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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聲》全集【精校版】

作者:格魚



序

掛職縣委副書記上任17天救火以身殉職。

濱海晨報2009年11月16日消息(記者馬亮):掛職鍛煉上任僅16天的恆泰縣縣委副書記、常務副縣長安在濤,在帶領幹部群眾為農房救火時,不幸殉職,年僅33歲。

據全程參加救火的青山鄉黨委書記李再清講述,11月16日下午4點半左右,青山鄉黨政辦接到該鄉爐場村支部副書記打來的電話,告知爐場村上元組發生大火,請求鄉上組織力量救援。得知火情,上任僅16天、正在該鄉調研的恆泰縣縣委副書記、常務副縣長安在濤,立即帶領在家的鄉幹部和大學生「村官」十餘人,乘車往火災現場趕去。

到達現場,只見上元組村民韓家良家7副扇架的6間穿斗結構房,已陷入一片火海。安在濤等來不及喘息,立即救火。

在救火過程中,濕滑的地面讓奮不顧身的安在濤連摔三四個跟頭……一陣寒風裹挾著一股濃烈的煙火撲面而來,安在濤連嗆幾口,滾倒在地。現場幹部群眾急忙把他扶起,但是安在濤已人事不省。大家趕緊一邊向青山鄉衛生院打電話請求急救,一邊按照電話裡醫生的囑咐採取掐人中穴、做人工呼吸等方法進行急救,但是不見效果。當衛生院救護車火速趕來後,醫生又採取輸氧、心臟起搏等急救措施,最終還是搶救無效,安在濤以身殉職。

18日下午,安在濤同志追悼大會在恆泰縣禮堂舉行。濱海市、恆泰縣有關領導、幹部和群眾數千人前往參加。

熟悉安在濤的幹部群眾說,他是一個清正廉潔、大公無私的人。

恆泰縣委書記李龍說:安在濤在任恆泰縣縣委副書記、常務副縣長的短短16天裡,足跡已走遍全縣9個行政鄉鎮,每天為老百姓安全溫暖過冬、產業發展、社會穩定等工作操勞十一二個小時,受到全縣廣大幹部群眾的高度評價。

失火群眾韓家良說:安書記是非常優秀的共產黨員,是我們老百姓心中最可信賴的好公僕、好幹部。

人物素描:安在濤,男,33歲。1998年畢業於燕山大學新聞系,歷任濱海晨報新聞部記者、編委兼編輯中心副主任、編委兼總編辦主任、濱海晨報集團副總編輯兼工會主席(副處級)、濱海市委辦公室副主任,2009年11月1日到恆泰縣掛職鍛煉,任縣委副書記、常務副縣長。

……

熊熊的火光在安在濤面前瘋魔了一般地燃燒著,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那一瞬間,火光頓時漫捲過他的全身,包括他的肉體和靈魂。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眼神變得迷離起來:這就是要死了嗎?

他的雙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33年的酸甜苦辣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灼燒痛感一起湧動起來,如同噴發的火山潮。他痛苦地扭動著身子,在火光沖天的魅影中衝擊、站起再倒下。烈烈地火焰蕩滌著他的血肉和骨骼,他恨恨地奮盡全身力氣向前擊打出一拳,發出一聲憤怒的嘶吼。

不,不,不甘心啊!

火勢越發的兇猛,炙烤著週遭的空氣辟啪作響,漫天的火光在他眼前逐漸化為一團團絢爛的虛影。

……

……

孤獨的靈魂,在夜裡歌唱,在火焰裡顫慄。他感到了這裡的火焰漫天席捲,讓他無處奔出,他感到了無盡的恐懼。他只有躲避在世界的一隅,撥動著寂寞的心弦。曾經想一直躲避在那裡,想就那樣直到地老天荒。但跳動的火焰帶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他很想站起身來,輕輕地走進火焰中,往前走,永不回頭。

這樣的慾望不斷瘋長,無可遏止。

他緩緩起身,回頭瞥了這安居的一隅一眼。然後懷著對生的無盡留戀,走了出去。讓火焰漂洗靈魂,蕩滌污垢,洗淨浮華,然後重生。

生像死一般聖潔,死像生一般壯烈。即便是灰飛煙滅,也美麗得驚天動地令人嫉妒。安在濤指著眼前那只在烈火中涅槃的鳳凰,喃喃自語。

第一卷 逆轉

第001章 曉雪

眼前好像打開了一扇門,這扇門晶瑩剔透充滿虛幻的光影卻觸手而動。

安在濤毫不遲疑地一步跨了出去。

烈日當空照,濕熱的風拂面而來,置身在車水馬龍往來如梭的街上,記憶的潮水倒捲而回。他的心一凝,嘴角漸漸浮起一絲淡淡地笑容。猛然回過頭去,在那扇門化為點點煙塵散去之際,他使勁揮了揮手,然後大步向前行去。

前世有太多太多的遺憾,而希望這一生不留一絲遺憾。

「就讓那一切成流水

把那往事

把那往事當作一場宿醉

明日的酒杯莫再要裝著昨天的傷悲

請與我舉起杯

跟往事幹杯……」

耳邊傳來熟悉而又陌生的港台某歌星嘶啞而歇斯底里的歌聲,安在濤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濃。俯身看了看手中捏著的一張寫滿兩行娟秀小字地紙條,他隨手一甩,那張紙條被隨風飄入了路旁的汽油桶狀的垃圾箱裡。

眼前是一個整潔幽靜的小區,四周的紅色圍牆上盤滿了綠油油的爬山虎,間或還有一朵朵紅白相間的小巧玲瓏的喇叭花兒。

安在濤輕輕地走了進去。在即將走過門衛室的時候,他的腳步微微一停,因為他已經看到了一個身穿類似於88式警服的青年保安推開茶色玻璃的門走了出來。

安在濤知道,這裡是市委機關第一生活區,居住的全是市裡機關上下的頭頭腦腦,自然是閒雜人等不經允許不得亂入的。

他向保安走了過去,定了定神,才說出了重生後的第一句話,「同志,我找2號樓三單元201的夏曉雪。」

保安掃了安在濤一眼,「你進來等著。」

安在濤跟著保安進了門衛室,趁著保安打電話詢問的時候,向懸掛在牆壁上的掛歷望去,複雜的目光凝結在了一點:1998年7月13日。

保安打完電話,知道眼前這一身書卷氣的高大青年是副市長夏天農女兒夏曉雪的同學,神色態度便比方才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一邊招呼安在濤在木質的連椅上坐下,一邊掏出一盒握得皺皺巴巴的紅塔山來,微笑著遞了過去,「兄弟,抽煙不?」

安在濤接了過來。瞥了一眼手上的這根紅塔山香煙,心頭微微有一些感慨。多少年了,沒再抽這個牌子的香煙了。剛上大學那年,他跟著同寢室的上海人阿龍學會了抽煙,抽的最多的就是這種暢銷全國的牌子。而到了後來,夏曉雪經常從家裡給他帶整條整條地精品硬盒紅塔山,有時也有包裝華美的玉溪,偶爾還會有那種市面上買不到的內供中華。

兩個人噴雲吐霧的片刻功夫,健談的保安已經跟安在濤套了個熟絡。聽著他賣弄著他那些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關於夏副市長和夏副市長千金的「軼聞」,安在濤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跟夏曉雪是燕山大學新聞系的同班同學。那個年月,她是號稱燕山大學五朵金花之一的夏大美女,心性高傲獨來獨往;而他則是校詩社的社長,整天陶醉在汪國真那些纏綿悱惻的詩句裡神魂顛倒不可自拔。

兩人悄悄走到了一起,當時可謂是燕大的一大熱門新聞。郎才女貌,堪稱絕配,更何況,安在濤人本身也是那種高大英俊的類型。

至於夏曉雪為什麼會喜歡上他,安在濤事後問了她很多回。但每一回,夏曉雪都笑而不答。問得急了,才笑嘻嘻地回上一句:「你是怎麼喜歡上我的,我就是怎麼喜歡上你的。」

一開始的時候,安在濤並不知道夏曉雪的家世。只是知道夏曉雪家裡很富有,每回放假都有一輛紅旗轎車來接。而夏曉雪似乎也一直在迴避這個問題。直到臨畢業前的一個月,夏曉雪才鄭重告訴他,她的父親是濱海市副市長夏天農。

同在濱海,但自己只有一個當中學教師的母親。這樣的家世跟夏曉雪比起來,無異於天堂對地獄。當時,安在濤的心裡就涼了半截。

都說畢業是校園愛情的終點站,但安在濤一直覺得,自己跟夏曉雪的戀情不會終結,因為他們同在一座城市,因為他明白夏曉雪對自己或者自己對她的感情,儘管他們只有花前月下沒有海誓山盟。

安在濤雖然覺得自己很優秀,從小學開始,一直到以全市文科狀元的高分考入國內最知名最老牌的高等學府,他都是學生中的佼佼者。但是這樣懸殊的身世差距,還是讓他感到了一絲絲的寒意。

察覺到他的退縮,夏曉雪沒有說什麼,只是背轉過身去幽幽說了一句,「小濤,如果你敢放棄我,我會死給你看,讓你後悔一輩子。」

第002章 登門

一身雪白連衣裙的夏曉雪脫去了學生的稚嫩,多了幾分成熟女子的嫵媚。她盈盈站在門外,興奮地喊了一聲,「小濤!」

安在濤掐滅火紅的煙頭,緩緩轉過身去隔著茶色玻璃門望著眼前那如夢如幻的佳人,心潮湧動,眼圈一紅,兩顆晶瑩的淚花悄然滑落。

在夏曉雪看來,這不過是分別十天後的再次相見,而對於安在濤而言,這卻是長達11年之久的心靈煉獄。

前世11年前的今天,他應約硬著頭皮來到夏家,在夏曉雪父母發自骨髓的鄙視目光和不屑一顧的話語中掩面而走,任憑夏曉雪怎麼哭喊也沒有回頭。之後,他斷絕了和夏曉雪的一切聯絡,夏曉雪傷心之下遠走M國留學,在國外患上了抑鬱症,三年後跳樓自殺,在安在濤心裡劃破了一道永遠不可能癒合的創痕。

而他,也因此痛不欲生愧悔難休,緊閉起情感的心房,直到在火災中喪生也仍舊是獨身一人。

「曉雪。」安在濤顫抖著推開房門,輕輕喚了一聲。

似是觸摸到安在濤心裡的激盪和悲苦,似是情感穿越了時空溝通起前世今生的生離死別,夏曉雪心裡自是一顫,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顫抖和戰慄讓她恐懼。之前的喜悅之情油然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和黯然。

「小濤!」夏曉雪絕美的臉上淚花浮動,她義無反顧地撲了過來,緊緊圈著安在濤的腰,莫名地哭成了一個淚人,讓站在門內旁觀的保安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怎麼回事?剛才還好好的,怎麼見了面就哭得跟生離死別似的?不過,保安這回是真正搞明白了,這是一對戀人。

這小子是夏副市長千金的男朋友!保安羨慕甚至是有些妒忌地望著安在濤微微有些顫抖的背影,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然後扔掉半截煙頭狠狠地用腳踩了一下。

……

……

兩人攜手向小區裡行去。

天氣很是炎熱,但安在濤卻感覺夏曉雪的小手冰涼。

走了兩步,夏曉雪突然停下腳步,抬起淚眼迷濛的俏臉來,認認真真地低聲道,「小濤,你愛的是我,不是我的父母。同樣的,我愛的也是你,而不是你的家庭。我今天讓你來,就是要跟我父母攤牌……小濤,你一定要答應我,不管他們說什麼,你都不許生氣、不許……」

夏曉雪一連說了幾個「不許」。

安在濤心裡暗歎了一聲。夏天農也倒罷了,夏曉雪母親石青不屑一顧的嘲諷當日就像是毒蛇一般鑽入他敏感而自尊的心胸,讓他至今也沒有忘記。不過,時隔十多年,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青澀的不懂人情世故的青年大學生,而有了一顆閱歷豐富看盡世態的心,重生至此,他又怎能再因為一時衝動而葬送了這段感情。

「曉雪,你放心吧。」安在濤憐惜地為夏曉雪抹去了眼角殘存的淚花兒,用鄭重的口氣低低道,「不管怎樣,曉雪,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

……

樓道裡非常乾淨,走上2樓,迎面的仍然是那一扇剛剛流行開來的棗紅色密封式盼盼防盜門。在夏曉雪開門之際,安在濤眼前甚至浮現起了石青那張從貓眼裡往外窺視他的居高臨下的貴婦人臉龐。

只是當日覺得非常憎惡,如今只是微微有些悵惘罷了。

進門了,既往的鏡頭一一重放。

寬大的客廳,紅色的真皮沙發,鋼化玻璃的茶几上還是擺著一個盛滿黃色香蕉的塑料果盤,迎面的還是那日本進口的原裝索尼29寸大彩電。

一切照舊,但一切已經物是人非了。

夏天農依然是坐在沙發裡冷冷地望著他,手裡捏著一張報紙,似看非看,似笑非笑,浮現著那種安在濤早已司空見慣了的政客程式化表情。

石青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身穿圓領穿棉白T恤、淡藍色牛仔褲、腳踏一雙廉價旅遊鞋的高大青年,眼中的鄙夷之色終於還是一如既往地流露出來。

按理說,單從外貌以及學歷上看,安在濤也算是青年人中的佼佼者了。但石青卻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己視若拱璧的獨生女兒居然找了一個出身小市民且還是單親家庭的男朋友。要不是夏曉雪的哀求,她連見安在濤一面都懶得見。

夏曉雪向安在濤使了一個眼色。

安在濤心裡苦笑,但臉上卻是一片淡然地微笑,微微躬身問候道,「叔叔、阿姨好。」

夏天農無動於衷,嘴角抽動了一下。

而石青則一曬,冷漠道,「你叫什麼名字?家裡又什麼人?你父母是做什麼工作的?」

這些咄咄逼人的問題,當年曾讓安在濤難堪和無地自容。因為他沒有父親,他從一出生開始,就是母子相依為命。後來長大,他才漸漸明白,自己就是那種人人不齒的私生子,一個沒有父親的野孩子。

其實,從小到大,他沒有少看到過這種歧視的眼神。但他沒有自暴自棄,反而用十倍百倍的努力,用出類拔萃的學業成績換來了周圍人群的平視。

「阿姨,我叫安在濤,家裡只有母親,我母親是濱海二中的語文教師。」安在濤平緩了一下心緒,恭謹而淡淡地回道。

石青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逕自撇下安在濤扭頭向廚房行去。

夏曉雪擔憂地瞥了安在濤一眼,見他情緒平穩,心裡暗暗定了一定。急急拉起安在濤的手,輕輕道,「小濤,走,去我的房間。」

「站住。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石青突然從廚房走出,向安在濤擺了擺手。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鬆開夏曉雪的手,向石青走了過去。

「你跟我們曉雪不合適,你也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應該懂我的話。」石青冷冷道。

安在濤一怔,繼而微笑起來。

「請問阿姨,我們怎麼不合適了?」

「門不當戶不對,這點道理你不懂?」石青越想越氣,皺了皺眉,「不合適就是不合適。」

「呵呵,阿姨,請問當年您跟夏叔叔結合是門當戶對嗎?」安在濤想起前世對於石青夫婦的瞭解,嘴角浮起一絲挪揄的笑容。

夏天農是普通的平民子弟,石青則是老幹部之女,兩人同是知青,下鄉中相戀。成為石家的女婿後,夏天農才一步步青雲直上,從市科協的一個普通幹部一直做到了地級市的副市長,雖然排名非常靠後,也沒有進常委。

第003章 赴約

石青顯然沒有料到安在濤心情如此放鬆,竟然還「調戲」起了他們兩口子。她臉色漲紅起來,忍不住低低斥了一句,「你……放肆!」

「阿姨,我知道,我們兩家家世懸殊,但我跟曉雪真心相愛,希望叔叔和阿姨不要拆散我們。請相信我,我一定會讓曉雪幸福的。」安在濤非常真誠地說道。

石青曬然一笑,「你憑什麼讓曉雪幸福?我們家曉雪即將出國留學,你能跟去嗎?我們家曉雪要住大房子開小車,你能供得起她嗎?」

安在濤淡淡一笑,「阿姨,曉雪是不會出國的。」

安在濤對於夏曉雪出國一事發自內心的排斥,無論如何,這一回,他絕對不會讓夏曉雪再離開他的身邊。他回頭向夏曉雪瞥了一眼,見夏曉雪投來一抹深情的目光,心裡更加淡定。

此時此刻,在石青咄咄逼人居高臨下的審視和鄙視下,他沒有感到羞辱,反而心情若定,他一定會爭取到原本應該屬於他的幸福。不能放棄,他暗暗攥緊了拳頭。

「就算是曉雪不出國,你一個平民子弟,你怎麼配得上我們家曉雪?」

「阿姨,當初夏叔叔也不過是一個普通幹部,如今不也做到了副市長。」

「你怎麼能跟老夏相比。」

「為什麼不能比?」

「……哼。」

安在濤靜靜地輕輕地跟石青針鋒相對地理論著,心頭越來越平靜,越來越感到滑稽。只是讓他不舒服的是,石青的勢利和市儈,實在是有些討厭。他想不到,溫柔似水從無紈褲之氣的曉雪竟然會有這麼一個母親。

「阿姨,我還是那句話,請你相信我,我會努力,我會讓曉雪幸福的。」

「笑話。」

「不要說現在,縱然是古代也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安在濤笑了笑,毅然道,「阿姨,我一直在努力,我會一直努力下去,請相信我。」

頓了頓,安在濤又道,「從小學到中學……1994年的全市高考文科狀元就是我,而大學二年級我便入黨……這些,對於作為學生的我來說,已經證明了我的努力。」

石青一呆。就算是坐在客廳沙發上靜靜聆聽兩人交鋒的夏天農也忍不住眉梢一陣跳動。雖然兩口子知道能考入燕大,已經證明了安在濤的學業應該是不差的,但還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是94年的全市文科狀元。

「……」夏天農霍然起身,沉聲道,「你便是那一年拿了民泰老闆1萬獎學金的文科狀元?」

安在濤有些自豪地點了點頭,「是的,夏叔叔。」

社會追捧高考狀元之風大抵就是從90年代中期開始的,安在濤和另外一個理科狀元名叫馬燕的女孩分別獲得了某民營企業家的一萬塊獎金,這在當時還引起了輿論的強烈震動。因為當時夏曉雪也是高考,所以夏天農兩口子記得非常清楚。

……

……

一個狀元公的頭銜雖然沒有讓石青改變態度,但她的表情明顯是和緩了很多。其實,她也不是真的嫌棄安家貧窮,只是夏家作為濱海市有頭有臉的人家,女兒如果嫁一個平民子弟實在是讓她很沒有面子,所以,她從心底裡排斥安在濤。

但聽到這孩子如此優秀,又見他外形俊朗,氣質文雅,談吐不卑不亢,無形中就產生了一絲好感。

「你的工作可找到了?」石青沉吟了一會,繼續問道。

這個時候,大學生畢業國家不再包分配,自主擇業、雙向選擇早在兩年前就登上了高校舞台。安在濤因為學業優秀,且在校期間在各類報刊發表詩歌散文高達十幾萬字,深得燕大新聞系教授孟菊的青睞。在孟菊的推薦下,安在濤跟濱海晨報總編輯、燕大新聞系86屆畢業生黃澤名有了幾次會面,互相感覺都不錯,想來可以去濱海晨報社謀一份記者或者編輯的生計。

但他的母親安雅芝卻不願意讓他進報社。這兩日,她上上下下地活動起來,一門心思地想要給安在濤爭取一個進機關的名額。儘管國家已經不再包分配,但相當一部分機關單位還是掌握著一些少量的編制名額,只要有關係有單位願意接受,安在濤就可以在人事局辦個手續,成為真正的機關幹部,拿上鐵飯碗。

「阿姨,我準備到濱海晨報上班。」安在濤輕輕說著,突然他的目光隨意抬起落在夏家那高掛在餐廳一角牆壁上的豪華石英鐘,見時鐘定格在下午兩點整,心裡突然一跳:壞了,今兒個不正是跟黃澤名約好在報社見面的日子?下午兩點半?天!

前世的今天,他因為在夏家遭受冷遇心情憤懣,一怒離開後便忘記了跟黃澤名的「約會」。直到傍晚時分才想起來,可黃澤名卻於當天下午出差去了燕京。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前世的失約讓黃總編大人差點就將他踢開在一旁,如果不是孟教授當面再三替他美言,恐怕他已經失去了這份工作。這一生,難道還要失約嗎?

想到這裡,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向石青笑了笑,放棄了繼續跟她「戰鬥」的念頭,然後轉身跟夏曉雪打了個招呼,「曉雪,我有急事要趕去報社——夏叔叔,我有事先走了,改天再來看望叔叔和阿姨。」

……

……

安在濤匆匆離開夏家,好在濱海晨報社距離夏家也就是隔著兩條馬路,他一路奔跑過去,距離跟黃澤名見面的時間還有5分鐘。

望著眼前那座熟悉而又陌生的晨報大廈,兩世為人的安在濤心情難免有些忐忑,定了定神,他大步走了進去。

濱海晨報是新改組成立的都市報,前身是濱海團市委的機關報《青年報》。總編黃澤名藉著國內都市報的創辦東風,很快便主導濱海晨報完成了從機關報到市場報的巨大轉變。

濱海紙媒體不多,除了濱海晨報之外,還有三家報紙。龍頭老大當然是濱海市委機關報《濱海日報》,還有就是《濱海日報》的子報《濱海晚報》和《今日早報》。《濱海日報》是黨報,自然有政府體系的強制訂閱發行,而《濱海晚報》與《今日早報》則依托於母報的強大經濟實力和強勢背景,再加上兩報進入市場較早,濱海報業市場絕大多數的份額都被這兩家報紙瓜分。

而此時的濱海晨報,發行量只有不到5萬份,暫時還處在起步階段的慘淡經營中。

第004章 晨報

濱海晨報現在的這座大廈是團市委96年剛竣工的辦公樓,後來也不知何故,據說是因為風水不好,新上任的團市委書記毅然捨棄了這座大廈,又帶著團市委機關搬回了市委大院。

濱海晨報走向市場後,這座大廈就以資產的形式注入進來。

說是大廈,其實也不過12層,後來就漸漸淹沒在比比皆是動輒近30層的摩天大樓中。6樓,主要是總編、副總編、總編室等領導和機關部門的辦公樓層,新聞部在3樓,理論信息部、社會部、教育部等以及編輯中心,則分別分佈在2、4、5、7、8、9樓,廣告、後勤、印務、工會等部門,還有報社的活動室、圖書館、會議室等,則零零散散分佈在這座大廈的10樓以上。

跟黃澤名的會面很是融洽,進入濱海晨報的事兒就這麼定了下來,事情順利得讓安在濤多少有些意外。而更讓他意外的是,黃澤名竟然提出讓他立即進入角色,先去新聞部實習一段時間。至於手續,晚幾天辦都沒有關係。

站在總編室的門口,安在濤還沒來得及敲門,一個穿著米黃色短袖襯衣的中年男子就推開門急匆匆地走了出來,看到安在濤,打量了他一眼,問道,「你是?」

「您好,我叫安在濤,燕山大學新聞系98屆畢業生,黃總編讓我來找總編室的趙主任報到。」安在濤面上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

眼前這男子他當然識得,這便是他的前任,濱海晨報總編室主任趙策。此人為人圓滑,雖然沒有多少媒體人的個性風骨,但勝在處事八面玲瓏,因而能在總編室主任的位子上一直干了很多年。

「哦,你就是小安哪,好精幹的小伙子,我就是總編室主任趙策,你隨我來。」趙策好奇地又掃了安在濤一眼,又追問了一句,「你今年多大?」

「21。」簡短的回答,沒有拖泥帶水,面子上的恭謹背後是一片淡淡的從容。

「哦?」趙策笑了笑,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心裡卻在想,21的小青年就這樣穩重成熟,隱隱還有一種飽經滄桑的氣質透射出來,在當今這個浮躁的社會中,可真是少見啊。

「你隨我來。」趙策臉上笑容一斂,鄭重其事地道,「小安,我們報社新聞部最近缺少人手,你是燕大的高材生,聽黃總說你還挺有文采的,這樣吧,你先去新聞部實習兩天再定崗咋樣?」

前世的這一幕,這一生再次上演,安在濤心裡從最初的感慨萬千到現在已經淡定自若。一切還是老樣子,因為是總編黃澤名引進來的大學生,趙策對安在濤很是客氣,並沒有擺什麼主任的架子。

「好,謝謝趙主任。」安在濤點點頭。

「走吧,我帶你去新聞部報道。」趙策帶頭向電梯行去。

3樓,走到樓層的最西頭,有一間大型的開放式辦公室,起碼300平米。中間用鋁合金隔斷隔開,一群男男女女各自坐在自己的電腦桌前趕稿子。

新聞部,可以說是報社的中樞神經系統,每日的新聞報道都是從這裡炮製出爐,成員主要是記者,當然,也有幾個內勤人員。

趙策乾咳一聲,「打擾大家幾分鐘。我們報社新來一位新同事,安在濤,燕大新聞系的高材生,大家歡迎。」

表情不一的男女記者們停下手頭的活,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來,稀稀拉拉地鼓了鼓掌。

「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吧。」趙策微微一笑。

一個身材修長、面容艷麗的濃妝少婦笑吟吟地走了過來,「好,歡迎小安。我叫孫蘭,新聞部主任。」

安在濤眉頭不經意間地一皺。這是他前世最討厭的一個女人,也算是他曾經的頂頭上司。這個女人3年前還是濱海第二毛紡織廠的擋車女工,二毛破產後,她搖身一變進了濱海晨報,一年後就成為中層幹部。

眾所周知的是,她是宣傳部某位實權副部長的情婦。因為這一層關係,這個絲毫不懂新聞業務、沒有什麼業務能力的擋車女工,這才奇跡般地成為了濱海晨報業務部門的主管。

但瞬間,安在濤的情緒便安定了下來。他笑著向孫蘭點了點頭,問了聲「孫主任好」,但眉梢還是又暗自皺了一皺,這女人身上那庸俗的香水味,還是一如既往。

「張綱,新聞部副主任。」

「馬曉麗,跑文教衛生。」

「李湘,跑公用事業。」

……

一番熟悉寒暄之後,安在濤終於坐在了屬於自己的隔斷裡,他被安排臨時給負責跑文教衛生系統的馬曉麗當助手。望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他心裡也暗暗興奮起來,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了。

一個下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再次回到踏入社會的起點上,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沒有多久,安在濤就跟這一群記者混得挺熟。

敲打完新聞稿的最後一個字,馬曉麗走到安在濤跟前,伏在他的隔斷上,用火辣辣的眼光打量著他,見他對自己視若無睹,依舊在瀏覽舊報紙,她忍不住有些不慍,用手輕輕敲打著隔斷,「喂喂,小帥哥,一個大美女站在你面前,你看不到嗎?」

說完,馬曉麗用力一挺胸,超級高聳而飽滿的雙乳一陣波濤洶湧,差點要從白襯衣扣子後面擠出來。

安在濤還真沒注意她。聞言站起身來,呵呵笑了起來,「馬——馬姐,我這不是正在盡快熟悉情況,爭取早日投入工作,也好為你分擔一點嘛,呵呵。」

他臉上笑著,心裡更是笑開了花。這個馬曉麗,看上去有些風騷,其實是一個極正經的女人,就是性情有些潑辣而已。他清楚地記得,就在兩年後的競崗中,她因為不買分管副總編輯的帳,不肯讓領導佔便宜,最終還是下了崗。

不過,她一氣之下離開晨報,自己開起了美容院,沒幾年就發達起來,成了本市有名的富婆。

馬曉麗伏在隔斷上還想說點什麼,孫蘭從門外走了進來,拍了拍手,「馬上到晚飯的點了,準備準備聚餐,順便為小安接風。」

第005章 改稿

濱海晨報的編輯記者們是「梅園土菜館」的常客。這家小飯館就在報社左邊的小胡同裡,地方雖然不大,但菜品的質量卻著實不錯,價格也不貴。因為報社的編輯記者的工作時間跟其他行業不同,一般是下午上班,一直要工作到深夜,等報紙版面進了印刷程序才能下班,所以這裡就成了晨報人事實上的職工食堂。

副主任張綱因為家中突然有急事,沒有來。新聞部的領導,出席的就只有孫蘭了。當然,宋鋼在下班前,跟安在濤表示了自己因故不能出席的歉意。

一般的記者,全部都到了,馬曉麗,李湘,孟陽,胡勇……加上安在濤,一共12個人,圍了一大桌。

馬曉麗不知在什麼時候換上了一身清爽的裝束,一件淺藍色的收腰T恤,一條半截的緊身牛仔褲,更加將火爆的身材襯托得令人歎為觀止。她從粉紅色的小包中掏出一包女士香煙,點上,看了看身邊的安在濤,嘻嘻一笑,「小帥哥,來一顆?」

……

……

因為還要當班,這頓飯其實也就是走走過場。每人喝了一瓶啤酒,稍微在飯桌上談了些報社的閒話,眾人就又回到了報社,各自忙碌起來。

各自跑回來的新聞稿子,都要進入審稿程序。普通記者的稿子,一般是先由部門主管審,完了是交總編室處理,上頭版和二版的稿子還要由值班副總編審,有些特別重要的稿子尤其是涉及市裡主要領導的新聞稿子,還要上報宣傳部或者市委辦市府辦的頭頭們審核。只有稿子通過了,才能交到編輯中心,正式進入編輯程序。

因為主任孫蘭幾乎是個「門外漢」,所以新聞部的稿子主要由業務副主任張綱來初審。張綱與孫蘭不同,也算是資深的媒體人了,之前在濱海日報,後來才調入晨報。

眾人都在忙碌,只有安在濤閒了下來。這些業務流程,他本熟悉的緊,也沒什麼好學習的,所以也就坐在桌子前百無聊賴地隨手翻看著馬曉麗帶來的一本時尚雜誌。

突然,馬曉麗手裡握著自己的稿子,漲紅著臉嘟嘟囔囔地從外邊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臉尷尬的張綱。

馬曉麗一屁股坐了下來,眼圈一紅,逕自掉下淚來。

張綱搓了搓手,低低道,「小馬,你還是再改改吧,這稿子——否則也通不過呀。」

馬曉麗一抹眼淚,抬起臉來恨恨道,「改什麼改?就這麼一個破稿子,老娘都改了八遍了……還怎麼改?你倒是跟我說說,怎麼改?」

張綱皺了皺眉,歎了口氣,「小馬,其實我也不是太明白,這稿子我看了好幾遍,新聞幾要素俱全,導語標題合適,相關領導信息也沒有任何誤差,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市委辦的宋主任死活就是不點頭。」

98年時候的濱海媒體,還沒有建立起自主採訪機制和市民報料機制,採訪活動多是由宣傳部或者是有關部門電話通知,再有就是各企事業單位搞什麼活動時主動來聯繫。

今兒個一早,濱海橫跨博陽、山禾兩區的高架橋中心地帶發生重大車禍,兩輛貨車相撞翻車,導致整個高架橋十幾公里的道路嚴重堵塞。上午9點,報社接市府辦通知,新任市委書記杜庚親自驅車趕往事故現場,要求報社派記者相隨。

管交通口的記者去了省城探親,總編室便臨時調度了馬曉麗前往。

原本以為這也不是什麼太大的事情,頂多是在頭版發一則「市委書記親臨車禍現場視察」之類的幾百字新聞罷了。回來後馬曉麗寫完稿子就遞到了總編室,總編室審完後就轉到了值班副總編劉琦那裡。

按照慣例,這種稿子只要突出領導的正面形象即可。劉琦審完,見沒有什麼問題,剛準備簽發,突然接到市委辦主任宋亮的電話,說市委辦要審稿。

關於一把手的新聞,市委辦要審稿也合乎「規則」,劉琦也沒有太在意,隨手就將稿子傳真給了市委辦。可沒有半個小時,宋亮打回電話來,說稿子即沒有深度也沒有高度,領導很不滿意云云,必須要修改。

沒辦法,只好將稿子打回去,讓馬曉麗修改。一連修改了好幾遍,可市委辦那邊還是不撒口,就連劉琦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如果是普通的稿子,頂多是撤了不上版就是,可這新聞涉及市裡一把手,撤是撤不得的,只好繼續硬著頭皮繼續改。短短幾百字的稿子,馬曉麗和張綱兩人幾乎是字斟句酌,也沒有發現有任何不妥之處。

馬曉麗憤憤地起身,撂下一句話氣呼呼地走了,「愛改不改了,老娘不侍候了。」

馬曉麗發脾氣走了,張綱手裡捏著那張稿子神色非常煩躁鬱悶,心裡暗暗罵道,狗日的官僚主義,就這麼一個破事兒,市委書記在車禍現場呆了幾分鐘還能體現出什麼高度和深度來。

「張主任,可以讓我看看稿子嗎?」安在濤在一旁聽了半天了,大體上弄明白了怎麼一回事。

「哎。」張綱歎息一聲,隨手將稿子遞給了安在濤,「小安啊,新聞這碗飯不好吃哦,哎!」

安在濤接過稿子看了一眼,也沒看出什麼毛病來。以他前世多年的媒體從業經驗來看,這則新聞稿子非常中規中矩,是傳統的正面報道。可,市委辦何以對這麼一則新聞揪住不放呢?

安在濤沉吟著,突然眼前一亮。

濱海的高架橋是前任市委書記高洋當市長時所建,曾經作為緩解城市交通擁堵的典型被廣為宣傳,成為高洋在濱海主政10年最具代表性的政績工程之一。但安在濤分明記得,這高架橋分明在99年就已經拆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座立交橋和一條環城濱海大道。同樣地,這也是繼任者杜庚最耀眼的政績工程。

難道……安在濤心裡暗暗笑了起來,原來如此。看來,這剛剛上任的杜書記有心要借題發揮,拆了前任修建的高架橋啊。

第006章 初顯

想了想,安在濤笑道,「張主任,要不讓我試試?」

張綱皺了皺眉,遲疑道,「小安,你行嗎?」

安在濤雖然是名牌大學的新聞系高材生,但新聞報道這東西,沒有實踐是很難出好稿子的。老記者弄出的稿子,上頭都不滿意,何況是這麼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

不過,知道安在濤是黃總編安排進來的人,張綱也不願意太過讓他難堪,勉強笑了笑,「也好,你就試一試,我也去抓緊再去改一改,市委辦還催著呢,哎,真是要命啊!」

安在濤呵呵笑了笑,拿著馬曉麗的稿子坐在了她的電腦跟前。略一沉吟,他首先將「市委書記杜庚視察高架橋車禍現場」的原標題,改為——「杜庚親臨高架橋車禍現場調研」,然後又加了一個新聞導語——「車禍頻發、交通擁堵嚴重,高架橋問題引起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視」。

接下來的新聞主體部分就很容易寫了。安在濤將馬曉麗原本一筆帶過的車禍發生的深層次原因(高架橋路面狹窄),進行了大篇幅的渲染性「闡述」,在簡單肯定了高架橋曾經的歷史作用之後,筆鋒一轉——「隨著城市交通結構的變化,高架橋日益成為導致我市交通擁堵和危害公共安全的『血栓』……」

不到半個小時的功夫,一則重寫的新聞報道便出現在張綱的案頭。張綱掃了一眼,有些驚訝地掃了安在濤一眼,即為他的文筆和對於新聞報道超強的駕馭能力感到吃驚,又為他的觀點感到意外。

……

……

這則署名為濱海晨報「實習記者安在濤」的新聞被傳真到市委辦之後,也就是十分鐘之後,那邊就傳過來同意簽發的原件傳真。傳真上,有市委書記杜庚紅筆寫下的四個大字:同意,已閱。

這些,安在濤並不知道。弄完這個稿子,作為一個並沒有正式上崗的實習記者,他結束了第一天的工作,步行回了家。

回到家,已經是十點多鐘了。他的母親安雅芝聽見門響,便從客廳衝了過來,見他安然無恙地進門,這才鬆了口氣,不滿地嗔道,「小濤,你怎麼這麼晚才回家?現在晚上街上這麼亂,媽都擔心死了。」

「媽,我沒事,我今天不是去了濱海晨報嘛,黃總編讓我即刻開始實習,頂多過了這個月,我就可以轉正當一個正式的記者了。」安在濤笑嘻嘻地走過去習慣性地拉起安雅芝的胳膊,仍然像小孩子一般撒嬌式地拽了拽。

母子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感情好得不能再好。雖然已經20出頭大學畢業,但在母親面前,安在濤還是不自覺地保留著幼時的「不良習慣」。

安雅芝歎了口氣,「小濤,做記者又苦又累,哪如進機關好呀,旱澇保收金飯碗,要是混好了還能弄個一官半職的……哎……都怪媽沒本事,媽……」

安在濤聽著母親輕柔的自怨自艾聲,情不自禁地抬頭望著母親風韻猶存的臉上,眼角周圍泛起的濃密的魚尾紋,心頭突地一顫。

他驀然想起今天是1998年7月13日,而一周之後,又正是他母親安雅芝的忌日。他的母親正是98年去世的呀!前世,母親出門為他跑關係,但一連兩天都沒有回家,突然失蹤,而就在7月20日,有人從海灘上發現了安雅芝的屍體。事後,他才安雅芝的臥室裡找到了她寫在7月19日下午的遺書。

20多年相依為命的母子深情,20多年母親單獨養育自己的含辛茹苦,前世聞聽母親死訊後自己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都一起攪動起來。安在濤的肩頭猛然抖動著,他霍然一個轉身,緊緊將安雅芝抱緊,眼圈一紅,淚流滿面。

「不,我一定不會讓悲劇重演。」安在濤咬緊了牙關。

「小濤,你咋了這是?是不是在外邊受委屈了?」安雅芝有些不知所措,輕輕撫摸著兒子的後背。

「媽,你答應我,這半個月你哪裡都別去,留在家裡,讓兒子好好陪著你好嗎?」

「你這孩子,說話怪怪地……」

……

……

「媽,我覺得做個記者也挺好的,我學的是新聞專業,學以致用多好呀。媽,兒子大了,你就別再為我操心了。」

安雅芝笑了笑,似是也不願意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岔開話去,「對了,小濤,你今天去曉雪家裡了吧?她爸媽怎麼說來著?」

安在濤嘴角一陣抽動,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又聽安雅芝歎息道,「小濤,曉雪這丫頭是不錯,對你也實誠,可惜人家畢竟是高幹子女,我們兩家家世懸殊太大,你們兩個的事情媽看……行了,你趕緊給曉雪回個電話吧,她剛才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問你呢。」

安在濤點了點頭,走過去撥通了夏曉雪家的電話。電話剛一接通,那邊就傳來夏曉雪急切壓低的聲音,「小濤嗎?你今天去哪裡了?怎麼這麼晚才回家?」

「……」安在濤輕輕在電話裡簡單地跟夏曉雪說了今天在晨報的情形,又隨意聊了幾句,就掛了電話,因為他已經從電話裡聽到了石青在那頭不滿斥責的聲音。

……

第二天,安在濤剛剛趕到報社,新聞部副主任張綱就找上了他,說是副總編劉琦要見他。跟他說,在今天濱海四家報紙同時見報的關於市委書記杜庚親臨高架橋車禍現場的新聞報道中,杜庚對晨報的報道格外滿意,據說還專門讓市委辦主任宋亮打電話過來,表揚了晨報一番。同時,點名要求晨報派這個「實習記者安在濤」繼續做深度後續報道。

安在濤不置可否,也沒太當一回事,畢竟,以他前世豐富的人生閱歷和媒體從業經驗來說,寫這種迎合領導心思的報道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劉琦啊!

安在濤走樓梯去了六樓,在副總編劉琦的辦公室外面,剛要敲門,卻有一點猶豫。這個劉琦並不簡單,他是副市長周聯華的內弟,原先是團市委辦公室副主任,晨報改革後進入晨報做了副總編,一直都在暗中培植自己的親信,企圖取黃澤名而代之。

安在濤清晰地記得,以後的幾年中,劉琦和黃澤名的權力爭鬥漸趨白熱化,作為黃系的主力干將,他跟劉琦一直不怎麼對付。

不過,這只是一小會的猶豫。安在濤還是輕輕敲開了劉琦的門,沉穩地走了進去。

「劉總。」安在濤恭謹而淡淡地道。

劉琦抬起頭來,疏得一絲不苟的油亮黑髮分頭輕輕晃悠了一下,金絲邊眼鏡後邊的那雙陰沉的小眼睛瞇縫了起來,打量著眼前這個黃澤名引進來的大學畢業生。

「坐吧,小安。」劉琦身子微微後仰了一下,緊緊地靠在了真皮的老闆椅上,慢慢地很有領導派頭地放下了手中的簽字筆。他其實也不過才30出頭的年紀,但卻顯得超乎尋常的老成。當然,這一半是性情使然,一半是刻意偽裝。

「很不錯,不愧是燕大新聞系的高材生,第一天工作就給我們報社爭了光,不錯不錯。」劉琦盡量用溫和的口氣說著,但卻不自然地帶出了一絲高高在上的氣勢,「我已經跟黃總匯報過了……好好在一線鍛煉上兩年,你就是我們報社的骨幹記者了。」

「劉總過獎了。」安在濤心裡在笑,嘴上卻刻意帶出了一絲恭謹。

第007章 調查

「小安啊,市委辦宋主任點名要你進行後續報道,這個事情啊,我看你昨天的新聞稿子寫的就很好,很到位,很有深度和高度。嗯,就按著這個思路……一會我跟孫主任打個招呼,這兩天你就不用幹別的了,沉下身去,好好去現場採訪調查,爭取把這個後續報道做好,做出力度,讓市裡領導滿意。」

「我知道了,劉總。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先下去準備了。」安在濤知道談話要到此為止了,自覺地起身來,準備離去。

「嗯,好好幹,一定要做好這件事情——好吧,去吧。」劉琦微微一笑,擺了擺手。

安在濤剛一離開他的辦公室,劉琦立即起身去將辦公室的門緊緊關住,然後回到辦公桌後面做好,定了定神,立即撥通了市委辦主任宋亮的辦公電話。

「你好,宋主任,我是晨報的劉琦。」

「哦,劉副總編輯,你好……你們今天的報道很好,杜書記很滿意……」

「請領導放心,這兩天我什麼事兒都不幹,專門抓這個事情。」

「嗯,劉副總編輯費心了,杜書記很關注這件事情……」

……

……

安在濤先往家裡打了一個電話,囑咐母親一定不要外出,說他晚上會買菜回家。這兩天,他每天都要往家裡打好幾個電話,生怕母親會外出。

安雅芝接了電話,笑罵了他兩聲,也沒在意就掛了電話。

騎著母親那輛女式的鳳凰自行車,沿著華光大道慢慢前行,一路瀏覽著這條新建景觀大道兩側的景致,心頭越加的淡然。

離開晨報大廈不到一百米,就聽路邊的公交車站牌下,傳來一聲熟悉的輕盈的呼喚聲,「小濤!小濤!」

安在濤輕輕點下自行車,扭頭望去,見夏曉雪換了一身天藍色的運動T恤和短褲,腳上穿著一雙白色的皮涼鞋,正翹著腳向自己揮手,嬌媚的臉上掛著深深的喜悅,手裡還捏著一張報紙。

安在濤騎了過去,笑著將腳踏在馬路牙子上,「曉雪,你怎麼過來了?」

「小濤,恭喜你呀,我今天一大早跟我媽出門買菜,無意中買了一份晨報,一看頭版就是你的稿子呀,寫的很好啊。」夏曉雪抬腿就坐在了安在濤自行車的後座上,溫柔地摟住他的腰,「你要去哪?我今天沒事幹,我陪著你好不好?」

「行,報社讓我去高架橋一帶去做採訪調查,準備弄個後續縱深報道呢。」安在濤笑著一邊騎車開始前行,一邊跟夏曉雪說著話兒。

不大一會兒,安在濤就載著夏曉雪來到了高架橋之下。這座高架橋橫跨博陽、山禾兩區,蜿蜒曲折,在90年代初的濱海,這可算是一項非常龐大的工程項目。這種規模的高架橋,不要說在濱海,就算是在整個東山省都屈指可數。

兩人坐在高架橋下的一個冷飲攤位上坐下,要了兩瓶冰鎮的汽水,邊喝邊往高架橋上望去。巨大的鋼筋結構七橫八豎地橫亙在頭頂,一直蔓延向西側的城區邊緣伸展而去。可能因為此刻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時段,安在濤並沒有看到繁忙的車流。

「曉雪,這高架橋的存在,割斷了三個街區,只能通車,沒有人行道,行人只能繞道而行,當初規劃建在高架橋附近的這些商舖,其實根本就沒有太大的客流量,你看看,他們生意並不好。」安在濤手指著猶如怪獸一般的高架橋笑道。

夏曉雪其實對這些並不感興趣,不過她還是順著安在濤的話兒說道,「是啊,如果拆了這橋就好了,博陽、山禾兩個區就能盡快發展成一片,咱們濱海的城區就更加大了,也能盤活這一帶的商業。如果像我們學校邊上那樣建上兩條大十字商業步行街,這裡就會成為濱海的黃金商業中心哦。」

安在濤眼前一亮,拉起夏曉雪汗津津滑膩膩的小手來,調笑道,「曉雪你腦子太靈活了,你這隨便一說,就給我的稿子提供了一個思路……我看啊,你就不該學文科,而應該去學商貿,沒準將來還會是一個女強人呢。」

夏曉雪嘻嘻一笑,任憑安在濤抓著自己的手,得意的道,「我媽也這麼說呢,所以呀,我爸爸準備把我安排進市經貿委機關去。」

「哦,那不錯呀。」安在濤心中有數,作為副市長夏天農的獨生女兒,又有燕大這塊名牌大學畢業生的金字招牌,夏曉雪自然是能進濱海市最吃香的機關單位。

「對了,曉雪,你爸媽對我……」安在濤想了想,將手中的汽水瓶握在手裡,清朗的目光投射在夏曉雪那張笑吟吟的俏臉上,心頭浮起一絲溫馨。

「小濤,我的心你還不知道嗎?」夏曉雪輕輕地依偎過來,靠在安在濤的肩膀上,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毅然道,「他們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我們都會在一起的。再過上兩年,等我們都工作了,我們就……」

夏曉雪臉上浮起一抹羞紅,低低道,「我們就搬出來住!」

兩人緊緊依偎著,脈脈無言。

其實夏曉雪心裡有幾句話猶豫了一番還是沒有說出口來,雖然兩人家境懸殊,母親石青強烈反對,但作為家裡的獨女,她如果鐵了心要嫁給安在濤,夏天農兩口子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接受。

看到女兒態度堅決,石青雖然還是沒有鬆口,但夏天農卻有了一絲活口。昨晚,他甚至還悄悄暗示夏曉雪,他可以為安在濤的工作問題做做工作。

夏曉雪當然是希望自己父親出面為安在濤安排一個好的機關單位,雖然兩人學的是新聞專業,但這年頭,學什麼不幹什麼的比比皆是,做一個小記者哪如進機關來的輕鬆愜意。但她又知道安在濤自尊心很強,一定不會接受自己父親的安排,尤其是在自己母親「態度不善」的前提下。

所以,夏曉雪也就暫且擱下了這個念頭,準備等過上一年半載,再讓爸爸活動一下將安在濤安排進機關,最好是能跟自己一個單位。

……

……

安在濤將兩人喝完的汽水瓶退回給了坐在冰櫃邊上昏昏欲睡的老太太,笑道,「大媽,給,瓶子給您……大媽,最近生意咋樣啊?」

攤主老太太歎了口氣,「小伙子,好歹維持吧。一天到晚也沒個人來,要不是中午晚上堵車時候有些個司機來買煙買汽水冰糕吃,我早就撤攤了,哎!」

第008章 縱深

安在濤笑了笑,隨口就跟老太太聊了起來。老太太左右生意也冷清,閒著也是閒著,而一般來說,這種在街面上做小買賣的人多是比較健談的,很快,兩人就跟老太太聊得火熱,而安在濤也如願地從老太太那裡得到了一些「第一手材料」。

然後安在濤又騎車帶著夏曉雪跑了一趟交通局,從交通局新聞辦那裡弄了一些簡單的數據,基本上就湊齊了這篇縱深報道的素材。

安在濤明白,這可以說是自己的一個機會。

按照前世的瞭解,杜庚還要在濱海主政長達十年的時間,拆掉高架橋建設立交橋乃至一條海濱大道,是他為政濱海的第一項政績工程,他自然是非常看重。但儘管高架橋的弊端非常明顯,可因為是前任書記高洋所建,他就算是有拆的想法也不能直接說出來,所以必須要營造出某種高架橋阻礙經濟發展、影響交通安全的輿論環境來,從而為他拆橋的「決斷」做好思想鋪墊。

這其實是很常見的政治手腕,但問題在於,目前很少有人能夠「體察」到杜庚的這一思路。而他又不能直接說,所以才在外宣報道上讓市委辦主任宋亮發出了很隱蔽很曖昧的暗示。

這便是一則小新聞折騰了馬曉麗和濱海晨報好半天的關鍵。否則的話,堂堂一市書記,又怎麼會如此關注一則新聞報道,搞得如此興師動眾小題大做。

所以安在濤的稿子很快就切合了杜庚的意圖,這才又有了安排安在濤繼續做後續深度報道的批示。而安在濤的這篇稿子,只要繼續沿著「批判高架橋」的思路寫深寫細就完全可以達到杜庚的心理要求。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篇縱深報道必將因為市委書記的批示而在濱海所有報紙上進行同步發表。

保守地看,安在濤會因為這篇報道而在濱海媒體界嶄露頭角,聲名初顯;而樂觀地說,也沒準他會因此獲得杜庚的賞識,從而為將來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

……

……

安在濤跟夏曉雪又去濱海最大的商場逛了一會,才戀戀不捨地分手。而分手之後,安在濤才慢騰騰地騎車去了報社。

回到報社,大約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他就炮製出來一篇1200多字的通訊報道。其間,他洋洋灑灑地將高架橋的諸多弊端羅列來出來,譬如小販的抱怨沒有顧客,譬如商舖老闆感歎「高架橋旁邊一天到晚不見陽光,汽車尾氣熏得整天不敢開窗」……同時,還將從交通局弄來的最近幾年發生在高架橋之上的車禍次數、死亡人數、經濟財產損失等一系列觸目驚心的數據寫入報道。

總之,將高架橋寫成了一個「禍國殃民」的大禍患,拆掉高架橋是民心所向,必將推動經濟發展云云。

望著打印出來的稿子,安在濤非常滿意。他覺得自己最後一段簡直就是點睛之筆。

「高架橋對城市景觀的破壞也越來越引起人們的重視。在大規模經濟開發年代,人們在城市建設上重速度和效率、輕自然和人文環境,『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凡是交通緊張的交叉路口都想用高架橋去抵擋。結果,城市整體佈局被割裂,充斥城市的高架橋像一個個龐大的『灰色怪物』,嚴重破壞了城市的協調和美感,降低了居民生活的環境質量,所造成的『無形破壞和損失』難以估量。亡羊補牢,猶為未晚……」

……

……

這是副總編劉琦親自抓的深度報道,原本無需新聞部的領導審稿,如果真是一個剛畢業不通世故的大學生,還真會直接拿到劉琦那裡去。但安在濤豈能這樣,他拿著寫好的稿子,微笑著送到了業務副主任的張綱面前。

張綱眼中閃出一絲讚賞的光芒,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小安啊,先放在這裡,你也忙了一天了,先去休息一下,等會我看完就給劉副總送去。」

安在濤轉身而去,嘴角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笑容。

他明白,張綱未必會看,但張綱卻一定會將之偷偷拿到黃澤名那裡去。別人或許不清楚,但他卻知道,張綱是黃澤名的人,這種市委書記親自批示的報道,黃澤名必然是會關注的。

原本,他是可以直接送到黃澤名那裡去的,因為黃澤名即是他的師長,也是他的伯樂,更是他在官場之上的引路人。對於黃澤名,他心裡懷有深深的感恩之心,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但如此一來,勢必會讓劉琦心生不滿,不如借張綱的手轉達。

他雖然不怕劉琦,但也不犯不上剛來報社就豎下這麼一個高層仇敵,儘管他很討厭劉琦的為人。

果然,安在濤眼角的餘光發現,張綱捏著那篇稿子匆匆忙忙地去了六樓。安在濤嘴角的笑容越加的深重,他長出了一口氣,逕自出了新聞部的大辦公室,百無聊賴地坐著電梯去了10樓報社的圖書室。

對於自己的稿子,他有著充足的信心,他相信,這稿子一次就可過關。在圖書室裡翻看了一會雜誌,估摸著到了晚飯的點了,便離開圖書室,進了電梯,準備下樓去外邊的小攤上吃點東西。

電梯到了9樓,門開了,進來一個女子。是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人,臉上戴著一副黑邊的小眼鏡,估計是個編輯。她雖然沒有夏曉雪那種一等一的絕美容顏,但整個人看上去秀氣精幹,衣著樸素,烏黑的長髮往後束起,也別有一番韻致。

看到她的第一眼,安在濤腦子裡馬上就閃現出了一個成語:小家碧玉。沒錯,這就是那種給人感覺很賢惠很秀氣的賢妻良母型女人。

這是誰呢?安在濤臉上掛著微笑,心裡卻在嘀咕起來。在他的記憶中,濱海晨報沒有這麼一個人啊,無論是編輯,還是記者,亦或是後勤人員,似乎都沒有這麼一張陌生的臉孔呀。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自己前世沒有注意她?

第009章 電梯

安在濤還沒有來得及細想,那女子就朝他禮貌地款款笑了笑,伸出手來,「你是新來的同事吧?你好,我叫林冰兒,編輯中心的,是都市女人版的責編。」

「你好,我叫安在濤,剛來報社沒有多久,是——新聞部的實習記者。」安在濤微微有一些猶豫,但還是坦然回道,也伸出手去與她的手輕輕一握。

林冰兒點點頭,還是很溫和地笑笑,飛快地又將手抽了回去。

這林冰兒身上有一種很平和的氣質,讓人感到很容易接近和溝通。這一點,倒跟現在的安在濤很有些相似。就這樣出於禮貌簡單打了一個招呼後,安在濤就感覺兩個人的距離彷彿縮短了不少。

電梯穩穩地向下落去。林冰兒恬靜的目光從韓冰身上掃了一眼,便轉向了電梯的樓層按鈕處。

然而,剛到4樓,電梯突然就嗡地一聲巨響,猛然一下頓住了,發出刺啦刺啦的嚇人聲音。就跟一輛正在奔馳的汽車突然開始急剎車一樣,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嬌弱的林冰兒花容失色,尖叫一聲,身子一個搖晃,就向後倒去,恰好倒在了安在濤的懷裡。

扳住林冰兒的香肩,鼻孔邊傳過淡淡的女子幽香,安在濤也有些吃驚,他定了定神剛要說什麼,停頓的電梯突然又再次嗡嗡作響,猛然一下子拔起開始直線上升。

5樓,6樓,7樓,8樓,9樓……

這種原地快速上竄,比飛機起飛前的凌空上升還要考驗人的心臟,不要說柔柔弱弱的林冰兒了,即便是年輕力壯的安在濤也有些措手不及,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林冰兒面如土色,冷汗直流,嬌柔的身子死死地擠入安在濤的懷裡,兩雙手臂下意識地緊緊抱住他的腰,就如同溺水中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再也不肯撒手一般。

電梯風馳電掣一般倒回到了頂層12樓,這才慢慢停住了,雖然還有一些微微的搖晃。安在濤「擁」著林冰兒望前挪了幾步,伸手就去摁開門按鈕,可惜,任憑他按了半天電梯也沒反應。

望著懷中驚魂未定的林冰兒,安在濤長吁了一口氣,急急道,「林編輯,你先放開我,我看看,我們能不能先從電梯裡出去。」

林冰兒的臉上全是晶瑩而細密的汗珠,她顫聲道,「電梯壞了,完了,我們還能出得去嗎?」她雖然鬆開了安在濤,但一隻手還是死死地抓住安在濤的胳膊不撒手。

安在濤苦笑,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剛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電梯常出毛病嗎?」

「沒,沒吧。」林冰兒劇烈地喘息著。

安在濤放眼向電梯間裡的頂部望去,心裡大為失望。這種電梯比前世記憶中的那些電梯要落後的多,整個電梯間居然是密封的,連排氣孔都是在厚厚的鋼板上透眼,想要從裡面出去等於是癡人說夢了。

大約過了5分鐘左右的樣子。電梯又一次嗡嗡作響,電梯間內的燈喀喇一聲發出一陣火光,冒出陣陣青煙,滅了。

電梯間內漆黑一片。林冰兒恐懼地差點就要哭出聲來,她慢慢摸索著靠近安在濤,顫聲道,「我害怕,我怕黑。」

安在濤苦笑一聲,伸手抓過她冰涼而濕漉漉的小手,輕輕安慰道,「不怕,電梯壞了,外面的人肯定知道了,等修好了,我們就能出去了。」

「嗯。」林冰兒的回答如同蚊子叫。

話音剛落,電梯又轟然一聲,伴隨著林冰兒柔軟發抖的身子再次倒在安在濤懷中,以及她帶著哭腔的尖細喊叫聲,電梯又跟瘋了一樣地直線向下墜落。

……

……

一直到5樓,才又匡噹一聲,顫巍巍地停住了。

林冰兒的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單薄的職業套裙已經被汗水打濕,渾身軟綿綿地貼在安在濤的胸膛上,口中呼呼地喘著粗氣。

而安在濤的情況也比她好不了多少,這番電梯驚魂已經讓他出了一身冷汗。

黑漆漆的電梯間內,只有兩個人急促的喘氣聲和噗噗的心跳聲。安在濤輕輕地活動了下身子,手輕輕一推,本來想推開林冰兒,查看一下週遭的情形,結果卻按在了一團豐滿而有彈性的凸起上,林冰兒尖叫一聲,急速地退了開去,身子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安在濤呆了一呆,手趕緊縮了回來,小聲問道,「林編輯,你不要緊吧,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林冰兒摸索著站起身來,靠著電梯間的牆壁,良久才低低回答了一聲,「我沒事,不要緊。」

電梯間內雖然黑,但安在濤還是隱隱看見了林冰兒嬌柔的身影靠著電梯壁正在發抖。他使勁在電梯的控制按鈕上敲打著,向電梯縫外奮力地呼喊著。

但除了空曠的迴響,卻沒有任何動靜。

「好黑,我怕黑。」安在濤察覺到,身旁的林冰兒似乎是蜷縮著身子,半蹲了下去。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突然想起自己的鑰匙墜子上有個微型的小手電筒,那還是夏曉雪在燕大校外的地攤上買來送給他的小禮物。

小手電的光線雖然微弱也不能持久,但畢竟是有了光明了。在這黑漆漆的時刻充滿生命危險的電梯間裡,對於與一個陌生男人共處一地的林冰兒來說,這已經很奢侈了。

小手電的光線一亮一滅的,藉著忽閃的光亮,安在濤驀然發現,林冰兒的身子緊繃著,雙腿夾緊,慢慢弓下腰來,不住地扭動著。

電梯又是一陣輕晃。林冰兒又是一聲尖叫,手中的小手電卡嚓一聲掉落在地。安在濤俯身摸索著撿了起來,再推開開關,卻不亮了,估計是摔壞了。他苦笑一聲,「現在這種小家電的質量也太差勁了。」

林冰兒卻沒有回答,只能聽見她的喘息聲越來越顫抖和急促。

安在濤奇怪地問了一句,「林編輯,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我——」林冰兒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

安在濤一愣,低低問道,「怎麼了?不要哭啊。」

「我,我,我,我想小便,我忍不住了。」林冰兒又羞又急,聲音小不可聞。

「哦,這樣。林編輯,情況特殊,你就在這裡解決吧,反正我也看不見,呵呵。」安在濤縱是兩世為人「見多識廣」,也不禁有些莞爾,嘴角微微浮起了一絲笑意。

猶豫了一會,看來是真的憋不住了。只聽一陣細細溜溜的聲音,在電梯間的一個角落裡,林冰兒當著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完成了她人生中最為尷尬、最為煎熬的一次小便。

第010章 名揚

小便完,林冰兒蜷縮在電梯間一角,羞不可抑地捂著臉,大氣都不敢喘,心裡像揣著幾隻小兔子一樣噗噗直跳。安在濤知道她的尷尬,也沒再吭氣,兩個人就在黑暗的電梯間裡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好在沒有多久,電梯外就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和說話聲,看來是維修電梯的人來了。電梯的控制系統出了故障,報社的維修工和濱海消防支隊的人忙活了半天,總算是修復了系統。

但系統雖然修復了,門卻還是打不開。

「裡面的人聽著,電梯門暫時打不開,你們不要緊吧?」外面傳來大聲的叫喊。

安在濤趴在門縫上喊道,「我們沒事,趕緊把門弄開。」

門外叮叮咚咚地響著,亂成了一團。電梯一會搖晃,一會嗡嗡作響,讓裡面的兩個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林冰兒此刻再也顧不得羞澀,摸索著過來緊緊抓住安在濤冰的手,顫聲道,「我們,我們……」

「你不要怕,故障正在排除,應該不會有事的。」安在濤冰柔聲安慰著她,心裡卻在不住地咒罵,「狗日的傻逼,控制失靈,你們難道不知道用氣焊將門切割開嗎?笨蛋,王八蛋!」

轟!電梯門突然像是被鐵錘砸了一下,電梯間猛然搖晃起來。

林冰兒突然尖叫一聲將整個人都縮進了安在濤的懷裡,小聲地抽泣起來,嬌柔的身子不住地顫抖著。她是真害怕了,安在濤敢保證,經此一回,她以後絕對不敢再坐電梯了。當然,如果能活著出去的話。

轟!電梯間又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我日,你們這群混蛋!」安在濤心裡忍不住咒罵著,不過,他發現電梯門咯吱咯吱地緩緩打開了。

刺眼的光線照了進來,安在濤用手摀住眼睛,另一隻手推了推林冰兒的肩膀,「好了,門開了,我們得救了。」

門外擠滿了維修工和消防武警,還有報社的編輯記者,看到電梯門打開,眾人一起歡呼起來。

……

……

電梯的事情告一段落,林冰兒失魂落魄地被編輯中心的幾個女編輯簇擁著帶走,安在濤也定了定神,沿著樓梯下樓去,在報社外面的麻辣燙小攤上吃了一點東西,然後才慢慢爬樓回了新聞部的辦公室。

在這個爛電梯沒有重換之前,他是絕對不會再坐了。

剛進門,身材火辣的馬曉麗就向他走了過來,神色多少有些曖昧,低低道,「小安呀,你可真了不得,剛來第一天就寫了一篇重磅報道,嘖嘖,果然是黃總推薦來的高材生,不簡單不簡單哪……」

其實馬曉麗這話音裡多少有些吃味。但安在濤前世跟她的關係一直很好,對於她的這點女人小雞肚腸,他也沒有放在心上。微微一笑,他剛要說什麼,突然聽身後傳來孫蘭那熟悉的柔媚聲音,「小安,你來一下。」

馬曉麗眉頭一皺,小聲嘟囔了一聲,安在濤雖然近在咫尺,也沒有聽懂她嘟囔了一句什麼,不過,以他對馬曉麗的瞭解,大概沒有什麼好話。

在他的前世中,馬曉麗跟孫蘭一直是「水火不相容」,馬曉麗瞧不起孫蘭投機鑽營為人情婦,而孫蘭又看不慣馬曉麗潑辣外向的性子,兩個人之間的衝突時有發生。

安在濤心裡暗笑,但臉上卻掛著淡淡的恭謹,他走過去,站在孫蘭的隔斷前,笑道,「孫主任,你找我?」

「小安哪,你寫的稿子黃總很滿意,已經審核完了,只是這署名……」孫蘭嫵媚且滿是脂粉的臉上浮起一絲世故的微笑,「劉副總很關注這篇報道,還親自電話跟市委辦宋主任溝通……你看……」

孫蘭的話吞吞吐吐說了半天,其實安在濤早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暗示要將劉琦署名為第一作者,但他就是裝糊塗故作聽不懂。

別的事兒好說,這篇報道對自己的前途關係甚大,安在濤絕不會容忍被劉琦搶了好處去。他心裡盤算著,準備裝糊塗下去,如果孫蘭或者劉琦把話挑明,他就算是跟劉琦起了衝突,也絕不讓步。

他劉琦雖然有後台,貴為副總編輯,但在這濱海晨報,還是黃澤名的老大。

孫蘭心裡有些氣不過,心道這小子看上去挺精明的一個人,怎麼就死活聽不懂「人話」。後轉念一想,安在濤剛剛從大學畢業踏入社會,不懂人情世故也屬於正常。就在孫蘭耐著性情,準備進一步「點化」安在濤的時候,黃澤名卻突然跨進了新聞部的辦公室。

所有在隔斷裡忙碌的記者們都站了起來,「黃總!」

孫蘭一看黃澤名來了,馬上臉上浮起近乎諂媚的笑容,起身迎了過去,「黃總,怎麼有空來我們新聞部檢查工作呢?」

黃澤名身材很是高大,留著時下流行的那種小平頭。他笑吟吟地向孫蘭點了點頭,向安在濤擺了擺手,呼道,「小師弟,過來一下。」

安在濤輕輕地走了過去。

黃澤名頗為讚許地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好小子,不愧是我們燕大新聞系出來的高材生,新聞敏感性很強啊……只是,你這個地方,我覺得還需要改一改,多用些數字來說話,少添加一些個人性的觀點,這樣的話……」

黃澤名手裡捏著安在濤的稿子,在上面指指點點,見安在濤一幅虛心接受的神態,這才滿意地朗聲一笑,「你再改改,完了之後直接交給總編辦趙主任,讓總編辦傳真給市委辦審稿。」

……

……

稿子很快就被市委辦通過,傳真回來的稿件上,果然有著安在濤所預料中的杜庚的紅筆批示:「同意,建議日報、晚報、早報同步報道。」

第二天,署名為「實習記者安在濤」的關於高架橋的深度報道在濱海幾家報紙的頭版上同時見報。一時間,安在濤這個名字具有了相當的知名度,在濱海的媒體界算是真正打響了第一炮。而上午,安在濤還沒有去上班,就接到了報社的通知,說是電視台要做一期關於高架橋的節目,邀請他去做節目嘉賓。

第011章 驚變

安雅芝得知兒子要上電視做節目,不由大喜,趕緊拖著安在濤去商場買了一身新衣服。正所謂馬是鞍裝人是衣裳,雖然不是什麼名牌,但一身休閒裝穿在身上,安在濤整個人顯得英挺瀟灑,就連商場的服務員都不禁順口送了他兩句恭維話。

安在濤中午兩點趕到了電視台。做節目的是電視台一個新聞直播節目,安在濤很明白,這肯定是電視台的領導從這兩天的新聞報道中,揣摩到了市委主要領導的心思,不想落在紙媒的後面,趕緊跟上。

……

……

夏天農夾著一摞報紙,笑吟吟地進了門。一進門,他就招呼起自己的女兒來,「曉雪。」

夏曉雪從自己的臥房裡跑了出來,笑道,「爸,你回來了,今兒個怎麼這麼早呢。」

夏天農腰身長長地伸展了一下,「爸爸今天去市委開市委擴大會,就沒再回市政府。老石啊,你猜今兒個開會是什麼內容?」

石青是市農行的工會主席,這兩天正在家裡調休,她正在廚房裡忙活,聽見丈夫的聲音不由探出頭來,「老夏,怎麼突然開起市委擴大會了?怎麼著,是不是哪位常委要退了?你有沒有戲?」

「不是。」夏天農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杜庚竟然要拆高架橋!高洋高書記建的高架橋啊,這麼大的一個項目,當年可是投入一個多億呢,竟然要拆了!」

石青皺了皺眉,也有些意外道,「拆橋?這是怎麼說的?」

「呵呵。前任建了後任拆,要不怎麼出政績呢。」夏天農歎了口氣,「只是我奇怪的是,杜書記的這番心思,全市沒有一個人事先揣摩出來,竟然讓濱海晨報一個實習記者給猜到了……我們今天去開會,每個人的桌前都被放了三份報紙……」

「今天本市的所有報紙,都刊發了這個記者的深度報道……」夏天農的話還沒說完,夏曉雪就站在一旁興奮地接口道,「爸,我知道,一定是小濤的報道!」

夏曉雪從夏天農手裡搶過報紙,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

石青的面色有些錯愕。

夏天農望著女兒俯身看報的神態,歎了口氣,轉頭望著石青,「老石啊,我看這孩子很不簡單呢……這報道文筆老練,文字功底很深哪……我聽得很清楚,杜書記今天前前後後提了他三次名字喲。」

……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剛剛趕到報社,就接到了夏曉雪打來的電話,說是夏天農兩口子中午要請他到家裡吃飯。他心頭一喜,去跟張綱請了個假,又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再次叮囑她兩句,這才騎車就匆匆去了夏家。

第二次登門,安在濤並不意外地發現,夏天農對他的態度好轉了很多。雖然還是習慣性地擺出了副市長大人的架子,但起碼還笑著跟他招呼了一聲,還破天荒地起身給他倒了杯水。

而石青的臉色雖然還是有些不陰不陽的,但比起第一次來還是有了一些轉變的。不像是上回,說話都帶著鄙夷的口氣。

安在濤心情放鬆而不失恭謹地在夏家吃了一頓午飯,完了還坐在客廳裡跟夏天農說了一些關於高架橋報道的事情。石青收拾完餐桌,自顧打開了彩電,坐在一旁看起了電視。

濱海電視台播放的恰恰是昨天安在濤當嘉賓的新聞訪談節目。看著安在濤在電視中沉穩有度頗有幾分明星氣質的表現,夏曉雪眼中的自豪和驕傲溢於言表。只是石青打開電視的時候,這節目已經播放了一大半,不多時就換成了即時新聞播報。

「各位觀眾,昨晚,本市三家彎海灘突然發現一具男屍……據警方查驗……」

電視畫面一轉,一個委婉動聽的女聲播報著,安在濤先是一怔,繼而面色微微一變。他心裡隱隱浮起一絲不安,下意識地走到夏家客廳的電話旁,往家裡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沒人接,安在濤心裡一顫。等了一會,他又再次撥打,還是沒人接。

他的心不由有些冰涼。雖然這些日子他也沒發現母親有什麼異常的變化,情緒都很正常,但是——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母親是在去為自己找關係的過程中出現了某種「變數」。而他所要做的,就是阻止這種「變數」的發生,所以,他這兩天除了不厭其煩地電話叮囑之外,在家裡也沒少給安雅芝做思想工作,讓她打消讓自己進機關的念頭。

電話打了好幾遍,還是沒人接,安在濤想也不想,就向夏家的大門衝去。

夏曉雪一把拉住他,顫聲道,「小濤,你……」

「曉雪,等我,我去找我娘。」安在濤匆匆撂下一句話,就衝出了夏家的大門。

……

……

「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往外跑,真是沒有教養。」石青不滿地緊緊將防盜門關上。

夏天農微微笑了笑,「老石啊,我看這好孩子倒還不錯。除了出身低一點之外,其他都跟曉雪般配的很。」

「般配個鬼。」石青狠狠地瞪了夏天農一眼。

「媽……小濤肯定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急事,要不他不會連我都不告訴的……」夏曉雪帶著哭腔喊了一嗓子,「媽,女兒求你了……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我不能沒有小濤,沒有他,我會死的。」

夏曉雪哭著跑進自己的臥房,剩下夏天農兩口子在客廳裡面面相覷。

「都怪你,我說不要見,你非說可以再見一見,結果怎麼樣?」石青順手推了夏天農一把。

夏天農皺了皺眉,「老石,我說你也太過分了。雖然門不當戶不對,但是這事兒也不是不可能。只要這孩子肯上進,有我在,難道曉雪嫁給他還能吃了苦不成?」

第012章 日記

安在濤心情焦急地狂奔出市委機關第一生活區的大門,連自行車都忘了騎,身後傳來那保安諂媚的呼喚聲。

他心急如焚地在路邊攔下一輛破破爛爛的黃色面的,一頭就鑽了進去,嘶啞著嗓子道,「師傅,人民東路112號,二中宿舍。」

「好勒。」面的司機猛然一踩油門,面的突突了一下,提速竄了出去。

到了自己家小區的大門口,安在濤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5元錢,扔在車座上,推門就下車,用百米衝刺的速度向3號樓跑去。

炎炎盛夏,烈日高懸,整個二中宿舍區空蕩蕩地,只有兩個幼童蹲在車棚那邊的垂楊柳樹蔭下玩著彈子遊戲。安在濤一路狂奔而過,高大的身影在絢爛的陽光地里拉長又扭曲。

上了三樓,面對著自己家那扇鋼條結構的老式防盜門,安在濤心裡怦怦直跳,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媽,你不要拋下我……」安在濤喃喃自語著,顫抖著手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推門而入,家裡悄無動靜。客廳裡有些陳舊的棉布沙發上,放著一沓洗乾淨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而橢圓型的槐木小茶几上,一個透明的紗罩蓋著一盤蛋炒飯,邊上還放著一張紙條。

安在濤顫抖的手哆嗦了一下,拿起來看著:「小濤,媽給你做了晚上的蛋炒飯,你晚上回來就熱一下吃吧。媽有事出去一趟,今晚可能不會來了。」

……

……

安在濤一屁股倒在沙發上,心亂如麻。但瞬間,他的心神就又安定下來,前世成熟的心智和閱歷讓他旋即恢復了一貫的冷靜和沉穩。

毫無疑問,倔強的母親肯定是出去為自己跑關係去了。雖然他目前在報社嶄露頭角,但觀念傳統的母親還是一門心思想把自己弄進政府機關當幹部。

但是,她去了哪裡?她會去找誰?

83年,母親才帶著他從西部那個窮困的小縣城返回了濱海,在一所小學當了一個語文老師。後來,又自修讀了電大,進了濱海二中教高一語文。這些年來,母親都是一個人帶著他含辛茹苦度日,除了上班之外,她幾乎整日整日地留在家裡,幹著那些永遠也幹不完的家務。

姥爺姥娘早已去世,唯一的一個阿姨在燕京。本地,他們沒有什麼親戚,更沒有什麼社會關係。她不過是一個老實巴交的高中老師,她能去找誰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掛在電視櫃上那台24寸長虹彩電上頭的石英鐘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已經下午兩點了。

突然,安在濤心裡一喜,他驀然想起一個人來:濱海二中的歷史老師孫繼福。

孫繼福早年喪妻,帶著一個跟安在濤差不多大的女兒揚揚過日子。學校裡的老師們看著安雅芝和孫繼福都是單身帶著一個孩子,便主動撮合他們。

安在濤清楚地記得,孫繼福應該是對安雅芝有相當程度的好感的,否則,他不會經常過來替安家換煤氣罐了。而那一年,13歲的安在濤半夜發高燒,也是孫繼福連夜趕來把他送到醫院,整整一宿都在醫院裡幫安雅芝照顧他。

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安在濤跟瞭解母親的孤獨和淒苦了。所以,他一直支持安雅芝跟孫繼福結合,他覺得孫繼福是一個厚道善良的男人,值得母親依靠。然而安雅芝卻一直沒有鬆口,這麼多年了都跟孫繼福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關係。

顧不上那麼多了。安在濤一把抓起家裡剛安上不到一年的程控電話,飛速地撥了一個傳呼台的號碼,聽筒裡傳來接線小姐甜美的聲音,「您好,海華尋呼台為您服務,請問您是尋呼還是留言?」

「麻煩幫我呼2256897,急事請速回電話。」

放下電話,安在濤默默地站在那裡等候著。

不多時,電話鈴聲驟然響起。他一把抓起聽筒,電話那頭傳來孫繼福漫條斯理溫和的聲音,「雅芝啊,找我什麼事兒?」

「孫叔,是我,小濤。」安在濤急促道。

「哦,是小濤啊,有事嗎?」

「孫叔,你知不知道我媽去哪裡了?……」安在濤的聲音雖然很平靜,但他聲音中的一絲急切還是讓孫繼福聽了出來,「我沒有見你媽呀,小濤,怎麼了?家裡出什麼事了?告訴孫叔……」

「孫叔,你知不知道我媽還有什麼熟人沒有?」

「沒有吧……這些年了,也沒見你媽跟什麼人來往過,都是咱們學校的一些老師吧。」

……

……

從孫繼福那裡沒有得到答案,安在濤心裡空落落地,一陣陣地悸動和戰慄。他想了想,還是走進了母親那一塵不染的臥房,輕輕拉開那個他一直想打開但卻從來沒有打開的抽屜,翻開了安雅芝那本紅色封皮上印著偉人頭像的老日記本。

日記從1974年開始記起,那一年母親剛剛19歲,師範畢業後下鄉當知青去了西部某縣城。在那裡,她遇到了她初戀,也有了她生命中的唯一骨血——安在濤……安雅芝娟秀的字裡行間流動著那個年月上山下鄉建設大西北的青春激情,也隱隱跳動著一個男人的影子。

日記到76年的夏天戛然而止。而安在濤生於76年的深冬。

那個男人!那個拋棄她們母子的男人!

縱然有著30多年的人生閱歷,安在濤心裡還是難以抑制一種深深的怨憤。他很難想像,在那個道德被推上神壇的年月裡,未婚生子的母親怎麼熬了過來,但他很清楚,母親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屈辱。這一切,已經很難用語言來表達了。

從小到大,母親都沒有講過那個男人的事情。而安在濤,也懂事地沒有問過。在他有限的人生記憶中,那個男人只是一片虛影的存在。

那個男人!

安在濤突然想起前世他剛考上大學那一年,電視中播出了一個新聞鏡頭,而母親癡癡地望著電視屏幕淚花迷離。但但他湊過來想要看清那個男人長什麼模樣時,卻被母親扇了一個耳光,旋即一陣風似地關閉了電視。

那個男人!

安在濤在母親的日記裡知道了那個男人的名字。以他前世豐富的閱歷,他自然知道,這個男人趕上了文革後恢復高考的頭班車,上大學娶了一個高幹家的千金同時步入仕途,從此青雲直上。在安在濤重生前不久,那個男人已經是東山省委副書記、省長大人了。而且,是國內為數不多的少壯派省部級幹部,前途無量。官場傳說,很有希望進中央。

母親是不是去找那個男人了?

安在濤閉上眼睛,仔細回憶著記憶的殘片。

第013章 省城

但是,安在濤前世對那個男人有著發自內心的排斥,對於他的一切瞭解,緊緊限於表層。他不知道,在這個時候,這個男人究竟在什麼地方做官。不過,按照他對官場的瞭解,目下那個男人應該身處廳級或者副廳級的高位了。

要是有網絡就好了,輸上名字百度一下就一清二楚,可惜,現在電腦和網絡剛剛開始推廣,計算機和網絡還是少數人家裡享用的奢侈品,像安家這種經濟貧寒的家庭連想都別想。

想了想,他猶豫了一下,撥通了夏曉雪家的電話。

「喂,我是夏天農。」電話裡傳來夏天農那充滿上位者權威的男中音。

「夏叔叔,您好,我想找一下曉雪接電話。」

「……」夏天農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喊了一句,「曉雪,電話。」

「喂,哪位呀。」

「曉雪,我是小濤。」

「小濤,你怎麼了?有什麼事情,你趕緊告訴我……」夏曉雪焦急地對著電話聽筒匆匆說到,見石青不滿的目光掃射過來,不由背過身去,緊緊將電話聽筒捂在了耳朵上。

「曉雪,我三兩句話也跟你說不清楚……曉雪,你趕緊幫我跟夏叔叔打聽一下,有個叫陳近南的人,是個不小的領導幹部,現在什麼地方?」安在濤匆匆說著,一把扣了電話,「我很著急,我等你電話!」

夏曉雪一頭霧水,她不知道安在濤打聽這個幹啥,但她聽得出來,安在濤真的很著急。

她猶豫了一下,向夏天農輕輕問了一句,「爸爸,你知道一個叫陳近南的人是個什麼單位的領導嗎?」

「陳近南?」夏天農皺了皺眉,「安在濤打聽這個幹什麼?」

「爸爸,求你了,我也不知道,小濤還等著我回話呢,你就別問了,趕緊告訴我……」夏曉雪急得跺了跺腳,嗔道。

「我不知道他找哪個陳近南……但是,我知道去年綠島市的市委副書記陳近南,調任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了。」夏天農緩緩說道。

夏曉雪來不及細想,一把抓起電話就撥了回去,「小濤,省委組織部有個常務副部長叫陳近南……」

「曉雪,謝謝,我有急事,我先掛了,我回來後會給你電話的。」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扣下電話,暗暗道,「就是他了!」

從安雅芝的抽屜裡取出家裡的存折,安在濤衝出家門就跑去了附近的農業銀行。取出兩千塊錢,就打車去了長途汽車站,搭乘上一輛趕往省城的大巴。

……

……

趕到省城,已經是燈火闌珊。從天橋汽車站下得車來,憑藉著前世的記憶,安在濤攔了一輛黃色的夏利,直奔位於解放路2號的省委機關小家屬院。

東山省是東部沿海經濟發達省份,在國內,經濟實力僅次於南部沿海和幾個直轄市。改革開放進入了深水期,經濟邁上了快車道,1998年的省城天南市已經很是繁華,頗具現代化大都市的景象了。高樓大廈鱗次櫛比,新修的一條條馬路四通八達,道路兩旁到處都是蒙著綠色防護網的正在建設中的高樓工地,水泥攪拌機的轟鳴聲不斷。

但安在濤已經顧不上瀏覽車水馬龍的省城街景了。到了曾經來過一次的省委機關小家屬院,他又犯起了難。他猜測,陳近南這個級別的幹部應該居住的是小家屬院而不是那種普通幹部的大家屬院,但是,他住哪裡?

莊嚴肅穆地機關小家屬院裡一片寂靜,幽靜的大門洞開著,一個武警,一個保安,一個站哨,一個坐哨,守衛在門口。

能不能進去還是個問題,遑論是找到陳近南了。安在濤苦笑,焦躁地望向了馬路對面那黑壓壓的幽深大院,手心都攥出汗來。

在對面的馬路牙子上逡巡了良久,他猛然記起自己同學歐陽燕燕家裡似是在省委機關院裡住,但究竟是小家屬院還是大家屬院,他不太清楚。只不過,他跟歐陽燕燕沒有太多的來往,連她的電話都沒有。

站在十字路口處一個小鐵皮報亭裡,他買了一杯1塊錢的鮮搾冰鎮橙汁一飲而盡,還是往燕京打了一個長途電話,從自己的恩師孟菊那裡得到了歐陽燕燕的電話號碼,嘗試著撥了過去。

「喂,誰呀。」電話裡傳來一個慵懶的清脆女聲。

「請問這是歐陽燕燕的家嗎?」安在濤輕輕問了一句。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電話那頭的清脆女聲頓時放大,充滿著驚喜,「我就是,你是——你是安在濤?」

歐陽燕燕竟然第一時間聽出了他的聲音,對於這個頗有意味的細節,安在濤已經顧不上考慮了,他有些疲倦地鬆了一口氣,「歐陽燕燕,我是安在濤,我現在天南,我有一件急事,想麻煩你幫忙……」

「你在天南?天,你什麼時候來的……好了,你在外邊電話亭打電話吧,你給我說,你在哪裡,我去接你。」

「我在解放路2號的省委機關小家屬院對面,麻煩你了……」安在濤的聲音有些嘶啞,但他還想說什麼,卻聽見電話那頭匆匆掛斷了電話。

也就是不到5分鐘的功夫,對面幽深的小家屬院裡跑出一個長髮披肩的瘦弱美麗女孩來。她腳上穿著拖鞋,身上還穿著寬鬆的粉紅色睡裙,看起來沒有來得及換衣服就出門了。

「安在濤!」歐陽燕燕站在馬路對面興奮地揮舞著白皙的小手。

安在濤心下一喜,匆匆過了馬路,低低打了個招呼,「歐陽燕燕,這麼晚打擾你了,不好意思。」

「咋這麼客氣啊,我們是老同學,你到天南來怎麼不早跟我打個招呼,我也好提前接你呀。」歐陽燕燕笑吟吟地道,瞥向安在濤面容上的一抹眼神很是輕柔,俏臉不知道是因為興奮還是什麼原因微微有些漲紅。

安在濤搓了搓手,「歐陽燕燕,你家住在這裡啊,真是太好了,我有一件事想麻煩你……」

安在濤心裡著急,也沒有太過客套,直接就說出來意。

第014章 會面

「陳副部長?」歐陽燕燕驚訝地看了安在濤一眼,「安在濤,你認得陳副部長嗎?」

安在濤心裡如同被小刀子切割了一下似的,暗暗咬了咬牙,搖了搖頭,「不,我不認識他。」

歐陽燕燕更加吃驚了,「你不認識陳副部長,你找人家做什麼?他可是挺……的領導,你一個……」

安在濤明白歐陽燕燕想要說什麼,但他此刻心急如焚,已經顧不上這些了,他一把抓住歐陽燕燕有些溫潤滑膩的小手,渾然沒有覺察她已經羞不可抑,「歐陽燕燕,麻煩你了,請你幫幫我,我一定要盡快見到陳近南。我真的有急事。」

歐陽燕燕心裡顫動了一下。其實她想說的是,陳近南不僅是掌握實權的正廳級領導,還是一個挺牛逼的領導,套用一句時髦的話來說,就是比較傲慢和冷酷,架子很大很難讓人接近。

她眼神有些迷離地望著這個近在咫尺的高大青年,眼中的柔情越加的深重。與夏曉雪在大學裡的「大名鼎鼎」相比,歐陽燕燕為人處事就顯得非常低調,雖然也有不少男生追她,但她總是一副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一直到大學畢業也沒有男朋友。

沒人知道,大學四年,她一直暗戀著安在濤。無論是他高大英挺的形象,還是他的才華橫溢,都深深地吸引著她。但是她還沒有來得及表白,夏曉雪就佔了頭籌。畢業了,原本以為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心中的白馬王子,但沒想到,命運卻把他推到了自己眼前,就在這個燈光昏暗的夜晚。

歐陽燕燕輕輕從安在濤的手裡抽出手來,心道,安在濤啊安在濤,你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人家陳近南是權勢赫赫的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怎麼會見你呢?莫說是你,就算是普通的省委幹部,想見他也不是說見就能見到的。

他找陳副部長幹什麼?難道——

想到這裡,歐陽燕燕柔聲道,「安在濤,我們是老同學,你有什麼難處就跟我說吧……我爸爸雖然沒有什麼大權,但好歹也是省委黨校的常務副校長,也是正廳級領導,你要是想找工作,等我爸媽從南海療養回來,我讓……」

歐陽燕燕挺了挺胸,紅著臉小聲道,她完全誤會了安在濤的來意。

……

……

安在濤有些吃驚,以前自己沒怎麼注意的歐陽燕燕,竟然也是正廳級幹部子女。他歎了口氣,難怪人家說燕大是國內幹部子女的搖籃,真是一點也不差啊。單單是自己班上,如果算上歐陽燕燕和夏曉雪,父母是縣處級以上領導的大概也有七八個人了。

跟隨歐陽燕燕進了歐陽家三室兩廳的房子,喝了一杯咖啡,安在濤就急不可耐地道,「歐陽燕燕,麻煩你了,你幫我想想辦法,見見陳近南——實在不行,你跟我說他家住哪個樓,我自己去也成。」

歐陽燕燕盤腿坐在自家鬆軟的真皮沙發上,幽幽一歎,「安在濤,陳副部長家倒是不遠,就在我家樓後。可是……如果我爸爸在的話還好說,現在這麼晚了,恐怕陳副部長已經休息了,我們再去打擾……」

「明天一早成不?」歐陽燕燕見到安在濤嚴重過的焦灼之色,柳眉兒輕輕一皺。

……

……

歐陽燕燕無奈地換上一身奶白色束腰的連衣裙,出了家門,沿著幽靜的小道拐過牆角去了後面那座三層小樓。那座三層小樓裡住的都是組織部的幾個領導,每人占一層,陳近南家住2樓。

雖然她的爸爸歐陽奎跟陳近南平級,但權勢卻不可同日而語。省委黨校的常務副校長雖是正廳級,但卻是一個虛職,而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卻是握有全省幹部管理大權的實職,不能相提並論的。

歐陽燕燕怯怯地摁響了陳近南家的門鈴。好久的功夫,身穿睡衣戴著金邊眼鏡溫文爾雅的陳近南才打開門,見似是歐陽奎家的小丫頭,不由有些奇怪,沉聲道,「你是歐陽家的小燕燕吧?你找我有事嗎?」

「陳叔叔,我有一個同學想要見你。」歐陽燕燕聲音很低,手裡捏著一張方才安在濤寫的紙條兒遞了過去。

歐陽燕燕不知道安在濤到底在搞什麼鬼,她更不會相信,陳近南會因為他一個普通大學畢業生的紙條就會開恩見他,但她實在是不忍心看安在濤那焦急的眼神,只好就硬著頭皮來了。

但歐陽燕燕卻分明看到展開紙條掃了一眼的陳近南臉色陡然一變,他的肩頭不經意地顫抖了一下,擺了擺手,「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說完陳近南就關緊了防盜門。

……

歐陽燕燕剛剛回到家裡,電話鈴聲就刺耳地響起。

電話裡,陳近南只冷冷說了一句話就掛掉了電話,「半個小時後,雪蘭咖啡館203房。」

安在濤霍然站起,「歐陽燕燕,真的很感謝你,我這就去了,謝謝!」

歐陽燕燕一怔,也隨著起身道,「安在濤,我陪你去吧,你知道雪蘭咖啡館嗎?我帶你去!」

不由安在濤拒絕,歐陽燕燕率先走出門去。

兩人一起打車去了距離省委機關小家屬院不足一公里處的處在某繁華商業街上的一間不起眼的咖啡館。不過,這間咖啡館雖然很不起眼,但內部裝修非常奢華雅致,門口停著各種高檔轎車。裡邊光線昏暗,紅男綠女們蜷縮在半是隔斷的座位裡,或交頭接耳,或低低絮語,或舉杯對飲,還有的意亂情迷地接著吻,發出曖昧的絮語聲。

歐陽燕燕等候在門外。

在服務生的引領下,安在濤定了定神,輕輕推開了203包房纏裹著一層厚厚棕紅色皮棉的門,發出輕輕的咯吱聲響。

包房裡陳設很是簡單,就是兩張長條沙發,一台電視和一台空調,一張鐵質的精美茶几。淡黃色的壁燈光暈下,陳近南上身白襯衣下身藍黑色的西褲,鱷魚牌皮鞋珵亮,正是時下到了一定級別領導幹部的典型裝束。

他的面色有些平淡,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僵硬。只是他的眼神非常的咄咄逼人,卻又不肯正視安在濤,略一在他身上打轉,便挪了開去。

安在濤手心微微攥起。這樣的會面,實非他所願。從本心而言,如果不是為了逆轉命運拯救母親,他根本不願意見到這個男人,儘管他擁有常人羨慕的權勢。但在安在濤眼中,這算不上什麼,前世,他沒有跟這個男人發生過任何的交集,憑借自己的努力和才幹,也在33歲就成為副處級幹部,如果不是那日那場意外的火災,掛職鍛煉之後,他的仕途本來前途無量。

第015章 爆發

當然,他之所以能在毫無背景的前提下走上仕途,有一定的運氣成分在內。首先是極度賞識他的報社領導黃澤名不斷提攜他:從進入報社當記者,到報社改革中競聘中成為編輯中心副主任,接著進入編委會,三年後又升任總編辦主任,黃澤名功不可沒。

但是這些並不算什麼,他仕途最關鍵的一步是從報社中層進入報社高層領導班子。熟悉官場的人都知道,像報社這種自收自支的事業單位,只有高層領導才具有「級別」,進入領導班子就意味著進入了組織部管理的幹部體制框架內,才算是真正踏上了仕途。

在濱海晨報集團副總編輯兼工會主席的任上干了兩年,他又因為一則前瞻性的經濟報道引起了市委書記杜庚的讚賞,再加上已經成為市委常委、宣傳部長的黃澤名從中「斡旋」,他終於調入市委辦任副主任。從此,完成了從事業編製向機關編製的巨大人生轉折,成為濱海官場出了名的筆桿子。

可惜,官場新秀的崛起因為一場火災戛然而止。

在官場上混,一要靠背景,二要有一顆七巧玲瓏心,左右逢源,這兩者是一項基本條件,缺一不可。沒有背景的人,幾乎是起不來的,哪怕你再有能力。所以那些沒有天然背景的人,才不惜血本去鑽門子行賄,靠行賄來建立自己的背景。

嚴格說起來,安在濤的背景就是黃澤名。而黃澤名背後的背景,又間接成為他的背景。黃澤名能不斷扶他上馬,除了看重他的為人品格和才幹之外,也與安在濤小心經營兩人之間的關係密不可分。

在黃澤名的身上,打著領導兼師兄的旗號,安在濤細水長流常來常往,真要算起來也是花費不菲的。其實,安在濤也明白,他花的這點錢,在黃澤名眼裡並不算什麼,甚至黃澤名好幾回還回了他。

但是,這些錢是不能省的。過年過節要探望,長病生災要關心,都是需要花錢的。有些官員貪婪,無錢不會辦事;而有些官員對金錢看得稍淡,但也不會拒絕下屬的「饋贈」——因為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而是你把不把領導放在眼裡的事情。黃澤名就屬於後者。他不在乎安在濤的這些財物,但他在乎安在濤拿不拿他當領導看。

這一點,安在濤看得很透徹。

所以,勘破官場世情的安在濤很明白,眼前這貌似威嚴的陳副部長當年無情無義拋棄他們母子,說穿了就是為了保住他賴以飛黃騰達的背景。雖然他對於陳近南的發跡細節不甚了了,但想來是借了裙帶關係的力。前世的時候,安在濤偶爾也聽一些官場同僚議論過陳近南的背景,說是其岳父是燕京城裡某位開國元勳云云。

所謂無風不起浪,應該八九不離十。

因此,為了繼續陞遷,陳近南絕不會承認他有一個私生子和舊情人……而是不是因為這樣,自己母親為了自己找到他,他才動了歹意?

安在濤一念及此,目光便變得憤怒和冰冷起來。

「你找我做什麼?」陳近南最終還是率先打破了房中的寧靜,冷漠得說道。

安在濤嘴角一曬,臉上浮現起與他時下年齡並不相符的沉穩,「我沒有找你,我找我媽。陳副部長,請問我媽安雅芝來找過你沒有?她現在在哪裡?」

陳近南漠然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你媽,你走吧。如果缺錢,我這裡有兩萬塊,你拿去用。」

陳近南從隨身的黑色公文包裡掏出兩摞鈔票,輕輕地放在了茶几上。

安在濤手心一陣顫抖,前世今生的怨憤怒火一起糾結起來,在他的血管裡蕩滌滾動著,他再也壓抑不住內心巨大的心靈風暴,怒吼了一聲,「不認識我媽,你來這裡幹什麼?你堂堂的正廳級幹部、省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大人,肯出來會我這個毛頭小子難道就是為了施捨?陳近南,要不是為了我媽,我這一輩子也不想見你這張骯髒的嘴臉!」

「你很有錢吧?鯉魚躍龍門,自以為成龍了吧?」安在濤臉色漲紅起來,「收起你的臭錢來。我再重複一遍,我們安家跟你陳近南沒有一點關係……陳近南,我警告你,如果我媽有一個三長兩短,我就是豁出去跟你來個魚死網破!官運亨通、前途無量?哼,我就公開出來,讓東山省的老百姓們都看看,陳副部長背後究竟是一副怎樣的陳世美嘴臉……」

「不要否認,現在的親子鑒定技術很高,這是鐵的證據,你否認不了。」安在濤緊緊地咬住牙關,冷哼道,「綠島市市委副書記,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接下來,應該就是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再往後,還可以坐上東山省省長的寶座……有了燕京那座大靠山,未來或許還能進政治局,進中央或者是國務院,是不是這樣,我的陳副部長?……如果我媽出事,我就是一頭撞死在中南海門口,也不會讓你這衣冠禽獸得償所願!不信,咱們就走著瞧!」

陳近南眉梢跳動了一下,他望向安在濤的眼神中充滿了震驚。他當然知道,這個站在自己面前情緒激動的小伙子,就是自己跟安雅芝當年的私生子,否則他怎麼會出來見他。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從未謀面的兒子竟然——

沉默半響,他掃了一眼呼呼喘著粗氣的安在濤,沉聲道,「你在威脅我?」

「你可以這樣理解。」安在濤平緩了一下激動的情緒,微微往後退了一步,「告訴我,我媽在哪!」

陳近南眉頭一皺,「我說過,我不知道。她今天是來找過我,但我沒有見她,她就走了。」

「胡說!」安在濤想起時間一點點在消逝,距離母親自殺的日子越來越近,心中越來越暴躁,怒吼著,「陳近南,你拋棄在前,謀害在後,你簡直就是一個畜生!」

安在濤心裡已經形成了某種固定的思維幻覺,母親平白無故地為什麼要投海自殺?她在找了陳近南之後突然身死,這怎麼能與陳近南脫離了關係?

陳近南再也按捺不住,霍然站起身來,憤怒地揮手扇了安在濤一個耳光。

雖然不承認,但畢竟還是他的私生子。兒子當面罵自己「畜生」、「禽獸」,陳近南就是再冷酷沉穩也忍不住暴怒起來。

第016章 醉酒

安在濤摀住臉頰,嘶吼一聲,撲了上去,一腳就踢翻了房中的茶几。

此時此刻,他心裡只有出離憤怒,只有眼睜睜看著母親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巨大遺憾。而陳近南,就成了他發洩心中怒火的對象。

……

……

咖啡館老闆報了警,110警車呼嘯而至,將憤怒得幾近瘋狂的安在濤帶走。

歐陽燕燕原本等候在咖啡館外,突然見警察來迅速帶走了安在濤,不由大驚失色。正想找個熟人去公安局問一問是怎麼回事,正在路邊的電話亭裡打電話,突然見形容狼狽的陳近南慢慢走出咖啡館來。

難道?天!歐陽燕燕俏臉變得煞白,這安在濤不會跟陳副部長幹架了吧?

正在惶然間,陳近南整理了整理白襯衫,扣緊了僅存的三個扣子,慢慢走了過來。望著歐陽燕燕低低道,「我打一個電話,你一會去分局將他領出來……記住,今晚你什麼都沒有看到,今晚的事情,你對誰都不許透露半個字,知道了嗎?」

「是,陳叔叔。」歐陽燕燕哦了一聲,低低道。

陳近南歎息一聲,扭頭揚長而去。昏暗的路燈下,他的身影顯得有些踉蹌和落寞,背影時而長長,時而短短。

……

天南市解放區公安分局的值班室裡,一個容貌清秀的年輕女警下身穿著筆挺利落的警褲,上身卻穿著一件米黃色的短袖體恤,正是時下流行的那種雞心領款式。

女警打量著眼前這個相貌秀氣還透出幾分英氣的高大青年,見他神色陰沉,一問三不知,不由皺了皺眉,「好小子,你好大的膽子,敢在雪蘭咖啡館鬧事,你可知道那是什麼地方……看你文質彬彬地,也不像是街面上那種混混痞子……」

安在濤煩躁地垂下頭去,手心緊緊地攥了起來。

雪蘭咖啡館的確不是尋常地方,起碼不是尋常人開的。據稱,雪蘭咖啡館的二樓包廂都是省城一些大人物長期包下的,一般人也上不得二樓去。

所以,接到雪蘭咖啡館報警,出警的不是派出所而是分局,而這個在包廂裡跟省委某領導發生「糾紛」的小伙子也就被帶到了分局的值班室。帶隊出警的分局治保大隊副大隊長鮮於亮認出了陳近南,心裡隱隱猜到這不是普通的「治安案件」,於是在向局長東方卓匯報後就直接將安在濤暫時安置在了值班室。

鮮於亮明白,用不了多久,電話就會打到自己局長那裡。而那時,這小伙子就會平安無恙地走出分局,所以分局的警員對安在濤還挺客氣。

鮮於亮走進值班室,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安在濤幾眼,不由笑了笑,「老弟,進了分局,名字身份總該留一個吧?」

安在濤抬頭來望著鮮於亮,嘴唇動了動,剛要說什麼,突聽門口傳來一個嘶啞的嗓門,「鮮於亮,你問個槌子,趕緊放人!」

……

……

安在濤向分局幾個幹警躬身行了一禮,落寞地走出分局值班室,向樓梯走去。

望著安在濤離去的背影,那俏麗的年輕女警柳眉兒一挑,「局長,鮮於副大隊長,你們這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好端端地把一個小伙子弄進局裡來,又不問緣由又放了出去,這該怎麼……」

東方卓長出了一口氣,回身凝聲道,「孫茜,一場誤會而已。鮮於亮,你今天做得很好……這小伙子可不簡單喲,能跟省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陳近南在一起喝咖啡……剛才陳副部長親自打電話給我,說是一場誤會……」

孫茜撅了撅嘴,聳了聳肩,「我說怎麼脾氣不小,軟硬不吃,原來是有這麼大的靠山……」

「好了,這事兒就打住,到此為止,不許外傳、不許議論,知道了嗎?」東方卓面色陰沉下來,轉身離去。

……

……

解放區公安分局門口冷冷清清,安在濤走出大門,見到了正在昏暗路燈下焦急等待的歐陽燕燕。

「安在濤,你沒事吧?他們沒有難為你吧?」歐陽燕燕一把抓住安在濤的胳膊,急急問了一句。

進局子不問青紅皂白先揍一頓,這種傳說可是由來已久了。歐陽燕燕上上下下地看,見安在濤安然無恙這才鬆了一口氣。

安在濤心裡很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掙脫歐陽燕燕地手,逕自獨自信步行去。走了兩步,他突然止住腳步,回過頭來,陰暗的臉色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竟有幾分陰森,「歐陽燕燕,能陪我找個地方喝酒嗎?」

歐陽燕燕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答應下來。她不知道安在濤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甚至不明白他跟陳近南究竟是一種什麼關係,在雪蘭咖啡館裡有發生了什麼,但她卻感覺到了他的落寞和哀傷,還有深深的焦躁。

兩人沿著護城河,一直走到了天橋下的夜市上,安在濤在一個賣羊肉串地小攤上花十塊錢要了30串牛肉,喝起了清涼的扎啤。歐陽燕燕用一個小杯子倒上了一杯扎啤,默默地陪著安在濤一起小口喝著,但她卻對這些黑乎乎地肉串不敢興趣,連下手的慾望都沒有。

不多時,兩大杯扎啤就灌進了腹中,多少有了幾分醉意。煙霧繚繞間,安在濤放下手中碩大的玻璃啤酒杯,剛要招呼歐陽燕燕也吃些,但突然想起人家是幹部子女,怎麼會吃這些髒乎乎的路邊野攤上的東西,就又嚥了回去。

安在濤自顧喝著悶酒,卻聽對面傳來歐陽燕燕怯怯柔柔的聲音:「安在濤,你有什麼心事嗎?能跟我說說嗎?」

安在濤心中一顫,緩緩放下啤酒杯,抬起頭來,醉眼迷離間,透過裊裊升騰的烤肉青煙,他隱隱看見了歐陽燕燕那張關切溫柔的俏臉,讓他感到非常熟悉又覺得非常陌生。

在他前世的人生裡,大學畢業後,這個女孩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他的視野裡。而這一生,他卻陰差陽錯地又遇到了她,竟然還跟這個以前並沒有太多交往的女同學一起坐在了路邊小攤上。

他的人生和她的人生都各自拐了個彎又相交,或者——

安在濤心頭一動,耳邊傳來不遠處公路上某輛轎車刺耳的不耐煩的喇叭聲,眼前一暈,酒意歇斯底里地湧了上來,竟一頭栽倒在地。

第017章 酒後

「哥,你現在沒事吧?」

「沒事啊,我剛跟你嫂子去觀山電影院看M國大片《末日大碰撞》回來,燕燕啊,你不知道,這M國人拍的片子就是看了過癮……嘖嘖……」

電話那頭,歐陽燕燕的哥哥歐陽龍還試圖想喋喋不休地說著M國大片中的刺激情節,但站在路邊電話亭裡打電話的歐陽燕燕卻著急地打斷了他,「哥,你先別說這個了,你趕緊開車出來一趟,幫我一個忙。」

歐陽龍在電話那頭訝然一聲,「燕燕,你怎麼了?爸媽不在家,你一人在家裡……」

「哎呀,哥,你能不能別這麼嘮叨行不行?你來天橋下的夜市一趟……」

「啥?」歐陽龍的聲音頓時提高了八度。

……

……

安在濤迷迷瞪瞪地坐在馬路牙子上,歐陽燕燕則焦急地向公路那頭張望著。

一輛紅色的普桑飛速地開了過來,嘎然而止,從車上跳下一個身穿白色純棉T恤衫和藍花大褲衩的青年來,他提拉著拖鞋,急匆匆地一把抓住歐陽燕燕,怒道,「燕燕,這麼晚了,你跑這種鬼地方來幹嘛?哦,這孩子是誰?」

歐陽燕燕來不及想太多,也來不及看歐陽龍那古怪的眼神,只是俯身扶了安在濤一把,急道,「哥,這是我燕大的同學,他喝醉酒了,你幫我把他弄回去。」

「等等。」歐陽龍皺了皺眉,「弄回去?弄哪裡去?」

歐陽燕燕一怔,繼而臉色有些漲紅起來,低低央求道,「哥,他是濱海人,在天南也沒住的地兒,你看天都這麼晚了,要不,你先幫我把他弄回家去。」

……

……

等歐陽龍幫著歐陽燕燕將醉成一灘爛泥的安在濤弄到歐陽家的沙發上,歐陽龍眉頭越加的緊皺起來。不說別的,單看自家妹子投向這醉酒小子憐惜的眼神,他便猜出幾分,歐陽燕燕肯定是喜歡這小子。

他去年剛結婚,結婚後就在黑龍坊那邊買了新房,不在這省委機關小家屬院住了。有心想要回家陪老婆,又不放心妹子,孤男寡女的同處一室要是有個好歹可怎麼是好?況且,這來路不明的小子還醉了酒,萬一酒後亂性……

一想起這小子醉成這樣,耽誤了自己跟老婆親熱的良辰美景,歐陽龍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冷冷瞥了安在濤一眼,「看看喝成這熊樣……」

歐陽燕燕拿著一條毛巾坐在沙發上,輕輕為安在濤擦了一把臉,幽幽道,「哥,他心情不好,我記得他上學時候不怎麼喝酒的。」

「呃?」歐陽龍一屁股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仔細掃了安在濤一眼,突然笑了起來,「燕燕,跟哥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這小子?我說吧,現在的大學生哪裡有在學校不談戀愛的,我們家燕燕這麼出色,性子又溫柔,怎麼會沒有男朋友呢?對了,這小子家在外地?家裡是做什麼的?」

歐陽燕燕嗔道,「你查戶口呀。他——他只是我的大學同學,不是我的男朋友。」

歐陽燕燕嗔怪的聲音頓時低了下來,有些黯然地垂下了頭去。

但很顯然,大大咧咧的歐陽龍並沒有發覺妹妹微妙的情緒變化,還倒是她怕羞,不由大笑了起來,「好了,都老大不小的丫頭了,也到了找男朋友的年齡,還怕什麼羞喲。快老實交代,這小子究竟……」

歐陽燕燕默然不語,只是悄然回頭來瞥了安在濤一眼。

歐陽龍不滿的瞪了歐陽燕燕一眼,「你總該告訴哥,他叫什麼名字吧?」

「他叫安在濤。」

就在這時,歐陽家的電話鈴聲嗡嗡地響了起來。

歐陽龍一個箭步竄了過去,接起電話來,剛喊了一聲親愛的老婆大人,就聽電話那頭稍微停頓了一下,傳來一個低沉的男中音,「你好,請問燕燕在嗎?」

歐陽龍一怔,怎麼這麼晚了還有男的找燕燕,這家裡躺著一個醉酒的,電話那頭還有一個——想到這裡,他有些沒好氣地反問道,「你誰呀?這麼晚了,打什麼電話。」

電話那頭明顯沉默了一下,但還是繼續問了一句,「你是歐陽龍吧?如果燕燕在家,麻煩請讓她接個電話……」

歐陽龍皺了皺眉,剛要說什麼,電話聽筒卻被歐陽燕燕搶了過去,「喂,是陳叔叔嗎?」

「是我。」電話那頭的陳近南只說了這兩個字,就保持了沉默,旋即將電話扣掉了。

「那誰呀。」歐陽龍看歐陽燕燕神色怪怪地,不由擔心起來,「告訴哥,是不是有人騷擾你,看哥不收拾他。」

歐陽燕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好了,哥,你別管了,這事兒你管不了,他不是壞人。對了,挺晚了,你還是回去陪嫂子吧,要不嫂子一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你一個人守著這醉漢,哥就放心了?」歐陽龍嘟囔了幾聲,「你給我老實呆著,我去接你嫂子,我們馬上回來,今晚,我們都在家裡住,哼!」

……

歐陽燕燕也沒有回臥房,就半躺在了對面的沙發上蜷曲起身子來,沉沉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天色早已大亮,而她睜眼一看,對面的安在濤早已失去了蹤跡,只是在她身前的茶几上放著一張小紙條:

「歐陽燕燕,我走了……我非常抱歉,我必須要去找我媽,很多事情我也說不清楚……我找陳近南的事情,還請你保密,謝謝。安在濤即日。」

握著這張紙條,歐陽燕燕直覺心裡空落落地,手一鬆,紙條便輕輕地飛落了出去。而她的心思,也黯然地漂移了出去。

宿醉後的安在濤頭疼欲裂,晃蕩著身子匆匆走出了省委機關小家屬院。而對面也駛來一輛米黃色的公交車,停靠在站牌下。解放區公安分局女警孫茜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無意中向外瞥了一眼,恰好望見了那張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年輕英挺充滿憂鬱氣質的臉龐。

「咦。」孫茜忍不住站起身來扒著車窗仔細看去,沒錯,果然是昨晚那來了又去的神秘小伙子。

第018章 回家

我的心太亂要一些空白。

你若是明白讓我暫時的離開……

安在濤茫茫然行走在車水馬龍的鬧市之中,耳邊傳來路邊商舖裡播放的周傳雄那首剛剛流行起來的《我的心太亂》,那略帶憂鬱的歌聲雖極具穿透力,卻在他的心裡激不起一絲的漣漪。

不知在什麼時候,他已經穿過天南市最繁華的商業街,來到了清河大橋之下。這是一座跨河大橋,數十條長長的鐵索斜拉而過,直入對岸。一座高達數十米的橋塔佇立眼前,身邊車來車往帶起一陣陣悶熱的風。

安在濤仰起頭來望著那漸漸升騰在當空的烈日,絢爛的陽光有些刺眼,但他卻渾然不覺,因為他的心更加刺痛。這種痛,幾欲讓他暈厥。

此時此刻,他的耳邊突然迴盪起母親遺書上的話。

「小濤,媽去了。不要怪媽,媽的命很苦,死或許也是一種解脫。小濤,我苦命的孩子,媽不能再照顧你了,好在你已經長大成人,20多年來我們母子相依為命,接下來,該看你自己的了……小濤,我苦命的孩子呀,不是媽心狠,媽實在是支持不下去了……媽的枕頭底下,還有一個存折,上面有6000塊錢,這是這些年媽積攢下來的所有積蓄,都留給你……」

「小濤,我苦命的孩子,你的媽媽是一個無能且軟弱的女人,我不能給你太多,我只能給你這些了……媽走了,你還要好好活著,媽相信,我的小濤是一個堅強的孩子,你一定會好好活著。再見了,我唯一的、親愛的、懂事的孩子,如果有來世,媽媽願意再跟你重做母子。保重。媽媽絕筆。」

安在濤再也抑制不住內心惶然激動的心情,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媽——」

……

……

前世母親19日下午留下了遺書,那麼,這說明,她自殺的時間是在19日下午或者更晚,而現在她或許仍然還留在天南。想到這裡,安在濤心裡突然升騰起一絲希望。

他凝望著高高的橋塔,良久地沉默著。猶豫半天,他終於還是決定通過媒體和電視台求助尋母。他知道,省城電視台有這種即時互動欄目,只要母親還在天南,她就有可能看到節目,知道自己在找她。

倒不是他想不到這個法子,只是他潛意識裡不願意將自家的私事公之於眾,置於市井議論之中罷了。

他跑到路邊的電話亭中,撥通了黃澤名辦公室的電話。

……

……

通過黃澤名的介紹,安在濤找到了省電視台新聞專題一部的主任曹霖,曹霖也是燕大新聞系的畢業生,跟黃澤名是同學。對於這個小師弟的求助,他倒是沒有拖延,立即在即時新聞中插播了安在濤尋母的字幕。

「來自濱海的安雅芝安女士,您的兒子安在濤有急事尋找……請您撥打電話35698777與我們的導播聯繫……」

在電視台的直播間之外,安在濤焦急地等待著。曹霖笑了笑,遞過一杯水來,「小師弟,不要著急,你放心吧,這字幕滾動播出,只要你母親還在天南,就一定會看到的。好了,沉住氣,喝杯水。」

「謝謝,曹主任。」安在濤接過一次性紙杯,連聲道謝。

「呵呵,我還有點事情就先去了——聽說你在老黃手下當記者啊,好好幹,我們燕大新聞系出來的可沒有孬種。」曹霖工作很忙,能專門抽出時間來為安在濤的這種小事專門跑一趟,已經是看在黃澤名和同為燕大校友的面子上了。

「麻煩曹主任了。」

「客氣啥?呵呵,走了,老弟,你耐心在這裡等著,有消息的話,我們的導播會馬上通知你。」曹霖擺了擺手,揚長而去。

……

……

東山省郵電學校教師宿舍區。

郵電學校教師薛秀華一邊打開電視,一邊招呼自己的下鄉時的老戰友安雅芝,「雅芝啊,你好不容易來一趟省城,還是在我這裡多住幾天吧,反正現在也是暑假,我們都閒著沒啥事,這兩天,我陪你四處轉轉,散散心。」

安雅芝微微一笑,「不了,老薛,我還是今天趕回去吧,我兒子一人在家,我有些不放心。」

薛秀華歎了口氣,「這些年苦了你了,雅芝。一個人帶一個孩子,真不容易喲。對了,小濤不是已經大學畢業了?找到工作沒有?」

「剛剛畢業,工作嘛,暫時到濱海晨報當記者去了,不過——我還是想活動活動,把他弄進機關去。」安雅芝眼中的一抹淒然一閃而逝,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薛秀華笑著也坐在了沙發上,「不錯喲,雅芝,當記者也挺好的。你看看,你家兒子還真是爭氣喲,不像我們家那小子,連考兩年才考上一個三流大學,到現在都不能讓人省心。」

說著,薛秀華突然察覺到安雅芝的神色有些淒惶,心裡暗暗歎息,探手抓過她的手來,柔聲道,「雅芝啊,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跟我說實話,你這回來省城是不是找他來了?」

安雅芝壓抑了許久的悲苦和羞憤被薛秀華一句話挑破了窗戶紙,再也忍不住心潮的激湧,伏在薛秀華的肩膀上哽咽了起來。

思量再三,為了兒子的前途,她還是想到了陳近南。可來到省城之後,陳近南卻避而不見,心情煩悶之下,無意中遇到了當年一起下鄉的知青摯友薛秀華,被她強拖著去了她家,幾乎是嘮了一個晚上。

「雅芝……」薛秀華歎息著,輕聲安慰著安雅芝,突然聽到電視中傳來女主持人甜美標準的聲音:「來自濱海的安雅芝安女士,您的兒子安在濤有急事尋找……請您撥打電話35698777與我們的導播聯繫……」

「小濤?!」安雅芝訝然抬頭,抹了一把眼淚,仔細看了看電視螢幕上的字幕,心頭奇怪起來,「小濤怎麼到天南來了?」

……

省電視台門口,安在濤如釋重負的神情讓安雅芝看了有些莫名其妙,她皺了皺眉,「小濤——你這孩子,媽一會就回家了,你跑省城來幹嘛?還在電視上打廣告……」

「媽。」安在濤沒有解釋什麼,他也不想解釋什麼。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自己的母親,見她神色平靜沒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他不知道當年自己母親為什麼會自殺——想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令她心理崩潰的事情,而如今看母親一切正常,這似乎說明「那事兒」還沒有發生。既然如此——

「媽,我們回家!」不由安雅芝分說,安在濤拉起她的手就向長途汽車站奔去。

第019章 三天

回到濱海,安雅芝也沒再當回事,還道是兒子對自己太過依戀,這才搞出了這麼一場。可回到家裡,安在濤先是給夏曉雪打了一個電話報了個平安,又拿起電話打到報社,向張綱請了幾天假。

剛撂下電話,孫繼福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安雅芝接過電話,心不在焉地跟孫繼福聊了兩句,就掛了。

放下電話,安雅芝有些奇怪地打量著自己的兒子,「小濤,你這是咋回事啊,怎麼好端端地這幅樣子……」

「媽,我請幾天假在家裡好好陪陪您。」安在濤起身來順手打開了吊頂風扇的開關,吊扇吃啦吃啦地發出一聲聲輕響,慢慢地越轉越快,屋中有些悶熱的氣息總算是驅散了些。

防盜門被某人敲得輕響,安雅芝走過去撩起門簾一看,是對門教物理的張曉軍張老師。

「張老師回來了……聽說你們全家去鄉下避暑去了……」安雅芝打開防盜門笑道,卻見張曉軍笑吟吟地遞過幾份報紙來,口中讚歎連聲,「安老師,你兒子真是有出息喲,這才剛畢業沒幾天,就成了報社的大記者了,看看哪,這幾份報紙上全是你兒子的大名喲,我剛回城買了幾份報紙就看到了。」

安雅芝一怔,笑著接過來掃了一眼,見果然是自己兒子發在濱海晨報和濱海晚報頭版上的新聞稿子,嘴角輕輕一抿,自謙道,「呵呵,張老師快別這麼誇他,一篇稿子而已。」

張曉軍一邊開自家的門,一邊回頭笑著打了個招呼,「安老師,我還要拿點東西回鄉下去,您忙吧。」

安雅芝點了點頭,關緊自家老式的防盜門,又輕輕掩上黃油漆的木門,回到沙發上坐下,仔細看起了安在濤的稿子。等她看完,卻見安在濤正拿著拖把俯身哼哧哼哧地拖著地,不由欣慰地笑了笑,起身過去奪過了拖把,「讓媽來吧,對了,你出去買點帶皮的豬肉來,媽晚上給做你愛吃的紅燒肉。」

……

……

三天的時間匆匆而過,這三天,安在濤幾乎寸步不離安雅芝,安雅芝上街他也跟著,就算是出去買菜他也不落下;而在家裡的時間,他一遍遍地坐著安雅芝的思想工作,無非是說進入媒體同樣有大好的前途云云。

對於把安在濤弄進機關的事兒,安雅芝其實也有些心灰意冷了,能找的關係她都找過了,還是一無所獲。看兒子這麼喜歡媒體這個行當,她不由也慢慢轉過彎來,心裡暗暗盤算著,記者似乎也還真不錯?

見安雅芝竟然破天荒地問起濱海晨報的工資福利待遇來,安在濤心裡大喜,這充分說明,母親已經慢慢接受了現實。而只要她放棄了將自己弄進政府機關的念頭,只要她不再去找那個男人——命運的軌跡就應該開始逆轉了!

按照前世的記憶,安在濤說出了濱海晨報普通記者現在的工資和福利待遇。

「工資獎金加起來有1000出頭啊。」安雅芝有些意外,訝然道,「這收入不算低了呢,媽媽這麼多年教齡了,還拿不到1000呢,你剛畢業就能拿這麼多?」

98年的濱海,老百姓的收入還是不高的,普通的工人也就是六七百左右的樣子,而像安雅芝這樣的教師工資稍高一點,但也不到一千。能拿到一千之上的工資,除了政府機關之外,也就是媒體、銀行和電信等之類行業了。

安在濤笑了笑,「是呀,媽,收入不低了呢。我就是進了政府機關,一開始也拿不了這麼多。媽,等兒子我發了第一個月工資,我給你買件真皮大衣穿穿。」

這年頭正是皮衣流行的時代,一到冬天,滿大街都是以黑色和咖啡色為主基調的皮衣人流。一件普通的皮衣起碼數百塊,這對於安雅芝這個單身母親來說,已經是一種很昂貴的奢侈品了。

安雅芝笑罵了一聲,「你這孩子,一分錢還沒見著,就準備揮霍了。」

安在濤嘿嘿笑了起來。正在這時,家裡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安在濤接起電話,「喂,哪位。」

「是小安嗎?我是孫蘭。」電話裡傳來孫蘭那帶有幾分故作嬌媚的聲音,安在濤下意識地皺了皺,「哦,孫主任,找我有事嗎?」

「這樣啊,小安,你家裡的事情忙完了嗎?明天一早,市委市政府在高架橋下召開由各區縣、市直各部門領導參加的現場會,規格非常高,幾個常委都要出席,市委辦來電話點名要你參會。」孫蘭說著,壓低了聲音,「小安啊,報社領導很重視這次活動,你無論如何……對了,接報社人事處通知,要你盡快去市人事局辦理手續,報社好接受你的檔案和人事關係……」

安在濤抬頭看了看牆上的石英鐘,見才下午2點多,就點了點頭,「孫主任,明天一早就一定趕到報社。人事關係嘛,我現在就去人事局辦理……」

……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就趕去了報社。

匆匆去人事處交上了自己的人事關係和檔案,順利地辦完了入職手續,然後又去組織處遞上了自己的黨員組織關係。弄完了這些,安在濤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就算是徹底成為晨報員工了。

剛回到新聞部的大辦公室,馬曉麗就嚷嚷起來,「趕緊下樓吧,帶好採訪本喲,市委辦派來的麵包車來了,趕緊的,我的安大記者。」

安在濤趕緊衝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抓起剛領的採訪本和簽字筆,衝出了新聞部辦公室,帶起一陣熱風。記者孟陽和胡勇神色複雜地望著安在濤衝出去的背影,雖然沒有說什麼,但眼中的那一抹嫉妒卻落入了馬曉麗的眼裡。

馬曉麗揚了揚頭,「咋了,兩位,吃醋了?人家小安雖然剛剛大學畢業,但做出來的報道那可真叫一個絕,上頭的領導那不可不是一般的滿意……你們倆啊,還真別不服氣!」

孟陽皺了皺眉,冷笑了一聲,「馬曉麗,你又發瘋了,我們啥話都沒有說,你哪來的那麼多廢話。你可別忘了,這採訪現場會可原本該是你的活,你自己搞不好,還好意思在這裡瞎嚷嚷。」

第020章 故人

「我樂意,你管得著嗎?」馬曉麗從來就不是一個怕事的主兒,她胸脯兒一挺,大有衝上去跟孟陽大吵一架的架勢。

「好了,你們別吵了,趕緊幹活。馬曉麗,你去體委採訪;孟陽,濱海車輪廠有個職工運動會你趕緊趕過去,胡勇去採訪啤酒節……」張綱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又叮囑了一句,「記著哪,不要喝酒,下午趕回來把稿子寫出來。」

……

……

安在濤下了樓,見門口停著一輛依維柯麵包車。他正在打量間,司機從車窗裡探出頭來,有些不耐煩地道,「你是參加現場會的吧,趕緊上車呀,9點開會,還有不到半個小時了。」

車門打開,安在濤一頭就鑽了進去。抬眼一看,車裡已經坐上了5個記者,有男有女,既有攝影記者,也有文字記者。他心裡嘿嘿一笑,全是老熟人哪!

安在濤走到最後的座位上坐下,也沒說什麼。但前面一個留著小平頭的30多歲年紀的男記者回頭來望著他,這人的眼睛很小,看上去總像是瞇縫著,只是在看人的時候眼神中流出一絲絲的熱芒,給人感覺很古怪。

「你是晨報的安在濤吧?聽說你是剛來的燕大畢業生?」小平頭笑了笑,瞇縫著的小眼睛變得更瞇縫了,伸過手來,「張偉,濱海日報要聞部記者。」

其實這幾個人,安在濤都認識,尤其是這個張偉,還是他的鐵哥們。前世的時候,可沒少跟這幾人打交道。他們都是各自報社的腕兒,像這種大型的活動,報社一般都是派他們出來。就說這個張偉吧,筆桿子之強在濱海媒體界大名鼎鼎,後來濱海媒體施行首席記者制,他便是濱海日報的第一個首席記者,也是濱海媒體界的第一個首席記者。

此人後來調入廣電,當了濱海電視台的總編室主任,沒兩年就進了廣電局的領導班子,黨委副書記、副局長,同時兼任濱海電視台台長。

前世媒體小圈子裡的幾個人,今天都在這輛麵包車裡聚集齊了。安在濤多少有些感慨,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去,「安在濤,請各位前輩多多指教!」

話匣子一旦打開,車廂裡的氣氛就變得熱烈起來。其實,安在濤這個名字,這兩天早就引起了這些名記們的注意,一個普通記者采寫的稿子能得到市委書記的親筆批示並做了同步發表的通稿,這在濱海媒體界還是頭一回。

他們仔細閱讀了安在濤寫的新聞稿子後,紛紛暗暗叫絕,文筆之老練,新聞分寸感把握之強,咋看咋不像出自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之手。

濱海晚報的女記者王雅麗回過頭來,向安在濤伸出了大拇指,「小安,還記得我嗎?」

安在濤一愣,前世的記憶迅速翻動起來,但想來想去,他都沒有記起在到濱海晨報工作之前,曾經跟王雅麗有過什麼交往。王雅麗他當然是很熟的,她老公後來還成了他的下屬,可現在——應該還不認識她吧?

安在濤正在遲疑間,卻聽王雅麗嘻嘻一笑,「小安,記性不好喲,當年民泰老闆那一萬塊錢的高考狀元獎金,可是我牽的線喲……」

安在濤恍然大悟,原來這便是當初高考成績出爐後採訪他的女記者。那個時候,媒體關注高考文理科狀元還不像後來那麼瘋狂,高考成績剛一出來,王雅麗就追上門來寫了一篇不短的通訊報道,安在濤還清晰地記得,標題叫《寒門學子的勵志之路》。

王雅麗的報道見報後,濱海小有名氣的民營企業民泰實業老闆路逢春就主動聯繫報社,願意拿出兩萬元來分別作為濱海文理科兩位狀元的助學獎金。為此,報社專門搞了一個助學活動,還邀請了市裡一些領導出席,轟動一時。因為在94年,一萬塊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也算是一筆巨款了。

正是有了這一萬塊錢,安家母子才分到了現在居住的兩居室。而繳納了8000多元的福利房款之後,剩餘的錢也讓安在濤花了好一陣子。

「啊,原來是王姐。」安在濤探起身來伸過手去,與王雅麗軟綿綿的小手輕輕握了一握。

今日早報的記者孫萌萌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安在濤,訝然道,「王姐,小安是哪一年的高考狀元啊?」

「94年的文科狀元安在濤。」王雅麗回過頭來,微笑了起來,「小安很不簡單呢,記得當時我去了他就讀過的小學、初中和高中採訪——人家可是從小學開始就是一等一的尖子生喲……前兩天我看到小安的名字就感覺有些好奇,後來一打聽果然是他——」

還沒有等安在濤說什麼,王雅麗就回頭來笑了起來,「小安,我老公可跟你媽是一個學校的老師呢……當初我還是聽我們家老宋說起你,這才有了後來的採訪。」

安在濤笑了笑,「我想起來了,宋老師還教過2年的政治課呢。」

……

……

依維柯一路走走停停,過了兩個路口,總算是在現場會即將開始之前,趕到了會場。高架橋被交警封閉起來,外圍人山人海,而其中的空場上,鋪著紅地毯,擺著幾排座位。而坐席後面,還打著一條橫幅:研究解決高架橋問題工作現場會。民警和武警戰士圍成了一個圈,將現場會的會場團團護住,嚴禁圍觀的人群闖入。

安在濤和已經混得挺熟的記者們說笑著下了車,迎面就走過來一個身穿白襯衣的中年男子,安在濤雖然不認得他,但也猜出一定是市委宣傳部的幹部。

果然,男子清了清嗓子,「市委市政府領導對現場會非常重視,希望大家也重視起來,爭取寫出有思想有力度的稿子來——好了,現場會馬上就要開始,你們先去那邊簽到。」

按照慣例,參加這種活動的記者是有紀念品拿的,這是不成文的潛規則。而有些企業,為了宣傳需要甚至會公開送記者紅包。

安在濤跟在王雅麗和張偉的屁股後面,去簽到處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領了一件襯衣。

第021章 會上

說是9點準時開會,其實要真正開起會來,起碼要到9點半。

接近9點20的時候,黑色的桑塔納2000才一輛接著一輛地開進場中,從車上下來一個個清一色穿著白襯衣的市領導,然後轎車又一輛輛地開出場中。

人大的主任、副主任,政協的主席、副主席,市政府的5個普通副市長,市委的兩個副書記,各區縣的書記區長,下車後稍加寒暄便圍攏在一起,小聲敘談著,等待濱海市最後的兩個首腦級人物——市委副書記、市長蒙虎,市委書記杜庚。

出人意料的是,杜庚也好,蒙虎也罷,都沒有乘坐自己的專車,而是坐著同一輛咖啡色的麵包車姍姍來遲。

從麵包車上首先跳下來的是市委辦主任宋亮,他手裡提留著杜庚的黑色提包,另一隻手還握著杜庚的不銹鋼蓋杯,接著是市府辦的副主任也就是市長蒙虎的大秘馬揚。兩人下了車,將車門一拉到底,市委秘書長馮希坤和市府秘書長周清河這才下車,最後才是面色微微有些漲紅的市長蒙虎和神色隱隱有些陰沉的市委書記杜庚。

雖然同是秘書長,但市委秘書長馮希坤是常委,雖然排名最後,但也是副廳。而周清河就差得遠了,不過是正處。而同樣是副廳,因為是常委,馮希坤的地位還在幾個副市長之上。

所以下了車,周清河不自覺地就站在了馮希坤的背後。只是兩人的神色流露出一絲尷尬,再加上杜庚和蒙虎的細微異常表現,這讓敏感的濱海頭頭腦腦們心裡一陣凜然。

杜庚下了車便大步走向那一排坐席,逕自做到了中央屬於自己的位置上。而蒙虎卻不慌不忙地跟人大政協以及各區縣的幾個領導寒暄了幾聲,這才慢慢走向了坐席,坐在了杜庚的左首。

領導們按照級別和排名入座的時候,電視台的攝像機早已開始到位,而安在濤這些記者們也都聚集在了一側的紅地毯上。

安在濤看見了夏曉雪的父親夏天農,而夏天農也用眼角的餘光發現了安在濤。夏天農不經意間投過稍帶讚許的一瞥,然後便轉過頭去,與臨近的市政協某副主席小聲交談起來。

安在濤清朗的眼神在濱海最高層次的官員們身上一一滑過,從杜庚和蒙虎臉上那種若有若無的僵硬表情上,他隱隱猜出了什麼。

按照前世的記憶,杜庚跟蒙虎的關係似乎並不怎麼融洽。

蒙虎今年46歲,杜庚比蒙虎還小三歲。高洋在濱海當第二屆市委書記的時候,蒙虎就已經是濱海市市長了。本來以為高洋退了之後,這濱海的市委書記順理成章地由他接任,但結果,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房山市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杜庚竟然調任濱海,成了新任市委書記。

可想而知,蒙虎心底的煩惱和鬱悶。只是官場的事情就是這麼風雲變幻,誰的背景深位子就是誰的,蒙虎心裡再憤懣也無濟於事,只得接受現實。但蒙虎畢竟是濱海土生土長的幹部,在濱海根深蒂固,對於杜庚,他一直採取當面舉手背後變相抵制的策略。在他看來,杜庚來濱海不過是鍍鍍金的,干夠一屆就調走了事,這濱海的一把手最終還是他的。

可不成想,杜庚卻踏踏實實地準備扎根濱海,想要大幹一場。這些日子,他竟然想要拆了濱海的高架橋,這讓蒙虎非常惱火。其實,拆高架橋算不上什麼事兒,但這高架橋的建設是高洋的政績,其中也有蒙虎的一份——拆了高架橋,就是等於拆他蒙虎的台,落他蒙虎的面子,蒙虎焉能同意。

之前的幾次常委會上,蒙虎一反往日低調的態度,表現得很是強勢,一直跟杜庚進行據理力爭。市委書記是一把手,是班長,市長是副班長,一般來說,市長是不可能跟市委書記唱對台戲的。

但濱海的情況有些特殊。一來蒙虎是濱海的「坐地戶」,幾個常委都隱隱跟他一個鼻孔出氣,而杜庚畢竟是外來幹部,到任時間還短,很多工作的開展還需要蒙虎這個市長的配合和支持,倒也不能徹底跟蒙虎鬧僵。

所以才有了這次公開的現場會。算是一個緩衝,也算是杜庚的某種策略。

臨來會場之前,杜庚專門還跟蒙虎坐到了一輛車上,本想提前溝通溝通,達成協議,只要班長和副班長有了共識,剩下的一些市領導也就只有舉手同意的份兒。但蒙虎的態度卻很堅決,兩人在車上碰了碰頭也沒談攏。

蒙虎的強硬讓杜庚很是惱火,同時也想起從省裡傳來的消息,據說蒙虎最近跟省裡某領導之間走動很是頻繁,弦外之音就不言而喻了。

杜庚坐在那裡,微微有些陰沉的眼神在幾個常委臉上閃過,心裡盤算著該怎麼在這次現場會上順利實現自己的意圖。

蒙虎的臉色卻是笑吟吟地。其實,他也並非是一定要跟杜庚「抗拒」到底,畢竟杜庚是一把手。只是,他要在高架橋存廢的事情上難為杜庚一把,藉機重樹自己的權威。就算是最終通過了拆除高架橋的決定,他立威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能在官場上混到廳級的高位,這些在座的官員們哪一個不是老油條。見情形不對勁,他們都保持了不約而同的沉默。而那些坐在後排的市委市政府各局各部門的主官們就更不用說了,他們本來就只有旁聽的份兒。

……

……

交通局長、建委主任、公安局長、規劃局長、公用事業管理局局長等一干官員先後做了關於高架橋的現場發言,這些都是市委秘書長馮希坤本著杜庚的意圖,一一親自打電話通知要求這些部門整理的材料,自然都著重突出了高架橋存在的種種危害和弊端。

聽著這些發言和匯報,蒙虎的臉色不由有些難看。他萬萬沒有想到,杜庚為了拆這個高架橋,竟然會放下身段下如此大的功夫,背後做了很多細緻入微的工作。

杜庚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來,論起心機和政治手腕來,蒙虎比他還是差一些了。拆除高架橋,是他主政濱海進行改革的第一步,也是他真正樹立起一把手權威的關鍵所在,他看重的程度就是連他的心腹宋亮也有些始料未及。

蒙虎想要藉機打壓一下杜庚的勢頭,而杜庚又何嘗不是想要趁機殺殺蒙虎的氣焰呢?

第022章 約會

更絕的是,杜庚竟然讓宋亮暗中找來了很多深受高架橋危害的商家和小販,作為群眾代表列席會議。而就在幾個普通市民代表從圍觀的人群中走出來並對著電視台的鏡頭開始了理直氣壯的發言時,蒙虎的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難看。

他昨天跟幾個相熟的常委電話裡達成了某種默契,本想在今天的現場會上讓杜庚難看一回,結果杜庚卻另闢蹊徑,竟然先弄了這麼一出。

高架橋的存在,的確是讓附近的商家生意冷清,這是誰也否認不了的事實。而空氣污染、堵車以及車禍頻發,這些相關數據也擺在了桌面上,再加上群眾的利益發言,高架橋危害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的弊端,一點點被杜庚用抽絲剝繭的手段給曝光了出來。

爭取輿論的支持,打著民生的大旗,杜庚的手段不可謂不高。

這些群眾代表手裡還握著這幾天的報紙,報紙上刊登的正是安在濤采寫的相關報道。

主持現場會的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馮希坤與杜庚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馮希坤緩緩起身來,朗聲道,「各位領導,聽完了各部門的匯報和群眾代表發言之後,大家有什麼看法,可以敞開來談嘛,呵呵。」

8個市委常委,除了杜庚本人以及馮希坤之外,主抓黨群的市委副書記劉克是個老好人,他既不可能得罪蒙虎,也不可能去冒犯主官杜庚,下意識地保持了沉默。

而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的張韜,卻是跟蒙虎一起被提拔起來的幹部,自然是跟蒙虎站在一起,但張韜也不是傻子,見杜庚已經為拆除高架橋做了太多太多的幕後工作,大抵也明白大勢所趨無法阻擋,所以也就打了個哈哈,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套話就算了事,在他看來,他只要不公開支持杜庚,就算是給蒙虎一個交代了。

常務副市長孫連梁心裡卻另有想法。蒙虎做副市長的時候,他才是建委主任,蒙虎當了市長,他進了市府班子,熬了一屆又成為常務副市長。他一直期望著蒙虎能再升一格,然後自己接蒙虎的班。這些日子聽說蒙虎在省裡活動得很是頻繁,心裡便又活絡起來。

孫連梁乾咳兩聲,見蒙虎神色陰沉,便咬了咬牙主動道,「杜書記,高架橋雖然現在有些弊端,但這畢竟是我們濱海投資過億的大工程,當年也是省裡的重點工程之一,這麼大的投資,這麼大的民生項目,要拆的話,我看是不是要上報到省裡,等等省裡的意見……」

高啊!蒙虎心裡暗暗翹起了大拇指,誠如孫連梁所言,這濱海的高架橋是現任副省長李國康當交通廳長時批的重點工程,雖然李國康未必將之當回事,但只要跟省領導有關,杜庚就不敢輕舉妄動。最起碼,暫時是不能再拆了。

孫連梁可謂是一言驚醒夢中人。蒙虎微微一笑,立即接過話茬道,「是啊,杜書記,這項工程當初還是李副省長當交通廳長時主抓的重點工程,我看,有必要報到省裡去請示一下省領導的意見為好。」

杜庚眉梢一挑,沉默了一會,霍然起身道,「好,就這麼辦——馮秘書長,拆除高架橋的申請報告由你親自負責……現場會,就先開到這裡吧。」

……

……

現場會就這麼不了了之。杜庚的拆高架橋計劃暫時擱置,而接下來,濱海各媒體的相關報道,也因為現場會上市委書記和市長的某種「分歧」而變得低調了很多。

對於安在濤來說,這當然是無所謂的,回到報社後他簡單寫了一個很直白的小新聞,交給了副主任張綱算是交差。

說實話,黃澤名心裡微微有些失望。他本來以為,這會是一次機會,不僅是他自己個人的機會,還是濱海晨報得到市委書記重視從而獲得更好發展前景的機會。但因為這事兒告一段落,他所計劃好的一系列追蹤報道構想便都落了空。

安在濤交完稿子,見天色還早,想了想,便往夏家打了一個電話,準備晚上請夏曉雪一起吃頓飯。打完電話跟夏曉雪約好時間地點,見沒什麼事情,跟張綱打了個招呼,安在濤就走出新聞部的大辦公室。在晨報大廈的大廳裡,他遇見了副總編劉琦。

劉琦臉上隱隱現著某種得意的笑容。追蹤高架橋的報道,劉琦本來想主抓起來,但不成想黃澤名半路殺了進來,正在鬱悶間,突然聽說高架橋報道暫緩的消息,心裡就暗暗幸災樂禍。

「劉總。」安在濤笑著打了個招呼。

劉琦瞥了安在濤一眼,淡淡地點了點頭,「好。」

失去了利用價值,安在濤這種初出茅廬的小記者,哪裡能入劉琦的法眼。他傲然夾著小包走了過去,再也不看安在濤一眼。

安在濤心裡一聲冷笑,心道,得瑟吧,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

……

……

在一家川菜館門口,安在濤剛剛抽了根煙的功夫,夏曉雪就打車趕了過來。她穿著一件款式心潮的鵝黃色連衣裙,烏黑的長髮披散著,還有些濕漉漉的,嬌媚的臉蛋上微微泛著紅光,顯然是剛剛洗完了澡。

安在濤一把抓過夏曉雪的小手,心頭湧動起甜蜜的心緒。也許是兩世的情緣累積,重生之後,他每一次見到夏曉雪都感到了異樣的溫情。

感受到安在濤的深情,夏曉雪微微有些羞澀地垂下頭去,「小濤,走吧,我們進去吧,站在外邊怪難為情的。」

安在濤不禁看得一呆,夏曉雪的性格開朗大方,很少能流露出這般羞澀的小女兒情態。他微微笑了笑,「曉雪,走,今天我請你吃你最喜歡的水煮魚。」

兩人都喜歡吃川菜,當初在燕大上學時,燕大門口的幾家川菜館兩人是常客。一盆水煮魚或者水煮肉片,加上兩碗米飯,偶爾安在濤也喝上一瓶啤酒。

進了飯館,安在濤習慣性地要了一盆水煮魚,又點了一個麻辣肺片和一個小涼菜。等菜上來,夏曉雪一如既往地用漏勺給安在濤盛了一塊肥美的魚塊,突然嘻嘻一笑,「小濤,你還喝酒嗎?天這麼熱,要不,要一瓶冰鎮啤酒吧。」

第023章 冤案

安在濤搖了搖頭,「不喝酒了,吃飯就好。」

夏曉雪也沒有在意,一邊小口吃著,一邊笑著道,「小濤,可惜了,本來你可以趁熱打鐵藉著高架橋的事情打出名氣去,說不定還會成為我們濱海的名記呢,可惜!我剛聽我爸說了,蒙市長反對杜書記拆高架橋,兩個人鬧得挺頂。也是啊,高架橋也算是蒙市長的政績工程,他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杜書記打他的臉面——這回,蒙市長將李副省長抬了出來,杜書記也只好暫時先緩一緩。」

安在濤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也無所謂的。我是記者,又不是政客,寫什麼都是寫。只是,要依我說啊,高架橋是肯定會拆的,這個,估計蒙市長擋不住。」

夏曉雪輕柔地嚥下嘴裡的魚肉,柳眉兒一挑,「我看也未必。聽我爸爸說,蒙市長後台硬著咧,那李副省長……」

安在濤嘴角一曬,「現在這些當官的人啊,哪一個沒有後台?杜庚如果沒有後台,怎麼能搶了蒙虎的書記寶座?算了,曉雪,這些官場爭鬥跟我們也沒啥關係,還是吃飯吧。」

夏曉雪呵呵一笑,「也是啊——對了,小濤,我有一個內幕消息正準備給你呢,你就以此寫篇報道,保管你一炮成名。」

安在濤一怔,「說來聽聽。」

「小濤,你還記得我們上大一的時候,轟動東山省和濱海市的東三路殺妻毀容案嗎?」夏曉雪歎了口氣,「當時,死者林莉莉的丈夫馬鵬遠被警方屈打成招……律師前後奔走,以無目擊證人、現有證據無法形成證據鏈為由,請最高法院緊急簽署暫緩令,槍響前4分鐘留下了馬鵬遠的性命……前兩天,省公安廳破獲了一起販毒案,其中的一個主犯名叫張毅,是林莉莉家的鄰居,據他供認,當年殺害林莉莉的兇手正是他……」

「冤案?!」安在濤訝然道,「真相大白,這張鵬遠想必已經獲釋了吧。」

「昨天剛剛獲釋,從省第一監獄放了出來。」夏曉雪低低道,「你現在寫篇報道,正是時候。」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倒是好素材啊。不過,曉雪,這事兒你是怎麼知道的?」

「嘻嘻,為馬鵬遠奔走的律師就是我的表姐石彤,我媽媽的侄女兒。彤姐姐是馬鵬遠的大學同學,她剛才給我媽打電話閒聊說起這事兒,正好被我聽見——小濤,你要是需要的話,我馬上就可以聯繫我表姐,給你提供第一手素材,咋樣?」夏曉雪得意地嘴角一挑,嫵媚地笑著。

「好啊!」安在濤也有些興奮,「冤案昭雪,理當報道一下,這會是個熱點,我一定要搶在濱海其他報紙的前面。走,曉雪,帶我去找你表姐。」

「不著急哦,小濤,好歹也讓我吃完了再走吧?」夏曉雪故作嗔道,柔媚地瞥了安在濤一眼。

安在濤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我這也是職業病了,一聽有新聞線索,馬上就熱血沸騰了,我可是記者啊,無冕之王,我的新聞理想是……」

夏曉雪瞪了他一眼,「得了,少來那些虛的,別忘了,我也是新聞系的高材生哦。小濤,我可是要提醒你,寫這種負面報道可是要承擔風險的。」

安在濤一怔,繼而微笑了起來,「曉雪,你是說警方?不怕,他們敢玩忽職守罔顧法律,我就敢揭露他們。再說了,這事兒已經大白於天下,他們就是想要遮掩也遮掩不住……嗯,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我一會去報社跟黃總匯報下這個選題吧,看看能不能通過……」

「嘻嘻,跟你開個玩笑而已嘛,你還當真了。要是真有風險,我還會讓你去弄這個嗎?」夏曉雪抹了一把額頭上細密的汗珠,皺了皺眉,「這飯館連個空調也不裝,熱死了……我表姐只要肯正面接受你的採訪,你照實寫就不會有問題……當初我表姐為了這個案子,可是沒少承擔壓力……」

安在濤默然點頭。他明白,石彤既然是石青的侄女,身後就有石家的深厚背景,而再加上夏天農的存在——否則的話,當初她也不會強行頂著濱海警方的巨大壓力而不斷奔走給張鵬遠爭取翻案了。

他正在沉吟間,夏曉雪從自己的小包裡掏出一個黑色的漢顯傳呼機來,推了過去,「小濤,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帶著吧,省的我找你老是找不到。」

安在濤眉頭一跳,「不,我不能要你的東西,這玩意挺貴的。」

安在濤的拒絕早就在夏曉雪的意料之中,3年多的熱戀,她早就對安在濤的性子熟稔之極。他的家境雖然不好,但是他骨子裡卻有一股子傲氣和清高。

不過,夏曉雪早有心理準備,也早有「對策」。她默默地垂下頭去,眼圈一紅,哽咽道,「小濤,你跟我還分彼此嗎?這是我自己省下來的錢買的呢,你……」

安在濤心裡一跳,心裡那根柔軟的心弦被撥動了起來,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抓過了傳呼機,塞入自己的口袋,輕輕抓住夏曉雪的手,柔聲道,「好了,我收下就是……」

夏曉雪旋即抬起頭來,柔媚的臉上分明掛著狡黠的笑意,她嘻嘻一笑,站起身來,「好了,小濤,我吃飽了,咱們走吧。」

……

……

天已經黑了下來,安在濤拉著夏曉雪的手進了燈火通明的晨報大廈大廳,剛要向電梯走去,迎面碰上了匆匆外出的黃澤名。

「黃總……」安在濤趕緊上前去打了個招呼。

黃澤名微微一笑,居然抬手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眼神中投過讚許的一抹,點了點頭。

對於這個恩師推薦的小師弟,又因為高架橋報道的高調亮相,黃澤名不免對安在濤有些另眼相看。只不過,這種賞識嚴格說起來還只是一種良好的印象和好感,還遠遠談不上其他。

但黃澤名的目光無意中落在夏曉雪那張宜喜宜嗔的青春氣息洋溢的臉蛋上,卻心頭一驚。他有些古怪地掃了安在濤一眼,本來準備離開的腳步也停了下來。

第024章 石彤

「小安,這是……」黃澤名的目光分明有些游離。

不過,這份游離安在濤也沒有太過留意,他笑了笑回道,「黃總,這是我女朋友夏曉雪。」

夏曉雪知道這是安在濤報社的老總,也大大方方地上前去笑著打了個招呼,「你好,黃總。」

黃澤名哦了一聲,倒也沒再說什麼,向夏曉雪和氣地一笑就要離去。

安在濤趕緊上前去擋在了他的身前,略一猶豫還是低低道,「黃總,我有這樣一個選題……」

安在濤將從夏曉雪那裡聽來的新聞線索匆匆說了一遍。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新聞正義感極強的黃澤名立即當場拍板,「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為民生鼓與呼,這本是我們新聞人的責任所在。好選題,小安,不錯不錯……這樣,你馬上回去跟張綱商量一下,擬出一個採訪計劃來。然後你便直接趕赴省城,立即展開採訪,越快越好,記得稿子寫完馬上拿給我看。」

得到了領導的批准,安在濤也有些興奮起來。他拉著夏曉雪的手,沿著樓梯而上。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黃澤名眼中的興奮也是一閃而逝。與安在濤相比,他考慮得更多更長遠,或者,對於這起冤案的第一報道不僅會給晨報帶來銷量,還能帶來某種機會吧——

黃澤名心裡暗暗想著,一邊往外走,一邊心裡也感到十分好奇,他沒有想到,這個嶄露頭角頗有才華的小師弟竟然還有一個副市長千金的女朋友。一般人或許不認識夏曉雪,但黃澤名也住在機關大院裡,怎麼能不識得這個夏副市長家的千金呢。

……

……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便跟夏曉雪一起乘坐大巴直奔省城。

8點鐘從濱海出發,到了天南市已經是上午11點多。站在熙熙攘攘車流如織的馬路邊上,火辣辣的太陽光照射下,夏曉雪撐起了一把小巧的太陽傘,去路邊的一個電話亭打了一個電話。

不多時,一輛銀白色的標誌轎車從天橋那端飛速駛來,在兩人身邊戛然而止。一個高挑而身材火爆的艷麗少婦戴著一副棕色的太陽鏡,推開車門走了下來。尖細的高跟鞋,薄薄的黑色超短裙,土黃色的圓領T恤,走路腰肢輕搖充滿著無盡的風情。

夏曉雪欣喜地衝了過去,「彤姐姐!」

石彤摘掉太陽鏡,笑吟吟地拉起夏曉雪的手來,「曉雪,走吧,也到了吃午飯的點了,姐請你們去西餐去——哦,這便是你說的安在濤?」

石彤有些玩味地打量著安在濤,安在濤其實也在打量著她。對於這個東山省大名鼎鼎的知名女律師,他的前世雖然跟她沒有什麼交集,但還是聽說過她的名頭的。

「你好,石律師,我是安在濤,濱海晨報記者。」安在濤笑著點了點頭,微微側首避過了石彤那一抹火辣的注視目光。

石彤將自己的目光收了回來,輕輕拍了拍夏曉雪的肩膀,伏在她耳邊輕輕一笑,「曉雪,眼光不錯哦,姐閱人無數,這小子還不錯。」

夏曉雪嘻嘻一笑,大大方方地說,「那還用說,小濤可是我們燕大的才子,妹妹我慧眼識英雄……」

……

……

看得出,石彤和夏曉雪姐妹感情甚好。縱是在車上,一個開車,一個坐在副駕駛座上,兩女也是嘰嘰喳喳地說笑個不停。去了一家檔次不低的西餐廳吃了一頓西餐,石彤這才開車拉著兩人去了她的公寓。

她離婚已有兩年,獨自一人居住在省城動物園邊上的一座高檔公寓裡,兩居室,雖然不大,但卻小巧玲瓏裝修很是精緻。

一提起馬鵬遠的事情,石彤嫵媚臉上的笑容頓時一斂,繼而浮起一抹深深的憂鬱和憤怒來,她冷笑了一聲,「身為國家公器,濱海警方如此草菅人命屈打成招製造冤案……曉雪,就算是你不說,我也準備找我在東山晚報的朋友報道一下,這種天大的冤案如果不報道出來,天理何在?」

安在濤笑了笑,「石姐,事情已經真相大白,難道有關方面不因此承擔責任嗎?馬鵬遠完全可以申請國家賠償……」

石彤歎了口氣,「濱海警方只是來了幾個人,簡單對馬鵬遠表示了一下歉意,就算是完結了此案了……小安,你不懂,這其中牽扯到方方面面,這案子恐怕就會這麼不了了之了。」

「但有媒體的曝光就不一樣了。」石彤深深地望著安在濤,「但是,小安,咱們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你,要做這個報道的話,你可是要做好思想準備——」

安在濤淡淡笑了笑,「石姐,這沒有什麼。就算是我們報紙不做這個新聞,肯定也會有其他媒體介入,而縱然是我們濱海的媒體不做,也會有其他地區的報紙報道——我既然已經做了記者這一行,如果連這個都不敢報道,那還不如……」

「對了,石姐,你能聯繫到馬鵬遠先生嗎?我想直接跟他談談。」安在濤又道。

……

馬鵬遠原先是濱海市建行的信貸科科長,突然天降橫禍,先是妻子林莉莉被人殺害毀容,而緊接著,警方一紙拘傳令就將他弄進局子裡。在局子裡,一陣「操練」過後,一向養尊處優的馬鵬遠實在是熬不住,這才鬼使神差地屈打成招。

於是,他被控殺妻,迅速地經過了檢察院和法院的司法環節,被判死罪。要不是石彤為他前後奔走,動用了很多關係,申請下了暫緩執行令,他這一條小命早就嗚呼了。在監獄裡呆了2年多,突然被宣佈無罪開釋,生死之間的大喜大悲轉換,2年的牢獄生涯,讓這個30多歲的男子受盡了煎熬,兩鬢之間的白髮叢生。

馬鵬遠開釋後並沒有回濱海。他在濱海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父親早逝,母親又因為他入獄而一病不起。所以,他接受了石彤的建議,留在了天南市。目前,就住在石彤為他租來的一套房子裡,距離石彤住的地方不遠。

事情基本上已經是真相大白。也是巧合,當時馬鵬遠正在跟林莉莉鬧離婚,幾乎整個宿舍區的人都知道,這兩口子感情很是糟糕。正逢濱海嚴打,而林莉莉之死,警方為了盡快破案子樹政績,刑訊逼供將馬鵬遠屈打成招,炮製了這起冤案。

第025章 審稿

林莉莉的真正死因是,馬鵬遠跟林莉莉中午吵了一架後摔門而走,而吸毒的鄰居張毅醉酒後無意中看見馬家的防盜門敞開著,就闖了進去。見頗有姿色的林莉莉正躺在臥房裡昏昏欲睡,不由就起了色心。

不過,卻遭到了林莉莉的奮力反抗。惱羞成怒之下,又怕林莉莉認出他來,張毅就藉著酒意下了毒手,不僅將林莉莉掐死還用馬家的菜刀殘忍地將她毀容,同時砍下了她的一根胳膊,製造了一場震驚濱海和東山省的夏日血案。

聽著馬鵬遠低沉而傷感的講述,安在濤望著眼前這個未老先衰的中年男子,不由有些感歎。以個人之力,面對公器私刑的壓制,是何等的無力。如果不是有這麼一個有能量的律師同學,如果不是上天有眼,讓真兇意外落網,恐怕,等待他的追究會是一死。

馬鵬遠極度消沉,整個人看上去也非常無力和疲倦,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眼神中的一抹恐懼若隱若現。

石彤眼中劃出一絲憐惜的神色,默默給他遞過了一杯冰鎮冷飲,柔聲道,「老馬,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馬鵬遠歎息一聲,接過杯子的手還是有些顫抖。

……

……

在石彤的安排和幫助下,安在濤又馬不停蹄地採訪了省公安廳刑偵二處的某位警官,以及省第一監獄的部分幹警,獲得了大量真實的第一手資料。

下午4點多,安在濤便與夏曉雪兩人匆匆往濱海趕。大巴車奔行在高速公路上,安在濤構思著這篇深度報道,眼神默默地望著車窗之外飛逝而過的景象。作為前世有著豐富從業經驗的新聞人,他明白,這樣的負面報道在當前的輿論環境下必須要轉換一個角度——也就是說,不能直接將炮轟的矛頭對準濱海警方,去抨擊什麼司法腐敗或者什麼刑訊逼供,而是要以敘述的方式從側面揭露司法不公正對公民權利帶來的巨大戕害。

只能描述,不能「論述」,不宜摻加記者本人或者媒體的觀點。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講清楚,其間將律師、警方和監獄方面提供的信息數據充實進去,就足夠了。

剩下的,就留給讀者和其他媒體的跟風追蹤報道吧。

這即是新聞曝光的一種策略,也是對於自己的一種保護。人過剛則易折,那些揭黑記者屢屢遭受報復,就是因為文筆過於鋒芒畢露。前世,安在濤看多了這種事情,他可不想自己因為一次報道就陷入困境。

安在濤考慮了半個多小時,基本上思路已經成型。他緊緊地捏著自己的採訪本,轉過頭來,望著身旁夏曉雪嬌美的容顏,突然笑了笑,「曉雪,我覺得,這馬鵬遠似乎跟你表姐有些曖昧呢。沒準,當時馬鵬遠是為了你表姐才跟林莉莉鬧起了離婚……」

夏曉雪歎了口氣,也沒說什麼,看得出來,她早就心裡有數。雖然她跟石彤感情很好,但當初也為了石彤做了破壞人家婚姻的第三者而感到不滿,剛上大學的時候,她還勸過石彤幾次。

「感情上的事情,或許外人都說不明白吧。」夏曉雪突然心有所感地直勾勾地盯著安在濤,低低道,「小濤,我心裡只有你一個人,你要是移情別戀,我就……」

夏曉雪眼圈沒來由地就是一紅,眼淚眼看就要落下。安在濤有些莫名其妙地將她擁在了懷中,伏在她耳邊柔聲道,「曉雪,好端端地怎麼說這種話來?傻子……」

……

回到濱海,已經是傍晚。安在濤立即趕回晨報趕稿子,夏曉雪只好回了家。

大約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安在濤就洋洋灑灑地完成了這篇2000多字的長篇通訊。望著打印出來的稿子,他又從頭至尾看了兩遍,最終還是將標題改得更加「柔和」了一些:當代「肖申克」的救贖之路。

思之再三,安在濤又在通訊最後加了這樣一段文字:馬鵬遠的遭遇讓記者想起了M國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中的主人公,電影中,主人公蒙冤入獄,在監獄這樣一個冷酷、黑暗的地方,用一把鶴嘴錘花了近20年的時間在囚室內打通了一條地道,獲得了寶貴的自由和他夢想中的生活。而現實中,馬鵬遠在律師石彤和有關部門的幫助下,不拋棄、不放棄,最終通過這般肖申克式的自我救贖,迎來了正義陽光的普照……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這才起身將稿子準備去拿給新聞部業務副主任張綱初審。但找了一圈,卻沒有發現張綱的蹤跡,正在著急,突見孫蘭從門外走了進來,見空蕩蕩的辦公室內只有安在濤一人,孫蘭不由笑道,「小安,從天南回來了?怎麼了這是,稿子已經寫完了?」

安在濤點了點頭,「是的,孫主任,我正要找張主任初審呢。」

其實,這稿子黃澤名有言在先,安在濤大可以直接拿給黃澤名審,張綱以及值班副總編也不會說什麼。但是,安在濤畢竟不是青澀的毛頭小伙子,他知道該走的過程還是要走的,如果撇過新聞部領導和值班副總編這兩道審稿程序直接遞給總編,總是一種忌諱。這樣對自己將來在晨報的發展極為不利,起碼是讓人對自己產生反感。

在中國的社會中,做人和做事一樣重要。光會做事不會做人,一樣吃不開。或者,因為做事能力高而恃才傲物,而不把「做人」當回事兒,吃虧的還是自己。

沒有辦法,社會就是這個樣子,作為個體,人只能去適應社會。

孫蘭因為不太懂業務,基本上她在新聞部就是一個調度員,日常管理和考勤歸她,但業務歸張綱。但不論如何,她始終是新聞部主任。她笑著伸出手來,「小安,給我看看,我看看我們的安大才子又寫出什麼好稿子來了。」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稿子遞了過去。

孫蘭接過稿子,掃了一眼標題,訝然道,「小安,你這還怪有門道的,啥叫——」

孫蘭本來想問「啥叫肖申克的救贖」,但這話剛要脫口而出,她便馬上反應過來,自己這個新聞部領導不能表現得這般外行,便止住了話頭,掩飾了過去,「好吧,這樣,小安,你可以下班了,這稿子我看完就遞給總編室讓總編室交值班副總編審,張主任今天家裡有事,來不了了。」

第026章 誘惑

安在濤無奈,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孫蘭拿著自己的稿子走去。

無論如何,現在的他還只是一個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小記者,孫蘭作為新聞部主任,本就有審稿的資格,他總不能拒絕孫蘭的要求。

猶豫了好半天,他想給黃澤名打一個電話。只要他一打電話,這稿子鐵定會送到黃總編的案頭上。只是這樣一來,他就直接得罪了孫蘭,變相得罪了值班的副總編。這稿子雖然重要,但也不過是一篇稿子,為了一次報道就把自己在晨報上上下下的關係搞得很僵,這是一件很划不來的事情。

想來想去,他覺得,這個選題之重要,值班副總編應該比較清楚,縱然孫蘭看不懂什麼,但晨報的高層和總編室那幫人應該不會不懂吧?想來,這稿子還是會簽發的。

但安在濤卻沒有想到,今天的值班副總編是劉琦。

孫蘭拿著那篇稿子,裊裊婷婷地敲門進了劉琦的辦公室。

劉琦抬眼一看孫蘭,見她高聳的胸脯兒微微晃動,帶起一波乳浪,而那豐滿的翹臀緊繃著,讓他忍不住暗暗吞嚥了一下口水。說實話,這孫蘭雖然已經過了30歲,脂粉氣很濃讓人感覺很庸俗,但整體來說,應該算是一個尤物,尤其是那前挺後翹的身材,更是讓男人垂涎三尺。

對於孫蘭,劉琦可謂是「仰慕」已久。如果孫蘭不是宣傳部某領導的情婦,恐怕他早就下手了。而且,劉琦很是自信,憑借自己的地位,這騷貨肯定不會拒絕自己的。

其實就算她是某人的情婦,只要他發出某種暗示,他認為孫蘭也會投懷送抱——只是,跟上頭的大人物共用一個情婦,劉琦還沒有這個膽子,儘管他是周副市長的內弟。宣傳部是媒體的頂頭上司,那位副部長直接決定著他的前途命運,他不敢,也犯不上為了一個女人而冒險。

孫蘭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俯身將稿子放在了劉琦的桌子上,然後也沒有立即起身,只是用極其曖昧的眼神望著劉琦,「劉總,這是我們部裡小安寫的稿子,選題比較重大,還請領導親自審稿。」

有些濃重的脂粉氣衝進劉琦的鼻孔,那一道深深的乳溝躍然眼前,劉琦心裡一個激靈,潛藏已久的慾望被眼前這近在咫尺的熟女給一點點勾了起來。

他的呼吸不由有些急促。

孫蘭眼中閃出一絲狡黠,但投射在劉琦身上時卻又化為了一抹嫵媚,她突然輕呀一聲,就向劉琦的懷裡倒去。

軟玉溫香抱滿懷,突如其來的溫軟直接讓心裡有鬼的劉琦亂了手腳,慾望無休止地萌發起來。他顫抖著手剛要下意識地撫摸上孫蘭胸前的兩團豐盈,卻聽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孫蘭面色一變,眼神中的失望一閃而逝,飛速從劉琦懷中起身,站在了一側。

劉琦定了定神,使勁夾了夾雙腿之間,然後才沉聲道,「進來!」

門開了,總編室主任趙策那張圓滑而世故的臉龐出現在劉琦視野中,趙策輕輕走了進來,神色恭敬而沉穩,他笑了笑,「劉副總,剛剛黃總打過電話來,說是明天要召開黨委會和編委會,請幾個領導都就報社下一步的機制改革準備一下發言提綱。」

劉琦微微一笑,「老趙啊,這事兒你打個電話來就是了,何必親自跑過來?呵呵,我知道了。」

趙策點了點頭,「那領導你忙著,我先回去了。」

趙策從始至終沒有看孫蘭一眼,彷彿站在一旁的孫蘭不存在一樣,但趙策的目光卻從劉琦桌子上的那篇稿子上飛速地掃了一眼,然後趙策慢慢轉過身去離開,同時給劉琦將辦公室的門帶上扣緊。

讓趙策這麼攪和了一場,劉琦心底的慾望早就不翼而飛。他低下頭去,裝模作樣地看起了稿子,而孫蘭也失望地無語離開,只是在孫蘭扭腰擺臀出門的瞬間,劉琦那火熱的眼神還是投落在她豐滿的臀部,再次吞嚥了一口口水。

孫蘭當然是很希望的。她雖然做了宣傳部某領導的情婦,但這並無助於她在濱海晨報的工作。畢竟,她毫無業務素養,雖然濱海晨報上上下下嘴上不說什麼,但心裡的鄙視她還是能感覺到的。

濱海晨報下一步要進行機制改革和機構改革,孫蘭想要再上一步,只要能進報社的高層領導班子,懂不懂業務就無關緊要了。但她身後的那個男人雖然暗示了黃澤名多次,但黃澤名卻有些不買賬。黃澤名也是有來頭的人,所以那個男人也不好太過分,這事兒就這麼擱置起來。

孫蘭本來想在黃澤名身上動動心思,但這頗有給個性的總編大人卻絲毫也不給她機會,壓根就不跟她單獨相處。無奈之下,孫蘭就將目光放在了劉琦身上。作為一個善於運用自己身體手段和利用男人的女人,她很敏感地發現了劉琦和黃澤名之間的某種異常。

而在得知了劉琦是周副市長的內弟之後,孫蘭就斷然決定,在劉琦身上進行「隱形投資」,只要劉琦成為她的裙下之臣,她就有信心讓劉琦在黨委會上為自己說話,再加上來自宣傳部的壓力,她進入領導班子的意圖沒準就會實現。

而退一步來說,縱然是這一次進不了班子,只要將來劉琦扶正,她的機會就太多了。

劉琦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以及劉琦對她的那點小心思,孫蘭心知肚明。

可好事眼看將成,卻被趙策攪和了。這麼一來,不僅劉琦失去了興趣,她也沒有了那份心思。只好再另尋機會吧。孫蘭暗暗咬了咬牙,大步離開了劉琦的辦公室門口。

劉琦頗有些遺憾地抽動了下嘴角,一想起方才孫蘭那勾人的情態和那飽脹的豐盈以及那刺激人的小屁股,他的下腹就一陣火熱,不由又再次夾了夾褲襠,下意識地用手壓了壓挺起來的隱私部位。

慾望一旦起來,什麼理智都化為了泡影。

「媽的,你能玩老子就不能玩?反正是她送上門來的,老子玩玩天知地知……下回,老子就不放過這騷娘們……」劉琦嚥下一口唾沫,使勁按下打電話再次把孫蘭召進來的念頭,把目光投射在孫蘭送來的稿子上。

第027章 孫叔

安在濤坐在自己的隔斷了看了會書,見孫蘭一直沒有回來,又見其他同事都開始陸續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便也跟著大夥一起出門下樓而去。

臨出門之際,馬曉麗突然停下腳步,向身後的安在濤等幾個同事瞥了一眼,笑道,「今天姐姐高興,請你們幾個去蹦迪咋樣?火車站那邊新開一家迪廳,據說地板都是帶彈簧的,音樂超棒,感覺很爽,去不去?」

記者李湘興奮地蹦了起來,「好啊,馬姐,我最喜歡蹦迪了,這玩意好舒服呢……」其他幾個女記者也一起隨聲附和。

30多歲的男記者歐陽龍則眉頭輕輕一皺,他掃了馬曉麗一眼,有些訝然道,「馬曉麗,今天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你竟然要請客去蹦迪?」

馬曉麗瞪了歐陽龍一眼,哼道,「臭小子,咋了,我就不能請客了?愛去不去,不去拉倒。」

歐陽龍嘴角一曬,倒也沒再說什麼。他跟馬曉麗幾乎是同時進晨報,太瞭解馬曉麗的性情了,別看她看上去挺風騷的,但實際上人非常保守,平日裡那些娛樂場所她是根本不沾的,可今天卻突然提出來請客去蹦迪,不能不說有些古怪。

孟陽和胡勇這兩年輕人卻不管那麼多,只要有人請客就好。孟陽使勁推了歐陽龍一把,向他使了個眼色,「哥們,馬姐難得高興請回客,你就別打擊她的積極性了。」

胡勇看了看安在濤,「走吧,小安,馬姐請客,我們就去玩玩。」

安在濤想起母親還在家給自己等門,再說了他也從來沒有夜生活的習慣,就搖了搖頭,「謝謝馬姐了,我家裡還有些事情,我就不去了,我先走了,你們去玩吧。」

安在濤說完就走下晨報大廈的台階,沿著路燈昏暗的馬路向自己家的方向飛快走去,不多時就掩入了沉沉的夜幕之中。

馬曉麗見安在濤竟然走了,眉梢一跳,神態中的失望之色溢於言表。那火辣辣的胸前波瀾一陣起伏,咬了咬牙,竟然黯然地垂下頭去。

歐陽龍望著安在濤離去的背影,又掃了一眼馬曉麗的情緒變化,這才恍然大悟,心裡暗暗奇道,「原來這小娘們似乎是對小安動了心了。」

幾個女記者的神態頓時就變得有些古怪。李湘精緻的小臉上瓊鼻一挺,抽動了一下,玩味地笑了起來,「馬姐,小安走了,你還請不請我們去呀?」

馬曉麗旋即抬起頭來,臉上的黯然早已一掃而空,她瞪了李湘一眼,跺了跺腳,「走,我們打的去,今兒個姐姐我難得大方一回,誰不去誰後悔!」

馬曉麗衝下台階,站在路旁攔了一輛黃色的面的。

胡勇和孟陽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七八個男女記者三三兩兩地也下了台階,向面的行去。

馬曉麗今年已經29歲了,一直沒有男朋友。據說談過一個,還是省裡某機關的公務員,但不知為啥,突然就散了。這些年,一直宣佈要獨身一人誓做丁克一族的馬曉麗,突然對某個男子動了心思,這種變化自然是在這些朝夕相處的同事心裡激起了不小的「波瀾」。

等一群人趕到迪廳的時候,安在濤已經趕回了家。剛剛走到家門口,便聽裡面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響,安在濤心頭一動,隱隱猜到,這大概又是孫繼福來家裡幫著修理什麼東西了。

這些年,孫繼福對安雅芝的心思在整個濱海二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要說二中的老師了,就算是一些學生,都明白幾分。但包括安在濤在內的很多人都無法瞭解,安雅芝為啥就不肯接受孫繼福。

實話實說,孫繼福算是難得一見的忠厚老實人了。儘管安雅芝對他一直若即若離,但他還是默默地幫著安雅芝支撐起了一個家。每隔幾天,便過來看看,見有什麼體力活便主動幫著干了。

安在濤上大學的這幾年,安家的換煤氣罐之類的活計,基本上都是孫繼福來做的。

安在濤心裡也覺得有些費解,他對自己的母親很瞭解,如果安雅芝對孫繼福毫無感覺,定然是不會接受他的幫助的。安在濤非常希望母親能跟孫繼福走在一起,將來也好有個依靠。那麼,母親又為何不肯接受孫繼福呢?

難道母親還是無法忘記那個男人?安在濤忍不住咬了咬牙,強行按捺下心中的憤懣。

聽見兒子開門的動靜,安雅芝已經打開了門,笑著道,「小濤,今天回來的早啊。」

安在濤笑了笑,見孫繼福正光著膀子手裡拿著鉗子正在修理客廳裡的暖氣片,便招呼了一聲,「孫叔,來了,又麻煩你了——看看我能幫你幹點什麼。」

孫繼福憨厚地一笑,「小濤啊,你家裡的這暖氣不怎麼熱,一定是管路有些不通暢,趁現在是夏天,熱力公司沒有打壓放水,我來給你們修修,免得到冬天受罪。」

……

……

一直將孫繼福送下樓,看著他騎著自行車消失在沉沉夜幕中,安在濤這才腳步有些沉悶地上了樓。方才望著孫繼福那張汗津津的憨厚臉龐,他心裡突然湧起一股子沒來由的歉疚。

這是一個足以托付終生的男人,這麼多年如一日,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樸實早已打動了安在濤的心。但母親——安在濤歎了口氣。

回到家裡,安雅芝將吊扇開到了最大檔上,風扇呼呼地垂著,她正在俯身用拖把拖著地上的水漬。

安在濤輕輕一歎,就想跟母親談一談。

「媽——」安在濤呼了一聲。

安雅芝扶著拖把站起身來,笑吟吟地掃了安在濤一眼,「小濤,我冰箱裡給你留著西瓜呢,趕緊吃了吧,冰鎮的,又甜又脆——」

「媽,我有幾句話想要跟你說——你看孫叔……」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安雅芝的臉色就已經變得陰沉下來,她將手中的拖把往牆角一放,皺了皺眉,「小濤,天不早了,趕緊洗洗睡吧,明天你還要上班。」

「媽——」

安雅芝頭也不回地扭頭進了臥室。

第028章 署名

安在濤無奈,苦笑了一聲,只好拿著拖把進了衛生間,開始沖涼洗澡,準備睡覺。

安雅芝默默地關緊了自己的房門,打開了床頭上的檯燈,又開了吊扇。電風扇吃吃拉拉地刮著熱風,她癡癡地望著那盞古色古香的老式檯燈,神色變幻著。

孫繼福的心思她當然清楚,而兒子有意的撮合她也明白。說實話,她對孫繼福也不是沒有感覺,只是她當年接受的創痛太深,至今也沒有癒合。對於男人,在她的潛意識裡,總是隱隱排斥——起初,她想著等兒子再大一些,再考慮自己的事情。可現在兒子大了,也參加工作了,她卻還是不敢邁出那一步。

每當她想要接受孫繼福的時候,心底裡那根埋藏已久的受創的心弦就會波動起來,湧動著對於男人的厭惡和憤恨。她明知孫繼福可堪依靠,但她卻總是無法真正接受他。

……

濱海晨報。

安在濤的稿子,劉琦從頭至尾看了兩遍,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作為濱海晨報的副總編,他當然明白,這篇獨家報道將會給晨報帶來不小的銷售量,但作為一個一門心思想要往上爬的准官員,他卻想得更多。

報道這樣一起發生在濱海的冤案,不僅涉及濱海公檢法部門的公信力,還牽扯到濱海市的整體形象——儘管安在濤的稿子寫的很「婉轉」,但是,萬一引起市領導的反感,豈不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劉琦與黃澤名不同,劉琦算是一個不入流的政客,儘管混跡在媒體,但黃澤名卻首先是一個極具公共道義情懷的媒體人,其次才是一個官場中人。無論是出於社會公義還是媒體責任擔當,黃澤名都會支持這種報道。

猶豫了一會,劉琦就決定將這篇報道槍斃。他拿起紅筆來,在安在濤的稿子上打了一個紅叉。

……

……

安在濤剛剛躺下沒有五分鐘,夏曉雪送給他的漢顯傳呼機就滴答滴答地響了起來。翻身一看,竟然是晨報新聞部的電話。

走到客廳裡回了過去,孫蘭在那邊有些急促地道,「小安,你趕緊到報社來,黃總馬上要見你!」

安在濤心裡一驚,隱隱猜出是自己那篇稿子出了問題。等他匆匆穿好衣服跟母親打了個招呼,打車趕到報社的時候,黃澤名正怒氣沖沖地從劉琦的辦公室裡衝了出來。

安在濤剛跨進樓道的防火門,就聽見了那一聲匡當巨響。緊接著,他看見黃澤名臉色陰沉地大步從那頭走了過來,而身後跟著面色更加陰沉的劉琦。

黃澤名一腳踹開了自己辦公室的門,向站在一側等候的孫蘭和趙策瞪了一眼,然後緩緩坐到了自己的老闆椅上。隨後,劉琦漲紅著臉也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了黃澤名辦公室內的沙發上。

安在濤定了定神,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黃澤名沉聲道。

安在濤小心翼翼地走進門去,迎面就是孫蘭那張有些尷尬的脂粉面孔。他望向了怒氣未消的黃澤名,小聲道,「黃總,您找我?」

黃澤名冷哼了一聲,「小安,我囑咐過你,關於馬鵬遠案的報道寫完後第一時間拿來給我看,你的稿子呢!」

安在濤心中一跳,瞥向了孫蘭,低低道,「交給孫主任審稿了。」

「……」黃澤名咬了咬牙,看也不看孫蘭一眼,手裡的茶杯恨恨地往桌子上一放,發出噗地一聲輕響。

劉琦緩緩起身來,勉強一笑,「黃總,今日正好我值班,我看小安那稿子有些問題,所以覺得暫時先不發為好……」

黃澤名嘴角一曬,「有什麼問題?」

黃澤名從桌案上拿起被劉琦批了紅叉的稿子,霍然起身來,「馬鵬遠冤案影響面甚廣,我們好不容易抓了一個獨家報道,怎麼能放棄報道?趙策,馬上通知印刷車間,所有版面暫時停止印刷,另外通知編輯中心,重新編輯頭版和二版,今天晚上就是搞一個通宵也要把這個稿子給我排上去!」

趙策恭謹地應聲而去。

劉琦眼中的一抹憤怒一閃而逝,他耐著性子道,「黃總,這事兒事關公檢法部門,一個搞不好會影響到濱海的形象,怕是市領導會不滿意——」

「有什麼不高興的。省報都準備開始報道了,何況是我們濱海的報紙。劉副總,你先回去吧,今天的版面我親自來審。」黃澤名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無論是神態和語氣都有些霸道。

或者說,對於這個一門心思想要跟自己爭權的劉琦,他已經厭惡到了極致。如果不是劉琦背後有一個周副市長,他早就把劉琦趕出濱海晨報了。

劉琦面色一陣抽搐,拂袖而去。

安在濤默然站在一側,垂首不語。

黃澤名俯身看著安在濤的稿子,看得非常仔細。等他看完,面色就已經和緩下來。而抬起頭來望向安在濤的時候,目光變得非常柔和。

他去省城開會,聽說省城的幾家報紙正在著手考慮報道馬鵬遠案,而據說,馬鵬遠案還引起了省裡某實權領導的高度關注。一回到濱海,他就打電話到新聞部,詢問安在濤的稿子情況,聽孫蘭說被劉琦槍斃了,不由就怒火勃發。

……

……

「小安,稿子寫得不錯……但是這種負面報道——這樣吧,為了你的安全起見,你在稿子上把我的名字也署上……」黃澤名把玩著手中的紅藍鉛筆,似乎是又想起了什麼,突然抬起頭來低低道,「小安,關於馬鵬遠案,咱們肯定要追蹤報道,我看你跟馬鵬遠說一下,今後能否只接受我們報紙的獨家專訪……」

「嗯,黃總,我這就去打電話。」安在濤應了一聲,扭頭離開了黃澤名的辦公室。走出辦公室,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黃澤名對這篇報道的有些超乎尋常的熱情,讓他心裡多少有些好奇。

至於稿件的署名,想必黃澤名也不單純是出於保護自己的用心吧?堂堂報社總編親自在一篇報道上署名,這多少有些詭異。

他沿著光線昏暗的走廊向樓梯口走去,走了兩步,心裡突然一個激靈:馬鵬遠案發生時,高洋正處在將退未退的時候,濱海的大局主要由市長蒙虎掌舵……這是否意味著……

安在濤臉上不禁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容。難怪黃澤名如此興奮過度,原來是這樣!蒙虎主政濱海的時候發生影響這麼惡劣的冤案,無論是對於他的官聲還是民望,都是一種打擊,尤其是在他謀劃著再升一格的關鍵時刻。

所以,可以預見,在高架橋上被蒙虎將了一軍的市委書記杜庚,肯定不會放過這麼一個機會。而有了杜庚的撐腰,這負面報道不僅不會帶給濱海晨報任何壓力,還會大張旗鼓地報道下去。

這也算是黃澤名的一個機會。當然,也是安在濤的機會。而從前世的記憶來看,黃澤名後來也的確成為了杜庚的心腹,官升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

第029章 機會

將稿子的署名改為「本報記者黃澤名安在濤」之後,由黃澤名親自簽發,編輯中心迅速將頭版和二版的版面進行了微調,在頭版做了一個醒目的引子,然後轉入二版。看到小樣出來,安在濤拿去讓黃澤名又審了一遍,一直到沒有任何問題,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背靠在走廊上,安在濤點上了一根煙,悠閒地吐著泡泡。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飛快地衝下樓去,在晨報大廈外面找了一個公共電話亭,撥通了夏曉雪家的電話。

已經快深夜11點了,刺耳的電話鈴聲在夏家的客廳裡響起。夏天農皺著眉頭,穿著睡衣睡眼朦朧地來到客廳接起電話,口氣非常的不滿,「誰?」

安在濤定了定神,低低道,「夏叔叔,是我,安在濤!」

夏天農有些惱火地哼了一聲,「這麼晚了,曉雪已經睡著,你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夏天農正要扣電話,突然聽電話聽筒那邊傳來安在濤淡定的男中音,「夏叔叔,我們報紙明天會有一個特稿,是關於幾年前的馬鵬遠案,現在馬鵬遠案……」

馬鵬遠案,夏天農當然知道。包括馬鵬遠這兩天獲釋平反,以及夏曉雪跟安在濤跑到天南找石彤採訪,他也知道。只是作為一個地級市的副市長大人,他心裡其實對一個草民的冤屈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只是當安在濤娓娓地、從旁側擊地將這篇報道潛在的某種「深層功效」說了一遍,他心裡便陡然一震:機會,絕對是自己重新站隊跟新任市委書記示好甚至是拉近距離的機會!

夏天農已經做了6年的副市長,分管農業,排名非常靠後。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前任書記高洋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屬於被杜庚有意冷落的系列。

他的岳父家石家隨著石老爺子的去世雖然已經沒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石家數十年培植的勢力盤根錯節,潛在的影響力還是蠻大的。所以,杜庚的底細他比誰都清楚。儘管蒙虎有省裡某位領導作為靠山,但這個靠山跟杜庚相比,還是要差了些。

夏天農一直想要投入杜庚的麾下,但是作為前任留下來的「臣子」,杜庚對夏天農有著天然的排斥。再加上他到任後,蒙虎有意無意地跟他唱對台戲,杜庚心裡對原先濱海的這些「老人」印象非常惡劣。

蒙虎絕對鬥不過杜庚,無論是背景還是政治手腕。夏天農可不願意成為蒙虎一系的犧牲品,或者成為被杜蒙權力鬥爭殃及的池魚。

夏天農的瞌睡一掃而空,心潮起伏著,直到電話裡傳來嘟嘟的忙音,他才醒過神來,緩緩將電話放下,眼中閃過一抹奇色。

安在濤!

這個小伙子帶給他一種非常怪異的感覺。這麼一個剛剛踏入社會的大學生,他竟然能從這樣一件小事裡洞悉出如此複雜的政治波瀾,他……夏天農忍不住望向了黑暗中的女兒的臥房,手心緊緊地攥緊起來。

……

……

這一夜,夏天農幾乎是徹夜無眠。

第二天早晨5點多,他早早地起床換上了那一身多年未曾穿過的運動短褲,出門而去。在小區的小花園裡,他終於等到了一早起來鍛煉的杜庚兩口子。

杜庚身穿白色的T恤和一條天藍色的短褲,正在原地起跳,而杜庚老婆孫彥仍舊是牽著那條毛色雪白非常可愛當然血統也很是高貴的英國塞特犬,慢慢遛彎。

「杜書記。」夏天農遠遠地打著招呼。

杜庚有些奇怪地停下身來,掃了夏天農一眼,淡淡道,「老夏?你什麼時候也起得這麼早了?我可是聽說,你是不到7點不起床的喲。」

夏天農小跑了過來,呵呵笑道,「杜書記,老孫。不行了,現在一身病,不鍛煉不行了。這麼,這一大早我們家老石就把我從床上給轟了下來,讓我出來也跑跑步……呵呵。」

「哦。早起晨練對於身體很好。」杜庚說了這一句便繼續做著自己的原地起跳,不再理會夏天農。

夏天農不動聲色地向不遠處跑去,但沒有幾分鐘他又跑了回來,呼呼地喘著粗氣,「杜書記,看來我這身體是虛啊,跑這麼幾步就開始受不了了。」

杜庚微微一笑,「多跑跑,常練練,習慣了就好。」

「呵呵,杜書記說的是,不過,現在我得歇一會。」夏天農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一邊望著杜庚原地起跳,一邊故作無意地說著,「杜書記,我昨天聽我們家曉雪說,濱海晨報今天做了一個特稿,是關於幾年前的馬鵬遠案的……馬鵬遠案已經真相大白,真兇已經在天南落網……」

杜庚心裡一緊,慢慢停下動作,緩緩轉頭望著夏天農,「什麼案子?」

「……」夏天農微笑著將馬鵬遠案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簡要說了一遍,完了又淡淡地解釋了一句,「我們家曉雪的男朋友是濱海晨報的記者,這報道是他采寫的,據說今天就見報了。」

說完,還沒等杜庚說什麼,夏天農就起身來歎了口氣,「杜書記,我得再去跑一圈,你慢慢練。」

望著夏天農慢慢跑去的背影,杜庚嘴角一陣抽動,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他怎麼能不明白,這是夏天農主動向自己示好的一種表現。與濱海市的其他領導不同,夏天農一向行事比較低調,為人也比較穩重,如果他能投入自己麾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夏天農回到家裡,夏曉雪和石青剛剛起床,娘倆正在忙碌著一起準備早飯。

夏曉雪聽到門響,從廚房露出頭來,驚訝的道,「爸,今天是太陽從哪邊出來了?你這個大懶蟲竟然早起外出鍛煉去了?」

夏天農心情很好,微微一笑,「臭丫頭,爸爸年紀大了,早起鍛煉身體有什麼好奇怪的。對了,曉雪,改天把安在濤叫家裡來吃飯,這小伙子不錯,實在是不錯。」

石青放下手中的鏟子,關掉燃氣具的開關,皺了皺眉,「老夏,你吃錯了什麼藥了,對了,昨晚半夜三更的,那小子打電話來啥事?」

「呵呵,小伙子跟我說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老石啊,這小安不錯,你不能再對人家……」夏天農一邊說著,一邊匆匆進了臥房,開始換正裝。他要早去買一份晨報看看,心裡充滿著強烈的期待感。

他迫切地想要看看,接下來,杜庚究竟會怎樣做。想必不會無動於衷吧。

……

安在濤采寫的特稿見報後,在濱海引起了強烈的轟動。一時間,濱海的大街小巷到處都在議論遭受不白之冤的馬鵬遠。而相應地,自改制以來,濱海晨報首次脫銷。

濱海公安局和法院檢察院這些司法機關得到這個消息,也很有些措手不及。本來,馬鵬遠儘管無罪開釋,但在公檢法的強力遮掩下,這事兒也就這麼了了。可誰想到,竟然有記者把它給捅了出來。

市長助理兼公安局局長黃韜憤怒地將屬下遞過來的濱海晨報撕爛,陰沉著臉沉吟了半響,還是撥通了市長蒙虎的電話。

冤案曝光,首當其衝的就是警方。這其中,涉及到的問題多了,譬如刑訊逼供,譬如不按法定程序辦案,再譬如案件審理程序混亂,等等。如果這事鬧大,他作為公安局長,難逃其咎。

第030章 曝光

一大早,杜庚夾著一份濱海晨報進了自己寬大的辦公室,市委辦主任宋亮趕緊跟了進去。

杜庚伏在棕紅色的老闆桌上細細將報道看了一遍,緩緩抬起頭來淡淡道,「老宋,上回高架橋報道的作者是不是就是這個記者安在濤?」

杜庚手指著報道上的第二署名,手指輕輕一彈。

宋亮趕緊掃了一眼,恭謹地答道,「是的,老闆,就是這個安在濤。」

杜庚哦了一聲,然後又微微一笑,「這黃澤名想必就是濱海晨報的總編吧?總編親自冠名,看來晨報對這次報道很看重。」

宋亮微笑著應是,站在一旁輕輕揣摩著大老闆的意圖。他本是杜庚在房山市干副書記、常務副市長時的秘書,杜庚到濱海來干市委書記,便也把他帶了過來,充任了市委辦主任。

一般而言,市委辦主任是由市委秘書長兼任的,但因為宋亮的到來,市委秘書長馮希坤不得不讓出了這個兼職。市委大院裡的人幾乎都明白,用不了一年,作為杜庚絕對心腹的宋亮絕對會接替馮希坤,以市委秘書長的身份進入常委。

杜庚在濱海雖然也有秘書,但他一般不用。跟隨在他身邊的,仍然是宋亮。宋亮這個市委辦主任親自充當起跟班秘書的職責,鞍前馬後風雨無阻從無怨言。

以宋亮對杜庚的瞭解,他知道自己這位大老闆絕不會無緣無故地關注一則報道。甚至,一大早還親自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專門去買一份晨報看看。

宋亮心裡沉吟著,目光恭謹而謙卑,心裡隱隱猜出了什麼。但即便他猜出了什麼,也不會在杜庚面前表露什麼。不問理由、不問前因後果,只有絕對的服從,對領導的意圖不折不扣地執行到位,完善一切細節,宋亮從政以來一直秉著這個原則。

既不能讓領導覺得你太聰明,善於掩藏鋒芒,又不會讓領導認為你太愚蠢——這種分寸感要想把握得恰到好處,並不是那麼容易。

杜庚突然掃了宋亮一眼,順勢又看了看牆壁上的石英鐘,淡淡道,「老宋,馬上通知市委幾個領導,政府幾個領導,9點一刻在市委會議室召開臨時市委擴大會。」

宋亮立即答應一聲,但口裡雖然答應下來,腳步卻沒有停。

對領導的吩咐立即應承絕不可有任何猶豫,這是作為下屬的基本「準則」,但熟悉杜庚心性的宋亮卻明白,老闆肯定還有後話。臨時召集臨時市委擴大會,起碼要有一個理由。

果然,杜庚嘴角的笑容變得陰沉下來,擺了擺手,「通知他們,每人都帶一份濱海晨報來。另外,通知公安局的黃韜,檢察院、法院、司法局的一把手,都要列席會議。」

……

濱海副市長周聯華正非常惱火地跟他的內弟劉琦通電話,周聯華是蒙虎的心腹,他早上趕到辦公室看到濱海晨報關於馬鵬遠冤案的報道,立即知道這對蒙虎來說不是一個好消息。跟蒙虎通了個電話之後,周聯華親自打電話找到劉琦,不由分說就訓斥了他一通。

對於這個姐夫,劉琦哪裡還敢回嘴,只能老老實實地被周聯華罵了一頓。

「姐夫,這稿子原本我是槍斃了的,但是那黃澤名……姐夫,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副總編,手中無權,說了不算,這濱海晨報是姓黃的天下,我哪裡能……」

「閉嘴!你就知道要權,要權!你也不看看自己那點德性,就你這個樣子,我怎麼給你說話?稿子你擋不下來,你還不能提前跟我通個氣?……這事兒搞得市領導很被動,你自己要想想清楚——好了,你給我記住,如果黃澤名還要繼續做這個報道,你一定要提前通知我!」

說完,周聯華砰地一聲掛掉了電話。

放下手中的電話筒,劉琦的臉色非常難看,面目很是猙獰,心裡憋了一股子火。這股火,他不敢沖黃澤名發洩,也不可能沖晨報的其他人發洩,有意無意間就對安在濤生出了很深的怨憤。

他不知道這選題是安在濤經過了黃澤名同意後才展開採訪的,但他卻認為,黃澤名之所以突然從他的手裡將這篇通訊弄了去,還做得這麼大張旗鼓,是安在濤在背後搞得鬼。

劉琦越想越氣,霍然起身就去了新聞部。進了門,見一群記者正在忙著趕稿,並沒有發現安在濤的身影,不由就冷哼了一聲,「小張,安在濤呢?」

新聞部副主任張綱趕緊起身來笑著迎了上來,「劉副總,小安去省城做追蹤報道了……黃總安排,讓小安這一段時間專門做馬鵬遠的報道。」

劉琦心裡一驚,面色一變,也沒再說什麼,扭頭回了自己的辦公室,趕緊給周聯華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

……

天南。

雖然已經是午後,但天氣還是非常的燥熱。熱風拂過,汽笛聲不絕於耳,間或雜有一聲聲歇斯底里的蟬鳴,淡淡的陽光普撒在來來往往的車流人流之上,讓站在路旁等候馬鵬遠的安在濤感覺一陣陣的頭暈目眩。

馬鵬遠雖然獲釋,但他在隱居在省城,除了他的情人石彤之外,沒人知道他的下落。如果不是夏曉雪的關係,再加上石彤的再三勸說,馬鵬遠絕對不會接受安在濤的採訪,當然,其他媒體就不用說了。

那過往的一切,對於這個飽經摧殘的可憐人來說,不亞於一種噩夢。他甚至,連回憶都不願意展開。

連日來,尤其是濱海晨報的報道之後,有不少媒體通過各種關係找到石彤,希望石彤能出面聯繫下馬鵬遠,但石彤都以不清楚馬鵬遠的下落為由推拒。

馬鵬遠穿著一身清爽的運動T恤短褲,從出租車上下來。幾天不見,他的精神已經好轉了很多,不再那麼看上去病怏怏的。

「老馬!」安在濤招呼了一聲,迎了上去。

馬鵬遠面無表情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向他招了招手,然後又招手擺住了一輛草綠色的夏利出租車。

「先上車再說。」馬鵬遠率先坐了上去。

第031章 省報

安在濤默然跟著上了出租車。在出租車上,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馬鵬遠讓出租車圍著市裡轉了一圈,然後出了市區直奔外環高速,在高速公路入口處交錢下了車,上了正等候在那裡的石彤的私家車。

上了石彤的私家車,緩緩開回市區,在省動物園的附近找了家僻靜的飯館,三人悄然下車進了飯館,去了石彤事先定好的包廂。

安在濤明白,馬鵬遠如今已經是驚弓之鳥,即不想惹麻煩,又不想平靜的生活被打破,所以才跟「特工」一樣行蹤詭秘地跟他會面,接受他的採訪。

坐好,飯菜還沒有上,馬鵬遠就直截了當地低低道,「小安,這是我最後一次接受你的採訪,那些事情,我今後再也不想提起。」

安在濤默然點了點頭。

石彤在一旁輕輕一歎,從自己的小包裡遞過一張馬鵬遠獲釋後站在省監獄門口的照片,「小安,這張照片給你,今天你想要問什麼,隨便問,我和老馬都有問必答。過了今天,老馬再也不會接受任何人的採訪。過上幾天,我們要出去散散心,可能一時半會也不會回來。」

石彤並沒有說兩人要到哪裡去,她甚至沒有過多解釋她跟馬鵬遠的關係。當然了,這是人家的隱私,安在濤也不可能去問什麼。

「老馬,我剛剛得到消息,市委杜書記親自批示,此事要一查到底,無論涉及到誰,都不會姑息……而且,市裡還要求你所在的原單位立即恢復你的勞動人事關係,補發你這些年的工資獎金……」安在濤微微一笑。

「補償?」馬鵬遠苦笑了一聲,神色微微有些激動,「我這一輩子算是毀了,他們補償的回來嗎?家破人亡,親人辭世,這一輩子我再也不會回到濱海了……」

聽了這話,安在濤也不禁有些黯然。他歎了口氣,一時間,心潮起伏感慨萬千,竟然不知道再如何說起。

……

……

跟馬鵬遠和石彤分手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悶熱的風拂面而來,石彤要開車送他去車站,安在濤拒絕了。他出了飯館,站在路邊準備攔一輛出租車趕往火車站,這個時候開往濱海的長途大巴車已經停運了,要趕回濱海只能坐火車了。

傳呼機突然發出啾啾的鳴叫。安在濤掏出一看,上面是黃澤名剛剛發來的留言,只有四個字:速回電話!

安在濤在路邊找了個電話亭,撥通了黃澤名辦公室的電話。

「黃總,是我,我是小安。」

「小安啊,還在天南?採訪完了嗎?」

「嗯,已經完了……馬鵬遠說了,他過兩天就會離開省城遠行了,再也不會接受任何媒體的採訪,包括我。」

「……」電話那頭黃澤名一陣短暫的沉默後,突然低低道,「小安,你馬上打這個電話,跟東山晚報新聞部主任奕辰聯繫……」

「黃總,您的意思是這篇稿子在東山晚報和我們報上同時見報?」

「同步報道,這也算是我們跟省裡媒體的一種合作交流吧,畢竟,省報的影響力大。再者,東山晚報過幾天會派出一個記者來,跟你一起合作趕一篇關於濱海高架橋的報道,到時在東山晚報上發一發。」

……

……

東山晚報是東山省委機關報《東山日報》的子報,也是都市報,不過是省級都市報。在東山省來說,是發行量最大的報紙,就是在濱海這些省內的二線城市,也佔有相當大的市場份額,其影響力自然是與濱海晨報不可同日而語。

奕辰是一個禿頂且個子矮胖的中年男子,兩隻小眼睛滴溜溜轉,顯得非常精明強幹。這是安在濤見到奕辰的第一印象。

安在濤按照黃澤名提供的號碼打了過去,奕辰馬上就接起了電話,匆匆約好在火車站見面便掛了電話。看得出來,奕辰是先找了黃澤名,然後就坐在電話機面前等著。

幾乎是在安在濤趕到火車站的同時,奕辰就趕來了。見面後稍加寒暄,奕辰就直奔主題,談起了關於馬鵬遠的稿子。

東山晚報明天準備就馬鵬遠案做一次綜合報道,要做整整兩個版。除了他們報社的記者從側面采寫的幾篇報道之外,安在濤已經在濱海晨報見報的稿子以及今天所要采寫的報道,將是重頭戲。

但省報畢竟是省報,雖然決定要採用市級媒體記者的稿子,但又擔心安在濤的稿子質量不過關,所以奕辰才親自趕了來,要跟安在濤敲定稿子的整體思路。

對於奕辰,安在濤前世並沒有什麼印象,並不認得他。這也難怪,奕辰在不久之後就調到南方某報業集團擔任一家都市報的副總編,離開了東山省的媒體圈。

出乎奕辰的意料之外,安在濤這個初出茅廬的地市級媒體的小記者,對於新聞的駕馭能力不亞於一個老鳥。短短隻言片語間,就將稿子的整體架構說得清清楚楚。其實,在安在濤的構思當中,這個稿子比起第一次來要相對簡單一些。

大體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以馬鵬遠的回憶為主,描敘些他在監獄中的生活片段;第二部分以講述馬鵬遠的現狀,譬如他的身體健康狀況,思想狀況等等;而第三部分,則類似於編後記,或者說是記者在最後的一段評論性文字,鋒芒不能太露,點到為止,給讀者留下充足的想像空間。

奕辰望著安在濤那張英鋌而略微有些稚嫩的臉龐,暗暗翹起了大拇指,好一個後起之秀!

他見安在濤思路清晰,索性拖著安在濤去了火車站邊上的一家冷飲店,要了兩杯冷飲,然後掏出自己的採訪本,輕輕推了過去,「小安,時間有些緊,我看,我們就在這裡把稿子趕出來吧……」

不過是千把子的稿子,安在濤想了想,也就點頭同意了。

他伏在冷飲店的桌子上下筆如飛,刷刷地寫著報道,奕辰則在一旁默默地點起了一顆煙,靜靜地等待著。

也就是半個多小時的功夫,安在濤就草就了這篇稿子。奕辰接過一看,眉梢一跳,「小安,很棒!只是這兩個地方,行筆不妨再婉轉一點,我的意思是……」

第032章 遇襲

就在省城火車站旁的這間不起眼的冷飲店裡,安在濤和奕辰聯合完成了濱海晨報、東山晚報同步進行的這篇重磅報道。看看夜幕已經降臨,奕辰跟安在濤約好,如果稿子獲得省報的通過就馬上電傳給濱海的黃澤名,同時給他的傳呼機留言。

奕辰匆匆趕回報社遞稿審稿,安在濤便上了回濱海的火車。

一個小時後,坐在火車上沉沉欲睡的安在濤先後接到了兩個留言,一個是奕辰發來的關於稿子OK的消息,另一個則是黃澤名的一句表揚話。

火車正點到站,走出濱海火車站時,安在濤看了看傳呼機,已經是深夜10點多。雖然明知稿子已經通過,但安在濤還是打車趕往報社,不能親眼見到上版的小樣,他怎麼能安心呢。

下了車,安在濤腳步輕快地穿過馬路,正要走進濱海晨報大廈的院門。

院門口的路燈非常昏暗,米黃色的燈光隱隱綽綽,不遠處的夜色中,突然有兩個黑影晃動,一個陰沉的聲音傳了過來,「是安在濤嗎?」

安在濤聞言下意識地就答應了一聲,但馬上就心中一凜,身子飛速地往前一衝。一陣凌厲的熱風拂過他的後腦勺,他的身子就這麼一個前衝,正好避過了一根橡膠棍的迎頭痛擊。

鐵棍雖然沒有打在安在濤的後腦勺上,滑了一道猛烈的弧線擦著他的肩頭落了下去,肩頭處一陣劇烈的疼痛,安在濤驚呼一聲,身子一個踉蹌,衝進了濱海晨報的自動柵欄門,一頭栽倒在地。

門衛室兩個保安立即衝了出來,但卻只看到了兩個衝入沉沉夜幕中的兩個身材高大的黑影,一根黑乎乎的橡膠棍就地扔在門口。保安尖利地呼喊起來,不遠處傳來急促的摩托車發動機聲響,旋即載著那兩個黑影沿著馬路向著開發區的方向疾馳而去。

……

……

安在濤並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但也就是差一點。如果不是他反應得快,被打一悶棍負傷是在所難免的。

安在濤在兩個保安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心裡感到了異樣的憤怒。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還是頭一次遭遇暴力黑手的襲擊。他明白,這大抵跟他采寫的關於馬鵬遠冤案的報道有關。

安在濤在濱海晨報遇襲,震動了整個濱海晨報。當天晚上在辦公樓裡當班的記者編輯以及報社的領導都傾巢而出,將門衛室圍了個水洩不通。

黃澤名憤怒地在門衛室裡轉著圈,猛然回過頭來,「小安,你傷在哪裡了?」

安在濤的面色有些陰沉,默默地搖了搖頭,「黃總,我躲避及時,只是腿上和手腕處有些擦傷,倒是沒有大礙。」

黃澤名咬了咬牙,沉吟了一會,低低道,「小安,聽我的話……」

……

……

黃澤名帶著總編室主任趙策親自開車將安在濤送到了濱海第一人民醫院,然後打電話找來了醫院的副院長歐陽晨光。歐陽晨光是他的鐵哥們,從小一塊光屁股長大的發小。看著黃澤名笑吟吟地跟歐陽晨光說著話從醫院的走廊那頭並肩走了過來,安在濤不顧趙策的攔阻,起身迎了上去,苦笑道,「黃總,我根本就沒有傷,你卻讓我住院……」

黃澤名眼睛一瞪,向趙策使了個眼色。

趙策趕緊將安在濤拖進了身後那間單人病房,微微笑了起來,「小安,領導的意思你不明白?一來是要讓你藉機休息兩天,避避風頭,也是為了保護你;二來……」

安在濤皺了皺眉,「趙主任,讓我裝病,不,這不行……」

「好了小安,你不是第一個遇襲的記者,去年我們報社就有一個記者在採訪車匪路霸時被人用刀砍傷。襲擊記者是一種非常惡劣的行為,這事兒如果讓警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今後我們記者的安全何在?所以,我們要借題發揮一下……」

「好了,你現在醫院住下來,安心住上一周,一切費用由報社負擔。」趙策不由分說,就將安在濤推在了病床上。

……

安在濤躺在病房裡,好不容易在趙策的配合下,應付走了110的出警人員,這才抽空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解釋了好半天才讓安雅芝相信他平安無恙,但安雅芝還是不放心,連夜趕到了濱海第一人民醫院陪護他。

在黃澤名的安排下,濱海晨報在頭版頭條刊發了安在濤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同時配發了本報評論員的一篇言辭激烈的評論,對行兇者進行了強烈抨擊。

「我們為歹徒的猖狂殘忍而憤慨,我們為記者遭遇暴力傷害而心痛。無疑,作為一個仗義執言、以維護真理正義為己任的優秀記者,安在濤的遭遇肯定與其最近采寫的批評報道有關……」

「不可否認,新聞輿論監督是保障社會公正的有效途徑之一,而為正義和群眾利益鼓與呼,是記者義不容辭的社會責任。但因為記者的採訪報道總會觸及個別團體、個別人的『私利』,勢必會引起一部分『利益集團』甚至是社會邪惡勢力的牴觸、抗拒和報復……」

雖然濱海晨報的「檄文」沒有明言,但安在濤前前後後才不過寫了兩篇批評性報道,都是關於馬鵬遠冤案的,而馬鵬遠冤案被曝光受到衝擊的首先是濱海警方和司法部門……言下之意,其實就不言而喻了。

濱海晨報記者安在濤遇襲的消息旋即震動了整個濱海。一時間,群情鼎沸,濱海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張韜立即批示要求警方立即成立專案組,盡快立案偵查云云。

安在濤半靠在病床上,看著母親買來的一份濱海晨報,讀完頭版的關於自己遇襲的大幅黑體標題,不由苦笑起來。以他對黃澤名的瞭解,想必此刻他已經跟東山晚報的奕辰取得了聯繫,明天的東山晚報以及省內諸多報紙的頭版頭條上,他必定是頭條新聞人物。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喧嘩聲。安雅芝打開門一看,濱海電視台和濱海電台的一群記者扛著攝像機,正在跟護士長交涉,看起來是要對安在濤進行採訪。

安雅芝皺了皺眉,關緊門,回頭望著自己的兒子,「小濤,電視台的人來了……」

第033章 受訪

安在濤微微皺了皺眉。

……

歐陽晨光放下手中的電話,從護士長的辦公室裡走了出來,向著一群扛著長槍短炮的電視台電台記者們擺了擺手,皺眉道,「記者朋友們,這裡是醫院,我們的病人正在休息,你們這麼吵吵嚷嚷,影響到病人就不好了——」

歐陽晨光的話還沒說完,濱海電視台新聞專題部的女記者霍小玉就笑嘻嘻地迎了上來,「歐陽叔叔,你還記得我嗎?」

歐陽晨光一怔,仔細打量了霍小玉幾眼,訝然道,「你是老霍的女兒霍小玉?」

「歐陽叔叔,是我啊,我就是霍小玉。歐陽叔叔,你看哪,我們來採訪濱海晨報的記者安在濤,但是你們的護士卻不讓我們進入病房……歐陽叔叔,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們只簡短採訪一下安在濤就走,不會影響到其他病人的。」霍小玉央求道。

歐陽晨光搖了搖頭,「除病人家屬之外,其他人不能進入病房,這是醫院的制度。小玉,晨報的小安還在修養,你們要是想採訪他,還是等他出了院再說吧。」

霍小玉失望地撅了撅嘴。正在這時,黃澤名大步匆匆而來,他接到歐陽晨光的電話就馬上趕了過來,他的身後緊緊跟隨著一臉恭謹之色的總編室主任趙策。

歐陽晨光長出了一口氣,向黃澤名招了招手,「老黃,你總算是來了,看看你給我惹的這些麻煩!」

黃澤名微笑著走到近前,掃了一眾電視媒體的記者一眼,正要說什麼,霍小玉已經機靈地將話筒遞了過來,脆生生地問道,「黃總,我是濱海電視台新聞專題部記者霍小玉,貴報記者被歹徒襲擊受傷,請黃總談談您的感受。」

瞬間,好幾台攝像機一起瞄準了黃澤名那張貌似凝重的面孔。

黃澤名定了定神,朗聲道,「很顯然,這是有預謀、有計劃、有準備的報復行動。在此,我謹代表濱海晨報所有的編輯記者,期待公安部門從急從緊從快從嚴從重地給予偵破和打擊,司法機關也應快速進入法律程序,不給不法之徒以喘息之機,讓襲擊記者的歹徒早日接受法律懲處……」

「襲擊記者,民心不容,法律不容。我們呼籲,全社會要尊重記者,支持記者正義執言,維護記者合法權益,保護記者履職安全……」黃澤名侃侃而談,語速很快,旋即話鋒一轉,「諸位,請稍帶,我跟院方商量一下,准你們派一個代表進入病房採訪小安。」

……

……

「各位觀眾,我現在在濱海第一人民醫院的病房中,在我身後病床上躺著的就是濱海晨報的青年記者安在濤。就在昨晚深夜,安記者從省城採訪歸來,就在報社門口遭遇了歹徒的襲擊……」

安在濤躺在床上,霍小玉輕輕將話筒放在他的枕頭邊,「安記者,首先謝謝你願意接受我們的現場採訪。我想,現在觀眾朋友們都非常關心你的身體情況,請您跟我們說一說……」

安在濤心裡暗暗苦笑,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站在一側的黃澤名和趙策,淡淡道,「謝謝大家的關心,我還好——只是頭現在還有些暈。」

「安記者,我們都知道,在遭遇襲擊之前,您曾就馬鵬遠冤案進行過一次深度獨家報道,請問您是否認為,歹徒襲擊與這次批評報道有關呢?」霍小玉頗有些柔媚的面色微微有些漲紅,說話的語速很快。

安在濤定了定神,「我確實做過馬鵬遠案的獨家報道——但至於襲擊我的歹徒是不是與這次報道有關,我也不敢妄下斷言,相信公安機關將來偵破此案後,會有一個明確的結論吧。」

「請問安記者,打擊報復記者,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情。就在我們濱海,這兩年也發生過幾起類似的惡劣事件,不知您在有過這種遭遇後,會不會放棄您的新聞執業理想?或者,您會不會因此退出記者這一行當?」

「不。」安在濤沒有任何猶豫,搖了搖頭,「總會有一些人要行走在正義與黑暗的交接處,我願意做這樣一個人,我不會因為這個而放棄!」

……

……

霍小玉的現場採訪持續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匆匆結束。電視台的記者剛走,黃澤名和趙策跟安雅芝寒暄問候了幾句,又囑咐安在濤安心休養,也離開了醫院。

安雅芝憂心忡忡地關緊病房的大門,轉過身來,面色陰沉著,「小濤,媽不許你再幹下去了。你明天就去辭職,媽媽就是讓你在家裡待業,也不許你再去幹這個……讓媽擔驚受怕。」

「媽,我這不是安然無恙嗎?這都是報社的黃總……」安在濤輕輕溜下床來,走上前去,「媽,您就別再擔心了,記者嘛,遇到一點小麻煩是正常的……」

安雅芝眼圈一紅,一把拉起安在濤的手來,「什麼叫小麻煩?這也就是你躲的快,要是躲慢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叫媽怎麼過呀。」

安在濤正要開口寬慰安雅芝兩句,突然病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明媚修長的身影閃了進來,一進門就顫聲呼道,「小濤!」

安在濤心中一顫,旋即轉過頭去,柔聲呼道,「曉雪!」

夏曉雪面色煞白一陣風似地撲了過來,惶然投入安在濤的懷裡,哽咽起來,「小濤,嚇死我了……」

安在濤輕輕拍著夏曉雪的肩膀,柔聲地安慰著她,好半天,在確定安在濤無恙之後,夏曉雪的情緒才漸漸安靜下來,她這才注意到安雅芝就笑吟吟地站在一旁,臉色一紅,她趕緊掙脫安在濤的懷抱,紅著臉小聲跟安雅芝打了個招呼,「阿姨。」

……

電視台、電台以及報紙,濱海所有的媒體都將安在濤遭遇襲擊作為重點新聞來進行報道,而第二天,東山省的各大媒體也紛紛開始展開後續報道,而東山晚報更是拿出一個專版來組織了5篇譴責和呼籲的評論文章來進行聲援。

記者被襲擊,作為媒體而言,都會生出同仇敵愾之心。同仁被襲擊,各大媒體的記者們心裡自然都是心有慼慼焉,報道中極盡煽情之能事。縱然是一向平穩古板的東山省委機關報東山日報,也發表了措辭嚴厲的社論文章。

第034章 壓力

一時間,輿論的矛頭瞄準了安在濤報道的主要批評對像——濱海市警方。

濱海市市長助理、公安局局長黃韜面臨著巨大的壓力,處在了風口浪尖上。輿論和民眾的壓力倒在其次,主要是來自於上層領導的壓力讓他喘不過氣來。

市長蒙虎臭罵了他一頓,而市委書記竟然直接做了親筆批示,要求警方嚴查。而剛從市長蒙虎的辦公室裡出來沒多久,在市政府辦公樓二樓的走廊上,他又遇到了副市長夏天農,出乎他的意料,夏天農竟然也對安在濤遇襲表示了強烈憤慨的情緒。

……

省城。

陳近南背靠在自己寬大而舒適的老闆椅上,眼神在桌子上的報紙版面上逡巡著,隱隱透出一抹憤怒來。他猶豫了一會,還是抓起桌上的電話,撥打了一串號碼。

「喂,你好,濱海市委辦公室,請問您找哪位?」宋亮懶洋洋地接起電話來,聽到電話筒那邊傳來一個陰沉的聲音,不由一怔,在他聽來,這個聲音非常的陌生。

「我找一下杜書記,麻煩你給我接轉一下。」

宋亮皺了皺眉,「對不起,杜書記很忙,他現在正在處理公務,如果您有什麼事情可以跟我說,我會轉告杜書記。」

電話那頭稍微沉默了一會,但馬上又沉聲道,「我是省委組織部,你馬上給我接轉。」

宋亮一驚,省委組織部的電話?省委組織部可是管理全省幹部的實權部門,他不敢怠慢,語氣馬上變得恭敬和柔和起來,「請您稍等,我馬上請杜書記接電話。」

宋亮的辦公室與杜庚不過是一牆之隔。宋亮一溜煙出了辦公室,輕輕推開杜庚的辦公室門,見杜庚正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便低低道,「老闆,省委組織部來電,要找您!」

杜庚猛然睜開眼睛,身子隨之站了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訝然道,「省委組織部?」

杜庚大步流星走進宋亮的辦公室,抓起電話來,稍微定了定神,「我是杜庚。」

「杜書記,我是省委組織部的陳近南。」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的男中音。

……

省委組織部誰來的電話,宋亮不清楚,但他從杜庚跟那人通話的口氣來判斷,這起碼是一個很重要的領導,否則杜庚的口氣中竟然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恭敬,這點恭敬儘管很淡,但作為跟隨他多年的秘書,宋亮還是察覺出來了。

那人跟杜庚說了些什麼,宋亮同樣也不清楚,但從杜庚的臉色來看,恐怕也不是什麼好事情。

杜庚輕輕笑著放下電話,接電話時滿是笑容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老宋,馬上通知蒙市長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另外讓公安局的黃韜半個小時後來見我。」

宋亮趕緊應下,立即打起了電話。

而就在這個時候,濱海市市長蒙虎也接到了來自東山省委組織部的電話。作為省管的正廳級幹部,杜庚也好,蒙虎也罷,儘管真正決定他們陞遷命脈的是省委,省委組織部只是組織管理部門,但省委組織部畢竟掌握著幹部考核和建議推薦大權,所以對於組織部的這些高官們,他們也不敢有任何的得罪。

蒙虎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濱海市一個小小的記者遇襲,竟然驚動了省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陳近南。陳近南的來歷和背景,蒙虎比誰都清楚,陳近南的關注是不是意味著省裡乃至中央的某位大人物的關注——一念及此,蒙虎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宋亮的電話一打來,蒙虎就撂下電話下樓向杜庚的辦公室行去。

蒙虎雖然是政府市長,但他也不在政府大院裡辦公,而是在市委大院的常委樓上辦公。凡是常委,都在此。他在三樓,而杜庚在二樓。

一進門,蒙虎就直接開口道,「杜書記,我剛才接到省裡一位領導的電話,濱海晨報那記者遇襲竟然引起了省領導的關注——」

杜庚一怔,眉梢一跳,心裡一個激靈,但他的神色馬上就變得古井不波起來。他淡淡一笑,「是嗎?不過,可想而知,媒體記者遇襲,這種事情影響非常惡劣,省城媒體一報道,省裡領導關注也屬於正常——老蒙啊,我找你來就是為了這個,你看看吧,這兩天,報紙電視台電台都在報道這件事情,民意沸騰……」

「杜書記,我看這樣吧,給公安局下死命令,命他們5天破案……」蒙虎咬了咬牙,「不行,就撤了黃韜!」

「也好。黃韜快來了,你我一起跟他談話吧。」杜庚點了點頭。

兩個人一個坐在東邊的沙發上,一個坐在西邊的沙發上,默然無語,各自想著心事,目光偶爾交集,也旋即分離開去。

黃韜惶然不安地站在杜庚的辦公室門外,猶豫了好半天,才敲了敲門。聽到杜庚那陌生而又熟悉的「進來」聲音後,他才換上一幅恭謹的笑容走了進去。剛一進門抬頭,就看到了市長蒙虎也在杜庚的辦公室裡坐著,心頭就更加的惶恐。

杜庚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沒有開口。

蒙虎霍然起身,沉聲道,「黃韜,濱海晨報記者安在濤遇襲一案查得怎樣了?」

黃韜歎了口氣,「杜書記,蒙市長,我可真是冤枉死了。事發突然,又沒有任何證據,現場的證人以及安在濤本人都沒有提供任何破案線索……這一時間我還真不知道從何查起。」

蒙虎冷哼了一聲,斥道,「黃韜,我們不管你想什麼辦法,反正你必須都要在5天之內給我破案,找到真兇。你給我記住,這事已經驚動了省裡的領導,如果你不能按期破案,你就引咎辭職吧。」

黃韜心裡一顫,臉色漲紅起來,他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兩句,但一看到眼前蒙虎那張凜然威勢的面孔,他不由就洩了一口氣,向被戳破的氣球一樣低下頭來,無力地應了一句「是」。

蒙虎拂袖而走。

「黃韜,還有馬鵬遠一案也必須要徹查。公安機關濫用私刑刑訊逼供造成冤案,令人髮指。無論查到誰,都不能姑息……記住了嗎?」杜庚陰慘慘的話音突然傳進黃韜的耳朵,黃韜肩頭抖顫了一下,抬起頭來顫聲道,「杜書記……」

第035章 慰問

杜庚冷笑一聲,突然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記住我的話,這兩件事你如果辦好了,我一切既往不咎,保你無虞。否則,國法無情,你是公安局長,自然明白你該承擔什麼樣的責任。去吧,必要的時候,你可以直接向我匯報。」

黃韜長出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是,杜書記,我回去了。我一定按照杜書記的指示,馬上徹查兩案,隨時向杜書記報告。」

黃韜走出杜庚辦公室的門口,這才發覺自己的後背上已經出了一身冷汗,白色的半截袖襯衣全部濕透了。作為蒙虎的親信,他當然明白,杜庚此刻舊事重提關注起馬鵬遠案來,主要用意恐怕還是要打擊市長蒙虎。至於自己,不過人家大老闆利用的棋子罷了。

蒙虎主政濱海時期出了這麼一件影響力巨大的冤案,對其苦心經營的官聲和政績來說,無疑是一種打壓。站在樓梯口,黃韜躑躅了好半天,最終還是止住了上樓去向蒙虎匯報請求庇護的念頭,扭頭下樓而去。

杜庚慢慢從門口走回辦公室裡,慢慢走向了自己碩大辦公桌背後的座位上,嘴角浮起一絲冷曬。公安、財政這些要害部門的主官,目前都是市長蒙虎的心腹,他這個市委書記的話在這些部門遭到陽奉陰違,杜庚不是不清楚,之所以保持沉默,是因為時機還不到。

而如今,時機已經來了,他焉能不趁機下手。打開濱海的局面,就從黃韜開始吧。杜庚坐在那裡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突然,他的心思一下子就轉到了安在濤的身上——

如果說安在濤之前的報道只是因為合了他的政治動機而引起他些許的關注,而現在,他卻對這個小小的記者產生了巨大的好奇感。

他究竟有何背景,竟然讓省委組織部那個架子甚大的常務副部長陳近南親自給自己打電話。他跟陳近南雖然沒有太多來往,但對於陳近南的為人和品性還是頗為熟悉的,他肯為了一個小記者打電話,只能說明他與這小記者關係並不簡單。而與其同時,蒙虎也聲稱接到省裡領導的電話——這意味著什麼?

想了想,他抓起電話來,「老宋,你過來。」

……

遇襲後的第四天上午,安在濤實在是在醫院裡呆不住了,便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出院。可還沒等他辦好出院手續,黃澤名便已經帶著趙策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一把拉住他,急急道,「小安,趕緊躺回病床上去,杜書記馬上要親自來醫院探望你。」

「啊?」安在濤一驚,苦笑道,「黃總,你看這事兒……」

「別說了,有話以後再說,現在你趕緊給我回到病床上去。」黃澤名瞪了他一眼。

安在濤無奈,只得又老老實實地躺回到病床上去。不多時,病房外面就傳來一陣陣嘈雜的腳步聲。

黃澤名趕緊帶著趙策迎了出去。病區外面的大廳裡,杜庚帶著一大群隨從聲勢浩蕩而來,他的身後正是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李煥文,而在兩人的背後,是十幾個濱海各媒體的記者。而濱海第一人民醫院的一干院長副院長們,也簇擁在兩個市領導的旁邊。

「杜書記、鄭部長。」黃澤名趕緊笑著上前去。

「小黃,你是怎麼搞的?連自己手下的記者都保護不好——」李煥文笑著轉過身來,「杜書記,這就是濱海晨報的總編黃澤名,老團幹出身。」

杜庚微微一笑,伸出軟綿綿地手來,讓黃澤名握了握,「濱海晨報培養了一個優秀的記者,老鄭,我看,你這得力干將還是不錯的。」

這官場上的握手其實也是一門學問。一般而言,領導與下屬或者群眾握手,手必然是軟綿綿的,象徵性的,讓你握是對你的賞識和賞賜,杜庚此刻就是這樣。而如果杜庚遇到更高層次的領導,他伸出去的手就不會事這樣生硬和無力,而是會變得生動有力。

黃澤名握著杜庚那軟綿綿無力的手,「杜書記親自來看望小安,這是對我們濱海晨報所有員工的激勵,我們今後一定……」

李煥文不耐煩地打斷黃澤名的話,擺了擺手,「好了,杜書記公務繁忙,時間有限,我們還是去病房探望病人。」

……

……

一群人湧進了病房。安在濤一眼就認出了走在最前後被前呼後擁著的濱海市委書記杜庚,縱然是沒有黃澤名的囑咐,作為一個擁有著前世豐富官場經驗和人生閱歷的人,安在濤早就下了床,穿著那一身病號服面帶恭謹之色迎了過去。

安在濤很明顯地就感覺到,在距離自己還有數步遠的地方,杜庚就開始停下了腳步,手心微微向外,等待著安在濤的上前。領導畢竟是領導,領導怎能主動伸手跟一個小記者握手呢?能親自來醫院慰問,這已經是破格了。

一來為了安撫輿論,二來為了省裡的某個領導的面子,還可以體現自己親民的作風,一舉數得,杜庚玩這種手段自然是輕車熟路。

安在濤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恭謹的臉色上非常淡定,「杜書記!」

杜庚微微有些凌厲的目光在安在濤身上一掃而過,臉上馬上便浮起一抹程序化的微笑,看上去和藹可親,其實沒有什麼真情含量,「小安吧?好精幹的小伙子,年輕有為啊!」

杜庚伸出手去,任憑安在濤握著,另一隻手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受苦了。我代表市委市政府,代表全市人民,向你以及全市所有的新聞工作者表示敬意,對於你們的輿論監督工作表示感謝。」

「多謝杜書記關心,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安在濤嘴裡說著這些虛偽的應酬話,心裡卻沒有被杜庚的話激起一絲波瀾。

人家杜書記的話不是說給他聽的,而是說給在場的媒體記者聽的,也就是說給全市人民聽的,這種話也就是一種官面上的套話而已。如果安在濤不是有了前世的閱歷,恐怕還真會因此而激動起來。

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李煥文是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眉目清秀,鼻樑上架著一幅金絲邊眼睛,看上去氣質非常儒雅。他微微笑著上前,握過安在濤的手來,「小安啊,全市新聞戰線能有你這種後起之秀,市領導非常欣慰。市裡已經決定了,要在全市新聞工作者之中發起向你學習的宣講活動……同時,根據杜書記的指示,團市委還將你列入了濱海市十大青年的候選名單……希望你今後繼續努力,戒驕戒躁,不要辜負杜書記和市領導的厚望。」

第036章 成名

安在濤很明白,杜庚如此,並不意味著他對自己如何如何讚賞——而只是,他要借此造勢,一來打壓蒙虎,二來為自己樹立親民的積極形象。而安在濤以及安在濤遇襲事件的出現,無非是給他創造了一個絕妙的機會而已。

但無論如何,安在濤這個名字,已經深深印入了杜庚的腦海。在來濱海第一人民醫院之前,他甚至動了調安在濤進入市委辦公室給自己擔任秘書的念頭。但這種念頭,也就是一閃而已。

病房裡,杜庚坐在安在濤的病床頭,手裡緊緊握著安在濤的手,俯下身笑吟吟地噓寒問暖,極盡鼓勵和關懷之心。而在一側,濱海各大媒體的記者們手裡的攝像機和照相機閃光燈閃爍個不停,市委書記杜庚與濱海晨報記者安在濤親密交談的瞬間被定格在膠卷和膠片上。

而這一張張角度各不相同的照片或者影像鏡頭,第二天就出現在濱海各大媒體上。一時間,記者安在濤的大名在濱海乃至整個東山省聲名鵲起,其知名度在這一段時間裡,絲毫也不亞於一些電影明星和歌星了。

而就在案發後的第六天,濱海警方就拘捕到了襲擊安在濤的真兇——兩個街頭混混。一個叫趙剛,一個叫馬亮。這兩人是山禾區街面上有名的痞子,是山禾公安分局灌陽派出所的常客。

而指使兩人向安在濤行兇的則是山禾分局灌陽派出所的所長孟建章。孟建章就是當年向馬鵬遠動用私刑逼供造成冤案的直接責任人,安在濤報道了這一起冤案之後,孟建章心裡氣不過,就暗中找來這兩個小痞子,讓他們教訓教訓安在濤。本來想給安在濤一點教訓讓他知難而退,不成想卻搞出這麼大的亂子來。

趙剛和馬亮被濱海市局批捕。而旋即,山禾分局灌陽派出所的所長孟建章也被免職拘留。幾乎是與此同時,山河分局的局長和政委也被停職審查,藉著處置孟建章的時機,濱海市警方徹查馬鵬遠冤案的行動迅猛地展開。

在局長黃韜的主持下,濱海市局立即成立了專案組,由副局長梁永親自掛帥,沒有幾天的功夫就揪出了一連串的責任人來。整個山河分局乃至市局刑偵支隊,被停職審查的幹警起碼有數十人。

警方的腳步自然少不了媒體的報道。整個進程,濱海幾家報紙和電視台都沒有落下。黃韜用雷霆一般的鐵腕,查到一個處理一個,毫不留情和姑息。在外界和輿論看來,濱海市警方這是在大刀闊斧地進行作風整肅和清除公安隊伍中的蛀蟲,但黃韜心裡卻是有苦難言。

在杜庚的巨大壓力下,他不得不用實際行動去換取這位新任市委書記的歡心。而他的這些行動,讓蒙虎非常意外,也雷霆大怒,這些天也不知道打電話痛斥了他多少回。但黃韜不是裝聾作啞就是置之不理,他已經決定背離蒙虎投向市委書記的懷抱,走上了這條道,沒法再回頭了。

濱海市警方的行動,自然是引起了省裡媒體的關注。馬鵬遠冤案,記者遇襲案,濱海警方作風大整肅以及打黑風暴,一段時間以來,濱海無形中成為東山省的「新聞中心」,省內和其他地市級媒體的記者來往不絕。

而這些日子,安在濤被黃澤名放了假,留在家裡休假。但他卻並沒有閒著。他幾次三番出現在報紙和電視螢幕上,還受到濱海市委書記的親臨醫院慰問,已經成為濱海的名人。社會各界通過各種渠道瞭解到他家裡的電話,有打電話向他表示慰問的,有電話來要求採訪的,甚至還有很多群眾打電話要求他幫助解決各種難題……

安家的電話就這麼成了熱線電話,安雅芝放下手裡的電話,皺著眉頭看著正在沙發上跟夏曉雪小聲說笑的安在濤,「小濤,家裡的電話都快被打爆了,這樣下去,媽媽都要被弄出神經衰弱來了。」

夏曉雪嘻嘻一笑,起身道,「阿姨,小濤成了名人哩,實在不行,就暫時把電話線拔了吧。」

安雅芝苦笑一聲,「算了,算了,曉雪,你中午留下吃飯啊,我去買菜,回來給你們做紅燒肉。」

「阿姨,我跟你一起去吧。」夏曉雪這些日子天天泡在安家,跟安雅芝的關係早已熟絡了起來。

安雅芝搖了搖頭,「曉雪,你跟小濤在家吧,我去就好了,順便也去門衛取報紙。」

安雅芝很是喜歡夏曉雪的性情,雖然是高幹子女但她的身上卻看不到一點驕橫的習氣,對人彬彬有禮說話柔聲細語,在心底裡,安雅芝早就將她當成了未來的兒媳婦。只是想到她的身世和家庭,安雅芝心裡就有些沒底。

安雅芝剛離開家門,安家的電話就又響了起來。安在濤苦笑了一聲,摀住耳朵,「曉雪,走,我們到我的臥室去,這電話不能再接了。」

夏曉雪嘻嘻笑著,跑過去接了起來,「喂,你好。」

「您好,請問是安在濤家嗎?」電話那頭一個讓夏曉雪感到似曾相識的女聲響起。

「是的,請問您是——」夏曉雪問了一句。

「我叫孟菊,是安在濤在燕大讀書時的老師,請問安在濤在家嗎?麻煩請找他接電話。」

夏曉雪哇地一聲,「啊,是孟教授啊,孟教授,我是夏曉雪啊,曉雪!」

「曉雪?!……」

夏曉雪在電話裡跟孟菊寒暄了一會,才把電話交給了安在濤。

對於自己的恩師,安在濤心裡不僅恭敬還懷有一絲感恩。在燕大上學的時候,孟菊不僅在學業上對他高看一眼,還在生活上對他非常關心,經常叫他到她家裡吃飯,有一年還親自為他織了一件米黃色的毛衣,安在濤一直沒捨得穿。

「孟教授,我是小濤。」

「小濤啊,你的事兒我都知道了,燕京好幾家媒體都在做你的報道……你做得很好,不過,老師還是要叮囑你,凡事穩重一些,以自己的安全為重。對了,國慶節其間,我們學院有一個交流活動,邀請了國外新聞媒體界的幾個資深業者來校授課,你要是有時間的話,可以回學校來參加活動,作為我們學院傑出的畢業生代表與會。」

「行,孟教授,我一定爭取回校看看。」

第二卷 名記

第037章 狗事

在安家吃完了飯,夏曉雪拖著安在濤就出了門,兩人準備去看一場電影。對於熱戀中的男女來說,在當時的時代,看電影算是一種比較時髦的約會方式。

但是剛出了濱海二中的大門,夏曉雪的傳呼機就啾啾叫了起來。打開一看,是夏家的電話。兩人趕緊找了一個電話亭,讓夏曉雪撥電話回家。

「曉雪啊,你在哪裡?怎麼不回家來吃飯?」電話裡石青不滿地哼了一聲,她明知女兒肯定是跟安在濤在一起,但還是明知故問道,「你二姨和你表姐孫茜來了,你趕緊回來,晚上跟你表姐一起吃飯。」

夏曉雪猶豫了一下,「媽,我跟小濤在一起,能不能……」

石青皺了皺眉,「你隨便吧,不過,讓那小子穿齊整一點,別給我丟人!」

夏曉雪歡呼一聲放下電話,轉過頭去,深情地望著安在濤,一時間竟望著他那張淡然英挺的面孔癡迷起來。

石青雖然還是沒有開口同意她跟安在濤來往,但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強烈反對。這當然跟最近安在濤的「一舉成名」有密不可分的關係。看到自己女兒對他死心塌地,自己丈夫也開始轉變,石青心裡說不活動那是假的。

在她看來,安在濤雖然出身平民單親家庭,但他本人確實比較優秀,在同齡人當中也算是難得了。而且,他在短短時間裡就搞得「風生水起」,還受到了市委書記的青睞,眼看著未來的前程一路看好,石青的心態也慢慢有了某種微妙的變化。

有一個年輕有為的名記作為女婿,似乎也不是太丟人的事情。這是石青目前的心態。

……

……

夏曉雪與安在濤手拉著手緩緩走進機關家屬院的大門,那個認得安在濤的保安站在門口,有些羨慕地望著眼前這一對非常般配的情侶說笑著走了過來,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他趕緊扔掉手中的煙頭,狠狠用腳踩滅。

等安在濤兩人路過的時候,他近乎諂媚地向安在濤擺了擺手,算是打了個招呼。安在濤也記得他,微笑著回頭向他點了點頭。

在夏家的樓下,兩人遇到了一個衣著華美氣質高雅五官精緻的中年女子,這女子手中牽著一條毛色雪白儀容高貴的短毛小狗,正站在樓下似是等著什麼人。而她手中牽著的小狗,像個有派頭的領導幹部一般來回焦灼地踱步,不時發出幾聲煩躁的低沉叫聲,看上去非常滑稽。

這是市委書記杜庚的老婆孫彥,杜家和夏家住一個樓上。

夏曉雪伏在安在濤耳邊小聲笑道,「小濤,那就是杜書記的夫人。你看看人家養的小狗,領導就是領導,領導家裡的狗都有領導派頭……嘻嘻!」

安在濤啞然一笑,淡淡地瞥了孫彥和她的小狗一眼,「這狗不錯呀,看上去是那種血統很純正的洋狗吧。」

夏曉雪點了點頭,「是英國的純正塞特犬,在市面上很難買到的,據說一條要好幾千呢,而且還是有價無市。」

見孫彥的目光轉了過來,夏曉雪趕緊上前笑著招呼道,「孫阿姨,出來遛狗呀!」

孫彥是那種非常優雅的女人,容顏不算漂亮,但身材絕佳,一舉一動一笑一顰端莊有度,給人一種很是飄逸出塵的感覺。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曉雪啊——這是?」

夏曉雪毫不猶豫地揚了揚頭,「阿姨,這是我的男朋友安在濤。」

安在濤禮貌地向孫彥一笑,孫彥目光投射出一絲好奇,上上下下打量著安在濤,「小伙子就是我們濱海最近紅透半邊天的安大記者?呵呵,果然是一表人才啊,我可是聽我們家老杜誇過你好幾次呢——曉雪啊,眼光不錯嘛。」

正在這時,孫彥手中的那條塞特犬突然像發瘋了一般地衝了過來,汪汪叫著揚起貌似兇惡的頭顱露出雪白的犬齒一口就向安在濤咬去。

夏曉雪措不及防,嚇了一大跳,發出一聲尖叫。

安在濤立即推開夏曉雪,身子飛速地向後一跳,這才避過了這條小狗的撕咬。

孫彥面色一變,拉緊手中的繩索,使勁勒住狗的脖子,斥道,「小白,該死!怎麼亂咬人!」

小白被孫彥手中的繩索給拖住,它拚命地掙脫著卻掙脫不開,強自扭頭衝著遠遠跳了開去的安在濤瘋狂地嘶吼著,咆哮著。

安在濤皺了皺眉。

孫彥用力拽著狗的繩索,向安在濤歉然一笑,「小安,你不要緊吧?沒咬住你吧?這狗這兩天不知道怎麼回事,不好意思啊!」

「沒關係。」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笑了笑,也沒怎麼放在心上,與夏曉雪趕緊走進了樓洞上樓而去。只是在夏曉雪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樓下那條名叫小白的英國小狗驀然又發出一聲有些淒厲的嚎叫。

夏曉雪柳眉兒一挑,低低道,「小濤,這狗瘋了……」

安在濤搖了搖頭,「不,曉雪,我小時候也養過狗,看這樣子,這似乎是條公狗,應該是到了發情期了,給它找條母狗配配就成了,只不過,我看人家未必肯同意讓一般的狗來跟它配種,這種血統高貴的狗恐怕很難找到……。」

夏曉雪臉色一紅,瞥了安在濤一眼,嗔道,「你懂得倒是不少。」

進了門,石青雖然沒有立即從沙發上坐起來,但她身邊的一個中年女子卻笑著站了起來,向兩人招呼道,「曉雪——你是小安吧,來,請坐。」

安在濤得到了夏曉雪事先的囑咐,早就知道這一定是夏曉雪的二姨,也就是石青的姐姐石荔,便微笑著說,「阿姨好。」

石青面無表情地起身來去了廚房,不多時從廚房裡端出兩杯冰鎮汽水來,「曉雪,天這麼熱,趕緊喝杯冷飲降降溫。」

雖然還是沒有理睬安在濤,但冷飲倒了兩杯,這在夏曉雪看來,已經算是一種巨大的進步了。夏曉雪向安在濤投過歉意的一瞥,從石青手中接過來,順手給了安在濤一杯。

安在濤淡淡一笑,轉過身來向石青欠身道,「多謝阿姨。」

石青嘴角抽動了一下,想要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張開口去,只是扭過頭去。

第038章 孫茜

一個倩影從夏曉雪的臥房裡衝了出來,嘻嘻笑道,「曉雪。」

夏曉雪眼前一亮,趕緊放下手中的冷飲杯,上前去跟表姐孫茜擁抱在了一起,「茜姐姐,你這大警察怎麼有空到濱海來呢,我們姐妹可是有2年多沒有見面了。」

「我休假呢,正好陪著媽來濱海住幾天。」孫茜抱了抱夏曉雪,目光便凝滯在安在濤的身上,目光變得非常古怪。

孫茜便是安在濤上次在天南市解放區公安分局值班室裡遇到的那名女警,只是安在濤當時心情很是糟糕,又是晚上,也沒怎麼往心上記,所以對孫茜沒什麼印象。

但孫茜對他卻有著深刻的印象。雖然當時局領導並沒有說這安在濤是何許人也,但在孫茜看來,能跟省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發生「衝突」還不被「追究」的人似乎也不是簡單人物。況且,為了他,陳副部長竟然親自打電話給分局的局長。而在第二天的早上,孫茜坐公交車上班,還無意中發現安在濤從省委小家屬院裡走出來。

要知道,小家屬院裡居住的全部都是廳級以上領導呀。當時,孫茜在心裡好奇了好幾天。

沒有多久,這個高大英挺的青年又再次進入了她的視野之中。電視、報紙,屢屢出現這個青年的名字和身影,名噪一時。

「曉雪,這是?」孫茜順手捏了捏夏曉雪的肩膀。

夏曉雪嘻嘻一笑,「茜姐姐,這是安在濤,是我的——男朋友」。

夏曉雪偷偷瞥了石青一眼,這「男朋友」三個字變得輕不可聞,但還是清晰地傳入了孫茜的耳朵。

「安在濤?」孫茜柳眉一挑,豐滿的胸前一挺,掃了安在濤一眼,古怪地笑了笑伸出手去,「小安吧,你好。」

「你好。」安在濤雖然覺得夏曉雪的這個表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他伸出手去,禮貌地跟孫茜輕輕一握便又鬆開。

……

……

在夏家吃了一頓晚飯,晚飯很豐盛。

吃晚飯,石荔坐在沙發上,有意無意地「套」起了安在濤的家世情況,對於自己外甥女的男朋友,石荔還是很感興趣的,尤其是聽說他就是最近非常出彩的安大名記,她心裡更是非常好奇。

孫茜默默地坐在一旁,古怪的眼神還是時不時停留在安在濤身上。尤其是她聽說安在濤出身平民單親家庭時,那目光就變得更加古怪。

隨意跟石荔聊了一會,安在濤的傳呼響了,看看電話號碼是黃澤名的辦公室,安在濤立即起身用夏家的電話回了過去,「黃總!是我,我是安在濤。」

「小安,你在哪裡呢?趕緊回報社來,東山晚報派來了記者,你回來接待一下。」

安在濤應了一聲,放下電話,向石荔和石青以及孫茜笑了笑,「兩位阿姨,省報來了記者,領導讓我趕緊回去。」

安在濤舉止從容神態大方氣質文雅出群,給石荔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石荔笑了笑,起身道,「工作要緊,小安趕緊去吧,有空再來家裡玩。」

……

……

安在濤剛走,孫茜就有些「酸溜溜」地望著夏曉雪和石青,「三姨,將來沒準曉雪這男朋友能幫姨夫在上一步呢。」

石荔一愣。而石青則皺了皺眉,「小茜,你瞎說什麼咧。他不過是一個小記者,要背景沒背景,要家世沒家世……要不是曉雪要死要活的,我絕不准他進門!」

「媽——」夏曉雪嗔道。

「三姨,我看,你還沒有曉雪有眼光呢……三姨,曉雪,上回這小安被我們分局的值班民警給提溜回局裡值班室,我見過他一次。」孫茜笑著道。

夏曉雪面色一變,急急道,「怎麼可能呢,茜姐姐,肯定是你記錯人了,怎麼可能!小濤怎麼可能進局子……」

石青皺了皺眉,「曉雪,你別打岔,讓小茜說下去——小茜你說實話,這小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要是有過劣跡——曉雪,你就是再鬧,我也不許你跟他再來往。」

孫茜嘻嘻一笑,「曉雪,你別著急……」

孫茜定了定神,「……我雖然不知道他跟省委組織部的陳副部長是什麼關係,但想來關係不淺……聽我們分局的出警民警說,他竟然跟陳副部長幹了一架……更奇怪的是,陳副部長馬上還給我們局長打電話,讓我們局裡趕緊放了他……」

說著,孫茜掃了一眼驚訝的石青三人,又繼續道,「第二天早上,我坐公交車上班,剛巧看見他從省委小家屬院裡出來。」

三人正在說話間,夏天農恰好從書房出來,剛好聽到孫茜在說著安在濤的事情,不由心裡一動。他緩緩在沙發上坐下,沉吟不語。

石青張了張嘴,想說什麼還是沒能說出口來,頓了頓才道,「小茜,你會不會認錯人了?」

孫茜搖了搖頭,「不,絕不可能,我記得太清楚了,肯定是他。」

夏天農突然插話道,「曉雪,那天是不是安在濤讓你打聽陳近南來著?」

夏曉雪一怔,這才回過神來,「爸爸,是啊,那天小濤問我……不過,我覺得這不可能,小濤如果有這樣一門關係,他絕對不會瞞著我的。」

夏天農長出了一口氣,「有些事情,未必像你們想像的那麼簡單——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的是,安在濤遇襲之後,市長蒙虎曾經接到過省委組織部陳副部長的電話,而據說杜書記也接到一個來自省委的電話……這麼說起來,似乎還真是……」

夏天農霍然站起身來,「曉雪,你找機會問問小安吧。」

……

安在濤回到晨報,一路小跑走樓梯去了黃澤名的辦公室。輕輕敲了敲門,門便被趙策從裡面打開。

趙策招呼道,「小安,快來。」

一個矮胖男子站起身來笑著向安在濤打了個招呼,「小安,還記得我嗎?」

黃澤名哈哈一笑,起身招了招手,「小安,奕辰這個省報大記者親自來到濱海做這個高架橋的報道,你們好好聊聊,弄出一個思路來——老趙,你帶奕主任和小安去會議室吧。」

第039章 內參

奕辰和安在濤一起跟在趙策的身後,向會議室走去。

劉琦迎面走來,跟趙策打了一個招呼,又斜眼瞥了安在濤一眼,便跟安在濤兩人擦肩而過。

進了會議室,趙策給奕辰倒上一杯水便離開。奕辰手裡把玩著自己那支黑色的英雄鋼筆,兩隻小眼睛隱隱透出精光,他從自己的文件夾裡取出一份內參來,推了過去,「小安,你先看看這個。」

內參上有一個稿子被奕辰用紅筆畫了一個圈圈,標題叫《高架橋、城市規劃和經濟發展的三個命題》。

「……國際流行的趨勢是拆高架橋,而不是建。從國外修建高架橋的歷史看,1964年日本為舉辦奧運會修建了大量高架橋,開創了世界城市建高架橋的先河。以後,美國、歐洲相繼也修高架橋,但不多也不長。進入20世紀90年代,國外開始拆高架橋。美國波士頓、芝加哥均開始陸續拆除城市裡的高架橋,城市道路的發展轉向建地下隧道,地面則盡量留給人一個良好的居住環境。此外,還有日本、瑞典、挪威、芬蘭等國家也相繼拆高架橋。西方主要發達國家進入後工業化時代和後機動車時代,更加強調人性化的城市環境。很多發達城市只有很少的高架道路,並且對於高架、地鐵、輕軌等交通建設方式都有很好的規劃……」

匆匆看完這個稿子,安在濤心裡暗暗點頭。這稿子列舉了國外很多國家拆除高架橋的做法和經驗,從不利於城市整體規劃、不利於經濟發展、不利於城市精神塑造這三個方面,用翔實的數據論述了高架橋存在的巨大危害性。這些理念放在安在濤生活的前世,非常尋常,但在這90年代末期,卻還是比較超前的。

安在濤微微一笑,「奕主任,有了這稿子,我們的高架橋報道就有了現成的思路……」

奕辰小眼睛瞇縫起來,突然低低道,「小安,這稿子是中央某領導出國考察之後所寫的調查報告,雖然稿子肯定是秘書代寫,但思路卻肯定是這位領導的。小安,這就是一種傾向——拆除高架橋建設地下鐵路或者隧道以及寬闊大馬路,是將來國內交通發展的大趨勢……目前,國內很多地方都有這種高架橋——而東山省就濱海這一座高架橋,你想想看,如果濱海的高架橋拆除開了國內的先河,那麼……」

奕辰的話戛然而止,嘿嘿笑了起來,「小安,所以這個選題我親自來了,或者,這不僅是濱海杜書記的機會,也是我們的機會!」

「小安,我也不瞞你,我馬上有一個機會進報社的班子,如果這個報道做好了,引起上面的重視,那麼,我就有戲了。」奕辰臉色一正,低低道。

安在濤心裡一笑,他知道奕辰之所以這樣跟自己坦誠相見,無疑是想在署名上落點頭籌,署名在自己的前面。原本,奕辰是省報記者,又是資深媒體人,兩人一起合作一篇稿子,讓他署名在自己之前也沒有什麼。

安在濤微微一笑,點頭道,「奕主任是前輩,自然是以奕主任為主。」

奕辰小眼睛瞇縫起來,哈哈一笑,「小安你果然是爽快人,得了,就這麼辦吧,哥哥也不虧待你——今後你如果有什麼稿子盡可以找我,東山晚報的新聞版面,我隨時可以安排。」

「奕主任,這樣吧,你先休息,這些材料我帶回家去看看,然後明天我們一起去找有關部門要數據,要材料和信息。」安在濤拿起奕辰帶來的內參和一些相關資料,起身笑了笑。

……

……

離開晨報,安在濤想了想,直奔夏家。

夏天農現在的心態,他心知肚明。他想要擺脫蒙虎,投入杜庚的標下,最好能再進一步,弄個常委幹幹。但他吃虧的地方在於,他是前任的嫡系,正是杜庚忌諱的一系人之一。如果沒有實質性地「示好」,他很難真正獲得杜庚的信任。

所以,安在濤便想暗示一下夏天農。夏天農畢竟是曉雪的父親,他再往前一步,對自己來說也是有利無害。從一家複印店裡將那份內參複印了一份,然後他就趕到了夏家。

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安在濤咬了咬牙,還是硬著頭皮敲開了夏家的門。

開門的不是夏曉雪,也不是石青,居然是孫茜。

孫茜顯然沒有想到安在濤會去而復返,不由有些奇道,「小安?曉雪啊,小安來了!」

夏曉雪幾步就竄了過來,「小濤,下班了?」

安在濤笑著點點頭,往夏家的客廳裡掃了一眼,見夏天農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央視某台的一檔電視節目,不由匆匆走了過去,直截了當地低低道,「夏叔叔,我想單獨跟你談一談!」

……

……

夏天農的書房裡,聽完安在濤有條不紊的講述,夏天農心裡一陣狂喜。

濱海的高架橋是一定要拆的……而有了中央某大領導的強力推動,拆除高架橋就會在成為不可逆轉之趨勢,如果濱海走在了全國前列,自然是亮眼的政績,還能引起上層領導的重視。這種趨勢不久之後,肯定會成為全國性的交通發展理念,而在此之前,由自己提前給杜庚「提個醒」,這意味著什麼?他心裡明鏡兒似的。

最起碼,他示好靠攏的目的是可以達到了。

省報和濱海媒體的雙重報道,有可能就會引起中央級媒體的關注,從而吸引到中央領導的目光。沒準,還會把濱海作為一個先進典型來進行推廣——政治敏感性極強的夏天農,很快就舉一反三,將安在濤提供的紛亂信息梳理清楚。

心裡雖然狂喜,但他的臉上卻是非常平靜。他默默地望著安在濤,淡淡道,「小安,你做的很好……」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夏叔叔,那麼我就先回去了。」

夏天農隨即起身來,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容來,點了點頭,「也好,回去的路上小心一點——曉雪,你去送送小安。」

第040章 傾訴

夏天農破天荒地竟然將安在濤送到了門口,這才折返回書房,拿起安在濤留下的複印資料掃了一遍,定了定神,穿好衣服,出門而去。

「老夏你去哪?都這麼晚了?」石青在客廳裡喊了一聲。

「我出去一趟。」夏天農頭也不回地出門而去。

夏曉雪陪著安在濤走到機關生活區的大門口,安在濤拉起她的小手來,柔聲道,「很晚了,你還是回去吧,我自己走就行了。」

夏曉雪面色有些漲紅,猶豫了好半天,還是覺得無法啟齒。

她一向非常尊重安在濤,她雖然想問問安在濤關於陳近南的事情,但又怕引起安在濤的「反彈」——因為,如果安在濤想要讓她知道的話,肯定早就說了。至今沒有說,想來是有難言之隱。

但她也想多瞭解一些安在濤的事情,畢竟兩個人已經不分你我……一時間,夏曉雪有些左右為難。

見夏曉雪欲言又止,安在濤訝然道,「曉雪,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呢?」

夏曉雪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張開口來,畢竟,在她看來,親密如她與安在濤之間,她問問這個似乎也不算太過分。

「小濤,我想問問,你是不是跟省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陳近南有什麼關係呢……」夏曉雪低低道,微微有些緊張地望著安在濤。

安在濤聽了這話,肩頭很是明顯地一抖,面色瞬間陰沉下來。夏曉雪分明感覺,他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曉雪,你好端端地問這個幹什麼?」

夏曉雪有些擔心地握住安在濤的手,有心想要不再提起,但話已開口,也無法收回了。她幽幽道,「小濤,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了。我表姐孫茜在公安局見過你……我爸爸也說,你被壞人襲擊後,陳副部長親自打電話找過蒙市長……小濤,你不要為難,你如果覺得可以告訴我,就告訴我,不說——其實也沒有什麼關係的。」

瞥了瞥安在濤變幻的神色,夏曉雪依偎過去,溫柔地抓住他的胳膊。

那個男人!

這個安在濤拚命想要從心底抹去的黑影,被自己的愛人無意間挑動了起來,安在濤心亂如麻地望著不遠處燈光昏暗的大門,良久沒有說一句話。

這是他絕對的隱私,這是他引以為恥辱的身世。安在濤嘴角有些抽搐,他緩緩地轉過頭來,看著夏曉雪那雙恬淡而焦灼的大眼睛,一時間竟無語凝噎。

安在濤歎了口氣。其實,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應該告訴曉雪了。只是他一直以來,緊緊關閉著這容易讓他痛苦和恥辱的記憶,不願意對任何人提起。夏曉雪也沒有問,他便沒有說。而如果夏曉雪一直不問,他當然也不會說。

在他的心裡,那個男人就是一個陌生人,就跟馬路上那些來來往往的陌生人沒有什麼兩樣,永遠不會跟自己出現交集。

但曉雪卻問了。面對自己愛人的詢問,或者說還有一點好奇,他無法迴避又無言以對。

安在濤的手哆嗦著,在口袋裡摸索起來。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放在嘴邊,打火機的火光閃爍間,夏曉雪清晰地看到了他臉上的一抹深深痛楚。

夏曉雪沒來由地心裡一痛。她緊緊地抓住安在濤的胳膊,有些惶急地柔聲道,「小濤,我不問了,你趕緊回去吧,天挺晚了。」

「不,曉雪,是該告訴你了。」安在濤吐出一個長長的煙圈,旋即在溫熱的風中被吹散。

「曉雪……」安在濤緩緩蹲下身來,從地上撿起一塊,輕輕在地面上劃著圈圈,一五一十將自己的身世說了出來,聲音非常地低沉和壓抑。

夏曉雪嬌美的臉上滑落兩行清淚,她哽咽著拉起安在濤,撲進他的懷裡。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愛人竟然有這樣淒苦的身世,從小到大,他到底承受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痛苦?

兩人緊緊相擁著。見夏曉雪這樣激動,安在濤倒是平靜了下來,所有的話都說了出來,心裡反而感到了異樣的輕鬆。他歎了口氣,「曉雪,都過去了,這沒有什麼……曉雪,這些,不要跟外人講,行嗎?」

夏曉雪使勁點了點頭。

……

……

門鈴響了。

孫彥打開門,見是夏天農,不禁有些驚訝,但馬上她的驚訝便被遮掩過去,她微微一笑,「老夏啊,快,進來坐。」

夏天農呵呵笑著走了進去,見杜家的客廳裡光線昏暗,只亮著一盞檯燈,不由問道,「老孫,杜書記在不在?」

杜庚的聲音從書房裡傳了出來,人也出現在書房門口,「哦,老夏來了。」

夏天農快步走了過去,手裡捏著那疊資料,「杜書記,我有些工作想要跟您匯報一下,您看——」

杜庚眼中閃過一抹訝然,閃身讓客,「老夏,來,我們到書房談——老孫,送兩杯茶進來吧。」

夏天農用極快的語速將從安在濤那裡得到的「消息」複述了一遍,又將手裡的資料遞給了杜庚。杜庚一邊翻看資料,一邊聽著夏天農的話,臉色雖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眼中那一閃而逝的驚喜還是落入夏天農的眼裡。

「杜書記,高架橋的問題迫切需要解決,我看市裡必須要拿出實質性的行動了——」夏天農瞥了瞥杜庚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

杜庚輕輕合上資料,霍然起身,點了點頭,「老夏,你說得很對,高架橋阻礙經濟發展,不利於民生福祉,車禍頻發,問題非常嚴重……這樣吧,老夏,後天我們召開市委擴大會,把這事兒議一議。」

夏天農心裡一陣輕鬆,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他笑著起身來,「好了,就這事,天不早了,我就不打擾杜書記休息了,我回去了,杜書記你歇著吧。」

杜庚微微一笑,伸出手去,「老夏,我來濱海時間短,對濱海的很多情況都不熟悉,你是濱海土生土長的領導幹部,希望我們能精誠合作,一起把濱海的事情做好。我們這屆班子啊,將來還是要調整一下的。」

夏天農跟杜庚握了握手,強忍住內心的興奮,矜持著離開了杜家。

第041章 專訪

夏天農踏著輕快的步伐進了自家的門。

石青和她的姐姐石荔正窩在沙發上小聲說著家常,而孫茜則坐在一旁百無聊賴地換著台,搜索著電視節目。石青抬眼掃了夏天農一眼,「老夏,你上哪去了?看到曉雪沒有?曉雪出去送那小子,到現在也還沒回來。」

夏天農心情很好,微微一笑,「年輕人處在熱戀期間,自然會多說些話,就在咱們這大院裡,你還擔憂什麼?好了,你們繼續聊,我洗洗準備睡覺了。」

正在這時,夏家的防盜門發出一聲輕響,夏曉雪推開門輕輕地走了進來,也沒說什麼,逕自換上拖鞋,去了自己的臥房。孫茜柳眉兒一挑,放下手中的遙控器,也跟了進去。

夏曉雪伏在自己的床上發怔,眼圈還是微微有些發紅。

孫茜緩緩坐在床上,有些好奇地問道,「曉雪,你怎麼了?那小子欺負你了?」

夏曉雪回頭來瞥了孫茜一眼,搖了搖頭,「沒事,茜姐姐。小濤對我很好。」

「哦。」孫茜起身向門口走去。她本來想問問夏曉雪詢問過安在濤他跟陳近南之間的關係沒有,但見夏曉雪情緒有些不太對勁,便又嚥了回去。

好在她只是微微有些好奇,想了想也便就撇開了這個念頭。

……

……

安在濤回到家,天色已經不早了。他站在濱海二中院內這座土黃色的教工宿舍樓下,望著樓上那昏黃的萬家燈火,慢慢梳理著自己激動的心緒。只待心情完全平復,他才慢慢沿著樓梯上去,打開了自家的老式防盜門。

母親的臥室內傳出低沉悅耳的鋼琴聲,是那首熟悉的《致愛麗絲》。不知道為什麼,安雅芝很喜歡彈這首曲子,這首曲子幾乎伴隨著安在濤從幼童走向青年。安在濤有些訝然,停了停,這才向母親的臥房走去。靠在門框上,他望著已經停下手不再彈琴的安雅芝,笑道,「媽,好久沒有聽你彈鋼琴了。」

安雅芝輕輕合上套著燈芯絨「外套」的琴蓋,起身笑了起來,「我也是閒著沒事幹,等你回來,忍不住就練了練手。」

這是一架非常陳舊的老式鋼琴,是安在濤的姥爺留給母親的唯一財產,而就算是如今,也是安家最值錢的家當之一。

安在濤走過去,掀起琴蓋,順手在琴鍵上輕輕一滑,發出一串清脆的顫音,「媽,其實你的鋼琴比學校教音樂的劉老師彈得好多了……」

安雅芝歎了口氣,「你姥爺彈的那才叫好,想當年你姥爺在文化館裡可是響噹噹的大拿。」

安在濤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安雅芝一邊往外走,一邊輕輕道,「小濤,媽媽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說著,安雅芝風韻猶存的臉上泛起了一層薄薄的紅暈,眼角的魚尾紋變得更加的濃重起來。

安在濤心裡一跳:難道,媽媽終於轉過彎來了,開始考慮她跟孫繼福之間的事情了?

他心裡一喜,嘻嘻笑道,「媽,你不要徵求我的意見了,孫叔是個好人,這年頭想要找一個像孫叔這樣的憨厚人已經不容易了……媽,兒子支持你!」

安雅芝一怔,繼而面色變得更加漲紅,她旋即瞪了安在濤一眼,嗔道,「小孩子家,胡說八道——媽媽是聽說,劉老師利用暑假和週末帶幾個孩子學鋼琴和電子琴,每月能收入將近2000塊呢,比工資還高……媽媽覺得,我也能行,所以,我決定也嘗試著帶幾個孩子。」

「鋼琴家教?」安在濤楞了一下,「媽,你怎麼想起這個了?」

安雅芝微微一笑,「媽媽閒著也是閒著……」

其實,安雅芝有些話並沒有說出口來。自家經濟條件太貧寒,兒子馬上面臨著娶親成家,家裡沒有錢怎麼成。雖然夏曉雪並不在乎什麼物質,但作為副市長家的千金,婚事辦得太寒酸,也叫人笑話。安雅芝不想讓自己的兒子臉上無光,最近便開始琢磨著怎麼賺些錢來,存起來給他準備結婚用。

但這些話安雅芝不會說,她太瞭解自己的兒子了,如果她這麼照實說,安在濤肯定不會同意讓她這麼辛苦。

……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早早地就去了奕辰住的賓館,順便還給他帶去了兩根油條和一袋豆漿。

奕辰一邊大口大口地吃著安在濤帶來的豆漿油條,一邊跟他商量著今天的採訪行程。昨晚在臨睡之前,安在濤都考慮好了,這次報道,最關鍵的是到交通局等有關部門瞭解和掌握關於高架橋的數據、信息,用翔實的數據來說服人,而不是泛泛的說教。

你說這高架橋危害多多,但到底危害在哪裡?老百姓看報紙不會考慮那麼多,需要視覺和感官上的衝擊。譬如這高架橋自打建設成投入使用以後,一共發生了多少起車禍,死了多少人,傷了多少人,造成了多少經濟財產損失——這些數據的羅列,遠遠比「妙筆生花」更動人。

畢竟,通訊報道不比散文小說。

等奕辰吃完,兩人正要出門時,趙策卻闖了進來。

趙策的神色很著急,也顧不上跟奕辰寒暄,直接就向安在濤道,「小安,市委辦趙主任打來電話,讓你今天早上9點跟奕主任一起去市委採訪杜庚杜書記。」

安在濤似乎並沒有太吃驚,「採訪杜書記?面對面專訪?」

趙策點了點頭,「是啊。別廢話了,趕緊走,市委辦的車就停在樓下。」

……

……

黃澤名安排來的攝影記者張超早已等候在車上,見到安在濤和奕辰上車,不由笑著向兩人打了個招呼,「奕主任是吧?您好,我是晨報攝影記者張超。小安啊,你現在可真正成了大紅人了……面對面採訪市委書記,這在我們濱海晨報歷史上還是頭一回。據說是杜書記點名讓你過去的,嘖嘖。」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說什麼,倒是奕辰很是熱情地跟張超寒暄了兩句才坐下。

麵包車飛馳而去,向著市委的方向。

望著飛速後退的車流人流,安在濤的思緒如飛,心裡卻一片淡然。他明白,昨晚夏天農肯定是親自過去跟杜庚達成了某種「共識」。而正是因為心裡有了底氣,杜庚才會顯得這麼迫切,竟然不惜親自出現在媒體視野中來推動高架橋拆除的事兒了。

第042章 杜庚

市委辦公樓很破舊,大概是濱海50年代的建築,已經老得不能再老。外觀破舊一些還不打緊,主要是裡面的功能設施問題多多。不是漏水,就是漏電,再就是廁所被堵。

濱海市是一個沿海經濟強市,市政機關的辦公樓這麼寒暄,這在國內來說也是不多見的。前任高洋高書記早有在新區建設新的黨政機關辦公樓的心思,但不知為何這事兒卻耽擱了下來。而杜庚到任之後,更是堅決不同意花錢蓋新大樓,所以市委的一干人等不得不還是窩在這爛樓裡苦捱著。

機關幹部叫苦連天,但也就是在背地裡發發牢騷。

當然,大樓後面的常委小樓,雖然外觀跟前面的大樓一樣陳舊,但裡面卻是重新裝修過的。

一個瘦高的青年焦急地等候在常委小樓門口,見麵包車姍姍來遲,不由嘟囔了幾聲,「趕緊的,杜書記已經催了好幾遍了,杜書記時間有限,一會還要開會。」

安在濤淡淡地掃了這人一眼,知道他便是濱海市委配給杜庚的秘書張亞楠,但杜庚卻不怎麼讓他跟班,只是留在辦公室裡處理些雜事和文件。

常委小樓裡非常的幽靜,幽靜地讓人多少有些毛骨悚然。而這裡,就是整個濱海的權力中心,所有影響濱海的政令就是不斷從這裡發出。

擁有前世記憶的安在濤對這裡當然並不陌生。他與奕辰還有背著笨重長焦單反相機的張超,跟在張亞楠的身後上了二樓。剛拐過彎來,宋亮已經等候在門口,遠遠地向安在濤他們招了招手,「快點!」

……

夏天農坐在杜庚辦公室裡靠近南牆的沙發裡,手裡把玩著緊靠沙發的一盆綠油油吊蘭的細長葉子,笑吟吟地道,「杜書記,你這吊蘭養的真是不錯,一會我讓小孟過來,掐些回去種上。」

這是一種常見的生命力極其頑強的草本植物,不需要施肥,只要陽光和水分充足,它就會茂盛生長。而葉子與葉子之間,經常會抽出硬硬的猶如根莖一般的枝蔓,枝蔓上漸漸也會生長細嫩的葉子。只要將這個「頭」掐下來,放在水裡泡上幾天,就會長出鬚根來,大抵就可以栽活了。

杜庚呵呵一笑,「這盆送你了,老夏,一會你讓人搬走。」

夏天農不管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反正臉上的神色是挺興奮的,起身來,俯身就要搬走。杜庚笑罵了一聲,「你這老夏,這麼迫不及待啊?先放那裡,一會東山晚報和濱海晨報的記者來採訪我,你如果感興趣,不妨留下來一起聽聽。」

夏天農搖了搖頭,「杜書記,算了,我那裡還有一大攤子事情,我還是先回去了,有事再來找杜書記匯報吧。」

杜庚顯然並不是真心要留他,說著便笑著起身,「也罷。老夏啊,農林口你先管著,等到下半年班子調整之後……」

杜庚的話沒有說完便嘎然而止,因為他已經看到了宋亮恭謹地站在了門口。

宋亮走進來向夏天農笑了笑,「夏副市長。老闆,東山晚報和濱海晨報的記者來了。」

……

……

夏天農笑吟吟地走出杜庚的辦公室,在跟安在濤等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向安在濤投過一抹溫和而讚許的眼神,旋即大踏步拐過走廊,下樓而去。

下了常委小樓,夏天農猛然回過身來望著這幢外牆上爬滿綠色籐蔓的象徵著濱海大權的四層小樓,眼神中的一絲興奮一閃而逝。

一輛黑色的紅旗慢慢開了過來,他的秘書小孟趕緊為他打開了車門。夏天農長出了一口氣,一頭鑽進了轎車裡。

樓上。

杜庚的辦公室非常寬大整潔,辦公桌前鋪著一條長方形的紅色地毯。杜庚坐在棕紅色的長條辦公桌後面,緩緩起身來,向安在濤溫和地笑了笑,「小安,我們又見面了——老宋,來,給我們的三位無冕之王倒茶。」

安在濤定了定神,面上浮現著恭謹而不失分寸感的微笑,「杜書記!」

與他相比,張超卻分明顯得有些緊張。握著照相機的手,不自覺地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一市之市委書記,在濱海高高在上的黨政一把手,儘管杜庚表現得很是平易近人,但自打一進了這常委小樓裡,張超心裡就撲騰起來。而這辦公室裡空曠而又幽靜的氣氛,無疑就烘襯出幾分攝人心魄的權力威嚴。

而就算是來自省報的奕辰,也變得有些拘謹。

杜庚走出辦公桌後。

安在濤指了指奕辰和張超,「杜書記,這是東山晚報的新聞部主任奕辰。這位,是我們濱海晨報的攝影記者張超。」

杜庚溫和而隱隱透出一絲高高在上氣息的眼神投向奕辰,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濃烈,伸出自己軟綿綿的手來,「省報的大記者到我們濱海來採訪,辛苦了。」

奕辰畢竟是省報記者,見過很多大場面,早已定下神來,他恭敬地伸出手去握著杜庚的手,「感謝杜書記能接受我們的採訪!」

張超顫抖著手準備伸出去跟杜庚握手的時候,杜庚的手卻順勢一抬,脫離了奕辰的手掌心之後,輕輕拍了拍張超的肩膀,「小伙子,坐吧,在我這裡,你們不要緊張。小安啊,你看我們是不是這就開始?」

杜庚回頭看了看牆壁上的石英鐘,「我十點鐘還有一個會要開。」

……

……

杜庚擺著姿勢讓張超拍了幾張照片,然後又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材料,其實就是剛才他在8點鐘召開的市委擴大會上的簡短髮言。

昨晚經夏天農的「提醒」,杜庚在今天會上的態度變得非常堅決。儘管蒙虎還是不鹹不淡地表示反對,但他還是提出,讓副市長夏天農親自帶著濱海市準備拆除高架橋的材料趕到省裡去,提交省政府辦公廳。

看杜庚一反往日的溫和大度,變得言辭強硬起來,在拆除高架橋上毫不讓步而且心態變得急切——濱海的市領導們一個個都漸漸開始轉向,大部分都表示了贊成。蒙虎見大勢已去,也明知自己不可能抗住杜庚的壓力,只得冷冷地舉起手來,說了一句「我保留意見」,便拂袖而去。

第043章 電影

採訪完杜庚,從市委大院出來,安在濤和奕晨又去了事先聯繫好的相關部門採訪,完了在中午時分匆匆趕回了濱海晨報。顧不上吃飯,兩人在晨報新聞部的大辦公室裡簡單討論了一下報道的思路,便分頭開始在電腦上敲打了起來。安在濤負責前半段,而奕晨負責後半段。

報道寫完,兩人一匯總,從頭至尾順了一遍,都感覺比較滿意。這才起身去外面找了間快餐店,要了兩個盒飯狼吞虎嚥地吃進肚去。

再次回到晨報大廈,將稿子完整地打了出來,安在濤拿著送去了總編室,而奕晨則將稿子連帶杜庚接受採訪的照片一起傳真回了東山晚報總編室。

完了,就是等待了。東山晚報是省報,只要總編室和分管副總編審閱通過就可以上版見報,但濱海晨報不同。這種涉及市委書記親自接受專訪的報道,必須要先電傳給市委辦的宋亮,讓宋亮審核一遍。

奕晨回賓館等待,安在濤就無聊地坐在辦公室裡,翻看著一些舊報紙。

馬曉麗、孟陽和胡勇從外邊說笑著走了進來,看見安在濤,馬曉麗撅了撅嘴,也沒理他,上回馬曉麗請客蹦迪,安在濤不給面子沒去參加,馬曉麗一直「耿耿於懷」。

胡勇嘿嘿一笑,「我們的安大記者還在忙啊?……小安啊,我跟你說,一會下了班跟我們一起去看泰坦尼克號吧,濱海影院今天首映,一張票50呢。」

安在濤一怔,繼而微笑起來,搖了搖頭,「電影有啥好看的,我就不去了,票太貴了。」

安在濤這才想起,這部當年席捲整個世界的美國大片98年在國內上映,當時可謂轟動一時,無論男女老幼都趨之若鶩。他清楚地記得,當初的票還不好買,他也是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才買到一張,進去過了過癮。

胡勇撇了撇嘴,「小安,這50塊花的值啊!絕對震撼一流的大片,轟動全世界,不看可是要後悔的哦。要不,哥哥請你?」

安在濤搖了搖頭,「謝謝胡哥,不用了,我晚上還有事。」

胡勇歎了口氣,「小安,在我們部裡你年紀最小,可是卻屬你最老土……算了,不跟你說了,我要趕稿子了。」

……

……

趙策站在新聞部門口,輕輕向安在濤招了招手。

安在濤起身迎了上去,低低問道,「趙主任,稿子通過沒有?」

趙策點了點頭,「辛苦了,小安。黃總說市委辦宋主任很滿意,稿子我已經交編輯中心準備做版了,如果你沒事的話,可以下班休息了——」

說著,趙策向新聞部的辦公室裡掃了一眼,見一眾記者正在伏案寫稿,便將安在濤拉了出來,從口袋裡掏出兩張天藍色的電影票來,輕輕道,「小安,今天泰坦尼克號首映,廣電總局那邊送來幾張票給領導,黃總說了,給你兩張——好了,不要聲張,帶你的女朋友去看吧。」

安在濤愣了一下,笑了笑便接了過來,「謝謝趙主任。」

趙策溫和地一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只是在即將步入電梯的時候,趙策不經意地又向安在濤這邊投來複雜的一瞥。

趙策能力不甚強,但為人八面玲瓏非常善於察言觀色。對於安在濤這個剛剛來到報社就業的新人,從各種有形或者無形的跡象來判斷,他覺得很不簡單。其實趙策也不是發現了什麼,而是從黃澤名對安在濤非同一般的關照來揣測,再加上其出眾的業務能力,認為安在濤將來會前途無量。

所以,趙策對安在濤很是客氣。

……

……

安在濤雖然不太願意去看這部在他看來已經沒甚意思的所謂電影大片,畢竟在他的前世,前前後後已經看了十遍有餘。再好吃的大餐,連續吃上十遍,也會覺得索然無味,更何況是一部電影了。再者,後世比泰坦尼克號更華麗更震撼的大片比比皆是,他早已出現了視覺疲勞。

但走在馬路上,到處可見那一對對往電影院趕去的青年男女戀人,安在濤還是忍不住給夏曉雪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是石青接的,但聽起來,她的口氣已經柔和了很多,甚至沒有說什麼就讓夏曉雪接了電話。

「曉雪,你想不想看電影——」

安在濤的話還沒說完,夏曉雪就在電話那頭興奮地跳了起來,「小濤,我正要給你打傳呼呢,我聽人說今天泰坦尼克號首映,我們也去看看——只是,不知道還能不能買到票呀。」

「我手頭正好有兩張票,曉雪,你趕緊出來吧,我在濱海影院門口等你。」安在濤輕輕放下電話,心情放鬆地沿著人行道向位於新民路的濱海影院慢慢走去。

走過兩條街,又拐了三個彎,他慢吞吞地走到濱海影院門口,打眼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眼前這人山人海的景象,似乎比他記憶中的更加火爆,到處是喧雜的人流,排隊等候買票和入場的觀眾佔據了整個影院門口的小廣場上,起碼有數百人。

一部電影的魔力竟然一至如斯,由此可見,跟普及了互聯網和各種娛樂信息載體的後世相比,此時人們的娛樂生活是多麼地單調。

安在濤歎了口氣,看電影的熱情頓時減了幾分,不過,能跟曉雪在一起看,縱然是打發時間也無所謂了。他站在遠離人群的馬路牙子上,張望著。

一輛紅色的桑塔納2000戛然而止,後門一開,夏曉雪笑吟吟地跳下車來,向安在濤招了招手,「小濤!」

隨即,紅色桑塔納2000上也走下來一男一女,似是一對母子。女的40多歲的年紀,風韻猶存衣著非常講究,檸檬色的職業套裙,工整而又考究,甚至連一絲褶皺都沒有,氣質文雅,再配上她那一頭精幹的黑色短髮,一望可知就是一個事業有成的女強人式人物;而那男子,也不過20來歲的樣子,個子不太高,身材中等,穿著一身運動名牌T恤短褲,腳上登一輛雪白的旅遊鞋,嘴角微微上翹,有些紅潤的臉上自然不自然地散發著高傲而盛氣凌人的氣息。

第044章 影院

夏曉雪跑過去拉起安在濤的手,回身來向那一對母子招了招手,「馮姨,我們去看電影了,一會見哦。」

那姓馮的氣質優雅的中年女子微微笑了笑,「好啊,曉雪,一會見。」

青年在一旁眉梢一跳,昂然向安在濤走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見他全身上下無一件名牌,怕都是一些地攤貨,不由嘴角一曬,流露出一絲不屑一閃而逝。他向夏曉雪笑了笑,「曉雪,這位是……」

「這是我男朋友,濱海晨報記者安在濤。小濤,這是劉鵬,劉書記的公子。」夏曉雪嘻嘻笑著,介紹道。她出門來正要去打車,卻遇到了市委副書記劉克的老婆和兒子,他們也要去看泰坦尼克號,也就順便搭他們的順風車一起來了。

劉鵬剛剛從歐洲留學歸來,據說弄了一個什麼不值錢的碩士學位。雖然後世的海龜和碩士滿大街都是跟賤賣的大白菜一樣,但在這個98年,海龜加碩士的名頭還是頗讓劉鵬心高氣傲了。再加上在濱海首屈一指的家世出身,儘管劉家家教甚嚴,劉鵬還是難以避免地沾染了一些幹部子女的「盛氣凌人」。

他掃了安在濤一眼。而這一眼,讓洞悉世情的安在濤心裡暗暗一陣鄙夷和苦笑:難道,自己重生之後,也難以免俗地遇上了這種所謂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的狗血老套場面?

他緩緩伸出手去,淡淡道,「你好。」

劉鵬也伸出手來,跟安在濤輕輕一握便抽了回去,扭頭看著夏曉雪,「曉雪,你看這人這麼多,你還是跟我們一起看吧,去二樓的貴賓廳……我再想想辦法給你搞一張票來。」

夏曉雪皺了皺眉,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你劉哥,我和小濤在一起就行,再見。」

安在濤拉著夏曉雪的手,兩人一起擠過人群,開始準備排隊入場。

身後,劉鵬面色有些陰沉地望著兩人親熱的背影,忍不住咬了咬牙。

劉克的老婆馮朔皺了皺眉,走過來瞥了自己的兒子一眼,「小鵬,我早就跟你說了,夏曉雪有男朋友了,你……」

劉鵬搖了搖頭,岔開話去,「別說了,走吧,媽——。」

劉鵬是最近回國才見到夏曉雪的,幾年的時間不見,記憶中那個不起眼的小丫頭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剛剛失戀的劉鵬幾乎是在見到夏曉雪的同時,就將她定為了再次追求的對象。

……

……

剛才那短暫而「狗血」的一幕,並沒有在安在濤心裡留下太大的漣漪,經過了前世的苦戀和今世的重逢,安在濤已經明白,這世間已經沒有什麼東西能成為他跟曉雪在一起的障礙。夏曉雪對他用情之深,局外人是難以理解的。否則,前世,夏曉雪也斷然不至於遠走國外並患上抑鬱症跳樓自殺了。

前世的創痛,今生絕不會重演。安在濤心裡很是坦然也很是淡然,他緊緊地拉著夏曉雪的手,伴隨著排隊檢票的人流,向影院內緩緩而去。

安在濤的票也是貴賓票,是廣電總局派發給各單位領導的「內部流通票」。自然,兩人上了二樓的貴賓廳,又遇到了馮朔母子。

貴賓廳只有百餘個席位,並沒有坐滿,三三兩兩的人散落在豪華的座位各處,多數是女人和孩子。貴賓票是派發給各單位領導或者有錢人士的,不過對於濱海的官員們來說,這所謂美國大片的吸引力或許還不如一次社交的酒局。

找了個相對比較幽靜的地方坐下,安在濤遞過方才買的一包爆米花和一瓶冷飲,「曉雪,給。」

夏曉雪臉上洋溢著興奮和幸福感,興奮是因為這場電影,而幸福則是因為與愛人在一起。這些日子以來,夏曉雪感覺安在濤相對於以往,對她變得格外柔情和細心。像這買零食,以前都是夏曉雪主動提出來,他才會去買。而現在,不等她說什麼,安在濤就已經準備好了一切。

這種感覺,讓夏曉雪很是甜蜜,甜蜜地心頭始終徜徉著無盡的柔情。

夏曉雪將手中的爆米花紙袋子交在安在濤的手上,有些撒嬌地張口嘴,「小濤,你餵我吃。」

安在濤笑了笑,捻起一顆爆米花,向夏曉雪的嘴裡放去。

一道陰冷的目光投射過來,安在濤皺了皺眉,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那一邊。但他的心馬上便又平靜下來,低低笑道,「曉雪,那劉鵬好像對你有些意思,你看他一直都在看著我們,眼中的妒火都快要把我們融化了……」

夏曉雪一怔,回頭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馮朔母子,柳眉兒輕輕一挑,突然嘻嘻笑了起來,「小濤,你吃醋了?」

安在濤搖了搖頭,「我不吃醋,你是我的,誰也搶不去,除非我死了。」

安在濤並沒有意識到,在下意識地順口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的神色變得非常堅毅和強悍,甚至還有一絲霸道,一反平日裡謙和的形態。

夏曉雪白皙而精緻的臉蛋上,頓時浮起一層薄薄的紅暈,眼中的那一抹柔情越來越重,她嚶嚀了一聲,將整個上半身全部投入安在濤的懷抱。儘管此刻電影院裡人聲鼎沸,但在夏曉雪的世界裡,只有她們兩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鬆軟的座椅上,眼望著那雪白寬大的電影屏幕,夏曉雪好想就這樣跟自己的愛人相擁著一起到天荒地老。

現在是夏天,兩人穿得都挺淡薄,夏曉雪玲瓏剔透的身材尤其是胸前那兩團飽滿的豐盈在安在濤的胸前胳膊處輕輕地摩擦著,儘管感受著她的柔情蜜意,但安在濤作為男人的本能還是起了一絲異樣。

夏曉雪很快便反應過來,她臉上漲紅起來,觸電一般離開了安在濤的懷抱,嗔道,「壞傢伙,又要使壞了。」

安在濤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嘿嘿笑了笑,將目光投在了已經開始放片花的電影屏幕上。兩人情濃相戀許久,雖然卿卿我我的親吻撫摸少不了,但卻一直沒有突破最後的防線。

而頓了頓,安在濤又下意識地扭頭掃了一眼不遠處因為目睹兩人親密行為而變得面目「猙獰」的劉鵬,他嘴角一挑,報以了一抹深深的目光。

他緊緊地握緊座椅的扶手,面上帶著笑容但心卻冷如冰霜。

第045章 偷歡

寬大的電影屏幕出現了宏大的電影畫面,幽深而空曠的音樂聲響起,電影院中頓時鴉雀無聲,只能隱隱聽見低沉而濃烈的呼吸聲。

夏曉雪的眼睛頓時被電影吸引了過去。安在濤定了定神,也將目光投射過去。

關於這部大片的情節,安在濤是熟的不能再熟了。記得前世的時候,他還為此寫下了一篇轟動一時的娛評文章,標題叫《淒美的愛情,偉大的人性》,被國內數十家媒體發表和轉載。

……

……

船身右側被冰山割裂,六個艙室進水。號稱永不沉沒的泰坦尼克號將在兩小時內沉沒。而此時船上的救生艇只夠一半乘客使用,船上陷入一片恐慌……救生艇徐徐放下,羅絲神情恍惚,突然她放棄了也許是最後的逃生機會跳回泰坦尼克號,這對情侶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夢幻之船」泰坦尼克號開始緩緩下沉……

漆黑的海洋和天空連成一片,無情的吞噬著絕望的乘客。傑克帶著羅絲跑到船尾,爬上欄杆堅持到最後,直到泰坦尼克號沉沒。兩人全力掙扎出巨大的漩渦之後,傑克將羅絲推上一塊漂浮木板,自己卻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幾個小時之後,救援船返回救起了奄奄一息的羅絲,而此時早已凍僵的傑克卻被冰海無情的吞沒……

……

……

電影放映過程中,影院中到處都是低低而此起彼伏的抽泣聲,夏曉雪眼圈發紅,更是哭成了一個淚人。而當影片結束時,她伏在安在濤的懷裡,淚水打濕了她以及安在濤的衣衫。

安在濤歎息一聲,他不得不承認,作為一部愛情片,泰坦尼克號已經成為不朽的經典,它將災難與人性穿插於完美的愛情之中,震撼力和感染力無與倫比。

……

安在濤和夏曉雪隨著散場的人流走出電影院,已經是華燈初上。他往家裡打了一個電話,跟安雅芝打了個招呼,便還是去了那家小川菜飯館,跟夏曉雪吃了一頓柔情蜜意的晚餐。

完了,兩人一起步行將夏曉雪送回家。整個晚上,夏曉雪似乎都沒有從電影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一路走來,路燈非常昏暗,只是到了機關家屬院附近的這一段馬路上,路燈便變得明亮起來。

在走進機關家屬院的瞬間,夏曉雪突然止住腳步,回身來癡癡地望著安在濤,伸出手拉住他的手,水汪汪的一雙大眼上,長長的眼睫毛在路燈的照耀下清晰地眨動著,「小濤,我們永遠在一起!」

感受到夏曉雪的堅定和深情,安在濤心裡一顫,沒有說什麼,只是將她輕輕地拉入懷裡,緊緊地擁抱著。

兩人幾乎是相擁著走到了夏家的樓下,這一段不到300米的小道,竟然用了半個多小時。夏曉雪的喃喃絮語在安在濤的耳邊迴盪著,直至樓洞裡傳來一聲聲淒厲的狗叫聲。

夏曉雪皺了皺眉,從安在濤的懷裡脫開身來,低低道,「小濤,杜書記家這狗最近可討厭了,每天跟瘋了一樣叫個不停,尤其是到了晚上,那叫聲讓人心神不寧……」

安在濤笑了笑,「曉雪,我不是說了嘛,這小狗發情了……」

兩人一邊上樓,安在濤突然眼前一亮,「曉雪,你們家想不想跟杜家拉近關係?」

夏曉雪笑了笑,「人家杜書記是一把手,我爸只是一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副市長,排名靠後手中又沒有實權,再加上我爸是高書記提拔的人,杜書記對我爸向來是……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我爸已經是副市長了,年齡也偏大了一些,也不可能再有什麼進步了……」

說著,夏曉雪已經打開了門,拉著安在濤走了進去。

家裡沒人,石青和石荔母女出去逛街去了,夏天農在外應酬還沒回來。夏家寬大的客廳只開著一個昏暗的檯燈,夏曉雪跑到冰箱裡拿出兩罐飲料來,又跑回坐在安在濤的身邊,繼續著剛才的話題,「對了,小濤你想說什麼來著?」

「曉雪,我是說——如果你們家想要跟杜家拉近關係的話,不妨這樣……」安在濤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他伏在夏曉雪耳邊輕輕說了幾句。夏曉雪面色頓時漲紅起來,吃吃笑了起來,瞪了安在濤一眼,嗔道,「什麼呀這是,你淨出餿主意。」

光線昏暗,夏曉雪那張宜喜宜嗔的嬌顏近在咫尺,安在濤望著她,不由有些情動。他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入自己的懷裡,俯身便吻住了她鮮紅的櫻唇。

夏曉雪發出一聲醉人的呢喃,熱烈地回應著安在濤,任憑他那只祿山之爪撫上了自己的酥軟的身體,肆意地侵犯著。不多時,安在濤的手已經滑入她的T恤之內……觸手溫軟而有彈性,安在濤的呼吸急促起來。

夏曉雪霞飛雙頰,白皙的肌膚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紅暈。她微閉著雙眼,推開安在濤,然後起身拉著他的手向自己的臥房跑去,「小濤,不要在這裡……」

……

……

安在濤半躺在夏曉雪的床上,夏曉雪粉嫩而豐腴的身子觸手可及。他知道,只要自己願意,身前這愛人會毫不遲疑地將她的所有獻給自己,無論是她的靈魂還是肉體。

「小濤,你如果想要,我就給你……」夏曉雪早已脫去了自己T恤和運動短褲,三點式的內衣更是將她玲瓏剔透地身材凸顯無疑。她輕輕坐了起來,探出雪白而柔滑的雙臂,從後面溫柔地摟住安在濤的腰身。

安在濤猛然回過頭去,再一次跟夏曉雪激吻了起來。就在兩人情濃都有些難以自禁的時候,突然傳來了輕輕的開門聲。

安在濤心裡一驚,趕緊推開懷裡的伊人,輕輕急促道,「曉雪,趕緊穿好衣服……」

夏曉雪吃吃一笑,「有賊心沒賊膽……」

夏曉雪飛速地套上T恤和短褲,盤腿坐在床上,而安在濤則定了定心神,一本正經地坐直身子,故作與她談話狀。

夏天農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傳過來,他推開夏曉雪的房門一看,見安在濤也在這,怔了一下但馬上臉上就浮起一絲溫和的笑容,「小安來了啊,呵呵。」

「夏叔叔。」安在濤趕緊起身來向夏天農打了個招呼。

第046章 車上

夏天農笑著轉身而去。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曉雪,我想我該回去了——要不,等你媽回來,我這些日子的努力就全泡湯了……」

夏曉雪嘻嘻一笑,起身來投入他的懷抱,柔聲道,「小濤,現在我媽和我爸基本上已經不再反對了……嗯,你最近表現很好,來,姐姐我獎勵你一下。」

安在濤苦笑一聲,俯身過來。

夏曉雪飛速地在安在濤額頭上親了一下,「好了,你晚上回去躺在床上,必須要想我一百次才能睡覺,否則,下回我不讓你親了……」

安在濤嘿嘿一笑,走到門口又慢慢停下腳步,低低道,「曉雪,我剛才說的你考慮一下,這法子其實很不錯的。你可以想想看……」

夏曉雪想起方才安在濤的鬼點子,想了想,覺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便點了點頭,「行吧,這兩天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們就去一趟省城吧。」

……

第二天一早。

安在濤和奕辰聯合署名的深度通訊報道《從濱海高架橋的存留看城市發展的規劃》,在濱海晨報和東山晚報同時見報。安在濤早上起來,沒有去報社,只是跑到自家對面馬路上的報亭中各買了一份濱海晨報和東山晚報。

晨報的版子排的不錯,稿子是頭版頭條,標題大而壓黑非常醒目。而在報道中,放了一張市委書記杜庚的大幅照片,而且還將他接受採訪時說過的一段話套黑標注起來。

高架橋的事兒,是濱海的事情,又是濱海市委書記的專訪,作為濱海媒體,晨報當然是放在了頭版頭條。但東山晚報畢竟是面向全省發行的省級媒體,這稿子雖然也在頭版,但卻不是頭條,頭條還是省裡某領導慰問某部隊的短訊。

安在濤心裡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實事求是地說,這次的報道做得非常成功。而且,在改革開放走向縱深化的今天,這種關乎城市管理和觀念創新的經濟類通訊,最容易出成績。他很有可能憑借這篇報道,去省裡或者全國拿一個新聞獎項。

市委書記推動的高架橋報道,又有市委書記的前沿性發言,安在濤幾乎可以斷定,這篇報道會成為98年濱海市新聞單位向上報送的評獎新聞之一。

上午9點,安在濤趕到了報社。剛走進新聞部辦公室的門口,孫蘭就笑吟吟地迎了過來,「小安啊,辛苦了啊,這次的報道,不僅報社領導很滿意,市裡領導也很滿意……今天部裡也沒什麼活動,我就做主了,你今明兩天調休吧。」

……

……

安在濤在報社往夏家打了一個電話,本來想跟夏曉雪約好在長途汽車站會面坐大巴車去省城,但夏曉雪卻說,他們今天可以坐夏天農的順風車。夏天農受杜庚的委託,代表濱海市委市政府帶著高架橋的相關材料去省政府向省領導匯報工作,順便可以捎上他們。

安在濤等候在路旁,夏天農的黑色紅旗車飛速駛來。

夏天農從車裡下來,打開前門坐在了副駕駛座位上,將後面留給了安在濤和自己的女兒。對於老爸的「識趣」,夏曉雪很是滿意,嘻嘻笑著,「嗯,爸爸,不錯,挺有眼色的,看來還能往上升一格。」

夏天農笑罵了一聲,「臭丫頭,瞎說。」

安在濤上了車坐好,微微一笑,「夏叔叔正當年富力強,再往上升一格也是常事。」

夏天農微笑不語,心中卻是波瀾四起。他今年已經47歲,又沒有太大的後台,已經基本上沒有了再往上跨入正廳的可能。正因如此,他才漸漸滅了往上走的念頭。但最近,機緣巧合之下,他成功地「轉型」脫離蒙虎一系跟杜庚靠攏,漸漸獲得了杜庚的信任——雖然接替蒙虎有些奢望,但再往前走一小步,進入常委該不是夢想吧?

別小看了這一小步。這常委與非常委之間的差距,看上去不大,實際上大著咧。一個市委常委手中的權力,與一個冷門副市長的位子,不可同日而語啊。如果能熬上個市委常委的位置退休,這一輩子也沒算白在官場混了。

轎車出了濱海市區,拐上高速公路飛馳。夏天農默默地坐在前面想著自己的心事,心頭越來越興奮。代表杜庚去省政府匯報,這就是一個良好的開端。等杜庚在濱海穩定住局面,自己不出意外,應該可以在班子調整中謀得一個常委的位子。

安在濤和夏曉雪當著夏天農的面,不敢太過親熱,只是悄然拉著手,說著些閒話。

夏天農突然回頭來問了一句,「小安,你們的報道我看了,很好。今天一早,杜書記就找我去……好好幹,小安,你的前途無量。」

夏天農望向安在濤的目光與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以他數十年的人生閱歷,眼前這略顯稚嫩的小伙子,竟然有一種讓他也看不透的感覺。先後兩次「提醒」他——而正是靠著從他那裡得來的訊息,他才如願以償又不失體面地跟杜庚拉近了關係。

這小子太聰明了,如果當官肯定會是一個好材料。夏天農嘴角浮起一絲笑容,半開玩笑道,「小安,有沒有興趣進機關?如果有興趣,我可以出面給你找一個好單位。」

夏曉雪心裡狂喜,她非常瞭解她的父親,以夏天農的謹小慎微的為人品性來說,他能主動開口說要幫安在濤調到機關,這充分表明他已經充分接受了安在濤。

安在濤一怔,繼而笑道,「多謝夏叔叔了,只是我在報社覺得挺好——以後再說吧,如果我不想幹記者了,一定找夏叔叔幫忙。」

夏天農本就是懷著幾分試探之意,見安在濤婉拒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心裡更加升騰起幾分讚賞,「也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記者做好了也不錯,將來當個報社高層……呵呵。」

頓了頓,夏天農話題一轉,「曉雪,你好端端地怎麼突然想起要養狗來了?對了,曉雪你帶的錢夠不夠?不夠,爸爸這裡還有。」

夏曉雪嘻嘻一笑,「爸,我是覺得媽媽剛剛內退在家挺無聊的,我們去買隻狗回來,也給媽媽解解悶呢。」

第047章 買狗

夏天農笑了笑,也沒再繼續追問下去。對於夏家這種層次的家庭來說,花幾千塊錢乃至更多買一條小狗來玩玩,本來就不是一件什麼大事,既然女兒喜歡,買就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三人在車裡敘敘談談,紅旗轎車一路飛馳,中午時分就趕到了省城天南。

安在濤和夏曉雪在立交橋上下了車,夏天農的車匆匆趕往天南海天大酒店。中午,他要代表濱海市委市政府宴請省直有關部門的頭頭腦腦,自然沒有時間陪兩人去買狗。但跟兩人說好了,下午3點左右,再在這裡匯合,一起回濱海。

下了車之後,安在濤立即給東山晚報的奕晨打了個電話。在來之前,他就跟奕晨約好,讓奕晨幫他們找一個熟悉省城狗市和行情的圈內人,領他們去買狗。

否則,他們一不懂行情,二不懂狗情,這麼悶著頭跑到狗市,不被騙也難以買到真正好血統的英國純正塞特犬。

打完電話的半個多時後,奕晨就帶著一輛紅色普桑趕來。奕晨跟一個個子瘦高、皮膚黝黑,兩眼看上去炯炯有神的一個青年男子一起下了車,遠遠地向安在濤和夏曉雪打了個招呼。

「小安——這是我哥們崗子,孟崗,是地地道道的狗玩家發燒友,家裡養著七八條純種養狗,還有兩條藏獒。」奕晨笑吟吟地道,而隨著他的介紹,崗子也微笑著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好,這回要麻煩你了。」安在濤跟崗子的手輕輕一握。

奕晨驚艷的目光從夏曉雪的身上一閃而逝,低低一笑,「小安,這就是你女朋友吧?好小子,艷福不淺呢。」

……

……

崗子的確是玩狗的行家,領著兩人在東山省最大的狗市上轉悠著,說起狗經來頭頭是道。安在濤明白,凡是有這種閒情逸致的人,不僅要有閒還要有錢,一隻狗動輒成千上萬,尤其是藏獒更是昂貴不堪,普通人想玩也玩不起。

不過,當崗子聽說安在濤兩人想要買英國塞特犬時,卻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頭。

「哥們,這塞特犬比較少見啊,尤其是血統比較純正的,價格比較昂貴,沒有低於3000的。而且,主要是因為這種品種的狗,市場需求很小,沒幾個人喜歡它……」崗子手指著狗市上那一排排的狗籠子,「我每天都會來狗市轉,只發現過兩條塞特犬。」

夏曉雪一直保持著沉默,她突然笑了笑,「孟哥,錢不是問題,只要血統正就好了,麻煩孟哥幫著問問,看看有沒有。」

其實,這狗也不是非買不可。這買狗計劃本來就是安在濤的一種「心血來潮」,如果實在買不到,也就算了。

崗子點了點頭,撇開兩人逕自去了狗市中人群最多的一個場子。那裡,一群狗販子圍著幾隻黑色買發體型碩大的藏獒,正在談得火熱。

崗子擠進去,跟一個禿頂的中年狗販子說了兩句,不多時,就帶著那狗販子走了過來,笑道,「哥們,姐們,你們運氣不錯,這夥計手裡剛好有一條,價錢嘛,好商量。」

……

……

中年狗販子從自己的店面中牽來一條塞特犬,與孫彥的那條不同,它的毛色純黑的母犬。

這是一條優美、結實、勻稱的洋狗,堪稱是力量、耐力、優雅和高貴的理想組合體。被毛平展,絨毛細長,步態自由平穩,向前跨度長,強健的後軀,沉穩的背中線,陰柔之氣突出而不過分文雅,當真是狗中的貴族啊。

夏曉雪一看就喜歡上了,當即俯下身輕輕撫摸著狗的毛皮,笑顏如花。

安在濤向崗子看了一眼,見崗子點了點頭,便明白這狗血統很純正,絕非是那種染了毛色或者是雜交之後的品種。

當著崗子的面,中年販子開出了4000的價格。崗子覺得價格還算公道,因為這條狗也算是稀有品種,也就保持了沉默。

崗子這時突然接到一個傳呼,有急事先走了。可就在安在濤和夏曉雪準備交錢牽狗離開的時候,那狗販子的老婆過來,拽著狗販子說了幾句,狗販子突然就變卦了,死活不賣了,表示要加價到4500。

夏曉雪一聽就急了,大聲道,「你這人怎麼這樣?明明說好的價格,怎麼說變卦就變卦?哪有你這樣做買賣的?」

狗販子也有些尷尬,嘿嘿笑著,說不出話來。他那肥碩的老婆匆匆走了過來,冷笑道,「我們這條狗是從國外進口過來的,成本價就3000多,再加上這一段時間要吃要喝還要伺候它,4000塊賣給你們,我們不是虧死了?你們要買便買,不買拉倒。」

安在濤心裡一陣冷笑,但面上卻沒有任何激動的神色表現出來。對於這種市井商販的小計倆和蠅營狗苟的心態,他太熟悉了。要知道,他可不是剛剛畢業踏入社會的毛頭小子。一定是這婆娘見自己兩人買狗心切,想要趁機多賺一些罷了。

怪就怪,夏曉雪表現的態度太「積極」了。而且,看她的樣子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姑娘,4000塊買條狗說買就買了。

夏曉雪本來買狗是有意無意的,但見了這狗,她就真是喜歡上了。毛髮烏黑油亮,神態高貴端方,性子還挺溫柔,很對她的胃口。

夏曉雪輕輕扯了扯安在濤的衣襟,伏在他耳邊小聲道,「小濤,我實在是喜歡這狗,4500就4500吧,反正我們也不差這幾百塊錢。」

安在濤搖了搖頭,向夏曉雪使了個眼色,冷曬道,「不就是一條破狗嘛,不賣就算了,走,曉雪,我們走!」

夏曉雪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乖巧地跟著安在濤緩緩離去。

安在濤拉著夏曉雪的手,一邊向狗市的大門行去,一邊暗暗數著數:「一,二,三,四……」

果然,兩人還沒有走出第五步,身後就傳來那狗販子有些惶急的聲音,「老弟,有事好商量嗎?要不,我們再降一點,你也讓讓步,和氣生財嘛。」

安在濤霍然轉身,朗聲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要講誠信,說好4000就4000,哪有像你們這樣的,看我們想買就想加價。」

狗販子牽著狗走了過來,「老弟,4000我確實是有些虧了,剛才是看在崗子的面上,我一時鬧熱就說了這個價格。這樣吧,4300,我再讓你200!」

安在濤嘴角一曬,一句話也沒說,扭頭就走。

第048章 狗親

狗販子立即急了,「別走啊,4200!」

見安在濤腳步沒停,狗販子又咬牙喊道,「4100!不能再低了。」

安在濤輕輕一笑,回身來向狗販子擺了擺手,「算了,你還是留著賣給別人吧,先不說價格合理不合理,就你這言而無信,我們就不買了。」

狗販子的老婆衝了過來,「你們這不是耍人玩嗎?你們到底是要買還是不買?耽誤我們這麼長時間,可惡……」

聽見這邊吵鬧,狗市上的一些玩家和商販也都圍攏了過來。

夏曉雪很少接觸這種低俗的市井商販,一時間被那婆娘一陣稀里嘩啦潑婦罵街一般的「槍林彈雨」給說得面色漲紅,氣得嘴唇發顫,卻又說不出話來。

安在濤皺了皺眉,緊緊地拉住曉雪的手,將她拉入自己的懷裡,抬起頭來怒視著那婆娘,「你嚷嚷什麼?你們一開始說4000賣狗,我們要付賬了,你又開始加價,這不是訛人嗎?怎麼,你難道還想強賣?」

安在濤瞥了一眼圍觀的狗販子,手指著市場那頭的工商管理所,淡淡道,「要不要咱們到市場管理處去講講道理?或者去派出所?」

那婆娘被噎了一下,還要再說什麼,便被他男人給拖到了一邊。狗販子滿臉堆笑道,「老弟,實在是不好意思……我看老弟你也是實在人,也有心要買狗,這麼吧,還是4000,我吃點虧,你牽走!」

這狗的確是血統純正的好狗,4000他們也確實賺得不多。可這條狗他進了好幾個月來,也無人問津,老是積壓在手裡光養著也耗費不少錢,今兒個好不容易碰著一個買主,狗販子哪裡肯放過。

安在濤撇了撇嘴,「不要了。」

狗販子急了,「不是說好了4000牽走的嘛,你怎麼這樣?」

安在濤冷笑道,「說好了4000你為啥要加價?你現在想賣,我還不想買了。我也變卦了,4000不要,3700,你要賣咱就成交,不賣我們一拍兩散。」

狗販子馬上就漲紅了臉,有些憤憤道,「3700?笑話……光我這狗脖子上的狗鏈子還值200多塊呢……沒見過你這種人,沒錢就別來買狗,該上哪玩上哪玩去。」

安在濤嘴角一曬,「你可以把狗鏈子撤下來,我們自己買一條。」

「算了,我懶得跟你浪費時間,曉雪,我們走。」安在濤拉起夏曉雪的手來,慢騰騰地在陽光地裡向大門外行去。

夏曉雪輕輕道,「小濤,我們真不要了?那狗不錯的。」

「曉雪,我敢跟你打賭,他會賣的。」安在濤輕輕一笑,「你沒聽崗子說嘛,這種狗一般人買不起,而買得起的人呢又嫌它不過剛猛,喜歡的人很少……」

說著,安在濤向夏曉雪使了個眼色,兩人停下腳步,又在臨近的一家狗鋪店面前俯身看起了一條血統並不是很純正但毛色卻非常潔白的小哈巴狗。

跟店主隨便問了一句價格,當安在濤眼角的餘光發現那狗販子已經牽著那條塞特犬匆匆向這邊走來的時候,安在濤立即起身拉著夏曉雪的手,加快腳步出了狗市的大門。

「老弟,等等,留步啊!」那狗販子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3700就3700了,看在崗子的面上,我賠本賣給你老弟。」

「崗子的面子?呵呵,我看,崗子也沒什麼面子吧?崗子要是有面子,你也不至於看他走了就加價訛人。」安在濤從夏曉雪手裡接過早已數好的37張百元大鈔遞了過去,「一手錢一手貨,你點好。」

狗販子垂頭喪氣地點好錢,黑著臉扭頭就要走。安在濤喊了一聲,「等等,我再問你一遍,這狗沒什麼問題吧?我是記者,這狗要是有問題,我會給你曝光,也會去市場管理處投訴你不守法經營,你可是要想清楚了。」

狗販子一怔,恨恨地跺了跺腳,「有個屁的問題,老子好吃好喝伺候的英國狗,有個錘子的問題。」

……

……

兩人牽著狗,打車去市中心找了家飯館好好吃了一頓,然後又在街上閒逛了一會,就再次打車趕往立交橋下,等候著夏天農的專車。

3點多鐘,夏天農的車終於來到。夏天農的情緒很高,看得出來,事情辦得很順利。見到兩人買的小狗,夏天農探手摸了摸,「不錯的小狗——嗯,我怎麼發現這狗跟杜書記家的狗差不多呢,除了毛色不同之外。」

安在濤微笑不語。夏曉雪嘻嘻笑了起來,「就是跟杜書記家的狗一個品種呢,都是英國的塞特犬……對了,小濤,你說我該給這狗起個啥名字好呢?」

安在濤伏在夏曉雪的耳朵邊小聲說了一句。

「小黑!天,真虧你想得出來,這麼土氣的名字。」夏曉雪吃吃笑了起來,「不過,杜書記家的狗叫小白,我們家的狗叫小黑,倒還真是一對啊。」

……

……

回到濱海還不到6點。

帶著狗回到家,夏曉雪將小黑的繩索遞給石青,「媽媽,你看孫姨在樓下遛狗呢,你也下去玩吧。」

安在濤的「設計」石青從女兒嘴裡得知,雖然有些不以為然,但也覺得不妨一試。左右自己也閒著沒事幹,養只小狗玩玩解悶也不錯。如果因此能跟孫彥拉近關係是最好,不能自己也沒啥損失。

石青帶著狗去了樓下的花園裡,這一去就是一個多小時。等安在濤正準備離開夏家回家的時候,石青卻興沖沖地牽著狗上樓而來,見到安在濤終於綻放出了首次的笑容,破天荒地主動招呼了一聲,「小安就別走了,留在家裡吃晚飯吧——你們等著,我馬上去做飯呢。」

小黑乖巧地伏在夏家客廳的地毯上,尾巴輕輕搖晃著,神態竟然有幾分慵懶。安在濤跟夏曉雪交換了一個眼神,夏曉雪馬上就衝到廚房裡,跟石青小聲嘀咕了一陣。

出來,夏曉雪已經笑彎了腰。孫彥那塞特犬公狗已經發情很久,處在極度亢奮的狀態。這些,孫彥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麼合適血統的狗來配,孫彥可不願意讓自己的小白去跟那些劣種狗交配。

沒成想,石青突然牽了一隻同樣血統的塞特犬母狗出來。孫彥和石青剛打了個招呼,那小白就急不可耐地連抓帶撓外帶咆哮,掙脫開孫彥的繩索追逐著小黑進了小花園的冬青樹後面。

孫彥有些苦笑道,「老石,不好意思啊,你這看狗真討厭……」

石青正中下懷,但嘴上卻淡淡道,「沒啥,兩隻小狗鬧鬧就好了。」

不多時,兩隻塞特犬一前一後地溜出了冬青叢。小白夾著尾巴,而小黑則有些垂頭喪氣。石青看著,心裡暗暗笑了起來,「莫不成這小狗還用了強?強暴了小黑?」

如果有懂行的人看到,就知道這小白和小黑之間並沒有交配成功。因為小白雖然發情,但小黑卻沒有……不過,有了這麼一條同類的母犬相伴,小白的狂躁症狀已經大大消解。大概再過上兩天,也就消停了。等到秋天,它再次發情就必然會誘發小黑的發情,那個時候兩條小狗就可以自由的交配了。

自此,兩條小狗幾乎成了形影不離的伴,而夏家和杜家則結成了狗親家。

第049章 事故

雖然石青的「態度」讓安在濤心裡高興,更是讓夏曉雪興奮,但就在安在濤準備留在夏家吃晚飯的時候,卻接到了母親的傳呼。用夏家的電話回了過去,原來,孫繼福帶著他上大三的女兒孫揚揚來安家看望安雅芝,安雅芝留他們父女吃飯,讓他回家陪客人吃飯。

無奈之下,安在濤不得不放棄這次跟石青改善關係的機會,匆匆趕回了家。

當然了,吃不吃飯也不打緊。主要是現在的石青突然覺得,安在濤越看越順眼了,不再像頭一回見面那樣覺得討厭了。這一段時間裡,安在濤已經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優秀,縱然是比較尖刻的石青也不能否認,這孩子確實配得上自己的女兒。

特別是在安在濤的「狗親計劃」獲得實際效果之後,石青心裡最後一點疙瘩都煙消雲散,逐漸開始接受安在濤。

「這孩子太聰明了。」石青夾起一根青菜,放在嘴裡輕輕咀嚼著,望著正在吞嚥米飯的丈夫和女兒,突然低低道,「老夏,你說這年輕人太聰明也不是件好事吧……」

「老石,你還有完沒完了,你這從一坐下吃飯就開始說小安,一直說了好多遍了……聰明不好嗎?我告訴你老石,這小子不僅聰明,也很穩重,看問題看得很遠也很精準,如果他肯努力下去,將來前途無量。」夏天農嘟囔了一句。

「媽——聰明不好嗎?難道你還要女兒找個笨蛋啊。」夏曉雪嗔道,放下筷子。

「什麼前途無量?老夏,你少來這一套。現在這年頭,沒關係、沒背景、家裡又沒有財勢,他就是個人再有能力再有本事,也白搭,頂多也就是當一輩子的小記者罷了。」石青皺了皺眉,「實在不行,你幫幫他吧,免得將來曉雪跟他受苦。」

夏天農眉梢一跳,突然想起了什麼,扭頭望著夏曉雪,「曉雪,你問過他沒有,他跟那個陳近南是啥關係?」

夏曉雪搖了搖頭,低頭繼續埋頭開始吃飯,含糊道,「爸媽,小濤在咱們濱海長大,他媽是二中的老師,怎麼會跟陳副部長有關係呢?肯定是茜姐姐認錯人了。」

石青一怔,正要說什麼,卻被夏天農用眼色給止住了。

私生子的身份,是安在濤的隱痛。夏曉雪既然答應了他替他隱瞞,哪怕是對夏天農夫婦也不會說。雖然兩家將來如果成為親家,這事兒也瞞不住,但此刻,夏曉雪還是不想讓父母知道安在濤的身世。因為她太瞭解自己的父母了,一旦夏天農夫婦確認安在濤有這麼一個掌握大權的幕後父親,必然會想盡辦法去加以「利用」——這樣一來,勢必會傷害到安在濤。

……

安在濤回家跟孫繼福父女吃了一頓飯,只是這頓飯吃得非常尷尬。孫繼福的女兒揚揚基本上也跟安在濤一種心態,希望自己的父親能跟安雅芝走到一起,兩家合為一家,讓父親將來也好有個老伴。

這次來,孫揚揚本就有替父求婚的意思,但剛剛從側面說了幾句,就被安雅芝給「頂」了回來。孫揚揚無奈,只得將一肚子的話又嚥回了肚子裡。

匆匆吃晚飯,孫繼福父女就怏怏地告辭回家。而安在濤又少不了給安雅芝做一番思想工作,可惜,安雅芝壓根就聽不進去,直接走到自己的臥房裡關閉房門,以沉默來應對。

或許,母親是受到的傷害太重,已經決定獨身一輩子了吧。安在濤歎息了一聲,望著母親緊閉的房門,暗暗發誓,以後要千萬倍地補償母親,讓她過上幸福安逸的日子。

……

……

第二天,安在濤也沒有出門,在家裡陪了母親一天。

第三天,他結束休假回到報社上班。大約是在下午4點左右,報社突然接到新華社的電傳,濱海籍的開國少將張國川因病在燕京逝世。張國川是濱海唯一一個戰功赫赫的開國將軍,解放後又曾經擔任過黨和國家的重要領導崗位,所以,他的逝世,對於濱海媒體來說,無疑要配合新華社電傳通稿做一個深度哀悼性宣傳報道。

不過,這種報道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只是將張老將軍的相關履歷和資料複述一遍,然後將官方的評價附在後面就足矣。

這種稿子原本該胡勇寫,但胡勇卻去了橡膠廠採訪。張綱想了想,便將這事兒交給了安在濤。

安在濤對照著新華社的電傳通稿和從市委研究室以及史志辦弄來的關乎張國川的履歷和資料,很快便寫出了一篇不到1000字稿子。寫完稿子,張綱讓他直接找總編室的趙策審稿。因為這種稿子多是例行公事,趙策也沒太在意,只是匆匆掃了一眼,然後簽好字囑咐他去找值班的黃總簽字就可以上版了。

新聞部業務主任、總編辦、值班總編,這三道審稿程序走過也就用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安在濤在稿子上簽好自己的名字,就拿到了編輯中心。不多時,頭版編輯就做完版面出了小樣,小樣又走了三道審稿簽字的程序,完了就算是終結定稿。

拿到編輯中心主任、責編、校對和黃總先後簽字的小樣,今天的工作宣告完成,安在濤安心地下班回家。

……

……

安在濤剛剛起床,早早就出了門,他跟夏曉雪約好去新開的雍和豆漿店去吃早餐。只是兩人剛要了兩碗甜豆漿和一份鍋貼正準備開吃的時候,他的傳呼機就響了。

竟然是報社總編辦的電話,安在濤心頭不由一跳,突然有一種不良的預感。匆匆找了個公用電話回了過去,電話那頭趙策的聲音明顯有些惶急和震怒,「小安,你是怎麼搞的?你這回闖禍了,完了,出了新聞事故……」

安在濤無力地放下電話,面色變得有些漲紅。他跑到路邊買了一份晨報,在他寫的那篇「開國少將張國川逝世」的稿子中,第一段的「帽」果然出現了問題:「新華社燕京8月17日電原軍委工程兵顧問張國川同志,因病醫治無效,於8月16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9歲……」

沒有語法錯誤,也沒有錯別字,只是張國川的年齡是86歲,而不是報紙報道上出現的89歲。

安在濤眉頭緊皺,心裡疑惑道,「我寫的是89歲?可我分明記得是86啊,怎麼回事……」

「不對,這事不對。」安在濤咬了咬牙,回過頭來正好望見夏曉雪那張擔憂的俏臉。

「曉雪,沒事,你不用擔心,你自己先吃吧,我馬上趕回報社去。」安在濤匆匆而去。

第050章 反應

沒錯,這便是所謂的媒體新聞事故了。

媒體新聞事故一般分為三種,一是政治性事故,二是事實性事故,三是技術性事故。顧名思義,第一種是在重大政治性報道中出現了某種錯誤,一如這一次濱海晨報的報道;第二種是虛假新聞,記者虛構事實造成社會不良影響;而第三種就是因為審稿程序不嚴格,出現了錯別字之類。

毫無疑問,這一次的事故是政治性事故。涉及開國將軍,這事兒一旦查實,不要說采寫報道的記者安在濤了,就算是濱海晨報總編黃澤名也難辭其咎。一大早,宣傳部副部長張錦嶺就怒氣沖沖地一個電話將黃澤名提留到了宣傳部。而之後不久,市委辦、宣傳部辦公室、新聞出版局都先後通知濱海晨報迅速成立事故調查小組查明責任人,並停刊等候處置。

安在濤面色鐵青地趕回晨報,趙策已經等候在新聞部的辦公室。一大早,幾乎所有的記者都趕了過來,人人臉上都一片凝重。馬曉麗臉上掛著深深地擔憂,望著安在濤輕輕歎了一口氣。

而對安在濤後來居上大出風頭頗有些嫉妒的一些記者,一如胡勇和孟陽,雖然臉上沒有表現出來,但心裡多少有些幸災樂禍。

黃澤名在宣傳部接受宣傳部領導訓示。在張錦嶺副部長的電話指示下,報社已經成立了由副書記、副總編劉琦為組長的事故調查小組,此刻,調查組的所有成員——劉琦,紀委副書記張成材,總編辦主任趙策,編輯中心主任袁廣闊,新聞部主任孫蘭等人,都已經等候在新聞部辦公室裡。

安在濤緩緩走了進來,趙策馬上起身,歎了口氣,「小安,我昨天不是讓你校對好來著?這種政治性的報道可是千萬不能出錯的呀……」

劉琦霍然起身,冷聲道,「安在濤,從現在開始,你被停職了……你留在辦公室裡,不得隨意離開,隨時準備接受調查組的調查。我就知道,你這兩天因為寫了幾篇報道有些反響就開始得意忘形了……我告訴你,這一次事故很嚴重,已經引起了市領導的高度重視,如果查實……哼,你要吃不了兜著走!」

安在濤眼皮一跳,他隱隱猜出,這劉琦似乎是有些來意不善了。

他抬起頭來望著劉琦以及調查組的成員,神色非常平靜,眼神沒有一絲慌張,只是淡淡道,「劉副總,您這話說的,我什麼時候開始得意忘形了?這條新聞雖然是我寫的,不要說真相尚未查清楚,縱然真是我出了錯,那麼,請問劉副總和各位領導,從我出稿到編輯上版,再到三級程序審核小樣,直到交付印刷,在這一系列流程中,這種錯誤為什麼都沒有被發現?難道,這責任都要推到我的身上嗎?」

見他頂撞自己,又無「認罪」之意,劉琦不由暴怒,「安在濤,你這是什麼態度?不管是誰的責任,你的責任最大,你是第一責任人……」

劉琦帶著幾個人拂袖而走。

安在濤嘴角一陣抽動。

他緩緩走到自己的隔斷後剛剛坐下,張綱就匆匆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歎息道,「教訓啊,小安,記住以後吸取教訓就是了。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頂多是罰你一月獎金讓你停職反省幾天就是了……」

馬曉麗幾步衝了過來,嫵媚的臉上漲紅著,「小安,別怕,你是新人你不懂,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呢,咱們做記者的出現幾次錯誤那是常有的事情。」

大多數記者都上前來安慰安在濤,只有孟陽和胡勇默默地坐在那裡。安在濤眼角的餘光掃過,分明發現他們兩個臉上難以遮掩的幸災樂禍之色。

安在濤向張綱等人笑了笑,長出了一口氣,慢慢閉上眼睛,心裡思緒如潮。

自己難道真的出現了這種近乎弱智的錯誤了?安在濤的記憶翻捲而回,從接手這個稿子開始,一點點回憶起昨天寫稿審稿的所有細節。

……

夏曉雪哪裡還能吃得進東西去呢,安在濤離開以後,她馬上就打車去了市政府,直奔父親的辦公室。推開夏天農的辦公室,夏天農正在濱海林業局的幾個班子成員談話,突然見自己女兒急匆匆地闖了進來,不由一怔。

……

……

「曉雪,你咋了?臉色這麼難看,來找爸爸有啥事?」夏天農皺了皺眉,手中的鋼筆輕輕放在了桌子上。

「爸爸,你看看今天的晨報。」夏曉雪探手從夏天農的茶几上將秘書剛送來的濱海晨報拿了過來,指著那篇報道,急急道,「爸爸,小濤出錯了,他弄錯了張國川將軍的年齡……爸爸,你幫幫小濤吧,他會不會被處分啊……」

夏天農眉頭緊蹙,看了看報紙,然後撥了一個電話,讓秘書去宣傳部瞭解一下情況。不多時,他的秘書就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報了過來。

夏天農歎息了一聲,「年輕人終歸是年輕人啊,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這種報道原本最不應該出現這種錯誤的。張國川老先生是開國將軍,又是咱們濱海人,這樣一來,肯定負面影響挺大……這一回,恐怕小安是要承擔責任了。」

夏天農頓了頓,見女兒焦急蒼白的臉色,不由又擺了擺手笑了笑,「當然,這也不算什麼,也不至於上綱上線,這也不是前些年了。我也犯不上為這點小事去摻和——頂多,你告訴小安,這記者不幹了就是,下半年有一次機關幹部招考,你讓他參加考試吧,我會替他想想辦法。」

「好了,別擔心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一篇報道嘛,年輕人誰還能不會出錯?以後吸取教訓就好。」夏天農安慰道。

夏曉雪的神色漸漸安靜下來,一想也是,正好趁機讓小濤離開媒體進機關,有了父親的操作,憑借小濤的實力,考進機關來一點問題都沒有。進機關拿鐵飯碗,不比當個小記者強上一百倍。

只是,夏曉雪不知道,這種低級的只有新手才能出現的錯誤,如果是前世的安在濤或許還有可能,可對於重生後的安在濤來說,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的事情。

在趕往報社的路上,他就覺得這事兒非常詭異。來得太突然,也有些太莫名其妙了。

第051章 嫉妒

黃澤名在宣傳部接受了兩個副部長的輪番教訓,心裡既失望又憤怒還有幾分遺憾。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報紙出現這種弱智的錯誤。同時,他也為安在濤的出錯而感到遺憾。本來,他還準備在不久後展開的報社機構改革中,將安在濤作為新聞骨幹來培養,但經過了這麼一件事之後……

黃澤名心情當然是很不好。他陰沉著臉一腳踢開了會議室的大門,陰沉的目光從調查組的幾個成員身上閃過。

劉琦起身笑了笑,「黃總,事情原因基本查清了。首先,是新聞部的記者安在濤很不負責任,采寫的新聞稿件本身出現了嚴重的錯誤;其次,是編輯中心的頭版編輯以及校對,馬虎大意沒有把好關;當然,新聞部的領導、總編辦的相關領導在審稿上也負有一定責任。」

……

……

黨委會馬上召開。

7個黨委委員按照次序和排名,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黃澤名緩緩起身,沉聲道,「宣傳部領導讓我們馬上寫出事故調查報告上報並對相關責任人進行懲處,同時晨報停刊三天進行深刻反省和工作作風整頓。劉副總,你是事故調查組負責人,對於這次事故怎麼處理,你先說說你的意見。」

劉琦坐在那裡,嘴角閃過一抹興奮,「各位,我認為,新聞部記者安在濤負有主要責任。這次事故已經被市委定性為政治性事故,涉及開國將軍,負面影響很大,直接導致我們報社的聲譽受損,我建議編委會通過決議立即開除安在濤;編輯中心頭版編輯孫月月以及校對陳虎工作不負責任馬虎大意,應予以扣發兩月獎金;新聞部副主任張綱、總編辦主任趙策審稿不嚴,也應給予警告處分,同時要在編委會上作出書面檢討。」

黃澤名默然不語,清冷地目光在報社諸多高層的身上掃過,淡淡道,「諸位以為如何?」

其他幾個黨委委員皆紛紛點頭表示沒有異議。

……

……

黨委會還在繼續開著。孫蘭匆匆回到新聞部,剛一進門,所有記者的眼神都聚焦在她的身上。張綱起身急急問道,「孫主任,社裡準備怎麼處理這件事?」

孫蘭瞥了坐在那裡一臉平靜的安在濤一眼,沉聲道,「這次事故很嚴重,引起了市裡領導的高度重視。宣傳部已經決定讓我們暫時停刊整頓了——至於相關責任人,小安啊,你要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這一回,怕是你要承擔大部分責任了。」

「到底要怎麼處理小安?」馬曉麗起身問了一句。

「開除。」孫蘭淡淡道。

「什麼?這處理得也太重了吧?就算是小安出現錯誤,也不至於一棍子打死啊!」馬曉麗大驚,叫嚷了起來。

張綱皺了皺眉,「不會吧?」

幾乎是所有的記者都覺得有些意外,包括胡勇和孟陽在內。新聞事故也不是頭一回發生,但處理得這麼重,還真是頭一回。女記者李湘起身向孫蘭走去,「孫主任,小安還年輕,應該給他一個機會。你們兩個領導去報社領導那裡去反映一下吧……小安的業務能力很高的,因此就這麼開除了他,多可惜!」

孫蘭搖了搖頭,「我已經向劉總說過了,但領導說了,此事影響太大,如果不嚴肅處理,我們沒法向市裡、向張國川將軍的親屬交代。」

張綱惋惜地掃了安在濤一眼,歎了口氣。

馬曉麗俏臉漲紅,豐滿而波瀾起伏的胸脯兒劇烈地起伏著。她緩緩轉過身去,「小安,不要怕,有什麼呀,不就是一個破記者崗位嘛,沒啥了不起的……」

胡勇緩緩起身來,笑了笑,「馬曉麗,你就別在這裡煽風點火了。不要說報社還沒有正式作出決定,就算是真的開除了——小安好歹也是名牌大學畢業生,再找個工作也不是問題。只是,遺憾的是,小安,我們從今以後不能再在一起共事了。」

安在濤本來默默地坐在那裡,聽著眾人的話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緒反應。但聽了胡勇這話,他卻突然站起身來,從自己桌子的抽屜裡拿出一張小樣來,然後在眾人有些詫異的目光中,一本正經地將小樣折疊起來,慢慢放入了自己的口袋。

他抬起頭來向馬曉麗和張綱投過深深地一瞥,轉頭望著胡勇,微微一笑,「胡哥,我暫時還不想離開晨報,恐怕我們還是會在一起共事的。」

說完,安在濤慢慢向門口走去。

「小安?」馬曉麗招呼了一聲。

安在濤停下腳步,回頭向馬曉麗笑了笑,繼續加快腳步離開了新聞部的大辦公室。

胡勇心裡一跳,沒來由地一陣惱火,心道,小毛孩子你得意個什麼勁?出了這麼大的事故,你還這麼無動於衷?哼!

嚴格說起來,胡勇也不算是一個壞人,只是嫉妒心稍強一點罷了。安在濤來報社時間不長,但卻出盡了風頭,一個人的風光遮掩了整個晨報新聞部所有記者的背影,這讓胡勇感覺很不爽。

這倒也罷了。只是下一步報社要進行機構改革,報社裡早已傳出風聲來,孫蘭會進入班子,而張綱轉正,會騰出一個副主任的位置來。縱觀新聞部的這些記者,無論是論資歷還是論業務能力,胡勇都是當仁不讓的最佳人選。可是現在新聞部卻有一個風生水起的名記安在濤,別看他資歷淺,可知名度卻很高,又深得黃總的賞識——一旦進行機構改革,他將會是胡勇最大的競爭對手。

所以胡勇這些日子就看安在濤有些不太順眼。報社的中層崗位,幾乎沒有什麼權力,但是工資卻比普通記者編輯高出一大截,胡勇畢業7、8年了,最近剛要了孩子,日子過得有些緊巴,幾乎天天都在渴望能當中干。

為此,他甚至還動用了他媳婦的表哥——濱海市教育局的局長林虎送了一筆厚禮,讓他去給自己疏通一下關係。

別看教育局局長的權力與公安局長、財政局長之類沒法比,但教育局卻掌握著全市的教育資源——試問,哪一個單位沒有幹部員工子女正在上學呢?濱海晨報也不能例外。不說別人,去年黃澤名的女兒丫丫上重點初中,還是找林虎特批的條子。

第052章 反擊

安在濤太瞭解胡勇了,當然是前世的記憶。

此人沒有太大的毛病,就是嫉妒心強一些,總是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強,喜歡打壓新人。看到別人出事,喜歡看熱鬧。而且,官迷心竅,記得前世時他到處投門子找關係,花了不少錢,卻還是沒有被提拔成中干。

黃澤名不是什麼「包公」式兩袖清風的清官,也不是活在真空中的人,其實在官場上混他也是長袖善舞。否則的話,孫蘭怎麼會當上新聞部主任呢。只是黃澤名天生是一個做媒體的人,心裡有自己的新聞良心和原則底線。不超過這個底線,不違背自己的新聞良心,怎麼都行;但一旦涉及這個底線,他就會緊緊把持住。

更重要的是,黃澤名也算是一個性情中人。提拔胡勇當中干也算不上什麼違背原則的大事,但他卻始終看不慣胡勇,這種從一開始中下的惡劣印象,直到他離開晨報去了宣傳部當副部長,都沒有消除。所以,不論胡勇通過誰來「說情」,甚至跑到他家裡去送禮,他都沒有開這個口子。

在安在濤重生前夕,胡勇仍然是濱海晨報的一線記者,不過,已經成為資歷很老的一線記者了。而這一世,胡勇的命運會有改變嗎?

想起這些,安在濤嘴角撇了撇,也沒太放在心上。畢竟在他心裡,胡勇只是一個小人物,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他人生的前進道路上,胡勇的出現和存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

……

黨委會還在繼續進行討論。

見一眾黨委委員都在保持沉默,黃澤名瞥了劉琦一眼,沉聲道,「小安是個人才,雖然出現失誤,但也不至於開除,有些過了。我建議,扣發他兩月工資獎金停職一周吧。年輕人,還是要給他留一個機會吧。」

劉琦哦了一聲,也沒跟黃澤名爭,只是將有些火熱的目光從黃澤名的身上一掃便馬上收回,心裡冷笑了起來。在他看來,如何懲處安在濤根本就不重要,他本就是借題發揮,重要的是自己如何利用這次事故獲得自己所需要獲得的東西。

出現這種政治性新聞事故,影響最大的其實不是別人,而是總編黃澤名。因為他是報社的法人代表,黨委書記兼社長,要承擔領導責任。這種領導責任可大可小,可以停職審查,也可以通報批評了事,就看宣傳部的處理意見了。

安在濤手裡捏著那張被他無意中保存在辦公桌裡的簽滿了字的小樣,臉上浮現著若有若無的笑容。他站在會議室外聽了許久了,他已經開始清醒過來,這肯定是一起人為炮製的新聞事故,矛頭對準的其實不是自己這個無權無勢的小記者,而是黃澤名這個總編大人。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推開會議室的門走了進去。

正在開著黨委會,而商量的就是如何處置他,而他卻闖進了黨委會會場——不要說本就對安在濤心懷不滿的副總編劉琦了,就連黃澤名和其他幾個黨委委員也有幾分不慍。

黃澤名皺了皺眉。

劉琦起身斥道,「正在開黨委會,你進來幹什麼?出去!回去等候報社黨委對你的懲處決定。」

安在濤原本不想跟劉琦這個前世的冤家在這一世過早地發生衝突,但這可惡的傢伙也實在是太過——想到這裡,安在濤猛然抬起頭來,神色有幾分陰冷地望著劉琦,朗聲道,「各位領導,我作為一個普通黨員,有權利向報社黨委反映情況。至於說懲處,劉副總你憑什麼就認定這事故的責任在我?」

劉琦狠狠地拍了桌案一下,怒聲道,「報社黨委的事故調查組已經調查清楚,事實非常確鑿,你還能抵賴不成?就憑你這種態度……」

安在濤嘴角不經意地一曬,淡淡說,「是嗎?」

安在濤褲子口袋裡掏出那張被他折疊成四方狀的小樣,神情專注地將它舒展開,然後放在黨委委員們圍坐開會的會議桌上,大聲道,「各位領導,這是昨天的頭版小樣,我無意間保留下來了。呵呵。」

安在濤說著不經意地瞥了面色驟變的劉琦,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濃烈,「各位領導,我從頭至尾將這個小樣核對了一下,並沒有發現今天報紙上的錯誤。按照常理,這簽過字的小樣是印刷前的最後定稿,也就是說,這個小樣應該跟今天的報紙是一致的,但為什麼小樣上是86歲而報紙上卻成了89歲呢?」

安在濤的話不多,但可謂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或者說,在座的報社領導們壓根就沒往這裡想,會有人敢在這種明眼上的事情上搞花樣——所謂燈下黑,就是這個道理。出了新聞事故,往往想當然地就認為是記者或者編輯、校對出了問題,畢竟,報社內部人為惡意製造事故,不要說濱海晨報,縱觀國內報紙歷史也沒有這個先例。

幾個黨委委員頓時嘩然,這可是一個驚人的發現。是啊,報紙都出錯了,小樣怎麼沒出錯呢?這可邪門了——而這又意味著什麼,他們都馬上明白過來。

委員們面面相覷,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是惡意陷害,這種陷害也忒沒有技術含量了,而且也太過瘋狂了些。

黃澤名拍案而起,低頭仔細看了好幾遍,確認沒有任何問題才抬起頭來,沉聲向列席黨委會的編辦主任趙策道,「趙策,馬上把昨天定稿的電子版給我打印出一份送過來。」

趙策答應一聲,小跑著出門,不多時帶著一份黑白的打印版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呼道,「黃總,一點都沒錯!電子版也沒有出現今天報紙上的錯誤!」

黨委委員們頓時都鴉雀無聲。

安在濤笑了笑,扭頭看向劉琦,「請問劉副總和調查組的各位領導,我何錯之有?從寫稿到審稿,該走的程序一道也沒有簡化,而該有的簽字一個也不缺,責任在我嗎?……作為一個黨員和普通記者,我堅決抗議劉副總這種簡單粗暴草率的調查方式……」

劉琦的面容抽搐起來。黃澤名擺了擺手,「小安,你先回去,你沒有錯,報社會給你一個交代。」

「黃總,我建議立即查印刷車間。」安在濤望著黃澤名,輕輕道。

說完,安在濤就轉身地退出了會議室。而在他退出會議室的瞬間,眼角的餘光發現劉琦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

黃澤名猛然一拍桌子,衝著趙策喊道,「趙策,立即派人去印刷車間調查,看看編輯中心傳到印刷車間的電子版面有沒有被人惡意篡改過?快!」

趙策帶著幾個人風風火火地趕到了印刷車間,果然不出安在濤所料,印刷車間的操作計算機上,頭版上的這則報道被人動了手腳。所謂的「86歲」成了「89歲」完全是被篡改的結果。車間主任王濤汗如雨下,急急找昨晚值班的操作工張虎,然而,張虎卻沒在家裡,一時間找不到。

事情到這裡已經基本清楚了。編輯中心做好的版子到了印刷車間以後,在做成硫酸紙底片交付印刷之前,被人有意篡改了,而這個人,很可能就是當班的印刷操作工張虎。

會議室裡,黃澤名氣得臉色漲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報社的另外一位副總編張鵬暗暗歎息一聲,「黃總,不要上火了,還是趕緊把這情況給市裡匯報一下,同時應該立即報警,讓警方介入調查。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就可以不必停刊了。」

黃澤名點點頭,吼了一聲,「趙策,馬上報警。」

第053章 熱線

安在濤走在樓道裡,心潮起伏。

他已經基本斷定,這八成是劉琦暗中指使人做的手腳。目的就是製造一起不大不小的新聞事故,然後讓黃澤名吃癟,甚至讓他因此下台好取而代之。

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劉琦都跟黃澤名爭權糾紛不斷,這倒也不稀奇。只是讓安在濤感到奇怪的是,劉琦也算是報社的高管,他怎麼能做出這種近乎弱智腦殘的事兒來?

這起人為炮製的新聞事故,看上去天衣無縫其實漏洞百出,可只要稍加調查就不能弄個水落石出——劉琦難道就不怕事情敗露?要知道,人為製造新聞事故尤其是這種政治性事故,已經涉嫌犯罪。一旦敗露,他就不止是被處分的事情了,還要被繩之於法。

劉琦是瘋狂了還是神經了?

安在濤搖了搖頭,感覺有些頭大。

慢慢走到樓梯口,剛剛往下走了兩步,他又猛然醒悟過來:

現在報社使用的電腦遠遠不能跟幾年後相比,電腦空間很小,不能儲存很大的信息量。而按照正常的報社工作流程,前一日定稿的新聞版面電子版只會保存一個白天,然後在第二天晚間編輯做版時就會自動沖抵刪除,印刷車間也是如此。而至於簽好字的小樣,也幾乎是沒有編輯或者記者會保存的,一般而言,會在上版後隨手處置掉,在報社這種廢紙流量很大的單位,幾乎每一天的廢紙都會被清除出去。

所以,劉琦就鋌而走險了。縱然是當事人有異議也白搭,也找不到證據。

也或者,在他看來,一個剛剛入行的小記者,面對這樣的事情早就慌亂不已,只要他稍加壓力,安在濤就亂了陣腳,不敢再有什麼異議。至於報社管理層,恐怕也不會有人想到這一點。

所謂最簡單、最弱智、最冒險的行為,往往會很有效果。這是劉琦的心思,在他看來,只要能拖過一個白天,當所有的信息都被自動銷毀,他就成功了。安在濤處置不處置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黃澤名因此受牽連。

但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安在濤並沒有扔掉這張小樣,而且面對事故很鎮定,非但沒有慌亂,還反應很快。安在濤留下這張小樣其實純屬偶然,而他之所以鎮定則是源於他重生的記憶和充足的自信。當然,就算是沒有小樣,安在濤也會要求在第一時間查看定稿的電子版面。

換言之,如果換成了另外一個記者,這事兒也就弄假成真做成鐵案了。

一定是這樣了!

安在濤嘴角冒出一絲冷笑,劉琦啊劉琦,這回你完了!

……

……

涉及媒體新聞事故,市局治保大隊的幹警很快便來到。警方封存了所有的相關證據,並立即派出警力去拘捕操作工張虎,但卻撲了一個空。張虎並不在家。據他老婆說,他晚上下班以後就沒有回家。

印刷車間所有人員都被警方控制起來,而報社相關的高官和中干以及編輯中心的所有編輯也都被要求在大廈待命。而安在濤,跟警方人員詳細說明了事情經過後便基本上脫離了嫌疑。

到了下午,宣傳部的調查組也聲勢浩大的開進了濱海晨報,由常務副部長張錦嶺親自帶隊。這張副部長就是孫蘭的秘密情人,之前是濱海某區的一個副區長。

誰都沒有想到,到了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張虎突然若無其事地來報社上班了。昨天晚上幹完那件事後,他拿著劉琦暗中給的5000塊錢,就去了火車站一帶的某小旅館,花100塊找了個東北來的野妹子爽了一個晚上,然後一直睡到中午又喝了幾杯小酒這才悠悠逛逛地回到報社上班。

張虎只是一個印刷操作工,他根本就不清楚這事兒的嚴重性。劉琦作為弄他進報社的「恩人」兼報社的大領導,有他罩著,他不覺得會查到自己身上。再說了,所有的證據等到晚上就自動刪除,這事兒神不知鬼不覺,他根本就沒有太當回事兒。

而事實上,劉琦也吩咐他第二天照常上班,一切照舊,不要有任何的表現出軌之處,所以他就來了。

剛進報社,張虎自然就被警方給控制起來。而自然,在警方的手段下,他很快便招認出了一切。

……

……

劉琦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一時心血來潮就翻了船。警方取得張虎的口供之後,先是跟宣傳部的調查組通了氣。宣傳部的常務副部長和報社黨委組織兼社長黃澤名代表組織跟劉琦談話,見他死不認賬,便就將他移交給了警方。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劉琦被立即停職接受組織審查和警方調查,當天就被警方帶走。

而第二天,在宣傳部的主持下召開全社員工大會,對這次新聞事故進行舉一反三和新聞作風紀律整頓。

第三天,劉琦招供,旋即被警方批捕。當天,濱海晨報黨委召開黨委會做出決定,開除劉琦。而同步,濱海市委宣傳部報請市委辦公會批准,聯合市委組織部一起宣佈決定,撤銷劉琦擔任的濱海團市委青聯副主席、濱海晨報黨委副書記副總編等一切職務並開除黨籍移交司法機關。

濱海晨報印刷工張虎同時被逮捕。

第四天,濱海晨報復刊,整整用了兩個版面對這次新聞事故進行澄清、道歉和反思。與此同時,省內很多媒體也對這起報社內部人人為炮製新聞事故的典型案例進行了大篇幅的報道。這起事件,注定會成為國內新聞業界影響深遠的惡劣範例。

第五天,濱海晨報再次召開全體員工大會,會議上,黨委書記、社長兼總編黃澤名代表報社黨委和編委會對認真負責的記者安在濤同志進行表彰獎勵,號召報社所有編輯記者向安在濤同志學習,學習他那種認真負責的職業責任感,善於學習勤於實踐的新聞使命感……同時宣佈在濱海晨報新聞部設立「小安新聞熱線」,為安在濤配備漢顯傳呼機一部和摩托車一輛……

莫名其妙遭遇了一場新聞事故,差點被栽贓當了替罪羊,結果卻因此獲得了報社獎勵的價值近萬元的傳呼機加摩托車,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不過,更令安在濤興奮的是「小安新聞熱線」的成立。這意味著,濱海晨報新聞部漸漸開始走上真正的市場化道路,從坐在家裡等新聞向面向社會徵求新聞線索轉變了。

做過媒體新聞的人都知道,這是一種巨大的轉變。可以說,是一種理念和新聞運作模式上的革命,是與國際接軌的表現。

黃澤名果然是黃澤名!望著懸掛在新聞部辦公室裡那塊命名「小安新聞熱線」的牌匾,安在濤臉上浮現著濃烈的笑容。當然,在其他記者們看來,這是傳呼機和摩托車所帶來的幸福效應吧。

但是,安在濤卻很快就會高興不起來了。因為「小安新聞熱線」的設立,電話幾乎被打爆,報社沒奈何只得從一部電話增加到三部。打電話來的市民,事兒是五花八門,有求助的,有訴苦的,甚至還有兩口子打架找安在濤調解的。安在濤的傳呼機響個不停,讓他不勝其苦。不過,這是後話了。

第054章 聚會

週六上午,正好輪到安在濤調休。他騎著嶄新的新大洲踏板摩托車去了夏家,夏曉雪最近剛剛去經貿委辦公室報到上班,崗位是文秘。不過,目前還是實習狀態,只等下半年通過了市裡統一舉行的機關幹部招考,就可以正式獲得機關編製了——也就是後來所謂的公務員編制。

夏天農雖然在濱海市的市級領導層中排名很靠後,但畢竟也是副市長,何況最近他深得市委書記杜庚的信任,已經充任了濱海市委市政府拆除高架橋領導小組的副組長兼辦公室主任,地位正在一點點上升。他的女兒進機關,那就是一句話的事情。甚至,都不需要他給經貿委的領導打電話說什麼,經貿委方面就會主動將這些事情做好。

關於杜庚和夏天農關係變得密切,濱海的幹部群眾其實還有有跡可循的,尤其是那些住在機關家屬院裡的機關幹部,每每看到市委書記老婆和夏副市長老婆天天親親熱熱地湊在一起遛狗,心裡便猜到了些什麼。

想想看,如果領導之間關係不密切,兩位領導夫人怎麼會走得這麼近呢?所以,各種內幕小消息早已傳開,經貿委的官員們很清楚,下一步,夏天農很有可能要進常委分管經濟工作。

夏曉雪已經在樓下等著他。

見到安在濤騎著嶄新的踏板摩托車飛速駛來,曉雪興奮地翹起腳來揮舞著手臂喊道,「小濤!」

她今天穿了一身奶白色的運動套裝,一雙明黃色的真皮涼鞋,披肩的長髮用一個粉紅色的蝴蝶結紮起,整個人看上去清麗可人。等安在濤的摩托車來到近前,剛剛熄火,她就跳了上去,嘻嘻笑道,「小濤,這摩托車挺酷的呀,走,帶我去兜兜風!」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曉雪,兜風沒有問題,只是你這個聚會,我還是不去了吧。」

「為啥不去?不,我就讓你陪我去。」夏曉雪坐在摩托車的後座上緊緊地摟著他的腰身,將粉嫩的臉蛋兒貼在他的後背上,撒嬌道。

安在濤歎了口氣,發動了摩托車。

今天中午市委副書記也就是黨群書記劉克的兒子劉鵬在鐵路工人俱樂部弄了一個生日聚會,邀請了很多人。當然了,基本上都是濱海市頭頭腦腦和一些大商人的子女,這就是所謂的上流社會權貴富二代們的頂級聚會了。

安在濤知道,夏曉雪是想要通過這種聚會把他帶入她的生活圈子裡去,順便讓他結識一些將來可能對他有用的朋友,也算是玉人用心良苦了。夏曉雪最讓安在濤感動的是,她總是會在盡可能不傷害他自尊的前提下,為他著想——如果不是出於這種心思,她恐怕也不會去參加這種無聊的聚會。

得紅顏知己如此,安在濤怎能不感動。夏曉雪帶給他的這般和風細雨一樣的感動,每次都讓他心裡倍感溫馨又倍感歉疚。

但感動歸感動,對這種聚會安在濤卻著實不怎麼感興趣,不是因為他自卑,而是他懶得去跟這些紈褲子弟富二代們打交道。

安在濤一向覺得一些依靠父輩勢力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們不是些什麼好鳥,五體不勤五穀不分,除了有一個好家世之外,幾乎啥都沒有——當然,像夏曉雪這種非常平民化的高幹子女不是沒有,只是較為罕見。

……

……

鐵路工人俱樂部門口停著很多在當時看來比較奢華的轎車,黑壓壓地一大片。在這麼一群轎車之間,一輛黑紅色的摩托車緩緩駛來,就顯得非常扎眼。劉鵬正站在門口迎客,突然看見安在濤騎摩托車載著夏曉雪而來,眉頭馬上就皺了起來。

但他還是微笑著迎了上去,招呼了一聲,「曉雪,來了,快快請進。」

安在濤左右四顧,見週遭似乎沒有停摩托車的地兒,不由皺起了眉頭。想了想,他將摩托車推到門口的一側上了鎖。

夏曉雪一邊跟劉鵬還有幾個熟悉的幹部子女寒暄,一邊等著安在濤。

安在濤神色平靜地走了過來,夏曉雪立即過去拉起他的胳膊,笑吟吟道,「小濤,走,我們進去吧。」

劉鵬嘴角一曬,「曉雪,我們這是圈內私人聚會,外人——還是……呵呵。」

夏曉雪對安在濤溫柔並不代表著她對其他人也溫柔,她柳眉兒一挑,「劉哥,這是我男朋友,怎麼是外人?你要是沒有誠意,我們就走了。」

劉鵬有些凌厲的目光在安在濤淡然的面孔上掃了一眼,默然讓開了道路。

大廳裡已經有了十幾個人,夏曉雪低低給安在濤介紹著。大抵,除了市委書記杜庚的女兒還小、還在上高中之外,其他市領導的子女基本上都到了。

一群衣著高檔神態飛揚的權貴二代們好奇地望著夏曉雪身邊的這個年輕男子,身材高大面容英挺,渾身散發著一種潛移默化的從容和儒雅氣質。只是安在濤的穿著就似乎顯得有些「鶴立雞群」了,全身上下沒有一件名牌,普通的黑色T恤和天藍色的牛仔褲,一雙土黃色的休閒牛皮鞋。

權貴二代們早已形成了某種社交小圈子,冷不丁地出現了這麼一個陌生人,男男女女們都不覺有些沉默,只是在眾人投來的目光中,安在濤明顯感覺到了很多鄙夷和不屑。

見夏曉雪有心去跟熟人去打招呼,卻又擔心自己受冷落,不由笑著推了推她,「曉雪,你去吧,不用管我,我在那邊等你就是。」安在濤指著一側的座椅。

……

……

沒有人過來跟安在濤打招呼,安在濤手裡握著那一杯高腳杯紅酒,神色平靜地獨自望著場中那群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笑語風生的男男女女,耐著性子等著夏曉雪。夏曉雪顯然是被一群閨蜜們包圍住,讓她交代安在濤的「來歷」,一時間倒也脫不開身。

突然,劉鵬帶著三個青年走了過來。

安在濤皺了皺眉,一仰頭將高腳杯裡的紅酒一飲而盡。

劉鵬微微嗤笑一聲,「小安記者,紅酒不是這樣喝的,這是來自國外的進口紅酒,你還當是地攤上的廉價啤酒啊,要品,慢慢地品,才能品出滋味來,知道不?」

安在濤起身來,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哦。」

劉鵬鄙夷地掃了他一眼,不再管他,逕自轉身向夏曉雪那群女子行去。不過,跟在他身後的一個20出頭的胖子卻留了下來,這個胖子個子不高,屁股極大,腰身極粗,屬於那種上下一般粗細的水桶級人物。他那彌勒佛一樣的臉上,一雙瞇縫著的小眼睛偶爾透出一抹精明的光芒。

胖子伸出了他那個肉嘟嘟的手來,笑吟吟道,「安在濤吧?我知道你,濱海晨報的記者,名記啊。路兵——你好。」

安在濤微微一笑,也跟他握了握手,見這胖子雖然形貌醜陋但卻神態平和,但卻並不像那些紈褲子弟們一樣讓人討厭。

路兵剛要跟安在濤說些什麼,突然劉鵬在不遠處招了招手,「路兵,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路兵是濱海最大的民營企業民泰實業公司老闆路逢春的獨子,他跟劉鵬是在國外上學時認識的,回國後就廝混在了一起。路兵看中了劉鵬老子的權力,而劉鵬卻看中了路家的財力,兩人的關係越走越近,所謂官商「聯姻」,大抵就是這樣了。

第055章 琴聲

劉鵬見人到齊,很快就取過麥克風來說了幾句歡迎詞,並將來客互相介紹了一番,只是沒有介紹安在濤。安在濤不以為意,他原本就沒有心思要混進這所謂的權貴二代的小圈子裡,要不是為了曉雪,他根本就不會踏進這種地方。

但夏曉雪卻心裡惱火起來。她甩開幾個姐妹的包圍,逕自走到安在濤身邊,默默地坐了下來,低低道,「小濤,你沒有生氣吧?」

「生氣?生什麼氣?」安在濤微笑了起來,「你玩你的去吧,不必管我。」

兩人正在說話間,突然眾人緩緩圍了過來。劉鵬從人群中擠過來,手裡握著一束髮散著清香的玫瑰花,逕自走到夏曉雪的身邊,突然單膝跪地,朗聲道,「曉雪,我喜歡你,請你接受我的求愛吧。」

眾人起哄著,喧鬧著,鼓掌。看得出,今天這一幕,是劉鵬早有預謀。

夏曉雪臉色驟然一變,起身怒道,「劉哥,你這是幹什麼?我有男朋友了!」

劉鵬笑了起來,「曉雪,我實話實說,他配不上你——曉雪……」

劉鵬說著一些西方化的求愛程序化語言,天知道這些話兒他在國外已經實踐了多少回。不過,在他看來很是浪漫的求愛舉動,在夏曉雪心裡就成了一種羞辱,一種當眾的羞辱。

夏曉雪憤怒的眼神離開劉鵬的身上,從眼前這群青年男女們哄笑的臉上一一掃過,肩頭微微有些抖顫。驀然,她轉頭望著安在濤。

安在濤心裡已經怒火熊熊,但臉上卻沒有太大的情緒變化,只是面色沉了下來。

這群可惡的紈褲子弟!

安在濤厭惡地瞪了劉鵬一眼,緩緩起身,冷冷道,「無恥。」

夏曉雪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安在濤回頭來柔聲道,「曉雪,我們走!」

市長蒙虎的女兒蒙娜娜嘻嘻笑著,「曉雪,你怎麼回事呀,你看看,劉鵬還在地上跪著呢?你接受還是不接受,起碼給人一個答覆啊。」

夏曉雪狠狠的一跺腳,「劉哥,我沒想到你這麼無聊這麼無恥,我再跟你說一遍,我有男朋友了,這一生——除了小濤之外,我不會再喜歡任何男人,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劉鵬臉色一變,但他馬上就掩飾起來,且沒有覺得尷尬,反而笑嘻嘻地起身來,哈哈大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曉雪,我相信我會打動你的——哥們姐們,你們喝酒,哥哥我今天高興,給你們彈一曲咋樣?」

……

……

見夏曉雪兩人要離開,路兵走過來攔住兩人,笑著向安在濤伸出手來,低低道,「哥們,不要太計較了,劉鵬玩慣了……他就是這樣……不過,你們也犯不上生氣,留下來吧,有始有終,這種圈子就是這樣,一開始我也不習慣。」

安在濤搖了搖頭,「我不會跟這種人計較的。」

劉鵬得意地掃了眾人一眼,點點頭走到鋼琴跟前坐下,裝模作樣地搖晃了一下頭,下指彈去。一曲凱文科恩的《白日夢》彈完,眾人熱烈地鼓起了掌,說實在話,劉鵬的鋼琴彈奏水平還真不錯,指法嫻熟,節奏掌握的很好。

安在濤扭頭望著那得意洋洋而又神態間飛揚跋扈的劉鵬,心裡的憎惡上升到了極點。

突然,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拉起夏曉雪的微微有些冰涼的小手來,「走,曉雪,過去,我給你彈一首曲子,彈完我們就走。」

安在濤英挺的面容上浮現著若有若無的陰沉,腳步沉穩,與夏曉雪手牽手一起走了過去。夏曉雪心裡明白,自己的愛人是想要借今天這個公開的場合,正式宣佈和表達對自己的愛。

安在濤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坐在了鋼琴後面,夏曉雪柔情脈脈地站在他的身後,汪汪似水的眼眸中透射出萬千愛意纏繞在安在濤的身上。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坐直了腰身,臉色逐漸也變得紅潤起來,他手指輕展在鍵上飛速滑過,一長串流暢的音符傳出。

頭微微低垂著,十指輕輕閃動著,前不久看過的電影泰坦尼克號的主題曲《我心永恆》像是從他的指尖傾瀉而出。這首曲子,他前世的時候曾經無數次的彈過,非常的熟悉。

安在濤的鋼琴是從小跟母親學的,家裡那架老式的鋼琴伴隨他渡過了寂寞的童年。他雖然沒有考級,但十幾年的自娛自樂,功力其實已經相當深厚了。

跳動著的鍵盤彷彿是在起舞,美麗的節奏音符在飄逸,纏綿哀婉的樂曲在大廳中悠揚地迴盪,像是一條潺潺的溪流,緩緩流淌在眾人的心田;又像是一個憂傷的少女在細心低沉地講述著一對生死戀人的天地絕戀。

大廳中,寂靜無聲,眾人的全身心全部沉浸在安在濤指尖傾瀉出的悲婉樂曲之中,一股子淡淡的哀愁和感傷充斥著心底。

哀婉的鋼琴聲或高昂,或低沉,或娓娓細語,或纏綿悱惻,伴隨著十指的飛舞,安在濤也深陷其中,黑髮輕甩,口中輕輕地哼唱著這首樂曲的英文歌詞。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isee you,i feel you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farac ross the distance

and spaces bet weenus

you have come to show you go on

……

這一首曲子,安在濤前前後後完完整整地連續彈了好幾遍,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裡,伴隨著極盡感傷纏綿的樂曲,眾人幾乎忘記了身在何處。安在濤用心在彈奏,將前世對於夏曉雪的歉疚,今生對於她的深深愛意,以及那絕無任何更改的一個男人的承諾,混在樂曲當中酣暢淋漓地表達傾訴出來。

在那一刻,他彷彿身化為音符,在燦爛的星空中揮舞著心靈的臂膀,發散出無與倫比的音樂感染力。

淒婉的樂曲訴說著那個淒婉的愛情故事,音樂將眾人帶入到了那茫茫的大海之上,無數巨大的冰川晃動著,海浪洶湧,一對青年男女相擁著,眼神中傳遞著海枯石爛的深情。

夏曉雪眼角滑落兩顆晶瑩的淚花兒,她哽咽著撲了過去,投入安在濤的懷抱,「小濤!我們永遠不會分開的。」

安在濤輕輕地拍著她柔軟的後背,清冷的眼神投在了站在一旁微微有些漲紅了臉的劉鵬身上,淡淡而毅然道,「曉雪,我還是那句話,你是我的,誰也搶不去,除非我死了——走,曉雪,我們走!這種場合實在是沒有多少意思。」

第056章 暗訪

在眾人有些複雜的目光中,安在濤跟夏曉雪旁若無人地揚長而去。在鐵路工人俱樂部門口,之前那個胖子路兵追了出來,喊道,「小安記者,等等。」

安在濤鬆開夏曉雪有些依賴的小手,回過頭來微微一笑,「有事嗎?」

「哥們,這是我的名片,我現在替我爸爸打理一個房產公司,有空咱們哥倆聊聊。」路兵遞過一張天藍色的名片,笑嘻嘻地伸出手來,「哥們,你挺有個性的,我支持你們。」

房產公司?安在濤略一沉吟,深深地掃了路兵一眼,心裡想起了什麼。

再有幾年,商品房開發如火如荼地展開,而伴隨著全國房價的一路上漲,濱海的房價也幾乎是一天一個價碼,一路暴漲。而這民泰公司,就是濱海最大的開發商,濱海幾個有名的高檔樓盤,都是民泰開發的。

……

……

把夏曉雪送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安在濤一連收到了兩個傳呼,都是市民的匿名報料。自打這「小安新聞熱線」設立以後,報社配備的漢顯傳呼機號碼公佈之後,他就基本上沒有消停過,到了晚上,他根本就不敢開機,只能關機才能睡覺。

好在報社並無硬性要求,負責熱線的人也不止他一個人。根據報社的要求,他只需要從市民的爆料中篩選出新聞選題來,便可以上報總編室獨自展開採訪。

看著傳呼機上的短信,安在濤突然覺得這條信息挺有意思:小安記者,火車站附近小旅館色情猖獗,警察當保護傘,望來一訪。

安在濤心裡一動,有了幾分興趣。其實,他也知道,火車站周邊遍佈大小不一的小旅館,而在這種小旅館裡有很多廉價的小姐出沒。火車站一向是藏污納垢的地方,這種情況不僅僅是濱海,國內很多地方基本上都是如此。

想了想,安在濤找了個電話亭,給總編辦打了申報選題的申請,然後將摩托車騎回家,跟母親打了個招呼,便坐著公交車去了火車站。

下了公交車,安在濤雙手抄在褲子口袋裡,慢慢向火車站的廣場上走去。此刻正值8月底,又到了學生返校的高峰期,所以火車站廣場上人流量還是比較大,到處都是背著大包小包的男女學生乘客。

安在濤走了幾步,迎面便走來兩個矮胖的中年婦女,身上散發出一股子濃烈的汗臭味,他忍不住皺了皺眉,往後退了一步。

「小老弟,招待所住不?住了一個人20塊錢,裡面帶小姐的。過去看上小姐玩,看不上住宿20塊。」這顯然就是附近小旅館的招客服務員,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噁心的大黃牙,「你放心,咱這安全第一,舒服第二,咱這開了將近10年的老店。不玩咱又不收你一毛錢,你放心,絕對不會有警察來管的,我們跟派出所都是合作關係。」

要不是有心而來暗訪,安在濤哪裡會跟這些噁心的女子打交道,他定了定神,用普通話說道,裝作有些動心的樣子,「真的沒有警察來查?」

那其中一個矮胖的中年女子見他有些動心,便上來拉拉扯扯,「走吧,姐姐還能騙你不成?走吧,過去看看,不滿意你可以再走嘛。」

……

……

一個女子帶著安在濤沿著東邊的街道穿過一條小巷,拐了一個彎進了一條小胡同,而另一個女子繼續留在火車站廣場上繼續尋覓著獵物。

眼前其實是一座陳舊的居民樓,只有兩層。而在這座筒子樓上,安在濤掃了一眼,起碼有三家小旅館。帶路的女子屬於一家靠近胡同口的旅館,名叫瑞豐。

進了旅館,裡面燈光陰暗,發散著混合著汗臭和垃圾臭味的難聞味道,地面的白瓷磚幾乎成了黑瓷磚,都是骯髒不堪。不由安在濤分說,中年女子就將他推給一個坐在門內沙發上抽煙的中年男子,然後轉身而去。

中年男子大約40多歲的年紀,下身一條花褲衩,上身精赤,渾濁的目光掃了安在濤一眼,口中的酒氣絲絲透出,「1號還空著,你自己進去吧。」

說完,那男子就橫在了門口,一副不住店不嫖娼就不讓離去的架勢。

安在濤眉頭一皺,但今日他是有備而來,所以也就不再「推辭」,直接就進了隔壁的一間黑乎乎的包間。房門用海綿墊子封死,房間裡只有一張床,床上鋪著一條洗得發黃的白床單,床頭邊放著一個避孕套和一卷衛生紙。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安在濤從口袋裡掏出煙,剛剛點上,門一響,便進來一個濃妝艷抹穿著暴露的女人,這女人身材高挑,胸部高聳頗有幾分姿色,只是面色蠟黃雖然塗抹了很多脂粉,但也難以遮掩住一臉的疲倦、病態和蒼老。

女人進來後看也沒看安在濤一眼,就匆匆脫去了上身的T恤,露出裡面粉紅色的胸罩來。她嘶啞著嗓子道,「脫衣服吧,一次性玩30,包夜100。」

安在濤皺了皺眉,背過身去,「你先穿上衣服。」

那女人吃吃一笑,「弟弟你頭一回來玩吧——不要緊,一回生二回熟……姐姐會讓你舒服的……」

說話間,那女人順手將粉紅色的胸罩解下,輕輕一甩,就越過安在濤的頭頂落在了床上。女子赤裸著上身,兩隻豐碩的大奶子晃動著,向安在濤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在床上,伸手過去,「給我一根煙。」

安在濤儘管是有備而來,但他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沒有經歷過這種陣仗,見那女子胸前那對已經開始下垂的奶子就在自己眼前晃蕩著,不由也有些慌亂,他微微退後了一步,從煙盒裡拿出一根煙,遞給了那女子。

那女子有些奇怪地望著安在濤,見他文質彬彬面容英挺,不太像是常來常往的那些市井嫖客,不由放肆地笑了起來,「來啊,坐姐姐身邊。時間有限啊,要不你可是要加錢的。」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背靠在門上,從口袋裡甩出一張百元大鈔來,「我們談談,你先穿好衣服。」

……

……

「你叫什麼名字?」

「姐姐的名字叫涓涓……呀,你到底是做還是不做呀?」

……

……

安在濤有一搭無一搭地跟這個叫涓涓的30歲小姐聊著,但涓涓警惕性很高,雖然樂得不做事而收錢,但還是對安在濤的有些敏感的問話而笑而不答。

不過,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的天,抽了十幾根煙,這屋裡已經烏煙瘴氣了。涓涓心滿意足地將錢捏在手裡,起身用勾人的眼神瞥了安在濤一眼,托了托自己的一對大奶子,「小弟弟,你真不玩?不玩姐姐可走了呀,你可別後悔。」

安在濤笑了笑,「沒關係。」

第057章 改革

安在濤走出房間的時候,坐在門口看門的光膀子男子根本懶得看他一眼,他躺在沙發上,煙灰簌簌飄著,整個小旅館的客廳中瀰漫著那種噁心人的怪味道,讓安在濤再也呆不住,幾步就竄了出去。

他站在門口抬頭望了望懸掛在門口的招牌,歎了口氣,大步離去。

走出胡同口,在馬路邊的IC卡電話亭裡,他撥打了車站派出所的報警電話。接電話的是一個懶洋洋而有些發嗲的女聲,「找哪位?車站派出所。」

「你好,我是一個旅客……我被騙到一家火車站東頭一家叫瑞豐的小旅館……這裡,有人嫖娼啊,你們來查一查吧。」安在濤低低道。

電話那頭明顯沉默了一下,但馬上變得不耐煩起來,「好了,我記下了,你等著,一會我們就出警。」

安在濤放下電話,跑到馬路對面的一個冷飲攤上,要了兩瓶冷飲,一邊跟攤主老太太閒聊搭話,一邊望著馬路那頭。

等了好半天,也沒見派出所的人來。安在濤看了看已經近黃昏的天色,想了想,又去打了一個電話。這回接電話的還是那個發嗲的女聲,「著什麼急?派出所只有不到十個人,警力不足你知道不?你要是等不及,就趁早走人,沒事幹自己跑到那裡去,被騙了活該!」

安在濤搖了搖頭,暗暗咒罵了一聲,狠狠地扣了電話。

……

……

第二天,安在濤回了報社,他必須要回去了,因為他接到電話,報社馬上要進行機構改革,要召開全社員工大會。

在大會上,黃澤名做了長達三個小時的動員講話,在講話裡,宣佈了報社黨委通過的改革方案。

黃澤名所推行的改革方案分三步走,以安在濤這個重生者的眼光來看,這很正常,這是幾年後媒體的經營常態。但在當時,這可謂是石破天驚。

首先是報紙的自辦發行。嘗試采編與經營分離,將發行業務與采編業務分離,成立獨立法人的發行公司,按照現代企業制度,引入競爭和激勵機制,積極應對傳媒市場變革。同時,發行公司在股份制方面邁出一大步,成為國內開先河的股份制發行公司之一。由報社以濱海晨報大廈抵押貸款500萬注入發行快遞公司,股權結構為報社控股,同時設計了部分職工股,所有員工,無論是編輯還是記者,以及工人都可以參股。

其次是擴版。如果此次擴版成功,可以說「濱海晨報」是全國地方性報紙中最先由四版擴至八版的報紙,此後一擴再擴,直至日後的日均80多版。擴版的一個重大價值是為報社帶來了巨額的廣告收入,漸漸改變了濱海晨報不良的經濟狀況。

第三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進行體制改良。一方面,說白了就是金錢掛帥,取消了所有的所謂報社福利,而只有好稿才是跟金錢緊密聯繫在一起的,這些錢的數額可以高到數千元,由此,編輯記者們不得不改變以往坐、等、要的萬事不急的風格,取而代之的是風風火火的工作效率。總之報社從此再也沒有上下班的時間概念,到處都是絞盡腦汁咬著筆桿子敲打鍵盤發呆的人。

而另一方面,機構部門重設和精簡。將總編辦、工會、黨辦、後勤之類機關服務部門,進行合併和人員精簡,充實業務部門的力量——新聞部擴編為新聞中心,新聞中心下設一部二部和熱線,編輯中心重置為三個編輯中心,一個新聞編輯中心,一個是副刊編輯中心,一個經濟編輯中心。

除此之外,還增設了一個審稿中心。不過,審稿中心是一個虛設的機構,沒有常設的人員,三級審稿人員由當日值班總編、總編辦負責人、業務部門負責人組成,合署辦公。也就是說,輪到誰值班,誰就到審稿中心去當班,就算是黃澤名本人也不能例外。

這樣一來,可以大大提高審稿的集中性,免去了記者到處跑找人身高的麻煩,大幅提高了工作效率。

這樣大規模的改革,幾乎涉及報社所有的部門和人員。尤其是新聞部的變化很大,很多機關人員不得不放下身段到新聞部來做了一個普通業務記者,原先十幾個記者的新聞部,一躍成為70多人的大部室。

機構設定完畢,普通人員調整完畢,接下來便是中層崗位的人員配置。改革方案上規定,新聞部要設一個主任,三個副主任。有消息說,原先新聞部的孫蘭要進班子,取代劉琦的位置,而業務副主任張綱要扶正。這樣一來,就有了三個副主任的位子。

其中,有兩個已經「名花有主」。一個是黨辦副主任蔣冰被下放,鐵定的副主任人選,另一個是報社的總編辦副主任姜伯靜。這兩人因為機構精簡被下放到新聞部,本身就是中干身份,自然是毫無疑問的副主任人選。只有一個副主任人選,還要待定。但是,幾乎所有記者都明白,這絕對是要從新聞部現有記者中產生了。

而心照不宣的「候選人」有兩個。

一個是胡勇,他的優勢是從業時間長,資歷老,且據說有某局長在背後為他說話,前前後後給報社領導打了很多次電話。

一個當然是安在濤了。他的優勢是知名度大,雖然進報社時間不算長,但已經做出了很大的成績,新聞業務能力強,深得報社領導尤其是黃總的青睞和讚賞。

一時間,新聞部的70多個記者都將關注的目光放在了安在濤和胡勇身上,背地裡都在猜測和議論。而正因如此,也將安在濤和胡勇兩個人推到了競爭者的對立面上。

這兩天,胡勇忙著四處找關係,來去匆匆,傻子都看得出來,他已經是勢在必得。與他相比,安在濤就顯得平靜得多。他當然是不願意放過這次大好的機會,但機會如何把握,卻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

他最大的弱項就是進入報社時間太短,資歷淺。所以,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在最近再完成一件可以為自己增加業績籌碼的重磅報道來。雖然頗有些臨陣磨槍的嫌疑,但錦上添花總是好的。

當然了,如果競聘不上也沒有什麼,安在濤認為自己的機會還在後面,畢竟他才進入晨報不到半年時間。

望著貼在大廈大廳公告欄裡的各部門主任以及副主任的競聘通知,安在濤心裡暗暗打定了主意。

高層的調整還沒有完成,各部門一把手的任命還沒有完全到位,他還有充足的時間。雖然張綱是板上釘釘的新聞部主任,但他還是要通過一道競聘上崗的程序。新聞部主任的競崗在半月後舉行,而等到副主任競崗,則就是一個月後的事情了。說不定,還要拖到國慶節之後了。

第058章 涓涓

因為改革,濱海晨報的動靜引起了濱海其他媒體的強烈關注。但無論是作為黨報的濱海日報,還是作為都市報的濱海晚報和今日早報,都不怎麼看好黃澤名推行的改革。

凡是改革,都涉及利益的調整,這其中,又會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關係。

這幾天,晨報領導班子的成員,幾乎每一天都要接到多個來自於不同部門和上級領導機關的電話,為某某人說情者有之,為某某人跑要崗位者也有之,甚至還有人想趁機安排自己的關係戶在這個時候進入報社。

宣傳部第一副部長張錦嶺打來電話,甚至親自跑了一趟。目的,就是為他的情婦孫蘭爭取一個進班子的領導崗位。

晨報領導班子原先有9個人,一個總編,7個副總編(有的兼副書記和紀委書記),一個工會主席,其中6個是黨委委員,人員也算是比較臃腫了。副總編兼副書記劉琦已經鋃鐺入獄,這便空出一個副職的位子來。

孫蘭已經是勢在必得了。她明白,如果自己錯過了這次機會,顯然以後的機會就很難再有了。晨報的副總,可以由報社黨委提名推薦報宣傳部批准,然後由組織部正式任命。當然也可以由宣傳部和組織部直接任命,空降。但是,像孫蘭這種報社內部的中層幹部要想進班子,肯定要由報社黨委進行提名推薦。

張錦嶺被孫蘭纏得沒法,只得拉下臉面來找黃澤名。其實,以前他也運做過,但黃澤名一直扛著不鬆口。也難怪黃澤名不撒口,孫蘭沒有業務能力,在報社盡人皆知,如果進入班子,那真是成了天大的笑話了。

黃澤名沒有想到,張錦嶺會為了這個女人不惜體面。畢竟是上級主管單位的領導,不管黃澤名怎麼心裡不屑一顧,無論是為了晨報的前途還是為了自己個人的前途,都不能跟張錦嶺鬧得太頂。

萬般無奈和權衡利弊之下,黃澤名做出了某種讓步,跟張錦嶺達成了某種「協議」:先是提名總編辦主任趙策為副總編兼編辦主任,然後提名免去報社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副總編張道倫的副總編職務,由現報社工會主席趙波改任。最終,才提名新聞部主任孫蘭為報社工會主席。

走了一個劉琦,又讓張道倫的兼職中讓出了一個副總的位子,同時提拔了趙策和孫蘭。

報社的推薦提名很快就報到了宣傳部,宣傳部有張錦嶺在,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李煥文也不好太過駁他的面子,所以這推薦提名不過是走個過場。但據說李煥文跟黃澤名關係非常好,如果黃澤名硬是抗住壓力不推薦孫蘭,張錦嶺就不可能硬來。無他,因為在宣傳部他說了不算。

在黃澤名看來,孫蘭的職務是報社跟上級領導之間的某種妥協,只要不讓她干業務崗位也就罷了;但孫蘭卻顯然無所謂,是排名靠前的副總編還是排名靠後的工會主席,她覺得都無所謂。只要能進班子,她的身份就徹底改變,成為組織部管理的副處級幹部,她要的是這個級別以及這個級別所帶來的收入和身份地位,幹什麼都在其次。

孫蘭走馬上任工會主席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消息很快就傳了出來,新聞部現任副主任張剛已經開始著手負責全面工作,並準備著自己的競聘材料。

……

……

胡勇整天忙個不停,他在忙什麼,新聞部的記者們都心知肚明。這兩天,胡勇的態度實在是太好,見誰都主動打招呼,不說話就先笑容滿面。

下午一點多,安在濤與背著照相機的女記者李湘走出報社大廈,迎面就遇到了剛剛從外面回來的胡勇。胡勇不得不跟兩人打招呼,但笑容卻分明有些勉強,「李湘,小安,你們出去幹活?」

李湘笑而不語。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絲笑容,點了點頭,「是的胡哥,我們要去火車站做熱線暗訪。」

胡勇匆匆而過。

李湘也是一個年輕的記者,只比安在濤早來報社一年多。她扭頭望著胡勇的背影,嘻嘻一笑,「哥們,你看胡勇都忙活起來了,怎麼不見你有啥動靜?哥們,姐姐勸你一句,這一次報社改革,機會難得,雖然是個中層副職,但卻是一個起點啊——你趕緊的,去找找關係,跟領導活動活動……你要是錯過了這次機會,以後想要再起來可就難了,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呵呵,我怎麼能競爭得過胡哥呢。」安在濤邊說邊往外走。

「你最大的弱勢是資歷淺。但你也有你的優勢,比如業務能力強成績赫赫有目共睹,再者,你還是黨員,這便是先天優勢,是你比胡勇強的地方。」李湘攆了上去,嗔道,「喂喂,你聽我說沒有……」

……

……

李湘抱著照相機呆在那家小旅館馬路對面的冷飲攤上,要了一瓶冷飲,跟攤主老太太說笑著些閒話,她的任務是偷拍照片。而安在濤則定了定神,大搖大擺地穿過馬路進了胡同口,推開了瑞豐旅館有些骯髒的鋁合金推拉門。

還是那個流里流氣的中年男子,赤著膀子坐在門口的沙發上抽煙。見到安在濤他分明有些好奇,他們這種地方,除了被拉來的客人之外,幾乎沒有主動送上門來的。

「你幹嘛?」

「住店。我找涓涓……」安在濤直截了當地掏出一張百元大鈔來。

男子嘎嘎一笑,臉上全是淫蕩的笑容,「原來還是熟客,你找涓涓?成,不過,你得等,涓涓現在有客——這樣吧,你先進房間,一會涓涓完事就過去。」

還是那間陰暗的屋子,瀰漫著淡淡的汗臭氣息。安在濤站在房裡,點燃了一顆煙,隔壁隱隱傳來曖昧的男歡女愛聲響。他向床腳掃了一眼,那床腳下的垃圾筐裡,有一大團濕漉漉的衛生紙,一個用過的避孕套隱現其中。

等了好半天,門才輕輕地開了。身材高挑的小姐涓涓嘴裡叼著一顆煙,慵懶地走了進來。輕輕扣上門,神色複雜地望著安在濤,半響才低低道,「你又來了?你究竟是幹什麼的?你又不玩,你來找我作甚?小弟弟,你莫不是愛上姐姐我了吧?」

涓涓吐出一個妖異的煙圈,放肆而放蕩地笑了起來,胸前的波瀾一陣搖曳。這一回,她似乎是剛送走了嫖客,連胸罩都沒有來得及穿就跑了下來。

第059章 追蹤

安在濤笑了笑,「你覺得我像是做什麼的?」

涓涓眉梢一跳,滿是廉價脂粉的臉上抖落幾層淡淡的粉末,眼角的魚尾紋清晰地顯了出來,敗露了她真實的年紀。多年的賣身和不規律的歡場生涯,已經讓這個30多歲的女子初顯老態。她深深地打量著安在濤,「肯定不是嫖客,也肯定不是警察。」

安在濤微微一笑,「何以見得?」

「我們這塊不可能有警察來,你也不想想看,如果沒有警察罩著,這麼多的小旅館怎麼會開得下去……小弟弟,不管你是做什麼的,姐姐見你是正經人,我勸你還是不要再來這種地方了……如果你想嘗嘗鮮,姐姐可以幫你一回——以後,還是別來了。」

涓涓歎了口氣,「如果你不嫌棄姐姐髒的話。」

「我想請你吃頓飯,咱們慢慢談談。」安在濤微微往後退了一步,「你出台的錢,我可以給你付了。」

涓涓吃吃一笑,接過安在濤遞過來的一張五十鈔票,「請姐姐吃飯呀——姐姐忙著咧,沒空呢。錢姐姐留下了,你還是走吧,否則,姐姐可要跟外面的強哥說嘍?到時候,你吃了虧姐姐可不管了……」

……

……

從見到涓涓的第一面起,安在濤憑直覺感到這小姐肚子裡藏著些故事。所以,他一心想從涓涓這裡挖出些火車站附近小旅館娼妓猖獗的內幕猛料來。

見涓涓還是表現得警惕性很高,也就暫時按捺下心思來,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事兒急也急不得,必須要慢慢來。他瞥了涓涓一眼,遞過一張早已準備好的小紙條,「這是我的傳呼號碼,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打這個傳呼來……」

……

……

離開瑞豐小旅館,安在濤又跟李湘偽裝成一對情侶,或是隱蔽在對面的冷飲攤上,或是躲在對面的客運汽車站中,就像是臥底的警察一樣觀察了瑞豐以及其他小旅館一天,偷著拍了不少照片。

一個下午下來,他們發現,那兩個拉客的中年婦女前前後後拉回來十幾個男子,年齡不一,多半是衣著「樸素」的農民工打扮的人,其中竟然還不乏頭髮蒼蒼的老者。而旅館中,偶爾也會有男子帶著濃妝艷抹的小姐外出。

夜幕已經降臨下來。兩人準備收工,李湘皺了皺眉,將手中的照相機放入自己的挎包裡,低低道,「哥們,我今兒個可算是開了眼界了……我沒想到,火車站這地兒竟然這麼藏污納垢……你看看,那老傢伙走路都顫悠,還跑過來嫖妓,真是無恥喲……」

安在濤微微一笑,「姐們,你看這附近起碼有幾十家小旅館,你也看到了,幾乎每家都有皮肉生意。以每家十個小姐來算,這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這麼龐大而猖獗的娼妓人流,就在派出所的眼皮底下,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走吧——說好了,今天你請我吃飯。」李湘拖著安在濤一起離開了這個讓她很是討厭的地兒。

……

依著李湘的意思,這次報道其實可以動筆了。有不少照片為證,還有週遭居民的訪問,其間,他們先後三次撥打車站派出所的報警電話,都沒有見到警方出警。

但安在濤想要再繼續往深裡挖一挖。沒奈何,第二天上午,李湘依舊和安在濤去了火車站東側的小旅館聚集區,繼續貓在了那裡。

一直到中午時分,才見瑞豐旅館裡有人進出。

一個穿著吊帶T恤和廉價超短裙,屁股扭來扭去的女子走出了胡同口,頓了頓,向西邊的大馬路上行去。

是涓涓?!安在濤捅了捅正在看報紙的李湘,兩人一起慢慢跟了上去。

涓涓一路向西行去,一直走到火車站外圍的一個缺口處,從缺口處進了車站,然後跨過路軌,去了緊靠鐵路的一個小樹林。

兩人沒敢太過靠近,就在路軌一側的一間廢棄的扳道工休息室旁悄悄等候著。大約半個多小時的功夫,涓涓衣衫不整地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個面色黝黑,上穿圓領白色汗衫,下身黃軍褲褲腳塞入襪子裡面,腳蹬一雙黑色老頭布鞋的中年漢子。

旁邊,傳出一聲輕微的照相機快門聲響,安在濤向李湘點了點頭。

涓涓走了兩步,那漢子突然伸手拽住了她。

安在濤隱約看到涓涓似是哭著轉身投入了漢子的懷抱。那漢子喘息著,抱著涓涓上下其手,竟然似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在這裡野合。

李湘輕輕淬了一口,背轉過身去。恰在這時,一輛轟隆隆的火車飛速駛過來,汽笛長鳴,遮掩住了涓涓和那漢子的行蹤。

……

……

野合了,肯定是野合了。

李湘小聲嘟囔著,「無恥的狗男女。」

安在濤輕輕捅了捅她,「快看,兩人似乎是爭吵開了……」

就在李湘扭頭向對面的樹林邊上望去時,隱隱見那漢子抬手狠狠地扇了涓涓一個巴掌。不多時,兩人就在涓涓手捂著臉蛋哭著從那邊奔跑過來,幾步跳出缺口,轉瞬間就消失了蹤跡。

……

……

下午。安在濤跟李湘在火車站廣場上分手,各自回家。就在他等公交車的時候,他的傳呼機響了,是夏曉雪呼他。

打電話回了過去,就聽電話那頭人聲嘈雜,說話都聽不清楚。安在濤皺了皺眉,大聲道,「曉雪,你在哪裡呢,咋這麼亂呢?」

「小濤,你趕緊過來吧,我在百貨大樓門前摸獎呢……小濤,快來看看吧,有人摸出一個大獎了呢。」電話那頭,夏曉雪興奮地喊道。

安在濤又是皺了皺眉頭。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很少買彩票或者摸獎,他壓根就不怎麼相信這天上會掉餡餅。他倒不是懷疑彩票開獎有貓膩,只是那種獲獎的概率實在是太低了,低到一個不可能的地步。

但儘管是這樣,安在濤還是趕了過去。好傢伙,濱海百貨大樓門前的廣場上人山人海,一個碩大的展台上整整齊齊擺放著數十輛簇新的自行車和摩托車,而在台下的一側,還停放著一輛黑色的桑塔納。

一圈摸獎的櫃檯裡,一個個著裝統一的女售票員正在聲嘶力竭地煽動著圍觀的人群抽獎摸獎。這是一種即開即獎型彩票,2塊錢買一張,當場開獎,只要彩票上的號碼或者圖案跟中獎的圖案或者號碼相吻合,就表明中獎了。

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摸獎熱潮席捲全國,濱海街頭風行摸彩票中獎活動,而且獎品越來越大,從最初的茶杯、香皂、牙膏等生活小什物發展到冰箱、汽車等,甚至是高達數十萬的巨額獎金。這種現場摸獎的商業活動,在新世紀開頭幾年隨著電腦福利彩票的流行而漸漸退出了社會視野。

第060章 中獎

安在濤站在人群外面望了望,不遠處傳來夏曉雪興奮的叫喊聲,安在濤扭頭望去,見夏曉雪站在一側,腳底下放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獎品,其中居然還有一輛簇新的自行車。

「曉雪,你這是……」安在濤匆匆跑了過去。

夏曉雪嬌美的臉蛋兒漲紅著,她手指著腳底下的一大堆東西還有那輛鳳凰自行車,嘻嘻笑道,「今天下午單位沒啥事,我就溜出來逛街,沒想到碰到摸獎……小濤,你看哪,我今天手氣太棒了,中了這麼多獎呢……還有一輛自行車,嘻嘻。」

安在濤笑了笑,「還不錯呀。不過,你花了多少錢啊,曉雪。」

夏曉雪一怔,她一開始只是嘗試著買了20塊錢的,結果中了一箱洗衣粉。在獎品的刺激和摸獎組織者極具煽動性的號召聲中,她又掏出一百多買了獎券,一個個刮下來,零零碎碎也中了不少東西,最後一張獎券竟然中了一輛自行車。

「不到200。」夏曉雪笑道,「划算哪——小濤,你也去摸摸,看看你的手氣咋樣。」

安在濤皺了皺眉,「曉雪,我看咱們見好就收吧,這中獎的概率不可能這麼高的,也是白花錢,運氣不可能老到你的頭上。」

夏曉雪正在興頭上,哪裡聽得進去,連那堆獎品都顧不上,就拉著安在濤擠進人群去買獎券。

人群很是擁擠,喧鬧聲響徹在整個廣場上空。而廣場上的高音喇叭裡不斷傳出某某人中獎的宣傳廣告聲,又刺激著和調動起大伙購買獎券的熱情。

「曉雪,你出去看著你那堆東西,我進去買就是了。」安在濤苦笑起來。

……

……

拗不過夏曉雪,安在濤掏出50塊錢有些肉疼地遞給了售票員,從一個紙箱裡隨意摸了25張獎券。他剛剛發了一個半月的工資和獎金,1800多塊,這些日子為了暗訪已經提前預支出去300多塊,和夏曉雪約會吃飯花了200多,給母親買了一件皮衣花了900,幾天下來,他手裡只剩下不到400。

安在濤一邊開封獎券一邊往外走,他本來就沒有抱什麼中獎的希望。現在的這種摸獎雖然沒有什麼貓膩,肯定也有大獎,但中獎的概率嘛就太小了。獎金越大,越難中。像中個自行車甚至摩托車可能會有可能,要想中輛汽車甚至是那88萬的特等獎,那純粹是白日裡做夢。

「怎麼樣?小濤,有沒有中獎?」夏曉雪笑嘻嘻地迎了過來。

安在濤一邊刮著,一邊苦笑,一邊往地下扔著廢棄的獎券,「曉雪,怎麼可能中獎……就是白白浪費錢。」

夏曉雪呵呵笑著,「不中也沒關係,就當是給福利事業做貢獻了。」

安在濤飛速地刮著獎券,手中的廢棄獎券一張張往地上落去,而地上早已落滿了一層五顏六色的獎券。

安在濤扔掉手裡的獎券,最後一張他連刮都懶得刮就直接扔在地上,然後拍了拍手,「行了,贊助了50塊錢——曉雪,來,我幫你把這些東西帶回家去。這自行車不錯,你剛好上班可以騎著。」

安在濤俯身規整著夏曉雪腳底下的那一堆獎品,突然身後傳來一個清脆而甜甜的聲音,「叔叔,你掉了一張獎券,還沒有刮開呢。」

安在濤回頭一看,見面前有一個粉雕玉琢頭上紮著兩個蝴蝶結身穿粉紅色裙子的小女孩,正挓挲著一雙粉白的小手,手裡捏著一張獎券,向他蹦蹦跳跳地走來。

安在濤微微一笑,正要說什麼,夏曉雪已經走過去蹲下身來笑吟吟地接過獎券,「小妹妹,謝謝你……你真乖,姐姐給你買糖吃。」

小女孩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謝謝姐姐,我不要吃糖了。」

小女孩說完便轉身向不遠處站立著的一個少婦跑去。

夏曉雪向小女孩招了招手,「小濤,這小女孩長得好可愛哦。」

安在濤呵呵笑了笑,也沒在意,繼續收拾著這一大堆東西。有洗衣粉,有肥皂,有牙刷,還有一些塑料廚房用品,安在濤皺起了眉頭,這真要帶走還真不容易——不行,打個車吧。安在濤想了想,剛要抬起頭來,突然耳邊傳進一聲尖細的叫聲。

安在濤猛然抬起頭來,見夏曉雪面色漲紅,一隻手捏著那張獎券,一隻手緊緊地摀住嘴巴,神態非常的詭異。

「你咋了?曉雪。」安在濤撇開手裡的東西,一步竄了過去,而這個時候,週遭已經有很多人回頭驚訝地望了過來。

一把將夏曉雪擁在懷裡,但安在濤分明感到她的身軀有些微微的顫抖,「小濤,8個紅桃A啊,8個紅桃A……」

夏曉雪的聲音顫抖著,安在濤心裡一驚,抬頭向不遠處的中獎廣告牌望去,只是這一望,幾乎讓他站在原地有些窒息——天哪,天上當真是掉餡餅了,我,我,我竟然中了特等獎?!

……

……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現場已經開出了高達88萬的特等獎,讓我們祝賀這位特等獎的得主……女士們,先生們,機會就在眼前……」

高音喇叭裡發出難以抑制住的興奮呼喊,全場頓時沸騰起來,熱烈的掌聲和無盡的呼喊聲頓時震顫天宇,幾乎每一個人都揮舞著手臂,將手裡已經刮過的一張、幾張甚至是一把廢棄的獎券漫天撒去,隨風飄揚開去,猶如一場絢爛而繽紛的雪舞。

這個時候,安在濤已經被民政局的管理人員和百貨大樓的保安請進了設立在百貨大樓一樓的一間辦公室裡。

在填表的時候,安在濤和夏曉雪還猶如在夢中,握筆的手都有些使不上勁。安在濤也不是沒見過錢的人,只不過,這是他生平第一次中獎,88萬獎金在現在的98年,那可是一筆巨款。一切來得這麼突然,這麼詭異,以至於安在濤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回到家取回身份證,辦完相應的手續,扣除國家規定的20%的稅金,他拿到了一本紅色的存儲有70萬零四千的獎金存折。

等這一切都辦完,已經是黃昏時分,今天的摸獎活動早已結束,人群都已散去,只餘下地上那一層花花綠綠的廢棄獎券和一些果皮紙屑。而夏曉雪先前中的那些獎品以及那輛自行車,也不見了蹤影。

安在濤訝然一聲,「壞了,曉雪,我們光顧著領獎了,忘了你那些東西了。」

夏曉雪的臉蛋兒浮現著一抹深深的紅暈,似是還沉浸在中大獎的興奮中,她擺了擺手,「不要了,不要了,小濤,我好高興啊。」

「我們結婚有錢了……小濤。」夏曉雪撲入安在濤的懷裡,禁不住留下了興奮而幸福的眼淚。

安在濤緊緊地摟緊她。

第061章 見面

安在濤中了88萬巨款的消息,讓石青非常高興。她倒不是一個貪財的人,70萬雖多,但還不至於讓這個高幹家庭出身的副市長夫人覺得什麼,但她卻想到了自己和夏家的面子。

女兒跟安在濤已經注定要結合,既然如此的,她就想要一個風風光光地婚禮。還有結婚的房子,傢俱……哪一項都要大筆花錢,她一直擔心清貧的安家拿不出錢來——在她的計劃中,如果安家實在是無能為力,她甚至想要讓夏家出錢辦婚禮。

安在濤首先想到的是要跟母親共同分享這份中獎的喜悅。70萬的巨款在如今來說,足以改變他跟安雅芝的生活和命運了。

母子兩人還有夏曉雪去了一家大飯店,開了一個包廂,好好地慶祝了一番。不僅安在濤喝了兩瓶啤酒,就連安雅芝和夏曉雪也破天荒地喝了兩杯紅酒。

一夜無語。

第二天早上,安在濤躺在床上慢慢規劃著這筆巨款的用途。對於他來說,這筆錢來得雖然突然,但也太及時了。

訂婚,結婚,買房子……這些大概可以用去十幾萬,剩下的50多萬該做些什麼投資呢?安在濤慢慢梳理著自己的心緒:股市?房市?

作為一個重生的穿越者,他自然明白,這兩條路子是最佳的生財渠道。目前的股市正處在陰跌之中,已經接近了階段性的低點,而來年也就是99年,會有一波波瀾壯闊的牛市行情——「5.19行情」,選擇這個時候入市,利用自己先知先覺的優勢自然可以大賺一筆。

而房市也不錯,當前濱海的商品房開發才剛剛起步,房價不過千,如果買上兩套房子放在那裡等待升值——等幾年之後,濱海的房價漲到6000多時再出手,也有很大的利潤。但相比之下,投資房市時間跨度太久……想了想,安在濤最終決定暫時放棄房市,殺進股市。

手裡有了錢,他當然要考慮投資,這是一種最正常的心態。

安雅芝也有些興奮。她站在安在濤臥房的門口,笑道,「小濤,還在想那些獎金嗎?快起來吃早點了。」

安在濤從床上蹦了起來,「媽,我倒也不是沒見過錢興奮……只是,這樣一來,我們以後就可以過上好日子了——媽,兒子要讓你住上大房子,下半輩子好好享受享受……」

安雅芝笑罵道,「中了個破獎,你看看你,就跟那暴發戶似的……媽媽住什麼大房子啊,媽媽住這裡就挺好——倒是你跟曉雪可以買套大房子結婚用喲。」

「媽,我早已跟曉雪說好了,就算是我結婚了,你也跟我們一起住。我會買一間大房子,足夠我們娘三個住了。」安在濤嘿嘿笑著,套上自己的T恤,走出房門來。

安雅芝搖了搖頭,「媽媽老了,跟你們年輕人生活不到一塊去,媽媽還是自己住這個房子就好。」

「媽——」安在濤皺了皺眉,「不行,你必須得我們住一起,否則,我不結婚。」

安雅芝一怔,意識到兒子對於自己的深深依戀和那話語間淡淡發散出的毅然絕然,心頭感到一陣欣慰。

兒子終於長大了,參加了工作,手裡也有了錢……20多年的辛酸和悲苦在這一瞬間噴湧起來,安雅芝眼圈一紅,趕緊背過身去。

母子相依為命多年,安在濤怎麼能會發現不了母親這種微妙的情緒變化——他從背後擁住安雅芝,聲音也哽咽起來,「媽,我們母子永遠不會分開,媽媽!」

……

……

上午十點多,安在濤剛到報社,就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的傳呼。

他用報社的電話回了過去,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低而疲倦的女聲,「我是涓涓,你是……」

安在濤放下電話,衝出報社打車就去了濱海市大富豪傢俱商城門口的廣場上。木質的躺椅上,娼妓女涓涓背靠在那裡癡癡發呆,與往日所不同,今天的涓涓換了一身正常的裝束,一件奶黃色的半袖T恤,一條黑色的緊身彈力蹬腳褲,一雙粉紅色的涼鞋,有些發黃的散亂長髮也用一個黑色的髮夾束了起來。

絢爛的陽光從她的背後投射過來,在地上投影出一個隱隱綽綽的背影來。

安在濤慢慢走了過去,坐在了涓涓身邊。

涓涓斜眼望著安在濤,沒有塗抹脂粉的臉上滿是疲倦、落寞,還有一絲絲的傷感。這個洗盡鉛華的娼妓女子,在這一刻,終於回復了她原本的素顏面孔。

「你是記者吧……」涓涓揚了揚手裡的報紙,「我看了最近的報紙,你就是記者——你就叫安在濤?」

安在濤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安在濤,濱海晨報記者。」

涓涓突然撇嘴一笑,「那麼,你找上門去……想必不是為了採訪我們這些出賣身子的小姐吧……」

「我想做一篇深度報道……所以,我請求你接受我的採訪,你放心,關於你的身份,我會為你保守秘密的……」安在濤直視著涓涓,眼神坦然而淡定。

涓涓一陣黯然,慢慢垂下頭去,肩頭有一陣不經意間的顫抖。半響,她抬起頭來,抹去眼角的幾顆淚花兒,放肆而放蕩地吃吃笑道,「有什麼好保密的?我就是一個娼妓女,一個雞,知道不?我可以接受你的採訪,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你說吧。」安在濤淡淡道。

涓涓歎了口氣,從隨身的挎包裡取出一包用報紙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物件來,但又猶豫了一下,又縮了回去。她抬起神色複雜的臉深深地望著安在濤那張英挺飄逸的面孔,再次歎息道,「在接受你的採訪之前,我想先給你講一個故事,不知道記者同志你有沒有耐心聽。」

安在濤一怔,起身來笑道,「行,那我們找個地方吧,這地兒說話也不方便——走,到那裡吧,我請你吃飯。」

安在濤指著對面一家裝修得挺精美的飯館,朗聲道。

涓涓望著那間飯館愣了一會,這才慢騰騰地起身跟著安在濤屁股後面進了那間飯館。安在濤將菜譜推了過去,「你想吃什麼,隨便點。」

「隨便吧,我也不餓,剛起床吃了東西。」涓涓神色淡漠地將菜譜又推了回來。

安在濤隨意點了三個菜一個湯,突然問道,「你喝酒不?」

涓涓吃吃一笑,「喝,怎麼不喝,姐姐酒量大著咧——小弟弟,給姐姐來瓶好酒吧,姐姐想喝。」

第062章 故事

安在濤要了一瓶本地產的中檔白酒,78一瓶也算是不錯了。不過,安在濤從來不喝白酒,自己也就象徵性地要了一瓶啤酒。

菜齊,酒至。涓涓悶頭喝了兩杯酒,這才打開了話匣子。而神態也由之前的玩世不恭一轉變得非常淒涼,果然不出安在濤的所料,這女子腹中藏著一肚子的故事。安在濤其實並不歧視這些賣身的女子,因為除了少數人因為好吃懶做好逸惡勞而走上這條道之外,大多數的小姐都是因為貧窮。

沒有女人願意成為千萬個男人騎跨蹂躪的玩具,尤其是像涓涓這種低級而廉價的妓女。

涓涓幽幽地傾訴著,打開了塵封的心門。而安在濤則默默地聆聽著,心裡暗暗歎息。

或許連涓涓自己也沒有搞清楚,她為什麼會對安在濤這個只有幾面之緣的男子敞開心扉。可能,是她下意識地認為,安在濤值得信任或是有些與眾不同罷。

果然不出安在濤的所料,涓涓有著一個悲涼的過往和一個看不到太陽的未來。

她的真名叫張明娟,涓涓是她的「花名」。她來自濱海南部一個偏遠的山村,今年34歲。因為家裡太窮,在2年多前跟著村裡的另外一個女子進城打工。先是在一家歌舞廳當服務員,但是賺錢太少扣除吃飯和房租,每月基本上剩不下什麼錢來。

走上賣身之路的緣由,她已經說不清楚了。反正,在稀里糊塗之間,或是被人誘惑,或是被人引導,她無奈地當了小姐。反正,像她這種年齡稍大又沒有太出眾的姿色的農村女人,沒法去夜總會那種高級地方,也只能在火車站小旅館這種地方做了。

兩年來,每次接一個客人收30-100不等,30%要交給旅館的老闆,同時還要拿出20%的收入來繳納一種什麼保安費。剩下的50%,才能歸自己。掙的,真正是廉價到不能再廉價的辛苦錢,也許就跟豬肉一個價碼吧。

為了讓自己在農村的丈夫和女兒過上好日子,也為了自己早日脫離這種皮肉生涯,她幾乎是沒日沒夜的接客攢錢,最多的時候,一天接了10多個嫖客。

說到這裡,涓涓的神色有些難堪而變得漲紅起來,對著一個男人說著這些令人所不齒的事兒,著實讓她羞愧,儘管這些年她已經覺得自己的羞愧之心早已蕩然無存。

……

……

「姐姐是不是很無恥……」涓涓自嘲地笑了笑,垂下頭去。

「沒有,傷心人自有傷心處,我能理解你的苦楚。」安在濤輕輕拿起酒杯,慢慢吞嚥了一小口冰涼的啤酒,讓心裡翻騰起來的熱浪降了降溫。

「對了,什麼是保安費?」安在濤突然插話問道。

「你不懂?」涓涓撇了撇嘴,「你不覺的派出所的人不管我們,有些奇怪嗎?你想想看,這麼多的小旅館都在嫖娼,沒有派出所的保護怎麼能幹得下去?實話告訴你吧,我們每接一個客人,都要給車站派出所的人抽紅,一個是十塊錢。」

「這是我的記錄本……」涓涓的神色變得憤憤不平起來,「這些狗娘養的畜生,不僅要我們的錢,還拿我們當玩物……我是一個很仔細的人,這是我記錄下來的賬本,就送給你了。」

涓涓從包裡拿出一本小筆記本來,放在桌上,推給了安在濤。

安在濤打開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某年某月某天給某位民警的抽紅多少,足足記了幾十張紙。他吃了一驚,訝然道,「這些警察竟然這麼瘋狂……你們……」

「這個社會還有好人嗎?」涓涓放肆地笑了笑,端起酒杯大口喝了一口,「沒有人拿我們這些可憐的女人當人看,我們比豬狗還不如……我們這種女人的那個地方,就是垃圾場,什麼樣的男人都可以進來……」

涓涓的酒量還不是一般的大,一瓶白酒下肚,除了說話有些急促,情緒變得激動起來,基本上還處在正常的範圍之中。

「其實,你可以找點別的事情做……以後還是別再做這種了……」安在濤心情很複雜,有心想要開解她兩句,但又無從開口。

涓涓哈哈一笑,醉意朦朧的雙眼斜著瞥了安在濤一眼,「小弟弟,姐姐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你知道嘛,姐姐已經患上了治不好的髒病,而我老公知道了我在做這個,也不想要姐姐了,姐姐已經走投無路了……」

涓涓說著,伏在桌子上放聲痛苦。一開始,哭聲低沉而壓抑,而到了後來,哭聲便變得歇斯底里嚎啕痛哭。

飯館裡吃飯的人都驚訝地扭頭看著安在濤兩人。

安在濤有些尷尬地低低道,「你別哭了,有什麼難處,我可以幫你。」

……

……

涓涓漸漸平靜下來,順手拿起桌上的餐巾紙抹了一把眼淚,用紅腫的雙眼盯著安在濤,良久才幽幽歎息道,「你能給我一個家嗎?你能洗去我身上的恥辱嗎?……算了,你是一個好人,我今天約你,是想讓你寫一寫我們這些可憐的女人,我們難道真的是這麼下賤嗎?不……不!」

涓涓激動地一把抓住安在濤的手,安在濤明顯感覺到她的手在顫抖,很惶恐,很無力,也很憤怒和絕望。

「我會的。」安在濤輕輕道。

「你是一個好人。」涓涓慢慢縮回了手去,又幽幽重複了一遍,「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你說。」

涓涓小心翼翼地從包裡拿出一個皺皺巴巴的錢包,又從錢包裡取出一張黑白的小照片來,目光變得溫柔而充滿了不捨的愛意,她將照片遞給安在濤,「看看,這是我的女兒,很漂亮吧?她今年13歲了,上初中了……她在老家跟著我的婆婆生活——小弟弟,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又是大記者,假如我哪一天不在了,你能不能幫幫我女兒,聽說這城裡有孤兒院什麼的……」

涓涓的眼角流出一抹渾濁的清淚。

安在濤心裡一驚,急急道,「你……」

涓涓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地址照片後面有呢……呵呵,我就是說著玩,你不用當真——好了,姐姐要開工了,要不今天沒飯吃呢,再見了小弟弟,希望能看到你寫的報道。」

還沒等安在濤反應過來,涓涓就提起她的挎包,斜跨在肩上,哼唱著小曲兒一搖一扭地逕自離去。

第063章 廚藝

安在濤付了帳出了飯館,站在門口長出了一口氣,心情很是複雜。娼妓女涓涓的故事讓他心底裡那一塊非常柔軟的地方變得「震顫」起來,良久不能平靜下來。

他歎了口氣,定了定神,趕回了報社。

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沉吟了良久,他才梳理好自己的心緒。他拉著李湘,向張剛匯報了這些日子暗訪的過程以及他擬寫的報道主體提綱。這個選題早已報上,也得到了總編辦的批准。

揭露火車站小旅館娼妓猖獗,沒有什麼問題——問題在於,這事兒涉及警方。所以,張剛覺得得慎重一些,劉琦的風波剛剛過去,報社此刻最忌諱的就是麻煩。

「小安,要不,這個報道暫時先放一放?」張剛笑了笑,「再等兩天。」

安在濤皺了皺眉,但沒有說什麼,可李湘卻不幹了,嚷嚷道,「張主任,為了這個報道,我們倆個前前後後跑了多少趟啊?沒白沒黑地蹲在外邊守著……還搭上了好幾百塊——趁熱打鐵,這個時候不做什麼時候做?」

張剛也有些猶豫,他也明白,這種報道宜早不宜遲,遲了,就很容易失去新聞價值,失去了轟動效應。但是——涉及警方?

他咬了咬牙,但最終還是沒敢做決定,「小安,你跟黃總也挺熟的,要不,你們倆去請示下黃總,看看黃總的意見。」

「也好。」安在濤拿著自己的提綱,跟李湘一前一後去了黃澤名的辦公室。

黃澤名正在俯身寫著什麼,突然聽到敲門聲,趕緊將一摞稿紙收了起來,這才沉聲道,「進來。」

「黃總。」

「小安?李湘?來,來,進來,你們找我有事嗎?」

「黃總,是這樣的……」安在濤還沒有開口,有些氣不過的李湘就急匆匆地說了起來。

黃澤名沉吟了一會,突然擺了擺手,「這報道我看能行——不過,小安,你還是要用用春秋筆法,不要太直接……我們是媒體不是調查機構,只要報道點到為止,明眼人都會看出警方的問題,在輿論的壓力下,我想警方會坐不住的。」

「好的,我知道了,黃總。」安在濤向李湘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退出了黃澤名的辦公室。

……

稿子弄了一半,安在濤就想起涓涓的故事,一時間心亂如麻,竟無語凝噎。敲打鍵盤的手再也落不下去,歎了口氣,他決定先放一放,等晚上回家慢慢手寫出來。反正這是一個深度報道,報社準備用一個整版的篇幅來報道,5000字的稿子加上數張照片,急也急不得。

報道的主體部分,由安在濤來寫,而前面的導語概況以及後面的編後記等等「零散」部分,由李湘來完成。安在濤抬頭瞥了一旁的李湘一眼,見她正伏案忙活著,就笑了笑,「姐們,我腦子有些亂,暫時不想寫了,晚上繼續寫,你先弄著,我一會有點事情,就先走了。」

李湘頭也沒抬,擺了擺手,「去吧,去吧。」

……

……

夏家兩口子一個去某區檢查工作,一個去了省城,家裡就夏曉雪一個人。等安在濤趕了過去時,夏曉雪打開自家的防盜門,讓他進來後苦笑道,「小濤,我本來想做一頓飯,我們兩個人好好搓一頓呢,但結果,家裡的電飯煲卻壞了,沒法弄米飯了。」

安在濤一怔,「壞了?我來看看。」

說著,安在濤就腳步輕盈地走進了夏家的廚房。

他蹲在那裡,用螺絲刀將夏曉雪家裡的電飯煲拆開,掃了一眼,便抬起頭沖夏曉雪一笑,「曉雪啊,是電路短路了,我給你拆開重新連接一下就可以了。」

「呀,真的呀,小濤,你竟然會擺弄這個……」夏曉雪蹲下身來看著安在濤嫻熟的動作,嫣然一笑,的確是非常驚訝。

「嘿嘿,曉雪,虧你還是名牌大學生呢,你沒學過物理呀——這些東西很簡單的,只要懂一些電路常識就可以修理。」安在濤一邊說一邊剪斷其中一條電線,然後重新連接起來用絕緣膠帶封好,「我上高中的時候,家裡的電器出現小毛病,基本上都是我擺弄好的。」

幾分鐘的功夫就搞定,插上電電飯煲的紅燈閃亮,安在濤拍了拍手,「好了,可以用了。」

「真不錯耶,小濤你真厲害。你還沒吃飯吧,你出去稍等我一會,飯一會就成……」夏曉雪俯身拿起電飯煲,將盆裡早已洗乾淨的雞塊全部倒入內膽,開始加水和調料。

「這?」安在濤猶豫了一下。其實,他很不贊成跟夏曉雪在家裡自己開伙的,一來是麻煩,二來是——曉雪的廚藝實在是令人不敢恭維。不是鹽放多了,就是菜炒糊了……但現在的夏曉雪一門心思要做一個賢淑的家庭主婦,他也不好太掃她的興致。

「我的廚藝最近很有長進呢,你一會嘗嘗就知道了。」夏曉雪不由分說「強行」拉著安在濤走出廚房,讓他在沙發上坐下,「幾分鐘就好,等著啊,你先看電視!」

夏曉雪在廚房裡忙活著,抽油煙機轟轟作響。安在濤自己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掃瞄著一張早過期很久的舊報紙,頗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他不敢保證,夏曉雪會不會做出一鍋半生不熟的雞湯來。

「小濤,真熱,你給我遞一杯水進來,我有點口渴。」廚房裡的夏曉雪大聲喊道。

「哦,好。」安在濤答應著,走到飲水機跟前卻沒有發現有杯子,正想問夏曉雪,突然發現電視機旁有一瓶飲料,就拿著那瓶飲料走進了廚房。

夏曉雪繫著圍裙,站在灶台跟前,手中的炒勺不斷翻炒著鍋裡的芹菜和肉絲,額頭上的汗珠不斷流下。

安在濤見她手忙腳亂,苦笑著將飲料遞了過去,「曉雪,喝吧。要不,我來炒菜吧?」

夏曉雪頭也沒回,嬌聲道,「不,我來。小濤,你拿著讓我喝一口。」

鍋裡的菜絲絲作響,冒著騰騰的熱氣,夏曉雪探過紅嫩的俏臉,張開了鮮紅的小嘴,對準安在濤手中的飲料瓶口。

安在濤的手中的飲料瓶微微傾斜,「你慢點,不要嗆著。」

天太熱,又是在家裡,夏曉雪穿得很隨便,下身短褲,上身是一件胸口開得挺大的白色純棉T恤。由於挺身探頭的緣故,那件低胸的T恤隱隱有遮掩不住胸前那兩團玉女峰之勢,鼓鼓脹脹的,差點要「脫穎而出」。

呀,她似乎還沒戴乳罩。安在濤忍不住吞嚥了一口唾沫,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那兩團豐盈的大體模樣,基本上都納入了他的眼簾。雪白的山巒,猩紅的兩點,在眼前晃動著,他手中的飲料瓶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夏曉雪馬上醒過神來,嬌羞萬分地縮回頭,面紅耳赤地背過身去,手中的炒勺軟弱無力地翻炒著菜,小聲道,「壞蛋,又要使壞了……」

安在濤有些汗顏地退了出去,心中暗暗叫了幾聲冤枉。

不過,這女人在家裡為什麼都不喜歡戴乳罩呢?他繼續坐在沙發上,琢磨起了這個很無聊很弱智的問題。

第064章 吃飯

夏曉雪臉上掛著淡淡的紅暈,手上端著兩盤菜走了出來。

一個是木耳炒雞蛋,黑黃分明,看上去很是清爽;一個是芹菜炒肉絲,醬油色中帶著碧綠,肉香撲鼻。安在濤有些詫異深深地聞了一聞,訝然笑道,「曉雪,好香啊!看起來,你的廚藝似乎——似乎還真是有些長進呢。」

夏曉雪得意地眉頭一揚,「小濤,你就知足吧。姐姐我為了做好一個賢妻良母,這些日子天天在家鍛煉炒菜,還看了不少菜譜,嘻嘻,我爸我媽都是我的實驗品,哈哈。」

安在濤笑了笑,「我來幫你。」

「不用。小濤,你坐著就好。」夏曉雪利索地從廚房裡又端出兩碗米飯,拿了兩雙筷子,走到安在濤的身側坐下,「小濤,我們就在客廳裡吃吧。」

「好,我也餓了,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安在濤拿起筷子就要夾菜。

「去,洗洗手啊。」夏曉雪坐在他身邊嗔道,那眉眼之間的神情像極了一個溫柔可人的賢妻良母。這種姿態和神情,讓安在濤馬上在眼前浮現起自己母親安雅芝的影子來。

安在濤呆了一呆,心頭一暖,應聲起身洗淨了手才重新回來坐下。

「嗯,味道不錯,普通的家常小炒能做出這種火候來,色香味俱全,不簡單,真不簡單。」安在濤一邊吃一邊由衷地讚道。

夏曉雪高興地微笑著,順手給安在濤夾了幾條肉絲放到他的碗裡。

……

……

家裡沒人,兩人難得有這種居家溫馨的相處時間,一邊吃飯一邊互相愛撫,到最後,竟然都撇開飯碗,忘情地擁抱著親吻起來。

夏曉雪早已情動,被自己愛入骨髓的愛人擁在懷裡,她心裡早就無法抑制內心滋生瘋長的情慾。

「曉雪……」安在濤忘情地呼喚著,身子剛剛挪動了一下,夏曉雪那火熱的嬌軀就貼了上來,雙眼迷離著不時透射出一絲絲狂熱的慾望,櫻唇微張,發出醉人心魄的呢喃,「小濤,我愛你,我們永遠不要分開……」

「抱緊我!」夏曉雪又是一聲勾魂的呢喃。

安在濤顫抖著俯下身去,懷中的玉人正在微微的扭動,醉人的幽香一陣陣撲進他的鼻孔。

一隻纖纖玉手伸過來抓住他的手,毫不猶豫地放在了她那高聳的胸脯上,「小濤,我愛你……」

……

……

這頓飯吃得極其香艷,與其說是吃飯,不如說是食色。

夏曉雪靠在安在濤的懷裡,面色紅潤,張著小嘴,撒嬌地讓他一口口地用筷子給她夾菜吃。這樣折騰來折騰去,這頓飯一直吃了兩個多小時才算告一段落。

等夏天農應酬完回到家的時候,兩人早已匆匆「打掃」完戰場,正在收拾讓夏曉雪搞得一團糟的廚房,順帶洗碗筷。別看夏曉雪廚藝有所進步,但她畢竟還是不怎麼幹家務活的千金小姐,幹起家務來那是一團糟。

安在濤無奈,只好親自動手。

夏天農進門來,瞥見安在濤正在廚房裡戴著圍裙洗碗,不由點了點頭,「小安來了?曉雪,你們在家吃的飯?」

「是啊,爸爸,你吃了沒有?」夏曉雪嘻嘻笑著,從廚房探出頭來。

「夏叔叔好。」安在濤洗完最後一個盤子,摘掉身上的圍裙,也走了出來。

夏天農微微一笑,「小安,我們家曉雪從小嬌生慣養的,沒怎麼幹過活,將來你們成了家,你可要多幹點家務……」

安在濤呵呵一笑,「那沒事。」

夏曉雪得意地向夏天農眨了眨眼,「看看,爸爸,小濤可比你優秀多了,你看看你,從來不幹家務,都把媽媽累得早生華發……」

夏天農看起來心情很好,他瞪了夏曉雪一眼,笑罵了一句,「臭丫頭……」

夏天農最近當然是心情很好。他漸漸獲得了杜庚的信任和重用,雖然還是一個非常委的副市長,但地位卻是無形中高漲了不少。而且,最近市裡為了拆除高架橋,剛剛成立了拆橋領導小組兼指揮部,由杜庚任組長兼總指揮,夏天農任常務副組長兼副總指揮,主要負責高架橋動工拆除前的相關技術論證和後續施工拆除指揮。

更重要的是,杜庚已經暗暗向他許下了承諾。市委班子馬上就要進行調整,黨群書記劉克即將到點退居二線,到時候,會騰出一個常委的位子來。這個位子,杜庚承諾說給夏天農留著,但是暗示夏天農利用關係去省裡做做工作。

夏天農回房換衣服,安在濤本來想回家去,但夏曉雪卻戀戀不捨地拉著他進了自己的臥房。將整個身子都投入安在濤的懷抱,夏曉雪幽幽道,「小濤,我一時一刻都不願意離開你,要不,我們同居吧……」

安在濤嘿嘿一笑,「曉雪,我倒是樂意呢,可就怕你媽媽和你爸爸會生氣喲。」

夏曉雪一本正經地想了想,看得出來,她也不是說著玩或者一時心血來潮。但她馬上就歎了口氣,「小濤,恐怕還真的不成。算了,我們還是再堅持一段時間吧……對了,小濤,你不是說你們報社最近改革,空出來一個新聞部副主任的位子嗎?你覺得你有幾成把握?有沒有戲?如果有戲,讓我爸爸給你活動下。」

安在濤搖了搖頭,「暫時不需要夏叔叔出面。如果單憑業務能力和業績的話,那個胡勇不會競爭過我。但是,我最大的弱點是資歷淺……當然,這一次報社改革,不論資歷……只是聽說胡勇有個親戚是教育局長,這幾天整天忙著找關係,聽說那局長還出面請我們報社幾個領導吃過幾次飯呢。」

夏曉雪嘻嘻一笑,「局長咋了?你也有關係喲——不管怎麼說,你也是我夏曉雪的男朋友,副市長大人的未來女婿——小濤,我有個建議,我們訂婚吧。」

安在濤一怔,馬上就明白了夏曉雪的意思。夏曉雪是想通過兩人訂婚,向外界特別是濱海晨報的領導層傳遞出這樣一個信息:安在濤也是有後台的。這,顯然有助於安在濤這一次參與新聞部副主任的競爭。

第065章 牛刀

安在濤當晚回到家,跟母親提了提訂婚的事情。安雅芝當然是一口贊成,結婚前先訂婚是時下的風俗,如果安在濤沒有中那70萬的大獎,或許安雅芝還會發些愁,因為訂婚要花不少錢,像濱海民間流行的萬里挑一的禮金(一萬零一塊)以及「三金」的聘禮(金耳環、金項鏈、金戒指)加起來要不少錢呢。

可現在,這些擔憂就不存在了。

安雅芝當即就興奮地打電話找二中的一個老師,讓她幫著選一個黃道吉日,越快越好。

安在濤見母親忙乎這個,便笑了笑,回到自己的臥房,安靜地坐在檯燈前開始重新構思關於火車站附近小旅館賣、淫成風的深度報道。心靜了,報道就寫得很順也很快,大約也就是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安在濤就完成了這篇報道。

以一個暗訪記者的身份,將暗訪期間在濱海火車站的所見所聞以及親身經歷都寫了進去,報道中還將對涓涓的採訪結果也還原出來——對於警方,他按照黃澤名的指示採取了春秋筆法,沒有「明言」,而是從側面迂迴——在報道中,以暗訪記者遺憾的口氣做出表述:

「在記者暗訪的數天裡,記者每每看到往來如梭的嫖客進進出出,期間,記者曾5次撥打警方的報警電話,但一直都沒有見到警方出警……」

……

……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將涓涓提供的「賬本」複印了下來,連帶這些日子他跟李湘一起暗訪偷拍的照片,以及他們兩人合寫的整體報道,一起交給了黃澤名。

黃澤名審閱完畢,對於報道本身倒是比較滿意,只是為了保護安在濤和李湘兩人——這種揭黑的深度報道,很容易將采寫報道的記者陷入被報復的漩渦中,他沉吟了一下,還是決定讓安在濤和李湘化名為「本報記者牛刀」。

署名不署名,對於安在濤來說,本來就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況且,這也是新聞慣例。他要的,只是一次業績的加碼。後來,隨著安在濤從業時間的推移,采寫揭黑性負面報道的增加,「牛刀」這個筆名漸漸在業內成為一個知名品牌,其知名度比安在濤的本名要高得多。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第三天,濱海晨報成功在2版用一個版面的篇幅,刊登了「本報記者牛刀」采寫的題為《藏污納垢:來自火車站附近小旅館的暗訪》深度報道,同時見報的還有數張照片以及涓涓提供的賬本局部複印件。

報道一出,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濱海輿論頓時沸騰。火車站附近小旅館藏污納垢娼妓成風,濱海市民早就心知肚明,看了報道豈能不有心理共鳴。一時間,濱海晨報的「小安新聞熱線」被市民打爆,濱海其他媒體也紛紛跟進展開後續報道,濱海市公安局焦頭爛額疲於應對。

濱海市公安局局長黃韜非常鬱悶,也非常憤怒。他剛剛擺平了馬鵬遠冤案的負面影響,突然又來了一個火車站賣、淫成風(因為和諧加一個頓號,呵呵)……經此一來,公安系統的社會形象算是徹底被毀於一旦了。

黃韜坐在自己豪華寬大的老闆椅上,狠狠地拍著桌子,指著幾個誠惶誠恐地下屬破口大罵了好半天,才算解氣。吩咐治保大隊的人趕緊去查,他攆走了一干下屬,點燃一顆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咬了咬牙,「這濱海晨報倒是跟老子耗上了……」

黃韜想了想,撥了一個電話過去。

「你好,我是黃澤名。」電話那頭傳來黃澤名不溫不火的男中音。

對於這個官場上的小字輩,黃韜往日裡哪裡瞧得上。不要說他是位高權重的副廳級公安局長,就算是普通的局級幹部,也不會把一個報社老總放在眼裡。但如今,有小辮子捏在人家手裡,黃韜也不得不放低了身段。

他定了定神,乾笑一聲,「是黃總編嗎?我是濱海公安局黃韜。」

「你好,黃局。」黃澤名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淡淡道。

「黃總啊,首先我代表全市公安系統全體幹警向晨報的記者同志表示敬意,感謝你們對於我市掃黃打非工作的支持和監督……」

聽著黃韜一番沒有任何營養的冠冕堂皇的套話,黃澤名淡淡地應著,大抵也猜出了黃韜的用意。

「這樣吧,報道我看了,記者同志獲得的證據——呃,就是那個賬本,還是交給警方來處理吧,請媒體放心,我們一定會從快、從嚴、從重查處,一旦查實警察隊伍中有這種害群之馬,我們絕不姑息……」黃韜頓了頓,又道,「一旦本案告破,市局會立即召開新聞發佈會,向媒體通報處理結果。」

黃澤名呵呵一笑,「那是,我們應該支持市局的工作……黃局,我馬上派人將賬本送到市局去。」

……

雖然見報署名的是「牛刀」,但濱海晨報上下又有誰不知道這是安在濤和李湘的「成果」。在即將競崗之前,安在濤又大大地出了一個頭彩,讓人暗暗叫絕。

而胡勇,那心裡根本就說不出是個啥滋味,跟吃了屎一樣。不過,在他看來,能不能當上報社中干,業務能力只是其次,主要的還是要靠關係——領導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領導說你不行,行也不行——這句小品裡的台詞,其實就是官場生態的真實寫照。所以胡勇並不擔心,最近的「工作」讓他充滿了信心,因為他已經得到了幾位領導的暗示。

相應地,報社的其他記者編輯們,其實也是看好胡勇而非安在濤。就是因為,胡勇背後若隱若現的那個教育局長。有關係加上「做了工作」,胡勇提干的砝碼在眾人心裡又重了幾分。

雖然在很多人眼裡,安在濤著實不錯,業務能力出眾,為人也謙和穩重大方,來報社時間不長,但上上下下的關係處理得很好——但,他畢竟資歷太淺了。更重要的是,他背後沒有後台,沒有背景。

正因為這樣,這幾天向胡勇「示好」的人越來越多。尤其是跟胡勇向來走得挺近的孟陽,更是天天跟在胡勇屁股後面。

而胡勇的心態,也漸漸有了一些變化。而隨著心態的變化,他的一言一行也就出現了變化。譬如說話漸漸有了某種官派。當然,他自己或許也感覺不出來。這些變化,對於敏感的晨報同仁們來說,哪裡還能覺察不到,只是大家心知肚明裝糊塗罷了。

第066章 血案

李湘捏著今天的晨報,興沖沖地跑了進來,幾步衝到安在濤的隔斷跟前,嘻嘻笑道,「哥們,我們這回發財了……總編辦說了,這次報道被定為一級五星報道,獎金1000……」

安在濤抬頭來笑了笑,「獎金不獎金的無所謂,反正報社得給我們把暗訪花的錢給報銷了才行,我都沒錢花了。」

馬曉麗在一旁聽著也笑著走了過來,「小安,李湘,幹得好。」

孟陽在一旁心裡有些吃味,不由就插了一句,「李湘,這回報道是人家小安為主,你不過是打打下手——等總編辦核算出分數來,你也就算是2分罷了……1000塊嘛,你能拿兩百,哈哈。」

報社改革後,記者采寫的稿件質量和社會反響度直接與獎金掛鉤。每天,總編辦都要對見報的新聞報道或者版面進行打分評定,核定獎金。無論是稿件還是編輯設計的版面,都分為一級、二級、三級三種,而每一級又分為一到五星,一級五星算是最高檔次的評定了。

而到了月底和年底,誰的積分高,誰拿的錢就多。

像安在濤和李湘這種合作暗訪報道,自然是要根據工作量和貢獻度大小來分攤獎金,安在濤當然是這次報道的主力,要拿獎金的大部分。對於這一點,李湘心裡也很明白,只是這大實話從孟陽的嘴裡說出來,就讓她感覺很不舒服。

李湘的性情也有些潑辣,只是比馬曉麗稍微內斂一些罷了。她知道孟陽的「醉翁之意」,不由撇了撇嘴,瞪了孟陽一眼,「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孟陽撅了撅嘴,退了回去。

正在這時,張綱拿著今天的評分通報走了進來,擺了擺手,「好了,這是昨天的評分通報,我就不張貼了,大家輪流傳著看看吧。」

馬曉麗一把搶了過來,掃了一眼,訝然道,「呀,李湘,你跟小安的分數是一樣的,都是5分喲。」

李湘湊了過去,掃了一眼,先是一怔,繼而俏臉一紅,明白是安在濤所為——她紅著臉向安在濤瞥了一眼,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最終沒有張口。

「呵呵,這回我們一起蹲守,配合很好啊……姐們,我跟總編辦的人說了,這回我們倆貢獻均等,沒有主次……」安在濤呵呵一笑,沒有太過在意,繼續低下頭去寫他的稿子。他今天要繼續做一個後續報道,寫寫娼妓女涓涓。

至於對稿子的評分核定,他也不是故作姿態,只是他覺得兩人一起做事,還是不要為了這點小錢而弄得不愉快的好。再加上他對李湘的印象一直良好,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所以就提前給總編辦的人打了個招呼。

馬曉麗在一旁看了看兩人的神態,神色有些古怪。她看看臉紅的李湘,又掃了一眼伏案敲打鍵盤的安在濤,面色微微一變,有些酸溜溜地伏在李湘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妹子,小安似乎是看上你嘍……看看,把到手的獎金讓給你……」

李湘頓時面色緋紅,輕輕跺了跺腳,「瞎說,我走了,不跟你扯淡了。」

……

……

這當然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安在濤沒有放在心上,但他卻感覺之後李湘看他的眼神多少有些不對勁。

安在濤寫涓涓的稿子寫到一半,張綱突然衝了進來,喊道,「小安,市局刑偵隊打來電話,說是火車站富順旅館發生一起血案,一男一女死亡……女死者手裡捏著一個包裹,上面寫著:濱海晨報記者安在濤收,你趕緊過去看看——對了,李湘,你也一起跟過去,帶好照相機。」

安在濤聞言心裡一個激靈,敲打鍵盤的手一陣哆嗦:難道是涓涓?

安在濤和李湘匆匆趕了過去。

在火車站北臨這家比較正規的名叫富順的國營小旅館,在三樓的一間標準間內,一男一女死亡。男死者背靠下,腹部被捅兩刀,血跡沾滿了整個席夢思床單;而女死者仰面而亡,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似是服毒身亡。

旅館外警方設置的警戒線之外,圍滿了媒體記者和看熱鬧的群眾。安在濤和李湘走過去,向一個警察說明了身份。那個高個子的警察面帶詫異地看了安在濤一眼,沉聲道,「你就是濱海晨報記者安在濤?」

安在濤低低道,「我是。」

警察拿起對講機說了幾句,從樓上又下來兩個警察,將安在濤帶到了一邊。

……

女死者果然是涓涓。旅館的服務員向警方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昨日晚10時30分左右,這對男女來到旅館……男子的褲管入到了襪子裡面,這對於城市居民而言是非常少見的,應該是農民工……兩人用結婚證入住,再也沒有離開房間,而今日上午,服務員要打掃房間,怎麼敲門都沒有敲開,這才用備用鑰匙開了門。開門一看,血案慘劇已經發生。

至此,根據證人的證詞和法醫的堅定,警方已經初步做出結論:這對夫妻入住後,因為某種原因,女方將男方殺死後自殺。從女方攜帶凶器以及備好敵敵畏的情況來看,應是蓄意謀殺。

……

……

安在濤望著涓涓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心裡一陣冰涼。

活生生的一個人啊,就這麼沒了……她為什麼要殺自己的丈夫?為什麼會自殺?安在濤想起前日跟涓涓一起吃飯時,涓涓那若有若無的絕望悲哀神情,心裡一緊,眼前一陣頭暈目眩。

他向警方詳細說明了他跟涓涓之間的「關係」,並錄了證詞,這才從警察手裡接過已經被警方審核檢查並做了證據拍照的一個小包裹,手哆嗦著打開了被報紙包得嚴嚴實實地包裹。

包裹裡有一封信,還有兩本粉紅色的日記本。信是給安在濤的,而日記本則是涓涓兩年來的日記。

信已經被警方審閱過,當然,這也不是什麼秘密。這封信,算是涓涓的一個遺言,也算是她殺夫緣由的原始記錄了。安在濤顫抖著手打開信皮,定了定神,看去。

李湘神情複雜地站在他的身側,也一起看著。

第067章 日記

出乎安在濤的意外,涓涓的字跡很整潔也很清秀。而信,足足寫了滿滿兩張信紙,雖然沒有什麼文采可言,但大體的邏輯還是比較清晰的。在信中,涓涓講述了一個令安在濤和李湘感情心情沉重的殺夫來由。

涓涓雖然是一名娼妓女,但她已婚,還有一個13歲的女兒,丈夫在老家務農,一直以來兩人的感情非常好。就算是已經有了殺夫事實,在信裡,涓涓還是以「親愛的老公」稱之。起先,涓涓的老公並不清楚涓涓在城裡打工就是做小姐,直到前不久,她的老公馮強進城來無意中從一個老鄉那裡得知了真相。

得知真相後,馮強跟涓涓大吵了一架,但馮強卻沒有阻止涓涓繼續做小姐——因為,涓涓每月寄回家的錢,已經是他們全家賴以生存的唯一收入。不過,馮強的心卻因此變了。前些日子,他跑到城裡來向涓涓要走了涓涓這兩年來的全部積蓄——1萬多塊錢,然後提出跟涓涓離婚,他有了另外一個女人。

涓涓苦求無果,眼看著自己深愛的丈夫要帶著自己的血汗錢投入另外一個女人的懷抱,眼看著自己靠出賣肉體艱難維繫的家庭瞬間就要灰飛煙滅,再加上自己又得了嚴重的性病,涓涓的心就開始絕望。而在絕望中,就起了殺夫殉情之念。

在信的最後,涓涓的淚水將信紙打濕得非常斑駁,字跡也變得模糊起來。

她這樣寫道:「我不能這樣失去我的丈夫,失去我的家庭,我要跟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一起去另一個世界生活……我累了,我沒有辦法再堅持下去,我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只是苦了我親愛的女兒,小安記者,求你幫幫我的女兒,給她找一個孤兒院吧……」

安在濤歎息一聲,將信又折回了信封之中。而站在一旁的女記者李湘,早已看的淚流滿面——同樣作為女人,她真的沒有想到,一個娼妓女竟然有如此淒涼的命運和如此絕望的生命吟唱。

安在濤打開了涓涓的日記本。

一共60篇日記。在這些日記裡面,沒有什麼複雜的內容,只有兩個意思,一個是每篇都有的,寫著涓涓對丈夫無限的思念,另一個是涓涓對未來無盡的憧憬。其中幾頁日記裡,甚至只有密密麻麻的「親愛的老公,我愛你」這一句話。

日記本的第一頁上,涓涓留下了一幅用圓珠筆畫的畫,左邊畫的是個男人,寫著丈夫的名字,右邊是個女人,寫著她自己的名字,在兩幅畫的四周,還有六句話及12個心形圖案。日記裡非常細緻地描述了涓涓對丈夫的思念以及對將來的憧憬,她渴望經過兩人的努力打拼,能蓋上漂亮的二層小樓房、再生一個可愛的小孩……

……

火車站派出所充當娼妓女保護傘的事兒曝光後,警方立即展開了轟轟烈烈地掃黃打非行動,一連幾天,都對火車站周邊的眾多小旅館進行檢查和整治,收容了數百娼妓女,逮捕了數十個娼妓組織者,很多沒有合法手續和營業執照並涉嫌嫖娼的小旅館被強制關停。

警方的行動如暴風驟雨,而在市委書記杜庚的指示下,警方專門就整治火車站周邊旅館娼妓成立了領導小組,同時設立新聞辦公室,每天召開新聞發佈會,向濱海市民通報整治行動進程和相關信息。

濱海晨報在涓涓殺夫血案後的第三天,再次用一個整版的篇幅,刊發了安在濤和李湘聯袂合作的深度報道《一個娼妓女的愛情日記》,同時見報的還有涓涓日記中的局部內容以及她寫給安在濤信中的部分內容。

「在常人看來,娼妓與日記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娼妓是一種社會殘渣,傷風敗俗,醜陋卑微。而寫日記是一種高雅的志趣,往往是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所為。可如今,娼妓女也寫上了日記。且解讀其日記,又是那樣地讓人悲酸,甚至給人一種強烈的同情感、憐惘感。」

「言為心聲。可以說,涓涓的日記,既記載了她難以啟齒的醜陋人生,更記載了她對美好未來的幸福和憧憬。娼妓女是人,她們同樣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嚮往和追求。從娼妓女的日記裡,我們分明讀不出那種骯髒和齷齪,浮現眼前的是一名原本善良的農家女子為了生計、為了『親愛的老公』而艱難地生活在社會低層的悲愴生活。」

安在濤的報道還附了涓涓的一張賬單,上面詳細地記錄了她一個月所有的支出項目,其中「吃飯110元,衣服18元,化妝品21元……」對所有記錄在冊的支出進行了粗略統計,發現涓涓當月支出不過170多元,許多人心中紙醉金迷的青樓生活竟然是如此清貧。這種清貧的生活讓許多人感到震撼。

安在濤的報道引起了濱海輿論的強烈震動,市民反響非常強烈。濱海晨報閱報欄前聚集了許多讀者,還有一些市民打進晨報小安新聞熱線表達自己的看法,許多市民都被涓涓的悲情所打動。報道見報第二天,濱海電視台、電台以及濱海日報、晚報和今日早報,全部都做了轉載。

在濱海電視台的採訪當中,參與案件偵破的宋蘭軍警官告訴記者,人們一般都認為從事這類行業的人根本不可能有真的感情,但在清理遺物的過程中,辦案的民警都被涓涓的日記震撼了。

至此,安在濤關於火車站小旅館娼妓事件的暗訪系列報道圓滿結束。暗訪和報道的過程,對於安在濤本人來說也是一次心靈洗禮的過程,而隨著這次報道的陸續展開,濱海晨報的知名度和銷量大幅攀升。最近半個月的報紙銷量,據不完全統計,已經超越了歷史最好時期。

與報道所帶來的安在濤個人在業內的知名度上升相比,他這一次成功報道的業績其實主要體現在真正為晨報打響了招牌,在不經意之中,很多市民驀然發現,這張以前不怎麼看、不怎麼注意的濱海晨報竟然非常有吸引力、非常貼近民生。

這才是安在濤最大的、最耀眼的、最讓報社高管層矚目和認可的成績。

最近一次的編委會上,黃澤名提議,設立一個濱海晨報貢獻獎,獎金5000元,專門用來獎勵對晨報有著突出貢獻的一線新聞記者或者編輯。這個提議獲得了報社高層的集體通過,而第一次授獎的人選無疑正是安在濤,從高架橋的系列報道,到火車站小旅館娼妓事件的系列報道,安在濤在晨報影響力提升過程中的貢獻度有目共睹。

第068章 頒獎

下午兩點,濱海晨報的會議中心裡人滿為患,所有在崗的報社員工除去廣告發行公司的業務員之外,基本都到場了。一條巨大的橫幅上寫著「濱海晨報貢獻獎設立暨首次頒獎典禮」,而橫幅下面,則是一排領導的坐席。

坐在底下的晨報員工們尤其是新聞部的記者們,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話題的焦點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安在濤。這個剛剛進入報社的燕大畢業生,就像是一股清新的旋風一樣撲進了晨報,也像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一樣,日益變得非常耀眼和醒目。

安在濤默默地坐在一旁,身邊坐著馬曉麗、李湘等幾個相熟和相好的記者。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小安,祝賀你了。」

安在濤抬頭一看,見是上次在電梯裡有過「共患難」之緣的副刊編輯中心編輯歐陽冰兒,不由笑了笑起身打了個招呼,「謝謝。」

歐陽冰兒扶了扶自己的黑邊眼鏡,微微笑著向安在濤點了點頭,裊裊婷婷地走向了編輯群坐的位置上。

李湘嘻嘻一笑,「哥們,歐陽可是我們報社出了名的大才女,也還沒男朋友喲,我看,你們倆倒是蠻般配的一對。」

李湘性情雖然外向開朗,但心思其實蠻細膩的,她這話自然是含有幾分試探之意。

安在濤一怔,順手推了李湘一把,「別胡扯,讓人聽見不好,我有女朋友了呀。」

「有了?」李湘的面色一變,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馬曉麗已經探過頭來,「小安,說說看,你女朋友是……」

正在這時,整個會議中心鼎沸的喧鬧議論聲驀然停歇,9個報社高管按照排名的順序走了進來,坐在了自己該坐的位置上,雖然主席台上並沒有放置標籤,但每個人該坐哪裡心裡都是有數的。

他們分別是:

黨委書記兼社長兼總編輯黃澤名,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張道倫,黨委副書記、副總編張鵬,黨委委員、副總編王憲武,黨委委員、副總編趙波,黨委委員、副總編兼編辦主任趙策,副總編孟向東,副總編韓俊勇,工會主席孫蘭。

這是自劉琦鋃鐺入獄調整後的新晨報領導班子頭一次集體在員工大會上亮相,所以領導們都穿得比較正規,尤其是孫蘭,換了一身黑色的套裝,做了一個很烏黑油亮的髮髻,矜持著坐在了黃澤名右首的最邊上。

張道倫拿過話筒來,清了清嗓子,說了幾句開會前的開場白,然後照例是一把手講話。

黃澤名望著底下黑壓壓的一群員工,臉上浮起溫和的笑容,「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為了提高報社一線業務骨幹紮實工作的積極性,也為了推進濱海晨報的市場化改革運作進程,實現我們改革之初設立的『強抓機遇、搶佔市場』的目標,經報社領導班子研究決定,設立『晨報貢獻獎』,每年評選一次,獎金5000元。凡是對晨報發展有著突出貢獻的一線記者或者是編輯,都可以參選……」

黃澤名拉拉雜雜地說了半個多小時,無非是一些官面上的套話。

張道倫接過話筒,「剛才黃總的講話,很重要也很深刻,報社黨委希望全體員工能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為實現我們濱海晨報的改革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下面,請黨委委員、副總編兼編辦主任趙策同志宣佈首次『晨報貢獻獎』得主……」

趙策為人謹小慎微,儘管是突然被黃澤名提攜進了領導班子,而且排名還不算太后,但他基本上還是沒有太大的變化。他先是向張道倫笑了笑,又扭頭向黃澤名說了句什麼,這才緩緩起身朗聲道,「經編辦評定提名和領導班子審核通過,首次『晨報貢獻獎』的得主是——」

趙策稍微頓了頓,目光向人群中的安在濤望去,繼續道,「新聞部記者安在濤,大家鼓掌歡迎,請安在濤同志上台領獎。」

台上的幾個領導率先鼓起了掌,台下也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安在濤定了定神,走上台去,挨個跟領導班子成員們握了握手,然後站在了黃澤名的身前,從黃澤名手裡接過了裝有5000元現金的紅包。

……

……

「下面,請安在濤發言。」

安在濤走到設立在一側的講話台上,神色淡定而從容,「各位領導,各位同事,首先我非常感謝報社領導對我工作的肯定,感謝同事們對我的支持和幫助……我是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資歷淺、經驗不足,如果沒有領導和同事們的關心、關懷和幫助,我也不會取得一點進步……但是,這個獎我受之有愧,我想把這個獎金捐獻出來,以晨報新聞熱線的名義設立一個新聞線索獎,為向我們報社提供新聞線索的熱心讀者發放獎金……」

安在濤的話一出,台上台下皆一片竊竊私語之聲。當時的5000元獎金,也不算是一個小數目了,能將5000獎金捐出來設立什麼新聞線索獎,就算是故作姿態也不容易了,起碼一般人做不到。

安在濤的這個建議,其實是以後幾年媒體的運營常態。為了調動市民爆料的積極性,幾乎每一個報社都為市民爆料設立獎金,從50-200不等,但在現在,這絕對還是一個新生事物。

安在濤覺得,這5000快錢揣入自己腰包,肯定會引起其他記者的嫉妒,讓自己陷入被「槍打」的出頭鳥行列,與其這樣,不如以這種方式借這個機會,也算是為推動晨報的市場化進程出一把力吧。同時,也能為自己在晨報的人脈和人望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

否則,以他這般接二連三地「獨佔鰲頭」,在光芒四射的同時也會被孤立,成為孤家寡人。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還是那句話,在我們的這個社會中,光會做事不會做人是不行的。

台下的記者編輯們小聲議論了一會,繼而就爆發起雷鳴般的掌聲來。很多記者對於一位新人冒尖的天然嫉妒心,因為安在濤的發揚「風格」顯然淡去了很多,就算是不以為然的胡勇和孟陽等人,也夾雜在人群中鼓起了掌。

台上幾個領導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再望向安在濤的眼神就多變得有些讚賞和嘉許。

……

……

這等於是報社設立了一個「晨報貢獻獎」,而安在濤又以這種方式變相推動晨報再次設立了一個「新聞線索獎」——可以想見,安在濤的這區區5000元現金才能維持多久?而只要這個獎項的口子一開,就再也剎不住閘門,報社只能也必須繼續進行注資。當然,如此對晨報來說,是一筆非常划算的投入,引發了一連串巨大而深遠的輻射效應。

第069章 談談

頒獎大會結束,人群漸漸散去。新聞部的一些老記者們紛紛向安在濤翹起了大拇指。可以說,安在濤此舉博得了大多數一線記者和編輯的好感,這種好感的建立遠遠比安在濤才華嶄露來得更加堅固,對於安在濤來說,這種人脈的培養也遠遠比5000元獎金更實惠。

安在濤一邊往會議中心門外走,一邊回頭望了一眼落在後面明顯情緒不高的李湘,訝然道,「姐們,咋了?怎麼情緒不高呢?」

李湘嘴角抽動了一下,搖了搖頭,「沒事呢……哥們,明天我們還去不去涓涓的老家看那個孩子?」

安在濤聞言眼前立即浮現起涓涓那張神情絕望的臉孔,歎了口氣,「去,怎麼不去,我們去一趟吧,看看那孩子現在生活的近況。」

安在濤和李湘一前一後出了會議中心,剛走到門外的走廊上,只見胡勇靜靜地一個人站在那裡,向安在濤擺了擺手,招呼道,「小安,過來一下,我找你有點事情。」

李湘皺了皺眉,暗暗向安在濤使了個眼色。安在濤笑了笑,大步走了過去。

胡勇向一側的消防通道走去,走下台階,在兩個樓層之間的防火門前止步,然後回過頭來深深地望著安在濤,面色有些游離。

「胡哥,找我有啥事。」安在濤跟了過來。

胡勇游離的目光從安在濤身上一閃而逝,但就是這一閃而逝的目光中所包含的某種複雜的情緒,也落入了胡勇的眼裡。新人安在濤出眾的才華讓胡勇有些自慚形穢,也非常嫉妒,而僅僅是有才倒也罷了,在胡勇看來,安在濤這小子簡直就是鴻運當頭,狗屁運氣太好了,來到報社時間不長就連續做了幾個有影響力的深度報道,得到了報社高層甚至是市政府領導的青睞。

如果不是他的存在,這次機構調整,新聞部副主任的位子肯定是他的。可是,現在卻橫空跳出一個安在濤來,明明是一個資歷甚淺的新人,卻TMD有很大的競爭力,這算是什麼事兒?難道,自己從青年報時起就在晨報熬了這麼多年,還不如一個狗屁倒灶的新人記者?

本來,胡勇這一段時間可謂是做足了工作。這一次的競崗,他志在必得,為了這個位子,他讓她老婆幾乎天天往她當濱海市教育局局長的表哥林虎家裡跑,前前後後也花了不少錢了。

好歹也是表親,又拿了胡勇兩口子不少煙酒,林虎也算是給他出力,先後三次請報社的高層領導吃飯,得到了報社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張道倫,黨委副書記、副總編張鵬,黨委委員、副總編王憲武等數人的「默許」,而在前不久,林虎也放下身段親自給黃澤名打了一個電話請他關照胡勇。

教育局長的能量還是很大的,家裡都有孩子上學的報社高管們不願意輕易得罪林虎這個教育領域的山大王,誰讓這年頭的教育優質資源都掌握在教育主管部門手裡呢?你要想上個重點,除非你孩子非常爭氣成績很好,否則你就不得不求人走後門。

而黃澤名確實也欠林虎一個人情。當初,他的女兒丫丫上重點,還是林虎特批的條子。所以,於情於理,黃澤名都該給林虎一個面子——胡勇提干的可能性幾乎是打了保票。

胡勇最近志得意滿覺得已經板上釘釘了。但今天,望著安在濤站在台上發言的樣子,他心裡突然又有一絲不安,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驀然覺得安在濤對他的威脅太大。

所以,他想要跟安在濤好好談談。

「小安,我想和你談談。」胡勇想要微笑但表露出來的笑容卻實在是很勉強。

「哦。」安在濤應道。

「小安,我知道你很有能力也很有才華,而進入報社以來成績斐然,深得報社領導器重……你看吧,小安,我熬了這麼多年了……當初晨報不叫晨報,是濱海團市委的機關報《青年報》,那個時候我就是一個一線記者……」胡勇低低道,「我等這個位子很久了,我年齡大,機會不多了,而小安你還年輕,你的機會還有很多——所以,這一次,你能不能退出新聞部副主任的競崗?」

安在濤一怔,他倒是沒有想到,胡勇會這麼直接地放低身段來懇求自己退出競爭,他搞了這麼一出,安在濤倒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是,物競天擇,人往高處流,事關前途命運,自己憑什麼要將機會拱手讓人?這一次的機會是很難得的,錯過這一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說實話,安在濤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

更重要的是,他實在是很懷疑:縱然是自己退出競爭,胡勇就會如願以償嗎?從前世的記憶來看,胡勇分明是當了一輩子的大頭兵……也算是一個倒霉的豆包了。

胡勇目光炯炯地盯著安在濤,等著他的回答,見安在濤眉頭緊皺一聲不吭,知道他不可能退出競崗,心裡便有些無法遏制的羞惱。他哼了一聲,扭頭向樓下行去,撂下一句話:「都別把事做得太絕了,我實話告訴你,你爭不過我!」

安在濤嘴角一曬,冷笑一聲,望著胡勇離去的背影,頗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如果胡勇一直用這種央求的態度,他還真有些不好正面打擊他,但胡勇惱羞成怒還流露出威脅之意,安在濤又怎麼會吃這一套。

胡勇憤憤地從8樓一直沿著樓梯走到樓下,又衝到馬路上走了幾百米,心頭依舊是氣憤難平。

不識抬舉的慫玩意!什麼東西!胡勇一腳踢飛了馬路牙子上的一顆石子。石子飛了起來,剛好落在一個騎自行車的女子跟前,女子驚叫一聲,罵道,「你有病嗎?神經病!」

胡勇悻悻地轉過身去,溜了回去。

走上晨報大廈的大理石台階,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咬了咬牙,又扭頭走出晨報大院,去了馬路對面的電話亭。

看看左右無人,他掏出懷裡的電話本,找到一個電話撥了過去。

第070章 竹子

胡勇通話的對象是濱海市公安局組織人事科的一個科員。他老婆也是濱海市局機關的一個小科員,自打濱海晨報一個署名為「本報記者牛刀」的報道曝光了火車站派出所充當娼妓女保護傘的黑幕之後,市局的一些人就對這個「牛刀」產生了不小的「興趣」,紛紛通過不同的渠道打聽這個「牛刀」是何許人也。

但是,黃澤名已經下了死命令,禁止報社任何人洩露「牛刀」的真實身份,凡是有違禁令者必定嚴懲。再加上有基本的新聞從業道德和新聞紀律約束,出於保護同仁,沒有記者或者編輯會向外界透露暗訪記者的身份。

這是業內一條不可逾越雷池一步的底線規則,違背這個是業內的大忌,如果敗露,其人大概是不可能再從事新聞行當了。<a href=http://www.uu158.com/>文人小說下載</a>

但胡勇心裡的嫉妒之火已經熊熊燃燒起來,再也澆滅不了。他匆匆跟市局的這個科員通完電話,裝作在無意間透露了「牛刀」的姓氏名誰。他當然知道,安在濤的那篇報道戳痛了警方,只要讓警方知道他就是「牛刀」,警方里的某些人想必會想辦法整治報復他的。胡勇嘴唇緊緊咬著,有些惴惴不安地回了新聞部的辦公室。

他下意識地打了這個電話,在發洩完內心的某種陰暗情緒之後,說實話,完了也覺得有些後悔。但說都已經說了,後悔也來不及了。

……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和李湘就坐上了開往南郊某縣一個偏遠鄉鎮的公交車。公交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了這個名叫青山的小鎮。而在鎮上下了車之後,兩人又轉乘鎮上的一種三輪機動摩托車出租,去了青山鎮最窮也是最遠的一個山村——馮家鋪。

馮家鋪是一個僅有數百口人的小山村,在一個交通閉塞的山溝溝裡。這個小山村窮困到一個什麼程度呢?村裡的村委會都沒有一個正式的辦公場所,誰當支書和村主任,這個村委會就轉移到誰家裡,在誰家裡辦公。

不過,倒是山清水秀。兩側青黑色的山巒層層疊疊,硬實的黃土路兩旁是茂密的綠色樹林,一叢叢的荊軻草叢中隱隱傳來淅淅瀝瀝的蟲鳴,而樹上又時不時傳來清脆的鳥鳴,空氣清新,山風清涼,讓人心曠神怡。

李湘邊走邊笑道,「哥們,這地方真不錯,山清水秀的,將來我們要是老了,在這裡買下一座宅子養老倒是不錯。」

安在濤笑了笑,長長呼吸了一口新鮮的口氣,「是很不錯,不過,交通太不方便了,來一趟不容易,出去一趟也不容易。」

知道市裡的大記者要來,村支書老梁早早地就等候在了村口。

安在濤一眼就看見了站在路邊那個挽著一隻褲腳的中年漢子。上身只穿了一個破舊的紅色背心,背心後面的一行「農業學大寨」字跡暴露了這件背心的年代。

老梁將手在屁股後面擦了擦,伸出手來憨厚地笑了起來,「歡迎兩位大記者,歡迎你們到我們馮家鋪來。」

安在濤伸出手去跟老梁緊緊地握了一握,笑道,「老梁支書吧?這次我們來打擾村裡了……我想問問,張明娟家裡……」

張明娟就是涓涓的大名。提及這個殺夫後自殺淪落風塵的苦命女子,老梁的神色黯然下來。他歎了口氣,「哎——我們全村的人都沒有想到,小娟會做出這等事情來……苦命人哪!造孽喲,他們這一走,就苦了那個孤苦伶仃的孩子了……」

「老梁支書,張明娟的女兒不是跟著她的奶奶生活?」李湘問道。

「哎,別提了,那兩口子死訊傳來,老太太當天就背過氣去——這不,喪事剛剛辦完,家裡就只剩下那孩子一個人了——這兩天,她姑姑在照顧她,但以後呢?她該怎麼生活?」老梁的聲音有些哽咽,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淚。

「啊……」李湘訝然道。

安在濤歎息一聲,「老太太也走了……」

……

……

七拐八拐,在一座朝陽的山坡下終於看到了張明娟的家。進了這座青石圍成的院子,安在濤和李湘這才明白了什麼叫家徒四壁。

兩間新建的瓦房,外面草草糊了一層泥巴,院中除了有一口水井之外,再就是一堆柴火和玉米秸稈。張明娟的小姑子馮霞嫁在鄰村,回來娘家處理她娘的喪事,看弟弟的女兒可憐,就每天過來給她做頓飯吃。

馮霞一臉的憔悴,雖然才三十不到的年紀,但這個山村少婦的蒼老程度讓李湘看得心下唏噓。進了馮家的屋子,李湘更是心理壓抑和難受。這哪裡是住人的房子喲,牆壁全是用黃泥巴糊的,很多地方都暴露著草根,露出絲絲的空洞縫隙。

堂屋裡只有一個大水甕,而正屋裡除了一張土炕和一張破爛的桌子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一個蓬頭垢面的少女蜷縮在土炕裡頭,靠著牆,神情麻木和怯怯地望著進來的客人,一聲也不吭。

馮霞歎了口氣,呼道,「竹子,城裡的記者叔叔阿姨看你來了……」

這就是涓涓和馮強的女兒馮玉竹,小名叫竹子。竹子抬起髒乎乎的小臉,遲滯的目光在安在濤身上打了一個轉轉,又默默地低下頭去。父母和奶奶的突然死去,再加上母親娼妓的風言風語在村裡傳開,讓這個13歲的孩子早已不堪承受。

安在濤眼圈一紅,歎了口氣別過頭去,跟在老梁的屁股後面出了屋子。而李湘則留下,慢慢嘗試著跟竹子交流。

「老梁支書,竹子還有什麼親人嗎?」安在濤掏出紅塔山遞給了老梁一支。

兩人面對面地點燃了香煙,噴雲吐霧著好半天,老梁才長歎一聲,「就這一個姑了。小娟娘家倒是還有兩個哥哥,但人家早就放出話來,不管這孩子了——馮霞家裡也困難,還有兩個娃要吃飯……哎!」

「這麼說來,這孩子……」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咱們縣裡有沒有福利院可以接受她呢。」

老梁皺了皺眉,「怕是沒有,聽說市裡才有。我昨天跑到鎮上去跟民政辦的人說了說,但人家說也沒有辦法,只能讓村裡想想辦法,讓竹子投親靠友。」

兩人正在說話間,屋裡突然傳出竹子歇斯底里地嚎啕痛哭聲。安在濤和老梁衝進屋裡,見竹子撲在馮霞懷裡,肩頭抽動著,哭成了一個淚人兒。而李湘,也陪伴著抹了一把眼淚。竹子手裡,還緊緊捏著涓涓最後的絕筆——即寫給安在濤的那封信。

竹子稚嫩而絕望甚至帶有深深淒厲的哭聲一聲聲揪著安在濤的心,這個苦命的孩子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他眼前一陣迷濛,背過頭去抹去了眼角滑落的兩顆淚珠。

第071章 收養

「老梁支書,你跟我出來一下。」安在濤輕輕扯了扯老梁的胳膊。

老梁長吁短歎地跟了出來。

「老梁支書,假如說我要收養竹子,您看成不成?」安在濤毅然道。其實他在來之前就動了這個念頭。當然,不是他收養,是讓他母親安雅芝出面收養。之前,他也跟母親溝通過。對於涓涓的事情,安雅芝也看了兒子的報道心裡很是同情,基本上同意了安在濤的提議——如果可以的話,安家可以收養這個可憐的孤兒。當然,這只是一種初步的設想。

但安在濤聽說竹子的奶奶也故去,生活沒有著落,又看到馮家這麼窮困的窘境,這個設想就變得非常現實和迫切。

老梁先是一怔,接著抓住安在濤的手,「安記者,你是好人哪!不過,這收養不是小事,你可不能一時衝動……從村裡來說,我是希望有人能收養竹子的……」

安在濤搖了搖頭,「這個孩子很可憐……老梁支書,你放心,我絕不是一時衝動。這樣吧,老梁支書,你跟我們一起到鎮上去問問鎮裡,看看這種事情到底需要怎麼操作,需要哪些手續。」

……

……

老梁和安在濤兩人離開馮家鋪,匆匆趕去了鎮裡。在夕陽即將落山的時候,走進青山鎮政府孫副鎮長的辦公室。老梁跟孫副鎮長說了說竹子的現實情況以及安在濤的收養要求,這位孫副鎮長倒是很熱情,說話也很客氣,只是他望著安在濤皺了皺眉,笑了笑,「安記者,感謝你對這個孩子的關心哪——只是根據國家法律,你……你不太合適收養竹子。」

為了防止被收養人被男性收養人「性侵犯」,國家收養法對男性收養人的年齡做出了限制:要求無配偶的男性收養女性的,收養人與被收養人的年齡必須相差40週歲。這條法律規定,安在濤哪裡能不知,他微微一笑,「孫副鎮長,我想您是誤會了,我的意思是由我母親收養這個孩子——我母親是濱海二中的教師,收入穩定,身體健康,符合法定收養的所有條件。」

孫副鎮長哈哈一笑,「原來是這樣——行,沒有問題。」

他抓起桌上的電話,「小李,你過來一下。」

……

……

鎮上民政辦的辦事員小李把安在濤兩人和老梁送出鎮政府的大門口,笑道,「安記者,你回去需要將你母親的收入證明、單位證明、派出所的戶籍證明以及醫院的身體健康證明都備齊複印兩份,完了我們就可以去縣上民政局辦理合法的收養手續了——當然,必須要這個孩子本人同意,且她的親屬也同意。而且,老梁啊,你們村裡也要開一份證明來。」

老梁連連稱是。

安在濤和李湘跟老梁在鎮政府門口分手,在夕陽的餘暉中坐上了趕往濱海的末班車。回到濱海已經是傍晚,安在濤本來想請李湘一起吃飯,但剛找了一家飯館坐下,他的傳呼機上就呼叫起來,是夏曉雪的留言,要他立即去夏家吃飯,說是夏天農兩口子跟他有話要說。

安在濤抱歉地望著自己的搭檔李湘。李湘撅了撅嘴,神色不免有些黯然,「是你女朋友?」

安在濤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啊,姐們,未來丈母娘召喚,不敢不去,抱歉了,明天我一定補上這一頓飯,成不?」

李湘眉眼間一絲失落一閃而逝,但她馬上就笑著起身來,撇了撇嘴,「趕緊去吧,誰還在乎你這一頓飯呢?去吧去吧,我也回家吃飯去了,想必我媽也在家做好飯等著我呢。」

安在濤和李湘上了一輛公交車,只不過,安在濤先下了車。見安在濤在市值機關家屬院門口下車直奔院中,李湘柳眉兒一挑,緊緊地抓住車內的護欄,幽幽歎了一口氣。

安在濤直奔夏家,上了樓剛剛敲了敲門,夏曉雪就打開了門,嘻嘻笑了起來,「小濤,你還在樓下,我就看到你了——你今天去青山鎮了?那孩子的情況咋樣?跟我說說。」

「挺可憐的……」安在濤一邊往裡進一邊匆匆將竹子的情況跟夏曉雪說了說,石青招了招手,「小濤,趕緊去洗手,我們等你吃飯,吃完了飯,我和你夏叔叔有話要談。」

石青的態度最近大大轉變,變得很是和善,這讓安在濤有時還覺得有些受寵若驚。他趕緊應了一聲,去衛生間洗吧洗吧,坐在了餐桌前。晚飯很豐盛,吃完了夏天農兩口子一起起身,「曉雪,你收拾桌子——小濤,你跟我們來。」

三人進了夏天農的書房裡,兩口子鄭重其事地坐在沙發上,「你也坐。」

夏天農兩口子這般神態讓安在濤本來心裡有些詫異,但他看夏曉雪一臉興奮的樣子,就猜出了幾分,定然是這兩口子要跟自己談跟夏曉雪訂婚的事情了。

「小濤,我們倆就只有這一個女兒,寶貝疙瘩兒似的。我來問你,你是不是真心對曉雪?」石青沉聲道,「你要是……」

安在濤緩緩起身,清朗的目光深深地望著石青,毅然道,「阿姨,夏叔叔,我對曉雪的心天日可鑒——我可以對天起誓,這一生,我絕不會辜負曉雪,請叔叔和阿姨放心,我說到做到。」

「其實,你這孩子的品性呢,這一段時間我跟你夏叔叔也做了一些瞭解——如果信不過你,我們也不會跟你談這個。這樣吧,你跟曉雪也已經大學畢業都參加工作了,既然你跟曉雪提出來要先訂婚,我跟你夏叔叔商量了一下,又找人看了看日子,就定在下週一吧,這是年內最好的一個黃道吉日。雖然時間有些倉促,但是我們也不準備大操大辦,也就無所謂了……」石青的神色變得柔和起來。

夏天農在一旁微微一笑,「小濤啊,你回去跟你母親商量一下,後天我們兩家的家長在一起吃個飯,見個面,也算是把日子定下來吧。」

「嗯,我知道了。」

石青在一旁插話道,「雖然我跟你夏叔叔不怎麼講究那些俗例規矩,但按照風俗,你還是要給曉雪準備一些首飾什麼的,這些你母親應該懂,你們商量著吧——反正你現在也有錢,別讓我們沒有面子,知道了嗎?」

終於要訂婚了……安在濤心花怒放,狂喜之下神色間不免就表現了出來,回頭瞥了一眼,見夏曉雪正笑語盈盈的走了進來,伊人如玉白衣勝雪猶如冰川雪蓮一般怒放,想起前世的苦戀遺憾今生的好夢成真,安在濤一時間心潮激盪無語凝噎,他望著夏曉雪笑顏如花不禁看得癡了,眼圈紅潤起來,低低呼道,「曉雪!」

夏曉雪心有所感,渾然忘卻了父母在側,情懷激盪之下也撲了過來,投入安在濤的懷抱。兩人緊緊相擁著,無休止的濃情蜜意滌蕩在心底,直到夏天農低低地乾咳了一聲,夏曉雪這才漲紅著臉從他的懷裡脫開身來。

見到安在濤和自己的女兒如此情深默契,石青的情懷即欣慰又有些感慨,她歎了口氣,回頭掃了夏天農一眼,向他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悄悄退了出來。

第072章 競崗一

要訂婚了……曉雪啊,我的曉雪!

夜幕下,安在濤坐在出租車上,透過車窗看著窗外飛速而過的萬家燈火和街道兩旁絢爛的城市霓虹夜景,心頭依舊激盪不已。

回到家裡,跟母親先是說了說夏家的要求以及訂婚的事情。這,安雅芝早就心有準備,這兩天,她甚至去商場選好了訂婚用送給女方的聘禮(金首飾)。

而至於收養竹子的問題,安雅芝也沒有任何意見。她本來就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女人,對於這樣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她心裡天然懷著一種悲憫感。再加上她考慮到自己兒子即將成家立業,自己獨身一人收養個女孩兒要算是做個伴解個悶兒。

第二天,安雅芝親自去派出所、單位等去開證明,而安在濤則一大早就趕到了報社。本來不需要去那麼早的,但早上張綱打電話過來,說是總編辦要所有競爭新聞部副主任崗位的人提前報交競崗申請和相關競崗材料。

到了報社,安在濤剛一進門,馬曉麗就急匆匆地走過來跟安在濤使了個眼色,「小安,你跟我來一趟。」

安在濤跟著馬曉麗來到走廊的盡頭,馬曉麗看看左右無人,悄悄道,「小安,我聽說不僅是你跟胡勇競崗,突然又冒出一個付瑞雲來。這個女人不簡單啊,我跟你說,她跟二把手的關係……」

馬曉麗的聲音變得曖昧起來,安在濤真是吃了一驚也旋即回過神來,付瑞雲?

沒錯,馬曉麗說得沒錯,按照前世的記憶,這時下新聞部的記者付瑞雲的確是跟副書記、紀委書記張道倫關係有些曖昧。前世的時候,曾經有人不止一次發現,每逢張道倫值班,付瑞雲都會去他的辦公室呆上很久的時間。

而且,後來,在安在濤進入濱海晨報領導班子的時候,張道倫已經接替黃澤名成為濱海晨報的一把手。之後不久,女記者付瑞雲就被提拔為總編辦主任。再後來,兩人之間的那點破事兒在濱海晨報早就滿城風雨,只是瞞著雙方的家屬罷了。

重生以後,這付瑞雲行事很是低調,再加上前一段時間在家休病假,一時間,安在濤倒是把她給忘了。

安在濤笑了笑,「多謝馬姐提醒,不過,我這次競崗也純屬摻和,貴在參與嘛,成與不成,都無所謂的。」

馬曉麗皺了皺眉,「你這是什麼態度?我跟你說小安,這種態度要不得!你要麼就放棄,要麼就努力爭取。你可是要做好思想準備,如果你競崗失敗,再在人家的手底下幹活,人家能不給你穿小鞋嗎?」

頓了頓,馬曉麗又壓低聲音道,「小安,我看黃總對你挺欣賞的。你們不是校友嘛,你又是他引入報社的,你何不去……也不用太多,一萬以內保證打倒。不要心疼錢啊,我跟你說,你當上中干,用不了半年這投資就收回來了……」

安在濤無語。或者說,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馬曉麗。首先馬曉麗是一番好心,其次她說的是事實。

兩人正在站在這裡小聲說著,那邊胡勇和孟陽一前一後走了過來。馬曉麗細長的眉毛一挑,「走吧,那兩人來了。」

說著,馬曉麗匆匆而去。安在濤沒有動彈,繼續站在那裡,默默地點上了一顆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付瑞雲的突然冒出,讓他的確是有些意外。胡勇越走越近,臉色非常陰沉,安在濤撇了撇嘴,突然邁步前行,匆忙間跟胡勇在走廊間擦肩而過。

胡勇滿懷心事,也沒顧上理睬安在濤。付瑞雲也參與了新聞部副主任的競崗,於安在濤而言,不過是有些驚訝,但對胡勇來說,卻不啻於一種打擊。一時間,胡勇將全部心神都轉移到如何對付付瑞雲上,至於安在濤,倒是顯得無關緊要了。

當然,不僅是安在濤和胡勇,報社的員工尤其是新聞部的記者們此刻心裡又重新開始思量:付瑞雲和胡勇,到底誰能笑到最後?而在大伙心裡,現在的安在濤頂多是一種陪襯罷了。如果說僅僅是胡勇和安在濤兩人競爭,說不定安在濤還有一線希望,但多了一個資歷深、業務能力還算不錯、又有報社高層領導力挺的付瑞雲,安在濤哪裡還有什麼機會?

安在濤走進辦公室,一大半的記者都抬起頭來望著他,神色都有些玩味。等安在濤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旁邊的李湘探過頭來小聲道,「安在濤,你跟你媽媽決定好收養竹子了沒有?」

安在濤點了點頭,「我媽很願意,我媽今天一早就去開各種證明了,李湘,明天你再和我跑一趟行不?」

李湘歎了口氣,「這是沒問題的。只是,現在這種關鍵時刻,你還有心思去做這個?我看,不如先緩緩吧,等——」

「不,事不宜遲,早些把手續辦完,我也就放心了。」安在濤緩緩起身,「你先忙著,我繼續寫競崗材料。」

……

濱海高架橋拆除工程已經進入倒計時。在拆橋指揮部的統一指揮下,5家公開競標來的爆破公司同時進入作業現場,高架橋全部被濱海交警部門封閉。除了郊區的兩端之外,整個穿越市區的高架橋兩側都搭建起防塵網以及防護柵欄,嚴禁車輛和行人通過。

今天是9月18日星期五。交警、城建、公用事業、規劃、消防等諸多部門已經緊急動員起來,設立在高架橋入口處的指揮部外圍攏著黑壓壓的人群,警車、消防車、救護車一列列全部開到位做好了緊急預案。點火爆破時間定在9月19日週六上午8點零8分,到那個時候,108處爆破點會同時引爆,濱海高架橋就會瞬間坍塌化為灰燼,徹底消失在濱海人的視野中。

杜庚和夏天農在各部門主官的簇擁下,站在指揮部門口望著猶如一條黑色巨龍蜿蜒向濱海城區騰空而去的高架橋主體,臉上的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這是杜庚主政濱海的第一項大工程,高架橋拆除後,濱海將立即動工建設一條穿越城區的寬廣高等級公路,而同時還將修建一條環繞整個濱海的濱海大道,與千里海岸線鏈接起來,即發展了交通、推動了經濟,又培育了一條人造觀海風景大道,一舉數得。

而在時下這個大刀闊斧推進改革、流行開拓創新不破不立的年代,作為國內第一個主動拆除高架橋的「先進典型」城市,濱海必將得到國內輿論的強烈關注。而相應地,這也會在自己這個市委書記的政績簿上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第073章 競崗二

杜庚望望西邊流光溢彩的落日,抬手看了看表,「老夏,還有十幾個小時就要開始爆破了……事關重大,我們兩個今明兩天就守在這裡,以防不測。」

夏天農點了點頭,「沒錯。杜書記,這樣吧,你先去歇一會兒,我再緊急召集各部門再開一次動員會,強調一下安全,一定不能出現一點紕漏。」

杜庚長出了一口氣,瞥了夏天農一眼,微微一笑,轉身而去。這些日子跟夏天農走得近一些,杜庚這才發現,往日裡這個不顯山露水的副市長老夏,精明強幹心思縝密且極具有敬業精神,的確是一個值得放心的助手。有了夏天農的輔助,他覺得放心多了。他想不到的事情,夏天農能想到在適當的時候加以提醒,而他想到的事情,夏天農必定會不折不扣地將他的意願貫徹到位。

在走進指揮部休息室的瞬間,杜庚已經決定,力推夏天農上位,有可能的話,將來讓他跟自己搭班子,取代那狗日的蒙虎。

夏天農望著杜庚的背影消失不見,這才回身來向一干下屬們掃了一眼,向自己的秘書小孟沉聲道,「小孟,立即通知各部門領導,十分鐘之後到指揮部開會。另外,通知公安局的黃韜,從即刻起,高架橋首尾兩端和兩側20米之內立即戒嚴,嚴禁車輛行人通過。」

……

……

會上,夏天農以前所未有的凝重態度向與會的各部門主官們再三強調了兩個字:安全。無論如何,高架橋拆除爆破工程,不能出現一絲半點的紕漏,要堅決保證百分百的安全成功率。哪怕是一次爆破不成功再來第二次,也絕對不能出現意外人身傷亡事故。

夏天農很明白,在高架橋拆除這種非常敏感的事情上,一旦出現事故,便是一個不可收拾的局面,將會讓杜庚和他非常難堪,甚至陷入政治上的被動。

半個多小時的會議,他前前後後重複提到的安全兩字不下數十次,他甚至拍著桌案點了城建和交通部門領導的名字,讓他們一個個站起來公開表態。兩個緊急預案再次梳理了一遍,要求各部門立即各就各位,將所有的爆破工程運作流程和環節再一一檢查一遍以保安全無虞,夏天農這才有些疲倦地擺了擺手,「散會,大家現在要瞪大眼睛,蹦起安全這根弦來……只要工程爆破成功,市委市政府一定會為諸位記功。」

夏天農靠在沙發上長出了一口氣,順手從一旁的中華煙盒裡掏出一根點燃,方才吸了一口氣,市委辦主任宋亮匆匆走了進來,「夏市長。」

夏天農緩緩站了起來,笑著打了個招呼,「原來是老宋。」

宋亮是杜庚的秘書出身,目前在濱海雖然只是一個縣處級的市委辦主任,但他卻是杜庚的絕對心腹,跟了他十多年,未來兼任市委秘書長進入常委已成定局,所以夏天農對他一向是比較客氣。

夏天農的刻意交好和給面子,宋亮自然是心知肚明,對於這個能幹事且知分寸識大體的副市長,他印象很好。所謂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宋亮同樣對夏天農也是另眼相看。

兩人心照不宣地握了握手,微微一笑。

「杜書記熬了一個通宵了,我讓他去小睡一會,到了晚上恐怕就沒時間睡覺了——老宋,你有事嗎?」夏天農順口問了一句。

宋亮歎了口氣,急急道,「夏市長,剛才我在市委值班,突然省委辦打電話過來,省委省政府要在濱海搞一個高架橋問題的現場會,成立了以李國康副省長為團長、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陳近南為副團長,各兄弟市分管副市長為團員的現場觀摩團,要親臨我們的爆破現場觀摩參觀。」

夏天農一驚,猛然掐滅手中煙頭,「現場會?太突然了,老宋——這事情非常重大也很緊急,我們必須要馬上跟杜書記匯報!」

……

競崗定在9月28日上午,也就是下下周的週一。安在濤寫完自己的競崗材料去總編辦交給了趙策,然後就去跟夏曉雪逛商場。目前,濱海最大的新聞熱點就是高架橋的爆破,濱海所有媒體關注的目光都盯在了高架橋爆破指揮部上,濱海晨報也派出了23人的採訪團隊,一半文字記者,一半攝影記者。

這活兒沒安在濤的事兒,張綱知道他最近暗訪很辛苦便有意安排他調休,而安在濤也樂得清閒。這高架橋拆除不會有任何的波瀾,在他前世的記憶中,高架橋拆除爆破成功完成。

下週四就要訂婚,夏曉雪忙著給自己和安在濤選購禮服。所以,安在濤儘管非常討厭逛商場,還是不得不跟在夏曉雪屁股後面,在濱海最大的商場濱海商廈「流連忘返」了兩個多小時。

給自己買了兩身套裙,兩雙高跟鞋,又給安在濤買了兩套棕黑色的西服和幾件半截袖襯衣,還有一雙名牌皮鞋,夏曉雪這才滿意地拖著安在濤去了商廈樓頂上的休閒餐廳,要了些飲料和吃食,歇了歇腳。

但沒坐幾分鐘,細心的夏曉雪又想起了什麼,「小濤,你給阿姨打個電話吧,讓她也來,我幫著阿姨也挑幾套衣服。」

……

……

週六早上7點多。東邊的天際被即將噴薄而出的旭日映襯得血紅,呼嘯的警車開道,三輛白色的麵包車依次開進濱海高架橋爆破拆除指揮部的門口。第一輛麵包車的門緩緩打開,杜庚和蒙虎打頭,身後帶著一眾濱海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們趕緊迎了上去,一個身材高大面色紅潤微微有些禿頂的50多歲男子第一個邁下車來。

杜庚趕緊上前恭謹地笑著問候了一聲同時伸出手去,「李省長。歡迎省委省政府領導蒞臨我們濱海檢查指導工作。」

東山省副省長李國康之前是東山省交通廳長,雖然在省裡是一個跟夏天農位置差不多的副省長,但到了基層,那卻絕對是至高無上的高級首長。他呵呵一笑,握住了杜庚的手,「小杜同志啊,你們濱海在改革創新方面的走在了全省前列,此次高架橋拆除爆破利國利民推動經濟發展,省委省政府非常重視。我受省委主要領導同志的委託,帶考察團來參觀學習來了,呵呵。」

第074章 競崗三

李國康瞥頭一眼看到了緊隨其後的濱海市長蒙虎,便擺了擺手,「小蒙啊,你還欠我一頓酒咧。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

蒙虎趕緊上前去,緊緊握住李國康的手,「李省長還記得這個啊,呵呵,這回領導來了,等明天爆破成功之後,我一定陪著領導多喝兩杯!」

李國康跟濱海幾個主要領導一一握手寒暄著,車上又下來一個戴著金邊眼鏡溫文爾雅頭髮疏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子,黑色的皮鞋珵亮,白色的半截袖襯衣沒有一絲褶皺,飄然下了車。

李國康回頭瞥了一眼,呵呵一笑,「小杜,小蒙,這就是省委組織部的近南同志,是我們這個考察團的副團長……近南同志雖然主管幹部,但卻是經濟方面的行家啊,他在綠島市的時候,可是抓了很多年的經濟工作。」

杜庚率先迎了過去,哈哈笑道,「李省長,我跟近南同志可是老相識了,我們可是中央黨校的同學哦。」

陳近南神色淡然,一望可知就是那種作風嚴謹不苟言笑的組工幹部,也不知道是天性使然,還是組工幹部當久了無形中形成的。陳近南微微一笑,與杜庚握了一握,「你好,杜書記。」

雖然同為正廳,但陳近南卻是省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且據說背景很深前途無量,又主要負責全省省管幹部的組織調配管理,所以陳近南在杜庚、蒙虎以及濱海市的其他領導眼裡的位置,甚至比李國康這個副省長更重要一些。

一眾濱海市的頭頭腦腦先後跟陳近南來寒暄,光是這一連串的握手加寒暄,就消耗去了大半個小時的時間。

就在濱海市的頭頭腦腦列隊迎接省委省政府考察團的時候,安在濤和母親安雅芝還有李湘,坐上了趕往青山鎮的頭班車。如果事情順利的話,收養手續很快就可以辦完,竹子下午就可以跟著他們回濱海來了。

不過,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事情順利地還是讓安在濤三人有些意外。因為這次收養對象是市裡媒體的記者,又是媒體出面,青山鎮所在縣一個副縣長帶著縣民政局的一干人員,還有青山鎮的幾個領導,早早地就等候在鎮政府,不但現場辦公,還搞了一個小型的歡迎儀式。

馮家鋪的村支書老梁、竹子的姑姑馮霞帶著竹子早就等候在青山鎮政府的會議室裡。辦完一應手續,在民政局出具的法律文書上按下手印簽好字,安雅芝輕輕走過去,蹲下身去,拉起竹子的小手來,柔聲道,「孩子,跟我回濱海去吧。孩子,你吃苦了……」

竹子今天已經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清秀的臉蛋兒也洗去了泥垢,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已經13歲的她身高不足1米4,身材非常單薄,一件粉紅色的圓領T恤套在單薄地身上,微微有些晃蕩。齊耳的短髮疏得整整齊齊,但卻有些枯黃。

她怯怯地望著已經成為自己養母的安雅芝,突然往後退了一步,垂下頭去哽咽起來。

「孩子,不要哭了,媽媽以後不會讓你再吃苦了。」安雅芝心神一陣激盪,一把將竹子擁在懷裡,輕輕撫摸著她瘦弱的脊背,柔聲安慰著。

似是安雅芝和善的面容和溫柔的聲音讓竹子想起了她的母親,也或許是竹子天然跟安雅芝結緣,她伏在安雅芝懷裡哭了一陣,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伏在安雅芝的肩膀上,她將淚眼迷濛的大眼無助地望向了她現在唯一的骨肉血親——馮霞。

馮霞心情很哀傷,也很複雜,甚至是很尷尬。如果不是家境實在是太過貧困,她怎麼願意讓自己的親生侄女跟著別人走,讓馮家的後代成為別人家的女兒。

馮霞顫抖著手背過身去抹了一把眼淚,突然,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安雅芝跟前,抽泣道,「大姐,你是好人,我這苦命的侄女兒就拜託你們了……」

說完,馮霞起身掩面哭著跑出了會議室。身後,傳來竹子尖細而略帶嘶啞的哭喊聲。

……

……

返回濱海的公交車上,安雅芝和竹子坐在一起。一路上,她柔聲安慰著有些惶然不安時不時低低哭泣的竹子,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安雅芝濃濃的母性漸漸讓竹子漸漸安靜下來。安雅芝緊緊地擁抱著她,不多時,竹子慢慢伏在安雅芝懷裡沉睡過去。

客車到了濱海長途汽車站門口停下,安雅芝牽著竹子的小手下了車,向安在濤笑了笑,「小濤,天這麼熱,你去給你竹子妹妹買瓶冷飲來吧。」

安在濤應了一聲,李湘背起自己的照相機,向安雅芝打了個招呼,「阿姨,我跟小安一起去吧,你們娘倆在這等著。」

安在濤和李湘並肩向不遠處的一個冷飲攤走去,走了幾步,李湘突然回頭望了一眼,低低道,「哥們,我建議你跟阿姨說一說,過兩天去找個心理醫生給這孩子做做心理理療吧,我感覺竹子心理創痕很深,這樣下去會出問題的——你如果沒有熟人,我有一個同學就在中心醫院做心理醫生,我給你介紹介紹?」

安在濤點了點頭,「我也有這個打算——這樣吧,過兩天我倒出時間來再找你吧。」

兩人說話間,迎面走來兩個民警和一個手提橡膠警棍的保安員。其中一個留著寸頭的民警斜眼掃了安在濤一眼,突然上前一步攔住了他的去路。

安在濤一怔,往後退了一步。

民警伸出手來,「派出所巡檢,請出示身份證。」

安在濤訝然道,「身份證?不好意思,我今天出門沒有帶身份證。」

那民警直視著安在濤,「你是做什麼?怎麼才能證實你的身份?」

李湘笑了笑,接過話茬,「我是濱海晨報記者李湘,這是我的同事安在濤……」

安在濤皺了皺眉,上前一步,「好端端地你們憑什麼攔路檢查?請出示你們的警官證。」

提著警棍的保安不耐煩地瞪了安在濤一眼,「最近嚴打不知道嗎?我們例行公事,你別沒事找事,趕緊拿出你的身份證明來,要不就跟我們回所裡接受調查。」

說著,保安上前推搡了安在濤一把。

第075章 競崗四

折騰了好半天,口角了好半天,安在濤隱隱也明白了,這兩個民警似乎是有意找茬而來的。因為是新入行的記者,安在濤目前只帶著一個濱海市委宣傳部核發的新聞採訪證,正規的記者證要到第二年的年初才能從省新聞出版管理局批發下來,但這足以證明安在濤的身份了。況且李湘帶著記者證。可幾個民警還是糾纏不休,看那意思,不把安在濤弄回派出所是不罷休了。

李湘非常生氣,跟那保安當街吵吵嚷嚷了起來。安在濤定了定神,目光從一前一後將路堵死的兩個民警身上掃了過去,知道自己遇到麻煩了。他長出了一口氣,向李湘使了個眼色,「李湘,你先回去跟我媽說一聲,我就他們去派出所——呵呵,我就不相信了,他們還能把我一個記者弄成黑社會?」

……

……

安在濤跟在那兩個民警的背後走進了車站派出所的大門,進了大門一看,好傢伙,院子裡站滿了各色人等男女不一,顯然都是因為無法證明自己身份被派出所「撈」回來的「潛在不法之徒」。

但安在濤明白,自己跟他們不同。只是他很好奇,警方有意找上他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果然,兩個民警將他帶入了車站派出所的一間臨時審訊室裡,倒也沒難為他,那個寸頭的民警還給他倒了一杯水。只是不多時審訊室裡就走進來一個矮胖的警察,看樣子像是一個領導。

寸頭民警趕緊上前去小聲說了幾句,那胖子就用不善的眼神直勾勾地瞪著安在濤,冷笑道,「你就是濱海晨報的安在濤?你小子真是好大的本事,搞得我們濱海公安局狼狽不堪,我們這車站派出所十幾個民警,連帶所長、副所長加指導員,被抓了七八個,好傢伙,你實在是厲害!」

安在濤心裡一驚,竟然是為了那篇報道?

他緩緩起身來,淡淡一笑,「看來你們是有意找我的麻煩了。既然你們知道我是濱海晨報的記者,還這般非法拘禁守法公民,知法犯法……」

……

濱海高架橋成功爆破。中午,濱海市委市政府設宴招待省裡的考察團領導一行。宴會上,杜庚有意將夏天農安排在了市裡主要領導跟李副省長和陳副部長的一桌上,提攜之意不言而喻。本來夏天農是沒有資格上這一桌的,應該是被安排去接待其他兄弟市的領導。對此,蒙虎雖然心裡不爽,但也沒有辦法。

吃完飯,杜庚陪著副省長李國康慢慢走出濱海最大的酒店——濱海大酒店,蒙虎跟濱海其他幾個常委領導緊隨其後,而夏天農則有意走在了後面,恰恰跟剛從廁所裡出來的陳近南走了一個並列。

李國康一行還要留在濱海調研三天,要到下週二才能離開。接下來,濱海方面順便兩次觀光考察活動,還有一次到濱海某企業集團的學習參觀。難得省裡領導來濱海,濱海方面還能不竭力好好接待,所謂的學習考察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接待的下級小心翼翼極盡逢迎,被接待的領導樂享其成,這本是官場上的常事和常態,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杜庚停下腳步回頭來望著跟陳近南小聲說話的夏天農,笑道,「老夏,我想請幾位省領導去溫泉度假村泡泡澡,你去不去?」

夏天農呵呵一笑,「杜書記,我就不去了吧?我今晚要跟未來的親家吃飯,我們家曉雪下週一訂婚,今天要把日子確定下來。」

杜庚訝然,「哦?這麼快?不錯不錯,你忙你的去吧,恭喜你喲,男方是濱海晨報的小安記者把?老夏,曉雪的眼光不錯,那孩子我看還成。」

夏天農笑了笑,也沒說什麼,只是眼光有意無意地瞥了一旁的陳近南一眼。陳近南的臉色微微一變,雖然收斂地很快,旋即又變得寵辱不驚起來,但有心的夏天農還是捕捉到了那一抹神色的變化。

陳近南轉頭看著夏天農,笑了笑,居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恭喜夏市長了,侄女訂婚呢,讓我遇上,說不準我得送份賀禮了。」

陳近南說完馬上就打著哈哈加快腳步走到了杜庚和李國康身邊,再也沒有看夏天農一眼。

……

……

夏天農心情很好,回到家裡也沒下車,讓司機在樓底下摁了摁喇叭,石青母女就一起下樓來上了車。他們跟安在濤母子約好在靠海的假日山莊一起吃晚飯,算是兩家家長正式見面。見時間還早,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夏天農突然回頭來笑道,「老石,我們頭一回見小濤的母親,要不要帶些禮物呢?」

石青撇了撇嘴,「老夏,你搞搞清楚,我們是嫁女兒喲——他們安家娶媳婦,應該是他們給我們帶禮物才是。」

夏天農哦了一聲。

夏曉雪突然插話道,口氣非常鄭重,「爸爸,媽媽,曉雪跟你們說一件事——第一,你們不要在安家阿姨面前提小濤爸爸的事情……第二,爸爸,媽媽,小濤和他的母親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他媽在他的心裡位置很重要——你們一定不要怠慢了安家阿姨,要不——女兒會很難做的。」

夏天農點了點頭,「這個不需要你說。」

石青卻皺了皺眉,「都要訂婚了,我們作為女方家長,還不知道安在濤的爸爸……究竟是死了還是怎麼地,總得給我們一個說法吧。」

夏天農眉頭一皺,掃了正在聚精會神開車的司機一眼,低低道,「老石!」

車很快就停到了海邊的假日山莊,下了車,石青迫不及待地一把抓起夏曉雪的手,急急問道,「曉雪,你趕緊說,安在濤的父親……」

夏天農歎了口氣,看著自己的司機開著車遠去停車場,而週遭又無人,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壓低聲音道,「曉雪,如果爸爸沒有猜錯的話,小濤一定是私生子吧——他的親生父親,是不是省委組織部的陳近南?」

石青心頭一震,當她震驚的眼神落在女兒默認的臉上,不禁掩嘴低呼道,「天,怎麼會這樣……」

「好了,爸爸,媽媽,求求你們了,這個人對小濤母子的傷害很大,小濤根本不願意提起這個人,你們就裝著不知情就是了。」事到如今,兩家都要成為親家了,夏曉雪自然是不能再瞞著自己的父母。

就在這個時候,夏曉雪的傳呼機響了。她掃了一眼,面色陡然一變,顧不上跟自己的父母說什麼,就衝進了酒店的大堂。不多時,她就跑了出來,急急道,「爸爸,不好了,小濤在車站突然被車站派出所的人帶走了……小濤的母親說,他們剛剛從青山鎮回來,派出所的人莫名其妙地就帶走了小濤。」

夏天農聞言皺起了眉頭。

第076章 競崗五

黃澤名正在家裡小睡,突然接到了李湘的電話。敏感的黃澤名立即意識到事情不簡單,立即穿好衣服走出家門,去前面的樓上,敲開了同在機關家屬院住的公安局長黃韜的家門。黃韜也很是意外,正要打電話問個究竟,又接到了夏天農的電話。

放下電話,黃韜鬱悶而又憤怒地扣緊電話。想了想,就撥通了市局辦公室主任老孟的電話。半個小時以後,老孟帶著車趕了過來,黃澤名和黃韜一起上車向火車站派出所駛去。

黃韜一腳踢開所長的辦公室,矮胖子剛剛上任所長沒兩天,突然見市局局長親自登門且怒氣沖沖,屁股後面還跟著市局和分局的一應領導,一時間也沒搞明白是為了什麼。

他誠惶誠恐地從辦公桌後面站了起來,迎上前去,「局長,各位領導,你們這是……」

市局辦公室主任老孟幾步上前,伏在他耳邊不滿地說,「高所長,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剛剛才讓你們進行作風紀律整頓,你們就濫用職權……趕緊把你們帶回來的濱海晨報記者同志給我請出來。」

矮胖子所長這才咯登一聲,明白了過來。他原先是車站派出所的一個民警,因為車站派出所包括所領導在內的很多民警因為充當娼妓女保護傘收取保護費的事情或者被抓或者被停職審查,他這個原本沒有機會被提拔的人突然鴻運當頭,升職當了所長。這兩天,他上局裡開會,聽說那「牛刀」就是安在濤,便心裡有幾分怨氣想找個機會修理修理安在濤。

那寸頭民警在電視上見過安在濤,無意間在汽車站外面遇到安在濤,便找茬將他帶了回來。本來想關他一天殺殺他的氣焰出口惡氣,然後就把他放了——時值警方嚴打,料他一個小小的記者就算是被誤抓了也只能吃啞巴虧。

可誰知,這小子竟然驚動了市局的局長,濱海警方的一把手黃韜。

矮胖子所長瞬間冷汗直流,面色蒼白起來。

……

……

如果安在濤不是夏天農的「準女婿」,這事兒也驚動不了貴為市長助理、大權在握的公安局長黃韜。而縱然是被「誤抓」,警方頂多也就是一放了事——警方在嚴打期間的「誤抓」,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換句話說,如果安在濤只是一個普通的小記者,那他也只有吃了這個啞巴虧。頂多,是報紙才曝光一次——這種曝光能不能頂住警方的壓力如願曝光,還是一個未知數。

但反過來說,也正是因為這樣,安在濤這才不得不接受了黃韜授意的「調解」,在矮胖子所長和車站派出所警察連連的道歉聲中離開了派出所。

當然,車站派出所又要更換所長了,這個矮胖子所長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沒有開始燒就要被擼了。

黃澤名雖然不得不給黃韜一個面子,答應不曝光此事。但他心裡的怒火卻一點點被點燃起來。安在濤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兩人心裡都明白,晨報內部有人將他化名「牛刀」的事兒給捅了出去,至於是惡意還是無意就不得而知了。

不遵守起碼的新聞紀律和職業道德,將他黃總編的嚴令當做耳旁風,這讓黃澤名感到非常憤怒。他咬了咬牙,「小安,你先去吧,這事我自有安排。」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說什麼。聰明如他,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

雖然中間鬧了這麼一場風波,但安夏兩家的見面晚飯還是如期進行。飯桌上,夏家兩口子態度溫和,說話和善,安雅芝一直在擔心,假如親家問起小安的父親來,她該如何應對?好在夏天農夫婦對這個連提都沒提,這讓安雅芝揪揪著的心放了下來。

安雅芝跟夏天農夫婦將訂婚的事情就這麼確定下來。雖然安雅芝堅持訂婚的一切事宜由安家來做,夏家也沒有反對,但安雅芝其實明白,有了夏天農這個市領導在,這種事情必然會有很多人跑腿幫忙操辦,需要她們母子做的其實不多了。夏家既然提出了訂婚的日期,肯定是早就有準備。

第二天,黃澤名先是緊急召開了編委會和黨委會,然後又召開了全社員工大會。在大會上,黃澤名的措辭很嚴厲,再三重申和強調了新聞紀律。

「這是我們報社的恥辱,據我所知,在業內還沒有出現這麼惡劣的洩密事件……一旦查出是誰違反新聞紀律向外界透漏暗訪記者身份,不管是惡意還是無意,報社都將嚴肅處理……我希望,報社所有同仁能夠認識到,我們是記者,是神聖的無冕之王,如果不能遵守起碼的新聞紀律和職業道德,我想,也就不用再繼續幹這一行了……」

黃澤名在台上憤怒地拍著桌子,台下的胡勇心驚肉跳,強自按捺下自己慌亂的心緒,裝出一副驚訝的神情來,跟身邊的記者們小聲議論著。

……

週一上午,安在濤站在會議室的門口,定了定神。裡面,正在召開每週一的報社領導班子例會。他輕輕敲了敲門,推開門走了進去。

9個報社高層領導驚訝地抬起頭來望著安在濤,趙策皺了皺眉,「小安,你有啥事?領導們正在開會,你先退出去。」

安在濤笑了笑,走過去將手裡的9張請帖放在了趙策跟前,朗聲道,「各位領導,佔用領導們幾秒鐘的時間……各位領導,我今晚在假日山莊舉行訂婚宴會,懇請各位領導賞光……」

說完,安在濤轉身走了出去。

安在濤回到新聞部辦公室,見記者們正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小聲議論著什麼。其實,安在濤不用聽,也知道眾人是在猜測到底是誰能拿下新聞部第三副主任的位子來。當然了,猜測的天平總是在付瑞雲和胡勇之間搖擺,基本上沒有幾個人看好安在濤。

資歷淺固然是一個問題,但卻不是最關鍵的問題。資歷淺咋了,憑安在濤現在的業務能力和業務成績,如果報社提拔他當這個副主任,也沒有什麼。孫蘭一個啥都不懂的門外漢不也當了2年的新聞部主任嗎?而現在,人家也成為頂尖的報社高層領導了。

所以,最關鍵的是有沒有後台和關係。

在眾人看來,安在濤雖然不錯,但卻沒有過硬的關係。而前面的兩個候選人,一個是現任某領導的情人,自有這位領導力挺;而後一個,則有教育局長前前後後的疏通。

隨著競崗日子的臨近,各種八卦都已經流傳了出來。有人說,張道倫在私底下找過黃澤名和其他幾個領導,竭力為付瑞雲爭取這個位子;而胡勇顯然更不甘落後,據說教育局給了報社十幾個進入濱海一中的名額,濱海兩所知名的重點中學還相繼聘請黃澤名為校外輔導員。

第077章 競崗(六)

與胡勇相比,29歲的付瑞雲顯得很淡定也很從容。她沒有像胡勇那樣表現得這麼虛假和虛偽以及迫切,她該怎麼對待同事還是怎麼對待,該怎麼做事還是怎麼做事,不像胡勇每天假裝出一幅非常敬業的樣子,甚至還搶著替其他記者出去採訪寫稿子。

太假了,也太幼稚了。

安在濤走進辦公室,正在看雜誌的付瑞雲突然抬頭笑了笑,揚了揚手裡的《新聞週刊》,「小安,這本雜誌上有你跟東山晚報記者奕辰合寫的報道呢。」

安在濤一怔,接過來一看,果然是上次他跟奕辰合作的關於濱海高架橋存廢的深度報道,被這家新聞週刊以大篇幅在年度重磅聲音欄目給發了出來。他心裡一喜,這是一家很有影響力的新聞週刊,國內最大官方通訊社主辦的國家級刊物,從他後世的經驗來看,一般能發在這家雜誌這個欄目上的經濟類新聞報道,基本上已經是鐵定的國家新聞最高獎——公共傳播新聞獎之一,因為這個獎項的組織者和評選者就是這個雜誌的後台官方通訊社。

只是究竟會被評定為幾等獎,難說。不過,起碼會是個三等獎了。

這個新聞獎項不比其他,代表了國內新聞業界的最高榮譽。拿了這個獎項,可以說基本上在國內新聞業界就打出了名氣。國內任何一家媒體,大可去的。只不過,安在濤還沒有跳槽的想法,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報社對於他來說,只是一個前進的跳板,他的最終目標還是真正的官場——機關。

他雖然不是「官迷」,但作為一個擁有豐富人生閱歷的重生者,他很明白,只有當官才能過得更好,才能讓自己的親人過上富足體面的生活,才能實現自己胸中的人生抱負。他也相信,憑藉著自己的努力,他會把握住人生過程中轉瞬即逝的機會,實現魚躍龍門的完美轉變。

付瑞雲笑吟吟地看著安在濤,她其實並沒有真正拿安在濤當競爭對手。在她看來,這個小伙子無非是年輕氣盛湊個熱鬧試圖借競崗的機會引起領導層重視罷了。

而安在濤也在不經意間掃了付瑞雲一眼。在他看來,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女人,在前世的時候,安在濤就沒有真正瞭解過她。雖然都說她靠身體本錢籠絡了一個高層領導,緋聞不斷,但她帶給安在濤的感覺卻不是像孫蘭那般——安在濤其實也說不明白,同樣是擅長利用肉體陞遷的女人,他為何對孫蘭反感而對付瑞雲卻生不出太深的厭惡感。

這種感覺很怪異,直到現在,安在濤也這麼覺得。

一側,胡勇那有些陰沉沉的目光投射過來。安在濤抬起頭來掃了他一眼,只見這傢伙眉頭緊蹙,神色非常焦灼疲倦,眼圈紅腫,看樣子這兩天他根本沒有休息好。他的神經處在極度的緊張和敏感中,任何的風吹草到都會讓他心裡惴惴不安或者憤怒狂躁。

看到大伙跟付瑞雲談笑生風,他便認為眾人看好付瑞雲而看輕他,心裡便沒來由地慌亂、焦躁不安。

就如現在,安在濤只是看了他一眼,並無任何的情緒包含在內,但他卻感覺到安在濤在挑釁和示威。

胡勇狠狠地將手裡的稿紙摔在桌案上,大步走了過來,跟犯了神經病一般地直勾勾地盯著安在濤,聲音嘶啞,「你看什麼?」

安在濤皺了皺眉,沒理他,自顧坐了下去。此刻在他的眼裡,胡勇越來越像是一隻失態的瘋狗了。他心裡暗暗不屑和好笑:你越是這樣,豈不是越沒戲?

胡勇正要藉機發作,卻被孟陽輕輕扯了一把。正在這時,他的傳呼機響了。他順手摸起桌上的電話回了過去,「誰?」

「我是林虎。老弟,你到底怎麼回事?不是讓你今天上我辦公室來一趟嗎?你怎麼沒來。」電話那頭傳來教育局局長林虎不耐煩的聲音。林虎最近也很鬱悶,所謂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收了胡勇不少禮物,再加上又是親戚關係,這個忙他也不得不幫到底了。

胡勇一驚,趕緊恭敬地說了一句,「是表哥啊,呀,你看我這記性,我這一忙起來就給忘了……我馬上就趕過去,你等我一會,就一會,很快的。」

「不用來了……行了,你不用再擔心了,這事兒基本沒有問題了。」林虎說完就撂下了電話。

胡勇輕輕放下了電話,滿腹的鬱悶頓時一掃而空,臉上一陣漲紅和輕鬆,他冷笑一聲,冷冷地掃了安在濤一眼,又有些得意地瞥了付瑞雲一眼,扭頭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付瑞雲根本就沒理他,照舊神色平靜地坐在那裡看自己的雜誌。

真是一個官迷心竅的蠢貨。安在濤突然間覺得胡勇很可憐,也就懶得跟他計較了。起身來,向一群人招呼了一聲,「諸位哥哥姐姐,小弟我今晚在假日山莊舉行訂婚晚宴,請大家有時間的話務必賞光——哦,只是請大家湊個熱鬧,謝絕任何禮物和紅包,不會讓大家破費的……」

轟!

新聞部的大辦公室裡頓時炸了鍋,很多人都訝然咋呼起來,「小安,牛啊,不聲不響地,都要訂婚了呀……哇,假日山莊,好高檔的酒店!」

張剛也訝然道,「小安,不錯呀,居然悄悄地就把事情給辦了……我還琢磨著,給你介紹個對象呢。」

只是馬曉麗先是一怔,繼而深深地垂下頭去,肩頭微微有些顫抖。而李湘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乍一聽到安在濤當面宣讀訂婚請客的消息,她還是一陣無言的黯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起哄,而是扭過頭去望向了窗外,眼睛有些紅潤。

安在濤是一個很出眾的青年,樣貌好,氣質佳,工作也很優秀,綜合素質高,再加上最近跟安在濤搭檔工作,接觸的時間長,還沒有男朋友的李湘自然就喜歡上了安在濤,可——

李湘在心裡幽幽地歎了口氣。

……

假日山莊的婚宴大廳裡,一片披紅掛綵。就連門口,都懸掛了四個大紅燈籠,貼了一副精美的賀喜對聯。夏副市長的女兒訂婚,在自己的酒店舉行婚宴,假日山莊的老闆豈敢怠慢,這家酒店主動將大廳佈置裝飾得一片喜氣洋洋,跟正式結婚的氣氛也沒有太大的不同,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然夏天農沒有太過張揚女兒訂婚的消息,但還是有很多機關幹部和各個部門的頭頭腦腦攜帶家眷親自趕來捧場,只是沒有人送紅包,因為門外的牌子上書寫著「謝絕紅包禮物」的字樣。現在夏天農正處在準備上升的關鍵敏感時期,他自然對這種極易讓人腹誹和詬病的「收禮」極為排斥,他不可能因小失大,所以,他再三叮囑石青,誰的禮物都不能收,免得造成影響不好。而就算是安在濤和夏曉雪,也得到了他事先的囑咐。

當晚,濱海的一些市領導,雖然沒有親自到場,但也基本上打發了家屬前來,譬如杜庚的老婆孫彥。值得一提的是,孫彥不僅來賀喜,還幫著石青忙裡往外,兩人關係之親密讓很多濱海領導幹部家屬看得嫉妒。

安在濤和夏曉雪在一邊看著,相視一笑:看得出來,小黑的作用不小,這隻狗沒有白買啊。

滑稽的是,兩家都帶了狗在現場。一黑一白兩隻英國塞特犬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裡穿著花兒,以至於來客們紛紛為狗讓道躲避不迭。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領導家裡的狗,其實也不是狗了。

濱海晨報的領導班子9人全部到場。報社的記者安在濤竟然是夏副市長的準女婿,這讓他們吃了一驚,除了黃澤名心裡有數之外,其他人都很震驚很意外。他們甚至懷疑,夏家和安在濤選擇在這個時候舉行訂婚典禮,有著某種用意。

晨報新聞部的記者,除了當班走不開的,基本上都來了。開玩笑,假日山莊是濱海數得著的高檔酒店,又不用掏錢白吃一頓還能送人情給同事,這等好事這幫狼們豈能放過。就算是胡勇和孟陽,都到場了。

只是到了大廳之中,見到迎客的主人中竟然有夏副市長兩口子,記者們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太意外了,安在濤的女朋友竟然是夏天農的女兒?他們眼裡那個沒有後台的安在濤,竟然後台如此強悍……

夏天農的排位雖然靠後,但堂堂一個地級市的副市長,對於普通人來說,那也是高不可攀的權力巔峰啊。

胡勇和孟陽面面相覷,傻了。胡勇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走到坐席上去的,但是一旁的記者發現他的臉色鐵青一片。胡勇坐在那裡,想起幾天後的競崗,心若死灰。他如何能不明白,有這麼一個當副市長的老丈人,安在濤如果想要當這個新聞部的副主任,那還不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至於他背後的教育局長,那根本跟人家就不是一個重量級別的。怎麼比?如何比?他甚至想到,選擇在這個時候訂婚的安在濤,那無疑是在向自己示威。

胡勇心亂如麻,妒火和惶恐混雜著攪動著,他的胸腹間一陣翻騰,眼前迷濛起來。突然,他掩住胸口,強忍住嘔吐的感覺,迅速地從坐席上起身,一陣風地向廁所奔去。

躲在廁所裡乾嘔了好半天,胡勇這才慢吞吞地溜出廁所,趁別人不注意,匆匆出了大廳,默默離去。

馬曉麗沒有來。馬曉麗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安在濤和他的未婚妻,所以還是沒有來,儘管李湘約了她一起。

李湘猶豫良久,還是來了。不管如何,安在濤不僅是她喜歡的人,還是她的搭檔,如果她不來,心裡總是堵著一塊疙瘩。她雖然隱隱猜到安在濤的女朋友是幹部子女,但也沒料到竟然是夏天農之女。她定了定自己紛亂的心緒,盈盈走了過去,微微一笑,「哥們,恭喜了。」

安在濤上身穿著半截袖的白襯衣,下身是筆挺的黑色西褲,再配上那雙珵亮地皮鞋,整個人看上去玉樹臨風氣質儒雅書卷氣極濃。

他呵呵一笑,跟李湘輕輕一握手,向夏曉雪介紹到,「曉雪,這是我報社的搭檔,李湘。李湘,這是我女朋友夏曉雪。」

夏曉雪今天穿了一身鵝黃色的職業套裙,將凹凸有致的即豐滿又修長的身材映襯無疑。嬌媚的面容上薄施脂粉,兩團紅暈猶如荷花盛開,烏黑如雲的長髮自然地披散在肩後,白皙的脖子上戴著一根紅色繩索拴著的玉墜兒。她矜持地一笑,「謝謝你的賞光,你好。」

……

……

「有請我們今天的主角——安在濤先生,夏曉雪小姐!」酒店方面配備的司儀在婉轉動聽的音樂中朗聲喊道。

安在濤與夏曉雪手牽手笑吟吟地沿著紅地毯從那頭慢慢走了過來。

容貌一流,身材一流,氣質一流,家世一流……晨報的男記者們望著夏曉雪緩緩走過的美麗背影,暗暗叫絕,那些沒有結婚的色狼們更是不禁都暗暗嚥了口唾沫:安在濤這小子太有福了……

夏天農兩口子坐在台上的右側,而安雅芝則坐在左側。安雅芝今天破天荒地穿了一身華美的套裙,臉上也化了妝,頭髮也去美發廳做了一個雅致的頭型,看上去年輕了好多。

望著自己的兒子牽著未來媳婦的手慢慢向自己走來,安雅芝心裡欣慰,眼角一陣濕潤。

「請安家阿姨為夏曉雪小姐下聘。」司儀又喊了一聲。

其實這些程序原本都是沒有的,只是酒店再三主動要求,才弄出了這麼一套繁瑣的流程。原本安在濤和夏曉雪看來,只是走一個形式,一個夏家兩口子需要的形式,但也沒想搞這麼複雜。

安雅芝笑吟吟地站起身來,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一個紅包,遞了過去,「曉雪,按照我們濱海的風俗,這一萬零一塊的紅包……」

「萬里挑一啊!諸位親朋好友,這說明安家的阿姨對未來的兒媳婦很滿意……」在司儀極具煽情的呼喊聲中,安雅芝又拿出一個包有「三金」的大紅包塞在了夏曉雪手裡。

「夏曉雪小姐,萬里挑一的紅包和三金的首飾都收下了,你怎麼能沒有一點表示呢?」

夏曉雪面色一紅,沒有任何猶豫,在眾人的鼓掌起哄聲中,向安雅芝彎腰鞠躬,「曉雪謝謝媽媽!」

第078章 競崗(七)

「下面,請夏曉雪小姐,安在濤先生,談一談戀愛經過好不好?大家鼓掌了!哦,掌聲不熱烈喲……」

在司儀煽情的鼓動聲裡,雷鳴般的掌聲響起,間或夾雜著嬉笑之聲。

安在濤一怔,夏曉雪扭頭瞥了安在濤一眼,嫵媚的臉上閃動著幸福的神光。她大大方方地上前一步,從司儀手裡接過話筒,定了定神,大聲道,「今天是我和小濤訂婚的日子,首先感謝各位叔叔伯伯、阿姨以及所有賓客的到來,我和小濤是燕大新聞系的同班同學……從大二開始,我——我便喜歡上了小濤,不瞞大家說,是我先追的小濤……不論是以前、現在還是將來,小濤都是我永遠的愛人……再次感謝大家的光臨——」

說到這裡,夏曉雪探手從脖子上摘下那串紅繩索的玉珮,「這是小濤送給我的定情禮物,很廉價,才值50快錢,但在我心裡,它卻是無價之寶,我會永遠珍藏。」

「安在濤先生,值此大喜之際,你難道不對你的長輩和諸位賓朋們說幾句話?」

好事已成,命運逆轉,安在濤心情有些激盪。他環視眾人,緩緩轉過身來,向端坐其後的安雅芝深深鞠躬下去,「我首先感謝我的媽媽,沒有媽媽20多年含辛茹苦的養育之恩,就沒有我的今天,母恩深如大海,媽媽,感謝你!」

安在濤的話語低沉但充滿著感情。安雅芝眼圈一紅,順手抹了一把眼淚。

安在濤定了定神,又轉身向夏天農兩口子鞠躬下去,「感謝爸爸和媽媽,培養了這麼一個出色的女兒,感謝你們對我和曉雪的鼓勵和支持,曉雪是我的至愛……」

夏曉雪激動地熱淚盈眶,探手牽起安在濤的手,兩人一起向在場賓朋鞠躬致意。

掌聲熱烈地再次響起。

夏天農呵呵一笑,上前走了過去,從夏曉雪手裡接過話筒,代表雙方家長致辭,完後是黃澤名代表男方單位致辭,一系列的程序在司儀的操作中走了下來,場上的氣氛極為活躍。

……

……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假日山莊的門口許久,一個中年男子躑躅在夜色中眼望著燈光絢爛的假日山莊,抽了兩根煙,猶豫良久還是沒有進去。男子上了車,轎車便風馳電掣一般地消失在沉沉夜幕中。

不多時,就在安在濤和夏曉雪的訂婚宴會即將接近尾聲的時候,夏天農的秘書小孟夾著一個密封的黑色小包匆匆走了進來,走到夏天農的酒桌邊伏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夏市長,陳副部長說,他有急事要趕回省裡,就不來現場給曉雪賀喜了。陳副部長還說,夏市長如果有時間去省裡,他會設宴款待您。」

「我知道了——小孟,替我打電話給陳副部長,你就說我感謝領導,等我忙完了曉雪和小濤的事情,親自登門拜謝吧。」

夏天農濃眉一挑,接過黑色的小包,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陳近南果然送禮來了。夏天農已經知道陳近南是安在濤的親生父親,早已猜到他會有所表示——本來他還期待陳近南本人能夠親自前來,但是現在看來,他畢竟還是……

其實陳近南的心情很矛盾。嚴格說起來,他並不是鐵石心腸,雖然他為了前途拋棄了安在濤母子,但心裡總是懷著一種深深的愧疚。尤其是當日安在濤親自找上門去質問他,更加重了他的這種愧疚。而對於這個注定不可能曝光的兒子,他這些日子也一直在關注,安在濤的表現讓他吃驚也暗暗欣喜,甚至還有一絲驕傲。

畢竟是他陳近南的兒子!憑借自己的打拼也能出人頭地呀。

原本,陳近南對安在濤還有某種安排。但現在知道安在濤有了一個當副市長的丈人,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突然聽到安在濤訂婚的消息,他有心藉著給夏天農賀喜的機會親臨現場,看看自己的兒子和兒媳,但總是覺得無顏和無言面對安雅芝,所以最終還是沒有走進去。

當然,以他的身份如果屈尊去參加這個訂婚宴會,肯定會引起一些閒話的。這些閒話如果傳到省裡和他的家裡,對他來說是一個不小的麻煩。所以,他選擇了暗中送禮。

這一次,他給夏天農送禮還捎了幾句話,除了賀喜之外,其實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暗示夏天農只要「識時務」,他就會報以夏天農一些東西——譬如在夏天農的仕途陞遷上,他可以出點力。

濱海市裡有杜庚的推薦和信任,省裡有陳近南的暗中運作,這事兒基本就沒有太大的懸念了。夏天農將陳近南的禮包收下,心情變得非常舒暢,而望向安在濤的眼神也變得非常非常的柔和。雖然安在濤還是那個安在濤,還是濱海晨報的一個小記者,還是女兒曉雪心裡唯一而不可替代的安在濤,但在夏天農的眼裡,安在濤的位置已經提升到了一個很重要的高度。

到現在,他甚至有些慶幸自己眼光不錯。要是依著石青,非把這門親事攪黃了不可。要知道,夏家雖然跟陳近南不可能做成明面上的親家,但有了這麼一層剪不斷理還亂的秘密關係存在,他自然就能順理成章地從陳近南那裡獲得助力,而不需要明言。

夏天農向正在隔壁酒桌上敬酒的女兒和準女婿,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他端起酒杯來向著黃澤名那一桌走去。這一桌9人,全是濱海晨報的高層領導。黃澤名等人一見夏天農走來敬酒,趕緊一起站起身來,連道領導客氣。

夏天農拍了拍黃澤名的肩膀,微微一笑,「黃總,幾位,你是小濤的領導,我這個做長輩的,自然該過來敬杯酒……黃總啊,說起來,我應該感謝你對小濤的培養啊……呵呵,我代表我們全家以及小濤的母親,敬大家一杯,請乾了這杯酒!」

「夏市長客氣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黃澤名等人趕緊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又說了些客套話和寒暄話。

夏天農親自過來敬酒,這給了晨報高層一個很大的面子。要知道,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市領導,即便是在自己女兒的訂婚宴會上,也大可不必到這一桌上來敬酒。無他,因為黃澤名們級別不夠。不過,夏天農的敬酒也不是沒有深意的,這一點,從黃澤名到孫蘭,人人都心知肚明。

一時間,報社9個高層領導心裡都在暗暗盤算著。最鬱悶的當屬張道倫了,他已經答應了付瑞雲,為她力爭本次新聞部副主任的位置——但現在,本來最沒有戲的安在濤卻變成了夏副市長的女婿,有了夏天農在,這步棋就不好下了。

而對於參加宴會的晨報新聞部記者們來說,他們心裡第三副主任的熱門人選已經迅速從胡勇和付瑞雲轉移到安在濤身上。開玩笑,有了這麼一個大靠山,安在濤想不起來都難。

……

競崗的日子終於到了。只不過競崗之前,安在濤的訂婚典禮激起了很深重的浪花兒,必將產生巨大的輻射效應。幾天來,沒有人再認為安在濤競爭不過胡勇和付瑞雲了。相反,胡勇和付瑞雲已經被眾人在潛意識裡排除到競爭之外。

似乎,這次競崗已經沒有了任何懸念。

所謂的競崗,其實不過是一個答辯的過程,幾個競崗者依次上台答辯,接受評委會也就是領導班子成員們的提問,完了就是需要領導班子開會審議決定了。說白了,功夫在競崗之外,用誰不用誰,都是領導一句話的事情。

但形式還是要走。

上午十點,會議中心裡聚集了所有新聞部的記者以及部分編輯員工。9個班子成員面色沉穩地坐在主席台上,而主席台的一側,立著一個發言台。

首先上台的是付瑞雲。這個女子真是不簡單,雖然明知希望已經不大,但她還是充滿激情地念完了自己的答辯稿子,最後還鎮定自若面帶微笑地回答了幾個領導的提問。

單憑這一點,這女子就比胡勇強上很多了。

張道倫讚許地瞥了付瑞雲一眼,幾個領導交換了一個眼色,趙策抓起話筒來,呼道,「下一個,胡勇!」

「胡勇!」趙策又叫了一遍,見下面還是沒有動靜,不由就皺起了眉頭。

「張綱,胡勇上哪去了?答辯還興遲到嗎?」趙策不滿地瞪了台下的張綱一眼。

張綱尷尬地站起身來,環顧四周也沒有發現胡勇的身影。正在這時,孟陽神色失望地走了進來,匆匆走到張綱跟前說了幾句。張綱面色一變,定了定神,大聲道,「各位領導,胡勇說——說他主動放棄了,不來參加答辯了。」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而此刻,胡勇就無力地站在濱海晨報院外,靠在鐵質欄杆上,眼望著頭頂當空火紅的烈日,神色一片慘白。自打知道安在濤是夏副市長的女婿之外,他就給自己判了死刑。他知道,無論他下多少工夫,無論林虎給他請多少次客,打多少個電話,都比不上人家副市長大人一個輕描淡寫的眼神。

這兩天,他夜夜失眠神不守舍,巨大的絕望感和無力感充斥在他的心裡,幾乎要讓他變得瘋狂。所謂希望大失望也大,從高高在上的雲端一下子栽倒地底下,他遭受的打擊可想而知。所以,他還是決定放棄了,與其上台出醜出洋相,不如識趣一點還能保全一點體面。

不過,說實話,這讓黃澤名和其他領導班子成員很是意外。夏副市長不能得罪,但教育局長的面子和人情也是要還的。所以,黃澤名單獨找張道倫談了兩次,答應到明年一定給付瑞雲安排一個中層崗位——而實際上,這一次內定的結果,新聞部的第三副主任人選就是胡勇。至於安在濤,黃澤名有別的安排。

可胡勇卻突然主動放棄了。黃澤名和其他幾個領導皺起了眉頭,張道倫暗暗歡喜起來。

黃澤名眉頭緊皺,起身暫時離開去自己的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

「林局,我是黃澤名。」

「哦,黃總啊——」

林虎剛剛接過話茬,黃澤名就有些不滿地低低道,「老林,你是怎麼搞的,我這頭都做了不少工作,都內定好了,怎麼到了競崗的節骨眼上,胡勇這小子突然主動放棄了?」

「什麼?!」林虎訝然驚呼。

……

……

不管怎麼說,放棄就是放棄了。胡勇公開放棄,就等於是退出競崗的行列。

競崗繼續進行,安在濤向競崗台走去,與一臉笑容的付瑞雲擦肩而過。此時此刻的安在濤,雖然還是那張英挺穩重而略帶稚嫩的熟悉面孔,但在眾人眼裡,他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安在濤了。眾人或是艷羨或是嫉妒或是複雜的眼神投射在他的身上,伴隨著他穩步前行的身影而變得游離和搖曳,全場頓時變得非常安靜,只能聽見很多人呼呼地喘息聲。

雖然安在濤與夏曉雪的愛情,與她父親的權勢地位無關,他也並沒有覺得自己跟以往有什麼太大的不同——但在旁人眼裡,他這個未來副市長的女婿已經與往日大大不同了。

安在濤慢慢走到了競崗台後面,向主席台鞠躬一禮。

「安在濤,按照程序規定,現在由你來宣讀你的競崗報告。」趙策輕輕道。

安在濤的競崗報告不如付瑞雲煽情,也很簡短。而接下來,領導們的提問也都很敷衍了事,整個過程草草而過。但就在競崗即將結束的時候,最不該出言刁難的黃澤名突然搶過話筒朗聲問道,「安在濤,我來問你。雖然你做出了一些成績。但是你進入報社的時間太短,資歷很淺,按照常理是不該參加這一次的中層崗位競崗的,你說說,你為啥會競崗?」

台下的晨報員工有些發愣,怎麼最賞識安在濤的黃總跟吃了槍藥一般?

安在濤一怔,不過他的臉色並沒有流露出眾人想像中的尷尬和難堪,反而微微一笑,緩緩道,「各位領導,各位同事,我知道,我資歷很淺,但是我有信心……因為,我知道,我們晨報是一個具有創新精神和活力的先進集體,我們的晨報領導班子是一個開放務實的領導班子,我們的晨報同仁是……在這樣的環境和氛圍中,我們每一個人都會迅速地成長——所以,我斗膽參加這一次的競崗,懇請領導和同志們給我一個機會。謝謝大家。」

安在濤不著痕跡地拍了班子成員們一記隱形的馬屁,又輕描淡寫地化解了自己的尷尬局面。領導班子成員們相視一笑,張道倫接過話茬笑了笑,「小安,說得不錯。我們晨報是一個有朝氣有活力的集體,我們選拔中層幹部,不拘條件和資歷,只要有能力,都可以到中層管理崗位上來——不過,你也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對於新聞部門相關部門領導的人選,報社要從大局出發,選拔最合適的同志擔任。」

一把手和二把手這麼一唱一和,一個白臉一個紅臉,讓台下聚精會神觀看的晨報員工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道,難道黃總竟然真是那種傳說中的不為權勢而折腰的領導幹部?不,不,不,眾人很快就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在人脈關係主導的社會上,如果黃澤名這麼不識時務,他焉能從團市委的一個小小的科員一路走到正縣級的領導崗位上?要知道,報社的社長兼總編雖然不能跟那些區縣長以及局長大人們相提並論,但畢竟也是正縣處級的編制,是受市委管理的幹部。理論上說,他隨時可以交流到其他部門去當主官——譬如當個縣長什麼的。

「請領導放心,我服從組織安排。無論能不能競崗成功,我都會一如既往地做好本職工作,請領導和同志們看我的實際行動。」安在濤淡然的目光從黃澤名臉上閃過,以平靜的口氣對自己這一次的競崗做了一個結束語。

以他對黃澤名的瞭解,黃澤名這番有意的「刁難」,純屬做做表面文章。

黃澤名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說得很好。既然如此,散會。領導班子馬上就會對人選進行討論,一個小時後由總編辦宣佈結果。」

……

……

一個小時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會議中心裡,很多人都沒有散去,都在耐心地等待著結果。安在濤卻離開了,他回到辦公室去給安雅芝打了個電話,問了問竹子上學的情況。竹子上初二,安雅芝找了找濱海二中的幾個領導,準備讓竹子轉學在二中就讀。

濱海二中是包含初中和高中的復合中學,也算是濱海的重點學校。濱海二中的領導得知了竹子的情況後,再加上安雅芝又是二中的教師,基本上同意了安排竹子入學。

在安雅芝無微不至的照顧和安撫下,竹子這兩天的情緒也安定下來,雖然還沒有完全熟悉這個新家和新環境,但比之前是強多了。

「媽,宋校長怎麼說?」

「我剛剛帶竹子去宋校長辦公室回來,宋校長說了,竹子這種情況學校基本上同意接受。但是,宋校長也說了,由於是跨學區轉學,雖然竹子情況特殊,但還是需要我們去民政局開個證明,然後到教育局去報個申請,只要教育局批准,學校馬上就接收安排插班就讀。」安雅芝笑了笑,「小濤,你安心工作,這事兒你別管了,我去辦就行。」

安在濤應了一聲,也沒太放在心上,本來嘛,竹子這種情況,也就是走個手續和過場,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想了想,覺得有些無聊,安在濤就坐了下來,隨手拿起一張舊報紙翻看了起來。

對於競崗的結果,如果說他一點也不緊張,那是虛偽的假話。可是,他畢竟是有著數十年人生閱歷的老鳥,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縱然內心有些期待和緊張,也斷然不至於表現在臉上。

剛翻看了幾眼,突然聽到外面傳來刺耳的救護車鳴笛聲。

馬曉麗幾步衝了進來,呼道,「小安,快看,胡勇突然口吐白沫昏倒在樓下,門衛打了120急救電話。」

安在濤立即起身走到窗戶跟前向下望去,正好見兩個白大褂抬著一副擔架上車,上面躺著的正是隱隱可見面容煞白雙眼緊閉的胡勇。事發突然,領導班子正在開會,新聞部主任張剛帶著新聞部的幾個記者正站在一旁,跟醫生匆匆說著什麼。

安在濤訝然道,「馬姐,這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呢,可能是……」馬曉麗歎息一聲,雖然她跟胡勇一直不怎麼對付,常有口角,也看不太起胡勇的為人品性,但她畢竟是一個善良的女人,看到自己的同事突然發病,心裡也頗不好受。

安在濤也是歎息一聲,「走,馬姐,我們下去看看,看看有沒有需要我們的地方。」

安在濤匆匆往樓下跑去。可等他到樓下的時候,救護車已經風馳電掣地離開了晨報的大院,張剛安排了兩個男記者一起去了醫院。

……

……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不過,這個結果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領導班子成員們面帶微笑地一一走上主席台,除了已經趕往醫院探視胡勇的工會主席孫蘭。趙策緩緩起身來,環顧台下百餘名等待結果的報社員工,朗聲道,「同志們,根據本次競崗的情況,以及平時總編辦對於競崗人的綜合評定,經報社領導班子研究決定,聘任——」

說到這裡,趙策稍微頓了一下,微笑的眼神從安在濤身上滑過,一直落在面色微微有些漲紅的付瑞雲身上。會議場上鴉雀無聲,人人都在屏著呼吸等待趙策宣佈結果。

趙策微微一笑,向黃澤名投過問詢的一瞥,見一把手沒有任何異議,便又扭過頭來,乾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

安在濤靜靜地坐在那裡,神色不變。而付瑞雲就坐在他的一側,安在濤眼角的餘光發現,這個30多歲的清秀女記者緊緊地攥著手中的鋼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趙策。

第079章 出人意料的結果

「經報社領導班子研究決定,決定聘任付瑞雲同志為新聞部副主任。下面,請黃總為付瑞雲同志頒發聘書和做重要講話。」趙策的話音剛落,全場頓時嗡地一聲喧鬧起來,眾人一邊驚訝地小聲議論著,一邊把狐疑的目光投向安在濤。

安在濤心裡一個激靈,不能不說,微微有些失望。最終,還是敗給了付瑞雲啊。

安在濤眼角的餘光發現,付瑞雲面露欣喜之色,肩頭微微有些顫抖。她再怎麼沉穩,突然聽到夢想成真,心裡的激動也可想而知。她緩緩站起身來,卻沒有立即走向主席台,而是向旁邊的安在濤伸出手來,笑道,「小安……」

安在濤心裡歎息一聲,但神色卻很平靜,他在瞬間就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面帶微笑淡定自若地起身伸手跟付瑞雲握住,和聲道,「恭喜付姐。」

付瑞雲深深地望了安在濤一眼,點了點頭,「謝謝。」

付瑞雲大步而意氣風發地走向主席台,從黃澤名手裡接過大紅色的聘書,在不經意間向張道倫投過溫柔的一瞥。張道倫正襟危坐,心裡卻很是高興。一旁的副總編張鵬心裡暗暗好笑:這晨報上下不管是領導還是員工,都知道他跟付瑞雲之間的這點破事兒,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但他卻還是裝得跟什麼似的——彷彿,彷彿還是什麼天大的秘密。

付瑞雲挨個跟領導握手,道了一聲感謝,寒暄了兩聲。只是在與張道倫握手的時候,她溫柔而又滑嫩的小手在他的手心裡用尖細的指甲蓋輕輕劃了過去,張道倫臉上的微笑加重,卻是小心翼翼地抽回了手。

付瑞雲又回身向眾人鞠躬致謝,場上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但趙策卻沒有坐下。他依舊手裡握著話筒,「安靜,安靜。大家肅靜了,現在宣佈報社黨委的重要決定。」

場上眾人又有些驚訝,還有什麼重要決定?

趙策從桌子上拿起一紙紅頭文件來,聲音很大,「同志們,為了推進我們報社的機構體制改革,為了打造有影響力的媒體品牌,報社黨委經過慎重考慮,並經編委會審議通過,決定借鑒南方媒體施行的首席記者制度。」

啊!

場上的議論聲旋即響起。

趙策掃了眾人一眼,繼續道,「大家都知道,所謂首席記者,顧名思義,就是報社頂尖的記者,其能夠獨立完成重大的宣傳報道和採訪任務,是業績優秀和業務能力出眾的新聞記者。」

「首席記者是一種稱號,是一種榮譽,更是一個品牌。對首席記者的要求遠遠高於普通記者,首席記者除了要求必須具有強烈的敬業意識、進取精神和奉獻思想,講學習、講政治、講正氣外,首席記者每月見報稿必須達到20篇以上,其中社會新聞10篇,深度報道2篇,2000字以上的專題報道1篇,頭條新聞5篇……在經濟上享受總編輯特殊津貼,政治上享受報社中層幹部待遇。對連續兩年被授予首席記者稱號的記者,報社還將給予半個月時間的休假,並報銷一定數額的旅差費。對首席記者實行動態管理,凡一年內有兩個月完不成任務的,給予黃牌警告;三個月完不成任務的,取消首席記者稱號,享受的總編輯特殊津貼和中層幹部待遇亦隨之取消。」

趙策的話音很急促,但就是這急促的話音同樣引得場上掌聲雷動。首席記者制度,在當時來說,是一種非常先進的媒體內部管理制度,它能極大地調動起記者新聞寫作的積極性,這一制度目前只在南方少數媒體中試水,濱海晨報的領導層敢於將這種制度引入進來,充分說明了這一次報社改革不是鬧著玩和瞎折騰。

首席記者的存在,就像是一條激活死水的鯰魚。而重要的是,他給沒有後台、沒有背景,但業務能力出眾的一線新聞記者提供了一條上進的渠道。

所以,這絕對是一個好消息。新聞記者們心情興奮起來,熱烈地鼓掌,有的甚至歡呼起來。

趙策微笑著擺了擺手,「改革呼喚人才,人才推動改革。要讓報社人才脫穎而出,必須把競爭機制引入人才管理和培養上。實踐也充分證明,只要把競爭機制引入人才管理,把采編人員完成的工作量的多少和優劣與工作、獎金及職務晉陞等掛起鉤來,就能激發活力,快出成果,多出人才……經研究決定,通過總編辦的量化業績考核,報社決定聘任安在濤同志為濱海晨報第一位首席記者,下面,請黃總為安在濤同志頒發聘任證書。」

……

……

掌聲雷動中,安在濤笑吟吟地從黃澤名手裡接過了聘書,心裡多少有些感慨。前世的時候,他就是濱海晨報的第一位首席記者,而重生之後,他竟然還是再次成為濱海晨報也是濱海媒體界的第一位首席記者,只不過時間向前推移了三年。

這一次的報社改革終於塵埃落定。嚴格說起來,最大的贏家是安在濤。實話實說,在報社新聞部這種業務部門,不要說副主任,就算是正主任,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權力,有的只是責任。記者們對中層管理崗位趨之若鶩,要的其實就是中層的工資福利待遇。

付瑞雲是新聞部第三副主任,她的崗位工資其實還沒有安在濤高,甚至,張剛也不如安在濤高。道理很簡單,張剛他們是中層管理崗位,拿的是報社的管理工資,但安在濤除了享受等同於中層幹部正職工資的總編輯特殊津貼之外,他還是記者,而只要寫稿,就會有跟稿件掛鉤的獎金。

綜合算起來,張剛他們其實不如安在濤實惠。

……

……

對於黃澤名來說,這是一種折中的管理藝術。安在濤畢竟資歷淺,雖然有能力有業務成績,但走上中層部門管理崗位卻未必能壓得住人,還會讓人說閒話——但首席記者就不同了,全憑業績說話,這樣就比較讓人信服。

黃澤名早就想要推行首席記者制度,正好藉機送了個順水人情。一來安在濤確實夠格,這個首席記者不會有爭議,二來也不至於駁了夏天農的面子,雖然夏副市長沒有說什麼。即設立了報社內部的競爭機制,給予了優秀人才高規格待遇,又滿足了市領導的面子,在黃澤名看來,這是兩全其美。

安在濤很高興。倒也不是因為中層幹部的待遇,而是因為,當上這個首席記者之後,他的工作就變得輕鬆愜意起來,且工作時間可以自由支配,不用再像普通記者一樣按天接受採訪任務,而是自行考慮選題報請編辦備案後自行採訪,只要每月完成一定數量的稿件就萬事大吉。

……

……

「這就是領導藝術啊……黃總真是不簡單咧。」馬曉麗邊走邊跟李湘小聲說著,身後一個男記者宋曉陽也湊了過來,嘿嘿笑著,「馬曉麗,聽說你現在歸付瑞雲管了,李湘你呢?」

李湘微微笑了笑,「我還在熱線,估計,還是跟小安做搭檔吧。」

宋曉陽神神秘秘地往後看了一眼,見沒有人跟過來,壓低聲音道,「兩位,你們知道不,胡勇這次受打擊太大了,希望大失望也大,你看看他突然昏倒在院裡就明白了……」

馬曉麗瞪了宋曉陽一眼,「不要亂嚼舌頭根子,一個大老爺們跟娘們一樣。」

李湘笑著扯了扯馬曉麗,「走吧,說這些閒話幹嘛。」

兩女走回辦公室,正好遇到張綱和新任的三個副主任蔣冰(原黨辦副主任)、姜伯靜(原編辦副主任)、付瑞雲,還有新任首席記者安在濤,五人一起說說笑笑走了過去。

李湘望著安在濤四人遠去的背影,心裡暗暗歎了口氣:眼前這個男人,距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宋曉陽聳了聳肩,「看到沒,咱們新聞部的五個領導要出去喝酒慶祝了……沒想到,小安雖然沒有當上副主任,卻撈了個什麼首席記者,看來啊——這副市長女婿這塊金字招牌就是管用喲。」

馬曉麗跺了跺腳,「宋曉陽,你這算是嫉妒吧?小安水平和業務成績擺在那裡呢,你有啥意見?你要有本事,也去搞出人家那種轟動的報道來!如果沒本事,就別在背後說三道四!」

宋曉陽被噎了一下,惱羞成怒道,「馬曉麗,你吃了什麼槍藥了?我惹你了?神經病。」

馬曉麗柳眉一豎,回過身來,正要扯起架子跟宋曉陽「大干」一場,李湘幽幽一歎,撇開兩人獨自行去,「你們真是吃飽了撐的慌,趕緊回來幹活吧,四位領導加一個首席已經到位,新官上任三把火,小心別成為人家燒火的乾柴!」

李湘坐在那裡,打開了自己的電腦。在等待電腦開機的功夫,桌上的熱線電話又響了,李湘情緒不高地接起電話,「你好,濱海晨報小安新聞熱線。」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方才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我找一下牛刀記者。」

「牛刀?」李湘訝然一聲,「請問您有什麼事情,可以跟我說,牛刀現在不在。」

「那算了吧,我明天再打。」電話立即扣了,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神經病。」李湘憤憤地咒罵了一聲,匡啷一聲扣了電話,嚇了旁邊的女記者劉華一跳。

第080章 校長的喬遷之喜

安在濤跟在張綱四人後面,慢條斯理地走著。付瑞雲提出來跟其他幾個主任一起聚聚,當然也叫上了安在濤。雖然安在濤不是新聞部的主管,但卻是享受中層待遇的首席記者。自然也就被這幾個人歸屬於自己的小圈子之內。

安在濤看來看天色,見太陽還沒有落山,皺了皺眉,「張主任,幾位領導,現在天還早,部裡工作還多,我們就這麼走了,合適嗎?」

張綱笑了笑,付瑞雲剛剛上任,正在興奮頭上要請客,他作為主任也不好太過掃她的興頭,畢竟以後還要在一起共事。

姜伯靜呵呵一笑,「小安,今天事兒不多,基本上所有的稿子都通過了,傳到了編輯中心,我們留下也作用不大了。走吧,今天我們幾個算是都全部到位了,一起聚聚交流一下,也便於以後開展工作嘛。」

五人剛剛攔了一輛出租車,還沒上車,安在濤的傳呼機就響了起來。他拿起傳呼機看了看,見是一個陌生的電話,上面還有幾句類似於打油詩一般的嘲諷式留言:校長喬遷新居,老師齊來賀喜,學生停課一天,因私廢公有理。

看完,安在濤笑了,知道大概又是一個讀者找自己報料。

……

……

在去慶祝之前,五人作為新聞部的幾個主管,一起去了醫院,探視了突然昏倒住進醫院的胡勇一番。據醫院的護士說,胡勇倒是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可能是因為最近過度勞累又加上情緒過於激動,突然導致大腦供血不足而昏倒在地。只要在醫院略加調養,就可以出院了。

安在濤沒有跟著張剛他們進入病房,只是站在病房外投過病房門的小窗戶看了躺在床上的胡勇幾眼。這是一個可憐蟲——他暗暗歎息著,忙活了這麼半天突然落了一場空,受到的沉重打擊可想而知。

只是安在濤卻並不清楚,黃澤名他們起先定下的人選就是胡勇。只是這傢伙半路主動放棄,搞了黃澤名一個措手不及,這才打電話跟教育局的林虎通了個氣。林虎怒不可遏地給胡勇打了傳呼,當胡勇清清楚楚地從林虎嘴裡聽到自己竟然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副主任位置,當時就差點背過氣去。

放下手中的電話,胡勇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能怨誰呢?他踉踉蹌蹌地走進報社大院,心神顫抖間眼前一陣發黑當場就失去了知覺。

聽著張剛幾人的安慰,又望著志得意滿的付瑞雲,聽說安在濤還成為享受中層待遇的首席記者,胡勇心裡一陣陣地怨恨和悲哀。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扭過頭去。

張剛和蔣冰、姜伯靜以及付瑞雲交換了一個眼神,尷尬地離開病房而去。

離開醫院的路上,幾個人都很沉默。大家其實都明白,胡勇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對於付瑞雲來說,這一次的機會其實是胡勇拱手相讓的。在競崗的前一個晚上,張道倫已經做通了付瑞雲的工作,說是過一段時間會給她再安排另外的中層崗位,這一次,要她放棄,說是領導班子已經決定提拔胡勇。

但付瑞雲卻不肯放棄,在她看來,即便是競崗不上,也要在這一次的競崗中充分展示自己,最起碼給領導和同事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但競崗會上,卻突然聽到胡勇主動放棄的消息,這讓付瑞雲又產生了希望,所以,她更加變現得沉穩淡定揮灑自如。

付瑞雲笑了笑,「走吧,幾位,飯店我已經定好,今天我請客,大家好好聚聚。」

見眾人沒有意見,只是簡單地客套了兩聲,安在濤也就沒有說什麼。打車趕去,付瑞雲選的地方,是一家裝修得挺雅致精美的中檔飯館。看付瑞雲輕車熟路的樣子,應該是這裡的常客。甚至,還跟這裡的老闆有著某種親密的關係。果然,四人剛剛進了包廂,服務員就端上了兩個豐盛的果盤,說是老闆贈送。

五人中有兩個是女士,再加上安在濤不怎麼喜歡酗酒,只喝了兩瓶啤酒便死活不肯再喝。而張綱的酒量也不大,兩杯酒下肚就有了幾分醉意。姜伯靜倒是大酒量,可是沒有人陪著喝起來也沒有多少趣味,所以這慶功酒宴就有些冷場和無趣,早早地就結束了。

完了,付瑞雲還要請幾個人去夜總會,但蔣冰老公打傳呼來催了幾遍說是孩子發燒,就匆匆走了。張綱是個老實人,不喜歡到那種場合去,也就推辭婉拒了。姜伯靜喝酒喝得不爽,有心要找個哥們繼續喝一回,也走了。從飯店裡出來不到幾分鐘的功夫,就都散了場。

夜幕低垂,旁邊的夜總會門口霓虹燈閃閃爍爍,紅男綠女們來來往往。有了幾分酒意的付瑞雲斜著媚眼兒瞥了安在濤一眼,上前去拉住他的胳膊,吃吃一笑,「小安,陪姐姐去玩玩咋樣?」

安在濤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微微一笑,「付主任,我家裡還有點事情,就先走了。」

安在濤點了點頭,扭頭離去。

付瑞雲紅潤嫵媚的臉上閃過一抹羞惱,望著安在濤漸漸遠去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腳,甩了甩手中的挎包,口中嘟囔了一句,慢慢走到馬路邊上,揮手攔了一輛出租。

安在濤在馬路邊上找了一個電話亭,撥打了方纔那個報料的傳呼號碼。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壓抑低沉的聲音,「找誰?」

「我的傳呼號是……請問剛才是誰用這個電話給我打傳呼了?我是濱海晨報記者安在濤。」

……

……

明亮的路燈下,在濱海公園門口,安在濤終於見到了這個報料的男子。他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個子很高,方臉濃眉,戴一副金邊眼鏡,整個人看上去文質彬彬的。

「你好,我是安在濤,請問你是……」安在濤伸出手去。

「你好,安記者,我是城東中學的老師,我叫皇甫琪。」男子伸出軟綿綿的手來,主動跟俺安在濤握了一握,然後頗有些憤憤不平地打開了話匣子,同時還掏出了一份紅頭文件。

聽了皇甫琪的講述,又看了看那份紅頭文件,縱然是安在濤擁有著前世的記憶和閱歷,也覺得這事兒有些荒誕和離奇。

城東中學是濱海中心城區的一所區屬初級中學,學校譚校長新近喬遷新居,該校老師此前早就獲悉校長新居落成,並定在今天(星期一)賀喜,於是紛紛提出要前往飲酒道賀並幫忙……於是乎,經學校領導班子研究,便同意並決定調整一天的課程;將星期一全天課程提前調到星期六上,以方便老師們赴宴道賀。

校長喬遷新居學生聽課倒也罷了,更可笑的是,學校竟然因此下了一個關於調課的紅頭文件。文件上「義正詞嚴」地表示,「經學校領導班子研究決定……」,讀完這滑稽的文件,安在濤不由笑了起來,「皇甫老師,你們學校的領導真有才喲,這個事兒還能下紅頭文件。」

皇皇甫琪歎了口氣,「瘋狂了,完全是校長的一言堂,校長的事兒就是學校的事兒,發個紅頭文件算啥?」

皇甫琪還說,這文件還抄報了區教育局基礎教育科,還據說在今天中午的宴會上還來了不少區、市教育局的領導。

「安記者,你說說,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學校有學校的制度、紀律和秩序,如果說校長新居入伙擺酒要全校調課,那麼主任或老師新居入伙或結婚擺酒也要調課?豈不亂了套?學校因私事隨意調課或停課,還有什麼紀律和教學秩序可言?」皇甫琪憤憤不平地說,「還每個人都送了一個紅包,這不是擺明了利用職權搞腐敗嗎?」

安在濤笑了笑,沉吟了一會,「皇甫老師,這樣吧,我明天還有點事情,後天——我們後天去貴校採訪,但是,你敢站出來接受我們的採訪嗎?」

「有什麼不敢的,大不了我就辭職不幹了,我早就受夠了,這狗日的校長任人唯親,亂搞一言堂,這個破學校我也不想呆了——安記者,你去,我一定接受採訪,而且,我的很多學生家長也很有意見,你後天來,我順便找幾個家長來。」皇甫琪咬了咬牙,「我就不相信,這世界上就沒有說理的地方了……安記者,我看了你寫的很多報道,希望你能仗義執言曝光這件事,這是教育領域的醜聞啊!」

「我們這是學校啊,不是官場……一團烏煙瘴氣,還怎麼教育學生?百年大計,教育為本,學校校長這麼腐敗,學生會受到什麼影響?」皇甫琪有些激動地抓起安在濤的手來,搖晃了起來,搖晃得安在濤有些眼暈。

……

安在濤回到家還不到8點。進了門,竹子正在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到安在濤推門進來,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一般立即起身躲進了安雅芝的臥房裡。

安家的房子是兩室一廳的小套,所以竹子只能跟安雅芝住一間屋。不過,這樣也好,也容易讓母女兩個培養感情。見竹子驚慌地近乎逃離,安在濤歎了口氣,這孩子看見自己還是有些認生。他瞥了一眼,見母親正在廚房裡忙碌,便悄悄走進了母親的臥房。

竹子面色有些漲紅,脫了鞋蜷曲著身子躲在床的最裡頭,雙手抱著膝蓋。

「竹子妹妹,我是你小濤哥哥,你還怕我呢?我們現在可是一家人了,來,你不是喜歡看電視嗎,趕緊出去看吧,沒關係的。」安在濤伸出手去,柔聲道。

竹子遲疑了一會,見安在濤滿是笑容,便慢慢出溜下床來,猶如蚊子叫一般輕輕向安在濤嗯了一聲。然後低著頭走了出去,又坐回了沙發上。

安在濤輕歎一聲,心道看來這孩子還真是需要長時間的療治心理創痕啊。看她這個樣子,就是進了二中上學,也很難合群,好在有母親在學校隨時照顧著。

安在濤喊了一聲,「媽,我回來了。對了,竹子的事情你去教育局了嗎?」

安雅芝在廚房裡回了一聲,「我去了區教育局,但人家說要我放下申請,先回來等消息,說是他們分管副局長出差了,要等這個副局長回來才能批。」

安在濤皺了皺眉,不滿地道,「這是官僚主義。現在都已經開學了,等這個副局長回來要等到啥時候?時間拖得越晚,竹子落下的課程就越多,那可怎麼成。」

安雅芝放下手中洗好的碗筷,走出廚房來望著兒子笑了笑,「小濤,要不你找找曉雪她爸爸?」

「算了,媽,我明天替你再跑趟區教育局看看他們怎麼說,這種小事情還是不要找曉雪爸爸了——哦,對了,媽,你們濱海二中是市屬中學,怎麼要到區教育局辦手續呢?」

安在濤順手從茶几上撈起一塊西瓜,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

安雅芝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懂,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是學校教導處的老師讓我去區教育局的,說是基礎教育科——你看看你這個孩子,慢點吃——竹子,你也吃。」

安在濤嘿嘿笑了笑,邊吃邊跟安雅芝說了方才從城東中學皇甫琪那裡聽來的那件校長喬遷學生調課的事兒來。

安雅芝不以為然地道,「這事兒多著咧,有什麼好稀罕的。我們學校就有一個副校長兒子結婚,學生也是調了課——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小濤,我跟你說啊,這種事情你還是別管了,你總是搞這種報道,你不怕得罪人,媽媽還怕被人戳脊樑骨呢。再說了,竹子的事情我們還要跑教育局,你要是再給人家曝光,教育局肯定不高興,如果人家刁難咱們,竹子上學咋辦?」

「很多?」安在濤一怔,想了想,便也沒再說什麼。

安在濤放下手裡的西瓜皮,面前伸過一隻怯怯的小手來,一葉西瓜捏在竹子的手裡,遞了過來。他一怔接著笑了起來,「謝謝你,竹子妹妹,你自己吃吧。」

正在這個時候,安家的電話鈴聲響了,安在濤跑過去接起電話,是夏曉雪打來的。

第081章 冷清的股市

夏曉雪在電話裡跟安在濤絮絮叨叨地聊了半天,其實在方才安在濤被聘任為首席記者之後,他就立即打電話跟她和母親報喜了,兩人才通過電話。可這吃了飯,夏曉雪還是用自己臥房裡新裝的分機撥通了安家的電話。

聊了大約有半個多小時,完了,夏曉雪才吃吃一笑,「小濤,明天我們家的一些親戚要見見你呢……」

放下電話,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訂婚那天的宴會上,夏天農兩口子並沒有邀請雙方的親戚,是因為不願意讓自己的親屬關係暴露在眾人面前。可這些親戚,畢竟還是要見上一見的。

安雅芝在旁邊聽著,笑了笑,「小濤,明天要見曉雪家的親戚吧?見了人家,穩重一點,少喝酒,少說話……」

安在濤苦笑一聲,「媽,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

……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去報社溜躂了一圈見沒啥事,就又偷偷溜了出來。他出了報社打了出租一路直奔報社附近的華夏證券公司大廳。進入大廳一看,非常冷清。一排排的坐席上,唯有十幾個散戶,有的獨自鬱悶地望著一片綠油油的大盤發呆,而有的則聚集在一起,無聊地打著撲克。

這個時候的股市,正處在一個非常低的低谷之中,來開戶的人幾乎沒有。證券公司營業部裡的櫃檯服務員正在無聊地聊著天看著報紙,突然見安在濤伏在案台上說了一句,「同志,我開戶。」

一個女營業員訝然地掃了安在濤一眼,「你開戶?」

安在濤點了點頭,「是的。」

女營業員有些古怪地掃了安在濤一眼,笑了笑,「好,請出示你的身份證。」

安在濤將早已準備好的身份證以及複印件遞了過去,當他說出自己的開戶數額並從隨身的背包裡取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現金50萬。眼看著這個挺帥的青年從包裡取出一大包人民幣,女營業驚訝地掩嘴發出一聲驚呼,「你確定,50萬?」

「沒錯。」安在濤皺了皺眉,心道你哪那麼多廢話。

……

……

50萬入市在當時來說也算是一個大數目了。安在濤很快便獲得了一本股市賬戶、一張交易卡以及一張證券公司大戶室的入場券——一張帶有密碼的類似於銀行卡一般的硬質卡片,上面打印著他的身份信息。

安在濤在一個保安的帶領下,逕自上了二樓。進了大戶室一看,三排座椅,每張椅子前面都是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擺著操作交易電腦。靠南面的牆壁上,還有一個碩大的電子顯示屏,上面滾動著即時行情。

大戶室裡空蕩蕩地,竟然沒有一個人。安在濤聳了聳肩,回頭瞥了保安一眼,看那保安將大戶室的門關好退了出去,便坐到了屬於自己的26號桌椅上。

安在濤簡單熟悉了一下操作交易過程。他知道,1997年的亞洲金融風暴,國內並未受到很嚴重的衝擊,但1998年股市卻絕對是一個一路陰跌的調整年,幾乎將人氣跌得殆盡。直到1999年春節前,股市還是萎靡不振,持續陰跌使得投資者信心不足,所以節後曾探底1084點,但隨後就產生一輪小反彈,同年5月份滬深股市爆發了波瀾壯闊的5.19井噴行情。

這一波壯闊的牛市大行情一直持續了月餘,安在濤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身邊的同事們一個個興奮地竄進股市,很多股票都是天天漲停,其中不乏那些一連幾十個漲停板的網絡概念股。只是當時他手頭困頓,只能站在一旁羨慕。

但好景不長。因為新股上市步伐加大加快、上市公司增發新股及配股、數量較龐大的國有股開始配售流通、職工股的上市流通也為數不少,股市擴容壓力愈來愈大,加上證監會要求上市公司1999年度要做好四項撥備,結果數百家的上市公司市值普遍下降,引發1999年7月以來,滬深股市的新一輪持續下跌。

之後,一直到2000年2月份,股市才又進入了令人振奮的大牛市。2000年2月14日,節後的第一個交易日,證監會宣佈,50%新股向二級市場配售政策。同時,春節放假期間,美國納斯達克股市瘋狂上揚,受此雙重利好影響,在網絡科技股的帶領下,當日滬指大幅高開57個點,從節前的1534.99點上漲到1673.94點,漲幅達9.05%,漲停的股票當日比比皆是,成交量也放大近5成。

由於當日為西方節日「情人節」,那一日被不少開心的股民稱為「紅色情人節」。在接下來的三個交易日中,滬指很快創出1770.88點的新高。一輪氣勢磅礡的牛市行情在網絡科技股的引領下迸發。

安在濤自覺自己不是那種擅長金融理財操作的人,他所要做的不過是利用自己重生掌握預知信息的先天優勢,在即將到來的兩輪牛市中快進快出賺到一些錢,一些足夠讓自己和自己的家人過上體面生活的錢。

這兩撥牛市行情都與網絡概念股有關,所以,安在濤經過認真篩選,終於選定了一支長期陰跌已經橫盤拉鋸數月之久的網絡概念股——《新科創業》(純屬虛構哦),這是一家涉足醫療設備、電子商務、生物製藥等高科技行業的「朝陽」公司,安在濤明白,只要過了年,這支股票就會烏鴉變鳳凰,一飛沖天,將會給自己帶來巨大的收益。

沒有任何猶豫,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安在濤將50萬的現金以均價每股5塊上下的價格,分批逐步全倉殺入,一共九萬多股。完了,在中午休盤時間,安在濤腳步輕盈地離開了大戶室,一路下了樓梯,離開證券公司而去。

門口的保安奇怪地望著安在濤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口,暗暗道,「一個蠢貨,這個時候拿錢來入市,純粹是自找殘廢。」

安在濤走下華夏證券公司的台階,回身望著那金光閃閃的四個大字,心頭一片輕鬆。這一去,等他再來時,50萬的現金就可以翻一番乃至更多。70萬的獎金,除去訂婚的部分開銷,他手裡還有17萬多。

安在濤盤算著,手裡這些錢,買一套的新房然後置辦些傢俱足夠了。他準備馬上去買一套房子,現在濱海的商品房開發才剛剛起步,繁華地段的最高房價才不到1100,而一些現在看來比較偏僻的地方,房價更低。

安在濤看中的是靠海的一個小區。這個小區剛剛建成,原先是一個貨運車站。這個小區現在看起來非常偏僻離城中心較遠,但他卻知道,用不了幾年,這裡就是濱海全市的黃金地段之一,之後修建的濱海景觀大道就從這個小區的門口穿過。

前兩天,安在濤抽空去看了看房子,房型還不錯,最大的面積128平米三室兩廳,均價才900多點。他決定買一套128平米的三居室,自己、母親和竹子三人剛好都有了自己獨立的空間。至於自己結婚的新房,暫時安在濤還沒有考慮。

在他的人生規劃裡,他打譜等要結婚時再買一套更大的,與母親和竹子一起住。反正手裡有錢,隨時可以買房,這個倒也不著急。

安在濤離開股市,在外面的小攤上吃了一碗兩塊錢的牛頭面,這才回了報社。剛進新聞部的辦公室,李湘就站起身來,鬱悶地盯著他,抱怨道,「哥們,你倒是清閒了,首席記者就是首席記者啊——我這一上午的時間就不用幹別的了,都在接電話了。有新聞價值也成,咱也不算白辛苦,可是,全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你家裡抽油煙機不合格了,他家的下水道堵了……自打設立了這個有獎報料之後,這新聞熱線都快成了雞毛蒜皮熱線了……」

安在濤嘿嘿笑了笑,快步走到李湘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姐們,辛苦了,要不今晚我請你吃飯——啊,明晚吧,今晚我還有事。」

李湘撅了撅嘴,「得了吧,你總說請客,請了多少回了,也沒有落實。算了,我也有事,你的飯,本小姐吃不起。」

「對了,你去哪裡了?剛才張主任還找你來著。」李湘又道。

「找我幹啥?」安在濤坐了下來,探過頭去,「我剛才去了一趟股市……」

「呀,現在的股市這麼冷清,你神經病啊,你跑去炒股……」

「噓,你小點聲。」安在濤瞪了李湘一眼,「姐們,咱們關係不錯,又是最親密的搭檔,別怪我有錢賺不跟你說——你要是有錢的話,我建議你也去買一些股票……」

安在濤伏在李湘耳邊小聲說著。

異樣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安在濤輕柔的話語在她的耳邊迴盪著,李湘頓時覺得有些異樣。絲絲的熱氣吹拂在她的耳朵錘子上,她心神一蕩,眼神有些迷離地掃了安在濤一眼,正要說些什麼,突然眼前浮現起那日見的夏曉雪那張嬌美高雅的容顏,不禁心下黯然也有些自卑,默默地垂下頭去,一聲也不吭。

李湘的情緒變化落入安在濤的眼裡,他尷尬地慢慢縮回頭來。

李湘對他的情緒有些不太正常,他也是最近才看出來的。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前世跟自己沒有太多來往的女記者,這一生竟然對自己產生了某種曖昧的情愫。如果沒有夏曉雪,李湘倒是一個不錯的婚姻對象,相貌清秀,身材高挑,性格雖然外向但心思卻很是細膩,善良大方,頗有幾分東方女子的傳統氣質。

第082章 神秘的電話

李湘默默地背過身去,梳理著自己的情緒。她不願意在安在濤面前或者是其他同事面前流露出什麼來。儘管,她心裡現在不好受。其實,這種情緒遠遠談不上什麼「失戀」,頂多是一種無奈的失落感罷了。

就好像是自己剛剛看中了某樣東西,突然卻發現,這東西獨一無二已經「名花有主」,心中的感覺自然是失落苦楚。

更要命的是,她還必須要天天面對安在濤,因為她跟他還是搭檔。她本來有心想要去跟部裡說說,不再配合安在濤工作,但猶豫良久還是沒有張開這個嘴。一來是怕引發一些流言蜚語,二來潛意識裡還有些不捨。

好在馬上就有一個電話響起,遮掩了李湘的尷尬。

李湘掃了一眼,匆匆拿起電話來,低低道,「你好,濱海晨報小安新聞熱線。」

電話那頭還是沉默了一下,依舊是昨天那個低沉得略帶一些磁性的男聲,「你好,我找牛刀。」

「哦,你稍等。」李湘摀住電話筒,扭頭瞥了安在濤一眼,輕輕道,「這人打了好幾遍電話來,說是要找牛刀,問他有啥事,他又不肯說——這樣,你接還是不接?」

安在濤一怔,「接,你給我。」

兩人的辦公桌緊緊挨著,只是桌上隔著一段低低的鋁合金隔斷,安在濤站起身來,探手從李湘手裡接過話筒,「你好,我是濱海晨報記者牛刀,請問你是……」

電話那頭的男聲將聲音壓得極低,「我手裡有一個大貪官的腐敗線索,你敢不敢曝光?」

安在濤倒吸了一口涼氣,定了定神,「呵呵,不是敢不敢的問題,是能不能的問題——揭露腐敗,舉報貪官,你該去找反貪局而不是我們報社。」

「要是能找檢察院,我還找你幹嘛?」那人哼了一聲,「我敢保證,你會感興趣的,因為……好了,今天就說這些,改天我再找你。」說完,那人乾淨利落地就掛了電話,一點也沒給安在濤留開口聞訊的時間和機會。

安在濤面色陰沉下來,緩緩放下電話,坐了下來。李湘皺了皺眉,「咋了,他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安在濤搖了搖頭,「這人有些古怪,不要理他。」

電話剛放下,刺耳的鈴聲又響起。李湘苦笑了一聲,「安在濤,自打你弄了個有獎爆料,我們這電話都快打爆了。屁股大的事情也來報,可笑得很,都瞄準我們的獎金了。」

但畢竟是工作,李湘還是無可奈何地接起了電話,但很快,李湘的神色就變得極其古怪,沒說什麼就將電話又塞給了安在濤。

安在濤接過來,裡面傳來夏曉雪嘻嘻的笑聲,「老公——我決定了,從現在開始改叫老公了,我們單位很多訂婚的都開始叫老公了,嘻嘻。」

安在濤訝然一聲,「曉雪,怎麼是你?哎,這是我們的熱線電話,私事還是不要打的好,免得影響我們工作。」

夏曉雪撅了撅嘴,「我就看到報紙上有個電話號碼,順手就一撥,就這幾分鐘的電話就影響你們工作了?好了,好了,本小姐長話短說,一會啊你下班後在報社門口等著,我爸爸的車會去接你。」

……

……

今天沒什麼大事,只是李湘寫了一個精短的小新聞,是某市民反映的供暖管線改造問題,濱海市熱力公司進行回復。安在濤沒啥事,看看已經快6點,就跟李湘打了個招呼,下樓而去。

在門口等了十多分鐘,夏天農的車就來了。見曉雪一個人坐在車裡,安在濤奇怪道,「曉雪,你媽和你爸爸不去?」

夏曉雪嘻嘻一笑,「不去呢,我爸爸現在工作很忙,高架橋爆破領導小組副組長剛剛卸任,又成了濱海大道建設領導小組常務副組長,正在召集市裡的各部門召開論證會,忙著咧。而我媽嘛,則是不想去。」

夏曉雪說到這裡,顯然並不願意再說下去了。安在濤有些好奇,但當著夏天農的司機的面,也不好再問什麼。

正好是下班時間,馬路上車流量很大。紅旗車走走停停,本來十分鐘的路程走了半個多小時才到。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店邊上停下,夏曉雪跟安在濤下了車,跟夏天農的司機道了聲謝,然後一起邁步向這家叫東來閣的酒店走去。

一段不到百米的路程,兩人走了十多分鐘。夏曉雪溫柔地挎著安在濤的胳膊,小聲說著。安在濤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夏天農出身工人家庭,要不是因為在下鄉時遇到了石青,娶了這麼一個老幹部家庭出身的幹部子女當老婆,想必他今天也混不到副廳級的位置上。石青的爸爸石敢是參加過長征的老紅軍,後來成了八路軍的營長,再後來參加了渡江戰役,全國解放後轉業在東山省工作,最高任了東山省政協副主席。

雖然現在的石家隨著石敢的離休和辭世,勢力和背景已經大不如前、基本沒落了——但在十多年前,那可是如日中天,要是沒有這位老丈人的上上下下打點,夏天農也當不了濱海的副市長。

夏天農和石青結婚後,雖然石青對夏天農感情很深,很尊重自己的丈夫。但這並不意味著,這位高幹子女會看得起夏家那些窮親戚。尤其是夏天農平步青雲後,夏家的親戚突然變得多了起來,很多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都找上門來,要夏天農辦事,搞得石青非常厭煩。

聽說夏曉雪訂婚,夏家的一些親戚便聯合起來,要請夏曉雪和安在濤吃飯,當然也順便送送禮拉拉關係。本來也是人情之常,但石青卻不肯出席,看在夏天農的面子上,只答應讓夏曉雪和安在濤兩人走一遭,算是應付一下。

其實,夏天農父母已經辭世,他只有一個哥哥遠在鄰省,本地的,就只有一些七姑八大姨之類的表親或者遠房親戚了。所以,石青不肯給面子,夏天農也不怎麼放在心上。

兩人緩緩走進了東來閣的一個包間。包間裡早已坐滿了男男女女十幾個人,坐在主位上的是一個紅光滿面的中年男子,梳了一個油亮而流行的大背頭,看上去頗有幾分領導的派頭。因而,安在濤一眼就看出,此人是這群人中最有「出息」的一個,而看樣子,今天的宴請也是由他來操持的。

不過,這種人也不可能是太大的領導。只有不上不下的小領導才會有接近暴發戶的派頭,如果是到了一定級別譬如像夏天農這樣的領導,氣質做派早就非常內斂穩重了,不像這位老兄這樣張揚。

一群人都站了起來,笑吟吟地望著安在濤和夏曉雪兩人,當然,多數或者好奇或者羨慕的眼光還是落在了安在濤身上。

那領導樣子的男子站起身來招呼道,「曉雪——這位就是小安記者吧?果然是年輕有為,一表人才,配得上我們家曉雪。」

夏曉雪笑了笑,稍一猶豫,當著眾位親戚的面她還是將稱呼由「老公」換回了「小濤」,「小濤,這位是表叔,譚亞寧,城東中學的校長。」

安在濤一怔,心道竟然這麼巧?

他深深地望著譚亞寧,緩緩伸出手去,「您好,表叔。」

譚亞寧哈哈一笑,「請坐,請坐,來,小安,你今天是我們家的女婿,要上座。」

安在濤笑了笑,向譚亞寧點了點頭,然後又聽著夏曉雪介紹其他親戚,什麼表姨表姑表姐表哥的,一大堆,搞得安在濤一陣頭大,只禮貌性地寒暄了兩聲,又謙讓了一番,這才在譚亞寧「要求」下,坐在了譚的左首邊。

而夏曉雪則坐在了他的右首。

其實,安在濤覺得這樣很不禮貌,畢竟倆人是晚輩。但看著夏家的這些親戚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安在濤不由無語,暗暗想起了那句老話:窮在當街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如果夏天農不是如今的副市長夏天農,他的表哥表弟表姐們還會這般拱著請客逢迎嗎?而換句話說,他們所熱衷和看重的,也不是什麼親屬之間的親情,而是夏天農手中的權力。

譚亞寧說了一番不疼不癢的客套話,無非是祝賀兩人訂婚大喜,然後又對安在濤展開「吹捧戰術」,對安在濤的年輕有為大加讚揚。這些虛頭八腦的話,這些擺明了沒有任何營養的話,讓安在濤坐在那裡暗暗好笑但卻不能笑出聲來。

以他前世的豐富閱歷來看,這譚某人也就是一個初級中學校長的水平了——區屬中學的中學校長,頂多就是個科級。看他說話故作姿態的姿態和口氣,以及他發散出來的氣質,帶有很重的小市民市儈氣息。

安在濤笑了笑,「譚表叔最近剛剛喬遷了新居吧,我們作晚輩的還沒有給長輩賀禮,卻要讓您破費,心裡著實過意不去。」

譚亞寧一愣,嘿嘿一笑,「我是搬家了,剛買了一套三居室——對了,小安你咋知道咧?這事兒我也沒跟表弟和表弟媳婦說呀。」

不但譚亞寧驚訝,就連夏曉雪都有些奇怪,她家的親戚搬家,她都不知道,安在濤是咋知道的呢?

安在濤微微一笑,試探了一下,「我也是聽說的,正好我有一個朋友的孩子在城東中學上學。據說你們把週一的課調到週六上……」

「哦,是這樣。」譚亞寧眉梢一跳,顯然不願意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下去,打了個哈哈便岔開話去。

酒菜上齊,在譚亞寧的招呼下,安在濤不得不連續喝了幾杯啤酒。本來譚亞寧硬要讓他喝白酒,但安在濤向來不怎麼沾白酒,硬是堅持喝了啤酒。

酒過三巡,安在濤正在耐著性子聽譚亞寧說著一些酒場上的笑話,突然傳呼機響了。打開一看,竟然是那晚爆料的城東中學的皇甫琪老師。安在濤心裡一怔,不動聲色地離席去外面找了個公用電話回了過去。

但是電話卻沒通。

安在濤皺了皺眉,正要回去,突然見路旁的法國梧桐樹下轉出一個黑影來,在昏暗的路燈下,皇甫琪面色有些憤怒地向前走了幾步,怒視著安在濤冷笑道,「原來號稱仗義執言的安大記者竟然跟那譚亞寧是一丘之貉……我說你怎麼要推到明天才來採訪,原來是跟這姓譚的之間有貓膩。」

「我就說了,這姓譚的是夏副市長的表哥,你一個小小的記者……哼,你們報社不曝光不要緊,明天我就帶著幾十個學生家長的聯名信去市政府上訪……我就不相信,這世界上就沒有一個說理的地方。」皇甫琪憤怒地轉身就走。

東來閣飯店是城東中學的定點飯店,下午放學後,皇甫琪批改完作業走出校門,突然看見譚亞寧又帶著一群人走進了飯店,心裡便滋生出幾分怒氣來,暗暗咬了咬牙:該死的蛀蟲,又要公款吃喝了。

他正要回家,不料卻看到安在濤和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一起進了飯店。他一時間有些好奇,去飯店大堂問了問,原來是譚亞寧在招待客人,而安在濤兩人進的包間就是譚亞寧下午預定的房間。

「請留步……」安在濤匆匆上前幾步,攔在了皇甫琪的前面。

「你不要誤會,我之前確實不認識譚——我今天來這裡,也確實是跟譚校長吃飯——因為他是我未婚妻的表叔,而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這層關係。」

安在濤小聲解釋著,心裡卻是對皇甫琪的過激表現感到好奇。如果說他因為看不慣譚亞寧的做法乃至他一貫的官僚作風,他暗中向媒體爆料,還能說的過去;但像現在這樣,好像也表現得太過激烈了點吧?還要帶著學生家長的聯名信去市政府上訪,大有不把譚亞寧搞下台去不罷休的味道,這——

想起這文質彬彬的青年教師要去市政府上訪——安在濤心裡打了一個激靈。聽此人的話音,他已經去過教育局投訴了,看來是教育局置之不理,他才又找到了濱海晨報和自己。

第083章 變卦的皇甫琪

安在濤耐著性子跟皇甫琪說著,儘管他再三保證一定會曝光這件事,但皇甫琪顯然不怎麼相信他,跟安在濤扯了一扯,還是扭頭要走。

真是一頭強驢。安在濤暗暗罵了一聲。

「這樣吧,皇甫老師,我明天正式採訪你,爭取明天就把稿子寫出來,後天就見報,成不成?如果你後天看不到報紙,你再去市政府上訪如何?」安在濤無奈之下,苦笑著低低道。

皇甫琪呆了一呆,嘶啞著嗓子道,「你真的會六親不認?這姓譚的不是你的親戚嗎?」

安在濤歎了口氣,「其實這事兒我也看不慣……這樣吧,皇甫老師,你回去把家長們的證明材料準備一下,明天最好聯繫幾個家長過來,明天我一定會過去採訪。」

皇甫琪咬了咬牙,應了下來,扭頭匆匆離去。

望著他匆匆遠去的背影,安在濤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他不知道這人為何對譚亞寧這麼敵視,但他知道這人是個倔強認死理的人,他還真會去上訪。市政府解決不了,說不準他還跑到省裡去鬧騰。

目前,正是夏天農上升一步進市委常委的緊要關頭,如果在這個時候出了他的親屬以權謀私的醜聞,肯定會對他造成惡劣的影響。安在濤不用問就知道,譚亞寧能當上校長,肯定與夏天農離不了關係。而事實上,如果不是夏天農這個副市長表弟能給他帶來現實的利益,譚亞寧怎麼能「愛屋及烏」對夏曉雪和自己這般禮遇。

再或者,如果不是譚亞寧背後站著個夏天農,譚亞寧又怎麼敢如此囂張,在學校裡大權獨攬。而教育局的那些官員,又怎麼會主動去為一個下屬校長的喬遷賀喜。

就像母親安雅芝所說的那樣,這種「校長搬家學生調課」的事兒不是什麼新鮮事,但潛規則是潛規則,一旦曝光鬧大,就會成為大事。甚至,如果被夏天農在官場上的對手利用加以惡意渲染,起碼會給他帶來不少麻煩。須知,這不僅涉及違規違法涉及侵犯學生受教育權,還涉嫌利用職權藉機斂財,收受禮金。

……

……

安在濤再也沒有心情跟這群人應酬,也沒有在譚亞寧面前表現出什麼來,隨便找了個借口就拽著夏曉雪回了夏家。夏天農也是剛剛進門,見兩人回來,不由奇道,「你們兩個不是去吃飯了嗎?怎麼回來這麼早?」

安在濤歎了口氣,急匆匆把皇甫琪反映的事兒說了一遍,然後又把自己的想法和看法說了一說。

夏天農面色陡然一變。

「這個狗東西,我早就聽說他在下面胡搞……打著我的旗號……」夏天農劈頭蓋臉地衝著安在濤罵了譚亞寧一通,然後才漸漸平靜下來,「小濤,你曝光你的,不用管他,不用管他!你只管曝光,剩下的事情,我來處理。」

……

……

其實,不論是安在濤和夏天農都知道,這種事情,夏天農要想壓下也沒有太大的問題。只是如今對於夏天農來說,是一個極度敏感的時期,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都很容易被人暗中利用。要知道,市委常委、黨群書記劉克即將到點退休,夏天農有杜庚支持、對這個常委的位置志在必得,但是,瞄準這個常委位子的人,又何止是一個夏天農呢?

譚亞寧的事情曝光,而且是由安在濤親自曝光,這起碼可以證明一點:夏天農沒有包庇譚亞寧的意思,譚亞寧所做的事情,夏天農毫不知情。

至於譚亞寧這個沒有多少情分的表兄,夏天農也顧不得他了。這些年,譚某人在背後打著他的旗號做了不少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看在親戚的面上裝糊塗罷了。但現在,事關自己的仕途陞遷,怎麼還能打馬虎眼。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向總編辦報了選題,正準備和李湘趕去城東中學的時候,夏曉雪的電話打來了。電話裡,夏曉雪的聲音很急促,「老公,不好了,剛才我聽說,那個姓什麼皇甫的老師帶著很多家長的聯名信跑到市政府門口舉著個牌子,要求面見分管教育的周聯華副市長……」

安在濤心裡咯登一下,暗暗歎息道,這皇甫琪還是沒有相信自己啊。也難怪他,他怎麼能相信譚亞寧的親戚呢?自己的老丈人是譚亞寧的靠山,皇甫琪怎麼會相信自己?

「曉雪,周副市長見他了?」

「見了呢,聽說周副市長讓秘書直接把那人帶進了他的辦公室……這事兒已經在市政府大院裡傳開……」安在濤聽著夏曉雪的話,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

這年頭,去市政府上訪的人何止一個皇甫琪。前不久,安在濤還在市政府門口看到幾十個打著橫幅的下崗職工呢。一般來說,只要有上訪的人,不是警察出面疏散就是信訪辦的人出面接待,這市領導哪裡是這麼好見的。

但周副市長卻接見了皇甫琪——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站在報社大廈後院中抬頭望了望天,只見絢爛的麗日逐漸被一團陰雲覆蓋住,陣陣寒風裹夾著漫天的黃葉繽紛起舞著,絲絲的涼意拂過他的面頰。

李湘走出後門,向安在濤走來,「哥們,到底還去不去?」

「走,去,怎麼不去,這麼好的新聞線索,我們怎麼能放過!」安在濤裹緊自己的風衣,輕輕拍了拍李湘的肩膀,「我們打車去。」

在趕往城東中學的出租車上,安在濤一直在想,這皇甫琪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他跟譚亞寧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糾葛甚至是仇恨,否則他怎麼會這般不懼被打擊報復公開到處投訴自己的校長。

到了城東中學,已經是快到中午放學的時間。學校門口,聚集著一群準備接孩子的家長。李湘柳眉兒一挑,搖了搖頭,「安在濤,現在的孩子還真是嬌氣了,都上初中了,還要家長接送。」

安在濤笑了笑。他向李湘使了個眼色,走到一個面容和善推著自行車站在那裡的女士面前,笑吟吟地道,「您好,大姐,我們是濱海晨報的記者,我姓安,這位是我的同事李湘。」

「記者?你們啥事?」

「大姐,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得到市民報料說,這所學校因為校長喬遷新居就要學生調課……」李湘接過安在濤的話茬,說出了來意。

「是啊,這學校太不像話了……」這女士有些氣憤地說,「好端端地,讓孩子週六上課週一放假,這不是胡鬧嘛。」

聽到有記者來採訪,四周的家長們就都圍攏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著,一個個都很是氣憤。安在濤暗暗搖頭,這譚亞寧太猖狂了,搞得這麼多家長不滿,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你要搬家請客,想要從教師手裡「撈錢」,你何必要在週一學生上課時間辦酒宴呢?週末不行嗎?

安在濤和李湘採訪完周圍的家長,又採訪了幾個學生,但學生們都不願意接受採訪。無奈之下,兩人又準備進學校,想要找個教師採訪。

但看大門的老頭死活不肯讓兩人踏進校門,連連攆他們離開。這時,一個燙著卷髮的青年女教師從城東中學的教學樓裡出來,匆匆出了校門,只是在與安在濤和李湘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向安在濤投來玩味的一瞥。

安在濤扯了扯李湘,兩人旋即扭頭離開。沿著城東中學一側的馬路牙子上行了不到百米,方纔那個燙著卷髮的女教師迎面走了過來,主動打了個招呼,「你們是記者吧?……我是這所學校的老師,我可以接受你們的採訪,但是你們不能寫我的名字。」

……

……

這位名叫袁偉的女教師說的情況跟皇甫琪沒有太大的區別,除此之外,還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關於譚亞寧利用職權謀私利、收受賄賂、將校辦工廠當成自家銀行的諸多問題。甚至,還有鼻子有眼地說,這一回譚亞寧買的房子就是從校辦工廠的財務上走的帳,而且,他借搬家的機會,瘋狂收禮,暗示全校老師都要送紅包,每人至少一百。

李湘插了一句話,「所有的老師都送了紅包?」

袁偉點了點頭,「誰敢不送喲——誰要是不送,他不給人家小鞋穿?哦,我們學校有個皇甫老師沒送。」

安在濤頓了頓,「袁老師,這皇甫老師……」

似是看出安在濤的好奇來,袁偉向不遠處瞥了一眼,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來,她靠近安在濤壓低聲音道,「記者同志,你不知道呢,譚亞寧的老婆去年得了肝癌死了,他今年新娶的老婆孟紅也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可孟紅可原本是皇甫老師的女朋友喲。」

「不過,這也怪不得譚亞寧,是孟紅那狐狸精自己貼上去的,只是可憐皇甫老師好像受到了不小的刺激,最近連說話都有些神神叨叨的,哎——」

袁偉歎息一聲,「記者同志,大體情況就是這樣,你們趕緊曝光吧——這姓譚的當校長5年,我們學校就是暗無天日喲,教學質量一路下滑,教師福利越來越低。」

說完,袁偉跟安在濤和李湘打了個招呼匆匆離開。

「竟然還有這種人!」李湘撇了撇嘴,「哥們,我們要不要去教育局一趟?問問教育局的意見?」

第084章 區教育局局長

「去,怎麼不去。」安在濤摸了摸背包裡裝著的關於竹子轉入濱海二中就讀的申請以及相關材料,「我還想順便給我們家竹子辦了這事兒呢,耽誤地時間越長,竹子落下的課程就越多。」

李湘面前立即浮現起竹子那張怯怯而又略顯孤獨自閉的清秀稚嫩面孔,又想起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不由歎了口氣,問道,「哥們,竹子最近情況咋樣?適應了沒有?」

「比剛來的時候強多了,但是,我看還是夠戧——我都擔心她上學會不會不合群,不適應。」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走吧,我們要抓緊了。」

兩人趕去了區教育局,找到了基礎教育一科的科長張玲。不過,來意剛剛說出,身份剛剛表明,張玲就起身躲避了開去,而再問其他的科員,也沒人願意接受採訪,更不願意對城東中學譚亞寧的喬遷學生調課事件表達任何個人看法,只是再三請他們去組織人事科找主管組織宣傳的謝科長。

譚亞寧的背景教育局誰人不知,誰願意去捅這個馬蜂窩,儘管他做的這事兒教育局的人也不是誰都看得慣。但官場就是這樣,誰也不願意惹無謂的麻煩,再說了,這事兒曝光那可是給整個區教育系統抹黑的事情,誰敢接受記者採訪?

無奈之下,兩人又去了教育局辦公大樓的三樓,找到了組織人事科的謝科長。謝科長三十多歲,戴一副金邊眼鏡,聽說是濱海晨報記者,他一開始倒是挺熱情的,看樣子,他也是經常跟媒體打交道。

吩咐科裡的科員給安在濤和李湘倒上茶水,又請兩人坐在辦公室裡的沙發上,謝科長這才微笑著轉過辦公椅,面向兩人微笑道,「不知兩位來想要採訪些什麼東西?哪方面的內容?要不要我給你們提供一些?要知道,最近我們區裡有幾所學校正在爭創精神文明先進單位,有很多新風新尚,值得媒體的朋友宣傳啊。」

安在濤呵呵笑了笑,「謝科長,不好意思,我們今天來是——我們接到城東中學老師和一些學生家長的舉報,說是城東中學校長譚亞寧因為搬家給學生調課,讓所有的老師前去幫忙和賀喜……我們已經對部分家長進行了核實採訪,事情屬實,不知道我們局裡對此有何看法?」

謝科長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他擺了擺手,「我沒看法——這事兒不歸我管,你們去基礎教育科找別人吧。」

下屬學校出現如此嚴重的違規違紀行為,作為教育主管部門,教育局的人不但沒有一個表態,反而互相推諉,李湘心裡多少有了一些怒氣,她站起身大聲道,「怎麼不管你的事情?你們教育局是教育主管部門,下屬學校的校長有這樣嚴重的違規違紀行為,正常的教學秩序被打亂,引起惡劣影響,你們難道就沒有責任嗎?再說了,你分管組織宣傳,我們不找你找誰?」

謝科長撇了撇嘴,「這事兒多了,我們能管得過來嗎?作為我們宣傳部門來講,要以正面宣傳為主……學校出現問題,並不是說就是你們兩個人過來採訪,這個問題就因為你們的出現就解決了,不要說一個城東中學,就是整個全國也有辦錯事和失誤的地方……像你們這種搞宣傳搞報道的理念來講,我可以不接待你!」

安在濤皺了皺眉,「這麼說來,我們教育局只歡迎正面報道嘍?那麼,下屬學校出現的問題你們是視若不見也不準備處理啦?」

謝科長擺了擺手,不斷地搖頭,嘴裡是一連串的「不不不」,完全不回應安在濤的話,「我還有很多工作,我很忙,你們請便吧。」

李湘有些氣不過,還想跟他理論兩句,但安在濤卻笑了笑,輕輕扯了扯李湘,「走吧,我們去找找他們的局長,如果區局不管,不是還有市局嗎,我就不信兩級教育主管部門都不管……」

謝科長眉頭一皺,就在兩人即將出門的瞬間,起身壓低聲音道,「兩位,聽我一句勸,這事兒差不多就行了。課程已經調了,沒啥大不了的,家長們鬧騰兩天也就沒事了,何必這麼較真呢?……實話告訴你,這譚校長可是夏副市長的表哥,你就是寫了報道恐怕也發不出去。」

李湘聞言一驚,訝然望著安在濤,見他沒有吃驚的表現,彷彿是早有心理準備,不禁低低問道,「安在濤,這姓譚的還是你老丈人的親戚啊?我就說了嘛,要不這姓譚的一個小小的校長怎麼這麼囂張?哥們,既然是這樣,我看就算了,好歹也是你的親戚,別搞出事情來得不償失。」

安在濤搖了搖頭,「曉雪家親戚多了,我沒怎麼聽說過還有這麼個親戚呢……再說了,我們都忙活半天了,怎麼能因為這個就半途而廢。這姓譚的太囂張了,我就是看不慣他,這回我非給他曝光不可。」

安在濤這話半真半假。

就在李湘站在原地想安在濤究竟是太過耿直還是故作姿態的時候,見安在濤已經順著走廊走到中斷,準備上四樓去,這才定了定神,追了上去。

站在一間掛著局長牌子的辦公室門外,安在濤輕輕敲了敲門。按照前世的記憶,這區教育局長張秀德他應該還認識有過兩面之緣,在一起喝過兩次酒。這張秀德之前是周副市長的秘書,應該是去年也就是97年才下放區局混了個正科實職。

想到這裡,安在濤突然心頭猛然一動。

門開了,那張熟悉的面孔再次出現在安在濤眼前,安在濤微微一笑,「您好,張局長,我們是濱海晨報記者,我們……」

安在濤將方纔跟謝科長說的那番來意又複述了一遍,但這張秀德的表現令他意外。張秀德先是很熱情地將他們讓進辦公室,又是吩咐人倒茶又是敬煙,忙活了好半天,才坐在寬大的老闆椅上沉吟了一聲,「是這樣,兩位記者同志,我剛剛出發回來,也是剛剛聽說了這事兒——對於我們區教育系統出現了如此惡劣的教育違規事件,我們作為主管部門深感痛心,也深表遺憾。作為教育局來說,我們也有責任哪……兩位,我們局裡馬上就會對這事進行徹底調查,如果發現譚亞寧確有違規違紀甚至違法行為,我們絕對不會姑息養奸,一定嚴懲不貸!該處分的處分,該移交司法部門的移交司法部門……」

張秀德的表現讓李湘意外,但張秀德這般痛快和「痛心」的神態,落在安在濤的眼裡就成了另外一種意味。這意味著什麼,李湘肯定不會明白,但安在濤卻不會不明白了。

張秀德豈能不知譚亞寧的表弟就是夏天農,要是往常,他會這麼痛快地接受採訪同時義正詞嚴地表態嗎?未必。只是今天表現很「激烈」,應該是得到了上面某人的暗示甚至是指示,奉命行事。

分管教育的副市長——有希望進入常委的分管教育的副市長,副市長的秘書——區教育局長,周聯華和張秀德這兩個名字在安在濤腦海中翻滾起來,他微微一凜。

這看似偶然發生的事件,未必就是偶然;而看似一根筋的皇甫琪老師,他近乎瘋狂的投訴和上訪背後,或許還真是隱藏著某些貓膩。

但無論怎樣,譚亞寧的囂張也好,斂財也好,違規違紀也好,這些都是事實。安在濤心裡一聲歎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些雞犬裡,不可能都是獵鷹和貴族狗,肯定會有幾隻癩皮狗的。

安在濤站起身來,向張秀德微笑致意,「感謝張局長支持我們的工作,我們的採訪到此結束,這事兒我們會曝光——再次感謝張局長接受我們採訪,謝謝。」

張秀德哈哈一笑,「這是應該的,應該的,作為政府部門,我們應該歡迎輿論監督嘛。」

張秀德雖有送客之意,但安在濤卻沒有走。他從包裡掏出竹子的那些材料,將竹子上學的事情長話短說了一遍。張秀德翻看了一下材料,表現得很痛快,「這是好事,我們應該支持——這樣,我在申請上簽個字,你拿著去基礎教育科一科找張科長辦理就是了。」

張秀德刷刷刷在申請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非常潦草,張秀德三個字看上去很怪異。不過,領導簽的不是名字而是權力,至於名字能不能認清根本就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安在濤由衷地說了聲謝謝,跟張秀德握了握手,這才大步離開。

接下來去基礎教育一科辦理審批手續,就變得非常簡單了。張玲看到有張局長的親筆批示,哪裡還敢怠慢,立即特事特辦在最短的時間內走完了往日起碼需要幾天的工作審批流程。

不到半小時,安在濤就拿著蓋著區教育局鮮紅鋼印的審批文件,與李湘一起肩並肩地走出了教育局大門。

李湘看了看安在濤,「時間還早,這稿子我來寫吧,安在濤,你回去抓緊給竹子辦理入學手續,你去吧。」

「謝了,李湘,那我先走了。」安在濤攔了一輛出租車,跟李湘揮了揮手。

第085章 引火燒身

安在濤怕耽誤竹子的上學,回家匆匆洗了把臉就下樓穿過二中的操場去了教學樓上。安家住的是二中的教師宿舍樓,就在二中院內。去母親的辦公室找到了安雅芝,將教育局的批准文件給了她。

安雅芝正在備課,見兒子已經辦好了手續,不禁也很高興。她囑咐安在濤先回家照看下竹子,然後自己就帶著文件去了校長的辦公室。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知道事情已經搞定,便放心地回家了。

他打開門,竹子剛好從安雅芝的臥房裡露出頭來,清秀的俏臉上還是怯怯的神色。

「竹子,來。」安在濤招了招手。

竹子猶豫了一下,低著頭輕柔地走了過來,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T恤,瘦弱纖細的身形在T恤裡一搖一晃,猶如飄風的細柳。

這是她姑媽馮霞花十塊錢給她買的一件廉價新T恤,她一直不肯換下來,安雅芝拗不過她,只好由她。

「竹子妹妹,明天你就可以去上學了,我已經去給你辦好了手續。」安在濤輕輕拍了她柔弱的肩膀,「好好學,努力一點,把落下的課程自己補上去。」

竹子微微有些蒼白的臉色浮起兩朵紅雲,眼神中閃過一絲喜色,薄薄的嘴唇咬了一陣,這才輕柔地說道,「謝謝哥哥。」

安在濤呵呵一笑,正要往自己屋裡走,突然回頭來望著竹子,「竹子,哥哥帶你去買幾件衣服可好?你穿著這T恤太不合身。」

竹子漸漸有了一些生氣的眼睛眨了一眨,默默搖了搖頭,「不用了,不用再花錢了。」

安在濤心裡歎息一聲,俯身拉過竹子有些冰涼的小手來,「竹子,你13歲了,哥哥相信你已經懂事了……記住哥哥的話,只要我們自己努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安在濤輕輕拉著竹子的手,坐在沙發上向竹子緩緩而低沉地講述著自己的身世以及母子兩人相依為命這些年的一些生活片段。他的話顯然在這個13歲的農村女孩心裡激起了很大的漣漪,或者說,竹子沒有想到安雅芝母子竟然有著這樣淒涼的過去。

她的神色變得異樣地溫柔起來,她輕輕地扯了扯安在濤的衣襟,眼圈紅腫著,竟然再也忍不住,撲在安在濤懷裡放聲痛哭起來。

……

……

安在濤騎著摩托車帶著竹子去了商場,臨到商場門口才驀然想起,自己不懂女孩子服裝,這才一個傳呼把閒在辦公室裡看報紙喝茶的夏曉雪給召了過來。

兩人一邊一個,牽著竹子的手,在三樓的服裝商場裡費了好大地勁才給竹子買了三套衣服,一件鵝黃色的連衣裙,一套運動套裝,一身搭配起來的上衣和褲子。之所以費勁,倒不是竹子的衣服難買,像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的衣服款式遠遠比小孩還買,只是竹子顯然是一個非常自尊的女孩,她只要看見標籤上的價格超過100,就死活不肯要。

最後,夏曉雪無奈,也不管她願意不願意,硬給她買了這三套,而細心的夏曉雪還給竹子買了一些女孩子的內衣內褲之類的小物件。畢竟,竹子已經13歲了。

就在兩人還要去給竹子買幾雙鞋的時候,竹子再也不肯挪動腳步。面色漲紅著,連連擺手。

夏曉雪向安在濤使了個眼色,安在濤會心地走到了一旁,坐在了商場裡的休閒躺椅上。夏曉雪蹲下身來,輕輕拉起竹子的手,柔聲道,「竹子妹妹,我們現在是一家人了,哥哥嫂子給妹妹買衣服很正常哦……聽嫂子的話,乖!」

夏曉雪牽著竹子的手去了四樓的買鞋專櫃,半個多小時的功夫就帶著煥然一新的竹子走下樓梯,向安在濤走來。

白色的短袖T恤,T恤正中還印著一隻毛毛熊,天藍色的裙褲,一雙白顏色的旅遊鞋,長髮用一個黑色的蝴蝶結梳起,經過了夏曉雪一番精心的打扮,竹子跟來之前好像是變了一個人。

只是,她的神色還是有些怯怯地,走路的時候,多低著頭,而小手更是緊緊地拉著夏曉雪的手,一刻也不肯放開。

……

第二天一早,竹子背著安雅芝早就給她準備好的書包,穿著昨天安在濤和夏曉雪買來的衣服,怯怯地跟在安雅芝的屁股後面去了教學樓上。手續都已辦好,她插入初二四班就讀,班主任是二中很有朝氣很有責任心的一個青年女教師。

望著母女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教學樓裡,安在濤心裡暗暗祝福這個苦命的小竹子,希望她能撇開一切,開始新的生活。

安在濤扭頭便走,先是跑到街上買了一份濱海晨報,然後掃了一眼以他和李湘聯合署名的那篇發在頭版的報道,望著那碩大醒目的黑體字標題——校長喬遷新居,學生調課老師賀喜?他嘴角浮起一絲笑容。

不用說,這則報道又會成為今天濱海人議論和關注的焦點,洶湧的民意輿情適當加以引導,就會爆發出巨大的力量來。果然,他剛到報社進了辦公室,張綱就面帶笑容地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安,今天見報的稿子很好,現在我們的熱線都快被打爆了,很多讀者都來電反映這種類似的事情——沒想到,這種事情竟然這麼多,這些校長瘋了嗎?為了斂財,一點也不顧及……」

安在濤嘿嘿一笑,「張主任,我和李湘今天會繼續做追蹤報道。另外,我想,省報對這種題材也會很感興趣的……」

……

……

門敞開著,夏天農靜靜地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望著桌上放著的一張濱海晨報,神色淡然。他緩緩轉過頭去,眼角的餘光發現了副市長周聯華手裡捏著一張報紙,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門口。

他起身來笑了笑,「老周來了。」

周聯華眼中的那一絲淡淡的興奮,也就只有夏天農這個敏感而有心的人才能看得出來了。周聯華微微一笑,「老夏啊,我找你有點事情。」

夏天農擺了擺手,「請坐。」

周聯華隨意地坐在了沙發上,搖了搖手裡的報紙,「老夏,你看報紙沒有——我可是聽說,這城東中學的譚亞寧是你的親戚哦。你看看,這濱海晨報的記者是怎麼搞的,胡球整亂寫一氣,這麼屁股大的事情也拿來大做文章——老夏啊,要不要我跟區局的張秀德打個招呼,把這事兒壓下去?」

夏天農淡淡笑了笑,「譚亞寧雖然是我的親戚,但他嚴重違規違紀,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老周啊,我們這些當市領導的,身邊難免會有幾個鑽空子的親戚朋友,胡亂打著我們的旗號亂搞,民憤極大,這種風氣不可漲,要堅決剎一剎!」

還沒等周聯華緩過勁來,夏天農又道,「而且,我還聽說這種事情在濱海教育界很多,剛才我們家小安來電話說,譚亞寧的事情曝光之後,濱海晨報接了很多學生家長的投訴,好幾個學校都有這種現象——老周啊,你說說,這些芝麻大的校長就敢這麼以權謀私,這還得了?事關教育,我看要樹幾個反面典型,嚴肅查處!」

……

……

夏天農娓娓地說著,周聯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低低道,「老夏,你方才說你們家小安?」

夏天農朗聲笑了一聲,「采寫這篇報道的濱海晨報的首席記者安在濤,是我們家曉雪的未婚夫,他們剛剛訂婚,你們家那口子那天不是還去喝過喜酒來著?」

周聯華哦了一聲,匆匆起身來,「我馬上去通知教育局的林虎,必須要嚴肅查處!嚴肅查處!」

周聯華勉強笑了笑,跨出了門去。見周聯華走出門去,夏天農冷笑一聲,重重地將房門關上。

砰!

身後傳來一聲關門響聲,周聯華腳下一滯。他咬了咬牙,大步向自己的辦公室行去。

皇甫琪去教育局投訴譚亞寧,他的心腹——區教育局的局長張秀德立即覺得這事兒大有文章可做,便暗暗通知了他。而接下來,他又吩咐張秀德暗中「引導」皇甫琪四處投訴甚至到市政府來上訪。

正因為周聯華想藉著這事兒搞出些動靜來,所以張秀德才會這麼痛快地接受了安在濤和李湘的採訪。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采寫這個報道的記者竟然是夏天農的女婿。而且,他不但不害怕惹火上身,還意欲將這事搞大——這意味著什麼,周聯華作為分管教育的副市長,比誰心裡都清楚。

譚亞寧一個人的醜聞,如果引發了群體性的投訴,再讓媒體進行大面積的追蹤性曝光報道——將諸多隱藏在幕後的類似教育醜惡現象都給晾曬了出來,那就不是讓夏天農難堪的事情了,而是他這個分管教育的副市長和濱海市的教育行政主管部門尷尬的局面了。

高層領導幹部之間的勾心鬥角絕不是街頭小市民之間你一句我一句的罵架,或者辦公室小職員之間你整我我整你的互相傾軋,而是一種點到為止的「權術攻擊」,極富有「領導藝術」。所以,夏天農的一番話下來,周聯華馬上就意識到自己落了下乘,夏天農不僅事先有了防備且有了先著,所以還沒有展開的「後續計劃」全部告吹。

引火燒身,將自己搞的非常被動。周聯華越想越氣,心頭火氣一生,情緒就變得非常惡劣。他的秘書站在辦公室門口笑著跟他打招呼,他都陰著臉擦肩而過,沒有理睬。

坐在辦公室裡沉吟了一陣,他才讓秘書去把市教育局局長林虎給找了來,讓他立即去濱海晨報「疏通」,盡最大可能地壓住此事,務必讓濱海晨報取消下一步的曝光;同時,他直接打電話給張秀德,命令區教育局立即對譚亞寧進行撤職查辦,在最短的時間內平息輿論的憤懣。

……

教育局方面的反應之快,倒是讓安在濤有些驚訝。他本來以為,得等他再做一期報道之後,教育局方面才會有動作,誰知道卻來得這麼快。反正他和李湘正要出門繼續根據讀者的爆料進行追蹤採訪的時候,張綱匆匆從樓上跑了下來,喊住了兩個人。

安在濤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但李湘卻很不理解。她衝著張綱嘟嘟囔囔了一路,張綱苦笑不語。其實張綱也覺得這事兒該追蹤報道下去,因為這會大幅提高濱海晨報的訂閱量。再者說了,讀者的投訴不加以回應,以後晨報熱線還能有什麼信譽可言?但是,教育局的局長林虎和市教育局辦公室的馬主任就呆在黃總的辦公室裡,總編大人發話了——這事兒到此為止,他又能如何?

回到辦公室裡,李湘鬱悶地一屁股坐在那裡,瞥了一眼無動於衷的安在濤,「安在濤,你倒是說說看,這麼好的線索,多難得的機會呀,就這麼說放棄就放棄了——如果這樣的話,我們以後也不用做曝光新聞了,涉及到哪個單位,哪個單位的領導來找一找說說情就不了了之——我們這報社成了啥了?」

安在濤笑了笑,「你也別太在意了。領導也有領導的難處。其實這些事情你就是曝光了,教育局也不見得就一定會查處——總之,有了譚亞寧這個事件在前,在輿論的壓力下,他們也不敢不處理……這樣一來,媒體監督的作用就基本上達到了——行了,別生氣了,我們是報社又不是反貪局,你何必這樣!」

「你說得輕巧!」李湘皺了皺眉,「算了,我也懶得生這些閒氣,下午的熱線你來值守吧,我要出去透透氣去。」

說完,李湘提溜起自己的紅色女士背包,大搖大擺地離開了辦公室。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在意,坐在了電話跟前,順手從李湘的桌上拿起了一本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已經被翻爛了的時尚美發雜誌,隨手翻閱了兩頁,見沒啥意思就又扔在了一旁。

電話鈴聲刺耳地響了起來,安在濤皺了皺眉。他一直認為這幾部電話的鈴聲太難聽,要求報社後勤中心給更換兩部,但報告打上去了,至今也沒批下來。

安在濤拿起電話,剛剛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就傳來似曾相識的低沉略帶磁性的男聲,「我找牛刀。」

安在濤心裡咯登一聲,定了定神,「我就是牛刀,你有什麼事情?」

第086章 農民工之危

「我給你寄了一包東西,該收到了吧?……這是第一批,後面我會陸續給你寄材料,希望你不會讓我希望——即便不敢正面曝光,來個側面迂迴也成……」牛刀在電話裡慢條斯理地說著,突然電話中傳來急促的聲響,牛刀立即就掛斷了電話。

安在濤放下電話筒,半響無語。

這到底是什麼人?

女記者王淙淙手裡握著一包東西,放在了安在濤的桌上,「小安,我路過傳達室,有你的郵包,就替你簽字領了回來。」

安在濤起身笑道,「謝謝王姐了。」

王淙淙長著一副娃娃臉,她笑了笑,就走過去。

安在濤拆開牛皮紙包裹的郵包,打開一看,是幾十張照片。隨手一翻那些照片,他馬上就瞪大了眼睛:照片上,全是一男一女非常親密曖昧的照片,看看後面的背景,來自於不同的地方和場景。

安在濤心神一震,左右看了看無人,神色變幻了好半天,這才匆匆把照片又放了回去,鎖在了自己的抽屜洞裡。

電話鈴聲突兀地又響了起來,安在濤飛速地抓起電話,「請繼續說……」

電話那頭卻傳來一個疲倦而嘶啞的女聲,帶著極其濃重的濱海鄉下方言口音,聲音裡還帶著一縷哭腔,「濱海晨報嗎,記者同志,麻煩你救救我的男人吧……」

安在濤頓了一下,長出了一口氣,「請慢慢說,我在聽。」

……

……

今天上午十點,一輛救護車呼嘯而過,將一個剛剛從高空不慎墜落的工人送往濱海市第一人民醫院。傷者尚承強,濱海市恆泰縣果子裡鄉人,長期在濱海市區打工。當日上午,尚承強在市中區朝陽路34號的濱海茂元工貿公司拆房。他爬到舊房二樓的窗外,一手抓著窗框,一手用工具敲打鋼窗,突然連人帶窗從二樓摔了下來,頭部頓時鮮血直流。

不久,便陷入昏迷狀態。

濱海茂元工貿公司的人將尚承強送到了醫院,同時通知了他的妻子和家屬,便拋下尚承強不管強行離開。醫院做了初步檢查,說是必須要做開顱血腫清除手術。但手術費起碼要一萬元,這對於這個一貧如洗的家庭來說,不啻於一個天文數字。

尚承強的妻子張艷菊跑到茂元工貿公司再三懇求公司為尚承強支付醫療費和手術費,但茂元工貿公司壓根就置之不理。無奈之下,在旁人的建議下,她這才撥打了濱海晨報的熱線電話。

安在濤和李湘匆匆趕到了濱海市第一人民醫院,在急診部一樓的走廊上看到了昏迷躺倒在地上而身邊圍攏著幾個家屬和圍觀病人的尚承強。尚承強面色煞白,髒亂的頭髮上滿是血跡,他的身下墊著一床破舊的毯子,頭下墊著一張血淋淋的報紙,早已進入昏迷狀態。

尚承強的妻子張艷菊噗通一聲跪倒在安在濤和李湘的面前,泣不成聲,「救救我的男人吧,求求你們了……」

李湘趕緊扶起張艷菊來,一邊安慰著她,一邊詢問尚承強的情況。尚承強的最大受創部位在腦部,已經陷入昏迷狀態,如果再不做手術,隨時都有死亡的危險。而拖延地時間久了,就算是能救過來,也會成為腦死亡的植物人。

安在濤皺了皺眉頭,「醫院為什麼不先救人?病情這麼危急,先救人再說嘛。」

張艷菊哽咽道,「記者同志,醫院說了,沒有錢就不做手術,他們連病房也不讓我們住。」

李湘跺了跺腳,「醫院是救死扶傷的地方,怎麼能見死不救?」

安在濤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尚承強,頓了頓,扭頭進了旁邊急診一科的辦公室。辦公室裡,兩個醫生正在閒聊,突然見安在濤進來,其中一個抬起頭來翻了翻眼皮,「掛號沒有?去掛號去。」

安在濤笑了笑,「醫生,我不是病人,我是濱海晨報的記者,我叫安在濤。我剛才接到門外這位病人家屬的求助……醫生,我看這病人情況特殊病情緊急,是不是先讓他住院做手術,完了手術費什麼的隨後再交。」

「你說的輕巧,我們是醫院不是福利院,每天像這樣的情況多了去了,我們救了人,但病人最後都沒錢交手術費和治療費,老是這麼下去,我們醫院這些人喝西北風去?趕緊的,去讓他們想辦法籌錢來,否則病人出現問題,我們醫院概不負責任。」那個稍微年長一些的醫生站起身來,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我們這裡是醫院,記者來湊什麼熱鬧!」

安在濤想起躺在外邊走廊裡奄奄一息的尚承強,心下急躁只想罵娘,又見這醫生態度惡劣,不由怒道,「這裡是醫院,你們是醫生!外邊的病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垂死掙扎,你們就眼睜睜地看著?沒有錢就不救人,你們的醫德TMD叫狗吃了!」

那醫生聽了安在濤這話,頓時怒火中燒,上前來便要推搡安在濤,「滾,滾出去!」

安在濤微微後退一步,怒視著那醫生,「你敢動我一下試試?醫者父母心,醫德何在?」

安在濤退到了門口,一腳將辦公室的門踢開,手指著外面的尚承強和他的親屬們,怒吼道,「看看吧,這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你們於心何忍?!」

安在濤的聲音很大,門外本就因為尚承強的存在而聚集了一些圍觀的人,他這麼一嚷嚷,就吸引過來更多的目光和人群。

那兩個醫生以及裡面的幾個護士一時心緒氣短,嚷嚷了兩聲,「跟我們吵吵有什麼用,有本事去找醫院領導。救不救,不是我們說了算的。」

「這是國有的公立醫院,你們見死不救,天理何在……」安在濤恨恨地跺了跺腳,幾步衝了出來。李湘趕緊也跟隨其後。

安在濤一路向不遠處的醫院辦公樓跑去,李湘在後面喊了一聲,「安在濤,等等我。」

安在濤慢慢停下腳步,喘了一口粗氣,「氣死我了,這些王八蛋醫生。」

李湘也恨恨道,「唯利是圖,現在的醫院著實讓人痛心。不過,安在濤,他們說醫院有制度,我看這樣吧——我聽說黃總跟這家醫院的領導很熟,要不我們找找黃總看看……不管怎麼樣,先救人再說。」

……

……

讓安在濤憤怒的是,儘管黃澤名給醫院的領導打了電話,但那個分管的副院長還是不肯答應組織急救和手術,反而讓醫務科的人拿來了一份近兩年來第一人民醫院為危急患者墊付的高達數十萬元的醫療費明細表來。

他手指著這份明細,「小安記者,不是我們醫院見死不救,可我們就算是組織了手術,他後續的治療也要花費很多錢——看他的家庭情況,連一萬塊都拿不出來,後面怎麼償還我們的醫療費?兩位記者同志,你們倒是說說看,長此以往,如果來個病人說沒錢就要我們先行墊付醫療費,那麼,醫院還怎麼維持下去?我們是醫院,可不是慈善機構——」

他頓了頓,又道,「現在的問題是,不是醫院黑心,而是政府投入太少,老百姓的醫療保障制度不到位,比如像國外的那種特殊醫療保障基金我們就沒有——如果我們也有這種特殊醫療救助制度,我們醫院又何必甘當惡人?」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低低道,「現在的問題是要先救人,人命危在旦夕啊!他這是工傷,應該由所在的施工單位替他承擔醫療費用,你們可以先行救治,我們隨後會去跟施工單位進行交涉,爭取早些把錢償還醫院!」

副院長搖了搖頭,「不行,很抱歉,小安記者!我們也很同情這位病人的遭遇,但是,醫院已經形成了制度,如果誰開這個口子,一旦出現醫療欠賬,就由誰來償還。」

李湘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了,她柳眉兒倒豎,怒道,「你們是醫院啊,是公家的醫院,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病人死在醫院裡?你們就算是虧損了,也有政府買單,你們……」

李湘的俏臉漲得通紅,瘦削的肩頭都激動地抖顫起來,聲音嘶啞起來,「怎麼能這樣,一條人命!」

副院長眉頭一皺,望著兩個氣勢洶洶的記者,不由面色有些尷尬起來。他猶豫了一會,「這樣吧,兩位,如果兩位肯為他擔保,我就做主先收下他——不過,你們一定要保證盡快償還醫院的醫療費才是。」

……

……

第一人民醫院醫務科的人很快就擬好了一份醫療救助擔保承諾書,副院長輕輕推了過去,「麻煩兩位簽個字吧。」

安在濤接過簽字筆,刷刷在承諾書的末尾處簽下自己的名字,正當李湘要簽字的時候,安在濤搖了搖頭,「李湘,我簽字就行了,你不用簽了——」

李湘瞪了他一眼,嗔道,「我們是搭檔,我們一起的,我怎麼能不簽。」

說罷,李湘從安在濤手裡奪過簽字筆,乾淨利落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087章 茂元集團

醫院立即展開救治,相關的手術也在組織展開。被收入住院大樓病房裡的尚承強,在第一時間被輸上了吊瓶。他的妻子張艷菊對安在濤兩人感激涕零,再三拜謝。

李湘安慰了她兩聲,就扯了扯安在濤的衣襟,兩人一起出了病房,看了看天色還早,便決定立即去施工單位茂元工貿公司找找他們的負責人,為尚承強討醫療費。

兩人趕了過去,見這是一家規模不小的企業。透過大門望去,在兩幢辦公樓的左邊,是一排正在拆除的三層老式樓房,有數十名工人正在幹活,地上滿是碎磚、鋼筋等建築廢料。

兩人很快就找到了茂元工貿公司的經理,一個面相兇惡一臉橫肉的中年男子,個子不高,留著寸頭,看上去孔武有力,一望可知不是一個善茬。

聽完兩人的來意,這個叫孔大釗的經理撇了撇嘴,「記者?你們這不是多管閒事嗎?我們憑什麼要給出醫療費?工傷?笑話,他又不是我們公司的員工,只不過是我們雇來的農民工,干一天給一天的錢——再說了,他是自己從樓上掉下來,跟我們有啥關係?」

安在濤皺了皺眉,耐著性子道,「孔經理,雖然尚承強不是你們公司的正式員工,但是,按照法律規定,你們僱傭他幹活,這已經形成了事實上的合同契約關係,他在幹活的時候出現工傷,你們必須要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

孔大釗仰天打了個哈哈,冷笑道,「法律規定?我看你這個記者同志有些太迂腐……快走,我很忙,沒時間跟你們閒蘑菇。」

說完,孔大釗很不耐煩地推搡著安在濤,將兩人推出了門外。

……

……

望著那幾十個絲毫沒有受尚承強摔傷影響正在幹活的工人,李湘忍不住站在那裡拍了幾張照片。完了,兩人正要離開準備再去有關部門想想辦法,突然從茂元工貿公司的辦公樓裡衝出一群男女來,將兩人團團圍住。

那孔大釗遠遠地站在一旁,冷喝道,「把底片交出來,誰允許你們胡亂拍照的?」

就在安在濤憤怒地質問對方時,一個戴眼鏡的黑衣男子衝了過來,抓起李湘的胳膊,就要去奪她手裡的照相機。李湘驚呼一聲,死命雙手攥住照相機不肯撒手,那眼鏡男子用力一奪,就把照相機搶了過去。李湘一個趔趄,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安在濤急忙將李湘扶住並將她護在身後,怒吼道,「你們想要幹什麼?你們還有沒有王法?」

孔大釗站在人群外圍哈哈狂笑起來,「在這裡,老子就是王法!趕緊把他們趕出去!」

……

……

安在濤和李湘憤怒地站在茂元工貿公司對面的馬路上,撥打了110。但等了10分鐘仍不見民警趕到。就在李湘憤憤地又第二次報警5分鐘後,一輛警用破麵包車才開了過來,車上下來兩人,其中一人未穿警服,一個穿警服的民警自稱姓崔。

姓崔的民警進去茂元工貿公司交涉了半天,孔大釗這才帶著十幾個人走出門來。當安在濤和李湘強烈要求孔大釗手下的人交還照相機的時候,那從李湘手裡奪去相機的眼鏡男竟然矢口否認,「誰搶他們相機了?我沒有,你們搶了嗎?」

孔大釗指著安在濤兩人指手畫腳了半天,也不顧姓崔民警的勸說,領著自己的手下揚長而去。崔姓民警無奈地聳了聳肩,向安在濤兩人苦笑道,「兩位,我看實在不行,你們回去找找你們的領導,讓你們的領導出面……」

安在濤的面色陰沉似水。以他前世豐富的閱歷,他如何還能看不出,這家工貿公司很不簡單,居然連警方都不敢得罪,說明其背後有著強大的背景。

李湘憤怒地斥道,「你們是警察呀!他們暴力抗拒新聞記者採訪,搶奪我們的照相機,已經觸犯法律,你們難道就不管嗎?」

崔姓民警撇了撇嘴,「這家公司是茂元集團的下屬企業,不要說我們,在這濱海有誰能得罪的起?」

崔姓民警招呼了一聲,也不再搭理安在濤兩人,上了車,警車便吭哧吭哧地開走了。

茂元集團?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心裡暗道,果然是楊茂元旗下的企業,難怪這麼囂張。

這楊茂元很多年前是濱海一個小混混,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他人突然去了香港,據說是繼承了一筆遺產,然後在97年回到濱海,在濱海成立了茂元集團,大肆投資收購濱海的中小企業,甚至還成功收購了濱海棉紡織廠和濱海機電設備公司這兩家國有企業,成為濱海與民泰集團分庭抗禮的財力雄厚的民營大集團公司。

只是在2003年的時候,此人因為虛假上市斂財被警方查處,茂元集團樹倒猢猻散。前世的時候,安在濤並沒有太過關注這家民營企業——而從現在的情況看來,這楊茂元很不簡單哪!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李湘,我們先回去,把今天的事情向報社匯報上去。」

……

……

回到報社,安在濤和李湘立即跟張綱溝通了一下,馬上又向報社黨委作了匯報。黃澤名本來今天休班,聽說了這事兒也趕緊趕了回來,立即召開了黨委會和編委會。

會議決定,由張道倫代表報社黨委一方面向濱海公安局報警表示強烈抗議,另一方面申報市委宣傳部。與此同時,決定在明天的頭版上刊發安在濤和李湘撰寫的遭遇暴力抗拒採訪的深度報道,以及本報評論員對這一事件的評論文章,然後又在二版對尚承強進行大篇幅的報道。為了組織這一整版的報道,李湘又帶著兩個攝影記者去了醫院,在醫院對尚承強的家屬進行了實地採訪,又拍了不少尚承強的照片。

而安在濤,則留在報社寫署名牛刀的本報評論員文章,對茂元工貿公司暴力抗拒記者採訪並搶奪新聞採訪器具的卑劣行為進行強烈譴責。安在濤寫這種東西本就是輕車熟路,也就是半個多小時,一篇洋洋灑灑引經據典的批判性評論就宣告完成,酣暢淋漓入木三分,令審稿的張綱不禁拍案叫絕。

……

濱海的高架橋拆除之後,按照規劃,要在原址上修建一條高等級的寬廣公路,橫穿整個濱海五個城區,連通一南一北兩個縣城。這是一項投資浩大的工程,比起當年高洋書記修建高架橋來也差不了多少。

初步匡算下來,道路施工包括後期配套設施建設,再加上沿途村民或者市民的拆遷費用,需要資金起碼5000萬。除了杜庚通過關係從省信託投資銀行爭取來的貸款2000萬之外,剩下這3000萬對濱海市的財政來說,也不是一個小數字。

杜庚的辦公室裡,夏天農緩緩坐在了沙發上,皺了皺眉,「杜書記,實在不行的話,我看——」

杜庚擺了擺手,「老夏,我聽說省裡有一筆中央劃撥下來的道路橋樑建設專項資金,我覺得呢,我們不妨去省裡申請個一點嘛——能申請一點是一點,多少是塊肥肉喲,我們不要其他兄弟市也會搶了去。」

夏天農一怔,繼而反應過來,猶豫了一下才道,「好啊,要不我去一趟吧,去交通廳裡找找老劉,看看能不能爭取來一點。」

杜庚頓時哈哈大笑起來,「老夏,我也是這個意思。我可是聽說,那交通廳的老夏可是你的老戰友喲,你們關係這麼鐵……一定沒有問題的!」

夏天農尷尬地一笑,「杜書記,說笑話了。」

這交通廳的現任廳長劉芳是夏天農下鄉時的知青戰友,曾經對夏天農有過一種沒有挑明的曖昧情愫。只是後來夏天農跟石青走到了一起,劉芳也就只能作罷。後來劉芳嫁給了京城某部委領導的小兒子,從綠島市一個區級交通局的科員做起,十幾年間青雲直上,一直坐到了東山省的交通廳長,掌管全省的交通行政管理以及審批大權,是東山省有數的實權女領導幹部之一。

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但如今寡居的劉芳似乎又對夏天農有些舊情重燃的架勢。上回來濱海檢查工作,還專門請夏天農吃飯,不料卻被石青不陰不陽地闖了進去,把兩人重續舊情的好事給攪和了。

石青雖然沒有像普通婦女那樣跟夏天農大吵大鬧,但市委市府機關上下,卻因此都知道了,副市長老夏跟交通廳劉廳長有著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當然,這種事關領導的緋聞也就是在幾個市級領導間傳傳說笑而已,一般的機關人員哪裡敢亂傳這種閒話。

杜庚忍住笑,「老夏,你回去準備下材料,過兩天就去省裡一趟吧——一切,拜託了。」

夏天農定了定神,起身來面不改色,「好,按照杜書記的指示,我一定辦好這件事。」

杜庚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指示喲,老夏,有你在,我感覺工作也輕鬆了好多,走吧,到點了,我們就坐一輛車回家吧——對了,我們家老孫在家燉排骨呢,你和老石要不要一起去吃上一點?」

夏天農呵呵一笑,「就不去打擾杜書記了,今晚我們家老石過生日,我們一起在家吃飯,呵呵。」

第088章 陪丈母娘喝酒

下午5點半左右,安在濤完成了自己的評論員文章,便跟張綱打了聲招呼,提前下班走了。他今天晚上跟夏曉雪說好要去夏家吃飯——這頓飯也不是沒有「由頭」的,今天是石青的生日。丈母娘過生日,他能不有所表示?

所以,安在濤跟夏曉雪在濱海百貨大樓前碰了頭,然後一起進商場去給石青選購生日禮物。按照安在濤的意思,石青喜歡喝茶,就乾脆去買兩筒極品的龍井茶,500多一斤,一千塊錢買兩筒。

但夏曉雪卻嫌貴,瞪了安在濤一眼,「老公,太貴了——再說了,我們家也不缺茶葉,這商場裡賣的茶葉也未必就比我們家的好。我看,我們上三樓看看,我前兩天來看到那裡有賣骨瓷茶杯的,200多一個,實惠又實用,挺好。」

安在濤皺了皺眉,「曉雪,是不是有些便宜了?這樣會不會讓你媽說我小氣喲。」

夏曉雪嗔道,「你只要有這份心就成了,我媽又不是財迷,貪戀你的禮物。行了,走吧,就是一件生日禮物,意思到了就行了,沒有必要浪費那些錢。」

……

……

安在濤想想也覺得夏曉雪說的有理,反正自己老丈人家啥東西也不缺,人家堂堂一個副市長,家裡能缺什麼喲,左右這個生日禮物也就是一份心意——也就答應下來。

兩人買了一個產自南方某骨瓷重鎮的優質骨瓷高腰茶杯,又讓服務員包裝了起來,這才打車去了夏家。夜幕剛剛降臨,機關家屬大院裡的黑色轎車一輛接著一輛開了進來,兩人並肩走了進來,偶爾會有熟人從車窗裡探出頭來跟夏曉雪打招呼。

可剛上了樓,還沒等夏曉雪開門,就聽見夏家傳出乒乓作響的聲音,似是有人在摔東西。夏曉雪一驚,趕緊開了門。開門一看,石青腰身繫著圍裙,手裡拿著炒菜的鏟子,正臉色漲紅地指著夏天農說著什麼。

夏天農神色陰沉地窩在沙發裡,一聲也不吭。而地上,則是一地的陶瓷杯子碎片,也不知道是他還是石青將茶几上擺著的一套茶具給呼啦到了瓷磚的地面上。

見兩人進來,夏天農霍然站起身來,怒沖沖地走進了自己的書房,房門砰的一聲關緊。

石青將手裡的飯鏟子扔到了地上,指著書房的門,怒道,「姓夏的,這日子你還想過不過了?你有本事離開這個家,去天南找那個狐狸精去!」

「媽媽,你們這是幹什麼?」夏曉雪還從來沒有見父母這幅樣子,急急地走到石青跟前,拉住石青的胳膊,惶然問道。自打她記事以來,夏天農夫妻還從未紅過臉,無論是在人前還是人後,都是一副恩愛夫妻的樣子。突然看到父母吵架,她不禁愕然。

其實,夫妻哪裡有不吵架拌嘴的,只是夏天農兩口子吵架的時候都避開了女兒。

「問姓夏的去。」石青憤憤然甩開女兒的手來,眼圈一紅,竟然哽咽出聲來,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姓夏的,你捫心自問,你可對得起我?」

「石青,你胡攪蠻纏些什麼?夠了!」夏天農穿好衣服,憤怒地走出書房,「我受夠了!」

夏天農揚長而去,夏曉雪猶豫了一會,向安在濤使了個眼色,然後自己就追了出去。

等夏曉雪追出去的時候,夏天農已經裹著他黑色的長長風衣一路急行出了機關家屬院的大門,正站在馬路邊上攔出租車。她急急地追了過去,喊道,「爸爸,你幹什麼!」

夏天農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讓已經停下的出租車開走,然後回身來望著自己的女兒,低低道,「曉雪,你回去吧,我沒事,我出去透透氣就回來。」

「到底是怎麼了這是?」夏曉雪惶然道,「今天是我媽媽的生日,爸爸,你讓讓她不成嗎?就算是我媽有錯,你們……」

夏天農疲倦地搖了搖頭,從口袋裡掏出煙盒來,抽出一根煙點上,長長地吸了一口,「曉雪,莫名其妙喲!」

夏天農確實比較鬱悶。他今天跟杜庚坐著杜庚的專車回了家,剛一進門倒也沒事,只是正在廚房裡忙碌的石青發現他伏在茶几上看材料,順嘴就問了一句,「今天我過生日,一會曉雪和小濤就來了,你還把工作帶回家來幹啥?趕緊的,上廚房來幫我捯飭捯飭,擇菜……」

夏天農應了一聲,「馬上就好,我後天要去省裡交通廳為市裡爭取一筆款子,這些申報材料我再看看,一會就好,我馬上來。」

這一句話可算是捅了馬蜂窩了。

夏天農出言無意,但怎奈石青聽者有心。她立即拉下臉來,絮叨起來,「好啊,夏天農,你又要去跟那個姓劉的狐狸精重續舊情了……」

夏天農皺了皺眉,「你胡扯些什麼,是杜書記讓我去給市裡申報一筆建設公路的款子。」

石青哼了一聲,「為啥要讓你去?好幾個副市長,你又不分管交通,好端端地你出什麼頭?不就是因為你跟那姓劉的狐狸精有一腿,有舊情好辦事嘛……」

石青越想越氣,就開始沒完沒了的嘟囔起來。本來,她也就是發洩發洩心中的某種不滿或者說是醋火,但夏天農本來心情很好,突然被她這麼一搞,頓時覺得興趣闌珊便也出言堵了她兩句。

於是乎,兩人你來我往就吵了起來,一氣之下,石青就將茶几上的茶具摔了。

……

……

安在濤尷尬地望著依舊是餘怒未消的石青,想要勸解兩句,又覺得無從開口。正在彆扭的時候,石青恨恨地起身從廚房裡取出幾個已經做好的菜餚來,擺在了餐桌上,又從一旁的酒櫃上拿出來一瓶茅台,「小濤,過來陪我喝酒。」

安在濤無奈,只好坐了下去。

石青幾杯酒下肚,臉色變得漲紅,她放下手中的酒杯,當著未來女婿的面,竟然像小女兒一般地抹起眼淚來。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輕輕道,「媽,您和爸爸到底是為了什麼?」

石青抬起淚眼來,咬牙道,「男人都沒一個好東西,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哼,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對不起我們家曉雪,我可饒不了你!」

石青絮絮叨叨地講述著夏天農那個在交通廳當廳長的舊情人,安在濤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老丈人竟然也有這種說不清楚的緋聞?!

見安在濤嘴角有些笑容,石青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笑什麼?不許笑!」

……

一頓好好的生日晚宴被攪黃了。陪著石青說了會話,讓她發洩完了心中的「怨氣」,見夏天農父女也回了家,安在濤便知趣地告辭回家了。

見安在濤要走,夏天農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好吧,小濤你早點回去吧——曉雪,你去送送小濤。」

夏曉雪拉著安在濤的手出了夏家,聽安在濤說了方才從石青嘴裡聽到的關於自己老爸的緋聞,不禁笑得花枝亂顫。她還從來沒有想到,自己一本正經的副市長爸爸竟然有這樣「可愛」的一面和曖昧的情事。

兩人在家屬院門口說了些話,又躲在牆根的角落裡抱著親熱了一會,夏曉雪突然吃吃一笑,「小濤,今天要不我跟你回家去吧。」

安在濤吃了一驚,「曉雪,你……」

夏曉雪嘻嘻一笑,勇敢地挺起豐滿的胸脯兒,秀氣的柳眉兒一揚,「咋了?你不歡迎呀?我們都已經訂婚了,現在有多少訂婚的人都住在一起了?老公,我不想離開你……」

夏曉雪的話從刁蠻旋即變得溫柔款款,雙眼迷離著,放射著深情的水霧。安在濤也有些情動和心動,只是他想起自己那位動不動就要河東獅吼的丈母娘大人,又有些遲疑,「曉雪,我媽媽是沒有問題的,只是你媽媽——」

「不管他們了,他們剛吵了架……」夏曉雪嘻嘻笑著拉起安在濤的手,拉住了一輛的士。

兩人一起走進安家的客廳,正在看電視的安雅芝笑著起身招呼道,「曉雪來了。」

夏曉雪乖巧地走過去拉起安雅芝的手來,「媽媽,您吃過晚飯沒有?」

安雅芝微微一笑,順手為夏曉雪撫了撫額前的亂髮,「早就吃過了,可是你們倆吃過沒有?要是沒有吃,我馬上去給你們做飯去。」

正在房裡寫作業的竹子跑了出來,向夏曉雪小聲喊了一聲姐姐。雖然神情還是怯怯的,但相比以前,這已經是巨大的進步了。這說明,這個苦命的少女正在慢慢接受新的壞境,心裡的創痕正在一點點的癒合。

當然,要想完全癒合是需要時間的。

夏曉雪俯下身憐惜地拉起竹子的小手來,柔聲道,「竹子妹妹今天上學去了,咋樣?還能跟上課程嗎?」

竹子的小臉有些漲紅,但她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安雅芝欣慰地摸了摸竹子的頭,「曉雪,竹子的功課很好,也很聰明,我聽她的班主任說,她的基礎不錯,很扎實。」

……

……

夏曉雪坐在客廳裡陪著未來的婆婆說了會閒話,終於還是壯著膽子小聲說了一句,「媽媽,你看這天也晚了,我一個人回去也挺害怕的,要不,今晚我就……」

安雅芝一怔,繼而就明白過來。見夏曉雪面色微微有些羞紅,垂首坐在那裡,手放在膝蓋上來回撫摸,而自己的兒子也有些「虧心」地躲進了房裡,心裡好笑,但嘴上卻道,「好啊,這本來就是你的家啊,你去洗洗準備睡吧——我去給親家打個電話,說今晚我留你住下了。」

夏曉雪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謝謝媽媽。」

安雅芝搖了搖頭,她本不是迂腐的人,現在訂婚就在一起的戀人多如牛毛,隔壁孫老師家的兒子早就帶著自己的女朋友在家裡同居了好久,自己的兒子跟夏曉雪感情這麼深,他們想要……也屬於正常。

安雅芝撥起電話,接電話的是夏天農。

「老夏,你好,我是安雅芝。」

「哦,親家啊。」

「老夏,你看這樣啊,曉雪來家裡,我看天也晚了,她一個人回去呢我也不放心,我就留她在家裡住下了……」

安雅芝的話很含蓄,也並沒有講明。夏天農也沒有多想,自己女兒已經是人家的媳婦兒,住在未來婆婆家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所以,夏天農又跟安雅芝客套了兩句,這才掛了電話。

……

安在濤和夏曉雪躲在安在濤的房裡,聽著安雅芝打完電話,興奮地擁抱在了一起,然後就一陣熱吻,翻滾在了床上。

夏曉雪躺在床上,在安在濤柔情蜜意的愛撫中,她早已動情。她閉著眼,雙頰緋紅,櫻唇翕張著,發出輕微而急促的喘息聲。安在濤輕輕撫摸著她滑嫩如凝脂的後背,心頭充滿了萬般柔情。

想起前世自己跟夏曉雪那淒清的結局,又想想如今伊人在懷的花好月圓,安在濤心神激盪著,他眼圈紅潤起來,輕輕探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捧起夏曉雪霞飛雙頰的臉蛋來,伏在那裡,柔聲道,「曉雪,我愛你,我們這一生再也不分開了,好嗎?」

感受到愛人的柔情蜜意和發自於內心深處的憐愛,夏曉雪的嬌軀貼了過來,那兩團彈性的豐盈幾乎毫遮擋地摩擦著安在濤的胸膛,鮮艷的俏臉微微仰起,吐氣如蘭,「老公,抱緊我!」

安在濤吻了下去。

……

這是一個激情的夜晚。以至於很多年後,安在濤和夏曉雪想起這一夜,都會忍不住動情。這世間沒有一個人能瞭解重生後的安在濤對於夏曉雪的感情,這份感情中帶有深深的歉疚,自打重生的第一刻起,他就發誓這一輩子絕不會再讓曉雪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黎明的窗戶邊上,傳來一聲雀鳥的鳴叫。在這個初秋的早晨,安在濤醒了過來,輕輕拍了拍懷中的愛人,而門外,安雅芝早已為他們準備好了早餐。

夏曉雪嚶嚀一聲,也自醒轉過來。她嘻嘻一笑,伸出手去在被窩裡輕輕撫摸著安在濤的胸膛,撒嬌道,「老公,我要你給我穿衣服。」

第089章 勞動局

安雅芝輕輕在門外敲了敲門,招呼了一聲,「小濤,曉雪,該起床了。曉雪,你早上不是還要上班嗎?」

夏曉雪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賴在床上,趕緊起身匆匆穿好了衣服,跟安在濤一起走出門去,有些不好意思地一頭鑽入了安家的衛生間,洗漱起來。安雅芝已經給她準備好了新牙刷,安母的細心讓她心裡一暖。

等她和安在濤洗漱完畢,安雅芝已經準備和竹子出門上學了。安雅芝指了指桌上的豆漿和油條,「曉雪,趁熱趕緊吃——小濤,完了你騎摩托車送曉雪去上班。」

……

……

安在濤的摩托車在市政府大門口停下,夏曉雪輕盈的跳了下來,趁人不注意,噗嗤一口在安在濤額頭上啃了一口,然後嘻嘻笑著跑進了大門去。經貿委跟夏曉雪一個辦公室的女科員小柳剛好下了公交車走了過來,看到這一幕,便大老遠地喊住了夏曉雪,「曉雪!」

夏曉雪停下腳步,招呼了一聲,「柳姐,早啊。」

小柳回頭向騎著摩托車拐過彎絕塵而去的安在濤,「曉雪,這就是你的未婚夫——濱海晨報的小安記者?」

夏曉雪嘻嘻一笑,「是啊,柳姐。」

小柳猶豫了一下,一邊跟夏曉雪往政府大院走,一邊低低道,「曉雪,我們家那口子在茂元集團做財務部長,我昨晚聽說,你們家的小安記者……」

夏曉雪一驚,但馬上就笑了起來,「柳姐,他是做記者的,自然要曝光這種醜惡現象了——怎麼,柳姐,這茂元集團來頭很大嗎?」

「曉雪,你還不知道喲。算了,我也不跟你說了,你回家問問夏市長就知道了。」小柳不敢再嚼舌根,匆匆拉著夏曉雪一起走進了辦公樓去。

安在濤騎摩托車走到公園那邊的路口那裡,見有個報亭,便停下車,去買了一份晨報。

在今天的頭版上,深黑色的巨幅標題觸目驚心:農民工慘遭不幸,茂元工貿抗拒記者採訪!!

兩個大大的驚歎號是那麼地醒目,而再往下看,就是一張李湘拍的尚承強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照片,照片的下面,刊登著安在濤所寫的晨報評論員文章:那一雙搶奪記者照相機的幕後黑手。

安在濤在路邊匆匆看完報紙,又悄然站在一旁聽了聽幾個買報市民對於這件事的議論,這才一路疾馳去了濱海第一人民醫院的病房。

李湘早已等候在那裡,見到安在濤過來,她低低歎了口氣,「你進去看看吧,手術雖然做了,但是尚承強還是沒有醒過來——醫生說了,腦顱裡的淤血已經清除了,但能不能醒過來,還要看他個體的生命力如何。還有,醫院又開始催費了,我剛才跟護士聊了幾句,護士說,像尚承強這種病情,就算是醒過來也要長期臥床醫治,醫療費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喲。」

安在濤眉頭一皺,推開病房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三人間的病房,除了尚承強之外,還有兩個臥床掛吊瓶的老頭。尚承強輸著氧氣昏迷在床上,手上還掛著吊瓶,面色依舊煞白,那張被白色紗布層層包裹下的面孔毫無血色。

尚承強的妻子張艷菊正在俯身啃著一張黑乎乎的煎餅,而她2歲的兒子就躺在病床邊上沉沉入睡,身下鋪著一張報紙,頭下枕著一條髒乎乎的圍巾。

張艷菊趕緊收起那張煎餅,起身向安在濤拘謹地笑了笑,「安記者,麻煩你們了。」

安在濤的目光從躺在冰冷地面上沉睡的孩子身上收了回來,心裡有些複雜地掃了尚承強和張艷菊一眼,輕輕歎了口氣,又退了出來。

李湘一把抓住他的手,「幫人幫到底——我們還是跑一趟勞動局吧,既然茂元工貿公司不肯賠償,那就只有讓政府部門出面了。」

安在濤點了點頭,「也好,我們就去一趟勞動局。」

張艷菊推開門走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即酸楚又絕望,「求求記者同志幫幫俺吧,俺啥都不懂,求求你們了……」

安在濤背過身去。

李湘趕緊扶起張艷菊來,輕聲安慰了兩句,「大嫂,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幫你要回醫療費的,你放心!」

……

……

兩人在9點多鐘感到了濱海市勞動局,接待他們的是勞動局勞動監察一科的一位女科長。聽安在濤說了尚承強的情況之後,這位女科長很是客氣,答應立即匯報給分管領導,然後會從相關科室先去醫院對尚承強的傷情進行鑒定,然後再派執法人員去茂元工貿公司調查取證。

李湘長出了一口氣,只要有勞動執法部門出面,想必尚承強的醫療費賠償就有著落了。但安在濤的眉頭卻一直沒有舒展開了。

果然,安在濤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那位女科長在半個多小時後才面色有些緊張地走回辦公室裡來,雖然說話的態度仍然很客氣很委婉,但兩人已經明顯感覺到,她完全是在推諉和敷衍。

李湘連連追問,「不知道咱們勞動部門什麼時候能介入?傷者急切需要醫療賠償繼續治療。」

女科長端起自己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微微一笑,「記者同志,我剛才去跟領導匯報了——像他這種情況比較複雜,嗯,很複雜——我看這樣吧,記者同志,你們先回去,我們會派人去展開調查,等調查有了結果,再讓傷者家屬寫一個申請來……」

李湘柳眉皺了起來,她是做記者的,常常跟政府部門打交道,她怎麼能聽不出來,這位女科長在打官腔,她說是要調查,可你要是等吧——再過一年,也未必會有一個調查結果出來。

李湘還要說什麼,被安在濤扯了扯衣襟,就不再多言。

走下勞動局辦公樓的數十級台階,李湘猛然回頭望著這幢高大雄偉的大廈,不由恨恨地咒罵了一聲,「一群閒人,一點正事都不管——我看,這勞動局也指望不上了,等他們介入再弄出一個結果來,我看起碼要等上大半年。」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站在勞動局辦公樓最後一級台階上仰頭望著絢爛的秋陽,那一抹繽紛的陽光正透過門口兩棵茂密的法國梧桐叢生的樹葉間隙投射下來,給他的全身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

他心裡歎息一聲,慢慢前行,「李湘,我們回去吧,我們改變不了這個社會,我們作為記者,能做的,也就只有繼續追蹤報道了——希望輿論的壓力能給有關部門盡快介入……」

李湘還在鬱悶間,安在濤已經發動了摩托車,向她擺了擺手。李湘匆匆跑了過去,跳了上去,坐在摩托車後座上,兩人飛速地趕回了報社。

剛進辦公室還沒坐下,張綱就提溜著李湘的照相機走了進來,身上還背著一個大包。看到李湘和安在濤,張綱笑了笑,「李湘,人家把你的照相機送回來了——剛才,茂元集團的行政部經理帶著兩個人親自來我們報社道歉,這不,還說是為了表示誠意,特意贊助了我們報社兩部最新型號的單反相機。」

張綱將身後的打包打開,裡面果然是兩部簇新的新相機,還配備著幾個長短不一的鏡頭。安在濤不懂相機,但李湘卻懂,她抓起相機來擺弄了一下,嘟囔了一聲,「這兩台相機沒有一萬多拿不下來——對了,張主任,他們有沒有說對尚承強進行賠償?」

張綱笑了笑,「人家也表態了,他們會按照勞動局的執法認定進行賠償,絕不會賴賬——好了,小安,李湘,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了,領導說了,我們作為媒體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是政府部門和涉事企業的問題了。」

李湘哦了一聲,坐下來嘻嘻一笑,「看來我們的曝光還是蠻有效果的——哼,這些無良的民營企業,也忒無法無天了。好了,只要他們肯賠償,以茂元集團的實力,一筆幾萬塊的賠償款還不是毛毛雨了。」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絲苦笑,心裡雖然覺得這事兒不可能就這麼完了,但嘴上卻沒有說什麼。別看茂元集團現在的態度轉變的很好,但這是對待媒體——面對弱勢的農民工,他們還會這麼客氣嗎?尚承強想要拿到賠償款,怕也不那麼容易。

在他的前世,這種事情他見到的多了去了。有很多拖欠農民工工資或者醫療費的無良企業,他們寧可花費巨資去跟媒體和政府部門拉近關係,也不肯掏幾萬塊的工資款。其實,這也不是一個吝嗇不吝嗇的問題,而是一種態度問題。

在強勢霸道的資本眼裡,弱勢者如農民工哪裡有什麼尊嚴和權利可言。

安在濤心裡歎了口氣,有心想就此罷手,但轉念間眼前又浮現起尚承強妻子那惶然無助的神情,以及那個2歲幼童躺在冰涼地面上沉沉入睡的一幕,心底被潛藏在最深處的那一絲柔軟被觸發了開去。或許是幼年的悲苦經歷,讓他心裡始終潛藏著一抹對於弱勢者的悲憫心。前世是這樣,這一生也概莫能外。

再等等看吧。安在濤默默地想著,隨手翻開了李湘遞過來的熱線報料記錄,準備從其中尋找一些可以采寫報道的題材。

第090章 有人來捉姦

他不準備做一個什麼不畏強權的「正義鬥士」或者是無所不能的救世主,在他看來,那種人太過執拗,也很傻。人在江湖混,豈能不挨刀,一個連自己都不能保護周全的人,再有正義感和闖勁以及什麼責任心,又有啥用。將自己搭了進去,是很不明智的做法。

所以,安在濤即有他的做人品格和原則,又有他的行為策略。安在濤掃瞄著那本厚厚的記錄,心潮浮動。

電話鈴聲響起,李湘沒有接,只是望著安在濤。

安在濤苦笑一聲,接起電話,竟然還是那個聲音陰沉略帶些磁性的男人,那個給他寄了一包東西的男人。

「小伙子,找個時間出來談談怎麼樣?」電話裡,那個男人慢條斯理地說著,安在濤淡淡一笑,「我沒有興趣,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記者,管不了這麼事情,你要是想要舉報,檢察院反貪局的大門敞開著,你隨時可以進去舉報;或者,紀委也行——」

那個男人冷笑一聲,「那就算了,不過,我敢保證,你會感興趣的——到那個時候,我會再找你。」

說完,那個男人就掛斷了電話。

安在濤面色陰沉下來,剛放下電話,他的傳呼機又鈴鈴想起,是夏曉雪的呼叫。

摸起電話打了過去,「曉雪。」

「老公,我跟你說,你再也別去做那個茂元集團的報道了……我爸爸說,那個楊茂元背景很深,據說京裡也有人。而在咱們濱海,他也有很大很大的靠山,你知道嗎,劉克家裡的劉鵬,常務副市長孫連梁的兒子孫昌,還有蒙市長的女兒蒙娜娜,都在那家公司掛名,聽說還有股份呢……」電話裡夏曉雪的聲音壓得很低,「我爸說了,讓你別去捅這個馬蜂窩。」

夏曉雪還有句話沒有說出口來,那就是她老爸的原話:在夏天農上升進常委的關鍵時刻,希望安在濤不要給他找麻煩。

安在濤笑了笑,「我知道了,曉雪,我有分寸。」

「對了,老公,後天就是國慶節,連週末一共放三天假呢,我們上哪裡去玩幾天去?」夏曉雪聽安在濤答應下來,便放下心來,聲音也放鬆下來。

「呃——要不我們進山去看看?」安在濤突然想起濱海南部山區有一個國內知名的風景區,笑了笑,「聽說山裡的野味不錯,我們去嘗嘗順便住上幾天?」

夏曉雪哇地一聲,「你說老虎山?不錯,不錯,我早就想去了,咱們就這麼說定了,你趕緊請假安排時間,今天是週五,明天中午我們就出發,我讓我爸的車送我們過去。」

……

……

調整後的報社領導班子的辦公室,都集體調到了四樓和三樓,分別跟新聞中心和編輯中心一個樓層,黃澤名和張道倫以及趙策在三樓,其他幾個領導則在四樓。而相應地,總編辦也搬了下來。總編辦的全稱是總編辦公室,擔負有為領導服務的職能,自然是領導到哪編辦就跟到哪裡。

下午2點多。記者們正在各自忙著埋頭敲打鍵盤寫稿,不料門外傳來一聲砰砰的巨響。

眾人嚇了一跳,連忙衝了出去,頓時都目瞪口呆。

走廊裡,一個身材高大的30多歲的高大男子,正飛起腳來猛烈地踹著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張道倫辦公室的門。

砰!

砰砰!

男子奮力地踹著,一腳沒有踹開,繼續飛腳踹著。

記者們擁擠在走廊中,小聲議論著,眼中的各種或者好奇或者曖昧或者幸災樂禍的神色交織在一起。馬曉麗站在人群背後輕輕扯了扯安在濤的衣襟,小聲笑道,「小安,你知道不,這位便是我們新任副主任付瑞雲的丈夫,濱海市交警支隊的一個交警。」

安在濤哦了一聲,沒說什麼,不過,嘴角亦是一如眾人一樣浮起古怪的笑容。

辦公室的門是經過加固裝修了的,尤其是領導的辦公室。其門之堅固,豈是想踹開就能踹開的,儘管這男子孔武有力,看上去甚是兇猛。

趙策匆匆從隔壁的辦公室裡走出來,眉頭緊皺,大聲喝道,「小趙,你想要幹什麼?你再不住手,我叫保安了。」

男子恨恨地又踹了一腳,將張道倫辦公室的門踹得砰砰作響,然後回身來喘了一口粗氣,眼神幾要殺人:「讓付瑞雲給老子滾出來——付瑞雲,你這個臭婊子,你給老子滾出來!」

男子的這一嗓子吼得,滿走廊的記者們想笑卻又不敢笑,生生壓制著。

「小趙,你先別激動——付主任,我剛才還見她了,是不是有事出去了?」趙策笑著上前來打著圓場,付瑞雲跟張道倫之間的曖昧全報社無人不知,趙策真的還就擔心付瑞雲就在張道倫的辦公室裡。

上班時間,你沒事關緊房門幹啥?一男一女,上司和下屬躲在辦公室裡,能幹出啥好事來。趙策暗暗咒罵了兩聲,心道你這張道倫也忒不注意了,怎麼就讓人家丈夫給找上門來捉姦來了?

男子呼呼地喘著粗氣,「趙總,你趕緊讓她給我出來,否則——」

看男子又要發作,趙策尷尬地搓了搓手。縱然是付瑞雲在裡面,如此情境之下,她也是不會出來的。而一旦她在裡面,不但她——張道倫也難堪之極。

正在這時,付瑞雲卻從走廊那頭的廁所方向匆匆跑來,憤怒地指著她的丈夫,氣得花枝亂顫說不出話來,「滾!滾!」

男子渾身一震,呆在了當場。他是交警支隊的一個交警,跟付瑞雲結婚8年,孩子都已經5歲,日子也還過得去。但最近,他突然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說是自己的老婆當了張道倫的情婦云云。

今兒個中午,他在晨報外面蹲守了一個中午,見付瑞雲和張道倫一起出門去了某酒店,然後又一起回來進了大廈。他馬上就跟了進來,去付瑞雲的辦公室裡看看沒人,便問清了張道倫的辦公室,便走過來敲門,卻死活也敲不開門。

可他分明卻聽到裡面有一種極其細微的男女歡好的動靜。他立即火冒三丈,醋火和怒火高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奮力就開始踹起門來。

「滾,給我滾!」付瑞雲歇斯底里地跺腳喊叫著,嫵媚的臉上羞憤無比,身子一個踉蹌,差點一頭紮倒在地。

趙策長出了一口氣,趕緊上前來將付瑞雲的丈夫推了下去,「好了,小趙,你們先都冷靜一些……」

不僅付瑞雲的丈夫吃了一驚,記者們也很是詫異。搞錯了?不會吧?

趙策將茹瑞雲的丈夫打發走,向自己的辦公室慢慢走去,他感到好奇的是,既然付瑞雲不在裡面,張道倫為什麼不開門?他可是分明看到張道倫進了辦公室的。張道倫肯定在裡面!趙策心裡狐疑著,向一眾記者擺了擺手,喊了一聲,「都回去工作去,看什麼看!」

記者們轟然散去。趙策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但卻沒有關緊門,將辦公室的門留了一條不大不小的縫隙。

大約一個多小時後,張道倫的辦公室門輕輕開啟了,一個婀娜的身影閃了出來,躡手躡腳地向樓梯慢慢走去。躲在門後的趙策心裡一個激靈:竟然是她?怎麼可能?

……

捉姦的八卦旋即在整個晨報大廈裡傳開,雖然付瑞雲和張道倫並沒有被抓到姦情,但兩人還是成為了一個下午所有晨報員工背後議論的新聞人物。當然,事關領導,也就是小聲議論議論罷了。

安在濤沒有理睬這些八卦,繼續翻看著熱線的記錄本,看著記錄下來的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不由有些厭倦。他抬頭望了一眼李湘,見她正在跟一個女記者趴在一起小聲八卦,便笑了笑,自己起身伸了伸懶腰。

突然,他的神色一怔:因為他看見自己的母親正神色焦灼地站在門口。

……

……

「媽,你怎麼來了。」安在濤趕緊過去將安雅芝拉到了走廊裡,小聲問道。

安雅芝急急道,「小濤,不好了,下午放學我沒有找到竹子,我問了她的班主任和一些學生,人家說她下午第三節課都沒上,找也找不到……我回家找了沒有,又在學校四周找了找,也不見人影……」

安在濤大吃一驚,立即抓起母親的手來,「好端端地,怎麼會這樣?媽,走,我們趕緊回去找她!」

安雅芝急躁地點了點頭,她找不到竹子,便下意識地打車來了報社,第一時間找到了兒子。母子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兒子不僅是她的骨肉,也成了她的主心骨了。

安雅芝匆匆下樓而去,安在濤跑去跟張綱打了個招呼,也追了上去。

在報社院門口,他出人意料地遇到了張道倫。張道倫正面色陰沉地夾著一個公文包向裡進,正好與安在濤走了個迎面。

「張書記。」安在濤打了個招呼,也沒顧上跟張道倫說什麼,就拉著安雅芝的手跑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母子倆先回到家裡,竹子沒有在家。家裡的鑰匙,竹子是有一套的。

但人雖然沒有見到,可安在濤卻看到了她的書包,正放在安雅芝臥房的一個角落裡。

第091章 車禍

安在濤一把抓起竹子的書包來,翻了翻,見裡面的書本等都很整齊,沒有絲毫的凌亂。他長出了一口氣,「媽,竹子肯定是先回了家然後又出去了……」

「媽,你有沒有在學校裡四處找一找呢?」

安雅芝搖了搖頭,「沒有呢。學校裡的人也在找,都沒有找到。」

正在這時,安家的門敲響了。開門一看,是竹子的班主任楊楠老師和初二四班的班長鄭雅琴。

楊楠是前些年畢業分配到濱海二中的師範生,年輕教師教學思路很活,又很負責任,加上又是女性心比較細,這也是安雅芝選擇竹子進入初二四班插班的根本原因。

楊楠匆匆道,「安老師,有沒有找到玉竹?」

安雅芝歎了口氣,「沒有喲,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她對濱海不熟悉,萬一走丟了,可怎麼辦……」

安在濤向楊楠打了個招呼,「楊老師,不知道竹子今天可有什麼異常表現?對了,她下午有一節課沒有上,有沒有跟您請假呢?」

楊楠搖了搖頭,「這孩子很聰明,就是心性孤僻了一些,不怎麼好說話。今天上課的時候,我還表揚她來著,一切都好好的——可到了下午,班長卻跑來告訴我說,她逃課了。」

鄭雅琴是一個胖乎乎的小女孩,圓臉,大眼睛,很可愛,就是身材有些胖。她突然插話道,「對了,楊老師,我想起來了,下午第一節課課間的時候,班裡馬永那幾個男生笑話玉竹普通話說得不好聽咧……是不是因為這個,玉竹才……」

……

……

楊楠發動初二四班的所有學生,找遍了濱海二中的所有角落,包括教學樓、圖書館、操場以及高中部的住校宿舍,但始終沒有發現竹子的蹤跡。

安雅芝急得要報警,安在濤走出濱海二中校門,騎著摩托車沿著馬路先是向西找了幾公里,又掉頭向東,一直找到了外環路上。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外環路上大貨車來來往往,汽笛不是尖嘯著響起。

就在安在濤有些絕望的時候,他突然在外環路邊上一家化工廠門口的小花壇裡,在一片冬青樹間,發現了一個瘦小的蜷縮著的身影。

他狂喜,猛然一加油門就竄了過去,跳下車,他幾步跑了過去,「竹子!」

迷濛的夜色中,竹子抬起頭來望著安在濤那張熟悉的面孔,眼圈一紅,哭喊了一聲就撲進了他的懷裡。

其實竹子也不是要離家出走。只是下午被幾個男生取笑,還給她起了一個「土包子」的外號,她心裡就有些氣苦,但又說不出口來。下了第二節課,她鬼使神差地回家放下書包,出了校門沿著馬路一直向東走去,直到她意識到迷路的時候,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她不敢亂跑,又找不到人問路,身上又沒有錢,只好就坐在了這裡一直呆到天黑。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安慰著她,「好了,好了,不哭了,竹子,走,咱們回家。」

安在濤不敢怠慢,趕緊帶上竹子就往家趕。等他帶著竹子回到家的時候,家裡已經聚集了很多老師和學生,甚至還有幾個民警。初二四班的班長鄭雅琴更是陪著班主任楊楠一直呆在安家,等待消息。為了安全起見,楊楠徵得了安雅芝的同意之後,已經報警。

……

……

雖然是虛驚一場,但也給安雅芝敲響了警鐘。安雅芝安撫下竹子讓她吃了點東西睡下,然後又跟楊楠老師說了一會,讓她以後多費費心,多關心一下竹子,別讓竹子再在學校裡受到欺負或者是嘲笑。

楊楠帶著學生們走了,幸好明天是週末不用上課,否則這麼一鬧騰,這幾個學生家長就都要找上門來了。

「媽,這個楊楠老師很不錯,很負責任,真不錯的。」安在濤笑了笑,瞥了一眼熟睡的竹子,將房門輕輕關上,「媽,明天我和曉雪說好了去山裡玩兩天,你和竹子一起去吧。」

安雅芝搖了搖頭,「算了,媽媽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們去玩吧——我在家裡好好陪陪竹子,免得她孤單,再說了,我還想趁這兩天給她補補課。」

安在濤點了點頭,也沒再堅持。

……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給報社打了個電話,跟張綱打了個招呼。適逢週末加上國慶節當天晨報要休版,這兩天也沒啥太重要的事情,所以張綱也允了他的請假,只是再三囑咐他外出要注意安全。

他打電話的功夫,安雅芝已經為他準備好了行禮,一些洗漱用品,還帶了一身換洗衣服。她從口袋裡掏出1000塊錢遞了過來,「小濤,媽媽剛剛發了工資,你帶上,窮家富路,你們出門在外,多帶些錢,免得有急用抓瞎。」

安在濤笑了笑,沒有接,「媽,我已經準備好錢了,足夠用了。」

他瞥過頭去,見竹子正在小心翼翼地伏在餐桌上吃著油條豆漿,忍不住笑著問道,「竹子,你願不願意跟哥哥一起出去玩玩?」

竹子抬起漸漸變得豐潤的小臉來,難得展顏笑了笑,低低道,「哥哥,我不去,我要留在家裡學習補課。」

樓下響起了嘟嘟的汽車汽笛聲,安在濤提起背包來,跟母親和竹子打了個招呼就出門而去。曉雪穿著一身奶白色帶黑邊的運動服,腳上穿一雙黑色的登山鞋,正站在夏天農的紅旗轎車前,笑吟吟地向他招手。

兩人上了車,紅旗車一路疾馳出了濱海市區,沿著某國道向位於濱海南部民峰縣的老虎山風景區奔去。從濱海市中城區到老虎山風景區,有一百多公里,大部分的路都很好走,只是在出了民峰縣城之後,就是一段十幾公里的三級公路。因為通往山區的緣故,這條年久失修的公路,早已坑坑窪窪,很是難行。

夏天農的司機放慢車速,跟在一輛旅遊中巴車的後面慢慢前行。

突然,前面的大巴車猛然一個抖顫,發出一聲刺耳的剎車聲,而緊接著,車身飛速扭擺,就衝下了道路一旁的山坡。

轟!

中巴車翻滾了下去,沿著平緩的山坡一路下滑,轟然一聲墜入山坡下一個不大的水潭。

夏天農的司機倒吸一口涼氣猛踩剎車,紅旗車嘎然而止。安在濤和夏曉雪立即推開車門下車一看,前面一段數十米的水泥路上被當地村民晾曬了很多包谷骨頭和一些豆子,前面的中巴車司機措手不及急剎車之下,車身打滑翻落山坡。

安在濤和夏曉雪站在路邊向下望去,見那輛中巴車在水潭中慢慢向下沉去,車上的一些行禮包漂浮在水面上,而水中隱隱傳出驚慌的呼救聲。

水潭的四周都是農田,現在正當下午一點多,農田里倒是有不少勞作的農民。見一輛車突然從公路上翻落下來,不由都紛紛奔到了水潭邊上,向裡圍觀著。不過,看熱鬧的人多,救人的卻沒有。

夏曉雪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急急道,「老公,我們下去看看。」

兩人從側面的一條小徑上下到了水潭邊上,這個時候正有一個30多歲的壯漢向水潭邊奔跑而來。他一邊跑動,一邊脫去了草綠色的舊軍上衣,然後分開圍觀的人群,就一個猛子扎進了水潭中。

……

……

時下已經是國慶節,山區的氣溫比較低,水潭的水冰涼刺骨。漢子水性很好,他在水中像一條魚般靈活地游動著,接過岸上農民遞過來的鐵鏟不斷砸開車窗,在水潭邊上圍觀群眾的幫助下,將車內21名乘客一一救出。除了司機之外,21名遊客全部倖免於難。而當這些外地遊客戰戰兢兢地坐在水潭邊上或哽咽或茫然的時候,漢子從水潭裡爬了上來,站在堤壩上脫下腳上的黃膠鞋擰了擰,又穿上,然後又俯身擰乾了褲管,赤著膀子跟週遭的人群打了幾聲招呼,瞥了那些獲救乘客一眼,就待離去。

一個獲救的老者一把扯住漢子的褲管,顫聲道,「恩人,謝謝您哪!」

漢子歎了口氣,俯身拍了拍老者濕漉漉的肩膀,和聲道,「老人家,你們暫且在這裡等等,一會鎮上的人來了,會安排你們的。」

漢子大步離去,正好跟安在濤和夏曉雪擦肩而過。

夏曉雪向身旁一個農婦問了一聲,「大嫂,這位救人的大哥是附近村莊裡的人嗎?」

農婦憨憨地笑了笑,「是咧,我們都是一個村的,他叫張建築,是我們村裡的復員軍人,共產黨員,頂呱呱地好人那!不說別的,他已經從這水潭裡救起好多人了,去年……」

農婦絮絮叨叨地說著,卻不料旁邊走過來一個身穿破舊中山裝一個口袋已經裂開的老漢,手裡提溜著一根煙袋,皺著眉頭瞪了那農婦一眼,斥道,「亂嚼舌頭根子,趕緊回去幹活去。」

農婦搓了搓手,扭頭離開。那看上去一副村幹部模樣的老漢掃了安在濤和夏曉雪一眼,也沒理睬兩人,逕自驅散了圍觀的人群,向那一群被張建築救上來的遊客走去。

夏曉雪扯了扯安在濤的衣襟,低低道,「老公,我們走吧。」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走。」

半路地裡遇上了這麼一起突發的車禍,兩人遊玩的心情多少受到了一些影響。紅旗車在沉悶的氣氛中繼續緩緩前行,有了前面這個惡例,司機的車開的非常小心翼翼。

車上坐著是自己老闆的女兒和女婿,要是出點什麼岔子,他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原本不到一個小時的路程,足足花了一個半小時,才到老虎山風景區的門口。夏天農的司機顯然是經常帶客人來這裡玩,他笑了笑,跑下車去,走進景區的管理處,不大工夫,就帶著一個20出頭的導遊模樣的小姑娘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似是景區的管理幹部。

老虎山風景區管理處也是濱海市的事業單位,還是正處級的事業單位。西裝男子是管理處的副主任老張,聽說夏副市長的女兒和未來女婿來景區遊玩,他哪裡敢怠慢,就親自迎了出來。

夏天農的司機介紹了一番,老張跟安在濤和夏曉雪握了握手,寒暄了一會,最後將那個導遊介紹給兩人。夏曉雪想了想,笑道,「算了,張主任,我們就是隨意玩玩,導遊小姐就算了,我們爬爬山就好。」

老張臉上掛著深深的笑容,「兩位,從這裡到山頂要是步行的話,需要1個多小時呢——你們……我看,還是讓景區的車把你們送上去吧。」

安在濤呵呵一笑,「沒有問題,我們來就是爬山的,走走就好——只是張主任,山頂上據說有餐飲酒店,不知道是不是?我們想要在山裡住上兩晚。」

老張擺了擺手,「沒有問題,你們只管爬山,我一會就打電話上去安排,這些你們都不用管了。」

夏曉雪笑了笑,對於這種逢迎她從小到大早已司空見慣,她本就知道,有了夏天農的司機在,他們來老虎山的一切開銷怕是要免費了。但安在濤卻不願意這樣,本來就花不了多少錢,沒有必要給人留下這種話把兒。

如果是平時,這種事情算不上什麼大事,也沒有人會注意。但是現在正是夏天農的關鍵時刻,劉克馬上就要退職退居二線,僅有的一個常委名額早已在暗中展開了爭搶,安在濤為人謹慎和沉穩,他不願意因為這種小事給夏天農造成麻煩。

他向老張笑了笑,掏出一百元大鈔來遞了過去,「張主任,替我們兩個買門票吧。」

其實這個年月的老虎山門票還很便宜,如果加上山頂那個溶洞的門票,一張套票加起來也就不過是30元。但老張還是一怔,市裡領導家屬來玩還買錘子的門票,不要說市裡的這些大領導,就是市裡相關部門的領導來了,也沒有人買票的。

「小安記者,還買啥子門票喲——小李,你帶著過去就行了。」老張向那個容顏清秀身材瘦削的導遊使了個眼色。

小李導遊應了一聲,帶著安在濤兩人向景區的大門走去。但走到大門外,安在濤還是堅持去買了兩張門票,小李無奈只得由他。

第092章 山頂鴛鴦浴

夏曉雪一邊沿著山路向上走,一邊小聲問道,「老公,你非要買票幹嘛。」

「曉雪,幾十塊錢的事兒,犯不上給人家留下話把兒,你爸爸現在正是關鍵時刻,我們不能給他帶來麻煩。」安在濤笑了笑。

夏曉雪知道愛人是在為他的父親著想,感受到他的體貼和細心,她心裡一暖,溫柔地拉住他的胳膊,兩人一起在林深茂密的山徑上向上而去。

景區的大門口,小李導遊搖了搖頭,覺得有些古怪。市裡領導的家屬來玩還買門票,還不接受景區的導遊服務,安在濤兩人是頭一遭。望著那個青年高大英挺的背影,小李站在原地想了一陣,這才幽幽一歎,轉身出門去了。

導遊小李這時的心態其實是很微妙的。她今年21歲,家境貧寒,旅遊學校畢業就來景區當了一個普通的導遊,一月辛辛苦苦才拿區區幾百塊的工資。可望著漸行漸遠而去的兩個年輕人,她心裡的羨慕可想而知。同樣是同齡人,可是人家——

導遊小李在走出門口時不禁輕輕又歎了一口氣,人和人不能比喲。

老張不滿地瞪了小李一眼,「小李,你咋讓他們買票了。」

小李委屈地道,「他們非要買,我有啥辦法。」

老張也不再理睬小李,回身來望著夏天農的司機,哈哈笑道,「老弟,今天就留下吧,我帶你去附近去吃全羊,老虎山下的全羊可是很有名氣的哦。」

夏天農的司機搖了搖頭,「老張,算了,不留了,我得馬上趕回去,夏市長還等著用車——不過,老張啊,夏市長的女兒和女婿在這裡,你可是要費費心的,不要讓他們出了什麼岔子。」

老張其實也不是真想留他,只不過是客套兩聲。當然了,如果他要真留下,老張也只有安排他的一幹活動。

老張向小李導遊又使了一個眼色,小李向景區管理處的辦公樓跑去。景區辦公樓在景區大門之外的左側,而右側就是景區的停車場,此刻正值國慶節前,正是旅遊的旺季,停車場上已經停了十幾輛旅遊車和各種公私車輛。

不過,老虎山風景區其實也沒有啥景觀,只是一座靈秀的大山而已。凡是來此旅遊的人,多半是衝著這裡的野味來的。像什麼各色山珍,野蘑菇野兔子山雞之類。換言之,來老虎山度假,不是為了玩而是為了吃。

所以,遊客多是乘著景區的旅遊車直入山頂。山頂,除了有景區經營的一家餐飲娛樂中心之外,還有山裡農民經營的各種大小不一的農家樂。

導遊小李從辦公樓出來,帶著兩個青年,抬著兩塑料筐山雞蛋,就往紅旗轎車裡裝,夏天農的司機早已習慣了這種饋贈,也不以為意,只是笑著拍了拍老張的肩膀,「謝了,老張,這山裡的雞蛋真不錯,上回我帶回家的兩筐,都被親戚搶光了。」

老張哈哈一笑,「那是,我們這裡是全天然綠色產品——哦,老弟,想吃雞蛋好說,你隨時打個電話來,我讓人給你準備著。」

……

……

山徑上無人,涼風習習。安在濤回身向山下掃了一眼,正好看見景區的人往紅旗轎車的後備箱裡裝雞蛋,微微一笑道,「看樣子,你爸爸的司機似乎是常來常往,跟這裡的人很熟了——你看看,他送我們來也不吃虧,還帶著兩筐雞蛋回去咧。」

夏曉雪搖了搖頭,「老公,你不知道,這老谷跟我爸好多年了,他工資也不高——整天為我爸爸服務其實也挺辛苦的,再加上我爸爸分管的多是一些清水衙門,他其實也挺不容易的——這兩筐雞蛋算啥,我可是聽說蒙市長的司機家裡送禮的人都排隊呢。」

領導跟前的司機、秘書,都是下面人巴結的對象。這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只是說實話,當領導的司機其實也蠻辛苦的,隨傳隨到,幾乎沒有什麼節假日。安在濤回過頭來,「曉雪,走,我們繼續爬山。現在是3點半不到,我們爭取6點之前爬到山頂吃飯住下。」

……

……

就在血紅血紅的夕陽漸漸開始西墜的時候,漫天的雲海都被染成了血紅色。紅色的雲海被一層薄霧籠著,似夢似幻,似真似假。夏曉雪長出了一口氣,活動了活動有些麻木的雙腿,起身歡呼道,「老公,我們終於到山頂了。」

安在濤溫柔地替她拂去頭髮上的一根蛛絲,手指著前面不遠處的一座紅白相間的琉璃瓦建築笑道,「曉雪,那就是酒店了。」

兩人手拉手慢慢前行,這一段路已經成為平地,好走了許多,他們的腳步也變得輕盈起來。景區管理處經營的酒店處在山頂一個較大的平台上,酒店前是停車場,而酒店後側平緩的山坡上,有一座座粉白清雅的小院,而小院門口都懸掛著顯眼的招牌,寫著某某農家酒店的字樣。

而在漸漸籠罩下來的夜幕中,已經有不少遊客開始走出酒店,隨意向那些農家樂走去。酒店雖然也有餐飲服務,但很多人就是衝著山裡的農家樂來的,再加上國營酒店價格很貴,不如去農家小院來得實惠。

有一男一女已經等候在酒店大堂的門口,看到安在濤兩人走過來,便迎了上去。

女服務生笑吟吟地道,「請問是安先生和夏小姐嗎?」

……

……

景區的老張果然為他們安排好了房間,在酒店2樓靠外的一間雅間,窗戶正對著不遠處的流雲飛瀑,坐在窗前就可以觀賞山景,很是清爽怡人。

為他們開了房門,又打開了洗澡的熱水器,女服務員才笑道,「兩位,管理處辦公室已經在酒店餐飲中心為你們定下了一日三餐,你們隨時可以去餐廳就餐。」

夏曉雪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們今晚去那些農家樂看看。」

女服務員似是得到了囑咐,她皺了皺眉,笑道,「夏小姐,那些山民開的農家樂雖然便宜,但是衛生實在是不能保證——我們酒店衛生乾淨也很有特色,他們有的東西我們都有呢。再說了,你們的餐飲住宿費用景區全免了……」

安在濤想了想,扯了扯夏曉雪的衣襟,「曉雪,沒錯,我們還是在酒店裡吃吧,外面的衛生不能保證,萬一吃壞了肚子,可就得不償失了——服務員,我們留在酒店用餐,不過,我們走的時候會全部按價繳費。」

……

……

打發走了服務員,安在濤去衛生間裡看了看,見水已經燒熱,便一邊取出自己帶著的水杯和茶葉,用房間裡準備好的開水泡茶,一邊笑道,「曉雪,出了一身臭汗,先洗吧洗吧,完了我們去吃飯。你先去洗,我喝杯茶。」

夏曉雪突然面犯紅暈,她輕輕走到安在濤跟前,輕輕扯了扯他,「老公,我要跟你一起洗。」

安在濤一怔,猛然抬頭發現夏曉雪吹彈可破的俏臉上正霞飛雙頰,雖然兩人已經突破了最後的防線,靈肉一體,但乍一看見玉人這般略帶薄羞和幸福的嬌顏,安在濤還是看得癡了。

他忍不住將她擁在了懷裡,兩人熱吻了一陣,夏曉雪嘻嘻一笑,從他的懷裡脫開身去,大大方方地當著安在濤的面就開始脫衣服,外衣和內衣一件件脫下,夏曉雪婀娜的身體曲線,白皙粉嫩的肌膚,一頭烏黑的長髮飄逸而下,盡在安在濤的眼簾。

夏曉雪嬌柔地向衛生間走去,在即將進門的瞬間回頭向安在濤嘻嘻一笑,「傻子,還不趕緊脫衣服過來。」

安在濤心神一蕩,飛速地脫盡自己的衣服,赤身裸體連拖鞋都忘了穿,就竄進了水霧蒸騰的衛生間裡。溫度適中的熱水迎面灑落,水霧中安在濤從後面一把擁住夏曉雪滑嫩凹凸畢現的身子,伏在她耳邊輕輕啜著她掛著水滴的耳朵垂子,動情地呼道,「曉雪!」

安在濤明顯感到夏曉雪的身子有了一陣陣的顫抖。她緊緊地將身子貼在安在濤的懷裡,閉上了眼睛,「老公,幫我搓背……」

安在濤心不在焉地為她搓著背,另一隻手其實卻很不老實。三下兩下,沒有給夏曉雪搓完背,卻把她弄得嬌喘吁吁。

「老公,你老實一點……一會的,一會我……」夏曉雪柔柔地聲音在這間水霧蒸騰的衛生間裡迴盪著,安在濤心旌搖蕩哪裡還顧得上那麼許多,直接就將她放倒在白色的浴缸裡,然後放滿了熱水,自己也跳了進去。

等候在走廊上的女服務員等了許久,也沒見兩人出來,看了看表已經是7點多了,不由焦急地走過來輕輕敲了敲門,「不好意思,打擾一下,餐廳開飯了,再晚了,怕……」

好半天,房間裡才傳來夏曉雪慵懶嬌柔的聲音,「知道啦,我們馬上就來。」

夏曉雪頭髮濕漉漉地,隨意地披散在肩後,她換了一身純白色的運動服,俏臉上仍然浮現著淡淡的紅暈,而安在濤也換了一件棕色的長袖T恤,一條黑色的休閒褲。兩人拉著手一起走下樓梯,走廊裡的女服務員暗暗羨慕:好一對金童玉女喲。

第093章 中央某報大牌女記者

酒店餐廳裡其實人並不多,諾大的餐廳裡只有兩三桌人。安在濤和夏曉雪手牽手進了餐廳,氣質出塵金童玉女一般的組合頓時吸引了正在就餐諸人的目光。安在濤感覺到餐廳中一眾男士眼中投射出的某種熱切而曖昧的眼神,微微皺了皺眉。

一個女服務員迎了過來,領著兩人走到一張角落裡的餐桌邊上,餐桌上早已準備好了四菜一湯,全是山裡的野味。什麼小雞燉蘑菇,清炒山藥絲,炸花椒芽,山雞蛋等等之類。說實話,這菜真不錯,色香味俱全一看就讓人增添不少食慾。

夏曉雪跟服務員微笑著點了點頭,「謝謝,你去吧。」

安在濤看見桌上還擺著一瓶茅台酒,便搖了搖頭,「服務員,把酒撤了吧,我們不喝酒。」

兩人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動筷子,一個熟悉的招呼聲就傳了過來:「小安,安在濤!」

安在濤訝然回頭,瞥見了笑吟吟地起身跟他打招呼的一個熟人,竟然是如今已經榮升東山晚報副總編的奕辰。

安在濤笑了笑,起身也擺了擺手,「奕總?這麼巧?」

奕辰嘿嘿笑了笑,小跑過來,「小安,哦,夏小姐,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你們。」

夏曉雪大大方方地起身主動跟奕辰握了握手,「你好,奕總。」

奕辰跟安在濤兩人寒暄了兩聲,那邊就開始催促他。奕辰突然似是想起了什麼,拍拍安在濤的肩膀,「小安,走,過去我給你介紹燕京經濟日報的劉彥劉記者……我們都是干媒體的,多一個朋友多一層人脈,對你也有好處……夏小姐——」

夏曉雪淡淡一笑,「老公——你們去吧,我自己先吃著。」

……

……

經濟日報是中央級大報,而劉彥則是這家中央大報的大牌記者,雖然出道時間不算太長,但在短短3年間已經在業界名聞遐邇,尤其擅長經濟類新聞和評論,文筆鋒利才氣十足,所謂文如其人,她本人也如她的文章一樣出類拔萃,就是有些盛氣凌人。

她戴著一幅黑邊的眼鏡,細細的柳眉如彎月,鼻樑高挺,膚色白皙,嫣紅的嘴唇緊緊抿著微微有些上翹,將此女的傲氣凸顯無疑。她這番離開燕京到東山省來,主要是為了到濱海採訪。而奕辰也就做東邀請她先來老虎山玩兩天,吃吃野味然後再去濱海採訪。

「小安,這位是經濟日報的大記者劉彥,業內知名的媒體人,在整個京城裡也是數得著的腕兒。劉彥啊,這位就是我跟你說起過的小安——濱海晨報首席記者安在濤。」奕辰熱心地介紹著,但顯然劉彥並不怎麼買賬,不但不買賬,瞥向安在濤的眼神裡還隱隱投射出一絲一閃而逝的鄙夷和不屑。

她矜持地起身伸出手去,跟安在濤輕輕握了握就趕緊收回,然後又坐了回去。

安在濤搖了搖頭,前世的時候,這種驕傲的中央媒體記者他記得多了。仗著出身中央級媒體,一到了地方就開始變得牛氣十足。而偏偏地方政府官員又不願意輕易得罪這些來自天子腳下的記者,往往好吃好喝地侍候著,就更加讓這些人牛皮哄哄,眼皮兒都能翻到天上去。

其實,記者就是記者,那不是明星,名氣大了可以擺譜,記者名氣再大你也是記者,學會擺譜的記者其實已經墮落了。

不過,對於劉彥的大牌和驕傲,他並沒有放在心上。過來打個招呼,本來就是看在奕辰的面上虛應過場,也沒準備和她拉什麼關係。不過,就在安在濤又跟東山晚報一行人一一握手,準備返回跟夏曉雪一起用餐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劉彥的一句話便又改變了主意。

劉彥輕輕搖晃著手裡的啤酒杯,將那被啤酒搖晃得泡沫幾要溢出來,她淡淡道,「小安記者,我看了你跟奕總寫的稿子了,不過,我對你們觀點很不以為然,這回來濱海,我就是要實地採訪寫一篇駁駁你們的深度報道。」

劉彥的來意奕辰早就知道,他也知道劉彥對濱海拆除高架橋的做法持批評意見。不過,對於奕辰來說,他已經在關鍵時刻借那篇報道上位,至於現在就無所謂了——哪怕是濱海拆除高架橋引起輿論詬病,又與他何干?

但對於安在濤來說,就不同了。如果濱海拆除高架橋的事兒被否定,就意味著他之前的成績被抹殺,他老丈人夏天農陞遷的希望被冷水澆滅,而杜庚所希望獲得的政績名聲也隨之化為泡影。

安在濤雖然並不怎麼關心杜庚的政績,但對於老丈人的前途卻不能不關心。畢竟,老丈人的前途跟他的命運前途休戚相關。

牽一髮而動全身,要是中央級媒體刊發反對或者質疑濱海拆除高架橋行為的言論文章,必將引起中央高層的關注和輿論的跟風……一旦杜庚要是面臨輿論打壓,就很有可能遭遇上層權力的打壓,這一次拆除高架橋的政績工程才剛剛開了個頭就被剎住。杜庚不好過,被杜庚一力扶持的夏天農豈能不受「牽連」。

安在濤便又安心地坐了下去,望著劉彥那張驕傲的容顏微微一笑,「劉記者,你這話怎麼說?」

劉彥並沒有立刻回答安在濤的話,而是夾起一筷子綠油油的涼拌豌豆苗,慢條斯理地說,「小安,你剛剛踏入媒體,可千萬別學那些歪風邪氣,我們是新聞記者,從我們手裡寫出來的文章要對得起正義公理和良心,不能去為了逢迎領導寫那些歌德體喲。」

所謂「歌德體」是業內一種上不了檯面的說法,簡而言之就是「歌功頌德體」,泛指那些為政府官員塗脂抹粉的馬屁文章。

安在濤的眉頭輕輕一皺,「劉記者的話,我聽不太明白,有話請直說吧。」

劉彥柳眉兒一挑,嗤笑道,「怎麼,你還不服氣?你們濱海這座高架橋當初投資巨大——政府的錢從哪裡來?還不是老百姓的錢。可是你們呢,花費巨資建設一座高架橋,從建成到拆除還不到十年,說拆了就拆了,這麼一大筆錢就這樣打了水漂……上任建設,下任拆除,說白了還不是為了政績——作為記者,你不但不撰文質疑,反而聲嘶力竭地進行鼓吹,不是拍領導馬屁是什麼?」

安在濤嘴角一曬,「劉記者,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濱海高架橋的情況你還沒有摸清楚,還是不要輕易就下結論,給別人扣大帽子。誠然,你說得不錯,濱海高架橋從建成到拆除確實不到十年,但是你光看到了浪費的建設資金,你卻沒有看到高架橋的存在對於濱海城市發展的巨大危害——不要說環境污染,也先不要說頻發的車禍,單單是阻礙交通影響城市化進程這一條,每年給濱海帶來的經濟損失那就不是一個小數目。而從長遠來看,高架橋更是……」

劉彥沒有想到安在濤一個地級市報的小記者會這麼跟她公開「反擊」,面色就有些漲紅。她家世甚好,又很有才分,容貌也絕佳,所以處處都被人高看一眼,早就習慣了眾星捧月一般的生活,一旦遇到這樣一個「不服軟」的青年,她一時間有些莫名的慌亂和憤怒。

她冷笑一聲,「既然高架橋危害多多,既然高架橋這麼糟糕,當初又為何要建?」

安在濤慢慢地從桌上拿起煙盒,輕輕抽出一根中華煙點上,慢條斯理地吐了一個煙圈,「不好意思,那就不是我的問題了,你這個問題應該去問濱海市的前任市委書記高洋同志。我只知道,濱海的高架橋現在已經到了非拆不可的地步,權衡利弊,拆除利大於弊,為何不拆?既然市委市政府順應民意,為之鼓吹又如何?」

「你這是強詞奪理!」劉彥憤憤地扔掉手中的筷子。

「強詞奪理?呵呵,劉記者,如果說建設高架橋是一種錯誤,那麼拆除高架橋就是糾正錯誤,錯誤如果不糾正就會遺憾無窮。」安在濤輕輕說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開,便又曬然道,「我們的改革開放本來就是在摸著石頭過河,放眼全國,像濱海這種在城市發展中犯下的錯誤比比皆是——不說別的,你們經濟日報的辦公大樓不也是建成兩年就又拆除重建了?」

劉彥臉色漲紅,被噎了一下,情急之下,本來能言善辯言辭鋒利的她,竟然說不上話來。原來,燕大的隔壁就是劉彥所在的報社,安在濤上大學的時候,這家中央級大報剛落成了一座8層高的辦公大樓,但時隔不到四年,就在安在濤上大四的時候,新任的從中央某部委下放下來的報社老總打著打造世界知名媒體與國際接軌的旗號,一聲令下,這座大樓就被炸翻,在原址上又起了一座接近20層的更加金碧輝煌的大廈。

這事兒安在濤記得很清楚。他住的男生宿舍正衝著建築工地,工地上沒日沒夜的機器轟鳴聲當初可是讓燕大的男生們叫苦不堪。白天還好說,到了晚上根本就無法入睡。

第094章 那個男人的兒子!

看著兩人的情況不對頭,東山晚報的編辦主任宋峰皺了皺眉,「小安,年輕人說話不要這麼刻薄嘛,劉記者也沒有惡意——觀點不同可以探討嘛。」

奕辰呵呵一笑緩解了一下自己的尷尬,他本來是好心,想要讓安在濤跟劉彥認識一下,同是媒體中人,都在業內混,將來也好互相有個人脈。而劉彥畢竟是中央媒體記者,在奕辰看來,能夠認識劉彥,對安在濤來說絕對是有好處的。可不曾想,這來兩人就跟前世結下了仇怨一樣,乍一見面就鬥了個臉紅脖子粗。

「小安,劉彥,來,我們喝酒!」奕辰端起酒杯來,「大家一起喝。」

東山晚報的人對劉彥本來就有著某種逢迎之意,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劉彥中央大報記者的身份,還有某種深層次的原因。否則,以奕辰如今的省報副總編身份,豈能親自來陪一個燕京出來的記者。

見東山晚報一行人對自己頗有「牴觸」之意,安在濤淡淡笑了笑,「不喝了,奕總,我回去跟曉雪一起吃飯了,你們慢慢喝,再見。」

安在濤起身飄然而去。

劉彥輕輕咬了咬嘴唇,向安在濤離去的背影掃了一眼,低低曬道,「不知天高地厚,早晚碰得頭破血流。」

這話兒其實傳進了安在濤的耳朵,但安在濤本來就沒想跟她繼續糾纏下去。他心裡暗暗冷笑,「也不知道是誰不知天高地厚……」

安在濤輕輕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剛要坐下,突然眼角的餘光發現了一個穿著一身白色休閒西裝頭戴一頂鴨舌帽的青年嘻嘻笑著大步跑了進來,直衝奕辰那一桌子,大老遠就喊道,「劉彥,我來了!」

奕辰和東山晚報一眾人都站了起來,一一跟青年笑著寒暄,又是一番讓座。只是那劉彥似是餘怒未消,也沒太給青年太好的臉色。

夏曉雪回身瞥了劉彥等人一眼,嘻嘻一笑,低低道,「老公,你似乎是冒犯了人家中央大報的大牌記者哦。」

安在濤輕輕一笑,「沒事兒,淨瞎扯。」

夏曉雪也沒放在心上,便跟安在濤繼續吃著。但安在濤雖然並沒有太把剛才跟劉彥發生的「衝突」太當回事兒,但他心裡卻在心念急轉:看這劉彥的態度,她定然是要寫一篇批評濱海拆除高架橋的文章,而如果這樣的話……

……

……

這一頓野味,安在濤跟夏曉雪吃得心滿意足。兩人起身慢慢向餐廳外走去,就在路過奕辰一桌的時候,安在濤跟奕辰點頭笑了笑算是打了個招呼,剛要離去,卻見方纔那個白西服青年突然站起身來,手指著安在濤大聲道,「劉彥,就是這小子?」

劉彥皺了皺眉,低低道,「你坐下,幹什麼?別這麼沒教養!」

但白西服卻沒理會,反而推開椅子,走上前一步來,望著安在濤的眼神盛氣凌人,沉聲道,「安在濤是吧,我也不跟你廢話,跟劉彥道歉!」

安在濤猛然抬頭掃了白西服一眼,嘴角一曬,「我為什麼要道歉?」

「道歉!」白西服上前來就要撕扯安在濤的衣襟,安在濤皺了皺眉,猛然往後一退,推了這廝一把,「你要幹什麼?」

夏曉雪怒道,「你神經病呀,我們惹你了嗎?」

東山晚報等人趕緊上前來勸開,劉彥羞惱地跺了跺腳,「陳銳!」

奕辰向安在濤使了個眼色。安在濤冷哼一聲,轉身就要離去。

但那白西服在後邊猛然喊了一嗓子,「臭小子,濱海晨報是嗎?好,你等著,我會讓你連個小記者也幹不成。」

安在濤回頭來淡淡一笑,「看不出你還有這麼大的本事來,好吧,我等著你。」

奕辰輕輕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伏在他耳邊小聲道,「小安,忍著點吧,別跟他太較勁,這位是省委組織部陳近南部長家的公子……劉彥是他正在追求的女人……」

安在濤的臉色驀然一變:竟然是那個男人的兒子!

安在濤一時間心潮起伏百味雜陳,他的臉色瞬間變得很是陰沉,冷冷地盯著陳銳。驀然,他推開奕辰,大步走了過去,從地上撿起陳銳因為推搡而掉落在地上的鴨舌帽,一下子為他套在了頭上,然後旁若無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老弟,追求女人不是這樣子的……我告訴你,越是驕傲的女人,越是看不上你這種沒有教養的小子——陳副部長的公子是嗎?好牛逼的家世,不過說實話,你跟你老子不太像。」

安在濤大步前行,走了兩步又回頭來,清冷的目光從一臉漲紅之色的劉彥身上滑過,爾後直直地停留在陳銳的臉上,一聲冷笑,「老弟,歡迎你來濱海。」

安在濤說完牽著夏曉雪的手揚長而去。

……

……

東山晚報的編辦主任宋峰媚笑著打著圓場,「陳銳老弟,劉彥,走,走,別生這些閒氣了,走,我們繼續喝酒去,劉彥好不容易來老虎山一趟,別為這種人壞了興致。」

劉彥恨恨地跺了跺腳,再也不看陳銳一眼,生氣地自顧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她雖然氣安在濤「不給面子」,但陳銳這種沒有教養完全一副紈褲子弟習氣的作風卻更加讓他難堪。

陳銳面色有些尷尬,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一向是盛氣凌人慣了,但在安在濤這個他很看不起的小記者面前,他卻分明有些莫名其妙的膽怯。他今年上大二,是燕京大學的學生,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比他年長5歲尚獨身一人的劉彥,就死心塌地地愛上了她。但劉彥對他卻沒有什麼感覺,要不是為了兩家那點割捨不斷的交情,根本就不會理會他。

一來是因為年齡相差太大,二來是陳銳不過是個青澀小子,距離劉彥心裡的白馬王子標準相距甚遠。

但陳銳卻追得很緊,聽說劉彥來了濱海,便一路追了過來。沒成想,這麼緊趕過來,非但沒有討玉人歡心,反而出了這麼一場洋相。

他有些惱火地咬了咬牙,向奕辰問道,「奕總,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人,咋這麼牛氣哄哄地……」

奕辰心裡苦笑,心道,人家哪裡牛氣哄哄了,分明是你們這些官宦子女盛氣凌人牛氣哄哄。說實話,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前途,他根本不願意跟陳銳和劉彥這種出身官宦世家的權貴二代打交道。

心裡這樣想,但臉上卻是浮現著套路式的笑容,「老弟,也別太在意了。其實小安跟你還是燕大的校友呢,好了,好了,喝酒喝酒——」

陳銳扭頭瞥了一眼氣鼓鼓躲在一旁自顧吃喝的劉彥,嘴唇輕咬,「哼,不就是一個小記者嘛,回頭我讓我爸給濱海市的領導打個電話……」

……

……

安在濤牽著夏曉雪的手,走出餐廳的門口,走下台階,望著不遠處夜幕中星空下巍巍青黑起伏的山巒,長長地出了一口悶氣。

夏曉雪知道他心情複雜,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溫柔地依偎在他的身邊,與他一起靜靜地望著遠方。

安在濤沉默半響,緩緩側過頭來,輕輕感慨道,「曉雪,越是看到這些官宦子弟這種飛揚跋扈的樣子,我越是覺得,我真是三生有幸撿到寶貝了——如果你要是像他們這樣,我們倆個也絕對走不到今天。」

夏曉雪輕輕一笑,「你說話也別這麼絕對,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的。」

「是啊——我這話也有些絕對了。」安在濤將她擁在懷裡,卻突然就在眼前浮現起歐陽燕燕那張清秀可人的臉龐。

「不過,曉雪,我覺得等會我們去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吧,這個從燕京來的女記者想要寫關於我們濱海拆除高架橋的負面報道,這要真是在中央大報見了光,對於杜書記和你爸來說,不是什麼好事情。」安在濤歎了口氣,「實在不行,讓市裡出面,跟這個驕傲的大牌記者通融通融,看看能不能把她應付走。」

「拆都拆了,她曝光又有啥用?」夏曉雪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老公,你好像比我爸爸還關心他的仕途呢。」

安在濤歎了口氣,心道你雖然出身官宦家庭但純地像一張白紙似的,哪裡知道官場上的險惡。如果這一回夏天農進入常委的事兒泡湯,不但在心理上對他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而且,還會為他日後的官場生涯帶來諸多漩渦。可以說,如果這次他不能如願以償,以他如今表現得這般「激進」,他以後的日子會很不好過。

而萬一,要是杜庚——杜庚是有後台背景的人,頂多是事不可為,換個地方繼續可以干一把手,但夏天農卻不成。要是杜庚因為高架橋這事兒在政治上失了分,受到打擊最嚴重的不是杜庚,而是最近為他鞍前馬後奔波出力的夏天農。

別看中央有高層領導持有拆除高架橋推進城市化進程的主張,但政治上的事情從來都是風雲變幻,暗流洶湧……擁有了前世豐富人生閱歷看盡官場冷暖的安在濤,自然是想的很遠。

於是,他還是硬拖著夏曉雪去了酒店的大堂,用酒店的電話給夏家打了一個電話。打電話過去的時候,夏天農正跟石青親熱了一回,剛剛從床上下來美美地洗了個澡,正準備看會電視,就接到了夏曉雪從老虎山打來的電話。

因為去省城找交通廳的劉芳要建設資金,石青跟他狠狠地鬧了一次彆扭。但兩人畢竟是相濡以沫數十年的恩愛夫妻,晚上吵架早上就和好了八成,而到了第二天就變得啥事也沒有。

其實,石青心裡也明白,劉芳對夏天農只是一廂情願。夏天農對劉芳不能說毫無感覺,但這點中年男人懷念舊情的小曖昧與長久夫妻床第間培養起來的深厚感情相比,那就差得太多了。更何況,夏天農是一個極有家庭觀念的男人,他又非常重視自己的仕途,他絕對不會因為這麼一點小曖昧就捨棄自己的家庭和政治前途。

這麼一想,石青的心氣就平和了很多。

夏天農從省城回來,還給石青補上了一份生日禮物。感受到老公的疼惜和愛意,石青心裡的那點莫名其妙的醋火早就煙消雲散,情動之下,人到中年已經難得有激情的兩口子竟然就這麼瘋狂地激情了一把,還擺出了好多羞人的花樣。

好在女兒不在家,否則石青在床上也不會叫得那麼酣暢淋漓。

「喂,我是夏天農。」

「爸爸,是我,曉雪,讓小濤跟你說話。」夏曉雪旋即把電話交給了安在濤。

安在濤接過電話細細地將劉彥來濱海採訪高架橋的事情說了一遍,夏天農畢竟是在官場上打滾近20年的老油條,如果他沒有這麼一點基本的政治敏感性,他也就不用當這個副市長了。

他心裡一個激靈,沉吟了一下,才緩緩道,「她來濱海採訪,一定要通過市委宣傳部——小濤,你們兩個好好玩吧,這事兒你們不用管了,一會我就去跟杜書記通通氣,跟宣傳部的李部長提前打個招呼。」

夏天農掛斷電話,就去臥房找衣服穿。石青赤裸著上身坐在床上,慵懶地看著自己的丈夫,聲音之嬌媚讓她自己後來想想都覺得臉紅,「老夏,你別出去了,我要你陪我。」

夏天農嘿嘿一笑,「真是虎狼之年啊,這大半個小時了還沒有餵飽你這頭母狼……別鬧了,我要去杜書記家跟杜書記商量點事情,你先起來洗洗澡,我一會就回來。」

……

……

杜庚跟夏天農漫步在家屬院的小花園裡,聽完夏天農的話,杜庚突然轉身一笑,「老夏,她要來採訪就讓她來嘛——我倒是覺得,這似乎還不是一件壞事哩。」

夏天農訝然,「杜書記,你的意思是……」

「老夏,實不相瞞,我已經從京裡得到了確切的消息,有不少全國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提出了關於在全國推行拆除高架橋促進經濟發展和城市化進程的議案,目前這一議案得到了中央的重視,正在國務院走審議程序——」杜庚輕輕道。

夏天農眉梢一跳,沒有打斷杜庚,靜靜地等待一把手繼續往下說。

第095章 救美的不一定是英雄

杜庚讚許地瞥了夏天農一眼。夏天農之所以在最短的時間裡慢慢成為了他的心腹,雖然有很多偶然的因素在內,但夏天農的懂分寸識大體也是一個關鍵。這個下屬,知道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不該說話,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跟夏天農在一起共事,讓杜庚感覺很舒服。

對了,就是一種很舒服的感覺。想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舒服的感覺正在逐漸演變成一種信任和倚重。

杜庚笑了笑,「老夏,這麼著,就讓她來寫,無非就是批評我們濱海建了又拆浪費財力罷了——這個事兒呢,確實對於我們濱海的形象來說是一個影響,但換個角度看,卻又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看,正好藉機讓這中央媒體給我們濱海免費做做廣告……不過,老夏,我們也要組織人準備好反駁文章,就跟她辯一辯嘛……輿論爭鳴,對於濱海的知名度來說是有好處的。」

夏天農一怔,沉吟了一下,眉梢一揚,哈哈一笑,「杜書記老謀深算哪,倒是我急躁了。既然這樣的話,我們就靜觀其變?」

別看夏天農臉上掛著笑容,但其實心裡對杜庚的話並不以為然。還免費做做廣告?中央大報的影響力之大可不是濱海這些地市媒體所能比擬的,一旦被某個高層領導看上,一個電話打過來或者是不鹹不淡地批評兩句,濱海這回拆除高架橋的事兒就會被全盤否定。

所謂真理越辯越明,這是紙面上的話。在現實中,真理未必就能戰勝謬誤。更何況,真理也未必就掌握在濱海市委市政府手裡。

這是夏天農的真實心理。但夏天農卻又知道,杜庚此人雖然頗有能力和魄力,也是真心想要做一點事業,但他卻是一個剛愎自用的人,儘管他掩飾得非常好,但夏天農還是發現了這一點。只要他認為、他認準了的事情,別人怎麼說也白搭。所以,夏天農也只能順著他的話茬往下。

夏天農心裡暗暗歎息了一聲,又跟杜庚說了會話,兩人就分手。回到家裡,石青早已沉沉入睡。畢竟上了年紀,這麼一番激情的折騰下來,她也有些疲倦。

夏天農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話看了一會,心神不寧。起身點上一顆煙,在客廳裡轉了幾圈,還是覺得心裡不安,便又給夏曉雪打了一個傳呼。

等安在濤和夏曉雪把電話打回來,已經是接近晚上十點了。也沒辦法,兩人吃了晚飯後在房間裡閒著也是閒著,就隨意在老虎山山頂週遭的山徑上散了散步,等肚子裡的吃食消化的差不多了,夏曉雪又拽著安在濤去了一家農家樂,點了一隻烤羊腿,一直吃到接近十點鐘。而中間,也找不到電話回傳呼,所以才在返回酒店時才將電話打了回去。

夏天農已經睡下,迷迷瞪瞪地起來接了電話,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囑咐兩人在外邊要注意安全便掛了電話,倒是讓安在濤有些詫異。

……

兩人回了房間,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反正這一次出來就是放鬆加休息,也沒有具體的旅遊目標,所以兩人也樂得享受甜甜蜜蜜無人打擾的二人世界。

一直到太陽老高,兩人才懶洋洋地走出酒店大門,向著酒店停車場左下方的一個人工湖行去。這個人工湖原本是山頂天然形成的一個小湖泊,後來被景區管理處略加整修,加了一圈堅固的水泥堤壩,放養了一些淡水魚,設置了一些釣魚點,讓遊客垂釣其中自得其樂。當然,這也是收費的,按照你釣起魚的重量進行收費,比市場價略高一點。

沿著台階走了下去,湖邊清風徐徐,幾棵垂楊柳熟隨風搖曳,藍天白雲之下,青山綠水之間,湖面浩淼波光粼粼,令人心情變得非常放鬆。

湖邊已經有不少釣魚的遊客,其中就有奕辰和劉彥等人。安在濤和夏曉雪輕輕走到一個垂釣男子的身後,慢慢坐了下去,相偎著默然觀看。

只是陳銳陰冷的目光時不時就掃瞄過來,讓夏曉雪覺得有些不舒服。兩人正要換個地方,準備去湖對面的小樹林裡去溜一圈,突然聽到不遠處的劉彥站起身來,興奮地呼道,「上了,上了。」

還沒等相鄰的陳銳和奕辰跑過去,劉彥就開始快速收線。

安在濤扭頭望去,見那水面上泛著一圈圈濃重的漣漪,隨著魚線的回收,那漣漪變得更加濃重,幾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這邊的垂釣男子也站起身來,驚呼了一聲,「是條大傢伙!」

興奮間,劉彥將線收緊然後就開始猛提手中的海桿,但拉了一下卻沒拉動,魚線繃得極緊,一股巨大的壓力從水面中傳了過來,漣漪旋即變成猛烈的波紋狀,一條黑乎乎的大魚猛然向水深處竄去。

垂釣男子歎了口氣,完了,要脫鉤了!

縱然是安在濤這種不會釣魚的人也知道這個基本的常識,釣到大魚是不可能一次性收回釣竿的,要先溜魚,等魚筋疲力盡了才能將魚撈到岸上,但很顯然,劉彥太過興奮和著急了,線收得太急也太緊,沒有留出足夠的溜魚空間來。

如果使蠻勁,不是魚脫鉤,還容易將人帶到水裡。要知道,魚類尤其是一些大魚,它在水中的衝勁是很大的。當然,劉彥本來就是一個釣魚的門外漢,完全是釣著玩的。這種反應,也實屬正常。

「快來幫我!」劉彥面色變得漲紅,手中的釣竿彎成了一道拱形,這條魚的力量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有心撒手卻又心不甘,但不撒手卻被帶著向前踉蹌了一下。

陳銳本不會釣魚,本來就是過來陪美女裝裝樣子,他的心思哪裡在魚的身上,而是在劉彥身上。奕辰就更不用說了,他完全是「捨命陪美女」,手裡的釣竿根本連誘餌都沒放就放入了湖中,坐在那裡正閉目養神間,突然聽到劉彥驚呼求助,這才竄了起來。

可惜已經晚了,那魚似是掙脫不開魚鉤,吃痛之下拚命掙扎狠勁兒往深水裡竄,猛然一下子就將釣竿往裡一帶,而劉彥卻又恰恰不肯撒手正用盡力氣拽著,這一下可好,被一下子又帶了一個趔趄,一頭載下堤壩落入水中。

噗通一聲巨響,劉彥驚惶地尖叫一聲,拚命揮舞著手臂,在水中掙扎起來。可她越是掙扎,越是往下沉——

她竟然不會游泳?夏曉雪也是有些吃驚被嚇了一大跳。安在濤想也沒想,猛然跳到堤壩邊上,跳入了冰涼的湖水中,向劉彥游去。

安在濤從下而上,將越來越往下沉的劉彥往上托了一下,然後蹬了蹬水,從一側露出頭來,準備抓住劉彥的胳膊或者是頭髮,將她拖到岸邊。在水中救人嚴禁靠近落水者,尤其是不能讓落水者抓住救人者的腰部或者身體,否則,落水者會死命抓住不放,很有可能將兩人一起搞沉下去。

岸邊已經慌亂起來,景區的管理人員正在飛步往湖面這邊來。而那些垂釣的遊客都紛紛撇下手中的釣竿,圍攏過來。

陳銳著急地在岸邊使勁跺著腳,嘶喊著,「救人啊,你們救人啊!」

奕辰雖然也會游泳,但卻從來沒有在這種野外的水中游過,心下便有些猶豫。而那些垂釣的遊客,雖然也有很多人會水,但卻沒有一個主動跳下水幫著安在濤救人。

安在濤換了一口氣,探過手去一把抓住了劉彥的胳膊,這個時候,劉彥下意識地抬手就扯住了安在濤在水中散開的衣襟,進而另一隻手環繞了過來,緊緊地扣緊在了他的腰身上。尖細的指甲狠狠地扣入他的腰間,安在濤不禁皺了皺眉。

……

……

景區管理處的人將一個充氣皮筏扔在水裡,不知道還有誰將一個黑色的救生圈拋入湖面。安在濤抓住救生圈,藉著救生圈的浮力帶著劉彥向岸邊靠近著。

在眾人的幫忙下,安在濤總算是抓住了岸邊堤壩上凸起的石塊,緩了一口氣。他本來想先把劉彥托上岸去,不料這已經嗆了不少水受驚嚇過度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劉彥,卻拚命抱著他不放。

劉彥身上單薄的衣服被水打濕,緊緊地貼在身上,凹凸有致的身子暴露出極美的曲線。她那兩團豐滿的豐盈緊緊地貼在安在濤的肩頭,隨著安在濤的不斷蹬水游動而摩擦著,但此刻的安在濤卻顧不上「體會」這水中的香艷,更不可能生出什麼旖念來。

……

……

有翅膀的未必是天使,還有可能是鳥人,騎白馬的未必是王子,還有可能是唐僧;而救人的也未必就一定會是英雄,還有可能是對頭。

劉彥沒有想到第一個跳下水向她施救的人會是安在濤,而安在濤卻也更沒有想到,兩人自從昨晚在酒店餐廳裡有過一次「面紅耳赤」之後,竟然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成為針尖對麥芒的死對頭。後來奕辰說過一句話:如果說有宿命的話,那麼,這兩人就一定是前世的冤家。

第096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一)

安在濤狼狽地與夏曉雪匆匆回賓館換衣服,經過了這麼一場,兩人的遊興頓時大減。一個下午,兩人都留在房裡沒有外出,親熱了一回又看了一會電視,倒也悠然自得。

安在濤躺在床上,夏曉雪窩在他的懷裡看著一部沒有任何營養的電視劇,不時地發出格格的笑聲。女人天生就是一種喜歡八卦的高級動物,對於98年流行的這些家長裡短或者是卿卿我我的肥皂泡電視劇天然熱衷。

門輕輕地被敲響,安在濤推開夏曉雪下床去打開門一看,竟然是劉彥。劉彥嫵媚的臉上仍然殘留著一抹驚魂未定的恐懼感,雙頰漲紅,神色很不自然。她速速地掃了安在濤一眼,然後躬身鞠了一個躬,低低道,「謝謝你。」

安在濤剛要說聲不客氣,她已經扭過頭去匆匆跑去。

安在濤嘴角一曬,也沒太在意,就把門關上。

夏曉雪皺了皺眉,「老公,你救了她一命,她怎麼還這樣……哼,這女人……」

安在濤笑了笑,「算了,正好碰到這種事情,還能見死不救?再說了,我救她也沒圖她什麼……」

安在濤點燃一顆煙,走到窗戶邊上向遠處夕陽餘暉籠罩的青黑山巒望去。突然,他看見一輛黑色的越野車開了過來,幾個人先後鑽進了車裡,當先的第一個就是劉彥,她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最後一個才是陳銳。

他們要走了?安在濤心頭一跳。

沉吟一會,見那輛黑色的越野車已經飛速馳去。安在濤扭頭來低低道,「曉雪,趕緊給你爸爸打個電話,讓司機來接我們,我們也回濱海。」

夏曉雪訝然,按照計劃,他們還要在這裡呆上一天,這才——她迷惑道,「為啥呀,老公,我們才剛來,還沒有怎麼玩呢。再說了,天這麼晚了,就算是司機趕過來也入夜了……」

安在濤一怔,他倒是忽略了這個問題,猶豫了一下,無奈地點了點頭,「那就讓他明天一早來接我們吧,我們再在這裡住一晚。」

……

……

第二天上午9點不到,安在濤和夏曉雪剛吃完早飯並執意跟酒店方面結清了住宿費和餐飲費用,夏天農的司機老谷就趕了過來。上了車還沒有開出老虎山景區的公路,安在濤意外地又發現了昨天下午所見的劉彥等人乘的黑色越野車。

越野車不緊不慢地在前面開著,因為景區公路狹窄,不能並行超車,夏天農的司機無奈下只好使勁地摁喇叭,但對方仍然無動於衷。

他們怎麼又回來了?還是沒有走,只是去其他地方玩了?安在濤心裡一動。

其實安在濤猜的不錯,劉彥等人並沒有走,而是到老虎山的東山頭一家農家樂去吃了一頓晚飯,折騰到後半夜才回來。今天一早,劉彥非要離開前往濱海採訪,陳銳和奕晨無奈只好由她,送她去濱海。

「谷哥,不要著急,跟上他們。」安在濤小聲道。夏天農的司機應了一聲,回頭瞥了安在濤一眼,雖然心裡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問什麼。

兩輛車就這樣一前一後不緊不慢地開著,但也很快就出了景區管理處的大門,出門的時候,老谷停下車打開車窗跟早已等候在門口的景區管理處副主任老張打了個招呼,就匆匆而去。

出了景區,就進入了漫長的鄉鎮三級公路,這條公路當初修建時景區管理處拿了一多半的錢,縣上補貼了一些。但這些年,景區過往車輛太多,這條公路早已坑坑窪窪,再加上附近村民不是在公路邊上堆積雜物和玉米秸稈,就是晾曬糧食柴草,非常難行。

不遠處,突然冒出一群村民來,有男有女,有些聚集在路邊,而一個30多歲的農婦頭紮著紅色的圍巾,衝到馬路中間來向前面的黑色越野車使勁揮手。

但很顯然,村民們的這種架勢讓黑色越野車上的劉彥等人嚇了一跳,車速雖然放緩但卻沒有停下,繞過婦女繼續往前行去。

安在濤的車越來越近,他透過車窗突然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前天來時車禍發生時,那個一連救了很多人的張建築面色煞白昏迷不醒地躺在一副床板上,身上蓋著一床厚厚的陳舊藍粗布棉被。

「谷哥,停下我們看看是咋回事。」安在濤急急道。

但老谷卻沒有停車,低低道,「安記者,你不知道,這些村民會訛人的,窮山惡水出刁民,我們不要管這些閒事了。」

安在濤皺了皺眉,「谷哥,在前面靠路邊停下,我們看看情況就走,看他們這樣,也不是想要找誰的麻煩,而是求助。」

老谷雖然不怎麼樂意,但對於夏曉雪和安在濤,他也不可能太過「執拗」,只得在前面的路邊停下。而這個時候,那輛黑色的越野車也旋即停在了前面。

安在濤和夏曉雪跑了過去,那紅圍巾的農婦哭喊著一把抓住安在濤的胳膊,「大兄弟,求求你幫我們一把,把俺家男人送到鎮上的衛生院去,他已經高燒不退昏迷一個晚上了……」

……

……

安在濤讓夏曉雪坐到了副駕駛位置上,然後他幫著張建築的老婆將張建築扶進後車位,三個人一起擠了進去,老谷加大油門,向鎮上的衛生院駛去。

他老婆說,從1994年6月起,張建築就開始咳血。他體檢過一回,醫生說是毛細血管破裂。或許是著了涼,救人的第二天早晨,張建築就開始發低燒。她勸他去看醫生,他卻心疼花錢,也沒去,只是去村裡的衛生室要了幾片幾毛錢的退燒藥吃下。

下午2點多回到家中,又開始下地幹活。不過到了下午5點多,他的身體開始變得虛弱,氣不順,喘得厲害,慢慢地就開始發起了高燒。

車到了鎮上的衛生院,黑色越野車也跟了過來。劉彥更是跑下車來,幫著安在濤他們抬人。一路折騰進去,總算是把張建築在衛生院裡安頓下。安在濤剛要離開,卻見那張建築的老婆菊花手裡握著一張收據面色悲苦地發呆。

「大嫂,你是不是……」夏曉雪問了一聲,「我這裡還有些錢,要不你先拿去。」

夏曉雪掏出來300快錢,塞在了菊花的手裡,兩人不顧菊花的連聲道謝匆匆上車準備離開。而站在一旁的劉彥和陳銳也走過來,跟菊花說了幾句話,安在濤在車子即將發動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發現,劉彥也從包裡取出幾百塊錢來,遞給了菊花。

……

劉彥等人幾乎是跟安在濤兩人一前一後回到濱海。不同的是,安在濤跟夏曉雪去了夏家,而劉彥則去了濱海市委宣傳部。她作為中央媒體記者下地方採訪,必須要去當地的宣傳部門打個招呼,須知道,這個時候不比後來的網絡信息時代,沒有宣傳部門的配合和協調,她根本就無法展開採訪。

奕晨就劉彥送到濱海市委大院門口就掉頭回了天南,而陳銳雖然死皮賴臉地想要留下陪著劉彥採訪,但卻被劉彥幾句話給堵了回去。

劉彥在門口登記完畢,就進了在二樓的宣傳部辦公室。宣傳部辦公室的主任張超聽說是經濟日報的記者來採訪高架橋,也不敢怠慢,趕緊打電話向副部長張錦嶺匯報。

……

……

夏家。

安在濤從夏天農口中得知了杜庚的心思之後,一時間也無言以對,翁婿兩個面面相對,安在濤從夏天農眼中分明讀到了一種無奈、一種擔憂和一種歎息。杜庚的想法不能說是錯的,但卻是很想當然的。但是,縱然明知杜庚的想法是荒唐的,作為下屬,夏天農也只有選擇保持沉默或者「順從」。

繼續跟杜庚「唱反調」,也沒有什麼用處,他自然也聽不進去,還會讓他心生反感。

這一次回來,夏曉雪明顯感覺到父母的感情似乎增進了許多,不說別的,單單是石青瞥向夏天農身上眼神中所自然流露出的某種柔情,就讓她看得一呆。雖然有些「意外」,但父母感情越來越好,作為女兒,她當然樂於看到。

安在濤留在夏家吃了晚飯,就回了自己家。回到家,母親和竹子剛剛吃晚飯,客廳的茶几上還放著一盤沒有吃完的紅燒肉。竹子小心翼翼地端著兩個飯碗,放入廚房的水池中,正認認真真地洗著碗,突然看到安在濤進門來,神色間悠然浮上一抹喜色。

她扭頭看著安在濤,小聲招呼道,「哥哥回來了,媽媽。」

安雅芝正在收拾廚房,聞言訝然,「小濤,你們怎麼提前回來了?」

安在濤笑了笑,「沒什麼意思,就早回來了,媽,明天我在家休息一天,我準備去把那套房子買下來。」

買房子的事情,母子兩個早已商量好,房子也看過很滿意也交了部分定金,簽下了初步購買意向書,所以安雅芝點了點頭,也沒反對。只是第二天一大早安在濤跑去售樓處,卻被告知,那套房子已經被其他人定下。

安在濤非常生氣,衝著售樓處的售樓小姐發了一通火。

第097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二)

「你們到底怎麼回事,我都交了定金,而且,也跟你們公司簽了購買意向書,你們怎麼還將房子賣給其他人?」安在濤生氣地推開售樓小姐遞過來的一次性茶杯,怒道。

那個年月的售樓小姐,跟後來房市火爆時的售樓小姐完全是兩個概念,說白了就是一個房地產公司臨時僱傭的服務工作人員,不像後來的售樓小姐個個都能舌燦蓮花為了賣房子出去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口才那個順溜。

這個售樓小姐來自附近農村,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便通過人介紹來這家房地產公司的售樓處工作,她微微有些黝黑的稚嫩的臉色漲得通紅,手足無措,也不知道怎麼跟安在濤解釋,只是一個勁地瞥向樓上,似是在等待著部門經理下來給安在濤解釋。

一個身材高大經理模樣的青年從二樓慢慢走下來,滿臉堆笑地向安在濤打著招呼,「同志,你先別著急,聽我慢慢跟你解釋……你看啊,我們還有很多很充足的房源,你可以隨便再另選一套,同樣的樓層,同樣的戶型,同樣的面積……我們經理說了,可以給你適當優惠一些,你看這樣成不成?」

安在濤皺了皺眉。他選擇的那套房子,正好處於這座小區中位置最好的一個樓,而他選擇的這一戶,正好是東戶,有一個開放式陽台正面對著海岸線,坐在陽台上觀望海景,自然非常愜意。所以這個樓賣得格外快,早已全部賣光。

這麼好的一套房子,明明已經定下,卻被別人佔了先,安在濤就是再好的脾氣也不會樂意。他搖了搖頭,「我已經交了定金簽了協議,我要求你們民泰房地產公司立即履行協議,否則,我會到法院起訴你們。」

青年經理搓了搓手,尷尬地笑了笑,「同志,實在是抱歉呢——我實話跟您說了吧,你這套三樓的房子被我們老總的一個關係戶給看中了,他……」

正說著,一旁的售樓小姐悄悄道,「經理,那客戶來簽交錢了……」

安在濤抬頭望去,一輛紅色的進口車停在門口,是什麼牌子安在濤也沒有看清,只見一個中等個頭30出頭的青年,牽著一個身材高挑濃妝艷抹非常妖冶的青年女人一起走了進來,那青年還背著一個黑色的背包。

那青年經理撇下安在濤笑著迎了上去,跟那一男一女寒暄起來。

三人說話間,那男子時不時翻起眼皮來看安在濤,目光很是不善。而那妖冶的女人更是斜著眼睛瞪著安在濤,不屑一顧的神情隱隱戳戳。

「你讓他去告吧,告訴他,這套房子我要定了。」男子撇了撇嘴,大大咧咧地拍了拍經理的肩膀,「老弟,我跟你們老總可是鐵子,你可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

一男一女逕自向二樓的財務部走去,看樣子是準備今天交錢簽正式的合同了。

經理回過頭來無奈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在他看來,雖然安在濤定房在前,但這個客戶不僅是自己老闆的鐵哥們,還大有來頭,是濱海市建委孫主任的弟弟孫風鵬。做地產的,哪裡敢得罪建委的領導,所以,孫風鵬帶著自己的女人來看房看中安在濤預定的這套房之後,就提出非要這套房不可。

民泰房地產老闆是民泰大老闆路逢春的獨子路兵,從國外留學回來就掌控起這家新生代的子公司。路兵子承父業,為了生意,跟濱海的頭頭腦腦們來往密切,自然也就包括這建委的孫主任。

路兵打了一個電話過來,就將這套房子轉給了孫風鵬。路兵也沒太放在心上,囑咐售樓處的經理路超,大不了再給安在濤調換一套房子罷了,適當給點優惠,也就把這事兒擺平了。當然,他並不知道這定房的客戶是安在濤。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理會路超,慢慢向門口走去,只是撂下一句話,「我的定金交在你們這裡,我手裡還有具有法律效力的購房意向書,你們竟然單方面違約,就等著法院的傳票吧——」

路超有些急了,他知道安在濤是記者,其實他更擔心安在濤把這事兒給曝光,這會大大影響民泰房產的聲譽。要知道,民泰房產現在正在濱海各大媒體展開暴風驟雨一般的廣告宣傳。

「安記者,請等一等……這樣吧,這幾十套房子您隨便選,價格每平米給您優惠50元咋樣?另外,我們還可以送您一間10平米的地上儲藏室如何?」路超連連賠笑。這是路兵給他開出的最大權限。

安在濤搖了搖頭,「我只要那套房子,你們違約——不論你們賣給誰,都要給我退回來,而且,還要按照合同約定,免除我10%的房款。」

安在濤繼續往門口走去。其實,他倒是並不是非這套房子不買,主要是賭這口氣。

孫風鵬的女人站在樓梯中間回頭皺眉大聲道,「你這人怎麼認死理?告訴你,這套房子老娘要定了,你是讓也得讓不讓也得讓。」

安在濤扭頭瞥了她一眼,那種輕蔑而淡然的眼神讓這個暴發戶一般的女人忍不住又喊了一嗓子,「你瞪誰呢?你什麼毛病?」

孫風鵬大步走下樓梯,氣沖沖地走上前來,揚手指著安在濤,「小子,你想要幹嘛?找揍嗎?」

安在濤不願意跟這種仗著有門當官的親戚就飄飄然不知所以然的蠢貨計較,扭頭繼續前行。孫風鵬羞惱之下,上前一把拽住安在濤的胳膊,就要推搡。

安在濤身材高大又年輕力壯,憤怒間他用力一甩胳膊,就把孫風鵬甩了一個趔趄,差點一頭栽倒在地。路超趕緊帶著售樓處的工作人員過來分開兩人,孫風鵬面色漲紅,掄起他的背包就向安在濤揮了過來。

安在濤輕輕回退一步閃避了過去,那猛然揮舞而至的黑色背包砰地一聲砸在正在勸架的路超後背上,他頓時發出一聲驚呼。

……

……

孫風鵬在路超等人的勸解下氣呼呼地坐在售樓處大廳的沙發上罵罵咧咧,安在濤卻也沒有離去,他掏出自己的通信錄來,找到了當初路兵送給他的名片,按照名片上的電話打了過去,接電話正好是路兵。

路兵見是售樓處的電話號碼,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個「嗯」字就靜靜地等待著對方說話,這時候卻聽那邊說道,「是路總嗎?我是濱海晨報記者安在濤,你還記不記得我?」

「呃,是安大記者啊,哈哈,我怎麼能記不得你這位夏市長的女婿、濱海鼎鼎大名的名記,我上回還去參加了你跟曉雪的訂婚典禮了呢——呃,對了,你這是……?」

路兵很是親熱地跟安在濤說著話,雖然兩人只有一面之緣,但路兵的口氣卻像是對著多年不見的老熟人老朋友。路兵就是這樣,繼承了他父親的「商人品性」,為人非常圓滑擅長跟方方面面的關係打交道,要知道,他們是商人,充實而豐富的人脈關係對他們的生意有著巨大的裨益。

「路總,我在你們這裡買了一套房子……」安在濤慢條斯理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電話那頭的路兵明顯遲滯了一下,但他馬上就反應過來,連連道歉,再三懇請安在濤原地等候,他隨後就到。

安在濤放下手裡的電話,慢慢地走向了孫風鵬和他的女人的對面,也大刺刺地坐了下來。

路超和幾個售樓處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心道:難道這人也是一個大有來頭的人?咦,也不太像啊,看他連輛車都沒有,來了好幾回都是騎著摩托車。但他方才卻分明是在跟老闆通電話,而且聽那口氣,還跟老闆不是一般的熟。

路超向一個售樓小姐使了個眼色,讓她分別是去給雙方倒上一杯茶,然後就靜靜地等候在原地。

也就是十幾分鐘的功夫,一輛黑色的跑車飛馳而至,緊急剎車聲從門口傳來,孫風鵬看著路兵匆匆推開車門走了進來,便緩緩起身矜持著等著路兵過來跟他握手寒暄。

路邊臉上掛著濃濃的笑容,急急走了過來,不過,他對起身的孫風鵬視而不見,旋即轉身向安在濤打了個哈哈伸出手來,「我的安大記者,你說你要買房子,給我打個電話啥事都辦妥了,何必要親自跑來一趟?」

安在濤微微一笑,起身來跟路兵握了一握。

孫風鵬在一旁站著,面色不僅尷尬還很羞惱,他冷哼了一聲。

路兵回身向他點了點頭,但還是又轉過身跟安在濤繼續寒暄著,說了幾句沒有任何營養的客套話。開玩笑,孫風鵬雖然是市建委孫主任的親弟弟,但眼前這位卻是濱海市夏副市長的女婿,兩頭孰輕孰重,路兵怎麼還能分不出來。

而且,夏天農如今隱隱有進入常委之態勢,作為一個常常跟官場中人交際的濱海第一富豪之子,路兵早就聽到了這種風聲。與夏天農相比,建委主任就不值一提了。

孫風鵬在一旁耐著性子等了一會,見路兵還是不過來招呼他,不由越加羞惱,恨恨地哼了一聲,扭頭就要離開。

路兵這回卻回頭來喊了一聲,「哥們,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路兵走過去硬是拖著孫風鵬走了過來,「哥們,這位是濱海晨報的首席記者安在濤,呵呵,也是夏市長的乘龍快婿,來,給路某人一個面子,握個手……」

正站在一旁侍候著的路超和幾個售樓小姐身子一震,望向安在濤的眼神變得非常震驚。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個書卷氣極重的英挺青年竟然是夏副市長的女婿——路超心裡一顫,暗暗為自己剛才冷落他而後悔。

孫風鵬肩頭一陣抖顫,神色變得既漲紅又蒼白,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還是沒能張開口。原本依偎在他旁邊的妖冶女子張大了塗滿口紅的小嘴,一隻手想要抬起但卻停留在半空中,神態表情非常怪異。

定了定神,孫風鵬尷尬地勉強笑了笑,伸出手去賠笑道,「實在是抱歉啊,安記者,你也不早說,要是……」

安在濤倒背起雙手,沒有跟他握手,淡淡道,「就算是上菜市場買菜,也得分個先來後到吧,我先定下的房子,你憑什麼就要搶了去?建委主任的弟弟喲,真是好大的派頭,如果你要是市長的弟弟,這濱海還能容得下你不?」

孫風鵬被噎了一下,手在半空中搖晃了一下又慢慢縮了回去,神色變幻著,向路兵投過求救的一瞥。

路兵打了個哈哈,打著圓場道,「哥們,安大記者說得對,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嘛,我看這房子你還是另外再選一套吧。」

孫風鵬連連稱是。

安在濤撇了撇嘴,「路總,請恕我直言,開門做生意,尤其是像你們民泰這種大集團公司,還是要講一些信譽的……至於這套房子,我還真不要了……好了,麻煩路總了,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說完,安在濤向路兵點了點頭,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扭頭離去,驚落了一地眼球。

直到安在濤發動摩托車飛馳而去,路兵這才回過神來,皺了皺眉,「孫風鵬,你惹誰不行非要惹他?這人很有個性,不要說你,就算是劉克書記家的劉鵬都被他搞了一通……」

孫風鵬長出了一口氣,滿臉的漲紅之色漸漸褪去,他歎了口氣,「我哪裡知道他是夏副市長的女婿……路兵,你看這事該咋辦吧,這房子我肯定是不能再要了……」

路兵發出一聲詭異的笑聲,「你還想要這房子?你不怕回去讓你哥把你的小弟弟給閹割了……你得罪了市領導家的人,等於是在孫主任的仕途上放置障礙……」

「得了,你趕緊回去吧,老老實實跟你哥說個清楚,免得到時候讓孫主任蒙在鼓裡……」路兵頓了頓又道,「這事你別管了,這套房子誰都不能要,我還是要給他留著——他買房子幹嘛?怕是要準備跟夏市長的千金結婚用喲。」

第098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三)

安在濤雖然出了一口惡氣,但心裡卻還是不爽。本來想今天趁著休假,把房子的事情搞定,然後趁著天還不算太涼,趕緊裝修一下,等過了春節後,一家人就可以入住了。

他騎著摩托車去了一趟菜市場,隨意買了些菜,又買了幾斤排骨,準備回家下廚為母親和竹子做一頓飯。但他剛到自家留下,就看見了路兵的那輛黑色跑車。路兵穿著一件羊毛的薄T恤,手裡捏著一個文件包,還有一把鑰匙。

見安在濤騎車回來,路兵老遠就招呼道,「安大記者,我等你好久了。」

安在濤眉頭一跳,「路總?你找我有事嗎?」

路兵呵呵一笑,將手中的牛皮文件袋遞了過去,「好了,我的安大記者,我知道你喜歡那套房子……何必跟孫風鵬那種小人計較呢?這不,我已經替你把手續合同全部辦好了,你只要在上面簽字摁下手印,這合同就生效而這房子就歸你了——別這麼看著我喲,這套房子算是我送你的一點小禮物,不就十幾萬塊錢嘛——說實話,我很欣賞你,咱們交個朋友!」

安在濤一怔,沒有接,笑了笑,「路總真是好大的手筆,這一套房子說送就送了……不過,我不能接受。」

安在濤可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他當然明白,路兵之所以如此自然是為了拉關係。或許在他的眼裡,十幾萬確實不算什麼,但對於安在濤來說,這卻是一面陷阱,如果自己經不住誘惑跳了下去,那麼,不論是他還是曉雪以及曉雪的父親,都會被嚴重套牢。

所謂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拿了商人的好處,不給人家回報點什麼哪裡行。

不過安在濤也不是那種古板的人,作為擁有豐富人生閱歷的重生者,他也沒有讓路兵太過難堪。在他的堅持下,他去銀行取了現金,將房款一分不少地交給了民泰房產,然後又從售樓處的路超手裡接過了購房發票。

其實,路兵此舉也是一種試探。

作為同齡人,路兵憑直覺便感到,這個年輕人將來前途無量。趁他還未發跡地時候跟他拉近關係,總比將來再臨陣磨槍的好。本著來日方長長遠「投資」的心思,路兵也沒有太過堅持,親自開車將拿到房子鑰匙的安在濤送回家,他方才離去。

……

……

房子搞定後,安在濤一邊上班,一邊找了一個裝修隊,操持著開始裝修新房。聽說安家瑤裝修新居,夏曉雪也興致勃勃地時不時地跑過來,幫著安在濤一起進行裝修設計。

按照安雅芝的想法,這房子的裝修採用了最簡單的設計方案,地板鑲上瓷磚,牆上刷上一層乳膠漆,然後包包門和暖氣片,又在三間臥房裡打了三個大小不一的衣櫥,基本上就成型了。

安雅芝的臥房是朝南朝陽的最大的一間臥房,雖然她不同意,但兒子堅持她也只好由他。中間的一個小臥房是竹子的,而最北頭的一間才是安在濤的——也就他這一間裝修得相對來說複雜一些,因為他將之設計成了臥房兼書房。

知道安家在裝修房子,李湘便把大部分的熱線新聞的采寫任務都攬了過去,讓安在濤抽出時間來一門心思裝修房子。就這樣忙碌了大半個月,就在蕭瑟的秋風漫捲過整個濱海城區的時候,新房的裝修終於基本完成。

這天晚上,安在濤正在燈火通明的新房裡指揮著裝修工人做最後的「查缺補漏」,粉刷最後一遍清漆,他就接到了報社的傳呼。回了個電話之後,這才知道,竟然是市委辦通知,市委書記杜庚同志要見他,要他明天一早就去市委。

安在濤一怔,心道杜庚好端端地找我去幹嗎?想了想,他給夏家打了個電話。

「爸爸,杜書記要找我去,這事兒你知道嗎?」安在濤沒有說什麼客套話,直接就說出了來意。

夏天農歎息一聲,「杜書記現在亂了頭了……當初我就說,不能讓那女記者亂寫一氣,他非不聽,非說什麼可以藉機提高濱海的知名度……結果怎麼樣?人家一篇報道見報後,有三四家中央媒體都開始轉載,弄得沸沸揚揚——他從日報組織了幾個筆桿子去跟人家搞什麼輿論爭鳴,可寫出來的東西軟不拉幾根本就不是那女記者的對手,不但沒有佔到上風,反而讓人家給弄得狼狽不堪。」

安在濤心裡一跳,沉吟了一下,保持著沉默。

夏天農又道,「估計,他是想要讓市委辦的宋亮帶著你進京,在京裡找找關係,趕緊發幾個反駁的稿子——否則,再這麼搞下去……哎!」

……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出門的時候,天色已經陰沉下來了。陰雲密佈的天空上滿是厚重的陰霾,呼嘯的西北風沒心沒肺地刮了起來,他抬頭望了望天,一股冷颼颼地風鑽進他風衣的領口,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騎上摩托車頂風趕到報社,直接就去了趙策的辦公室。

趙策正在打電話,見安在濤進門來便匆匆跟電話那頭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他笑了笑,擺了擺手,「小安,來,坐。」

安在濤也沒客氣,就坐在了趙策辦公室的沙發上,「趙總,不知道杜書記要見我是……」

趙策搖了搖頭,「說實話,小安,我也並不是太清楚,只是昨天下午市委辦突然打過電話來,說是杜書記今天一早要見你——這樣吧,你趕緊去吧,我讓報社的車送你。」

安在濤站起身來,「不用了,趙總,我自己騎車去就成。」

剛要出門,趙策突然猶豫了一下,低低道,「小安,我個人有個私事,想要麻煩你一下……」

安在濤一怔,回頭來望著趙策,「趙總不要這麼客氣,什麼事?」

「呵呵,是這樣,我家屬在林業局下屬的清遠林場工作,按照她們林場的規定,她已經到了內退的年齡,但是她雖然已經45週歲了,身體還是很好,你說這退下來回家在家裡也是悶得慌,我就想啊——夏市長分管林業系統,能不能跟夏市長說說……」趙策大步去關緊自己的辦公室門,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安在濤呵呵一笑,「趙總,就這點事?您放心,我見了曉雪爸爸一定給您提這事兒。」

趙策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謝謝,謝謝,非常感謝。」

「領導客氣了。」安在濤笑著離開了趙策的辦公室。

趙策所托的事情的確是一件小事。現在有很多單位實行內退制度,男的50,女的45,就要內退回家,工資要大幅下降,基本上要比在職少拿將近400塊。有人家庭條件好,願意內退回家樂得清閒,但有人就不願意這麼年輕就退休,還想繼續幹下去。這種小事情,根本不需要夏天農出面,頂多讓他的秘書打一個電話就是了。

作為夏天農的女婿,安在濤得到了晨報高層領導的禮遇,幾乎每一個領導都對他客客氣氣,他自然明白是衝著老丈人的面子。趙策分管新聞部和編辦,可以說手底下掌握著所有記者的業績命脈,他的手稍微緊一緊,編辦考評的分數就會下降不少——因為這種小事得罪他,很沒有必要。所以,安在濤很痛快地就答應下來。

他相信,趙策會在其他的方面對自己的幫忙加以回報。

想到這裡,安在濤突然記起前世的時候,他每次去黃澤名家裡送禮,而隔一段時間之後,黃澤名總是會以各種不同的方式來「償還」安在濤的禮金——譬如專門讓他去參加一些有紅包收的活動。

安在濤騎車去了市委,等他趕到常委樓下的時候,杜庚的「閒置」秘書張亞楠已經等候在那裡。他是市委辦分配給杜庚的秘書,可惜杜庚一直不讓他跟班,他只留在家裡處理一些雜務。張亞楠雖然很不爽,但滿腹牢騷也只能留在心裡,嘴上是一個屁也不敢放。

他只盼著,等過上幾年,哪天杜庚高興了,給他外放一個副處級的實職,他就算是也沒白熬這些年。

他見安在濤不緊不慢地走來,心裡暗暗不滿,但臉上卻掛著濃濃的笑容,這個濱海晨報的首席記者安在濤是夏天農的女婿,他作為市委書記的秘書,雖然不得寵,但又豈能不知。

「小安記者,來了,趕緊的吧,杜書記在辦公室裡等你。」張亞楠擺了擺手。

安在濤應了一聲,跟張亞楠笑著打了個招呼,就大步走進了這幢幽靜中帶有幾分權力陰森氣息的常委小樓。

走上二樓,還沒有走到杜庚的辦公室,他就聽到杜庚在辦公室裡發著火,發作的對象似乎是濱海日報的社長兼宣傳部副部長的孫繼亮。安在濤輕輕走到辦公室門口,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即敲門,而是靜靜地退在了一側。

他明白,這個時候,他不合適敲門。

一來,杜庚正在氣頭上,二來孫繼亮也是濱海媒體界的一個大佬級人物,此刻他正在挨訓,這種場面如果讓他撞見了,肯定會無形中讓孫繼亮對自己產生某種反感。

第099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四)

杜庚這兩天有些上火,嘴巴裡面竟然生出幾個膿瘡來,吃飯喝水都很痛苦。

他前一段時間從京裡得到消息,據說拆除高架橋推進城鄉一體化佈局已經成為中央高層的共識,所以,劉彥來濱海採訪並撰寫了批評濱海拆除高架橋的報道,他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不僅沒有放在心上,反而覺得這是一個炒作濱海知名度的機會。

為此,他甚至還讓濱海日報的社長孫繼亮組織了日報幾個資深的筆桿子飛進京裡,聯繫了另外一家中央媒體,花不少錢疏通關係,發了兩篇正面評價濱海拆除高架橋決策的文章,目的是想要炒作起來,跟劉彥的批評形成呼應,造成短時間的輿論爭鳴現象。

但他沒有料到,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濱海日報的這幾個筆桿子根本就不是劉彥的對手,寫出來的文章像極了中規中矩的八股文。看了濱海方面發表的文章,劉彥不屑一顧地又寫了一篇言辭更加激烈的評論,題為《建了又拆,是不是意味著拆了又建?》,批評濱海拆除高架橋浪費大量公共財力,屬於某種「政績性衝動」。

這一聲「政績性衝動」,就將矛頭直接指向了濱海市委書記杜庚。

當杜庚收到濱海駐京辦傳真回來的劉彥的見報評論,這才有些慌了神。而之後不久,濱海高架橋拆除事件引起了國內很多媒體的關注,很多媒體都聯繫濱海,要來採訪。

實話實說,杜庚力主拆除高架橋當然是有樹立政績的因素在內,但也不能據此就說,他全是為了自己的政績。高架橋阻礙濱海經濟發展,影響城鄉整體規劃,造成城市交通擁堵,這是事實。

望著電傳上的那幾個「政績性衝動」的字眼,杜庚氣不打一處來,用紅筆狠狠地畫了幾個圈圈,又抬頭掃了孫繼亮一眼,擺了擺手,「你先回去吧,日報作為市委機關報,安逸得時間太久了,沒有一點活力——我看,你們也該學學濱海晨報,進行體制改革了,要是再這樣下去,都快成養老院了……」

孫繼亮尷尬地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應了一聲悻悻離去。

孫繼亮推開門,見安在濤默默地站在走廊中,訝然道,「小安?」

安在濤的訂婚宴會上,孫繼亮也有出席,自然認得他。

安在濤臉上浮起溫和的笑容,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市委辦主任宋亮正從走廊的那一頭走來,低低打了個哈哈,「孫部長,我來找宋主任辦點事情……」

孫繼亮哦了一聲,回頭瞥了宋亮一眼,也沒太在意,點了點頭,定了定神,端著方正的步子慢慢向樓梯處走去,跟宋亮擦肩而過的時候,笑吟吟地跟宋亮握了握手,寒暄了兩聲,挨訓的鬱悶之色一掃而空。

安在濤定了定神,輕輕敲響了杜庚的辦公室門。

「進來。」杜庚沉靜而威嚴的聲音傳來,安在濤推門而進。

……

……

安在濤從市委出來,又接到了李湘的傳呼,李湘讓他趕緊趕到濱海第一人民醫院,說是尚承強的醫療費茂元集團只支付了5000塊後就不再支付,目前醫院已經不願意再給尚承強用藥,一連下了三次催費單子,說要是再沒有錢到賬,就要求尚承強搬出醫院的病房。

尚承強還處在半昏迷狀態,類似於植物人。如果現在斷了治療,後果不堪設想,說不定,他真的就此成為植物人甚至面臨死亡。

安在濤趕到醫院,尚承強的老婆正拉著李湘的手哭成了一個淚人。而尚承強2歲多的兒子,就坐在冰涼的走廊過道上玩著一個藥瓶子。

安在濤並不是一個同情心氾濫的濫好人,更不是什麼慈善家,他也明白天底下這種不公平的事兒太多太多,他就是想管也管不過來,況且他只是一個小記者。但是這事他已經插手,就這麼半途而廢撒手不管,也不符合他的為人。

就善始善終吧。安在濤心裡暗暗歎息,大步走了過去。

坐在病區走廊上的塑料座位上,安在濤聽著張艷菊的哭訴,心頭突然一動。他輕輕擺了擺手,把張艷菊叫道了一旁,小聲說了幾句。

張艷菊淚眼婆娑地望著安在濤,幽幽道,「安記者,這樣行嗎?」

安在濤笑了笑,「雖然很無奈,但這卻很有效——你就不妨一試。」

……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在家裡收拾行裝,下午,他就要跟宋亮一起進京去完成杜庚交代的任務。下午3點的飛機,晚飯可以在京裡吃了。

安雅芝和竹子都在上課,家裡就他一個人。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安在濤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李湘驚慌的叫聲,「安在濤,不好了,尚承強的老婆爬上了醫院住院大樓的天台,要跳樓自殺……」

安在濤笑了笑,「哦,我這就過去。」

安在濤的笑聲傳進李湘的耳朵,李湘皺了皺眉,正要說幾句,安在濤已經掛了電話。

安在濤趕到濱海第一人民醫院的時候,醫院門口已經人山人海。住院部大樓前的廣場上,停著好幾輛警方的警車和消防車,一大群警察正在那裡用喇叭不住地喊話。很多媒體的記者都蜂擁而至,濱海電視台的記者甚至架起了攝像機。

安在濤擠了進去,抬頭望去,只見14層的病房大樓天台外的鐵欄杆處,坐著一個女人,正是張艷菊。而幾個警察,正試圖慢慢靠近她,但卻被她歇斯底里的哭喊聲給又逼了回去。

張艷菊一手抓住鐵欄杆,坐在那裡,兩隻腳在半空中晃蕩著。一條橫幅飄了下來,上面寫著「黑心茂元還我男人的醫療費!」幾個大字。

安在濤皺了皺眉。這樣太危險了,這娘們似乎有些投入太深。他只是讓她做做樣子以跳樓相威脅,只要能讓濱海輿論強烈關注,就能引起市裡領導的介入。在安在濤生活的前世,農民工跳樓討薪或者堵路討薪的事情太多,但是卻很有效。你跑上數百趟的政府機關,跟欠薪企業糾纏上大半年,未必會討回一分錢來,但如果你表演場跳樓秀,就會很快解決問題。

領導一批示,相關部門立即動起來。

尤其是在現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如果濱海再出什麼風吹草動,最煩惱的還是杜庚。只要有杜庚批示,茂元集團就是有再大的後台,在濱海的這一畝三分地上,他也只能老老實實掏錢。

果然,這事兒旋即就被杜庚得知,杜庚大怒,立即讓宋亮去瞭解情況。宋亮將尚承強的事情匆匆跟杜庚說了一遍,杜庚當即就開始罵娘,差點沒把桌上的茶杯給摔爛。

杜庚馬上就讓宋亮給分管勞動和社會保障的副市長打電話,讓他趕緊召集勞動局、建委、衛生局等相關部門的負責人開會,立即著手解決尚承強的醫療費問題。同時,給公安局的黃韜下了死命令,無論如何要他在最短的時間裡解決這一事件,不能讓事態擴大。

宋亮連聲應著,剛要去打電話,杜庚又急急道,「通知李煥文,嚴禁各媒體對此事進行誇大宣傳。」

宋亮嗯了一聲,心裡明白,雖然老闆並沒有說封鎖輿論,但是這已經等於是封鎖輿論的命令了。這話兒沒有必要說的太直白,宣傳部長李煥文就會心知肚明。而有了宣傳部的招呼,濱海各報和電視台、廣播電台還怎麼報道?頂多是在版面上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發個簡訊罷了。

安在濤站在人群中,見警車呼嘯而來,不僅黃韜趕來,就連市委市政府都來了好幾輛車,就明白肯定是杜庚插手了。他嘴角浮起一絲微微得意的笑容,又向樓頂上的張艷菊掃了一眼,然後悄悄擠出人群離開。

張艷菊被警方成功「勸」了下來,被一群警察簇擁著上了一輛警車,不過,警車沒有開進公安局,而是直接開進了市政府。隨後,來自市委市政府的一輛輛黑色紅旗轎車,又一輛輛地開走,人群旋即散去。

而濱海第一人民醫院的幾個高層領導,院長副院長們這才鬆了一口氣。如果張艷菊真的在他們醫院跳了樓,無論事情起因如何,他們這幾個領導都別想再干了。

沒有多久,醫院接到了衛生局長打來的電話,無條件對尚承強進行醫治,所有費用由市財政先行墊付。

而就在當天下午,濱海市政府成立了以分管副市長為組長,勞動局、衛生局、建委、工商局等相關部門主官為成員的工作領導小組,正式介入了尚承強的事件調查。

而這個時候,安在濤已經和宋亮還有市委辦的一個工作人員一行三人,登上了進京的飛機,並在血紅血紅的殘陽仍然殘留天際的時候,抵達了燕京機場。

要在有影響力的中央媒體上發表這種有針對性的稿子,不是那麼容易的。進了濱海駐京辦事先安排好的建國門大酒店,安在濤一人進了房間悶頭寫著自己的稿子,而宋亮則心急火燎地與濱海駐京辦主任劉永寧一起宴請某中央媒體的一個副總編。

第100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五)

聯繫發表媒體是宋亮他們的事情,安在濤只管寫稿。在來的飛機上,他前前後後地梳理了一遍思路,他覺得,濱海日報那幾個筆桿子之所以在跟劉彥的交鋒中落了下風,不是文筆或者什麼文采有問題,而是發力點錯位。

劉彥的觀點其實並沒有立足於高架橋的優劣,是該建還是該拆,她很聰明,她將矛頭死死抓住濱海高架橋建設時間不足十年就拆掉浪費大量財政資金這一點,等於是抓住了濱海人的一個七寸咽喉。

這是否認不了的事實,可謂是百口莫辯。

而那幾個人老是在美化濱海拆除高架橋的行政舉措本身上下功夫,而沒有抓住重點,所以,這樣的稿子一發表出來,非但沒有「糾偏」,反而讓劉彥「政績性衝動」的觀點從一個側面得到了某種驗證和反襯,更加引起輿論的共鳴。

安在濤顯然不能走他們的老路。

在稿子的第一部分,他首先肯定了高架橋的歷史作用:「高架橋為何建了又拆?公道地說,當初建高架橋對緩和城市交通擁堵的作用不容抹殺,但是,物極必反,隨著城市交通結構和流量的不斷變化,當初有利於疏導交通的高架橋,如今已經成為交通的障礙……」

在第二部分中,他筆鋒一轉,「從國內的高架橋來看,許多是必須建的,建了之後確實發揮了效益,但也確有不少是短見和一窩蜂的產物。比如濱海的高架橋,在城市車輛不多的時候,還能起到疏導作用。然而,隨著車輛劇增,高架橋就走向了反面。濱海市民經常會看到這樣的情景:高架橋下等著上橋的車輛排成了長龍,而高架橋上的車輛卻早已擠得密不透風。高架橋成了阻塞交通動脈的血栓……」

第三部分,安在濤切入了很多濱海高架橋危害的現實數據。而在第四部分,他才漸漸套入正題,「當然,糾偏除弊不能因噎廢食。對高架橋不能一棍子打死,必要的高架橋該建還是得建,該要保留的還是要保留。濱海高架橋建了又拆給我們的啟示是:第一,高架橋要建在非建不可的地方,不能搞一窩蜂;第二,建高架橋不能目光短淺,只看三、五年不行,要想到數十年後的高架橋是否還能發揮作用;第三,必須把環境評估作為最重要的指標之一,對於嚴重破壞城市景觀和環境的高架橋絕不能建;第四,對弊大利小,廣大市民側目而視、怨聲四起的高架橋應果斷拆除、毫不手軟……」

安在濤相信,這篇稿子如果見報,就等於是給濱海拆除高架橋的做法正名了。無論劉彥怎麼咬住「財政浪費」不放,她都不能再重提什麼「政績性衝動」了。

……

……

第三天一早,署名為安在濤的這篇深度報道就在中央某報見報,而且是二版的頭條。本來,為了發這篇稿子,宋亮他們花了不少心思也花了不少錢送禮打點,但當這家報紙的副總編拿到這篇稿子後,就被稿子本身所吸引,建議要聞部發在了二版的頭條上,這倒是意外之喜,是宋亮沒有想到的事情。

稿子見報後,影響很大,因為安在濤的稿子沒有泛泛地或者說直接為濱海正名,而是從高架橋本身入手進行正反兩面的分析論斷,從而提出了自己的觀點。據駐京辦反饋回來的信息說,當天中央某高層領導就對這篇報道進行了批示,而京裡那些個主張拆除高架橋推動城市發展的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們,也紛紛如獲至寶,紛紛將這篇報道保留下來,以期充實進自己的議案中,在幾個月後99年初的兩會上重提。

在安在濤和宋亮他們看來,劉彥所在的經濟日報肯定會立即展開回應,安在濤已經在著手第二篇跟進報道。但令人奇怪的是,劉彥並沒有任何動靜。而在三天以後,安在濤才明白,這口才跟文筆一樣鋒利和驕傲的女記者竟然又趕去了濱海。

……

……

這天下午,閒的沒事,宋亮他們便約著安在濤一起去京裡的一些著名景點是遊玩,安在濤沒有答應,因為他已經跟燕大的孟菊教授約好,要去她家做客。

安在濤打車去了久違了的燕大校園,望著那巍峨莊嚴的高大校門,以及校門口那尊昂首挺胸的雕像,他不禁微微有些感慨。這重回燕大,看似是不足半年,其實已經十年多了。重生前,他從燕大畢業再也沒有回來過,而重生後重新站在98年的燕大門口,怎麼能讓他不感慨萬千。

安在濤隨著來來往往的學生人流漫步進了燕大校園,穿過教學區,去了後面的教工宿舍區。孟菊教授就住在最後面的一幢米黃色小樓上,她獨身一人住一套兩居室。

安在濤走到樓下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麗影。

依舊是那一件乳白色的長風衣,烏黑的披肩發,異常清秀的臉龐上掛著淡淡的冷意,縱然是寬大的風衣也遮掩不住她修成而婀娜的身材。

安在濤跑過去,笑著喊了一聲,「老師!」

孟菊猛然回頭來,飄逸的長髮隨風而擺動,抖動起一道烏亮的浪花兒,那張薄施脂粉而微帶冷意的嫵媚臉上頓時浮起一抹欣喜的笑容,她輕輕揚起白皙的手指來,「小濤,來了,走我們上樓,老師等你很久了。」

孟菊幽深如若空谷幽蘭一般的目光在安在濤身上一閃而收,她轉身帶頭向樓道行去,身姿曼妙,非常優雅。

孟菊是一個非常優雅又非常有文化修養的女人,雖然已經30出頭,但容顏之秀麗、氣質之高潔,不僅是燕大很多男教師追求的對象,還是很多20出頭男大學生心中的偶像。在孟菊的課上,沒有一個男生會逃課,整個教室每一次都做得滿滿當當。聽著孟菊空靈的聲音,望著她那曼妙而優雅的身影,上課簡直就成了一種享受。

只是孟菊天性冰冷,臉上難得會有幾分笑容。對女生和女教師還好些,對於男士一概猶如冰川仙女從來就不假辭色,只能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但安在濤顯然是一個例外。安在濤是整個燕大唯一一個能出入孟菊住所的男子。

如果不是安在濤和夏曉雪熱戀的身影在燕大的校園裡晃蕩著,沒準就會傳出孟菊和安在濤師生戀的八卦緋聞來。沒有人知道孟菊是至今未婚還是半途離異獨身,還有孟菊的出身來歷。對於這樣一個對孟菊來說非常敏感的問題,縱然是安在濤也沒有敢問。

燕大師生只知道,這個彷彿不食人間煙火一般的女教授是一個海歸,平日裡深居簡出,很少跟外人來往。

……

……

孟菊的住所佈置得即優雅又含有深濃的書卷氣。臥房裡只有一張席夢思和一個天藍色的衣櫃,而書房裡的四面牆上分別立著四個書櫥,滿滿噹噹的全是文學以及哲學著作。奇怪的是,她的書房裡沒有書桌,而只有一把籐椅。籐椅下面,鋪著一張紅色的地毯。

孟菊將門關緊,回身來望著安在濤優雅的一笑,「小濤,來到老師這裡還拘束嗎,自己坐下自己沖茶,我去給你做幾個拿手菜,我們兩個今天喝一瓶紅酒,我這裡有我從法國帶回來的紅酒。」

安在濤笑了笑,自己去了孟菊的書房,從書櫥裡取了一本西方哲學經典解讀來,自己坐在了她家客廳的沙發上翻看了起來。看了一會,他見孟菊帶著圍裙在廚房裡忙活個不停,便起身笑道,「老師,其實不用忙活了,要不——要不,我請老師出去吃一頓吧。」

孟菊一怔,想了想,慢慢放下了手中鏟子,關閉了液化氣灶頭,慢慢回頭來望著安在濤,「也好,你難得回燕大一趟,老師今天就請你出去吃一頓——還是去那家菊瀾小築吧。」

……

……

菊瀾小築是距離燕大不遠的一間休閒餐廳,雖然不大,但裝修非常精美且很有格調,價格也貴得出奇,當初還是孟菊請安在濤和夏曉雪兩人一起去那裡小撮了一頓。雖然只要了三菜一湯,喝了一瓶紅酒,就花去了400多。

安在濤和孟菊並肩走在燕大的校園小道上,孟菊雖然年過三十但看上去卻如同二十許妙齡女子一般無二,俊男靚女一路款款行去,不知道羨煞了多少眼球。認識孟菊的學生無論男生還是女生,都好奇地望著安在濤,不知道這是何方神聖,能讓這冰山一般的女子春風化雨笑語連連。

一個青年迎面走來,手裡捏著一張報紙,正在急匆匆地走著,突然抬頭看見安在濤和孟菊緩緩並肩說笑著走了過來,不由眉頭一皺,當先一步就攔住了安在濤的去路。

安在濤掃了一眼,見是陳近南的兒子陳銳,臉色頓時就陰沉下來。

他頓了頓,淡淡道,「陳銳?你要幹嘛?」

「你為什麼一定要跟劉彥過不去?」陳銳那跟陳近南頗有幾分相似的面容漲得通紅,微微往後退了一步,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這個一向是驕傲無比的青年面對安在濤,總是沒來由地會產生幾分怯意。

這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你懂什麼。」安在濤不想再理他,轉身跟冷眼旁觀的孟菊說了一聲,「老師,我們走吧。」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要拍濱海市委書記杜庚的馬屁嗎?哼,像你這種人,不拍馬屁怎麼能……」陳銳冷笑了起來,手裡的報紙揚了揚。

安在濤猛然回頭瞪著陳銳,望著眼前這張跟那個男人非常相像只是有些稚嫩的臉龐,他心裡慢慢升騰起一股子複雜的怒火來,他上前一步,沉聲道,「滾開,離我遠點!」

……

……

菊瀾小築的一間包房裡。

孟菊歎了口氣,小聲道,「小濤,你今天是怎麼了,你跟那個小伙子……」

安在濤默然無語,低低道,「老師,對不起,我心情有些不好。」

「不要緊,心裡有話還是說出來的好,免得憋在心裡傷身子。」孟菊柔聲說著,給安在濤倒上一杯紅酒,「當然,如果你不願意跟老師講,老師也不怪你。」

安在濤還是默然無語,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不希望跟那個男人、那個傷害了他們母子一輩子的男人有任何的交集,但——但他每一次看到陳銳,一想到那個男人跟另外一個女人又生了兒子,心裡不僅僅是憤怒,還有一絲絲的嫉妒。

好在安在濤已經不再是前世的那個安在濤,片刻的調整之後,他很快就恢復了常態,開始慢慢地跟孟菊說了說他畢業後到濱海晨報工作的事情。

……

……

談笑間,兩人竟然喝了兩瓶干紅下去。孟菊平日裡不怎麼喝酒,安在濤亦然,但師生兩個這麼一相聚,倒是在不知不覺間有了七八成的醉意。

孟菊嫵媚的臉上浮現著極富有成熟女子風韻的紅光,細如彎月一般的柳眉兒挑動了一下,手中的高腳酒杯在櫻唇邊上輕輕滾動著,突然幽幽道,「曉雪還好吧?聽說你們訂婚了?」

安在濤點了點頭,干紅的後勁翻湧上來,他已經醉意朦朧,所謂酒壯色膽——他雖然沒有色心更沒有色膽,但男人的本能還是有的。面對孟菊,在她仙子一般優雅氣質的熏染下,竟然生出了幾分旖念。他暗暗地咬了咬舌頭,將目光從孟菊修長而豐腴的身子上強行挪了開去。

孟菊發出一聲悄不可聞的輕歎聲,端起高腳杯來晃動了一下,粉紅色的酒液在包間牆壁昏黃射燈的映照下變得迷離而迷濛,發散著妖冶的光芒,「老師祝福你們……」

旋即,孟菊又是幽幽一歎,「小濤,你這回來得正好,老師過了這個春節,就要出國去了。你要是再晚來一段時間,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了……」

安在濤一驚,酒意頓時消散了大半,急切下也渾然不覺自己竟然緊緊地握住了孟菊滑嫩若無骨的小手來,「老師你要出國去?」

第101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六)

孟菊嫵媚的臉上悄然浮起一抹霞紅,她任由安在濤握著手,幽幽似水的眼神中閃爍出幾分迷茫和酸楚,心潮一陣陣地起伏起來。

心思湧動間,她眼圈一紅,竟然扭過頭去,聲音變得哽咽起來,「我要離開……我要到國外去過完後半生……小濤,老師不能參加你和曉雪的婚禮了……」

安在濤默默地望著她,眼中不自覺地流出幾分不捨和悵惘來。無論是前世和今生,孟菊在他的心裡亦師亦友,或許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對於這個即像慈母又像大姐一般從心底裡關愛他的孟菊,他心裡究竟懷有一種什麼樣的情感。

他不知道她的過去,一如他無法預知她的將來。

……

……

孟菊不著痕跡地將手從安在濤的手裡抽了出來,心神漸漸平靜下來。她笑了笑,悠然一聲歎息,「小濤,其實老師能感覺的出來,你心裡藏著很多故事……當年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似乎從你的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其實他心裡也明白,孟菊其實是猜出了他的身世,雖然他一直都沒有說過什麼。而他之所以跟孟菊這般親近而沒有任何的男女私情,也正是從她的身上感知到了一種跟自己極其相似的東西:自尊自強但是也有著幾分孤僻和倔強,甚至還有幾分隱形的冷傲。而反過來說,孟菊也是亦然。

安在濤頓了頓,還是將自己的身世講了出來。雖然孟菊已經猜到他跟自己有著類似的身世,但親耳聽到安在濤親自說出來,心神還是一陣激盪。

……

……

辟辟啪啪的雨聲落了下來,呼嘯的北風驟然而起,一陣陣的雨點擊打在孟菊臥房窗戶的玻璃上。昏黃的檯燈閃爍了一下,才亮了起來。孟菊悠然披著睡衣坐起,神情專注地俯身望著身邊這個已經沉沉入睡的英挺青年,癡癡不語。

昨晚她跟安在濤一共喝了多少紅酒,其實她自己也記不清了。而兩人究竟又是怎麼回到燕大的教工宿舍區又怎麼回到了她的家裡,睡到了一張床上,她頭疼欲裂業已沒有一絲半點的記憶。

她一向排斥男人,但對身邊小她十歲的男人卻沒有任何的排斥。無數個不眠之夜裡,她甚至幻想著能躺在他的懷抱裡數著漫天的星斗,一直到天亮。這是她的學生,也是她這一生真正接納和喜歡上的男人。

其實她並不怎麼在乎兩人之間的年齡差距,作為一個自小在國外生活和接受教育的女子,她心裡並沒有太多傳統式的禮法觀念。但她不在乎並不代表別人不在乎,所以她不敢表白出來,她害怕她還未擁有就已經失去。直到安在濤跟夏曉雪走到了一起,她才有些後悔。

在安在濤畢業離去的這些日子裡,孟菊越來越覺得,自己彷彿陷入了一場永遠也掙脫不開的泥潭中去,明知要淪陷但還是一次次義無反顧的淪陷進去。所以,她想要選擇逃避,她要再一次離開這個讓她傷懷的地方。

相似的身世,同樣的孤芳自賞,不同的是,安在濤已經慢慢自我療治好了心靈的創口,而她卻一直沉浸在過去的陰影中無可自拔。

夢幻一般的燈光中,她慢慢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他的面頰,他的面頰有些溫熱。她的手輕輕從他的面頰一直撫摸了下去,然後俯下身去在他的額頭吻了下去。

……

……

安在濤覺得口乾舌燥,慢慢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眼簾是那一盞精美的檯燈,其次是一具半裸而精巧的肉體。孟菊半披著粉紅色的睡衣,癡癡地望著他,一抹雪白從她的領口敞露出來,隱隱可見那兩點奼紫的嫣紅。

他面色一變,趕緊扭過頭去,閉上了眼睛。

孟菊歎息一聲,俯身用雙手扳過他的頭來,輕輕將睡衣脫掉,露出上本身赤裸裸的身子來,那高挺的山峰微微有些顫悠,那奼紫嫣紅的兩點交織成一條條弧線。

「這一輩子,我的身子只給你看。」孟菊抓起安在濤的手來,倔強地將他的手放在自己溫暖而滑嫩的雙峰之間,「……如果沒有曉雪,如果你能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想我會告訴你,你是我這一生唯一喜歡過的、願意親近的男人。」

孟菊旋即又輕輕一笑,將他的手又放了回去,「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對不起曉雪的,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在我的心裡,從始至終只容納過一個人的影子,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無論我在這裡還是在異國他鄉。」

「其實,我已經辭職了,我早已不再是燕大的老師了,我一直留在這裡沒走,就是在等著你……你真的來了,我也該走了……」孟菊喃喃自語著,又躺了回去,拉緊了被子蓋在兩人身上,「睡吧,做個好夢。」

孟菊轉過身去,留給安在濤一個吹彈可破的後背。

……

窗外風狂雨驟,散亂的雨點胡亂的擊打在孟菊臥房窗戶的玻璃上,發出輕微的辟辟啪啪的聲響,一朵朵細小的水花兒忽然綻放,然後又化為一道道密集的水線緩緩流下,如此週而復始,不知疲倦。

孟菊穿著粉紅色的睡衣,上半身還披著一件外套,癡癡地望著窗外的雨幕,眼神多少有些迷離。

「秋風秋雨愁殺人啊。」孟菊回頭來望著正在從床上慢慢坐起的安在濤。

安在濤心神一顫,心情很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雖然兩人並沒有真正發生什麼實質性的肉體關係,但——但往日裡這個仙子姐姐一般的老師,卻蜷縮在自己的懷裡睡了一夜,抱著她嬌柔的身子,無論是那挺翹的飽滿,還是凝脂的肌膚,都讓他男人的本能無可遏止,心裡的犯罪感同時滋生。

他有心想要推開孟菊,從孟菊的床上下來,然後推門而去。但是,他沒有。他想起了那個獨坐孤燈下為他編織毛衣的出塵身姿,想起了那個在逢年過節親自為他下廚的忙碌背影,想起了大學四年與孟菊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心裡煎熬著過了大半夜。

「老……」安在濤欲言又止,千言萬語無從說起,便化為一聲複雜的歎息。

「叫我姐姐吧。」孟菊幽幽道,緩緩轉身坐了下來,溫熱的小手抓住了安在濤的手。

「……」孟菊突然吃吃一笑,「好了,傻小子,都是姐姐不好,是姐姐忍不住勾引你的……幸好我們沒有犯錯——好了,小濤,你沒有對不起曉雪,我也沒有,我們都沒有!」

「我今年31歲。假如沒有曉雪,你會不會嫌棄我老了?」孟菊神情非常專注地望著安在濤,長長的眼睫毛微微眨動著。

安在濤心裡一顫,不敢再直視她幽深若空谷的眼神,緩緩搖了搖頭。

「好。有你這句話,姐姐就知足了。」孟菊輕輕將手從安在濤的手上放開,「起來吃飯吧,我做了早餐,沖了你喜歡喝的大馬白咖啡。」

頓了頓,孟菊突然俯身從床頭櫥裡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盒來,打開,裡面是兩枚鑲嵌著心形的寶石戒指。她柔聲笑了笑,將盒子推了過去,「這是我給你和曉雪的結婚禮物,姐姐就要出國了,這一生再無相見之期,就提前給你們準備了這兩隻戒指,希望你們能白頭偕老。」

安在濤猛然一把抓住孟菊的手,低低道,「非要走嗎?」

孟菊肩頭一顫,背過臉去,幽幽道,「你希望我留下嗎?」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無力地鬆開手,緩緩起身。

身後,傳來孟菊悄不可聞充滿悵惘的一聲輕歎。

……

……

中午時分,雨散雲收。孟菊沒有送安在濤,只是默默地站在窗前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輕輕抬手抹去了剛剛墜落的兩顆晶瑩的淚珠。

傳來低低的敲門聲。

孟菊慢慢走過去打開門,一個戴著黑色鴨舌帽穿著長長風衣神清氣朗顧盼生威的老者站在她的門口,孟菊瞥了他一眼,也沒關門,扭頭進了臥房。

老者將門關緊,隨後跟了進來。

「丫頭,既然喜歡他,又為什麼放他走?」

孟菊猛然回頭來望著老者,淡淡一笑,「他不喜歡我,心不在我這裡,留下他又有何用?」

「你這麼多年在他身上用心至此,他難道一點都沒有感覺出來?如果他對你無情,又豈會在你這裡過夜?」老者歎了口氣,「丫頭,你還是太驕傲了些,也太倔強了些……雖然你比他年紀大上一些,但只要他肯對你好,我會補償他的。」

孟菊嘴角浮起一絲嘲諷,「他沒有離開,是因為不想讓我難堪讓我傷心,是割捨不了這些年跟我之間的情分,只是這種情分並非男女感情。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男人,是我見過的最有情義的男人,他已經有了愛人,這一生,我和他注定是有緣無分了。」

老者歎息一聲,扭頭往外就走,走了兩步就又回頭來懇求道,「丫頭,舅舅老了,你能不能留在國內……」

孟菊冷笑一聲,「你老了自然有你家裡的孝子賢孫侍候,還有那些懼怕你權勢的馬屁精來逢迎,我算個什麼東西?」

老者面色一變,眉眼間抽搐了一下,狠狠地跺了跺腳,扭頭離去。

第102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七)

老者下了樓,從口袋裡摸出一副墨鏡戴上。附近徘徊著的兩個穿著西裝的高大男子趕緊過來打開了車門,他匆匆鑽進了門口停著的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而那兩個西裝男子則進了另外一輛加長的紅旗轎車。

轎車緩緩開動,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一個中年男子摘下金邊眼鏡用手擦了擦,低低道,「首長,孟菊還是要離開嗎?」

老者點了點頭,歎了口氣,突然擺了擺手,「小柳你下車去,大年你來開車,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

……

「大年,我讓你查的那孩子的情況,你查了沒有?」老者沉聲道。

「首長,我查了。他來自東山省的濱海,家裡只有一個母親,是一個中學教師,而他應該是一個私生子……從燕大畢業後,還是丫頭幫他找了一個工作,是在濱海一家報社當記者,據說幹得還不錯,挺有才華的,已經成為那家報社的首席記者……最近,他跟他的同學——濱海市副市長夏天農的女兒訂婚。情況大抵就是這些,反正這些年孟菊沒少在他身上花心思,我早就看得出來,孟菊對他情根深種。」

老者聽到私生子身形微微有了一些抖顫。他歎了口氣,「丫頭性情非常倔強,跟她的母親如出一轍。不錯,當年我是反對她母親跟那個人的婚事,但那個男人的死亡完全是一個意外……算了,也不說這些了。丫頭一直不肯接受我的安排……她一直看不上任何男人,好不容易看中一個,還——」

「大年,你說我該怎麼辦?丫頭已經絕望,又要遠走國外……」

大年一邊開車一邊笑了笑,「首長,其實——」

「你說,我聽著。」

「首長,讓我去跟那小伙子談談吧,孟菊苦了這麼多年,我們也該為她做點什麼。我想,只要有了愛情的滋潤,過去的那些傷口會慢慢都好起來的。」

「好,大年你出面找他談談——你告訴他,如果他真心對丫頭好,我會盡可能地補償他,滿足他的一切要求。但是,如果他敢傷害丫頭,我也輕饒不了他。」老者沉吟了一下,沉聲道,眉眼間的威勢凜然。

……

經濟日報方面沒有任何動靜,因為安在濤稿子的緣故,對於濱海市拆除高架橋的批評之聲漸漸平息了下來。見事情已經辦妥,宋亮在電話裡跟杜庚匯報了一下,杜庚便同意他們撤回來。

上午,幾人出了建國門大酒店,就要趕往機場,突然一輛黑色的加長紅旗轎車緩緩開了過來,一個戴著眼鏡的個頭不高斯斯文文的中年男子,打開車門慢慢向安在濤走了過來。

濱海駐京辦主任劉永寧正在跟宋亮寒暄送別,突然看見這斯斯文文的眼鏡男子,不由吃了一驚。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男子已經向安在濤走來笑吟吟地打了一個招呼,「小安記者吧,我是孟菊的朋友,能不能佔用你幾分鐘的時間我們談談?」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瞥了男子一眼,「是我,請問你找我有事嗎?還是孟老師……」

男子笑著伸出手去,「我叫李大年,小安記者,我的確是有點事情找你——這樣吧,就半個小時如何?」

……

……

望著安在濤和李大年離開進了酒店隔壁的一間咖啡屋,劉永寧倒吸一口涼氣,「宋主任,這小安記者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會有中央首長的人找他……這人是跟了一個大首長多年的大秘,據說不久後……」

宋亮也吃了一驚,低低道,「我只知道他是夏副市長的女婿,看老闆的意思,似乎跟省委組織部的陳近南還有些關係,但這京裡……」

兩人站在原地小聲議論的時候,安在濤已經跟著李大年進了這家咖啡屋的一個包廂。坐下後,李大年要了兩杯巴西咖啡,慢慢往自己的咖啡杯裡加了些方糖,輕輕用長柄的金色小勺攪動著咖啡,溫和地一笑,「看你們還要趕飛機,我也就長話短說了。我先從孟菊的身世說起……既然孟菊對你情有獨鍾,想來也沒有瞞你……小安,這麼說吧,孟菊對你如何你心裡清楚,而你呢,與孟菊之間也並非無情——首長說了,只要你肯對孟菊好,我們會盡量地補償你——」

安在濤默然無語,臉上浮現著一絲震驚。他昨晚從孟菊嘴裡知道了她跟自己類似的身世,但還是沒有想到,她竟然出身這麼一個家庭……

李大年又笑了笑,「你有兩條路可以選擇。第一,接受孟菊勸孟菊留下,首長會安排一個地方讓你們過去,至於你的前途,你不用擔心,十年之內,包你做到副廳級的位子上。第二,你跟孟菊出國,在國外享享清福,經濟上沒有任何問題。」

說完李大年靜靜地等著安在濤的回話。他雖然只是一個沒有實職的秘書,但一直跟在大首長的身邊工作,面對他人,身上早已養成了無形的氣勢,儘管他已經盡可能地收斂,盡可能地讓聲音變得溫和。

安在濤淡淡一笑,「我想,這一定不是孟老師讓你來的。你肯定也知道,我已經有了愛人——很抱歉,這兩條路我都不能選擇,儘管我也很希望孟老師能夠留下。」

李大年微微一怔,皺了皺眉,「小安記者,你可是要考慮清楚了,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這種機遇的——一念之間,你就可以魚躍龍門,你可是要慎重考慮。而且,孟菊對你情根深種,她年紀雖然比你大些,但她無論是才學還是容貌,都跟你非常般配……」

安在濤緩緩起身,「對不起,這事兒沒有任何的考慮餘地,我絕對不會辜負我的愛人,除非我死了。抱歉,我要趕飛機回濱海,再見。」

安在濤點了點頭,匆匆離去。對於孟菊,他心裡固然懷有某種極其複雜的情愫,甚至,在同命相憐之下,他還對她生出了濃重的憐惜,但是,情愫歸情愫,這遠遠不能動搖他內心裡對於夏曉雪的摯愛。

這一生,除了母親之外,他可以負天下人,但惟獨不會負曉雪。

望著安在濤等人的車開走,李大年搖了搖頭頭,慢慢走向加長紅旗打開副駕駛位置坐了上去。

那老者端坐在後車座上,急急問道,「大年,他怎麼說?」

「果然不出首長所料,他拒絕了,斬釘截鐵。」李大年苦笑一聲,「也難怪,如果他是那種普通的男子,想必孟菊也不會看上他,哎……只是可惜了孟菊……」

老者沉默了一會,突然嘴角浮起一縷古怪的笑容,「這事兒也急不得,慢慢來吧。對了大年,你抽空安排一下——昨晚丫頭打過電話來跟我說,她改變主意了,不出國了,她要去找一個什麼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姓埋名渡過後半生,你去給她安排一下。」

李大年一怔,繼而笑道,「首長,這是好消息呀——這說明,孟菊心裡最終還是放不下他,寧可——」

老者擺了擺手,「你說得不錯,我就說了,我老趙的外甥女兒怎麼會就——算了,丫頭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你既要安排好,又不要讓她知道我們在背後幫她,免得她又賭氣出國遠走高飛,她要是真定居在海外,恐怕我這一輩子就再也難見她一面了……哎,這個苦命的孩子。」

老者說著聲音有些哽咽,這個一向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大首長也流露出這柔情的一面,要是讓一般人看見,絕對會驚掉諸多眼球。

李大年歎息一聲,遞過一張面巾紙去,「首長,你的意思是……」

老者點了點頭,「你心裡明白就好,凡事你看著辦,如果解決不了的問題,我親自打電話。」

老者抹乾眼淚,奮力地揮了揮手,瞬間又恢復了那駕馭一切的威勢神情。

……

宋亮和安在濤幾人回到濱海,受到了濱海市委市政府的高規格歡迎。黨群書記劉克奉命代表市委在假日山莊為幾人舉行了接風慶功宴,對他們這一次的進京輿論宣傳行動大加褒獎。而酒宴到了後半段,杜庚甚至親自趕來,對宋亮和安在濤大加讚許,還送了一支產自美國的鋼筆送給了安在濤。

雖然只是一支鋼筆,但這卻是市委書記親自送的,這就成了某種象徵,某種帶有隱喻色彩的身份標籤。就連安在濤都沒有想到,在這命運已經完全逆轉改變的今生,這支鋼筆的到來竟然成為他正式踏足官場的一張通行證。

此刻,他還不知道,就在看完安在濤此番發表在中央報紙上的「引導正名性報道」之後,杜庚就再次生出了讓安在濤進入市委辦給自己擔任秘書的心思,而且,馬上就跟夏天農通了氣,已經進入了幕後操作階段。

夏天農當然很是興奮。他的女婿擔任市委書記的秘書,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了。起碼向外界表明,夏家已經跟杜庚牢牢地栓在了一根繩索上。當然,夏天農也清楚,杜庚之所以這樣看重安在濤,不僅僅是欣賞他的才華,此外還有省委組織部的陳近南的影響力輻射使然。

前不久,省裡已經傳出消息了,過了年,在99年初的兩會過後,省委常委組織部部長趙先章退居二線,由陳近南接班已成定局。

第103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八)

酒宴完畢,華燈初上。

已經是11月初,初冬的寒冷海風吹打在人的臉上猶如刀割。夏天農的車竟然等候在了假日山莊之外,等領導們都散去,才慢慢開了過來,將安在濤接了上來直接去了夏家。

夏曉雪笑嘻嘻地打開門,把安在濤迎了進去。夏天農兩口子坐在沙發上正襟危坐,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安在濤訝然掃了夏曉雪一眼,笑道,「爸爸,媽媽,你們找我有什麼急事嗎?」

「你先坐下,老石你去泡杯茶來,我跟小濤說幾句話。」夏天農笑了笑道。石青溫和地看著安在濤,投過讚許的一瞥來,這才起身去泡茶。從對自己冷嘲熱諷的副市長夫人,到現在慇勤接待主動為自己泡茶的丈母娘,安在濤暗暗為自己在夏家待遇的變化而感慨。

原本,在安在濤的計劃中,他準備用2年的時間跟夏家兩口子打一場持久戰,但結果卻不到半年,不僅讓他們同意還成功與曉雪訂婚。他明白,除了他跟曉雪的堅持之外,除了他自己的努力之外,這裡面定然也有很多偶然與必然的因素在內。

「小濤,我來問你,如果讓你去市委辦給杜書記干秘書,你願不願意?」夏天農低低問道。

安在濤訝然一聲,「秘書?杜書記的秘書?」

他雖然早就有著跨入真正官場的打算,但是給濱海市的一把手干秘書,他還真沒有想過。他只是打算著,在濱海鍛煉上兩年,積累一些資歷和業績,然後通過夏天農的關係進入濱海市委宣傳部當上幾年的機關幹部,然後下放到下屬區縣干個宣傳部長、組織部長什麼的。而給杜庚干秘書——安在濤不禁有些猶疑。

「你的表現讓杜書記很是讚賞,他非常欣賞你的文筆和穩重的作風,前兩天跟我通過氣,說是想要讓你去給他當秘書——當然了,我們還是要徵求你的意見的。」夏天農眉眼間的喜色根本就遮掩不住,「這樣,無論是對你還是對你,都有著莫大的好處——只要你在杜書記身邊磨練上幾年,將來前程似錦喲。」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抬頭來望著夏天農,也沒有客套直接就問了一句,「爸爸,其實我做什麼並不重要,我去市委辦對爸爸很重要嗎?」

夏天農老臉微微一紅,他當然是有私心。石青泡了茶過來,坐在了安在濤身邊,柔聲道,「小濤呀,你是我們的女婿,有你在杜書記身邊工作,你爸爸的工作也好開展嘛,再說了……」

安在濤笑了笑,他焉能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只不過,他需要弄清楚的是,是杜庚主動提出要他還是夏天農暗中活動的結果,如今已經有了答案,他當然也隨之立即做出了決定。

他笑了笑,「我沒意見——只是,爸爸,我去杜書記身邊,會不會讓人說閒話呢?」

夏天農一怔,繼而擺了擺手,「如果你沒有如今的知名度,你去杜書記身邊,還真會有人說三道四,但是你現在是鼎鼎大名的濱海名記,聲名遠播的筆桿子,讓市領導看中要是很正常的事情。」

……

……

回到濱海晨報上班,沒幾天,安在濤即將被市委提名去中央黨校參加青年幹部培訓班的消息就在報社傳了開去。

中央黨校的每年一期的青干班,幾乎是基層幹部的搖籃,凡是能參加這個培訓班的學員,無一不是各地政府培養的後備幹部。只不過,青干班的學員往年一般都是從基層政府裡選拔,市委提名一個報社的首席記者去參訓,這還是破天荒地第一遭。

安在濤要進機關當官了——這樣的消息哪裡還能遮掩住,一時間成為濱海晨報的熱門話題。其實,晨報人無論是領導還是員工,心裡早就心知肚明,這樣一個後台極硬的市領導女婿,又才華橫溢,還是在大學裡就入黨的優秀名牌大學畢業生,這樣一個條件綜合起來,安在濤的「出走」其實並不那麼令人驚訝。

濱海晨報領導班子裡,唯一感到可惜的是黃澤名。黃澤名非常看重安在濤的才氣和沉穩有度的工作作風,有才氣、有衝勁、有韌性和責任感,這是作為媒體人最完美的品質。他在潛意識裡將安在濤當成自己的接班人一樣來進行培養,本來想過上兩年就讓安在濤主持新聞部,再熬上幾年的資歷,就讓他進班子,好為將來接自己的班做準備。

可惜了。黃澤名歎了口氣,望著安在濤,「小安,說心裡話,我還真是不想放你走。你能不能再考慮一下,做媒體也一樣能出人頭地……」

安在濤微微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他的沉默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黃澤名搖了搖頭,又擺了擺手,「既然你心不在媒體,我也留不住你,去吧,希望你將來前途無量。」

……

天灰濛濛的剛亮,老虎山景區附近青山村的農婦菊花就爬了起來,倚著門梳頭。面前的院子清冷而落寞,呼嘯的北風刮著,捲起了一地的黃葉。她站著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生灶火煮豬食。

菊花患有風濕性心臟病,結婚後所有重活都是張建築干。現在丈夫死了。她被捲入了一個漩渦之中。在丈夫埋葬的土地上,幾十家媒體記者找到這位農婦,而同時,她還感覺到地方政府的壓力如一面牆向她倒來,完全不同張建築倒下帶給她的壓力。

她後悔向縣政府遞交了那份求助信。「如果可以選擇,寧願丈夫張建築悄無聲息地死去,也不要像現在這樣沸沸揚揚。」她這樣對一個來採訪的記者說。

……

……

安在濤坐在進京的火車上,盯著手上的這份東山晚報,報紙的二版上有東山晚報轉載經濟日報記者劉彥采寫的一篇報道。報道的主人公,安在濤也認識,就是當初那個救人的山村退伍兵張建築,此刻張建築已經因病情惡化無錢醫治而死去。

青干班要在12月1日才開學,為期一個半月,到春節前結束。現在才是11月18日,按理他不該去這麼早,但他接到通知,他關於高架橋的報道獲得了公共新聞傳播獎的一等獎,要進京領獎。這個獎項是國內新聞業界的最高獎項,有新聞媒體業界「新聞金像獎」的別名。

安在濤乘坐的是軟座,旁邊傳來列車員推著小貨車賣小吃的聲音,安在濤瞥了一眼,繼續俯身看著劉彥的報道。

「1998年10月11日。張建築委託戰友給縣上的一位領導寫求助信:『我救了21人的生命,現在求領導救我的命。』信中,張建築第一次詳細向外界講述了他救人的經過,以及他遭遇的巨大困難。已經過去整整10天,求助信仍然沒有回音。同時寫給縣上其他相關部門的求助信,也沒有消息……」

「生活之悲,以之為窺。一個救了21個人的英雄最後因沒有錢離開醫院而等死。因為求助政府和領導的信沒有回音,絕望的菊花吞吞吐吐地和張建築商量:回家吧,這院住不起了!『我看得出來,他不想出院啊,他對我說,回去不就是等死嗎?』菊花說,為治病已經欠了幾萬塊錢,如果他不在了,光靠她和兒子,不知多少年才能還清……」

「有錢生、無錢死。沒想到英雄也是這樣。按理一個救了21人的英雄求助於政府,政府應該及時救助,可英雄和他的家人望穿秋水,也沒有聽到官員的回音,為什麼對求助莫不關心?難道領導們都是冷血麼?假如救人英雄張建築不是農民,是位警察或公務員,我想結局就可能要改寫……」

安在濤歎了口氣,他也沒有想到張建築竟然會意外地走向了生命的毀滅。張建築的事情曝光後,他才聽說,原來張建築本就有舊疾,因為那天救人受涼染上了重度肺炎,因為無錢去大醫院做系統的治療,一再耽誤之下,病情終於惡化最終不治身亡。

事情曝光後,第一個趕來採訪的是劉彥,劉彥的報道見報後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各地媒體紛紛蜂擁而至,剛剛辦完喪事的張建築家的簡陋小院立即成了媒體追逐的熱點。

在這篇報道中,劉彥用了一個極具視覺衝擊力的標題:我救了21個人,誰來救救我!將矛頭直指縣裡的領導和有關部門。

說實話,安在濤非常欣賞劉彥這個女人鋒利的文筆和縱橫自如的才氣,他看過她寫的一些報道,她的主要特點是抓住一個點一刀見血,文字很有煽動性和感染力。

列車在飛馳,窗外漸漸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

寒風透過車窗撲面而來,安在濤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慢慢收起報紙,將目光投向了車窗之外。鐵路兩邊的房屋和樹林飛速向後退卻,漫天飄舞的雪花鋪天蓋地,安在濤心裡暗暗歎息了一聲。

他很反感一些媒體將張建築炒作成一個光輝等身的救人英雄,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民,救人只是他樸素品性的下意識,而不是什麼「英雄的足跡」。相比之下,他更認同濱海晚報為張建築家人發起的慈善募捐活動——這樣,起碼會給她們帶去一點實質性的幫助,那些泛泛的輿論褒獎在煙塵散盡之後,又有什麼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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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九)

燕大宿舍區,孟菊的家裡。

孟菊慢騰騰地端起桌上還冒著熱氣的咖啡,抿了一小口。她抬頭來望著這個一直躲在幕後的親生舅舅,這個她世間的唯一親人,神色有些淡漠。

她姓孟,隨父姓,而他卻姓趙,是如今權勢赫赫的當朝大首長。她的母親是他的幼妹,當年,她母親支援大西北在西部某縣的一家鋼廠工作,跟同廠的工人孟剛相戀。因為孟剛家庭成分不好,這婚事遭到了趙家的強烈反對。就是她這個位高權重的舅舅,嚴命她的母親跟她的父親分手——同時,還通過了鋼廠的組織給她的父親施加壓力。

而那個時候,兩人已經偷偷地領了結婚證。痛苦之下,孟剛一時想不開,竟然跳了廠裡的人工湖。噩耗傳來,孟菊的母親痛不欲生,而這個時候,孟菊的母親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後來,孟菊母女被趙家安排出了國,在國外生活。雖然趙家對母女倆個百般看顧,但母女兩人還是耿耿於懷,直到臨終之際,孟菊的母親都沒有原諒她的哥哥。

而孟菊就更不用說了,她後來雖然回了國,但是卻拒絕回趙家住,寧可住在教工宿舍樓裡,也堅決不跟趙家人有任何來往,也不承認是趙家的人。現在她還能讓趙老進門,在剛回國的第一年,他也不知道吃了她多少閉門羹。

對於這個外甥女兒,趙老一直懷著一份深深地歉疚。他歎息道,「丫頭,當年也並不完全都是舅舅的錯,要知道那個年月……」

孟菊冷笑一聲,「不要說了,我要休息了,您自便吧。」

孟菊逐客,趙老並沒有生氣,只是突然笑了笑,「丫頭,你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不出國了,是不是還是因為放不下那個孩子,你放心,這一回,舅舅非但不會反對,還會——」

孟菊盈盈起身來,「那是我的事情,不用你們趙家管……」

她雖然態度很強硬,但趙老卻分明得到了他需要的東西。他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份名單來,「喏,這孩子馬上就要進京參加青干班了,你有空可以跟他多聚聚。」

孟菊一怔,俯身望去。

翻到第三頁上,見安在濤三個字赫然在目,孟菊眼神中不自然地發散出幾絲柔情。冤孽啊,她伸出蔥白一般的纖細手指頭來輕輕地在安在濤的名字上劃著圈圈,心神搖蕩起來。

一開始的時候,她對自己愛上了一個小自己十歲的學生感到很惶恐,但到了後來,她又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只要——然而,還沒等她來得及跟安在濤挑明這事兒,她本來是打算等安在濤畢業後再表白的,但結果卻被夏曉雪拔了頭籌。看到安在濤和夏曉雪如膠似漆恩愛非常,她心裡的痛楚可想而知。

本來以為,安在濤和夏曉雪都離開了燕大,自己心裡的這份感情就會隨之慢慢淡化。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來越覺得自己無法自拔。所以,她決定要出國遠走異國他鄉。但是,這樣的決定,在見了安在濤之後,就隱隱開始動搖。

她捨不得他,捨不得走了……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一向自矜自持的她,竟然忍不住要向他投懷送抱了——一念及此,孟菊心裡就百味雜陳,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兒。

……

上午九時許,劉彥換上了一件紫色的防寒服,將烏黑的長髮用一個棕紅色的髮夾束了起來,又圍上了一條雪白色的圍巾,出門打車直奔國家新聞通訊社的辦公大樓,她要去領取一個獎項,跟安在濤一樣,她也獲得了98年度的公共新聞傳播獎二等獎。

一向驕傲的劉彥,對於獲獎並沒有太大的意外,她認為自己獲獎是實至名歸,只是她同時又有些氣不過。對於同樣獲獎的安在濤她心裡很不以為然,他算什麼?進入媒體不過半年,不過是地方小報的一個小記者,機緣巧合之下寫了一篇馬屁報道,竟然還榮獲了國家新聞最高獎項的一等獎,而她也才拿了個二等獎。

在辦公大樓外面遇到了安在濤,她雖然心裡不以為然,但安在濤畢竟對她有過一次救命之恩。她出身豪門,家教良好,人雖然驕傲但卻很有教養,她定了定神,主動向安在濤打了個招呼,「小安記者,你好。」

安在濤回頭見是她,也有些意外,便笑了笑,「劉記者,你好。」

劉彥點了點頭,「上回蒙你相救,還沒有正式地感謝你呢——這樣吧,今晚我請你吃飯,算是謝過你的救命之恩哩。」

安在濤啞然一笑,「這就不必了,一點小事而已嘛。」

劉彥心裡暗笑,你推辭是更好,她不願意再跟安在濤「糾纏」下去,也不再堅持,匆匆而去。

而經過了一番程序領完證書和獎金,她又匆匆趕去了央視。下午一點多,她要接受央視某新聞欄目的現場採訪做嘉賓,話題正是她采寫的報道——關於張建築的故事。

她萬萬沒有想到,當她趕到央視進了三樓的演播大廳之後,竟然又看到安在濤也赫然作為嘉賓坐在台上。上身穿著一件黑色的休閒西服,下身一條藏藍色的褲子,西服裡面配著一件紫色的羊毛衫,整個人看上去英挺飄逸。

怎麼又遇到了他?劉彥簡直就有一種無力感和窒息感。

好半天,劉彥站在演播大廳門口跺了跺腳,恨恨地咬了咬牙。真是冤家!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大抵就是這種情形了。而劉彥更沒有想到的是,在幾天之後中央黨校開班的青干班培訓上,他竟然還是她的同學。

「劉記者,來了,就等你了——」一個年輕的女導播趕緊過來招呼劉彥入座。

劉彥定了定神,昂首走了過去。坐在了聚光燈下放著的沙發上,與安在濤一左一右,而中間則是央視的著名美女主持人阿憶。

……

……

阿一是中央戲劇學院的高材生,一畢業就進入央視當了一檔新聞欄目的主持人,短短幾年間聲名鵲起,已經成為央視的台柱子之一。

阿一微微一笑,先面對鏡頭說了一番簡短的開場白之後,才將嫵媚的臉龐轉向兩位嘉賓,朗聲道,「觀眾朋友們,走入我們現場演播室的是兩位知名記者,一個是經濟日報的記者劉彥小姐,一個是濱海晨報的首席記者安在濤先生……」

劉彥面對鏡頭優雅地道,「觀眾朋友好,主持人好。」

而安在濤則只是微微一笑,面對鏡頭點了點頭。

「觀眾朋友,今天我們討論的是一個很沉重的話題。大家都知道,前不久,濱海……如何讓英雄流血不流淚?現在讓我們來聽聽兩位嘉賓的見解——劉彥小姐,你是第一個採訪張建築的新聞記者,請問你在採訪的過程有什麼感受?」

阿一向劉彥點頭示意。

劉彥稍稍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嬌俏的臉上變得有些凝重,「這又是一個讓人不忍的英雄流血又流淚的事情,被媒體報道後,張建築的遭遇在社會各界中引起了巨大的反響,人們都在反思一個問題:英雄救人,誰救英雄?張建築在病重之時,曾經求助過有關部門,但不知何原因,求助信均石沉大海;而被張建築救出的人中,沒有一個人去關心張建築的困難,已讓人心寒,可更有人反不承認是被張建築所救,並胡說救人者是為了得獎金,簡直是天良喪盡!我以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就這樣——張建築在冷漠中離開了這個世界……」

跟她的報道一樣,劉彥的話鋒直指濱海市的有關部門,譴責有關部門的麻木不仁。這雖然不能說是錯的,但卻實在是有些激進了。

阿一笑著向安在濤道,「請問安記者,你是濱海晨報記者,想來對當地情況比較瞭解,請問你對這一事件有何看法?」

安在濤點了點頭,嘴角浮起一絲淡定的笑容,他瞥了一眼旁邊嘴角上翹驕傲如公主一般的劉彥,「近日,農民張建築之死經廣泛報道成為輿論關注焦點。這位濱海南部山區的農民勇救21條生命,因此染病之後卻無人救助。他不得不離開醫院,病死家中。我注意到許多媒體對該事件的評論,要麼是對『善者獲惡報』以及『人情冷漠』的道德批判,要麼痛心於英雄流血又流淚救助機制缺失……像劉彥劉記者所言的,大家多在悲憤於一個英雄的死,悲憤於『我救19命,而無人救我命』的殘酷遭遇……張建築是一個救人英雄,英雄不該在無人救助中死去……云云,其實我並不這麼看。」

劉彥皺了皺眉,插話道,「安記者的意思是說,張建築不是一個救人英雄了?如果救了21條生命的人還不能稱之為英雄,誰才能配上英雄的稱號?」

安在濤淡淡一笑,「我認為,張建築之死不是一個英雄之死,而首先是一個人之死。請問劉記者,假如張建築沒有救人,沒有救人的壯舉,那麼,他就該因為患病無錢醫治而悲慘死去嗎?」

「所以,我認為張建築的悲劇體現了:一個貧困農民因為無力負擔沉重的醫療費用而死。他首先是一個人,其次才是一個英雄。他所奢望的,不過是免於死亡的恐懼,而不是我們在事後喋喋不休地給予其高規格的英雄榮譽……」

安在濤款款而談,他雖然沒有直接針對劉彥的觀點,但話裡話外卻對劉彥的觀點展開了反駁。更對她後來連續發表後續報道,追問什麼英雄之死的尖酸刻薄進行了某種嘲諷。

劉彥哪裡還能聽不出來。她的臉色頓時有些陰沉下來,但阿一顯然對安在濤的觀點更加認同,這又讓她感覺非常不忿,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緊的交叉握緊了起來。

阿一笑了笑,「安記者說得太好了——觀眾朋友們,是的,張建築首先是一個貧困的農民,其次才是一個救人的見義勇為者……」

劉彥緊咬牙關,插話道,「主持人,我保留意見——張建築首先是一個英雄,其次才是一個農民。」

安在濤嘴角一曬,笑了笑接過話茬,「張建築之死,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是個一貧如洗的農民,因為難以承受高昂的醫療費,這兩者才是奪去金有樹生命的元兇——至於有關部門的作為遲緩,那終究是一個客觀因素。再者說了,如果張建築沒有向政府寫信求助呢?還有媒體會關注他的事情嗎?所以,他向誰求助沒有得到及時的救助並不是主要的問題,問題在於——」

安在濤的話還沒說完,劉彥立即忍不住冷笑一聲,要不是在電視台參加節目,她肯定會跟安在濤當場爭執起來,「照安記者這麼說,有關部門就沒有點責任了?」

「沒有這樣說,我只是在說張建築之死的主因——缺失的其實不是政府有關部門工作人員的責任心,而是一種轉向的救助制度,一種扶貧醫療保障機制……」

……

……

安在濤的神情很平靜,他慢條斯理地回應著劉彥的反問,而劉彥在經過了最初的激動之色,也明白這是在做節目不能有失風度,神色也冷靜下來,只是她仍然在試圖反駁安在濤的觀點。

阿一和演播大廳裡的一些工作人員像什麼導播和攝像之類人員,都好奇地看著兩人針鋒相對你來我往的辯論,說實話,這兩人女的俊秀,男的飄逸英挺,而且氣質都很出眾顯然也都很有修養,雖然明明是「話語鬥毆」,但卻表現得有條不紊娓娓而談,並沒有明顯帶出什麼煙火氣。

幾個女導播幾次暗示阿一是不是提醒他們這是在做節目,但阿一卻暗暗搖了搖頭,裝作視而不見。在她看來,這樣激烈的觀點交鋒更加增添了節目的觀賞性,她已經決定,等會節目錄完,一定堅持不讓導播做任何刪節,完本播出。

說不定,這期節目會是最近幾期節目中最引人眼球的也說不準。

第三卷 入仕

第105章 孟菊回趙家

安在濤和劉彥這對這輩子注定要聚頭的冤家,在央視的某個演播大廳裡辯論著,就一個其實很沒有必要爭論的問題在打著嘴仗,從道德倫理,到社會風氣,再到英雄主義精神,最後竟然上升至體制性問題。

美女主持阿一沒有打斷他們,只是偶然在其中插上幾句話,以完成自己主持人的使命。原本一個小時的訪談,被擴展成一個半小時,最後又擴了半個小時。

劉彥一直都落在下風,不是因為她的口才不好,而是實在是安在濤在人生閱歷上佔盡了便宜,幾乎劉彥沒提出一個新的論據來佐證她的觀點,安在濤立即一陣和風細雨就反駁了回去,讓劉彥心裡慢慢急躁起來。

……

孟菊坐在書房的籐椅上,慢條斯理地翻閱著一本時下正在流行的武俠小說《神雕俠侶》,絢爛的陽光透過窗戶投射進來,給她的全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光。她搖了搖頭,烏黑如雲的長髮傾洩而下,那張眉目如畫的臉龐上浮起一抹紅暈。

緩緩閉上眼睛,一雙長長的眼睫毛眨動著,慢慢回味著小說中的一些情節片段,就像是電影的慢鏡頭回放一般。

【楊過見她命在須臾,實是傷痛難禁,驀地想起,「那日她在這終南山上,曾問我願不願要她做妻子,那時我愕然不答,以致日後生出這許多災難痛苦,眼前為時不多,務須讓她明白我的心意。」大聲說道:「什麼師徒名分,什麼名節清白,咱們通通當是放屁!通通滾他媽的蛋!死也罷,活也罷,咱倆誰也沒命苦,誰也不能孤苦伶仃。從今而後,你不是我師父,不是我姑姑,是我妻子!」】

……

……

孟菊心裡迴盪著楊過這一句句情真意切斬釘截鐵的情話兒,心裡慢慢有了一些顫抖的共鳴,她閉著眼睛輕輕撫摸著自己高聳的胸脯兒,眼前似乎出現了某種空靈的幻覺。她多麼希望安在濤能像楊過那樣義無反顧地來到自己跟前,說一聲,「什麼師徒名分,什麼名節清白,咱們通通當是放屁!通通滾他媽的蛋!死也罷,活也罷,咱倆誰也沒命苦,誰也不能孤苦伶仃。從今而後,你不是我老師,是我妻子!」

而她又會像小龍女那樣嬌嬌柔柔而又歡歡喜喜地回上一句,低低地道:「是啊,世上除了你我兩人自己,原也沒旁人憐惜。」

……

……

孟菊想的癡了,沐浴在溫暖的冬日陽光裡。

外面客廳裡的掛鐘發出了洪亮的十一聲報點,她幽幽地一歎,從自我編織的幸福幻覺中解脫出來,她緩緩起身拿起外套穿上,又繫上一條雪白的圍巾,裊裊婷婷地開門下樓而去。

走在寒風拂面的燕大校園小徑上,時不時會有一些認識的老師或者學生主動向她打招呼。而她的回應,照舊是淡淡地,點點頭又繼續前行。而假如她要是能停下身來,跟某人握著手熱情地寒暄幾聲,那她就不是孟菊了。

孟菊出了燕大的大門,逕自打車去了一個紅色高牆包圍起來的、門口還有兩個武警站崗的家屬院。出租車司機知道這是中央一些大首長的居住地,保安森嚴,也不敢多過停留,匆匆接過孟菊遞過來的十塊錢,開車飛速馳去。

孟菊站在門口望著裡面的那一幢幢紅牆綠瓦的小樓,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邁步向裡行去。她也是頭一次來,面孔非常陌生,自然被門口的武警擋了駕。

「我叫孟菊,找趙老。」孟菊望著攔住自己的這個青澀而認真的武警,淡淡道。

武警有些奇怪,但也知道凡是能來這裡的人都非同一般,又見孟菊氣質高貴神色冷漠,也不敢怠慢,急急撥了一個電話進去。不多時,李大年就跑了出來,神色竟然有些興奮。

多少年了,孟菊終於肯跨進這個院子了。

院落中規劃得非常整齊劃一,兩排紅牆綠瓦的二層小樓分列在一條寬闊道路的兩側,道路兩旁生長著兩排茂盛的法國梧桐。整個小區裡非常幽靜,沒有一絲聲響,而雖然是初冬季節,寒風湧起,但路上卻沒有一片落葉。

孟菊神色淡漠地跟著李大年去了最外端的一幢小樓中,踏著樓道裡鮮紅的地毯逕自去了拐角處的一間寬大的書房。書房裡古色古香,陳設極其典雅,足足有上百平米。

書房裡空無一人,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檀香味兒。孟菊默默地站在雕刻極其精美的方格子窗戶下,望著窗外。

趙老穿著一件灰色的毛背心,臉上帶著眼鏡,手裡捏著一份報紙匆匆走了進來,喜道,「丫頭,你終於肯回來見舅舅了。」

孟菊緩緩回過頭來,淡淡而冷漠道,「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嘛。我可以答應你留下來,但是我希望你不要……」

趙老皺了皺眉,「丫頭,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趙老頓了頓,歎息了一聲,「丫頭,舅舅對你父母心裡這些年總是懷著一份愧疚——你放心,不管你看中什麼樣的人,無論你做什麼,舅舅都會支持你,絕對不會阻攔,你放心就是。」

孟菊突然微微笑了,「這可是你說的,你不要言而無信。」

趙老緩緩坐了下來,「好了,丫頭,既然回來了,就留下一起吃午飯,我讓大年給你安排一個房間……」

孟菊嘴角一曬,「我是不會住在這裡的,當年我媽媽不肯回來,我答應過媽媽,也不會回來……我今天來,是想要告訴你,我的事情不用趙家管,不管將來我跟小濤發生什麼,你都不許干涉、不許介入,不許動用你手中的權力。」

孟菊淡漠地說著,嘴角不禁有些抽搐。

……

……

孟菊的雪白圍巾在寒風中敞開了去,她眼角的餘光發現,她已經走出老遠,但趙老那高大的身影仍然站在了趙家小院的門口。李大年一邊送她,一邊歎息道,「孟菊,你何必這樣?首長也是一番好意。」

孟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繼續盈盈走去。

不遠處,一個青年拉著一個雍容華貴的中年女子正從另外一幢小樓裡走了出來,那青年見到孟菊不禁訝然道,「媽,這不是我們學校新聞系的教授孟菊嗎?她怎麼會在這裡。」

中年女子身材修長,面色清秀,穿著一件灰色的暱子大衣,她瞥了孟菊一眼,向兒子笑了笑,「我也不認識。」

母子倆個慢慢向家屬院門外行去,迎面正好遇到送孟菊回來的李大年。

中年女子主動笑著打招呼道,「李主任,這是給首長送客人去了嗎?」

李大年矜持地笑了笑,點了點頭,「是的,首長的外甥女今天回來,剛好我去送送她。」

這女子是前軍委某老領導的女兒歐陽丹,但「中央領導」這個概念實在是太廣泛了,真要細分起來,領導之間也是有級別差異和權力差距的,更何況歐陽丹的父親已經離休多年,而趙老還正在領導崗位上。所以,面對歐陽丹,李大年的神色反倒是有些矜持,而歐陽丹對他卻是有些「巴結」的意味。

這種東西其實是很微妙的,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

歐陽丹就是陳近南的妻子,她身邊的這個青年自然就是她的兒子陳銳了。歐陽丹進京來看望自己的父親,順便要為自己的丈夫順利扶正「加加油」,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雖然歐陽丹的父親在「中央領導」裡算不上什麼大人物,也已經離休不在崗,但畢竟是戰爭年代走過來的開國功臣,只要他還活著,這點影響力還是有的。最起碼,將自己的女婿扶上省部級領導崗位,應該是問題不大的。

……

安在濤在央視做完節目,就去燕大附近找了一家小酒店住下。距離中央黨校的青干班開學還有幾天,他也犯不上再回濱海了。選擇在燕大附近住下,其實是一種潛意識。因為,在京城裡,他對這一帶最熟悉。

他沒有外出整日呆在酒店裡,除了看書就是睡覺,只是到了晚上,要去外邊找個公用電話跟夏曉雪通上十幾分鐘的電話,這是在來之前,夏曉雪千叮嚀萬囑咐的「死命令」。

聽說他在京城裡閒得發悶,夏曉雪就生出了幾分進京去陪他的念頭。但是她剛剛上班,雖然班上沒有什麼事情,但請假出去玩畢竟還是影響不好——她剛說出這個念頭來,就被夏天農一句話給罵了回去。

所以,鬱悶之下,夏曉雪只好每天下了班吃過晚飯就蹲守在電話機跟前,等著跟安在濤通話。見女兒這樣,石青不禁笑罵道,「臭丫頭,他才出去幾天你就這樣,沒出息!」

夏曉雪嘻嘻一笑,溜下床去將房門關緊,也不顧母親在外邊的絮絮叨叨,還是照舊等自己的電話。只有跟安在濤說上一會話,她才會心滿意足地出門看電視,否則,整個晚上她就睡不安穩。

也難怪她,兩人自打相戀以來,分別的時間就沒超過三天,她還真不習慣安在濤不在身邊的日子。

第106章 菊瀾小築裡

明天就是青干班開學的日子。

一大早,安在濤猶豫了一會,還是出了酒店進了燕大校園,提溜著夏曉雪托他送給孟菊的禮物——一件濱海特產的絲綢圍巾,逕自去了教工宿舍區。夏曉雪跟孟菊的關係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愛屋及烏的關係,孟菊對夏曉雪也是另眼看待。在燕大上學的幾年裡,夏曉雪可是沒少跟著安在濤去孟菊這裡蹭飯吃。

上了孟菊家的那幢樓,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敲響了孟菊的家門。砰砰砰!敲了一陣,見無動靜。安在濤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心道她真的走了嗎?

就在他轉身而去的時候,孟菊家的門輕輕地開了,孟菊穿著粉紅色的睡衣,盈盈站在門口幽幽道,「我道你來京參加青干班培訓,就懶得來我這裡一趟呢。」

安在濤一怔,心道她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但旋即想起她的顯赫背景,不由也就釋然。在這個國家,如果是趙家想要知道的事情,就算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也是輕而易舉吧。

好在安在濤知道自己參加青干班培訓是杜庚的安排,否則他定然會以為這是孟菊為他做的事情。

安在濤有些尷尬地走了進去,好在現在的孟菊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樣,變得跟以前沒有什麼兩樣,只是稱呼間再也不肯回到「老師和學生」的過往了。

他突然想起了前世,他跟夏曉雪因為石青堅決反對而沒有能走到一起,直到夏曉雪在國外自殺,他又悔又恨,就此絕了成家的念頭。而似乎——似乎記得後來孟菊曾來濱海找過他兩回,現在回想起來,似乎當時的孟菊也曾經流露出……但,似乎是察覺到安在濤心裡的絕望和悲傷,也或許是安在濤心思根本就沒朝那方面想,孟菊最終還是沒有……

而至於孟菊的後來,他也只是聽燕大的老同學說,她一直都是獨身一人幽居在燕大校園裡,仍舊是很少跟人來往。再後來,就在安在濤因為火災意外身亡的前夕,他還準備過上一段時間去燕大看看她,但還沒有成行就「英年早逝」了。

孟菊為他沖了一杯咖啡,然後坐在了他的旁邊。她似乎是剛洗過澡,頭髮濕漉漉地,身上發散著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安在濤下意識地往沙發邊上靠了一靠,孟菊大眼睛一瞪,冷冷道,「你躲什麼躲,我還能吃了你?」

……

……

孟菊輕輕搖動著手裡的咖啡杯,「小濤,我決定不走了。」

安在濤一驚,「不出國了?」

孟菊嫵媚的臉上頓時一片冰霜籠罩下來,她死死地盯住安在濤,幽幽道,「你似乎不太喜歡我留下來時嗎?」

安在濤尷尬地搓了搓手,「不,不是這樣的。」

孟菊突然吃吃一笑,滿臉的冰霜又瞬間消融,「你不要害怕,我不會破壞你和曉雪之間的感情……我也仔細想過了,見面而不能相守固然痛苦,但這輩子永遠不見卻未必就會心安理得……你沒有錯,我也沒有錯,錯的是我們沒有緣分——我會永遠做你跟曉雪的姐姐,你們願意接受我這個姐姐嗎?」

孟菊幽幽的眼神從安在濤的身上瞥了過去,安在濤一時間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

菊瀾小築。

歐陽丹把兒子送回了燕大,在燕大門口,陳銳非要讓她出面請劉彥吃飯。拗不過兒子,歐陽丹只得往劉家打了個電話,把劉彥約了出來。

劉彥的爺爺是歐陽丹父親的老戰友,雖然建國後的級別比歐陽家要稍低一些,但在華夏軍隊中的地位也是不低的。兩家是世交,否則劉彥也不會跟陳銳虛與委蛇地交往著。

接到電話的時候,劉彥正在家裡鬱悶著,昨天央視播出了她跟安在濤在央視接受訪談的那檔節目,望著電視上安在濤神色淡定地將自己辯駁地「潰不成軍」,這個一向驕傲的女才子多少有些不忿,才看了幾分鐘就將電視關閉。

劉彥本不願意來,但怎奈她母親再三勸說,只得勉強開車來了。她開的是一輛凌志越野車,在時下這個年代,也就是劉彥這種收入高且出身權貴豪門的人才能擁有這種昂貴的私家車了。

看到劉彥的凌志車開了過來,陳銳興奮地衝出菊瀾小築的門。歐陽丹皺了皺眉,也只得跟著兒子迎了出去。

「劉彥。」

劉彥無奈的眼神越過陳銳望向了他身後的歐陽丹,笑著招呼了一聲,「歐陽阿姨。」

歐陽丹呵呵笑著上前去拉起劉彥的手來,一陣問長問短後,三人才進了菊瀾小築,在靠窗戶的一張桌子上坐下。上了菜,三人正閒扯著一些家長裡短,突然劉彥眼角的餘光發現了安在濤跟一個高挑嫵媚女子並肩向菊瀾小築走來。

那女子穿著黑色的大衣,大衣領口外是一條雪白的圍巾,隨風飄蕩著,她眉目如畫淡淡地笑著,氣質出塵,渾然不像是塵世中人。就連劉彥這種心高氣傲的人,望著女子在寒風中飄然前行的婀娜身影,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許自慚形穢的念頭。

見那女子跟安在濤並肩行進,神態有些親密,劉彥不禁皺了皺眉,心裡奇道,這安在濤不是有未婚妻了嗎?這女人是……

見劉彥皺起了眉頭,陳銳還倒是她看見安在濤心裡不高興,就望著安在濤冷哼一聲,「又是他,又是他!怎麼我每次心情好的時候都要遇到他,真晦氣!」

歐陽丹訝然道,「陳銳你說什麼呢——」

陳銳有些憤憤地指著安在濤的身形道,「媽,你不知道哩,這個人叫安在濤,是濱海晨報的一個小記者,總是跟劉彥過不去,討厭的很。那天在老虎山還……」

而這個時候,孟菊和安在濤已經推開菊瀾小築的門走了進來。在服務員的指引下來到陳銳他們這一桌邊上坐下,突然抬頭看見了劉彥和陳銳,還有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美婦,不由一怔。

安在濤雖然很討厭陳銳,但對於劉彥——總算是打過幾次交道的熟人,而且其實他對劉彥的才華還是有些認可的,儘管他與她「道不同不相為謀」。

安在濤本想跟孟菊換個桌子,但孟菊已經坐下。他定了定神,無視陳銳那幾乎是要「殺人」的目光,向劉彥打了個招呼,「劉記者,你好。」

劉彥勉強笑了笑,也起身向安在濤點了點頭,「這麼巧,你也來這裡吃飯。」

劉彥是很驕傲,但也不是說她就缺乏修養。其實,她之所以對安在濤一直懷有某種「偏見」,原因在於她執拗地認為,安在濤寫的那些報道完全是逢迎權力的歌德體。

……

……

安在濤?濱海?歐陽丹手裡的筷子微微有些抖動,面色陰沉下來。望著安在濤那張似曾相識的英挺面孔,她的眼前立即浮現起一個女人來。

雖然陳近南對於他的過去守口如瓶,但聰明如歐陽丹來說,還是從他的各種異常表現中發現了某種端倪。而就在4年前,她更是從陳近南鎖在辦公室抽屜裡的日記中發現了他有一個舊情人和私生子的驚人秘密。

歐陽丹出身高幹家庭,心機頗深。她知道該如何維護自己的家庭,所以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也從來沒有在陳近南面前表現出什麼。在她看來,只要陳近南將過去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忘記,她也就可以「既往不咎」。

但她心裡總是有一個疙瘩。通過各種不同的渠道,她打聽出了安雅芝的下落,自然也就知道了她跟陳近南的兒子安在濤。就在安在濤從燕大畢業的這些天,她一直在悄然關注著自己的丈夫,想要看看丈夫會不會給他這個私生子安排工作——可陳近南卻什麼都沒有做,後來聽說這孩子經別人介紹進了濱海晨報,她才鬆了口氣。

她深深明白,如果丈夫有個私生子的隱秘洩露出去,他的政治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而他們這個家庭,也就隨之分崩離析。她的丈夫,她的家庭,她的面子,全部都會化為烏有。

歐陽丹皺了皺眉,又掃了安在濤一眼,突然她認出了坐在安在濤對面跟他神情親密的女子,正是那天見到的趙老家的外甥女。她心裡一驚,她倒不是驚訝於安在濤是怎麼攀上了頂級的權貴,而是擔心——

而這個時候,安在濤已經聽見陳銳叫歐陽丹母親,他心裡一個激靈,猛然抬頭來望著這個神態倨傲舉止端莊的女人,縱然是他擁有前世的閱歷性情沉穩,心裡也頓時起了驚濤駭浪。

這就是那個男人的女人?就是這個女人讓那個男人義無反顧地拋棄了他們母子!

察覺到安在濤情緒的變化,孟菊也禁不住掃了旁邊這三人一眼。她輕輕談過手去,拍拍安在濤的肩膀,柔聲道,「小濤——我們去二樓吧。」

安在濤定了定神,旋即起身,順手替孟菊拿起她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兩人一前一後上了二樓。

歐陽丹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神色變幻不定,只待陳銳低低呼了一聲「媽」才回過神來。她笑了笑指著桌上的菜蔬,向劉彥招呼道,「小彥,趕緊趁熱吃吧,免得一會涼了就不好吃了。」

劉彥哦了一聲,她還在想安在濤跟孟菊的關係,她想起那天在老虎山上遇到的安在濤的未婚妻夏曉雪,又想想安在濤跟這個女人的親密舉動,不由心裡有些氣不過,暗暗為夏曉雪不值。在她的心裡,安在濤的人品值頓時大幅放量下跌。

兩人上了二樓坐下,見安在濤的神色已經緩和下來,孟菊這才笑了笑,「小濤,我也猜出來了,方纔那個女人大概就是——」

安在濤默默點了點頭,淡淡道,「這世界真是太小了,我來京兩次,兩次都遇到這小子,而這回竟然又遇到了他的母親。」

孟菊柳眉兒一挑,笑了笑,柔聲說著,「小濤,別太放在心上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還是要往前看——對了,你這回來京參加青干班培訓,是準備要進入官場搏一搏了?其實,我並不贊成你入仕,這仕途險惡人際關係非常複雜,遠遠不如做媒體來得悠閒自在……不過呢,你有曉雪的爸爸在後面托底,想必將來也能混個一官半職的了。」

安在濤呵呵一笑,「就是心裡有些不舒服而已,僅此而已——我只是為我媽這些年的苦處不值罷了。」

孟菊歎了口氣,眼神變得迷濛起來,她突然想起了自己那在國外鬱鬱而終的母親。

兩人沉默了半響,還是孟菊主動岔開話去,「小濤,你這回有機會參加青干班,是不是你老丈人出的力?曉雪爸媽算是不錯了,肯答應你跟曉雪的婚事,著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安在濤心裡苦笑,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點頭應是,「是呵。不過,這回參加青干班倒不是曉雪爸爸的事兒,而是我們濱海的市委書記看中了我,想要讓我跟他做秘書。」

孟菊一怔,繼而皺了皺眉,「做秘書?小濤,侍候人的玩意兒,你幹的來嗎?」

安在濤端起倒了三分之二紅酒的高腳杯來,抿了一小口,心道要是前世我還真做不來,但這一生嘛——他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不要緊,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我在杜書記身邊呆上幾年,想必就能下放做個地方小官了,呵呵。」

孟菊深深地望著安在濤,眼神中閃出一縷柔情旋即又閃出一抹訝然,她低低道,「小濤,我感覺你好像畢業後變了很多……」

安在濤一怔,繼而恍然。在孟菊眼裡,自己不過是剛剛畢業不到一年的大學生,風華正茂書生意氣,但她豈知現在所面對的他,早已不是當日她依依送別出燕大校門的安在濤了,而是有著豐富人生閱歷和官場經驗的小安書記。

想起自己初掛職到恆泰縣上時,縣委班子幾個常委口口聲聲「小安書記」,安在濤不禁悵然:兩世為人,這種滋味兒注定要自己深藏心底,縱然是親密如曉雪,也不得吐露半個字了。

他心裡暗暗歎了口氣,臉上卻還是掛著淡淡的笑容。

兩人在樓上慢慢地吃著,說了些別來的閒話,不管是安在濤還是孟菊,都有意迴避開了那令兩人極其尷尬的問題——在孟菊看來,自己純屬是在玩火,搞不定是在越陷越深,而在安在濤的潛意識裡,如果能跟孟菊永遠保持這樣純潔而親密的關係那是最好不過了。

這頓飯吃了大半個小時,孟菊喝了幾杯紅酒,似乎又有了幾分醉意。嫵媚的臉上浮現著兩朵淡淡的紅暈,幽深似水的雙眸中發散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幽幽歎著任憑安在濤攙扶著下樓而去。

第107章 青干班開學典禮

安在濤輕輕攙扶著嬌媚如畫的孟菊離開菊瀾小築,慢慢向燕大的方向走去。突然,他眼角的餘光隱隱發現自己兩人背後不遠處有閃光燈一閃而逝,他是做媒體出身,對這種照相機的閃光燈照射格外敏感,他猛然回過頭來,但後面卻空無一人,寬闊的馬路上依舊是密集的車輛來來往往。

他心裡一跳,但也並沒有太放在心上。或許是巧合吧,他扶著孟菊繼續前行。只是在即將進入燕大的時候,孟菊突然輕輕推開安在濤,臉上又恢復了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和淡漠。

安在濤笑了笑,知道她是不願意讓人說閒話,便就止步不再送她,「老師——到這裡吧。」

孟菊緩緩扭頭望著安在濤,那明明清幽卻分明又飽和熱烈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吃吃道,「叫我姐姐,叫我菊姐——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和曉雪的親姐姐。」

安在濤心裡一歎,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了一聲,「菊姐。」

孟菊吃吃一笑,揚了揚手,裊裊婷婷地進了燕大的校門。一陣寒風吹來,吹開了她大衣的衣襟,她盈盈前行,衣袂飄飄,再加上那不帶任何煙火氣的美麗容顏,渾然仙子一般。

幾個路過的男生看得一呆,連連打了一個招呼,「孟教授好,孟教授!」

孟菊輕描淡寫地點了點頭,揚長而去。

……

……

第二天一大早,安在濤打車去了中央黨校。今天是青干班開學的日子,所以往常莊嚴肅穆安靜的黨校大門口,人來人往,頗為熱鬧,到處可見提著公文包的青年男女。安在濤望著門口條形大門柱石上那鮮紅的「中央黨校」四個鮮紅大字,長出了一口氣。

他明白,只要跨進這個門檻,他就正式踏入了官場。從今天開始,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小記者——2個月後,他既是副科級甚至科級的濱海市委辦秘書了。

他同時也知道,在現在的這個年月,有過中央黨校青干班培訓的經歷,對於他日後的仕途陞遷有著極大的好處。因為90年代的中央黨校青干班培訓,不同於後來的黨校培訓,帶有明顯培養後備幹部的政治色彩。

進了大門,是一片巨大的草坪,而草坪的對面,就是一幢跟人民大會堂頗有幾分相似的建築物,安在濤知道那就是中央黨校的禮堂了。

禮堂的門口,一排鋪著紅色條絨布的桌椅上,有中央黨校的老師和工作人員負責接待各地趕來的青干班學員,排隊等了好半天,安在濤才將自己的介紹信遞了過去,然後換成了一張蓋有中央黨校公章的臨時學員證,瞥了一眼學員證上那鮮艷的黨徽,安在濤心情變得很好起來,他將學員證揣入口袋,隨著人流進了大禮堂。

但他卻感覺,這一期的青干班似乎跟往屆有些不太一樣,其中的一個表現就是學員似乎是有些少,安在濤大體估算了一下,前來報到的人數頂多百餘人,似乎學員有些少啊!

禮堂中的坐席跟電影院有些類似,安在濤掃了一眼,是以省為單位來劃分的,最前面是中央機關和中直單位,其次是四個直轄市,東山省正好排在第七排。安在濤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坐在了第七排的一個邊角處。

看了看,第七排上已經坐上了十幾個人,都是面目神采飛揚的青年機關幹部模樣的人,他心裡清楚這大概就是來自東山省各地市的青年後備幹部了。十幾年後,這些人如果不犯政治上或者經濟上的錯誤,想必基本上都能躍居一方高位。而將目光放得更遠一些,說不定在這批百餘名學員中,將來會有人走得更遠。

安在濤坐在了那裡,默默地望著空無一人的主席台,以及主席台上那高掛的紅底黃字的巨大橫幅:中央黨校第8期青年幹部培訓班開訓典禮。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他將在這裡完成他重生後官場生涯的第一次鍍金。他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突然在大門處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黃色的時尚大衣,烏黑的頭髮挽成了一個高貴的髮髻,脖子上懸掛著一條紅黑相間的長條圍巾,嬌俏的嘴角微微上翹,修長的婀娜身影正一步步向裡走來。

竟然是劉彥!

安在濤訝然,心道,還真成了冤家了,竟然她也是青干班的學員?!

或者還真是冤家的緣故,正在逕自向第一排坐席走去的劉彥,突然感覺有一道熟悉的眼神向自己望來,下意識地掃了一眼,也驀然一怔,繼而臉色變得有些變幻。她狠狠地瞪了安在濤一眼,扭著自己的小柳腰向坐席大步走了過去。

……

……

熱烈的掌聲雷動,百餘名學員雖然在諾大的禮堂中坐的稀稀拉拉的,但全體起立拚命鼓掌的動靜倒也不小,六七個穿著中規中矩的領導依次走上台去,按照級別坐下,坐在正中的是一個60歲左右戴著金邊眼鏡的男子,頭髮梳得珵亮,而在他左邊的則是一個看上去年富力強的學者模樣的幹部,旁邊立即有學員議論說那是中央黨校的李副校長。

安在濤心裡訝然,中央黨校的常務副校長是正部級領導,一般副校長是副部級的領導,這種檔次的青干班培訓開學典禮,中央黨校頂多有個教研部主任或者培訓部主任的廳級幹部出來主持就不錯了,怎麼來了個副校長?

他立即聯想起此次青干班學員人數出奇的少,心道,莫非這一期的青干班這的有些不同尋常?難道自己誤打誤撞地還……

正在沉吟間,突然聽到李副校長斯斯文文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了出來,「同志們,首先我代表中央黨校歡迎你們……現在,我來介紹光臨本期青年幹部培訓班開學典禮的領導……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中組部正部級巡視員馮老的蒞臨……」

中組部的正部級巡視員?安在濤心裡一震,中組部來了一個正部級的巡視員?一般而言,巡視員是廳級配置的非領導職務,居然出現了正部級的巡視員,這意味著特殊的權力配置——很顯然,這是一個剛剛從部級實職領導退居二線的老領導,因為沒有合適的崗位或者是因為某種特殊的原因,這才出現了正部級的巡視員。

望著馮老扶著金邊眼鏡笑吟吟地起身點頭,他暗暗驚訝起來。

但接下來,李副校長的介紹,更加讓他震驚。坐在台上的不僅有中組部的正部級巡視員,其他幾個領導分別是中組部的辦公廳副主任、人事局副局長、幹部一局和三局的副局長,還有中組部機關黨委的副書記。

天!中組部竟然為了一個小小的青干班培訓出動了如此豪華的陣容。一個正部級巡視員帶隊,各大核心部門幾乎全體出動。

這麼多的領導出席典禮,全體學員頓時激動沸騰起來,熱烈的掌聲連續響了半個多小時。

李副校長笑吟吟地坐在那裡,聲音仍然還是斯斯文文地,「同志們,現在請馮老作重要講話。」

馮老扶了扶眼鏡,也沒有推辭,衝著麥克風頓了頓,清了清嗓子,聲音微微有些低沉威嚴,「同志們,你們這些青年同志都是各地政府選拔報送到中央黨校的後備幹部,在你們當中,即有來自鄉鎮基層政府的幹部骨幹,又有來自新聞媒體和企事業單位的頂尖人才……大家都知道,我們的改革開放事業已經進入了深水區……經濟要發展,民生要改善,中華民族要復興,靠什麼?靠黨員領導幹部和人才。而你們,就是黨和國家未來的希望所在。」

頓了頓,馮老喝了口水又道,「這一期的青干班培訓,中央領導非常關注,中組部領導和中央黨校領導也非常重視,中組部要求你們要在中央黨校強化理論修養、改進工作作風、互相學習和交流,務必要進一步提高全面素質和工作能力……」

……

……

接下來的學習和培訓對於安在濤這個重生者來說,基本上就等於是浪費時間了。學習的內容很單調,無非就分為三大塊,一是改革創新更新觀念,二是黨風廉政建設,三是農村建設。

學員們基本上都入住了中央黨校提供的宿舍裡,條件還不錯,兩人一間。跟安在濤住一個屋的是綠島市的一個青年幹部,是綠島市某區機關的一個副科長,但此人似乎在京裡有親戚,他就是將行李放在了房間裡,卻沒有在這住下,每天上完課就溜出黨校不知所蹤。安在濤當然不會管這種閒事,他樂得清靜。

開學典禮結束的當天晚上,他給夏家打了一個電話,專門跟夏天農說了說本次青干班的與眾不同和特殊性。夏天農聽說好像是規格如此之高,也有些意外,但他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叮囑安在濤要珍惜機會,除了認真學習之外,還要盡量跟學員們搞好關係,為自己將來踏入官場積累些人脈。

其實,這一個多月的學習能學到什麼?無非就是鍍鍍金,學的不是「素質」而是態度。或者說,這是中央組織部門大面積培養後備幹部的一種手段,類似於封建王朝社會皇帝的殿試。經過了皇帝的御批,你就是天子門生,而這也基本就是這個意思。

夏天農猶豫了一會,還是給杜庚打了一個電話。他實在是拿不準,送安在濤參加本次分明很特殊的青干班,是杜庚有意為之,還是某種巧合。

杜庚在電話裡微微一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泛泛地說了幾句機會難得,要夏天農無比要叮囑安在濤把握機會而已。夏天農放下電話,沉吟了一下,向站在一旁的石青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老石,這肯定是省委組織部……老石啊,看起來我們這位見不得人的親家對小濤還是蠻關照的。」

第108章 夏曉雪進京

石青撇了撇嘴,「沒見過這種男人,簡直就是現代的陳世美,他也姓陳,我真懷疑是不是陳世美的後代……哎,也苦了小濤這孩子了,虧他自己爭氣——曉雪,跟小濤說,以後讓他好好爭氣,爭取混出個人樣來給那姓陳的看看。」

夏天農皺了皺眉,還沒有說什麼,石青又道,「老夏,我跟你說,你可不能為了你的仕途就……」

石青說到這裡,看了站在一旁面色默然的女兒一眼,沒再往下說。但夏天農跟她夫妻多年,焉能不清楚她心裡在想些什麼、想要說些什麼。

夏天農歎了口氣,緩緩走到沙發上坐了下去,「算了,別說這個了——老石啊,我們都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你也知道,那時候的人是多麼地瘋狂——我想,陳部長也有他的苦衷吧,不管怎麼說,他始終都是小濤的親生父親,不管小濤認不認他,這都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石青本來不想說,但她性子直爽,向來最看不慣這種「喜新厭舊的陳世美」,不由冷笑道,「屁的瘋狂——明明是為了自己當官就撇下人家孤兒寡母,還抱怨時代幹什麼?還親生父親?就算是小濤肯認他,他又敢跟小濤相認嗎?說的好聽——怎麼著,你是不是後悔當年沒在農村搞出個私生子來?」

夏天農皺眉道,「你瞎扯些什麼?好端端地,扯到我身上作甚?睡覺睡覺。走,睡覺去,曉雪你也睡覺。」

石青本待還要說什麼,突然想起這些日子夏天農對於自己的需索無度,又聽他招呼自己「睡覺」,頓時忘記了方纔的話題,臉色微微有些漲紅起來,瞥見夏曉雪站在一旁玩味的笑容,石青羞惱地跺了跺腳,悶著頭回了臥房。

……

……

安在濤在京裡的培訓很無聊,每天聽著那些後世早已耳熟能詳的所謂關於深入體制改革、推進改革開放、三農問題以及應對金融危機的「系統性課程」,還得裝出一幅「認真勤奮」的樣子來,肯定是很無聊。

不過,在他看來很無聊很老套的理論,對於大多數學員們來說卻都是非常「先進」的政治理論知識,所以,學員們都學得津津有味。掌握了這些,對於自身將來在官場生涯中把握政治方向有著莫大的裨益,由不得他們不認真。

安在濤也慢慢清楚了,這一次的青干班學員,是在中央核心領導層的指示下,中組部委託各省委組織部代為選拔並將在日後列入統一考察和提拔安置的後備幹部。也就是說,這等於是在批量培養「接班人」,這裡面的一些人,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必將會走上更重要的領導崗位,甚至在十幾二十年後,會出現進入核心領導層次的高級幹部。

安在濤的機會得來很容易,以至於他並不清楚,這一次青干班學員的選拔是很嚴格的。首要條件必須是黨員且要具有全日制國家重點大學的本科學歷,第二個條件就是綜合素質要高尤其是要在某一方面具有過人的特長,譬如筆桿子強,第三個條件是不能超過26歲。

這三個條件看上去挺簡單,其實真要一個人都要滿足這三個條件真是很難的。有人滿足後兩個條件,甚至也有全日制國家重點大學的學歷,但卻不是黨員,而有人是黨員也素質超群,但卻又沒有國家重點大學的本科文憑。

不僅安在濤,夏曉雪在濱海的日子過得也很無趣。她每天呆在辦公室裡看上一天的報紙,然後就等著下班回家跟安在濤通上一次電話,看會電視就洗洗睡了。每天如此週而復始,就這樣無趣地過了好多天,一直到12月3號,下午下班的時候她突然收到了一個包裹。

從市政府門衛那裡拿到這個並非是郵寄來的小包裹,夏曉雪有些奇怪。一邊出門等公交車,一邊拆開了包裹。包裹裡沒有什麼東西,只是有一封信和幾張照片。

匆匆看完信和那幾張安在濤跟一個女子挺親密的背影照片,她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只是照片是背影,不能分辨出那女人是誰來。而信上說,安在濤進京參加青干班培訓,繞上了一個中央大領導家的女孩,目前正在「熱戀」之中云云。

夏曉雪心裡一片空白,她根本無法相信也無法接受,安在濤會拋棄她跟另外一個女子相好。按理,以她跟安在濤之間的感情來說,她應該相信安在濤,但是照片上的一幕卻歷歷在目——安在濤攙扶著那女子,看背影兩人很是親近。以她對安在濤的瞭解,如果不是關係到了一定的程度,他根本不會公開跟一個女子如此密切接觸。

其實,她也是心情太過震盪和激動,如果她仔細看看,說不定就能猜出這女子就是孟菊。可惜,她心亂如麻,心神亂了,早就失去了應有的判斷力。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石青看她臉色不對,就追問了兩句,見她手裡捏著一封信和幾張照片,便拿過來看了一遍。

石青頓時火冒三丈,怒道,「曉雪,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還真是遺傳呢!曉雪,打電話問問他,看他怎麼說。」

夏曉雪無力地搖了搖頭,悶頭鑽進了自己的房間,再也沒有出來。

……

……

夏曉雪換了一身衣服,匆匆下樓而去。夏天農的司機老谷就等候在樓下,見她這樣,夏天農也沒攔她,只是石青追出去再三囑咐她要冷靜。

不到7點鐘從濱海上了高速公路,紅旗車一路飛馳,在第二天早晨7點左右夏曉雪就趕到了京城。她沒有下車,讓老谷開車一路去了中央黨校門口。說來也巧了,剛趕到黨校門口,她就瞥見安在濤跟一個穿著黑色妮子大衣的高挑女子從街頭拐彎去了,等老谷將車追了上去,兩人的身影早已不見。

老谷沒有說什麼,只是低低道,「曉雪,我們……」

夏曉雪咬了咬牙,臉色非常蒼白,她一夜沒有合眼心裡心潮起伏,已經有些心力交瘁。她默默地推開車門下了車,找了個公用電話亭,撥打了安在濤的傳呼。

一次,沒有回。夏曉雪又撥通了第二次,等了十多分鐘,還是有沒有任何動靜,她又默默地撥打了第三遍。

還是沒有回,夏曉雪回到車裡,低低道,「谷哥,回中央黨校門口等著吧。」

老谷將車開到距離中央黨校門口不遠處的路邊,熄滅了發動機。他推門下車,蹲在路邊點起一顆煙來,狠狠地吸了兩口。整整一夜開夜車從濱海飛奔到濱海,就算是他這個老司機也有些熬不住。

8點多的時候,兩人這才看見安在濤腳步匆匆地趕了回來。老谷向夏曉雪看了一眼,「曉雪,趕緊喊住他呀。」

夏曉雪搖了搖頭,又將頭從車窗裡縮了回去,幽幽道,「谷哥,小濤還要上課,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休息一會,下午再來吧。」

老谷一愣,心道你這急匆匆地趕來,怎麼現在又不著急了。但老谷畢竟已經三十多歲的人了,對於這種年輕戀人之間的事情,他也是過來人,知道自己不好多說什麼,只得點點頭,拉著夏曉雪去找了一家旅館住下,然後又去吃了一點早飯,兩人就各自回房悶頭睡了起來。

夏曉雪在中央黨校外面等了這一陣,心情反倒是慢慢平靜了下來。她一點點回憶著自己跟安在濤的過去和現在,無論怎麼想她都覺得安在濤不可能背叛自己。其實,如果不是那幾張照片,那封匿名信上說的,安在濤攀附權貴——她根本就不會相信。

心情安定了下來,她就決定等下午等安在濤下了課再說。對於這送信和照片的人,她當然也漸漸明白過來,這肯定不是什麼好人。恐怕這人恨不能地看到,她闖進京裡來跟安在濤大鬧一場然後好看熱鬧或者笑話。

夏曉雪雖然出身官宦家庭,但卻沒有一般官宦子女的那種驕矜之氣,心性大度心思縝密,如果不是她太看重安在濤,也不至於一時間就自亂了陣腳。

下午5點多,夏曉雪約莫安在濤也該下課了,就給他又打了一遍傳呼。這回安在濤回得挺快,夏曉雪剛放下電話跟老谷說了幾句話,電話就響了。

聽說夏曉雪早上給自己打了三次傳呼,安在濤解釋說他早上跟別人出去吃早飯沒有帶傳呼,而接下裡又聽說她來了京城,不禁有些訝然,但他沒有說什麼,匆匆問清楚位置,就打車過來了。

看到安在濤熟悉而英挺的身影,夏曉雪再也壓不住滿腹的情緒波瀾,一頭就扎進了他的懷抱,小聲哽咽起來。安在濤大驚,急急抱著她柔聲問道,「曉雪,你咋了這是?」

……

……

夏曉雪有些不好意思地從包裡將那幾張照片和那封匿名信掏了出來,安在濤看了一眼,面色就陰沉下來,心裡一個激靈,原來那天的「第六感」並不是自己的錯覺!果然有人在背後「搞事兒」。

但是,自己目前不過是一個區區的小記者,又是誰……而搞了這麼一出,難道是想要再自己跟夏曉雪之間設置什麼障礙?不,不會,應該是另有企圖。那麼,跟孟菊有關?或者?

瞬間,安在濤心念電閃,神色就有些變幻不定。

見安在濤臉色不好看,夏曉雪還倒是安在濤對自己不信任他不滿,主動將嬌柔的身子依偎了過去,「老公,我也是一時著急,並不是不相信你哦……」

安在濤搖了搖頭,緊緊地抱了抱她,柔聲道,「曉雪,這事兒有些複雜……我一時間也跟你說不清楚,走吧,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孟教授……」

第109章 一篇文章的力量與波瀾(一)

等到夏曉雪被安在濤拉著手一眼看到了等候在燕大門口的、身穿黑色妮子大衣的孟菊,她心裡僅存的一點疙瘩瞬間散去。原來是孟菊呵,她立馬就反應過來——不但照片上,就算是今天早上跟安在濤一起走出黨校大門的,也是孟菊。

對於安在濤和孟菊的親近,她心裡早已習以為常。當初在燕大的時候,孟菊對安在濤「另眼相看」,早已是燕大新聞系眾人皆知的事情,她也常常跟著安在濤去孟菊家裡蹭飯吃,對於這個關心兩人的有著冰山美女教授之稱的孟菊,她也是熟悉且親熱的很呢。

孟菊盈盈站在那裡,一陣陣的寒風吹拂起她額前的一縷亂髮,她裹緊大衣,望著安在濤和夏曉雪璧人一般地親親熱熱地走了過來,她心裡閃過一抹悵然,但旋即又浮起一絲欣慰。

安在濤在她的心裡,不僅是喜歡的男人,還是一個近似於親人弟弟一樣的存在,在她的潛意識裡,明白夏曉雪才是他的良配,對於兩人的感情,她雖然悵惘但卻沒有任何的嫉妒。而事實上,在以往安在濤和夏曉雪的大學生涯中,她對兩人都是一般看待的,心裡對夏曉雪沒有什麼「心結」。

她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臉上綻放出柔和的笑容來,向夏曉雪招了招手,「曉雪!」

夏曉雪笑嘻嘻地甩開安在濤的手來,跑了過去,跟孟菊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孟教授,好久不見了,教授越來越年輕越來越漂亮了,嘖嘖。」

「看看,這胸……越來越大了。」夏曉雪嘻嘻一笑。

孟菊臉色紅了一下,瞥了安在濤一眼,笑罵了一句,「臭丫頭,一見面就開始取笑起我來了!」

……

……

在孟菊家裡的客廳裡,孟菊看了看那些照片和那封匿名信,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尤其是猜出夏曉雪肯定是心裡「不舒服」才突然趕進京裡來,她心裡就更加尷尬。要是自己對安在濤沒有什麼倒也罷了,可偏偏她心裡「有鬼」。

安在濤靜靜地望著她,而夏曉雪卻逕自溜進了她的臥房,又去她的衣櫥裡翻看她有沒有新買的新款式的衣服。或許是因為從國外回來的緣故,也或許是眼光獨到的緣故,孟菊的穿衣打扮非常時尚高雅,成為燕大女生紛紛效仿的對象。當初,夏曉雪買衣服可是全照著她的款式來的。

好在兩女身材差不多,很多衣服是可以「通用」的。

如果孟菊不主動說出她自己的身世來,安在濤是不會跟夏曉雪說的,因為這畢竟是人家的個人隱私。

孟菊歎了口氣,走過去拍了拍夏曉雪的肩膀,「曉雪,你相信這匿名信裡的這些話嗎?」

夏曉雪早已認定這是有人惡意「陷害」,早已不放在心上,也沒有多想,就笑道,「孟教——啊,不,菊姐,理這些胡言亂語幹什麼?我一早就猜出照片上的人是你了,嘻嘻。」

說著夏曉雪向安在濤「瞪」了一眼,示意他不能「出賣」自己,便又跟孟菊笑著鬧在了一起。

……

……

三人在孟菊家裡說了會話,又一起到菊瀾小築裡去吃了一頓飯,這頓飯吃得極有親情味道,當著兩人的面,孟菊算是通過這頓飯正式認下了一個弟弟和妹妹。當晚,夏曉雪就住在了孟菊家裡,安在濤回了黨校宿舍。

第二天一早,夏曉雪要返回濱海,見孟菊閒著沒事兒聽說她又辭了職,便死活拖著她讓她去濱海玩幾天算是散散心,孟菊拗不過她,無奈之下,只得收拾了幾件衣服,就跟夏曉雪一起坐上老谷的車,上了高速直奔濱海而去。

安在濤站在中央黨校門口,眼望著紅旗轎車緩緩離開,揮了揮手,臉上雖然浮現著笑容,但心裡卻著實是在苦笑。他和夏曉雪之間已經到了心心相印的程度,對於夏曉雪的性子,他太瞭解了。

曉雪心思縝密細膩,雖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其實不是這樣。她雖然沒有懷疑安在濤跟孟菊發生了什麼,但她對安在濤愛之深——安在濤心裡明白,曉雪是在盡最大可能地為自己跟她的婚姻掃除一切該掃除的障礙了,如果他沒有料錯的話,他在黨校上課的這剩餘的日子裡,夏曉雪大概不會放孟菊回京了。

原來,夏曉雪還沒有意識到,孟菊會有可能對兩人的感情構成威脅,因為孟菊畢竟是兩人的老師——但現在,那封匿名信和照片引起的「漣漪」在她心裡雖然平息下來,但卻不是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的,更何況,這一次來,孟菊突然辭職又提出認自己做妹妹……一切的一切,聰慧如夏曉雪,豈能心裡沒有「想法」?

安在濤想了會,頭昏腦脹的,索性就不再想,夾著自己的公文包,走回黨校的禮堂裡上課。

其實,夏曉雪的這點心思又怎麼能瞞得過同樣是冰雪聰明的孟菊呢?她不但有著夏曉雪一樣的細膩的心思,還畢竟比她多活了十年。孟菊肯跟著夏曉雪回濱海,其實也有順水推舟徹底打消夏曉雪心裡疙瘩的意圖在裡面,儘管她心底裡是想留在京裡跟安在濤相聚幾天。

但她更不想因此讓安在濤和夏曉雪之間的感情出現任何的「裂痕」,所以,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笑吟吟地跟著夏曉雪上了車,且答應她在濱海好好玩兩天。

孟菊在車上跟夏曉雪笑著說話,見她這樣,夏曉雪反倒是心裡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敏感」了。

……

安在濤繼續著自己青干班的培訓,他本來以為再堅持完這幾天就能輕輕鬆鬆地返回濱海準備過年了。但出乎他的預料之外,這剩下的幾天青干班培訓反倒是波濤洶湧。

在98、99兩年,國企改革是一個熱門話題,全國的國企改革風起雲湧。在這兩年的兩會上,國企改革激發國企活力,大的方向毋庸置疑,但國企改革的具體操作模式卻在這兩年的兩會上以及輿論,都引起了一些分歧和爭議。

培訓即將結束前,劉彥所在的經濟日報突然刊發了一則深度報道:關於青城縣國企改革的新模式——該縣新上任的縣委書記馬亮推行激進「全賣光」的模式,很多國企產權全部民營化、股份化,這被經濟日報稱之為「青城模式」。

在經濟日報的這則報道中,對於「青城模式」大加讚揚,盛讚這是極富有創新意識的改革舉措,對於激發國企活力,推進地方經濟發展,增強民生收入意義重大,必將引起深遠影響云云。這種觀點據說也體現了某些高層領導的意思。

98年的國企改革進入了深水區,各地的國企改革正在熱烈進行。而「青城模式」就是其中一個比較激進的典型。在浩浩蕩蕩的國企改革浪潮中,國企改制,職工買斷工齡,減員增效,職工大批下崗。

安在濤卻明白,如果說國企改制是大的方向合乎發展潮流,但在改革改制過程中也出現了一些問題,譬如讓國企經營者低價買斷國企經營權,全民資產賤賣給少數管理者,大量的職工下崗。再譬如就是「青城模式」為代表的過於急功近利的「大躍進式改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改制了再說。

顯然,與後來的MBO併購相比,這種「職工當家作主」式的改革更加具有煽動性,更加能迎合起民意。但是,國企改革的目的不是讓渡產權而是激發國企活力,讓國企走出困境。

值得玩味的是,本次中央黨校青干班畢業的「作業」就是針對「青城模式」寫一篇4000字左右的論文,要求學員要認真思考和準備,力爭提出自己的觀點。

經濟日報的報道是劉彥之前采寫的,選擇在這個時候發表出來,顯然有為自己「加分」的現實考量。看著劉彥微微有些得意的俏麗的面孔,安在濤心裡暗笑。心道,你現在得意,可用不了幾年你就會為寫這樣的文章而後悔。

安在濤回到宿舍,提筆寫下了幾個字,但下筆時稍稍有些猶豫。

作為一個前世擅長經濟報道的重生者,他比誰都明白,「青城模式」的由來和沒落以及被批判的始末經過。

「青城模式」與後世的所謂MBO併購(即國企高管併購),還不完全是一碼事。「全賣光」的要求,最初並不是青城縣委縣政府提出來的,也不是國企經營者提出來的,而是很多國企職工提出來的。

其實一開始,為了避免全盤「私有化」的政治經濟風險,青城縣的改革腹案原本是改制後的國企保留大約30%的國有股權,繼續當第一大股東,但職工們堅決不同意,甚至堅決抵制。他們說:「要賣你們就全賣光,一股也別留!只要還留下一股,這個企業就還是政府說了算,我們佔多大股份都白搭。」徵求了許多家企業的意見,職工們不約而同地都表示「要麼賣光,要麼不賣」,最後政府只好徹底讓步,國有股從改制企業中完全退出。

如此「國退民進改革」的第一個結果,是參股的國企職工們把原來無職無權的職代會變成了有職有權的股東會。改制後一個月,全縣17家企業有14家原廠長經理被職工兼股東們選下了台。許多企業股東大會的第一項決議,就是賣掉廠長經理專用的小汽車。看著原來整天大吃大喝的經營者如今變成了普通職工,每天要和自己一樣下車間幹活,職工們如同大包干以後的農民們看著原來一點農活不幹的村幹部如今天天下地勞動一樣興高采烈!

也和大包干以後的農村一樣,改革以後,工人們迸發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工作熱情,短期內企業效益飛速上升。全員勞動生產率提高30%算是少的,有的企業甚至提高了將近兩倍!「現在是給自己幹了。」一句心底裡的話就徹底消滅了所有懶漢,大鍋飯的弊端似乎一時間得到完全的破題。

青城模式開全國風氣之先,在當時自然是承受著極大的政治壓力,在這種壓力下,國有資產如有一分一毛的流失都必定導致改革被徹底否定。在一片爭論聲中,中央各部委組成聯合調查組去檢查青城改制後企業的賬本,沒有發現有任何國有資產流失的問題,也沒有造成職工下崗。而劉彥文章的「立足點」顯然就在這裡。

劉彥在報道中洋洋灑灑,她不遺餘力地鼓吹青城模式對於國內國企改革和經濟發展的借鑒性,甚至列舉了很多改制企業如今的經濟數據以及某些中央領導對於青城模式的認可性言論。

但真的是這樣嗎?其實不然。一開始效果確實是明顯的,但後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全體職工皆是股東,大伙都對企業抱有極大的熱情,當一年後股份投入成本被收回之後,職工股東們對企業經營的熱情就大幅降低,企業產值和效率就慢慢下降至了一個低點。

而且,因為「多數人參與」,時間越長導致企業經營管理越加混亂。而這,也是後來青城縣主動對改革模式進行自我修正,提高企業經營層持股和國家控股份額的重要原因所在。

……

……

安在濤沉吟著,他擁有著其他學員所沒有的政治敏銳性和前瞻性、對於後世政治方向和經濟方向的預知,他明白這是自己的一個機會,或者,寫好這一篇文章會給自己的官場生涯來一個開門紅。

但全盤否定「全體職工持股的青城模式」有著極大的政治風險,因為肯定和支持青城模式的中央領導還在位。但是,中央高層領導和核心領導層裡,也有很多反對之聲——畢竟國企改革不是完全徹底的國退民進,青城模式或許有其特殊性,但不應該得到複製和推廣。而這些反對者在幾年後就佔據了主流走上了權力的前台,安在濤想要「迎合」的就是這。畢竟,他的仕途才剛剛開始。

他思考了良久,這才決定找一個點,在不全盤否定青城模式的基礎上,對這種「全體職工持股式國企改革」造成的國家稅收流失來談一談自己的看法,這樣一來,即不會有什麼政治風險,又側面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必將會引起部分高層領導的關注,甚至會引起很多經濟學家的共鳴。

而他清楚地記得,在99年初的兩會上,好幾個經濟學家提出了關於某些地方國企激進改革造成國家財稅流失的問題,並形成了提案上報兩會,他還做過這個新聞。

安在濤在稿紙上寫下一個「青城模式的幾個弊端」的字樣,又旋即劃了去,並小心翼翼地將紙張撕毀。這個年代雖然不是文化大革命時代,但這種涉及政治體制改革方向的文字必須要慎之又慎。

……

……

就在安在濤構思這篇注定要引起巨大波瀾的文章的時候,濱海市的權力格局也在發生著暗流湧動。市委副書記(黨群書記)劉克即將退居二線,不久後的兩會上,他肯定會進人大干副主任,這已經是國內官場的基本慣例。由此,就騰出一個常委的位子來。

目前,看上去希望最大的是已經成為市委書記杜庚心腹的夏天農。

然而,杜庚現在雖然漸漸掌握起濱海的權力大局,但他畢竟是空降而來的市委書記一把手,蒙虎作為土生土長的濱海幹部,作為擔任濱海市長多年且代理過濱海一把手權力的官員,根深蒂固,他當然也竭力要推舉自己的心腹一系人馬進入常委班子。

第110章 一篇文章的力量與波瀾(二)

蒙虎一力支持的是分管教育的副市長周聯華,而與他一個鼻孔出氣的常務副市長孫連梁同樣是如此。在當前10人的濱海市委常委班子裡,濱海軍分區林政委向來不參與地方權力爭鬥保持中立,這樣一來,蒙虎一系的人有5個,除了孫連梁之外,還有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李萍,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張韜,市委副書記、市紀委書記孫福利;而與之相比,杜庚目前掌握的力量確實單薄了些,劉克是個老好人即將退下,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李煥文唯唯諾諾,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馮希坤排名很靠後資歷也淺。

所以,杜庚一門心思扶持夏天農上馬,也出於增強自己班底力量的考量。

但是,可想而知,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組織原則,在現任常委會的通氣會上,投票的結果可想而知。杜庚雖然可以動用他一把手的權力,直接向省委提名,但是這樣以來,卻不利於他營造「團結共事」的大好政治局面,會在省委領導心裡失分。

所以,杜庚顯然不太可能冒著這麼大的風險推舉夏天農上位。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接連暗示夏天農去省裡活動一下,如果有來自上層的領導意見,這事兒就順理成章的多了。

得到這個消息後的夏天農非常憤懣,上位難他自然心裡有數,他生氣的是市委副書記、市紀委書記孫福利跟他關係不錯,原本以為孫福利會在這件事上支持自己,但沒想到他卻堅定不移地跟蒙虎站在了一起。

石青也非常氣憤,甚至在家裡就罵起了娘。為了拉攏這個孫福利,石青可是沒少跟孫福利的老婆套近乎,平日裡常來常往說實話也花了不少錢。但是結果卻顯然是沒有收到任何效果。

至於說到省裡的關係,夏天農不禁長歎一聲。他老丈人石家已經徹底沒落,就算是厚著臉皮找上一個省領導,人家也未必就能給自己說話。畢竟,說這種話,不是一般的關係能做到的。

如果省委某某領導跟下面說「某某某可以」的話,那就意味著這「某某人」是領導的嫡系,顯然夏天農沒有這麼一個現實的靠山,否則他也不會在一個冷清副市長的位子上幹了這麼多年。

石青見夏天農愁眉不展的樣子,也不禁有些心疼,想了想,低低道,「老夏,你不是說要去拜訪一下陳近南嘛,他應該能給你說得上話——哼,我們家曉雪都給了他兒子了,他還能不替你說句話呀。」

夏天農歎了口氣,「老石,上回我去省裡,專門去拜訪陳近南,可惜人家以人在外地出差拒絕了我,其實我知道他在省裡。」

石青有些氣不過,但又馬上歎息一聲,「什麼人呀——要不讓小濤……」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夏天農瞪了一眼。他向夏曉雪的臥房望了一眼,見夏曉雪仍然還在和孟菊說著閒話,這才低低道,「這怎麼可能?那孩子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根本就不可能去……」

……

……

孟菊和夏曉雪其實在房裡聽見了石青兩口子的說話,但是孟菊顯然對這種官場上的明爭暗鬥不敢興趣,而夏曉雪雖然也希望父親能升一格,但也是無所謂的事情——在她看來,父親能坐上這個位子最好,但坐不上也沒有什麼,反正都已經是副市長了,還想咋樣啊。

說實話,夏曉雪雖然出身官宦家庭,但她卻著實沒有遺傳夏天農以及她外公家的幾分「政治頭腦」,她根本就體會不到,一個當官者對於更高一級權力的期待和狂熱。當然,上位不僅僅是獲得權力,還是一種政績,是官場生涯的認可。

工程師希望晉陞高級工程師乃至教授級工程師,跟縣長想當副市長、副市長想當市長、市長想當市委書記基本上是一個道理。

夏曉雪悄悄過去將門關上,繼續跟孟菊說話。孟菊自從來到濱海之後,夏曉雪就請了幾天假天天陪著她,在濱海的幾個景點上玩了好幾天,但濱海就這麼大,幾個景點很快就這麼完了,總不能讓人家留在自己家裡陪自己聊天吧,夏曉雪心道實在不行的話就帶孟菊去老虎山吃野味去。

……

安在濤在中央黨校的宿舍裡忙著自己的「畢業論文」,要是普通的4000字左右的稿子,對於他來說,也就是一天就可以完成的事情,但這個稿子關係重大,安在濤行文起來非常謹慎,對於用詞和邏輯都基本上是精雕細琢。用兩天多的時間完成了初稿之後,又逐字逐句地進行了修改,力爭做到「萬無一失」。

跟他同住一間宿舍的來自綠島市團市委的機關幹部張欣,張欣沒有在這稿子上下太大的功夫,他認為不過是走過場。他的精力都用在了跑關係上,而且,他家似乎就在京裡,這些日子他很少在宿舍裡住。

安在濤伏案改稿子,門吱呀一聲開了,張欣一開門哎呀了一聲,「喂,兄弟,看你這煙抽的,這屋裡烏煙瘴氣的,根本就進不來人了——幸虧我家在這,要不我可沒法給你這種煙鬼同居。」

安在濤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把手中的煙掐滅,起身來打了個招呼,「你回來了?我馬上開開窗戶放放煙氣兒,呵呵。」

張欣嘿嘿一笑,他雖然年齡不太大,也就是比安在濤大上個2、3歲的樣子,但為人行事就已經很是圓滑,只是那一雙透著精明的小眼睛滴溜溜一轉,給人的感覺有些輕浮,不像安在濤,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沉穩有度。

「算了,我也習慣了,在我們團市委,十個人有九個都是煙鬼,熬出來喲——不過,這麼抽二手煙,我可是深受其害啊。」張欣笑著走了過來,俯身看著安在濤的稿子,訝然起來,「安在濤,你還真這麼用功地寫文章啊?呀,你的文章——」

張欣看著安在濤文章的標題倒吸了一口涼氣:「從青城模式看國企改革的財稅流失?安在濤,你這是在質疑青城模式了?」

張欣的反應早就在安在濤的意料之中,他笑了笑,「也不能說是質疑,只是提提一點個人的看法罷了。」

張欣搖了搖頭,看見這個標題頓時沒有了往下看的心思,「兄弟,咱們好歹也是青干班的同窗,又是一個寢室,我可是提醒你哦,青城模式是中央某大領導認可並主抓的改革試點,雖然這幾年有不少質疑之聲,但卻沒有人敢公開站出來反對……我勸你啊,還是趕緊重新寫一個吧,反正就是這麼一個稿子,應付應付就成了,何必這麼較真。」

安在濤也沒再跟他說下去,逕自將自己的稿子收了起來,「我可沒質疑青城模式,我只是就事論事,談一談自己的觀點罷了。」

「迂腐,書生意氣,你會吃虧的——從政不比你當記者寫新聞,不能這麼直接喲……算了,你聽不進去,我也懶得說。好了,我們馬上要結業了,我們今天吃個飯聚一聚吧,順便也介紹個人你認識,也是我們青干班的學員,跟你一樣是記者,是我的老同學。」

安在濤心裡一動,張口問了一聲,「不會是經濟日報的記者劉彥吧?」

張欣有些驚訝,「你們認識?」

安在濤呵呵笑了笑,「見過幾次面吧,不怎麼熟。」

……

……

中央黨校門口有一家涮羊肉的老店,規模雖然不太大,但吃飯的人很多。張欣拽著安在濤兩人去了這家羊肉館,劉彥早已等候在店中。她似乎早已知道有安在濤,倒也不怎麼吃驚。三人坐了下來,要了一個鍋,點了些青菜和幾盤據說是來自內蒙大草原的純正羊肉,張欣打了個哈哈,「本來是想給你們介紹一下的,畢竟你們是同行,可結果你們竟然認識,看來我有些多此一舉了。」

劉彥的嘴角微微一曬,掃了安在濤一眼,「張欣,這頓飯我請了,我早就想請安記者吃個飯了——來,安記者,雖然我對你文章的觀點很不以為然,但是你的救命之恩,小女子還是沒齒難忘的——我敬你一杯。」

劉彥很是豪爽地一飲而盡。

安在濤無奈,也只得笑著喝下了這杯酒。他平時不怎麼喝白酒,這一杯二鍋頭下了肚,腹中頓時火燒火燎的,很是難受。

張欣訝然,「兄弟,你跟劉彥之間還有英雄救美的故事?哈哈,說來聽聽。」

安在濤笑了笑岔開話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這個時候,劉彥包裡的手機響起,她掏出這個年代還較為昂貴並沒有普及的手機來,接起電話就皺起了眉頭,有些不耐煩地跟對方說著話,匆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見劉彥的臉色有些「不善」,張欣哈哈一笑,「劉彥,還是那小子?我說這小子也夠較勁的,追你追得挺緊——不過,這小子比你小那麼多,我看你們這出姐弟戀不怎麼好收場。」

劉彥和張欣顯然很熟。但似是因為安在濤在場,劉彥也不願意說太多,哼了一聲就沒接口,埋頭涮起了羊肉。

第111章 一篇文章的力量與波瀾(三)

這頓飯吃得比較無趣,氣氛一直比較沉悶。只是在張欣無意間說起安在濤這回寫的稿子來,劉彥這才豎起了耳朵。聽說安在濤又是在跟自己「唱反調」,她心裡就微微有些不爽,她斜著眼掃了安在濤一眼,「安記者看來是準備跟我論戰到底了,你說我怎麼就遇到了你這樣一個強蹶子?明明是很好的事情,你非要唱唱反調——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前幾次那麼做還可以討討濱海市委書記的歡心,這回可是要捅馬蜂窩。」

安在濤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劉記者你怎麼這樣說?我只是就事論事,並非是針對劉記者你本人。至於說到寫歌德體拍領導馬屁——那麼,我顯然這回就沒有必要提出自己的觀點了,大不了跟在劉記者的後面鼓鼓掌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了。」

劉彥一怔,心道倒也是呵,這傢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如果說他就是天生阿諛奉承的人,他不可能不知道輕重,要知道撰文對青城模式提出不同意見,是有可能引起政治風險的,但他卻就偏偏認死理——他,難道他就是為了跟自己「作對」?那麼,他……難道他……

劉彥心念百轉,臉色不禁一紅,突然她又想起那天安在濤跟那個氣質高雅的女人親親熱熱的樣子,又記起安在濤的未婚妻夏曉雪來,驀然臉色就變了,心裡哼了一下,難道是一個花花腸子?

安在濤沒有料到他一句話竟然會引起劉彥如此之多的「心思」,也沒有在意,繼續跟張欣寒暄著客套著。他不是一個古板的人,他知道自己即將進入官場,必須要打造屬於自己的人脈,張欣此人並不簡單,他心裡有預感,此人身後應有背景。出身好且還沒有紈褲習氣的青年幹部,如此八面玲瓏,怕天生就是一個當官的材料了。

說著說著,張欣就將話題繞到了男女關係上。他嘿嘿一笑,「兄弟,有女朋友沒有?如果沒有的話——」說著,他向沉吟不語的劉彥瞥了一眼,伏在安在濤耳邊意味深長地小聲道,「劉彥不錯喲,你如果沒有女朋友,可以追追她。」

聲音雖然小但還是落入了劉彥的耳朵,劉彥瞪了張欣一眼,但也沒吱聲。

安在濤笑了笑,「我已經有未婚妻了。」

聽安在濤這樣說,劉彥心裡就沒來由地泛起一絲莫名其妙的反感,「張欣你淨瞎操心,人家安記者這般青年才俊,身邊還能少了女人?你大概還不知道吧,人家的未婚妻是濱海副市長的千金……」

安在濤從劉彥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怨氣」,心裡倒是有些驚訝,只是他不願意在這種自己的私人問題上牽扯下去,就主動岔開了話題。

……

……

劉彥的報道中,青城模式最為成功的一個改制範例是青城農用車廠的改制。青城有一家國營農用車廠,效益一直不錯,就是規模比較小。後來,某大型民營汽車製造商跟青城縣達成合作協議,500萬全資收購了這家企業,然後又由全體職工買斷參股——之所以這麼低廉的價格,是因為這家大集團承諾會在一年中投入1000萬的投資用在企業擴大規模上。果然,當年這家集團就投入800多萬進行規模擴張,到第三年末,這家企業為青城縣貢獻稅收200萬以上,成為當地重要的大企業和納稅大戶。

一時間,青城農用車廠的改製成為一個經典案例,成為青城模式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劉彥的報道中引用了這個案例,而安在濤文章的發力點也主要以此來展開。

他在文章中算了這樣一筆簡單而直接的經濟賬,來證明自己反駁完全國退民進式改革的個性論點——

「改制後的農用車廠產值增加、產能擴大,效益提升、職工收入增加、納稅提高,這些改制的效果應該肯定。但是,必須要看到,本來價值800萬以上的國有資產賤賣了500萬元,而且頭二年縣政府還給予優惠政策不交稅,僅企業所得稅一項就少交納了數百萬元,另外還有利潤調節稅這幾年也大約少繳納數百萬元以上……光是以上的財稅損失以及無形的資產流失,已經是一個巨大的數字了。」

「更重要的是,因為是改制後的私有企業,以後每年所繳納的企業所得稅等諸多財稅十幾種稅費,不同程度地都會低於國有企業的稅收,統統加起來,國家的損失就更大了——這樣一來,可謂是盤活了一個企業,但是卻讓國家遭受了大量不必要的損失。」

在文章的最後,安在濤很是婉轉地提出,「……當時的農用車是緊俏商品,在由計劃經濟向商品經濟轉換的過程中,價格往往上漲10倍以上。青城縣這個廠後來的飛速發展,離不開國家經濟發展大環境和改革開放政策以及當地政府的全力扶持,不能簡單地將之現在的做大做強都歸功於『私有化』帶來的活力……」

安在濤的稿子交到了中央黨校教研部本次青干班培訓的日常管理老師那裡去,沒有多久,這篇稿子就被送到了主抓本次青干班培訓的李副校長案頭上。看完這篇文章,李副校長立即給中組部的馮老打了電話,並讓秘書將稿子給馮老送了過去。

安在濤的稿子從中央黨校轉到中組部,又從中組部被複印了好幾份,呈到了好幾位中央領導的案頭上。

……

最後一天的課程終於結束,但在今天的課程結束後,中央黨校教研部的張老師突然宣佈了兩條消息:第一個,後日也就是12月19日上午10點,召開結業典禮;第二,本期青干班學員安在濤今明兩天不得擅自離校,隨時在學校候命。

張老師的態度很嚴肅很認真,這顯然不是什麼好事情,他當眾宣佈讓安在濤不得擅自離校——這意味著什麼,學員們大都猜到是因為他的文章。因為學員們的文章在昨天進行了互相傳閱,本來是做交流。百餘名學員中,只有安在濤一人對青城模式提出了不同意見,其他人多是在泛泛地跟風或者延續劉彥的「讚歌」。對於安在濤的觀點,大多數學員當時都吃了一驚。有些政治敏感性強的人,早就猜到安在濤會吃掛洛。

張欣歎了口氣,低低道,「兄弟,你不聽哥哥的話,終於還是惹禍了——趕緊準備檢查吧,寫深刻一點,否則——」

張欣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來,無非是說安在濤的政治生命已經基本上宣告結束。想到這裡,這個八面玲瓏的青年幹部的神情中就不由自主地帶出了幾分冷落,他一門心思仕途陞遷,所要結交和拉攏的無非是官場中人,本來他看安在濤才華橫溢很有前途,便存心結交,現在看他捅了馬蜂窩仕途前程黯淡,就有些後悔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張欣的態度讓安在濤有些意料不到,他原本認為此人會是個人物,但現在看他如此急功近利和勢利,心裡便有些不齒和鄙夷。他淡淡地一笑,望著張欣悄然坐在了遠離自己幾個坐席的位置上,默然無語。

一些學員都對安在濤投來近乎「憐憫」的目光,而更多的人直接就開始幸災樂禍起來。

「本來有這次青干班的培訓鍍金,只要別出任何岔子,將來自然前程似錦,可這小子卻跟犯了毛病一樣獨出心裁——想必是為了譁眾取寵吧?偷雞不成蝕把米,耍小聰明的人要不得哦。」安在濤慢慢向禮堂外走去,路過前面的坐席時,聽到幾個學員正在竊竊私語,心裡微微一曬,沒有說什麼,坦然自若地就走了出去。

這些日子,安在濤本來跟幾個學員聯絡了一下關係,處得也很融洽,但現在一看他這樣——這些人立即遠離了他,恨不能跟他撇清關係。看著這幾個人目光搖曳躲避自己的樣子,安在濤知道官場中人心性涼薄,只是淡淡一笑,也沒有放在心上。

但在門口,卻被劉彥給叫住了。

安在濤回頭來望著這個驕傲的美女記者,笑了笑,「劉記者,找我有事嗎?」

劉彥猶豫了一下,匆匆走了過去,在跟安在濤擦肩而過的時候低低道,「你跟我過來一下。」

……

……

「我仔細讀了你的文章,你的觀點也不是沒有道理,倒是我狂熱了一些……我找了財稅方面的經濟學家測算了一下,青城農用車廠的改制確實導致國家財稅流失嚴重。」劉彥嫵媚的臉色有些漲紅,「我本來想將你的稿子在我們報紙發表,但被副總編給截下了……安在濤,這一回,恐怕你是真的惹麻煩了。」

安在濤默然無語,他懶得跟劉彥解釋什麼,當然他也無法解釋。只是劉彥這番坦誠倒是讓他對她的印象好轉了很多,沒錯,她是很驕傲,有些恃才傲物和倚仗家世盛氣凌人的樣子,但是她卻不是那種驕橫無禮且無知的女子。

安在濤向她笑了笑,就要離去。

「安在濤,你還是提早寫份檢討吧,這種文章涉及——可不是我們兩個爭論濱海高架橋存廢那麼簡單,你……」劉彥還待要說幾句,見安在濤已經轉身而去,不由望著他飄逸的身影暗暗跺了跺腳:【TXT小說下載:www.uu158.com】這個不識抬舉的傢伙!

安在濤向後面的宿舍區走去,路上遇到了幾個學員,但沒有一個願意跟他打招呼,他也懶得理會這些人,逕自去了宿舍,把門一關就開始呼呼大睡起來。張欣本來就不怎麼來宿舍,而現在恐怕就更加不會來了。

第112章 一篇文章的力量與波瀾(四)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風雨

縱然記憶抹不去

愛與恨都還在心裡

真的要斷了過去

讓明天好好繼續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問我的消息

……

睡了一覺醒來,已經是黃昏時分。安在濤下了床走出宿舍樓,去黨校門口的拉麵館要了一碗拉麵,慢慢地吃著。外面人流如織,汽車的汽笛聲和人群的喧鬧聲中,張國榮的「當愛已成往事」也不知道從哪家店舖裡傳了出來,正唱得纏綿悱惻。

安在濤不怎麼喜歡這首歌,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匆匆吃完拉麵,喝了一碗麵湯,就回了黨校院內,前後不過半小時。身後的街道上,張國榮GG依舊在如泣如訴地唱著,他眼角的餘光發現,劉彥正開著她那輛凌志轎車從黨校的院中向門口開來。

劉彥的車戛然而止,她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安在濤若無其事地跟她打了個招呼,「劉記者這就回去嗎?」

劉彥點了點頭,見他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心頭慢慢就覺得很好奇:這人還當真是一個怪人……

劉彥發動車子離開,安在濤還是邁著慢騰騰的腳步向宿舍樓走去,就在這個時候,宿舍樓上才下來不少學員,三五成群地往外走,想來,在結束培訓之前,這些人都要聚一聚了。

毫無疑問,在安在濤神色淡然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很多竊竊私語聲再次響起,無非還是老一套。安在濤聽也懶得聽,加快了腳步。上了樓,燈光昏暗的走廊裡陰森森地,非常安靜。冷不丁一間宿舍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倒是嚇了安在濤一跳。

一個年輕女人面帶紅潮地輕輕走了出來,正好跟安在濤走了個對面。安在濤認得這個女人,她也是東山省選送的學員,據說是某縣的一個團縣委書記。而她出來的這個房間,如果安在濤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鄰省兩位學員的寢室。

看這樣子應該是剛剛苟且完畢——安在濤心裡暗笑,莫非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還擦出火花來了?在臨別之時來場床上大戰以資紀念?

不過,好笑歸好笑,他也不是那種好管閒事的人,就側身給那女子讓開了路。那女子看到安在濤就有些尷尬,安在濤給她讓路,她也想躲開安在濤,結果兩人你讓我我讓你反而就撞到了一起。

女人身上的那種廉價香水混雜了男女激情後的汗臭,這味道著實有些熏人。安在濤皺了皺眉,往後退了一步。那女人有些不樂意了,就嘟囔了一聲,「怎麼走路的,沒長眼睛嗎?」

其實這事兒就是大家擦肩而過就是了,你走你的道,安在濤進他的宿舍,大家一拍兩散。而且,你一個女學員跑來男學員寢室偷情,還唧唧歪歪個什麼勁兒?趕緊走人!安在濤本不為己甚,但看著這女人跋扈的樣子就有些不爽,當即就回了一句,「這是男學員寢室,你一個女人來這裡作甚?」

那女人頓時漲紅了臉,羞惱地嚷嚷起來,「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我懶得管你這種無恥的潑婦。」

……

這麼一嚷嚷,那間宿舍裡那位剛剛跟她好合了的老兄就露出頭來,皺了皺眉,「小麗,你趕緊走你的。」

那女人也知道鬧大了對自己不好,恨恨地撇下安在濤匆匆扭著屁股離開,高跟鞋在下樓的時候發出的急促叮噹聲非常刺耳。那男人冷哼一聲,怒視著安在濤,見安在濤理也不理他就進了自己寢室的門,不由暗暗罵了一句,「狗日的,神氣個鬼,馬上你就死定了!」

……

東山省委組織部,陳近南放下電話,摘下臉上的眼鏡,眉頭深鎖。他剛剛接到京裡的電話,關於安在濤寫文章捅馬蜂窩的事情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裡。他雖然沒有直接跟安在濤接觸過,但對於安在濤在京裡參加青干班培訓他還是非常關注的。

本來想給他創造一個機會——但這個孽障!陳近南歎了口氣,想了想,撥響了通往濱海的電話。夏天農正在辦公室裡無聊的看報紙,突然接到陳近南的電話,心頭狂喜。

不過,聽陳近南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安在濤——他心裡有些失望。但他馬上就意識到安在濤這回似乎是惹到了麻煩,自己的前途重要,女婿的前途也不是小事——他顧不上跟陳近南客套,放下電話就打了安在濤的傳呼。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安在濤才回過電話來。安在濤的不以為然讓他很是惱火,在電話裡跟說了好半天見他似乎也聽不進去,不由氣得掛了電話。

……

……

結業典禮。

主席台上還是坐滿了中組部和中央黨校的領導,而台下的學員顯然都有些興奮。只是很多人也意外不納悶:安在濤的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李副校長主持典禮,照舊是一番沒有營養的講話,肯定了所有學員在中央黨校的學習情況,然後就又請中組部的馮老發表重要講話。出人意料的是,馮老在開始講話之前,突然對著麥克風喊了一嗓子,「哪位是安在濤學員?到場了沒有?」

會場頓時鴉雀無聲。

所有學員的目光都旋即聚焦在緩緩從後排站起身來的安在濤身上。安在濤站在那裡,神色坦然,即沒有過多的激動也沒有太多的震驚,馮老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笑了笑,擺了擺手,「小安同志,請坐。」

「同志們,這一次大家的論文中央黨校的同志和中組部的同志都經過了認真的審閱……應該說,裡面出現了不少好文章,提出了很多新觀點……大家要知道,讓大家寫文章不是目的,檢驗同志們腦殼裡有沒有改革創新的這根弦才是目的……」

「這位小安同志的文章我看了,可以說很大膽很出新,談到了一個我們忽視的問題。姑且不說這篇文章以及這個觀點的提出有沒有價值,是不是站得住腳,但是小安同志善於發現問題並進行創新思考的這種精神卻值得我們大家學習……」

馮老說著,率先鼓了鼓掌。接著,台上的領導們都開始鼓掌,台下的學員們有很多都傻了眼,不管是情願還是不情願,領導都鼓掌了,台下的人豈敢不鼓掌,便都跟著慢慢地鼓起了掌。掌聲一開始稀稀拉拉,但到了後來就變得熱烈起來。

其實,這也是一個心態的轉變過程。

張欣坐在一旁,有些目瞪口呆,心道這傢伙該不是走了狗屎運了吧?這樣「唱反調」的觀點都得到了中央領導的認可?

劉彥也有幾分詫異,她一邊鼓掌一邊緩緩回頭望向了安在濤。見到安在濤那張飄逸淡定的臉上浮現著的淡淡笑容,她心裡沒來由地一突,又是一陣不滿,心裡冷哼了一聲:得意個什麼勁兒?

劉彥轉過頭來,繼續望著台上的領導。

馮老擺了擺手,掌聲漸漸平息。接下來,是表彰優秀學員,每人一本大紅色的證書,獎品是一支派克金筆。安在濤第一個被念到名字,除了他之外,還有9個學員被評為優秀學員,劉彥也在此列。領著證書和獎品站在台上,獲獎的學員們興高采烈面帶燦爛的笑容,一邊跟領導合影,一邊接收著台下學員的熱烈掌聲,不僅是愜意和美滋滋地,還充滿著對於未來仕途的巨大信心。

要知道,被評為本期具有特殊考察培訓含義的、中央黨校青干班的優秀學員,這不僅僅是一種慣例的、程序化的榮譽,還意味著政治上的肯定,這份來自中央黨校和中組部的鑒定表裝入檔案袋,會給一生的履歷增添很多光彩的份量。

這就是一種無形的政治上的加分,一種比其他青年幹部高出一籌的天然優勢。以後,這種優勢會慢慢地顯現出來。

領獎的時候,給安在濤頒獎的馮老仔細打量著這個青年,見他神色淡定不卑不亢,眼中就閃出一抹讚許。而臨下台的時候,馮老還特意又伸出軟綿綿地手來,讓安在濤握了一握,笑吟吟地道,「小安同志,很有創新精神,很好,我看過你的履歷表了,不錯不錯,從小學到大學一直是尖子生,在燕大又是優秀的學生幹部和學生黨員,畢業參加工作雖然不長但成績斐然,很好!」

安在濤用恭謹而不過度的微笑向馮老點頭為禮,緊緊握了握馮老的手便立即鬆開,「感謝馮老的鼓勵,我會繼續努力,不辜負組織上對我的期望和培養。」

馮老嘴角浮起一縷意味深長的笑容,「好,小安同志,加油吧,作為一個為黨工作幾十年的老同志,我送你幾句話——」

說到這裡,馮老微微一頓,見安在濤微微躬身做認真聆聽狀,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小聲道,「……為人要低調,但工作不要低調……記住我的話,小伙子,將來前途無量啊……」

發獎完畢,最後,又是李副校長做總結性發言,祝願大家回到本職崗位上繼續戒驕戒躁、勤於學習善於實踐創新,進一步將在中央黨校青干班學到的理論知識運用到實際工作中去云云。

為期一個多月的中央黨校青干班培訓就這樣宣告結束。第二天,就在安在濤趕回濱海的路上,京城的劉彥正在望著眼前的一張報紙發呆。除了她所在的經濟日報之外,好幾家中央大報都發表了中央通訊社的一篇通稿:《國有企業改革是漸進式改革》

文章中大幅引用了安在濤文章中的幾段話,強調指出,「……由於我國的市場基礎還比較幼弱,這決定了國企改革不能像國外有些市場經濟發展過程一樣,在某些領域國有經濟成分一次性完全退出市場,因為這樣帶來的結果是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不能有效發揮作用,而政府這只『看得見的手』也不再發揮作用。國企改革要切合實際,要符合經濟發展規律,要著力於建立現代企業制度,而不單純是國退民進……」

雖然作為中央黨報的人民日報沒有發表社論,但中央報系的幾大報紙同時發表這樣的通稿也絕對不是沒來由的,這意味著領導層的一種政治風向。或者說,中央已經意識到前幾年提出的以「抓大放小、激發活力」為原則的國企改革在地方的實踐過程中,局部開始走形變調,有必要在輿論導向上進行某種糾偏了。

看完這篇稿子,劉彥心裡幽幽一歎,心道,這個男人莫非是自己的剋星嗎?在這個問題上,他又佔了頭籌。

……

……

安在濤回到濱海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他先在車站給夏曉雪打了個電話,說了會話,拒絕了她要來車站接的心思,這才回到了家。本來夏曉雪是說好要到車站去接他的,但安在濤臨上車時卻忘記打電話通知她,夏曉雪還倒是以為安在濤明天才回來。

回到家,母親還在學校備課,家裡只有竹子一個人躲在房裡寫作業。突然聽到安在濤進門,竹子有些欣喜地走出門來,輕聲呼道,「哥哥回來了。」

安在濤呵呵一笑,放下自己的行李,上前去抱了抱瘦小的竹子,卻分明感覺到竹子的身子抖顫了一下,他一怔,俯身看去見這丫頭面帶羞紅垂下頭去,不由呆了一呆,馬上就醒過神來,趕緊拍了拍她的肩膀,「哥哥給你帶了禮物嘍。」

安在濤從包裡掏出給竹子買的一套針織圍脖和手套以及帽子,動作輕柔地給她戴上,棕紅色的帽子,黑紅色的圍脖,粉紅色的手套,竹子望了望自己身上的這些漂亮的以前從未有過的時髦飾品,低著頭小聲說了一句,「謝謝哥哥,又讓哥哥花錢了。」

安在濤順手擰了擰竹子紅潤的小臉蛋,笑呵呵地道,「小丫頭,我們是一家人,跟哥哥還客氣什麼?對了,我還給你買了兩本詞典,一本是漢語成語詞典,一本是英語詞典,你拿去,好好學習,將來爭取考上名牌大學。」

竹子的眼角閃過一抹晶瑩,她戴著圍脖帽子和手套,小心翼翼地接過兩本詞典,慢慢地向臥房走去。明亮的檯燈下,她將兩本詞典擺放在書桌上,癡癡地坐在那裡,好半天都沒有動彈,直到安雅芝背完課從學校裡回來,她才慌不迭地開始繼續做起作業來。

第113章 市委書記的新秘書

安在濤在家裡休息了一天,第三天上午趕去晨報,準備辦理調出手續。在他還在京裡參加青干班培訓的時候,市委辦就已經給濱海晨報下了調令。從事業單位編制到機關編製,還是要走很多道程序很繁瑣的,但在市委辦主任宋亮的一力操作下,這程序該簡化的就簡化了。

開玩笑,市委書記相中的秘書調入,還是夏副市長的未來女婿,人事局等各部門肯定是一路綠燈。留給安在濤做的,就是交接完晨報的工作,辦理好相關手續帶著調令就可以去市委辦報到了。

昨天,夏天農將他叫到家裡,再三叮囑了他一些在市委辦工作的注意事項,譬如要做好一個秘書,首先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等等。並給了他一份市委辦領導和人員名單以及機構設置等相關資料,讓他提前有個印象,熟悉一下。

市委辦原先的機構是很臃腫的,單秘書科就分為一科、二科、三科、四科等,每一個科室其實就對應著一個市委領導。而相應的,除了市委秘書長馮希坤協助一把手主持市委全面工作之外,還有四個副秘書長,三個分別歸口一個副書記,另外一個分管後勤和機關。

杜庚到任之後,就對市委辦進行了機構整合。將幾個秘書科合併為一個秘書科,由市委辦主任宋亮親自兼任秘書科長,除此之外,新成立了組織科、綜合科、信息科、教育科、督查室、保衛科、行管科、老干科、研究室、機要科、機關工會、後勤服務中心十二個科室,比原先減少了4個科室。

除了秘書科在小常委樓上辦公之外,其他的科室都在市委辦公主樓上辦公。毫無疑問,安在濤要去報到的部門就是市委辦秘書科,直歸宋亮管理,為杜庚工作。

杜庚有市委辦配給他的秘書張亞楠,但杜庚一直沒有使用他,每天跟隨杜庚鞍前馬後的還是市委辦主任宋亮——他的前秘書。而正因為如此,宋亮的時間就變得很緊張,每天除了要管理市委辦日常事務之外,還要兼顧杜庚的日常工作安排,忙得是焦頭爛額。

……

……

安在濤隨意想著些市委辦的情形,就騎著摩托車來到晨報進了大院。將摩托車停好放在車棚裡,他就拔出鑰匙提在了手裡。今天來不僅要辦手續交接工作,他還準備將這輛摩托車歸還給晨報。

畢竟,這是晨報配給他工作使用的,既然不在晨報工作了,自然要歸還。當然了,他如果不歸還也是無所謂的,晨報方面絕不會為了區區一輛摩托車開這個口,尤其是安在濤即將成為濱海市委書記的秘書。

進了晨報大廈,很多記者和編輯都主動跟他打招呼,而走樓梯去了新聞部的大辦公室,幾乎是所有的記者都在張剛的帶領下鼓起了掌。人人臉上都面帶笑容,包括之前一直跟他不怎麼對付的胡勇和孟陽兩人。

這種人情冷暖和世故,安在濤焉能不知,人家不是在給自己面子,是在給站在自己身後的杜書記面子。安在濤笑了笑,一如既往地笑容,走了進去,一一跟眾人打了個招呼。

短短半年的時間,一個初出茅廬的小記者,不僅成為濱海乃至國內的名記,還即將成為市委書記的秘書,這種平步青雲的人生際遇,這種顯然可以預見的美好前程,讓眾人心裡即羨慕又妒忌,自然不自然地都生出了幾分交好之心。

秘書不算什麼官,雖然大多秘書都有級別,但確實不是官。但是,能給領導當秘書尤其是市委一把手的秘書,熬上個幾年將來自然前途無量,是個傻子都能知道。

彷彿是紛至沓來的「恭維聲」和巴結聲,沒有讓安在濤昏了頭。他的神情非常平和,跟張剛和幾個副主任寒暄了一會,就將目光投射向了默默坐在那裡不做聲的李湘。

眾人漸漸散去,該忙什麼還得去忙什麼,一樣忙著寫稿採訪,忙著為自己稿子的分數而焦灼不安,忙著蠅營狗苟上下班照顧孩子,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安在濤這樣的機遇。

安在濤慢慢走向李湘,在她旁邊坐了下來,小聲道,「李湘,我要走了……張主任的意思是,熱線這一塊交接給你,由你來負責。」

李湘慢騰騰地抬頭望著安在濤,神色複雜,而幽幽的眼神中隱隱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水霧,她歎息一聲,「恭喜你了,安在濤,希望你步步高陞吧。只是將來做了大官,別忘了我們晨報這些同事就好……」

安在濤心裡也是暗歎,他當然察覺出李湘對自己的那種割不斷理還亂的微妙情愫,只是——他無語地拍了拍李湘的肩膀,「我報到之後會給你電話,有時間常聯繫,我不會忘記你的,姐們,放心好了。」

李湘黯然不語。安在濤又坐了一會,見兩人相處的氣氛著實有些尷尬,不得不起身跟李湘打了個招呼慢慢離開,去了黨辦,將自己的組織關係轉好,然後又去人事處辦好了調動手續。完了,他又去編辦將摩托車的鑰匙交了回去。編辦的人見安在濤竟然連摩托車也要交了回來,雖然有些驚訝和不解,但還是給安在濤打了一個收到條。

這一路走來,少不了無謂的沒有任何營養的寒暄,往常裡不怎麼說話的一些機關科室人員,今兒個見了他也倍加親熱,一開始安在濤還耐著性子,到了後來不覺就有些厭倦。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要在臨走之前,去跟黃澤名辭行的。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黃澤名都是對自己有恩的人。縱然自己是一匹千里馬,如果沒有黃澤名這個伯樂,那麼自己仍然什麼都不是。

站在黃澤名的辦公室前定了定神,正要敲門,門突然開了,工會主席孫蘭走了出來。驀然看到安在濤,孫蘭本來波瀾不驚的嫵媚臉蛋上突然浮現出濃濃的笑容來,「呀,是小安啊,你這是……」

說實話,如今的孫蘭跟以前相比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神情不再像之前那麼輕浮,而脂粉也塗抹得很少,這麼天然素顏,反倒是襯托出她成熟美婦的幾分風韻來,也讓人的印象好了很多。

「孫主席,我今天來報社辦手續,在走之前,想要跟幾位領導辭行。」安在濤笑吟吟地說著,他本來只想跟黃澤名辭行,但既然遇到了孫蘭,話就變成了「幾位領導」。

孫蘭有些誇張地哇了一聲,「這麼快呀,好好,前途無量呢——你跟了杜書記,日後做了領導,可不要忘了姐姐喲。」

孫蘭親熱地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突然聽到門裡黃澤名乾咳了一聲,臉色一正,向安在濤匆匆點了點頭,走去了自己的辦公室。

安在濤正要推門,黃澤名就已經站在了門口,笑了笑,「進來吧。」

黃澤名噗通一聲將門關緊,向安在濤示意讓他坐下。安在濤坐在那裡,跟黃澤名說了些閒話,這才起身告辭。黃澤名也沒有留他,只是慢條斯理地說了幾句讓他在機關要謹慎做人的關照話。

出了黃澤名的辦公室,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挨個辦公室去跟所有的領導班子成員道別。雖然也就是說了幾句話,但離開時所有的領導都將他送到了走廊上。終於應付完這些省略不掉的告別程序,安在濤在即將跨出晨報大院的瞬間,有些感慨地回身望著這幢熟悉的大樓,嗟歎良久。

離開這裡,自己就永遠地告別了媒體生涯,而正式踏入了更加爾虞我詐甚至是你死我活的官場。官場是個大染缸,其實媒體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官場上的爭鬥,在企事業單位一樣可以遇到,只是相對於官場的爭鬥來說,有些「小兒科」罷了。安在濤定了定神,轉身邁步跨出了晨報的大門。

身後,張剛急匆匆地跑了來,呼道,「小安,等等。」

安在濤轉過身來。

「小安,你要調走了,我們部裡幾個領導商量了一下,大家都覺得要給你送行哩。這樣吧,看看你的時間,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聚聚餐,就是給你餞行了。」

安在濤一怔,本想拒絕,但轉念又一想,如果拒絕倒是顯得自己得意忘形了,便笑了笑應了下來,「多謝大家了,這樣吧,平日大家都很忙,後天是週六,如果大家都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聚聚。」

「行,等我們定好具體時間和地點再跟你聯繫。」張剛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去了市委辦好好幹,兄弟。」

……

……

安在濤抬頭看了看天色還早,就去書店溜了一圈。在書店發現了一本描寫官場的小說,隨意翻了翻,見裡面的情節多誇張得離譜,也就撂下不再看。後來又看到了一本《市委書記的秘書》,多少有些好奇就拿起來站在書架前翻閱起來。

「到辦公室後,第一事就是先打開領導的辦公室,看看領導今天的日程安排及前一天沒有處理完的文件,將領導辦公桌上的文件、報紙分門別類地整理好後,開始打掃領導辦公室,擦桌子、椅子、沙發,拖地、澆花,如果是在夏天,會找一至二扇窗戶。這大致需要20分鐘。」

「然後到自己辦公室,也是同樣的將辦公桌上的文件、報紙分門別類地整理好後,開始打掃辦公室衛生,擦桌子、椅子、沙發,拖地、澆花,如果是在夏天,也會打開一至二扇窗戶。唯一不同的是進辦公室後打開調頻廣播,一邊打掃衛生一邊聽聽省、市、縣新聞節目,這大致需要15分鐘。將自己的辦公室打掃完後,會給自己泡上一杯茶,拿出記事本記下今天要干的工作和處理的事務,然後開始寫材料。」

……

這本書裡描寫了一些關於領導秘書的工作和生活細節,不過,太過想當然了。安在濤可以肯定,這書的作者肯定沒有市委辦工作的經驗,完全是憑想當然構思情節——在一般人看來,秘書無非就是給領導打掃打掃衛生,然後安排好領導的工作日程,再就是給領導寫寫講話稿什麼的。

秘書嘛,無非就是如此。其實大錯特錯了。機關領導的秘書不同於企業事業單位的秘書,「寫材料」不是「主業」,市委辦裡寫材料的人多在綜合科或者研究室。當然,領導點名要求的例外。嚴格說起來,市領導的秘書更像是一個綜合的工作和生活助手,上傳下達,既是耳目又是心腹還是「擋箭牌」——很多時候,處理一些領導不合適出面的事情。當然,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實際情況,還要看領導個人的喜好和性情,也不是全部都是這樣。

在書店好不容易熬到快到中午,安在濤去了市政府門口,等候夏曉雪,兩人約好中午一起吃飯,下午陪她逛街買東西,然後晚上一起去杜庚家裡坐一坐。讓安在濤和夏曉雪去看看杜書記,是夏天農的主意,算是給安在濤的市委書記秘書生涯開個好頭吧。

市政府門口,一輛輛黑色的轎車次第開了出來,到了中午吃飯的點,領導們的應酬又開始了。中午喝酒,乃是官場尋常事,有些從中午喝到晚上也不稀罕。不過,安在濤記得後來杜庚就在濱海推行了中午禁酒令,凡是中午喝酒者一概先免職,這才算是狠狠地剎住了濱海官場中午觥籌交錯醉意朦朧的風氣。

當然,不僅是有坐轎車的,還有不少騎摩托車和自行車的。夏曉雪就推著一輛嶄新的鳳凰牌女士全鋁合金自行車,跟一個同樣推著自行車的中年女人說笑著一起出了政府大門。

看到安在濤站在馬路對面向她招手,夏曉雪立即跟那個女人打了個招呼騎車過來,嘻嘻一笑,「來,本小姐今天給你當車伕。」

……

……

夏曉雪最終還是乖乖地下了車,讓安在濤騎上然後自己坐在了後座上,她溫柔地用雙手圈住他的腰身,兩人說著些閒話,直奔距離市政府門口不遠的一家火鍋店。路上,她突然低低道,「老公,你怎麼不問問我,孟——菊姐是什麼時候走的?」

安在濤心裡一顫,但神色卻不變,微微笑了笑,「菊姐肯定走了吧,我剛回來還沒顧得上問呢。」

夏曉雪柳眉兒一揚,嘻嘻一笑也沒再追問下去。

……

陪著夏曉雪逛了一下午的街,把安在濤累得夠戧。他簡直搞不明白,無論是多麼柔弱的女人只要一逛起街來都顯得活力十足,體力和耐力彷彿都無限提高,他都已經累得腳疼了,夏曉雪還跟沒事人一樣,拖著他繼續看衣服。

好不容易才說服夏曉雪結束了這一場累人的逛街游,回到夏家。從夏家帶了兩瓶茅台酒和兩條中華煙去了杜庚家。或許是因為在家裡的緣故,杜庚很是平易近人,態度溫和,也收下了禮物。只不過,前前後後,兩人一共也就呆了半個小時的時間,而杜庚除了問了幾句安在濤在京裡參加青干班的事兒之外,就再也沒說什麼。倒是杜庚的老婆孫彥很熱情,拉著夏曉雪問長問短,還問兩人準備什麼時候結婚要孩子,把夏曉雪弄了個臉紅脖子粗。

從杜庚家回來,看夏天農依舊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安在濤心裡明白,他定然還是在為進入常委的事情揪心。最近,市委常委會召開了幾次,但一直都沒有弄出個結果來。眼看著年初的兩會在即,再不把候選人提名上報省委,恐怕這回夏天農的事情還真要黃了。

蒙虎一系的人有5個,除了孫連梁之外,還有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李萍,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張韜,市委副書記、市紀委書記孫福利,這就是5票,而杜庚這邊只有三票,即將退居二線的劉克、還有濱海軍分區的林政委顯然會保持中立。

安在濤想了想,想要讓杜庚動用市委書記一把手的鐵腕威權強行推夏天農上位,幾乎不可能。現在當務之急,是再爭取兩人支持夏天農。孫連梁顯然不可能,他是蒙虎的死黨,剩下的就只能從李萍、張韜、孫福利三人身上做工作了。

怎麼要讓這三人轉而支持自己的老丈人呢?安在濤想著,向夏天農的書房裡掃了一眼。

夏曉雪和石青正在看電視,電視上正在播放省台的新聞節目,是全省反腐敗電話工作會議,某位省領導出現在鏡頭裡正在大談反腐倡廉對於國計民生的重要性等等。安在濤笑了笑,卻在猛然間前世的記憶倒捲而回。或許是因為這一生太投入了,在這個問題上,他竟然忘卻了「利用」前世的記憶。

他坐在沙發上,神色變幻不定。夏曉雪有些奇怪地望了望他,遞給他一杯熱茶。

片刻的功夫,安在濤梳理清了思路,從前世的記憶中「找回」了很多有價值的信息:其一,現在濱海的市委常委只有10人,包括劉克在內,而在99年之後,安在濤卻分明記得有13人;其二,市委秘書長馮希坤成為市委副書記;其三,宋亮接替馮希坤成為市委秘書長;其四,市委副書記、市紀委書記孫福利幾乎與劉克同時退居二線,成為政協副主席,由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孫連梁接任……

孫福利明年才54歲——他為什麼會提前退居二線,而濱海市委常委班子又為何會有這麼大的變化?背後有著怎樣的波瀾和漩渦?前世的安在濤大半時間在媒體,進入真正的官場時間稍短,再加上也沒有留心,所以這些事情他並不清楚來龍去脈。

但由此可以斷定:未來濱海市委常委擴編的名額決不僅是一人,退了兩人,補進了5人。既然有5個名額,自己老丈人又何必現在焦灼不安?安在濤馬上就意識到,濱海政局即將會有大變動,一場暴風驟雨即將拉開序幕——而夏天農現在需要做的,就是靜觀其變。

或許是杜庚要運用雷霆手段強化自己的威權,打造自己的班底了。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大步走進了夏天農的書房。

夏天農正在看報紙,其實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報紙上。安在濤發現他的報紙竟然拿反了,不由嘴角浮起一抹苦笑:自己老丈人似乎對這個位子太過看重了。

夏天農猛然發現安在濤進來,有些意興闌珊地道,「小濤,怎麼不看電視了?」

安在濤面對自己的老丈人不願意拐彎抹角,他直接笑了笑就切入了正題,「爸爸,你有沒有覺得市委市政府最近有什麼……」

夏天農一怔,「變化?」

但夏天農馬上就苦笑了一聲,他還倒是安在濤在說他的事情,不由有些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無非是劉克要退居二線,都瞄上那個位子了吧。」

安在濤搖了搖頭,「爸爸,我說的不是這個——這樣說吧,爸爸,你覺不覺得,濱海市委才10個常委有些少了呢?」

夏天農眉頭一挑,旋即抬頭直視著安在濤,他畢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條,安在濤這句話一下子就讓他意識到了什麼,他壓低聲音道,「怎麼問這個?你是不是聽到什麼傳聞了?」

安在濤呵呵一笑,顧左右而言他,「爸爸,聽說市委辦宋主任以前是杜書記的秘書,跟杜書記鞍前馬後這麼多年,想來這<『文>一次的調整<『人>宋主任勢必<『書>是要進入常委兼<『屋>任秘書長了,而現任秘書長馮希坤……既然位子只有一個,杜書記早就放出風來要提拔宋主任,那麼,杜書記為什麼還要力主爸爸您也成為市委常委的候選人呢?我想,杜書記不太可能虛晃一槍,因為他要在濱海立足,需要自己的班底,而您就是一個最合適的人選之一……」

聽著安在濤娓娓的說著,夏天農漸漸陷入了深思中。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安在濤早已離開了書房,正在客廳裡跟夏曉雪母女說笑。

夏天農望著自己這位屢屢有「驚人之語」的年輕女婿,欣慰之餘又有幾分疑惑:他的性情之沉穩、處事之老練、看問題之深遠,遠遠超出了他的年齡,他真的還不到22歲嗎?

第114章 我站在城樓觀山景(一)

石青要看新聞,但夏曉雪卻要看青春偶像派的電視劇,母女倆竟然說著說著就開始爭搶起電視來。石青霸道地將遙控器握在手裡,死活不肯讓步,夏曉雪「氣得」起身拉起安在濤的手來,「這裡看不成,我去小濤家看。」

夏曉雪分明是借題發揮,但一向看上去挺古板的丈母娘竟然也有這樣「可愛」的一面,安在濤不禁莞爾。見夏天農沒有反對,石青還是梗著臉在看電視,安在濤只得匆匆跟夏天農兩口子打了個招呼,兩人一起出門而去。

兩人感情擺在那裡,又已經訂婚,夏天農明知夏曉雪想要做什麼,但還是裝起了糊塗。

濱海的冬天即乾燥又陰冷,刺骨的寒風吹著,一出樓洞門夏曉雪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安在濤急忙給她掩好大衣,又給她緊了緊圍巾,這才拉著她的手出了家屬院的大門,攔了一輛出租車。

回到安家,竹子還是在做作業,安雅芝也沒有看電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看著幾張過期的報紙。見兩人進門,起身笑了笑,「曉雪來了。」

夏曉雪乖巧地上前去擁抱了下安雅芝,嘻嘻笑道,「媽媽,我今天又來了……」

安雅芝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曉雪,你等著啊,廚房裡有我剛燉好的雞湯,我去給你盛一碗去,外邊天寒地凍的,你喝了暖暖身子吧。」

「謝謝媽媽,不過,媽媽,我自己去盛就好了。」說著,夏曉雪笑嘻嘻地自己跑到廚房裡,也不客氣,隨便找了碗就自己盛了一碗出來。

安在濤剛剛脫下外套,他的傳呼機就響了起來。看了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但是也有一條留言,留言只有四個字:我找牛刀。

安在濤心頭一跳,想了想,又穿上了衣服,跟夏曉雪和安雅芝打了個招呼,出門而去。他出門跑到外邊的公用電話亭裡,這才回撥了回去。他為人謹慎,不願意將自己家的電話號碼暴露給一些來路不明的陌生人。

電話那頭仍舊是那個帶有磁性的男性低音,「牛刀吧,還記得我嗎?我準備給你寄第二批證據了……」

安在濤皺了皺眉,低低道,「我已經不在晨報,不做記者了,所以,你這些東西還是該給誰就給誰吧。」

「不,你會感興趣的。」那頭那個男人卡嚓一聲就掛斷了電話,沒有給安在濤一點「回味」的時間來。

安在濤慢慢將電話筒放了回去,眼前慢慢浮現起之前這個男人寄來的一些證據和一些照片,照片上那個威稜四射的男子摟著一個妙齡女子的身影逐漸投放在他的眼前。他的心裡一個激靈,一時間面色變幻起來。

這打電話的男人是誰?究竟是誰?

……

濱海市委和市政府相隔不遠,都在同一條馬路的北側。一大早,安在濤蹬著自行車先把夏曉雪送到了市政府門口,然後才定了定神,飛車直奔前方不遠的市委大院而去。他推著自行車進了市委大院,放眼四顧找了好半天,才在辦公樓背後找到了一個停車棚。

北風呼嘯,天寒地凍。清冷的冬日雖然絢爛升騰在東邊的天際,但卻沒有給這天地間增添多少暖意。他慢騰騰地走進了常委小樓的門,走上二樓找到了市委辦主任宋亮的辦公室。

敲了敲門,沒有人,宋亮沒有在辦公室。他向前走了幾步,向隔壁秘書科的大辦公室掃了一眼,裡面已經有幾個男男女女在忙著收拾各自的衛生,而就在這一露頭的功夫,市委辦配屬給杜庚的秘書張亞楠端著一盆水從杜庚的辦公室裡走出來,看到安在濤神色一冷,低著頭也沒理他,匆匆走進了洗手間。

張亞楠這兩天心情很鬱悶,甚至可以說很是憤怒和不滿。他給杜庚服務也有一段時間了,雖然杜庚不肯讓他跟班,但他畢竟也是市委書記的秘書,儘管只能做做打掃衛生之類的服務。他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他夠謹慎和努力,最終還是會得到杜庚的賞識和重用的。

可是,卻突然傳來杜庚將晨報首席記者安在濤調進市委辦任秘書的消息。這個消息,讓張亞楠簡直無法接受。明明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卻被一個外來者橫空搶了去,簡直是豈有此理。

他當然會擔心,安在濤會取代他的位置。但事實上,後來他才知道,安在濤並沒有取代他的位置,只不過——

秘書科裡除了張亞楠幾個領導的秘書之外,還有好幾個管理日常事務的不是「秘書」的秘書。劉克的秘書孫淦馬上就要下放某區一個實權部門做主官,這幾天心情非常好。按理說,這領導秘書的心態也真夠詭異的:服務的領導要船到碼頭車到站了,馬上要卸去一身的權力,但作為領導秘書的孫淦,卻終於迎來了下放為官的機會,得意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十年的媳婦熬成婆,不再侍候人,馬上就會有人侍候自己,孫淦心裡美滋滋的。當然了,這種情緒他自然是不敢在劉克面前表露出的。在劉克面前,他仍然是一副誠惶誠恐、留戀不捨的樣子。雖說是退居二線,但劉克的一句話還是能決定他的命運。

孫淦拖著地倒退著來到門口,抬頭一看到安在濤,打量了他幾眼就認出了安在濤,畢竟,這個風生水起的濱海名記、夏副市長的女婿、市委書記的新秘書早已成為市委大院裡熱議的新聞人物。

孫淦笑吟吟地道,「是小安同志吧?你好,我叫孫淦,是劉克書記的秘書。」

安在濤趕緊上前跟孫淦握了握手,正在跟孫淦寒暄著,眼角的餘光卻突然發現秘書科辦公室裡大多數人看他的眼光並不怎麼友好。安在濤心裡笑了笑,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

可以想想看吧,這幾個人是距離市委書記最近的幾個人,在他們看來,如果杜庚相不中張亞楠,大可以在他們幾個人中重新再挑一個當秘書,可杜庚卻選中了一個做記者的,這些人絕了心裡的念頭,也隨之對安在濤滋生起幾分無形的怨氣來。

孫淦領著安在濤去了市委辦副主任孟冬玲的辦公室。果然在安在濤的意料之中,孟冬玲對他的到來很是熱情,熱情到一個讓孫淦心裡訝然的程度。孟冬玲已經是快要到40歲的中年婦女了,但她卻親親熱熱地拉起安在濤的手來,跟他一起並肩坐在了沙發上,問寒問暖,讓孫淦看得心裡惡寒。

暗暗心懷叵測的笑道:這老娘們該不會是看中這英挺的小伙子了吧?想要老牛吃嫩草?嘿嘿,可惜就怕你有賊心也沒有這個賊膽喲,這可是夏副市長的女婿,要是……

孫淦嘿嘿笑了笑,「孟主任,小安就交給你了,我去忙了呵。」

孟冬玲擺了擺手,「你去吧,小孫。」

孟冬玲轉頭望著安在濤,笑吟吟地,只是這笑容顯然很虛偽也很假,鼻孔裡傳進身邊這個中年婦女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重的香水氣息,安在濤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不著痕跡地往後挪了一挪。

「小安啊,宋主任去天南開會了,臨去之前把你的事情交代給我了——按照杜書記的意思,由你擔任杜書記的跟班秘書,平日裡的主要工作呢,就是負責安排杜書記的日常工作日程……這是最近三天宋主任事先擬好的杜書記最近三天的行程安排,當然了,另外有特殊的安排,我會通知你的……此外,杜書記的辦公室衛生你就不用管了……」

孟冬玲聲音壓低,「內務的事情還是由張亞楠來做,你只負責跟杜書記的外事工作……」

安在濤訝然,但臉上卻還是掛著微微的笑容,連連點頭應是。

他心裡明白,孟冬玲之所以對他這麼客氣,絕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老丈人,還在於因為他的到來,宋亮畢竟由此從瑣事中脫開身去——這是宋亮進入常委擔任秘書長的重要前兆,而只要宋亮當了常委,這市委辦的權力就落在了孟冬玲的身上。這才是她最高興的地方。

孟冬玲親自領著安在濤去了杜庚隔壁的一間小辦公室,裡面有一套辦公桌椅和一台電腦,兩個單列的帆布沙發,陳設很是簡單。

孟冬玲笑了笑,「小安,這就是你的辦公室了,離杜書記近些也好方便工作。好了,我還有事,你自己稍微打掃一下吧。」

「謝謝孟主任。」安在濤笑了笑。

不去秘書科的大辦公室裡辦公,當然不是孟冬玲對於安在濤的特殊照顧。一把手的秘書不同於其他領導的秘書,因為需要協助處理杜書記的各種事務,所以是不太方便跟其他人一個辦公室的,這倒也是濱海市委的慣例。

前任高洋書記的秘書就是在這裡辦公。而張亞楠一直沒有能走進這間辦公室,其實就意味著他沒有真正得到杜庚的承認。

張亞楠眼看著孟冬玲領著安在濤進了那間辦公室,心裡的嫉妒就不用再提了。他暗暗地咬了咬牙,準備過幾天壯著膽子找找宋主任,反正當不成市委書記的秘書了,也不可能再給其他領導做秘書,乾脆就申請外調去其他部門,哪怕是給他個副科長的實職,也勝過在這裡受氣憋屈。

他剛為杜庚打掃完辦公室的衛生,猶自賭氣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面咬牙切齒,卻見孟冬玲走了進來,向他擺了擺手。張亞楠不情不願地起身走了過來,有氣無力地道,「領導召喚小的有何貴幹?」

孟冬玲是在機關工作近20年的老油條,怎麼能聽不出來張亞楠心裡的幾分怨氣來,但她哪裡還顧上一個小下屬的不忿情緒,不耐煩地掃了他一眼,大刺刺道,「小張啊,按照杜書記的指示和宋主任的安排,你以後還是負責杜書記的內務管理,包括辦公室的衛生,文件收發,下電話通知等等。」

孟冬玲轉身就走。張亞楠腦袋瓜子轟地一聲,頓時有些頭暈目眩。

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嘴唇差點沒被咬破:TMD,這不是太欺負人了嗎?跟著領導出頭露面有好處有油水的事情都讓這小子干,躲在背後幹活侍候人的玩意兒讓自己去幹?什麼東西!杜庚你狗日的,宋亮你個狗日的,孟冬玲你這沒人要的老女人老騷貨,該死該死!

張亞楠轉過身去,慢慢向自己的座位上走去,神色非常難看,在片刻間他就將杜庚、宋亮以及孟冬玲的祖宗八代都在心裡暗罵了一個遍。

辦公室裡其他人都向張亞楠投過「可憐」和同情的一瞥,其實這種同情不過是幸災樂禍罷了。機關就是這樣,尤其是越靠近權力核心的機關,更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更加奉行優勝劣汰的世俗法則,你沒本事被淘汰那是你的事情,沒有人會同情,只有幸災樂禍和落井下石。

在這種環境中工作,大多數人都迫於無奈,變得非常謹小慎微,人人都戴著一面假面具,言行舉止非常注意,生怕一不小心就有把柄落在別人眼裡,而這種把柄又很有可能被人當做暗箭射向自己。

當然也有那種性情直爽的另類,行為做事大大咧咧,不過,這種人不是有很大的後台就是恃才傲物,如果是前者安然無恙,如果是後者就只有一個下場:走人,或者長期鬱鬱不得志。

還是那句話,縱然是有萬般才華和超群的能力,如果你不會做人,在機關裡根本就無法生存。

……

……

安在濤走到秘書科大辦公室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其實門就敞開著。濱海市委機關裡一些為領導服務的部門,無論春夏秋冬,一般是開著辦公室門的,方便領導呼喚,另一方面也起到「哨兵」的作用,防止一些人不經允許就闖到領導辦公室裡去。

七八個人複雜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在安在濤的身上,但多數人就又馬上低下頭去。仍舊抬著頭看著安在濤的人只有三人,一個是劉克的秘書孫淦,一個是張亞楠,另一個是一個目光陰冷的30出頭的男子,有些矮胖,安在濤眼角的餘光從他的身上瞥過去,猜到這人大概就是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孫福利的秘書郭淑奎了。

張亞楠投射過來的目光很是有些惡毒和瘋狂,但他慢慢地也低下了頭去。他雖然心裡的不滿已經到了一個極點,但他卻不敢發作出來。不要說安在濤身後還有一個副市長,就單單是杜庚的青睞,就讓他不敢做什麼了。

要知道,一旦讓杜庚對他的印象惡化,他的仕途就算是徹底完蛋。

孫淦笑吟吟地起身來,向安在濤招了招手,「小安,有事嗎?」

安在濤笑了笑,「孫哥,我想借用一把拖把。」

孫淦呵呵一笑,「門後就有——這樣小安,你一會按照電話給後勤打一個電話,他們會給你配齊這些東西的,可能是你剛來報到,後勤還不知道你已經上班到任了。」

安在濤點了點頭,逕自取了拖把,去衛生間裡涮了涮,然後開始打掃自己的辦公室衛生。剛剛收拾完,杜庚就夾著一個公文包慢條斯理地邁著威嚴的方步走上了樓梯,看到安在濤腳步沒有停,只是在路過他辦公室門口的時候,輕輕呼了一句,「小安,你來一下。」

安在濤趕緊放下手裡的抹布,跟著杜庚進了杜庚的辦公室。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杜庚並沒有安排他什麼活計,而只是有心無心地跟他聊著一些家常,包括他的家庭情況和夏家父女的一些事情。安在濤心裡一動,不由就生出了幾分警惕之心,他梳理著自己的心緒,用恭謹適度的態度回答著杜庚的問話,該說的說的很詳細,但不該說的一句也沒有說。

他已經隱隱猜出,最近杜庚會有很大的動作,他不願意自己和自己的老丈人成為被這位越來越摸不透脾性的市委書記利用的刀子——他早已下定決心,不管杜庚要做什麼,他絕不會摻和進去,躲在一邊靜觀其變看看風景就行。這種層次的權力再洗牌,不要說他初入官場攪和進去很容易成為犧牲品,而縱然是夏天農捲進去,也有被拋棄的危險。

幸好在安在濤的暗示和提示下,夏天農也轉過彎來了。杜庚肯定不會甘心濱海的大權被蒙虎霸著不撒手,他肯定是要盡快地掌控起濱海的局面,從而獨攬大權,而他要安定濱海的局面,就需要構建自己的班底——在沒有太多人可用的情況下,夏天農只能是他選擇之一。

而既然如此的話,夏天農又何必要表現得這麼急切呢?這場波瀾,就看杜書記怎麼攪動了,在局勢不明朗之前,就先看杜庚和蒙虎二虎相爭吧,坐山觀虎鬥是一種聰明的選擇——當然了,要掌握好「觀虎鬥」的時間和尺度。

杜庚問了半天,見沒有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便有些興味索然。他擺了擺手,笑道,「小安啊,你剛進機關,有什麼不懂的地方要多向老同志請教……嗯,其實我也沒有多少事情要你做,你就是跟市委辦的兩位領導溝通好,替我安排下工作日程就好——另外,下午你跟我下縣上去一趟。」

第115章 我站在城樓觀山景(二)

安在濤連連應是,退了出來,出門之際,將杜庚的房門扣緊關上。

他明白,杜庚現在不可能太過信任自己,很多事情也不會交給自己去做。

慢慢來吧。他心裡默默地想著,耳邊突然迴盪起今早出門上班時路過公園一群老頭老太太唱的京劇空城計的唱詞來: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

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

左右琴童人兩個

我是又無有埋伏又無有兵

你不要胡思亂想心不定

你就來 來 來

請上城來聽我撫琴

……

他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輕輕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後面,順手摸了摸滾燙的暖氣片,靠在了後背上,長出了一口氣。

……

……

耳邊突然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安在濤閉目養神的眼睛旋即睜開,俯身在案頭下了幾個字,眼角的餘光卻向門口的走廊上掃了一眼。

一個不苟言笑的高大中年男子向走廊深處走去,走到安在濤辦公室門口時輕輕停了一下,掃了一眼。安在濤立即認出來,此人正是時任濱海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的孫福利。或許是因為長年干紀委的緣故,此人面色有些陰沉。

安在濤沒有任何猶豫,立即起身笑著走到了門口,呼道,「孫書記。」

孫福利陰沉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居然破天荒地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小安記者——哦,不,現在是小安秘書了——老夏的女婿呵,好,很好。嗯,來市委給杜書記工作,要注意關心杜書記的生活,杜書記最近工作很忙很累……」

孫福利向前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頭來道,「小安,老夏最近身體很好吧?我可是有些日子沒有看到他了。」

安在濤上前一步,「多謝孫書記關心,我爸爸身體很好,昨兒個還說要去找孫書記打牌呢。」

孫福利哈哈一笑,擺了擺手,「嗯,見了老夏說一聲,就說我過兩天要找他一起出去釣釣魚。」

這個當口,孫福利已經走到了杜庚的門口,這說話聲突然放大起來。安在濤皺了皺眉,也沒有說什麼,就又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孫福利的秘書郭淑奎早已等候在秘書科的門口,自己老闆的腳步聲,他早已熟記在心裡。要說這幾個秘書也真不簡單,對於領導走路的動靜分辨得很清楚,哪個領導走路重,哪個領導走路腳步輕,哪一個喜歡咳嗽,哪一個呼吸聲重,是不是自己的領導,只要外邊有動靜,豎起耳朵一聽就能聽出來。

當然了,要是連這點都做不到,也就甭給領導服務了。

郭淑奎將早已泡好的放在暖氣片上的茶水端著,跟在孫福利屁股後面,媚笑著一路跟到了孫福利的辦公室。將茶放在桌上,又將孫福利房間裡的一個窗戶打開了一條縫。孫福利有些怕熱,而偏偏他的這間辦公室暖氣很燙,所以,每天郭淑奎都要主動將一個窗戶打開一道縫,到中午的時候再關上。

這一切都一如往常,他正要退出去,卻聽孫福利突兀地道,「小郭,晚上茂元集團的老闆楊茂元要請我吃飯,我推了好幾次也推不掉……我看這樣吧,你替我去露個頭,算是給楊茂元一個面子,畢竟,這也是蒙市長親自招商引資來的大客商,是我們濱海的納稅大戶……」

郭淑奎有些泛黑的臉上一滯,但旋即笑了起來,「是的,老闆您放心,我會去的,我會向楊茂元轉達領導對茂元集團的關心。」

孫福利點了點頭,擺了擺手,「去吧,我昨天有些沒有睡好,要在辦公室裡迷糊一覺,今天沒有什麼大事就不要讓人來打擾我了。」

「嗯,您歇著。」郭淑奎退出孫福利的門,但卻沒有立即離開,卻往前走了一段躡手躡腳地退了回來,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幾分鐘,然後才又躡手躡腳地溜了過去。

……

杜庚有些煩躁地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手裡捏著一片吊蘭的葉子,早已被他的手捏出了綠色的汁液。他抬頭望著牆壁上的石英鐘,見已經是上午十點鐘,這才回到座位上,撥了一個電話出去。

好半天,他才放下電話,眼神有些惱火。

他來到濱海一年有餘了,但是,至今為止,他卻還是沒有完全掌控起本該屬於自己的權力,蒙虎跟他的嫡系死黨們一直明裡暗裡跟他叫著勁,平日裡的尋常工作還好說,真要到了班子調整幹部陞遷任免這樣的大事上,涉及利益和權力的再分配,蒙虎一系的人態度就變得非常強硬,跟他據理力爭。

要不是因為蒙虎身後的那位省領導,杜庚早就對蒙虎下手了。要知道,杜庚在省裡也是有背景的人,如果蒙虎不是有後台,以他一個市委書記再輔以身後背景的協助,想要拿掉一個跟自己作對的市長,也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

可現在難就難在,蒙虎有後台。而且,他的後台跟杜庚的後台關係還頗佳。所以,這讓杜庚非常惱火,他要想扳倒蒙虎,就只能自己想轍了,想要得到省裡的助力,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才將目光投射在了安在濤的身上。省委組織部的陳近南雖然只是常務副部長,但一來馬上要進入省委常委擔任組織部長,二來此人在京裡有極深極大的後台,他從來就不敢小覷陳近南。

陳近南為了安在濤的事情,前前後後給他打過三次電話。這意味著什麼,杜庚自然心知肚明。但是,無論他怎麼查,也查不到這陳近南跟安在濤究竟是一種什麼關係。安在濤的家世很一般,且還是單親家庭,沒有什麼親戚。後來,他又認為陳近南是夏天農的關係,便又開始從不同側面進行「打聽」,甚至暗示夏天農動用這個關係,但一直卻沒見夏天農有任何動作。

雖然查不到,搞不清楚,但他卻非常確定,陳近南、夏天農、安在濤這三個人之間,肯定是有某種聯繫。所以,他才突然做出決定,將安在濤安排在自己身邊,在他看來,不管你們是啥關係,讓安在濤在自己身邊總沒有任何壞處。

而且,他潛意識裡還是認為,安在濤這個年輕人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都適合做他的秘書。

怎麼辦?

究竟要怎麼辦?

杜庚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心頭越加的煩躁。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沒有想一下子弄倒蒙虎,但他必須要在這一次的常委「進出」換屆中,培植起自己的班底來,否則,在常委會上他會一直被蒙虎孤立。最起碼,他也要讓宋亮接任市委秘書長進入常委,幫著自己掌控起市委的局面,而政府那邊,同時也要力推夏天農成為常委副市長,要不然,他這個市委書記的權威在市政府那邊就變得一錢不值,也插不進話去。

現在濱海市政府的情形,是針扎不進水潑不進,處在蒙虎絕對權威的掌控下。而杜庚,是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繼續持續下去的。

相對來說,宋亮接替馮希坤的職務進入常委,來自於蒙虎一系人馬的阻力要稍小一些,但夏天農就不一樣了,倘若讓夏天農成為常委副市長,無疑就是讓杜庚在自己的標下安插進了一枚堅固的釘子,蒙虎怎麼能坐視這種局面的形成。

因而,蒙虎心裡對這件事其實是有底線的: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他寧可在宋亮的事情上讓步,退一步給杜庚一點甜頭吃,但至於夏天農進常委——那是絕對不可,萬萬不可,縱然是要因此跟杜庚徹底撕破臉皮將矛盾公開化,他也是斷然不會讓步。

杜庚忍了好半天,還是忍不住給夏天農掛了個電話,但一邊等待那邊接電話,一邊心裡卻是暗暗罵起了娘:娘的,扶你上位倒成了我剃頭挑子一頭熱了,我這裡心急火燎的,你反倒是不慌不忙地……

杜庚暗示夏天農好幾次,見他沒有任何動作,昨天跟他又探了探口風,但夏天農卻還是顧左右而言他,杜庚心裡著實有些不滿。

夏天農接起電話,聲音微微透出一絲恭謹來,「杜書記,是我,老夏。」

「老夏啊——你最近忙啥咧?」杜庚呵呵一笑,將那滿腹的不滿都壓制起來。畢竟,在濱海,除了夏天農他沒有太多的可信賴可用之人。夏天農一是有才幹,二是為人穩重忠誠,兩人已經有了很好的開端,杜庚自然是希望以扶夏天農上位為契機,在培植自己親信的同時也在市政府那邊打開一道口子。

為將來徹底拿下蒙虎做準備。

夏天農那邊心知肚明,心裡好笑,但嘴上卻歎了口氣,「哎,杜書記,你是不知道喲,最近我這上火哩。夜裡老是胃疼,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

杜庚哦了一聲,「老夏啊,這胃病可是耽誤不得喲——這樣吧,我在省立醫院有個表弟干副院長,我給你打個電話,你抓緊去省城查一查吧,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尤其是我們這個年紀,老夏,我跟你說,你可馬虎大意不得。」

夏天農那邊微微一頓,繼續呵呵一笑,「多謝杜書記關心了,行,我抽空就去省城看看,做個檢查。現在我手頭上還有些工作要完成——」

杜庚眉頭一擰,哈哈笑了起來,「老夏,工作要緊,身體更要緊呢,行了,別囉嗦了,你下午就去。」

夏天農心裡苦笑,但嘴上卻說不出什麼來,只得一邊答應一邊道謝,兩人又說了一些閒話,突然杜庚的話鋒一轉挪到安在濤的身上來,呵呵一笑,「老夏啊,小安在我這裡,你就放心吧,小伙子很穩重很幹練也很有才華,現在像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看看吧,用不了三年,我就給你調教出一個出色的女婿來,哈哈!」

夏天農一邊笑著回應杜庚,一邊在眼前浮現起安在濤那張英挺的面孔來,心裡歎息一聲,心道,這小子水深得很呢,我是他老丈人都看不透他,何況是你?現在看來,杜庚將小濤安置在自己身邊怕是——

夏天農放下電話,心裡有些為難。他知道杜庚催他去看病是假,暗示他去省城活動是真。但是,自己能去找誰呢?更何況,安在濤的話其實也已經給他「點」開了一扇門,既然是杜庚要有大動作,自己還是靜觀其變坐享其成的好。

但話是這樣說,在明面上,夏天農還是不能「忤逆」杜庚的意思。

看來,這趟省城是肯定要走一趟的了。

夏天農的目光正在游離間,電話鈴聲響了,他看了看,是市委那邊的號碼,但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不由便有些好奇,遲疑了一下才接了起來,「我是夏天農。」

「爸爸,我是小濤。」安在濤在電話那頭嘿嘿一笑,「我看了看電話號碼薄,順手就給您打了個電話,問候問候。」

夏天農心頭一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現在越來越將自己的這個女婿當成了自己的主心骨來,聽到他的聲音心裡便放鬆了許多。他低低道,「你那裡有沒有人聽?」

安在濤本來是隨意打個電話,見夏天農那邊聲音鄭重,不由也壓低聲音道,「沒人呢,杜書記說是要在辦公室裡迷糊一覺,我這會正關緊了門,熟悉工作流程呢。」

夏天農將杜庚剛才打電話過來催他去「看病」的事兒說了一遍,安在濤皺了皺眉,突然展眉一笑道,「爸爸,我看您去省城找醫院住下休養兩天也不是壞事喲,讓媽媽陪您去,你們——」

……

……

跟夏天農通完電話,安在濤這才輕輕將門打開,又伏案看起材料來。這回倒不是裝模作樣了,而是真的需要熟悉一下市委辦工作的主要工作流程,以及秘書的相關職能。雖然對市委機關的工作,他的前世並不陌生,但一些工作的細節來說,基本上還是一片空白的。

到了中午,秘書科的人三三兩兩地出門去餐廳吃飯了。孫淦走過來笑道,「老弟,中午下班了,你還沒有辦飯卡吧,走,哥哥我請你吃一頓,我們市委機關餐廳的飯食還算不錯的。」

話還沒說完,杜庚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杜庚夾著一個公文包,手裡還端著一個不銹鋼的保溫杯,邊走邊招呼了一聲,「小安,跟我下縣上去。」

安在濤應了一聲,從杜庚手裡接過杜庚的公文包和水杯子,向孫淦點點頭,匆匆跟在杜庚的屁股後面而去。孫淦有些羨慕地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心裡歎了口氣,但同時又為自己感到慶幸。

市委辦秘書尤其是跟班的秘書,在旁人眼裡乃至下屬機關官員的眼裡,那可是非常風光的,能跟在領導身邊成為領導的心腹,將來自當成為一方諸侯。然而,秘書的風光其實多半是一種假象,跟在領導身邊為領導服務那可是膽戰心驚時時不敢懈怠——根本就沒有什麼屬於自己的休息時間。

8小時之內,屬於領導,8小時之外,還是屬於領導。不僅公事屬於領導,連領導家的私事也要管。

好在多數領導的秘書都會在熬上幾年後得一個湊活的位置,要不是這樣的話,那簡直就是災難。孫淦是熬出頭來了,他心裡明白,眼前這個年輕的起點本身就很高,他跟在杜庚身邊歷練上幾年,將來定然是前途無量。更何況,人家本身也是市領導的女婿,想必也不會在杜書記面前「當牛做馬」,而杜書記也定然不會那麼使喚他。

其實,幾乎市委的人都心知肚明,杜庚將安在濤調進市委辦來做秘書,無非是在傳遞一種政治風向:意味著夏天農已經成為杜書記的心腹,兩人的關係非同一般。

杜庚的主要目的當然不是這樣。安在濤成為他的秘書,既有偶然的因素,也有必然的因素,重重的因緣之下,才促成了安在濤走進了這座常委小樓。當然,杜庚心裡也是有這種心思的,向濱海政壇上的人宣告,夏天農已經是自己的心腹,也徹底封死了夏天農背叛自己再次向蒙虎「反水」的可能和機會。

這一點,無論是夏天農,杜庚,還是安在濤,甚至包括在省委組織部的陳近南,都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官場上,任何看上去簡單的問題都有可能蘊藏著某種深意或者政治意圖,任何不經意地小事,都不那麼簡單。所以官場無小事,很多機關人員日日如履薄冰,就是因為這樣。

濱海市有五區三縣,分別是中心城區市中區,市北區,市南區,博陽區,山禾區,恆泰縣,民峰縣,高覽縣。安在濤前世掛職的就是濱海下屬的恆泰縣,而老虎山風景區所在的縣就是民峰縣,現在杜庚要去的是高覽縣。

高覽縣是濱海最有名的一個蔬菜種植大縣,以種植蔬菜大棚聞名全國。全縣80%的農民都是菜農,高覽縣的蔬菜批發市場是國內最大的蔬菜集散地之一。

第116章 微服下縣(一)

杜庚的專車是一輛簇新的桑塔納2000,在當時來說,這還是一款比較新型的轎車,上市後,迅速成為國內公務和商務用車的主流品牌。杜庚也是剛剛換下那輛破紅旗,換車不足半年。

安在濤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司機老趙平穩地開著車,杜庚默然靠在後排座上,想著自己的心事。安在濤無聊間,隨手翻閱著杜庚放在車裡的報紙。濱海晨報的頭版有一則新聞,記者是馬曉麗,安在濤看到晨報,心裡自然有幾分親切感,不由就多看了兩眼。

這則新聞報道的事情,正是杜庚下縣要去做的事情。

「1人死亡3人失蹤經濟損失上百萬」這是新聞的導語,「昨日凌晨3時至4時,大風雷雨冰雹突襲高覽縣和恆泰縣。據高覽縣委辦負責人介紹,全縣5個鄉鎮52個行政村損失嚴重,惡劣天氣造成3個鄉鎮供電完全中斷。高覽縣馬橋鎮一名91歲的婆婆被垮房砸死。災害天氣還造成3人失蹤,2人重傷,5人輕傷。初步統計,該縣4.5萬畝蔬菜大棚受災,蔬菜大棚3198平方米不同程度毀壞,609間民房損壞,其中73戶全倒。截至目前,全縣因災總損失已達上百萬元。」

「災情發生後,高覽縣委縣政府主要領導赴災區查看災情。交通、安監、民政等部門密切配合,全力搜救失蹤人員。動員65戶危房戶搬遷,開通了『民政直通車』,對73戶倒房戶妥善進行了異地安置。供電部門在一線參與搶修線路的人員有60餘人。主要線路已於昨晚恢復供電。在受災最嚴重的馬橋鎮長山村,288名受災村民已妥善轉移,方便面、棉被等已送到災民手中……」

……

……

這起災害當然報到了市裡,市政府方面已經由分管農業的副市長孫軍勝帶隊,率各部門官員組成的工作組趕赴高覽縣指導救災。

原本,杜庚是沒有這項工作日程的,這完全是他一時心血來潮,甚至都沒有通知市委辦。他早上起來看了報紙後,就決定搞一次突然襲擊。所以,原本市委書記出行下基層,都有浩浩蕩蕩的從人鞍前馬後,還有媒體記者相隨,但這回,杜庚下縣卻是靜悄悄的。

就算是市委辦因為宋亮去省裡開會而臨時主持市委辦工作的副主任孟冬玲也不清楚,杜書記竟然悄然微服下基層了。

安在濤想了想,回頭來望著杜庚,低低道,「杜書記,要不要通知一下市委辦,讓市委辦通知高覽縣……」

杜庚鼻孔裡擠出一絲聲音,旋即笑了笑,「不用,我就是下去看一看——還是不要興師動眾了。」

安在濤哦了一聲,就回過身來。

桑塔納2000一路疾馳,在下午一點多的時候進入了高覽縣境內。中午杜庚突然要走,兩人其實都沒有吃飯,安在濤腹中飢餓,但還是強行忍住。只是杜庚的司機老趙卻忍不住了,笑著說了一句,「杜書記,您中午還沒有吃飯呢,您看是不是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填飽肚子?」

杜庚一怔,繼而笑了起來,「好,好,吃飯,吃飯,老趙,你地方熟,找個乾淨的小飯館我們吃飯。」

杜庚面對官場上的下屬威嚴十足,但對待自己身邊的司機秘書之類,卻很是平易近人。而對於普通的機關工作人員,他更是非常客氣。越是面對有一定職務的官員,他倒是越端起架子。

這正是杜庚最讓安在濤佩服的地方。杜庚天生就是做官的人,知道該對誰擺架子,不該對誰擺架子,該親近的人一定要親近,該拉攏的人一定要拉攏,而該保持距離的一定要保持距離,該端端架子的也一定要端——讓身邊的人對自己沒有距離感產生親近感和歸屬感,而讓自己的下屬對自己產生敬畏感,杜庚的這個度把握的非常好。

不像有些官員,官威十足,無論是對著誰,都下意識地開始打官腔擺譜兒。

老趙是從其他地方跟杜庚過來的老司機了,跟了他十多年,自然是跟杜庚熟悉的緊,他瞥了一眼安在濤嘿嘿一笑,「小安秘書,你剛到杜書記身邊工作,不要緊張,不要拘束,杜書記很平易近人的。」

杜庚呵呵賠笑了兩聲,安在濤嘴上也在笑著,心裡暗暗搖頭:緊張?拘束?呵呵,還真當老子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了。

說話間,車就開進了高覽縣城。路邊有一家土菜館,老趙將車停下,「杜書記,您微服私訪來著,我們也別去大飯店了,就吃吃小店吧——嗯,小安秘書,這頓飯讓杜書記來請客,他可是欠我好幾頓飯了。」

杜庚笑罵了一聲,「你這個老趙——好,今兒個我請客,但事先說好了,這頓飯不能超過一百塊,超過一百塊,你嫂子回去就得嘮叨個不停。」

……

……

三人走進這家土菜館,館子雖然不大,但卻很乾淨整潔。隨意要了些菜,又要了兩盤水餃,三人就吃了起來。飯桌上,杜庚挽起袖子來,吃得津津有味,間或跟兩人談笑風生,說著些閒話,飯桌上的氣氛很好很融洽。

如果不是安在濤擁有前世豐富的人生閱歷,真是一個剛剛大學畢業才一年不到的大學生,沒準還真會被杜庚親民的作風給「忽悠」了,但他前世也是官場上混過多年的人了,心裡又怎能不知這是一種杜庚有意做出來的假象,哪裡會有什麼真感情的成分在內。

無論杜庚再怎麼平易近人,他都是市委書記,一方大員,況且,他在廳級幹部的位置上已經干了8年多,作為一個權勢顯赫的上位者,他心裡的那種凌駕於草民之上的優越感是根深蒂固的。

所以,安在濤不可會像老趙那樣昏了頭。他在一旁悄然觀察著,老趙跟杜庚之間應該是有一種舊情分在的,否則,他一個司機也絕不會跟杜庚這麼「打成一片」。但說實話,以安在濤的經驗來看,司機也好,秘書也罷,跟領導太「打成一片」了其實也不是一件好事。

道理很簡單,人的很多言行舉止幾乎是下意識的,平日裡跟書記大人習慣開開玩笑,私底下倒是無所謂,畢竟有多年的老感情在;但往往是很多人都把握不住一個合適的尺度,在一些公開的場合也自然不自然地流露出來,當著外人跟領導開玩笑。

領導當然不會說什麼,但心裡還是會很不舒服。領導就是領導,司機就是司機,在私密的場合中,你或者可以跟領導一起光屁股洗澡,甚至一起嫖娼,但在官場上、在正式的場合中,你必須要恪守本分。否則,時間久了,領導跟身邊人之間的那點所謂的親密感情,與領導的權威形象比起來根本就一文不值。

所以,儘管老趙跟杜庚有說有笑,甚至還說起了一些黃色笑話,逗得杜庚哈哈大笑,差點沒噴飯,但安在濤卻以傾聽為主,很少插嘴。在老趙心裡,這是一種拘謹,但落在杜庚的眼裡,這就是很沉穩的分寸感。

吃了飯當杜庚要去結賬的時候,其實帳早就被安在濤結了。開玩笑,幾十塊錢的飯錢,還要市委書記去結賬,杜庚當然不會在乎這幾個錢,但這卻事關著領導的面子,怎麼能馬虎?

杜庚瞪了安在濤一眼,「小安,誰讓你結賬的?來來,我說到做到,這一百塊錢你拿上,你參加工作時間短,工資收入低……」

安在濤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杜書記,這麼幾十塊的飯錢要真是讓您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去結賬,我們倆就該跳下這路邊的水溝也沒臉見人了。」

杜庚笑罵了一聲,「你這個小安——算了,就是幾十塊錢嘛,也吃不窮你。說好了,下回還是我請哦。」

……

……

市裡的工作組正在會同高覽縣的領導及有關部門無休止地開會,商討救災和善後事宜。從這種事情上就可以看出機關拖拉扯皮的工作作風了,先是縣上有關部門匯報,然後是縣上領導匯報,然後是工作組的市裡有關部門領導發言,最後才是副市長孫軍勝做指示,這麼一套程序下來,這場會議從早上9點開始開,一直到中午也沒有結束。中間休息了兩個小時,縣上的領導陪著市裡的領導吃了一頓酒,下午繼續開。

這邊開會的時候,杜庚他們三人已經趕到高覽縣馬橋鎮一處菜農倒塌了的大棚處。土路上非常泥濘不堪,杜庚下了車,讓老趙將車開到路口等著,便帶著安在濤踩著鬆軟泥濘的田地向倒坍的蔬菜大棚處走去。

菜農一家人正在心急如焚的整修大棚,大棚坍塌已經壓壞了很多蔬菜,如果再不將大棚修好,剩下的那些蔬菜都會在天寒地凍中被凍死。這全家人辛苦了好幾個月的勞動成果,就全泡湯了。

這一片,全是一排排一眼望不到邊的蔬菜大棚,放眼望去,出現了坍塌的蔬菜大棚比比皆是。每一個大棚跟前,都有幾個忙碌的身影。菜農們早已自發地出動了,雖然鎮裡說縣上市裡都要組織統一救災,還會有補償款,但是天知道這種統一的救災啥時候才能展開,但大棚裡裸露在寒風中的蔬菜卻等不得。

杜庚腳下一滑,他的黑色皮鞋全部陷進了泥巴裡,安在濤趕緊扶了他一把,杜庚一邊往外抽腳,一邊苦笑道,「小安哪,可憐我這雙鞋嘍,早知道,該換上雙鞋的。」

安在濤呵呵一笑,「杜書記,回去讓嫂子給您用濕布子擦擦,泥巴就掉了。」

兩人剛剛走到這座大棚跟前,杜庚正要跟忙碌幹活的菜農問上幾句,突然見地頭那邊開來一輛綠色的吉普車,從車上跳下一個鄉鎮幹部模樣的人,接著又從車上下來幾個村幹部。

這幾個人站在地頭上大聲喊著,「你們都先把手裡的活放放,市裡領導還要看受災的情況,你們先別幹!等著市裡組織的統一救災!」

喊聲在空曠的田野間迴盪著,一抹烏雲又漸漸漂浮了過來。北風呼嘯,天氣越加的寒冷。杜庚和安在濤站在一旁,這廂的一個菜農將手裡的土坯放下,掃了那幾個人一眼,口中嘟囔了一聲,「還要等到啥時候,等你們組織好了,我們的菜早就凍死了。」

一個中年婦女低聲罵了一句,「狗日的,難道為了讓你們看,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菜被凍死?」

杜庚眉頭皺了一下,向安在濤使了個眼色。

安在濤會意地向身前的菜農——一個三十出頭的漢子打了個招呼,「大哥,你們的大棚倒塌這麼嚴重,我看一時半會也修不完呢。」

漢子一家人其實早就注意到兩人了,見他們穿得齊整,又見他們從一輛高級黑色轎車上下來,還以為是縣上的幹部,就忍不住沖安在濤發起了牢騷,「你們是縣上的幹部吧?你們倒是看看,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不讓我們幹活,說是要等市裡領導視察完了再統一救災——鬼知道喲,什麼統一救災啊,還不是我們自己幹?」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否認什麼,「大哥,你們干是對的,遇到自然災害,當然是首先要開始自救,不能老是等著政府……」

杜庚皺著眉頭走了過來,卻沒有說什麼,竟然就這麼脫掉了自己的外套,隨意扔在一旁的稻草垛子上,穿著裡面的毛衣,挽起了褲子的腳,俯身下去跟那漢子一起搬起土坯來。

安在濤苦笑一聲,也只得跟著俯身下去。

那漢子一家人正忙得不可開交,見兩人幫忙,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站在地頭上的鄉鎮幹部和村幹部,都在腳上套上了一個塑料袋子,跑了進來。

一個村幹部手裡捏著煙頭,手指著那漢子怒道,「張喜旺,我們說的話你沒有聽見嗎?」

而另外一個村幹部則跑去另外幾家的大棚跟前,吆喝道,「你們,都停手,停手,市裡領導一會要來視察,你們都住手!」

張喜旺手裡全是冰冷刺骨的泥巴,他站起身來掃了那村幹部一眼,不滿地大聲道,「要等到啥時候?天都這個時候了,如果不趕緊修好大棚,我們的菜到夜裡不得全部被凍死?要是凍死了,你們管賠償不?」

那村幹部惱火地推搡了張喜旺一把,「你哪裡這麼多屁話,趕緊停手!」

張喜旺也急了,上前去就要跟那村幹部爭執。站在一旁看著的杜庚眼中閃出一抹冷意,看了安在濤一眼。安在濤點了點頭,上前去拉住了張喜旺,看了那村幹部以及他身後的鄉鎮幹部一眼,大聲道,「你是這村的幹部?是支書還是村委會主任?」

那村幹部這才注意到安在濤兩人,他狐疑地掃了安在濤一眼,瞪了瞪眼,「我是這村的支書,你是誰?跑到這大棚地裡搗什麼亂?趕緊走!」

他還要再說什麼,他身後的鄉鎮幹部見安在濤和杜庚不太像是農民,便拉住了他,上前來打量著兩人,「你們是誰?跑我們馬橋鎮的蔬菜大棚裡幹啥?」

安在濤回身望了杜庚一眼,見他不動聲色沒有反對的意思,就淡淡一笑,「我叫安在濤,在市委辦工作,這位是市委杜書記,我們來地裡看看災情。」

「杜書記?」那鄉鎮幹部驚呼一聲。

……

……

杜庚手上全是泥巴,黑色妮子褲子上也濺滿了斑斑泥點,他怒視著幾個鄉鎮幹部和村幹部們,大聲道,「看看你們什麼樣子?對面自然災害,老百姓都在自救,可你們呢?你們這些幹部,都穿得乾乾淨淨,腳上還套著袋子,站在一旁抽著煙看熱鬧……看熱鬧也就罷了,你們竟然還不讓人家自救,簡直是豈有此理!」

杜庚揮了揮手,「市領導要來檢查?哪個市領導?我怎麼不知道?就算是市領導來檢查,就不讓菜農們自救了?你們這是什麼邏輯?蔬菜都被凍死了,你們賠償嗎?」

那為首的鄉鎮幹部是馬橋鎮一個副鎮長,姓馬,他帶著幾個人面色漲紅地垂頭站在那裡聽杜庚訓斥著,心裡暗暗咒罵自家的婆娘,都怪她那張該死的烏鴉嘴。他家婆娘今早出門的時候,跟他拌了兩句嘴,說他這幅德性也就是干個副鎮長的料了。

馬副鎮長其實也是奉命來的,讓菜農們暫時停止生產自救等待市裡的工作組視察,是縣上的主意,與馬橋鎮政府無關。

孫軍勝副市長帶領的市裡的工作組還在縣上開會,商討如何展開統一救災云云。如果等市裡領導下來,看到菜農們這麼無組織地各自為政自救,豈不是會讓縣上領導顏面無光?再說了,災情越厲害,爭取到的市裡的補償款就越多,而領導就是來看災情的,你把坍塌的大棚都修好了,領導還看啥呢?

安在濤站在一旁見杜庚氣勢洶洶地訓斥著一眾鄉鎮幹部,心裡不由暗暗好笑,他怎麼會不知道是孫軍勝副市長帶的工作組下來檢查災情?看起來,杜庚又要借題發揮了。當然了,縣上和鎮上這種對待災情的形式主義和官僚主義作風,也確實是引起了杜庚的強烈不滿。

第117章 微服下縣(二)

杜庚狠狠地擺了擺手,「都給我幫著大家幹活去。」

馬副鎮長趕緊帶著幾個鄉鎮以及村幹部們熱火朝天地幫著菜農們幹起活來。站在地頭等待的吉普車上似乎還有個人,一看情勢不對,也沒下車,直接讓吉普車掉頭去了縣城。

杜庚一邊幫忙,一邊跟張喜旺說著些家長裡短,時不時還給他鼓鼓勁。知道他是市委書記、濱海最大的一個官兒,看上去有些豪爽的張喜旺反倒是有些怯怯的了,見杜庚俯身幫他伴著土坯,很是有些手足無措。

馬副鎮長搬著一塊土坯,小心翼翼地跟在安在濤後面,小聲賠笑道,「安秘書,實在是不好意思啊,我們沒有想到杜書記會來——安秘書,你看看這事兒鬧的,是縣上領導的意思,我們鎮上也只能執行喲。」

安在濤淡淡笑了笑,「杜書記一早就來了。」

馬副鎮長暗暗叫苦,但嘴上卻說不出什麼來,有心想要求這個市委書記的秘書在杜書記面前美言兩句,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他心裡酸澀,心道今天真是太倒霉了,竟然在市委書記面前出了這麼大的一個丑,哎!

……

……

高覽縣長正在京裡出差,在家的只有高覽一把手,縣委書記張小川。張小川帶著縣上的有關部門正在跟孫副市長等市裡領導繼續開著這個漫長的救災現場會,卻見會議室裡闖進他的秘書肖鋼來。

肖鋼臉色很難看,匆匆走過來伏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聽完,張小川臉色大變,見孫軍勝仍然在抑揚頓挫地發表著講話,便皺了皺眉。他稍微一猶豫,起身打斷了孫軍勝的講話。

在正式的會議場所,尤其是當著很多下屬的面,被下級打斷講話,領導權威被嚴重挑釁。而作為下級來說,這樣做也是一種大忌諱。除非是傻子,一般人都不會這麼幹的,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得讓領導把話說完。但話說回來了,傻子又怎麼能當上官呢?

孫軍勝頓時一陣惱火,差點就當場發作起來,但接下來張小川的話讓他又將滿腔的怒火又化為了漫天烏有。

「孫市長,不好意思,我剛接到通知,市委杜書記現在就在馬橋鎮的蔬菜大棚地裡跟老百姓一起救災……」張小川匆匆道,也顧不上看孫軍勝的臉色,「您看我們是不是——」

孫軍勝陡然色變,立即起身揮了揮手,「走,都走,我們趕緊去馬橋鎮。」

杜庚是沒有完全掌握起濱海的大權,但他卻是省委任命的市委書記,濱海的一把手。話說回來了,沒有背景的人豈能空降來濱海干市委書記,這本身就說明了杜庚的能量。孫軍勝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副市長,他可沒有蒙虎那麼大的底氣敢跟杜庚做對,要是惹惱了杜庚,他辦不了蒙虎,動他一個普通的副市長應該是不難的。

七八輛黑色的轎車飛馳而至。一個個衣冠楚楚的官員下了車,遠遠望去,見那陰沉沉的薄霧籠罩下,這一片蔬菜大棚地裡菜農們正在幹得熱火朝天,而孫軍勝和張小川才下了車就一眼看到了在那最頭上的一幢大棚處,杜庚正穿著一件灰色的羊毛衫,俯身搬著濕漉漉的土坯和稻草做成的墊子。

孫軍勝心裡一驚,趕緊就向地裡邁去,張小川緊隨其後。

馬橋鎮政府的幾個工作人員趕緊遞過來幾個塑料袋子,媚笑道,「孫市長,張書記,地裡泥濘不堪,還是在腳上套一個袋子吧。」

孫軍勝低頭一看,見馬橋鎮眾人以及身邊市裡縣上各有關部門的主官們都在腳上套上了一個個花花綠綠的塑料袋,也點了點頭,匆匆接過俯身套在了珵亮的皮鞋上。

雖然寒風凜冽,但幹了一個多小時的活,杜庚和安在濤兩人熱汗蒸騰,並沒有感覺到一絲冷意。安在濤扭頭看見一群人走來,便低低笑了笑,「杜書記,孫市長他們來了。」

杜庚回頭掃了一眼,見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員腳上纏繞著花花綠綠的塑料袋踩在泥地裡發出颯颯的聲響,正臉帶笑容地向自己走來,不禁皺緊了眉頭,他瞥了安在濤一眼,又繼續幹起活來,「小安,別理他們,我們幹我們的。」

孫軍勝和張小川一前一後來到大棚跟前,身後站著十幾個級別不一的市裡縣上的官員。孫軍勝尷尬地笑著招呼道,「杜書記!」

杜庚慢騰騰地抬起頭來,在抬頭的瞬間,陰沉的臉色已經變得陰轉晴,他微微一笑,「老孫啊,你們不是在開現場會嘛,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孫軍勝見杜庚語帶譏諷,不由更加尷尬,低低地搓了搓手,「杜書記,你來怎麼也不打個招呼……」

杜庚笑著沒有說什麼,只是他將陰沉的目光在眾人腳上套著的塑料袋子上掃過,張小川心頭一顫,見杜庚兩隻黑色的皮鞋已經沾滿淤泥草根,陷在冰涼的泥濘中,與之相比,自己等人腳上的塑料袋顯得是這樣的刺目!

他下意識地趕緊俯身扯去了腳上的塑料袋子,扔在了一旁。眾人見狀,也立即回過神來,趕緊效仿,一一將腳上的塑料袋子扯落扔掉,於是乎,黑乎乎的泥地裡就落滿了一地花花綠綠的塑料袋。

安在濤和張喜旺正從一側搬過一個大草甸子來,見此不禁皺眉道,「你們都把塑料袋子撿起來吧,扔在這裡污染土地,人家還怎麼再種菜!」

安在濤已經脫去了自己的皮衣外套,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這毛衣還是去年夏曉雪一針一針學著編織出來,這是她生平第一件手織的作品,儘管有些「粗糙」,但總是一片心意,安在濤還是穿在了身上。只是張喜旺見他毛衣單薄,就將自己的一件翻羊毛皮坎肩給他套了上,再加上幹了這一個多小時的農活,他的褲腿上泥點斑斑,臉上也有一道道的泥垢,猛一看上去,倒像是張喜旺的兄弟子侄。

高覽縣農業局的局長詹乾祐見一個毛頭小子也說話這麼不遜,不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當著這麼多領導的面他也不好出言訓斥,只是將腳下的塑料袋用勁踩進了泥水中。

見這群官員這麼官僚,安在濤心裡本來就有些不忿,見他這樣,不由就有幾分火氣,他放下手中的草甸子,上前去俯身將詹乾祐踩進泥水中的塑料袋子摳了出來,然後又就地撿起了幾個髒乎乎混雜著泥水的塑料袋子。

詹乾祐雖然只是一個科級局長,但在這縣上也是一方部門領導,當著縣裡市裡的這些領導,自覺臉上有些掛不住,就恨恨地一跺腳,噗嗤!泥水點點濺起,差點濺安在濤一身。

安在濤起身用袖口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點子,嘴角的怒火一閃而逝,他猛然扛起地上的草甸子,霍然一個轉身,草甸子上沾滿的泥水泥垢洋洋灑灑地甩了出去,濺了詹乾祐和鄰近幾個縣上官員一頭一臉。

詹乾祐再也按捺不住,怒道,「臭小子,你作死嗎?」

安在濤冷哼一聲,沒理他,大步向大棚走去。他的腳步很大,也很用力,黑色的皮鞋使勁落在泥水中一走濺起泥點無數,週遭的官員們趕緊躲避不迭,無數道憤怒的目光都向他投射而至。

安在濤裝作什麼都看不見,只是繼續笑吟吟地跟張喜旺一起往大棚上部已經修整好、鋪上塑料薄膜的地方蓋著厚厚的草甸子。張喜旺暗暗吐了吐舌頭,回頭掃了那一群尷尬地站在那裡進退兩難的大小官員,突然就覺得非常解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

……

張喜旺家的大棚很快就休整完畢,杜庚長出了一口氣,順手從大棚上的草甸子上抹了抹一手的泥水,接過安在濤遞過來的外套披上,冷冷地目光從一個個想要幫忙但又不知道該如何下手的官員們身上滑過。

孫軍勝有些難堪地低低道,「杜書記,您看——」

杜庚擺了擺手,「老孫,你是市裡工作組的組長,這救災的事情還是由工作組來做的,我沒有什麼意見,我只是路過這裡順便來看看——不過,同志們哪,我覺得這現場會應該在這受災現場開而不應該躲在有暖氣的會議室裡開——老孫,天氣還要轉寒,必須要馬上組織起縣上和市裡的人力物力資源,盡快幫助受災群眾將所有受災的大棚整修起來,免得群眾遭受更大的損失……此外,我建議市民政局配合縣民政局抓緊擬定一個補償方案,對受災群眾進行一定的補償。」

孫軍勝剛要接口說幾句,突見杜庚又擺了擺手,「市民政局和縣民政局的人來了沒有?」

濱海市民政局副局長占祥,高覽縣民政局局長剛續趕緊從人群中站了出來,「杜書記!」

杜庚深深地望了望這兩人,神色非常淡然,只是眼神中的凌厲之色一閃而逝,他朗聲道,「我希望市縣兩級民政部門趕緊發動起來,在最短的時間內調集塑料薄膜和稻草墊子,統一免費供應給受災的群眾,這筆錢市裡和縣上各出一半吧。」

杜庚說完,低頭開始用一張面巾紙擦拭自己臉上的泥垢。

孫軍勝趕緊笑了笑,大聲道,「杜書記已經做出了指示,希望市裡和縣上的有關部門立即行動起來,堅決貫徹落實杜書記的指示精神,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協助受災群眾將所有受災的大棚整修完畢——杜書記,您還有什麼指示沒有?」

杜庚嘴角浮起一絲很隱蔽的曬然,「我只有一句話,同志們,災情大於一切,群眾的生產生活高於一切……立即行動起來吧!」

……

……

「小安,我們回濱海!」杜庚率先行去,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地頭走著。安在濤應了一聲,也匆匆穿上自己的外套,隨意摸了摸臉上身上的泥垢,將翻羊毛坎肩還給張喜旺,又順便拍了拍張喜旺的肩膀,追了上去。

人群後的詹乾祐等人這才醒悟過來,這毛頭小子竟然是……竟然是這兩天市縣機關上悄然流傳的新聞人物:市委杜書記剛調進市委來的新秘書,夏副市長的女婿,來自濱海晨報的首席記者安在濤。一時間,詹乾祐的臉色很難看。

安在濤從他的身邊走過,其實壓根沒有看他一眼,但詹乾祐卻敏感地覺得安在濤向他投來一道「不懷好意」的怒視,他心頭一冷,涼了半截。他只是一個縣裡的科級局長,得罪了市委書記身邊的心腹,對他來說這絕對是一件大大不妙的事情。

杜庚從始至終沒有看高覽縣委書記張小川一眼,張小川心下有些忐忑不安。他雖然是蒙虎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對於蒙虎和杜庚之間的「糾葛」也有幾分瞭解,但他畢竟不是蒙虎,雖然有蒙虎的庇佑,但杜庚真是要撕破臉皮收拾一個縣委書記,他也沒有什麼好果子吃。

張小川匆匆前行了幾步,跟在了安在濤的身邊,陪笑道,「安秘書吧?久仰大名了……你看是不是跟杜書記說說,這天已經不早了,都來到縣裡了,是不是讓我們縣裡管頓飯呢?再說了,杜書記這一身泥水的,是不是找家洗浴中心洗吧洗吧?要是讓縣裡的同志知道杜書記來縣裡卻不留下,我可是沒法交代喲!」

安在濤腳步一停,轉頭看著張小川,笑了笑,「張書記,杜書記工作很忙,他晚上還有很重要的外事活動——還是下回吧。」

老趙已經將車開了過來,杜庚在車下跺了跺腳,又皺了皺眉,竟然將沾滿泥水的皮鞋脫下了一隻,然後鑽進車裡,又飄著腿脫下了另外一隻鞋。老趙趕緊遞過一個塑料袋子,將杜庚的鞋子給裝了起來。

安在濤匆匆走了過來,身後跟著一大群送行的官員。

安在濤剛要上車,杜庚在車裡說,「你也脫下鞋子吧,太髒了,弄髒了車,老趙又該罵娘了。」

安在濤嗯了一聲,學著杜庚的樣子交替脫下了鞋子,用一張報紙捲起自己的髒鞋,就關緊了車門。

杜庚竟然連個禮節性的招呼都沒有跟那群招手送別的官員打,站在隊伍最前面的孫軍勝臉色變得很難看。安在濤透過車窗望著,孫軍勝猛然揮了揮手,「走,走,都去幹活去!」

車慢慢地開著,漸漸進了高覽縣城。杜庚默默地坐在後車位上,臉色非常陰沉。他來到濱海快一年了,對於濱海機關的工作作風他非常地不滿意,但就因為有蒙虎在其中站著,他有心要展開一次機關作風大整頓,但卻一直有些猶豫,擔心會遭到蒙虎的「陽奉陰違」和從中阻礙。

想起蒙虎那張驕矜的臉龐來,他心頭的怒火便一點點高漲起來。

拿不下蒙虎,他就永遠不可能掌控起濱海的一切,而這時間拖得越長對他越不利,現在濱海幾個區縣的一把手,大多是蒙虎的嫡系,他這個市委書記的權威在基層根本就是形同虛設。別看張小川們面子上有些「誠惶誠恐」,但心裡卻並不怎麼真正懼怕他。

進了寬闊的大馬路,老趙的車就開得飛快。

杜庚的臉色漸漸變得和緩平靜起來,他突然張口道,「小安,我看我們找家商場買雙鞋穿吧,這鞋子濕乎乎的,根本沒法穿了——老趙,去濱海百貨大樓,小安,你一會去買兩雙鞋,我們一人一雙。」

老趙答應著,不多久,車子就進了濱海市區,去了濱海百貨大樓。老趙將車停下,安在濤已經問清了杜庚的鞋子尺碼,穿好自己的鞋子跳下了車。

他穿著自己的那一雙髒鞋走進了百貨大樓,上樓直奔三樓的賣鞋專櫃。他經常被夏曉雪拖著來逛商場,對於賣鞋的地方倒是熟悉的很。

剛上三樓,迎面走來一個穿著黑色長風衣脖子上圍著一條紅色圍巾,手中握著一個「笨重」手機的公子哥兒,胳膊上還挎著一個嬌滴滴的妙齡女子。

竟然是民泰大老闆路逢春的兒子路兵。路兵上上下下打量了安在濤一眼,誇張地張開雙臂訝然呼道,「兄弟,怎麼回事?你看看你這一身泥水……」

安在濤已經成為杜庚秘書的消息自然是瞞不住在濱海手眼通天的路兵,路兵再見安在濤自然又比以前多了幾分親熱。

安在濤呵呵一笑,「原來是路總……呵呵,我跟杜書記下縣,搞了一身泥水,這鞋子也不能再穿了,上來買雙鞋穿。」

路兵眼前一亮,趕緊上前來拉住安在濤的胳膊,「真是巧啊,我也正好來買鞋——文霞,你去給我們一人挑一雙鞋來。」

路兵不由分說就將安在濤扯住在買鞋專櫃的休閒座椅上坐下,一邊跟他說話,一邊向妙齡女子使了個眼色。那女子也就是20多歲的年紀,人長得非常秀麗,白白淨淨地,身材高挑,胸前非常火爆。

女子笑吟吟地上前一步,「不知道您穿多大的尺碼,是喜歡硬底還是軟底的皮鞋?」

「路總,這怎麼行呢?我自己去買就好了,怎麼能麻煩這位小姐。」安在濤眉頭一皺,剛要起身卻被路兵死死拉住,動彈不得。他回頭瞥了這公子哥一眼,心道這胖乎乎的傢伙倒是還有幾分蠻勁。

第118章 安家的婚宴(一)

安在濤當然知道路兵這是在做什麼,無非是跟自己刻意交好罷了。他不是一個古板的人,又有著前世豐富的人生閱歷,對於曾經資助過自己的民泰老闆之子,他心裡有著幾分天然的好感,況且民泰的財力雄厚人脈通達,只要把握住一個合適的度,與他交好將來對自己的仕途有著一定的幫助。

想了想,也就不再堅持,便笑了笑,「如此麻煩您了。」

路兵見安在濤應承下來,心頭一喜,便呵呵一笑,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兄弟,跟哥哥這麼客氣做什麼?我們好歹也是朋友,這麼一雙鞋算什麼?對了,這是我女朋友文霞,是海天大酒店的財務經理。」

安在濤起身點了點頭,「您好。」

文霞伸出白皙粉嫩的手來,跟安在濤輕輕一握,嫣然一笑,「您太客氣了,我早就聽路兵說過您好幾次了。今日一見,果然是年輕有為。」

這文霞的臉上滿是世故的笑容,無形中遮掩了她原本的清秀,反而讓人覺得很不舒服。安在濤稍一猶豫,也就不再客氣,「麻煩文霞小姐,就買兩雙吧,我穿43的軟底休閒鞋就好,黑色紅色皆可,再買一雙42的,硬底黑色軟皮鞋吧。」

安在濤想起杜庚腳下那雙鞋就是一雙硬底的軟皮鞋,就替他做主了。文霞一聽是兩雙,倒是一怔,不過她精於世故應酬,也沒多問,應了一聲就匆匆向鞋區走去。

路兵心頭一動,他雖然年齡並不太大,但自幼家傳淵源又多年在商場上打滾,立即就明白過來,安在濤這是在幫市委書記杜庚買鞋。他心頭漸漸興奮起來,拉住安在濤的胳膊,低低問道,「兄弟,是不是杜書記在樓下等著?」

安在濤淡淡一笑,也沒瞞他,摁了一聲,「不錯,杜書記在車裡等著。」

路兵頓時有些眉飛色舞,他猶豫了一下,這才又嘿嘿一笑,「兄弟,機會難得,能不能介紹杜書記給哥哥我認識一下?放心,哥哥我絕不會虧待了兄弟。」

安在濤心裡暗暗好笑,但臉上卻不動聲色,「杜書記工作很忙,一會還有個重要的外事活動,我看,還是改天吧。」

安在濤的婉拒路兵哪裡還能聽不出來,他歎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人家杜書記是堂堂的市委書記,我們濱海最大的領導,怎麼會見我這個商人,就連我爹也只是在前不久的工商聯會議上見過杜書記一次,好不容易排隊去敬了杜書記一杯酒,也不知道杜書記還記不記得他呢。」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再說什麼。不要說他跟路兵還不十分熟,就算是很熟,他也不會做這種很唐突惹領導不高興的事情。杜庚這種級別的領導,是不會輕易見陌生人的,哪怕你路兵在濱海是有錢有勢的巨賈子弟——在杜庚眼裡,有錢人根本就算不上什麼。

鞋子買好,安在濤換上新鞋,覺得很是合腳。提溜著給杜庚買的新鞋,又跟路兵和文霞客套了兩聲,就匆匆下樓而去。

路兵眉頭一皺,輕輕扯了扯文霞,「寶貝兒,走,我們也走。」

文霞有些訝然,「路兵,他不是不肯介紹杜書記給你嗎?我們跟上去作甚?」

路兵急急道,「你跟我走就是了,別說了。」

……

……

安在濤匆匆走到杜庚的車前,剛要開門上車,突然身後不遠處傳來路兵的熱情招呼聲,「兄弟,這麼巧啊,也來買東西嗎?」

安在濤眉頭一皺,抬頭見路兵扯著文霞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眼中投射出一抹玩味地笑容。他明知路兵還是不死心,但當著杜庚的面,也不好拆穿他,只得也作出一副巧遇的樣子,招呼了一聲,「原來是路總,這麼巧。」

路兵向安在濤投過「感激」的一瞥,剛剛說笑了兩句,眼角的餘光使勁往車窗裡掃瞄。老趙有些不耐煩地摁響了喇叭,發出刺耳的聲音,把站在車前的文霞嚇了一大跳。

安在濤瞪了路兵一眼,匆匆打開車門上了車。老趙匆匆就發動起車來,安在濤將鞋子遞給杜庚,笑道,「杜書記,你看看這鞋子合適不合適,不合適的話,我再去換。」

杜庚接過鞋子,試了試哈哈一笑,「小安,你真是不錯呀,很好,很合腳,很舒服——嗯,小安你把發票給老趙吧,由老趙來處理了它。」

安在濤笑著搖了搖頭,「杜書記,不過是一百多塊錢,還開啥發票,我沒開。」

杜庚眉頭一挑,繼而微笑起來,也沒再說什麼,使勁拍了拍座位,「老趙,直接回家——小安,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回頭叫上老夏兩口子和曉雪,去我家吃排骨去——我家老孫在家裡燉排骨呢。」

……

……

老趙的車開進機關家屬院,在杜庚和夏天農家所在的樓前停下,等兩人下了車才慢慢開車去了前面的一座樓。老趙家也在這個家屬院,只是住的是小套的兩居室。

杜庚下了車,使勁踩了踩腳上的黑色軟皮鞋,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瞥了安在濤一眼,「小安哪,你這小子沒說實話,你當我不識貨哪,這是名牌,我看起碼得四百以上,怎麼才一百多?」

安在濤呵呵笑了笑,「杜書記,走吧,不就是一雙鞋嘛。」

杜庚嘴角一抿,也沒再說什麼,率先行去。但沒走兩步,他突然又回頭來望著安在濤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剛才那小子是你的朋友?」

安在濤一怔,心道杜庚果然注意到了路兵,他嗯了一聲,「杜書記,我跟他也不是很熟,還是曉雪介紹給我認識的,是民泰老闆的兒子路兵。」

杜庚眼神一動,繼續走去,「路逢春?」

安在濤點了點頭,「是的。」

……

明天是週六,安在濤在夏家吃了晚飯才回家。雖然杜庚邀請他們去家裡吃排骨,但還是被夏天農婉言謝絕了。吃飯的時候,夏天農隨意問了問今天他跟杜庚下縣上的情形,得知杜庚搞了這麼一出之後,他沉吟了一下,這才低低道,「小濤,杜書記果然是想要有行動了……小濤,明天我就跟你媽媽去省城去『看病』,你在市委辦多長個心眼兒,有什麼事情趕緊給我打電話。」

安在濤應了下來。石青見夏曉雪一片歡喜之色,不由笑罵了兩聲,「你這個臭丫頭,我跟你爸爸去看病,你高興個什麼勁兒——」

說著,石青突然神色一正,鄭重其事地看著安在濤,「小濤,我跟你爸爸也不是那種死板的老人,知道你們年輕人感情好……但是,我可警告你們兩個,你們畢竟還沒有結婚,不要太……否則搞出事情來,我們夏家可丟不起這個人!」

安在濤尷尬地搓了搓手,無語地垂下頭去。

夏曉雪霞飛雙頰,頓時不依不饒地扯起石青的胳膊來開始撒嬌,跟石青鬧成了一團。

回到家,安雅芝和竹子都不在家,她帶著竹子下午放了學便去看電影。安在濤回到自己的臥房裡,從書桌的抽屜洞裡掏出那神秘人寄給自己的一包東西,看著那一張張的照片,和一本密密麻麻記錄著各種信息數據的日記本,心頭便有些猶豫:該不該把這東西交給自己的老丈人或者杜書記?

但想了想,他又將包裹又塞了回去。

躺在床上,他靜靜地梳理著自己的思緒。馬上就要過元旦了,距離明年年初的兩會只有不到3個月的時間了,如果杜庚想要完成自己的佈置如願進行權力再洗牌,他必須要在兩會之前有所動作——扯到拿下蒙虎當然是不太可能也不太現實的,但——

如果是不動蒙虎的話,杜庚會向誰下手呢?安在濤心頭一動,眼前立即浮現起紀委書記孫福利那張陰慘慘的面孔來。

一定是他了!安在濤暗暗咬了咬牙。想起前世記憶中,孫福利不到年齡就突然悄無聲息地退居二線,退出濱海政壇的事情,他就更加堅定了這個猜測。

但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杜庚又是怎麼將孫福利搞下馬來的?是因為經濟問題?還是因為腐敗?亦或者女色?安在濤心念電閃。

其實,這些原本與他這個剛剛踏入官場的人無關,不管杜庚怎麼動作,都與他無關。只是,這卻與夏天農有關——安在濤必須要讓夏天農在一個適當的時間立即結束「養病」返回濱海協助杜庚收拾殘局,否則必將引起杜庚的不滿和反感。

想了半天有些頭昏腦脹,也沒有梳理出一個頭緒來,他歎了口氣,心道還是靜觀其變吧。突然覺得腹中有些火燒火燎的,便想起身去廚房看看母親有沒有做稀飯想喝上一碗,正在這時,門響了,安雅芝帶著竹子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裹夾著一陣寒風走進門來。

安在濤招呼了一聲,「媽,這麼晚了,你們去幹啥了?」

安雅芝笑了笑,一邊脫衣服一邊道,「媽帶竹子去看電影去了,今天學校裡發的電影票,竹子還沒進電影院看過電影呢,我就帶她去看一回。」

安在濤哦了一聲,順手捏了捏竹子被凍得紅撲撲的小臉蛋兒,正要走進廚房去,便又聽安雅芝道,「小濤,明天週末了,你休息不?」

安在濤一怔,「休息呀,媽,你有事兒嗎?」

安雅芝歎了口氣,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你姥爺(外祖父)哥哥家的孫子結婚,今天我堂哥進城來給我說了這個事兒,還給了我一張請柬,我想了想,還是回去一趟吧。」

安在濤皺了皺眉,「媽,我們還理那些人幹什麼?您忘了以前他們是怎麼對待我們娘倆的了?」

安雅芝父母的老家在高覽縣馬橋鎮安家村。雖然安家在當地也算是一個大家族,但因為安雅芝未婚生子,安家人都引以為恥,自打安雅芝的父母相繼亡故後,安家人就跟安雅芝母子斷絕了往來。

安在濤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在他上大學之前,安雅芝為了分到現在居住的這套房子,要繳納數千元的房款,因為手頭拿不出這麼多錢來,她便厚著臉皮去了一趟老家,想找老家的幾個親戚們借點錢,但卻被羞辱了一頓哭著回到濱海。要不是安在濤接受了民泰老闆路逢春的那一筆一萬元的助學款,安在濤母子連現在這套房子也住不上。

「哼,這麼多年不跟我們來往,孩子結婚了就來下請帖,擺明了是要錢嘛。媽,我們不去,這些勢利眼的小人,理他們作甚?這種親戚有還不如沒有。」安在濤想起母親受過的委屈來,氣就不打一處來。

他恨恨地坐了下來,「媽,他們怎麼又找上了你?」

「哎,也是巧了,我中午休息的時候,去百貨大樓逛了一趟,本想給竹子買雙棉鞋的,但結果在二樓就遇到了你大表叔……」安雅芝幽幽一歎,對於以前的苦日子、委屈的日子她心裡想起來還是酸酸的,「小濤啊,世情冷暖就是這樣——畢竟是你姥爺的親人,我好歹也是姓安,如果我不知道也就罷了,可我偏偏就知道了,你大表叔的兒子結婚,怎麼著我也得去一趟吧。」

「好了,媽媽知道你心疼媽媽……媽媽就帶竹子去一趟,不礙事的了。這麼多年了,媽媽也老了,總不能老是跟娘家的人不來往,你說是吧?」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猶豫了一下,「媽——算了,既然你要去,那我明天跟竹子一起跟你回去一趟,我們可是說好了,放下紅包打個照面就走,我真是懶得跟這些人犯事兒。」

……

按照濱海民間的風俗,老百姓娶媳婦兒,新人過門要在天亮之前。天還沒亮,高覽縣馬橋鎮安家村的安大力家就張燈結綵,鞭炮齊鳴,在諸多穿著新衣的親戚簇擁下,安大力兒子安永新娶的媳婦穿著紅色的棉套裙,被迎進了門來。

安大力今年54歲,是安雅芝父親弟弟的長子,而安永又是安家的長孫。長孫結婚,安家的親戚們幾乎全部到場了。這些年,安家的親戚們有的靠種植蔬菜大棚發家致富,有的家裡也出了幾個大學生畢業進了城轉了戶口成了名正言順的城裡人,還有的經商做買賣,在馬橋鎮來說,也算是一個有些影響力的大家族了。

安大力新蓋的2層小樓門前,停了幾輛小轎車,還有十幾輛男式跨騎或者女士踏板摩托車。安雅芝的父親兄弟姐妹7個,所以前來賀喜的安家親戚連大人帶孩子足足有上百人,將安大力家寬敞的院落擠得滿滿當當。

安大力請來了村裡專門忙紅白喜事的廚師,就在院子裡壘了個灶台,十幾個村裡來幫忙的婦女忙裡忙外,安排在屋裡屋外和天井中的十幾桌酒席即將開席。

安大力穿著一身藍黑色的廉價西服,美滋滋地站在門口,旁邊是他的婆娘孫氏。而兩人身邊時不時會有幾個調皮的孩子穿來跑去,手裡要麼捏著糖果,要麼捏著摔炮。安大力抬頭看了看天色,見紅日已經當空,接近正午時分,不由皺了皺眉,向自己的婆娘道,「你妹妹兩口子到底還來不來?就是當個官吧,也不至於架子這麼大吧?」

孫氏撇了撇嘴,「我妹夫可是縣上的局長,工作多麼忙啊,人家能抽空來一趟,就是給你很大面子了,你還挑三揀四的——再說了,你表弟不過是個副鎮長,這不也還沒來嗎?」

兩口子正拌著嘴,一輛草綠色的吉普車慢慢開了過來,安大力哈哈一笑,「看看,我表弟來了。」

安大力兩口子迎了上去,安大力更是慇勤地替自家表弟打開了車門。安大力的這個表弟姓馬,名叫馬耀,正是安在濤昨日跟杜庚下鄉時遇到的那個馬副鎮長。馬耀是安大力母親的侄子,雖然官不大,但在這馬橋鎮的莊裡鄉親間也算是一號人物了。

他端著架子下了車,跟安大力握了握手,然後夾著黑色的公文包就走進了安家的大院。院中的那些安家的親戚們頓時就圍攏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跟馬耀打著招呼,馬耀一一點頭為禮,被安大力的兄弟媳婦迎進了專門安置貴賓的正屋。

日上三竿,就在安大力兩口子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孫氏的妹妹孫玲跟她的老公終於坐著一輛桑塔納趕了過來。孫玲穿著一身紅色的皮衣皮裙,人雖然生的還有幾分姿色,但卻濃妝艷抹,太過庸俗了。不過,在鄉下人眼裡,這女人就已經歸入了貴婦人的行列。孫玲挽著自己丈夫的胳膊,慢騰騰地在姐姐姐夫的簇擁下走了進來,神態矜持和倨傲地隨意跟安家的一些親戚打了打招呼,也被迎進了正屋。

如果安在濤這個時候趕來,他一定會發現,安大力的妹夫就是高覽縣的農業局局長詹乾祐。紙面上說,這叫無巧不成書,其實,在我們這個講究人情的社會中,尤其是在農村,繞來繞去,很多親戚連著親戚,真要是因為某種機會湊到一起,你就不難發現,或許你身邊的熟人就是你親戚的親戚。

安在濤、夏曉雪和安雅芝帶著竹子,打了一輛出租車,9點多從濱海往高覽縣趕,就在安大力夫婦迎進了詹乾祐不久後就來到了安家門口。夏曉雪聽說安家母子要去鄉下參加婚禮,覺得有些好奇和新鮮,便也跟了來。

第119章 安家的婚宴(二)

出租車開進了多年未曾踏足的老家安家村,安雅芝的眼眶不禁有些濕潤。安家村如今已經不比以前,因為村民都種植蔬菜大棚的緣故,生活都比較富裕,村裡的面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幢幢2層或者三層的小樓鱗次櫛比地林立在村裡道路的兩側,有些樓前還停著小轎車。

安在濤望著母親眼中的濕潤,心裡感慨萬千,他再一次在心裡暗暗發誓,這一生,他絕不會讓母親再受一點的委屈,一定要竭盡全力讓母親幸福康寧地走完下半生。如果不是為了順母親的心,以他的性子,他是絕對不肯踏入安家村半步的。對於安家這些親戚,他從小就沒有一絲好感。甚至,對於來自於安家的鄙夷和歧視,他心裡深藏著一股子深深地怨憤。

或許是來自於親戚的「冷眼」,格外地讓人記憶猶新。從小到大,安在濤遭遇的外界的歧視眼光並不算少,但他都以良好的心態化解了這些「糾結」。只是對於安家的這些人,他始終不能原諒。他永遠無法忘記,在他和母親剛剛回城的那一年,跟著姥爺回安家村祭祖時,安家這些親戚們那混雜了鄙夷、不屑甚至是敵視的複雜目光,那一道道目光就像是毒蛇一般鑽進他童年的心靈。

而正是這個安大力的兒子,比他大上三歲的安永,當年就曾經將一塊驢糞蛋扔在他的後背上,一口一個「有娘養沒爹教」的野孩子。

但這種或許終生都無法化解的怨憤,也就是潛藏在心底罷了,他也不可能去睚眥相報「以牙還牙」,再去將過去的怨憤發洩出來,頂多不來往就是了。他定了定神,當出租車在安家掛著紅燈籠貼著大紅色的喜字的大門口停下時,他率先下車,打開車門,將安雅芝扶了下來。

安家院中的酒席已經開始,觥籌交錯聲和恭喜賀喜聲從院中傳來出來。安雅芝幽幽一歎,咬了咬牙,還是帶著安在濤、夏曉雪,拉著竹子的小手走進了大門去。

院中擺滿了四五桌酒席,在院中酒桌上就坐的,多是安家的一些普通的親戚。

四人走了進去,數十道目光就都投射過來,很顯然,有好多人認出了安雅芝。畢竟,在座的這些人中,有不少是她的堂兄堂弟堂姐之類的。安雅芝有些尷尬地不知道是該往哪裡走,安大力夫婦正在招呼親戚們喝酒,突然看到安雅芝,孫氏就皺了皺眉,暗暗扯了扯安大力,低低道,「你怎麼把她也叫來了?」

雖然過了這麼多年,安雅芝未婚生子的這點破事兒在當前來看早已不算什麼事兒,但這麼多年不來往,安雅芝這孤兒寡母的也還是沒幾人能看得起,很多安家人甚至早已遺忘了安家還有安雅芝這麼一個直系後代。

安大力也就是在進城買東西時遇到了安雅芝,順口跟她說了兒子結婚的事情,其實也沒指望她能來。安雅芝真的來了,他還真有些想不到。不過,今天是他兒子結婚的大喜日子,安雅芝好歹也是他的親堂妹,遠來是客,他也還是笑臉相迎了上去,「雅芝來了啊,來,來!」

孫氏皺了皺眉,卻也沒有上前去。

安雅芝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包來遞了過去,「小永結婚,我這做姑姑的,也沒啥禮物準備,就給個紅包吧。」

安大力接了過來,勉強笑著,左右四顧,突然犯起了難。酒席都是按照人頭準備的,他壓根就沒打安雅芝的譜兒,酒席早已坐滿,可安雅芝卻來了四個人,該往哪裡安排他們呢?

孫氏雖然見安雅芝遞出了紅包,面色稍霽,但馬上就心裡嘟囔著,「還不知道給幾個錢呢,就帶著這些人來白吃。」

安在濤神色淡淡地環顧四周,見安家親戚們神色疏離,小聲竊竊私語著,估計也沒說什麼好話。自家母親進門,竟然沒有一個人起身來打招呼,心裡的那些隱藏起來的怨憤就一點點冒了出來。他轉頭一看安大力來回搓手,就知道人家沒有打自家母子的譜兒,沒處安排自己四人,就壓低了聲音伏在安雅芝耳邊道,「媽,人家沒打咱們的譜兒,也沒處安排,反正紅包也給了,面子也打發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夏曉雪穿著米黃色的妮子大衣,一雙高腳筒靴,長長的黑髮用一個綠色的蝴蝶結紮起成馬尾巴,脖子下圍著一條紅白相間的圍巾,整個人看上去清雅出塵。她有些好奇地望著四周的賓客,她從未見過這種場合,倒是覺得有些新鮮。

對於安家母子跟安家人的「恩恩怨怨」,她並不知情,她也就是方才在車上聽安在濤嘮叨了幾句,心裡多少明白,安家彷彿是並不待見自己的愛人和婆婆。

安雅芝猶豫了一下,定了定神,這才對安大力笑著說了一句,「大哥,好了,我來就是為了賀喜……我們家裡還有點事情,就回去了——祝小永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喲!」

安大力心裡微微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但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他的婆娘孫氏就已經不陰不陽地拿著四包糖果走了過來,「來了就是客人,既然你們要走,我們也就不留你們了,不過,吃點喜糖吧。」

見母親要去接那糖果,安在濤眉頭一皺,趕緊拉起她的手來,向夏曉雪使了個眼色,「媽,我們回!」

安雅芝還想跟安大力夫婦說幾句客套話,但發覺胳膊上傳來兒子用力的拉拽,心裡一陣歎息,向安大力夫婦笑著點了點頭,扭頭就往外走。

夏曉雪一手拉著安雅芝,一手拉著竹子,慢慢向大門口走去。安在濤走在最後,他微含憤怒的眼神從眾人身上滑過,嘴角抽動了一下,再也無任何留戀,轉身就走。

……

……

正屋的一桌上,安家的幾個長輩正在陪著詹乾祐和馬耀這兩位貴客說話,突然看到院中走進來的安雅芝幾人。安家現在唯一僅存的長輩,安雅芝的四叔——今年71歲的安老漢皺了皺眉,跟安大力的叔伯兄弟安大慶交換了一個眼神,低低道,「是老三家的那個丫頭?」

安大慶是安雅芝二叔家的兒子,是安家村的支書,他點了點頭,起身掃了一眼,「四叔,是三叔家的那個丫頭。」

安老漢撲地一下放下手中的小酒盅,沉下臉來,「她來幹什麼?大力還請了她?胡球日搞!」

或許晚一輩的人都已經不再拿安雅芝當年的事情當回事兒,但作為安家唯一還活著的長輩,安老漢卻還是對當年的事情耿耿於懷,因為安雅芝未婚先孕,安家在當地被傳為笑柄。

詹乾祐正端著架子,接受著安家長輩們的逢迎,但馬耀卻好奇地往院中瞥了一眼,而就是這一眼,他就看見了安在濤那張熟悉的英鋌而有些淡漠的臉龐。

他霍然站起,差點沒掀翻了桌子,他身前的酒盅卡嚓一聲翻到,酒液流滿了一桌子。詹乾祐皺了皺眉,「小馬,你作甚哩?」

馬耀根本就沒有聽見詹乾祐的話,他猛然挪開椅子,大步流星地就奔了出去,讓安老漢和安大慶等人吃了一驚。

馬耀奔到院中的時候,安在濤已經走到了大門口,眼看就要出門而去,馬耀心急之下,大喊了一聲,「安秘書,請留步!」

安在濤一怔,猛然回頭來,見竟然是昨天的那個馬副鎮長,倒是有些意外。他頓了頓,面上浮起一絲笑容,「原來是馬副鎮長,這麼巧,竟然在這裡遇到你。」

馬耀幾步就竄了過來,一把抓住安在濤的手來,滿臉的媚笑,「安秘書,太巧了,真是太巧了……你們怎麼要走?」

馬耀瞪了一旁有些目瞪口呆的安大力夫婦一眼,「表哥表嫂,怎麼還不趕緊安排客人入席啊?走,安秘書,你這市裡的領導好不容易來我們馬橋一趟,這回我說啥也不能讓你走嘍……」

馬耀真是覺得有些天上掉餡餅的味道。他只是一個鄉鎮幹部,能夠結識市委書記的秘書,能夠跟他拉上關係,那對於他的價值太大了。況且,這位秘書還是夏副市長的女婿。後面的背景,那可不是一般的深。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家這表哥竟然還有這麼一門親戚。

想到這裡,他突地心裡一跳,向眉目如畫氣質出塵的夏曉雪望了一眼,賠笑道,「這位就是夏市長的千金吧?」

安在濤微微一笑,夏曉雪走了過來,拉起安在濤的手來,「是的,這是我的未婚妻夏曉雪。曉雪,這位是馬橋鎮的馬副鎮長。」

夏曉雪怎麼會把一個鄉鎮幹部放在眼裡,加上自己一行人在這裡遭遇冷遇,她心裡其實也有些不忿。不過,她性情大度,就向馬耀微笑一點頭,「你好,馬副鎮長。」

這個時候,詹乾祐也已經看清楚了安在濤。不過,跟馬耀不同,他稍稍有些猶豫。畢竟,昨天在蔬菜大棚地裡跟安在濤有過一番「衝突」。然而,「衝突」歸衝突,他也是官場中人,自然知道孰輕孰重,放著這麼一個跟安在濤化解「恩仇」的機會不加以利用,除非他是傻子。況且,能跟一個來頭極大的市委書記秘書、副市長女婿搭上親戚關係,這該是一條多麼敞亮的仕途機會通道呀。

故而,他定了定神,臉上端起深深的笑容來,也奔跑出來迎了出來,哈哈大笑道,「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啦,安秘書,夏小姐,我們竟然還是親戚哩。」

安在濤微微一笑,他倒是認出了詹乾祐,但他卻不知道此人是何許人也,究竟是高覽縣哪個部門的官員。見他的神色,馬耀趕緊介紹道,「安秘書,這位是高覽縣農業局的詹乾祐局長,也是我表嫂的妹夫。」

安在濤哦了一聲,詹乾祐就已經伸手過來,握住了安在濤的手,連連笑道,「市裡領導來到我們這種小地方,簡直是蓬蓽生輝啊——我說姐夫,你們有這麼一門貴客也不早介紹給我們認識。」

詹乾祐和馬耀只是科級幹部,在安在濤和夏曉雪眼裡不算什麼,但在這鄉下人眼中,尤其是在安家的這些親戚眼裡,這可都是有權有勢的大人物,出門有小車坐,手中有權力,批個條子就能給他們帶來很大的利益。可就是這兩位大人物卻對著安在濤如此熱情,甚至還有幾分畢恭畢敬,安家人都很震驚。

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他們也不是傻子,隱隱猜出,安雅芝的兒子有大出息了,好像是當了大官。否則,這詹局長和馬鎮長怎麼會這般恭敬於他。

安大力不由很是後悔,而他的婆娘早就悔青了腸子。夫婦兩人趕緊上前來親熱地拉住安雅芝的手來,噓寒問暖,跟方才判若兩人。而安家的那些親戚們也都紛紛起身來,雖然圍攏在一旁並沒好意思湊過來,但態度早已恭敬非常。

就算是屋裡的安老漢和安大慶,也走出屋來。

馬耀抓住安在濤的手,就要往屋裡拖。

安家人的這種前倨後恭更加讓安在濤感到不齒。這種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原本也很正常,但他實在是不願意跟安家人打交道,他用力掙脫了馬耀的手來,淡淡一笑,「馬副鎮長,詹局長,你們喝吧,我本來就不怎麼喝酒,再說我家裡還有點事情,就不奉陪了——媽,我們走!」

安在濤的聲音非常的淡漠和堅定,安雅芝知道自己兒子的性情,她歎了口氣,再也懶得去跟這些沒有任何情分的親戚們寒暄,拉起夏曉雪和竹子的手來,四人快步出門而去。

馬耀和詹乾祐追了出去,再三說要用車送,都被安在濤拒絕了。

……

……

詹乾祐和馬耀有些鬱悶地走回了安家的院子,神色就有些不善。好不容易有了這麼一個機會,卻就這樣沒有抓住。見安大力夫婦迎了過來,馬耀就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抱怨道,「我說表哥表嫂,你們可真是狗眼看人低哪,有這樣的貴人親戚主動上門來給你家兒子賀喜,你卻怠慢了人家——哎,要不得喲!」

詹乾祐冷哼了一聲,掃了他的老婆孫玲一眼,皺起了眉頭,心裡也不知道在打著些什麼算盤。

孫氏猶豫了一下,低低道,「表弟,他是……」

馬耀恨恨地道,「你們真是沒治了——這位是市委書記杜庚的秘書,是杜書記親自點名調進市委辦的紅人,而且,他還是夏副市長的女婿——你們看到那穿米黃色大衣的女子沒有,那就是夏副市長的千金小姐,你們喲!讓我怎麼說你們好!」

市委書記的秘書?夏副市長的女婿?安大力和孫氏頓時目瞪口呆,半天沒合攏嘴。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他們一向看不起的安雅芝母子竟然一下子就成為了讓他們仰視的貴人,當年那個私生子如今居然這麼有出息——

四周傳來安家親戚們的驚歎聲和議論聲。

詹乾祐眉頭一跳,卻對安大力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我說姐夫,我看這樣吧,人家今天來賀喜還送了紅包——等到明天,我開車帶著小永兩口子去濱海登門致謝吧,也讓小永兩口子去濱海認認門,總是自家的親戚嗎,是不是?」

安大力麻木地點著頭。馬耀卻冷笑了一聲,「我看還是算了吧,別讓人家給轟出門來就好。」

詹乾祐笑了笑,有些不以為然。經過了這麼一場,詹乾祐也好,馬耀也罷,都對這婚宴失去了興趣,兩人一起回到酒桌前,草草應付了一會,就各自開車離去。而在回返的路上,詹乾祐一直在琢磨該怎麼利用好沾親帶故這條線,跟安在濤拉上關係。搭上安在濤就等於是搭上了夏副市長和杜書記這些大領導,詹乾祐無論如何也不想放過這次機會。

他老婆孫玲見老公神思不屬地開著車,不由提醒了一句,「老公,你慢點開,小心!」

詹乾祐回頭來瞥了自己老婆一眼,突然心情很是興奮了起來,他驀然覺得自家這個人老珠黃的黃臉婆竟然也變得有些迷人,隱隱還有幾分成熟女子的勾人風韻,他下腹就一陣火熱,心裡升騰起些許慾望,他嘿嘿一笑,「我說老婆,縣上剛開了一家桑拿浴,裡面有夫妻包間,我帶你去開開洋葷?」

孫玲一怔,見詹乾祐的聲音頗含幾分曖昧,不由心神搖蕩,紅著臉發出嗯的一聲。

……

……

安在濤四人走出安家村,坐上了通往濱海的公交車。公交車進了縣城,安在濤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夏曉雪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襟,笑道,「老公,我們這跑了一上午了還沒吃飯呢,回到濱海,你要請我和媽媽、竹子吃頓大餐。」

安在濤點了點頭,回頭望了安雅芝和竹子一眼,「媽,回去我們去海天大酒店吃火鍋吧,聽說那裡的羊肉很新鮮。」

安雅芝無所謂地哦了一聲,她的心神還沒有完全平復下來。她有些後悔這一趟的老家之行,她心裡暗暗歎了口氣,眼前那一張張熟悉或者陌生、虛偽或者冷漠的親戚面孔在她的眼前一一閃過,隨著公交車的顛簸,她突地有些頭暈目眩想要嘔吐。

第120章 李湘醉酒

海天大酒店坐落在濱海城區的邊緣,雖然地處偏僻,但因為靠海具有獨特的地理優勢,自打建成投入運營以來就非常火爆,成為濱海上流社會有錢人們娛樂休閒的好去處。臨窗觀海,波濤洶湧潮漲潮落,呼朋喚友或者獨自獨酌,都是一樁美事。

在濱海城區下了車,安在濤四人打車直奔海天大酒店。但剛到海天大酒店門口,安在濤就一連接到了濱海晨報好幾個人的傳呼,一個是張綱,一個是李湘,還有一個竟然是孫蘭。他這才驀然想起,今天是他跟晨報老同事說好聚會的日子。

回過電話去,跟張綱把時間和地點定好,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這才給孫蘭回了一個電話。

聽孫蘭竟然要請他吃飯,安在濤呵呵一笑,「孫主席客氣了,這樣吧,今晚我跟晨報的同事們定好了在梅園夜總會聚餐,如果領導有時間的話,不妨來跟我們一起玩玩。」

孫蘭一怔,旋即笑了起來,「算了,我就不去摻和了——小安,既然你有事,我就改天再請你——我們可是說好了哦,下回不許再推辭了哦?」

安在濤呵呵笑了起來,「哪能呢,下回我請領導吃飯,感謝領導這麼長時間對我的關心。」

又跟孫蘭虛情假意地客套兩句,安在濤這才掛了電話。

人就是這樣,在什麼位置上說什麼話,別看他目前只是一個小小的市委辦秘書,但這兩天,他已經接到了濱海晨報很多領導請吃飯的邀請了,如果他還是過去的那個小記者,縱然他是夏天農的女婿,濱海晨報的這些高層們也斷然不會屈尊降格主動請客。

市委書記的秘書,就等於是市委書記的心腹,尤其是安在濤是被市委書記親自點名調進市委辦去的人,再加上他副市長女婿的背景以及參加青干班培訓的前奏,晨報的高管們便不難預測出他美好而光明的前途。而下一步,等杜庚完全掌握起濱海的政局,等夏天農如願進入常委班子,安在濤的「地位」還會上升許多。

官場,實際上還是一個複雜的人脈圈和交際圈,越往核心,人脈和交際關係就越加重要。在濱海的權力核心裡能有自己的一個「熟人」,重要性不言而喻。雖然晨報只是事業單位,媒體也不等同於真正的官場,但晨報的高管們卻始終是組織部管理的處級、副處級幹部,究其本質而言,跟機關幹部其實並無太大不同。

就像是在安在濤的前世,黃澤名一舉進入宣傳部干了常務副部長;而濱海日報的一個副總編也下放到了一個區干區委副書記。

……

……

四人進了酒店大廳,找了一個靠近窗戶的地方坐下,隨意點上了一些海鮮和蔬菜,剛要開吃,突然見一個嫵媚艷麗的高挑女子匆匆二樓上小跑了下來,大老遠就招呼道,「小安秘書!」

安在濤抬頭一看,見是路兵的女人文霞,想起似乎聽路兵說文霞是這家酒店的財務經理,又想起這家酒店的幕後大老闆其實就是民泰東家路逢春,他起身也笑著跟文霞打了個招呼,「文經理,真巧。」

文霞的眼睛都笑得瞇縫起來,她伸出手來跟安在濤握手完了笑道,「來我們這裡吃飯也不跟我們說一聲——這樣啊,小安秘書,這頓飯算是我的——服務員,給這桌上四個鮑魚,四隻大龍蝦。」

安在濤皺了皺眉,「文經理,不必了,我們只是隨便吃點東西,怎麼好讓你請客。」

文霞嘻嘻一笑,「你是路兵的朋友,這酒店又是路家的,你要是在這裡吃飯還要掏錢,那麼,路兵的臉面往哪裡擱?」

文霞嬌媚的臉蛋兒浮現著薄薄的紅暈,她挺了挺高聳的胸脯兒,一陣乳波蕩漾,她伏在安在濤耳邊小聲說笑了幾句,夏曉雪在一旁看著柳眉兒頓時皺了起來,她手裡的筷子輕輕地放下,發出叮噹一聲輕響。

文霞一怔,立即瞥了夏曉雪一眼,頓時臉色漲得通紅。她絕無勾引安在濤的意思,只是她對安在濤本來就懷著交好巴結之心,又加上常年混跡於娛樂場所,下意識地就對著安在濤使出了魅惑勾人的手段。見這青年女子容顏美麗氣質高雅,臉色有些不善,文霞立即猜出這就是安在濤的未婚妻夏曉雪,她尷尬地搓了搓手,往後退了一步,低低道,「安秘書,請慢用,我還要上班,就不陪您了。」

說完,不由分說,文霞就匆匆而去。她穿著一身乳白色的職業套裝,豐腴的小屁股緊繃著,走路一扭三搖,倒也有幾分風情。見安在濤猶自在望著人家的背影,夏曉雪心裡的醋火更大了一些,低低哼了一聲。

安在濤還沒有意識到什麼,就坐下來剛要跟安雅芝和曉雪說幾句什麼,突見夏曉雪低頭吃東西的動作有些「反常」,怔了一下,「曉雪,你慢點吃呀,別噎著!」

安雅芝向安在濤使了一個眼色。安在濤這才恍然:曉雪吃醋了?不會吧?

他自打跟夏曉雪相識熱戀以來,夏曉雪在他面前表現出的一貫是溫柔大度的樣子,但如今卻突然冒出一副拈酸吃醋的小兒女嬌蠻姿態來,讓安在濤多少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他也就釋然,她再怎麼有風度有教養,再怎麼——她也還是一個20多歲的女子,俗話說情人的眼裡容不得一絲沙礫,見到自己的愛人跟一個看上去很狐媚的女人「勾搭」,她心裡要是沒有一點想法那也很不正常。

安雅芝藉故帶著竹子去了洗手間,就是想給兩人創造機會「和解」。安在濤剛要解釋兩句,卻聽夏曉雪抬頭來撅著嘴,語帶譏諷道,「沒想到我們的安大秘書才進入官場沒兩天,就有人開始投懷送抱了。」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一把抓起夏曉雪的手來,「曉雪,不許胡亂吃醋!那女人是民泰老闆路逢春兒子路兵的女人,跟我有啥關係。」

夏曉雪望著安在濤清朗毫無雜質的眼神,「不善」的臉色一點點消融開去,她任由安在濤抓住自己的手,好半天才幽幽道,「老公,我真不知道讓你進入官場是對還是錯……這樣的女人很多,我不希望你受到她們的誘惑!」

安在濤歎息一聲,「曉雪,你覺得我會看上這樣的女人嗎?」

夏曉雪嫣然一笑,狡黠地眨了眨眼,主動岔開話去,「嘻嘻,跟你開個玩笑的,好了,媽媽和竹子來了,我們吃飯!」

夏曉雪輕盈地抽回手去。

……

吃完飯,安在濤把母親和竹子送回家,就開始準備晚上的聚會。夏曉雪下午要趕去省城陪自己的父母看病,也就早早地離開了安家。

下午6點多,安在濤趕去了梅園夜總會。等他趕到的時候,張綱等人早就到了。幾十個人在梅園瘋狂了好幾個小時,喝了很多啤酒,又開了兩個包房唱了會歌,這才漸漸散去。

安在濤難得這麼瘋狂一把,也喝了不少啤酒,有了幾分的醉意。他跟張綱並肩說笑著走出梅園夜總會的大門,卻在門口處看見李湘正伏在那裡嘔吐。李湘今晚表現得很沉默很不合群,只是躲在一旁默默地喝酒,因為人太多,安在濤也沒顧得上跟她說太多的話,不成想她還真喝醉了。

張綱向安在濤使了個眼色。李湘對安在濤的那點曖昧情愫,在濱海晨報新聞部幾乎是盡人皆知,見李湘借酒澆愁,誰都明白是為了什麼。

安在濤走了過去,扶起李湘來,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遞過一張面巾紙去,「李湘,你喝醉了。」

李湘慢慢抬起頭來,癡癡地望著安在濤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寒風吹拂起她額前的一縷亂髮,汪汪似水的大眼中全是落寞和迷離,她搖了搖頭,起身推開了安在濤,踉蹌著沿著車流如織的馬路奔去。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追了上去,拉住醉得已經站不住的李湘,攔住一輛出租車,強行將她塞入了出租車裡。李湘的家住在濱海一個老式的小區裡,安在濤知道這是已經破產的濱海制絲廠的宿舍區。

安在濤扶著李湘在小區門口下了車。因為已經吐了一場,又在車上靠在安在濤的肩膀上小睡了片刻,再經午夜的寒風一吹,李湘的醉意其實已經緩解了很多。

她幽幽一歎,默默前行著,沿著小區裡黑黲黲的路徑向最深處的一幢四層樓房走去。安在濤本想離去,見她身形還是有些踉蹌,不放心所以還是又追了上去,一直將她送到了樓上。見李湘從自己的包裡就著昏暗的燈光找房門鑰匙,安在濤笑了笑,「李湘,我先回去了,你回家多喝點茶水解解酒,以後別喝這麼多酒了。」

李湘眼圈一紅,從包裡將一串鑰匙提留了出來,慢騰騰地抬頭望著安在濤,嘴唇顫抖了好半天才擠出幾個字來,「知道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安在濤心裡一聲歎息。他向李湘點了點頭,就要轉身下樓。

門匡噹一聲打開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探出頭來,「姐,你跟誰說話?你幹啥去了,怎麼喝這麼多酒?!」

……

……

安在濤的背影盡入小伙子的眼簾,他有些敵意地低低道,「姐,那是誰?」

李湘理也沒理他,就擠進了門去。

小伙子是李湘的弟弟李傑,李傑見李湘坐在沙發上大口大口地喝著開水,房中瀰漫著一股子濃濃的酒氣,不由就不滿地嘟囔了一聲,「你倒是悠閒自在了,出去喝這麼多酒,害得我和媽一直沒有睡覺給你等門——那男人是誰?姐,你是不是因為他才不願意跟孫經理來往的?」

李湘皺了皺眉,腹中火燒火燎的,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李傑還要說什麼,李湘的母親披著睡衣從臥房裡走了出來,慢慢坐在了沙發上,不滿地掃了李傑一眼,微微有些氣喘,「小傑,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姐不喜歡那個孫經理就算了,你也不能為了你自己的前程,讓你姐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吧?」

「姐,媽,我這都是為了我們家好啊。你們想想看,這孫經理的爸爸是建委主任,他又是名牌大學生,年輕有為,大權在握,人長得英俊帥氣,家裡又有背景,姐姐如果能嫁給他,我們家就徹底改變命運了。他對姐姐一往情深,我也沒強求姐姐啊,我只是想,姐姐你能不能嘗試著再跟他交往一段時間?姐,你要是不答應,我今年提供銷科副科長的事情可就要泡湯了呀。」李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急急道。

李傑在濱海自來水公司工作,他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後來自己上了個電大混了個專科文憑,還是李湘四處活動才讓他進了這家單位。雖然是國有企業不是機關,但收入卻不算低,也算是不錯的工作了。

濱海自來水公司的副經理孫炳是建委孫主任的兒子,大學畢業後就進了這家國企。短短5年之中,就從普通的辦公室文秘一直混到了副經理的職位上,當然是跟他的家世有很大的關係。他自打見了李湘一面,就開始狂熱地追起李湘,順帶著對李傑也另眼相看。李傑為了自己的前途,一力贊成李湘跟孫炳來往,可李湘卻一直看不上孫炳。

「小傑,不是姐不幫你,可你也不能強迫姐愛一個不喜歡的男人啊。我們雖然窮,但人窮志不能短,你怎能為了自己的升職就不顧姐姐的幸福?」李湘本就因為醉酒身子不舒服,又見李傑又「老調重彈」,有些生氣了,背過身去。

「幸福?姐,像我們這種家庭,要想過上好日子,還能有什麼辦法?等你有了錢,開小轎車,住大房子,什麼幸福沒有?真不知道姐你想要什麼樣的幸福,就你以前的那個男朋友,連件好點的衣服都給你買不起,那你最後還不是蹬了他?還不是嫌棄他窮?」李傑霍然站起,大聲道。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話?我跟陳亮分手是因為性格不合,我什麼時候嫌棄他窮了?」李湘氣得身子直哆嗦,轉過身來面紅耳赤地用手指著李傑,淚花兒奪眶而出。

「別吵了,小傑,你,你怎麼能這樣說你姐姐,你姐姐為了我們這個家付出了多少?是誰花錢到處求人讓你進單位的?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李湘母親手中的水杯顫抖著。

「好了,我知道了,我欠姐姐很多,行了吧?等我有了錢,一定會將錢還給你。」李傑甩了甩手,扭頭憤憤地推門而去。

「你,你,你這個臭小子!」李湘的母親猛然咳嗽起來,手中的水杯卡嚓一聲摔落在地,身子一挺,口吐白沫,昏了過去。

「媽!」李湘急呼一聲,含淚撲了過去。

安在濤剛剛走出李湘家小區的大門,就突然接到了李湘的傳呼。見李湘留言說她母親突然發病,他也顧不上多想,就又衝回了李家。幫著李湘將她的母親張紅菊從樓上背了下來,然後又打車去了濱海市第一人民醫院。

……

……

折騰了大半宿,天色已經大亮。李湘焦急地在急診室外轉著圈圈,戈登戈登的高跟鞋聲在這深夜空曠的醫院走廊中迴盪著,讓安在濤多少有些心煩意亂,幾次想要讓她安靜下來,但一想到她母親還生死未卜,又忍了下來。

李傑從樓梯口奔跑過來,喘著粗氣問道,「姐,媽怎麼樣?」

李湘緊張地搖了搖頭,「還不知道,醫生正在急救。」

「你是?」李傑有些仇視地打量著安在濤,上上下下地看著他。

安在濤微微一笑,「你好,我是李湘的同事,呵呵。剛才你不在家,你母親突然發病,你姐姐讓我幫忙來著。」

「哦。謝謝你了。」李傑頓時眉頭一皺,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醫生推開門出來了。

「誰是張紅菊的家屬?」

「我是。」李湘衝了過去,一把抓住醫生的手,「大夫,我媽她沒事吧?」

「你先不要慌。病人風濕性心臟病突發,必須要立即進行手術,你先去住院部辦理相關手續,交2萬塊押金,我們也好進行手術。」醫生說完,就要進急救室。

「2萬?」李湘倒吸一口涼氣,「大夫,怎麼會交這麼多押金?」

她母親是下崗職工,她工作時間也不算長,手頭上也並沒有多少積蓄,對於她家來說,2萬塊也不是一個小數字了。更何況,她家才剛剛參加公房改革交了一萬多塊的房款。

「這不是普通的小手術,是心臟大手術……手術所需的器具和藥物都很昂貴,尤其是這種手術必須要採用國外進口的止血制劑。小姑娘,你媽媽的病情可耽誤不得了。」醫生面無表情地說著。

李湘搓了搓手,小聲道,「大夫,能不能先手術,押金緩幾天再交?」

說完這話,其實李湘自己心裡都覺得沒有底氣。要說以前對醫院還不十分瞭解,但自打出了上回農民工尚承強的事情之後,李湘知道,要想讓醫院先做手術那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行,這是醫院的規定,必須要先交押金。你趕緊去籌錢吧,拿著押金的交款單據來我們才能進行手術,快去吧。」醫生冷冷道,推門而入。

李湘呆了一呆,搓著手咬著牙,臉上一片黯然。

第121章 探視高洋

李傑慢慢上前,「姐,我們上哪去弄2萬塊啊,這房子買下來還欠了一屁股債呢。要不,姐,你給孫炳打個電話,找他——他一定會答應你的。」

「不行。我們怎麼能要他的錢,我們跟他無親無故的。」李湘臉色一變,狠狠地瞪了李傑一眼。

「姐,孫經理對你一往情深,你怎麼就這麼不開竅呢,你不知道,我們公司可是有不少女孩追他呢。」李傑小聲勸道,「就算是為了媽,你——」

「小傑,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是我們家裡唯一的男人,媽等錢做手術,你為什麼不去想想辦法,非要讓姐去求那個男人?」李湘臉色漲紅,要不是顧忌著安在濤在場,沒準會大吼起來。

安在濤在一旁聽了姐弟倆的對話,心裡就明白了幾分。不要說他跟李湘曾經是關係很好的搭檔,就算是普通的同事,他也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沒有說什麼,匆匆離開醫院回家取了存折,跟母親打了個招呼,去建設銀行取了兩萬塊錢到住院部幫李湘交了押金,辦好了住院手續,拿了收據回來,看到李湘正急得在醫院的走廊裡來回想轍,而李傑則蹲在走廊的拐角處悶頭抽煙。

安在濤搖了搖頭,掃了李傑一眼,心中的鄙視又添了幾分。

「李湘,這是押金憑據,這是住院手續,都辦好了,你拿著趕緊去給醫生吧。」安在濤遞過了手中的一摞單據。

李湘訝然抬頭,俏臉上半是驚喜半是茫然,「安在濤,這,我怎麼能用你的錢,這麼多錢……」

安在濤溫和地一笑,「趕緊去吧,伯母手術要緊,這些錢算是我借你的,以後還我就是了。趕緊去吧,別猶豫了。」

李湘神色複雜地接過單據,敲門進了醫生值班室。一會的功夫,她盈盈走到安在濤跟前,臉色微紅,「安在濤,這錢我會還你的。」

安在濤非常明白李湘此刻的心情,望著她臉上那微微紅腫的大眼,臉頰上淚珠半干,心中情不自禁地湧起一絲憐惜的情緒。他輕輕拍了拍她有些柔弱的肩膀,「李湘,怎麼跟我也這麼見外呢?什麼都別說了,看病要緊。」

「安在濤,我一定會還你的,等等,我給你寫一個欠條。」李湘嘴角浮起一抹苦澀,倔強地俯身在自己的包裡找起了紙筆。

安在濤歎息一聲,伸手過去摁住了李湘柔軟而有些冰涼的小手,「李湘,我們是朋友,我還能不相信你?不要寫什麼欠條了,我相信你。」

李湘被他抓住了手,臉上油然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紅暈,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顫動讓她一時間有些迷失和惘然。但安在濤的手一會就鬆開了,手上失去了那種溫熱的感覺,李湘又微微有些失落,好像是失去了一個深深的依靠。她抬起頭來,顫抖著手拂去了額前的一縷亂髮,複雜的眼神在安在濤身上搖曳著,心中如滾開的水,再也平靜不下來。

……

……

李傑踱步過來,目光有些詭異和冰冷,他冷冷道,「你是不是在追我姐?」

「哦?」安在濤有些愕然,繼而又恍然。在李傑的價值觀裡,一個男人肯為一個女人毫不猶豫地付出2萬塊,定然是有所圖的。這年頭,哪裡還能有活雷鋒?

安在濤搖了搖頭,沒有理他,仰頭對李湘笑笑,「李湘,我今天還有點事情,有事你再給我打電話。」

說完,安在濤大步離去。

……

濱海前任市委書記高洋突然中風住進了醫院,今天是週日,杜庚原定的日程是去探視高洋。安在濤出了醫院的大門,往杜庚家打了個電話,杜庚卻說原計劃取消不去了。安在濤一怔,也沒有問什麼,就掛了電話。但他剛掛斷電話,杜庚的傳呼又來了,說是又要去走訪。

安在濤暗暗皺了皺眉,不知道杜庚為啥會這樣翻來覆去。

打車去了家屬院,老趙的車已經等候在樓下。一會的功夫,杜庚才陰沉著臉下了樓,一頭鑽進了車裡。

老趙的車開得飛快,一直保持沉默的杜庚突然擺了擺手,「老趙,去找個地方弄幾條活魚去。」

老趙有些詫異,心道去醫院探望老幹部要活魚乾啥?難道現在領導幹部間互相送禮開始流行送活魚了?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安在濤心裡一直在琢磨著,今天的杜庚情緒似乎有些反常。

他後來才知道,就在剛才,杜庚剛剛跟蒙虎在電話裡掐了一回。杜庚耐著性子跟蒙虎溝通,試圖讓蒙虎同意自己調整市委常委班子的計劃,但蒙虎卻不冷不熱地給頂了回來,說什麼他雖然對杜書記的安排有不同意見,但也會服從組織原則等等。

杜庚憤怒地撂下電話,怒火高熾,站在自家的客廳裡就罵起了娘,狠狠地罵了蒙虎一頓,他的老婆孫彥見他情緒不好,就勸他在家好好休息一天。心情不好,杜庚就懶得再去探視高洋,但轉念又一想,高洋在濱海根深蒂固工作了很多年,或許他還有些餘熱的力量……

前天,前任市委書記高洋突然中風病倒。高洋有一個癖好,就是喜歡吃活魚,幾乎是頓頓飯都離不了魚。只不過,他吃魚不能吃死魚,據說一吃就拉肚子胃疼。他老婆每次做魚,他都要跑到廚房裡看看,看看是不是新鮮的活魚。

以前在位的時候,他愛吃活魚不僅不是毛病,反而是一種清雅喝情調。濱海下屬各區縣以及機關各部門的頭頭腦腦知道他這點愛好,都搶著給他送活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高洋書記家裡啥時候缺了活魚吃呢?不要說他自己了,就是他家的那些親戚朋友,也斷不了活魚吃。

只是自打退下來之後,所謂人走茶涼,就幾乎沒有人再給他送活魚了,只能自己去菜市場買活魚吃。就算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蒙虎,也只是在他剛退下來的那一個多月裡來看過他幾次,送了兩回活魚,以後也漸漸地不來了。

大前天清晨,高洋就像往常一樣去菜市場買活魚。但當他提著仍然在噗通亂跳的活魚走出菜市場門口的時候,不小心腳下一滑就一頭栽倒在地,昏迷了過去。好在來往的行人打120及時,送進醫院後才搶救了過來。

杜庚和安在濤趕到醫院幹部病房的時候,高洋的老伴正在嘟囔著,「你不吃魚就活不下了?看看,這回看你還怎麼吃魚!」

高洋已經清醒了過來,雖然四肢還是不能動,但意識已經很清楚。他百感交集,眼圈有些紅潤。當了一輩子的領導幹部,為黨工作這麼多年,臨老了連吃條活魚都得自己動手。

杜庚進了病房,安在濤手裡提著一個紅色的水桶,水桶裡有三條活蹦亂跳的鯉魚。見杜庚進來,高洋的老伴顯然有些意外,她趕緊起身迎了上去,「杜書記來了,老高啊,杜書記來看你來了。」

高洋眼睛眨了眨,手心一陣顫抖。

杜庚跟高洋的老伴寒暄了一陣,這才笑吟吟地坐在了高洋的病床前,抓起高洋的手來,「高書記啊,要保重身體啊,我們濱海可是離不了你們這些老領導喲——」

杜庚對高洋的病情噓寒問暖,問得很是仔細。跟高洋的老伴又說了會話,他竟然又讓安在濤叫來了醫院的院長。醫院院長聽說市委書記竟來了醫院,趕緊從家裡坐車趕來。在醫院十幾個領導的簇擁下,杜庚對高洋書記的住院事宜又進行了一番「指示」,讓高洋的老伴和聞訊趕來的子女家屬感到非常感動。

杜庚是空降幹部,跟高洋幾乎沒有任何交情,而人家在聽說高洋住院之後,竟然親自以私人身份來醫院探望,而高洋那些一手提拔起來的曾經的下屬們,卻沒有一個人過來探望一次,哪怕是走個過場都沒有。

官場人情薄如紙,原本這也很正常。

臨走的時候,杜庚握著高洋的手轉頭瞥了安在濤一眼,笑道,「小安,你記下了,以後等高書記出了院,由你來負責給高書記淘換活魚,嗯,如果高書記哪一天斷了活魚吃,我唯你是問!」

安在濤心裡暗笑,但口上卻趕緊應了下來。他本來以為杜庚只是虛應故事,不成想後來杜庚還真把這當成了一個事兒,專門交代他,找找當地水產養殖場的老闆,天天給高洋家裡送兩條活魚。而正是這麼一種小事,讓安在濤對杜庚的瞭解又多了一層。

高洋的女兒高琳琳緊緊地握住杜庚的手,聲音哽咽起來,「我替我爸爸、替我們全家謝謝杜書記的關心!」

高洋有一子一女,皆在濱海工作。兒子高波原先在臨市某縣做縣政府辦主任,高洋退了之後就被調回濱海,在濱海市民政局當科長。而高洋的女兒高琳琳之前是濱海某大型國企的一個中層幹部,後來也不知為何去了市殘聯幹了一個普通科員。

高琳琳才30出頭,身材高挑,人生的薄有幾分姿色。她滑嫩的小手抓住了杜庚的手,嫵媚的臉上淚花兒閃動,倒是有些風情萬種,一時間杜庚心神一蕩竟然心裡對她生出了幾分憐惜之情,他使勁握著高琳琳的手,又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呵呵一笑,「小高吧?聽說你在市殘聯工作?」

高琳琳梨花帶雨地點著頭,卻又聽杜庚笑了笑道,「……小高,好好幹,工作上生活上有什麼困難,儘管給我打電話!或者,直接找小安也行。」

高琳琳先是一怔,繼而大喜起來,她緊緊地抓住杜庚的手,好半天也沒撒手,連連道謝,「多謝杜書記,多謝杜書記!」

高琳琳雞心領的羊毛衫下一片白花花地胸脯兒在她激動的搖晃中隱隱現了出來,安在濤看到杜庚的眼神有意無意地在其間掃瞄了幾下,心頭暗暗搖頭,心道,杜庚該不會看上這高洋的女兒了吧?

安在濤掃了一臉激動的高琳琳一眼,眼角的餘光發現高琳琳的丈夫孟強站在一旁臉色有些鐵青,嘴角忍不住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

……

……

從醫院出來,杜庚的情緒頓時又變得低沉起來,他沒有多說什麼,就讓老趙直接回了家屬院。看著杜庚上了樓,老趙回頭來望著安在濤,呵呵笑著,「安秘書,今天週末,這樣吧,我們去海邊吃燒烤?」

安在濤笑著搖了搖頭,「老趙,我就不去了,我家裡還有點事情,剛才我媽給我打傳呼,家裡來客人了。」

老趙也沒勉強他,招呼了一聲,「上車,我送你回家。」

老趙將車開進了濱海二中的教工宿舍,訝然道,「安秘書,你家住二中?你家裡是不是有人在二中當老師啊?」

安在濤點了點頭,「是的,我媽在二中教語文。」

老趙哦了一聲,隨口問道,「你媽是二中的老師啊,叫什麼名字呀,老弟,我也是二中畢業的哩,說不定還認識你媽媽呢。」

「呵呵,我媽叫安雅芝,老趙你是哪一屆的畢業生?」

「安雅芝老師?」老趙哇地一聲大喊了起來,「安秘書,你媽媽當年還教過我哩。」

在樓前面下了車,老趙執意要上樓去看看自己當年的老師,只是當他跟安在濤進了門見安家有好多客人也不好太過打擾,只是跟安雅芝草草寒暄了兩聲就告辭而去。其實安雅芝根本沒有認出老趙來,畢竟,這麼多年,她教過的學生太多了。

安在濤送走老趙,慢騰騰地回身關門,臉上的笑容慢慢消散。他只是聽安雅芝說家裡來了客人,卻沒有想到竟然是安家的人。詹乾祐親自開車拉著安永夫婦來到濱海,買了不少禮物登門拜訪。

安雅芝雖然意外,但畢竟是自己的娘家親戚,也不好不招待,就趕緊給安在濤打了傳呼。

安雅芝在廚房裡忙碌著,要留詹乾祐三人吃飯。安在濤心裡再不情不願,也不好當著外人的面駁了母親的面子。他嘴角浮起一絲不齒的笑容來,望著坐在沙發上面帶笑容的詹乾祐,淡淡道,「詹局長大駕光臨,真是讓我們蓬蓽生輝了。」

詹乾祐嘿嘿乾笑兩聲,正要寒暄,卻又見安在濤將清冽的目光投向了穿著一身西裝的安永身上,安永神色非常尷尬。他沒有想到,這個當年受盡安家人嘲諷和歧視的私生子今天竟然成為讓他詹局長姨夫都要去逢迎巴結的大貴人。

他微微垂下頭去,不敢直視安在濤的眼睛。安永的新媳婦是馬橋鎮另外一個村子的人,嬌小玲瓏倒是有幾分姿色,她暗暗打量著安在濤,覺得安在濤的神色有些冷漠,知道是為了什麼,也就垂下頭去。

但安在濤的神色片刻間就緩和起來,他默默地坐了下去,點燃了一顆煙。

「安秘書工作很忙吧……」詹乾祐見氣氛有些尷尬,便主動套起了近乎。

安在濤微微一笑,扭頭看著詹乾祐,「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秘書,無非是替領導跑跑腿,那趕上詹局長這做領導的……」

詹乾祐趕緊賠笑,又說了些討好的閒話兒。這個時候,安雅芝在安永媳婦的幫助下,從廚房裡端出了幾個菜,又切了幾盤熟食,開了一瓶酒,然後坐下來陪著詹乾祐三人吃喝起來。

這頓飯的氣氛很是尷尬,好不容易應付走了詹乾祐三人,如果不是安雅芝催促,安在濤都懶得下樓去送他們。臨上車之際,詹乾祐正在發動車,安永的媳婦突然拉起安雅芝的手來說道,「姑,小永高中畢業一直就在家裡種菜,他年紀輕輕地,在農村種菜也沒啥出息,您看是不是讓表弟幫著給他在城裡找個工作?」

安雅芝一怔,忍不住扭頭看著安在濤,「小濤,你如果有門路就給小永想想辦法……」

安在濤皺了皺眉,「我會留心的,以後有機會我就幫他找一個。」

安永媳婦心裡高興,雖然安在濤對他們一直不冷不熱的,但她知道如果安在濤如果想要幫安永找工作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她連聲向安在濤道謝,卻見安在濤扭頭望向了別處,便有些尷尬地搓了搓手,被安永拉著上了車。

「小濤,人還是要向前看的,以前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安雅芝掃了兒子一眼,知道他心裡對安家人始終是存著疙瘩。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媽,如果我們母子現在還像以前一樣……他們還會登我們家的門嗎?」

安雅芝歎息一聲,無言以對。

……

……

回家看了會電視,安在濤往省城打了個電話,跟夏曉雪通了會電話,知道夏天農已經住在了省立醫院安心「看病」,這才放下心來。完了,他突然想起李湘,就給李湘打了個傳呼。

不多時,李湘的電話就回了過來。

「李湘,伯母的手術做完了沒有?」

「剛剛做完,手術很成功,謝謝你了,安在濤。」李湘的聲音很疲倦很無力。

「你也注意身體……一會我去醫院看看伯母。」安在濤放下電話,跟安雅芝打了個招呼,就出了家門。剛打開門,突然竹子也跟了過來,他笑了笑,「竹子,你要出門玩嗎?」

「哥哥,我想跟你一起去醫院看看李湘姐姐,行嗎?」竹子怯怯地道。對於這個一起為她的事情跑前跑後的女記者李湘,竹子顯然是心裡有幾分感激的。

第122章 虛偽到變態的孫福利

李湘的母親剛剛做完手術,還在重症監護室裡沒有出來。走廊上,李傑陪著一個高大的青年正在說話,青年手裡提著一籃子鮮花和水果,而李湘則遠遠地站在一側。

安在濤拉著竹子的手,慢慢上了樓梯從走廊的那頭走過來,李湘看見他和竹子,就跑了過去,俯身拉起竹子的手來,「竹子,你怎麼也來了?」

竹子揚起小臉來小聲呼道,「李湘姐姐好。」

李湘見安在濤手裡也提著一個花籃,神色有些複雜地掃了他一眼,幽幽道,「花這些冤枉錢幹啥呢?醫院門口賣的這些花籃好貴的。」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花多少錢。」

……

……

李湘拉著竹子的手,一邊安在濤說著話一邊向重症監護室這邊走來。那青年就是建委主任孫藝林的兒子——濱海自來水公司的副經理孫炳,他見李湘跟一個英挺不凡的青年從走廊的那頭說著話走過來,不由皺緊了眉頭,向身旁的李傑問了一句,「小傑,那男的是什麼人?」

李傑有些尷尬地低低道,「好像是我姐的一個同事。」

孫炳眉頭一挑,「就是他替你們交了兩萬塊錢的押金?」

李傑嗯了一聲。

孫炳的臉色頓時就變得有些難看起來,他轉身向李湘三人大步走去,攔住了去路。李湘嬌俏的臉色有些漲紅,對於這個死纏住自己不放的孫炳,她心裡實在是厭煩得緊,但為了弟弟又不好讓他太過難堪,只得勉強笑了笑,「孫經理工作這麼忙,還是先回去吧,我替我媽謝謝您。」

李湘下意識地掃了安在濤一眼,見孫炳目光炯炯,心頭不自然地浮起幾分難堪之色,她低低給兩人做著介紹,「這位是自來水公司的孫經理,是我弟弟李傑的領導——這位是……」

李湘的話還沒有說明,孫炳就直直地盯著安在濤,朗聲道,「李湘,這位就是你的同事吧——」

孫炳臉上浮起一抹虛假的笑容來,「我們非常感謝你的仗義援手,等伯母醒過來我會跟她說的——哦,對了,這是2萬塊錢,我替李湘先還給你了。」

安在濤一怔,見這男子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神色倨傲,從裡面的口袋裡掏出兩摞鈔票來不由分說就向自己手裡塞來,眉頭微微一皺,向旁邊的李湘瞥了一眼,卻是沒有接那錢。

李湘臉色頓時漲紅起來,她的聲音頓時變得有些大了起來,「孫經理,我們怎麼能花你的錢?我媽的住院押金是我找安在濤借的,我過些日子就還給他——這事兒不用你管!」

孫炳見李湘有些情急似乎是怕安在濤誤會什麼,心裡就更加浮起幾分妒火來。他一向眼高於頂,自打認識李湘以後就狂熱地愛上了她,向李湘展開了瘋狂的追求,可惜,李湘一直不肯對他假以辭色,讓他心裡非常失望。

但孫炳自恃家世很好,各方面條件又非常優秀,他相信總會有一天,李湘會老老實實地投向他的懷抱。所以,他也不著急,通過李傑,一點點地糾纏著李湘,經常會送些東西給李家,但都被李湘拒絕了。

孫炳有些尷尬地後退一步,讓安在濤和李湘帶著竹子走了過去,眼中的妒火一閃而逝。

安在濤走了兩步,感覺到後面孫炳那雙陰森森的目光一直在盯著自己,不由心裡暗暗苦笑:自己竟然被人當成了情敵了。

安在濤淡淡一笑,開了個玩笑,「姐們,這是你的追求者?」

李湘臉色一紅,低低道,「他是一廂情願,我根本就不喜歡他……」

李湘的聲音慢慢變得落寞和憂傷起來,她眼角的餘光發現安在濤嘴角浮現著的溫和笑意,想起眼前這個自己所愛的男子根本不可能屬於自己,他雖然近在咫尺,但對她而言,卻又是遠隔天涯。她的眼神瞬間充滿了落寞,慢慢地垂下頭去,眼圈一紅:此時此刻,她多麼想投入眼前這個男人的懷抱,在他的肩膀上安安靜靜地睡上一覺。可是,他的肩膀雖然溫暖,卻不是自己的。

……

……

孫炳是建委主任孫藝林的兒子,自己又是自來水公司的副經理,在這濱海,自然是頗有幾分能量。他強自忍下心中的不滿和妒火,掏出自己新配的手機來炫耀似地打了幾個電話。李傑羨慕地盯著他手裡的手機,眼中的火熱若隱若現。

不多時,濱海第一人民醫院的辦公室主任趙強跟科主任老孫並肩一起走來,趙強大老遠就跟孫炳打起來了招呼,「小孫,家裡有人做手術怎麼也不早打個電話過來?」

孫炳有些得意地沖安在濤和李湘那邊掃了一眼,笑吟吟地迎了過去,跟趙強寒暄了起來,「趙主任,孫主任,李家伯母住院,就拜託二位了。」

趙強跟孫炳似乎是很熟,嘿嘿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低道,「小孫,是不是看中人家姑娘了?呃,這姑娘好像是濱海晨報的記者?」

孫炳笑了笑,即沒否認也沒承認。但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如果他對人家姑娘沒意思,怎麼能在醫院裡跑前跑後,還親自給趙強打了電話,讓他拜託老孫這個輕易不上手術台的老專家親自接下了這個手術。

安在濤俯身為竹子整理了整理她的圍脖,李湘回頭來看見醫院來了兩個領導,其中一個還是給自己母親做手術的孫主任,本來想過去說幾句客套話,但她瞥見孫炳那得意洋洋的笑容,心裡煩躁,就停下了腳步。為了農民工尚承強的事情,李湘沒少往濱海第一人民醫院跑,跟這醫院的辦公室主任趙強自然是打了好幾次交道,趙強馬上就認出了她。

趙強笑了笑,招呼了一聲,「原來是李記者,實在是巧啊,呵呵。」

自己母親住在人家醫院裡,李湘無奈,只得轉身走過去跟趙強打了個招呼,「麻煩趙主任和孫主任了,我母親的手術很成功。」

趙強呵呵一笑,「李記者客氣了——我跟小孫是老熟人了,自家人住院,在醫院裡有什麼事情,儘管給我打電話。」

孫炳在一旁嘿嘿笑著,「有事肯定要找你,我本來還打算讓我爸爸跟你們院長打個招呼呢,既然手術很成功,那就算了。」

李湘眉頭一皺,她突然想起似乎是該請人家主刀的醫生們吃頓飯,想了想,她笑道,「趙主任,孫主任,我媽媽的手術麻煩大家了,我想請醫生們吃個飯,不知道你們肯不肯賞光呢?」

趙強擺了擺手,「何必這麼客氣?」

孫主任也微微一笑,「是啊,自己人何必這麼客氣?」

但兩人儘管是嘴上這麼說,可神態上卻沒有太堅決推拒的意思。當然了,他們也不是貪戀李湘的一頓飯,而是想藉機跟孫炳拉拉關係。孫炳雖然只是自來水公司的一個副經理,但他的父親卻是手中握有實權的建委主任,這幾年城市發展很快,建委主任手裡的權力頓時看漲。

聽李湘這麼說,孫炳立即接過話茬來,「應該請兩位吃個飯——這樣吧,我來做東,我們去海天大酒店好好吃一頓海鮮。小傑,你提前去定一桌,告訴酒店方面,要上最好、最新鮮的海鮮。」

李傑高興地答應了一聲,正要離開,卻被李湘扯住了胳膊。李湘的臉色微微有些漲紅,她向孫炳搖了搖頭,「孫經理,我們家的事情還是不麻煩孫經理了——安在濤,我想請醫院的趙主任和孫主任吃個飯,你有時間沒——」

不遠處,安在濤拉著竹子的手一直背對著這一邊,他是有意背對著趙強。他上午跟杜庚剛來了醫院的幹部病房探視高洋,醫院的一些領導都在旁邊,趙強作為醫院辦公室主任也在其中,自然是認識他這個新上任的市委書記秘書。他不願意讓人認出自己來,一見到趙強過來,就有意背過身去隔著玻璃看著重症監護室裡的李湘母親。

但李湘卻喊起了他。

他心裡稍稍有些猶豫,竹子輕輕扯了扯他的胳膊,小聲道,「哥哥,李湘姐姐叫你呢。」

安在濤正要回頭,那邊的孫炳就不高興地皺起了眉頭,「李湘,有我在這裡,你找一個外人作陪幹啥?」

李湘見孫炳越說越扯不清楚,心裡的那點壓抑起來的怒火再也壓制不住,母親住院動手術她心情本來就很不好,這廝一直泡在醫院裡糾纏就已經讓她煩不勝煩了,他還一個勁地在趙強和老孫面前裝自己人,彷彿是自己的男朋友一樣。她往後退了一步,冷冷地笑了笑,「他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朋友,倒是我跟孫經理並不太熟。」

李湘這話兒像刀子一樣刺入了孫炳的心裡,任他涵養再好,也掛不住了。他臉色漲得通紅,有心想要衝李湘發火,但卻憋住了。他轉過身去,一邊掩飾著自己的尷尬,一邊狠狠地怒視著安在濤的背影。

到了現在,他基本猜出,那個青年肯定跟李湘關係不淺。否則,他怎麼會肯掏出2萬塊錢來給李湘母親墊付住院手術押金。

而這麼一來,趙強和老孫也明白了幾分,看著孫炳惱羞成怒的樣子,眼神中便多了幾分玩味。趙強呵呵笑著打起了圓場,心裡就生出了幾分去意。他原本以為這是孫家的未來兒媳婦,但此時見女方對孫炳一點也不感冒,就知道這完全是孫炳剃頭挑子一頭熱——既然如此,他就懶得再跟李湘打交道了。

安在濤慢慢轉過身來,向李湘走來。

孫炳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扭過身去。

趙強本想離去,無意間瞥見了安在濤那張英鋌而熟悉的面孔,心裡一個激靈:市委杜書記的秘書?對了,對了,這市委杜書記的秘書本來就是晨報的那個首席記者安在濤呀!

他的臉上馬上就堆滿了世俗的笑容,幾步就走了過去,帶起了一陣風。趙強大聲笑著伸出手去,「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安秘書,你好!」

安在濤笑了笑,跟趙強握了握手,「你好。」

孫炳在一旁傻了眼,望著安在濤和趙強寒暄握手,心頭突突直跳。

……

……

孫炳鬱悶地離開了醫院。他沒有想到,這個假想中的情敵竟然是市委書記的秘書。而李湘的弟弟李傑頓時眼前就亮了起來,幾乎是在片刻間,安在濤的身影就在他的心裡變得無比高大,而與之相比,孫炳的身影就開始慢慢在矮化縮小。

孫炳雖然是他單位的副經理,但一個企業的副經理怎麼能跟市委書記的秘書相比?難怪自家姐姐看不上孫炳,原來是有一個當市委書記的男朋友——李傑自以為是地想到這裡,站在一旁看著醫院的兩個領導跟安在濤笑語連連說著話,心頭頓時覺得非常興奮,望向安在濤的目光也變得敬畏起來。

這種興奮勁兒,直到安在濤離去還沒有消散。

「姐,恭喜你哦,釣了這麼一個金龜婿。」李傑望著安在濤慢慢前行消失的身影,以及竹子那一蹦一跳的可愛剪影,嘿嘿笑著湊了過去。

李湘心裡一陣氣苦,忍不住罵了一聲,「你瞎說什麼,人家跟我只是普通朋友。」

……

海天大酒店。

夜幕低垂,茂元集團老闆楊茂元帶著茂元集團的幾個副總以及中層部門經理,宴請完市紀委書記孫福利的秘書郭淑奎,一起出了酒店的大門。

楊茂元40多歲的年紀,身材矮胖禿頂,穿著一件珵亮的紅色皮衣,胳膊下夾著一個名牌公文包,啤酒肚子挺起,一看就是那種財大氣粗的大老闆。他的身邊前呼後擁,除了屬下之外,還有兩個身高馬大的保鏢。

他呵呵笑著,拍了拍郭淑奎的肩膀,「郭秘書,春節要到了,這是我給孫書記的一點小禮物,麻煩你帶給孫書記。」

郭淑奎醉意朦朧地點著頭,接過楊茂元遞過來的一個小包,看也沒看就放進了車裡,他奉命來出席楊茂元的宴請,坐的是孫福利的專車,一輛灰色的標緻。他一頭鑽進車裡,向楊茂元招了招手,標緻車就駛入了沉沉的夜幕之中。

坐到了平日裡只有孫福利才能坐的後座上,郭淑奎舒服地伸展了一下腿腳,滿臉的醉意瞬間消失不見。孫福利的司機回頭問了一聲,「郭秘書,去孫書記家嗎?」

郭淑奎搖了搖頭,「不,送我回家吧,天都這麼晚了,孫書記早就休息了,我們還是別打擾領導了。明天一早,我會給孫書記匯報的。」

郭淑奎在教育局家屬小區下了車,慢慢向自家的樓走去。進了家門,他不顧老婆嫌棄他喝酒太多的嘟囔聲,一頭扎進了自己的書房裡,將房門鎖上。

楊茂元交給他的是一個黑色的小皮包,這樣的小皮包其實在他書房裡已經收藏了十幾個了。郭淑奎靠在椅子上,在檯燈下慢慢地打開了小黑包,果然,一如以前一樣,除了一小盒龍井茶葉之外,還有一張銀行存單。

昏暗的檯燈下,郭淑奎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好幾年了,仍然是這麼老一套,楊茂元行賄沒有任何新意,而孫福利收禮也沒有任何新意:每次都是郭淑奎替他出席宴會,完了,拿到楊茂元的小黑包之後轉呈孫福利,而接到小黑包之後,孫福利總是會勃然大怒,將小黑包扔給郭淑奎,然後當著郭淑奎的面給楊茂元打電話,怒斥他一頓,然後命令他馬上來市委拿回去。

孫福利是一個怎樣的領導,跟了孫福利快十年的郭淑奎比誰都清楚。他不僅貪婪,而且瘋狂,還非常虛偽,屬於那種典型的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人。很多時候,就連郭淑奎自己都納悶兒:你受賄就受賄吧,幹嘛裝得跟包青天一樣?再者,受賄就受賄吧,何以每一次都要自己這個當秘書的做二傳手?

一開始郭淑奎確實不太明白,還倒是領導對於自己的信任。可自打從去年開始,他心裡也隱隱明白了,這隻老狐狸已經虛偽到了一個變態的程度。確實是有些變態了,心理扭曲。而且,他老奸巨猾,這是在以防萬一,如果真要到了關鍵時刻,他會立即撇清自己——而郭淑奎這個秘書,會被他義無反顧地推出來做替罪羊。

郭淑奎的臉色慢慢變得猙獰起來。他緩緩拉開抽屜,將小黑包裡的東西取出,然後又將小黑包塞了進去。

十年了!從他當區委書記時自己就跟著他,鞍前馬後這麼多年,其他領導的秘書大都幹上最多5年就開始下放為官,而自己,至今卻仍然是一個副科級。郭淑奎毫無遮掩地釋放著自己內心的怨氣,肥碩的手臂微微有些抖顫。

這麼多年了,經自己的手進了那個老狐狸口袋裡的錢不會低於十幾萬了吧?郭淑奎嘴角浮起一抹陰沉,忍不住冷哼出聲了,「他還真將老子當成傻子了,一直不肯讓老子下放,是怕老子洩了他的底吧?在他眼裡,我真成了一隻不會說話的狗了……」

門外,他的婆娘拚命地敲起了門,「你挺屍呢?趕緊去給老娘洗澡去,一身的酒氣臭死了,熏死個人!」

第123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一)

郭淑奎慢慢走到房門口,輕輕將房門打開,面色微微有些紅潤。

他的腳步聲很輕很輕,以至於他猛然打開房門的時候,他的婆娘猶自在嘟嘟囔囔地站在門前。他突然探手在自家婆娘的乳房上捏了一把,嘿嘿一笑,「叫喚啥?叫春嗎?你再猴急,也得等老子洗洗澡再上床。」

他的婆娘頓時面紅耳赤起來,正要罵兩聲,卻見自家漢子已經哼唱著小曲兒走進了洗澡間。

衛生間裡水霧蒸騰,郭淑奎的面色漸漸變得陰沉起來,他狠狠地揉搓著自己的胳膊,又俯身瞅了瞅自己碩大的傢伙,突然想起海天大酒店那個嬌滴滴勾人的財務經理文霞來,他的小腹頓時覺得火熱,竟然勃了起來。

草草洗了澡,再也按捺不住火氣,就披著浴巾出來,一把將婆娘拖到了床上,粗野地亂扯她的睡衣,就壓了上去。那婆娘驚呼了兩聲,在床上扭曲起身子來,但沒多久,掙扎聲就變成了呻吟聲。

……

第二天,安在濤穿著一件黑色的長妮子大衣,脖子上圍著一條白色的圍巾,急匆匆地走進了市委大院裡的常委小樓。昨天從醫院回來之後,他躺在床上看書看到凌晨,以至於今早起床有些晚。起床後吃點了東西就騎車飛馳進了市委大院,看了看表,已經8點過十分,心裡就有些著急。

一般在這個時候,杜庚等幾個領導們就陸續到了。雖然杜庚的辦公室衛生不用他來收拾,但作為市委書記的秘書,總不能比領導到的還晚吧?這總是有些不太像話。

好在安在濤跑上二樓打開辦公室門的時候,杜庚還沒有到。

他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辦公室的衛生,正準備取拖把拖拖走廊,迎面正好遇見張亞楠端著一盆水從杜庚的辦公室裡走出來。張亞楠的臉色很難看,沒有跟安在濤打招呼,扭頭就往衛生間走。安在濤笑了笑,也不為己甚,心裡暗暗冷笑:這你又能怨得誰來?

安在濤索性連拖把也放下,連走廊也懶得拖了。其實,在他來之前,市委辦秘書科的幾個秘書們已經將走廊拖了一遍了。市委機關早上8點上班,而領導們一般是8點10分左右到,而秘書科的科員們沒有特殊情況,在7點40左右就開始到達辦公室打掃衛生。

聽隔壁宋亮的辦公室裡有了動靜,安在濤想了想,就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

宋亮沒有關門,正在收拾桌子上的一堆報紙,見安在濤進門,呵呵一笑擺了擺手,「小安已經報到了呀?我昨晚聽杜書記說了,嗯——好了,以後杜書記的工作就由你來安排,以後多跟孟主任請示溝通一下,盡量把杜書記的工作日程安排妥當——對了,你要記住兩點,第一,杜書記中午休息的時候不能讓任何人打擾他;第二,杜書記酒量不大,如果有酒局應酬,你盡量要替杜書記擋下來。」

……

……

今天杜庚來得很晚,快到9點才到,而且臉色也不好看,似是昨晚沒有休息好的樣子。見他這樣,安在濤只是簡單跟他說了說今天的工作安排,就輕輕替他關緊辦公室的門,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市委辦所屬的秘書科和綜合科、信息科等相關科室以及市委其他部門已經轉來一大堆文件材料。安在濤按照孟冬玲交代的,分成了兩大類,該需要宋亮處理的送到了宋亮的辦公室,而必須要杜庚親自簽字批示的文件放在一旁,準備一會拿到杜庚的辦公室去。

隨意翻看著這些文件和材料,信訪局轉來的一封舉報信引起了他的注意。舉報信的信紙抬頭,有分管信訪工作的副秘書長親筆簽字,「轉呈杜書記閱示。」

看到這個簽字批示,安在濤心頭有些詫異:按照基本和正常的工作流程,這樣的舉報信應該由紀委書記孫福利處理,怎麼直接轉到市委書記這裡來了?難道?

安在濤心頭一動,坐在那裡仔細地將這封舉報信看了一遍。

信是原濱海第二毛紡織廠的百餘個老職工寫來的,舉報原二毛廠長張繼剛貪污賤賣國有資產事。在舉報信的背後,密密麻麻有百餘個二毛老職工的親筆簽名。

安在濤明白,這家毛紡織廠現在已經被茂元集團收購,而之前,似乎效益也不怎麼好。但茂元集團收購重組之後,這家已經更名為新燕毛紡織有限公司的企業,卻效益大幅提高,經過了這幾年的運作,漸漸成為東山省毛紡織行業的龍頭老大。

舉報信上雖然言辭懇切,列舉的事實也很是觸目驚心。說是張繼剛將數千萬的國有資產以數百萬的價格賤賣給了茂元集團。但這倒也罷了,茂元集團接手後立即對企業進行改制,凡是40歲以上的職工一律下崗,二毛千百號人一下子就有數百人下崗。但安在濤知道,這種事情如果沒有鐵證,頂多是查無實據不了了之。而看這樣子,這些二毛的老職工舉報也不是頭一遭了,到現在張繼剛也還安然無恙,就說明了一切。

但既然如此的話,這封舉報信為啥還要轉到杜庚這裡來?是不是這張繼剛有什麼背景?或者?

安在濤越想越覺得此事不簡單,想了想,他立即拿起電話撥打了濱海晨報工會主席孫蘭的辦公室電話。因為他突然想起,孫蘭之前就是二毛的職工,應該對這個張繼剛有一定的瞭解吧。

孫蘭接到安在濤的電話,有些意外,但顯然是很高興。安在濤在電話裡跟孫蘭隨意聊了兩句,就裝作無意間提起了張繼剛。

孫蘭倒是沒有多想,順口就說了很多關於張繼剛的事情。果然如安在濤猜測的那樣,這個張繼剛並不簡單。他原先是一輕局的科長,後來下到二毛當了黨委書記兼廠長,也是縣處級幹部。這當然不算什麼,重要的是,他竟然是孫福利的小舅子。

這個意外獲知的消息,讓安在濤心頭漸漸興奮起來。

「小安啊,你也認識這個張繼剛?這人可不簡單呢——」電話那頭,孫蘭的臉色微微有些漲紅,想起自己要不是有個當大官的情夫,當初肯定會被這張繼剛霸佔,心頭就不免有幾分怨恨。

「呵呵,我只是偶然聽說這人挺有錢,突然想起孫主席以前也是二毛的人,就順嘴一問,呵呵。」

「嗯,他很有錢——家底起碼幾百萬吧,哼,這都是貪污來的,這人又好色又貪財,不是個好人,小安你可離他遠一些。」

「呵呵,不會的。好了,孫主席,我現在手頭還有一些工作,就先不跟你聊了啊,改天我請你吃飯。」安在濤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就懶得再跟這騷娘們浪費時間,就掛掉了電話。

電話那頭,孫蘭放下電話猶自有些摸不著頭腦,心道這小子怎麼突然想起打電話跟我閒聊了一通?

……

……

安在濤將那封舉報信放在了一摞文件的最上面,敲門進了杜庚的辦公室。

杜庚隨意翻看了一下文件,一一按照慣例在文件上簽字,而順手將那封舉報信放在了桌上的一側,似乎不怎麼重視。

安在濤心裡微微有些失望。但就在他拿著杜庚簽完字的文件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杜庚卻叫住了他。見杜庚並沒有看舉報信的內容,直接就在上面簽下「請福利同志辦理」的字樣,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

「將這封舉報信轉給福利同志。」杜庚擺了擺手,想了想又道,「小安啊,老夏的身體咋樣了?他去省城看病可有消息?」

安在濤笑了笑,「我爸爸說他再留院觀察幾天,如果確診沒有問題,他就馬上回來上班。」

杜庚點了點頭,「馬上要開兩會了,工作很多,千頭萬緒,老夏這乍一離開,我還真是有些不太習慣。」

安在濤走出門去,將其他的文件轉給了秘書科,然後又捏著那封舉報信向二樓走廊的最深處走去。孫福利的辦公室在二樓的最東頭一間,安在濤輕輕地走著,在即將走過衛生間拐彎的地方,突然在孫福利辦公室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他不禁有些愕然,竟然是孫福利的秘書郭淑奎!?

原本,作為孫福利的秘書兼心腹,他從孫福利的辦公室裡出來也非常正常,只是,他明明卻看到這郭淑奎的動作詭異,似是將耳朵貼在孫福利的門上竊聽著什麼——而這,絕對不是一個領導秘書所應該幹的事情,很不正常。

安在濤的腳步一滯,沉吟了一下。

而更不正常的是,當安在濤輕輕咳嗽一聲,裝作剛剛走過來時,那郭淑奎卻不慌不忙地立即正起身形,躡手躡腳地扭頭向這廂走來,正好與安在濤走了個對面。

郭淑奎面色非常淡漠,也很傲氣,連正眼都沒看安在濤一眼。

安在濤心頭一曬,嘴角浮起玩味的笑容,突然朗聲打了個招呼,「郭秘書,孫書記在嗎?」

安在濤這一聲突如其來的招呼,讓郭淑奎非常措手不及,他淡漠而倨傲的臉色頓時有些惶亂起來,隨意點了點頭就匆匆離去。而走出不遠,又狠狠地回頭瞪了安在濤一眼。

安在濤若無其事地大步走過去,敲開了孫福利的門。

裡面果然有人,是一個矮胖而禿頂的中年男子,窩在孫福利的沙發上,臉上全是諂媚的笑容。掃了這人一眼,安在濤心裡一個激靈:楊茂元?

這人安在濤是識得的,曾經在濱海風光一時的大老闆,茂元集團總裁楊茂元,與民泰集團老闆路逢春分庭抗禮的富豪。只是他清楚地記得,此人後來因為虛假集資上市而落馬,茂元集團因此隨之煙消雲散,成為當年震動東山省的經濟案件。

據說這楊茂元的來頭極大,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但是能在濱海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孫福利的辦公室裡見到他,安在濤還是有些吃驚。這當然說明不了什麼,但這又說明了一些什麼,尤其是有了方才郭淑奎鬼鬼祟祟的一幕作為鋪墊。

楊茂元後來鋃鐺入獄的事情,安在濤在前世的時候並沒有過多關注,只是聽說牽連了不少政府官員——但,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太大的領導也沒有,受波及的最大的一個官應該是濱海市財政局的一個副局長吧?

見安在濤進來,楊茂元笑著起身向孫福利打了個招呼,「孫書記,您工作忙,我就不打擾了。我好不容易來一趟市委,再去看看杜書記和蒙市長等幾個領導。」

孫福利點了點頭,起身卻沒有走出辦公桌後,笑了笑,「那好,老楊你慢走。」

……

……

安在濤將那封帶有杜庚批示的舉報信輕輕放在了孫福利的桌上,「孫書記,杜書記讓我把這個轉給您閱處。」

「哦。」孫福利掃了一眼,眼神雖然一凝但神色卻沒有太大的變化,他擺了擺手,「別急著走,來,坐下,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安在濤一怔,忙笑著坐了下來。

「老夏去省裡看病去了?」孫福利慢騰騰地說著,順手將那封舉報信推到了一邊,目光炯炯地盯著安在濤。

「是的。」

「好端端地,怎麼老夏就生起病來?」孫福利嘴角一陣不經意地抽動,「正好我也要去省紀委匯報工作,我去天南順便看看他——怎麼搞的嘛,小安,他住在省立醫院?一院還是二院?」

安在濤心頭一驚,心念電閃,表面上卻微微一笑,「是一院。」

……

……

安在濤一走,孫福利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下來,他怒視著桌上的那封舉報信,神色變得非常猙獰可怖。好半天他才低低冷笑一聲,「杜庚啊杜庚,你想拿我開刀?怕不是那麼容易吧?……要說不乾淨,連高洋在內,也包括蒙虎,這濱海有幾個人乾淨?哼,既然如此,老子就跟你杜庚鬥上一鬥!」

孫福利走到窗戶跟前,將郭淑奎敞開的一道縫猛然拉開,一股子冷風就順勢吹了進來。窗外陰雲密佈,寒風呼嘯,望著樓下那輛明顯是屬於楊茂元的豪華轎車,孫福利的嘴角緊緊地咬著,一絲血跡順著他的嘴角滲出,而他卻毫無所覺。

安在濤走在常委樓陰沉沉的走廊上,心頭卻突然變得有些沉重。此時此刻,他漸漸猜出了幾分,杜庚似乎是想要動真格的了——而他要想向蒙虎一系的人馬下手,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從經濟問題入手。常在河邊走,焉能不濕鞋,這濱海上下的頭頭腦腦有幾個乾乾淨淨的?

尤其是這幾年改革開放進入深水區,城市化建設,國企改制……這些都是滋生權力腐敗和官商勾結的重要領域。就拿這個楊茂元來說吧,如果沒有市裡領導的大力支持,他焉能在短短兩三年之內,以極小的代價吞併了很多國營企業,連新成立的濱海市房屋開發公司都有茂元集團的股份在內。

而與之相比,杜庚是空降幹部,在濱海時間短根基淺,基本上跟濱海的商人沒有什麼牽扯,可以說是乾乾淨淨不沾一點泥,所以他就很有可能大張旗鼓地藉機挑起事端,縱然是扳不倒蒙虎也要搞掉幾個蒙虎的心腹,而最起碼,也要蒙虎做出讓步,同意杜庚在常委班子裡安插自己的人。

當然,這種做法也是有很大負面效應的,一旦事情搞大,涉及面太廣,會很容易爆出串案窩案來,搞臭濱海官場的名聲,不利於他穩定濱海的政局,這顯然不是杜庚所想要看到的。所以杜庚也或者只是略做試探,達到目的就收手。

安在濤現在擔憂的是,自己的老丈人會不會也有污點?

夏天農作為一個在濱海官場混跡多年的老油條,安在濤心裡著實不怎麼相信,他會兩袖清風。如果杜庚搞出事端來,會不會牽扯到夏天農呢?

他越想心裡越不安,一直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都沒有平靜下來。他的門敞開著,突然一個嫵媚的女子走了過來,輕輕敲了敲門,「安秘書。」

安在濤起身一看,見竟然是高洋的女兒高琳琳,有些意外,心道你還真借桿子上爬,真要杜庚來調動工作來了?

他笑著迎了出來,「你好。」

高琳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低道,「安秘書,請問杜書記有時間嗎?我有些工作上的問題,想要跟杜書記匯報一下。」

安在濤笑了笑,「杜書記正在樓上會議室開常委會,要不這樣吧,您先在我的辦公室裡等一下,一會杜書記開完會……」

高琳琳嗯了一聲,就走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大刺刺地坐了下來。雖然高家現在不比從前,但她家老爺子也曾經是濱海的一把手,她當然不會像普通女子一樣畏首畏尾。

安在濤給她倒上了一杯茶,然後又坐了下來,跟她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一些閒話。高琳琳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回答問題時有些驢唇不對馬嘴,很是敷衍。見她如此,安在濤就懶得再跟她廢話,逕自看起了桌上的舊報紙。

第124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二)

直到杜庚腳步匆匆從樓上下來,一陣風地走過他的辦公室門口。高琳琳霍然起身剛要跟杜庚打招呼,杜庚卻早已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砰地一聲關閉了門。

緊接著,孫福利和劉克也匆匆走了過來,兩人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安在濤一怔,明白剛才的常委會上杜庚肯定是又跟蒙虎掐了起來,而看樣子,杜庚仍然是沒有佔到上風。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敲開了杜庚的門,走了進去,默默地給他的茶杯換上了一杯熱水。

杜庚坐在沙發上呼吸有些急促,臉色還是有些漲紅。

見安在濤在給他收拾著桌上的報紙和文件,他突然歎了口氣,低低道,「小安,記住杜叔叔的一句話,將來不管你做了多大的官,你需要警惕的始終還是你身邊的幾個人……」

安在濤一怔,心裡自是一驚,心道,莫非是杜庚一邊的人倒戈相向了?不會吧?

是馮希坤?還是李煥文?安在濤藉著轉身的功夫,心念電閃,但他馬上又都否決了。馮希坤和李煥文兩人,自杜庚入主濱海之初就投向了杜庚標下,已經跟蒙虎漸成水火不相容之勢,不可能再倒戈——即便是他們倒戈,依蒙虎的性情,他們的下場會更慘,對於背叛了自己的下屬,蒙虎從來都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劉克?一定是了。一定是這個老好人、即將退下去的黨群書記劉克了。劉克跟杜庚早就形成了政治同盟,這個應該是可以肯定的。那麼,劉克何以又會這樣半路「出家」呢?安在濤想到這裡,心裡一個激靈:劉克的兒子劉鵬不是在茂元集團也有干股嗎?

杜庚想要動楊茂元的跡象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初露端倪了,敏感的楊茂元最近濱海的幾個頭頭腦腦來往密切,就從一個側面證明了這一點。而另一方面,杜庚在最近幾次的常委會和市委擴大會上,大談國企改革過程中的國有資產流失問題,雖然沒有點名,但濱海的頭腦們又有幾個不明白,杜庚話裡話外說的就是茂元集團。

而且,杜庚最近連續去幾家國有企業調研時發表的書面講話,也隱隱綽綽地對茂元集團低價收購幾家國企的行動提出了批評,說有關部門沒有把好關,導致很多職工下崗,國企改革沒有實現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等等。

杜庚的寶劍一出,可不僅是讓蒙虎一個人感到了鋒芒。孫福利,劉克,這些人沒有一個心裡安穩的。這也正是在今天的常委會上,當杜庚提議成立國有資產清查工作領導小組對前幾年民間不滿呼聲極高的幾家國企收購案進行調查時,站出來反對的人中也有劉克。

杜庚其實早就跟劉克通過氣了,他只是要「借勢」而不是要真查,也徵得了劉克的同意。但是劉克最終還是被蒙虎拉下了水,或者,是劉克身上的髒水太多了,一旦有個風吹草動,他根本就受不了。

劉克的反水,讓杜庚措手不及,非常憤怒,但同時也堅定了他重整濱海權力格局的決心。破釜沉舟吧,不成功就成仁,大不了自己再次異地為官從頭再來!杜庚狠狠地拍了拍茶几,倒是嚇了安在濤一跳。

「小安,一會你打電話通知民泰公司,我下週一會去民泰調研。」杜庚霍然起身,神色平靜下來,竟然親暱地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

「嗯,我這就通知他們——杜書記,還是要跟上回一樣?」安在濤問了一句。

「不,讓宋主任安排一下,讓相關部門的領導一起隨行考察調研。」杜庚擺了擺手。

「嗯,我知道了。杜書記,高洋高書記的女兒高琳琳來了,您見不見?」安在濤說著突然想起那天杜庚望著高琳琳的那幾眼曖昧,心裡就不懷好意地暗笑了起來。

杜庚一愣,想了想,「讓她進來。」

……

……

在進杜庚的辦公室門之前,高琳琳心裡很忐忑,也很期待。其實她今天厚著臉皮來,也不完全是她自己的主意,也有她家老爺子的授意。高洋的病情經過治療已經大為好轉,送醫及時,中風的程度很輕,除了還要住院繼續療養之外,基本上恢復了正常行動能力。

她原本是濱海電廠的中層幹部,財務處長,也算是實權部門。她家老爺子後來將她調到市殘聯,本來的意思是讓她轉入官場做個踏板,將來也好混個一官半職弄個縣處級幹部,也強過在企業干中層。

按高洋的意思,蒙虎等人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即便是他從市委書記的位子上退了下來,給高琳琳安排一個一官半職的,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他卻沒有料到,他剛剛退了下來,蒙虎就開始變臉。蒙虎是一個權力慾望深重的人,一心爭取上位當市委書記,而且也確實代理了一段時間。而正是在這一段時間裡,蒙虎使勁地在濱海官場上大行「去高洋化」運動,通過各種雷霆手段使勁淡化高洋在濱海官場上的影響力,樹立自己蒙氏的權威。

嚴格說起來,這是政治手腕,與個人感情無關。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破不立,要想樹立自己的權威,他必須要淡化高洋在濱海的影響力,否則,他會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站在高洋的陰影裡。當然,這樣的事情,有人做得絕一些,如蒙虎;而有人則會溫婉很多,會多少顧及一點老領導的面子。說起來,還是蒙虎此人太過心狠手辣太看重權力,而一直以來他都隱藏在高洋的權力光環下,一旦脫離了高洋,他心底積壓了多年的權力慾望就像火山一樣噴薄而出。

受蒙虎的影響,高洋的那些老部下就不敢再跟高洋有任何的來往。而高琳琳的事情,就這麼耽擱了下來。高洋對此,是又悔又恨。悔的是自己在位時沒有給兒女鋪好路,恨的是自己竟然錯看了蒙虎這只白眼狼。

為了高琳琳的工作,後來高洋還給蒙虎打過一次電話,但蒙虎雖然口頭上答應了下來,但卻一直沒有任何下文。

高琳琳定了定神,敲響了杜庚的門。

「進來。」

高琳琳有些不安地走了進去,令她想不到的是,杜庚看見她竟然走了幾步迎了過來,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就伸出手來讓她握緊,「小高來了,來,坐坐。」

「小安啊,泡茶。」杜庚站在門口喊了一嗓子。

杜庚坐在辦公桌後面,當著安在濤的面朗聲笑著,「小高啊,這就對了嘛,有什麼難處就來跟我說——高書記為濱海操勞了這麼多年,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嘛……」

說著,杜庚摸起電話把宋亮叫了過來,「老宋,你看看哪個部門還有合適的職位,給小高安排一下,女同志嘛還要照顧家庭和孩子,上班太遠了也不方便嘛——我看,就留在市委大院吧。」

……

……

按照杜庚的吩咐,宋亮給宣傳部的副部長張錦嶺打了個招呼,兩天後就將高琳琳安排進了市委宣傳部企業宣傳科干副科長。說實話,市委書記親自出面安排一個副科級幹部,那就是打一個電話的事情。

高琳琳興高采烈地去了宣傳部報到,雖然只是一個副科長,但她已經很是知足了。市殘聯跟市委宣傳部,那可是天壤之別。

……

週三,杜庚去省城開會,安在濤趁機去了省立醫院一院找到了住在幹部病房裡優哉游哉的夏天農。他本來就沒啥病,只是藉故在省城「避避風頭」,見到安在濤突然到來,也有些意外。

趁石青外出逛街的當口,安在濤將病房的門關緊,坐下來跟夏天農說了說最近杜庚的動向以及濱海政局的一些細微性的變化。聽說杜庚有意要動茂元集團,夏天農立即搖了搖頭,「不可能,小濤。楊茂元這幾年在濱海經營得很深很深,茂元這潭水很渾很渾,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個搞不好會弄得自己很狼狽——杜庚雖然來濱海時間短,但也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他不會輕舉妄動的。再說了,如果蒙虎這麼容易就被扳倒,他早就動手了,還能等到今天。」

安在濤搖了搖頭,「不,爸爸,杜書記決心已定,我能看得出來……他大概是懷了破釜沉舟之心,他後台硬,如果場面不可收拾,大不了抽身再次異地為官就是了……」

夏天農眉頭一皺,沉吟了起來。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我現在就想問爸爸您一句話,在茂元集團的事情上,您乾淨還是不乾淨?」

夏天農眉梢一跳,臉色頓時漲紅起來,他有些不慍地盯著安在濤,沉聲道,「胡扯,你說什麼。」

安在濤歎息一聲,「爸爸,跟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夏天農霍然起身,在病房裡轉了幾圈,然後回頭來深深地望著安在濤,低低道,「我仕途多年,怎麼可能一點污泥都不沾……不過,跟這楊茂元,我卻是沒有任何來往,你放心就是!其實,也不是我潔身自好,而是我手中沒有實權,人家看不上我罷了。」

安在濤大喜,驀然起身望著夏天農,神色非常激動。他從來沒有指望夏天農會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清官,但只要他跟楊茂元之間沒有「潛規則」,一切就都好辦了。他接下來的一些行動也都有了底氣。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轉頭望著窗外,「爸爸,山雨欲來風滿樓,您安心在省城呆著,也許用不了多久,您就可以回濱海了。」

……

……

安在濤慢騰騰地出了醫院的大門,隨意在馬路上閒逛著。杜庚還要在省城開一天會,晚上才回濱海。

在一個IC卡電話亭跟前,他掏出自己青干班的通訊錄來,翻了幾張,找到了經濟日報記者劉彥的手機號碼。在這一屆青干班學員中,唯有劉彥等少數幾個學員有手機號碼,其他的多是辦公電話和傳呼號碼。

撥通電話,等了好半天那邊才接起電話,當電話裡傳來劉彥那熟悉而又清脆的聲音時,安在濤沒有任何猶豫,笑了笑,「劉記者,我是安在濤。」

電話那頭的劉彥停頓了一下,她顯然沒有想到安在濤會主動給她打電話,跟她聯繫。

「哦,是安記者——哦,不,是安秘書了。恭喜你進機關了,怎麼,找我有什麼事情嗎?」劉彥淡淡道。

安在濤卻是一怔,心道她怎麼就知道自己離開晨報了?但安在濤找她有事情,也就顧不上再考慮這些,只是笑了笑又道,「其實我更願意留在媒體——」

話還沒說完就聽劉彥語帶譏諷地說,「虛偽了吧?有幾個男人不想當官的,好了,別跟我說這些虛頭八腦的,有話直接說,找我啥事?」

「呵呵,我們這裡有一家毛紡廠,以前是國有企業……」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聲音越來越低沉。那頭,劉彥笑了笑,「你目的不純,安在濤,你是想利用我是不是?哼,我告訴你,不要說我對這個選題不感興趣,就是感興趣,我也不願意被人當槍使。」

安在濤被噎了一下,長出了一口氣,「劉記者,算是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劉彥在電話裡得意地格格笑了起來,「早放下身段來求求姐姐,姐姐我一定會幫你的……不過,我告訴你啊,我可不會昧著良心亂寫,我會去一趟,如果事實跟你說的不相符,我不會寫,你明白嗎?——好了,我還有事,掛了,我估計後天到,算是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吧,這回完了,我們就各不相欠了。」

掛了電話,安在濤的心情就變得無比的輕鬆起來。他漫無目的地前行著,竟在不知不覺之間走到了省城最繁華的商業街上。那個年頭,全國都是連鎖的華聯商廈,尤其是在一些大城市。站在天南的華聯商廈門口,安在濤也就隨意走了進去。

一樓大廳有兩節新櫃檯,似乎是商廈在搞活動。櫃檯前貼著幾張海報,圍著一些人。安在濤遠遠地掃了一眼,原來是手機促銷。其實98年的手機已經開始漸漸普及了,只是價格偏高,一部手機動不動就幾千塊,對於普通工薪階層來說實在是貴了些。

安在濤心頭一動,他突然就動了買手機的念頭。雖然他知道手機頂多在2年後就會普及起來,價格也會走向大眾化,現在買有些不值,但使用傳呼機實在是太不方便。想了想,他摸了摸包裡的銀行卡,就走上前去。

櫃檯裡的手機品牌不多,就三四種,無非是一些洋品牌,國產手機現在還沒有批量上市。安在濤一眼就看到了那款MOTO翻蓋機,其實也不是他眼光刁,作為一個重生者,他實在是看不上那些式樣老土的手機,也就是MOTO勉強還能接受。看了看價格,3100,這款手機後來幾百塊都沒人要,可現在——

安在濤咬了咬牙,決定買下。

他又轉了一圈,看中了另外一款愛立信女士手機,天藍色和粉紅色的兩種外殼,價格比方纔那款MOTO稍微便宜一些,2700多。

安在濤指著這兩款手機,「小姐,我買這兩款手機,黑顏色的MOTO一部,這款愛立信藍色外殼的要兩部。」

自己一部,然後母親一部,曉雪一部,連辦理手機號,不到一萬塊錢全部搞定。

華聯商廈的手機促銷活動開始有幾天了,買手機的人不是沒有,但一下子就買三部手機的人卻不多。服務員驚訝地掃了安在濤一眼,趕緊喜滋滋地取出三款手機來,令她奇怪的是,眼前這個豪爽的年輕人並沒有像其他顧客一樣拿著手機左挑右看,只是掃了一眼,連盒子都沒要,直接將手機和充電器以及發票保修證書等一股腦地塞入包裡,就要離開。

服務員訝然道,「先生,您不要說明書嗎?要是沒有說明書可很難……」

安在濤笑著搖了搖頭,揚長而去,「不用了,你扔了吧。」

開玩笑,如果擺弄這種沒有多少功能的老式手機還需要說明書,作為一個前世幾乎是一年換一部手機的重生者,安在濤乾脆一頭撞死算了。

……

……

回濱海的路上,杜庚的情緒顯然很高,一路上跟安在濤和老趙兩人說說笑笑不停。看得出來,他似乎是在省裡得到了某種想要獲得的東西。是他省裡的後台答應幫他一把?安在濤心裡想著,嘴上卻在跟杜庚扯著一些閒話。

回到濱海機關家屬院,已經是晚上8點多。杜庚下了車,安在濤也跟著下了車,杜庚見他也跟著下車,笑了笑,「小安,找曉雪啊。」

安在濤點了點頭,正要說什麼,卻見一道黑影匆匆撲了過來,接著是一聲旺旺的狗叫。安在濤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原來是杜庚家的小白。小白圍著杜庚旺旺叫喚著,這兩天石青不在家,夏曉雪又沒有遛狗的習慣,這老是見不到夏家的小黑,這只賽特犬似乎又有些狂躁。

杜庚嘿嘿一笑,向不遠處招了招手,孫彥才裹著防寒服慢騰騰地走了過來。

第125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三)

跟孫彥打了個招呼,安在濤就匆匆敲開了夏家的門。夏曉雪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突然聽到門響,馬上就跳下沙發來,開了門見果然是安在濤,不由嘻嘻一笑,「老公,我自己在家都悶死了,你今晚就別走了,留下陪陪我好不好?」

安在濤抱了抱她,順手在她豐腴的翹臀上捏了一把,嘿嘿一笑,走進去坐下,從包裡取出新買的手機來,遞了過去,「曉雪,我在省城買了三部手機,我一部,你一部,我媽一部,嘿嘿。」

夏曉雪一愣,馬上就欣喜道,「好啊,終於可以不用到處找電話打了——呀,老公,挺貴的吧……媽媽那,她會不會罵你亂花錢呢……」

安在濤笑了笑,「罵就罵吧,反正我已經買了。」

夏曉雪專心致志地拿過手機去擺弄了起來,安在濤見她有些摸不著頭緒,便坐了過去,手把手地教了起來,幫著她輸入了一些常用的電話號碼,又幫她設定了鈴聲,當手機發出悅耳清脆的鈴聲,並在屏幕上顯示出夏家的電話號碼時,夏曉雪有些興奮地接起,一個在臥房,一個在客廳,兩人實驗了一會通話質量。

完了,夏曉雪興奮之下,又打了幾個電話,見手機信號很好通話也很清晰,這才心滿意足地將手機放在了自己的床頭上。其實,夏曉雪出身官宦家庭,她如果想要用手機那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一部手機對她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只是她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機是安在濤送的禮物,對她來說意義就顯得有些非同尋常了。

安在濤用自己的手機往家裡打了一個電話,跟安雅芝說了說今晚住在夏家以及給她買了手機的事情。果不其然,安雅芝好一通嘟囔,再三說自己要手機沒用,非要安在濤退了。

安在濤苦笑一聲,「媽,這是我從省城買的,怎麼退喲,再說了,沒有質量問題,人家是概不退貨的。媽,就是一部手機嘛,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再有幾年,這東西就滿大街都是,你就拿著,我們也好聯繫嘛。」

夏曉雪一把將安在濤的手機搶了過去,嘻嘻笑道,「媽媽,我們也趕趕時髦吧,您放心,沒人給您打電話,我每天給您打一個,嘻嘻。」

夏曉雪又跟安雅芝在電話裡絮絮叨叨了好半天,直到安在濤一再催促說手機電話費很貴才戀戀不捨地掛掉了電話。將手機的翻蓋蓋死,她神情曖昧地盯著安在濤,自顧鑽進了自己的被窩,蒙住了頭去。

安在濤嘿嘿笑著湊了過來,她從被窩裡一伸頭,紅著臉嗔道,「先去洗澡!」

……

……

安在濤匆匆洗完了澡,披著一條大浴巾就走進了夏曉雪的臥房,卻見她正裸著上半身爬在床上摸索著一個小東西,不由奇怪地問了一句,「曉雪,你弄啥哩?」

夏曉雪聞言出溜一下子就鑽進了被窩裡,再也不肯抬頭。等安在濤脫掉衣服,心裡火燒火燎地鑽進她熱乎乎的被窩時,這才發現夏曉雪手裡捏著一個避孕套套。

安在濤一怔,繼而嘿嘿笑了起來,「曉雪,你從哪裡弄來的?」

被安在濤裸著身子抱在懷裡,兩人肌膚相親親密接觸,夏曉雪早已身如酥泥,她伏在他的胸膛上呢喃道,「從我媽的抽屜裡偷了一個……」

……

……

其實在夏曉雪看來,她如今跟安在濤已經跟夫妻沒有什麼兩樣了,在她心裡,早就期盼著能像現在這樣,兩人晚上睡一個床上,做一次愛,然後早上起來她像正常人家的妻子一樣起床給丈夫弄早點,完了再跟丈夫一起出門上班。

她很享受這種溫情脈脈的感覺。只是她的做飯水平實在是沒有太大的長進,兩個煎雞蛋都煎糊了,稀飯也熬得太稀。但安在濤還是吃得津津有味,看著他埋頭吃著,夏曉雪心裡充滿著柔情,她輕輕遞過一張面巾紙,「老公,慢點吃,擦擦你嘴上的油。」

兩人吃了飯,在7點半左右出了門,一起坐公交車去上班。今天是週四,安在濤忙了一早晨,跟孟冬玲接了接頭,發現今天杜庚沒有很特別的事情,只是有幾個文件要批閱。杜庚關緊了房門,躲在辦公室裡打電話,囑咐安在濤,不許任何人打擾他。

安在濤敞著房門,凡是有找杜庚的一概擋駕,包括市政府辦的周清河周主任來,他也沒讓他進。周清河心裡多少有些不高興,但嘴上卻沒有說什麼,仍舊是帶著滿臉的笑容離開。

看了看表,已經是上午11點多,知道不會再有人來找杜庚,便將房門關緊,掏出手機找出路兵的手機號碼,給路兵打了一個電話。

見是一個很陌生的手機號碼,路兵本不想接,但奈何這人似是很執著,手機鈴聲一連響了5分鐘。路邊摁下綠色的按鈕,有氣無力地湊近嘴邊,「誰呀?」

「是路總嗎?我是安在濤。」

路兵一個激靈立即就來了精神,哈哈笑了起來,「哈,原來是兄弟你呢——嗯,這是你的手機號碼?好,好,我立即保存下來。」

不能不說,路兵雖然年齡不大,但處事之圓滑,遠遠超過了他的年齡,他明知安在濤不會無緣無故地給他打電話,肯定是有事情,但還是耐著性子沒有問什麼,先跟安在濤扯了一陣家長裡短。

直到安在濤笑了笑,「路總,有這樣一個事兒通知你,杜書記下週一早上要去你們民泰集團總部調研,具體行程需要我跟你們溝通一下。」

路兵倒是一怔,繼而狂喜起來,連連道謝,「兄弟,我就知道你不會忘記哥哥的,好好,請轉告杜書記,我們民泰時刻歡迎領導光臨指導工作——對了,今晚兄弟你有沒有空?我們一起吃個飯,也順便碰碰頭,商量一下杜書記調研的事兒?」

安在濤本就是有心,見他主動邀請自然是求之不得,但心裡有心,嘴上卻是推脫了幾下,又聽路兵說了一通熱情的話後才慢慢應承了下來,「既然如此,就讓路總破費了。這樣吧,我下午一下了班就趕過去。」

「好,我們不見不散。」路兵掛了電話,想了想,就直接離開辦公室去了他老爹路逢春的辦公室。

……

下午2點多,市委辦派了個車跟著安在濤去了市郊的一個養魚場。這家養魚場的老闆是市委辦一個工作人員的親戚,聽說是市委杜書記要每天給前任市委書記高洋送兩條活魚,養魚場的老闆趕緊應承下來,用水桶裝了十幾條活鯉魚,給安在濤往車上裝。

安在濤笑了笑,「老闆,不要這麼多,兩三條就足夠了。」

養魚場老闆是一個50出頭的男子,他腳上穿著長長的膠鞋,滿身都是魚腥氣,嘿嘿笑著,「我們這裡也沒有啥好東西,就是有活魚,這幾條魚就送給領導嘗嘗鮮吧,您放心,您把高書記家裡的地址留下,我會派人每天按時送活魚過去,絕不會誤事。」

安在濤點了點頭,「謝謝,這樣,市委辦每月會跟您結一次帳。」

老闆聳了聳肩,「領導吃兩條魚,還要啥錢哩?呵呵。」

安在濤心裡一笑,知道這老闆倒也不是說虛話,市裡領導吃兩條活魚還要個屁錢。不過,他也不會吃虧,等到了年底,市委辦自然會從他這裡大量採購活魚當內部福利分下去,在價格上稍微高點,他就只賺不賠,而且,能跟市委機關拉上關係,那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所以安在濤也沒再堅持,拉著魚就送去了醫院。老干病房裡,高洋躺在床上手中握著一份報紙正在戴著眼鏡細看,他的女兒高琳琳正坐在一旁削蘋果,突然見安在濤吃力地提著一個紅色的大水桶進來,趕緊起身迎了上去,「安秘書?」

安在濤放下手中的水桶,喘了一口氣,「高科長,在醫院陪老爺子呢?杜書記讓我帶幾條活魚來看看高書記——高書記,您身子好些了吧?」

高琳琳嫵媚的臉上頓時流露出幾分感激之色,連連道謝,順手將剛剛削好的蘋果遞了過去,「安秘書,看你累得這一頭汗,謝謝你哦,也謝謝高書記——吃個蘋果吧。」

安在濤搖了搖頭,瞥了高琳琳一眼。見她臉色白皙神色嫵媚,紅光滿面,高挑的身子,豐腴而不失婀娜,雪白的雞心領羊毛衫套在身上,領口處露出一大片粉嫩的雪白來,笑語嫣然,倒是頗有幾分風韻。

雖然只是見了幾面,但現在看起來,高琳琳的精神狀態已經跟之前有了很大的變化。調到了實權部門,且還解決了職務問題,再加上有杜書記的關照,她幾乎沒有太多的事情幹,天天靠在醫院照顧高洋——心情好了,精神面貌自然也就有了改觀。

安在濤心裡歎息了一聲,對於高洋的為官為人他並不怎麼瞭解,但作為一個在濱海主政多年的市委書記,他自己的女兒至今才在杜庚的干預下混了個副科長,實在是讓人不敢相信。為什麼會這樣?他這兩天想來想去都沒有想明白。

後來他才知道,高洋也不是不想為自己的兒女鋪路,只是他為官謹慎,在位時太過注重自己的官聲口碑,生怕在位時因為子女工作問題被人說三道四,又見高琳琳資歷尚淺年齡也不大,就將她的後路寄托在蒙虎身上。他本來以為,被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蒙虎會看在他的面上,很好地安排高琳琳,但結果卻事與願違——高琳琳成了蒙虎「去高洋化」權力手腕的犧牲品。

高洋輕輕放下手中的報紙,瞇縫著雙眼望著安在濤,和聲道,「小伙子,你是杜書記的秘書?剛到市委辦工作吧,我怎麼沒見過你。」

安在濤點了點頭,俯身過去將裝滿魚的水桶提到了病房的一個角落裡,「高書記,杜書記已經安排好了,每天都會讓養魚場給您往家裡送兩天活魚……您如果還有什麼需要,讓高科長給我打電話就成。」

高琳琳坐在病床邊上,笑道,「爸爸,小安秘書還是夏副市長的女婿呢。」

高洋眉梢一跳,嘴角一陣抽動,「哦,原來還是小夏的女婿,幾年不見,曉雪那孩子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小伙子,回去跟小夏說,你就說我說了,他有多久沒來看看我這老頭子了?當年,他可是隔三差五地就來跟我下棋哩。」

高洋說著,情不自禁地冷哼了一聲,扭過頭去,眼圈似乎是有些漲紅。

安在濤尷尬地搓了搓手,嘿嘿乾笑了兩聲,「高書記,我爸爸在省城住院,等他出了院,一定會來看望高書記的。」

「哎——」高洋長歎一聲,慢慢又轉過臉來,「算了,我也不怪他,也不能怨他……小伙子,回去替我謝謝杜書記,感謝他還能記得我這個老頭子,只是我老了,什麼都不能做了……」

安在濤又笑了笑,坐了一會就告辭離開。高琳琳一直將他送到老干病房樓底下,再三拉著他的手道謝,說是改天要親自去感謝杜書記對她的關心云云。

濱海市第一人民醫院的老干病房跟普通的病房大樓不是一個樓,但距離都不遠。安在濤正要上車離開醫院,卻見那邊,李湘姐弟陪著晨報的幾個領導正出了門口。安在濤掃了一眼,見是副總編趙策和工會主席孫蘭,還有張綱等幾個新聞部的領導。

是報社領導來探望李湘的母親了。安在濤正猶豫著該不該過去跟趙策和孫蘭打個招呼,孫蘭已經看見了他,站在那裡大聲呼道,「小安,安秘書!」

……

跟趙策和孫蘭等人站在病房大樓下寒暄了一陣,安在濤本來心不在焉地,但卻從孫蘭那裡聽來了一個有用的信息。孫蘭說這兩天有很多二毛的下崗職工見寫舉報信和上市委上訪都沒有下文,便開始將希望寄托在媒體曝光上。很多人都找到了孫蘭,想懇求媒體介入。但這種事情這麼敏感,在市委市政府沒有「明確的定論」之前,濱海的媒體誰敢介入。

孫蘭歎了口氣,「說實在的,小安,你是不知道,二毛的那些下崗職工真是挺可憐的……你想想看,40多歲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時候,突然沒有了工作,連孩子上學的錢都拿不出來……哎,小安,有機會的話跟杜書記說說吧,看看市裡能不能出面,哪怕是讓茂元集團先接收一部分職工也好呀。」

安在濤心頭一動,微微一笑,「孫主席,這種事情應該是已經引起市領導的關注了吧?但是,你也知道,領導的工作都很忙,這事兒要想解決,還是需要時間和過程的——最近杜書記非常關注國企改制過程中出現的一些矛盾和問題,杜書記下週一一早去民泰集團調研……」

安在濤或許是說者無心,但孫蘭卻聽者有意,她柳眉兒一挑,「這敢情好——」

趙策等人已經走到了車子跟前,見孫蘭仍然還站在那裡跟安在濤絮絮叨叨地囉嗦個沒完,眉頭不禁一皺。付瑞雲向孫蘭掃了一眼,語帶譏諷地向張綱低低道,「現在的小安是杜書記身邊的紅人,自是不比往常了,孫主席多麼會拉關係啊,以前也沒見她跟小安有多親近!」

付瑞雲的生意雖然小,但還是落入了趙策的耳朵。趙策回頭瞪了付瑞雲一眼,忍不住揚眉喊了一聲,「孫主席,我們該走了!」

……

……

安在濤望著晨報的兩輛車子飛速離開,這才回頭來向李湘打了個招呼,「李湘,伯母的身體好些了吧?」

李湘一直幽幽地站在病房大樓門口的台階上,癡癡地望著安在濤跟趙策等人說話時的背影,見他回頭來跟自己說話,默默點了點頭,「嗯,謝謝你關心,我媽好多了,醫生說了,再住院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回家養著了。」

李傑媚笑著走了過來,主動跟安在濤握手道,「安哥。」

安在濤瞥了他一眼,不知怎麼地,對於李湘這個太過勢利和現實的弟弟,他心裡有一種濃重的厭惡感,要不是看在李湘的面上,他連理都不想理他,伸出手去讓李傑握了一握,點了點頭,聽不遠處司機小張已經在摁著喇叭,他笑了笑,「李湘,我先走了,回去還有點事情做。哦,對了,我買手機了,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空常給我打電話!」

安在濤從口袋裡掏出記事本來匆匆寫下手機號碼遞給李湘,然後就大步向車走去。

李傑看看安在濤的背影,又瞥了幾眼自己姐姐的臉色,嘿嘿乾笑著,「姐,你們是不是還沒有正式確立關係啊?我說姐,你可不能拖拉,像安哥這樣出色的人,可是不好找哦,肯定有不少女孩子倒追,要是錯過了你就等著後悔吧。」

李湘心裡氣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跟你說多少回了,我跟安在濤只是普通朋友——安哥個屁,你比他還大幾個月!」

李湘跺了跺腳,扭頭就跑進了病房大樓的大廳。

第126章 劉彥的採訪(一)

安在濤回到市委機關大院的常委小樓裡,去杜庚辦公室跟他匯報了今天下午去養魚場聯繫魚以及去醫院探望高洋的事情,還有意無意地跟他提起,高琳琳對他的感激之情。他一邊說著,一邊見杜庚在聽到高琳琳這三個字的時候眉眼間細微的情緒波動,心裡就暗暗一曬,心道,杜庚果然對這高琳琳有幾分意思。

機關大院裡,向領導投懷送抱的女幹部女科員不算少,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但現任市委書記看上前任市委書記的女兒,要是真的能「勾搭成奸」,那卻真的會是一件稀罕事,真的不多見。

其實安在濤也明白,杜庚在這個時候對高洋多加關照,心裡肯定有所圖。而至於對高琳琳產生的幾縷「情動」,則純屬意外和偶然。

下了班,看著杜庚坐著車離開,安在濤也就關好辦公室的門,出了機關大院。他站在路邊等了一陣,果然見路兵開著他那輛黑色的跑車飛馳了過來。路兵打開車門跳了下來,哈哈一笑,「兄弟,我在外邊等你多時了,我剛才看見杜書記的車走,就知道你肯定會下來。走,上車,坐坐哥哥的跑車!」

坐在車裡跟路兵說著話,安在濤突然在大轉盤的地方看見杜庚的黑色桑塔納2000沒有回家屬院,而是拐彎去了東邊,心裡就不免有些好奇:杜庚今晚也沒有活動哦?

路兵是何等聰明之人,見安在濤神色不對,便也沒有說什麼,車子一拐就跟了上去。黑色的跑車跟在杜庚的專車後面不緊不慢地走了幾百米,就在濱海公園門口的路口處,杜庚的車停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路邊,手裡提著一大包東西貓腰鑽進了杜庚的車裡,然後,杜庚的車就飛馳掉頭返回。

安在濤心頭一震,吃了一驚。

路兵嘿嘿一笑,「那人是紀委書記孫福利的秘書郭淑奎吧?」

安在濤神情有些恍惚,默默點了點頭。

路兵自顧道,「這郭秘書跟茂元集團的楊茂元關係非同一般,楊茂元經常在海天大酒店宴請他……」

安在濤心不在焉地聽著,隨意點頭,也沒有說什麼。他心裡著實起了不小的波瀾,杜庚,孫福利,郭淑奎這三張表情不一或威嚴或陰沉或諂媚的面孔,在他的腦海中上上下下起起伏伏著,等路兵的車開到海天大酒店門口時,他已經基本梳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

此時此刻,他隱隱有一種預感:暴風雨就要來了,杜庚真的要對孫福利下手了!

不能再等了。他心裡暗暗長出了一口氣,從路兵的車上下來之後,他就走到一旁用手機給夏曉雪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曉雪,我今晚有個場合,就不去你家吃飯了,你自己對付點吃吧——對了,你今晚務必往省城打電話,讓爸爸和媽媽明天就趕回濱海來,記住我的話,一定要在明天趕回來!」

夏曉雪訝然了一聲,「老公,到底出了啥事?你怎麼這麼著急讓爸爸回來?」

「曉雪,這很重要,這事情也很複雜,我一時半會也跟你說不清楚,反正你不要管了,你只要給爸爸打電話,就說是我說的,務必讓他明天趕回來,越快越好!」安在濤扣掉電話,將手機裝入自己的口袋,扭頭一看,路兵正把手插入風衣口袋裡,站在遠處笑吟吟地盯著自己。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抬頭望了望黑漆漆的天幕,耳邊寒風呼嘯而過,他裹緊自己的大衣大步向海天大酒店的大廳走去。

跟路兵並肩走進燈光通亮的海天大酒店的大廳,他的女人文霞已經等候在裡面。文霞今天脫去了職業套裙換上了一條絲綢旗袍,挽著黑亮的髮髻,薄施脂粉,玲瓏的身材畢現,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比較妖媚。

文霞笑吟吟地跟安在濤握了握手,就帶著兩人去了二樓的豪華房間。

推開門,桌上已經上好了七八個精緻的冷餐拼盤茶點等等。路兵跟安在濤寒暄著,文霞則悄然去打了一個電話。不多時,一個身材不高穿著黑色皮衣的中年男子夾著一個黑色小包大步走了進來,他目光炯炯,望著安在濤微微笑了起來。

這人的神情雖然溫和,但卻給人一樣很是強悍的感覺。精短的寸頭沒有給人一種厭惡感,而是為他增添了幾分高高在上的氣勢,以及精明無比的氣質。

安在濤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就是民泰集團的大老闆——路逢春,路兵的爸爸。

見路逢春進門,本來談笑自若媚眼如絲的文霞頓時拘謹了幾分,神態馬上就變得端莊沉靜起來,她向路逢春微微一笑,「路總!」

路逢春向她瞥了一眼,微微一點頭,然後又望向了安在濤。

路兵剛要介紹,卻見安在濤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沒有伸手跟路逢春握手,反而是微微鞠了一躬,「路總。」

路逢春一怔,趕緊讓過呵呵一笑,「安秘書大駕光臨,怎麼這麼客氣?路兵,還不趕緊請安秘書入席。」

安在濤淡然笑著直起身來,這才向路逢春伸出了手,目光非常清澈平靜,「路總大概已經不記得我了——我就是94年接受了您一萬元助學金的濱海文科狀元安在濤。」

……

……

這一頓飯吃得氣氛很好。路逢春不愧是商場上的老油條,藉著當年的那一點「因緣」,他很快就跟安在濤套起了近乎。等到了吃飯完賓主盡歡而散的時候,安在濤已經不再稱呼他為路總而是路叔叔。

路逢春親親熱熱地拍著安在濤的肩膀,一直將他送出海天大酒店的大門,然後等他上了路兵的跑車後,還站在原地揮手。路逢春雖然不是官場中人,但他在濱海也算是一個可以呼風喚雨的人物,他能放下身段送出門來,這已經是給了安在濤很大的面子了。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悄不可見的玩味笑容。他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怎麼會陷入路逢春沒有多少真情含量的客套中,只是他對路逢春自然懷有某種感激之心,對於這對還算是通過正當經營發家致富的父子,沒有太大的反感,願意跟他們交往。

但交往歸交往,路逢春想要利用他、或者從他這裡得到什麼,還要看看安在濤心裡肯不肯。如果是符合雙方的利益,大家就會皆大歡喜,安在濤自然會賣路家一個面子。

……

剛剛回到家洗了個澡,安在濤的手機卻又突然響起。他看了看,是省城的號碼,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夏天農打來的。果然,接起一聽就傳來夏天農急促而低沉的說話聲,「小濤,到底出什麼事情了?」

安在濤定了定神,也沒有跟夏天農往深裡說,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結合前世記憶自己判斷出來的事情,也無法說得清楚,他只是低低道,「爸爸,我估摸著杜書記要動手了,就這兩天,您最好是盡快趕回來,能在這個時候幫上杜書記的,也只有您了。」

夏天農沉吟了一下,「怎麼這麼說?呃,也不對,我實在是想不起來杜庚會怎麼向蒙虎下手,似乎也太倉促了一些。」

安在濤歎了口氣,「爸爸,向蒙虎下手一定得向蒙虎本人遞刀子嗎?」

夏天農倒吸一口涼氣,「你是說……」

安在濤咬了咬牙,「孫福利!」

「孫福利?」夏天農在那邊訝然一聲,沉默了好半天才又說,「孫福利為人陰沉謹慎,怕是不會有什麼把柄落在別人手裡,這個……」

安在濤深深呼吸了一下,「爸爸,什麼事情都沒有絕對——我也跟您說不清楚,這只是我的一種感覺,似乎,似乎我們都小看了杜書記抓權的決心和狠心。」

……

……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有意等候在辦公室門口,看見杜庚上樓就迎了出來。杜庚瞥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只是擺了擺手,「小安,我下週一的調研要有個講話,你來寫吧,我看過你在青干班時寫過的論文,思路很好很對頭……嗯,爭取下午拿出來我週末看看。」

安在濤應了下來,從杜庚的辦公室裡出來,他正想去宋亮那裡要一份以前杜庚的講話稿來,揣摩一下杜庚常用的口氣和心態。畢竟,講話稿要口語化,跟新聞報道和一般的論文材料都有著很大的不同。

但他剛走到宋亮辦公室門口,就聽見宋亮正在壓低聲音不知道跟誰通電話。宋亮手捂著話筒,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幾乎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麼。安在濤腳步一滯,心頭一個激靈,面色頓時就變得陰沉起來。

心念電閃,他慢慢又退了回去。定了定神,估計著宋亮的電話已經打完,這才笑著走進了他的辦公室。聽說安在濤要給杜庚寫講話,宋亮很是熱情地跟安在濤說了些需要注意的要點,然後又拿出幾份杜庚以前的講話稿來遞給了安在濤,「小安,給領導寫講話是一門很深的學問,你的文筆沒有問題,只是要在重點領會杜書記的指示精神上下下功夫,爭取要寫到點子上去,提出問題要深刻,分析問題要到位,還要講一點政治性……」

安在濤嗯了一聲,笑著拿著材料回了自己的辦公室,然後就是關起門來寫講話。

直到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他才寫出了一份4000字左右的講話稿。他雖然沒有寫過機關領導的講話稿,但所謂一通而百通,列出提綱提出問題然後對問題進行闡述分析,再在開頭、中間和結尾處加上慣例性的官場套話,最後再將整個文本進行修飾使之口語化,基本上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了。

杜庚草草掃了兩眼,呵呵一笑,「小安,不錯,寫的不錯,頭一回寫講話,能寫到這個水準,已經很不錯了。只是——算了,我拿回去改改,再加點湯水就可以用了。」

……

……

安在濤出了機關大院的大門,正要去鄰近的公交車站坐車,突然在馬路對面望見了一個身穿褐色大衣留著一頭披肩長髮身材修長婀娜的美貌女子,高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幅精巧的墨鏡,正站在那裡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劉彥?」安在濤幾步就跑了過去,「劉記者,怎麼來之前不給我打個電話?」

劉彥慢慢取下自己的墨鏡,臉色微微有些不滿,她掃了安在濤一眼,冷笑道,「現在安秘書的架子多大呀,我早就跟你說了,我今天到濱海,可我下午到了濱海,一連給你打了十幾遍傳呼,您老竟然愣是沒理我,害得我在這裡等了一個下午!」

安在濤恍然,連連賠笑道,「劉記者,實在是對不住了,我的傳呼機不用了,就留在家裡沒帶呢,我換手機了……」

劉彥倒也不是真生氣,見他解釋也就沒再糾纏下去,神色和緩下來微微笑了笑,「反正我是被你找來幫忙的,我這兩天在濱海採訪的衣食住行,你都要負責。」

安在濤笑了笑,「那是,那是,就是沒有採訪這事兒,遠來都是客——我作為地主也總得招待劉記者不是?」

想了想,安在濤給路兵打了一個電話。也就是半個多小時的功夫,路兵就開著那輛黑色的跑車飛馳而至。見安在濤跟一個容貌艷麗的時尚女子並肩緩緩走在馬路牙子上,他仔細瞅了瞅劉彥,暗暗驚艷不已。

路兵將車停在路邊,跳下車來招呼道,「兄弟,我來了。」

安在濤呵呵一笑,與劉彥一起向路兵的車走去,「路兵,這位是燕京來的劉記者,中央大報的名記,這回來我們濱海有採訪任務——劉彥,這位是濱海民泰集團的路總。」

路兵嘿嘿笑了笑,向著劉彥伸出手去,有些油腔滑調地道,「美女名記,讓小可一見傾心哪!」

劉彥柳眉兒一皺,笑容一斂神色變得冰冷起來,淡淡地跟路兵握了握手,「你好。」

「路兵,你們海天大酒店不是有客房嘛,給劉記者開一個房間吧,費用算在我頭上。」安在濤笑著說,路兵瞪了他一眼,「大家都是朋友,說這些見外的話幹啥——劉記者肯住在海天,是給我路某人面子——這樣,我馬上通知酒店給劉記者留好房間,劉記者在濱海一天,所有的吃住都在海天如何?」

劉彥點了點頭,語氣還是淡淡地,「麻煩路總了。」

……

……

將劉彥安頓好,趁劉彥在房間裡洗澡的功夫,酒店大堂裡,路兵望著安在濤嘿嘿笑著,「兄弟,這女人不錯,夠勁兒,有身材有氣質有性格,是你的情人?」

安在濤一怔,一拳就「打」了過去,「胡扯,這是我的朋友,普通朋友而已,你別胡扯,我可跟你說,你在劉彥面前給我正經一點,她脾氣不太好,別自討沒趣。」

路兵輕輕避開了安在濤的拳頭,「既然你們只是普通朋友,那麼,是不是說明我有機會了?」

安在濤皺了皺眉,掃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笑吟吟的文霞,低低道,「你不是有女人了嘛,別瞎搞!」

路兵又是嘿嘿一聲乾笑,也沒再說什麼。

想了想,安在濤慢慢靠近路兵,深深地望著他,好半天才低低說,「路兵,我當你是朋友……劉彥來濱海採訪,我不太適合出面,前前後後就拜託你照應著——這事兒完了,將來兄弟我自有報答!」

見路兵神色有些愕然,安在濤陰沉地一笑,「這事很重要!你不要問為什麼,也不要管我要幹什麼——我只是請你幫我這麼一個忙,你肯不肯?關於劉彥來濱海採訪的事情,你對任何人都不要說……」

路兵見安在濤那雙清朗的眼眸中隱隱投射出幾分陰沉凌厲之色,心裡不由一個激靈,他定了定神,輕輕搗了搗他的肩膀,「沒問題,小事一樁嘛。我這人沒有別的優點,就是夠朋友,你老弟拿我當朋友,我自然是……這樣吧,我這兩天啥也不做了,就開車陪著這位大美女在濱海轉轉如何?」

安在濤搖了搖頭,「不用你親自出面了——你派個司機派輛車跟著劉彥就行了。」

完了,安在濤瞥了路兵一眼,神色漸漸恢復如常,或許他自己都沒有發覺,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頗有了幾分上位者的威勢。

「路兵,下週一杜書記可能會在你們民泰集團召開一個現場會,你讓路叔叔心裡有個準備。」說完,安在濤輕輕拍了拍路兵的肩膀,兩人相視大笑起來。

文霞笑著也從那邊走了過來,「安秘書,你們倆說什麼哩,這麼高興!」

路兵一把拖過文霞來,將他摟在身邊,一隻手順勢在她挺翹的臀部上輕輕撫摸了一把,頓時將文霞弄了個面紅耳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路兵哈哈一笑,「文霞,你趕緊去我那把我收藏的那兩瓶法國紅酒拿來,今晚我要跟宴請貴客!」

安在濤站在那裡微微一笑,也沒再說什麼。路兵是一個聰明人,人雖然八面玲瓏,但確實是比較講哥們義氣,某種意義上說,他也算是商人中的一個另類。

第127章 劉彥的採訪(二)

或許是因為安在濤提前給路兵提了醒,但在接下來的飯桌上,他對劉彥表現得「彬彬有禮」,言行舉止甚是「拘謹」,讓安在濤看的心裡暗笑。

剛剛洗完澡,劉彥換了一身衣服,烏黑的長髮濕漉漉地隨意披散在腦後,雙頰微微浮起兩團紅暈,人平添了幾分嫵媚和水靈。只是她的嘴角上翹,神態淡漠中略顯驕傲,儘管旁邊的文霞對她曲盡逢迎,但她還是對文霞有些不冷不熱的。

文霞不以為意,該怎麼地還是怎麼地。像她這種從底層服務員因為獲得有錢人恩寵而起來的女子,在風月場上打滾已久,早已練就了一副針扎不進的圓滑心腸。她雖然是路兵的女人,但卻從來沒有跟路兵結婚的念頭,倒也並非是她不想,而是路家肯定不會同意,像她這樣一個容顏並不非常出眾、即沒有學歷又沒有家世背景的普通人家女兒嫁進路家當少奶奶。

所以,她甘當路兵的情婦,心態擺的很正。她明白,眼前這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女子,根本就瞧不起她這種人。其實話說回來了,文霞也未必就看得起劉彥這種。只是為了路兵,為了討路兵和安在濤的歡心,她還是笑吟吟地陪著三人吃飯。

路兵一眼就看出,劉彥是一個出身豪門且自身有才的驕傲女子,對於她的驕傲,他心裡雖不以為然,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什麼來。

劉彥矜持地坐在那裡,微微帶著一點點的笑容,在草草吃了一點東西後,她就起身掃了安在濤一眼,「安在濤,你不準備跟我談談?」

安在濤笑了笑,剛要說什麼,路兵打了個哈哈,「劉記者,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也得吃完了飯再談吧?」

劉彥眉頭輕輕一皺,瞪了安在濤一眼,「安在濤,我可不是千里迢迢跑到濱海來吃飯的,我吃飽了,你們繼續喝酒吧,什麼時候吃好了,你上樓去我的房間找我。」

說完,劉彥向路兵和文霞點頭為禮,轉身就走,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路兵苦笑一聲,「哥們,你這朋友也忒那個啥了……」

「呵呵,她性格就是這樣,但她的人雖然傲氣了些,但還是很有才華的,也很善良。」安在濤微微一笑,「文經理,我敬你一杯,劉記者這幾天留在濱海,就拜託你照顧了。」

……

……

劉彥中途退場,安在濤三人也沒有了多少心情。跟安在濤約好了時間,路兵答應明天會派一輛車跟著劉彥後,三人就散了場。望著他肆無忌憚地摟著文霞鑽進了一個房間,安在濤這才輕輕走過去敲響了劉彥的房間門。

劉彥穿著一身粉紅色的睡衣,打開門瞥了安在濤一眼,就自顧又走了回去。安在濤早已習慣了她這種驕傲公主一般的作風,也不以為意,就關緊門跟了進去。

坐在沙發上,安在濤從包裡掏出早已準備好的資料遞給了劉彥,正要跟劉彥說一說明後天採訪的事情,突然劉彥的手機響了。接起電話,劉彥蜷縮在沙發上,越聽臉色越難看。好半天,她慢慢扣掉手機,一把就將手機仍在了床上。手機順著滑溜溜的床罩溜了下來,撲哧一聲甩落在地上。好在地上鋪著紅色的地毯,要是大理石或者瓷磚的地面,手機非摔爛不可。

見劉彥的目光有些呆滯和發直,安在濤皺了皺眉,走過去替她撿起手機來,低低問道,「劉彥,你怎麼了這是?」

劉彥的臉色有些蒼白,那驕傲的神色似乎在一瞬間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慢慢地垂下頭去,又慢慢地抬起頭來,直勾勾地望著安在濤,聲音有些煩躁不安,「陪我出去走走!」

……

……

夜幕低垂。海天大酒店地處海濱郊區,而這一帶現在還沒有發展起來,週遭全是荒蕪的沙地,身後的酒店大院雖然燈火燈明,但離開酒店大門,沿著那條不太寬的馬路走下去,不多時就到了海岸線外圍的空場上。

寒風呼嘯,吹得人臉上生疼,空氣非常地濕冷,帶著濃重的魚腥氣。遠端的海面上波浪起伏,一陣陣的浪花翻捲而來,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發出轟隆隆悶雷一般的巨響。海面上沒有漁船,黑漆漆的海面上唯有在視線的盡頭,有一星昏暗的導航燈光。

劉彥裹緊自己的大衣,默默地站在那裡。好半響,她才轉過身來,雙眸即便是在黑夜之中也是如此的明亮動人。

「能不能跟我說說,你跟夏曉雪是怎樣走到一起的。」

安在濤微微一笑,倒也沒有推辭什麼,就這樣站在寒風中跟劉彥輕輕地講述著他與夏曉雪的相識相戀以及訂婚前後的整個過程。安在濤的語氣很平淡,劉彥聽得也很認真。

末了,她幽幽一歎,「你們很幸運,祝福你們。」

說完,劉彥慢慢扭頭向回走,走了幾步,又回頭道,「我想喝酒,能陪陪我嗎?」

兩人一起走回酒店的大廳裡,去了酒店附屬的一個小酒吧中,要了幾瓶啤酒,默默地喝著。劉彥沒有說什麼,冰涼的啤酒一杯杯地灌進肚去,不多時就有了幾分醉意。

她醉意朦朧地也向安在濤敞開了自己的心懷,講述著自己塵封已久的故事。她甚至自己也搞不清楚,她為什麼會跟安在濤說起這些。

她也是在燕大上的大學,大三的時候,對一個男同學有了好感。然而,她的運氣似乎跟安在濤比起來就差了很多。男方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雖然是獨子但家境實在是很一般,得到了劉家強烈的反對。在強勢的家族干預下,劉彥的這次愛情還沒開始就不得不無疾而終,她的那個男朋友才跟她表白完就遭到了猛烈的封堵。

那個男同學大學還沒畢業,就被迫轉了學,回到了家鄉一座二流大學就讀。當然,這次轉學,是由劉家一手操控完成。

自那以後,劉彥就深鎖住了自己的心門,加上驕傲的性情,她一直對身邊的男人拒之門外。直到陳銳出現。對陳銳,她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感覺,儘管陳銳瘋魔了一般地追求於她。然而,陳銳的外公家跟劉家乃是世交,劉家很樂意看到劉彥跟陳銳的結合,雖然劉彥比陳銳大上好幾歲。

所以儘管劉彥一直迴避陳銳,但家族卻在安排著兩家的聯姻。她剛才接到家裡的電話,說是過了春節,就準備讓她跟陳銳訂婚。

劉彥抬起頭來,聲音有些嘶啞,「安在濤,你說,我該怎麼辦?」

「婚姻自由,你們家裡人怎麼這麼霸道?」安在濤搖了搖頭,「怎麼會強迫你嫁一個不喜歡的人。」

劉彥無力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幽幽一歎,「我們這種家庭,你,你不懂的……」

安在濤也喝了不少酒,也有了幾分醉意,他嘴角一曬,坐在那裡擺了擺手,「有什麼不懂的?你們這種家庭怎麼了?無非是利益結合政治聯姻罷了,你之所以感到壓力大,不過是自己意志不堅定而已,還是太過於看重家族的利益了……要是我的話,我肯定不會同意——我就不相信,誰還能綁著你進洞房。」

劉彥一怔,繼而又冷笑起來,「你還是不懂——算了,不跟你說了,說了你也不懂,你不會理解的。」

安在濤一曬,也沒再說下去。兩人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喝著酒,看著劉彥繼續一杯杯地灌酒,安在濤皺了皺眉頭,起身拉了她一把,「好了,差不多了,別喝了,再喝你就醉了。」

安在濤拖著劉彥一步步地走上台階,讓服務員打開了門,然後將她拖到了床上。給她蓋上了被子,安在濤就要離開,卻見劉彥身子抖動了幾下,一腳就蹬開了被子,猛然坐起,衝著床下就開始猛吐起來。

……

……

找了一個服務員來,好不容易將劉彥嘔吐的現場情理乾淨,又給她換了一套乾淨的被窩床罩。而劉彥已經窩在沙發上蜷縮著身子,呼呼大睡起來。

也就是路兵的朋友,特意關照過的,服務員雖然不高興但還是沒有說什麼。但那小服務員在臨走時曖昧地掃了安在濤一眼,輕輕一笑,就帶上了門。

折騰了大半天,安在濤也有些酒意上湧睏倦起來。他猶豫了一下,將劉彥抱起放在了床上,再次給她蓋上被子,看了看房間的石英鐘,見已經是凌晨12點多,眉頭就皺了起來。

光顧陪著劉彥喝酒了,這海天大酒店地處郊區,凌晨半夜的,上哪裡找出租車去?從這裡到市區有十幾公里,自己總不能步行丈量回去吧?

猶豫良久,他咬了咬牙,就裹著自己的大衣窩在劉彥房裡的沙發上迷糊了起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感覺房間裡有動靜,勉強睜開眼睛一看,見昏暗的床頭燈下,劉彥抱著被子坐在床上,而自己身上卻蓋著她的大衣。

到了後半夜,酒店的暖氣漸漸降溫了下來,房間裡還是有些冷。安在濤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慢慢坐了起來,低低道,「不好意思,你喝醉了,折騰了好半天……我想走已經打不到車了,只好在你這裡湊活一宿……你睡你的,不用管我,等天亮……」

劉彥沒有說話,望著安在濤地眼神有些迷濛。

一會,她鬆開被子,展了展,身子向一邊挪了挪,小聲說了一句,「天冷,別凍感冒了,你上床上來吧。」

安在濤一怔,搖了搖頭,「不用了,你睡你的。我去廁所裡抽根煙。」

劉彥嘴角抽動了一下,慢慢躺了下去,「隨便你了,你不嫌冷就在下面貓著,我頭疼的很,我先睡了。」

安在濤起身去衛生間裡抽了一根煙,但困意還是一陣陣地上湧,沒奈何,又掐滅了煙,回到沙發上窩了起來。可不僅僅是寒意上湧,窩在沙發上還很不舒服,腿腳麻木,翻來覆去地始終無法入眠。床上,劉彥皺了皺眉,「你要麼走,要麼老實一點,你老是這麼搞來搞去的,還讓人家怎麼睡覺?」

安在濤歎了口氣,強忍著劇烈的頭痛,想了想,將沙發拖了過來,靠在了床邊上,然後他半躺在沙發上,上身蓋上了自己和劉彥的兩件大衣,而試探著輕輕地將腿部伸進了劉彥溫暖的被窩,然後就那麼迷迷糊糊地沉睡了過去。

他倒是睡著了,但劉彥卻又睡不著了,她和衣蜷縮著身子,往下出溜著身子,盡量將被子往安在濤的身上多蓋了一點,心亂如麻地躺了一會,慢慢也迷糊了過去。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安在濤睜開眼睛,長出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自己的雙腿很沉重很麻木,略微動了一下,這才發覺劉彥的一雙健美的腿都橫著壓在了自己的腿上。她的頭部彆扭地往一側偏著,被子才剛剛蓋到了她的胸部。

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雞心領羊毛衫,粉嫩的脖頸處一片雪白,一條細細的金項鏈扭曲著,烏黑如雲的長髮披散落在雪白的床單上,長長的睫毛微微眨動著,臉上掛著淡淡而寧靜的笑容。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見她睡得正香,便小心翼翼地抽出了自己麻木的雙腿,然後輕輕將她的腿放平在床上,將被子給她蓋好,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而去。就在房門輕輕扣緊的瞬間,劉彥慢慢地睜開眼睛,眼神中閃爍著迷濛的光彩,幽幽一歎。

……

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了,酒店裡靜悄悄地。安在濤悄然下了樓,出了酒店的大門,準備走到外面的馬路上去坐公交車回家。但他還沒有走出海天大酒店與外界馬路相連的一段自建馬路,迎面就開來了一輛白色的桑塔納。

桑塔納戛然而止,文霞從車窗裡探出頭來,訝然道,「安秘書?」

安在濤不由一陣尷尬,雖然他留宿酒店跟劉彥共處一房一夜,但實在是清清白白地,可人言可畏,他就害怕遇到熟人傳出些什麼流言蜚語來。他勉強笑了笑,但他馬上又覺得自己不該表現得這麼「心虛」,便又定了定神和聲道,「文經理呀,昨晚跟劉記者在你們酒店的酒吧裡喝酒,出來打車也沒有,就只好在你們這裡對付了一夜。」

文霞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來,「哦,看看,你也不早說,早說我開車來接你也好啊。這樣吧,安秘書,我送你回城吧,這會兒出租車少。」

安在濤搖了搖頭,「不必麻煩了,我去等公交車就是。」

說完,安在濤匆匆跟文霞擺了擺手大步離去。

……

……

咚咚咚!

「進來。」劉彥慵懶地抱著被子窩在沙發上,正打開電視看新聞。昨晚酒喝得太多,加上一夜又沒怎麼睡安寧,她的頭疼欲裂。

文霞輕輕走了進去,身後跟著一個端著早點盤子的服務生。盤子上有兩個雞蛋,一張油餅,一碗稀粥,一小碟牛肉乾和風味鹹菜。

文霞從服務生手裡接過盤子,慢慢走了過去,放在了茶几上,笑道,「劉記者,該吃早點了。路總囑咐我了,這兩天,就讓我開車跟著劉記者,你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說。」

劉彥哦了一聲,「謝謝,我再歇一會,我們——我們上午10點再出發吧。」

望著劉彥依舊是那副驕傲的淡淡的神情,文霞心裡不禁有些不滿,她呵呵一笑,點了點頭轉身而去,但走了兩步,卻又回頭笑道,「劉記者,安秘書已經走了,我看他坐公交車走的。」

劉彥柳眉兒一跳,臉色旋即有些漲紅起來。文霞撇了撇嘴,心裡輕輕一笑,沒等劉彥說什麼,腳步輕盈地走了出去,噗地一聲關緊了房門。劉彥恨恨地一腳將被子蹬落在地上,光著腳站在地毯上發了一會呆,然後掏出手機撥通了安在濤的手機號。

安在濤已經回到了家,剛跟母親解釋了幾句,躺倒床上準備睡個回籠覺,手機叮鈴鈴地響了起來。接起電話,手機裡頓時傳來劉彥氣呼呼地質問聲,「……你讓那個女人把嘴巴紮緊一點,別胡說八道的,我跟你可是清清白白的……」

安在濤苦笑一聲,「姑奶奶,也沒有人說我們倆不清白啊,昨晚要不是你喝了那麼多酒,給人家酒店吐了一地,我幫你收拾,也不至於搞到最後沒法離開……你放心吧,她不會亂說什麼的。」

劉彥冷哼了一聲,「我怕什麼,就怕傳到你的未婚妻耳朵裡,你說不清楚吧?……」

劉彥說完立即扣掉了電話。其實,她心裡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如果要是讓她的家族知道她曾經跟一個男子在酒店裡過了一夜,那麼,家族肯定不會放過安在濤的。憑借劉家的巨大勢力,安在濤的仕途基本上就斷了前程。

而說不準,家族還會為了顏面,還會逼著安在濤娶了——劉彥想到這裡,突然霞飛雙頰嚇了一大跳:自己,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會產生這樣荒唐的想法?

安在濤卻沒有劉彥考慮得那麼多,本來就清清白白的,何必再多此一舉。他知道,如果他要是給路兵打了電話,才會真正讓人感覺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第128章 劉彥的採訪(三)

安在濤剛睡下,安雅芝就推門進來,招呼了一聲,「小濤,我今天要去省城一趟,我們一起下鄉的知青有個聚會,我晚上如果不會來的話,就是住在省城了,你可想著給竹子做飯,竹子現在學校裡補課呢。」

一說是省城,安在濤立馬就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驚道,「媽,你沒事去天南幹啥?什麼破聚會啊,不去不行嗎?」

安雅芝笑罵了一句,「媽媽就不能有個活動了?好了,我最多明天就回來,你記住給竹子做飯,竹子就交給你了,實在不行,你就帶著竹子去吃飯店。」

說完,安雅芝也沒等安在濤反應過來,匆匆提著包出門而去。中午的聚會,她必須要趕緊趕車到天南,否則時間就來不及了。要是以前,安雅芝肯定不會參加這種聚會,但這些日子以來,她心情慢慢開朗了起來,以往生活的陰霾都一點點地消散而去,也就開始有了社交的心思。

安在濤一怔,聽見安雅芝關門的聲音,心裡也就慢慢平靜下來。是啊,何必這麼緊張,母親也有自己的生活,既然命運已經逆轉,自己又何必如此敏感,純粹是自尋煩惱。

坐在床上想了一陣,卻再也沒有了睡意,於是就起床去洗了一個澡,溜進廚房裡看了看,準備給竹子做午飯。但在廚房裡看了一圈,也沒啥可做的,似乎還要出去買菜。想了想,他決定不做飯了,等竹子放學回家,帶竹子一起上外邊的飯館吃一頓。

看了會電視,就到了11點多,門輕輕響了,竹子背著書包走了進來,「哥哥,媽媽是不是走了?」

安在濤點了點頭,「嗯,竹子,你放下書包,洗洗手,哥哥帶你出去吃飯。」

……

……

出了門,其實安在濤也沒想好到什麼地方吃。走了一陣,他停下腳步,問了問竹子,「竹子,我們去吃麥當勞可好?」

竹子眼中閃出一絲嚮往,但小臉蛋上卻浮起一團紅暈,有些不好意思低低嗯了一聲,「我吃什麼都好。」

安在濤笑了笑,拉起竹子的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就直奔濱海城區位於百貨大樓附近的一間麥當勞店。因為是週末的關係,麥當勞裡人滿為患,除了孩子之外,還有不少熱戀中的青年男女。要不是為了竹子,安在濤肯定不願意吃這種東西,他一直感到奇怪,麥當勞不過是一種洋快餐,漢堡雞翅在國外也就是跟國內的盒飯一個檔次,但不知為啥在國內這麼流行,成為青少年的最愛。

味道好嗎?前世的時候,安在濤來吃過幾回,覺得也沒啥特殊的味道。

安在濤帶著竹子進了麥當勞,見到處都滿座,有心想要離開,但又見竹子怯怯的眼神中滿是羨慕的色彩,不由就帶著竹子站在一旁等了一會,見旁邊有個雙人桌上的一對母女吃完起身,安在濤趕緊讓竹子先佔住地方,自己去買套餐。

但等他買了幾份漢堡雞翅薯片和兩大杯可樂回來,卻見竹子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俏臉上有些似是有些畏懼,又似是有些驚慌。而那兩個座位已經被一個半大的孩子佔據了,也就是十二三歲的樣子,穿著一身牛仔裝,鼻樑上還架著一幅小眼鏡,腳上穿著一雙名牌白色旅遊鞋,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安在濤皺了皺眉,手裡端著盤子,低低問了一句,「竹子,這座不是我們先佔下的嗎?怎麼——」

竹子抬頭望著安在濤,眼圈一紅,嘴唇動了幾下,也沒說出什麼來。

安在濤一看就明白,肯定是眼前這孩子搶了竹子的座位,不但搶了,還把竹子給攆了起來。竹子一向生活在農村,性子又柔弱,哪裡敢跟他爭辯什麼,見這少年凶就害怕地站了起來。

安在濤怒視了這少年一眼,但左右不過是一個孩子,他壓下火來,俯身將手中的盤子放在了桌上,沉聲道,「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你一個男孩子欺負女孩子怎麼成?」

那少年斜著眼瞥了安在濤一眼,大模大樣地坐在那裡沒有挪窩,只是大聲道,「就是我先佔下的座位,怎麼了?」

安在濤眉頭深皺起來,望著這個囂張的少年,他有些想發火但又不願意跟一個孩子一般見識。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紫色大衣的燙髮中年女人端著盤子也走了過來,見安在濤似是在跟自己的兒子搶座位,不由上前去氣沖沖地叫了起來,「你想要幹什麼?欺負孩子呀?我告訴你……」

這燙髮女人唾沫星子四濺,猶如潑婦一樣凶悍地站在那裡叫囂了起來,安在濤一肚子的火終於再也忍不住,怒吼了一聲,「閉嘴!」

安在濤的聲音很大,整個店裡吃飯的孩子或者大人都嚇了一大跳,都紛紛抬起頭來望著這廂。那燙髮女子頓時怒不可遏,不但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還撒起潑來,狠狠地將手中的盤子扔在了地上,砰砰作響,可樂四濺,好在安在濤躲避的及時才沒有濺滿了褲子。

竹子有些害怕了,她扯住安在濤的胳膊,使勁往後拖他,幾乎要哭出聲來,「哥哥,我們不吃了,竹子不吃了,我們走吧!」

安在濤見竹子這樣,顧不上跟那燙髮女人理論,趕緊俯下身來柔聲安慰著竹子,「竹子,不怕,沒什麼好怕的,明明是他們不對,是不是?」

麥當勞裡的服務生跑了幾個過來,一邊勸那燙髮女人,一邊收拾地上的贓物。一個穿著警服的男子手裡捏著一把車鑰匙大步走了進來,那少年見了趕緊起身高聲喊道,「爸爸,快來,有人欺負我和媽媽!」

那警服男子頓時勃然大怒,幾步就推開圍觀的人群竄了過來,他人高馬大壯碩無比,表情凶悍,週遭幾個孩子家長有些擔心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心說這小伙子要吃虧了今天。

安在濤將竹子拉到了自己身後,慢慢站起身來,怒視著那警服男子,「你們還講不講理了?明明是你們搶了我們的座……」

那男子本來是怒容滿面,但當他看清楚安在濤的面容時,伸出去準備推搡安在濤的手就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他暴怒的神色旋即變得尷尬起來,嘴角抽動了幾下,慢慢又將手收了回來。

他的老婆那燙髮女人沒有注意自己老公的神色,在一旁罵罵咧咧的,那孩子也站起身來氣勢洶洶地瞪著竹子。

警服男子煩躁地回頭低低斥道,「都給我閉嘴!」

這人是市局辦公室的主任老孟,安在濤對他沒有印象,但他可是認得安在濤。安在濤在晨報競崗之前被車站派出所「逮」了回去,黃韜親自帶著他趕去車站派出所的事情他可沒有忘記。那個時候,安在濤還只是一個小記者,可如今,他已經是市委書記的秘書了。

老孟搓了搓手,神色有些變幻,將自己兒子和婆娘都趕到了一側,勉強笑了笑,「安秘書,您坐,您坐,這孩子不懂事,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安在濤一怔,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有了這一句「安秘書」,他就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身材高大的警察。本想繼續跟他理論一番,卻見竹子神色不安一個勁地直扯他的衣襟,知道她受不了驚嚇,就硬生生壓下火氣,正好眼角的餘光瞥見另一邊有一桌人吃完離開,就端起桌上的盤子,冷哼了一聲,轉身走去。

鬧了這麼一出,竹子的興致和食慾自然是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儘管安在濤再三安慰,她還是怯怯地小口咬著漢堡,臉色有些蒼白。

……

……

安在濤喝著可樂,跟竹子小聲說笑著,見竹子的神情漸漸平靜下來,他心裡的火氣早就煙消雲散了。不遠處,老孟帶著自己的孩子,方纔那個男孩,手裡提溜著一個似是新買的漂亮的布娃娃,快步向兩人走了過來。

老孟乾笑了兩聲,「安秘書,我是市局的老孟啊,上回跟黃局在車站派出所……安秘書,我家這小子太混,我讓他專門來給這位小姑娘道歉來了——」

說完,老孟低低斥道,「臭小子,還不趕緊來給人家賠禮道歉!」

那孩子有些不情不願地低著頭走過來,草草鞠了一躬,「對不起,是我錯了,請原諒!」

竹子有些手足無措地站起身來,彷彿呆了一般。安在濤也緩緩起身來,掃了一臉媚笑的老孟一眼,淡淡一笑,「老孟吧,其實也就是一個孩子,我們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孩子不懂事可以,要是連大人也不懂事,那就不好了。」

老孟面色尷尬地一紅臉,知道安在濤說的是自己的婆娘,又是乾笑一聲,顧左右而言他,將手中的洋娃娃遞了過去,故作親熱地拍了拍竹子的肩膀,和聲道,「小姑娘,叔叔買一個小禮物向你賠罪了,嗯,真乖,拿著!」

竹子立即往後退了幾步,連連擺手,小聲道,「不,不,我不能要。」

……

……

安在濤明白,如果自己或者竹子不收下這個洋娃娃,就等於是不接受老孟的道歉,他心裡肯定是不安,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當然是唯恐得罪安在濤,生怕安在濤會給他「下絆子」,卻不知安在濤根本就沒怎麼將這事兒放在心上,過去也就算了,還能為了這點小事斤斤計較沒完沒了?

但老孟卻顯然不會這樣想。自打認出安在濤來,他就一直心裡忐忑,對自己老婆孩子就沒有了幾分好臉色。本來嘛,公安局的辦公室主任雖然官不大,但卻是一個實權部門,老孟媳婦和兒子一向是傲氣慣了,不成想週末出來吃一次麥當勞卻碰上了安在濤這只「釘子」。

老孟越想越不安,終於還是起身跑到鄰近的百貨大樓花一百多塊買了這個洋娃娃,就帶著兒子過來賠禮道歉了。與自己的前途和職位相比,道個歉算什麼?

安在濤心裡冷笑,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他笑了笑,沉吟了一下,就接過了老孟手裡的洋娃娃,「好了,竹子,既然這個叔叔誠心送你東西,哥哥就替你收下了。」

老孟見安在濤接過了洋娃娃,心裡這才長出了一口氣。他搓了搓手,「呵呵,那麼我們就先回去了——對了,安秘書,要不我用車送送你們?」

「不必了,孟主任,我妹妹還沒吃完,您請便吧。」安在濤緩緩坐了回去,順手將那洋娃娃放在了一邊的凳子上。

……

上午十點多,劉彥走出海天大酒店的門,上了文霞的白色桑塔納。

文霞發動著車,一邊問道,「劉記者,我們去哪裡?」

劉彥神色淡漠,從包裡掏出安在濤昨晚給她的資料來,掃了一眼,用纖纖玉指圈了圈一個用紅筆勾起來的名字,低低道,「去你們原濱海第二毛紡廠的老宿舍區。」

文霞應了一聲,一踩油門,白色的桑塔納飛馳了開去。大約也就是半個多小時後,文霞就開車將劉彥送到了二毛的老宿舍區大門口。劉彥下了車,「你留在車裡等我。」

劉彥走進了這個非常破舊的宿舍區。宿舍區顯然是建國初期建設的小區,四層的破舊樓房沒有任何規劃地一幢接著一幢,甚至還有幾幢單面子的筒子樓。小區裡沒有任何綠化,只有一個髒乎乎的空場,幾個孩子正在玩著一種推圈子的遊戲。

門口有個賣饅頭的老太太。劉彥腳步輕盈地走了過去,微微一笑,「大媽,請問張慶旭家在哪個樓上?」

老太太好奇地瞥了劉彥一眼,她在這裡賣了幾年饅頭來,還從來沒有見過像劉彥這樣即時尚又美麗的女子。她用手指著第三幢樓,「3號樓,一單元東戶就是張慶旭家,剛才我還看到老張頭買了魚蟲子回家。」

「謝謝大媽。」劉彥點了點頭,慢慢向三號樓走去。

一樓都有小院子,劉彥繞到前門,見小院門敞開著,一個擁擠的小院裡,到處堆滿了木柴和煤炭,而一個身穿羊皮坎肩的老頭正在俯身用掃帚掃地,搞得塵土飛揚。

劉彥皺了皺眉,用手掩住了口鼻,後退了幾步,咳嗽了兩聲,才大聲喊道,「張慶旭在家嗎?」

那老頭聞言,立即站直身子,扔掉手中的掃帚,回身來打量著劉彥,走出門來,「我就是張慶旭,你是誰?」

張慶旭是二毛的老職工,是建廠後的第一批職工,今年64歲,還是勞動模範和黨員。在那個年代,向張慶旭這樣的國企職工,其子女一般也就是在本廠就業,所以,張慶旭的一子一女都在二毛上班。只是在茂元集團收購了二毛之後,他的兒子就下崗了,緊接著,第二年,他的女兒也下了崗。

像他這種情況的人,還有很多。二毛以前雖然效益不好,工資不高,但畢竟是有一份收入。突然都這麼下了崗,尤其是一些雙職工幾乎是同時下崗,家庭生計就成了困難。張慶旭的兒子和女兒還算是心裡活泛的,下崗後找熟人買了個門面開起了小商舖,日子倒也還過得去。

這張慶旭是二毛有名的老強頭,又是曾經的勞模和黨員,沒退休前還幹過車間主任。雖然自己的孩子目前生計沒有問題,但他還是氣不過,就站出來帶著一群二毛的老職工開始找茂元集團的領導,見茂元集團置之不理,他們就開始寫聯名信舉報上訪。

劉彥笑了笑,遞過了自己的記者證,「老大爺,我是京城經濟日報的記者,我叫劉彥,聽說……」

張慶旭一聽說是京裡的大記者來採訪自己,仔細瞅了瞅劉彥的記者證,見沒有虛假便打開了話匣子。而聞聽消息的二毛很多老職工都聞風而來,不多時的功夫,劉彥就發現,竟然有黑壓壓的一群人將自己團團給包圍了起來。

「記者同志……」

「張繼剛貪污公款賤賣國有資產,如果不查他,天理難容!」

「這位記者同志,你來自京城,可要替我們這些工人說說話啊……」

……

……

週遭的人七嘴八舌地嚷嚷著,有人甚至還推搡著,想要擠進來跟劉彥握手。劉彥皺了皺眉,向張慶旭低低道,「張大爺,這樣可不行,太亂了,你們一個個說,成不成?」

說完,劉彥回頭望了眾人一眼,「大家不要著急,一個個來,我來就是採訪的。」

張慶旭喊了一聲,「都散了,散了,老張,老王,老李,老相,你們四個留下,其他人都回家等消息!」

人群旋即喧鬧著三三兩兩地散去。還別說,這張慶旭還真是有些號召力,看得出來,在這個小區裡,他還是有一定威望的。其實,這舉報也好,告狀也罷,都是需要有人帶頭的,如果不是有張慶旭挑頭,二毛的這些老職工也絕對鬧騰不起來。

張慶旭望著留下來的四個老頭,又向劉彥微笑著,「劉記者同志,我們進屋談吧——老王,我這裡沒有好茶葉,你回家把你女婿送的好茶葉拿來!」

第129章 劉彥的採訪(四)

劉彥跟著張慶旭等五個二毛的老職工走進了張家發散著一股子淡淡霉味的兩居室。屋裡雖然擺設簡單陳舊,也沒幾件像樣的傢俱,老式的茶几上擺著一套茶壺,一個三角廚上擺著一台17英吋的彩色電視機,劉彥掃了一眼,這或者是張家最值錢的東西了。

沙發是那種老式的彈簧沙發,劉彥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沙發還是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輕微聲響。張慶旭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茶壺就要去沖茶,劉彥趕緊笑道,「張大爺,不用客氣了,我不渴,我們還是談談正事——這樣啊,張大爺,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問你們。」

張慶旭也不再客氣,哥幾個團團圍坐在周圍,緊緊地盯著劉彥那張美貌且高貴的臉龐。

「張大爺,您能不能跟我說說,我們二毛在改制之前——也就是在被茂元集團收購之前,效益怎麼樣?工廠裡原先有多少職工?」

張慶旭沉吟了一下,「劉記者,不瞞您說,二毛在六七十年代效益最好,那個時候是我們濱海最好的企業——可是從86年開始,效益就一年不如一年,嗯,93年還有一段時間發不出工資來。」

劉彥哦了一聲,其實她心裡有數,進入90年代之後,受國際市場大環境的制約和影響,國內很多毛紡織企業效益一路下滑,有些甚至頻離倒閉破產邊緣。不過,熟悉經濟領域擅長經濟報道的她也知道,在這其中,也有紡織企業自身經營管理不善的緣故——人浮於事,機構臃腫,吃大鍋飯勞動效率低下,等等,都是導致紡織企業陷入低谷的重要因素。

但這些,她顯然不能去跟面前這幾個老工人去探討。

她笑了笑,「我看現在的數據,二毛自打被茂元集團收購以後,效益連年上升,已經成為濱海和省裡的重點紡織企業……」

張慶旭的老臉有些漲紅,他霍然起身,神色有些不忿,「對,劉記者,你說的沒錯,這兩年廠裡是很賺錢,可是,廠裡賺錢了,工人的工資卻還是不高,跟以前的老二毛相比幾乎沒啥變化——但是,以前5個人的活,現在卻要一個人來幹,這又怎麼說?記者同志,我雖然沒有多少文化,但我也是黨員,也幹過車間主任,哼,茂元集團這是在剝削工人,重走資產階級的老路!我們是社會主義新社會,怎麼能允許這種資本家來剝削我們!」

見張老頭一口一個「階級立場」,一口一個「剝削」,劉彥不禁啞然失笑。

張慶旭見劉彥似是有些不以為然的樣子,老臉更加漲紅起來,他冷笑道,「這些都不去說了,不管怎麼說,現在不是國家的廠子了,是私營什麼股份制了,不能再跟以前相比——記者同志,我們廠可是好幾千萬的國有資產啊,廠裡的每一台機器都是國家的錢哪——可張繼剛這個貪污分子,這些都讓他賤賣了呀,他從楊茂元那裡拿了多少好處?哼,看看他家又是買大房子,又是買汽車,他從哪裡來的錢?」

「還有,憑什麼茂元集團就要讓老廠這麼多的職工下崗?開始收購改制的時候,就公開發佈公告說,40歲以上職工的一概不要,全部下崗,這不是擺明了要甩包袱嗎?這些職工上有老下有小,沒有這個飯碗,讓他們怎麼養家餬口?這都是張繼剛在裡面搗的鬼!」

不愧是幹過車間主任的人,張慶旭說起這些來不僅頭頭是道,還振振有詞極有幾分演說家的煽動力,他說得唾沫星子四濺,將二毛人對張繼剛的諸多憤怒和不滿都一一發洩出來,一筆筆給劉彥說著工人們自發調查出來的關於張繼剛的「貪污事實」。

張慶旭腳步蹭蹭地回到臥室,拿出一個筆記本來,筆記本是那種學生使用的演草本,上面用圓珠筆密密麻麻寫著張繼剛的一些「罪證」。

翻看著這些「罪證」,劉彥皺了皺眉,「張大爺,你們既然收集了這麼多證據,怎麼不去政府告他?」

旁邊坐著的老王終於才插進話來,「記者同志啊,我們咋沒告哩?我們告了,二輕局,市政府,市委,我們又是寫舉報信,又是上訪,可是大半年過去了,一點動靜都沒有……人家那張繼剛,照樣天天小酒喝著,小汽車開著,聽說他還在茂元集團干一個什麼副經理,一個月2000多塊呢。」

……

……

文霞將車停在路邊,閒著無聊也就下了車,溜躂進了二毛的宿舍區。她正俯身蹲在小空場上看一群孩子玩推圈子的遊戲,突然聽叫一陣刺耳的汽車汽笛聲驟然響起,一輛依維柯和一輛黑色桑塔納闖了進來,在一旁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個臉色黝黑挺著啤酒肚子穿黑色皮衣的高個男子,大約40出頭的年紀。

依維柯上下來五六個保安模樣的青年,手裡都提留著橡膠的警棍。

高個男子昂首挺胸神色不善,帶著這幾個保安就氣勢洶洶地往三號樓走去。文霞心裡一緊,隱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她趕緊起身悄悄跟了過去,果然見這些人將張慶旭家的小院給圍了起來,有一個保安還罵罵咧咧地使勁用腳踹著簡陋的鋼筋防盜門,將院門踢得砰砰直響。

文霞心裡一驚,趕緊退了回去,掏出手機就給路兵打了一個電話。路兵在電話裡也是有些吃驚,馬上囑咐她立刻給安在濤打電話,把安在濤的手機號給了她。

安在濤剛剛帶著竹子從麥當勞吃完東西出來,見是週末,本想繼續帶著竹子去公園玩玩,但卻接到了文霞的電話。文霞在電話裡的聲音很急促,很慌亂,安在濤聽說這事兒心裡也是咯登一聲,隱隱猜出是張繼剛所為。

他趕緊打車先將竹子放回家,然後就趕了過去。文霞已經等候在門口的車裡,安在濤見左右無人,一頭鑽進車裡,低低問道,「文經理,情況怎麼樣了?劉彥在哪?」

文霞喘了口氣,「安秘書,到底是咋回事啊,劉記者不是來採訪的嗎?怎麼——」

安在濤面色一沉,迅速掃了文霞一眼,神色異樣的冰冷。文霞心裡一顫,也就沒敢再繼續問下去,只是低低說著,「劉記者她似乎還在那姓張的老頭家裡,那老頭似乎也不是個善茬,他根本不害怕,將院門鎖緊,手裡提留著一根棍子,正站在前院裡跟那張繼剛對罵來著。」

安在濤這才鬆了一口氣,又問道,「你報警沒有?」

「報了,早就報警了,可是到現在也沒見他們來。」文霞不敢再看安在濤那雙陰沉沉的雙眸,有些不安地轉過頭來,向院內望去。

安在濤的臉色很難看。劉彥是他請來的,遇到這種情況他當然——他自然知道,採訪二毛的這些老職工,觸及很多人的利益,這事兒非常的敏感,肯定會引起茂元集團或者是張繼剛本人的反彈,可原本他以為,劉彥來採訪的事比較隱秘,採訪完了劉彥立即離開濱海,就算是走漏了消息,等張繼剛他們知道也晚了。可他卻不知,劉彥的採訪並不那麼低調,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宿舍區。張繼剛得到消息,也就不奇怪了。

或者在驕傲的劉彥眼裡,茂元集團和張繼剛這些勢力,根本就不算什麼。所以,她沒有按照安在濤說的去做,大大方方地公開就展開了採訪。

安在濤掏出手機撥通了劉彥的電話,令他意外的是,劉彥在電話裡的聲音很平靜,「安在濤,你不用擔心我的安全,我本來還不怎麼把這個選題放在心上,他們這麼無法無天,倒是勾起了我的興趣——哼,這個報道我一定會做到底!」

「劉記者,我不太適合出面,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已經報警了。」安在濤低低道。

「你不用出面,我有我的辦法。」劉彥絲毫不拖泥帶水地就掛掉了電話,手機裡傳來嘟嘟嘟的忙音聲,安在濤眉頭緊鎖,心裡盤算著,撥了一個電話號碼,但猶豫了一下,還是又掛掉了。

正在這時,有兩輛軍車突然風馳電掣地開了過來,是兩輛時下軍隊上常用的綠色213吉普,兩輛軍車的背後,緊跟著好幾輛警車,警車拉著刺耳的警笛,跟在軍車的後面就開進了二毛的宿舍區院子。

安在濤一怔,心裡旋即輕鬆了起來,他驀然想起了劉彥的軍方背景。他長出了一口氣,輕輕打開車門就跳下了車,跟文霞打了個招呼,「文經理,一會劉彥出來,你說我在海天大酒店等著她!」

文霞下了車,遠遠地旁觀著。軍車裡下來兩個上校軍官,一個上尉軍官,而警車裡則下來十幾個警察。警察很快就將張繼剛帶領的那群正準備翻牆進去的保安給拘看了起來,不久就被警方全部帶走。

不多時,兩個上校軍官進了張慶旭家的小院,之後不久就笑著陪著劉彥走了出來。劉彥神色沒有太大的變化,跟張慶旭幾個老職工打了個招呼,就一頭鑽進了軍車裡。

文霞看了看,正要自顧開車離開,卻又見劉彥輕盈地下了軍車,向她的白色桑塔納走來。

……

濱海市公安局局長黃韜覺得自己真是倒霉到家了。先是馬鵬遠的冤案曝光,接著又是濱海晨報記者遇襲被打,這些事情已經在濱海引起了軒然大波,警方的形象遭受了重創。這才剛剛消停沒兩天,就又傳來京城中央某大報女記者被人非法圍攻的事件。

市委常委、濱海軍分區的林政委突然親自給他打電話,說這女記者是軍隊某大人物的孫女,黃韜一聽當即就嚇了一大跳,趕緊派一個副局長帶著刑警隊的人立即出動,與軍分區的一個司令部副參謀長和政治部副主任一起前往事發地。

好在女記者無恙,也沒有再「糾纏」下去,但黃韜還是心理惶恐不安。開玩笑,軍隊劉家的人要是在濱海出了岔子,上面怪罪下來,不要說他,就是杜庚也招架不住。

他命人將張繼剛等人帶回後,就立即匯報給了市委書記杜庚。杜庚也是嚇了一大跳,跟軍分區的林政委通了通氣,這才又讓宋亮打過電話來,嚴肅命令黃韜立即拘留張繼剛等人。同時,杜庚立即召開市委擴大會,決定成立專案組,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張韜親自擔任專案組的組長。

劉彥在濱海搞出了這麼大的風波,則是出乎了安在濤的意料之外。在他原本的計劃中,等劉彥回京報道見報之後,再反饋到濱海來,正好與杜庚的行動進行配合。突然來了這麼一出,等於是一根導火索,提前引爆了一個埋藏已久的炸藥包。

等劉彥坐著文霞的車回到海天大酒店的時候,安在濤已經得到了市裡高層的消息。他坐在劉彥房間的沙發上,望著盈盈走進來的劉彥,嘴角不禁浮起一絲苦笑。

張繼剛的猖狂,劉彥的強勢,直接打亂了他的計劃。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說不定這倒也是一個更好的契機。安在濤想了想,心道,到了這個時候,劉彥的報道見光不見光反倒是顯得並不重要了。

報道的目的無非是給杜庚創造一個名正言順地下手徹查張繼剛和茂元集團的機會,而如今劉彥強勢的姿態出現,已經將張繼剛推到了杜庚的案板前,任由杜庚下手切割了。

如果說之前杜庚還會顧及幾分孫福利,查張繼剛和茂元集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現在,為了給上面一個交代,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和前程,他就必須要一查到底,不留任何情面,就算是引起濱海政局動盪不安,也顧不得了。

在濱海,再也沒有人比杜庚更清楚,軍隊裡這些老傢伙沒有一個是好惹的。劉家的孫女在濱海採訪被人圍攻,這還得了,要是京裡的老頭子發了火,濱海市這班人都要吃不了兜著走。再說了,就算是拋開劉家背景這一層不說,中央媒體記者在濱海採訪遭遇暴力抗訪,這也是性質非常嚴重的惡劣事件。

不僅是杜庚,蒙虎,孫福利,包括濱海市委常委的這班人,沒有一個不明白此事的嚴重性。因而,在徹查此事的問題上,9個常委出奇地在最短的時間裡達成了一致,由政法委書記張韜親自帶領專案組展開調查。

由此,就注定了張繼剛會成為一個犧牲品。不要說他不乾淨,就算是他乾乾淨淨地,也會成為替罪羊。張繼剛被抓進了公安局,心裡暗叫倒霉,他在二毛當廠長多年,一向是作威作福慣了,一聽說廠裡的老張頭找來了記者,他就火冒三丈。本來這些日子老張頭挑頭上訪舉報,他心裡就憋著一股火。一時憤怒之下,就帶了幾個保安怒氣沖沖地闖進二毛宿舍區,準備好好收拾一下老張頭和那個不識時務的小記者。

豈料這記者不是濱海的小記者,而是來自京裡的一個後台極硬的中央某報名記。

現在,張繼剛心裡就指望著自己的姐夫市委常委、紀委書記孫福利了。他卻不知,杜庚本來的目標就是孫福利,孫福利現在自身難保,哪裡還能管得了他。

……

……

安在濤緩緩起身,「劉彥,讓你受驚了,實在是不好意思。不過,你現在已經弄得我們濱海雞飛狗跳了,估計——如果你再不離開濱海,市裡領導都要請你吃飯親自向你賠禮道歉了!」

劉彥瞥了安在濤一眼,淡淡一笑,「安在濤,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嗎?……哼,這些傢伙也太無法無天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這麼囂張!既然他這麼囂張,我就給他吃點猛藥,要不他怎麼能接受教訓呢?」

見安在濤苦笑,劉彥突然吃吃一笑,一閃即逝的小女兒姿態讓安在濤看得一怔,「其實我不過是打著我們家老頭子的旗號,通過老頭子的一個老部下跟省軍區的傅司令打了個電話,就說我在濱海採訪被人堵住了。」

說完,劉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順勢甩掉鞋子,盤腿上了床,「安在濤,我準備明天一早就趕回去,這篇稿子應該在週一見報,你如果需要的話,我給你電傳一份過來。」

安在濤搖了搖頭,「現在看的話,已經不需要了。我沒有想到,你的一個電話,勝過千萬甲兵啊!這比報道本身要管用的多了——不過,這種事情也算是國企改革中的敗筆和教訓,也還是該曝光的。」

劉彥點了點頭,「這個案例很典型,我想,會有一些說服力的,說不定還會引起中央領導的重視……安在濤,這回我可是幫了你的大忙了,你準備怎麼謝我?」

安在濤一怔,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劉彥掃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自己主動就岔開了話去,「算了,跟你開玩笑啦——安在濤,我聽到一個消息……」

劉彥說到這裡突然閉嘴不再說了,她慢慢躺倒了下去,聲音變得非常飄渺不定,「也許,你這風風光光牛氣沖天的市委書記秘書也幹不長久了呢?」

安在濤一驚,「怎麼這麼說?」

劉彥一下子坐起身來,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你別緊張,是好事。」

第130章 權力重組(一)

「我們這一屆的青干班不比以前,中組部按照中央領導的指示親自抓的,目的在於考核可堪大用的後備幹部。」劉彥慢騰騰地說著,見安在濤神色平靜下來,又微微一笑,「或許用不了多久,我們這批人就會分散到各地基層去,從基層做起,由各省委組織部代管,每年接受一次中組部的考核和考察。也就是說,我們雖然沒有太高的級別,但我們卻是中組部委託各省委組織部代管的青年幹部……」

「要知道,地廳級的幹部才是省管幹部——」劉彥嘴角浮起一抹驕傲的笑容來,「這是一次機會,希望你能把握住……你上回寫的稿子引起了中組部領導和一些中央領導的讚賞,如果你能在地方上作出一些成績來,你將來的前途無量!有中組部當靠山,可比你那個副市長的老丈人強上百倍!」

安在濤心裡一鬆,心道還以為你有什麼驚人的消息,原來是這個。對於這一屆青干班的不凡和特殊,他心裡早就有了思想準備。

他笑了笑,「你也一樣,我們一起努力。」

「我跟你不一樣。我對官場不感興趣,如果一定要讓我選擇,我寧可做一輩子的記者。可是,家裡非要我走這一條道……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劉彥歎息一聲,轉過了話題去,「安在濤,接觸久了,我覺得你這人還不錯……你腦子靈活,視野開闊,行事沉穩,有幹勁也有能力,希望你能在仕途上能走得更遠吧。」

安在濤呵呵笑著坐了下去,「劉彥,我可以理解為你是在誇獎我嗎?」

劉彥哼了一聲,「但是你也有很多毛病……」

「哦?說來聽聽。」

「……」劉彥突然嘻嘻一笑,「你很不識時務。」

安在濤皺了皺眉,「你這話沒頭沒尾的,我聽不明白。」

劉彥古怪地一笑,「你家世普通,你該知道,要想在官場上走得更遠,身後的背景是多麼地關鍵。遠的不說,陳銳的爸爸,如果沒有歐陽家的幫助,他現在說不定連個縣級也混不上……所以,如果你識時務的話,應該娶了那如花似玉的孟菊老師——孟菊的舅舅趙老那可是……那可是一個連我們家老頭子都要仰視的大人物……」

劉彥自顧地說著,渾然不覺安在濤已經面色陰沉下來。但旋即,他的神色又平靜緩和下來,儘管心裡心潮湧動,但臉上卻是淡定自若,「人和人不一樣,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為了權力放下一切攀附權貴——最起碼,我做不到!」

安在濤淡淡地一笑,「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去做。」

劉彥眼神顯得有些閃爍,她幽幽瞥了安在濤一眼,其實她這番話本來就含有某種試探之意。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從反感,看不慣,再到引起興趣,繼而覺得這人還不錯,在不知不覺間,安在濤這三個字已經在她心裡留下了深刻的痕跡。如果不是這樣,她焉能肯跑到這濱海來替他當「槍」使,這並不符合她的個性。

「哎……」劉彥突然歎了口氣,「你先回吧,我有點累,先睡一會,明天我走你再來送我吧。」

……

……

下午,安在濤去了夏家。夏天農已經從省城返回,剛一進門就被杜庚一個電話給叫了過去,兩個人鑽到杜庚家裡的書房裡,神神秘秘地說了兩個多小時。反正安在濤在夏家看到夏天農的時候,他的臉上一片振奮和興奮。

安在濤當即就意識到,杜庚跟夏天農交了一部分底牌了。他想要夏天農輔助他成事,如果不交一些底牌出來,也不太可能。

夏天農笑呵呵地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小濤啊,你判斷得不錯,杜書記已經有了萬全的準備——嗯,真是天助我也,這個經濟日報的女記者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來到濱海採訪,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情,真是……」

說著,夏天農古怪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卻沒有說什麼。

安在濤視若不見,笑了笑,便走到一旁去跟夏曉雪並肩坐在沙發上看起了電視。不過,他雖然坐在那裡,偶爾還跟夏曉雪議論一下電視劇的情節,但其實他的心思卻在高速運轉,對即將拉開的濱海權力大洗牌進行某種分析判斷。

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接下來無非會有三種結果。

其一,杜庚借張繼剛的腐敗案件將孫福利搞下台,繼而深挖下去,全盤端起茂元集團,進而直逼市長蒙虎,直至將蒙虎也弄下台,然後將濱海政權全部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一步到位。

其二,杜庚淺嘗輒止,將「矛頭」只對準孫福利和張繼剛,對茂元集團和蒙虎敲山震虎,暫時不動蒙虎和楊茂元。

其三,借這個機會,利用手中的底牌和查到的證據威脅蒙虎,與蒙虎一系達成政治上的妥協,從而成功實現自己構建心腹班底的第一步,安插自己的人進入市委常委班子。

在這三種可預見的結果中,第一種可能性很高。雖然全盤端起茂元集團,根本就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安在濤相信杜庚目前還做不到,因為茂元集團在濱海經營多年資本滲透盤根錯節,不是說推倒就能推倒的;但為了保住自己的前程,杜庚卻很有可能冒著導致濱海官場動盪的風險,拉大旗作虎皮,鋌而走險一查到底,涉及到誰就查誰,如果上層有壓力,就拉出劉家做擋箭牌。

第二種可能性最小。因為要動孫福利就勢必要牽扯到茂元集團,而茂元集團倒台就肯定會牽連出蒙虎,這是一連串的事情,不可能只動孫福利而不動茂元集團和蒙虎。

而第三種,結合安在濤前世的記憶——孫福利不到年齡就退居二線,原本是可能性最大的。杜庚藉機跟蒙虎達成政治上的妥協,雙方各讓一步,讓孫福利成為犧牲品和代罪羔羊,避免了政局的動盪,又強化了杜庚的權力。但是現在有了劉彥帶來的這個變數,這種結果會不會出現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安在濤想了一陣,有些頭昏腦脹,索性就不再想。反正時局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他需要做就是靜觀其變了。至於他的老丈人,只需要跟在杜庚的屁股後面,給他打打下手,無論最終出現怎樣的結果,夏天農都能從中獲益。

……

……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他突然接到了文霞的電話,說是劉彥已經悄悄離開了濱海返回京城去了。安在濤吃了一驚,但想起這劉彥另類特行的個性,搖了搖頭,也就作罷,走就走了吧,這個人情先欠著吧。他心裡默默地想著。

……

週日早上,接到杜庚的電話,要加班。安在濤匆匆趕到辦公室,見秘書科的人幾乎都趕來了。宋亮在辦公室裡一個勁地打電話,聽那意思是在通知各位領導,馬上要召開市委擴大會。

秘書科的人小聲議論著,機關裡的人都非常敏感,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傳播開去,何況是這麼大的事情。其實不僅僅是秘書科,市委機關大院裡的人都在猜測和議論:紀委書記孫福利會不會因此倒台,誰最有可能接他的班等等。

原本在眾人看來,現在最尷尬的當屬孫福利的秘書郭淑奎,但是,郭淑奎卻表現得比往常更加笑容滿面,神情自若,這讓很多人心裡又不免就暗暗揣度:難道孫福利會安然無恙?

安在濤心裡暗暗冷笑,他早已明白,郭淑奎肯定是杜庚手裡暗暗早就布好的一個棋子,一到了關鍵時刻就會從背後捅孫福利一刀子。不過,這事兒也讓安在濤再次真正認識了杜庚,一個市委書記能權謀之心細至此,能將手段做到如此之細,這種人絕對是很可怕的。

至於杜庚是如何將郭淑奎拉下馬的,安在濤並沒有去多想。反正,一個市委書記要是對一個小秘書玩起了手段,郭淑奎除了投靠之外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如果他不肯為杜庚所用,他的下場只有一個:滾蛋。甚至,更慘。

……

……

早上9點,常委樓三樓的大會議室裡,市領導大多都還沒有趕到,會議要在十點正式召開。安在濤替杜庚拿著他的水杯子,慢慢跟在他身後,從二樓走上了三樓,他看到杜庚手裡捏著一個檔案袋。檔案袋裡裝了些什麼,安在濤心知肚明。

無他,這就是杜庚手裡捏著的底牌吧,想必與孫福利有關。

杜庚回頭掃了安在濤一眼,沉聲道,「你在這裡等一會,如果大家都到了,你就去蒙市長辦公室找我。」

安在濤應了一聲,杜庚就捏著那個牛皮檔案袋,慢吞吞地走向了杜庚的辦公室。望著他的背影,安在濤心裡一動:難道,他想要跟蒙虎……

杜庚沒有敲門,直接就推門而入。蒙虎正在打電話,突然見杜庚進來,有些詫異。雖然兩人鬧得很頂,但面上的文章還是要做做的。蒙虎站起身來,微微一笑,「杜書記,不是十點才開會嘛,怎麼上來這麼早。」

杜庚笑了笑,逕自就在蒙虎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將手裡的檔案袋放在桌上,「開會之前,還有幾個事情,想要跟老蒙你通通氣。」

「哦?」蒙虎面帶笑容也坐了回去,但心裡卻在冷笑。

張繼剛的事發之後,蒙虎豈能不明白杜庚想要借題發揮。但是,因為這事兒事關京裡的劉家,他也不敢怠慢,也就同意了杜庚嚴查張繼剛貪污賤賣國資案的提議。

在蒙虎看來,但查張繼剛也沒有什麼,讓張繼剛頂罪後再給京裡的劉家一個交代,這事也就這麼了了。頂多,讓茂元集團也出一個替罪羊就是了。如果杜庚想要繼續挖下去,他蒙虎這麼多年在濱海苦心經營也不是吃素的——蒙虎很是自信,就是讓杜庚查,也查不出什麼來。更何況,專案組的組長、政法委書記張韜也是自己的人。

「老蒙啊,從目前掌握的證據以及群眾舉報的線索來看,張繼剛貪污和賤賣國資應該分成兩案來查處,貪污是貪污,賤賣國資是賤賣國資,貪污只涉及張繼剛本人,而賤賣國資還牽扯著茂元集團……我的意思是……」杜庚沉聲道。

蒙虎嘴角一陣抽動,他擺了擺手低低道,「杜書記,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既然是私下交流,我也就有話直說了——茂元集團是我們濱海招商引資進來的,涉及兩屆市委市政府班子……雖說在二毛的收購上,可能茂元集團佔了些便宜,但是,我們也要看到,茂元集團這幾年對於我們濱海經濟發展的巨大貢獻,如果我們把茂元搞垮,吃虧最大的不是茂元而是我們濱海……所以,杜書記,我認為,最大的罪魁禍首是張繼剛,他貪污國家財產、賤賣國資的不法行徑,一定要嚴肅查處繩之以法,至於茂元嘛,還是要低調一些處理。」

杜庚不由冷笑一聲,「老蒙你的意思是,茂元侵佔如此眾多的國資就這麼算了?茂元繳納的那點利稅怎麼能跟流失的國資相比?」

見杜庚又是一副跟自己掐架的架勢,又是私下場合,蒙虎也毫不客氣,兩人這樣「掐架」也不是頭一回了,「那依著杜書記,就是把茂元搞垮,請問杜書記,流失的國資就能找回來嗎?杜書記,不要感情用事嘛,是,沒錯,前幾年的國企改革我們是走了一些彎路,但是,也不能就一下子全盤否定嘛……我還是認為,此事查到張繼剛為止,盡快結案,免得再生出事端了,我的意思,杜書記您應該明白!」

杜庚沉默了一會,突然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不過,老蒙啊,樹欲靜而風不止,張繼剛的案子可不是那麼簡單,我們兩個關起門來說說,這張繼剛是老孫的小舅子,老孫會不會也牽扯了進去?最近可是有不少舉報材料……」

蒙虎心裡一個激靈,深深地望著杜庚,也慢慢轉過彎子來了:原來他的意思是要向孫福利下手?跟自己饒了半天,原來是以退為進,向要拿下孫福利?!

蒙虎心念電閃,臉上卻不動聲色,「都是一些胡扯的事情,我跟老孫共事多年,他為人怎樣,我很清楚!」

「是嗎?」杜庚微微一笑,突然抬手輕輕扯開了檔案當的線索,將裡面的一摞東西取出來,推到了蒙虎的跟前。其實這些東西就是一個筆記本,還有一些銀行存單的複印件和影拍片。

蒙虎心頭一顫,俯身慢慢看著,心裡冷汗直流,暗暗將孫福利罵的是體無完膚。這些都是孫福利接受楊茂元賄賂的鐵證,一筆筆一條條羅列的非常清楚,連時間地點和金額都清清楚楚,還有杜庚一摞從銀行調來的存入和取出款項的票據證明。

杜庚長出了一口氣。見蒙虎頭一回在自己面前垂下頭了囂張的頭顱,他心裡說不出的痛快。

半響,蒙虎慢慢抬起頭來,臉色鐵青,低低道,「杜書記有話直說吧,我洗耳恭聽。」

杜庚好整以暇地端正起姿態,沉聲道,「孫福利官商勾結受賄嚴重,觸犯黨紀國法,如果再這樣放任下去,不要說他本人,就算是我們濱海整個市委市府的班子,都會受到牽連。」

蒙虎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杜庚心裡暗暗冷笑,但話鋒卻是一轉,「但是,畢竟也是為黨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了……本著治病救人的方針,也為了維護我們整個班子的集體形象,我——我建議,福利同志不適合再在紀委書記的位置上工作了,還是到政協去吧。」

「福利同志的工作由老蒙你來做,茂元集團那邊,也由你老蒙去溝通協調一下,他們也該給濱海人民一個交代了——這事兒要快,否則等人家中央媒體將事情曝光,我們再行動遲緩,就怕省委領導也不會滿意。」杜庚慢慢站起身來。

「好,我明白了。福利同志那裡我去說,另外,讓茂元集團也查一查,他們內部有沒有跟張繼剛勾結的不法分子……」蒙虎也站起身來,肩頭微微有些抖顫。

「還有那麼多的下崗職工,也讓茂元集團解決了吧。現在從中央到地方,都在關注下崗職工問題,如果再讓這些下崗職工鬧騰下去,我們也不好收場。」杜庚擺了擺手,「老蒙啊,時間快到了,我先去會議室了。」

杜庚向門口走去,心裡非常輕鬆。他有備而來,由不得蒙虎不讓步。如果他不讓步,孫福利的事情被捅了出來,他自己也難以保全。在這種時候,他定然會在第一時間狠狠地踩上孫福利一腳。

走到門口,杜庚突然又回頭來笑了笑,「老蒙啊,一會在會上,你可要幫我敲敲邊鼓喲。」

說完,杜庚不顧蒙虎陰沉難看的臉色,大步而去。

第131章 權力重組(二)

杜庚從蒙虎的辦公室裡出來,安在濤正站在走廊上,跟市委辦主任宋亮閒談。見杜庚出來,宋亮趕緊迎了上去,「杜書記。」

在公開的場合,宋亮是不會稱呼杜庚為「老闆」的,這是他跟杜庚之間私底下的稱呼,也算是他作為杜庚絕對心腹的標籤吧。在濱海,目前這是獨一無二的。

杜庚微微一笑,「老宋啊,領導們都來了沒有?今天的會,你也參加,會議記錄——」杜庚回頭瞥了安在濤一眼,擺了擺手,「小安,會議記錄由你替老宋來做。」

安在濤心裡一驚,但神色卻恭謹地點了點頭。市委辦公會或者市委擴大會,一般是由市委辦主任親自做會議記錄的,因為這涉及高層領導的決策機密,一般是不允許普通人員參與的。杜庚讓宋亮與會而不做記錄,這意味著——

安在濤暗暗掃了杜庚一眼,心裡明白,宋亮進入常委接替馮希坤當市委秘書長已經成為定局。下一步,宋亮肯定是市委秘書長兼市委辦主任,當然,這也不稀罕,在很多地方,市委秘書長都是兼任市委辦主任的。

既然宋亮的事情大勢已定,那麼,自己老丈人的事情想必也沒有了任何問題。想到這裡,安在濤心裡暗暗地歡喜起來。不管怎麼說,夏天農進常委,對夏家對安在濤本人來說,都是意義重大。別小看這常委與非常委的區別,大了。

這樣一來,自己在背後的謀劃和努力都沒有白費。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從宋亮手裡接過市委會議紀要記錄,慢慢跟著杜庚和宋亮進了會議室。

……

……

雖然是白天,但會議室裡還是亮著日光燈,燈光有些刺眼。因為是擴大會,所以除了常委之外,所有市委的委員,包括人大主任,政協主席,一些人大副主任,政協副主席,副市長,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市長助理之類,都來參會了。

這個時候,市委書記還沒有兼任人大主任。在濱海,政協主席和人大主任這兩個職務,一般是由退居二線的老同志擔任,非常委,位子高但卻無實權,可以列席常委會。

常委們從頭至尾,按照次序,都坐在了自己該坐的位置上。軍分區的林政委因為去省軍區開會,沒有到會。

雖然沒有桌簽,但這種排名和排位都是心照不宣的,誰該坐哪裡那是一點都不能含糊的。位子就意味著權力,位子越靠近中間的杜庚,就意味著手裡的權力越大。

常委之外,是人大主任和政協主席。六個非常委的副市長也按照排名坐在了兩邊稍後的位置上,副市長周聯華,副市長孟秋鞠,副市長孫軍勝,副市長李家勇,副市長夏天農,副市長顧明丹。

安在濤掃了一眼,見自己老丈人竟然還排名在六個副市長的倒數第二位,心裡苦笑不禁暗暗搖頭。現在的夏天農,距離權力核心的位置實在是太遠了一些。

人大的副主任,政協的副主席,檢察院檢察長,法院院長,最後是四個市長助理。市長助理、公安局長黃韜,市長助理、財政局長張光平,市長助理、環保局長周縣立,市長助理、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孟州。

馮希坤見宋亮坐在了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孟州的邊上,而安在濤竟然也拿著會議記錄坐在了末席上,眉頭一跳。

馬上要退居二線的劉克見此情形,心裡也打了一個激靈。而孫連梁等人,更是各懷心思,知道這次會議必將是一次權力重組的會議,這次會開完,濱海官場的權力便將開始新一輪洗牌。

杜庚要做什麼?孫連梁目光炯炯,眼角的餘光掃了正在跟劉克說笑的杜庚一眼,又見蒙虎臉色冷漠,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心裡不知道怎麼地,突然一突,覺得今天的氣氛有些不對頭。

安在濤坐在那裡,一些常委或者非常委乃至黃韜這幾個市長助理,或讚賞或驚訝或不屑的眼神偶爾會落在他的身上,但他卻神色平靜,安之若素。安在濤列席會議做會議記錄,原本是不符合程序的,但杜庚卻就這麼做了,濱海的頭頭腦腦們心裡其實也明白了幾分,杜庚這是在向蒙虎一系的人示威。

馮希坤、李煥文這幾個人自然是心裡感到了振奮。種種跡象表明,杜庚已經向蒙虎吹響了收權的號角,這一場看不見摸不著但卻可以感知到的權力震盪,馬上就要展開。

組織部長李萍是一個40多歲的婦人,身材不高,但人卻頗有幾分姿色。她望著安在濤皺了皺眉,向杜庚沉聲道,「杜書記,安秘書列席會議這不符合程序……」

杜庚面色不變,微微一笑,「特事特辦,小安來只是臨時做一下會議記錄。程序是死的,人是活的,這又不是什麼組織原則,這麼死板幹什麼?再說了,今天的會議要研究的事情很多,完了,我會讓小安整理一個會議報告,報給省委。」

李萍哦了一聲,暗暗望了望蒙虎一眼,見蒙虎面無表情,只得又嚥下了後面的話。

會議室裡煙霧繚繞,有幾個抽煙的領導各自點起了煙,杜庚不抽煙,看著會議室裡騰騰的煙霧,心裡暗暗惱火。一般說來,像這種場合,如果一把手不抽煙的話,其他的下屬原本是該自覺地忍住不吸煙的,起碼不會在會議室裡吸。但現在杜庚根本就沒有樹立起一把手應有的權威來,所以這幾個人都習慣性地點起了煙。

倒也不是有意為之,只是心裡沒有那根弦,習慣成自然罷了。這是一種很微妙的心態,要是杜庚全面掌握起權力,那就是另外一種情形了。

安在濤心知肚明,眼神淡然地在這幾個抽煙的人臉上閃過,他突然發現黃韜並沒有吸煙。這黃韜可是一個煙鬼,能夠忍住不吸煙,這充分意味著他已經徹底倒向了杜庚一邊。

這是一個聰明人。安在濤心裡暗笑。

杜庚向安在濤望了一眼。安在濤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去一側拉開了會議室的排氣扇,而同時,他端著杜庚的杯子,慢慢走到杜庚跟前,在眾人的注視中放在了他的案前。

杜庚乾咳了一聲,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朗聲道,「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今天會議有三大議題……同志們,張繼剛的案子,不僅涉及到原濱海二毛一千多名職工的切身利益,還關係到我們濱海的形象,現在,請張韜同志談一談案情的進展。」

張韜清了清嗓子,這案子其實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難度。證據是現成的,物證、人證俱全,再加上高層領導一心要辦他,張繼剛哪裡還能逃脫?張韜把案子調查的情況簡要介紹了一遍,又讓公安局長黃韜補充了幾句。

安在濤聽著這些,慢慢地記錄著。他知道,這根本就不是會議的重點內容,張繼剛的事情只是點綴,或者說是一塊開門磚,真正的重頭戲還在後面。

果然,杜庚接過話去,「嗯,專案組的同志們辛苦了,希望你們能盡快將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同志們,鑒於現在的形勢,我建議成立一個國有資產清查工作組,對於這幾年來我們濱海國企改制過程中的國資流失情況進行全面的梳理和調查,該收回的一定要收回,該追究責任的一定要追究,無論是查到誰,都不能姑息!同時,要妥善安置一些下崗職工……」

杜庚猛然拍了桌子一下,臨近的幾個常委心裡一跳。

杜庚轉頭望著蒙虎,「老蒙,你怎麼看?」

蒙虎出人意料地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同志們,杜書記講得很好,很對頭。國家的資產一分錢都不能白白流失,我們作為濱海的當家人,一定要把好這個關,不能讓人民的血汗錢都白白浪費掉——這樣,我同意杜書記的提議。」

蒙虎慢慢舉起了手,蒙虎一系的孫連梁等人,有些意外地頓了頓,也紛紛舉起了手。

杜庚嘴角浮起一絲微笑,朗聲道,「這樣,我建議工作組由天農同志牽頭協調,財政局、勞動局等相關部門配合協助。」

杜庚的話音一落,蒙虎就變了臉色,但他嘴角抽動了幾下,卻沒有說什麼。

常務副市長孫連梁心裡卻不滿起來,這可是大事,本該由他這個常務副市長來擔當,怎麼能輪到夏天農?再者說了,經濟工作本來就是孫連梁的分管工作,自己分內的工作讓夏天農來做,這種醉翁之意,孫連梁哪裡還能不敏感。

孫連梁很快意識到了夏天農對於自己位子的威脅,他恨恨地暗暗掃了夏天農一眼,心裡暗暗罵起了娘。

清查國企改制中的國資流失問題,必然會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糾纏,蒙虎一系的人當然是希望調查權掌握在自己人手裡。現在的夏天農跟杜庚穿一條褲子,夏天農來查就等於是杜庚查,萬一要查出點什麼或者是杜庚要想借題發揮什麼,在座的這些人有誰的屁股上是乾乾淨淨的?尤其是孫連梁,濱海的好幾個國企改制都在他的主導下完成,他焉能不心虛?

孫連梁等人等著蒙虎站起身來反對,一貫都是如此的。杜庚想要做什麼,只要威脅到蒙派的利益,蒙虎就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然後他們幾個常委進行幫腔。但今天,蒙虎卻坐在那裡,遲遲沒有任何動靜。

見蒙虎如此,孫連梁有些按捺不住了,事關自己的權力,他心裡不滿語氣上就自然帶出了幾分火氣,「杜書記,我不同意。經濟工作是我的分內工作,這工作組還是讓我來牽頭吧,老夏分管農林牧漁,工作也很繁忙,不一定能抽出身來。」

張韜也自開口附和道,「杜書記,我看連梁同志說得對,連梁同志分管經濟工作多年,對於經濟工作駕輕就熟,本該如此……」

但孫福利卻沒有吭聲。往常,張韜,孫連梁,孫福利,這是蒙虎的三員大將,一個開口,另外兩個必然跟上。但這回,孫福利卻變成了啞巴。

張韜不滿地瞪了孫福利一眼,心說這種節骨眼上你還裝什麼孫子。但孫福利心裡已經亂了,他人雖然在開會,心卻不在會場上。他怎麼能感覺不出來,杜庚已經向他伸出了鐵拳。從剛才進門時蒙虎投來的一瞥中,他看到了一種熟悉的冷酷。

對於蒙虎,孫福利太瞭解了。坐在會場上尋思了好半天,他才慢慢回過神來:他錯了,真的錯了。原本以為自己跟蒙虎之間是利益糾纏的鐵板一塊,杜庚動自己必然就會觸及蒙虎,勢必會引起蒙虎的強烈反彈,但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孫福利心裡冰涼一片,心神巨顫,哪裡還能注意到張韜的眼神。他緊緊地攥著拳頭,嘴角都在無意識中咬出了血跡。他向蒙虎掃了一眼,見蒙虎臉上流露著冷漠之極的微笑,他心裡的怒火就一點點地勃發起來:想要老子當替罪羊,沒門!

安在濤坐在那裡,別人沒有注意孫福利的神情變化,他卻看得清楚。見孫福利嘴角露出的猙獰之色,他心裡暗笑了起來,蒙虎的人要窩裡鬥了,好戲即將登場。

果不其然,孫福利慢慢站起身來,向杜庚勉強笑了笑,「杜書記,各位,我同意由老夏同志擔任工作組的組長,同時我也建議,市紀委也參與進去……」

孫連梁心裡咯登一聲,忍不住起身怒道,「孫書記,張繼剛是你的親屬,按照組織原則,你當迴避才是!」

孫福利冷笑一聲,「張繼剛一案的專案組我沒有進入,這不是迴避?張繼剛是我的小舅子,但他犯了法也等於我犯了法?這市紀委不是我孫福利的,是我們濱海市委的,是黨的紀檢組織,我個人迴避不代表市紀委也要迴避!……這TMD是什麼強盜邏輯!」

孫福利狠狠地一拳擊打在桌面上,面目猙獰,竟然曝出了粗口。

「你……」孫連梁氣得肩膀都顫抖起來,搖晃著身子慢慢坐了回去。

「我怎麼了?我孫福利為黨工作20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孫福利猙獰的臉色抽動著,「杜書記,我最近身體不適,需要去醫院休養……我向市委請假養病,市紀委的工作由市委另行安排人主持吧,請杜書記批准。」

說完,孫福利拉開椅子,憤憤地起身揚長而去。

……

……

安在濤回頭望著孫福利大步離開的背影,會議室的門被孫福利光噹一聲拉開又關緊。他暗暗歎了口氣:好一個老奸巨猾的孫福利,他這看上去是惱羞成怒,實際上是壯士斷腕,通過果斷放棄權力來保全自己。

蒙虎的臉色已經陰沉得能掐出水來。杜庚凜然的目光從眾人複雜的臉上滑過,慢慢又扭頭望著蒙虎,沉聲道,「老蒙,你的意思是……」

蒙虎咬了咬牙,知道杜庚在向自己逼宮了。但他現在也沒有任何辦法,如果不讓步,不跟杜庚達成默契,杜庚肯定會藉著這一次的機會,拉大旗作虎皮,盡可能地把事情搞大,到了那個時候,怕是省裡的後台也保不住他。

他定了定神,微微一笑,「嗯,我贊同杜書記的提議,老夏做事沉穩,工作組由他來主持,市委也放心。」

大勢已定了。安在濤聽完蒙虎的話,臉上雖然不動聲色,但心裡卻笑吟吟地。如此一來,就算是杜庚不擴大常委的名額,目前常委中也騰出了兩個位置,宋亮補入,夏天農進入,已經成了順理成章板上釘釘的事情。

杜庚呵呵一笑,「嗯,既然紀委孫書記身體不好,需要養病,那麼,我建議紀委的工作先由紀委第一副書記老程兼管起來……同志們,年初的兩會召開在即……」

接下來杜庚說了些什麼,安在濤並沒有聽進去。這些,已經不重要了,都是些沒有營養的官場套話,和一些慣例性的程序性的基本工作安排,沒有什麼新意。

在這一個回合的交鋒中,雖然表面上看去是蒙虎跟杜庚達成了某種政治上的互相妥協,但實際上是杜庚的巨大勝利。在夏天農和宋亮補進常委之後,濱海權力的核心已經在向著杜庚轉動。

或許,或許用不了多久,杜庚就要意氣風發地站在濱海的最高權力台階上了。

……

一會定乾坤。

會議結束後的第二天,也就是下週一,濱海市委市政府這兩座大院裡就傳開了某種內幕消息:紀委書記孫福利因病休養,年初開完兩會就提前退居二線進入市政協做副主席,黨群書記劉克退居二線進入市人大當副主任,而接替劉克的是現任市委秘書長馮希坤,接替孫福利的是現任副市長夏天農。

這樣的消息也不知道從何而起,但反正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一連好幾天,就連安在濤都聽到了這個傳言,秘書科裡的那幾個科員明顯對他的態度又好了很多,就連一向牛逼哄哄的郭淑奎,看見了他也主動打起了招呼。

但很顯然,安在濤卻並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夏天農在杜庚心裡,定位一定是抓政府工作的心腹。杜庚的最終目的,是要通過夏天農架空濛虎,掌握起政府一邊的權力,甚至將來取代蒙虎也不是不可能。怎麼可能會讓夏天農去市紀委干書記呢?

至於劉克的位子,倒是肯定適合馮希坤。馮希坤本來就是市委秘書長,幹這個務虛不務實的專職黨群書記,他是最合適的人選。而調整後,宋亮接替馮希坤成為市委秘書長,也基本沒有了太大的懸念。

真正的懸念就在於,誰來接替孫福利。

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孫連梁,他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夏天農要想在政府抓起權力,就必須要取代孫連梁這個位子。但是,孫連梁卻也不是吃素的——就看杜庚怎麼來安排和協調了。

下一步,杜庚還會出什麼牌,安在濤心裡雖有猜測,但也在拭目以待。直到現在,他才對完完全全地接受了市委書記秘書這個職位,他越來越覺得,在杜庚身邊呆上幾年,學學他的官場權謀還有政治手腕,他都能從杜庚身上獲益良多,這對於將來他下基層,有著巨大的裨益。

高層權力的重組,其實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怎麼說呢,就是會隨著高層領導的起伏而升降一批人。舉例而言,孫福利倒台了,他的一些個心腹或者一手提拔的人,一些中低層幹部,有的要遭貶,有的要被架空,甚至有的還會被免職。這完全是一種權力的自然滲透影響,也屬於權力的重新佈局。畢竟,權力是一個體系。

而相應地,同樣的道理,夏天農和宋亮起來了,他們身邊的人就會得到有形或者無形的好處。

幾天之後,組織部就開始對市委市府機關的一部分縣處級和科級幹部進行考察,下文新提拔了七個縣處級幹部,十二個正科級的實職或者虛職幹部。當然,隨之也有部分同等級別的縣處級和科級幹部被下放到了各區縣去。

安在濤也在這次的任命之列,他本來就是市委書記的秘書,本身就是有級別的,這次正式定級、加上了一個正科級的括號也在情理之中,隨著夏天農的即將陞遷和他越來越受杜庚器重信任,這幾乎是必然的結果,沒有人意外。

劉克的秘書孫淦被任命為恆泰縣民政局局長兼黨委書記。

而出人意料的是,孫福利的秘書郭淑奎竟然也被提拔外放,成為濱海市某區政府辦公室主任,這可是一個實職,也有很大的實權。

一般而言,領導要倒了台,秘書也會跟著倒霉,因為領導跟秘書之間關係走得太近,領導都不乾淨,秘書又怎麼能乾淨得了?但郭淑奎卻不但沒有受到孫福利的牽連,反而得到重用,這意味著什麼,機關上下都在開始議論紛紛。

一個從濱海市第一人民醫院傳來的消息說,聽到郭淑奎被提拔後,孫福利當即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這個近乎八卦的消息也不知道真假,但敏感的機關幹部們都隱隱猜出了些什麼,但卻都一個個都閉緊了嘴,再也不敢私自議論八卦。

而與此同時,張繼剛貪污和賤賣國資案件的調查已經基本宣告結束。張繼剛被正式逮捕並移交檢察院,與他一起被抓的還有原二毛的一個副書記、副廠長,還有財務科長以及辦公室主任。茂元集團也在蒙虎的壓力下,弄出了一個替罪羊,一個副總。這個副總也旋即被警方逮捕,後續的審訊工作正在展開。

基於濱海市委市府高層領導的巨大壓力,茂元集團不得不全部接收了那些下崗職工,數百名下崗職工興高采烈地回到新廠上班,老張頭張慶旭一時間成了這群下崗職工心裡的英雄。

夏天農帶領的工作組首先開進了剛剛改制完畢的濱海石油化工廠,對該廠改制前後的國資進行清查和審計,忙得也是不可開交。但忙歸忙,安在濤這位老丈人就是再忙心裡也歡喜地緊。或許是情緒高漲的緣故,他跟石青之間的夫妻生活最近也頻繁了許多,夏天農再床上的英勇善戰,讓石青在床第間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回。

……

……

馬上要過春節了。

孫淦心情很舒暢,多年的夙願終於如願以償了,雖然只是一個縣上的科級局,但權力這個東西其實不在級別,而在於有沒有實權,在恆泰縣裡,科級局長也算是有頭有臉的領導。更何況,還是書記局長一把抓,所謂官不在大小有權則靈。

而話說回來了,就算是再小的單位,只要是干一把手,也強過在大單位干副職,哪怕後者級別更高。

安在濤從孟冬玲那裡拿到了包括自己在內的組織部的集體任命紅頭文件,心裡也有些高興,隨著這份紅頭文件裝入檔案,他就正式成為了有級別的官員。

孫淦迎面走來,大老遠就哈哈笑道,「安老弟,哥哥我要走了,咱們找個機會聚聚?」

安在濤呵呵笑了笑,「那是應該的,這樣吧,孫哥,咱們就擇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在海天大酒店請你搓一頓,算是為你餞行了,順便要找上幾個朋友一起喝喝酒娛樂娛樂。」

孫淦嘿嘿一笑,伸手搗了搗安在濤的肩膀,「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

……

安在濤才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下沒有幾分鐘,就被杜庚一個電話叫了過去。雖然只是隔壁辦公室,喊一嗓子安在濤就能聽到,但杜庚卻還是習慣用電話召喚。當然了,這也很正常,這是領導應有的做派。

安在濤走了進去,杜庚正在伏案看著一份報紙。見他進來,杜庚笑了笑,「小安,你把門關上。」

完了,杜庚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將桌上的報紙輕輕推了過去,「這份報紙是從京裡捎來的,大前天見報的文章,是寫關於我們濱海的事情,你看看。」

安在濤心裡明白,自己讓劉彥來採訪的事兒事後根本瞞不住杜庚。偏偏在最要緊的關頭,突然從京裡來了一個中央大報的女記者,還是一個後台頗硬的女記者,哪裡會有這麼巧?前後串聯起來一想,杜庚馬上就想到了安在濤。

不過,安在濤肯定不會承認,而杜庚也不會說破,這就是一種很微妙的默契。所以,安在濤神色平靜地拿過報紙來,默默地看著,在二版的頭條,他一眼就看到了那碩大而醒目的文章標題,以及本報記者劉彥幾個字。

匆匆掃了一眼劉彥的文章,安在濤心裡就暗暗翹起了大拇指。劉彥的稿子寫的很是婉轉,將火力重點放在了如何避免在國企改革中導致大量職工下崗的問題,而沒有在國資被賤賣上面大作渲染,只是一筆帶過。

安在濤笑了笑,「杜書記,這報道寫的很好,要不,我拿回去先學習一下?」

杜庚深深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好。這裡還有一份前天的中央日報,頭版的社論是中央的指示精神,你複印幾份,讓市委辦發給每一位市委市府領導,人手一份。後天的民主生活會上,要重點學習這篇社論。」

安在濤眉梢一跳,中央日報出社論了?他從杜庚手裡又接過一份中央日報,正要轉身離開,突然低低道,「杜書記,前些時候您說要去民泰考察……」

杜庚預定的考察因為突如其來的「劉彥事件」而告吹,實話說,現在對於杜庚來說,這一次考察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和價值。但他沉吟了一下,「你通知民泰那邊,考察延後,什麼時間待定。」

安在濤應了一聲,就匆匆離開了杜庚的辦公室。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杜庚臉上的笑容越加的濃重,在杜庚的腦海裡,一會浮現起夏天農的身影,一會又浮現起省委組織部陳近南的那張冷酷面孔,一會又浮現出一個驕傲女記者的曼妙身姿。

他忍不住哈哈笑了一聲,起身走到窗前,打開窗戶,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冷而清晰的空氣,伸了伸懶腰。

……

中央日報的社論題目叫《集中力量解決好國企下崗職工的安置問題》。文章一開篇就指出,「總書記在剛剛閉幕的全國再就業工作會議上強調,國有企業下崗失業人員,為國家建設做出過貢獻,理應得到國家和社會的關心和幫助。解決好他們的再就業問題,是整個就業工作的重中之重,是各級黨委和政府以及全社會義不容辭的責任。各級黨委和政府一定要下更大的決心,花更大的力氣,集中力量搞好國企下崗失業人員再就業這項重大而緊迫的當務之急……」

安在濤不知道中央日報的這篇社論與劉彥的報道究竟有沒有必然的聯繫,但他知道,這樣帶有明顯政治導向的社論,肯定表達了當前中央領導層對於國企改革以及國企下崗職工的一種態度。這樣的態度雖然非常的「套路化」,但無疑也會引起地方政府關注下崗職工的風潮。

而藉著這股風潮,杜庚又能施展出不少大動作來,只要安置好一部分下崗職工,不僅「二毛國資賤賣事件」的負面影響力會迅速被蕩滌一空,還會為他增加沉甸甸的政績砝碼。

杜庚肯定已經有了一連串的「權力運作規劃」,但那已經不是安在濤關心的事情了。他去了文印室將這篇社論複印了幾十份,拿回來交到了孟冬玲那裡,向這個老女人說明了杜書記的指示。

別看已經到了快下班的點兒,孟冬玲已經準備下班,但杜書記的指示一到,她立即扔下手中的包包,馬上就通知相關人員下通知,讓各位領導的秘書來市委辦領取材料。

……

……

安在濤正要下班走,今晚約好了在海天大酒店請孫淦吃飯,他早就給路兵打了個電話,讓他安排了一桌飯順便也讓他一起陪客。知道請的是劉克書記的秘書,又是一個手裡握有實權的縣民政局局長,加上孫淦還年輕,將來前途無量,路兵自然是很樂意一起相陪。

高琳琳突然神色哀怨地背著一個紅色的小包跑了過來,看那神色,似乎是剛剛哭過。她幾步跑過來,一把抓住安在濤的胳膊,哽咽道,「安秘書,杜書記在不在?」

安在濤皺了皺眉,往後退了一步,「高科長,有什麼事情嗎?杜書記馬上要下班了……」

高琳琳眼圈一紅,差點沒哭出聲來。

就在這個時候,杜庚突然打開房門站在門口訝然道,「小高?怎麼了這是?有話進來說……」

高琳琳一見到杜庚,就好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見了爹娘,眼淚立即就流下來了,她低頭嗯了一聲,就走進了杜庚的辦公室,杜庚站在門口擺了擺手,「小安,下班了,你有事就先走吧,不用管我了。」

安在濤心裡暗笑,但卻馬上應了下來。他穿好衣服鎖好門,匆匆出了市委機關大院,但卻躲在了馬路對面的一棵法國梧桐樹後,慢條斯理地點燃了一顆煙。

高琳琳坐在杜庚辦公室的沙發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講述了她的委屈。原來,她所在的宣傳部企業宣傳科的科長老高被下放到一個區去幹宣傳部副部長,她本想借這次科級幹部調整的機會,將自己那個副科長的副字給去掉,雖然她調入宣傳部的時間短,但她的資歷卻不淺了。

宣傳部的李煥文自然知道她是杜庚關照安排進來的人,又是前任市委書記的女兒,就簽了字。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任命,其實不過是到組織部相關科室例行公事走一圈然後就可以批復下來,但誰知,卻被組織部長李萍給活生生擋住了。

李煥文很是婉轉地跟高琳琳說了這個情況,又暗示她去找找李萍。按理說,李萍也是高洋在位時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據說還跟高洋有某種不清不楚的曖昧關係,高洋的女兒提拔,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情。

高琳琳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她就去李萍的辦公室找了她。但讓高琳琳沒有想到的是,李萍一點情面都不講,口口聲聲說她任職時間太短,不符合組織程序云云。

高琳琳想起這娘們當初在自家老爺子面前乖巧地跟小綿羊一樣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時衝動就高聲抱怨了兩聲,結果李萍就惱羞成怒將她趕了出來。

哭著出了李萍的辦公室,高琳琳越想心裡越委屈。也不知道怎麼地,就想起了那個非常關照自己的市委書記,於是就衝動地跑了來。

高琳琳穿著一件米黃色的大衣,裡面套了一件黑色的羊毛衫,脖子底下還紮著一條紅色的絲綢小圍巾。她委屈地抽泣著,嫵媚的臉色有些蒼白,額前垂下了幾縷亂髮。

杜庚輕輕倒了一杯水,遞了過去,順勢就坐在了她旁邊。

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高啊,想哭就大聲哭出來,有什麼委屈跟我說……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如果在宣傳部幹得不舒心,咱再換個地方……」

……

……

高琳琳拉著杜庚的手低低地哽咽著,而杜庚的另外一隻手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撫上了她的後背,她的大半個身子已經探入了杜庚的懷抱。

高琳琳身上一陣幽香傳入杜庚的鼻孔間,他的下腹間慢慢升騰起一陣火熱來。他有些把持不住地欲要推開高琳琳,但一眼看到她那梨花帶雨的嬌媚面容就心神一蕩渾身沒了力氣。

他咬了咬牙,猛然一把將高琳琳擁入懷裡,緊緊地抱了起來。高琳琳先是一驚,輕輕地掙扎了一下,就又安安靜靜地任由他抱著,而他的一隻手已經順著她的腰間,探開衣物深入了她滑嫩的後背上。

高琳琳嚶嚀了一聲,「杜書記。」

「小高,我喜歡你……我一定會……」杜庚扳過高琳琳地身子來,俯身就吻了下去,兩隻手狂熱地在她的嬌軀上上下來回撫摸著,不多時,就把高琳琳摸得情動起來。

安在濤在外面抽了幾根煙,大約等了40多分鐘的時間,在夜幕快要降臨的時候,才發現高琳琳悄悄兒輕盈地走出了市委機關大院。雖然相隔甚遠,但她臉上的那一抹剛剛歡好過的潮紅還是隱隱落入了安在濤的眼簾。

安在濤嘴角一曬,掐滅手裡的煙頭,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從距離市委機關大院數百米處的地方打了一輛車,等他坐著出租車路經大院的時候,杜庚的專車才飛馳而出。

他倒不是有窺探人家隱私的嗜好,他只是想證實一下自己的判斷和猜測。杜庚果然還是跟高琳琳發生了一些什麼,安在濤越想越感到好笑,假如要是讓高洋高書記知道自己的女兒被自己的繼任者給上了,會不會被氣得吐血。

在趕往海天大酒店的路上,他一連接到了路兵和孫淦的兩個電話。

第132章 宴請孫淦

孫淦說,「兄弟,是不是後悔請哥哥吃飯了?咋地,哥哥已經到了,等了你很久也不來,啥意思呀。」

孫淦當然是在開玩笑,他知道安在濤不至於放他鴿子,肯定是有別的事情耽擱了。孫淦也是當秘書的人,哪裡還能不知道秘書工作的特殊性,何況安在濤服務的老闆還是濱海市的一把手杜庚。

安在濤打著哈哈,「孫哥啊,我馬上就到,半路上堵車來著,快了,快了,馬上就到。」

安在濤乘坐的黃色夏利出租車出了濱海市區,就往海濱趕去。半道上,他又接到了夏曉雪的電話,幾天沒看到他,夏曉雪心裡自然是惦記著。

「曉雪。」

「老公啊,你下班了沒有?下班了,來我家吃飯吧,我媽媽煮了雞呢。」

「我今晚有個場合,要跟劉克書記的秘書孫淦吃飯……」

電話那頭立即傳來夏曉雪不高興地嘟囔聲,「這還沒當上官呢,就開始到處應酬來——喂,你少喝點酒啊,我看你最近不太對勁,以前你可是不怎麼喝酒的,現在怎麼學得變成酒鬼了,哪一回打電話你都是醉醺醺的。」

安在濤嘿嘿笑了笑。以前他的確是喝酒很少的,尤其是白酒。但最近,似乎他的酒量也在漸長,應酬也漸漸多了起來。其實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迎來送往是官場必不可少的一項基本功,除非你不想在官場上混下去,否則你不能拒絕應酬。

雖然應酬是虛偽的,沒有幾分真情含量,但官場上的人際交往卻多在這種虛偽的應酬中鋪開拉緊。

「曉雪,反正也沒有外人,你要是悶得慌,出來跟我們一起坐坐,算是我們兩口子一起做東了。」安在濤想了想道,「這孫淦人還不錯,我感覺。」

夏曉雪立即答應了下來,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而安在濤本來以為她不喜歡這種應酬的,見她答應得這麼快,倒是有些意外。

其實,他卻不知,與他的充實相比,夏曉雪最近非常悶得慌。因為她是夏天農的女兒,所以她在經貿委辦公室工作幾乎就沒啥事幹,當然了,有工作人家也不會安排她,經貿委等於是將她「養」了起來。這本來是一種「愛護」,別人都巴不得這麼清閒,但她卻越來越厭倦天天坐辦公室看報紙喝茶水的無聊生活,每天三點一線,無聊得能淡出鳥來。

有好幾次,她都想辭職,重新進個報社干回自己的老本行。但她雖然學的是新聞,但卻對經濟有著天然的興趣,否則她也不會主動要求進經貿委。安在濤也一向認為她不該學文科,應該學商貿,當日夏曉雪陪他進行高架橋報道的新聞調查時,他當時還笑稱她蠻有商業眼光,如果改文從商或許還真能成為一個時下時髦的商界女強人。

夏曉雪當初學文科也是一時心血來潮,大二的時候她本來想轉到理科,但又捨不得跟安在濤分開,就一直勉強上到畢業。與喜歡讀哲學和文學作品的安在濤相比,她更喜歡那些經濟管理和經濟貿易方面的工具書籍,那些在安在濤看來純屬天書的東西,她卻讀得津津有味。如果不是有安在濤的存在,她肯定是要出國讀研改修經濟了。

出租車司機一邊跟安在濤閒聊,一邊順手打開了車載收音機,聽起了廣播。車子飛馳,飛馳在漸漸冷清起來的外環公路上,耳朵裡傳來濱海廣播電台的新聞播報。

「本台消息,1月22日,由電信和國家經貿委經濟信息中心牽頭、聯合四十多家部委(辦、局)信息主管部門在京共同舉辦政府上網工程啟動大會,倡議發起了政府上網工程,政府上網工程主站點www.gov.cn開通試運行。」

「本台消息,近日我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佈了第三次《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止到98年12月31日,我國共有上網計算機74.7萬台,上網用戶數210萬,CN下註冊的域名18396個,WWW站點約5300個,國際出口帶寬143M256K……中國教育和科研計算機網的衛星主幹網全線開通,大大提高了網絡的運行速度。同月,中國科技網(CSTNET)開通了兩套衛星系統,全面取代了IP/X.25,並用高速衛星信道連到了全國40多個城市……」

安在濤心裡一動,心道國內的互聯網即將走上普及的快車道,如果在這個時候搞搞什麼殺毒軟件和網絡信息系統什麼的,搶先佔據市場,應該是一件穩賺不賠的事情。但這也只是一種一閃即逝的想法,他目前的全部心思還是放在了官場上。

……

……

安在濤和夏曉雪一前一後趕到海天大酒店,見安在濤沒有進去而是站在海天大酒店的大門之外等候著自己,心頭便有些甜蜜。她從出租車上下來,裹了裹棕紅色的大衣,就笑吟吟地上前去習慣性地挽起了安在濤的胳膊。

兩人一起走進海天大酒店的大堂。孫淦,路兵,文霞三人早已等候在了那裡。見安在濤帶著夏曉雪進來,路兵和孫淦兩人雖然都不是頭一回見到夏曉雪,但還是眼前一亮驚艷不已。

夏曉雪身材修長凹凸有致,烏黑的長髮在腦後用一個粉紅色的蝴蝶結紮起,一件棕紅色的長長妮子大衣順勢敞開著,露出裡面的奶白色羊毛衫和咖啡色的緊身西褲,再配上腳上那一雙米黃色的高跟鞋,整個人看上去嫵媚中透著飄逸,艷麗中發散著淡淡的高雅氣質。

白皙的膚色,挺翹的瓊鼻,兩道細長的柳眉,一雙幽蘭似水一般深邃的雙眸,如果說夏曉雪的容顏能打90多分,那麼她的氣質絕對可以打上滿分。她出身官宦家庭,身上發散著融聚了高貴和典雅端莊的雙重氣質,同時因為性格的關係,她身上還有一種特別的氣質。

與驕傲的劉彥相比,夏曉雪的親和力特別明顯;而與冰山一般自閉喜歡孤芳自賞的孟菊相比,她又多了幾分紅塵世俗的平和氣息。如果說劉彥是一朵孤傲的菊花,孟菊是一朵冰川雪蓮,那夏曉雪就是一朵搖曳多姿的蓮花。有著獨有的矜持超脫,也有著芳華四溢的意境。

「夏小姐,你好。」

「曉雪,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怎麼著,真是一門心思當起安在濤太太了?」與孫淦的矜持相比,與夏曉雪熟識的路兵自然更加放鬆,他伸出手去,嘿嘿笑著。

夏曉雪微微一笑,上前一小步,與路兵的手輕輕一握,「路總是大忙人,我這小女子哪裡有機會得見路總?你好,孫秘書——哦,現在是孫局長了。」

夏曉雪在與路兵握手的同時也扭頭跟孫淦打了個招呼。

安在濤心情放鬆,他側首看去,夏曉雪嘴角浮現著的寧靜、愉悅、超脫的微笑,像極了一朵芳華不妖的白蓮。縱然是親密關係如安在濤者,也自是心神一蕩,遑論孫淦和路兵了。

文霞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只是笑容有些勉強。在夏曉雪面前,她感到了無法遮掩的自慚形穢,無論是家世、相貌和氣質,她都無法跟眼前的這個女子相比,不由就悄悄退後一步,默默地垂首站在那裡。

在很多時候,個人的親和力就是一種人格上的魅力。也就是在這種場合,安在濤才驀然發現,自家曉雪竟然有很強的社交能力,魅力簡直無可阻擋。後來一想也就釋然了,在大學裡,她就是非常活躍的學生會幹部,組織溝通能力很強。

……

……

酒桌上,安在濤跟孫淦說著一些官場上的趣事,而夏曉雪卻跟路兵湊在一起,聊起了什麼企業管理什麼商業策略,最後還又聊起了股票和期貨。

安在濤雖然在跟孫淦說著話,但耳朵其實卻沒有放過夏曉雪與路兵之間的熱烈談話。聽著夏曉雪一個勁地勸說路兵趕緊籌資入市,他心裡不禁暗暗苦笑。他將幾十萬的資金全部投入了股市,自然不會瞞著夏曉雪,而最近她已經將他的股權證等全部要了過去,說是要代替他炒股,沒事的時候就跑去證券公司看看行情,回來就跟安在濤說個不停。

夏曉雪認為股市今年會起來,會有一波較大的行情,這既受了安在濤的觀點影響,也有她自己的思考判斷;但路兵卻嗤之以鼻,兩人說著說著就「掐」了起來。爭論了半天,見誰也說服不了誰,就住口轉移了話題。

路兵著實有些訝然,他聳了聳肩,「曉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應該是學文科的吧,怎麼對經商很有感覺哦——」

夏曉雪嘻嘻一笑,沒有說什麼,安在濤在一旁哈哈大笑起來,「路兵,實話告訴你吧,我們家曉雪可是很有經商天分的,可惜了,她學的是文科而不是理科,否則的話,你將來又有對手嘍。」

路兵哈哈笑了起來,「有競爭才過癮,我倒是不怕。不過,說真的,我覺得曉雪你還真是一塊經商的材料,要不要停薪留職來我們民泰?給你一個副總幹幹。」

路兵當然是隨口說了一句玩笑,對於夏曉雪的「讚譽」,也帶有逢迎和客套的色彩。就算夏曉雪有經商的天分,目前也只是紙上談兵,沒有任何的實踐經歷和經營能力,也未必就能勝任諾大一個民泰集團副總的職位。

但這也不完全是玩笑,如果夏曉雪肯來,路兵與他的父親路逢春是求之不得。夏曉雪如果進了民泰,民泰就等於是跟安在濤這個官場新星和夏天農這個官場大牌死死地聯繫在了一起,民泰所能得到的潛在的利益那可是巨大的。

這一點,安在濤心知肚明,夏曉雪當然也只是笑笑沒有太當回事。她是喜歡經商,也厭煩了喝茶看報紙的機關生活,但不代表她會來民泰。

不過,路兵在宴請即將盡歡而散地時候所說的一句話,還是讓夏曉雪心裡一動。

四人一邊往外走,路兵一邊笑著道,「曉雪,我跟劉鵬都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我覺得,你應該去國外讀讀商科碩士,你不是喜歡經商嘛,學成以後回來可以自己開公司嘛。」

夏曉雪笑了笑,瞥了路兵一眼,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安在濤卻發現了她眼裡一閃而逝的渴望。但旋即,她的眼神裡又流露出猶豫和不捨,安在濤心裡一歎。

夏曉雪往家裡打了一個電話,不回家了。她現在住安家已經成為家常便飯,夏天農兩口子早已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在安家,夏曉雪洗完了澡早早地就鑽進了被窩,安在濤洗完澡回來見她半躺在床上癡癡地想著心事,眼神有些迷離,就知道是路兵無意間的幾句話勾起了她心裡埋藏已久的心思。

安在濤笑了笑,也鑽進了被窩,一把將她摟在了懷裡,一隻手習慣性地在她的身上輕輕撫摸著,俯身親了親她最敏感的耳朵垂子,低低道,「寶貝兒,你是不是想要出國讀研?」

夏曉雪幽幽一歎,「老公,我真的是厭倦了這種上班看報紙喝茶打發時間的生活,我想出去學一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可是,我又捨不得離開你……心裡矛盾得很!」

安在濤狠狠地捏了捏她飽滿的豐盈,夏曉雪頓時霞飛雙頰輕輕呻吟了一下,「你壞死了,人家在跟你說正事呢。」

「寶貝兒,有啥好矛盾的,想出去學就出去唄……我知道你一向喜歡商科,那就出去讀一個嘛,反正就是一年頂多2年的時間,又不是長期分離,你怕什麼?」

「哼,我怕你移情別戀,喜歡上別的女人,如果我不在你身邊的話……」夏曉雪嬌媚地瞪了安在濤一眼,卻旋即被安在濤的手撫摸得眼神迷離身子酥軟,幾乎是完全癱倒在他的懷裡,任憑他上下其手。

「鬼丫頭,瞎扯……我倒是怕你去了國外,萬一看上了洋鬼子,那可就糟糕了喲。」安在濤嘿嘿笑著。

夏曉雪一把推開安在濤的手,霍然坐起身來,一本正經地低低道,「老公,你真不反對我出去?」

「寶貝兒,我們來日方長,你出去進修一下也好,將來說不准還能真成為商界的女強人哩。」安在濤深深地望著她,輕輕地撫摸著她滑嫩的後背,柔聲道,「去做你喜歡做的事情,不管你做什麼,你都是我的老婆,這輩子你是逃不掉的!」

安在濤的手在她的後背上來回撫摸著,夏曉雪雙頰上的紅暈漸漸濃重起來,就連體膚之上都似是浮起一層淡淡的霞光,她動情地轉過身來,將整個身子重新投入他的懷抱,呢喃了幾聲,「謝謝你,老公……抱緊我!」

……

……

兩人柔情蜜意地歡好了一回,完了,夏曉雪慵懶地躺在安在濤的懷裡,又繼續起了剛才的話題。安在濤有些哭笑不得,「寶貝兒,你似乎有些太心急了些哦,就算是要出去,這馬上都要過春節了,也得等過了春節吧?」

夏曉雪嘻嘻一笑,纖纖玉指在安在濤的胸膛上輕輕地劃著圈圈,「我是想早一點讀完回來,我們好結婚,老公,我好想要一個孩子呢!」

安在濤笑了笑,「出國讀研的事情,你得徵求一下你爸媽的意見……嗯,等問問菊姐吧,她從國外回來,應該熟悉這些,看看她能不能給你牽牽線……」

安在濤說到這裡,夏曉雪翻身坐起,一把從床頭櫥上抓起手機來就要撥打孟菊的電話,安在濤啞然失笑,「現在都快十二點了,菊姐早就睡了,還是明天再說吧。」

「不,我現在就打。」夏曉雪撒嬌地扭了扭身子,兩團柔嫩的豐盈晃動著,白花花的一片頓時又讓安在濤看得心神一蕩,趕緊給她披上被子,「小心凍著,你躺被窩裡打。」

夏曉雪打過電話過去的時候,孟菊正在躺在床上看書,她獨居在家,閒極無聊,晚上孤枕難眠,只能靠大量的閱讀來消磨時間。既然已經決定留在國內,她自然是又恢復了燕大教授的身份。

刺耳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孟菊有些煩躁地披衣下床,走到電話機跟前見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不由接起不耐煩地道,「誰呀,都幾點了,半夜三更打什麼電話!」

夏曉雪強忍住安在濤那隻手上下撫摸帶給她的一陣陣的情動的快感,嘻嘻一笑,「菊姐,是我,曉雪!」

孟菊聲音立即緩和下來,訝然道,「曉雪呀,你怎麼這個時候想起給我打電話來了,是不是有啥急事?」

「不,菊姐,我想出國讀研,你看……」夏曉雪在電話裡跟孟菊說了些正事,又閒扯了一會家長裡短,見從始至終孟菊都沒有問起安在濤,她嘴角浮起一絲狡黠的笑容,突然壓低聲音道,「菊姐,小濤現在春風得意的,你要不要跟他說兩句?」

但這話剛一說完,夏曉雪就臉漲得通紅,有些後悔不及。

孟菊心裡一顫,這麼晚了兩人在一起……她勉強一笑,定了定神,和聲道,「不說了,太晚了,曉雪,你暫且不要著急,我明天就跟我在國外的導師聯繫一下,爭取幫你找一個好一點的學校……嗯,手續我來幫你辦……」

第133章 高洋大鬧組織部

第二天一早,兩人早早起來梳洗完畢吃了點早飯,就各自上班。安在濤剛上樓,還沒走進辦公室,就發現宋亮已經早早地到了。他走到宋亮門口,打了個招呼,見宋亮正忙著準備什麼材料,心裡明白,大概是述職述廉報告了。

到了年底,各種總結報告林林總總亂成一鍋粥,不過這是科員們忙的事情,領導幹部們都忙著各自的述職述廉報告。大領導的報告自然有秘書或者綜合科的人代勞,像宋亮這種中間階層的報告就只能自己動手了。

……

……

到了這個時候,整個市委機關裡倒是只有安在濤最清閒了下來。他來得晚,不用寫工作總結,而部門或者領導的述職述廉報告又有別人動手,他也樂得清閒。

坐在辦公室裡看了會報紙,夏天農就打來了電話,安在濤接起電話,就知道是為了夏曉雪出國留學的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夏天農不但不反對,反而非常支持,就是石青有些捨不得,但轉念又一想,反正也就是一年多最多兩年的時間她就回來了,也就不再阻攔。

安在濤心裡明白,夏天農打這個電話是在面子上尊重一下自己這個未來女婿的意見。雖然知道女兒的事情肯定是早跟安在濤商量過了,但作為老丈人,他必須還是要做做樣子,否則讓女婿說出個三和倆來,他這長輩的面子往哪裡擱?

當然,這主要是因為安在濤如今在夏天農心裡的位置非常重要。這個女婿已經帶給了他太多太多的驚喜,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將女婿放在了心裡一個很重要的位置上,或許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

「小濤啊,曉雪說是要出國讀研,這事兒你知道了吧?」

「是的,爸爸,這是我跟曉雪商量好的,反正她不喜歡坐機關……既然她喜歡商科,就出去讀一個碩士吧,等回國來以後,我們家也就有個海龜了。」

安在濤輕輕地就跟夏天農開了一個玩笑,夏天農在電話裡哈哈大笑,「你支持就好,嗯,反正時間也不長,很快就能回來……」

……

……

跟夏天農通完電話,安在濤又看起了報紙。機關工作其實非常無聊,雖然忙碌的時候也有,但大部分時間都是靠看報紙喝茶消磨時間的,後來互聯網娛樂平台普及了,看報紙的人就變得很少,機關裡上班時間上網斗地主的人比比皆是。

突然,杜庚出現在他的門口,面色有些難看。

安在濤下意識地就站起身來,迎了過去,「杜書記。」

「小安,你現在馬上去組織部,把高洋書記給接到我這裡來。」杜庚沉聲道,擺了擺手就大步離去,光噹一聲關緊了自己的房門。

安在濤心頭一跳,覺得有些詭異:高洋來了?

他以為,跟高琳琳有了那種曖昧的關係之後,杜庚會很快出面幫高琳琳出了這口惡氣,最不濟也要給她調換個正科級的實權崗位。堂堂一個市委書記,要想給安排一個正科級幹部,那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機關裡安排不下,還有各局委辦,實在不行還有各區縣機關。當然了,安在濤並不認為,杜庚會捨得將自己剛得手的女人放到下面去。

但這需要時間,還要找機會。

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高洋跑來市委幹啥?據說他自打退了之後,可是從未踏進市委大院一步的。今天是犯了什麼症候,莫非是來替自己的女兒出氣的?不會吧,高洋不會這麼沒涵養吧?

但安在濤還真是想錯了,高洋還真是給高琳琳出氣來了。但高洋也是一個老狐狸了,他這次來,究竟是衝著李萍,還是借題發揮指桑罵槐衝著蒙虎,順便發洩一下積聚已久的心裡的怨氣,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安在濤下了樓,匆匆跑到市委機關大樓主樓的三樓上,組織部的科室和領導基本上都在三樓。李萍作為常委兼組織部長,在常委小樓上是有辦公室的,但她卻不太喜歡在那邊辦公,藉著工作方便的因由,就又在主樓上開了一個房間。

他剛上樓梯,就聽見走廊的盡頭李萍的辦公室處傳來高洋怒氣凜然的斥責聲,他拐過走廊,見組織部一些科室的門都虛掩著,組織部的科員加上頭頭腦腦們想要出來看熱鬧又不敢,只好虛掩著門,聽聽動靜。

「李部長,我老高諾大年紀,在濱海干了30多年,從科長一直到干到了市委書記,可我活了這麼久,做了這麼多年黨的幹部,卻還沒有見過你這種人!」

「李部長,什麼叫卸磨殺驢,知道不?你這就叫卸磨殺驢!」

「我老高為濱海工作30多年,我沒有利用職權謀過一點私利,我的兒子現在不過是一個科級幹部,我的女兒剛提了副科級沒有兩天——反過來看看你們的孩子,你們的後代,有哪一個不是衣著光鮮出入排場?」

安在濤沿著走廊輕輕地走了過去。

李萍的辦公室門敞開著,李萍面色陰沉地坐在辦公室裡的沙發上,肩膀有些顫抖。而高洋面色漲紅,就坐在門口放著的一把椅子上,蒼老的頭顱有些抖顫。高琳琳面色難堪地站在他的身後,欲言又止。而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陳步宣尷尬地搓著手,站在高洋的身前勉強笑著,「高書記,咱們有話可以慢慢說,你身體不好,別氣壞了身子,這樣,您有什麼問題,什麼困難,我跟李部長一定幫您解決,成嗎?」

高洋怒吼了一聲,「不成!」

旋即,他又擺了擺手,「都是些什麼東西!還不接我老高的電話,忘了當初在我面前拍馬溜須的時候了?忘了當初是怎麼從一個縣裡的婦女主任提拔到市裡當領導了?忘了當初是怎麼跑到我辦公室裡來叫乾爹了?」

這話一出,安在濤正好趕到,他心裡頓時為之噴飯:這高洋書記太有才了!

高洋看見了安在濤但裝作沒有看見,他似乎是一心想要把事情搞大,不顧李萍羞憤難抑的神色,竟然回頭衝著走廊就又大聲斥責了起來,「禽獸不如啊!禽獸不如啊!你們現在手裡有權有勢,趕緊把我老高抓起了算求!」

看到李萍出了這麼大一個丑,安在濤心裡笑開了花。對於這個噁心巴西的女人,他心裡厭煩得緊,樂得看她的笑場。他頓了一下,沒有立即上前去勸阻高洋。

陳步宣眉頭緊皺,俯身下來拉著高洋的胳膊,壓低聲音道,「高書記,您息怒,息怒喲!……不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這樣,高科長的工作,我就做主了——」

高洋冷笑一聲,「我老高家雖然不富裕,但養一個女兒還養得起。從今後,我女兒不工作了,不就是一個破科級嘛,咱不幹了——就留在家裡,我老高養著!小陳,你不要在我老高面前耍滑頭,我今天來就是要討一個公道——不是要嚴格組織考察和組織原則嘛,好嘛,先從你小陳開始,然後是李萍,甚至蒙虎!」

高洋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手指指指戳戳,「從你們幾個人身上查起,看看到底是誰的屁股底下不乾淨!」

……

……

高洋繼續站在那裡「鬧」著。他當然是借題發揮順帶發洩一下心中鬱積已久的怨憤,但這其中,也摻加著一點個人的情緒在內。

他在位的時候,這李萍主動投懷送抱,兩人很快就卿卿我我保持了很久的情人關係。高洋去外地出差,沒有一次是不帶李萍的。要沒有高洋的一力提拔,李萍豈能坐到市委常委組織部長的實權崗位上?

但他沒想到,這女人竟然這麼不念舊情。別人勢利眼也就罷了,你李萍就不行!想起李萍當初在自己身下婉轉求歡的浪勁兒,又看到她現在狗眼看人低的無恥嘴臉,高洋心裡的怒火豈能不瞬間暴漲起來!

對於高洋的「漫罵」,李萍是無言以對。她無法回應,想要逃離,又被高洋死死地堵在門口,想起自己的領導形象如今被高洋這一鬧毀於一旦,她心裡就像是一隻母狼一樣恨不能撲上前去撕碎了高洋的喉嚨,但她不敢,只能咬緊牙關低頭忍耐著,只希望這老東西趕緊沒了力氣滾蛋。

這個女人也是夠狠,要是別的女人攤上這事兒,早就羞惱哭成一團了,但她沒有,心裡只有羞憤和恨意燃燒!

其實李萍也並不是一點舊情也不念,只是蒙虎的指示她不敢違背。蒙虎對於杜庚安排高琳琳進宣傳部很是不滿,但又說不出別的來,只好暗暗囑咐李萍在這一次的提拔上卡住高琳琳。

你杜庚想要賣高洋的人情,想要收買人心,我就偏不讓你得逞!

聽高洋的聲音漸漸有些小了,又時不時用眼角的餘光在自己的身上掃瞄,安在濤心裡笑了一聲,面不改色地走了過去,探手扶住了高洋,和聲道,「高書記,杜書記知道您來了,讓我來請你過去!」

高洋借坡下驢,被安在濤扶著聲音小了起來,「吃水別忘掘井人,誰都有退下來的一天!哼,我這就去問問杜書記,現在的濱海市委市政府還是不是黨的機關,是不是人民的政府,現在濱海的領導幹部眼裡還有沒有我們這些老幹部!」

「杜書記解決不了,我老高就去省委,省委解決不了,我就去中央!我就不信,這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

高洋一邊說著,一邊被安在濤和高琳琳扶著向走廊那頭走去。

幹部一科的科長張濛剛剛露頭看了一眼,還沒來得及把頭縮了回去,高洋就冷哼了一聲,「小張嘎子,你這臭小子,見到我也不出來打個招呼?忘了是誰把你調到這裡來的?」

張濛尷尬地站出來苦笑了一聲,「高書記!」

高洋傲慢地哼了一聲,扭頭再也不看張濛,慢慢在安在濤和高琳琳的攙扶下向樓梯口走了過去。

……

……

果然不出安在濤的意料之外,杜庚迎到了樓下,大老遠看見高洋就笑著招呼道,「高書記,看看,來了也不提前跟我打個招呼。」

高洋本就是來鬧事發洩情緒的,哪裡會真生氣。這會兒,他早就心平氣和起來,「杜書記,老頭子又來給您添麻煩了。」

高琳琳臉上浮起一抹羞紅,她掃了杜庚一眼,低低道,「杜書記,我勸我爸他非不聽,非要來——」

杜庚呵呵一笑,走過來代替高琳琳攙扶起高洋另一側的胳膊來,安在濤眼角的餘光發現他的手輕輕捏了捏高琳琳的柔夷,而高琳琳的臉上就變得更加漲紅。

安在濤心裡一跳,心道,今天高洋來鬧的這一場好戲,該不是杜庚事先跟高琳琳商量好的吧?轉念又一想不太可能,杜庚不會幼稚到這種程度,而高洋也不是傻子,也絕對不會被杜庚利用。

今天的事情,只能說明,高洋心裡的怨氣已經積攢已久,藉著女兒受委屈的機會就爆發出來,其目的也無非是出出李萍和蒙虎的醜罷了。當然,從某種意義上說,也算是對於杜庚關照高家的一種另類的回報。

杜庚親親熱熱地攙扶著高洋上樓,這一幕落進站在三樓窗戶邊上往下俯視的蒙虎眼裡,蒙虎的臉色已經不是難看不難看的事了,而是鐵青一片。而且,在即將進入樓道的瞬間,他分明看到那高老頭揚起頭來向自己的窗戶方向投來挑釁的一瞥,這就讓蒙虎狠狠地攥緊了拳頭。

進了杜庚的辦公室,安在濤替高洋倒上了一杯茶水,然後就退了出去。高洋望了望安在濤的背影,笑道,「杜書記,這小安實在是不錯,很穩重!你可是比我當初強啊,找了這麼一個好秘書!」

杜庚呵呵笑著,坐在了高洋的身邊。跟高洋說了一會閒話,杜庚這才笑著起身用電話把宋亮叫了進來,「老宋,你馬上打電話通知組織部盡快對高琳琳同志進行考察,盡快拿出一個考察報告來——」

宋亮應了一聲,向高洋父女點了點頭,大步離去。

杜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高書記,你放心,高琳琳同志的工作問題,我會在下次的常委會上專門提出來研究,既然組織部解決不了,那麼咱麼就拿到常委會上解決!不要說看在老領導的面上了,就算是高琳琳同志本身,工作能力也很強,又是黨員,也該提拔!」

高洋心裡真是有些激動和感激。他明知杜庚是在故意向自己示好,其意在利用自己的「餘熱」幫助他掌握濱海的權力,但他心裡還是頗為感激。

人老了,還是容易激動的,就算是一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市委書記,但高洋現在就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高洋顫巍巍地起身,一把握住杜庚的手,顫聲道,「杜書記,我老高記住你的情分了!」

渾然不覺,站在自己身後的嫵媚的高琳琳,正在紅著臉向杜庚投來充滿感情甚至是挑逗的一瞥。

如果說一開始杜庚對於高家的關照讓高琳琳對他產生了某種好感,那接下來杜庚親自給他安排工作,就讓高琳琳心裡有些感恩圖報的意味。

而前兩天兩人情動之下成了好事,事後杜庚對她的體貼和承諾,又讓她死寂很久的心又活動起來。從杜庚身上,在杜庚的權力光環下,她感到了一種異樣的刺激和快感,這種快感讓她這兩天一直都無法忘記,甚至拒絕了跟自己的老公同房。

……

……

高洋心滿意足地離去,杜庚讓安在濤親自帶車送他回去。在回高家的路上,高琳琳突然望著安在濤小聲道,「安秘書,不知道杜書記家屬在哪裡工作?」

安在濤一怔,心道你該不會想要取代孫彥當杜庚的正宮娘娘吧?他笑了笑,「孫阿姨前兩天剛調進師專教書呢,高科長。」

高琳琳哦了一聲,垂首不語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麼心事。高洋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兒,呵呵笑道,「琳琳,改天你要去杜書記家好好謝謝杜書記,嗯,對了,小安同志,我家裡還存著兩瓶十年的上好茅台,你完了給杜書記提留回來,就說是我老高請他喝酒!」

安在濤笑著應了下來,又跟高洋父女扯了些不搭邊的家常話,車就開到了高家門口。

高琳琳跳下車來,扶著高洋下了車,向安在濤微笑著,「安秘書,司機師傅,進來坐一坐喝杯茶再走!」

安在濤呵呵一笑,跟著高洋父女進門又是寒暄了幾分鐘,這才提溜著高洋送給杜庚的兩瓶茅台走出門上車而去。車子已經開出老遠,他回頭一看,高琳琳還站在那裡遠遠地揮著小手,臉上似乎掛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安在濤心裡冷笑著又歎了口氣,「又是一盞不省油的燈喲——杜庚,怕是要有麻煩了。」

司機奇怪地掃了安在濤一眼,見他嘴角掛著古怪的笑容,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安秘書,是直接回市委還是?」

安在濤想起快要過年了,自己早上答應了母親要去商場買一些東西,就笑了笑,「司機師傅,這時間還早,要不我們先去濱海百貨大樓買點東西再回去?」

司機嗯了一聲,加大油門車子飛馳而去。

第134章 陳近南家(一)

安在濤去濱海百貨大樓隨意買了一些過年需要的物資,比如茶葉糖果之類,還給竹子買了幾件文具之類,花了200多塊,就裝到車上,先拉回了家,然後才回了市委大院。

回到辦公室已經是中午12點多,走廊裡空蕩蕩地,沒有一點動靜,看來是都去吃午飯了。安在濤在買東西的時候,順便買了幾個麵包和幾根火腿腸,這便是他的午飯了。

剛咬開火腿腸的紅色封衣,突然門輕輕被推開了,安在濤抬頭一看,見是杜庚,不由訝然起身道,「杜書記,您沒去吃飯呢?」

杜庚微微一笑,「我剛從餐廳回來——呃,小安啊,怎麼中午就吃這種東西,不好,不好,對身體不好喲。」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說什麼。杜庚又站在那裡隨意跟他扯了一會,然後才低低道,「要過年了,這幾天如果有人來,你一概替我擋駕——還有,明天你隨我去省裡走訪幾個老領導,嗯,你找找老宋,搞一些上好的海參來。」

安在濤應了下來。到了節前,很多企事業單位都要來市委或者市政府機關大院走訪領導,這兩天,拉著各種年貨的車子在市委大院裡出出進進,直接開到辦公大樓的底下。一個電話打上去,然後相關科室的人員就開始出來搬運年貨。所以,不要說科長處長局長們了,就算是一些個科員,也能分到不少企業和下屬單位送的年貨,家裡的肉魚蛋之類根本就是吃不完的。

來小常委樓上「走訪」的各區縣領導、各局委辦主官也不少,還有一些濱海商界有名的大企業老總,送的一般都是名表名煙名酒之類。一般而言,這種禮節性的饋贈,價值不會太大但也不會太少。當然,這是現在的情況,過上幾年,在安在濤的前世,已經很少有人走訪送東西了,而直接送購物券和代金卡。

下級走訪上級,也算是一種跟上級聯絡感情和增進關係的方式,也是官場上的某種潛規則。顯然,杜庚也需要向上走訪,無疑就是省裡的領導。

省委省政府的一些要害部門領導,一些省領導那裡,那是必須要走動走動的。不在東西多少,送禮不是目的,目的在於你眼中有領導,下級需要通過節前走訪來表達對領導的尊重。

在沙發上迷糊了一中午,到了下午2點多鐘的時候,安在濤就把辦公室的門打開,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辦公桌後面,手裡捏著筆,桌上放著稿紙,看似認真寫材料,其實心裡卻是在天馬行空。

到了這個點,下面來走訪領導的官員就漸漸多了起來。市委市府的大領導不比其他,不管是誰要來,都要先問問秘書或者辦公室,不能隨便去敲領導的門。能直接去敲領導門的,只有級別相當的領導或者秘書。

不多時,他就聽到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一個身材高大四十多歲的西裝革履的男子手裡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禮品袋,昂首闊步的就走了過來。

在機關,一些眼光毒的機關幹部能從官員的走路姿勢中判斷出此人的級別來,而且,是不是握有實權,是不是得志,大都也能從腳步中體現出來。凡是走路匆匆忙忙的一般是科長,走路昂首挺胸的一般是處級實權實職幹部,而走路沉穩不慌不忙目光平視面帶微笑的,一般是市級領導。

這是一門學問,一門在機關混下去的察言觀色的學問。因為機關官員眾多,不是每一個人你都能瞭解和認識,但通過對他的姿態和神情來進行分析判斷,就有助於你甄別出需要逢迎或者避免得罪的領導來,從而讓自己在處理人際關係上佔據主動。

安在濤抬頭瞥了他一眼,認出此人正是建委主任孫藝林。雖然跟孫藝林沒有打過交道,但跟他的弟弟和兒子,安在濤卻是有了幾次「交集」。

孫藝林的步子慢慢放輕步履慢慢放小,他走到安在濤的門前,輕輕敲了敲,「你好,是安秘書吧。」

安在濤裝作才看到他,坐在那裡並沒有起身,只是微微一笑,「請問你是?」

孫藝林走進門來笑道,「我是建委的孫藝林,請問安秘書,杜書記在不在家呢?」

安在濤故作訝然之聲,起身來向孫藝林伸出手去,「原來是孫主任,你好你好。杜書記去省裡開會了——」

孫藝林的手很大握起手來給人一種很僵硬的感覺,他臉上雖然帶著笑容但心裡卻罵了一聲,他在樓下特意看了看,杜庚的車就停在那裡,怎麼就說是去了省城?

他掃了面前這個突然間平步青雲的英挺年輕人,見他神色淡定沉穩,心裡的一絲不滿剛剛滋生就慢慢消散了去。市委書記面前的紅人,夏天農的女婿,不是他一個建委主任能得罪起的。

他定了定神,鬆開了安在濤的手,故作遺憾地歎了口氣,「看看真是不巧,我前兩天回老家剛好帶了一些土特產過來,給幾個市領導都帶了一點,你看看是不是——」

安在濤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孫主任,杜書記專門囑咐過我,凡是來走訪的一概不收,不好意思,抱歉了!」

孫藝林尷尬地身子一頓,嘴角抽動了兩下,但也沒再說什麼,匆匆向安在濤勉強笑了笑,就扭頭大步離去。

……

……

孫藝林走後,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又來了幾個區縣領導,安在濤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概擋駕。過了一會,公安局的黃韜也來了,這黃韜也算是安在濤的熟人,見到他,黃韜倒是也不客氣和生分,笑呵呵地就進了他的辦公室,跟他閒扯了一會。

黃韜是空著手來的,這讓安在濤有些意外。想起這黃韜是蒙虎一系剛剛倒過來的人,杜庚會不會另眼相看——他想了想,還是敲開了杜庚的門,「杜書記,公安局的黃局長來了,您看——」

果然,杜庚擺了擺手,「讓他進來。」

黃韜笑吟吟地深深望著安在濤,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投過一個會心的眼神,「小安秘書,謝了。」

黃韜進了杜庚的辦公室,兩人究竟會談些什麼,就不是安在濤所要關心的事情了。他坐下來繼續看報紙,一會的功夫,手機滴滴答答地就響了起來,見是夏曉雪的手機號碼,安在濤先把門關緊,然後才接起電話來,「曉雪!」

「老公,我已經想好了,我爸媽也同意了,既然你們都同意我出去,嘻嘻,我就決定要出去讀研了,我已經正式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嘻嘻,今晚老公你不替我慶賀一下嗎?」夏曉雪的聲音明顯有些興奮,她剛剛辦完停薪留職手續,走出了市政府的大門。

安在濤訝然,「曉雪,你是不是也忒著急了一些吧?就是出去,也不用這麼著急的哦?總要過了春節再走吧。」

夏曉雪嘻嘻一笑,「我才不急著走呢,我只是非常厭倦這種無所事事的生活。我剛才跟菊姐通了電話,她說4月份走最好……我是想辭職了,這一段時間好好陪陪你和我爸媽的。」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算了,辭了就辭了,也沒啥大不了的,你就是沒有工作,我也養得起你。曉雪,還是那句話,去做你喜歡做的事情,人生短短幾十年,我們也不能虧了自己,免得人生留有遺憾。」

安在濤說這話的時候,話音微微有些感慨。他畢竟是一個重生過來的人,前世今生加起來數十年的人生際遇和風雨滄桑,使他對人生的感悟自然就比這個時代的人深了幾分。

夏曉雪雖然沒有聽出安在濤的人生感慨來,但也從他的話音裡聽出來對自己的深深愛意和呵護之心,於是就嘻嘻笑著,「嗯,我知道了。老公,你在工作,我就不打擾你了——記著哦,今晚我們兩個一起吃飯,不許遲到、不許早退、不許……」

……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坐著老趙的車直接去機關家屬院在樓底下接上杜庚,他們要直接去省城走訪。老趙的車裡早已裝滿了一袋袋的上等海參,雖然現在的海參還不像安在濤的前世那樣價格昂貴,但在當時來說,也算是一種奢侈品了。

杜庚還帶著一個小包,安在濤明白,這小包裡的東西才是杜庚真正要送給他在省裡後台領導的禮物。老趙將車開得飛快,轎車在高速路上跑了2個小時就趕到了省城。

……

……

省委組織部在省委機關大樓後樓的三層,在走廊的盡頭,有一間兩小間辦公室打通了的大辦公室,那就是陳近南的辦公室。其實組織部的一把手張部長98年以來因病基本上泡在醫院休養,真正主持省委組織部工作的正是陳近南。

適逢年關,他接任組織部長進入省委常委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中組部已經找他談過話,就等年初的兩會一開完就要宣佈任命。其實,陳近南從地方調入省委機關,就是奔著組織部長這個肥缺來的,為了這個位置,他的老丈人可是沒少費心上下打點。而自打來到省委組織部工作之後,省裡上上下下的人幾乎都明白,他就是來接班的。

陳近南囑咐下屬嚴禁任何人打擾他,然後關緊房門,坐在了豪華的老闆椅後面,盯著桌上的一張報紙看著,神色有些陰沉,也有些變幻。那張報紙,是安在濤當初在東山晚報發表的關於濱海高架橋的報道。

濱海最近的政局變幻,陳近南一直在關注。

在夏天農進入常委的事情上,其實他是能幫忙的,只要他一句話,蒙虎就不會再反對。而只要濱海市委提名,由他來掌握的省委組織部又焉能不批復同意。

但他絕對不可能去主動為之的。上回夏天農來省城找他,他之所以閉門不見,本來是懷著某種私心。在他看來,為了老丈人的前途,安在濤會放低身段親自來省城求他——他倒也不是想要自己的骨肉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而是想藉機跟安在濤緩和一下關係,縱然是不能相認,總是父子,不能搞得跟仇人一樣吧?

以前不敢跟安在濤相認,是因為顧忌到老丈人家的「反彈」,為了保證自己的仕途前程,可如今以不同以往了,他已經做到了這個位置上,他有絕對的信心和能量為自己的私生子遮風擋雨,彌補一下這些年內心糾結不已的虧欠。

但是,令他意外的是,安在濤竟然沒有來,理都沒理他。後來,他又側面瞭解到濱海的政局變化。前段日子,當劉彥趕往濱海並鬧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採訪風波」來,他立即就醒悟過來:原來,自己這個見不得光的兒子竟然另有謀劃!

陳近南是又驚又欣慰。他暗中為安在濤爭取了這一次特殊青干班培訓的名額,本就是想要給安在濤創造一個進入機關的機會。但他卻沒有想到,自己這個兒子胸中自有一番乾坤,心思縝密行事從容不迫頗有權謀手段,這個市委書記的小秘書當得是風生水起,似乎,似乎還真是一個做官的天才。

這當真是意外之喜啊。陳近南慢慢抬頭居高臨下地向樓下望去,見省委大院裡車來車往,嘴角浮起一抹傲慢的笑容。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陳近南眉頭輕輕皺了一下,接起電話,他輕輕地喂了一聲,便不再講話。在省委機關大院裡,他是一個作風雷厲風行頗有幾分架子的領導,管組織管幹部,再加上為人不苟言笑,往往給人留下一種專權冷酷的印象。

「你好,陳部長,我是濱海的杜庚啊。」電話裡傳來杜庚那清朗地微帶恭謹的聲音。

陳近南打了個哈哈,也笑了起來,他雖然不苟言笑,但對於自己兒子的這個「老闆」,他還是要多少給幾分面子的,「原來是杜書記!你好。」

「陳部長,快過年了,我帶著小安來省裡看望幾個老領導……嗯,組織部的領導對我們濱海的工作非常支持,一年了,我有一點小小的心意……」杜庚慢騰騰地跟陳近南扯著一些閒話,雖然聽出了杜庚有意套近乎,但陳近南還是「默許」了下來。

「杜書記客氣了,應該是我去看望杜書記才是。」陳近南知道這種走訪是一種慣例和禮節,也不再推辭,就隨意客套了幾句。

「這樣啊,陳部長,一會等陳部長下午下了班之後,我讓小安給你送到家裡去,一點我們濱海的土特產,不要嫌棄就好!過年了嘛,讓省裡的領導也嘗嘗鮮,呵呵。」杜庚扣掉手機,回頭來望著安在濤,剛要說什麼,卻見安在濤的臉色有些難看,甚至可以說有些扭曲。

杜庚皺了皺眉,「小安,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安在濤身子在不經意間顫抖了一下,但他難看的臉色旋即一緩,馬上就變得平靜起來,他搖了搖頭,「杜書記,我沒事,可能是有一點暈車,坐了這麼久的車,我有些難受。」

杜庚釋然,也沒多想,就匆匆道,「老趙,一會你跟著小安就行了——小安,陳部長那裡你去送吧,我要去看望一個老領導,可能要留下吃飯,這樣吧,你們晚上9點鐘在天橋上等我。」

杜庚提著小包獨自向省委機關大院走去,他並不高大的身影沐浴在夕陽的餘暉中便漸漸拉長起來。安在濤抬頭望著西墜的血色殘陽,敞開大衣的懷,任憑寒風吹拂著,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杜庚給他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去給那個男人送禮!去見那個他這一輩子不願意再看到的那個男人,還要去他的家裡!一想起馬上就要面對那個男人和他的家人,他心裡就沒來由地一陣絞痛。

老趙點燃一根煙,突然皺了皺眉,「安秘書,杜書記也沒跟咱倆說,這省委組織部的陳部長到底是住哪裡,不知道地兒我們怎麼去送?」

這個時候,杜庚的身影已經走進了省委機關大院的大門。安在濤淡淡一笑,嘴角抽動了一下,「我知道,你跟我走就是了——去省委機關小家屬院!」

老趙哦了一聲,驀然瞥了安在濤一眼,心頭自是一緊。他突然想起杜庚對於這個秘書不同尋常的器重和關照,心頭暗暗疑惑起來:按理,這陳近南是省委組織部的主要領導,又即將進入省委常委,杜書記應該親自拜訪才是,但為啥卻要讓安在濤去呢?莫非這小安秘書不僅是夏天農的女婿,還大有來頭?

但想歸想,疑惑歸疑惑,老趙卻不會問什麼。他給領導開車接近20年了,知道自己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什麼該關心什麼不該關心。

但心裡有了這麼個心思,他再望向安在濤的眼光就似乎跟以往有了些許不同,而話說間的神色似乎也變得有些拘謹起來。

安在濤點燃一根煙,默默地迎風站在那裡,抽完這根煙,他猛然鑽進車裡,一把將車門關緊,「走,我們走!」

去他娘的,想個雞巴,有什麼好犯難的?他當他的組織部部長,我當我的市委書記秘書,送完東西大家一拍兩散互不相干。安在濤在車裡咬緊了牙關。

第135章 陳近南家(二)

有了安在濤的帶路,老趙很快就將車子開到了省委機關小家屬院的門口,跟門口的警衛和保安解釋了一下。最近一段時間,各地市來家屬院裡送禮的小車一輛接著一輛,警衛和保安早就習以為常了,只是簡單問了問他們,然後看了看老趙的帶有濱海市委機關用車字樣的通行證,就放行了。

在陳近南家的樓底下,安在濤提著幾袋包裝精美的上等海參,站在車旁定了定神,突然回頭向老趙低低道,「老趙,你出去等著我吧,我很快就出來。」

老趙應了一聲,也沒多想,就掉轉車頭原路返回了。在老趙看來,安在濤肯定是有些什麼事情不願意讓自己看到。

望著老趙的車緩緩離開,安在濤慢慢向樓洞走去。不多時,他就站在了陳近南家的門口。到了門口,他反而變得非常平靜起來,沒有任何猶豫,輕輕摁響了陳家的門鈴。

一陣鬧鐘一般的門鈴聲過後,隨著一聲不耐煩地招呼聲,「誰呀」,黑色的嶄新防盜門打開,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安在濤的眼前。

略顯稚嫩還算英俊的臉上架著一幅眼鏡,身材有些瘦削,穿著一身米黃色的睡衣,正是陳近南的兒子陳銳。他剛放了寒假,回家來過年。->小說下栽+wRshU。CoM<-

陳近南見竟然是安在濤,那臉色刷地一下就變了,他陰沉著臉,冷哼一聲,「你上我們家來幹嘛?」

安在濤也沒有想到,迎面撞上的居然是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陳銳。驕傲,自以為是,輕浮,霸道,凡是紈褲子弟身上應有的一切缺點這小子身上都有,但凡是青年人身上應有的優點在他的身上卻體現地很少很少。有的時候,安在濤都奇怪,陳近南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不長進的兒子。

「請問這是陳部長的家嗎?我來給陳部長送點東西,我們濱海市委的杜書記已經跟他電話裡說過了。」安在濤淡淡一笑,往後退開了一步,只要能看到陳近南的身影,就將手裡的東西遞給他,就準備離開。

見他手裡提溜著東西,早已習慣了別人往自己家送禮的陳銳嘴角一曬,「怎麼,你不是很牛嗎?拍馬溜須都拍到我們家來了?趕緊滾,提著你的爛東西滾,我們家可不歡迎你!」

陳銳跟他「積怨」多次,見他送上門來,哪裡還能放過這個「打擊」他的機會,話語間便極盡嘲諷之能事。

安在濤咬了咬牙,慢慢抬起頭來怒視著陳銳,眼中的怒火一點點地發散出來。陳銳本就有些莫名其妙地懼他,見他眼神憤怒,下意識地就往後退了一步,藉機大聲喊了一嗓子,「你想要幹什麼?趕緊走!走!」

陳近南正在衛生間裡洗澡,他有一個習慣,每天一下班在吃飯之前先洗澡,彷彿是要將一天的官場煙塵洗淨。他自然沒有聽到外面的動靜,但他的妻子歐陽丹正在廚房裡忙活晚飯,聽到外邊兒子似是在跟誰吵嚷,便放下手中的菜刀,紮著圍裙匆匆跑了出來。

而幾乎是與其同時,從陳家的書房裡也跑出一個美貌的女子來,竟然是劉彥。

歐陽丹幾步上前擋在了陳銳的身前,掃了安在濤一眼,皺了皺眉,心裡卻打起了鼓:他怎麼來了?難道這小子要找上門來認親?這可該怎麼辦?

歐陽丹神色變幻著,心裡想著對策,但劉彥卻已經訝然呼道,「安在濤?你怎麼來了?」

安在濤神色早已平靜如常,他將目光透過歐陽丹的肩膀落在劉彥那張充滿驚訝和疑惑的嫵媚臉蛋上,淡淡一笑,「我替杜書記來給陳部長送點東西,請問陳部長在不在?要不你替他代收下,我就先走了。」

劉彥這才恍然,原來是替杜庚給陳近南送禮來了。她笑著上前來,從安在濤手裡接過裝滿海參的禮品袋,「陳叔叔在洗澡,你進來坐坐吧?」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不必了,我走了,劉彥,既然來了省裡,有空去濱海轉轉,杜書記一直說要請你吃飯呢。」

安在濤跟劉彥打了個招呼,轉身就要走。歐陽丹卻突然從劉彥手裡接過禮品袋來,順手一揚就扔在了門口,冷冷道,「劉彥,你陳叔叔是受黨教育多年的領導幹部,怎麼能亂收別人的禮物?你這不是讓你陳叔叔犯錯誤嗎?」

幾個海參禮品袋子噗嗤一聲墜落在安在濤的腳下。

安在濤被陳銳「挑逗」起來卻使勁壓制下去的火氣頓時騰地一下湧動起來,他的臉色旋即因為羞憤而變得漲紅,手心一顫,慢慢俯身撿起禮品袋,然後抬頭望著盛氣凌人的歐陽丹母子。

歐陽丹緊緊地拉著陳銳的手,而陳銳則惡狠狠地盯著安在濤,見他們母子這般,聽見陳家客廳裡傳來的電視新聞播報聲,又聞到從陳家廚房裡飄來的飯菜的清香,一時間,安在濤前世今生隱藏了數十年的怨憤瞬間衝上腦際。而幾乎是與此同時,在他面前浮現起了自己母親那張兩鬢微顯斑白的清秀姿容。

那雙淒苦的充滿了血絲的雙眼啊,那雙為這個男人哭過無數次的雙眼!

人家一家人真是幸福和美呀!想起從小到大自己受盡歧視和嘲諷的眼光,想起母親含辛茹苦撫養自己成人、母子兩人相依為命艱難度日的點點滴滴,安在濤英俊的面孔抽搐了一下,雙眸漲得通紅,眼神中瀰漫著充滿了各種負面情緒的色彩,他緊咬牙關微微上前了一步。

歐陽丹瞪了安在濤一眼,「你要幹嘛,趕緊走!」

說完,歐陽丹就要關門。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知道自己不能失態,也犯不上失態,他驀然站在那裡大喊了一聲,「陳部長!」

這回時間長了,陳近南隱隱也聽見了一些動靜,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匆匆裹著浴巾就衝了出來,見門口聚集著自己的老婆兒子還有劉彥,而安在濤提著幾袋東西站在門口,心裡馬上就咯登一下,明白了過來。

他裸露的上半身水珠子還在滾動,他遠遠地站在那裡,勉強笑了笑,「小安秘書吧?你看看,不巧,我正在洗澡,這樣吧,你進來坐一坐,等我一會。」

安在濤咬了咬牙,搖了搖頭,立即將手裡的禮品袋放在陳家門口,「不必了,陳部長,東西我放門口,杜書記讓我替他向你問好。」

說完,安在濤再次用冰冷的眼神掃了歐陽丹母子一眼,扭頭轉身匆匆下樓而去。

「安在濤!你等等。」劉彥皺了皺眉,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她來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見安在濤扭頭離去,她也匆匆地換上鞋子,披上自己的大衣就追了出來。

安在濤的步速很快,劉彥一直追到拐過樓的小徑上,才追上了他。他慢慢回頭來望著劉彥,神色甚是冷漠,「劉記者,叫住在下有何貴幹?」

劉彥柳眉一挑。她並不知道安在濤跟陳近南一家人的關係,她還以為是因為自己的原因陳銳才一直看不慣安在濤,這才導致了今天的一幕。她快步上前,低低道,「安在濤,你犯不上這樣的,你如今人在官場,要學會忍耐……陳銳雖然囂張了一些,但陳叔叔是組織部的領導,你將來……」

安在濤長出了口氣,他知道劉彥也是好意,神色本來緩和了一些,但他一聽她提起陳近南和陳銳這兩個名字,心頭的無名火就騰騰暴漲,他冷笑一聲,回頭望著陳家所住的米黃色小樓,暗自咬了咬牙。

……

……

陳銳見劉彥出來追安在濤,自然是有些醋意,也就追了出來。他站在樓洞門口,見劉彥跟安在濤站在一起似是在親親熱熱地說著話兒,醋火就更盛。他怒沖沖惡狠狠地盯著安在濤,猶如一隻要護犢子的母狼。

安在濤眼角的餘光發現了因為妒火燃燒而面目扭曲的陳銳,突然心頭浮起一抹無法遏制的報復性的快感。他望著身前觸手可及的劉彥的那張嘴角微微上翹的俏臉,突然下意識地就抓住了她滑膩如若無骨的柔夷,微微靠近了一點。

劉彥心裡一顫,面色頓時漲紅了起來,她輕輕地掙脫了一下,卻被安在濤握得更緊。猛然瞥見安在濤臉上那近乎惡魔一般的詭異微笑,想要發火但心頭卻又沒來由地噗通跳了一下,她低低嗔道,「你弄疼我了!」

「陪我走走!」安在濤霸道地不由分說就拉起劉彥的手,向前面走去。

……

……

劉彥與安在濤並肩走在省委機關小家屬院鋪滿鵝卵石的樓間小徑上,一起慢慢向大門口走去,見安在濤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放開了自己的手,劉彥心裡莫名地生出幾分留戀和悵然。

就在剛才的片刻間,安在濤身上突然迸發出來的那種古怪的霸道氣息和男人的強悍氣息,幾乎是悄然衝破了劉彥的心房,在不知不覺之間,她的心門似乎在慢慢地打開著,打開著……那種幾近要暈厥過去的窒息感、無力感、茫然感,交織在一起,匯聚成一股熱流,在她的全身上下激盪著,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平息。

他為什麼敢對自己這樣?劉彥扭頭掃了安在濤一眼,心頭突突地跳動起來:難道他真的對自己……?

「劉彥,你怎麼突然來了天南呢?」安在濤的心情已經完全平復下來,他微微笑了笑,「有空去濱海轉一轉,我請你吃飯,上回你走得急,我還沒來得及謝你。」

劉彥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半響才淡然道,「我被我們家老頭子發配到東山省委來了,現在借調在省委宣傳部理論處……安在濤,過了年,中組部可能就要對我們這批青干班學員進行統一再分配了……」

劉彥的話雖然沒有明說,但安在濤也明白,劉家老爺子是為了讓劉彥跟陳銳走得更近一些,才把劉彥弄到了東山省委宣傳部來。

安在濤嘴角輕微地抽動了一下,「哦,對了,你們不是要訂婚的嗎?」

聽安在濤突然提起這個,劉彥心裡一陣心煩意亂,又突然想起剛才他抓住自己的手,而自己又鬼使神差一般跟他像情侶一樣走了一段路,就不免有些羞憤,她瞪了安在濤一眼,「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安在濤的嘴角又是輕輕地抽動了一下,扭頭望向了院門外,老趙已經將緩緩開了過來。

「因為我堅決反對,老爺子答應在陳銳畢業之前,暫時不提訂婚的事了。」不知為何,劉彥又仰起臉下意識地小聲補上了這麼一句,但話剛一說出口去,她就面色漲得通紅,垂下頭去。

……

劉彥慢騰騰地回到了陳家,心裡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生出了堅決的去意。在歐陽丹的再三挽留下,她本來是想在陳家住上兩天虛應一下的。

見劉彥進門,陳銳氣呼呼地坐在沙發上也沒理她,劉彥心裡本來就當他是小屁孩兒,自然也不計較。她逕自去了陳家的客房就開始收拾自己的行禮,歐陽丹追了進來,訝然道,「小彥,你這是要幹嘛?」

劉彥笑了笑,「歐陽阿姨,我想了一下,我還是暫時住賓館吧,反正我過兩天就要回京過春節……嗯,回來之後,我會租一套房子,老是打擾陳叔叔和歐陽阿姨也不是長久之計。」

歐陽丹的臉色變了一變,但她也沒有勉強劉彥,因為她知道劉彥的性子,即驕傲又倔強,她決定了的事情,縱然是她的父母也難以拗過她。好在劉家還有一個老爺子還能鎮住她,否則,她怕是——

見劉彥要走,陳近南皺了皺眉,「小彥,怎麼好端端地要走呢?」

劉彥將對歐陽丹說的話又再次草草複述了一邊,陳銳站在一旁惱羞成怒道,「走吧,走吧,再也別來了——哼,我就知道,你看上那個小子了!看看剛才你們難捨難分的那樣兒。哼,劉彥,我可告訴你,他可是有——」

陳銳的話還沒說完,劉彥早已氣得面紅耳赤手指著他斥道,「你瞎說什麼?別說我跟安在濤只是普通朋友,就算是男女朋友,也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劉彥是何等驕傲之人,陳銳這番話立即讓她發作起來。她冷冷地掃了陳銳一眼,回頭向陳近南和歐陽丹勉強笑了笑,「對不起,陳叔叔,我先走了,以後再來看您。」

劉彥揚長而去。當防盜門匡噹一聲關緊的時候,陳銳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歐陽丹羞憤地推了陳近南一把,大喊道,「看看,都是你惹的禍,看看吧,我們家遲早讓你攪得不得安寧!」

……

……

陳近南這才明白,原來歐陽丹已經知道了自己還有一個私生子的事情。但這樣一來,事已至此,他倒是心頭一鬆,心頭埋藏了多年的心結終於打開,索性就徹底在房裡跟歐陽丹攤了牌。

歐陽丹哭哭咧咧地抱著被子靠在床上,哭一會罵一會,鬧騰了好半天。見陳近南面色鐵青站在自己的床前,她這才慢慢平靜下來。歐陽丹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不能跟他吵鬧,更不能將這事兒給捅了出去,否則,自己這個苦心經營20多年的家就徹底分崩離析了。她的顏面,她的老公,她的家庭,都要一起化為烏有。

她強忍著自己內心巨大的波瀾,咬緊牙關低低道,「老陳,你我也是20多年的夫妻了,我對你怎麼樣,我們歐陽家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清楚。我們這個家不容易……過去的事情,我可以不計較,但是現在,你必須要跟那個小子劃清界限!」

陳近南默然無語。

「你看看,他都找上門來挑釁來了——而竟然,竟然還要跟小銳搶女朋友,劉彥為什麼突然要走,還不是他使得壞?」

陳近南皺了皺眉,「不可能的,他已經有了未婚妻,怎麼可能還去招惹劉彥。」

「不可能?你看他一直跟劉彥勾勾搭搭……前兩天,他一個電話就把劉彥給勾了過來……」歐陽丹憤憤地一腳蹬飛了被子,「你竟然還替他說話!小銳難道不是你的親生骨肉?」

陳近南陰沉的臉色抽搐了一下,他心裡其實也有些不舒服。他也不是傻子,他也能看得出劉彥對安在濤似乎有著一種不一樣的情分,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也不同尋常。

想到這裡,他心裡煩惱地攪動起來,他擺了擺手,「你不用管了,我會找他談一談。」

「我不管你怎麼談——反正,我不許你在背後給他使勁,過兩天,中組部來考察後備幹部,不許你再給他創造機會,你要是再這樣,我就不跟你過了!」歐陽丹一陣悲從中來,撈起床頭上的枕頭就向陳近南扔了過來。

但陳近南已經推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陳銳正坐在沙發上不住地撥打劉彥的手機,可劉彥卻早已關了機。而這個時候,劉彥已經住進了距離省委機關大院不遠處的一個星級賓館裡,脫掉衣服走進了衛生間,準備洗澡。

望著在浴室鏡子裡自己赤裸裸完美伸展凹凸有致的身子,劉彥輕輕地撫摸著身前的兩團豐盈,面色竟然變得潮紅起來。好半天,她才悠悠歎了口氣,光著身子坐進了浴盆中。

第136章 新居與陳近南的電話

安在濤和老趙在天橋處接上杜庚,就開始往回趕,等趕回濱海的時候,已經是深夜12點。

……

日子就這樣平淡無奇地過去,漸漸就到了年前,濱海的天氣卻突然變得越加寒冷。

在臘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這一天,竟然還下了一場鵝毛大雪。99年的春節是2月16日,往年這個時候,天氣早已經轉暖了,但今年似乎有些不同。都馬上要過年了,天氣還是如此寒冷。

年前的各種走訪告一段落,各類總結表彰會也告一段落,機關上下在過了小年之後就基本上進入了工作上的真空期,機關大樓上空蕩蕩地,很多辦公室人煙稀少,機關人員都開始輪換著回家忙年了。

杜庚在年前也閒了下來,領導一閒,安在濤也就閒了下來。這一段時間,他除了陪夏曉雪一起上街購買兩家人所需的年貨之外,就是呆在辦公室看報紙喝茶,偶爾也會去宋亮的辦公室跟宋亮閒扯幾句。

在從省城走訪返回濱海的路上,杜庚在車裡接到了陳近南的一個電話。不知道陳近南在電話裡跟杜庚說了些什麼,但接完電話的杜庚顯然是很高興,對安在濤的態度似乎也跟以往有了一些不同。

而相應地,這一趟省城回來之後,宋亮對於安在濤的態度也有了某種微妙的變化。不僅對他的生活和家庭倍加關心,還時不時找他去辦公室閒扯一頓,聊聊家常。

其實安在濤知道這是為了什麼,但他倔強地或者說是強制自己不朝那方面去想。

轉眼春節就來。大年29這天,安在濤請了一天假,因為安家的新房裝修完畢許久,他想來想去,還是想搬進新房過春節。跟母親商量了一下,終於決定在29這天搬進新居。

選擇這一天搬家,還是安雅芝托人看的什麼黃道吉日。安在濤本不信這些東西,卻也拗不過母親,只得由她。

其實搬家也沒啥可搬的,新居裡的所有傢俱家電都是安在濤和夏曉雪兩人前段日子新添置的,包括廚房和衛生間裡都是新傢伙。所以,只要收拾好衣物和隨身用品,就可以入住了。

……

……

安在濤喬遷新居雖然並沒有通知任何人,但消息還是就這樣傳了出去。市委市政府大院裡那些認識或不認識主動來幫忙的科員們就不用提了,竟然還有不少部門局委辦的領導來送禮。甚至,有些區縣的領導也大老遠打發秘書或者司機送來了賀禮。

一大早,路兵就帶著兩輛卡車和十幾個工人趕到了安家,幫著安在濤母子三人將東西一趟就運了過去,而趁著安雅芝、夏曉雪和竹子三人在家裡規整東西的時候,路兵又帶著人在門外放起了鞭炮。

而他本人,從上午到中午,一直在幫安在濤應付來送禮賀喜的客人。安在濤也不知道消息是如何傳出去的,但是所謂迎面不打笑臉人,不管怎麼說,人家上門來賀喜,你總不能將人家趕了出去。

晨報的孫蘭也帶著幾個人來了一趟,在安家的新居裡轉了幾圈,又說了些閒話,客套兩句就告辭離去。

寒風徐徐,安在濤站在樓洞門口,一次次地送或迎著往來的客人,有些他甚至並不認識。他默默地站在那裡,心頭微微有些感慨。權力的輻射力之大當真是無與倫比,自己如今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正科級秘書,但因為背後站著夏天農和杜庚,便也成了大家欲要逢迎巴結的香餑餑。

而就算是那些有一定級別的領導,也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向安在濤示好的機會。

前面說過,他並不是一個古板的人,既然有人藉著喬遷的名義來送禮,他也沒有拒絕。但他囑咐了路兵好幾次,煙酒小家電之類的東西可以收下,但紅包卻絕對一個不留,一概婉言謝絕。

見他這樣說,神色堅決而淡定,路兵心頭一動,對安在濤的瞭解又深了一層。

……

……

一直到黃昏日暮,送禮的人才漸漸斷了蹤跡。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這一天的迎來送往把他累得不行,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也不知道說了多少沒有營養的客套話。

路兵的人早已回去,路兵卻一直賴在家裡不走,裝模作樣地幫著安雅芝調試新安裝的空調。新居的暖氣一般,這個春節,看來是要配上空調來取暖了。三個臥房每一個臥房都裝了一台小空調。

安在濤疲倦地一頭紮倒在沙發上,呵呵一笑,「路兵,你也忙了一天了,也趕緊回去歇會吧,你堂堂一個大老闆來幫著小弟搬家,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路兵哈哈一笑,「怎麼,你小子不把我當哥們了?哥們就是再忙,也得來幫你,你看看,今天如果沒有我,你不得累死!」

說著,路兵伸了伸腰,從懷裡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來,嘿嘿一笑,「兄弟,你喬遷新居,哥哥我就不送你什麼了,但這個紅包是我家老爺子送的,他一定要我轉交以作賀禮……嗯,別瞪我,是一點小意思,你給哥哥一個面子,收下,否則我回去沒法跟老爺子交代。」

安在濤慢慢搖了搖頭,「路兵,不是我不給路叔叔面子,實在是我不能收——路叔叔的心意我領了,但紅包還是請你帶回去。請你轉告路叔叔,當年路家對我有恩,我安在濤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會做,而如果是我做不到的,就一定不會去做。」

路兵眉梢一挑,慢慢又將紅包收了回去,他頓了頓,又浮起滿臉的笑容來,「也好,我們之間不需要這些俗禮——行了,你們忙了一天了,也該休息了,我就先告辭了——恩,阿姨,小濤跟在領導身邊工作忙,顧不上家裡,如果家裡有什麼需要的話,儘管給我打電話,我保證隨傳隨到!」

路兵起身要離開,這後半句話是沖安雅芝說的。

安雅芝笑吟吟地與安在濤和夏曉雪一起一直把他送到樓下,「你看看,這一天麻煩路總了,改天叫小濤請你吃飯呢。」

路兵嘿嘿笑了笑,「阿姨您別跟我客氣——走了!」

路兵鑽進自己的跑車裡,發動起車來飛馳而去,不多時就離開了安在濤三人的視線中。

夏曉雪向遠處瞥了一眼,低低道,「老公,這路兵雖然人不錯,但你跟他交往也要注意分寸,千萬不能……畢竟,你人在官場,要是被這些商人拉下了水,可就麻煩了。」

安在濤笑了笑,「你就放心吧,我有數。」

安雅芝站在那裡,回頭看了看自家的新居,又想起今天人來人往的送禮客人幾乎踏破了安家的門檻,這在以前簡直就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想到這裡,她微微有些感慨,歎息了一聲,突然鄭重其事地道,「小濤,媽媽不懂你的事情,但是媽媽可不允許你做一個壞人,你知道了嗎?」

安在濤明白媽媽的意思,默默地點了點頭。

……

……

家裡剛剛收拾好,開不了伙,安在濤就帶著母親曉雪還有竹子去外邊的飯店吃了一頓晚飯。

回來之後,對著客廳裡一大堆的禮品犯起了愁。多是煙酒,其間也有各類土特產。不過,看著多其實這一大堆東西也不值什麼錢。送禮的人基本上都是政府官員,禮物只是一個幌子,全部都準備了紅包,只是安在濤不收紅包,所以就只能無奈地放下禮物收起紅包悻悻而去。

夏曉雪見安在濤皺緊了眉頭,嘻嘻一笑,「老公,這麼一大堆東西,你想怎麼處理呢?」

安在濤苦笑一聲,「我也不知道——但人家上門來,我總不能將人家攆出去——」

想了好半天,安在濤就又給路兵打了一個電話。路兵剛剛洗了個澡,在海天大酒店開了個房間正準備跟文霞歡好一次,突然手機就響了起來。

「小濤啊。」路兵懶洋洋地接起電話,「啥事?有事快說,哥哥我急著上床。」

安在濤笑罵了一聲,「……你幫我把這些東西處理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個商舖把它們都處理了,換成錢捐給希望工程吧。」

路兵一怔,但馬上就答應下來。

文霞赤裸著身子坐在被窩裡,胸前兩團飽滿的豐盈微微顫動著,兩顆鮮紅的蓓蕾越來越醒目,她靠在路兵的身上,任憑路兵一隻大手在她的全身上下來回撫摸,口中發出低低的呻吟。

突然,發覺路兵停止了動作,她不由睜開迷濛情動的勾人媚眼,吃吃道,「你咋了?弄得人家不上不下的……」

路兵嘿嘿一笑,順手在她的胸前撈了一把,「我正在想怎麼幫安在濤處置他家裡那些禮品……」

文霞臉上的紅暈越來越重,她呻吟了一聲,「壞人,別逗我了……你還愁什麼呀,把那些東西拉回來咱們自己留下,你再估摸著給個數目,然後捐到希望工程辦公室就成了,還想啥呀!」

……

夏曉雪當晚自然是留在了安家。她正陪著安雅芝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安在濤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非常陌生的手機號碼。

「喂,你好,我是安在濤。」

「……」手機那頭明顯沉默了一下,然後傳來一個低沉的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陰沉的男聲,「我是陳近南。」

陳近南!

這三個字一竄進安在濤的耳朵,他的神色立即就變了。他咬了咬牙,回頭瞥了正在笑吟吟看電視的母親一眼,慢慢走向了門口,走出門去。

「你給我打電話幹什麼?」安在濤哼了一聲。

「你身邊有沒有人。」陳近南的聲音慢慢變得柔和起來,「我想單獨跟你談談。」

「我跟你有什麼好談的?你是你,我是我,你姓陳,我姓安,我們互不相干,其實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嗎?」安在濤冷笑著,就想扣掉手機。

「你先別激動,別掛電話……我跟你母親的事情,是一個時代的錯誤——當然,我承認,我對你母親虧欠很多,至於你,我現在正在想盡量彌補這些你對你的虧欠,孩子!」陳近南歎息一聲,「孩子……」

安在濤頓時激動起來,他大步走出樓洞口,向著遠處的空場上走去,「明明是你貪戀權勢,還找什麼借口?你當年拋棄我媽媽不就是為了自己陞官發財一世榮華富貴嗎?好了,你已經達到目的了,我的陳部長大人!事到如今,還說什麼虧欠!」

「什麼都不用說了,我和我媽媽現在生活得很好,不需要你來關心。」

「好,好!就算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但我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這一點,你否認不了吧?」聽著安在濤暴風驟雨一般近乎憤怒的咆哮,陳近南的聲音分明有些顫抖。

「對不起,我高攀不上。」安在濤冷笑著。

「孩子……不管怎麼說,你總是我的骨肉……而陳銳也畢竟是你的弟弟,孩子,我聽說你最近跟劉彥走得挺近……」

陳近南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安在濤怒聲打斷了,「這才是你打電話的最終目的吧——我跟劉彥之間的事情,不需要別人來指手畫腳!」

「你給我一個面子,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你這樣胡鬧下去,會讓我很為難。」陳近南的口氣也變得有些生硬起來,他為人一向傲氣又做了這麼多年的領導,很少向別人低聲下氣。只是覺得對這個兒子有些深深地虧欠,才耐著性子溫言細語地說話,忍受著他的無禮,要是換成別人,他早就發作了。

陳近南的這話一出口,幾乎是下意識地,安在濤冷哼了一聲,「哦,你是在威脅我嗎?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不聽套,你就會——」

陳近南煩躁地立即接口,「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你要給我留些餘地!」

「哈哈,我的陳部長大人,你真會說話,你給我們娘倆留一些什麼餘地了?哼,我沒空給你扯淡了,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組織部長大人嘛,你大可以輕飄飄地就打一個電話……我相信你有這個能量,我願意拭目以待!但是,我們娘倆既然能自己活到今天,將來也會活得很好,不信,咱們走著瞧!」

說完,安在濤卡嚓一聲就扣掉了手機。他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羊毛衫,有些扭曲的神情中既有憤怒也透射著淡淡的不屈,寒風一陣陣吹來,小區裡萬家燈火,天空上繁星點點,好半天,他起伏噴湧的心潮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夏曉雪已經來到他的身邊,給他披上了外套,柔聲道,「老公,別生氣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再想也是沒用!」

夏曉雪其實已經出來好半天了,一直站在他的身後聽著他跟陳近南打電話。安在濤因為情緒比較激動,也沒有注意到她。

夏曉雪溫柔地依偎進他的懷抱,用雙手緊緊地圈住他的腰身,「老公,現在不是一切都好起來了嗎?我們現在不是很幸福,過去那些不高興的事情還是別再想了。」

安在濤心神寧靜下來,緊緊地擁著曉雪,「嗯,曉雪,我知道,但是我一聽到那個人的聲音,我就想起我媽這麼多年的心酸苦楚,你不知道,以前我們剛回濱海的時候……」

「嗯,我知道,我懂。」夏曉雪柔聲道,「但是這一切都過去了……」

……

……

見安在濤的情緒已經平靜下來,夏曉雪嘻嘻一笑,「他跟你講什麼了?我怎麼聽著還似乎是跟那個女記者有關?」

安在濤心裡一顫,但臉上卻一片平靜,「也沒有什麼,他那個混賬兒子自己不爭氣,反倒抱怨別人……哼,他竟然還威脅我,簡直是豈有此理!」

夏曉雪突然笑了笑,「老公,你也別太較真了——只是,你如今人在官場,還是不要……」

安在濤俯身在夏曉雪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我倒是無所謂,就怕他對你爸爸——」

說到這裡,安在濤見夏曉雪臉上浮起一絲擔憂的神色,便又冷笑一聲,「曉雪你不要擔心,如果他對你爸爸的事情下黑手,我自有辦法對付他,你別擔心!」

夏曉雪搖了搖頭,微微一笑,「老公,我覺得你可能也是想多了——畢竟是你的生身父親吧,他總不能——我覺得不太可能!」

「……」安在濤點了點頭,「走,我們回去吧,再晚了,我媽又會擔心了。對了,曉雪,回去別跟我媽說是那個人來的電話。」

……

……

大年三十早上,機關裡的人已經不多了。家遠的都請假早走一天回家過年了,而留在機關裡上班的人,也只是三五成群湊在一起,閒扯著些過年的閒話。

安在濤以為今天杜庚不會再來上班了,因為杜庚說要回老家過年。杜庚的老家在臨近的房山市,而杜庚在空降到濱海干市委書記之前,就是房山市的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

但杜庚卻還是來了辦公室,見安在濤正在看報紙,不由哈哈一笑,「小安,果然不錯,還堅持在崗,我剛才還跟老趙打賭呢,說你一定在辦公室。」

安在濤趕緊迎了上去,笑道,「杜書記,您不是回房山過年了嗎?」

第137章 慰問

「呵呵,你阿姨她們已經提前回了老家,至於我,下午再說——小安,通知老宋,讓他通知市府辦和各單位,我一個小時之後,要去慰問走訪。嗯,有兩條線,一個是下崗職工,就去那個原濱海二毛的老職工叫什麼來著?」杜庚沉吟了一下。

「張慶旭。」安在濤立即接口。

「對,張慶旭,就是他了。」杜庚擺了擺手,「還有一條線,水電氣暖公交這幾家企業,都要挨個走一遍。」

安在濤點了頭應了下來,趕緊給宋亮打了電話。宋亮本來以為杜庚今年不下去慰問了,今兒個就沒有來,正在家裡幫著老婆忙年炸東西,突然接到安在濤的電話,不敢怠慢,立即趕了過來。

杜庚要下去慰問的消息迅速從市委辦下達到各個部門和企業,一時間,濱海市委市府兩座大院裡相關部門的領導都開始忙碌起來。

上午十點鐘,兩輛麵包車緩緩開出市委大院。第一輛大巴車上,坐著杜庚、宋亮、市委秘書長馮希坤,分管公用事業的副市長孫軍勝,建委主任孫藝林,濱海市公用事業管理局局長孫萌等一些頭頭腦腦,當然還有安在濤這個秘書。而後面的麵包車上則是一群濱海各大媒體的記者。

中巴車開出市委大院不久,兩輛警車就呼嘯著拉著警笛開了過來,一路衝到了最前面,然後就一直引領在當前。

耳邊傳來警笛的嘟嘟聲,杜庚掃了車窗外一眼,皺了皺眉,「老宋,給黃韜打電話,讓他們關掉警笛!大過年的,咋咋呼呼像什麼話!實在不行,就讓他們回去!」

市領導下去視察,警車開道這一向是一種慣例。這個不需要專門的通知,公安局就會主動地跟上。

宋亮呵呵一笑,「是,杜書記,我說說這個老黃。」

宋亮在電話裡輕輕說了幾句,不多時前面的警車就關閉了警笛聲,只是警笛聲雖然關閉了,但警車上的標誌還是跟霓虹燈一樣閃爍著五彩的光芒。

第一站是慰問原濱海二毛的老職工張慶旭。也就是帶領二毛老職工上訪,之後又接受了劉彥採訪的張慶旭,原二毛的退休職工,共產黨員,還幹過車間主任。

兩輛警車率先開進了二毛宿舍區,兩輛中巴車隨後開了進去。在車窗裡看著這個宿舍區惡劣的居住環境,杜庚不禁皺起了眉頭,他擺了擺手,「停車!」

中巴車戛然而止。安在濤和宋亮搶先下車,之後幾個領導又按照級別一個個走了下來,最後才是杜庚。杜庚裹了裹自己的大衣,望望四周,見那一幢幢陳舊的樓房還能看得過去,只是宿舍區裡的衛生環境實在是不堪入目。

到處是枯黃的雜草和垃圾,一段院牆竟然還塌陷了半截,牆根處隨處可見尿跡和污穢。

杜庚掃了眾人一眼,突然沉聲道,「環境太差了……二毛也曾經是為我們濱海經濟發展做出過巨大貢獻的企業,職工的生活環境這麼惡劣,同志們,大家能看得下去嗎?」

見杜庚站在那裡指手畫腳地作著指示,一眾官員做側耳聆聽狀,安在濤暗暗發笑。但他旋即又心裡一動,眼前一亮。

「小安,記下來,年後通知規劃局,盡快將這一片納入規劃……同志們,城市要發展,首先要讓老百姓安居樂業嘛!我建議建委和規劃局盡快拿出一個方案來,我看這一片處在城鄉結合部,完全可以開發開發嘛!」杜庚回頭瞥了安在濤一眼。

而正是這一眼,讓安在濤心頭恍然大悟。他頓時就想起後世這一片已經成為濱海市最繁華的商業街區,模仿燕京的王府井和秀水街,這也算是杜庚在濱海的另一大政績項目之一。

實話實說,杜庚在濱海做了很多實事。其中就包括這樣對此類「貧民區」的拆遷改造建設新商業區,即發展了商業、加快了城市化進程,又改善了民生狀況,可謂是一舉三得。

但是後來的杜庚提出的所謂經營城市的理念,卻走向了偏差,大肆建設政績工程,直接導致濱海房價暴漲,一躍成為東山省內房價最高的城市之一,老百姓怨聲載道。

安在濤點著頭一邊拿出隨身的筆記本記錄著,一邊心裡思量著:這倒是一個不錯的商機,如果可以的話,幫民泰……投之以桃李報之以瓊瑤,既然路家父子跟自己關係甚好,他當然是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民泰。

在他重生後的人生規劃中,民泰集團的路氏父子是兩個重要人物。有了前世的記憶和經歷,他非常熟知路氏父子的為人品性,尤其是路兵,是一個可交的朋友和可靠的合作夥伴。民泰的實力越強,對他越有幫助。

畢竟,在當前的社會背景下,他日後倘若要主政一方,要想獲得政績就必須要發展經濟,而發展經濟就離不開資本運作和大財團的支持。所以,安在濤幾乎是在踏入官場的第一天,就將路氏父子定位為自己未來的合作夥伴。而這,也是他慢慢跟路兵開始交往的重要原因。當然,跟路兵走到一起,其中也有一些不可控的偶然因素。

……

……

杜庚漫步向三號樓走去,三號樓前早已等候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官員,像什麼市中區的領導,區總工會的領導,區民政局的領導,辦事處的領導……一大群官員圍攏在張家的小院門口,倒是將主角張慶旭給淹沒在了人群後面。

安在濤正要追上前去,突聽身後一個女聲興奮地呼道,「小安!」

安在濤回頭一看,馬曉麗手裡握著採訪本匆匆走了過來,大老遠就揮動著手臂。而她的身後,也正是安在濤的幾個熟人,像濱海日報的張偉,濱海晚報的王雅麗,今日早報的女記者王萌萌,等等。

領導視察,怎麼能離得了媒體記者的跟隨。況且,領導慰問困難群眾和一線職工的事情怎麼才讓全市人民都知道?還不是要通過記者的報道和攝像機照相機的曝光。

安在濤笑吟吟地跟馬曉麗等人一一打了個招呼,見杜庚已經在前呼後擁中走得遠了,趕緊大步跟了上去。

張偉遺憾地望著安在濤的背影,回頭向王雅麗瞥了一眼,「小安如此天份,不做記者真是可惜了——可惜呀,一個難得的人才就要埋沒在官場的蠅營狗苟上了,可惜!」

王雅麗撇了撇嘴,「有啥可惜的,當官不好嗎?將來小安肯定是前途無量,手裡有了權力,就能做更多的事情,不是比我們這些窮記者強得多!」

馬曉麗嘻嘻一笑,「你們別扯淡了,再不過去,搶不上鏡頭可別難堪!反正,我一會跟小安說說,一定要讓杜書記接受我們濱海晨報的專訪!」

王雅麗訝然一聲,趕緊小跑著跟了上去。

張偉瞥了馬曉麗一眼,一邊快步跟上,一邊大聲道,「我們才是市委機關報,杜書記要接受專訪的話,也應當由我們濱海日報來做,怎麼能輪到你們濱海晨報?」

馬曉麗撅了撅嘴,匆匆跑了過去,只撂下一句話,「市委機關報很牛啊,咱們等著瞧!」

……

……

杜庚還沒有靠近張慶旭家的小院,大大小小的官員就都圍攏過來,握手的,問好的,獻媚的,一時間場面亂成一團。一開始杜庚還耐著性子跟他們握手寒暄,但到了後來,他就有些不耐煩,不由沉聲道,「同志們先讓一讓,哪位是老張師傅?」

官員們這才分開,讓出一條道來,露出站在後面神色激動的張慶旭來。張慶旭今天穿上了一身新衣服,灰白色的中山裝也不知道在衣櫃裡放了多少年,如今拿出來穿上,還發散著一股淡淡的霉味。

他活了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這麼大的官。但他畢竟也是一個當過車間主任的人,瞬間就平穩好自己的心情,伸手跟杜庚緊緊地握著手,大聲笑道,「杜書記,杜書記,我就是張慶旭,感謝杜書記,感謝杜書記!」

杜庚任憑張慶旭握著自己的手上下搖動,回頭掃了安在濤一眼,哈哈大笑起來,「老張師傅,你謝我什麼?」

「沒有杜書記,我們二毛這麼多下崗職工怎麼能重新上崗?杜書記,我老張也是黨員,有您這樣肯為老百姓辦實事的書記,是我們濱海人的福氣啊……」

張慶旭說著說著,神色就有些激動,眼圈一紅,竟然流出兩行老淚來。

杜庚趕緊拍了拍他的肩膀,溫和地道,「老張師傅,為老百姓辦實事是黨和政府的職責……問題的解決,是市委市政府的集體決策,絕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對了,今天是年三十了,你家裡的年貨準備得咋樣?」

……

……

杜庚在張慶旭家裡轉了一圈,也沒有坐下就準備離開,然後相關部門的領導趕緊送上過節物資和慰問金。這種慰問本來就是一種形式和走過場,政治意義大過實際價值。

但杜庚一行剛要離開,卻見一大群人從後面的幾個樓間奔了過來,被外圍的公安局民警死死給攔住。安在濤看了一下,大體有數十人,看那樣子,都在40出頭的年紀,應該是重新上崗的二毛職工。

杜庚掃了一眼,訝然道,「小安,過去看看,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安在濤點了點頭,大步走了過去,越過幾個民警的身前,向一個似是領頭的40多歲的漢子大聲問道,「這位師傅,你們這是?」

這漢子身上竟然還帶著一個油乎乎的圍裙,他正在家裡忙活突然聽說市委書記來慰問老張頭,就衝了出來。而站在他身後或者身邊的幾個工人,有的甚至只穿著毛衣和拖鞋,都面色拘謹地望著安在濤。

漢子一把抓住安在濤的手,「同志,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當面謝謝杜書記!」

……

……

民警放開「圍堵」,一群神色漲紅的工人匆匆一起走了過來,還沒等杜庚和眾官員反應過來,這群工人就一起向杜庚鞠了一躬,帶頭的漢子顫聲道,「謝謝杜書記,謝謝杜書記!」

杜庚眉梢一跳,趕緊過來想要跟那漢子握手,但那漢子剛要伸出手去,突又覺得手上有油漬,便又使勁在身上擦了擦,這才握緊杜庚的手,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一群衣衫不整的工人包圍著穿著黑色大衣的杜庚,記者們手中照相機的閃光燈接連閃爍著。燈光的反射中,杜庚那張溫和的笑臉在一眾表情不一的面孔中顯得分外醒目。

安在濤心裡暗暗歎息,其實底層的老百姓是最容易滿足的。不用住豪宅、開小車有美女相伴,只要能有一份養家餬口的工作,只要能老婆孩子熱炕頭,就很知足了。

能夠再次重新上崗,杜庚就直接成為這群下崗職工心裡的恩人。

安在濤站在一旁,清晰地看到杜庚的眼圈微微有些發紅。但這瞬間的感動其實對於他來說,並不算什麼。當然,他這張瞬間被感動的面孔,明天肯定會出現在濱海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上。

……

……

自來水公司,熱力公司,濱海熱電集團,公交公司,從張慶旭家離開,杜庚帶著一眾官員又按照預定的路線到幾個與民生關切度最高的公用事業企業走了一圈,指示他們要注意安全生產,確保節日期間的平穩運行,確保全市人民渡過一個安樂祥和的春節云云。

行色匆匆,無非是企業方面事先安排好幾個職工,跟杜庚握握手說說話,讓媒體拍拍照而已。

最後一站是濱海市管道煤氣公司的煤氣氣源廠。濱海的管道煤氣工程92年3月開始建設,94年1月正式投產供氣,正式結束了濱海沒有管道煤氣的歷史,液化氣罐從此慢慢退出了濱海人的視野。

煤氣廠建在濱海開發區的邊緣地帶,所謂人工煤氣就是焦爐煤氣,工業冶金焦炭生產的附生品。用後世的眼光來看,這實際上是污染源,大量的煤炭被投進焦爐,那高高挺立百米高的大黑煙囪每天都在冒著滾滾黑煙。

誰都沒有料到杜庚會在這個空氣並不好的氣源廠停留達一個小時的時間。而只有安在濤心裡微微一動,猜出了杜庚的心思。

管道煤氣工程是高洋在任的政績工程,而隨著濱海的城市化進程加快,現有十萬噸焦爐的產氣供氣規模已經遠遠不能滿足市民的需要。早在前兩天,安在濤就發現杜庚在翻閱一些煤制氣的相關資料。

杜庚帶著一眾官員饒有興致地一路步行來到人工煤氣廠的一座焦爐跟前,看著那黑乎乎的焦爐和來往不停的推焦車和熄焦車,杜庚在機器的轟鳴聲中,不住地向管道煤氣公司的經理大聲詢問著什麼。

他要擴建濱海的人工煤氣氣源廠!這或許是一項很尋常的經濟建設工程,但人工煤氣工程非比一般工程,如果是要擴建一座或者是兩座年產十萬噸焦的焦爐,必須要將現有煤氣廠的範圍擴大一倍。

因為僅僅建設焦爐是遠遠不夠的,還要有相關的輸配管線、回收處理、煤氣提純等一系列輔助工程,還要建設容量達數萬立方米的儲氣櫃,更要擴建相應的焦場煤場等等。

這就意味著將要大量的征地。安在濤對這一帶的地方很瞭解,向北不行,那已經是高速公路,向東是濱海石油化工廠,而向西則是濱海新建的大馬路,顯然也不行。剩下的就只有向南擴展,如果將煤氣廠的面積擴大一倍來測算,起碼要向南擴展出數百米去。

而南邊的一塊地皮,正在土地局土地儲備中心掛牌銷售,路兵的民泰房產也參與了競標。這是前不久路兵跟安在濤閒聊時說起的事情,還托安在濤幫他打探一下政府的底線。

雖然煤氣廠再擴建也佔用不到這塊地皮,但是眾所周知的是,如果一個商品房小區建在一個污染源的門口,有誰還願意買?而隨著之後幾年市民環保觀念的加強,恐怕就更難有人來買這樣的房子。

安在濤舉一反三,旋即想到了這其中的「奧妙」所在。他暗暗拿定主意,一會一定先給路兵打個電話,趕緊讓民泰房地產放棄對這塊地皮的競爭。用不了一年,這塊地皮肯定大幅貶值,成為無法建設的工業廢地。

見杜庚轉也轉了,慰問也慰問了,還親自跑到推焦上看了一圈工人的現場操作,安在濤知道時間差不多了,便給老趙打了一個電話。

老趙其實早就跟在了兩輛中巴車的後面,隨時侍候著杜庚上車趕往房山過年。

果然,杜庚見老趙的車開了過來,便跟管道煤氣公司的經理再次握了握手,又跟幾個濱海的頭頭腦腦揮了揮手,朗聲笑道,「同志們哪,天也不早了,大家都各自回去過年吧——我也要趕回老家過年嘍!」

杜庚上了車,剛要關門,突然又揮手呼道,「小安,你也上來,我送你回家!」

安在濤訝然地走了過去,打開車門就坐在了副駕駛位置上。他回頭一瞥,見杜庚的臉上的笑容多少有些玩味,不由心裡就浮起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杜書記……」

杜庚嘴角抽動了一下,想要說什麼但卻又似是強忍住了,只擺了擺手淡淡道,「年初一,替我去看看高洋高書記吧。」

第138章 風雲突變

安在濤心頭一動,但卻沒有問什麼,也沒讓老趙送他,只是堅持跟老趙一起將杜庚一直送到了房山的杜家,然後才又跟老趙一起回了濱海。

回到濱海的時候,已經是晚上8點多。沉沉的夜幕中,濱海市區一片冷清,整個馬路上車輛很少,這個時候,應該是家家戶戶都團坐邊吃飯邊在家裡收看央視春晚的時候了。

「金風送喜來,紫荊花已開

二月大地春雷鑼鼓敲起來

百年夢已圓,千年手相牽

……」

安在濤還沒有進門,就在樓道裡聽到了從家裡傳出來的歌聲,他笑了笑,知道春晚開始了。回到家裡,安雅芝和竹子已經做好了豐盛的飯菜,還開了一瓶紅葡萄酒,正在等他回來一起吃飯。

跟母親和竹子吃了一頓和和美美的團圓飯,安雅芝心裡高興,竟然破天荒地喝了一杯紅酒。安在濤邊吃邊喝,看著電視裡的那些熟悉而無趣的春晚節目,心下就有些興味索然。

硬著頭皮陪著母親和竹子看到9點多,他就再也忍不住厭倦,以睏倦為由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躺在床上,先是給夏曉雪打了一個電話,聊了一會,然後就看了會書,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是啥時候,反正外面鞭炮齊鳴,安在濤皺了皺眉也自被驚醒了過來。辟辟啪啪的鞭炮聲禮花聲越來越急促密集,他明白,大概是午夜十二點剛過,現在已經是大年初一的凌晨了。

起床來見客廳裡燈火敞亮,安雅芝正帶著竹子忙忙呼呼地在廚房裡下餃子,見安在濤出來,連忙招呼了他一聲,「小濤,起來吃餃子了。」

竹子笑嘻嘻地端著一盤熱騰騰的餃子跑了過來,「哥,吃餃子,很好吃的哦,肉三鮮的,媽媽跟我弄了好半天呢。」

安在濤笑著摸了摸竹子的頭,望著熱騰騰的餃子,心頭的溫情越來越重:只要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團圓在一起,就算是吃一碗麵條也是幸福。直到現在,他才慢慢覺得,自己家才算是真正有了過年的氣氛。

以前的時候,母子倆的春節過得很是冷清。年三十晚上,看會電視,母子兩人吃過晚飯就早早地睡了。而年初一早上,安雅芝勉強打起精神來包幾個餃子,娘倆吃一點就各自悶頭在房裡看書。過年就是過關,越到年關,看到別人家傳出來的幸福氣息,娘倆就越加落寞難受。

為了不掃母親和竹子的興致,安在濤雖然沒有任何食慾,但還是吃了十幾個餃子。

窗外絢爛的禮花刺破了沉沉的夜幕,小區裡歡聲笑語,跑到外面放鞭炮的孩子們追逐著,手裡時不時甩出一個摔炮來。

安雅芝回房睡去了。但竹子卻分明還有些興奮盡頭沒有過去,稚嫩的俏臉上浮現著幸福而歡喜的神色,她使勁趴在陽台上望著小區裡其他孩子的嬉鬧追逐,那閃爍個不停的禮花火焰在她眼睛裡融化為一顆顆晶瑩的淚花兒。

安在濤輕輕走過去,柔聲道,「竹子,哥哥陪你也出去放放鞭炮玩玩?」

竹子羞澀地一笑,搖了搖頭,「哥,不用了,我看看就好,我也——我也不敢放炮竹,我怕響。」

安在濤笑了笑,輕輕拍了拍竹子柔弱的肩膀,這才驀然發現,竹子的個頭似乎最近竄了起來,已經到了他的肩膀處。過了這個春節,她已經年滿14歲,正處在一個含苞怒放的花季年華,清秀的臉上含羞笑語款款,活脫脫一個清麗可人的少女初長成。

似是察覺到安在濤的訝然和憐惜,竹子更加地羞澀,她柔柔怯怯地垂下頭去,一雙手輕輕地扯著自己的衣襟,低低呼了一聲,「哥!」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昨天就準備好的紅包來,遞了過去,「竹子,這是哥哥給你的壓歲錢!」

竹子下意識地要拒絕,但望見安在濤溫和的笑容,就又慢慢地伸手接了過來,紅著臉低低道,「謝謝哥!」

「跟哥還客氣什麼?傻丫頭。」安在濤又習慣性地拍了拍她的頭,「天不早了,你也回房去睡一會吧,熬夜對身體不好。」

竹子輕輕嗯了一聲,手裡緊緊地捏著紅包。

安在濤笑了笑,轉身也回房而去。

鞭炮聲一陣密集,一陣又變得稀稀拉拉,在過了凌晨2點多鐘之後,小區裡終於安靜下來,但從窗戶向外望去,各家各戶的燈光還是通亮通亮的。

安在濤拉開窗簾,靜靜地站在窗前,望著外面小區裡安靜祥和的萬家燈火,心頭非常的寧靜。

手機鈴聲刺耳地響起,抓起一看,是劉彥的手機號。

「過年好,劉彥。」

「過年好,呵呵,安在濤,我現在回了燕京了,再過兩天,我就正式去你們東山省委宣傳部理論處上班了。」

「嗯,恭喜你了。」

「……」劉彥又跟安在濤閒扯了一會,最後才告訴他,說是據她得到的消息,不久後中組部就要分批到各省去統一調配他們這一批的青干班學員,充實到基層去鍛煉幾年,看看能力和工作成績如何云云。

中組部調配,省委組織部代管考察,這是典型的培養後備幹部的路線。

跟劉彥通完電話,安在濤回到床上睡了一會。第二天一早,他起來從杜庚開始,用電話挨個給市委市府的領導拜了一圈的年,然後又去了夏家,去給自己的老丈人兩口子拜年。

路上,他突然接到了路兵的拜年電話。看到手機上顯示的路兵的手機號碼,他才驀然想起,自己昨晚竟然忘記了給路兵打一個電話。

兩人略微寒暄了幾聲,安在濤就匆匆直奔主題,「路兵,有兩個事情你留意一下。第一,據可靠消息,市裡要擴建一個人工煤氣項目,管道煤氣公司的煤氣廠要擴大一倍,你們要競標的那塊地皮最好還是放棄……第二,市裡要對原二毛宿舍區那一片進行統一規劃拆遷重新開發,你們民泰房地產作為我們濱海很有實力的大公司,不妨盡早下手做好準備……」

安在濤的聲音非常平靜,即沒有施恩於人的高高在上,更沒有過多地解釋或者渲染什麼,只是平淡地將他的意見給表達了出來。

路兵很瞭解安在濤的性情,知道他絕不會無的放矢,如果不是有絕對的把握,如果消息不確定,安在濤斷然不會開這個口。他也沒有想到,簡單的一個拜年電話會換回了兩個具有巨大價值的商業情報來。

他是精明的商人,自然知道這兩個在安在濤嘴裡言語平淡的消息對路家來說意味著什麼。

他壓抑住內心的狂喜,嘿嘿一笑,「小濤,我們是哥們,哥哥我就不跟你說什麼客氣話了……嗯,回頭我馬上就跟我們家老爺子說這事兒,你放心,我們路家絕對虧待不了你!」

安在濤淡淡一笑,「你如果再說這種話,以後就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

路兵嘿嘿乾笑兩聲,岔開話題去,「怎麼樣,哥們,過年了,有沒有節目?如果沒有節目的話,我去接你,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樂呵樂呵!」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還要去拜年——」說到這裡,他想起杜庚的囑咐來,就半路讓出租車改了道,直奔高洋家。

一個早上了,高洋家沒有一個外來的訪客,除了高家的親戚之外,沒有人來給高洋拜年,儘管高洋做好了等待別人來拜年的準備,客廳的茶几上擺滿了糖果和茶點還有一盒中華煙。

這幾年,準備年年做,但結果都是一個,空等一場。

但就算是空等,一到初一早上,高洋還是會衣著整齊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靜靜地沉默著,等待著。任是家裡人誰勸都不聽,或者在這種時候,他不是在等人拜年而是在回味以往站早權力巔峰的風光和榮耀。

一世榮耀終歸要化為煙塵,人走茶涼,官場無情,很多官人的眼睛裡只有利益和權力,高洋比誰都清楚。只是至今,他也仍然難以接受這樣被權力場無情拋棄的宿命。

安在濤下了出租車,在高家門口遇到了一個人:市長助理兼公安局長黃韜。看到黃韜安在濤有些意外,而黃韜看到安在濤心裡何嘗不是吃了一驚。

黃韜也是高洋一手提拔起來的人。這些年,一直跟在蒙虎屁股後面鞍前馬後的黃韜自然是前有車後有轍上行下效,不敢再來高家;而如今,黃韜已經倒向了杜庚,見杜庚對高洋禮遇相加,心裡也就慢慢想起了高洋對自己的提拔之恩,所以年初一就想過來一趟。

在以前,他是不敢來的。

但這個年輕的市委書記秘書,卻似乎沒有必要來給高洋拜年。現在的年輕幹部,還有幾個知道尊重退下去的老同志?

「黃局,過年好啊。」黃韜還在沉吟著,安在濤已經主動跟他打起了招呼。

黃韜呵呵一笑,旋即伸出手去,「安秘書,過年好,你也來給高書記拜年?」

「是啊,我——」安在濤本來想說「受杜書記委託」的話,但話到嘴邊卻又變了起來,「我來給高書記拜年!」

黃韜眼神中閃出一抹奇色,但卻沒有說什麼,就跟安在濤一起敲開了高家的房門。高洋家住的是一樓,門從前院走,有一個收拾得很是精緻的小院,跟小花園一樣,種花種草還有一個露天的大魚缸,裡面養著幾條不怕凍花花綠綠的錦鯉。

如果說黃韜的到來,還在高洋的預料之中的話,安在濤的來拜年就讓他非常非常意外。坐在那裡,一邊跟兩人說著些閒話,一邊望著眼前這個沉穩有度英挺不凡的年輕人,他心裡越來越生出濃重的好感來。

高琳琳兩口子也在這個時候進了門,見到黃韜和安在濤兩人,臉上的神情微微有些錯愕。但她旋即臉上又微顯出幾分羞紅之色,那幾分曖昧的目光瞬間又游離了開去。

她看到安在濤就立即想起了杜庚,這個心思縝密溫柔體貼的市委書記,昨晚還悄悄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她躲在衛生間裡講完這個電話,心裡就對未來充滿了無限的期待,甚至還滋生出了幾分難以遏制的情慾來。

安在濤玩味的目光從高琳琳的身上閃過,令他好奇的是,他竟然從高琳琳的眼神裡發現了一縷淡淡的柔情。

這個前任市委書記的女兒竟然對杜庚動了真情?他心裡搖了搖頭,頓時就壓下了這個古怪而八卦的念頭。

……

……

與高洋家的冷清相比,今天的夏家卻是門庭若市。一群人走了另外一群人又來,幾乎是人來人往。都是以部門為單位,濱海市委市政府的各部門頭頭腦腦們你來我往,臉上都掛著虛假而虛偽的笑容。

等安在濤趕過去的時候,拜年的人流這才算告一段落。石青一邊收拾客廳裡的凌亂殘局,一邊笑吟吟地道,「老夏,我們家還是頭一年這麼熱鬧啊。看來,你這剛一準備進常委,面子頓時就大了呀……」

夏天農微微一笑,「在什麼位置上說什麼話,位子越高責任越大,我倒是覺得還是以前好,清閒安靜,不用像現在這樣謹小慎微的。」

石青撇了撇嘴,「老夏,我發現你最近咋還虛偽了呢?你少在我們娘倆面前打官腔……你要是不想進常委,乾脆就跟杜書記說說,提前退居二線算了,也省得整天早出晚歸沒個正點!」

夏曉雪一直在陽台上看著院中從大門口往這邊來的路徑上,見安在濤的身影出現,人就立即變得高興起來。她回頭嘻嘻一笑,「爸媽,他來了。」

石青明知她說得是誰,卻故意板起臉來訝然道,「誰來了?你說誰呀,曉雪。」

夏曉雪俏臉一紅,「瞪」了石青一眼,「哼,還能有誰。」

……

……

石青做了幾個好菜,安在濤就跟夏天農翁婿兩個對飲了起來。夏曉雪則跟石青以飲料在一旁相陪。

說了些機關裡的瑣事,又聊了些家常話,話題就漸漸轉到了夏天農進常委的事情上來。

石青突然皺了皺眉道,「老夏,我突然想起一個事情來,常委的位子倒是有兩個,但是卻都不是什麼好位子——黨群書記就不說了,一個是清水衙門,二一個你肯定也不合適,你根本就沒幹過黨群工作,剩下的就只是紀委書記了……老夏啊,紀委可是得罪人的差使,我可不希望我們家……」

夏天農搖了搖頭,微微一笑,「婦人之見,幼稚。」

安在濤笑了笑,「媽媽,爸爸是做不成紀委書記的,我想,杜書記肯定是想對常委班子進行調整一番——最大的可能,是讓常務副市長孫連梁干紀委書記,然後讓爸爸接孫連梁擔任常務副市長。」

夏天農嘴角浮起一絲讚許的微笑,點了點頭。對於自己的家人,他不需要隱藏心裡的想法,他對於孫連梁的這個常務副市長的位子是志在必得,也期待已久了。

可事情究竟會不會像他期待或者說等待的那樣順利,就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的。

……

無趣的春節很快就過去。

節後上了班,連續幾天,機關裡的節日氣氛遲遲都沒有消散。雖然杜庚在常委會上再三強調了要立即收心工作,但到了底下,他這種指示精神根本就沒有得到不折不扣地落實。

按照慣例,節後上班的頭幾天,又是機關應酬的高峰期,一些實權部門領導中午的酒場根本就是一場連著一場。

坐在辦公室裡,杜庚臉色有些陰沉,對於濱海的這種大吃大喝的官場風氣他非常不滿,早就想在全市範圍內搞一場作風紀律整頓了。之前,權力一直被蒙虎制衡著,他也只能強自壓制下這個念頭。

而現在不同了,他在與蒙虎的交鋒中已經徹底佔據了上風,基本上初步掌握住了濱海的權力,所以這兩天看到有些機關領導喝得醉醺醺的樣子,這個念頭就又湧動了起來。

杜庚回頭望著宋亮和安在濤,沉聲道,「老宋,你馬上給我準備一個材料,在明天的市委市府兩套領導班子的務虛會上,我要談一談我們濱海市委市政府的作風問題!整天吃吃喝喝,哪裡還有精力工作?必須要進行作風紀律大整頓!」

「好的,杜書記。」

「還有,小安,你馬上給我通知濱海各大媒體,明天的務虛會,放開讓媒體列席會議!」杜庚又擺了擺手。

安在濤雖然嘴上答應下來,但心裡卻是吃了一驚。一年一度務虛會這是機關的工作慣例,務虛務虛,所謂務虛就是提出研究工作思路。

務虛會是相對於務實會而言的。一般機關在年初召開會議,商討制定一年的工作目標,作為以後工作的「指南」,這就是務虛會。而在年終召開會議總結收穫和不足,才叫務實會。

但務虛會一般是封閉召開的,尤其是這種領導層次的務虛會。要敞開門開會讓媒體列席採訪,這可是很少見的事情。由此,似乎可以看出,杜庚是想趁熱打鐵,進一步抓緊自己手裡的權力了。

安在濤通知完各大媒體,放下手裡的電話就去了宋亮的辦公室。宋亮正在埋頭給杜庚準備務虛會的發言思路——在整個濱海市委機關大院裡,也就是宋亮才能真正理解到杜庚的真實政治意圖吧。

抬起頭來瞥了安在濤一眼,呵呵一笑,「小安,通知下完了?」

「嗯,宋主任,我來問問,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事情沒有?」安在濤問了一句,宋亮正要說什麼,突然杜庚出現在門口,低低道,「小安你過來!」

……

……

「小安,這是房山市推行的一份關於禁酒令的紅頭文件,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按照這個模式,趕緊給我草擬出一份草案提綱來,明天的務虛會上,我要用!」杜庚從抽屜裡取出一份蓋有房山市委鮮紅大印的紅頭文件來,遞給了安在濤。

安在濤心頭一震:杜庚在濱海開展的禁酒令終於也是提前出台了!

後世各地政府出台的禁酒令並不稀罕,但在這1999年初的國內官場,禁酒令絕對是一個新生事物。安在濤幾乎可以預見到,一旦杜庚的禁酒令能夠推行下去,哪怕是走走形式主義,在一段時間之後再次反彈,也會在國內引起強烈的反響。而這,又必將是杜庚的一大政績吧,安在濤心裡暗暗一笑,心道自己將來如果要是能主政一方,可能也少不了也要做做這方面的表面文章。

安在濤看完了房山市的禁酒令,很快就草擬出了一份草案和發言提綱來。寫這種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東西對他來說,根本就是輕車熟路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市委市政府兩套班子成員都陸陸續續地走進了常委樓上的大會議室。會議室裡,懸掛著一條鮮紅的橫幅,上面大書著:「1999年度工作務虛會議」。

所有的常委包括軍分區的林政委在內,所有的市政府班子成員,都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自己該坐的位置上。

還在任的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孫福利,因在醫院養病沒有到場。他離職休養,不僅向濱海市委提了申請,還向省紀委打了報告。

每年的年初,按照濱海的慣例,年度務虛會是市委市府兩套班子合併一起舉行的。黨委是黨的機構,政府才是管理機構,但黨管政府,黨委和政府本就是一家人,務虛會合在一起開也屬於正常。

很多媒體的記者都趕來,悄悄地坐在了一旁的列席上。能夠採訪這種級別的務虛會,這還是他們從業生涯的第一次。

安在濤跟濱海晨報派來的兩個記者寒暄著一起走進了會議室,暗示他們趕緊悄悄找地方坐好,又跟日報的張偉和晚報的王雅麗打了個招呼,這才坐在了一側,在自己面前放好了筆記本和鋼筆。

他瞥了一眼會場上的諸多領導,眼前一亮,心道:會場上的那些煙鬼們沒有一個抽煙的了,這意味著什麼,他比誰都清楚。

杜庚臉上的笑容很是濃郁,而與之相比,坐在他身邊的蒙虎則顯得有些陰沉,儘管他臉上分明就是掛著笑容,但給人的感覺還是很陰沉。

按照慣例,務虛會是由市委秘書長馮希坤主持的。馮希坤向杜庚看了一眼,見杜庚點了點頭,便拿過話筒來,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按照會議的程序和杜書記會前的指示精神,本次兩套班子的務虛會開放給媒體的同志們……在場的記者同志,你們要如實報道這次務虛會。」

「下面,請市委副書記劉克同志發言。」

劉克面無表情地對著稿子就念了起來,他一個馬上要退居二線的黨群書記,對於這種務虛會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只是將去年一年來的工作總結了一下,然後慣例性地提了提建議,就草草結束。

劉克發言結束之後,幾個常委就按照排名順序依次發言,之後是幾個副市長。這些發言其實沒有什麼新意,都是照本宣科,宣讀翻了一個版本的年度述職報告。

等所有人都發言完畢,那些來採訪的記者都有些昏昏欲睡。他們還以為能從濱海最高層次的務虛會上聽到什麼政治的新動向以及濱海建設的新舉措,但誰知道卻是這麼無趣,都是一些官話和套話,有什麼報道的價值?

因而很多人看起來都在認真的記錄,其實多是在採訪本上畫著圈圈打發時間。

安在濤掃了他們一眼,心裡暗暗搖頭,心道,真正的重頭戲還在後面。

領導們的發言每人基本上都是控制在十分鐘左右,對於這些習慣了在台上講話的頭頭腦腦們來說,拿捏時間恰到好處。別看他們本來洋洋灑灑,但約莫時間快到了,就會立即話鋒一轉,再次說上幾句套話就此結束。

市委秘書長馮希坤乾咳了兩聲,「下面,請市委副書記、市長蒙虎同志就濱海的全局工作進行發言。」

蒙虎面無表情地對準自己面前的話筒,會議室的音箱裡頓時響起他陰沉的聲音。與眾人不同的是,他沒有準備稿子,完全是臨場發揮。

眾人述職發言,副班長市長在眾人之後壓軸,然後才是市委書記一把手做總結性發言,然後提出全年工作的新思路新目標。

一眾記者們原本還以為市長的發言也沒有什麼營養含量,但幾分鐘後,他們就都豎起了耳朵,漸漸都聽出了一些味道來。

「剛才同志們的發言都很好,很到位,很深刻,我聽了感觸頗深。我在濱海工作二十多年了,可以說,對濱海的一草一木我都很有感情……尤其是連梁同志的自我批評,充分體現了,我們現在的濱海市委市政府領導班子是一個廉潔務實高效的領導班子……而天農同志的發言,更體現了我們市委市政府一心為濱海人民辦實事、辦好事、解難事的優良作風……」

蒙虎慢條斯理地說著,竟然一一對前面幾位的發言進行起了點評,就這樣說了大半個小時,他才話鋒一轉,「我最後強調一點,在今後的工作中,我們要更加地講政治講黨性講原則講團結,我們都是黨的領導幹部,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都要光明磊落,對同志有意見有看法,可以當面溝通交流,同志們,背後搞小動作不利於團結,不利於改革發展穩定的大局,這種心態是要不得喲……」

杜庚的臉色慢慢變得難看起來,他掃了蒙虎一眼,握著水杯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好了,我就說這麼多,既然務虛會嘛,暢所欲言,呵呵。」蒙虎向馮希坤瞥了一眼。

馮希坤嘴角抽動了一下,「下面,歡迎杜書記做總結性發言和指示。」

……

……

「同志們,說心裡話,對於今天的會議,我不太滿意……總結工作太多,提出建議太少,回顧成績太多,反思問題太少……」杜庚的這句開場白頓時讓在場的記者們心頭一驚,都紛紛抬頭望著這位侃侃而談的年輕市委書記。

市長前面肯定,市委書記隨後否定,這種步調不一致似乎不太正常,不太符合官場的潛規則……記者們頓時就來了興趣:有點意思了!

杜庚的這種開場白,幾乎跟安在濤預想的絲毫不差。如果沒有蒙虎剛才的那番有所針對性的發言,他或許還不會這樣說,但既然蒙虎如此,他自然是不會示弱,回以了更加強硬的姿態。

「同志們,我服從組織安排來到濱海工作接近兩個年頭了,現在我結合實際,就我這兩年在濱海的所見所聞所感發表一點意見和建議……第一個是團結問題。剛才蒙虎同志也提到了,我們要維護班子的團結,只有班子團結了,濱海的改革發展穩定才會得到保障……」

「第三個問題是作風……尤其嚴重的問題就是,吃吃喝喝之風盛行不衰。大家可以回頭去看看自己分管的部門和下屬,有幾個幹部中午不是在酒場上渡過的……喝得醉醺醺,還怎麼工作,還怎麼為人民服務?」

「遏制大吃大喝,一直以來都是全國兩會關注的熱點話題之一。近年來,中央先後下發了十幾個遏制大吃大喝的文件。為了打造清廉政府,剎住吃喝歪風,其突破口就在禁酒。」

「所以,我建議,市紀委、市委組織部、市監察局、市人事局聯合出台規定,嚴令各級機關和事業單位工作人員工作日和非工作日執行公務時中午禁止飲酒……同時,我建議立即在全市範圍內開展一次作風整頓教育活動……目的,在進一步加強黨風廉政建設,改進機關工作作風,嚴肅工作紀律,提高工作效率,樹立黨政機關和事業單位工作人員文明、高效、廉潔、勤政的良好形象……」

杜庚的發言一氣呵成,當他的「禁酒令」和作風整頓的設想一說出口,會場上頓時有了一些議論之聲。

蒙虎一系的人都在看著蒙虎,而杜庚一系的人也在看著蒙虎。杜庚的建議正大光明,又打著黨風廉政建設的大旗,誰還能公開站出來反對?唯一可能的是,大概就只有蒙虎了。

但蒙虎卻顯然早有思想準備,他擺了擺手,「杜書記的指示很切合實際,我同意馬上貫徹執行。」

蒙虎的話一說出口,眾人就都紛紛舉起了手,然後是熱烈的鼓掌聲。

杜庚心滿意足地坐在那裡,清朗的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閃過,正要再說兩句就宣告本次務虛會結束時,突然宋亮面色陰沉地匆匆走了進來。

看到宋亮陰沉的表情,安在濤突然心頭一跳,隱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宋亮伏在杜庚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杜庚的臉色馬上就陡然一變。安在濤看著杜庚的神色,又瞥了一眼嘴角浮現著一抹玩味微笑的蒙虎,心裡歎息了一聲,該來的還是來了!他早就猜到,蒙虎不會就這麼輕易撒手和認輸!

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了偉人的一首詩詞,「風雲突變,軍閥重開戰。灑向人間都是怨,一枕黃粱再現。紅旗越過汀江,直下龍巖上杭。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杜庚坐在那裡沉吟了好半天,這才慢慢起身來擺了擺手,「常委留下繼續開小會,其他同志們散會吧。」

……

出了會議室,夏天農趁別人不注意就走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一把將門關緊,然後望著安在濤皺了皺眉,「小濤,情況似乎有些不對……一會你留心一點,看看到底是怎樣的狀況,有什麼變化趕緊給我打電話。」

安在濤微微一笑,儘管他心裡有一些擔憂,但蒙虎的反撲在他的預料之中,而他對杜庚充滿了信心,畢竟,他擁有前世的記憶——後世杜庚主政濱海多年,這說明他在這場任職初期的權力爭鬥中取得了完全的勝利,否則,怎麼會有後面意氣風發的杜庚呢?

「爸爸,你稍安勿躁……不管發生什麼,您都要沉住氣,不要慌亂,一切,都有杜書記來衝在最前面,他會收拾殘局,您需要做的,還是那句話,靜觀其變!這個時候,您千萬不要有任何的動作,一切照常!」

夏天農深深地望著自己年輕的女婿,神色也慢慢平靜下來。最近他越來越覺得,自己這個女婿竟然能潛移默化地帶給他這個官場老油條一種別樣的信心和力量!

看到安在濤沉穩的神情,夏天農心神安定了許多。他點了點頭,輕輕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悄然大步離去。

在走廊的盡頭,他遇到了面色陰沉的宋亮,宋亮猶豫了一下想要說什麼但還是忍住沒有開口,夏天農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笑呵呵地跟他打了個招呼就匆匆走去。

宋亮心煩意亂地望著夏天農離去的背影,垂著頭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在路過安在濤辦公室的時候,他向裡瞥了一眼,見安在濤正哼唱著莫名的小曲兒澆花。

宋亮皺了皺眉,乾咳了兩聲,就大步走去。

安在濤看似悠閒自在,其實心裡也是波瀾起伏。他站在那裡,慢慢地梳理著自己的記憶和心緒。

前世,杜庚自然是掌握起權力無疑,但這種結果會不會有什麼變故?畢竟,在多了自己這個重生後的變數之後,既定的濱海政局軌道似乎已經偏移了一點,比如杜庚的禁酒令提前2年出爐。

記得在前世,蒙虎調離濱海去了省城干一個什麼廳的廳長來著?安在濤使勁扣了扣腦門,一點點地回憶著。

蒙虎調離的時候,他人還在媒體,沒有真正踏入官場,再加上他對這個也沒有太留心,所以記憶並不深刻。

對了對了,林業廳,是林業廳沒錯!安在濤眼前一亮,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俯身在案頭上扒拉起來了一些轉發自省委的紅頭文件,看到一份文件上那龍飛鳳舞的「李國康」三個紅字,他暗暗咬了咬牙。

種種的跡象表明,蒙虎的後台似乎就是這個分管農林牧漁的副省長李國康了。安在濤沉吟著,心裡多少有了幾成的把握。

那麼,是不是蒙虎後面的這個副省長出面,導致了今天的變數?或者蒙虎在與杜庚的權力鬥爭中失敗之後,又在這位省裡領導的安排下進入省廳工作?

但是,杜庚也是有著強大的後台的。如果沒有背景,他怎麼能空降到濱海來干市委書記?而年前他跟杜庚趕往省城,杜庚百分百是去拜望這位後台大老闆的。

這人究竟會是誰?那這人為什麼什麼都沒有做呢?……安在濤的腦海中閃現著幾個省領導的名字,神色變幻不定。

想了一會,便有些頭昏腦脹的。他搖了搖頭,索性就不再去想。其實,他自己心裡也清楚,他只要給陳近南打一個電話,一切謎題就迎刃而解,但他是絕對不會打這個電話的。

但他沒有打電話,陳近南的電話卻打了過來,看到手機上顯示的這個號碼,他面色有些陰沉。咬了咬牙,想起夏天農的前程來,他定了定神,慢慢接起了電話。

「我是陳近南。」那邊的聲音很是低沉。

安在濤嘴角一陣抽動,淡淡嗯了一聲。

但令他奇怪的是,陳近南對濱海的事情一點都沒有提,而是淡淡道,「你要做好思想準備,中組部馬上要來人了,也就是五一前後,中組部就會召集你們這批省內的青干班學員組織一次集中培訓,然後會統一調配你們下基層任職,或者,或者會……或者會離開濱海,你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

……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自己在哪裡任職他並不在乎,異地空降任職考察這是組織部門考察青年幹部的慣用招數,一點都不稀奇。

像安在濤這樣一個市委書記面前的紅人,一個有著副市長老丈人的青年幹部,如果放在濱海考察,還能考察出什麼來?所以,中組部的安排乃是必然的結果。從一開始,安在濤就有心理準備。

他目下最擔心的是夏天農的前程。但陳近南卻沒有說什麼,他自然也不會主動開口問,於是這一次通話就草草結束。

扣掉手機,門口傳來杜庚沉重的腳步聲,安在濤慢慢走向了門口。

第139章 空降、黑馬

安在濤走到門口,正好看見杜庚面色陰沉地匆匆帶著一陣風地經過門口,旋即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匡噹一聲把門扣緊。

安在濤心裡咯登一聲,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什麼來。他慢慢走出門去,見秘書科裡的幾個科員正神神秘秘地聚集在門口,似是在議論著什麼,見到安在濤出來,都閉口不言,神色肅然起來,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市委組織部幹部一科的科長張可手裡捏著一份材料匆匆走了過來,看見安在濤馬上就浮現起滿臉的笑容來,遠遠呼道:「安秘書!」

在安在濤搬家的時候,張可也是去送過賀禮的,所以安在濤認得他。安在濤笑了笑,迎上前一步,伸出手去,「你好,張科長。」

張可呵呵笑著跟安在濤握了握手,「安秘書,不知道杜書記在不在?杜書記指示我們考察高琳琳同志——現在考察已經結束,步宣部長讓我把考察報告拿來向杜書記請示一下,如果沒有意見的話,部裡就可以立即安排高琳琳同志的工作了。」

安在濤不經意地皺了皺眉,笑道,「杜書記身子不太舒服,正在辦公室裡休息——這樣吧,張科長,請示給我吧,我一會拿給杜書記審批,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我會打電話通知你。」

張可點了點頭,「這樣就麻煩安秘書了,我先回去,最近忙呀。」

「慢走。」安在濤跟張可打了個招呼,然後回到辦公室坐下來,匆匆掃了一眼那材料,那材料的抬頭寫著「關於高琳琳同志的考察報告」。

這樣的考察報告不可能有什麼實質性的問題,無非是一些正面的鑒定套話,什麼黨性原則強,工作能力強,團結同志云云。組織部奉命考察,豈能考察出別的東西來。被高洋弄了灰頭灰臉的李萍,再也不願意招惹著高琳琳,恨不能趕緊把她打發出去,免得自己在市委大院裡看見她心裡難堪。

安在濤猶豫了一會,心裡想起杜庚跟高琳琳的那一點人前人後的曖昧來,不由嘴角又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他走到杜庚辦公室門口,輕輕叩響了門。

「進來。」門裡傳來杜庚有些低沉和蕭索的聲音。

安在濤飄然走了進去,然後回身就將門關緊,也沒有說什麼,將高琳琳的考察報告遞給了杜庚。

杜庚接過來掃了一眼,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旋即拿起紅筆在上面批示了幾個字:同意,請組織部門酌情安排。

按理,高琳琳這種級別的幹部任命,是不需要杜庚來簽字的。但這是杜庚一手操辦的事情,組織部也不敢怠慢。遞過這麼一個請示來,其實也是在給杜庚面子。

同時,這也從一個側面傳遞出組織部長李萍向杜庚低頭的某種信號。只是安在濤明白,組織部長是一個關鍵的要害部門,不要說李萍是蒙虎的死黨,就算不是死黨,單是李萍前一段時間對杜庚指令的陽奉陰違來看,只要杜庚一抓起權力,她的組織部長就干到了盡頭。說不準,連常委的位子都保不住。

杜庚抬起頭來,長出了一口氣,低低道,「小安,你去組織部跑一趟,高琳琳是高洋書記的女兒,我既然管了這事,就要善始善終,你把這份考察報告給他們送回去!完了,嗯,過兩天,你跟組織部的人一起送高琳琳同志過去吧。」

安在濤點了點頭,就扭頭走了。杜庚的意思他很明白,是想讓他跑一趟,藉以表達杜庚本人對高琳琳工作任命的重視程度。只是,幾天後高琳琳的上任,這是組織部門的事情,要他一個市委書記的秘書也陪著過去,似乎就摻雜了太多太多的私心了。

需要傳遞出什麼信息來,安在濤心知肚明,恐怕組織部的人以及高琳琳即將去的單位也清楚地很。

安在濤心裡暗笑,為了這個高琳琳,杜庚也算是煞費苦心了。他不得不擔心,杜庚將來會不會因為這個女人而斷送自己的前途。

前世,他對高琳琳沒有任何的瞭解,但這一生,憑借這幾次的接觸和直覺,他覺得這個女人很難纏。假如要是讓她給纏上,杜庚恐怕想要脫身就難了。

但這是杜庚的問題,與他無關。

安在濤去了組織部,張可見他竟然親自送報告回來,哪裡還能不明白。立即拿著杜庚的批示,去了常務副部長陳步宣的辦公室。

現在的高琳琳在組織部,成了一個燙手山芋。李萍也好,陳步宣也好,恨不能趕緊把高琳琳打發出市委機關大院,免得就像是埋著一顆定時炸彈。

高洋的鬧騰倒也罷了,竟然連現任書記都對高琳琳青眼相加,高琳琳一時間成為一顆碰不得惹不起的「眼中釘」。

陳步宣也趕緊簽了字,並親自給市中區區委組織部的部長打了個電話。高琳琳的任職單位,早在考察之前就確定下來了,是市中區衛生局的黨委書記兼局長。

這雖然是一個區局,只是正科級,但卻是實權單位,可謂是一個肥缺。而且,市中區是濱海的中心城區,這個位子之重要不言而喻。為了給高琳琳謀這個位子,在杜庚的暗示下,市委組織部不得不將原局長兼黨委書記的老孔調到了市衛生局當副局長。

高琳琳很滿意,她老爹高洋也很滿意。

高琳琳下派的手續很快辦完,在正月初十這一天,由市區兩級組織部的幹部部門主官親自送到了市中區衛生局。當然,一起前往的,還有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的秘書。

市中區衛生局的領導班子在原局長老孔的帶領下,站在大門口迎接。看到市委組織部的張可,還有區委組織部的小夏,老孔趕緊迎上前去,寒暄起來。

張可呵呵一笑,手指著慢慢隨後下車來的高琳琳說道,「老孔啊,這就是高琳琳同志,來,新老局長握個手!」

老孔心裡其實並不舒服,他在這個位子上做得正舒服,即有錢又有權,可豈料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來,但聽說此女是高洋的女兒,又是杜書記親自安排的人選,他心裡有怨言也不敢表現出來。

去市局做個副局長,哪如在區局干個一把手?級別雖然升到了副處,但實惠卻是不可同日而語啊。

高琳琳今天穿著一身黑色的職業套裝,薄施脂粉,配上高挑的身材,倒是也有幾分氣派。她微微一笑,跟老孔握了握手,矜持地點了點頭。

她畢竟也是前任市委書記的女兒,在得到杜庚恩寵之後,她心裡的那一根驕傲的心弦就開始一點點地繃緊起來,心態影響言行,這幾天她的領導派頭自然不自然地也就端了起來。

以至於張可心裡暗罵,但嘴上卻不敢說什麼。

老孔輕輕跟高琳琳握了握手,正要招呼市區兩級組織部的人進局裡的會議室,組織部門送幹部上任,還有一個小小的程序要走。但見張可等人卻站在那裡沒有動彈,猶自在望著車門口,心裡就不由奇怪起來。等了半天,也沒見車裡有動靜。

張可皺了皺眉,走到車門口,往裡一看,見安在濤正在小聲用手機打電話,看那樣子,似是杜庚來的電話,張可就面色一凜,慢慢退了開去。

半響,安在濤飄然下了車。

見突然從車上下來一個面容英鋌而沉穩的高個子青年,腋下夾著一個黑色的小包,老孔先是一怔,繼而訝然:竟然是杜庚的秘書安在濤?

老孔定了定神,匆匆跑過去,哈哈一笑,「原來是安秘書大駕光臨,實在是想不到啊。」

老孔曾經去過安在濤跟夏曉雪的訂婚宴會,自然是認得安在濤。他跟夏家還有那麼一點遠親的關係,所以安在濤也記得他。

……

……

市中區衛生局的會議室裡,已經坐滿了局領導班子所有成員和機關所有人員。新領導到任,而且來頭還不小,今天的大會場面自然就有些熱烈。

老孔陪著高琳琳等人慢慢走了進來,會場上頓時掌聲大作,不管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的,巴掌都拍得猛烈而生疼。

老孔準備將張可等市區兩級組織部的人讓上主席台,然後是高琳琳。但他看了安在濤一眼,就有些犯了愁。

按照程序,安在濤是沒有資格上主席台的,但程序歸程序,這畢竟是市委書記面前的紅人,今天來本來就是當欽差意義非同尋常。況且,安在濤本來也是正科級幹部。

讓了半天,才算是確定了坐席。張可作為市委組織部幹部一科的科長,是今天的主角,自然坐在正中,他的左首是安在濤,右首是高琳琳,其次是區委組織部的小夏,最後才是老孔。

小夏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下面,我代表區委組織部宣佈任命,經過認真考察,任命高琳琳同志為市中區衛生局黨委書記。」

黨內職務,組織部可以直接任命,所以高琳琳的黨委書記職務就這麼確定下來。但局長是行政職務,需要區政府的行政任命,這又是另外一個程序。不過,這也不過是走走過場和流程,一般而言,宣佈了黨委書記就等同於宣佈局長了,頂多再有兩天,區政府的任命文件就會下來。

……

……

任命宣讀完,然後是張可代表市委組織部講話,接下來是老孔代表老班子簡單表示歡迎,最後是高琳琳發表上任「感言」。

高琳琳的情緒明顯有一些激動,望著台下百餘張陌生而媚笑的面孔,她心裡漸漸心得意滿,渾身上下也變得充滿了幹勁和力量。

她簡單說了兩句,無非是表表決心感謝組織信任之類的廢話。

小夏呵呵一笑,向安在濤瞥了一眼,「安秘書,既然來了,也說兩句?」

坐在這個主席台上,安在濤覺得有些滑稽。他本來不願意發言,但想起杜庚的囑咐來,不由心裡就苦笑。這杜庚對高琳琳,當真算是仁至義盡了,唯恐她在下面受委屈,竟然不惜拿自己當傳聲筒,也不怕傳出笑話來。

當然,這或者也是杜庚的有意為之。即讓高琳琳覺得他「體貼」,討了女人的歡心,又向濱海上下表明,他杜庚跟蒙虎不一樣,非常關心老領導老同志。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緩緩道,「同志們,高琳琳同志為人公道正派,能力出眾,黨性原則強,非常具有實幹精神……因為高琳琳同志是市委辦公會研究確定的年輕後備幹部之一,所以我受杜書記的委託,跟市區組織部的同志一起來送高琳琳同志上任……」

……

送高琳琳到市中區衛生局赴任,這不過是最近安在濤緊張工作中的一個小小的片段。但令安在濤奇怪的是,一連幾天,無論是省裡還是市裡都再也沒有了任何動靜。

就連杜庚都一如往常,開始關注起即將召開的人大和政協會。

夏曉雪這兩天頻繁地跟燕京的孟菊通電話,正在確定不久後出國留學的學校,據說是美國一個排名甚是靠前的州立大學,叫什麼米歇根州立大學。

這是孟菊的母校,孟菊通過她之前的教授,竟然給夏曉雪弄到了進入該校經濟學院讀研的名額,好像之前要先讀一個研修班過渡一下。本來安在濤以為還要考試,但夏曉雪卻說不需要考試——至於為什麼,她也沒有說清楚,反正是孟菊操作的,想必自然有她的渠道和辦法吧。

夏曉雪目前正在緊急突擊英文。她是一個極其認真和細緻的人,既然已經決定了出國進修,就會一心一意地做好準備,爭取學有所成。

最近安在濤很忙,不但要頻繁跟著杜庚下去調研考察,還要為杜庚準備一些相關的材料。

這一天上午,安在濤正在辦公室裡整材料,突然宋亮匆匆走進他的辦公室,急急道,「小安,馬上準備一下,省委組織部要來宣佈幹部任命。」

安在濤心裡咯登一下,心道終於還是來了!

……

……

省委組織部來了一個副部長趙天玲,是個女的,在6個副部長裡排名最後。其次,還有幹部一處的一個副處長。此外,還有一個40多歲年富力強的中年男子。

此人面色微微有些黝黑,個子不算太高,也就是一米七十左右的樣子,不胖不瘦算是中等人。只是他的嘴角微微上翹,一看就是一個不好相處的人。

所有濱海市委的委員們都到齊,坐在了自己該坐的位置上。蒙虎坐在那裡,嘴角的得意顯而易見,已經沒有了任何的遮掩,看到蒙虎的神色,杜庚一系的人馬都心裡有些冰涼。

而夏天農心裡更是有些心灰意冷,他默默地坐在那裡,垂首不語。到了這個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明白了,省裡要空降幹部下來!

這意味著什麼,大伙都心知肚明。一共就空出兩個常委的位置來,空降了一個,就只剩下了一個名額。那麼,如此一來,不管杜庚一系的人最終是誰替補進入常委,杜庚還是不佔優勢。要知道,空降而來的這人,肯定是站在蒙虎這邊,因為這本就是蒙虎活動的結果。

趙天玲50出頭,是一個看上去精明強幹的女人。杜庚陪著她帶著幾個人一走進會議室,會場上頓時掌聲雷動,所有人都站起身來。

安在濤跟在最後面,落後於宋亮半步。宋亮的神色非常落寞,他已經覺得自己基本上沒戲了,現在對於杜庚來說,最重要的是抓權,所以夏天農的作用要比他大得多——剩下的這僅有的一個名額,杜庚肯定是更趨向夏天農。而且,他已經知道,杜庚早已代表濱海市委向省委遞了報告。

杜庚的嘴角浮現著一抹苦笑,他也沒有辦法,為今之計也只有暫時先把宋亮的事兒緩一緩了。先把夏天農的問題解決了,然後再徐徐圖之。

「同志們,歡迎省委組織部的趙部長和詹處長到濱海來,下面,請趙部長代表省委宣佈幹部調整任命。」杜庚心裡歎了口氣,朗聲道。

這些日子,他也跟他的後台老闆通了通氣,明白這是自己後台跟蒙虎後台妥協的結果。兩個後台大老闆在省裡也展開了針鋒相對的「交鋒」,雖然杜庚的後台相對強勢一些,但蒙虎的後台副省長李國康資歷較老,幾個常委都給他些面子,杜庚的後台也不好跟他衝突太甚。

趙天玲呵呵笑了笑,然後面色一肅,沉聲道,「同志們,我代表省委宣佈任命,經省委研究決定,免去孫福利同志濱海市委委員、常委、紀委書記的職務,孫福利同志另有任命;任命高大山同志為濱海市委委員、常委、紀委書記……」

掌聲響起,高大山起身向眾人鞠躬致謝。

趙天玲擺了擺手,繼續道,「同志們,高大山同志黨性原則強,工作能力也很強,他在綠島市一直在紀委工作,在黨風廉政建設方面極有工作經驗,省委也是經過了慎重考慮,從工作全局出發,才調任高大山同志來濱海市委工作……」

……

……

又是一套場面上也是程序上的流程走下來,高大山講了幾句話,算是正式上任。而就在眾人以為已經完事的時候,趙天玲卻又清了清嗓子,微微一笑,「同志們稍安勿躁,省委還有一項決定。」

此話一出,眾人旋即有些驚訝。但馬上,很多人複雜的眼神就都落在了夏天農和宋亮身上,心裡都在猜測,這兩人之中,究竟誰會是最終的贏家?!

安在濤默默地坐在列席上,說實話,他心裡也有些緊張。他望著杜庚,見杜庚有意無意地往夏天農投過頗有深意的一瞥,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但是不知怎麼地,他心裡還是始終不能完全平靜下來。

趙天玲朗聲道,「經省委研究決定,免去劉克同志濱海市委委員、常委、副書記的職務。劉克同志在濱海工作多年,為濱海黨的建設工作做出了巨大貢獻,是一個對黨忠誠、對人民忠誠的好同志,省委對劉克同志有著極高的評價。」

劉克退居二線,黨內職務肯定被免,這個消息並不讓人意外。

劉克緩緩站起身來,臉上的神色微微有幾分落寞,不過,他年齡已到,退下來的思想準備早就有了,此刻聽到自己的免職決定,心情倒是也淡定。

「感謝省委領導,感謝市委同志們這麼多年對我工作的支持和幫助……我一定會服從組織決定,人退心不退,一定會為我們濱海黨的事業貢獻餘熱……」這也算是劉克的告別演說了,所以他的話充滿了幾分感情。而聽著他的話,在座的領導們心裡也頗有幾分慼慼焉的感覺,畢竟誰都有這麼一天,歲月催人老,年齡不饒人啊!

所以,劉克的話一說完,會議室裡爆發出來熱烈的掌聲,掌聲一直持續了十幾分鐘,倒是把心情複雜的劉克感動得有些熱淚盈眶。

掌聲漸漸平息,杜庚擺了擺手,朗聲道,「同志們,劉克同志是一個好同志,劉克同志退居二線,是我們濱海市委常委班子的一大損失,我建議,今天我們在座的所有領導同志,都要學一學劉克同志那嚴謹認真的工作態度,勤勤懇懇的工作作風……」

掌聲再次響起,比上一次還要熱烈,劉克趕緊再次起身來連連鞠躬。

劉克這就算是平平安安地退下來了,按照慣例,就算是之後再有什麼問題出來,也會被上頭壓了下去。其實,對於領導幹部來說,這也未嘗不是一個很好的結果。況且,他還會去人大擔任領導職務,在濱海來說還處在領導層次上。

趙天玲笑了笑,她一直在旁觀濱海這些高層領導的表演,這種場面她見得多了,自然是不會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她擺了擺手,笑道,「同志們哪,暫時先肅靜一下,省委研究決定——」

趙天玲這話一出,全場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都一起聚焦在她的身上。尤其是夏天農,他雖然臉上神色淡定,但心裡卻是緊張之極,手心都攥出汗來。

「任命周聯華同志為濱海市委常委。」趙天玲毫不猶豫乾淨利索地說出了口中剩下的話。

全場頓時啞然。

任是誰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會是周聯華呢?怎麼可能?!

夏天農心神一震,勉強一笑,慢慢將震驚的目光投射在周聯華的身上。

杜庚也是非常意外和震驚,他明明報的是夏天農,怎麼省委任命的卻是周聯華?他有些不可思議地掃了趙天玲一眼,又皺著眉頭瞥了臉帶微笑的周聯華一眼。

最後,他將狐疑的目光投射在安在濤的身上。本來,他以為夏天農的事情已經沒有任何問題,既然省裡的後台已經妥協了,自己報上去的人選肯定會通過。況且,這夏家不是跟陳近南有一種密切的關係?

難道是自己判斷錯了?!杜庚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因為這樣一來,他就很被動了。非但沒有讓夏天農進入常委,反而讓一個周聯華撿了便宜!

周聯華本是蒙虎的人,這樣一來,他剛剛觸摸到的濱海的權力天平,就又開始向蒙虎一側傾斜。

杜庚想到這裡,神色分明就有了一些憤怒,他轉首望著蒙虎,見蒙虎一副無動於衷與我無關的樣子,不由惱火地拍了桌案一下。

噗嗤!杜庚面前的茶杯晃蕩了一下,茶水溢了出來。

蒙虎心裡冷笑著,但他也是有些狐疑。怎麼半路裡殺出一個黑馬來?這周聯華突然被省委任命為常委,肯定不是杜庚的運作,那麼——自己也不知道,這意味著,周聯華也有一位靠山?省裡有領導為他說話?一定是這樣了,蒙虎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不管怎樣,周聯華的起來對他一點壞處都沒有。

想起杜庚前些日子的「囂張」,蒙虎心裡笑開了花,長長地出了一口惡氣。

……

……

趙天玲一行人沒有停留,甚至拒絕了杜庚的挽留,宣佈完任命就匆匆趕回了省裡。其實,杜庚也沒有多少心情請她吃飯,見她要走,也就沒再強留。

開完會,杜庚就將自己關在了辦公室裡,囑咐安在濤攔住一切訪客,誰都不見。

安在濤心裡也是有些失望。望著夏天農那張鬱悶落寞的臉,他都有些難受。但是事已至此,也就只能接受現實。

下午下了班,安在濤想了一下,還是去了夏家,覺得要去安慰一下自己的老丈人。一進門,令人驚訝的是,孟菊竟然來了。

夏曉雪一開門,就笑吟吟地側過身去,嘻嘻笑道,「菊姐來了——」

突然在夏家看到孟菊,安在濤確實很意外。他定了定神,向孟菊投過複雜而溫和的一瞥,笑了笑,「菊姐,怎麼有空來濱海呢?」

孟菊盈盈站在那裡,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開身羊毛衫,長長的黑髮隨意披散在腦後,嫵媚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只是眼中有一抹柔情一閃而逝。

「還不是你們家曉雪把我給叫來的?一天三個電話催我給她辦留學的事情,這麼,我一搞定就來給她報喜來了。」

孟菊慢慢坐在了沙發上,夏曉雪一把拉著安在濤也坐在了沙發上。三人隨意閒談了幾句,突然見安在濤有些神不守舍,夏曉雪不禁嗔道,「你到底是怎麼了?菊姐在跟你說話呢?」

安在濤歎了口氣,左右四顧,低低道,「曉雪,爸爸還沒有回來?」

「沒有啊,怎麼了?」夏曉雪訝然道。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慢慢將今天的事情說了出來。聽說自己老爸進入常委的事情黃了,夏曉雪的心情也有些低沉起來。

正說話間,夏天農神色陰沉地推門進來,三人起身都望著他,孟菊更是主動地跟他打了一個招呼。夏天農勉強笑了笑,向孟菊點了點頭,然後就一頭扎進了書房,將房門緊閉起來。

他對這個常委的位子期待已久,所謂希望越大希望就越大,突然得知徹底沒戲,心裡哪裡還能好受起來。

夏曉雪輕輕扯了扯安在濤,有些擔心地道,「老公,你去勸勸爸爸吧,讓他也想開一些,其實不就是一個常委嘛,有啥大不了的,反正他已經是副市長了——」

安在濤又是一歎,心道你哪裡知道這官場的複雜。如果僅僅是進入常委無望也就罷了,可問題是,現在的夏天農跟著杜庚鞍前馬後成為杜庚的死黨,如今蒙虎一系再次起來,而夏天農又沒有得到進一步的權力,那麼,接下來他的日子會很不好過。

最起碼,在市政府這邊,他肯定會受到蒙虎的一力排擠。搞不好,他還會成為犧牲品。

「曉雪,爸爸這回沒起來,會搞得很被動——哎,將來……」安在濤想了想還是閉住了嘴,也不知道該如何跟夏曉雪解釋這些複雜而微妙的事情。

孟菊站在一旁,靜靜地望著兩人,心頭微微有些波瀾。她心裡掛念安在濤已久,這回藉著這個機會來到濱海,就是想跟安在濤見上幾面,解解相思之苦。

……

……

安在濤又跟兩女聚了一會,在夏家吃了晚飯,見夏天農情緒有些好轉,便告辭回家。趁著夏曉雪出門去送安在濤的當口,孟菊走進夏曉雪的臥房,關緊房門,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燕京。一幢紅牆綠瓦的小樓裡,一間寬大而古色古香的書房,趙老正俯身趴在案頭看著一位中央領導送給他的一隻古玩花瓶,是明代宣德年間的青花瓷,品相精美,儀態萬方。

電話鈴響起,趙老放下手裡的放大鏡,接起電話,低低而威嚴地嗯了一聲。

「是我,孟菊。」

「哦,丫頭啊,你不是去了東山嗎?」

「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求你。」孟菊咬了咬牙,這個「求」字還是說出了口,說出這個求字,她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而出自孟菊口中的這個「求」字,也讓趙老心頭一驚,「丫頭,你怎麼了?遇到什麼難處了?跟舅舅說!」

「……」孟菊把夏天農的事情匆匆說了一遍,完了又低低道,「我也不懂,但我想,你應該是有辦法的。」

趙老眉頭緊皺了起來,在明亮的燈光下,他的臉色有些陰沉。沉吟了一下,他才緩緩道,「丫頭,這麼點小事……你怎麼管起這種閒事來了?」

孟菊嘴角一咬,「這是我學生的爸爸……反正我就是一說,你要是不肯幫忙就算了。」

孟菊匆匆就關掉了電話。她已經從門外聽到了夏曉雪開門進門,跟石青打招呼的聲音。

趙老放下手中的電話,眉頭越加的緊皺起來。良久,他才又抓起電話,壓低聲音道,「大年,你過來一趟。」

不多時,李大年匆匆走了進來。見趙老正捧著一隻花瓶用放大鏡鑒賞,不由笑道,「首長,您找我?」

「嗯,大年,剛才丫頭打電話來……」趙老語速很快,將孟菊托他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大年,你去給我查一下,這個夏天農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引起我們家丫頭的關心來。」

李大年也是吃驚。他點頭領命而去,也就是半個多小時的功夫,他回來向趙老苦笑道,「首長,竟然是那小伙子的未來岳父,東山省濱海市現任的一個副市長,名叫夏天農,就是那個安在濤——」

趙老肩頭一動,慢慢從檀木座椅上起身,「怎麼是他?丫頭這到底是搞得哪一齣戲?」

李大年猶豫了一下,斟酌著自己的字句,小聲道,「首長,是不是那個小伙子求孟菊跟您說的呢?」

趙老搖了搖頭,「我瞭解丫頭,她肯定不會在外面承認自己的身份——算了,這事兒也不大,丫頭頭一回張口,我也不好不給不給她面子,大年,你去想想辦法,給那東山省的肖作年打個電話溝通溝通吧——這樣也好,讓他們先欠下丫頭一個人情,將來……」

趙老嘴角浮起一抹微笑,而李大年也會心地笑了起來。

……

所謂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一至於斯。夏天農進入常委的事情黃了,機關裡那些往日跟安在濤熱熱乎乎的幹部們,神色都冷淡了許多。

還不僅如此,就算是杜庚,對他的態度似乎也有了某種微妙的變化。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敏感如安在濤,又怎麼會感覺不出來。

這兩天上班,杜庚的下基層調研之類事務,也不再通知他,仍然像以前一樣,帶上了宋亮。

杜庚的變化讓安在濤有些納悶。按理,不該如此。但他卻不知,因為夏天農的事情,讓杜庚開始覺得,市委組織部的陳近南跟安在濤沒有什麼太深的關係,否則,他的報告明明已經打上去了,以陳近南如今在省裡的強勢,如果他使使勁,就是省委書記肖作年也能給他幾分面子。

畢竟,陳近南的老丈人可是京裡的權貴。雖然在京裡的高層領導中算不上什麼大人物,但能量還是很強的。要不是這樣,陳近南又怎麼能接手省委組織部,成為東山省的新貴。

見杜庚如此,安在濤心裡淡淡冷笑起來,官場果然無情,杜庚又豈能例外呢?

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安在濤卻接到了路兵的電話。路兵在電話裡的聲音跟以往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完了還熱情地邀請他帶上夏曉雪一起去海天大酒店吃飯。

安在濤婉言拒絕了。但他卻明白,路兵選擇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無疑是在向他表白自己的義氣。他心裡點了點頭,果然沒有看錯路兵,越是在這種時候,越能看出一個人的品性來。

路兵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電話,文霞站在一旁神色有些古怪,她低低道,「路兵,夏家已經不行了,安在濤也失了寵,你怎麼還……」

路兵瞪了她一眼,斥道,「你懂個屁,婦人之見。我看中的是安在濤這個人的長遠發展,我覺得他將來肯定會起來,這毫無疑問。這人絕不簡單——再說了,我們是朋友,人家前兩天剛給我們路家送情報,我們今天就落井下石?哼,我路兵好歹也是講義氣的人,越是在這個時候,我越要跟他走得近!」

文霞哦了一聲,輕輕退到一旁。說實話,她覺得路兵有些傻。不過,她也知道,要是路兵沒有這股子傻勁,自己也說不准早就成了他玩夠後隨手拋棄的玩物了。

……

……

下午下了班,突然陰雲密佈起來,一陣陣呼嘯的狂風席捲著整個濱海城區。安在濤迎著風裹著大衣往機關大院外慢慢走去。

身後,秘書科的科員孟京匆匆追了上來,迎風大聲道,「安在濤,等下!」

安在濤慢慢轉過頭來,見是孟京,不由微微一笑,「孟哥,有事嗎?」

這孟京是整個機關裡唯一一個沒有冷落安在濤的人。無論是現在還是之前,他對於安在濤的態度基本上沒有太大的變化。

孟京呵呵一笑,頂著風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小聲道,「小安,孟主任找你,你先回去一趟吧——小安,說話謹慎一點,嗯,我先走了!」

那老女人找我?安在濤一怔。自打省委組織部來宣佈完任命之後,這孟冬玲就再也沒有對他露出一個笑臉來,突然找自己是為了什麼?

安在濤想著,慢慢就回轉上樓。到了孟冬玲的辦公室之外,他嘴角一曬,輕輕叩響了門。

對於機關人的「冷遇」他並沒有太放在心上,而以他兩世閱歷的心胸,這些根本就在他心裡激不起任何的漣漪來。再說他不久後就會離開濱海異地任職,這些其實就都不重要了。

唯一惋惜的是他的老丈人,簡直就是功虧一簣,太可惜了!安在濤知道,自己尚且遇到了這樣大的「壓力」,夏天農如今所要面對和承受的,就可想而知了。

哎!安在濤心裡輕輕歎了口氣,聽著屋裡傳出那老女人有氣無力的呼喚聲,就推門走了進去。

第140章 紀委找談話

孟冬玲的辦公室裡還有兩個30多歲的男子,安在濤掃了一眼,眉梢一跳,這兩人他認識,是市紀委紀檢監察一科的人,一個叫李新,是副科長,一個是科員叫張建國。

紀委要找自己談話?安在濤立馬想到了這一點上。

紀委找談話,對於黨員幹部來說可不是一件什麼好事,最起碼表明是有違紀違規行為。當然,也不是絕對。

紀委找到自己頭上,安在濤心裡卻在暗暗冷笑:這省裡空降來的高大山,動作似乎也快了一些,激進了一些……

孟冬玲的神色有些陰沉,她坐在那裡擺了擺手,「安在濤同志,紀委的兩個同志要找你談話,你有什麼問題,還是坦白地跟兩位同志說清楚……」

安在濤馬上就明白了,這肯定是高大山和蒙虎攜起手來趁熱打鐵要打壓杜庚了——對自己下手只是借口,真正的目標還是杜庚。畢竟,他目前還是杜庚的秘書。

只是不知道這高大山給自己羅織了一項什麼莫須有的「罪名」。他沒有驚慌,回頭來望著孟冬玲,聲音也變得非常冰冷:「孟主任,我一個剛進機關的秘書,一向遵章守紀,我能有什麼問題?你讓我說清楚什麼?」

孟冬玲似是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這麼強硬,她使勁壓下火氣冷笑一聲,「有沒有問題去紀委說吧,在我這裡說沒用。」

李新和張建國霍然起身,對視了一眼,淡淡道,「安在濤同志,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安在濤點了點頭,「我願意配合紀委的工作。」三人即將走出孟冬玲的辦公室,安在濤突然回頭來瞥了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孟冬玲一眼,聲音變得非常低沉和古怪:「孟主任,這就是所謂的落井下石吧?不過,我想你會後悔的,你一定要記住我今天說的話!」

安在濤下樓上了紀委的麵包車,不過,麵包車竟然出了市委大院一路去了位於濱海東郊的一間賓館。紀委在這裡包了兩個房間,安在濤跟著兩人走進房間,緩緩在沙發上坐下,神色平靜地望著李新和張建國兩人,「兩位,我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找我談話怎麼還搞出了這麼大的陣勢?」

李新和張建國兩人還倒是安在濤依仗著杜庚的庇佑,不把紀委放在眼裡,便有了幾分怒火,沉聲道,「我們正在工作,請配合!」

安在濤嘴角一曬,「請問吧,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新從包裡掏出幾份材料來,張建國則拿出了記錄本,兩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安在濤知道兩人是有備奉命而來,但他自信自己毫無問題,心裡也自是絲毫不懼。

「安在濤,紀委最近接到舉報,你借搬家之機大肆收取禮物……此外,還有人舉報你有巨額財產來路不明……我們已經去銀行查過了,你參加工作剛剛一年,買了房子不說,還在銀行有了一筆不小的存款,而股市上還有價值巨大的股票……」李新慢條斯理地說著,眼中露出了幾分憐憫之色。

夏天農失勢,杜庚遭打壓,新任的紀委書記高大山和市長蒙虎聯手,要從安在濤這裡打開突破口,從而威逼杜庚——在李新的眼裡,這個往日春風得意的市委書記秘書,如今已即將成為政治權力爭鬥的犧牲品了。

聽到紀委竟然翻出了這些事,安在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這是紀委找你談話,你這是什麼態度?安在濤,你是黨員幹部,你還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觀念?」張建國起身怒斥道。

……

……

呼嘯的狂風吹打在杜庚車子的玻璃上,前路煙塵翻捲,有些看不清路徑,老趙不得不放緩了車速,免得出現問題。

如果說空降來的高大山,杜庚心裡早就有數之外,但周聯華這匹橫空出世的黑馬,就非常地讓人意外。怎麼可能是他?他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孫猴子?

杜庚卻不知,這周聯華瞄準常委的位子不是一天兩天了,越是這種不被看好的人,越是沒有人注意他的行動。

也是他命好和運氣好,他有一個遠房的親戚在鄰省做官,之前是某位領導的秘書,而這位領導前年調任東山省——省委副書記趙思軍,經這位親戚的牽線搭橋,周聯華就搭上了這位趙副書記,從趙思軍剛上任之初就開始「做工作」,經常打著各種旗號進省裡探望。所以,到了關鍵時刻,周聯華厚著臉皮張開了嘴,趙副書記一時間也不好拒絕他,於是就在省委常委會上給他說了幾句話。

…》文…這些工作都是幕後悄悄完成的,連蒙虎都蒙在鼓裡,由此可見周聯華其人的城府之深。

…》人…杜庚面色非常難看,他默默地坐在車裡,突然問了一句,「小安現在表現如何?」

…》書…「還是那樣,該幹什麼幹什麼,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宋亮在副駕駛位置上,低低回了一聲。

…》屋…突然宋亮的手機響起,是孟冬玲打來的。接完電話,宋亮的臉色馬上就變了,他回頭來急急道,「老闆,不好了,小安被紀委的人找去談話了……」

杜庚一震,身子微微撐了起來,扒著車座位急道,「怎麼回事?」

「據說是紀委接到舉報,說是小安年前搬家打著杜書記的旗號大肆收受賀禮和紅包……還有,聽說他很有錢,不僅銀行裡有大筆存款,還在股市上有價值數十萬的股票!」

杜庚面色陡然一變,無力地坐了回去,憤憤道,「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真是可惡!」

宋亮歎了口氣,「老闆,怎麼處理?」

杜庚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蒙虎和高大山這是衝我來的……先不管他們,靜觀其變就好!」

……

……

過了吃飯的點,見兒子還沒有回家,安雅芝就有些著急了。今天安在濤可是提前打電話回來,說是要在家吃飯的。

安雅芝想了想,撥通了安在濤的手機,手機處在關機狀態。又撥打夏家的電話,問了夏曉雪,夏曉雪也說打他的手機關機。一直到深夜,安在濤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兩家人頓時著急起來,通過各種關係和渠道,都沒有查到安在濤的下落。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還是沒有上班,但夏曉雪打了幾個電話,卻意外獲知,安在濤竟然被紀委弄走了!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頓時讓她大驚失色。

「爸爸,你趕緊問問,小濤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夏曉雪在電話裡一個勁地叮囑夏天農。

女婿出了事情,夏天農哪裡還能不上心。雖然他目前失勢,但畢竟還是市領導,想要查清楚這麼點小事情還是輕而易舉。上午十點多,他就給夏曉雪打回電話說了安在濤被人舉報的事情。

聽說是這事,夏曉雪倒是平靜起來。她坐在那裡靜靜地想著,神色有些變幻不定。孟菊坐在她的旁邊,神色非常焦灼。聽說安在濤出了問題,她心裡的焦急不亞於夏曉雪,只是她在夏曉雪面前,還是不能表現得太明顯。

她好幾次都要給京裡打回電話,但還是忍住了。因為,她並沒有真正搞清楚狀況。

「曉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孟菊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低低問道。

夏曉雪瞥了一眼孟菊焦灼的神色,心裡暗暗一歎。她抓起孟菊的手來,柔聲道,「菊姐,小濤不會有事的——」

說完,夏曉雪一連打了兩個電話,一個是打給她的婆婆安雅芝,讓她趕緊找出上回安在濤中獎的手續和憑證來,然後又給路兵打了一個電話,問路兵安在濤委託他辦的事情他究竟辦了沒有,得到路兵肯定的回答之後,夏曉雪終於鬆了一口氣。

一個小時後,也就是上午11點多,夏曉雪穿好大衣,面色凝重地就要跟孟菊一起出門。石青皺了皺眉,「曉雪,你要去哪?我跟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家,小濤的事情還是讓你爸爸想辦法吧……」

夏曉雪回頭微微一笑,神色淡然而堅定,「媽媽,你不用管了,這事兒不用爸爸出面,我就能辦!」

兩女下了樓,路兵已經開著他的黑色跑車等在了樓下,見到艷若冰霜的孟菊,路兵雖然有些好奇,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也沒有多嘴問什麼。

路兵迅速將濱海希望工程辦公室以安在濤名義開的「收據」交給夏曉雪,然後就飛車直奔市委大院。在市委大院下了車,夏曉雪微微一笑,「菊姐,你在路總的車上等我一會,我去去就來。」

孟菊欲言又止,默默地點了點頭。

夏曉雪裹緊自己的大衣,遠遠地離開路兵的跑車,站在市委機關大院對面的馬路上,見左右無人,就撥通了陳近南的手機號碼。

這個號碼,還是夏曉雪無意中從安在濤的手機上記下來的,她為人細心,雖然安在濤對陳近南心生牴觸,但她卻還是記下了這個號碼。畢竟,在她看來,安在濤現在人在官場,陳近南始終都是他的親生父親,又即將坐上省委常委組織部長的位置,萬一有點風吹草動的,也好有個照應。

陳近南好半天才接起電話來,夏曉雪定了定神,壓低聲音道,「陳叔叔,我是夏曉雪……昨天,小濤被市紀委的人帶走……」

陳近南從夏曉雪口中知道這個消息,明顯吃了一驚。夏曉雪匆匆地將事情給他講了一遍,以陳近南的政治智慧,他哪裡還能判斷不出這背後隱藏著一些什麼東西。

陳近南沉吟了一下,聲音放得非常柔和,對於這個未來的兒媳婦,他自然也有著幾分親切感,「曉雪,你先不要著急,嗯,你去把你掌握的東西都交到紀委去,一會,我會想想辦法!」

掛掉手機,曉雪深吸了一口氣。寒風吹來,吹拂起她額前的一縷亂髮,露出那張清麗而堅定的臉蛋來。她回頭掃了路兵的跑車一眼,大步穿過馬路進了市委機關大院。

夏曉雪慢慢走上二樓,慢慢向走廊深處走去。她路過秘書科門口,幾個科員們都看見了她,便都一起湊到門口望著她緩緩向紀委書記高大山辦公室行去的婀娜背影,免不了又是一番竊竊私語。

夏曉雪輕輕敲開了新任紀委書記高大山的辦公室。高大山正在跟紀委的幾個中層幹部談事,突然見到夏曉雪,不由一怔。

「高書記,我叫夏曉雪,是安在濤的未婚妻……」夏曉雪神色坦然,慢慢地說著,然後將所有足以證明安在濤清白的證據材料遞了過去,當然,這都是事先準備好的複印件。原件,還掌握在夏曉雪手裡。

……

……

其實,不需要夏曉雪提供這些證據材料,安在濤也已經可以安然脫身了。他在東郊賓館裡一一回應了李新和張建國的質詢,並提出了有力的自證清白的證據。晚上,還跟兩人一起喝了一次酒。只是按照程序,他只能關掉手機,暫時不能跟外界聯繫。

今天一上班,李新和張建國已經挨個打電話核實了這些情況。如今,兩人正在跟紀委領導匯報。而就在中午12點多的時候,李新接到了紀委一個副書記的電話,說是高大山要親自來看望安在濤,暫時讓李新留住安在濤。

「兩位,我還不能走?你們這種行為已經是嚴重的違規行為,我要向市委投訴你們!」安在濤被變相「軟禁」了一個晚上,心情也慢慢變得惱火起來。

李新尷尬地搓了搓手,嘿嘿笑道,「安秘書,不好意思啊,原本你可以回去了,但是紀委高書記說是要親自來看看你,所以……」

……

……

市委機關大院。

高大山坐在辦公室裡非常煩躁,他剛來濱海,對濱海的情況並不熟悉,只是根據與蒙虎達成的協議,才決定對安在濤下手。他本來以為,一個小小的秘書,被紀委一傳喚,沒有問題也會被「找」出問題來。但結果,這小子油鹽不進,說話做事是滴水不漏。

巨額財產的來源竟然是中獎所得,有民政部門的證明這個誰也否認不了;而更令人詫異的是,這個年輕人竟然不但拒收紅包還將所有禮品都變現成現金暗中捐給了希望工程辦公室——哪怕安在濤做得留下一點「漏洞」,高大山相信他都能藉機擴大將「戰火」燒到杜庚身邊去,但他卻從安在濤這裡找不到一點破綻。

查無實據,自然要不了了之,高大山在接到下屬匯報和拿到夏曉雪送來的材料之後,正想讓下屬趕緊寫一份報告出來,放了安在濤,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才剛剛上任,就搞出這麼一場查無實據的鬧劇來,對於他的威信是一次嚴重的打擊。

正在考慮怎麼收場,突然又接到省委組織部陳近南的電話。突然接到省委這個出了名冷酷的權力新貴的電話,高大山心裡有些忐忑不安,而接下來,當他得知陳近南竟然是為了安在濤的事情專門打電話來,心頭更加地震驚和惶然。

陳近南的強勢和能量他非常清楚,他馬上就是省委常委,掌握全省幹部的管理大權,就是肖作年書記也頗給他幾分面子——他這個剛提拔起來的副廳級幹部,怎麼敢得罪陳近南!

高大山放下電話,心情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又接到了蒙虎的電話。蒙虎在電話裡這樣說:「老高啊,事情有變,這小子背後有些來頭,不要說現在查無實據,就是有問題,你也趕緊把這檔子事情給我抹平了。」

高大山氣得只想罵娘,但終是沒有敢發作出來。他與蒙虎都是李國康的人,如今他因為這事兒已經得罪了杜庚,要是再跟蒙虎決裂,就等於是將自己逼到了絕路上。

……

……

宋亮小心翼翼地看著杜庚的臉色,低低道,「老闆,要不要給高書記打個招呼,小安的事情……」

杜庚擺了擺手,沉聲道,「先靜觀其變,我就不信,到這個份上,還不能逼出背後的那個人來?!」

宋亮歎了口氣,也不敢再說什麼。突然,傳來沉沉的敲門聲,宋亮趕緊去打開門,見是面色凝重的夏天農,不由勉強一笑,「夏市長,你怎麼來了?」

夏天農微微點了點頭,大步走了進去,也沒客氣,大大方方地就坐了杜庚的沙發上,「杜書記,小濤的事情純屬是無中生有,有人暗中陷害,現在已經證明是查無實據……」

聽說安在濤竟然將收到的禮品全部變成現金捐給了希望工程,杜庚也是有些訝然。他眉頭挑動了一下,緩緩點了點頭,「小安做事真不像是一個年輕人啊,行事竟然這麼滴水不漏,老夏啊,我看這小子比我們這些老傢伙還老辣!實在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夏天農冷笑了一聲,「杜書記,那高大山也忒欺人太甚了,我倒是要看看,他要怎麼收場!」

杜庚微微一笑,長出了一口氣,打了個哈哈,「老夏啊,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紀委查案,也是常事,查無實據自然就沒事了。」

夏天農面上神色不變,只是微微地笑著,但心裡卻是重重地冷哼一聲。經了此事,他對杜庚也生出幾分不滿來。

安在濤被紀委弄了去,他杜庚竟然在一旁看熱鬧,簡直就是豈有此理。傻子都能看出來,人家是衝你杜庚來的,你杜庚還能看不出來?

第141章 塵埃落定

東郊賓館。

安在濤抬頭看了看天,一輪紅日高懸在當空,晴空萬里,雲淡風輕。他又瞥了身邊站著的李新和張建國一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慢慢將清朗的目光投向了遠處的賓館大門口。

經此一事,他對於仕途險惡的理解更加深了一層。他為人做事本就心思縝密,而經過了這麼一遭,日後必將更加小心謹慎。

兩輛黑色的轎車緩緩開了進來,高大山率先走下車來,然後又是紀委的一些個部門領導,還有一個副書記。

高大山哈哈笑著大步向安在濤走來,大老遠就招呼起來,「小安同志啊,一場誤會喲,讓我們的安大秘書受驚,實在是我的疏忽!你看看,我這個剛剛來到濱海工作,所有的工作都還沒有理順,要是我早知道是這種無中生有……」

安在濤微微笑著跟高大山握起了手,「高書記,配合紀委工作是我們黨員幹部的義務,這個倒是沒有什麼的。」

說實話,高大山現在對安在濤的態度過於熱情,甚至還可以說是有些謙卑,有些不太符合他常委的身份,讓紀委的人很是吃驚。他們豈知,高大山現在已經顧不上什麼領導的矜持和架子了,目下最關鍵的是怎樣抹平這件事,不要讓安在濤身後的後台記恨著自己。

高大山站在門口跟安在濤親親熱熱地說了些話,又強行拉著安在濤在賓館裡吃了一頓飯。新任常委兼紀委書記親自請安在濤吃飯,還流露出了一種當面道歉的色彩,這讓紀委作陪的幾個領導都有些驚訝。

吃完了飯,高大山又將安在濤拉到了他的車裡,一起趕往了市委機關大院。2點多鐘,紀委書記高大山竟然陪著安在濤一起走進了大院,並說笑著上了小常委樓,這讓機關大院裡的幹部們都大吃了一驚。

這?很多人想不明白,也有很多人猜出了什麼,但也是一知半解迷迷糊糊。但總而言之,安在濤似乎又再次「起來」了。

不要說普通的機關幹部了,高大山跟安在濤一起上樓的身影落在杜庚的眼裡,杜庚一開始都有些發怔,但他接下來旋即眼前一亮,神色立即變得興奮起來。

市委辦主任孟冬玲正站在秘書科門口安排什麼工作,突然見到高大山和安在濤一起上樓來,而且,高大山還狀似親密地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大聲笑道,「小安啊,好了,一切風平浪靜,嗯,年輕幹部要經得起考驗才成——」

安在濤呵呵一笑,「謝謝高書記鼓勵,我知道了。」

高大山嗯了一聲,端著領導的架子四平八穩地走向自己的辦公室,而安在濤則笑容一斂,向秘書科的方向掃了一眼,然後雲淡風輕地打開辦公室門,走了進去。

孟冬玲心裡咯登一聲,秘書科的幾個科員也面色驟變,各自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孟冬玲頓時沒有了指手畫腳的興致,慢慢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趕緊給紀委那邊自己的熟人打了個電話,問清楚了狀況。

安在濤坐在辦公室裡呆了一會,他知道現在的杜庚肯定是在辦公室裡等他過去主動打招呼,但是他卻不想去。他的手機中午剛一開機,就接到了劉彥的電話,說是下個月他們這批青干班學員就要到省裡進行集中培訓,之後就要下放了。

既然要離開濱海了,老丈人的前程也基本泡湯——安在濤就對濱海這場亂哄哄的權力爭鬥徹底失去了興趣。他抓起電話跟夏曉雪通了一個電話,又給安雅芝打了一個電話,安撫好家裡人之後,想了想,決定藉機請幾天病假,一來陪陪即將出國的曉雪,二來為下一步的異地任職做準備。

他慢慢走到杜庚的辦公室門口,猶豫了一下,敲開門進去。杜庚正在看文件,看到安在濤進來,微微笑著招了招手,「小安回來了?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安在濤微微笑了笑,也沒有廢話,直截了當地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說是最近身體不舒服,要請假休息兩天。

杜庚一怔,還以為是他在被紀委找去談話的時間裡受了些「驚嚇」,笑了笑,也沒放在心上,很爽快地點了點頭,「也好,你休息一段時間再回來工作!」

安在濤很快就出了杜庚的辦公室,去孟冬玲那裡辦好了請假手續。他完全無視孟冬玲尷尬難堪的笑容,拿著自己的請假單子就送到了宋亮跟前,然後雲淡風輕地飄然而去。

……

下午臨下班之前,杜庚突然接到省委組織部的電話,說是省委要找濱海班子中的三個人談話,一個自然是杜庚,一個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孫連梁,另外一個是夏天農。

杜庚放下電話,心頭猛然醒悟過來:夏天農的事情又有戲了!

但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呢?杜庚明明才跟省裡的後台通過電話,電話裡,後台老闆鄭重其事地告訴他,要他最近低調一點,夏天農進入常委的事情暫時不要再考慮。

但是現在……杜庚馬上聯想起安在濤的事情,眉梢間就浮起一絲喜色,肯定是陳近南的作用了!

在杜庚看來,只要陳近南肯為安在濤或者是夏天農出頭,自己這一邊就擁有了兩位省領導的支撐,假以時日,必將慢慢扳倒蒙虎。在這一刻,他驀然覺得,濱海權力的天平又開始向他傾斜了。

杜庚立即抓起電話,撥通了夏天農的手機。夏天農正在坐車回家的路上,突然接到杜庚傳來的這個消息,簡直是意外之喜啊!

……

……

安在濤請病假的消息與夏天農被省委找去組織談話的消息一起在機關大院裡傳了開去。在機關,這樣的消息根本就隱瞞不住。

第二天上午,杜庚、孫連梁和夏天農三人乘坐一輛麵包車趕去了省委。路上,三人各懷心事。杜庚和夏天農心情當然是很好,情緒就有些高漲,但孫連梁自是預感到了什麼,心情就有些煩躁和消沉,這一路上,他一句話都沒有說,一直在臉色陰沉地望著車窗之外。

到了省委,三人一前一後進了省委組織部的會議室,各自默然坐在那裡,等候省委領導的談話。別看他們在濱海站在了權力頂峰,但在這莊嚴肅穆的省委大院裡,他們也感覺到了深重的威權氣息,心裡自然不自然地就保持了沉靜和凝重。

代表省委與他們談話的當然是陳近南。陳近南也有些意外,他本來想在正式上任之後再為夏天農進常委使使勁,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果他動作太多,他怕引起省裡其他領導的嫉恨。但昨日,省委書記肖作年同志突然在常委會上提出,有些地市的常委班子力量比較薄弱,建議可以再補充一些新鮮血液進去……雖然肖作年沒有直接提濱海的事兒,但在坐的領導又有哪一個不明白?所以,杜庚的報告就又提到了案頭上。

在會後,肖作年親自找陳近南談了一次話,這次談話讓陳近南也有些錯愕。肖作年竟然側面向他提出了夏天農的事情,暗示他要做些工作。

杜庚第一個走進了陳近南的辦公室。半個多小時後,他滿臉笑容地走了出來。接著是孫連梁,但十幾分鐘之後,孫連梁就面色蒼白地走出來,也沒再回會議室等候,直接就下樓而去。

夏天農緩緩向陳近南的辦公室裡走去,心頭充滿了期待。一進辦公室門,陳近南就笑著站起身來打了個招呼,「老夏,快坐!」

……

……

慣例的組織談話很快結束。夏天農的臉色微微有些漲紅,心願終於得償,他心裡的激動可想而知。但他畢竟也是為官多年的老油條,略一定神就緊緊握住陳近南的手來,「陳部長,非常感謝,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我們一切盡在不言中!」

陳近南微微笑了笑,「老夏,關起門來說,我們還是親家——但是,我這人不會說虛話,你的事情我雖然有心想要幫忙,但這回,卻不是我做的工作,而是肖作年書記親自打的招呼,所以,你有合適的機會,去向作年書記道謝吧……」

夏天農頓時一怔,心裡卻是一個激靈:省委書記給自己說話?這?怎麼可能?他雖然是一個副地市幹部,但東山省的副廳級幹部多如牛毛,他都懷疑肖作年是不是知道他夏天農這個名字。

但他卻馬上就回過神來,沒有過多在陳近南面前表現出什麼,又跟陳近南握了握手,這才告辭離去。

……

自此,在濱海兩會即將召開的兩天前,濱海市委常委的人選終於確定了下來,這一輪權力的爭鬥和幹部人事調整漸漸劃上了一個句號。

原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孫福利被調任省建安公司擔任副書記、副經理,從此從機關去了企業,一蹶不振,基本上等於退出了官場。

原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孫連梁調任省建設廳任副廳長、黨組副書記。在這一次的調整中,他成為最大的輸家,吃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暗虧。雖然還是副廳級,但一個常委常務副市長跟一個副廳長,絕不可同日而語啊。

原副市長周聯華進入常委,但職務還是副市長。

原市委常委、秘書長馮希坤改任市委副書記,分管黨群口。原副市長夏天農,被省委任命為市委常委、副書記。市委辦主任宋亮被省委任命為市委常委兼市委秘書長。

原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李萍改任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原宣傳部長李煥文則改任組織部長。同樣是常委,但兩人的位置卻掉了個個兒,排名也置換了過來。

市中區區委書記古亮、團市委書記馬平、恆泰縣委書記孫子涵在這一次的幹部調整中也被任命為市委常委。市中區是中心城區,恆泰縣是東山省有名的農業大縣,這兩個區縣的一把手進入常委還能說的過去,讓人意外的是團市委書記馬平。

團市委書記進入常委的例子不是沒有,但是很少。由此可見,馬平也是杜庚安插的心腹了。

濱海兩會順利開完,在兩會上,最後一些領導的安排去向也終於塵埃落定。劉克退居二線,當選為市人大副主任,夏天農當選為市政府常務副市長。

……

……

兩會開完,第二天濱海的各大媒體上,都刊登了一張大幅照片,杜庚帶著他的新班子集體亮相了。當然,一般的老百姓也就是看看熱鬧,只有真正官場上的人才仔細看這些常委的座次和排序。

市委書記杜庚,市委副書記、市長蒙虎,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夏天農,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張韜,市委常委、濱海軍分區政委林良樂,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高大山,市委副書記黨群書記馮希坤,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李煥文,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李萍,市委常委、副市長周聯華,市委常委、市中區委書記古亮,市委常委、恆泰縣委書記孫子涵,市委常委、團市委書記馬平,市委常委、秘書長宋亮。

常委一下子擴編到了十四個人,而夏天農的名次也飆升至了第三位,成為第二副書記兼常務副市長,這種權力的突飛猛進讓人瞠目。

如此一來,杜庚在常委班子裡佔據了絕對主動的話語權。十四個人裡,有半數以上都站在了他這一邊。尤其是新補進來的以夏天農為首的這幾個人,都是杜庚的絕對心腹。

蒙虎也沒有任何辦法,察覺到夏天農的後來居上對自己產生的巨大威脅,他親自趕到省裡去活動了一下。但他剛一張口,他的後台老闆就鄭重警告他不要亂來,說這夏天農是肖作年書記親自關照的人選,不要因小失大壞了自己的前程。

孟菊提前一天回京了。

指著濱海晨報上刊登的大照片,安在濤笑著指著意氣風發的夏天農對石青母女道,「媽媽,曉雪,你們看,爸爸仕途順暢人也似乎變得年輕了一些喲。」

石青嘿嘿笑了笑,「你爸爸如今春風得意的——對了,你爸爸還是沾了你的光呢。」

見石青這樣說,安在濤的心情非常複雜,慢慢就垂下頭去。石青當然指的是省委組織部的陳近南,但安在濤卻已經明白,夏天農的事情肯定是孟菊暗中使的勁。

夏家跟省委書記肖作年沒有任何關係,根本不可能說得上話,能勞動這位權勢赫赫的省委書記說話點頭,恐怕也只有孟菊背後的那個大人物的力量才能做到。

這事兒自然不能瞞著夏曉雪,但夏曉雪卻沒有跟母親和父親挑明。前晚,她和孟菊睡在一張床上,再三跟孟菊道謝,孟菊只是微微笑了笑,就岔開話去。

夏曉雪瞥了安在濤一眼,默默起身拉著安在濤的手就去了自己的臥房,關緊房門,她倚在房門上,幽幽道,「老公,菊姐對你的感情我心裡明白……我其實知道菊姐對我這麼好完全是愛屋及烏……如果是別的事情,我都可以讓給菊姐,但是感情,我是不會讓步的——老公,你是我的一切,我絕不可能將你讓給她!」

安在濤心裡一顫,呵呵一笑,緊緊將她擁在懷裡,柔聲安慰道,「你又在瞎說些什麼?菊姐……」

安在濤本來想勸勸夏曉雪,但話說到後來就連自己都覺得沒有了多少底氣。夏曉雪的神色漸漸又恢復了以往的溫柔,「老公,我突然感到了巨大的壓力,我又不想出去了。」

安在濤微微笑了笑,又將她抱緊了一些,「寶貝兒,別瞎想了,我早就說過,你永遠都是我的,你這一輩子是逃不掉的!」

夏曉雪嚶嚀一聲,就翹起腳跟吻住了安在濤的雙唇。一陣熱吻過後,她才喘著氣嘻嘻笑道,「誰要逃了?哼,我才不會逃呢……」

……

……

兩人正抱在一起互相愛撫著,都有些情動,要不是知道石青就在外面,早就脫掉衣服直接做愛了。

安在濤的手機響了,他歎了口氣,戀戀不捨地將手從夏曉雪胸前的豐盈上拿開,接起了電話。

電話竟然是市委辦副主任孟冬玲打來的。最近宋亮已經成為常委秘書長,事務性工作也就多了起來,所以杜庚身邊就沒有了人手。當然,就算是宋亮現在不忙,也不再合適侍候杜庚了,身份擺在了那裡。

市委辦臨時調配了一個秘書給杜庚服務,但杜庚卻很不滿意。沒有辦法,孟冬玲只能硬著頭皮給安在濤打電話,很婉轉地問他什麼時候能回來上班工作。

夏天農已經實權在握,成為第三把手,而且隱隱還有架空濛虎之態勢,如今如日中天,對於安在濤,孟冬玲的態度只能用一個諂媚來形容。

對這個趨炎附勢非常勢利的老女人,安在濤現在也懶得跟她客套,直接幾句話就回了她,說自己現在身體還是不太舒服,一時半會也上不了班,說完不待孟冬玲說什麼就直接扣掉了手機。

第142章 返程風雨路

安在濤終歸還是沒有去上班。市委辦的孟冬玲拿他沒有辦法,而杜庚也有些意外,後來又一想,還倒是年輕人耍點小性子,心裡對他心有幾分抱怨。也就啞然一笑,也沒催安在濤回去上班,勉強讓秘書科的另外一個科員跟著他,任由安在濤繼續休假。

只是杜庚偶爾會跟夏天農嘮叨兩句,夏天農趕緊跟杜庚解釋,雖然沒有明說,但杜庚聽說夏曉雪要出國留學,便哈哈一笑置之,兩人都以為安在濤賴在家裡是為了多陪曉雪。

安在濤當然是有這方面的原因,但也不是全部。3月13日,是夏曉雪出國的日子,而3月20日,中組部幹部一局就要來東山省組織青干班學員集中進行短期培訓,然後就開始統一調配——這就意味著,安在濤即將異地任職。

既然如此,安在濤就對濱海的事情失去了興趣。再加上他本就是一個潛意識裡不喜歡侍奉人的主,所以,他就趁機休假,再也不肯去當這看起來風風光光的市委書記秘書。

3月10日,夏天農派車將安在濤和夏曉雪走高速公路送到了燕京,夏曉雪要從燕京乘機出國。當然,在離開濱海之前,母女父女自是有一番灑淚而別。石青本來要堅持去燕京送行,但夏曉雪不願意破壞她跟安在濤兩人最後幾天的二人世界,就勸母親留下。

當晚深夜到了燕京住下,第二天,孟菊就來跟他們匯合。孟菊之前就說要送夏曉雪出去,一直要待到夏曉雪安定下來才回國。安在濤本來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後來一想夏曉雪從未出過國,有孟菊在一旁照顧她,他也就放心不少。

3月13日,夏曉雪和孟菊與安在濤在機場淚別。上午十點十分,一架波音飛機升騰在燕京機場上空,夏曉雪終於和孟菊一起踏上了異國求學之路。

伊人在身邊的時候,安在濤還覺不得有什麼,但人這一走,他心裡就空落落地。送走兩女,他默默地去了燕大旁邊的菊瀾小築,獨自一個人要了一瓶紅酒,點了幾樣小菜,邊吃邊回憶往昔青蔥歲月的點點滴滴。

往事匆匆而過,又歷歷在目。前世今生的記憶翻捲而回。手中端著一杯紅酒,安在濤望著菊瀾小築外穿梭來往的車流人流,眼神漸漸有了一些迷濛。

「這個時候,曉雪和菊姐已經飛翔在異國的天空上了吧。」安在濤眼神回收過來,慢慢俯身吃著東西。

突然,一個熟悉的清脆女聲在他的身邊響起,「安在濤?怎麼是你?」

安在濤抬起頭來,正好看到了劉彥那張清麗的臉龐。她穿著一件米黃色的半大風衣,烏黑的長髮被一個好看的髮夾圈起,她慢慢摘下臉上的墨鏡,「你什麼時候來京的?」

安在濤向後掃了一眼,見後面還有一個美貌的女子,那女子瓜子臉,眼睛很大,姿容秀美,就是個子不是很高。安在濤站起身來,呵呵一笑,「曉雪出國,我來送她,今晚就回去了。」

劉彥訝然一聲,「夏曉雪出國留學了?」

安在濤嗯了一聲。見他望著自己身後的同伴,劉彥忙笑了笑,拉過那女子來,「這是我的大學同學,留校任教的小麗——哦,對了,小麗,他叫安在濤,也是我們燕大的校友,不過,是小師弟哦。」

那叫小麗的女子笑吟吟地伸過手來,「你好,小師弟,我知道你的,跟劉彥一起上過央視節目的,你們兩個現在是燕大新聞系學生們的偶像了。」

……

……

劉彥週末返回燕京,她自己有車,上週四見沒啥事就開車離開天南,一路高速返回燕京過週末。她來燕大找自己的好友小麗玩,約在菊瀾小築吃飯,正好遇到安在濤。

既然遇上,免不了要聚在一起吃飯。可能因為是校友的緣故,小麗跟安在濤並不生分,一副自來熟的樣子,或者也是性格的緣故。她跟安在濤說說笑笑,看那樣子,倒顯得劉彥是個多餘的外人。

安在濤中途去了衛生間,小麗嘻嘻一笑,扯過劉彥的胳膊來,「姐們,說實話,這是不是你看上的男人?」

劉彥柳眉兒一皺,「你別瞎說——人家可是有未婚妻的人,你可不要瞎說。」

小麗格格嬌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的,「未婚妻怕啥,不是還沒結婚嗎?嘻嘻,我說劉彥,這男人不錯,很有內涵的,你有沒有興趣?嗯,我看你很有興趣……我發現啊,你這個驕傲的公主在這個男人面前似乎收斂了很多喲……」

劉彥跟小麗笑著鬧成了一團,但劉彥眼角的餘光發現安在濤走了回來,就正坐起來,向小麗瞪了一眼。

小麗強自忍住笑,低頭吃起了東西。

……

……

安在濤跟劉彥兩女一起出了菊瀾小築,劉彥掃了安在濤一眼,「安在濤,你要回濱海?有車還是要坐車啊?」

「呵呵,曉雪爸爸的車回去了,我反正也沒啥事,一會去火車站坐火車回去。」安在濤笑了笑。

劉彥猶豫了一下,「安在濤,我也正要回東山,要不我捎著你?」

安在濤一怔,「這?」

「我說小師弟啊,你就別猶豫了,有這樣的大美女給你當司機,你還想咋地?格格!」小麗笑著遠遠地向燕大門口跑去,跑出好遠,才又向兩人招了招手。

劉彥打開車門,掃了安在濤一眼,臉色微微有些發紅,「上車吧,我先回家收拾一下行李,我們下午就出發!」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上了車。就在劉彥的凌志車慢慢開走之後,菊瀾小築外街道的拐角處,陳銳面目「猙獰」地走了出來,肩頭都有些抖顫。

妒火,在他的心裡熊熊燃燒。劉彥是一個驕傲且眼高於頂的知性女子,自打認識她以來,陳銳還從未見過她對哪一個男人有過這種「溫柔」的神態,包括對他。

……

下午兩點多,劉彥收拾好行裝,匆匆開車去了安在濤所住的酒店,接上他之後,兩人一起飛車直奔高速路口。

一路無語。下午4點多,在抵達北河省境內的第一個服務區之後,前路的路口上不知為何堵起了車。一眼望不到邊的小轎車或者是大貨車排起了長隊,而後面,還不斷有車輛慢慢開了過來。

安在濤下車點燃一顆煙,望著被擁堵住的車流皺了皺眉頭。劉彥也下車來,跑過去跟前面的一個貨車司機打聽了一下狀況,原來前面發生了一起特大車禍,交警方面正在處理。

原地等了一個多小時,天色就漸漸開始黑了下來,同時也慢慢刮起了呼嘯的狂風。春寒料峭,而呼嘯的北風無疑就更加重了這深深的春寒。

兩個交警騎著摩托車從前面車流的間隙傳過,開始疏導交通。看來,前面的狀況一時半會解決不了,高速路暫時不能通行了,後面的車輛需要慢慢一輛輛倒回入口,從入口下高速,改走yx國道然後從下一個或者下下一個入口再繞上高速。

等隨著一輛輛車輛在交警的指揮下倒出入口,已經是晚上的7點多鐘,北風越加得緊密,天上還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絲。

這一段yx國道的路況很是糟糕,坑坑窪窪地,除了那種超載的大貨車之外,大概是沒人走這條道。雨越下越大,前方漆黑一片,微弱的車燈在雨幕中照射不了多遠,劉彥開著車在瓢潑的大雨中艱難前行。

安在濤隔著車窗望著外面的雨幕,腹中飢餓,有些頭暈目眩地。他中午本就吃了一點東西,一直熬到現在,已經八九個小時了。

「劉彥,你餓不餓?」安在濤這話一問,劉彥撅了撅嘴,苦笑道,「你一個大老爺們都餓了,我一介女流還能不餓?可現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又下著大雨,我們上哪裡去找東西吃?本來以為服務區裡有酒店,我們可以隨時停車吃飯,誰想遇上這該死的堵車。」

「劉彥,我看,我們找個地方停車住一晚吧,路不好走又下著大雨,開車非常危險。」安在濤使勁往窗外看著,劉彥長出了一口氣,輕輕地嗯了一聲。

……

……

高速路之下並行的這種國道或者省道,是超載貨車的天堂。雖然路況差,但車流量也不小。因之,在這種道路兩旁,有不少小飯店和小旅店,類似於80年代的那種大車店,供過往的貨車司機住宿吃飯。

又在雨中前行了一段,安在濤發現路邊有一個亮燈的牌匾,仔細一看,是家小旅館。劉彥將車開過去,門口已經停滿了各種拉煤或者拉木材鋼材的大貨車。從車窗裡看了看,劉彥就有些不太樂意:無他,看上去環境太髒了。

但天色已晚,雨越下越大,前面路況未知,就怕發生危險。在安在濤的勸說下,劉彥總算是皺著眉頭跟著他進了門。

小旅館裡的黃色瓷磚地板都已經成了黑乎乎的泥巴地板,一個狹窄的空間構成了這家小旅館的「大堂」,一邊是一個髒兮兮的長條布沙發,早已油脂麻花;沙發前面有一個紅色的木頭茶几,而另一邊則是一個破舊的櫃檯,櫃檯上方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張營業許可證,一個60多歲的老太太正慢慢抬起頭來望著兩人。

「住店?」老太太有氣無力地揮舞著乾癟的手,似是有些不太高興,「只剩下單間了,其他的大房間都住滿了,可是價錢貴。」

安在濤笑了笑,「單間就單間吧,阿姨,麻煩您給我們開兩個單間。」

老太太哦了一聲,眼皮一翻,拍拍桌子,「身份證!每個50,押金一百,一共兩百。」

……

……

走廊裡不但潮乎乎地,還非常黏糊,走路都沾鞋,但燈光昏暗,也看不清地下究竟有什麼。劉彥皺著眉頭跟在安在濤後面慢慢走向了走廊盡頭相連的兩個單間,各自用鑰匙開了門進去。

安在濤摸索了半天,才在一旁的牆壁上找到了電燈的開關。打開一看,他不禁苦笑,這所謂的奢侈的單間竟然是這樣!地面之髒且不說,床上的白色床單明顯是長期沒有洗過,順手一抹都有一層土。房裡除了一張床,一把椅子之外,一無所有。

白色的牆壁倒像是剛剛粉刷過的,但很多地方可能是因為潮濕都在返潮,往下掉著細細的粉塵。

他順手摸了摸被子,也有一種潮乎乎的感覺。床下放著一雙後腳跟幾乎磨平了的破拖鞋,一個老式的籐暖瓶也不知道裡面有沒有水。

安在濤坐了下來,但屁股還沒坐穩,就聽隔壁的劉彥發出一聲低低尖叫。他迅速起身衝過去,見劉彥正面色緊張地雙手抱在胸前,盯著床底下,肩頭還有些顫抖。

「咋了這是?」安在濤大步走過去。

劉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著床底下,「這地方太髒了,竟然還有老鼠,我剛才看見一隻老鼠!」

「都怨你,非要在這種地方住下,你看看,這能住人嗎?連個洗澡的地方沒有不說,這床單被罩這麼髒,怎麼蓋呀!」劉彥站在安在濤的身側,一個勁地抱怨著。

安在濤掃了一眼,其實覺得她這一間比自己那一間要乾淨了許多。他苦笑了一聲,「我說姑奶奶,這種地方的小旅館就是這樣,好歹堅持一晚上吧,湊活到明天早上,我們就走了。一晚上不洗澡,有啥關係?」

安在濤說完扭頭就要離開,但卻被劉彥死死地抓住胳膊不撒手,她面色微微有些漲紅,低低道,「安在濤,我有些害怕,還有老鼠,我們能不能——能不能在一起說說話,反正也沒法睡覺……」

……

……

風雨聲更加緊密,吹打著似乎根本就關不緊的窗戶辟啪作響,陣陣的寒風吹了進來。一陣雷聲炸響,耀眼的閃電劃破沉沉的雨幕,屋裡的電燈都似乎有些搖晃。

劉彥裹著自己的大衣蜷縮在床上,一邊跟安在濤說話,一邊小心翼翼捏著被子的一角地將潮乎乎的被子蓋在了自己的腿上。

突然安在濤聽到了一種古怪的聲響,他嘴角浮起一絲笑容,抬頭來見劉彥已經漲紅的俏臉,起身笑了笑,「我下去看看,他們這裡有沒有什麼東西吃,我也餓了。」

安在濤走到樓底下,輕輕敲了敲櫃檯。那老太太不耐煩地睜開惺忪的睡眼,嘟囔了一聲,「又幹啥哩?」

「阿姨,我們還沒有吃飯,你們這裡賣不賣東西吃?」安在濤笑著問了一句。

那老太太瞪了安在濤一眼,俯身在桌子地下的一個箱子裡摸索了好半天,才掏出一桶方便面和兩根火腿腸來,「就剩下這個了,要吃就拿去,一共15塊。」

安在濤皺了皺眉,明知道是宰人,但他也懶得為這幾個錢跟一個老太太計較。只是就這一桶方便麵,怎麼夠兩個人吃呢?他自己塞塞牙縫都勉強。

拿著這一桶方便面和兩根火腿腸上了樓,進了劉彥的房間,她也下了床,站在門口張望著。見安在濤只拿了這個回頭,她瞥了他一眼,「就吃這個?」

「你要是嫌棄,就讓我吃了吧,反正人家就剩這個了。」安在濤走過去打開暖瓶試了試,還算熱,就匆匆拆開方便面的包裝,沖了起來。

幾分鐘後,安在濤打開蓋子,用叉子在裡面攪了攪,雖然只是廉價的方便麵,但人餓了吃什麼都香,況且這方便面還真是散發著一股子淡淡的香氣。

安在濤忍不住嘴角嚥了一口唾沫。他笑吟吟地望著劉彥,「你吃不吃?不吃我可吃了?」

劉彥賭氣地瞪了安在濤一眼,背過身去。但她沒多久就回過頭來,安在濤已經將熱乎乎地方便面遞了過來,「多少吃點墊墊肚子,要不你會撐不住的。」

……

……

劉彥用叉子姿勢優雅地吃著方便麵,一開始還是慢慢地挑著吃,到了後來就有些「狼吞虎嚥」起來,畢竟她也是餓極了。吃了大半,又吃了一根火腿腸,她突然想起安在濤也沒有吃東西,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方便面推了過來,低低道,「還有些,你吃吧——你要是不嫌棄我髒,你就……」

窗外風狂雨驟,房中燈光搖曳。在搖曳的燈光中,劉彥跪坐在床上,托著腮望著坐在椅子上吃麵的安在濤,見他津津有味地連湯都喝了進去,不由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但她馬上就想起,他跟自己用了同一個叉子,在同一個碗裡一起吃了一桶半生不熟的方便面……在這樣一個夜晚,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在這樣一個小旅館裡……她想著想著,兩頰上的紅暈慢慢地重了,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扭過頭去,也說不出是一種啥滋味。

……

……

天色大亮,一陣寒風透過窗縫吹過來,蜷縮在床上的劉彥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昨晚兩人隨意聊著天,困意難耐,她也顧不得嫌棄被子髒了,就和衣躺下勉強蓋著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她睜開眼睛,見安在濤披著另外一床被子坐在椅子上,趴在床上睡得正酣。也沒敢打擾他,就輕輕下床來,準備去方便一下。

但剛一下床,她突然感覺眼前一陣頭暈目眩,身子踉蹌了一下,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第143章 集中輪訓(一)

劉彥病了。在這個風停雨歇的早春清晨,在北河省某縣YX國道旁的一間小旅館裡,發起了高燒。

肯定是著涼了。其實,她從小嬌生慣養,大抵也沒有吃過這種苦。昨晚又是挨餓,又是心情煩躁,再加上房間裡透風撒氣的,沒有休息好,半夜裡難免就著涼了。

安在濤探手試了試她滾燙的額頭,低低道,「劉彥,你覺得咋樣?我看,趕緊先去找個醫院弄點藥吃吧。」

劉彥躺在那裡,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勉強一笑,使勁撐著身子就要下床,但卻又無力地一頭栽倒在床上。

……

……

劉彥幾乎是大半個身子都靠在安在濤的身上,腳步非常虛浮。清麗的俏臉上浮現著兩朵紅暈,驕傲而上翹的嘴唇有些發白,早已不復往日的神采。

下樓的時候,安在濤活動了一下胳膊,劉彥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下,心裡不由氣苦而羞澀:這人,這人那硬實的胳膊就這麼硬邦邦地貼著自己的小胸脯兒,弄得自己生疼!有心想要掙扎開去,但卻又沒有力氣,只得任由他半是攙扶半是拖拉地帶著她輕飄飄地下了樓,交還了房間鑰匙,準備退房。

櫃檯後面已經不是那個懶洋洋的老太太,換成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小姑娘膚色黝黑,紮著兩條麻花辮子,臉上笑吟吟地,說話神情倒是客氣了許多。

小姑娘坐在櫃檯後面,正在擺弄著一台老式的收錄機,見怎麼弄都弄不響,她氣惱地使勁拍了拍,卻不料這一拍就搞出了動靜。

「你那美麗的麻花辮

纏那纏住我心田

叫我日夜地想念

那段天真的童年

你在編織著麻花辮

你在編織著諾言

你說長大的那一天

要我解開那麻花辮

你幸福的笑容像糖那麼甜

……」

收錄機裡傳出台灣歌手鄭智化那嘶啞而有磁性的聲音,是那首當年流行一時的《麻花辮子》。小姑娘一邊隨著收錄機哼唱著,一邊匆匆在記錄本上劃去了安在濤和劉彥兩人的身份證號碼,然後從抽屜裡拿出押金遞了過來。

劉彥眼角的餘光發現了那小姑娘眼中那曖昧而玩味的款款淺笑,不由心裡更加羞惱。

「大哥,這位姐姐咋了這是?」小姑娘晃動著麻花辮子,站起身來。

「小姑娘,呵呵,我朋友病了,可能是昨晚受涼有些發燒。嗯,請問這附近有沒有醫院呢?」安在濤扶著劉彥,笑著問道。

小姑娘歪頭想了想,「我們這附近沒有,你們到前面的鎮上或者是縣上,就會有醫院的。」

「哦,謝謝你,我知道了。」安在濤向小姑娘點了點頭,扶著劉彥就走了出去。

門口非常泥濘,全是積水。昨晚停滿了空場的那些大貨車早就不見了蹤跡,跑運輸的司機們早早地上路了。劉彥的凌志車孤零零地停在泥水裡,車身上泥跡斑斑。

安在濤皺了皺眉,側首道,「劉彥,你趴我背上來,我背你過去。」

劉彥倔強地搖了搖頭,呻吟了一聲,「不用,我能行!」

安在濤苦笑一聲,「你行個屁,站都站不穩了,還逞能!你看前面全是水,你要是不怕弄髒了衣服,咱就下去。」

劉彥無神的眼睛落在泥水地裡,嘴角抽動了幾下,突然垂下頭去,「你倒是蹲下呀!」

安在濤呵呵一笑,蹲下身去,「來,快點!」

劉彥整個身子無力地都癱倒在安在濤的背上,雙手交叉微微摟在他的胸前。感覺到自己胸前的兩團豐盈在這個男人的背上被擠壓成一團,劉彥臉上的冷艷之色終於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言的羞澀。

突地,又感覺到這個男人有力的雙手使勁地扳著自己豐腴的大腿,扣緊了自己的大腿內側,她面若火燒,下意識地將發燙的臉蛋都靜靜地貼在他的後背上。

安在濤小心翼翼地向積水淺的地方邁出了一腳,然後長出了一口氣,猛然用力一蹬,跳過了一大團積水,身子晃動了一下慢慢站穩。

突然他的肩頭傳來淡淡的疼痛感,他側首皺眉看去,見劉彥正狠狠地向他的肩膀咬了下去。雖然隔著衣服,但這一口還是咬了下去。

「你幹什麼?你咬我幹什麼?」安在濤使勁往上一托劉彥挺翹的小屁股,卻又發覺她咬得更緊更用力了。

用劉彥的車鑰匙開了車門,將劉彥放在了副駕駛位置上,然後安在濤一頭就扎進了駕駛位置上,稍微熟悉了一下,就發動了車。

劉彥吃驚地看著安在濤,蒼白的嘴唇緊緊地抿著,「你會開車?」

安在濤呵呵一笑,「我雖然沒有駕照,但我會開車,你放心,我這個司機,不會比你差。」

……

……

安在濤前世的時候自己有車,怎麼能不會開車。這駕駛技術重生後也沒生疏多少,開著劉彥的車,他沿著國道慢慢向縣城駛去,耳邊傳來劉彥低低的呻吟聲,他心裡卻在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該回去弄個駕照,準備以後也買輛車了。

半個多小時後,安在濤就開車進了北河省北部這個落後的小縣城,問明路徑,直接就開進了縣醫院。

劉彥輸著吊瓶蜷縮在病床上,沉沉迷糊了過去。安在濤看看打完還早,腹中飢餓如火燒,便匆匆出了出了醫院,在醫院門口一個早點的鋪子上吃了幾個包子,喝了一碗餛飩。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安在濤都是最討厭吃包子的,但他從來沒有想到,這往日裡想想都噁心的肉包子,今天吃起來會這麼香甜。

想了想,他在隔壁的小商店裡買了一個不銹鋼的保溫桶,又買了一把勺子,給劉彥也帶了一碗大餛飩。

提溜著回到醫院門診部,劉彥已經迷糊了一小覺睡醒過來。或許是輸了液體和打了退燒針的緣故,她的臉色紅潤了很多,燒也漸漸退了。

安在濤坐了下來,看看兩瓶液體才打了不到一半,就打開保溫桶,用勺子在裡面攪了攪,呵呵一笑,「劉彥,我給你帶了一碗餛飩,很好吃的,來,趁熱吃吧。」

劉彥半靠在床頭上,俯身吃力地用勺子喝了一口湯,卻劇烈地咳嗽起來。安在濤皺了皺眉,「咋了,不合胃口?」

劉彥喘了一口氣,無力地靠在那裡,手中的勺子捏在手裡,迷濛而複雜的眼神卻望向了天花板。

她渾身無力,俯身吃東西本就很是費勁,再加上安在濤買的這保溫桶很深,她幾乎是要將臉貼在桶口才能吃到,豈能不嗆著。她有心想要讓安在濤端起來餵給自己吃兩口,又覺得自己跟他不過是普通朋友,以她驕傲的性子如何能開得了這個口?

好在安在濤很快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聳了聳肩,看了看自己買的保溫桶,似乎還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這麼大、如此深的一個保溫桶,只盛了這麼一碗餛飩,似乎還真是有些……

他嘿嘿笑了笑,端起保溫桶,又從劉彥手裡接過勺子來,舀起一勺來送到了她的嘴邊,「好了,你是病人,我來餵你吃。」

安在濤一勺一勺地給劉彥餵著餛飩,一開始劉彥還覺得有些尷尬,後來也就慢慢地享受起了這種感覺。在安在濤勺子的揮舞間,她望向他的眼神漸漸變得異樣和柔和起來。

她緩緩地閉上眼睛,嘴巴只是隨著安在濤的動作而下意識地開合著吞嚥著,眼圈卻是一紅,兩行珠淚津然而下。

她渾身無力卻心潮起伏。她不知道,她以後該如何去面對這個男人。今生今世,她還能忘記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那間骯髒不堪的小旅館,這個與自己同吃一桶方便麵,一口口地喂自己吃餛飩的男子嗎?

發燒好治心病難醫。輸完液體,與安在濤一起開車離開這家醫院,劉彥默默地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緩緩閉上了眼睛。她明白,就在短短兩天之間,她似乎給自己下了一個套然後就莫名其妙地跳了進去。

轎車在飛馳,安在濤從下一個入口重新上了高速。劉彥思緒紛飛,想起了與安在濤認識至今的點點滴滴,從他在老虎山上跳入人工湖救她上岸的一瞬間,到你來我往的「新聞對抗」,再到央視演播大廳裡的針鋒相對,還有中央黨校青干班培訓期間,以及在陳近南家樓下他粗魯而霸道的手臂……

往事如煙,歷歷在目,讓這個驕傲的女子心潮起伏難以自抑。

是冤孽還是緣分?劉彥心裡幽幽一歎,側首瞥了正在專心開車的安在濤一眼,慢吞吞地坐直身子,冷艷的神色漸漸恢復如常。

回到濱海已經是晚上8點多,安在濤直接將車開到了火車站。

「劉彥,你身體也不要緊了,自己開車回去吧,我坐9點多的火車趕回濱海了。」安在濤鬆開安全帶,望著劉彥。

「要不你開我的車回去吧……」劉彥低低道。

「不用了,我沒駕照,萬一被交警逮住,可就是要吃不了兜著走。」安在濤呵呵一笑,就推開車門跳下車去,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又轉身來跟劉彥揮了揮手。

……

3月20日是週六。這一天,是中組部幹部一局來東山省集中輪訓駐東山省的青干班學員的日子。但安在濤從燕京回來後,卻一直沒有接到通知,一直到3月18日的下午。

怎麼可能?安在濤皺起了眉頭。劉彥的消息應該不會假,而且中組部考察組來的消息早已傳到了濱海,夏天農還專門打電話給他,要他做好準備。

安在濤站在陽台上,打開窗戶,一股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望了望漸漸西斜的落日,他最終還是忍不住給劉彥打了一個電話。

劉彥聽說他還沒有接到輪訓的通知,顯然吃了一驚。她急急道,「安在濤,是不是你們濱海市委的人使壞,有意沒有通知你?」

安在濤搖了搖頭,「那不可能。」

劉彥沉吟了一下,「安在濤,你等我電話,我去給你問一問。」

劉彥匆匆掛掉電話,想了想,就走出自己的辦公室,穿過一條長長的迴廊,從省委宣傳部所在的前樓一路小跑,到了省委組織部所在的後樓。一直走到陳近南的辦公室前,她定了定神,就敲開了門。

陳近南見是劉彥,便笑了笑,「小彥啊,怎麼想起到陳叔叔這裡來了?來,快坐!」

劉彥沒有坐下,而是她盈盈走到陳近南寬大豪華的辦公桌前,俯身壓低聲音問道,「陳叔叔,濱海的安在濤,也是我們這一期的青干班學員,中組部來輪訓的名單上分明有他,但他怎麼沒有接到通知呢?是不是哪裡出了岔子了?」

陳近南眉頭不經意間輕輕一皺,但還是笑了笑,「小彥啊,可能是這位小安同志工作忙,抽不開身吧?……聽說他可是市委書記的秘書,他岳父還是濱海的常務副市長,他其實不用來參加輪訓,不需接受中組部和省委組織部的統一調配,在濱海也是大有前途嘛!」

劉彥柳眉兒一挑,她深深地望著陳近南,沉聲道,「陳叔叔,那怎麼可能?我前兩天才跟安在濤說過這事兒,他一直很希望來參加輪訓,怎麼可能自己放棄?……」

「我明白了,陳叔叔……一定是您做的手腳吧?」劉彥冷艷的臉色瞬間變得漲紅起來,「陳叔叔,您為什麼要這樣做?是不是因為我?……陳叔叔,既然是這樣的話,我也不妨跟您說個老實話,陳銳在我心裡就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弟弟,我是絕對不可能跟他訂婚的!現在不可能,今後也絕不可能!……您這樣做,太過分了!」

劉彥怒沖沖地拂袖而走,跟陳近南的秘書迎面走了個對頭,見她這幅樣子,陳近南的秘書心裡訝然:這是哪個部門的人,怎麼敢這樣跟陳部長說話?

在他的記憶中,省委機關大院裡還沒有人敢跟陳近南發脾氣。當然,省委主要領導除外。

見陳近南的臉色不好看,他趕緊輕輕替陳近南關好門,悄悄又捏著手裡的文件退了出來。

陳近南緩緩站起身來,走到落地窗戶跟前,望著樓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兩天,他實在是經受不住歐陽丹跟自己鬧騰,又覺得安在濤留在濱海做市委書記的秘書,有杜庚的賞識,有夏天農這個直系靠山,還有自己在背後,將來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也未必就非得一定要接受中組部的輪訓和統一調配。所以,他就在名單上用紅筆圈起了安在濤的名字。

但他沒有想到,劉彥竟然反應這麼激烈。難道,劉彥真的愛上了安在濤?

陳近南嘴角抽動了一下,狠狠地跺了跺腳,珵亮的黑色皮鞋踩在紅色的地毯上,濺起淡淡的灰塵。

劉彥衝出陳近南的辦公室,好半天才冷靜下來。她手裡捏著手機,猶豫了好久也最終沒有撥安在濤的電話。

……

……

中組部後備幹部考察培訓領導小組東山分小組的組長是中組部幹部一局的副局長孫燾。孫燾手裡捏著一份名單走進陳近南的辦公室,微微一笑,「陳部長!」

雖然孫燾的級別跟自己相差甚遠,但畢竟也是中組部來的幹部,陳近南緩緩起身笑道,「孫局長,來,請坐。」

「陳部長,有這樣一個事情,我來跟陳部長請示一下……我看咱們組織部報上來的名單上,似乎少了一個人。這一期的青干班在東山省的學員是13個人,怎麼我看現在只有12個呢?這個小伙子呢?」

孫燾從自己的包裡掏出一張考察表來,指著上面安在濤的免冠照片笑了笑,「陳部長,您看是不是漏了一個?這個小安同志可是中央領導之前就點將要求一定要接受後備幹部培養的人選……在我們來東山之前,部裡的領導還專門囑咐我,要我多留意這個小安同志!」

說完,孫燾起身微微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中央的趙老非常關注這個小安同志,趙老的秘書李大年同志還專門給中組部領導打過電話……反正,部裡的意見是,這位小安同志列入重點培養的行列!」

陳近南眉梢一跳,嘴角又是輕輕抽動了一下,心裡既震驚又意外還有一些淡淡的喜悅。

他的眼前旋即浮現起安在濤那張英鋌而倔強的臉龐來,他心裡苦笑一聲,向孫燾點了點頭,立即抓起電話來,「你們查一查,這一次的集中輪訓是不是漏了一個學員?……嗯,趕緊下通知,讓他按期來省委組織部報到!」

……

……

安在濤接到通知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是孟冬玲那個老女人親自打電話來通知的。接到通知,他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非常明白,這一次的輪訓或許就是走一個過場,頂多幾天就結束,但接下來作為後備幹部統一調配,卻是他官場人生當中的一個至為關鍵的機會,他不能放棄。

剛要打電話跟夏天農兩口子說一聲,他的手機響了,是夏曉雪打來的電話。一邊跟夏曉雪親熱地說著話,他一邊看了看牆上的石英鐘,見是北京時間九點多,不禁訝然道,「曉雪,你那裡是凌晨五點多吧?這麼早,你怎麼不好好休息!」

夏曉雪在電話裡嘻嘻一笑,「人家還在被窩裡呢,人家這不是想你了睡不著了嘛!」

第144章 集中輪訓(二)臨時黨支部書記

又跟夏曉雪聊了一會,安在濤再三囑咐她在國外要學會照顧自己,她便嘻嘻笑著掛了電話。這個時候的越洋電話還是很貴的,所以夏曉雪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再跟他煲電話粥。

雖然只是中組部和省委組織部組織的面向青干班學員的集中輪訓,在機關大院裡誰都知道,安在濤從此就要離開濱海市委機關了。

杜庚有些遺憾,甚至可以說有些不太高興。畢竟,安在濤在他的身邊,不僅工作上讓他很滿意,在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他與陳近南之間聯繫的橋樑和紐帶。

宋亮過來徵求杜庚的意見,準備給他換秘書了。杜庚擺了擺手,「我也沒有特殊的要求,人嘛,只要勤奮務實踏實機靈一點就成了。」

宋亮走後,杜庚就抓起電話跟夏天農通了一個電話,說了說安在濤的事情,又委婉地表達了一些遺憾之情,夏天農哪裡還能不明白杜庚的心思,但他也不好說什麼,只是一笑了之。

第二天下午,安在濤準備去省城,20日一早集中輪訓開班,他必須要提前一晚趕到省城,否則在時間上來不及。

母親和竹子在學校補課,他給母親留了一個條子,然後就帶著行禮準備出門。但剛要出門,他就接到了路兵的電話。

「喂,小濤,我在你們家樓下呢。」路兵笑著只說了一句,就掛掉了電話。

安在濤一怔,拖著行李包下樓一看,路兵正站在一輛白色的豐田轎車面前,手裡搖晃著一串車鑰匙,正笑吟吟地望著他。

「你又換車了?」安在濤知道路兵是來送他,也沒在意,就走了過去。憑兩人現在的關係,路兵跑一趟天南送他過去,也實屬在情理之中。

「嘿嘿,我才不會開這種便宜車。小濤,你前兩天不是說要買車嘛,我們家老爺子說了,這車算是我們借給你的,你什麼時候不想用了,再還給我。」路兵嘿嘿地一笑,又從車裡拿出一個本本來,「看看,駕照我都給你辦好了,我路子野吧?我早說了,這種玩意兒,一天的時間就搞定。嗯,新駕照到手半年不讓上路,所以這發證時間呢,我托人給你提前了半年多。」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他從燕京回來後跟路兵一起吃飯,無意中說起準備買一輛車,找人辦個駕照云云,沒成想路兵還真放在了心上,就這麼幾天的時間還就替他搞來了駕照。但轉念一想,以路家的財大氣粗和在濱海的勢力來說,走後門弄個駕照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情。

安在濤心裡一笑。他非常明白,他跟路兵並不是單純的君子之交,絕不可能淡如水了。而隨著他一步步向上走,他在路家父子心中的地位也會逐漸上揚,這輛車以及這本駕照不過是路家父子用自己的方式來向他表示「誠意」的一種道具。或者,也可以說是一種未來的投資。

路家父子對於安在濤的仕途非常看好。當然,這種「看好」也不是沒來由的,既有對安在濤本人綜合素質的欣賞,也有種種因緣的聚合,還有某種隱隱的猜測。

但雖然帶有利益投資的動機,但路家父子尤其是路兵,對安在濤還是以誠相待的。這兩父子不像是一般的商人,待人接物在利益優先的前提下,也非常看重情誼。

因此,路家父子的品性還是讓安在濤頗為滿意,在前不久紀委搞出的那一檔子事裡,路兵非但沒有對自己「敬而遠之」,反而一如往常,這說明路家父子身上還是有幾分義氣血性的。最起碼,與普通市儈的商人還是有些差異的。

於是笑了笑,他也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將行禮直接就放進了後備箱裡,然後從路兵手裡接過駕照和鑰匙,淡淡道,「這車多少錢?你一定要跟我說實話!」

安在濤的口氣雖然淡淡地,但話語間流露出來的堅決和不容拒絕意味,卻讓路兵心裡一凜。

他瞭解安在濤的性情,知道這人無論什麼時候都保持著超乎他年齡的「原則性的清醒」,什麼東西該要什麼東西不該要,什麼事情會做什麼事情不會做,從來不會打馬虎眼,分寸感極強。所以他笑了笑,「全部辦下來24萬零6000,我可是實話實說,一點水分都沒有,不過,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

安在濤點了點頭,揚了揚手中的駕照,「哥們,這駕照算是你幫我的忙——我們畢竟是朋友嘛,這份情我受了。但是這車,我不能要。你瞭解我的性格,不要再跟我客套,嗯,我三個月後就把錢給你,你給我準備好購車的發票。」

路兵早知會如此,猶豫了一下,苦笑了一聲,終於還是從口袋裡掏出發票和購車的一應手續憑證來,這是他在來之前就準備好了的。

「喏,這就是了,錢也不著急,你什麼時候有了,什麼時候給我就成。你我兄弟一場,來日方長,難道這點錢還要斤斤計較?」

安在濤呵呵一笑,接過東西扔進了車裡,就鑽了進去,在發動起車子之前,他探出頭來對路兵說,「哥們,我不在濱海的時候,幫我照顧一下我媽和竹子,一切拜託了!」

路兵虛虛晃了一下拳頭,「快走吧,這都是些廢話,快走!」

……

……

這一生,終於也有了自己的車,安在濤心情自然是非常的舒暢。他一邊開車,一邊想著自己的股票。再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等不久後的「5.19」井噴行情展開,他購買的股票新科創業,保守估計也會有十幾個連續的漲停板,那麼,也就是說,在6月上旬,他的股票市值起碼會翻倍,實現自己在股市小賺一把的預期目標,到時就可以將車錢還給路兵了。

作為一個重生過來的人,他對金錢沒有太大的慾望和渴求,要那麼多錢幹什麼?生帶不來死帶不去的,只要夠支撐自己和自己的家人過上小康生活就足矣。否則,他完全可以憑借自己重生的優勢搞到更多的金錢。

當然,這只是他目前的想法,人的想法會隨著人生目標的改變而改變的。

下午6點多,他趕到了省城,隨便找了間酒店住下。第二天上午9點,他準時去了省委機關大院裡,省委組織部的小會議室。

小會議室裡的正前方牆壁上掛著一條橫幅,上面寫著「中組部後備幹部考察輪訓班」幾個大字,而省委組織部的一個工作人員正坐在門口,擺了張桌子,負責給學員們簽到。

安在濤簽了到,走進會議室掃了一眼,見其他學員已經都到了。13個學員,在座12個,加上自己正好13個,安在濤一眼就看到了不少熟人。

劉彥,那個來自綠島市的、之前在中央黨校青干班培訓期間與他住一個宿舍的張欣……甚至,他還看到了那日跟鄰省某學員苟合的某縣女團縣委書記。

劉彥見到安在濤向他招了招手,張欣也起身跟他打招呼,安在濤向兩人笑了笑,逕自走到劉彥身邊的位置上坐下,隨意跟劉彥說了幾句話。

省委組織部的那個負責簽到的工作人員急匆匆地走進會議室,敲了敲桌子,「安靜,省委領導和中組部領導馬上就要到了!」

13個學員頓時變得呼吸緊張起來,會議室裡鴉雀無聲,一個個都翹首充滿期待地望著門口。畢竟,對於這些學員們來說,這可是人生當中一次重要的機會。只要能把握住這一次的機會,將來前途無量。

沉穩的腳步聲和淡淡的寒暄聲傳進會議室裡,學員們幾乎都是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只有安在濤和劉彥,只是相視一笑。

幾個領導互相寒暄著走進會議室,按照職務、級別在主席台上坐下。陳近南坐在正中,他如今已經成為省委常委,能夠出席這個小型的集中輪訓開班典禮,從一個側面說明了中組部和省委組織部對這13名青年後備幹部的重視程度。

跟著幾個領導進來的還有幾個媒體的記者,安在濤掃了一眼,心道無非是東山日報、東山晚報、東山電視台之類的媒體人員。第二天東山省的各大報紙上,肯定會在頭版出現一條不大不小的簡訊,對這一次的後備幹部集中輪訓進行簡要報道。

這樣的政治性活動被報道,按照慣例不會太長,也不會寫太細,否則也通不過宣傳部的審核。原本應該放在2版,但因為有一個省委常委出席,就必須要放在一版。一般而言,在省裡的媒體上,只要有省委常委這個層面的領導出現,無論事情大小都要在頭版,這是新聞媒體業界一條不公開的潛規則。當然話說回來了,能驚動省委常委的事情,哪裡還會是小事?

閃光燈次第閃爍起來,記者在拍照,學員們在興奮。大多數學員的目光火熱,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威嚴的陳近南身上。

劉彥神色不變,卻無意間瞥見安在濤那微微有些「猙獰」扭曲的臉色,還倒是他還在為上次的事情「記仇」,不由暗暗皺了皺眉,在桌子底下用腳輕輕碰了碰安在濤的腿。

陳近南有些陰沉的目光落在安在濤和劉彥兩人身上,但只是掃了一眼就旋即挪開。

主持會議的是此次後備幹部考察輪訓領導小組成員、東山省分小組的組長,中組部幹部一局的副局長孫燾。孫燾清了清嗓子,「同志們,中組部此次在東山省組織後備幹部集中輪訓班,得到了中組部領導和東山省委組織部領導的高度重視,尤其是東山省委組織部的領導,對本次輪訓給予了很大的指導和幫助,下面,我來介紹出席典禮的各位領導——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為東山省委常委、組織部長陳近南同志的蒞臨指導,表示歡迎!……」

……

……

雖然只有13個學員,但這13個學員的掌聲之熱烈,也搞出了很大的動靜。對於這些最高級別不過是區區科級的年輕人來說,他們才剛剛在官場上起步,而面前近在咫尺的陳近南就是一座威嚴的大山,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權力方向,是那麼地神聖莊嚴和高不可攀。

陳近南矜持地點了點頭,欠了欠身,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然後是中組部的人講話,省委組織部的人講話,陳近南沒有講話,半路就退場了。作為事務繁忙的高層領導,能出席這種場合,已經算是特例了,哪裡還能一座到底。當然,在退場之前,小會議室裡又響起一陣猛烈的掌聲進行歡送。

陳近南退場之後,省委組織部的另外一個副部長也走了。接下來,這場開班典禮其實就沒有什麼新意了。安在濤仔細聽了聽,又翻看了下發的材料,知道隨後兩周的課程培訓,也無非是一些聽聽報告、下幾個基層單位考察之類的安排。走走過場,政治意義大過實際價值。但政治就是政治,它不是其他別的東西,任何一種細微的安排,都有可能含有深意。

13個學員被統一安置在天南的南郊賓館,每人一個房間,比起中央黨校的青干班培訓,待遇倒是好了許多。這些後勤服務保障工作,是東山省委組織部來配合完成的。

只是在開班典禮臨近結束之前,孫燾宣佈的一項臨時任命,在學員中產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波瀾。

「同志們,你們都是經過了層層考察選拔出來的青年後備幹部……本次輪訓的意義之重大,想來大家都非常清楚……為了確保本次輪訓能取得實效,能有助於你們將來更好地走上領導崗位為人民工作,下面,我代表中組部後備幹部考察輪訓領導小組宣佈一項臨時任命決定,從即日起成立臨時輪訓黨支部,由濱海的安在濤同志擔任臨時黨支部書記,負責日常的輪訓學員管理工作。」

稀稀拉拉的掌聲中,孫燾炯炯的目光落在了安在濤的身上,而隨著他話音一落,所有學員或驚訝或羨慕但更多的是不屑一顧的目光都一一集中在安在濤的身上。就連安在濤自己,也有些意外。

能成為這一次被中組部特殊選拔的後備幹部,這些學員在各自的地市甚至在省裡,都是有很大來頭的年輕人,所以各自便都有些自命不凡。通俗地說,就是自認為是天之驕子,即有家世背景又有能力素質。

實事求是地講,在13人當中,也就是安在濤的家世出身是普通人家了。剩下的這些,劉彥自不說,另外11個人包括那個苟合的女團縣委書記在內,都有明裡暗裡的深厚背景。

因為同是一個省裡的青干班學員,所以他們對各自的履歷也都有了些瞭解和關注。安在濤畢業時間僅僅一年,之前是一個普通的小記者,而之後也不過是一個市委辦秘書。但其他人,要麼是年輕有為的鎮長鄉長,要麼是實職科長或主任亦或者是獨擋一面的部門主官,年齡也都大多比安在濤大上兩三歲,在官場上熬了點資歷。

讓安在濤擔任這個臨時黨支部的書記,他們心裡怎麼會心服?雖然只是一個臨時黨支部,但本次輪訓意義重大,任何良好的記錄都會被寫進考察鑒定裝入檔案,對於將來的仕途有著莫大的好處。

所以,幾乎是在片刻之後,很多人的目光都變得充滿了嫉妒。

安在濤緩緩起身,笑了笑,「感謝中組部領導對我的信任,只是我資歷淺、工作經驗也不足……」

孫燾微微一笑,擺了擺手,「後備幹部考察還講什麼資歷?至於工作經驗,都是鍛煉出來的。小安同志,這是中組部領導對於的高度信任,希望你能做好這次工作——嗯,劉彥同志任宣傳委員,張欣同志任組織委員,你們三個同志組成臨時黨支部的班子,負責起日常學習管理來。」

「今天的開訓算是一個動員,明天一早,我們去一家國有企業學習考察……記住,任何人不許遲到和請假。與此同時,在輪訓期間,有事要請假,不允許出入娛樂場所、不允許酗酒……這是輪訓的紀律手冊,你們人手一份。同志們,你們在學習輪訓期間的所有表現都會被載入檔案,希望同志們珍惜機會認真學習。」

孫燾擺了擺手,「散會吧。」

……

學員們三三兩兩地走出小會議室,匆匆神色恭謹地離開了省委機關大院。雖然這些人年輕氣盛又自命不凡,但在這東山省最高的權力機關裡,還是不敢有任何的放肆。

劉彥向自己的車走了過去,「安在濤,坐我的車吧。」

安在濤笑了笑,「我有車,我先回賓館退房,然後去南郊賓館,我們在那匯合吧。」

劉彥見安在濤鑽進了一輛嶄新的白色豐田車裡,微微楞了一下,但她還沒來得及問什麼,安在濤已經開車出了機關大院。

……

……

中午11點30分,南郊賓館大院裡,13個學員都到齊了。安在濤是第一個到的,他在賓館門口跟省委組織部的一個工作人員接上了頭,從他手裡接過了花名冊、簽到薄和各人房間的房卡。

安在濤作為臨時黨支部書記,事實上也就是說,本次輪訓的學員日常管理工作,由他來完成,劉彥和張欣配合。上面有什麼要求,輪訓有什麼安排,都要通過他們三人來完成。

安在濤站在門口的台階上,手裡捏著13張房卡,劉彥和張欣就站在他的身邊。

安在濤驚訝地發現,所有的13名學員都各自有車,而其中一個女學員竟然還開著一輛比較豪華的黃色跑車,這車叫個什麼牌子,他也說不上來。

男女學員們稀稀拉拉地站在台階下。安在濤笑了笑,朗聲道,「同志們,按照中組部和省委組織部領導的要求,我宣佈幾條學習紀律……今天下午大家休息,可以各自外出活動,但晚上10點鐘之前臨時黨支部要組織點名,希望大家要按時歸隊。下面,發放房卡。」

發放房卡的時候,場面有些混亂,雖然都在同一個樓層,但卻分為陽面和陰面兩排,誰都想挑一個朝陽的房間。

劉彥皺了皺眉,喊了一嗓子,「搶什麼搶?誰都不要搶,按名單來。」

……

……

安頓下來,已經是十二點多。劉彥的房間在安在濤的隔壁,而另一側就是張欣。張欣走進安在濤的房門來,呵呵一笑,「小安,哦,不,安書記,我們支部三個人今天搭班子,中午一起吃個飯,算是開個碰頭會……」

剛剛洗完澡收拾好的劉彥也走了進來,點了點頭,「嗯,張欣說的不錯,我們一起吃個飯……」

安在濤呵呵一笑,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也沒拒絕,就穿上風衣,揮了揮手,「走,我們出去找個地方吃飯——劉彥,你熟悉天南,你找地方,今天我請客!」

張欣哈哈一笑,「你是書記,當然要你請客!」

三人出了賓館的門,都上了劉彥的車,讓劉彥拉著去了天南市中心的一間比較上檔次的酒店。安在濤下車後掃了一眼,見這間裝修精美上下三層的酒店竟然名為「海天大酒店」,他不禁一楞:莫非是路家在天南開的酒店?想了想,路家產業巨大,把海天酒店的分店開到省城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見安在濤有些「愣神」,張欣嘿嘿一笑,「劉彥,你倒是會挑地方,你這是擺明了要宰我們的小安書記!」

劉彥微微一笑,她對安在濤還是很瞭解的。他雖然出身一般,但他絕不像從外表看起來的那樣「貧困」,區區一頓飯還是能請得起的。

張欣擺了擺手,很是大方地笑道,「好了,小安書記,別猶豫了,進門吧,這頓飯我請!我們兄弟,誰跟誰呀!」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來。他立即想起當初在中央黨校青干班培訓期間,當他因為那篇論文而有可能遭到「處分」的時候,張欣那副冷漠的嘴臉來。

第145章 集中輪訓(三)

但安在濤顯然不可能再翻出舊賬來。況且,他深諳官場人情,為利益而來,因利益而去,這本是官場人情之常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微微一笑,他與劉彥和張欣一起走進了海天大酒店。酒店的大廳非常寬敞,十幾張桌子分佈在一樓的大廳裡,每一張都是滿座。樓上,都是雅間包房。

安在濤注意了一下,這家酒店的裝修風格與濱海海天大酒店極其類似,而同樣也是主要以經營海鮮為主,這就更加讓他斷定,這定然是路家的產業之一。

吃海鮮,主要是吃個新鮮,所以酒店的海鮮多是用魚缸養著,只待客人來現場點。安在濤轉了一圈,隨意點了一盤基圍蝦和幾樣魚類海鮮,還要了兩樣青菜。

正要歸座,突然後面的劉彥訝然了一聲,向服務小姐道,「你們這裡竟然有黑石斑魚?不錯,不錯,給我們也來一條。」

安在濤掃了那條魚一眼,見跟其他魚類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只是這條魚孤零零地呆在一個魚缸裡,魚缸裡充氧和加溫設備一應俱全,充分說明其價格相對昂貴一些。不過,再貴也就是一條魚,安在濤也沒有在意,點完就跟劉彥一起回了座位。

坐下之後,劉彥就開始跟張欣說起了這種黑石斑魚。據說是來自美洲的一種石斑魚,味道極其鮮美,因為養殖困難,大多要從國外空運進口而來,所以價格一般比較昂貴。而且,貴則貴矣,一般的酒店也是沒有的。

不過,也算是巧合。濱海的一個海水養殖場去年剛剛從美洲引進了這種嬌滴滴的石斑魚種,費了好大的勁才算是初步繁殖成功,目前只供應給路家民泰集團下屬的海天大酒店。而且,供貨數量也不多,每天都是限量供應。

而這,也是最近一年海天大酒店的招牌菜了。很多來吃飯的人,都是衝著這種黑石斑魚來的。安在濤他們來得晚了一些,就剩下這一條了。

聽劉彥這麼一說,張欣不由嘿嘿一笑,「劉彥,我說你還真是要宰人啊!這樣一條破魚就幾百塊,我們的小安書記這回可是要出血了喲!」

劉彥倒是一怔,她出身豪門,一向是大手大腳慣了,也沒有太明確的金錢觀念,進飯店吃飯基本上是想吃什麼就點什麼,從不考慮價格,張欣這麼一提醒,她不由就望向了安在濤,心裡未免就有些後悔,自己不該點這麼貴的東西!

說實話,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安在濤都不是一個喜歡奢侈和浪費的人,雖然他並不在乎錢,但乍一聽說這麼一條破魚就幾百塊,心裡也覺得有些不值。但既然劉彥已經點了,他也沒再放在心上。

「行了,不就是一頓飯嘛,我還能請不起?嗯,我是窮人,你們都比我有錢,這回我請了,以後你們請客做東就是。」安在濤微微一笑。然而,他嘴角的笑容很快就瞬間消失,輕輕地抽動了一下。

一個衣著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與另外一個穿著紅色皮衣的女子一起走進大廳,正要上樓上的包間,無意間看見了坐在那裡的劉彥,又看到了跟劉彥坐在一起的安在濤,嫵媚臉上的笑容慢慢一掃而空,大步向這廂走來。

見安在濤的臉色不對頭,劉彥順著他的目光走向望去,見陳近南的妻子歐陽丹大步向自己這一桌走來,柳眉一挑,但還是笑著站起身來,轉身迎了過去。

「歐陽阿姨,怎麼是您?」

「我跟幾個朋友在這裡吃飯,剛要上樓就遇到了你,小彥,你這是——」歐陽丹臉上的一絲不慍盡去,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溫和和關切。

歐陽丹是省人民銀行的信貸處處長,手中握有實權,再加上她的身世背景,又是陳近南的夫人,在這東山省裡也算是一個呼風喚雨的女性人物,這場面上的應酬是很頻繁的。

雖然劉彥拒不接受陳銳的愛,但歐陽丹對於這門帶有政治聯姻色彩的婚姻,還是抱有了很大的希望。畢竟,劉家跟歐陽家是世交,她相信,劉彥會屈服在家族的壓力之下。

劉彥微微笑了笑,「我們幹部輪訓班的幾個同志在一起吃飯,沒想到這麼巧,竟然遇到了歐陽阿姨。」

歐陽丹呵呵笑了笑,但劉彥卻分明看到,歐陽丹眼角的餘光從安在濤身上撇過,一抹忿然和不滿一閃而逝。

劉彥只道歐陽丹是因為自己才對安在濤心生不滿,卻不知安在濤母子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成為歐陽丹的心病和眼中釘了。而這一回,這個眼中釘竟然要跟自己的兒子「搶媳婦」,就更加地讓她感到憤怒和羞惱。

本來,她跟陳近南鬧騰了好幾天,陳近南已經答應不再給安在濤機會。但這小子卻還是又出現在自己眼前——想到這裡,歐陽丹心裡暗暗罵了起來。

但她畢竟出身上流社會,身份又擺在那裡,也不可能當眾發作。她又跟劉彥寒暄了幾句,就匆匆離去。只是在上樓進包廂之前,她藉機去了廁所,用手機就撥通了陳近南的電話。

儘管陳近南再三解釋說,安在濤能來參加這次輪訓,是中組部領導的意思而不是他的照顧,他也左右不了。但歐陽丹根本就不信,在電話裡跟陳近南抱怨了幾聲,她就恨恨地掛掉了手機。

劉彥回到座位上,見安在濤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常,正在跟張欣說笑,也就放下了心中的心事。只是她非常地擔心,陳近南夫妻在東山省的能量,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如果安在濤再繼續這樣跟陳家人「彆扭」下去,他的前途實在是堪憂啊!

這一回,安在濤能來輪訓,劉彥還以為是自己去跟陳近南發了發脾氣的緣故,她卻不知,這事情哪裡會是這樣簡單。假如陳近南能因她來使使小性子就改變主意和低頭,那他就不是陳近南了。

想到這裡,劉彥有些擔心地望著安在濤。其實,她自己也很清楚,只要她跟安在濤「劃清界限」不再往來,安在濤可能就會漸漸脫離陳家母子的「關注」。可是——

她心裡一顫,臉上情不自禁地浮起兩團紅暈。

藉著喝茶的功夫,她很好地遮掩住自己的情緒變化,默然坐在那裡想著自己的心事,神色始終變幻不定。聽著安在濤和張欣的笑聲,她終於咬了咬牙:擔心什麼,本來就是普通朋友,怕個鬼!

……

……

點的海鮮基本上都上來了,只剩下那條黑石斑魚還沒有上。三人邊吃邊談,本就是青干班的熟人,而張欣與劉彥也是舊識,飯桌上的氣氛倒也不錯。

一個面目清秀的服務小姐匆匆奔了過來,小聲道,「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請問您三位能不能把那條黑石斑魚讓出來,換一個別的菜?我們經理說了,可以免費為你改上一個海鮮,只要我們酒店有的,您儘管選!」

安在濤楞了一下,「不是點好了嘛,怎麼回事?」

那服務小姐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我們經理有一位熟客也點了那條魚,可今天我們沒貨了,所以——」

安在濤還沒有說什麼,劉彥已經先自皺緊了眉頭,冷冷道,「凡事沒有個先來後到嗎?我們先點的魚,怎麼還能點給別人?你們酒店的信譽何在?趕緊上,我們不換!」

劉彥出身豪門,一向頤指氣使,哪裡會接受得了這個,而張欣家也在京城,似乎也有些背景,也不是一個吃素的主兒,他也惱火地拍起了桌子,附和著劉彥的話。

……

……

安在濤本來無所謂,換一條就是換一條唄,反正不過是一條魚。但似乎在張欣和劉彥這兩個權貴子弟的眼裡,這就成了一件大事。看著兩人跟酒店的經理認真的「叫板」,他雖然有些不耐,但還是坐在那裡微笑不語。

這樣一嚷嚷,就引來了不少目光。那所謂經理的兩位熟客也走了過來,安在濤一看,竟然也是他們這次輪訓班的學員。一男一女,男的是來自省直機關公安廳的一個科長,還有那開黃色跑車的女子,是房山市某鎮政府的一個副鎮長。

見是這兩位,劉彥還好些,張欣的態度就變得更加強硬了。開玩笑,自己三人好歹是培訓班臨時黨支部的三個領導,怎麼能在「自己人」面前丟了份子?

男的叫張磊,據說是省公安廳一位副廳長的親戚。女的叫李燕,是房山某富商之女,以省委選調生身份進入政府機關剛滿兩年。

張磊一見這李燕,就驚為天人,好不容易才請到美人吃飯。想吃這黑石斑魚的是李燕,張磊一見美人有意,哪裡還能不慇勤,聽說已經被人捷足先登,就提出以三倍價格點這魚,還提出可以補償那先點之人任何一種海鮮。

開酒店的人最不敢得罪的就是消防、公安、工商稅務這些部門的人。張磊經常跟公安廳的一些個領導來這裡吃飯,酒店經理對他要求自是不敢拒絕。硬著頭皮跟劉彥三人打著商量,可惜卻不料對方根本就不給面子。

張磊和李燕過來,見到是劉彥、張欣和安在濤三人,也很是意外。

張磊還沒說什麼,那李燕卻已經笑吟吟地走了過去,「哎呀,原來是三位支部領導!」

她雖然跟三人說著話,但眼睛卻在望著安在濤。

安在濤以前寫的很多報道李燕都看過,而他跟劉彥在央視辯論的訪談節目,她也看過。再加上安在濤在中央黨校青干班培訓結業時因為一篇論文搞出來的風波,李燕漸漸就對安在濤產生了幾分興趣。而這一回,安在濤出人意料地被任命為臨時黨支部書記,又加重了李燕對他的這種「興趣」。當然,這只是一種好奇而已,連好感都遠遠談不上。

「你好,安——安書記。」李燕嘻嘻一笑,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你好。」安在濤呵呵一笑,也自起身跟李燕握了握手。

李燕一邊跟安在濤握手,一邊回頭來掃了張磊一眼,「我說張磊呀,都是自己人,還爭個什麼?算了,既然遇上了,不如我們就一起吃?」

「三位領導,肯不肯賞臉,咱們一起聚聚?」李燕一邊說著,一邊就毫不客氣地招呼服務員拿了幾把椅子過來,而她自己,就大咧咧地坐在了安在濤的身邊。

……

……

李燕坐下來側首不斷地跟安在濤搭話,不時還發出格格的嬌笑聲,不僅張磊有些吃味,就是劉彥心裡也覺得很不舒服。

為了掩飾內心的吃味,張磊勉強笑著,揮手招呼過服務員來,又隨意點了幾個價格較高的海鮮,並很是豪爽地說這頓飯由他來做東。

服務員端上一個蔥燒海參來,俯身笑道,「張科長,這是我們經理加菜,請幾位慢用!」

張磊傲慢地點了點頭,嘴上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卻覺得很有面子,一邊跟劉彥和張欣說話,一邊有意無意地向正雙手托著腮幫子跟安在濤搭訕的李燕瞥過幾眼。

「安——哎呀,叫你安書記忒彆扭了,我看,你也比我小,我還是叫你小安吧。」李燕嘻嘻一笑,探手夾了一個基圍蝦,慢條斯理地去了皮,塞進嘴裡小口小口地咀嚼著。

「呵呵,叫我小安就成。」安在濤笑了笑,回頭向漸漸開始散去的酒客們掃了一眼,掏出手機來看了看時間,見已經快2點鐘,便催促了幾聲,「大家抓緊吃啊,時間不早了。」

李燕斜著媚眼兒瞥了安在濤一眼,突然眼角的餘光發現劉彥本就冷艷的臉蛋兒越加的冰冷,正端著手裡的茶杯目光有意無意地在自己和安在濤的身上來回逡巡,心頭不由一動:莫非這劉彥吃醋了?

李燕嘴角閃出一抹促狹的笑容來,她突然伸出筷子為安在濤夾了一個油乎乎的海參過來,放入了他面前的盤子上。

見劉彥的眉梢一跳,她嘴角的笑容就更加的促狹,她又夾過一個螃蟹來,慇勤地為安在濤去了後殼,再次遞了過去,「嗯,小安,吃螃蟹,我覺得這裡的蟹子很新鮮!」

安在濤皺了皺眉,勉強一笑,點了點頭,但卻沒有下手吃李燕夾的東西。劉彥慢慢轉過頭去,手裡的茶杯情不自禁地噗嗤一下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水花兒帶著些許茶葉末就飛濺了出來。

劉彥立即轉身去了衛生間。張欣玩味地向安在濤一笑,撇過頭去跟心不在焉的張磊說起了話。這時,安在濤的手機驟然響起,他看了看,見是路兵的電話,心裡有些奇怪,就起身向衛生間的方向走去,同時接起了電話。

「兄弟,我有個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路兵的聲音有些急促,安在濤訝然道,「你一個大老闆,跟我商量什麼事啊?」

「你還記得原來濱海二毛一帶那塊地皮的開發嗎?聽說市裡馬上要對外進行公開招標,據說這是杜書記親自來抓的工程……兄弟,你能不能跟我說說,如果我們要找杜書記做做工作的話,成不成?」

「憑你們民泰的實力和財力,有哪一個公司能爭過你們?」

「你不知道,茂元集團也參與了進來,楊茂元跟蒙市長等很多市裡領導的關係密切,我們要是不做些工作,這個項目肯定會被茂元集團拿了去——明著我們不怕,但那楊茂元是個什麼玩意,你也知道!」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突然壓低聲音道,「哥們,你聽我一句,不要在背後搞任何的小動作,也不需要去找杜書記,你們民泰就按照程序參與競標就是了……我敢跟你打保票,茂元集團絕對沒戲!」

「這怎麼說……」

「我一時半會也跟你說不清楚……反正你記住我的話,一切靜觀其變!你別問了,我只能告訴你,杜庚遲早會搞掉茂元,這一點毋庸置疑!如果你們摻和進去,只能引起杜庚的反感……」

路兵知趣地住了口,沒再往下問。他知道,涉及官場上的一些深層次的東西,他就是再問,安在濤也不會明說,還不如不問。

「對了,我說你們的海天大酒店是不是在省城也有分店啊?」

「有一家,生意倒是還不錯。你要是有請客吃飯什麼的事情,儘管去那裡,簽我的單就是了。」

「呵呵,我哪有那麼多的場合,今天我們幾個學員一起吃飯,正好在你們這裡,我就是順嘴一問,不過,這回你還是替我結單了吧,這些傢伙狠狠地點了很多海鮮,你們這裡的價格又這麼貴,我怕我身上的現金不夠,那樣可就要出醜嘍。」

「沒問題,你不用管了。」路兵乾淨利落地就掛了電話。

……

……

見幾個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安在濤起身笑道,「走吧,我們該走了,看看這大廳裡就剩下我們這一桌了。」

「走,安書記,咱們可是說好了,今天這頓飯我來請。」張磊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錢包來,從裡面抽出十幾張嘎嘎新的百元大鈔來,把服務小姐給招呼了過來。

「呵呵,今天本來就是我請客,你就不要跟我爭了。」安在濤笑了笑,向服務小姐問了一句,「小姐,一共多少錢?」

「先生,一共一千零六十。」

「哦,竟然這麼多?」安在濤皺了皺眉,掏出錢包來掃了一眼,望著劉彥笑了起來,「我今天真是被你們宰了,錢包都掏空也不夠喲!」

劉彥哼了一聲,「不宰你宰誰?誰讓你是一個冤大頭!」

張磊見安在濤的錢包癟著,嘴角的笑容越加濃重,他大步走過去,遞過手中的百元大鈔去,「這是1100,剩下的不用找了。」

安在濤瞥見張磊眼中的嘲諷意味和不屑色彩,淡淡一笑,懶得跟他計較,只是向那廂匆匆向這邊走來的酒店經理投去一瞥。

劉彥見這張磊有些顯擺,又因為今天三人的飯局被這兩人攪和了,心情被李燕的「眉來眼去」搞得很糟糕,就冷笑了一聲,「哦,給小費呀,不過你這小費也忒寒酸了一些,才給四十?」

張磊頓時有些羞惱,順手就又抽出幾張百元大鈔來,數也沒數就遞了過去,「小姐,拿著!」

李燕站在一旁暗暗鄙夷地歎了口氣,心裡對張磊才剛剛產生的那一點點好感頓時喪失殆盡。你顯擺什麼呀?在座的除了安在濤之外,哪一個不比你有錢?

這話倒也是實話,劉彥出身權貴豪門,金錢從來就只是一個數字大小。張欣家裡也有背景,而李燕就更不用說了,她老爹是開煤礦的煤老闆,最不缺的就是人民幣。至於張磊,他雖然家境也挺殷實,又有一個當公安廳副廳長的叔叔,但跟劉彥這幾個人比起來那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酒店經理匆忙走了過來,笑著問道,「哪位是安在濤先生?」

安在濤走上前去,「我就是。」

經理深深地注視了安在濤一眼,滿臉堆笑道,「您來吃飯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嗯,今天的菜金全部免單。」

說著,他又遞過一張會員金卡來,朗聲道,「歡迎您以後常來我們酒店用餐,只要出示這張會員貴賓卡,無論菜金還是酒水,一律免單。」

安在濤哦了一聲,順手就接了過來,跟路兵他不會客氣,大事要講原則,吃個飯免個單之類的小事就無需客氣了。

「走吧,幾位。」安在濤自顧慢慢向門口行去。

劉彥眉梢一跳,隱隱猜出了這是路家的產業。李燕則更加好奇地望著安在濤慢慢前行的英挺飄逸的背影,也追了上去。張欣哈哈一笑,拍了拍神色有些發木的張磊的肩膀,嘲諷道,「走吧,兄弟,收起你的錢來吧,怪嚇人的!」

……

回到南郊賓館,幾人就各自休息。當天晚上十點,安在濤和劉彥以及張欣三人碰了碰頭,查了查房,就算是點卯了。雖然學員中有人喝酒,但喝得也不多,畢竟這次輪訓事關自己的前途,沒有人敢怠慢。

第二天,省委機關事務管理局派了一輛麵包車過來,拉上13個學員去了天南摩托車廠參觀。這是一家在國內較為有名氣的摩托車國有企業,在這家企業的廠房裡參觀了一個上午,中午吃了飯,下午又去了省委黨校的禮堂聽了一場報告。

第146章 集中輪訓(四)債轉股觀點一鳴驚人

報告的主講人是東山大學的一個經濟學教授易家榮。易家榮在台上大講改革、發展與穩定之間的邏輯關係、經濟關係、社會關係等等,雖然眾人都在台下作認真聆聽狀,還時不時地記著筆記,其實都有些昏昏欲睡。

「同志們,什麼是改革?改革就是革命……偉人說過一句話,我們當前的改革開放,就是第二次革命!」易家榮的聲音鏗鏘有力,站在講台上揮舞著手臂。

看他那樣子,安在濤心裡暗笑,但臉上卻一片凝重和嚴肅。坐在他旁邊的劉彥,嘴角一曬,心下很不以為然。她也覺得,這種無聊的套話式報告,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

「安在濤,說不準我們會分配在一個地區呢。」劉彥在筆記本上寫下一行字,推了過去。

安在濤低頭一瞥,微微一笑,在劉彥的筆記本上很是流暢地劃了一個後來網絡上流行的「微笑」的符號。

劉彥低頭看了看,皺了皺眉,又寫到,「這是什麼?」

安在濤瞥了劉彥一眼,又在她的筆記本上寫了四個字,「認真聽講。」

劉彥瞪了他一眼,賭氣地扭過頭去,再不看他。

……

……

好在這種無聊的報告只是在穿插進行,否則,眾人非被熬死不可。

但接下來的幾天裡,中組部和省委組織又組織13人,馬不停蹄地參觀了好幾家天南以及天南周邊的國有企業以及民營企業,但是與天南摩托車廠不同的是,這些國有企業大多效益不好,好幾個都是負債纍纍,運行困難。其中一個東山汽車齒輪廠,已經好幾個月發不出工資了,工廠管理混亂,工人的情緒很不穩定。

……

……

在安在濤的意料之中,最後即將結束本次輪訓之前,又要以《如何讓國有企業脫困減負》為題組織一次研討會,讓學員們各自準備發言提綱,每個人都要發言闡述自己的觀點。

從1997年到2001年的這四年間,是「國企問題」最突出的四年,關乎社會穩定,關乎政治風向,也關乎經濟發展。中組部考察組的這種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安在濤知道,這便是相當於輪訓畢業的最後科目了,每個人的發言其實就是一篇結業論文,直接關係到最後的考察鑒定。

4月3日上午,研討會在東山大學經濟學院的小禮堂舉行。參加研討會的主角當然是這13名後備幹部,但經濟學院的一些教授和老師,還有省委省政府機關各部門的頭頭腦腦們也都出席了研討會,而觀眾席上更是坐滿了經濟學院的大學生。

這種安排,顯然是中組部考察組和省委組織部的統籌安排。

孫燾在前,安在濤在後,帶著12個學院大步走進了小禮堂,原本嘈雜的會場頓時變得安靜起來,無論是政府機關的頭頭腦腦,還是經濟學院的教授老師,亦或是旁聽的大學生們,都緊緊地盯著走進來的這13個年輕人,誰都知道,這13個人是中組部著意培養的後備幹部,如果不出意外,將來他們前途無量。

參會的領導和經濟學院的教授們坐在東西兩側設立的幾排座位上,從那些桌上擺著的桌簽來看,在座的官員們應該都是各部門的一把手。至於他們是來當考官還是當聽眾的,或許只有孫燾明白了。

13個人坐在了主席台上,被數百號人緊緊地盯著,其中還有不少領導幹部,一些學員心裡便有些忐忑不安,不禁暗暗抱怨起來。研討會就研討會吧,為什麼要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一些沒有好好做準備以為是走過場的學員更是覺得有些惶恐不安。

孫燾清了清嗓子,「各位領導,同志們,同學們,今天我們後備幹部輪訓班的學員來到東山大學經濟學院,舉行這一次研討會……為什麼要來大學裡組織?可能有的學員不明白,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今天就是檢驗你們這一段時間學習培訓成果的時候!」

「你們這一段日子,去考察參觀了很多企業,既有利潤好的企業,也有效益不佳的企業,有點管理先進,有的管理不善,還有些甚至頻臨破產。同時,你們也聽了很多場報告,有經濟專家,也有富有經驗的領導幹部……今天,你們每個人都要發言,你們的發言有沒有水平,我說了不算,我們中組部考察組的同志說了不算,省委組織部的同志說了也不算,我想,在座的各部門領導和經濟學院的專家教授都是權威,由他們來評判!」

「改革開放已經進入深水區,你們這些年輕的後備幹部將來都要站在發展經濟的前沿……所以,這一次的研討會,大家可以暢所欲言,結合實際,結合你們學習培訓,大膽地談出自己的觀點來……」

……

……

學員們硬著頭皮一個個走上發言台,開始發言。發言過後,還要回答在場官員和教授甚至是學生的提問。有準備的人還好,雖然只是在「體制改革」和「減員增效」這些老掉牙的觀點上大做文章,但總算還是應付了過去。

但那些沒有充分準備的人就有些慌神。發言磕磕絆絆不說,在接受提問時,也辭不達意話語凌亂,毫無邏輯可言。像張磊,他在接受東山大學一個教授提問時,竟然慌亂中將「國有企業」和「國營企業」的概念混為一談。

全場的大學生哄笑起來,在座的官員紛紛搖頭,就算是安在濤這些人坐在那裡,也感覺到非常難堪。

東山大學經濟學院一個頭髮花白的老教授,架了架鼻樑上的眼鏡,他站起身來向主席台上的孫燾笑了笑,「孫局長,各位領導,我是東山大學經濟學院教授陳良福……我有一個小小的問題,想要請教一下在座的十幾位年輕的後備幹部,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孫燾一怔,但旋即笑道,「可以,陳教授請出題。」

陳良福大步走到一側的黑板上,用紅色粉筆刷刷刷寫下了幾行字,字跡龍飛鳳舞很是飄逸。

「房山市醬造廠」

「天南機電設備製造廠」

「綠島電器有限公司」

「天南瑞陽股份有限公司」

陳良福微微一笑轉過神來,望著安在濤13人,大聲道,「請問各位,你們當中有哪一位能說說,在我所寫下的這四家企業中,有哪一家是完全的國有企業?請注意,是完全國有的企業,而不是國有控股企業!」

陳良福所寫的這四家企業都是一些不知名的企業,對其經濟結構和產權歸屬,不要說安在濤這13個人,就算是台下的一些部門領導,也並不是完全瞭解。

……

……

陳良福站在那裡等了十幾分鐘,見沒有一個學員起來回答,嘴角一曬,就準備點名。

「這位同志,你能不能回答一下?」陳良福指著最邊上的張磊,笑了笑。

張磊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答道,「應該是天南機電設備製造廠吧。」

陳良福嘴角的曬意越加的濃重,他本就看不上這種所謂的後備幹部培訓,認為這本就是權貴子弟晉身的一種形式,真正有能力、有素質的青年人,一般都沒有背景和家世,怎麼能進入到這中間來?所以他心裡頗不以為然。而聽了前面幾個學員的發言,心下更覺荒謬,今天站出來提問,是刻意來看笑話的。

別看他提的問題看上去很簡單。的確,要是搞明白其中的關係,這種問題的確是很簡單。但問題是,往往越是這種簡單到近乎普通常識的問題,就越被人所忽視,也越容易出問題。

「為什麼是這家企業呢?」陳良福又問。

「機電設備嘛,應該是國家控制經營的產品……」張磊愣了一下,還是想當然地回答道。

陳良福哈哈一笑,搖了搖頭,「這位同志,看來你的經濟常識需要加強,嗯,回去好好學學公司法或者其他的常識。你要是連什麼是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都分不清楚,將來還怎麼當官抓經濟?」

張磊漲紅了臉,「請問陳教授,您倒是說說,究竟是……」

張磊的話還沒說完,陳良福就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默然無語。張磊尷尬地搓了搓手,自顧坐了下去。

劉彥皺了皺眉,她忍不住瞥了安在濤一眼,又輕輕扯了扯他的胳膊,低低道,「安在濤,你起來回答,這人是故意找茬來的。」

安在濤笑了笑,慢慢起身來,朗聲道,「陳教授,我來回答您的問題吧——我認為,這四家企業中,只有第一家:房山市醬造廠是完全的國有企業。」

陳良福眼前一亮,大感好奇地望著安在濤,見這年輕人英挺中帶著飄逸,有一種學者氣質,腰桿筆直,不由就多看了他一眼,「能不能說說原因,你為什麼會這樣判斷?」

「陳教授,我知道,關鍵就在於這個『市』字上——只有國有企業才能在企業名稱裡帶上這個『市』字……也就是說,只有國有企業才能冠名為『某某市公司』,而民營企業則不能,只能叫『某某廠』。而後面三家企業,顯然分別是民營企業、有限責任公司和合資股份公司……」安在濤的神色非常平靜。

陳良福點了點頭,鼓起掌來,「不錯,不錯!這雖然只是一個細節問題,但正是這樣的細節問題,才能看出一個人的全面素質來。不錯,小伙子,你很好,繼續努力。」

……

……

發言繼續進行。最後三個是劉彥、張欣和安在濤這三個臨時黨支部的成員。

張欣的發言很是有些狡猾,不過,這也正好符合他的性格。他泛泛地從國企改革的大環境出發,沒有針對於哪一個點,一口一個中央的政策,一口一個貫徹落實,還隨口引用了鄧老當年一次講話裡的重要指示精神。對於他這樣的發言,在場的官員也好,學者也罷,一來沒有多少興趣,二來不願意惹麻煩,你提問題是不是意味著對中央的政策不滿?對偉人的指示精神不滿?

從劉彥的發言看出,她顯然是做了充分的準備,雖然觀點並不出新,但勝在四平八穩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毛病來。其實,劉彥本來就是擅長經濟報道的新聞記者,談這個本就是輕車熟路。

只是她受時代的限制,自然是無法與重生過來佔儘先天優勢的安在濤相比。

在準備這個話題的時候,安在濤就已經想到了99年的下半年,為實現中央提出的「國有企業三年改革、脫困的目標」,國家自99年第四季度開始實施債權轉股權計劃,力圖通過剝離銀行不良資產達到防範金融風險和減輕國有企業債務負擔的目的。

既然第四季度就已經開始實施,那麼,說明,起碼證明在當前,經濟業界和中央領導層對「債轉股」這個概念有了一個明確的認識。他在發言中提出來,也不算是離經叛道,沒有任何的政治風險。

果然,他剛剛說出「債權轉股權」這幾個字眼,台下經濟學院的幾個教授馬上就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而之前那個陳良福教授更是目光炯炯地望著他,眼中放射出異樣的神采來。

陳良福站起身來,朗聲問道,「請稍等,不好意思,我打斷你一下。安在濤同志,我想問一下,你知道什麼是債轉股?請問這是你個人的觀點還是……」

「陳教授,我之前是新聞記者,因為採訪的緣故我接觸過一些經濟學家……」安在濤神色坦然,儘管他現在所說的並不是這一生的經歷,「按照我的理解,所謂債轉股,是指國家組建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收購銀行的不良資產,把原來銀行與企業間的債權債務關係,轉變為金融資產管理公司與企業間的控股(或持股)與被控股的關係,債權轉為股權後,原來的還本付息就轉變為按股分紅……」

陳良福聽完這些,神色便有些興奮起來。早在去年的兩會上,他就跟東山大學經濟學院的幾個教授聯合遞交了一個「債轉股的建議」提案,可惜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

如今他從一個後備幹部的口中再次聽到這個非常專業的「術語」,心裡對安在濤的好感頓時上升為一種欣賞和知音感。

他回頭跟已經站起身來的幾個教授交換了一下眼神,繼續問道,「小安同志,作為一個不是學經濟專業的青年人,你能認識到這個問題,非常令人驚歎……不過,你有沒有想到,債轉股也有可能成為企業非法逃債的一種機會,具有極大的金融風險……」

陳良福連續說了好幾個專業術語,除了劉彥之外,台上的十幾個學員沒有一個能聽懂。說實話,如果不是早有準備,安在濤也是一知半解。

但他今天是有備而來,「債轉股」觀點的提出,縱然不能讓他一鳴驚人,想必也會為他這次後備幹部輪訓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甚至,還有可能會再一次引起高層領導的關注。

「由於國家財政和銀行可能投入的財力是有限的,債轉股的盤子不可能太大,所以,債轉股的有限財力必須集中使用救活少數企業,救一個,活一個。中央制定的國有企業改革要『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戰略方針,同樣也應成為債轉股的重要方針……」

陳良福緩緩點頭,突然朗聲又道,「還有呢?」

安在濤愣了一下,沉吟了一下,「再有,我認為,實施債轉股的同時必須要完善相關法律法規……」

「雖然是泛泛而談,但也非常難得了!」陳良福哈哈大笑起來,爽朗的笑聲迴盪在會場上。經濟學院的幾個教授紛紛鼓起掌來,稀稀拉拉的掌聲旋即帶動了觀眾席上的大學生,當雷鳴一般的掌聲響起,安在濤慢慢向台下的領導和觀眾們深鞠一躬,緩緩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張欣有些嫉妒地望著安在濤的身影,心裡頭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張磊面色有些慘白,安在濤的大出風頭與他的狼狽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李燕俏臉上浮現著兩團紅暈,使勁地鼓著掌,向安在濤投來欣賞的一瞥。

「他總是這樣出人意料……」劉彥默默地坐在那裡,手掌無意識地輕輕拍動著,冷艷的面容上一雙深邃的眼眸隨著安在濤慢慢走回而搖曳著。

……

第二天,安在濤提出的「債轉股」的觀點在被東山大學經濟學院幾個教授的進一步闡述下,由各大媒體記者采寫出不同的文章來,在東山省內的各大媒體同時見報。

東山日報的見報稿標題是《債轉股:一個青年幹部與經濟學家的對話》,東山晚報稿子的標題是《一個青年幹部眼中的「債轉股」》,而都市快報的標題就顯得平民化了一些,《大膽的設想能否推動國企改革的步伐?》

……

……

輪訓班至此,其實已經基本結束。但輪訓班卻並沒有因此解散。因為接下來,中組部的考察組在對所有參訓學院考察鑒定之後,將要會同省委組織部,對13人進行統一的任職調配。但後來安在濤才知道,這一次的調配,省委組織部根本就說不上話,考察組將所有學員的信息反饋回中組部,由中組部進行統一分配,所以時間上就長了一些。

所以,13個人並沒有離開天南,而是繼續留在南郊賓館焦急而緊張地等待著。

張欣也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消息,興沖沖地衝進安在濤的房間,見安在濤正在和劉彥商量怎麼寫輪訓班臨時黨支部的工作總結,嘿嘿笑了起來,「兩位,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劉彥抬頭來瞥了張欣一眼,淡淡一笑,「不就是統一調配嗎?看你激動得那個熊樣!」

張欣又是乾笑兩聲,「兩位,要知道我們以前可都是一些虛職,就算是有實職的,也大多是在一些科室或者部門——但這一回,我可是聽說,我們當中,最優秀的學員最高可以上調定級為副處級實職,而我們所有人,都將分赴省內各地擔任黨政領導……」

「這就意味著,我們這些人當中,很有可能會有人一步登天,獲得副縣長或者副書記之類的實職……這還不算是好消息?」張欣抿了抿嘴唇,有些羨慕地望著安在濤,「小安,你就很有可能哦!你最近可是大出風頭……」

安在濤笑了笑,「我們還年輕,我倒是不希望上的太快,我倒是希望能從基層一步步幹起,免得將來跑得快後面沒了後勁。」

正說話間,安在濤的手機突然響了,是家裡的電話。安在濤抬頭看了看房間裡的石英鐘,見是下午三點多,心裡想著:今天是週末,想來媽媽和竹子都在家裡吧……

想了想,他一邊接起電話一邊向門外走去,「喂……」

他剛剛「喂」了一聲,手機裡就傳來竹子的哽咽聲。安在濤心裡一震,大驚道,「竹子,你哭啥?出什麼事情了,你怎麼沒去上課?」

「哥,媽媽病倒了……剛才有一個女人來找家裡找媽媽,她欺負媽媽……那個女人走後,媽媽就暈倒在地板上……我沒有辦法,就找了隔壁的張老師,張老師把媽媽送到醫院去了,讓我留下來給你打電話……哥,你趕緊回來一趟吧,我……」竹子在電話裡放聲痛哭起來。

安在濤渾身抖顫了一下,顫聲道,「竹子,你先別慌——我馬上就回去,不要著急,我馬上就回去,你哪裡也別去,就在家裡等我,記住啊!」

安在濤一陣風地衝進房間,穿上外套,帶上包就衝了出去。

「安在濤,你咋了這是?」劉彥面色一變,急匆匆追了出來。

「劉彥,我媽病了,我馬上趕回去,這裡的事情你們兩個先頂著!」安在濤焦急的話音在走廊的盡頭傳來,等劉彥跑到樓下的時候,安在濤早已飛車衝出了南郊賓館的大門,融入了來往的車流之中。

劉彥怔怔地站在那裡,良久才悠悠歎了口氣。張欣也慢慢走下台階,笑了笑,「劉彥,要是擔心的話,也一起開車去看看吧。」

劉彥搖了搖頭。

第147章 衝冠一怒不為紅顏(一)

安雅芝躺在濱海市第一人民醫院的病房裡,輸著吊瓶,慢慢地就清醒了過來。她本來就有高血壓的老毛病,今天太過激動,血沖腦門一時間就昏了過去。好在竹子叫人早,隔壁的張老師送她來醫院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路兵和文霞匆匆趕到醫院,接到安在濤的電話,他們立即就趕了過來。而夏天農也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親自給醫院的領導打了電話,醫院的幾個領導已經過來探望了好幾回了,見安雅芝並無大礙,這才走了。

張老師是教物理的男老師,照顧安雅芝也不太方便。見路兵帶著一個女子過來,知道是安家的朋友或者是親戚,就囑咐了路兵幾句準備離開。

「安老師,您看我在這裡也不太方便,您先歇著,好好在醫院裡養病……學校那邊,我會跟校長說的。」張老師俯身笑著跟安雅芝打了個招呼。

安雅芝面色蒼白,無力地動了動手臂,「多謝張老師,您忙去吧,不好意思,麻煩您了。」

……

……

文霞給安雅芝削著蘋果,路兵跑出病房去跟醫生和護士瞭解了一下情況,然後回來笑著坐在了床邊上,「阿姨,您就安心養著,沒什麼大事,醫生說了,休養兩天就好。嗯,小濤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了……」

安雅芝勉強一笑,蒼白的臉上抽搐了一下,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方纔那一幕,那個女人惡毒而高高在上的話語,仍然像刀子一樣一點點地切割著她的心臟,一想起來都幾乎要窒息過去。

……

中午時分,安雅芝正在廚房裡做午飯,竹子在看電視,突然門鈴響了起來。竹子跑過去打開門,見是一個衣著華貴身材高挑的陌生女人,臉上戴著一幅墨鏡,肩上背著一個小包。

「請問這是安雅芝的家嗎?」女人掃了竹子一眼,顯然有些意外。她似是沒有想到,安家竟然還有一個女兒。

「媽,有位阿姨來找你。」竹子打量了這女人一眼,招呼了一聲,就繼續坐回到沙發上看起了電視。

安雅芝紮著圍裙走出廚房,看到這個女人也自是一愣,「你是?」

那女人矜持而高傲地一笑,稍微停頓了一下,「我是陳近南的妻子,我叫歐陽丹,我想找你談談。」

安雅芝腦袋轟地一聲,面色頓時漲紅起來。好半天,她才定了定神,顫抖著手摘下身上的圍裙,「你上屋裡來。」

兩人走進安雅芝的臥房,關上了門。

「你找我做什麼?我跟你有什麼好談的。」安雅芝低低道,坐在了床上。

歐陽丹摘下臉上的墨鏡,捏在手裡,然後想了想又放進了包裡。她深深地盯著安雅芝,「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情,與我,與我的家庭,與我的兒子無關……」

「我現在要說的是,希望你們母子不要再破壞我們的生活……說吧,你們希望得到什麼才肯罷手?是金錢還是別的?只要你提出來,我都可以滿足你!」

安雅芝眉頭緊皺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母子從來沒有……」

望著眼前這個居高臨下的驕傲的女人,想起當日那個無情無義的男人就是義無反顧地投入了這個女人的懷抱,安雅芝心裡一陣陣莫名的刺痛。

而她,竟然找上門來,一幅氣勢洶洶興師問罪的樣子!彷彿,受到傷害的是她!一念及此,多年的壓抑怨憤翻捲起來,任憑安雅芝性格溫和,也忍不住有些憤怒起來。

「你走吧,我們安家跟你們陳家沒有一點關係——我們娘倆就是沿街討飯,也要不到你的門上去,你放心就是!」

「是嗎?」歐陽丹撇了撇嘴,「可你的兒子,卻在一門心思地準備貼上門來……哼,還跟我的未來兒媳婦不清不楚,你說說看,你們到底是啥居心?」

「那不可能。我兒子已經有了未婚妻,他們感情很好,怎麼會……不可能!」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我看,你們娘倆個就是別有用心!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是懷著什麼心思。看著老陳現在位高權重了,你們就想半路地裡揀便宜是不是?我告訴你們,那不可能!」

「你們母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都是一丘之貉……」歐陽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你這麼多年為什麼不嫁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想著什麼?哼,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這純屬是癡心妄想……」

安雅芝氣得渾身哆嗦,但她不善言辭,性格又溫和,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你,你走!走!」竹子俏臉上掛著晶瑩的淚花兒,推門衝了進來,使勁推了歐陽丹一把,跑過去抱住安雅芝,扭過頭來憤怒地吼道,「不許你欺負媽媽,你走,走!離開我們家!」

歐陽丹不屑地掃了竹子一眼,慢騰騰地走出門去,「你可要想好了,你們退一步,我們皆大歡喜,如果你們再不死了這條心,我會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歐陽丹大步而去。安雅芝肩頭顫抖著,哆嗦著身子站起來,卻眼前一陣頭暈目眩一頭栽倒在地。

而歐陽丹在上車離開的瞬間,突然聽安家傳出竹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媽!」

……

劉彥站在房間的窗戶前,癡癡地望著前面不遠處賓館之外,一所學校的操場裡。幾個男學生正在打籃球,你來我往甚是激烈。也不知怎麼地,她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就煩躁著,始終也平靜不下來。

本想好好躺在床上小睡一會,但一瞇上眼睛,安在濤那張英鋌而飄逸的面孔,臉上淡定自若而又充滿自信的笑容,就開始在她的眼前閃現。

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劉彥煩躁地回過頭來,低低喊了一嗓子,「誰呀,門沒鎖,進來!」

門開了,進來的人讓劉彥一怔。歐陽丹胳膊上搭著風衣,只穿著一件白色的薄薄的羊毛衫,外面風和日麗的,早晨還有些寒意,但到了中午就變得有些悶熱,氣溫驟然升高。

「歐陽阿姨?」劉彥慢慢走了過來,「請坐。」

「小彥,小銳身體不好,請了病假回來了……你不去家裡看看他?」歐陽丹緩緩坐在了床上,嘴角的笑容非常的濃烈。

「……」劉彥沉默了一會,但馬上就抬頭來堅定地搖了搖頭,「輪訓班還沒有結束,我還有工作要做,不能離開南郊賓館,對不起了,歐陽阿姨。」

歐陽丹眼神中的羞惱一閃而逝,雖然只是一閃而逝,但也落在了劉彥的眼裡。只是,劉彥根本就不怎麼在乎。她已經拿定主意,再也不跟陳銳有任何的交集,哪怕是家裡的壓力再大。

這個決心,早在當日北河省某縣那間醫院裡,在安在濤一口一口餵她吃餛飩的時候,就下定了。她不知道是為什麼,但她知道,縱然是沒有安在濤,她也不會愛上陳銳。

這個,與安在濤無關。她時常這樣想。

「小彥,你跟小銳的事情,是兩家老人都商量好的……劉家伯父的意思你也明白……」歐陽丹耐著性子,還是微笑著。

「我是我,劉家是劉家……我不喜歡做的事情,我爺爺就是逼死我,我也不會做。歐陽阿姨,您真的以為,我爺爺會這麼逼我嗎?」劉彥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現在是社會主義新社會,包辦婚姻這一套行不通了。」

劉彥清麗的面容上閃爍著一層淡淡的光彩,充滿著倔強和堅毅。家族的壓力之大,就算是個性之強如劉彥,有時候也不得不被迫遵從,但壓力始終只是壓力,不是其他別的東西,如果劉彥堅決不肯,劉家老爺子自然也不可能頑固到底。

況且,劉彥的個性之強,在京裡的世家圈裡,是出了名的。一旦她決定的事情,誰說也白搭,包括她的爺爺。只是,從前,她一直沒有堅決反抗家族壓力的理由。而如今,她似乎有了,儘管她隱隱有些排斥。

「是為了他嗎?」劉彥捫心自問,清冷的目光越過歐陽丹的肩頭,落在了窗外的一根樹枝上,枝條上正有一隻麻雀在隨風搖擺。

在這一瞬間,她隱隱起了這樣的念頭:反正夏曉雪人現在國外,自己把這個男人搶了過來?但旋即,她就為自己的這種念頭而羞愧起來。

歐陽丹突然冷笑一聲,「小彥,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我也明白,你可能是喜歡上那個小子了……但是,你需要明白,不說他已經有了未婚妻,就算是沒有,你們劉家也不會同意!」

劉彥柳眉兒一跳,面色頓時漲紅,她霍然起身,聲音變得極冷,「我跟安在濤只是普通朋友,也是普通同志。我不喜歡陳銳,這與任何人無關,歐陽阿姨,我尊敬你是長輩,但請你不要侮辱我!我喜歡誰將來要嫁給誰,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也與任何人無關!」

歐陽丹嘴角一曬,也站起身來,「小彥,我當然尊重你,我要是不尊重你,我早就跟你爺爺說了……」

劉彥面色一變,手心緊緊地攥成了拳頭。她明白,歐陽丹在威脅她,她並不怕,她早就準備跟家裡挑明——但她卻同時知道,歐陽丹的意在安在濤——如果歐陽丹隨口捏造一個安在濤勾引劉彥之類的謊言,以她爺爺的作風,必然會勃然大怒,要真是這樣的話,安在濤的前途就危矣。

「小彥,你們這些學員即將被分配下去……在這種關鍵時刻,你也不希望出什麼岔子吧?」歐陽丹神色漸漸緩和下來,「小彥,我跟你陳叔叔之間的感情,也是培養出來的,哪有人和人之間天生就有感情?我也不勉強你,阿姨只是希望你能給小銳一個機會!」

歐陽丹慢慢穿上風衣,「小彥,明天是你陳叔叔的生日,一起來家裡吃飯吧,我們等你。」

歐陽丹慢慢走去,身後傳來劉彥輕輕而顫抖的聲音:「好,我會去的。」

歐陽丹微微笑了,向劉彥點了點頭,「小彥,阿姨先走了……嗯,這樣就對了嘛,我們都給對方一個機會,留些餘地,你說是不是?」

劉彥望著歐陽丹離去的背影,嘴角緊緊地咬著,渾然不覺自己已經咬破了鮮紅的嘴唇。

……

六點多鐘,天色還沒有完全黑下來。路兵打電話讓海天大酒店的人送來了一份適合病人吃的飯菜,讓文霞一點點地照顧著安雅芝吃東西,病房的門撲哧一聲開了,安在濤帶著竹子裹夾著一陣風就衝了進來。

……

……

安在濤問了半天,安雅芝也說不出什麼來,只是神色非常地難看。本來她的心情已經漸漸平靜下來,但一看到自己的兒子,心裡馬上就泛起了波濤洶湧。

她緊緊地咬著嘴唇,默然不語,撇過頭去,任憑安在濤再怎麼追問,也不肯說什麼。

路兵和文霞早已識趣地退到了病房之外。安在濤見母親什麼都不肯說,心裡越加的急躁,他緩緩起身,輕輕拍了拍竹子的肩膀,「竹子,你跟哥哥來一下。」

安在濤陰沉著臉,一直帶著竹子去了醫院病房外走廊的盡頭,然後拐進了消防通道。

他回過頭來,神色和緩了一下,「竹子,你把今天的事情,一點點給哥哥說說,究竟是誰來了……」

竹子點了點頭,俏臉慢慢地浮起激動的紅暈。

竹子磕磕絆絆地講了好半天,「……哥哥,那個女人叫歐陽丹,她欺負媽媽,她說媽媽和哥哥是一丘之……」

「一丘之貉?!」安在濤臉色非常難看,他咬緊牙關,從牙縫裡蹦出了這幾個字。

竹子連連點頭,「她還說媽媽和哥哥不懷好意,別有用心,說媽媽不嫁人是……」

「別說了!」安在濤有些粗野地打斷了竹子的話,聲音很大,嚇了竹子一跳。但竹子也是14歲的小姑娘了,她也明白安在濤為什麼會這樣激動,她溫柔地抓起安在濤的手來,搖晃了一下,低低道,「哥哥,你別生氣了……」

……

……

所謂龍有逆鱗,觸之必怒。安在濤的逆鱗,就是他的母親。在他的心裡,這一生一世,沒有一個人能取代母親的位置,哪怕是深愛著的夏曉雪,也不能。

從小到大,母子倆相依為命受盡人間冷暖,之於對方的情感已經深入骨髓,一直會伴隨生命的始終。

第148章 衝冠一怒不為紅顏(二)

那個男人,已經傷害了母親,這一道深深地創痕至今還沒有完全癒合。在70年代80年代的歲月間,一個未婚先孕的母親和一個一出生就沒有父親的私生子,可以想像一下,母子倆走過了一段多麼悲愴的人生之路,而這種悲愴,又是多麼地令人斷腸!生活的艱辛,世俗的歧視,無助的人生,這一切構成了安在濤童年的記憶。但也正是這一切,讓他變得更加成熟和堅強。

而時至今天,那個男人的女人,竟然又跑來居高臨下地站在母親面前,又在她的創口上灑下了一把鹽。

安在濤默默地站在消防通道裡,點燃了一顆煙,神色漸漸變得非常得猙獰。路兵慢慢地走過來,但卻又慢慢地退去。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卻知道,這個時候的安在濤,就像是一頭被發怒的獅子,時刻都在想著擇人而吞噬。

一夜無語。

安在濤在母親的病床前守了一夜,無論安雅芝怎麼勸他甚至是罵他,他都倔強地守在床上。這一夜,他幾乎是沒有合眼。一閉上眼睛,眼前都浮現著那個男人和那個女人的身影。

竹子也沒有回家,蜷縮在安雅芝病房裡的沙發上對付了一宿。

實話實說,對於陳家一家三口的「春風得意」,安在濤並沒有嫉妒之心。因為他從小到大,就將陳近南這三個字視為一個陌生人,甚至還帶有深深的恨意。他只是為自己的母親抱不平,為自己母親遭到的羞辱而憤怒。

無論是過去、現在亦或者將來,安在濤都沒有打算跟陳家人有任何的交集。但陰差陽錯之下,這種或許是宿命中預定的碰撞還是無法避免地到來。

此時此刻,他終於隱隱明白,在他的前世,母親何以去了一趟天南,回來後就莫名地自殺投海。顯然是這樣了,她為了安在濤的工作問題,厚顏去找陳近南,結果遭到了陳近南妻子歐陽丹的羞辱,一時想不開,這才走了絕路。

一定是這樣!

或許,對於普通人來說,一場羞辱算不上什麼。但對於一個創痕纍纍的女人來說,被拋棄她的男人現在的女人羞辱,這又是一種怎樣的殘忍!

所以,他必須要去討一個公道!不是為了單純地發洩和出氣,而是要為母親的尊嚴去討一個公道!

安在濤幽深的目光從熟睡的母親身上滑過,他緩緩站起身來,輕輕走過去,又替竹子蓋了蓋毛毯,躡手躡腳地走出門去。

……

……

安在濤站在醫院門口連續抽了兩三根煙的功夫,路兵才開車帶著文霞過來。一下車,路兵一見安在濤頭髮凌亂雙眼紅腫的模樣不由吃了一驚,「小濤,你這是咋了?我讓文霞守在醫院照顧阿姨,你趕緊回家洗個澡睡一覺。」

安在濤掐滅手中的煙頭,投入旁邊的垃圾箱裡。他搖了搖頭,神色非常的淡漠,「哥們,拜託你幫我照顧一下我媽,我去一趟天南下午就回來!」

還沒等路兵反應過來,安在濤就大步走到自己的車子跟前,上車飛馳而去。

……

……

中午11點多,劉彥提著一個蛋糕,走進了陳家。陳銳一見到劉彥,就笑著迎了上來,「劉彥,你總算是來了,我可是等了你一個上午!」

歐陽丹笑吟吟地從廚房裡露出頭來,笑道,「小彥來了?嗯,趕緊洗洗手,我們馬上準備開飯了,今天你陳叔叔過生日,我們一家人好好團聚團聚!」

劉彥冷艷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無視了陳銳的火熱目光,慢慢向正在沙發上看報紙的陳近南走去,「陳叔叔,祝你生日快樂!」

陳近南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報紙來,向劉彥打了個招呼,「小彥,來,坐下說話。」

「我都這麼大歲數了,還過啥生日,還不是你歐陽阿姨非要鬧騰——小彥,你現在還住在南郊賓館?嗯,你們分配的事情,需要上報給中組部,由中組部領導研究決定,不過,我還是能說得上話的——小彥,你如果想留在省城的話,儘管跟我說,我給你想想辦法!」

劉彥柳眉兒一挑,淡淡道,「陳叔叔,不用麻煩了,我去哪裡工作都無所謂——不過,我倒是希望能去基層鍛煉鍛煉,老是呆在機關裡,每天喝茶看報紙的,我很不習慣。」

陳近南心裡一陣苦笑,劉彥不願意留在省城,這說明自己兒子還是一點機會沒有。看來,劉彥今天肯來,基本上是為了安在濤的前途不受影響了。

但他的神色卻沒有太大的變化,哦了一聲,就跟她說起了一些閒話,無非是問問她的父母身體如何,爺爺還喝酒不喝酒了之類。

陳近南問一句,劉彥就說一句,有一搭無一搭地。而陳銳尷尬地站在一旁,也插不上話,就是偶爾插上話來,劉彥也根本不怎麼接他的話茬,只得閉口不言。

「小彥,你們這一批學員在輪訓班中表現不錯……中組部的領導非常滿意,我聽說,你們這13個人是所有這一期青干班學員中輪訓考察成績最好的。你們幾個人的鑒定我都看了,也簽了字,確實不錯,都各有各的長處,很有特點!」陳近南呵呵一笑,「至於你,我估計,應該會安排在思想輿論戰線,你心裡頭多少要有個準備。」

劉彥笑了笑,「呵呵,陳叔叔,其實我做什麼都無所謂——如果有選擇的話,我還是希望能做回我的老本行,我本就不是一個當官的材料,還是當記者好!」

陳近南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來,「小彥,誰天生是做官的材料喲?不過,年輕人有自己的志向也好,就像是小銳,我就不打算讓他進機關,他是學哲學的,將來能進入大學或者中學做個老師也挺好!研究學問也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

陳銳聽了這話,立即反駁起來,「不,爸爸,我要進機關!當老師多苦?我才不去受那份罪呢?當初你非讓我報什麼哲學專業……況且,劉彥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陳近南眉頭一皺,斥道,「看你這點出息!」

劉彥只是淡淡一笑,連看也沒看陳銳一眼。原來她只覺得陳銳年齡小,因為家世好沾染了些紈褲子弟的通病,但現在看他越來越淺薄,沒有一點男人應有的陽剛之氣,這樣的男人如果真要做了自己的男人,她想想都要嘔吐。

「小銳怎麼就沒有出息了?就你有出息?你也不想想看……」歐陽丹端著一盤涼拌牛肉走出廚房,一邊在餐桌上擺餐具,一邊不滿地瞪了陳近南一眼,「哪有你這樣當爸爸的,你眼裡就看不到小銳的一點長處!」

「行了,別說了,都是讓你慣的。」陳近南守著劉彥的面,心裡雖然莫名有些煩躁,但還是壓制了下來,最近他總是在拿陳銳跟安在濤對比,心裡不免就鬱悶。

同樣是自己的骨肉,一個從小吃盡苦頭,一個從小條件優越,但為什麼陳銳跟安在濤一比就成了「劣質產品」呢?想到這裡,他暗暗歎了口氣,心道,如果安在濤能有陳銳這樣的條件,想必會更加出色吧?

但轉念一想,倘若安在濤像陳銳一樣從小就被嬌生慣養,會不會也如陳銳一般學成了紈褲公子哥?

嚴格說起來,陳銳並沒有什麼大毛病。只是他人雖然傲氣,卻沒有傲氣的本錢,除了這個天生的家世。而從小被嬌縱寵著,又養成了他驕縱自私自以為是的個性。當然,他也遺傳了母親歐陽丹身上的一些臭毛病。

……

在濱海與省城天南之間,還間隔著一個地級市,青楊市。不過,雖然同為地市級,又挨著省城,青楊市的經濟發展水平與濱海市比起來,那就差得多。或者,是因為青楊市即沒有形成支柱的工業產業鏈,又不是沿海開放地區的緣故。

高速公路青楊市服務區的大橋底下,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國營招待所。十幾天前突然住進了一個陌生的小伙子,人長得倒是挺機靈,就是鬼鬼祟祟的,不怎麼像是干正當營生的人。

他在這裡,一住就是十多天,上午天天躲在房裡睡大覺,下午就去不遠處的市區裡閒逛,一逛就是一個下午,晚上傍黑天才回來。到了晚上,別的旅客在看電視,他卻喜歡蹲在門口跟服務員聊天。

就這樣聊了幾個晚上,他發現一個40多歲的女服務員似乎對他有些意思,肯定是一個慾求不滿的騷貨。而兩人越聊越熱乎,到第五天晚上,他就開始認這女服務員當乾媽,到第七天,這位乾媽就被乾兒子騙進了旅館堆放雜物的房間裡媾和了一回,乾淨利索地做了一次愛。

一連幾天兩人都是乾柴對了烈火。就這樣,這位半老徐娘而又從老公那裡得不到滿足的婦人,就從這個陌生人這裡得到了異樣的歡樂,抽空兩人就一頭鑽進雜物間,狠狠地幹上一回。

他一邊幹著乾媽一邊說話,話說得非常動聽,「我們私奔吧,我們找一個地方白頭到老……」

昏了頭的乾媽感動得直冒眼淚,充滿情慾的手使勁在乾兒子的屁股蛋上揉搓著,倒是一時間也意亂情迷地許著諾,「乾媽為了你連臉都不要了,答應我,帶著我一起走!」

看得出這小伙子是一個甜言蜜語的好手,他終於哄得這個老女人相信了他編造出來的家世,哄得她相信自己就是他最喜歡的女人,哄得她像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一樣海誓山盟地要跟他白頭偕老,連老公兒子就不準備要了。

但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兩人有些意亂情迷,以後就放肆地不僅在雜務間裡干,那乾媽到了這天晚上12點之後,就直接乾脆地住進了乾兒子的房間裡,兩人一上床就開始忙活,一直搞了大半宿。

「騷貨,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照這麼下去,我非被你搾乾不可。」他說。

「好一個沒良心的,還不是為了你……」乾媽斜著其實早已不動人的媚眼兒,扭動著肥碩的大屁股,在床上撒著嬌,似乎又回到了少女時代。

卻不料,風聲傳了出去。早上,兩人撫摸著還不想起床,這位乾媽的丈夫和兒子就衝到了旅館裡堵在了門口。門被砸得砰砰作響,她頓時慌了神,趕緊找衣服穿上。

而她那乾兒子,看情況不妙,匆匆套上衣褲,背起自己的雙肩包,咬了咬牙,打開窗戶,就跳了下去,身後傳來他乾媽羞憤之極又痛苦之極的哭喊聲,似是被她男人狠狠地扇了幾個耳光。

好在只是二樓,他跳了下來,只是扭了一下腳,倒也沒有大礙。但是他那乾媽的丈夫和兒子卻也不是善茬,帶著好幾個人就怒吼著追了過來。

慌不擇路之間,他一瘸一拐地向高速路的方向跑去。可惜,他剛吃力地爬了上去,剛把背包扔進圍欄,準備自己再跳進去的時候,他那乾媽健壯兇猛的兒子早已衝了過來,一把就揪住了這小子,生生將他拖下了斜坡,在大橋底下,被一群餓狼一般的男人圍住,就是一頓猛揍。

……

……

紅日高懸。高速路上車輛稀少,安在濤飛車直奔,突然他眼角的餘光發現了一個八成新的牛仔背包。心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停車匆匆下去撿起,四處一望,見也沒人,又往高速路下望去,見一群人正在圍毆一個青年。

打開包一看,好傢伙,裡面是什麼東西都有。扳手,鉗子,螺絲刀,鐵絲……還有好幾個錢包,甚至還有成盒的避孕套。安在濤立即明白,這包的主人八成是一個小偷。

翻動了一下,裡面竟然還有一個黑色的看上去比較上檔次的日記本,很像是政府機關官員所用的會議記錄本。隨手翻開一看,裡面那有些熟悉的字跡讓他頓時渾身一震,匆匆掃了一眼,取出這個筆記本扔進車裡,然後將牛仔包扔在原地,上車揚長而去。

……

……

夏天農和石青兩口子剛從醫院探望安雅芝回來。夏曉雪雖然不在,但親家住院,作為親家,夏家夫妻倆這些基本的禮數還是不能缺了。從醫院出來,還在半路上,就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

「爸爸,我是小濤,我聽說市委機關家屬院裡進了小偷了?是不是誰家裡失竊了?」

「小偷?你這是聽誰說的?怎麼可能!機關家屬院要是再進了小偷,黃韜這個公安局局長還想不想幹了?!」

「哦。」安在濤眉頭一皺,也沒再繼續問下去,匆匆跟夏天農說了幾句話就掛斷了電話。

……

省城,陳家。

陳近南招呼著劉彥,四人剛要坐下吃飯,突然門鈴叮叮咚咚地響了起來。歐陽丹不滿地皺了皺眉,瞪了陳近南一眼,「大概又是來找你的,吃個飯都不讓人消停!小銳,去開門。」

陳銳不情不願地起身去打開了門,就愣在了那裡。安在濤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前,手裡握著一顆也不知道從哪裡拔來的青草,幾根手指輕輕地捻動著。

「你,你來幹什麼?你怎麼跟瘟神一樣冤魂不散那!」陳銳煩惱地揮手就要關門,但門卻被安在濤用手死死地給推開了,安在濤用力很大,以至於陳銳吃不住勁,身子踉蹌了一下。

「閃開!」安在濤的聲音低沉而冷漠。

陳銳下意識地讓在了一旁,安在濤慢慢地走進門去,站在客廳中神色平靜地望著陳近南三人。

歐陽丹吃了一驚,手中的筷子緊緊地抓在了手裡。陳近南也是很意外,只劉彥驚訝地起身,快步走了過來,「安在濤,你上這裡來幹什麼?」

安在濤掃了劉彥一眼,眼神之冷漠,讓劉彥心裡顫抖了一下。她抓起他的胳膊來,「你……」

「劉彥,放開我,我今天來,要跟陳夫人說幾句話。」安在濤輕輕甩開劉彥的手,慢慢向餐桌的方向走了過去,渾然不覺陳近南的臉色已經陰沉如水。

「你出去,我們家不歡迎你。」歐陽丹起身怒斥道,「陳近南,你再不把他趕出去,我就報警了!」

安在濤冷漠地一笑,「你可以報警……隨便!但是,就算是你報警,也要等我把話說完。」

安在濤無視歐陽丹鐵青漲紅的臉色,慢慢轉過頭來望著陳近南,聲音雖然很平靜,但誰都能聽得出來,他心裡也不知道蘊藏著似海深一般的怒火。

「陳部長,原本,你陳家的這道門,我今生今世都不會踏進半步。但是,陰差陽錯——第一次,我被杜書記逼了來;而這一次——」

安在濤的聲音微微高了一點,嘴角抽動著,死死地盯著歐陽丹,「這一次,是你逼我來的!我想請教陳夫人,我媽媽是怎麼得罪陳夫人了?你竟然衝上門去興師問罪,一直把我媽氣得病發住院!」

說著,安在濤原本平靜的口氣慢慢變得激動起來,「陳夫人還一肚子冤屈,我倒是請教陳夫人,我媽媽20多年的冤屈去向誰發洩?」

安在濤聲音頓了一頓,「我們母子兩個有對不起你們陳家的地方?陳部長,陳夫人,你們倒是說說看?說呀!」

歐陽丹氣得肩膀只哆嗦。陳近南陰沉的臉上已經有了一抹深深的漲紅,他起身伸出手指著安在濤,吼了一聲,「夠了,閉嘴,你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安在濤仰天冷笑一聲,「好,很好,陳部長,你問得好,我今天來就是想問問陳夫人,你們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安在濤背過身去,見劉彥木然站在那裡,面色變幻不定,而陳銳則用有些狐疑的眼神在自己父母的身上來回逡巡。

安在濤猛然轉過身來,怒極反笑,20多年的怨氣,前世今生的怒火,都在一瞬間洶湧地爆發出來,「22年前,你——陳部長,陳近南同志,你始亂終棄,你不但禍害了我媽媽的一輩子,你還造下了孽……我媽媽身懷六甲,你就狠心地遺棄了她!你,於心何忍?你,又是何居心?」

「始亂終棄在前,20多年棄之不顧,倒也罷了。你攀附權貴,也是你的自由。我們母子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什麼苦頭沒有吃過?好啊,我們以前最苦最難的時候,都沒有來找過你陳近南,到了生活好了,反倒是要沾你陳部長的便宜?」

「8歲那年,我就發誓,今生今生,我都只有一個母親,沒有父親——我跟你陳近南,過去、現在或者將來,都沒有任何關係!永遠!」

「但是,陳夫人卻找上門去盛氣凌人地羞辱我媽……沒錯,我今天來,就是想要親口告訴你陳夫人,你沒有資格羞辱我媽,你沒有資格!你憑什麼?!」

安在濤憤怒的聲音在陳家寬大的餐廳和客廳間迴盪著,歐陽丹面色羞憤尷尬地站在那裡,氣得手不住地哆嗦。陳近南面色如土,一片煞白。而陳銳,呆若木雞地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父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安在濤竟然是陳近南的兒子?!劉彥冷艷的神色不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與倫比的震驚。她麻木地站在那裡,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憤怒之極的安在濤。

「我非常清楚,憑借你陳部長以及你歐陽家的權勢,你們大可以翻翻手就可以毀了我的前途——但是我不怕,為什麼?因為你們比我更害怕!」

安在濤慢慢平靜下來,激動的神色漸趨之前的冷漠,「我隨時可以走進紀委,省紀委不成,那就去中紀委!……別想否認,現在的親子鑒定技術非常發達,就算是你我都不在人世,你也休想逃脫始亂終棄遺棄孤兒寡母道德淪喪的輿論控訴!」

「在來之前,我就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安在濤輕描淡寫地擺了擺手。

……

……

陳近南又驚又怒又難堪,渾身顫抖,連站起身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歐陽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你……你究竟怎樣才肯罷手?」

「這話應該問你自己。不要跟我玩什麼手段,否則,別怪我跟你們來個魚死網破!」安在濤淡漠地笑了笑,轉身走去,路過劉彥身邊的時候,瞥了她一眼,腳步再也沒停,大步走出了陳家。

「安在濤!」劉彥回過神來,匆匆穿好衣服追了上去。

第149章 「紅色」檔案(一)股市之賭

安在濤開車飛馳,而劉彥也開著她的車緊緊地追在後面,一路疾馳出了天南城區,就上了外環公路。在即將駛入高速入口之前,安在濤緩緩將車開入路邊一個空場上。

下了車,劉彥的車也匆匆而至。她跳下車來,走過去一把抓起安在濤的手來,清麗的臉上浮現著深深地擔憂,柔聲道:「你沒事吧?」

安在濤淡淡地笑了笑,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我沒事,我媽媽還在醫院裡,我要回濱海,輪訓班這裡就交給你和張欣了。」

劉彥點了點頭,旋即又幽幽道,「我沒有想到……沒有想到,你從前竟然吃了這麼多地苦……」

她揚起臉來望著安在濤那張英鋌而冷漠的臉龐,心裡也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來。她本來以為安在濤跟陳家發生的一些「糾葛」,是因為她的存在,而現在看來,原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他,他竟然是陳近南的兒子!

這個消息太令她震撼了,一直到現在,她還隱隱有一種如陷夢中的感覺。

她的手一直抓住安在濤的手,下意識地緊緊抓著,再也不肯撒手。她的神色變幻著,一會兒迷惘茫然,一會兒柔情萬千。她默默地站在那裡,癡癡地望著安在濤清洌的雙眸,一時間眼光迷離心思不屬。

或許是安在濤出人意料且又突如其來的身世揭曉,像一支利箭一般摧毀了她的心防,讓她的心靈震顫;又像是催化劑一樣,一點點消融了劉彥心裡的猶豫、矛盾和矜持,同時也喚醒了她心底潛藏的母性,此時此刻,她一時間情懷激盪,難以自已。

她的耳邊似乎還迴盪著安在濤在陳家那充分怨憤的激動話語,而眼前,又似乎浮現出一對夕陽下母子相依攙扶前進的苦難背影。她的眼圈一紅,眼角濕潤起來。

她沒有料到,眼前這個以往看上去才華橫溢卻又沉穩淡定的男人,這個早已悄悄打開她心門的男人,竟然有著如此悲苦的過去。

「也談不上吃什麼苦,我們母子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也習慣了。生活就是這樣,窮人有窮人的日子,富人有富人的生活,過得充實和滿足就足夠了。」安在濤輕輕抽了一下手,見她抓得緊,一下子也沒有抽開,望著劉彥漸漸動情的冷艷漸去嫵媚溫柔的面孔,他心裡一顫,卻撇過頭去。

「以後,會好起來的。」安在濤望著不遠處高速公路路口的路標,淡淡道。

……

……

她慢慢鬆開安在濤的手,似乎還有些不捨。任憑溫暖和煦的東風吹拂起額前散亂的劉海,與他並肩站在那裡,一起眼望著前方,幽幽道,「你去吧,這邊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如果這邊有什麼消息,我隨時會通知你。」

她緩緩向自己的車走去,但走了兩步就又回頭來笑了笑,「安在濤,其實我們兩個是同一類人,你也是一個很驕傲的人。只不過,你的驕傲深深地隱藏在心裡……路上,開車慢一點,注意安全。」

劉彥嫣然一笑,安在濤眉梢輕揚,這一刻,他突然發現,這個驕傲的才女竟然也有如此溫柔體貼的一面。

……

……

在回去的路上,安在濤接到了夏曉雪的電話。夏曉雪在跟自己的父母通電話時知道了婆婆住院的消息,就又匆匆把電話打到了安在濤的手機上。

「老公,怎麼回事,媽媽身體好好地,怎麼……」

安在濤歎了口氣,將始末經過簡單說了一遍,但並沒有說他今天「大鬧」了陳家的事兒。電話那頭,夏曉雪沉吟了一下,突然道,「老公,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你同意還是不同意。」

「呵呵,曉雪,你有話就說唄。」安在濤怕開車接電話有危險,見前面就是已給服務區,就把車開進了服務區停下。

「我是這樣想的,我現在住的房子是菊姐托熟人租的,房租也不高,房子也很寬敞……菊姐呢,過幾天就要回國了,我想,是不是讓媽媽出國來住上一段時間,一來讓媽媽散散心,二來也陪陪我,我一個人在國外生活,也很孤單的。行不行呀,老公?」電話裡夏曉雪嘻嘻笑著,習慣性地撒起了嬌。

「可是,媽媽還有工作呢。」安在濤沉吟了一下,但是也覺得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母親苦了這麼多年,也該讓她享享清福了,或許,出國去離開濱海這個傷心地,會讓她的心情變得好一些。

「老公,讓媽媽提前內退了唄,或者乾脆辭職算了,我們反正又不差媽媽那點工資。」

安在濤一怔,笑了起來,「說的也是啊,讓媽媽提前內退了算了——只是我要徵求一下媽媽的意見。」

突然,安在濤又想起了什麼,皺了皺眉,「曉雪,還有竹子呢?媽媽要是出了國,誰來照顧竹子?竹子還要上學……」

「哎呀,老公,竹子也不是小孩子了,都14歲的大姑娘了……再說了,只是讓媽媽出來住上一段時間,又不是長期居留,我剛才跟我媽媽說了,可以讓竹子住到我們家去,反正我媽媽在家閒著也是閒著,照顧下竹子也沒關係。」

安在濤想了想,呵呵笑了起來,「曉雪,我還是回去問問媽媽再說——如果媽媽同意,一切都好辦……我馬上就要異地任職了,實在不行我帶上竹子就是了,讓她轉學跟著我。」

……

……

安在濤回到濱海,心裡也漸漸拿定了主意。他覺得,夏曉雪的建議很好,即讓母親散心休養,又免得曉雪一個人在國外孤單,可謂是兩全其美。更重要的是,他擔心歐陽丹還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措來,他雖然不怕,但他卻擔心傷害到母親。

他去了安雅芝的病房,石青已經在病房裡給安雅芝做起了思想工作。看樣子,已經來了有一會。聽了好半天,安雅芝心裡也有些動心,當然她知道,親家母雖然打著拜託她出去照顧曉雪的旗號,實際上是曉雪想要讓她出去散散心。

但動心歸動心,她終歸是放心不下竹子,儘管石青再三說竹子她會照顧。

安在濤笑吟吟地走了進來,先跟石青打了個招呼,「您來了,媽。」

然後他坐在床邊上,「媽,我跟曉雪商量過了,您出去一來可以散散心,二來可以跟曉雪做做伴,免得曉雪一個人在國外也孤單。至於竹子,不是還有我嘛!」

頓了頓,他又道,「如果我不在濱海,我會替竹子找個保姆的,媽媽你就放心出去轉一轉,反正呆上一段時間就回來了,有什麼不放心的?」

竹子默默地在一旁聽著,一開始她聽說安雅芝要出國,心裡肯定是捨不得。她剛剛從失去父母親人的痛苦陰影中走出來,剛剛適應了一個溫暖的新家,一個對自己關愛備至的母親,乍一聽說安雅芝要離開,小心眼裡頭有些難受。

但她畢竟是一個懂事的小姑娘,這種早熟來自於艱辛生活的磨難,也來自於天性。她輕輕走了過來,低低道,「媽媽,您就聽石阿姨和哥哥的話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能照顧自己!再說了,還有哥哥在呢!」

竹子說著,回頭瞥了安在濤一眼,青澀秀氣的臉上浮動著淡淡的紅暈,眼神中那若隱若現的一抹溫柔,讓安在濤看得一怔。

……

安雅芝出國的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但計劃是計劃,一時間也不會那麼快就實現。一來,安雅芝要辦理內退手續,需要時間;二來,還要辦護照申請簽證等等。這些,都需要時間。

安雅芝在醫院又養了幾天,自己堅持就出院回家了。安在濤在家又陪了她幾天,就被她催著趕回了天南等待組織分配。

安雅芝的出國手續,自然有夏天農幫著辦理,憑他現在的地位,只要他吩咐一聲下去,自然會有下面的人替他忙碌,哪裡還需要親自處置。

安在濤回到南郊賓館,安心住下等待著最後的任職通知。陳家毫無動靜,一切風平浪靜,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劉彥最近很是沉默寡言,除了每日例行地跟張欣和安在濤三人一起擔負起學員的日常管理工作之外,就是躲在房裡看書,或者看一些無聊的肥皂情感劇。

就這樣平淡無奇地過了十幾天。學員們都開始有些焦急起來,大半個月下去了,馬上就是五一了,但中組部和省委組織部那邊卻沒有任何動靜。但上頭一天不說解散,這個輪訓班就保持建制一天。

其實,中組部考察組的孫燾比他們這些學員還要焦急。按照程序,這些學員的情況和考察鑒定已經檔案材料,包括他們在中央黨校青干班時候的表現、本次集中輪訓班期間的表現以及在各自原單位的工作成績,都一起報回了中組部,一般而言,部裡審核這些材料頂多也是三四天的時間就可以反饋回來,但時間都過去這麼久了,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孫燾往部裡打過幾次電話,得到的答覆都是耐心等待。

馬上就是五一了,是給這些學員放假還是不放假?孫燾心裡犯起了難。要是放了假,部裡來了消息,再次召集這些學員就費時費力;但不放假,總是這麼乾耗著也不是個事兒!

正在為難之間,中組部突然來了消息:說是要讓省委組織部安排一下,組織這13名學員由當地駐軍進行軍訓。

孫燾不禁苦笑:這又不是大學生新生入校,這是些青年後備幹部,組織啥子軍訓喲!

但部領導的安排他哪敢說半個不字,趕緊跟陳近南商量,由省委組織部協調省軍區,安排安在濤這些人住進了駐天南某部進行封閉式軍訓。

5月份,雖然還不是炎炎夏季,但太陽已經有了一些毒辣。在軍營裡接受兵哥哥們的操練,在太陽底下站軍姿一站就是幾個小時,走正步一走就是大半個終點,還有那射擊訓練,五公里越野跑訓練……軍訓了半個多月,這些天之驕子們叫苦不迭,他們哪裡吃過這種苦頭。

除了安在濤之外,其他人包括張欣和劉彥在內,都在坐著大巴車離開軍營的瞬間長出了一口氣,煉獄般的軍訓終於結束了。

安在濤無所謂,他從小就習慣了吃苦,再加上身體素質好,性格意志又堅強,這半個月的軍訓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

只是他非常奇怪,上頭為什麼要安排他們軍訓?這倒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他後來才從劉彥哪裡知道,原來他們這幾個人的任職安排因為一種未知的原因被擱置起來,中組部某領導唯恐他們閒呆著搞出事端來,便隨口就吩咐下面安排他們參加軍訓消磨時間,等候分配。

軍訓完畢,還是沒有消息,只好繼續等。

5月19日一大早,安在濤悄悄起身,準備去股市,今天可是預期已久的5.19行情井噴的第一天,他自己的全部家當都押在股市裡面,他焉能放得下心來。

剛出了門,迎面就遇到了劉彥。劉彥穿著一身紅色的運動裝,烏黑如雲的長髮用一個黃色的發卡紮起,似是剛跑步鍛煉回來。

別看她在軍訓中叫苦連天,但這半個月的軍訓卻倒是讓她養成了一個良好的生活習慣,每天一大早起來先去外邊跑跑步。

「跑步啊。」安在濤隨口跟她打了個招呼,就匆匆下樓而去。他剛打開車門,正要上車,卻見劉彥已經一頭鑽進了他的副駕駛位置上。

「你要去哪?」劉彥淡淡道,「我想跟你談一談。」

安在濤一怔,苦笑道,「我說姑奶奶,我要出去有點事情……有什麼事情能不能等我回來再說。」

劉彥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我跟你說的事情非常重要,你趕緊找個地方——或者,我們回房去談!」

安在濤看了看手機,馬上就要到9點了,他皺了皺眉,「不行,我趕時間,要不你就在車裡說吧。」

劉彥清麗的臉上頓時浮起一絲不滿,要擱在以前,她早就摔門下車離開了。但現在,她在安在濤面前一點脾氣都發不起來,就是那一臉面對旁人時冷艷無比的矜持和驕傲,一旦面對安在濤也消散得無影無蹤。

「我真的有重要事情跟你說。」劉彥低低道,「真的很重要。」

安在濤立即發動了車子,「說實話,我覺得我現在要去辦的事情比什麼都重要,我的全部身家都押在上面了,不去看看怎麼成?不成,馬上要到點了,要不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你到底要去幹什麼?」

「股市。」安在濤一踩油門,轎車就衝了出去。

「股市?天哪,你竟然還炒股?」劉彥驚訝地呼了一聲,身子前傾,「股市上周還暴跌,報紙上整天都在連篇累牘地報道股民逃市的消息,你怎麼還去買股票!」

安在濤嘴角一笑,旋即想起半個小時後即將展開的波瀾壯闊的飆升行情,眼前頓時浮現出山河一片紅的壯觀景象,以及證券營業廳裡那瘋狂叫喊著股民人流。

「劉彥,盛極必衰,同樣的道理,暴跌到了一定的極限,就是暴漲。」安在濤嘿嘿一笑。

劉彥不以為然地坐在車上撇了撇嘴,她本是擅長經濟報道的記者,對經濟大勢有著自己的判斷,「上市公司的業績一年不如一年,已經嚴重打擊了股民的信心……而前不久,我國駐外大使館被北約導彈襲擊……這已經導致國內股市陷入長期的低潮期……」

安在濤玩味地一笑,「劉彥,你敢不敢跟我打賭?我賭今天股市就會暴漲!」

劉彥嘴角一曬,「安在濤,你真是瘋了,昨天我看報紙和電視,股評家們還是在一片喊空,你……」

「怎麼能相信那些人?什麼股評家,都是一些槍手罷了……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斷,嘿嘿。」早上上班高峰期,車流量比較多,安在濤不得不放緩了車速。

劉彥搖了搖頭,「你真是異想天開。安在濤,你也不是有錢人,聽說你的錢還是中獎來的,我勸你還是慎重一點的好,趕緊退市吧,免得都打了水漂,哭都來不及。」

「你敢不敢打賭吧?」安在濤呵呵笑著。一想起自己的股票市值馬上就要像坐電梯一樣暴增,他心裡說不興奮是假的。

劉彥不願意再在這個話題上跟安在濤扯淡,在她看來,安在濤純屬頭腦發熱。再加上她心裡本就懷著心事,就有些不耐,「賭就賭,還怕你不成?要是你輸了怎麼辦?」

「我要是輸了……」安在濤本想琢磨一個綵頭,但轉念一想自己根本不可能輸,就順口道,「我要是輸了,你想咋辦就咋辦,隨你折騰!」

安在濤本是無心之言,但劉彥聽了,清麗的臉蛋上卻沒來由地一紅,啐了一口,「我折騰你幹嘛,神經病!」

安在濤一怔,接著笑了起來,「呵呵,你輸定了,可你要是輸了呢?」

第149章 「紅色」檔案(二)抉擇、任命

劉彥撇了撇嘴,「我要是輸了……我怎麼會輸?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安在濤,我們還是別浪費時間了,我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安在濤此刻已經完全沉浸在對於股市暴漲的興奮情緒中,哪裡還能聽得進劉彥的話去,於是便聳了聳肩,「不敢賭就算了,何必找什麼借口!」

「你這人!」劉彥嗔道,「賭就賭,我還怕你呀!我要是輸了……」她想了想,琢磨了好半天,卻也沒想起什麼綵頭來,便笑了笑,「這樣吧,我如果輸了,我就給你洗一個月的衣服!」

「好,一言為定,嘿嘿,你輸定了,你等著回去洗衣服吧,我房間裡攢了好多呢。」安在濤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

……

安在濤和劉彥進了省城一家證券公司的營業大廳時,還差2分鐘九點半正式開盤。望著大廳裡冷冷清清地場面,劉彥冷笑一聲,「安在濤,看看,這就是你所謂的股市暴漲,連個人氣都沒有,還暴漲,我看你真是發燒了!」

安在濤坐了下來,也拽著劉彥坐了下來,他指著滾動的行情大屏幕,笑了笑,「稍安勿躁,靜靜等待!」

不多時,行情終於開始。一開始的時候,大盤還是泛綠一片,一直等了十幾分鐘,還是到處是綠油油的「麥田」。劉彥在一旁鄙夷地嘟囔了幾句,突然聽安在濤大喝一聲,「快看,開始漲了,漲了,翻紅了!」

……

……

神奇的股市在十點鐘左右,展開了急速的拉升,起先是幾隻網絡概念股,接著帶動了整個大盤,在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裡,100%的股票都顯出紅盤,而90%的股票都有了5%以上的漲幅,漲停的股票比比皆是。安在濤的新科創業是率先第一批漲停的股票。

大廳裡漸漸人滿為患,興奮的議論聲在劉彥的耳朵嗡嗡直響,她有些不可思議地盯著大屏幕,一直到被安在濤從人流裡將她拖了出來,還沒有回過神來。

這麼壯觀的股市井噴行情,她還是頭一次見到。太壯觀了,幾乎是在眨眼間,所有的股票都一片翻紅,在股民的吶喊聲中飛速上漲。這個時候,你就是搶購,也是跟不上趟的。

今天陽光明媚,暖暖的陽光曬在人身上,讓人感覺渾身暖洋洋的。不斷有股民興沖沖地走進大廳,還不斷有眾多的股民從四面八方趕來。

這一切的一切,讓劉彥彷彿跟做夢一般。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狐疑道,「安在濤,你是不是事前就得到了內幕消息呢?」

安在濤笑了笑,「我哪有什麼內幕消息……我要有那本事,早進證監會了。嘿嘿,你輸了吧,趕緊認賭服輸,回去給本書記大人洗衣服去!」

劉彥俏臉一紅,瞪了他一眼,「洗就洗,你得意什麼?別廢話了,趕緊找個地方,我有重要的話跟你說!」

……

……

兩人去了證券公司旁邊一家咖啡屋,走進去要了兩杯咖啡,見劉彥一臉的嚴肅,安在濤心裡不由一個激靈,心道該不是自己的任職出了什麼岔子了吧?難道?

他知道劉彥的家世背景,她打探來的消息一般是沒有太大出入的。

劉彥猶豫了一下,還是壓低聲音道,「安在濤,你知不知道,後備幹部分為兩種……」

「兩種?哦,一種是程序化的,每年都培養,而另外一種,則是我們這一種吧,特殊培養的?」

「不,不是這樣。我給你說,一種是普通的後備幹部,是成批量培養的後備幹部,就算是我們這一些列入特殊考察的後備幹部,還是要歸屬在這個大範圍之類;但是還有一種,是經過了非常嚴格的層層考察之後,被列入重點培養的對象——具體我也跟你說不清楚,因為這是黨內一種不成文的事情,大概意思就是培養高層接班人,你明白嗎?也就是說,這樣的『接班人』培養,一般每隔幾年選拔一次,每次列入長期考察的人選一般控制在十幾個人以內……」

劉彥的聲音很是低沉,她緊緊地抓住手裡的咖啡杯,望著安在濤震驚的臉色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微微笑了笑,「首先,其實我應該恭喜你,因為你足夠的優秀,因為你的表現引起了高層領導的重視,才會被列入『接班人』培養序列。」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心裡震驚的感覺讓他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他慢慢喝了一口苦澀的沒有加糖的咖啡,怔怔地道,「劉彥,你不會是跟我在開玩笑吧?這怎麼可能?」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我聽到的消息是,在你發表高架橋報道時就引起了某位高層的關注,之後你在中央黨校的論文更是……而最近,你在研討會上關於債轉股的大膽設想……」劉彥緩緩說著,「這當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是,安在濤,我們是好朋友,我有幾句話想要跟你說,你一定要想清楚再做決定。」

安在濤眉頭一跳,「我說姑奶奶,你能不能一次性地把話說完,別這麼吞吞吐吐地……」

劉彥深深地望著安在濤歎了口氣,「作為重點培養的列入『接班人』序列的青年幹部,你將來的前途自然是很大,甚至可以說,未來十幾二十年之後,你或者會成為中央高層領導也說不准!」

「但是,收益總是與風險相伴。作為『接班人』,對你的仕途要求出政績更快——對於你的政績和管理能力,要求更高更嚴,同時還會有意安排很多困境給你——越往上越難,如果你表現平庸,或者達不到上面的要求,便會被毫不猶豫地放棄!」

「這樣的被放棄,不一定會在什麼時候!而被放棄以後,基本上就宣佈了你政治生命的終結。要是在廳級幹部的崗位上被放棄還好一些,你頂多是被平調到一個虛職崗位上喝茶看報干到退休……但我擔心的是,你會在最初的幾年中就被放棄!因為我知道太多這樣被放棄的先例!」

「安在濤,我估計幾天後中組部的領導就會專門單獨找你談話……其實,你有夏家站在背後,在濱海有著良好的基礎。如果你放棄填寫這張蓋有絕密紅色印戳的檔案表,你回到濱海去,將來混個廳級幹部,還是有希望的……你自己要考慮好。」

劉彥幽幽又歎了口氣,突然探手過去抓住安在濤的手來,「其實,我真不希望你去冒險,也沒有必要去冒險。安在濤,聽我的話,要不然就放棄吧……」

……

……

安在濤面色凝重地坐在那裡,神色變幻不定。手裡握著的咖啡早已涼透,劉彥知道他正在面臨人生當中的重大抉擇,也不敢去打擾他,只是默默地坐在他的對面,神色溫柔地望著他,慢慢地喝著咖啡。

安在濤長長地出了口氣,竟然微微笑了起來,「咖啡也涼了,我們還是回去吧,劉彥,我已經決定了,我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我願意試一試!就算是最終被放棄,我也可以做回我們的老本行,回報社做一個記者!」

劉彥清麗的俏臉上抽搐了一下,她緩緩起身,歎了口氣,「好吧,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就不再說什麼了,我只能祝你好運了。」

……

……

回到南郊賓館,劉彥只有機會給安在濤洗了一次衣服,因為輪訓班在兩天後就解散了。當然,安在濤只是跟劉彥開了個玩笑,就算是不解散,也不可能繼續讓劉彥洗一個月的衣服。就是這一次,他也是不肯的,但劉彥堅持,拗不過她,只好任由她端著一臉盆換洗衣服走進了衛生間。

12個學員都得到了各自滿意的任命。全部分配到了東山省一些地市所屬縣區,全部都獲得了黨政實職。以正科級黨政實職為主,擔任鎮長或者鎮黨委書記的佔大多數,也有幾個當了科級局的局長,副縣級只有一個,就是張欣。張欣出人意料地被任命為濱海市高覽縣副縣長,一時間心滿意足。

雖然之前,13人在輪訓前很多人就是正科級,但那卻是虛職,與正科級的實職是沒得比的。譬如一個機關的科長,跟一個科級局長,那怎麼能比?況且,作為後備幹部,只要他們不犯政治上的錯誤,陞遷會很快,在基層鍛煉上2-3年,就會成為縣處實職幹部。

劉彥的職位也不錯,被任命為房山市歸寧縣委常委、宣傳部部長,這也是副縣級的肥缺了。在歸寧縣,可以稱之為縣委主要領導了。劉彥心裡明白,能獲得這樣的職位,沒有真正下到基層,大概是家世背景起到的無形作用,儘管劉家或者沒有專門出面為她活動。

省委組織部專門召開了一個歡送會,然後各學員就各自解散,帶著省委組織部開具的組織介紹信,準備幾天後去任職所在的地市組織部報到。

只有安在濤的任命遲遲沒有,張欣在臨走之前有些詫異地拍著安在濤的肩膀,小聲道,「兄弟,沉住氣,好飯不怕晚,說不準你會得到一個大大的肥缺也說不准!對了,我在濱海兩眼一抹黑,將來有用到兄弟的地方,我可不會跟你客氣!」

安在濤呵呵一笑,「那自然沒有問題,你有啥事儘管找我,當然,太難的事情你也別找我,找我也辦不了!」

張欣嘿嘿一笑,就上了自己的車。

安在濤站在南郊賓館門口,一一跟著急前往報到的同期學員告別,見眾人都開車離去,這才慢慢回了賓館。

看著空蕩蕩而悄無聲息的走廊,安在濤不禁苦笑,就剩下自己了!

劉彥卻沒有走,她盈盈走出房門,笑了笑,「還有我留下陪你!」

安在濤一怔,「劉彥,你沒去報到嗎?不是說要在十日內報到嗎?你還是趕緊去吧,別耽誤了工作!」

劉彥搖了搖頭,「我明天再去,我等等你吧,一會估計中組部的領導和省委組織部的——領導要一起找你談話。」

……

……

下午三點,劉彥陪著安在濤去了省委組織部的小會議室,那裡,中組部和省委組織部的有關領導要親自找他談話。

走在省委組織部辦公區寧靜肅穆的走廊上,安在濤心頭微微有一些激動,關鍵的時刻終於還是來了!他突然停下腳步,望著劉彥低低道,「劉彥,謝謝你,如果你不是事先告訴我,我說不準會措手不及!」

劉彥柔和地瞥了他一眼,順手就推了他一把,「跟我說這些幹啥?你趕緊去吧,不能讓領導等著你,我就在走廊裡的盡頭等你!」

安在濤點了點頭,他大步向小會議室走去。在臨進門之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而沉穩地走了進去。

裡面坐著四五個領導,居然也有陳近南,他在場上級別最高,自然坐在正中。他的左側,是省委組織部的一個李姓副部長,而右側則是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禿頂,臉上掛著濃濃的笑容。而再邊上,就是中組部幹部一局副局長孫燾了。

孫燾微微一笑,「安在濤同志,不要緊張,請坐。根據中組部領導的指示,按照組織程序,現在,由中組部和省委組織部一起與你進行正式的組織談話。」

安在濤神色平靜地坐了下來,他的面前有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放著一份表格和一支鋼筆。果然像劉彥說的那樣,這份表格上的正上方蓋了一個紅戳,上面有「中組部考察三期——密」的字樣。而在表的下方備註欄裡,安在濤看到了一行打印好的小字:該同志列入三期重點後備幹部培養序列。

談話其實都是一些場面上的套話,無非是一些組織原則組織培養組織信任之類的廢話,真正的重點在於這份表格上。

那個禿頂的中年男子是中組部幹部一局的局長張建超,他起身走過來指著安在濤面前的這份表格,沉聲道,「安在濤同志,既然你願意接受組織的考驗,這份表格你現在就可以填寫了……」

這份「紅色」檔案表格跟普通的檔案表格其實也沒有太大的不同,還是一些基本的身份信息以及工作學習履歷家庭成員等等。

安在濤很快就填完了表格,孫燾接過去仔細看完,突然微微一笑,「安在濤同志,我看過你原先的檔案,你的家庭成員一欄裡沒有妹妹,你現在填的妹妹安玉竹是不是去年你母親收養的那個孤女?」

安在濤笑了笑,「是的,各位領導,我母親去年收養了一個女兒,是通過民政部門收養的,有合法正規的收養手續。」

省委組織部的那個李姓副部長接過檔案表,掃了一眼,突然大聲道,「安在濤同志,之所以讓你現場填表,也是一種組織考察,包括你的筆跡是否工整、填表是否嚴謹,都在考察之列……這裡的父親一欄,你為什麼只填寫了亡故字樣,而沒有填寫你父親的名字?我剛才仔細看過你的檔案材料,也都是如此,為什麼?」

此話一出,孫燾和張建超都皺了皺眉。他們作為考察安在濤的直接負責人,早已對安在濤的出身調查了一個一清二楚,知道安在濤是私生子,只是調查並沒有太深入,因為現在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過分講究出身的年月了。況且,安在濤從小學開始一直到大學、再到工作後的優異表現,足以遮掩了他出身上這種所謂的「缺陷」。更重要的是,安在濤列入「接班人」培養序列,是中央某高層領導直接推動的結果,中組部幹部一局也有意忽略了這種「缺陷」。

但這位李姓副部長卻毫不知情,他其實也是無意中問了一句,畢竟,這樣的填寫,總是有些不嚴謹。

陳近南的臉色陡然變得非常蒼白,他肩頭不經意地抖顫了一下,慢慢地撇過頭去。在這一瞬間,他再也無法面對安在濤那張因為羞憤和難堪而變得有些扭曲的臉孔。

定了定神,安在濤咬了咬牙道,「李部長,因為我沒有父親,因為在我出生之前我的父親就死去了,所以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李姓副部長眉頭一皺,但見孫燾兩人使了一個眼色過來,便不再說什麼。

這只是一個意外出現的小插曲,這個小插曲的出現,並不影響安在濤的任命決定。

他被直接任命為房山市歸寧縣縣委常委、資河鎮黨委書記。鎮委書記進縣委常委的先例雖然少,但也不是沒有,但這一般在中心城鎮,或者是較為重要的經濟重鎮。可安在濤要去的這個資河鎮卻是歸寧縣最窮困的一個鄉鎮。

所謂窮山惡水多刁民,最難治理,而且也很難出政績。聽說安在濤與自己分配在一個縣城,劉彥本來非常歡喜,但旋即聽說他要去這樣一個地方任職,她馬上就皺起了眉頭。

「安在濤,怎麼會是這麼一個地方?」劉彥歎了口氣,「你去這樣的地方,很難幹出成績的!」

安在濤笑了笑,「那怎麼辦?組織上的安排,我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喲。」

第四卷 經營小鎮

第150章 新官上任(一)報到

安在濤和夏曉雪一起走下樓去,並肩出了省委機關大院,這回來省委,兩人沒有開車進來,而是把車停在了省委對面的一個大商場門口了。

不開車進省委,是劉彥的主意。在劉彥看來,現在是安在濤的關鍵時刻,還是低調一些好。在基層無所謂,但在這魚龍混雜的省委大院裡,如果一個年輕的後備幹部開車張揚地進來接受談話,可能大家都不注意,但也有可能引起某些有心人的關注,一旦傳出什麼流言蜚語來,對他的仕途影響不好。

劉彥生於官宦權貴人家,對於這種官場上常見的互相傾軋之事司空見慣,這也是出於謹慎考慮。安在濤心裡暗暗點頭,嘴上雖然沒有說什麼,但還是聽了她的話,將車停在了外面。

兩人一起出了省委大院,慢慢穿過馬路,向對面的商場走去。身後,一輛黑色的奧迪開了過來,陳近南坐在車上,望著兩人笑吟吟一起前行的背影,心頭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

劉彥喜歡安在濤,這已經是確定無疑的事情了。否則,以劉彥這種世家出身且驕傲的才女,豈能這樣跟小女子一樣溫溫柔柔地跟在他的屁股後面。

而安在濤——

陳近南的臉色頓時又有些難堪地漲紅起來。就在剛才,在李副部長無意間提起的一場小插曲中,他才深深地感知到,安在濤對於自己的深深怨憤以及因為自己的遺棄而帶給他們母子的巨大傷害。

「我的父親死了,在我沒有出生的時候就死了……」安在濤冷漠僵硬的話語,再次迴盪在陳近南的耳邊,他羞憤難抑又無比痛苦。

哎!陳近南莫名其妙地一聲歎息,讓他的司機嚇了一跳,這威嚴冷酷的陳部長今天似乎有些情緒不太對頭。

陳近南的奧迪車轉過路口,陳近南打開車窗深吸了一口氣,他轉過頭去,瞥見劉彥上了自己的凌志車,而安在濤竟然也上了一輛白色的轎車。兩輛車一起開出那座商場的停車場,慢慢上了馬路。

陳近南訝然挑了挑眉,心道:他怎麼也有車?心下又是一歎,這個兒子當真是越來越神秘了……短短一年間,他就像是朗朗夜幕上突然升起的一顆新星,越來越璀璨醒目,也越來越讓他看不懂了。

竟然有高層領導看中了他……他如今的一切,彷彿冥冥中自有定數,他前進的腳步,似乎已經無人可以阻擋!即便他這個位高權重的省委組織部長。

……

……

陳近南回到家,其實現在還是上班時間,只是他今天心情很是低沉,所以就回家想要休息一天。剛要回房去睡一會,歐陽丹從廚房裡露出頭來,就嘟囔了起來。自打上回安在濤來家裡把事情挑明之後,歐陽丹就一直跟陳近南處在半冷戰之中。

只要一想起來,就開始抱怨嘟囔,「議題」無非還是安在濤母子。她甚至懷疑,是不是陳近南出錢給安家母子買了房子。

歐陽丹在客廳裡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陳近南在臥房裡輾轉反側,再也躺不下去。他下床來猛然一把推開門,怒道,「好了,夠了,我受夠了!」

「我是混賬,是禽獸,這總成了吧?」陳近南的聲音很大,「這麼多年了,我對不起他們娘倆個,但是對於你們,我問心無愧!」

「這是我造的孽……不要再罵了,他總歸還是一個孩子!他已經苦了這麼多年,如今剛剛靠著自己的能力有了一點好的起色,你還想怎麼樣?把他打回原形,狠狠地踩上兩腳,或者讓他滿大街討飯,你心裡才高興?」

「你還口口聲聲地說他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在今天的談話中,他當著我的面,說他的親生父親已經死了!你知道嗎,他說他的父親已經死了,在20多年前就死了,我算什麼?!」

陳近南的話說到最後,都幾乎有些忘形和歇斯底里,積攢了許久的負面情緒一下子全部爆發出來,倒是讓歐陽丹嚇了一大跳。

陳近南說完,光當一下子關死門,重新上床蒙頭大睡。

……

……

在高速路口處,安在濤和劉彥分手,然後一南一北,背道而馳。他們約好5日後在濱海匯合,一起去房山報到。劉彥要先回家一趟,而自然,安在濤也要先趕回濱海安排一下,然後才能去正式報到。

回到濱海,得知兒子被任命為縣委常委兼一個鎮委書記的消息,安雅芝心裡非常高興,當天晚上做了好幾個安在濤愛吃的菜,一家三口好好地慶祝了一番。她出國的手續基本上已經辦好,過上兩天就可以成行了,這兩日,夏曉雪已經打了好幾回電話來催。

得知安在濤的任職命令,夏天農兩口子也很是高興,第二天把安在濤叫到家裡,好好地叮囑了他一番,而夏天農更是囑咐了他一些官場上的事情。在夏家他給夏曉雪打了電話,曉雪興奮地在電話裡跟他好一陣聊,直到石青嘟囔了兩句嫌棄電話費太貴,安在濤才笑著掛了電話。

在夏家吃完晚飯,杜庚突然來了。

「杜書記。」安在濤正坐在沙發上跟石青說話,見夏天農陪著杜庚走過來,趕緊一起起身打了個招呼。

「小安啊,恭喜你了,我才剛剛從省裡得到消息,不錯,不錯,沒想到,我的秘書一轉眼之間,就是主政一方的領導幹部了……嗯,小安,好好幹,前途無量!」杜庚哈哈笑著,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

但安在濤卻分明看到杜庚的嘴角掛著一絲玩味的笑容,他笑了笑,「杜書記,我對房山情況兩眼一抹黑,到任後有什麼不懂的地方,還是需要向杜書記請示匯報的!」

「請示談不上了……小安,不過,我是房山人,又在房山做了這麼多年的領導,對房山的情況還是有些瞭解的……嗯,房山的領導基本上都跟我很熟,有什麼搞不定的事情,你打電話回來,我老杜替你辦!呵呵,只是小安啊,這個資河鎮有些……」

杜庚話鋒一轉,「這個鎮地處山區,交通不便,幾乎沒有任何工業基礎,地貧民窮,你要去那裡打開局面,怕是不容易喲!」

安在濤微微一笑,也沒有說什麼。都說窮山惡水難治,人人都不願去這種地方,但其實,越是條件惡劣的地方,越是貧窮的地方,才越容易幹出成績。對於自己即將上任的這個鄉鎮,他並沒有太深的瞭解,也只是泛泛地聽說是一個出了名的貧困山區小鎮,在全省都是掛的上號的。

股市還處在飆升的井噴行情中,入市的人越來越多。安在濤的股票一天一個漲停板,每天一開盤就會漲停,這樣的股票每天都有幾十隻。

安在濤明白,這樣的行情會一直持續到六月份。他現在也懶得去股市看了,反正在這一輪井噴行情結束之前,他會毫不猶豫地分批將股票賣出,然後兌現成現金暫時先撤離股市。

50萬的資金,在連續近20個漲停板之下,資金總量已經會達到300萬左右了,從股市小賺了這麼一筆,雖然不是什麼大錢,但也足夠支撐安家過上一段時間的富足生活了。

……

5月27日,是週四。劉彥在下午6點多的時候,趕到了濱海,住進了海天大酒店。第二天一早,兩人一起開車趕往房山,去房山市委組織部報到。

房山市是一個重工業城市,鄉鎮企業非常發達,緊挨著濱海市。只是與濱海這個沿海開放城市相比,房山的經濟發展水平還是稍慢一些。還因為是老重工業城市的緣故,環境污染相對較為嚴重。反正剛剛進了房山的境內,馬路兩旁到處都是化工廠、陶瓷廠,以及那高高聳立的大煙囪,空氣顯然變得有些「渾濁」。

中午時分,兩人其實就已經趕到了房山市區,但到了中午吃飯的點,就找了一間小飯館,慢慢吃了一頓午飯,然後等到下午2點,才開車進了位於房山市區中心的市委機關大院。

紅日高懸,和風徐徐。停下車,站在高大雄偉頗有幾分氣勢的市委辦公大樓前,溫暖的陽光普照在兩人身上,在水泥地上投射出兩個長長短短的陰影。安在濤望著大樓,長長地吸了口氣,笑道,「劉彥,這房山市委辦公樓,可比我們濱海的強多了,跟這裡一比,濱海的市委辦公樓又破又舊簡直沒法見人!」

市委辦公樓上那寬大的落地玻璃反射出道道藍光,有些刺眼,劉彥正了正墨鏡,淡淡一笑,「辦公樓漂亮沒用,一個政府好不好,還是要看能不能給老百姓做實事!」

安在濤瞥了她一眼,笑了笑,「行了,別在這裡感慨了……走,我們上去吧,是去組織部的幹部科報道吧?」

安在濤掏出省委組織部的介紹信來掃了一眼,擺了擺手,「走!」

房山市委組織部在辦公樓的三層,安在濤和劉彥上了樓,見樓裡空蕩蕩靜悄悄地,不由有些奇怪,心道怎麼這麼安靜?

走廊裡悄無聲息,只有兩個人並肩前行的輕微腳步聲。在走廊的中段,安在濤抬頭看見了幹部一科的牌子,就走過去,敲了敲門。

「進來!」裡面傳來一個男聲。

安在濤推開門,與劉彥一起走了進去。一間辦公室裡,擺著三張桌子,可只有最裡面的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其他兩張桌子後面都空著。

「我們是來報到的,這是省委組織部的介紹信。」劉彥將自己的介紹信遞給了安在濤,然後安在濤一起將兩人的介紹信都放在了這眼鏡男子的面前。

眼鏡男子驚訝地掃了兩人一眼,低頭看起了介紹信。介紹信看完,他立即就站起身來滿臉堆笑地打起了招呼,「原來是兩位領導,久仰大名了,我們早就接到通知,說是兩位領導這兩天要來報到!」

安在濤和劉彥這兩位被中組部統一調配來的年輕副處級幹部即將到任,早就在三天以前就由省委組織部通知了房山市委組織部。一個25歲的女縣委常委兼宣傳部長,一個22歲的縣委常委兼鎮委書記,在房山的歷史上,不敢說後無來者,但一定是前無古人了。

所以,關於兩人的一些小道消息和傳聞早就在房山市委機關大院裡傳開了。安在濤還好些,只是傳說他之前是省內有名的記者,之後幹過濱海市委書記杜庚的秘書;但對於劉彥的傳聞,就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說她大有來頭是京裡某中央領導的孫女云云。

所謂無風不起浪,沒有不透風的牆,其實一些小道消息的傳播,倒也並不完全是謠言。像劉彥的家世背景,儘管她已經竭力遮掩,但還是傳了出來。只是,大伙只是猜測,並沒有確鑿的證據來證明。

當然了,這麼年輕就成為接受中組部重點考察的後備幹部,一躍成為副處級領導,而且還是實職,也從一個側面反襯了這一點。

……

……

眼鏡男子是幹部一科的副科長柳南,他有些羨慕地望著英挺瀟灑的安在濤,還有氣質冷艷出塵的劉彥,心裡頭也頗有些嫉妒:他熬了十幾年的機關,到現在也才只混了一個副科級,可人家這麼年輕,尤其是這個男的,大學畢業才一年,就已經平步青雲坐到了副處級幹部的位置上!

人和人比真是氣死人啊。柳南在心裡暗暗歎息,但他這些複雜的心理變化卻沒有表現在臉上,他搓了搓手,尷尬地一笑,「兩位領導,實在是抱歉抱歉啊,今天部裡頭沒人,就留我一人在這裡值班……請你們稍等,我馬上打電話給部領導匯報!」

……

歸寧縣委辦公室的大辦公室裡沒人,只有科員張婧婧一人坐在那裡正在看報紙,突然見一個高個子的男子慢慢地踱步進來,嚇了一大跳,趕緊起身來打了個招呼,「孫書記!」

這張婧婧是畢業剛兩年的大學生,家裡也算是有些門道,把她搞進了縣委機關來。實話實說,她的相貌長得雖然不算人間絕色,但勝在皮膚白皙水靈,五官很是精緻,身材修長雖然瘦削了一些,也別有一番風韻。

歸寧縣縣委書記孫谷有些威勢的目光在她的臉蛋上一掃而逝,突然微微一笑,「小張啊,你來市委機關也有兩年了吧?工作還順心吧?」

張婧婧性格開朗外向,倒也不懼怕領導,只是見這從來沒跟自己說過話平日裡總是端著領導架子的縣委一把手,突然就這麼笑吟吟地關心起了自己,她心裡也不禁有些打怵,但嘴上卻是嘻嘻一笑,「多謝孫書記關心,我挺好的!」

「小張啊,你這兩年的工作很努力,嗯,有目共睹,單位上下對你的評價很好啊,像你這樣年輕踏實又有學歷的年輕人,應該得到鍛煉,應該充實到基層領導崗位上去,最近資河鎮有一個副鎮長的位子空著,我覺得你很合適,嗯,我準備在常委會上推薦你,你得有個思想準備啊!」孫谷滿臉堆笑,笑容非常和藹。

「啊!」張婧婧吃了一驚,忍不住啊了一聲。怎麼好端端地,孫書記要提拔自己?有些太突然了吧?他突然跟自己說這些話是啥意思?莫非是要暗示自己給他送禮?還是?

「好了,我還有事情,你先工作吧,我到別的科室看一下!」說著話,孫谷昂首挺胸地大步離去,只留下一個怔怔的張婧婧歪著頭望著他的背影出神。

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了啊!張婧婧心裡想著,兩條秀氣的眉頭兒皺了起來。

……

柳南跟房山市委組織部一個姓顧的副部長匯報著,安在濤和劉彥坐在了辦公室的沙發上,聽著他打電話,也隱隱搞清楚了為什麼房山市委機關大樓上「人煙稀少」了。原來,市委書記李雲秋的妹妹李琳結婚,很多機關幹部都去幫忙去了。市委的幾個主要領導當然也都去捧場。再加上今天是週五,本來就有很多溜號的人,一來二去,大樓上還留在辦公室裡的人就屈指可數。

中午的酒席,都兩點多了,酒桌上還在推杯換盞。房山市委組織部副部長顧得樂在酒桌上接到柳南的電話,皺了皺眉就扣掉電話,向坐在一旁的市委組織部部長單新民小聲說了幾句。

單新民訝然一聲放下手中的酒杯,「今天就來了?」

李雲秋瞥了單新民一眼,單新民趕緊笑吟吟地起身道,「李書記,中組部調配來的那兩個後備幹部來報到來了。您看……」

李雲秋哦了一聲,「來了?這麼快?我看這樣吧,總是中組部調配的副處級幹部,老顧,你先退席吧,你去招呼他們一下,辦辦手續!」

顧得樂趕緊應了一聲,起身穿上了自己的夾克,但還沒有走出酒席包房的門口,又聽李雲秋笑道,「嗯,老顧啊,我看你安排一下,今晚安排個飯,給這兩位青年幹部接接風洗洗塵……畢竟是中組部直接派下來的,我們還要給省裡和中組部的領導幾分面子不是?」

第151章 新官上任(二)女市委書記

顧得樂趕緊應著,他知道李雲秋肯定是還有話要說,於是索性就轉過身來,靜靜地望著這個風韻猶存的女人,別看她臉上笑吟吟地,但卻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主,整個房山市上上下下有哪個在這個女笑面虎面前不是膽戰心驚的?

「嗯,老顧你去吧,千萬不要怠慢了人家,免得這些嬌滴滴的小姐公子哥兒回去再說在咱們這裡受了冷落……」見顧得樂轉過身來神色畢恭畢敬,李雲秋滿意地點了點頭。

杜庚在房山干副書記、常務副市長的時候,李雲秋是房山市市長。杜庚走之後,這女人就接任成了房山的一把手。這是東山省裡有數的女強人之一,也是空降幹部,從省直機關下放到房山來擔任市長。

一開始,誰也沒有把她當回事,可豈知這女人很不簡單,當市長3年,整個房山的黨政大權就慢慢開始向她傾斜,到後來竟然架空了市委書記。雖然這與省領導的支持有關,但由此可見這女人的手腕。而接任市委書記之後,她只用了短短半年的時間,就在房山樹立起了絕對至高無上的權威。

如果有人要說她是房山的女皇,也不會有人否認。她的權力慾望之強,遠遠超過一般男子,絕對的說一不二,獨斷專行。

顧得樂趕回市委機關大院的時候,劉彥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看看安在濤還在好整以暇地抽煙等待,她也只好咬了咬牙,繼續坐在沙發上玩弄著自己的手機。只是這個年月的手機,功能很是單一,就算是劉彥用的這種昂貴高檔次手機,也是如此。

顧得樂慢騰騰地走進幹部科,柳南趕緊迎了上去,伏在顧得樂耳邊小聲說了幾句,顧得樂就向安在濤和劉彥走了過來。安在濤和劉彥緩緩起身,知道這是房山市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顧得樂,人家是正處,自己和劉彥只是副處,而且處在下屬機關,面對上官,起碼的禮儀還是要有的。

人在官場,如果連這種起碼的規則也不肯遵守,只能有一個下場:捲鋪蓋走人。縱然是劉彥這種有大背景的人,面對級別比自己高的人也不能失禮,否則在官場上就會被孤立。

安在濤在第一時間迎上兩步,伸出手去,「您好,顧部長!」

顧得樂呵呵一笑,「兩位,我們等你們好幾天了……你就是安在濤同志吧,這位想必就是劉彥同志了——果然是傾國傾城的大美女,省裡的同志沒有說假話!」

劉彥微微一笑,神色淡然。

她的這種神情本是她的性格所致,除了面對安在濤之外,就算是面對陳近南這樣的高官,她也會保持著應有的矜持和淡淡的傲氣。不過,落在顧得樂眼裡,這就成了權貴子女天然的作風習氣。他心裡暗暗笑了笑,心道果然是一個來自京裡的世家大小姐!

……

……

手續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就看組織部門怎麼處理了。顧得樂跟安在濤兩人寒暄的當口,柳南已經在最短的時間裡給兩人辦好了一切手續。然後,柳南又給兩人在房山賓館安排了兩個房間。

……

……

聽說晚上李書記安排市委組織部設宴為兩人接風,安在濤趕緊客氣了兩句,但也沒有拒絕。他知道這是官場上的規矩,況且他現在已經是房山下屬的官員,對於這位房山一把手的安排,怎麼能拒絕?劉彥不怎麼喜歡這種應酬,但人已經踏入了官場,不接受這種應酬也不成。

晚上的酒宴設在房山賓館餐飲部二樓的「房山廳」。房山賓館是房山市最大最豪華的集餐飲娛樂住宿於一體的場所,國有企業,也是市委接待處的下屬單位。原來的房山賓館規模並不大,只是李雲秋上台之後,投資數百萬進行了擴建,不僅讓餐飲部上了一個檔次,還建設了游泳池咖啡館桑拿浴室等配套設施。

也就是說,房山賓館是房山市黨政機關對外接待的主要定點飯店。

酒宴的主陪是顧得樂,還有組織部的幾個科室的科長主任,像什麼幹部科,研究室,綜合科等等。看著安在濤淡定自若地跟一些陌生的官員熟練地應酬著,劉彥坐在那裡,心裡暗暗狐疑起來:這是一個剛剛踏入官場的菜鳥嗎?怎麼越看他越是一個老油條?!

場面上的一些話,竟然信手拈來,不到幾分鐘的功夫,就跟幾個官員混得挺熟。

女人在酒場上一向是眾星捧月的「寵物」,像劉彥這種既有絕世姿色又有深厚身世背景還有一定的行政級別的女人,自然成了組織部幾個幹部「討好」的對象。

幾個人輪番過來勸酒,一開始劉彥還耐著性子微微沾唇意思意思,但到了後來,她就有些不耐煩,心裡不高興,神色上就自然表現了出來。

酒過三巡,顧得樂已經有了七八成的醉意,他端著酒杯,哈哈笑著,「小安同志,還是你們行啊,年輕有為啊!不過,要想當好一個領導幹部,你還需要慢慢學習……」

柳南似是跟顧得樂很熟,關係也很近,藉著幾分酒意,他笑瞇瞇地望著顧得樂,曖昧地說,「顧部長,你還正當壯年,可不能不『行』了喲!」

眾人一聲哄笑,顧得樂也是嘿嘿一笑,「柳南,你還別擔心我,自己先悠著點吧……」

安在濤微微一笑,作為一個前世有著豐富官場閱歷的人,他當然明白在這種場合中,酒場上說些曖昧甚至是色情的黃段子葷段子,本就是常事,所以他也沒有太在意,也附和著笑了笑。

但劉彥卻不同,她出身豪門,雖然從小生長在高層官宦之家,但卻很少跟這種基層的官員打交道,聽到在場的這些男人這般「下流」,眉頭就皺了起來。尤其是當她看到安在濤竟然也在附和笑著,不由就更加惱火。

她瞪了安在濤一眼,見安在濤渾然不覺,便有些羞惱地霍然起身,直接扭頭去了衛生間。

顧得樂哈哈一笑,也沒有太在意,他手裡拿著筷子在酒杯上輕輕敲了敲,「嗯,要文明,要文明!有女同志在場,必須要文明!」

柳南嘿嘿一笑,起身走過來,「小安書記,我敬你一杯。」

安在濤笑著起身,「柳科長客氣了,應該是小弟敬你才是!」

兩人碰了碰杯,柳南一飲而盡,然後直勾勾地盯著安在濤,「小安書記,給個面子吧?你可是處級領導,領導就要有領導的樣子!我這都先乾為敬了,你怎麼能不喝完……」

「對,小安書記,再上上……」

眾人一起哄笑。

安在濤笑了笑,斟酌了幾下,慢慢一口幹掉了那杯酒。

眾人這才哄笑著鼓起掌來。柳南拍了拍手,笑吟吟的走了回去,「小安書記,按照慣例,凡是新到任的幹部,顧部長都有幾個段子要講講,現在我們歡迎顧部長做指示……」

……

……

顧得樂坐在那裡悠然自得地講著一些笑話,時不時張揚地大笑,其實就是一些官場上流傳的與女人有關的一些葷段子之類。在場,他的級別最高,職位最大,所以他最放鬆。或者,也只有在這種場合,他才能得到徹底的放鬆。要是跟級別比他高的領導在一起,給他兩個膽子他也不敢這樣放浪形骸。

顧得樂正在說著,劉彥也一直沒有回來。卻聽門口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聲,安在濤旋即注意到,剛剛還眉飛色舞的顧得樂突然面色一變,變得端莊和恭謹起來,而幾個科長們也相繼面色一肅,跟著顧得樂一起站了起來。

門開了,一個身材中等面容嫵媚的中年女子走了進來,她的身後跟著一個中年男子,是市委組織部的部長單新民。無疑,這女人就是房山市的「女皇」,市委書記李雲秋了。

見市委書記竟然親臨,顧得樂等人吃了一驚。趕緊迎了上去,一臉的媚笑。安在濤也緩緩站起身來,站在了顧得樂的身後,仔細打量著這個女人。

李雲秋雖然已經45歲,但保養很好,無論是臉盤還是身材,都不太像是這個年紀,如果你不仔細看她眼角的魚尾紋,第一眼看去定然以為她才30多歲。這女人給安在濤的第一感覺,就是很強勢,但是用「精明強幹」這個詞似乎又不足以形容這個女人。

李雲秋深深地望著安在濤,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烈,慢慢走過去跟安在濤握了握手,「小安同志吧?果然是一表人才,我今天還跟省委組織部的領導通過電話,還說起過你……」

「您好,李書記!」安在濤笑了笑,保持著恭謹而不失度的微笑。

但他突然覺得這女人攥著他的手有些緊,甚至可以說有些用力,他暗暗皺了皺眉,卻猛然感覺李雲秋鬆開了手,但就在鬆手的瞬間,他感覺似是有一根纖細的手指輕輕極具挑逗性地滑過他的掌心。

安在濤眉頭一跳,但卻面不改色站在了一旁。

「坐吧,都坐吧,我這一來倒是打擾了你們的好氣氛了」。李雲秋微微笑著,帶頭坐了下去,服務員趕緊又添了兩把椅子,眾人又按照級別重新調換了座次。

李雲秋望著她右邊第二位的空位,訝然道,「那位劉彥同志呢?」

正說話間,劉彥慢慢走了進來。李雲秋眉頭一挑,笑了起來,而旋即,她竟然站起身來,親切地向劉彥招了招手。顧得樂和單新民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

如果是兩個普通的後備幹部,以李雲秋的強勢和市委書記的架子,她怎麼會出席這種場合,她之所以能來,百分百是看重劉彥身後的背景。

但顯然,誰都看出來了,劉彥似乎並不買她的帳。不僅如此,還因為她那一抹抹的目光總是在安在濤身上閃過,劉彥心頭就生出幾分莫名其妙的火氣來。

……

歸寧縣縣委辦公室。

張婧婧習慣性地最後一個下班,正在收拾著桌上的材料,突然見縣委書記孫谷又匆匆走了進來,朗聲道,「小張,你還沒走啊?這樣吧,我今晚來了幾個戰友,好幾年沒見了,今天特意來看我——你有沒有事情,幫我陪陪客人一起吃個飯?」

孫谷說這話的時候,口氣很急促甚至還帶著點命令的口吻,也沒有留出讓張婧婧思考的時間來。

「啊?」張婧婧下意識地張了張嘴,但馬上就答應了下來,非常地乾淨利索。開玩笑,縣委書記的邀請她怎麼敢不答應,要是不答應,惹惱了一把手,她還想不想在這縣委機關大院裡工作?還想陞官當個科長什麼的,全部都成了泡影。

張婧婧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小包,臨了還簡單補了補妝,完了就拎起皮包,坐上孫谷的專車去了縣裡一家很有名的海鮮酒樓。孫谷的秘書早已在這裡定下了房間,孫谷的幾個戰友也早已到場。

一番寒暄之後,在席間,孫谷主動的給在座的客人介紹:「來來來,我介紹一下啊!」

說著話,他一把就把張婧婧拉到自己的身邊坐下,微微一笑,「這是我們縣委機關大院裡最優秀的青年幹部了,非常好的小姑娘,工作能力強,有上進心……」

孫谷的抬舉一時間讓張婧婧有些飄飄然,她感激地望著孫谷,笑吟吟地,她性格本來就活潑外向,這樣一來,更是放鬆,在最短的時間裡就跟在場的幾個客人混得很熟。

幾杯酒下來,就開始跟孫谷的幾個戰友以「兄妹」相稱了。

當然,孫谷的戰友似乎也特別給張婧婧的面子,頻頻和張婧婧推杯換盞,恭維她年輕漂亮的話能說上一火車。而在這個時候,孫谷也會時不時的「照顧」一下她,趕上勸酒厲害的,孫谷馬上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很是豪爽地說:「來,我替她喝了,咋樣?女同志嗎,喝多了傷身體。」

看看,多好的領導啊!關鍵時刻該出手時就出手!年輕的張婧婧顯然有些感動。

喝完酒,孫谷派司機將張婧婧送回家,臨走時再三囑咐司機:「把小張送到門口,看著她上樓,安全的送到家啊!」

「孫書記,您也早點回家吧,喝了不少酒了,早點休息!」

……

第二天上午9點,房山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顧得樂,親自送兩人去歸寧縣報到。本來房山市委要派一輛麵包車的,但見安在濤和劉彥兩人竟然都開了車過來,就只派了顧得樂的黑色桑塔納2000。

歸寧縣是房山所屬的一個農業大縣,在整個房山的南部,全縣大部分處在丘陵山區。上午十點半多,房山市委組織部與安在濤等一行人終於趕到了歸寧縣委大院的會議室。

縣委書記孫谷,縣長張勝越,縣委副書記陳德令,縣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夏侯強,縣委副書記、紀委書記胡玲玲,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邱昆,縣委常委、武裝部長趙大慶,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張敬富,縣委常委、秘書長孔翔民。

所有現任的縣委常委都已經到場,兩個新任常委到任,按照慣例是要開個碰頭會的。顧得樂和孫谷在前,安在濤和劉彥在後,幾個人慢慢走進了會議室,會議室裡慢慢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突然多了兩個常委下來,還是中組部任命的。其實,這些個縣委常委們,心裡都隱隱有些排斥。尤其是對於安在濤以一個偏遠小鎮的鎮委書記兼任了常委,更是讓他們心裡不服氣。但不服氣歸不服氣,心裡有情緒歸有情緒,卻沒有一個人會表現出來。

據說這兩人的來頭挺大,尤其是那女人。幾個常委複雜的眼神都暗暗落在了冷艷的劉彥身上,心裡都在猜疑著。

孫谷擺了擺手,呵呵一笑,「同志們,現在請市委組織部的顧部長宣佈中組部的任命。」

孫谷口中的這「中組部」三個字,雖然早已心中有數,但幾個常委心裡還是咯登了一聲。小小兩個副處級幹部,竟然是由中組部來親自任命,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自明。而且,據說,這兩人都是省管幹部,檔案都留在省委組織部。

……

……

「同志們,劉彥同志是中央經濟日報的著名記者,又經過了中央黨校青干班的培訓和中組部的考察輪訓,工作能力非常得強,在思想輿論戰線工作的經驗豐富……」

「安在濤同志,大學時入黨,大學畢業進入濱海晨報,成為濱海晨報的第一位享受中層幹部待遇的首席記者……之後,安在濤同志進入濱海市委機關工作,在濱海市委書記杜庚同志身邊擔任秘書……經過青干班和輪訓班的考察培訓,組織上決定,安排這兩位同志到歸寧縣工作……」

顧得樂說完一番程序化的場面話,然後又將話筒交給了孫谷,孫谷清了清嗓子,「我代表縣委縣政府,堅決服從中組部、省委組織部和市委組織部的安排,歡迎兩位同志到我們歸寧縣工作,請領導和組織上放心……」

這就算是一個表態了。孫谷作完這個表態,這個任命任職儀式就算是宣告結束。

第152章 新官上任(三)路上

碰頭會開完,顧得樂帶著市委組織部的人回了房山。送走了顧得樂,已經是中午吃飯時間,在孫谷的招呼下,幾個常委正好聚在一起吃了一個「團圓飯」,順便也算是互相熟悉一下。

酒宴上,儘管孫谷表現得很是熱情,但安在濤也能看得出來,其他幾個常委的興致卻並不是很高,所以這頓飯也就草草了之了。吃完了飯,孫谷吩咐縣委辦主任童洪剛將早已準備好的兩套房子的鑰匙交給了劉彥和安在濤,也算是給他們安排宿舍了。

童洪剛帶著兩人來到了歸寧縣的「天府小區」,這個小區雖然沒有明確命名為機關家屬區,但實際上卻是縣委縣政府近年跟開發商「合作開發」的一個商品房住宅小區,在這縣裡也算是較為高檔的住宅區了,住戶多是機關幹部。

最裡面是一座黃色的四層常委樓,四個單元,基本上住的都是縣委的幾個常委,當然也有一些縣委縣府的主要領導。這是孫谷的安排,只要是常委,每人都會分一套房子,就算是你不在這裡住,房子也會給你留著。孫谷在兩天前,吩咐縣委辦騰出兩套房子來,給安在濤和劉彥兩人準備上。

童洪剛領著兩人上了三樓,指著東西兩套房子笑著說,「兩位領導,按照孫書記的指示,東戶是劉部長,而西戶是安書記,裡面的傢俱等我們都提前準備好了一些,兩位領導進去看看,看如果還缺什麼的,我馬上派人準備。」

安在濤笑了笑,「多謝童主任了。你去忙吧,有什麼事情,我會隨時給你打電話。」

童洪剛想了想,就點頭先走了。

安在濤開了門進去,見裡面煥然一新,裝修得非常簡潔明快,90多個平米,三室一廳,裡面傢俱沙發電視一應俱全,看得出全部都是新換的。安在濤在整個房間裡溜了一圈,見童洪剛連拖鞋都準備好了,心下不由非常滿意,直覺這童洪剛是一個很細心的人。

安在濤換上拖鞋,去了劉彥的房子裡,劉彥似乎早已預料到他會過來,就虛掩著門,沒有關門。劉彥房裡的裝修跟安在濤的沒有任何差別,差別在於,她房裡的傢俱陳設以及窗簾的風格更加傾向於女性。

看得出來,劉彥也比較滿意。她窩在真皮的沙發上用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房山電視台正在播放一個關於李雲秋視察某企業的新聞,她心頭厭煩,就卡嚓一聲關掉了電視。

「怎麼關了?」安在濤也坐了下來,笑道。

劉彥嘴角一撇,掃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喜歡這個女人。」

安在濤皺了皺眉,「劉彥,這裡不比京裡和省裡了,我們在人家的屬下,你千萬不要表現出來……」

劉彥輕輕一哼,也沒有跟安在濤回嘴,只是淺淺一笑,「你以為我在誰面前也這麼說話?你當我是小孩子嗎?」

安在濤一怔,尷尬地一笑,就轉移了話題。

……

……

吃完飯,孫谷在回家的車裡就接到了資河鎮鎮長焦煌的電話。電話裡焦煌的鬱悶讓孫谷心裡有些心煩意亂的,焦煌是他的人,本來準備提拔焦煌擔任鎮黨委書記,但不料計劃不如變化快,上面竟安排了一個鎮委書記過來。

來就來吧,竟然還任命為縣委常委。

如果說沒有得到鎮委書記的位子,焦煌頂多是有一些失落,那麼,讓一個頂著縣委常委帽子的書記壓在他的頭上,他心裡的「壓力」和不安可想而知。

「孫書記,您看……我們……」電話裡焦煌的聲音很嘶啞很急促也很低沉,竟然連應有的恭謹和分寸感都失去了。

孫谷皺了皺眉,沉聲道,「你慌什麼?著什麼急?老書記離職,上面任命一個新書記來,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要知道,這是上面空降來的人,就算是我,也沒有辦法!」

頓了頓,孫谷又緩和了一下語氣,安撫了他一下,「你也不用太過放在心上,他們這種後備幹部頂多是下來鍍鍍金,不會在基層干長的,也就是一兩年的時間,就會調走,到時候也跑不了你的!我可是要警告你,你要是現在的這個節骨眼上,說一些過頭的話或者做一些過頭的事,弄出事端來,我也保不了你!」

孫谷旋即乾淨利索地掛掉了手機。

那邊,焦煌站在資河鎮政府的辦公室裡,憤憤地將手機摔在了辦公桌上,面目都有些扭曲。

他原本是縣委機關的一個副科長,費盡心機才傍上了孫谷,這幾年不但沒少在孫谷身上花錢,還鞍前馬後幾成他的家奴。在老書記離職之前,他親自去了一趟孫家,又上了一筆供,得到了孫谷的正式允諾。但誰知,過了沒兩天,孫谷又通知他說,上面安排了一個後備幹部來,而且還是縣委常委。

這讓焦煌煩躁之極。他又去了一趟孫家,很是婉轉地懇求孫谷能將他調離,換個鄉鎮干一把手,對於孫谷來說,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情,但孫谷卻沒有同意。

「狗日的,還不是想要老子繼續給你上供!狗日的貪官,不得好死!」焦煌站在那裡,望著窗外明媚的春光,心裡把孫谷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個遍。

……

第二天上午,歸寧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張敬富親自帶人送安在濤去資河鎮赴任。劉彥自然是直接去了宣傳部上任,自然有另外一番接待不提。

幾人乘坐的一輛麵包車出了縣城,一路直奔南邊的資河鎮。資河鎮顧名思義,因為是環繞歸寧縣全境的資河的發源地,故名資河鎮。出了縣城,一開始的路況還不錯,是一條寬敞的柏油馬路,張敬富介紹說,那是去年才修的公路,一直連通縣城的外環公路,然後向北與通往房山市區的公路相接。

但走了半個多小時之後,就轉入了一條坑坑窪窪的三級公路,路況之差,令人髮指。資河鎮通往縣城和外界的,只有這麼一條修建於70年底末的公路,早已年久失修問題多多。

麵包車時走時停,司機的頭上冒了一頭冷汗。自己開的車一般都是縣委辦的科員們坐,而今天突然一下子就上了兩個常委,其中一個還是縣委的重要領導張部長,他心裡就微微有些緊張。可越緊張,就越容易出問題,麵包車吭哧吭哧地走了一段之後,猛然頓了一下就熄滅了火,任憑司機再怎麼發動也無濟於事。

車就這樣壞在了馬路當中。車窗外,時不時有冒著黑煙的拖拉機開過,偶爾還有幾輛毛驢車踢踏踢踏地路過。張敬富皺了皺眉,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司機尷尬地笑了笑,「張部長,不好意思,車壞了,我馬上下去看看。」

……

……

司機下來修車,幾個人也都從車上下來。張敬富遞過一根煙來,與安在濤一起站在路邊,一邊抽煙一邊指著遠端層層疊疊的山巒笑道,「安書記,那裡就是資河鎮了……這個鄉鎮呢,基本上多數村子都在山間或者是山腳下,在我們歸寧來說,算是一個比較窮的鄉鎮……」

縣委組織部的幾個工作人員見兩位領導站在那邊,便都湊到了另一邊,也各自掏出煙來互相點上。一般像這種場合,普通幹部是不會去靠近領導的,因為領導始終是領導,領導或者會親近群眾,但領導與群眾之間該有的距離感還是必須要保持的。

安在濤笑了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很好很清新。清澈見底的資河從山裡蜿蜒流瀉而下,與公路並行,河水平緩並不湍急,遠遠地繞向了縣城那邊。而資河的對岸,就是一片片的麥田。現在是五月底,再有幾天就是收割麥子的時節了。

他俯身下去,順手從路邊掐了一朵盛開的野花,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哈哈一笑,「張部長,好香!」

張敬富臉上笑了笑,心下卻有些鄙夷。在他心裡,安在濤也好,劉彥也罷,不過是靠「根紅苗壯」和運氣好才走上了處級領導崗位——其實,不過還是一些個幼稚的毛頭小子罷了。

要是普通的鎮委書記赴任,縣委組織部能來一個科長就是給很大面子,但安在濤卻不同,他是縣委常委,雖然因為資歷淺職位低排名最後,還在劉彥之後,但也畢竟是常委,他這個做組織部長的就不得不親自出馬。當然,這也是孫谷的安排。

他卻不知,昨晚孫谷接到了房山市委書記李雲秋的電話,李雲秋雖然沒有直接說什麼,但在電話裡卻繞著彎地告訴他,要好好「照看」這兩位年輕的後備幹部,他們要是出一點差錯就拿他是問。

李雲秋這個女人的冷酷和手腕,孫谷是心知肚明的,他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不過,從李雲秋有所區別的口氣中,他也聽出了某種端倪:這兩人中,劉彥來頭很大確定無疑,而這安在濤,雖然受上頭賞識,但卻是一個平民子弟,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所以,李雲秋的這個電話,基本上就讓孫谷確定了對待兩人不同的態度。一個當「奶奶」供起來,而另一個嘛,想要在老子的地盤上幹出什麼成績來,想要在歸寧鍍金,還要看你識不識時務,會不會做人,有沒有本事。

又跟張敬富站在路邊聊了一會,見車子還是遲遲沒有修好,安在濤還好,張敬富就有些不耐煩,他不滿的瞪了滿臉是油汗的司機一眼,向一個手下吩咐道,「趕緊打回電話去,讓縣委辦另外派車趕緊趕過來!」

安在濤笑了笑,「張部長,我看這車一時半會也來不了,這樣吧——你們在這裡等,我隨便上前面先走著,也順便看看山景,這裡山清水秀的,非常不錯!」

張敬富一怔,倒是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點點頭,「安書記頭一回到鄉下來吧?也好,你隨便轉轉,一會車來了,我們去前面接上你!嗯,只是這鄉下土塵大,你別嫌髒就好!」

……

……

安在濤隨意前行,走著走著,覺得有些熱,就乾脆脫下了夾克,將夾克搭在肩膀上,只穿著裡面的一件米黃色的長袖T恤。因為要在房山長期工作,所以安在濤和劉彥兩人都帶了行禮準備了一些衣服,這件T恤還是臨走前,安雅芝帶著竹子親自到商場給他買的。

雖然安在濤不太喜歡穿這種款式的T恤或者襯衣,覺得有些老氣和古板,但是安雅芝卻覺得他如今大小也是一個領導幹部,不能穿得太隨便,所以就買了幾套在她看來比較「莊重大方」的夾克、T恤、襯衣和西褲,還有幾雙皮鞋和一套西裝。

安在濤拗不過母親,只得順從地穿上了夾克襯衣和西褲皮鞋。只是今天一早,他就又換回了自己的天藍色牛仔褲和白色旅遊鞋,這樣穿著隨便一些也舒服。當然,考慮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又是頭一天上任,他也就穿上了這一件T恤,外面又套了一件深顏色的夾克。

他緩步前行,望著週遭的山景,心裡慢慢感到凝重起來。資河鎮的資料他昨晚看了看,發現情況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差。

如果你頭一次來,肯定會覺得這個地方山清水秀沒有污染,但如果要讓你在這裡長期居住,恐怕用不了一個星期,你就會呆不下去。環境是沒有污染,空氣也很清新,出門就是大山,還有清澈見底的河流,但是——這些再好,都擱不住一個窮字。

31個自然村,有一半都在山裡或者山間。接近2萬的人口,90%都靠務農為生。務農也沒啥,只是這裡多是山田坡地,土地相對比較貧瘠,在這樣的土地上刨食吃注定只能圖個溫飽。

幾乎沒有任何的工商業基礎,只有幾家小煤窯和一個簡陋的缸瓦廠,算是全鎮唯一的「經濟支柱產業」。

當然,改革開放之後,也有不少村裡組織頭腦靈活的村民大膽地搞起了養殖業、種植業,但不論是養豬養雞養魚的還是種瓜果梨桃的,都因為交通不便,距離城區太遠而匱乏銷路,最終也都不了了之。

生活質量提高不上去,老百姓很窮,這所謂的青山綠水就成了一種窮困的表徵,成為落後的代名詞。

第153章 新官上任(四)被「修理」的新書記

95年,前任鎮委書記從省裡請專家來考察,發現資河鎮的土質和氣候環境適合種植桔梗,就建議鎮上發展桔梗種植。

桔梗別名叫鈴鐺花、吉祥花、土人參。不僅可以藥用,而且還可食用。有病可治病,沒病可保健;北方大部分地區有食用桔梗菜的習慣,而韓國、日本每年都從國內進口千萬公斤鮮桔梗,通過加工轉口貿易出口到東南亞及歐美地區,加上食品業發展及出口創匯,桔梗的需求量越來越大。

桔梗喜涼爽濕潤環境,野生於向陽山坡及草叢中。耐寒力強,可忍耐—25攝氏度的低溫。對土壤要求不嚴,但以栽培在富含腐殖質的中性壤土中生長較好。這種種植條件,正好適合資河鎮,結果,在鎮上的大力推動下,全鎮幾乎所有的自然村都將原先的山坡地種上了桔梗。

但市場巨大並不意味著市場不會波動。92—94年,桔梗市場最低價干品1.5—2元/公斤,95年出現轉機,價格連續暴漲,賣出了歷史從未有過的高價,97年春,鮮品出口級的價格高達10元,亳州藥材市場干品賣到20元/公斤,農民種植一畝桔梗當年效益6000元,生長兩年的10000元左右。

高效益大大刺激了桔梗的大力發展種植,產區、非產區一窩風地跟著種,種植面積擴大了幾倍。資河鎮的桔梗產業就是在這個時候跟風開種的,一開始,雖然因為交通不便和沒有形成規範種植,產量較低,出產的桔梗也沒有精細加工,但也讓鎮上的農民吃到了一些甜頭。

然而,到了97年,亞洲金融風暴,桔梗出口受阻,97年底至98出現爛市,導致爛市積壓,藥農虧本。而剛剛起步的資河桔梗種植業更是在這場市場的波動中嚴重受創。

……

……

不知不覺間,安在濤已經走出了很長一段路,拐過那個彎,後面突然來了一輛手扶拖拉機,拖拉機上拉著滿滿噹噹的啤酒和各類小商品,拖拉機手是一個30多歲的黑臉漢子,穿著一件油脂麻花的白襯衣,很是扎眼。

漢子停下拖拉機,任憑拖拉機突突突地發動著,跳下車來,嘴上叼著一根過濾嘴香煙,向安在濤招呼了一聲,「兄弟,有沒有火?借個火使使!」

漢子身上發散出一股子濃濃的汗臭味,安在濤暗暗皺了皺眉。笑了笑,他掏出自己的一次性打火機,啪地一聲給漢子點燃了香煙。

漢子貪婪地吸了一口,咒罵了一句,「狗日的天氣,才5月底就這麼賊熱!」

他旋即打量著安在濤,呵呵笑道,「兄弟,你很面生啊,不像是我們鎮上的人啊。」

安在濤微微一笑,「我剛分配到鎮政府工作,今天頭一天來報到。對了,大哥,這裡距離鎮上還有多遠?」

漢子嘖嘖一聲,「我一看你就像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只是兄弟,俺不瞞你說,俺們這裡可是窮得很,你來這裡上班以後可別後悔!這幾年,可是有好幾個大學生來呆上幾個月就都辭職走了!……哦,也快到了,喏,過了前面就是了,大約還有3里路吧。」

「上來我帶你過去?」漢子跳上拖拉機,回頭招呼了一聲。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跳了上去,坐在了車廂裡一捆啤酒的上面,使勁拽住車體,笑道,「這樣就麻煩你了。」

「客氣啥?抓緊了啊,前面的路不太好走!」漢子說著就開動了拖拉機。

……

……

這個叫張旺財的漢子開著拖拉機,終於一路顛簸地進了相對還算是比較「繁華」的鎮上。一條破舊的柏油路貫穿整個鎮上,放眼望去,鎮上最高的建築物大概就是鎮政府大院裡的那座刷著白漆的三層辦公樓了。

不過,窮歸窮,小歸小,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鎮政府在馬路東側,鎮政府大院的兩邊,有供銷社,儲蓄所,郵電所……還有一家坐落在平房大院裡的鎮衛生院。

馬路的西側是一排排沒有任何規劃的居民區,大多是磚瓦房,其間也偶爾有兩層小樓露出頭角。張旺財指著那幾座小樓羨慕地砸吧砸吧嘴,「兄弟,看到沒有,那是開煤窯的小老闆住的,在外面,這種小樓算啥?可在俺們這裡,這就相當於外面的大別墅!」

張旺財家開了一間小賣部,他這個小賣部正好在鎮政府的對面,就是間隔著七八米寬的馬路。他把拖拉機開在小賣部門口停下,兩人一起跳了下來。

他的婆娘陳翠蘭走出小賣部,一邊幫著張旺財往下搬貨,一邊瞥了也在幫著搬貨的安在濤一眼小聲問道,「這是誰家的後生哩?好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後生!」

張旺財瞪了婆娘一眼,「少扯淡,趕緊幹活!這是新來鎮上的大學生,你唧唧歪歪個鳥!」

說完,張旺財見安在濤竟然扛起了一箱沉重的貨物,哈哈一笑,「我說兄弟,謝了,沒想到你一個城裡後生,力氣倒是蠻大!」

安在濤將箱子扛進小賣部裡,喘了口氣,「呵呵,這不算什麼。我說旺財大哥,你們這小賣部就在路邊,我看鎮上商店也不多,生意應該還不錯吧?」

「還湊活吧。」張旺財嘿嘿一笑。

「都快關門了,還湊活!」陳翠蘭小聲嘟囔了一聲,抱著一箱方便面走進了小賣部,狠狠地踢開了那扇木門,發出砰地一聲響。

安在濤一怔,但也沒再往下問。

搬貨完畢,安在濤掏出自己的中華遞給了張旺財一根,然後自己也點上一顆。張旺財驚訝地瞥了他一眼,「兄弟你檔次不低啊,竟然抽中華!看來,你後生家在城裡也是個有錢人!」

安在濤笑了笑,就主動岔開話去。兩人一邊抽煙一邊隨意聊天,一個30多歲的中年男子,身上穿著一件雪白的白襯衣,頭髮梳得油亮油亮,是時下比較流行的那種大背頭,不過安在濤覺得這種頭型實在是很傻。

大背頭匆匆跑過來,喊了一嗓子,「張旺財,拿兩條玉溪煙來,鎮上今天要有領導來!趕緊的!」

張旺財立即臉色一變,皺了皺眉,迎了上去,低低道,「梁主任,我們實在是小本生意……賒不得帳了,這些年,鎮上已經欠了我們一萬七千多塊的煙酒錢,到現在也不給我們結賬……」

大背頭是鎮上的辦公室主任梁茂才,他不耐煩地瞪了張旺財一眼,「我說你小子哪裡這麼多廢話?我們鎮政府也是堂堂的一級人民政府,還能少得了你這點煙酒錢?早就跟你說了,現在鎮上資金臨時有點困難,等過了年就一起跟你結賬,你慌什麼?!」

張旺財臉色有些漲紅,還要說什麼,他的婆娘陳翠蘭已經衝了出來,大聲道,「梁主任,不拿錢就沒煙,我們小店概不賒賬!」

梁茂才有些惱火了,他手指著陳翠蘭斥道,「看你個熊女人,目光著實短淺,眼裡就知道錢!……我沒有時間跟你蘑菇,我還要忙著接待領導,懶得跟你廢話,趕緊拿兩條煙過來!」

見陳翠蘭站在那裡不動彈,嘴巴撇著。梁茂才惱羞成怒地吼道,「張旺財,你這小賣部還想不想開了?」

張旺財歎了口氣,正要進門去拿煙,陳翠蘭憤怒地攔在門口,大聲喊了起來,「鎮上怎麼了?鎮上就可以抽煙喝酒不給錢啦?不行,張旺財,你今天要是敢給他拿煙,老娘就不跟你過了,跟你離婚!」

……

……

梁茂才竟然站在那裡跟陳翠蘭就吵了起來,安在濤站在一旁看著聽著眉頭緊皺,越聽越聽不進去。漸漸地,就圍攏過來一些村民來看起了熱鬧。

陳翠蘭從屋裡拿出一個賬本來,打開,指著上面密密麻麻的一筆筆記賬,臉漲得通紅,她激動地手都有些哆嗦,「大家看看,還講不講理了?欠了我們一萬七千塊的帳啊!我們開幾年小賣部一共才掙多少錢?這回進貨的錢還是我從娘家借的——梁茂才,你這回就是說破天,老娘也不賒賬!」

陳翠蘭手一哆嗦,賬本就落在了地上。安在濤上前去撿起一看,掃了幾眼,暗暗搖頭,心道這麼一個小本經營的小賣部,照這麼下去非被「賒」垮不可,難怪這婆娘這麼急眼和憤怒。

他歎了口氣,將賬本交給張旺財,笑道,「好了,張大嫂,消消氣,也別生氣了。你們不賒賬,別人還能強迫你們賒賬不成?」

張旺財接過賬本,看看自己面紅耳赤掐腰罵街的潑婦一般的婆娘,又看看神色憤怒尷尬的梁茂才,又望了望周圍看熱鬧的人,氣不打一處來擺了擺手吼了一嗓子,「都滾蛋,看啥看?有什麼好看的!」

梁茂才狠狠地跺了跺腳,手指著張旺財陰陰道,「張旺財,好,好,你真是有種!」

張旺財知道梁茂才威脅自己,也知道自己終歸是要在人家鎮上領導的眼皮底下討生活,如果真要得罪了他們,就怕這個小賣部真的會開不下去了。不說別的,前一段時間,他們去對面要了一回帳,回頭鎮上工商所的人就來找了好幾回麻煩。

張旺財一把推開陳翠蘭,不顧陳翠蘭的哭喊,拿了兩條玉溪香煙,勉強笑著遞了過來,「梁主任,您別生氣,只是我們確實小本生意經不起這麼折騰了,這是最後一次了,下不為例啊!」

安在濤皺了皺眉,一把就攔住了他,「張大哥,你怎麼還要賒賬?趕緊拿回去吧!天底下哪有這種事情。」

安在濤要是遇不上這種事情便也罷了,但既然遇上了,作為新任的資河鎮黨政一把手,他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畢竟,鎮上的形象也關係著他這個鎮委書記的面子。

梁茂才正想接過煙,突然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來,不由掃了安在濤一眼,見是一個陌生的青年,還以為是張旺財的親戚,也沒太放在心上,只是卻冷哼一聲,「張旺財,你可是要想清楚!」

張旺財心裡歎息一聲,向安在濤苦笑一聲,小聲道,「兄弟你趕緊走吧,這是鎮政府辦公室的主任……這事兒你別管了,要是得罪了他,你會有麻煩的……」

安在濤淡淡一笑,「呵呵,這事兒我管定了!」

說完,安在濤一把強行將張旺財手裡的兩條煙給奪了過來。

這麼一來,梁茂才滿腹的怒火都一起集中發作出來,他怒視了安在濤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居然爆了句粗口。

安在濤真是一怔。他實在是沒有想到,這人好歹也是政府幹部,怎麼能在群眾面前這麼粗野蠻橫?其實,他是沒有鄉鎮工作的經歷,在這種偏遠山區鄉鎮,鄉鎮幹部就是土皇帝,霸道一些屬於正常,而由於歷史的原因,鎮上的工作人員又多來自本地,加上天天跟農民打交道,「粗野」一些也不稀罕。

你指望這種地方的鄉鎮幹部像城裡的機關幹部一樣,端著架子裝出文明人的派頭來,似乎也不太現實。

安在濤眉頭一挑,他不怒反笑,望著梁茂才淡淡道,「你是在罵我嗎?」

梁茂才正在氣頭上,他斜著眼睛呸了一口,「罵你咋了?你是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鳥?……」

……

……

梁茂才用當地的土話嚷嚷了起來,語速很快,安在濤聽不太明白,但想來也沒有什麼好話,無非是一些罵人的話。

他長出了一口氣,慢慢走到小賣部跟前,將兩條煙塞給了陳翠蘭的手裡,笑了笑,「大嫂,趕緊把煙收起來吧。」

然後安在濤轉過身來,不顧旁觀眾人好奇驚訝的目光,一步步向梁茂才走了過來,走到跟前,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後慢慢走去。

安在濤離開張旺財的小賣部,站在對面的馬路上,見路邊有塊大石頭,就一屁股坐了下來,掏出煙又點上一顆,靜靜地望著來路,見張敬富等人的車還沒有到來,心頭就未免有些煩躁。

梁茂才在鎮裡干了十多年,還從來沒有遇到像安在濤這樣輕描淡寫敢於公開挑釁他鎮幹部權威的人,但他心裡似乎有事,也顧不上跟安在濤計較,又見張旺財兩口子鐵了心不肯賒賬,便恨恨地跺了跺腳,揚起一圈煙塵,在陽光下反射的沸沸揚揚。

他大步向鎮政府大院走去,臨進大門時惡狠狠地瞪了安在濤一眼,心道,等老子忙完接待再回頭來收拾你!

他今天也是有些鬱悶。鎮上要來新領導,而且還是一個縣委常委,他這個做辦公室主任的,忙前忙後忙著準備接待,又是佈置會場,又是安排吃飯。到處喊辦公室的小王出來買煙又沒找到人,就乾脆自己出門來想到張旺財這裡賒賬。但誰知張旺財兩口子被鎮政府賒怕了,一點面子也不給,讓他這個往日裡傲氣十足的梁大主任出了一次丑,還被一個臭小子「奚落」了一回。

幾個看熱鬧的村民漸漸散去,只是臨走前還是朝安在濤這邊打量著,心裡都很是奇怪:這是哪裡來的這麼一個後生娃?這麼牛氣,連鎮上的幹部都敢「冒犯」?其實安在濤也沒有說什麼做什麼,只是勸阻張旺財夫婦賒賬而已。

梁茂才匆匆走回鎮政府大院,半路裡遇到了資河派出所的所長孫勝利。孫勝利的警服敞開著,沒有戴帽子,他嘿嘿笑著跟梁茂才打了個招呼,見梁茂才臉色不對,就順口問了幾句。

……

……

資河派出所就在鎮政府大院裡,是辦公樓後面的一排小平房,包括所長在內總共只有5個在編的民警,還有幾個從附近村莊雇來的協警。幾個協警大模大樣地走出了大院,氣勢洶洶地就朝坐在路邊的安在濤走來。

那幾個協警,口裡還罵罵咧咧的。

張旺財和附近的一些村民見狀,心頭都撲撲直跳,心裡都在為安在濤捏著一把汗。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幾個協警先是站在馬路對面罵了張旺財幾句,然後就衝著安在濤而去。

這幾個協警本就是附近村裡游手好閒的青年,有些連初中都沒有畢業。別看他們種地務農不行,但做「打手」卻是蠻有天份,凡是鎮上有什麼打架鬥毆的事情,只要這幾人一出面,倒是還有幾分震懾力。他們穿了一身狐假虎威的假警服,鎮上的地痞二流子見了他們都害怕。

這些人你還能指望有什麼文明和素質,還會講究什麼執法文明,說白了,他們就是穿著「官服」的准流氓,不過是派出所花錢雇來代勞的治安工具。

……

……

一個協警推搡著安在濤,另外一個順手扯下了安在濤搭在肩膀上的夾克,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幾腳。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安在濤心裡憤怒到了一個極點,但臉上卻是非常鎮定,他慢慢向路邊的一棵槐樹退去,靠在了樹上,怒道,「你們想要幹什麼?」

一個協警呸了一聲,「幹啥?出來修理修理你!你是哪個村的?敢在鎮上撒野?是不是要跟哥哥幾個進派出所玩玩呀?」

安在濤看著自己的夾克在踩在地上,心裡的怒火一點點的升騰著,但他實在是不願意跟這幾個二流子說話,扭頭望著來路,見不遠處有兩輛黑色的桑塔納開了過來,心頭便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張敬富坐在車裡有些焦急,這一路行來也沒有看到安在濤,還以為他走丟了,正要準備給他打手機,突然看到安在濤被幾個協警圍在路邊,便吃了一驚。

兩輛轎車戛然而止,迅速停下。張敬富帶著縣委組織部的幾個人猛的跳下車,組織部的一個科員大喊了一聲,「你們想要幹什麼?快滾開!」

幾個協警見來了兩輛高級轎車,又見到了幾個氣勢不凡的幹部,心頭一驚,想起了今天鎮上有新書記要來,趕緊都惶恐地退到了一邊。

組織部的那個科員趕緊上前,尷尬地一笑,「安書記,這是怎麼回事?」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掃了那幾個協警一眼,也沒有說話,面色陰沉著走過去,俯身從地上撿起了自己被踩得髒乎乎的夾克。

人群中圍觀的村民們都是一驚:這個後生竟然是一個「安書記」?張旺財嘴巴大張一時間也有些合不攏,嘴裡小聲喃喃自語,「安書記?」

張敬富看了看安在濤,又瞥了週遭的村民一眼,皺了皺眉,大步走過來,「安書記,到底咋回事?」

安在濤抻著臉沒有作聲,只是嘴角抽動了一下。

正說話間,鎮長焦煌帶著幾個鎮領導擠進了人群,滿臉堆笑地向張敬富大聲道,「張部長,幾位領導怎麼站在門口?請進請進,我們可是等候幾位領導多時了!呀,這位是安書記嗎?這是怎麼了……」

……

……

梁茂才正要出言驅散人群,突然見被幾個領導簇擁在其中的安在濤,面色陡然一變,心下顫抖,腿肚子都有些打擺子,「這就是新來的縣委常委、鎮委書記?」

村民們一哄而散,安在濤若無其事地跟張敬富說著話,一邊向鎮政府大院走去。在即將走進大院的時候,他回頭瞥了梁茂才,眼角的餘光從臉上鐵青的焦煌身上閃過,他突然停下腳步,將手裡髒乎乎的夾克扔了過去,淡淡而冷漠地道,「梁主任,這幾個人把我的衣服弄髒了,你幫我洗一洗!」

梁茂才身子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地接過安在濤的夾克,神情有些木然。

焦煌心裡煩躁之極,他惡狠狠地瞪了梁茂才一眼,又掃了那幾個灰溜溜站在一旁的協警一眼,咬了咬牙,見安在濤已經笑吟吟地跟張敬富走進大院,急忙也定了定神,跟了上去。

陳翠蘭站在小賣部門口,驚訝地望著安在濤被鎮上的一群領導前呼後擁著進了鎮政府大院,半天說不出話來,良久才吃吃道,「張旺財,這個俊秀的後生竟然是新來的書記哇?」

「你給老子閉嘴!」張旺財推了婆娘一把,「都是你惹出來的事,趕緊給我進去,今天不賣了,關門回家!」

第154章 新官上任(五)送禮的所長

年輕的鎮委書記在鎮政府門口被幾個協警「修理」了一頓,這個消息旋即在這個巴掌大的小鎮上傳播開去。時下還不到農忙時節,鎮上的居民都閒在家裡,或者是每日裡在街上閒逛,或是聚在一起打牌,這種消息的傳播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安在濤面無表情地跟在張敬富的身後走進了鎮上辦公樓三樓(頂樓)的大會議室,身後是焦煌,還有幾個鎮領導。而會議室裡,鎮上各部門各機構的負責人都已等候在那裡,抽煙的抽煙,說話的說話,會議室裡烏煙瘴氣亂糟糟的。

焦煌乾咳了一聲,會議室裡頓時沉靜下來,接著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但在掌聲之後,又是一陣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聲。數十雙眼睛一起聚焦在安在濤那張英挺淡定但卻非常年輕的面孔上:這就是新來的鎮黨委書記?還是縣委常委啊,怎麼這麼年輕?天!

主席台上只設了三個座,自然就是張敬富、安在濤和鎮長焦煌,幾個鎮領導都跟其他人員一起坐在下面。鎮黨委副書記張奎面帶微笑,使勁地鼓著掌,但小眼睛裡卻閃爍著莫名的神采。

副鎮長孫曉玲文質彬彬的,留著一頭短髮,30多歲的年紀,相貌一般但看上去非常幹練,一看就是那種知識分子出身的基層幹部。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面對這個過於年輕的新任書記,她心裡很平靜。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又隱隱聽說了安在濤是上頭培養的後備幹部,她就暗暗曬然,認為這人無非是來鍍金的,而看到安在濤本人後,她更是加重了這種看法。

副鎮長張志勇年齡較大,應該說在鎮領導班子裡他年齡最大,已經47歲了。這個年紀還呆在鄉鎮副職的位子上,說明他已經陞遷無望。

……

……

張敬富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同志們,我們開會。受縣委孫書記的委託,按照組織程序,縣委組織部今天來送縣委常委、資河鎮黨委書記安在濤同志上任……」

張敬富慢騰騰地簡要介紹了一下安在濤的工作經歷以及他的基本情況,重點強調了他是上面來的後備幹部,這種刻意的「強調」,讓安在濤聽了眉頭微微一皺。而焦煌,更是嘴角抽動了一下。

「下面,大家歡迎安在濤同志講話。」張敬富帶頭鼓了鼓掌,下面自然又是掌聲如潮。

安在濤微微一笑,梁茂才趕緊跑上去將話筒從張敬富的眼前挪到安在濤的跟前,但他卻不敢直視安在濤的眼睛。自打出了剛才那一攤子事情之後,他心裡就開始惴惴不安,生怕這位新貴給他穿小鞋報復他。

開玩笑,新來的縣委常委、黨委書記一來,自己這個做下屬的非但沒有侍候好領導,反而還給了他一個下馬威,擱在誰的身上也受不了。況且,這位新貴這麼年輕,想來應該是記仇的吧。

梁茂才尷尬地笑著,又退了回去。而他的這種小動作,落在焦煌眼中,焦煌台下的腳輕輕地踢了桌子一下。儘管聲音很輕微,但坐在台下的黨委辦主任老路也注意到了,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政府辦主任是鎮長的人,如今新書記來上任,作為政府辦主任,梁茂才表現得這麼慇勤,雖在情理之中,但也會讓焦煌心裡很不舒服。當然,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

老路卻不知,梁茂才正在為剛才冒犯了新領導而心裡七上八下難以自安,已經顧不上焦煌的感受了。

安在濤清冷的目光在梁茂才身上一閃便收了回來,他朗聲道,「首先感謝組織上的信任,感謝縣委的孫書記和張部長……同志們,能來資河鎮工作,我感到非常榮幸,也倍感責任重大……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將會與大家一起工作生活,嗯,工作日時間我會住在鎮上,如果我工作上有什麼不到的地方,還請大家多多提出批評指正。」

說完,安在濤起身向台下的人鞠了一躬。台下,笑聲和掌聲隨即響起。

就在眾人以為安在濤話說完的時候,安在濤突然又道,「下面,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吧,我也認識一下,從這幾位鎮領導開始。」

焦煌笑著拿過話筒去,「好,既然安書記說了,那麼我點到名字和職務的同志就站起來一下。鎮黨委副書記張奎——」

焦煌一個個地念著職務和名字,安在濤默默地坐在那裡,目光一一從站起來的人臉上閃過,他的記憶力很好,在特意有心之下,就是這匆匆一面,他也基本上就將鎮上各領導以及各部門負責人記了個八九不離十。

……

……

中午鎮上早已安排好了酒宴,新領導上任,又有縣委的組織部長過來,鎮上怎麼能不接待一下。這是基本的官場禮儀,安在濤自然不會反對。他縱然是心裡有什麼想法,今天是頭一天上任,也不能掃了大家的興頭,有什麼事情,還需要慢慢來處理。

譬如鎮政府欠下張旺財小賣部一萬七千塊錢煙酒錢的問題,還有那幾個協警的問題。

酒宴安排在鎮上唯一的一家酒店裡,是資河鎮所在地資河村一個村民開的,除了鎮上一些村民家裡的紅白喜事之外,鎮上的接待基本上就在這裡。

按照職位座次坐下之後,焦煌呵呵一笑,「張部長,安書記,組織部的各位領導,咱們鎮上條件簡陋,只能以粗茶淡飯歡迎各位領導了,嗯,這些都是咱們山裡的一些野味,山雞蛋,燉山雞,還有新鮮的野菜……請大家不要嫌棄!」

望著桌上用大碗大盆盛著的燉雞,煮好的山雞蛋,炒野兔子肉,各種野菜,雖然沒有什麼花樣,但卻是非常實惠,林林總總一大桌子。安在濤淡淡一笑,側頭問道,「焦鎮長,這些菜在咱們這裡,一桌需要多少錢?」

焦煌笑了笑,眼睛卻瞥向了坐在末位上的面色恭謹的梁茂才身上。梁茂才下意識地起身向安在濤笑道,「安書記,都是一些農家菜,也不值什麼錢……也不比城裡的飯店,沒有什麼味道,也就是能吃飽肚子——嗯,這一桌子100多一點。」

安在濤又瞥了一眼桌上放著的兩盒玉溪煙,和鎮上自帶的本縣酒廠出的資河特曲,嘴角浮起一抹笑容,點了點頭,就沒再說什麼。

酒席上,梁茂才見酒過三巡,領導們各自帶酒完畢也互相對飲完畢,這才端著酒杯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先是為安在濤端起酒杯來,然後媚笑道,「安書記,我今天可是犯了一個大錯誤……您儘管批評,嗯,請領導儘管批評!」

安在濤笑了笑,緩緩起身來,跟梁茂才碰了碰杯,沾了沾唇算是喝了。梁茂才不敢再勸,只能陪笑著又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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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喝了一個多小時,送走了張敬富和縣委組織部的一干人,黨委辦主任老路就帶著安在濤去了早就給他準備好的辦公室。在辦公樓二樓的走廊最盡頭處,是內外兩間,裡間是宿舍,外間是辦公室。

宿舍裡有一張軍用板床,還有兩個老式的彈簧沙發,陳設比較簡單。與之相比,外間的辦公室就相對比較「豪華」。不僅有一張挺大的嶄新的老闆桌,裝了一台掛式小空調,還有一台電腦。但安在濤知道,這裡大概是還不能上網的。

老路一邊幫安在濤收拾著辦公桌,一邊笑著跟安在濤寒暄。安在濤有一搭無一搭地跟他說著話,突然低低問道,「老路,我們鎮上的財政情況如何?」

老路臉上抽動了一下,有心想要說什麼,但對於暫時還摸不透脾氣的新領導,尤其是這位新領導還是縣委常委,級別有些太高,他還是猶豫了一下,笑了笑,「還湊活吧,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把財務室的人找來您問問?」

安在濤眉頭一跳,搖了搖頭,「算了,不用了。對了,老路,我剛來情況不熟悉,你通知一下各部門,把鎮上的各種情況都給報一份材料來,越全面越好越細緻越好。」

老路嗯了一聲,一般新領導都會有這種要求,他早有心理準備,各種報表材料早已準備好,就放在了他的案頭上,他回頭本可以拿過來,但他卻不會拿得這麼快。

老路剛要離開,突然又聽安在濤道,「明天,如果明天天氣好的話,我想下去轉一轉,你看看找個人給我帶帶路吧。」

老路一怔,但他還是迅速地回頭來笑道,「好的,安書記,我陪您下去轉轉就是。」

安在濤擺了擺手,「不用了,隨便找個年輕同志就是了。」

……

……

老路走了,臨出門前給安在濤輕輕扣緊了門。安在濤坐在寬大的老闆椅後面,眉頭漸漸地皺緊起來。雖然剛來第一天,但給他的感覺,這個鎮雖然偏遠雖然窮困,但人際關係之複雜、問題之多,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雖然只是在酒桌上的短短接觸,但他也隱隱看出,目前的鎮領導班子裡並不團結,已經分成了三派,焦煌和張奎是一派,孫曉玲是一派,而張志勇自己則是中間派,腳踏兩隻船兩不得罪。而以這三派領導為首,鎮裡的下屬頭頭腦腦們也各自站起了隊,形成了關係微妙的派系。

焦煌和張奎是典型的基層官場官員,一門心思想著向上陞遷離開鄉鎮,至於鄉鎮是不是會搞好,其實並不怎麼上心;而那個張志勇,因為年齡大了陞遷無望,就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勢,想必也不會幹什麼,就是拿鎮政府當成了養老院;而只有那個孫曉玲,給安在濤的感覺,像是一個想幹實事的人,只是似乎脾氣有些急躁。

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在安在濤的腦海中閃現,他淡淡地想著,嘴角浮現出淡淡的笑容。望著窗外漸漸西墜的血紅落日,以及那隱現一角的青翠山峰,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在這樣的環境裡工作,他需要更加沉穩和謹慎,一步步來不能過於急躁,否則根本就站不住腳。

他正在梳理著自己的情緒,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請進。」安在濤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自此之後,他不再是那個小記者安在濤、也不再是那個市委書記秘書安在濤了,而是縣委常委一鎮之黨委書記的安在濤了。人雖然年輕,但他性情沉穩,坐在那裡,領導的氣勢自然而然地就流露而出。

一個身穿警服的30多歲男子,滿臉堆笑地走了進來。他個子不高,身材不胖不瘦算是中等身材,他手裡捏著一個塑料袋子,裡面似乎裝著兩條煙。安在濤掃了他一眼,方才在酒場上見過,資河鎮派出所的所長孫勝利。

孫勝利將手裡的兩條煙大刺刺地放在安在濤的辦公桌上,「安書記,這是兩條煙,我看您抽煙,就送兩條煙來!」

安在濤皺了皺眉,心道哪有你這麼送禮的。就這樣用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子裝上,也不用報紙包一包,而且,還公然放到領導的辦公桌上,說話硬邦邦地:我給你送禮來了,你收不收?

安在濤緩緩起身,淡淡道,「你這是做什麼?趕緊拿回去!我自己帶了煙來,再說我抽煙也不算勤!」

孫勝利面色有些漲紅,「安書記,俺也不會送禮,實不相瞞,給領導送東西這是頭一回!俺是個粗人,知道剛才得罪了領導,所以就買兩條煙來給領導賠罪!你要是大人大量就收下,你要是不收,俺就拿回去!」

安在濤有些啼笑皆非。他玩味的目光在這個看上去有些粗魯的警察身上滑動著,心裡暗笑,看來這人似乎是個直性子。不過,與那些城府深沉的人相比,安在濤還是願意和孫勝利這類人打交道。

他明白孫勝利是為什麼來給自己送禮。雖然駐鄉鎮的派出所並不直接接受鎮政府的領導,但是安在濤不僅是資河鎮的黨委書記,還是縣委常委,只要他一句話,就有可能免了孫勝利這個偏僻鄉鎮的派出所所長職務。

他相信,歸寧縣公安局局長絕不會因為一個派出所所長而得罪他這個新貴常委。其實,這一點,就算是孫勝利是個直腸子,也心知肚明。

他回到家跟老婆說了今天的「倒霉事」,就被老婆罵了一頓,然後催他來送禮。說就算是領導不收,也算是尊重領導給領導賠罪了。

安在濤笑了笑,突然從自己包裡掏出兩盒中華來,扔給了孫勝利,「好了,就是一點小事而已,我還能記仇?這是兩盒中華,你拿去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不過,對於你的屬下,以後要管嚴一點,雖然只是協警,但也是公職人員,怎麼能跟地痞流氓一樣!」

安在濤來帶了三條中華,是老丈人夏天農送給他的。兩條放在了縣城自己的房子裡,今天來上任就帶了一條。

孫勝利竟然也毫不客氣,一把抓起兩盒紅色的中華來,嘖嘖讚了兩聲,「難怪人家說安書記是有錢人,果然是省裡下來的幹部——安書記,俺是實誠人,俺可真拿了?好,安書記,既然這樣,俺就回去了。」

望著孫勝利提著塑料袋走出辦公室的身影,安在濤嘴角微微一笑:這人是真性情還是故作姿態,他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但願,他不要跟自己玩心眼兒……

……

下午臨下班之前,約莫著縣委辦的其他科員都走了,孫谷背著手再次來到張婧婧的辦公室,微微一笑,「小張,還沒走?每天老是這麼加班加點地工作,嗯,果然是好同志!」

「對了,那天沒什麼事兒吧?你走以後我挺擔心的,你看你和我那些戰友喝了那麼多酒,真怕你身體受不了啊!」如果有外人在場,肯定能聽出孫谷這話其實頗有些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味道,但張婧婧性格外向看上去單純得似一張白紙似的,一時間也沒有品味出孫谷的這種醉翁之意來。

「孫書記,我沒事兒,真是喝的有點多了,還煩勞孫書記惦記著,真是不好意思!」張婧婧嘻嘻一笑,覺得自己跟這高高在上的縣委書記關係變得很近很近。

「我這些戰友太不講究了,一個比一個能勸酒,喝起來就沒完,那天得回你幫我陪他們吃飯了,要是我自己到場就完了,非整多了不可!」

「孫書記,其實你們那些戰友人都挺好的,嗯,我也看出來了,你在他們中間挺有威信的。」

「咳……現在的社會人情往來就是這樣,我要是轉業以後蹬三輪去了,他們對我就不這樣了,人啊,都勢利眼,我要不當這個縣委書記,誰也不會搭理我!」孫谷歎了口氣,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

又一陣寒暄後,孫谷又背手離開了。而此時此刻,望著孫谷離去的背影,張婧婧的心裡已經開始對孫谷有了一點「敬佩」,感覺這位孫書記人挺實在,也沒有架子,知道關心下屬,從不拿自己當外人,有啥說啥,又想起他再三說的要提拔自己當副鎮長的事兒,她心裡就不免暗自有點喜歡……

第155章 小鎮問題多

不能不說,小鎮的夜晚實在是有些寂寞和無聊。鎮機關裡有一個小食堂,食堂雇了一個當地的農婦來給家不在鎮上的鎮幹部們做飯,一天三頓飯,每天兩塊五毛錢。在食堂裡吃了晚飯,安在濤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兼宿舍。實在是沒啥事幹,便躺下在床上看著老路送來的相關資料。

到了九點多鐘,窗外偶爾傳來聲聲的狗吠聲,隱隱還有行人匆匆的腳步聲,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

一大早,他剛起床,一個面相憨厚跟他彷彿年紀的小伙子,就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笑了笑,「安書記,您先洗把臉,吃點東西——今天路主任安排我跟您下去轉一轉……」

安在濤哦了一聲,一邊洗臉一邊問道,「你是?」

「我是黨委辦的秘書,我叫路慶祥……」小路撓了撓頭,「路主任說了,安書記以前是省裡有名的筆桿子大記者,讓俺好好跟您學一學……」

「哦。」安在濤笑了笑,剛要端起水盆去倒掉水,小路趕緊一把搶了過來。

安在濤走出辦公室,下樓去在院中隨意活動了一下手腳,望著東邊天際絢爛初升的朝陽,以及那被漫天紅光普灑的幽深群山,一股子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

……

……

匆匆吃了幾根炸得黑乎乎的油條,喝完一碗苞米粥,安在濤就讓小路帶著出了鎮機關大院,沿著那條柏油馬路向山裡行去。而他離開的時候,鎮上機關的大多數幹部還沒有來上班。焦煌家在縣裡,每天都坐著鎮上的吉普車返回縣城,等他上午9點趕到鎮上,跑去安在濤辦公室準備跟他正式談一談的時候,卻見房門緊閉。

問了幾個人,誰也不清楚安在濤的下落,他就幾步闖進黨委辦的辦公室,向老路招了招手,「老路,安書記上哪了?」

老路的笑容很平淡,他站起身來大聲道,「焦鎮長,安書記一早下鄉去了,他說要轉一轉看一看,我就讓小路跟著他呢。」

焦煌皺了皺眉,也沒說什麼,扭頭就走。

鎮裡這條柏油馬路越往裡走越狹窄,在走了半個多小時之後,就變成了土路,也不是那種專門修建的硬化路面,而大體是行人多了,就漸漸被踩出了路。

同行了這大半個小時,安在濤才知道,原來這看上去有些老實的小路竟然是黨委辦主任老路的兒子,房山師專畢業後,一開始在鎮上的聯中教書,老路費了不少勁才把他弄進鎮政府裡來。

「安書記,鎮上所在的村子叫資河村,前面這個村莊叫河頭村,您看我們是進村轉轉還是……」小路解下自己背上的軍用水壺,遞了過去。

安在濤接過喝了一口,然後指著面前通往山裡的小徑,「就不去村裡麻煩村幹部了,我們上山去看看,嗯,太陽都老高了,前面的坡地上都有人出來幹活了……走,去看看!」

安在濤將水壺遞給小路,大步行去。望著他同樣年輕的背影,小路暗暗歎了口氣:看看人家,比自己還小兩歲,但人家現在已經是副縣級的領導幹部了,這年頭當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但他馬上就回過神來,追了上去。

小徑兩旁,是一塊塊並不規則的山坡地。山坡地裡滿是一壟壟綠油油的低矮農作物,有些已經盛開了淡青色的五瓣小花,在和煦的春風中左右搖擺。安在濤停下腳步,走進路邊一塊地裡,俯身看了看,回頭笑道,「小路,這是桔梗吧?」

小路笑了笑,「是的,安書記,是桔梗。」

「我聽說鎮上種了不少桔梗?現在收成怎麼樣?」安在濤蹲在那裡,隨手掐了一枚桔梗葉子捏在手裡把玩著。

小路歎了口氣,也蹲在了安在濤的身邊,「安書記,你是不知道哩,現在行情不好,桔梗賣不出去呢,只能賤賣,勉強混個溫飽吧……像我們這裡的這種坡地,也就是種桔梗,種別的糧食根本就不成!」

「現在鎮上大多數的山坡地都種著桔梗,反正村民一年下來,也就是弄個千把塊勉強維持生計罷了。」小路苦笑著,「我們家也種哩,我媽種了兩畝地。」

安在濤哦了一聲,他知道鄉鎮上的很多幹部家都在當地農村,一般是男人在鎮上,女人還在家務農,這種情況很多。向小路父子雖然吃上了皇糧,但他母親卻還是農村戶口。

他站起身來,點燃一顆煙,望著身前身後一片片綠色的桔梗田,漸漸陷入了沉思中。

不遠處,幾個農婦扛著鋤頭說說笑笑地走了過來,不多時就各自進了旁邊的坡地裡,開始為自家的桔梗除草,偶爾也俯身下去為桔梗間苗。

安在濤擺了擺手,「小路,走,我們過去幫幫忙。」

「這個?」小路猶豫了一下,正要說什麼,卻見安在濤已經邁進了一家的桔梗田里,踩著鬆軟的泥土俯身拔起了草,他便趕緊也追了過去。

那個40多歲的農婦穿著一件破舊的長袖小花襯衣,正挽著袖子俯身鋤草,見來了兩個小伙子主動給自己幫起了忙,不由奇怪地掃了兩人一眼,目光落在小路身上,她站直身子放肆地笑了起來,「喲,這不是路家的大侄子?今兒個太陽是從哪邊出來了,怎麼跑俺家地裡幫俺幹活哩?咦,這大兄弟是……」

小路笑了笑,「三嬸,我……」

他正要說什麼,卻看見安在濤向他使了一個眼色,不由就生生嚥下了話去,「三嬸,這是我同學哩,來我們山裡轉轉玩玩,反正我們又沒事幹,就幫你拔拔草吧。」

那農婦口中嘖嘖連聲,繼續俯身鋤草,偶爾回頭來看兩人一眼,大咧咧地招呼一聲,「可千萬別把俺的桔梗苗給拔了喲,可要不得!」

太陽越升越高,山坡上幹活的農婦越來越多。安在濤直起身來抹了一把汗珠,心裡有些奇怪,便小聲問身後的小路,「小路,怎麼都是一些女人來幹活,鎮上的大老爺們呢?」

小路將手裡的一把雜草攥緊,低聲道,「安書記,鎮上的壯勞力不是去了小煤窯下井挖煤,就是出去打工,要是一家人都熬在這幾畝山田里刨食吃,還不得餓死喲!」

……

……

安在濤雖然從小吃了不少苦,但卻還從來沒有幹過這種農活。本來以為拔拔草是很容易簡單的事情,但堅持拔了半個多小時,他就腰酸腿疼渾身吃不消了。

見他有些吃力,小路趕緊笑道,「安書記,我們還是走吧……」

安在濤苦笑一聲,望著快要到盡頭的一壟桔梗,他擺了擺手,「善始善終吧,小路,我拔完這一壟,你也搞完那一壟,然後我們再走!」

兩人正說話間,突然耳邊傳來一個清脆而淡然的呼喚聲,「安書記?」

…:文:…;

…:人:…;

…:書:…;

…:屋:…;

…:小:…;

…:說:…;

…:下:…;

…:載:…;

…:網:…;

安在濤一怔,直起身回頭看去,見副鎮長孫曉玲帶著幾個人慢慢從小徑上快步走了過來。

安在濤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雜草,走出桔梗田來,站在原地打了個招呼,「原來是孫鎮長,你們這是?」

孫曉玲穿著一件紫紅色的長袖襯衣,下身去一條黑褲子,腳上蹬一雙青色的布鞋,看上去精明幹練。她手裡提著一個竹籃,裡面也不知道放了一些什麼東西。

她眼角閃出一絲奇光,一邊上前跟安在濤握手,一邊心裡暗暗疑惑:他不在辦公室裡呆著,跑野外田里來幹什麼?圖好玩?

「安書記,我帶鎮裡農技站的人來看看桔梗田,這個季節,正好是桔梗開花壯根的關鍵時刻,千萬不能斷下鋤草和施肥。我過兩天還準備縣上請幾個專家過來,到鎮上指導一下桔梗種植。」孫曉玲放下手裡的竹籃,等身後農技站的工作人員上前跟安在濤握手寒暄已畢,才走過來站在他身邊。

「呵呵,這個我也不太懂,孫鎮長看著辦吧——不過,不是說桔梗市場行情不好嘛,實在不行就讓群眾改種別的作物吧——」安在濤笑了笑,語出試探。

孫曉玲眼角閃出一絲不屑一顧的神色,但卻一閃而逝。她嘴角抽動了一下,俯身下去,從路邊扯了一根狗尾巴草起來,「安書記,其實不是桔梗行情不好,現在的行情已經轉好了,我從年初就開始收集信息,我在省裡有一個大學同學,她跟我說,價格早就開始慢慢恢復了。」

「安書記,我們鎮上發展桔梗種植本來是非常合適的,但是因為種種原因,卻始終形不成規模——哎,這其實不是桔梗本身的問題!」孫曉玲歎了口氣,將那顆狗尾巴草緊緊地攥在手裡。

安在濤見孫曉玲欲言又止,笑了笑,也沒說什麼。他初來乍到,目前只是以調研瞭解情況為主,對鎮上的任何工作,他都不會發表任何觀點或者意見。

猶豫了一會,孫曉玲還是將心裡憋著許久的話說了出來,「安書記,我們這裡最大的問題是交通,交通不好,山裡有再好的東西也出不去!這個道路問題,直接制約了鎮上的經濟發展和農民致富——就像這桔梗,因為交通不好,有多少成品只好積壓在山裡?」

「我本來想通過同學的關係,找幾家大公司過來,跟鎮上聯合一起搞搞桔梗的規範化種植,但是就因為交通問題,人家沒有一家公司願意來投資!安書記,您是縣委常委,又是省裡來的幹部,您能不能幫著想想辦法,修修路?」

孫曉玲有些火熱期待的目光落在安在濤英鋌而年輕的面孔上,但旋即又撇了開去,心裡暗歎了一聲,埋怨自己多嘴,這種公子哥兒來山裡不過是來鍍金的,怎麼肯為鎮裡做什麼實事?自己真是異想天開了。

見安在濤只是笑了笑,她心裡越加地失望,就懶得再跟安在濤說話,招呼著農技站的幾個人就下了田。

……

看看天色到了晌午,安在濤就帶著小路慢慢回返,路上,他有一搭無一搭地跟小路說著鎮上的一些閒話,似是無意間也說起了孫曉玲來。

聽安在濤提到孫曉玲,涉及鎮領導,小路不敢多說什麼,只是支支吾吾地說孫鎮長是一個務實的好領導云云,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

安在濤心裡暗笑,心道這小路似乎也不像表面上看去的這麼老實,心裡還是有幾分門道的。

他停下腳步,回身望去,見孫曉玲仍舊帶著一群人在田里往來忙碌,只是如今她的頭頂帶上了一頂白色的遮陽帽。已經有些火辣的太陽照射在身上,渾身燥熱,再加上剛才在地裡拔草出了一身臭汗,他聳了聳肩,加快腳步沿著山路向下走去。

通往鎮上的柏油馬路出現在眼前,但不遠處的路邊上卻圍攏了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似是在爭執著什麼。不多時,人群就開始混亂起來,旋即散開,兩個20出頭的小青年廝打在了一起,而幾乎是與此同時,兩幫人就發展成群毆,場面亂成一團,慘叫聲謾罵聲嘶喊聲夾雜在一起。

「怎麼回事?」安在濤掏出手機,見有信號,就撥打了110。手機通了,但半天卻沒有人接。

小路苦笑一聲,「安書記,別管這些閒事了,鎮上這種打架鬥毆的事情多了……鎮上有好多這種年輕人,沒有文化去城裡找不上工作,留在家裡又不肯出力種地,就整日整日地閒逛在街上,喝上酒幾句話不對勁就開始打群架……」

安在濤瞥了小路一眼,又再次撥通了110。這回有人接了,但態度非常地不友好,「幹啥?大中午頭的,還讓不讓人吃飯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安在濤氣得頓了一下,但還是耐著性子低低道,「河頭村的村口有人在打群架,你們派出所趕緊來人吧。」

「他們愛打就打去吧,打死了,有人給他們收屍。」電話那頭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然後就猛然扣掉了電話。

安在濤緩緩將手機蓋子扣緊,臉色有些難看,將手機遞給了小路,「馬上給孫勝利打電話!」

……

……

孫勝利帶著幾個協警騎著片三摩托車趕了過來,那群鬥毆的年輕人一看派出所的摩托車響,都轟然一聲散去,只留下幾個頭破血流地栽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的不住地呻吟。

安在濤面色鐵青地帶著小路理也沒理孫勝利和幾個協警,大步揚長而去。孫勝利心頭一跳,回頭瞪了幾個協警一眼,「看什麼看,趕緊處理現場!剛才是誰接的電話,回去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

偷雞摸狗的事情,打架鬥毆的事情,鄰里之間為了一些瑣事就打成一團的,幾乎每天都在發生。連日來,眼中看到遇到的這一切的一切,讓安在濤心裡慢慢有些煩躁,果然是窮山惡水多刁民,窮困是一切罪惡之源啊!

這個資河鎮的問題,還真不是一般的多!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可鎮政府機關上下等了好幾天也沒見這位小安書記燒起火。上任好幾天了,他幾乎啥事也沒有干,即沒有開會也沒有整頓,更沒有發出什麼「新指示」,只是每天一大早就帶著小路出去,一去就是一整天。就連焦煌想要跟安在濤正式地談一談,都沒有機會。

不過,後來見安在濤這樣,焦煌也懶得談了。

鎮上的幹部們並不清楚,在他們眼裡這位年輕的小安書記,這些天出去並不是遊山玩水的,他帶著小路轉遍了全鎮的每一寸土地,跑遍了每一道山嶺和溝溝坎坎,鎮上的人不怎麼認得這位小安書記,但很多村裡的村民卻每天上坡時經常會遇到這個腳蹬白色旅遊鞋穿著一件米黃色T恤的年輕鎮委書記,有好幾個農婦甚至還跟他混了個臉熟,見面會打個招呼。

週五下午,安在濤坐著鎮上的綠色吉普車回了縣城。

五點多,剛剛下班走上樓來的劉彥,習慣性地望了對門一眼,見門口放著一雙髒乎乎的白色旅遊鞋,眼前一亮,就上前去輕輕敲了敲門。

安在濤正在洗澡,也沒聽見有人敲門。劉彥敲了一會,見沒人開門,也猜出安在濤應該是剛從鎮裡回來正在洗澡。她輕輕地退了開去,走進了自己家。

洗完澡,安在濤用家裡的座機撥通了濱海夏家的電話,他見手機上有一個未接電話,正是夏家的電話,便回了過去。

原來是濱海市裡組織了一個出國考察團,由夏天農帶隊,週日要出發,目的地正是美國。夏天農看了看日程安排,正好路過夏曉雪所在的城市,便要順道去看自己的女兒。而他想起安雅芝正要出國,就想讓安雅芝一道跟團出去。

能這樣最好,安在濤當然是非常高興,免得母親一個人出去他還是有些不怎麼放心。所以,打完電話,他立即又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說了這事兒。安雅芝倒是沒有任何意見,只是放心不下竹子。

安在濤想了想,便決定明天一早回去一趟,安排一下竹子的生活。這兩天,他心裡正在琢磨著,是不是讓竹子轉學來歸寧,自己也好就近照顧她。

第156章 異樣的溫柔與鱷魚的眼淚

安在濤剛剛打開電視,準備在沙發上迷糊一小會,然後出去吃飯。但剛剛躺在了沙發上,就傳來砰砰的敲門聲。

起身開門一看,見是劉彥。

劉彥腰間紮著一個紅色的圍裙,身上穿著一件天藍色的T恤,腳上穿著拖鞋,竟然活脫脫是一副居家小女人的模樣。她瞥了安在濤一眼,「過來吃飯,我做好飯了。」

說完,她扭頭就走,似是為了掩飾冷艷俏臉上的那一抹羞紅。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關好自己的門,走進了劉彥的房子。

餐廳的餐桌上,已經擺上了幾道小菜,竟然還有一盆熱騰騰的排骨。劉彥摘掉腰間的圍裙,從電飯煲裡盛出兩小碗米飯來,放在餐桌上,又從廚房裡拿出兩幅筷子勺子之類擺上,神態竟然異樣的溫柔。

「坐下啊,吃飯,還傻站著幹嘛。」劉彥瞪了安在濤一眼。

安在濤訝然道,「劉彥,你竟然還會下廚?天,真不敢相信,這些都是你做的?」

劉彥沒有理他,逕自去客廳裡打開了也不知道她從那裡搞來的一部老式唱片機,唱片機裡傳出潘安邦那帶有磁性的男低音,正是那首《恰似你的溫柔》。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就像一張破碎的臉

難以開口道再見

就讓一切走遠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們卻都沒有哭泣

讓它淡淡的來

讓它好好的去

……

耳邊迴盪著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歌詞,曲調很是柔和還帶著點纏綿悱惻的味道。又見劉彥從廚房裡拿出一瓶紅酒來,微微一笑,「要不要喝點紅酒?」

安在濤早已坐下,搖了搖頭,「劉彥,你的小資情調太重了……對了,你咋知道我回來了?」

劉彥也坐了下來,淡淡笑了笑,「猜的。我覺得你週五可能會回來,所以就提前買了一些菜,也算是給我們的安書記接風洗塵吧——你在鎮上伙食一定不好吧?來,嘗嘗我的手藝。」

安在濤有些狐疑地掃了一眼俏臉上掛著盈盈笑容的劉彥,心道這還是那個冷艷驕傲的京城大才女嗎?她……他慢慢低下頭來,用筷子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裡品嚐了一下,心頭更加的訝然:竟然,味道還不錯?!

兩人對面而坐,默默地吃著,偶爾還舉杯對飲一杯紅酒,房中迴盪著柔柔美美的音樂聲,安在濤心頭慢慢變得寧靜起來,而劉彥的心底則泛起一種淡淡的溫情脈脈。

安在濤去資河鎮上任的這幾天,她心裡空落落地,每天出門前或者下班後都會下意識地望望對門,總是隱隱希望那個勾動自己心弦的男人能意外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劉彥臉上異樣的溫柔之色,看得安在濤心裡一蕩。他旋即瞥過頭去,不敢再看。音樂聲裡,伊人溫柔款款地坐在那裡,餐桌上方安置的五顏六色的射燈將她那張嬌美的面孔鍍上了一層夢幻一般的色彩,安在濤低頭吃完最後一口飯,心裡暗暗一歎,到底是從前那個劉彥還是現在的這個劉彥更加真實一些?

吃晚飯,劉彥從臥房裡拿出一套男士的睡衣來,「喏,買給你的,你試試。」

安在濤哦了一聲,「謝謝了,我回去試試。」

劉彥面上浮起一絲羞紅,指了指自己的臥房,「你關門在我這裡試試就成了,幹嘛要回去這麼麻煩?」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走進了劉彥的臥房。粉紅色的窗簾,粉紅色的被罩,就連枕頭套都是粉紅色……劉彥臥房裡的主色調竟然是粉紅色,這似乎與她的個性不太相符?安在濤有些愕然,但他還是立即將門關緊。

房間裡瀰漫著一股淡淡而清雅的香水味道,一如劉彥身上的味道。安在濤忍不住臉色微微一紅,自己什麼時候對劉彥這麼瞭解了?竟然連她身上的味道都似乎一清二楚……

他匆匆脫去自己身上的牛仔褲和T恤,換上睡衣試了試,倒也非常合身。正要抱著自己的衣服出去,在轉身的瞬間,眼角的餘光發現劉彥床上的枕頭下露出了一個相框的一角。好奇之下,走過去抽出來掃了一眼,原來是他們這些學員在省裡軍訓時候的合影。

劉彥穿著迷彩色,黑色的墨鏡攏在頭髮上,烏黑的長髮飄散在胸前,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而她的旁邊,就是同樣穿著迷彩服的安在濤,而劉彥的手竟然挽著他的胳膊。當時的情景,他早已記不清楚;而如今從照片上看到了這樣一個細節,再回想起來,他一時心情複雜無語凝噎。

劉彥那張異樣溫柔的俏臉和眼前照片上這張淡淡微笑的臉龐互相重疊起來,他眼前一陣陣的迷離。他不是傻子,看得出劉彥這些日子的轉變,自然知道她心裡對自己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愫。但是——安在濤輕輕一歎,慢慢將相框又放了回去,走出門去。

劉彥見他穿著合身,眼中的一抹喜悅一閃而逝。她一把抓過安在濤手裡抱著的衣服就走進了衛生間,安在濤怔了一下,跟過去笑道,「劉彥,我拿回去自己洗就行了,實在是……」

「好了,別虛偽了——我上回打賭輸了,我認賭服輸,再說了,洗衣機而已,你不用過意不去。」劉彥輕描淡寫地說著,將安在濤換下來的衣服扔進洗衣機,開始放水,動作很是飄逸輕柔。

……

……

在劉彥那裡看了會電視,又說了些鎮上的事情,安在濤就回了自己的房裡。回去躺在床上,他雖然有滿腦子的睡意但卻是輾轉反側死活睡不著。

他慢慢走到陽台上,拉開小窗簾,向外望去。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漆黑的夜幕上繁星點點,外面的萬家燈火給人一種濃濃的溫馨氣息。

他轉過頭去,無意間望向了對面劉彥的陽台,卻發現那黑夜中一雙明亮如水的雙眸正在朝自己望來。兩人脈脈相對,卻沒有情人間脈脈相對的萬種柔情。他歎了口氣,緩緩拉上窗簾,走回了客廳。

電話鈴聲響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我睡不著,我們聊聊?」劉彥的聲音很是蕭索。

「嗯,我也睡不著,就聊聊吧。」

……

「我想把竹子接過來在歸寧上學,我媽媽馬上要出國了,我怕沒人照顧她,你看咋樣?」

「挺好的,你讓她過來吧,我聽說歸寧一中是省裡的重點,升學率很高的。嗯,你明天回去吧,我明天馬上就給你問一問,看看能不能讓竹子轉進去,嗯,應該沒有問題。」

「哎,我是擔心……」

「擔心什麼?你在鎮上,週末也可以回來。再說了,縣裡還有我,讓竹子跟著我就成,反正我在這裡也沒啥事做,悶得很!」

「呵呵,那多不好意思啊……」

「滾蛋,少跟我來這一套,你這個虛偽的傢伙!再這樣,不跟你聊了……」

「呵呵,不聊了吧,我困得睜不開眼了……」

電話裡傳來一陣陣的忙音,劉彥放下手中的電話,發出幽幽地一聲歎息,然後關閉了客廳的燈,走進了自己的臥房。一件件脫去自己的睡衣和內衣,低頭望著自己晶瑩的肌膚和近乎完美的肉體,胸前的波瀾以及那修長的雙腿,她雙眼微微閉上,鑽進了自己溫暖的被窩。

……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開車離開歸寧縣,直奔濱海。下午2點左右趕回濱海。回家後跟母親說了說出國的事情,又去了一趟夏家,跟夏天農談妥了母親跟團的事情。

晚上吃晚飯的時候,劉彥打來了電話。兩個事情,一個是竹子的學校問題——她畢竟是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她通過縣委辦主任童洪剛,找到了歸寧一中的校長寧立剛,同時還親自給歸寧縣教育局局長馮濤打了一個電話。不要說有她出面,就算是沒有她出面,縣委常委安在濤的妹妹要轉學來一中,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一中的校長寧立剛立即同意,表示隨時願意接受安玉竹就讀。

另一個是修路資金的問題。安在濤在趕往資河鎮的路上,其實就拿定了主意,必須要修路。不管他要在資河鎮做什麼,都需要先修路。所謂要致富先修路,這條十公里左右的唯一的資河鎮通往外界的交通幹道不修起來,他什麼事情都做不成。

但修路是要大把花錢的,跟縣財政要肯定是很麻煩,如果要是不麻煩的話,也不至於到現在也沒修成。況且,縣財政也很緊張。所以,安在濤就想起了中央撥付下來的扶貧交通建設資金,如果能爭取到這部分資金,就可以不需要去跟縣裡的那些部門去扯皮浪費時間。

劉彥打電話去省裡打聽了一下,這部分扶貧建設資金的審批大權掌握在省交通廳廳長劉芳的手裡,要想爭取來,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

掛了電話,安在濤心頭一動,想起了自己老丈人跟那劉芳之間的一點點舊情和曖昧。他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立即給夏天農打了一個電話。

「爸爸,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請你幫忙。我們鎮上通往外界的公路路況太差,必須要修路。但是縣上資金短缺,我想著是不是爭取一些扶貧交通建設資金款子下來,我想起您跟交通廳的劉廳長是老戰友,您看……」

電話那頭,夏天農頓時沉默了一下,然後匆匆道,「明天我們就要出國,等我回來給你問問……」

夏天農在電話裡不願意繼續談這件事,顯然是石青在旁邊「監視」著。安在濤心裡暗笑,但嘴上卻急急道,「爸爸,不成啊,我這事情很急!還有很多程序要走,又是層層申請,又是層層審批的,要是等到您回來,那得什麼時候!」

夏天農哼了一聲,「再急也得等我回來!」

安在濤呵呵一笑,「爸爸,要不這樣吧,你把劉廳長的電話給我,我過兩天就直接去省裡找她,就說是……」

夏天農嗯了一聲說了劉芳的手機號就匆匆掛了電話,但他從始至終也沒提劉芳的名字。

放下電話,安在濤想了想,瞥了正在臥房裡收拾行李的母親一眼,向竹子擺了擺手,「竹子,你願不願意跟哥哥到歸寧縣去讀書?」

竹子先是一怔,繼而清秀的小臉蛋上浮起兩團紅暈來,慢騰騰地走過來,低低道,「嗯,我都聽哥哥的,在哪裡都一樣。」

安在濤呵呵一笑,「也不是這樣,我主要是考慮到照顧你方便。嗯,歸寧一中,我都給你聯繫好了,那所學校比濱海二中還要好,還是省裡的重點,升學率很高喲!這樣吧,竹子,媽媽明天走,你乾脆直接跟我回去算了,週一直接就轉過去上學!」

竹子眼中閃出一絲喜色,低著頭嗯了一聲。

……

……

第二天上午,安雅芝跟著濱海市政府的考察團離開濱海去了燕京,準備轉乘飛機出國。在送安雅芝的時候,竹子痛哭了一場,在麵包車底下使勁拽著安雅芝的胳膊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安雅芝也是忍不住淚如雨下,母女倆灑淚而別。

完了,安在濤就找到了濱海二中的校長,很快就談妥了竹子轉學的事情。如今夏天農這塊牌子在濱海,那可是含金量很重的金字招牌,見安在濤找上門來,二中的校長也不敢怠慢。

趕緊抓起電話,吩咐學校教務處的老師馬上趕到學校加班為竹子辦理學籍轉學手續。到下午2點多的時候,手續全部辦好。安在濤這才開車帶著竹子,飛速出了濱海,沿著高速一路直奔房山。

趕到歸寧已經是晚上8點多。安在濤提留著兩個大行李包,裡面全是竹子的衣服,竹子背著自己的大書包,剛剛上了樓,見對面劉彥的房門虛掩,裡面傳出幾個男人的說話聲。

安在濤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掏出鑰匙開門的當口,劉彥已經打開門走了出來,驚喜地道,「你們可算是回來了,我等你們兩個吃飯呢——」

劉彥俯身捏了捏竹子清秀的小臉蛋兒,和聲笑道,「你就是竹子妹妹吧?」

安在濤拍了拍竹子的肩膀,「竹子,這位是劉彥姐姐。」

竹子小心翼翼地抬頭掃了劉彥一眼,眼中竟然閃出了一絲警惕,她慢慢後退了一步,低低叫了一聲,「劉彥姐姐好,我是竹子。」

劉彥微微一笑,她接過竹子手裡的書包,一起幫著兩人搬進了房裡,然後向安在濤使了個眼色,輕輕道,「縣教育局的局長和一中的校長就在我那,一會你過去也打個招呼!」

安在濤一怔,「這麼晚了,你把他們找來幹啥?有啥事明天再說唄。」

劉彥笑了笑,「我沒找他們來,是這兩人主動找上門來,說是給你辦妥了此事,要找你匯報呢……我知道你快回來了,就留下了他們!」

見安在濤有些「煩躁」的神色慢慢平靜下來,劉彥神色不變,但心裡卻有些莫名的竊喜。她是何等聰明靈秀的女子,怎麼又能看不出安在濤這種很是微妙的心理情緒變化。

安在濤洗了一把臉,就推開門走進了劉彥家。

兩個30多歲的男子正坐在劉彥客廳的沙發上跟劉彥說著閒話,劉彥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說實話,要不是為了安在濤的事情,以她高傲的性子,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兩個男人進門而且還耐著性子陪他們說話的。

見安在濤走進來,兩個男子趕緊一起起身來,其中一個戴眼鏡個子稍高一點的先伸出手來,笑道,「您好,安書記,我是教育局的馮濤。」

安在濤笑了笑,輕輕跟馮濤握了握手,「謝謝馮局長,我妹妹的事情,麻煩馮局長了。你好,這位是一中的寧校長吧?你好你好!」

歸寧一中的校長寧立剛趕緊過來握住了安在濤首先伸出來的手,「安書記客氣了。我已經安排好了,安玉竹同學明天就可以去報到。嗯,安書記,明天讓安玉竹同學直接去辦公室找我,手續我來辦就好。」

看著安在濤輕車熟路地跟兩個教育系統的幹部說著一些官場上的套話,看著他臉上浮現出的並不真實的笑容以及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老練和成熟,劉彥心裡歎息一聲:這男人,似乎天生就是一個官場中人,看他那說話的神態語氣,已經隱隱有了領導的派頭!

寧立剛和馮濤當然不是空手來的,去領導家裡「串門」,怎麼能空著手呢?他們也是趁機跟兩位新常委套套近乎拉拉關係,所以都各自給劉彥和安在濤帶了些所謂的「土特產」。

安在濤掃了放在劉彥客廳的禮物,也沒有拒絕,只是在兩人告辭離去的時候,匆匆回自己房裡從自己的行李中拿出兩條中華煙來,給兩人塞了過去,呵呵一笑,「我這裡有兩條煙,一人一條——嗯,別跟我推辭,你們要是不收下,你們拿來的東西也趁早拿走!」

寧立剛望了馮濤一眼,馮濤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笑著道,「好了,老寧,既然安書記說了,我們就不客氣了。嘖嘖,安書記這裡有好煙,我們沒煙抽就來混他的!」

「那沒問題。」安在濤笑著將兩人送到了樓下,劉彥則只是送出了門口。

兩人臨上車之前,寧立剛突然猶豫了一下,小聲笑道,「安書記,我家那口子就在資河鎮上班,還需要領導照顧照顧,嘿嘿!」

安在濤一怔,但也沒有問寧立剛的愛人是誰,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慢騰騰地上樓,心裡琢磨著寧立剛的愛人到底是資河鎮政府裡的哪位女士,突聽劉彥站在門口輕輕嗔道,「你不該留下他們的東西,這樣傳出對你不好!而且,只是一個轉學的事情,又不是什麼大事,沒有必要跟他們……」

安在濤苦笑一聲,進了門關上,「姑奶奶,你關起門來說話,別在樓道裡說!人情往來這很正常,他們總算是幫了我的忙,我送他們兩條煙,算是扯平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我們在官場上混,不能太獨立特行了,否則人家一個個都不敢親近我們,我們不就都成了孤家寡人了?劉彥,我一向認為,從古到今,真正的清官是不可能存在的。只要把握住一個大的原則,至於一些小節,不必太當真!」

「得了,別給我上課,我比你都懂,我是為你好。哼,你等著吧,有了第一次,他們就會不斷上門,直到把你拉下水。好了,別說了,我做好了飯,你先去洗洗手,我過去喊竹子過來吃飯!」劉彥溫柔地「瞪」了安在濤一眼,側身從他的身邊走過,過去把竹子叫了過來。

……

一來二去,就連縣委辦的張婧婧自己都有些稀里糊塗,她竟然跟縣委書記孫谷關係這麼熟了?

今天是週末,下午,她正在家裡看電視,突然接到孫谷的電話,孫谷的聲音帶著一點陰沉,彷彿有點心事,「小張,今天晚上有時間嗎?」

然後接下來,張婧婧就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孫谷的邀請,跟他一起去海鮮酒樓,吃了一頓只屬於兩個人的燭光晚餐。

包廂裡,飯桌上,燭光下,孤男寡女,孫谷用一種低沉的語氣開始講述自己的人生經歷,從小講到大,從尿炕開始一直講到自己為事業拚搏,特別是當兵時候的事情講了很多很多。

講述的過程中,他還專門提到了自己的家庭生活,一邊強調自己是一個負責任重感情的五好男人,一邊在突出自己時貶低一下自己的婆娘,歎息說:「我為她做了很多,我給了她房子,我讓她過上了好日子,但是,她不理解我,有的時候甚至還要猜忌我,對我的事業不支持……」

「其實我的婚姻並不幸福,我愛人是家裡包辦的,當時家庭困難,有些無奈……」

說著說著,孫谷居然留下了幾顆眼淚。張婧婧沒有察覺,孫谷這完全是鱷魚的眼淚,竟然被他這一番煽情的講述給感動得一塌糊塗,女性的溫柔和母性大為氾濫,覺得這個表面上看來風風光光威嚴不可侵犯的縣委書記其實也很不容易。

吃完飯,出了飯店,雖然早已是華燈初上,但孫谷還是幽幽歎息說:「小張,天還早,你不著急回家吧?」

張婧婧猶豫了一下,但想起自己父母臨走時的囑咐,又覺得不能得罪孫書記,便低低回答:「孫書記,倒是也不著急,您還有別的事情嗎?」

孫谷撓了撓頭說:「我頭有點疼,我得去我戰友家看看,他們兩口子在外地,我經常去照看一下他們的房子,這又好幾天沒去了,我去看看,你陪我去吧!」

當真是鱷魚的謊言啊!一個堂堂的縣委書記怎麼可能去給別人看房子,這種弱智的謊言,真虧孫谷能說出口來,而也真虧張婧婧居然就能相信。

「孫書記,您頭沒事兒吧?要不買點藥吃吧!」張婧婧笑了笑,「您戰友家在哪,我陪你去吧,等你到了,我再回家!」

今天是孫谷自己開車,或者就是為了行事方便吧。他看上這張婧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他同時又知道,這張婧婧雖然活潑外向,但也不是那種主動向權力投懷送抱的女人,金錢物質對她的吸引力相對比較弱。對於這種女人,必須要花費些功夫,這是孫谷這些年的經驗之談。

這種女人看上去大大咧咧蠻不在乎,其實心裡最是看重自己的感情。因此,他沒有急躁,而是耐著性子一點點地「勾引」,眼看好幾個月的努力沒有白費,這嬌滴滴的小美女即將上鉤,孫谷心裡不住地興奮起來。

這套房子其實是他的私產,平日裡跟個別女下屬幽會的地兒。進了房門,張婧婧就熱情主動地到處找杯子給孫谷倒熱水喝,但孫谷嘴角卻浮起一抹油滑的笑容來,「小張,別忙了,我沒事兒,你坐下,咱倆聊會天!」

聊天的內容還是重複一下剛才講過的往事和婚姻的不幸,說著說著孫谷又抹了會眼淚,就在張婧婧全身心投入到故事當中時,孫谷猛然一把將張婧婧摟在懷裡……

本來以為已經得手的孫谷,正要用那張激動的手撫上張婧婧高挺的小胸脯兒,突然張婧婧猛然掙脫開去,發出一聲尖細的驚叫聲,憤怒地掃了孫谷一眼,一把抓起自己的小包,立即哭喊著惶然逃去。

孫谷坐在沙發上,呆了一下,面色頓時變得慘白陰沉起來。他沒有想到,一個屬下的小姑娘竟然敢拒絕,他本以為做足了工作,給足了她面子,但——覺得自己領導的權威和男人的尊嚴得到了嚴重的挑釁,他憤怒地一腳踢開腳下的一雙拖鞋,喉管裡發出野獸一般的低沉的「咆哮」聲。

張婧婧哭喊著跑出這個小區,沿著馬路也不辨方向死命地奔去。她非常驚惶,也非常失望。一個長輩式的極有風度和愛心的領導形象,瞬間在她的心裡坍塌。

第157章 整頓立威,開會

第二天一早,劉彥堅持要親自開車送竹子去歸寧一中,安在濤目前事情很多千頭萬緒,急於趕回鎮上去掌握局面,所以也沒有跟她客氣,只是囑咐了竹子兩句,就開著自己的車出了縣城直奔資河鎮。

一中的校長寧立剛見劉彥竟然親自帶著竹子來入學,心下又加深了對劉彥和安在濤關係的某種猜測。在他的親自過問下,竹子很快就完成了轉學手續,插入初二四班就讀,再有個把月的時間,竹子也該升初三了。

寧立剛親自帶著兩個副校長一直把劉彥送出學校大門,望著劉彥開著凌志車揚長而去,寧立剛嘴角的笑容旋即消失不見,匆匆回了自己的辦公室,準備給自己的老婆孫曉玲打一個電話,但臨了卻還是沒打又扣了電話。

也就是這個早上,藉著要材料的幌子,孫谷一個電話把張婧婧「召」到了辦公室裡。孫谷先是虛偽地道了幾句歉,然後又再三強調自己對她的喜歡和愛意,說昨晚是因為自己一時控制不住才……但張婧婧顯然已經識破了他的齷齪嘴臉,要不是父母擋著,她沒準今早會去紀委告孫谷性侵犯了。

張婧婧臉色蒼白,她站在孫谷的辦公室一角默然不語。

孫谷見張婧婧仍然不肯就範,就有些羞惱,哼了一聲,壓低聲音道,「你別不識抬舉!跟了我,皆大歡喜,不跟我,你自己看著辦!」

張婧婧冷漠地看著孫谷那張越來越令她憎惡的臉龐,聲音非常嘶啞,「你做夢,你休想!」

孫谷手心哆嗦了一下,擺了擺手,「滾出去!」

張婧婧麻木地走了出去。一直到現在,她還仍然猶如身處夢境,她知道自己一個弱女子根本就鬥不過一個位高權重的縣委書記,就算是自己不怕豁出去,但自己的家庭和父母卻……

望著張婧婧走出自己的辦公室,孫谷一腳就把門給踢上,然後抓起電話給縣委辦主任童洪剛打了一個電話,這一個電話就把張婧婧從縣委機關發配到了最偏遠最貧困的資河鎮。

這是發生在歸寧縣這個夏初早晨的小插曲。這一幕登台上演的時候,安在濤開著自己的車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趕回了鎮上。一路上坑坑窪窪,他不敢開快,只能慢慢地一點點前行,一直到上午9點左右才進了鎮政府。

鎮上的幹部們見到開著白色高級轎車過來上班的新書記,心裡都有些驚歎:真是一個有錢的領導啊,抽中華開小車,怕是縣委書記也不過這樣吧?

安在濤把車停在了辦公樓後面。上樓之後,在路過黨委辦門口時,他向老路招了招手。老路趕緊跑了過來,「安書記,您來了。」

「老路,你馬上下通知,上午10點整,召開全體大會,鎮黨委成員、鎮政府領導班子、鎮委機關和鎮政府機關上的所有人員,必須都要參加,不許遲到,你趕緊下通知。」

安在濤說著,便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小路已經將辦公室收拾得非常乾淨,正在給他拖地。安在濤笑了笑,「小路,你去忙吧,我自己來就成。」

……

……

安在濤伏案疾書,自己動筆寫了一個發言提綱。根據這一段時間的調研和瞭解,他對資河鎮的工作基本上有了一個大體的思路框架。時間不等人,他沒有時間也沒有必要在這樣一個小鎮上無限期地耗下去,他必須要按照自己的思路,立即展開工作。

盡快幹出點成績來,同時也給這個小鎮做點實事。在他的目標中,這兩者其實是不矛盾的。

看了看表,9點50分,他拿著自己的黑色筆記本,帶著劉彥買給他的不銹鋼水杯子,裡面泡了一杯濃茶,就去了三樓的會議室。

進了會議室,裡面竟然空蕩蕩地,沒有一個人。他眉頭一皺,慢慢坐在了主席台上,耐著性子等著。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他掏出自己的手機看,見已經是十點十分,但還是沒有人來。他有些惱火地剛要下去找老路,卻見老路帶著一個青年人走了進來,見安在濤已經到會而會場上卻還是無人到場,老路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安書記,大家應該都快到了……」

安在濤面色陰沉,沒有吭聲。

不多時,焦煌到了,之後幾個鎮領導也到了。而幾個領導到了之後,機關上的各個部門的工作人員這才稀稀拉拉地進了會議室,坐下後小聲議論著,渾然沒有發覺新來的鎮委書記的臉色很難看。

首先注意到安在濤臉色難看的是焦煌,但焦煌卻不以為意,他甚至心裡暗暗冷笑,心道你以為這鄉鎮工作就是這麼好幹的?

幾個領導都按照排序坐在了主席台上,焦煌乾咳了一聲,接過麥克風大聲道,「好了,安靜,現在我們開會,按照安書記的指示,今天我們資河鎮黨委和政府機關舉行全體人員大會,這是安書記到任以來召開的第一次全體大會,請大家一定要認真聽安書記做重要指示!」

「安書記,您看?」焦煌笑了笑,又將麥克風推了回來。

安在濤點了點頭,正了正麥克風,沉聲道,「各位領導,同志們,今天是我來資河鎮工作的第五個工作日。在之前的四個工作日裡,我四處走了走,看了看,瞭解了一些情況,看到了一些問題……如果不解決這些問題,我們資河鎮的工作就永遠不會有進步,資河鎮就仍然還會繼續帶著歸寧縣最貧困最落後鄉鎮的帽子!」

副書記張奎和焦煌對視了一眼,又暗自鄙夷地一笑:終於還是要燒火了,但這火是那麼容易燒起來的嗎?

副鎮長張志勇面無表情,瞇縫著眼,慢慢喝茶。而副鎮長孫曉玲卻有些意外地掃了安在濤一眼,心裡竟然隱隱有了某種期待:這個年輕的鎮委書記,會給自己帶來驚喜嗎?

「首當其衝的問題是,黨委政府機關日常管理和工作作風問題。不說別的,十點開會,可在場的同志們有幾個是按點到的?……同志們,我們不是農民,我們是一級人民政府,我們是政府幹部,我們拖拖拉拉推諉扯皮的工作作風必須要徹底改變!我建議,由黨委辦和政府辦兩個部門立即研究制定新的機關工作效能管理制度,完了報黨委班子審議討論。」

「同時,我建議立即開展一次『一心一意謀發展,解放思想再創業』的思想整風主題教育活動……具體的實施文件和步驟,由黨委辦組織實施,實施方案的初稿報請黨委審議批准後施行!」

「只要形成了新的制度,包括我在內,包括每一個鎮委領導和鎮政府領導,都要帶頭執行……如果有違反制度和工作紀律的,一定要按章懲處,絕不姑息!」說到這裡,安在濤緩緩起身,清冷的目光從眾人的身上一一閃過,「今天開會這樣的情況,我不希望看到第二次。」

頓了頓,安在濤坐下喝了一口水,又沉聲道,「第二個問題就是如何的脫貧,讓我們資河鎮的父老鄉親們能夠發家致富。這個問題,我希望在今天的會上,不論是領導,還是普通同志,都要暢所欲言,集思廣益,提出自己的見解來!下面,請同志們發言。」

會場上一片死寂,只有或沉重或壓抑或驚奇的呼吸聲。眾人複雜的目光從安在濤淡定冷漠的臉上閃過,心裡都是一凜,這位新來的縣委常委兼鎮委書記的小安書記,今天表現得似乎有些太強勢了。

台上幾個鎮領導的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除了孫曉玲之外。焦煌嘴角抽動了一下,慢慢道,「安書記說得很對,機關工作作風的問題,我早就想要狠狠地抓一抓了,嗯,老路和老梁,你們兩個下去之後馬上按照安書記的指示去做!」

安在濤面色不變,但心裡卻是冷笑一聲。他今天一變往日的溫和,突然變得強勢,也是出於立威的考慮。他要在這個鄉鎮展開工作打開局面,就必須要在第一時間裡樹立起自己的權威來。

儘管這樣的強勢或許讓這幾個鎮領導不太舒服,但是,他是縣委常委,所謂官高一級壓死人,就算是心裡不舒服,他們也不敢說什麼、表現出什麼來。

場上一片難言的沉寂。孫曉玲出人意料地突然朗聲道,「我說兩句。轉變機關作風能促進工作,這由黨委來負責,我沒有任何意見,堅決擁護安書記的指示。我對後一個問題,也就是我們鎮上發展經濟的問題,談一談自己的看法。」

「同志們,我來鎮上工作三年零6個月了……我認為,資河鎮要想發展經濟,打一個經濟上的翻身仗,離不開的一個前提是交通——要修路,沒有一條暢通的通往外界的公路,一切都是空想。」孫曉玲說著,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望了安在濤一眼。

孫曉玲的言下之意很明顯,誰都聽得出來。安在濤坐在那裡,神色平靜,沒有任何表情上的變化。

第158章 縣委常委會上的交鋒(上)

聽孫曉玲這麼一說,焦煌立即嘴角一曬,立即接口道,「孫鎮長說得很對,要致富先修路嘛。可是,我們鎮上的這條公路,鎮上已經向縣裡打了很多次報告,但縣裡總是批不下來……總而言之,縣裡也是財政緊張,而指望我們鎮上自己解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頓了頓,焦煌又道,「安書記是省裡下來的幹部,又是縣委常委,面子大,我看,我們鎮上爭取修路資金,就是要靠安書記了。」

焦煌說完,張奎也隨聲附和。

安在濤淡淡一笑,「談不上什麼面子不面子的,我們是一級人民政府,就必須要為群眾的實際困難著想——我看,會後政府辦馬上起草一個申請道路建設資金的專項報告,一式兩份,一份報給縣裡,一份——就給我吧。我們盡力爭取,力爭盡快動工修路!」

資河鎮的修路問題一直得不到縣裡的批復,原因其實並不複雜,完全是人為的因素,與財政緊張不緊張無關。根子就在於,前任書記和縣委書記孫谷兩人身上。前任書記是一個老同志,性格非常執拗和古板,他跟縣委書記孫谷一直就不怎麼對付,據說還在縣委擴大會上頂撞過孫谷一回。

按常規理,孫谷作為縣委書記,免一個鎮委書記也不是什麼難事,但資河鎮這位前任書記是房山市某領導的遠房親戚,雖然關係並不近,但孫谷也不敢明著免了他的官。於是一來二去,隨著兩人矛盾的逐漸公開化,資河鎮成為縣裡財政政策「無視」的鄉鎮,不要說修路的申請被無限期地忽略了,就是來自上面的專項扶貧資金,資河鎮也休想分一杯羹。

這些,安在濤早已從側面瞭解清楚。他明白焦煌不僅是想給自己出一個難題,也是想看自己的笑話:你不是受重視的後備幹部嘛,看看你的本事能不能爭來建設資金!

對於孫谷的為人,焦煌非常清楚。這是一個非常霸道非常好色非常貪婪非常官僚的人,「資河鎮的公路問題暫時可以再放一放」的話,他之前才剛剛公開表態,那麼,這一回,自然也不會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他不認為安在濤能從孫谷那裡得到什麼。相反,還會因此讓孫谷厭惡和反感。而焦煌恨不能安在濤受到孫谷的排擠而趕緊走人,自己也好順理成章地接班,這是焦煌的心態。

安在濤笑了笑,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環視台下的眾人,沉聲道,「下面的這些同志,難道就對鎮上的經濟發展一點想法都沒有?」

下面一陣沉默。等了幾分鐘,見還是沒有人發言,安在濤緩緩起身,「既然大家都不願意說,那麼,就形成書面材料吧,今明兩天的時間,每個人都要寫出自己的建議和意見來,交到黨委辦。此外,剛才會上所說的幾個材料,黨委辦和政府辦要立即著手準備,我希望盡快看到材料!後天我要回縣委開常委會,我希望能把鎮上申請建設資金的報告帶到常委會上去!」

「焦鎮長……」安在濤望著焦煌。

焦煌呵呵一笑,起身擺了擺手,「各部門回去要深刻領會安書記的指示精神,狠抓貫徹落實。好了,會議到此結束,解散!」

人群開始散去。

「張書記,作風整頓和主題教育活動的事兒你多抓一抓。」安在濤笑了笑,向張奎打了個招呼。張奎趕緊應是,卻跟在焦煌的屁股後面隨後離去。孫曉玲正要離開,卻被安在濤叫住了,「孫鎮長,我有話要跟你談談,去我辦公室吧。」

孫曉玲一怔,也沒說什麼,跟在安在濤的身後就去了他的辦公室。

……

……

「孫鎮長,我這兩天考慮了一下,瞭解了我們鎮上桔梗種植的一些情況,也上網查詢了一些相關的市場信息。我認為,你說得沒錯,現在正是桔梗市場價格恢復性上漲的前夕,而結合我們鎮上桔梗種植的現狀,我覺得我們大可以在這方面上下下功夫。」安在濤給孫曉玲倒了一杯水。

孫曉玲欠了欠身,道了聲謝,笑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只是,我們鎮上的桔梗種植雖然有幾年了,也有一些基礎,但是,沒有規範化種植,農民各自為政,種植技術和採挖加工工藝也相當落後,所以,就算是鋪開推廣,也很難得到更大的效益,讓老百姓得到實惠。」

「桔梗種植還是大有文章可做的。但是,必須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要有技術指導,形成規範標準規模種植,第二,要招商引資整合桔梗資源……問題是,我們這種地方,外邊的大公司根本就看不上我們喲,怎麼肯來……」孫曉玲歎了口氣,「我跑了縣裡跑市裡,還跑了好幾趟省裡,跟我同學介紹的幾個客商談了談,人家一聽說我們這裡的投資環境,立馬就拒絕了。」

「這樣,孫鎮長,你馬上給我整理一份關於資河鎮桔梗種植的材料出來,我過兩天去聯繫一個客商來,看看能不能行……嗯,我的意見是,向打造規範化桔梗種植和精細深加工的方向發展,打出我們資河鎮桔梗的品牌來——」安在濤慢慢喝了口茶,笑了笑。

孫曉玲嘴角抽動了一下,沒有說什麼,但心裡卻沒怎麼太當回事。安在濤這些話不過是紙上談兵,要想成為現實,談何容易!資金,政策,招商引資,還有縣裡市裡的領導關係……等等這些,哪那麼容易擺平!他能擺平嗎?她很懷疑,儘管他是縣委常委。

安在濤很清楚孫曉玲目前的心思,但他也不會去承諾什麼和解釋什麼,他淡淡一笑,「孫鎮長,家裡的事情你們做好,外面的事情,由我來做!我只是希望,當我外面的事情梳理清楚之後,家裡不要拖我的後腿!」

安在濤深深地望著孫曉玲,堅定和凜然的眼神看得孫曉玲心下又有些迷惘:他真的行嗎?或許,他真會給資河鎮帶來一些變化吧……

「安書記請放心,我會做好分內的工作。」孫曉玲想了想,起身道,「安書記忙吧,我先回去工作了,我還要帶農技站的人上山。」<a href=http://www.uu158.com/>文人小說下載</a>

「呵呵,孫鎮長忙去吧。嗯,回去向寧校長說,我妹妹的事情麻煩他了,她在學校就拜託寧校長照顧了。」安在濤起身把孫曉玲送到了門口,孫曉玲本來都要跨出門檻,突然聽到安在濤這話,訝然回頭道,「安書記,您怎麼知道我愛人是……」

「昨晚還跟寧校長聊天呢。」安在濤笑了笑,就止步不送了。

孫曉玲眉頭一挑,笑了笑,也沒說什麼就大步走去。但安在濤眼角的餘光卻發現,在拐過走廊的時候,她掏出了手機似是在撥電話。

焦煌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給孫谷打了一個電話,卻不料孫谷很不耐煩,沒說幾句就掛了電話。焦煌扔掉電話正在生悶氣,孫谷又將電話打了回來。

「你什麼事情都不要去做,你就緊著這小子折騰就是了,折騰上幾回他就會拍拍屁股走人——對了,縣委辦下去個人,你給我看好她……」孫谷的聲音很是陰沉,焦煌聽著聽著,嘴角不禁浮起一絲冷笑。

「狗日的東西,真不是個玩意!」放下電話,焦煌低聲咒罵了一聲。

……

政府辦起草的「資河鎮道路建設資金申請報告」,梁茂才在週二上午就送到了安在濤的案頭。

新官上任三把火,誰敢在這個時候不長眼色?俗話說,不打懶不打饞專打那不長眼的。如果誰在新書記試圖立威的時候出問題掉鏈子,除非他是不想幹了。所以梁茂才在開完大會的當天就親自起草這個報告,當晚還加班在辦公室趕材料。

不僅政府辦的動作快,就是黨委辦也提高了工作效率。梁茂才剛走,老路也拿著「一心一意謀發展,解放思想再創業」主題教育活動實施草案送了過來。

安在濤正在看梁茂才的資金申請報告,見老路也拿著一個材料,掃了一眼不由皺了皺眉,「老路,這個送張書記審閱就行了,我暫時不用看!」

老路俯身指著材料的第一大部分,微微笑道,「安書記,張書記說了,您是省裡有名的秀才和大記者,筆桿子硬,政治理論強,張書記的意思是這個『總體思路』這一塊,讓您把把關,點點題!」

安在濤將梁茂才的資金申請報告推到一旁,低頭仔細看起了材料。看了一會,他抬頭掃了老路一眼,見他還是恭謹地站在自己身後,便笑了笑,指了指沙發,「你坐,老路,桌上有煙,你自己點,我集中精力看一會!」

老路點了點頭,「安書記,您看材料,不用管我。」

老路猶豫了一會,但還是從安在濤的桌子上拿起他的中華煙來,小心翼翼地抽出一顆點上,輕輕地坐在了沙發上,靜靜地等候著。其實他完全可以回辦公室去等,但他不願意放棄這個跟新書記接近的機會,於是就厚著臉皮沒走。

安在濤看得很快,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是有名的筆桿子,像這種套路式的公文材料對他來說,本就是家常便飯。他想了想,就拿起紅筆在材料的開頭第二段上,將老路沿用過去材料中的「套話」改成了這樣的幾句話——

「鎮黨委政府要堅持發展是第一要務,上下一心,團結一致,認真實施以農富民、依法治鎮、以生態農業為基礎的發展戰略,爭取用1-5年的時間打造省內乃至全國知名的桔梗生產加工重鎮……」

老路看著安在濤用紅筆加上的這一段話,心頭一跳,心道這新書記好大的口氣!但他卻不敢說什麼,只是連連笑著又跟安在濤說了一會話,這才拿著材料離去。

老路將安在濤的這一段話加了進去,拿去給了黨委副書記張奎。張奎瞥了一眼,有些訝然道,「老路,這段話是安書記改的?」

老路點了點頭。

張奎嘴角抽動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似是跟老路說話也似是自言自語,「安書記真是有著雄心壯志啊,年輕人就是有闖勁!敢說敢干……不過,老路,我們鎮上雖然種植桔梗,但要說要打造省裡乃至全國知名的桔梗生產重鎮,這目標是不是有些太高了?呃,安書記剛來不瞭解情況,你怎麼不跟他匯報匯報?」

老路苦笑一聲,一句話也沒說。

張奎搖了搖頭,刷刷刷在文件底稿上簽下名字,然後淡淡道,「既然安書記已經審了,那麼就以紅頭文件下發吧,下發到各部門、各村支部去,同時抄報縣委縣政府!」

……

……

因為週三上午開縣委常委會,所以安在濤下午4點多就帶著鎮上的資金申請報告開車回了縣城。剛回到小區的樓下,就見竹子和劉彥站在樓下,正在圍著一輛淡綠色的女式自行車看著。

竹子回頭一看安在濤的車過來,立即興奮地喊了一聲,「劉彥姐,我哥回來了!」

劉彥眼中也閃出一抹喜色,但神情卻沒有太大的變化。她轉過身去,任憑南風吹拂起她額前的一縷亂髮,向安在濤招了招手。

「劉彥,竹子,你們這是在樓下幹啥?」安在濤鎖好車門,走了過來。

「哥,劉彥姐給我買了一輛新自行車哩……」竹子顯然是非常喜歡這輛車子,這是當前比較流行的一種款式,全鋁合金,號稱「小天使」,即輕便又耐用,正適合竹子這類小女生騎乘。

看得出來,這兩天跟劉彥相處,劉彥已經用她的細心和體貼贏得了竹子的親近。

安在濤笑著拍了拍竹子的肩膀,「挺好,不錯,嗯,這回我們竹子以後就可以自己騎車子上學了——對了,竹子,新學校還能適應嗎?有沒有人欺負你?」

竹子笑吟吟地搖了搖頭,「沒有呢,同學們都很喜歡我呢。」

說完,竹子乖巧地騎上車子,嘻嘻笑著,「劉彥姐,哥,我去騎上幾圈去,一會就回來!」

望著竹子騎車遠去的清秀背影,安在濤微微有些感慨。時間和關愛是最好的止痛藥,竹子畢竟還是一個孩子,經過了這一段時間,她已經基本上完全走出了傷痛的陰影,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會真正還原純真無邪的少女天性。

回頭見劉彥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他心裡莫名地一顫。不知怎麼地,他最近有些不敢直視劉彥那雙清朗如水的雙眸。他摸索了半天,從口袋裡掏出錢包來,取出幾張百元大鈔遞了過去,「劉彥,給竹子買車子怎麼能讓你破費?這些……」

劉彥臉色一變,驀然轉過身去,冷哼了一聲,「拿起你的臭錢來!」

安在濤尷尬地搓了搓手,「劉彥……」

劉彥慢慢回過頭來,如水的雙眸上竟然滑落了兩顆晶瑩的淚花兒,她幽幽道,「安在濤,其實我真不想看見你,我真的不願意看見你……」

說著,劉彥掩面哽咽著小跑上了樓,聽著劉彥光噹一聲關上了防盜門,安在濤心裡一緊,猛然抖顫了一下,心跳突然加速,有一種似要暈厥過去的窒息感。

夕陽的餘暉灑落在他的身上,他心情複雜地站在那裡,渾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溫暖的南風沒心沒肺地刮了起來,捲過整個小區,揚起幾片樹葉和紙片,也揚起一絲煙塵衝進他微微有些迷離的眼中。

慢慢地望向遠方,見竹子還在小區的小花園裡快樂地騎著車子玩,他輕輕歎了口氣,猶豫良久,還是上樓去敲響了劉彥的房門。

……

……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給自己做了一個套,明知是個陷阱,但還是癡迷地跳了進去,我知道自己是在作繭自縛……你什麼都不要說,我只希望,我們能這樣保持現狀,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我不奢望能得到什麼,但我希望你能讀懂我的心!」

安在濤站在劉彥的客廳裡,望著劉彥站在陽台上修長婀娜的身影,臉色微微有些蒼白,面對此刻劉彥的自語或是表白,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劉彥慢慢回過身來,走了過來。

她盈盈站在安在濤的身前,雙眸清淡如水,雙頰冷艷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紅霞。她的肩頭有些抖顫,寂寞的眼神似是欲要穿透安在濤的心胸——但,但,兩人雖然近在咫尺,但卻像是遠隔了天涯啊!

良久,良久。

直到門口傳來竹子的敲門和呼喊聲,劉彥這才定了定神,又恢復了淡然中微微帶些冷漠的平靜神色,從安在濤身前匆匆走過,開了門,與竹子一起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哥,你不在家,我一個人住一套房子有些害怕,就過來跟劉彥姐做伴了呢。」竹子笑嘻嘻地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哥,你請我和劉彥姐出去吃飯好不好?我想吃糖醋排骨,劉彥姐也會做,可是太麻煩!」

安在濤笑了笑,擺了擺手,「走,我們出去吃!」

第159章 縣委常委會上的交鋒(下)

和劉彥帶著竹子上街上吃飯回來,突然安在濤接到了一個很陌生的電話,是一個手機號碼。

「喂,你好,我是安在濤。」

「……」電話那頭先是沉默了一下,接著一個略帶嘶啞的女低音慢慢說道,「小安吧?我是省交通廳的劉芳。」

「啊,劉廳長!您好,您好!」安在濤先是一怔,繼而狂喜起來。他從夏天農那裡知道了劉芳的私人手機號碼,本來想過兩天親自上省城去找找劉芳,爭取一筆交通建設扶貧專項資金下來,但沒想到,他還沒有找上門去,劉芳竟然主動打來了電話。

他馬上就醒悟過來,肯定是自己的老丈人抽空給劉芳打了電話。而劉芳能主動打過電話來,只能說明這事兒非常有戲。而這也足以證明,劉芳對夏天農懷有的某種曖昧和情感也不是石青的猜疑喲。甚至……他心裡嘿嘿一笑。

夏天農在上飛機前給劉芳打了一個電話,是躲在機場的廁所裡打的。接到夏天農的電話,劉芳少不了又說了一些屬於兩人之間的秘密幽怨的貼心話兒。聽說他的女婿要爭取扶貧建設資金,劉芳自然是要給幾分面子的。而且,這個時候,她正帶著交通廳的工作組在房山檢查扶貧交通設施建設。

「呵呵,小安,我跟你岳父老夏是多年的老戰友、老同學和老朋友了,你是他的女婿也就是我的晚輩了,別跟我這麼生分,你就跟曉雪一樣叫我劉阿姨就是了。」劉芳笑了笑,「我聽老夏說了……嗯,你把你們那裡的基本情況大體給我說一說,我看看明天能不能抽出時間來,親自帶廳裡的工作組去實地考察考察!」

安在濤大喜,「劉阿姨,實在是太感謝了!我們資河鎮是歸寧縣最貧困的鄉鎮……交通問題一直制約著鎮上經濟的發展和群眾的發家致富,劉阿姨,如果再這樣下去……」

聽安在濤的聲音有些急迫,劉芳呵呵笑了起來,「好了,我知道了,我爭取明天上午過去,完了你等我電話,準備好相關材料,做作準備!」

說完,劉芳又跟安在濤閒扯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看安在濤興奮地有些手舞足蹈的樣子,劉彥狐疑了一聲,「安在濤,你怎麼又跟交通廳的劉廳長拉上線了?天,她還主動給你打電話!你……」

「嘿嘿,山人自有妙計!」安在濤笑了起來,想了想,立即給焦煌打了一個電話,「焦鎮長,你明天一早趕回鎮上去,組織好接待工作,上面可能會有一個工作組要來鎮上考察!」

焦煌訝然了一聲,「安書記,是市裡還是縣裡的領導?」

安在濤笑了笑,「目前還沒有確定下來,你先做好準備,我們有備無患!」

安在濤沒有跟焦煌說清楚是哪裡的領導,也沒有說考察什麼,簡單直接地安排他組織接待,這讓焦煌聽了心裡不由就有些惱火。但惱火歸惱火,面對一個帶著縣委常委帽子的鎮委書記,他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又拿出鎮上的通訊錄來,找到了孫曉玲的手機號碼,撥了過去。

「孫鎮長吧,我是安在濤。」

「哦,安書記,您有事嗎?」

「孫鎮長,你是在鎮上還是回了縣裡?」

聽著安在濤的話,電話那頭的孫曉玲臉上浮起一團紅暈,她的家在縣裡,今天本來是不回來的,但寧立剛一天打了好幾個電話要她回來解決一下生理問題。這不,兩人匆匆吃了一口飯,見臨時來城裡探望的公婆兩人出門散步遛彎去了,便悄悄關上門歡樂了一回。寧立剛剛剛從孫曉玲的身上爬下來,孫曉玲就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

「安書記,我回家了,我家裡有點事情,嗯,安書記您有事嗎?」

「呵呵,這樣啊——孫鎮長,有個挺急的事情,交給別人我不太放心,就只好讓你費心了。」安在濤笑了笑,「你馬上準備一份因為交通問題阻礙鎮上經濟發展的材料,同時談一談我們鎮上準備建設桔梗加工生態產業特色鎮的構想……」

孫曉玲一怔,繼而喜道,「安書記,難道是資金有眉目了?」

安在濤淡淡道,「這倒不是——嗯,你先準備著,明天上午等我的電話通知。」

安在濤本來想跟孫曉玲具體談一談細節,但轉念又一想,一來事情還沒有百分百確定,二來對孫曉玲的瞭解畢竟因為時間太短而缺乏深入,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過於信任她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上午8點,安在濤跟劉彥一起去了縣委機關辦公樓上,準備參加縣委常委會。本次常委會是臨時召集的,議程是審議討論幾個科級幹部的任免情況。

走在縣委辦公樓二樓的走廊上,不時有機關幹部主動跟劉彥打招呼,安在濤雖也是常委,但剛來歸寧上任又一直呆在資河鎮,所以機關上的普通人員也不怎麼認得他,幾乎沒有人搭理他。

但路過縣委辦那個大辦公室的時候,縣委辦主任童洪剛正在辦公室裡說著什麼,突然看到安在濤和劉彥,趕緊迎出門口,「劉部長,安書記!」

劉彥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對於這個童洪剛,她的印象還是挺好的。為人本分,從不亂說話,重要的是很有服務意識,心很細,給劉彥安排的辦公室也好,家裡的裝修佈置也罷,都讓劉彥很滿意。

安在濤呵呵一笑,伸出手去,「你好,童主任。」

童洪剛跟安在濤站在縣委辦大辦公室的門口小聲寒暄了兩句,突然他看看走廊中無人,又回頭來掃了一眼正在收拾自己辦公桌上物品準備離開的張婧婧,心下一歎,回頭向她使了一個眼色。

張婧婧是童洪剛的遠房親戚,大學畢業後能進縣委辦完全是童洪剛的一力操作,但誰想張婧婧卻因為「不識抬舉」得罪了縣委書記孫谷,被他發配到資河鎮去做一個普通的辦事員。童洪剛無能為力,但心裡卻有些不忍。正好看到安在濤,便想為張婧婧說上幾句幫襯的話。

見童洪剛似是有事,安在濤向劉彥點了點頭,便慢慢跟童洪剛說笑著向隔壁他的辦公室裡走去。他初來歸寧縣工作,對於一個實權在握的縣委辦主任,自然是能拉近關係就拉近關係,最起碼沒有必要得罪他。

剛進辦公室,才坐下點上童洪剛遞過來的一根煙,見又走進來一個面容秀美身材修長的年輕女子。

童洪剛關緊門,笑道,「小張,這位就是縣委常委、資河鎮的安書記!安書記,這是我們縣委辦的小張,張婧婧,嗯,大學生畢業剛兩年,文筆很好,工作也很踏實。這不,領導上考慮說要下放到基層去鍛煉鍛煉,就安排到資河鎮了……」

安在濤一怔,掃了張婧婧一眼。張婧婧心情很是低沉,勉強一笑,「安書記!」

安在濤哦了一聲,明白了童洪剛的意思,起身向張婧婧笑了笑,「這是好事,什麼時候去鎮上報到啊?我倒是還沒聽說這事!」

「我今天就想去報到……」張婧婧細長的柳眉兒一挑,神情便有些悲苦,「以後還請安書記多關照!」

「呵呵,哪裡話——童主任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嗯,鎮上現在正缺人才……對了,一會我會回去,你要不要搭我的車?」安在濤擺了擺手,「我先去開會,完了你在縣委門口等我吧。」

……

……

賣了童洪剛一個面子,這讓童洪剛感覺很有面子,覺得這新來的小安書記雖然年輕,但人卻很成熟穩重又沒有什麼架子,是一個可交的領導,童洪剛心情很好,一路說說笑笑就陪著安在濤去了縣委的小會議室。

作為縣委辦主任,縣委常委會他也是要列席和作會議紀要的。

在臨進門之前,童洪剛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安書記,您來的時間短,縣委的情況可能還不太熟悉……今天要提拔的這幾個人,都是孫書記的……但是夏縣長……」

童洪剛很是婉轉地說了幾句話,然後又意味深長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就走進了會議室。安在濤心頭一跳,童洪剛這短短幾句看似不著邊際的話其實就把歸寧縣現在的權力格局給勾勒出了一個雛形,傳遞出諸多有價值的信息。

看起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凡是有權力的地方就少不了爭鬥。這話果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安在濤嘴角一曬,也沒太放在心上,這些縣裡的高層們愛怎麼就怎麼,作為他來說,目前當務之急的是做好自己鎮上的事情,至於這些——暫時,沒必要摻和進去。

會議室裡早已坐滿了常委,就連劉彥都已經入座,看來就剩下安在濤自己了。笑著跟幾個常委打了個招呼,他匆匆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在11個常委中,安在濤是最後一位,他的前面是縣委秘書長孔翔民,而劉彥排名在組織部長張敬富之後,孔翔民之前。

孫谷掃了安在濤一眼,清了清嗓子,「好了,同志們,人都到齊了,我們開會。下面,由縣委副書記陳德令同志宣讀本次縣屬科級幹部的調整名單。」

陳德令顯然是孫谷的嫡系,從他們會心的眼神中,安在濤第一時間就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陳德令慢騰騰地念著文件,十幾個縣屬科級幹部的調整名單其實就是孫谷提名,組織部進行了程序性的考察後再提交上來,拿到縣委常委會上討論。這是孫谷提拔幹部的一貫做法,無非是走個過場,常委們心知肚明,所以陳德令念完名單,也沒有人發表什麼看法,就等著最後的表決舉手了。

孫谷根本就不看其他人,只盯著縣長夏庚。歸寧縣委在孫谷主政的4年間基本上就是一言堂,孫谷說什麼就是什麼,常委會上從來不會出現反對之聲。但這種情況,從去年新調來的縣長夏庚到任之後,就開始出現改變。

對於孫谷的政令或者說是幹部提拔任免,夏庚總是能提出不同意見來。所以,孫谷在陳德令宣讀名單的時候,就只盯著夏庚,等著他再次站出來跟自己唱反調。至於劉彥和安在濤這兩個年輕的新常委,孫谷根本就下意識地忽略了。

劉彥不會管這種閒事,也不會參與這種權力爭鬥,坐在那裡若無其事地在筆記本上畫著圈圈,而安在濤卻瞇縫著雙眼,靜觀其變。

他有意無意地仔細打量著縣長夏庚。夏庚是一個斯斯文文的{『文}中年男子,戴著一副{『人}黑邊眼鏡,頭髮梳{『書}得一絲不苟,身上穿{『屋}著一件一塵不染的白襯衣,看上去是那種非常認真的幹部。

但安在濤也知道,對於官場中人來說,千萬不能從表象去判斷一個人的為人和品性。一個人前道貌岸然的幹部,或者人後就是一個無恥的禽獸,這都是很難說的事情。

果然,夏庚一如既往地開口了,他乾咳了一聲,「孫書記,同志們,我有一點不同看法。名單上的其他人,我基本沒有意見,但是這個肖進剛同志任副科級幹部還不足半年,就直接提拔到縣水利局局長的位置上,是不是有些欠斟酌?他的工作能力和綜合素質,還需要進一步考察考察嘛,這樣提拔過快,無論是對於肖進剛同志本人,還是對於我們縣幹部選拔的大局來說,都不是好事,我建議要慎重。」

幾個常委面面相覷,都沉默不語,有的甚至把頭扭到了一邊,裝作看著窗外。

這個肖進剛是孫谷一力提拔的人,年前剛提了副科級,在縣委宣傳部企宣科幹了不到半年的副科長,但旋即又被孫谷提名為縣水利局局長的候選人,這其中的貓膩如何或者說潛規則如何,常委們哪一個都不是傻子。

像夏庚一樣心裡有意見的肯定還有,但肯出來提反對意見的人卻沒有。他們不像夏庚,在市裡有個挺大的後台大老闆,對於專權跋扈且大權在握的孫谷,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舉手通過。

反對也白搭,還要得罪孫谷,又是何苦來哉?縣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夏侯強用眼角的餘光掃了夏庚一眼,暗暗搖了搖頭。

但夏庚似乎另有想法,反對沒用還是要反對,從一上任開始就是這樣。

孫谷淡淡一笑,將微微有些陰冷的目光投向了縣委組織部長張敬富。張敬富乾咳一聲,「夏縣長,肖進剛同志德才兼備,工作能力出眾,經過了組織部門的慎重的考核,完全符合破格提拔的標準,所以我們組織部建議縣委對肖進剛同志破格提拔使用。」

孫谷馬上就接過話茬,沒給夏庚留出一絲迴旋反駁的時間來,「現在從中央到地方,都在提倡幹部年輕化,對於年富力強德才兼備的青年幹部,該破格就一定要破格,一切都是為了縣裡的工作……看看劉部長和安書記這兩位年輕同志,如果按照夏縣長的邏輯,似乎他們的提拔任命也不符合程序嘍。」

眾人呵呵都笑了起來,目光都集中在了劉彥和安在濤身上。安在濤見孫谷突然把「戰火」擴展到自己兩人身上,心裡冷笑一聲,但嘴上卻掛著溫和淡定的笑容。

夏庚向安在濤投來深深的一瞥。他這一瞥中,似是含有某種深意,但安在濤沒有往下細想。他現在心裡正在琢磨,如何在這個常委會上提出重修資河鎮通往外界公路的問題來。

夏庚嘴角抽動了一下,淡淡道,「少數服從多數,既然大家都同意,那麼,我服從常委會的集體決定,但是我保留個人意見。」

孫谷嘴角一曬但一閃而逝,他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這幾個同志的任命就這樣決定了,大家鼓掌通過吧。」

掌聲雖然密集但卻無力。掌聲過後,陳德令正要宣佈常委會到此結束,突然安在濤站起身來道,「孫書記,各位領導,我有點事情,想要談一談。」

陳德令皺了皺眉,在常委會上提出問題,一般是要事先跟一把手通氣的,但看孫谷訝然的樣子,安在濤顯然沒有跟他通氣。陳德令心道,果然是嘴上沒毛的年輕人,一點規矩都不懂!

孫谷笑了笑,「小安書記有話就說吧,反正常委會議程已經結束,你在工作上有什麼事情不妨說出來跟大家溝通溝通,嗯,我們都是老同志,有責任幫助年輕同志進步!」

安在濤也不是不懂規矩,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跟孫谷溝通,就接到了劉芳的電話。如果在劉芳到來之前,再不把這件事說出來,恐怕會引起孫谷和縣裡其他領導更大的反彈。

所以,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來。作為資河鎮黨委書記,在常委會上為資河鎮爭取一點利益,這也屬於情理之中。

等安在濤將資河鎮黨委決定重修公路並向縣裡申請資金的事情說出,孫谷的臉色馬上就變了。關於資河鎮的公路問題,他前不久剛定了「調調」——還可以將就湊活幾年,因為縣財政非常緊張;但他的話才說了沒幾天,安在濤就公開站出來說要重修公路,這不是擺明了要跟他唱反調?

孫谷從焦煌那裡得知了安在濤要修路的計劃,他沒放在心上。因為他不點頭,縣裡根本不可能批復資河鎮的申請。可誰知,安在濤竟然在今天的常委會上提出了這件事。

孫谷皺了皺眉,「小安同志,資河鎮的公路問題,縣裡已經考察過多次,也研究過多次,大家一致認為,可以再緩一緩。縣裡財政緊張,城市建設、教育投入、社會保障哪一項不在等著花錢?有錢要使到刀刃上,不能浪費喲!我看,你還是回去做做群眾的工作,再堅持幾年,嗯,等縣財政缺口緩一緩,就優先考慮資河鎮的公路重修問題!」

安在濤心裡冷哼了一聲,什麼有錢要使到刀刃上,還不是為了維護你獨斷專權的威權,城區建設重要,鄉鎮建設就不重要了?

安在濤非常明白,如果不重修路,他在資河鎮就會一事無成。修路是一個基礎,他後面一系列的計劃都要依托修路來完成,沒有一條跟外界聯繫的暢通無阻的紐帶,一切都是空想。在小鎮的工作成績關係著自己將來的前途命運,在這個問題上,安在濤沒有任何退路,必須要竭力爭取,哪怕是因此跟這個專橫的縣委書記產生隔閡也在所不惜!

「孫書記,各位領導,大家可以去實地看一看,資河鎮通往外界的公路實在是已經無法湊活了,拖拉機能跑,一般的轎車或者麵包車跑起來非常地困難,10公里的路程卻要跑上一個多小時!而且,到現在為止,因為路況不好,全縣這麼多鄉鎮,就只有我們資河鎮沒有通上公交車!」安在濤頓了頓,又朗聲道,「所以,我懇請諸位領導考慮一下我們資河鎮的實際困難……」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陳德令打斷了,「小安書記,你來縣裡工作時間還短,你還不太瞭解縣裡的情況,資河鎮公路的問題,是縣委常委會集體討論決定的——呃,這個問題就不要再繼續討論了,孫書記,我看今天的會就到此為止吧。」

孫谷笑了笑,正要擺擺手宣佈散會,突然劉彥霍然起身來大聲道,「我贊成安在濤同志的話,縣裡財政再緊張,也不至於連一條公路都修不起!資河鎮是全縣最貧困的鄉鎮,如果再不修路,當地農民怎麼致富?」

陳德令面色一沉。組織部長張敬富站起來打著圓場,「劉部長,我看這事兒還是讓安書記再做做調研,縣裡呢也在研究研究,好不好?」

安在濤面色淡定地緩緩起身,環視眾人,心裡非常平靜,「既然縣裡有困難,我想,我們資河鎮也不能給縣裡添亂。孫書記,各位領導,這樣吧,省裡有專項的交通建設扶貧資金,我看可以去爭取一筆下來!」

「那感情好,如果小安書記能爭取來省裡的資金那是最好,即給老百姓辦了好事,又給縣裡減輕了負擔,我舉雙手贊成!只是就怕小安書記要不來喲!」孫谷不陰不陽略帶鄙夷地笑了起來。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心道我就等你這句話了!

第160章 交通廳工作組(一)

因為要等劉芳的電話,所以安在濤開完常委會並沒有立即趕回資河鎮。看了看手機,見已經是上午10點鐘,但劉芳的電話還是沒有來,他心裡就未免有些等得心焦。明知劉芳不可能忽悠自己,但心裡就是有點著急。

因為,修這條公路對於安在濤太重要了。路修了,這是一條足以寫入資河鎮歷史的政績。而接下來,他就可以按照自己的規劃一步步大展手腳,腳踏實地地在資河鎮做點實事,為自己的仕途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

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明白,基層的政績對於一個被上面緊盯著的後備幹部來說,是多麼地重要。這一步走好了,等於是打下了很牢固的地基,為將來高樓大廈的崛起做好鋪墊。

而如果這條路修不成,或者拖拉下去遲遲不能開工,他在資河鎮就等於是被捆住了手腳,甚至有可能就一輩子栽倒在這窮山溝溝裡。能不能開好這個局,事關重大,所以,他稍微有些緊張。

他沒有離開縣委大樓,直接去了劉彥的辦公室裡,一邊等待劉芳的電話,一邊跟劉彥閒聊。劉彥很清楚他此刻的心理狀態,壓低聲音安慰道,「安在濤,你也別太著急,假如要是省裡的交通專項扶貧建設資金爭取不下來,你不妨嘗試著走走上層路線——只要上面發話,這孫谷他敢不掏錢?」

安在濤面色一變,他知道劉彥的意思是什麼,要他去找陳近南而已。他緩緩搖了搖頭,「劉彥,這種話以後別說了,我是絕對不可能去求他的!」

「安在濤,我覺得你太執拗了——不管怎麼說,他始終是你的親生父親,這次修路對於你仕途的重要性,陳叔叔想必比你更清楚,只要你開這個口,我想他會毫不猶豫地幫你。有他一個電話,不要說孫谷,就是李雲秋那個老女人,也不敢馬虎!」

劉彥瞪了安在濤一眼,又道,「你如今人在官場,要學會通權達變,否則你還怎麼混下去?你跟我不一樣,我本來就對官場不感興趣,來這裡……有陳叔叔在背後,你的仕途會通暢很多,你怎麼能放著一座金山不挖而到處去要飯吃?」

劉彥本來想說「如果不是想跟你在一起工作,我絕不會到這種小地方來」,但還是又嚥了下去。

「你別說了,我絕不可能去求他。」安在濤有些心煩意亂地搖了搖頭。

劉彥歎息一聲,「實在不行,我去京裡幫你跑跑吧。」

安在濤慢慢又搖了搖頭,「算了,劉彥,你不用管了,我自有主張!再說劉廳長不可能空口說白話,她答應我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的,況且,這麼一點錢,修一條十公里長的鄉鎮公路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事,犯不上小題大做鬧騰到京裡去!」

劉彥眉頭一跳,「要是交通廳來考察了之後不肯撥給你資金呢?你怎麼辦?」

安在濤緩緩起身,走到劉彥辦公室裡的窗戶底下,望著窗外無邊的春意景色,堅定而沉聲道,「如果爭取不來資金,那麼,我們就自己幹!」

「自己幹?安在濤,你瘋了嗎?這是修公路,耗資巨大,不是蓋一所房子,你……」劉彥訝然一聲,旋即站起身來。

「區區幾百萬而已,一方面,我號召全鎮幹部群眾集資,另一方面,我出去化化緣!活人不能讓尿憋死,總會有辦法的!」安在濤淡然一笑,「當然,這是下策,萬不得已,我才會這麼做!目前,我需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價爭取扶貧建設資金!」

兩人正說話間,宣傳部的一個工作人員拿著一摞文件敲門走了進來,恭謹地放在了劉彥的案頭上,然後又悄然退了出去。各單位、各部門、各鄉鎮上報縣委的各種紅頭文件多如牛毛,劉彥根本就懶得看,只是在必須要她簽字的文件上才會掃一眼。

但她剛坐了下去,就看見了在一摞文件最上面的一份紅頭文件,上面有「資河鎮黨字【1999】012號」字樣,順手就拿了起來,掃了一眼,她有些哭笑不得揚了揚手裡的文件,「我說安在濤,你才剛剛上任,就準備搞出這麼大的動靜?用1-5年的時間打造省內乃至全國知名的桔梗生產加工重鎮……你的口氣真是不小哦!」

安在濤回頭來望著她,淡淡一笑,「這有什麼?這只是一個未來1-5年的發展戰略和奮鬥目標而已。再說了,我如果在資河鎮展開手腳,實現這個目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對了,將來我或者需要京城中央媒體的宣傳報道,到時候還請你幫我聯繫聯繫。」

安在濤的話音剛落,他的手機就響了,果然是劉芳的電話,他興奮而緊張地接起電話,「劉阿姨!」

「小安,我們中午吃了飯從房山出發,大約一個半小時趕到歸寧……嗯,我們不進縣城了,直接趕去資河鎮實地考察,你要準備好!還有,你們房山的一個副市長和交通局的主要領導會隨行……」劉芳說完匆匆就掛掉了電話。

安在濤扣下手機,定了定神,看了看表,抓起劉彥桌上的電話,撥了過去,「焦鎮長,有這麼一個事情。省交通廳的劉廳長和市裡的領導要到我們資河鎮去實地考察道路交通……現在是上午十點16分,你馬上通知各村黨支部書記到鎮黨委開會,我馬上就趕回去!」

放下電話,安在濤跟劉彥打了個招呼就要離開,但在將要走出辦公室門檻的時候,他又倒回頭來,匆匆從自己的包裡掏出自己的股權證和證券交易卡來,又把密碼寫在一張紙上,一起遞給了劉彥,「劉彥,我接下來肯定會很忙,除了竹子要拜託給你照顧之外,還有我的股票,你記住我的話,無論如何,一定要在這個月的最後一個交易日趕去濱海,替我把股票全部清倉賣出!到時候,我會再給你打電話。」

劉彥眉頭一皺,剛要說什麼,安在濤已經小跑了去,轉眼間就拐過了走廊的牆角。

劉彥幽幽一歎,收起了安在濤的股權證和交易卡。

劉彥的辦公室在三樓,而孫谷等幾個領導的辦公室在二樓,在走到二樓樓梯口的時候,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大步向孫谷的辦公室走去,準備臨走跟孫谷打個招呼。

剛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面傳出嘲諷的笑聲。聽那動靜,是縣委書記孫谷、縣委副書記陳德令還有縣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夏侯強三人。

「孫書記,這小子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了,竟然要打造省內和全國知名的什麼桔梗種植加工特色鎮?口氣倒是不小!……修路,他以為這是自己家裡蓋房子說蓋就蓋喲,還要爭取省裡的扶貧交通建設專項資金,你一個小小的鄉鎮去跟省裡要資金,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夏侯強哈哈一笑。

陳德令接過話去,「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剛來沒兩天,就好高騖遠,一點都不腳踏實地,孫書記,我看這小安書記工作作風有些漂浮,我建議向市裡領導匯報一下……」

「咳,年輕人嘛,總是敢想敢幹的,不過,光有闖勁是不行的——算了,老陳,夏侯書記,畢竟是年輕同志,我們以後還是要多多幫助年輕同志!」說到這裡,孫谷壓低聲音道,手指了指樓上,壓低聲音道,「那位不比安在濤,來頭不小,你們都掂量著點,別給我們縣裡捅了馬蜂窩!」

安在濤貼著牆根站在那裡,嘴角抽動了一下,心裡冷笑一聲,他轉身就走。匆匆跑下樓,鑽進自己的車裡就衝出了縣委大院。

眼角的餘光發現那個童洪剛托付自己的張婧婧正站在馬路對面向縣委大院裡焦急地張望著,腳下還有一個行李包。看來,小姑娘是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了。

張婧婧跟著童洪剛去過一次資河鎮,知道這資河鎮交通不便,在那裡上班大概只能一周回家一次,這才回家準備了行李。

她正在張望,突然一輛白色的轎車在她的身邊戛然而止,發出刺耳地剎車聲,她嚇了一跳。正要掩嘴驚呼,突見那位小安書記探出頭來,急急地呼了一句,「上車!」

張婧婧小心翼翼地搬著行禮鑽進了安在濤的車裡,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安書記,麻煩您了。」

安在濤加大油門,也沒回頭,只是呵呵一笑,「你怎麼好好地不在縣委辦呆著,咋想起來去一個窮鄉鎮?我可跟你說哦,鎮上的條件很艱苦,不比在縣裡,你可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張婧婧沒有回話,想起自己最近的遭遇,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伏在車座上哽咽了起來。

呃?安在濤有些意外,心裡似是又隱隱明白了什麼,他不再說話,專心開車。

……

……

安在濤著急趕回鎮上,也不管路況好不好了,更顧不上憐惜自己的愛車,加大油門能沖的地方就衝過去,路況實在是很差的地方,就稍微緩一緩。

一個小時的時間,也就是上午11點15左右,他就拉著被顛簸得氣暈八素的張婧婧開進了鎮政府大院。停下車,讓張婧婧暫時去辦公室報到辦理手續,他自己就跑上了三樓的會議室。在路上,他已經給焦煌打過一個電話,焦煌說是各村的黨支部書記以及鎮上各部門的負責人都已經等候在會議室裡。

安在濤微微有些氣喘地推開會議室地門,會議室裡坐滿了人,煙霧繚繞人聲嘈雜。見安在濤進來,焦煌嘴角抽動了一下,乾咳了一聲,「肅靜,肅靜,安書記來了,我們馬上開會!」

人群頓時安靜下來,有好幾個機關幹部悄悄地掐滅了煙頭,在地上踩了踩,但想了想,又把煙頭撿起來揣進了口袋裡。這種行為的細節落在主席台上幾個鎮領導的眼裡,焦煌撇了撇嘴,而孫曉玲卻暗暗點頭:看來,新書記一來,雷霆手段一出,確實還有些效果。這兩天,鎮上機關的風氣慢慢向好了。

安在濤大步走上講台,定了定神,俯身喝了一口茶,細心的小路早已提前將他的茶杯裡充好了茶放在了主席台上。

等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微微有些漲紅和激動的臉龐已經變得淡定自若,他向身邊的孫曉玲瞥了一眼,見對方目光狐疑,也顧不上跟她說什麼,就接過話筒朗聲道,「同志們,時間緊急,廢話我就不多說了,現在馬上開會佈置任務。」

「現在是上午11點半不到,下午3點左右,省交通廳的劉廳長和市裡的領導,要來我們鎮上考察道路交通……同志們,這是我們鎮上爭取交通扶貧專項資金的關鍵機會,這筆資金爭取下來,頂多到年底,鎮上到縣城的公路就會建設成功……只要有了通暢的公路,接下來,我們就可以大刀闊斧地發展經濟,讓所有鎮上的群眾得到實惠。」

安在濤的話音剛落,底下幾乎是就炸了鍋。一來,這麼大的領導到這個偏僻小鎮來,這可是破天荒地頭一回;二來,修路一直是資河鎮人的心病,這條路修不起來當地群眾跟外界的聯繫就等於是患上了「腸梗阻」,非常地不方便,甚至可以說非常痛苦。到現在,別的鄉鎮早已通上了車,但資河鎮卻一直沒有!

乍一聽說可以爭取省裡的資金來,修路有望,下面坐著的機關人員倒還差一些,那些村官們頓時眼前一亮,心中一震:新來的鎮委書記就是厲害啊,這才這麼兩天,就給鎮上帶來了機會!這麼多年了,資河鎮來的最大的領導也不過是縣委書記孫谷!

這麼大的領導既然肯親臨資河鎮考察,這說明修路的事情就有戲。想到這裡,各村的村支書們拚命地鼓起掌來,掌聲雷動,歡呼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焦煌嘴角抽動著,心裡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來。他與張奎交換了一個眼神,慢慢地也跟著鼓起了掌。而孫曉玲則是失神地望著安在濤那張英挺淡定的年輕臉龐,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安在濤早就在電話裡說明了交通廳領導來實地考察的事情,但她直到現在,她仍然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太突然也太麻利了,這個年輕的鎮委書記……或許他真的會給資河鎮帶來機會的呀!

孫曉玲定了定神,也熱烈地跟著眾人鼓起了掌。

掌聲越來越熱烈,安在濤心裡歎息一聲。他緩緩起身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後抓起麥克風來,大聲道,「大家安靜,感謝大家的信任和鼓勵。要致富必須要先修路,不修路,我們鎮裡就永遠不可能擺脫貧困的機會!所以,這路必須要修!」

「所以,我們必須要抓住這次機會,爭取這次機會!請大家放心,我一定會將兩萬資河鎮群眾的呼聲傳達到省廳領導和市裡領導那裡去——時間緊急,下面我安排一下……各村支書回到村裡後,立即發動群眾,下午2點準時在鎮政府門口集合,由鎮上的幹部率領,沿路歡迎省廳考察組的領導!」

安在濤猛然揮了揮手,「散會,馬上各自準備!」

……

安在濤趕回資河鎮的路上,縣裡才接到了市裡的通知,說是省交通廳劉廳長要帶省廳工作組要去歸寧縣的資河鎮實地考察調研農村道路交通問題。而劉芳給安在濤打電話的時候,市裡還沒有來得及通知縣上。

孫谷正在辦公室裡跟夏侯強和陳德令兩人說著閒話,正準備中午一起出去喝上幾杯酒,突然接到了這個電話通知,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省交通廳的劉廳長怎麼好端端的要來歸寧考察?來歸寧就來歸寧吧,怎麼就點名要去資河鎮?孫谷心頭一跳,馬上就想起上午常委會上安在濤說要爭取省廳扶貧道路建設專項資金的事情來。

難道真與這小子有關?這小子能量不小啊!!他慢慢抬起頭來,見陳德令和夏侯強也自是滿面的震驚和意外,便有些煩躁地擺了擺手,「怎麼搞的,突然來個考察組?算了,時間不早了,老陳,夏侯書記,好了,我不能陪你們吃飯了,省裡和市裡的領導要來,我要準備準備!」

陳德令和夏侯強點了點頭,隨即離去。兩人並肩走在走廊中,時不時地面面相覷,臉上的神色都已經出賣了他們內心的巨大震驚和某種複雜的心情。

「老陳,這小安同志似乎真是有些能量……」

「夏侯書記,看來,我們都要對這小安書記刮目相看了。雖然出身一般,但既然能成為重點考察的後備幹部,想來也不是沒有原因的。你想想看,省交通廳的劉芳可是省裡有名的女強人,她突然到歸寧來專門提出要去資河鎮考察,肯定是跟小安書記有關……」

兩人小聲說著各自走回了辦公室,之前還「這小子」、「那小子」的稱謂也在悄然間變成了「小安書記」,這種心態上的微妙變化,或者他們自己都沒有感覺出來。

官場就是如此。一些微妙的細節,都有可能成為推倒一座城牆的多米諾骨牌。

兩人走後,孫谷面色陰沉下來。他慢慢抓起電話,把童洪剛叫了進來,吩咐他立即弄一份資河鎮的基本情況來,同時準備一個匯報材料。想了想,他又抓起電話跟縣長夏庚通了通氣,說了說下午匯報的事情。

儘管兩個人有些「矛盾」,但在應對上級領導的事情上,關乎本縣的利益和立場,還是能很快地達成一致。畢竟,這個縣出了問題,縣委書記跑不了,縣長也難辭其咎。

下午2點多,孫谷和夏庚坐著各自的專車在房山到歸寧的必經路口處等候著,不多時,見一輛掛著房山車牌的麵包車慢慢開了過來,孫谷趕緊吩咐司機迎了上去。

他正準備讓司機帶路,返回縣委大院,但卻得到通知,省廳的考察組不進縣城,不聽匯報,直接前往資河鎮。孫谷和夏庚無奈,只得棄了自己的車,上了麵包車。麵包車上不僅有省交通廳的廳長劉芳和七八個省廳的官員,還有房山市的副市長吳國錦和房山交通局局長周洪江。

「劉廳長,吳市長,領導們到我們歸寧視察工作,怎麼也不去縣委去坐一坐,我和夏縣長也好給領導匯報一下工作。」孫谷望著劉芳和吳國錦陪笑道。

「老孫啊,劉廳長和工作組的同志們工作很忙,時間緊迫,所以就不去縣上了,直接去資河鎮去——嗯,小夏你就在車上給劉廳長和省廳的領導介紹介紹一下資河鎮的情況吧。」吳國錦擺了擺手,「不要說沒用的廢話,撿重要的說!」

夏庚見吳國錦給他機會,不由暗暗歡喜,連忙坐在那裡望著劉芳那張風韻猶存的嫵媚笑臉,朗聲道,「劉廳長,各位領導,資河鎮呢,是我們歸寧縣最為貧困也是最為偏遠的一個鄉鎮,全鎮近2萬人,31個自然村中有一大半都在山區……由於種種原因……」

夏庚慢慢地說著,劉芳和交通廳的官員們靜靜地聽著,孫谷坐在一旁面色有些陰沉。麵包車漸漸出了縣城,慢慢接近了通往資河鎮的路口。

「廳長,吳市長,你們快看!」突然交通廳一個官員扒著車窗一邊向外張望,一邊訝然驚呼道。

眾人趕緊向車窗外望去。只這一眼,便都面面相覷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劉芳嫵媚的臉上閃過一絲玩味的笑容,她掏出手機本想打一個電話,但想了想又將手機裝回包裡,跟吳國錦笑了笑,「吳市長,讓司機慢慢開過去吧,我看這路況確實是很不咋樣!」

正說話間,麵包車就猛然頓了一下,然後死機猛然一加油門又衝了上去。

第161章 交通廳工作組(二)

麵包車吭吭哧哧地緩緩前行,一頓一頓地,行進了不足百米遠,那震天的鑼鼓聲就響了起來。窗外,坑坑窪窪的道路兩旁,稀稀拉拉地站著當地的群眾,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沿著道路兩旁望去,人群一眼望不到邊。

間或,還有不少群眾手裡打著長長的橫幅,上面寫著「歡迎省交通廳領導來我鎮視察工作」,或「我們要致富、迫切要修路」,再或者「我們要脫貧致富,修路是第一要務」等等。

無數雙熱烈的眼神緊緊地盯著緩緩前行的麵包車,震天的鑼鼓聲漸漸平息下來。人群站在路旁鴉雀無聲,只有那一條條橫幅在溫暖的山風中獵獵招展。

隨著麵包車的前進,人群又慢慢聚集起來,跟在了麵包車的後面。麵包車前行越遠,車後跟隨著的人流就越長越密集。

劉芳望著車窗之外,臉上的神色非常平靜。房山市副市長吳國錦哈哈一笑,掃了孫谷和夏庚一眼,「你們兩個到底搞什麼鬼?怎麼弄出這麼大動靜來?」

孫谷的眉頭輕輕一跳,他尷尬地搓了搓手,「吳市長,這個……呃,我馬上打電話問一問。」

孫谷掏出手機來正要給安在濤打一個電話,突然劉芳擺了擺手,「不用打了,我看這樣很好,最起碼說明了兩點:第一,我們的鄉鎮政府在群眾中間很有威信,否則也發動不起這麼多的群眾;第二,群眾要求修路的心情非常迫切!孫書記,我看這道路也實在是不像話,怎麼你們縣上也不撥款修一修?」

「劉廳長,這個,這個縣上的財政實在是緊張,不過,我們也準備這兩年就要修的,嗯,已經納入了縣委縣政府的重要議事日程了。」孫谷瞥了夏庚一眼,夏庚立即笑著接口,「是啊,劉廳長,資河鎮的黨委書記是我們的縣委常委,最近縣委剛剛決定,由小安書記來親自負責這條道路的修建……」

雖然兩人並不「合拍」,但在面對上級領導時,出於地方利益考量,還是必須要步調一致的。夏庚即使心裡有想法,但當面還是不能揭孫谷的短。

其實,孫谷一直不同意為資河鎮修路,也不是衝著資河鎮來的,而是向資河鎮的前任黨委書記示威。

資河鎮的前任書記是房山市某領導的親戚,再加上是年齡偏大資歷極深的老同志,仕途陞遷無望,對於這位專橫跋扈的縣委書記就很不買賬。這一不買賬,就觸怒了孫谷,屢屢在資河鎮的事情上使絆子。

可惜,資河鎮的前任書記也是個強驢,寧可放棄道路不修,也不肯向他這個縣委書記低頭,以至於修路的事情就這麼被耽擱下來。換言之,資河鎮的這條道路完全是兩位權力掌握者「鬥爭」的犧牲品。這一點,誰都明白。

前任書記卸任後,孫谷還是餘怒未消。說實話,要想讓他消了這口氣,再次同意給資河鎮修路,起碼要有幾年的緩衝期。他不可能前腳說了「不該修」,而隨後就打自己的耳光。

從某種意義上說,在安在濤上任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要跟孫谷發生「衝突」。安在濤不可能無限期地在這個窮鄉僻壤裡耗下去,要想做出政績得以陞遷,就必須要先修路,而且要越早越好。而他要修路,必然會引起孫谷的「反彈」,這幾乎是必然的。

而這,孫谷或許並不清楚,但安在濤心裡明鏡兒似的。但在得罪孫谷的「小節」與自己的前途「大事」之間,他依然選擇了後者。所以,他毅然提出了修路。不過,其實他還是給孫谷留出了一個巨大的台階下——沒有強烈要求縣財政出錢,而是準備全力爭取省交通廳的扶貧建設專項資金。

安在濤很明白,只要能爭取了省交通廳的支持,孫谷就是想反對也不能反對、不敢反對。至於自己跟他之間的關係,日後再想別的辦法緩和吧——相信,也不至於為了一條路而搞得不可調和。

當然,縱然是真的「不可調和」,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作為下基層鍛煉的後備幹部,只要有了基礎和政績,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會調離資河鎮乃至歸寧縣,本來就不需長期跟孫谷打交道。況且,作為被中組部重點考察的後備幹部,上面的目光隨時在關注著他的動向,孫谷也不是傻子,遲早會明白這一點。

……

……

麵包車吃力地行進在道路上,慢慢向資河鎮政府的方向行去。車不住地晃來晃去,非常顛簸,劉芳緊緊地抓住扶手,向吳國錦苦笑著,「吳市長,我考察過省裡很多地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糟糕的道路!這條路要是再不修起來,我看鄉鎮政府根本就沒法開展工作——連條路都修不起,群眾怎麼還能信任你?」

吳國錦也是頭一次來,這條鄉鎮道路的路況之差,說實話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皺著眉頭,有些不滿地瞥了孫谷和夏庚一眼,鼻孔裡低低哼了一聲。

孫谷尷尬地垂首坐在那裡,而夏庚則眼望著窗外聚集在道路兩旁的無數當地村民,坦然的目光從一張張漲紅而粗糙的面孔上滑過,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之前,對於安在濤,他跟歸寧縣其他領導的看法沒有什麼兩樣:這樣一個連毛都沒長全的小青年能幹出什麼來?頂多是想在基層熬上兩年,混點官場的資歷罷了。但現在,他對安在濤的興趣卻已經提升到了一個很高的高度。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青年。」夏庚默默地想著。

資河鎮政府慢慢出現在車裡眾人的眼簾之中,而隨之一起出現的是黑壓壓一大群當地農民的身影,人頭攢動,人聲鼎沸。一條寬大的橫幅上面寫著「歡迎上級領導蒞臨指導,期盼資河公路早日修通」,被兩根高高的竹竿撐著,豎立在人群中,在風中搖晃著。

路邊,一輛毛驢車上,一個壯漢赤著膀子掄起了鼓槌,一面只有在春節期間才能見到的牛皮大鼓被咚咚擂響,辟里啪啦的鞭炮聲驟然響起。安在濤、焦煌、張奎、孫曉玲等幾個鎮領導站在人群前面,遠遠地望著慢慢駛來的麵包車。

孫曉玲站在安在濤的另一側,她輕輕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又望了望週遭的人群,皺了皺眉,輕輕道,「安書記,這樣好不好呀?我們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會不會讓上面的領導心生反感?」

安在濤微微一笑,「無妨。孫鎮長,這也是一種策略。一來表示我們對領導到來的重視,二來表達出我們全鎮人民對於修路和脫貧致富的急切心情!」

其實,安在濤這樣發動群眾大做文章,已經是帶有一種作秀的色彩了。如果不是劉芳來,而是換成其他的領導來,他定然不會這樣做。劉芳既然肯主動跟自己聯繫,肯帶著工作組來考察,已經說明是在給自己老丈人的面子,這筆扶貧建設資金的撥付已經基本上沒有太大的問題。

發動群眾搞一搞「人海戰術」,無非是給劉芳的「批復同意」造造勢罷了。當然,除此之外,他還有別的「後著」。想到這裡,他轉頭掃了一眼拿著照相機盈盈站在一旁的張婧婧一眼。

張婧婧報到之後,暫時安排在黨委辦工作。見她是跟著安書記的車來鎮上報到,老路還以為她是安書記的關係戶,倒是也不敢怠慢她。聽說她照相技術還湊活,就把黨委辦唯一的一輛海鷗單反照相機交給了她,仔細囑咐她,一定要按照安書記的要求多角度拍好照片。

麵包車終於停下。見劉芳幾人下了車,安在濤從老路手裡抓過擴音喇叭來,大聲喊道,「同志們,鄉親們,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省交通廳的領導、市裡的領導和縣委縣政府的領導蒞臨我們資河鎮考察指導工作!」

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驟然響起。

劉芳打頭,吳國錦次之,其次是孫谷和夏庚,還有交通廳的幾個幹部,依次笑吟吟地上前跟迎過來的資河鎮領導握手。

劉芳緊緊地抓住安在濤的手,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呵呵一笑,「安在濤同志吧?我可是在省裡久仰大名了,不錯,不錯,真是年輕有為啊!」

安在濤跟劉芳緊緊地握了握手,笑道,「感謝劉廳長!歡迎各位領導!」

劉芳又笑了笑,便鬆開安在濤的手走向了其他鎮領導。吳國錦端著架子點了點頭,「小安書記很務實很實幹,很不錯。前兩天,李書記還在市委擴大會上,表揚你們兩位剛剛到任的年輕幹部,能夠立即撲下身投入工作中去……」

安在濤呵呵一笑,「多謝吳市長,領導的肯定就是我們工作的動力,我會繼續努力,一定不辜負市委市政府領導的期望!」

吳國錦一邊走過去,一邊回頭笑道,「可不能驕傲哦!不許翹辮子,繼續發揚腳踏實地的工作作風,繼續努力為群眾工作!」

孫谷慢騰騰地走了過來,軟軟塔塔的手隨意跟安在濤輕輕一握就又鬆開,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安書記果然是說到做到,能量不小,倒是讓我和夏縣長刮目相看啊!」

安在濤心裡冷笑,但臉上卻是掛著恭謹適度的微笑,壓低聲音道,「孫書記,如果這條路能修起來,解決了資合鎮群眾的出行難和制約經濟發展的問題,不是也給縣裡減輕了很大的負擔?」

說到這裡,安在濤面色一肅,向孫谷投過意味深長的一瞥,朗聲道,「作為縣委書記,您一定要為我們資河鎮2萬群眾說話,一定要幫著鎮上把這筆資金爭取下來……否則——」

安在濤哈哈一笑,鬆開了孫谷的手,指了指週遭黑壓壓的人群開了一個玩笑,「否則的話,我們今天就把孫書記和夏縣長留在資河,不讓他們走了,大伙說行不行?」

「行啊!」

聽著周圍農民爆發出的叫好聲,孫谷眉頭一跳,旋即嘴角抽動了一下,立即被安在濤的話點醒過來:能爭取來省裡的專項道路建設資金,能為資河鎮修建這麼一條扶貧公路,這不同樣也是縣裡的政績?

這麼一想,他心裡就立即開始心平氣和起來,而對於安在濤的「怨氣」就自然消了幾分。他打了個哈哈,順手擂了安在濤的肩膀一拳,「你這小子,咋了,還要綁架我和老夏?還反了你了!」

……

……

在會議室裡,聽完鎮上領導的匯報,劉芳擺了擺手,微微一笑,「好了,考察也考察了,匯報也聽了,這路也走了一遍,我的意見是可以考慮撥付一筆扶貧道路建設資金過來,你們幾個同志的意見也說一說……」

廳長都表了態,其他幾個交通廳的官員哪裡還會唱反調,連連點頭隨聲附和。

「既然如此,孫書記,夏縣長,安書記,幾位鎮上的同志,我們廳裡的工作組今天來資河鎮實地考察,感觸很深,感觸很深啊!受了一路的顛簸之苦,望著車窗外那苦苦期待的群眾,我們廳裡的同志深感自己的工作還不到位,非常地慚愧哪!……但這筆款子能不能批下來,也不是我們工作組的幾個同志說了算,這還要開廳長辦公會集體研究決定,嗯,請縣裡和鎮上的同志們耐心等待,我們會盡快給大家一個結果!」

劉芳慢條斯理地說著,嫵媚的臉上掛著濃濃的笑容。但誰都明白,她這不過是在打官腔,她都點頭同意的事情,交通廳其他領導怎麼會反對?官場就是這樣,哪一位領導也不會把話說死,劉芳也不可能當場就拍板。但這事兒,基本上是成了。

孫曉玲臉上的興奮之色漸漸濃重,見安在濤向她使了一個眼色,她稍微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笑著大聲道,「劉廳長,吳市長,各位領導,我們資河鎮是一個非常貧困的鄉鎮……我們非常希望也是懇求交通廳的領導們能對我們伸出援助之手,不僅僅是修路,對於我們鎮上經濟也給予大力支持和關懷指導……」

孫曉玲這話一出口,在場的官員都愣了一下。劉芳微微一怔,繼而又微笑起來,她含有深意的目光在安在濤的身上一閃而逝,哈哈大笑道,「你們這是想要敲我們的竹槓喲!……不過,這位同志說得也有道理,我們作為省政府的機關部門,有責任幫助下面的群眾脫貧致富……嗯,我看這樣吧,我們回去研究研究,跟你們資河鎮結成幫扶對子如何?」

孫曉玲大喜,趕緊鼓起掌來。安在濤嘴角的笑容越加的明顯,他慢慢起身來,向劉芳等人鞠了一躬,朗聲道,「劉廳長,吳市長,諸位領導,我代表資河鎮2萬多幹部群眾,感謝領導們對於我們資河的關心關懷和幫助,真心地謝謝你們!將來,等我們資河鎮的經濟發展起來,等我們的農民富裕起來,我們一定再常請諸位領導到我們資河來,轉一轉,嘗嘗我們山裡的野味……」

焦煌手心哆嗦了一下。安在濤安排孫曉玲半路裡插了這麼一槓子,並沒有跟他通氣,他並不知情。他有意無意地向孫谷掃了一眼,見孫谷的神色竟然非常興奮,他心下不覺有些黯然。

耳邊傳來熱烈的掌聲和高層領導的笑語聲,他又望了春風得意的小安書記一眼,暗暗歎了口氣,知道這鎮委書記的位子距離自己是越來越遙遠了。這位小安書記不僅能量大,手腕也很厲害,一個輕描淡寫地的「點子」,就將以往這個處在窮鄉僻壤無人關注的資河鎮推向了高層權力關注的前台上,跟省交通廳死死地捆綁在了一起。

這樣一來,就算是孫谷想要反對,也無能為力了。相反,他不但不能反對,還要竭盡全力地扶持。不僅是修路,對於資合鎮的脫貧致富也是一樣。

倘若跟交通廳結成了幫扶對子,修路也好,資河鎮的脫貧致富發展經濟也罷,即會成為以安在濤為班長的鎮委鎮政府的巨大政績,也會成為交通廳的形象工程,同時也會為縣委縣政府的年度工作報告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舉三得,這小子的這一招真是絕了。」夏庚微微笑著,側首掃了安在濤一眼,又轉身跟劉芳和吳國錦寒暄了起來。

安在濤這樣做,其實也是出於多方考慮。一來,可以提前清除資河鎮修路過程中的所有不必要的「阻礙」,防止孫谷在背後「放冷槍」;二來也為資河鎮找到了一個可以「倚靠」的大靠山,打著幫助山區群眾脫貧致富的旗號,作為省直實權部門的交通廳隨意「擺擺手」就可以讓資河鎮受益。

至於劉芳,他相信她是肯定不會拒絕的。一方面與夏天農的關係在那裡,另外一方面,這樣一來也是送給了劉芳一個唾手可得的形象花籃,試想,劉芳怎麼可能拒絕?她樂得享受其成。

而反過來說,跟資河鎮結成了幫扶對子之後,在資金的撥付上,交通廳方面也會更加「上心」,這其間也會減少很多不必要的「推諉扯皮」。拿著中央撥付的錢,給自己換來了巨大的政績民望,由不得交通廳不提高工作效率。

第162章 鎮政府的欠賬

下午5點多,劉芳帶著交通廳工作組一行人在資河鎮百姓地夾道歡送之下,離開了資合鎮。就在劉芳幾個人即將上車的時候,還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插曲。

安在濤正和鎮上的幾個領導一起準備將領導們送上車,突然鎮政府對面小賣部的老闆張旺財的婆娘陳翠蘭,嘴裡喊著什麼要衝過來,卻被資河派出所的幾個協警給死死攔住。安在濤心頭一跳,隱隱猜出了什麼,他向身後的派出所所長孫勝利瞪了一眼,孫勝利趕緊走出人群,帶著人生生將激動的陳翠蘭給弄走。

劉芳皺了皺眉,但卻還是沒有說什麼,帶著眾人就上了車。鑼鼓聲再次響起,望著麵包車在人群的歡呼聲中漸行漸遠,安在濤慢慢回過身來,皺眉緊皺起來,擺了擺手,「怎麼回事?」

政府辦主任梁茂才尷尬地搓了搓手,低低道,「安書記,是那張旺財的婆娘陳翠蘭,她要跑來……是鎮上欠了他們小賣部的一些煙酒錢!」

安在濤明知有一萬七千塊的欠賬白條,但還是淡淡道,「欠了他們多少錢?」

梁茂才一怔,旋即嘿嘿乾笑了兩聲,「安書記,大概,大概有一萬多塊!」

「一萬多……」安在濤故作驚訝地回頭瞥了幾個面色不一的鎮領導一眼,「怎麼會這麼多?鎮上用這麼多的煙酒幹啥哩?」

孫曉玲歎了口氣,扭過頭去,不做聲。

焦煌呵呵一笑,「安書記,也不是一下子就欠這麼多的,是好幾年了……安書記,縣上的領導每次來都要接待,鎮上的經費又不足……」

安在濤陰沉著臉,「走,回會議室再說。」

……

……

陳翠蘭兩口子因為這些巨額的欠賬白條,已經找了鎮上好多回,但每一次都被梁茂才以鎮上經費緊張為由給擋了回來。萬般無奈之下,見今天有上面的大領導來視察,這大膽潑辣的陳翠蘭就不顧張旺財的阻攔,想要衝過來「告御狀」,但卻被派出所的人給攔了下來。

會議室裡,安在濤深深地望著焦煌,淡淡道,「焦鎮長,我的意思是,我們畢竟是人民政府,怎麼能欠著群眾的錢?人家一個做小本買賣的群眾,這一萬七千塊錢怎麼能承受得起?趕緊把錢給人還上!」

如果是普通的鄉鎮幹部,對於前任遺留的問題,是絕對不會認賬和替別人擦屁股的,但安在濤卻不然。他雖然沒有做清官的「宏偉志向」,但像這樣舉手之勞的小事,能給老百姓解決的就解決了吧——作為一個在底層奮鬥成長起來的人,他太瞭解老百姓的難處和苦楚了。

焦煌尷尬地一笑,「安書記,鎮上的經費實在是太緊張……要是還上這筆錢,我擔心鎮上就……」

「砸鍋賣鐵也要還!欠賬還錢,天經地義,何況我們是人民政府!要是這樣欠賬不還,我們鎮委鎮政府在群眾面前還怎麼開展工作?」安在濤不準備在這個問題上多佔用精力和時間,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在一個星期之後,交通廳方面的意見就會下達,爾後修路就會在第一時間鋪開。有交通廳出面協調各方面組織財力和技術力量幫著資河鎮修路,這修路的事情就會順利很多,省去了很多麻煩。

而因為是交通廳的面子路和形象路,道路建設的投入應該得到了充分的保障。按照一般的慣例,交通廳的領導會委託市裡或者縣上交通局的人代為組織施工,資河鎮需要做的其實就是「坐享其成」,頂多就是居中協調催促一下工程進度,或者參與一下後勤保障工作。

而除了修路之外,安在濤接下來還有一系列的「計劃」要漸漸展開。首先是桔梗的規範化規模種植,他需要出去聯繫技術人員和客商,最好前期的工作;其次,他還有意對資河沿岸進行某種適度的商業性開發。

他認為,青山綠水是資河鎮最大的資本和優勢,利用好這些,對於資河鎮的經濟發展有著巨大的推動作用。資河的發源地在大山之間,源頭在河頭村,在資河鎮境內蜿蜒長達十幾公里。這十幾公里的河岸以及河源頭,都是資河鎮人一直沒有利用起來的巨大寶庫。比如搞搞生態觀光農業或者在山裡和資河沿岸建設一個小型的度假山莊,都是可行的。

當然,這只是安在濤的一個初步構想。下一步,也就是目前他需要做的,就是請專家進行項目論證並跑跑縣上的有關部門咨詢一下,看看商業開發還有沒有政策上法律上的障礙。

千頭萬緒,需要安在濤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焦煌見他已經這樣「決定」了,嘴角抽動了一下,便怒視了梁茂才一眼,藉機發洩了一下心中的鬱悶和不滿,「梁茂才,安書記的指示你來落實!我不管你想什麼辦法,趕緊把那白條給我拿回來,如果讓我再看見那婆娘到鎮裡來鬧騰,你這政府辦主任就不用幹了!」

梁茂才趕緊應了下來,匆匆出門準備去找張旺財兩口子談一談,看看能不能先還一部分,剩下的下半年再還。但他在臨出會議室門的時候,卻又心裡冷笑起來,忍不住回頭瞥了焦煌一眼,心道:免了老子?你焦煌沒有這個權力吧?現在你自身都難保!

望著梁茂才出了會議室,安在濤瞥了老路一眼,「老路,做好記錄。」

轉過頭來,他掃了幾個鎮領導一眼,沉聲道,「同志們,目前工作很多,我們必須要全力投入到工作中來。這樣,我建議,我們幾個領導分一分工。交通廳方面的對接以及所有對外的協調,由我來做;孫鎮長,你馬上召集各村村主任進行動員,修路的資金和技術力量雖然都已經基本上得到解決,但我們資河鎮人也要發動起來!嗯,跟大家說說,我們鎮上要出人工參與修路,具體的人數和出工安排等到時再定。同時,孫鎮長,你還要抽空對鎮上的桔梗種植做一個詳細全面的調查,盡快形成書面材料……」

孫曉玲應了一聲,滿臉的興奮。她本是一個工作狂,如今見諸多工作都有了奔頭,由不得她不興奮。她老家就在河頭村,生於此長於此,雖然考上了大學跳出了農門,又擔任了副鎮長,但對於腳下的這片土地,她心裡還是懷著相當深厚的感情,率領全鎮人民脫貧致富的心情非常迫切。

而安在濤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漸漸對孫曉玲委以重任。他早已發現,在幾個鎮領導裡,焦煌和張奎頂多算是一個不入流的「政客」,張志勇是老好人一心等著退休,只有這孫曉玲才想幹點正事和實事。

「焦鎮長,張鎮長,我看,你們兩個就主抓鎮上的日常工作,日常的工作絕對不能耽誤,就拜託兩位了。」安在濤笑了笑,向焦煌點了點頭。

焦煌心裡鬱悶和不滿,但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他隱隱感覺,這新來的年輕的小安書記,似乎對自己非常排斥,竟然有要架空自己的傾向?!

但事已至此,人家不僅是一把手,還是縣委常委,就是縣委書記孫谷都給他幾分面子,自己這個不入流的鎮長又算得了什麼?他落寞地勉強笑了笑,「安書記,您就放心吧,鎮上的工作不會出紕漏的。」

「那就好。」安在濤轉頭望著張奎,「張書記,最近展開的主題教育活動和機關整風活動,就由你來負責了……嗯,現在我們資河鎮正在面臨一個前所未有的發展機會,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並帶領全鎮群眾脫貧致富,考驗著我們鎮委鎮政府幹部的工作能力和管理素質,主題教育活動非常重要,一定要持之以恆地抓下去!」

……

……

見幾個領導各忙各的去了,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也慢慢走出了會議室。他知道,自己看上去似乎是有些獨斷專行了。但現在是非常時刻,他也顧不上考慮焦煌這幾個人的感受了——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緊緊抓起鎮上的權力,才有可能推動資河鎮向自己預定的目標發展下去,免除一些不必要的人為製造的麻煩。

老路跟在他的身後,替他拿著水杯子,小聲笑道,「安書記,黨委辦想讓小路做您的秘書,您看?」

安在濤回頭瞥了老路一眼,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來,「老路,小路是你的兒子吧,嗯,這看小路還不錯,就讓他跟著我干吧,不過,你可要讓他做好思想準備,我這個人對工作標準要求得比較嚴……」

老路大喜,連連笑道,「安書記,能在您身邊學習和鍛煉,是他的福氣,我回去一定好好敲打敲打他!」

安在濤笑了笑,再也不說什麼。他現在人在官場,必須要慢慢開始培養自己的心腹力量,這小路人品還不錯,人也勤快踏實機靈,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到這裡,深深地望了老路一眼,大步走去。

第163章 張婧婧的稿子

老路趕緊追了上去,心情很是興奮。他年齡已經偏大了,距離退休也沒有幾年,他唯一不放心的是自己的兒子小路。與一般的農民相比,能當上鎮政府的幹部算是不錯了,但窩在這樣一個窮山溝裡,又能有多大的出息?

自打安在濤來到資河鎮上任之後,老路就一直在從側面觀察他。老謀深算的老路越來越覺得,這個年輕的新任鎮委書記很不簡單,將來肯定前途無量。如果小路能跟在他的身邊,獲得他的賞識和信任,日後說不准也能混個一官半職光宗耀祖。

見安在濤沒有拒絕,老路心裡當然是很高興。他更加小心翼翼和恭恭敬敬地跟在安在濤身後。安在濤正要進辦公室,見老路還跟在後面,不由苦笑道,「老路,不要老是跟著我,嗯,你去把新來的張婧婧同志給我叫過來。」

「嗯,還是算了,一會再說吧,天色不早了,大家都在吃晚飯了吧?」安在濤突然想起現在已經是傍晚,抬頭看了看昏暗的天色,擺了擺手。

老路笑道,「是呵,安書記,您也下去跟我們一起吃點東西吧,我讓小路給您準備了飯呢……是從我們家裡帶來的醃肉燉豆腐……」

安在濤笑了笑,「好,走,我們一起去吃飯去。」

兩人一起下了樓,鎮政府大院東側的食堂外面,已經蹲著十幾個年輕的幹部和工作人員。雖然鎮上的幹部以本地人居多,但也有一些家在城裡,因為道路不通暢,鎮上距離城裡也不算太遠,但天天往回趕也不現實,只有住在鎮上。

最後一抹血色的殘陽還掛在西邊的天際,蹲在食堂外面邊吃邊聊的機關幹部們看到安在濤和老路過來,都一起笑著起身來跟他們打著招呼。

「安書記,吃飯哪!」

「安書記,快去吧,晚了就沒菜喲!」

安在濤笑著跟眾人一一打著招呼,機關幹部們意外地發現,這位年輕的鎮委書記雖然來的時間並不長,也幾乎沒有跟他們打過什麼交道,但卻大多叫上了他們的名字。

「這個年輕的鎮委書記很是與眾不同。」鎮上的機關幹部們想起今天猶如夢幻一般的場景,想起以前鎮上費盡心機多年也沒有能將修路列入真正的工作計劃,而這小安書記一來就搞定,不由心裡都有些感慨。

安在濤進了小食堂,小路已經給他打好了飯,一碗米飯,一碗醃肉燉豆腐。醃肉是小路從家裡帶來的,吩咐食堂的廚婦專門單獨做給安在濤的。

「安書記,您坐這裡吧。」小路趕緊起身讓位。安在濤笑了笑,撥了些菜放進米飯的碗裡,然後端著碗走到了孤零零一個人坐在一個角落裡埋頭吃飯的張婧婧跟前。

因為已經是夏初,為了圖涼快,幹部們都喜歡蹲在食堂外面吃飯,反而食堂裡空蕩蕩地。安在濤左右一看,竟然只有自己,小路,還有張婧婧三人。

張婧婧鬱悶地悶頭吃飯,她本來在縣委機關上做得好好地,突然天降奇禍,莫名其妙地就得罪了縣委書記被發配到這個偏僻的鄉鎮上。想起孫谷那張偽裝在虛假面具之後的色迷迷的笑臉,她心裡頓時覺得憤怒和憋屈起來。

她性格外向,是一個愛憎分明的女孩子。如果依著她的性子,對於孫谷的騷擾侵犯和惡意打擊報復,她定會告到紀委那裡去,就算是縣紀委告不倒孫谷,她沒準也會跑到市紀委。但是,她還有父母家庭,她不怕孫谷,但不代表她的家庭不怕。在家人和童洪剛的再三勸說下,她這才選擇了保持沉默。

正在想著自己的心事,突然聽見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張,吃飯呢。」

猛然抬頭一看,見是安在濤,她慌忙起身打了個招呼,「安書記。」

「請坐,坐下,我有話跟你談談。」安在濤說著也坐了下來。

「照片拍得咋樣,有合適的能發表在報紙上的嗎?」安在濤邊吃邊問,直截了當沒有拖泥帶水。

「嗯,安書記,我覺得有幾張還可以。」張婧婧笑了笑,深深地望著面前這個年輕英俊但卻頗有幾分威嚴的鎮委書記,對於他的好奇漸漸取代了內心的鬱悶。

「好,明天你抓緊時間去城裡把照片快速洗出來。另外,今晚你抽空寫個稿子吧——嗯,就是常見的那種新聞通訊稿,不需要很長,500字左右就可以了,童主任說你文筆不錯,據說是中文系的高材生?」安在濤呵呵一笑。

張婧婧俏臉一紅,「安書記,我是學的中文,但是文筆卻很一般,我怕寫出來的東西您不會滿意的。」

「呵呵,寫一個稿子我看看吧。」安在濤慢慢端著飯碗站起身來,「你今晚加加班,爭取明天早上給我可以嗎?」

張婧婧點了點頭,「好的,安書記,我試著寫一個。」

……

……

吃完了晚飯,安在濤獨自一個人走出鎮政府大院,在沉沉的夜幕中沿著鎮上的馬路隨意溜躂了一圈,之後回到自己辦公室兼宿舍時,已經是晚上8點多。

他摸出手機來,撥通了夏曉雪在美國的電話,他估摸著這個時候,那邊正是早上,曉雪一定還沒有上課。

電話通了,但接電話的卻是安雅芝。聽到母親的聲音,安在濤興奮起來,跟母親聊了幾分鐘,安雅芝知道越洋電話費昂貴,便笑著打斷了安在濤的「絮絮叨叨」,將電話遞給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曉雪。

「曉雪……」

「老公,我聽爸爸說你在那個鎮上要修路?……聽說那裡挺窮的,你可要注意身體,別太辛苦了——你說啥,你找了劉……」

「嘿嘿,寶貝兒,爸爸的老情人真是給面子,已經答應跟我們鎮上結成幫扶對子,幫我們修路和脫貧致富了。」

「去你的,什麼叫爸爸的老情人,你可別瞎說啊,要是讓我媽知道,肯定會又要大鬧一場。」

「呵呵,我這不是只跟你說說嘛。媽媽在國外,你可要多照顧她,最好別讓她一個人出門,語言不通,免得出問題。」

「你就別瞎操心了,還是管好你自己就好!媽媽在這裡,天天做好吃的,都把我快養成肥豬了喲——對了,這兩天我放假沒課,我要和媽媽去一個大峽谷玩幾天。」

「嗯,你們要注意安全。」

跟夏曉雪說了十幾分鐘,就要掛電話,安雅芝在一旁催著問,「曉雪,你問問小濤,竹子的情況……」

「媽媽,竹子在歸寧縣一中上學,好著哩。小濤說那所學校是省裡的重點中學,比濱海二中強多了呢。」夏曉雪笑著掛斷了電話,順手從安雅芝手裡接過一杯牛奶,苦著臉道,「媽媽,我能不能不喝牛奶了?您看,我已經很胖了呀,我的腰……天,要是回國後成了一個胖子,你家兒子不要我了咋辦?」

「哼,他敢!趕緊趁熱喝,你飯量那麼小,要是再不喝奶,身子怎麼受得了?你媽媽可是把你交給我了……」安雅芝笑罵了一聲。

……

跟夏曉雪通完電話,安在濤美美地睡了一覺。一早醒來,穿好衣服打開窗戶,望著窗外的青山綠水之間,一陣清涼的山風拂面而來,頓時覺得心胸開闊頭腦清爽。

吃過早飯,張婧婧就捏著兩張信紙走了進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安書記,我寫完了,您看看?」

「嗯,拿來。」安在濤坐在那裡擺了擺手。從張婧婧手裡接過稿子,他剛點上了一顆煙,聽張婧婧咳嗽了一聲,便笑了笑掐滅了煙。

就是這麼一個很細的細節,頓時贏得了張婧婧的好感。她就覺得這年輕的小安書記人真是不錯,知道尊重人,這樣的領導不多見了。

安在濤俯身看著,張婧婧的稿子標題比較長,看得出她寫新聞報道很不專業——省交通廳領導在歸寧縣資河鎮考察道路交通問題。但總體而言,除了標題之外,她的稿子寫的非常流暢,也還算到位,新聞幾要素交代清楚,基本上把安在濤想要表達的東西都寫出來了。

安在濤抬頭瞥了清秀的張婧婧一眼,讚了一聲,「不錯,很不錯!看不出,你還有幾分記者的天份呢。」

張婧婧紅著臉湊了過來,嘻嘻一笑,「讓安書記笑話了,我是昨晚模仿著報上的一篇新聞寫的……」

「模仿也不錯。嗯,就是這個標題要改一改。」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拿起自己的紅筆來,刷刷刷將標題改為一個大標題和一個副題——大標題是「青山綠水『缺』條路,山區百姓『難』致富」,副題是「一個貧困鄉鎮的期待:省交通廳領導考察歸寧縣資河鎮道路問題」。

見安在濤這樣一改,整個稿子的高度都給提升了一個層次,張婧婧吐了吐舌頭,笑道,「難怪人家都說安書記是省裡有名的大記者和筆桿子,水平真是高啊!」

「呵呵,你趕緊回去改改,重新抄寫一遍,我準備讓你今天帶著稿子和照片去一趟省裡,盡快把這篇稿子發表見報。」安在濤擺了擺手。

「安書記,見報?……」張婧婧正想問什麼,突然想起這位小安書記很有本事,他既然這麼說肯定就是有辦法,所以也就沒再問下去,拿起稿子就走出了安在濤的辦公室。

第164章 玩人的藝術

張婧婧走後,安在濤撿起自己剛才掐滅的煙頭來繼續點上,又抽了起來,不多時,辦公室裡就煙霧繚繞。孫曉玲皺著眉頭敲門進來,「安書記,沒想到你年紀不大,卻是一個煙鬼,這麼一大早起來就躲在屋裡噴雲吐霧!」

「安書記,還是少抽點吧,抽煙對身體很不好。」孫曉玲說著,突然想起了什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安書記,我們家的那口子本來就是煙鬼,可你倒好,不但不勸他戒煙,還給他好煙!」

安在濤笑了笑,這回真正徹底將煙掐滅扔掉,「孫鎮長,誰都知道抽煙有害身體健康,但是呀,這抽煙嘛……反正我們又沒有不良嗜好,抽個煙也不算大毛病!我跟你說,你可不能管得寧校長太嚴……」

「我才懶得管他。」孫曉玲撇了撇嘴,主動岔開話去,「安書記,我這裡有一張報紙,不知道您看過沒有。」

孫曉玲將手裡的一份報紙遞了過去,給安在濤翻到了3版,指著頭版的一篇紀實通訊笑道,「您看看,這上面寫的這個村子跟我們鎮上的情況好相似!」

安在濤見是一份中央日報,便仔細看去,通訊的標題是「春風拂面來,生態第一村」。他匆匆看了一遍,見其中有一段話都已經讓孫曉玲用紅筆圈起,而也正是這段話引起了她的興趣。

「一個不足800口人的山村,一年創利稅1.1億元,村裡開發的農業生態觀光旅遊一年吸引60萬遊客,僅門票收入就達數百萬元……4月20日,記者來到凌子村參觀。一進國家級農業示範園區,但見綠樹成蔭,花果相間,遊人如織,在大棚裡,遊客們也被無土栽培的植物深深吸引,『農家樂』風俗館還有腳踏水車、木桶提水讓人體驗田園的情趣。野鴨在環村河裡三五成群,盡情嬉戲,廣場上人鴿共舞,河道內魚翔淺底,一派世外桃源景象……」

看完,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他抬頭望著孫曉玲笑道,「孫鎮長,你的意思是我們鎮上也可以學一學這凌子村,搞一搞生態觀光農業和農家樂?」

孫曉玲鄭重地點了點頭,「安書記,我覺得我們這裡完全可以,只要道路修好,交通順暢,我們距離縣城不過區區十幾公里,有山有水風光天成……只要我們逐步規劃,慢慢發展這樣的生態農業,即可以解決鎮上勞動力閒置的問題,還可以讓農民大幅增加收入,同時還可以帶動我們鎮上的桔梗規模規範化種植產業……」

「現在的問題是,趕緊把路修好,而且,需要招商引資。」孫曉玲低低道。

安在濤哈哈一笑,從一旁取過自己前兩天寫的一個初步的規劃構思來,推了過去,「孫鎮長,我們兩個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喲,你看看,我這兩天也在琢磨這個問題!」

孫曉玲見安在濤在本子上寫著的幾個大字「發展生態觀光農業,可行,可行!!!!」,訝然掃了安在濤一眼,臉上的笑容越加的濃重,她起身道,「看來安書記早有規劃,我倒是有些多此一舉了。」

「呵呵,哪裡話,我一個人的視角總是狹窄的,以後還是希望孫鎮長能夠多多地支持我的工作——我們只有一個目標,盡快幫助全鎮群眾脫貧致富!我覺得,這頂全縣最窮鄉鎮的帽子,資河鎮已經戴得夠久了!」

安在濤呵呵笑著伸出手去,意味深長地又追加了一句,「合作愉快!」

孫曉玲伸出纖細的手去跟安在濤握了一握,見小安書記嘴角似有似無也似含有深意的笑容,心頭不禁一跳:小安書記這是在暗示自己什麼嗎?

安在濤緊緊地握著孫曉玲的手,突然發覺她的手並不像其他女官員一樣柔軟滑膩,手掌心裡似是有些老繭,他笑了笑,就鬆開了手去,知道她是一個出身貧苦的農家女子。而正因如此,她才對家鄉的這片土地充滿著無限的熱愛和深情。

「對了,孫鎮長,你說我們鎮上假如要是搞生態觀光農業園區的話,我只是舉個例子來說——譬如說在資河沿岸,我們可不可以將之劃分為多個區域,進行公開的租賃經營招商?將土地租賃給外面的大公司,讓他們自行經營生態農業開發?當然了,我們也必須要有一個統一的整體規劃,他們的局部開發要符合我們的整體開發思路佈局。」

安在濤一邊向門口送著孫曉玲,一邊壓低聲音道。

孫曉玲微微一笑,「作為一級人民政府,安書記,我們鎮上完全有這個權限對鎮上的土地資源進行合法的商業開發,當然,也需要去縣上的國土資源部門——嗯,涉及資河,還要去水利部門打個報告,走個過場……呵呵,安書記,您作為縣委常委,我想,這是我們鎮發展經濟的最大優勢,有您帶著全鎮百姓脫貧致富,我想——縣裡上級各部門都會給我們一路開綠燈的!」

孫曉玲說完,就要離開。

安在濤點了點頭,「飯要一口口地吃,路要一步步地走。我們先慢慢來,你抓緊把桔梗方面的材料給我整理出來,我最近要去一趟省裡……」

孫曉玲點了點頭,大步走去。她走路的姿勢風風火火,步速很快。梁茂才從走廊的盡頭走過來,大老遠就笑著招呼道,「安書記!」

安在濤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回頭望著梁茂才,「梁主任,你來的正好,我正要找你!」

梁茂才手裡提溜著兩筒茶葉,小跑著過來,「安書記您找我啊?我正好過來給您送兩筒茶葉,這是我老婆去杭州出差時帶回來的,挺新鮮的,您嘗嘗!」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臉上慢慢又浮起一抹笑容來,他點了點頭,「好,放那裡吧,謝謝你。對了,老梁,張旺財家的欠條處理完了沒有?」

聽小安書記將「梁主任」換成了「老梁」,梁茂才心裡著實興奮地抖顫了一下,趕緊笑著回話道,「安書記,您放心,您的指示我一定會抓緊辦理的。嗯,剛才我已經跟張旺財兩口子達成協議了,先還他們七千塊,然後緩一緩再還他們一萬塊!」

安在濤點了點頭,「你坐。」

見梁茂才欠著屁股坐在了自己的沙發上,安在濤心裡暗暗笑了一聲。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他發覺,這梁茂才雖然工作能力不怎麼出色,但服務意識很強,很適合做辦公室主任。但他最大的毛病是,太會見風使舵,一見焦煌失勢就立即想要拚命地向自己靠攏。

他知道,這種人可以用,但絕對不能重用。當然了,要是控制好,也不失為是一個讓自己省心的「大管家」。

有一句話說得很通俗:做官必須要學會兩件事,其一是會向上逢迎討領導的歡心,其二是會「玩人」。不管是怎樣的下屬,都要讓他忠誠不二地繞著自己轉,像眾星拱月一般。這是一門很深的學問,也可以算是官場的一種基礎性的領導藝術。

「嗯,很好。」安在濤扔過一顆中華去,「抽煙吧,這是我從家裡帶來的……嗯,我要安排張婧婧同志去省裡一趟,你讓鎮上的車準備準備,跟著她去省裡——另外,這一段時間鎮上的工作很忙,你讓另外一台車隨時待命。」

梁茂才似是有些為難地道,「安書記,鎮上一共有兩台吉普車,原來是鎮委領導使用一台,鎮政府領導使用一台……現在,現在——」

安在濤知道梁茂才想要說什麼,他知道焦煌每天都要回家,霸佔著一台吉普車,自己開車,只有另外一台車讓幾個鎮領導輪流使用。但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擺了擺手,「現在的情況跟以前不一樣了,你先去安排!必須要保證幾個鎮領導的工作用車!」

梁茂才見安在濤不給他解釋的機會,不由苦笑了一聲,「我知道了,安書記,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耽誤事的!」

「好好幹,老梁啊,我剛來鎮上,很多情況不熟悉。你以後也不要鎮委鎮政府地分得這麼清楚,我工作上有什麼欠缺的地方,你儘管來給我指出來!嗯,我覺得我們鎮上領導班子的力量還是需要加強一下,等日後鎮上的工作走上正軌,我會跟縣委提一提!」安在濤臉上浮起濃濃的笑容來,聲音變得非常柔和。

梁茂才心裡咯登了一下,驀然狂喜起來,他趕緊連連點頭陪笑道,「安書記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領導對我的期望!您放心,我辦事,您放心!」

梁茂才恭謹地往後退了兩步,這才轉身大步走了去。望著他微微有些漂浮的步伐和晃動的身影,安在濤臉上的笑容瞬間消散而去。

「給了你一個甜棗吃吃,如果出了紕漏,就再迎頭給你一棒子!」安在濤嘴角一曬,狠狠地在煙灰缸裡掐滅了自己的煙頭。

這個時候,安在濤突然想起濱海市委書記杜庚之前跟自己說過的一句話:一個人,官做得再大,財富擁有再多,需要用心注意的還是身邊的幾個人。用好管好自己身邊的人,非常重要。因為這些人可以為你分憂,可以帶給你快樂,但同樣也可以從背後捅你一刀子!

第165章 竹子早戀了?

做官也不容易。安在濤心裡暗暗一笑,跟下屬們「鬥智鬥勇」,倒也是一種樂趣,算是官場生涯中有趣的點綴吧。

中午吃飯前,安在濤正要給東山晚報的副總編奕辰打個電話,卻意外地接到了奕辰的電話。見奕辰主動打電話來,他倒是沉住了氣,慢慢地跟奕辰說著一些閒話,也沒有說出自己的事情來。

他在等待。他知道,奕辰不會無緣無故地給他打電話,肯定是有事。自打他參加中組部的幹部輪訓班之後,奕辰跟他中斷了的聯繫又「銜接」了起來,是奕辰主動跟他聯繫的。

其實也不算真正的中斷,只是他離開媒體之後,就很少有時間跟奕辰聯繫了。

果然,奕辰在電話裡跟他閒扯了一會,最終還是忍不住,嘿嘿一笑,「兄弟,哥哥有件事要求你,不知道你肯不肯幫哥哥這個忙?」

「哦?奕總怎麼變得這麼客氣了?你我兄弟一場,有啥話不能直接說,還這麼吞吞吐吐的,有話直說唄。說吧,需要兄弟我為你做什麼?只要不是殺人放火違法亂紀的事情,我安在濤肯定為你奕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安在濤半開玩笑地說著。

奕辰在電話那頭笑罵了一句,「去你的,沒有那麼嚴重。這樣啊,我有個表妹在歸寧縣一個鎮上的廣播站工作,最近呢,聽說你們縣裡的電視台正在擴編,你是縣委常委,能不能幫我表妹活動活動?哎,兄弟,她們兩口子一個在鎮上,一個在縣裡,兩地分居實在是不容易……你給哥哥句痛快話,肯不肯幫忙?」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按說,這也不算是什麼大事,他這個縣委常委出面辦這點事情,應該不會有太大的難度。更重要的是,劉彥是宣傳部長,分管這些媒體喉舌單位,讓劉彥打一個電話,往電視台安排個人進來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想了想,他呵呵一笑,「奕總,沒問題,但是,我只能說盡力去做,如果要是辦不成,你可不要怪我!」

奕辰一喜,哈哈大笑了起來,「你是堂堂的縣委常委,你們縣裡的電視台敢不給你這個面子?呵呵,哥哥記住你的情分了。」

「對了,奕總,你先別掛電話,我正好也有個事情需要你幫忙。」安在濤笑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奕辰皺了皺眉,壓低聲音道,「兄弟,原本憑我們的關係,不要說一個稿子,就是發十個一百個,我都能給你安排了!但是,你也是做過媒體的人,你該知道,你這不是普通的稿子,涉及省廳領導,領導沒有安排記者跟隨採訪曝光,我們報紙這樣突然報道是會犯錯誤的!」

奕辰這話不是矯情,更不是推辭,這是一種本省媒體的潛規則。只要涉及正處級以上領導,如果不經允許,省裡的媒體是不能隨便報道的,哪怕是正面報道。

安在濤當然明白這一點,只是他另有想法。

「奕總,你放十萬個心,我會跟劉廳長說這事兒的,你儘管給我報道。嗯,為了免去你們的責任,你直接刊登為通訊員來稿就是……」安在濤笑了笑。

奕辰哦了一聲,「如果是徵求了領導的意見,那另當別論。老弟,你可別忽悠我,萬一我簽發了稿子,可省委宣傳部要來找麻煩,我可是吃罪不起喲!」

「我是那種隨便亂說話的人嗎?」安在濤微微一笑,反問了一句。

奕辰嘿嘿一笑,「那倒也是,好了,你趕緊派人來省城找我,我盡快給你安排了。」

說完,奕辰就掛掉了電話。他雖然沒有說起他的表妹姓甚名誰,但安在濤心裡清楚,恐怕用不了多久,他表妹的電話就會打過來。

如果是別人,這種閒事安在濤不會管。但這人是奕辰,就另當別論。一來兩人關係還算不錯,二來安在濤以後的工作開展肯定離不了媒體的輿論宣傳,奕辰也算是他在省報系列的人脈關係,日後用人家的地方還多。

安在濤放下手機,靜靜地坐在那裡,開始等待奕辰表妹的電話。果然,沒有五分鐘,就在安在濤無聊地數到第一百多隻綿羊的時候,手機響起,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接下電話,他低低地應了一聲,「我是安在濤。」

電話那頭立即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安書記,我叫曹曉梅,是奕辰的表妹。」

安在濤哦了一聲,笑了笑,「奕總剛剛跟我打過電話,嗯,你的事情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你在哪個鄉鎮?」

「安書記,我在紅塔鎮廣播站工作……我的工作問題就麻煩安書記了,我……」曹曉梅在電話裡說了一通客套話,安在濤耐著性子聽完,這才淡淡一笑,「不要這麼客氣,我跟奕總是好朋友,嗯,你的工作問題我會想想辦法,如果能行當然最好。」

「謝謝安書記,謝謝安書記」。安在濤將手機遠離了耳朵一會,聽了聽見對方沒了動靜,便掛掉了電話。

……

……

下午一點多,張婧婧帶著稿子要趕去省城。安在濤有些不放心,便又走下樓去,囑咐了她兩句,叫她一定要親自見到稿子見報的報紙才能回來。見小安書記對自己這般關心和重視,張婧婧心頭暖暖地,從孫谷那裡受的那點憋屈早就一散而空了。突然之間,她覺得在這資河鎮上工作也很不錯。人美山美水美,空氣清新,心情舒暢。不就是窮一點偏僻一點嘛,怕啥?

她嘻嘻笑著,又恢復了開朗活潑的性情,她跳上吉普車去,竟然壯著膽子跟安在濤開了一個玩笑,「安書記,我能不能先回家洗個澡?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耽誤事的!」

安在濤一怔,笑了笑,「隨便你吧,但是你一定要在晚上9點之前趕到東山晚報,否則人家下了班,你就找不到人了!」

「知道啦。」張婧婧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向安在濤擺了擺手。

老路正在黨委辦門口的走廊裡活動著腰身,年齡大了坐了一上午腰身酸軟的挺難受。見安在濤站在樓下似是在送張婧婧,而張婧婧跟他的態度又非常的「放肆」,他心頭一動:難道,小安書記看中這女子了?嗯,一定是這樣了,這丫頭片子倒是也挺討男人喜歡的。

突然,他扭頭一看自己的兒子小路也在望著張婧婧揮手跟安在濤作別,不由皺了皺眉,低低斥道,「別瞎看,趕緊回去整材料去,安書記是文字高手,你的材料不用心,小心他克你!」

小路撅了撅嘴,也沒說什麼,就低頭走進了辦公室。

……

安在濤慢騰騰地走回辦公樓上,就在一樓到二樓的樓梯上,他接到了一個足以讓他「心驚肉跳」的電話。電話,是劉彥打來的。

電話裡,劉彥的聲音很是急促,「安在濤,你趕緊回來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啥事啊?我現在鎮上的工作太忙,一時間也脫不開身去,能不能在電話裡說說?」安在濤一邊上樓一邊小聲道。

「不行,絕對不行。」劉彥斬釘截鐵地道,「你必須要馬上回來!」

「到底啥事?」安在濤聽劉彥語氣鄭重而嚴肅,不由也心頭一跳,「快說呀——你稍等,我馬上到辦公室。」

安在濤匆匆跑進辦公室,將門關死,低低道,「劉彥,你快說!」

劉彥長出了一口氣,「你先不要著急,是竹子的事情。最近我早就發現竹子有些不太對勁,下午放學回家很晚,原來我也沒太在意,還以為是學校裡上自習補課呢。但是昨天下午下班後,我開車去菜市場買菜,卻半路上發現她跟一個男生一起進了縣裡的電影院……你說,她是不是早戀了?她這個年紀,才上初二呀,要是早戀的話,可是很影響學習的——」

安在濤鬆了一口氣,「我說劉彥啊,就算是跟男同學一起看個電影,也不一定就是早戀吧,我還以為是啥事,嚇我一跳!」

見安在濤不放在心上,劉彥頓時就急了,「你別不當回事啊……算了,我說實話吧——對不起啊,剛才我忍不住好奇,偷看了竹子的日記。她在日記裡寫著,她喜歡一個……你倒是說說看,這算不算早戀?」

「暈死,劉彥,你怎麼能偷看她的日記,我說你趕緊給她放回原地方,別讓竹子發現了,她性格很倔強,要是讓她知道……」安在濤苦笑一聲,「行了,我馬上趕回去成不?我知道你是關心竹子並不是有意要偷看,嗯,你趕緊給她放回去,別讓她看出來你動了她的東西!」

劉彥歎息一聲,「我早就放回去了。我也是在給竹子收拾房間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在她枕頭底下的日記本,嗯,你放心吧,我知道了,你回來咱們再詳談,我覺得必須要跟竹子好好地談一談!她年齡還小,因此不僅耽誤了學習還害了自己,最主要的是,我怕她吃虧啊,現在的壞孩子這麼多!」

扣掉手機,安在濤有些心煩意亂地撓了撓頭,猶豫了一會,還是給老路打了一個電話,說家裡有點事情要先趕回縣裡去一趟。

第166章 竹子惹禍了?

安在濤開車回到縣裡,直接去了縣委機關接上劉彥。在縣委機關大院門口,劉彥早已等候在門口,見安在濤的車開過停下,便立即上了車。

上了車,劉彥就匆匆道,「安在濤,竹子剛才突然打來電話,說是她們班裡今天下午4點半開家長會,讓我去給她開家長會——這樣,既然你正好回來,還是你去吧,我去買菜。嗯,你完了也順便跟竹子的老師談一談,瞭解一下竹子最近的情況。」

「家長會?」安在濤訝然一聲,「好吧,等到了學校門口,我去開會,你開車先去買菜,完了再回來接我們兩個。」

劉彥看了看表,「現在還不到4點,你慢慢地開,繞一個圈,等到了一中正好到點。」

安在濤笑了笑,「還繞什麼圈子喲!大不了我在學校門口等一會就是了。」

但開了一陣,安在濤突然想起自己還不知道一中在何方,便將車停在路邊,下了車,「劉彥,你來開吧,我連一中在哪裡都不知道,不認識路。」

兩人到了歸寧一中門口,見安在濤下了車,劉彥又囑咐他一定要跟竹子的老師瞭解一下竹子的學習情況,然後才開車離開。

歸寧一中是歸寧縣最好的中學,初中高中一體,升學率相當得高,就算是在省裡,知名度也很高。但這所學校的外觀卻很普通,校門都有些破舊,大部分校舍建設於70年代初,只在去年才建了一座新教學樓,高中部搬了進去,初中部仍然還是在學校深處的兩座四層小樓上。與安在濤上學和安雅芝教書的濱海二中相比,這所學校在校容校貌和辦學條件上差得太多了。

學校的大門緊閉。似是因為開家長會的緣故,校門口已經聚集了一部分男女不一的家長。安在濤站在距離校門口不遠處的馬路邊上,點上了一顆煙,一邊耐心等待,一邊想著鎮上的事情。

安在濤等候在校門口的時候,竹子和班上的另外兩個女生卻被她的班主任王脈枝老師給「提溜」到了辦公室裡,正在聲色俱厲地訓斥著。

「看看你們三個,還有沒有一個學生的樣子了?!竟然在自習課上吵架,甚至還動了手?」王脈枝是一個30多歲的面容清秀的女老師,教學認真,管理學生非常嚴格,是一中優秀的教學能手和班主任。

「馮燕,你還是班幹部,你說說看,你們為什麼要在課堂上打架?」發了一通火,王脈枝的聲音漸漸緩和下來,但目光卻還是非常嚴肅地望著三個女生中站在左側、個子較高留著日本式學生頭的一個,班裡的文娛委員馮燕。

馮燕一看就是一個非常驕傲的女孩,面容姣好,身材修長,她臉上不知道怎麼被劃了一道細細的血痕,她用手摀住臉,猶自憤憤地掃了垂首站在老師跟前默然不語的竹子一眼,還有那個留著極短頭髮乍一看上去像一個男孩一般的孫曉丹,大聲道,「王老師,孫曉丹老是在自習課上說話,我就說了她兩句,她不聽我才……」

竹子秀眉一挑,想要說什麼,但望了望很生氣的班主任老師,又慢慢低下頭去。

王脈枝皺了皺眉,「她不聽你就幹什麼了?」

孫曉丹突然怯怯地抬起頭來,低低道,「王老師,我沒有大聲說話,我只是跟安玉竹借橡皮來著——但是,馮燕她,她就罵人!她罵我是野孩子……」

……

……

王脈枝眉梢一跳,沉吟良久,突然擺了擺手,「你們三個都給我回去,都回去寫檢查去,明天早自習上,在全班同學面前作檢查!另外,一會開家長會,我會找你們的家長談談!」

馮燕氣呼呼地昂首挺胸地走去,隨後安玉竹和孫曉丹也並肩低頭一起出了初二級部教師辦公室的門口,王脈枝歎了口氣。十四五歲的初中生正處在青春期中,問題多多,叛逆心很強,管理起來實在是很麻煩。

對於孫曉丹的話,她其實是信了幾分的。孫曉丹父母雙亡,從小跟著爺爺奶奶生活,家境比較貧寒。而她的性子,也一向是比較孤僻怯懦,主動挑起事端的可能性不大。

而那馮燕,是縣教育局局長兼黨委書記馮濤的女兒。教育局局長的女兒在學校裡的「地位」可想而知,不要說學生了,就是學校的老師和領導,都對她格外「青睞」,多加看顧。再加上馮燕學習成績也很優秀,久而久之,她在學校裡就養成了一副驕橫的性子。

對於剛轉學來的安玉竹,雖然對她的家庭和過去並不十分瞭解,但王脈枝卻感覺這是一個勤奮刻苦乖巧懂事的孩子。

這事兒根本就不複雜。竹子轉學來之後就跟班上的孫曉丹走得很近,或許是因為相似的身世的緣故,這兩個女孩一見投緣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孫曉丹不僅家境困難,沒有父母,學習成績也不好,還留了一個古怪的假小子頭,一向是班裡學生欺負和嘲弄的對象。孫曉丹跟竹子前後座位,今天下午的自習課上,孫曉丹回頭來跟竹子借橡皮,可能說話的聲音稍微大了一些,就引起了旁邊的馮燕的反感。

馮燕正在背英語,抬頭瞪了孫曉丹一眼,習慣性也是下意識地嘟囔了一聲,「討厭的野孩子!」

其實,這種話往常馮燕也沒少罵她,當然也不僅是馮燕,班裡很多學生都這樣起哄嘲諷她。孫曉丹怯怯地望了馮燕一眼,趕緊回過頭去再也不敢多言。馮燕家庭好學習好又是班幹部,在學校裡有老師和同學寵著,就像是天之驕女,孫曉丹被她欺負慣了,怎麼還敢回話。

但竹子卻看不過去了,她轉學來時間不長,經常看到馮燕欺負孫曉丹,心裡早就有氣,就忍不住說了一句,「馮燕,你怎麼能罵人呢?」

這一句話就引起了馮燕的強烈反彈……馮燕氣呼呼地起身來就指著竹子斥責了起來,幾句話不來,兩個正處在青春躁動期的小女生竟然就「糾纏」廝打在了一起,孫曉丹上來勸架,卻不料也被「牽扯」了進去,三個女孩子在自習課上就這樣上演了一場鬧劇,直到王脈枝被班長叫了來才結束。

這樣的事情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在這個年齡段的少年男女的成長過程中,這只不過是一幕很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老師教育兩句,寫個檢查唸唸,事兒也就這麼揭了過去。左右不過是兩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還能因此接下深深的冤仇不成?

但馮燕的母親張嵐卻不是一個吃虧的主兒。她是縣工商銀行的一個科長,來學校裡開家長會,剛進班級的教室,就望見自己女兒臉色漲紅地坐在那裡生悶氣,而且,臉上還被劃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張綱又驚又心疼地跑過去,一把抓住女兒的手來,急急地問了起來。馮燕見了母親,一時間也有些委屈,就哽咽著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

聽說自己的寶貝女兒被兩個女生聯合一起給欺負了,她氣不打一處來,霍然起身,她眼望著教室裡的幾十個男女學生還有十幾個早來的學生家長,怒道,「燕燕,是哪一個欺負了你?是誰把你的臉抓傷了?」

馮燕恨恨地瞪著竹子,手指著竹子道,「就是她,就是她!」

張嵐幾步走到竹子跟前,一把就抓起竹子的衣服,怒斥道,「你叫什麼名字?你的家長來了沒有?你憑什麼欺負我們家燕燕?過來,給我們家燕燕道歉!」

張嵐扯住竹子使勁往這邊拖拽著,竹子清秀的臉蛋旋即漲紅起來,大聲道,「我沒有做錯,我不道歉,是馮燕先罵人先動手的!」

但竹子畢竟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子,身弱力小,被激動的張嵐拖拽了過去,揪住她的頭髮就要往馮燕身前摁,正在這時,王脈枝夾著一個筆記本走進教室,見此情形,趕緊跑過來,「張科長,你不能這樣,她還是一個孩子,快放了她!」

而幾乎是與此同時,安在濤也來到了教室門口,乍一進門,就看見了這讓他震怒的一幕。他看見了自己的妹妹竹子被一個中年婦女使勁抓住頭髮,柔弱的身子幾乎要被她摁到地上去,躬成了一個小小的蝦米。

他心頭一痛,大步走過去怒吼道,「你幹什麼?快放開我妹妹!」

張嵐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就鬆開了竹子。竹子卻沒有哭,臉蛋漲紅,抿著嘴神色倔強地瞥了氣勢洶洶的張嵐一眼,慢慢靠在了安在濤的身側,輕輕扯了扯他的胳膊,低低道,「哥哥,對不起,我惹禍了!」

……

……

弄清楚了前因後果,在很多學生和家長的注視下,安在濤定了定神,淡淡道,「這位家長,學生之間吵嘴打架是正常事,再說了起因也不在我們家竹子身上,是你的孩子先罵人、先動的手……就算是我們家竹子不對,你作為一個成年人,你這樣野蠻地動手欺負一個孩子,你心裡不覺得羞愧嗎?」

張嵐哼了一聲,「看看我們家燕燕臉上的傷,看看,從小到大我們都沒有動過她一根手指頭,你妹妹卻抓傷了她!我告訴你,你妹妹不僅要給我們家燕燕當面道歉,還要去醫院看傷!否則,我跟你們沒完!王老師,你處理還是不處理,不處理我找你們校長來!」

王脈枝皺了皺眉,勉強笑著勸道,「張科長,都是一些孩子,她們始終還是同班同學,我看還是算了吧,我看馮燕的傷也沒有大礙……」

「什麼同班同學?這丫頭這麼野,我堅決反對我們家燕燕跟這種孩子呆在一個班裡,我要找你們校長!」說著,張嵐氣呼呼地從包裡掏出手機來,摁了一個號碼撥了過去。

王脈枝歎了口氣,掃了安在濤一眼,壓低聲音道,「你是安玉竹的哥哥?這事情呢,安玉竹也有不對的地方,我看你還是跟張科長道個歉吧?安玉竹,聽老師的話,過去跟馮燕道個歉!」

竹子猶豫了一下,雖然心裡有萬般委屈,但她不願意讓安在濤為難和難堪,聽了老師的話,就幽幽地準備走過去跟馮燕道歉,但卻被安在濤一把拉住了,生生又將她拉在了自己的身後。

「王老師,竹子縱然有錯,但她作為一個學生家長也不該動手欺負一個孩子!要道歉可以,她必須要先道歉!」安在濤嘴角一曬,掃了正在電話裡不依不饒說著話的張嵐一眼。

不多時,歸寧一中的校長寧立剛氣喘吁吁地跑進了教師,正要笑著跟張嵐說話,突然就看見了一臉陰沉站在那裡的安在濤,不由一驚,腳步一滯,心道,壞了,該不會是這位小安書記的妹妹惹到了這馮局長家的母老虎了吧?

「寧校長,你今天要是不給我們一個交代,我跟你們學校沒完,我要去教育局投訴你們!」張嵐氣呼呼地指著安玉竹和安在濤,大聲喊了一嗓子。

站在她一旁的馮燕這個時候早已消了氣,本來就是同學間的一點小摩擦,算不上什麼大事,她見自己的母親在老師、同學還有一些學生家長的面前大吵大嚷,還興師動眾地把校長也叫了來,覺得有些難堪,就紅著臉輕輕扯了扯張嵐的胳膊,小聲道,「媽媽,別鬧了,我沒事的!」

張嵐胳膊一甩,瞪了自己的女兒一眼。

寧立剛定了定神,立即換上了一副深深的笑容,快步向安在濤走了過去,理也沒理張嵐,笑吟吟地向安在濤伸出手去,朗聲道,「安書記,您怎麼來了?看看,縣委領導來學校,也不通知我們學校一聲!」

安在濤笑了笑,伸出手去跟寧立剛握了握,「寧校長,不好意思,我是來給我們家竹子開家長會的。」

寧立剛這一聲「安書記」和「縣委領導」一出口,很多學生和家長的臉色就都一震,立即把驚訝的目光投向了安在濤。而王脈枝也很吃驚,仔細打量了安在濤一眼,又看了看竹子,心道:縣委領導?安書記?安玉竹?天,難道是縣委剛來的縣委常委資河鎮黨委書記安在濤?怎麼這麼年輕?

難怪寧校長那天見了自己特意跟自己說這安玉竹是領導家的孩子,要自己格外照顧一下。但她當時也沒怎麼放在心上,畢竟,她帶的班級是一中初中部的「快班」,班上有很多孩子都是縣裡各部門、各單位領導家的子女。但她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安玉竹竟然有一個縣委常委的哥哥。

張嵐心裡一個激靈,又咯登了一下。她有些難堪地打量了安在濤一眼,心頭驀然想起老公跟自己說起過的小安書記來,她旋即臉色羞臊得漲紅。

「安書記,到我的辦公室去坐坐吧,領導好不容易來一趟!」寧立剛向王脈枝使了個眼色,又用眼角的餘光有意無意地掃了張嵐一眼,熱情地拉起安在濤的手向教室外走去。

安在濤明白,寧立剛這不過是在「打圓場」,他笑了笑,也沒拒絕,就向竹子點了點頭,「竹子,你在這裡等我。」

進了寧立剛的辦公室,跟寧立剛寒暄了一會。安在濤淡然地坐在那裡,眼神有意無意地掃著門外。不多時,聽到外面走廊裡傳來的匆匆腳步聲,他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是馮濤來了吧。他心裡笑了笑,如果不是這張嵐太過蠻橫無禮又對竹子動了手,他原本也不為己甚,就算是讓竹子道個歉也沒有什麼,畢竟竹子也有不對的地方。但是,這女人竟然如此張狂跋扈,他倒是想要看看,她如今該怎麼收場。

馮濤滿臉堆笑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臉羞紅的張嵐,而在張嵐的身後,馮燕拉著竹子的手也走了進來。

「安書記!您看看,這麼一點小事,竟然驚動了領導!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都是小孩子家家不懂事!」馮濤回頭斥道,「你這臭丫頭,還不趕緊跟安玉竹同學道歉!」

馮燕撅了撅嘴,眼圈一紅正要說什麼,竹子卻輕輕扯了扯她的胳膊,小聲道,「哥哥,馮叔叔,校長,我也有錯,我剛才跟馮燕也道過歉了……」

……

……

見兩個孩子都沒了問題,大人再強行不依不饒似乎就失了風度,安在濤淡淡笑了笑,不準備繼續再在這種無謂的事情糾纏下去,他站起身來,伸出手讓馮濤握了一握,「小孩子嘛,哪能不吵個架拌個嘴呢?只是孩子的事情,我們這些做大人的,要學會教育和引導,不能動粗!」

張嵐猶豫了一下,紅著臉走過來向安在濤鞠了一躬,「對不起安書記,是我不好,我已經跟安玉竹同學道歉了,我……」

安在濤向竹子望了一眼,見竹子正笑嘻嘻地跟馮燕坐在那裡小聲說話,心道事兒是你們搞出來的,現在你們反倒是跟沒事人兒一樣!搖了搖頭,「算了,張科長,只是以後別再那樣了,她們就是有錯,也始終是個孩子!」

第167章 安書記很「陰險」,劉彥很護短

折騰了這麼一場,又跟寧立剛說了些沒有營養的客套話,安在濤這才又去竹子的班主任王脈枝那裡,瞭解了一下竹子最近的情況。

老師的反應還好,說竹子表現很不錯,上課認真聽講學習刻苦,人也很有禮貌,今天跟馮燕「打架」也是偶然,並不能代表什麼。王脈枝一邊輕輕地說著,一邊很好奇地打量著面前這位年輕的縣委常委。

聽安在濤很婉轉地提及「竹子有沒有異常表現,譬如有沒有早戀的跡象」,王脈枝愣了一下,深深地望著安在濤忍不住笑了起來,「安書記,怎麼可能喲!安玉竹同學轉學來的時間不長,最近只是跟我們班上的女生孫曉丹關係挺好,沒見她跟哪個男同學……」

安在濤呵呵一笑,就不再說下去了。正要跟老師告辭,突然見劉彥神色焦灼地走了進來。她開車去菜市場買完菜,趕回學校來在校門口等了好半天,見很多家長開完家長會早已離開,而天色也漸漸黑了下來,安在濤和竹子還沒有出來,等不及就找進了學校。

……

……

聽說竹子差點被縣裡教育局局長馮濤的老婆打了,劉彥當時就拉下了臉。她一把抓過竹子的手來,上下仔細看了幾眼,怒道,「這女人怎麼這樣?學生之間鬧彆扭,她一個大人摻和什麼?教育局長的老婆怎麼了,不就是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嗎,牛什麼牛!」

劉彥就掏出手機來撥通了馮濤的電話。馮濤一邊開車一邊回頭罵著自己的婆娘,抱怨她給自己惹下禍端,突然接到了劉彥的電話,不由就有些心驚肉跳。

接完劉彥興師問罪的電話,馮濤惱火地將手機甩向了後座,沉聲罵了一句,「熊女人,你給我惹大麻煩了!你說你是犯了什麼毛病……這下好了,一下子得罪了兩個常委!」

劉彥竟然有這樣護短和「暴躁」的一面,倒是讓安在濤有些意外。他卻不知,一來是劉彥跟竹子這段時間朝夕相處感情很好,竹子吃了虧她焉能罷休?二來是劉彥出身於權貴豪門,從來都是眼高於頂平日裡受逢迎巴結慣了,乍一聽到有人欺負到自己人頭上,火氣壓都壓不住。從來都是她給別人臉色看,哪裡輪到別人在她的頭上「作威作福」?

說實話,不要說一個小小的縣裡的教育局長,就是這歸寧縣的縣委書記孫谷,在她的眼裡也算不上什麼。

不過,這樣一來,倒是讓安在濤鬆了一口氣。他雖然嘴上說「就這麼算了、以後注意點就是了」,但心裡的怒火卻怎麼會消散了呢?如果不是有這個「縣委常委」的帽子戴在頭上,剛才看見張嵐拖拽著竹子的情形,他一定會憤怒暴走!但他畢竟卻不能暴走,要知道,他現在可是縣裡有頭有臉的黨員領導幹部,就算是自己占理也不能太過失態,尤其是當時還有很多的學生和家長在場,所以他生生壓制住了火氣,這才耐著性子跟張嵐講起了道理。

不過,讓劉彥出面給自己出一出心頭的這口惡氣,效果一樣,但過程和結果,卻比自己親自出頭「發作」強多了。想到這裡,他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瞥了怒氣沖沖地劉彥一眼,輕飄飄又「不懷好意」地就又加上了一把火:「我咋說也是個縣委常委,在縣裡大小也是一個領導幹部,我還能跟一個女人一般見識?」

這話一說出口,安在濤暗道汗顏,心說自己現在怎麼變得這麼「陰險」了?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世的重生後,他的性格已經隨著踏入官場的歷練,隨著環境的變化,慢慢開始了某種有意無意的蛻變。

當然,這種蛻變是必須和必要的,否則,他根本無法在這大染缸一般的官場上生存下去。優勝劣汰,適者生存,這是自然法則。人改變不了社會,只能適應社會。

劉彥哼了一聲。

見劉彥還是餘怒未消,竹子乖巧地上前去扯了扯她的胳膊,柔聲道,「劉彥姐,別生氣了,我又沒吃虧!人家都已經向我道過歉了!」

「不能就這樣算了,否則,竹子你在學校裡還會被人欺負。」劉彥擺了擺手,「走,我們先回家吃飯,晚上等她來了再說!」

……

……

兩人帶著竹子出了一中的校門,天色已經完全地黑了下來。校門口的路燈昏暗,悄無一人,只有一個賣烤紅薯的小販正在慢騰騰地收著攤子準備回家。

劉彥突然發現一個身穿黑色運動服的「小平頭」站在校門口,向這廂不斷地張望著,而竹子竟然笑著掙脫開她的手向那孩子擺了擺手,匆匆跑了過去。

劉彥眉頭一跳,急急轉過頭跟安在濤小聲道,「安在濤,快看,就是這個男孩子,我上回就是看見竹子跟他一起進了電影院……」

安在濤一怔,仔細望去,苦笑一聲,「劉彥,你搞什麼鬼?你仔細看看,那是個女孩子!我剛才見過這個孩子,是竹子的同班同學孫曉丹,今天竹子就是為了她才跟那個馮燕鬧起來的!」

劉彥愣了一下,走近去掃了一眼,見果然是一個女孩子,心頭暗叫慚愧。她不由回頭笑道,「安在濤,呵呵,是我搞錯了呵——嗯,竹子,這是你的同學嗎?」

竹子嘻嘻一笑,「劉彥姐,這是我好朋友孫曉丹——曉丹,這是我劉彥姐,那個是我哥哥,你見過了。」

孫曉丹低低地叫了一聲,「姐姐好。」

劉彥笑瞇瞇地探手摸了摸孫曉丹的頭,又有意無意地在孫曉丹微微有些起伏的胸脯上掃了好幾眼,這才放心地笑了笑,「好了,天都這麼晚了,竹子,我們回家吧——你的這位同學,要不上車我們一起送你回家?」

劉彥的這個小動作,看得安在濤有些哭笑不得,知道她還是有些不太放心。

孫曉丹怯怯地看了看劉彥,搖了搖頭,低低道,「竹子,我回家了,明天我們還是……」

竹子向孫曉丹使了個眼色,輕輕搖了搖頭。

孫曉丹點了點頭,馬上就背著書包匆匆跑去,瘦弱的身子罩在空蕩蕩的運動服裡,就在夜幕中晃蕩了過去,穿過對面那條馬路,就消失不見。

……

回到家,見劉彥在廚房裡忙活,竹子也進去幫忙,安在濤則坐在客廳裡看了會電視。其實,他眼睛落在螢幕上,心裡卻還是在想著鎮上的事情。他是一個重生之人,擁有著先天的信息和先知先覺的優勢,給資河鎮創造一個經濟快速發展的「點」並不難。換言之,他要想給炮製政績,信手拈來就是。

但是,現在的問題在於,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不願意一下子鋒芒太露,固然要政績,但這政績的炮製出爐卻不能太過「驚天動地」,必須要適度,要控制在一個既讓群眾、輿論和上級領導眼前一亮,而又不至於成為被槍打的「出頭鳥」,就需要安在濤在實際工作中進行合理的把握了。

不多時,劉彥和竹子就弄出了三菜一湯來,一個黃瓜炒肉片,一個西紅柿雞蛋,一個涼拌木耳,還有一個紫菜湯,雖然是普通的家常小菜,但劉彥也做得色香味俱全,非常精緻。

有的時候,安在濤真的是懷疑,像劉彥這樣一個出身豪門的千金小姐,怎麼就能有一手好廚藝,似乎有些不太合常理。

劉彥在京城裡是一個人獨居的,別看她表面上冷傲異常似乎不食人間煙火,但實際上,是一個很講究生活質量的女人,尤其是對於吃和穿,很是講究。就是一個人吃飯,她也會捯飭出兩個菜來。經常自己在家裡按照菜譜做給自己吃,做得多了,也就掌握了一定的技術,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劉彥,不能不說,你的廚藝很不錯,真不錯。將來,不知道誰有福氣娶到你……」安在濤呵呵笑著,本來是隨口一說,但這話落入劉彥的耳朵,她心裡就泛起了深深的漣漪。

心神頓時變得複雜起來,她掃了安在濤一眼,淡漠地道,「別貧了,吃飯!」

竹子在一旁看看劉彥又看看安在濤,明亮的雙眸眨了眨,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慢慢坐了下來,嘻嘻笑道,「哥哥,快來吃呀,劉彥姐的手藝真是很好,比媽媽做的菜好吃!」

安在濤心旌搖蕩了一下,知道自己「捅了馬蜂窩」了,尷尬地搓了搓手,坐下來埋頭吃飯,再也沒說什麼。飯桌上的氣氛很是沉悶,好在竹子人小鬼大,現在也學會了「打圓場」,一邊跟安在濤說話,一邊又逗得劉彥喜笑顏開臉上的陰霾漸去。

一起吃完了飯,劉彥匆匆就收拾完碗筷,就讓竹子去寫作業,而自己也陰沉著臉坐在了沙發上。

安在濤知道她在等待馮濤和張嵐兩口子的登門,嘴角抽動了一下,起身道,「劉彥,我有些累,我先回去躺一會。竹子,你今晚還是在劉彥這裡睡吧。」

「我知道了,哥哥,你也早點休息喲。」竹子在房裡笑著應了一聲。劉彥撇了撇嘴,「去吧,去吧,省的在我這裡礙眼——趕緊走啊,別擋著我看電視!」

……

……

正好是8點整,馮濤和張嵐準時敲開了劉彥的房門。

馮濤本來先是敲安在濤的房門,但敲了好半天,也沒見安在濤開門,只好又去敲對面劉彥家的門。

劉彥打開門,臉色卻很不好看,冷冷地掃了兩人一眼,扭頭就又走了回去。

馮濤和張嵐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多數是給竹子買的禮物。見劉彥神色「不善」,馮濤心裡顫抖了一下,回頭來惱火地又瞪了自己的婆娘一眼,堆上滿臉笑容厚著臉皮走了進去。

「劉部長,不知道安書記在不在家?」馮濤勉強笑著,「劉部長,今天實在是非常對不起,我妻子她不知道安玉竹同學是安書記的妹妹,所以……」

「不是安在濤的妹妹,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就可以隨便欺負了?學生之間鬧點小矛盾,本來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你們這做家長的,竟然惡劣到親自動手打孩子的地步!」劉彥冷笑一聲,「你不用找安書記了,竹子就住在我這裡,她也是我的妹妹——竹子,出來!」

竹子匆匆跑了出來,有些尷尬地站在劉彥身邊。劉彥輕輕拉起她的手來,沉聲道,「向竹子道歉!」

劉彥的聲音很冰冷,很霸道,她冰涼而傲然的眼神投在張嵐的身上,讓張嵐心裡一陣戰慄,覺得眼前這雍容高貴的女人是那麼地高不可攀。

她心裡羞憤之極但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咬了咬牙,她滿臉堆笑地向竹子道,「安玉竹同學,我今天做得很過分,你傷到了沒有?我今天買了很多禮物來,希望你能收下!」

劉彥擺了擺手,「我們什麼也不缺,帶著你們的東西走吧——馮濤,這一回就這麼算了,我希望這是最後一回!回去好好管教你的老婆和女兒,別一天到晚不知道自己姓啥,像只瘋狗一般地亂咬人!」

劉彥的話不僅很冷傲,沒有給馮濤和張嵐留一絲的面子。說實話,也很傷人。馮濤面色漲得通紅,心裡又怒又惶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即憤怒於這個女人的霸道,又恐懼於她手裡的權力,尤其是他知道這個女人背後有著極大的來頭,不要說自己,就是縣委書記孫谷,也惹不起她。

「劉部長,對不起,我們就先回去了。」馮濤和張嵐手裡的東西還沒有放下,就又再次提溜著灰溜溜地出了劉彥的家門。他們走的時候,劉彥送都沒有送,只是在兩人走下樓梯時,聽到樓上傳來光噹一聲猛烈關門的聲響。

劉彥根本就不怕得罪什麼人,也不像安在濤如今人在官場,有著這樣那樣的顧慮,馮濤這個縣裡的教育局局長在旁人眼裡或許是個人物,但在劉彥心裡卻跟街上那些賣菜的小販沒有什麼兩樣。

聽到這聲光當的關門聲,馮濤心頭猛然一個激靈,手哆嗦了一下,手裡的大包小包散落在地上。

撿起東西,兩人神色難堪地走出樓洞口,正要上車,卻見安在濤穿著一身白色的運動服,在沉沉的夜幕中從小花園那頭慢慢跑來,白晃晃的身影在黑夜中甚是扎眼。

「咦,馮局長?怎麼是你?」安在濤喘息著跑了過來。

「安書記,我們來跟安書記道歉的,今天的事情,實在是我妻子太過分了,請安書記不要生氣……這些,是我們買給安玉竹同學的一點小禮物,還請安書記收下。」馮濤見安在濤似是剛剛散步回來,勉強堆起一副笑臉來,迎了上去。

安在濤呵呵一笑,也沒推辭,就接過了馮濤遞過來的幾個包包,「哦,我倒是啥事呢,那點小事當不得真,別再放在心上了,好了,走,走,跟我回家去坐坐!」

馮濤尷尬地一笑,連連擺手,「天色不早了,我們就不打擾領導休息了,您忙,我們先告辭了。」

說完,馮濤就上車立即發動車子駛去。

車上,張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抱怨了一聲,「我看這小安書記人真不錯……那劉彥算個啥,人家安書記都不放在心上了,她耍什麼威風!哼,不就是一個常委嘛,有啥了不起!」

馮濤不耐煩地哼了一聲,罵道,「你趕緊給老子閉嘴,你TMD還嫌惹的麻煩不夠多嗎?小安書記人真不錯……你懂個屁!人家這是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唱戲給我們看呢!」

望著馮濤的黑色桑塔納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安在濤冷笑一聲,逕自提著那幾個包包走到垃圾池跟前,順手一揚就扔了進去。

他上了樓,劉彥「冷笑」著站在門口,等他進門,一把將門關上,低哼了一聲,「安在濤,我發現你現在學的很陰險!你拿我當槍使,以為我看不出來?告訴你,要不是為了竹子,我懶得理你!」

安在濤嘿嘿一聲乾笑,也沒跟她爭執,就主動岔開話去。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親自開車送竹子去上學,他那輛白色的轎車在校門口停下,竹子背著書包向他揚了揚手就走進了校門。

安在濤掉轉車頭,他索性決定這兩天不回鎮上,先去一趟濱海和省城,做一做招商引資的前期工作。同時,也順便看看交通廳方面的反應——雖然劉芳答應了跟資河鎮結對子幫助修路,但這事兒還是要抓緊落實,萬一中間再出個什麼變故,就很麻煩。

他給劉彥打了個電話,然後直接就開車往濱海趕。招商引資,他有的是辦法招商進資河鎮,但是那樣太耗費時間了。與其這樣,還不如直接找上濱海的路家。

他跟路家合作,一起開發資河鎮,他得政績,路家得利益,老百姓得實惠,這是一種三贏。

第168章 丈母娘在家看……

安在濤在趕回濱海的路上,給老路打了一個電話,問了問鎮上的工作,然後又給孫曉玲打了一個電話,給了她一個電話,讓她趕緊把準備關於桔梗種植的材料發個傳真過來。

安在濤給的電話是濱海市委辦的傳真號碼。之所以留這個號碼,是他決定順便去看一看市委書記杜庚。他忽然覺得,杜庚從房山出來,長期在房山為官,對於房山的官場政局定然有著深刻的認識,跟他聊兩句,說不定能從他那裡得到一些有價值的信息來。

下午2點,他趕去了濱海市委大院。匆匆上了常委樓,迎面就遇到了如今貴為市委常委、秘書長的宋亮。

「喲,原來是我們的小安書記!今兒個咋有空回來看看?」宋亮哈哈一笑,擺了擺手,「來,上我這裡來,咱們聊聊!」

「宋秘書長,你可是我的老領導,你可不能這麼挖苦我……」安在濤也自是一笑,就走進了宋亮的辦公室。宋亮雖然已經是市委常委兼秘書長,但他的辦公室還是沒有調動,還是原來那間老辦公室。

當然,隨著權力和地位的提升,辦公室裡的辦公「裝備」自然是提升了一個檔次。譬如沙發就換成了黑色的真皮沙發,辦公桌也換成了更加豪華寬大的老闆桌。

坐在宋亮的辦公室裡,跟宋亮有一搭無一搭地聊了一會,他起身笑道,「老領導工作忙,我就不打擾了,宋秘書長,不知道杜書記在不在?我回濱海來,想看看老領導!」

「小安同志有心了。杜書記在呢,前兩天還跟我念叨你了。」宋亮笑了笑,心裡暗道,「幾個月不見,這安在濤倒真是脫胎換骨了,言行舉止間,竟真有了幾分領導派頭。」

出了宋亮的辦公室,安在濤輕輕敲響了杜庚的房門。

裡面先是沒有任何動靜,然後停了一會,才傳出杜庚的乾咳聲,「進來!」

杜庚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靠在舒服的老闆椅上,面色竟然有些漲紅。安在濤眼角的餘光掃去,見高琳琳一臉潮紅地坐在下面的沙發上,正拿著一份報紙裝作看著。

安在濤心裡暗笑,臉上雖然若無其事,但心裡卻暗暗不以為然:你杜庚要玩,難道就不能開個房間或者乾脆弄套房子?老是在辦公室裡折騰,萬一哪天出了紕漏,看你還怎麼收場!當然了,或者人家覺得在辦公室裡偷情更加刺激吧。

「杜書記!」安在濤立即將目光從高琳琳潮紅而嫵媚的臉上收回,平和而微笑著投向了杜庚。

杜庚顯然是有些意外,他沒有想到是安在濤來。見安在濤走過來,他哈哈一笑,慢慢起身伸出手去讓安在濤握了一握,「小安啊,怎麼想起來看我了?坐,快坐!」

「杜書記,我回濱海來辦點事情,就來看看老領導。嗯,杜書記,您最近的身體還好吧?」安在濤笑著跟杜庚寒暄了起來,突然又訝然了一聲,「高局長,原來你也來看杜書記!」

高琳琳微微一笑,「小安書記,幾個月不見,你已經是堂堂副處級的領導幹部了,實在是讓我羨慕喲——哦,我今天到市委來送一份材料,順道來看看杜書記!」

「杜書記,你和小安書記聊吧,我還要去組織部辦事,下回來市委,再來看您。」高琳琳見安在濤來了,想必她跟杜庚的好事已經再也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可能,於是就起身笑了笑準備離開。

安在濤明顯從杜庚一閃而逝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種不捨。

杜庚擺了擺手,「好,小高慢走,家裡有啥困難,高書記有啥需要,儘管來找我。」

明明是兩人要媾和偷情,還要打著高洋的旗號。要是高洋知道,杜庚打著照顧他的旗號把他的女兒給辦了,估計非要氣得吐血。安在濤心裡暗笑。

高琳琳走後,安在濤又跟杜庚扯了扯房山的事情。杜庚有意無意地回著話,偶爾也會說上幾句房山的官場。但不管安在濤如何側面或者正面「提問」,他都不曾說出實質性地問題。

只是在安在濤即將告辭的時候,他突然微微一笑,壓低聲音道,「小安,房山的李書記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女強人啊,我當初在房山的時候,就對李書記佩服不已……呃,好了,我還是那句話,你曾經是我的秘書,又是老夏的女婿,有啥解決不了的難題,你可以打電話給我!能幫的,我就給你活動活動!」

安在濤一邊道謝,一邊跟杜庚握了握手,握手的時候,他發覺杜庚很是用力,而且眼中還閃出一抹非常玩味的眼神來。

安在濤出了杜庚的辦公室,去市委辦的傳真打印室,跟孫曉玲通了電話,然後收取了傳真過來的材料,才匆匆離開了市委機關大院。

開著車離開機關大院,他心裡在不斷地琢磨著杜庚剛才的一番話是不是有什麼深意。雖然他想了半天也沒有搞清楚杜庚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但杜庚話裡話外的基本意思他還是聽明白了:李雲秋這個女強人很不簡單!至於怎麼個不簡單法,還需要仔細琢磨了。

離開市委大院,安在濤給路兵打了一個電話,說找他有點事情。路兵正在辦公室裡看一本無聊的女人雜誌,看著雜誌上那些花花綠綠的模特兒美腿,心裡癢癢地。突然接到安在濤的電話,不由有些興奮:「哥們,一會過來,咱們好好喝上一次!」

「好。」安在濤要找他談事兒,自然不會拒絕。跟路兵約好了時間之後,他立即開車去了商場,買了一些東西,然後就去了夏家。回來一趟,怎麼能不去看看丈母娘呢?目下,夏曉雪在國外留學,夏天農也帶團去了國外考察,家裡就剩下石青一個人了。

石青剛剛洗完澡,正穿著睡衣躺在沙發上看某張「三級」影碟。丈夫和女兒都不在家,她就有些無聊,今天跟以前的老同事一起逛街,從同事那裡拿了兩盤現在大家心照不宣的趣味碟片,準備等夏天農回來後一起看,也算是為夫妻生活增加一點情調吧。

但她一個人也悶得慌,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拿出來自己放給了自己看。看著畫面上那些赤條條的男女變幻著不同的姿勢交合在一起,她渾身發熱,面現潮紅,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看了一會,自己覺得有些羞恥,想要去關了影碟機,但卻又不捨得挪動腳步。「再看一點,就一點點……」她自己安慰著自己,目光落在畫面上那對激情男女的身上,隨著那狗男女的激烈動作和高亢的呻吟喘息聲,她渾身都有些顫抖,手裡握著的遙控器早就被甩到了一旁。

突然,傳來滴滴答答的門鈴聲。

石青陡然一驚,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翻身坐起,摸索著遙控器摁了一下就將電視關閉。然後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又定了定神,這才去開了門。

開門一看是安在濤,意外之餘更是心生幾許羞愧。她面帶淡淡的紅暈,有些不敢直視安在濤的眼睛,低低道,「小濤你怎麼來了?」

「媽,我回濱海來辦事,正好回來看看你。」安在濤掃了石青一眼,見她嫵媚的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潮紅,鵝黃色的睡衣微微敞開著領口,似是沒有來得及扣緊,一大抹雪白的肌膚上隱現紅暈。

他笑了笑,也沒怎麼在意,就隨手將自己買的東西放在了茶几上,向沙發上坐了下來,剛一坐下來,他突然發現低平櫃上的VCD還亮著黃色的燈,訝然道,「媽,你在看碟子嗎?怎麼不看了?」

石青心裡咯登一下,臉色更加的漲紅和尷尬,她趕緊轉過身去向廚房走去,「你吃飯沒有,我去給你做點飯吃!」

安在濤奇怪地掃了一眼自己表現有些反常的丈母娘,心道都幾點了還吃飯?他笑了笑,「不用了媽,我吃過了。我就是來看看你,我一會就走,一會還跟一個客商有個應酬。」

見石青走進了廚房,安在濤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匆匆走過去,摁了一下VCD,見倒出來的光碟正面上有幾個不堪入目的赤裸男女,他心裡嘿嘿一笑,趕緊又把碟片送了進去,但他卻沒有發覺,自己下意識地將VCD的電源開關給摁死了。

……

……

在家裡跟石青說了一些家常話,禮貌性地問了問石青的身體健康之類,安在濤就離開了夏家。至於剛才發現的丈母娘看黃碟,他也並沒有放在心上。自家這丈母娘還不到50歲,正處在女人風韻猶存的最後一條尾巴上,看看這個也沒啥大不了的。

但他沒有放在心上,石青卻放在了心上。石青送走安在濤,突然看到VCD的電源開關燈不亮了,立即發覺是安在濤給關閉的……既然他關閉了這個,那麼,他應該是看到了……

石青想到這裡,心裡怦怦直跳,面色漲紅,非常緊張。她打開電源開關退出那張碟片來,眼前似乎浮現出安在濤略帶嘲諷的面孔來。

天哪!讓女婿發現自己在家裡偷偷看這個……呃——她頓時覺得無地自容雙手摀住臉,一下子坐在沙發上,幾乎要暈厥過去。

第169章 敢問路在何方(一)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安在濤離開了夏家,看天色還早,距離跟路兵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便隨意將車停在了濱海商廈門口,然後鑽進商廈邊上的麥當勞去要了一杯冰鎮的可樂,買了兩份今天的東山晚報和濱海晨報,瀏覽了起來。

雖然已經是下午時分,但絢爛的陽光還是很充足,透過麥當勞透明的立體大玻璃牆照射進來,給坐在靠牆邊的安在濤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安在濤先翻了翻今天的濱海晨報,從頭看到尾,也沒見有什麼感興趣的東西,只是現在看來,晨報的版面風格已經比以往有了很大的變化,版式更加注重靈活「花哨」,而內容也更加貼近民生,一些不大不小的社會新聞充斥著整個版面,大多採用大標題、大圖片的編輯模式。他笑了笑,心道都市報本就該如此,都市報搞得跟黨報一樣嚴肅,豈不是自尋死路?

完了又看了看東山晚報,就在頭版的右下角的倒頭條處,他一眼就發現了那則來自「歸寧縣資河鎮的報道」。大標題——「青山綠水『缺』條路,山區百姓『難』致富」套黑醒目,而副題——「一個貧困鄉鎮的期待:省交通廳領導考察歸寧縣資河鎮道路問題」,則是套了紅,整個報道看上去很具視覺衝擊力。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伸出手指在「本報通訊員張婧婧」的署名上輕輕點了點,掏出手機就撥通了張婧婧的電話。

張婧婧正坐著鎮上的吉普車往房山趕,現在正在高速路上。接到安書記的電話,她興奮地在電話裡說了說在省城的事情,說奕辰對稿子很是重視,當天就安排新聞中心將稿子排在了頭版上。

「嗯,很好,我看到報紙了。對了,我讓你在省城買一百份今天的東山晚報,你買了沒有?」安在濤低低問道。

「買了,我怕不夠,就自作主張買了一百五十份,嘻嘻,安書記,您不會不給我報銷吧?」

「好。你回去之後,這樣——縣委常委和各部門領導那裡,每人送一份今天的報紙過去,其它的留下保存起來備用。」安在濤笑了笑,「你做的很好,抓緊回去吧,我還有事,掛了。」

說完,安在濤乾淨利落地就掛了電話。

張婧婧還似是要說些什麼,見這安書記說掛就掛了,收起手機來,小巧的嘴角就撅了起來。

鎮上的司機小李嘿嘿一笑,跟張婧婧順口開了個玩笑,「怎麼,小張,是不是喜歡上小安書記了?嘿嘿,小安書記年輕英俊又是前途無量的大領導,你要真是有心,可是要抓緊喲,這麼優秀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後面瞄著呢。」

張婧婧臉一紅,瞪了小李一眼,嗔道,「李哥,你瞎說什麼哩?人家安書記怎麼會看上我呢?別瞎說,要是讓領導知道了……」

小李嘿嘿乾笑了一聲,「有啥不好意思的?妹妹我告訴你,男人和女人就是那麼回事,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紙……你可是近水樓台喲,沒準……」

小李還要說下去,見張婧婧已經「羞憤不堪」作勢要跟自己「下架子」,趕緊就嘿嘿笑了兩聲閉嘴不言,專心開起車來。

安在濤扣掉手機,隨手又繼續翻起了手頭上的報紙。突然,他無意中發現濱海晨報6版有一則很小的新聞報道,還配了一張不大不小的圖片:一個面相憨厚的農民站在一棵盆景面前面帶苦笑。

仔細看了看新聞的標題——一個農民的奇思妙想:花盆裡栽蘋果。看完新聞,他心頭一動,旋即想起前世時自己在燕京農業博覽會上采寫的一次報道。也是這樣的盆栽蘋果,呃,似乎是反季節種植的盆栽蘋果,竟然在那個春節之前的博覽會上賣出了高達4萬元的天價來,被當時的國內媒體炒作起來。他心頭一動,看著新聞開頭「本報記者李湘」的字眼,沉吟了起來。

越想,他對這種盆栽的蘋果越感興趣。既然蘋果可以盆栽反季節種植,那麼,其他水果又為什麼不可以?桃子,李子,梨子……從報道的情況來看,高覽縣這個農民搞出來的這種盆栽蘋果目前還沒有得到市場的認可,已經到了頻臨破產的程度——但實際上,作為一個重生者,安在濤明白,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還沒有形成規模種植,也缺乏有效和有力的宣傳推廣——如果是由自己來操作……

一時間,安在濤有些興奮起來。在他的計劃中,資河鎮未來的目標發展方向就是「桔梗種植和生態觀光農業特色鎮」,而這種盆栽的水果不正是一種極為吸引眼球和面向高端富有人群的合適商品嗎?

想著,安在濤就想給李湘打個電話瞭解一下報道中這農民的情況。但說來也巧,就在他準備打電話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穿著米黃色半袖T恤和天藍色牛仔褲的李湘,正與她的母親和弟弟李傑,從商廈那邊走了過來,一起進了麥當勞。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身來向李湘招了招手,打了個招呼,「李湘!」

李湘乍一看到安在濤,眼前一亮,但旋即熱烈的眼神又變得黯淡下來。她幽幽地站在不遠處望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安在濤,心頭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來。

幾個月不見,這個悄然間走進她心門的男人變得更加沉穩和成熟了。白襯衫,黑色的西褲,珵亮的黑色皮鞋,手中握著一份報紙,英挺的面容上掛著淡淡而圓潤的笑容——明明近在咫尺,卻讓她感覺遠在天涯;明明觸手可及,但又卻是霧裡看花終隔一層。

他離自己的生活越來越遠了。李湘心裡幽幽一歎。

她還沒來得及梳理好自己一時間紛至沓來的凌亂心緒,她的弟弟李傑早已笑著迎了過去,「安哥!啊,不,安書記,您好!」

……

……

李湘的母親也過來跟安在濤寒暄了一會,再三表示不久後攢夠了錢就還他前不久替她墊付的手術費。安在濤微微一笑,「阿姨,我跟李湘是好朋友,我又不著急用錢,不用著急的!」

但看得出,李湘的母親是一個自尊心非常強的女人,她勉強地笑著,一邊拉著李傑走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安——安書記怎麼有空來濱海了?」李湘瞥了安在濤一眼,拿起面前的可樂喝了一小口。

「呵呵,我回來辦點事情……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卻就正好遇到了你們。」安在濤見兩人相處的氣氛有些尷尬和彆扭,便主動將李湘采寫的那則小新聞推了過去,「李湘,我對這個人很感興趣,你能不能明天抽空陪我跑一趟?」

李湘訝然道,「你這大領導,怎麼有閒情關心起這種事情來?行,沒問題,明天正好我調休,我陪你走一趟,這人是高覽縣的一個農民,在村裡是出了名的不務正業,因為搞這種東西欠下一屁股債,連他老婆都要鬧著跟他離婚。我也是一個偶然的機會,聽我的親戚說起這事,正好這兩天新聞寡淡得緊,就去採寫了一個湊數呢。」

「呵呵,我覺得挺好。」安在濤笑了笑,「報社的老同事都還好吧?」

「還不就那樣——哎,我們這些小記者,每天無非就是寫寫稿跑跑路,哪裡能比得上您這大領導風光?」

「好了,你就別挖苦我了。對了,有空喊上新聞部的幾個同事,到房山去找我玩啊,我一定全程接待。」安在濤抬頭瞥了正在向這邊張望的李傑一眼,微微一笑。

李湘莫名歎了口氣,沒有接話。

李傑卻走了過來,安在濤分明看到,李湘的母親扯他沒有扯住。

「安書記,我能不能求您點事情?」李傑面色有些漲紅,猶豫了一下,還是壯著膽子說了出口,渾然不顧李湘有些不滿的眼神。

李湘霍然起身,瞪了李傑一眼,斥道,「李傑,你扯什麼呢?趕緊回去!安在濤,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

見李湘硬扯著李傑要走,安在濤不置可否地站起身來,淡淡笑了笑。

李傑掙脫開手臂來,低低道,「安書記,您是有本事的大領導,您能不能幫我找個工作?」

呃?安在濤一怔,雖然他對這個李傑印象並不好,但看在李湘的面上也不好太讓他難堪,只是淡淡道,「你不是在自來水公司工作嗎?」

李傑眉頭一皺,想要說什麼但卻被李湘那近乎殺人一般的眼神給「逼」了回去,他苦笑一聲,「安書記,安哥,我從自來水公司辭職了,現在家裡待業,您看……」

安在濤哦了一聲,大體也明白了幾分。應該是自來水公司的副經理孫炳追求李湘未果,便將「不滿」發洩到了李傑身上,然後李傑受到壓制和排擠,便在自來水呆不下去,於是就辭了職。

「好的,如果有合適的機會,我會替你問一問。」安在濤隨口回了一句,其實心裡卻沒有放在心上。但李傑卻顯然當了真,再三跟安在濤握手道謝。

安在濤見時間差不多了,就跟李湘母子母女三人打了個招呼就離去。站在麥當勞透明的落地窗戶下,望著安在濤開著一輛白色的轎車離去,轉瞬間就消失在茫茫的車流和人流之中,李湘忍不住又是幽幽一歎。

李傑站在一旁瞥了一眼自己姐姐的神色,嘟囔了幾句,「姐,你要是真喜歡他,就別總是憋在心裡,最起碼也要跟他說一說!」

李湘煩躁地瞪了李傑一眼。李湘的母親趕緊扯了扯李傑,壓低聲音道,「你瞎說些什麼?趕緊閉嘴吧。你這孩子,膽子也忒大了,怎麼就跑過去讓人家給你介紹工作哩?」

「怕什麼哩?有機會就要抓住,我就是問一問,身上又不少塊肉……」李傑的眼睛眨了眨,李湘無意間從自己弟弟臉上瞥到了一抹以前從未見過的堅定和堅毅之色,嘴角抽動了一下沒再多言。

她知道,她這個弟弟看上去不太懂事,其實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他一門心思想要往上走,可惜出身貧寒,沒有什麼人生的機會。

她也知道,如果她張口,安在濤說不定真會給李傑幫一個忙。但她卻不願意張口,去求這個自己喜歡卻注定是有緣無分的男人。這些日子以來,她試圖努力慢慢忘掉這個在自己生命旅程中偶然出現的男人,再次回到往昔平靜的生活中去,但就在她以為自己即將成功做到的時刻,在人生的交匯點上,又再一次與這個男人相遇。而此時此刻心底幾乎是無休無止劇烈的漣漪波動,卻又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或許,這一生一世,她都很難真正忘卻那張沉穩而英挺的臉龐了。

人生中最為悲哀的事情,莫過於像自己這般,一段感情還未開始便又跳過起點直接走到了終點吧。李湘落寞地坐在那裡,眼神迷離地望著窗外,耳邊迴盪起詩人普希金的幾句詩歌來。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鬱的日子裡需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李湘自嘲地一笑,慢慢端起可樂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心道這不是詩人的謊言嗎?生活欺騙了你,但你卻永遠也欺騙不了自己……相信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自欺欺人的自我麻醉罷了。

……

你說我像雲捉摸不定

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你說我像夢忽遠又忽近

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

恐怕整個房山市上下沒有一個人會想到,房山最強勢的這個女人——市委書記李雲秋,竟然會喜歡童安格的這首纏纏綿綿的情歌《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歌手略帶磁性的嗓音低低地迴盪著,絢爛的陽光投射進李雲秋寬大的辦公室來,她坐在辦公桌後面,原本嫵媚中凸顯稜角的臉龐完全地放鬆下來,她有些癡迷地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和絢爛霞光,享受著這難得的片刻寧靜。

「其實你不懂我的心……」她輕輕地跟著哼唱了一句,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去,心情也漸漸地放鬆起來。

她慢慢垂下頭去,漸漸變得平靜的目光投射在平鋪在桌面上的東山晚報上,聚焦於那一行醒目的黑色標題上:「青山綠水『缺』條路,山區百姓『難』致富」。

新聞是關於資河鎮的新聞,寫的倒也是四平八穩,是一般的形象報道。

看完這篇報道,李雲秋突然不滿地輕輕地哼了一聲。

交通廳的劉芳突然提出要去歸寧考察資河鎮的道路交通問題,在事前竟然沒有跟她這個房山的一把手通氣。後來聽說,這劉芳竟然代表交通廳要跟自己下轄的這個貧困鎮結成幫扶對子。而接下來,省報上竟然又有了一唱一和的報道。

這小子很有能量的嘛。劉芳那個女人這麼難說話,他竟然能請到她來資河鎮……這說明什麼?難道,安在濤是劉芳的關係戶?

該不該給劉芳幾分面子?李雲秋琢磨了一下,覺得有些猶豫。

想了想,她抓起電話就給劉芳打了過去。

「劉廳長,你好,我是房山的李雲秋。」李雲秋呵呵笑著,扭頭望著窗外,窗外的一顆法國梧桐樹上,一根碧綠色的枝頭上,正好有一隻麻雀兒站在那裡,嘰嘰喳喳地叫著隨風擺動。

「哦?李書記啊,你好你好……怎麼,找我有事?」劉芳心裡當然知道李雲秋找她做什麼,但卻故作聽不懂。

李雲秋又是呵呵笑了笑,「劉廳長來我們這裡檢查工作,怎麼也不給我們市委打個招呼呢?看看我這個主人當的,竟然沒有機會請劉廳長和交通廳的同志們吃頓飯,太慚愧太慚愧了!」

「李書記真是太客氣了。我們廳裡的工作組去歸寧調研,也是臨時做的決定……後來想想,李書記工作這麼忙,我們這麼一點小事就不麻煩李書記了……呵呵。」劉芳打著哈哈,但話語中卻隱隱有了某種「道歉」的味道。

李雲秋心裡滿意,嘴上便笑了笑,又跟劉芳閒扯了幾句閒話,這才掛了電話。

打完這個電話,她又再次打了一個電話,把自己的秘書馬明亮給叫了進來。

她在房山是高高在上的市委書記,至高無上無人敢挑釁的權力巔峰。她辦公室裡的任何東西,不經她的允許沒有人敢動一下,就算是每日替她收拾衛生的馬明亮,也知道在這辦公室裡有幾處地方是自己的禁區。

馬明亮今年27歲,是李雲秋來到房山後的第四個秘書。像她這樣強勢的女人,一般人是侍候不好她的。一開始的三個秘書,都讓她以各種莫須有的理由給發配了下去,只有馬明亮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馬明亮站在李雲秋的辦公室外面稍微停頓了一下,心裡暗暗歎息。如果不是沒有選擇,他真的是一分鐘都不願意留在這個女人身邊,恨不能離她遠遠地!

這是一個可怕的女人。這是馬明亮對於李雲秋最直觀的評價,當然,這是藏在心底裡連在父母面前都不敢表露出來的心思。

定了定神,馬明亮輕輕敲響了李雲秋的門。然後,站在門口靜靜地等待著。他知道,按照李雲秋怪異的習慣,起碼會停留上幾分鐘才會讓進,要是沒有耐心地人,還倒是她不在屋裡。也不知道這女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好半天,才傳來李雲秋那淡漠的聲音,「進來!」

馬明亮暗暗咒罵了一聲,這才堆起滿臉虛假的笑容來,小心翼翼地推門而進。

第170章 敢問路在何方(二)官商聯盟的正式形成

馬明亮輕輕地關緊房門,然後回過身來,靜靜地站在李雲秋的辦公桌前,笑道,「李書記,您有什麼工作要交代?」

李雲秋掃了這個年輕人一眼,乖巧懂事,做事謹慎,非常機靈,做個秘書勉強及格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突然將馬明亮和腦海中的那個青年進行了一番無形的對比,嘴角的笑容就更加的明顯和不可捉摸。

馬明亮被她看得有些「毛骨悚然」,想說什麼又不敢說,只得半低著頭站在那裡默然不語。

好在李雲秋很快就恢復了神色上的平靜。她一如既往地淡漠道,「小馬,你一會去給歸寧縣的那個小安同志——嗯,資河鎮的黨委書記安在濤,打個電話,就說我要找他談一談!」

馬明亮嘴上應著,心裡卻是好奇。你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找底下縣裡的一個鎮委書記談個鳥!他早就聽說歸寧來了一個年輕的縣委常委兼鎮委書記,據說是省裡重點考察的後備幹部,但卻沒有見過安在濤。

但好奇歸好奇,當著李雲秋的面,他甚至連在心裡琢磨李雲秋的用意都不敢,生怕心裡所想臉上表現出什麼,引起這個強勢女人的反感。這個女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翻臉無情,一個不滿意就有可能將他打入「冷宮」,他不得不時時事事處處小心謹慎。

伴君如伴虎。這句古人之言,房山市委機關裡的領導秘書們,再也沒有一個人比馬明亮更加深刻地領會了這句話。

馬明亮剛要走出去打電話,卻又聽李雲秋淡漠地又道,「還是算了,過兩天再說吧,你去吧——今天你早點下班,不用等我了,我今天自己走就成,我要去省裡一趟,晚上就不回房山了!」

「是,李書記。」馬明亮趕緊應了下來,匆匆走出她的辦公室,然後長出了一口氣。

這個強勢的女人,帶給他一種無形的壓力感和威勢感,在她的面前,他連呼吸都有些緊張。

馬明亮的這種表現自然是落在了李雲秋眼裡,當然這樣的一幕幕每天都在發生。對於下屬的這種誠惶誠恐和發自內心的畏懼,李雲秋感到很享受。

當真是一個變態的女人!

……

殘陽如血,半幅海面波光粼粼泛著淡紅色的光芒。暖風如織,海面很平靜,只能看見一層層、一道道、一波波似有似無的微小波浪慢慢由遠及近,向岸邊湧動著。這個時候,是海邊最安靜祥和的時刻,在漫天的紅霞中,海面上的幾艘舢板慢慢飄蕩了過來,而一群群海鳥密集地掠過紅霞的天幕,發出清脆震耳的巨大聲響。

路兵站在海天大酒店的門口,遠遠地望著那條掩映在海天一色霞光中寂寞空曠的濱海大道,直到看見一輛白色的轎車飛速地駛了過來,他的嘴角才浮起一抹深深的笑容。

他回頭瞥了身邊的女人一眼,低低道,「文霞,現在不比以往,他如今是副處級的官員了,說話什麼的謹慎一些!」

文霞嘴一撇,「至於嘛,你們不是好朋友嘛!何必搞得關係這麼緊張,放鬆一點不好嗎?」

「你知道啥?不錯,我們是朋友,但是我們卻不是一般的朋友。總之,你記住我的話,今晚你少說話多聽著,說不定,今晚我爸還會親自來見他。」路兵狠狠地拍了拍文霞豐腴的翹臀,文霞發出一聲輕輕的尖叫,跳到了一旁。

突然,文霞似是想起了什麼,神色頓時黯然下來,「路兵,我是不是以後就永遠這樣做你的黑市情人了?」

路兵眉頭一跳,沉吟了一下,「你耐心等著,我起碼在5年之內不會結婚……你還幽怨個鳥啊,我現在不就是你一個女人呀,現在民泰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你是我的女人?好了,別裝出這幅模樣來,搞得好像是我強姦了你一樣!」

……

……

安在濤跳下車來,路兵笑著衝了過去,給了他一個熊抱。文霞盈盈笑著站在一旁,「安書記好!」

安在濤掃了文霞一眼,見這女人越加地溫柔和嫵媚,豐乳肥臀勾人之極,暗道路兵艷福不淺,便笑了笑,「文經理好啊,好久不見,越來越漂亮了。」

文霞掩嘴一笑,「安書記這是在誇我?呵呵,我這點蒲柳之姿怎麼能比得上夏小姐……」

三人正說說笑笑往酒店裡走去,突然酒店裡走出兩個人來。一個20多歲穿著白襯衣黑西褲,神色自矜,一看就是官場中人;另一個50多歲,個子不高,身材微微有些發福,頭髮也有些謝頂,鼻樑上還架著一幅金邊眼鏡,一幅知識分子的派頭。

竟然是高覽縣副縣長張欣,安在濤的同期青干班學員,算是「同學」了。張欣也是有些意外,哈哈一笑,大步走了過來,順手擂了安在濤一拳,「哈,安在濤好久不見啊!我聽說你到房山去了,嘖嘖,果然是比我們都強啊,竟然是縣委常委!」

「呵呵,你怎麼在這裡?」安在濤也笑著跟張欣寒暄了兩聲。

「我們縣裡請來了燕京的農業大學教授,來指導我們的溫室大棚種植技術,這不,我親自去省城機場接,剛從天南過來,見天色晚了,就住進了這裡。」張欣拉著安在濤的手,親親熱熱地說著話,「孫教授,這位是我的同學,房山市歸寧縣的縣委常委安在濤安書記!——安在濤,這位就是農大的孫鳳林教授!」

「您好,孫教授。」安在濤一聽說是農大來的教授,眼前立馬就一亮。他急急上前幾步,先伸出手去,跟孫鳳林握手。

孫鳳林呵呵笑著,安在濤適度的熱情和恭敬讓他覺得很滿意,對安在濤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路兵和文霞站在一側,見安在濤突然對一個農大的教授表現得如此「親熱」,心裡若有所思,默然不語。

「張欣,孫教授,你們這是要出去?」安在濤笑著鬆開了孫鳳林的手。

「呵呵,也不是出門,就是隨意轉轉散散步,一會回來吃飯!」張欣呵呵一笑,「好了,安在濤,我們一會見,今晚我們要好好喝幾杯!」

……

……

7點左右,張欣和孫鳳林散步回來,見安在濤已經等候在大堂裡,便哈哈笑了起來,「安在濤你倒是心急!」

安在濤微微一笑,「老同學多日不見,我又是地主,今天就由我來做東,請你和孫教授好好吃一頓!」

三人去了大廳,文霞早已安排好一桌豐盛的酒席,都是海天大酒店有名的幾個招牌菜。見林林總總一大桌子,非常的上檔次,張欣訝然道,「安在濤,還真是出血啊,哇,連鮑魚都上了!」

「你雖然在濱海任職,但你卻是外地人,孫教授就更不用說了……我是地主,請老同學吃頓飯不是小意思嗎?」安在濤笑著擺了擺手,「孫教授請坐!」

對於安在濤的慇勤,張欣眉頭一挑,心裡暗笑。但孫鳳林卻顯然是有些受寵若驚,對安在濤的好感就又加深了一層。等到三人都坐下來,一個漂亮的女服務員又端上了一盆清燉野兔,笑道,「三位,這是我們文經理加的菜!」

不遠處,文霞有些好奇地站在那裡望著這邊,見安在濤跟張欣兩人推杯換盞親熱之極,暗道:這位小安書記越來越古怪了,本來跟路兵約好吃飯,但到臨了卻又撇開路兵,要請這兩個人吃飯!

酒過三巡,安在濤逐漸將話題轉入了正題,而張欣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安在濤是別有用心喲!

「孫教授,我們資河鎮有著天然的地理優勢,桔梗種植頗具規模,但就是缺乏專業的技術指導,您看……還有,請教孫教授一個專業性的問題啊,呵呵,您說這桔梗能不能在溫室大棚裡種植呢?」

提到了自己的專業,孫鳳林顯得興趣盎然,「怎麼不可以?完全可以!在溫室裡種植,可以大大縮短桔梗的生長期限……甚至,還可以搞一搞反季節種植喲!不過,小安書記,這樣一來,就提高了桔梗種植的成本,雖然從長遠來看效益要遠遠大於露天栽培,但農民一開始的投入加大,怕是不容易讓農民接受。」

安在濤哦了一聲,「孫教授,不好意思,我還有一個問題。不知道您聽說過盆栽水果沒有?」

孫鳳林一怔,呵呵一笑,「是不是那種跟盆景一樣盆栽的蘋果?嗯,我雖然沒有太過深入的瞭解和研究,但也聽說過國外有這種東西……從理論上說,只要各種條件具備,營養水分肥料充足,在花盆裡栽培果樹也是可行的!但是這個東西生長週期太長,而且,不容易上規模。更重要的是,成本大價格高,市場不容易接受。」

孫鳳林玩味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小安書記對農業這麼感興趣,看來是一個關心群眾生產的好領導……嗯,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願意去你們那裡看一看!」

見孫鳳林如此「上道」,安在濤大喜,哈哈一笑,「孫教授,我們是求之不得呢!嗯,等孫教授忙過這一陣,不是馬上要放暑假了嘛,我一定親自接您過去轉一轉,看看我們山裡的優美風景!」

……

……

這頓飯盡歡而散。

回到樓上路兵專門開好的一個豪華套間,安在濤輕輕走了進去,見路兵正一本正經地坐在沙發上看他帶來的一些關於資河鎮的材料,包括資河鎮的整體情況,桔梗種植的現狀,安在濤關於發展生態觀光農業的構想,等等。

「怎麼樣,看完感覺如何?」安在濤坐下點上了一顆煙。

「呵呵,還不錯。這些資料我都看了,你就直截了當地跟我說,需要我支持你什麼!」提及生意,路兵的神色嚴肅了很多,笑了笑,他又道,「我洗耳恭聽!但是,哥們,你首先要記住,我們民泰是商人,不是慈善家,不賺錢的事情是不會做的!」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我當然知道你是商人……多餘的廢話我就不說了,我有兩個設想。第一個,由你們民泰投資在資河鎮成立一個桔梗規範化種植基地,整合當地農民的桔梗種植資源,輔以專業的技術指導,形成規模,在深加工、精細加工上做做文章,有你們民泰大資本的注入,這些應該不成什麼問題……」

「第二,資河沿岸和源頭等地,由你們民泰選址,承包土地大力發展生態觀光農業……」

「你先等會,先聽我說。」安在濤擺了擺手,「我知道這樣一來,你們的投入會很大。但是,這是很有帳算的。你可以調研一下市場,目前的桔梗市場價格正在回暖,而經過了精細深加工的桔梗產品在國外市場非常暢銷,當年投資來年就可見效益;其次,我們可以非常優惠的價格將土地承包給你們,還可以為你們提供廉價而充足的勞動力……具體的投資和收益,可以由專業人士進行測算,我只是籠統地說一說!」

「至於說到生態觀光農業,市場前景更加看好。你可以上網查查江浙沿海一帶的情況,你們不需要投入很大……只要形成規模走上正軌,將來的效益可想而知……」

安在濤一口氣說了大半個小時,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他心中構建的美好經濟發展藍圖。頓了頓,見路兵面帶苦笑,這才又坐了下去,「當然,這些都需要你們民泰集團親自去實地考察,然後進行充分的市場論證。」

「考察當然是要考察的,我們當然不會僅憑你幾句話就投資。」路兵嘴角浮起玩味的笑容,「哥們,你知道,我爸在我來之前怎麼說的嘛?」

「哦,怎麼說?」

「我家老爺子說了,很短的幾句話。你聽好了,原話是這樣的:能賺錢當然好,我們順便可以將業務拓展到房山去。但不賺錢也所謂,反正小安書記想要的無非是一項政績,我們民泰就幫幫他!就算是投資打了水漂,也要交下小安書記這個朋友!從長遠來看,還是有帳算的。」

說完,路兵小眼睛眨了一眨,嘿嘿一笑,「小安書記,你可聽明白了?」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微微一笑,慢慢伸出自己的手去,淡定而沉穩道,「路兵,你放心,我這人從來不會坑害朋友!我得政績,你們民泰得利益,資河鎮群眾得實惠,一舉三得。」

「我說的項目,市場前景肯定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我敢說,只要你們肯投資,將來肯定會有巨大的收益,這一點毫無疑問。」安在濤緊緊地握著路兵的手,「當然,這只是我們的第一次合作,來日方長,也不會局限於一個區區鄉鎮!」

安在濤目光炯炯,神色凜然,深深地意味深長地望著路兵。

路兵點了點頭,「我們當然是相信你。不過,這句話還是說說比較好——我們看好的是你本人,不是你的項目,嘿嘿。」

安在濤淡淡地笑了笑,鬆開了路兵的手,「我明白,合作愉快!」

「既然這樣的話,你們民泰什麼時候組織人去實地考察?我看,就下周吧。現在我們正在準備重新公路,只要公路一修好,這些項目都可以逐漸上馬!」安在濤又追問了一句。

路兵苦笑了一聲,聳了聳肩,「我說哥們,你也忒著急了一些吧?這也不是小事,我們還要開開董事會研究研究!」

「研究個屁,開屁的董事會,民泰集團還不是你爸爸一個人說了算。」安在濤笑罵了一聲,捶了路兵一圈,緩和了一下屋裡有些凝重的氣氛。

文霞笑吟吟地端著一個果盤走了進來,「安書記,吃點水果吧。」

安在濤起身點了點頭,「謝謝文經理,你也來一起!」

……

省城。

劉芳剛洗完澡,赤裸著身子躺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俯身瞥了自己已經生出許多贅肉的小腹和那已經開始下垂的胸脯兒,她幽幽一歎:老了,老了呀!

想了想,她抓起手機來撥了一個號碼過去。不多時,夏天農有些意外的聲音就傳進她的耳朵,「老劉?」

「死冤家,你啥時候回來,人家想你了,你回來後一定先來省城看看我,要不我就找上門去……」劉芳面帶潮紅,聲音很柔很柔。

夏天農乾咳了一聲,「好的,我知道了。好了,我現在說話不太方便,你還有事?」

「你別急著掛電話,你那女婿的事情,現在出了一點問題……我本來是看在你的面上,乾脆直接扶他一把,但不成想,引起了房山李雲秋那個女人的反彈……也是我考慮問題不周。你也知道,這個女人很不簡單,她是那位領導的小姨子……嗯,我不方便出面,你打個電話給小安,提醒他一下。」劉芳嗔道,「沒有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

「怎麼會這樣?」夏天農皺了皺眉,聲音低沉起來,「不會有麻煩吧?」

「如果不做通那女人的工作,無非是再往後拖一拖,不過,這一拖起來,將來的事情就很難說了。」劉芳笑了笑,「你這女婿實在是不錯,很有手腕心思也太縝密,將來前途無量。只是年輕人啊,鋒芒太露總是會引起猜忌的!」

第171章 敢問路在何方(三)強勢的女人XX強

第二天一大早,文霞赤裸著身子被同樣赤裸的路兵緊緊地抱在懷裡,兩人正在沉沉欲睡。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文霞下意識地伸手過去,從一旁的床頭櫃上抓起路兵的手機來,「喂,哪位啊,大早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接著微微笑了起來,「文經理吧?路兵在不在?我是安在濤!呃,現在已經是上午十點了,不早了,兩位還在睡……」

昨晚安在濤回到了自己的家,略微收拾了一下衛生,洗了個澡就睡下了。一早起來,李湘就打了電話過來,兩人約好了時間,今天要去高覽縣探訪那個種植盆栽蘋果的農民。想了想,安在濤決定也叫上路兵。他心裡是有些想法,但這些想法,必須要借助路家的巨大財力才能為之。

半個小時以後,路兵睡眼惺忪地開車過來跟兩人匯合,兩輛車直奔高覽縣馬橋鎮方一村。方一村是高覽縣有名的蔬菜大棚種植和果園種植特色村,村民大多靠種植蔬菜大棚和果園發家致富,算是一個比較富裕的村子。

在高覽縣城吃了一頓飯,下午一點多的時候,李湘就帶著安在濤和路兵趕到了方一村。寬闊的村內馬路,規劃齊整的一排排小洋樓,乾淨整潔的村內環境,讓兩人眼前一亮。

路兵嘿嘿一笑,「李記者,這村子不錯呀,看來村裡的農民都很有錢!」

李湘微微笑了笑,指著猶如城市居民住宅小區花園一般的村子,一邊往前走,一邊輕輕道,「嗯,這村子很有錢,幾乎家家都是萬元戶,都住上了小洋樓開上了小汽車,是高覽縣有名的經濟明星村。」

車子停在村口。三人慢慢沿著乾淨整潔的村內柏油路向村內行去。經過了一排排的明顯是經過了統一規劃的三層或者二層的小洋樓之後,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座與周邊環境格格不入的磚瓦房四合院,門口停著一輛破破爛爛的手扶拖拉機,還堆著一堆玉米秸稈。

「這就是了。」李湘上前去輕輕推開院門,帶著兩人走進去,站在有些凌亂的小院裡喊了一嗓子,「孫強,孫強大哥!」

一個頭髮散亂雙眼無神的中年男子光著膀子從北屋裡走出來,其後跟著一個上身套著一件白色圓領汗衫的清秀女人。

這男子就是種植盆栽蘋果的孫強。他瞥了李湘一眼,勉強一笑,「李記者?你怎麼又來了?」

李湘笑了笑,往後退了一步,將安在濤和路兵讓了出來,「孫強大哥,這位是房山市歸寧縣縣委常委、資河鎮黨委書記安在濤安書記,這位是市裡民泰集團的路總,他們兩個看了我的報道之後,對你的盆栽蘋果很感興趣……」

孫強哦了一聲,神色沒有太大的變化。1990年3月的一天,在果園裡補栽蘋果樹苗的孫強,突然萌生了一個很是奇特的想法——如果把蘋果樹苗載到盆子裡,是不是也能像栽到地裡一樣開花、結果?出於好奇,孫強把8棵蘋果樹苗栽種到了花盆裡,就像孩子一樣養著。

4年後,在孫強的精心護理下,栽種到盆子裡的8棵蘋果樹竟然全都開花結果了。孫強異常興奮,看著開花結果的8棵盆栽蘋果樹,他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一盆花都能賣到幾十塊錢,像他這樣的盆栽蘋果賣上一百元以上絕對沒有問題。

他感到了一個巨大的商機就擺在了眼前。他嘗試著把桃、柿子、梨等北方水果也栽種到盆子裡。到了1998年,孫強成功培植出了1500多盆10多個品種的盆栽果樹。

前期的投入很大,且在好幾年裡沒有收入,承包山地、建設溫室大棚以及打水井,還包括這些年的人工管理費用,孫強不僅耗盡了全家的積蓄,還欠下了近15萬的債。

孫強本來以為這回是苦盡甘來,不但可以償還掉所有的外債,還能讓自己發家致富,但現實卻很殘酷:對於這些盆栽蘋果,市場並不熱情,看得多、問得多、好奇得多,但卻沒有人花錢購買。

孫強想盡辦法也沒有打開市場,只好鬱悶地守著1500多盆蘋果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天天都有追債的人的登門。他的老婆一看這樣,也是萬念俱灰,兩人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整天把離婚掛在嘴邊上。

孫強已經不抱有什麼希望,最近來看他的盆栽蘋果的人很多,但肯花錢的卻沒有一個。他倒是以為,李湘帶來的這兩人也是為了滿足好奇心來的。

孫強的老婆張小蘭卻眼前一亮,她雖然是鄉下女人,但卻看得出,眼前這兩個年輕人不是一般人。又聽李湘說兩人一個是幹部,一個是大老闆,心裡便又浮起一絲希望。

她帶著三人來到了村外的一座山坡上,那裡有孫家的兩座大棚和一座溫室。走進溫室裡,看見裡面一盆盆一米多高翠綠茂盛已經掛果的盆栽蘋果,微微有些興奮。路兵也挺感興趣,穿梭在果樹叢裡,時不時俯身仔細看上一看。

站在溫室門外,李湘和張小蘭一邊小聲說話,一邊看著兩人蹲在盆栽果樹中似是在說著什麼。

張小蘭輕輕扯了扯李湘的胳膊,壓低聲音道,「李記者,您說安書記和路總會不會買我們家的果樹?雖然我們家那口子不務正業,但是他搗鼓的這些盆栽果樹還是挺好的,又能看又能吃,盆里長蘋果,多稀罕啊!……哎,要是能買一些就好了,現在我們家的債主都快把門檻踩破了——再這樣下去,我是沒法跟他過了!」

張小蘭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淚。

李湘勸了兩句,但也沒說什麼。安在濤雖然說很感興趣,但買不買的,她也不知道。

安在濤直起身來,向路兵掃了一眼,「你覺得怎麼樣?」

路兵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不錯是不錯,只是感覺……也說不好,反正也不知道哪裡感覺不太對勁。」

安在濤微微一笑,「路兵,我知道哪裡不對勁。你看,第一,他這個盆栽的果樹雖然種植成功了,但卻沒有美觀的形狀——也就是說觀賞效果極差,可如果找個盆景工藝技術人員稍加修剪調理,就是很好的盆景;第二,這種東西既然是走觀賞的路子,這外包裝就很關鍵,他用的這種花盆太爛,大大影響了視覺效果。所以,這是他賣不出去的關鍵因素——窮人買不起,有錢人買了做啥呢?盆栽的蘋果雖然稀罕,但如果上不了檯面,這麼難看,買回去也是垃圾。」

路兵眼前一亮,手心哆嗦了一下。

「如果調理一遍,在宣傳推廣一下,這些看上去垃圾的盆栽果樹就都會成為搶手貨——路兵,你要不要,你要是不要,我就自己弄回去!」

路兵眉頭一挑,「怎麼不要?我很感興趣……我說哥們,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你究竟是個啥怪物啊,竟然連這也懂?我說還有你不懂的東西嗎?」

安在濤仰天打了個哈哈,跟路兵交換了一個眼神,伸出手去,「這個盆栽的果樹項目算是我們合作的開始,怎麼樣?」

路兵嘿嘿一笑,緊緊跟安在濤握了一握手,「沒有問題,就從這玩意兒開始!嗯,不錯——你去跟他談吧,我出錢,你做主!」

……

……

「孫師傅,你這些果樹,一棵準備賣多少錢?如果價格合適的話,我們都要了!」安在濤微微一笑,接過路兵遞過的中華煙,又遞給了孫強一根。

孫強身子一震,原本黯淡無光的神色立即變得精神一振,而張小蘭更是興奮地差點沒驚呼出來,趕緊用手掩住了嘴。

孫強顫聲道,「安書記,路總,你們不是開玩笑的吧?」

路兵擺了擺手,「老孫同志,安書記是堂堂的黨的領導幹部,怎麼會跟你開玩笑?你就直說,開個價!」

孫強見真的是有戲,便定了定神,垂下頭去開始算賬,他沒準備掙什麼錢,只想將成本收回來還掉債務就心滿意足了。考慮了好半天,他伸出手去,「安書記,一棵一百塊吧……我這只是成本錢,我不賺錢的……我只希望能還還債!」

安在濤與路兵會心一笑,見孫強和張小蘭兩口子神情非常緊張,便笑了笑,揚了揚手,「沒有問題!你開的價格很合理,但是——」

孫強兩口子本來欣喜若狂,突然聽到安在濤還有條件,就呆了一呆,顫聲道,「安書記,您說……」

「孫師傅,這樣啊——我們願意花錢購買你所有的盆栽果樹,還願意另外支付你10萬塊的技術專利費用——你不僅要把這種盆栽果樹的技術專利權讓給我們,同時,你還必須為我們即將註冊成立的生態觀光農業發展有限公司工作,成為公司的技術員,與公司簽訂十年的工作合同。至於年薪,我相信,路總不會虧待你的!」

安在濤說完,目光炯炯地望著孫強。買走這些盆栽果樹不是最終的目的,挖走孫強和購買他的專利技術這才是安在濤的真正用意。

「我同意,同意!安書記和路總能看上我,我求之不得……」孫強興奮地站起身來,竟然眼圈一紅,一把抱起張小蘭來,原地轉了一個圈圈,兩口子喜極而泣。一百塊一棵的價格已經將成本全部收回,而專利又賣了十萬塊,他不僅可以償還掉所有的債務,這些年的辛苦也終於有了收穫。

「安書記,謝謝你!」孫強緊緊地抓住安在濤的手,神色非常激動。安在濤能看得出,他不僅是因為付出得到回報感到激動,還因為自己的技術得到了認可而振奮。

安在濤呵呵笑著,慢慢鬆開了孫強粗糙的手。他清朗的目光越過孫家院牆落在不遠處方一村村委會四層辦公樓上那一根高高挺立的避雷針上,頭頂陽光絢爛天空湛藍無雲,他的額頭雖然因為天氣炎熱而變得汗津津的,心頭卻異樣的寧靜。

談妥了這麼一個項目,挖走了這樣一個人才,雖然將來賺錢的不是自己而是路家,但他的心情卻還是很好。他漸漸覺得,一切都已經走上了正軌,一切都在向著他預定的規劃中慢慢前進。

但,真的是如此嗎?

又跟孫強兩口子敲定了一些細節,路兵就打了一個電話回去,讓公司的人抓緊擬出一個合同來,準備跟孫強在明天簽合同。這些細節瑣事,安在濤當然就不需要再參與了。

回去的路上,李湘很沉默。她默默地坐在副駕駛座位上,飄渺的眼神在前路上來回逡巡,神色變幻,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安在濤歎了口氣,他也不是傻子,自然察覺得出李湘對於自己的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情感。他笑了笑,「李湘,你回去跟李傑說說,如果他願意吃苦,可以過些日子到我們鎮上來,在路家新成立的公司工作!」

李湘哦了一聲,「謝謝,我回去問問他,如果他願意就讓他去找路總吧。」

車廂內的氣氛又陷入了無言的沉默。安在濤默默地開著車,突然就接到了夏天農的電話,電話裡夏天農說他回國了,剛出了燕京機場,明天到天南。但接下來,夏天農說的幾句話讓安在濤心神一震,腳下猛然一踩剎車,轎車驟然停在路邊,嚇了李湘一大跳。

見安在濤面色突然變得很陰沉很難看,她有些擔憂地望著他,「安在濤,你怎麼了?時不時出了什麼事情?」

安在濤眉頭一跳,咬了咬牙,「沒事,李湘,我現在把你送回家,我要趕回房山……」

見安在濤不肯說,李湘也知道他的事情一般都是官場上的事情,說了自己既不懂、也幫不上忙,幽幽一歎,「不用了,你在前面放下我就行了!你去忙吧——多注意身體,別太辛苦了。」

……

強勢的女人,佔有慾很強,權力的慾望很強,相應地,床第間的性慾也很強。當然,也不是一概而論。

李雲秋就是這樣一個強勢的女人,手裡擁有了巨大的權力,處在高高在上的權力巔峰,她的慾望就越加的強烈。在很多時候,她並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女人,在她的潛意識裡,她希望自己也能如男性強者一樣放縱慾望。既然那些臭男人可以包二奶養情婦,自己為什麼就不行?

這種瘋狂的念頭一旦滋生,就像野草一樣瘋狂地生長,壓制都壓制不住。況且,她本來就處在女人性慾最強的虎狼之年。

她的老公老李是一個普通的科研人員,已經年近五十,在床第間的能力大不如前,怎麼還能滿足這個性慾如野火一樣越燒越旺的強勢女人。

慾火得不到發洩,這個強勢的女人就變得更加強勢。或者,她只有在權力領域盡情地揮舞著手臂,望著匍匐在她腳底下的一眾男人,積聚的慾望才會得到些許的宣洩。

房山市委機關上下,包括幾個市領導在內,都感覺最近這個變態女人有些太不正常,似乎看誰都不順眼,動不動就開始拍桌子發脾氣,搞得市委辦一干人等膽戰心驚。

……

……

李雲秋站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不斷地來回踱步,神色非常的煩躁。最近她的情緒「變化」,不要說別人,就連自己也感覺出來了——莫名其妙地心煩意亂,喜歡發脾氣,難道是進入了更年期?她有時腦海中也會掠過這個念頭。

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李雲秋猛然回頭來,神色驟然平靜舒緩下來。她慢慢地走回辦公桌後面,整了整自己的職業套裝,挺了挺豐滿的胸部,這才大聲道,「進來!」

馬明亮小心翼翼地走進來,低低道,「李書記,歸寧縣的小安書記到了,您還準備見他嗎?」

李雲秋眼前一亮,兩條秀氣長長的柳眉竟然不經意地跳動了一下,風韻猶存的臉上慢慢閃現出一分嫣紅,可惜馬明亮根本就不敢正眼看她,也沒有發現她曖昧的情緒變化。

李雲秋眼前頓時就浮現起安在濤那張英挺淡定的笑臉來,他身上那股子與眾不同的充滿男性陽剛魅力和儒雅氣質的特殊氣息,似乎一下子撲面而來,從她的鼻孔鑽進來而擴散開去,直逼她的五臟六腑,瞬間,她竟然覺得有些心曠神怡渾身舒暢。

更要命的是,她的雙腿之間竟然有了某種異樣的酥麻感。她心下一顫,悄然夾緊了豐腴的雙腿,而一隻手竟在不自覺間撫向了自己的私密處。

「嗯,去,讓小安同志進來,嗯,我要代表市委跟他談話。」

馬明亮突然覺得這變態的女人現在的聲音很柔和很怪異,心驚肉跳地不敢再多呆,趕緊應了下來,轉身走了出去。

安在濤站在門外的走廊上,靜靜地望著前面不遠處李雲秋的辦公室,那道裝修成紅色且隔音的門裡,就坐著那個全房山最有權勢的人——一個強勢的女人。

他不喜歡這樣的強勢女人。他一向覺得,女人太強勢就是一種災難。太強勢的女人比強勢的男人更瘋狂,尤其是官場上的強勢女人。

夏天農的電話裡很是婉轉地告訴他,劉芳現在面臨著很大的壓力,來自於省裡高層權力內部的某種壓力,交通廳與資河鎮結成幫扶對子的事情有可能要泡湯。老丈人雖然沒有挑明什麼,但安在濤卻聽明白了:是李雲秋這個女人在背後使了絆子。

她為什麼要使絆子?表面上看去是因為劉芳事先沒有跟她通氣,讓她有些吃味了。試想也是這麼回事,在她權力的絕對控制之下,一個轄內的鄉鎮要跟交通廳結成幫扶對子,她竟然事先並不知情——要是別人,可能頂多是心裡有些不滿,絕不會冒著跟劉芳交惡的風險去在背後做什麼。畢竟,劉芳也不是一個好惹的女人,她的婆家是一個大靠山,儘管她的丈夫已經去世。

但實際上,李雲秋之所以這樣做,卻並非主要是為了面子。她另有心思,只是這種心思究竟是什麼,那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這一點,劉芳不清楚,夏天農不清楚,安在濤也不清楚。

也是陰差陽錯。安在濤也是沒有想到,劉芳竟然沒有跟李雲秋溝通。他卻不知,劉芳和李雲秋的關係並不「和諧」,兩個同樣強勢的女官員互相看不過眼,互相看不起,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夏天農囑咐自己的女婿,想辦法去跟李雲秋溝通一下。就在安在濤考慮是不是去市裡找一找李雲秋時,李雲秋的秘書馬明亮竟然打了電話過來,說是敬愛的李書記要親自找他談話。

說實話,他有些好奇,有些意外,也有一種很古怪的預感。

前世的時候,他沒有在房山官場上混過,對於這個省內知名的女強人,只聞其名未見其人,並沒有多少深入的瞭解。只是在之前的第一次見面上,這個女人竟然有「勾引」自己的某種跡象,這讓他對她的印象很是不良。

但現在,他是李雲秋治下的官員,市裡一把手找談話,他也不能不來。

……

……

定了定神,他輕輕敲開了李雲秋的門。這一回,很是與眾不同,李雲秋馬上就柔聲說道,「請進。」

推開門進去,安在濤下意識地沒有關緊門,而是留出了一道門縫。轉身抬頭來,看見李雲秋那張蘊藏著某種詭異笑容的臉龐,以及那一雙看似冰冷傲慢其實含有某種熱切躁動的眼眸,他突然覺得心裡很不舒服。

乾咳了一聲,「李書記!」

李雲秋慢慢站了起來,笑吟吟地走出辦公桌後面,走向安在濤,然後伸出手來,「小安同志,來了,來,坐下談。」

李雲秋的手緊緊地握著安在濤的手,她的手很軟很豐腴但汗津津的,安在濤覺得有些黏糊,便笑了笑,不著痕跡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李雲秋滿臉溫和的笑容,如果對她不瞭解,如果她不是這個省裡知名的女強人、房山市至高無上的權力女皇,乍一看到她這種溫和的笑容,沒準會讓人覺得這是一位和藹可親的鄰家阿姨。

李雲秋竟然俯身從茶几底下拿出了一個茶杯,走過去倒水,在倒水回來的時候,順手就把門給關緊了。

她這辦公室的門是經過了特殊處理的,隔音效果很好,在房山市委機關大院裡,如果不得到她的同意,只要她這門一關緊,沒有一個人敢過來。哪怕是其他的市領導,要來也必須事先電話溝通一下,再由馬明亮來安排時間。

還別說,這女人就是這麼牛。從這樣的細節上,就可以看出她權力手腕的厲害。

李雲秋端著茶水走回來,安在濤起身來笑了笑,「謝謝李書記,我自己來就好了。」

「坐下。」李雲秋剛說了一句,但聲音馬上就又變得柔和起來。她慢慢坐在了安在濤的邊上,慢慢將保養得極好的雙手交叉放在了套裙之上,然後抬頭來深深地凝望著盡在咫尺的安在濤。

這個女人的目光太狂野……安在濤暗自皺眉,下意識地往後靠了一靠。

李雲秋準備好了一肚子的說辭,但看到安在濤卻一句也不願意再說了。別看她面帶溫和的笑容,靜靜地坐在那裡,其實心裡早就起了驚天的波瀾。

望著眼前這個與眾不同的小男人,她竟然有了一種遏制不住的情慾衝動,她,她想,她想——想要……

他會不會拒絕自己?他敢不敢拒絕自己?李雲秋頓時覺得呼吸急促起來,面色旋即變得漲紅,她放在套裙之上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而雙腿也有些酥軟起來。

這個強勢的女人,在這片刻間,意亂情迷情難自已。

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職業套裙,非常合身,將成熟女人豐腴的體型勾勒畢現。隨著她呼吸的急促,胸前的爆滿微微顫動著,脹鼓鼓地,幾乎要掙脫出上衣的束縛跳躍出來。

她的身體微向前傾,一股子濃烈的香水氣味衝進安在濤的鼻孔。安在濤要是到現在還弄不懂目前的狀況,他就枉為閱歷豐富的重生人士了。

他心裡冷笑著,對眼前這強勢女人的厭惡感無休無止地泛起,甚至,還有一種隱隱的憤怒。他明白,這女人想要做什麼。

哼!無恥的女人!心裡低低哼了一聲,他突然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然後又輕輕地放在茶几上,目光旋即變得清冷和放肆起來,在眼前這女人顫動著的爆滿上來回掃了兩眼。

想要玩嘛,老子就陪你玩玩!他心裡的冷笑越來越密集,目光也就變得更加放肆。

李雲秋被他這麼放肆地掃瞄了幾下,心裡早就按捺不住的情慾瞬間湧動起來,她鬼使神差地突然探手抓住了安在濤的手,眼中猛然爆發出劇烈的情慾和佔有慾來,呼吸變得異樣的急促。

她抓住安在濤的手就向她的胸部撫來,口中發出悄不可聞的少女一般情動的嚶嚀之聲,但卻不料,安在濤的手猛然用力一翻,就變被動為主動,將她滑膩滾燙還有些戰慄的手扣在手中,放肆地揉搓了幾下。這幾下用力的揉搓,一股子從未體驗過的快感勃然而生,這個強勢的女人忍不住低低地呻吟出聲,頓覺羞處更加的濕潤。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陡然鬆開手,霍然站起身來。

一陣風拂過李雲秋紅暈的臉龐,她突然失去了掌握,心裡頓時空落落地,瞬間有了一些茫然。

「李書記!」

耳邊響起安在濤清冷的聲音,李雲秋的肩頭抖顫了一下,然後迅速就恢復了平靜和傲慢。她慢慢抬起頭來,臉上的情慾被生生地壓制下去。然後也慢慢起身來,默然走向了自己的辦公桌後面,坐了下去。

「小安同志,坐下說話。」李雲秋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漠。只是她現在這種冷漠的聲音,落入安在濤的耳朵,卻幾乎變成了浪婦的呻吟。

安在濤若無其事地坐了下去,目光非常平靜。

「小安同志,我今天找你來,其實也沒有什麼太重要的事情。嗯,作為房山的市委書記,我有責任關心你們這些年輕後備幹部的成長……」李雲秋慢條斯理地說著,接著話鋒一轉,「聽說小安同志在鎮上幹勁很足——嗯,年輕人有幹勁有闖勁,這是好事,但是,我們為黨工作,可不能僅靠一腔熱情,要……」

安在濤臉上的笑容很平淡,他坐在那裡做側耳傾聽狀。見李雲秋說了半天,再無話可說,他緩緩起身,「李書記,我知道了……如果李書記沒有什麼事,我就先告辭了。」

李雲秋望著安在濤那張平淡如水鎮定自若的英挺面孔,想起方才自己意亂情迷之際……她暗暗咬了咬牙,心裡冷哼了一聲:我就不相信,你會不上道!

「去吧,以後在下面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李雲秋擺了擺手。安在濤淡淡一笑,點了點頭,大步就走了出去。

望著安在濤離去的背影,李雲秋面色陡然間變得漲紅,她手撫胸口咳嗽了一聲,目光火熱中蘊含著冰冷陰沉,喃喃自語著,「你還會回來的,一定會的!」

……

……

出了李雲秋的辦公室,安在濤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他匆匆走下樓去,走到自己車子跟前,一頭就紮了進去,然後飛車離開機關大院。李雲秋站在窗戶下望著安在濤開車離去,不禁冷笑了一聲。

安在濤將車開出老遠,出了房山市區,在通往歸寧縣的公路上,他將車停在一側,下車來任憑溫熱的南風吹拂著,心頭越來越憤怒和惱火。

這一生,竟然會在房山遇到這麼一個噁心的女人。他現在隱隱明白了,這個噁心的女人是想用這件事、甚至想用他的仕途陞遷來要挾他就範——想起這個噁心的女人試圖……他就突然覺得一陣噁心,想要嘔吐。

他抬起頭來望著西邊天際那血紅的西墜殘陽,然後猛然回過身來,眼望著一輛輛飛馳而過的車輛,嘴角慢慢浮起一絲絲陰沉的冷笑。良久,他上車而去。

回到歸寧,已經是傍晚時分。竹子和劉彥已經吃了晚飯,一個在做作業,一個在百無聊賴地看電視。因為不知道他今天回來,劉彥也沒有給他留飯。

突然聽到門響,劉彥心頭一動,剛要起身,安在濤已經用她給他的鑰匙開門進來。劉彥又配了兩套鑰匙,一套給了竹子,一套自然是留給了安在濤。竹子現在基本上是跟劉彥住在一起,只是抽空會去對面幫安在濤整理一下衛生。

見安在濤的臉色似是有些陰沉,劉彥意外地道,「咋了這是?怎麼突然回來了?喲,是誰惹我們的小安書記生氣了?」

竹子在寫作業,也跑了出來,嘻嘻笑道,「哥,你回來咋也不提前打個電話?」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神色和緩下來,伸手摸了摸竹子的頭,「竹子乖,趕緊去寫作業——劉彥,我還沒吃飯,陪我出去吃個飯吧!」

……

……

見安在濤一連灌進去一瓶冰鎮啤酒,劉彥皺了皺眉,探手抓住他的酒杯,「別喝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安在濤淡淡一笑,「沒什麼,哪有什麼事情……劉彥,你幫我聯繫一下京裡的中央媒體——能不能幫我找幾個中央媒體的記者過來?」

「找幾個記者過來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你要做什麼呀?」劉彥知道安在濤心裡肯定有事,但他不肯說,劉彥知道他的脾氣也就沒再繼續問下去。

「我跟濱海的路家已經談好了,過一段時間,他們要來我們鎮上投資……嗯,我要搞一個大型的招商引資活動,需要媒體配合一下,宣傳一下!」安在濤慢慢放下手裡的酒杯,神色也漸漸變得平靜淡定起來。

劉彥哦了一聲,「這個沒問題,只是你一個鎮上的活動,有必要搞得這麼興師動眾嗎?」

安在濤突然哈哈一笑,「這年頭,什麼事情都需要炒作!咱們都是出身媒體的人……你放心,你找這幾個人來,我虧待不了他們!」

劉彥微微笑了笑。嘴上沒說什麼,但心裡卻打起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他今天似是有些奇怪……

……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交通廳那邊遲遲沒有動靜,鎮上人員緊繃的心弦也開始鬆弛了下來。幾個鎮領導心頭狐疑,但卻也不好問安在濤,而安在濤也跟似乎沒有發生過這事兒一樣,再也不提修路以及和交通廳結成幫扶對子的事情。

6月10日,央行宣佈第7次降息。6月14日,證監會官員發表講話指出股市上升是恢復性的。6月15日,《人民日報》再次發表特約評論員文章,重複股市是恢復性上漲。

這篇評論員文章這樣指出:「5月19日以來,調整兩年之久的股市開始出現了較大的上升行情。6月11日,滬深兩市綜合指數收於1370點和407點,分別比年初上漲了22%和21%。18個交易日共成交4595億元,日均成交255億元。股票市場的企穩回升,恢復了市場人氣,擴展了發展空間,也給投資者和市場各方帶來了欣喜和期盼……」

「世紀之交,中國證券市場正面臨難得的發展機遇。證券市場的規範發展,不僅有利於改革和發展的大局,也關係到證券市場各方參與者的切身利益。讓我們統一認識,堅定信心,共同努力,把一個規範的、充滿生機與活力的證券市場帶入21世紀。」

這篇評論員文章一出,國內股市更加火爆,炒股的人比比皆是,攜帶家中儲蓄入市的人日益增多,一切的跡象都表明,股市進入了空前的大牛市。

資河鎮鎮委鎮政府機關上炒股的人也多了起來,就算是張婧婧這種年輕人,都說服了家裡人,拿著兩萬塊進股市開了賬戶。

股市成為全國上下的一個熱門話題。

6月18日是週五,還是端午節。因為要參加常委會,安在濤提前一天回到了縣城。這幾天,他一直呆在鎮上,除了在辦公室裡看書之外,很少有什麼「活動」。劉彥一大早起來,像家庭主婦一樣上街買回來了粽子,又煮上了幾個雞蛋,三人一起吃了一段早飯,這才各自開車去了縣委機關大院。

會議室裡,常委們基本都已經到場,除了孫谷。安在濤和劉彥一前一後走進去,聽眾人談得正歡,話題正是某某股票要暴漲多少云云。

兩人剛坐下,孫谷就走了進來。望見安在濤,孫谷嘴角抽動了一下,大刺刺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笑了笑,問了一句,「小安書記,交通廳那邊出什麼問題了,怎麼修路和結對子的事情遲遲沒有動靜?」

「呵呵,可能省廳領導還在研究吧。」安在濤淡淡道。

孫谷心裡冷笑一聲,與陳德令對視了一眼,也沒繼續問下去。但陳德令卻瞥了安在濤一眼,「小安書記還是要繼續做做工作喲,我們這些做領導幹部的,做工作可不能三分鐘熱度!既然小安書記要為資河鎮人民做實事,要帶領大家脫貧致富,可是要繼續努力喲!這全鎮群眾乃至全縣人民都在看著小安書記……」

安在濤眉梢一跳,但神色還是很平靜,慢慢打開了桌上自己面前的筆記本。

政法委書記夏侯強輕輕一笑,「行了,我說老陳,你好歹也是一個老同志,怎麼能這樣說年輕同志呢?我看小安同志絕不可能是三分鐘熱度,只是就怕上面是三分鐘熱度,小安同志現在無能為力了喲!」

孫谷和幾個常委都一起輕輕笑了起來,這笑聲中的幾多鄙夷和嘲諷,安在濤豈能聽不出來?他嘴角抽動了一下,心裡冷笑一聲,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就看看誰笑到最後。

縣長夏庚和組織部長張敬富向安在濤投過複雜的一瞥,見安在濤鎮定自若不以為意,心裡都不禁暗暗狐疑起來:這小子的葫蘆裡到底是賣的什麼藥?

正思量間,安在濤瞥了眾人一眼,淡淡道,「諸位領導,後天我們鎮上要舉行一個招商引資活動,省裡知名的民營企業民泰集團要來資河投資,請諸位領導抽時間到場給我們捧捧場!」

第172章 敢問路在何方(四)沒有梧桐樹亦來金鳳凰

孫谷等人一怔,這兩天他們倒是知道資河鎮上打了一個報告上來,說是要搞一個招商引資活動,但誰也沒有太放在心上。修路的事情,縣裡這幾個領導都從市裡聽出了某種風聲,據說是要泡湯。而路沒有修起來,哪家企業會來資河投資?除非是瘋子或者傻子。

陳德令呵呵一笑,「小安書記真是讓我們驚訝啊,剛剛把交通廳的領導送走,這就又引來了客商?」

「這個民泰集團我也聽說過,實力很強,以餐飲娛樂和房地產開發為主營業務,小安同志把這樣一家民營企業引到資河來作甚?呃,開酒店還是開夜總會?」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邱昆也很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眾人也都隨之笑了起來。

安在濤默然不語。

……

……

直到開完常委會,他也一直沒有發言,孫谷等人也沒有在意,只是淡淡地都掃了他一眼,就散了會。

雖然孫谷他們並沒有直接回絕,但其實誰都明白,後天的招商活動,恐怕縣裡的領導沒有人會出席。領導要出席的都是風風光光可以露臉的場合,像這種明知道不會有任何成果的活動,怎麼可能有人願意去。就像上一次交通廳的劉芳來,動靜搞得挺大,但卻沒有了下文。

散會後,安在濤默然起身拿著筆記本就往外走,劉彥輕輕扯了扯他的胳膊,壓低聲音道,「路兵在房山註冊公司的事情基本上完事了,我找了中央日報和經濟日報的三個記者來,你要不要再從東山晚報找一個?最好能從省電視台找一找人……」

安在濤微微一笑,「我都安排好了。奕辰幫我介紹了省台的一個鄉村經濟欄目的編導,他們答應明天派一個攝制組來——對了,明天記者們都要到了,明天晚上你替我在歸寧賓館請他們吃一頓飯……嗯,紅包我都準備好了。」

兩人邊走邊小聲說著話,突然劉彥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自己的辦公室。進了辦公室,劉彥放下手裡的會議本,輕輕道,「安在濤,你這樣做有沒有效果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這樣做會給人留下把柄的——這些記者,有我的面子在裡面,紅包也不要太多了,只是這筆錢你從哪裡出?可千萬不要留下什麼尾巴……」

「你放心,我早有安排。這筆錢肯定是要路兵出,這是在給他們民泰做免費的廣告宣傳,他們不出誰來出?再說了,我們鎮上經費這麼緊張,也拿不出錢來。」安在濤微微一笑,「對了,今晚,你最好安排縣電視台採訪一下我們的路總,路大客商!完了,在縣電視台上播一播!」

劉彥微微一笑,馬上就明白了安在濤的用意。她點了點頭,「這個你放心,我現在就安排電視台的人去做採訪,你也去跟路兵說一聲吧,免得他心裡沒有準備,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來。」

……

路兵這幾天就沒有消停,一直在房山和濱海之間忙著,忙著註冊新公司,忙著成立新公司的班底,忙得不亦樂乎。安在濤這些日子看似閒在辦公室裡,其實是用電話遙控著路兵的運作。

路兵在房山註冊新成立的公司,名字還是安在濤取的:陽光生態農業發展有限公司。名字雖然很「通俗」,但安在濤卻覺得作為公司名稱來說,太花哨也沒有必要。

按照路家老爺子的安排,這個新公司由路兵親自擔任總經理。實際上,對於老謀深算的路逢春來說,在安在濤身上押寶,就等於是給兒子路兵鋪路,兩個人的關係越緊密,他越高興。說白了,路家的這次投資,與其說是看中項目,不如說是投資在安在濤這個人的身上。

表面上看去,路家這一次的投資有些盲目和風險太大,但其實不然。作為安在濤仕途上的合作夥伴,路家必將隨著安在濤的逐漸陞遷而獲得更大的利益。從長遠來看,這筆前期的投資並不吃虧。

之所以這麼看重安在濤,不僅有路逢春長期以來對於安在濤的觀察和瞭解,還與他得到的一個內幕消息有關。他最近得到消息,說是安在濤是中組部重點考察的紅色後備幹部,每年都要接受中組部的考察評定。這讓政治敏感性極強的路逢春馬上就意識到,這個年輕人真的像他判斷的那樣前途無量!將來的仕途陞遷,或許要出乎他們的想像!如果在發展之初跟他綁緊在一起,將來民泰自然會獲得更大的好處。

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安在濤的老丈人夏天農如今是濱海勢頭正盛的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甚至還有可能取代蒙虎的位置。民泰的總部設立在濱海,安在濤作為夏天農的女婿,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路逢春在投資的問題上不僅沒有任何的猶豫,還囑咐自己的兒子要進一步跟安在濤處好關係。甚至,還暗示路兵,只要安在濤在政治上需要花錢打點,路家都願意無條件支持。

路家的心態安在濤當然是心知肚明。而他,所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個能借力和借勢的擁有巨大經濟勢力和影響力的合作夥伴。

新公司由文霞擔任副總經理兼財務經理,而路兵又從民泰集團總部抽掉了七八個業務管理骨幹,成為陽光生態農業發展公司成立之初的主創人員。這些人,將來都會是這個公司各部門的主管。值得一提的是,濱海高覽縣的農民孫強,也在這些人之列,被路兵以高薪聘請為公司的技術員。他這些年辛苦培育出的盆栽蘋果,已經運了一部分到資河鎮來。

李湘的弟弟李傑也在其中。路兵原本是看在安在濤的面上,給他一個工作的機會,但他後來發現,這個年輕人在經濟預算方面有著極大的天分,或者以前也在這方面下過狠功夫,同時,做事也很認真,凡教給他的工作都能夠保質保量地完成。

這樣一來,路兵自然就對他有些刮目相看,漸漸地讓他參與到了公司創立的繁雜事務中來。將來,肯定也會給他一個部門的主管做做。

包括路兵在內,新公司一共十個人。文霞帶著5個人留在房山,跑後續的一些亂七八糟的手續,路兵帶著5個人在歸寧,忙著做公司正式成立前期的準備工作。當然,資河鎮副鎮長孫曉玲也帶著鎮上的幾個工作人員,協助著他們。

孫曉玲對於安在濤的這種近乎突發奇想的「舉措」並不十分理解。在她看來,修路的事情肯定是出了岔子。這個時候,安在濤應該努力去解決這個修路的問題,而不該急火火地引入什麼投資商。能有投資商當然是好,但路都沒有修,再大的投資也是一句空話。

她能看得出來,這前來投資的——民泰集團的路總是小安書記的好朋友,肯冒著如此巨大的風險來資河鎮投資,完全是出於對朋友的信任。

這種想法,她找安在濤談過一次。但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安在濤打斷避而不談,他只是泛泛地說另有打算,讓她安心配合工作,就再不多言。

安在濤要做什麼,連劉彥都沒有弄得太清楚。但劉彥太瞭解安在濤了,知道他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主張和打算,再加上他為人心思縝密,自然不會是白白浪費時間和精力「鬧著玩」的。

……

……

曹曉梅從一個鄉鎮廣播站調入縣電視台,由於形象不錯,普通話也標準,就上崗當了播音員兼主持人。上班的第三天她就接到了上面的任務,要她去採訪一個來歸寧投資的客商。

晚上8點多,曹曉梅帶著助手抗著笨重的攝像機和採訪設備,坐著縣電視台那輛破破爛爛的麵包車去了歸寧賓館。路兵幾個人住在這個賓館,本來安在濤讓他住在自己家,但他不肯,只好由他。

路兵上身紅色的T恤,下身穿著黑色的西褲,腳上穿著一雙名牌的黑色皮鞋,看上去倒也蠻有大老闆的派頭。呵呵,其實人家本來就是大老闆。

見到賓館的大堂裡進來一個抗著攝像機和採訪設備的小伙子,還有一個女記者,路兵就迎了上去。

這曹曉梅雖然年近30,但身材出色,姿容秀美,衣著得體,在這個小縣城裡也算是一個出類拔萃的美女了。曹曉梅的到來,讓路兵眼前一亮,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曹曉梅也在好奇地打量著路兵,見這路兵雖貌不驚人個子矮小,但一看就是財大氣粗的有錢人。單看他手腕上戴著的那塊表,起碼就價值好幾萬。這種世界名牌手錶,曹曉梅可是在電視廣告上看到好幾回了。

她有些艷羨的眼神落入路兵的眼裡,路兵心裡嘿嘿一笑,心道這娘們看來是個可以勾搭的主兒,長得也不錯,如果可以的話……但他現在心裡有事,安在濤交代下來的事情,他不能怠慢,也就顧不上勾搭女人了。所以,這種想法也就是閃了一閃就淹沒下去,要是放在以前,他或者真會去泡泡這曹曉梅。

「路總是吧?我是歸寧電視台的記者曹曉梅,您好,我們台領導安排我來採訪路總……」曹曉梅笑著伸出手來,跟路兵握了一握。

路兵呵呵一笑,「麻煩曹記者了,我們這就開始?」

兩人說話的功夫,曹曉梅的助手已經擺好了設備,調試完畢,向曹曉梅打了一個OK的手勢。

曹曉梅定了定神,臉上浮起職業化的微笑,將手裡的話筒遞在了路兵跟前,笑道,「請問路總,您能不能給觀眾朋友們介紹一下您所在企業的基本情況。」

路兵笑了笑,擺出一副鄭重其事地樣子,「嗯,好。我們民泰集團是省內知名的民營企業集團,涉及房地產開發、餐飲娛樂、機械加工製造等多個行業領域,固定資產23個億,目前有控參股企業17家,獨資子公司12個,員工2700多人……我們新註冊成立的陽光生態農業發展有限公司,是我們民泰集團下屬的獨資公司,註冊資本金1000萬,目前公司已經基本籌備完畢,將在後天上午正式召開創立大會。」

曹曉梅柔媚的眼神一閃,在路兵臉上掃了一圈,然後又按照既定的採訪台詞繼續問道,「路總,請問你們企業準備在資河鎮投資什麼項目?目前公司的投資意向有多大,可以具體地透露一下嗎?」

「好。經過詳細的市場考察調研,我們準備在資河鎮興建三個項目,一個是生態農業觀光實驗基地,一個是生態旅遊開發園區,還有一個是桔梗精細深加工基地。這三個項目呢,初步計劃投資1200萬左右……」路兵按照安在濤事先給他設計好的「台詞」,慢慢地說著。

曹曉梅吃了一驚,投資1200萬的客商,在歸寧縣,也絕對是一筆重大的投資了。這個民泰集團肯下這麼大的血本,看來這個小安書記真的是能量不小。難怪自己的表哥奕晨,再三囑咐她,一定要跟小安書記處理好關係。

……

……

縣電視台的採訪結束後,製作成新聞節目,在第二天的中午和晚間,在歸寧新聞中輪番播出,沒有多久,幾乎全縣人民都知道了這個消息。沒有梧桐樹的資河鎮,竟然也引來了金鳳凰?!

自然,幾個縣委縣政府領導也從電視上看到了財大氣粗的路兵,路家的少掌門親自來,這說明投資不是虛晃一槍。震驚之餘,孫谷很快調整了心態,馬上讓縣委辦主任聯繫安在濤,說縣五大班子領導會全部出席資河鎮第二天上午9點舉行的招商引資活動。

民泰集團是東山省有名的民營企業集團,在省裡享有相當高的知名度。對此,歸寧縣裡的頭頭腦腦們自然心裡是清楚地緊,原本他們以為安在濤所謂的「引來民泰投資」不過是一個幌子——但誰想民泰不僅真的來投資,而且下了如此大的血本,還竟然為此專門註冊成立了新公司!投資1200萬……這在當時,可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開玩笑,這麼重大的投資,這麼實力雄厚的投資商,不要說在歸寧,就是在房山,也可以列入今年房山招商引資的重點項目之一。孫谷焉能放過這個納入自己政績體系的機會,他本想跟安在濤通個電話,但想起自己之前的態度,就有些抹不開這個面子,於是就作罷。

但孫谷沒打,縣長夏庚卻在看著新聞的同時,立即撥通了安在濤的手機。

「小安同志,我看到新聞了,很好,你這一回為我們縣裡引來了一隻金鳳凰!……」

「夏縣長,呵呵,民泰集團也是看中了我們資河鎮的地理和自然優勢,商人是要賺錢的,沒有錢賺,他們也不會來投資!」

安在濤躺在床上,跟夏庚有一搭無一搭地說了一會話,就掛了電話。他心裡暗暗冷笑一聲,「不怕你們不來,就怕你們來!」

第二天一大早,資河鎮鎮委鎮政府的工作人員就開始在活動的會場上忙碌起來。會場設立在鎮政府大院背後的一個空場上,原先是資河村的一個廢棄的場院。將場地略微平整硬化,就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廣場。

會場正中擺著一排坐席,上面有縣委五大班子領導的桌簽。一條巨大的橫幅在兩端扯起,橫幅上有「資河鎮招商引資暨經濟發展動員大會」的字樣,而廣場四周插滿了五顏六色的紅旗。

鎮上幾個村子的群眾已經在各自村領導的組織下有秩序地入場,鎮政府辦的梁茂才也帶著一個小小的鑼鼓隊進了場。

安在濤站在會場正中,面色沉穩淡定。孫曉玲帶著幾個人忙來忙去,但心裡卻沒有底。在路經安在濤身邊的時候,孫曉玲還是忍不住小聲問道,「安書記,縣上的領導會來嗎?」

安在濤笑了笑,「領導們來當然好,不來也無所謂。抓緊佈置會場,對了,給記者們留出一排場地來——老路,你過來一下!」

老路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笑道,「安書記。」

「老路,你馬上安排一下——嗯,就讓張婧婧負責接待媒體的朋友,今天來的記者同志一定要招待好,同時……」安在濤想了想,伏在老路耳邊小聲道,「老路,讓小路去準備一些我們鎮上的土特產,給這些記者同志們帶上一些。」

不遠處,鎮長焦煌和鎮委副書記張奎並肩站在那裡,張望著這邊,張奎皺了皺眉,「老焦,我可是聽說縣上領導沒有一個答應來的——怎麼小安書記還是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焦煌淡淡一笑,壓低聲音道,「算了,我們看熱鬧就是——孫書記說了,就任他折騰吧,看看他還能折騰幾回!上回交通廳的人來,折騰的動靜也挺大,可結果咋樣?還不是雷聲大雨點小,不了了之了!老張,人家是後備幹部,折騰折騰就走了,可我們不行啊,我們還是要腳踏實地的工作!」

第173章 敢問路在何方(五)

焦煌和張奎正在站在一旁竊竊私語,突然發覺安在濤清朗的目光投向這廂,兩人心頭一凜,趕緊混入了人群中,裝作指揮著眾人開始佈置會場。

高音喇叭裡放著旋律昂揚的進行曲,兩掛鞭炮高懸在竹竿上,鑼鼓隊列隊在一旁,黑壓壓的群眾聚集在了廣場四周。張婧婧匆匆帶著幾個或手持筆記本,或捏著照相機,或抗著攝像機和採訪設備的男女記者們走了過來,安在濤笑了笑,迎了上去。

這些記者尤其是中央媒體記者能來,大多是看了熟人的面子。而昨晚劉彥親自為他們接風洗塵,張婧婧代表鎮上也出席了宴會,暗自為眾人奉上了一個不菲的紅包。酒過三巡,劉彥還把路兵也叫了過來,跟這些記者們又是一番寒暄。

記者手中的筆是很有彈性的,再小的事情,如果經過了有意的渲染和炒作,也會造成很大的輿論聲響。

這年頭,經常跑外的記者,特別是從事形象軟廣告報道的記者,一般都是有紅包拿的。數額不一,沒有一定之規。一來是活動主辦方的熱情,二來是行業潛規則,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

但不是說拿了紅包的記者,就會出賣自己的良心。昧心的記者不是沒有,但大多數記者還是保持著基本的新聞底線。譬如說,資河鎮組織的這類活動,等於是形象宣傳炒作的軟廣告,這種紅包拿了無傷大雅;但如果是災難性事故為了封堵記者之口的紅包,敢拿和會拿的記者就相對較少。

無他,這就跟做人一樣,賺賺小便宜的人可能很多,但要是殺人放火,就沒有幾個為之。

對於安在濤這個年輕有為的縣委常委兼鎮委書記,記者們顯然都抱有極大的興趣,因為記者出身的安在濤的名字,在新聞媒體圈裡是不陌生的。

跟記者們寒暄了好一陣,安頓下他們,安在濤這才吩咐張婧婧一路照應著,自己大步走到了主席台前,抓起麥克風喊了兩嗓子,讓人群安靜下來。

因為他已經看到,孫谷領著縣裡五大班子的主要領導同志已經邁著四方步在焦煌的陪同下走了過來。焦煌臉上雖然掛著媚笑,但心裡卻著實不是個滋味。

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不但縣委書記孫谷來了,縣長夏庚來了,就連五大班子的領導都一起到場?這也太給安在濤面子了吧?他卻不知,孫谷這不是在給安在濤面子,而是在給1200萬的巨額投資面子。

按照一般的官場慣例,這樣類似的有領導參與的活動,在領導進場的時候,鞭炮鼓樂齊鳴是必須的。孫曉玲湊過來低低道,「安書記,是不是要奏樂放鞭炮了?」

安在濤輕輕搖了搖頭,「等一會,現在還不需要。」

孫曉玲一怔,但也沒再說什麼,默然走在了一旁。

安在濤笑了笑,大步迎了上去,跟孫谷一干縣裡的領導一一握手寒暄,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才讓焦煌照應著他們各自坐在了屬於自己的桌簽後面。當然,入座的還有今天的第二主角,投資商路兵。

資河鎮上,能上主席台的只有安在濤一人了。其他領導,包括焦煌在內,只能站在工作人員的隊列前面。

安在濤擺了擺手,抓起麥克風朗聲道,「同志們,現在,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縣委書記孫谷同志、縣長夏庚同志以及縣五大班子的領導同志光臨活動現場!」

掌聲轟然響起,其間也夾雜著不少歡呼聲和嘈雜的聲響。孫谷一干領導面帶微笑地微微點頭,當孫谷無意中發現,縣長夏庚竟然起身來向四周的人群鞠了一躬,不由眉頭輕輕皺緊,心裡暗罵了一聲:裝什麼裝,狗日的東西!

安在濤也注意到夏庚的這個小動作,他心裡笑了笑,繼續朗聲道,「各位領導,同志們,今天我們在這裡舉行招商引資暨經濟發展動員大會……大會的議程有——第一項,鎮長焦煌代表鎮委鎮政府與東山民泰集團公司副董事長兼總經理、陽光生態農業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路兵簽訂合作協議;第二項,由縣裡領導為陽光生態農業發展有限公司投資1200萬建設的三大工程進行剪綵;第三項,由我代表鎮委鎮政府進行經濟發展的動員講話;第四項,接受媒體記者同志的採訪提問。」

安在濤的話音一落,鞭炮聲和鑼鼓聲伴隨著更加熱烈密集的掌聲驟然響起。

……

……

在記者們閃光燈的忽閃中,路兵矜持著跟焦煌簽署了合作框架協議,完了,兩人緊緊握手。協議簽完,是一個簡短的剪綵儀式。等這些議程都結束,安在濤這才走過去抓著麥克風,也沒有坐下,就是站在主席台的最邊上,清朗的眼神越過那些隨風招展的飄飄彩旗,慢慢在人頭攢動的會場上一一閃過。

「各位領導,同志們,說實話,今天我的心情即非常高興,又非常沉重。之所以說高興,是因為我們資河鎮現在正面臨著一個非常關鍵的脫貧致富的機會——經過鎮委鎮政府的努力工作,經過前期的談判磋商,我們終於和民泰集團公司達成了合作框架協議。按照協議,民泰集團公司獨資下屬的陽光生態農業發展有限公司,將投資1200萬,在我鎮建設三個重要經濟項目,一個是生態農業觀光實驗基地,一個是生態旅遊開發園區,還有一個是桔梗精細深加工基地。」

「這三個項目一旦建成,必將為拉動我鎮經濟發展、帶動農民致富、解決鎮上勞動力過剩做出重要的貢獻。我們完全可以相信,這1200萬資金的注入,將會盤活我們資河鎮的優勢資源……路總已經向鎮裡保證,公司所用勞動力全部本地化招錄,凡是願意進入公司工作的群眾,都可以跟公司簽訂合法的勞動合同……」

安在濤說到這裡,周圍原本靜靜傾聽的人群中,頓時爆發出猛烈的叫好聲和鼓掌聲。鎮上的閒人是比較多的,交通閉塞,土地貧瘠,種地只能勉強混個溫飽,外出務工又很難賺到什麼錢;而搞搞第三產業,又基本上入不敷出。一聽說鎮上將要建設好幾個大項目,又可以進入工廠做工,農民豈能不興奮?

人群歡呼了半天,安在濤淡淡一笑,繼續朗聲道,「同志們,鄉親們,安靜。但是,此時此刻,我心裡又非常地沉重。在這裡,我要代表鎮委鎮政府向路總表示敬意。」

說著,安在濤向路兵躬身一鞠躬。路兵愣在了那裡,一時間沒有反映過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安在濤早已挺直腰板繼續作著極具有煽動力的激情演說,「為什麼?為什麼我要向路總鞠躬呢?」

「同志們,鄉親們!因為我們沒有梧桐樹,人家這隻金鳳凰也飛了進來!……所以,我要向關心我們貧困山區群眾的企業家鞠躬致敬!但是,我們雖然有了好的項目,有了好的發展目標,有了美好的前景,可卻沒有路!沒有一條暢通無阻的公路,什麼都是空想!……」

安在濤說到這裡,情緒微微變得有些激動起來,「我們的路在哪裡?!就在我們腳下!同志們,鄉親們,縣裡財政非常緊張,暫時拿不出錢來。上一回省交通廳的領導來考察也有支援我們修路的意向——但是,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坐在這裡怨天尤人,等待上級的支援——我們應該立即行動起來,不等不靠,有錢的出錢,有力地出力,完全可以自主集資修路!愚公尚且可以移山,我們資河鎮2萬群眾難道就修不好一條十公里長的公路?」

「同志們,鄉親們,我們修不起高等級公路,可以修普通的柏油路嘛!等以後我們有了錢,可以再修嘛!鄉親們,活人不能叫尿憋死,我們要自力更生豐衣足食,爭取早一天摘掉貧困鄉鎮的帽子!」

「我倡議,從鎮委鎮政府所有工作人員開始,全鎮群眾自願集資,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我先帶頭,我今天在這裡跟大家承諾,我願意捐出十萬來交給鎮上集資修路——同時,我在資河鎮工作期間的所有工資收入也全部捐獻出來……人心齊泰山移,我們資河人不比別人少什麼,我們為什麼要甘於貧困?我們為什麼就不能發家致富?!同志們,鄉親們,大家願不願意?!」

安在濤說到最後情緒有些激動,聲音也變得有些嘶啞,他揮舞著手臂,手中的麥克風在空中凝聚定格。全場鴉雀無聲,主席台上的縣領導們神色複雜,孫谷更是面色微微有些漲紅,安在濤這番話出來,就像是利箭一樣刺入他的心胸,讓他難堪和壓抑。

在場的鎮上工作人員和群眾先是異樣地沉默,但旋即,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隨著一聲「我們願意」的嘶喊,全場頓時沸騰起來,鼓掌聲、吶喊聲響徹天宇,有些激動的年輕人甚至衝過來拔起週遭的彩旗來揮舞在手裡,獵獵作響。

「修路!」

「集資修路!」

「我們要修路!」

都知道新來的小安書記家境富裕,但再有錢,這十萬塊錢也不是一個小數目。況且,他還表示要捐出所有的工資收入來,也就是說,小安書記在資河鎮工作一天,他都會將工資捐給鎮上——如果說這也是作秀,恐怕也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孫曉玲兩隻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面色漲紅,她張了張嘴,揮了揮手,側身瞥見了身旁那一張張同樣激動而漲紅的臉孔。

無數雙激動而火熱的眼睛緊緊地落在安在濤那張英鋌而沉穩的臉孔上,震天的呼喊聲浪在山谷間久久地迴盪著飄遠開去。

……

……

第二天早上,東山晚報和東山日報均在頭版用較大的篇幅進行了報道。東山晚報的新聞標題是《沒有梧桐樹如何引來金鳳凰?》,而東山日報的標題則是——《敢問路在何方?!》。當天晚上,東山電視台農村季風經濟欄目,用一個十幾分鐘的短片全程報道了歸寧縣資河鎮的這次招商暨經濟發展動員大會的部分實況錄像,電視鏡頭上安在濤揮舞手臂的挺拔身影以及那一句鏗鏘有力的「我們的路在哪裡?就在我們腳下!」,讓當時集中在鎮政府大院裡收看節目的鎮政府工作人員和部分群眾心潮澎湃,激動不已。

而第三天,燕京的中央日報和經濟日報也在2版以較大的篇幅對本次活動予以報道。

中央日報的記者在報道的最後,用極具煽情的一段話作了結束語:「不到十公里的山路坑坑窪窪,記者乘坐的吉普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才趕到現場。沒有到戶的自來水,不通公交車,群眾出行只能依靠拖拉機和馬車驢車——全鎮群眾生活之艱難困苦,讓我們這些生活在城市裡的人感慨萬千!所幸,當地有這樣一個年輕的鎮委書記,一個想要為群眾做些實事的基層帶頭人,他寧可捐出自己的積蓄和所有的工資收入來帶頭號召全鎮幹部群眾集資修路!這意味著什麼?……在現場,記者深深地感受到當地群眾脫貧致富的迫切心情。一條不暢通的公路,堵住了當地群眾走向富裕和小康的路,這樣的堵路,讓我們心堵……真心地希望有關部門能重視群眾的呼聲,能看到基層幹部工作的難處,早日幫助資河鎮群眾修築起一條發家致富奔向小康的道路來!」

……

……

週末,安在濤回了縣城。晚上,與劉彥和竹子一起上街吃完晚飯,在回來的路上,劉彥猶豫了好半天,還是忍不住小聲問道,「安在濤,你們真的準備集資修路?」

安在濤一怔,突然笑了笑,「我那只是做一個姿態!我就是不相信,在鋪天蓋地的輿論攻勢下,資河鎮的路還是修不起來?!我準備週一再去省裡問問,請示一下我們的劉廳長,交通廳跟我們資河鎮結成幫扶對子的事情還有沒有影了!」

「當然,如果輿論倒逼的力量還是不夠,那我也沒有辦法。不過,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立即就集資修路!群眾集資湊一點,讓路兵公司捐一部分,我再去縣財政爭取一部分,這條路也就修起來了。」安在濤擺了擺手,「這是最後的下策。我還是希望能跟交通廳結成幫扶對子,這樣對資河鎮的長遠發展非常有利!」

劉彥古怪地瞥了安在濤一眼,笑了笑,「安在濤,你很聰明,很擅長炒作自己。我看,就是你這條路修不起來,就算是路兵的投資最後不了了之,你也達到目的了,也出夠了風頭了!這樣一來,恐怕全省乃至全國都知道資河鎮有一個年輕有為的小安書記了!」

「談不上出風頭……官場如棋人生如戲,劉彥,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演員。只是有的人光唱戲不做實事,而我,即想唱戲也願意踏踏實實地做點事情!」安在濤微微有些感歎,「劉彥,說句心裡話,如果沒有一些無謂的阻礙和人為的障礙,我有信心,用2年的時間甚至更短,就給資河鎮帶來嶄新的變化!」

「最近,縣裡的動靜如何?」安在濤突然話音一轉,瞥向了劉彥。

劉彥今天穿著一身鵝黃色的連衣裙,烏黑如雲的長髮用一個蝴蝶結束在腦後。清麗的面孔下,胸口露出一抹粉嫩地雪白,修長的美腿,挺翹的秀臀在裙擺的掩映中若隱若現,整個人嫵媚秀麗之極。只是她嘴角那一絲淡漠的冷艷,總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

「你這回,等於是讓縣裡領導出了一個洋相。夏縣長還好,據說孫谷回來後罵了你好幾次。他們也是沒有想到,你竟然弄了省裡和中央的媒體記者過來……安在濤,我擔心那孫谷以後會更加地排擠你——」劉彥冷艷的嘴角輕輕上翹了一下,旋即化為一抹溫柔,落在了安在濤的身上。

「我顧不上那些了。不過,我做事面面俱到,也給他留出了很大的台階,他也挑不出我什麼毛病來——再說了,我好歹也是上面直接任命的縣委常委,省管幹部,他雖然是縣委一把手,但這歸寧縣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天下!」安在濤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來,「劉彥,你知道嗎,夏縣長這兩天前前後後一共給我打了7個電話!他已經向我承諾,縣政府可以批一部分資金給我!」

劉彥哦了一聲,就不再多言。她本來就對這種官場上的明爭暗鬥和爾虞我詐不感興趣,要不是涉及安在濤,她連這些閒話都懶得說。不過,不感興趣歸不感興趣,這並不代表她的政治智慧低。

她能聽得出安在濤話裡的某種深意。她也看得出如今歸寧的局勢,孫谷固然霸道專權,但這歸寧縣委縣政府也不是鐵板一塊。最起碼,縣長夏庚也不是一個善茬。夏庚找上了安在濤,主動向安在濤示好,這意味著什麼就不言而喻了。

第174章 雨夜殺人案

燈火闌珊處,馬路上湧動的車流讓人眩暈。昏暗的路燈下,劉彥那張盈盈清麗的臉蛋上掛著只為一個人綻放的笑容和溫柔,安在濤眼角的餘光瞥了過去,有了瞬間的心旌搖蕩。

身旁的竹子掃了兩人一眼,突然嘻嘻一笑,向前面小跑了開去。沉沉的夜幕中,她那白色的校服短裙猶如一朵搖曳盛開的白蓮。

安在濤心裡歎了一口氣,不敢再直視劉彥的眼神,仰頭望著漆黑的天幕。剛才的一朵彎月早已躲入雲層,空氣混濁,燥熱的風彷彿人散步一步緩慢走著。

「似是要下雨了。」安在濤笑了笑,「我們趕緊走吧!」

劉彥溫柔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默默地點了點頭,瞬間的溫柔又悄然回復了那持久的冷艷。

……

……

這是一個很尋常的夜晚。那天上的陰雲,那街上的車流和人流,那燥熱的風,都一如既往,歸寧縣人還是忙著在夜色中匆匆地出行或者回家,而那夜幕中漸漸浮現出的萬家燈火也一如往常。

但這個夜晚,卻又注定將成為一個不同尋常的夜晚。

縣電力公司的職工小黃,將手放進口袋,緊緊地捏著一把匕首冰涼的刀刃,他用手指試了試刀鋒,不禁有些戰慄。自從那個歹毒的念頭滋生出來,他就一刻都沒有消停過。猶豫,恐懼,憤怒,衝動,再猶豫。

他不止一次想起電力公司經理張大民那張令人憎惡的臉龐,那個估計滿是脂肪的啤酒肚子。他立即又想起自己老婆那張媚笑的臉蛋兒,想起這張臉蛋兒在那個胖子的身子底下嬌喘吁吁,他就忍不住噁心,憤怒,想要嘔吐。

這樣的肚子不捅上兩刀,怎麼對得起自己那如花似玉的老婆!

這個惡毒而瘋狂的念頭再次浮現起來,他呼呼地喘了幾口粗氣,大步走進了小區的大門。走在這個容納了縣裡大多數權貴和有錢人的小區裡,他心中的憤怒再一次被點燃起來。

夜幕沉沉,天上已經落下了雨點,週遭沒有一個人影,只有幾隻野貓偶爾竄出來又逃入了黑漆漆的冬青叢中。

走到一幢樓前,他深吸了口氣,走上樓去,敲開了2樓東戶的房門。他知道,這個時候,那個胖子的老婆正在省裡開會,而只有胖子一個人在家。而多數時候,只要這個胖子的老婆不在家,他如花似玉的老婆就會抽空來這裡跟這胖子幽會。其實,他也知道,他的老婆對這胖子沒有什麼真感情,不過是為了提一個中層幹部的職位而已。

摁下門鈴,電力公司張大民打開門,見是小黃,不由一怔,皺了皺眉,「小黃?有事嗎?」

張大民這種高高在上的傲慢,更加讓小黃心裡的歹毒升了級。他一把推開門,就擠了進去,然後迅速將門關緊。

張大民正要發怒,突然看見了小黃戴著白色線手套的手上的刀刃正在閃閃發亮,正對著他。「你,你要做什麼?」張大民往後一縮,搖晃著雙手,「你要做什麼?」

聽著張達明明顯有些發顫的聲音,小黃心裡惡毒地想著,「原來這胖子也是一個紙老虎,不是很牛的嘛!」

這樣惡毒地想著,小黃跳上一步,像是風魔了一般帶著某種瘋狂的節奏,刀子往張大民肚子上緩慢而又十分有力地送了進去,只有一刀。

張大民剛剛慘叫了一聲,便被小黃死死摀住了嘴巴。

血花四濺,張大民癱倒在地,無力抖顫的手抓住了小黃握刀的手,哀哀而求饒地望著小黃,身子劇烈地抽搐著。

如果張大民表現得跟往昔對小黃一樣,還是那樣絕對的居高臨下,還是那樣的傲慢專橫,還是那樣的橫豎都有理,還是那樣的喜歡訓斥人,還是那樣你不陪我上床我就不提拔你的囂張……小黃的謀殺很可能功虧一簣。

甚至,甚至張大民臉上如果能有一種暴怒或者反抗的表情,小黃的最後抉擇也一定是扔下匕首,像小偷一樣地倉皇而逃。

但張大民的可憐和哀求卻刺激了小黃瘋狂的惡毒,他一手死死摀住張大民的嘴巴,另一隻手瘋狂地攪動著,任憑那種混雜了屎尿血水的粘糊糊的液體冒出來又沾染到他的身上。

一刀,兩刀,三刀……無數刀!

血花飛舞,刀光四射。張大民嚥下最後一口氣,身子軟了下去,一旁的牆壁上正好有一個掛衣服的鉤子,鉤子上掛著一個女士的背包,張大民的一隻胳膊正好伸進了書包帶裡。

小黃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就像是在干自己如花似玉的老婆一樣。他拔出刀,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突然,他像是注視什麼怪物一樣,吃驚地望著自己眼前的傑作。一切都和他預謀的差不多,他是想來殺人,而且他已經做到了。

已經殺了這個給自己帶了綠帽子的胖子。

張大民的家裡安靜異常,空氣裡瀰漫著難聞的血腥氣。他不停地鼓勵著自己,「沒有什麼好怕的,沒有人會發現自己會懷疑自己……因為自己現在正在班上上班……只要走出這個門去,用不了十分鐘,我就會回到值班室,繼續夜班工作。」

但是,他還是恐懼得渾身抖顫。房間裡太安靜了,靜得像一潭平靜的水面,而水面上又像老鷹在天空滑翔時留下的一道陰影,像夜間墓地裡冰冷的墓碑,亦或還是那閃爍的鬼火。

……

……

他學著電視裡的殺人犯一樣,用隨身帶的毛巾擦掉了一切他認為可以擦掉的痕跡,然後換掉了沾滿血跡的T恤,又換上了一件嶄新的從路邊花十塊錢買來的黑色圓領汗衫,然後將換下來的T恤裝在塑料袋裡,小心翼翼地推門走了出去。

小黃見左右無人,就隱入了沸沸揚揚的雨幕兼夜幕之中。週遭無人,他心驚膽戰地匆匆小跑著想衝出門去,可就在接近大門還有十幾米的當口,迎面跑來一個青年女子和一個少女,這才裝著若無其事地樣子放緩了腳步。

竹子用手中的報紙遮擋在頭部,一邊小跑一邊回頭格格地笑著,劉彥則也微微笑著,緊隨其後。而在大門口,安在濤的腳下一滑,鞋帶開了,他冒著小雨俯下身繫起鞋帶。

竹子隨意掃了匆匆而出的小黃一眼,見此人的面色在昏暗燈光的照射下一片嚇人的慘白,接著她又無意間瞥見那人手中提溜著的塑料袋子裡似是正滴滴答答地留著點點紅色的血水,竹子頓時心裡一陣恐懼,低低尖叫了一聲。

小黃正在驚慌間準備逃竄,突然聽到竹子的一聲低低尖叫,心裡頓時噗通地劇烈顫抖了一下。而這個時候,安在濤已經迅速地衝了過來。

……

……

「什麼人!幹什麼的!」劉彥斥責了一聲。

小黃慘白的臉頓時抽搐扭曲起來,這個並不合格的殺手瞬間又滋生出更加瘋狂的歹毒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掏出鋒利的匕首,一邊逃竄一邊向安在濤衝去。

劉彥也好,安在濤也罷,本來以為是小偷。但不成想,這人卻掏出一把寒光閃閃地匕首來,瘋狗一般地衝了過來。

而幾乎是與此同時,劉彥也下意識地向安在濤猛衝了過來。雨絲飛揚間,她那嬌柔地身子似是有意也似是無意地擋在了安在濤的身前,而一聲動人心魄的輕響,劉彥臉色陡然煞白,身子劇烈地抖顫了一下,慘叫一聲,然後就軟軟地栽倒在安在濤的懷裡。

「抓壞人啊!殺人了!」竹子驚惶地站在不遠處放聲尖叫起來。

安在濤一手扶著劉彥,另一隻手憤怒地揮舞了出去,擊打在那人的臉頰上,他吃痛後退踉蹌了一下,倉皇地向大門口處衝去,卻被幾個從門衛室竄出來的青年保安給死死截住。小黃見逃跑無望,手裡又沾染上血案知道沒有活路,不由絕望的放聲大笑,然後就狠狠地一頭向門口的大理石牆上撞去。

噗嗤!

血花摻雜著白色的腦漿迸裂開來,他嘴角掛著一抹血紅和悲哀,身子抽搐了幾下,然後猛然一蹬腿,就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

醫院。

劉彥傷得並不重,兇手的匕首擦著她腰間刺了過去,豁去了一小片皮肉,但血流了不少。劉彥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種驚嚇受過這種傷害,幾乎是同時就暈厥了過去。

縣委常委、宣傳部長被刺,這可不是小事。縣公安局的幾個領導幾乎全部都聚集在劉彥的病房之外,誠惶誠恐地等候著劉彥醒來。孫谷和幾個縣委的常委也都趕到,問清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孫谷當即指示縣公安局立即成立專案組。但其實案件還用偵破個鳥毛,兇手已經自殺進了公安局的停屍房,無非也就是弄清殺人的來由經過罷了。

安在濤守在劉彥的床前,緊緊地抓住劉彥的手,歎息道,「劉彥,你好點沒有?」

劉彥驚魂未定地目光落在安在濤擔心的臉龐上,長出了一口氣,輕輕道,「我沒事,還好……」

見劉彥醒來,孫谷和幾個常委,還有公安局的幾個領導都一起湧進了病房,趕緊噓寒問暖,「劉部長……哎,看看這事兒鬧的!」

劉彥輕輕將手從安在濤的手裡抽出,掃了眾人一眼,有些蒼白的清麗面孔上逐漸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她搖了搖頭,突然小聲道,「感謝大家的關心——孫書記,我想單獨跟您談一談!」

……

……

「孫書記,我也沒有大礙,只是一點小傷,我的意思是,就不要把我被刺的消息公之於眾了,把這件事情歸為一起平常的兇殺案吧。」劉彥低低道。

孫谷一怔,心道,「我的姑奶奶,你受了傷,老子哪裡敢壓下這件事?要是讓上面知道了,要是讓你們家裡那些惹不起的人知道了,老子這縣委書記也就當到頭了!」

「劉部長,你是縣委常委、宣傳部長,你遇刺受傷的事兒……性質非常嚴重,我作為縣委書記,必須要向市委匯報,給全縣人民一個交代!」孫谷慢慢坐了下來,「你的傷雖然不重,但這事兒……」

劉彥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孫書記,我家裡如果要是知道我在歸寧受了傷……恐怕會對孫書記的仕途有某種不好的影響,所以,我還是覺得,這事兒就壓下來算了,反正我也沒有什麼大傷,養兩天就好了——孫書記放心,如果將來出了什麼岔子,我一力擔當就是。我只是不願意因此成為大家議論和媒體報道的焦點話題,這一點,希望孫書記能夠理解!」

孫谷心裡哆嗦了一下。他知道劉彥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雖然劉彥遇刺純屬意外,但是既然發生在他的治下,劉家要是怪罪下來……儘管與他這個縣委書記無關,但也難保不會遷怒於自己,而這,必然會成為他仕途陞遷之路上的某種無形的巨大障礙。

普通的兇殺案很正常,哪一個地方每年沒有幾起這樣的案件發生?但兇殺案卻「牽連」到了一個縣委的常委和宣傳部長,這意味著什麼?起碼會給外界一種歸寧縣治安狀況非常差的不良印象。這種印象,顯然對於他的政績官聲有很大的負面影響。

孫谷猶豫了良久,慢慢望著劉彥,低低道,「劉部長,既然你堅持這樣,那麼,我們就不公開報道低調處理?」

「謝謝孫書記。」劉彥疲倦地擺了擺手。

「好,我一會就召集公安局的領導開個緊急會議……幾個常委領導那裡,我也會打個招呼,但希望劉部長身體養好之後,也跟大家內部解釋一下這個事情。」孫谷點了點頭,「我就先走了,你好好養著?對了,晚上有沒有人來照顧你?要不,讓我們家那口子過來一下?」

「不用了,我自己就行,再說還有醫院的護士呢,就不用麻煩嫂子了,謝謝領導關心。」劉彥勉強一笑。

……

……

醫院裡住著一個縣委常委,縣人民醫院的領導來了好幾個,外科的孫主任也親自到場。安在濤跟醫院的這些領導寒暄了一陣,待眾人都散去,這才又輕輕地走進了病房。

竹子受驚嚇過度,正被縣委的一個女工作人員陪著在家裡呆著,估計這個時候也快睡了。

折騰了這麼一場,已經是深夜11點多了。醫院裡派了一個女護士專門守著劉彥,女護士見安在濤進來,起身笑道,「安書記,您還沒走哪!」

安在濤笑了笑,「我再看看劉部長,馬上就走!」

女護士知趣地退了出去,臨走時為兩人悄然掩住了病房門。安在濤走過去,坐在劉彥的床前,深深地望著她,神色有些複雜,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你回去吧,別太晚了,竹子還在家呢。再說了,也別讓人家說閒話,我倒是無所謂,可你……」劉彥淡淡一笑,卻強行撇過頭去。

此時此刻,她多麼地想在這個時候依偎在這個男人的懷裡,讓他安撫著自己受驚的心跳然後慢慢睡去,但是——她心裡幽幽一歎。

「回去吧,我沒事,這點小傷,明天看看情況,實在不行,我就回家養著就好。」劉彥慢慢定了定神,又回頭來勉強一笑。

「劉彥,其實你不該這樣的……」

「也沒什麼,我當時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衝了過來,我也沒有想到,那小子會這麼狠,竟然敢真刺!」劉彥搖了搖頭,「趕緊回去吧。」

「你讓孫書記把這事兒壓下來……」安在濤緩緩起身,替她掖了掖被子,「是不是……」

劉彥嘴角緊緊地抿著,沒有作聲,直到安在濤默默離去。

她心裡明鏡兒似地,如果這事被公開報道,就算是自己不說,早晚也會傳到京裡,讓自己家裡的人知道自己不僅受傷且還與安在濤有關,那安在濤將會有不小的麻煩。

按照她爺爺的做派,他一定先會對安在濤進行某種背後的考察,然後再做決定。她很明白,其實現在也是她的一個機會。以安在濤現在的條件和他本身的素質——一個擁有大好前途能力出眾的縣處級後備幹部,也勉強符合劉家「招婿」的基本條件了,如果她堅持要跟他相好,她爺爺很有可能會成全了她。

但是,劉彥卻又深深知道,安在濤是絕對不會放棄夏曉雪的。要讓他走當年他父親陳近南一樣的老路,去依附權貴,是斷然不可能的。這不僅因為他對夏曉雪的感情,還因為他傲然不群的個性。

如果劉家強迫他,必然會引起他剛烈的反彈和反抗。所以,她才選擇了要孫谷利用縣委書記的威權壓下此事。

對於將來,她沒有過多的想過,她只是想保住目前她跟竹子、安在濤三人之間平淡平靜卻又溫情脈脈地生活,僅此而已。

她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很執拗的女子,既然喜歡上了這個男人,就算是不能成為親密無間的愛人,她也願意這樣守在他的身邊,看著他一路成長,一路前進,默默地為他做點什麼。如果有可能的話,直到永遠。

第175章 省委書記要召見

「安在濤,我會成為你在官場上的紅顏知己吧?」女護士早已離開回到護士房裡沉沉睡去,劉彥卻還是神色迷離地躺在空蕩蕩地病房裡望著窗外,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忍著腰間傷口處的些許痛感和麻木,心思或飄遠或飄近。

「安在濤,其實我也知道自己是在玩火,可是我寧可讓火焚了,卻還是不捨得離開你啊!……」劉彥默默地想著,伸手從枕頭邊掏出手機來,給自己的閨蜜——燕大的教師小麗打了過去。

小麗已經睡下,突然接到劉彥的電話,意外地皺了皺眉,不滿地嘟囔著,「劉彥,你發神經喲,都幾點了,還給我打電話!我可不比你這當領導的,我可明天一早還有課呢!」

「我睡不著,心情很亂,想跟你說會話。」

「又在想我們的小安書記了吧?哎,劉彥,不是我說你,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要麼,你抓緊跟他表白一下,看看他會不會選擇你,要麼,就離開他!」

「他也不是傻子……既然這樣,劉彥,我覺得你還是趁早斷了這個念頭的好——否則,將來受苦受委屈的還是你自己!離開他,忘了他,時間就是最好的療傷藥!」

「劉彥,你可知道,如果你跟他這樣下去,將來對他也不好——你想想看,如果你家裡知道了你的心事,怕還不威逼他跟你好了?我看這小安書記也不是那種肯低頭的人,他要是跟你們家鬧了起來,他的前途可就全毀了……」

「不會,永遠不會……小麗,你不懂的,我現在已經離不開他了……我曾經無數次地下決心要離開,但是又無數次地打消了去意。就算是離開他又能如何,我永遠也不可能忘了他!離開是一種痛苦,與其這樣,我不如陪在他的身邊……只要能看到他的身影,我就非常地心滿意足了……小麗,你不知道,能看著他一口口吃掉我做的飯菜,我心裡是多麼地幸福!」

「我和他之間沒有什麼,我們清清白白問心無愧,他視我為紅顏知己,我視他為一生守候的知音。我喜歡這種默契和平靜,我不會讓任何人來打破!哪怕是我的家裡人,也不行!小麗,你不瞭解,你真的不瞭解——我和他是多麼相似的人!在茫茫人海中,我能與他相遇,這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緣分,我會珍惜這種緣分。只有他才能讀懂我的心,儘管他的心裡或許沒有我的位置。而也只有我,才能真正瞭解他心底的一些東西……」

「至於我的家裡——如果真到了那個份上,我會跟家裡挑明。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愛上其他的男人……除非我死,我不會讓我的家裡人傷害他,小麗,你知道我的脾氣,我爺爺也很清楚,他們要逼他就是逼我,我是不會妥協的!」劉彥咬了咬牙,嘴唇緊緊地抿了起來,「既然這輩子不能嫁給他,那麼,我的結局就已經注定……」

「劉彥,你這又是何苦啊!」小麗在電話裡無語地歎息了一聲,「值不值啊!或許你說得對,人和人之間的緣分,都是注定的……等到上天要收回的時候,連一天一刻都不會多等……可憐的癡情人,劉彥!」

「我沒有覺得我可憐,反而覺得很幸福。人生在世只有短短數十年,只要守在喜歡的人身邊,哪怕只有幾個月,也好過一個人孤孤單單過上百年千年……因為那樣的日子,會讓我更痛苦……」劉彥有些癡癡地絮語著,「我掛了,跟你說了說,心裡舒服多了!」

……

房山。

房山市委書記李雲秋躺在自家書房的小沙發上,手裡捏著幾份報紙,既有房山本地的報紙,又有省裡和中央的報紙。望著經濟日報上關於資河鎮和「小安書記」的專題報道,她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來,暗道,「這小子有點意思!竟然搞出來這麼一出,聰明,聰明!」

她扔掉手中的其他幾份報紙,眼睛直盯著經濟日報2版上這則報道所配發的一張圖片,上面安在濤一隻手臂揮舞,另外一隻手臂抓住麥克風,嘴角上翹,英挺的臉上一片堅毅之色,神采飛揚。

她心裡一顫,頓時猶如少女一般霞飛雙頰,慢慢撇過頭去。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見到這張發散著特殊氣質的英挺面孔,她就有些情難自制,慾望勃發。

定了定神,她臉上的紅暈漸去,不由輕輕冷笑一聲,「以為這樣就達到目的,你畢竟還是太嫩了些……你如果不……我敢保證,你這路就修不成!」

她緩緩坐起身來,扔掉手中的報紙,走出書房的門去給自己的秘書打了一個電話,「小馬,通知歸寧縣委,我下週二去資河鎮考察農村工作,讓他們安排一下,讓小安書記準備準備,我要聽取他們鎮裡的工作匯報!」

……

週六和週日,安在濤帶著竹子天天都守在醫院,劉彥的傷雖然不重,但還是要留院觀察幾天。

週一,見劉彥自己已經可以勉強下床活動,安在濤往鎮上打了一個電話,就開車去了省城,準備去省交通廳試探一下劉芳的態度。

上午從歸寧出發,走高速一路直奔天南,到天南時已經是下午1點多。安在濤找了家小飯館吃了一盤水餃,然後就開車去了省政府機關大院。

交通廳在省政府機關大樓的三樓。安在濤沿著寬敞明亮的走廊,慢慢向廳長辦公室的位置走去。還沒有走到劉芳的辦公室,就有一個秘書模樣的人攔在了走廊裡,「房山來的小安書記吧?劉廳長突然有個臨時的緊急會議要開,她讓你等一會!」

在來之前,安在濤給劉芳打了電話。電話裡劉芳很是熱情,再三叮囑他來了之後直接找她就行。但到了門口,卻有人擋駕——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微微一笑,「好的,我就等在外面等著劉廳長開完會。」

交通廳辦公室的這人將安在濤讓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安在濤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隨意翻看著幾張舊報紙。直到他將這幾份舊報紙挨個從頭至尾看了好幾遍,一直等了接近2個小時,劉芳還是沒有見他的意思。

看看已經下午四點多,安在濤就起身問了一句,「請問,劉廳長的會開完了沒有?」

一開始的那個工作人員笑了笑,隨手撥了一個電話過去,說了幾句,這才放下電話向安在濤笑道,「小安書記,不好意思啊,劉廳長工作很忙,剛才會剛一開完,她就被省領導叫去匯報工作去了……要不,您明天再來?」

安在濤心裡冷笑一聲,但臉上的笑容卻是不變,點了點頭,「好,麻煩您了,我明天再來!」

安在濤大步離開這間辦公室,一路匆匆下了樓,上車飛速離去。

安在濤剛剛離開,劉芳就從辦公室裡打來了電話。那工作人員低低道,「廳長,他已經走了,說是明天再來。」

劉芳哦了一聲,立即扣掉了電話。她現在確實不想見安在濤,因為她知道安在濤來的目的是什麼。這幾天的報紙電視她也看了,對於安在濤搞出來的這些動靜,她先是一笑繼而就想趁機跟某位省領導匯報一下,然後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但是,官場上的事情總是很難預料。就在她準備兌現承諾的時候,又接到了一個電話。而就是這個電話,讓她改變了主意,並從此決定,徹底取消幫助安在濤的計劃。

她之所以肯幫安在濤,主要是有夏天農的舊情在,而且,這事兒在她的職權範圍之內,是舉手之勞的事情。但她也是沒有料到這事兒會牽扯這麼大,遇到了李雲秋的故意作梗。如果單是一個李雲秋,劉芳並不會放在心上,但李雲秋背後卻有人。

而話說回來了,就算是李雲秋背後沒有人,劉芳也定然不會為了幫安在濤而得罪一個市委書記,哪怕兩人從來都不對付。況且李雲秋背後的那人親自打了電話過來——不要說安在濤,就算是夏天農來找她辦事,她也定然會做出現在的選擇。

她雖然可以躺在夏天農的懷裡哀婉呻吟,但卻不會為了他影響到自己的前程。說句難聽的話,縱然夏天農成為她陞遷上的絆腳石,她也會毫不遲疑地撇開夏天農甚至還會踩上一腳。當然,這種選擇或許會有些痛苦。

無他,因為這是官場,這就是官場上的殘酷法則。作為混跡官場的女人,她首先是一個官,其次才是一個女人和情人。既然是官,對於更大權力的渴望就超越了一切。這種心態,芸芸眾生自然是無法體會到的。

「官場無情呵……這個女人果然靠不住。」安在濤心裡冷笑著,驅車直奔房山,在傍晚時分才趕到房山。路上,他已經拿定了主意,既然這些官僚都不可靠,那麼還是直接集資修路吧。他準備回去馬上就召開修路的動員大會,號召全鎮幹部群眾集資,立即開始修路。幹部群眾捐一些,讓路兵他們公司再捐一些,再加上夏縣長答應撥付的幾十萬,應該足夠了。

而就在他正準備在房山市區吃點東西後繼續往歸寧趕的時候,突然接到了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還好,是歸寧縣委辦公室主任童洪剛打來的。說是房山市委書記李雲秋週二下午要去資河鎮考察農村工作,點名要他作工作匯報,請他準備一下材料。

但第二個電話就讓他吃了一驚。打電話來的人,竟然是東山省委書記肖作年的秘書張曉陽。

「你好,你是房山市歸寧縣的安在濤同志嗎?」

「是我,請問您是?」

「呵呵,我是省委辦公廳的張曉陽,肖書記的秘書。」

「呃?」安在濤一怔,繼而微微一笑,「請問張秘書找我是……」

「這樣,小安同志,肖書記有一點個人的私事想要跟你見上一見,你看你明天上午有沒有時間?有時間的話——嗯,肖書記工作很繁忙,抽出一點時間來很不容易,我建議小安同志今晚就趕到天南來,明天上午9點鐘,肖書記會在辦公室等你。」

「個人的私事?肖作年是省委書記,這麼大的領導突然找我一個小小的鎮委書記談什麼私事?」安在濤心念電閃,呵呵一笑,「嗯,張秘書,我知道了,我一定會盡快趕到省城,明天準時趕到!」

張曉陽哈哈一笑,「小安書記是中組部考察的後備幹部,我可是久仰大名了……嗯,你是聰明人,我就不多說了,但是,你也知道,因為這是肖書記的私事……所以還是不要聲張的好……我的意思,小安同志明白了吧?」

安在濤笑了笑,「我明白,我知道該怎麼做,張秘書放心。」

跟張曉陽通完電話,安在濤的眉頭就緊皺了起來。他一邊將車停在一家飯店的門口,一邊琢磨著這事兒。明天下午李雲秋要去考察,自己作為鎮委書記不出面是絕對不成的,但是這省委書記突然又要召見自己。一個早上九點,一個下午,這時間上似乎有些來不及了。

如果是省委書記公開召見,那好辦,自己一個電話打回去,李雲秋絕對屁話都不敢說。但是現在,這事兒還不能聲張——想了想,他最終還是決定見完肖作年之後立即趕回去,如果車開快一點,說不定兩頭不耽誤。

往鎮裡打了一個電話,通知小路立即準備匯報材料,然後囑咐小路跟焦煌打個招呼,明天下午萬一他趕不回去,由焦煌進行工作匯報。

完了,他又給劉彥打了一個電話,問了問她的身體情況。當然,跟劉彥他同樣沒有說起肖作年要召見他的事情。在房山市裡吃了點飯,他立即開車再次返回天南,等他趕到天南找了家賓館住下,已經是半夜時分了。

整整一夜,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裡總在思考一個問題:肖作年找自己幹什麼?有點不太正常!畢竟,他這個小小的鎮委書記,跟一個權勢赫赫的省委書記,中間的距離差得太遠太遠了!

人家是封疆大吏,而自己連個七品芝麻官都不是……他苦笑著慢慢進入了夢鄉。

……

李雲秋這回當真是輕車簡從了,只帶了市委辦的一個副主任和她的秘書馬明亮,坐著她那輛黑色的專車就趕去了歸寧縣。

孫谷和夏庚率縣裡五大班子的領導全部靜靜等候在路口處,上午10點多,見李雲秋的黑色轎車開了過來,趕緊都一起迎了上去。而不遠處,縣公安局派來開道的警車則沒有熄火,停在最前面,隨時準備出發引路。

在房山市所屬治下,李雲秋的權威可謂至高無上。她來歸寧縣考察,孫谷這些縣裡的領導沒有一個敢怠慢。李雲秋透過車窗看見孫谷面帶恭謹的微笑,率領一眾官員大步迎上前來,這才慢騰騰地推開車門下了車。

她穿著一身質地考究的職業套裝,上身是淡粉色的短袖襯衣,領口處是那種波浪狀的繡花,而下身是深灰色的貼身筒裙,鼻樑上還架上了一副金邊眼鏡,看上去嫵媚萬分。

別看她已經45歲,但她的皮膚和身材都保持得極好。站在那裡,裊裊婷婷,儼然一個職場佳人。可是,這些屬下的官員們,卻沒有一個敢正眼看她,大多數都面帶恭謹地微笑,兩眼目視前方。

「李書記!」孫谷急急上前跟李雲秋握了一握手,「我代表縣委縣政府,歡迎李書記到我們縣裡來考察指導工作!」

李雲秋淡淡一笑,「談不上指導,我是下面來調查瞭解情況的——」

又跟夏庚握著手,李雲秋瞥了一眼,突然訝然道,「老孫,小夏,怎麼沒見那位小劉部長?」

孫谷心頭一凜,匆匆掃了眾人一眼,見眾人都沉默不語,便上前笑了笑,「李書記,劉部長這兩天身體不舒服,請了病假在家裡養著哩。」

「哦。」李雲秋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只笑了笑,繼續跟其他縣裡的領導握手,「人家千里迢迢在我們這裡工作,家又不在本地,又是女同志,你們這些做領導和老大哥的,可一定要照顧好人家!」

孫谷呵呵笑著,「那是,那是。」

李雲秋挨個跟縣裡的幾個領導握完了手,似是無意地問了一句,「怎麼我們的小安書記不在?老孫,你有沒有通知他,我要去他們那裡看一看?對了,我就不在你們縣裡吃飯了,聽說山裡的野味不錯,我看這樣,同志們哪,你們就跟我一起去鎮上吃飯如何?」

……

……

顛簸了一個多小時,等李雲秋帶著縣裡一眾官員趕到資河鎮上的時候,焦煌帶著幾個鎮領導早已等候在路旁。聽說李雲秋突然提出要來鎮上吃中午飯,焦煌趕緊跟縣委辦的主任童洪剛聯繫,聽說要來將近20個領導,他吃了一驚,趕緊讓梁茂才去安排飯。

見幾個鎮領導的身影中沒有安在濤,李雲秋皺了皺眉。孫谷趕緊上前問了一句,「小安書記呢?」

焦煌心裡暗笑,但臉上卻恭謹的回道,「安書記說是在省城有點事情,要遲些才回來!」

第176章 意外之喜和意外誘惑

李雲秋聽了這話,臉色立即就有些陰沉起來。作為房山市至高無上的女皇,她放低身段來這麼一個窮鄉僻壤,本就是自覺給了安在濤幾分面子,況且她還自認為自己這是在給他一個機會,但他竟然敢——她低低哼了一聲,心道,你好大的膽子,在房山,還沒有一個幹部敢這樣對我!

縱然她沒有說什麼,但在積威之下,孫谷等縣裡的領導也都有些膽戰心驚。孫谷怒聲斥道,「焦煌,你們是怎麼回事?昨天就通知說李書記今天要來考察指導工作,讓你們做好充分地準備,但你們——焦煌,趕緊給他打電話,讓他回來!」

焦煌面上誠惶誠恐,但心裡卻在幸災樂禍,他趕緊掏出手機來,撥了安在濤的手機號碼,但剛一撥通,裡面就傳來「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請稍後再撥」的聲音。這聲音挺大,已經傳入了孫谷和李雲秋等人的耳朵。

李雲秋面沉似水,沒有說什麼,孫谷皺了皺眉,爆了句粗口,「胡球日搞,欠收拾!——焦煌,你來匯報,不管他了!」

孫曉玲在一旁看了半天,見焦煌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心裡不由有些氣不過,就低低湊過來笑了笑,「李書記,孫書記,安書記是去省裡跑鎮上修路的事情了,昨天接到通知的時候,他已經在省城了,可能一時間趕不回來,還請領導們諒解啊!」

孫谷還沒有說什麼,但李雲秋卻哦了一聲,嘴角微帶嘲諷,「怎麼,又去交通廳找劉廳長了?呵呵,我看啊,這上面的菩薩也未必就好拜,我們的小安書記似乎是拜神拜錯了地方……算了,也不管他了,等他碰了壁吃了苦頭,自己就會回來了!」

李雲秋憤怒之下,本想就此結束這次莫名其妙的考察,但聽說安在濤是去省裡跑修路的事情,她心裡的「不滿」倒是消解了不少,不但不再生氣,反而刻意要留下來,看看安在濤到底有什麼本事,能讓劉芳那個女人幫他。

「走,走,李書記,我們已經準備好了,天不早了,還能讓領導們餓著肚子不成?我們先吃飯,吃晚飯再給領導匯報成不成?」焦煌豈肯放過這樣一個在李雲秋和縣上領導面前獻媚的機會。

孫谷也笑了笑,「是啊,李書記,看看他們這裡有什麼野味吃!」

「也好,就先吃飯,我也嘗嘗咱們山裡的農家菜。吃飯吃飯,至於匯報嘛,也不急,吃完飯我們再下去轉轉,完了匯報再說!」李雲秋臉上的陰霾散去,依舊是浮起了那一抹傲然中透著嫵媚的微笑。

……

上午八點五十,安在濤準時出現在了省委機關大院裡。他站在樓下給省委書記肖作年的秘書張曉明打了一個電話,張曉明呵呵一笑,在電話裡笑道,「小安同志,肖書記正在辦公室裡等候,你趕緊上來吧。」

省委書記肖作年的辦公室,佔了半邊走廊。這麼說,倒也不是說他一個人佔了這麼多間的辦公室,而是在這一層樓走廊的東頭,除了肖作年的辦公室之外,就只有一間小會議室、小健身房和娛樂室,當然,他的秘書張曉明的辦公室也在這一邊。

這些會議室也好,健身房也罷,雖然沒有規定是專屬於省委書記一個人,理論上說,省委機關的任何人都可以來使用,但事實上,誰敢?所以,肖作年辦公室的這邊走廊非常幽靜,幾乎沒有任何的聲響。

安在濤走上樓梯,在即將跨入這半邊走廊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說實話,他心裡微微有些緊張。前面不遠處,就是象徵著東山省最高權力的一道門,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從來沒有接觸過這麼大的領導,心頭難免有些拘謹。

其實不要說他一個年輕的鎮委書記,就是各地的市委書記、各廳的廳長,甚至是一些排名很靠後沒有進常委的副省長們,進這間屋子也很恭謹。

這就是權力的巨大輻射力和威懾力。如果權力沒有這麼大的魔力,從古至今,官人們又何至於「前赴後繼」,為了陞官、為了獲得更大的權力而「奮鬥不息」?

安在濤慢慢向前走去,呼吸都有些急促。但走了幾步,他就慢慢調整淡定下來。張曉明站在肖作年的辦公室門口,見安在濤走來,一邊向他招了招手,一邊推開門說了一句,「肖書記,安在濤同志來了。」

裡面傳出一聲低沉而帶有男性磁性的嗓音,「讓他進來!」

安在濤疾走了幾步,先跟張曉明握了握手,然後定了定神慢慢走了進去。

肖作年的辦公室很大很寬敞,內外兩進,裡面隔著一扇裝修得極其精美的小門,顯然是一間休息室。而外間,大理石的地板,一張寬大豪華的辦公桌,兩面是兩排真皮沙發,辦公桌前的左側有一個生態魚缸,右側有一盆翠綠的發財樹。

一個50出頭方臉圓額雙眸炯炯有神的男子坐在辦公桌後,上身穿著雪白的白襯衣,身材微微有些發福,臉上掛著平淡而威嚴的淺笑。安在濤明白,這便是東山省委書記肖作年了。

他趕緊走了進步,臉上浮起恭謹而適度的笑容,朗聲道,「肖書記!」

肖作年呵呵一笑,擺了擺手,「小安同志吧?來,坐下說話!」

雖然肖作年臉上掛著淺淺而溫和的笑容,但安在濤心裡卻明白,這不過是一種假象。在這樣的溫和的笑容背後,也不知道隱藏了多少權力的威嚴。他恭謹地點了點頭,慢慢走過去坐在了右側的沙發上,身子微微前傾,淡定的目光平視著肖作年。

但他突然察覺了一股或是熱烈也或是複雜還或是驚訝的眼神從對面傳過,正在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自己。他這才發現,原來對面竟然還坐著兩個人,一個清朗而精神矍鑠的老者,一個穿著考究的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手裡還夾著一個包。

剛才因為目不斜視沒有注意到。要知道,在這樣的大領導面前,最忌諱的就是目光搖曳四處東張西望,必須要目視正前方的領導——否則,就會讓領導產生極為不好的印象。

「小安同志,我最近看了報紙和電視……你準備組織全鎮幹部群眾集資修路?」安在濤正在等著肖作年說出召見他的用意,但肖作年卻隨意詢問了一句。

「是的,肖書記,縣裡的資金緊張,我們也嘗試著爭取了一下省交通廳的扶貧交通專項資金,但僧多粥少,廳裡的領導也很為難……所以,我們鎮委鎮政府決定,不等不靠,自己集資修路——鎮上的幹部群眾集一點,投資商捐一點,縣裡再補貼一些,基本上就夠了。」安在濤低低回道。

肖作年臉上掛著笑容,清朗的眼神有意無意地打量著他。他知道安在濤這個名字,還早在安在濤當記者時所寫的那個關於濱海高架橋的報道。之後,在中組部組織的後備幹部輪訓班期間的那次研討會上,安在濤出人意料地提出了「債轉股」的觀點,一石驚起千層浪,省裡很多領導都記住了安在濤這個名字,覺得這年輕人很有見地,肖作年自然也不例外。

而前不久,部分中央和省內媒體對於「資河鎮這位小安書記和資河鎮修路問題」的大量報道,又再一次加深了肖作年對於安在濤的好奇心。但好奇歸好奇,作為一個權勢赫赫的省委書記,他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好奇心而親自召見一個小小的鎮委書記。

今天的事情,當然是另有原因。

「好,很好。嗯,現在我們就需要像小安同志這樣肯撲下身為老百姓做實事的年輕幹部……」肖作年微微讚了幾句,便話鋒一轉,同時也站起身來,「來,小安同志,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我的三伯叔,著名的愛國僑商肖金豐肖老。」

安在濤也趕緊站起身來,突然一聽到肖金豐這個名字,他心頭巨震。作為一個重生者,他怎麼能不知道肖金豐這個名字。這是南洋鼎鼎有名的巨商、報業家和慈善家,此人家資億萬,不僅擁有海洋航運、橡膠工業等領域的數十家大型企業,還創辦了「星海」系列的報業集團,在南洋諸國的報業領域擁有著無與倫比的影響力,被稱之為「報業鉅子」。

他自90年代末期開始就在國內大筆投資興建慈善事業和教育,據說,在2000-2006的短短六年間,他和他掌舵的南洋肖氏集團,就在國內捐建各種希望小學、體育館、文化館等上百所。

肖金豐出生於南洋,原籍是國內閩南。而這肖作年肖書記也是閩南人,那麼,這說明兩人是有些親緣關係了。

見安在濤的神色微微有些震驚,肖金豐已經緩緩伸出手來,呵呵一笑,「小安書記,很好。我這是第二次到大陸來,我在燕京看到了關於你和你們資河鎮的報道,我很受感動……所以,我就趕到東山來,請肖書記找到了你,我決定捐助你們資河鎮修路和進行基本建設,具體事宜,這是我的私人助理黃亞龍先生,你可以跟他具體協商。」

這個老人的手很有力,他緊緊握著安在濤的手,那眼神中投射出的某種色彩和意味,卻讓安在濤心裡微微有些迷惑:其中,似乎也包含了一些其他別的東西。

但他現在也顧不上這些了,突然聽到肖金豐願意捐資幫著資河鎮修路,他心裡立即就興奮起來,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自己組織的輿論炒作,沒有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反而是引來了一個實力雄厚的愛國僑胞!

他面帶笑容緊緊地握著肖金豐的手,連連道謝,「多謝肖老,多謝肖老,我代表我們鎮上2萬群眾感謝肖老的仗義援手!」

肖金豐嘴角的笑容越來越重,他回頭掃了一眼肖作年,向安在濤點了點頭,「我們這些華僑雖然人在國外,但我們始終都是炎黃子孫,總是希望能為祖國做點什麼。越到老年,我們這種心情就迫切!所以,我這一次回國來,不僅是尋親,還要實實在在地為祖國人民做點事情。」

「小安書記是一個很不錯的年輕人,你肯為一個窮鄉鎮的修路費盡心血,這深深地打動了我!現在沒有幾個年輕人肯呆在窮山溝裡為老百姓做事了……國內有你這樣的幹部,也是老百姓的福氣。不過,我這兩天也從肖書記這裡瞭解了你的一些情況,也一一拜讀過你所寫的所有報道文章,對你的才華和思想我很讚賞,我覺得,你不適合官場,應該回到老本行去,繼續做媒體——這樣,我在海外有8家報紙,手下呢也沒有很突出的人才來打理……小安同志肯不肯辭了官去海外幫我打理報業集團的事情?我可以給你五十萬年薪,呵呵,是美金不是人民幣!不知小安同志願不願意?」

肖作年也在旁邊呵呵一笑,「小安同志啊,雖然你是我們省裡培養的後備幹部,年輕有為,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肖老的提議。畢竟,做什麼都是為社會做貢獻嘛!」

安在濤微微一怔,他沒有想到這肖金豐竟然對自己本人這樣感興趣。古怪的是,僅憑幾篇報道和簡單的瞭解,他就不惜開出高薪來請他,這似乎也並不像他說的這麼簡單。

如果是前世的話,他或者可能會答應了下來,因為畢竟他還是喜歡和熱愛媒體行當的;但現在,他卻不會有任何的猶豫。他已經設計好了自己的人生目標和人生方向,他是一個堅持信念的人,既然開了頭就會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絕不會半途而廢。這不是他的性格。

至於五十萬美金的高薪,對旁人來說這是一筆巨款,具有相當程度的誘惑力,但對於安在濤這樣看盡人世滄桑和紅塵滾滾的重生者而言,金錢再多都只是一個數字變化,沒有本質的區別。如果需要錢,他會利用自己的頭腦和超前的信息優勢,輕而易舉地賺到,沒有必要「寄人籬下」去為人家做打工仔。

所以,安在濤只是稍微停頓了一下,就立即婉言謝絕了肖金豐的「勾引」,「感謝肖老的賞識,但我年輕學淺實在是不堪當重任,我還是願意留在國內,踏踏實實地做點事情,謝謝肖老,非常抱歉!」

肖金豐與肖作年對視了一眼,馬上就笑了起來,「果然是一個有信念有堅持的年輕人,好,好,小安書記不願意加盟,是我們肖氏報業集團的損失哦……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強求了,這樣吧,現在已經接近中午,就由我來做東,請肖書記和小安書記吃頓便飯吧,順便,你也可以跟我的助理黃先生談一談捐建公路的事情。」

安在濤掃了肖作年辦公室牆壁上的石英鐘一眼,見已經是上午10點多,不由就有些著急。但是,這肖金豐不僅是要為資河鎮捐建公路的財神爺,還是省委書記肖作年的同宗長輩,又是愛國華僑,他主動提出要一起吃個便飯,自己似乎真的不能拒絕。

但是李雲秋那邊……

心裡有事,他臉上就難免帶出了幾分為難和焦急來。一直在仔細觀察他的肖金豐呵呵笑了笑,「小安書記似乎有事?如果有事的話,我們就改天!反正我還要在東山呆幾天,改天抽個時間,我也去你們那裡看看!」

安在濤抱歉地一笑,「肖書記,肖老,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市委的李書記現在正在我們鎮上考察農村工作……還要聽我的工作匯報,縣裡要求我現在必須要馬上趕回去,改天,我請肖老吃飯,您看這樣行不行?」

肖金豐哈哈一笑,掃了肖作年一眼,「肖書記喲,看來是我們讓小安書記為難了——不行喲,你這當省委書記的,可是要替小安書記說句話,免得小安書記在領導面前難做!」

肖金豐雖然是華僑,但對國內的官場規矩還是懂一些的,他聽了安在濤婉轉的話,立即就明白了他的「難處」:市委書記到鎮上考察,作為鎮委書記,他不在現場陪同,這是很大的忌諱和不恭敬。要是真的出差外在也就罷了,可問題是安在濤此番接受省委書記的召見,卻還不能公開。

肖作年微微一笑,「哦,呵呵,既然這樣,小安同志還是趕緊回去吧……」

肖作年沒有說要給李雲秋打個招呼,安在濤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打這個招呼。省委書記的這個招呼,可不是隨便打的。

安在濤恭謹地給肖作年帶上門,走出門去,正好遇到了張曉明。張曉明很是親熱地將他拉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跟他又寒暄了一會。肖作年找安在濤做什麼,張曉明也不甚了了。但能被省委書記點名主動要見,作為一個跟著肖作年多年的秘書,張曉明自然明白面前這小安書記似乎很不簡單。

見安在濤急著要走,張曉明笑了笑,「怎麼,小安書記,急著要走?我們初次見面,我還準備中午跟你吃個飯呢!」

「實在是抱歉了,張秘書,我們市裡的李書記正在我們鎮上考察,我現在趕回去都有些遲了……」安在濤故意歎了口氣。

張曉明一愣,旋即笑道,「好,我明白了——行了,這事兒你不用管了,我想辦法跟李書記打個招呼就好!」

張曉明這是在刻意示好,安在濤豈能看不出來。他趕緊抓住張曉明的手來,連連道謝,張曉明呵呵一笑,「小安書記客氣了……」

安在濤走後,肖作年深深地望著肖金豐,笑道,「三伯叔,您老這是試探還是真心哦……」

肖金豐複雜的眼神向窗外掃去,清朗的面孔上紅光一掃而空,神色微微落寞下來。良久,他才歎息一聲,「真心也好,試探也罷,人家都看不上……我們肖家身居海外打拼上百年,家資億萬,但豈料上天不遂人願……別人都道我富甲南洋,有幾人知我內心的苦楚?老了老了,身前無人侍候身後無人問津,只得拼著老朽之身,回到國內做些善事,將這億萬家資都散於故土吧!」

「肖書記,將來我死後歸於故土,希望你能幫我找一塊容身的墳地,讓我回到故鄉來吧!」肖金豐又是一歎。

對於這個前年剛尋根回來續上家譜的海外遠親,肖作年也暗自嗟歎。人世無常,肖金豐雖富甲南洋,但如今卻淪落到一個無人養老送終的悲慘境地。他的兒子死於8年前的一場車禍,而他的女兒卻死於4年前英國的一場空難。一子一女,一個亡於黃土,一個罹難天空,短短幾年間,子女相繼辭世,白髮人送黑髮人,怎麼不令人感慨萬千!

他的老伴悲傷過度,也於前年辭世。而為了家業繼承有人,他又續絃了一年輕嬌妻。怎奈人老體衰力不從心,再生子幾成夢想。最近一年多來,他已經心灰意冷,再不做生子考慮。於是,就生出了歸國尋親的念頭。

對於肖金豐的回國尋親,閩南的肖家頓時引起軒然大波。很多肖家的近親,都提出來要過繼一子給肖金豐,但都被肖金豐一一謝絕。他商海沉浮數十年,交往遍及南洋商界和政界,豈能不知這些遠親所圖的不過是自己的億萬家業。

而就算是自己遠在南洋的嬌妻,也無時不刻不在期盼著他趕緊死去,好真正接收肖氏集團。一念及此,肖金豐幾乎萬念俱灰,生出了散盡家財造福故土的念頭。所以,他第二次回到國內,準備在國內考察幾個項目,做做慈善事業。

……

……

肖作年親自把肖金豐送到了樓下,望著肖金豐上車離去,肖作年也是原地嗟歎一番。他已經身居高位,將來還有希望再升一格進入中央,像他這個層次的領導幹部心裡想的多是政治和權力,對於金錢的慾望早就淡了許多,因而他沒有對肖金豐家資的「覬覦」之心,有的只是對於人生風雨的歎息和感慨。

第177章 李雲秋探病

李雲秋帶著一眾官員去了資河鎮上唯一的一家小飯館裡,在資河鎮鎮長焦煌的照應下剛剛入席,她就接到了一個電話。接完這個電話,李雲秋的臉色很難看,但也沒有說什麼。但她這個難看的臉色,直接導致了眾人吃飯興致的低迷。焦煌本來準備了酒,但李雲秋卻手一揮,很霸道地就叫人將酒全部撤下。

草草地吃了一頓飯,李雲秋也沒有了下去走訪農戶的興致,在鎮政府會議室裡聽完焦煌的工作匯報後就帶著眾人返回了縣裡。其間,她還不住地打斷焦煌的匯報,「少說廢話套話,多談點實際工作!」

匯報完李雲秋走的時候,也才不過2點多。直到李雲秋走,安在濤也沒有趕回來,這讓孫谷等縣裡領導的臉色很尷尬很難堪,而李雲秋的臉色就不用說了,陰沉似水讓她的秘書馬明亮都有些膽戰心驚地。

臨上車之前,李雲秋冷哼了一聲,「焦鎮長,馬上給安在濤同志打電話,就說我今天晚上會住在縣裡,我今晚要代表市委找他談一次話!」

李雲秋手一揮就上了車,揚塵而去。孫谷臨上車之前也自是惱火地斥責道,「焦煌,趕緊讓小安去向李書記承認錯誤!你給我問問他,到底還有沒有組織原則了?他這個鎮委書記還想不想幹了?竟敢放李書記的鴿子!」

焦煌連連應是。

見一眾領導走驅車離開,焦煌臉上的誠惶誠恐漸漸散去,取而代之地是一股子若隱若現的竊喜和興奮。他回頭掃了一眼緊緊站在自己身後的張奎、孫曉玲等鎮領導,以及梁茂才、老路等幾個鎮機關的中層幹部,嘴角抽動了一下,大刺刺地擺了擺手,「都別在這裡候著了,趕緊回去工作去!老路,你馬上給小安書記打電話,傳達李書記和孫書記的指示!」

焦煌這一聲「小安書記」一出口,孫曉玲眉頭挑動了一下,但也沒有說什麼。老路心裡一個激靈:難道資河鎮又要變天?這位新貴人就這樣完蛋了?哎,真是年輕人啊,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你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耽誤侍候領導啊,以李書記的威權和霸道,還有縣委的孫書記——恐怕小安書記這回真的是凶多吉少……

作為房山市委書記,李雲秋想要動一個鄉鎮黨委書記,可謂是舉手之勞動動嘴皮子的事情。安在濤今天的「表現」,誰都看出來已經大大觸怒了這位母老虎,母老虎一生氣,後果很嚴重,小安書記的下場堪憂。

當然,這不僅是老路的想法,其實也代表了很多鎮上工作人員目前的心態。眾人見焦煌一掃這些日子以來的情緒低沉,昂首挺胸地向機關大院走去,心頭都在暗暗打著自己的算盤。

這些日子以來,那些有意無意倒向了安在濤的人,都在琢磨著是不是該趕緊轉換風向,否則的話,一旦焦煌掌權,他們就會吃不了兜著走……

「焦鎮長……」

「鎮長您慢點……」

旋即有好幾個人跑了上去,跟在了焦煌的屁股後面。梁茂才皺了皺眉,跺了跺腳,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裡也有了一些後悔。

小路瞥了那些漸漸跟隨在焦煌身後跑去的人,暗暗鄙夷地小聲嘟囔了一句,「一群勢利眼的東西!」

老路回頭瞪了小路一眼,但他正要說什麼,卻聽張婧婧嘻嘻一笑走到小路身旁道,「小路,別理他們,等安書記回來,他們就都老實了——某些人也會老實了。」

張婧婧說著向已經拐進大院的焦煌的背影掃了一眼,壓低聲音道,「咱們這位小安書記可是中組部重點考察的後備幹部,委託省委組織部代管的,是省管幹部,不要說孫谷,就是李書記,恐怕想要動他也很難!」

張婧婧畢竟在縣委辦呆了兩年,無論是對官場的瞭解,還是看問題,自然是比這些鄉鎮幹部看得深遠,她雖然不知道安在濤有沒有背景,但她卻知道這位縣委常委是省管的後備幹部,如果市委想要動他,怕是要提前向省委組織部打報告。如果安在濤出現重大的經濟犯罪或者是重大的政治性失誤,或者房山市委可以臨時「彈劾」免除了他的職務,其他時候根本就不可能。

聽了張婧婧和小路的竊竊私語,老路悚然一驚:是呵,沒有一點真本事哪敢過梁山,如果小安書記不是有恃無恐,他豈能敢這樣公開跟李書記「叫板」?想到這裡,他趕緊跑回辦公室去,給安在濤打了電話。

其實,安在濤何嘗想跟李雲秋叫板?這不過是一次「巧合」而已。他雖然有些厭惡這個強勢的女人,但作為房山市下屬的幹部,就算是省委組織部代管的後備幹部,他也不會公開跟李雲秋「唱反調」——那種行為,是政治幼稚的表現。

而事實上,從省委大院出來,安在濤開車一路上了高速狂奔,就是想早一些趕回資河鎮,免得這個可惡的女人再生出什麼事端來。但他剛趕到房山境內,就接到了老路的電話,聽說這女人已經離開資河,晚上住在歸寧縣賓館,還要代表市委找他談話,不由嘴角就一曬。

既然李雲秋已經離開資河鎮,安在濤自然就不那麼著急了。他將車停在路邊,先是跟肖金豐的助理黃亞龍電話聯繫了一下,敲定了肖氏集團為資河鎮捐建公路的事情,然後又將電話打給了孫曉玲。

「孫鎮長,是我,安在濤。」

「呀,安書記,你現在哪裡?剛才……」孫曉玲正在辦公室裡看資料,突然接到安在濤的電話,便小聲將今天李雲秋來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她雖然沒有說起鎮上的變化,但從她的話裡話外,安在濤也覺察出了一絲異樣。

他本來想要讓孫曉玲明天直接趕赴省城,去跟肖金豐的助理黃亞龍聯繫,盡快落實修路的事情,但聽了這個後,卻突然決定等自己回到鎮上再說。

掛了電話,他飛車直奔歸寧。下午3點多趕回歸寧,他直接開車去了縣人民醫院,準備接劉彥出院。雖然醫院強烈要求劉彥再留院觀察幾天,但劉彥卻堅持要出院回家休養,醫院也沒有辦法,只得答應說每天都派醫生護士去家裡給劉彥送藥打針和換藥。

安在濤爬上樓去的時候,竹子和一個護士正扶著劉彥慢慢走出了病房。見到安在濤趕過來,劉彥心裡一陣欣慰,但嘴角卻還是浮起淡淡地微笑,微微擺了擺手,「安書記,你怎麼來了?」

安在濤笑了笑,從竹子手裡接過劉彥的胳膊來,「我剛從省裡趕回來,就來接你出院。」

回到家,安在濤和竹子小心翼翼地扶著劉彥,讓她躺回到床上去。在家裡沒有了外人,劉彥自然是摘去了那副假面具來,她苦笑一聲,「安在濤,竹子,我其實不太要緊了,除了傷口還有些痛之外,基本上自由行動自如,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不要管我!」

現在已經是六月底,天氣非常地炎熱。竹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嘻嘻笑了笑,「劉彥姐,我去開空調!」

……

……

安在濤一邊開車去菜市場買菜,一邊給縣委辦主任童洪剛打了個電話,問清楚了李雲秋在歸寧賓館的房間號,準備吃完晚飯就過去一下,他倒是要看看這女人究竟想要做什麼。在回來的路上,他已經接到了肖作年秘書張曉明的電話,張曉明說已經跟李雲秋「溝通」過了,讓他放心就是。

去菜市場上殺了一隻活雞,又買了幾樣青菜,安在濤親自下了廚。劉彥身上套著一個寬鬆的T恤衫,下身在竹子的幫助下也換上了一件寬鬆肥大的純棉裙褲,她撐著腰身慢慢走到廚房跟前,見安在濤紮著自己那件粉紅色的圍裙,正在揮汗如雨地燉雞和炒菜,心頭漸漸浮起一絲絲地甜蜜來。

……

歸寧賓館,李雲秋美美地洗了一個澡,然後又讓賓館桑拿房的女按摩師給她做了一個全身的按摩,渾身便覺得舒暢起來。她赤裸著身子站在浴室的鏡子前,輕輕用手撫摸著自己保養得極好地身體,嘴角微微浮起一絲自傲。

45歲的年紀,胸脯兒還是這般飽滿挺翹,身材還是這般凹凸有致……

她抬起嫵媚的臉蛋來,眼前突然浮現起安在濤那張英挺淡定的臉孔來,似乎感覺那個小男人正斜著眼睛望著自己近乎完美的胴體,她渾身輕輕一顫,白皙的肌膚上頓時浮起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她伸手下意識地撫住了自己胸前的一團飽滿,握緊又鬆開,口中發出一絲輕輕地呻吟。

兩根蔥白一般的纖纖玉指捏著已經脹鼓起來的蓓蕾,她呢喃著用力旋了一旋,嫣紅的臉上似是蒙起一層霧靄一樣,慢慢就抬腳再次坐入了浴缸之中……水霧蒸騰的浴室裡,慢慢傳出一陣陣輕輕地淫靡呻吟之聲,好半天,她才裹著浴巾走了出來,臉上仍然掛著濃重的紅暈。

冤孽!坐在沙發上,她心裡暗暗打了一個戰慄。舒展了一下渾身酥軟的身子,一雙陰沉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著門口處,心念電閃:省委的肖書記竟然會主動見你——你,你這個越來越令人看不懂的小男人,你倒是真的讓我吃驚啊!

我是對你越來越好奇,越來越……李雲秋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越是這樣,我越是——」

她慢騰騰地穿上衣服,猛然打開門,向隔壁喊了一嗓子,「小馬,過來一下!」

為了侍候好這位母老虎,馬明亮一直呆在隔壁的房間裡,連澡都沒敢去洗,生怕她會隨時召喚。

「李書記!」馬明亮趕緊推開門跑了過來。

「你去買些禮品,我要去探望一下那位生病的劉部長!」李雲秋淡淡地瞥了馬明亮一眼,慢慢向樓下走去。

馬明亮知道歸寧的這位叫劉彥的女宣傳部長大有來頭,便趕緊追了上去,低低道,「李書記,要不要通知縣委的孫書記,讓縣裡領導陪同?」

「不用了。」李雲秋擺了擺手。

馬明亮和司機趕緊去縣裡的百貨大樓買了些東西,然後就陪著李雲秋坐車去了安在濤和劉彥所住的小區。當然,馬明亮自然是事先打了電話,從縣委辦童洪剛那裡得到了兩人的詳細住址。

接到童洪剛的電話,說是李雲秋可能要來探病,劉彥皺了皺眉,她想了想道,「安在濤,我很討厭這個女人——嗯,我們兩個去你那邊躲一下,竹子妹妹,你留在我這裡,如果那女人來了,你就說我出去——出去散步去了。」

竹子眨了眨水靈的大眼睛,雙手掐腰,嘻嘻一笑,「劉彥姐,你說的『這女人』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官嗎?」

「鬼丫頭,你就別管了,你就按我說的,打發她走就是了!」劉彥說著聽到外面有車的動靜,便趕緊去了安在濤的那邊。安在濤猶豫了一下,也還是跟了過去。

馬明亮提溜著東西,給李雲秋打開車門,李雲秋接了過來,擺了擺手,「小馬,你留下,我自己上去就成!」

說完不由分說,她就走進了樓洞口。馬明亮眼中閃出一絲狐疑,但卻沒有敢說什麼,只能在心裡暗暗地咒罵了幾句算完。

上得樓去,李雲秋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來,探手敲響了門。門一開,卻是一個面容清秀的十三四歲的初中生模樣的女孩,她一怔,笑著問道,「小姑娘,這裡是劉部長的家嗎?」

「哦,這位阿姨,你是找我劉彥姐呀,她剛才出去散步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您要是找她,我看還是明天再來吧!」

「散步?」李雲秋哦了一聲,深深地打量了竹子一眼,點了點頭,「那就算了,我改天再來。」

等竹子關緊房門,李雲秋嘴角一曬,心道:散步?不想見我啊……哼,我來看你不過是給你家裡一個面子,你算老幾,要不是看在你家裡的面上,你這臭丫頭給老娘倒洗腳水都不夠資格!

認為劉彥閉門不見,但李雲秋卻並沒有生氣,因為她來探視劉彥不過是一個借口,真正的目的是去對門。她慢慢轉頭過去,嘴角的曬意盡去,剛要敲門,卻又停住了手,掏出手機來撥通了從馬明亮那裡得來的安在濤的手機號。

第178章 你贏了!……底線!

安在濤和劉彥其實彼時就在門跟前,透過貓眼觀看對門的情景。

見李雲秋剛要敲門又停下了手,突然撥起了電話,安在濤向劉彥無聲苦笑,使了一個眼色。兩人一邊走到客廳,安在濤一邊小聲道,「劉彥,她始終是市委書記,她給我打電話,我不好不接她的電話,你看,萬一她要是要進門的話,你是不是進我的臥房躲一躲?」

劉彥長出了一口氣,手撫著受傷的腰間,狐疑地掃了安在濤一眼,「她找你作甚?怎麼還找到家裡來了?一個市委書記,這麼點分寸都沒有?!」

安在濤低低苦笑,「劉彥,你真不講道理,她分明是看你來了!」

說著,安在濤接起了手機。

「你好,我是安在濤。」

外面的李雲秋停頓了一下,這才淡淡一笑,「小安同志嗎,我是李雲秋。」

「哦,原來是李書記!」安在濤故作驚訝之聲,「李書記,我一會就去歸寧賓館向您匯報工作。」

「不用了,我就在你的門外——嗯,聽說小劉部長病了,我過來看看,可她不在家,聽說你們兩個住對門,怎麼,還不準備開門讓我進去坐坐?」李雲秋笑了笑,「嗯?」

安在濤趕緊向劉彥使了一個眼色,劉彥不情不願地慢騰騰地走進安在濤的臥房,但卻悄然留了一道門縫。

安在濤這才匆匆走過去,打開門,一眼就望見了李雲秋那張嫵媚中帶著某種曖昧調調的臉蛋正微微前傾著,「呵呵,李書記,請進!」

李雲秋將手裡的禮品袋輕輕放在門口,然後扭著豐腴的臀部就走了進去。進去一看,房中整潔有序,沒有見到想像中的獨身年輕男人家裡凌亂骯髒的場面,不由訝然一笑,扭頭瞥了安在濤一眼,「不錯嘛,小安書記家裡收拾得這般乾淨利索,不錯不錯,看來,小安書記將來成家後會是一個五好男人!」

安在濤淡淡一笑,「李書記過獎了,可能是因為我不太常回來住的緣故吧。」

李雲秋慢騰騰走到沙發跟前坐下,雙手平放在緊繃的套裙之上,輕輕地交叉起來,向安在濤招了招手,「來,小安同志,坐下,我要跟你談一談!」

安在濤嘴角不經意地一曬,走過去坐在了李雲秋對面的沙發上,清朗的雙眸淡定自若地望著她。在他清朗的眼神注視下,李雲秋心中又是一顫,一種無與倫比的近乎變態的快感又再次無法阻擋地襲來,她的臉瞬間浮起一層薄薄的紅暈。

咳!她定了定神,微微將臉側了過去,強自忍住內心情慾的躁動,淡漠道,「小安同志,你來房山時間也不短了,我工作忙,對你的關心不夠……小安同志,做官與做記者不一樣,做官需要什麼樣的素質?我想,小安同志心裡也清楚。首先第一條,就是組織觀念。下級服從上級,個人服從集體,一切服從組織安排,這是每一個黨員領導幹部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你明白嗎?」

安在濤心裡冷笑著,但臉上卻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他笑了笑,「李書記,我想,我沒有做違背組織原則的事情,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沒有?」李雲秋突然有些憤怒起來,她有些惡狠狠地掃了安在濤一眼,就在這一瞬間,房山女皇的威勢勃然而起,那些躁動的情慾頓時被壓制住,「別的不說了,就說你這修路的事情吧。你越過縣委縣政府,也越過市委市政府,直接找上了省交通廳的領導,這算不算是沒有組織原則?」

「李書記,這話從何說起?修路的事情,我首先向縣委縣政府匯報過了,在縣委常委會上,我還專門提出來……但縣裡財政緊張,實在是拿不出錢來為資河鎮修路——那麼,我們怎麼辦?資河鎮2萬群眾的生產生活怎麼辦?沒有一條暢通無阻的通往外界的公路,群眾還怎麼脫貧致富?正因為縣裡指望不上,我才主動在縣委常委會上提出來,要去爭取中央撥付給省裡的交通建設專項扶貧款!而這,也是經過了縣委常委會通過的!」安在濤想起為了修這條路求爺爺告奶奶跑斷了腿才總算有僑商願意捐建,就有些上火,但他還是壓住了火氣,緩緩道。

李雲秋撇了撇嘴,「縣裡財政緊張,還有市裡嘛!你為什麼不向市裡打報告?你可以去找我嘛!小安同志,我今天就在這裡,只要你肯打這個申請,我立馬就審批了,你看如何?」

李雲秋的話說到後半截就變得有些曖昧和低沉起來,她向前探了探身子,將那張微微泛著紅暈的臉伸了過來,胸前的飽滿輕微地抖顫著。

安在濤心裡頓覺一陣噁心。他知道這女人心裡打的什麼主意,真是一個風騷入骨的女人啊!望著她一副「任君採摘」的故作嬌羞的情態,望著她那胸前過度膨脹的飽滿乳波,他心裡突然滋生起一種與男人天性有關的邪惡來。

心底裡,有一個邪惡的聲音催促著他:快上啊,騎在這高傲風騷的女人身上,狠狠地蹂躪她,讓這房山至高無上的女皇在自己的身下婉轉承歡呻吟悱惻!不是欠幹嘛,就干她娘的一個死去活來!

心裡這種異樣的邪惡越來越濃烈,他幾乎都要邪惡地笑著,伸出邪惡的手去,抓住李雲秋胸前的飽滿來狠狠地揉搓幾下,發洩一下心中的怨氣!

李雲秋似乎是察覺到了安在濤湧動起來的邪惡情慾,突然格格嬌笑了一聲,用幾乎是細不可聞的聲音道,「小傢伙,你還等什麼?你需要的東西,我這裡都有!」

人,都有人性,而人性中就包含著劣根性。作為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男子,安在濤自問不是什麼柳下惠,這風韻猶存徐娘半老的風騷女人發出了赤裸裸的信號,他要是沒有任何原始本能的反應,那他就不是一個男人了。

要是一般的青年幹部,在李雲秋這般權力震懾外加風騷勾引的雙重夾擊下,早就一敗塗地城防失守了,但安在濤畢竟不是一般青年幹部,他要是連這點自控的能力也沒有,要是連這樣噁心的女人也上了,就不是安在濤了。

幾乎是在深呼吸了一口氣的瞬間,他的心防就堅硬如若磐石。他的嘴角再次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來,慢慢站起身來,淡淡道,「李書記,我想,你應該是看錯人了!我需要的東西,你那裡沒有,而你需要的東西,我也給不了你。李書記,我今天很累了,想要休息。」

李雲秋見這小男人非但不上道,還擺出了一副軟硬不吃開門逐客的架勢,她微微冷笑了一聲,也沒有起身,反而將身子舒服地往沙發上一靠,「是嗎?小傢伙,我可以告訴你,我李雲秋想要得到的東西,還從來沒有空手而回過!」

見安在濤嘴角一曬,她心底更加湧起一股子怒火來,一字一頓地道,「你可知道,在房山,還沒有人像你一樣在我面前這樣囂張!」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冷笑不語。

「你以為你跟那劉芳有了點關係,就可以得到省廳的扶貧款了?小傢伙,我可以告訴你,劉芳她不敢!如果你不識時務,這條路你永遠也修不起來!」李雲秋哼了一聲,「不信,咱們走著瞧!」

「請李書記弄清楚,不是我安在濤要修路,是資河鎮2萬貧困的群眾需要修路!」安在濤霍然轉身去,眼神卻有意無意地向自己的臥房門掃了一眼。

「好了,現在是私下場合,不要在我面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說起這些,你還嫩點!你不就是想要早出政績,早陞遷嗎?哼,小傢伙,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你想要的東西我這裡都有,不要說是房山,就算是放眼整個東山省,我也有幾分能力!」

李雲秋陰沉的臉色突然雲散風收陰轉天晴,聲音也變得柔和了許多,「我知道你心裡有些依仗——不就是省委肖書記今天見了你一次嗎?呵呵,小傢伙,官場之複雜遠遠超出了你的想像,只要你不是肖書記的直系人馬,你就過不了我這一關!我瞭解了你的家世背景,你斷然是不可能跟肖書記有太過親密的關係!而縱然是肖書記面前……我也是能說上幾分話的……你要想清楚,不要急著回答我。」

「過來吧,小傢伙,我是——我是喜歡你的。」

李雲秋的媚笑聲落入安在濤的耳朵,他心裡噁心地直反胃想要嘔吐。但臉上淡定的笑容卻絲毫不變,身子緩緩轉向了一側牆壁上的石英鐘上,望著正在走動的秒針,在心底默默地數著,1,2,3,4——

「5」還沒有數出來,他眼角的餘光就發現臥房的門被推開了,劉彥的俏臉上一片冷艷,她緩緩走了出來,一隻手撫住自己的傷口處,一隻手搖晃在手中,指著李雲秋咬牙低斥了一聲:「無恥的女人,無恥的女人!」

李雲秋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安在濤家裡竟然還有別人。在她進來的時候,她分明仔細觀察了一下,家裡沒有任何動靜和外人在。她更加沒有想到的是,這劉彥竟然就在安在濤的臥房裡!

瞬間,她心底升騰起滿腹的羞憤和難堪來,面色漲得通紅,霍然站起身來。但她慢慢地就定了定神,勉強一笑,「哦,原來小劉部長也在小安書記這裡?好了,我的話也說完了,我就先走了!」

李雲秋匆匆就像大門口走去,看也不敢再看劉彥一眼。只是她瞥見安在濤嘴角淡淡地笑容時,忍不住眼裡發出幾分怨毒來。她正要推門而去,卻聽劉彥冷聲一呼,「站住!」

劉彥的聲音非常生硬和冰冷。李雲秋聽了心裡一顫,腳步不由就停了下來。

劉彥長出了一口氣,淡淡道,「安在濤,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話要跟李書記單獨談一談!」

安在濤哦了一聲,緩緩去客廳的茶几上取了手機和煙盒,一邊往外走一邊瞥了劉彥一眼,向她使了一個眼色,但劉彥卻理也沒有理他。

安在濤將門關緊,然後在門口點燃一顆煙,慢慢地就下了樓。

劉彥慢吞吞地走了過去,在距離李雲秋只有幾步遠的地方站住了腳步,然後用清冷地眼神緊緊地盯著李雲秋,默然無語。房間裡異樣的安靜,安靜得似乎都能聽見兩人清晰可辨的或劇烈或顫抖或尷尬或憤怒的心跳聲。

「你這個無恥的女人!」劉彥突然揚起了手臂,但那記耳光在即將揮落在李雲秋漲紅的臉上之前,卻又頓了頓又收了回去,「無恥的女人,你記住,這是我的男人!你算什麼東西?這記耳光先給你記上——你要是下回還敢這麼無恥地勾引我的男人,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劉彥的聲音非常地憤怒,甚至還帶著一絲歇斯底里的味道,她渾然忘卻了傷口的疼痛和不適,揮舞著手臂,壓低了聲音繼續道,「如果不是為了他,我一定會將你這張臭臉給扇腫!李雲秋,我鄭重地警告你,他是我劉彥的男人,你如果敢動他一根手指頭,我會——」

劉彥呼呼地喘了一口粗氣,清麗的面孔竟然變得有些猙獰起來,「我會讓你不得好死!不要以為你傍上了個省裡的領導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我們劉家是做什麼的,想必你很清楚——你最好不要惹我,如果再有下一回——如果再讓我發現你對我的男人心懷不軌……誰也保不了你!」

李雲秋心底顫抖得都快要粉碎成片片漣漪,臉上的漲紅早已在劉彥肆無忌憚的羞辱下變得一片煞白,但她卻不敢發作,也不能發作。縱然是她不懼劉彥身後的劉家,這番發作起來,她的顏面也是盡掃,一旦傳揚出去,她這個市委書記也就不用幹了。

要是讓省裡那人知道她看上了……並出了這麼一頓丑,那人縱然不瘋也會氣個半死,哪裡還會管她?

況且,劉彥身後的劉家不要說她李雲秋,就算是她身後的那人也絕對不敢招惹,半點也不敢,心裡連這種念頭都不敢滋生。

要知道,劉彥祖父可是擁有赫赫戰功的開國軍中將領,在京裡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這樣的權貴豪門,有幾人惹得起?她要是真惹惱了劉彥,劉彥一個電話打回去,或者直接亮明身份找上省委書記肖作年,她就會吃不了兜著走!

李雲秋心頭的羞憤、尷尬漸漸變成了一片空白和麻木,這個時候,卻聽劉彥低低冷哼了一聲,「滾!我不想再看見你!滾!」

李雲秋腦袋嗡地一聲,似是要炸開。她身子顫抖了一下,手哆嗦著推了好幾下才推開門,慢慢走了出去,輕輕關上了門。

李雲秋背靠在走廊的牆壁上,劇烈地喘息著,好半天才定下神來,慘白的臉色才漸漸升起幾分血色,頭暈目眩地扶著樓梯口慢慢下樓走去。

安在濤在李雲秋的車前,遞給了馬明亮一根中華煙,然後兩人對著點上,小聲地說著話。

「馬秘書,你一直就在市委機關上工作嗎?」安在濤微微一笑,他實在是有些好奇,跟著這種太變態太強勢的女人,這馬明亮怎麼就能忍受得了?要是他,寧肯辭官不做也不能受這份窩囊氣。

馬明亮心裡歎了口氣,但臉上卻是笑容一片,「小安書記,我原來在政府辦呢,後來是市委辦把我抽了過去,嗯,我跟著李書記有一段時間了。」

雖然馬明亮的聲音很平靜,但安在濤卻發現了他眼中的幾分搖曳游離和閃爍。呵呵一笑,他拍了拍馬明亮的肩膀,「呆在領導身邊工作就是辛苦一點,不過,辛苦上幾年,就能下放個實職,從長遠來看,還是蠻不錯的!」

馬明亮笑了笑,也沒有說什麼。

安在濤聽見樓上有動靜,不由就轉身來望向了樓洞口,嘴角在這個時候閃出了一抹陰沉和寒冷。

又回身跟馬明亮說了幾句話,他眼角的餘光就發現了慢慢走出樓洞口的李雲秋。她的神色雖然一如往常地傲然平靜,但在那高高在上的威權表象背後,安在濤卻分明看見了她異樣的軟弱和恐懼。

李雲秋掃了馬明亮一眼,見這老女人的眼光突然變得如此歹毒,他趕緊鑽進了車裡的副駕駛位置上,知道李雲秋有話想要跟安在濤單獨說。

馬明亮催促著司機往前開了一段。李雲秋垂首沉默了一會,驀然抬頭望著安在濤,眼中的惡毒只是一閃就消失無蹤,她壓低聲音道,「小安同志,你是有意要讓我出醜的吧?你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安在濤淡淡一笑,「李書記,您若是無心,我豈能有意?」

李雲秋肩頭微顫,咬緊牙關低低道,「好,你的確是帶給了我太多的驚喜。很好,小安同志,你贏了!……你回去跟小劉部長說,我並沒有惡意——還有,你如果要修路,打個報告上來,我會安排交通局的人辦理!」

見這高傲強勢的女人終於在自己面前低下頭來,安在濤並沒有太過欣喜。這是最好的結果,既讓李雲秋打消了對於自己的「歹意」,又讓她不敢再在自己的仕途上設置障礙。

想到這裡,安在濤心頭不禁浮起一絲羞愧。他自覺似乎是又一次利用了劉彥對自己的感情,但他卻並非是有意要利用劉彥。陰差陽錯之下,很多事情是突發的,他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機會,就跟他在來房山之前沒有想到會遇到這麼一個女人一樣。

但他其實也知道,就算沒有劉彥在,他今天頂多就是跟李雲秋徹底翻臉。翻臉也就是翻臉了,他有做人和做官做事的底線、原則,要讓他屈服於這個女人的淫威之下,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曾幾何時,自己怎麼變得這樣「陰險」了?哎,官場真是一個大染缸啊……心裡歎息著,但也就是一聲歎息而已,他的心頭馬上就變得平靜起來。要想在官場上生存下去並有良好的發展,他就必須要運用手段,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來保全自己去打擊對手,掃除一切障礙。

「呵呵,李書記,不用了。謝謝李書記對我們資河鎮群眾的關心——只是修路的問題,資金問題我們已經解決了。經省委肖書記介紹,南洋愛國僑商肖老願意出資幫助我們捐建一條公路,這兩天投資就應該到位了。」安在濤輕輕掃了李雲秋一眼,然後就將玩味的目光挪開,望向了不遠處李雲秋專車一閃一暗的後車燈。

李雲秋心頭又是咯登一聲,咬了咬牙,再也沒有停留,大步走上前去,拉開車門上去,砰地一聲關緊了車門。

馬明亮正在狐疑,突然被這一聲劇烈的關門聲嚇了一大跳,趕緊回頭來看李雲秋,見李雲秋的面色幾近猙獰,他心裡一個激靈,趕緊又老老實實地縮回頭去。

「走!」李雲秋幾乎是從鼻孔裡蹦出了這個字。

……

……

安在濤在樓下又抽了一根煙,然後再回了樓上。

劉彥仍舊留在他這邊沒有離開,見他進來,她緩緩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冷冰冰地盯著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安在濤,如果今天要是我不在這裡,你是不是就可以逍遙快活了?……哼,你真行啊,好大的本事,來房山沒兩天,就勾搭上一個半老徐娘——呸,你看你這點出息!」

「你跟我說實話,假如我不在這裡,你會怎麼辦?」劉彥低低道,聲音非常的急促,「跟我說實話!」

「很簡單,扇她一巴掌,攆她出去!」安在濤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

劉彥神色一緩,但卻又冷笑了起來,「你敢嗎?你要是跟她撕破了臉皮,你以後還怎麼在這房山的官場上混?你的前途怎麼辦?」

安在濤歎了口氣,上前去扶住她,「沒什麼不敢的。劉彥,你先坐下說話,你傷口還沒有癒合,不要這麼激動,免得……劉彥,你其實應該是瞭解我的,我不是一個古板的人,一些東西我雖然看不慣但我卻無力改變什麼——只是,我或者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但我卻有我做人做事的原則和底線……」

劉彥秀氣的柳眉兒挑了一挑,沉默著。她當然清楚安在濤的為人,就算是沒有自己在,他也不會向這麼一個噁心的女人低頭,這是他的原則和底線;而親眼見到一個女人試圖勾引自己心裡唯一的男人,她也是暴怒而不能自控,李雲秋同樣也是觸犯了她心裡堅守的底線!

沉默良久,她突然抬起頭來瞥了安在濤一眼,幽幽道,「你這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安在濤,其實我也知道,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發生什麼的……但是,我還是想問問你,在你的心裡,有沒有我一絲半點的位置,哪怕是一點點?」劉彥緩緩別過頭去,兩行珠淚津然而下。

安在濤心裡哆嗦了一下,搓了搓手。

「告訴我,給我一個答案……」劉彥哽咽了起來,肩頭顫抖著,身子的抖顫帶動了傷口,傷口處一陣刺痛,但這種刺痛跟她心中現在的悲哀傷痛相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安在濤深深地歎了口氣,慢慢過去坐在了她的身邊,猶豫了一下,還是抓起了她冰涼的手來,「劉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知道你對我的好,我明白你的感受,我心裡……」

「抱抱我吧,我有些冷。」劉彥慢慢將身子倒向了安在濤的懷抱,「你不用再說了,我都懂……你知道嗎,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經過了這些日子,我已經明白,這一生是永遠不可能再喜歡上另外一個男人了——安在濤,答應我,這一生既然不能長相廝守,那麼,我們就做一對心有靈犀的知音吧……只要能時時看到你,我這心裡就很知足了,我好希望這一刻,能成為永恆。」

懷抱著她的手臂微微有些僵硬,劉彥烏黑如雲的長髮散落在他的懷裡,口中喃喃絮語著,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兩顆珠淚再次奪眶而出,長長的眼睫毛像春風拂柳一般地滑過。

……

天南,南郊賓館。

肖金豐的私人助理黃亞龍,其實就是肖氏集團的董事長助理之一,或者也可以叫肖金豐的私人秘書。他是肖金豐收養的一個孤兒,可以說他是對肖金豐絕對忠誠的一個家臣。

黃亞龍慢慢走進肖金豐的房間,見肖金豐正在用放大鏡小心翼翼地查看著一張報紙上刊載的一張照片:正是那歸寧縣資河鎮的小安書記的照片!

黃亞龍輕輕笑了笑,恭謹地坐了下來,「老爺子,我回來了。今天下午,那小安書記跟我談了談修路的事情,他說這兩天就會派人來跟我聯繫——老爺子,要不您先回燕京吧,我留在這裡!」

「不,不。我要在這裡呆上一段時間。」肖金豐手裡的放大鏡輕輕地放下,老臉上一臉的哀傷和疲倦,他指了指床上的報紙,眼中卻又放射出一種莫名的神光來:「亞龍,你看看,是不是很像?」

黃亞龍也是輕聲一歎,「是的,老爺子,是很像,我第一眼看到照片時,還以為是花了眼睛,如果他換上西裝扎上領帶,跟大少爺簡直很難區分!對了,老爺子,我又仔細調查了一次,他的家世背景跟我們以前瞭解的沒有什麼不同——他好像是一個私生子,他的父親不知道是什麼人,據說他的檔案上寫著,他的父親已經去世。」

「是啊,很像很像啊!你看,就連那眼角透出的傲氣和鋒芒都是如此地神似!」肖金豐眼中的熱烈越來越濃烈,「我在燕京讀到這張報紙,我還以為是上天憐見,又把我的兒子給送了回來!可惜,我知道這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如果不是這樣,我或許還真不會來這東山省……」肖金豐眉頭突然揚了揚,低低道,「亞龍,他沒有父親——我想收他做義子,你說他會同意嗎?」

黃亞龍一怔,微微一笑,「老爺子,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這個小安書記看起來也不太像是一般人……似乎,似乎他並不怎麼看重金錢……據我觀察和側面瞭解,他應該是那種更喜歡權力的人……」

「亞龍,你去安排一下,我後天要去一趟資河鎮,我要再見見這個小安書記。」肖金豐擺了擺手,眼中的一絲熱切和渴望再次一閃而逝。

……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開車回了鎮上。等他趕到鎮上的時候,焦煌正在會議室裡給全鎮機關幹部們開會,張奎、孫曉玲等鎮領導也在場。

安在濤慢慢推開門,走了進去。眾人一看他到來,都有些意外。孫曉玲趕緊起身來,招呼了一聲,「安書記!」

張奎等幾個鎮領導也趕緊起身,安在濤淡淡笑了笑,瞥見焦煌正從正中的主席台上站起身來,嘴角抽動了一下,大步就走了過去。

「安書記,呵呵。」焦煌尷尬地一笑,「我以為安書記在縣裡要跟著李書記考察,就沒有打電話向安書記請示——我們幾個鎮領導商量了一下,既然指望不了上面的撥款修路,我們還是自己集資修吧——這不,我們正在開會研究制定集資的方案呢。」

安在濤心頭有些憤怒,昨天從孫曉玲的話裡他就聽出了有些「異樣」。但他還是沒有想到,這焦煌竟然如此地有些迫不及待和明目張膽!這麼大的事情,開會研究集資方案,竟敢不電話跟自己說一聲——想要拱了我的位置嗎?安在濤心裡冷笑一聲,「你還不夠份量!」

「焦鎮長,我們都是黨員領導幹部,做事都要有組織原則。開會研究集資方案,這麼大的事項,怎麼能不提前跟我通個氣?我這個縣委常委、鎮委書記莫非在你眼裡就是個擺設?」當著眾人的面,安在濤冷哼了一聲,使勁拖開椅子,坐了下去,「好了,繼續開會,既然大家都到了,我也就借此機會宣佈一件事情,然後佈置一下當前鎮上的工作。」

焦煌面色頓時變得漲紅起來,安在濤竟然當眾羞辱他,不給他留一絲面子,當著這些機關幹部們的面,他這個鎮長的面子往哪裡擱?

但他卻不敢發作,雖然他覺得安在濤得罪了李雲秋必然離去職不遠,但只要安在濤一天沒有被免去鎮委書記的職務,官大一級壓死人,安在濤就是站在他頭頂上的一座山,況且他還是縣委常委!

見安在濤沒有坐到正中的位置上去,他咬了咬牙,就緊挨著安在濤坐了下來,忍著羞憤低低道,「安書記,是我考慮問題不周全,我向安書記道歉!」

安在濤淡淡一笑,「我沒有什麼,只是焦煌同志,我們都是黨員幹部,要有黨性要講政治!」

坐在一旁的孫曉玲眉梢輕輕一跳。而坐在台下的老路、梁茂才等一干鎮委鎮政府的機關幹部們,心頭都是一凜:小安書記今天這番強勢出場,是不是意味著他還是……而小路和張婧婧坐在最後一排的椅子上,神色有些興奮地望著威權赫赫的小安書記,竊竊私語著。

「小路,我說的咋樣?我就說了,小安書記是中組部重點考察的後備幹部,又是中組部協同省委組織部直接任命的縣委常委,李書記動不了他的!」

「呵呵,張婧婧,你果然是縣委辦呆過的人,看問題就是一個准!」

……

……

安在濤又瞥了焦煌一眼,心道,你不給我面子,還指望我給你留面子?

定了定神,他緩緩抬起頭來,朗聲道,「各位領導,同志們,經省委肖作年肖書記介紹,一位愛國僑商肖老已經跟鎮黨委達成了初步的協議,肖氏集團願意出資為我們資河鎮捐建一條公路!」

安在濤的這話一出口,尤其是那句「經省委肖書記介紹」,眾人皆有些震驚地望著他,場上頓時燕雀無聲。

孫曉玲手心哆嗦了一下,心道:這小安書記到底是啥人啊,怎麼能量這麼大!交通廳長剛走了,又冒出一個省委肖書記來!雖然跟交通廳結成幫扶對象的事情沒成,但誰都清楚,劉廳長肯來這種山溝裡轉轉,分明就是在給小安書記面子!而如今,資河鎮上修路的事情竟然驚動了省委書記,天!

省委書記是一個多大的官?省委書記關注一個鄉鎮的修路——這些鄉鎮幹部們想想都覺得有些呼吸急促起來。但旋即,場上馬上爆發起熱烈的掌聲來,而張婧婧和小路更是站起身來,使勁地拍著手,拍得手生疼。

焦煌的臉色煞白,他不知道安在濤說的話是真是假,但安在濤作為一鎮之黨委書記,還是縣委常委,似乎也不敢當眾說謊。要知道,這可是涉及省委書記!

由此,他旋即又醒悟過來,如果這小安書記真的是能量如此通天,那麼,李雲秋又算得了什麼?

想起自己誤判了形勢,想起自己有些迫不及待,他不禁暗暗咒罵自己在政治上的幼稚。其實,也難怪他,安在濤自打一上任,就以一幅強勢的面孔出現,短短幾天就直接架空了他這個鎮長,他心裡早就憋著一股火。乍一遇到這事兒,心裡自然是有些急不可耐。

「好了,大家安靜。在這裡,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大家,修路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從今往後,我們資河鎮沒有公路的歷史就要一去不復返了!」安在濤揮舞著手臂,朗聲道,「現在我安排一下最近鎮裡的工作。」

「從現在開始,鎮裡成立兩個工作領導小組。一個是修路協調領導小組,由我來負責,相關部門負責人參與,主要負責與僑商的聯繫、接洽以及修路的所有後勤保障;另一個是經濟發展領導小組,由孫鎮長擔任組長,鎮上相關業務部門負責人為成員,負責與前來鎮上投資的陽光生態農業發展有限公司對接——孫鎮長,你一直在抓這件事,你記著跟路總聯繫對接好,這事兒鎮上就全部交給你了。特事特辦,除了重大事項需要由黨委會審議通過之外,其他事項你可以全權做主。」

安在濤回頭掃了孫曉玲一眼。孫曉玲神色有些激動,知道小安書記這幾乎是將原來焦煌的權力全部「移交」給了她——她對於權力並不怎麼熱衷,但是她想為家鄉父老做點事情,手裡沒有權力又不得不接受焦煌的掣肘啊!

焦煌心裡戰慄了一下。他慢慢抬起頭來,勉強笑了笑,「安書記,我最近身體也不太好,我向鎮黨委請假,去縣醫院住幾天院!」

安在濤淡然一笑,點了點頭,「好,既然焦鎮長身體不好,那麼就趕緊去住院調理調理!不過,焦鎮長,鎮上的工作現在正是繁重之時,你可要抓緊時間回來工作,免得我們這幾個人總是忙不轉轉!」

……

……

焦煌心神不寧地走下辦公樓,正要習慣性地去開那輛綠色吉普車回家,卻見車子已經不在停車場。他不由有些惱火地抬頭喊了一嗓子,「梁茂才!車呢?」

梁茂才從辦公室裡跑出來,不鹹不淡地扒著欄杆回了一句,「焦鎮長,孫鎮長要去縣裡跟陽光公司的路總談事,就調走了。」

焦煌牙關一咬,「那另一輛呢?鎮上不是有兩輛車嗎?」

「哦,那輛車被小路帶走了。小路要去縣裡給安書記交電話費,剛走!」梁茂才笑了笑,「焦鎮長,您是要回縣裡是不是?沒辦法了,鎮上就這兩輛車,您還是等一會吧,一會小張就回來了!」

梁茂才說完就回了辦公室。焦煌站在停車場外面色陰沉得能掐出水來。在這個安在濤沒來之前,這鎮上的吉普車就是他的專利品,誰敢動?但現在,自己這個一鎮之長想要回縣裡都坐不上車——想到這裡,他狠狠地跺了跺腳,暗暗罵了兩聲:狗娘養的!

第179章 玩人比做人重要,做人比做事重要

焦煌氣呼呼地回到辦公室裡,乾等著。

快到中午時分,聽見吉普車回來,他就準備下樓坐車離開。剛要出門,就發現梁茂才哼著小曲兒,提著一包東西從自己的門口走過,去了安在濤的辦公室。焦煌牙一咬,忍不住低低哼了一聲。

他這一聲陰沉的冷哼,梁茂才似是也聽到了,但他的腳步卻是絲毫沒停。

逕自走到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口,雖然門敞著,但他還是恭謹地敲了敲門。安在濤正在伏案看材料,這些日子,黨辦和政府辦聯合搞出了一個新的工作紀律制度來,就送到了他的案頭前,只需他簽了字就可以以紅頭文件的形式下發執行了。

見是梁茂才,安在濤笑了笑,「進來吧,門又沒關。」

對於這個梁茂才,安在濤從一開始就抱著「控制加使用」的原則。此人善於見風使舵,但卻有一定水準的工作協調能力,如果能在自己的控制範圍之內,大可以讓他為自己工作,可如果一旦失去了控制,就必須要毫不猶豫地下手打壓他。

梁茂才嘿嘿笑著走了進去,順手就將安在濤的房門關緊,走上前去,將手裡的一包東西放在了安在濤的桌子上,小聲道,「安書記,這是一點川味的麻辣香腸,味道還不錯,是我家小舅子出差回來帶的,給了我一些,我拿來也給安書記嘗嘗鮮!」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哦,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川菜呢?看來,梁主任是個有心人哦!行,擱那裡吧,要是別的東西,我還真不能收你的,但這個麻辣香腸嘛,我就實在是忍不住誘惑喲!」

梁茂才見安在濤肯收下,自覺跟安書記的關係又拉近了一些,趕緊笑著將香腸放在了一邊,又掏出自己的煙來給安在濤遞上了一顆。

自打安在濤上回向他拋出了一個「可以進領導班子」的誘惑之後,梁茂才就對這個上了心。他這兩天越想越興奮:是啊,現在鎮委鎮政府領導班子才5個人,就像是小安書記說的,人手大大地不足嘛!其他的鄉鎮,哪一個班子不是七八個甚至十幾個人?

論資歷,自己參加工作十幾年,在鎮政府辦主任這個位子上也已經干了七八年;論工作能力,自己侍候了好幾屆領導,服務水平有目共睹——自己也該被提拔了。梁茂才想起小安書記不僅是鎮委書記,還是縣委常委,如果他一心想要提拔自己,還能有什麼問題?干個副鎮長沒有問題!

人就是這樣,心裡一旦有了某種「盼頭」,工作就格外加勁,精神也格外「煥發」。這兩天,梁茂才的老婆一直催促他趕緊給小安書記送送禮,趁熱打鐵,否則等小安書記忘了這茬,可就麻煩了!

但梁茂才卻沒有行動。如果是其他的領導,他或者早就下血本送禮送錢了;但他自打見到安在濤的第一天開始,就感覺這小安書記對於金錢利益的心思太淡太淡,更看重政績和官聲。再加上見安在濤自己有轎車開有中華煙抽,就更說明這不是一個喜歡錢的領導——因為人家本身就很有錢。

所以,梁茂才沒有送,而是準備一點點地跟小安書記拉近關係。時不時送個茶葉、送個特產之類關心一下領導的生活,甚至他還想讓自己的婆娘抽空來一趟,幫小安書記換洗一下衣服被褥。

平時勤走動,勝過臨時抱佛腳。不能不說,這梁茂才是一個聰明人,人還是有幾分頭腦的。起碼,對於安在濤的判斷,還是基本對路的。如果他真要向安在濤行賄,肯定會吃「閉門羹」,這一點毫無疑問。

「安書記,您一個人在我們鎮上……安書記,我家就在資河村,距離鎮政府也就是100多米遠,前兩天我家婆娘還在一個勁地叨叨,說我這個做服務工作的不關心領導生活……以後請安書記到我們家裡吃飯吧,雖然鄉下人沒有什麼好吃的,但是自家做的小灶總是比食堂裡的大鍋飯強!」梁茂才試探著說,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掃了一眼牆上的石英鐘,訝然道,「安書記,看看都快中午12點了,我家裡燉了自家養的土雞,要不領導賞個臉到我家吃一頓飯?」

安在濤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望著梁茂才,慢慢點了點頭,「也好,我就去你家裡看看,來了這麼久,還沒有到同志們的家裡坐坐,看看你們的家屬!」

「走,走,安書記。」梁茂才頓時興奮起來,不由有些眉飛色舞。

安在濤跟著梁茂才走出辦公室門,見小路正在門口晾曬拖把,就隨意一招手,「小路,走,跟我一起去梁主任家裡吃雞去!」

見安在濤叫上了小路,梁茂才心裡微微有些不樂意,他本來想趁機再跟安在濤拉近一下關係,有外人在總是說話不方便。但既然安在濤已經叫了,他也沒有辦法。

小路現在是安在濤的秘書,雖然鄉鎮領導不可能像縣裡市裡的領導一樣配備專職跟班秘書,但安在濤卻是縣委常委,黨委辦安排一個秘書專門給安在濤服務也屬於正常。小路見小安書記要出門,趕緊應了一聲,跑了過來,順手就從安在濤手裡接過了他的黑色背包。

安在濤和梁茂才在前,小路跟在兩人屁股後面。

下了樓,正好遇見黨委辦主任老路。老路見了安在濤,趕緊上前打了個招呼,「安書記,這是要出門嗎?」

「呵呵,老路,我中午沒飯吃,去梁主任家裡混頓飯吃,你怎麼樣,要不一起去?」安在濤呵呵一笑,擺了擺手。

老路臉上笑著婉言謝絕,但心裡卻是冷笑起來,心道:你梁茂才真是一條見風使舵的狗奴才,現在看小安書記有背景有能量,就一門心思地圍著小安書記轉悠,你心裡打什麼心思,老子還不知道?

也難怪老路生氣,他一個政府辦主任,動不動就跑到這邊來給鎮委書記跑前跑後,搖尾巴獻媚,這不是擺明了要跟他搶飯碗?

但說實話,老路的服務意識比起梁茂才來差得太遠太遠了。或者,這個在基層干了20年政工的老黨辦主任,心裡壓根就沒有為領導服務的那根弦。當然,他可能也不願意太過卑躬屈膝出賣尊嚴。

好在安在濤同意了讓小路當他的秘書,這在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對他老路工作的肯定。

站在一旁瞥見老路和梁茂才眼中碰撞出的某種「火花」,安在濤微微笑了一笑。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之所以願意接受梁茂才的「獻媚」,是因為他想要通過梁茂才進一步將政府那邊控制在自己手裡,而為了不引起老路的「反彈」,他就又同意讓小路跟著自己做秘書。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權力制衡藝術,沒有一定之規。如果連這種基本的領導藝術都掌握不了,說明就不是一個做官的材料,建議還是趁早轉行,否則在官場上會混得很壓抑很淒涼。

在官場有兩種狀況比較痛苦。一種是沒有背景沒有靠山,長期得不到提拔,干幾十年都是一個科員或者是小科長,只能鬱鬱而終到退休,壓抑到能讓人心理扭曲;還有一種是,本來前途無量的青年幹部,因為不懂權力制衡之術,在爾虞我詐的官場爭鬥中漸漸敗下陣來,或者受到方方面面的排擠,仕途陞遷遭遇極大的障礙,處處被人掣肘——這樣的官場生活非常憋屈和難受。

在安在濤的前世,他認識的濱海市委宣傳部一個科長,85年參加工作,86年入黨,87年就被提拔為理論教育科科長,前途本來一片光明;但就因為這人做事不夠穩妥,一個小小的科室四五個人時不時起內訌互相傾軋,最後不僅搞得科室名聲在機關裡很臭很臭,就連這個科長本人也在領導眼裡「臭」了起來。

一直到2009年安在濤去恆泰縣掛職之前,他已經快要退休了,卻還是宣傳部機關一個科長。從理論教育科,到講師團,又從講師團到研究室,再從研究室到企業宣傳科……宣傳部機關的科室他都轉了一個遍,但就是死活提拔不起來,成為宣傳部機關裡資歷最老的一個科級幹部。而與他同期同齡同一批被提拔的科長們,大多數都已經做到了縣處級以上,甚至有幾個走上了縣區黨委政府的主要領導崗位上,成為一方「諸侯」。

但此人不論文筆也好,理論水平也好,工作能力也罷,都在宣傳部機關裡是數得著的。在安在濤掛職之前,他曾經拖著安在濤喝了一頓酒。酒桌上,此人喝得酩酊大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歎息道,「老弟,我這一輩子已經完了……我之所以當了一輩子的大頭兵,幾十年都幹著一個人人瞧不起的小科長,主要原因就是我沒有學會『玩人』……現在臨退休了,倒是明白過來了,但是已經後悔莫及了……老弟,你記住哥哥的一句話,在官場上,玩人比做人重要,做人比做事重要,能力越強越要學會運用權力手腕,否則的話,根本就吃不開喲!」

這人的經歷和遭遇,他的感慨和悲苦,他的壓抑和憋屈,給安在濤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也就是從那時起,「玩人比做人重要,做人比做事更重要」的官場法則就深深地印刻進他的腦海中。當然,這句話也未必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但相對而言,除了有很大很深後台的人之外,普通官員在官場上混,如果能掌握這個基本的原則,應該是不會出太大的問題的。起碼,陞遷不利的原因不會出現在個人身上,也會少去很多無謂的障礙。

「安書記,我在食堂吃就成,您去吧——小路,跟著安書記出去,人一定要長眼色,機靈一點。」老路掃了小路一眼,這才匆匆上樓而去。

梁茂才的家在資河村,從鎮政府大院側面的這條小路走下去,百餘米就到了。這是一個很是幽靜的農家小院,迎面是一座繪有盛開牡丹圖的影壁牆,走進去,天井裡一塵不染,鋪著那種空心磚,空心磚縫裡還灌著細細的沙粒。天井的左側是一口壓水井,右側是一盤石磨。

安在濤有些好奇地走過來摸了摸石磨,笑道,「梁主任家裡真是拾掇得很乾淨很利索,看得出來嫂子是一個很賢惠的家庭主婦啊!」

梁茂才嘿嘿一笑,「安書記過獎了——寒翠,安書記來了,還不趕緊出來!」

一旁的廚屋裡,梁茂才的老婆寒翠腰間紮著圍裙走了出來,這女人也就是三十七八歲的年紀,面容嫵媚笑容款款,頗有幾分風韻,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女人很乾淨利索。從她的穿著氣質就看的出來,雖然很樸素,但卻很整潔,頭髮簡單地紮起來,臉上不施脂粉卻看起來清爽怡人。

寒翠笑著,「安書記來了,安書記請進屋坐吧,老梁,我還有幾個菜要炒,你先帶安書記進屋坐著,茶我已經泡好了!」

……

……

看得出來,梁茂才的老婆寒翠已經事先為這頓飯準備了很長時間,不僅專門殺了一隻雞,還炒了好幾個菜,炸了一盆花生米,弄了兩盤小鹹菜,熬了一鍋小米粥,有肉有菜非常豐盛,在這資河鎮上的農家裡,這算是很奢侈的飯食了。

她做的菜雖然沒有什麼「品相」可言,但吃上去味道非常可口。安在濤一邊喝著清淡的雞湯,一邊讚不絕口。

「老梁啊,你可真是有福氣啊,嫂子這麼賢惠——哦,對了,你有個兒子吧,今年多大了?」

梁茂才一聽小安書記又將「梁主任」換成了老梁,心裡就很高興,瞥了一眼坐在一邊低頭含笑不語的老婆一眼,「安書記,嗯,我有個兒子,今年十三歲,正好上初一,在鎮上的聯中讀書。」

第180章 省委書記要親臨

「哦,是嘛,學習咋樣?」安在濤隨口問著,見小路又為他用湯勺舀了一碗雞湯過來,不由苦笑著拍拍肚皮,「小路啊,我可是不能再喝了!今中午喝了嫂子熬的兩碗小米粥,又喝了好幾碗雞湯,我這肚子都有些脹嘍!」

「對了,老梁,怎麼沒見你兒子回來吃飯呢?離家這麼近!」安在濤又問了一句。

「呵呵,安書記,他們學校裡抓得緊,中午時間很緊張,要求學生們都在學校裡吃飯,他們學校有食堂的。」梁茂才還沒有說話,他的老婆寒翠就接過了話茬。

「哦,是這樣,現在的孩子也真夠苦的,學習壓力太大了。」安在濤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笑了笑說道。

但小路在一旁聽了,卻不知怎麼地,眉頭突然一皺。安在濤瞥見了,知道小路原先是聯中的老師,應該是對聯中的情況很熟悉吧。但他也沒有多問。

「安書記,山裡的孩子沒有別的出路,就只有老老實實讀書上學,將來好考上大學跳出農門,要不然這一輩子呆在山裡就完了……所以,咱們鎮上的聯中雖然辦學條件很差,師資力量也不強,好一點的老師都調到城裡去了——但,我們的孩子們都很懂事很勤奮,幾乎年年的統考,我們鎮上聯中都能在縣裡排前幾名。」小路突然插話道。

……

……

吃完了飯,梁茂才又讓寒翠泡上了一壺茶,小心翼翼地陪著安在濤在那裡說著一些閒話。見小路幫著寒翠收拾碗筷出去,這才壓低聲音道,「安書記,如果不嫌棄的話,您以後天天來家裡吃飯吧,我會讓我家老婆天天做好飯等著安書記!」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他沒有直接回答梁茂才的話,而是端起梁茂才家粗花瓷的茶杯來抿了一口茶水,然後才用清朗的眼神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老梁,現在這裡沒有外人,我不妨跟你說幾句肺腑之言。」

「我來鎮上工作,主要是想做點實事……你也看到了,鎮上現在既要忙著修路,還要同時大力推進經濟發展,帶領鎮上廣大農民脫貧致富,改革發展的任務很重,現在我需要的,或者說鎮上工作需要的,是能幹事的人、能替鎮黨委分憂的人,你明白我的話嗎?」安在濤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你只要安心工作,做出實打實的成績來,組織上會看到的——而也只有這樣,我才好向上級為你說話。至於其他別的東西,你還是不要佔用太多精力的好,沒有必要,很沒有必要!」

「你或者也看出來了,我不是一個太喜歡歪門邪道的人……呵呵,說白了吧,你們都沒有我經濟條件寬裕,我什麼都不缺——當前,政府那邊,焦鎮長正在養病期間,張鎮長年齡大了是老同志,孫鎮長事務繁雜難免有兼顧不過來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在這個時候頂起大梁來!」安在濤緩緩站起身來,揚了揚手,「老梁,別的我不敢說,只要你在現在特殊的時期工作幹出一點有目共睹的成績來,將來我一定會向縣裡替你說話,我們鎮委鎮政府的領導班子人手少這是事實,縣委早就有意要充實調整一下我們的領導班子……」

梁茂才心頭一凜,趕緊也起身拍著胸脯兒低低承諾道,「安書記,您儘管放心,如果我工作出了任何問題,您就唯我是問!我保證,堅決不會辜負安書記的期望!」

安在濤見他信誓旦旦的樣子,啞然一笑,「好,我就看你的實際行動了……嗯,最近鎮上對外的事務很多,又是投資商,又是僑商,你的協調能力和服務能力很強,我希望你能替我做好這些服務性的工作——老梁啊,咱們鎮上雖然窮,但我們人窮志不能短,所有的接待工作一定要即節儉又到位,這個分寸你自己去把握!」

「安書記,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不會讓領導失望的!」梁茂才有些興奮地望著安在濤,旋即又低低道,「安書記的厚愛,我老梁謹記在心裡……」

安在濤溫和地笑了笑,心裡卻淡淡一曬,「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

……

離開梁茂才家,安在濤在回去的路上接到了肖金豐助理黃亞龍的電話。聽說肖金豐後天要來歸寧和資河鎮看看,安在濤趕緊應承了下來,財神爺要來,哪裡還能怠慢?

想了想,安在濤決定要搞一個儀式,畢竟這肖金豐是一個在海外具有重大影響力的大僑商,還是省委書記的同族長輩,人家斥巨資為貧困山區捐建公路,無論於情於理,都需要搞一個重要的歡迎儀式,邀請各級領導出席,這也是對人家肖老的一種尊重。

但這儀式是放在縣裡好還是放在鎮裡好,他一時間有些猶豫不絕。要是放在縣裡,愛國僑商為山區百姓捐建公路的事兒就成了縣裡的政績,有市裡縣裡的領導在場,自己這個鎮委書記就會成為陪襯,他著實有些心不甘;但如果是放在鎮上,一來縣裡會有些意見,二來鎮上的各項條件太簡陋,連個招待客人吃飯的地方都沒有。

瞻前顧後地考慮了好半天,他咬了咬牙,最終決定還是放在鎮上,至於活動之後的接待問題,想辦法解決,實在不行就從縣裡臨時雇幾個廚師過來,在鎮政府大院裡開上幾桌。好在有這幾天的時間準備,時間上也來得及。反正資河鎮就是這種條件,想必肖老也不會計較——至於那些一級級的官僚,讓他們來資河鎮「吃吃憶苦飯」也好,也讓他們看看貧困鄉鎮的群眾過得是什麼日子!

跟黃亞龍又打了個電話,敲定了歡迎儀式的具體細節,已經是下午四點多。安在濤本來想留在鎮上,後轉念一想,決定還是回城,親自找孫谷匯報一下這個事情。

回到縣裡,回到家拉著劉彥和竹子去外邊吃了晚飯,然後把她們送回家,又開車去買了兩瓶茅台酒,提溜著就去了孫谷的家。

孫谷其實跟他住在同一個樓上。安在濤是一單元,他是中間單元。孫谷住三樓,上得樓去,安在濤輕輕摁響了孫家的門鈴。

黑色的防盜門很快就被打開了,一個穿著運動T恤短褲、個子挺高、身材很是猛實的十六七歲的少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安在濤一眼,見他手裡提溜著兩瓶酒,似是見慣了來自己家送禮的人,也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冷漠回頭喊了一嗓子,「老媽,又來一送禮的!」

這少年留著平頭,個子高身材又壯,一看就是一個愣頭青。他說完就踢啦著拖鞋走回了客廳繼續看著電視,撂下安在濤一個人站在門口,很是沒有禮貌。

一個艷麗的女人出現在門口,臉上似是還沒有來得及洗去濃妝,那一抹鮮紅濃重近乎詭異的嘴唇,映襯得那張白慘慘的臉龐非常讓人倒胃口。

這女人就是孫谷的老婆趙明慧。趙明慧是縣文化館的副館長,她斜眼掃了安在濤一眼,眼睛落在安在濤手裡的兩瓶酒上,不鹹不淡地道,「你找誰?」

安在濤笑了笑,「孫書記在家吧,我找孫書記。」

「老孫工作很忙,回到家來就要休息,你有什麼事情就跟我說吧——你先進來!」趙明慧面上沒有任何笑容,冷冰冰地側開身讓安在濤走了進來。

「說吧,找我們家老孫啥事?你是縣裡哪個部門的,我怎麼沒有見過你?!」

安在濤臉上雖然掛著淡淡的笑容,但心裡卻著實有些討厭這女人,「呵呵,我叫安在濤,是資河鎮的,找孫書記匯報點事情。」

趙明慧之所以讓安在濤進來,是想要看看安在濤要送的東西是不是只有兩瓶酒,這年頭,進縣委書記的家門找縣委書記辦事,只提兩瓶酒來,這不是扯淡嗎?但耐著性子給了安在濤幾分鐘的機會,見安在濤只是將手裡裝在塑料袋裡的兩瓶酒放在了腳底下,也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又聽說他是資河鎮上的,就不免有些鄙夷。

她剛要說什麼,卻聽她兒子孫剛扭頭來不耐煩地喊了一嗓子,「媽,你囉嗦什麼?我在看足球,別說話!……不就是兩瓶爛酒嘛,讓他趕緊走人就是!」

趙明慧板著臉打開房門,沉聲道,「你回吧,有什麼事情去辦公室跟老孫談……」

安在濤不由有些憤怒。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委書記罷了,怎麼他這老婆孩子牛得跟TMD皇后王子一樣。他面色旋即一沉,突然大聲喊道,「孫書記!」

孫谷正在廁所裡蹲著,聽到外面有人說話的動靜,也沒有放在心上,上家裡來送禮的人太多太多,一般他是不會出面的,由趙明慧出面接待。完了,按照送禮人的「紅包」大小,由他來決定這事兒辦還是不辦、該辦到什麼程度。

同時,他收禮還有一個「三不收」的原則:價值一千塊錢以下的一概不收,煙酒糖茶禮品不收,金銀首飾不收。錢太少他根本看不到眼裡;煙酒之類他又不缺,要這種東西沒用;而金銀首飾處理起來太麻煩,而且容易留下隱患。換言之,他只收「紅包」。

對於他的這種「癖好」,其實在歸寧官場,這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傳說曾經有縣委的某科員不懂規矩,給孫谷送了兩箱茅台——送了也就送了吧,這科員以為自己花了不少錢,孫谷一定會提拔自己了,但等了一年多也沒動靜,就開始心裡有些怨憤,一次無意間在某酒宴上酒後失言說孫谷收禮不辦事。第二天,孫谷就讓他的秘書把這兩箱酒拿到了縣委,放在了縣紀委書記的門口,這行賄的人旋即被紀委查處……當然,這只是坊間的一種傳聞,也不知是真是假。

安在濤的這一嗓子喊的聲音挺大,孫谷馬上就聽出了是安在濤的動靜。他心裡有些訝然,急匆匆提上褲子從廁所裡出來,見真的是安在濤,馬上就浮起虛假的笑容來,哈哈一笑,「我正在方便,我還當是誰,嗓門這麼大,原來是我們的小安書記!」

安在濤微微笑了起來,「沒有辦法,我要是不喊這一嗓子,就見不到孫書記了!」

孫谷瞥了安在濤一眼,心裡突地一凜。

孫谷本來以為,安在濤大大地觸怒了市委書記李雲秋,應該不會有好果子吃,說不定李雲秋一怒之下會報請省委組織部免了他的縣委常委職務,或者最不濟,也給他平調一個清水衙門去掛起來;但結果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李雲秋非但沒有拿安在濤怎樣,反而在今天早上離開歸寧時,用一句不陰不陽的話暗示他,不要主動去跟安在濤過不去。

難道這小子真的大有來頭?可是不像啊,他沒有父親,家裡只有一個當教師的母親——他唯一的靠山就是,他的未婚妻是濱海市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夏天農的女兒。但這算什麼?夏天農在濱海或者有能量,但在這房山,夏天農這三個字屁用不管。不要說李雲秋,就算是孫谷,也不拿他當回事兒。

孫谷心裡一邊想著,一邊走了過來,跟安在濤握了握手,「老趙,這位就是我跟你說起過的,縣委常委、資河鎮黨委書記安在濤同志。」

趙明慧面色微微有些尷尬,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儘管是安在濤是縣委常委,但她的老公卻是歸寧縣委一把手,在這歸寧縣,就是太上皇。她呵呵笑了笑,「原來是小安書記啊,看看,你也不早說,趕快請坐吧!」

孫谷陪著安在濤就往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兒子孫剛不幹了,嘟嘟囔囔地霍然起身,怒沖沖地關掉電視,「真煩人,想看個球都看不安靜!」

望著孫剛踢啦著拖鞋走進自己的臥房,砰的一聲關緊房門,孫谷微微有些尷尬。他這個兒子,這兩年越來越桀驁不馴,加上正處在青春期,叛逆心特別的強,在這家裡,兩口子根本就管不了他。

「看這熊孩子,一點禮貌都沒有。」孫谷聳了聳肩,「哎,小安書記,你還年輕,還沒有結婚生子,你是不知道喲,現在的孩子可真是難管!」

「呵呵,孫書記,這是你的兒子呀,身材高大一看就是一個打籃球的材料……」安在濤隨意敷衍了兩句,孫谷接過話茬嘿嘿笑了起來,「你說得不錯,他是他們歸寧一中籃球隊的主力隊員,不過,你說你打籃球的看什麼破足球……整天彪著電視看這些爛玩意兒,也不知道有什麼看頭!」

……

……

隨意跟孫谷扯了些閒話,安在濤這才轉入了正題,「孫書記,經省委肖書記介紹,南洋愛國僑商肖金豐肖老準備為我們資河鎮捐建一條公路……後天呢,肖老準備來鎮上實地考察,我們鎮黨委的意思是,想要搞一個歡迎儀式,我今天來特地向孫書記請示一下,您看合適不合適?」

「肖書記?!省委肖書記?!」孫谷聞言立即一怔,繼而面色漲紅非常震驚地望著安在濤,「小安書記,你說是肖書記親自介紹的愛國僑商要來捐建公路?」

安在濤淡淡一笑,點了點頭。

孫谷腦海裡有了瞬間的短路和空白。他沒有想到,資河鎮修路的事情竟然驚動了省委肖書記。這個小子他究竟是什麼人哪,怎麼折騰出來的動靜越來越大——之前有個交通廳長,現在竟然——竟然又直接扯出了省委肖書記!

省委的肖書記啊——這小子會不會是在瞎說或者拉大旗作虎皮呢?不,不,他不敢。敢拿省委肖書記做「幌子」,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他相信安在濤沒有這個膽子。不要說安在濤,就是李雲秋,也不敢在涉及肖書記的事情上「胡言亂語」。

領導就是領導,到了一定高度、一定層次的領導,在官場上,那就是一座巍峨的高山,令人神聖不可侵犯。

「小安書記,你沒有跟我開玩笑吧?」孫谷長出了一口氣,「這個玩笑可開不得!」

「孫書記,我怎麼會開玩笑?這事千真萬確,沒有半點虛假。我剛才剛剛跟肖老的助理黃亞龍先生通完電話,肖老決定後天就來資河鎮。」安在濤呵呵一笑,順手接過孫谷遞過來的中華煙,用打火機給孫谷點上,然後自己也點上。

孫谷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來,沉吟了一會,猛然揮手道,「小安書記,你可是給我們縣裡立下大功了!這樣一個愛國僑商來我們縣裡投資,是一件大事!嗯,小安書記,我完全同意你們的想法,歡迎儀式不僅要辦還要隆重一些!小安書記,由你來負責儀式的組織,如果有什麼需要,縣裡一應支持,我會讓縣委辦主任童洪剛協助你工作!」

頓了頓,孫谷又道,「這樣,我們分頭行動,你留在縣裡組織儀式,安排接待——我馬上會通知夏縣長和童洪剛以及縣委縣府的有關部門,無論是你小安書記需要什麼,縣裡都一力支持!總之,這事兒,一定要辦得漂漂亮亮的!」

安在濤心裡冷笑,但臉上卻是微笑著,「好,既然這樣,孫書記,我就先回去了,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我會提前跟孫書記請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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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在濤走後,孫谷猶豫了一會,還是親自給市委書記李雲秋打了一個電話過去。畢恭畢敬地向李雲秋請示了半天,他的本意是想要邀請市裡領導也出席這個活動,但李雲秋卻不鹹不淡地道,「既然有愛國僑商來你們縣裡投資,這是好事。不過,市裡領導工作都很忙……只是一個鄉鎮的修路嘛,也不是什麼大事,有你們縣裡的領導出席,就給夠他面子了!」

孫谷有些失望地掛掉電話,又撥通了縣長夏庚的電話。兩人在電話裡溝通了一會,他又給縣委辦主任童洪剛打了一個電話,吩咐他立即跟小安書記聯繫,盡全力配合小安書記把這次接待活動搞好搞圓滿。

……

……

房山。

李雲秋放下手裡的電話,長出了一口氣,眼前一會浮現出安在濤那張英挺得讓她迷離的面孔,一會又浮現出劉彥那張冷艷憤怒的俏臉。

她咬了咬牙。這樣的活動她出席也可,不出席也可,無關緊要。或者,她不出席,也可以派一個副市長過去充充市裡的面子。但她剛剛被劉彥「羞辱」了一頓,哪裡還想再見到安在濤和劉彥,因而一接到孫谷的電話,她下意識地就直接拒絕了。

她慢慢走出了書房,走到陽台上望著遠處已經有些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心頭充斥著複雜、難堪、羞憤和怨毒之類種種負面情緒。她不甘認輸,但卻又無可奈何。理智告訴她,要保持冷靜,不要再去捅這個馬蜂窩。

劉彥的祖父雖然已經離休,但這樣的軍中開國將領在中央的影響力是無比巨大的。現任中央高層領導裡面,有不少都是他的戰友甚至是部下,而就算是在全國各地,尤其是在軍中,也有不少劉家的「門生故吏」和沾親帶故的「世交關係」——她知道,像這樣的紅色權貴,他們不僅是一個個體,還是一個整體,可謂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惹上一個就有可能惹上一群。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李雲秋所惹的起的。縱然是她身後的靠山,恐怕面對京裡的劉家也會有些感覺非常「棘手」,就算他不怕劉家,也不會原意惹上這種大麻煩。某種意義上說,這樣從槍林彈雨裡走出來的老革命老同志,就算是中央領導也會給幾分面子,更何況是地方領導。

正在思量間,她的手機突然響了。抓起手機來,裡面傳來省委書記張曉明的聲音,「房山市委的李書記嗎?嗯,我是省委辦公廳的張曉明——剛才省委肖書記指示,他後天要去歸寧縣資河鎮出席愛國僑商肖老捐建公路的儀式,請李書記做好準備。」

第181章 突發事件與焦煌停職

李雲秋心神劇震。接完張曉明的電話,她慢慢扣掉手機,沒有任何的怠慢,趕緊打了幾個電話出去,吩咐市委辦立即下通知,當即臨時緊急召開市委常委會,研究部署肖書記去歸寧參加活動的安全保衛和接待等工作。

省委書記居然要來親自出席——這麼一來,這就不再是資河鎮一個「人」的事情了。李雲秋在常委會上指示,明天一早,房山市副市長吳國錦率市直有關部門負責人立即趕赴歸寧,會同歸寧縣委縣政府和資河鎮黨委政府方面,一起高規格高等級地組織這次活動。同時,指示房山武警和公安部門立即行動起來,做好肖書記在房山境內的安全保衛警戒工作。

安在濤是在當天晚上十點多知道這個消息的。第二天一早,不到8點鐘,縣委常委擴大會議在孫谷的召集下召開,公安、武警、國家安全、宣傳、媒體等相關單位領導也列席了會議。會上,孫谷進行緊急動員部署,要求各部門立即展開相關準備工作。常委會還沒有結束,上午9點多,房山市副市長吳國錦率市裡的工作組趕到,半路參加了會議。

孫谷掃了眾人一眼,沉聲道,「同志們,事情緊急,時間有限,我們必須要長話短說了。現在,歡迎吳國錦副市長為我們做重要指示。」

吳國錦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什麼官話套話,直截了當地朗聲道,「同志們,省委肖書記親自來歸寧縣資河鎮參加活動,這是對於房山人民群眾的關懷,是對於我們市縣鎮三級黨委政府的巨大信任,同時,也是對於我們三級黨委政府接待服務保障能力和安全保衛水平的一次重要考驗。圓滿完成這次接待任務,意義重大……我受市委李書記委託,帶市直相關部門負責人組成工作組,緊急趕赴歸寧來,就是為了配合你們做好這項工作!同志們,從現在開始,我與市直各部門的領導就都留在歸寧,手機24小時開機,你們有什麼難處、需要什麼,都要立即給我們提出來,我們能解決的一定會解決,解決不了的立即匯報李書記請市領導協調解決!總之,目的就只有一個,順利完成這次任務,讓省委放心,讓全省人民放心!」

「同志們,組織上考驗我們的時刻到了,在這裡,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希望大家都能瞪起眼睛來,接待工作務必要高標準嚴要求、務必要全面細緻、務必要不出一點紕漏——如果在這個關鍵時刻,誰要給我們房山掉鏈子拖後腿,市委市政府就扯掉誰的鏈子!誰要砸了我們房山的鍋,市裡就砸了他的碗!」

吳國敬的神色非常的嚴肅,他緩緩站起身來,望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孫谷,「孫書記,市委市政府相信你們縣委班子是一個堅強有力的班子……」

孫谷趕緊起身朗聲表態道,「請市領導放心,我們一定不會辜負市裡對我們的信任和期望!同志們,按照剛才市領導的指示要求,以及我們在會上的安排部署和工作分工,大家立即分頭行動起來吧!遇到什麼難題和問題,立即打電話向我匯報!」

與會領導匆匆散去。安在濤剛要離開,吳國錦突然微微一笑,瞥了他一眼擺了擺手,「小安同志,你留一下!」

安在濤一怔,但還是笑著走了過來,「吳市長!」

「小安同志,這一次肖書記來非同尋常,我們一定要高度重視起來——嗯,市裡的同志也好,縣裡的領導也罷,其實說白了都是給你們資河鎮黨委政府做後勤保障的,這場戲的主角還是由你們來唱,我臨來之時,市委李書記親自交代給我,要我轉告你,這是組織上對於你以及你們黨委政府一班人的一次考驗,能不能交出一份讓組織上滿意的答捲來,就看你們這一次的實際行動了!」

吳國錦笑了笑,伸出手來,「小安同志,有沒有信心?」

「呵呵,吳市長,我們資河鎮黨委政府一定不會辜負市委市政府和縣委縣政府領導的期望和信任,一定會努力工作,請領導放心!」安在濤也伸出手去,跟吳國錦軟綿綿的大手握了一握,旋即鬆開。

……

……

安在濤急匆匆地走出縣委辦公樓,童洪剛已經等候在樓底下。見了安在濤,童洪剛立即迎了過來,笑道,「安書記,從現在開始,我就暫時接受您的領導了,你有什麼吩咐,我們縣委辦立即落實!」

安在濤笑了笑,「活動儀式現場的組織和佈置,由我們鎮上來做就可以了……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活動現場的安全保衛工作以及活動之後的後勤服務工作。嗯,童主任,現在有兩項工作需要你立即落實,第一:協調縣公安武警部門,對活動當天的安全保衛工作進行研究部署,制定出一個全面可行的方案來,方案出來後立即報縣委孫書記和我;第二,做好兩手準備,制定兩套後勤保障方案……一方面,在歸寧賓館安排好領導們的就餐,另一方面,如果省市領導同意留在鎮上用餐的話,我們也不能抓瞎。嗯,由你負責臨時雇幾個廚師、購買相關材料提前送到鎮上去……我的手機隨時開著,你有什麼問題,隨時給我打電話。」

童洪剛點了點頭,知道時間有限,也顧不上跟安在濤寒暄,立即匆匆上了樓,去安排起來。

安在濤歎了口氣,心道:你堂堂一個省委書記跑來幹什麼呀?平白無故地給下面增添了這麼多的麻煩!他本來是想要搞一個歡迎儀式暨愛國僑商捐建公路的啟動儀式,一來尊重肖老,二來也算是一種宣傳,無論是資河鎮還是自己本人,都需要這種正面的宣傳。可誰想,肖作年肖書記也「摻和」了進來,本來很簡單的一個活動就變得非常複雜,具有了某種政治性色彩,讓市縣兩級領導都誠惶誠恐不敢怠慢。

當然了,凡事都有利弊兩面。肖書記的這次出席活動,在某種意義上說,無論是對於資河鎮今後的發展,還是對於安在濤個人的仕途陞遷,都會起到某種無形的巨大影響力和推動力。

安在濤明白,肖書記這是在給自己本家的長輩肖老一個面子,但在市縣兩級領導眼裡,這卻是發出了省委肖書記對小安書記高看一眼的某種信號。這是一種陰差陽錯的美麗誤會,安在濤自然不會去做什麼解釋,左右這種「誤會」與他沒有什麼壞處。

他仰天看了看天,火辣辣的烈日正高懸在當空。天色非常悶熱。他順手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突然,他想起今天是6月29日——後天,也就是1999年的7月1日,股市會展開新一輪暴跌。

他暗暗叫了一聲僥倖,他差點就忘了這茬。要是真忘了,原本已經唾手可得的300多萬就又打了水漂,被深度套牢在股市中了。自己走不開,劉彥在家養傷,身體還沒有完全好,自然是不能再讓劉彥去幫自己——想了想,他馬上就掏出手機來給路兵打了一個電話。

陽光生態農業發展有限公司成立以後,路兵作為民泰集團的少掌門,自然是不可能常駐在歸寧,他委託了一個副總帶著一班人常駐歸寧,處理公司的事務。當然了,現在公司的業務還沒有真正展開,目前還是處在一個理順關係、籌建運作的初期階段。

「路兵,你幫我處理一下我的股票……」安在濤匆匆在電話裡說完這事,路兵頓時有些驚訝,「哥們,現在股市正在火爆著呢,天天都在上漲,你怎麼在這個時候要退市呢?」

「你不要多問了,反正,你盡快趕過來——我的賬戶交易卡以及密碼等都在劉彥那裡,你必須要在明天上午分批全部給我拋售出去——嗯,路兵,我也沒法跟你解釋什麼,如果你相信我的話,把你的股票也拋了吧,再不跑,後天肯定是暴跌。」安在濤沒時間跟路兵細談,「我要掛了,明天省委肖書記要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就不給你細談了——記住,一定不能忘記了幫我拋售掉!」

安在濤掛了電話,立即鑽進自己的車裡,想馬上趕回鎮上。但他剛剛鑽進車裡,手機就又響了起來,他一看是梁茂才辦公室的電話,就接了起來。

「我是安在濤。」

「安書記,發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很突然啊。昨天下午3點,鎮上聯中有4名初中學生因發熱、噁心、嘔吐、腹痛、腹瀉等症狀而到鎮醫院就診,隨後,因同樣症狀的學生陸續入院,到昨天晚上8點,發病學生增加到64例……」梁茂才聲音非常焦急,「今天一大早,聯中的校長才報告了鎮裡,我立即請示了張副書記,張副書記說讓我馬上向您匯報!」

安在濤眉梢一跳,倒吸了一口涼氣。暗暗罵道,怎麼在這種關鍵時刻給自己添亂子!

安在濤壓制住怒氣,沉聲道,「是食物中毒還是傳染病?醫院那邊有沒有消息?」

「安書記,目前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孫副鎮長正在鎮醫院裡守著呢。」

「……」聽手機那頭的小安書記居然爆了一句粗口,梁茂才心裡一顫,知道安在濤是真的憤怒生氣了。

「這麼嚴重的事件,聯中怎麼不連夜向鎮裡匯報?那個聯中的校長姓什麼?他還想不想幹了?」安在濤咬了咬牙,「老梁,明天肖書記要來參加活動,這事關重大馬虎不得,你還是主要撲在這件事情上,你馬上轉告孫鎮長,由孫鎮長全權處理聯中學生發病的事情!」

梁茂才應了一聲,就掛掉了電話。

屋漏偏逢連夜雨啊!安在濤坐在車裡也沒有發動車,面色陰沉地沉吟了十幾分鐘,孫曉玲就打過電話來。聽完孫曉玲的匯報之後,他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是食物中毒而不是傳染病,要是傳染病,明天的活動就必須要取消了。

「安書記,初步診斷是食物中毒,很多學生經過鎮醫院用慶大黴素、氟□酸治療,已經基本止住了腹痛和發燒……」孫曉玲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疲倦,她這兩天忙著工作根本就沒有休息好。本想今天上午在辦公室裡迷糊一小覺,結果又出了學生群體住院的事件。

「好,很好,孫鎮長,你趕緊讓鎮醫院竭盡全力治療學生,我馬上向縣委匯報,請求縣醫院的支援!」安在濤急急道,「還有,你馬上讓派出所把聯中的校長,還有聯中食堂的負責人都給我控制起來,我馬上就趕回鎮裡。」

安在濤扣掉電話,打開車門,再次走上了縣委辦公樓,敲門進了孫谷的辦公室。孫谷正在辦公室裡跟吳國錦閒聊,突然見到安在濤,不由一怔,「小安同志,你怎麼還沒有走?」

安在濤勉強笑了笑,掃了吳國錦一眼,低低道,「吳市長也在啊——孫書記,您昨天答應我的事情……」

孫谷一怔,心道我昨天答應你什麼了?但他看到安在濤向自己使了一個眼色,也就明白他似乎是有話想要跟自己單獨說。孫谷旋即哈哈一笑,「哦,你原來說那盆君子蘭啊,好你個小安同志,現在還忘不了這個!吳市長你稍待,我去去就來——走吧,小安同志,跟我來我讓你端走就是!」

吳國錦是何許人也,他焉能看不出這兩人是有話想要避開自己談,他心裡冷曬,嘴角抽動了一下,不過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孫谷帶著安在濤來到隔壁市委辦主任童洪剛的辦公室。童洪剛正在打電話,突然見兩位領導走了進來,趕緊掛了電話,知趣地就要離開。但安在濤卻擺了擺手,「童主任就留下吧——孫書記,有一件突發的事情,我必須要向您匯報。」

孫谷皺了皺眉,「怎麼回事?你趕緊說!」

「孫書記,我剛才接到鎮裡的報告,說是昨天下午資河鎮聯中有64個學生發生食物中毒住院……目前,鎮醫院正在緊急治療,鎮裡請求縣醫院派出醫療隊支援!」

安在濤的話剛一說完,孫谷的臉色馬上就變了,他一把抓住安在濤的胳膊來晃動了兩下,煩躁地道,「你們是怎麼搞的,怎麼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這種事情?哎,真是煩人……童主任,你馬上通知縣醫院和衛生局,還有教育局,趕緊都給我派人立即趕赴資河鎮!小安同志,你也抓緊時間回去,盡量要在明天肖書記來之前,把這事兒給我平息了!」

「等等,這事兒一定要記住不能擴散出去……尤其是不能讓市裡領導知道這個事情……」孫谷擺了擺手,聲音很是陰沉,「小安同志啊,現在是特殊時期,這事兒絕對不能擴散,你明白我的話嗎?」

安在濤點了點頭,匆匆離去。這種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看怎麼處理了。如果只是普通的食物中毒,經過醫院治療之後事件就會平息——可一旦出現危重病例甚至是出現學生死亡,這事件就會迅速升格成公共事件。不要說鎮裡,就是縣裡,也不敢遮掩,當然也遮掩不住。

……

安在濤飛車直奔資河鎮。上午11點多,他終於趕回了鎮上,匆匆開車去了鎮醫院,在門口停下車,他就大步走進了醫院,眼前出現了一幕學生和家長扎堆輸吊瓶的「壯觀」景象。

因為鎮醫院的病房不夠用,在醫院的院子裡邊,在樹與樹之間扯上繩子,學生們就在外邊邊拉上長凳子,並排坐著掛診。而且還有一些學生找上一棵小樹,掛上一瓶水輸液,有的一棵小樹則掛了兩三個在那輸液,嚴重些的就一個人躺一個病房,症狀輕一點的就兩三個學生一個病房。

醫生護士們來回穿梭,忙得不可開交。

不多時,孫曉玲帶著老路、小路等人也趕了過來,看見安在濤,孫曉玲緊皺的眉頭緩了一緩,匆匆過來招呼了一聲,「安書記!」

「孫鎮長,情況怎麼樣?」安在濤望著眼前的場景,皺了皺眉,「醫院怎麼說?小路,你去把醫院的院長給我叫過來!」

「安書記,學生們的病情基本上已經穩定住了,相信只要打打抗生素和消炎針,應該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了。而其他學生,從目前來看,暫時還沒有發現病發不適的現象。」孫曉玲歎了口氣,「安書記,我初步調查了一下,看來是因為學校食堂給學生們吃了過期的奶油夾心蛋糕的緣故。」

說著,孫曉玲遞過來一個奶油夾心蛋糕的外包裝袋子。安在濤接過來掃了一眼,見上面的生產日期是1999年4月中旬,保質期是一個月,也就是說,昨天中午食堂分發給學生吃的蛋糕是過期將近一個月的東西。

炎炎夏季,食物過期了一個月!安在濤憤怒地將手裡的包裝袋攥緊,狠狠地扔在了地上,沉聲道,「馬上讓聯中的校長來見我——不,孫鎮長,我們一會趕到學校去看一看。」

「安書記!」不遠處,鎮醫院的院長馬元敏穿著白大褂跟在小路屁股後面小跑了過來,「安書記,您來了!」

「馬院長,情況怎麼樣?」安在濤來不及跟馬元敏細說,匆匆擺了擺手,「馬院長,你務必要全力救治病發的學生——再有一會,縣衛生局、防疫站和縣醫院的同志們就要來支援你們,希望你們全力以赴地工作,不能讓一個學生出現意外!」

……

……

安在濤正要帶著孫曉玲等人離開,先是有幾個學生家長發現了安在濤,接著,大部分的學生家長們都迅速地圍攏過來,將安在濤團團圍住,群情激奮地要求鎮上嚴肅查處學校和學校的食堂。

人群亂糟糟地,周圍全是揮舞的手臂。安在濤眼前一陣暈眩,歎了口氣。小路大喊了一聲,「鄉親們,你們放心,安書記一定會給大家做主的!現在,安書記要去學校查看情況,鄉親們還是先讓開吧!」

「小路,你先一邊呆著去,我們要跟安書記說說。」一個40多歲的漢子擠進人群,一把抓住安在濤的手來,狠狠地握了一握,或許是因為心情緊張和憤怒,他握住安在濤的手非常用力,讓安在濤忍不住皺了皺眉。

「安書記,您是鎮裡最大的領導,你倒是說說看,憑什麼學校食堂要給俺們孩子吃過期的東西?孩子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俺們定然不算完!」漢子嚷嚷道。

「是啊,安書記……還有,我們早就有意見了。他們學校的食堂的伙食太差,但是交錢卻不少……」

「安書記,承包食堂的就是你們鎮上幹部的親戚,他們黑了我們的錢也就算了,還給孩子吃這種豬都不吃的東西,他們這是喪盡天良啊!」

「安書記,您要是不管,俺們就聯合起來去縣上上訪,一定要討一個公道!」

學生家長七嘴八舌地嚷嚷起來,有些甚至還在大聲罵娘。安在濤深吸一口氣,使勁從剛才那個漢子的手裡抽出手來,大聲喊道,「鄉親們,大家冷靜一點,先聽我說兩句……我來鎮上時間不長,最近一直在忙著為鎮上修路和招商引資的事情,確實沒有顧上學校……出了這樣的事情,我深感痛心,在這裡,我代表鎮委鎮政府,向大家道歉!」

安在濤深深鞠了一躬。人群漸漸安靜下來,數十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安在濤。

「鄉親們,我在這裡向大家表個態,鎮黨委馬上就會對這一事件進行徹底調查,一定會在今天給大家一個交代!如果事情真的像大家所說的這樣,鎮黨委絕對會嚴肅查處絕不姑息!」

「此外,鎮黨委鎮政府非常關心孩子們的病情……鎮醫院全力救治,縣醫院和衛生局、防疫站的工作組也馬上就要趕到鎮裡,請大家放心,孩子們一定會安全無恙得到及時的醫治!我代表鎮委鎮政府向鄉親們承諾,這一次孩子們看病治療的費用由鎮上全部承擔,不需要鄉親們花一分錢!大家放心,如果鎮上拿不出錢來,你們就唯我安在濤是問!」

「在這裡,我懇求鄉親們保持冷靜……我可以跟大家說一聲,鎮上的修路問題已經解決,經過省委肖書記的介紹,南洋愛國僑商肖老決定為咱們鎮上捐建一條公路……」安在濤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氣,「鄉親們先去照顧孩子們,我現在馬上就去聯中調查,最多在晚上,我就給大家一個交代!」

……

……

站在資河鎮聯中門口,望著破舊院牆上長滿的青草,以及那有些破敗的校門,安在濤久久地沉吟著遲遲沒有進門。孫曉玲和老路等人有些狐疑地望著他,也沒敢再說什麼。自從出了鎮醫院,安在濤的神色陰沉地就能掐出水來,充分暴露了他內心的巨大憤怒。

雖然出了群體性的食物中毒事件,但大多數學生還在上課,校園裡靜悄悄地。還有幾天就要考試放暑假了,學生們正在緊張地複習中。

安在濤的目光順著校門投射進去,操場上長滿了雜草,籃球場上的水泥地已經開裂,籃球架因為年久失修有些歪斜,一排排的平房教室在火熱的陽光下靜靜地佇立著,安在濤眼前突然一陣頭暈目眩,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聯中的校長孫繼亮帶著幾個副校長、教務主任之類的校領導匆匆跑出校門來,望見安在濤陰沉的臉色,孫繼亮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他本來在鎮醫院裡照應學生,但差點被憤怒的學生家長們給揍上一頓,這才悻悻地離開鎮醫院回到了學校裡。

「孫繼亮,你到底是怎麼搞的?這麼多學生食物中毒……你這校長還想不想幹了?」老路狠狠地瞪了孫繼亮一眼,他跟孫繼亮私交不錯,見他捅了這麼大的一個簍子,又正處在省委書記和愛國僑商來鎮上的前一天,不由暗暗為他捏了一把汗。

「安書記……」孫繼亮有些無語。出了這種事情,他責無旁貸,面對這個新來的小安書記,他真的是無話可說。事情已經基本查清楚了,就是食堂給學生們吃了過期的蛋糕導致食物中毒。承包學校食堂的老闆焦年剛已經被資河派出所帶走——作為一校之長,他焉能脫得了干係?

「去食堂看看。」安在濤擺了擺手。

孫繼亮一行人趕緊領著安在濤等人去了食堂餐廳,進了後面的製作間一看,安在濤心裡的怒火就更旺盛了。

製作間裡面積約80m2,倉庫、飯菜加工、住宿等混在一起。上面即無天花板,也無防蠅防塵防鼠設施,更沒有冷藏設備,視野中隨時可見有好幾隻蒼蠅。地面凹凸不平,有積水。購進的大米、生菜等原料隨地堆放。

而食堂之外,周圍的排水溝也未加蓋,有積水和吃剩的飯菜等,臭氣逼人,內外環境的衛生狀況非常非常差。

……

……

孫繼亮讓安在濤清冷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裡抖顫,他猶豫了一下,「安書記,各位鎮領導,學校出了這種問題,我作為校長,難辭其咎,我願意接受組織上的調查和處理。」

安在濤冷哼了一聲,「處理是肯定要處理你——我且來問你,這承包食堂的焦年剛是哪位鎮領導的親戚?我再來問你,學校食堂為什麼不辦衛生許可證?這些工人連個健康證都沒有……」

孫繼亮沉默了一陣,苦笑了一聲,「焦年剛是焦鎮長硬是安排進來的,我們學校也沒有辦法。至於衛生證,這的確是我的錯,我本來以為我們這裡天高皇帝遠的,還辦那個幹什麼,也是白花錢……」

安在濤仰天望著火辣辣的烈日,又扭頭掃了孫繼亮一眼,「你先停職接受處理吧。孫鎮長,這事兒由你和張副書記來處理,現在是下午兩點鐘,我希望你們能在一個小時之中給我寫出一個大體的調查報告同時拿出鎮裡的初步處理意見來,我要馬上向縣委匯報!」

……

……

食堂老闆焦年剛被派出所扣押起來,正在接受審訊,聯中校長孫繼亮以及兩個副校長全部停職接受調查。鎮聯中學生食物中毒事件的調查概況以及鎮上拿出的初步意見,孫曉玲都以書面的形式交到了安在濤的案頭上。

「安書記,暫時就這樣了。縣教育局、衛生局和防疫站以及公安局的同志組成的聯合調查組正在進一步調查,縣醫院派了十幾個人的醫療分隊已經趕到,學生們的病情基本控制住,家長的情緒也穩定下來。」孫曉玲歎了口氣,「要是沒有事情的話,安書記,我就先去鎮醫院守著了!」

「辛苦孫鎮長了,你先去吧,我馬上就向縣委匯報。」安在濤溫和地笑了笑。等孫曉玲走後,安在濤眼前馬上就浮現起焦煌那張「心不甘情不願」的臉龐來,他心裡冷笑一聲,狠狠地將手中的簽字筆扔在了辦公桌上。

鎮上群眾普遍貧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錢來供孩子上學本就不易,但就是這樣的血汗錢,也有人貪心不放過,實在是令他氣憤之極!難怪小路剛才說,學校的很多家近的學生本來是不想在學校吃飯的,但是因為學校強制他們交錢中午在學校吃飯——原來是這樣!很顯然是焦煌利用權力「脅迫」學校,學校才出台校規以學習緊張為由,強制學生一律在焦年剛承包的學校食堂吃午飯。

想了想,安在濤抓起桌上的電話,立即撥通了孫谷的電話。將調查的結果大體說了一遍,然後將鎮裡拿出的處理意見也給孫谷說了一說,然後他就沉默不語,等著孫谷表態。

孫谷有些猶豫。雖然焦煌不是他真正的心腹,但這些年焦煌也給了他不少好處,真要處理他,孫谷難免有些猶豫。

安在濤見他猶豫,不由就加了一把火,「孫書記,目前群眾的情緒非常不穩,明天肖書記就要來了,萬一……我認為,這起事件必須要盡快平息,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孫谷聞言咬了咬牙,沉聲道,「好。小安同志,我完全同意你們鎮委鎮政府的集體意見——這樣吧,暫且先讓焦煌停職檢查,等上級領導走了之後,我們再召開常委會研究處理!」

……

下午4點多,孫曉玲代表鎮黨委政府向學生家長通報了這起事件的初步處理結果:免去校長孫繼亮和兩個副校長的職務接受處理,承包學校食堂的焦年剛被警方拘押正在接受審訊,鎮長焦煌——經報請縣委批准,他暫時停職反省接受組織調查。

見自家的孩子經過治療基本沒有大礙,又見小安書記雷厲風行動了真格的,不僅免了校長孫繼亮,還拿下了涉案的鎮長焦煌,這些學生家長心裡的怨氣就漸漸地平息下來,有些輸了吊瓶接受檢查後無礙的學生,已經開始陸續回家休息了。

而鎮上機關內部,對於安在濤的雷霆手段都感到了異樣的森寒和震驚。焦煌畢竟是縣政府任命的鎮長,雖然目前只是讓他停職檢查,但誰都知道,焦煌已經完了。這似乎意味著,資河鎮已經徹底遠離了焦煌時代,而大步走向了小安書記時代。

焦煌停職,梁茂才心裡非常興奮。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似乎就要來了。因而,他更加賣力地工作,整整一個下午,他忙得連軸轉,一邊跟縣裡來的人協調,一邊指揮著鎮裡的工作人員,將鎮政府後面的小廣場佈置得花團錦簇彩旗飄飄。他甚至還從縣裡請來了一個專門從事會場活動經營的小公司,對會場進行了更加「專業」的「包裝」設計。

別看佈置個會場,其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主席台,領導的坐席該怎麼排,標語橫幅彩旗,甚至還有主席台上的領導桌簽……事項很多很雜很瑣碎,也就是梁茂才這種心細如髮且服務意識很強的人才能勝任,要是讓別人來做,沒準就會丟三落四。

5點左右,孫谷帶著童洪剛等人趕到鎮上,親自在會場上轉了一圈,見一切簡樸中透著隆重,井井有條面面俱到,也很滿意。孫谷走後,安在濤就把梁茂才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老梁,明天我們要做兩手準備。第一,我們準備讓領導們在活動結束後趕回縣裡吃飯;第二,在我們鎮上就地解決……」

「嗯,安書記,您放心,我已經跟縣委辦的童主任商量好了,如果領導們在縣裡就餐,就由童主任負責;如果領導們肯賞臉留在我們鎮裡,就由我來安排!我們鎮政府大院裡可以安排5桌,我估摸著接待一些部門領導和工作人員等應該是足夠了。縣裡調來的廚師都來了,各種肉食蛋蔬都準備完畢,只要您一聲令下,在40分鐘之內,我就能保證上齊菜!」梁茂才滔滔不絕地說著,臉上微微露出幾分疲倦之色。

安在濤掃了他一眼,心道這人的確是一個人才,只要「控制」的好,不失為一個有力的膀臂。他溫和地笑了笑,扔過一支中華煙,「老梁,辛苦了,來抽顆煙歇會!」

梁茂才嘿嘿一笑,「安書記這裡有好煙,我早就想來混混抽呢。安書記,我還有件事情,要向您匯報。」

「哦,你說。」

「安書記,我們鎮上就這樣的條件,想來,領導們也會理解我們。但是,我覺得,省委肖書記、肖老還有市裡縣裡的一些個主要領導,如果也在露天院子裡吃飯的話,似乎也顯得我們有些怠慢領導!您看能不能這樣,我在我家裡,讓我婆娘準備一桌豐盛的家常菜,做一些我們山裡的野味,一來讓領導們嘗嘗鮮,二來也算是領導親民深入百姓家裡慰問了,您看……」梁茂才小心翼翼地說著,一邊看著安在濤的臉色。

安在濤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梁茂才的肩膀,「好,很好的主意。嗯,老梁,你做好準備,明天我一定請肖書記等領導去你家裡吃一頓農家飯!實在不行,弄一個廚師過去幫幫嫂子!」

梁茂才大喜過望,「謝謝安書記信任,我一定做好這件事,一定要讓領導滿意,為我們資河鎮爭光!」

……

突然接到被停職的消息,焦煌當時就又驚又怒又惶恐,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趕緊跟張奎通了一個電話,得知是焦年剛搞出來的事情,不由在電話裡就罵開了娘。掛掉電話,他在自家的客廳裡走來走去,一邊痛罵焦年剛的祖宗八代,一邊咒罵張奎。他跟張奎本是一派,但鎮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安在濤趁機向他發難,這狗日的張奎竟然不提前給自己打個電話!

但現在,他就是罵破天也無濟於事了。資河鎮聯中學生食物中毒事件,他肯定脫不了干係。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被縣委縣政府一個紅頭文件給徹底免去職務,甚至還有可能……想到這裡,他一陣後怕。

趕緊取出家裡的存折來,背著老婆就出了門。等他趕到孫家的時候,孫谷還在歸寧賓館跟市裡來的領導商量明天的活動安排,只有他的老婆趙明慧在家。

焦煌跟趙明慧也算是老熟人了,見焦煌來趙明慧自然心裡明白他是來幹什麼。這是一個貪婪的女人,說起來,孫谷之所以收受賄賂,與趙明慧有著很大的關係。見趙明慧收了自己厚厚的一個紅包,焦煌心裡稍微平靜了一點。只要孫谷保他,他還有機會調到別處去任職。可如果孫谷不保他,他就死定了。

但趙明慧卻沒有想到,孫谷晚上回來聽說她收了焦煌一個紅包,卻歇斯底里地罵了她一通,逼著她當時就要把焦煌叫回來退了紅包。但俗話說肉包子打狗只能是有去無回,紅包到了趙明慧的手裡,想要讓她「吐」出來,那比割她的肉還難受。

第182章 省委書記很生氣

趙明慧自然是不可能退回焦煌的紅包,整整一個晚上,都在纏著孫谷給焦煌想想辦法。

明天省委肖書記要來參加活動,孫谷本就有些心神不寧,又被趙明慧糾纏,心煩意亂之下,就穿上衣服怒沖沖地出了家門,乾脆去歸寧賓館開了一個房間,就在吳國錦的隔壁。

第二天一早,房山市、歸寧縣以及資河鎮三級黨委政府就處在了臨時緊急的「戰備」狀態中。資河鎮的活動因為省委書記的出席,就沒有確定什麼明確的時間——肖書記什麼時候到,就什麼時候宣佈開始。

高速公路房山服務區的出口處,道路兩邊扯起了兩條巨大的橫幅,上面寫著「歡迎省委肖書記蒞臨房山檢查指導工作」,好幾輛準備護駕和引路的警車停在一側,警燈不住地閃爍著。而另一側,是清一色黑色的政府公車——李雲秋帶著房山市委市政府的所有頭頭腦腦,從8點多就開始迎候在這裡,一直焦急地向天南的方向張望著。肖作年雖說要來,但也沒有給出一個具體的時間來,但想來他要來參加活動必定是一早就出發,否則時間上也來不及。

省委書記、省長這樣的省部級高官,在古時被稱為封疆大吏,位高權重,到了這樣的高位上,其實才算是真正摸到了從政的門檻,這就是官場中常說的「搞政治」。在省部級之下,只能是「做官」罷了。

肖書記是閩南人,大學畢業後在燕京一家大型國有企業工作,後擔任了這家企業的黨委書記。再後來,他因為理論水平高,被調入中央某部委工作,得到了一位中央領導的賞識,擔任了這位中央領導的秘書。從「小秘書」——專職秘書,到「大秘書」——專門從事黨內理論研究的副部級領導,他用了將近20年的時間。

兩年前,肖作年跟中央領導同志提出,要求到地方工作。主要是在上面飄得久了,人也上了年紀,就想做點具體的工作,所謂的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為自己的仕途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由此,也就有了如今的東山省委肖書記。

與很多省的一把手相比,肖書記思維敏捷、理論水平高、性格剛毅,講求實際,行事非常低調。來東山兩年,媒體上關於他的報道並不多。

多數領導幹部出行,前呼後擁屬員批量陪同,大批媒體記者從行是必須和必要的,但肖作年卻不然,他外出檢查工作或者是下基層調研,只會帶上區區幾個工作人員,一般是秘書張曉陽,外加省委辦公廳的一個副主任。頂多,會有一個省委副秘書長陪同。當然,必要的警衛人員還是要有的。

這一次自然也不能例外。早上6點左右,跟隨肖作年一起出發的不外乎是秘書張曉陽,張曉陽坐在肖書記座駕的副駕駛位置上,後面是肖作年和肖金豐。而肖作年座駕之前,是省公安廳派出的兩輛開道和警衛越野車,後面則是一輛麵包車,省委辦公廳副主任董賢起帶著十幾個媒體記者人員坐在上面。

昨天在安排今天的活動時,張曉陽習慣性地沒有通知媒體,因為肖書記出行一般不喜歡帶記者。但到了下午,肖作年卻主動問了一句:「小張啊,有沒有通知媒體啊?」

見張曉陽有些發愣,肖作年呵呵一笑,「小張啊,這番不比往常……我們必須要給前來捐建公路的愛國僑商肖老一個面子嘛,人家做了好事善事,我們不給人家宣傳一下怎麼成?」見肖書記這樣說,張曉陽旋即釋然,趕緊通知省委宣傳部,立即安排省內各大媒體人員從行。

東山日報作為省委機關報,省委出行又是頭一回主動要求記者隨行採訪,哪裡還能不重視。報社派出了兩個文字記者和兩個攝影記者,都是報社的業務骨幹,經常跟省領導下基層的人。而東山晚報也不例外,派出了兩個文字記者一個攝影記者,由副總編奕辰親自帶隊。而東山電視台方面,陣容就更加龐大,三個攝影記者,兩個輔助記者,一個播音員,還帶了很多設備。整個中巴車上,他們的設備佔了很大的空間。

在車上,奕辰還跟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聽說奕辰要來,安在濤心裡立即有了一個主意。他立即跟路兵通了一個電話,讓路兵安排他們陽光生態農業發展有限公司方面的人趕緊安排一下,做做準備,將不久從濱海高覽縣農民孫強那裡收購運來的盆栽蘋果規整規整。看看具體情況,能不能安排媒體報道一下,也算是給公司做一番宣傳。

目前孫強也在資河鎮上。陽光公司建設的生態農業基地中關於盆栽水果的幾個溫室大棚已經基本建好,孫強正在省裡農科技術專家的指導下,逐步給1500盆已經掛果的盆栽蘋果修剪成型,同時也在想法培育其他品種的盆栽水果。譬如資河山裡常見的板栗,山杏,核桃等等。

孫強被陽光公司高薪聘請,一家子都搬來了鎮上,孩子在鎮上的聯中上學,他老婆則給他打下手,也每月從陽光公司領一千多的工資,算是陽光公司的正式員工。

在安在濤看來,只要技術能跟上,有資本的支持扶持,孫強弄出來的這種盆栽水果一定會成為市場上的搶手貨,為資河生態觀光農業打出一個招牌去。上回在濱海遇到的農大教授孫鳳林,也通過安在濤牽線受聘於陽光公司,並且答應公司方面,在學校放暑假之後,親自來到資河鎮上進行技術指導。

……

……

上午九點多,麗日高懸,天氣很是炎熱。李雲秋在一群房山市領導幹部的簇擁下,站在高速公路出口處的路邊,不住地用手帕擦拭著額頭的汗珠。

她的秘書馬明亮非常「乖巧」地撐著一把太陽傘替她遮擋著陽光,但這樣也無濟於事,畢竟天氣還是太熱了。

「李書記,要不我們先去服務區裡歇一會等等。」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微微笑著,湊了過來,「看看這天賊熱——李書記,肖書記從省裡過來可能一時半會也趕不到,我看您還是去歇一會。」

李雲秋猶豫了一下,正要點頭答應下來,突然聽到前面有了很大的喧嘩聲。

「李書記,各位領導,來了,來了!肖書記來了!」市委副書記馬德勝站在不遠處,張望了一下,見高速公路上飛馳過來兩輛呼嘯的越野警車,之後是一輛黑色轎車,最後還有一輛中巴車。

李雲秋大喜,趕緊擺了擺手,「同志們,大家隨我上前去迎接省委肖書記!」

李雲秋小跑著向前奔去,她的秘書馬明亮趕緊撐著太陽傘緊跟其後,然後是一大群房山市委市政府的上層官員。

在車裡,肖金豐一眼就看到了前面不遠處熱熱鬧鬧的歡迎人群,還有那兩條橫幅,不禁呵呵笑了起來,「肖書記喲,果然是封疆大吏權勢赫赫,在省裡我還不覺得什麼,但一處來——你看看這歡迎的人群,可真是不得了!老頭子我都有些後悔了,為什麼要跟你一起出來?太張揚了……」

肖作年哈哈一笑,「三伯叔,讓你笑話了……不過呀,國內官場就是這樣的風氣,迎來送往熱熱鬧鬧,我也是沒有辦法喲。下面的同志們也都是好意,我總不能還批評人家!」

警衛開道的兩輛警車迅速在路邊停下,然後跳下來十幾個戒備森嚴的武警戰士,站成一圈,將肖作年的專車團團圍住。肖金豐聳了聳肩,半開了一句玩笑,「老頭子就不下車了,你們去吧,怪嚇人的——」

說實話,對於國內官場上的這種風氣,肖金豐很是看不慣。不過,他也知道入鄉隨俗,看不慣歸看不慣,但也不好說什麼。

肖作年笑著點了點頭,正要準備下車,突然瞥見了被一群官員簇擁著其中、還有人為她撐著太陽傘的李雲秋,聲勢浩蕩地帶著眾人迎上前來。一個艷麗的身材高挑的嫵媚女子站在一群身穿白襯衣和黑色西褲的官員們中間,頭頂上還有一把花花綠綠的太陽傘,的確是很扎眼啊。

肖作年眉梢不經意地跳動了一下,但臉上卻浮起一抹濃烈而溫和的笑容來。

「肖書記,歡迎肖書記!」李雲秋媚笑著上前去緊緊握住肖作年的手來,連連問好。同時,瞪了馬明亮一眼,馬明亮趕緊收起太陽傘,退到了一側。

「呵呵,雲秋同志好,嗯,感謝房山市委市府同志們的歡迎啊,不過,你們這樣熱情,讓我感覺有些受寵若驚嘛!」肖作年跟李雲秋握了握手,又跟房山市市長張勝利握了一握,就不再跟那些亂七八糟他也叫不上名字來的房山官員握手了,揚起手來揮舞了兩下,「好了,我跟肖老呢還要趕去歸寧,時間有限,咱們就不一一寒暄了!嗯,我說雲秋同志啊,讓大家都回去吧——除了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之外,大家還是都趕緊回去工作去吧!」

肖作年說完就一頭扎進了車裡,張曉明趕緊上前把門給他關緊。肖書記這樣一說,那些準備跟著一起前往歸寧的市裡官員就都不由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跟省委書記接觸的機會,卻還是——

見肖作年的車已經開動,李雲秋趕緊向張勝利擺了擺手,「張市長,我看我們倆坐一輛車吧,我們趕緊跟上!既然肖書記有指示,其他同志,就先回去吧。」

……

……

十點多,肖作年的一行數輛車,終於進了歸寧縣境內。在縣城之外的公路兩旁,彩旗飄飄,路兩旁的白楊樹間時不時就能見到寫有「歡迎省委肖書記視察」以及「歡迎省市領導」字樣的橫幅,李雲秋坐在車裡仔細留意了一下,不到一公里的路旁,起碼有數十條橫幅。

李雲秋哈哈一笑,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房山市市長張勝利道,「張市長,我看這歸寧的孫谷這回真是下功夫了!嗯,就是要這樣,歡迎領導的氣氛一定要熱烈嘛!」

張勝利微微笑了笑,卻沒有說什麼,把頭扭向了窗外。

警車呼嘯,到了縣城城區的邊緣,歸寧縣委縣政府的一干人等早已在原地等候了一個多小時。公路兩旁站立著兩排長長地一眼望不到邊的手持鮮花的中小學生歡迎隊伍,進縣城城區的第一個公路十字轉盤處,還有一個百餘人的鑼鼓隊整裝待命。

孫谷望見兩輛警車出現在視線中,趕緊擺了擺手,「鑼鼓起!」

辟辟啪啪密集的鞭炮聲驟然響起,震天的鑼鼓聲直衝雲霄,道路兩旁的中小學生們手中的塑料花不住地揮舞著,在帶隊老師的指揮下,有節奏有韻律地麻木地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聲音很熱烈,很洪亮,但是如果你仔細聽一聽或者再觀察一下學生們的表情,就不難發現,歡迎的聲音很麻木歡迎的表情很生硬很痛苦。數百名十幾歲的中小學生從早上8點多就被學校組織到了這裡等候,在太陽底下一曬就是幾個小時,成年人都受不了何況是這些孩子。

張曉明知道肖作年的脾性和性格,他望著外面聲勢浩大的歡迎場面,眉頭暗皺。領導和領導不一樣,有些領導喜歡熱鬧、喜歡被人捧著,你歡迎的場面越熱烈、動靜搞得越大,他越高興;但像肖作年這種行事低調的領導,他內心裡對這種行為非常反感很排斥。

肖金豐從車窗裡望見外面的動靜,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他生於海外長於海外,這是第二次回國,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這種場面。良久,老頭子才漸漸回過神來,忍不住長歎一聲,「在海外,就算是總統出行也沒有這麼大的場面……」

肖作年沒有回話,但張曉明已經注意到他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

孫谷等縣裡的官員們簇擁上去,兩旁的學生們還在有氣無力地呼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鑼鼓聲卻已經平息下來。李雲秋和張勝利也下了車,帶著孫谷等人向肖作年的車走了過來。

但十多分鐘過去了,肖作年卻並沒有下車。李雲秋眉頭皺了一下,正在思量間,卻見張曉明下車來向李雲秋擺了擺手,「李書記,肖書記說了不在縣上停留,立即去資河鎮!」

李雲秋哦了一聲,孫谷等人大為失望,忙活了好半天,等了好幾個小時,這省委的肖書記竟然連車都不肯下來,面都見不著。這,這也忒官僚了吧?有些縣上的領導心裡嘟囔著。

張曉明匆匆走到李雲秋跟前,低低道,「李書記,肖書記很不高興,很生氣!肖書記說了,這樣很不好!他不過是來參加一個愛國僑商為貧困鄉鎮群眾捐建公路的活動,你們這麼興師動眾鋪張浪費的,影響很不好!而且,現在是上課時間,你們讓這些學生停課來歡迎肖書記——這是在歡迎肖書記還是在……」

張曉明臉上的笑容很玩味。李雲秋聽了心裡一個激靈,忙狠狠地瞪了孫谷一眼,見張曉明已經鑽進車裡,肖作年的車已經開動,便匆匆擺了擺手,怒聲低低道,「孫谷,都是你做的好事!趕緊讓學生們回去上課!……除了縣委縣政府的主要領導之外,大家都不要跟過去了。」

突然被李雲秋沒好氣地訓斥了幾聲,孫谷著實有些莫名其妙。他自問歡迎工作做得面面俱到,沒有任何的紕漏,難道上面還不滿意?

……

……

縣公安局和縣武警中隊的武警戰士們已經將會場外圍給團團警衛起來。掃了一眼週遭黑壓壓的群眾,安在濤扣掉手裡的手機來,匆匆將梁茂才給招了過來,「老梁,趕緊讓在路邊夾道歡迎的群眾撤下來,趕緊撤下來,肖書記不喜歡這個——另外,鞭炮鑼鼓也撤了,趕緊撤,領導們馬上就要到!同時,來的人並不多,不超過30個人,大部分都是記者,你記住讓張婧婧把記者們都給我照顧好了……」

梁茂才一怔,但也沒敢問什麼,趕緊去安排人去了。

肖作年一行人的車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緩慢行進著,肖金豐不時從車窗裡探出頭去看看路況,歎息道,「這路還真是要命!難怪這小安書記修路的心情這麼迫切!」

「路況這麼糟糕,怎麼縣裡市裡也不給修一修,肖書記喲,當真是財政緊張嗎?」肖金豐臉上玩味的笑容,落入肖作年的眼裡,他的臉色微微有些尷尬和難堪。

肖作年嘴上沒有說話,心裡卻在心潮澎湃。來東山之後,他沒有想到的是,同為官場,省裡和中央的差別是如此之大。東山省官場之複雜,各種人為因素對於政治經濟社會的影響和干擾,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從一到任時的躊躇滿志和滿腔熱情,到很快地冷靜和沉思,他迅速開始面對現實適應現實。

無論是在大力破解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期的經濟發展低潮,還是在處理官場複雜紛爭方面,他採取的策略都是循序漸進、以柔克剛。所以,在歷任東山省委書記中,他是「人緣」最好的一個,也是作風最樸實的一個,儘管他的威權或者比起他的前任們來差一些。

肖作年之前是中央領導的秘書,自然是處在權力高處。而如今身居省委書記的要職,還是身居高位。久在高處,他的目光和風格比從基層一步步幹起來的省部級領導並不一樣,對於權力的慾望相對弱一些。他身邊的工作人員都能清楚地感覺到,他還是真心想要在自己的崗位上做點造福一方百姓的實事。

東山作為老工業基地,國有經濟成分佔據的比例多,這些年因為國企改革導致了不少問題,問題多、困難大,解決起來不能看衝動和幻想,要腳踏實地,慢慢來務求實效。他經常在各種會上強調,要發展經濟,必須要區別對待、因事因地而異,不能搞政策上的一刀切。事實上,他的這種思路是對頭的,上任兩年來,東山省的經濟下滑態勢已經得到了遏制,正在重振經濟雄風。

「小張,給李雲秋打一個電話,除了記者同志們之外,我們這些做領導的,都下車來步行到鎮上去!」肖作年擺了擺手,「三伯叔,您先過去,我帶他們走一段路!」

張曉明有些意外地瞥了肖作年一眼,他隱隱感覺今天肖書記似乎有些不同往常,情緒似是有些激動。難道就是因為縣上組織的歡迎搞出來的動靜太大?不,不!他立馬就否認了這個念頭,以他跟著肖作年一年多對之的瞭解來看,肖作年是一個性情很沉穩的人,他就是心裡有火氣,也不會做事這麼「偏激」和「衝動」,這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

但肖書記說了,張曉明也不敢怠慢,他立即就撥通了李雲秋的電話,傳達了肖作年的指示精神。不過,在跟李雲秋通電話的時候,張曉明似是意識到了什麼,眼角的餘光瞥了肖作年一眼,見他面沉似水,心裡不免就暗暗點頭。

肖作年的專車繼續前行,拉著記者的中巴車也繼續前行,只有一輛警車緩緩開動著,緊緊「保護」著以肖作年一行的幾個省市縣領導。

肖作年面色肅然大步走在前頭,張曉明夾著他的包緊跟其後。後面,是房山市委書記李雲秋、市長張勝利,歸寧縣委書記孫谷、縣長夏庚。四位市裡和縣裡的主官神色尷尬複雜地跟在後面,張勝利三人還好些,李雲秋可就是苦不堪言。她穿著高跟鞋,走在這路面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要不是張勝利時不時地扶著她幾把,她沒準早就落下了。

走了百餘米,李雲秋喘了一口氣,忍不住大聲喊道,「肖書記!肖書記,您稍等等!」

第183章 肖書記吃農家飯

肖作年慢慢停下腳步來,站在原地,轉過身來,淡淡地掃了李雲秋一眼,微微一笑,「雲秋同志——呵呵,我知道了,雲秋同志是女同志,鞋也不方便,那你就上警車上去吧,我帶著幾位同志繼續走走——一路看看風景,嗯,體驗一下這山裡的景致,不是也挺好的嘛!」

李雲秋喘了一口氣,苦笑道,「肖書記,不,我能堅持。我就是覺得——肖書記,前面還遠著咧,我們……」

肖作年笑了笑,就又轉過身去,揚了揚手,「既然雲秋同志還能堅持,我們就走一走!遠不怕,我們這些人每天都是坐在辦公室,出門有車坐,也該鍛煉鍛煉了!」

說罷,肖作年繼續帶頭行去。

身後,幾個市縣領導也大概猜出了肖作年的用意,臉色都有些難看。肖書記今天這樣,無非是變著法子給他們一個耳光:路況這麼糟糕,你們這些做市縣父母官的人,這麼長時間都在做什麼?

心裡即惶恐也難堪,但他們卻哪裡敢抱怨一句,頂多是在心裡咒罵兩聲罷了。不但不敢有怨言,在偶爾肖作年眼角餘光瞥過來的時候,還得趕緊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笑容來。

孫谷從縣城出來就一直心情鬱悶,搞不明白自己拍馬屁還拍出毛病來了?夏庚卻心裡在暗暗冷笑,他對孫谷搞出的這些根本就不贊成,但孫谷是縣委書記,獨斷專行慣了,他這個做縣長的根本就說不上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安排教育局從歸寧一中、二中和幾所小學裡抽調了幾百名中小學生。

在夏庚看來,這簡直就是鬧劇。現在正是上課時間,你讓這麼多的學生停課出來歡迎領導,就算是肖書記沒有看法,那麼多的學生家長又豈能沒有怨言?這事兒要是傳揚了出去,對於縣委縣政府的形象來說,根本就是一種抹黑。

……

……

快12點了,領導們還沒有到。安在濤帶著鎮上的一干領導站在路邊,也有些焦急。正在焦急間,卻看見了車隊開了過來。但是,正當安在濤帶著眾人迎上前去的時候,卻沒有看到一個領導,全是司機、秘書和公安民警,還有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

安在濤有些意外,趕緊跟奕辰打了一個招呼。

「哈哈,小安書記,我們又見面了。」奕辰一邊跟安在濤握手,一邊向身邊的記者們介紹安在濤,「兄弟姐妹們,這位就是我們曾經的同行,之前省裡的名記、如今歸寧縣縣委常委資河鎮黨委書記安在濤同志!」

跟這群記者們寒暄了一陣,將他們交給張婧婧照顧,安在濤就把奕辰拉到了一邊,「奕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肖書記和市縣的領導們都沒有到呢?」

奕辰哈哈一笑,「兄弟,我也不太清楚。據說在半路上,肖書記突然提出,要親自帶著市縣的兩級領導同志走一走路,可能還在後面的吧。」

「走路?」安在濤訝然一聲,眉頭跳了一跳,心頭隱隱猜出了什麼。

正在說話間,見肖金豐從車上下來,安在濤趕緊笑著帶人迎了過去,「肖老,歡迎肖老來我們鎮上!」

肖金豐的神色有些變幻,他深深地望著安在濤,那種潛藏在幽深目光中的熱切,讓安在濤稍稍有些異樣感。

「小安書記啊,我們又見面了——嗯,我的助理——」肖金豐左右四顧,這才見黃亞龍從中巴車上走下來,便向他招了招手,黃亞龍看見趕緊走了過來。

「小安書記,你們鎮上的道路情況實在是很糟糕,這一路上,我可是深有感觸啊!看來,我這筆投資也是物有所值了!」肖金豐緊緊地握著安在濤的手,半天都沒有撒開。

安在濤呵呵笑著,「感謝肖老對我們山區群眾的關心啊!老梁,你過來一下——肖老,天氣這麼熱,您先跟他們去屋裡休息一下……」

肖金豐點了點頭,又深深地望了安在濤一眼,這才鬆開手,由梁茂才領著去了鎮政府大院裡。

12點半多,這才看見肖作年帶著四個市縣的主官從路那邊走了過來,在眾人詫異和震驚的目光中,肖作年神色平靜鎮定自若大步流星地走著,他身後的李雲秋氣喘吁吁腳步踉蹌,夏庚、孫谷和張勝利倒是情況稍好一點。

「肖書記!」安在濤小跑著過。

肖作年微微一笑,伸出手去跟安在濤握了一握,「小安同志,我們又見面了,不過,這為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雲秋同志是女同志,就不說了——可你們這幾個同志,我看身體狀況不好嘛,還不如我!走這麼點路就開始上氣不接下氣,這麼得了?同志們,以後要加強鍛煉喲!」肖作年旋即轉過身去,清朗的目光一一從李雲秋、張勝利、孫谷和夏庚的身上閃過。

四人心裡都是一顫,但感受各不相同。

李雲秋是腳上磨起了泡,身體疲倦不堪,又擔心自己的形象儀表,倒也不覺得這事兒會有什麼太大的難堪。畢竟,她作為一個市委書記,不可能面面俱到,對於一個鄉鎮的問題照顧不上也不奇怪。再說了,她自恃後面有靠山,也不怎麼擔心肖作年會因此拿她開刀。

最難受的是孫谷。孫谷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這是肖書記對於縣裡工作非常不滿的一種表現。夏庚心裡卻是在幸災樂禍,他樂得見孫谷受掛絡。

……

……

安在濤見幾位省市縣領導這麼狼狽,又見已經到了12點多,本想先安排肖作年他們吃飯,然後再舉行活動,但肖作年卻大手一揮,「不要緊,先不吃飯,你們的儀式活動照舊,該怎麼安排的就怎麼安排!」

於是活動就開始了。不過,一來是聽說肖書記很不喜歡排場,安在濤提前撤去了很多歡迎的流程,二來,為了節約時間,所以有些不必要的環節也就能簡化就簡化了。

無非是安在濤代表鎮委鎮政府向省委肖書記、市委李書記、張市長,縣委孫書記和縣長夏庚等領導同志的到來,向愛國僑商肖老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略微說了幾句場面的套話之後,安在濤又代表鎮上向肖金豐獻上了一面「愛國僑商造福一方」的紅色錦旗。兩人的手緊緊握住,讓媒體的記者們拍了拍照。

完了,是肖金豐講話。肖金豐的講話很短,他也沒有帶什麼稿子,就是隨意講了幾句,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倒是場上群眾瘋狂熱烈的掌聲讓這老人有些感動,眼圈微微發紅。

安在濤看這情形,肖書記肯定是不同意也不可能回縣上吃飯了,一來二去的,要是吃上飯還不得到下午3點?所以,他早已安排梁茂才趕緊準備飯,記者們一桌,工作人員和司機一桌,民警們二桌,一共四桌飯,就在鎮政府大院裡露天開席。

天氣炎熱,好在梁茂才心細,昨晚就安排人在大院上扯起了遮涼棚子,倒是也能過得去。

見基本的程序都已經走完,安在濤就想宣佈活動結束。原本,他是準備請肖書記講講話的,不僅安排肖書記講話,還有市縣領導的講話——這種場合,領導們既然來了,怎麼能不講話?但是,現在已經這麼晚了,肖書記……

他回頭望了一眼肖作年,笑著走過去低低道,「肖書記……」

肖作年搖了搖頭,「我有幾句話講。」

「同志們,鄉親們,我知道現在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耽誤大家的吃飯時間,我很抱歉!」肖作年渾厚的聲音通過擴音喇叭在場上迴盪著,「但是,這一路走來,我心裡頗有幾分感慨,有幾句肺腑之言,不得不講!」

「山裡的群眾生活這麼艱難,一條通往外界的道路如此不暢通,作為省委書記,我心裡很沉重……在這裡,我要代表省委省政府感謝捐建公路的愛國僑商肖老,是肖老的義舉彌補了我們工作中的缺失……今天,市、縣兩級黨委政府的領導同志也都在現場,我要批評你們幾句——希望你們以後多多地下來走走……不要老是呆在辦公室裡聽匯報,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嘛!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沒有調查就同樣也不知道群眾的疾苦嘛!」

「在這裡,我要特別對我們的資河鎮黨委政府提出表揚。能夠看到群眾的疾苦並為之積極工作,在縣裡財政緊張的情況下,不等不靠,千方百計地籌措資金準備修路……」

……

……

肖作年的講話很長,洋洋灑灑,也沒有用張曉明提前準備的稿子,完全是臨場發揮,但卻非常有條理思路清晰流暢。安在濤站在那裡聽著,總覺得今天肖書記的講話中不僅點名批評了市縣兩級黨委政府,這話裡話外還頗有幾分借題發揮的色彩。

這樣想著,安在濤就有意無意地瞥了幾眼李雲秋四人的臉色,果然是面色都很難堪的樣子。他心裡嘿嘿一笑,暗暗心道:你們不是想要趁機出出風頭嘛,結果肖書記的馬屁沒有拍成,反而像跟吃了屎一樣!

等肖書記的話講完,場上群眾的掌聲熱烈地如同雷鳴,經久不衰。其實,當地農民就都是在看熱鬧而已,至於肖書記的話裡有什麼深意,也聽不出來。只是,這麼大的領導到鎮上來,群眾都覺得臉上光彩和稀罕。

活動結束,聽說安在濤在農戶家裡準備了一桌農家菜,肖作年立即產生了很大的興趣。他哈哈一笑,似是方纔的「不愉快」立即一掃而空,「好嘛,小安同志,既然我來了,就該去農民家裡看看——嗯,不過,我們不能白吃農民的飯喲,小安同志,今天由你來請客!」

安在濤微微一笑,「那是,那是。肖書記,肖老,幾位領導,我們鎮上條件有限,領導們來我們也沒有什麼好招待的,所以,也是沒有辦法,才想起讓領導們到農戶家裡去嘗嘗家常菜!」

梁茂才領著這些平日裡難得一見的大領導,往自己家裡走去,心頭非常地興奮。尤其是他看到有些敏感的記者見省委書記要帶著一些官員去農戶家裡吃飯,也都蜂擁了過來,閃光燈不住地閃爍著,心裡更是美滋滋地。

他並沒有討省委書記歡心的念頭,畢竟肖書記是大人物,距離他太遠了。他所要討歡心的,是身邊的小安書記。只有這位小安書記高興了,看重他,才能提拔他,讓他得到實質性的好處。

一群記者跟在後面,進了梁茂才家的小院。一進小院,肖作年就哈哈一笑,握住梁茂才媳婦的手,朗聲道,「這位大嫂,今天我們來打擾你了——嗯,今天你請我吃飯,改天你去省城,我肖作年也在家裡款待你們!」

「肖書記!」梁茂才的媳婦面色漲紅,她一個農家婦女,哪裡接觸過這麼大的領導,她緊緊地握著肖作年的手,又見有記者拍照,不由就有些慌亂和羞澀。

肖作年,肖老,李雲秋,張勝利,孫谷,夏庚,安在濤,七個人走進了梁家的待客的堂屋,見一張八仙桌上擺滿了大盆大碗。

全是農家菜,山裡的野味——像什麼炒野兔子,野蘑菇燉雞,煮熟的山雞蛋,油炸的花生米,用野菜煎成的菜餅,還有烙的大麵餅,還有用山裡槐花做的油餅,等等。雖然沒有什麼花樣和「品相」可言,但清香撲鼻非常地勾人胃口。

肖作年眼前一亮,俯身下去聞了聞金黃色的小米粥,起身歎道,「好香的小米粥!肖老,一會我們嘗嘗,您可是還沒有吃過國內的農家菜呢!」

幾個人坐了下來,正要吃,見記者還在不住地拍照,肖作年微微一笑,擺了擺手,「我說記者同志們哪,我們馬上要吃飯,這吃飯就不用拍照了吧?呵呵,我說同志們也該餓了,趕緊回去吃飯,看看,這麼誘人的農家菜,你們在城裡可是吃不到的!」

記者們笑著一哄而散。

第184章 送禮

這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吃的過程中,肖作年讚不絕口,一連喝了兩碗小米粥,吃了兩張槐花餅。他雖然是閩南人,但長期在北方工作生活,家屬也是北方人,早已習慣了北方人的飲食口味。

只有肖老不怎麼習慣吃北方這種飯食,只是略微動了動筷子就不再吃,倒是對梁茂才媳婦熬的這種小米粥很感興趣。李雲秋等人吃飯雖然面帶笑容,但其實安在濤看得出來,她們根本就是心不在焉。

吃完了飯,見肖作年興致挺高,安在濤暗暗向梁茂才使了一個眼色。梁茂才見小安書記越來越看重自己,心裡就更加高興——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就是為小安書記跑斷腿也是心甘情願啊!

他趕緊會心地一笑,提前跑到了前面。

安在濤帶著一眾領導回到會議室裡坐下,門一開,梁茂才就指揮著鎮上的工作人員搬著幾盆盆栽的蘋果進來。

現在的這些盆栽蘋果,可不是當初在孫強家溫室裡呆著的那醜陋的模樣了,經過了盆景工藝技術人員的指導和修剪整形,又換上了青花瓷的大花盆,非常的美觀雅致。

見安在濤弄了六盆這玩意進來,一開始眾人還以為是盆景,也沒有怎麼在意,但肖金豐掃了一眼,突然訝然道,「小安書記,你這是在盆裡栽種的蘋果?嗯?」

肖金豐這麼一說,幾個官員的目光頓時就被吸引了過去。果然是蘋果呵,肖作年有些訝然地掃了安在濤一眼,起身過去俯身看了看盆栽蘋果上的掛果,朗聲道,「好傢伙,還真的是蘋果!在花盆裡栽種蘋果,小安同志啊,你又給我帶來了一個驚喜喲!」

安在濤俯下身使勁搬起一盆蘋果來,放在了桌子上,喘了口氣,笑了笑,「肖書記,肖老,各位領導,這是我們鎮上準備建設的生態觀光農業的項目之一——溫室大棚反季節盆栽蘋果……」

在記者們閃光燈的閃爍下,安在濤手指著那盆蘋果,仔細地給肖作年他們介紹著,孫曉玲趕緊將資河鎮準備打造生態農業和桔梗產業特色鎮的整體思路規劃和已經招商引資最新成果的材料,每人一份,送到了肖作年等人的案頭上。

肖作年翻看著材料,半響,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小安同志真是雄心勃勃……嗯,我看這想法很好,很有特點也切合實際……」

肖金豐的眼神在那幾盆盆栽蘋果上轉悠著,突然出言道,「小安書記,我對你們這種產品很感興趣。這樣,你們目前有多少成品,我可以高價收購銷往海外市場——按照我幾十年的商海經驗來看,這種東西到了海外市場,一定會成為搶手貨!」

安在濤呵呵一笑,「肖老,非常抱歉。我們目前這種產品的研究才剛剛起步,還沒有形成規模,只培養出了一千多盆,作為生態農業園區的展覽品種,基本上是不出售的——當然了,如果肖老喜歡,我本人可以跟陽光公司商量一下,送肖老幾盆!」

「肖書記,肖老,幾位領導,您們來鎮上指導工作,我們全鎮群眾都倍感振奮和鼓舞!……我們送給領導們每人一盆盆栽蘋果,一來表達我們資河鎮群眾的感謝之情,二來懇請肖書記和幾位領導在外面幫助我們資河多多地宣傳宣傳……」

安在濤的話音剛落,肖作年就朗聲大笑了起來,同時緩緩站起身來,「好,很好,這禮物很特別,很特別,我收下了!小張,幫我記下,這盆蘋果就放在我的辦公室裡!我要時刻看看……我同時也期待著,資河鎮的生態農業能闖出一個成功的道路來,讓全鎮群眾能夠早一天脫貧致富!」

肖作年掃了眾人一眼,又將清朗的目光從幾個記者身上掃過,聲音變得低沉起來,「同志們,來了這資河鎮一趟,吃了一頓農家飯,感受到山裡群眾的真誠、質樸,我今天收穫很大,感觸很深。山裡的貧困,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好在,我們有民泰集團這樣目光遠大的投資商,還有肖老這樣心繫祖國的愛國僑商,肯出資幫著鎮上修路和發展經濟……我們要感謝他們!」

「同樣,我們還有像安在濤同志這樣心繫民生的基層幹部……我可是聽說,小安書記和鎮上的幹部為了給鎮上修路,是絞盡了腦汁,想盡了辦法——記者同志們,這樣扎根山區的優秀青年黨員幹部,是我們黨和國家未來的希望,你們應該將照相機和攝像機對準他們!有了他們,有了這樣堅強有力的基層黨委領導班子,我們的貧困鄉鎮脫貧致富就不再是一句空話!」

肖作年朗聲說著,文字記者們不斷地記錄。安在濤神色淡定,臉上掛著適度的恭謹和微笑,站在一旁默然不語。他知道,肖書記的這番話明天肯定會在省內各大報刊上見報,這是省委書記的親口指示,記者一般都是原文引用。

孫谷有些嫉妒地掃了安在濤一眼,心裡也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來。他帶著縣裡的人忙活了兩天,不但沒有得到肖書記的「賞識」,反而讓省委書記對自己產生了某種惡劣印象——反而是這安在濤,成了最大的贏家。

「與他們相比,同志們,我們應該羞愧呀!肖老為鎮上捐建公路,民泰集團幫著鎮上發展經濟,我們省、市、縣三級黨委政府為群眾做了什麼?」肖作年掃了面色漲紅的李雲秋等人一眼,「我們應該感到慚愧!小張,你記下來,我決定,今後資河鎮作為我個人的聯繫點……將來,等資河鎮修好了公路,你們的經濟發展出了一定的成績,我一定再來資河鎮,吃一吃農家飯,看一看我們山裡群眾的生產生活,為你們慶功!小安同志,希望你繼續努力,帶領鎮黨委政府一班人更加努力工作,為群眾的脫貧致富貢獻自己的力量!」肖作年斬釘截鐵地結束了發言,手猛然在半空中揮動了幾下,臉上一片剛毅之色。

會議室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不僅是鎮上的工作人員,就是在場的記者們也都紛紛地鼓起掌來。

安在濤使勁地鼓著掌,他是真高興。不是因為省委書記肯定了自己的工作,表揚了自己幾句,而是因為肖作年主動提出來,把資河鎮作為他個人的工作聯繫點。可以想想看,有了省委書記作為「聯繫人」,今後資河鎮的經濟發展就會得到省裡在資金和政策上的很大扶持!同時,就是對於安在濤本人來說,這也是一件大好事。能夠得到省委肖書記的器重和賞識,對於安在濤仕途的有利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講完話,安在濤又帶著肖作年和市縣領導去陽光公司新建的盆栽蘋果溫室大棚裡看了一圈,肖作年在裡面轉了一圈,擺了幾個「造型」,讓記者們拍了拍照,又跟安在濤幾個鎮領導在溫室前合了一個影。到此為止,省委書記肖作年的資河鎮考察就算是基本結束了。

在安在濤、孫曉玲等鎮領導送走了肖作年、肖金豐和李雲秋一行後不久,安在濤突然又接到了肖作年秘書張曉明的電話,說是肖書記今晚住在歸寧,希望晚上能跟他以及肖老三人一起吃個晚飯。

安在濤很是有些意外。肖作年和肖金豐留在歸寧,肯定是由市裡、縣裡的領導陪著吃飯,這毫無疑問。如果說自己作為縣委常委,或者也能出席這樣的場合;但是這張曉明卻說,肖書記希望跟自己和肖老單獨吃個飯,這意味著什麼……

但疑惑歸疑惑,省委書記提出來要跟自己單獨吃飯,他又豈能拒絕,這可是東山省其他官員做夢都不敢想的大好機會。

跟孫曉玲交代了幾句鎮上的工作,他開車趕回了縣裡。下午6點左右,他就趕到了歸寧賓館。剛要上樓,卻見李雲秋和孫谷正陪著肖作年、肖金豐下樓,見了安在濤,肖作年只是微微一笑,李雲秋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沒說話。

孫谷猶豫了一下,心道並沒有通知安在濤來陪肖書記吃飯,他怎麼來了?但他還是擺了擺手,「小安書記,你來得正好,我們一起陪肖書記和肖老吃飯!」

……

……

……

或許是瞭解了肖作年的脾氣,縣委為肖作年舉行的晚宴很簡樸,沒有上什麼太昂貴的酒菜,參加晚宴的人也不多。房山市委書記李雲秋、房山市長張勝利,縣委書記孫谷、縣長夏庚,還有留在歸寧的房山市副市長吳國錦,再加上一個不請自來的安在濤和肖作年的秘書張曉明、肖金豐的助理黃亞龍,一共10個人。

晚宴的時間也不長,酒過三巡,見市縣的官員都表示過了敬意,肖作年就以身子疲倦為由,提前退席了。他一走,肖金豐就緊跟著走了,這場晚宴自然也就這麼散了。

……

……

省委書記在歸寧,作為房山市委書記和市長的李雲秋、張勝利,自然是也不能走。而孫谷和夏庚也自是在歸寧賓館開了房間,也隨時侍候著,沒有回家。

第185章 結親

酒宴散場的時候,李雲秋向孫谷使了一個眼色,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去賓館的停車場上散了一圈步,也不知道談了些什麼。當兩人散步回來,準備上樓各自回房間休息的時候,卻突然發現安在濤陪著肖金豐和肖作年,三人一起說笑著下樓來,走向了歸寧賓館附屬的一家咖啡館。

夜幕上,繁星點點。望見肖作年和肖金豐與安在濤親親熱熱地笑著走進咖啡館,李雲秋心裡不禁咯登了一聲,面色也旋即變得有些蒼白:難道自己判斷失誤,這小男人果然與省委書記關係不淺?

而孫谷簡直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的省委書記,如此「平易近人」跟一個小小的鎮委書記走得這麼親密,竟然還在酒後一起去單獨喝咖啡,這究竟意味著什麼,這究竟意味著什麼!他的手心哆嗦了一下,心潮起伏,嘴角悄然浮起一抹深深的妒忌之色。

進了咖啡館,立即有一個面目清秀的女服務員迎了上來。歸寧賓館開的咖啡館,與社會上的咖啡館有些不同,這是賓館的附屬設施,裡面的服務人員全部都是歸寧賓館的員工。當然,這間咖啡館也從馬路上開了一個大門,也是對外營業的。

咖啡館裡燈光昏暗,放著悠揚柔美的輕音樂。安在濤向女服務員笑著問了一句,「小姐,有沒有幽靜一點的單間,給我們找一個!」

……

……

其實就連安在濤自己也沒有想到,他能跟省委書記面對面地坐在一起,喝著咖啡聽著音樂,氣氛是如此的親密無間——哪怕他是一個重生之人。

省委書記是掌握一省政治經濟命脈的封疆大吏,不要說普通群眾,就是尋常的官員也基本上接觸不到。省委書記就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屹立在全省人民和全省幹部面前,你可以仰望,但想要接近卻比登天還難。

雖然安在濤已經感覺出,肖書記看上去是一個很平和、沒有多少架子的少見的省部級領導,但領導畢竟還是領導,身居如此高位,豈若等閒?說沒有架子,那是領導的修養高。所以,儘管肖作年跟他說話的神態語氣非常的柔和,但他還是有意表露出適度的恭謹和受寵若驚。

在安在濤看來,這或許是一種表演。但這樣的表演是有益和必要的,起碼會讓肖書記感覺到自己對於省委書記這個職位以及對他本人的敬畏和尊重。同時,這樣的表演,也是一種分寸感的把握。領導跟你平易近人不擺架子,但你卻不能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必須要尊重領導敬畏領導,還要讓領導感覺出你的尊重和敬畏。

安在濤的表現讓肖作年很滿意。即能感覺出他的尊重,又能體會到他的自尊,與很多官員相比,能在自己這樣的大領導面前保持某種底線自尊的人,已經不多了。最起碼,在東山省工作兩年,肖作年還沒有遇到一個像安在濤這樣的基層幹部。說句實話,一個副處級幹部在他面前根本就無法保持「冷靜」。有的人會手足無措,有的人會極盡諂媚,還有的人會想方設法套近乎拉關係。

如果說在此之前,安在濤的文章讓肖作年覺得這個青年很有些才華和思想,那麼,接下來安在濤的表現——無論是當天在辦公室初次見面的不卑不亢沉穩淡定,還是今天活動現場和接待處理上的有條不紊表現適度,就給肖作年留下了一個很好的深刻印象。

而今晚,在這短短半個小時的零距離接觸中,不僅更加深了肖作年對安在濤的良好印象,增進了對他的瞭解,還讓肖作年多少感到有些意外:這年輕人性情之沉穩行事之幹練,似乎遠遠超出了他的年齡。

肖作年向手握著咖啡杯猶自在沉吟不語的肖老望了一眼,知道老頭子心裡正在猶豫該怎麼開口。他有心想要收安在濤做義子,但平白無故地,要收人家做義子,這話似乎也不太好開口——所以,他才拖來了肖作年。其實肖作年是抱著一種無所謂的態度。能結親當然是最好,肖金豐年老感情方面一片荒蕪,能有這麼一個年輕有為的義子,也是心裡有個寄托;但如果人家安在濤拒絕,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這個做省委書記的,也不能逼著人家給別人當乾兒子。

如果是其他的人,肖作年或者會認為這肯定不是問題。能有一個富甲南洋的僑商做乾爹,還能跟省委書記扯上點關係,還有什麼不樂意的。但眼前這個小安同志卻似乎不是那種「趨炎附勢」的人,能不能答應還真不好說。

當然,話說回來了,如果安在濤是那種人的話,肖作年還會不會對他感興趣,就不一定了。

肖作年笑了笑,隨口道,「小安同志,說說你的過去吧——今天我們就是聊聊家常話,你也別把我當領導……嗯,我很好奇,你的成熟穩健不太像是一個才20多歲的年輕人……」

昏黃的壁燈下,肖作年剛毅臉上的神情很是柔和,所有剛毅的代表著權力威嚴的線條都全部都放鬆了下來,或許只有在這種場合,他才能摘掉一直戴在臉上的面具吧。

不知怎麼地,肖作年溫和而又模糊的笑臉,給予了安在濤一種莫名的親近感和親切感,在這一瞬間,他似乎感覺到,這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省委書記,而更像是一個溫和而關切的長輩。只是他總覺得,今晚肖作年的話題似乎始終都在有意向自己的家世和過去上「引」。

安在濤定了定神,就對肖作年敞開了心扉。時至今天,隨著他越來越引人矚目,他的身世在官場上也不算是什麼秘密了。

在柔和的音樂省中,他跟省委的肖書記面對面地喝著咖啡,講述著他苦難的童年和奮鬥的過去……當然,他並沒有完全說實話,而是打了某種「折扣」,畢竟,母子兩人被陳近南遺棄的事情,是他一生中永遠的痛。除了至親之人,他寧可保守住這個秘密。

肖作年神色平靜,溫和的眼神始終在安在濤的身上逡巡著。從他的嘴裡和那隱隱有些激動的話語中,肖作年眼前漸漸浮現起一個從小沒有父親的孩子,怎樣與母親相依為命,怎樣自立自強,怎樣以高考狀元的身份考進國內最高學府燕京大學,爾後又怎樣畢業進了報社當了一個小記者……

「過去屬於死神,未來屬於自己。」肖作年突然呵呵一笑,說了一句現在非常時髦的話,「小安同志,不要灰心,過去的都已經過去,年輕時候的苦難對於一個人來說,那是一筆財富!」

安在濤一怔,望著肖書記那張宛若鄰家大叔的親切面孔,也自是心情放鬆地笑了起來,「肖書記,跟您說說心裡話,我這心裡放鬆多了——哎,沒想到像您這樣的大領導……」

肖金豐突然插話道,「領導再大也是人嘛,又不是神……呵呵——小安同志,老頭子我心裡有幾句話,憋了好久了,想要跟你說一說,不知你可願意聽?」

安在濤一怔,笑道,「肖老有話請說吧,我洗耳恭聽呢。」

肖金豐猶豫了一下,清越的老臉上微微泛起一抹漲紅來,他跟肖作年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手哆嗦著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舊照片來,輕輕放在桌上,推了過去,顫聲道,「小安同志,你先看看這個。」

安在濤愣了一下,沒有在意,就俯身望去。這是一張被塑封的照片,照片上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神采飛揚地站在一輛銀灰色的轎車邊上,嘴角微微上翹,臉上浮現著一種淡定而淡淡的笑容。

安在濤眉頭皺了起來,不知怎麼地,他突然對照片上的年輕人產生了一種熟悉而詭異的感覺。他深深地望著照片上那張似曾相識的面孔,突然心裡咯登了一聲,心道這人怎麼跟我這般相像?

他拿起照片,仔細地看著。五官,臉型,身材,神態,竟然幾乎是如出一轍!除了氣質略有不同之外,這簡直就是一個人的翻版!就所謂這世界上沒有相同的兩片樹葉一樣,也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但照片上的這個年輕人卻帶給了安在濤一種恍若隔世的熟悉!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抬起頭望著肖金豐,聲音非常地震驚,「肖老,您這是……這是……」

肖金豐熱切而憂傷的眼神死死地盯住安在濤,臉色抽搐了一下,才歎息一聲,「這是我死去的兒子,肖金邦。」

「……一子一女皆撒手人寰,白髮人送黑髮人,這都是命喲!我本來已經心灰意冷,但這一次回國來無意中從報紙上看到你的照片和報道,我當時差點沒暈厥過去:難道,難道是上天憐見,又把我的孩子給我送回來了嗎?……這些日子以來,我恍若做夢一般,每當念及你,心裡總有一種難以割捨的情懷……哎!」

肖金豐老淚縱橫,邊說邊摸眼淚。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幾下,慢慢回過神來。自己,自己竟然跟肖老的兒子生的如此相似!天!此時此刻,他這才恍然大悟,為啥這老人望著自己的眼神會如此的複雜和熱切,而他又是為了什麼肯來資河鎮捐建公路。一切,都明白了……這世界上畢竟還是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呀!

但,他無語中……儘管他已經猜出了肖金豐和肖作年單獨約見自己的真正原因。

肖作年見肖金豐難以啟齒,就笑了笑,主動道,「小安啊,我突然有一種大膽的想法,嗯,你呢,跟我那金邦老弟如此之相似,這都是上天注定的緣分啊!嗯,我只是一個建議,一個建議——如果可以的話,你就拜肖老做義父吧,也算是我家三伯叔老來的一種慰藉……」

從「小安同志」變成了「小安」,安在濤一聽肖書記這話,就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微妙感覺。他心念電閃,慢慢低下頭去,不敢再看肖金豐那張充滿著熱切和期待甚至還有一些恐慌的面孔。

老人當然是沒有惡意,很真誠,不摻雜一點虛偽和虛假的情緒。這是安在濤的第一感覺,肖金豐是海外商人,自然不存在從自己身上獲得什麼的動機。他之所以想要收自己當義子,無非是因為自己跟他死去的兒子太相像了。但是——

肖金豐和肖作年都沒有說話,肖作年還好,只是淡淡地笑著,等著安在濤的回答,而肖金豐則顯然表現得有些緊張,生怕安在濤會拒絕。

答應還是不答應?安在濤心頭微微有些猶豫。「父親」這兩個字眼,在他的心裡幾成一種傷疤,雖然明知認肖老做義父對自己有利無害,甚至還能因此搭上省委肖書記這個大靠山,但他還是覺得有些難堪和不適應。

如果不答應——肖老似乎也不至於就此取消了捐建公路的計劃,但似乎也總是不給肖書記面子……他正在「掙扎」間,突然肖金豐猛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來,低低而熱切地道,「答應老頭子吧,我都快要入土的人了,我只是希望身邊能有一個念想,能有一個老來牽掛的人……」

安在濤望著老人真誠而熱烈的眼光,心頭頗有些複雜。他知道,眼前抓住自己手的,其實不是一個富有南洋家資億萬的富商,而是一個老來孤苦的垂暮老人。他歎了口氣,「肖老,承蒙您的厚愛,只是我——」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肖金豐的手就哆嗦起來,眼前這張臉與深深鐫刻在他腦海中的兒子肖金邦的臉迅速重疊起來,他突覺一陣頭暈目眩,不知所措,顫聲道,「不,不,你再考慮考慮,先不要拒絕我!」

一旁的肖作年也自是一歎。他含有深意的目光從安在濤的身上掠過,突然淡淡道,「小安,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不願意傳出一個攀權附貴的名聲吧?呵呵,這個你大可放心,我們不公開這種關係就是!」

肖金豐連連道,「是啊,是啊——」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臉上微微有些僵硬的微笑漸漸融化在肖金豐充滿期盼的熱烈中,輕輕點了點頭,「嗯。」

第186章 省委書記的干兄弟

肖金豐立即兩眼放光,清越的老臉瞬間漲得通紅,激動地肩頭都有些抖顫,他緩緩伸出手去,慢慢放在了安在濤的肩膀上,眼神迷離著,眼中投射出的熱度讓安在濤微微覺得有些不自在。

接下來,老頭子堅持要按照他們南洋肖家的風俗習慣,讓安在濤單膝跪地,給他獻了一次茶,叫了一聲乾爹,讓肖作年作證,簡單完成了一次拜認乾爹的儀式。當然,因陋就簡,獻的不是茶而是咖啡。

完成了這個儀式,老頭子就很是興奮,坐在了安在濤身邊,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去,問長到短問東問西,搞得安在濤有些哭笑不得。

肖作年笑吟吟地坐在一旁,看著肖金豐從口袋裡掏出一小盒似是早已準備好的東西來,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小安,你看看,老爺子都給你準備好見面禮了!」

安在濤微微一笑,心道既然這乾爹認都認了,拜也拜了,收老爺子一個禮物也不為過。不過,當他打開盒子之後卻吃了一驚,原來這個木頭小盒裡裝了一枚古色古香的乳白色玉珮,上面雕刻著兩條鱗爪飛揚的盤龍,雕工極其細緻精美栩栩如生。雖然不懂玉器,但他一看就知道這枚玉珮絕對不是凡品,應該是價值昂貴的古董。金銀有價玉無價,像這種有了很久年頭的古董玉珮,在某種意義上說,已經不是金錢所能來衡量的了。

「乾爹,這個,呃,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要。」安在濤沒有任何的猶豫,立即將盒子蓋緊,然後又推了回去。

肖金豐皺了皺眉,「我這當乾爹的送你一點小禮物怕什麼?我又不是給你行賄!收起來,你記住,這是我們肖家祖傳的一枚玉珮,之前由金邦佩戴,金邦沒了,你現在就是我的兒子,這枚玉珮就送給你了……」

肖作年也笑著在一旁勸了幾句,安在濤見老頭子興致高漲,心道我怎麼能收你們肖家的傳家寶?但他想了想,還是臨時先收了起來,準備過一段時間等老頭子心情平靜下來再想辦法還給他。

……

……

安在濤沒有能夠脫身回家。整整一個晚上,肖金豐都扯住他的手不肯放鬆,一口一個「小濤」,讓他在賓館的房間裡陪著自己說話。從南洋肖家的發家史,一直說到他亡故兒子肖金邦的生前軼事……一直到了凌晨3點左右,老頭子才因為睏倦精力不支沉沉睡去。

肖金豐一開始非要將肖氏集團旗下的肖氏報業的5%的股份轉讓在他的名下,但被安在濤堅決地婉言謝絕。他之所以肯認肖金豐為乾爹,一來覺得也挺有緣分的,在茫茫人海中竟然有人跟自己生得如此相似,不能不說是一種奇異的緣分;二來看在老爺子一番真誠渴望的份上,不忍讓老人傷懷,這才答應下來。但他絕無意於肖家的巨額財富,更不想捲進肖家這種豪門的財產紛爭——雖然老爺子沒有後代,但是這麼一筆龐大的遺產,不引起「爭搶」才是邪門了。

見他的態度非常堅決,肖金豐只得退而求其次,強行逼著他表態:如果一旦在官場上混不下去,或者說對仕途產生了厭倦,就必須要到南洋去替他掌控管理肖氏報業。安在濤無奈之下,只好含含糊糊地敷衍了過去。

安在濤疲倦地從沙發上起身,給老爺子蓋了蓋毛毯,然後悄然出門,沿著走廊下了樓,點上一顆煙,站在歸寧賓館的大院中默然望著已經露出魚肚白的天宇,深深地吸了口氣。

清新的空氣吸進肺腑,他精神一振。但旋即,他馬上又覺得昨晚的遭遇著實有些傳奇色彩:僅僅一個晚上的時間,他就成了省委書記肖作年的干兄弟——如果要說出去,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吧?

苦笑了一聲,他轉身向停車場走去。打開車門,鑽進自己的車裡,他慢騰騰地發動起車離開了歸寧賓館。

開著車飛馳在空曠無人的縣城街道上,他的心頭一片寧靜。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他人生路途上的一幕小小的插曲,這樣的插曲並不能代表什麼。無論是過去、現在亦或是將來,他始終都會沿著自己規劃好的人生之路努力前進——至於這個愛國僑商乾兒子、省委書記干兄弟的身份,不過是一抹早已翻過去潛藏在心底不為人知的記憶罷了。

……

……

上午十點鐘,省委書記肖作年正式結束了資合鎮的調研活動,在市縣領導的殷殷送別下驅車離開歸寧。路上,肖作年笑吟吟地低低道,「三伯叔,咋樣?這回乾兒子也認了,該是心滿意足了吧?」

肖金豐開懷一笑,「嗯,不錯,我覺得神清氣爽,感覺很好。這一次回國,真是收穫不小!國內有了這樣一個乾兒子,將來我老頭子葉落歸根也有人祭掃墓地了。」

聽見肖金豐和肖作年如此說話,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張曉明心頭巨震:乾兒子?肖老的乾兒子?難道是小安書記?他心頭一凜,趕緊又豎起耳朵仔細聽起兩個人的小聲談話來。當然,這些談話他是絕不會跟別人洩露半個字的。作為省委書記的秘書,如果他的口風不嚴,怎麼可能受到肖作年的信任。

「昨晚,我提出將肖氏報業5%的股份送給小濤,但是被他堅決拒絕了——這個孩子啊,還真是跟金邦很相似,都有一身傲骨——我今天不叫你肖書記,就叫你一聲大侄子,你是這省裡的領導,小濤在你的治下,看在三伯叔的面上,你可要關照一二!我可是知道國內的官場非常複雜……實在不行的話,日後我慢慢地勸他,還是出國到南洋去幫我才好。」肖金豐抓住肖作年的手,神色非常地鄭重。

「呵呵,三伯叔,你就放心好了。其實,你這也是多慮了,小安雖然年輕,但卻非常成熟,做人行事沉穩有度,頗有幾分權謀,怕天生就是一塊做官的材料……」肖作年微微一笑,眼前浮現起安在濤那張英挺淡定的面孔來,他突然皺了皺眉,訝然了一聲,「嗯,我怎麼突然覺得小安似乎還很像一個人呢……小張,你有沒有覺得這資河的小安同志跟我們省委機關裡的哪位同志有些相似?」

張曉明一怔,想了想,回頭來笑道,「肖書記,沒有吧,我倒是沒注意呢。」

肖作年哦了一聲,也沒再說什麼。

……

安在濤凌晨5點多回到家裡,倒頭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等他醒來,劉彥已經打電話從街上的小飯館定了幾個菜回來,撥通了他的電話,「安在濤,趕緊起來吃飯!」

安在濤迷迷糊糊地剛接起電話,電話裡就傳來劉彥那溫柔的聲音。起床匆匆洗漱完畢,他去了劉彥那邊,見劉彥撐著身子的不適在擺著碗筷,便趕緊走過去幫忙。

劉彥笑著瞥了他一眼,柔聲道,「你不用管了,我已經不要緊了。嗯,你去看看報紙吧,這是部裡上午剛剛給我送來的報紙,我看上面有你和省委肖書記的合影——喏,你這回風頭出大了。頭版就是,東山日報和東山晚報都有。」

劉彥雖然在家裡養病,但宣傳部辦公室每天都會打發人過來給她送一些文件和當天的報紙。

安在濤嘿嘿一笑,趕緊拿起茶几上的報紙就翻看了起來。關於省委書記的報道,自然是頭版頭條,這毫無疑問。雖然資河鎮的這點事不大,但領導參與就無小事,有肖書記的出席活動,資河鎮的這事兒就成為東山省昨天最為重大的新聞事件。

東山日報的大標題很傳統很「黨報」——「南洋愛國僑商捐建公路,省委書記肖作年山區調研」,小標題則是「肖書記在歸寧縣資河鎮考察調研時指出,交通不暢是制約貧困山區經濟發展的重要因素」。

與東山日報相比,東山晚報的報道就做的相對「通俗」一些,側重點也不同——黑色的巨幅標題「一次不同尋常的握手」,整篇報道用較大的篇幅將肖作年的講話「原文照登」,有意突出了安在濤和資河鎮黨委政府的工作成績。而且,還配發了一張肖作年和安在濤在盆栽蘋果溫室裡的一張合影照片。

安在濤明白,這種有意的「突出」,明顯是奕辰的功勞。如果沒有奕辰的關照,東山晚報記者報道的重心肯定全部都轉移到肖作年一個人的身上。他笑了笑,當即給奕辰打了一個電話,兩人心照不宣地在電話裡閒扯了一通,然後才掛了電話。

剛要過去跟劉彥一起吃飯,他突然接到了丈母娘石青的電話。在電話裡,石青的聲音很急促很惶然,甚至還帶有一絲哭腔,「小濤,不好了,你趕緊回來一趟吧……」

安在濤嚇了一跳,趕緊急急道,「媽媽,你怎麼了這是?有話慢慢說,您先別著急,別著急啊。」

第187章 圖窮匕見(一)夏天農失蹤

「小濤,你趕緊回來一趟吧,曉雪不在家,媽媽心裡亂……你爸爸的秘書張鳳陽昨天晚上突然被市紀委雙規,當晚你爸爸回來就很晚,我問你爸爸,他什麼都不肯說。今天一早,他就不知道去了哪裡,然後我再打他的手機就關機,辦公室電話也沒有人接,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石青幾乎要哭出來了,「我問了市政府的同志,大家都不說不知道,不清楚。我給市委孫書記打電話,孫書記也說不太清楚……」

石青的話就像是晴天霹靂,突然在安在濤的耳邊炸響。難道自己的老丈人被雙規了?出問題了?不會吧?!

「媽媽,您別著急,你仔細給我說說……」安在濤定了定神,突然又急急道,「媽媽,您啥也別說,您就在家裡等著我,我馬上就趕回去!」

說完,安在濤扣掉手機,準備回自己的房子換衣服馬上趕往濱海。劉彥皺了皺眉,小聲道,「咋了?你老丈人出事了?」

「我也不太清楚,劉彥,我先回去看看。」安在濤顧不上跟劉彥說什麼,匆匆就往門外走,劉彥歎了口氣,「你記著路上買點東西吃吧——對了,有啥需要我幫忙的,趕緊給我打電話,我隨時等你電話!」

……

……

安在濤一路飛馳,下午4點多的時候就趕到了濱海。在夏家樓下,他匆匆將車停好,小跑著上了樓,摁響了夏家的門鈴。

石青神色非常得憔悴,她打開門一看是安在濤,眼圈立即一紅,眼看就要落下淚來。安在濤心裡也是著急,「媽媽,您別慌神,您仔細把事情給我說一遍。」

石青穿著一件白色的大體恤衫,頭髮披散著,看來是也沒顧上洗漱,臉色有些蒼白。她坐在沙發上,肩頭有些抖顫,「小濤,具體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只是昨晚你爸爸回來就跟我說了幾句話,說是他的秘書張鳳陽突然被市紀委雙規……」

石青語速很快,說話幾乎沒有什麼邏輯可言。聽著她前言不搭後語的講述,安在濤漸漸地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張鳳陽犯了事,牽連到了自己的老丈人?還是,自己老丈人犯了事被人先動了張鳳陽?他突然失蹤,難道是被省紀委雙規了?畢竟,像他這樣的副廳級領導幹部,要被雙規也是由省紀委來進行的。

安在濤想了想,抬起頭來盯著自己神情憔悴的丈母娘,低低道,「媽媽,爸爸有沒有說——自己有沒有……」

石青疲倦地搖了搖頭,「沒有,你爸爸只是看上去有些氣憤,但也沒說跟自己有關……」

安在濤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媽媽,您跟我說實話,我爸爸當領導這麼些年,有沒有經濟上的問題?」

石青稍稍猶豫了一下,面色頓時有些漲紅起來。

安在濤有些焦躁地擺了擺手,「媽媽,您跟我還有什麼不好說的,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我現在必須要弄清楚,然後我才能想辦法……」

石青苦笑一聲,「小濤,你現在大小也是一個領導幹部,你應該知道,現在的官場上是什麼風氣!你爸爸做副市長這麼多年,現在又是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收點禮什麼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說到這裡,石青憤憤地道,「別說你爸爸,市裡這些領導哪一個是乾乾淨淨的?」

「媽媽,我說的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說……譬如家裡有沒有數額巨大的存款或者有價證券、金銀首飾之類的財物?」安在濤苦笑一聲,「媽媽,現在是關鍵時刻,您必須要跟我說實話,否則我沒處想轍。」

石青一怔,但沒有任何的猶豫,就立即擺了擺手,「小濤,媽媽可以跟你打包票,你爸爸雖然不是一個清官,但也不是一個貪官!要說收個煙酒什麼的,是有,但家裡的情況你也瞭解,雖然也有些存款,但卻都是清清楚楚地……」

安在濤深深地望著石青,慢慢點了點頭,「媽媽,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辦了。您現在家裡等著我的消息,有什麼事情,我會打電話跟您聯繫的。我馬上出去調查一下爸爸的下落……」

石青哦了一聲,但立即又惶然道,「小濤,你說你爸爸會不會被……」

安在濤心裡暗歎一聲,心道沒準你就猜對了。堂堂的濱海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大人,突然莫名其妙的失蹤,怎麼可能?八成是被紀委給控制住了。但他心裡這樣想,嘴上卻安慰石青道,「媽媽,您就放心吧,沒準爸爸是去外地有事,說不定晚上就回來了。」

……

……

安在濤出了夏家,開車直奔市委大院。路上,他心念電閃。

如果夏天農真的出了問題,被省紀委雙規的話,按照一般的常理和組織程序,省紀委應該會同時通知市委書記杜庚。畢竟,對一個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採取措施,怎麼可能不通知杜庚呢?但杜庚卻為什麼說不知情?——據石青所言,杜庚的聲音很正常,沒有表現出異常的情緒波動來,這意味著什麼?難道省紀委對夏天農採取行動而沒有通知杜庚?

如果這種可能成立的話,這只能說明夏天農犯的事情較大,甚至牽連到了杜庚。但反過來說,這種可能性又幾乎是不存在的,因為杜庚來濱海時間不長,大部分的時間精力都用在了與蒙虎爭權上了,不可能在濱海出現什麼大的經濟問題。

那麼,如果不是被省紀委雙規的話,夏天農又去了哪裡?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失蹤?要知道,他是一個權勢赫赫的市委副書記和常務副市長,可不是普通的機關幹部。

在夏家的時候,他已經給夏天農的司機打了一個電話,司機老趙也說不清楚,只說他將夏天農送到了市政府大院之後,見夏天農上樓了。他甚至還試探著給省交通廳的劉芳打了一個電話,從側面打聽夏天農的去向,但劉芳卻一概不知情。

……

……

在安在濤趕往市委機關大院的時候,市委市政府機關裡就已經開始流傳出某種內幕消息來:說是夏天農的秘書張鳳陽被人舉報收受巨額賄賂,被市紀委雙規後供認,他最近先後受夏天農指派,代替夏天農收取某某公司送的三筆賄賂款項,高達上百萬元……據說,市紀委已經在張鳳陽的家裡拿到了相關證據……為此,市紀委向省紀委匯報,旋即,省紀委立即雙規了夏天農云云。

這樣驚天的消息配合上夏天農失蹤的事兒,更加增添了十成的可信度。

安在濤的車開進市委大院時,市紀委書記高大山正拿著厚厚的一摞材料神色凝重地走進了杜庚的辦公室。

「杜書記!」高大山大步走了過來,歎了口氣,「杜書記,張鳳陽已經供認了,所有的材料都在這裡,您看是不是召開市委常委會研究一下然後……」

杜庚掃了高大山一眼,淡淡一笑將高大山遞過來的材料推到了一旁,「然後什麼?對夏天農同志採取行動?高書記,張鳳陽供認的事情是不是屬實,還有待於進一步調查。這個姑且不論,我只是想要問一問高書記,你雙規夏副市長的秘書,事關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是不是該提前跟市委匯報一聲呢?」

高大山心裡冷笑,但嘴上卻恭謹地低低道,「杜書記,事發突然,紀委接到舉報後立即展開行動……嗯,我當時是跟老夏同志通過氣的!徵得了老夏的同意才行動的!」

「哦。」杜庚笑了笑,「呵呵,我還是很好奇啊。紀委的結果還沒有出來,怎麼老夏就失蹤了?難道真像那些流言蜚語說的一樣,老夏被省紀委雙規了?」

高大山呃了一聲,臉色也有些難看。這一回對夏天農展開行動,是他跟蒙虎商討了許久並跟省裡某領導通過氣之後才展開的行動,先拿張鳳陽開刀,然後將「髒水」潑到夏天農身上,隨之一點點「波及」杜庚。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們還沒有徹底拿下張鳳陽,還沒有來得及將事情搞大、上報省委和省紀委,夏天農卻突然失蹤了。

就這麼平白無故地不見了人影。機關裡都在傳說夏天農犯了大案,被省紀委雙規,但其實這就是扯淡的事情。別人不清楚,高大山作為市紀委書記焉能不清楚?

「杜書記,夏副市長突然失蹤……這個問題,值得思量!但從目前現在市紀委掌握的證據材料來看,我們充分懷疑夏天農同志涉及重大經濟案件,接受永和地產公司行賄並為永和公司謀取非法利益——市紀委建議市委立即召開常委會進行研究……」高大山的聲音突然變得陰沉起來,他指了指放在杜庚案頭上的材料,「杜書記,材料全部在這裡,您先看看,完了我再來向您請示匯報!」

說完,高大山就要扭頭而去。高大山的強硬姿態,讓杜庚心裡無比憤怒,但他的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一絲半點的生氣來,竟然還起身笑著擺了擺手,「大山同志,事關重大,需要慎重研究。你先沉住氣,嗯,務必要轉告紀委的同志們,在事件沒有真正調查清楚之前,不得隨意向外界透露案情進展!」

第188章 圖窮匕見(二)張鳳陽何許人也

安在濤上了濱海市委的小常委樓上,聽見杜庚辦公室裡有人,就閃過去,逕自敲門進了濱海市委秘書長兼辦公室主任宋亮的辦公室。

宋亮正在翻看著今天的東山日報和東山晚報,望著東山晚報上刊登的安在濤和省委肖書記的合影照片,嘴角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笑容,突然聽見有人敲門,忙定了定神,朗聲道,「進來!」

「您好,宋秘書長!」安在濤若無其事地走了進來,向宋亮微微一笑。

「哦?原來是我們的小安書記來了!」宋亮出人意料地從辦公桌後面走了出來,哈哈笑著跟安在濤親親熱熱地握著手,兩人——不論是宋亮還是安在濤,都沒有露出什麼意外或者震驚的情緒來。

宋亮當然明白安在濤是為何而來,但他卻不會主動提及此事。而安在濤也似是沒事人一般,只是跟宋亮說了一番沒有營養的客套話。見安在濤這般鎮定自若,宋亮心裡不由暗歎:這小子果然是一個天生做官的材料,老丈人出了這麼的事情,他竟然還能沉得住氣?!

宋亮耐著性子跟安在濤扯著閒話,見安在濤始終沒有提起夏天農的事情。他似是心中別有想法,於是便突然主動打開了「話匣子」,「小安啊,老夏秘書張鳳陽被紀委雙規的事情你大概也聽說了吧?」

「哦,剛聽說。昨天省委肖書記去我們那裡視察工作,我今天送走了肖書記,來濱海辦點事情順便就回家裡看看,正好聽說了這事兒。」安在濤嘴角浮起的一抹淡淡的笑容,落在宋亮的眼裡,不知為何,宋亮突然心裡猛的一跳。

「小安書記真是年輕有為啊!不愧是從我們濱海市委機關裡走出去的幹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在房山幹得風生水起,深得省委領導的器重和賞識——這不,我剛才還在看報上的新聞……省委肖書記對你的評價很高嘛!」宋亮呵呵一笑,將桌上的報紙推了過去。

安在濤淡淡地掃了報紙一眼,突地壓低聲音道,「宋秘書長,我很好奇啊,這個張鳳陽究竟是何許人也?」

宋亮心道,你總算還是忍不住了。他笑了笑,「小安啊,這個張鳳陽呢,跟了老夏已經有——有好幾年了吧?你不熟悉他?」

安在濤搖了搖頭,「以前呢沒怎麼注意他,只是覺得他寡言少語挺老實的,卻不料,這老實人也有出問題的一天。」

宋亮哈哈一笑,「按說,這些在領導身邊做事的同志呢,經受不住誘惑,拉大旗作虎皮打著領導的旗號為自己謀點私利,也是有可能的。但是……」

宋亮慢條斯理地跟安在濤說了很多,主題當然就是「那張鳳陽」,包括張鳳陽的工作經歷,家庭情況,老婆在哪裡上班,孩子在哪裡上學……甚至連他喜歡在週末時間去舞廳跳舞的嗜好都說了出來。

安在濤心裡冷笑一聲,知道宋亮是「有備而言」。似乎,他已經猜出自己一定會來打聽這張鳳陽的情況,而特意經過了一番詳細的調查。他為什麼會這樣熱心?張鳳陽這個跟了夏天農多年據說是一貫老實巴交的秘書,怎麼突然就變成了貪腐分子?

安在濤越想越覺得這事兒有些古怪。想到這裡,他反而不著急了,更加沉住氣,坐在宋亮辦公室裡有一搭無一搭地跟他閒扯。他隱隱猜到,他能沉得住氣,但似乎有人肯定沉不住氣吧。

果然……

杜庚早已發現了安在濤的到來。他一直等在辦公室裡準備「接見」安在濤,卻一直沒有等到安在濤。藉著去廁所的機會,他發現安在濤竟然在宋亮辦公室裡閒扯,不由心裡暗罵了一聲。

「哦?小安?」杜庚從衛生間那邊走了回來,從宋亮辦公室門口走過,裝作無意間碰見了安在濤,臉上浮起溫和的笑容來,主動跟安在濤打了個招呼。

安在濤趕緊站起身來,面色恭謹地迎了過來,「杜書記!我來濱海辦事,就來看看杜書記和宋秘書長!」

……

……

杜庚坐在辦公室裡,望著神情自若的安在濤,臉上一片凝重,低低道,「小安啊,你也不是外人,即是老夏的女婿還當過我的秘書,我也不瞞你——老夏的秘書張鳳陽被雙規,已經牽連出老夏來,從市紀委調查的情況來看,老夏這回——問題可能要嚴重一點了……」

杜庚跟安在濤打著官腔說了幾句,委婉地表達出他私人對於夏天農的關心和私交之情,但又很是側面很是藝術地表示,自己這個市委書記一切還是要以大局為重不能徇私情,言下之意無非是在暗示說——夏天農犯的事情很嚴重,你們要是有辦法趕緊想辦法,我這個市委書記可以適當地將這事兒拖一拖——但不能拖太久!

杜庚說著,接了一個電話。接完電話,他匆匆起身笑道,「小安,你先等我一會,我去蒙市長那裡一趟馬上回來,完了你跟我晚上一起吃個飯!」

杜庚匆匆走去,門悄然關緊。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向杜庚的桌上掃了一眼,見一份厚厚的材料就擺在桌上。他驀然笑了,這杜庚似乎是有意想讓自己看吧。

既然如此,他也就毫不客氣,大模大樣地拿了過來,坐在沙發上慢慢翻閱了起來。從材料上反映的情況來看,夏天農似乎已經「難辭其罪」了。有他的秘書張鳳陽的親自指證,還有永和地產公司行賄的確鑿證據——永和地產通過向夏天農行賄,低價拿到了濱海市中心地帶東方紅廣場的公益用地,並準備在這裡開發商品房。公益用地變成了商業用地,行賄金額高達120萬。永和地產的行賄人和張鳳陽已經被紀委控制起來,再加上行賄的證據,一旦被查實,夏天農不僅官位保不住,恐怕還得鋃鐺入獄。

空降來的紀委書記高大山跟市長蒙虎是一系,很顯然,關於夏天農涉案的事情,他們一方面會通報市委威逼杜庚,另一方面會同時捅給上頭——或者說,這種行動本來就是獲得了上頭的某種認可。

但如果不看這些材料,安在濤心裡還有幾分焦急。可看了材料之後,他卻心頭的疑惑漸漸叢生起來。證據太確鑿了,確鑿得令他生疑——而同時,杜庚的表現似乎也過於古怪了一些。蒙虎和高大山聯合起來,已經再一次向他發出了「反攻」的號角,他怎麼無動於衷?

還有,對於自己的老丈人,安在濤實在是太瞭解了。嚴格說起來,夏天農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行事並不喜歡張揚——縱然是他有貪錢的慾望,以他的個性,也斷然不會讓秘書代替自己收取賄賂,或者讓秘書掌握自己受賄的事實。

況且有前不久,杜庚通過對前紀委書記孫福利的秘書「下手」扳倒孫福利的前車之鑒在前面——對於身邊的秘書,他心裡也存了幾分警惕。既然杜庚能對孫福利的秘書下手,那其他人也有可能在自己的秘書身上大做文章。這還是安在濤提醒他的,要他對身邊的人存有幾分戒備之心,對於秘書、司機這些人,可以信任但又不能全部信任。

安在濤心裡沉吟著,將材料又緩緩放回了桌上,還是放在了原來的位置。本來嘛,杜庚就將這些材料擺在辦公桌醒目的位置上。

杜庚走了進來,微微一笑,「走吧,小安,下班嘍——走,今晚我今天請你吃飯——現在你是客人,我是地主喲。」

「呵呵,杜書記,怎麼能讓您請我?您是老領導,還是我來請您吧——」安在濤一邊跟杜庚往外走,一邊笑著道。兩人並肩走下樓,杜庚的秘書已經等候在樓下,看到安在濤先笑著點了點頭。

看見是一輛黑色的新奧迪,安在濤笑了笑,「老領導換車了呀。我就說了嘛,您這麼大的領導,坐桑塔納是有些不好,嗯,這車好。」

杜庚哈哈一笑,「這不是我的車,這是市裡新給人大的老領導們買的新車,我只是臨時借用一下,我的司機老家有些急事,跟我請了幾天的假。至於我,還是喜歡那輛桑塔納,坐著舒服。」

「哦,原來老領導的車出差了。」安在濤哦了一聲,眼神閃爍了一下。

跟著杜庚鑽進了車裡,心裡卻是暗笑。杜庚肯定是要換車了,但他卻不會直接就換,而是要「繞一個圈子」,打著給人大或者政協的老領導使用的旗號買一輛新車,說是給人大政協的老領導使用,但這些老領導哪一個不是年老成精的貨色,誰會這麼不識時務會用這輛車呢?

大抵,這輛車去人大機關裡轉悠一圈,在人大院子裡停上一兩個月,然後就原封不動地轉回來,正式成為杜庚的座駕。

真是虛偽。但做官的人,包括自己在內,又有幾個人不虛偽呢?安在濤望著車窗外的車流和人流,心中微微有些感慨。

第189章 圖窮匕見(三)不做棋子

安在濤就知道,杜庚根本就不是想要跟他一起吃飯,而是繼續想要繼續趁機再「敲打敲打」他,讓他抓緊——至於抓緊做什麼……那就是杜庚心裡的事情了,安在濤目前還沒有真正看透。只是他覺得,這事情絕非是外表看起來這麼簡單。

果然——

杜庚在車裡跟安在濤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半天,見安在濤只是微笑不語,臉色就不怎麼好看,漸漸也變得沉默下來。兩人這一沉默,車廂裡的氣氛就很壓抑。

安在濤眼見杜庚的車已經在城區裡轉了兩圈,不由笑了笑,主動提出了「去意」:「老領導,我突然想起來家裡還有點別的事情……這樣,我看老領導工作也很忙,要不我改天再請老領導吃個飯?」

杜庚淡淡一笑,擺了擺手,「停下車。」

奧迪車靠在路邊停下,杜庚跟安在濤一起下了車,站在路邊歎了口氣道,「小安啊,我跟你說的事情可是非常重要,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嗯,這邊你不要擔心,我會盡量地拖一拖……」

安在濤心裡撇了撇嘴,但嘴上卻微微有意帶出了某種狐疑,壓低聲音道,「老領導,我爸爸真的會有事?您給我交個實底!」

「小安啊,從我本人而言,我是堅決不相信老夏同志會犯錯誤的。但是你也知道,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呢?或者,老夏也是一時糊塗。這不要緊……這年頭,有誰是乾乾淨淨的?我擔心的是,有人在背後惡意推波助瀾,試圖把水攪渾——還有啊,小安,你該明白,老夏當初起來是省委肖書記墊的話,如果……如果那些人沒有掌握確鑿的鐵證,沒有上頭的支持,他們怎麼敢這樣做?」杜庚又是歎息一聲,「所以,小安,我們不能大意,要小心謹慎地處理這件事!」

「呵呵,老領導,如果是這樣的話,恐怕他們早就跟省紀委通過氣了吧?您在濱海這邊拖的意義似乎不大了。」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

「那個你不用擔心,省裡自然有我來想辦法。」杜庚擺了擺手,「好了,你抓緊吧!」

杜庚說完就上了車,黑色的奧迪飛馳而去。安在濤站在那裡,抬頭仰望著漸漸黑下來的天幕,突然冷笑了起來:似乎,似乎這杜庚是想拿自己當棋子吧,哼,老子絕不會當這受人擺佈的棋子!

他打車重新回到市委機關大院,開上了自己的車。正要發動車,突然發現宋亮匆匆從小常委樓上下來,鑽進了一輛黑色轎車裡。

安在濤心頭一動,慢慢就跟了上去。宋亮的車出了機關大院,在公園附近停了下來,然後宋亮就下了車,慢慢踱步進了公園。安在濤慢慢也將車停在公園門口,下車悄然跟了過去。

淡淡的夜幕中,他看見宋亮在公園的小徑中轉了一圈,然後看左右無人就站在了公園中設立的一部 IC卡公用電話機前,開始打電話。

安在濤咬了咬牙,立即迅速掏出手機將手機鈴聲調到了震動上,然後拿著手機向遠處小跑而去,剛剛躲避到公園附屬兒童樂園的邊上,手裡的手機就劇烈地震動起來。

他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口氣,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再次傳來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低沉的磁性男低音,「牛刀吧……」

安在濤心裡冷哼了一聲,果然是他——宋亮!那個曾經給他打匿名電話的神秘人!當初,安在濤在晨報時候,這個神秘人曾經打過好幾次電話找過他,後來還給他寄了兩包某人的貪腐證據。

在濱海晨報的時候,他還沒有覺出什麼,但自打到了市委機關給杜庚當了秘書後,安在濤一直覺得這個人的聲音似曾相識,那一次無意中聽到宋亮壓低聲音有些變調的打電話,他就隱隱猜出此人或者就是宋亮。

但一直都沒有證據,這一回,是確認無疑了。

他為什麼要這樣偽裝起來給自己打電話,他為什麼要提供某人的犯罪證據給自己?他既然掌握了某人的犯罪證據,為什麼不給杜庚?這難道不是杜庚所需要的東西嗎?

安在濤的心念電閃。

「喂,我是牛刀,你給我打電話幹什麼——」

「牛刀,我時間有限,不跟你閒扯了——現在你岳父已經被人逼到了絕境上……這個時候,我提供給你的證據就是最好的反擊,你……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好了,我掛了。」

安在濤冷笑著扣掉手機,蹲在了兒童樂園的牆角下,望著宋亮行色匆匆地走出公園,鑽進車裡離去,才慢慢站起身來,狠狠地一腳踢飛腳下的一塊小石子。小石子在空中發出哧地一聲,飛揚起來劃起一道圓弧,落入不遠處的人工湖裡,蕩起一圈漣漪,旋即沉沒了下去。

……

……

安在濤離開公園直接去了夏家。他囑咐了石青幾句,要她不要緊張,不要打電話跟曉雪說這事。在夏家吃了一碗石青做的肉絲面,他離開夏家,就站在馬路邊上,用公用電話撥通了杜庚司機的手機。

杜庚的司機剛剛接起電話來,就聽電話裡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男聲,聲音很急促,沒有給他留什麼思考的時間,「我找夏副市長。」

「夏市長在景區的餐廳吃飯呢……」杜庚的司機下意識地答了一句,然後猛然就醒悟過來,低低道,「你是誰?」

但電話裡卻傳來嘟嘟嘟的忙音。

月光如華,街上車水馬龍,閃亮的霓虹燈從馬路的那頭次第輝映過來,悶熱的風吹拂而過,讓人有些心煩意亂。歇斯底里的蟬鳴唱著,安在濤開車穿梭在車流中,一直向郊區的方向駛去。

現在,他已經基本上弄清楚了一個大概。第一,夏天農即沒有出「危險」,也沒有被雙規,而是自己主動躲了起來……第二,這起事件有兩個幕後推手,一個是自以為是、也可以視為是最後瘋狂的市長蒙虎,另一個則是市委書記杜庚!

這是一場緊鑼密鼓展開的最後的鬥爭,最後的博弈。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雖然蒙虎看上去佔盡優勢和先機,但其實已經落入了杜庚精心編織的圈套中。

雖然安在濤並不清楚其中的具體細節如何,但基本上也有了自己的判斷——而事實真相,也基本與他的判斷相差不遠。

安在濤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好一個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杜庚!打得好一個如意算盤!

杜庚不願意正面跟蒙虎衝撞,自然是想要迴避蒙虎身後的李副省長,不肯直接得罪省裡的領導。他從很久之前就開始佈局,一開始就將安在濤列為了這場終極博弈中的一枚棋子。他猜到安在濤省裡有背景,而且很可能是極深的背景——夏天農的事情得到省委肖書記的親自關照充分說明了這一點,因此,他就有意安排宋亮將蒙虎犯罪的證據秘密交給安在濤。

本來,他是想借安在濤的手將這些證據交到省裡領導的手上,直接對蒙虎展開致命一擊。他也曾經想過派人匿名舉報,但是匿名舉報的話,這些證據很有可能會被蒙虎的後台給壓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安在濤卻遲遲沒有「動靜」。這讓杜庚有些鬱悶,故而,他又精心設計了這麼一場局,將蒙虎和高大山甚至是蒙虎省裡的後台也圈了進來。他煞費苦心的營造出夏天農被雙規的氣氛,還派人安排夏天農外出「躲藏」了起來——其真正用意,無非就是「刺激」安在濤,想讓安在濤沉不住氣,動用身後的關係然後直接向蒙虎「宣戰」。

這是杜庚打的如意算盤。可惜,安在濤並不是一個好衝動的年輕人,他前世今生的閱歷和人生經驗加起來,比他杜庚也差不了多少。

他怎麼會甘當杜庚的棋子?

安在濤現在擔心的問題有二:第一,夏天農的秘書張鳳陽被市紀委雙規,這究竟是蒙虎的「暗算」還是杜庚的「設計」?第二,杜庚將自己當成了棋子,那麼,夏天農呢?夏天農會不會也是他操盤中的一枚棋子?

如果張鳳陽的被雙規和指證夏天農,不是杜庚的安排而是蒙虎的暗算,那麼最後的局面就未必是杜庚所能絕對控制住的。這樣一來,夏天農就存在一定的風險。而另一方面,倘若夏天農在無意中被杜庚操控,淪為棋子而不自知,那事情也就危險了。

安在濤心念百轉,在沉沉的夜幕中將車開進了本市石油化工廠的宿舍區,在一座米黃色的四層小樓前停下。下了車,望著三單元四樓東戶那若隱若現的燈光,他默然良久,還是上了樓去。這,便是張鳳陽的家,他的妻子馬玉蓮是濱海石油化工廠的一個中層幹部。

張鳳陽是石油化工廠的子弟,大學畢業後進入機關工作。他的家人,包括他的父母和一個姐姐,都在石油化工廠工作,家也都在這個小區裡。

關於張鳳陽的情況,不僅僅是宋亮的「提供」,還有安在濤讓路兵下午查的結果。路兵比宋亮查得更仔細,他連張鳳陽妻子馬玉蓮的家庭情況也搞得一清二楚。相比於宋亮,安在濤更關注馬玉蓮的情況。畢竟,現在張鳳陽的人被紀委控制,現在主要的是馬玉蓮——想要從馬玉蓮這裡獲得些什麼,自然要更關注一下她的情況。

走在樓道裡昏暗的燈下,安在濤的腳步放得很輕很輕。

而就在他來之前,也就是在傍晚時分,馬玉蓮接到了一個從省裡打來的電話。是她的弟弟,省委機關事務管理局的一個小科員馬龍升打來的。

……

老虎山風景區,山頂賓館。

這個莫名其妙的電話究竟是誰打來的?是誰?……會不會……杜庚的司機老趙掛掉電話,猶豫良久,心頭始終都不能平靜下來。他有心想要給杜庚打一個電話匯報一下,突然又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小題大做。但是——如果……

他焦躁地撓了撓頭,煩躁地跺了跺腳,暗暗為杜庚交給自己的這項任務感到鬱悶。好端端地,他就被杜庚一個電話給支到老虎山風景區裡來,而且還是送夏天農來。市委書記派車送常務副市長,這已經夠詭異的了,但更詭異的是,杜庚竟然讓他陪著夏天農留在老虎山風景區住幾天。

免費休假自然是好事,但是這事兒他怎麼想怎麼覺得彆扭。一個堂堂的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突然「隱居」在了老虎山裡,這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他背著夏天農偷偷往濱海打了一個電話,得知了濱海現在的情況,心頭巨震。

他跟隨杜庚多年,在機關上混了很多年,政治鬥爭之複雜、之詭譎、之殘酷,他是心知肚明。他隱隱猜出了杜庚的心思,但卻不敢確定,更不敢再問什麼、說什麼。就在他準備關掉手機的時候,突然就來了這麼一個電話。

老趙探出頭來,聽見了隔壁房間裡的電視響聲。他慢慢地走了進去,見夏天農正躺在床上,神色平靜津津有味地看著一部電視劇。

「夏市長。」

「哦,老趙,來,來一起看,這電視劇真是不錯,挺好。」夏天農擺了擺手,笑吟吟地。見老趙神色有些不屬,不由訝然道,「嗯?有事要跟我談?」

老趙歎了口氣,突然深深地望著夏天農,「夏市長,剛才我接到了一個很奇怪的電話,他問了您一句,然後還沒有等我回話就突然掛掉了!」

夏天農眉梢一跳,手裡的遙控器慢慢放在枕頭邊上,淡淡道,「哦,是濱海的電話嗎?」

「嗯。」

「不要管他,你去睡吧,沉住氣,明天你陪我去那東山頭上去轉一轉,那邊的景色不錯,嗯,明天中午我們就在那裡吃中午飯,晚上再回來。」夏天農呵呵一笑,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等老趙走後,夏天農的臉色旋即陰沉下來。一把將手裡的手機抓起來,想要開機但猶豫了一下,還是鬆開了手。

第190章 圖窮匕見(四)張鳳陽的日記

張鳳陽的妻子馬玉蓮神色呆滯地蜷縮在自家的沙發上,大腦中幾乎仍是一片空白。

孩子被她送到了婆婆家裡,整整一天一夜了,她還是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丈夫竟然被雙規了——他,他不過是一個正科級的小秘書!怎麼會這樣啊?

在常人眼裡,一個給市領導當秘書多年的機關幹部,家裡雖說不至於大富大貴,但起碼比起普通人家來還是要強上不少吧?但事實卻是,張鳳陽的家境一般,非常一般。家裡的全部收入,除了兩口子的工資獎金之外,如果說再有額外的收入,無非就是張鳳陽「零零碎碎」拿回家來的一些禮品和代金券了。

他之前跟著的夏天農,是一個比較「寒酸」的市領導,領導本人都沒有多少油水,何況他這個並不善於投機鑽營的秘書。可夏天農如今「起來」沒幾天,他好處沒得多少,反而就先一頭栽進了泥潭中。

作為一個企業的中層幹部,馬玉蓮也多少知道一些權力爭鬥的「花花草草」。她隱隱感覺,自己丈夫似乎成為了權力爭鬥的犧牲品。因為在之前兩天,張鳳陽的表現就有些異常,本來不抽煙的他,竟然有時候就半夜三更躲在廁所裡抽起煙來。

而就在他被紀委雙規的當天——也就是昨天中午,他匆匆給她打了一個電話,電話裡的聲音很低沉,但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電話就被匆匆掛斷了。

這種猜測或者說是預感,在她看了丈夫的日記後就完全了然了。但「了然」了又能如何,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企業中層幹部,面對那些高高在上的權力,她的力量是那麼地渺小。

……

……

突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馬玉蓮心裡咯登一聲,臉色旋即變得蒼白起來。她使勁想要起身去開門,但卻渾身乏力,一時頭暈目眩起不來身。敲門聲停了一會,然後又再次嘟嘟地響起,馬玉蓮定了定神,撐起身子,慢慢走到門口,開了門。

一個高大英挺的年輕人,一張充滿溫和淡定笑容的面孔。她瞥了安在濤一眼,聲音有些無力和蒼白,「你找誰?」

安在濤笑了笑,「馬大姐吧?我叫安在濤……」

安在濤——這個名字就像是一顆子彈一樣飛射進馬玉蓮的心底,冒著青煙兒激起萬千漣漪,她知道這是夏市長的女婿,還是自家弟弟剛才打電話來再三交代的要自己「好好接待」的人。

「請進。」馬玉蓮閃開了身,讓安在濤走了進去。

安在濤淡淡地打量了馬玉蓮一眼,默然良久才低低道,「馬大姐,首先我必須說明,我沒有惡意。我這一次來呢,主要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然後……我或者可以……」

馬玉蓮的臉色微微泛起一抹紅暈,她有些激動地望著安在濤,「安——」

「叫我小安就成。」安在濤慢慢坐在了張家的沙發上,將清朗的目光投射在馬玉蓮的身上卻又滑了過去,「馬大姐,我想知道的是,這兩天,張鳳陽有沒有異常的表現或者跟你說過什麼事情——我希望馬大姐能夠跟我坦誠相待,畢竟,這關係著張鳳陽能不能……」

馬玉蓮身子立即前傾,急急道,「張鳳陽是一個老實人,他跟了夏市長這麼多年,一向對夏市長忠心耿耿,怎麼可能出賣夏市長?小安同志,這一定是有人惡意陷害!我們家張鳳陽是清白的,他不過是一個小秘書,他——」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馬大姐,你先別激動,慢慢說,嗯,你慢慢跟我說說。」

「小安同志,我不敢說我們家張鳳陽是一個多麼好的人,但是他絕對是一個稱職的秘書。這些年,他跟著夏市長,工作勤勤懇懇……就是回到家裡,也常常說夏市長是一個很好的領導,公道正派,兩袖清風……」

見她一個勁地給張鳳陽表白,安在濤不禁笑了,他擺了擺手,「馬大姐,我理解,真的理解。我也相信,張鳳陽是不會無緣無故地出賣我爸爸——但是,馬大姐你應該明白,現在的情況是,我們必須要搞清楚張鳳陽是因為什麼在紀委指證我爸爸受賄的……這很重要!」

「馬大姐,你只有信任我,我才能幫助你。至於我的能量,你應該也瞭解了一些。」安在濤旋即又壓低聲音道,直截了當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不願意再在這些無謂的問題上跟這個女人浪費時間,他的時間有限。

馬玉蓮心裡一顫。在剛才的電話裡,她的弟弟馬龍升很明白地告訴她,這個安在濤不僅是濱海市夏副市長的女婿,不僅是房山一個縣的縣委常委,在省裡還有很深很深的背景。並且,還暗示她說,省委書記的秘書張曉陽剛剛因為這事找過他。

見馬玉蓮的神色還是有些猶豫,安在濤皺了皺眉,又道,「馬大姐,別的話我也不可能跟你細說,但是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的是——我爸爸絕不可能倒,只要我爸爸不倒,張鳳陽就有平安出來的一天,這一點毫無疑問。」

安在濤的聲音很急促,也很霸道。馬玉蓮望了望眼前這張英俊的充滿了威勢的年輕男人的臉,心下幽幽一歎,「小安同志,你等我一會。」

馬玉蓮起身慢慢去了自己的臥房。從臥房書桌的抽屜的最裡面,取出一本厚厚的日記本,這是張鳳陽的日記。從上中學開始,張鳳陽就喜歡寫日記,這麼多年下來就養成了習慣,每天都會寫,風雨無阻。他寫日記的時間,一般都在晚上,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在臨睡覺之前,他會坐在書桌前簡單寫上幾句。興致高,就多寫兩句,興致不高,就少寫兩句。

馬玉蓮將丈夫今年的這本日記本緊緊地攥在手裡,腳步有些遲疑。她不知道能不能信任這個安在濤,但她同時也知道,除了他,她似乎也別無選擇。

「鳳陽,別怪我,我只能聽天由命了,希望這個人能幫我們渡過這道坎,你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她咬了咬牙,再無任何猶豫,大步走出了房間,將日記本遞給了安在濤,微微有些悵然道,「小安同志,這是我們家張鳳陽的日記,他在日記裡寫了一些東西,我看不懂,或者你能看懂吧。」

……

……

安在濤俯身匆匆地翻閱著張鳳陽的日記,好在他的日記都很簡單,字跡也工整清楚,看起來也並不吃力。從今年的1月1日開始,日記到前天戛然而止。安在濤用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看了一遍,發現了其中有幾天的日記很能說明一些問題。

「……天氣晴,有點風。心情不太好,今天蒙市長突然找我,暗示了我一些東西……我能聽懂,但是我不能做。但是——」

「……天氣陰,下午下了小雨。蒙市長再次找我談話,我很無奈。」

「……永和地產公司的人找過我,那意思我很明白,但是,我不能做……晚上,永和地產的人請吃飯,夏天農竟然答應出席,我很吃驚。而在飯局上,廁所裡,永和地產的銷售部經理給了我兩個紅包,一大一小。我明白,小的歸我,大的歸夏天農。我忍不住好奇,偷偷打開一看,裡面是……當晚,吃完飯我把紅包交給了夏天農,夏天農竟然收了,也沒有說什麼,我更加吃驚——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難道因為手裡有了權力就?!」

「永和地產終於拿到了那塊地,但奇怪的是,那塊地本來是公益用地,但不知怎麼搞得,市裡竟然臨時決策,將之置換成了商業用地——這樣一來,永和地產的人不是白花錢了?哈哈!」

「很突然。蒙市長的女兒蒙娜娜找我,請我吃飯,還是暗示我……我不做,夏天農對我也算是信任,也答應將來給我謀一個出路,我不能就這麼出賣領導,不能。」

「蒙市長找我。跟我攤牌了……說實話,我很害怕,回家還不敢跟老婆說。蒙虎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我要是得罪了他……怎麼辦?!」

安在濤深深地望著張鳳陽最後的一篇日記上,那明顯是非常用力甚至劃破了紙張的、代表著張鳳陽內心焦躁恐懼情緒的感歎號,雖然默然不語,但嘴角卻泛起了笑容。

他慢慢站起身來,將張鳳陽的日記本放進了自己的包裡,笑了笑,「馬大姐,這日記先借我一用——你安心等待,或者用不了幾天,張鳳陽就會平安回家了。呃,當然,我也有一個小小的建議,實在不行的話,你先去省城的親戚家住幾天吧,免得——」

馬玉蓮心裡咯登了一聲,雖然安在濤的話並沒有說完,但她也不是傻子,聽出了他的意思。她默然點頭,起身將安在濤送到了門口。

……

安在濤從張鳳陽家出來,沒有任何遲疑,立即開車回了市區自己的家。回到家,他拿出了自己藏在臥室床墊子底下的、宋亮之前寄給他的、蒙虎這些年貪污受賄的系列證據。行賄人是誰,時間地點如何金額多少……等等,一條條、一筆筆詳細記錄在一個記錄本上。而在這其中,竟然還有蒙虎跟機關某女人的親密合影——他搖了搖頭,心道這杜庚果然不簡單,這些東西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搞到的。

與杜庚相比,蒙虎是囂張有餘而心機不足了。或者說,蒙虎頂多是一個愛權如命的霸道官僚,而杜庚才真正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擅長玩權謀的政客。官僚與政客的差別,實在是太大了。

不說別的,杜庚手裡掌握著蒙虎確鑿的犯罪證據,只要一捅出來,肯定會震動濱海說不定會讓蒙虎直接下台(但也有可能跟蒙虎的後台直接交鋒),但他卻還能隱忍至今沒有下手,只是一點點小心翼翼地佈局下套徐徐圖之,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說實話,如果安在濤不是重生之人,不僅擁有超越這個時代的信息和豐富的人生閱歷,還站在了一個先知先覺的高台上審視杜庚,對他始終懷有某種警惕,安在濤肯定也會成為他的棋子,被他操控而不自知。

這杜庚,很厲害,很高明——也很危險!

拿了這些東西,安在濤匆匆又出了門,開著車連夜向老虎山風景區驅車飛奔。他大概猜得出,夏天農現在八成是在老虎山裡躲著靜觀其變了。他必須要見到夏天農,必須要跟他好好地談一談,免得他被人操控而不自知。

……

……

9點多從濱海出發,凌晨3點多進了老虎山。山路難行,安在濤小心翼翼地開著車沿著山路趕到山頂時,已經是凌晨5點,山頂的天色早已大亮了。

安在濤下了車,獨自一人站在空曠冷清的酒店門口,望著遠端層層疊疊綿延起伏的青色山巒和綠色林海,東邊的天際已經呈現出深深的火紅色,那一抹紅色的雲霞是那樣的絢爛,一輪紅日即將噴薄而出。

安在濤慢慢從口袋裡掏出煙來,點上,望著即將升騰的朝陽和那金黃色的雲海,心頭感慨萬千。因為心裡有事,整整一夜沒有合眼,他卻沒有一點睏意。

坐在酒店停車場邊緣的一個石墩上,他靜靜地望著酒店的門口,在另一側,他已經發現了杜庚的車。7點多,他想了想,還是給孫曉玲打了一個電話。

孫曉玲昨晚留在鎮上,一大早剛剛起床就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她放下手裡的牙刷,接了起來,「安書記!」

「呵呵,孫鎮長,我這兩天家裡有點事情,可能要留在濱海,鎮上的事情你就多費費心。」安在濤沉聲道。

「安書記,您忙您的吧,我正想一會給您打個電話匯報一下幾個工作,您既然打了過來,我就在電話裡簡單一說。第一呢,縣紀委打電話要來調查焦鎮長,調查組說是下午到;第二呢,肖老的資金已經到位了,我準備馬上就組織施工隊立即開始修路……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陽光公司那邊,您是不是跟路總說一聲,他們什麼時候準備招聘員工,我們也好提前做個準備。」

「嗯,好。我馬上就會給路兵打電話。孫鎮長,至於修路的事情和鎮上的日常工作,你就看著辦吧,我可能要下周才能回去……這兩天,如果沒有太大的事情,就不用給我打電話了。」說完,安在濤立即扣掉了電話,因為他已經看到夏天農和老趙走出了酒店的客房部,似是準備去酒店的餐廳吃飯。

安在濤定了定神,起身大步走了過去,遠遠地揮了揮手,喊了一聲,「爸爸,等等我!」

雖然是夏季的清晨,但在這山頂之上,山風還是異樣的清涼。夏天農聽到這一聲熟悉的叫喊,心頭一震,猛然回頭來看著安在濤,神色有些漲紅,「小濤,怎麼是你?!」

安在濤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沒有立即回答夏天農的話,而是將清朗而又微微帶有某種威勢的目光投射在老趙身上,淡淡道,「老趙,好久不見了。我要找我爸爸談點事情,你先自己一個人去吃飯吧。嗯,老趙師傅,這山頂的手機信號不好,不知道你的手機信號咋樣,要不借我用一下?」

老趙望著面前這個之前還跟自己稱兄道弟、但如今卻似乎已經高高在上的年輕人,心裡莫名其妙地一凜,他尷尬地搓了搓手,嘿嘿一笑,「小安書記啊,你來了……呵呵,這山頂手機信號是不好,嗯,沒有辦法,我只好關機了。」

安在濤點了點頭,深深地望著老趙,「關機也好。」

……

……

在停車場的邊緣處,夏天農和安在濤站在那裡一起望著遠端的山巒,良久,兩人都沒有說話。安在濤的神色淡定,而夏天農的神色卻有些游離。他知道自己的女婿在等著自己開口,但他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一開始,他並不贊同杜庚的「計劃」。但後來想來想去也覺得杜庚的「計劃」萬無一失,似乎可以一試。再加上更大權力對於他的深深吸引,也就答應了下來。

杜庚當導演,他做演員,而他的秘書張鳳陽——則就成為杜庚和蒙虎雙重操控的一枚棋子。只不過,蒙虎是明著操控,而杜庚則是暗裡操控。顯然,後者比前者更棋高一著。

雖然夏天農沒有向杜庚透露安在濤親生父親就是陳近南的信息,但也默認了杜庚的試探。要知道,安在濤省裡乃至京裡是不是有很大後台,是杜庚這次行動中的一個關鍵因素。得到了夏天農的默認之後,杜庚這才當機立斷決定,藉著蒙虎的行動順勢而動,企圖將蒙虎等人一網打盡連根拔起,徹底清除他掌握濱海全部權力的巨大障礙。

正如安在濤所猜測的那樣,杜庚正是想要通過「夏天農被雙規」的假象來迷惑安在濤,借安在濤的手將蒙虎的犯罪證據捅到省裡去,從而避免自己跟蒙虎省裡的後台——李副省長正面發生衝突的後果。

而如果是匿名舉報,怕八成是要被蒙虎的後台給壓了下去。這樣一來,蒙虎有了準備,杜庚想要再對蒙虎下手就難了。

夏天農收了永和房產公司的賄賂是真的,真的收了,也確實是通過張鳳陽的手收了——要是不收,怎麼能引誘蒙虎等人鋌而走險呢?所以,張鳳陽在紀委供認的全部都是事實。

自己秘書張鳳陽的「變化」,夏天農早就有所察覺。作為一個宦海沉浮二十年的老油條,他要是看不出張鳳陽心裡的那點「波動」,他就不是夏天農了。因而,他將計就計地收下了巨額賄賂,但他在收了這一筆贓款的同時,就跟杜庚通了氣,然後在第二天早上,由杜庚安排人秘密將這筆贓款全部捐給了省裡的希望工程辦公室,並替行賄的永和公司留了名。希望工程辦公室開出的收據,目前正裝在夏天農的口袋裡。

與此同時,杜庚還將這事兒以市委的名義向省紀委有關領導作了匯報。當然,這當然是精心編織了某種冠冕堂皇的理由。由此,也讓夏天農猜出來,杜庚跟省紀委的林書記似乎有些關係。

做完了這一切,夏天農這才心安理得地被杜庚的司機老趙開車送到了老虎山景區,準備在這裡以養病的名義休養兩天,待時機一成熟,立即返回濱海主持大局。

杜庚和夏天農的「設計」可謂是萬無一失,想好了各種退路,算計到了每一個細節。就算是最終扳倒蒙虎的計劃失敗,他們也不會有任何損失,頂多是做了無用功罷了。但他們卻沒有料到的是,計劃在安在濤這裡就出現了變故——

不是他們看輕了安在濤,而是安在濤太「深沉」。

夏天農覺得有些愧疚,雖然自己沒有惡意,但這樣將自己的女婿甚至是老婆都套了進來利用,心裡多少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聽著夏天農微微有些尷尬的話,安在濤皺了皺眉,沉聲道,「爸爸,您這樣做,您有沒有想過媽媽的處境?您可知道,她可是還在家裡寢食不安……」

夏天農搓了搓手,嘿嘿一笑,「小濤啊,這個……呃……」

「我們自家人什麼都好說——」安在濤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爸爸,您是不是也有些太信任杜庚了?萬一他將您也圈了進來,您怎麼辦?」

夏天農一怔,旋即微微一笑,「小濤,杜庚未必就全部信任我,而我呢,也未必就全部信任他。只是官場之上,我們這種關係呢,也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他利用我,我何嘗又不是在利用他呢?小濤,你如今人在官場,這些你以後會懂的!」

「小濤,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這些——那麼,既然那些東西掌握在你的手裡,你是不是……」

望著夏天農眼中投射出的某種熱烈和渴望,安在濤暗暗歎了口氣,所謂權力能讓人瘋狂這話是一點都不假啊!人的慾望永無止境,自打坐上這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的位置之後,夏天農的心思就越加的「野」了起來。

淡淡地瞥了夏天農一眼,他嘴角抽動了一下,壓低聲音道,「爸爸,您就這麼有把握——一旦杜庚搞掉蒙虎,這市長的位子就非您莫屬?」

第191章 圖窮匕見(五)市長千金蒙娜娜……

夏天農一怔,旋即淡淡一笑,「我當然不會幼稚到聽信杜庚承諾的地步。不過,杜庚只能用我,他在濱海心腹不多,他剛弄進常委的幾個人資歷還不夠……要是蒙虎倒了,離開了我,他根本就壓不住濱海的局面。況且,我……」

夏天農掃了安在濤一眼,這話兒最終還是沒有能說出口來。他本來是想說,「我已經做通了你父親陳近南的工作,適當的時候他會給我說話」,但想起安在濤跟陳近南的「不對付」,他就知趣地避而不談。

但他不談,安在濤又豈能猜不出來。說心裡話,他多少有些反感夏天農的這種做法,因為他不想跟陳近南有任何的交集。但是他也知道,官場就如戰場,置身其中,對於一切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沒有人會放手不顧的,夏天農自然不能例外。

算了——就由他去吧。其實,安在濤心裡很明白,既然他有這麼一個見不得光的位高權重的生身父親,想要讓夏天農不「動用」這層關係,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眼前浮起曉雪那張嬌柔明媚的面孔來,心裡僅存的一點芥蒂旋即煙消雲散,他忍不住歎了口氣,掃了夏天農一眼,淡漠道,「爸爸,我明白,我也很理解,但是——」

「爸爸,其實我倒是覺得,蒙虎暫時不倒台,對您有一定的好處。您想想看,您做常務副市長的時間還短,接著提市長的可能性是不是有些低?而縱然是省裡同意了杜庚的建議,讓您代理市長,但也保不準會空降一個下來……」安在濤掏出煙來給了夏天農一支,然後自己也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夏天農眉頭深鎖,沉吟了起來。

良久良久,他才有些心不甘地低低道,「小濤,你的意思是就此放手?讓這事兒不了了之?」

安在濤轉身過去望著遠處的青山綠水之間,聲音在呼嘯吹來的山風中有些飄渺不定,「不,爸爸,現在不是我們說停手就能停手的了。目前,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按照我的估計,縱然是我不出手,杜庚也會另尋它途,總之,就是在這兩天,他會向蒙虎下手的。」

「爸爸,我建議您還是趕回市裡去吧,您只要一回去,所有的謠言就不平自滅……」安在濤猛然揮動了一下手臂,「蒙虎一定要倒,一定會倒!但是倒的過程,您還是置身事外的好,免得引起省裡某些領導的猜忌……爸爸,您放心,只要杜庚將蒙虎搞掉,我會想想辦法……您或許有幾成的把握臨時代理起這個市長來!」

「可是,杜庚那邊——」夏天農猶豫了一下,眉梢一跳。

「杜庚這邊您不用管,我會找杜書記談一談的。」安在濤心裡暗暗冷笑了一聲,「想要拿我當棋子?呵呵,杜庚,這一回我就反過來跟你玩玩,看看誰才是真正的棋子!」

……

宋亮心事重重地走在小常委樓2樓幽靜地近乎死氣沉沉地走廊上,眉頭深鎖起來。他站在杜庚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敲門,走了進去。走進去之後,見杜庚正在俯身看報紙,不由歎了口氣輕輕道,「老闆,小安那邊還沒有動靜,您看我是不是從側面催他一催?」

雖然已經貴為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但宋亮在沒有人的時候,還是習慣性地稱呼自己的老領導為「老闆」,這種帶有某種諂媚色彩的稱謂怕是要這樣一直持續下去了。

他知分寸,杜庚或許還沒有太大的感覺,因為宋亮一直是他的秘書兼心腹,聽他這樣叫慣了。可是,如果宋亮在被提拔成市委秘書長之後就改了稱謂,那杜庚就會很快察覺出來。雖然未必會說什麼,但總是會認為宋亮忘本了。

這種微妙的心態,就跟官場上人常說的一個笑話一樣:譬如領導生病住院,大家都去看望送禮,誰送了禮、送了多少,領導未必都記得住,但誰沒送,領導心裡卻一定會很清楚。基本上就是這個道理。

杜庚慢慢抬起頭來,神色微微有些焦灼,他搖了搖頭,「老宋,先別急,再等等。」

「老闆,可是,紀委那邊一直在催促召開常委會研究張鳳陽和老夏的事情,高大山今天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問這事……」宋亮歎息一聲,「要不,我再拖拖?」

「拖什麼,不用拖了,既然他們等不及要往下跳,那麼,就來吧——老宋,立即通知幾位領導,明天一早就召開常委會。」杜庚冷哼一聲,眼中的一絲厲芒一閃而逝。

……

……

烈日高懸,濱海市市長蒙虎的千金蒙娜娜開著一輛黃色的跑車,飛馳在外環公路上,她剛剛從省城趕回來,在路上就接到了民泰少東家路兵的電話,路兵說要請她吃飯,這倒是讓她有些奇怪。

她們這群濱海的高幹子女,原本跟路兵的關係是挺不錯的,包括劉克的兒子劉鵬。但最近一段時間,路兵突然跟夏天農的那個女婿安在濤走得很近,以蒙娜娜為首的這幾個幹部子女就都自覺不自覺地疏遠了路兵。

蒙娜娜是省藝術學院的舞蹈教師,這兩天沒有課,她就想著回濱海來住幾天。與天南相比,濱海靠海風景怡人氣候涼爽,是一個消夏的地方。

上午11點多,海天大酒店門口。遠遠地望見蒙娜娜的黃色跑車出現在視線中,路兵嘿嘿一笑,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來,「哥們,人我給你約來了,能不能搞定她,就看你的本事了。不過,別怪我不夠兄弟、沒有提醒你,這妞可是夠辣的,你要做好思想準備,別吃不到腥反倒弄一身騷!」

安在濤瞪了他一眼,狠狠地捶了他的肩膀頭一下,「扯淡吧你,你趕緊滾一邊去,我是找她有事。行了,你走你的吧,下面我會處理。」

路兵仰天打了一個哈哈,然後就溜之大吉,也不知道躲到那間房裡去跟文霞卿卿我我去了。

嗤!

蒙娜娜的跑車飛馳而至,戛然而止,發出清脆的剎車聲,揚起一圈煙塵。她推門走了下來,一身白色的休閒運動裝,被染成金黃色大波浪的長髮披散在腦後,戴了一幅黑色的墨鏡,身材修長豐胸翹臀,慢慢走了過來。

她站在門口張望了一下,皺了皺眉,就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來似是想要給路兵打電話。安在濤淡淡一笑,就迎了過去,「蒙娜娜小姐吧,你好。」

蒙娜娜這才看見安在濤,柳眉兒就更加地皺了起來,她沒有理睬安在濤伸過來的手,沉聲道,「路兵呢?」

安在濤慢慢將手收了回來,淡淡道,「你不用找他了,是我讓他約你出來的,我有些事情要找你談談。」

蒙娜娜不屑一顧地掃了安在濤一眼,心道你算是什麼東西?不就是仗著夏天農嘛——蒙虎跟杜庚現在幾乎是水火不相容,夏天農是杜庚的第一心腹,蒙娜娜自然是對夏天農的女婿沒有什麼好感。

蒙娜娜轉身就走,在她即將上車離去的瞬間,突聽安在濤沉聲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安在濤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靠近過來,將一張複印件和一張照片遞了過來。蒙娜娜接過一看,肩頭一震,臉色旋即變得漲紅起來,她猛然扭頭過去,低低斥道,「你這是從哪裡弄來的?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想要幹什麼,你最好是跟我來,我們談一談。」安在濤說完,轉身大步走進了海天大酒店,然後上了樓梯,進了三樓一間客房。他將門敞開著,他知道,蒙娜娜是會進來的,不怕她不來。

……

……

「告訴我,你是從哪裡得到這些的?你到底要做什麼?」蒙娜娜高聳的胸脯兒不住地起伏著,嬌媚的臉上有些蒼白,她站在安在濤的面前,身子微微有些顫抖。

這人——這人從哪裡搞來的這些……

「我不想做什麼,我只是想告訴蒙小姐,我需要跟你心平氣和地談一談。假如你還是這樣盛氣凌人,那麼,你可以走了,我們也就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安在濤好整以暇地點上一顆煙,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一個煙圈。煙圈在蒙娜娜的臉前擴散著,蒙娜娜的臉色抽搐了一下。

「你說吧,你究竟想要怎樣?你想要從我們家得到什麼?」蒙娜娜強自定了定神,「你開個價吧——」

「首先,我既然找蒙小姐來,就不是想要將這些東西交到紀委去——這一點,毫無疑問。至於我是怎樣得到這些東西的,你就不用管了。當然,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這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那些東西如果全部被捅出來,蒙市長本人甚至是你們全家,都難以逃脫法律的嚴懲,這一點也是毫無疑問。」

安在濤掃了蒙娜娜一眼,見她眼中竟然閃過一抹冷厲之色,不由冷笑了起來,「不要對我產生什麼不好的念頭,我既然敢找你談,就有我的辦法,不信的話,你大可以試試,我知道你們蒙家在濱海的勢力。」

蒙娜娜的聲音抽動了一下,咬了咬牙,「你究竟要怎樣?」

「我想要跟你爸爸或者說是跟你,做一筆交易。」安在濤仰面打了一個哈哈,「只要你們同意,我就可以將全部的證據交給你——當然,只是複印件,雖然拿到這些東西已經作用不大,但總可讓你們蒙家提前做做『補救』,免得到時候家破人亡喲!」

「你少囂張……姓安的,你要是識趣的話,趕緊把東西全部交給我,否則的話,我讓你們安家在濱海沒法立足,不信咱們走著瞧!」蒙娜娜嘴唇緊緊地抿著,「快說,你是從哪裡得到這些東西的……」

「你在威脅我嗎?」安在濤狠狠地掐滅手中的煙頭,放入了煙灰缸,然後霍然起身,一把就將蒙娜娜摁倒在沙發上,「你竟敢威脅我?好——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談了,我等著你!」

說完,安在濤探手抬起蒙娜娜白皙粉嫩的下巴來,輕輕彈了一彈,不顧她蒼白而又漲紅且氣得抽搐的臉色,嘴角一曬,扭頭就要離去。

「你,你——站住!」蒙娜娜顫聲道,傲慢的市長千金高高在上的偽裝終於扯去,眼前閃動著那張複印件上那些可怕的數字信息,聲音中竟然帶出了幾分哭腔。

……

看著蒙娜娜神色淒惶地開車離去,安在濤心裡嘿嘿暗笑道:自己的演技還不錯嘛!他的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來——接下來,就可以輕輕鬆鬆地站在一旁觀看一場好戲了,做一個觀鷸蚌相爭的、穩坐釣魚台的漁翁吧!

正要走回酒店的房間去睡上一覺,從昨天中午開始,他一直處在緊張的狀態中,就沒有合眼休息過。這睡覺的念頭一泛起來,整個人頓時就沒了精神,眼皮都有點睜不開,覺得這室外陽光分外的刺眼。

剛回房躺倒在床上,他突然接到了夏曉雪的電話。

「老公,怎麼樣,想我了沒有?」

耳邊傳來曉雪熟悉而嬌柔的聲音,安在濤的心頭變得非常寧靜愜意,他嘿嘿一笑,「寶貝兒,想啊,天天都在想……我都在想,是不是出國去看看你嘍。」

「乖……咯咯,好了,不跟你鬧了,老公,我有一件大事想要跟你商量一下。」夏曉雪的聲音驀然變得鄭重起來,她很少用這樣的語氣跟安在濤說話,倒是讓他心頭一怔,訝然道,「曉雪,你說,我聽著呢。」

「老公,我一個同學的朋友是專門作計算機反病毒引擎研究的……嗯,反病毒引擎,就是……」夏曉雪還想要解釋兩句,卻聽安在濤呵呵一笑,「曉雪,你繼續說下去,不要給我科普,我知道這玩意兒。」

「呃?」夏曉雪倒是有些意外,但她心裡有事,也就顧不上在這種小細節上跟安在濤浪費時間,繼續說了下去,「老公,這個俄羅斯留學生牽頭帶著幾個人成立了一個工作室,研究出了一種反病毒程序,起名叫kst.web……但是他雖然研究出了產品,卻無人問津——老公,這些專業性的東西,我也跟你說不清楚,嘻嘻,說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他的工作室開不下去了,我就想著,以後肯定是一個互聯網的時代,現在國內的互聯網才剛剛興起,有互聯網的存在就會有計算機病毒的傳播,這個市場很廣闊,如果我們能把這個專利產品和這個工作室收購下來,我就可以在美國註冊成立一家公司,然後迅速進軍國內市場……」

「曉雪,我不太懂這個東西,專業性太強,究竟他這個玩意兒咋樣?」

「嘻嘻,我找美國的計算機專家朋友認真分析過了,他這個很……」夏曉雪本來還準備好好地跟安在濤講一講這個反病毒產品的具體特性,卻聽安在濤直截了當地問道,「好了,曉雪你不用說了,我相信你的眼光。曉雪,既然如此,多少錢能收購了他?」

「老公,你同意我的意見嗎?」夏曉雪訝然了一聲,「他技術是很先進尖端的,只是這人不善於開發市場,導致工作室頻臨倒閉,已經難以維持,價格倒是開得很低,我就是看他開得低,才動心的!我覺得機會難得,要是錯過了……」

「多少錢,曉雪你直說吧,如果價格合適,我來給你籌備資金,你在美國運作,嘿嘿,這是一件大好事,非常好的事情,很有市場前景,我非常非常的贊同!」安在濤哈哈大笑了起來,「快說,要多少錢!」

「80萬——如果再砍砍價,或者70萬就能拿下來。呃,老公,是美金哦。」夏曉雪嘻嘻一笑,「雖然說很便宜,但是也是一筆大數目喲,我想啊,是不是可以找路兵想想辦法,我們可以跟他合資收購。」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按照當時的匯率,80萬美金大概折合人民幣是640多萬,自己能拿出300萬來,然後——想到這裡,他立即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句徹底改變了夏曉雪一生命運的話,「曉雪,你馬上去跟他談,我們全資收購,資金你不用擔心,我來籌集,十天之內我會把錢給你匯到美國,你放心就是。」

……

……

跟夏曉雪通完電話,囑咐她趕緊去談,他心頭興奮起來。他的前世雖然不是計算機專業人士,但大體也瞭解國內殺毒軟件市場的發展狀況。現在,國內的殺毒軟件市場正處在一個起步的階段,一些國內的公司基本上都沒有自己的技術專利,靠購買國外反病毒引擎的國內授權來運營。

在這個時候,夏曉雪如果帶著購買的先進專利產品和研發營銷團隊殺入國內市場,說不準就會闖出一片天來。安在濤一直認為,夏曉雪是一個經商的天才,她的眼光應該是不會錯的。

安在濤面前浮起曉雪那張宜喜宜嗔的臉蛋來,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心道,搞不好曉雪還真會成為商界赫赫有名的女強人喲!

至於資金,安在濤並沒有想要找路家。這事兒,他不想讓路家摻和進來。他準備明天去省城一趟,去跟自己的乾爹肖老爺子談一談,反正這一趟省城他始終是要去的。

第192章 圖窮匕見(六)

一夜無語。

第二天一早,路兵和文霞要趕往資河鎮,陽光生態農業發展有限公司的各項工作已經具體展開,路兵雖然懶惰,但在安在濤的催促下,只得帶著文霞前往。臨走前敲了敲安在濤的房門,見他還在睡覺便也沒道別就直接走了。

其實安在濤已經起床,他正在衛生間裡跟夏天農通電話。今天早上9點,濱海市委要召開常委會,昨晚夏天農已經悄悄趕了回來,跟杜庚碰了碰頭,準備今天也去開會。

見夏天農不聽自己的「招呼」,擅自回來,杜庚心裡自然是很不滿。但夏天農進門後不久,安在濤就跟杜庚打了一個電話過去。聽了安在濤的一番話後,杜庚心裡的不滿馬上就徹底消散而去。

安在濤其實沒有說什麼實質性的東西,只是含含糊糊地表示,省裡領導的意思是「讓杜庚放手去幹不要顧忌省裡」,言下之意似乎是說,省裡也不「安穩」,濱海的局面以及蒙虎的行為早已引起了省裡領導的關注云云。

安在濤不過是虛晃了一槍。但是這樣的「虛晃一槍」,卻跟杜庚昨天中午跟省紀委的林書記通電話所得到的信息如出一轍,他不得不相信了幾分。

林書記暗示他,他在濱海跟蒙虎爭來爭去的事情,在省裡領導層中早已不是秘密……而隨著爭鬥的升級,漸漸就暴露出很多深層次的東西來,也就把兩人身前身後的人也都牽扯了進來。而這,讓省委主要領導很惱火。最後,林書記也提醒他,要趕緊結束這種狀況,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再拖延下去,要是引起省裡主要領導對他的惡劣印象,誰也保不住他。

其實,就算是林書記不提醒他,杜庚也沒有退路可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個時侯,他必須要動手,狠狠地給予蒙虎迎頭痛擊,畢其功於一役,一舉將蒙虎苦心經營多年的勢力連根拔起。

可惜,安在濤這一步精心準備了多時的棋竟然沒有發揮作用,這讓杜庚多少有些遺憾和鬱悶。好在他還有後著,既然安在濤不成,那就動用那個人吧——杜庚心頭冷笑了一聲,臉上的神色旋即變得極其冷酷。

……

蒙虎一宿沒睡,眼珠子瀰漫著血絲,臉色陰沉帶有某種殊死掙扎的野蠻氣息。他靜靜地站在門口,等待著自己的車來,準備去參加市委常委會。

昨天下午,蒙虎正在某企業視察工作,突然被蒙娜娜一個電話給緊急招了回來,看到蒙娜娜手裡的東西,蒙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驚、恐懼、驚惶的種種負面情緒瞬間充斥於他的身心,他坐在書房裡,身子顫抖嘴唇哆嗦好半天才慢慢平靜下來。

蒙虎頓時有些絕望和心灰意冷。跟杜庚斗了這麼久,本以為佔據了上風,但豈料人家根本就是捏著自己致命的把柄一直沒有發動就是了。他馬上就醒悟過來,杜庚之所以一直遲遲沒有對自己下狠手,是因為忌憚自己身後的李副省長。

想起李副省長,蒙虎嘴角就浮起一抹冷笑:老子身上是有泥巴,但從老子這裡撈到好處的人卻有很多很多……哼,玩吧,老子豁出去了,乾脆就把事情鬧大,讓大家都不得安生。

想到這裡,蒙虎立即將蒙娜娜叫了進來。蒙娜娜的臉色非常難看,她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父親,幽幽道,「爸爸,怎麼辦?我們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蒙虎嘴唇哆嗦了一下,長歎了一聲,「娜娜,爸爸已經被逼到絕路上了,我已經沒有退路。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爸爸準備留下來跟他們拚一拚!」

「爸爸,我們都走吧,到國外去,反正我們國外也有……」蒙娜娜急促道,「護照都是現成的,我們現在就走,還來得及!」

「不行,我怎麼能走?濱海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就算是我得不到,也不能讓杜庚得到!」蒙虎斷然揮手,面色猙獰起來,「再說了,只有我留下,你們才能平安出去。不要說了,我自有主張——娜娜,你馬上收拾收拾家裡的財物,能帶的都帶走,你帶著你媽媽現在就走!只要你們在國外站住腳,我們蒙家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聽話,時間緊急,不要廢話了,趕緊走!」蒙虎吼了一聲,蒙娜娜猶豫了一下,眼圈一紅哽咽了起來,「爸爸,你自己保重……」

「哈哈哈哈哈!」蒙虎放聲狂笑起來,「娜娜,你放心,你爸爸我沒有問題——頂多是這個官位不要了進去蹲兩年班房,有啥?老子照樣是濱海的一條龍!」

……

……

常委會如期舉行,常委們挨個走進會議室,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但卻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一個人抽煙,會議室裡的氣氛非常的凝重。這些濱海的頭頭腦腦們都不是傻子,這兩天瀰漫在濱海上空的陰霾越來越重,這表示新一輪的權力鬥爭已經拉開序幕。但這一回,蒙虎會不會再次敗在杜庚手裡,就沒有人知道了。

杜庚緩緩將微微有些淡漠的眼神從幾個常委身上閃過,擺了擺手,沉聲道,「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

高大山掃了蒙虎一眼,見蒙虎神色自若,就暗暗咬了咬牙,剛要提出夏天農的事情,卻見夏天農飄然走進了會議室,他當即一驚,生生嚥下了剛要冒出嘴來的話。

幾個常委神色都是一驚,震驚的眼神投射在夏天農身上。夏天農若無其事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然後就打開了筆記本。

見杜庚面無表情,高大山不由皺了皺眉,「杜書記,今天我們要研究夏天農同志的問題,是不是請夏天農同志迴避一下。」

「迴避?」夏天農哈哈一笑,起身來深深地望著高大山,朗聲道,「我迴避什麼?高大山同志,紀委方面也不用再浪費人力物力調查了——今天,我就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你,永和地產公司的錢,我的確收了。」

高大山眉梢跳了一跳,但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卻又聽夏天農冷笑道,「永和地產行賄,我推拒不掉,只好向市委匯報,然後由市委杜書記出面聯繫省希望工程辦公室,將這筆錢以永和公司的名義捐給了希望工程,這是回執和單據……大山同志,你可以派人核對一下。此外,此事杜書記已經代表市委向省紀委做了說明和匯報——大山同志,我這樣說你可能聽明白?」

見杜庚一臉的平靜,又見夏天農滿臉的冷笑,高大山心頭一顫,臉色猛然漲紅起來,馬上就醒悟過來,知道自己和蒙虎上了杜庚和夏天農聯合下的圈套。

高大山陡然扭頭瞥了蒙虎一眼,見蒙虎面色如常,他心裡咯登一聲,暗暗咒罵了起來,暗暗悔恨自己上了蒙虎這條賊船想要下都難了。

……

濱海市委召開常委會的時候,安在濤驅車趕去了天南。在高速路上,他接到了蒙娜娜的電話,這個時候,蒙娜娜母女兩人已經準備登機飛往歐洲某國。

「雖然我知道你這人不懷好意,但是,我還是要感謝你一聲。不管怎麼說,如果不是……我們全家可能都要完了。」蒙娜娜的聲音很低沉很複雜,「在臨走之前,我實在是有些好奇,你為什麼……」

安在濤淡淡一笑,「搞不懂就不要想了……」

只說了這一句,安在濤就立即扣掉了電話。電話那頭,蒙娜娜神色變幻著,時而漲紅時而慘白,咬了咬牙,將嶄新的手機扔進了機場衛生間的馬桶裡。

安在濤趕到省城的南郊賓館,跟肖老一起吃午飯的時候,濱海前任市委書記高洋,帶著蒙虎犯罪的系列證據也趕到了省城,這個曾經顯赫一時的地方大員直接走進了省紀委林書記的辦公室。下午一點多,省紀委立即向省委匯報,省委肖書記當即指示省紀委馬上成立調查組前往濱海進行調查。

下午5點,省紀委的調查組就開進了濱海。

當天晚上,在市委的配合下,調查組與蒙虎進行組織談話。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還沒有等調查組的領導說什麼,蒙虎就開始主動交代了很多問題,對於調查組接到的舉報材料,他只是掃了一眼,就全部供認不諱。但同時,他還向調查組提供了有力證據,舉報市委書記杜庚作風不正,利用職權霸佔機關女幹部高琳琳且為其謀取私利的惡劣行徑。

蒙虎涉案落馬,據說還牽連出眾多上上下下的官員多達數十人,這在濱海官場來說就已經是一場大地震了;但更令人震驚的是蒙虎舉報的事情:杜庚竟然與前任市委書記高洋的女兒高琳琳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

幾乎是一夜之間,濱海官場人人自危,坊間傳聞不斷。有人說,高琳琳面對調查組承認了自己跟杜庚是情人關係,但不承認自己有以權謀私現象。而還有人傳說,當高洋聽說杜庚玩弄了自己的女兒之後,當場氣得吐血昏了過去。

事關濱海黨委政府的兩個主官,調查組不敢怠慢和擅專,趕緊將情況向省紀委林書記匯報。林書記是杜庚的老領導,他本有心想將杜庚搞男女不正當關係這事兒壓下,但想來想去還是沒有敢這樣做,因為他知道這種涉及官員的桃色新聞傳播的很快,壓是壓不住的。搞不好,還可能把自己牽扯了進去。

省紀委向省委匯報後,後來傳出的消息說,省委肖書記勃然大怒,在常委會上當場拍板,蒙虎繼續接受省紀委雙規調查,待證據確鑿後再移交司法機關;市委書記杜庚停職審查,同時接受省紀委調查。省委指示調查組,要嚴查和徹查,不論是查到什麼人,都要一查到底。

短短幾天間,濱海就掀起了聲勢浩大的、由省上層權力推動的反腐大行動。一時間,被省紀委調查組叫去喝茶談話的濱海各級官員比比皆是,省紀委調查組所在的酒店幾乎成了第二省紀委的辦公樓。每日裡,車來車往人流不斷。

蒙虎被雙規,杜庚被停職,濱海的權力基本上全部由夏天農來掌控。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能不能在這濱海亂成一鍋粥的關鍵時刻,穩定住濱海的局面,直接影響到他能不能接替蒙虎的位子,所以夏天農也不敢怠慢,幾乎是天天都吃住在了辦公室裡。

上傳下達,在維持濱海社會經濟發展的日常工作之外,還要協調調查組展開調查。蒙虎的案子涉及諸多政府機關、企業和事業單位,甚至還有些市裡的領導也牽連了進去……工作量之大、難度之大可想而知。好在夏天農是本地提拔起來的幹部,在濱海也有一定的人脈,加上如今的形勢基本明朗起來,很多蒙虎一系以及杜庚一系的人,都開始逐漸倒向了他。

至於市委書記的位子,夏天農沒有那種奢望,因為這幾乎不可能。這個地市的一把手,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幹上的,能做一個市長,摘掉這個「副」字,他就很是知足了。

杜庚雖然沒有只是停職接受審查,但當前的杜庚比起被雙規的蒙虎來還要狼狽和痛苦。一切皆在掌握,卻在最後關頭被蒙虎這只瘋狗狠狠的咬了一口,從高高在上的市委書記,一下子突然被停職,這樣的反差幾乎要讓他瘋狂……想他杜庚,一輩子精明過人,擅長權謀,卻不料卻栽倒在一個女人身上!

杜庚靜靜地坐在陽台的椅子上,神色慘白地望著窗外,有一隻麻雀兒正跳躍在窗台上,嘰嘰喳喳地叫著。門光噹一聲巨響,他知道,那是他的老婆和女兒走了。聽說杜庚竟然有了一個情人在外面,他的老婆當天就跟他鬧翻,當即提出離婚。

杜庚的嘴唇都咬出了血跡,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他竟然會有今天!

……

濱海發生的這一切,都與安在濤無關了。在省紀委調查組在濱海弄出了驚天波瀾的時候,他早已回到了資河鎮上,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去。

焦煌最終還是因為孫谷的「力挺」,在停職審查一段時間後,調到縣農業局當了一個排名很靠後的副局長。雖然級別降了,手裡也沒有了多少權力,但他總算還是保住了官帽,平安渡過了這一劫,已經算是祖上燒了高香了。

7月3日,資河鎮的修路工程正式開工。7月5日,陽光生態農業發展有限公司在資河源頭處的生態觀光園區也破土奠基施工。按照鎮裡的規劃,整個園區分成兩大部分,一個是桔梗深加工基地,一個是觀光農業產品種植基地,工程總投資500多萬。這樣一來,鎮上的剩餘勞動力幾乎全部都被消化掉了。

……

……

雖然已經是八月中旬了,但天氣還是很炎熱。安在濤站在一座山坡上,望著山腳下以及不遠處的公路上,那到處迎風招展的紅旗和標語,耳邊隱隱傳來機器的轟鳴和人喊的號子聲,心頭一片振奮。

修路提出的口號是,爭取在國慶節前建成通車向國慶獻禮。1個月之後,一條嶄新通暢的公路就會連接起山裡和縣城,從此困擾了資河鎮群眾十幾年的道路不通問題就會徹底得到解決。

而頂多就是半年後,就在山坡下的這片空場上,就會崛起一大片規劃有序的生態農業園區……而目光放得更遠一些,在並不遙遠的將來,資河鎮會通上公交車,會有自來水到戶,會通上互聯網,磚瓦房和草房會翻蓋成統一規劃的樓房小區……

「小路,再有幾年,你看看,我們資河鎮就要大變樣了……嗯,現在我們就已經看到了希望!」安在濤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小路瞥了一眼,有些感慨道。看到一個貧困的山區小鎮在自己的努力下,舊貌換新顏走上了經濟發展的快車道,他覺得心裡異樣的暢快,很有成就感。

「嗯,安書記,是的。這都是安書記您為資河鎮帶來的巨大變化,全鎮上下都在感激您呢……」小路其實不太擅長拍馬屁,這一通馬屁話說得有些磕磕巴巴,安在濤哈哈一笑,捅了捅他的肩頭,「明明是老實人,非要說這些怪話,何必呢?」

小路憨厚地一笑。他本是一個不善於拍馬溜須的人,但他的老爹老路卻天天都在叮囑他,一定要時時刻刻地討得小安書記的歡心,將來也好跟著小安書記離開這個小鎮到外面去混個大好的前程。

就算是小安書記本事再大,帶領全鎮群眾都脫貧致富了,但這資河鎮卻始終都是一個小鎮,哪裡比得上外面的天空精彩?這是老路的心思。

其實外面的世界雖然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某種意義上說,越是這樣的小鎮,所帶給人的精神狀態越好,越加地宜居。安在濤有時都在想,將來等自己老了,是不是就回到這資河鎮上來安度晚年。

徜徉於青山綠水之間,該是多麼愜意的事情。但安在濤旋即又苦笑:隨著經濟的發展,在幾年後,資河鎮還能保持現在的原生態嗎?恐怕難了。

不遠處,路兵帶著一個白色的安全帽,匆匆沿著山路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道,「哥們,哥們,我找你有事。」

安在濤哈哈一笑,轉身迎了上去,「啥事?你不在工地上老老實實地呆著,跑山坡上來幹啥?」

路兵喘了口氣,掃了小路一眼。見小路識趣地遠遠地避開,路兵這才神神秘秘而微微有些興奮地湊在安在濤的耳邊小聲道,「哥們,恭喜你了。」

「哦,喜從何來啊?」安在濤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他已經猜出路兵想要說什麼。

「濱海發生大變化啦。我剛剛得到消息,濱海市委書記杜庚因為作風問題被省委免職,降職調到省科協干副主任。市長蒙虎被批捕,他老婆和女兒蒙娜娜被警方通緝……而那個楊茂元還記得嗎,就是茂元集團,因為涉嫌行賄和非法集資被警方查處,楊茂元自殺,茂元集團樹倒猢猻散……同時被免職的,還有不少市裡的領導——像那個建委主任,也被免職了。」

路兵嘿嘿一笑,「夏市長被省裡任命為代市長,這個市長的寶座看來是沒跑嘍。」

安在濤微微一笑,「呵呵,我昨天就知道了,你這消息來得晚了。」

夏天農總算是得償所願,基本上坐上了這個位子。一來是有肖書記的扶持,二來是濱海政局不穩,省裡也需要一個像夏天農這樣的土生土長的本地幹部來穩定局面。

在杜庚的事情上,安在濤暗中「陰」了他一把,但官場無情,為了扶自己的老丈人上位,他也顧不上許多了。要知道,夏天農畢竟是濱海本土的幹部,一旦杜庚掌握起權力,他遲早會打壓夏天農——他不會容忍夏天農成為第二個蒙虎,這是毫無疑問的。所以,安在濤根本不會相信,杜庚會向省裡推薦夏天農上位接替蒙虎,最大的可能是,在他的「斡旋」下,省裡空降一個來。而夏天農,就會成為鳥盡弓藏的犧牲品,頂多是在常務副市長的位子上干到退居二線了。

當然,如果杜庚長久以來一直在試圖利用安在濤,拿他當棋子使用,安在濤或者不會下手這麼絕。當然了,杜庚和高琳琳的事情在濱海也不是什麼太大的秘密,遲早也是要暴露出來的。一旦這事兒要讓高洋知道,肯定就會鬧騰起來。從一開始,安在濤就知道杜庚是在玩火。自作孽,又怨得了誰呢?

突然聽安在濤歎了口氣,將目光投向了山坡下,路兵狐疑地掃了他一眼,心道你老丈人陞官了,你還不高興?

路兵哪裡知道,安在濤現在是欲哭無淚了。搞倒了杜庚和蒙虎,夏天農順利上位,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只是——只是省裡新任命的濱海市委書記,讓他得到消息之後整整一個晚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第193章 幹部調整

據說關於濱海市委書記的人選,省委常委會上還爭了一個面紅耳赤。

別看省委常委只有十三個人,但卻分成了三派。一派以省長程元剛為首,一派以省委副書記(黨群)麻明良為首,而另一派則只有一人,既省委書記肖作年。

程元剛是本省幹部,一步一個腳印,從公社書記、縣委書記、市委書記一步步幹起來的,這位能力很強的省長,在東山省工作的時間太久了,經營頗深,從下到上形成了一張巨大的關係網絡,可謂是盤根錯節,根深蒂固。

省委副書記麻明良是5年前空降到東山省的領導,雖然來東山時間並不長,但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因為麻明良京裡有一定背景,所以麻明良在很短的時間裡就編織起屬於自己的網絡,雖然與「程派」相比,「麻派」的實力要弱一些,但起碼也有了抗衡的本錢,經常在常委會上跟省長這個二把手據理力爭話語權。

說起來,肖作年之所以能來東山,還是兩派鬥爭的結果。麻明良從外省調來,在外省就是副省長,來到東山就是沖省委書記的位子來的。但程元剛省長在東山經營多年,也等候了多年,豈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位子被一個外人搶了去?兩人爭來爭去,中央一看,乾脆就空降了肖作年來。

但兩派的明爭暗鬥並沒有因為肖作年的到來而停止,肖作年居中調度,屢屢充當起了救火隊員。

關於濱海市委書記的人選,以肖作年本人而言,他心裡其實也有了一個人選:省交通廳的劉芳。肖作年跟劉芳接觸得挺多,覺得這女人雖然權力慾望稍大一些,但勝在責任心強、能力強,作風潑辣大膽。讓劉芳去濱海,有夏天農的輔助,必會在較短的時間裡穩定住濱海的局勢。

當然,我們的肖書記並不知道劉芳跟夏天農之間的那點私情關係。

程元剛省長力薦的是,省政府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孫軍(務必注意啊,是省政府辦公廳不是省委辦公廳),孫軍跟了他多年,如今見有了地級市一把手的位子,自然是要培植自己的親信。

麻明良推舉的人是省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張鵬遠。陳近南成為省委常委、組織部長之後,省委組織部的日常工作,實際上是由張鵬遠來負責。他跟麻明良私交甚好,有了機會,麻明良豈能放過。

肖作年還沒有提出自己的人選來,兩派就爭得不可開交。肖作年皺了皺眉頭,為了大局起見,他暫且壓下了自己提拔劉芳的念頭,心裡想著該怎麼平息這場突發的權力爭搶。

在肖作年看來,當前最重要的是穩定,只有先穩定了,才能談得上改革發展。濱海是東山省的沿海經濟發達城市,地位非常重要,如果不趕緊穩定住濱海的局面,任憑濱海這樣亂下去,濱海的經濟發展速度肯定會大大減緩。

望著程元剛和麻明良漲得通紅的面孔,肖作年暗暗歎息了一聲。其實,這兩位同志的能力都很強,一個抓經濟很有一套,一個抓黨建經驗豐富,如果他們能團結起來,好好輔助自己,何愁這東山的經濟不能再次騰飛?

肖作年突然的歎息聲迴盪在省委的小會議室裡,幾個常委都心知肚明,但卻都默然無語。肖作年清冽的目光在幾個人的身上一一滑過,心頭不免就生出幾分火氣來:自己不願意強勢起來,時時處處以大局為重、以東山省的經濟振興為重、以全省群眾的利益為重,但是不是因為這樣,才讓這些人覺得自己軟弱可欺?

自己這個省委書記的意見還沒有提出來,他們作為助手就開始你爭我搶,目中無人啊!

肖作年霍然起身,冷笑了一聲,「同志們,我們是黨的高級領導幹部,我們心裡首先要想到的是黨和人民的利益,而不是自己的那點小算盤!我來省裡2年了,說句實在話,我只想跟幾位團結起來,一心一意地做點實事……同志們哪,到了我們的這個年紀、這種地位級別,再在一些無謂的事情上打口水仗,太沒有必要了。」

「既然大家的意見不一致,我作為省委書記,作為省委領導班子的班長,我建議——」肖作年的聲音陡然森寒了起來,他炯炯有神而充滿威勢的目光在程元剛和麻明良的身上掃過,猛然揮了揮手,沉聲道,「濱海是我們省裡的重要沿海開放城市,當前濱海出現了這麼大的問題,需要一個工作能力強的同志過去迅速穩定局面,所以,我建議調任房山市委書記李雲秋同志為濱海市委書記,調任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張鵬遠同志為房山市委書記,調任省政府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孫軍同志為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調任省交通廳廳長劉芳為省政府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

……

……

肖作年的提名再無爭議,當場獲得通過,李雲秋就這樣意外地調任濱海,成為新任的濱海市委書記。

李雲秋是程元剛省長提拔起來的人,見肖書記提名李雲秋做濱海市委書記,程元剛倒是勉強還能接受。畢竟,濱海無論是經濟地位還是政治地位,在省裡而言都要比房山重要得多,李雲秋雖然是平級調任,但其實是變相的升格了。而且,肖書記還同時將孫軍調任組織部充任常務副部長,雖然同為正廳,但省委組織部管幹部,比省政府辦公廳來還是要強上一些的。

雖然直接提拔孫軍的願望沒有達成,但畢竟濱海的一把手還是自己的人,程元剛也就基本滿意了。

而在麻明良看來,自己跟程元剛一味較勁下去,似乎也賺不到什麼便宜,還不如就「從」了肖作年的提名,起碼自己推薦的張鵬遠也得到了房山市委書記這麼一個實職。

如此一來,算是皆大歡喜了。

看著常委們稀稀拉拉地開始鼓掌通過,肖作年臉上的陰霾漸漸散去,朗聲笑了起來。坐在一側的陳近南心裡暗暗點頭,這肖書記看上去是在抹稀泥當「和事老」,其實並不是那麼簡單呀。

肖書記對於房山的工作很不滿意,但因為李雲秋是程元剛的人,他一直不好動她,如今借這個機會將她搞到濱海去——一來,讓李雲秋數年的苦心經營化為泡影,二來,李雲秋這個女人就是再有手腕,她要想在新地方立足,起碼也是需要一年到兩年的時間……而要是再有兩年的時間,東山省的政局又會是一個什麼樣,就很難說了。

「想必再有兩年的時間,肖作年就可以慢慢將全省的權力都集中在己身了吧。」陳近南暗暗想著,心中就生出了退出麻明良一系堅定不移地站在肖書記一邊的念頭。

……

……

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隨著李雲秋調任濱海市委書記,張鵬遠調任房山市委書記,房山的官場也有了某種微妙的變化。這些變化,在兩人的任命在省委常委會上確定下來的當天晚上,就開始慢慢展開了。

……

路兵站在野地裡,任憑微微有些清涼的山風吹拂著,他雖然知道自己不該問,但心裡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巨大好奇。當然了,這主要是因為他們路家民泰集團的根在濱海,路兵對於這位新任的濱海市委書記是誰,自然是有些關注。

安在濤歎了口氣,「路兵,想問就問吧,幹嘛這麼虛偽?跟我還這麼客氣?算了,我直接告訴你吧,據我得到的消息,新任濱海市委書記是現任房山市委書記李雲秋!」

路兵大吃一驚,「怎麼是她?暈倒!省裡的領導不長眼睛啊!」

「這個女人比蒙虎更加強勢……」安在濤苦笑著,心裡著實為夏天農擔心,跟這樣的一個女人搭班子,簡直就是對夏天農政治智慧的一次大考啊!但擔心歸擔心,他也無可奈何,這種層次的幹部調整,根本就不是現在的安在濤所能預見和左右的了的。

他唯一能做的是,就是跟夏天農多講講李雲秋這個女人的「為人」,讓他小心謹慎。但令他意外的是,昨晚他給夏天農打電話的時候,夏天農沒有想像中的震驚,而是很平靜。

「小濤,你也不用想太多了,濱海不是房山,情況不一樣……再說了,我是市長她是書記,我是助手她是一把手,天塌了有她頂著,我怕什麼?!」

當時聽了夏天農的話,安在濤默然無語,心道:或許,我還真是小看了自己的老丈人了吧?他宦海沉浮20年,也未必就應付不了一個女人吧?

「走吧,哥們,別想那麼多了,我們下去喝啤酒去,我那裡有文霞冰鎮好的啤酒。」路兵驚訝過後也就平靜下來,畢竟他們路家是商人,對於官場上的事情關注雖然關注,但也不會那麼上心。

安在濤笑了笑,跟路兵一起往山坡下走去。走到半道上,他突然接到了縣委辦主任童洪剛的電話,說是下午3點市委組織部要來宣佈幹部調整任命,要他準時出席。

安在濤心頭一跳:這新任的市委書記還沒有到任,莫非李雲秋這個變態的女人在臨走之前,還要折騰一番?

想了想,他跟劉彥打了一個電話,但劉彥卻也是不怎麼知情。倒也不是劉彥消息落後,而是她對於這些官場的人員調整,實在是不怎麼感興趣,無意去探聽這些消息。

就在安在濤一邊往鎮政府大院裡走,準備開車回縣裡的路上,他又接到了自己老丈人夏天農的電話。

如今這夏代市長雖然頭上還有著一個「代」字,但誰都知道,這代理不過是一個過程,等人大會一開過,這個「代」字就摘掉,他就正式成為濱海市名正言順的夏市長。從此,濱海結束了蒙市長時代,跨入了夏市長時代。

所以夏天農這兩天的情緒很是高漲,從他說話的聲音裡就能聽得出來,說不高興是假的。

「小濤,省委組織部剛來宣佈完任命,李雲秋這女人果然不簡單啊,她的人還沒到任,就給我弄來了一個釘子——嗯,你們房山市委組織部的那個副部長顧得樂,被任命為濱海市副市長了,我可是聽組織部的人說,省裡這是按照常務副市長的意向來安排的……這人的情況你瞭解不瞭解?」夏天農慢條斯理地問道。

「顧得樂?這人是李雲秋的心腹,絕對的心腹,爸爸,你可要小心了。」安在濤一怔,旋即低低道。果然不出所料,這李雲秋在臨走之前還搞出了不小的動靜。

有程元剛省長這位大後台在那裡,她藉著這次幹部調整的機會提拔自己的心腹顧得樂,與她一前一後赴任濱海,想來是要提前為自己的掌權打基礎做鋪墊了。

……

……

走到政府大院門口,遇到了臉色憔悴的副鎮長孫曉玲。這些日子以來,這位實幹的女副鎮長像個男人一樣吃住在工地上,其敬業精神和責任心之強,讓安在濤看了心裡暗暗感慨。心道,官場上不是沒有一心想著為民辦事的實幹家,而是這樣的實幹家一般是提拔不起來的,基本上都埋沒在基層了。

焦煌去職後,資河鎮的鎮長之位一直空著,縣裡覬覦這個位子的人不少,但安在濤心裡卻是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將這孫曉玲扶上馬,這樣的人做自己的助手,會給自己分擔太多太多的工作壓力。

「安書記,您要回縣裡?」孫曉玲疲倦地掐了掐酸軟的腰身,「安書記,我的手機充電器忘記在縣上了,您回去時候能不能上我家裡去給我捎回來?」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孫鎮長,辛苦了。要不,你坐我的車回家休息一天?」

「不,不了,安書記,現在兩邊的工程正在關鍵時刻,我脫不開身!」孫曉玲歎了口氣,「再堅持兩天吧,等我們的路修好了,安書記,我一定要請假回家好好睡上三天。」

安在濤打了個哈哈,突然湊了上去壓低聲音到,「孫鎮長,我這次回縣裡,一定會跟縣裡提出提拔你做鎮長的事情……」

孫曉玲面色一紅,低低回了一聲,「多謝安書記。」

第194章 「小安書記」不是誰都能叫的

安在濤回到縣裡,剛好是中午過一點。跟劉彥一起匆匆吃了一頓飯,他就去了縣委的小會議室。會議室裡基本上所有的縣委縣政府領導都已經到齊。下午三點整,在孫谷的陪同下,市委組織部的張副部長帶著幹部科長等幾個市委組織部的官員大步流星地走進了會議室,在場眾人皆起立鼓掌歡迎。

熱烈的掌聲中,張副部長和組織部的幹部科長一行坐在了主席台上,孫谷和夏庚也坐了上去。孫谷清了清嗓子,「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組織部的各位領導,歡迎!」

人群中,安在濤也自是慢慢地鼓著掌,但是他的心底卻有些訝然和意外。因為他在組織部的一行人中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李雲秋的秘書馬明亮。李雲秋去濱海,馬明亮怎麼沒有跟去?難道,他竟然被李雲秋臨時突擊提拔成了副縣級幹部?要進歸寧縣的領導班子?

安在濤心念電閃。當然,注意到馬明亮的人,也不止是他一個人。

張副部長呵呵一笑,淡淡的目光從眾人身上一閃而逝,朗聲道,「同志們,按照組織程序,我受市委和組織部主要領導的委託,來歸寧宣佈市委關於幹部調整的任命……經組織部門的考察,市委辦公會研究決定,任命歸寧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張敬富同志為市委組織部副部長……」

張敬富起身笑著向眾人點頭為禮,掌聲熱烈地響起來。張敬富提拔進市委組織部的事情,在歸寧縣的領導層中間根本就不是一件秘密。按照組織程序,市委是會徵求一下縣委意見的,儘管是走過場。

要論實權,市委組織部的副部長肯定是不如縣委常委兼組織部長,但是市委組織部的副部長卻是正處級,張敬富這等於是升了一級。而且,管幹部的組織部與管意識形態戰線的宣傳部不同,前者「務實」,後者「務虛」,組織部門容易出幹部,可以預見,只要張敬富在市委組織部副部長的位子上好好幹幾年,未來會有更好更大的發展。

所以,就內心而言,張敬富還是蠻高興的。對於推薦自己的縣委書記孫谷,他昨晚已經親自登門感謝了一次。

張敬富站在那裡,再次向孫谷投去感激的一瞥。但孫谷臉上雖然「承受著」,心裡卻有些暗叫慚愧。張敬富被任命為市委組織部副部長的事情,他事先根本毫不知情,更談不上什麼提名推薦了。只是前天晚上,李雲秋突然給他打了一個電話,電話裡,李雲秋說了很多很多,也暗示了他很多東西,他就是從這個電話裡才知道了張敬富要陞遷的消息。

雖然李雲秋已經調離房山,但積威之下,孫谷還是有些懼她。況且,這女人身後的靠山太大,惹惱了這女人,他的前途堪憂。但張敬富卻以為是孫谷的幫忙,既然張敬富要這麼誤會,孫谷自然樂得默認,白撈一個人情。

宣佈完張敬富的任命之後,突然孫谷接過話筒來,呵呵一笑,「我們要祝賀張部長,張部長在我們縣委組織部工作多年,能力強,作風樸實……希望張部長在新的領導崗位上繼續為黨和人民的事業做出新的更大的貢獻!」

掌聲再次響起,張敬富不得不再次起身致謝。

「同志們,經市委組織部推薦和縣委組織部認真考察研究決定,任命市委機關後備幹部馬明亮同志為資河鎮黨委副書記,並提名為鎮長候選人……歡迎馬明亮同志來我們歸寧工作。」孫谷朗聲說著,將近乎挑釁的目光投射在安在濤的身上。

按照黨管幹部的原則,雖然鎮長要經過人大會選舉這一組織程序,但基本上是走走形式和過場,上級黨委提名的鎮長候選人怎麼可能落選。

稀稀拉拉的掌聲裡,馬明亮志得意滿地起身鞠躬為謝,安在濤雖然慢慢鼓著掌,臉上神色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心裡卻怒火高熾起來。好你個孫谷!任命資河鎮鎮長,竟然也不事先給自己這個鎮委書記通個氣,打個招呼!況且,自己還不僅是資河鎮的黨委書記一把手,還同時是縣委常委呀!

但意外歸意外,憤怒歸憤怒,在這種正式公開的組織場合,他也不可能表現出什麼。他緩緩站起身來,淡淡一笑,向馬明亮伸出手去,「我代表資河鎮黨委政府,歡迎馬鎮長來鎮上工作,歡迎!」

馬明亮呵呵一笑,淡淡然地很是矜持地跟安在濤握了握手,「謝謝小安書記,我不會辜負組織上的信任,一定會努力工作!」

別人沒有聽得出來,但安在濤卻對他這一聲微含示威之意的「小安書記」頗為敏感,他心裡冷哼了一聲,深深地掃了馬明亮一眼,又緩緩坐了回去。

馬明亮如今離開了李雲秋,得償所願終於下放到基層任職,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鎮長,但也總甚過在李雲秋身邊當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秘書狗腿子強。這番任命,當然是李雲秋的突擊安排,要不是李雲秋突然要調任濱海,馬明亮也沒有這個下放的機會。

李雲秋為什麼要讓他到資河鎮來,馬明亮心知肚明。對於這樣的「使命」,其實他還是蠻樂意的。儘管他非常地討厭李雲秋,但李雲秋畢竟是有大後台的人,為了前途,他還是願意跟這個女人捆綁在一起。而且,在臨走之前,李雲秋已經給他許下承諾:在歸寧「踏踏實實」地幹上兩年,就為他活動一個縣處級實職崗位。李雲秋所說的「踏踏實實」,馬明亮當然明白是什麼意思。

對於李雲秋的承諾和能量,馬明亮沒有一絲懷疑。她都能將顧得樂弄到濱海去幹副市長,何況是自己!

雖然在李雲秋身邊卑躬屈膝唯唯諾諾,但骨子裡馬明亮卻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或者,他在李雲秋身邊壓抑得太久,一旦外放下來任職,心底裡的傲氣就開始慢慢高漲起來。這兩天,他心得意滿,頗有幾分趾高氣揚。

其實,這就是人性,人的劣根性。如果大家仔細觀察一下,越是那種在領導面前受壓抑、越是底層的人,一旦當了官,這前後的反差就會很大很大,表現得極其明顯。

前世的時候,安在濤認識的濱海市委的一個科員,混了十幾年都沒有升職,人呢在機關裡是出了名的老實憨厚,從領導到普通幹部,是公認的老實人。但某日,他突然時來運轉被提拔當了一個縣局的副局長,好傢伙,這一下這人的性情就來了一個「大轉折」——原本見人就笑著打招呼,幹什麼都很低調,但升職後走路趾高氣揚,傲然不可一世官架子擺得十足。這樣的人在機關上、在官場上,還是蠻多的,馬明亮現在的心態基本就大抵如是。

自覺自己年齡、資歷都比安在濤要大、要深,說實話,他也沒怎麼把安在濤放在眼裡,甚至還有幾分瞧不起。

心裡這種情緒不自然地就帶了出來。一直到開完會,送走了市委組織部的張副部長一行人,他當著孫谷和幾個縣委縣政府領導的面,或者是無意也或者是有意地稱呼了安在濤好幾聲「小安書記」。

安在濤心裡火起,但神色間卻沒有表現出什麼來。一旁的劉彥卻分明聽出了這人語氣中的某種「嘲諷」,安在濤現在她的心裡的位置無人可以替代,見馬明亮這樣,她柳眉一挑就要「刺」他兩句,但卻被安在濤暗暗扯了扯胳膊,這才恨恨地罵了兩聲「小人」後才算作罷。

會議室裡,縣裡幾個常委跟張敬富寒暄著,慢慢地說著話。張敬富高昇,今天晚上,縣委肯定要為他送行,這是毫無疑問的。

孫谷呵呵一笑,「幾位領導都留下,晚上我們一起給張部長送送行,嗯,我們先請了張部長,等以後我們到了市裡,就讓張部長請客!」

這話一說出口去,幾個常委就都開始哈哈笑了起來,張敬富也自是一笑,「這還用說?你們幾個將來誰要到了市裡,要是過門不入,就不夠朋友!」

幾個常委又是一番爽朗的笑容。

孫谷側頭看了看童洪剛,擺了擺手,「現在都已經快5點了,童主任,你趕緊安排一桌飯,嗯,今晚縣委常委集體為張部長送行,你也參加照應一下。」

童洪剛趕緊笑著應了下來,跑去安排飯。什麼級別吃什麼級別的飯,張敬富原先是縣委常委,如今升了市委組織部副部長,自然參與這場送別宴會的領導都是縣委常委——其他的縣領導,是沒有資格參與到其中的,因為那範圍就太廣了。

當然,其他的縣領導肯定也會安排飯局跟張敬富表示表示的,不過,那就是私人行為和單獨進行了。

……

……

見幾位領導都往外走,馬明亮也跟了上去,他笑吟吟地跟在安在濤的後面。但沒走兩步,卻見幾個常委都上了自己的車,飛馳而去,竟然沒有一個人搭理他,就不免有些羞惱。其實,也不算是沒人搭理他,只是他一個鎮長在這些縣委常委眼裡根本就是無足輕重,根本沒人在意他的存在。

馬明亮本來以為自己新來歸寧上任,又曾經是市委書記的秘書,今天適逢其會參加宴會本來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豈知——

安在濤和劉彥並肩慢慢走向了自己的白色轎車,走了兩步,見馬明亮站在那裡還有些悻悻然,心裡就冷笑了一聲:你莫非是得意過頭了吧?什麼叫官大一級壓死人,你不懂規矩嗎?不要說你一個小小的新任鎮長,就算是普通的縣領導也沒有資格出席這樣級別的宴會。

他慢慢又走了回去,淡淡一笑,「馬鎮長,縣委要為張部長送行,我是縣委常委、也要參加,就不陪你了。」

說完,安在濤扭頭就走。

馬明亮面色漲得通紅,他這才回過神來:眼前這人不僅是鎮委書記,還是縣委常委,不僅是站在自己頭上的頂頭上司,還是比普通的副縣長還要牛叉的縣委領導!

正在難堪間,卻又見安在濤停下腳步,扭頭走回來嘴角一曬,壓低聲音伏在他耳邊冷冷道,「對了,我必須要提醒你一下,『小安書記』這四個字,不是誰都能叫的,你記清楚了,我不希望下回再聽到。這是起碼的規矩,懂嗎?看你在李書記身邊工作的時候,挺知道分寸的,怎麼現在這般不識進退?難道,是得意忘形了?」

「不要說李書記已經調離房山,就算是她還在房山……你也不算什麼。不要在我面前裝那種高高在上的熊樣,你算個什麼東西?說句不好聽地話,你就是李雲秋的一條狗而已!」

安在濤哈哈一笑,轉身拂袖而去。

「你……」馬明亮心裡羞憤面色漲紅,肩頭都因為羞憤而輕輕地顫抖著。望著安在濤和劉彥上了車,飛馳而去,他的臉色慢慢變得陰森鐵青。

車上,劉彥回頭瞥了那遠遠站在縣委機關大院裡的麻明良的身影一眼,格格一笑,「你跟他說啥了,把人家新來的鎮長氣成那樣?」

安在濤仰天打了個哈哈,隨口敷衍了過去,專心致志地開著車不多時就進了歸寧賓館的大院之中。

……

……

宴會在歸寧賓館的小宴會廳舉行。酒過三巡,安在濤舉起酒杯來,起身笑道,「張部長,我代表我們資河鎮黨委政府,敬你一杯,張部長將來到了新的領導崗位上還是要多多地幫助我們貧困鄉鎮的脫貧致富喲!」

「安書記客氣了,將來有事儘管說。」張敬富也站起身來走過來跟安在濤碰了碰杯子然後一飲而盡,小聲道,「謝謝,我知道安書記是一個想幹實事的人,我其實很佩服你。」

「呵呵,張部長過獎了,我也是在其位謀其政而已,以後還請領導多多關照。」安在濤微微一笑。

「好。以後去市裡,一定記著找我!」張敬富頷首示意,這才又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安在濤敬完酒卻沒有坐下,他望著正在竊竊私語的縣委書記孫谷和縣長夏庚,突然朗聲道,「孫書記,夏縣長,諸位領導,今天正好諸位領導都在場,那就相當於常委會了……呵呵,孫書記,我們鎮上的領導班子力量不足,在整個縣裡,班子成員人數也是最少的。我想呢,馬明亮馬鎮長雖然是組織上提名的候選人,但畢竟還是要通過鎮人大選舉通過……我代表鎮黨委向縣委申請,充實一下我們鎮領導班子的力量,提名一個副鎮長的人選一併進行選舉……」

安在濤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求新提拔一個副鎮長充實進班子去。他是縣委常委,又是資河鎮的一把手,他提出的這一建議合情合理,當著常委們的面,孫谷縱然是心裡不樂意,但嘴上也不能說出什麼來。

但在歸寧縣裡提拔幹部,完全是孫谷的一言堂,不是孫谷的心腹或者沒有向孫谷「示好」,怎麼可能被提拔?孫谷呵呵一笑,隨意打了個哈哈,「……安書記說得很對,現在的資河鎮工作頭緒多,領導班子的人手看起來是有些不足,嗯,這樣吧,安書記,你盡快打個報告上來,縣委研究後再做決定。」

安在濤笑了笑,他豈能不洞悉孫谷的心思。但他也知道,這事兒也急不得,需要慢慢來。

酒足飯飽,又應酬了一會,常委們這才逐漸散去,時間已經到了晚上10點多。在回家的路上,劉彥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柳眉兒一挑,「那個馬明亮顯然是李雲秋弄在你身邊做釘子的,你可是要小心一點,別讓人抓住了把柄!」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望著車窗外路邊閃爍個不停的霓虹燈,淡淡笑了笑,「怕個球,我又不做違反黨紀國法的事情,怕她李雲秋個鳥!再說了,不過是一個鎮長的候選人而已……不是還要經過選舉的嗎?」

見安在濤說了粗話,劉彥不由皺了皺眉,瞪了他一眼,「不文明,真討厭!」

說話間,劉彥那一雙晶亮的眸子,清澈如繁星一般地在安在濤的身上閃過,柳眉因為緊皺而翹起,就像反弓的月牙兒一樣充斥淡淡的靈韻。宜喜宜嗔之間,高貴驕傲的神色悠然逝去,發散出鄰家少女清雅靈秀的光芒——這霎那間的芳華,讓安在濤看得心神一蕩。

這個驕傲的世家豪門千金,越來越在他的面前展現出深藏起來的天然去雕飾的嬌柔一面,就像是一個走下神壇的仙女,越來越一如紅塵女子一樣擁有喜怒哀樂的真實流露……

他不敢再正視劉彥那雙明亮的眸子,悄然轉過頭去,繼續小心翼翼地開著車,將眼神撇到了車窗外。車窗緩緩搖下,投進一股清新涼爽的風來,紓緩了車內壓抑沉悶的氣息。初秋的夜晚,已經有了些許的涼意,那淡淡的秋風吹拂而過,捲過兩人的心底,此刻,並沒有執手相看淚眼,卻也竟無語凝噎。

咳,安在濤乾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又將車窗玻璃搖上。

劉彥心下幽幽一歎,強自定下神來,主動岔開了話去,「安在濤,你可別亂來啊!選舉不過是一個過場,黨管幹部,黨委提名了,要是選舉不上——縣裡無所謂,孫谷就是一隻紙老虎,但就怕是市裡要找你的麻煩!」

「好在你是一把手,他不過是一個鎮長,你只要小心一點,也無大礙。反正你也不可能呆在那個小鎮上呆多久——據說年底中組部會委託省委組織部來對我們這些後備幹部進行統一考察……呵呵,你現在倒是有了很明顯的政績了,可我……似乎,似乎我來了歸寧這麼久,似乎啥都沒有干呢。」

「按照法定的程序來吧——」安在濤說到這裡,突然聲音變得古怪起來,「他選上選不上,與我何干?」

「你在機關上呆著,也無所謂政績不政績的,反正到了年底,總是會有工作成績的嘛——都在總結上呢,反正你們宣傳部都是些虛頭八腦的東西,隨便搞一搞,也整出一份好看的材料來。」安在濤笑了笑,「說不定你很快就被提拔離開這個小縣城了……」

安在濤雖然沒有明說,但劉彥卻知道他想說什麼。以劉家的勢力而言,如果劉彥想要陞官的話,雖不至於像坐火箭一樣飛竄,但在5-8年的時間裡熬上一個副廳級,基本是沒有太大問題的。

劉彥掃了他一眼,臉色淡淡地,但她在心裡卻默默毅然道,「我是不會走的……」

回到家,安在濤想了想,還是給孫曉玲打了一個電話,跟她通了通氣,也算是提前讓她做好思想準備。上面弄來一個鎮長,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想起仍舊在鎮上兢兢業業玩命工作的那個秀氣女人,他暗暗歎了口氣。

「孫鎮長,實在是很遺憾……這是上面的意思,我也覺得很突然,但是……」安在濤低低笑了笑,「孫鎮長……你在聽我說話嗎?」

電話那頭,孫曉玲趕緊回了一聲,只是聲音微微有些落寞和失望,「安書記,我在聽著哩……請領導放心,我一定會一如既往地做好工作,一定不會辜負領導對我的信任!」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嗯,那就辛苦孫鎮長了。」

掛了電話,安在濤有些疲倦地躺倒在沙發上,都已經快11點了,竹子早就睡下了。劉彥在洗澡,他本來想等劉彥出來再跟她商量個事情,完了就回去睡覺,但誰知躺在那裡竟然就迷糊了過去。

劉彥洗完澡穿著睡衣出來,見安在濤四平八穩地半躺在沙發上呼呼沉睡了過去,就默默地走了過去,輕輕為他脫去了鞋子,然後從臥房裡取出一床毛毯,輕輕給他蓋上。

第195章 倒霉的新鎮長

歸寧雖然只是東山省中部的一個小縣城,但經過了改革開放後這些年的飛速發展,如今其實已經具備了小型城市的雛形。安在濤站在陽台上放眼望去,夜幕中點綴著林立的高樓,雖然已是凌晨,但街道上還是不斷有車輛來回穿梭。

小區圍牆之外的不遠處,是一間規模挺大的酒吧,過完了夜生活的、大呼小叫恣意放縱的紅男綠女,像潮水一般在刺眼的霓虹中陡然散去。古香古色的街道兩旁閃爍著某名牌啤酒的廣告燈,燈光恍惚,亦幻亦真。

安在濤站在陽台上默然良久。他慢慢回過頭來,昏暗的檯燈下,劉彥嬌柔地蜷縮著身子躺在沙發上,睡得正香甜。

方纔,安在濤迷糊了一個多小時後覺得頭重腳輕地,就醒轉了過來,睜眼一看見劉彥伏在自己的身邊沉睡,身上披著一件外套。而自己的身上,卻蓋著一條薄薄的毛毯。他輕輕地起身,將毛毯給劉彥披在了身上。

他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眼前閃過劉彥那張宜喜宜嗔的俏臉,心中浮起一抹深深的溫情。俯下身去,探出手去為劉彥拂去額前的一縷亂髮,慢慢地,慢慢地,就帶著毛毯將劉彥抱在了懷裡,向劉彥的臥房走去。

劉彥雖然身材修長,個子接近一米七,但體重卻很輕,安在濤抱著她柔軟的身子輕盈地走進了她的臥房,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了床上,替她蓋好了被子,然後暗歎一聲走出房去,開門回了自己那邊。

他的身影剛剛消失,劉彥迷幻的雙眸就旋即睜開,一絲若有如無的幽歎聲就飄散在昏暗的房間裡。

第二天,劉彥剛剛醒來,就聽見外面有動靜。匆匆換好衣服走出臥房來,竹子早已起床洗漱完畢正在餐廳裡吃著豆漿油條,見劉彥出來她就嘻嘻一笑,「劉彥姐,我哥哥買了早點,快來吃吧,趁著豆漿還熱。」

「你哥呢?」劉彥哦了一聲,一邊向衛生間走去一邊問道。

「他走了,他說今天要陪著組織部的人帶一個什麼馬鎮長下去,看你睡得正香就沒叫你。」竹子笑著匆匆嚥下最後一口油條,起身抓起書包來,喊了一聲,「劉彥姐,我上學去了,你可要趁熱吃早飯啊!」

……

……

早上8點半,安在濤與縣委組織部的幹部科長張虎帶著新任的鎮長候選人馬明亮趕往資河鎮。而與此同時,修路工程已經進行到最後關頭的資河鎮上,卻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風波。

公路的最後一段,如果按照原路修的話,要繞過一大段山路,不僅費時費力,也會大大增加投資成本。因而,按照施工方和鎮上的再三磋商論證決定,徵用當地農民的土地,直接開一條近路修過去。

修路需要徵用的土地,屬於資河村所有,本來孫曉玲已經代表鎮上跟土地被佔耕地的農民們達成了協議。

按照法律規定,徵用耕地的補償費用包括土地補償費、安置補助費以及地上附著物和青苗的補償費。從理論上說,這些補償本來都應該直接補給被征地農民,但地方法規同樣還有規定——土地補償費歸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所有,只有土地附著物及青苗補償費歸地上附著物及青苗的所有者所有。因此,經過協商,鎮上決定每戶農民補償5000元,同時跟路兵的陽光公司達成共識,錄用一些失地農民進入公司務工。

實話實說,在突飛猛進的城市化進程中,在90年代的很多地方,被徵用土地的農民所獲得的補償是很低的、象徵性的。與之相比,在安在濤的決策下,資河鎮答應給予被征地農民的補償費相對是較高的,而且還答應為每戶解決一個勞動力的就業問題,算是很優惠的條件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有幾戶農民突然反悔,帶頭鬧事,在他們的煽動下,幾十戶農民全部擁堵在壓路機和挖掘機跟前,不肯後退半步,提出了更苛刻的條件來,要求將補償金提高到每戶6000。施工企業無奈,只得通知孫曉玲來處理,施工被迫中斷。

孫曉玲正趴在辦公室的桌子上迷糊著,突然接到這個電話,心頭大驚,趕緊帶著老路等鎮上的一些幹部騎自行車趕了過去。過去一看,男男女女們圍著施工方的挖掘機,有的在說笑,有的在悶頭抽煙,還有地乾脆坐在了挖掘機的「爪子」上。

老路皺了皺眉,他認出了領頭的那個人正是鎮政府對面開小賣部的張旺財。老路吼了一嗓子,「張旺財,你們想要幹什麼?鎮上已經答應給你們補償了,你們還鬧什麼?」

張旺財嘿嘿笑了一聲,「路主任,我們商量了一下,這補償太低了,我家裡的親戚在鄰縣,人家那邊搞開發區征地,每戶補償7000多哩……路主任,俺們也不要7000多,要6000總行吧?」

「是哩,我們要6000,一點也不多!」

「俺們還是吃了虧哩!」

張旺財身後,幾個婆娘扯著嗓子附和著。

老路憤怒地擺了擺手,「胡扯蛋!你們知道個屁!人家那是搞開發區,我們這是給自己修路,能相提並論嗎?你們這些慫玩意兒,安書記和鎮上的領導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才爭取來資金給大家修路,你們不但不支持,反而在背後胡搗鼓!趕緊都給我老老實實回家去,否則,阻撓鎮上修路,你們後果自負!」

就在這個時候,資河鎮派出所的所長張勝利帶著幾個協警也趕了過來,張勝利擺了擺手,這些個愣頭青協警吆喝著就圍了過去,手中的橡膠警棍晃動著,「趕緊都滾蛋,再堵在這裡,都把你們抓回去!」

張旺財有些畏懼地縮了縮膀子,但他往後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後的數十號人,心裡就多了幾分膽氣和底氣,他咬了咬牙,搖晃著手喊了一嗓子,「不給我們提高補償,我們就不同意征地!你們……」

張旺財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兩個協警上前去一邊一個夾住了胳膊,扯起他就往路邊架。張旺財大聲喊著,「你們要幹什麼?我們要告你們!我們要去縣裡告你們!」

張旺財的老婆見勢不好,撒潑著就倒在了地上,躺在了挖掘機前面,口中哭哭咧咧著,「政府打人了,政府不講理啊,這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了!……」幾個婆娘學著張旺財老婆的樣子也借勢撒潑躺在地上,現場亂成了一團。

……

……

孫曉玲站在不遠處,沒有上前來。望著這些撒潑的農婦和農民,她心情非常複雜頗不是個滋味兒:為什麼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呢?一個地方貧窮了,人的思想狀態也好,綜合素質也罷,總是很低的。山裡人雖然大多淳樸,但越是在貧困山區,喜歡佔小便宜的人、無理取鬧的人也越多。

就說這補償款吧,如果這修路是縣裡交通局來修,佔用農民土地頂多也就是給個千把塊的意思意思,鎮上決定補償5000,這個數字不小了。就連孫曉玲都覺得,如果不是有小安書記在,鎮上是絕對不可能拿出這麼一筆錢來補償農民的。

鎮上哪裡有錢?這些錢都是小安書記通過個人關係,從愛國僑商肖老那裡「募捐」來的——可就算是這樣,這些熊人卻還是不知足!

征地和補償的這些事情都是由孫曉玲來負責完成的。她歎了口氣,她仰面望著絢爛如火的秋陽,耳邊迴盪起昨晚安在濤跟她的通話,突然,她一下子覺得心灰意冷不想再干了。

老路跑過來徵求著她的意見,「孫鎮長,咋辦?要不讓派出所動硬的吧?總是這樣堵著路,這工程就無法施工……」

見孫曉玲疲倦的神色中透出幾分淡漠,老路又追了一句,「孫鎮長,要不我們趕緊向安書記匯報吧!」

孫曉玲搖了搖頭,「算了,安書記在縣裡正忙著,這點小事還是不要打擾安書記了。」

她說完,大步流星地走到人群跟前,站在那裡臉色漲紅望著一眾吵吵嚷嚷個不停的農民,憤怒地喊了一嗓子,「住口!」

「鄉親們,鎮上為什麼要給大家修路?是因為沒有路,我們鎮上的2萬群眾就無法脫貧致富!……我們為了什麼?鎮上的領導和幹部們,他們為了什麼?……你們嫌補償款少,可是你們知不知道,鎮上哪裡還有錢,這筆錢是安書記通過個人的關係去求爺爺告奶奶求來的!好吧,好吧,你們不肯讓開,就呆在這裡吧——說實話,為了修路,我已經熬了一個多月了,天天都在這工地上熬著,我也累了,我們都累了——既然這樣的話,這路咱不修了,你們的地都留著!」

孫曉玲激動地揮舞著雙手,漲紅的臉色透露出一抹嚇人的煞白來,她憤憤地轉過身來,大步就要離去,但眼前卻一陣頭暈目眩,身子搖晃了幾下就一頭栽倒了下去。

三天兩頭地熬通宵工作,除了要安排工程施工還要兼顧鎮上的日常工作,她的身體早就到了一個承受的極限,就全憑一口氣撐著。而今天,這口氣終於徹底洩了,她失望,她灰心,她就這樣崩潰了。

「孫鎮長!」老路等人驚呼一聲圍了過去。

……

從原先的老路上繞了一個圈好不容易趕到鎮上,安在濤跟組織部的幹部科長張虎,帶著馬明亮進了鎮上的會議室裡。出乎安在濤意料之外的是,今天的馬明亮跟自己相處,表現得若無其事,除了那分有意做出來的恭謹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的變化。

安在濤心裡訝然了一聲,心道這小子也不簡單哪!看來,還是頗有幾分城府的,難怪能在李雲秋身邊呆了好幾年。不過,馬明亮越是這樣,安在濤心裡越加地警惕。

小路早已通知了鎮黨委政府機關上的各部門負責人和幾個鎮領導,會議室裡坐滿了人,見安在濤帶著張虎和馬明亮進來,全場就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梁茂才站在那裡,有些「不懷好意」地望著這新來的鎮長,心頭也頗不是個滋味兒。但他旋即望到了安在濤向他投射過來的一抹有意無意的眼神,心頭一凜,趕緊也使勁地鼓起掌來。

安在濤掃了幾個鎮領導一眼,突然皺了皺眉,向鎮委副書記張奎問道,「張書記,孫鎮長呢?她怎麼不在?還有老路,老路呢?」

聽到安在濤有些沒好氣的問話,張奎趕緊笑著回道,「安書記,孫鎮長趕去工地了,那裡出了點小問題——」說著,張奎伏在安在濤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聽說那些農民半路反悔叫囂著要提高補償款,安在濤心裡頓時就憤怒起來,臉色也旋即陰沉下來。

坐在主席台上,安在濤一把抓過話筒來,沉聲道,「同志們,安靜一下。現在,由縣委組織部幹部科科長張虎同志宣佈縣委的任命。」

張虎呵呵笑了笑,朗聲道,「安書記,幾位領導,同志們,經市委組織部提名、縣委組織部考察,決定任命市委機關後備幹部馬明亮同志為資河鎮黨委副書記,並提名為資河鎮鎮長的候選人……」

張虎還在按照組織程序說著一些官場上的面子話,突然小路急匆匆地闖了進來,幾步就竄上了主席台,伏在安在濤耳邊急急道,「安書記,不好了,孫鎮長她,她暈倒在工地上,已經被我爸爸他們送往縣醫院了。」

安在濤面色一變,猛然站起身來,「孫鎮長被送醫院急救了……張書記,你來主持會議,老梁,你跟我走,我們馬上去縣裡醫院看孫鎮長!」

說完,安在濤向張虎匆匆點了點頭,就帶著梁茂才走出了會議室。安在濤說是要讓張奎主持會議,但這縣委常委、黨委書記都離開了,況且又有孫曉玲病倒這事兒,這會還怎麼能繼續開的下去。

張奎跟張虎交換了一個眼神,就宣佈了散會。馬明亮雖然臉上的神色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但心裡卻是氣得直罵娘。他昨晚準備了好一通「講話稿」,準備在今天的報到會上好好展示一下自己這個新任鎮長的理論風采,但卻遇到了這種事,真是倒霉透頂。

此時此刻,馬明亮真是有些後悔了,為啥要答應李雲秋來這種鬼地方任職,自打昨天在縣裡遇到安在濤的第一眼開始,他似乎就開始了他倒霉的鎮長候選人生涯。

第196章 強硬的小安書記

孫曉玲住進了醫院,當然並非是有什麼突發的疾病,而是因為疲勞過度、體力不支,加上當時在現場情緒過於激動而導致的暫時性昏迷。

安在濤帶著梁茂才以及張婧婧等人趕去了醫院,見孫曉玲並無大礙,才放下心來,囑咐她安心在醫院休養,並安排張婧婧在醫院裡照顧她。

孫谷和縣長夏庚也來醫院探望了一回,算是表達了一下縣委縣政府領導對於基層幹部的關心。

經過了這麼一場,鎮上資河村村民張旺財等人的「鬧騰」,也就因此無疾而終。一來,他們見鎮上態度堅決絕對不會提高補償款,二來,聽說因為這些人鬧騰起來、導致鎮上的公路修不下去,很多周邊的村民都聚集在資河村村委會門口「示威」……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張旺財這些人一看犯了眾怒,也就暗暗滅了那點貪心的念頭。

不過,張旺財兩口子因此成為鎮上出名的「刺頭」,得到了很多農民的反感,兩口子開的小賣部一時間生意冷清了很多。

接下來,鎮人大就開始籌備新鎮長選舉的事情。馬明亮要想正式成為資河鎮鎮長,必須要經過鎮人代會的選舉,這是法定的基本程序,不走不行。

而藉著這個機會,安在濤見沒有將孫曉玲推上鎮長的位置上,便想退而求其次,提拔梁茂才和老路這兩人當副鎮長進入鎮領導班子。

鎮上的候選人推薦報告到了縣裡,縣長夏庚很痛快,早就跟安在濤通過電話,同意了這兩名候選人。但要想得到組織部的正式提名,就必須要作為縣委一把手的孫谷點頭。可孫谷卻好幾天都沒有明確表態,既不同意也沒反對。

安在濤明白孫谷的那點心思,他是在等待,等待著這兩名候選人去主動向他表示「忠心」。但梁茂才和老路哪裡懂得這些彎彎繞繞,再加上他們一切都看安在濤的眼色行事,於是便沒有任何動靜。

安在濤耐心等了幾天。無論是從哪一方面看,梁茂才和老路兩人,都充分符合被提拔的條件。黨員,都有大專學歷,都在基層鎮黨委政府裡擔任股級中層幹部達6年以上,工作紮實群眾威信高,硬件軟件條件都具備了。

唯一的「缺憾」是,老路的年齡偏大一些,已經46歲了。但這個年齡,提個副科級也不是不可能的。老同志在基層工作多年,總要照顧一下吧?這樣的組織照顧比比皆是,尤其是在基層鄉鎮機關裡。所以,安在濤的推薦也不為過。

報告打上去的第五天,安在濤逕自去了縣委機關辦公樓上。他先是走進縣委辦主任童洪剛的辦公室裡,童洪剛正在整理材料,突然見安在濤進門來,趕緊起身笑著招呼了一聲,「安書記!您怎麼來了?」

「童主任,我想問一問,我們鎮黨委打上來的副鎮長候選人推薦報告,不知道孫書記批閱了沒有?」安在濤淡淡一笑。

童洪剛一怔,但旋即尷尬地搓了搓手,低低道,「安書記,這個,呃,孫書記這幾天很忙,可能還沒有顧得上這個事情吧。」

安在濤笑了笑,「那好,你把報告給我,我去找孫書記談一談。」

童洪剛瞥了安在濤一眼,心道:小安書記啊小安書記!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啊!那報告早就壓在了孫書記那裡,究竟是為什麼你還不明白?這縣裡提拔幹部,縣委一把手那裡不通過怎麼能行?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伏在安在濤耳邊小聲道,「安書記,您還是回去讓那兩位同志來縣裡跟孫書記匯報一下思想情況吧,嗯,領導畢竟還是要親自見一見這兩位同志的嘛!」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也沒有說什麼,轉身就離開了童洪剛的辦公室。

站在孫谷的辦公室門口,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定了定神,然後輕輕地敲了敲門。

「進來。」

安在濤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孫谷正在看報紙,突然見安在濤進來,不由微微皺了皺眉,但旋即朗聲笑道,「小安同志啊,怎麼今天有空來縣裡了?」

「孫書記,我實在是等不及了……鎮上現在工作千頭萬緒,領導班子人手不足根本就忙不過來,否則孫鎮長也不至於累趴下——孫書記,我們鎮黨委打上來的推薦副鎮長候選人的報告,不知道您看過了沒有?」安在濤沒有任何的廢話,直接就說出了來意。

他今天本就是有備而來,或者說是有「意」而來。

孫谷皺了皺眉,冷冷地掃了安在濤一眼,心道:你個小毛孩子懂個屁!這幹部提拔的事情是那麼草率的嗎?你說要提拔誰就提拔誰,乾脆你來做這縣委書記算了,還要老子幹啥?

心裡這樣想著,他的聲音就冷淡下來,揮了揮手,「小安同志啊,這事兒先不急,畢竟幹部提拔不是一件小事,必須要慎重。至於你們報上來的候選人,等過兩天召開常委會研究一下再做決定吧。」

「過幾天?什麼時候召開常委會?孫書記,我作為縣委常委,我要求縣委立即召開常委會研究這件事!按照組織原則,我有這個建議權!」安在濤的聲音也冷了下來。

安在濤雖然在資河鎮表現得很是「耀眼」,折騰出很大的動靜來,但在縣裡,他卻一貫是比較低調謙和的,今兒個他的態度突然變得這麼強硬,竟然跟自己叫起板來,孫谷不由一怔,微微有些意外。

如果是普通的年輕幹部,孫谷定然會不屑一顧,認為年輕人政治智商太低了,你縱然是一個縣委常委,但直接跟縣委書記叫板,還是太幼稚和不明智了一些。但對於這個年僅22週歲的後備幹部安在濤,孫谷就隱隱覺得似是有些不對:他,莫非又有了什麼倚仗?

但這種情緒只是一閃而過,瞬間,縣委書記的絕對威權被挑釁,馬上就讓孫谷怒火勃發,他霍然站起身來,冷冷地盯著安在濤,「在我的面前提什麼組織原則,小安同志,你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孫書記,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安在濤昂然不懼,冷笑道,「鎮上修路,孫書記說縣裡財政緊張,好吧,好吧,鎮上財政緊張,我們就不指望縣裡,自己去爭取資金來總成了吧?這算不算是為縣裡分憂?……鎮領導班子人手不夠,力量不足,我們作為一級黨委,有充分的理由和權利向縣委提出推薦報告,如果縣委不同意這兩名候選人,我們可以另行推薦,或者,由縣委直接考察提名……但是,孫書記卻壓著不表態,這又是為了什麼?我倒是想要問問孫書記,您還記得您的身份嗎?您是中共歸寧縣委書記,是人民公僕,您手裡的權力來自於人民!」

孫谷氣得臉色漲紅,肩膀都有些哆嗦,他使勁拍了拍桌子,吼道,「你放肆!給我出去!」

「我會出去的,但,不是現在。」安在濤淡淡一笑,深深地望著氣急敗壞的孫谷,「我就是要問問孫書記,到底什麼時候召開常委會研究資河鎮副鎮長候選人的問題!孫書記今天要是不給我一個答覆,我還就是要留下看看,孫書記這一天到晚究竟是在忙些什麼!」

說著,安在濤大刺刺地走到孫谷辦公室裡的沙發上坐下,神色坦然沒有任何的激動之色,只是目光炯炯地盯著孫谷。

他原本清朗的目光落在孫谷眼裡,無疑就成了一種赤裸裸的挑釁和威脅。

孫谷為官十多年,還是頭一回遇到像安在濤這樣的下屬幹部,竟然敢這樣當面公開跟他一個縣委書記叫板。更可恨的是,明知安在濤在「挑釁」,但他卻無可奈何感覺拿他沒有辦法。這小子是中組部直接任命的重點後備幹部,雖然只是個副處級但卻是省管幹部,他固然作為歸寧縣委一把手,但對他卻無任何的「約束力」。

尤其是孫谷心裡還有某種釋不掉的猜疑。雖然他通過側面正面的詳細瞭解之後,已經確定安在濤沒有什麼太大的後台,家世普通。但他卻永遠也忘記不了那晚,省委肖書記、愛國僑商肖老跟安在濤三人神色親密地一起走進歸寧賓館咖啡館的背影。

孫谷面色陰沉似水,手裡緊緊攥著的鋼筆幾乎要捏成兩段,他站在辦公桌背後,肩頭微微有些顫抖,氣得嘴唇發青,但卻是一句話再也說不出口來。

孫谷剛才吼叫的聲音很大,已經有一些縣委辦的機關人員察覺到了孫書記辦公室裡的動靜似是有些不太對勁,幾個人站在走廊上,望著孫谷辦公室虛掩的門指指點點,小聲議論著。縣委辦主任童洪剛有些震驚地走出門口來,心道:這小安書記竟然跟孫谷吵了起來?今兒個,今兒個他的態度似乎有些強硬啊!

不過,轉念又一想,這小安書記再怎麼成熟穩重,也畢竟才是一個22歲的年輕人,年輕人嘛,火氣總是要大一些的!童洪剛心裡歎了口氣,驀然覺得在自己心裡漸漸虛化了、近乎無所不能的小安書記,突然也呈現出人性化真實的一面。這樣的小安書記,才算是真實的吧。

童洪剛的心思變化,其實代表了縣委機關裡很多人的心態。

自打這位空降來的小安書記到了歸寧和資河鎮以後,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裡,交通廳長來考察、市委書記來調研、省委書記來出席活動、愛國僑商來投資,修路、招商引資……一切幹得是風生水起,如今在歸寧縣,安在濤這個名字風頭正勁,成為坊間關注的焦點人物。對於他的實幹精神,縣裡上下如今是有口皆碑,而對於他的能量之大眾人卻又懷有某種猜疑不定。

作為萬眾矚目的官場新秀,他的家世背景和學習工作履歷,已經被很多人耳熟能詳——而正因如此,很多人才覺得非常好奇:如果是「太子黨」,安在濤能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也不奇怪,但他卻不是。這樣一個家庭出身一般的年輕人,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交通廳長給面子,或者可以說是一種巧合,市委書記去調研也或者是偶然,但愛國僑商肯來投資捐建公路、省委書記肯來出席一個偏僻小鎮的捐建公路活動,這還能是巧合嗎?但不是巧合的話,又是因為什麼?

安在濤的身上,蒙上了一層迷霧,再加上他在縣裡行事低調沉穩,表現出遠遠超乎他年齡的成熟穩健……一切的種種,都無形中讓「安在濤」這三個字變得有些霧裡看花讓人看不透。

但小安書記今兒個還是表現出了真實的一面。安在濤與孫谷在孫谷的辦公室裡僵持的當口,小安書記跟孫書記頂牛吵架鬧翻了的消息就像是插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縣委機關大院上上下下。畢竟是個22歲的年輕人啊!聽到這個消息,多數人竟然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尤其是幾個跟安在濤級別相當的領導。

……

……

孫谷的辦公室裡,氣氛異樣地壓抑低沉。孫谷一直都沒有坐下,站在那裡呼呼地喘著粗氣,揮動的手慢慢停頓在半空中,他心裡的憤怒已經累積到了一個即將爆發的邊緣。

想要爆發但卻又爆發不出來,這種滋味兒很難受。

「瑪勒格碧的!」孫谷在心裡爆了句粗口,看到安在濤那張淡定的臉龐,以及他微微翹起的嘴角掛著的一抹不可捉摸的微笑,他恨不能想要衝上前去,狠狠地揮動拳頭將這小子打趴在地上,一出胸中的這口惡氣。

「孫書記……您考慮好了嗎?」安在濤突然緩緩站起身來。

「你,你今天是專門來跟我作對的嗎?你是不是覺得,我治不了你?安在濤,我告訴你,在歸寧這一畝三分地上,我孫谷說一不二,我不點頭,你什麼事情也做不成……哼,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這事兒我絕不會同意。」孫谷長出了一口氣,慢慢又坐了回去。

「是嗎?」安在濤嘴角一曬,「孫書記不同意資河鎮修路,我們沒從縣裡拿一分錢,這路不是也快修完了?孫書記不扶持資河鎮的經濟發展,我們不是現在也招商引資成功,好幾項大工程正在建設中?當然了,我知道,孫書記是縣委書記,你不點頭,這兩個副鎮長候選人就推薦不起來,不過,這也沒有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和精力,孫書記一天不批,我們就繼續往縣裡打報告……我相信,總有一天,孫書記是會同意的!」

安在濤哈哈一笑,轉身就走,但就在他即將出門的瞬間,他卻又猛然回過頭來壓低聲音道,「對了,忘了告訴孫書記了,後天就是我們鎮上召開人代會選舉新鎮長的日子……」

孫谷心中一跳,手中攥著的鋼筆卡嚓一聲竟然被他掰斷。而與其同時,安在濤使勁給他狠狠地扣緊了辦公室的房門,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選舉?」孫谷皺緊了眉頭,但旋即搖了搖頭,「他敢在選舉上做小動作?不,不可能,他不敢!再說了,他才來了幾天……」

幾個站在走廊那頭看熱鬧的科員嚇了一大跳,見小安書記面色不善地向這廂掃了一眼,便都悻悻地溜進了辦公室裡。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揚長而去。

劉彥正在辦公室裡看縣文明辦送過來的材料,明天她要去縣少年宮去看一個演出,要講講話,這是文明辦給她準備的講話稿。突然聽說安在濤怒沖沖地闖進縣委辦公樓,跟孫書記大鬧了一通才離去,劉彥細長好看的柳眉兒旋即玩味地挑了挑,心道:他又想幹什麼?

她對安在濤實在是太瞭解了。她知道,以安在濤的為人和品性作風,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在縣委機關大院裡搞出這麼一場——就算是孫谷不同意他提的副鎮長候選人,他也不會衝動到去直接跟縣委書記叫板的程度;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這人又在開始「演戲」!

一想起安在濤每次「演戲」,都會一點點將對手引誘著圈入他事先佈置好的圈套中而不自覺,劉彥嘴角忍不住浮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這個人啊,這個人!他的心裡也不知道容納了多少彎彎繞繞!

一時間,劉彥想起了調任濱海的李雲秋,想起了鋃鐺入獄的前濱海市市長蒙虎,想起了莫名其妙栽倒在地的前濱海市委書記杜庚……她的眼前旋即又浮現出孫谷那張陰慘慘的面孔來,不禁坐在辦公桌背後格格笑了起來,心道:孫谷,這回你又該倒霉了——這人,將做官當成了演戲,將官場當成了舞台,還真是有趣!

想到這裡,劉彥一把抓起電話來,就撥通了安在濤的手機。電話打過去的時候,安在濤正走在縣醫院的走廊上,準備去探視一下還在醫院養病孫曉玲。

「劉彥?」安在濤呵呵一笑,「找我?」

「我聽說你來跟孫谷鬧了一通?……」劉彥格格一笑,「算了,我也懶得問你了,不過,我也大概猜出了你的心思。這樣吧,我安排縣電視台過去採訪一下孫曉玲,同時安排文明辦操作一下樹她一個典型吧——嗯,讓市裡的媒體來採訪一下。呵呵,你跟東山晚報的副總編奕晨這麼熟,給他也打一個電話唄,讓東山晚報也來兩個人!」

安在濤嘿嘿一笑,也沒有說什麼,就算是答應了下來。劉彥果然是知他甚深,他還沒來得及跟她說什麼,她就已經猜出了他的下一步打算,並開始主動著手幫他佈局了。

走在醫院的走廊上,安在濤心念電閃,臉上一片剛毅之色。他知道,他今天已經走出了這一步,那麼,接下來,他跟孫谷之間的直接碰撞就開始慢慢展開,沒有退路了!

慢騰騰地走著,身邊不時有幾個醫生護士好奇地瞥向他一眼,突然有一個30多歲的女醫生停下腳步,訝然道,「您,請問您是安書記嗎?」

安在濤一怔,笑了笑,「是我,你認識我嗎?」

「安書記啊,呵呵,我們可是經常在報紙上看到您呢……」幾個女醫生護士們圍攏過來,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雖然安在濤微笑著跟她們一一打著招呼,但其實她們說了些什麼,他一句都沒聽清楚。

好不容易擺脫了一群醫生護士,安在濤匆匆來到了孫曉玲的病房之外。透過門上的小窗戶向裡望去,見一身病號服的孫曉玲躺在床上,身邊坐著一個30多歲的男子,正是她的丈夫——歸寧一中的校長寧立剛。

孫曉玲其實已經無礙了,她把張婧婧打發回了鎮上,要不是安在濤再三「命令」她留在醫院裡,她早就出院走了。寧立剛正坐在床前給她拔了一個橘子,突然見小安書記提留著一袋子水果走了進來,趕緊起身感激地道,「安書記,您來了,咳,您來就好了,還買什麼東西!」

安在濤跟寧立剛笑著握了握手,孫曉玲面色有些漲紅地下了床,「安書記,我已經沒有問題了,您整天讓我躺在醫院裡,哎,鎮上還有一大攤子事情要等著我去做!我總不能老是在醫院裡躺著呀。」

安在濤呵呵一笑,「孫鎮長,你最近這一段時間操勞過度,必須要休養一段時間,嗯,這是鎮黨委的決定,個人服從組織,你就別再要求出院了……」

「安書記,我……」孫曉玲還要說什麼,卻被寧立剛扯了扯胳膊,「你就老老實實躺回到床上去,領導這是關心你!嗯,安書記,您放心,我一定會看住她,讓她老老實實地呆在醫院裡,哪裡也不讓她去!」

「對了,安書記,我一直都在想向您匯報呢,安玉竹同學因為表現很好,品學兼優,我們學校準備給她申報省級的三好學生呢。」

第197章 新鎮長選舉

安在濤心頭一動,掃了寧立剛一眼,心頭暗暗點頭,這寧立剛是一個聰明人,跟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既省心又省掉很多廢話。

「寧校長,謝謝你對我妹妹的關心了……她的學業還是要請學校和老師嚴加教育的!」

「孫鎮長,這些日子我忙著在外面,鎮上的事情多虧了你了——寧校長,孫鎮長積勞成疾,我是有責任的!不過,孫鎮長一心為公,日夜為鎮上群眾的脫貧致富操勞,縣裡鎮上的幹部群眾也都是看在眼裡的……」安在濤呵呵笑了笑,「縣裡電視台一會就要來採訪你,還有市裡和省裡的媒體也都要來,我剛才見到宣傳部的劉部長,據說縣文明辦還要樹你為扎根基層無私奉獻的典型……」

孫曉玲訝然了一聲,連連擺手,「安書記,這——哎呀,安書記,我可不能當這個典型……」

寧立剛暗暗瞪了孫曉玲一眼。

……

……

安在濤走後,縣裡電視台的女記者曹小梅果然帶著攝像記者趕來醫院採訪,在病房裡實地採訪了孫曉玲一番,又是讓孫曉玲擺姿勢,又是念電視台事先準備好的「台詞」,折騰了好半天才算錄完節目,讓孫曉玲覺得很是彆扭。當晚,節目就在縣電視台播出,新聞專題叫《扎根山區無私奉獻的女副鎮長》。

第二天上午,房山日報和房山都市晚報的記者,還有省級媒體東山晚報的記者也在宣傳部和文明辦工作人員的帶領下,都趕了過來。被一群記者手裡的照相機卡嚓卡嚓拍了一通,孫曉玲一個上午就像是在做夢一般。至於她的「先進事跡」,宣傳部和文明辦早已準備好了,當記者們拿著宣傳部提供的材料離開,已經是中午12點多。

孫曉玲有些鬱悶地躺在那裡,吃著寧立剛打來的熱餛飩,皺眉道,「安書記到底是搞什麼鬼喲,好端端地讓我當典型,又是電視台又是報紙的狂轟亂炸,你看看這材料上寫的,虛構了太多了……暈,我什麼時候為了工作連孩子都不管了?也就是最近有些忙罷了……」

「宣傳嘛,正面宣傳不就是這個樣子的?適當的藝術加工是為了烘托出你的高大形象嘛!嘖嘖,一個女副鎮長數年如一日,扎根貧困山區帶領群眾脫貧致富努力工作……」寧立剛哈哈一笑,「多好的事情,我想要讓人家來宣傳我,還沒有資格,你倒好,還拿起架子來了!」

「好了,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寧立剛遞過一條毛巾去,「擦擦嘴吧——你還是別想那麼多了,安書記既然這麼安排,就自然有領導的想法,反正對你又沒有什麼害處!再說了,你始終也是為資河鎮做出了很多貢獻,這是不爭的事實吧?你們鎮上那幾個領導,焦煌就不說了,張志勇就是一個混日子的老油條,張奎只會玩虛的,大部分的工作不都是你來做的?你心裡有啥過意不去的?!」

「老孫,這位安書記真是個很少見的領導,很夠意思也很有意思。我昨天聽說他竟然為了你們鎮上的老路和梁茂才當副鎮長的事情,直接闖進孫書記的辦公室裡,去跟孫書記大鬧了一場!我還從來沒有聽說有哪位領導為了自己的下屬去跟上面翻臉的,從這點來看,他人真不錯!」

聽了自己丈夫的話,孫曉玲一怔,旋即臉上浮起一抹紅暈。眼前浮起這位小安書記來到資河鎮以後的一幕幕,她暗暗歎了口氣,瞥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淡淡道,「可惜呀,安書記對於資河鎮來說,始終只是一個過客,我想,他很快就會高昇離開了吧。像他這樣得到上面重點培養的後備幹部,在基層干無非就是鍍鍍金積累點資歷罷了,怎麼可能真正扎根基層呢……」

「呵呵,這倒也是。不過,老孫,我覺得對於你來說,說不定安書記的出現,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既然很是看重你,你就一定要抓住機會!」寧立剛擺了擺手,「他妹妹安玉竹在我們學校上學……我們正好跟他拉近關係呢!」

……

安在濤為了老路和梁茂才兩人當副鎮長的事情跟孫谷大鬧了一場的消息傳到鎮上,不僅老路和梁茂才兩人感激涕零,就連很多機關幹部都覺得他們這位小安書記很夠意思,心頭都浮起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激動情緒。反正,跟著這樣體恤下屬肯為下屬利益據理力爭的領導工作,他們似乎都看到了希望和奔頭。

老路和梁茂才感動之餘,全身充滿了幹勁。就算是最後當不上這個副鎮長,就沖安書記這份以誠相待的心意,兩人都生出了幾分「誓死相報一酬知音」的心思。

梁茂才代替了孫曉玲,兩個工地現場來回跑,忙了一個焦頭爛額。老路目前主要忙於組織明天——也就是8月30日就要召開的資河鎮人代會,為新鎮長的選舉做最後的準備。

由於多種原因,在建國後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無論是選各級人大代表,還是選國家各級機關的領導人,我國一直實行的都是等額選舉制度。比如說,選5位副省長,就只有5位候選人;選4位副縣長,就只有4位候選人。這種選舉制度,代表挑選的餘地不大。所以當時有的地方和代表有意見,說這是「上邊提名單,下邊畫圈圈」。

當時有個說法,有點挖苦的意思,叫「舉拳頭,吃饅頭」。比如說鄉人大要選鄉長、副鄉長,候選人沒有幾個,又是等額選舉,也沒有無記名投票。選舉時,代表們舉手就通過了。選完後吃飯時每位代表發兩個饅頭,一碗糊辣湯。這就被稱為「舉拳頭,吃饅頭」。

但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選舉制度有了重大的變革。差額選舉辦法延伸到選舉地方政府領導人員、人大常委會組成人員和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上來。這就意味著,無論是選人大代表,還是選地方國家機關領導人,都要實行差額選舉。這是國家選舉制度的一項重大改革,也是政治體制改革的一個重要內容。

正因為是差額選舉,所以在除了組織提名的鎮長候選人馬明亮之外,經過鎮人大主席團的預備會議,還推舉出兩個差額候選人,一個是目前還在住院的副鎮長孫曉玲,一個是副鎮長張志勇。

「安書記,這是明天人代會的會議日程安排,您看一下,還有什麼問題沒有?」老路從人大那邊回來,匆匆走進安在濤的辦公室,遞過來一份會議日程安排。

安在濤接過掃了一眼,見無非是一些程序化的東西,也就沒怎麼細看,他沉吟了一下,「老路,告訴人大的馬主席,明天選舉的會議程序一定要做細做周全,一定要一絲不苟全部按照法律規定來完成,不能在任何環節上出現紕漏,你明白了嗎?」

老路會心地點了點頭,「安書記,您就放心吧,我們都前前後後預演了好幾遍了,全部符合法律規定和組織程序。」

見老路要走,安在濤突然壓低聲音道,「老路,我讓你準備的關於三個候選人的材料……」

老路心頭一凜,快速地轉過身來,向安在濤點了點頭,小聲道,「安書記,按照程序,候選人的相關情況材料我們已經提前一天下發到代表們手中了……您放心!」

……

……

8月30日,上午九點整,在雄渾嘹亮的國歌聲裡,資河鎮十九屆三次人代會開幕。出席人代會的鎮人大代表64人,缺席一人,請假一人,列席代表34人,均為鎮機關各部門負責人以及部分非人大代表的機關幹部、各村主任,符合法定程序規定的人數。

開幕式後舉行第一次全體代表大會,由副鎮長張志勇作政府工作報告,完了,由人大馬主席作人大工作報告。兩個報告的時間都不長,之後是財政所的1998年財政決算情況和1999年財政預算情況的報告。

就這樣一直搞到了中午12點多。這就開始繼續進行第二次全體會議,通過選舉辦法。投票以無記名方式進行,同意的打圈,不同意的打叉,也可以不投就是棄權,候選人獲得全體代表過半數的票數始得當選。大會設總監票員1名,總計票員1名,監票員、計票員各1名。

馬主席扯過麥克風來,朗聲道,「對上面的辦法有沒有人反對,如果不反對,我們就鼓掌通過。」

熱烈的掌聲頓起響起。安在濤還是頭一回參加這樣基層人大的選舉活動,他坐在主席台上,意外地發現,在選舉辦法通過之後,鎮人大的工作人員開始給代表們發煙,每人一包紅塔山,一共一百多包。

安在濤皺了皺眉,向身邊的張奎瞥了一眼,張奎趕緊歪頭過來小聲笑道,「安書記,這是慣例了……」

「哦。」安在濤眉頭紓緩了一下,也沒再說什麼。

接下來,開始選舉。馬明亮心情有些緊張地望著台下正在俯身填寫選票的代表們,雖然這只是一個過場,但畢竟也是有組織提名的候選人落選的先例,雖然極其稀少,但還是有的。

投票大約花了十幾分鐘的時間,在節奏性很強的進行曲中,代表們排隊投出了自己的選票。總監票員,總計票員,監票員和計票員開始在主席台後計票,10鍾後,總監票員把結果遞給了馬主席。

馬主席見總監票員的神色有些不對勁,接過結果來一看,也是大驚失色,手心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到安在濤跟前,將結果放在了安在濤面前,壓低聲音道,「安書記,有些不妙啊,馬鎮長20票,孫鎮長44票……這可怎麼辦?」

按照法定程序,馬明亮得票不到半數就意味著落選了。而孫曉玲獲得了半數以上的票,意味著新當選為鎮長。但是,馬明亮卻是上面組織上任命的鎮黨委副書記和鎮長候選人,這樣落選……

馬主席心亂如麻,出了這樣的岔子,他這個鎮人大的領導,該怎麼向縣人大和縣委交代?

坐在一側的馬明亮面色煞白。他的手緊緊地握住水杯子,慢慢低下頭去。他雖然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不管怎樣,自己這樣當眾落選,縱然是在上面的干預下,經過改選重新當選鎮長,威信也遭受了重創了。

台下議論紛紛,代表們竊竊私語著。好幾個鎮領導古怪的目光都投射在馬明亮的身上,這讓馬明亮感到了異樣的難堪。他羞憤地抬頭來,憤憤地掃了台下的一眾代表一眼,本來想拂袖而去,但心裡猶豫了一下,想起了自己的前途為重,還是強行壓制下內心瞬間湧動起來的種種負面情緒,慢慢坐在了那裡,神色也漸漸恢復如常。

馬明亮有意無意地將暗藏憤怒的眼神投向安在濤的身上,但一發覺安在濤注意,就趕緊收了回來,若無其事地面帶微笑地坐在那裡,保持著款款的君子風度。

他在看安在濤,其實安在濤也在悄然注意他。眼角的餘光發現了他的情緒波動,但就在短短的時間裡,見馬明亮就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保持了冷靜和平靜,這讓安在濤心裡暗暗讚了一聲:這人不簡單。當然,同時他心裡對馬明亮的警惕之心又加重了幾分。

越是這種城府深沉的人,越危險。一念及此,他越來越覺得將這人留在身邊,就好像是一顆定時炸彈,不定什麼時候就爆炸起來,給自己來個陰的。

「你不要怪我,你要怪,就怪你李雲秋吧。」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你一個市委書記的秘書,就算是下放,也可以隨意弄個科級實權局長幹幹,甚至混一個副處級局長都不是太大的問題,但你卻偏偏要來我身邊做釘子……你怨不得我!」

……

……

會議半路中斷,台下的議論聲更加嘈雜。農村鄉鎮地區的人大代表可不像是城市的人大代表,生活在農村,自然就相對較為「粗魯」一些——有幾個代表甚至鼓噪了起來,要求休會先吃飯。當然,代表們的要求也不算過分,畢竟早就過了中午吃飯的點了。

「安書記,該怎麼辦?」馬主席焦急地搓著手,煩躁不安地低聲請示著安在濤。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馬主席,這種事情我沒有經驗……這該怎麼處理,你們人大方面立即召開主席團會議緊急研究一下,看看怎麼處理這種突發情況。」

馬主席心裡歎息了一聲又咒罵了一聲,「狗日的,怎麼會出現這種狀況!」

但事情緊急,他立即宣佈暫時休會,立即組織大會主席團開會。但討論也討論不出一個什麼結果來,誰也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最後只得決定趕緊向縣人大和縣委匯報這事兒。

「安書記,就只能先暫時宣佈休會,然後向縣委和縣人大匯報了。」馬主席低低道,安在濤微微一笑擺了擺手,「那就趕緊匯報吧,看看上面怎麼處理!不過,馬主席,所有的選票和會議程序組織材料等,可一定要封存好,不要讓上面來查出什麼問題來……」

「嗯,我知道了,安書記放心。」馬主席撓了撓頭,歎息道。他已經快到退休的點了,本想熬到年底就回家抱孫子去了,但沒成想卻出了這簍子。

……

……

孫谷得到馬明亮落選的消息後震怒非常,這事兒可不是鬧著玩的,要是讓市裡和市委組織部的領導知道,他肯定會挨收拾。開玩笑,市委組織部提名的候選人竟然落選,這不是向市委組織部領導權威展開挑釁嗎?

房山市委常委、市委組織部部長單新民當即就打來電話,劈頭蓋臉地就將孫谷「臭」了一頓,要他趕緊想辦法補救。放下電話,孫谷的面色就變得很難看,他憑借直覺,覺得這事兒八成是與安在濤有關,但是在鄉鎮人代會選舉中出現組織提名候選人落選的事情也不是歸寧所獨有,別的市縣也曾經出現過。

第二天,縣委組織部和縣人大聯合組成的調查組開進資河鎮進行調查。在對所有會議選舉程序和材料,以及對封存的選票進行了一一核對校驗之後,調查組無奈地發現,本次資河鎮人代會選舉符合規定沒有任何違規之處:馬明亮,的確是民意所指的落選了。

在孫谷的授意下,調查組對所有參會代表進行了逐一調查談話,調查的內容無非是看看孫曉玲有沒有在背後搞什麼小動作云云。但出乎調查組意料的是,代表們對調查顯得很是牴觸,有些代表甚至公開跟調查組發生了衝突。

在這個時候,就足以看出孫曉玲這些年扎根資河鎮、全力以赴做工作一點點形成的巨大的個人威信了。她幾乎是天天下到田間地頭去,帶領鎮上的農技人員幫著農民種植桔梗,這些日子來又是天天為了鎮上修路和陽光公司工程建設嘔心瀝血,老百姓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到了這種關鍵時刻,在某種無形的引導之下,代表們自然是將選票投給了至今還在醫院裡養病的孫曉玲。

必須要改選,不該選怎麼向市裡交代。但是,本次選舉符合法律程序,再加上代表們又強烈牴觸,怎麼改選?在市裡的壓力下,孫谷不得不放低身段,將安在濤召到了縣委常委會上。

……

……

常委會上,半數以上的常委舉手同意再次改選。見安在濤和夏庚、劉彥幾個人沒有舉手同意,孫谷惱火地瞪著安在濤,聲音異樣的嘶啞低沉,「小安同志,你還有沒有組織原則了?還有沒有黨性了?組織上的鎮長候選人落選,這是非常重要的事件,表明我們工作中出現了重大問題,不改選怎麼成?」

「孫書記,各位領導,我之所以不同意改選,是因為鎮上人大代表的情緒——如果縣裡強行要求改選,我擔心會引起更大的反彈來。當然了,我只是表達我的個人意見,少數服從多數,既然多數領導都同意改選,我雖然保留意見,但也服從縣委常委會做出的改選決定!」安在濤淡淡笑了笑。

劉彥突然站起身來冷笑起來,以前,她是很少在常委會上發言的。與己無關,她也懶得說什麼,也懶得去管什麼。

「各位領導,我覺得這非常可笑。資河鎮這一次的鎮長選舉,符合法定程序和法律規定,能不能改選、需要還是不需要改選,理應由法律說了算……但我們這些人卻在這裡關起門研究要改選!這豈不是很可笑?將法律置於何地?這樣一來,我們縣委縣政府在群眾中的威信何在?」

劉彥的話音剛落,縣長夏庚就不陰不陽地接過了話茬,「孫書記,各位領導,這樣啊,我談談我個人的意見。首先呢,必須要承認,這是一次意外事件。調查的結果表明,沒有人暗中操作,一切程序合法合乎規定……這說明了什麼呢?第一,資河鎮現任副鎮長孫曉玲同志用自己的實際工作獲得了資河鎮人民群眾的一致擁護,群眾威信很高,屬於眾望所歸!第二,作為一級黨委政府,我們是不是也要從這起事件中吸取教訓,今後我們要提拔的幹部是不是要向那些群眾威信高且能力強的同志傾斜……所以,我建議縣委立即將事件的前因後果以及調查結果,向市委匯報,建議市委尊重合法的選舉結果……」

夏庚的話還沒有說完,孫谷就冷聲擺了擺手,「匯報個鳥,市委組織部的單部長兩天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這事兒沒商量,必須要組織改選!小安書記,你是資河鎮黨委書記,又是縣委常委,我希望你能服從組織決定!」

說完,孫谷拂袖而走。

安在濤緩緩起身,嘴角一曬,突然朗聲道,「孫書記,鎮上的公路要修通了,我這兩天要去省裡跟愛國僑商肖老商量後續投資的事宜,所以這改選的事情,就由縣裡派人和鎮人大一起組織實施吧。」

孫谷腳步沒停,冷哼了一聲,出了會議室。

第198章 歐陽丹這一跪……

孫谷揚長而去,常委們也旋即表情不一地匆匆離開。劉彥在臨走之前,向安在濤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要他臨走之前去她辦公室裡去一下,她有話要說。

開會之前,安在濤就發現劉彥神色有些不對,似是有話要說,但看到很多領導已經走進了會議室,還是沒有說什麼。

縣長夏庚慢騰騰地收拾著自己的筆記本和水杯子。

開常委會,縣委辦都是會給領導們準備好茶杯和茶水的,但是這些常委們卻沒有一個人會動這些茶杯和茶水,一般都拿著自己的水杯子來開會。但就算是領導們不用,這每次開會的茶杯還是會慣例性地擺上,白色的骨瓷茶杯放在會議桌上,活脫脫一個擺設。

這當然也不是多此一舉。別看只是一個小小的茶杯,但卻代表了領導的權威,領導不用是習慣問題,但你準備不準備就是態度問題——不給領導準備茶杯,在官場上基本上等同於不將領導放在眼裡,這種服務性的細節,對於機關辦公室的人來說,是必須要注意的。同時,這也代表了機關的工作作風,面子上的一切按部就班,輕易不會被打破,但背地裡的風起雲湧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夏庚將黑色的筆記本夾在腋下,手裡拿著水杯子,慢慢走了過去。說到這筆記本來,其實也頗有幾分值得玩味之處。稍加注意一下,機關領導們使用的會議記錄本都是那種黑色封皮的大筆記本,很少有領導使用其他顏色的筆記本。就像是到了夏天,某某地方搞活動,出席活動的領導都幾乎是清一色的白襯衣加黑色西褲一樣。

這些微妙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官場行為細節,看似微不足道,其實代表了官場的某種文化。

「小安同志哪,你現在就要去省裡呢?」夏庚一邊跟安在濤並肩往外走,一邊笑道。

「是的,夏縣長,我這就會趕去省城,肖老還在省城等著我,我跟他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安在濤慢慢走著,但有意識地落後於夏庚半步,這種適度的恭謹落入夏庚眼裡,讓他感覺非常滿意。

這小安書記在孫谷面前很是強硬,但在自己面前,卻保持著應有的恭謹……夏庚心裡的感覺很爽。

「小安同志,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我是濱海人。」夏庚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瞥了安在濤一眼,笑了起來,「說起來,我們可是老鄉喲!……如今我們都是異地為官,遠離家鄉,可是要在工作上互相照顧,在生活上互相關心喲!」

夏庚眼中投射出的一抹玩味和意味深長的眼神,在安在濤身上轉了一轉,就閃了過去,他大步走去,揮了揮手,「我先走了,有事儘管找我!」

站在那裡望著夏庚遠去的背影,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夏庚的有意示好,早在好幾個月前就開始了。而夏庚跟孫谷之間的那點「貓膩」,他心裡也是清楚得緊——他不拒絕跟夏庚組建聯盟,但他卻不習慣受人擺佈。而目前,他已經發現了某種不好的苗頭:這夏庚似乎跟杜庚有些相似,竟然有想要拿自己當「槍」使的念頭!

我像一支「槍」嗎?安在濤有些自我嘲諷地站在那裡笑了起來,但笑容旋即一斂,下意識地露出一絲陰冷。

劉彥的辦公室裡,縣文明辦的副主任李龍濤正在跟她匯報工作。見安在濤走了進來,趕緊起身恭謹地笑道,「安書記好!」

「你是……」安在濤呵呵笑了笑,他對於縣裡機關上的人員並不怎麼熟悉。劉彥起身來給安在濤倒了一杯水,然後盈盈走過去輕輕遞了給他,同時順手為安在濤拂去了肩頭的一縷灰塵,「安書記,這是縣文明辦的李副主任!」

這種下意識地行為和異樣的溫柔,幾乎忽視了李龍濤的存在。按理,當著下屬的面,劉彥似是不該這樣,但她心底裡的那根緊繃的矜持和驕傲的心弦,在見到安在濤之後早就無形消散了。

瞥見一向高高在上冷艷無比眼高於頂的劉部長,竟然對一個男子瞬間流露出剎那的溫柔,李龍濤看得有些發呆。但他旋即就覺得劉彥那清冷的目光投射過來,不禁心裡一凜,趕緊低頭起身走了出去,「劉部長,安書記,我先回去了——劉部長,我一會再拿材料來給您審閱!」

安在濤掃了離去的李龍濤一眼,哈哈一笑,「劉彥,你的部下似是都很害怕你喲,我可跟你說,這樣可不好……」

劉彥撇了撇嘴,「怕就怕吧,我也不是有意的。反正,他們也該瞭解我了,無論是對於領導還是對於普通科員,我都是這種態度,也不全是針對他們!」

安在濤聳了聳肩,也沒在這種問題上繼續跟劉彥較真,「劉彥,你找我有事?」

「早上,陳叔叔給我打了一個電話,給我說了一個事情——安在濤,你先別激動,聽我說下去。陳銳突然被查出有再生障礙性貧血,目前病發住在省立醫院裡……陳叔叔說醫院說了,這種病要想根治只能通過……」

安在濤一驚,脫口而出,「骨髓移植?!」

他雖然對陳近南和陳銳這對父子心裡頗有幾分怨憤和排斥,但聽說陳銳突然得了這種病,也有些意外。

劉彥壓低聲音,歎了口氣,溫柔地點了點頭,「嗯,是的,需要骨髓移植……我也不太懂這個,反正聽陳叔叔的意思是說,這種病,趁著陳銳還年輕,越早進行骨髓移植將來治癒的可能性就越高……現在醫院一方面向全國徵求配型的骨髓源,一邊……」

說到這裡,劉彥頓了頓,走過來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胳膊,「我知道你過去受的苦難和委屈……真的,安在濤,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要是我遇到這樣的事情,我可能表現得比你還要激烈!但是,我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陳叔叔怕你不接他的電話,就讓我替他懇求你,讓你去省裡一趟驗一驗骨髓的HLA——你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或者還真能配型成功呢……」

劉彥說完,見安在濤面色變幻,默然無語。雖有心想再勸他兩句,但又怕他誤會自己,就把話又嚥了回去。但是,以她對安在濤的瞭解,她知道,對於這樣的事情,安在濤是不會拒絕的。畢竟,人命關天,縱然他對陳家懷有深深的怨憤,也不會見死不救——當然,如果他的骨髓能跟陳銳配型成功的話。

安在濤扭頭默然離去,一句話也沒有說。但他知道,劉彥也跟了上來,歎息一聲,「你就不用開車了,我們一輛車吧,我會去醫院試試。」

……

……

下午3點多趕到省城,安在濤一路上都沒有說什麼,他開車到了省立醫院門口就放下了劉彥,然後低低說了一句,「我先去跟肖老談點事情,大概,晚上會過來。」

劉彥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麼。聰明如她,知道這個時候,她什麼都不要說保持沉默最好。安在濤的性子她太瞭解了,他如果不肯,誰說也白搭。

望著安在濤開車駛入奔流不息的車流中去消失不見,劉彥這才歎了口氣,慢慢走進了醫院。雖然她對陳銳沒有感情,但兩家畢竟是世交,陳銳突然被查出這種可以致命的重病,她怎麼說也是該來探望一下的。

坐著電梯走上省立醫院住院大樓十三樓的高幹病房,在一間單人無菌病房門口,一群人正圍攏在門口,有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還有穿著體面的政府官員,看樣子是來探視陳銳的人,不好進病房,就都堵在了病房門口。

省委常委、組織部長陳近南的兒子患了重病,豈若等閒,省委機關上的一些官員、省衛生廳的領導和醫院的領導,這兩天就一直沒有斷下來探望。

京城請來的專家和省裡的專家會了會診,最終得出的結論就是趕緊骨髓移植,越快越好!

雖然陳近南在東山省權勢赫赫,他的老丈人歐陽家在京裡也算是一號人物,但是要想在有限的時間裡尋找到合適的骨髓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畢竟,這不是有錢有權有勢就能解決的問題。

所謂骨髓移植,簡單地說就是將正常的骨髓移植到病人不正常或失去造血功能的骨髓裡,恢復病人的造血機能。骨髓移植依骨髓來源不同,分為異體骨髓移植與自體骨髓移植,異體骨髓移植供髓者為病人兄弟姐妹或其他近親家屬。陳近南夫妻兩人已經化驗過了骨髓,跟陳銳的配型都不算太成功,而且,兩人畢竟過了40歲,還都有高血壓、糖尿病之類的富貴病,也不合適做供體。目前,陳家夫妻倆就只能企望安在濤這個私生子了。

畢竟,他跟陳銳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配型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是——想起安在濤那冷冰冰的「我父親已經死了」的話語,陳近南就有些不寒而慄。

他會來嗎?……

……

……

走廊上,劉彥走得很慢很慢,她正在梳理著自己的心緒。說實話,她也有些不願意見到歐陽丹。

新任房山市委書記、前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張鵬遠,從走廊那頭走了過來,他腳步匆匆地越過劉彥的身影,帶過一陣風。張鵬遠明天就要去房山市委上任,突然聽說自己的老領導陳近南的兒子得了再生障礙性貧血這種怪病,心下也有些唏噓,就趕到醫院來探視。

「陳部長,陳銳這孩子……」張鵬遠一邊跟幾個相熟的官員點了點頭,一邊向面色陰鬱的陳近南問了一句。

陳近南歎了口氣,「老張,來了……真是人有旦夕禍福啊!我也沒有想到,這孩子突然會得這怪病!」

張鵬遠瞥了一眼站在一側的省立醫院的院長老趙一眼,這老趙是他的堂姐夫。老趙見到張鵬遠過來,也走過來向張鵬遠點了點頭,「陳部長,您也不要太擔心了,現在醫學技術發達了,我們醫院可以向您保證,只要找到配型成功的骨髓源,我們就有把握手術成功!現在國內和世界上這種骨髓移植成功的病例已經很多了……」

歐陽丹從病房裡走出來,她神色之憔悴,令漸漸走過來的劉彥看了吃了一驚。歐陽丹疲倦而哀傷地跟張鵬遠點了點頭,突然瞥見了劉彥,歐陽丹眼前一亮但旋即又黯淡了下來,因為,她沒有看到那個她不願意看到但卻又迫切想要看到的英挺身影。

歐陽丹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她匆匆走了過去,拉起劉彥的手來,聲音很是低沉和嘶啞,「小彥,他不肯來?」

劉彥歎了口氣,見周圍人多,就避而不談這個問題,而是低低問道,「歐陽阿姨,小銳不要緊吧?」

……

……

安在濤心情複雜地開車去了南郊賓館,肖老帶著他的助理黃亞龍已經等候在賓館門口,見安在濤的車開了過來,笑著就迎了上來。安在濤其實來省城跟肖老見面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事情,只是肖老給他打了幾個電話,催他來省裡見一面,說是他要回南洋,臨走想要跟他一起吃個飯。

自打認了這個跟自己死去兒子像極了的乾兒子之後,肖老的一腔老來情懷就都寄托在了安在濤的身上。

如果不是安在濤太有「個性」、太有主見,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將安在濤弄到南洋,不讓他離開自己半步。這些日子,他之所以一直遲遲不肯離開國內,就是惦記著安在濤。眼前屢屢浮起安在濤那張英挺淡定的面孔來,他都有一種兒子死而復生的夢幻感覺。

見肖老竟然親自迎了出來,安在濤趕緊下車來笑道,「老爺子,您怎麼出來了?嗯,黃助理好。」

黃亞龍溫和地笑了笑,站在一旁沒有說話。肖老呵呵笑著一把抓住安在濤的手來,「小濤,你隨我來——」

肖老將安在濤拉著一直走到了南郊賓館停車場的最後端,那裡停著一輛天藍色的嶄新型號的保時捷跑車。這輛車大概是最近保時捷推出的最新款式了,僅僅從外觀來看,車體的線條非常流暢猶如波浪一般圓潤,在血紅的夕陽餘暉中,天藍色而飽滿的車漆反射著淡淡的幽幽藍光,給人的感覺既高貴又典雅。

安在濤雖然不太懂車,但也知道這是世界名牌跑車,價格當然是不菲。

「小濤,乾爹就要回南洋了……我看你的車太爛了,嗯,我就讓亞龍訂購了這輛跑車,算是乾爹給你的禮物吧。」肖老瞪了安在濤一眼,擺了擺手,「你不要給老頭子我推辭!乾爹送你一輛車,這有什麼?你要是不收的話,你就別認我這個乾爹了!」

黃亞龍也在一旁笑道,「是啊,小濤兄弟,這是老爺子的一番心意,左右不過是一輛車,也沒有什麼,你還是收下吧——」

肖金豐富甲南洋,這樣一輛車對他來說當然就跟買一部手機沒有太大的區別。但是——安在濤苦笑著聳了聳肩,「老爺子,不是我不收,只是我現在大小也是個政府官員,開這樣豪華的車,怕是影響不好啊!」

「怕什麼?」肖金豐擺了擺手,「你是我的乾兒子,這個肖書記可以作證,我們肖家的人開輛跑車算什麼?」

見安在濤還在猶豫,肖金豐皺了皺眉,「好了好了,別再說了,就是一輛車,你如果不要,就扔這裡吧!」

……

……

已經是晚上7點多了,這裡是高幹病房,病號很少,走廊裡非常安靜。燈光非常明亮甚至可以說有些刺眼,劉彥坐在病房外面的座椅上,靜靜地望著電梯口處。歐陽丹心急如焚又神色複雜地站在一側,坐立不安。而陳近南則站在走廊盡頭的防火門處,悶頭抽著煙。

雖然劉彥說安在濤「應該會來的」,但夫妻兩個實在是沒有任何的把握。

「小彥,要不你給他打個電話問問……」歐陽丹低低道,「我可以去求他,只要他肯來……」

劉彥歎息一聲,猶豫了一下,還是摸出手機來給安在濤打了過去。

「你在哪裡呢?」劉彥起身慢慢走向了電梯口。

「我在南郊賓館的餐廳裡陪肖老吃飯。」安在濤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劉彥心裡又是歎息一聲。

「哦。」劉彥低低道,「我知道了,一會你還來醫院嗎?你要是有事不來,那我就不等你了。」

電話裡,聽了劉彥這話,安在濤沉默了一會,「你等我!」說完,安在濤就扣掉了電話。

肖金豐見安在濤扣掉電話後臉色有些難看,就隨口問了一句,「怎麼了,小濤?」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在這間燈光朦朧的包廂裡,望著這個待自己非常真誠的老人,他心裡突然湧動起一股子傾訴的慾望。他原本以為,他跟這陳家人完全可是作為陌路人互不相干,但是,自打從劉彥那裡得知了陳銳患病的消息後,他的心裡就開始不平靜起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波動,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肖金豐笑吟吟地望著安在濤,眼角的一抹慈祥慢慢就融化了安在濤心底的那塊堅冰。一時間,他心情激盪起來,覺得自己也該跟這個老人說一說自己的身世了。

安在濤慢慢地說著,淡定的話語中所透出來的淡淡的哀傷和不甘與怨憤,以及他離奇詭異的身世,讓肖金豐這個歷經人世滄桑的老人心悸。

他緊緊地抓住安在濤的手來,深深一歎,「孩子,你能跟我說這些,我很高興……看來,我們爺倆還真是同命相憐啊!不過,這些都過去了,好日子還在後頭,把心放開一點!」

說出了這些,安在濤覺得心裡坦然了很多。激盪的心緒漸漸安定下來,他微微笑了笑,「老爺子,我倒不是跟您訴苦來著,只是一時間心有所感,就跟您嘮叨兩句!這些,也沒什麼!」

「孩子……」肖金豐慢慢鬆開他的手,「老頭子覺得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雖然他們對不起你在前,但是咱們也不能見死不救不是?孩子,去吧,趕緊去吧,不管怎麼說,畢竟你們還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弟!」

……

安在濤開著那輛肖金豐送的天藍色保時捷跑車,在8點多趕到了省立醫院。他本來不想收下這車,但一來是不收肖老要發火,二來轉念一想自己乾爹都認了,如果再這麼矯情就顯得有些假了。反正自家這乾爹啥都缺就是不缺錢,他想了想就沒再推辭。

將車停在醫院的停車場上,安在濤下了車,站在車前抽了根煙,仰首望著醫院病房大樓上那閃爍的燈火,任憑有些清涼的風吹拂著心胸,平靜著自己的心緒。

掏出手機來,他給劉彥打了一個電話,完了慢慢就向病房大樓走去。他知道,在等他上樓的時間裡,想必以陳近南的權勢,雖然是下班時間,但醫院裡也會很快組織好人手隨時準備給他抽取骨髓樣品吧。

如果配型成功的話,他不反對給陳銳提供一點骨髓救命。但他卻不願意跟陳近南夫妻兩個面對面地接觸太多,上去抽了骨髓樣品後就趕緊離去。配型成功,則再來一趟,不成功,就罷了——

果然,雖然沒有把握安在濤一定會同意捐獻他的骨髓出來,但歐陽丹還是通知醫院方面立即做好準備。院長老趙一直就侯在這醫生值班室裡沒有離開,早就聽陳部長夫妻兩個說要有一個人可能要捐獻骨髓來跟陳銳配型,看那樣子還有幾分把握和期待——老趙心裡雖然有些狐疑,但還是吩咐醫護人員隨時待命。

要想配型成功,除非是有直系血緣的兄弟姐妹才有把握。老趙心裡閃過一抹深深的疑惑,「但這陳部長似乎就只有這一個兒子吧?」

但心裡猜疑歸猜疑,他卻不敢問什麼、也不敢說什麼。

……

……

電梯的門緩緩打開了,在電梯開門的瞬間,安在濤立即看到了三張表情不一的面孔。陳近南的臉上一片複雜的凝重,眉頭緊皺著;歐陽丹嫵媚的臉色漲紅,頭微微垂著;而劉彥則神色平靜地望著他,同時點了點頭,「你來了。」

安在濤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但還是邁步走了出去。他看也沒看歐陽丹和陳近南一眼,逕自走到劉彥跟前,淡淡道,「劉彥,肖老要跟我吃飯,倒是讓你久等了。」

劉彥掃了尷尬的陳近南兩口子一眼,微微一笑,「陳叔叔,歐陽阿姨,安在濤來了。」

陳近南肩頭微微抖顫了一下,他定了定神,勉強一笑,「來了……你能來,我很高興,走,到裡面說話吧……只要你的骨髓跟陳銳配型成功,你弟弟就有救了。」

這一聲「你弟弟就有救了」,傳入安在濤的耳朵。他心裡突地跳了一下,突然湧動起一股子莫名的怨憤來。

畢竟是不同啊!從小到大,長到20多歲,這個男人從來就沒有關心過一次,當他們母子是空氣——而為了他的這個兒子,他竟然肯舍下面皮來跟自己「服軟」。

儘管是重生之後,但這畢竟是他前世今生永遠的創痛。縱然他再沉穩,此刻也控制不住內心的「翻江倒海」,他冷冷地望著陳近南,「怎麼,現在就肯認我了?現在就想起我來了?好像我的存在,就是專門給你兒子準備救命骨髓一樣?!」

安在濤的聲音冰冷異常,他冷哼了一聲,「我沒有什麼弟弟,你們陳家我可高攀不起。」

說完,安在濤手心哆嗦了一下,他大步向防火門處走去。其實他也不是想離開,只是想要過去抽根煙平靜紓緩一下因為陳近南一句話引發的激動情緒。

但他的激動和怨憤落在歐陽丹的眼裡,讓她以為是安在濤懷恨在心不肯捐獻。她心裡清楚得緊,安在濤也是陳近南的親生骨肉,他跟陳銳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配型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這幾乎是自己兒子目前唯一的指望,觸手可得的救命稻草啊,她怎麼能放過!

她嘴角抽動了幾下,最終還是兒子的性命高於一切,這個一向自視甚高的驕傲女人終於徹底撇開了自己的面子和尊嚴,她急急走過去,攔在了安在濤的面前。

「小……小濤,對不起,以前都是阿姨的錯,是阿姨對不起你……看在你跟小銳是兄弟的份上,你就救救他吧……」歐陽丹漲紅著臉,顫聲說著,想起躺在病房裡的陳銳,她心神激盪,一把抓住安在濤的胳膊來,聲音哽咽起來,「求你救救他吧——」

「阿姨求你了……」歐陽丹情懷激盪中哭喊了一聲,雙腿一軟,竟然就跪了下去。

「你不要這樣。」安在濤皺了皺眉,立即閃開身避了過去,同時一把扯起歐陽丹來,向劉彥掃了一眼。

歐陽丹的這一跪啊……代表了一個母親此刻無助的惶然,代表了因為一個男人的造孽而牽扯出來的孽債,代表了一種無言的悲哀啊——她轟然屈下的驕傲的雙膝,就像是一支利箭一般飛射進陳近南的心房。

他陡然別過頭去,手心緊緊地攥緊,眼前一陣頭暈目眩,幾乎要當場暈厥過去。他的身子踉蹌了一下,無力地靠在了牆壁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歐陽丹泣不成聲,無力地躺倒在劉彥的身上。

劉彥幽幽一歎,「阿姨,您別這樣,安在濤他既然來了,就肯定會同意的。」

雖然這一層的高幹病房沒有什麼人在,但電梯口處的這一幕還是落入了老趙和一些醫護人員的眼裡。老趙心裡越加的疑惑:這後來的年輕人到底是什麼人,似乎……

劉彥瞥了安在濤一眼,「安在濤——」

安在濤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淡淡道,「我已經準備好了,讓醫院也準備好吧——馬上抽了骨髓,我還要趕回房山去!」

……

……

開始抽取骨髓了,安在濤靜靜地站在那裡,省立醫院血液科主任梁英民笑道,「您不用擔心,也不用緊張,捐獻骨髓不會影響人的身體健康的。一個成年人的骨髓重量大約為3公斤,提供不足10克的骨髓造血干細胞,不會減弱免疫功能和造血能力。嗯,骨髓是再生能力很強的組織,您在十天左右即可補足所捐的干細胞量。」

安在濤淡淡笑了笑,「大夫,我不緊張,現在不是還沒配型嗎,不過是一個試驗配型,成功了再說吧。」

梁英民點了點頭,「呵呵,是的,要先配型,成功了才能讓你來捐獻骨髓。嗯,是要做一個穿刺的小手術,您千萬不要緊張,沒關係的,很小的手術,不會影響您的身體……」

……

當晚在省立醫院做完骨髓穿刺手術後已經是後半夜了,安在濤本來以為是個小手術,完了立即趕回房山,但不成想,完了之後雖然並無大礙,但穿刺部位卻非常疼痛。無奈之下,他只好給肖老的助理黃亞龍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從南郊賓館開了兩個房間,準備和劉彥過去先住下休息一天。

走出手術室,安在濤神色淡漠地被劉彥扶著走進了電梯,從始至終,他沒有再跟陳近南夫妻兩個說一句話。大抵,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下了樓,見安在濤換了一輛很是奢華的保時捷跑車,劉彥非常驚訝,「安在濤,你從哪裡弄了這麼一輛好車?呀,怕不得過百萬?」

「呵呵,是肖老爺子送的,左右這個乾爹也認了,沒啥。」安在濤畢竟是經過了一個手術,心神有些疲倦,「走吧,你來開車,我有些困了。」

兩人趕到南郊賓館住下,劉彥見他無礙也就回房睡了。她走之後,安在濤躺在床上,心神又慢慢開始激盪起來。之前的那一幕又似是浮現在眼前,陳近南、歐陽丹、陳銳,這一家三口三張面孔交替在他的眼前晃動著,他有些煩躁地咳了一聲,順手取過煙盒,點上了一顆煙。

抽完煙,他緩緩躺了下去,迷迷糊糊地就沉沉入睡。第二天一早醒來時,一睜眼就看見了劉彥還有肖老兩人有些擔心地坐在自己床前的沙發上,正在望著自己。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老爺子,劉彥,你們怎麼在我房間了?哎,我沒事,不過是一個穿刺的小手術。」但他剛剛活動了下身子,突然覺得穿刺部位一陣鑽心的刺痛,他眉頭緊皺,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劉彥霍然起身撲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沒事沒事,可能是碰到了傷口,有些痛——老爺子,您今天不是要趕回燕京嗎?我馬上起來去送您!」

肖金豐笑罵了一聲,「不用你送……臭小子,那我就走了呀,有時間的話,你可記得出國去看看我這個老頭子!……你好好躺著,我一會再去跟肖作年肖書記告個別,完了直接去機場!」

……

縣委組織部和縣人大的聯合工作組正在資河鎮上,準備指導資河鎮人大重新進行鎮長的改選。第二天的東山晚報上,詳細報道了歸寧縣資河鎮這一次的選舉過程,新聞的標題起得很是招徠眼球也很是意味深長:「她,為什麼意外當選?」

組織部門提名的鎮長候選人在選舉中落選,這在房山的歷史上還是頭一回。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看了今天的東山晚報上的報道,心裡對孫谷的不滿就越加的深重。

他惱火地將電話撥了過去,沉聲道,「老孫,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這事兒還讓報紙給曝光了?……哼,老孫,不是我不提醒你,市委張書記今天才剛剛到任,你們歸寧就搞出這麼大的亂子來……下面該怎麼做,你自己心裡要有數!」

孫谷狼狽地跟單新民說著話,心裡的火氣越積越多,卻又發洩不出來,憋得他腹脹胸悶渾身難受。

單新民剛放下電話,卻見他的秘書敲門走了進來,低低道,「單部長,張書記讓你過去一趟。」

單新民心裡一個激靈,暗暗猜測這新來的市委書記張鵬遠今早上才到任,他現在究竟要找自己做什麼。

張鵬遠其人,他以前並不是十分瞭解,只知道他一直呆在省委機關上,從省委組織部的科長一步步做到了常務副部長,行事比較低調,在省委組織部的幾個副部長裡面,算是最不起眼的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後來,他在陳近南成為省委常委兼組織部長之後,出人意料地接了陳近南的位子,成為省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這讓下面很多地市級幹部吃驚。

「張書記,您找我?」單新民敲了敲門,推門笑道。

張鵬遠正坐在桌子後面看報紙,見單新民進來,也緩緩起身笑了起來,「老單,來,快請坐!」

「張書記,晚上市委要給您接風洗塵,本來想晚上的時候再來給您匯報工作,呵呵。」單新民也不客氣,就坐在了沙發上。

張鵬遠慢騰騰地走過來,將手裡的報紙遞了過來,微微一笑,「老單啊,我這剛來就看到了這個——組織提名的鎮長候選人竟然落選……」

單新民眉頭一跳,趕緊笑道,「張書記,這說明我們的組織工作出現了一些問題……嗯,這事兒,我是有責任的,我已經跟歸寧縣委書記孫谷通過電話了,讓他們縣委組織部和縣人大趕緊組織聯合工作組去指導那個鄉鎮的改選,估計這兩天就會改選出結果來了!」

「哦。」張鵬遠笑了笑,「老單,這位叫馬明亮的同志是原先雲秋同志的秘書?雲秋同志倒是一個念舊的領導啊,臨走之前還忘不了安排自己的秘書——只是,什麼地方不好去,非要去一個偏遠鄉鎮做鎮長?」

張鵬遠的話雖然說得很輕描淡寫,但他這話單新民聽了,心裡卻一凜,似乎也隱隱聽出了新任市委書記的某種含有不滿情緒的弦外之音。想想也是,從馬明亮下放的時間來看,分明就是在李雲秋臨到濱海上任之前匆匆為之,這讓張鵬遠心裡豈能沒有想法?

單新民趕緊解釋了幾句,張鵬遠顯然無意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老單,我初來乍到,眼前一片烏黑,所以呢,我準備到處走走看看,做好充分的調研嘛!擇日不如撞日,也趕巧,既然這歸寧縣裡出了這種事情,那麼,我第一站就去歸寧吧。嗯,老單,你陪我走一趟。我臨來之前,省委的肖書記還跟我開玩笑,說是這歸寧縣的資河鎮是他的聯繫點,要我多關照一些,呵呵,這回正好也順道去看看。」

單新民心頭一跳,趕緊應道,「好的,張書記,我馬上讓人通知歸寧縣!」

……

……

送走了肖老,在賓館裡休息到中午,安在濤這才跟劉彥一人開一輛車回了房山。路上,安在濤接到了縣委辦童洪剛的電話,說是新任市委書記張鵬遠明天一早要去歸寧考察調研,縣委孫書記要求縣委縣政府所有領導都要到場開大會歡迎張書記。

安在濤停下車,停到了路邊。見安在濤停車,劉彥只得也停下車跟了過來。她匆匆走過來,「你好端端地停車幹什麼?是不是還是不舒服?」

安在濤笑了笑,「沒有,我是下來透透氣。劉彥,你接到縣委辦電話沒有?明天張鵬遠要去歸寧考察,呵呵,新任市委書記第一站就選擇歸寧,大概與我們鎮上的選舉有關係吧。」

「我說,你肚子裡哪來的這些彎彎繞繞?你怎麼就能肯定,新來的張書記肯定會支持你……」劉彥瞥了他一眼,見他又點煙不由嗔道,「你最近抽煙太凶了,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安在濤嘿嘿一笑,「李雲秋臨走突擊提拔幹部,新來的書記大人會高興?他要是心裡沒有一點想法就奇怪了……他能將考察調研的第一站放在歸寧,這已經說明我的判斷是非常正確的!如果不出我的意料之外,在新書記大人的提點下,改選大概還是要改選的,但改選又能如何?該當選的還是當選,該落選的還是落選!」

「劉彥,要知道,李雲秋在房山經營得鐵板一塊,張鵬遠要想打開局面,這位馬明亮同志可就是一個缺口喲。」

第199章 新市委書記來

回到縣裡的家中,竹子已經放學。劉彥打開門,突然聞到一股子淡淡的飯菜清香,側首嘻嘻笑道,「安在濤,竹子似乎是在給我們做晚飯呢。」

竹子從小生活貧寒,父母都在外打工,早已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自理能力很強。安在濤基本上不在縣上住,她平日都是跟劉彥一起生活。只要是作業不多的時候,她就會下到廚房裡幫劉彥做飯,這一段時間廚藝更是大漲。

兩人走了進去,見餐桌上已經擺上了兩個菜,三碗米飯,一個燒茄子,一個黃瓜炒肉絲,雖然都是很平常的菜,但看上去卻像模像樣的。安在濤走到廚房門口,見裡面抽油煙機轟轟響著,竹子紮著劉彥的圍裙,顯然有些肥大,隨意在背後挽了個結。瘦弱的身軀翹著腳站在灶台前,猶自在翻炒著什麼,安在濤微微笑了笑,走進去,「竹子,讓我來吧。」

竹子正在聚精會神地炒菜,突然聽到安在濤輕柔的聲音,不禁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安在濤,這才撫著小胸口長出了一口氣,「哥,你嚇我一跳。你和劉彥姐回來了?我就知道你們今天肯定會回來,所以,我就提前做飯了……嘻嘻!」

「哥,你出去洗手準備吃飯,馬上就好了。快去呀,媽媽說了,男人要少進廚房,否則就沒出息!」竹子往外推了安在濤一把。

安在濤訝然苦笑,「竹子,媽媽真的這麼說過?不會吧?」

劉彥笑著走了過來,「竹子年齡不大,倒是還挺傳統的,呵呵,行了,安在濤,你就別搗亂了,我去幫竹子,你出來。」

竹子一會地功夫,又端著一個木耳炒雞蛋走出廚房,嘻嘻笑著,「哥,你嘗嘗我的手藝,比劉彥姐也不差哩。嗯,昨晚我跟媽媽通電話了,我跟媽媽說,讓她放心,我會照顧你的!還有,媽媽說了,讓我管著你……」

望著竹子一本正經微微有些紅暈的秀氣的小臉,安在濤與劉彥相視苦笑,「竹子,你管著我?……」

……

……

第二天上午9點多。新任市委書記張鵬遠帶著市委組織部部長單新民,以及市委機關的一些屬員,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歸寧縣。張鵬遠初來乍到,孫谷摸不透他的性情,也沒敢太張揚,只是帶著縣委縣政府的一干人等,迎候在了縣委門口。

溫和,很平易近人,一點架子都沒有。這是張鵬遠帶給歸寧縣領導們的第一印象。與高高在上的李雲秋相比,眼前這個笑吟吟的新任市委書記,似乎又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

坐在會議室裡,當縣長夏庚給他遞煙的時候,張鵬遠竟然微微欠了欠身,以示禮貌,讓夏庚多少有些受寵若驚。

縣委縣政府的所有領導,包括人大政協的領導以及縣各部門負責人、駐歸寧縣大企業的領導,都聚集在了縣委的中型會議室裡。坐在主席台上的是市委書記張鵬遠、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等市領導以及孫谷和夏庚。

其他的縣領導,坐在了下面。第一排是縣委常委,第二排是非常委的縣領導和人大政協的領導,第三排是各單位的一把手以及大企業的主要領導。

這就等同於是一個大範圍的見面會了。按照慣例,應當是先由縣委書記孫谷做工作匯報,然後由張書記講話。

儘管孫谷對安在濤心生強烈的不滿,但在他的工作匯報中,還是將安在濤領導的資河鎮最近的一系列「大動作」給美化了很多,作為縣委縣政府1999年度比較重要的政績工作之一。要知道,無論是修路也好,還是招商引資建設生態農業特色鄉鎮的規劃和實質性進展,放在整個歸寧縣裡,也是大手筆。

張鵬遠一直保持著微笑,邊聽邊記,只是在孫谷說到資河鎮要打造生態觀光農業產業鏈的部分時,才笑著插了一句,「嗯,孫書記,你們這個想法很好,很有特色,切合實際!我去年去南方考察,對這個生態觀光農業也有一定的瞭解,很不錯……將來你們搞好了,市裡也可以發動其他縣區向你們學習!」

孫谷勉強笑了笑,繼續念他的工作匯報材料。孫谷的材料念了40分鐘,等他念完,大伙都在等待新任市委書記的「訓話」時,卻聽張鵬遠呵呵一笑,「同志們,對於房山來說,我是新人啊!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兩眼一抹黑,今天就不講什麼了,我這次來呢,主要是以聽、看、學為主。好了,大家工作都很忙,就散會吧。」

眾人有些失望,都慢騰騰地走出了會議室。張鵬遠坐在那裡沒有動彈,向單新民投過淡淡的一瞥。單新民趕緊點了點頭,抓過話筒朗聲道,「其他同志散了吧,縣委常委留下開個小會,聽張書記傳達省領導的最新指示!」

其實,幾個縣委常委們都沒有離開,都靜靜地坐在那裡等待著。他們都是老油條了,新任市委書記來調研,這說是來調研,其實說白了就是來「示威」一下,表明目前的房山已經「改朝換代」了!雖然這新書記看起來行事很低調很溫和,但在今天這樣的場合,他豈能又不說點什麼。

這麼大的範圍可能他不會講,但小範圍內,還是會說兩句的。所以,幾個縣委常委都沒有離席。

等會議室裡安靜下來之後,孫谷開始給張鵬遠逐一介紹幾個常委。念到誰的名字,誰就站起來,走過去跟張鵬遠握手。當孫谷介紹到安在濤的時候,張鵬遠呵呵一笑,「小安同志,我可是久仰大名了。你這個年輕的後備幹部,可是省委組織部裡的名人,當初你們這一批後備幹部的集中輪訓,還是由我來跟中組部方面接洽的。」

安在濤微微一笑,跟張鵬遠緊緊一握手,「多謝張書記關心,謝謝領導!」

……

……

跟幾個常委隨意座談了一會,張鵬遠傳達了一下省委最近的一個文件精神,然後就把話筒遞給了單新民。見單新民的臉色有些凝重和複雜,孫谷心裡一跳,知道最終還是要回到正題上來了——看來,對於資河鎮馬明亮落選的事情,這位新書記似乎已經有了想法。

單新民沉聲道:「好了,同志們,張書記今天和我來呢,一來是學習調研,二來還有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關於資河鎮鎮長組織提名落選——這事情雖然發生在基層,但影響卻極大,張書記對此非常關注。老孫,你來談一談,對於這件事,你們縣裡準備怎麼處理?」

「張書記,單部長,幾位領導,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作為歸寧縣委書記,我也有責任。我已經專門寫了報告,準備上報市委,向市委作深刻檢討。同時,縣委也要求資河鎮黨委班子下一步就此向縣委做深刻的檢查……在這裡,我代表縣委縣政府向張書記和市委市政府表態,我們一定盡快組織完成改選,維護組織威信,將這起時間引發的負面影響消除到最小程度。」

孫谷說完,站起身來向張鵬遠和單新民鞠了一躬。

單新民眼角的餘光瞥了張鵬遠一眼,見他猶自在微笑著,不由就定了定神。在來的路上,他已經向張鵬遠請示過了,張鵬遠同意組織改選,這讓單新民鬆了一口氣。

市委組織部的提名人落選,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鎮長,但對於市委組織部的權威來說,是一個不小的衝擊。如果不組織改選,他這個市委常委組織部長的面子、乃至整個市委的面子,要往哪裡放?

單新民點了點頭,沉聲道,「事情雖小,但反映出來的問題很大。孫書記說得很好,在這件事情上,我們首先要反思我們自身的工作上有沒有漏洞……好吧,下面縣裡也好,鎮上也好,都要集中精力組織好改選工作,一定要……」

單新民雖然沒有點名批評安在濤,但在他的話裡話外,其實都流露出某種不滿的意思。幾個常委玩味地看了看安在濤,卻見他神色從容淡定,也就都撇過了眼神去。

「下面,歡迎張書記給我們作指示。」單新民知道自己不能囉嗦得太多,趕緊匆匆結束了講話,在熱烈的掌聲裡將話筒挪到了張鵬遠的跟前。

張鵬遠笑了笑,「同志們,指示談不上,我就談一談個人看法。嗯,我對房山情況不瞭解,我只是說說個人的觀點,不代表市委,只代表我本人,有不當之處,還請同志們指證……說到這個組織提名的候選人落選,前兩年在其他地市也曾經出現過,我當時受部裡委託,去那個地方做了調研,情況跟資河鎮的有些類似……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是,做『差額』的基層幹部在群眾中威信太高……同志們,基層鄉鎮幹部,與老百姓打交道最多,群眾自然是希望能為百姓做實事的幹部當選,所以就出現了這種情況……所以,我同意改選,但組織改選,一來縣裡行政權力不能過多干預,二來要完善組織程序……要尊重合法的選舉結果!」

張鵬遠的話一出口,會議室裡鴉雀無聲變得很安靜很安靜。單新民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這張書記的態度似乎有些微妙……

儘管張鵬遠口口聲聲地表示這只是「個人看法」,不代表市委,但開玩笑,堂堂的市委書記豈能是隨意表態的?他在這個會議室裡說的這番話,基本上就給資河鎮這一次的選舉事件「定性」了——如果按照這種「指示」進行改選,結果不會有任何的變化,馬明亮還是會最終落選,這一點,毫無疑問。

安在濤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他與側首看過來的劉彥相視一笑,旋即又撇過頭去。

孫谷心裡咯登了一下,他忍不住用狐疑的眼光掃了安在濤一眼,心裡頓時有些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就在這時,張鵬遠伸出胳膊看了看表,笑了笑,「好了,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吧——小安同志,聽說你們資河鎮那位意外當選的女副鎮長正在住院,既然我來了,那就去醫院看看這位女同志——這樣扎根基層踏實工作,勤勤懇懇大公無私的女幹部,很不容易,值得我們大家學習!」

……

……

這些日子,孫曉玲在醫院裡也並不好過。縣委組織部和縣人大的調查組已經找過她談了兩次話,知道自己當選的事兒,孫曉玲即震驚又不安。她沒有想到,自己人躺在醫院裡,竟然會作為差額候選人當選……而這樣一來,無疑是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如果上面認為是她在背後搞「小動作」,豈不是要冤死?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隱隱猜到,安在濤為什麼要安排她繼續住院療養——難道,難道,是安書記……孫曉玲心裡這樣一想,陡然一震,抬起頭來望著自己的丈夫,臉色有些蒼白,「老寧,你說這是不是安書記……」

「噓!」寧立剛頓時伸手摀住了她的嘴,壓低聲音道,「你別瞎說,怎麼可能!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躺在醫院裡繼續養病,至於將來怎麼辦,領導自有主張,組織上自有安排,你別胡思亂想!」

孫曉玲歎了口氣,黯然垂下頭去,「我該不會成為一個犧牲品吧。」

寧立剛眉頭也是緊皺著,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孫曉玲會成為犧牲品。如果縣裡組織改選,馬明亮當選,孫曉玲日後還怎麼在官場上混,很有可能,會被「打入冷宮」,這一輩子就算是完了。

他歎了口氣,剛要說什麼,卻見資河鎮黨委辦的張婧婧拿著照相機跑了進來,急急道,「孫鎮長,您趕緊準備一下,新來的市委張書記要來醫院看望你,安書記說讓你準備一下!」

張婧婧刻意強調了「準備」這兩個字,孫曉玲有些茫然地抬頭望著張婧婧,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但寧立剛卻立即眉梢一挑,喜道,「你趕緊洗把臉,快點!」

第200章 與市委書記的談話……

寧立剛站在醫院走廊的盡頭處,遠遠地看見一個個子中等面帶溫和微笑的中年男子在一群市縣領導簇擁下,已經上了樓梯,趕緊一溜煙跑了回來,喊道,「老孫,趕緊準備好,張書記來了!」

孫曉玲皺了皺眉,「老寧,你是興奮個什麼勁兒?我不覺得這是什麼好事!」

寧立剛顧不上跟她「囉嗦」,心情有些緊張地站在了門口張望著,他雖然是歸寧一中的校長,大小也是一個幹部,但卻還從來沒有接觸過縣級以上的大領導,堂堂的市委書記能親自來看他的老婆,他也覺得與有榮焉。

一群領導慢慢走了過來,縣電視台的人扛著攝像機走在前面,張鵬遠要來探望孫曉玲,自然縣裡這些領導都跟了來。安在濤走到前面,呵呵一笑,「寧校長,市委張書記來看望孫鎮長來了!——張書記,這位便是孫鎮長的家屬,我們歸寧一中的校長寧立剛!」

寧立剛趕緊恭謹地笑著上前去跟張鵬遠握手,連聲道謝,「謝謝張書記,謝謝各位領導!」

張鵬遠哈哈一笑,「我應該感謝你呀,如果沒有你們家屬的大力支持,我們這些基層幹部怎麼能安心工作?」

孫曉玲迎了出來,面色微微有些漲紅,「張書記!您……」

孫曉玲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她雖然望著張鵬遠,但眼角的餘光卻從安在濤身上掃了過去,見安在濤神色如常,心裡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但她旋即瞥見了孫谷那有些陰沉的臉色,心裡又是咯登一聲。

張鵬遠突然提出要來看望孫曉玲,這讓孫谷感覺心裡很是壓抑和煩躁。雖然領導看望慰問基層幹部也屬於常事,但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張鵬遠主動高調地來看孫曉玲,這其中所蘊藏著的某種深意就不言而喻了。

一想起這一路上安在濤那張浮現著淡定笑容的臉孔,孫谷緊咬牙關,心中的怒火高熾。但火氣再大也發洩不出來,這種火氣一點點積壓憋屈在心裡的滋味實在是難受之極。他隱隱預感到,自己這個堂堂的縣委書記,在這一次跟安在濤的交鋒中竟然落在了下風!

他明明知道自己如今的狼狽和被動、在市裡領導眼裡的失分,肯定與安在濤有關,但卻找不到他任何的把柄,可謂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不要說他了,就算是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心裡也頗不是個味兒,感覺張鵬遠這是在變相地駁他的面子。但官大一級壓死人,張鵬遠是市委書記,之前又是省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省裡有很大的靠山,單新民同樣也是心裡有情緒不敢發作,同樣憋屈得緊。

張鵬遠深深地打量著孫曉玲,見這面容清秀一幅知識分子模樣的女副鎮長,神色間透著一絲緊張、一絲恭謹還有一絲憔悴,不由就溫和地笑了起來。他一邊問候了幾句,緊握著孫曉玲的手突然感到了她手心裡的某種粗糙。他微微一怔,又笑了笑,「孫曉玲同志,翻過你的手來!」

孫曉玲有些詫異地翻過手心來,露出她手心裡那一顆顆明晃晃突起的老繭。

張鵬遠歎了口氣,「原來我看到報上的新聞,心裡還不怎麼相信,一個大學畢業的女知識分子怎麼能做到經常跟農民一起下地勞動——但今天看著孫曉玲同志的手,我明白了,也相信了。同志們,你們來看看孫曉玲同志手上的老繭……」

……

……

孫曉玲尷尬地站在那裡,多少有些手足無措。張鵬遠竟然注意到了她手上的老繭,這讓她覺得,這位新來的張書記實在是心思太過細膩。而這,也是安在濤那一刻的感覺。

直到張鵬遠帶著一眾縣市領導離開,孫曉玲還有些如醉夢中。寧立剛則興奮地在病房裡走來走去,「老孫,有門了,絕對有門了!」

「有啥門啊,你別一驚一乍的。」孫曉玲慢慢躺回到床上,瞪了寧立剛一眼。

「我說你不長腦子啊,現在縣裡正在組織你們鎮上的改選,改選意味著什麼?要重新將那個馬明亮選上去,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新來的市委書記突然主動跑來看你來了,還當著這麼多領導的面,說了這麼多表揚你的話,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張書記其實還是支持你當選鎮長的!有張書記……再有安書記的支持,你這資河鎮鎮長的位子已經沒跑了!」寧立剛哈哈一笑,「老孫,這可是一個門檻,你要是過了這個檻,將來就有可能做個副縣長什麼的,你說我高興不高興?」

孫曉玲嘴角抽動了一下,慢慢轉過頭去,緩緩閉上了眼睛。聽寧立剛這麼一分析,她心裡也覺得似乎是有些希望了。她雖然不是一個官迷,但是如果能做一個鎮長的話,她就能做更多的事情,所以,她心裡還是很高興的。可她性格比較內斂,心裡就是高興,就算是當著自己丈夫的面,她也不太願意表露出來。

……

孫谷準備了一桌豐盛的宴席準備為新市委書記接風洗塵,但張鵬遠卻婉言謝絕了,只是要求在歸寧賓館吃一份工作餐即可。無奈之下,孫谷這些縣委常委就只好陪著張鵬遠吃工作餐。

吃完飯,按照張鵬遠的日程安排,他要去資河鎮即將完工的修路工地上看一看。下午的活動,其他的縣委常委沒有跟去,只有縣委書記孫谷、縣長夏庚,還有安在濤陪同前往,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吃完午飯,就提前趕回了房山。

在工地上呆了一個多小時,又去了陽光公司的生態園區工地轉了一圈,見山坡下的一大片空場上,一個佔地數十畝的園區正在緊張的施工之中,張鵬遠站在遠處眼望著那佇立起來高高的腳手架,朗聲笑道,「小安同志啊,你很有魄力,也很有想法!我看了看,這條資河發源於此,青山綠水——這是天然的優勢,將來道路修通了,你們要是能利用好這天然的資源優勢,將來這一帶的發展前景非常看好!別看現在窮,或者再過上幾年,這地方就是我們房山最富裕的地區之一!」

「呵呵,張書記說的是,說的是!」孫谷見張鵬遠一個勁地對安在濤讚賞有加,心裡的鬱悶和憋屈就更加的濃烈,明明是心裡跟吃了屎一樣,但臉上還得流露出深深的笑容來。

夏庚站在一旁望著孫谷那不經意間散發出來的「憋屈」,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濃。

「安書記,鎮上的工作還有什麼困難沒有?現在趁著張書記在這裡,你有困難趕緊說,要是我們縣裡解決不了,也好請市領導幫助解決嘛!」夏庚突然插話道,向安在濤投過意味深長的一瞥。

張鵬遠笑著擺了擺手,「嗯,小安同志啊,工作中有什麼困難,大可以跟我和兩位縣太爺說說,我能解決的一定幫你們解決!嗯,你們搞的這個生態農業我很感興趣,這裡也可以作為我今後工作的一個聯繫點!」

安在濤瞥了孫谷一眼,見孫谷面色有些彆扭地把頭扭到了一旁,不由暗暗冷笑了一聲,上前幾步大聲道,「張書記,孫書記,夏縣長,目前鎮上最大的困難,不是資金問題,而是領導班子人手不足——在縣裡的鄉鎮裡面,我們的班子人數是最少的……大家忙的是團團轉,根本就忙不過來,要不然,孫鎮長這女同志怎麼會累趴下呢?」

張鵬遠回頭瞥了孫谷和夏庚一眼,皺了皺眉道,「你們黨委政府班子才這麼幾個人?難怪,那位孫曉玲同志會病倒了……」

張鵬遠手裡捏著資河鎮關於開發生態觀光農業的系列規劃和設計思路的材料,又半開玩笑著揚了揚手,「孫谷、夏庚同志,我們的小安書記真是與眾不同喲,人家都是害怕上面派幹部來,可他卻請求我們提拔幹部充實班子,呵呵——嗯,不過呢,這麼幾個人的班子也確實是少了點……」

張鵬遠的神色雖然淡淡地,但孫谷心裡還是一凜,趕緊上前去小聲賠笑道,「張書記是,這個問題小安同志已經向縣委打了報告,我們也正在研究——看看是不是借這一次的改選,充實幾個同志進鎮上黨委政府的班子去……」

「很好嘛!」張鵬遠轉過身去,「同志們,走吧,看也看了,聽也聽了,我們回去——嗯,今天轉了一圈,我這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今晚,就麻煩兩位縣太爺給我準備間客房吧,我在歸寧住一晚,明天繼續考察一下歸寧的企業。」

……

……

晚上,孫谷還是準備了一桌宴席,但張鵬遠還是沒有點頭同意,還是再三強調要簡單一點吃工作餐。孫谷嘴上答應著,臉上陪笑著,心裡卻在暗罵:狗日的,裝什麼假惺惺!

不過,中午不比晚上,在孫谷的安排下,縱然是工作餐,也搞得很是豐盛,掃了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一眼,張鵬遠皺了皺眉,「怎麼回事嘛,孫谷同志,不是說好了工作餐?」

「張書記,這就是工作餐,我跟賓館說了,上工作餐——但可能是賓館經理覺得張書記頭一回來,不上得豐盛一點,心裡過意不去……」孫谷打著哈哈,笑著為張鵬遠拉開椅子,「張書記,您就給我們這些基層幹部一點面子吧,您要是來我們歸寧來吃不飽肚子,我們將來哪裡還有臉再去市裡?」

張鵬遠微微笑了笑,也沒再堅持,只是他擺了擺手,「好吧,好吧,我就入鄉隨俗了,不過,這酒還是撤了吧,不喝酒,只吃飯!」

安在濤站在一旁仔細觀察著張鵬遠的神色,見他神色坦然,似是不像是作偽,心裡就暗道:看來這新來的市委書記的確是有些與眾不同。

安在濤從肖書記秘書張曉明那裡側面瞭解了一下張鵬遠,知道他一直在省委機關工作,一步步從機關的基層幹起來,除了有一年在地方掛職之外,都沒有離開過機關。按說他的機關作風應該比較重才是——但今天一天的接觸下來,卻一點也沒有從他身上發現機關上的官僚作風。

不過,這麼一時一次的接觸,也說明不了什麼。張鵬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還需要長期的觀察和瞭解,畢竟,做官的人基本上都會演戲,誰知道張鵬遠是不是在演戲呢?

但有兩點,安在濤基本上是可以肯定的:第一,張鵬遠應該是跟肖書記一樣,是一個想要做點實事的領導幹部,這樣的領導幹部相對而言,權力慾望較輕,對於物質金錢的追求較淡,更加看重政績官聲;第二,這人心思非常細膩,心細的領導往往對工作標準要求得格外高。

因為不喝酒,這頓飯吃的速度就很快,不到半個小時就基本完事。張鵬遠吃完用餐巾紙擦了擦嘴,指了指桌上那好多沒有動過的菜,笑道,「我說幾位同志啊,這些菜動都沒動過,你們誰打包帶走吧?要不,浪費了太可惜了!」

打包?這回不光是孫谷難堪了,就連夏庚都覺得有些渾身不自在。兩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無言以對。

縣委書記和縣長請市委書記吃頓飯,不但沒喝酒,還要打包,這要是傳了出去,沒準會成為官場上的笑話。見兩位縣裡的主官尷尬,安在濤笑了笑,「孫書記,我打包吧,我一個單身漢也懶得做飯,正好帶回去放冰箱裡能吃好幾天哩!」

孫谷和夏庚同時笑了起來,「好吧,既然小安同志要打包,服務員,給安書記把這幾個菜打包!嗯,讓賓館給小安同志直接送回家裡去!」

一直侍候在包間裡的兩個女服務員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這幾個領導,但也不敢怠慢,趕緊開始打包。

吃完飯要打包!這是張鵬遠第一次來歸寧留給孫谷和夏庚的深刻印象。

但他們想不到的是,兩個月後,房山市委就發佈了中午禁酒令,中午工作日期間嚴禁飲酒。而且,同時推行了房山市黨政機關公務用餐管理規定。其中,「打包」這個字眼就明確地出現在了這個紅頭文件上。

……

……

「小安同志,晚上你等我電話,我對你們這生態觀光農業的規劃很感興趣,我想跟你好好談一談。」

「好的,張書記,我隨時等您的電話。」

廁所裡,張鵬遠跟安在濤並肩撒著尿,一邊小聲說著話。旁邊,一個賓館的職工有些古怪地解決完內急,有意靠近兩人邊上走了過去,好奇的眼光向白色的小便池裡掃了一眼,似是想要看看,這領導幹部的傢伙是不是跟普通人的不一樣。

兩人從廁所裡出來,孫谷和夏庚正等候在大堂裡。

「兩位縣太爺,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不用管我了。」張鵬遠從秘書手裡接過自己的包,跟著秘書和引路的女服務員向樓上走去。走了幾步台階,張鵬遠就回頭隨意瞥了安在濤一眼,微微一笑揚了揚手,就大步上樓而去。

……

安在濤在賓館門口跟孫谷和夏庚分手,但他根本就沒有離開賓館的大院。他站在門口的路牙子上點了根煙,靜靜地等待著張鵬遠的電話。他知道,張鵬遠根本就是虛晃一槍,他無非是不想讓孫谷和夏庚兩人知曉兩人有過一次單獨的談話。估計用不了多久,等他洗完了澡,就會給他打電話了。

抽著煙,安在濤慢慢梳理著今天的一幕幕。想起方纔這個新來的市委書記竟然撇開領導的威嚴,跟自己並肩站在一起撒尿,他嘴角慢慢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究竟是真平易近人還是有意故作姿態,還需要時間來檢驗吧。

果然,也就是半個小時的時間,安在濤就等來了張鵬遠的電話。他匆匆上了樓去,敲開了他的房門。

張鵬遠穿著一套嶄新的睡衣,他的秘書小楊正在給他收拾床鋪。見安在濤進來,張鵬遠擺了擺手,沉聲道,「小楊,你先回自己的房間吧,我跟小安書記談點工作!」

……

……

不管張鵬遠是真的平易近人還是故作姿態,但有一點是不假的。他對於安在濤提出的生態觀光農業特色產業的構想,是真的很感興趣。而且,還看得出來,他對生態觀光農業也確實有一定的感知和瞭解。聽著他慢條斯理又不失威嚴的話語,安在濤漸漸明白了幾分:大抵,這新來的市委書記也是急於想做出一點耀眼的政績,來證明他的工作能力。

「小安同志,假如——只是假如啊。嗯,今天我們倆個的談話就僅僅限於這個房間……」張鵬遠深深地望著安在濤,神色間的那一抹隱然的威勢還是浮現了出來,「我有這麼一個初步的構想。包括你們資河鎮在內,假如將資河流域的三個鄉鎮規劃成一個整體的生態農業特色開發區,大力發展生態農業系列產業,比如觀光農業、特色農業產品精細化加工、生態旅遊等等,你覺得如何?」

安在濤一驚,沉吟了起來。

張鵬遠的想法不可謂不大膽,但是也未必就不可行。

資河沿岸有三個鄉鎮,一個是處於源頭和上游的資河鎮,另外兩個則是處在中下游的陵南鄉和店子鄉。這三個鄉鎮的地理位置呈現一個圓錐形,資河鎮在頂端,而陵南鄉和店子鄉則分別在錐體底部的兩端。資河鎮因為地處山區貧窮落後,但陵南鄉和店子鄉卻是因為地處開闊的平原,加上有資河的灌溉滋潤,土地肥沃,是房山出了名的蔬菜大棚種植基地。

以資河為軸線,將三個鄉鎮規劃納入一個開發區內,有山有水有資源,大力發展生態農業……安在濤一念及此,臉上微微顯出幾分興奮來,低低道,「張書記,您的這個想法太好了!只要市裡縣裡有政策支持,有資金投入,再加上招商引資,這個開發區將來肯定大有可為!」

張鵬遠笑了笑,「這只是一個想法,初步的想法,還需要進一步研究和論證。」

1992年以後,國內的開發區熱開始出現。各地政府紛紛整合配置資源,舉辦開發區和工業小區,出現了幾千個國家級、省級、市縣級等各級開發區。要想出政績,要想經濟上台階,就要辦開發區——這已經成為很多地方官員的共識。張鵬遠今天下午在資河沿岸轉了一圈,在安在濤的生態農業產業理念的啟發下,就產生了弄一個生態農業開發區做做試點的念頭。

經濟類的開發區因為要佔用耕地,審批起來很難。但像這樣的生態農業特色開發區,卻不涉及大量佔用耕地問題,不會遭遇太大的阻礙,只要打一個報告到省裡有關部門轉一圈,就可以正式成立了。說的簡單一些,就是撤銷三個鄉鎮的編制組建一個開發區的行政管理機構而已——作為房山市委書記,張鵬遠如果想要力推,那也不是一件難事。

而且更重要的是,左右不過是一個縣裡的開發區,試點失敗撤了就是,也不會有太大的政治風險。而一旦成功,這就是一筆沉甸甸的政績。

所以權衡利弊之下,這個念頭一升騰起來,張鵬遠越想越覺得可行,就暗暗決定將建設「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作為自己在房山打開局面的第一炮。

安在濤笑了笑,掏出自己的煙給張鵬遠遞了一根過去,兩人對麵點上,都各自吞雲吐霧起來。煙霧繚繞間,張鵬遠又跟安在濤說了一些細節性的問題,最後,見張鵬遠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安在濤明白,這場談話該結束了。

他起身笑了笑,「張書記,天不早了,您早點休息吧。」

「好,好。小安同志,你回去以後,馬上組織人給我弄一個可行性報告上來……嗯,多將你們搞生態農業產業的具體想法和規劃,以及如今的實質性進展,都詳細地寫清楚,我回去之後立即組織專家進行討論——嗯,這只是一個初步構想,還很不成熟,暫時就不要外傳了,呵呵。」張鵬遠溫和地一笑,跟安在濤握了握手,「小安同志,你的幹勁和闖勁,我很欣賞!」

「請領導放心。」安在濤恭謹地一笑,「我明白該怎麼做,請領導放心。」

第201章 歐陽丹登門

安在濤結束了跟市委書記張鵬遠的談話,回到家裡已經是晚上9點多。回家的路上,他仔細梳理了一遍微微有些凌亂的思緒,對於未來的規劃與現實的變化重疊起來而變得更加的明晰。

他知道,張鵬遠的「構想」絕不是心血來潮,很快就會進入實質性的運作階段。新官上任三把火,這肯定就是第一把火。新官上任為什麼要燒火,一是要立威,二是要盡快出成績來證明自己。雖然一些「新官」的三把火燒得很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多數人的目的還是上述兩種。

而這,對於安在濤來說,就是一個莫大的機會。張鵬遠雖然沒有點明,但事實上已經流露出這個意思:未來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由安在濤來牽頭籌建,當然這個位子就是他的。

這可是三個鄉鎮啊!歸寧縣一共才統轄9個鄉鎮,這個開發區一下子就弄進來三個,等同於是在歸寧縣孫谷的地盤上另立了一個「小縣」,要是孫谷知道還不得氣死。

安在濤心頭一陣振奮,這樣的一個開發區雖然只是縣裡的開發區,但因其是市委書記的主導推動的工程,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必將得到市裡政策與資金上的雙重大力扶持。而他自己也將得到很大政治上的利益,他目前雖然也號稱是副處級——以鎮委書記的實職兼了一個縣委常委的虛職,但畢竟不是「名正言順」的副處級幹部。而開發區成立之後,他就極有可能會擁有一個副處級的實職……比如以副縣長的身份兼開發區的書記或者主任。

權力這個東西,其實是很虛幻的,因為它不是有形的;權力之所以具有莫大的魔力,就因為權力治理的人、財、物這三者因素。治下的人、財、物要素越多,權力就越大。顯而易見,一個容納了三個鄉鎮人財物管理的開發區一把手,其權力自然是一個資河鎮黨委書記所不能比的。

但說實話,安在濤目前卻沒有十足的把握,將來這個新建開發區的位子就一定會落在自己的頭上。雖然張鵬遠有明確的意圖,但也不能排除他利用安在濤籌建成功之後就將之棄而不顧。這種可能性雖然很小,但總是存在的。畢竟,籌建開發區的風聲一傳出來,瞄準這個位子的人肯定不少——而官場風雲詭譎,任何意外都可能發生。

在官場之上,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

好在,張鵬遠新官上任在房山人生地疏,他首先要極力淡化前任市委書記李雲秋的權力輻射,培植自己的心腹,而安在濤就是他很合適的選擇。

想辦法再給張鵬遠加一把火吧。安在濤默默地想著,心念電閃,梳理著自己能夠借到「勢」的外力因素。

……

下午5點多的時候,歸寧縣來了一輛黑色的奧迪,逕自開進了安在濤這些縣委領導們居住的小區裡。在安在濤和劉彥住的宿舍樓底下,一個神色憔悴的華服中年女子下了車,猶豫著上了樓。

劉彥正要往樓下去迎,見歐陽丹已經上了樓,就微微一笑,「歐陽阿姨,我正要下去接您呢。」

歐陽丹疲倦地歎息一聲,「小彥,先進屋再說。」

兩人進了屋,坐在劉彥客廳的沙發上,還沒說了兩句話,竹子就放學進門了,一看到歐陽丹,竹子立即就認出了她是那天在濱海家裡找上門去將安雅芝氣得發病的女人,清秀的小臉頓時就陰沉了下來。

但竹子也不是不懂事的女孩,她雖然心裡生氣但嘴上也沒說什麼,只是冷冷地掃了歐陽丹一眼,迅速地扭頭背著書包又出了門去,準備回安在濤的那一邊。

砰!房門被竹子緊緊地扣上。劉彥有些訝然,起身追到門口,「竹子,你……」

竹子面色漲紅,猛然回頭來望著劉彥,低低道,「劉彥姐,我討厭那個女人,我今天在我哥這邊,不過去了……」

說完,還沒等劉彥反應過來,她就關門進了安在濤的家。

劉彥一怔,旋即明白過來,歎息一聲,扭頭走了回來。歐陽丹倒是沒有認出竹子來,低低問了一句,「小彥,那小姑娘是誰呀……」

劉彥默然了一會,淡淡道,「歐陽阿姨,那就是安在濤的妹妹竹子。」

歐陽丹細長的柳眉挑了一挑,臉色微微泛紅。沉默良久,她才顫聲道,「小彥,配型成功了,真的是成功了呀。可是,越是這樣,我心裡越是不安穩——他,他會不會對我們陳家懷恨在心,不肯……」

劉彥幽幽一歎,「歐陽阿姨,過去的事情,可能我們每個人都很難講得清楚誰是誰非,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陳叔叔對安在濤母子的傷害太深,而您,上一回又跑到濱海去鬧了那麼一場,這又讓你們本來就很僵硬的關係變得更加僵硬……您可能從來沒有想過,在過去的那個年月裡,他們母子是怎樣艱難地活過來的……可以說,每一次看到你們陳家的人,對他來說,都會勾起對苦難過去的回憶。」

「小彥,只要他肯答應救小銳,我們可以答應他任何條件……就算是他想要跟你陳叔叔相認,我也不會反對。這些日子我也想過了——事已至此,與其否認迴避現實不如面對現實,那些虛頭八腦的東西算什麼,只要小銳能夠好好地,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要我的兒子……」歐陽丹的聲音哽咽起來,接過劉彥遞過的面巾,擦了擦眼角的淚痕。

「歐陽阿姨,您最好不要跟安在濤說這些——以我對他的瞭解,他斷然是不可能想要跟陳叔叔相認的,他甚至不願意再見你們陳家的任何一個人……」劉彥皺了皺眉,「他不會提什麼條件的,雖然他現在人在官場,但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借用陳叔叔的力量。而事實上,沒有陳叔叔,他也成功地走到了今天。22歲的副處級幹部,只要他不犯錯誤,將來前途無量。」

歐陽丹眼神有些茫然地看著劉彥,神色變幻著。醫院方面已經做好了骨髓移植的準備,還從京裡請來了這方面的權威專家,但——最重要的是,安在濤會不會、肯不肯。

此時此刻,她心裡很亂,即看到了希望心裡又隱藏著絕望,她不敢確定、她很擔心,安在濤不肯答應捐獻自己的骨髓。如果安在濤不肯的話,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徹底崩潰!所以,醫院檢驗的結果一出來,她立即就向歸寧趕來了。

「小彥,那我該怎麼做……」歐陽丹的聲音有些顫抖。劉彥歎了口氣,心道果然是母子天性,事關自己兒子的性命,這個出身豪門一向強勢的女人,再也顧不上維持內心的傲慢和面上的矜持,心,大概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我也不知道。他現在正在陪市裡新來的市委書記張鵬遠吃飯,一會等他回來再說吧,您好好地跟他說一說。」劉彥搖了搖頭。

歐陽丹一怔,突然低低道,「小彥,張鵬遠?是不是原來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張鵬遠?」

劉彥點了點頭,訝然道,「是啊,歐陽阿姨,您不知道他干房山市委書記了嗎?」

歐陽丹眼中閃出一絲興奮之色來,搓了搓手,「哎,陳銳生病,我心裡早就亂了,哪裡還顧上這些事兒——不過,小彥,你陳叔叔是張鵬遠的老領導,如果安在濤肯救小銳,我就找找張鵬遠……」

劉彥面色頓時冰冷了下來,她緩緩起身望著歐陽丹,手裡削蘋果的刀子晃動了一下,反射出絢爛的光芒,「歐陽阿姨,您要通過張鵬遠向安在濤施壓嗎?我建議您不要這麼做!如果您這麼做的話,以安在濤寧折不彎的個性,他是不會屈服的!」

聽著劉彥瞬間變得冰冷的聲音,歐陽丹心裡顫抖了一下。她驀然明白,在劉彥的心裡,安在濤已經佔據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或者,兩人已經——想起自己躺在病床上的兒子,歐陽丹落寞地瞥了劉彥一眼,黯然道,「小彥,你誤會我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哎!」

說到這裡,歐陽丹突然臉色變得有些難堪起來,「現在小銳生病,性命攸關,我也不在乎什麼了,什麼也不如小銳的生命重要——我家裡已經知道你陳叔叔有個私生子了……而你也知道,安在濤跟小銳的骨髓配型成功,這是瞞不住的——在小範圍內,是瞞不住的……其實,就算我們否認,恐怕不久後省裡的一些領導都會猜出什麼來……」

劉彥歎了口氣,她其實早就猜到了這樣的結果。只是,大範圍內肯定不會傳播,因為陳近南如今位居高位自然有壓制下去的手段,而有了歐陽家的背景在後面,縱然是省裡的高層領導有了某種猜疑,也不會表露出來,當然陳家也不會公開承認,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劉彥覺得,其實對於安在濤來說,這也未嘗不是一個機會。他跟陳近南的父子關係在小範圍內透露出來,就算是安在濤仍然拒絕陳近南的扶助,對於他將來的仕途,也是一把無形的保護傘。

第202章 資河鎮新班子(上)

劉彥跟歐陽丹隨意說著一些閒話,聽到門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劉彥霍然起身,低低道,「歐陽阿姨,他回來了!」

歐陽丹有些緊張地站起身來,扯了扯劉彥的胳膊,「小彥,幫幫阿姨,幫幫小銳,好不好?」

劉彥歎了口氣,「歐陽阿姨,這個我幫不了你。您還是自己跟他去說吧。」

歐陽丹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劉彥走向了門口,安在濤正站在走廊裡掏鑰匙開門,突然見臉色漲紅神色複雜的歐陽丹出現在了自己眼前,他面色一變,立即扭過了頭去。

「安在濤,你進來一下吧,外面說話不方便。」劉彥輕輕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有些央求地看了他一眼。

安在濤面無表情地跟著劉彥進了屋,然後大步走過去,坐在了沙發上,冷漠的眼神在歐陽丹身上掃了一眼,旋即又撇了過去,順手就用遙控器開了電視。調到歸寧電視台的頻道,電視裡正在滾動播出市委書記張鵬遠在歸寧縣人民醫院慰問資河鎮副鎮長孫曉玲的一幕。

劉彥暗暗向歐陽丹使了一個眼色。歐陽丹猶豫了一會,還是走了過去坐下,低低道,「小濤,以前是阿姨不對,阿姨不該……」

見安在濤面無表情沒有一點反應,歐陽丹心裡既尷尬又難堪,又想起自己兒子的病情,一時間百感交集,嘴唇哆嗦了一下,聲音變得哽咽起來,「小濤,我知道是老陳對不起你們母子……阿姨現在只是求你能看在血緣關係的份上,救救你弟弟,阿姨求你了……」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緩緩回過頭來望著眼前這個曾經在自己面前傲慢不可一世的女人。

他知道,憑借她的出身——這女人有著傲慢的本錢。嚴格說起來,她也算是這一場孽緣的悲劇,她也並不清楚陳近南在跟她結婚前就做下了孽!安在濤其實以前對她並沒有那麼深的憎惡,他恨的是那個沒有責任攀附權貴的男人!只是歐陽丹後來竟然找上門去,羞辱了他的母親,這是讓安在濤很難原諒的事情。

「不要說這個求字,我們之間不需要說這個。你今天來,為了什麼,我很清楚;我該做什麼,我同樣也很清楚……真是上蒼弄人,我越是不願意跟你們陳家的人發生任何交集,越是偏偏要糾纏在一起!也當真是笑話,好像我的存在,就是專門為你兒子提供骨髓源一樣……」安在濤冷淡地擺了擺手,「什麼都不用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又不是什麼冷血動物,就是一個馬路上的乞丐,我也不會見死不救。你直說吧,需要我什麼時間去醫院?」

歐陽丹見安在濤答應下來,心裡大喜,瞬間,所有的被羞辱感和尷尬難堪全部消散而去,她顫聲道,「當然是越快越好了……」

安在濤緩緩站起身來,沉吟了一下,「這一段時間都不行,我還有很重要的工作要處理……9月18日週六吧,那天我會趕去醫院,最遲下午,你們讓醫院準備好。」

說完,安在濤立即起身大步推門離去。劉彥跟了出去,笑了笑,欲言又止。安在濤知道她想要說什麼,淡淡地搖了搖頭,「劉彥,你什麼都不要說,我自己心裡有數。」

……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趕回了鎮裡,去之前,順便到醫院將孫曉玲也捎上了。孫曉玲一早就等候在醫院門口,見安在濤開著一輛超級豪華的天藍色跑車飛馳了過來,她心裡暗驚:小安書記竟然又換了這樣高級的車?!

「孫鎮長,上車。」安在濤招呼了一聲,等孫曉玲有些不好意思地上了車之後,他立即發動起車飛馳而去。跑了一段,他這才微微笑了笑,「孫鎮長,這些日子也倒是難為你了……嗯,你啥話都不要說了,你想說什麼,我都明白,你只要記住一點就行了——我不會害你。」

「安書記……我……」孫曉玲欲言又止。

「有些事情,我們還是都放在心裡吧……孫鎮長,我本來還想讓你在醫院裡療養幾天,但是現在有一件急事別人處理不了,需要你來辦理!嗯,你抓緊寫一個關於生態農業發展的可行性報告,把我們的具體做法和詳細的規劃都寫進去……同時呢,我希望孫鎮長能將目光放得更遠、更高、更廣一些,不要局限於資河鎮這一個地方,可以把整個資河流域都寫進去嘛……」

安在濤的聲音很平淡,也很坦然。但他的話落入孫曉玲的耳朵裡,她不禁眉梢揚了揚,心裡多少有些驚訝。

「整個資河流域?安書記的意思是讓我做一個整體性的規劃報告?」孫曉玲咬了咬嘴唇,但她是一個性格內斂的人,雖然她並不清楚安在濤這葫蘆裡到底是賣的什麼藥,還是痛快地應了下來。

安在濤笑了笑,「沒錯。」

「哦,知道了。」孫曉玲輕輕點了點頭,將頭轉向了車窗之外。不遠處,剛剛修建起來的那條嶄新的柏油馬路蜿蜒向資河鎮的方向延伸而去,路上還鋪著一層草甸子。道路兩旁猶自插著一面面迎風招展的彩旗,而一條寫著「安全施工向國慶獻禮」的標語,被扯在了道路上方的山坡壁上。

新修的道路下方平行的正是清澈見底水流平緩的秀美資河,而沿著資河向上眺望而去,在那深綠色的山間臨海中隱隱可見那高挺聳立的腳手架。

走的還是原先的老路,安在濤的跑車儘管性能很好,但也提不起速度來。

安在濤呵呵一笑,「孫鎮長,這路也快竣工了,時間過得真快!國慶節前我們搞一個活動,請市裡縣裡的領導來剪綵……嗯,最好是跟縣交通部門協調一下,盡快開通往資河鎮的公交線路!」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安書記,這都是您給我們鎮上帶來的變化……這麼多年了,資河鎮終於有一條暢通無阻的公路了,這一天,老百姓盼了多少年啊!」孫曉玲望著車窗之外,心情微微有些激動和感慨。她回頭來瞥了一眼笑吟吟的小安書記,見這英挺淡定的年輕男人那一抹看似溫和其實卻很深沉的眼神在自己的身上閃過,她心裡頓覺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垂下頭去。

……

……

安在濤沒有跟孫曉玲解釋什麼,籌建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事情八字還沒有一撇,這個時候,他當然不太可能說太多。

回到鎮上,安在濤剛走進了辦公室裡,梁茂才和老路就一前一後地敲門走了進來,開始匯報工作。這段時間,孫曉玲住院,安在濤離開,鎮上的日常工作和施工工程協調,事務繁雜,還真是把這兩人給忙了一個焦頭爛額。

「安書記……」

「安書記,您看這……」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見安在濤呵呵笑了起來,梁茂才苦笑一聲,「好了,老路,老同志先來,我先等著!」

「安書記,修路工程差不多要竣工了,現在就是需要領導們定一個日子,看看是不是搞一個竣工通車儀式……」梁茂才耐著性子聽老路匯報完鎮黨委的一些日常工作離開安在濤的辦公室,這才上前去,給安在濤遞了一根煙,笑道,「安書記,您看是不是選個黃道吉日?」

安在濤深深地吸了口咽,沉吟了一下,擺了擺手,「這個先暫時擱置一下,過兩天再說。對了,老梁,馬鎮長現在是在鎮上還是……」

作為組織提名的鎮長候選人,馬明亮悲哀落選。安在濤這一聲馬鎮長落入梁茂才的耳朵,簡直就成了某種嘲諷。想起那馬明亮難堪的神態,梁茂才心裡直想笑,但當著安在濤的面,他又哪裡敢笑出聲來,只得壓抑著笑意道,「安書記,馬鎮長說他身體不舒服,先回家休息兩天,等過兩天改選的時候他再來!」

安在濤笑了笑,「改選的準備工作都做好了吧?可別再出岔子,讓我挨上面的批評!這回出的岔子可是讓市委組織部的領導很不滿意!嗯,很不滿意!」

梁茂才笑了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安在濤的臉色,見他神色從容臉上浮著溫和的笑容,這才俯身拿起安在濤的水杯來去飲水機那裡添了添水,壓低聲音道,「安書記,馬鎮長說是要回房山,但我聽說,他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濱海……」

安在濤眉梢一跳,掃了梁茂才一眼,淡淡道,「哦?你怎麼知道的?」

「我派鎮上的車去送他,司機回來說馬鎮長讓他直接開車送他去了汽車站,他親眼看見馬鎮長上了開往濱海的班車。」梁茂才嘿嘿一笑。

「哦。」安在濤擺了擺手,沉聲道,「不要管那些閒事,現在鎮上工作很忙,老梁,我可是要提醒你,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工作要是出一點岔子,小心我收拾你!」

梁茂才面色頓時漲得通紅。他本來是懷著幾分討好之意,卻見小安書記並不買賬,心裡就有些惶然起來。此時此刻,他才驀然發現,自己竟然對這小安書記有些懼怕!這種懼怕之心,究竟是何時在心底滋生起來的,恐怕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安書記……我——」

「好了,去吧——明天縣委會開常委會研究副鎮長的提名,嗯,該說的話我會說,但是,老梁,該做的工作你也要做好,知道了嗎?」安在濤慢吞吞地掐滅了手裡的煙頭,「去忙吧。」

「謝謝安書記,我知道了。」梁茂才頓時喜形於色起來,心裡剛剛生出的那一抹惶然旋即被深深的興奮遮掩了過去,弓著身子站在安在濤的桌前,他的手心激動地微微有些顫抖。

望著梁茂才離開的背影,安在濤耳邊想起梁茂才剛才的話來,心裡冷笑了起來:去濱海了?去找李雲秋訴苦去了?呵呵,馬明亮啊馬明亮,你本不該來這裡,既然來了,那就一切都由不得你了!

……

……

梁茂才走了之後沒有多久,鎮人大的馬主席也來了一趟,向安在濤專門匯報了一下過兩天改選的事情。馬主席面臨退休,他恨不能趕緊把這事兒給抹平了,然後順順利利地回家抱孫子去。別臨到了退休前,再給自己的人生履歷上抹上一道黑印。

對於馬主席,安在濤並沒有太深的瞭解。只是通過幾次接觸,覺得這老頭很是圓滑,屬於那種典型的基層官場的老油條,既沒有什麼亮眼的政績,但也不會犯什麼大錯,庸庸碌碌一輩子混到退休而已。

馬主席才走,專職的鎮委副書記張奎又來了。

「張書記,來,快請坐!」安在濤笑著緩緩起身,擺了擺手,「找我有事?」

張奎坐在那裡微覺有些尷尬。他本來是焦煌一系的心腹,一開始也跟焦煌站在一起試圖排擠這位年輕的空降的黨委書記,但時間一長,老奸巨猾的他立即發現,這位小安書記不僅能量太大,還很有權謀手腕,根本就不是焦煌能對付得了的。於是他漸漸就開始撇開焦煌,慢慢倒向了安在濤。

可是,因為一開始的「芥蒂」擺在那裡,他這些日子儘管故意示好,但好像安在濤並不買賬,一直沒有融入進安在濤的身邊去。而對他,安在濤也一直是若即若離的。

昨天,市委書記張鵬遠來鎮上視察,作為鎮領導,他也在一旁侍候著。雖然他的級別太低,根本就靠不到領導身邊去,但在他的有心之下,他還是隱隱聽見了安在濤、孫谷、夏庚和張鵬遠四人之間關於調整和充實資河鎮黨委政府班子的談話。

安在濤準備提拔老路和梁茂才進班子的事情,在鎮上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兩人提名為副鎮長人選上報縣裡,是經過了鎮黨委會研究確定的。而這一段時間,老路和梁茂才兩人拚命地工作表現,也讓全鎮機關幹部們隱隱猜出了什麼。

原來,張奎並不認為,縣裡會同意安在濤的提名,因為他太瞭解孫谷的為人了。

在歸寧縣裡,提拔幹部一直都是孫谷的「禁臠」,誰也別想插進手去,就連縣長夏庚都不行,何況是安在濤。但後來他卻慢慢發現,凡事也沒有絕對——別人不成,但他們這位小安書記卻未必不成。馬明亮的落選,不就是小安書記向縣委書記的某種示威方式嗎?

安在濤最近的動作,讓張奎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安在濤要提拔培植屬於自己的心腹,那麼,他這個焦煌的前鐵桿會不會受到他的打壓——換句話說,小安書記會不會在班子調整中藉機拿掉自己?

昨晚,他幾乎是一夜沒有合眼。翻來覆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現在,他根本不敢再懷疑安在濤的能量,如果安在濤想要弄他,也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焦煌的調走,馬明亮的落選,都是前車之鑒。

看著張奎微微有些泛紅的眼圈,安在濤嘴角浮起玩味的笑容來。他很清楚張奎目下的心理狀態,說實話,安在濤也確實曾經動過讓張奎挪挪窩的心思,譬如鎮人大的馬主席到年底就要退休,讓張奎到人大去養老成不成?但這只是一個「想法」,目前,他還顧不上張奎。

可從張奎現在的表現來看,他似乎已經有些坐不住了。

「安書記,我一直想要找您匯報一下思想工作,但看您一直忙著,也就沒來打擾……」張奎陪笑著,「安書記,您看最近黨委的日常工作,我哪些地方做得還不到位,您儘管批評!」

安在濤笑了笑,「張書記,最近呢,我工作忙老在外邊跑,孫鎮長又住院,家裡的工作基本上都是你跟張鎮長在操持著……我心裡有數!張書記,目前鎮上的工作很多,可以說是千頭萬緒,道路馬上竣工了,陽光公司的生態農業園區工程正在緊張有序地建設中,我們鎮上的經濟發展已經慢慢走上了快車道——越是在這個時候,越是對我們的宣傳思想政治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建議啊,張書記以後要多抓一抓全鎮幹部的思想作風問題……」

張奎趕緊應著,「安書記,經濟要發展,是要有一個團結穩定的輿論氛圍和思想基礎,我最近準備讓黨委辦搞一個解放思想謀發展的大討論活動,統一一下全鎮上下的思想觀念,等活動方案出來以後,再來向您請示。」

「嗯,張書記的想法很好嘛。」安在濤雖然不怎麼喜歡這張奎,但對於老同志,最起碼在面子上,他還是要給予一定的尊重的。他站起身來,親自給張奎倒了一杯水,見張奎有些受寵若驚地起身道謝,安在濤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張書記,你是老同志,我畢竟年輕,工作中有什麼不到位的地方,還請老同志多加幫助喲!」

……

……

給張奎吃了一劑定心丸,見他心情放鬆地走了,安在濤聳了聳肩,並沒有把張奎的事情放在心上。

第203章 資河鎮新班子(中)

張奎走後,安在濤就悄然關上門進裡間去小睡了一覺。要不是小路中午過來敲門,喊他吃飯,他沒準會睡到下午去。這兩天他心神緊張,一直都沒有真正放鬆下來。如今見一切都逐漸走上了正軌,納入了掌握之中,這才安下心來。

一個下午的時間,也沒啥太重要的事情,他就帶著小路去陽光公司的工地上看了一圈。路兵昨天趕回了濱海,工地上只留著一個副總孟剛守著。

規劃中的陽光生態農業園區,分成兩大塊,一塊是觀賞園區,建設整齊有序的十幾個可以容納眾多遊客參觀的溫室大棚,這部分工程相對比較簡單,就是鋼筋框架結構罩上一個外罩而已,目前已經完成了大半。孫強的盆栽蘋果以及一些正在研究試驗階段的其他種類的盆栽水果,已經挪入了規範化的溫室大棚裡。

另一塊是桔梗的深加工園區。這就是普遍意義上的工廠廠區了,倉庫、車間……一切都有完整的規劃設計,目前一趟趟廠房正在緊張的建設中,水泥攪拌機等機器的轟鳴聲不絕於耳,安在濤正了正頭上的黃色安全帽,回頭掃了小路一眼,「小路,我們回去吧。」

陽光公司的副總孟剛笑著遞過一根煙來,「安書記,您不再轉轉了?我們路總臨走的時候交代我了,一定要趕進度趕工期,一定爭取在明年開春後投產運營。」

孟剛一連說了好幾個「一定」,安在濤哈哈一笑,探手捅了捅孟剛的肩窩,「孟總,可不能光趕工期趕進度,同時也要注意安全!嗯,孟總,一定要抓好安全,切記不能出現任何安全事故!」

孟剛連連點頭,「安書記,您放心就是,我們民泰集團是管理很規範的企業,對於安全工作一向看得很重!」

孟剛瞥了笑吟吟地沒有一點架子的小安書記一眼,見他已經帶著秘書小路走了開去,趕緊定了定神,追了上去。

孟剛原先是民泰集團的一個部門經理,最近才被抽調到歸寧的陽光公司來任副總。一開始的時候,他對民泰集團的這筆投資並不以為然,覺得路總純粹是拿著錢來胡折騰,但來了資河鎮上之後,特別是跟安在濤打了幾次交道之後,他就慢慢明白過來:或者,自己的老闆投資的不是項目,而是小安書記這個人啊!

安在濤和小路正在沿著工地的一條小路往外走,迎面走來了一個行色匆匆地年輕人,這人戴著一頂白色的安全帽,手裡捧著一摞材料,正在往工地最後面的陽光公司的臨時辦公室走去。

「安——安書記!」李傑摘掉了頭上的白色安全帽,有些怯怯地跟安在濤打著招呼。

李傑能來陽光公司工作,本是路兵看在安在濤的面上,給他一個工作的機會,但路兵後來卻驚訝的發現,這個年輕人在經濟預算和企業策劃管理方面有著極大的天分,或者以前也在這方面下過狠功夫。同時,做事也很認真細緻,凡交給他的工作都能夠保質保量地完成。這一段時間以來,他漸漸成了陽光公司的骨幹管理人員,已經被路兵任命為陽光公司的企劃部經理了。

李傑的努力和素質,其實也是安在濤沒有想到的。

安在濤呵呵一笑,「李傑啊,最近有沒有回家呢?」

「安書記,最近公司的事情多,我還沒顧得上呢。」李傑笑了笑,慢慢側身給安在濤讓出了路來。安在濤掃了他一眼,見他似是有些畏懼自己,眼前浮現起他姐姐李湘那張明媚的面孔來,他溫和地一笑,「李傑,以後別跟我這麼生分——嗯,你在這裡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給我打電話。」

「嗯,我知道了。」李傑見安在濤神色溫和,慢慢也就放鬆了下來。他在來資河鎮之前,對於安在濤這個「小安書記」就根本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但來了之後,特別是因為工作關係經常跟鎮上幹部打交道,耳聞目睹鎮上幹部對小安書記的敬畏交加,心裡也就慢慢地產生了對安在濤的某種說不清楚的敬畏之心。

昨天下午,他站在工地裡遠遠地望著安在濤陪著市裡縣裡的大領導站在高處笑語款款,安在濤那神采飛揚「指點江山」的淡定從容,瞬間定格在了他的腦海深處。

安在濤向前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頭來笑道,「李傑,你姐姐還好吧?有時間的話,讓她到歸寧來玩幾天!」

李傑心頭一跳,正要說什麼,卻見安在濤已經帶著小路匆匆上了大路,漸漸消失在了視線中。他歎了口氣,默默地抱著材料緩緩走去。

……

第二天上午9點,縣委常委會召開。按理,涉及資河鎮的兩個副科級幹部的提拔,孫谷應該事先跟安在濤通個氣,但孫谷卻沒有。既然孫谷不願意跟他通氣,安在濤也懶得再去跟他打交道。反正,報告已經打了上來,既然是要交由常委會討論,孫谷就不可能有太明顯的動作。

而且,在昨晚,安在濤已經跟縣長夏庚通了氣,正式達成了某種默契。10個常委中(原本11個,因為縣委組織部長張敬富調任市委組織部副部長,新的組織部長還沒有任命),他和劉彥已經是兩票,再加上夏庚以及站在夏庚一邊的常務副縣長邱昆、武裝部長趙大慶,同樣也是5票。有了這5票的發言權,安在濤就不相信孫谷會一手遮天。

他雖然不在縣裡工作,但縣裡的政局這一段時間的微妙變化,他是心知肚明的。縣長夏庚已經漸漸拉攏起自己的派系來,而這一次常委會,或者就是「夏派」向「孫派」正式發起鬥爭號角的機會。

夏庚其實是一個心機很深的人。他之所以看重並拉攏安在濤,一方面是看重了安在濤的潛力和他的能量,另一方面,宣傳部長劉彥對安在濤馬首是瞻,這個縣裡誰都清楚,拉攏起安在濤來就等於是一併將劉彥也拉了過來,這筆帳還是很合算的。

安在濤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與夏庚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孫谷匆匆進門,見幾個常委都到了,便面無表情地坐在了中央位置上,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今天的會議議題呢,主要是研究選拔兩名同志充實進資河鎮黨委政府的班子去……」

「小周,你代表組織部宣佈組織考察後的提名吧。」出人意料,孫谷沒有像往常一樣囉嗦上好半天,顯擺他縣委書記的譜兒,而是直截了當地向列席會議的縣委組織部副部長周洪波掃了一眼,擺了擺手。

「孫書記,幾位領導,經過組織部的考察,我們向縣委常委會推薦以下三名候選人。第一候選人,縣地震局科員馬曉燕;第二候選人,資河鎮政府辦主任梁茂才;第三候選人,資河鎮黨委辦主任路德亮……」周洪波小聲念著名單,同時對這三名候選人的簡歷和履歷進行了簡單的介紹。

除了資河鎮黨委推薦的兩人之外,又多出了一個地震局的科員馬曉燕來。安在濤聳了聳肩,見夏庚正望著自己投來一抹古怪的笑容,不由也微微笑了起來。據說這馬曉燕頗有幾分姿色,跟孫谷也傳出了一些曖昧的故事來,在縣委縣政府機關裡,也不算是什麼秘密了。

常委們都在保持著沉默,還是孫谷打破了平靜,他一如既往地沉聲道,「同志們,這幾名同志的基本情況大家也都瞭解了,大家有什麼看法不妨敞開來說……嗯,我推薦馬曉燕同志和梁茂才同志為資河鎮副鎮長候選人。」

縣委副書記陳德令和縣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夏侯強兩人,一向跟孫谷步調一致,見孫谷表態,這兩人也趕緊贊同。緊接著是縣委常委、秘書長孔翔民,但一貫是孫谷心腹的紀委書記胡玲玲卻在發言時頗有幾分遲疑。一方面是孫谷的威權,一方面是夏庚的拉攏,胡玲玲這兩天正在搖擺不定。但見孫谷投來陰沉的一瞥,畢竟還是積威之下,胡玲玲最終還是下意識地點頭表示同意。

安在濤和劉彥就不用說了,夏庚也肯定是跟自己唱反調,但讓孫谷意外和震怒的是,常務副縣長邱昆和武裝部長趙大慶這兩人,竟然在第一時間站出來反對。

邱昆乾咳了一嗓子,「孫書記,幾位領導,我有些不同意見。這馬曉燕同志一來是太年輕,工作時間太短,二來也沒有基層工作的經驗,三者她還不是黨員——我覺得,還是梁茂才同志和路德亮同志比較合適。」

趙大慶馬上接過話茬去,「嗯,我同意老邱的意見。」

安在濤和劉彥相視一笑,也旋即舉手表示同意,而幾乎是與此同時,夏庚也點頭表示同意。

孫谷臉色漸漸陰沉下來,他那幾乎是要殺人的目光在夏庚、安在濤等五人身上滑過,慢慢冷笑道,「老邱,我們提名的是副鎮長,不是副書記,是不是黨員有什麼打緊?再說了,從中央到地方,一向注重對無黨派女幹部的培養……至於年輕,我們的小安書記年紀也不大,如今不也坐到了縣委常委的位子上?」

陳德令也沉聲道,「路德亮同志已經40多歲,不符合中央提出來的幹部年輕化原則……」

邱昆聽了不陰不陽地接過話茬去,「陳書記,你要搞清楚,在基層工作不是年輕就合適的,尤其是在資河鎮這樣的偏遠鄉鎮。路德亮同志在基層工作多年,黨員,又在股級的位置上任職多年,忠誠可靠,群眾威信高,工作能力強,這樣的同志不提拔我們還提拔誰?」

「安在濤同志是中組部考察推薦任命的後備幹部,請問孫書記,這馬曉燕能跟他相提並論嗎?安在濤同志去資河鎮任職不到半年,就為資河鎮修路、招商引資,辦了多少實事,這些馬曉燕能做到嗎?」劉彥冷冷地站起身來,望著孫谷。她在常委會上很少發言,但只要是發言就很不客氣,她也沒有什麼好顧忌的。

倒也不全是倚仗家裡的背景,而實在是劉彥對官場興趣不高,能來歸寧縣裡幹這個宣傳部長,多半是為了安在濤。

孫谷被劉彥的話噎了一個面紅耳赤,就在他面色漲紅嘴唇哆嗦的時候,卻又聽縣長夏庚輕輕一笑,「孫書記,我可是聽說,馬曉燕同志去年就遞交了入黨申請書的,這似乎不是無黨派的女同志,而是積極向組織靠攏的入黨積極分子喲!」

太逗了!絕妙的諷刺啊!夏庚的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簡直就是神來之筆!

夏庚這話一出,邱昆和趙大慶立即是一陣輕笑。劉彥也不禁莞爾,就連那胡玲玲都忍不住掩嘴忍俊不禁。

……

……

兩方僵持不下,會議室裡的氣氛非常壓抑和沉悶。孫谷氣得臉都綠了,他死活也想不通,趙大慶和邱昆這兩人怎麼就會突然倒向了夏庚,而且竟然膽敢在常委會上公開跟自己叫板!

這兩人,哪裡來的這種膽量和底氣?!

孫谷陰沉沉的目光在邱昆和趙大慶身上逡巡著。但兩人卻似乎渾然不懼,依舊與夏庚幾人沉穩地坐在那裡。

安在濤淡定自若地坐在那裡,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濃烈。歸寧政局的微妙變化,讓他感覺越來越有趣了。

新任市委書記張鵬遠的到任,無形中給夏庚增添了很大的底氣。孫谷是李雲秋的親信心腹,這種前任市委書記的心腹自然會是新任市委書記的「眼中釘」,在接下來的幹部調整中挪窩的可能性很大;而更重要的是,昨天陪同張鵬遠考察歸寧縣的企業時,邱昆和趙大慶兩人竟然無意中得知,張鵬遠跟夏庚還有一層不遠不近的親戚關係。至於是什麼關係,他們並不清楚,而夏庚和張鵬遠也只是隨口一談……種種的權衡利弊之下,這兩人毅然選擇了投向夏庚。

領導層次的派系結盟,其實就是一個眼神和一個電話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太多的廢話。孫谷渾然不覺,就在一夜之間,邱昆和趙大慶就「背叛」了自己,投向了夏庚的懷抱。

第204章 資河鎮新班子(下)

會議室裡的氣氛更加的低沉壓抑,只能聽見常委們或輕輕地或急促的喘息聲,以及淅淅瀝瀝打開茶杯的喝水聲。夏庚乾咳了一聲,神色間浮起一絲極其淡淡的得意,朗聲道,「孫書記,既然大家都有不同的意見,要不,暫時先擱置起來,下回開會再議?」

孫谷低低哼了一聲。

一旁的紀委書記胡玲玲被夏庚投來的一抹微笑在身上滑過,心裡微微有些意動。她咬了咬牙,突然笑道,「孫書記,同志們,我有一個建議,嗯,只是我的個人意見。」

眾人都抬頭望著胡玲玲。

「既然大家都有不同意見,就我個人而言,我覺得這三位同志都不錯,各有各的長處和特點,也都具備了被提拔的條件,經過了慎重的組織考察,相信各方面都是過關的——既然如此,我覺得吧,資河鎮領導班子的人手不足,那麼,不如將這三名同志全部充實進班子去,嗯,馬曉燕同志和梁茂才同志任副鎮長,路德亮同志可以任紀委書記嘛!資河鎮的紀委書記由副書記張奎兼任,可以讓他勻一個出來嘛!這樣,也更加有利於工作,也有利於基層紀委跟縣紀委的工作協調喲!」

孫谷眉梢跳了一跳,掃了安在濤和夏庚一眼。夏庚呵呵笑了笑,「我看胡書記的建議行,目前資河鎮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工作頭緒多,領導班子的力量是需要加強,就算是充實進這三個同志去,人數也不多嘛,呵呵!」

安在濤也笑了笑,舉手道,「我也同意。」

夏庚和安在濤這兩個主角一點頭,劉彥等三人自然也都相繼贊同。見夏庚一方做了某種讓步,孫谷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一下,也自是勉強一笑擺了擺手,「既然大家意見一致,那麼就這麼定下來吧。」

見孫谷有散會的意思,夏庚突然又笑了笑,「孫書記,還有個事情啊,我建議我們也要在今天的會上議一議,免得到時候再措手不及——倘若,在明天的改選中,馬明亮同志再次落選,怎麼辦?要知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資河鎮人大代表的民意走向很明顯,我們不能不早做準備啊。」

孫谷心情很壓抑很憤怒,到了這個時候,他如果還能不明白馬明亮落選將是一個必然的結果,他就不是孫谷了。但此時此刻,他一來是無力回天,二來是也顧不上馬明亮了。

落選就落選吧——孫谷咬了咬牙,霍然起身沉聲道,「這沒有什麼好議的,合法的選舉結果我們一定要尊重,這是張書記剛剛指示我們的。落選也不要緊,他不還是縣委任命的鎮委副書記嘛!」

「散會!」孫谷猛然擺了擺手,大步走出了會議室。

……

……

在「孫派」和「夏派」的某種妥協中,資河鎮新的領導班子成員基本上定型了,明天的改選不過是走一個形式:縣委常委、鎮黨委書記安在濤,鎮委副書記、鎮長孫曉玲(鎮委副書記需要當選鎮長後新任命),鎮委副書記張奎,鎮委副書記馬明亮,紀委書記路德亮,副鎮長張志勇,副鎮長梁茂才,副鎮長馬曉燕……

到現在為止,資河鎮的領導班子才真正算是被安在濤掌控起來。孫曉玲、老路和梁茂才,這三人是安在濤的一力推薦提拔,對於他的忠誠度毋庸諱言,而這三人也是能幹實事的人;張志勇是個混子,可以忽略不計;張奎目前也倒向了安在濤,剩下的馬明亮和馬曉燕根本就是陪襯的花瓶,翻不起什麼大浪來。

沒有人知道,安在濤在這個時候已經在為打造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心腹班底開始做準備了,最起碼,孫曉玲、老路和梁茂才這三人必將成為他的得力助手。

孫曉玲素質全面,性格內斂穩重,群眾威信高,基層經驗豐富,雖然是女同志,但卻可以獨當一面;老路幹了多年的黨務工作,對於黨群工作並不陌生;而梁茂才擅長服務管理協調,給他更大的舞台,他會發揮更大的價值。

開完常委會,縣委組織部在一個小時之內就弄好了推薦提名的一切組織手續,馬曉燕和梁茂才兩人作為正式的副鎮長候選人出現在了組織部的紅頭文件上。而老路,則被縣委直接任命為資河鎮紀委書記。

當安在濤下午拿著任命老路和推薦提名馬曉燕、梁茂才為副鎮長候選人的兩份紅頭文件,回到鎮裡的時候,消息已經提前傳回了鎮裡。

老路和梁茂才心情之激動、之興奮可想而知,梁茂才還好一些,因為事先得到了安在濤的「暗示」,心裡多少有些準備;而老路卻是非常的意外、異樣的感激,聽到這個消息後,他幾乎難以自制,坐在辦公桌後面,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鎮黨委推薦他和梁茂才作為副鎮長候選人,這他是知道的,對於小安書記的器重他很感動,但說實話,他卻沒有抱什麼希望。畢竟,他自覺年齡大了,又在縣裡沒有一點關係,怎麼可能被通過?但事實上,他卻真的被提拔了——雖然不是副鎮長,而是紀委書記。

副科級啊!耳邊聽著眾人的恭喜聲,老路眼前一陣迷濛,副科級啊,這是真的嗎?!

一個副科級幹部,在級別森嚴的黨政幹部序列中,處於「神經末梢」之中,根本就上不了檯面。但是,在一個鄉鎮裡面,一個副科級就是性當當硬邦邦的領導幹部——領導幹部啊!自己在鎮上工作了20多年,沒想到這個年紀了,竟然還有時來運轉的一天!

老路一時間心神激盪,再也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竟然當著黨委辦一眾下屬的面,伏在桌上嗚嗚哭了起來。

小路神色複雜地站在一旁,有心想要勸自己的父親幾聲,但話到嘴邊卻始終是張不開口。

沒有人比小路更清楚,老路對於這個小小的副科級位置的渴望是如何之深了,前些年,老路心裡還懷有某種期盼,雖然沒有靠山,只要努力工作,就是論資排輩也能輪到自己——但時間一年年地過去了,領導換了一個又一個,縣裡任命的鄉鎮幹部來了又走,走了又來,而他老路,卻始終是一個股級的黨委辦主任。上了年齡,心裡也就漸漸斷了這個念頭,但是,每每念及自己工作一輩子還是一個大頭兵,老路心裡還是非常壓抑。

老路像個孩子一樣的哭著,最後竟然有些歇斯底里,似是在盡情發洩著這些年的鬱悶和壓抑。小路歎了口氣,走出門去,回身望了一眼自己父親伏案痛哭的身影,以及那幾個黨委辦辦事員有些目瞪口呆的神情,他很不合適宜地想起了自己當老師時候教的課文:范進中舉。

中了,中了,終於中了。范進為中舉而癲狂的身姿與老路伏案痛哭的背影漸漸重疊了起來,小路再次歎了口氣,慢慢向樓下走去。他要回家一趟,趕緊把這個喜訊跟自己的母親分享。

……

……

「安書記回來了……」

耳邊傳來幾個下屬小聲的議論聲,老路猛然抬起頭來,抹了一把眼淚,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然後起身大步向樓下衝去。

已經到了九月中旬,山裡的天氣早已變得秋高氣爽。湛藍的天幕,萬里無雲,涼爽的秋風從山裡吹來,帶著濃郁的資河水的濕潤和山果野花的清香。

安在濤站在鎮政府機關大院裡,正在跟孫曉玲小聲說著什麼,突然孫曉玲眼角的餘光發現老路匆匆而來激動的身影,忍不住低低笑了笑,「安書記,老路過來了,估計是要跟您道謝了……」

安在濤抬頭瞥了老路一眼,哈哈一笑,上前兩步跟老路緊緊地握了握手,「老路,我要恭喜你了,你的任命已經下來了,明天組織部就會來宣佈,嗯,這是文件,你拿回去交黨委辦存檔吧。」

老路的眼圈一紅,握著安在濤的手好一陣顫抖,嘴唇哆嗦了兩下,心裡有滿腹的感激的話語,卻再也說不出口來。

「謝謝安書記……我,老路這一輩子都忘不了安書記……」老路定了定神,壓低聲音道,「我也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請安書記看我的實際行動!」

安在濤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同志了,扎根基層20多年也不容易,這些,縣委縣政府的領導是看在眼裡的!老路,你不要謝我,要感謝組織上對你的關心,感謝鎮黨委對你的培養!」

老路嗯了一聲,慢慢扭頭就走了回去,他雖然心情激動,但也看出來,安書記跟孫鎮長是有重要的工作要談,也不敢在打擾他們。

梁茂才比老路心機要深,他當然不會當著眾人的面向安在濤表示自己的謝意,他早已站在樓梯上,隨時準備跟著安在濤走進他的辦公室。在沒有外人在的場合下,無論他怎麼諂媚怎麼表示感激之情,都是可以的。

「安書記,這個報告我弄完了,您還是修改一下吧。」孫曉玲呵呵笑了笑,「看看我光顧著說事,就把您攔在了院子裡,走吧,還是回您的辦公室裡談。」

「不用了。這裡空氣好……」安在濤搖了搖頭,正在找個地方坐下,黨委辦一個辦事員已經從樓上拖了兩把椅子過來,笑道,「安書記,孫鎮長,您坐!」

……

……

安在濤坐在院子裡,靜靜而認真仔細地看著孫曉玲熬通宵寫出來的關於資河流域發展生態農業的可行性報告,花了半個多小時看完,他長出了一口氣,笑了笑,「孫鎮長,很全面很細緻,報告很流暢也很生動,我看這樣就行了。」

孫曉玲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安書記,我這文筆不行,寫個小東西還能湊活,這一搞大材料就覺得很吃力了。不怕您笑話,我可是絞盡腦汁,參考了一個範文才弄出這個東西來,實在是……」

「呵呵,孫鎮長,這個東西只是一個說明問題的材料,不需要妙筆生花文思泉湧……假如孫鎮長要是文采好,那就不要留在鎮裡工作了,乾脆去當作家算了……」安在濤跟孫曉玲開了個玩笑,然後壓低聲音道,「孫鎮長,你現在就帶著這個可行性報告去市委找張書記,把報告親自交到張書記的手裡,記住,不要通過秘書轉遞,我馬上會給張書記打個電話說這事兒。」

孫曉玲愣了一下,旋即心裡咯登一聲,隱隱猜出了什麼。她立即起身來低低道,「安書記,我知道了,您放心就是。」

……

第二天上午9點,資河鎮大人在縣人大和縣委組織部的直接「指導」下,重新進行選舉。經過了一個上午的程序性選舉,孫曉玲以47票當選為鎮長,梁茂才和馬曉燕分別以44票和36票當選為副鎮長。

整個過程中沒有一絲意外,誰都明白這次改選不過是重新走一個過場。只是中間馬明亮再次落選的時候,他的臉色很難看,中途以身體不舒服為由退出了大會。這個時候,資河鎮機關上下,正處在一個極度振奮的時刻,道路要竣工,招商引資進入實質性運作階段,未來的美好前景就展望在眼前——而新來的小安書記能量大、素質高,又「很夠意思」……大伙都感到對未來充滿了希望,根本就沒有人會在意馬明亮的失意。

選舉結束,結果合法有效,立即上報了縣裡。在參會代表和列席會議人員的熱烈的掌聲中,安在濤帶著新的領導班子成員慢慢走上主席台,站在那裡向鼓掌的代表躬身致意。

安在濤擺了擺手,領導班子成員們依次坐下,台下熱烈的掌聲也漸漸地平息下來。安在濤的左邊是孫曉玲,右邊是張奎,其他的領導都按照新的排名順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孫曉玲拿過話筒來,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同志們,現在我們歡迎縣委常委、鎮黨委書記安在濤同志作重要講話。」

第205章 張鵬遠的震驚

台下掌聲雷動。

一雙雙或熱烈或敬畏或羨慕的眼神,投射在主席台上,安在濤在眾人暴風驟雨一般的掌聲中緩緩起身向台下鞠了一躬。

「同志們,今天呢,算是鎮上新的黨委政府領導班子第一次集體亮相……我們的公路已經基本竣工,鎮上的招商引資工作也有了實質性的進展,陽光生態農業園區工程正在緊張有序地建設當中……」安在濤的講話並不是很長,也沒有看小路給他準備的講話稿,基本上是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大約十幾分鐘就結束了這種套路性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講話。

安在濤講完話,然後是新任的鎮長孫曉玲講話,之後新任鎮委副書記馬明亮,新任紀委書記老路,新任副鎮長馬曉燕和梁茂才,這幾個領導依次講話,無非是表表態度說說感想,簡單說上兩句就完事。別人的講話倒也沒有什麼,只是馬明亮的話音中就帶出了幾分若有若無的憤懣和怨氣。

好在台下的代表以及各村主任和鎮上機關的工作人員們,此刻大都覺得這位落選的鎮長候選人有些「可憐兮兮」,也就直接過濾了他的怨憤,當然也難免會有一些村幹部們在台下小聲議論上幾句。

最後,開了一個領導班子的小會,由安在濤主持,分了分工,明確了一下幾位鎮領導的具體分管工作。

鎮委書記安在濤主持黨委全面工作;

鎮長孫曉玲主持政府全面工作;

鎮委副書記張奎分管黨建、組織、宣傳、統戰、人事;

鎮委副書記馬明亮分管精神文明、農業、環衛;

紀委書記路德亮負責紀檢、監察、黨風廉政建設、機關效能建設、信訪工作,分管黨委辦、文明辦、文化站;

副鎮長張志勇負責老幹部工作,分管機關事務、工會;

副鎮長梁茂才負責招商引資,協助孫曉玲鎮長主抓經濟工作,分管政府辦、建設站、林業站、財政所、鎮林場等;

副鎮長馬曉燕負責科技、統計、經管、文教衛體、民族與宗教工作,分管團委、婦聯、統計站、計生辦、計生服務所、計生協會。

……

幾個領導臉上雖然神色不變,但心裡卻都心知肚明。

從這樣的分工充分可以看出,鎮上的實權已經全部落入安在濤的心腹手裡。在書記鎮長以下,黨委這一塊,由老路掌握;政府這一塊,由梁茂才主抓。

張奎基本滿意,因為他的分管工作沒有什麼變化,儘管沒有具體的分管部門,但他第三把手的位置也算是保住了,他暗暗鬆了一口氣。剩下的,馬明亮也好,張志勇也罷,分管的都是一些很虛的工作,根本就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權力。

馬明亮如今已經成為案板上的肉,就算是心裡有什麼想法也提不出反對意見來。張志勇本來就是一個混子,只要有副鎮長的位子在,管不管什麼的,他本來就無所謂,焦煌在任時,他也是如此,現在自然也不會說什麼。

只有馬曉燕心裡非常不滿。覺得安在濤將一些非常瑣碎的工作全部都壓給了她,什麼團委婦聯計生委,這些都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還沒有一點油水。她心裡不滿,臉上便不由自主地就表現了出來。

可在會上,她也不能說什麼。開完會,等幾個領導都散了去,她就皺著眉頭跟在安在濤的屁股後面,一直跟進了他的辦公室。

安在濤正要坐下,突然見馬曉燕跟了進來,暗暗皺了皺眉,淡淡一笑,「馬鎮長,找我有事?」

馬曉燕大刺刺地坐在了安在濤辦公室的沙發上,但被安在濤清冷的目光一注視,她心裡滿腹的牢騷和怨言就全部都嚥了回去。但她自恃是孫谷的人,就咬了咬牙小聲道,「安書記,您看我的分管工作能不能調換一下?像團委計生婦聯這些,是不是讓老同志分擔一些,我初來乍到根本就摸不著頭緒……」

安在濤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心裡暗暗冷笑。心道,這女人真是不懂規矩,如果你要有意見,在會上提出來,我或許還會考慮一下,如今會開完了,工作分工明確下來了,你又跑來找我,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看?

看來,她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安在濤慢吞吞地掏出煙來,點上,微笑道,「馬鎮長,這些工作原先都是由孫鎮長分管的,孫鎮長如今主持政府的全面工作……我們這個領導班子裡,除了孫鎮長之外,就只有你一個女同志,這些計生工作什麼的自然還是要由女同志負責合適嘛!你先幹著,以後有什麼難處,再讓孫鎮長幫你協調解決!」

馬曉燕大學畢業後進了地震局,一次偶然的機會被孫谷看上,兩人很快就碰撞出了某種曖昧的火花。馬曉燕是一個很會利用自己身體本錢的女人,她雖然讓孫谷嘗到了甜頭,但也很快就得到了實惠,從地震局的一個小科員一下子就當了一個鄉鎮的副鎮長。

聽了安在濤的話,她那頗有幾分姿色的臉蛋上,旋即變得有些漲紅起來。她本來以為,有了孫谷在,自己在這資河鎮上就會順風順水,但豈知上任的第一天,這位鎮委書記就給了自己來了一個下馬威。她對安在濤並不瞭解,並不知道在安在濤的心裡,孫谷算不上什麼。

「安書記,你……」馬曉燕霍然起身,聲音有些激動,「在幾個鎮領導裡面,我分管的口最多,事務最多,您這不是欺負人嗎?」

「我欺負人?馬曉燕同志,這是鎮黨委的工作分工,是經過了黨委會研究決定,並不是我一個人的安排!再說了,你分管的這些口子,原先都是孫鎮長分管,孫鎮長如今主持政府全面工作,自然不適合再管……班子裡就你一個女同志,交給你有什麼不妥當?難道還要我這個鎮委書記親自去抓計劃生育和婦女工作嗎?」

「孫鎮長能做到的事情,你為什麼就做不到?」安在濤的聲音頓時陰冷下來,擺了擺手,「我還有工作要忙,你先回去吧,有意見可以下次開會再說!」

馬曉燕在家裡是獨生女,從小嬌生慣養,參加工作之後,又因為有縣委書記的庇佑而在單位裡春風得意,一般的男同志包括一些領導,都拿她當個寵物一般地捧著……突然被安在濤這麼冷眼厲語地「訓斥」了一通,她怎麼能受得了?心裡又氣又羞憤還有幾分委屈,她眼圈一紅,聲音顫抖了起來,「你任人唯親,欺負人,我要向縣委……」

安在濤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馬曉燕同志,在基層工作不比你以前在辦公室裡喝茶看報紙打發時間了……總之,工作分工是黨委的決定,個人服從組織,分管的工作你必須要抓好,否則,年底的組織考核中如果被評為不稱職,可就怪不了別人——你對我個人有什麼意見和看法,你隨時可以對我提出來,當然了,你也有向上級部門反映情況的權利,你隨便吧。」

「……」馬曉燕掩面哭著奔跑了出去。

安在濤狠狠地將煙頭掐滅,心頭很是煩躁。對於孫谷弄來的這個花瓶,他本來是抱著「擱置」起來的態度,你只要安安穩穩地呆著就行了,但誰知這女人毛病竟然這麼多。其實,安在濤也沒有真正針對她,她所分管的這些工作,其中大部分都是以前孫曉玲分管的工作。

他走出辦公室的門,見馬曉燕嬌媚的身影已經衝到了盡頭處她的辦公室裡,嘴角抽動了一下,知道這女人肯定是回去給孫谷打電話訴苦撒嬌去了。

去他娘的,不管她!安在濤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孫曉玲的辦公室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

馬曉燕哭著從她的辦公室門口衝過,孫曉玲心裡也猜出了幾分。開會的時候,她就發現這個縣地震局下來的、穿著時髦的女副鎮長表情有些不對勁,後來見她跟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就知道她大概是對工作分工不太滿意。

孫曉玲暗暗搖了搖頭,見安在濤走過來敲門,便輕輕打開門,「安書記,請進。」

安在濤微微一笑,一邊往裡走一邊小聲道,「孫鎮長,你馬上按照我們會上研究的,籌備一個公路竣工慶典……嗯,縣裡市裡的領導,由我來匯報。」

孫曉玲笑著應了下來,但她瞥了安在濤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道,「安書記,那邊——讓我去做做工作,畢竟,我們新班子剛成立,生出事端來也影響不好,讓外邊說我們內部不團結。」

安在濤哦了一聲,沒說什麼就扭頭走了出去。望著安在濤離去的背影,孫曉玲心裡暗暗歎息:這個小安書記真的只有22歲嗎?他的心機實在是太深了……明明上自己這裡來就是想要讓自己出面去跟馬曉燕「溝通」一下,但他卻偏偏就是不提這茬,非得讓自己主動說出口來。

跟安在濤接觸得時間越久,孫曉玲卻覺得越來越看不透他。

……

……

孫曉玲敲門走進馬曉燕辦公室的時候,馬曉燕剛伏在桌上痛哭了一場,哭得臉上的脂粉盡去,眼圈都紅腫起來。自覺從安在濤那裡受了委屈,她本來想找孫谷訴苦傾訴一番,讓孫谷替她出出氣,順便也出面命令鎮裡給她調換一下分管的工作。

但誰知,孫谷在電話裡卻是很惱火地說了她兩句,讓她安心工作,服從鎮黨委的決定,不要無事生非云云,說完孫谷就砰地一聲扣掉了電話。

孫谷目前正在煩躁焦心著,怎麼還能顧得上她。一方面,縣裡以縣長夏庚為首的一派人逐漸在朝他步步緊逼,而另一方面,市裡傳來的消息說,新來的市委書記最近要對幾個區縣的幹部進行大換血、大調整。

「進來!」馬曉燕趕緊用面巾抹了一抹臉上的淚花,定了定神,端坐在了那裡,擺出一幅似模似樣的領導架勢來。

見是孫曉玲,她有些意外,站起身來聲音有些嘶啞,「孫鎮長,快請坐!」

孫曉玲瞥了她一眼,見她眼圈紅腫,神色憔悴,知道她肯定是剛剛哭過,笑了笑也不說破,只是和聲道,「馬鎮長,剛才安書記跟我說,你工作上有些難處……嗯,馬鎮長,其實這些工作呢,看上去千頭萬緒實際沒有那麼可怕,大多都是一些事務性的工作,下面都有人干,又不用你親自動手,你說是不是?」

……

……

孫曉玲又耐著性子跟馬曉燕「交流」了一會,見她情緒平靜下來,這才起身準備離開,只是在即將出門的時候,她突然回頭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曉燕同志,好好幹吧,以後會好起來的!你看看,原來我們鎮上連一條公路都沒有,但現在不是也修通了嘛!……安書記是縣委常委,還是上面重點考察的後備幹部,在他的帶領下,我們工作起來也有奔頭!」

孫曉玲揚長而去。聽著孫曉玲刻意點醒的這一句話,馬曉燕這才醒過神來:是啊,那囂張的小男人,還是縣委常委、是上面派來的後備幹部啊,她竟然忘了這個茬!

……

資河鎮公路竣工慶典定在了9月15日星期三。

鎮裡的報告打到縣裡,孫谷頓時覺得這是一個跟市委張書記拉近關係的好借口、好機會。他親自趕到市裡,代表歸寧縣邀請市委領導參加資河鎮的公路竣工慶典。不過,他白跑了一趟,張鵬遠現在根本就不在市裡,聽說去了省裡開會。無奈之下,孫谷也只好返回縣裡,也失去了邀請其他市裡領導出席的熱情。

既然張書記邀請不到,對於安在濤的這項政績工程的竣工慶典,他也隨之失去了興趣。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參加典禮,由縣長夏庚代表縣委縣政府出席。

他卻不知,他離開市裡的時候,張鵬遠的車已經從省裡趕回。進了辦公室,聽秘書說了歸寧縣資河鎮的活動,張鵬遠想了想,竟然掛起門來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

等待電話撥通的當口,張鵬遠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來。

他這兩天為了新建資河生態開發區的事情,親自到省裡去找了自己的老領導,並跟省直相關部門的領導一一「溝通」,基本上把開發區的一系列手續跑了下來。目前,以房山市委市政府名義上報的可行性報告和申請已經走到了最後一道審批的程序上,估計用不了幾天就可以反饋回房山了。

這樣的開發區申報手續非常繁瑣,如果不是張鵬遠親自出馬,跟方方面面協調關係,一路綠燈,絕不可能這麼快。批是會批下來的,但以政府機關的辦事效率,恐怕起碼要拖上兩個月的時間。

除了跑開發區的手續之外,他當然也準備去醫院再次探望一下陳近南的兒子陳銳。陳近南是省委常委兼組織部長,位高權重,又曾經是他的直接頂頭上司,張鵬遠向來是跟陳家保持著良好的關係。

但他也沒有想到,在他準備去醫院之前,卻從麻副書記那裡得到了一個讓他震驚了很久的、事關陳近南的隱私秘聞:陳近南可能是有一個私生子,而且還在他們房山工作,還是之前中組部考察的後備幹部,叫安在濤……

張鵬遠當時就有些呆住。半響,才回過神來。

他知道麻副書記看上去是「說者無心」,其實是在暗暗提醒他。否則,這種事關省委高層領導的隱私秘聞,麻副書記怎麼會輕易說給他聽。

張鵬遠立即給省立醫院的院長老趙打了一個電話,老趙是他的親戚。聽老趙說完了安在濤跟陳銳骨髓配型成功並準備在最近進行骨髓移植的事兒,他心裡這才漸漸確認了下來。回想起來,安在濤的長相還真是跟陳近南有幾分相似!

「你跟我說的話最好是爛在肚子裡,今後跟誰也不要再提。」張鵬遠再三地叮囑老趙。

老趙苦笑一聲,低低道,「我怎麼敢亂說?但是,這事兒在醫院裡是瞞不住的,大家都在猜疑……我已經跟相關的醫生護士專門談過話了,嚴禁他們胡說八道……」

張鵬遠放下電話,猶豫了一下,沒有去醫院。他覺得,這個時候,他出現在陳近南面前,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同時他也明白,以陳近南的個性和強勢手腕,等陳銳的手術結束之後,他會很快就壓制下這些「流言蜚語」,一切都會恢復如常。

當然,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不要說陳近南的岳父家在京城還有很大的勢力,就算是沒有,他如今已經位居高位,只要他不公開承認,其他人又豈敢說什麼。頂多,是在幾個高層領導之間背後議論一下罷了。

這小子竟然是陳部長的兒子!難怪,人這麼精明強幹。

張鵬遠心念電閃,電話那頭已經傳來了安在濤那淡定從容略帶恭謹的聲音,「是張書記嗎?張書記!」

張鵬遠嘴角的笑容瞬間濃烈起來,猶如一朵絢爛盛開的牡丹,「嗯,小安,是我,張鵬遠!」

頓了頓,張鵬遠又和聲道,「小安,你們的公路竣工慶典,我決定出席……借這個機會,也順便把籌建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事情正式宣佈吧……」

安在濤的聲音明顯一喜,「張書記,省裡批下來了?」

張鵬遠哈哈笑了笑,「小安啊,我畢竟在省裡工作了這麼多年,這麼點面子還是有的!而且,有陳部長這樣的老領導打招呼,這點事情也不算什麼……」

聽了張鵬遠隱隱似是帶有某種深意的話語,安在濤眉頭一跳,他稍微一停頓,馬上就微微笑了笑,「是的,張書記,我一切聽您的!」

「小安,經過慎重考慮,市委市政府決定,新建的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由你來管理運作,這是市委市政府對你的信任……嗯,我只是提前跟你打個招呼,讓你心理有個準備,你先自己心裡有數就行了。」張鵬遠哈哈一笑,就準備掛掉電話,「好了,我剛從省裡回來,也很累了,後天見了我們再細談,細談!」

「感謝張書記,感謝市委市政府的信任!」安在濤聽那邊傳來嘟嘟嘟的忙音聲,這才扣掉了手機。

站在鎮政府機關大院裡,默然站在那裡仰望著浩渺的天宇,天高雲淡,秋高氣爽,他的神色變幻著,良久良久。

不遠處,路兵開著安在濤的天藍色保時捷跑車在新修的公路上跑了一個來回,慢慢開進鎮政府大院,見安在濤站在那裡,就下車走過去嘿嘿一笑,「哥們,這車不錯呀,比我的強多了,要不,咱們換著開兩天,讓我過過癮?」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我還開原來那輛車,這車你就先開著玩吧。路兵,我還有事,就不陪你了。」

說完,安在濤轉身就走,見他面色有些不太好看,路兵意外地撓了撓頭,有些沒趣地轉身上車離開了鎮政府的大院。他其實也是被安在濤一個電話給召回來的,聽說安在濤要讓他回來參加慶典,他二話沒說,帶著文霞就趕回了資河鎮。

安在濤匆匆上了樓梯,走到二樓的拐角時,他突然用力喊了一嗓子,「老梁,梁茂才!」

新班子成立後,在安在濤的安排下,所有鎮領導班子成員的辦公室全部都調整到了二樓,安在濤還是原來那一間,他的右邊是張奎,左邊依次是孫曉玲、馬明亮、老路、張志勇、梁茂才、馬曉燕。上述8人中,除了張志勇和馬曉燕之外,都是黨委委員。而黨委委員中的人大馬主席和武裝部部長趙紅強不在機關大院裡辦公。

梁茂才正在辦公室裡聽廣播,突然聽到安在濤喊了這麼一嗓子,嚇了一大跳,趕緊跑出來笑道,「安書記,您找我?」

安在濤點了點頭,猛然擺了擺手,「你馬上給我準備請柬,本次竣工慶典,我要邀請縣裡各部門的領導以及兄弟鄉鎮的領導出席!」

梁茂才雖然答應了下來,但心裡也狐疑了一下,心道早上我請示你說要不要發請柬請兄弟鄉鎮的領導,你可勁兒擺手說不用,但現在怎麼……

第206章 竣工典禮、開發區籌建領導小組

梁茂才剛要離去吩咐人去弄請柬,突聽安在濤又道,「老梁,以鎮委鎮政府的名義,給縣裡有關部門的領導發請柬,還有各鄉鎮的領導,都要一一送到……你可以放出風去,就說市委張書記會出席後天的活動!」

梁茂才一怔,心道連孫谷這個縣委書記都說不來,市委書記會來嗎?但他心裡雖然疑惑,嘴上卻沒敢問,點了點頭,「安書記,您放心,我一定辦妥當!」

看著梁茂才匆匆走去,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大步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裡。裡面,小路正在小心翼翼地給他收拾著凌亂的辦公桌,那眼神那動作之輕柔、之細緻、之專注,像極了一個剛過門的小媳婦兒。

自打老路被提拔之後,安在濤明顯感覺到了小路對自己發自內心的敬重和感激,做事也更加的謹慎和仔細。

安在濤笑了笑,「小路,別弄了,這個我自己來就成。」

小路搖了搖頭,小聲道,「安書記,您工作忙,這些小事還是我來,您去裡面休息一會吧。」

小路是個老實忠厚之人,但骨子裡也頗有幾分倔強。有的時候,安在濤也拿他沒有辦法。

安在濤回到裡間,躺在了床上,慢慢就迷糊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床頭上的手機突然響了,安在濤睜開眼,下意識地接起手機來,「嗯,我是安在濤。」

電話那頭頓時傳來嘻嘻的笑聲,「老公,好啊,現在是官腔十足啊!」

安在濤呃了一聲,立即翻身坐起,哈哈笑了起來,「是你啊,曉雪。」

「老公啊,那個工作室我已經收購成功了,一共花了74萬美金,嗯,老公,謝謝你的大力支持哦,你的那個乾爹肖老爺子派了幾個人過來幫我,真是夠意思!你幫我打個電話給老爺子,替我謝謝老人家!」

「我準備註冊成立一家公司,在美國註冊。老公,我想取名叫安夏新科技有限公司,那個主打產品——反病毒引擎呢,我也準備給它弄個中文名字——我想來想去啊,也沒啥好名字,你說叫個啥好呢?」

「安夏新科技有限公司?」安在濤苦笑了一聲,「呃,這個名字有些……不過,也成吧,你喜歡就行了,無非是個名字,也不打緊。至於這個產品的名字,最好是要大氣一些,既能體現出我們民族的特色,又能便於在國際上打開知名度。曉雪,讓我想想——寶貝兒,乾脆叫龍騰吧……」

「龍騰?!」夏曉雪格格嬌笑起來,「很不錯啊,老公,那就叫龍騰吧。」

「曉雪,你在美國註冊,我在國內也幫你註冊一下吧,你過兩天把相關材料給我發伊妹兒過來。」安在濤想了想又道,「老爺子已經答應幫你籌建這個公司了,凡事有肖氏集團的人幫忙,你可別太辛苦了——」

……

……

15日上午8點多,在資河鎮公路通往外界的起始處,紮起了一個巨大的綵棚,綵棚上有一條巨大的橫幅,上書:資河鎮公路竣工慶典。清涼的山風徐徐吹過,新修的公路兩旁插著的五顏六色的彩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綵棚的後面,已經聚集著蜂擁而至的資河鎮群眾,扶老攜幼,聲音嘈雜。另一側,梁茂才讓人雇來的鑼鼓隊正在甩開膀子使勁敲著「歡慶鑼鼓」,安在濤帶著鎮領導班子全體成員站在路邊,向縣城的方向張望著。

市裡和縣裡的大領導雖然還沒有到,但縣直有關部門的頭頭腦腦以及歸寧縣各鄉鎮的主要領導卻漸漸乘車趕來,大都帶了匾額、花籃之類的賀喜品,這些歸寧縣裡呼風喚雨的科級幹部們一個個下車來跟安在濤一一握手問好。

梁茂才將請柬下到了縣裡所有的機關事業單位以及9個鄉鎮。雖然只是一個鄉鎮搞活動,但安在濤卻不僅是資河鎮的黨委書記,還是縣委常委,比一般的副縣長還要有權勢,接到請柬的單位豈敢怠慢。一把手能來的都來了,一把手來不了的,也都委託副手趕來道賀。

「安書記,恭喜了。」

「安書記,祝賀祝賀啊……」

「安書記,您真是速度啊,來了不到半年,就把路修起來了。」

安在濤微微笑著,挨個跟他們握手道謝。寒暄了好半天,才算消停下來。這些人這才都站在了另一邊,跟安在濤他們一起焦急得等待著市裡縣裡的領導。

8點50,公路那頭終於聽見了呼嘯的警車聲響。兩輛警車開道而至,其後是十幾輛清一色的黑色皇冠或者奧迪轎車。

來了!領導們來了!

梁茂才趕緊揮了揮手裡的小旗子,頓時,鑼鼓聲更加猛烈密集地響起,但就在第一輛打頭的黑色奧迪停穩之後,他手裡的小旗又猛然揮舞著,鑼鼓聲驟然而止,火候把握得恰到好處。

安在濤滿意地回頭瞥了一眼梁茂才,趕緊迎了上去。

孫谷和夏庚沒有坐自己的車,竟然跟張鵬遠同乘了一輛車過來。孫谷神色有些陰沉,但陰沉中卻又勉強掛著濃濃的笑容,神態看上去有些彆扭和怪異。

他趕緊下車來,替張鵬遠打開車門。

孫谷真是鬱悶到極點了,本來以為沒請來市裡領導出席,他也就懶得來給安在濤捧場了。但昨晚突然接到了市裡的電話,說不僅市委書記張鵬遠要來,就連市長張勝利和一些副市長之類的市領導,也都要來出席資河鎮的公路竣工慶典。

更重要的是,市委書記張鵬遠和市長張勝利這「二張」一大早就從房山出發,趕到歸寧時才8點多一點。在縣委的小會議室裡,「二張」緊急召集孫谷和夏庚,傳達了市委常委會的臨時決定:籌建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立即成立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籌建領導小組,由市委書記張鵬遠親自掛帥,擔任領導小組的組長,市長張勝利擔任副組長,房山市副市長吳國錦、歸寧縣委書記孫谷、縣長夏庚等市縣領導任成員。籌建領導小組下設籌建辦公室,由歸寧縣委常委、資河鎮黨委書記安在濤任辦公室主任。

聽完張鵬遠的指示,孫谷當時臉都有些綠了。聽這意思很顯然,這新建的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鐵定是要交給安在濤了。一下子就從自己的地盤上劃去了三個鄉鎮,歸寧縣一共才有9個鄉鎮啊!孫谷頓時覺得像割自己的肉一樣痛。

這等於是讓安在濤這小子,在自己的地盤上另立「小縣」,雖然這個開發區名義上歸縣裡統轄,但實際上是由市裡統一領導,恐怕用不了多久,只要出了成績,怕是要升格為副處級單位直歸市裡管理了吧?

……

……

安在濤帶著幾個鎮領導一一上前去跟張鵬遠等市縣領導握手,完了,等領導們按照級別站成一趟,做好準備剪綵的架勢後,安在濤這才走到一旁的講話席上,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同志們:今天我們在這裡隆重舉行公路竣工慶典。在此,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房山市委書記張鵬遠、市長張勝利、市委副書記馬德勝、副市長吳國錦、歸寧縣委書記孫谷、縣長夏庚等市縣領導同志的蒞臨指導,表示熱烈的歡迎!」

安在濤的話音一落,場上就爆發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掌聲之熱烈,讓出席慶典的市縣領導感覺很滿意,很舒服。一個個站在那裡,本來還有些疲倦,但聽了這雷鳴般的掌聲之後,精神就立即飽滿了起來。

安在濤頓了頓,有意識地讓聚集在前面卡嚓卡嚓拍照的記者們取了幾個鏡頭,然後才又繼續道,「各位領導,同志們,今天我們鎮上的公路終於修通了……這條公路的修通,體現了省、市、縣領導對於我們山區群眾的關心和關懷,體現了愛國僑商肖老的回報祖國的一腔赤子之情,凝聚著我們全鎮幹部群眾辛勤的汗水……從現在開始,我們有了一條暢通無阻的公路,也就打開了一扇脫貧致富的大門!……現在,讓我們以更加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書記張鵬遠同志作重要指示!」

又是一陣雷鳴般的掌聲中,張鵬遠笑吟吟地走到講話台前,擺了擺手,「同志們,今天是資河鎮公路竣工的日子,我跟鎮上的幹部群眾一樣心情非常激動……同志們,就在昨天晚上,省委肖書記親自給我打來電話,指示我轉告資河鎮的幹部群眾,要你們繼續上下一心團結一致共謀脫貧致富的發展之路!」

省委肖書記也關心資河鎮這條公路的竣工?!

現場,片刻的寧靜後,暴風驟雨一般的掌聲和歡呼聲旋即爆發起來。

「大家安靜一下。借今天這個機會,我還要代表市委市政府宣佈一項重要決策。」張鵬遠抬起頭來,掃了眾人一眼,朗聲道,「經過市委市政府的認真研究,經過專家的廣泛論證,市委市政府決定,籌建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從即刻起,成立開發區籌建領導小組,由我任組長,張市長任副組長,幾個市縣領導為成員,領導小組下設籌建辦公室,由歸寧縣委常委、資河鎮黨委書記安在濤同志任主任。」

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撤銷三個鄉鎮的編制……?

現場鴉雀無聲,只能聽見眾人或緊張或興奮或惶恐的呼吸聲。

第207章 開發區籌建(一)

太突然,也太意外了。

成立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撤銷三個鄉鎮的編制……這意味著什麼?資河鎮的一干領導可能還只是感覺到震驚,但對於涉及的陵南鄉和店子鄉兩個鄉鎮的主官而言,這意味著他們為官一方的烏紗帽即將憑空被摘掉了。

毫無疑問,新建開發區的一把手肯定是作為縣委常委的安在濤無疑,可這兩個鄉鎮的領導怎麼辦?他們怎麼安置?兩個鎮的領導班子加起來,有20多個科級副科級實職,如果再加上資河鎮的人,一共30多個,這些人往哪裡安排?

陵南鄉的黨委書記宋子含,店子鄉的鄉長孫吉亮,用不可思議的眼神從張鵬遠身上閃過,最後直勾勾地落在了縣委書記孫谷的身上。片刻之後,聽張鵬遠講完了話,這一抹震驚的眼神就變成了某種忿恨不安。

市裡要撤銷三個鄉鎮的編制,成立什麼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縣裡為什麼不事先跟底下打個招呼?宋子含和孫吉亮那幾乎是要吃人的眼神盯著孫谷,孫谷下意識地嘴角抽動了一下,心裡的壓抑感和憤怒無力感變得更加強烈。

TMD看老子幹嘛,老子也是才知道這事兒,連老子現在的位子都危險了,你們這些人算個鳥毛!孫谷站在那裡,心裡暗暗地歇斯底里地咒罵著。

張鵬遠站在那裡,微笑著,突然探手扶了扶話筒。台下一眾基層幹部的微妙情緒變化,盡落在了他的眼裡,他心裡淡漠地一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不動動你們的位子,怎麼讓你們深刻地認識到,目前的房山,已經不是李雲秋的天下了。

他乾咳了一聲,繼續朗聲道,「市委市政府明天就會下發一個通報……同志們,成立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是我們整合資源大力推進優勢產業,帶動群眾發家致富的一項重要舉措,是推動歸寧縣乃至整個房山市經濟發展的一個不可忽視的助推器……好了,我的話就說到這裡……」

張鵬遠向站在一旁的安在濤掃了一眼,然後大步走了回去。相比於之前,此刻的掌聲明顯有些弱化,但很顯然,張鵬遠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安在濤笑了笑,走過去宣佈剪綵正式開始。在震天的鑼鼓聲和鞭炮聲中,張鵬遠、張勝利等市縣領導手裡的剪刀輕輕剪下,剪綵活動在輕描淡寫中完畢。因為有前面這個驚人的消息,後面的剪綵就顯得讓人有些心不在焉了。

張鵬遠帶著一眾官員坐著一輛嶄新的公交車,從剪綵處趕到資河鎮政府門口下了車,然後是張鵬遠和張勝利這「二張」親自為資河鎮的公交車站牌揭牌……到此為止,這場公路竣工慶典便正式結束。

中午趕回縣裡吃飯,資河鎮在歸寧賓館包下了十幾桌酒席,專門招待今天來參加慶典的市縣領導以及有關部門和鄉鎮領導。

張鵬遠等市縣領導本來是安置在二樓上的包廂裡,但張鵬遠卻沒有同意,執意要在大廳裡與大家一起用餐,安在濤沒有辦法,只得讓梁茂才趕緊又安排了一桌。

今天的情況特殊,張鵬遠不僅破例喝了酒,還溫和地跟壯膽前來敬酒的幾個縣裡部門領導簡單應酬了一下。一開始只有幾個人,但後面的人一見,都開始紛紛效仿,雖然是略一沾唇淺嘗輒止,但也架不住人多,幾十號人排著隊過來向市委書記和市長敬酒,時間一長,他也招架不住。

見張書記面色漲紅已經有了幾成的醉意,孫谷趕緊起身喊了一嗓子,「好了,大家都回去,要這麼下去,張書記和張市長非被你們灌醉不可!」

後面沒有能夠跟市委書記和市長套上近乎的官員們悻悻地都返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張鵬遠和張勝利相視一笑,一起起身端起酒杯來,向大廳裡的一眾官員們朗聲道,「同志們的盛情,我和張市長心領了——但是呢,實在是酒量有限,呵呵,這樣吧,我們兩個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大伙敬個酒!嗯,大家舉起杯來,為我們房山美好的明天乾杯!」

張鵬遠一仰脖子喝掉了那一小杯酒,隨後,張勝利也笑了笑,一飲而盡。

眾人站起身來,嘈雜地說著「謝謝張書記和張市長」的話兒,也自是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當然,其中肯定是也有人只是做了做樣子,並沒有真喝酒。

新任的市委書記似乎很平易近人嘛!歸寧的官員們小聲議論著,目光時不時地往張鵬遠等人的這一桌上掃瞄。

……

……

這場午宴在下午2點前就結束了。孫谷和夏庚帶著縣裡的領導,陪著張鵬遠、張勝利和幾個市領導走進了歸寧賓館的會議中心,接下來要召開一個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籌建領導小組的第一次全體會議。

看眾人都坐好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市長張勝利向張鵬遠笑著投過一瞥,見張鵬遠點了點頭,便衝著話筒笑了笑,「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根據市委張書記的指示,我們今天在歸寧縣召開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籌建領導小組的第一次全體會議,嗯,安在濤同志,你要做好會議記錄……」

「同志們,關於籌建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重要意義,張書記在資河鎮公路竣工慶典上已經講過了,我就不再重複了。這裡,我強調一點:對於張書記的講話精神,大家下去之後要認真學習貫徹落實,尤其是縣裡的同志,你們要立即行動起來,為開發區的籌建做好各種準備工作……」張勝利淡淡的聲音在會議室裡迴盪著,安在濤認真地作著記錄,眼角的餘光發現,雖然孫谷等人都做側耳傾聽狀,其實怕是都在各懷「鬼胎」。

對於孫谷來說,既然成立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已經是不可阻擋的事情,那麼,他就要想方設法從中得到某種利益。

而對於夏庚來說,此刻他的心裡正在反覆地進行「考量」,是不是該在安在濤身上加大籌碼,進一步「密切」跟他的聯盟「合作」關係。他有一種很是古怪的感覺,覺得張鵬遠對於安在濤似是有著超乎尋常的信任和看重。

目下的種種跡象表明,籌建這個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事情,顯然張鵬遠和安在濤已經事先有了某種「溝通」。張鵬遠是看重了他的能力和素質?夏庚絕不相信有這麼簡單。最大的可能是,安在濤身上有著讓張鵬遠「動心」的東西。否則,他怎麼可能在跟縣裡通氣時直接就點名由安在濤來牽頭籌建這個開發區。

張勝利說了很多,他翻來覆去地強調縣裡必須要全力支持開發區的籌建工作,甚至提到了一個「講政治」的高度,這讓幾個縣領導聽了心裡都暗自一凜。

張勝利最後擺了擺手,「同志們,我就說這麼多,總而言之——開發區的籌建工作,是近期市裡比較重要的一項工作,縣裡一定要重視,要將之列入重要的議事日程……希望大家嚴肅認真對待。好了,下面請張書記給我們作指示。」

張勝利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方形的臉上威稜四射,盡顯上位者的威嚴。夏庚心裡暗暗一歎:李雲秋在的時候,這張勝利一向給人一種很低調很溫和的感覺,但現在李雲秋一走,他倒是變得非常強勢起來,反而是新來的市委書記,顯得比較溫和。

他卻不知,這是市長張勝利和張鵬遠之間達成的某種默契。一個市委書記,一個市長,總是要有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如果兩個人都「軟綿綿」地,怎麼能鎮得住底下的幹部?

張鵬遠點了點頭,「同志們,剛才勝利同志說的,就是市委市政府的態度。新建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你們可以理解為一種改革發展的試點,也可以理解為市委市政府推動經濟發展到現實舉措——總之,態度要端正,認識要明確,行動要堅定,要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市委市政府的決策。」

張鵬遠頓了頓,向安在濤瞥了一眼,「具體的工作,由安在濤同志來負責……在工作中,不管遇到什麼困難,縣裡也好,市裡也罷,都會全力支持你們的工作,希望你們籌建辦公室盡快進入狀態盡快推進——嗯,小安同志可以打個報告給縣裡,抽調相關人員進入辦公室工作,這個,孫谷同志和夏庚同志要做好配合。」

孫谷和夏庚趕緊連連點頭應是。

張勝利突然淡淡笑了笑,插了一句話,「小安同志,還有兩個問題需要切記。第一,開發區籌建期間,三個鄉鎮的日常工作不能耽誤,不能出現任何問題;第二,要確保基層幹部群眾的思想穩定……」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請張書記和張市長放心,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負市委市政府和縣委縣政府對我的信任和期望……只是,我想請示領導們,我們籌建辦的經費從哪裡出呢?是縣裡還是市裡?」

見安在濤先表態度和決心,緊接著就提到了一個實質性的問題上,張勝利和張鵬遠相視哈哈一笑,張勝利手指著安在濤,「你這個小安同志,可真是精明著哩!一點虧都不吃!」

第208章 開發區籌建(二)

安在濤嘿嘿一笑,「張書記,張市長,幾位領導,總不能讓我們資河鎮裡出錢吧?我們鎮上可是窮得一塌糊塗,就連今天慶典的花費,用的都是肖老捐建公路的結餘款呢……沒有經費,我可是沒法開展工作!」

張鵬遠和張勝利笑著對視一眼,張勝利笑道,「經費呢,市財政給你撥一部分,然後縣裡再撥一部分,而且,可以考慮由縣裡給你們撥一部車來使用!」

「這樣的話,就謝謝領導們了……我一定會抓緊工作,爭取早日把開發區籌備起來……反正幾位領導都是我的後勤大總管,我有什麼難處,都會厚著臉皮找上你們。」安在濤合上手上的筆記本,起身去給張鵬遠和張勝利幾個領導添了添茶杯裡的水。

「好了,其他同志還有沒有什麼想說沒有?沒有,我們就散會!」張鵬遠緩緩起身,揚了揚手,「小安同志,放手去做,工作起來要大膽主動,不能什麼事情都要推給縣裡和市裡……否則的話,我們還要你這個籌建辦公室主任幹什麼?嗯!」

……

……

安在濤第二天下午回到鎮上的時候,梁茂才已經讓人在鎮黨委政府的牌子邊上,又掛上了一個「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籌建辦公室」的牌子。安在濤在門口瞥了一眼,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這梁茂才的確是一個很會察言觀色、服務意識極強的人,昨天他只是打了一個電話回來,讓他專門安排人將鎮裡的小會議室騰出來,充作籌建辦的辦公室,並沒有說要他做牌子,但他還是主動為之了,而且效率還很高,看樣子是讓人連夜趕出來的。

開發區籌建的消息傳出之後,歸寧縣裡頓時「暗流湧動」起來。一方面,是陵南鄉、店子鄉上的幹部們紛紛到處活動,試圖在未來的開發區班子裡佔據一個級別相當的位子,或者乾脆準備調到縣裡其他部門去;另一方面,消息傳出後,籌建辦的人員配置,也引起了縣直機關和一些部門某些有心人的覬覦,這可是一個「肥缺」,能夠進這個籌建辦,哪怕是做一個普通辦事員,將來等開發區正式掛牌成立以後,也會有一個不錯的位置。

整整一個晚上的時間,縣裡很多領導都給安在濤打了電話,試圖把自己的關係戶或者親屬給安置進籌建辦。安在濤煩不勝煩,最後只得關掉手機,拔掉了家裡的電話線,才算消停下來。

對於籌建辦人員的選擇,安在濤早就心裡有了譜。他打算從資河鎮上選擇幾個,其次再從縣裡各單位挑選幾個懂業務會管理的青年人才,最後才是適當地照顧幾個縣裡領導的關係戶或者親屬。

水至清則無魚,如果不適當照顧一些關係,勢必會得罪很多人,籌建辦的工作也沒法展開。安在濤深明這個道理,自然會稍有變通。只是,他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照顧關係要在不影響大局和工作的前提下為之。譬如像打字員這樣無關緊要的位置,安排個關係戶也無關緊要。

所謂的籌建辦,其實就是一個啟動運作的、小政府機構的雛形。方方面面的人才都需要,既要有管理人才,也要有各個領域的技術專業人才,人員不能太多但也不能太少。

想了想,經過慎重考慮,他決定讓梁茂才臨時主持鎮上政府的工作,讓張奎臨時主持黨委的工作,抽調孫曉玲進籌建辦任副主任,協助他工作。孫曉玲基層工作經驗豐富,又很全面,既有女性幹部的細膩,又有男同志的樸實和腳踏實地,有了她的協助,工作會很容易開展。

本來一開始,他是準備抽調梁茂才和孫曉玲兩人一起進籌建辦的,這兩人一個敬業,一個服務意識強,配合起來必將為他分擔很多工作。但是考慮到鎮上的日常工作,如果梁茂才也走了,副鎮長中就只剩下張志勇和馬曉燕兩人,都不能信任,將鎮政府的正常運轉交給他們,安在濤根本就放不下心。萬一捅出個什麼簍子來,會搞得他很被動。

孫曉玲以下,小路算一個,張婧婧算一個……安在濤慢慢確定了5個人。而接下來,他還需要行政管理、規劃、財務預算、基建、地質、農林牧漁和法律等相關領域的專業人才,這些人,從各單位選拔吧——安在濤正沉吟著,卻接到了東山晚報副總編奕晨的電話。

這個時候接到奕晨的電話,其用意不言而喻了。但是,奕晨對安在濤幫助很大,幾次活動的宣傳奕晨都出了不少力,人家夠意思,他也不能不夠意思。所以,明知奕晨是來給自己「添麻煩」的,他還是接了起來。

「兄弟,哥哥知道你很忙,我就有話直說了啊。我聽說你們要籌建一個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兄弟,給哥哥一個面子,我的表妹曹小梅在縣電視台工作不舒心,她想要進你們這個籌建辦,你看能不能幫幫忙?」

奕晨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我很明白,找你的人肯定很多——你也不要為難,能安排就安排,不能安排的話,也不要勉強,我絕不怪你,咱們還是好朋友,不會因為這個受到什麼影響。」

安在濤苦笑一聲,「奕總,你真是在給我添亂子喲!算了,別人說的,我肯定不管,但是咱們是哥們,你輕易不張口,既然開了口,我怎麼能駁你的面子?……嗯,讓你表妹準備好,但一定先別聲張,我過兩天會給縣裡報一個名單上去。」

奕晨大喜,哈哈大笑了起來,「兄弟,夠意思,夠朋友。沒說的,今後有啥需要哥哥我的,有啥需要輿論宣傳的,你儘管開口!」

「那是,我怎麼會跟你客氣?」安在濤笑了笑,心裡卻是一聲歎息。這年頭,哪裡還有什麼真正純潔的朋友,所謂的好朋友,也是建立在互相都有一些利用價值的基礎上。假如他現在不是如今在歸寧縣混得風生水起的「小安書記」,而還是以前濱海晨報的那個小記者安在濤,他跟奕晨之間就會漸漸斷了聯繫。而同樣的道理,如果奕晨不是一個省級媒體的高層,安在濤肯定不會因為他一句話就決定將他表妹安排進籌建辦來。

老百姓有一句俗話說得好,肩膀齊才是兄弟,肩膀不齊,做不成兄弟。其實不僅是朋友,就是親戚之間,如果地位和貧富懸殊太大,雖然面子上沒有什麼障礙,但實際上背後卻是隔著一道鴻溝。

還有一句話:人以類聚物以群分,也是這個道理。譬如官場吧,什麼級別的領導有什麼級別的圈子,你級別不夠,就根本不可能融入到圈子裡去。同級的領導之間,可以插科打諢甚至說些黃色笑話,但面對下級官員,領導全部就會端起架子來。

答應了奕晨,扣掉手機,安在濤定了定神,抬頭看了看牆壁上的石英鐘,見才3點多,就抓起辦公桌上的電話來,「小路,你趕緊通知孫鎮長、張書記、梁鎮長以及路書記和馬鎮長這幾個領導到我辦公室裡來,我們開個小會。」

「好的,安書記,我馬上通知。」小路放下電話,也沒再打電話,而是挨個辦公室裡叫了孫曉玲幾個人過來。

梁茂才第一個走進來,見安在濤的煙灰缸裡滿是煙頭,不由皺了皺眉,一邊拿起煙灰缸一邊小聲道,「看看這小路,煙灰缸都滿了,也不知道給您倒倒!」

安在濤笑了笑,「我自己來就行。」

梁茂才歎了口氣,「安書記,我說黨委辦這些人的服務意識還真是不行,實在不行的話,我看我把政府辦的小王給您調過來?」

梁茂才拿著安在濤的煙灰缸走到門外去倒,迎面正遇到馬曉燕,見梁茂才竟然親自給安在濤倒煙灰缸,馬曉燕不由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嘴角一翹,心道:好一會狗奴才,真是夠賤的!

梁茂才是何等八面玲瓏的人,馬曉燕些許細微的情緒變化,他看在眼裡卻冷笑在心裡,也沒有把馬曉燕放在眼裡,而是神色坦然地倒了煙灰缸,然後就大步走了進來,放下煙灰缸,順手拿起安在濤的中華煙來,抽出一顆來點上。

梁茂才聰明就在這裡,在安在濤面前,他從來都是放低身段,無論什麼時候。而縱然是讓別人說他「溜鬚拍馬」,他也會首先把領導侍候好。更何況,他絲毫沒有覺得給安在濤服務會貶低自己。

要知道,小安書記可不僅是鎮委書記,還是縣委常委,這可是比一般副縣長還要牛氣的領導。而如今,更是被市委市政府委以重任,牽頭籌建資河開發區。將來,在歸寧縣裡,小安書記的影響力必將越來越大。

梁茂才示威性地向馬曉燕輕飄飄地掃了一眼,嘴角發出一抹冷笑。

馬曉燕坐在了沙發上,望著安在濤的眼神有些迷離,甚至可以說,是有一些說不出口的懼怕。雖然她來鎮上只有短短幾天,但她也感覺出安在濤在鎮裡的巨大威望,而昨天上午的竣工慶典上,市委書記和市長帶著這麼多的市領導親自趕來出席,這給了安在濤多大的面子?不僅如此,當著縣裡這麼多人的面,市委張書記公開宣佈由安在濤牽頭籌建開發區,這意味著什麼,馬曉燕也不是傻子。

她為自己那天的「犯傻」而後悔,擔心安在濤會給她小鞋穿。反正這兩天她也琢磨出來了,她引以為靠山的孫谷在安在濤心裡根本算不上什麼。孫谷都如此,何況是她。

但安在濤現在哪裡還有精力考慮她的事情。

孫曉玲、老路和張奎三人幾乎是笑著同時走了進來,各自找地方坐下後,孫曉玲微笑道,「安書記,您找我們幾個來是不是有什麼重要工作交代?」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同志們,開一個短會啊。現在工作比較多,我就不說那些沒有營養的套話了。按照市委市政府的決策精神,由我來牽頭籌建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我準備抽調孫鎮長進入籌建辦公室擔任副主任,同時抽調黨委辦的小路、張婧婧等4位同志……」

安在濤的話一出口,幾人就都有些驚訝。孫曉玲覺得自己如今是鎮長,主持政府全面工作,這籌建辦的事情安在濤肯定不會考慮她,但沒想到,安在濤還是第一個想到了她。小安書記的信任,讓這個30多歲的清秀女幹部心頭微微有些興奮,但她還是有些不太放心鎮上的工作,旋即又微微皺起了眉頭。

張奎、老路和馬曉燕也是沒有想到。他們原本猜的籌建辦副主任人選是梁茂才,畢竟梁茂才最近可是安在濤跟前的紅人,替安在濤處理了很多事務性的工作。

梁茂才有些失望,慢慢就垂下頭去。進入籌建辦工作,並不意味著副鎮長的職務會免除,他仍然是開發區成立前資河鎮的副鎮長,而能夠早一點介入開發區籌建的工作中去,必將對他今後的發展更有幫助。

梁茂才的神色變化,安在濤看在眼裡,但他只是淡淡一笑,繼續道,「在今後的時間裡,孫鎮長暫時顧不上鎮上的工作,老梁,鎮上的日常工作就交給你和馬鎮長了,你要上上心。」

說完,沒給梁茂才反應的時間,安在濤又揚了揚手,「鎮黨委的工作,張書記多費費心,老路你協助。」

安在濤緩緩站起身來,環視了眾人一眼,微微一笑,「大家有什麼看法,有什麼建議,儘管提出來!」

……

……

孫曉玲幾個人慢慢離去,見梁茂才慢吞吞地也往外走,安在濤突然壓低聲音道,「老梁,你留下——老梁啊,開發區籌建的工作重要,鎮上的工作同樣也很重要,我考慮再三,還是決定讓你臨時主持鎮上的工作,交給別人,說實話我也不放心!」

見梁茂才的臉色有些泛紅,他又笑了笑,「你不用擔心你的位置——我在這裡跟你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鎮上的同志對我的工作支持很大,我看在眼裡記在心上……你放開心,好好幹,只要我在這裡呆一天,我絕不會讓大家沒了崗位!」

第209章 「你是我的女人!」

安在濤沉穩而熱情適度的話,讓梁茂才旋即心裡熱乎起來。他漲紅了臉,為剛才的「幼稚」表現而微微感到羞愧,他全身一頓,腰桿立即挺得筆直:「多謝領導,老梁願意為領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樣赤裸裸的馬屁雖然讓人感覺很假,但聽起來還是很舒服。普通人都喜歡聽奉承話,何況是領導。這也正是領導身邊為什麼拍馬溜須者往來不絕的緣故。當然,這並不說明,領導都是傻子,聽不出這是刻意的奉承。只是有些領導,聽慣了這種奉承話,久而久之就沉湎其中不能自拔。

安在濤哈哈一笑,使勁捅了捅梁茂才的肩窩,「你要是為了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你老婆孩子還不吃了我?好了,好了,趕緊回去工作——嗯,別的都好說,唯有工作不能含糊,我的為人你很清楚,老梁你以後要永遠記住這一點!」

梁茂才心裡一凜,立馬鄭重點頭。

安在濤的為人,他還是有一定瞭解的。安在濤並不是那種古板的領導,頭腦靈活思路明確,並不拒絕下屬的適度的拍馬逢迎,但是,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基礎之上:那就是工作成績和工作能力。

換言之,你必須要能給他分憂,才會得到他的信任和重用。如果不能替他分憂,溜鬚拍馬的功夫再好,也是白瞎。而如果你能為他分憂,他甚至可以容忍你些許的小毛病。這是安在濤的為官原則,也是作為安在濤下屬所必須要謹記奉行的原則。

在這一點上,梁茂才掌握得比老路要好。老路只會悶頭幹活,並不知道,在很多時候,領導還是喜歡在下屬面前找找高高在上的權力威嚴感的。

故而,安在濤明知老路的為人品性比梁茂才要好得多,但還是喜歡梁茂才比老路多一些。因為,梁茂才讓他感覺更舒服。這種微妙的感覺,就只可意會不能言傳了。

梁茂才心情變得好了起來,腳步輕盈地離去。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安在濤心裡笑了笑,慢慢坐了回去。

籌建這個開發區,其他的問題都好處理,由孫曉玲幾個人來負責,基本上不用他操心。需要他費神的問題當前有三個,一個是機構設置,一個是原先三個鄉鎮的幹部安置,還有一個是開發區的定級。這些,都需要他來親自定奪並拿出一個初步的方案來報給市委編辦(編製辦)審批。

從張鵬遠的暗示和國內其他地方的情況來看,這個開發區的定級其實大半應該是副處級,行政上歸屬於縣政府領導。但這個問題還沒有明確,市裡現在的態度很模糊,恐怕張鵬遠是不想引起幹部隊伍動盪。

沉吟了一會,他俯身親自動筆寫起了方案。寫了幾個字,覺得沒有電腦實在是太不方便,暗自決定讓辦公室給自己配台電腦。可惜的是,資河鎮還沒有通上網絡,有電腦也上不了網,否則的話,就可以跟夏曉雪在網上隨時隨地地聊天了。

關於機構設置,他沒有費太大的腦筋。畢竟,擁有前世豐富的閱歷和信息,他隨時可以踐行「拿來主義」。開發區行政管理機構雖然可以理解為一個「小政府」,但開發區管委會職能卻明顯不同於政府部門,所以部門設置也略有不同。

弄了一個小時左右,他就搞出了一個機構設置的初步方案來。主要準備設置以下4個部門:

黨政綜合辦公室:負責開發區的綜合協調、宣傳、人事、職稱、幹部考核、財務、文秘、檔案、接待、後勤保障等黨務、政務及其他部門職能以外的相關工作。

投資服務和農業技術中心:主要是技術服務和經濟職能,具體負責開發區項目的簽約、立項、報批;負責協議文本的起草,為企業辦理所有入區手續;負責開發區內的軟環境建設,制定開發區經濟發展總體規劃及中長期和近期年度計劃,掌握區域經濟運行狀況,定期匯總開發區的各項經濟指標並及時向上級部門進行報表。

招商局(經濟發展局):全面負責開發區的招商工作,負責對外招商及項目的洽談、引進等工作。

規劃建設環保局:負責開發區總體規劃、環保規劃的編制、論證、報批等工作;負責開發區轄區內道路、綠化、環境衛生等設施的建設、維護和管理;負責協調市、縣對口部門的關係。

除此之外,開發區還應該設立有一些「條管」的部門。像公安局的派出機構公安分局,國土、工商、稅務、財政、農業等縣局在開發區的分局。這些機構,同時接受開發區管委會的領導。

……

當然,這只是他提出來的一個初步的方案,還要經過孫曉玲等人的進一步細化完善,涉及哪一個部門、該設什麼崗位,編製多少人員,這些具體的細節問題就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至於說到幹部安置,安在濤明白,出於穩定的需要,市裡也好,縣裡也罷,肯定會遵照就地安置的原則。也就是說,原先三個鄉鎮裡面一些幹部,不出意外地話應該是在開發區裡的部門任職。

開發區管委會的領導班子,管委會主任兼書記,這個已經確定無疑,剩下的無非是設立幾個正科級的副主任和副書記職位。安在濤早已決定,為了確保自己對開發區管理的絕對掌控權,孫曉玲、梁茂才、老路這三個人,他肯定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弄進班子裡來的。這是他好不容易才培植起來的心腹膀臂,怎麼可能棄之不用!

……

……

將自己起草的方案交給了孫曉玲,安在濤準備開車回縣裡,明天就是9月18日週六,是他答應陳家去省城省立醫院給陳銳捐建骨髓的日子。

開車離開鎮上的時候,快5點半了,現在公路已經修好,從鎮上到縣裡還用不了半個小時,他倒是也不著急下班走。

走下樓來,剛要上車,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號碼是他縣城家裡的座機。他有些意外地接了起來,竟然是竹子。

「哥,你趕緊回來吧——不好了……」竹子的聲音有些急促,也有些莫名的緊張。

安在濤訝然道,「竹子,咋了這是……」

「哥,劉彥姐去相親了……」

相親?劉彥?竹子的話傳進安在濤的耳朵裡,他先是一怔,繼而渾身一震,面色有些漲紅起來,心裡頭也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來。

她怎麼會莫名其妙地相親去了?怎麼回事?他站在那裡,怔怔地發了一會呆,心情突然變得很亂很糟糕。但轉念又落寞地一想,人家劉彥一個青春妙齡女子,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相個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劉彥相親,與自己何干?

他心念百轉,有些心煩意亂地跺了跺腳,卻也忘記了繼續跟竹子通話。直到竹子在電話裡連續叫了他好幾聲哥,也沒聽見安在濤回話,這才無奈地掛了電話。

怎麼可能?怎麼會?為什麼?!

安在濤站在鎮政府大院裡,良久沒有動彈。幾個下班的機關幹部見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也就沒敢過來跟他打招呼。

點上了一根煙,深深吸了兩口,他默然覺得眼前一陣頭暈目眩地。將煙頭扔下,狠狠地用腳踩了踩,一頭鑽進車去,開車飛馳而去。

一路上,他神思不屬,在進入縣城的第一個路口處還闖了紅燈。

進了小區將車停到樓底下,竹子已經迎下樓來。竹子清秀的小臉蛋兒有些微微泛紅,她輕輕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低低道,「哥,我帶你去看看,我知道劉彥姐她在哪!就在歸寧賓館的咖啡館。」

安在濤歎了口氣,輕輕甩開竹子的胳膊,「別搗亂,竹子,我們回去!」

安在濤的聲音有些冰冷和生硬,他還從來沒有用這種口氣跟竹子說過話,竹子一時間有些惶然地鬆開手,默默地跟在他的屁股後面上樓進屋,然後悄悄地進屋去寫作業。

寫了一會作業,她站在臥房門口瞥了一眼,見安在濤猶自悶頭坐在客廳裡抽煙,小心眼裡也自是一歎,沒有說什麼,就走回去坐下繼續寫作業。

她正處在十四歲情竇初開的花樣年華,再加上早熟,對於男女之間的情事也有了幾分瞭解。況且,她跟安在濤和劉彥一起生活了這麼長的時間,聰穎乖巧如竹子,怎能還看不出、猜不透這兩人之間的那點若即若離的曖昧。

一開始,竹子對於劉彥是隱隱排斥的,因為夏曉雪的緣故。但她畢竟是小孩子,時間一長,跟劉彥相處得久了,劉彥又對她很好,慢慢替代起了因為安雅芝出國而失落的那份「母愛」,在她的心裡,劉彥已經漸漸走到了跟夏曉雪平齊的位置上。

……

……

安在濤心煩意亂地坐在那裡,已經連續抽了四根煙,搞得屋裡煙霧繚繞烏煙瘴氣的。他心裡就像那井裡打水的轆轤一樣,纏繞來纏繞去,心神不定。

有些茫然,有些緊張,竟然還有些說不出口的醋意和妒火。

直到此刻,他才驀然發現,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劉彥的倩影在他的心裡已經開始生根發芽,無論他怎麼故作姿態或者是假裝看不見,她都是已經牢牢佔據了他心底裡的一個位置,驅趕不掉——或者,他潛意識裡就沒有想要驅趕。

他的眼前,浮現起劉彥那張溫柔中投出若有若無的驕傲公主一般的俏臉,但旋即,夏曉雪那張清秀嫵媚的絕世容顏又悠然而起,那臉上的款款笑容和萬千柔情在瞬間幾乎要擊潰他複雜的心胸。

兩個性格迥異但又同樣非同凡俗的女子,那兩張或溫柔或清冷的面孔,在他的眼前交替交織,他痛苦地抓了抓頭髮,無力地倒在了沙發上。

他對夏曉雪不僅有情還有愧疚和責任,前世的遺憾決不能重演,這一點毫無疑問。

但同時,他又放不下劉彥。在之前,他或者還可以迴避和偽裝,但現在,因為「劉彥相親」而勾起來的心潮波瀾,就彷彿是狠狠地給了他的心房一拳,揭去了他的面具,將他逼到了必須要正視和面對梳理的境地上!

突然,他心頭升起一抹犯罪感,這個時候,他竟然生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讓劉彥終身不嫁留在自己身邊……

「我怎麼有這樣的權利?是我太無恥了,還是我變壞了,再或者,我本來就是一個花心的人?……」他喃喃自語著,神色變幻著,一會羞愧萬分,一會又患得患失。

牆壁上的石英鐘一分一秒地走著,發出輕微地卡巴卡巴之聲,附和著他劇烈的心跳,讓他意亂情迷坐立難安。

在這一刻,他終於承認,對於劉彥,他不僅有情,還有著一絲潛藏在內心深處的強烈佔有的慾望,他根本接受不了她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

他驀然發現,他真的是受不了。

這就是人性自私的劣根性嗎?

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心頭立即變得毅然堅定起來,甚至還有一絲不為人知的冷酷。

……

……

劉彥的確是去相親了,如果這也叫相親的話。

她獨身一人在縣裡工作,年輕貌美家世好又是縣委領導,自然引起了房山一些適齡男青年們的愛慕。房山外經貿委的科長黃勝,就是其中一個。

黃勝是房山外經貿委引進來的人才,海外留學的碩士,是新民製藥集團一個副總的公子,今年26歲,相貌倒是也還不錯。

新民醫藥是國有大型(二)企業,是駐歸寧縣的市屬企業集團,正縣級。家世不錯,又有學歷,還有海外留學的背景,在房山市來說,這黃勝也算得上是一個青年翹楚了。自打在市裡見過劉彥一面,黃勝就對劉彥一見鍾情,托人找到了跟劉彥關係挺好的歸寧縣人大副主任兼總工會主席的孫小敏,要孫小敏幫著介紹。

孫小敏確實跟劉彥關係處得很融洽。主要是因為孫小敏刻意跟劉彥交好,總是以一個老大姐的身份關心劉彥,劉彥那次受傷,她還親自過去照顧了劉彥一天一夜。劉彥雖然驕傲,但對於這樣一個溫和親切的大姐,也是不排斥的。再加上縣裡的女領導很少,談得來的就更少,時間長了,兩人就成了朋友。

孫小敏跟黃勝的父親是老同事,見老同事的兒子找上門來,她也有些托辭不掉,就勉強答應下來。但她同時知道劉彥非常驕傲,一般的男人根本就不屑一顧,所以也沒直接說,而是在來劉彥家裡串門的時候,半開玩笑地說她也該找個對象了。

其實,孫小敏也是一種試探。劉彥跟安在濤關係很密切,在縣裡的領導層中也不是什麼秘密,但這麼長的時間觀察下來,兩人又似乎並沒有那種關係。見劉彥只是笑了笑,也沒有什麼太過激的反應,孫小敏這才心裡暗暗打定了主意。

但她哪裡知道,劉彥的心裡早已讓一個英挺淡定的身影填滿,終其一生一世,再無任何更改。她更無從知曉,安在濤和劉彥之間這種融合了友情、親情和男女曖昧的、複雜而微妙的深厚感情。

說者有心,劉彥聽者無意,但竹子在一旁聽了,就深深地記在了心上。人性都是自私的,或許在她的潛意識裡,就已經將劉彥當成了自己哥哥的女人,不想允許其他男人染指——

哪怕,哪怕只是一種不太可能實現的「可能」。

下午竹子放學,回來的路上路過歸寧賓館的咖啡館,從透明的窗戶裡無意中看見了劉彥、孫小敏和一個年輕男人坐在一起喝咖啡,就立即想起了這茬,匆匆趕回家給安在濤打了電話。

……

省城,省立醫院,高幹病房。

陳近南行色匆匆地出了電梯,身後跟著他的秘書。陳近南的面色微微有些陰沉,雖然醫院方面再三保證手術成功的可能性在9成之上,而按照現在的醫學科技水平來看,陳銳痊癒的把握也在九成之上;但他心裡還是有些安不下心來。

院長老趙從病房那頭迎了上來,笑著招呼道,「陳部長!」

自打陳銳住進醫院的高幹病房之後,老趙就幾乎將自己的辦公室搬到了這層高幹病房的病區裡,每天都要來關照好幾趟,吩咐醫生護士小心謹慎地侍候著。開玩笑,省委常委、組織部長的公子住院,他不敢怠慢。要是有一個地方出了紕漏,引起這位位高權重手段狠辣的陳部長心裡不痛快,他這個院長也就當到頭了。

「嗯,來了,趙院長。」陳近南心性陰沉,領導架子很大派頭十足,要是平時遇到老趙這種跟他打招呼,頂多是從鼻孔裡甩出一個「嗯」來,微微點頭就作罷。但這些日子陳銳住院,這老趙鞍前馬後服務非常周到,陳近南對他也不由生出了幾分好感,還是向他勉強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

雖然這笑容很是有些勉強,但對於老趙來說,這已經夠了。陳近南的為人,在省裡幾乎是盡人皆知,架子是出奇得大。

「陳部長,院裡都準備好了,不知道明天什麼時候……」老趙媚笑著跟著陳近南的腳步亦步亦趨。

面對陳近南這種省裡重要的核心高層領導之一,老趙根本就是下意識地露出了諂媚的笑容,儘管他並不是一個善於逢迎的人。

聞言,陳近南的腳步一滯,但稍一停頓就繼續大步向前行去,擺了擺手,沉聲道,「趙院長,你再等我的電話通知吧。」

「好的,陳部長,我知道了。」老趙笑了笑,停下了腳步,不再往前跟隨。因為,他已經看到陳部長的夫人歐陽丹匆匆迎了出來,嫵媚的面色緊蹙著,似是有話要說。

陳近南皺了皺眉,揮了揮手壓低聲音道,「有話進去說!」

說完,大步走進了病房的外間。省立醫院的高幹病房都是裡外雙間,裡面是真正的病房,而外間則是供病人起居會客的休息室。其實在省立醫院裡,不僅是高幹病房,還有整整一層樓的vip病區,資源配置和服務水平比高幹病房也差不了多少。

時下是一個消費的年代,只要有錢,人的各種慾望和需求都會給逐利的市場熨燙的舒舒服服——衣食住行,都可以「VIP」化,享受到與眾不同的高端服務。不知在什麼時候,連公立醫院也開始大搖大擺地走上了「VIP路線」。國內一些醫院都在借擴建醫院之機,紛紛推出VIP病房。所謂「硬件設施堪比五星級酒店,每天住院價位少則千八百元,多則上萬元不等,本來幾個人的病房就讓給一個人住。」

前世的時候,安在濤還曾經撰文批評過這家醫院建立vip病區的做法,文章的標題叫《公立醫院沒有叫「VIP」的服務屬性》,記得這篇文章當時引起了省裡衛生主管部門的重視,在省裡的干預下,省立醫院最終還是取消了vip病區。

在沙發上坐下,陳近南歎了口氣,「你就別再催我了,再等等,再等等!等晚上,我再打個電話問問他!其實,我覺得,他都已經答應了,應該是明天會來的,這個孩子——哎,他說話是算話的!」

明天是跟安在濤約好來醫院捐獻骨髓的日子,但是歐陽丹心裡卻還是有些沒底,從上午開始就催陳近南打個電話確定一下。但,對於陳近南來說,這個電話還真的不好打。

一個是躺在病床上等待救命的婚生子,一個是自小就被拋棄的私生子,同樣是他的骨肉,但兩者的境遇卻是天差地別啊……這些日子以來,一念及此,他就心如刀絞。心裡的愧疚越來越濃重,甚至壓過了對於陳銳患病垂危的擔憂。

他越來越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安在濤。感情告訴他,公開認下這個兒子,盡可能地獲得他的原諒,最大限度地彌補這些年對他的虧欠;但領導幹部的堅硬理智卻告訴他,這不可能!

「老陳,我已經決定要承受和面對現實了……只要這個孩子肯不計前嫌救小銳,我都不反對你認他——畢竟,他始終都是你的親生骨肉,這個,我就是想要否認也否認不了。」歐陽丹幽幽歎息一聲,「我們盡量彌補他……小銳生病這些日子以來,我也時常在想,人心都是肉長的,換位思考一下,這孩子也真的是很不容易……」

陳近南無語而難堪地撇過頭去,嘴角抽動了一下。

「補償啊!可他會接受嗎?」陳近南心裡長歎了一聲。

……

竹子慢慢走出屋子,乖巧溫柔地坐在了安在濤身邊。

安在濤默然起身,神色微有一抹漲紅,低低道,「走,竹子,我們出去吃飯!」

……

孫小敏下午的時候約劉彥一起喝咖啡,並沒有說還有一個陌生男人參加。但等她們兩人來到歸寧賓館的咖啡館門口,卻發現了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站在一輛藍鳥車跟前,正在向遠處張望著。

見到兩人走過來,青年趕緊笑著迎了過來,大老遠就招呼道,「孫姨!」

孫小敏呵呵一笑,瞥了一眼劉彥的臉色,熱情地擺了擺手道,「小黃啊——小彥,他叫黃勝,海歸碩士,在市裡外經貿委工作,是我老同事的兒子。」

劉彥細長的柳眉兒挑了一挑,她是何等聰穎之人,立即就反應過來,這是孫小敏有意在給自己亂點鴛鴦譜了!她心裡有些惱火,神色就不由地恢復了素日的冷傲。她看也不看黃勝一眼,回頭望著孫小敏。

孫小敏心裡一突,輕輕扯了扯劉彥的胳膊,伏在她耳邊小聲央求道,「小彥,多少給姐姐一個面子,一起喝個咖啡吧——反正就是喝喝咖啡隨意吃點東西,成不?」

劉彥長出了一口氣,一下子也不好立刻翻臉,勉強點了點頭,「孫姐,以後別再這樣了,我不喜歡跟陌生人交往……我希望,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三人一起進了咖啡館,黃勝本來早就定好了包廂,但劉彥怎麼肯去包廂,無奈之下,黃勝只得退掉包廂,在大廳裡找了一個安靜的位置。

望著坐在對面冷傲艷麗高貴如天上仙子一般的劉彥,黃勝心裡的愛慕感越來越濃,也慢慢滋生起一點點的慾望來。他滿臉堆笑地跟劉彥寒暄,但劉彥卻幾乎沒有正眼瞧他,這讓他心裡微微有些不爽。

那日,在市委機關辦公樓上,他無意間在走廊上跟劉彥擦肩而過,便驚為天人。後來又聽說這女子,家裡還有很大的背景,他心裡就對劉彥動起了念頭。

為了緩解尷尬,他定了定神,趕緊叫過服務生來,點了一些餐廳裡較為昂貴的小菜甜點和三杯咖啡,還點了一瓶上好的紅酒。

等點心、咖啡和小菜上齊,黃勝笑著起身親自倒酒,「孫姨,劉部長,來,我們聚在一起也是緣分,喝點紅酒吧,這裡的紅酒還不錯!」

見劉彥無動於衷,孫小敏趕忙打著圓場笑道,「是啊,小彥,喝點紅酒吧,我們女人喝紅酒養顏!」

黃勝俯身過去就要倒酒,卻見一隻白皙修長非常精緻的手輕輕掩住了高腳酒杯,淡漠道,「我從來不喝酒,謝謝,孫姐,你們喝吧。」

黃勝尷尬地又坐了回去,臉上的窘意很是深重。

這女人真他媽的驕傲。黃勝心裡冷笑著,「越是這樣,才夠勁!」

他強行按捺住內心的羞憤情緒,照舊作出一幅溫文爾雅的君子風度來,大大方方地擺了擺手,「既然劉部長不喝酒,我就不勉強了……呵呵,吃東西,吃東西!」

……

……

劉彥坐在那裡,默默地隨意吃了一點東西,偶爾側首跟孫小敏說上幾句,至於黃勝的搭訕,說十句她也未必回他一句。就在劉彥的耐心漸漸喪失殆盡的時候,她突然透過透明的落地窗戶發現,在明亮的路燈下,從馬路那邊慢慢走來的安在濤和竹子。

安在濤牽著竹子的手,兩人的身影一長一短,交相輝映著。漸漸走得近了,咖啡館外那閃亮的霓虹燈照耀著安在濤的那張硬挺淡定卻比往日多了一抹陰沉的面孔,她心裡一跳,面色旋即漲紅起來。

莫名其妙地,她心裡突然多了一絲慌張。

而她的身邊,孫小敏和黃勝微微交換了一個眼神,黃勝立即喚過服務員來,吩咐道,「給我送一個花籃過來!」

這間咖啡館,是歸寧縣上流社會小資青年男女戀愛的主要陣地,咖啡館裡自然是準備一些時令的鮮花,隨時等候客人點。

孫小敏立即藉故去了廁所。

服務生很快就取過一個包裝得很是精美的花籃,花籃裡還放著一盒美輪美奐的巧克力。黃勝輕輕將花籃放在桌上,笑道,「劉部長,初次見面,也沒啥好送你的,這個花籃表示我的一點心意,我們交個朋友!」

在出生在京城豪門之家的劉彥眼裡,黃勝的這種「求愛」方式,不僅很弱智也很土氣,不要說她心裡早有所屬,就算是她如今心裡沒有人,黃勝的這種鄉下土包子行為也根本就不會讓她翻翻眼皮。

冷漠地一笑,劉彥還沒有說什麼,眼角的餘光就已經發現了安在濤牽著竹子的手慢慢走了進來。

竹子鬆開安在濤的手,快步跑了過來,喊道,「劉彥姐!」

劉彥緩緩站起身來,定了定神微微笑道,「竹子,你們怎麼來了?」

劉彥的手雖然拉起了竹子的手,但頭卻轉向了已經走到跟前的安在濤。見他清朗的眼神中投射出一抹若有若無的陰沉,她心裡一顫,忍不住垂下頭去,好似自己做了什麼錯事一般。

「你怎麼來了?」劉彥輕輕道,神態間瞬間冷傲盡去,發散出只對安在濤一個人綻放的溫柔來。

「呵呵,我跟竹子準備出來吃晚飯,在外面突然看見了你,竹子說要進來找你,於是就來了。」安在濤淡淡說著,掃了一眼坐在對面的黃勝。

黃勝站起身來,笑道,「劉部長,這位是?」

見對自己不屑一顧的高貴而驕傲的女神突然對面前這突如其來的青年男子這般溫柔,黃勝心頭咯登一下,旋即湧動起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妒火來。

劉彥沒有理睬黃勝,只是看著安在濤笑了笑,「走吧,咱們一起去吃飯吧。」

見劉彥跟安在濤兩人要走,黃勝皺了皺眉,就擋在了面前,笑道,「劉部長,孫姨還沒有回來——這位是你的朋友啊,來,我們一起吃吧——服務員,來,再加兩個椅子。」

望著黃勝,安在濤心裡沒來由地就生出了幾分火氣。他淡淡一笑,瞥了劉彥一眼,「你們繼續,我和竹子就也在這裡隨便吃點吧。」

說完,安在濤拉著竹子走到了一旁的桌上,喊過服務員來給竹子點了一個小蛋糕和一杯果汁,自己則要了兩罐啤酒。

劉彥站在那裡有些尷尬地搓了搓手,拿起自己的外套就走了過去,坐在了竹子的身邊,默默地望著安在濤,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以兩人之間的默契,她自然是明白,安在濤為什麼會來這裡,似乎——似乎,這男人是有點吃醋了!嗯,還有些生氣了!

一念及此,劉彥心裡漸漸升騰起幾分歡喜來。

黃勝坐在那邊,見自己心中的驕傲女神面對那個男人露出令人心曠神怡的嬌羞和溫柔之色來,心裡的妒火越加的濃烈。他鬼使神差地提著花籃走了過去,放在了桌上,「劉部長,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你收下。」

安在濤皺了皺眉,但沒有說什麼。劉彥霍然起身,冷冷道,「請你拿開!」

竹子立即撇下手裡的果汁杯子,起身揚起俏臉來瞪著黃勝,大聲道,「你這人討厭不討厭,我劉彥姐又跟你不熟,你送花幹什麼呀?」

黃勝手心哆嗦了一下,面色旋即變得漲紅起來,他也是一個倚仗家世頗有幾分傲氣的青年,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種難堪,見大廳裡很多男女顧客曖昧的目光都盯著自己,他也忍不住心頭火起,低低沉聲道,「劉部長,我是一片誠心,你可以不接受,但你不能侮辱我!」

「走開!」劉彥立即坐下身來,從牙縫裡蹦出這麼兩個字來。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來,緩緩起身,掃了黃勝一眼,淡淡道,「這位朋友,送花不是你這樣送的——」

旋即,他低頭望著劉彥,「劉彥,你喜歡花嗎?如果你喜歡,這裡的花我全部買下來送給你——服務員!」

一個女服務生小跑了過來,這邊的動靜早就驚動了大廳裡的一些服務員,「先生,你有什麼吩咐?」

「把你們店裡今天準備的所有花籃都給我拿來,不論多少全部拿來,我都要了!」安在濤坐在那裡淡定自若地擺了擺手。

女服務生有些吃驚,猶豫了一下,「先生,我們店裡現在還有十多個花籃,您能都要了嗎?」

「拿來!」安在濤喝了一口啤酒,冷冷道。

七八個服務員忙著往這邊提花籃的時候,孫小敏在衛生間裡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走了出來。突然瞥見這邊的劉彥跟安在濤和竹子坐在一起,劉彥神色微紅,安在濤臉色微帶陰沉,而黃勝則很是彆扭地杵在那裡,手臂凝滯在半空中,進退兩難,臉上羞憤異常。

孫小敏心裡一個激靈,心道:怎麼回事?

她趕緊走了過來,笑著招呼道,「咦,安書記您怎麼也在這裡?這麼巧啊。」

安在濤輕輕一笑,起身去伸手握住孫小敏的手,「是啊,孫主席,還真是挺巧的,我也正好帶我妹妹來這裡吃點東西。」

正說著話,幾個服務員拎著十幾個花花綠綠的花籃在眾人好奇驚訝的注視下,匆匆走來,安在濤哈哈一笑,「不要往這裡送了,我的車在外面,你們給我裝到車上去。」

說完,安在濤拍了拍竹子的肩膀,「孫主席,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安在濤拉著竹子的手從黃勝和孫小敏的身邊擦肩而過,而就在擦肩而過的瞬間,黃勝清晰地看到安在濤眼中投射出的一抹冷森。

「等等我!」劉彥起身抓起外套來,「孫姐,我搭安在濤的車就先走了。」

……

……

黃勝有些羞惱地問道,「孫姨,這人是誰啊,他跟劉彥是啥關係?」

孫小敏歎了口氣。她隱隱猜到,自己今晚好像是捅了馬蜂窩了。看這樣子,劉彥跟安在濤之間真的是……莫名其妙地得罪了安在濤,她鬱悶地掃了黃勝一眼,「你不認得他?縣委常委、資河鎮黨委書記安在濤,也是未來新建的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縣裡剛來的新貴人——小黃啊,阿姨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

回到家裡,竹子知趣地早早回到安在濤那邊去吃著自己帶回來的蛋糕,將空間讓給了兩人。

見安在濤默默將一個個花籃好整以暇地擺在了她客廳的角落裡,甚至還饒有興致地擺了一個造型,劉彥終於忍不住了,她走過去,幽幽道,「你別這樣,我並不知道孫小敏是要給我介紹……」

安在濤肩頭一顫,緩緩站起身來,望著劉彥那張泛紅而溫柔的美麗容顏,良久,才歎了口氣,「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干涉你的自由。」

「其實,我也知道,很多東西我並不能給你……」安在濤撫摸了一下其中一個花籃,聲音飄渺不定起來,「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聽,我今晚都要跟你說一句話。」

安在濤的眼神旋即變得熾熱和霸道起來,一字一頓地道,「你是我的女人!」

「不管是誰,我都不會讓他們碰你一個手指頭。」

「不管你說我無恥也好,還是……你都是我的女人!」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漲紅的面色緩緩紓緩了下來,他如釋重負地望了劉彥一眼,轉身慢慢向門口走去。

「你就這樣走了?」劉彥突然哽咽起來,在安在濤回身的一瞬間,帶著一陣香風撲進了他的懷裡,緊緊地圈起他的腰身來,呢喃道,「你知道,我等你這句話多久了嗎?」

第210章 這一夜……

嬌柔修長的身子緊緊纏繞在他的身上,一股子淡雅的香氣悄然鑽進了他的心扉,一陀嫣紅浮蕩在劉彥艷麗的容顏上,她幽深似水的雙眸柔柔地投射在他漲紅的臉上,又緩緩地閉上,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抖著。

「抱緊我!」

「……」劉彥突然睜開激動而迷情的雙眸,翹起腳來,沒有任何猶豫地主動吻住了安在濤。

滑嫩溫涼的唇瓣相接,安在濤渾身一震,劉彥那主動進攻卻明顯很是生澀的香舌只是一挑,就挑開了他的牙關,這條香舌就如一條暴風雨來臨前的小舢板,那麼迫切地、有些僵硬地在他的口中游弋,尋找著可以停泊的方向。

兩舌相觸的瞬間,兩人如遭電擊,緊緊擁抱著,忘情地激吻在了一起。

良久,良久。

劉彥的肌膚上浮動著一層薄薄的紅光,她渾身乏力癱軟在了摯愛男人的懷裡。兩唇緩緩分開,如花的嬌艷上有些羞澀地垂下頭去,不敢再正視他火熱狂野的目光。她緊緊地將頭貼在他的胸膛上,默默地傾聽著他這一刻只屬於自己的心跳,心裡充斥著一股子淡淡的歡喜和濃濃的溫情。

「抱我到陽台上去。」劉彥呢喃絮語著,任憑安在濤將她攔腰抱起,大步走向了陽台上。

劉彥的陽台被她又精裝修了一下,地上鋪著紅色而柔軟的地毯,地毯上放著一張很是寬大的籐椅。米黃色的牆壁,天藍色的窗簾緩緩拉開,外面忽明忽暗的萬家燈火以及那浩渺燦爛的星空頓時出現在視線之中。

劉彥有些不捨地從安在濤的懷裡掙脫下來,從陽台一角的一個小廚櫃裡取出一罐啤酒,啪地一聲打開,然後盈盈走了過來,「濤,抱著我,我們說說話。」

安在濤默默地坐在了籐椅上,張開了雙臂。劉彥嬌柔的身子依偎過來整個人都蜷縮進了他的懷裡,動作輕柔神情非常專注地將一罐啤酒送在了他的嘴邊,「濤,喝吧,這是你喜歡喝的黑啤,我每週都會買上幾罐放在這裡……」

「想你的時候,心裡難受的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坐在這裡,拉開窗簾,靜靜地望著外面的萬家燈火和月夜星空……」

「我好想這一刻,能成為永恆。」劉彥癡癡地用手輕輕撫摸著安在濤的臉龐,「我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的心裡有我一個容身的位置……我知道……但是我希望你能放開心懷……如果我的存在,給你帶來壓力讓你痛苦,那麼,我寧可毅然離去,今生讓你我再無相見之期。」

安在濤的手臂一顫,旋即緊緊而用力地抱緊了懷裡的玉人,似是再也不想撒手。

劉彥輕輕地一笑,在寂靜的空氣中和迷濛的燈光下灑落一串清脆的幽幽的呢喃。

「有了這一晚,你想趕我也趕不走呢。」劉彥旋即將身子又使勁往他的懷裡鑽了鑽,「濤,天涼了,我有些冷,抱緊我!」

……

……

夜幕的天邊,已經漸漸泛起了魚肚白。

劉彥蜷縮在籐椅上沉沉睡去,艷麗的臉上掛著滿足而恬淡的笑容。安在濤靜靜地站在陽台的窗前,輕輕將窗戶打開了一條縫。清涼的秋風吹拂了進來,拂去了他一夜未眠的睏倦和疲乏。

安在濤默然地站在那裡。身後,劉彥幽然睜開雙眸,癡癡地望著他屹立如山的寬厚背影,嘴角的滿足和恬淡笑容越加的濃烈。

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她深愛的男人終於還是向她敞開了心扉——他突然發散出的淡淡的霸道和狂野,讓她心動。作為一個獨立特行的天之嬌女,除了眼前這個男人之外,還有誰能讀懂她的心呢?

這一夜,她再一次辯明瞭自己的內心方向。在咖啡館裡,安在濤那一抹陰沉帶給她的慌亂和那一絲醋火帶給她的歡喜,在他的懷抱中尋覓到的溫暖和寧靜,在與他熱吻中淪陷悸動的心靈……她多麼希望這一刻成為永恆,她不在乎就這樣淪落下去,直到生命的終結。

這一夜,他們雖然謹守著最後的底線,沒有越過雷池一步,但心靈上的交融,卻遠遠比肉體上的抵死纏綿更讓她感到情難自制。

這一夜,冷風吹

剎那間才明白

孤單的滋味

紅色玫瑰凋零也會美

我愛的人是對還是非

夢中相對化蝶永相隨

我不後悔跟你一起飛

這一夜,冷風吹……

……

……

早上,溫暖的陽光透過窗台照射進來,劉彥緩緩睜開眼睛,身子輕輕動了動,蓋著的毛毯悄然滑下。

廚房裡傳來抽油煙機悶悶的啟動聲,劉彥伸了伸腰,回頭瞥去,正好與竹子有些古怪玩味的雙眼相對起來。

「劉彥姐,你醒了?我哥在做早飯呢,我要去做,他不肯呢。」

劉彥艷麗的臉上閃過一抹紅暈,她低低嗯了一聲,匆匆向自己的臥房走去。幾分鐘後,等她再次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正裝,臉上也恢復了一如往常的淡然和坦然。

……

……

「今天是週六,竹子你如果不出去找同學玩,就留在家裡看碟子吧,我給你借了好幾張大片呢。」劉彥一邊小口吃著安在濤做好的煎蛋,一邊笑道。

竹子眨了眨眼,「不了,劉彥姐,我跟同學約好了,去郊外的山上玩玩呢——」

說到這裡,竹子的聲音突然有些有些緊張和羞澀起來,「哥,你能不能給我200塊錢!」

安在濤一怔。竹子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除了必須要交給學校的錢之外,除了必須要買的東西之外,她從來不拿安在濤的錢,儘管她知道安在濤不缺錢。安在濤每次給她留下錢讓她零花,她也總是拒絕,可這回卻突然主動要起錢了……

劉彥輕輕一笑,「竹子,你跟你哥和劉彥姐還有啥不好意思的,姐馬上給你,你們出去玩肯定是需要花錢的——不過,出去玩不要緊,可一定要注意安全!」

劉彥從自己的錢包裡掏出五張百元大鈔來,遞了過去,「竹子,拿好了,跟同學一起玩在要是累了,就在外面吃飯!」

竹子紅著臉小聲道,「哥,劉彥姐,我們出去玩不花錢……是,是……」

「嗯?」

「是我們班的孫曉丹生病了,要上醫院看看,她沒有父母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家裡拿不出錢來,我就想幫幫她……」竹子輕輕說著,但安在濤卻無意間發現她臉上突然浮起一抹紅暈,顯得有些詭異。

安在濤皺了皺眉,隱隱覺得似是哪裡有些不對頭。但竹子跟那個「假小子」孫曉丹要好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竹子想要幫她也在情理之中。想了想,覺得竹子已經14歲了,少女情懷,可能也該有屬於自己的小秘密了,自己還是不要干涉太多吧。

想到這裡,安在濤呵呵一笑,「竹子,幫助同學是好事,嗯,這些錢夠不夠,不夠哥再給你!」

「夠了。」竹子低頭揣起桌上的500塊錢,匆匆向門口跑去,「哥,劉彥姐,我先走了啊,孫曉丹還在學校門口等我呢!」

……

……

兩人九點半從歸寧出發,12點左右趕到了省城。見到了中午,安在濤就找了個小飯館,隨便跟劉彥吃了點東西。吃飯的時候,安在濤還是接到了陳近南的電話。安在濤淡淡一笑,順手就將手機遞給了劉彥。

劉彥歎了口氣,知道安在濤不肯跟陳近南說話,便接過手機來笑了笑,「陳叔叔,是我,劉彥。」

「小彥?!你們在哪?」電話那頭,陳近南沉默了一下,低低道。

「陳叔叔,我和安在濤已經趕到省城了,您放心,一會我們就過去,您先讓醫院做好準備吧,大約1點多我們就能到醫院!」劉彥匆匆跟陳近南說了幾句話,這才扣掉了手機。

……

作為捐建骨髓的供體,其實安在濤需要做的並不多。省立醫院為這一天準備得很充分,當劉彥和安在濤趕到醫院的半個小時後,在經過一番全面的查體後,安在濤就在晚上6點多走進了手術室。兩個多小時的時間,他就走出了手術室。提供了造血干細胞之後,剩下的手術就與他無關了。

在醫院躺了一個晚上,劉彥一直在陪著他。第二天上午,在安在濤的堅持下,兩人就離開醫院開車返回歸寧。只不過,來的時候,是安在濤開車,回去的時候,變成了劉彥開車。

從始至終,安在濤都沒有跟陳近南夫妻兩個說過一句話,默然接受著醫院的安排。離開醫院的時候,陳近南夫妻倆親自將他送下樓來,安在濤瞥了兩人一眼,淡淡一笑,然後就一頭鑽進了車裡。

劉彥暗歎一聲,開車飛馳而去,甩下身後陳近南夫妻神色複雜地揮了揮手臂。

醫院囑咐要安在濤臥房休息幾天,雖然安在濤覺得身體無礙,但劉彥卻死活不讓他上班,拗不過她,安在濤只好躺在床上歇了幾天。只是他的人雖然留在家裡,但卻一直用電話遙控指揮著孫曉玲,讓她主持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籌建辦的日常工作。

不能不說,安在濤重用孫曉玲是一個非常明智和正確的選擇。在安在濤休假的這幾天裡,負責和敬業的孫曉玲帶人做了大量基礎性的工作,已經初步將開發區的籌建工作帶入了正軌,正與市縣的對口部門進行協調。

安在濤起草的開發區機構設置方案,經過孫曉玲等人的充實完善,已經出了一個更加全面的初稿,準備報縣裡和市裡,等待上級行政審批。

安在濤在家休息,劉彥就也沒去上班,在家裡陪著他。

下午三點多,安在濤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突然聽見有人敲門,他剛要準備去開門,卻見劉彥已經搶著過去開了門,就只得坐起身來。

雖然安在濤在電話裡說,機構設置的初稿他不需要再看了,讓孫曉玲直接報到市裡和縣上去。但孫曉玲為人謹慎,還是決定親自給安在濤送過來,讓他審一審。

孫曉玲捏著材料站在門口,見開門的是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劉彥,稍微有些意外。瞥見劉彥一幅家庭主婦的打扮,腰間還紮著圍裙,烏黑的長髮披散著落在腦後,她心裡一動。

「劉部長!」

「請進!」劉彥也沒有想到會是孫曉玲。不過,她知道孫曉玲是安在濤的得力助手,也就微微一笑,側身讓孫曉玲走了進來。等孫曉玲坐在了安在濤的對面,開始向安在濤匯報近期工作的時候,她又悄然給孫曉玲倒了一杯茶水過來。

孫曉玲趕緊起身道謝,「劉部長,不用麻煩了,謝謝!」

劉彥淡淡笑了笑,向孫曉玲點了點頭,然後逕自走進了廚房去,廚房裡飄出一股子淡淡的雞湯香氣,劉彥正在準備晚飯。

「安書記,這是我們弄出來的開發區機構設置方案初稿,您審一審。還有,經過跟縣裡有關部門的牽頭聯繫,我們也初步擬定從各部門抽調18個工作人員,這是人員名單和他們的基本情況。」孫曉玲將手裡的材料遞了過去。

安在濤哦了一聲,起身伏在茶几上,仔細看著材料。等他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已經是半個多小時過去了。看完材料,他抬起頭來,見孫曉玲默默地坐在那裡,正在看著茶几上的一份報紙,不由就笑了笑,「孫鎮長,我看了,挺全面的,很好,我看就這樣上報吧。」

孫曉玲猶豫了一下,還是從自己的包裡掏出一支籤字筆來,低低道,「安書記,您還是在材料上簽個字吧。」

安在濤一怔,這只是一個初稿,還簽什麼字?他深深地望著孫曉玲,嘴角抽動了一下。心道:難道,你這是唯恐將來出了事情,怕承擔責任?

孫曉玲心裡咯登一下,面色旋即漲紅起來,她忍不住低下頭去,不敢正視安在濤那清朗而凜然的眼神。

但定了定神,她還是慢慢抬起頭來,尷尬地搓了搓手,吞吞吐吐地低低道,「安書記……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昨天,縣委孫書記突然讓縣委編辦拿來了一個方案,說是縣委建議籌建辦按照這個機構設置方案來出方案打報告,他這個方案跟您提出來的方案有很大的不同,昨天我給您打電話的時候,您的手機關機了……我是想著呀,上報的是我們制定的方案,如果您不簽字的話,孫書記那邊我沒法說話——如果孫書記……我下面就沒法再跟縣裡……」

原來是這樣?!

安在濤的神色這才和緩下來,他心裡剛才真的是有點生氣了。如果孫曉玲真是這樣一個時時處處喜歡推諉責任的人,就說明他完全看錯了她。

但他的眉頭立即又緊皺了起來,忍不住低哼了一聲,「市裡已經明確指示,開發區機構設置的方案由我們籌建辦來提出來,縣委插什麼手?再說了,這縣委也不是孫書記一個人的縣委,我也是縣委常委,我怎麼不知道這事兒?」

孫曉玲無言地苦笑一聲,縣裡上層領導之間的「問題」,她根本不瞭解,也不想瞭解。她只是很清楚,她沒有按照孫谷的「意圖」制定方案,而是充實了安在濤提出來的方案,如果安在濤不在上面簽字,她報到縣裡去很有可能被孫谷打回來。

當然,資河開發區的籌建,是市裡張書記主抓的項目,孫谷要想真正擋住那也是不可能的,但他卻可以利用職權給你長期地拖下去。而如果機構設置方案不盡快通過得到審批和上級行政授權,接下來,籌建辦的所有工作都根本就無法展開。

安在濤眉梢一跳,沉吟了一下,淡淡笑了笑,俯身在孫曉玲帶來的機構設置方案初稿上刷刷刷簽了字:「同意,報縣委縣政府審批。安在濤,1999年9月22日。」

孫曉玲鬆了口氣,拿過材料起身告辭道,「安書記,您休息吧,我趕緊趁時間還早,這就報到縣裡去。」

安在濤也緩緩起身笑道,「孫鎮長,你也別太認真了,其實我跟你說啊,這方案報給縣裡只是走一個過場,主要是報給市裡批的,你懂我的話了嗎?而且,真正的方案還是需要市編辦來出台,我們的方案只是一種建議!所以,縣裡你只管報,報上去就行了嘛,呵呵。今後,我們工作中遇到的很多問題,都是需要市裡來協調解決的。」

孫曉玲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她忍不住內心的驚訝和興奮,壓低聲音道,「安書記,難道我們這個生態農業開發區……竟然是副縣級編製嗎?」

安在濤聳了聳肩,「你心裡有數就行了,先別聲張。目前呢,市裡之所以還沒有正式明確下來,為了就是怕引起幹部動盪……」

「安書記,您放心,我心裡有數了。」孫曉玲並沒有再多說什麼,笑著跟劉彥打了個招呼,就匆匆離去了。不過,出了門之後,孫曉玲腳步輕盈面色紅潤,渾身都充滿了幹勁和力量。

第211章 開發區領導班子人選

此時此刻,孫曉玲覺得自己將來說不准還真能混上個副縣級。誰都能看出來,小安書記在基層干無非是鍍鍍金充實一下工作履歷,將來遲早是要陞遷離開的。只要小安書記一陞官,自己就有了機會。

從正科級到副縣級,這是一個仕途中的重要門檻,很多人終其一生都過不了這個門檻。

小安書記來了不到半年,自己就從副科級變成了正科,然後又看到了副縣的希望。孫曉玲心裡的興奮、喜悅和感激,可想而知。

腳步輕盈地往樓下走,孫曉玲的眼前忍不住還是浮現起安在濤那張英挺淡定的面孔來。隨著接觸時間的越來越久,這張面孔時不時地就在她的心裡閃現著,她的臉上悄然浮起一陀罕見的嫣紅,心裡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躁動。

除了跟自己的丈夫談戀愛的時候,曾經產生過這種心靈的躁動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在她的心裡激起這麼深重持久的波瀾。但最近,她卻時常想起小安書記來,心裡充斥著無言的說不出口的思緒——而那張年輕英俊的面孔一在她的心裡浮起,她的心就難以平靜下來。甚至,還有一絲絲的悸動和情動。

一念及此,孫曉玲面若紅布,渾身火燒,趕緊垂首走去,暗暗滋生起深深的羞恥感。

是因為對他的深深感激嗎?

孫曉玲仰首望著秋高氣爽的天空,那西邊的天際已經被即將西墜的落日霞光染得流光溢彩。

孫曉玲舒緩著自己凌亂的心緒,拚命壓制下心底裡泛起的那個無比可怕的念頭,然後大步離去。

……

……

孫曉玲報到縣裡的方案初稿,果然被孫谷壓了下來。孫谷焦急等待著安在濤親自找上門,然後他再跟安在濤進行一番「討價還價」,從中謀得屬於自己這個縣委書記的利益。

安在濤提出的方案是以機構精簡整合為思路,能重疊的職能管理就盡量整合在一個部門中,盡量少設機構,避免因為機構臃腫導致的人浮於事現象。但孫谷讓人設計的「方案」,卻大大小小規制了十幾個部門——要知道,不管是機關編製還是事業單位編製,機構部門越多,他就越好大量安排幹部,安插自己的親信進開發區。

見籌建辦報上來的方案初稿裡,不僅沒有按自己的「建議方案」來參考,反而提出設置的機構數量很少,孫谷心裡肯定是很不高興。

但他等了好幾天,安在濤都沒有找上門,心裡就不由地一陣奇怪。難道,這小子就不怕自己無限期地壓住他的報告?但突然,他心裡又是一跳:這小子該不會越過縣裡直接報給了市裡吧?

越想越有這個可能,他心裡就忍不住憤怒起來。

……

……

今天是9月26日,馬上就是99年的國慶節了。今年的國慶節與往年有些不同,因為是建國五十週年大慶,國慶當天不僅會舉行盛大的閱兵式,從中央到地方,還會舉行一系列的慶祝活動。

劉彥國慶節要回京過節,她本來不想回去,但怎奈家裡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催促。無奈之下,她準備27日自己開車回京。

她本想拉上安在濤和竹子一起進京,現場觀看國慶閱兵,就當是旅遊了。但安在濤考慮到現在開發區籌建的工作正在關鍵時刻,他不能離開,就拒絕了劉彥的提議。

一想起要跟安在濤分別一段日子,劉彥心裡就空落落地。她默默地在房裡收拾著行裝,突然聽到安在濤在客廳裡接到了縣委辦主任童洪剛的電話。

「安書記,剛接市裡緊急通知,市委組織部部長單新民,副部長張敬富,市委編委委員、編辦主任李勳常,要來縣裡宣佈市委市政府的一項重要指示……縣委要求,所有在家的領導都要參加會議——會議定在下午2點,在縣委小禮堂,請安書記按時到會。」

「好的,我知道了。」安在濤扣掉電話,心念電閃。這個時候,市裡來人召集開會,其中還有編辦主任李勳常參與,就只有一個可能了:市裡要正式宣佈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行政級別和領導班子編製人數了。

張鵬遠的動作夠快、效率夠高的呀!

……

下午兩點。

歸寧縣幾大班子中所有在家的領導,以及縣委縣政府機關中層以上幹部,縣直各部門和駐歸寧國有大企業的負責人,全部參會。一百多人聚集在小禮堂裡,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聲音非常嘈雜。

安在濤和幾個常委們坐在台下的第一排坐席上。這些歸寧縣裡的高層領導,一個個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偶爾拿眼掃一眼禮堂門口。

不多時,孫谷和夏庚陪著市委組織部部長單新民、副部長張敬富、市委編辦主任李勳常三人一起大步走了進來,坐在第一排的縣委常委們以及其後的一些個縣裡領導,幾乎是下意識地一起站起身來,鼓起了掌。後面的科級幹部們,也紛紛效仿,掌聲就慢慢變得熱烈起來。

孫谷站在那裡擺了擺手,拿過麥克風來喊了一嗓子,「大家安靜,現在我們開會。首先,歡迎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張敬富,市委編辦主任李勳常三位市委領導蒞臨縣裡視察指導工作,大家歡迎了!」

孫谷帶頭鼓起了掌,剛才平息下來的掌聲又再次響起,不過不如方才熱烈就是了。

單新民三人微微欠身,微微一笑。

「下面,請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同志作重要指示。」孫谷又道。

「指示談不上,同志們,我受市委張書記、市政府張市長兩位領導的委託,來宣佈市委市政府的一項重要決定……」單新民淡淡一笑,「8月30日,市委張書記親自主持市委編委六屆八次全體會議,將新建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編制問題列為第一議題,進行了審議研究;8月31日,張書記主持市委常委會議,聽取了市委編辦關於編委會研究審議事項的專題匯報,一致同意編委會研究審定的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管委會行政定級上報方案(市委常委會議紀要15號)。9月9日,以市委編委會文件正式行文上報了省編委。」

「省編辦張昭奔主任、吳興民副主任及相關處室的同志十分重視和支持。9月24日,省編委以東山編[1999]46號函行文批復了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管委會副縣級機構級別……至此,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管委會行政級別定級完成了全部法定程序……」

善心民的話說到這裡,微微停頓了一下。

副縣級開發區?!這意味著什麼?!

全場先是異樣的沉默,而旋即又變得聲音嘈雜起來。縣領導們有幾個面面相覷非常驚訝,眾多的科級幹部們更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孫谷面色一凝。太意外了!張鵬遠的速度也忒TMD快了吧?他的手心緊緊地攥著,全是濕漉漉的汗水。

「同志們,省編委和市編委已經明確行文,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是政府派出機構,是副縣級的行政機構,關於領導職數,核定為副縣級幹部一名(主任兼書記),正科級幹部3名(副主任),副科級幹部12名。」單新民揮了揮手,準備結束自己的講話,「下面請市委編辦的李主任,給大家具體談一談。」

「單部長,張副部長,孫書記,夏縣長,各位領導、同志們,下面呢,我代表市委編辦談一談具體的工作。」

「批復規範設置的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管委會機構,應實行精幹高效的管理體制和適應開發區管理運行特點的靈活用人機制。一是機構要精幹高效、便於協調運轉,不要設置過多過細的內部機構。二是在編人員要少而精……要按照一人多能、一人多崗的要求,調整選配人員,固定人員不要求多。這次給管委會調配的行政編制,是一條硬槓槓,不得突破。不得超編進人,不得超領導職數。對縣編委核定的少量事業編製,要積極推行聘用制,或者思想再解放一點,直接實行養事不養人……」

李勳常囉囉嗦嗦地說了好半天,但台下沒有一個人聽得進去,眾人都在竊竊私語。多數人都已經明白過來,這未來的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兼書記,肯定是非安在濤莫屬了。但三個副主任會是誰?

李勳常見自己的講話不受歡迎,也就沒有了繼續說下去的興趣,草草就結束,將話筒遞給了孫谷。

「我補充兩句,市委張書記指示,資河開發區籌建辦必須要在國慶節前拿出一個機構設置的初步方案來!小安同志,小安同志來開會沒有?」單新民朗聲呼道,其實他早就看到了坐在下面第一排的、面色淡定的安在濤。

全場上頓時鴉雀無聲,隨著安在濤的緩緩站起,一道道或複雜或羨慕或敬畏或嫉妒的眼神,從禮堂裡的任何一個角度投射而來,瞬間聚焦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單部長,我在呢。」安在濤朗聲笑道。

「小安同志,必須要在國慶節前拿出一個機構設置的初步方案來!」單新民擺了擺手,「必須要完成!」

「單部長,我們已經拿出了一個初步的方案,已經報給了縣裡。」安在濤心裡冷笑一聲,掃了孫谷一眼,但聲音卻很溫和。

不過,他眼角的餘光發現,孫谷的臉色驀然陰沉下來。

……

機構設置方案報到了市裡,籌建辦提出的方案完全吻合市裡的意圖,開發區的機構設置基本上就會按照方案上確定下來了。

就在等待批復的日子裡,安在濤開始正式考慮領導班子人員的選擇。他作為開發區的籌建辦主任和未來的第一任管委會主任兼書記,他有向上級黨委的建議權和推薦提名權。

按照安在濤以前的構想,他是準備把孫曉玲、梁茂才、老路這三個人一起弄到班子裡來,這是他辛苦培植起來的心腹骨幹班底,怎麼能棄置不用。

但是,現在的問題是,省裡市裡卻只給了三個正科級的編制名額,這幾乎讓他的這一「構想」全部泡了湯。老路和梁茂才是剛提的副科級,如果名額充足,他還能想辦法「特事特辦」,再幫他們升一格,但名額有限就很難辦了。

不要說縣裡還有很多科級幹部覬覦這些職位,就算是原先的陵南鄉和店子鄉,還有四個正科級的幹部需要安置。與陵南鄉的黨委書記宋子含、店子鄉的鄉長孫吉亮之類正科級幹部相比,老路和梁茂才肯定是一點優勢都沒有。

想來想去,安在濤決定——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孫曉玲進班子任副主任,這一個可以確定。然後剩下的兩個副主任,看縣裡市裡怎麼調配。梁茂才以主任助理的身份兼招商局局長,老路任黨政綜合辦主任。這是兩個非常重要的部門,這兩個部門必須要控制在自己人手裡。

安在濤眼神中漸漸投出一抹堅定的神光來,正科級的職數給的少,但我任命幾個主任助理進班子,總符合組織程序、不會有人說閒話吧?

……

熱熱鬧鬧的99年的國慶節很快就過去了,國慶節這兩天,歸寧縣城裡到處張燈結綵,街上人流車流往來如織,比平日裡密集了很多。

10月9日,劉彥還沒有從京裡回來,安在濤有心想要打個電話問問她的歸期,但最終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打。但就在這一天,房山卻出了一件大事。而巧合的是,歸寧縣也是在這一天,爆出了一件驚天醜聞。

年僅15歲的歸寧一中初三四班學生孫曉丹,突然向縣公安局舉報她的班主任張建剛強姦了自己,據稱孫曉丹已經身懷有孕。張建剛旋即被歸寧縣公安局傳喚,並對其宣佈監視居住。

這個張建剛正是竹子升入初三的班主任老師,在歸寧一中裡是出了名的老實人和優秀教師。這樣的消息一出,很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經過醫院查驗,孫曉丹這個小女生卻真的是身懷有孕,這又讓張建剛如何說得清楚?第三日,視名譽如生命、性格內向張建剛羞憤之下上吊自殺,其母因為悲傷過度也隨之辭世。

聽到這個消息,安在濤馬上就想起前兩天竹子跟他要錢說是要資助孫曉丹上醫院看病的事情。他當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沒想到大半個月後果然出了這種離奇的案件。

「竹子,這孫曉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晚上吃飯的時候,安在濤見竹子神色有些茫然,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竹子立即就漲紅起臉來,放下手中的筷子,幽幽道,「哥,對不起,我上一回撒謊了,我……」

安在濤一驚,心道這事兒難道還跟竹子有關係?不!怎麼可能!

他嘴角抽動了一下,「竹子,你慢慢跟哥哥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哥哥,我跟孫曉丹是好朋友……上個月,她突然跟我說,她,她好像是——是有了小孩子了……」竹子面紅耳赤地低下頭去,小聲道,「我當時嚇了一大跳,就問她是怎麼回事,但她怎麼都不肯說,只是說被人欺負了……眼看她——她就求我幫她弄點錢,去醫院打胎,但是,她去了醫院,醫院卻說她年齡小,不給她手術,讓她找家長和老師來!」

「她很害怕,跟我哭了好幾回……」竹子的聲音顫抖起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幫她……這兩天,她沒有來上學,我今天就聽老師說了這事!」

竹子說到這裡,突然抬起頭來大聲道,「哥哥,孫曉丹是不會說謊的,我相信她……但是,我也覺得張建剛老師是一個好老師,他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我,我不相信!」

安在濤眉梢跳動了一下,沉吟了一下,突然沉聲道,「竹子,你記住,這件事情是一個教訓,你以後要記住,再有這樣的事情,你必須要給哥哥說,知道了沒有?這位老師是不是清白的,公安局會調查,你好好地上你的學,別管這事!從現在開始,你每天放了學,必須按點回家來!」

安在濤的聲音很嚴厲,出奇的嚴厲,他從來沒有用這種態度「訓斥」竹子,竹子有些怯怯地上前去扯了扯他的胳膊,小聲道,「哥哥,你別生氣了,我以後再也不會……不過,哥哥,我還是想去看看孫曉丹,哥哥,她真的是很可憐的!她,她跟以前的竹子一樣可憐!」

竹子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起來,眼圈一紅,撲在安在濤的懷裡抽泣起來。

「竹子,好了,哥哥知道你心地善良。」安在濤和聲道,輕輕拍著竹子的肩膀,「明天,哥哥陪你一起去看看她,好不好?」

……

……

第二天是週日。上午十點多,安在濤開車帶著竹子去了孫曉丹的家——她的家縣城北郊一條小胡同裡的一座小院裡,這是歸寧縣有名的「棚戶區」,當然,也有當地老百姓叫這裡貧民窟。

第212章 突發事件、突然任命(上)

這是一個極其破敗的小四合院,銹跡斑斑的鐵門沒有關,虛掩著。推開鐵門進去,看到院中髒亂不堪,雜草叢生,地上到處散落著爐渣和煤灰。不遠處的牆根下,一個土爐子正在冒著黑煙,上面墩著一個黑乎乎的茶壺。

竹子顯然是已經來過孫曉丹家裡好幾次,她輕車熟路地走到院裡的一間屋子跟前,輕輕敲了敲門,大聲喊道,「孫曉丹!孫曉丹!」

「走了,她走了……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一個低沉的老邁之聲從屋裡傳出,顫巍巍地,「走了的好,走了的好啊!」

安在濤皺了皺眉,見竹子進入那間陰沉黑暗且發散著一股子濃濃臊氣的屋子,也沒阻攔,靜靜地站在那裡等候著。

竹子走進房裡,見孫曉丹的爺爺奶奶兩人蜷縮在炕上,身上蓋著一床油乎乎的被子,屋裡光線很暗,氣味非常難聞。

竹子知道孫曉丹的奶奶癱瘓了很多年了,家裡唯一的壯勞力就是她64歲的爺爺。

孫曉丹的爺爺頭髮凌亂,蒼老的臉上眉頭深鎖著,他掃了一眼竹子,認出了這是孫曉丹的同學,就無力地顫抖著手臂,掐滅了手裡的煙頭,顫聲道,「安玉竹同學吧,曉丹這孩子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哎,我們老孫家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喲!」

孫曉丹的爺爺說著老淚縱橫,聲音哽咽而嘶啞,「謝謝你關心曉丹,謝謝你了……」

「孫爺爺,曉丹能去哪裡呢?她是不是串親戚去了?」竹子想了想柔聲道,「您告訴我,我想幫幫她!」

孫曉丹的爺爺抹了一把渾濁的老淚,歎了口氣,「我們哪裡有什麼親戚,家裡這麼窮,有親戚也早就不來往了……好了,孩子,你還是回去吧。」

竹子站在那裡,清麗的俏臉上浮現起一抹黯然,搖了搖頭,「既然這樣,孫爺爺,我就走了,曉丹要是回來,您讓她趕緊跟我聯繫,我家裡的電話她是知道的。」

「哎……」

安在濤站在那裡等了好半天的功夫,見竹子這才失神地走了出來,低低道,「哥,孫曉丹趁公安局的人不注意,竟然跑了,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跑了?」安在濤哦了一聲,「既然這樣,那我們就走吧。」

……

……

兩人回到家,突然見劉彥那邊的房門半敞開著,裡面傳出悅耳輕揚的音樂聲,竹子柳眉輕輕一揚,喜道,「哥,是劉彥姐回來了!」

竹子一陣風地衝進劉彥的房門,安在濤心頭也升騰起一抹安定和歡喜,大步也跟了進去。

劉彥穿著一身米黃色的運動裝,烏黑如雲的長髮散落在腦後,清麗的臉上浮現著兩人熟悉的笑容。

竹子笑著衝了過去,緊緊地跟劉彥擁抱在了一起,「劉彥姐,你可回來了,我覺得時間好長喲!」

劉彥微微笑了笑,伸出白皙修長的手來捏了捏竹子的精巧的小鼻子,「竹子,幾天沒見,我怎麼覺得你長大了許多呢?」

竹子一怔,突見劉彥似是有些「曖昧」地目光盯著自己青澀的微微隆起的胸前,不由大羞,頓時霞飛雙頰,不依不饒地探手撓向了劉彥的腰間,格格嬌笑道,「好你個劉彥姐,你敢笑話我……」

兩女鬧成一團,清脆的嬌笑聲迴盪在房中,慢慢地灑落開去。金黃色的陽光從窗戶中投射進來,給兩人身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安在濤笑吟吟地站在那裡,望著親親熱熱嬉鬧的兩個人,心頭充斥起濃濃的溫情。

劉彥不在的這些日子,他心裡空落落地,總覺得似乎是少了些什麼。如今再次見到劉彥,他頓時覺得心裡清朗了許多,也安穩踏實了很多。

竹子跟劉彥嬉鬧了一陣,突然跑了開去,「不鬧了,不鬧了,劉彥姐,我出去玩會……嘻嘻,我哥哥可是很想你的喲!」

竹子在臨推門出去的當口,回頭來用極其曖昧地眼神掃了安在濤一眼,向安在濤做了一個「加油」的姿勢。見安在濤有些惱羞成怒的架勢,竹子嘻嘻一笑,調皮地做了個鬼臉,走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這些天,你一個電話也沒打。」當著竹子的面維持著的矜持和淡定瞬間淡去,劉彥輕盈地走了過來,抬頭望著安在濤,清幽的雙眸眨也不眨一下地凝視著他的臉龐。

「呵呵,我覺得你在家裡,好不容易休息兩天,就沒再去打擾你。」安在濤尷尬地搓了搓手,嘿嘿一笑。

但他的聲音剛落,劉彥就已經衝入了他的懷抱,嬌柔的身子旋即塞滿了他的胸膛,一張熱烈而香噴噴的小嘴已經湊了過來。

呃——安在濤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融化在劉彥為紓緩相思之苦的激情熱吻裡。

「抱緊我!傻瓜……」劉彥柔軟的雙腿翹起繞在了安在濤的腰間,整個人全部吊在了他的身上,她微微羞澀而泛紅的俏臉垂了下去,櫻唇翕張著,突然狠狠地往安在濤的肩膀上咬去。

嘶!

安在濤吃痛,皺了皺眉但手裡卻緊了緊盈盈一握的纖腰和溫熱彈性的玉人身子,「你咬我作甚?」

劉彥格格一笑,「誰讓你不想我來著,這是給你的懲罰!」

望著劉彥格格嬌笑中泛起狡黠和調皮之色的臉龐,安在濤微微有了一些失神:這還是那個驕傲高貴如公主一般的俯視男人的劉彥嗎?

或者,這原本才是她的真性情,平日裡的驕傲高貴都是她的偽裝?那個驕傲的公主劉彥與緊緊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這個柔情似水還有些俏皮的劉彥,兩張面孔不斷重疊起來。

劉彥將頭伏在他的肩膀上,喃喃絮語著,盡情傾訴著別來的相思之苦。她的口中輕輕呼出絲絲的香氣,一陣陣地衝向安在濤的耳中,讓他渾身酥麻乏力起來。而胸前,直覺兩團飽滿的豐盈輕輕跳動著,又帶給他異樣的快感。

安在濤感覺到了自己情慾的勃發和下腹的火熱,暗暗咬了咬牙,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苦笑道,「姑奶奶,我們先下來說話成不成?再這樣下去,我可是要犯錯誤了……」

「壞傢伙!」

劉彥臉色一紅,立即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一樣,從安在濤的身上彈跳而下,走到沙發上坐下,順手抱起一個紅色的卡通動物抱枕,面紅耳赤地主動茬開話去,「濤,我路過房山的時候,聽說市裡出大事了。」

「哦?什麼大事?我怎麼不知道?」安在濤緩緩坐在了劉延的跟前,探出手去溫柔地撫摸著劉彥烏黑的長髮,劉彥感覺到了他的溫情脈脈和憐惜之情,也默默地將頭靠了過來。

胸前高聳的波瀾隨著呼吸有些起伏,如花的容顏上慢慢綻放起溫柔的神光,柔情似水的雙眸久久地纏繞在他的身上,那一縷縷的青絲猶如情絲一般順著安在濤的手心飄落開去,口中幽幽的呢喃就像是一場潤物細無聲的春雨,滋潤過他的心田。

安在濤心神一蕩,再也控制不住內心情慾的躁動,俯身吻了下去。兩舌相交,一股子如同電流一般的酥麻感和異樣的舒暢感,同時在兩人的心頭泛起。

「濤……」劉彥嚶嚀了一聲,「我真的是一刻都不想離開你……」

劉延的動情無疑進一步催化了安在濤內心壓抑已久的情慾,他面色漲紅著,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沒有任何的猶豫,他將手撫上了劉彥因為激動和動情而起伏得波瀾上面。觸手綿軟而有彈性,帶給了他極大的快感,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

「濤,你要是想要,我就給你……」劉彥睜開迷濛的雙眼,「我的心和身體,都屬於你,一生一世!」

安在濤心裡一顫,慢慢收回手來,一把將劉彥抱在了懷裡,雙手圈在了她的胸前,強行壓制著自己躁動的慾望,低低道,「劉彥……對不起!」

「你說的什麼話呢……濤,放鬆一點,我永遠都是你的女人,我不會給你任何壓力,只要你心裡有我,這就足夠了……我等著你!」劉彥似水的雙眸裡投射出萬千柔情來,輕輕抓起安在濤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窩上,「這裡,只屬於你一個人!」

「其實我臥房的門,每一晚都在為你打開著……你什麼時候想要進來,我都會等著你!」劉彥突然嘻嘻笑了起來,「好了,別這樣了,我們在一起本來是很高興很幸福的事情,別這麼傷感好不好?」

「好了,乖哦。」劉彥從安在濤的懷裡掙脫出來,有些俏皮地刮了刮安在濤的鼻子。

安在濤望著她,激動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或者,也只有在這間屋裡,也只有面對著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這個驕傲的公主才徹底打開了心房吧。」

……

「谷瀾縣出了一場特大礦難,聽說死了好多人呢……」

「礦難?」安在濤先是一怔,繼而歎了口氣,「礦難啊,這種災難事故每年都要發生,基本上都是人為的因素使然,雖然令人歎息,但也不稀奇!這些開煤礦的,賺到的鈔票大把大把,但就是不肯為了安全生產投入一點錢,真是可恨!」

「哪一次礦難不是因為安全投入不足?」安在濤又是一歎,「當然,政府部門的監管責任缺失,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行了,你就先別感慨了。」劉彥「沒好氣」地盯著他,「先聽我說。」

「你還不知道,這起礦難不一樣——我聽市委宣傳部的人說,據說是煤礦礦主李成奎和縣裡安監部門聯合串通一氣瞞報死亡人數,還有很多記者收了紅包封口費……」

劉彥順手從茶几上取過一份報紙來,「嗯,你看看吧,這是我帶回來的報紙。這家曝光這起礦難的報紙還是你們濱海的一家報紙呢——濱海晚報!」

呃……濱海晚報?記者收紅包封口費?安在濤眉梢一跳,突然有了一種微妙的預感。似乎,似乎,谷瀾縣發生的這起被瞞報的礦難將要跟自己產生某種聯繫。

他暗暗皺了皺眉。

……

……

東山省雖然不像西山省那樣,是國內的產煤大省和煤炭深加工基地,但省內的煤炭資源還是相對較為豐富的。以房山市而言,煤礦就是谷瀾縣最大的經濟命脈,除了國有的兩個大礦之外,還有眾多的小煤窯和私營煤礦多達數十家。

「煤礦就是這座縣城的心臟,一停,整個縣城的血脈似乎都難以流動。」後來,安在濤谷瀾縣一位老幹部這樣說。「所以,在這裡為官的人,如果不重視扶持和保護大大小小煤礦的經營運轉,處理好與煤礦老闆之間的關係,很難在此順利為官。」

事發礦難的礦主李成奎40多歲,是當地有名的煤老闆。李成奎和縣裡的領導關係密切,這在當地已經是公開的秘密。除了擁有幾處煤礦外,李成奎還承包了谷瀾縣第一大旅遊勝地——北國江南風景區,他同時還擁有一座水泥廠。

國慶前夕,谷瀾縣全縣私營煤礦都被要求停工歇業,但李成奎的這座煤礦依舊運轉,遭到縣煤炭資源局的查處,理由是證照不齊——沒有辦理安全許可證、礦產資源證、生產許可證、營業執照、礦長證等相關證照。可當煤炭資源局的一位官員去貼封條時,李成奎厲聲說道:「你敢貼,我就敢扯下來!」

僵持半天後,那個官員憋著一肚子火離開了。當天下午,他去找縣一位主要領導訴苦,結果等他到那位領導辦公室時,李成奎正坐在那裡。

……

……

安在濤仔細俯身看著濱海晚報的這篇震動整個東山省的報道,越看越是觸目驚心。如果濱海晚報報道的情況屬實,那麼這起礦難以及瞞報的背後,就是官商勾結。

但是,濱海晚報是異地的地級市媒體,他們怎麼就敢公開這樣報道?如果是省裡的媒體或者是中央的媒體曝光,安在濤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可這偏偏是濱海晚報!而這,就有些令人「意味深長」了。

難道與那個女人有關?

安在濤的心頭馬上就浮現起李雲秋那張強勢而嫵媚的面孔來,拿著報紙的手指顫動了一下。

但這樣的情緒波動旋即就平息下來,因為這根本就與他無關。他側首瞥了劉彥一眼,見劉彥正笑吟吟地坐在那裡給他削著一個蘋果,神情非常的溫柔和專注。

他笑了笑,俯身繼續看著報道。

「9月30日深夜23時15分,位於房山市谷瀾縣孟楊村的新窯煤礦發生了一起因非法越層開採、違規操作等原因造成的瓦斯爆炸礦難。該礦位於谷瀾縣城西35公里處的一個僅幾十戶人家的小村。爆炸發生後,該礦不僅蓄意遲報延誤了搶救時機,而且錯誤指揮盲目施救,給事故搶險救援造成很大困難……」

「更重要的是,礦難發生後,該礦不是積極上報,而是想盡辦法瞞報死亡人數……由於瞞報,這樣一場死亡人數超過30人的特大安全事故就被遮掩了下來,變成了一場死亡人數不到3人的一般安全事故——而也正因如此,或許就有倖存者被封堵在爆炸的礦井中,從而錯失了最佳的救援時機……」

「由於瞞報,當地許多『記者』奔走相告前去領『封口』費。10月5日,《晚報》記者在接到當地群眾舉報後前去採訪。據悉,總共有百餘名記者排隊領取紅包,該煤礦方面安排專人接待,總共花費了50多萬元人民幣。《晚報》的暗訪記者也領取了1000元封口費,但最後上交了報社。」

「另據知情人士透露,礦難發生後,為了擺平各路關節,礦主李成奎出資200萬……」

安在濤從頭至尾仔細看完報道,眉梢情不自禁地跳了一跳。作為曾經的新聞記者,他當然很清楚,這樣一篇報道的曝光會給房山市帶來什麼……估計,這個時候,張鵬遠等市裡的領導已經焦頭爛額了吧?

瞞報、花錢封堵記者的口……這樣的事情雖然不是新鮮事,但就這樣發生在自己身邊,安在濤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前世的時候,類似的事件他也聽聞過。一些記者收取礦主的封口費,喪失新聞從業道德「閉口不言」或者幫著礦主遮蓋事實,這樣的現象肯定是有的——但,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記者中是有敗類,但敗類這麼多?安在濤潛意識裡對這個結果有些深深的排斥。

「劉彥,太不可思議了,怎麼會有百餘名記者去收取紅包,這怎麼可能呢?這麼短的時間,得到消息趕去的記者無非是省內各媒體的人,幾個人貪錢不奇怪,但這麼大面積的職業道德缺失,簡直是匪夷所思……」安在濤放下手裡的報紙,「我不怎麼相信。」

劉彥笑了笑,遞過削好了的蘋果,「誰知道呢,好了,別操心這些閒事了……反正,新聞圈裡收紅包本來就是一種潛規則,我們都清楚得緊……」

「哎——那個潛規則跟這個封口費完全是兩碼事,這純粹是桑天良的事情,性質不一樣!」安在濤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接過蘋果大口大口地咬了起來。

第213章 突發事件、突然任命(下)

正如安在濤猜測的那樣,新任房山市委書記張鵬遠,這兩天真的是有些焦頭爛額了。當然,感到焦頭爛額的也不僅是張鵬遠,還有市長張勝利。

國慶節的前一天發生礦難,因為處在國慶50週年大慶期間,為了維持社會穩定,經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要求房山的媒體暫不報道,市裡決定一邊悄然向省裡匯報,一邊立即組成搶險救援領導小組,派出市縣兩級搶險隊伍趕赴事故礦山展開救援。

國慶期間,張鵬遠和市長張勝利等市領導因此就沒有休息,前後數次趕赴谷瀾縣現場指揮救援。救援一直持續了4天,直到10月5日才正式結束。從市縣安監局報上來的材料看,該煤礦年產量為21萬噸,屬有證煤礦,六證齊全,均在有效期內。初步判斷,爆炸點發生在9#煤層,屬非法越層開採。經搶救和自救共有15人脫險,死亡3人。

死亡3人以內,屬於一般事故,張鵬遠等人這才算是鬆了口氣。一面指示該礦停產整頓繼續深入調查事故原因,一面將死亡人數上報給了省裡。因為是一般事故,省裡也沒怎麼重視,只是指示房山市要做好調查、進行全面的煤礦安全生產大檢查。

這事兒在市裡搞出來的風波剛剛消停,突然濱海晚報就爆出了這個驚天的消息。報道的當天下午,省委省政府就決定成立以副省長李國康任組長的房山「9.30」事故調查組,趕赴房山展開調查。同時,省委宣傳部也立即成立了以副部長李鳳春為組長的事故新聞調查組趕赴房山,對記者封口費事件展開調查。

省委書記肖作年,省長程元剛分別做出批示,要求房山方面立即控制該煤礦礦主李成奎,凍結煤礦賬戶,防止事故再次發生。並就整個房山市煤礦安全生產作出決定:一是全市所有煤礦無論國有還是私營立即停產整頓;二是逐礦進行安全隱患排查。

消息傳到房山,張鵬遠正在家裡上廁所,差點沒驚得肛瘺。

他不敢怠慢,當即就連夜召開市委常委會,做出了緊急部署。一如省裡一樣,市裡分別成立了兩個調查組,一個是市委市政府的事故調查組,配合省裡的調查組;另一個是市委宣傳部的調查組,配合省委宣傳部的調查組工作。

經過了一天多的初步調查,省市兩級調查組得出了兩個初步結論:其一,死亡人數遠遠超過市縣安監部門上報和礦主自行申報的人數,據不完全統計,起碼有30人以上礦工罹難。由於礦工多是外地民工,這也給礦主的瞞報造成了某種便利;其二,確實有多名記者收取了礦主發的封口費,目前省委宣傳部和市委宣傳部的調查組正在房山新聞單位中展開調查,下一步,肯定開會擴展到其他地市的媒體去。

而隨著調查的深入進行,調查組發現,為了瞞報,礦主李成奎竟然喪心病狂地會同縣安監局的某位領導,做出了「應急方案」,偷偷聯繫外地的殯儀館火化了數十具罹難礦工遺體。異地處理屍體,是為了隱瞞死亡人數,減小事故的嚴重程度。

「一家出事,千家破財」是私營礦主之間的潛規則。由於政府處理礦難的結果必有一條,要求當地所有小煤礦停產整頓數月以至半年,沒出事的礦老闆自然也寄希望於出事的老闆隱瞞成功,所以在這起礦難被瞞報的過程中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初步調查結果匯報到了省裡,省委肖書記震怒,立即批示了「嚴查嚴懲」四個大字。

而省長程元剛,氣得在辦公室裡拍起了桌子,一個電話打到房山來,狠狠地將房山市委書記張鵬遠和市長張勝利訓斥了一番。

不久後,調查組認定,谷瀾縣政府、國土資源局、谷瀾縣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等存在失職瀆職問題,房山市相關部門同樣負有責任。旋即,房山市委市政府立即做出決定,對相關責任人進行停職審查,兩天的時間裡,先後有54人被停職。其中,包括谷瀾縣縣長張志奪、副縣長馬明耀、市安監局局長趙亮等多名領導,縣安監局的領導班子成員中有6人被停職,幾乎是一鍋端。

房山市分管安全的副市長張榮耀要因此主動引咎辭職。

同時,初步查實房山日報特稿記者孫超等3人收取礦主李成奎封口費各5000元。接著,房山日報社長兼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張蘭被停職,房山市三家媒體全部停刊整頓。

大動盪,房山官場的大動盪引起很多人的惴惴不安。

……

……

10月13日上午,市委常委會上。

聽完了市安監局代理局長張力(原局長被停職)的工作匯報後,張鵬遠憤怒地猛然一拍會議室的桌案,幾乎是吼道,「什麼六證齊全?這個礦井安全許可證、礦產資源證、生產許可證、營業執照、礦長證等相關證照,全部都沒有,可我們的縣市兩級安監部門卻給市委市政府匯報說,六證齊全!這是什麼行徑?這是對人民的犯罪!死亡人數如此之多,竟敢跟市裡報說只死了三個人!真是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

「張力,等事故調查徹底完了之後,你們安監局的領導班子我看要換換血了……涉案人員,全部都要給我抓起來!」

張鵬遠的陰森聲音,張力聽了心裡顫抖著,他站在那裡,幾乎要暈厥在市委書記的怒火中。

張鵬遠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激動的情緒,霍然起身,再次沉聲道,「同志們,沒有想到,真是沒有想到啊,我們房山——竟然出了這種特大礦難和特大惡性事故瞞報事件……市縣兩級煤礦安監部門的瀆職行為,礦主草菅人命的瘋狂行為,令人痛心!」

「省委肖書記和程元剛省長已經先後批示,凡涉案有關責任人,一旦查實一概嚴懲不貸!我今天在這裡表態,該罷官的罷官,該法辦的一定法辦,絕不姑息養奸!當然,也不僅僅是對於安監部門,其他部門也一定要徹查徹查!趁此機會,全市機關展開一場大整風活動……同志們哪,這樣的官商勾結和玩忽職守,是對黨和人民的犯罪啊!」

說到這裡,張鵬遠狠狠地拍起了桌子。他一掃往日的溫和,氣勢變得凜然和咄咄逼人起來,鋒芒畢露的陰森目光在幾個常委領導的臉上劃過,常委們都默然坐在那裡,悶頭不敢吭聲。

誰都知道,張鵬遠剛到任不久後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對於他的負面影響很大。不僅有來自於上層權力的壓力,還有輿論和民情民意的巨大壓力。在這個時候,誰也不願意去觸張鵬遠的霉頭。他在暴怒關頭上,誰要是不長眼,就會成為一個犧牲品。

況且,張鵬遠似乎也有一些借題發揮的用意,借這場礦難發動一場幹部調整換血的風暴——這種意圖其實早已昭然若揭了。

毋庸諱言,瞞報、記者收紅包、礦難、無良礦主、政府部門失職等這些關鍵詞一旦聯繫在一起,所產生的輻射效應是極其巨大的。

這兩天很多中央和省裡的媒體紛紛趕往房山進行採訪報道,提出要採訪張鵬遠的記者「此起彼伏」,讓張鵬遠應接不暇苦惱不堪。

眾所周知,對於地方政府而言,發生重大公共安全事故後的輿論宣傳引導,是一項非常重要的工作,因為這關係著能不能在最大限度內消弭負面影響,維護地方政府的形象。同樣的報道,但如果用不同的措辭和不同的視角報道出來,引起的輿論反應是大不相同的。

但顯然,現在的輿論倒向對房山很是不利。各地新聞單位蜂擁而至,將房山市委市政府推在了國內輿論關注的風口浪尖上。各種媒體的批評文章和曝光報道相繼展開,這兩天,張鵬遠都不敢再看電視新聞。

然而,在這個最需要房山市媒體和宣傳部門發揮導向協調作用的時候,房山的媒體卻被停刊整頓,宣傳部的相關領導也被停職。

張鵬遠有些陰冷的目光投射在市委常委、市委宣傳部部長歐陽闕如身上。

房山的新聞媒體出了這麼一件足以記入國內新聞發展史上的醜聞,你宣傳部責無旁貸!同時,如果你們宣傳部工作做到家的話,這件事又怎麼會被濱海的一家媒體曝光了?宣傳部是幹什麼吃的?!想起昨日這歐陽闕如還在自己面前推諉責任,張鵬遠心裡就不禁暗暗滋生起幾分火氣來。

張鵬遠的陰冷目光落入歐陽闕如的眼裡,歐陽闕如像吃了屎一樣地垂下頭去,再也不敢去正視市委書記憤怒勃然的眼神。

張鵬遠又緩緩坐了下去,會議室裡鴉雀無聲,沒有人說話,只能聽見幾個領導急促低沉的喘息聲。

張鵬遠向市長張勝利瞥了一眼,張勝利抓過話筒,沉聲道,「同志們,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們市委市政府的公信力和形象受到了重創!……事故調查和責任查處一定不能鬆懈,要繼續嚴查到底,無論涉及到誰,一概嚴懲不貸!誰砸了我們房山的鍋,我們就砸他的碗!」

「同志們哪,目前國內數十家媒體都聚集在谷瀾縣裡,盯著事故的調查進展……我們的工作要做實做細!務必不能再讓新聞單位抓到我們的把柄了,同志們!」

張勝利歎了口氣,繼續道,「為了挽回負面影響,重塑我們房山的正面形象,也為了協調各媒體引導輿論宣傳,經過我跟張書記商量研究,決定臨時成立『9.30』事故調查新聞辦公室,調寧縣委常委、資河鎮黨委書記、資河開發區籌建辦主任安在濤,任市政府新聞辦主任、『9.30』事故新聞調查辦公室主任,原市政府新聞辦主任馬鋼工作不力就地免職。」

張勝利擺了擺手,「市委宣傳部有關部門在輿論引導方面難辭其咎,有關部門的負責人要做深刻檢討!……同志們有什麼意見沒有?」

張鵬遠立即接過話茬去,「這位小安同志,之前曾經是省內乃至國內的知名記者,與省內外媒體的關係良好,又有豐富的媒體從業經驗……性情沉穩,工作作風紮實……」

……

10月13日晚上8點。

安在濤正在家裡跟來訪的孫曉玲、梁茂才和老路三人談工作,突然接到了縣委辦的電話,說是市委組織部來人,緊急召開縣委常委會,要宣佈市委市政府的最新幹部調整任命。

安在濤吃了一驚,趕緊囑咐了孫曉玲三人幾句,就和劉彥一起趕到了縣委的小會議室裡。

會議室裡煙霧繚繞,幾個常委都已經到齊,昏黃的電燈搖曳著,將眾人臉上複雜的表情反襯得纖毫畢現。

縣委書記孫谷和縣長夏庚正在跟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張敬富等人小聲說著什麼,孫谷見安在濤和劉彥進門,臉上竟然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來。

孫谷的這一抹得意的笑容,落入安在濤的眼中,他心裡突地一跳。而旋即,他眼角的餘光又發現了縣長夏庚投射過來的淡淡地失望的一瞥。

怎麼回事?!

安在濤心裡打起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孫谷呵呵一笑,「好了,都到齊了,現在我們開會。下面,由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張敬富同志傳達市委市政府的幹部調整決定。」

張敬富玩味的目光在安在濤的身上轉了一轉,朗聲道,「同志們,谷瀾縣『9.30』礦難瞞報事故的調查已經進入攻堅階段,為了更好地引導輿論宣傳報道工作,更好地與各新聞單位協調,市委市政府決定立即成立『9.30』事故調查新聞辦公室。」

成立這個事故調查新聞辦公室,是市委常委會上午的臨時決定,所以大多數縣委常委還並不知情。當然,縣委書記孫谷和縣長夏庚,在剛才與張敬富的接洽中剛剛得知了這個消息。

縣委常委們還以為市委張書記是要借谷瀾縣的事故大做文章,趁機對市裡的幹部進行大換血、大調整——突然在晚上臨時召開縣委常委會宣佈幹部調整任命,這讓很多人心裡都有些惴惴不安起來,生怕調整到自己。

所以,張敬富的這番話一說出口,眾人心裡就都暗暗鬆了一口氣。不過,市裡成立「9.30」事故調查新聞辦公室,下個紅頭文件給縣裡就是了,怎麼突然組織部專門來人宣佈?

眾人馬上就反應過來:看來,這事故調查新聞辦主任的人選,就在自己這些人裡中了。到底是誰呢?

「經市委常委會緊急研究決定,免去市政府新聞辦主任馬鋼的職務,調歸安在濤同志任市政府新聞辦主任兼『9.30』事故調查新聞辦公室主任!」張敬富的目光在眾人身上環掃而過,繼續道,「根據正常的組織程序,免去安在濤同志的資河開發區籌建辦主任一職,籌建辦的工作由縣委書記孫谷同志臨時負責起來;市委建議縣委同時免去安在濤同志的資河鎮黨委書記職務。」

會議室裡靜悄悄地,眾人各不相同的目光聚焦在了安在濤的身上,見他神色驚訝,孫谷心裡暗暗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而夏庚,則有些深深的遺憾。剛跟這小安書記達成政治聯盟,他卻突然被調走了……

安在濤確實感覺很意外,不過這也驗證了他之前的某種預感。他旋即就鎮定下來,明白這肯定是張鵬遠想要讓自己去給他「擦屁股」,事發突然,大概,這也算是一種臨危受命了吧。

其實,安在濤的這番被突然任命,也並不是什麼壞事。一方面,說明了市委市政府領導的器重和信任;另一方面,市政府新聞辦主任也是副縣級,這個崗位雖然沒有什麼實權,但卻是一個容易出領導幹部的崗位。幹得好了,再往上走一步去市委宣傳部做個副部長甚至是下放到區縣裡做個區縣委書記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這一點,孫谷心知肚明。他之所以高興,是因為安在濤這個眼中釘終於被調走了,同時資河開發區籌建辦的權力也落在了他的手裡。

安在濤坐在那裡與劉彥相視了一眼,心情慢慢地平靜下來,臉上也恢復了那一貫的淡定從容神色。

「難道自己就這樣要被調離歸寧縣了?資河開發區的事情就這樣半途而廢?」安在濤沉吟著,突然嘴角慢慢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似乎,似乎市委並沒有免去自己的縣委常委職務啊,呵呵,這有些不太符合組織程序喲。

這意味著什麼?!

張敬富哈哈一笑,起身走過去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小安同志,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要一起在市裡共事了……嗯,小安同志,臨危受命,這可是市委市政府對你的極大信任!」

安在濤微微一笑,起身跟張敬富握了握手,「張部長,感謝市委市政府領導的信任,我服從組織決定,堅決完成任務!」

第214章 各人的反應

其實,包括縣委書記孫谷和縣長夏庚在內的很多縣委領導,都注意到了市委沒有免除安在濤縣委常委這個細節。但在他們看來,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雖然這樣很不符合組織程序,但誰敢質疑市裡張書記和張市長的做法?他們也就只能等著,等市裡領導什麼時候發現這種做法「違規」,再自行糾正了。

但說實話,這是張鵬遠無意的「疏忽」還是有意的「安排」,就只有張鵬遠自己清楚了。

就在安在濤和劉彥離開縣委機關大院回家的路上,他撥通了張鵬遠的電話。電話裡,安在濤得到了答案,基本上跟他猜測的沒有太大的出入。

這番臨危受命不過是應急,跟新聞單位協調,在張鵬遠的心裡,在整個房山官場,真的沒有比安在濤更合適的人選了。至於市政府新聞辦主任的任職,也是為了讓安在濤能順理成章地擔任這個事故調查新聞辦主任的崗位。畢竟,沒有市政府新聞辦主任這個任命在前,他出任事故調查新聞辦主任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當然,張鵬遠和張勝利對新聞辦主任馬鋼的工作很不滿意,免職是在所難免了。而免了馬鋼,安在濤臨時客串一下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保留安在濤縣委常委的職務,無非是為安在濤事了之後重新返回歸寧做「埋伏」罷了。至於不符合程序,既然張鵬遠有意地「忽略」了這一點,市委常委們都不敢提出不同意見,何況是縣裡這些人。

「……」張鵬遠沉聲道,「小安同志,開發區的事情暫且先擱置起來,你現在主要的精力要放在與各新聞單位的協調上,能不能挽回負面影響,能不能重塑我們房山的形象,就看你的了!我和張市長,可是對你抱有很大的希望!」

「感謝張書記的信任,我一定努力工作……」安在濤又跟張鵬遠「表了表忠心」,就掛了電話。

見劉彥一幅疑惑的樣子,安在濤笑了笑,「劉彥,出了這樣的事情,果然讓張鵬遠很是狼狽,他這是在把我搞進市裡去給他當救火隊員了。」

劉彥有些憂心忡忡地搖了搖頭,「濤,這雖然也不算是一件壞事,但我覺得這樣一來,你前面的努力似乎要化為泡影了。你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成績,這下倒好,都讓別人坐享其成了。你走了,孫谷高興著哩。」

「怎麼會呢?」安在濤哈哈一笑,「劉彥,你沒見市委並沒有免除我的縣委常委職務嗎?我還是會回來的,這個時間不會太長!」

「哦,這倒也是啊。」劉彥一怔,繼而微笑起來,「張鵬遠果然對你還是很看重的,這說明,他還是希望你以後來弄這個資河開發區的。只是暫時,他也顧不上這個了。」

「只是,你走了之後,孫谷接手開發區籌建辦的工作,他會不會……」劉彥又歎了口氣,「恐怕要全部安插他自己的心腹了,你安排的那些人都要危險了。」

安在濤冷冷一笑,「先緊著他折騰就是,他願意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早晚有他後悔的一天!劉彥你要明白,谷瀾縣出了這事兒,對張鵬遠來說也未嘗不是一個機會,我預感到,全市幹部大調整馬上就要推開了。等張鵬遠平息了礦難和瞞報的風波,有些人就要難受了。這個時候,如果孫谷聰明,就不要跳起來,否則,他會死得很難看!」

「不過,這一次我被市裡突然調走,說不定也是一塊試金石吧……」說到這裡,安在濤戛然而止,默然不語起來。劉彥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心裡暗暗嘟囔了一句:真是一個狡猾的小狐狸。

安在濤專心地開車,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融入進沉沉的霓虹閃爍星光璀璨的深秋夜色中去。

他的眼前慢慢浮起幾張熟悉的面孔來:清秀的孫曉玲,穩重老成的老路,八面玲瓏的梁茂才……這些人,會因為自己的被調離,而出現什麼反應和微妙的變化呢?安在濤突然對此充滿了期待。

……

安在濤突然被調走,任命為市政府新聞辦主任兼事故調查新聞辦主任的消息,立即在全縣和資河鎮上傳開,很多人尤其是鎮上的機關幹部們,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事實就擺在面前,也由不得他們不信。

此時此刻,他們正滿懷信心,準備跟著小安書記一路奔向「美好的明天」,怎麼小安書記突然就被調走了?!

而伴隨著這一消息的不脛而走,有一種謠言也在私底下秘密傳播著:說安在濤的這番被調走,是因為他長期跟縣委書記孫谷作對的下場云云。在我們這個人情社會中,流言飛語向來具有很大的市場,謠言傳播的速度甚至比官方消息還要快。

縣委在第二天就行文免去了安在濤的資河鎮黨委書記職務,但同時卻沒有任命新的黨委書記。因為鎮長孫曉玲在籌建辦任副主任,所以,在孫谷的指示下,鎮政府的主持工作大權就落在了副鎮長馬曉燕的手裡。

梁茂才和老路被打入冷宮。

孫曉玲的日子也不好過,她明明是鎮長,卻被孫谷有意拖在了開發區籌建辦裡,而籌建辦又是由孫谷一手掌控,她根本就變成了一個擺設。

馬曉燕心情非常的好,真的是非常的好。縣委組織部的人走了之後,她立即覺得這資河鎮上的山美水美人也美,一切都變得很美好起來。孫谷的強勢崛起,安在濤的「黯然」離開,讓她又看到了美好的前景。

她走在鎮政府辦公樓的走廊上,腳步輕盈,臉上掛著濃濃的笑容。小路匆匆地走出辦公室的門,神色有些鬱悶。他是安在濤的秘書,安在濤突然被調走,他等於是「下崗」了。迎面碰上了馬曉燕,小路勉強笑了笑,跟馬曉燕打了個招呼,「馬鎮長!」

馬曉燕矜持地點了點頭,昂首走了過去,可就在她跟小路將要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突然又回頭來淡淡道,「小路啊,你回頭上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找你有點事情。」

小路一愣,哦了一聲,「我知道了,馬鎮長。」

馬曉燕慢慢繼續前行,走過孫曉玲的辦公室門口,探了探頭,見孫曉玲、梁茂才和老路三人都在,便笑了笑走了進去,「孫鎮長,路書記,梁鎮長,正好你們都在,我正想跟你們商量一下——安書記為我們資河鎮做了很多工作,如今安書記高昇到市裡,我們鎮黨委政府是不是要設宴為安書記送送行呢?」

見縣委剛「指示」她主持鎮上的工作,她就擺出了一幅「一把手」的架勢,老路的面色很難看,撇過頭去,但也沒有說什麼。

梁茂才也是皺了皺眉,也沒說什麼。

孫曉玲勉強一笑,「行啊,馬鎮長,等我們跟安書記聯繫一下,看看安書記有沒有時間……安書記為我們鎮裡做了很多工作,我們為他送行是應該的!」

「好啊,孫鎮長,你盡快跟安書記聯繫一下吧。」馬曉燕志得意滿地笑了笑,扭著豐滿的小屁股就離開了孫曉玲的辦公室。

「小人!好一個得意忘形的騷貨!」老路咬牙低低咒罵了一句。

孫曉玲苦笑了一聲,壓低聲音道,「老路,快別這樣說,讓人家聽到了,影響不好!」

梁茂才歎了口氣,「孫鎮長,安書記怎麼就這樣說走就走了?這市裡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說真的,我真的是感覺心灰意冷了,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工作下去了。」

孫曉玲幽幽一歎,眼前立即浮現起安在濤那張英挺的面孔,心裡感到了一陣深深地失落和悵惘:他終於還是走了,在自己的生命中,他終究是一個觸摸不到的匆匆過客啊!

馬曉燕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抓起電話挨個跟一些個鎮上的部門負責人通了幾個電話,擺著若有若無的官腔,從一眾股級幹部們微帶恭維和恭謹的聲音裡,她找到了異樣的滿足感。

放下電話,她閉上眼睛靠在椅子背上,閉目養起神來。不多時,傳來輕輕的敲門聲,猜到是小路過來,她頓時坐正了身子,沉聲道,「進來!」

小路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走了進去,「馬鎮長,您找我有什麼事情?」

……

……

晚上。

孫曉玲拖著疲倦的腳步進了家門,寧立剛立即迎了過來,接過她手裡的包,慢吞吞地道,「老孫,安在濤調走了,你也該重新站隊了!現在的孫谷很強勢,你如果不趕緊倒向孫谷,你這個新提拔的鎮長怕是要保不住啊!實在不行,我們去孫谷家裡走上一趟……」

聽了寧立剛的話,見原先在他口裡恭恭敬敬的「小安書記」一下子就變成了「安在濤」,孫曉玲莫名地就生出了幾分惱火和反感,「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安書記對我有恩,要是沒有安書記,我怎麼能當上這個鎮長?現在安書記人剛走,我怎麼就能這樣……」

見寧立剛還要說什麼,孫曉玲面色漲紅,扭頭就進了書房,「你什麼都不要說了,那是小人行徑,我做不來!」

「什麼是小人行徑?你說誰?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好?」寧立剛惱羞成怒地追了過去,「你要認清形勢,不要到時候吃了虧再回家來哭哭咧咧的,我可不管你!」

「不用你管。」孫曉玲心煩意亂地砰地將門關緊,然後倚在門上,心情變得非常的複雜。在房裡猶豫了很久,她才又穿好衣服,準備出門。

「你要上哪去?這麼晚了!」寧立剛正在看電視,見孫曉玲要出門,就問了一句。

孫曉玲掃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出去透透氣,成不成?」

寧立剛嘴角抽動了幾下,他覺得自家這個一向溫婉的老婆這兩天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但馬上又覺得可能是因為安在濤突然被調走讓孫曉玲很是被動,知道她心情不好,也就苦笑一聲,沒再往深處想。

安在濤吃完晚飯,正在小區的花園裡散步,突然接到了孫曉玲的電話。聽說她要來跟自己談一談,他心裡笑了笑,就答應下來。

不多時,孫曉玲就打的趕了過來。剛下了車,就見安在濤穿著一身白色的運動服,淡然地站在小區門口的路燈底下,那張英挺的面孔毅然一如往常的淡定從容,她心裡沒來由地感到了一陣暖意,大步走了過去,招呼了一聲,「安書記!」

「孫鎮長,呵呵。」安在濤伸出手去,使勁地跟孫曉玲握了一握。

「安書記,能陪我走走嗎?」孫曉玲慢慢鬆開安在濤的手,探手撫了撫自己鼻樑上的眼鏡,清秀的面容上悄然浮起一抹淡淡地紅暈。

安在濤瞥了她一眼,知道因為自己被調走,給這個剛剛上任的鎮長造成了不小的困擾,目前她心裡的情緒波動,他大體也猜出了幾分。

「哦,好的,我們走走。」安在濤笑了笑,抬步向前走去。

兩人默默地在路燈下向前一直走出了一百多米,從安在濤居住的小區門口,一直走到了歸寧縣最繁華的步行商業街口,孫曉玲都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孫鎮長,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要跟我說?」安在濤不願意再這樣無聊地跟她一起「漫步」下去,就主動開口問了一句。

「安書記——你,你就這樣走了?」孫曉玲微微泛紅的臉抬了起來,心裡雖有滿腹的話想要說,但到臨了出口的卻是這麼一句聽起來很滑稽的話。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共事和考察,安在濤覺得,孫曉玲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有這樣一個有才幹也有敬業精神的助手充當自己的膀臂,會為他減輕很多壓力和負擔。

見她憂慮重重,他有心想要「暗示」一下孫曉玲,但心裡卻有一抹猶豫,最終還是淡淡地笑了笑,「是啊,組織上的安排,作為黨員幹部,我必須要服從組織安排!」

孫曉玲這次來找安在濤,本來是心裡還存著一絲僥倖的。她始終隱隱覺得,安在濤不會就這麼半途就放棄了自己辛辛苦苦經營起來的「事業」,這事兒沒準還有轉機,但安在濤這一句話就粉碎了她心裡這僅存的一點幻想。

一時間,她感覺到非常的絕望。這種絕望感的產生,很有些莫名其妙的味道。但她知道,自己的絕望感,不僅因為工作,還包含了一些其他別的東西。

她肩頭顫抖了一下,慢慢抬起臉來深深地望著安在濤,眼圈竟然有了一些濕潤,她良久而癡癡地盯著眼前這張英挺的面孔,眼前迷濛而迷幻起來。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我真的很捨不得你走……」孫曉玲突然哽咽起來,面上的紅暈驀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慘白,她說完這句就掩面抽泣著跑去,一路狂奔穿過車流如梭地路口,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當中。

安在濤一怔,有些意外和驚訝地望著孫曉玲踉蹌奔走的修長背影,站在那裡默然良久。

「在想什麼呢?」劉彥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她有些狐疑地道,「孫曉玲怎麼哭著走了?你們……」

安在濤陡然一驚,急急回頭來笑了笑,「呃,你怎麼來了?哦,可能是覺得我走了之後,孫谷會給她穿小鞋吧……」

劉彥眉梢跳了一跳,但也沒再說什麼,只是走過來拉起他的手來,溫柔地道,「回去吧,家裡還有一個人在等著你呢。」

呃?安在濤皺了皺眉,「又是誰?」

「梁茂才。」

「是他?我不見他了,劉彥我繼續散步,你回去給我推了他,不見他了,見了也沒話可說。」安在濤苦笑一聲,大步向前小跑而去,揮了揮手,「我跑跑步,一會就回來!」

劉彥無奈地跺了跺腳,慢慢扭頭回了小區。

……

安在濤突然被調走,資河鎮黨委書記的位子就空缺了起來,馬明亮頓時就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雖然資河開發區正在籌建,資河鎮不久後就可能被撤消了編製,但能夠坐上這個位子,對他將來的發展也是大有好處的。

他在中午的時候,給李雲秋打了電話。但令馬明亮失望和憤怒的是,李雲秋竟然很不耐煩地拒絕了他的請求,不肯為他跟孫谷通融通融。

狗日的女人,無恥的老女人!!!

馬明亮放下電話,在心裡歇斯底里地咒罵了起來。他覺得很冤枉,自己這個市委書記的秘書,沒有跟別人一樣獲得一個副處級的肥缺,反而被搞到了一個偏遠的鄉鎮上當一個副書記。

才是一個小小的副科級啊!要不是為了你這個老女人,我怎麼會來這種爛地方?會這麼慘?

但罵歸罵,怨氣歸怨氣,他也不是一個傻子,知道因為安在濤突然被調走,自己這枚李雲秋有意安插下來的「釘子」馬上就失去了利用價值,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馬上就義無反顧地拋棄了他。

既然如今指望不上李雲秋,就只能指望自己了。馬明亮咬了咬牙,決定親自上門去找一找孫谷。

作為李雲秋的秘書,對於孫谷的為人,他在市裡的時候,還是聽說了一些的。所以,馬明亮什麼禮物都沒有帶,空著手就走進了孫家。

孫谷的老婆趙明慧見到馬明亮,態度有些不陰不陽的,讓開門,向客廳裡喊了一嗓子,「老孫,資河鎮上的小馬來了。」

馬明亮見到趙明慧,馬上就想起自己當日做市委書記秘書時,有一回陪李雲秋到歸寧縣文化館視察工作,這女人圍著自己慇勤叫著「馬秘書」恨不能以身相許的諂媚樣兒,再看看她現在的高傲架勢,他心裡不由暗暗咒罵了一聲「狗眼看人低的女人,瑪勒格碧的。」

但他的臉上卻還是掛著濃濃的恭謹的笑容,走進去輕聲呼道,「孫書記!」

馬明亮的城府是很深的,別看他很年輕。要是一般的年輕幹部,經過了落選這一檔子事,沒準會消沉下來,但馬明亮顯然沒有。這一點,安在濤一開始的預感是非常準確的。而這一點,在以後,安在濤更加有了很深的體會。

在幾年之後,這人甚至成為了安在濤在官場上最有「競爭力」和「政治智慧」的對手之一,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之外。後來安在濤回想起來,覺得這馬明亮還是很不簡單的。他作為一個李雲秋利用又被無情拋棄的棋子,能通過自己的「努力」,再次「東山再起」,充分證明了他的某種能力。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見是馬明亮,孫谷微微一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也沒起身,只是擺了擺手,「是小馬啊,來,來,請坐!老趙啊,給小馬倒杯水來。」

「呵呵,嫂子,不必麻煩了。」馬明亮定了定神,大步走過去,竟然當著孫谷的面跟在趙明慧的屁股後面進了孫家的廚房裡。

趙明慧哪裡是要真的給馬明亮倒水,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但她見這小子突然跟了自己進來,眉頭一皺,剛要說什麼,突見馬明亮笑吟吟地直截了當地掏出一個厚厚的信皮來塞了過來,壓低聲音道,「嫂子,您看我來縣裡工作這麼久,一直沒時間來家裡看看嫂子……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您一定要收下!一定要收下!」

趙明慧頓了頓,摸索著手裡厚厚的信皮兒,臉上旋即浮起濃濃而世故的笑容來,「小馬啊,來就來了,怎麼跟嫂子還這麼客氣?好了,你趕緊出去去跟老孫聊聊,我這就給你們燒水沖茶,嫂子家裡可是有上好的龍井喲!」

馬明亮呵呵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嫂子。」

……

……

夜幕低垂,蕭瑟的秋風漫卷,一陣涼風吹進懷裡,馬明亮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趕緊裹了裹外套,他大步向小區外面走去。

走了幾步,他回頭來望著孫谷家明亮的窗戶,嘴角暗暗冷笑了一聲:孫谷啊孫谷,老子敢肯定,你將來不出事便罷,一旦要出事,肯定是毀在你家裡這個貪婪的女人手裡!

第215章 強勢的安主任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在開車趕往市裡報到的路上,接到了馬曉燕的電話。

「安書記,您好,我是馬曉燕。」

「哦,馬鎮長,有事嗎?」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來,他人雖然不在鎮上,但縣裡和鎮上的動靜又怎能瞞得過他。

「安書記,鎮上想要給您送送行,您現在高昇到市裡任職,是市領導了,以後還要多支持鎮上的工作喲。」馬曉燕的聲音雖然故作平靜,但安在濤還是聽出了她話語中的某種竊喜和幸災樂禍。

安在濤嘴角一曬,但聲音卻很平靜,「呵呵,謝謝馬鎮長的好意了。不過,心意我領了,吃飯就不必了。現在市領導要求我馬上就到任,我也沒有時間再回歸寧了。謝謝,不好意思,我正在開車,就先掛了。」

說完,安在濤就立即掛斷了電話。

但不多時,他的手機就又響了起來,安在濤皺了皺眉,將車停在路邊。本不想接,但見是路兵的手機號,就只好接了起來。

路兵的聲音很急促也很震驚,「哥們,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就突然調走了?我剛聽公司的人說,你調到房山市干一個什麼新聞辦主任?」

安在濤笑了笑,「不錯,是市政府新聞辦主任,兼任一個臨時事故調查新聞辦主任,當一回救火隊員。」

路兵有些鬱悶地歎了口氣,「真為你不值啊……算了,你既然不在那裡了,我也不打算繼續往那裡投資了,我準備立即停工,把公司撤回來。我們去資河鎮投資,完全是因為我們之間的私人關係,你既然都走了,我也不會去給別人臉上塗脂抹粉!」

「別啊,路兵,你們已經前期投入了不少資金,你要是撤回來,可是全部都打了水漂了……」安在濤聳了聳肩。

「無所謂了,我們民泰也不差那點錢。本來這個項目就是為你建的,你都不在了,我又何苦去為那些人做嫁衣?」路兵長出了一口氣,「說實話,我本來就對你這個生態農業的項目不怎麼看好。正好,這回,也藉機撤出來。不過,哥們你放心,你以後再在地方任職,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們民泰還是會一如既往地支持你!」

「路兵,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你就這麼肯定,我就不會回來了?」安在濤淡淡一笑,「我還是會回來的,但肯定不是現在!」

完了,安在濤又追加了一句,「路兵,你要對我有信心!」

聽出安在濤口氣中的某種若有若無的淡漠,路兵心頭一凜,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

路兵趕緊苦笑一聲,解釋道,「哥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我了……我只是覺得,我們沒有必要為別人做嫁衣就是了——呃,你還會回來?確定?」

「頂多三個月。」安在濤毅然道,「如果我真的離開,你撤資我也不攔你,但是你現在的話,還是先等一等再做最後的決定。不過,目前嘛,你先停停工休息兩天也未嘗不可。」

路兵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好你個安在濤,你真是一個小狐狸……好,我聽你的,工程就暫時停工休息一段時間。」

……

……

上午11點多,安在濤趕到了市委機關大院裡。等他趕到張鵬遠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張鵬遠正和市長張勝利並肩從走廊的那一頭一起走過來,似是剛開完會。

這一段時間,房山市委常委們是頻繁地開會,會議次數之多、時間之密集,不敢說絕後但一定是空前的了。

看見安在濤的身影正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口徘徊,張鵬遠哈哈一笑,遠遠地就招呼了一聲,「小安同志來得還挺快!」

安在濤趕緊迎了過去,恭謹適度地朗聲道,「張書記,張市長!」

「走,辦公室裡談!」張鵬遠擺了擺手。

三人進了張鵬遠的辦公室裡,見安在濤仍舊是恭謹地站在那裡,張鵬遠不禁呵呵一笑,「小安同志啊,站著幹嘛,來,坐下說話。嗯,老張啊,這是我給你找來的新聞官,你自己跟他說說吧。」

張勝利微微一笑,擺了擺手,「小安同志,你來可是張書記親自向我推薦的喲……好了,既然你已經來了,我就直接跟你說說——谷瀾縣出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了不少,反正目前呢,省內外的媒體輿論導向對我們房山很不利,我和張書記的意思呢,是要你盡快投入工作,發揮你的特長,要盡量在最短的時間內,跟省內外的新聞單位協調關係,盡量地挽回因為礦難和瞞報事件對市裡造成的不良影響——小安同志,市領導可是對你寄予了厚望!」

「嗯,小安同志,這項工作做好了,我和張市長一定為你記功,記大功!」張鵬遠插話道,「談談你的看法吧,我知道你這個年輕同志,很有思路很有想法!」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慢慢梳理著自己的思路,笑了笑,「首先感謝市領導對我的信任。張書記,張市長,對於谷瀾縣的礦難和瞞報事件,我在來之前,也大體有了一個初步的瞭解。以我對媒體運作的瞭解來看,我們目前需要從兩方面著手。」

說到這裡,安在濤頓了頓。

張勝利笑著揮手,「說下去,說下去嘛,我和張書記正在洗耳恭聽。」

「一方面,對於省市調查組的調查進展以及對於相關責任人的處理,在第一時間內不定期召開記者發佈會,發佈官方消息,避免謠言和小道消息的傳播,從而起到匡正輿論視聽的作用。同時,也向社會各界表明,我們市委市政府嚴查、嚴懲到底的態度、決心和信心;另一方面,兩位領導,我覺得應該同時從媒體記者收封口費入手,進一步深入調查下去……如果沒有『記者收紅包』的噱頭罩著,就算是這家煤礦有瞞報行為,這件事應該也不會引起國內媒體的聚焦,這是造成房山成為輿論焦點的重要因素……」

安在濤說到這裡,微微有些猶豫,「兩位領導,我只是談談個人看法,有不當之處,還請領導原諒啊。我認為,我們應該在『記者收紅包』的問題上做做文章,因為這具有某種轉移新聞風向的作用……這樣一來,很多媒體關注的目光就會轉移到這上面來……呵呵,這只是我的一點個人淺見。」

張鵬遠和張勝利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驚喜。

張勝利哈哈一笑,拍了拍手,「小安同志,果然高明,你的確是很有思路很有主見,很不錯。難怪張書記對你讚不絕口,你這幾句話,就讓我和張書記茅塞頓開眼前豁然開朗啊。好,很好,你大膽工作,需要什麼、需要哪一個部門配合,直接給我或者張書記報告,我們一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市裡呢,給你們配兩輛車,辦公經費也盡量滿足。小安同志,工作中如果還有什麼難處,自然有我們為你撐腰!」

「在這個時候,誰要是給市裡的工作拖後腿……」張勝利繼續沉聲道,「我們給你創造一個好的條件,希望你能盡快讓我們看到工作的效果!」

張鵬遠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越加覺得,自己這個時候調安在濤進市裡來充當救火隊員真是一個非常英明的決定。

他之前跟房山市委宣傳部的歐陽闕如談過話,但歐陽闕如卻提出來「要通過強力手段規範引導輿論」,這讓張鵬遠心裡暗暗罵娘。

這個所謂的「規範」其實就是變相的「壓制」,當然這也是宣傳部一貫的「工作思路」。要是在平時倒也罷了,但在現在這個敏感和民怨沸騰的時刻,還怎麼能去壓制輿論呢?要知道,現在蜂擁而至的可不僅是省裡的媒體,還有中央和外省的新聞單位,不要說市委宣傳部,就是省委宣傳部也沒有這個一手遮天的能量。一個搞不好,會進一步將事情鬧大,折騰出更大的風波來,更加讓市委市政府難堪。

歐陽闕如的「引導性壓制」,與安在濤的「風向轉移」思路相比,自然是後者高明了不止一籌。

這個年輕人當真是不俗啊!在某些方面,與陳部長還真是有些相似!眼光獨到,很有魄力!張鵬遠讚賞的目光深深地投射在安在濤的身上,暗暗點了點頭。

……

……

市政府新聞辦是副縣級單位,但編製並不多,只有8個人,包括一個正主任和一個副主任在內。新聞辦主任馬鋼突然被免職,安在濤匆匆上任,這在新聞辦內部引起了一場不小的波瀾。

市政府機關三樓的小會議室裡,在副主任張博陽的陪同下,安在濤慢慢走了進來。數道或好奇或驚訝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23歲不到的副縣級實職幹部,這在房山的歷史上是非常罕見的。況且,這個小安書記在歸寧縣搞出來的動靜,整個房山市委市政府機關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幾乎成為了近期官場上的「傳奇」和「神話」。

會議室裡立即響起了稀稀拉拉的鼓掌聲,當然這掌聲不是不熱烈,而是因為人實在太少。

安在濤微微一笑,掃了6個男男女女的臨時下屬一眼,緩緩坐了下去,朗聲道,「因為組織安排,我來新聞辦工作……在以後的工作中,希望大家能積極支持和配合我的工作,謝謝大家!」

在稀稀拉拉的掌聲裡,安在濤起身欠了欠身。

「同志們,現在我們市裡處在了一個關鍵而敏感的時刻。市裡之所以成立事故調查新聞辦公室,就是基於這個原因。當下,我們工作的任務很重,責任非常重大……剛才,張書記和張市長專門找我談話,對於新聞辦下一步的工作做出了重要指示,現在,我們按照市領導的指示,立即行動起來——張主任,你馬上讓人將谷瀾縣事故調查的相關資料、進展情況,全部給我整理出一份來,我馬上要看一看。」

「同時,派人立即趕赴谷瀾縣,著手組織我們事故調查新聞辦公室成立以來的第一次新聞發佈會,時間嘛,就定在明天上午10點整,通知所有來採訪的新聞媒體記者參加。」

安在濤霍然起身,擺了擺手,朗聲道,「散了吧,大家各就各位,加油工作。市裡已經專門為我們新聞辦配了兩輛車,工作經費也有充足的保證……」

……

房山市政府新聞辦,是前年才成立的新機構,確切地說,是市政府辦公室的二級單位,其他地方新聞辦的主任一般由市政府副秘書長兼任,但房山卻沒有,也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安在濤也懶得去操心這個了。他現在需要做的是,趕緊「滅滅火」,完了自己也好重返歸寧。

新聞辦的辦公地點在市政府辦公樓的三樓東側,有三間辦公室,一間主任室,還有一間是副主任張博陽和一個「副主任科員」(正科級)孫亮兩人的辦公室,最後一間是6人合署辦公的大辦公室。

安在濤雖然已經到任,但前主任馬鋼卻還沒有給他騰出辦公室來。見辦公室的地上還堆著兩個滿滿噹噹的大箱子,裝著馬鋼的個人物品,他不禁皺了皺眉。

張博陽站在一旁,微微一笑,「安主任,馬主任還沒有來得及搬走這些東西,您先等等,我馬上去給馬主任打電話,讓他趕緊來搬走!」

安在濤瞥了張博陽一眼,點了點頭,「也好,越快越好,我馬上要工作,沒有辦公室怎麼成?」

張博陽大步離去,安在濤慢慢走到了辦公桌後面坐了下去。見辦公桌上的玻璃板下,還壓著幾張男女的合影,其中一人就是馬鋼吧。

他心裡冷笑了一聲,知道自己的突然被任命為新聞辦主任,新聞辦這些人其實並不怎麼「歡迎」,從張博陽和孫亮臉上很是勉強的笑容,就基本上看得出來。機關上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更甚於基層,這一點,安在濤心裡清楚得緊。

如果是長期工作,他肯定會利用雷霆手段樹立起自己的威權來,但是現在他不過是臨時客串一下「救火隊員」的角色,就犯不上在這方面浪費時間和精力了。

只要差不多就成了……安在濤嘴角一曬,心裡卻又同時暗道,「希望你們不要主動找事,否則我也不反對跟你們玩玩!」

張博陽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裡,面色慢慢就變得有些陰沉。他本來以為馬鋼被免職,自己這個副主任會順理成章地接任,但誰知又調來一個20多歲的毛頭小子壓在了自己的頭上。真是憋屈啊!他緊緊地攥著拳頭,良久也沒有給馬鋼打電話。

安在濤在辦公室裡等了半個多小時,見還是沒有動靜,就霍然起身向新聞辦的大辦公室走去,他站在門口向幾個埋頭整理材料的新下屬們笑了笑,「過來兩個同志,幫我個忙吧!」

安在濤讓人將馬鋼的兩個大箱子搬到了大辦公室裡,又將辦公室裡打掃了一遍,將屬於馬鋼的痕跡從辦公室裡徹底清除出去。張博陽在辦公室裡聽到動靜,出來一看就怔了一下,「安主任,您這是?」

安在濤掃了他一眼,「我工作忙,說不定會經常不在辦公室裡,馬主任的這些東西還是放在大辦公室裡吧,他取著也方便——對了,張主任,你馬上把辦公室的鑰匙給我,如果沒有的話,趕緊通知後勤給我換鎖!」

安在濤說完,大步離去。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充斥著不容拒絕的味道。張博陽心裡咯登了一下,面色微微漲紅起來。孫亮站在一旁看著,心裡暗暗一凜,心道:這個新來的安主任似乎不怎麼好對付!

張博陽慢騰騰地走回去給馬鋼打電話,馬鋼剛被免職,心裡鬱悶和煩躁,正在家裡躺著,突然接到張博陽的電話,聽說新來的安主任要他立即去搬東西交鑰匙,不由勃然大怒,在電話裡狠狠罵了幾句,發洩了一通火氣。

孫亮歎了口氣,「張主任,也難怪馬主任會生氣,市裡突然的免職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谷瀾縣出礦難,跟我們新聞辦有啥關係?要追究責任,也不應該追究到我們部門的頭上吧?也不知道市裡領導是怎麼想的!」

張博陽鼻孔裡發出「嗯」的一聲,也沒再做聲,臉色不怎麼好看。就在這個時候,安在濤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張主任,我有些不放心,這樣,你親自帶人去谷瀾縣組織明天的新聞發佈會,跟谷瀾縣委宣傳部協調好關係……」

張博陽愣了一下,長出了一口氣,低低道,「好,我知道了,安主任,我馬上就去!」

張博陽放下電話,嘟囔了一聲,恨恨地抓起自己的外套,扭頭一腳踹開了門,揚長而去。

孫亮望著張博陽不情不願離去的背影,臉上的陰沉之色越來越重,這個新來的小安主任看來不僅不好對付,還頗有幾分強勢啊!

第216章 新聞發佈會

孫亮想了想,出了辦公室的門,慢慢走到了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外一看,見後勤上的幾個小伙子正在給安在濤換鎖,不由就呆了一呆,心道:這,這……

「安主任,您這是在換鎖啊。」孫亮走過去,笑道。

安在濤正在辦公室裡收拾角落裡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聽到孫亮過來,就微微一笑,直起身來,「換換吧,我看這門鎖也不怎麼好使了。」

見安在濤俯身抱著一大堆報紙,孫亮趕緊進去接了過來,「安主任,您先等著,我去叫個小伙子來幫您收拾一下。」

安在濤搖了搖頭,「算了,基本上弄好了。嗯,對了,老孫,你趕緊去催催他們的材料,我得趕緊熟悉一下情況。」

孫亮趕緊答應了下來。

……

不多時,一個二十八九歲左右的高個子青年敲門走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這人方臉濃眉,身材有些魁梧,乍一看上去,不像是一個機關人員倒像是一個孔武有力的軍人。

他走到安在濤的辦公桌前,將一疊厚厚的材料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桌上,笑道,「安主任,這是您要的材料。」

安在濤哦了一聲,俯身看著材料,見那青年轉身離開,不由抬頭笑著問了一句,「你貴姓?」

「呵呵,安主任,我姓彭,叫彭軍。」彭軍謙恭地笑了笑,「安主任,最下面有我們新聞辦幾個人的具體情況介紹,這是老孫囑咐我弄的,說是安主任說不准要熟悉一下內部人員……」

安在濤點了點頭,「好的,麻煩你了。」

彭軍笑著走出了辦公室,輕輕將門帶上。心道,這新來的小安主任看上去挺和善的呀,怎麼老孫卻說他很「強勢」?

彭軍走後,安在濤坐在那裡從頭至尾將有關谷瀾縣礦難以及瞞報事件的相關材料仔細看了一遍,心裡大體有了一個數。明天要舉行新聞發佈會,他必須要掌握全面的信息,否則一旦被記者問住,就要出醜了。

看完了材料,他大體掃了一眼彭軍為他準備的新聞辦人員名單及個人基本信息介紹。

張博陽,33歲,大學本科學歷……孫亮,34歲……安在濤最後的目光落在了彭軍兩個字上,心裡微微泛起一絲好奇:29歲,已婚,共產黨員,竟然還是退役的特種兵?退役的特種兵不去公安機關或者其他部門,怎麼跑到新聞辦這種舞文弄墨的單位來了?

難道是文武雙全?安在濤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

安在濤在房山市新聞辦到任的時候,下午4點多,馬曉燕帶著政府辦的人去了陽光公司的工地。往常,這裡的工地她是來都不來的,因為這與她無關。但現在不同了,她如今被縣委指定為鎮政府工作的「主持人」,自然就對陽光公司的工程開始感興趣起來,一天能跑好幾趟,端著架子在工地上指指點點。

不要說在資河鎮,就是在歸寧縣,陽光公司建設的工程都是一個招商引資的大項目,一旦建成就是資河鎮黨委政府班子的耀眼政績,馬曉燕以前不在乎是因為有安在濤的存在,現在安在濤已經離開,這唾手可得的好處,馬曉燕又豈能不在乎!

血紅的夕陽染紅了西邊的天際,那青色綿長的山峰都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光。政府辦的小李屁顛屁顛地跟在馬曉燕的背後,馬曉燕頭上戴著一個白色的安全帽,粉紅色的上衣,天藍色的緊身牛仔褲,長髮披散下來,豐腴的臀部輕輕扭動,不斷劃出一抹抹勾人的曲線,小李忍不住暗暗嚥了一口唾沫。

好一個妖媚的女人,難怪縣委孫書記都經受不住誘惑!

工地上異樣的安靜,往日轟隆隆作響的施工機械聲歸於平靜,熱火朝天的施工場面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沉的寂靜。冷冷清清的工地上,施工隊的建築工人們正三三兩兩地提留著大包小包往外走,而陽光公司的人也正在忙碌著往一輛皮卡上裝著一些文件櫥子。

馬曉燕吃了一驚,回頭瞥了小李一眼,「小李,你去問問,這是咋回事,怎麼突然停工了。」

「好的,馬鎮長。」小李強行將自己貪婪而隱蔽的目光從馬曉燕的小屁股上挪開,沿著工地的小徑跑了過去。

陽光公司的副總孟剛帶著李傑等部分公司的中層管理人員走了過來,看到馬曉燕就笑著打了個招呼。

「孟總,你們這是……」馬曉燕皺了皺眉,「好端端地,怎麼停工了呀?這怎麼行,要趕工期的!」

孟剛嘴角一曬,卻又淡淡道,「呵呵,馬鎮長,我也沒有辦法,下午我們接到集團公司通知,暫時停工,什麼時候再次開工、能不能再次開工,還要等待集團董事會的開會研究決定。好了,馬鎮長,這些日子我們這些人在這裡,也給鎮上添了不少麻煩……」

「停工?」馬曉燕的臉色立即蒼白了下來,「你們怎麼回事啊,這都是已經定下來的投資項目,怎麼能說停工就停工?再說了,你們前期的投資不都打了水漂了。」

「呵呵,馬鎮長,這個,呃,我也搞不太懂。不過呢,有一點是肯定的:我們民泰集團之所以能來你們這裡投資,主要看在了安書記的面上,我們路總跟安書記是響噹噹的鐵哥們——我個人覺得吧,既然安書記已經調離了,這筆投資能不能繼續下去,路總和集團公司總部當然是要重新慎重地研究研究,如果盈利預期不看好,可能……」孟剛意味深長地瞥了馬曉燕一眼,目光從她因為激動而不斷起伏的胸前掃過,嘿嘿一笑,「再見了,馬鎮長,以後有機會到濱海去,我請你吃飯!」

孟剛帶著幾個人揚長而去,路邊已經等候著一輛中巴車。

馬曉燕站在原地呆了半天,面色漲紅著跺了跺腳,「這些人怎麼能這樣!可惡,小李,趕緊回去,我要去縣委向孫書記匯報!」

……

第二天上午10點,谷瀾縣機關招待所的會議室,「9.30」事故調查新聞辦公室舉行的第一次新聞發佈會正式舉行。來自國內各地的新聞記者數十人聚集在了這個小會議室裡,或站或坐,小聲議論著。

房山市電視台和東山電視台的人得到消息,已經提前在會議室裡架起了攝像機。

突然,會議室的門打開了,人高馬大的彭軍一馬當先,手中抱著一疊材料,安在濤在谷瀾縣委宣傳部副部長趙俊和房山市新聞辦副主任張博陽的陪同下,從門口緩緩走了過來,笑著跟兩側的省內外記者點頭為禮。

他一路走來,還真是發現了不少老熟人。濱海的幾家媒體都派有人來,濱海晨報前來採訪的人竟然是李湘,還有一個小伙子,安在濤並不認識,似是剛來的實習生。但李湘卻遠遠地站在一旁,只是投來複雜的一瞥,並沒有上前來跟他打招呼。

中央媒體來的幾個人中,有兩個之前曾經採訪過資河鎮的活動,發現了安在濤,站在人群裡哈哈笑著跟他打招呼,「小安書記,怎麼是你?」

安在濤向兩人擺了擺手,點了點頭,大步走到了主席台上坐下。張博陽拿過話筒來,朗聲道,「歡迎各位記者同志的到來,今天的新聞發佈會,是我們事故調查新聞辦成立以來的第一次新聞發佈會……下面,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房山市政府新聞辦主任兼事故調查新聞辦主任,安在濤同志;這位是谷瀾縣委宣傳部副部長趙俊同志……嗯,請安主任簡要為大家介紹一下省市調查組最近的調查情況,以及市委市政府的具體部署。」

「各位新聞單位的同仁,我受市委市政府領導的委託,在這裡跟大家見面說明一些情況……首先呢,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曾經與各位一樣,也是一個媒體從業者,呵呵,可能有些朋友也認得我……」

人群的竊竊私語聲慢慢響起,很多雙驚訝的目光投射在安在濤的身上,其中不乏羨慕妒忌之色。以不到23歲的年紀,從一個小記者突然青雲直上,目前已經坐到了副縣級領導崗位上,這豈能不讓人羨慕?

安在濤頓了頓,清朗的眼神落在了遠端的李湘身上。李湘穿著一件米黃色的風衣,清瘦的身子緊緊地裹在了風衣裡,烏黑的長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剪成了精幹的短髮,嫵媚的臉上竟然浮現著某種淡淡的滄桑。

安在濤歎了口氣,將目光收了回來,繼續朗聲道,「谷瀾縣『9.30』礦難以及瞞報事件,得到了省市領導的高度重視,目前,事件調查已經進入攻堅階段。下面,我簡要將具體情況給大家介紹一下。」

「第一,經初步調查,礦難死亡人數為36人,其中35人為外地民工,1人為本地農民;第二,涉案煤礦因為證照不全,已經被勒令全面停工,同時,根據省委省政府的指示,市裡已經做出決定,全市煤炭行業所有大小礦井,全部於前日下午停產整頓,進行安全大檢查;涉案礦主李成奎因為涉嫌違規操縱生產、瞞報死亡人數、向官員和記者行賄等,已經被警方刑事拘留,目前,對於李成奎涉案的調查已經在陸續展開;第四,調查組認定,谷瀾縣政府、縣國土資源局、縣安監局等部門,在這起案件中,有違規瀆職問題,房山市相關部門也負有同樣責任。前天,市委市政府做出決定,所有相關責任人一律先停職審查,目前已經有54名各級領導幹部被免職或者停職,其中,包括谷瀾縣縣長、副縣長、市安監局局長等縣處級幹部。同時,房山市分管安全的副市長張榮耀引咎辭職……」

「各位媒體同仁,房山市委三天以來連續召開多數常委會,研究部署事故調查工作。市委領導明確指出,無論涉及到誰,都要一查到底……」

安在濤說完,向張博陽瞥了一眼。張博陽趕緊接過話筒,笑了笑,「安主任的情況介紹已經完了,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可以現場向安主任和趙部長提出來。」

……

……

「我是央視新視點記者馮玲玲,請問安主任,礦難和瞞報發生之後,你們再啟動暴風驟雨一般的問責,是不是有些晚了?在日常的安全生產管理中,為什麼不去狠抓這個問題?據我們的採訪調查,這個事發礦主李成奎,在當地根深蒂固勢力極大,與很多官員關係密切……請問,這僅僅是一個個例嗎?此外,這又涉及到一個與安全事故無關的命題……」

一個身材火爆打扮時尚的青年女記者站起身來,走了過來,將手裡的話筒放在了安在濤的面前。在她俯身放話筒的瞬間,張博陽無意間瞥見了她胸口那一閃即逝的雪白,嘴角浮起一抹曖昧的笑容。

馮玲玲的這個問題提的非常尖銳,但尖銳固然尖銳,卻提出了在場一眾記者心裡想要問但卻沒有問出口來的問題。

這個問題不怎麼好回答,以安在濤現在的身份來說,泛泛而談,肯定這些記者不會滿意,也達不到他開新聞發佈會的目的;而說得太深了,又很容易控制不住分寸,引起市裡領導的不滿。

馮玲玲嘴角微微上翹,白皙的臉上浮現起玩味的笑容來,她深深地望著安在濤,擺了擺手,配合她採訪的攝影記者旋即將攝像機的角度調整了過來,正對著安在濤那張微微有些意外的面孔。

記者們都保持著異樣的沉默,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著安在濤。有人在心裡冷笑,有人則好奇地等待著他的回答,倒是要看看這位臨危受命的新聞辦主任到底是有什麼不俗之處。而李湘則站在遠處,神色雖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心裡卻暗暗為安在濤捏了一把冷汗。

張博陽坐在主席台的一側,心裡有些幸災樂禍。

安在濤微微一笑,慢慢站起身來,竟然在眾人的關注中正面迎向了攝影記者的鏡頭,「馮記者,首先要說明一點的是,本次『9.30』礦難的發生帶有某種突發性,當然與日常的安全管理有關,但卻不能因此就全盤否定了我們房山市幾十年來的煤礦行業安全生產管理工作。」

「煤礦生產是一個高危行業,特別是目前我們的工藝技術水平還處在一個相對比較落後的階段。據我所知,從70年代到現在,房山境內所屬煤礦發生的礦難加上這一起一共是3起,與國內其他產煤區相比,這個數字還是比較低的……當然,我這樣說不是為礦難開脫,而是想說,過去數十年的事實證明,房山市的煤礦安全管理工作還是具有相當成效的!而這一次的礦難,是教訓也是警示,告訴我們安全工作沒有止境,今後我們一定會進一步加強安全監管力度……」

「問題是問題,不能因為問題的產生而一竿子全部將過去的成績全部否定……這個事發煤礦的礦主李成奎,就我本人而言,並沒有太多的瞭解,但據現在調查的情況來看,確實存在官商勾結權錢交易的現象——對於這個問題,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專門召開多次會議,表示要一查到底,該免職的免職,該查處的查處,涉及犯罪的一概移交司法機關,絕不姑息!」

安在濤說到這裡,又是一笑,「記者同志們,李成奎當然是一個個案,不能因為個案的存在,去以偏概全……正如前不久濱海晚報曝光的,李成奎給記者發放紅包封口費的事情,我相信,收取紅包的人畢竟是個別人,是我們新聞從業者中的敗類,不能因此就指摘我們整個新聞媒體人的從業道德出了問題,大家說是不是?」

馮玲玲見安在濤輕描淡寫地就將話題轉移到了「記者收紅包」上,不由一怔,繼而有些不滿地瞥了安在濤一眼,臉上雖然微笑著,但心裡卻暗罵了一聲「滑頭」和官僚。

……

……

「安主任,我是東山晚報記者張春燕。我想請教一個很私人的問題。我想,這個問題,在座的同仁們也都很感興趣。很多人都知道,安主任之前是一個很優秀的記者,我讀過你寫的一些報道,我和我的同事們也都曾經在背後議論過,認為您是一個很有思想深度且才華橫溢的青年記者,我想,在媒體行業更能發揮您的專長和才能,但您為什麼要改行從政進入仕途呢?這是不是意味著,您對做官更感興趣?」

一個20多歲的、戴著一幅黑框眼鏡、梳著兩條小辮,看上去有些活潑外向的女記者,突然站起身來,望著安在濤一本正經地問道。聽了她這個問題,眾人都發出輕輕地哄笑聲,會議室裡微微有些凝重猶如一潭死水的氣氛因此而活躍起來。

呃?安在濤苦笑了一聲,「張記者,這個問題屬於個人問題,可不可以不回答?」

張春燕談不上有多漂亮,但是膚色白皙,五官非常精緻。她細長的柳眉兒挑了挑,嘻嘻笑道,「不可以。同志們說說,你們願不願意聽安主任回答呢?」

眾人旋即開始起哄。

會議室裡頓時嘈雜起來,氣氛變得熱烈,鼓掌聲也稀稀拉拉地響起。

安在濤微微笑了起來,「好吧,好吧,既然大家對我本人這麼感興趣,那麼,我就簡單說兩句,不過,首先聲明,這些可不能寫進報道裡去。嗯,電視台的同志,暫時關掉攝像機,呵呵。」

「直到現在為止,我還是對媒體行業懷有很深的感情。我之所以改行,不是因為我不喜歡這一行,而是一種偶然。因為偶然,我進入機關工作……不能說我對做官更感興趣——呵呵,我這樣說,不知道張記者滿意不滿意?好了,就算是你不滿意,這個話題也到此為止——大家還有什麼問題沒有?如果沒有的話,今天的新聞發佈會就到此結束。」

安在濤緩緩起身來,環視眾人,微微笑著,「幾天後,我們新聞辦會再一次召開新聞發佈會,希望大家能再次賞光。私底下,我願意跟大家交朋友,將來有機會,我一定請大家吃飯!」

……

……

安在濤笑吟吟地走下台去,跟一眾媒體的記者們挨個握手,片刻間就跟這些男男女女的記者混了個熟絡。見眾人漸漸散去,他這才向慢吞吞走在最後的李湘走去,輕輕喊了一聲,「姐們,怎麼才幾天不見,就當不認識我了嗎?」

李湘心裡幽幽一歎,慢慢轉過身來,「你工作忙,我不想打擾你的時間。」

「你這說的什麼話——既然來了,中午我請你吃飯。」安在濤擺了擺手,向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的彭軍笑了笑,「彭軍,你先跟張主任去吃飯,下午我們一起回去。」

說完,安在濤與李湘一起並肩出了會議室。

……

安在濤在谷瀾縣召開新聞發佈會的當口,馬曉燕神色匆匆地走進了孫谷的辦公室。孫谷聽說陽光公司的工程竟然停工、據說民泰集團還要撤資的消息,臉色當時就變得很難看。

陽光公司的生態農業項目目前已經不僅僅是資河鎮一個鄉鎮的工程了,早已成了歸寧縣99年的重點招商引資項目,這麼一筆亮眼的政績眼看就要到手,卻突然要黃,不能不讓他震驚和憤怒。

「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拿投資不當回事,小孩子過家家?」孫谷憤憤地拍了拍桌子,「你跟他們公司的領導談過沒有?」

馬曉燕皺了皺眉,「我給那個路總打電話,他不接我的電話……我猜,這事兒跟安在濤有關,陽光公司的那個副總跟我說了,民泰集團來鎮上投資是看在安在濤和他們路總之間的私人關係上,說是安在濤調走,他們也就不肯再繼續做這個項目了……」

孫谷一怔,旋即漲紅了臉,陰沉沉地冷哼了一聲,「果然又是他!好了,你不用管了,我會給他打電話問問這事兒!」

等馬曉燕一走,孫谷立即抓起電話來撥通了安在濤的手機,但卻關機。等了半個多小時後,他又打,這才通了。接電話的時候,安在濤正在谷瀾縣招待所的餐廳裡跟李湘一起吃飯。

「哦?孫書記?」

「小安同志啊——呵呵,現在該叫安主任了。」

「孫書記,找我有事?」

「安主任哪,剛才資河鎮的同志向我匯報,說是陽光公司的工程停工了,你知道這事兒嗎?」

「呃?停工?為什麼?好端端地為什麼要停工?」安在濤心裡冷笑著,但口氣上卻非常驚訝。李湘望著他臉上似笑非笑還微微帶著一抹嘲諷的神色,心裡又是幽幽一歎:這個男人,還是以前的那個安在濤嗎?……

「呵呵,安主任啊,這個項目是我們好不容易才引進來的項目,鎮上的同志做了很多工作,尤其是安主任你功不可沒……可不能就這樣半途而廢啊!我聽說陽光公司的路總是你的朋友,你能不能約他出來,我代表縣委縣政府跟他談談?」

「哦。」安在濤笑了笑,「行啊,孫書記,我馬上就打電話約他,呵呵。」

放下手機,安在濤繼續跟李湘談笑。見他好半天也沒有打電話,李湘迷惑道,「安在濤,你不是答應人家要給路兵打電話嗎?你怎麼還不打?」

「李湘,你不懂這個……呵呵,我說打未必就打。」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揚了揚手,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跟李湘繼續談下去,「服務員,過來一下,再給我們上一個糖醋魚吧!」

李湘呆了一呆,旋即明白過來,她面色漲紅地垂下頭去,暗暗為自己的幼稚而尷尬。其實也難怪她,她一個記者,怎麼會瞭解官場上的這些蠅營狗苟和花花草草呢。

跟李湘一起吃完了飯,看著李湘和她的助手上了車,安在濤這才轉身向招待所二樓的會議室走去。

彭軍早已等候在門口,這個身材高大魁梧看上去孔武有力的新聞辦科員,手裡捏著一份材料,有些諂媚地笑著迎了過來。明明是一個很「粗」的人,臉上卻帶著很「細」很生動的媚笑,令安在濤覺得有些怪異。

不到一天的接觸,安在濤覺得彭軍還不錯,雖然貌似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但其實不是這樣。他的心很細,做事也很認真,說話也很有分寸,據說整材料水平也還過得去,與他的外表一點都不相符。

「安主任,這是您要的名單,我從縣委宣傳部那裡複印來的,這是省委宣傳部調查組初步弄出來的一個名單……據說,負責給記者發放紅包封口費的人,是李成奎的一個表弟,他現在也被縣公安局拘留了。」彭軍低低道,態度中微微帶著一絲恭謹。

「哦?不錯。」安在濤接過來掃了一眼,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名字和單位,不禁皺起了眉頭:真的有這麼多記者收紅包?怎麼會?

「彭軍,省委宣傳部的調查組調查到什麼程度了?」

「安主任,不怪我說那些人……機關作風,您也該明白,這麼些天了,他們大概也就落實了房山的幾家媒體吧……我看,雷聲大雨點小,也就是虛應故事,所謂的調查就是走走過場,到時候事件平息了,也就不了了之了。」彭軍看了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小聲道。

安在濤笑了笑,點了點頭,突然道,「聯繫一下縣公安局,看看能不能讓我們見見那李成奎的表弟……」

彭軍嘿嘿一笑,「沒問題,安主任,縣局裡有我的戰友,我找找他,肯定沒有問題!」

「哦,那敢情好。」安在濤微微一笑,「彭軍,我突然有點好奇,你一個轉業退役的特種兵,怎麼沒去公安系統工作反而進了這麼一個清水衙門呢?」

彭軍一怔,馬上就笑道,「安主任,說實話是我媳婦不同意。轉業的時候,我家裡也給我聯繫公安局刑警隊來著,但我媳婦堅決反對,沒有辦法,就進了機關。其他單位沒有位置,正好新聞辦剛組建編製還有名額,這麼就進了新聞辦……以後,還請安主任多多關照啊!」

……

當天晚上,房山電視台就對今天的新聞發佈會進行了實況播出。張鵬遠和張勝利以及部分市領導聚集在市委小會議室裡收看了電視節目,看著電視屏幕上安在濤「舌戰群記」淡定從容的一幕幕,尤其是面對央視記者尖銳的提問,安在濤輕描淡寫地就將一個敏感的話題轉移到了「記者收紅包」上,張鵬遠和張勝利相視一笑,滿意地各自點了點頭,而有的市領導則忍不住拍案叫絕。

「好一個聰明的小伙子!」副市長吳國錦哈哈大笑了起來,「張書記,先不說這小安同志的素質怎麼樣,單是他這協調和應變能力,在年輕幹部中也是首屈一指的!看來,還真像張書記說的那樣,說不準這小安同志真的會帶給我們很多驚喜喲!」

吳國錦的話音剛落,其他的幾個市領導也紛紛附和著開始誇獎起安在濤——只不過,「誇獎小安同志」的目的無非是在拍張鵬遠的馬屁。當然,有了這麼一出「戲」,安在濤這個名字也被很多市領導深深記住了。

第二天,各大媒體也報道了這一次新聞發佈會。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很多媒體都將報道的角度放在了房山市成立「9.30」事故調查新聞辦公室這件事情本身上,與以往相比,大大「忽略」了對於礦難和瞞報事件的大篇幅渲染,重點對房山市最近的問責風暴進行了報道。有家媒體甚至將最近被免職的50多人的官員名單和職務,都一一羅列了出來。

最有意思的是東山晚報。東山晚報在頭版發了一個黑色醒目的大標題,然後援引到2版頭條,標題叫《安在濤:從新聞人到「新聞官」》,記者張春燕的整篇報道讀下來,幾乎就成了一篇人物專訪。

而到了第三天,中央一些媒體也陸續開始報道這次新聞發佈會,當然篇幅相對於省內的媒體就差了很多。像劉彥原來所在的經濟日報,只是發了一個200多字的小稿子,比簡訊稍強一些。

或許是巧合,也或許是經過了一段時間對於谷瀾縣「9.30」礦難以及瞞報事件連篇累牘的報道,已經讓媒體感覺到了「審美疲勞」……總而言之,從安在濤上任新聞辦主任後組織的第一次新聞發佈會開始,輿論的風向就開始慢慢轉移淡化。

不僅張鵬遠和張勝利很滿意,很多市領導也很高興。安在濤這個新任的年輕的新聞辦主任,旋即再一次成為房山市委市政府機關裡的熱門話題。

……

濱海,路家。

路兵他雖然沒有結婚,但自己也有兩三套房子,除了過年過節,他一般不會回來住。或許是因為路逢春答應了他跟文霞的婚事,路兵這兩天心情很好,出於對老爺子的某種「感恩」,就帶著文霞在家裡住了下來。

路逢春居然答應了兩人之間的事情,一連幾天,文霞都有些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她的出身太低,又沒有什麼太高的學歷,本來沒有奢望能名正言順地嫁入豪門,早已做好了給路兵當一輩子情人的心理準備。

但就在兩人從房山趕回來的當天晚上,路逢春竟然親自打電話過來問兩人準備什麼時候結婚。聽到老爺子的這一聲,路兵當時就愣了一下,繼而狂喜起來。接著,路兵就帶著文霞趕回了家,算是正式帶文霞進門了。

……

……

一家人吃完晚飯,聚集在客廳裡看電視。雖然已經被路家所接受,但說實話,文霞還是在路家覺得有些拘謹,面對路兵的母親和妹妹還好一些,面對路逢春,她始終都放不開,很是緊張。

說是一家人看電視,但其實遙控器卻掌握在路兵的妹妹路雲手裡,她在英國讀書,最近沒什麼課就跑回國來。路雲不住地換台,路逢春和路兵的母親都沒怎麼在意,文霞就更不用說了,她本就有些心不在焉的,但路兵卻不管那一套,皺了皺眉,「小雲,你到底是咋回事啊?你到底是看哪一個台,固定下來看幾分鐘好不好,老這樣調來調去的煩不煩?」

路雲長了一張娃娃臉,留了一個日本式的學生頭,雖然已經20歲了,但看起來還像個孩子。她回頭來瞪了路兵一眼,撅了撅嘴嗔道,「我找個好看的台不行啊!」

電視屏幕又是一閃,路兵突然大喊了一聲,「小雲,別動!」

路雲嚇了一跳,「你吼什麼,嚇死人了!」

「文霞,這是安在濤啊!嗯,沒錯,是他……」路兵指了指電視熒屏,東山省電視台一個新聞專題欄目正在播出房山市的一場新聞發佈會。

看著電視裡安在濤那張英挺從容的面孔,文霞微微一笑,「小安書記越來越像是領導了,一舉一動都看上去……」

路逢春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突然低低道,「小兵,你們在資河鎮搞的項目,你可要隨時準備開工,別到時候耽誤了人家的事兒……這小伙子將來前途無量,你跟他處好關係,對於你、對於我們路家都有很大的好處。」

「這人誰呀,長得還不錯。」路雲嘟囔了一句,「是我哥的朋友?」

路逢春哈哈一笑,隨口開了個玩笑,「小雲啊,這小伙子是真不錯呀,要不是他已經是夏市長的女婿,我都想把你許配給他呢……」

路雲騰地一下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紅著臉嗔道,「老爸,你說啥呢?」

路逢春仰天打了個哈哈,霍然起身,大步書房走去,沉聲道,「小兵,你跟我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

從早晨一上班開始,彭軍就開始按照李成奎送紅包名單上,挨個媒體開始打電話核實。從這份「收據」和李成奎表弟提供的證據來看,在發生礦難後的兩天內,有23家「媒體」的28人登記領取了「封口費」,其中有20人重複領取。

調查記者收紅包的事情,目前雖然有省委宣傳部和市委宣傳部成立的聯合調查組來展開,但工作效率太低,或者原本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安在濤現在最迫切地就是想要借記者封口費的事情,進一步趁熱打鐵炒作一下,從而轉移媒體的關注目光,但如果等著宣傳部的調查結果出來,怕是要等到一個月以後了。等到那個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安在濤等不及,就直接請示了張鵬遠,張鵬遠和張勝利口頭同意了新聞辦從側面介入自行展開調查。

安在濤很明白,記者收紅包的事情本身不會有假,但他同時也清楚,根據前世的經驗,在產煤大省西山,有不少半真半假的記者,專門去出事的煤礦敲詐,谷瀾縣這起礦難中爆出的「大量記者排隊領封口費」的現象,會不會也屬於這種情況?

無論如何,這個數字肯定是有水分的。而這個「水分」就是安在濤想要「炒作」的重點。

上午,他通過濱海晨報的總編黃澤名從側面瞭解到,濱海晚報那個采寫曝光報道的記者,沒有錄音錄像資料,也沒有偷拍到照片,只是拿到了由事發煤礦某匿名「舉報人」提供的一份收紅包「記者」名單的複印件。

嚴格說起來,證據不充足,採訪不紮實,就做了這樣的報道,其實是很不嚴謹的。當然了,也不排除濱海晚報是為了趁機炒作自己。甚至……

果然不出安在濤的所料,彭軍挨個給省內幾十家媒體電話核實的初步結果,也證實了他的猜測。除了已經被宣傳部認定查實的房山的幾個真記者之外,其他的人皆「查無此人」。

「安主任,這麼簡單的事情,打幾個電話就查到的事情,宣傳部搞了好幾天也沒有弄出個子丑寅卯來,真是可笑。」彭軍嘿嘿笑著,「還是咱,工作效率多高,一個多小時就搞定了!」

安在濤微微一笑,「彭軍,你不懂。宣傳部查跟我們查不一樣,他們要調查其他地市的媒體,必須要通過當地宣傳部門發函,這麼一來二去的,時間都消耗在了層層的程序環節上了,肯定是不如咱們快。」

第217章 權力,就是效率

彭軍嘿嘿乾笑兩聲,「安主任,如果沒有別的事情,那我就先回去了。」

安在濤擺了擺手,「好的,你先回去,有事情的話,我隨時找你。」

彭軍走出了安在濤的辦公室,迎面正好遇到副主任張博陽從走廊的那一頭大步走來,見彭軍剛好從安在濤的辦公室裡出來,張博陽心頭暗暗冷笑了兩聲,也沒說什麼,就是冷冷地瞥了彭軍一眼。

彭軍是一個看上去是一個五大三粗的人,其實心思細膩,粗獷的外表只是一種假象。

張博陽的冷眼,他看在眼裡,心知肚明。安在濤到任之後,他跟在新領導的屁股後面跑前跑後,已經引起了副主任張博陽的不滿。

彭軍心裡也是冷笑了一下,也沒怎麼把張博陽的「不滿」放在心上。

安在濤在辦公室裡琢磨了良久,覺得還是有必要去跟張鵬遠請示一下。

畢竟,雖然新聞辦初步得出了所謂「數十名記者排隊收紅包」不過是一場半真半假的鬧劇,濱海晚報的報道涉嫌誇大虛假宣傳,但這只是一種「瞭解」,並不代表官方的調查結果。如果沒有宣傳部門的官方結論,就算是事實,單憑這樣的「瞭解」想要推翻濱海晚報的那篇報道,也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這不僅涉及一家報社,還涉及濱海市委宣傳部。甚至,涉及濱海市委市政府。

但如果要等宣傳部的官方結論出來,就不知道啥時候了,恐怕黃花菜都涼了。炒作和轉移輿論目光,是需要時機的,離開了一個恰當的時機,就起不到炒作的效果。就像現在輿論對於房山的批評一樣,等過上幾個月自然就會煙消雲散,但因此卻給房山留下了一道永遠也抹不去的不良烙印。

對於老百姓乃至大多數機關幹部來說,這當然是無所謂的。甚至對一些非主要的市領導來說,也是無所謂的;但對於張鵬遠和張勝利這兩個市裡的主官而言,這卻很容易在他們的政治履歷上抹上一道黑印。所以,張鵬遠也好,張勝利也罷,目前最迫切地就是想要將這道潛在的黑印淡化再淡化,儘管徹底抹去不太可能。

如果「礦難後的記者封口費事件」變為一場不法分子渾水摸魚的鬧劇,瞞報事件的負面影響就會在無形中被消弭到最低限度,而公共關注的焦點也隨之轉到了這個事情上。如此一來,可以大大減輕來自公共社會和上層權力對於房山市的壓力。

在張鵬遠的辦公室外面等了半個多小時,安在濤才算排上了隊。這兩天是敏感特殊時期,作為房山一把手,張鵬遠忙得團團轉,上頭、下面,省裡、市裡,方方面面的關係需要協調,大大小小的事務需要處理。

市安監局的代理局長張力,神色鬱悶地從張鵬遠的辦公室裡走出來。這一段時間,在房山市縣處級官員裡,進出張鵬遠辦公室次數最多、最頻繁的人非他莫屬了。除了批評就是訓話,「9。30」礦難發生後,最難堪、最尷尬、最倒霉的就是安監部門了。

監管不力、官商勾結,這是兩頂扣在安監部門頭上的大帽子。輿論的批評倒也罷了,來自於省市領導的怒火,他們怎麼承受得了?張力越來越覺得後悔,自己這個突然被任命的代理局長,簡直就是在代人受過充當替罪羊。

張力出門的時候瞥了安在濤一眼,突然止住了腳步,勉強笑了笑,「是新聞辦的安主任?你好,我是安監局的張力。」

「您好,張局長,久仰大名了。」安在濤本來是隨口說了一句,但聽在張力耳中,卻成了一抹苦澀和無奈,這些天他頻繁地走上報紙電視,張力這個名字的出鏡率和見報率格外高,但這卻不是什麼好事喲!

張力苦笑一聲,心裡頓時失去了跟安在濤寒暄結識的心思,淡淡道,「呵呵,現在我是熱鍋上的螞蟻,不比安主任這個新聞官……」

草草地一握手,張力匆匆離去。

安在濤也不以為意,上前去慢慢敲開了張鵬遠的門。

張鵬遠正在伏案看材料,見是安在濤,這才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微微一笑,「小安同志,幹得不錯,首戰告捷,以後繼續努力!」

「張書記,您工作很忙,我也就不跟您客套了,我們接下來的工作,需要您和市裡的大力支持。」安在濤匆匆走了過去,站在了張鵬遠的辦公桌跟前。

見安在濤的神色非常得鄭重,張鵬遠呵呵一笑,「說吧,有什麼困難,儘管開口,我早就說過,市裡會全力支持你們的工作!」

「張書記,經過我們的初步調查核實,已經基本上判定,所謂的數十名記者排隊收紅包不過是一場鬧劇,其中的真記者只有寥寥數人,大部分人都是渾水摸魚的不法分子,冒了外地一些媒體的名字。我讓人挨個核實了一遍,名單上的人名絕大多數都是虛構,具名的那些媒體中根本就查無此人。」

安在濤頓了頓,又繼續道,「但是,張書記,您也知道,我們這個調查的結果,並不是官方正式結論,所以,我們不能據此進行……但是,如果要等到省委宣傳部調查組的結論出來,恐怕就晚了。」

張鵬遠沉吟了一下,擺了擺手,「你照直說,需要市裡做什麼?」

安在濤看了看張鵬遠的神色,低低道,「張書記,您在省委機關上工作了很多年,人脈廣,我覺得您跟省委宣傳部的領導溝通一下,看看能不能讓省委宣傳部的調查組盡可能地加快調查進度,要知道,如果讓他們這樣慢吞吞地查下去,恐怕一個月也沒有一個結果來。」

張鵬遠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小安同志,你倒是對我很瞭解的嘛!好小子,竟然想讓我去動用私人關係?不過,你想得也簡單了一些,宣傳部調查之所以推進慢,是因為他們程序繁瑣,涉及其他地市的媒體,省委宣傳部都要挨個發函,完了才能由當地宣傳部門配合進行調查,這個進度恐怕是快不了的……」

「張書記,其實我們只需要調查組查實一家就行了,不需要全部查清楚……」安在濤嘿嘿一笑,「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要有一家外地媒體公開澄清,其記者與本次『記者收封口費』無關,我想,其他媒體就會紛紛效仿的,不需要宣傳部門催促,他們自己就會主動進行自我澄清……」

張鵬遠哈哈一笑,「好你個小安同志,狡猾大大滴!也罷,我一會就給省委宣傳部的老領導請示一下,看看這事兒能不能特事特辦……」

「還有啊,張書記,您如果能親自指示一下市縣公安部門立即對冒名收封口費事件馬上進行徹查,那是最好的了。恐怕用不了多久,這事兒就會查出個眉目來。只要能抓住一個冒名領紅包的不法分子,再加上媒體的澄清,這事兒基本上就成功了大半……」

安在濤撓了撓頭,突然壓低聲音道,「張書記,濱海晚報是濱海市委機關報的子報,他們炒作這起事件的根源怕不是那麼簡單……」

張鵬遠哦了一聲,也沒說什麼,他的神色雖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安在濤已經從他一閃而逝的陰沉中發現了他的警惕和防範,以及某種堅定的決心。

而這,就足夠了。

「好了,小安同志,你先回去,該做的基礎工作先做著,這些難啃的骨頭我來啃……嗯,好了,去吧。」張鵬遠疲倦地伸了伸腰,「小安同志,要有組織紀律性,注意保密……這起事件涉及方方面面,你拿不準的事情立即向我匯報,知道了嗎?」

「好的,張書記,我明白了。」安在濤說完,立即扭頭離去。而就在他離開的瞬間,他眼角的餘光已經發現張鵬遠的手正在向桌上的電話機摸去。

其實他很清楚,這事兒張鵬遠心裡比誰都著急。

……

門難進、事難辦,推諉扯皮,機關的工作效率一向不高,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譬如企業來申報個項目,如果按照程序走下來,七八個部門,七八個公章,十幾道審批簽字手續,要想進入實質性的操作階段,沒有一個月的時間根本就完不了。

明明一分鐘就可以結束的工作,非要拖上一天甚至幾天,明明點點頭就可以放行的事情,非要「研究研究」或者再斟酌斟酌。

倒也不是有意難為誰,只是機關作風就是如此。倘若不是這樣,怎麼能顯示出權力的優越性來?倘若老百姓或者企事業單位來機關辦事都這麼容易,那誰還把機關放在眼裡?那些過年過節跑到機關大院裡來走訪的企業,還會來嗎?

道理就是這麼簡單。可還是那句話,不管多麼簡單的事情,在官場上、在機關上都不那麼簡單,都有可能蘊藏著某種深意。譬如某部門領導說「再研究研究吧」,這可能就是暗示你需要意思意思,或者,也可能是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不好輕易做決定,需要你繼續去做工作。

但這樣,並不是說,機關就沒有執行力,就沒有工作效率了。權力,就是工作效率。只要是領導交代的事情,需要特事特辦的事情,沒有人敢推諉扯皮,沒有人敢拖延時間,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出一個圓滿的結果。同樣,這也是機關的特色之一。

在當前的這個關鍵時期,作為房山的一把手,張鵬遠親自安排下去的工作,市縣兩級公安局豈敢怠慢,張鵬遠中午打了電話,房山市公安局下午2點就成立了專案組,當天下午就動用大量警力展開了調查。

這原本就是一件沒有多少「技術含量」的案子,所以,經過了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的連夜排查,第二天的上午10點多,市縣公安局的聯合專案組就逮住了四個冒名頂替去李成奎那裡領取封口費的人。三個是無業遊民,一個是房山紡織廠的在崗工人,經過李成奎表弟和一些當事人的指認,確認無疑。

房山市公安局局長孟憲生立即向市委書記張鵬遠作了專題匯報,在匯報的時候,張鵬遠把安在濤和新聞辦的人也找了去。

「張書記,經過我們的周密排查,根據現有的證據,我們的幹警連夜奮戰……終於逮住了四個冒名領取封口費的不法分子,下一步,我們還將進一步繼續順籐摸瓜,爭取將所有不法分子繩之以法……」孟憲生是一個禿頂矮胖的中年男子,他窩在張鵬遠辦公室裡的沙發上,上身微微前傾,臉上掛著深深的諂媚。當然,這種諂媚非一般世俗的那種諂媚。

安在濤和彭軍坐在孟憲生對面的沙發上,神色從容慢慢聽著孟憲生的匯報,心頭漸漸高興了起來。不需要都抓住,只要有幾個人坐實「罪名」,他就可以展開炒作了。

彭軍畢恭畢敬地坐在一邊快速地作著記錄,心頭微微有些緊張。他在部隊是一個排長,轉業回機關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科員,哪裡有機會進市委書記的辦公室?

他忍不住側首看了看安在濤,心裡又是驚歎:這小安主任的能量似乎真的是很大,昨天才來跟市委書記請求警方調查,這才不過短短一天的時間,市局竟然就有了結果?!這不能說明市局的效率高、多麼有敬業精神,而只能說明,市委張書記對小安主任的工作非常的支持!

這種支持的程度和力度令人意外和驚訝!

只不過,張書記為什麼會這樣支持小安主任的工作,作為一個底層的機關人員,彭軍就算是心思比較細膩,也只能往「套路上」猜測了:小安書記有來頭?或者跟張書記有某種密切的關係?是張書記的心腹?……

一連串的疑問瞬間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以至於他手下的筆有些遲鈍。安在濤清朗的目光投了過來,彭軍陡然一驚,趕緊低頭認真繼續做著記錄。

「老孟啊,市局的工作效率很高,市裡很滿意。嗯,不錯,我建議你們,既然已經開了一個好頭,就繼續順籐摸瓜擴大戰果,爭取早日將所有渾水摸魚冒名領取封口費、給我們房山市形象抹黑的這些不法分子全部繩之以法!」張鵬遠的聲音很急促,說著便有了微微的激動,猛然拍了桌子一下。

噗!

他辦公桌上的報紙彈動了一下,不銹鋼的水杯子微微顫晃著,在窗外絢爛陽光的照射下,一層密密麻麻的煙塵薄霧升騰而起。

而透過這層似有似無的充滿著光線瀰漫的薄霧,張鵬遠那張微微漲紅而陰沉威嚴的面孔,讓孟憲生和彭軍心裡都一震和凜然。

「刁民,娘的,真是一群刁民。」張鵬遠心裡暗暗咒罵了兩聲。在這個辦公室裡,或許也就只有安在濤能夠明白和洞悉他此刻心裡的憤怒和鬱悶。

他才剛剛上任,房山就出現了這麼大的事情,負面影響很大,這一段時間,房山和他這個市委書記幾乎成為「眾矢之的」。如果說礦難是突發的,瞞報或者也是官商勾結的必然,一些幹部腐敗也難以避免……但是這些渾水摸魚趁火打劫的熊玩意兒,也太可惡和可恨了!

「一定要嚴懲不貸。」張鵬遠舒緩了一下心中惱火的情緒,緩緩沉聲道,「而且,我希望公安機關能引以為鑒,在今後的工作中加強管理,堅決要避免此類事件的再次發生。」

孟憲生趕緊起身應是。

「好了,老孟,新聞辦的小安同志目前需要你們市局的配合……嗯,都是為了市裡的工作。」張鵬遠擺了擺手,「我還有個會要開,就先到這裡吧。」

……

……

有了張鵬遠的親口指示,孟憲生自然態度很親切很溫和,馬上就答應安在濤,新聞辦需要市局做什麼配合,市局鼎力相助絕不馬虎。

而這個時候,宣傳部調查組那邊也反饋回信息來了——同樣,權力就是效率,有了張鵬遠自上而下的溝通,在省委宣傳部高層領導的指示下,調查組很快就查實了一家——所謂綠島都市報記者馬某某領取封口費,純屬冒名頂替。綠島都市報立即給宣傳部調查組傳真來了義正詞嚴的聲明澄清材料。

彭軍拿到了這張複印件,興沖沖地跑進安在濤的辦公室,「安主任,成了,成了!有結果了!」

安在濤也是一喜,接過複印件來掃了一眼,哈哈一笑,「不錯,幹得很好,彭軍!」

「安主任,那麼,接下來還需要我們做什麼?」彭軍笑嘻嘻地站在安在濤的身邊,這幾天的功夫,安在濤總是安排他一個人的工作,讓他覺得跟新來的小安主任關係拉近了很多很多。

「呵呵,接下來,有我來做了——彭軍,你先回去休息調整一下,下午給你放假了,接下來的幾天我們會有一場硬仗要打!」安在濤微微笑了笑,「你先回去,有事電話聯繫。」

第218章 別忘了,我還是縣委常委

彭軍走後,安在濤舒服地坐在辦公桌後面伸了伸腰,臉上浮起了濃濃的笑容。

作為一個擁有前世豐富媒體運作經驗的重生者,對於目前還不算很「流行」的輿論炒作,他太輕車熟路了。接下來,只要他輕輕地往前推一步,一架炒作的馬車就會旋即被各方力量推動著飛速前行。

而要到了那個時候,自己這個新任的新聞辦主任和救火隊員,其「歷史使命」也就基本告一段落了。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頂多過了春節,他就會再次回到歸寧縣去,重新開始他的仕途人生。

這一番再回去,就不同於之前的初次上任了。上一次是作為一個後備幹部,而這一次,是作為一顆房山市冉冉升起的官場新星。其意義、其影響力,斷然是迥異不同了。

而有了多個部門和領域的工作經歷和業績,對於他將來的發展也有著莫大的裨益。所謂基層的基礎越牢固,向上的根基就越紮實,將來的陞遷就會順暢很多。

安在濤抓起電話,給東山晚報的奕晨打了過去。這個時候,他需要奕晨的幫助。輿論炒作,總是需要有一家媒體打頭陣、吹響號角的,而東山晚報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省級媒體,在東山省的影響力夠大,而放眼全國,在媒體圈裡也有相當的份量和話語權。

奕晨接起電話,「喂,哪位?」

「奕總,我是安在濤。」

「呃,原來是安主任!」奕晨微微頓了頓,哈哈笑了笑,「幾天不見,你竟然換崗位了,實在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不過,我怎麼總感覺,這是你們市委的張書記弄你過去救火呢?」

「你說的沒錯,大概就是過來當一個暫時的救火隊員。」安在濤淡淡地笑了笑,「奕總,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幫忙。」

奕晨在電話裡聽見安在濤有意無意地強調了「暫時」兩個字,心頭一怔,旋即釋然起來,忍不住呵呵一笑,「兄弟,別說廢話,有話就趕緊說,我馬上還要開一個會。」

「也沒啥大事,就是我需要做一個報道……」安在濤盡量用簡短的語言說清楚了前因後果,然後又低低道,「不知奕總肯不肯幫忙呢?」

奕晨嘴角抽動了一下,「沒問題。我還當是啥大事,這點小事——好了,我馬上安排記者過去,嗯,我把你的手機號給她,讓她下午到了就跟你聯繫。」

「好的,咱們兄弟之間,我就不說什麼客氣話了,改天請你吃飯!」安在濤就要掛電話,卻突然聽奕晨在那邊歎了口氣,似是欲言又止。

安在濤眉梢跳了一跳,「套用你的話,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不說我掛電話了啊!」

「哎,還是上回我找你的事情,我那表妹曹曉梅不是在你們縣電視台嘛,後來……」奕晨的話還沒有說完,安在濤訝然插話道,「我不是已經將她調到開發區籌建辦了嗎?目前籌建辦的工作還沒有展開,具體崗位可能還定不下來。」

「呵呵,老弟,你可能在市裡還不瞭解情況。據說,你走了之後,你們的縣委書記孫谷就對籌建辦的人員進行了大換血,全部換成了他的自己人,而我表妹,也被發配回了原單位。其實,回去也就回去吧,但是她從電視台走了,再一回去沒有崗位了……哥們,我知道你跟劉部長關係好,要不要再幫幫她?」

奕晨說完,見安在濤那邊沒有動靜,不由又追問了一句,「喂,你在聽我電話嗎?」

「奕總,好了,我都知道了,你放心,這事情我會處理好,你讓曹曉梅安心在家裡休息幾天,過兩天我會給她一個說法。」安在濤淡淡的說著,慢慢扣掉了電話。

孫谷的動作讓他微微有些吃驚。他當然知道,他離開之後,接管籌建辦的孫谷定然是會有所動作,但他也沒有想到孫谷的手竟然會插得這麼快、這麼深。

換言之,孫谷動孫曉玲,他不吃驚,畢竟,縣裡上上下下誰都知道孫曉玲是他安在濤的心腹;可孫谷竟然連一個小小的辦事員曹曉梅都不放過,這就讓他想不到了。

好你個孫谷,你這是在跟我示威啊!安在濤嘴角抽動了幾下,心裡冷笑了起來。

如果按照這樣看來,曹曉梅都被發配回了原單位,孫曉玲的日子看起來也更不好過。想到這裡,安在濤抓起電話,就給孫曉玲打了過去。

正如安在濤所猜測的那樣,孫曉玲目前很憋屈很難過。作為資河鎮鎮長,她被孫谷吊了起來,以她負責籌建辦的工作脫不開身為由,將鎮政府的管理大權交給了馬曉燕;而關於籌建辦的工作,卻也不讓她插手。

無奈之下,孫曉玲只好請了病假回家休息。

安在濤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因為快中午了,她正準備下廚房下一碗麵條吃。接起手機,耳邊響起那個熟悉的清朗淡定的男中音,孫曉玲立即心裡升騰起深深的歡喜來,她慌不迭地放下手中的碗筷,顫聲道,「安書記?啊,不安主任!」

「孫鎮長……」安在濤慢條斯理地隨意問了問鎮上和籌建辦的情形,聽孫曉玲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心頭一動,馬上就想起那晚孫曉玲突然蹦出的那句話來。

他皺了皺眉,低低道,「孫鎮長,目前籌建辦的工作……你給我具體說說!」

「現在的籌建辦,根本就沒做什麼,這兩天,孫谷都是在忙著調配人手,我們之前選擇借調來的那些人,大部分都縣委打回了原單位……」孫曉玲幽幽一歎,「安書記,您走了之後,我們根本就沒法工作了。」

「我現在就是一個花瓶,被孫谷擱置在了籌建辦裡,鎮上的工作不讓我參與,籌建辦的工作也不讓我插手……」孫曉玲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起來,耳邊傳來的那個清朗的男中音一點點勾引起她內心深藏的軟弱無力來。

……

……

「對了,安書記,明天上午縣委要召開常委會,我聽說是孫谷想要任命馬曉燕為籌建辦副主任,得到了夏縣長的反對,所以就要召開常委會研究……可能,明天上午,我這個籌建辦副主任就會被免了吧。」孫曉玲落寞地歎了口氣,「也無所謂了,我還是回到鎮上去吧。安書記,實在不行,我想辭職了,我去歸寧一中當個老師,也勝過吃這些窩憋氣……」

「孫鎮長,你先好好在家休息兩天吧,我還有個別的事情,過兩天再給你電話。」安在濤沉吟著就掛了電話。

而電話的那一頭,孫曉玲悵然若失地望著手裡的手機,好半天,才慢慢將手機放在了茶几上,也失去了吃飯的食慾,匆匆走回臥房又躺了上去。但躺了一會,又有些不放心地下床來,拿起手機放在了床頭上。

……

……

中午,安在濤在房山市委機關大院對面的火鍋店,請新聞辦的下屬們吃了一頓飯,雖然張博陽和孫亮裝模作樣地要去結賬,但帳卻早被安在濤結了。

吃完飯,也就是3點多的時候,一個電話打了過來,接起一聽,是一個陌生清脆的女聲,是奕晨安排來的東山晚報的記者。

安在濤親自下樓迎了出去,不遠處的馬路邊上,站著一個臉上戴著黑框眼鏡、梳著兩條俏皮小辮,身材修長五官精緻膚色白皙的20多歲女子,她手裡提著一個米黃色的挎包,身上穿著一件淡紫色的長風衣,一看竟然是新聞發佈會當天向自己提問的女記者張春燕,他也有些意外:怎麼是她?

安在濤對她的印象很深。一來是因為新聞發佈會上,只有張春燕向他提了一個私人問題,二來是她采寫的關於新聞發佈會的報道竟然搞成了類似於人物專訪的東西;三來,是因為她的頭型。現在這個女子追求小資和時尚的年代,留著小辮的女人簡直就是「珍稀動物」啊。

兩條黑色的小辮,再加上她活潑開朗的性格,給人的感覺很獨特,很有個性。

「你好,張記者,我們又見面了,幸會。」安在濤笑著伸出了手去,「這回恐怕是又要麻煩你了。」

「不麻煩,我其實很願意來。」張春燕嘻嘻笑著眨了眨眼,「你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我對你很感興趣!」

張春燕說著伸出綿軟的小手跟安在濤輕輕握了一握,就趕緊收了回來,「走吧,安大主任,我不喜歡進你們機關的辦公室,找個輕鬆的地方,給我說說你的想法,我也好有個採訪的框架——嗯,來的時候,奕總專門交代我了,你是他的哥們,我一定會盡力的。」

張春燕向前走了幾步,回頭見安在濤似是有些猶豫,不禁皺了皺眉嗔道,「小氣鬼,不會連請我喝杯咖啡都不捨得吧?堂堂的副縣級領導幹部,這麼小氣……」

安在濤聳了聳肩,苦笑了一聲,「張記者,不是小氣,你稍微等等,我打個電話,讓人把一些材料給我們送過來。」

……

……

其實安在濤的思路很明確。就是以房山市公安局最近偵破的結果為由頭,引出所謂數十名記者排隊領封口費不過是一場鬧劇。證明材料中,有警方提供的相關內容,有省委宣傳部調查組出具的書面證明,有綠島都市報的澄清聲明複印件,還有那一份李成奎發放封口費的原始「收據」。

張春燕掃了一眼那份原始收據,微微一怔,「安主任,你的意思是將這份原始收據也刊登見報?這樣的話,會不會造成其他媒體的誤會啊……」

「沒啥好誤會的,這是你們採訪過程中得到的證據材料之一……張記者,我也曾經是媒體人,又跟奕總是好朋友,這點分寸還是有的,你儘管放心,不會牽扯到你,絕對不會!」安在濤往前推了推材料,微微一笑。

「我倒也不是害怕什麼……好了,既然你跟奕總都說好了,想必我們報社裡面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否則的話,我擔心值班主編會給我拿掉這個的!」張春燕嘻嘻笑了起來,「安主任,好了,我的採訪到此結束,不過呢,現在天色不早了,我恐怕也坐不上公交車了,你能不能找個車把我送回省裡去?」

「沒問題。」安在濤指了指一直站在咖啡館外候著的彭軍那高大的背影,「我早就給張記者準備好了司機!」

張春燕深深地瞥了安在濤一眼,格格地嬌笑起來,笑得是花枝亂顫,「安主任果然是一個有意思的人,我沒有看錯你哦。好了,我走了,謝謝安主任的咖啡和司機。」

……

第二天,東山晚報在頭版頭條刊登了記者張春燕采寫的重磅報道。頭版上,醒目而黑色的大標題赫然吸引眼球:還原記者排隊收封口費的事實真相!

張春燕很聰明,她將報道的重點放在了批評那些不法分子渾水摸魚趁火打劫上,然後以一種同仇敵愾的口氣對之進行了嚴厲而嚴肅的批判,呼籲有關部門要嚴懲這些冒名玷污新聞工作者群體職業形象的、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

報道的最後,她將相關材料和綠島都市報的澄清聲明附了上去,最後還將那份密密麻麻的有著各地媒體名單的「收據」刊登羅列上去。

安在濤一大早起來,就買了一份東山晚報,一邊在機關宿舍路口的小吃店裡吃餛飩,一邊看著報道。看完報道,他心裡非常地清爽。這張春燕真是不錯,不僅完全領會了安在濤的意圖,還有所「發揮」。總之,這次報道的出爐,圓滿達到了安在濤預期的目標。

當然,有沒有效果,還要等到下午或者明天上午。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想必涉及到的省內各地媒體會紛紛派人來房山進行採訪調查,而旋即會發表自我澄清的聲明。而緊接著,這就會成為省內和國內媒體的熱門話題。

吃完早飯,給新聞辦的張博陽打了個電話,說自己有點事情今天不去上班,安在濤開著自己的天藍色保時捷跑車向歸寧飛馳而去。

9點多,歸寧縣縣委常委會按時召開。小會議室裡,幾個常委照舊是分成兩派——現在的鬥爭幾乎是已經白熱化了,竟然已經不按照常委的排序來坐座位了,而是劃出了一條「南北分割線」。

夏庚和他的人在一側,而孫谷則和他的人在另一側。

原本兩派是勢均力敵,常委人數對等,再加上夏庚拉攏的紀委書記胡玲玲處在某種微妙的傾斜猶豫中,實際上是夏庚佔了一定的優勢。但是,因為安在濤的突然被調離,夏庚鬱悶地發現,自己這邊的底氣變得很不足。

還有一個因素就是,因為安在濤的離開,原本跟夏庚站在一起的劉彥,突然成了中立派。沒有安在濤的存在,劉彥自然是懶得參與這些無聊的權力爭鬥。但今天不同,涉及籌建辦副主任的人選問題,劉彥自然是站在了夏庚這一邊。

孫谷並不是要免去孫曉玲,而是要增補任命馬曉燕進來。這樣一來,馬曉燕就等於是將鎮政府的工作和籌建辦的工作一把抓了。

「孫書記,我覺得這樣太不合適。馬曉燕同志剛剛被提拔起來,工作經驗缺乏,資歷、威信等各方面都有所欠缺,主持鎮政府工作已經是勉為其難,再讓她參與到籌建辦的工作中來,不合適!就算是對於馬曉燕同志,這幅擔子也實在是太重了些!」

夏庚慢慢喝了一口水,望著孫谷笑了笑,「我反對。」

孫谷撇了撇嘴,「這都是一些借口。同志們,我們要鼓勵年輕同志大膽工作嘛,要給他們創造一個良好的發展機會和工作氛圍……據我所知,馬曉燕同志最近的工作很出色……」

劉彥突然冷笑了起來,「孫書記,縣上出色的同志多了去了,你怎麼不提拔呢?不說別的,資河鎮上有好幾個同志,無論是工作能力還是工作經驗,都要遠遠勝過馬曉燕,我就是不明白了,孫書記你為什麼偏偏就看中了馬曉燕……」

劉彥的話其實就含有了幾分曖昧的嘲諷了。這種毫不遮掩帶有挑釁意味的話兒,也就是劉彥會說。

孫谷面色頓時漲紅起來,他抬頭狠狠地瞥了劉彥一眼,心裡暗暗咒罵了起來:罵了隔壁的,不就是仗著家裡的那點背景嗎?囂張個鳥!

「劉部長,我們是領導幹部,說話要負責任,不要亂說話。」孫谷強行按捺住火氣,咬牙沉聲道。

劉彥眉頭一挑,正要說什麼,突然會議室的門陡然開了。安在濤穿著黑色的風衣,緩緩摘下臉上的墨鏡來,神色從容淡定,他瞥了孫谷和驚訝的眾人一眼,又深深地望著列席會議作會議記錄的縣委辦主任童洪剛,沉聲道。

「童洪剛,召開常委會為什麼不通知我?你不要忘了,我還是縣委常委!」

第219章 現在不是低調的時候

「別忘了,我還是縣委常委!」

安在濤清朗而微微帶有一絲陰沉的聲音,在歸寧縣委機關的小會議室裡漫卷而過,久久迴盪著。聲音雖然不大,但落入縣委辦主任童洪剛的耳朵裡,卻猶如炸雷一般。

他騰地一聲站起身來,臉色旋即變得漲紅難堪起來。

「安——安主任,我……對不起!」

他支吾著,心中縱然有千萬般的理由和借口,此刻也一句話說不出來。在召開這個常委會之前,下通知的時候,他還曾經想起過安在濤,畢竟,安在濤的縣委常委職務沒有被免除。但是,安在濤的常委職務雖然沒有免除,但人卻已經被調走,再來參加縣委的常委會,合適嗎?

當然,合適不合適,不是他說了算的。

童洪剛馬上就請示了孫谷,但話才一張口,卻被孫谷一句話就給憋了回來:市裡免去安在濤同志的縣委常委職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現在安在濤同志在市裡擔負重任,哪裡有時間回來開會?嗯?!

孫谷沒有明確地說不通知安在濤,但意思卻是那個意思。對於孫谷的話,童洪剛豈敢違背?除非他這個縣委辦主任不想幹了。

童洪剛不敢再正視安在濤凜然的眼神,只是將目光瞥向了孫谷。但孫谷此時心裡即驚又怒,正坐在那裡強行舒緩著自己激動的心緒,哪裡還能顧得上照顧童洪剛的感受。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只能聽見眾人急促而緊張的呼吸聲。安在濤慢慢在劉彥的身邊坐下,向劉彥投過一個「安定」的目光,示意她不要「緊張」。

所有的縣委常委領導,複雜的眼神都直接或者間接地落在安在濤的身上,心裡的感受各有不同。

看到安在濤進門,夏庚心頭陡然一震,隱隱猜出了什麼,他眼中的興奮和喜悅一閃而逝,旋即向安在濤投過「歡迎」的一瞥。

而與孫谷一派的幾個人,心裡則是無比的煩躁和憤怒。陳德令怒視了安在濤一眼,心道:這小子太囂張了,人都已經調走,還這麼不懂規矩,竟然——竟然就這樣大模大樣地闖進了縣委常委會議室裡?但煩躁歸煩躁,安在濤說的也沒有錯,他現在還是歸寧縣委常委,召開常委會不通知他,這顯然是說不過去的。

紀委書記胡曉玲有些複雜地望著安在濤,心裡打著自己的算盤,其他幾個領導也都默然坐在那裡不說話,會議室裡原本剛剛開始劍拔弩張的氣氛因為安在濤的突然而來變得煙消雲散。

夏庚突然笑了起來,「呵呵,沒錯,安主任如今還是我們縣委常委……童主任,以後可要記住了,再開會的時候,一定要通知安主任,安主任市裡工作忙來不了那是一回事,但通知卻還是要下的嘛,呵呵!好了,安主任既然已經來了,那麼,我們繼續開會。」

「這小子是向自己示威來了!」孫谷低低哼了一聲,擺了擺手,「好了,繼續開會。」

……

……

既然安在濤已經來了,孫谷當即就明白,最起碼,在這常委會上,他要將馬曉燕弄進籌建辦當副主任的事兒,基本上就是黃了。

安在濤來,不僅是讓夏庚那一邊多了一票。

因為安在濤現在的身份不同,是市裡張書記乃至張市長身邊的紅人,而且,從現在市裡張書記和張市長對他工作的支持程度來看,恐怕將來安在濤在市裡的發展前途無量。對於這麼一個人,其實就算是孫谷身邊的幾個領導,心態也微微發生了變化。

譬如胡曉玲。原來因為跟孫谷站在一邊,她可以不惜跟安在濤「鬥爭」到底,就算是撕破臉皮也覺得不打緊;但現在,不要說胡曉玲了,就算是陳德令和夏侯強,不到萬不得已,也不願意跟安在濤把關係搞得過僵。

這就是官場,心態的微妙變化足以導致力量的失衡。

而也正因如此,孫谷才果斷放棄了扶植馬曉燕進入籌建辦當副主任的念頭。他很明白,如果他再繼續堅持下去,肯定會遭到夏庚等人的強烈反彈。

他嘴角抽動了一下,心頭越加的煩躁,對於安在濤,他從一開始的反感、到後來的敵視,如今已經悄然變成了深深的仇視——自打安在濤來了之後,孫谷就覺得自己對歸寧縣失去了掌握,原本大權在握,現在卻連提拔個心腹都要被夏庚一系所掣肘,簡直是豈有此理!

這當然不能怨安在濤。但孫谷也明白,但安在濤卻是一個「催化劑」,或者說就是那根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如果沒有安在濤到任後引發的「風風雨雨」,夏庚至今仍然還是被孫谷牢牢壓制住。

現在兩派已經進入力量均衡和僵持狀態。在幹部提拔方面,原本插不上話的夏派,如今也變得很強勢。如今再加上一個安在濤……

孫谷淡淡一笑,往後靠在椅子背上,長出了一口氣,「好了,既然調任馬曉燕同志任資河開發區籌建辦副主任的事情,有同志有不同意見,那麼,這事就暫且先擱置起來以後再說——安在濤同志現在市裡工作,但現在資河鎮黨委群龍無首,不利於工作,尤其是現在我們市裡正處在一個特殊的時期,如果基層的工作再出現點什麼差錯,我們縣委也沒法向市委交代,因此,我提名馬明亮同志擔任資河鎮黨委書記的職務,大家有什麼不同意見,會上可以提一提。」

……

……

見孫谷主動退讓,夏庚心裡笑了。他又勝利了一次,對於夏庚來說,他的每一次類似的勝利,都意味著歸寧縣權力的傾斜。他會堅韌地、一點點地蠶食孫谷手裡的權力,直到自己坐上歸寧縣委書記的位子。

見孫谷讓了一步,他心裡自然也不會再得寸進尺,見好就收吧。畢竟孫谷還是縣委書記,徹底激怒了孫谷,對夏庚來說也沒有太大的好處。

所以,夏庚跟他一系的幾個常委交換了一個眼神,笑了笑,朗聲道,「孫書記說的對,資河鎮黨委的工作現在是需要有人趕緊頂起來,嗯,我同意孫書記的提名,由資河鎮黨委副書記馬明亮擔任黨委書記。」

夏庚的這番態度一出,孫谷心裡便鬆了一口氣。而見夏庚表態了,夏庚身邊的人也紛紛表態。

眾人都將眼神投射在了安在濤和劉彥兩人的身上。目下,在座的常委,就只有他們兩人保持著異樣的沉默,沒有發表意見。安在濤自打進門之後,就默然不語。

安在濤笑了笑,緩緩站起身來,淡淡道,「我反對,堅決反對。」

雖然他的聲音淡淡地,但「堅決反對」這四個字還是字正腔圓鏗鏘有力。

孫谷嘴角冷冷地一曬,而夏庚也是眉頭一皺。

「安主任為什麼要反對?馬明亮同志是現任的資河鎮黨委副書記,如今安主任調任市新聞辦主任,這資河鎮黨委書記一職一直空著,由馬明亮同志接任,有何不可?難道,安主任現在還放不下資河鎮嗎?」孫谷嘴角的曬意非常明顯,嘲諷的意味誰都聽了出來,「當然,你反對也沒用,這是縣委常委會集體的決定!」

現在他已經跟夏庚達成了某種默契,在這常委會上,馬明亮被提名為資河鎮黨委書記的事兒已經基本定局,在這個時候,安在濤反對也不好,不反對也罷,都無關大局了。

陳德令和夏侯強對視一眼,各自冷笑起來。而夏庚一系的人,也自是微微皺眉,覺得安在濤這個時候站出來反對,不僅沒用且還不識時務。所有的領導都同意,你反對有啥用?

安在濤臉上照舊是浮現著他招牌式的、看上去溫和其實往深裡看去有些淡漠的微笑,「孫書記,諸位領導,馬明亮同志畢竟來到資河鎮任職的時間太短,不太熟悉鎮上的情況,我覺得,他並不適合擔任鎮委書記。鎮上,有幾個同志都比他合適,比如鎮長孫曉玲同志,鎮黨委副書記張奎同志。」

「當然,這只是我的個人看法,既然大家都同意,少數服從多數,我服從組織決定。但是,我保留我的個人意見。我雖然已經離開了資河鎮到市裡工作,但對於鎮上和縣裡的工作,我還是懷有很深的感情……目前,資河鎮上的生態農業工程不僅是縣裡的重點項目,還關係著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籌建——市裡已經向省裡打了報告,準備將陽光生態農業工程作為省裡的生態農業試點工程,在這個時候,資河鎮上的工作很重要出不得任何閃失……」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又緩緩坐了回去。

他這番話一出,眾人皆面色一變。尤其是孫谷,直覺安在濤這是在赤裸裸地威脅他。他緊緊地抓住面前的不銹鋼水杯子,嘴唇微微哆嗦了兩下。

當然,誰都聽出了安在濤淡淡話語中的某種似有似無的威脅之意。

陽光公司在資河鎮上投資建設的生態農業工程已經暫時停工,這些縣委常委們都是清楚的,雖然陽光公司的停工和準備撤資很突然,沒有明確說什麼,但這些老狐狸們都猜出了一個大概:這是安在濤憑私人關係拉來的投資項目,是為了給安在濤塑造政績的,安在濤的人一調走,濱海的民泰集團就不願再繼續投資。

這看上去不合理,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這兩天,孫谷安排馬曉燕和縣招商局的人找上了民泰的路兵,但路兵卻以公司財力出現問題為由,拒絕開工。而他的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白了,再有幾天,陽光生態農業公司就會全部撤資,剛剛建設起來的資河生態農業工程即將成為一個爛尾項目。路兵甚至還暗示馬曉燕,縱然是歸寧縣和資河鎮政府走什麼法律程序,民泰集團寧肯賠償鎮裡些錢,也不會繼續投資。

顯而易見,市裡籌建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藍圖」,是以陽光生態農業工程為「切入點」的,如果這個工程半途而廢不了了之,資河開發區的籌建無疑就成為無源之水。而這,肯定會讓市委書記張鵬遠非常惱火。誰都知道張鵬遠和市裡面已經為這個資河開發區費了不少心力……

所以,陽光公司的生態農業工程成為一個很重要的籌碼。除非,孫谷能在短時間內,再找到一家實力雄厚的投資商,接替路家或者另起爐灶。但是,這樣談何容易?現在的資河鎮根本就沒有讓資本感興趣的投資環境,哪裡會有大資本肯來!

就在這個時候,夏庚一干人才驀然發現,安在濤似乎,似乎根本就沒有放下資河開發區籌建的意思,儘管他現在離開歸寧去了市裡。

他剛一調走,陽光公司就開始停工,這種巧合是不是安在濤有意的操縱安排,無法肯定;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籌碼掌握在安在濤的手裡!

……

……

會議室裡陷入了一片無言的沉默和尷尬的氣氛中。

安在濤淡淡地坐在那裡,微笑著望著前方的一條橫幅上,那還是年初的時候縣委中心組政治理論學習開班的橫幅。而孫谷則面色氣得漲紅得近乎扭曲,整個人都微微有些抽搐。

夏庚雖然有意緩和氣氛,但猶豫了一下,卻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望了望安在濤,夏庚終還是呵呵笑了笑,「孫書記,同志們,要不然今天的會就先開到這裡?嗯,資河鎮黨委書記的人選,縣委還是需要再考察考察,盡量要把德才兼備工作能力強的同志提拔起來嘛!」

……

……

這次常委會不了了之。但這對孫谷來說,已經是完全的潰敗了。馬曉燕沒有進入籌建辦任職,馬明亮也沒有當上鎮委書記,他的這兩個權力意圖都沒有實現。

常委們悄然散去,照舊是孫谷帶頭,夏庚隨後,然後各人匆匆離開。察覺到孫谷瞥來的陰沉冷光,劉彥柳眉兒輕輕地一挑,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壓低聲音道,「你上我辦公室裡去一趟。」

說完,劉彥大步離去。

而安在濤則追上了夏庚,站在走廊上跟夏庚又談笑著說了會話,這才又漫步進了縣委辦主任童洪剛的辦公室。

童洪剛有些尷尬地站起身來,迎了過來,「安主任,今天實在是不好意思,確實是我的工作疏忽,我鄭重地向領導表示道歉!」

安在濤哈哈一笑,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輕輕探頭親暱地捅了捅童洪剛的肩窩,「童主任,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別當真哦。好了,好了,別一幅苦瓜相了,什麼時候到市裡去,我請你吃頓大餐算是給你陪個不是!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了——嗯,記住,到市裡去一定要給我電話!」

安在濤將手放在耳邊做電話狀,然後匆匆上樓而去。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童洪剛輕輕歎了口氣,心裡的那點疙瘩漸漸消散而去。他其實也很明白,安在濤完全是衝著孫谷來的,至於他——不過是領導們之間互相示威的道具罷了。

劉彥等安在濤一進門,就輕輕將門關緊,然後給他遞過一杯水來,皺了皺眉,「濤,我總覺得你最近好像太高調了一些……其實,像那個孫谷,你完全沒有必要跟他正面衝突起來……」

安在濤微微一笑,「劉彥,不是我現在高調,是局勢逼著我高調。如果我軟弱,他就會得寸進尺,如果我不跟他們據理力爭,將來他們設置在我前面的障礙就會越來越多。就說這籌建辦的事兒吧,如果讓孫谷放手去弄,我將來就算是回來接手,也會很撓頭……你放心吧,我會把握好一個分寸的——現在不是低調的時候,什麼時候該低調、什麼時候不該低調,我很清楚。」

「況且,在外人眼裡,我們不過是一些年輕幹部,年輕人嘛,有活力有火氣,本就該這樣的嘛!呵呵。」安在濤又笑了笑,「在基層工作,在我們這種不上不下的位置上,要想出成績,要想引起上層的關注,就必須要有耀眼的政績,就必須要學會推銷自己——你要相信,只要一切的落腳點是做實事、做成實事,有成績擺在面前,在上面眼裡,你就是一個有幹勁、有闖勁、有能力的好苗子。」

劉彥歎了口氣,「話是沒錯,但總給我一種走鋼絲繩的感覺——我怕你會摔下來哦。」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再說什麼。只是感受到她的擔心,探手將她擁過來輕輕地擁抱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在別人看來是「走鋼絲」,其實在安在濤自己眼裡,這不過是對於自己所擁有的成熟官場閱歷和豐富人生體驗以及前瞻性信息優勢等進行某種「優化組合」,最大可能地給自己帶來利益罷了。作為一個在官場上佔儘先天優勢的重生者,這一生要讓他按部就班地從底層一步步向上層攀登,那根本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劉彥溫柔地依偎在他的懷裡,柔聲道,「今天還回市裡去嗎?」

望著劉彥充滿期待的熱烈眼神,安在濤心頭湧起一股子溫情來,搖了搖頭,「今天就休息一天吧,等下午竹子放了學,我們一起出去吃火鍋去!」

「嗯。」劉彥伸出修長白皙的柔荑,圈起安在濤的腰身來,輕輕地在他的後背上輕柔地劃著圈圈,神情竟然是那麼地專注,直到嘟嘟的敲門聲傳來。

第220章 果然是有黑手

見劉彥的辦公室裡來了匯報工作的下屬,安在濤就匆匆離去。在家裡休息了一天,晚上又跟劉彥和竹子一起上街吃了火鍋,然後在縣裡的大劇院看了一次新上映的美國大片。

第二天上午,他回到市裡。剛進辦公室裡坐下,彭軍就走了進來,開始將昨天以及今天上午各地當事媒體的反應向他匯報起來。

東山晚報的記者張春燕的稿子見報之後,見涉及自身,很多媒體反應一是非常強烈,二是非常迅速。一方面發表聲明「本報無記者涉嫌收取黑心礦主封口費」,另一方面在自己的報紙上發表社論或者專門的評論,強烈要求房山市有關部門徹查此事,還新聞媒體一個公道和清白。

而省委宣傳部也當即做出了反應,立即派工作小組趕赴濱海,要求濱海晚報盡快就這次虛假誇大報道拿出一個處理意見來。

一時間,省裡內外的媒體上,這事兒都成為了熱門焦點話題。媒體討論之熱烈程度,遠遠超出了安在濤的想像。東山電視台甚至專門派出採訪小組,在房山錄製了一個專題節目,連續兩天滾動播出。

在各地媒體的強烈要求下,房山市新聞辦先後又召開了兩次新聞發佈會。

但濱海方面卻突然沒有了動靜。

既沒有見省委宣傳部處理濱海晚報,也沒見濱海晚報就虛假誇大報道做道歉。就在安在濤和很多媒體焦急地等待結果的時候,濱海晚報突然公開發表了一篇評論:《迴避問題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評論中指出,濱海晚報的報道有理有據,同時表示「既然我們的新聞媒體行業中有害群之馬,就必須要堅決地清除出去……」

最後,評論還反問道,「請問房山有關部門,礦難後的瞞報是不是事實?有某些記者收取黑心礦主的封口費這是不是事實?……」

濱海晚報的反戈一擊,讓安在濤當時覺得有些錯愕。他原本以為,在省委宣傳部的壓力下,濱海晚報肯定是不可能「爭辯」什麼的,第一反應就應該是道歉加處理,以息事寧人和平息上層輿論主管機關的不滿。畢竟,他們的報道確實是很不嚴謹的,甚至可以說是懷有某種趁機炒作自己的惡意。

但濱海晚報的反應卻著實出乎了他的預料。而更詭異的是,省委宣傳部也旋即沒有了下文。

這種情況,意味著什麼?

……

……

已經是11月初了,天氣慢慢開始轉寒。凜冽的西北風沒心沒肺歇斯底里地刮著,房山市委機關大院裡一地的落葉都被席捲而起,在空中飄飄蕩蕩著。

天色有些陰沉,沉沉的陰霾籠罩著天空。

安在濤站在辦公室的窗戶前面,望著外面的大院,心頭不由有些煩躁。為什麼會這樣?難道——這背後果真有黑手在操縱?

要功虧一簣嗎?他這兩天心裡非常堵得慌。

眼看炒作即將成功,只要在各地媒體和省委宣傳部的雙重壓力下,濱海晚報的當事記者受到處理,濱海晚報再公開發表一個道歉聲明,此事就圓滿劃上了一個句號。

然而,濱海晚報突然「振振有詞」地反戈一擊,這讓事情不僅變得複雜化,而且,因為省委宣傳部的保持異樣的沉默,省內各地媒體也就「知趣」地慢慢消停起來,不再炒作這件事。

而與之對應的是,濱海晚報、濱海日報和濱海晨報這三家濱海的媒體,這兩天開始大肆地連篇累牘地報道房山市的礦難事件,重點渲染的就是瞞報和記者收紅包。

一陣冷風吹來,窗戶嘎嘎作響。

彭軍急匆匆地敲門進來,手裡捏著一些濱海的報紙,像濱海晚報、濱海日報之類。將手裡的報紙遞給安在濤,見安在濤的面色有些難看,他也沒敢再說什麼,就扭頭離開。

他剛離開安在濤的辦公室的門,還沒有來得及給安在濤帶上門,就聽安在濤憤怒地將手裡的報紙摔在了地上。

彭軍心裡一個激靈,趕緊輕輕地給安在濤帶上門,悄然離去。

安在濤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慢慢蹲下身去,俯身看著地面上散落的幾張報紙,上面那些黑壓壓的標題和帶有「礦難」、「瞞報」、「封口費」的字眼,在他的眼前旋轉起來,他眼前一陣迷離,心煩意亂地又站起身來,狠狠地在報紙上踩了幾腳。

到現在,他已經基本上看明白了:這背後的黑手,基本上是李雲秋了。如果沒有李雲秋的操縱,濱海晚報以及濱海市的媒體豈敢這樣囂張?而另一方面,如果沒有李雲秋背後的省長大人「介入」,省委宣傳部又豈能沒有了「動靜」?

李雲秋為什麼要這樣做,安在濤猜了個大概。可以肯定的是,李雲秋大抵是希望看到張鵬遠在房山站不住腳的,畢竟,這個女人已經在潛意識裡將房山視為了她的私有物品。如果能給房山添點亂子,趁機再顯示顯示她李雲秋李書記的巨大影響力,豈不是兩全其美?

安在濤旋即又想到,張鵬遠是省委副書記麻明良推薦的人,而李雲秋則是程元剛省長的嫡系,麻副書記與程省長一向又是「不對付」……一念及此,安在濤苦笑了一聲,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程度。

這麼一場由他推動的炒作,卻無形中演變成一場無形的高層權力隱形鬥爭。很顯然,張鵬遠已經敗下陣來。

表面上看去,安在濤現在只有一個選擇。保持沉默,按部就班地工作下去,讓時間去消弭一切,時過境遷之後,礦難也好、瞞報和封口費也罷,都會成為過往雲煙。

想必,張鵬遠也不會因此丟掉市委書記的位子。

但,安在濤擔心的是,這樣的事情會讓張鵬遠在房山的政績改良動作大幅減小甚至是直接消失。譬如他推動主導的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為了淡化對於自己的負面影響,他極有可能不肯再冒風險,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很容易就此不了了之。

而要真是如此,安在濤就只能老老實實地留在市裡做他的新聞辦主任了。雖然在仕途本身來說,副縣級的新聞辦主任也未必就不好,但安在濤卻不願意半途而廢——他在資河鎮經營了這麼久,為此甚至不惜跟孫谷「正面交鋒」,如果就這麼放棄,也太可惜了。

他不願意。

但他不願意又能如何?

怎麼補救?

……

……

張鵬遠神色陰沉地坐在辦公室裡,張勝利坐在沙發上,兩人的臉色都很不好看。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歐陽闕如無奈地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濱海市媒體帶有針對性地渲染性報道,房山市委宣傳部先後好幾次跟濱海市委宣傳部溝通,但都沒有結果,那邊,人家根本就不買賬,反而打出了新聞自由、主管部門不能插手太深的正義大旗。

張鵬遠擺了擺手,沉聲道,「歐陽部長,你先回去吧,我明白了。」

歐陽闕如歎了口氣,鬱悶地扭頭離去。

張鵬遠望著歐陽闕如離去的背影,旋即又跟張勝利對視了一眼,各自從對方眼神中發現了某種複雜的無奈和無力。

到現在,如果張鵬遠還意識不到這其中的某些「黑影」,他就不是張鵬遠了。張勝利長歎一聲,「張書記,我就先回去了,估計,這事兒也就這樣了,只能靜觀其變——希望時間能淡化一切吧。」

張鵬遠黯然點了點頭。

張勝利走後,張鵬遠慢慢抓起電話打給了安在濤的辦公室,見良久電話沒人接,就皺了皺眉,又撥通了新聞辦大辦公室的電話。

接電話的正好是彭軍,「哪位?」

「我是張鵬遠,小安同志上哪裡去了?」

聽見電話裡傳來市委書記張鵬遠陰沉的聲音,彭軍趕緊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恭敬地小聲道,「張書記,安主任去燕京了……」

「京裡?他去京裡做什麼?」張鵬遠吃了一驚,沉聲道。

「對不起,張書記,我也不太清楚。」彭軍小心翼翼地回道。

電話裡沉默了一陣,旋即傳來嘟嘟嘟的忙音。

……

張鵬遠給安在濤打了手機,卻是關機。而這個時候,安在濤正在飛往燕京的飛機上。

他坐在機艙裡,目光始終都落在手裡張開著的一份雜誌上,眼神專注,姿勢凝滯,半個多小時了都沒有動彈。以至於坐在他旁邊的一個大學生模樣的清秀女子有些好奇地時不時歪頭打量著他。

這是一份今年10月號的《華夏新聞週刊》,是國內頂尖的新聞專業雜誌,也是官方中央新聞通訊社主辦的刊物。

安在濤看的那兩個頁碼是一篇深度重磅報道,報道的標題叫《假記者的煤礦淘金路》

……

「記者」可以敲詐一個煤礦,也能敲詐一片煤礦;「記者」既可以敲竹槓,也能當保護傘,連一些礦主都變成了「記者」;有些村子,「記者」多得成了產業,被稱為「記者村」……

近年來,假冒記者明目張膽地進行非法斂財和敲詐勒索的現象,逐漸呈上升趨勢。媒體對假記者的報道屢見不鮮:寧東一農民冒充某雜誌記者行騙被判刑2年;前不久,5名自稱為「國務院內參」的假記者,在西山省某縣某煤礦行騙時被刑拘……甚至在一些地方,假記者行為異常猖獗,已經漸成社會公害———僅西山省近兩年就取締非法期刊社、工作站、記者站21個,移交和警方抓獲的假記者17人。

……

正是這篇報道引起了安在濤強烈的興趣,通過劉彥的聯繫,他在電話裡跟《華夏新聞週刊》的一個執行主編通了個電話,對方對他提供的信息和材料非常感興趣。

而正好昨晚安在濤接到了夏曉雪的電話,說是安夏高新科技有限公司要在燕京參加一個由外經貿部和信息產業部主辦的「電子商務應用技術博覽會」,要他有時間的話不妨去看一看,順便也去參觀一下安夏公司在國內的子公司。用夏曉雪的話來說,「老公,這可是我們自家的公司,你還能一點也不管?」

由此,安在濤就決定進京一趟。下午4點,達到燕京。剛出了機場,就接到了夏曉雪的電話。

「老公,到燕京沒有?」

「到了,曉雪,剛下飛機……」

「老公啊,我最近功課太忙,又要打理公司的事情,實在是抽不出時間來,要不然我就回去一趟了……嘻嘻,我雖然不能回去,但這一回,我派出了我們安夏公司的總裁大人親自去參加這次博覽會……老公,安夏公司已經在燕京註冊了一個子公司,這回我們是正式進軍國內市場,發佈我們的龍騰反病毒軟件!」

夏曉雪的聲音雖然一如既往一般的溫柔和俏皮,但卻多了幾分沉穩和運籌帷幄的氣概。

安在濤楞了一下,「總裁?曉雪,你不是總裁嗎?」

「嘻嘻,老公,我忘了跟你請示匯報了……我是董事長,我另外請了一個總裁,嘻嘻,這個人啊,你也是認識滴。」

「誰啊?」

「你見了不就知道了?」夏曉雪在電話裡吐了吐舌頭,「好了,一會再給你打電話……」

……

按照夏曉雪提供的地址,安在濤直接趕到了燕京國貿大廈11樓的安夏公司在國內的子公司。一間寬大的、明顯是剛剛裝修完畢的辦公室裡,密密麻麻的分割著數十個鋁合金隔斷,隔斷裡,一些個男男女女們正在埋頭工作。

而走廊上,那個還處在最後裝修階段的「迎賓台」後面,有一個身材修長的20多歲時尚女子,手裡夾著一份材料,正在指揮裝修工人做最後的「收尾」,見安在濤在辦公室門口向裡張望,就大聲喊了一句,「請問您找哪位?」

安在濤一怔,回頭來掃了她一眼,笑了笑,「安夏公司吧,我找你們的領導。」

那女子好奇地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安在濤,輕輕一笑,「先生,我們公司是美國安夏公司國內的子公司,我們有很多領導,有部門領導、也有總裁,您究竟找哪位領導?」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那就找你們總裁吧。」

正說話間,一個身穿米黃色呢子長大衣、身材婀娜修長,面容艷麗嫵媚但卻冷若冰霜的女子,手裡提著一個黑色的小包,正從電梯口走了出來。

安在濤的肩頭猛然顫抖了一下,驚呼出聲,「菊姐?」

孟菊滿臉的冰冷幾乎是在瞥見安在濤的瞬間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紅暈,她幽深如水而充滿著火熱的目光久久地投射在安在濤的身上,顫聲道,「小濤,你來怎麼也不給我打個電話?」

……

……

見一向冷若冰霜對男人從來不假以辭色的、從美國來的孟總裁,竟然跟一個陌生青年男子肩並肩以極其親密的姿勢一起走進了她的辦公室,身後,方纔那個時尚的年輕女子張了張嘴,臉上驚訝的表情定格了起來。而那間大辦公室裡,也湧出一些看熱鬧的員工來,兩人落滿了一地不可思議的眼球。

夏曉雪口中的「安夏公司總裁」竟然是孟菊,安在濤暗暗搖頭,太意外了。孟菊是一個大學副教授,她怎麼……怎麼就對經商感興趣起來、又怎麼跟曉雪一起經營了安夏公司?

看著安在濤臉上的驚疑之色,孟菊幽幽一歎,盈盈走過去,將她泡好的一杯熱咖啡端了過來,遞在了他的手上,然後就坐在了他的旁邊,癡癡地望了他一會。

大半年的時間不見,他越加的成熟了。孟菊心裡歎息著,強自按捺下自己內心深處湧動的情感來,低低道,「小濤,我在國內閒著沒事,就出國去玩了一圈,順道去看了曉雪和阿姨……沒想到,曉雪這丫頭很不簡單,竟然在美國搞了一個大公司出來……我擱不住曉雪這丫頭纏,就答應幫她一起打拼……」

「菊姐,你……呵呵,我實在沒有想到,真是太意外了,你竟然會對經商感興趣。」安在濤慢慢喝了一口咖啡。

「怎麼,看不起我?」孟菊好看的柳眉兒一挑,「你等著看吧,看看我和曉雪怎麼把安夏公司做大!」

「不是,菊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安在濤苦笑一聲,「我只是覺得意外……真是邪門了,你和曉雪,一個是教文科的老師,一個是學文科的學生,如今卻都走上了商場,呵呵,真是想不到,你們兩個還有做女強人的天分!」

孟菊柔媚地瞥了他一眼,突然探手為他拂去了額頭的一縷散發,嫣然一笑,「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在國外讀書的時候,是新聞傳播和商學兩科一起兼修的。只是我以前懶得做這些事情,既然曉雪需要人幫忙,我這個做姐姐的,也就勉為其難了喲。」

孟菊突然扭頭深深地望著他,眉眼間微微有些哀怨,「怎麼,是不是知道是我,就不打譜來見我了?」

第五卷 頭角崢嶸

第221章 孟菊的難堪……

安在濤苦笑一聲,「菊姐,怎麼可能呢?我……」

他自是清楚孟菊對於自己的情意,對於這個亦師亦姐的女子,他心裡總是懷有某種淡淡的愧疚。他複雜地瞥了孟菊一眼,而孟菊也在幽幽地望著他,兩人的目光相會旋即又各自匆匆逃離了去。

「小濤,走吧,你好不容易來一趟京裡,我請你吃飯——咱們,還去菊瀾小築?」孟菊定了定神,微微笑了起來。她是一個非常有教養有學養有氣質的成熟女人,就算是心神起伏間,一舉一動也都是那麼地優雅。

安在濤起身來點了點頭,「成,菊姐,我們就去菊瀾小築吧——」

……

……

孟菊開了一輛米黃色的寶馬跑車,畢竟她現在是一家大公司的總裁,出門的行頭還是要配置的。安在濤雖然不太懂車,也並不清楚這寶馬的款式型號,但乍一看上去,他覺得這車起碼不會比肖老送給自己的那輛保時捷跑車便宜。

上了車去了燕大校門外的菊瀾小築裡,兩人重返故地,要了幾個小菜和一瓶紅酒,面對面邊吃邊談,其間悠揚的音樂旋律瀰漫在耳際,此情此景之下不由也勾起了兩人幾多感慨而溫馨的回憶。

這頓溫馨的飯吃了一個多小時,吃完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8點。推開菊瀾小築的玻璃門,一股子冷颼颼的寒風吹了過來,孟菊渾身打了一個寒戰,趕緊裹緊了大衣,下意識地往安在濤身邊依偎了過來。

冷風吹拂起她額前的一縷亂髮,她抬頭來望著安在濤,「去我哪裡吧,我剛買了一套房子,我給你留了一套鑰匙,以後進京,這就是你的家——不管我在還是不在。」

孟菊的話頗有幾分不容安在濤拒絕的味道。她很少用這樣的口氣跟安在濤說話,安在濤聽了不由一怔,但旋即他就明白過來,也沒有說什麼,就點了點頭。

他跟孟菊之間,縱然是不發生男女之間的情愛,也有一份深深的姐弟師生情分。早在上大學的時候,孟菊就對他體貼備至,而他對孟菊也從來不會客套什麼……時至今天,如果他再跟孟菊客氣推讓,就顯得有些太過矯情和虛偽了。

夜幕低沉,繁華的京城街道上車水馬龍,在漫天蔓延過去一望無際的閃亮霓虹中,一輛米黃色的跑車飛馳而過,掠起一陣陰冷的寒風。

燕京火車站正西往南數百米,一個高檔住宅小區。孟菊買的這套房子,在當時的燕京來說,也算是比較大和比較前衛時尚的戶型了,是那種複式住宅,上下兩層,旋轉樓梯在室內。

樓下是客廳、餐廳和書房,而樓上才是幾間臥房。

孟菊換了一身粉紅色的睡衣,長長的黑髮傾瀉下來飄蕩在肩頭上,她盈盈溫柔的笑著,臉上何嘗再有一絲冰冷?她指著最南頭的那間朝陽的大臥房,笑了笑,「小濤,這是給你留的,中間是我的,西邊的留給曉雪。走吧,進去看看,我給你設計的裝修咋樣?」

安在濤推開門去,見裡面的裝修風格雖然簡潔,但卻非常的高雅清爽。潔白的壁紙,深色的窗簾,淡紅色的席夢思,靠牆邊是一個小壁櫥和一個緊貼牆壁的書櫥,書櫥裡擺滿了一些社科歷史類書籍,掃了一眼,基本上都是安在濤喜歡閱讀的那一類。

書櫥的側面,有一張帶著圓弧的書桌,書桌上,還擺著一台嶄新的電腦。

「謝謝菊姐,我很喜歡。」安在濤回頭來望著孟菊。

他是我的學生,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的男人——心裡唯一的男人。孟菊溫柔地甩了甩頭髮,嫵媚的臉色浮動著一層淡淡的紅暈,她心裡充滿著濃濃的溫情,同時也升騰起一種異樣的滿足感。

「睡吧……」孟菊輕輕地擺了擺雪白的柔荑,笑著轉身離去。

……

……

半夜時分,安在濤去衛生間方便回來,路過孟菊的臥房門口,突然聽到裡面傳來低低的呻吟聲,只是那呻吟聲裊裊傳了出來,旖旎和曖昧的味道清晰可辨。

他停下腳步側耳聆聽了一會,旋即面紅耳赤起來,慌不迭地扭頭就走,卻不料慌亂間踢翻了孟菊放置在房門口的一個塑料果皮桶。

噗!天藍色的小桶倒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輕輕的落地聲響,裡面的果皮屑頓時散了一地。

孟菊房間裡的呻吟聲立即戛然而止,一聲尖細而壓抑、春意而羞怯的驚呼聲剛剛發出,就又化為一片異樣的沉寂消散在空氣中。

安在濤像是做賊一樣回到床上去,難堪地閉上了眼睛,可許久,耳邊卻始終迴盪著孟菊房裡傳出的那一聲聲勾人攝魄的婉轉呻吟。

「菊姐……她……」

孟菊臥房的門輕輕地開了,孟菊穿著粉紅色的睡衣,胸前的扣子也沒有來得及扣緊,她失神地、赤著腳站在門口,臉上的紅暈濃重幾欲能掐出一番紅潤潤的水來,豐腴修長凹凸有致的身子輕輕地顫抖著。

此時此刻,她心裡的羞恥感和犯罪感已經升騰到了一個幾近使她暈厥的程度。

她是一個健康的成熟女人,已經30多歲了,有著跟正常女人一樣勃發而熱烈的慾望。但她對男人卻有著天然的排斥,心裡唯一的一個男人卻又不屬於自己……在過去的無數個寂寞的夜晚中,她也偶爾通過自慰來宣洩自己的情慾。

而今晚,自己喜歡和深愛的男人就在隔壁……孟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心底裡的情慾一點點地被挑動和氾濫起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撫摸著自己近乎完美的肉體,絕美的容顏,高聳的胸部,修長而健美的雙腿……心中呼喚著愛人的名字,漸漸就沉浸在了一種激情而纏綿的幻覺當中不可抑止。

然而!然而,這樣難堪而羞恥的一幕卻被……孟菊心頭一陣絞痛,「他,他會不會認為我是一個無恥下賤的女人?」

啊!

一念及此,孟菊眼前一陣暈眩,身子就這樣就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

……

輕輕地把孟菊抱回到她的床上,給她蓋上被子。孟菊早已清醒了過來,但她卻扭過頭去,不敢再面對安在濤清朗而微微有些複雜的眼神。

昏黃的床頭燈下,在這間充斥著女子體香的臥房裡,與那外邊的深夜一樣萬籟俱寂,唯一不同的是,這眼前的女子心跳發抖,呼吸急促。

安在濤坐在了她的床前,靜靜地望著她側身而臥的美麗背影,心頭感慨萬千。他又不是一個不解風情的毛頭小子,焉能不洞悉、不清楚孟菊心裡……她是一個正常的女人,自然有著正常的慾望,這沒有什麼——可現在的問題是,陰差陽錯之下,自己竟然無意間「偷窺」了她的隱私,而這,會讓一向高傲、孤芳自賞的孟菊感覺有多麼無地自容、多麼地羞恥和難堪,以安在濤對她的瞭解,基本上也能猜出幾分了。

歎了口氣,他想起了那個獨坐孤燈下為他編織毛衣的出塵身姿,想起了那個在逢年過節親自為他下廚的忙碌麗影,想起了大學四年與孟菊相處的點點滴滴……

而直到那個月明星稀的夜晚,直到這個仙子一般冷傲的老師蜷縮在他的懷裡沉沉入眠,他才恍然明白她心裡的那一點情感的寄托。

相似的身世,一樣的孤芳自賞,不同的是,安在濤很快完成了自我療傷,而孟菊卻一直沉浸在過去的陰影中不能自拔,直至她遇到安在濤。

她一向排斥男人,但對於安在濤,她卻沒有一絲的排斥。自打安在濤新生入學的第一天開始,這個從容淡定的高大背影就開始在她的心裡發芽生長。或者,這就是上天安排的緣分吧。

就在那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孟菊俯身用雙手扳過他的頭來,輕輕將睡衣脫掉,露出上本身赤裸裸的身子來,那高挺的山峰微微有些顫悠,那奼紫嫣紅的兩點交織成一條條弧線。

「這一輩子,我的身子只給你看。」孟菊抓起安在濤的手來,倔強地將他的手放在自己溫暖而滑嫩的雙峰之間,「……如果沒有曉雪,如果你能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想我會告訴你,你是我這一生唯一喜歡過的、願意親近的男人。」

……

安在濤又歎了口氣。起身來,為孟菊掖了掖被子,低低道,「菊姐,你好好休息,我也回去睡了。」

安在濤轉身就要離去,但卻被一隻溫熱而抖顫的手緊緊地抓住,孟菊漲紅著嫵媚的臉,不敢直視他的眼神,顫聲道,「小濤,你會不會覺得我下賤無恥……我……我真的不是這個樣子……」

孟菊無力地鬆開安在濤的手,無地自容地蒙起頭輕輕地哽咽起來,大紅色的太空被泛起絢爛的波瀾。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慢慢坐在了床邊上,探手用力將被子扯了開,露出孟菊那張漲紅的梨花帶雨的嫵媚臉蛋來,輕輕為她拂去被汗珠和淚水粘在額前的一抹亂髮,他和聲道,「菊姐,你不要這樣……我什麼都明白,你是一個好女人,只是我……」

孟菊身子劇烈地哆嗦了一下,再也控制不住壓抑而複雜的情懷,她撲到安在濤的懷裡,放聲痛哭起來,肩頭抽動著,整個柔美的身子都微微有些痙攣。

「菊姐,哭吧,盡情地哭出來吧……」安在濤眼角一陣濕潤,類似的身世讓他更能明白這女子心裡的壓抑和苦楚。

「小濤,我是不是很沒有羞恥……」孟菊撲在安在濤懷裡盡情地哭了一會,這才慢慢地平靜下來,猶自還是不好意思再直視安在濤的眼神,伏在他的胸膛上幽幽道。

「菊姐,我怎麼會這樣想你呢……」安在濤的聲音也有些微微的抖顫,強行按捺住內心躁動的情慾。

儘管他是一個重生者,但他的身體卻還處在一個血氣方剛的階段,懷裡抱著這個一個嬌柔絕美的成熟女子,她充滿誘惑的肉體就在他的懷中輕輕地蠕動著,每一次的肌膚相接,都能勾起他慾望的勃發。

他知道,他只要俯身下去,就可以要了她,將她據為己有。但——

察覺到安在濤的異動,孟菊畢竟是一個成熟的女子,心裡頓時明白了幾分。她眼中一片迷離,隱隱充滿著某種深深的期待。

她探手輕輕抓住安在濤的手來,紅著臉將之放在了自己高聳的豐盈上,嚶嚀了一聲,「小濤,我的身子屬於你,你如果想要,就要了我吧……」

觸手溫潤而彈性的感覺,幾乎是讓安在濤心底的慾望瞬間躁動起來。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差點就把持不住。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慢慢縮回了手來,輕輕將孟菊放倒在了床上,輕輕替她扯過被子來蓋上,急促道,「菊姐,你先休息吧,夜深了,明天你還去出席活動。」

孟菊有些失望地幽幽一歎,低低道,「你是嫌棄我嗎?」

「菊姐,不是這樣的……我……」

「你走吧——」孟菊眼圈一紅,慢慢蒙住了頭。

……

東山省,天南市,省委機關小家屬院。

吃過晚飯,省長程元剛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裡,靜靜地讀書。如果沒有應酬和公務活動,每天晚飯後,這位強勢的省長都要在散步半小時後,在書房裡讀書至深夜,這個習慣已經雷打不動保持了很多年。

報刊雜誌,經濟類政治類書籍,中央的文獻和路線方針政策,各種新鮮的信息和學識都會通過大量的閱讀來獲得。應該說,這是一位非常勤奮的省長,他雖然權力慾望很強,但做事的責任感以及能力也都很強。

實話實說,如果中央裡沒有下放肖作年,而是讓他擔任了東山省委書記,他會在很短的時間裡掌握起東山的局面來。爾後,他就會大刀闊斧地推行他胸中的改革和發展戰略……可惜啊,老天不遂人願!

程元剛抬起頭來,堅毅的目光投射在書桌上的一盆翠綠欲滴的文竹上。

紅色的電話機響起,他慢慢抓起電話來,只輕輕地嗯了一聲,就聽出了對方是他的秘書大老李。

「老闆,濱海市的李雲秋書記想要跟您通個電話,怕您工作忙,就先跟我打了過來,您看……」大老李非常恭謹地低低道。

程元剛皺了皺眉,濃黑的眉毛旋即又重重地抖了一抖。

「你告訴她,我很忙沒有時間。同時,你再給我轉告她,凡事要有個分寸,不要太過——太過小孩子脾氣,都多大年紀了,還這麼幼稚?人都已經走了,就老老實實地呆在濱海,好好地為濱海人民做點實事——不要一天到晚,老是弄這些花花草草,更不要再打著我的旗號拉大旗作虎皮!嗯?」

「否則,到時候弄出事端來,我也管不了她。」程元剛的聲音很低沉,甚至可以說有一些深深的煩躁和不耐煩。

聽到程元剛的這種口氣,大老李頓時心裡一凜,連連點頭答應了下來。

放下電話聽筒,程元剛有些煩躁地將左手裡一直捏著的一本書撲哧一聲扔在了桌上,嘴角咬了一咬。

很少有人知道,這李雲秋是他病逝前妻的妹妹,他曾經的小姨子。程元剛是東山省土生土長一步步幹起來的領導幹部,在他在某縣干副縣長的第一個念頭,他的妻子就患癌症去世,過了幾年,他就另娶了現在的這個夫人。

時過境遷這麼多年,省裡的這些人已經很少有人還記得他曾經有過一個前妻了。他跟前妻雖然沒有孩子,但感情還是很好的,前妻只有這麼一個妹妹,看在前妻的面上,他這些年對李雲秋善加照拂,暗暗將她培植了起來。

否則的話,李雲秋怎麼能以一個女子之身,坐到市委書記這樣的高位上。

說實話,李雲秋的表現讓程元剛並不滿意。尤其是最近兩年,李雲秋越來越過分,越來越驕橫,越來越令他厭倦。但每次想要不管她,眼前又浮現起前妻那哀怨悲傷的面孔來,也就心生了幾分不忍。

但凡事都有一個限度,況且,程元剛省長也是一個極有原則的人。李雲秋最近的「活動」,已經觸及他原則的底線。這些日子,李雲秋直接打來的電話,他已經開始不接了。

大老李坐在家裡的沙發上,慢慢將電話回撥了回去,「李書記嗎,我是老李。」

「老李啊,領導怎麼說?」聽李雲秋的話有些焦急,大老李心裡冷笑了一聲,「李書記啊,老闆說了,他很忙,嗯,中央最近有幾個文件下來,省裡工作太忙,老闆每天都在加班——還有啊,老闆有幾句話讓我轉告一下。」

當大老李將程元剛的原話「複述」了一遍之後,電話那頭的李雲秋頓時有些惶然了起來。聽著那女人的惶然不知所措,大老李嘴角一曬,心道:誰讓你這熊女人這般不知道進退?你太得寸進尺了啊!

第222章 孟菊與趙老的談話

一夜無語。昨夜的尷尬,似乎盡皆消散而去。

第二天一早起來,孟菊開車將安在濤送到了《華夏新聞週刊》社的門口,見他推開車門下車,忍不住柔聲道,「小濤,要不要我幫你?這個雜誌的社長,我是認識的……」

「菊姐你認識華夏新聞週刊的社長?算了,不用了。」安在濤搖了搖頭,「菊姐,我已經跟這裡的一個主編談好了,應該問題不大。哦,對了,可能會需要花些錢打點一下,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

「行,不管你用多少,就從公司的賬戶上走吧,反正你才是安夏公司的幕後大老闆,我不過是給你打工的。」孟菊突然像少女一般嫣然一笑,「我去參加博覽會的產品發佈會了,可能時間安排會比較緊張,不行的話,我把車留給你吧。」

「你快走吧,菊姐,我一會打車回去就成。」安在濤擺了擺手,「嘿嘿,你是堂堂的安夏公司總裁兼國內公司總經理,這樣的商界女強人沒有了行頭豈不是要讓人笑話?去吧,我進去了!」

望著安在濤大步走進了《華夏新聞週刊》社的大院,孟菊癡癡地瞥了他一眼,然後飛車離去。今天上午10點,安夏公司要在博覽會上正式推出自己的主打產品——龍騰反病毒軟件,她作為安夏公司的總裁是必須要去出席和主持的。

這次電子商務博覽會,是外貿部和信息產業部共同組織舉辦的,是近幾年,國內互聯網信息產品領域的一次重要的新技術與新產品的集中展示商業性大平台,很多跟互聯網商務以及信息運營方面相聯繫的國內外企業都在博覽會上佈置了展台和展區,網絡運營商、電子商務經營者、反病毒引擎銷售商乃至新生的網絡媒體,百餘家企業匯聚在了一起,規模浩大,不僅有高層的領導出席活動,還引起了很多媒體的關注。

隆重的開幕式典禮過後,接下來的一個重頭戲是安夏公司的龍騰殺毒軟件產品發佈會暨安夏公司與信息化產業部有關部門簽訂一份採購合同。也就是說,安夏公司的龍騰軟件在國內銷售出的第一批產品被中央國家機關採購。

掌聲熱烈地響起,安夏公司的展區吸引來了眾多目光和媒體的眼球。因為龍騰軟件是安夏公司自主的知識產權,這與國內一些反病毒經營商購買國外技術專利國內使用權相比,顯然後者更具市場優勢。

而且,因為安夏公司雖然在美國註冊成立,但卻打出了民族企業的品牌宣傳來——而這一點,也經過了信息產業部官方的證實。

「安夏公司……這家公司怎麼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

「孟菊?」

「首次推出就得到政府採購的訂單,這個安夏公司絕對不簡單……」

產品發佈會上,很多同行業的商家都在猜測這家橫空出世的安夏公司究竟是有何背景,剛剛殺進國內市場就獲得了大宗的政府採購訂單。這意味著什麼,足夠業內猜測一陣子了。

以孟菊身後的背景來說,她想要獲得這麼一筆訂單,那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為了盡快幫助安夏公司打開局面,她也顧不上許多了——一回國,她就找到了趙老的秘書李大年,讓他跟信息產業部的人「通融」了一下。

與此同時,她也向信息產業部有關部門提供了安夏公司的相關資料以及龍騰反病毒引擎的技術資料。經過了技術方面的驗證和論證之後,信息產業部決定將龍騰作為網絡信息產品的民族品牌進行大力推廣。

實事求是地講,安夏公司的龍騰軟件在核心技術上絕對不亞於那些國外品牌,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是信息產業部決定推廣的重要因素,當然,也與趙老的背景有著莫大的關係。再好的東西,要想得到官方的認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尤其是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

而對於孟菊本人而言,一開始,她確實只是懷著幫曉雪忙的心思,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尤其是她將對安在濤的深深思念轉移到商業運作上來之後,她漸漸地就對安夏公司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此刻,就是夏曉雪想要讓她離開安夏公司,她自己也是斷然捨不得的。

頻頻閃耀的聚光燈和閃光燈下,孟菊穿著一身深灰色的職業正裝,烏黑如雲的長髮也挽成了一個高高的髮髻,整個人看上去姿容艷麗秀美,氣質高貴典雅。她緩緩從展區裡走出來,身後跟著幾個安夏公司的員工,在商界同仁、記者和一些政府官員的簇擁下,猶如眾星捧月。只是她臉上的笑容始終是淡淡地,一股子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氣質讓一些個試圖上來搭訕的富人們悻悻地退到了一旁。

孟菊!安夏公司總裁!龍騰軟件!

從今天上午10點開始,國內很多商業名流都深深地記住了這個名字。這個艷麗而高貴的女人,突然冉冉升起在國內商界的星空,是那麼地耀眼和璀璨。

而在2年之後,當夏曉雪歸國從幕後走向前台,兩個同樣高貴艷麗的女人並肩一起撐起了國內商界的一大片天空之後,今天的一幕不僅寫進了安夏公司的發展史上,也成為了一段歷久彌新的傳奇。

……

……

不遠處,穿著一件灰色夾克頭戴一頂黑色真皮鴨舌帽的趙老站在那裡,咋一看上去,他的外貌衣著跟那些街心花園裡打太極拳的老頭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如果走入人群中絕對認不出來。但如果你仔細打量他,就不難從他一開一合的眼神中洞悉到某種攝人心魄的威勢,這是上位者天然具有的氣勢,是常年掌握高層權力培育出的無形氣質。

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個同樣衣著普通的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鼻樑上夾著一幅金邊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像是個知識分子。這便是他的秘書李大年。

趙老望著眾星捧月一般形色淡然神態從容的外甥女孟菊,嘴角浮起欣慰的笑容。他回頭來瞥了李大年一眼,低低笑道,「這丫頭還有這份天賦,令人嗟歎!大年,你去叫丫頭過來,中午我跟她一起吃個飯,她回國來半個多月了,我還沒和她好好談一談。」

說完,趙老壓低了鴨舌帽,扭頭走出了博覽會的大廳。

……

……

長城飯店的二樓,一個裝修豪華碩大的房間裡,一張巨大的圓桌前面對面地坐著趙老和孟菊,兩人守著一大桌子菜卻沒怎麼動筷子。

「吃點吧,丫頭,也不能老是為了保養身材就不吃飯呢?嗯,你的飯量實在是太小,這樣下去身子怎麼吃得消?」趙老端起裝了半杯紅酒的高腳杯,輕輕晃動了一下,「聽說小安進京了?」

孟菊一怔,繼而漲紅了臉,急促道,「您監視我?」

趙老苦笑一聲,「丫頭啊,你是舅舅唯一的外甥女,舅舅怎麼能不關心你?我哪裡是要監視你,只是昨天我讓大年去找你回去吃飯,聽你公司的人說,你跟一個年輕人一起走了……我猜,除了那個小伙子之外,還能有誰?」

趙老頓了頓,歎息了一聲,「丫頭,舅舅還是那句話——無論你做什麼,舅舅都會支持你,絕對不會阻攔,你放心就是。但是,作為長輩,我想,你也該為自己的終身幸福考慮一下了。」

「您可是答應過我,不管將來我跟小濤發生什麼,您都不會干涉、不會介入,不會動用您手中的權力。」孟菊緩緩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神堅定而坦然地望著趙老,「舅舅,過去的事情,我爸爸媽媽的事情,就算是過去了——但是,我的事情,我不希望舅舅您再像以前一樣,您明白我的話嗎?」

孟菊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我有我的想法,我們之間的事情無論將來結果如何,我都不希望您……如果您傷害了他,我也就不活了。我的性子您應該清楚。」

趙老肩頭驀然抖顫了一下,聲音變得無力和蒼老起來,「丫頭,你這又是何苦?你和他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有了舅舅的支持,他將來的前途自然……」

孟菊咬了咬牙,「舅舅,我今天在這裡鄭重地跟您說,您不要再打這樣的主意了。我比他大十歲……我不合適做他的妻子,我這一輩子,就願意靜靜地守著他一直到老,假如您要再不肯罷手,那我就只能一死了之!我絕不會讓您因為我的存在,而傷害了他!」

孟菊霍然站起身來,嫵媚的臉上冷若冰霜,手撐在桌上微微有些顫抖起來。

趙老眼中閃過一絲惱火,眼神一開一合中威勢陡然放散而出,瞬間,蒼老的神色一掃而空。但他旋即又無力地垂下頭去,渾身的威勢悄然消散,眼前浮現起被自己變相「逼死」的妹夫,想起了至死也不肯踏進趙家一步的妹妹,深深地歎了口氣。

「丫頭啊,你誤會舅舅的意思了……你,你難道就要這樣苦一輩子?」趙老擺了擺手,「你既然喜歡他,為什麼不……」

「如果時光倒退幾年,我一定不會……但現在,一切都已經無法從頭來過了。他已經有了未婚妻,他已經不可能拋開未婚妻娶我——話說回來了,他如果是那種人,我也會看輕了他!您覺得我這樣苦,可我不覺得!如果要讓我這一輩子看不到他,我會更痛苦!我早就想過了——」

孟菊緩緩又坐了回去,一字一頓地道,「我這一輩子只愛過這一個男人,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他,不管是您,還是其他人!」

「我公司的事情很忙,舅舅,我先走了,謝謝您幫我們公司簽到了這份合同,我代表我們公司的董事長謝謝您了。」孟菊俯身喝了口礦泉水,起身就要離去。

「丫頭,你先等等。」趙老眉梢一挑,「你的事情你自己處理,但是你好歹也是我老趙的孩子,怎麼能這樣給別人打工?嗯,一會我讓大年找你,你這公司我們趙家也投一筆資金算是入股,你代表趙家參與公司的管理……」

孟菊一怔,想了想,低低道,「我得跟曉雪商量一下,這不是一件小事。」

「呵呵,她會同意的。」趙老自信地微微一笑,「我又不圖什麼,只是希望丫頭你能生活得更好一些。」

……

……

孟菊離去之後,李大年這才從門外走了進來,將門輕輕關緊之後,他望著趙老恭謹地道,「首長!」

趙老突然歎了口氣,「大年啊,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堅持下去?你哪裡知道這孩子的性格,她跟她娘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的九頭牛也拉不回,一樣的剛烈倔強!如果我真要逼她,她肯定會走上絕路。我已經對不起她娘,不能再對不起她……算了,大年,一切就都依了她吧,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肯定有她自己的主張,只要她高興、只要她生活得幸福,這比什麼都強!」

見李大年欲言又止,趙老笑了笑,「大年,你也不是外人,有話儘管說。」

「首長,小菊對那小伙子的感情是非常非常深的,這一點,我看得很清楚。而小伙子對她,似乎也不是毫無感情,否則的話,她們也不會住在一起……」李大年壓低聲音道,「小菊剛買的房子,那小伙子也有鑰匙呢,您說這感情是一般的嗎?」

趙老一怔,繼而一喜,「真的?」

李大年走過去,輕輕為趙老捶了捶背,繼續道,「首長,我覺得吧,小菊肯定是有她的想法——再說了,年輕人嘛,總是會變的嘛,這都是很難說的事情。說不定過上幾年,他就跟小菊走在了一起也不是不可能!」

「他人在官場,等他官位越來越高,他就會明白,有您這樣一個舅舅會是多麼地重要!而到了那個時候,小菊在他心裡的地位還用得著您再操心?所以,首長啊,您就放寬心吧,小菊願意幫他您就大力支持,您也想想看,有您在後面,小菊還能吃得了虧?她,可是您的嫡親的外甥女!在這國內,誰敢欺負她?」

趙老嘴角浮起一抹深深的笑容,笑容中微含傲然。他擺了擺手,「走吧,大年,我們先回去。嗯,就聽你的,那小伙子的事情,如果小菊找了來,你該幫的就幫……」

……

安在濤敲門走進了《華夏新聞週刊》執行主編朱琳的辦公室。朱琳是劉彥的好朋友,算是那種關係比較密切的閨蜜。朱琳能坐上華夏新聞週刊執行主編的位子,還是劉彥家裡幫的忙。畢竟,這可是一個正處級的位子,雖然是媒體、雖然是事業單位的編制,但也不是誰都能坐上的。

而位子,往往與能力沒有直接的關係。

所以,有劉彥提前打過電話來打了招呼,朱琳自然是對安在濤很客氣。

「安主任,請坐。」朱琳也就是30歲出頭的年紀,人長得不能叫漂亮,只能說是眉清目秀,一看就是知識女性,氣質很優雅。

安在濤輕輕地跟她握了握手,眼光從她保養得極好的十指上滑過,又見她面容滋潤紅光滿面,言行舉止間投出一股子若有若無的慵懶來,就知這是一個極有小資情調的女人。

安在濤打量她的功夫,朱琳也在暗暗地觀察著他。劉彥雖然沒有跟她說過跟安在濤的關係,但從劉彥的話裡朱琳早已聽得出,眼前這個英俊高大氣質儒雅的年輕男子是劉彥心裡很重要的一個人。

「劉彥倒是好眼光,這個男人不錯哦。」朱琳心裡暗笑,但臉上卻是極熱情端正,「安主任,我跟劉彥是好朋友,您也不用跟我客氣,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儘管開口。」

「朱主編,是這樣的……」安在濤從自己隨身攜帶的文件包裡取出一些材料來,慢慢地說著他的意圖。

朱琳微微一笑,略微翻了翻安在濤帶來的材料,「安主任,其實您說的事情,我已經在事先有了一定的瞭解。房山的這種情況,正好符合我們雜誌目前正在策劃的『假記者專題』專題系列報道……這樣吧,我會盡快安排兩個記者去房山採訪……」

安在濤微微一笑站起身來,眼光從朱琳辦公室裡一角掃過,突然道,「朱主編,就實在是麻煩您了。我看你們雜誌社的一些辦公設施有些陳舊了,這樣吧,我們房山市就給社裡更換一些辦公用品吧,算是一點小小的謝意——嗯,您別跟我客氣……」

「呀,那怎麼好意思呢……」朱琳眼前一亮,雖然口上連連婉言推辭,但心裡卻暗暗點頭,心道這男人還真是一個知趣的妙人兒,深諳人脈之道啊!

安在濤笑了笑,他前世是從媒體走向官場的人,對於這些東西太熟悉了。前世他在媒體的時候,經常有下面的企業或者事業單位來「活動」,一般的做法就是為單位更換一些辦公用品或者發放一些福利。

這不僅會讓記者更賣力,還會讓中間的「關係人」感到很有面子。

第223章 榮歸:1999年的第一場雪(上)

頭角崢嶸未兆前,亂雲深處任安眠。

那時頭角崢嶸際,攪海翻江上九天。

這是安在濤腳步輕盈離開華夏新聞週刊辦公樓時,心頭突然靈光一閃,浮現起來的兩句古詩。他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了不起的,但他此刻的心情確實是很舒暢,頗有幾分春風得意之感。

安夏公司在曉雪和孟菊的合力運作下,已經走上了發展的快車道;而自己的仕途,也同樣如此。只要他處理好房山這起礦難所引起的種種「餘波」,將矯枉過正的輿論批判導向扭轉回應有的軌道上,他就可以滅火完畢,再次回返歸寧。

而這一次回去,安在濤雖然還是安在濤,但安在濤卻也不再是往日歸寧縣幹部群眾眼裡的後備幹部安在濤了。

如果說到任之後,在資河鎮上搞出的這些個「動靜」,算是安在濤面對官場、面向社會發出的一聲號角,那麼,突然被調房山任市新聞辦主任充當救火隊員,則充分向房山官場上下展示了他的能力和素質以及隱藏在能力素質背後的潛在能量——安在濤已經成功在官場站穩了腳跟,大步開始邁向了頭角崢嶸的日子。

安在濤打車回到孟菊的家,坐在客廳裡看了會電視,又往房山打回電話去問了問情況。聽說張鵬遠找自己,便又把電話打到了張鵬遠的手機上。

谷瀾縣的礦難調查已經基本結束,該查處的人已經都被查處,那幾個帶頭收紅包的記者,已經被開除公職移交司法機關法辦。經過了一番官場的地震之後,在省裡的調查組開始撤離之後,市裡的調查組也在總結報告結束後撤銷,沸沸揚揚的房山也慢慢開始走向平靜。

張鵬遠正在辦公室裡看材料,突然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有些意外。

「小安同志?你跑到京裡去做什麼?」

「張書記,是這樣……」安在濤輕輕地說著他的意圖和行動,「我京裡的媒體朋友傳來消息說,最近《華夏新聞週刊》要做一系列假記者的深度報道,我就覺得我們房山的這種情況完全可以提供給他們——假記者現象已經成為社會公害,不僅我們房山有,國內其他地方更加氾濫成災……如果《華夏新聞週刊》在報道中將我們房山嚴厲打擊假記者行騙作為典型案例報道開去,對於我們房山的形象來說,是一次良好的扭轉……所以,我就來京裡試一試,嘗試著找他們談一談。」

張鵬遠還沒有說話,安在濤又急急道,「張書記,因為沒有把握,所以我也沒給您提前匯報,今天我剛去跟他們談了談,初步有了一個結果,這就打電話向您匯報!」

張鵬遠沉吟了一下,臉上就浮起了深深的笑容。當真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這個小安同志,當真是一次次地帶給自己驚喜。

《華夏新聞週刊》是中央官方通信社主辦的頂尖新聞週刊,其影響力在中央媒體裡算是一流,這本雜誌是中央領導和各級領導幹部必看的刊物。如果這本雜誌肯不遺餘力地替房山「正正名」,那麼,效果是非常明顯的。就算是輿論不能徹底扭轉,起碼會在上層領導中產生某種積極的印象。

一時間,張鵬遠心裡雖然微微有些興奮,但聲音卻還是挺平淡,「哦,很好嘛!小安同志很有想法,我早就說了,你大膽放手去做,不要前怕狼後怕虎的,我和張市長,市委市政府是你堅強的後盾!」

「對了,該需要花錢打點的地方,你儘管花,不要小氣,不要讓中央的媒體同志覺得我們房山人小氣,知道了嗎?」

「嘿嘿,張書記,我正要跟您匯報呢,可能需要一筆經費,要幾萬塊吧。嗯,張書記,我先墊付了,到時候,您可要給我報銷,要不然,我這好幾年的工資可就都打了水漂了……」安在濤嘿嘿地笑了起來。

「臭小子!」張鵬遠笑著掛了電話,「回來我給你報!」

這一句「臭小子」充分暴露了張鵬遠內心的興奮。

安在濤放下電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對於濱海媒體的惡意炒作,他本來也想過讓自己的老丈人夏天農做做工作,但他又擔心會因此將夏天農推到跟李雲秋對立的面上,還擔心他玩不過李雲秋,也就作罷了。

下午三點多,孟菊這才疲倦地回到了家。她進門的時候,安在濤正躺在沙發上迷糊著。見那張英挺的面孔上掛著安定舒暢的笑容,她心頭浮起深深地柔情來,輕輕地上樓上取了一床杯子來替他蓋上,然後就默默地坐在一旁癡癡地望著他。

呃——

安在濤翻了一個身,身上的被子掀落在地。他一驚,驚醒過來,睜開眼睛一看孟菊坐在身邊,笑吟吟地望著他,心裡也自是飄蕩起一抹柔情來。

「菊姐,都忙完了呀。」

「嗯,我們的龍騰軟件算是正式推出了……國內的市場已經有了我們的一席之地。而且,經過了溝通和努力,我們已經與信息產業部達成協議,成為信息產業部大力扶持和推廣的民族品牌……」

孟菊輕輕地說著,旋即臉色一紅,低低道,「小濤,我有一件事想要跟你商量。」

「哦?菊姐你說呀,還這麼客氣幹嘛。」

「我舅舅——你應該知道他……」孟菊有些不好意思地將趙老要投資安夏公司的事情說了一遍。孟菊覺得這是好事,起碼,安夏公司背後有了趙老這個秘密超級後台,日後的發展不可限量。

但她卻擔心夏曉雪和安在濤誤會,以為她是想要爭奪公司的管理大權。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寧可拒絕趙老的好意。

安在濤微一沉吟,就笑了起來,「菊姐,這是多好的事情呀……我完全贊同……依我看,就不要趙老投資了,你們弄出一些股份來劃在趙家名下不就成了?」

安在濤心裡很明白,趙老哪裡會看得上安夏公司。不要說安夏公司,就是實力再大的企業,在人家眼裡也不值一提。趙老之所以主動提出來「入股」,無非是看在孟菊的面上,想要給自己的外甥女添一點「本錢」罷了。

他旋即就隱隱猜出,孟菊肯定是跟趙老達成了某種協議。而這協議的「主題」,說不定就是他。以他對孟菊的瞭解,以孟菊對他的感情,怕……

安在濤心裡很是感動。孟菊根本就對金錢沒有什麼概念,她這種背景、這種層次的人,完全可以生活在脫離世俗的高尚生活中……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啊!

他一時情動,就忍不住抓住了孟菊的手,緊緊地握著。

孟菊也感覺到了安在濤漸漸滋生起來的愛意和感動,心裡的歡喜一點點升騰著。

女人都是自私的,誰也想獨自一人分享心愛的男人。但是……她現在之所以寧可放棄一切,默默地躲在幕後,這一切的一切,都無非是心裡的深愛使然,也有一份深深的無奈。

她放不下他,真的放不下他,她嘗試了很多次,但每一次都「無疾而終」,每一次都被內心深深的思念給硬生生扯了回來。她甚至嘗試著與其他的男人交往接觸,但交往的結果就是讓她更加的痛苦。既然逃避不成,那就只有適應現實和接受現實了。

孟菊跟劉彥一樣,都是對世俗眼光不屑一顧的個性鮮明的女子,一旦拿定了主意認準了方向,就是百折不回。

唯一不同的是,孟菊比劉彥更含蓄、更內斂罷了。劉彥不會封鎖自己的感情,她會用自己的方法讓安在濤感覺到她的愛意和體貼,而孟菊則只能躲在一旁黯然神傷,這就是她這麼久都一直消失在安在濤視野之中的緣故,而這,也是兩女最大的區別。

換言之,在感情的問題上——如果不是因為夏曉雪走在前面,劉彥絕對會跟夏曉雪「據理力爭」,一步也不會退讓;而孟菊則不會,就算是她與安在濤的感情在前,如果安在濤與夏曉雪有了婚約或者感情,她也會選擇「讓出」。

或許是年齡和人生經歷不同的緣故吧。

孟菊對安在濤的感情中,還隱隱混雜著一絲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母性色彩。

……

……

安在濤在客廳裡看新聞,孟菊則躲在書房裡跟夏曉雪通過網絡溝通趙老要入股的事情。安在濤根本連想都不想,他太瞭解曉雪了,曉雪肯定不會反對。而且,正如安在濤預料的那樣,夏曉雪也主動提出,不要趙家投資,由公司劃出一部分股份來轉讓在趙家的名下。

這事兒也就這麼定了下來。但安夏公司的「好意」趙老並沒有同意,他的秘書李大年還是通過別的渠道給孟菊的公司帳戶上劃過來一筆不小的資金。

孟菊一邊忙著公司的事情,一邊讓公司的人採購了一批傳真機、電腦及電腦桌,還特意專門給朱琳等雜誌社的中高層領導定制了一批豪華辦公桌椅。一共花了10多萬。雖然孟菊要從公司的帳戶上走,但安在濤還是讓公司開出了發票和採購明細。

安在濤出手的豪爽大方讓朱琳和《華夏新聞週刊》的人多少有些受寵若驚。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在安在濤的「大方」的魔力下,朱琳甚至沒有讓記者親自趕赴房山實地採訪,就根據安在濤提供的材料炮製了一篇重磅報道出來。

這倒也不是她們不謹慎。一來,這種報道本就是帶有形象廣告的性質,含有某種「虛構」的成分,實地採訪與否都不是很重要;二來,安在濤的基礎工作做得很好,他帶來的材料不僅很翔實全面,還都有房山有關部門證明或者公章。

或者說,安在濤本來就沒打譜讓他們去採訪,已經把所有的基礎工作都提前完成了。他前世本就是媒體人,做這些自然是滴水不漏,讓他們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在這篇題為《假記者何以氾濫成災》的深度報道中,這樣開頭:「一則關於東山省房山市假記者的最新報道,再次引起輿論震盪。假記者出現在房山,其實早已不是什麼讓社會感到陌生和新鮮的消息。近年來,類似報道不時進入公眾視野。而之前本刊披露的西山省某縣出現的『假記者專業村』,與房山市這起『大量無業青年冒充記者敲詐煤礦』事件一樣,發人深省……」

報道旋即筆鋒一轉,開始為房山進行某種「化妝」,「怎麼杜絕假記者的社會性危害?毫無疑問,需要嚴厲的打擊,徹底斬斷其中的利益鏈!本刊記者經過深入採訪調查發現,在假記者案件爆出的短短兩天之內,房山市委市政府就緊急做出部署,由市委宣傳部和文化新聞出版局牽頭,聯合掃黃辦、公安、糾風、安監等15家單位開展重點打擊,僅專案組成立後的不到24小時內,就揪出以假記者敲詐煤礦為生的寄生蟲數十人……」

而報道的最後,還運用春秋筆法對濱海晚報的報道進行了某種「點題」,這也是安在濤設計的意圖之一。

「還值得一提的是,我們的某些媒體在報道假記者事件的時候,有虛假誇大和惡意炒作之嫌。據本刊記者的周密調查,發生在房山的這起假記者敲詐煤礦案件,真正具有記者身份的不過是區區數人,目前這幾個職業道德淪喪的記者已經被開除公職移交司法機關;但在濱海某媒體的報道中,假記者的數目卻被人為誇大了數倍,屬於惡意炒作推波助瀾……」

11月12日,最新一期的《華夏新聞週刊》上,這篇報道正式問世。在見光的第一天,就引起了國家新聞出版局的高度重視,據說立即向東山省委宣傳部發出了「質詢」的公函。

直到現在,安在濤已經圓滿完成了此次進京的任務。他一遍遍地看著這期《華夏新聞週刊》上的報道,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明顯。

毫無疑問,這一回,濱海晚報已經在劫難逃了。業內最高新聞專業刊物的曝光,已經將他們逼到了絕路上——如果報道的事情並非屬實,他們或者還可以再「斡旋」一下,可一切都屬實,他們接下來就只能盡快道歉並嚴肅處理采寫那篇報道的記者了。

第224章 榮歸:1999年的第一場雪(中)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沒心沒肺地暴風雪下了一天一夜。狂風呼嘯,漫天雪舞。

這是1999年的第一場雪。

昨天下午初下雪時,雪片並不大,也不太密,如柳絮隨風輕飄。安在濤和孟菊站在小區的空場上,還在說說笑笑。雖然孟菊沒有說什麼,但感覺到她深深的不捨,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多留了兩天,這兩天他陪著孟菊哪裡也沒有去,就是留在家裡,吃完飯就出來散散步。

但不多時,隨著風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來越大,像織成了一面白網,丈把遠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到了晚上,雪花就像連綿不斷的幃幕,可勁兒往地上直落。一夜醒來,雪蓋滿了小區的路徑,而小區外的馬路上,沉沉雪花壓斷了路邊的法國梧桐樹樹枝。漫天詭異的雪白,使天地溶成了白色的一體。

雪終於算是停了。到了下午失分,陰沉的天空突然放晴,血紅的夕陽投射下來,給漫天的雪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光。

「菊姐,我明天該回去了,我那邊的事情還有很多。」安在濤站在陽台上望著外邊的雪景,笑了笑。

孟菊還是穿著那一身粉紅色的純棉睡衣,烏黑的青絲隨意飄散在腦後,嫵媚的臉上掛著淡淡的落寞,修長的身子嬌柔慵懶地靠在陽台的鋁合金門框上,望著安在濤的眼神有些迷離。

「終於還是要走了……」她心裡幽幽一歎,但臉上卻旋即浮起溫柔的笑容,「嗯,小濤,行,你那邊事情多就抓緊回去吧,雪停了,明天的航班應該沒有問題。我馬上打電話讓人給你定機票。」

「菊姐,謝謝。」安在濤心裡用不少話想要說,但最終出口來的卻只是這麼簡單而淡淡的一句。

……

機場之外。上午10點,孟菊將自己的米黃色跑車停下,仰頭看著一架飛機在藍天上劃過一道弧線,遠遠地去了。

而飛機上,安在濤沉沉地睡了過去。昨夜輾轉反側,直到凌晨還沒有睡著,一上了飛機他就眼皮打架支撐不住了。直到飛機降落在了天南機場,他才被空姐喚醒。

沒有想到,東山也下雪了,只是雪似乎沒有燕京的大。機場通往城區的公路兩旁,慢慢地堆滿了雪。坐著機場的大巴車往城區趕去,在車上他給彭軍打了一個電話。

知道他今天趕回來,彭軍已經開車趕來了天南接他。只是航班延誤了一個多小時,彭軍沒有接到他,就只好開車回了市區,找了家茶館一邊喝茶打發時間一邊焦急地等待著。

接到安在濤的電話,越好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彭軍這才放下心來。但安在濤剛掛掉電話,卻接到了劉彥的電話。劉彥也知道他今天回天南,從中午開始已經撥了好幾次他的手機,但總是撥不通。

「你在哪呢?到了天南沒有?」劉彥有些急急道。

「小彥,我到了,剛下飛機,飛機好像延誤了一個多小時,呵呵,我在飛機上睡著了,也不太清楚是什麼原因。」安在濤笑了笑,「我明天回縣裡休息一天。」

「我也在天南呢。」

「呃?你在省裡?」

「我跟你說,你別激動……」劉彥溫柔地笑了笑,「陳叔叔和歐陽阿姨,還有陳銳,他們一直想要請你回家去吃頓飯……今天知道你從燕京回來,所以——」

電話裡,安在濤一陣沉默,只能聽見他微微急促的呼吸聲。

「給我個面子好嗎?」劉彥歎了口氣,「他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

「不用了。小彥,你轉告陳部長,我還有事,就不去了。就這樣吧,我很累,先掛電話了。」安在濤沒等劉彥說完話,就匆匆扣掉了電話。

陳近南家,劉彥扣掉手機,苦笑著望著歐陽丹和陳近南,「陳叔叔,歐陽阿姨,他不肯來,我也沒辦法——陳叔叔,慢慢來吧,他心裡的疙瘩要想去了,恐怕是需要時間的。」

陳近南嘴角抽動了一下,什麼話也沒說,扭頭去了書房。

歐陽丹尷尬地一笑,「小彥,既然他不願意來,就算了吧,改天,改天我帶著小銳親自去房山向他道謝。」

「歐陽阿姨,這樣的話,我也就回去了,我縣裡還有些工作。」劉彥說著,笑了笑,也去跟陳近南打了個招呼,就匆匆離開了陳家,開車離去。

這個時候,彭軍已經開車接上了安在濤。見彭軍車開得飛快,安在濤皺了皺眉,「彭軍,剛下過雪,路上滑,還是慢點好。」

「不成啊,安主任,我來的時候歐陽部長打電話囑咐過我,今天晚上市裡要在房山賓館為你設慶功宴呢,聽說張書記和張市長這些市領導都要出席呢。呃,現在都快5點了,再不快點,時間上就來不及了。」

「慶功宴?」安在濤意外地掃了一臉興奮的彭軍一眼,「不會吧?」

「怎麼不會?安主任,你是不知道,這兩天市裡的領導對於我們新聞辦的工作是讚不絕口……在前天的『9.30』礦難事故處理總結大會上,張書記在會上還專門點了你的名字,對我們新聞辦最近的工作提出了表揚……」

安在濤還沒有說話,彭軍瞥了後面的車座一眼,「安主任,您看,後面有我給您準備的一份濱海晚報。濱海晚報被省委宣傳部勒令停刊一月學習整頓了,上次他們的那篇報道被定性為虛假誇大報道,那個記者被開除了。」

「還有,昨天的東山日報上,專門發表了一篇社論,雖然對於礦難提出了批評,但對於我們房山的事故處理和快速反應機制以及到位的問責查處,也提出了肯定。安主任,這可是省委機關報啊,這種社論可是代表著省委的聲音……聽說省委宣傳部和省新聞出版局已經聯合下文,要求各地學習我們房山的經驗,立即展開整風和整頓……」

聽著彭軍的話,安在濤笑了笑,也沒有去看報紙。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不用看他也能猜得出報道的大概內容來。

見安在濤表情平靜,彭軍忍不住砸了砸嘴,突然嘿嘿笑了笑,「安主任,我聽說您很快就要……我聽市委辦的人傳說,安主任很快就要陞官了——領導,我跟您的時間雖然不長,但跟著您這樣的領導工作,讓人心情很舒暢。領導,您要是離開市裡,能不能也帶著我走?」

「我要陞官?怎麼可能?」安在濤一怔,淡淡地一笑,「彭軍,別聽他們瞎扯,我才來市裡工作2個月不到,怎麼可能就調走?不,不會的。」

「安主任,您就別瞞我了,嘿嘿。」彭軍一邊小心翼翼地開車,一邊壓低聲音道,「其實這兩天機關上都傳開了,說是谷瀾縣的縣長空缺了,張市長在市委常委會上提名了您,據說在場的常委們除了組織部的單部長之外,都舉手同意。嘿嘿,或許過了這個春節,您就是主政一方的縣長大人了。領導,您帶著我吧,我願意跟著您工作。」

谷瀾縣縣長?安在濤心裡咯登了一聲,有這個可能嗎?從表面上看,谷瀾縣因為這麼一場礦難,官場發生了一場大地震,縣長、副縣長的都被停職。如果說是張鵬遠安排自己去谷瀾縣,倒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但是,自己雖然是中組部重點培養的後備幹部,也儘管進入官場以來成績斐然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但畢竟任職時間太短,在縣委常委的崗位上還沒有干滿一年,就直接跳過副縣級的實職成為一縣之長,安在濤個人覺得不會。縱然是張鵬遠非常讚賞他想要重用他,以他的個性,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讓安在濤直接坐到一個縣長的崗位上。

縣委常委這種虛職,畢竟與縣長這種一地父母官的實職,差別太大了。縱然同樣是副縣級的實職,像安在濤如今的新聞辦主任與一個副縣長,那也是有很大區別的。

而且,還有資河開發區的問題。安在濤並不認為張鵬遠心裡有比自己更合適的人選。

但是,既然不可能,這種謠言又是怎麼傳出來的呢?

安在濤皺了皺眉,「彭軍,這是扯淡的事情,你也是機關上的老人了,你覺得可能嗎?我任職副縣還不足一年,怎麼可能直接就任谷瀾縣縣長?這到底是什麼人造出來的謠言?」

彭軍笑了笑,「安主任,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情。我就知道鄰省一個人,從街道辦的辦事員到副廳級,只用了6年的時間……嘿嘿,像您這樣的人才,破格提拔是很有可能的!」

說著,彭軍看了看安在濤的臉色。心裡苦笑道,「你才不到23歲就已經是副縣級領導幹部了,本來就是一個怪物,還能跟普通人一樣相提並論嗎?」

第225章 榮歸:1999年的第一場雪(下)

「安主任……」彭軍欲言又止。

安在濤笑了笑,瞥了彭軍一眼,心裡也微微有些動心。接觸的時間雖然不算太長,但以他前世今生兩世的人生閱歷來看,這彭軍也是一個不錯的人,心思細膩工作紮實服務意識也很強。

做秘書,資河鎮上的小路,忠誠度不用懷疑,人也很忠厚善良,但這是小路的優點也正是他的缺點,忠厚有餘靈活不足。與之相比,彭軍倒是彌補了小路的這些缺點。

文字水平有,更重要的是,他還會開車,還有一身不錯的身手。這樣的人留在自己身邊,做個秘書兼保鏢也不錯。只是,這人的忠誠度如何還需要進一步考驗,不能輕易下結論。安在濤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他在沒有完全相信一個人之前,是絕對不會讓之留在自己身邊。

安在濤側首瞥了彭軍一眼,見他眼裡充滿著熱烈和渴望,不由微微笑了起來,「彭軍,你當真是想要跟著我?我將來要是起不來,你可就跟錯了人喲……」

車廂裡就彭軍和安在濤兩人,這說話就有些隨便,權當是半開玩笑了。

「安主任,您別說,我看人是很準的——我覺得您這樣肯做實事、頭腦靈活的領導,將來肯定是前途無量。嘿嘿,俺就是想跟著領導沾沾光,將來如果能混上個縣處級,也算是我們老彭家祖墳上冒青煙了。」

彭軍嘿嘿笑著,「安主任,這裡沒有外人,您就給個准話,要不要我?」

安在濤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只是將頭扭向了車窗之外,結束了這場有些隨意性的談話。彭軍心中一凜,也收斂心神,小心翼翼地繼續開起車來。

……

彭軍在7點左右,將車開進了房山賓館的大院。下了車,安在濤帶著彭軍匆匆走進了賓館二樓的一間包房裡,房間裡氣氛非常熱烈,裡面,房山市的幾個上層領導都或站或坐在沙發上,湊在一起小聲談笑著。

門吱呀一聲開了,安在濤帶著彭軍走了進來。瞬間,所有市領導都停止了談話,旋即用讚賞的目光投射在他的身上。

張鵬遠和張勝利原本坐在一起說著什麼,見安在濤進來,兩人竟然緩緩笑著站起身來,哈哈一笑,「同志們,我們的功臣回來了,呵呵!」

安在濤心裡多少感覺有些受寵若驚,這些房山市委常委們竟然這樣等著自己一個副縣級的幹部,還要專門為他設宴慶功,真的是有些……不太正常!

他趕緊浮起恭謹的笑容,大步走過去,挨個跟幾個領導握手,連連道謝,連道不敢。

沾了安在濤的光,彭軍也陪坐末席,能有機會跟這些往日根本就見不到的大領導坐在一起吃飯,儘管只能坐在一邊當「花瓶」,他心裡也是非常非常的興奮。他轉過頭去,望向安在濤的眼神中,又多了一抹熱烈和堅定。

張鵬遠端起酒杯來微微笑著,「同志們,風波終於過去了,一個月來,我們市裡經受了一場嚴峻的考驗……事實證明,我們的市委市政府班子是堅強有力的!今天呢,我們一來是內部小範圍聚一聚,算是總結慶祝一下,二來呢,也順便歡迎一下小安同志。小安同志為了市裡,動用了自己的私人關係,跑到京裡去疏通打點,很不容易!」

張勝利接過話茬,「小安同志的滅火工作做的很出色,遠遠超出了我和張書記以及幾位領導的預料,效果很好,效果很好!」

在場的常委,除了組織部長單新民之外,其他人的態度都很溫和很親切。就算是一直對安在濤上任新聞辦主任有些牴觸的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歐陽闕如,也端起酒杯來,哈哈笑道,「小安同志啊,很不錯!工作很出色,很有想法!」

「張書記,張市長,小安同志與媒體溝通的能力很強,我看,我們宣傳部正需要小安同志這樣的人才,不如將他調到宣傳部來……」

歐陽闕如一本正經地望著張鵬遠和張勝利。

安在濤心裡暗暗皺了皺眉,但臉上還是滿是恭謹的笑容。

張鵬遠微微一笑,避而不談,「好了,今天我們不談工作,喝酒,喝酒!」

……

……

張鵬遠和張勝利一個主陪一個副主陪,帶完套路的酒之後,安在濤站起身來向一眾常委們挨個敬酒,這種場合,他不能不放開量喝酒,否則就是不識抬舉。

他雖然不怎麼喜歡喝酒,但也要分場合。今天的場合,擺明了是張鵬遠和張勝利抬舉他,如果他要再「不識抬舉」,就白瞎了兩人的良苦用心了。

常委們都很親切很沒有架子,最起碼表面上看起來是如此。他們親切中帶有某種深意的笑容,落在彭軍眼裡是一種莫大的恩寵和榮耀,但落在安在濤眼裡,卻成了一種迷惑。似乎,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後來,這場酒宴過了很久之後,他才知道,在他不在房山的這段時間裡,省委常委、組織部長陳近南利用年底組織談話的機會,向房山的幾個主要領導私底下暗示了一些東西。

張鵬遠就不用說了,他早就猜出了安在濤和陳近南的關係。但像張勝利這幾個人,乍一聽到安在濤竟然是陳近南的私生子,而且看陳近南的樣子,似是有不顧一切為安在濤鋪路的架勢,這些人心裡都滿懷凜然。

但暗示始終是暗示,張勝利他們不敢說什麼閒話。這樣的事情,涉及省委重要領導,就是對他們的家人,也會三緘其口。畢竟,陳近南是省委常委又掌握幹部管理大權,對於地市級領導的「威脅」是很大的。再加上陳近南京裡有很大的後台,為人又一向強勢,他的手段擺在那裡,誰敢怠慢?

所以,在幾個房山主要領導的心裡,安在濤已經成為「太子黨」一般的存在。而這,也正是張勝利在常委會上突然提出任命安在濤為谷瀾縣副縣長、代理縣長時,大多數常委都舉手贊成。

縣長,是地方人民政府的主官,按照組織程序和法律規定,必須要經過縣人代會的選舉才能產生。所以,在人代會閉幕期間,上級黨委只能提名,由縣人大常委會開會通過副縣長的任職,之後才能充任代理縣長。副縣長可以由人大常委會決定,但縣長卻必須要由人代會全體會議選舉。

所以,一般的縣長任職前,肯定是先被提名,接著被同級人大常委會任命為副縣長,之後成為代理縣長,最後才通過選舉當選縣長。

說起這個來,其實是一種偶然。谷瀾縣縣長被停職,因為縣長提名的人選,常委會上還起了一些爭執。雖然房山的官場不像歸寧縣那樣分為「孫派」、「夏派」,鬥爭那麼激烈,但在涉及幹部任命的大事上,還是會有一些利益糾紛的。

如果一團和氣波瀾不起,那就不是官場了。

張鵬遠來的時間短,他還沒有自己足夠信任的人選,所以也就不著急。看幾個常委爭來爭去,張鵬遠又默然微笑不語,張勝利心頭一動,就提出了安在濤。

安在濤——張勝利的話一出口,幾個爭執的常委頓時將滿腹的話都嚥了下去,保持起了沉默。旋即,都舉手贊成。張勝利是在用這種方式向省委組織部的陳部長示好,他們又不是傻子,就算是心裡有意見,也不會公開反對。

但誰都沒有想到,站起來反對的卻是張鵬遠。張鵬遠笑了笑,「同志們,小安同志雖然能力出眾,但畢竟任職時間太短,如果一下子就讓他擔當一方重任,作為我個人來說,是不贊同的。而同時,這也不利於我們的幹部選拔工作的長遠開展。我建議,對於人選問題,市委組織部還是再慎重考察,面可以再廣一些,盡量將那些能力強、有責任心的青年幹部納入進來……」

張鵬遠一句輕飄飄的話就否了張勝利的提議。但張勝利卻沒有生氣,甚至心頭還笑了起來。經過了這麼一段時間的磨合之後,兩人之間的配合越加的默契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各司其職,很有效果。而這,也正是礦難事件爆出後,房山市官場雖然動盪但卻沒有亂的關鍵因素。

……

回到房山,安在濤就開始了長達近2個月的機關坐班生活。事故臨時新聞辦撤銷,市新聞辦的工作又恢復了往日的正軌,每天上班處理一些文件和一些日常工作,非常無聊。

1999年很快過去,千禧年在不知不覺中走來。這段時間裡,安在濤每天都趕回歸寧縣去,下午5點從市裡開車回返,不到7點就趕回,正好趕上跟劉彥和竹子一起吃晚飯。而早上7點從歸寧出發,8點多趕到市裡上班。

在安在濤看來,這只是他重返歸寧前的一段無言的寧靜。他沒有焦急,他在默默地等待著,他知道返期的任命已經基本上定下來了。

1月26日也就是農曆春節前的臘月二十,張鵬遠和張勝利已經代表市委市政府找他談過一次話。談話放在中午進行,時間也很短,房山市委市政府機關上幾乎沒有人注意到。

快到春節了,劉彥又要回京過節,雖然她很不捨得離開安在濤和竹子,但也沒有辦法,她沒有理由留下。

1月31日,臘月二十五。劉彥在家裡的催促下,最終決定明天開車返回燕京。一大早起來,她默默地在廚房裡給還未起床的竹子和安在濤做著早點,這是春節前她給兄妹兩人做的最後一次早餐了。

吃完早餐,見劉彥情緒不高,安在濤便笑了笑,「小彥,別這樣,頂多十天就回來了,你離開家這麼久了,也該回去看看了。」

「我不捨得離開你……」劉彥眼圈一紅,見竹子乖巧地抱著寒假作業去了對面的房子,就哽咽著一頭扎入安在濤的懷抱,緊緊地抱著他的腰身,竟然流下淚來。

安在濤歎息一聲,俯身為她拂去額前的一縷亂髮,見她吹彈可破的臉頰上掛滿了濃濃的眷戀,不由情動就捧起她的俏臉來,吻了下去。

「小彥,我們來日方長嘛,不要這樣,快別哭了,一會去上班,讓人家看到你哭紅了眼睛,可丟了你劉部長的面子喲……」兩人熱吻了一陣,安在濤輕輕拍著她因為激動而有些抖顫的後背,和聲安慰著她。

「濤,你今天早一點回來,我做頓好吃的,我們今晚好好地……」劉彥依偎在他的懷裡,輕輕地用蔥白一般的纖纖玉指在安在濤的胸膛上默默地劃著圈圈。

「呵呵,我今天不去市裡了,一天陪著你,好不好?」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來。

劉彥一怔,繼而大喜,「真的不去了?好,我也打個電話,不去上班了,我們出去轉轉,這麼久了,你還沒有陪我逛過街呢。」

安在濤點了點頭,「好,我今天陪你逛街,也順便幫你買些東西!」

見劉彥要去打電話,安在濤卻又笑著扯住了她,「小彥,先別打電話了,一會我們肯定還得先去縣委一趟,上午9點多,市委組織部要來縣委宣佈我的任命了。」

劉彥一怔,繼而也是一喜,但又柳眉兒一挑,嬌嗔道,「好你個安在濤,你竟然連我都瞞著!我說都快8點了,你今兒個怎麼也不著急上班了,原來是又回來了——快說……」

正說話間,劉彥家裡的電話鈴聲刺耳地響起,劉彥只得「狠狠」地瞪了安在濤一眼,走過去接起了電話。

劉彥接電話的當口,安在濤已經去了自己的那邊匆匆換好了衣服。他知道,電話肯定是縣委辦打來的,定下今天來縣委宣佈任命,昨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才定下來。就連安在濤,也是在返回歸寧的路上才得到了通知,是張敬富親自打的電話。

對於安在濤的這次任命非常突然,市裡沒有一點風聲傳出來。按照張鵬遠目前的作風,安在濤明白,他肯定是要搞一次突然襲擊了。估摸著,市委組織部也是今天一早才通知了縣委。

想必,孫谷和夏庚他們一定會很突然、很意外吧。安在濤眼前浮現起孫谷那張陰沉沉的臉,夏庚那張知識分子一般的白皙面孔,嘴角浮起了一抹深深而傲然的笑容。

第226章 宣佈任命

市委組織部的人要來宣佈組織任命,來得太突然。事先,竟然連一點風聲都沒有傳出來。一大早,接到市裡通知,孫谷心裡當時就咯登了一下:難道,傳言是真的,張鵬遠要對各區縣的班子進行大換血了?

媽的!孫谷心裡罵了起來,但也無可奈何。

孫谷讓縣委辦主任童洪剛馬上跟市委組織部的人聯繫,「打探」一下情況,但童洪剛打了好幾個電話,卻一點消息都沒有搞出來。

想了想,孫谷趕緊撥通了張敬富的電話,但張敬富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竟然沒有接聽他的電話。

聽著手機裡傳來的「你撥打的好嗎暫時無法接通」的系統提示,孫谷憤怒地將手裡扣掉扔在了辦公桌上。

是來調整班子?還是來任命新幹部?調整誰、任命誰?究竟是怎麼回事?

按照慣例,上面調整下面的班子,應該是提前跟縣委一把手通通氣,打個招呼,一般情況下是這樣,但也不排除特殊情況。

作為縣委書記,市委來調整班子,孫谷居然事先一無所知。這讓他非常地憤怒,也非常地無力和惶然。

9點,孫谷來到會議室裡,見所有的常委和縣裡幾大班子的領導都已經到場。慢慢走了進去,他的臉色不怎麼好看。走進會議室,孫谷暗暗瞥了夏庚一眼,見夏庚臉上也微微露出震驚之色,就更加的心神不定。

不過,如此一來他倒是確認了一件事。縱然是市裡要動自己,那麼,接替自己的也不會是夏庚。否則,夏庚不可能也蒙在鼓裡。

第一排座位上,幾個常委湊在一起小聲地議論著,而非常委的縣領導則默默地坐在後排,一聲不吭。

陳德令向坐在自己身側的孫谷撇頭過去,低低道,「孫書記,究竟是怎麼回事?組織部的人啥時候到?」

孫谷陰沉著臉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只是掃了站在一旁的縣委辦主任童洪剛一眼,擺了擺手,「童主任,趕緊跟張部長聯繫一下,看看他們究竟什麼時間到!」

陳德令皺了皺眉,本想再問幾句,但見孫谷臉色陰沉得可怕,也就忍住閉口不言。臉色也自是有些難看地轉過頭去,又跟旁邊的夏侯強竊竊私語起來。

童洪剛點了點頭,就走出了會議室。其實,童洪剛一直就沒有斷下給組織部的人打電話,可惜,一次都沒有打通。

快到十點了,可組織部的人還是沒到,會議室裡就有些嘈雜起來。一開始,大家都在默默地等待,心裡各懷心事。但等待的時間一長,就都有些發急,然後就逐漸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小聲議論起來。

……

這一次去歸寧縣宣佈組織任命,在昨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才突然決定下來。而在此之前的四點多,張敬富受到了市委書記張鵬遠的親自召見。

張鵬遠的辦公室裡,張敬富畢恭畢敬地聆聽著市委書記的「教導」,漸漸也就領會了這位新書記的真正意圖——各個區縣的班子馬上就要開始大規模的調整了,這一次安在濤的任命,只是一個前奏。

「老張啊,單部長身體不好,要去省裡療養一段時間,最近組織部門的工作你要多費費心。」張鵬遠的聲音很溫和,這話一出,張敬富馬上心裡就狂喜起來,到現在他怎麼還能不明白,這是張鵬遠對他的一種暗示。

「張書記,您放心,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負領導的期望。」到了該表忠心的時候,張敬富一點兒也不敢怠慢,趕緊笑著站起身來,腰桿挺得筆直,心裡的興奮勁兒越來越足。

「很好。」張鵬遠擺了擺手,「去歸寧縣宣佈小安同志的任命,市委的意見是,還是要低調一些好,畢竟目前資河開發區正處在正式成立的關鍵關口,縣裡的局面亂不得!」

「張書記,我明白。」張敬富趕緊點頭。

「小安同志的能力很強,這樣的同志被提拔起來……市委也是經過了慎重研究考慮!」張鵬遠慢慢點上了一根煙,突然哈哈一笑,「老張啊,聽說你最近正在戒煙?要以我說,男人嘛,就這麼點愛好,要是連根煙都不抽了,就沒了一點樂趣……」

張敬富嘿嘿笑了笑,上前去壯著膽子從張鵬遠桌上的中華煙盒裡抽出一根來點上,「張書記,您說的是……我也不是要戒煙,是那兩天感冒嗓子不舒服,戒啥煙呀,不戒不戒!」

張鵬遠微微一笑,兩人就一邊說話一邊對面吞雲吐霧起來。

單新民跟張鵬遠不怎麼「合拍」的事兒,市裡早有傳聞。原因無他,就是因為單新民是前任市委書記李雲秋的心腹,他肯定是要被張鵬遠所逐漸拋棄。市委組織部是一個掌握全市幹部管理任命的重要部門,張鵬遠自然是要扶植自己的親信。

而張敬富對於張鵬遠來說,就是一個合適的選擇。之前,他有意無意地跟張敬富接觸過兩次,覺得這人挺識時務,腦子也靈活,對自己這個新書記畢恭畢敬,就有了扶他上位的心思。

當然,從正縣到副廳的常委位置,還是有相當大的一段距離的,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慢慢來,而這個慢慢來的過程,其實也是張鵬遠繼續考察張敬富的過程。

對此,張敬富自然是心知肚明。這一段時間,他可是賣命地表現和向張鵬遠靠攏。

「呵呵,這樣就好。」張鵬遠呵呵一笑,「老張啊,因為谷瀾縣的事情,暴露出很多問題!市委多次開會研究決定,要逐步對全市各區縣的領導班子進行調整一下,最近可能會頻繁地考察任命——這事兒,主要由你來抓……越是在這種時候,我們的組織原則和保密工作就一定要做好!嗯?」

張敬富心裡一凜,連連點頭稱是,「請領導放心,放心!」

……

……

張敬富等人的車剛進了歸寧縣城區,在進入城區的第一個大轉盤處,安在濤就等候在這裡。麵包車戛然而止,車門一開,安在濤匆匆地就跳了上去。

「張部長。」安在濤笑著跟張敬富握著手,又跟幾個組織部的人點了點頭。

「安書記!」市委組織部的幹部科長梁姜濤也趕緊站起身來,向安在濤伸出了手,「恭喜安書記!」

「老梁啊,沒說的,改天我要請你吃飯。」安在濤哈哈一笑,輕輕伸出手去讓梁姜濤握了一握就又收了回來。

「安書記,您可是說了好幾回要請我吃飯了……嘿嘿,不知道這一回算不算數?」梁姜濤笑了笑,「領導幹部說話,可是要算數!」

「沒問題。我下回到市裡去,一定請你吃西餐……」安在濤打了個哈哈,「你這老梁太小資了,我們兩個吃飯的口味對不上!」

……

……

「恭喜你了,小安同志,我這次來之前,張書記可是親自找我談了話,可見市領導對你是多麼地重視!」張敬富靜靜地握著安在濤的手,讓他坐在了自己旁邊,壓低聲音道,「在縣裡好好幹,前途無量!歸寧以後……」

「感謝領導關心啊。」安在濤與張敬富坐在一起會心一笑,神態間顯得非常地親密和友好。

張鵬遠對安在濤非常看重,這個張敬富不僅看得出來,也從昨天下午的談話裡聽了出來。他很明白,張鵬遠這是在慢慢地扶植安在濤,只要不出意外,將來歸寧縣的一把手肯定是安在濤無疑。

而他自己,也已經很明確地投入了張鵬遠的帳下。既然同為張鵬遠的心腹一派的幹將,自然是要走得近一些。所以,張敬富最近也有意跟安在濤拉近了關係,前天中午兩人還在一起吃了頓飯。

「對了,張部長,我還有個事情想請領導幫忙。」安在濤突然想起了彭軍,笑了笑,「新聞辦有個部隊專業幹部彭軍,我想調到縣裡來,看看領導能不能放人呢?」

「彭軍?新聞辦的人?」張敬富眉梢一跳,旋即微微一笑,「既然是你看中的人,沒問題——回頭我會讓人安排這事兒。」

就在兩人笑著說話的功夫,梁姜濤的電話不住地響起,梁姜濤皺著眉頭,望著張敬富低低道,「張部長,歸寧縣委可勁兒地來電話……」

張敬富微微一笑,見車已經快要接近縣委機關大院,就擺了擺手,「告訴他們,我們馬上就到!讓他們在會議室裡等著就行——」

……

……

聽說組織部的人快到了,孫谷和夏庚剛要出門去樓下迎候,卻見會議室的門輕輕地被推開,市委組織部幹部科科長梁姜濤打頭,張敬富和安在濤並肩一起說笑著走了進來。

「張部長!」孫谷和夏庚趕緊起身迎了過去。

「怎麼安在濤也來了……!」會議室裡很多縣上的領導都震驚地望著安在濤,見他神色從容,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不禁個個心裡都咯登了一聲。

「老孫,老夏!」張敬富的神色雖然很溫和一如往常,但夏庚卻總覺得這張敬富跟以往有些不同,好似也端起架子來了!

而且,這樣直接就進了會議室,顯然是不願意給孫谷留出單獨相處詢問的機會。孫谷心裡暗暗呸了一聲,心道當真是狗仗人勢,才當了常務副部長沒兩天就開始傲起來了,擺什麼領導派頭?你張敬富算個鳥?!

「安主任!」夏庚笑著伸出手來,「回來就好!」

「呵呵,夏縣長好。」安在濤也沒有細說什麼,只是匆匆跟夏庚握了握手,交換了一個眼神。

孫谷、夏庚和張敬富,還有市委組織部的幹部科長梁姜濤,一起走上了主席台坐下。而安在濤,則淡淡地笑著,坐在了台上坐下,身邊正是劉彥。

他與劉彥相視一笑,也沒說什麼,就扭頭望向了台上。常務副縣長邱昆就在旁邊,突然偏頭來扯了扯他的胳膊,小聲笑道,「安主任,這回真的又回來了?」

邱昆本是某種試探,但安在濤卻笑著很確定地點了點頭,「嗯,邱縣長,是回來了!」

邱昆心裡暗驚,勉強笑了笑,就坐直了身子,開始琢磨著安在濤會頂了誰的位子。直到這個時候,包括邱昆在內,無論是孫派還是夏派的人,縣上的頭頭腦腦們這才算真正明白過來,難怪市裡沒有免去安在濤的常委職務,原來是要搞這麼一出!

難怪這小子前段時間這麼強勢!

難道……難道他要一步登天?不遠處,紀委書記胡玲玲悄悄地向安在濤投來一瞥,暗暗揣測著。

孫谷有些不安地喊了一嗓子,「好了,安靜,安靜!現在我們開會,請市委組織部的領導宣佈市委最新的幹部任免決定。」

「同志們,我受市委主要領導的委託,來縣裡跟大家見面,主要是宣佈市委市政府的重要決策……經過慎重的研究決定,經省委省政府批准,市委市政府決定從即日起撤銷歸寧縣資河、陵南、店子三個鄉鎮的行政編制,正式組建成立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張敬富矜持地擺了擺手,沉聲道,「市委市府的文件呢,估計這兩天就會下來,我在這裡提前跟大家通通氣,縣裡也要做好相應的準備!……嗯,好,現在請市委組織部的幹部科長梁姜濤同志宣佈市委幹部任命。」

梁姜濤下意識地往台下的安在濤掃了一眼,然後接過話筒來,笑了笑,「經過認真考察,經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任命安在濤同志為歸寧縣委委員、常委、副書記!」

「副書記……」梁姜濤的話一出口,台下的人皆忍不住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從縣委常委到縣委副書記,這可是一個質的提升。

現在縣委已經有了四個副書記,再加上安在濤,就是5個副書記!這意味著什麼?哪一個副書記要被免職?縣長夏庚肯定不可能,那麼——眾人驚奇玩味的眼神在陳德令、夏侯強和胡玲玲三人身上逡巡著。

而這三人的臉色都在瞬間變得或蒼白或漲紅起來。難道自己要被免職?不會吧,事前連個組織談話都沒有呀!

眼角的餘光發現了幾道陰狠憤怒的眼神投射過來,安在濤淡淡地笑著,起身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後又慢慢坐了下去。而這個時候,會議室裡的眾人才恍然大悟過來,邱昆等人帶頭鼓起掌來。

梁姜濤乾咳了一聲,「各位領導,同志們,市委決定從即日起,成立資河開發區黨委、管委會,任命安在濤同志兼任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同時提名為開發區管委會主任。」

稀稀拉拉的掌聲漸漸變得熱烈起來。安在濤無奈之下,只得再次起身,向眾人點頭示意。

……

縣委副書記、資河開發區書記兼主任,這樣的任命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倫不類」,但這其中卻蘊藏著某些意味深長的味道。

很多縣領導的第一想法就是,這肯定又是市委為安在濤的繼續上位在打基礎了。畢竟,有副書記這個黨內職務在前,安在濤再升就是縣長甚至乾脆直接就做縣委書記了。

果然不出眾人所料,任命大會完了之後,張敬富立即代表市委跟縣委副書記陳德令和夏侯強兩人進行組織談話,之後傳出來的消息是,市委即將調任陳德令任市安監局副局長,調任夏侯強任谷瀾縣副書記、副縣長。

夏侯強還算好,起碼副處級的實職保住了,儘管異地為官;但陳德令就慘了,從一個縣裡的主要領導變成了一個安監局的副局長,雖同為副縣,但權力實惠卻不可同日而語了。

這樣一來,歸寧縣的權力格局就發生了重大變化。不管春節後市委再任命一個或者是兩個副書記,「孫派」都等於是瓦解了。失去了兩員大將的孫谷,隨著權力新貴安在濤的強勢崛起,他在縣裡的話語權是一步步地縮小。

……

……

安在濤和劉彥開車出了縣委機關大院。劉彥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望著窗外明媚的冬日艷陽,笑吟吟地轉過頭來,「濤,這回你可算是揚眉吐氣了!我猜,可能市委會讓你接陳德令的黨群工作……」

安在濤笑了笑,「暫時不會,我想,節後肯定會有一個黨群書記和一個政法委書記下來,我這個副書記不過是個虛的,主要工作重心還是在開發區上。」

劉彥哦了一聲,突然又道,「既然市委要調整班子,怎麼不直接調走孫谷……」

「暫時,孫谷怕是不會動了。起碼,在開發區走上正軌之前,孫谷不會動,為了縣裡的幹部隊伍穩定嘛!」安在濤猛踩油門,車子飛馳了出去,「小彥,走,我陪你逛街去。」

劉彥溫柔地點了點頭,但又伸出了白皙的小手過來,一把抓起安在濤放在車裡的手機,給他關了機,「我給你關機了,要不然,老是有人來騷擾我們!」

安在濤呵呵一笑,「關就關了吧。」

第227章 留連時有限,繾綣意難終

下午2點多,孫曉玲正在家裡無聊地看著一部言情電視劇。這一段時間,她請了病假一直呆在家裡,反正馬上就要過年了,她打譜過了年看看情況再說——如果再這樣被掛起來,她是真的想要辭職了。

突然,旁邊的電話機響了起來。孫曉玲心煩意亂地接起電話,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誰呀。找誰?」

「孫鎮長,我是梁茂才。」電話裡傳來梁茂才有些急促和興奮的聲音。

孫曉玲哦了一聲,「原來是老梁啊,找我有事?」

梁茂才哈哈大笑起來,「孫鎮長,我和老路在一起呢,我們兩個跟你說個事兒啊——你明天還是回鎮上來上班吧。」

「我身體不舒服,過了年再說吧。」孫曉玲淡淡一笑,「感謝同志們的掛念!」

「孫鎮長,你知道不?上午,市裡來調整縣委班子了。」聽著梁茂才的聲音很興奮,孫曉玲心裡一驚旋即一喜馬上反應過來,驚呼道,「是不是安書記又回來了?」

「嗯,是的。我聽縣委的人說,縣委副書記陳德令、副書記兼政法委副書記夏侯強被調走,而——而安書記又回來了!哈哈!」梁茂才嘿嘿笑了起來,「孫鎮長,你猜猜,安書記是啥職務?」

「副縣長?……哎呀,老梁,你趕緊說,急死個人!」孫曉玲心裡撲撲地直跳了起來,嫵媚的臉上頓時浮起了一層濃重的紅暈。

「縣委副書記、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梁茂才沉聲道,「孫鎮長,市裡已經撤消了我們這三個鄉鎮的行政編制,現在我們這些人都是沒有崗位的人了,你看我們是不是明天一起去見見安書記?」

「好。」孫曉玲扣掉電話,緩緩坐在了沙發上,好半天,激動的心情才算平靜下來。她抓起電話來,撥打了安在濤的手機,但手機卻不通。停了會,又撥打了好幾次,還是關機。

在家裡坐了一會,她心神不寧地關掉電視,在客廳裡轉起了圈子。興奮是真的興奮,安在濤重返歸寧,不僅意味著她的仕途又通暢了起來,還讓她的心裡升騰著異樣的歡喜。

安在濤那張淡然英挺的面孔在她的眼前浮現起來,她立即穿好衣服,背起包就準備出門去安家。

剛要走,寧立剛推門而進。

「老孫,你要上哪?」寧立剛皺了皺眉,「不好好在家裡歇著,又要去哪?」

「我要去見安書記。」孫曉玲的臉色微微有些漲紅,腳步匆匆。

寧立剛一怔,接著不滿地瞪了她一眼,「人家都在市裡當官了,你還去找他幹嘛?他跟孫書記這麼頂,你以後要少跟他來往!」

「寧立剛,我現在怎麼突然發現,你這人咋這樣勢利眼哩?」孫曉玲冷笑了起來,「安書記調回縣裡來了,任縣委副書記、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去找領導匯報工作,行不行?!」

孫曉玲摔門而走。

「縣委副書記?」寧立剛呆在了那裡,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抓起電話,給縣委機關上一個熟人通了通電話,證實了這個消息,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暗叫僥倖。

想了想,他面色一變趕緊抓起電話給學校的教務主任老張打了一個電話。

「老張,我是寧立剛。」

「啊,寧校長!」

「老張,我問你,這一次的省級三好學生名單報了沒有?我們學校報了幾個?」

「寧校長,您怎麼了這是?寒假之前您不是專門關照的我嘛,早就報給教育局了。兩個名額,一個給了張曉楠,一個給了教育局馮局長的姑娘馮燕!」老張訝然道。

「咳,老張,你馬上做做工作,看看能不能換個學生上去……」寧立剛低低道,「這事兒很重要!」

老張馬上就醒悟過來,肯定是有縣裡的大人物找到了寧立剛,想要為自己的孩子爭取這個省級三好學生的名額。要知道,這可不僅是一個虛名,中考和高考都是可以加分的。也算是一種稀缺的教育資源,屢屢成為權貴們爭搶的對象。

「寧校長,那您準備給誰呀?我也好跟教育局的人說說。」老張歎了口氣,「盡量試一試吧,要是教育局報到了上面,那也沒有辦法!」

「老張,初三四班的安玉竹同學品學兼優表現優異,這樣的好學生更符合省級三好學生的標準,我想呢……」寧立剛微微一笑,「就報安玉竹同學吧。」

安玉竹?老張皺了皺眉,想要問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問出來。

……

無論是什麼樣的女人,都對商場裡的服裝區有著超乎尋常的熱情,劉彥自然也不例外。從上午11點多開始,除了中午在歸寧商廈的餐飲中心裡吃了點東西之外,一直到下午4點多,劉彥都拽著安在濤在時裝鞋帽區轉悠著。

看了衣服看鞋子,看了鞋子再去看衣服,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時裝,安在濤的腳板都開始發麻,有些精疲力竭了,但劉彥卻還是興致很高。

「小彥,還買呀?都買了不少了吧?再說這縣裡的衣服款式也不好,你還是等回京在買吧?」安在濤歎了口氣,站在那裡活動了活動有些僵硬的雙腿。

劉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柳眉兒一挑,嗔道,「你可是說好了,好好陪我一天的,這才幾個小時就不耐煩了?」

安在濤苦笑一聲,聳了聳肩,「好吧,好吧,繼續看。」

劉彥見他不情不願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了,你也別裝這幅苦樣,不就是陪著我逛逛嗎?行了,你去那邊坐著等我一會,我再轉一轉就去找你,然後我們就回家!」

……

……

歸寧商廈是歸寧縣裡最大的商廈,因為快要過年的緣故,商場裡購物買衣服的人特別多。見安在濤提著東西走向了電梯口,劉彥笑了笑,又走向了一個賣內衣的專賣區。

這裡,應該是這家商廈檔次最高的一個女士睡衣內衣專區了,看看標著的價格標籤,動輒就數百元上千元,也不是普通女人能消費得起的。

劉彥進去轉了一圈,一眼就看中了一套粉紅色的真絲睡衣。這套真絲睡衣不僅做工非常的精緻,款式也非常的時尚,正面縷空的花紋,而背後還有刺繡有一幅精美的圖式,上面繡著古代詩人元稹的幾句詩,看上去既有詩情畫意又充滿著時尚小資情調。

「羅綃垂薄霧,環珮響輕風。絳節隨金母,雲心捧玉童。更深人悄悄,晨會雨曶曶……轉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眉黛羞頻聚,唇朱暖更融。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汗光珠點點,發亂綠鬆鬆。方喜千年會,俄聞五夜窮。留連時有限,繾綣意難終……」

「留連時有限,繾綣意難終……」劉彥站在那裡捏著薄如蟬翼的睡衣領子,癡癡地念著,冷傲的俏臉上頓時一紅。她怎麼能不知道,元稹的這首詩描寫了張生和鶯鶯良夜幽會共度春宵的全過程。其中一些詩句的大膽描寫,讓劉彥這個有心人看來,頓覺有些耳熱。

「讓他買給我,他還沒有送我禮物呢。」劉彥霞飛雙頰地想著,就一個電話把安在濤給招了過來。

劉彥輕輕扯著安在濤的胳膊,柔聲低低道,「濤,我要你買下這套睡衣送給我!」

安在濤怔了一下,叫她的神色突然變得格外的嬌柔和羞澀,不禁看得一呆。

看了看價格,他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就這麼一套破睡衣,竟然要2000多塊!但吃驚歸吃驚,劉彥喜歡,他又怎麼會捨不得。

也巧得很,這套睡衣因為價格高商廈進的貨本來就不多,就只剩下了這一套。好在睡衣以寬鬆為主,而這一套又正好合身,劉彥試了試,還是決定要買下來。就在服務員開票、安在濤準備去收款台付賬的時候,一對青年男女走了過來,男的穿著一身警服,女的打扮很是時尚,披肩發、淺灰色的時尚大衣,高筒馬靴,看上去青春靚麗。

那女子一見劉彥猶自在身上比比劃劃的真絲睡衣,立即眼前一亮,主動湊上前去跟劉彥搭訕了起來。要是往常,劉彥根本就不會搭理她,但今天有心愛的男人陪著逛街,她心情很好,就隨意跟那女子說了幾句話。

女子回頭看著看著警服男子,「韋剛,我也要,你也給我買一套!」

那叫韋剛的青年警察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沒問題,不就是一套睡衣嗎?服務員,再給我女朋友拿一套過來試試。」

女服務員笑了笑,指了指安在濤,「對不起先生,這是最後一套了,已經被這位先生買了。」

女子遺憾地砸了砸嘴,戀戀不捨地盯著劉彥手裡的睡衣,拉著警服男子走了去。但就在安在濤走到收款台前準備交錢付賬的時候,韋剛跟了過來,他一手撐在收款台上,大聲道,「哥們,這套睡衣我女朋友很喜歡,讓給我怎麼樣?我可以多出200塊給你,算是我買了——我是交警大隊的,咱們也算交個朋友!」

安在濤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也很喜歡,你還是下回再來買吧。」

這韋剛是縣公安局局長韋之見的獨生子,是縣交警大隊的一個副中隊長,他的女朋友是東山大學中文系的校花,好不容易才泡上,女朋友頭一回開口問他要東西,他自然是想要千方百計地滿足她。

他咬了咬牙,耐著性子低低道,「哥們,交個朋友吧,我多給你3——不,500,咋樣?不過是一套睡衣,別為了這個傷了和氣!」

安在濤皺了皺眉,也就不再理他,逕自交了錢就離去。

……

……

離開歸寧商廈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劉彥去了廁所方便,安在濤獨自站在車前等待著。今天他開的是自己的白色豐田,畢竟那輛藍色的保時捷跑車在縣城裡太扎眼。

突然,一個騎摩托的交警將摩托車停在路邊,大步走了過來,而身後就跟著那韋剛。

「怎麼亂停車呢?這兒是停車的地方嗎?駕駛證!」交警冷喝了一聲。

安在濤瞥見那韋剛,知道是他有意來報復自己,心頭暗暗冷笑,卻也不惱火,只是淡淡一笑,「來商場買東西,不在這裡停車在哪裡停?」

「駕駛證!」交警冷哼了一聲。

安在濤打開車門找了找,這才想起來自己的駕駛證放在了那輛保時捷跑車裡,就又淡淡道,「不好意思,交警同志,我的駕駛證忘帶了……」

「無證駕車,這車扣了,明天帶上駕駛證到交警大隊來領。」韋剛大步走了過來。

安在濤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真要扣嗎?好,好,扣就扣吧。不過,老弟,你記好了,我叫安在濤,別把我的車給弄壞了。」

說完,安在濤瞥見劉彥出來,就冷冷地一笑,扭頭轉身大步離去。

……

……

雖然中間出了這麼一檔子事,但兩人都沒有放在心上。在這歸寧縣裡,扣安在濤的車?呵呵,他敢保證,第二天一早,這人會老老實實地把車給他開回家去。

劉彥打了一個電話把竹子也叫了出來,三人一起在歸寧商廈邊上的火鍋店裡吃刷羊肉。可能是因為今天心情好的緣故,劉彥破天荒地陪著安在濤喝了幾罐啤酒。

回到家裡,竹子乖巧地回了安在濤的那一邊,她也是情竇初開的大姑娘了,知道劉彥姐明天就要回京,自己哥哥跟她肯定是有些分別的話要說。

臨出門的時候,竹子嘻嘻笑著跑到劉彥跟前,翹著腳伏在她耳邊低低笑道,「劉彥姐,機會難得哦,我看我哥今天很高興……」

「臭丫頭!」劉彥面紅耳赤地笑罵了一句,順手捏了捏竹子的小鼻子,「你先回去睡覺,我跟你哥還有些話要說。」

竹子嘻嘻笑著,曖昧地掃了兩人一眼,跑了去。

……

……

客廳的大燈熄滅了,劉彥順手擰開了一旁的小檯燈,同時打開了VCD,放起了一首輕柔的鋼琴曲。

屋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旖旎曖昧起來。劉彥輕柔地坐在了安在濤的旁邊,輕輕探手過去,奪過他手裡的煙來掐滅在煙灰缸裡,然後默默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咳!

安在濤覺得這氣氛有些彆扭,就笑了笑,慢慢將她擁在懷裡,「小彥,別搞得這麼傷感,不就是分開幾天嘛,過了春節就回來了呀!」

「濤,我真的想留下來跟你一起過節……」劉彥喃喃絮語著。

突然,她臉上浮起深深的紅暈來,脫離安在濤的懷抱,跑去了臥房。不多時,她就穿著那身新買的真絲睡衣走了出來。昏黃的燈光下,薄如蟬翼的睡衣清晰可辨出其間劉彥婀娜的體態和白皙的肌膚。那飽滿的胸前,那修長的雙腿,那……

「好看嗎?」劉彥烏黑的長髮飄散下來,盈盈走到安在濤跟前,柔聲道。

「好看。」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臉色漲紅起來。她,她裡面似乎是一片真空喲!他不敢再看,趕緊扭過頭去,卻聽劉彥幽幽道,「濤,抱我!」

安在濤的手哆嗦了一下,起身來還沒反應過來,劉彥已經將整個嬌柔而溫潤的身子全部撲入了他的懷抱。

「濤……抱緊我!」

安在濤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觸手是一片溫潤的冰涼,那一層薄如蟬翼的睡衣幾乎是形同虛設,他不僅能觸摸到劉彥彈性而滑膩的肌膚,還能觸摸到她情動的心跳。

懷中,兩團豐盈輕輕地蠕動了一下,胸前的兩點蓓蕾輕輕摩擦過安在濤的胸前,他整個身子都顫抖了一下,再也控制不住內心迅速噴湧的情慾來。

他俯身吻住了劉彥有些戰慄的紅唇,另一手下意識地撫上了她的胸前。

抱起劉彥,輕輕將她放在了床上。安在濤打開了床邊的檯燈,呼吸急促著盯著眼前嬌柔絕美的玉人兒。劉彥媚眼如絲看著安在濤,喃喃道,「傻瓜,你還傻呆著幹嘛?」

安在濤強忍內心躁動的慾望,俯身下去,仔細地給劉彥解開了真絲睡衣的扣子,然後輕輕一挑,劉彥身上的睡衣就一瀉而下,就滑落在床上的地毯上。

肌膚如玉,胸前的波瀾因為情動而輕輕起伏著,兩點嫣紅在安在濤眼前劃出一道道粉紅色的弧線。

「小彥,我……」安在濤暗暗咬了咬牙,柔聲道,「你忍著點,可能會有點疼!」

……

……

「留連時有限,繾綣意難終……」

劉彥將赤條條的身子全部蜷縮在安在濤同樣赤裸的懷裡,伸出纖纖玉指在他的胸前劃著圈圈,低低呻吟了一聲,「濤,還真是挺疼的呢……都怪你這壞傢伙,這麼粗魯……」

安在濤嘿嘿笑了笑,探手撫摸著她嬌柔的身子,心頭浮起了濃濃的柔情。

「濤,我真的不想離開你和竹子,要不然,我跟家裡說一聲,我留下來陪你過年好不好嘛。」劉彥忍著碧玉初破瓜的隱痛,扭動著身子小女兒一般地在自己心愛的男人懷裡撒嬌。

但瞬間,她的身子卻頓時僵硬起來,不敢再動。因為,她又感覺到了那人那壞傢伙的「波動」。

她面紅耳赤地顫聲道,「濤,你……我可是不敢了……」

第228章 開發區中層以上幹部會議

一夜纏綿,一夜無語。

第二天一早,儘管劉彥很不願意離開,但還是在安在濤的勸說下,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返京過年。

今天是臘月二十六,劉彥計劃大年初五從京裡往回趕,也就是說,劉彥這一次離開歸寧大約在十天左右。她原本是打算自己開車回京的,但天寒路遠、再加上碧玉初破瓜的她身子微微有些不適,安在濤並不放心。

一早起來,安在濤就給路兵打了電話,讓路兵趕緊想辦法給劉彥定一張往京裡的機票。儘管臨近春節,機票有些緊張,但路家路子廣,路兵在一個小時內就搞定了這事,是下午四點的航班,民泰集團天南分公司的人已經通過關係渠道拿到了機票。

看著安在濤提著自己的行李包走在自己前面,劉彥臉上浮現著濃濃的柔情和甜蜜,她默默地跟著下了樓。今天溫度很低,最低溫度在零下9度左右,剛出了樓洞門口,一股寒風就撲面而來,劉彥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讓你多穿一點,你就是不聽。我說你還是回去換下大衣穿羽絨服吧,這個不保暖。」安在濤一邊往車的後備箱裡裝她的行李,一邊嘟囔了一句。

劉彥裹緊了大紅色的方格圍巾,嘻嘻笑著立即推開車門就鑽了進去。安在濤早已提前發動了車加溫,車廂裡暖意融融地,「我不愛穿那玩意兒,就不換了,車裡不冷,下午上了飛機也不冷,完了就直接回家了。」

「要風度不要溫度——小彥,你這一點很不好。」安在濤無奈地打了一個哈哈,也就上了車,藍色的保時捷跑車飛速駛出了機關生活區。

一夜的纏綿早已讓兩人的感情打破了最後的一點障礙,靈肉一體,目前正處在情濃最深的階段,自然車裡的氣氛就非常的旖旎和充滿柔情蜜意。劉彥溫柔地剝著一個橘子,將甜如蜜的橘子瓣一個個地塞入安在濤的嘴裡,偶爾自己也淺淺地咀嚼起一個來。

安在濤要親自送劉彥去天南機場登機。

路上,他的手機不斷地響起,前前後後來了七八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是縣委辦主任童洪剛打來的,向安在濤匯報給他安排的辦公室情況,安在濤如今已經是堂堂的縣委副書記,是縣裡的重要領導,理所當然地要在縣委機關裡擁有屬於自己的一間辦公室。

第二個電話是孫曉玲打來的,孫曉玲的聲音微微有些興奮,問他什麼時候回鎮上去。安在濤笑了笑,「孫鎮長,你替我下一個通知吧,明天上午十點在資河鎮政府機關會議室裡召開一個資河開發區中層以上幹部會議,原三個鄉鎮的黨委政府班子成員以及全體中層幹部都要出席。」

除了孫曉玲之外,還有梁茂才、老路、張奎等人的電話。出乎安在濤意外的是,馬明亮也打了一個電話過來,主動向安在濤示好。

還有一個電話是縣公安局的局長韋之見打來的,為他兒子韋剛昨天的「魯莽」,再三在電話裡誠惶誠恐地道歉,並說交警隊已經派人將車給安在濤開回了小區裡,車鑰匙就在他的手裡,問安在濤什麼時候有空,他親自上門送過去云云。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有繼續揪住這事兒不放,淡淡地跟韋之見說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最後,他的老丈人夏天農也打了個電話過來,問他春節回不回濱海過節。春節,安雅芝和夏曉雪都不回來過節,安在濤也就懶得回濱海去了,就婉言謝絕了夏天農讓他回去過年的要求。

夏曉雪一來是學業緊張,二來是安夏公司正處在開始的創業發展階段事務繁忙,根本就抽不開身。本來,安雅芝是想回來看看兒子和竹子的,但為了照顧兒媳婦也就決定不回國了。

況且,安在濤下一步的工作肯定是會很繁忙。

資河開發區雖然已經正式成立,但各方面的準備籌建工作其實根本就沒有做到位。在安在濤離開歸寧在市裡擔任新聞辦主任的這一段時間裡,資河開發區籌建辦的工作基本上是陷入了停滯階段。

好在,孫曉玲前一段時間的工作已經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基礎,只要走上正軌高速運轉起來,一切都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正常。

當前,安在濤最主要的工作有兩項。一是開發區的機構設置和部門人員配置需要馬上確定下來,二是中高層幹部的配置,重中之重的是開發區領導班子成員的確定。

安在濤之前本來是想要將孫曉玲、梁茂才和老路這三個絕對的心腹搞進班子裡來,但怎奈編製不夠,只得退而求其次。

省編委和市編委已經明確行文,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是政府派出機構,是副縣級的行政機構,關於領導職數,核定為副縣級幹部一名(主任兼書記),正科級幹部3名(副主任),副科級幹部12名。

孫曉玲進班子任副主任,這一個安在濤已經確定。然後剩下的兩個副主任,看市裡縣裡怎麼調配,也算是給市領導和縣裡領導留出安排「關係戶」的空間。然後,梁茂才以主任助理的身份兼招商局局長,老路以主任助理的身份兼黨政綜合辦主任。這是兩個非常重要的部門,這兩個部門必須要控制在自己人手裡。

想到這裡,安在濤眼神中漸漸投出一抹堅定的神光來,正科級的職數給的少,但任命幾個主任助理進班子,是符合組織程序和一般慣例的。

劉彥知道安在濤在想著下一步的工作,就默默地坐在那裡,遞過一個橘子瓣來,柔聲道,「濤,你在想事,還是我來開車吧。」

……

在機場送走了依依不捨的劉彥,安在濤在返回歸寧的路上接到了張勝利的電話。安在濤在接電話的時候,就猜出大概是張市長想要安排兩個人進開發區班子了。

果不然,張勝利和聲細語地向安在濤推薦了兩個人選,一個是外經貿委的科長陳大慶,一個是市房管局的組織人事科副科長謝榮。

說是「推薦」,其實這是領導在給他面子。安在濤明白,這兩個人選,張勝利肯定是已經跟張鵬遠通過氣了,估計著也就是這兩天任命就要下了。

「感謝市領導對我們開發區工作的重視,我代表資河開發區黨委和管委會……」安在濤的聲音中有意帶出的那一絲恭謹,讓張勝利聽了很是滿意。

他呵呵一笑,「小安同志啊,這兩個同志呢我是比較瞭解的,能力很強、又有多年經濟和組織工作的經驗,充實進你們開發區的班子裡,有利於你們儘管地打開局面。」

「嗯,謝謝領導。不過,張市長,我能不能提一個小小的條件?」安在濤將車停在路邊,嘿嘿笑了笑。

「嗯?」

「張市長,您能不能催催咱們的有關部門,特事特辦一下,盡快讓這兩個同志到任啊,最好是節前這兩天就到任,我現在工作頭緒太多,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行不行?」

張勝利哈哈一笑,「你這個小安同志,心急喲!不過,基層工作就需要你這樣的急先鋒……好,我催催組織部門,讓這兩個同志盡快到任!」

完了,在臨掛電話的時候,張勝利突然溫和地笑了笑,「小安同志,我聽說你母親在國外,你春節是不是要一個人留在縣裡過?實在不行的話,就來市裡到我家,咱們一起過年?嗯?」

「謝謝領導關心,我怎麼好意思去給領導添麻煩喲——張市長,我家裡還有一個妹妹,所以可能就……不過,我大年初一肯定是要去給領導拜年的!」

「那就算了。」張勝利爽朗地一笑,「不過,我隨時歡迎你來我家做客,你嫂子的廚藝很不錯,你有空就來嘗嘗。」

……

……

臘月二十七上午。

三個鄉鎮的領導幹部以及全部的中層幹部百餘人將資河鎮政府會議室裡坐了個滿滿當當。會議室裡人滿為患,聲音嘈雜,煙霧繚繞。

安在濤剛將車停在院中,孫曉玲、梁茂才、老路等鎮上的幾個領導就都圍了過來。

「安書記!」

「安書記,你總算是回來了……」

孫曉玲面泛紅暈,緊緊地握著安在濤的手,好半天沒有撒手,眼圈有些發紅。安在濤笑了笑,輕輕從她的手心裡抽出手來,又跟其他幾個人一一握了握手,見馬曉燕遠遠地站在一旁,臉色漲紅中帶有濃濃的惶恐和尷尬,嘴角就一曬,也沒理她,就在眾人的前呼後擁中上了樓,進了自己闊別已久的辦公室。

小路早已將他的辦公室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在辦公室裡坐了坐,靜靜地梳理著自己的心緒,十點十分,他準時推門進了會議室的大門。

會議室裡本來人聲嘈雜,但隨著安在濤的推門而進,場上頓時就安靜下來。所有熱烈敬畏的目光都一起聚焦在他的身上,他嘴角掛著淡然而坦然從容的笑容,慢慢向主席台上走去。

此番不比以前,在開發區領導班子成員還沒有正式確定下來之前,這主席台上就只能坐安在濤一人。

一人坐在台上,面對著台下百餘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安在濤心裡漸漸升騰起一股子躊躇滿志的情懷來。從今天開始,他就可以大展手腳了,這個主席台就是一個施展自己才能的舞台!

會議室裡的氣氛由極嘈雜一下子變得極其安靜,只能聽見眾人或慌亂或緊張或複雜的急促的呼吸聲。無論是中層幹部,還是鄉鎮一級的領導幹部,心裡其實都是有些忐忑不安。

三個鄉鎮的編制都撤消了,這意味著他們這些人都沒有了崗位。接下來,他們會在開發區裡謀得一個什麼樣的職位?

三個鄉鎮的幹部中,除了資河鎮上的人之外,其他兩個鄉鎮的人對安在濤的瞭解僅限於表層。但就是這種表層,卻也讓他們直覺到這位歸寧權力新貴人的巨大能量。在很多人眼裡,所謂的資河開發區簡直就是上面因人設崗、專門給安在濤成立的機構。

咳!

安在濤清了清嗓子,小路趕緊將麥克風給往前正了正位置。

「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今天的會議呢,是我們資河開發區成立以來的第一次全體幹部大會。我受市委和縣委領導的委託,跟大家集體談話。在座的同志,我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但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今後,你們中的多數人——我們都要在一起共事……」

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這一句「大多數人」一出口,台下的眾人心裡頓時撲通一聲,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上,很多人都開始有些心慌身亂。既然是大多數人留下,那麼說明還是有少數人要離開——這意味著什麼?……

安在濤掃了眾人一眼,淡淡一笑,「大家都明白,新成立的開發區安置不了這麼多的幹部……所以,市委和縣委研究決定,我們當中的一部分同志要分流。我來之前,市委張書記專門找我談過話……市裡和縣裡有這樣一個初步的安置方案,對於科級幹部,縣裡的各部門可以吸納一部分,甚至市裡其他區縣也可以接納一部分,股級幹部也是如此。當然了,具體單位和崗位,需要市裡和縣裡的統一調配。原則上,行政級別保持不變。」

「我個人的意見呢,是希望大家能主動報名,其實到其他部門去任職交流,也是一件好事……會後,願意接受分流安置的同志,盡快去孫曉玲同志那裡報名,給大家一天的時間考慮。年前,我們的幹部安置工作就要結束,希望大家珍惜市裡和縣裡給大家提供的寶貴機會。」

「當然,願意留下在開發區工作,我也非常歡迎。但是,需要提醒大家的是,開發區的所有領導崗位,都是要經過公開競聘才能上崗……」

安在濤說到這裡,見台下眾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也不以為意,默默地坐在台上,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然後靜靜地望著台下。

「請問安書記,我們這幾個黨政一把手,縣上準備怎麼安置?」陵南鄉的黨委書記宋子含站起身來,朗聲問道。台下的幾個鄉鎮書記和鄉長們也都目光炯炯地望著安在濤,等待著他的回答。

這些人其實是很鬱悶的,甚至還有一些不滿。鄉鎮書記或者鄉鎮長,雖然級別並不高,但卻是一方「諸侯」,實權在握,一旦分流到其他部門,怎麼還可能有實職實權呢。這些,他們心知肚明。

這兩天,他們各自分頭去找上了自己熟悉的縣領導,忙著活動起來,都想進入開發區的班子裡,但卻沒有任何結果。宋子含找上了孫谷,儘管帶了一個厚厚的紅包,孫谷卻堅決沒有收。

「宋書記,關於你們幾個黨政一把手的工作問題,縣委在明天就會召開常委會研究。按照市委領導的指示,你們中的大多數人是要轉到其他領導崗位上工作了……」

安在濤一開始說的時候微笑著,見宋子含幾個人竟然憤憤地「摔開了臉色」,不由面色就沉了下來,他緩緩起身擺了擺手,「成立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是市委市政府的重要決策,我們作為基層幹部,只能服從組織決定!如果開發區正科級的行政編制充足,我願意讓大家都留下來工作,畢竟大家都熟悉開發區的工作!但是,同志們,省裡只批下來三個正科級的編制,名額有限,希望大家能夠理解,支持市裡和縣裡的工作!」

「就我個人而言,我願意在常委會上為幾位同志說說話,盡量給大家安排一個合適的領導崗位!」安在濤又緩緩坐了回去,沉聲道,「少數服從多數,個人服從集體,這是我們黨一貫的組織原則——同志們都是為黨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了……這樣的素質和黨性,我想還是有的!」

安在濤說到這裡,淡漠地一笑,再也不說話。

官場無情,優勝劣汰,這是基本的法則。既然三個鄉鎮的行政編制已經撤銷,三個鄉鎮的這幾個正科級黨政一把手中,肯定是有人要成為犧牲品。這沒有辦法,這就是官場。要是有能耐,離開這裡一樣可以獲得更實惠的崗位,要是沒有能耐,就只能認命了。

要是想鬧騰……個人跟組織對抗,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哼,這個難題就讓孫谷去解決吧!

安在濤冰冷而充滿威勢的眼神掃射過來,宋子含幾個人坐在那裡面色變得很難看。

相對而言,幾十個副科級的幹部們倒是還能保持冷靜。三個正科級的副主任肯定是沒戲了,但開發區作為副縣級政府派出機構,二級部門和單位不少,不管怎麼說,總能熬一個副科級的位子吧?當然,副科級的名額編製也有限,只有12人,他們中的很多人也動了挪挪窩的念頭。

在鄉鎮中,副鎮長、副書記之類的副職其實是沒有多少實權的,與其留在「鄉下」,不如趁機調進城去工作,反正行政級別不變,而只要行政級別不變,待遇就不會變。

第229章 拿她殺殺火氣?

在幾十個副科級的鄉鎮幹部中,梁茂才、老路、馬曉燕和馬明亮是新提拔不到半年的幹部,按理,他們最危險。但誰都知道,梁茂才和老路是安在濤的得力干將,兩人的位子肯定有保證。

馬明亮是市裡的下放幹部,這一次的幹部調整,對他來說說不定還是一件好事。他完全可以借這個機會,調回市裡去。

只有馬曉燕目下最難堪、最惶然不安。她知道安在濤肯定不會留她,這兩天,她三天兩頭地往孫谷的辦公室裡跑。但目前孫谷已經感覺出張鵬遠有動他的意思,正在想辦法看看怎麼活動活動保住自己的位子,哪裡還能顧得上她。再說了,這一次的幹部調整,不僅僅由縣裡說了算,還有市裡的統一調配。馬曉燕究竟會被調整到什麼部門、什麼崗位上,他現在是有心也無力了。

當然,也主要是因為最近馬曉燕不肯再繼續跟他「歡好」有莫大的關係。馬曉燕雖然是一個善於利用自己身體本錢上位的女人,但她已經24歲了,也到了結婚成家的年齡,如果再繼續跟孫谷糾纏不清,她今後還怎麼嫁人。所以,她在得到了副科級的位子之後,就慢慢疏遠了孫谷。

人群中,馬曉燕臉色漲紅著望著高高在上坐在主席台上的安在濤,心情非常複雜。她原本沒怎麼把安在濤放在眼裡,覺得他不過是機遇好而已,但如今看來,安在濤絕對不是機遇好那麼簡單。

他的能量,他的手腕,他的……都不是普通的年輕幹部能比的!

見安在濤的眼神似是投射向了自己這邊,馬曉燕心裡一顫,趕緊低下了頭去。

「好了,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大家下去以後,慎重做出決定!有什麼問題、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幫助解決的,我一定盡力!」安在濤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擺了擺手,「散會吧!」

……

……

開完會,安在濤又召集孫曉玲、梁茂才和老路三個人開了一個小會。

見安在濤掏出煙來,梁茂才趕緊湊過去用自己的打火機給他點上了煙,安在濤笑了笑,拉開抽屜取出幾盒中華煙遞過去,「老梁,拿去抽吧!」

梁茂才嘿嘿笑了笑,「這怎麼好意思?」→文·冇·人·冇·書·冇·屋←

「好了,別裝了。拿去,以後沒煙抽就來我這裡拿。上次回濱海,我老丈人給了幾條,市裡張書記又給了幾條——嗯,明天我給你帶一條過來!」安在濤笑著擺了擺手,「三位請坐。」

梁茂才有些受寵若驚地點頭笑道,「那就多謝領導了。」

安在濤望著三人,臉上的笑容越加的明顯。

其實,孫曉玲這幾個人心裡還是蠻緊張的,不知道安在濤準備將他們安排到什麼崗位上去。

梁茂才和老路是副科級,自然是對開發區副主任的位子不敢奢望,只能寄希望於開發區下屬的二級單位了。他們被提拔的時間短,資歷淺,與其他的副科級幹部比起來,毫無優勢可言。唯一倚仗的,就是跟安在濤之間的私人關係。

至於孫曉玲,她雖然隱隱猜出副主任的位子中有自己一個,但也不敢肯定。畢竟,她也是剛被提拔的正科級,干資河鎮鎮長時間不長,如果安在濤不肯全力扶持她,縣裡市裡肯定也不會同意。

「三位,我來資河鎮的時間說短也不短了,這一段時間以來,三位對我的工作支持很大,在我們的同心協力之下,也做出了一點成績,為群眾做了一點實事。所以,從我個人而言,我對三位是存有一分感激之心的!但是……」安在濤淡淡地笑著。

「安書記,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見安在濤的話語中似有幾分為難之處,三人心裡都咯登了一下。

老路漲紅了臉,起身朗聲道,「安書記,我老路能有今天,完全是安書記您的大力提拔!現在幹部安置肯定是有些難度的……請安書記放心,其實,我們三個也商量過了,我們絕不給安書記添麻煩,讓您為難!就是,如果以後不能再跟著安書記工作,我們心裡沒底!」

梁茂才心裡歎了口氣,但臉上卻還是掛著恭謹激動的笑容,「是啊,領導,幹什麼無所謂,只要還能跟著領導您,我們三個心裡就有底!」

安在濤微微笑了笑,側首望了孫曉玲一眼,見她臉色微微有些泛紅,便又撇過頭去,「我們這個新成立的單位,情況比較特殊……市裡已經安排了兩個副主任下來,一個是外經貿委的財貿科長陳大慶,一個是市房管局的組織人事科副科長謝榮。你們也不是外人,我可以跟你們直說,這兩位是張市長推薦的人選……」

梁茂才和老路暗暗對視了一眼,聽安在濤這話音,連他最看重最信任的孫曉玲似乎都也已經沒戲,心裡多少有些意外。兩人忍不住用眼角的餘光看著孫曉玲,見孫曉玲望著安在濤坐在辦公桌後面的側影,眼神有些迷離。

兩人不由眉頭都跳了一跳,心裡一動,但卻都趕緊垂下頭去,沒敢再說什麼。

安在濤心裡笑著,臉上卻很平靜。其實,他也不是有意要賣關子,只是他前世今生的官場閱歷和人生經驗時刻在提醒他,不可輕易地完全就相信一個人,因為這是在官場之上。

他慢慢地用話語試探著三人的反應,心頭一點點地梳理著紛亂的頭緒。他前一段時間離開歸寧調任房山市新聞辦主任,沒有跟這三人露過實底,就已經算是一種考驗和試探。三人的表現,他基本滿意。最起碼,沒有在他離開的時候投向孫谷,這基本上反襯出三人的忠誠度。

在這三人中,最忠誠的應該是孫曉玲。她不僅能力強,有責任心,是一個肯做實事的基層女幹部,對自己似乎還懷著某種說不出口的情分;其次是老路,最後才是梁茂才。

當然,對於安在濤來說,這還不僅是一種試探和「考察」,還是某種「暗示」,屬於領導藝術序列中的某種「語言藝術」。要讓他們知道,這位子得來不易,是安在濤盡力為他們爭取來的結果。

辦公室裡的氣氛漸漸就變得有些沉悶和壓抑。

默默地抽完那顆煙,安在濤又點上了一顆。孫曉玲皺了皺秀氣的柳眉,低低道,「安書記,別抽那麼多煙,對身體不好!」

安在濤笑了笑,深深地吸了口,然後就掐滅了煙。他清朗的目光投射在孫曉玲身上,見他的眼神中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玩味,孫曉玲頓時會錯了意,臉色一紅,就悄然垂下頭去,再也不敢正視安在濤的眼睛。

「副主任的編制只有三個,所以,老梁、老路,你們兩個呢,肯定是沒有戲的。但是做不了副主任也沒啥,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步地走嘛!」安在濤笑了起來,「我有一個初步的考慮,嗯,目前還不成熟,還需要報請縣裡和市裡批准。」

「我準備呢,以開發區黨委和管委會的名義,任命兩個主任助理,老梁和老路呢,就暫時委屈一下,好不好?」安在濤聳了聳肩,「這裡沒有外人,我就跟你們說說我的想法。嗯,老路就任黨政綜合辦主任,畢竟老路干黨務工作這麼多年,對黨群工作和機關工作很熟悉;老梁呢,就兼任招商局局長吧,主管開發區的招商引資工作!」

安在濤這番話一出,梁茂才和老路的神色頓時興奮起來,坐在那裡激動地肩頭都有些抖顫。主任助理,可以進班子了;而且,黨政辦和招商局這是開發區最重要的兩個部門,自己兩人兼了這兩個部門的主官……

老路古銅色的臉龐因為激動紅得發紫,他起身來望著安在濤,顫聲道,「安書記,謝謝您的信任!」

梁茂才立即起身腰桿挺得筆直,「領導的關照和信任,老梁心裡清楚,請領導以後看老梁的實際行動!」

「你們兩個先別高興,這只是我的個人想法,能不能實現,還要看明天的縣委常委會上能不能通過。」安在濤擺了擺手,「坐下說話。」

安在濤轉頭望著孫曉玲,「孫鎮長,我已經向市委張書記和市裡張市長匯報過了,也跟縣裡主要領導通過氣,由你來任開發區的常務副主任,希望我們以後還是合作愉快喲!」

安在濤起身伸出了手,孫曉玲呆了一下,漲紅著臉起身伸手跟他握了握,低低道,「謝謝安書記!」

安在濤哈哈一笑,起身走到窗戶跟前,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縫,呼吸了一口新鮮冰涼的空氣,然後回頭來沉聲道,「三位,暫時,開發區的工作就由我們四個人來主抓,要盡快走上正軌,先運轉起來!」

「現在呢,我們內部先分一下工。老孫,你主要負責開發區全面的工作,負責跟上級機關協調;老路,你當前的主要精力放在機構設置上,各個部門、各個崗位的職責職能情況,都要形成書面制度;老梁,你負責協調三個鄉鎮的機構進行整合,把需要留下和需要分流的幹部和普通工作人員各自擬定一份名單出來,這項工作你可以跟老孫兩人通通氣!」

……

下午三點多,安在濤離開資河鎮回了縣裡。開車剛進縣城,就被上午趕過來的路兵一個電話召到了縣城裡最大的一家練歌房裡——紅太陽KTV。

2000年初,一個小縣城的KTV下午場其實是蠻冷清的。路兵等候在一樓大廳裡,見安在濤走了進來,趕緊就哈哈笑著喊了一嗓子,「小濤,來,我在這!」

安在濤皺了皺眉,「路兵,你怎麼找這麼個地方?我不合適來這種地方,我們再換個地方!」

路兵嘿嘿笑了笑,伏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哥們,這裡很安靜,也很安全,你放心!走吧,有啥了不起的,咱哥倆上樓去唱唱歌喝喝酒,放鬆一下!」

安在濤被路兵拖進了二樓上一個幽暗的包房裡。包房裡光線昏暗,茶几上已經擺滿了兩個果盤和一茶几啤酒。

兩人沒有唱歌,坐在那裡一邊說著陽光公司工程開工的事情,一邊用瓶子對吹起了啤酒。一方面是路兵的再三勸酒,一方面安在濤也想放鬆一下,兩人就敞開肚皮開始拼酒。到最後,最終還是路兵商場中人「酒精考驗」,撒了幾泡尿後逐漸就佔據了上風。

安在濤已有了七八成的醉意,他望著茶几上一大堆空酒瓶,躺倒在沙發上,眼神迷濛著擺了擺手,喊了一嗓子,「路兵,不行,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徹底醉了!」

「哥們,酒量不行……呃,好了,你躺會,我出去透透氣!」路兵晃蕩子身子就出了包房。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在濤頭昏腦脹地躺在沙發上,感覺身邊似乎是有個軟膩膩的身子在蠕動著,不由強自睜開眼睛,見眼前有一張濃妝艷抹的女子臉龐俯了下來,那一張鮮紅的嘴唇有些在他的眼前頓時放大。

安在濤吃了一驚,撐起身子坐了起來,盯著要貼上來的這個上身只穿著一件粉紅色吊帶衫的豐腴女子,鼻孔中嗅聞到的混雜了酒氣的廉價香水味道,讓他酒意上湧差點沒嘔吐出來。

安在濤猛然一推手,卻不料正扶在那女子爆滿鬆軟的乳房上,「你幹什麼?」

「先生,放鬆一下嘛。」那女子肯定是路兵找來的小姐,她媚笑著坐在了安在濤的旁邊,將胸前的飽滿緊緊地貼在安在濤的胳膊上,輕輕地來回極具挑逗地顫動著,然後那隻大膽的手也順著安在濤的腰間滑落下去,在他的小腹部撫摸著。

這小姐嘴角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口中卻同時發出了勾人的呢喃呻吟聲。今天這客人不僅年輕還很英俊,那人出錢也豪爽,算是不吃虧了。

所謂酒後容易亂性,說的就是人在酒後的慾望會更加衝動和濃重,尤其是男人。安在濤是一個正常的男人,當然也不能例外。但是慾望歸慾望,這種地方的小姐,他卻還嫌髒。

安在濤強自忍住內心躁動的本能慾望,猛然一把推開那小姐,摸索著拿過自己的包來,找出手機給路兵撥了過去。電話通了卻沒有人接,也不知道這傢伙喝了酒跑到哪裡去找小姐歡樂去了。

安在濤皺了皺眉,摔開那小姐的攔阻,慢慢推門出了包房,下了樓出門一看,天色早已黑了下來。勉強開了車門,坐了進去,他頭疼欲裂渾身慾望躁動難安。

手機響起,抓起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他長出了一口氣,接了起來,嗓子有些嘶啞,「我是安在濤。」

電話裡傳來一個輕柔而不安的女聲,「安書記嗎,我是馬曉燕……我想跟領導匯報一下思想工作,不知道領導有沒有時間……」

……

……

馬曉燕猶豫了一個下午,最終還是決定厚著臉皮找上安在濤,與前途相比,面皮就不算什麼了。準備用她一貫的手段、以身體為本錢,跟安在濤「溝通」一下,緩和一下關係。

她在電話裡聽得出來,安在濤似乎是喝醉了酒了。匆匆問清楚安在濤所在的位置,她打的趕了過來,認出安在濤的車來,就打開車門上了車。

安在濤伏在方向盤上迷糊了一會,見馬曉燕進來,他醉意朦朧地道,「馬鎮長,你會不會開車?如果會的話,麻煩你開車把我送回家去。」

馬曉燕心裡暗暗一喜,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她把安在濤扶進了副駕駛位置上,然後就開著安在濤的車回了自己的家。她住的這一套商品房,是她家裡的一套拆遷補償房,一個人住,偶爾她的媽媽也會過來陪她住兩天。

夜幕裡,安在濤迷迷糊糊地被馬曉燕扶進了她的家。進了房子,等馬曉燕開了大燈進廚房去給他倒水,他這才隱隱覺得這似乎不是自己的家。酒意一陣陣地上湧,頭疼得要死,他喘了口氣,半躺在了馬曉燕家裡的沙發上,心頭漸漸有些清醒過來。

但之前,他的確是「斷片子」了。他的記憶停留在摔開那個小姐走出練歌房的大門進了車,然後怎麼跟馬曉燕通的電話,怎麼又來到她家,他的記憶中一片空白。

「安書記,喝點水,您喝酒太多了。」馬曉燕換上了一身睡衣,眼神熱烈地坐在安在濤的旁邊,遞過一杯水去。

「謝謝。」安在濤接過來一飲而盡,頭腦又清醒了一些。

「安書記,您在我這裡休息一下吧。」馬曉燕媚笑著將身子有意無意地貼了過來,胸前的堅挺不經意地摩擦著他的胳膊。

安在濤本就在酒後被那小姐勾引得慾望勃發,如今這馬曉燕又有意無意地挑逗,下腹頓時就火熱起來。他眉梢跳了一跳,馬上回過神來,知道這馬曉燕是準備向自己投懷送抱了。

反正憋得難受,拿她殺殺火氣?勃發的慾望推動著,他心裡猛然跳出一個邪惡的念頭來。

第230章 野心和傲慢

「拿她殺殺火氣?」這個邪惡的念頭陡然跳了出來,安在濤自己都嚇了一大跳。滿腹的酒意瞬間散去,他猛然一把抓住馬曉燕的胳膊,使勁將她摁在了沙發上,嘴角浮起了一抹冷曬。

馬曉燕面色緋紅,眼神中隱隱含有某種熱烈的期待,她淡淡地媚笑著,口中有意無意發出勾人的低低呻吟,「安書記,我……」

這馬曉燕面容姣好身材火辣頗有幾分天成的媚骨,如此刻意「做作」之下,就半推半就地躺在沙發上擺出一副柔柔弱弱待君採摘的架勢。

飽滿的豐盈輕輕地起伏著,柔若無骨的身子微微拱起一道弧線,腰身輕擺,媚眼如絲,鮮紅的嘴唇翕張著,這個很善於利用自己身體本錢的女人,將那媚人的身體本錢發揮到了極致。

她瞥了一眼安在濤微微充滿了血絲的隱隱充斥著慾望的雙眼,耳邊傳來他有些沉重急促的呼吸,心裡暗暗竊喜。

嚶嚀了一聲,她有意挺了挺自己胸前的波瀾。

空氣中蕩漾著旖旎的氣息,睡衣的領口不知在什麼時候就已經敞開,露出裡面的一抹白皙的粉白來。那一道深深的乳溝側眼下去,隱隱可見猩紅的兩點。

安在濤慢慢坐直了身子,神色漸漸地淡然起來。他突然詭異地笑了笑,毫不遲疑地探手過去,扯住馬曉燕半解的睡衣使勁一拽。

哧!

睡衣扣子立即繃開,兩團赤條條彈動的豐盈突地跳了出來,裡面果然是一片真空。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猛然一把抓住了其中一團,狠狠地揉捏了一下。嚶嚀!馬曉燕媚眼如絲的斜眼瞥了安在濤一眼,口中發出曖昧的呢喃,身子急速地纏繞了上來。

安在濤又是狠狠地捏了捏握在手裡的一團手感頗佳的物事,另一隻手卻摁住了馬曉燕白裡泛紅的肩膀,冷笑一聲,「等等。」

馬曉燕微微一怔,身子頓時又軟了下去。

安在濤慢慢鬆開手,順手在馬曉燕的真絲睡衣上擦了擦,淡淡道,「馬曉燕,我知道你想要什麼,而我,當然也能給你想要的東西!」

「但是,我必須要提醒你一點。我這個人呢,有一個怪毛病,我碰過的東西尤其是女人,不願意讓別人再碰……如果你能做到……那麼,來吧,我不反對跟你交易一回。你要考慮清楚!」

安在濤的話很冰冷很傲慢也很霸道,眼中放射出的不屑一顧和鄙夷,讓馬曉燕渾身一陣顫抖,面色陡然從緋紅變得慘白起來。

她是一個很有野心的女人,雖然擅長利用自己的身體本錢去達到目的,但是也斷然不肯成為某一個男人的專屬私有物品,將自己的人生前途拴在一個男人的褲腰帶上。

她做不到,絕對做不到。當然,也從來沒有想過。在她眼裡,今晚,不過是一場交易而已。無論是孫谷還是安在濤,都不過是她前進道路上借力的眾多男人中的一個對像而已。

她付出一夜或幾夜的身體,男人獲得一夜或幾夜的歡愉,爾後交易成功,一拍兩散。而接下來,她會繼續前進,直到再遇到重要的障礙,便會再去尋覓下一個可以交易的目標。

這就是馬曉燕,一個其實並不風騷但卻很現實主義的女人。於她而言,身子是道具,而男人不過是舞台。每一次登台,她都希望獲得對等的獻花和掌聲,然後等待著下一個更高的舞台。

望著安在濤冰冷傲慢高高在上的神情,馬曉燕知道自己看錯了對象。眼前這個男人,跟孫谷不一樣,跟很多男人也都不一樣,她明明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濃烈的慾望,但他卻仍然保持著自己的「原則」,仍然以一種極其蔑視的態度來俯視著自己,這種蔑視讓她很憤怒也很羞恥。

她咬了咬牙,慢慢坐起身來,哆嗦著手將睡衣掩上,然後無力地側倒在了沙發上。

安在濤狂野地笑了起來,站起身來,探手挑著馬曉燕下巴,「怎麼,想清楚了?好了,既然想清楚了,那麼,把車鑰匙給我……」

安在濤大步而去,但走到門口時卻猛然回頭來淡漠地一笑,「你還是去找孫谷吧,我看還是他比較適合你。」

門匡噹一聲關上,馬曉燕羞怒交加,顫抖著身子伏在沙發上歇斯底里地痛哭了起來。

……

……

安在濤回到家裡時,已經是晚上9點多。竹子在看電視,見安在濤捲著一股子酒氣和冷風走了進來,起身皺了皺小巧精緻的眉頭,「哥,你怎麼喝這麼多酒!劉彥姐才走,你就這樣,哼,小心我給劉彥姐打電話!」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竹子,哥有應酬,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好了,乖竹子,哥哥身體不舒服,我先去洗澡,你去幫哥熬些綠豆湯來醒醒酒。」

安在濤走進衛生間,沖了一個熱水澡出來,這才感覺舒服了一些。而等他穿著睡衣坐在了沙發上時,竹子已經端著一碗熱騰騰地綠豆湯走了過來,輕輕遞在他的手裡,柔聲道,「哥,以後別喝這麼多酒了,你喝點吧,我加了糖的。要是還不舒服,我去外面給你買點藥。」

「對了,哥,你餓不餓?我晚上做的蛋炒飯還給你留著呢……」竹子秀氣的俏臉上浮動著淡淡的紅暈,神態異樣的溫柔。

安在濤歎了口氣,大口大口地喝下了半碗綠豆湯,渾身冒出一身熱汗,酒意似乎也隨之全部消散而去。望著竹子擔心和溫柔的小臉,他有些歉疚地伸手過去捏了捏竹子的小鼻子,「竹子,哥最近很忙,也沒顧上你……」

讓竹子來歸寧上學,安在濤的本意是想就近照顧竹子。但實際上,竹子來到歸寧之後,基本上是跟劉彥一起生活,劉彥不在的時候,她就一個人照顧自己。自己洗衣服、自己做飯、自己料理家務,安在濤這才驀然發現,竹子真的不再是過去那個怯怯的小女孩了。

竹子柔聲一笑,「哥,你工作忙,我都是大人了,不用你照顧,是我照顧你才對呢。哥,快過年了,我這兩天已經去菜市場買了一些東西,有肉有魚還有蛋,過年的時候我做菜給你吃,我的手藝不錯呢,劉彥姐都誇好。」

「對了,哥,晚上的時候,縣委的人和你們鎮上的人,給咱們家送來了一些年貨,都放在了儲藏室裡,明天你幫我弄到家裡來,我……」見竹子一本正經地樣子,雙手叉腰,眉眼間竟然流露出幾分小家庭主婦的神采,安在濤忍不住呵呵一笑。

「竹子,咱們兩個人過年,就不用搞得太複雜了。年貨嘛,我看還是算了。哥工作忙,沒時間準備,到時候我們兩個出去吃飯就行,反正過年期間,這飯店呢也都營業。這兩天,哥不在家的時候,你想吃啥,就自己帶錢出去吃……」

說到這裡,安在濤輕輕握了握竹子溫熱的小手,見她仰著臉望著自己,眼神中的眷戀一覽無餘,心裡也漸漸升起一股子濃濃的溫情來,「竹子,聽哥的話,咱們家裡現在的條件也還湊活,你別太委屈自己了,想吃什麼、想買什麼,儘管去買……跟哥不要客氣,知道嗎?如果你老是這樣,哥會生氣的,因為我們是一家人!」

竹子眼圈一紅,突然哽咽了一聲,投在安在濤的懷裡,輕輕抽泣起來,「……哥,謝謝你和媽媽,如果沒有你們,我會死的!」

哎!安在濤輕輕撫摸著竹子柔弱的後背,「好了,竹子,咱們不是說好了,過去的事情不提了?你只要記住,你永遠是哥的好妹妹,我們安家的小公主就行了。等過了年,你初三畢業後的暑假裡,我把你送到美國的媽媽和曉雪姐姐那裡,去玩幾天,好不好?」

竹子立即高興了起來,從安在濤懷裡揚起小臉來,「哥,你不騙我?真的會讓我出國?我好想媽媽呢!不過,哥,要花很多錢的,算了,我還是不去了,等媽媽回來也一樣!」

「傻丫頭,我們家不缺那點錢……」安在濤寵溺地又捏了捏竹子的鼻子,竹子不幹了,立即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站起身紅著臉小聲嗔道,「哥!我都是大人了,你別動不動就老捏我鼻子!」

安在濤一怔,繼而嘿嘿一笑,「奧,哥錯了,我們家竹子現在是大姑娘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哈哈!」

「不理你了。哥,你也早點休息,我去睡覺了。」竹子瞪了安在濤一眼,就扭頭進了自己的臥房。

躺在床上,竹子聽著外面的電視機聲響,有些幸福地閉上了眼睛。安在濤和安雅芝所帶給她的,不僅是豐沛的物質生活,還有濃濃的親情和完整的一個家。有了這樣一個愛自己的母親和哥哥,還有一個時時呵護自己的劉彥姐,她心裡的幸福感一天比一天濃重。過去的不幸和苦難壓抑,親生父母相繼死去的悲哀創痛,早已一點點地被親情療治撫平。

安在濤瞥了竹子的房門一眼,心裡也是非常高興。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竹子已經全部走出了苦難的陰影,漸漸恢復了她原本的天性。

竹子是一個非常早熟懂事乖巧的女孩,雖然安在濤在物質上對她很是「寬鬆」,而她也知道安在濤並不缺錢,但她還是不會亂花每一分錢,除了必須要買的學習用品和個人衛生用品之外,從不買東西。安在濤每次留給她的零花錢,大部分她都儲存了起來。

看了會電視,安在濤也就準備去睡覺,明天一早,縣委還要召開節前的最後一次常委會,研究資河開發區的機構設置和幹部配置等問題。

他打了個呵欠,剛要進屋睡覺,突然電話鈴聲刺耳的響起。他皺了皺眉,走過去接起來,「喂,我是安在濤。」

電話裡先是一片沉默,然後就嘟嘟嘟的傳來了忙音聲。

安在濤一怔,以為是打錯了電話,就扣掉電話走去。但沒走兩步,電話又響了。這回接起來,他先沒有吭聲,就聽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柔弱惶然的女聲,「竹子……」

「竹子睡覺了,你等著,我去給你叫她。」安在濤心頭一陣疑惑,但也沒有多想,就向竹子的臥房喊了一嗓子,「竹子,有電話找你!」

可等竹子起床來接電話的時候,電話那頭卻早就掛了。

「誰呀,竹子,這麼晚了,還來電話!」安在濤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就隨口問了一句。

竹子也有些奇怪的皺了皺眉,「不知道啊,哥,可能是我同學吧,不知道,電話掛了。」

……

歸寧縣公安局局長韋之見,是一個做個5年鄉秘書、5年宣傳部科長、3年鎮黨委書記、4年縣辦公室主任、3年縣政法委副書記的老同志,干公安局局長也有4年,今年53歲,在歸寧縣裡是一個資歷很老的正科級幹部,在正科級的位置上干了接近20年,一直沒有能邁過副縣級的門檻去,心裡自然是有些不太平衡,在縣裡就有些倚老賣老的意思。

他有一子一女,女兒在省裡的某大學教書,兒子在交警大隊干副中隊長,家庭也算是美滿幸福。兒子韋剛現在正在談戀愛,對象是東山大學中文系的校花,不僅是大學生還人才出眾。

到了現在,韋之見也絕了往上走的念頭,一門心思等著退休抱孫子了。但就在今天一早,局裡分管交警隊的張副局長卻悄悄的扯住他,告訴了他一件令他震驚和震怒的事情。

韋剛和交警大隊的財務人員李某合夥,從1999年下半年開始到現在,利用罰款收入不入賬的手段貪污3萬多,最近交警隊清理財務就查了出來。韋之見聞言,心裡立即一炸。

當天上午,他就狠狠的痛罵了韋剛一通,然後把家裡的存款取出來,讓韋剛退了贓款還讓他辭了職。至此,韋之見心裡稍安。贓款退了,工作也辭了,看在他這個為歸寧人民工作20多年任勞任怨的老同志面上,事情也就差不多不了了之了。

誰知,縣局一個跟韋之見一向不怎麼對付的李副局長把情況向縣委書記孫谷做了匯報。孫谷這兩天正煩著,突然聽到了這樣的事情,當即就當著紀委書記胡玲玲的面擺了擺手,冷聲道,「一切按法律程序辦!」

韋之見當時就急了。他是做公安工作的,法律規定貪污案件由檢察院管轄,按法律程序辦意味著要向檢察院報案,案件一旦進入刑事訴訟程序,就不是可以輕易了結的,韋剛肯定是要判刑入獄的。

晚上,他帶著厚禮趕去了孫谷家裡,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跟孫谷訴苦,再三懇求孫谷網開一面手下留情。他知道,像韋剛這樣的小事情,只要縣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由自己這個做局長的抹一抹,這事兒就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韋之見卻萬萬沒有想到,孫谷是一點面子也不給他。面色陰沉著,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無論韋之見怎麼懇求,他都不肯鬆口。

韋之見想不通,自己這樣的一個老同志為黨工作了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再說了,這些年,他為孫谷鞍前馬後的,難道連這點情分都沒有?他卻不知,因為他最近跟縣長夏庚走得挺近,孫谷早就對他視為了眼中釘。

其實韋之見也不是倒向了夏庚,只是覺得自己也快到點了,犯不上再得罪夏縣長,因而,夏庚有事找他,他就給了夏庚幾分面子。不成想,因此就得罪了孫谷。

見孫谷如此「無情」,當時韋之見就怒火上升,在孫谷家裡就跟孫谷吵吵了起來。孫谷一怒之下,把韋之見給轟出了家門。

韋之見萬般無奈之下,就又掉頭去了夏庚家。夏庚倒是挺客氣,可是一聽是這事兒,就也打起了官腔,說是孫書記已經做出指示了他也無能無力,讓他趕緊回去讓韋剛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云云。

韋之見當時氣得就想罵娘。但已經得罪了縣委書記,再得罪了縣長,不說他還怎麼混下去,就是韋剛的事兒也會被人家狠狠的往死裡整啊。

從夏庚家裡出來,他突然想起了安在濤這個新任的縣委副書記。就匆匆去了安家,也顧不上夜深不宜打擾領導的忌諱了,跑上樓去敲響了安在濤的門。

安在濤正躺在床上看書,突聽有人敲門,起身開門一看見是韋之見,倒也吃了一驚,「韋局長?嗯,找我有事?」

韋之見老臉一紅,面紅耳赤的低低道,「安書記,老韋有點事情要求您幫忙,能不能進去說……」

……

……

「安書記,求您幫幫忙吧。貪污3萬起碼要判5年以上有期徒刑,刑期一判,就要去勞改,幾年一過,他這一輩子就完了,安書記,他才21歲不到,還是一個孩子呀!」韋之見老淚縱橫,抓住安在濤的手不肯撒手。

第231章 韋局長的底牌

安在濤皺了皺眉,他不怎麼懂法律,也跟這韋之見不熟,不想摻和這事兒。況且,韋剛貪污是事實,孫谷又揪住不放,他就是有心想管也管不了。

他心裡不耐煩,但面上卻是非常關切和溫和,呵呵笑著,「老韋啊,你先不要著急嘛,有話慢慢說——我不太懂司法上的事情,但我覺得,還是讓韋剛趕緊去投案自首吧,這樣也好爭取組織上的寬大處理……當然了,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會抽時間跟孫書記說一說,畢竟老韋也是老同志了,該照顧的還是要照顧一下的嘛!」

見安在濤雖然嘴上說的漂亮,但其實跟夏庚是一個調調,都在打官腔,擺明了是不想管這事兒。

韋之見心下一急,雙膝一滑就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安在濤的跟前,嘶啞著嗓子道,「安書記,求您幫忙,只要您能幫老韋這個忙保住這個孩子免於起訴,老韋就是豁出命來也要報答安書記!」

安在濤心裡冷笑,心道:「你拿什麼報答我?我又怎麼需要你來報答?這種知法犯法的事情,風險太大,我怎麼可能為了你一個從無來往的人冒這種風險!」

但他的臉上卻是苦笑了起來,趕緊攙扶起韋之見來,「老韋,你這是作甚?要相信組織、相信縣委嘛!你的情況,我想縣委領導是會考慮的。」

韋之見老臉漲紅起來,眉頭挑動了一下。他嘴角抽動著,任憑安在濤怎麼攙扶也不肯起身,就在安在濤有些厭煩的時候,他卻突然顫聲在安在濤的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安書記,到了這個份上,我也顧不上許多了。只要您能幫我把韋剛這孩子保下來,這份大恩老韋必有所報——您知道前一段時間歸寧一中那個被強姦懷孕的女學生孫曉丹嗎?……」

安在濤面色陡然一變,倒吸了一口涼氣,手緊緊的抓住了沙發的邊緣處。

韋之見輕輕的說著,聲音越來越小,他最後幾乎是咬著牙毅然道,「安書記,我知道您將來肯定是要做……如果您肯幫我,老韋就是豁出這條命去也跟孫谷鬥爭到底!」

安在濤眉梢挑動了一下,突然沉聲道,「韋局長,你去找過孫書記了吧?你為什麼不把這個跟孫書記說一說,說不定他……」

韋之見憤憤的咬著嘴唇,臉色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扭曲,「孫谷的為人我太清楚了,如果他要是知道我手裡捏了他的小辮子,他一定會搞死我的……我雖然不怕,但我還有老婆孩子,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這樣做!」

韋之見頓時想起剛才孫谷那高傲無情的神情,心裡的憤怒一點點累積起來,肩頭都氣得有些抖顫。

安在濤淡淡笑了笑,「那麼,你怎麼又想起跟我說了?其實,你就是告訴我這些,我可也幫不了你!」

韋之見漲紅的臉頓時抽搐了一下,剛才跟安在濤透露的這些,已經是他最後的底牌了。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拿出來的。而一旦拿出來,他就必須要跟孫谷兵刃相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但只要能保住兒子,自己反正都已經50多歲了,政治生命也走到了盡頭,豁出去了!

韋之見深深的凝望著安在濤,心念電閃。他之所以在安在濤面前洩了底牌,當然是想利用安在濤——在他看來,安在濤肯定是恨不能地盼著孫谷趕緊倒台,然後夏庚接替孫谷當書記,安在濤接替夏庚上位當縣長。

當然,也不僅是韋之見這麼想,縣裡很多中層幹部們都有這樣的猜疑和心思。

安在濤心裡微微冷笑:你也想要利用我嗎?呵呵,你這個韋之見,手腕和頭腦還是差了點,跟我動心眼兒玩刀子,你還差得遠!

韋之見手裡的底牌還不知道是真是假——究竟有沒有確鑿的證據,還是兩說的事情;縱然是真,最需要、最迫切想加以利用的人,也是夏庚而非安在濤。

韋之見不找夏庚找上了自己,這本身就很詭異。

安在濤擁有前世今生的豐富閱歷,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被人家當成棋子。當初,濱海市委書記杜庚要不是把他當作棋子來玩弄,最後或者安在濤也下不了狠心,將杜庚推到了無法回頭的絕路上去。

韋之見深深的望著安在濤,突然歎了口氣。他也是混跡基層官場的老油條了,方才神情激盪間失了一些分寸,如今稍微一冷靜下來,焉能還不明白安在濤現在已經有些不滿。

「安書記,我今晚是冒昧有求而來,事關韋剛這個孩子,心情就急切了一些,說話呢可能也有些不知分寸。但是——」韋之見無力的靠在沙發上,低低道,「不管安書記相信還是不相信,我老韋絕對沒有利用安書記您的意思!」

「我沒有跟夏縣長說……說實話,那是因為我並不相信夏縣長!您來歸寧的時間短,但我已經在歸寧官場上混了20多年,鄉鎮、機關、政法委、公安局……很多單位都幾乎輪了一個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歸寧這潭水有多深!」

韋之見顯然是再次激動起來,「夏縣長來的時間也不算太長,他一門心思想要搞倒孫谷,但請恕我直言,他沒有這個本事!別看他最近搞得風生水起的,好像是佔盡了上風,其實……其實,孫谷不像大家想像得那麼簡單,他從一個鄉里的辦事員一步步走到縣委書記的位子上,在歸寧經營近20年根深蒂固,不是那麼容易就倒的!況且,他的背後也……前任市委書記李雲秋手段夠厲害吧,但李雲秋最終也還是沒有能弄翻孫谷,李雲秋上任後所有的區縣委書記都調整了一遍,唯有孫谷紋絲不動!」

「所以,我覺得夏庚玩不過孫谷。真要玩起來,不但弄不倒孫谷,還可能把我也搞進去,所以,我不想冒這個險。」

韋之見說到這裡,長長地喘了一口粗氣,抓起安在濤給他倒的水來,大口大口地灌了半杯。

「呵呵,夏縣長都不行,我就更不行了。再說,我來縣裡時間短,目前呢也只是想做點實事——老韋,既然你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不妨給你說幾句實話……我實在是犯不上跟孫書記作對喲!你說是不是這樣?」

安在濤淡淡的笑了笑,順手點上了一顆煙,深深的吸了一口,「這樣吧,老韋,你既然來找我,就是信任我,你兒子的事情,我該說的話還是會說——我爭取盡快跟孫書記溝通一下,從輕處理嘛!呵呵,至於你今晚所說的這些,我就當什麼都沒有聽到。呵呵,就這樣吧,天色也不早了,你還是回去吧。」

……

……

韋之見落寞的走了,安在濤坐在客廳裡又抽了一根煙,這才掐滅了煙頭,又去洗了一把臉,才去睡下。

韋之見的老婆高淑平和女兒韋婷婷焦急的坐在沙發上等待他的消息,而韋剛則恐慌的獨自一個人躲在陽台上悶頭抽煙。

聽到韋之見進門,高淑平和韋婷婷就迎了上來,急急問道,「老韋,咋樣?縣委領導咋說?肯不肯網開一面?」

「爸爸,孫書記怎麼說?」韋婷婷扯了扯韋之見的胳膊,見他臉色陰沉,心裡就不禁咯登一聲。

「孫谷這個狗日的,媽的!」韋之見當著老婆女兒的面,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但他旋即又恨恨的跺了跺腳,罵道,「那個小畜生呢?這個小畜生,自己找死,好吧,人家都不管,讓他坐牢去吧!」

高淑平頓時惶急地幾乎要哭出聲來,「老韋,你可不能這樣啊,韋剛才21歲,這輩子可不能就這樣毀了啊!你再想想辦法——你們局裡的那個姓李的,真不是個東西……」

「你們知道啥?李煥文一直想要把我搞下去,有這樣的機會他還能不往上捅?」韋之見苦笑著長歎一聲,「姓李的後台硬,背後有人,自然是不把我這個即將退居二線的局長放在眼裡。」

韋婷婷是東山藝術學院的聲樂教師,放寒假回來過年,本想一家人好好團聚團聚,卻不想出了韋剛這檔子事。她柳眉一挑,「爸爸,孫谷難道一點面子也不給您?」

「可能是我最近跟夏庚走得近一些,引起了孫谷的不滿,他這是藉機在整我。」韋之見恨恨的搓了搓手,「更可恨的是,夏庚也不肯幫忙,都是一些狗日的東西!」

「……」韋婷婷輕輕歎了口氣,「小剛也太不爭氣了……不過,爸爸,我們還是要再想想辦法,要不然小剛這一輩子就毀了!」

高淑平緊緊地抓住韋之見的胳膊,神色黯然。

韋之見的神色變幻了一陣,低低道,「倒是有一個人可以幫忙,我找過他了,這人雖然年輕,但卻心機深沉,也同樣不願意趟這渾水!」

「誰啊?爸爸!」韋婷婷訝然道。

「安在濤。」韋之見長出了一口氣,「新任的縣委副書記、資河開發區書記兼主任。」

「這人有能量、有背景……可惜,我們跟他沒有來往!」韋之見長歎了一聲。

……

第二天一早,韋之見還是親自帶著韋剛去投案自首。

而與此同時,節前的最後一次縣委常委會也準備召開。今天的常委會,主要議程是研究通過資河開發區的機構設置方案,對開發區領導班子成員以及各部門負責人名單進行審議。正因如此,孫曉玲,還有市裡下派的兩個副主任——陳大慶和謝榮也要列席今天的常委會。

開會之前,孫曉玲就帶著兩位新任的副主任走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

安在濤正在辦公室裡看花。縣裡一個種蘭花的養殖大戶給縣委送了幾盆剛開花的蝴蝶蘭,童洪剛就給安在濤的辦公室裡也放了一盆。

數枝長達盈尺的花梗從深綠色的葉腋抽出,一朵接一朵地重疊在一起爭相盛開。花色粉紅鮮艷奪目,一朵朵花彷彿一群列隊而出的蝴蝶正在輕輕飛翔,那種飄逸的閒情,真令人產生一種如詩如畫、似夢似幻的感覺。

安在濤俯身嗅了嗅,淡雅清香撲鼻。

「安書記!」身後傳來孫曉玲那熟悉的輕柔的呼喚聲。

安在濤緩緩站直身子,回頭望去。見孫曉玲身後站著兩個30左右的男子,一個略高,一個略胖,臉上都掛著濃濃的笑容。

安在濤知道,略高的是陳大慶,而略胖的則是房管局的組織人事科副科長謝榮了。

「安書記!」兩人都認得安在濤,急急上前來笑著跟安在濤握手。畢竟,安在濤在房山市裡也算是名人了,前一段任新聞辦主任的時候,又三天兩頭上報紙上電視。

「兩位不要這麼客氣,如今我們是一家人了……嗯,開發區和縣裡的情況,想必孫主任已經跟你們介紹過了,我也就不多說了——總之,我們四個人今後將在一起共事……」安在濤呵呵笑著,一一跟兩人握手寒暄了一會,這才又主動掏出煙來,「二位,抽煙不?」

「安書記,我不抽煙。嗯,老謝可是個煙鬼。」陳大慶哈哈笑道,推了謝榮一把,「領導給你煙了,你還裝得跟大姑娘一樣羞答答的作甚?還不接過來?」

謝榮嘿嘿一笑,就上前去接了過來,掏出打火機跟安在濤兩人面對麵點上。

在辦公室裡跟三個人說了會話,就到了開會的點。帶著三人向會議室走去,但在臨進會議室之前,安在濤突然回頭瞥了陳大慶和謝榮一眼,淡淡道,「你們列席會議,多看多聽少發言!」

安在濤的微笑著,神色明明非常溫和,但這麼一句輕飄飄的話一出口,卻讓陳大慶和謝榮兩人心裡同時一凜,趕緊點頭應是。

安在濤笑了笑,再也沒有說什麼,輕輕推門而進。

會議室裡,在家的常委們都已經到場,除了孫谷。當然,夏侯強和陳德令調走,劉彥探家,在家的常委人數大大減少。

安在濤進了會議室,笑吟吟的挨個跟常委們打起了招呼,讓幾個常委感覺心頭微微錯愕:這一向強勢的小安書記,從這兩天開始,似乎又變得謙順了很多……

夏庚坐在那裡,笑著跟安在濤擺了擺手,「安書記,快過年了,是留在歸寧還是回濱海老家呢?」

「呵呵,夏縣長——」安在濤剛要說什麼,突然見孫谷邁著沉穩的四方步推門走了進來,臉上便浮起一抹笑容來,轉頭向孫谷伸出了手去,「孫書記,早上好啊!」

見安在濤主動伸出來的手,孫谷一怔,覺得有些怪異,但他是縣委書記,自是也不能失禮,就匆匆跟安在濤握了一握,擺了擺手,打了個哈哈,「看來,安書記今天心情很好!嗯,心情好工作起來才有幹勁嘛!很好!」

安在濤笑了笑,就坐了下去。

童洪剛坐在一側,手裡捏著鋼筆,一抹羨慕的眼神從安在濤的身上匆匆掃過。他知道,這些常委們將口中的「小安書記」換成了「安書記」,這意味著安在濤已經真正跟孫谷和夏庚走到了一個平台上。

在這歸寧縣官場上,安在濤排不到第三位,因為縣委班子還沒有真正充實起來,還會有兩個副書記下放。而論資排輩起來,縣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的胡玲玲肯定也是要排在他的前面。

但要論起實惠和實權來,孫谷、夏庚以下,安在濤絕對是排第三位,毫無疑問。雖然資河開發區剛剛成立,但擁有了三個鄉鎮「地盤」和市裡大力扶持的副縣級開發區,這幾乎是從歸寧縣裡「分裂」出去的獨立小王國,能主政這個開發區,其權力、其政治地位其實已經跟夏庚相差不遠了。

官場就是這樣,有多大的權力就有多大的地位。這一點,有些像江湖,多高的身手就會有多高的江湖地位。

孫谷顯然對今天的常委會沒有太大的興趣,開發區的領導成員和機構設置情況,已經得到了市裡領導的點頭認可,縣委常委會上通過一下,無非是走個程序。他就算是再不滿,也不敢、也不會公開跟市領導唱反調。

況且,他也往開發區的二級單位裡安排了幾個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安在濤並沒有像以前一樣跟他「唱對台戲」,也默認默許了。

孫曉玲代表開發區向常委會宣讀了機構設置方案和中層以上幹部提名名單,只待常委會上通過,再經縣委組織部下一個集體任命的紅頭文件,這些人就可以正式走馬上任了。

老路、梁茂才被安在濤提名為開發區主任助理,孫谷聽了只是眉頭略微一挑,也沒有說什麼。但是當孫曉玲將名單念完,他沒有聽到馬明亮和馬曉燕的名字,就忍不住打斷了孫曉玲的話,「安書記,馬明亮和馬曉燕兩位同志是組織部任命的副科級幹部,怎麼沒有他們的崗位?……」

「孫書記,馬明亮同志已經報名參加市裡和縣裡的統一幹部安置,決定離開開發區了。」安在濤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至於馬曉燕同志——」

第232章 孫谷有沒有後台

「至於馬曉燕同志嘛……」安在濤笑吟吟的瞥了孫谷一眼,突然將聲音太高了幾度。

「馬曉燕同志一直分管共青團工會和婦女計生工作,工作紮實,經驗豐富,所以我個人的意見呢,是讓馬曉燕同志繼續負責開發區的這一塊工作——嗯,等開發區走上正軌之後,我們的群團部門也是要相繼組建設立的,暫時呢——馬曉燕同志最近身體不好,已經跟我請過假了,就先讓她在家裡休息兩天吧。」

孫谷一怔。

其他幾個常委也都有些錯愕。他們本來以為,跟孫谷一向是不對付的安在濤,肯定是不要她,會將馬曉燕推給縣裡,但不成想他卻沒有。雖然共青團和工會婦女計生工作很瑣碎也很難出成績,但這畢竟也是開發區下屬的副科級二級單位,能負責這一個口子的工作,對於馬曉燕來說也算是一個不錯的結果了。

孫谷雖然對安在濤的「安排」有些意外,想了想,也沒有提出什麼反對意見。

夏庚覺得安在濤似乎是在想跟孫谷緩和關係,便皺了皺眉,坐在那裡望著安在濤,暗暗的揣測著。不過,他就是想破腦袋,恐怕也想不到安在濤的真實用意。

……

……

資河開發區的一系列問題得到常委們的舉手表決通過,也就是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基本上全部確定下來。所有的開發區二級單位或者部門的幹部,再經組織部的一紙紅頭文件任命,就可以正式走馬上任了。

資河開發區的事情完了之後,常委會又對年前縣委領導班子的走訪工作做了一下分工。春節前,縣委縣政府領導走訪慰問各鄉鎮和各企業,早已是雷打不動的行政慣例。

在官場上,你可以不去創新,可以維持現狀,但慣例性的工作卻不能不做。哪怕是明知都是一些走形式的東西,也不會有人會去打破這種慣例。所以,官場的工作有「實」和「虛」兩種,實的無非就是經濟發展和城市建設、農村建設之類,而虛的工作多聚集在意識形態領域——譬如黨務工作。雖然「虛」,但卻還是要務虛,就像是開會領導的講話一樣,有很多話都是套話完全可以省略掉,但有幾人省略過去?沒有。

官場就是如此,從古到今已經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生態和文化,乃至明裡暗裡的規則,不是哪一個人能左右的了的。哪怕是再有背景的人,也不會去輕易挑戰涉及整個官場的規則。要做官,就必須要適應和接受這些,否則就寸步難行,安在濤自然也不能例外。

按照安在濤的理解,一個能在務虛同時肯多「務實」的官員,基本上就可以算是一個稱職的幹部。

還是一如既往,縣委書記孫谷走訪慰問困難黨員和貧困群眾代表,縣長夏庚慰問駐歸寧的市屬和縣屬大企業,分管安全的常務副縣長邱昆節前檢查全縣安全生產工作,縣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胡玲玲走訪紀檢群團系統,縣委副書記安在濤負責走訪資河開發區所屬的三個鄉鎮……

剛散了會,安在濤突然接到了市委辦馬副主任的電話,下通知說市委書記張鵬遠明天要來資河開發區走訪基層幹部群眾,要他們做好接待的準備。

安在濤心裡一動,順口小聲問了一句,「馬主任,張書記要來的事情,通知縣委沒有?」

馬副主任笑了笑,「安書記,張書記沒有說讓我通知縣委,所以我就沒通知。但是呢,我個人覺得,張書記去資河開發區走訪幹部群眾,還是要跟縣委領導見見面的——所以,我通知不合適,就由你來轉達吧。」

掛了電話,安在濤心頭一動,就答應了下來。

按照一般常規,市委書記下來走訪,雖然是去資河開發區而不是來縣裡,但資河開發區名義上卻還是歸於縣裡管轄,就應該先通知縣委,然後再通知安在濤這邊。

但張鵬遠卻沒有,他不可能不懂規矩,唯一的可能性是他直接「無視」了孫谷的存在——這意味著,他很快就要動孫谷。這個時間,不會太久了。

或者,就在年後這兩天了。

但是——張鵬遠能夠動得了孫谷嗎?

安在濤想起昨晚縣公安局局長韋之見說的一些話。如今細細想起來,這孫谷當真還可能是背後有著不小的後台。既然連李雲秋這個霸道專權的女人最後都放了孫谷一馬,那麼意味著孫谷後面的人——肯定是超越了市這一級的。很有可能,又是哪一位省領導。

然而,安在濤馬上就又想到了自己到任歸寧以來跟孫谷的「針鋒相對」,以及近期夏庚的步步緊逼——對此,孫谷基本上是保持著步步退讓的態度,這又似乎不太像是擁有著太大背景的人。

似乎有些怪異。安在濤撓了撓頭,暗暗決定過了年去市裡組織部找個人「查查」孫谷的檔案,看看能不能從中瞧出什麼端倪來。

想了想,他親自給孫谷打了一個電話。接到電話,孫谷明顯吃了一驚,孫谷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便沉聲道,「好了,安書記,我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們再聯繫!」

放下電話,孫谷的臉色不僅陰沉,還有些抽搐。

瑪勒格碧的!孫谷狠狠的一拳捶在了辦公桌上,陰森的眼神慢慢投射在桌上的電話機上,良久無語,神色變幻。

……

韋剛被縣局拘留了,因為馬上要過年了,就暫時沒有向檢察院報案。而看在韋之見的面上,縣局對韋剛也挺「照顧」,說是拘留,其實他也沒受到什麼難為。如果不是因為有李副局長跟韋之見公開叫板,恐怕韋剛這事兒早就被遮掩下了。

韋婷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心裡很是心煩意亂。弟弟出了這樣的事情,她怎麼能不著急上火。但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女教師,有心也無力。但她急切間,卻突然想起了自己前年做聲樂家教帶過的一個女孩雲水瑤。

雲水瑤是省委宣傳部一個副部長的女兒,酷愛聲樂就通過關係找上了韋婷婷,跟韋婷婷學了一個學期的聲樂,兩人相處得像姐妹一樣。雲水瑤現在已經考上了解放軍藝術學院,經常還跟她保持聯繫。春節放寒假回天南,還約韋婷婷出來吃了一頓飯。

韋婷婷也是病急亂投醫,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雲水瑤的電話。當電話裡傳來雲水瑤清純溫婉猶如天籟一般的聲音時,韋婷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瑤瑤,不好意思,我有點急事想要求你幫忙……」

「婷婷姐,跟我還這麼客氣呀,有話就說唄……」

「瑤瑤……」韋婷婷紅著臉低低地將自己弟弟韋剛的事情說了一遍,聽電話那頭陷入了沉默,她以為是雲水瑤不肯幫忙,就歎了口氣,「瑤瑤,算了,就不麻煩你了——他自作自受,就由他去吧。」

電話裡,雲水瑤呵呵地笑了起來,「婷婷姐,我爸爸雖然是省委宣傳部的一個副部長,但卻沒有什麼實權,恐怕下面的領導也不買他的帳——去年,我有一個同學的爸爸找我爸爸辦事,他也沒給人家辦成呢。」

「哦,那就不麻煩你了,瑤瑤。」韋婷婷失望的歎了口氣,不過,她本來就是病急亂投醫,也沒抱多大的希望。

「不過,婷婷姐,我倒是認識一個姐姐,她是你們縣裡的宣傳部長呢——要不,我找找她問問?」雲水瑤柔聲道,「婷婷姐,你稍等啊,我馬上給劉彥姐打電話。」

……

資河開發區的臨時辦公地點設在了原資河鎮政府大院裡,臨時掛起了兩塊牌子,一塊黨委,一塊管委會。而等過了年,資河開發區的辦公區就要動工修建了。地點已經選好,就設立在原資河鎮、店子鄉、陵南鄉三個鄉鎮交匯的中心點上,面向巍巍青山,背靠蜿蜒環繞整個縣城的資河。

下午2點,安在濤把孫曉玲、陳大慶、謝榮、梁茂才和老路五個人召集在一起,開了一個碰頭的短會,佈置春節前和春節期間的各項工作,同時為明天張書記來走訪做好相應的準備。

這是資河開發區領導班子正式成立以來的第一次非正式開會。所以,除了孫曉玲和安在濤之外,幾個人都很興奮,尤其是老路和梁茂才,臉上的激動神色簡直就遮掩不住。雖然還是副科級,但作為了主任助理進入了領導班子,這本身就比其他的副科級幹部高出一層了。

陳大慶笑了笑,抬頭望著安在濤,「安書記,春節前就還有這麼三兩天的時間,我看是不是暫且先保持現狀,等過了年,再……」

謝榮也接著附和起來。這兩人家都在市裡,馬上要過春節,心思早就竄回了家裡,在這裡也呆不住。再加上他們習慣了機關上的那一套拖拖拉拉的工作作風,都覺得安在濤沒有必要在節前搞得這麼緊張。

折騰什麼,好好地讓人過個年不行嘛?!

安在濤掃了兩人一眼,淡淡道,「工作千頭萬緒,必須要早下手……我的意思是,節前這兩天必須要把所有的基礎工作做好,機構、人員必須要全部到位運轉起來——過了年,我們馬上就進入高效運轉!」

話鋒一轉,安在濤又微微一笑,「陳主任,謝主任,咱們這裡工作條件簡陋,工作也多,就辛苦兩位了!」

謝榮和陳大慶趕緊笑道,「安書記,我們早就做好了努力工作的準備!」

安在濤溫和的笑了笑,掏出一根煙來給謝榮扔了一根過去,「抽煙!」

孫曉玲也笑著插話道,「嗯,安書記,您就放心吧,我們不會耽誤事的。如果做不完,春節期間加加班,也是完全可以的!」

安在濤笑著點了點頭。這些人當中,能讓他完全放心的,就只有孫曉玲。孫曉玲雖是女子,但敬業精神之強,工作責任感之強,足以羞煞很多鬚眉男子了。交待給她的工作,她不僅會保質保量地完成,還做得非常全面細緻,可能也與女性的細膩有關。

謝榮和陳大慶暗暗對視了一眼,心裡都慢慢的凝重起來。短短不到一天的接觸,他們已經覺出,這位頂頭上司雖然很年輕但卻很強勢,而且,工作作風雷厲風行——跟著他幹,恐怕……

他們兩個也不是傻子,哪裡能看不出來,班子的這幾個人,孫曉玲、老路和梁茂才是安在濤的絕對心腹,自己兩人如果不「配合」好,將來的日子會不好過。

難怪組織部的張副部長在臨來時的組織談話中開了這麼一句玩笑:「兩位,去資河開發區與小安書記共事,你們可是要做好吃苦的準備!」

……

……

幾個人都離開了安在濤的辦公室,孫曉玲卻留了下來。見她漲紅了臉,欲言又止,安在濤笑了笑,「老孫,你有話要跟我說嗎?」

孫曉玲臉色越加的漲紅,微微垂下頭去,白皙的脖頸上都似是浮動著一層薄薄的紅暈。好半天,她慢慢抬起頭來,鼓足了勇氣低低道,「安書記……如果有什麼換洗的衣服,可——可以拿來我給你洗一洗……」

安在濤一怔,見孫曉玲略施脂粉清秀的臉龐上紅暈濃重,幾乎像是能掐出水來。他心頭一跳,便有些尷尬的撇過頭去,打了個哈哈,「老孫啊,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實在是不行,還有我妹妹幫我。」

孫曉玲有些失望的哦了一聲,紅著臉匆匆離去。只是在臨出門的時候,有些慌亂的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定了定神,端正了身子大步走去。

望著孫曉玲修長的背影,安在濤忍不住歎了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起,見是劉彥的電話,他眼前浮現起劉彥那張溫柔清麗的臉蛋兒,心頭充滿了濃濃的暖意。

「小彥。」

「濤,有這樣一個事情啊,你看看能不能管,要是不行就算了。省委宣傳部雲副部長的女兒雲水瑤剛才找我,說是縣裡公安局局長韋之見的兒子韋剛……」劉彥輕輕道,「我剛來省裡工作的時候,老雲一家人對我挺不錯的,這丫頭也跟我挺投緣,她找到我,我一時間也不好意思直接推辭……」

安在濤沉默了一陣,突然低低道,「小彥,你先等候,我考慮考慮再給你打回電話去。」

說完,安在濤就掛掉了手機,關緊辦公室的門,坐在沙發上抽了兩根煙,心念電閃。

韋剛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縣委主要領導一句話或者裝糊塗,一個暗示下來,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免於起訴了。作為公安局局長,韋之見自然有很多辦法將之「撫平」。

從本心而言,安在濤不願意管這種閒事,畢竟有一定的政治風險,哪怕是韋家托人找上了劉彥。但是,他考慮得更遠。如果不管這事,韋剛判刑入獄,不甘心的韋之見肯定是會鋌而走險,將手裡掌握的孫谷的把柄捅到市紀委甚至省紀委去。

而只要孫谷一出事,以他這麼多年在歸寧的經營,以他的貪腐程度,肯定會拔出蘿蔔帶出泥,牽連到很多歸寧官員。而在這個時候,作為安在濤個人來說,他是非常不願意看到歸寧官場大地震的,因為一旦亂了起來,大大不利於他的工作開展。

資河開發區剛剛成立,一切亟待走上正軌,一旦在這個時候歸寧亂了起來,肯定會讓開發區的工作陷入深深的被動之中。甚至,還有可能波及開發區一些二級單位的幹部。

所以,安在濤其實傾向於讓張鵬遠平平安安地將孫谷調走,保持歸寧官場的穩定和平靜。就算是張鵬遠動不了孫谷,暫時讓孫谷坐在縣委書記的位子上,對他也是利大於害。

權衡了一番利弊之後,安在濤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撥通了劉彥的手機,「小彥,你讓他們晚上去家裡找我吧。」

其實劉彥也只是順口一說,她沒想到安在濤真還答應了下來。不過,在劉彥看來,這也不算是什麼大事,沒怎麼放在心上。所謂權大於法,這當然是令人悲哀的事情,不過官場就是如此,權力干預司法的事情並不是什麼稀罕事。作為一個生於權貴豪門的千金小姐,劉彥自然是對此知之甚深。

況且,韋剛貪污數目不多,已經退了贓,又主動辭了職和投案自首,嚴格按照法律處理當然沒錯,但如果說以人性化執法和寬大處理的原則來說,免於起訴也能說得過去。作為縣委副書記,安在濤擺平這事兒不過是舉手之勞。她卻不知,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第二天上午,張鵬遠來資河開發區走訪幹部群眾。在意料之中,這一回,張鵬遠沒有輕車簡從,而是帶了大量的隨從,市委秘書長、分管農業的副市長、市委各部門以及市裡相關職能部門的領導,還有十幾個扛著長槍短炮的媒體記者。

十幾輛車一行數十人浩浩蕩蕩地穿過歸寧縣城,沿著新修的資歸公路向資河鎮的方向趕去。

上午十點多,雖然天氣非常的寒冷,西北風呼呼地吹著,吹得人臉上像刀割一般生疼,但高懸在當空的冬日麗陽絢爛的陽光播撒下來,還是帶給了天地間一絲絲暖意。

這裡是山區,氣溫比山外要低上好幾度。本來就酷寒如刀的北風在山間,就變得更加的刺骨。安在濤帶著開發區的中層以上幹部,站在公路邊上,遠遠地眺望著遠處縣城的方向。

孫曉玲穿著一件厚厚的草綠色軍大衣,手裡還抱著一件。她匆匆從政府大院裡跑出來,奔到安在濤身邊,柔聲低低道,「安書記,你穿上這件軍大衣吧,天太冷了。」

她清秀的臉頰被寒風吹得逡紅,說話間口中呼出的呵氣給她鼻樑上的眼鏡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白霧。看著安在濤接過軍大衣緩緩的穿上,她這才欣慰地取下眼鏡,掏出一張面巾紙輕輕地擦拭著。

「來了,來了,安書記!」小路騎著摩托車從縣城那邊飛馳了過來,大老遠就喊了起來。

「打起橫幅來!扯直了!」梁茂才在背後大聲喊著,招呼著鎮上的幾個工作人員。

資河開發區的普通工作人員還沒有完全到位,目前參與工作的大部分是原資河鎮上的工作人員。這些機關人員已經得到了領導的暗示,原資河鎮的全班人馬都可以就地「轉崗」,心裡自然是安定起來,工作一切照舊。

安在濤回頭瞥了一眼那一條被梁茂才讓人用兩根竹竿扯起來的橫幅,不由笑了笑。

上頭領導來走訪,不扯橫幅顯得沒有一點恭迎的氣氛,但扯橫幅吧,在這公路邊上卻沒法扯。梁茂才一急,就讓人將橫幅用鋼絲綁在了兩根竹竿上。西北風呼嘯著,那條寫著「歡迎市領導蒞臨指導工作」的巨型橫幅在風中被吹得東搖西蕩,兩根工作人員手裡的竹竿握得很是吃力。

打頭一輛黑色的紅旗轎車戛然而止。張鵬遠率先走下車來,哈哈笑著與迎上前來的安在濤握了握手,然後又跟其他幹部握手。

……

……

在市縣一干領導的陪同下,張鵬遠走馬觀花地走訪了幾戶農戶,送了些米面油之類的過節物資,還有一個500元的慰問金紅包。這都是安在濤事先讓人安排好的人家,早就有鎮上和村裡的幹部照應著,所以走訪的速度很快。大約也就是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就走訪了7戶人家。

市委書記節前是肯定要走訪群眾的,明天房山的各大媒體之上,肯定會刊登一張市委書記張鵬遠跟農戶親切交談的照片。張鵬遠到任的第一個春節下來走訪,就選擇了資河開發區,這意味著對於資河開發區和對於安在濤本人的看重。這一點,不僅市縣的領導幹部們看得出來,就連開發區裡的幹部們也覺得臉上有光,與有榮焉。而對於安書記的敬畏之心,頓時又加深了幾分。

第233章 初會冷梅

張鵬遠走訪完,就匆匆回市裡去了。在節前,他還有很多單位要走訪,不可能在資河呆很長時間。送走了市裡的領導,安在濤又跟孫谷單獨長談了一次,他跟孫谷談了些什麼,沒有人知道,但是經過了這一番談話之後,韋剛的事情就算是搞定了。

當天下午,縣公安局就下了一個紅頭文件,以行政處分的形式開除了韋剛,「罪名」是工作嚴重失職。這樣一開除,韋剛貪污的事情就宣告抹平。雖然失去了工作,但工作可以再找,人要是被判了刑,就成為一輩子的污點。

晚上,韋之見登門道謝,在安家呆了一個多小時才離去。

……

……

轉眼間,年三十就到了。雖然年三十還要上班,但安在濤也不是那種古板教條的人,除了留下少數人值班之外,讓其他人都回家準備過年了。

上午還是晴朗的天氣,風和日麗的,只是有些干冷。但到了下午,天上突然掛起了深沉的陰霾,凜冽的北風開始漫捲過一片喜氣洋洋的歸寧縣城,間或還能聽到清脆的零零星星的鞭炮聲響。

風寒刺骨,但空氣中卻還是瀰漫著淡淡道年貨清香。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在準備晚上的年夜飯,街道上行人車輛很少了。

安在濤拉著竹子的手,慢慢從中心城區的歸寧商廈向小區裡走去,手裡提滿了大包小包的各種吃食。竹子腳步輕盈,輕輕鬆開安在濤的手,嘻嘻笑著向前跑去。

米黃色的夾克式羽絨服,深藍色的牛仔褲,一雙嶄新的半筒靴,烏黑的長髮隨風披散著,竹子原本瘦弱的身子不知在何時已經發育得亭亭玉立,頗有幾分青春少女的風姿了。

安在濤笑了笑,也大步跟了上去。

回到家,竹子堅持自己進廚房做菜,讓安在濤在客廳裡看電視等著。安在濤無奈,只得由她。不多時,7點多一點,竹子就端出了幾碟菜餚來,有冷有熱還有一盆燉雞,豐豐盛盛像模像樣的擺滿了一桌子。

吃飯前,安在濤用家裡的座機撥通了夏曉雪的電話,和竹子輪流著在電話裡跟母親和曉雪聊了一會,最終還是安雅芝擔心電話費太高,再三囑咐兄妹兩個好好過年,就主動掛了電話。

安在濤放下電話,心頭浮蕩著對於曉雪和母親的深深思念。他突然想起,自己家裡也該安裝電腦和網絡了。有了網絡,就可以隨時跟曉雪視頻交流了。

8點整,央視的春晚正式開播。而幾乎是與此同時,窗外就傳來了密集的鞭炮禮花聲響。

跟竹子兩人邊吃邊看,竹子看得是津津有味,但安在濤卻是意興闌珊。望著電視螢幕上那個唱著《把春天迎進來》、爾後幾年大紅大紫成為國際巨星的某女星,安在濤撇了撇嘴,都說她國色天香代表了東方女性的傳統之美,但他卻不知道這女人到底是漂亮在什麼地方。

但畢竟是過年,他也不能掃了竹子的興致,就耐著性子陪著竹子邊吃邊看。不過,他的眼睛雖然盯在屏幕上,心裡卻早已「神遊天外」。

「哥!」竹子漲紅了臉,手裡端著一杯可樂,大聲嗔道,「你在想什麼呢?」

安在濤一怔,繼而回過神來,呵呵一笑,「來,乾杯,竹子!」

竹子紅撲撲的俏臉上,雙眸明淨清澈,不知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對著安在濤羞澀幸福的一笑,眼睛彎的像月牙兒一樣,一顰一笑之間,悄然流露出幾分青澀而清純的嬌柔。

「哥,過年了,我祝你官越當越大!」

安在濤哈哈大笑起來,「我們家竹子是越來越會說話了,這話我愛聽。嗯,我也祝竹子越來越漂亮!嘖嘖,我們安家的小公主現在是越來越漂亮了……」

「哥,你又笑話我……」竹子羞紅了笑臉,瞥了安在濤一眼,起身為安在濤又倒上了一杯啤酒。

……

……

過年其實很沒有意思。這是安在濤躺倒在床上腦海中浮現起的最後一句話。

一夜辟辟啪啪的鞭炮禮花聲根本就沒有消停過,而十二點一過,鞭炮聲更是猛烈密集起來。所以,這一夜,他基本上也就沒有睡寧。而接近清晨的時候,好不容易等待外面安靜下來,他才要繼續補個回籠覺,突然放在床邊上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不用說了,肯定是來電話拜年的下屬了。

安在濤歎了口氣,也沒看號碼,就接了起來。不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第一個打進電話來給他拜年的,竟然是馬曉燕。

「安書記,過年好!」馬曉燕的聲音很平靜,似乎那晚的一幕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呵呵,過年好,你也過年好,馬鎮長。」安在濤一怔,也自笑了起來。

「安書記,本來想登門給您拜年的……」馬曉燕說了幾句客套話,知道該掛電話了,不過她在臨掛電話之前,突然低低道,「謝謝安書記,謝謝!」

安在濤掛了電話,知道這覺是睡不成了。看了看表,已經凌晨6點多,估計再有一會,就會有很多人上門來拜年,就是想睡也不成了。

他穿好衣服起身,剛推門出去,就見客廳裡燈光大亮,而廚房裡抽油煙機嗡嗡作響。走過去一看,竹子竟然早已起床,正在翹著腳往鍋裡下著水餃。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包好了水餃,估計是弄了好半天吧,又是調餡子又是和面的。

聽見安在濤的動靜,竹子回頭來笑道,「哥,你等會啊,馬上就好,媽媽說了,過年必須要吃餃子的!」

她的臉上有一抹麵粉的痕跡,而身上的圍裙上也全是淡淡的麵粉印跡。

「不是有速凍水餃的嘛,你幹嘛這麼麻煩自己動手……哎!其實,這個水餃吃不吃的,也無所謂的。」

「不,哥,速凍水餃不好吃,一年就這一次,我必須要包餃子給你吃!」竹子倔強地搖了搖頭,又回身去輕輕攪動著沸騰的湯鍋。

「竹子。」安在濤眼角一陣濕潤,輕呼了一聲,卻又喉頭一凝,再也說不出話來。

……

……

跟竹子面對面坐在餐廳裡,吃了一頓水餃。其實,安在濤根本就不餓,但竹子忙活了好幾個小時,他心裡感動之下,就狼吞虎嚥地著吃了一大盤子。

「好吃嗎?」竹子看著安在濤大口大口地吃著,欣慰地笑著。

「好吃,太好吃了!」雖然竹子包的水餃味道真是一般,甚至可以說還有些寡淡,但安在濤卻覺得比吃山珍海味都要香甜。

正說著話,門口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接著是短促的敲門聲。竹子一愣,她沒有反應過來,心道這麼大早誰來呀!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竹子,我去開門,應該是拜年的人來了,你趕緊換下圍裙來!」

打開門,是孫曉玲和寧立剛兩口子。孫曉玲穿著粉紅色的翻毛大衣,神色嫵媚,清爽的短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看得出來是經過了一番精心的打扮。寧立剛穿著一件黑色的皮大衣,恭謹地笑著向安在濤伸出了手去,「安書記,過年好!老孫啊,看得出來,我們是第一個來給安書記拜年的人呢!」

「過年好!」安在濤笑著跟寧立剛握了握手,又瞥了孫曉玲一眼,「孫主任,寧校長,請進!」

兩人進了客廳,在客廳裡坐下來,才說了幾句話,竹子已經收拾清爽從臥房裡走出來,向寧立剛笑著打了個招呼,「寧校長,過年好!」

寧立剛趕緊笑呵呵地站起身來,走過去親熱地拉起竹子的手來,「安玉竹同學,你也過年好喲!嗯,這是校長給你的壓歲錢,你拿著!」

竹子面色有些漲紅起來,連連擺手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寧校長,我都這麼大了,不要壓歲錢!謝謝您,真的不用了!」

孫曉玲笑吟吟地也起身來,走到竹子跟前,拉起竹子的手,從寧立剛手裡取過紅包來就往竹子口袋裡塞,柔聲道,「一年就這一回,安玉竹同學,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

竹子倔強地搖了搖頭,「不,我不能要!」

安在濤呵呵一笑,「兩位,紅包就免了,心意我替竹子領了。按理說,是我應該給你們的孩子壓歲錢才是!」

安在濤的這句話一出口,寧立剛原本笑吟吟的臉色頓時凝滯了一下,但旋即又笑了起來。孫曉玲面色緋紅,回頭瞥了安在濤一眼,嗔道,「安書記,您也太不關心部下了,連我還沒有孩子都不知道!」

呃!安在濤尷尬地一笑,趕緊岔開話去。他沒想到,孫曉玲已經30出頭了,竟然還沒有孩子。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小到安在濤並沒有太放在心上,他卻不知,大年初一早上的這一個小小的插曲,竟然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引發了一個家庭分崩離析的多米諾骨牌效應。

孫曉玲和寧立剛還沒走,老路和小路、梁茂才兩口子帶著孩子,還有鎮上的一大群下屬們就都趕到縣城裡來給他拜年。而不多時,縣委縣政府機關和一些部門的領導也趕了過來,安家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直到9點多,才應付完一撥又一撥的拜年人潮。而竹子,儘管再三推拒,還是收到了好多紅包。竹子打開一看,見裡面基本上都是好幾張百元大鈔,她嚇了一大跳,驚呼道,「哥,這……」

安在濤笑了笑,「算了,竹子,你就留著零花吧,也別太放在心上了,不過是一點壓歲錢,沒啥!你哥哥我好歹也是縣裡的主要領導,他們少了也拿不出手去!」

……

……

給孫谷和夏庚等幾個縣委縣府領導通了個電話,互道了一聲過年好,然後安在濤囑咐竹子好好在家休息,就開車往市裡趕。今天是大年初一,他必須要去市裡給張鵬遠和張勝利拜年,其他的市領導可以打個電話拜年,但這兩位對自己很器重的領導,說什麼也得親自趕過去一趟。

他估摸著,等他趕到市裡就已經是中午時分,這個時候,給張鵬遠和張勝利拜年的人應該基本上都散了吧。

趕到市裡,11點多。他先去市長張勝利的家拜年,正好在張勝利家裡遇到了其他區縣的幾個領導,跟眾人寒暄了一陣,他就告辭離去。當然,給張勝利的一對雙胞胎女兒留了兩個厚厚的紅包。這是基本的禮儀,送了紅包,領導不一定能看得上眼,但你如果要是不送,就說明目無領導那後果其實是相當嚴重的。說句實在話,還不如不去拜年。

張鵬遠家剛在年前從省裡搬到了房山。從張勝利家裡出來,他給張鵬遠打了一個電話。聽說安在濤要來,張鵬遠哈哈大笑了起來,「小安同志,你趕緊過來吧,過來我給你介紹個人……」

張鵬遠和張勝利家離的並不遠,都在一個小區裡。但很顯然,來市裡拜年的區縣領導以及市裡機關各部門的領導,都是先去張鵬遠家然後再轉去張勝利家,所以安在濤在張勝利家遇到了一些人,但張鵬遠家離卻早已安靜下來。

已經到了中午吃飯的點了,該來的人都來了,不會再有人上門。

站在防盜門前定了定神,安在濤輕輕摁響了張鵬遠家的門鈴。

門打開,張鵬遠親切溫和地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笑道,「來,快進來,小安同志!」

客廳裡,一個40歲出頭的嫵媚婦人神色優雅地向安在濤點了點頭,笑道,「老張,這位就是你常說過的小安書記?」

「嫂子過年好!」安在濤立即反應過來,這肯定是張鵬遠的妻子范茹了。

范茹是省城實驗中學的教師,她聽了安在濤的這聲嫂子,不知怎麼地嘴角卻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回頭向張鵬遠投去了意味深長的一眼。

咳咳!

張鵬遠笑了笑,趕緊擺了擺手,「老范,給小安倒茶,小安同志請坐吧,來我這裡,不要客氣——對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平陽區區委副書記冷梅同志!」

安在濤一怔,這才瞥見張家的沙發跟前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女子緩緩起身來,向他淡淡地點了點頭。

這女子盈盈地站在那裡,膚光勝雪,眉目如畫,容貌秀麗之極,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她的雙眸猶似一泓清水,在安在濤的臉上稍稍轉了一下,便淡淡地滑開。

好一個美麗清秀的女子!只是這一眼,便足以讓安在濤心裡驚艷了一聲。只是這冷梅眉眼間的淡漠,讓安在濤覺得很不舒服。

乍一看去,這冷梅一如孟菊一般的冰冷,但安在濤卻隱隱覺得她的冰冷中帶有某種排斥和厭惡的味道,與孟菊根本就不是一種類型。

「你好,冷書記。」安在濤笑了笑,主動伸出手去。

「你好。」冷梅也是淡淡的笑了笑,伸出凝華如脂的小手來讓安在濤握了一握,然後迅速地就抽出了手去。而安在濤眼角的餘光發現,她,她竟然在坐回到沙發之上時,悄然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面巾紙來快速地擦拭了手一下,然後又恢復了常態。

什麼臭毛病這是?!

安在濤眉頭猛然一跳,心頭不由就浮起幾分火氣,但旋即又被他壓了回去。

「張書記,我還有點事情,就先回去了。」冷梅掃了安在濤一眼,起身向張鵬遠點了點頭,又跟范茹打了個招呼,「范大姐,我先回去了!」

范茹訝然笑了笑,「冷梅啊,不是說好了在家裡一起吃飯的嘛,怎麼又要走?」

「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情,就不打擾張書記和范大姐了。」說完,冷梅向安在濤微一點頭,就走到門口推門走去。

張鵬遠從門口回身來,見安在濤神色間有些「複雜」,就忍不住苦笑了一聲,「小安啊,你別介意,她也不是針對你,她就是這種性情……呵呵,她有潔癖,尤其是跟男人接觸,她這毛病就更明顯,跟我也是這樣,你別跟她計較!」

潔癖?安在濤笑了笑,也沒太放在心上。她不要說有潔癖有怪癖就算是有精神病,也與他無關哪。不過,從這冷梅跟張鵬遠和范茹的態度來看,她應該是張家的熟人。

「小安同志,你可一定要留下來吃飯!我都準備好了。」范茹說著從廚房裡走過來,將茶几上的果盤撤了去,又換了一壺新茶,「其實,冷梅這姑娘也是挺命苦的一個人……哎!」

張鵬遠擺了擺手,「好了,不說她了。小安啊,今天中午,你陪我喝點酒,昨晚你——你嫂子不讓我喝,今天你來了,大過年的,咱們就痛痛快快地喝上幾杯!」

范茹瞪了張鵬遠一眼,「你還少喝了?你一個人喝了半瓶紅酒呢!」

說話間,一個十四五歲的高個子男孩推門進來,見到安在濤雖然見很面生,但還是很有禮貌地叫了一聲「叔叔過年好!」

這是張鵬遠的兒子張浩。

安在濤趕緊起身來走過去,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包來硬是塞在了張浩的手裡,張浩略微推辭也就收下了。作為市委書記的兒子,他今天一早也收了很多紅包了,知道父母只要不出言反對的,他就可以收。

第234章 劉彥陞官

同樣是領導幹部家的孩子,張浩就顯得溫和有禮懂事得多。與張浩一比,孫谷的兒子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紈褲公子」,虧著他老爹的官位還不高,要是再高一些,恐怕就更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這雖然不能說明什麼太大的問題,但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領導的水平。張浩有教養,起碼證明張鵬遠兩口子的素質是相當高的。難怪人常說,領導水平高不高,不用看別的,看看領導的老婆和孩子就足夠了。

在張鵬遠家吃了一頓飯,在安在濤的有意「交好」之下,張浩這少年很快就跟他混得挺熟。安在濤下午離開時,張浩親親熱熱地一直把安在濤送到樓下,見安在濤開著高檔豪華的藍色保時捷跑車,他不由驚呼了一聲,「小安叔叔,你的車太棒了,太帥了!能不能帶我兜兜風?」

安在濤笑著拍了拍張浩的肩膀,哈哈一笑,「沒有問題。走,上車!」

……

……

開車拉著張浩沿著高速公路飆了一個多小時,才把張浩送了回去。回到歸寧去,已經是晚上7點多。

時間轉瞬即逝。過年期間,安在濤除了參加了縣委機關組織的一次領導聚會之外,再也沒有參加任何活動,靜靜地留在家裡看書,過了一個難得清閒的春節假期。

當然,中間孫曉玲也打來好了幾次電話,請示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資河開發區的機構設置和人員配置,已經基本完畢,只要過了年,人員全部到位之後,就可以開始高速運轉了。

初六上午,見安在濤起床以後有些心神不寧,竹子不由嘻嘻一笑,「哥,劉彥姐說是初五回來,怎麼今天都初六了,還沒到?你也不給劉彥姐打個電話?」

安在濤瞪了竹子一眼,順手又要去捏她的小鼻子,卻被竹子輕盈地笑著避開,「哥,都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不許再捏我的鼻子!」

「好吧,好吧,我就替哥哥打個電話問問,問問劉彥姐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還不回來?!嗯,某些人都等急了。」竹子格格嬌笑起來,旋即跑到電話跟前,撥通了劉彥的手機。

劉彥馬上就接起了電話,「濤……」

竹子乾咳了一下,「劉彥姐,我不是濤,是竹子!」

電話那頭的劉彥頓時羞紅了臉,低低嗔道,「小丫頭片子!」

「劉彥姐,你咋還不回來啊?我哥可是等急了,你到省裡沒有?到了,讓哥去接你!……」竹子格格笑著,又在電話裡跟劉彥笑鬧了一陣。

放下電話,竹子見安在濤一臉「期待」地盯著自己,嘴角一抿,「哥,劉彥姐已經到了,她說很快就到縣裡了,是市裡的車送她回來!」

……

……

接近中午時分,聽到門響,竹子一陣風似地跑了過去,安在濤也心頭一跳,急急起身來迎了上去。門一開,劉彥依舊是穿著她那件米黃色的大衣,圍著一條黑紅相間的格子圍巾,俏臉微微漲紅,如水般清冽的雙眸直直地越過竹子的肩頭,投射在了安在濤的身上。

「劉彥姐!」竹子見劉彥竟然無視了自己的存在,不由嬌嗔地跺了跺腳,扭了扭小蠻腰,扯住了她的胳膊。

「竹子……這是劉彥姐給你帶的禮物。」劉彥定了定激動的心神,回身將防盜門關死,俯身從行李箱裡掏出一個精美的盒子來,「竹子,裡面是美國進口的巧克力,很甜的,拿去吃吧。」

「哇!」竹子一把抓過盒子,就急不可耐地打開了外包裝,盒子剛一打開,一股子濃濃的清香就瀰漫在了整個屋子裡。凡是女孩子都喜歡巧克力糖果之類,竹子自然也不能例外。她輕輕從中捏出了一塊,去掉了外面的錫箔紙,剛要往嘴裡塞去,突然停頓了一下,就捏著那塊巧克力盈盈走過去,翹起腳來,柔聲道,「哥,你先嘗嘗!」

「竹子,哥哥不吃甜食,你自己吃吧。」安在濤呵呵一笑,伸手摸了摸竹子的頭,「去吧。」

竹子倔強地搖了搖頭,探手將那快紅褐色的巧克力一股腦子往安在濤嘴裡塞去。完了,才嘻嘻一笑,「好了,我出去玩了……」

竹子剛一離開,劉彥就撲進了安在濤的懷裡,嬌柔的身子還帶著一絲淡淡的冷氣。

她仰起吹彈可破的俏臉來,雙眸迷離如水霧,長長的眼睫毛顫動著。伊人情濃,眉目如畫,安在濤看得心神一蕩,俯身就吻了下去。

兩唇相接的瞬間,兩人的身子都微微有了一些情濃到極致的抖顫,立即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兩人熱吻著,盡情釋放著因為分離而積壓起來的相思之苦,片刻間都情濃如水,難以抑制。

劉彥面上的紅暈越來越濃重,她輕輕地喘息著,呢喃著,「濤,我想你!」

突覺一隻熱切的大手已經撫上了自己胸前的豐盈,輕輕地愛撫了起來,劉彥再也忍不住嚶嚀一聲,身子一軟,猶如雪獅子向火漸漸消融在自己心愛男人的懷裡。

安在濤俯身將劉彥抱了起來,匆匆走進了臥房。關緊門,將劉彥放在了床上,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俯身輕輕地撫摸著她動情的臉頰,急促地道,「小彥,我想了……」

劉彥的俏臉紅得能掐出水來,雪白的羊毛紗下,高聳的酥胸兒輕微地起伏著,她媚眼如絲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呢喃了一聲,「濤,我也想……」

劉彥緩緩坐起身來,一點點脫掉了身上的所有衣物。昏暗的檯燈光從床頭上包了一層粉紅色壁紙的牆壁中間直射下來,她的肌膚像繃緊的綢緞似的給人一種舒適的滑爽感和半透明的絲質感。尤其是她因為情動而輕輕顫抖著的兩肩和不停地顫動著挺翹如春筍一般的乳房,更閃耀著晶瑩而透亮的光澤。而在高聳的乳房下面,是兩彎迷人的陰影。

安在濤看得癡了。

她揚起脖子,抬起佈滿了紅暈和柔情蜜意的俏臉,輕笑了一聲,「傻瓜……來呀!」

……

……

一室的春光,一室的柔情密語。激情過後,安在濤輕輕撫摸著劉彥窩在自己懷裡嬌柔而溫熱彈性的身子,輕柔的手瞬間滑過她高聳的酥胸,下意識地探向了平坦下腹下的那一片黑色叢林,劉彥身子顫抖了一下,頓時再一次湧動起滿身的紅霞。

「濤,別……晚上,晚上好嗎?」劉彥面紅耳赤地抓住安在濤探下去的手來,嬌喘吁吁地柔聲道,「我還有個事情想要跟你商量!」

安在濤嘿嘿笑了一聲,慢慢縮回手來。微微用力的指尖輕輕滑過劉彥彈性的肌膚,頓時又激起了一片春意無限的漣漪。

劉彥用被子緊緊地遮擋在胸前,神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濤,我下了飛機,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但我還沒來得及給你們打電話,就接到了市委組織部張部長的電話,說是市委張書記要找我談話。」

劉彥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安在濤匆匆打斷了,他訝然了一聲,「張鵬遠找你談話?怎麼回事?」

安在濤心頭一跳,「難道,市裡要調你走?」

「嗯。張書記跟我談了一個上午,說是房山日報目前管理很混亂……市委領導很不滿意,他知道我是媒體出身,就有意想要讓我去房山日報干社長兼總編、同時兼任房山晚報的社長,還有……」

劉彥歎了口氣,「還有市委宣傳部的副部長!」

「濤,你覺得我該不該去?」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各地市委機關報的社長兼總編一般都是由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兼任,之前,房山日報出了記者領取封口費的事件,搞的沸沸揚揚,張鵬遠心生不滿,想要藉機整頓一下房山的輿論宣傳戰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劉彥是京城中央媒體記者出身,又非李雲秋的嫡系,對於他來說,就是一個合適的選擇。

就個人而言,安在濤肯定是不捨得劉彥離開自己身邊的。但他也知道,劉彥其實對媒體仍然是有些留戀不捨,能重新干回老本行,從她內心來說是願意的。否則,她就不會專門當個事兒,鄭重其事地跟安在濤商量。

安在濤笑了笑,俯身在劉彥的臉頰上吻了一下,「小彥,既然你喜歡做媒體,我看你還是去吧。反正市裡縣裡都無所謂,也離的近……但是,我不許你到市裡住,你每天下午都要趕回來!」

劉彥見安在濤同意下來,心頭一鬆,她是願意去幹回老本行的,但心裡卻擔心安在濤不會同意她離開。她嘻嘻一笑,「濤,你好霸道喲……好了,別撓我……我肯定是每天都要趕回來的,我的家在這裡,我不回來還能去哪呢!」

說到這裡,劉彥眼中投射出萬千柔情來,又溫柔款款地將身子依偎進安在濤的懷裡。

「呵呵,這是好事——哇,小彥,你這回是陞官了呀!嘖嘖,從副縣到正縣,不到一年的時間,這種陞官的速度,真是令人羨慕喲!壞了壞了,以後你就是俺的領導了……劉部長好!」

安在濤哈哈笑了起來,劉彥板著臉,回身來狠狠地掐了他的腰間一把,「少貧嘴!」

第235章 做實事,不留罵名

初七上午,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張敬富就帶著組織部的人來宣佈市委對於劉彥的任命。

會議室裡,幾個常委和一些非常委的縣領導望著張敬富在孫谷和夏庚的陪同下走了進來,心裡都暗暗有些打鼓。也難怪他們心裡不安,這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裡,張敬富來歸寧宣佈組織任命的次數也著實有些太過頻繁了一些。

上一回,來任命安在濤為市新聞辦主任,而緊接著,又突然來任命安在濤為縣委副書記和資河開發區書記兼主任,調走了兩個副書記;那麼,這一回,又該輪到誰了?

不要說他們了,就算是夏庚和孫谷,心裡也有些鬱悶。這叫什麼事兒,組織部門三天兩頭地來折騰,小孩子過家家嗎?

一開始,孫谷和夏庚還以為是,市裡又充實進來了一個或者兩個縣委副書記,畢竟夏侯強和陳德令調走之後,黨群書記和政法委書記的位子一直懸空著,工作分別由孫谷和夏庚兩人分管了起來。

但跟張敬富接上頭之後,卻才知道並非如此。原來,張鵬遠是把劉彥調走了。

劉彥調走,孫谷覺得無所謂,但夏庚卻有些失望。劉彥雖然不怎麼摻和縣裡的權力紛爭,但畢竟她是跟安在濤站在一起,而安在濤又傾向支持自己,就等於是在常委會上「夏派」多了劉彥這一票。如今劉彥一走,「孫派」和「夏派」之間因為夏侯強和陳德令調走而產生的力量失衡,似乎又有了再次達成某種力量平衡的跡象。

張敬富在夏庚和孫谷的中間就坐,他望了望台下的一些縣裡的老熟人,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坐在那裡神色淡然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冷漠的劉彥身上,心頭暗暗搖頭。

這女子美則美矣,就是太驕傲了。如果不是因為家世背景,恐怕很難在官場上立足。張鵬遠要讓她去整頓房山日報以及整個房山市的宣傳思想戰線,恐怕……

定了定神,他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同志們,我受市委領導委託,來宣佈市委最新的幹部任命。經過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調任歸寧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劉彥同志為房山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劉彥同志同時兼任房山日報社長、總編輯,房山晚報社長。」

這話一出,台下頓時嘈雜起來。眾人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是劉彥陞官了。

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是正縣級,而兼任市委機關報的社長兼總編,這又是獲得了二級單位的實權,也算是一個肥缺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從副縣級幹部一躍成為正縣,這種速度……著實令人驚歎呀!

幾個縣領導羨慕的目光隱隱投射在劉彥的身上,但也只是一閃而過。這女子驕傲冷漠,一向對眾人都不買賬,誰也不會去觸這個霉頭。

房山晚報是房山日報的子報,其總編原本是日報的一個副總兼任,因為「封口費事件」跟日報總編一起被免職。按照慣例,子報的社長一般時候由母報副總兼任的,但這回,張鵬遠竟然讓劉彥同時兼任起來,很明顯地就流露出對現任房山日報領導班子的某種不信任。

劉彥去了市裡工作,但天天都返回縣裡來。她五點從市裡開車往回走,6點多就到了家,路上買些菜,剛好趕回來做飯。

不過,從過了年之後一直到出了正月,安在濤因為太忙基本上沒有回家,住在了鎮上。這一段時間,資河開發區已經進入了高效的運轉階段。

陽光公司的生態農業園區工程繼續開工,看工程的進度,應該在五一前後就能正式投入運營了。路兵這一段時間,也靠在了工地上。

安在濤原本推出的生態農業項目,不過是針對資河鎮這一個鄉鎮而言,可如今有了更廣泛的資河開發區,原來的規劃方案和發展方案肯定是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

這兩天,他讓孫曉玲去天南市聯繫了省裡規劃設計院和農科院,請來了幾個規劃和農業方面的專家來,在開發區區域內沿著資河兩岸展開了周密的考察,拿出了一個總體的規劃建議來。

安在濤對著專家的建議仔細考慮了兩天,覺得還是可行的。但是,他有自己的思路,也不會完全照搬專家的建議。

資河開發區容納了之前的三個行政鄉鎮,資河鎮、陵南鄉和店子鄉。這三個鄉鎮中,資河鎮以前因為道路不暢加上處在山區,經濟發展很落後,幾乎沒有任何的工業基礎,全鎮農民以種桔梗和貧瘠的山田為生。但陵南鄉和店子鄉卻不同,這兩個鄉鎮因為靠近縣城,交通發達,再加上資河水的灌溉,土地肥沃,很多農民都靠種植蔬菜大棚和果園發了家致了富。

陵南鄉和店子鄉分別處在資河的兩岸,而資河鎮則在河源頭處。如果說資河是一條紐帶,那麼,這三個鄉鎮所構成的資河開發區就是一個金字塔型。底部是平原,土地肥沃,越往上海拔越高,土地也就越貧瘠。

結合專家的建議來看,安在濤慢慢定下了基本的框架思路——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整體規劃應該遵循這樣三點:一是因地制宜,根據不同地域的不同特點發展不同的生態農業;二是充分利用原有的農業優勢,揚長避短在統一的規劃中大力發展特色生態產業;三是將資河盡可能地開發利用起來。

用省農科院專家的話說,這條資河就是上天賜給這片土地的巨大寶庫。以資河為中心,圍繞資河進行系統立體的生態農業開發,是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能不能走出一條成功模式的關鍵因素。

資河,大有文章可做!

安在濤猛然拍了一下桌子,緩緩站起身來。進入三月份,這山裡早已春意融融,到處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和煦的春光投射進來,透過窗戶望向那幽深的重重山巒之間,綠色叢生山花爛漫。

安在濤走到窗戶跟前,打開了窗戶,一股子清新的山風吹拂而進,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心頭慢慢變得寧靜起來。

經營好這個資河開發區,急是急不來的。必須要先確定一個科學規範全面的規劃方案,然後邀請專家同時面向社會進行廣泛的論證,不能輕易地就盲目招商引資上馬工程。

安在濤固然是需要政績,但他卻很不願意搞出一個爛尾工程或者一個華而不實的形象工程來,讓後人指著鼻子罵娘。既然做到了這個位置上,他就要慎重地利用手中的權力,盡可能地做一點實事、在資河開發區的發展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而不是在這裡留下罵名。

陳大慶匆匆走了進來,呵呵笑了笑,「安書記!」

安在濤回過頭來,見是陳大慶,也笑道,「陳主任,咱們的開發區辦公區工程進行得咋樣了?」

「安書記,我來找您就是為了這事兒。目前的工程已經開工,但資金還是不到位啊。市財政撥付的款項,其中大部分充作了征地的補償款,剩下的就寥寥無幾了。其實,安書記,在我看來,征地補償我們原本可以先緩一緩的!」陳大慶歎了口氣,「農民嘛,先應付一下,拖延一下,等我們開發區發展起來,手裡有了錢,再補償他們也不晚!」

其實陳大慶心裡還有幾句話沒有敢說出口來。他覺得,安在濤提出的補償款比例太高了,在很多地方,征地補償就是象徵性的,不要說在這種農村地區,就是城郊結合部,政府給予的補償款也是很低的。

然而,安在濤在領導班子例會上,卻直接就提出了一個較高的補償方案來。他一張口,孫曉玲和梁茂才、老路三人就連聲附和,陳大慶和謝榮就是有不同意見,也只好嚥回肚子裡。

他和謝榮肯定是不會瞭解,安在濤心裡的這個原則和底線。作為一個後世重生過來的人,安在濤太知道政府征地補償這中間的種種「貓膩」了。在剛剛推進城市化進程的開始階段,大量低成本的征地,帶給老百姓的幾乎是利益的掠奪。他雖然並沒有做什麼清官的「高風亮節」,但在自己的權力輻射範圍內,盡可能地照顧一下老百姓的利益,還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他是平民出身,對於老百姓的苦處深有感受。不到萬不得已,他願意盡可能地兼顧一下群眾利益。無他,只是為了保持內心的平靜罷了。所以,在資河鎮修路的時候,他提出的征地補償款比例也是較高的,而這一回,也是參照了上次的補償比例。

而也正是因為如此,征地工作才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工程建設才得以盡快鋪開。當地農民跟其他地方對比起來,覺得這開發區政府「挺夠意思」,所以就很支持。要是讓農民鬧騰了起來,儘管也鬧騰不出什麼大事來,但畢竟是要拖延時間的。

「那不行。農民也不容易……再說了,如果因為征地補償,引起農民大量上訪,也不利於我們開展工作,甚至可能影響我們開發區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好傢伙,這要讓上面領導一看,這資河開發區成立後,屁的事情沒有做,就搞出農民信訪了!」安在濤擺了擺手,「這是一個原則問題。陳主任,我們這些做基層幹部的,還是要多少考慮一下群眾利益的。對了,縣裡不是還有款項要撥付的嗎?」

陳大慶苦笑了起來,「安書記,按照市政府的3號會議紀要精神,縣財政要轉移撥付我們開發區200萬款子,但到現在,快一個月了,我們賬上一分錢也沒見!」

陳大慶瞥了安在濤一眼,見他的臉色微微有些陰沉,便又低低道,「我去縣裡找了縣財政局的蘇局長好幾趟,可這老兄不是躲著我,就是推說還要等縣領導的簽字,他也不好擅自做主!」

安在濤頓時有些上火。開發區辦公區的建設資金,由市財政和縣財政按照60%和40%的比例共同承擔,這是市委市政府連續三次會議定下來的事情,市財政的撥款早已到位,但這縣裡卻遲遲不肯撥付!

難道又是孫谷?不會吧?

安在濤皺緊了眉頭。沉吟了一會,他抓起了手機,翻開電話號碼簿,找到了縣財政局局長蘇軍的電話,立即打了過去。

見是安在濤的電話,孫軍也不敢不接,「安書記,您找我?」

「呵呵,孫局長,有沒有時間,今天中午我請你吃個飯?」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臉上卻微微笑了起來。

蘇軍哪裡還能不知道安在濤找他是做什麼,請他吃飯?天,他怎麼敢去赴安書記的鴻門宴喲!

這兩天,他整天躲著資河開發區的副主任陳大慶,一直猶豫著沒有將縣裡的款項撥付下去。他的膽子沒有這麼大,但縣長夏庚的膽子卻有這麼大。

安在濤雖然不好惹,但對於蘇軍來說,夏庚更不好惹。只是蘇軍搞不明白,明明是市裡已經定下來的事情,縣財政又不是沒有錢,縣委書記孫谷都沒有阻攔,夏庚為什麼要這樣做?冒著上頭震怒和得罪安在濤的風險,他是不是腦子發熱了?

但不管懂不懂,夏庚既然遲遲不肯點頭,他就不敢撥款。雖然夏庚沒有明說不撥款,但同樣也沒有說撥款。一旦惹得夏庚這個頂頭上司不滿,他這個局長也就當到頭了。

「安書記,實在是不好意思,局裡最近的工作實在是太忙太忙……不好意思啊,安書記,請您原諒!」蘇軍尷尬地小聲賠笑道。

「哦。蘇局長這麼忙啊,忙得連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了?也罷,既然蘇局長工作忙,那我也就不勉強了,以後再說吧。不過,蘇局長就是工作再忙,也得先把我們開發區建設辦公樓的款子撥下來吧?你看看,我們的工程已經開工,如果後續資金跟不上……這可是市委市政府今年的重點工程,開發區還是省裡的生態農業試點,如果出了什麼岔子,你能擔得起這個責任?嗯?」

聽電話那頭安在濤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蘇軍頭上就慢慢冒出了一層冷汗,握著手機的手都有些抖顫。

這位小安書記的無比強勢和雷霆手腕,他雖然沒有親自領教過,但卻是早已久聞大名了。連孫谷都讓他幾分,何況是他這個小小的科級局長。

「安書記,您聽我說……這個,這個……」

「這個什麼!」安在濤突然冷笑了一聲,「市委市政府三令五申,市財政和縣財政要全力支持,你難道不知道?你要是不知道,我可以讓陳主任立即給你送一份紅頭文件過去,還有張書記和張市長的批示!」

「安書記,您放心,我馬上就去向夏縣長匯報,馬上就去匯報,馬上就去匯報……」

夏庚?聽著蘇軍有意無意透露出來的信息,安在濤當即有些吃驚。他本來以為是孫谷在背後「使絆子」,但不成想卻竟然是夏庚!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難道不知道這是擋不住的嗎?這樣做的結果,不僅會得罪自己,還容易引起市裡領導的反感——他為的什麼?

他卻不知,夏庚這是有意在等他主動去跟自己「溝通」。最近,縣裡的權力格局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夏庚察覺出安在濤似是有跟孫谷「和解」的跡象,就暗暗緊張起來。但作為縣長,他也抹不下面子來去主動找安在濤,於是就一直沒有點頭讓財政局撥款。在他看來,安在濤肯定會因此來找上自己,但安在濤卻一直都沒有來,所以這撥款的事兒就拖了起來。

這也算是一個無意的誤會吧。安在濤最近很忙,也沒顧得上這個事情,陳大慶也一直在獨自盡力跟縣財政局溝通。

想了想,安在濤漸漸也明白了幾分。他掛了電話,擺了擺手,「陳主任,你先回去,我下午去縣裡一趟,這事兒你不用管了,我來處理。」

陳大慶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安在濤的臉色,這才嘿嘿一笑,「嗯,我先回去了,我初來乍到,跟縣裡的同志也不熟悉,有什麼難題還是需要安書記出面協調解決啊!」

「呵呵,這個沒問題。陳主任,還要注意一點,必須要抓好工程的安全施工,在安全上不能出現任何問題,要出了安全事故,我們這幾個領導都沒法跟市裡領導交待!嗯?!」

安在濤笑了笑,「你和老謝家都在市裡,老住在鎮裡兩地分居也不合適。可是呢,我們現在車輛少……嗯,這樣吧,我個人有車,我就先開自己的車,把我的車讓給你們兩人,上下班也方便!」

陳大慶心裡一喜,但口中卻推辭道,「那怎麼行呢,安書記,我們兩個還是住在鎮上,週末回去一趟就好!」

安在濤呵呵一笑,「好了,就別跟我客氣了。陳主任,時間長了,你就知道我的為人了。只要工作上沒問題,其他的問題我們都好商量!」

第236章 要支招有條件

陳大慶心裡一凜,連連點頭道謝,「多謝安書記關心,我這就回去了。」

別看是正職和副職之分,同是資河開發區領導班子成員,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助手;但不要忘了,安在濤卻是縣委副書記,不僅是開發區的一把手,還是歸寧縣的核心領導之一。所以,對於安在濤,陳大慶和謝榮這兩人心裡還是懷了某種說不出口的敬畏。

陳大慶走後,馬曉燕敲門走了進來。她微微低著頭,臉色有些漲紅,不敢正視安在濤的眼神。自打那晚之後,她不知怎麼地,對安在濤心裡非但沒能生出怨憤,反倒生出了深深的畏懼。

這些日子,她已經被任命為開發區團委書記,分管工會婦聯計生工作。

「安書記。」

安在濤瞥了馬曉燕一眼,淡淡一笑,「馬書記,請坐。找我有事嗎?」

「安書記,植樹節快要到了,我們團委準備搞一個青年植樹活動,我來向您請示一下,我們是進山好還是在資河兩岸好呢?」馬曉燕低低道。

「呵呵,這個——我個人覺得,還是進山比較好。怎麼說呢,資河兩岸,我們下一步要搞開發,但具體怎麼規劃怎麼開發,暫時還沒有定下方案來。所以,我不能保證,你們今天栽了樹,明天就會被拔掉!呵呵……」安在濤笑了笑,正要點上一顆煙,卻見孫曉玲笑吟吟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

見馬曉燕也在這裡,孫曉玲的笑容見瞬間淡去。她定了定神,笑道,「馬書記也在啊。」

馬曉燕趕緊起身來,向孫曉玲笑了笑,「孫主任,我來找安書記匯報工作!」

……

……

望著馬曉燕有些蕭索的離去背影,孫曉玲突然歎了口氣,「安書記,其實馬曉燕也不是一個壞人,她……我看她似乎是有些怕你,你……」

「呵呵,不說這個了。我讓你去找人設計的方案出來沒有?」安在濤不願意在馬曉燕的事情上跟孫曉玲深入下去,就主動岔開話去。

一提到工作和正事兒,孫曉玲嫵媚的臉上頓時就浮起幾分神光來,投射在安在濤身上的那一抹似有似無的柔情也馬上消散而去,她笑道,「安書記,我現在手頭上有兩個方案,你是聽我一一匯報呢,還是自己看材料?」

「你先說說看,完了我再看材料。」安在濤擺了擺手。

「安書記,第一個呢,叫做『系統綜合利用生態農業規劃』,是農科院的專家根據我們資河開發區的具體實際設計出來的。」

「牧草—牛—沼氣—蚯蚓—魚、蝦—水生花卉或者蔬菜—旱生花卉苗木、果樹的立體種養項目。通過利用資河兩岸坡地及山林間土地種植牧草,養殖肉牛,把牛糞尿、農田雜草、殘枝落葉以及所有可轉化的垃圾等收於沼氣池發酵,沼渣用於養蚯蚓,沼液和蚯蚓糞用作肥料,施於花卉、苗木、果樹,沼氣用於提高大棚養殖魚蝦的水溫,延長它們的生長季節,甚至使它們冬天能夠生長。本項目選用的植物基本上是既有觀賞價值,又可作為產品出售的多年生種類……水生植物多為既可觀賞,又可作為蔬菜供應生態餐館的種類。有些植物還有特殊作用,如桑葉可以養蠶,蠶絲可以直接用於生產旅遊產品,蠶蛹可以餵魚,果可以製成桑果酒供應餐館和遊客,蠶糞入沼氣池可以促進沼氣發酵……」

「安書記,如果實施這個方案,我們就可以在環資河兩岸的十幾公里區域內逐步建設起一個龐大的生態農業園區,即是旅遊觀光景點,也是生態農業技術示範基地,還是生態農業產品生產基地。」孫曉玲慢慢說著,臉上放著光,看得出來,她是傾向於這個方案的。

安在濤笑了笑,「還有呢?」

「第二個,平面一體化生態農業規劃。擬建電灌站、蓄水池及1000畝土地的地下管道灌溉配套工程……開發建設林、果、茶、花、畜禽、水產養殖及旅遊觀光等生態農業項目。總體設想是把園區建成既是一個美好的現代化農莊莊園,又是一個高效的生態農業觀光旅遊園區;既是一個優雅閑靜的農莊園區,又是一個高品味的美麗的自然風光點,使園區經濟與現代化發展的時代潮流相融合……」

孫曉玲眉頭輕輕一皺,「安書記,我個人覺得,這第二個方案過於理想化,太虛化了一點,而且投資比較龐大,資金回報率低,成本回收週期很長,不怎麼適合我們這裡。」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你先把材料放下,我先看看再說。完了,我們再碰頭磋商一下。」

孫曉玲哦了一聲,起身來想要走,又想要留下來說些什麼,神色漲紅欲言又止。

「還有事?」安在濤收起材料來,瞥了她一眼。

「沒,沒什麼了……我走了,安書記。」孫曉玲突然低頭匆匆離去。

……

……

孫曉玲走後,安在濤躺在沙發上看了會材料,覺得有些睏倦,就準備迷糊一會。但剛要閉上眼睛,手機就響了起來。無可奈何地起身一看,是劉彥的電話。

「濤,你幫我出個主意。房山日報是機關報,自然有黨委系列下派,訂閱不是問題,各單位各區縣都有征訂任務,我也不用操心;可是這房山晚報就慘了,發行量不到6萬份,廣告幾乎沒有,慘淡經營,幾乎連工資都快要發不下去了……哎,真是愁死我了。」劉彥有些懊惱地歎息道,「早知道是這麼個爛攤子,我才不來呢。我真是沒有想到,這下面的地市級媒體怎麼會這麼爛——同樣的地市媒體,人家房山都市報的發行量就達到了十幾萬,據說馬上就要突破二十萬了……」

安在濤在市裡工作了一段時間,對於房山晚報的情況,他多少也瞭解一些。基本上,跟當初的濱海晨報有幾分相似。運營模式陳舊,沿襲了黨報的模式但卻沒有黨報的「底氣」——有眾多不訂閱不行的機關用戶托底。

他嘿嘿一笑,「小彥,想要讓我支招?嘿嘿,我有個條件。」

「別耍貧,有話快說,啥條件?」

「……」

劉彥頓時霞飛雙頰,低低啐了他一口,「你現在越來越壞了!」

第237章 資河報

跟劉彥在電話裡閒扯了一會,這才掛了電話。看了看表,已經是中午11點半多了,安在濤就準備下樓去食堂吃飯。現在,開發區所有部門和機構的人員都已經到位,人員一下子多了起來,全部都在原資河鎮黨委政府的辦公樓上辦公,暫時有些擁擠,很多辦公室都是兩個部門一起合署辦公。

隨之帶來的就是中午就餐問題。

安在濤讓老路在資河村雇了幾個會做飯的廚娘,以原資河鎮機關食堂為基礎辦起了一個臨時的機關餐廳。當然,因為人太多,原來的食堂空間太小容納不下,眾人只能將飯打回去辦公室裡吃,當然,也有人從家裡自己帶飯。

剛要出門,突然小路神色黯淡地帶著一個人從走廊那頭走了過來,這人身材高大看上去孔武有力。安在濤一怔,心裡笑了起來:是彭軍!

彭軍剛剛辦完手續,就拿著組織部的調令來資河開發區報到了,崗位是資河開發區書記兼主任安在濤的秘書、黨政綜合辦公室副主任(副科級)。能得到安在濤的認可調到他的身邊來工作,彭軍心頭異常興奮,而人還沒報到,安在濤就幫他解決了一個副科級,這又讓他心裡生出了幾分感激。

雖然只是一個副縣級開發區綜合辦的副主任,但他的級別卻跟主任老路的級別一樣。只是老路掛著一個主任助理的頭銜,進了班子,還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再加上安在濤還是縣委副書記,彭軍作為他的秘書,實際上也可以視為是縣委辦的人。而彭軍之所以想要跟著安在濤,除了覺得安在濤的人「很夠意思」之外,也是看重了他將來的發展潛力。

彭軍這麼一來,小路自然心裡就失落得緊。這兩天,情緒都不高。但儘管如此,他還是每天都來給安在濤收拾辦公室。

彭軍見安在濤站在了門口,趕緊上前緊走幾步,恭謹地道,「老領導!」

安在濤呵呵一笑,「今天過來了?嗯,好,你剛來要多跟路主任學著點,盡快撲下身子多瞭解一下情況,只有掌握了全面的信息,才能更好地開展工作嘛。彭軍,加油,別讓我失望!」

「謝謝老領導,我會努力的。」彭軍高大的身材比安在濤還要猛實一些,見到這個面相粗獷的青年臉上竟然流露出如此細膩動人的恭謹姿態,小路在一旁看得也不禁一呆。心裡暗暗歎息了一聲,就憑這一點,就比自己強了。

見小路神色有些黯淡,安在濤心裡笑了笑,擺了擺手,「小路,你等等我,我有幾句話跟你說。」

「好的,安書記。」小路瞥了匆匆離去的彭軍的背影一眼,低低道。

「小路,我知道你心裡有些情緒……」安在濤笑了笑,點上了一根煙,慢慢坐在了沙發上。

小路站在那裡面色立即漲得通紅,辯解道,「安書記,我沒有……」

「不要否認,我們都是同齡人,你的那點心思,我很明白。說實話,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忠厚老成腳踏實地值得信任,我可以說,在黨政綜合辦裡最讓我信任的人就是你……不過,小路啊,工作有很多分工,每個人適合幹什麼不適合幹什麼,我們都要想清楚不是?」安在濤淡淡道,「你為我服務了很久,我心裡有數。但我個人認為,彭軍比你更合適協助我工作,你明白嗎?」

小路緊緊地咬著厚厚的嘴唇,點了點頭,「我明白的,安書記,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做什麼其實都無所謂,就是不能留在您身邊工作,我覺得有些遺憾。」

安在濤哈哈笑了起來,「你能理解就好。嗯,小路,開發區黨委準備籌辦一份內刊報紙,就叫《資河報》,我的意思是讓你來擔任主編,還有張婧婧同志,以你們兩人為首,組建一個報社,算是開發區黨委下屬的一個二級部門,你有沒有興趣?」

小路眼前一亮,喜道,「成,我願意!」

「呵呵,小路,你可能也瞭解我的為人。我這個人呢,一般不輕易許諾,但我今天可以給你說句實話——你好好幹,將來我幫你解決一個科級編製。而且,如果可能的話,如果我離開資河,你願意的話,仍然可以繼續留在我身邊工作!」

安在濤上前去,輕輕地拍了拍小路的肩膀。

小路立即心底狂喜起來,他雖然是個老實人,但老實人卻不是傻子。安在濤這番話無異於是在暗示他,不僅承諾了給他解決科級編製,將來陞遷時還可以將他帶走。隨著安在濤的陞官,他的級別職位自然也會水漲船高。

小路心頭立即興奮起來,匆匆給安在濤把辦公室的門關緊,然後就追了上去。

吃飯的時候,同時也是資河開發區領導班子成員開碰頭會的時間。現在開發區的工作千頭萬緒「百廢待興」,安在濤不願意拿出專門的時間來開會,就是趁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碰碰頭,簡短匯總一下當天的工作情況,然後研究一下具體措施。

當然,實際上這個過程,主要是安在濤這個一把手聽取下屬匯報然後做出決策的過程。今天當然也不能例外。

安在濤被小路陪著走進餐廳,不住地跟來來往往端著飯盒的機關人員笑著打招呼,他一眼就看到了聚集在老地方——餐廳一角里一張大圓桌邊上的孫曉玲幾個人。

仍然是像往常一樣,孫曉玲已經提前替他打好了飯等著。見他大步走了過來,她的面色微微有些緋紅,眼神迷離,總有些游弋的味道,似是不敢正視安在濤的眼睛。

老路和梁茂才幾乎是同時站起身來,笑著打招呼道,「安書記!」

兩人這一站起,陳大慶和謝榮兩人自然也就不好再坐在那裡,也就起身笑了笑。唯有孫曉玲有些神思不屬,坐在那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大家坐,吃飯吃飯。」安在濤坐在了孫曉玲的旁邊,見自己的飯盒裡滿滿噹噹的全是紅燒肉,瞥了她一眼,苦笑道,「老孫,你給我搞這麼多肉,我看了都眼暈。」

孫曉玲這才回過神來,微微笑了笑,「呵呵,安書記,與我無關喲!是打飯的張大姐專門給您留的,說是您工作辛苦,多吃點肉補補身子!」

安在濤呵呵笑了笑,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俯身吃了幾口,抬頭無意間看見小路和張婧婧兩人湊在一起,在餐廳的一個角落裡,正在交頭接耳地說笑著什麼,不由嘴角就微笑了起來。

他玩味地瞥了老路一眼,用手指了指小路和張婧婧,低聲道,「老路,我看小路跟張婧婧似乎是有點意思……嘿嘿,我們撮合撮合?要是真成了,結婚時我一定送他們一份厚禮!」

老路笑了笑,「安書記,我看夠嗆。人家小張是大學生,又是城裡人,家庭條件也好,怎麼會看上他呢?算了,安書記,還是別了,萬一讓小張不高興……」

安在濤笑了笑,「呵呵,既然這樣就算了。不過,老路啊,你這觀念有些陳舊啊。小路不也是大專生嘛,張婧婧是個本科生,兩個人也差不嘛!至於說家庭,這也不是主要因素。」

「對了,說起小路,我有個想法正要跟幾位商量一下。開發區黨委不能沒有輿論報道喉舌,我琢磨著,應該籌辦一份內刊報紙……就叫《資河報》吧。小路和張婧婧文采都不錯,又喜歡這個東西,我看就讓他們兩人牽頭組建一個內刊報社……」

安在濤的話音一落,老路眉梢一挑,立即就醒悟過來,知道安在濤這是在為小路安排出路。不由就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但卻沒有說什麼。事關他的兒子,他這個當爹的,總是要避避嫌疑的。

孫曉玲微笑不語。

安在濤提出的東西,她從來就只知道服從和執行,而這已經養成了某種下意識的習慣。兩人共事的時間雖然還不滿一年,但這麼久以來,安在濤所做的每一件事經過事實證明都是「偉大光榮正確」的,孫曉玲對他產生了某種近乎盲目的信任。

老路和梁茂才也是如此。

所以,在這個領導班子裡,最有可能提出不同意見的人就是陳大慶和謝榮。但這兩人,對安在濤心裡懷有深深的敬畏感,很多事情也只會點頭。再說了,他們是機關出身的「外來戶」,又剛到任,自然是心裡存有幾分謹小慎微。

況且,這籌建內刊報社也是很多地方的工作慣例,也沒什麼好質疑的。在這樣的小事上,跟一把手唱對台戲,兩人也沒有那麼傻。

「安書記,我看行。」陳大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原來我們機關上也有內刊,我看就辦得不錯——對了,安書記,我認識省書法協會的副會長,要不要我去聯繫一下,要人家寫個報名?」

「哦。暫時先緩緩再說吧。」安在濤搖了搖頭,「我先嘗試著找上面的領導題一個,看看領導能不能答應下來。」

「安書記,資河報這名字不錯——呵呵,安書記您是名記出身,當初在市裡干新聞辦主任,跟媒體的關係很好……實在不行的話,就安排小路和小張去有關媒體學習一段時間吧。」

謝榮呵呵一笑,「就是經費這一塊,可能有些緊張。」

「經費不是問題。」孫曉玲插話道,「黨務經費中本來就有宣傳費這一項,辦個內刊也花不了多少錢,排版印刷是個大頭,原來的陵南鄉有個小印刷廠,我看可以交給他們來做。」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這事兒我看就這麼定下來吧。老路,你抓一下這個事情。準備妥當後,我跟媒體聯繫一下,讓小路和小張出去學一學編輯業務。」安在濤擺了擺手,趕緊又俯身吃了幾口飯,又道,「還有個事情,按照市委和縣委的要求,我們開發區要盡快召開第一屆一次黨代會,我們這個上級黨委任命的黨委其實現在還不合法嘛……黨代會的事情,老孫你負責一下,越快越好,一些不必要的程序能簡化就簡化,主要是選舉黨委書記和黨委委員,同時要求各單位部門同步組建起黨組織,完了上黨代會討論表決。」

孫曉玲趕緊應了下來。

陳大慶和謝榮兩人面面相覷,心頭有些情緒起伏。不錯,目前所謂的開發區黨委就只有安在濤一個名正言順的、上級組織部門任命的黨委書記,其他什麼副書記、委員等人,都要經過了黨代會的選舉才能行。

按照現在的格局看,孫曉玲肯定是副書記兼副主任。那麼,自己兩人能不能戴上個副書記的帽子呢?

安在濤淡淡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名單來,鋪開在餐桌上,低低道,「同志們,這是我初步擬定的黨委人員組成名單,大家就議一議吧。完了,我們再以正式文件向縣委和市委匯報。我建議,孫曉玲同志、陳大慶同志、謝榮同志為黨委副書記候選人,老路、老梁以及開發區主要單位一把手為黨委委員候選人……」

這樣的結果,其實也在意料之中。行政班子裡,孫曉玲、陳大慶和謝榮這三個人順理成章地在黨委中兼任副書記。但是,在陳大慶兩人看來,安在濤完全也可以只建議設一個副書記,那就沒有兩人的份了。

可安在濤又怎麼不會照顧一下兩人的情緒。這兩人畢竟是張市長的人,該給的面子、該放的權力,還是要給要放的。所以,安在濤這才將開發區辦公區工程建設交給了陳大慶分管。所謂有工程建設就會有油水,這已經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公開的秘密,等這個工程建起來,陳大慶應該會得到一些實惠。

兩人長出了一口氣,雖然這個副書記的職務也沒有什麼實權,甚至會因此多幹不少工作,但這卻代表著他們副主任的權威,副書記、副主任與普通的副主任,雖然行政級別一樣,但其實地位相差很多。

兩人微微有些激動地望著安在濤,投過感激的一瞥。

作為一個重生擁有豐富官場閱歷的人,安在濤現在已經將這種「恩威並重」的權力手腕運用得非常嫻熟,可謂順手拈來都是「錦繡文章」啊。

他不願意陳大慶兩人變成上頭安插在自己身邊的釘子,因為這種釘子很容易變成定時炸彈。因為身份的特殊,兩人注定不可能像孫曉玲一樣成為安在濤的心腹,安在濤對他們總是懷有某種戒備。但對其又不能一味的壓制,所以就只能動動手腕讓他們「安分」一點了。

在安在濤看來,只要陳大慶和謝榮能夠「安分守己」——該得的利益,他會給他們,但如果他們不是這樣,那就另當別論。從內心來說,安在濤不希望出現那種情況。開發區目前正處在創業階段,班子的團結還是非常關鍵的。

「呵呵,還有一個問題,應該在黨代會之前定下來。我們開發區雖然是一個副縣級的政府派出機構,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嘛,開發區黨委的日常黨務工作還是要有人分管的。孫主任負責工作很多,就不合適再管黨務了。老陳,老謝,看看你們兩個誰把黨群口兼管起來?」

安在濤笑著端起稀粥,吸溜吸溜地喝了起來。

陳大慶跟謝榮對視了一眼,陳大慶就打了個哈哈,「安書記,我看還是由老謝抓黨務吧,他是干組織人事工作出身,管這個輕車熟路,也便於工作開展。」

安在濤點了點頭,清朗的目光投射在謝榮的身上。謝榮猶豫了一下。說句心裡話,他是本想兼管黨務的,因為這些工作太虛,浪費時間和精力不少但也出不了多少成績。可是,他是干組織工作出身,顯然比陳大慶更合適,就算是陳大慶不說話,恐怕安在濤也會點他的名。

「感謝安書記和同志們的信任。我干了5年的組織人事工作,我盡量吧,呵呵。」謝榮微一猶豫,還是笑著點了點頭。

幾個人正在說話間,突然夏庚把電話打了過來。安在濤掃了眾人一眼,心道夏庚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他捏著手機大步出了餐廳,邊接電話邊走到了政府大院的停車場上。

「夏縣長。」

「安書記啊,怎麼好久也不來縣裡了?有一段日子沒見你了吧?嗯,我老家來人,送了一些新鮮的春筍,你嫂子正在包水餃,晚上一起來吃個飯吧。」夏庚呵呵笑著,「正好我們也喝點酒聊聊!」

「呵呵,好,那就打擾夏縣長了,不過,我下午要去一趟市裡,我盡量早點趕回來吧。」安在濤嘴角的笑容一閃即逝,原本清朗的目光漸漸變得陰沉起來,收起電話,他慢慢望向了遠處停車場後那破舊不堪長滿青草的圍牆。

幾隻麻雀正跳躍在牆頭上,嘰嘰喳喳地叫著。絢爛溫暖的陽光照射下來,驅散著天地間最後的一抹倒春寒。

第238章 演講

吃完了中午飯,安在濤在辦公室裡稍微休息了一會。不到一點就開車從資河出發,直奔市裡。他前兩天答應過劉彥,去她們單位參加一個活動,給房山晚報的記者編輯們做一場演講。

到任之後,劉彥對房山日報和房山晚報的現狀很不滿意。最近,她要搞一個為期半個月的系列論壇,以作風整頓和新聞經營理念創新為主題,準備請各大媒體的資深從業者來報社或授課做報告或演講。

安在濤,是第一個被劉彥邀請的嘉賓。列入劉彥邀請計劃名單上的人,還有很多,基本上都是國內媒體界響噹噹的專業人士。劉彥畢竟之前在中央媒體工作,在媒體高層圈裡的人脈關係很充沛。這一點,不要說別人,就是安在濤,也不及她。

要知道,她不僅是曾經的中央大報名記,還是出身京城權貴豪門的名媛,自然是交遊廣闊。

3點10分,房山日報大廈的大禮堂裡人滿為患,坐滿了日報、晚報的所有員工。日報和晚報一個是母報,一個是子報,都在一個大廈上辦公。因為是新聞交流性質的論壇,禮堂裡還坐著一些從外邊趕過來看熱鬧充當觀眾的房山其他媒體的編輯記者。

按理說,劉彥應該邀請一下房山其他媒體的領導與會。但她卻沒有,幾個副總心裡有些迷惑,但也不敢說什麼。

劉彥如今不僅是日報和晚報社的雙重一把手,還是市委宣傳部的副部長,有這樣一個官方身份擺在這裡,房山電視台和房山人民廣播電台也不得不給幾分面子,也都派出了記者來採訪今天下午的論壇開幕典禮。

禮堂裡聲音非常嘈雜。

主席台上擺著十幾個桌簽,劉彥的名字在最當中。而主席台的右側,是一個演講台。上方,掛著一條巨型的橫幅,上面寫著「房山日報(晚報)21世紀新媒體運作研討論壇」幾個大字。

禮堂的門輕輕地開了。劉彥打頭,身後跟著部分日報和晚報的高層領導,踱步走進了禮堂。嘈雜的聲音頓時安靜下來,數百道好奇的眼神從不同的角度投射而出,一起聚焦在了劉彥的身上。

劉彥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烏黑的長髮挽成了一個髮髻,娥眉淡掃薄施脂粉,手裡捏著一個黑色的筆記本,冷傲秀麗的容顏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修長的身子輕盈地走了過去,劃落了一地驚艷的眼球,會場上嗡地一聲猛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來。

劉彥來的時間還短,這還是頭一次在報社的大型活動中公開露面,很多一線的編輯記者雖然早就聽說來了一個美艷高貴的女領導,但今日一見竟是如此的美艷和年輕,也著實驚呆了很多眼球。不過,看上去,似乎太冷傲了一些,不怎麼平易近人,想來是個比較冷酷的領導。

想起新領導到任以來風風火火推出的作風整頓新制度新舉措,眾人心裡都一陣凜然。看來,舒舒服服混日子的生活真是到頭了。某些報社的老油條們心裡暗暗歎息著。

劉彥微微向台下鞠躬,然後就帶著一眾報社的高層領導坐在了主席台上,她的左邊的位置空著,上面的桌簽清晰可辨:安在濤。

劉彥坐在那裡,不住地看表,柳眉輕皺。

半個多小時以前,她給安在濤打電話,安在濤就說已經到了。但半個小時過去了,安在濤卻還是沒有到。只是打過電話來告訴她,要她們先開始,不用等他,他馬上就趕過去。

其實也難怪安在濤,他在房山市區正好遇到堵車,幾個路口就消耗去了半個多小時。

論壇開幕的時間已經定好,這是劉彥走馬上任後舉辦的第一次大型活動,她自然不能耽誤。想了想,見時間已到,覺得安在濤也不是那種誤事的人,她就安排晚報的一個副總和辦公室主任在報社門口等著,自己帶著出席活動的部分報社領導走進了禮堂。

畢竟,在論壇正式開始之前,作為兩個報社的一把手,房山市媒體的最高官方「領袖」,她還有一個開幕式的致辭。

晚報常務副總張箜起身來走到劉彥背後,低低笑道,「劉部長,時間到了,是不是該開始了?」

劉彥又看了看表,點了點頭,「先開始。」

張箜走回座位上,抓過話筒來朗聲道,「安靜。同志們,今天我們在這裡隆重機會,舉辦『21世紀新媒體運作研討論壇』。本次論壇由日報社和晚報社聯合舉辦,是日報社黨委做出的重要決定……下面,我先介紹一下出席本次論壇開幕式的領導。」

「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房山日報社長、黨委書記、總編,房山晚報社長,劉彥同志。」

雷鳴般的掌聲裡,劉彥緩緩起身向台下微微頷首致意。

「房山日報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工會主席曹臨同志。」

「房山日報副總編馬羚同志。」

「房山晚報黨委書記兼總編輯歐陽名旭。」

……

……

「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劉部長致開幕詞。」

劉彥笑了笑,起身來先是脫掉了自己黑色的大衣,露出裡面奶白色的雞心領羊毛衫和下身穿著的天藍色緊身牛仔褲來。這樣一來,更反襯出她凹凸有致的美好身材和雍容華貴的高雅氣質。

她大步走到演講台前,向台下掃了一眼,定了定神朗聲道,「各位領導,同志們,大家下午好。今天,我們在這裡舉行『21世紀新媒體運作論壇』,其意在於……」

「本次論壇主要包括開幕式主題演講、新媒體專家報告會,新媒體運作研討會等專項內容,將圍繞著21世紀如何進一步創新媒體運作模式、振興文化產業,傳媒改制與資本運營,企業新媒體營銷等議題進行深入的研討和交流。」

劉彥說到這裡,眼角的餘光突然發現安在濤在兩人的陪同下已經悄然走上了主席台坐了下去,臉上的冰冷頓時消散,她頓了頓,忍不住抬頭向安在濤投過溫柔的一瞥。

安在濤向她笑著點了點頭,又側身跟周圍的幾個報社領導笑著低聲寒暄了幾聲。他在市裡任新聞辦主任也有一段日子,與房山市幾家媒體的老總們自然是熟悉的緊。

大部分記者編輯都沒有注意到安在濤的到來,目光都聚焦在了劉彥身上。安在濤望著站在那裡朗聲致辭的劉彥,見她清麗的臉上浮現著濃濃的淡定,心頭情不自禁地升騰起一股溫情來。

「本次論壇的籌辦得到了市委市政府、市委宣傳部、市新聞辦公室等部門的大力支持,在此我謹代表本次論壇主辦單位和組委會對有關領導和社會各界的指導支持表示衷心的感謝。」劉彥話鋒一轉,「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本次論壇開幕式主題演講嘉賓,歸寧縣委副書記、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安在濤先生上台為我們作演講。安書記曾經是一名優秀的媒體人,他對於媒體運營有著很獨到的見解……」

劉彥說到這裡,將溫柔的眼眸轉向安在濤,向他點了點頭。

台下,起初是一片鴉雀無聲,但緊接著就爆發起熱烈的掌聲來。安在濤這個名字,對於房山的媒體人來說並不陌生,不說他之前的媒體從業經歷,單是在房山任新聞辦主任期間就沒少跟媒體打交道。

前不久,《華夏新聞週刊》關於房山假記者事件的重磅報道,給很多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作為這次報道的「組織者」和策劃者,一般的老百姓或許不清楚,但在省內媒體圈子裡,這已經成為一個非常經典成功的新聞運作案例。而安在濤這個名字,也因此更加在東山省的媒體圈裡被廣為人知。

安在濤呵呵一笑,起身來向演講台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今天也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與劉彥的打扮頗有幾分情侶裝的意味。當然,現場根本不會有人朝這方面去聯想。

他目若朗星,神色從容,飄然走去的身姿輔以高大英挺的外形,襯托得他整個人看上去儒雅不群氣質出塵。

台下有些沒有見過安在濤的青年女記者竟然看得癡了,眼神都有些飄幻迷離。

晚報文藝中心的青年編輯張楠面色淡紅,輕輕扯了扯身邊的女記者肖群,吃吃道,「肖姐,這就是傳說中的安在濤啊!他是當官的嗎?怎麼看上去更像是影視明星啊!」

肖群眉梢一挑,回頭來瞥了張楠一眼,嘻嘻一笑,「怎麼,小妮子懷春了?看上人家了?嘻嘻,這男人可是個真正千里挑一的金龜婿哦,才貌雙全還是官場上最近風頭正勁的新星,前途不可限量……不過,聽說他有未婚妻了,是濱海市市長夏天農的女兒……你是沒有了機會喲!」

「肖姐,你別瞎扯。」張楠面色緋紅地瞪了肖群一眼。

……

安在濤走到演講台跟前,與劉彥輕輕握了握手,劉彥在大庭廣眾之下自然是收斂起心神來,暗暗向他投過柔情的一瞥然後就走回了主席台上。

咳咳!

安在濤乾咳了兩聲。

他沒有準備什麼演講稿,只是口袋裡裝著兩份臨時從街頭買來的房山晚報和房山都市報。

他從風衣裡面的口袋裡掏出這兩份報紙來放在演講台上,鋪展開呵呵笑了笑,「尊敬的劉部長,諸位報社的領導,房山日報、晚報的同仁們,能站在這裡跟大家一起交流,我感到非常的榮幸。首先,我感謝劉部長和報社領導的邀請……不過,我今天來呢,也沒有準備什麼演講稿……諸位都是媒體精英,關於新聞業務我就不在這裡班門弄斧了。」

「在來之前,我聽劉部長說,我們晚報的訂戶市場日漸萎縮,廣告業務難以為繼,現在就連工資福利都無法正常保證了,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安在濤說到這裡,微笑著望向了台下。

台下是一片無言的寂靜,只能聽見眾人急促沉悶的呼吸聲,還有隱隱的竊竊私語聲。

這固然是事實,但你是嘉賓,是來作演講的,沒有必要將晚報的這個「瘡疤」捅開吧?日報的人還好一些,晚報的記者編輯頓時覺得有些不爽。那些剛才還被安在濤風姿迷得「心曠神怡」的女編輯記者們,也暗道這人有些無趣。

而坐在主席台上的幾個晚報領導也都面色漲紅,神色尷尬起來。

劉彥一怔,但她只是瞥了安在濤一眼,便定下神來,準備繼續聽他說下去。以她對安在濤的瞭解,知道他絕不會是無的放矢的,肯定是會有下文。

……

燕京,央視某經濟類新聞專題節目演播廳。

孟菊一身華貴的職業套裝,臉上掛著典雅的笑容,神色端莊地坐在攝像機鏡頭前,幾束明亮的射燈光從一側的牆壁上照射下來,給她的整個人鍍上了一層近乎迷幻的五彩光芒。

主持人寧小靜在很久的時間裡曾為自己的氣質和容顏而驕傲自豪,在央視的眾多美女名主持裡面,她算是出類拔萃的一個。不知道有多少權貴男子或者富豪,想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只要她一句話,排隊來送花的男子估計能有一個連。而只要她道一聲肯嫁,也不知道會有多少富人心甘情願地拋出名貴的別墅豪車鑽戒來將她迎娶過門。

但寧小靜今天見了孟菊,這個傳說中國內商界突然橫空出世的這麼一個女強人,安夏高新科技(國際)有限公司的總裁兼國內分公司的董事長,她心裡還是沒來由地滋生出了幾分自慚形穢的感覺。

太完美的女人了!身材,容顏,氣質,事業……無一不幾近完美,孟菊一走進演播大廳,幾個導播和攝像都看直了眼,暗暗嚥了幾口唾沫。

得到了導演的催促信號,寧小靜歎了口氣,趕緊定了定神,衝著鏡頭職業性地嫣然一笑,「觀眾朋友們,歡迎大家收看我們今天的節目。首先,我先介紹一下本次節目的嘉賓——安夏高新科技(國際)有限公司總裁孟菊小姐。」

「主持人好,觀眾朋友們下午好。」孟菊微笑著點了點頭。

「觀眾朋友們,如今隨著互聯網的發展,網絡信息化產業已經成為一個新興產業,蘊藏著極大的商機。其中,殺毒軟件及其上下游產業就是其中之一。目前,國內殺毒軟件市場品牌眾多,其中安夏公司推出的龍騰軟件就是經信息產業部官方推薦的產品,下面我們請孟總就龍騰軟件和網絡信息安全談談自己的看法。孟總,請——」

「感謝央視,感謝主持人寧小姐給我這樣一個機會。」孟菊極其自然地探手撫了撫自己額前的一縷散發,神態優雅地和聲道,「大家都瞭解,如今的殺毒軟件市場遠遠不局限於殺毒這個單一的概念,內涵和外延非常的擴充,涵概了整個信息安全產業……」

「計算機和網絡的日益普及,以及互聯網技術應用的逐步成熟,傳統單機版殺毒軟件經營模式、服務體系已經日薄西山,尋找新的經營模式和服務模式已經是大勢所趨。所以,我們安夏公司就於最近率先推出了在線殺毒、網絡下載版、上門服務、短信收費服務……」

「我們的龍騰殺毒軟件,是民族品牌,擁有世界上先進的反病毒技術和完全的知識產權……今年年初爆發的『非德爾』病毒,很多殺毒軟件都無法發揮作用,但是我們的龍騰卻極大地發揮了效力!」孟菊淡雅地微笑著,「各大媒體對此都有報道,我在這裡就不做廣告了,呵呵。」

……

……

今天下午的節目錄製,不過是孟菊如今繁忙工作生活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顯而易見,這樣的節目不是誰都能上的,說是嘉賓參加訪談,其實安夏公司也是為此花了不少錢的。而且,孟菊還動用了自己的關係。

當然了,這麼一個節目的播出幾乎就相當於一個軟廣告,對於安夏公司的市場推廣來說有著巨大的推動力。自打去年底進入國內市場以來,在孟菊的經營下,龍騰軟件的市場拓展速度非常得快,除了有官方背景的支持之外,龍騰這個極富有民族自豪感的名字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除了銷售單機版之外,安夏公司還在孟菊的操作下,推出了網絡下載版和在線殺毒等業務。一時間,安夏公司在國內互聯網產業領域搞得是風生水起,已經成為國內互聯網反病毒企業心生警惕的強烈競爭對手。

孟菊出了央視的演播大廳,她的秘書小李趕緊抱著她的包跑了過來,「孟總,您是回家還是回公司?」

「小李,你打車回公司吧,我自己開車回家了,今天我有些累。」孟菊擺了擺手,一頭鑽進自己的黃色跑車裡,油門一踩,飛馳而去。

回到家,推開門,望著空蕩蕩的客廳,孟菊不禁幽幽一歎。背靠在門上,眼前立即浮現起自己心裡那張永遠不可能磨滅的英挺面孔,緩緩閉上了眼睛。

第239章 偶像

安在濤的手機驟然在他的口袋裡劇烈震動起來。安在濤也沒看誰來的電話,手伸進口袋裡順手就摁了據聽鍵。電話那頭,孟菊見安在濤竟然拒絕接聽自己的電話,不由恨恨地跺了跺腳,暗暗罵了兩句小冤家。

安在濤坦然一笑,直接無視了台下眾人那微微有些「惱火」的目光。

「呵呵,我這樣說,大家肯定是不願意聽。不過,這是迴避不了的事實。今天我在來報社的路上,從馬路邊上買了兩份報紙,一份是我們房山晚報,另一份是房山都市報。我看了看,對比了一下,感受很深。」

「為什麼在同樣的市場環境下,我們房山晚報有黨報集團作為堅強後盾的晚報,可訂閱量、廣告量還是每況愈下,比房山都市報相差甚遠呢?」

「我認為,根子就在這裡:第一,房山晚報的編輯版式非常老套而且浪費紙張空間,顯得陳舊沒有新意,根本就提不起讀者的閱讀興趣;第二,內容太過單一,都市報最重要的新聞板塊過於單薄,新聞量很小,而那些文學性板塊卻太多;第三,版面太少,每日才24個版,國內很多報紙早就是48個版甚至是68個版了,可我們卻還是傳統的24個版……各位同仁,要知道,小市民是好賺小便宜的,報紙訂回家來,看完了還能賣廢報紙。花同樣的錢,人家憑什麼不去訂68個版的?」

安在濤猛然擺了擺手,揚了揚手裡的報紙,「再看看人家房山都市報,跟房山晚報則完全不同——所以說,問題就出在這裡,如果不解決上述幾個存在的問題,請恕我直言,晚報今後的發展堪憂。」

……

……

安在濤的演講帶有很強的隨意性,斷斷續續講了大約有一個小時左右。

張箜拿過話筒笑了笑,朗聲道,「同志們,剛才安書記的演講很精彩、也很精闢,可以說是一針見血,直接指出了我們晚報在運營上存在的困境和諸多問題。下面是對話交流階段,同志們有什麼問題,可以在現場直接提問,請安書記做解答。」

這個環節,是劉彥臨時吩咐張箜加上的。她覺得,安在濤提出來的問題很有針對性,也是她最近正在考慮要解決的問題,有必要就此讓晚報的這些人加深一下印象。

是坐以待斃還是創新改革謀取出路?這個問題也必須要提到房山晚報的重要議事日程上來了。

一個戴著黑框眼鏡女編輯紅著臉站起身來,手裡舉著話筒,望向安在濤的眼神微微有些熱烈,她大聲道,「我是晚報文藝中心編輯張楠,我想請問安書記,您說的擴版在理論上是沒有錯的——可您知不知道,將版面擴大兩倍這可是要給報社帶來巨大的成本提升啊……」

安在濤看著她,見這女孩神色有些羞怯,就笑了起來,「這位小姐,報紙紙張印刷本身的成本在整個報紙運行總體成本中所佔的比例是非常小的,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大家來看,人家房山都市報為什麼可以出現這麼多的版面呢?原因何在?因為人家有大量的廣告——同仁們,進入新世紀,未來的媒體發展趨勢是,突出信息交流平台的載體功能,在未來幾年內,廣告收入將是平面媒體主要的經營性收入。」

「現在已經有了信息量極大的互聯網,將來所有的平面媒體都會以電子版的形式上網……所以,晚報要想在未來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取勝,必須要大幅增加新聞板塊,尤其是加大本地新聞板塊的份量。我看晚報現在是3個版,其實完全可以擴大為12個版乃至更多。本地新聞充不起來,完全可以用新華社通稿和網絡摘編稿編排。」

主席台上,房山日報副總編馬羚皺了皺眉,這個年近中年的女子,是一個很是古板習慣於按部就班的媒體人,她的思想觀念還停留在80年代傳統黨報的運營理念層次上,對於安在濤講的這些,基本上接受不了。

她扶了扶臉上的眼鏡,覺得眼前這安在濤多少有些華而不實,只是誇誇其談紙上談兵而已。

說得輕巧,擴版?還68個版?哪有那麼容易!擴版不僅要增加成本,還需要增加編輯人手,目前的晚報連工資發放都很緊張,哪裡還有錢……

馬羚從張箜那裡要過話筒來,沉聲道,「安書記,我有一個問題想跟安書記探討一下。」

「誠如安書記所言,房山晚報現在存在很多問題。譬如安書記說的版面老套陳舊問題。我們也知道,現在國內很多媒體,都已經進行了改版擴版,大多在48個版以上。但是,晚報的情況有些特殊,主要是目前因為訂閱量太低廣告業務大幅下降……」

「現在基本的生存都成問題,暫且就談不上改版了。呵呵,況且,要是擴版,這就意味著要增加一倍甚至兩倍的編輯人員……安書記可能還不太瞭解媒體的運作流程……」馬羚淡淡道,聲音中隱隱含有某種不屑一顧。

劉彥自然聽得出來,她心裡一怒,臉色瞬間變得冰冷下來,但她瞥了馬羚一眼卻沒有說什麼,只是長出了一口氣,再次轉頭望著安在濤,靜靜地等待著安在濤的回答。

老子不懂?安在濤心裡冷笑起來。

「馬總,我覺得您的邏輯有些問題。為什麼擴版就一定要增加編輯人手?我們現有的人員提高編輯效率不行嗎?一個人編一個版甚至半個版,拖拖拉拉也是一天,這樣的工作效率是不行的……在我以前工作的濱海晨報和我瞭解的東山晚報,編輯中心的編輯每一個人都要負責兩個以上的版面,效率很高。為什麼別的媒體能做到,我們的人就做不到?嗯?其實,這就是問題。」

「據我所知,我們房山晚報雖然不過是一個市級媒體,但在編與不在編的記者編輯人數比東山晚報還要多……這麼低的發行量,這麼多的人手,這意味著什麼?」

安在濤嘴角一曬,輕飄飄地幾句話就把馬羚堵得面紅耳赤,哆嗦著嘴唇好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劉彥坐在那裡掩嘴暗笑,心道你這老女人是自作自受,你竟然敢跟他鬥嘴辯論,當初我都搞不過他,何況是你!

劉彥望著安在濤英挺淡定的面孔,想起如今兩人的纏綿情濃,又想起以前兩人的「針鋒相對」,心頭蕩漾起異樣的情愫,臉色浮起一抹淡淡的紅暈來。

「各位同仁,關於晚報的市場拓展問題,我有幾個想法,在這裡跟大家探討一下。我有這麼一個想法。那天我去一個朋友家,看到燃氣公司的抄收員在小區裡挨家挨戶地抄收燃氣表和進行戶內安檢,我就在想,我們房山晚報可不可以與燃氣公司合作,他們的抄收人員為我們兼職推銷報紙訂閱,我們給燃氣公司免費做宣傳,或者給這些每日都要進入千家萬戶的抄收員一些物質獎勵,讓他們替晚報現場征訂。」

劉彥眼前一亮,朗聲道,「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只是,安書記,我們報紙的口碑不好,市民未必會訂閱呀。」

「劉部長,可以採取一些刺激訂閱有獎征訂的措施。譬如,每訂閱一年的房山晚報,你們獎勵他一小桶花生油。其實,對於小市民來說,訂閱報紙主要是獲得一點信息,其實看什麼報紙都差不多,有了一桶花生油的刺激,足以讓很多人捨棄其他報紙轉訂房山晚報了。」安在濤微微一笑。

劉彥若有所思,抓過張箜遞過來的話筒朗聲道,「可是,一桶花生油市場價要幾十塊,晚報一年的訂閱價也才不過180元,這樣我們豈不是要賠本賺吆喝?」

「劉部長,這是先期投入,算是一種廣告費用吧。只要訂閱量上來了,晚報就佔有了市場,就會不斷有廣告商找上門來,對於一個報紙來說,廣告的巨大收入足以沖抵這一點獎勵消費了。只要有廣告,這點小錢還算什麼?更重要的是,等晚報穩固了市場,就可以漸漸取消這種獎勵,我估計,如果有效的話,堅持半年左右就可以了。」

安在濤的話引起了在場很多人的深深思考。確實,安在濤的建議,是一個可以考慮可行的市場拓展方法。

……

……

安在濤站在那裡侃侃而談,神采飛揚,台下一些女記者編輯都看得目光火熱。到最後,有些大膽地女記者竟然跑上來給安在濤握手並索要簽名。會場上的氣氛慢慢變得熱烈起來,張楠見肖群也上台去跟安在濤合了一個影,就壯著膽子跑上來,紅著臉小聲道,「安書記,我能不能跟您一起合個影?」

「好的。」安在濤笑了笑,就在演講台後跟張楠並肩站在了一起,而晚報的一些個攝影記者則晃動著照相機,閃光燈不住地卡嚓著。

望著被一群女記者鶯鶯燕燕包圍著的安在濤,劉彥的柳眉兒深深皺了起來。她擺了擺手,向張箜掃了一眼。

張箜乾咳了一聲,「好了,今天的開幕式到此結束,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感謝安書記今天到會做的精彩演講……」

……

劉彥在房山日報的辦公室。

安在濤跟在劉彥背後走了進來,掃了一眼,見這間辦公室非常寬大,足足有幾十個平米,裡面裝修非常豪華。地板是珵亮的大理石,牆壁都包著米黃色暗色調的壁紙,一張豪華的老闆桌,兩排真皮沙發,中間還有一個時下比較時髦的生態魚缸,裡面正游弋著幾天安在濤也叫不上名字來的熱帶魚。

安在濤訝然道,「小彥,你這辦公室真是夠奢侈的了,我看,在這房山市裡,就連市委張書記的辦公室也不能跟你比呢!嘖嘖,跟你這裡一比,我的辦公室就是雞窩喲!」

劉彥「陰沉」著臉,將辦公室的門重重地扣緊,然後關閉了裡面的暗鎖。轉過頭來,「冷冷」地瞪著安在濤,「我讓你來做一場報告,結果你倒好,倒把我們這裡當成舞台了……好啊,到處跟人家合影,偶像啊,不服不行啊,我們的安書記魅力就是大,就是有女人緣。」

劉彥的話裡充斥著濃濃的醋意。

安在濤一怔,一向驕傲高貴的公主劉彥竟然有這樣「人性化」的一面?

「小彥,你這是吃的哪門子醋?」他嘿嘿一笑幾步走過去,不由分說就把劉彥抱進懷裡,順手就撫上了她豐滿挺翹的臀部,不顧她的掙扎,就俯身吻住了她冰涼滑嫩的嘴唇。

一番熱吻纏綿。

劉彥嬌喘吁吁面紅耳赤地從安在濤的懷裡掙脫出來,趕緊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亂的衣服,嗔道,「你這個壞傢伙,這是在辦公室。走了,我們一起回去吧,今晚要不我們接上竹子,一起去外面吃飯吧。」

「小彥,今晚我答應了夏庚,要去他家裡吃飯,要不……我們一起過去?」安在濤笑道。

劉彥失望地歎了口氣,「算了,我才懶得見那些人。你真是個大忙人啊,你自己算算,你都多久沒跟我和竹子一起吃飯了?你再這樣下去,小心以後我——我們不讓你進門!」

劉彥說著臉色一紅,提起自己的挎包來,「走吧,我下班了,我們的安書記!」

安在濤笑了笑,跟著劉彥出門下了樓,各自開車一前一後向歸寧飛馳而去。

血紅的殘陽漸漸全部西墜,西邊天際紅彤彤同的火燒雲淡淡消散而去。安在濤打開車窗,任憑溫暖的春風吹拂進車裡來,透過反光鏡看見劉彥的車風馳電掣一般地追逐了上來,他哈哈笑了笑,猛然一踩油門,他的跑車又竄了出去。

手機驟然響起,劉彥嗔道,「你這壞傢伙,你是跑車,我跑不過你,慢點,等著我!」

「嘿嘿,好了,我等你就是。」安在濤緩緩放緩車速,突然瞥見前面的公路上,有幾輛警車停靠在路邊,幾個交警正在勘察現場,似乎是出了車禍。

第240章 交警和安書記

一輛黑色的轎車的車頭幾乎被撞扁,而另一輛高輪拖拉機則直接翻了車。地上有一大灘血跡,血跡上灑滿了粉碎的玻璃渣子。

車禍現場已經被交警用米黃色的帶子圈了起來,過往的車輛就只能緩緩沿著兩側狹窄的通路駛過去。安在濤從車窗裡探出頭,掃了車禍現場一眼,也沒太放在心上,就準備開過去。但他眼角的餘光卻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韋剛!

韋之見的兒子韋剛。韋剛穿著一身交警服飾,正站在那裡跟一個提著照相機的女警說笑著什麼。

他不是已經被開除了嘛?安在濤一怔,但心裡旋即又醒悟過來。韋之見是縣局局長,想必是繞了一個圈子就又把兒子給弄進來了。

娘的。這狗日的韋之見,你難道就不怕舉報?上回韋剛犯事,縣局有一位副局長捅給了縣委,這充分說明韋之見在縣局裡並不是「一手遮天」。而這一回,他這樣明目張膽,萬一有人把這事兒挑出來,順籐摸瓜再把上回的事情鬧大……後果不堪設想!

真是弱智啊!安在濤惱火起來。

其實,他卻不知,韋之見不是弱智也不是幼稚,只是有些「不顧一切」了。他面臨退休,再不給韋剛安排條後路,以後就沒機會了。都說某些官員在臨退之前會變得比較瘋狂,恐怕韋之見也屬於這種情況。等了一段時間,見風聲過去,就悄悄地將韋剛安排在了城郊中隊,當然,他也沒太過分,暫時還是讓韋剛做「臨時工」。

這原本跟安在濤沒有啥關係。但問題在於,在韋剛的這個事情上,他是出了一把力的,如果沒有他背後的「照應」,韋剛肯定是要坐牢的。而萬一……真TMD麻煩!

安在濤眉頭一皺,心裡想著事,車就不由自主地停在了當場。劉彥在後面摁了摁喇叭,一個沒有戴帽子、黃色背心上印著「城郊中隊」的青年交警神色不善地大步走了過來,砰砰砰使勁敲了敲安在濤的車窗玻璃,沒好氣地沉聲喝道,「看什麼呢,趕緊走!」

安在濤掃了這交警一眼,正要開車走,交警卻眼睛一瞪,「看什麼看?開跑車很牛嗎?靠邊停車,駕照拿來!」

安在濤心裡正在煩躁間,突然遇到這交警挑釁,就不由生出幾分火氣來。

其實,這交警也不是故意要找他的麻煩,只是這些交警們一貫是面對司機囂張霸道慣了,看到安在濤開著豪車又看上去「牛逼烘烘」的,心裡頭就有些不爽,藉著查駕照的幌子準備殺殺他的「威風」。

「呔,駕照拿來!」這本是交警生活中很平常的一個舉動。但這交警卻沒有想到,今兒個就碰到了一塊鐵板。

安在濤將車停在路邊,推門就下了車。劉彥有些奇怪地也將車停在路邊,讓過了一些過路的轎車,下車也大步走了過去,問道,「怎麼了?」

安在濤冷冷地掃了那神色狂妄的交警一眼,俯身去車裡找他的駕照。但找了好半天,卻沒找到。這才想起,駕照似乎還是放在了他的那輛白色豐田車裡。他兩輛車倒換著開,有時候還真忘了「轉移」駕照。

「不好意思,我的駕照在另外一輛車裡……」安在濤支起身子淡淡道,「我是有駕照的!」

那交警嘴角抽動了一下,大聲道,「很牛嘛,還好幾輛車!少廢話,無照駕駛,這車先扣了——拿了駕照再來中隊領!」

交警抬腳就踢了安在濤的車輪子幾下,發出碰碰的聲響。然後他沒好氣地一把拽開車門,伸手就將安在濤的車鑰匙給拔了下來,裝入了自己的口袋。

劉彥眉頭一挑,正要說什麼,卻被安在濤用眼色給止住了。這邊出了動靜,頓時吸引了韋剛和那個女警的目光,韋剛一眼看到了安在濤,吃了一驚,趕緊滿臉堆笑地跑過去大聲喊道,「安書記,怎麼是您?」

「老李,這是縣委的安書記,你怎麼回事?怎麼查起領導的車來了?」

韋剛的這一聲「安書記」出口,那個交警和女警頓時大吃一驚。他們雖然是城郊中隊的人,但是也知道縣裡最近風頭正勁的一個新貴人「安書記」。姓安的人本來就少,能有「書記」頭銜的人就更少,看看眼前這人的氣勢和所開的車,扣車的交警頓時心頭發毛,渾身出了一身冷汗,呆呆地愣在了那裡。

那女警一手提著相機,一手掩嘴發出一聲驚呼。

「安書記!」韋剛媚笑著湊了過來,「不好意思啊,安書記,不知道是您……」

「扣車就扣吧。韋剛,這車就交給你們了,完了,我拿駕照去領。」安在濤掃了方纔那交警一眼,「按照規定執法扣車,這很正常,但是你這種態度,你這種作風我看很是問題!你是公安交警,是人民警察,不是車匪路霸!」

安在濤冷冷一笑,「我先走了。」

安在濤說完,扭頭就上了劉彥的車,一屁股坐在了副駕駛位置上。劉彥上了車,剛要發動車,韋剛和剛才那個交警面色尷尬地圍了過來,手裡拿著安在濤的車鑰匙,躬身低低道,「安書記,實在是對不起,對不起!」

那交警面色漲紅,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兒,他哆哆嗦嗦地手在劉彥的車窗前晃動著,劉彥皺了皺眉,「濤,算了,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了,這些交警就是這樣的——不光咱們這裡的交警,很多地方的交警都是挺霸道的。」

安在濤面色有些陰沉,低低道,「不管他們,小彥,開車!」

劉彥一怔,但也沒有遲疑,摁了摁喇叭,然後發動車開了過去。繞過車禍現場,飛馳而去。

歸寧交警大隊城郊中隊的中隊長趙海豐正在跟一個技術人員勘察現場,聽這邊出了動靜,等他反應過來跑過來的時候,劉彥的車早已跑出了幾百米遠。

趙海豐眉頭一皺,沉聲道,「老李,韋剛,咋回事?這是誰的車?怎麼停在路邊!」

交警老李肩膀顫抖了一下,漲紅的臉頓時冷汗如雨。

韋剛歎了口氣,「中隊長,老李捅馬蜂窩了,就跟我上回一樣!這車,是縣委副書記、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安在濤的車,剛才老李……」

韋剛的話還沒說完,趙海豐就臉色一變,怒衝過去,一拳就擂在了老李的肩窩處,「你怎麼搞得,查安書記的車幹什麼?你TMD腦袋瓜進水了?」

措不及防之下,老李踉蹌了一下,差點沒一頭栽倒。

「韋剛,你既然認識安書記,怎麼不趕緊把車還給領導。日,扣領導的車,這不是給隊上領導找難看嘛……」趙海豐狠狠地跺了跺腳,「韋剛,你開上車,趕緊給安書記把車送回去,嗯,一定要跟領導好好說說當面道歉!」

韋剛答應了一聲,他現在是頂著臨時工的身份調離了城區,在郊區中隊混著,準備再熬上一年兩年的,等風聲過去,再轉正。

韋剛開著安在濤的車沿路飛速追了上去。

劉彥一邊開車一邊笑了笑,「濤,你今天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何必跟一個交警生這種閒氣呢?好了,別苦著臉了,笑一個!」

「小彥,剛才那人就是韋之見的兒子韋剛。這狗日的韋之見,剛把他的屁股擦乾淨,他竟然又將韋剛弄進了交警隊,這簡直是豈有此理……自己給自己找難看,將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安在濤吐出一口悶氣,回頭掃了一眼,見自己的天藍色保時捷跑車果然跟了上來,就冷笑一聲,「小彥,先停下車,我要敲打敲打這小子!」

劉彥這才恍然。安在濤這是有意要讓韋剛單獨開車上來,他有話要說。

韋剛笑著從安在濤的車上跳了下來,跑了過來,「安書記!」

安在濤擺了擺手,走到了路邊,「韋剛,你過來。」

「安書記,這是您的車鑰匙,我們中隊長說了,要我當面向您道歉,等回去隊上一定處理老李!狠狠地修理他!」韋剛媚笑著,遞過了車鑰匙。

安在濤面色淡漠地接了過去,顧左右而言他,「韋剛,你剛出了事兒,才這麼幾天就又回交警隊了?」

「安書記,呵呵,我是一個臨時工,就是在城郊中隊打打雜,工資很低的。」韋剛一驚,趕緊賠笑道。

「韋剛,你自己做過的事情自己應該心裡有數——假如那事兒再被人挑了出來,恐怕就沒有人再給你擦屁股了。堂堂大老爺們,離開交警隊就混不上一口飯吃?我言盡於此,你自己看著辦!」安在濤說完,扭頭鑽進自己的車裡,發動車疾馳而去。

劉彥透過車窗掃了韋剛一眼,也追了上去。

韋剛站在原地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地,嘴角抽動著,好半天才平靜下來。

……

……

韋剛回到家,韋之見也剛下班。見韋剛有些無精打采地,不由就不滿地掃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臭小子,又咋了?」

「爸爸,我想,我還是不在城郊中隊干了,另外找份工作吧。」韋剛歎了口氣,「今天我碰到安書記了,就在公路上。他看到我……」

韋之見的臉色有些陰沉,他沉吟了一會,壓低聲音道,「安在濤怎麼說?他讓你跟我說什麼了沒有?」

「沒有。他的話很難聽,就是提醒我……」韋剛惱火地撓了撓頭,「算了,我已經決定了,不去城郊了。過兩天,我要去省城找我姐姐,看看能不能找份工作。」

第241章 暗示及上市

傍晚時分,兩輛車追逐著進了歸寧縣城,同時開進了縣委機關生活小區裡。

突然之間,狂風大作,烏雲翻滾,整個天空好像被黑色的雨布包住了,讓人透不過氣來。剎那間,天像被一把銀光閃閃的利劍給劈開,一抹銀蛇劃過沉沉的天幕,只聽「轟隆」一聲,豆粒大的雨點猛地砸了下來,地上濺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暴風雨驟然來臨,是這麼的突如其來。外面開始狂風大作,車窗開始也跟著「辟里啪啦」地響起來。安在濤坐在車裡,見劉彥手捂著頭頂,從車裡跳了出來,冒雨一頭就扎進了樓洞口。他笑了笑,沒有繼續開車前行,而是將車停在了劉彥車的邊上。

在車裡,他給夏庚打了一個電話。

「夏縣長。」

「安書記?怎麼還沒來?我可是等你很久了喲。」

「夏縣長,雨下的太大了,我可能一時半會趕不回去了。不好意思了,我看我今天還是不去了,抱歉。」

「安書記,你看看,為了你來你嫂子可是準備了一個下午,做了很多菜!這麼點面子都不給?嗯?」夏庚站在陽台上,打開窗戶,透過滂沱的雨幕望著樓下不遠處安在濤的那輛藍色的跑車,任憑凌亂的風雨絲絲吹打在他的臉上和身上,嘴角浮起一抹陰沉。

也幾乎是在同時,安在濤也向不遠處夏家的陽台掃了一眼,淡淡一笑,「夏縣長,正好我也沒事,咱們聊兩句?」

……

……

「夏縣長,孫書記這個人呢,讓我怎麼說好?呵呵,我來的時間短,可能是因為我年輕耐不住性子的緣故,也跟孫書記有了一些小矛盾。不過,你們都是老同志,有責任帶帶我這個年輕同志嘛!呵呵,孫書記在縣裡工作了這麼久,從一個鄉鎮的普通辦事員一路走到今天,成為主政一方的領導幹部,說實話也不容易,這也充分證明,市委市政府對於孫書記的看重!」

「當初,我可是聽說,李雲秋李書記剛上任的時候,把全市的各大區縣委一把手調整了一個遍,但唯獨沒有調整孫書記,這說明了我們縣委前些年的工作得到了領導的認可嘛!呵呵……」

安在濤淡淡地說著,但傳進夏庚的耳朵裡,卻幾乎成了一聲聲炸雷!

他為什麼要跟自己說這些?夏庚眉頭皺了起來,旋即猛然將窗戶關上,大步走回了客廳裡,「安書記啊,你年輕有為,深得組織上器重,才23歲就已經是副縣級的實職,將來前途無量啊!我看,將來這縣長的崗位,肯定是非你莫屬了!」

「夏縣長,好了,不聊了,我看這雨越下越大,還打雷,不成,我得找個地方避避雨了……」安在濤突然又輕輕一笑,「對了夏縣長,我還有個事情要向您匯報一下……縣財政給予我們開發區的財政撥款,到現在還沒有到位,還要求領導費費心點個頭……我們現在可是急需用錢啊,要不然,連個辦公的地方都沒有!」

夏庚哈哈笑了起來,「那筆款子還沒到?我明天馬上就打電話問問財政局的蘇軍,看看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此就多謝領導關照了……嗯,等我忙過這兩天,一定登門向領導當面道謝!」安在濤笑著就扣掉了電話。

扣了手機,夏庚面色陰沉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聆聽著窗外的風狂雨驟,心頭慢慢變得凝重起來。他怎麼還能不明白,安在濤這是在暗示他什麼。這樣赤裸裸的暗示,如果他再聽不出來,那他還是堂堂的縣長大人嗎?

轟!

一道刺眼的閃電辟啪炸響,外邊的雨幕陡然有了瞬間的耀眼閃亮,但夏家客廳的日光燈卻閃了一下,暗了下來。不多時,又嗡地一聲,重新啟動起來。

夏庚霍然起身,一把抓起茶几上的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然後大步向衛生間裡走去。

他的老婆張瀾從廚房裡露出頭來,喊了一嗓子,「老夏,那安書記還來不來了?要不來,我們也該吃飯了,餃子我都煮好了!」

「不來了,不來了!」夏庚不耐煩地大聲回道,馬上聽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頗有幾分氣勢的女聲,神色就變得恭謹起來,壓低聲音道,「老領導!」

……

安在濤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坐在車裡抽了一根煙,然後把電話給孟菊打了過去,他後來才發現孟菊在他演講的時候打過一次電話。

孟菊抱著一個抱枕躺在沙發上,電視裡正在播放新聞,新聞裡有一個關於東山省某市的報道,引起了她的興趣。其實也沒啥,無非是給當地政府領導塗脂抹粉的形象報道。她心裡歎了口氣,所謂愛屋及烏,沒想到因為安在濤的存在,她竟然對東山省也多了幾分親切感。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孟菊心頭一喜,起身一看,果然是安在濤的手機號碼。

「哼……」孟菊低哼了一聲,「小濤,你還知道給我回電話?你下午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菊姐,我下午在房山日報給人家演講呢,不合適接電話……」安在濤笑了笑,「菊姐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孟菊幽幽嗔道,但馬上就轉入了正題,她確實是有事要跟安在濤商量,這個事兒她跟夏曉雪研究了好半天,夏曉雪也拿不定主意,就讓她跟安在濤商量一下。

「小濤,我和曉雪這兩天正在研究公司上市融資的問題。但到底是在國內運作上市還是在美國上市,我們兩個都拿不定主意。問問你吧——你有什麼意見?」

安在濤怔了一下,安夏公司已經到了需要上市融資的階段了?看來,兩女把安夏公司運作得很成功,發展速度很快。

他笑了笑,「菊姐,你和曉雪是公司的領導,該怎麼經營運作,你們這當大老闆的說了算,我就不摻和了吧……」

「你少來!我們搞這公司還不都是為了……」孟菊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赤著一雙白皙的腳踩在客廳的地毯上走動著,「曉雪最近在準備論文,還有美國總部的事務太忙,沒時間跟你聯繫,就讓我和你說……你趕緊的,說說你的意見。」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在國內上市,有孟菊的背景在,肯定不會是什麼問題。要知道,安夏公司裡可是有趙家的秘密股份。如果安夏公司上不了市,那才真正是笑話。但是他覺得,為了安夏公司將來的國際化發展,還是在美國上市為好。至於國內,有趙家的背景在,縱然是不上市,發展也不會遇到太大的障礙。

把自己的意見說了之後,孟菊歎息道,「小濤,你說的是很有道理,我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只是,你或許不知道,美國的法律很健全,對於上市企業的審批很複雜很嚴格……以安夏公司如今的規模來說,不僅上市的難度很大,而且時間也會很長。」

安在濤微微一笑,「菊姐,這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申報上市費時費力,難道你們就不能借殼上市嗎?」

「菊姐,我聽說過,在美國,有許多熟悉上市法規及企業重組的專業人士專門收購一些經營不良的上市公司,並聘請律師與會計師處理該公司的法律及財務問題,使其成為一家除了上市公司的結構和狀態外一無所有的『空殼公司』。我們可以通過收購一家空殼公司的股權來獲得它的上市地位,同時將原有公司的業務及管理層轉移至上市公司(即空殼公司),借此完成上市。一般來說,我們需要取得空殼公司80-95%的股權……」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他來自於前世的信息,嘴角的笑容慢慢變得濃重起來。

這個時候,他的心思突然變得飄渺了開去。如果曉雪和菊姐把安夏公司做大了,將來的業務肯定就不限於互聯網業務領域……在以後的日子裡,他就不需要再拉攏一些個經濟夥伴了——譬如像路家的民泰集團。

擁有前瞻的信息和重生優勢,肥水不流外人田——一方面給自己炮製政績,另一方面讓安夏公司獲利發展。當然了,這都是後話了,目前的安夏公司還不具備那種實力。

聽了安在濤的話,孟菊眼前一亮,心頭也敞亮了起來。

她知道,買殼上市是一條可行的捷徑。安夏公司需要在完成買殼後,通過新聞發佈、分析員評論及相關的造市活動來推動股票,以增資發股在二級市場為公司融集資金。由於不需要經過漫長的登記和公開發行的手續,買殼上市大約只需要四個月的時間便可以完成,而成本方面也只需要50-60萬美元左右。買殼上市最大的好處是可以100%保證成功上市,避免了在花費了高昂的費用後上市計劃卻因為許多不可預知的因素而流產的風險。

「小濤,很棒,沒想到你竟然懂這些……」孟菊嫣然一笑,「我這兩天就飛往美國,當面跟曉雪把這事兒再定下來。嗯,如果買殼時缺少資金的話,小濤,你再找找你的乾爹肖老……」

第242章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抉擇

安在濤一直沒有好意思掛電話,跟孟菊在電話裡笑著閒扯,最終還是孟菊幽幽掛了電話。

孟菊說起肖老,安在濤心裡微微浮起一股暖流來。

前世今生的兩世閱歷,讓他不會輕易地相信一個人。對於肖老的「厚愛」,他總覺得有些不太真實、非常詭異。但經過了這麼一段時間的「證明」,肖老對於他的感情固然是突發而直接的,但同時也是真誠的。

老人已經用事實證明了他對安在濤的慈祥真摯情懷。

這些日子以來,老人只要有空,都會打電話過來,跟安在濤在電話裡簡單聊上兩句。雖然老人沒有說太多,但安在濤卻能感覺到老人發自於心的關愛。這的確是一種長輩慈父對於孩子的、質樸不求回報的情懷,這種情懷讓安在濤暗暗為自己以往的「世俗」而慚愧。

而正因如此,他也就默認了老人對於曉雪和安夏公司的幫助。得知美國的乾兒媳婦在經營一家公司,肖老先後派出好幾個肖氏集團的管理精英趕赴美國,幫助曉雪打理公司。而且,在安夏公司的運作、策劃和融資上,都給予了大量的幫助。

想起這些,安在濤心裡非常感動。暗暗決定,在適當的時候,出國去探望一下雖坐擁億萬家資但卻心靈孤苦的老人。

在半夜時分,暴風雨就已經止歇。而第二天一早,風和日麗紅日當頭,空氣中瀰漫著清新的空氣,只是馬路上某些凹陷處殘留的深深水跡留下了暴風雨肆虐的痕跡。

回到鎮上,他立即關緊門,囑咐彭軍,不允許任何人打攪自己。自己在辦公室裡悶了一個上午,抱著(:文:)一大堆資料和(:人:)孫曉玲匯報(:書:)上來的幾份材(:屋:)料,充分開動自己擁有大量前瞻性信息的頭腦,梳理著自己關於開發區未來規劃發展的明確方向和具體框架思路。

正如孫曉玲所言,第二個方案《平面一體化生態農業規劃》太過虛化和理想主義,加上投資太大,並不適合資河開發區。當然,也不是說這個方案不可行,只是相對而言,耗時費力出成績太慢。

而孫曉玲讓農科專家做出來的第一個方案,的確不錯,充分切合了生態農業的要義,但是安在濤總覺得挺複雜,看上去是很系統,每一個項目都有詳細的技術說明;其實仔細考量起來,其中環節程序太多,完全照搬的可操作性並不太強。

如果簡化一下……安在濤眉頭挑了一挑,突然喜上眉梢來,自言自語道,「何必要這麼複雜,說白了就是立體系統化的生態畜牧或者養殖業產業鏈條,重點在於如何將之科學規劃、聯動運營起來,不能搞成各自為政零零散散的模式……嗯,就是這樣!」

安在濤站起身來,打開窗戶,貪婪地嗅著雨後清新的空氣,任憑山風撲面,幽邃的眼神向茂密清幽的山林間投射而去,而心思也隨之海闊天空起來。

直到此刻,他的思路已經變得非常清晰和明確。

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發展,其規劃重點有三。其一,利用資河流域這一豐富的天然資源,大力發展水產品養殖;其二,肥沃的土地、山林以及既有的農業特色優勢,又可以推進相關農業產品上規模上檔次;其三,沼氣。沼氣即是生態農業發展的「驅動器」,也是提高資河當地群眾生活質量的重要附加品。

這三者必須要突出「生態品質」這個關鍵要義,而這三者銜接規劃好了,一環扣一環,進入了系統性良性循環的運營,必將盤活整個資河開發區的各種資源。

而涉及具體的「產品項目」,安在濤心裡也大體有了一個初步打算。資河開發區現有的、已經由陽光公司正在整合規範的桔梗種植和觀光農業品種項目——比如盆栽果樹,是一個;原陵南鄉的大棚蔬菜也是一個,當然,必須要實現從普通大棚蔬菜向無公害品牌蔬菜的轉變,只有這樣才能獨樹一幟盡快打出資河品牌來;原店子鄉的畜牧和漁業養殖也是特色之一,完全可以繼續整合資源大做文章。

在安在濤頭腦中漸漸成型的資河開發區立體生態農業系統工程,簡而言之,就是在生態農業大旗下的四大主打產業:一是桔梗規範種植和深加工;二是生態觀光農業品種種植運營;三是無公害蔬菜及其相關農副產品的開發及加工銷售;四是環保型的生態養殖業。

這四大產業相輔相成,同為整個系統工程中不可或缺之一環。安在濤相信,現在國內經濟已經步入高速發展的快車道……未來幾年中,環保和生態這兩個關鍵詞將真正成為資河開發區生態農業打出自己特色品牌來的重要保證。

但現在擺在安在濤面前的還有一個重大問題。

未來的發展,肯定是要由開發區統一規劃主導推進,不能走那種政府組織號召農戶群體參與的模式。後者難以整體推進,不利於安在濤掌控,而且產業的環節容易脫節。但所謂的開發區主導,無非就是招商引資,吸納引導外來資本按照開發區的整體規劃來建設項目。

投資商,濱海的路家是一個可以選擇的、可信賴的合作夥伴。民泰集團實力雄厚,又對安在濤本人極為看重,在項目前景看好的前提下,幾個億的投資肯定不是問題。讓民泰集團逐步將整個開發區的生態農業工程全部吃下來,以安在濤和路家的關係來說,更加有利於實現安在濤本人的經濟發展意圖。

不過,一個開發區不能只有民泰集團這麼一家企業入駐,如果是這樣的話,實在就顯得有些「寒蟬」了。更何況,將來也容易授人以柄落下口實,給自己戴上一頂「幕後操作官商勾結」的帽子,政治上的風險太大。

所以還是要大量的招商引資,吸引很多的外部公司來資河投資興業。只是,資河開發區名頭好聽,其實在外界眼裡就是一個窮鄉僻壤的代名詞,儘管市裡縣裡會給予各種優惠政策傾斜,但軟硬件環境就擺在這裡,對於逐利的資本來說,吸引力是不大的。招商引資的難度大,時間跨度肯定會很長。

而時間拖得太久……這對於迫切需要政績的安在濤和張鵬遠來說,都是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

沉吟良久,安在濤暗暗歎了口氣,覺得還是要「借勢」而為了。想到這裡,他抓起電話來給路兵打了一個電話。

「哈,我們的安大書記終於有空給我打電話了?」路兵哈哈笑著,「小濤,我知道你會找我的。」

「熊玩意兒,上回練歌房的事情我還沒找你算賬……」安在濤笑罵了一聲,「咱們關係擺在這裡,我前兩天派人送給你的材料看了沒有?有沒有興趣?除了在建的工程之外,你們願不願意繼續投資?」

路兵歎了口氣,「小濤,你問這話是多此一舉了。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們家老爺子說了,只要你張口,路家絕不含糊。況且,你們規劃的這個生態農業系統工程,老爺子也很感興趣,找了很多專家初步論證了一下,盈利預期和發展前景非常看好。所以,民泰集團正在調集資金,準備配合你在資河開發區大干一筆。」

「呵呵,感謝路家對我的大力支持。哥們,真的,我非常感激。在我最困難、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和路伯父向我伸出了援手……哥們,我是一個怎樣的人你想必也瞭解,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咱們來日方長!」安在濤的聲音微微有些激動。

「嘿嘿……」路兵心裡嘿嘿一笑,口中卻沒有說什麼。友情歸友情,事業歸事業。路家是商人,是大資本,商人的最終目的都是利益,路家大力支持安在濤無非也是一種變相的投資……這一點,只要安在濤心裡認可就好!

「但是呢,哥們,你也知道,我們這個開發區,也不可能只有你們一家企業入駐,否則的話,我這個開發區管委會主任的臉上可是很難看的。」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我們的規劃方案馬上就要定下來,然後我讓人給你傳一份……我個人的意見是,你們民泰在基礎設施建設和酒店餐飲方面具有優勢,將來這方面的投資就全部交給你們來做,如何?」

路兵沉吟了一下,笑了起來,「這樣也好。我們雖然有能力一口全部吃下來,但你說得也對,開發區不能只有我們這麼一個企業。不過,小濤,你們招商引資的難度恐怕不小喲——怎麼,要不要我來幫你介紹介紹?」

「當然。同時,我們會在互聯網上發佈信息,大規模地招商引資。對了,還有一件事,你做好準備。陽光公司的工程基本可以投入運營了,我準備進京去為你們宣傳宣傳……」安在濤說完,就扣掉了電話,但扣掉電話的同時,他又撥通了彭軍辦公室的電話。

「彭軍,馬上通知領導班子所有成員,到我辦公室來開會。」

……

……

孫曉玲、陳大慶、謝榮、梁茂才和老路幾個人很快就敲門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見今兒個安在濤的神情有些凝重和嚴肅,他們心裡都有些凜然。

彭軍笑吟吟地走了進來,將打印好的幾份材料每人手頭上送了一份,然後向安在濤望去。

安在濤擺了擺手,「彭軍,你也留下,做好會議記錄。」

「給大家半個小時看材料的時間,在開會之前,請大家認真看看這個方案。完了,我們再討論。」安在濤點上一顆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起身又站在了窗前,良久默然無語。

半響後。

孫曉玲頭一個笑著開了口,「安書記,這是您重新確定後的方案吧,感覺比我之前的方案更簡潔更具有可操作性,也更符合我們資河的實際情況,我沒有什麼意見。」

孫曉玲當然不會提出不同的意見,畢竟這個方案是在她找人論證出的方案基礎之上提煉出來的。

「遵循安書記提出的『變廢為寶、循環利用、節約能源、優化環境』原則,以沼氣建設為紐帶,大力發展生態農業,推動養殖—沼氣—種植的立體型產業鏈,推動多種生態產業的協調發展和生態循環……將來我們資河開發區的前景非常看好,我也同意。」老路見孫曉玲和梁茂才同意,他也就附和了這麼兩句。

安在濤有些不滿地掃了梁茂才和老路一眼,心道開會不是讓你們來當應聲蟲的,是要讓你們提出不同意見來,好充實一下方案。畢竟,一個人的視野和智慧是有限的。但他同時也很清楚,這兩人也不是沒有自己的想法,只是對自己敬畏和感激太深,腦袋裡就從來沒有反駁自己主張的一根弦。

抽個時間該找這兩人談一談了。安在濤歎了口氣,「這樣下去可不行,我要的是工作助手,不是跟屁蟲應聲蟲。」

陳大慶猶豫了一下還是笑了笑,「安書記,方案很好,正如孫主任所言,很切合實際,但是我有一點小小的看法,就提出來請安書記和幾位領導指正。」

「生態農業產品在理論上是很有市場前景的,但理論是理論,現實是現實——能不能盡快打開市場,還是一個未知數,如果工程上馬建設成功之後打不開市場怎麼辦?此其一;其二,我個人覺得,系統化的工程,對規劃、土地、投資環境等軟硬件要求很高,從我們開發區目前的狀況來看,似乎還不具備條件……;其三,開發區主導推進這麼系統浩大的生態農業工程,涉及大量的土地佔用和置換,農民會不會配合?征地的大量資金由誰來承擔?安書記,我覺得這些都是很大的問題!」

安在濤眼前一亮,對陳大慶的認識又加深了一層。這人考慮問題非常全面,兼顧到了很多細節,雖然這些都在安在濤的「設想」之中。他深深地望著陳大慶,呵呵一笑,「老陳說的很有道理,這些都是我們將來需要努力工作的地方!」

「土地置換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在此方面,市裡會給予我們相應的政策傾斜……至於說到市場問題,問題也不是太大,只要我們能宣傳到位,創出品牌來,市場前景會非常廣闊,這一點我很深信不疑。因此,這就對於我們產業的科學規範規劃和產品的品質提出了很高的要求……這一塊,將來就是我們開發區工作的重點!」安在濤笑了笑,擺了擺手。

陳大慶見安在濤信心滿滿,也就心裡暗歎點了點頭,再不多言。其實他心裡真正擔憂的是招商引資。規劃的再好,產業的前景描述得再好,沒有企業來投資,那也是紙上談兵,看上去很美罷了。在他看來,這麼一個窮鄉僻壤——資河的投資環境根本不足以吸引外部資本。

「安書記,方案本身沒有什麼好談的,只要能招商引資進來——但我覺得,我們這個開發區不僅要有產業推進,相應的基礎設施環境規劃也應同時展開,比如修路,將原先的三個鄉鎮貫穿起來。還有基礎建設……」謝榮笑了笑,「安書記,我看方案中還有一項生態旅遊,旅遊嘛,對於基礎設施的要求蠻高的喲!」

……

……

安在濤緩緩站起身來,眼神清朗地在幾個人身上掃過,聲音變得低沉有力起來,「同志們,既然大家都沒有不同意見,那麼,這個方案初稿就這麼定了。孫主任,你馬上邀請相關專家和召集有關部門的同志,對於這個方案再進行進一步的論證和討論,力求完善。定下來之後,在報市裡和縣裡的同時,在互聯網上組織發佈招商引資信息,老梁,這事兒你負責,轉告招商局的同志們,要全員動員起來,通過各種渠道進行招商引資!下一步,我們還可以出台相應的獎勵舉措,給予招商引資成績優異的同志物質獎勵嘛!」

見梁茂才和孫曉玲都點頭,安在濤繼續沉聲道,「同志們,其實我們都很清楚,發展規劃是發展規劃,要落實到實處,難度很大!但是,同志們哪,我們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作為開發區的領導,我們只有努力工作、克服一切困難,爭取早日讓市裡領導見到我們的工作成效,這是最重要的!」

話鋒一轉,「否則的話,我們這些人坐在這裡,一事無成,將來我們怎麼面對縣裡和市裡的領導?怎麼面對資河開發區廣大的人民群眾?領導和群眾的眼睛目前都在盯著我們,同志們哪,我們沒有退路了,必須要殫精竭慮想盡一切辦法,打響這頭一炮!」

「招商引資的事兒暫時我來負責,老梁配合。對外宣傳的工作,暫時也由我來運作,老路配合。老陳、老謝,你們兩個是市裡來的幹部,應該利用你們的人脈關係多去市裡跑跑嘛!開發區基礎設施建設需要的資金以及土地置換的前期工作,就拜託兩位了!」

安在濤猛然拍了拍桌子,斷然結束了他的談話。

第243章 春風得意馬蹄疾(二)縣委新副書記

這個班子集體的短會開過以後,資河開發區的領導班子成員們各自分頭忙碌了起來,包括謝榮和陳大慶在內。

這一點是讓安在濤最為滿意的地方。領導班子的這些成員中,雖然特點不一,能力有大有小,各人都有各人的私心,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工作責任心都比較強,工作作風都比較紮實。

孫曉玲、梁茂才和老路三人是基層幹部出身,工作作風一向是如此,再加上這大半年跟著安在濤,受安在濤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影響很大;而陳大慶和謝榮兩人,剛到開發區上任,自然在工作上也不肯落在人後。

當然,也與安在濤在會上有意無意的「敲打」有關。尤其是陳大慶和謝榮兩人,心裡很清楚,來資河開發區上任,目前是機會與風險共存。資河開發區作為市委張書記主抓的第一項工程,如果出了成績,他們將來的前途必然有保證;但如果出不來成績,那麼,他們這些人就都可能就這麼埋沒在這裡了,止步於正科級的這個門檻。

資河開發區能不能發展起來,關係著他們自身的政治利益,又豈能不上心?

果然不出安在濤的預料,方案定下來之後,雖然同時在省內各媒體和互聯網上進行了大量的宣傳,但收效卻是甚微,根本就無人問津。偶爾有一家企業感興趣,來實地一看也就都打了退堂鼓。

五一前夕,陽光公司的工程終於全部投產了。雖然開發區為此舉行了盛大的投產典禮,邀請了市縣的很多領導出席,也請了很多記者來報道,但也就是熱鬧了兩天後就化為平淡。就如一潭深水投入了幾塊小石子,暫時的漣漪波紋之後,一切就又恢復了既往的平靜。

唯一值得讓開發區上下高興的是,陽光公司在工程投產之後,立即投資上馬了一個桔梗精細深加工流水線,通過民泰集團強大的實力和營銷渠道,爭取來了一些訂單,甚至還初步跟幾家外商談妥了向東南亞國家的出口意向。

這樣一來,極大地調動起原資河鎮廣大桔梗種植農戶的熱情,甚至原陵南鄉和店子鄉的很多農戶見有錢途,也紛紛打算改種桔梗。開發區桔梗種植的規模,在陽光公司的統一調配下逐步擴大,預計到下半年就可以見效益了。

孫曉玲原先在資河鎮上就分管主抓桔梗種植,在這方面本就輕車熟路,在她的協調下,開發區農技部門也跟陽光公司聯合成立了一個桔梗技術服務中心,對農戶的桔梗種植展開了系統化的全面技術指導。

與此同時,民泰集團還在原資河鎮山腳下選址,開始破土動工興建一座中型的生態旅遊餐飲中心。這個項目,也在安在濤的整體規劃之中,將來這家餐飲中心所經營的將全部都是資河開發區出產的生態農業產品。

要想推廣生態旅遊,沒有餐飲服務怎麼成。

還有就是,在陳大慶和謝榮的努力下,爭取來了市裡一部分的交通建設和基礎設施資金撥款。貫穿整個開發區的一條主幹道和幾條分線的公路建設,都在統一的規劃下逐步納入了工作日程。在市交通局和縣交通局的協助下,道路工程和基礎設施工程,逐漸開始動工。

但是,招商引資推進不了,所謂的生態農業立體產業規劃佈局就是一句空話。換言之,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發展,也就是一句空話。這麼大的、一個涵蓋了大半個資河流域的生態農業開發區,興師動眾地鋪開了這麼大的攤子,到頭來卻始終只有一個陽光公司在這裡「小打小鬧」,豈不是成了笑話!

作為開發區主任助理兼招商局局長,梁茂才這一段時間的壓力很大。為了打開局面,他幾乎是晝夜靠在了辦公室裡,發動起所有的下屬來,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資源,想盡一切辦法去聯繫本市、本省和外地的客商,但卻基本上都是石沉大海沒有動靜。

招商局在市裡和省裡先後舉行了兩次招商活動,當時引起的「反響」是挺大,但真正能坐下來跟資河開發區談一談實質性投資意向的企業,一家都沒有。很多企業過來咨詢了一下,領取了資料和紀念品,就不了了之了。

梁茂才心頭漸漸變得惶然起來。作為安在濤的親信,他自然明白,這招商引資對於開發區、對於安在濤、對於自己的重要性。成功,則皆大歡喜;不成功,則裡外不是人,甚至成為罪人。

但與梁茂才的焦灼相比,安在濤現在卻很平靜。

他這兩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按點上班到點就下班,除了躲在辦公室裡看材料寫東西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招商引資沒有進展,不僅開發區上下的情緒都不高,相應地,縣裡乃至市裡的流言也就開始四起。有人偷偷說,撤銷三個鄉鎮建設什麼生態農業開發區是亂彈琴屁股決定腦袋;也有人說,市裡很快就會撤消了開發區重新恢復原先的三個鄉鎮編製。

流言四起,不一而足。當然,這些流言,很多人也就是在背後悄悄議論兩聲,不敢公開談。畢竟,資河開發區可是張書記主抓的工程,誰敢去冒領導的忌諱。

這樣的流言帶給了開發區幹部職工很大的壓力,包括老梁、老路這樣的開發區中高層領導。要知道,如果開發區無疾而終、半路流產、重新恢復了三個鄉鎮的編制,他們這段時間的工作白幹了不說,將來的崗位也成問題。

孫曉玲敲門走進安在濤的辦公室,見他正坐在新配的電腦跟前「忙活著」,而一個聊天窗口打開著,似乎正在跟什麼人在通過網絡聊天。

孫曉玲低低道,「安書記。」

「哦,老孫,來坐。」安在濤笑了笑,順手就把聊天窗口關掉。自打裝了網絡和電腦之後,他這才又找回來了一些前世工作生活的感覺。最近,他每天都要通過網絡跟曉雪、孟菊聊天交流,就算是天天見面的劉彥,白天上班的時間裡一有空閒,也在網上跟他聊得火熱。

沒有網絡的生活簡直就是一場悲劇,真正的杯具啊!安在濤這兩天常常這麼感慨。

「安書記,最近縣裡有一些謠言傳播起來……」孫曉玲見安在濤辦公桌上的煙灰缸裡滿是煙頭,不由皺了皺眉,「安書記,別抽這麼多煙,對身體不好!」

「是不是說我們開發區要被撤了?呵呵,老孫,你也相信這種幼稚的傳言?」安在濤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順手拿起煙盒來,卻見孫曉玲抓起煙灰缸去倒,就嘿嘿笑了笑,又縮回手來。

「安書記,我當然不信,撤銷?怎麼可能!」孫曉玲幽幽一歎,走回來將煙灰缸放回原處,「但是,安書記,我們的招商引資工作遲遲沒有一點進展,這樣下去,我就擔心……」

「擔心什麼?」

「我擔心市領導會心灰意冷,一旦市領導心灰意冷了,我們開發區將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呵呵。」安在濤淡淡地笑了笑,「不會的,老孫,你放心就是。張書記是一個怎樣的人,我比你們都清楚。開發區的招商引資暫時遇到困難,這不算什麼,工作是要一步步開展的嘛,誰還能一口吃個胖子?這才幾天?老孫,沉住氣,好飯不怕晚,難度越大,將來我們的工作成績就越大!」

「這裡沒有外人,我不妨給你透個實底。就算是我們引不進企業來投資,我估摸著,到最後,市裡領導也會協調幾家國有大企業進來投資……你明白我的話嗎?所以,不用擔心!」

張鵬遠已經找安在濤談過一次話,瞭解了一下資河開發區招商引資工作的基本情況。他雖然沒有明說,也要求安在濤繼續努力工作,但安在濤卻心知肚明,資河開發區是張鵬遠到任後的第一項政績工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如果到最後真的沒有辦法,他也會動用手裡的權力,「安排」幾家企業進駐資河開發區。

在國內,天大地大都不如領導的面子大。兩世的經歷加起來,作為一個重生者,安在濤對此瞭解得太深了。

當然,他還是有後著的。只是這一後著,目前來說暫時還不到時候。他在等待時機,一個最佳的時機。

安在濤嘴角浮起的濃濃的玩味的笑容落在孫曉玲的眼裡,她陡然起身站在安在濤的辦公桌前俯身喜道,「安書記,你的意思是……」

時下已是接近夏初。孫曉玲上身只穿著一件長袖的開心緊身棉T恤,她正當熟透了的華信年華,這麼一俯身下來,胸前的波瀾就毫無遮擋地「噴湧」起來,深深而白皙的乳溝讓安在濤一覽無餘,透出幾分旖旎的春光來。

安在濤無意間瞥見了眼前的那一抹雪白,尷尬地趕緊把眼光收了回去,扭頭撇向了別處,輕輕一笑掩飾著尷尬。

孫曉玲瞬間醒悟過來,面色頓時漲紅起來,她心裡撲撲直跳,趕緊直起身來,不敢再看安在濤。

正在這時,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響起,解除了這份安在濤辦公室裡無言的尷尬。

「嗯?我是安在濤。」

「安書記,我是童洪剛。安書記,接市委組織部通知,下午組織部要送一個領導過來……」

「領導?」安在濤馬上就反應過來,「是不是市委任命的新縣委副書記到任了?」

「嗯,安書記,聽說是這樣。下午2點準時開會,安書記您來不來了?」童洪剛小心翼翼地問道。

最近安在濤忙於開發區工作,基本上不怎麼來參加縣委會議了。雖然最近縣裡有一些流言,但童洪剛卻不會幼稚到這種程度,對於安在濤的能量,他已經領教的太多了。他實在是不能相信,資河開發區的招商引資就能把安在濤憋死了。

「去,怎麼能不去!童主任,我準時到會。新的縣委領導來了嘛,我怎麼能不給個面子!」安在濤哈哈笑了笑,又跟童洪剛閒扯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

……

安在濤趕到縣委的時候,已經是2點多十分。站在會議室門外,聽著裡面的動靜聲響,他定了定神,推門而入。

小會議室裡,幾個常委和非常委的縣領導都已經到場,都坐在了自己該坐的位置上。當然,屬於安在濤的位置是空著的。就算是他人不來開會,屬於他的位子也不會有人去坐。

主席台上,張敬富、孫谷、夏庚,還有一個面容秀美但卻異樣冷漠的青年女子也端坐其上,神色淡淡地,眼神平視前方,嬌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流露出來。

果然不出安在濤的預料,果真是那個據說是有潔癖的女人冷梅。平陽區的區委副書記,如今調任歸寧縣委副書記了。早在今年大年初一他去給張鵬遠拜年的時候,在張鵬遠家遇到這冷梅,他就隱隱猜出,這女人跟張家關係不淺,似乎要來歸寧。

而且,她從區委副書記的位子上平調至歸寧縣來縣委副書記,這其中究竟意味著什麼,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其實不僅安在濤這樣想,很多縣領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安在濤眼角的餘光發現,孫谷的臉色很不好看,就算是夏庚,臉上也微微掛著某種陰沉之色。

不能不說,冷梅的調任,對于歸寧縣的領導們來說,太突然也太意外了。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悄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爾後抬頭向主席台上望去,此刻,張敬富正在簡單介紹冷梅的履歷和基本工作經歷。其實,同為官場中人,又在一個地區為官,很多縣領導對於冷梅也是有幾分瞭解的。只是,不深而已。

安在濤玩味的眼神在台上掃瞄著,冷梅也看見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臉色頓時一凝,嘴角竟然輕輕的抿了起來,握住鋼筆的纖纖玉手用力攥緊。

……

……

「同志們,冷梅同志在平陽區委分管黨群工作,有著豐富的黨群工作經驗……所以,市委經過慎重研究決定,為了充實歸寧縣委的班子力量,任命冷梅同志為歸寧縣委委員、常委、副書記……大家歡迎了!」張敬富擺了擺手,結束了自己的宣佈和介紹。

掌聲稀稀拉拉的響起,很不熱烈,以至於張敬富眉頭一皺。但冷梅卻無動於衷地淡淡一笑,緩緩起身向台下鞠躬致禮。

孫谷抓過話筒,雖然心情很躁動很不安,但作為縣委書記,該做的表面文章還是要做。他定了定神,眼神從冷梅那張冷漠優雅美麗的臉上一掃而過,朗聲道,「首先,我代表縣委縣政府,歡迎冷梅同志到我們歸寧來工作。冷梅同志來我們縣裡工作……下面,我們歡迎冷梅同志講話。」

掌聲還是稀稀拉拉地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裡,冷梅先是起身鞠躬,然後對著話筒簡單說了幾句,無非是表了表態,感謝市委領導感謝縣委領導之類。

這女人的聲音很好聽,很清脆悅耳,除了有一點淡漠。說話的語速很快很急促,由此可見她的性格,定然是那種風風火火的急性子。安在濤坐在那裡微微一笑,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冷梅來縣委上任,與他基本沒有關係。他現在的主要精力都還是放在資河開發區上。至於這縣裡的權力格局的變化,都與他的關係不大。

反正無論誰幹縣委書記,都輪不到他,他不操心這些。

只是冷梅這麼一來,他倒是對張鵬遠下一步的幹部調整充滿了好奇。

孫谷後面肯定有人,這一點,安在濤最近已經基本確定。既然他都能「查」出來,張鵬遠不可能不清楚。原本以為,張鵬遠暫時會放孫谷一馬,但從現在來看,卻不是那麼回事。

冷梅到任,不管她是瞄準了縣長的位子,還是直接準備頂替孫谷上位縣委書記,對孫谷來說都不是好事。如果市委準備安排冷梅任縣長,接下來夏庚就要上位,那他孫谷就要騰地兒,當然夏庚也有可能調離歸寧。

不過,這種可能性是比較小的。如果冷梅的目標是縣長,那麼,按照一般的慣例,市委會先調走夏庚,然後安排冷梅直接走馬上任。而不需要,讓她先平調來歸寧縣委做個黨群副書記。

很有可能,用不了多久,冷梅會直接頂了孫谷,上任縣委書記。

安在濤坐在台下,嘴角玩味的笑容越來越濃。他覺得越來越好玩了。這個冷梅一來,可謂是牽一髮而動全身,頓時讓歸寧縣的權力格局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我想,不僅孫谷會排斥你,想必夏庚也不會喜歡你吧。你要是把夏庚覬覦了很久的縣委書記位子搶了去……呵呵!」安在濤心裡笑著,但臉上卻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第244章 沐浴之後,月亮之上

不過,俗話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雖然安在濤的臉上沒有什麼情緒化色彩的流露,但眼睛裡的一抹古怪和玩味卻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某種心思,尤其是在冷梅這個有心人的眼裡。

冷梅是一個有潔癖甚至可以說有些怪癖的女子,對男人懷有某種天然的「厭惡感」。她對於男人的「厭惡」不同於孟菊對於男人的冷漠,完全是兩碼事。

這樣一個另類的女人,能在男權主導的官場上混到現在,還官至如此高位要位,顯然是有背景的。官場之上,沒有人能夠保持自己的個性,尤其是女人。否則,根本就無法生存下去。當然,劉彥和冷梅這種另類則另當別論。

但「厭惡」歸「厭惡」,安在濤畢竟是一個卓爾不群的青年男子,外形與內涵皆出類拔萃,雖然只是在張鵬遠家裡見了一面,也給冷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日再相逢,這人時不時飄忽而至的眼神所投射出的某種玩味的信息,讓冷梅心頭有些不舒服。當然,這僅僅是一種不舒服,還遠遠談不上惱火和憤怒。不知怎麼地,一向喜歡俯視世間男子的冷梅,卻覺得自己隱隱有些不敢正視安在濤的眼睛。

這個男人,他的眼睛太深沉又太清朗,猶如一泓秋水,根本就無法看透。

……

……

張敬富離開之後,縣委繼續接著召開常委會。孫谷挨個給冷梅介紹著縣委的常委領導,冷梅神色平淡,淡淡笑著微微點頭為禮,只是在孫谷介紹到安在濤的時候,冷梅眼中似乎驟然投出一抹幽深的光束,悄然落在了安在濤的身上。

安在濤笑了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但馬上就想起當日在張鵬遠家這女人的怪癖行徑,就又緩緩將手收了回來,若無其事地擺了擺手,「歡迎冷書記到歸寧來工作,也歡迎冷書記到我們資河開發區去檢查指導工作!」

冷梅細長而宛如彎月的柳眉輕輕佻了一挑,微微一笑,「安書記客氣了,我初來乍到,在工作上還請安書記多幫助!」

孫谷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好了,同志們,我們開會了。今天的常委會呢,一來是歡迎冷書記,然後對縣委領導的工作進行調整分工;二來是請安書記就資河開發區的工作進展情況向縣委作出匯報。」

所謂的工作調整再分工,其實就是將孫谷兼顧起來的縣委黨群口以及附著在黨群之上的有關工作,全部移交給冷梅。與此同時,根據市委領導的建議,在政法委書記暫缺的情況下,政法工作暫時由冷梅分管負責。這麼一來,冷梅等於是一人「擁有」了夏侯強和陳德令兩人的權力。

簡短地工作分工之後,見眾人都沒有不同意見,孫谷瞥了夏庚一眼,又將陰沉的目光投向安在濤,「下面,請安書記向常委會匯報一下資河開發區的工作進展情況。」

向縣委常委會匯報工作進展,是在來之前,孫谷臨時讓童洪剛通知安在濤的。雖然彭軍要給他準備材料,但安在濤卻拒絕了,沒啥好準備的,所有的情況都在他的腦子裡,不需要發言稿。

安在濤笑了笑,朗聲道,「各位領導,下面我簡單介紹一下最近一段時期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工作進展情況。開發區成立之後,我們的機構設置和人員配置在節後完全到位……」

「截至目前為止,我們主要做了以下幾項工作。第一,完善部門規章制度,對開發區機構的權、責進行了理清和明確,在最短的時間內讓開發區進入了高效運轉;第二,通過邀請農科專家實地考察等方式,經過廣泛論證,審議制定出了未來5年內開發區構建生態農業立體化工程的發展規劃方案,該方案已經上報縣委和市委;第三,積極與縣裡和市裡有關部門協調,開發區的各項基礎設施建設正在按照統一規劃逐步展開;第四,陽光公司工程在五一前已經正式投入運營,開發區桔梗產業正在向規範科學規模種植和精細深加工的方向快速推進,陽光公司已經繼續投資數百萬元新上一條桔梗產品精細深加工流水線,據悉已經與國內外很多客商初步達成了合作意向,簽訂了幾個較大的訂單,預計年底可實現良好的經濟效益;第五,生態觀光農業之一的盆栽果樹項目,也正在相關技術人員的指導下進行推廣,預計在國慶節前夕可成功培育出繼盆栽蘋果之後的多個品種;第六,開發區的招商引資工作正在積極推進,已經與幾家客商進行了初步洽談。」

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一二三四」,雖然沒有稿子,但他講話的邏輯性卻非常縝密。單是這一點,就讓旁觀的冷梅有些刮目相看。

他微微笑了笑,「諸位領導,基本的情況就是這些,後續工作正在進行中,我會隨時向縣委和市委作匯報。」

孫谷眉頭輕輕一挑,突然沉聲道,「安書記,我聽你說了這一二三四的好幾項,可也沒有實質性的進展哪!縣裡市裡對開發區的工作全力支持,要人給人、要錢給錢,縣財政這麼緊張,但對於開發區的建設資金卻是從來不打含糊……可你們呢,今年的時間已經接近過半,但招商引資工作卻沒有一點眉目,這怎麼能行?」

「我們都知道,開發區的工作重點就是招商引資,你引不進企業來投資,規劃得再好也是一句空話。前幾天我去市裡開會,市委領導還專門在會上提到資河開發區的招商引資問題。安書記,市縣領導高度重視,你們也要拿出一點實際東西來……」孫谷的聲音有些陰沉,直勾勾地望著安在濤,似乎想要將滿腹的鬱悶和壓抑,藉機一股腦子發洩出來。

現在對於資河開發區的工作,孫谷也是非常看重。他也急需開發區的突破性進展作為他工作政績的一大亮點來進行大肆渲染,尤其是在這個非常敏感的時刻。

夏庚等人面無表情,保持著異樣的沉默。冷梅不瞭解情況,自然也就沒有什麼發言權,只是默默地坐在那裡,偶爾將清冷的目光在安在濤身上打一個轉轉。

安在濤心裡冷笑起來,清朗的目光在眾人身上飛速掃過。他很清楚,時下縣委縣政府裡有很多領導都在看熱鬧,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牆倒眾人推,官場上一向是如此,只是在高層領導中顯得比較隱蔽和含蓄罷了。就算是夏庚,也在隔岸觀火。

相比起來,倒是只有孫谷不想看他的笑話,而是迫切需要他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孫書記,資河開發區成立不過短短幾個月,這麼短的時間裡,一切都還沒有走上正軌,如何取得突破性進展?」安在濤不溫不火地淡淡一笑,「開發區的同志已經在夜以繼日的工作,我們的班子成員中,孫曉玲同志天天加班到晚上九點,陳大慶和謝榮兩位同志家在市裡,他們一個月裡有半個月住在鎮上……招商局的同志幾乎是全員發動,都在想盡一切辦法招商引資……請問孫書記,還要開發區的同志們怎麼做?」

「安在濤同志,不要總是強調客觀理由,困難當然是存在的,但是,我們要客服困難……」孫谷長出了一口氣,聲音緩和了一下,「實在不行的話,我建議,由縣裡配合你們的招商引資,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打開局面——開發區的生態農業工程是我們縣裡的重要工程,關係著十萬群眾的福祉……安書記,我看是不是這樣,調縣招商局的幾個同志暫時充實進開發區招商局去工作,加強一下你們的招商力量!」

安在濤心裡暗笑,「這孫谷還真的是著急了……」

他點了點頭,「那敢情好。這是縣裡對我們工作的大力支持,我們舉雙手歡迎啊。」

他望著孫谷略微有些黝黑而泛紅的臉,突然嘴角浮起一抹濃濃的笑容來,「孫書記,我們開發區機關車輛太少,不利於工作開展,不要說底下的部門了,就連我們這幾個班子成員,都要兩人擠一輛車子。而我本人,至今還是開個人的車。所以呢,趁今天這個機會,我請求縣裡對我們予以支援,調撥幾輛車配屬開發區。」

孫谷嘴角抽動了一下,掃了安在濤一眼,見他活脫脫一副「趁火打劫」的架勢,不由就惱火起來。但他目前也顧不上跟安在濤打嘴仗,沉吟了一下,「這樣吧,從縣委縣政府抽調3台車給你們,暫時歸開發區管理!」

孫谷又掃了眾人一眼,「大家有什麼意見,會上可以暢所欲言。」

……

陳德令的家原本在安在濤和劉彥的所在單元的一樓,陳德令搬走後,這房子就空了出來。而理所應當地,縣委辦就把這房子安排給了新到任的縣委副書記冷梅。

安在濤從鎮上下班回來,上樓的時候見這套房子門敞開著,幾個裝修工人正在忙著拆除原先房子裡的裝修底子,掃了一眼,就上了樓。劉彥今天回來的挺早,安在濤剛上了樓還沒進門,就聞到了淡淡的飯菜清香。

輕輕開了門,走了進去。竹子正在臥房裡聚精會神地寫著作業,她進入了初三的下學期,升學的壓力大,學習也就緊張了起來。原來她放學後還有時間幫著劉彥做做飯,但現在學習一緊張,也就顧不上了。

「哥,你回來了。」竹子聽見安在濤的動靜,就回頭來瞥了站在房門口的安在濤一眼,安在濤笑了笑,又給她關緊了門,然後去了廚房。

劉彥穿著圍裙正在廚房裡炒菜,抽油煙機轟隆作響。安在濤站在門口,望著她忙碌不停的背影,心頭浮蕩起的暖流緩緩流過心田。這樣一個孤傲的才女,這樣一個出身權貴豪門的千金大小姐,原本應該與這數平方米的小廚房無緣,但如今卻甘當起了家庭主婦……安在濤心頭一陣感動,眼角漸漸濕潤起來。

輕輕走過去,他從背後圈住了劉彥的腰身,向她的臉頰吻了過去。

劉彥身子一顫,接著就放鬆起來。她臉一紅,輕輕掙脫了一下,嗔道,「別胡鬧,我在炒菜,你先去洗洗手,馬上就好了。」

但安在濤卻沒有撒手,雙手緊緊地抱著她。感覺到他的憐惜和濃情,劉彥欣慰地將頭後仰,貼在了他的胸膛上,柔聲道,「濤,別鬧,要不菜就糊了。」

……

……

「小彥,我想讓我們開發區內刊編輯部的兩個同志去你們那裡學習幾天,你看看能不能給我安排一下,找幾個編輯記者帶帶他們。」安在濤喝了一口劉彥燉的排骨湯,連聲讚道,「小彥,你燉湯的水平大幅上漲,味道太足了!」

劉彥溫柔地望著他,又給竹子撈了一塊排骨放在碗裡,笑了笑,「你喜歡喝就好。竹子現在正是長身子的時候,我就常燉湯給她喝。嗯,你們弄了一個內刊?報紙還是雜誌?」

「報紙。」

「你讓他們去市裡找我就行,這個沒有問題。」劉彥姿勢優雅地小口吃著米飯。

「好。」安在濤突然眉頭一跳,突然想起一個事兒來。資河報的報頭還沒有找人題寫。按照慣例,這種報頭不找書法名人題寫,就是找領導題詞。安在濤原本想直接去省裡,看看能不能讓省委肖書記題寫一個。但後來又一想,這樣不太合適,最終決定找張鵬遠來寫。

「小彥,你明天上班以後幫我去找找張書記,讓他給我題寫一個報頭吧。」

「張鵬遠寫?」劉彥一怔,「要不要我找找京裡的書法名家來給你們寫一個?」

「不,這個東西就是一個象徵,還是讓張書記題寫吧,這樣也是尊重領導。我們開發區是張書記的重點工程,他心裡還是很關注的。」安在濤嘿嘿一笑,「對了,小彥,我後天準備帶著路兵他們進京去做宣傳,這一回,我一定要讓資河生態農業的品牌一炮打響!」

劉彥笑了笑,點了點頭。作為一個中央媒體出身的名記,她心裡很清楚,這種事情說白了就是一個炒作,用一個時髦的話說就是概念營銷,輿論宣傳和市場包裝的作用是很關鍵的。當然了,這也建立在一定的基礎上——事實上,陽光公司目前所擁有的盆栽水果產品,還是相當吸引眼球的。只要炒作得當,宣傳到位,打著諸多生態概念噱頭的盆栽水果,一炮打響也不是不可能。

「房山晚報最近情況咋樣了?」安在濤隨口問了一句。

「還不錯。我們推行了有獎征訂,還進行了改版擴版,目前已經基本走上正軌,我估摸著,再有半年的時間,晚報的訂閱量就會超過房山都市報——我很有信心!」說到自己的本職工作,劉彥清麗的臉上慢慢浮起一層淡淡的光彩,她微微傲然笑了笑,「我正在逐步推行日報和晚報的機構改革,引入競爭機制……你們去京裡搞活動,我們也派記者跟隨入京追蹤報道。」

……

……

吃了晚飯,寫完作業,竹子早早地就睡下了,她早上起床要很早,不到7點就要到校上自習。

劉彥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淡薄而隱隱透明的睡衣緊緊地貼在她玲瓏剔透而又修長健美的身子上,在昏暗燈光的反照下,發散著香艷旖旎的氣息。

她一邊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一邊向安在濤走來。滑潤的面孔上容光煥發,蕩漾著誘惑的溫柔笑意。一向孤傲清高的她一旦徹底放開了心扉,就再也沒有遮掩自己的感情和愛意,積攢了多時的濃情烈火每一次迸發,都足以融化了眼前這個心愛的男人。

「濤,你還想看電視嗎?」

安在濤貪婪地望著劉彥身上凹凸有致的柔美曲線,這一聲輕輕柔柔而充滿了勾魂攝魄的呢喃,一下子就將他內心的慾望完全撩撥起來。

他的呼吸瞬間變得有些急促起來,心神蕩漾著,「好一個迷人的小妖精!」

「傻瓜……」劉彥扭頭瞥了他一眼,媚眼如絲。

安在濤沒有回答她,陡然站起來,狠狠掐滅手裡的煙頭,幾步衝過去一把她摟進懷裡。一霎時,他似乎摟的是一團雲,一團霧,一團空濛的暖烘烘熱切切的蒸汽,一個飄渺在雲裡霧裡和月亮之上的天上仙子。

那件貼身的真絲睡衣帶給了他異樣的、如此美妙的觸覺和快感。感覺到心愛男人略帶野蠻的撫摸,劉彥渾身一顫,瞬間的情動頃刻間點燃了她內心氾濫的愛意,她輕輕嚶嚀了一聲,霞飛雙頰,淡淡的紅光順著白皙的脖頸,一路沿著粉嫩的肌膚向下,高聳的胸脯兒,平坦的小腹兒,那幽深茂密的森林地帶……

劉彥順從地被安在濤放倒在了床上。她的床粉紅而旖旎,她的小腹溫熱而彈性。安在濤把臉埋在她圓滾滾的脖頸和肩膀之間。她的頭髮、她的肌膚、體香以及沐浴露清香的氣味,混合成一種令他沉醉的芬芳。

第245章 「菊姐……」

還不到早上六點鐘,竹子躡手躡腳地起床來,跑到廚房裡自己下了一碗清湯麵條,匆匆吃完就背起書包上學而去。只是在臨出門之際,她用一種極其曖昧的目光掃了劉彥緊緊關閉著的臥房門一眼。

其實,劉彥和安在濤早已醒了。

聽見竹子出門的動靜,劉彥這才慵懶地起床來穿好了衣服,然後又催促著懶洋洋的安在濤趕緊穿衣服起床。等安在濤起床洗漱完畢,劉彥已經做好了早點。

煎饅頭片和煎雞蛋,一碗玉米棒子粥。

吃完了飯,兩人各自下樓上班。望著劉彥開著那輛黑色的奧迪飛馳而去,安在濤這才心情放鬆地也開車去了鎮上。劉彥目前是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又是日報和晚報的雙重老總,自然是有了自己相應級別的專車。有了專車,她的凌志車就閒了下來,停在小區的停車場上,蒙了一層土。

不過,她沒有用司機,而是自己開車。她獨來獨往慣了,不喜歡有人跟著自己。

剛進了辦公室,見彭軍正在匆匆忙忙給他打掃辦公室,顯然彭軍也是剛剛趕到鎮上不久。

安在濤笑了笑,「彭軍,以後不用給我弄了,我自己簡單拾掇一下就行。你家在市裡,早上上班可以來得稍晚一些,別天天搞得這麼緊張!」

「那怎麼行,安書記,我……」彭軍有些尷尬地紅了臉,「安書記,明天我一定早起!」

安在濤心裡笑了笑,你就是起得再早,趕過來也晚了。不過,這也是小事,他也不想繼續在這個問題上跟彭軍「糾纏」下去,擺了擺手,「過兩天縣裡會再撥給我們三台車,你搞一輛過來,算是你跟老陳和老謝三人上下班的班車吧。」

沒等彭軍反應過來,安在濤又吩咐道,「這地不用拖了——你馬上去把小路和張婧婧給我叫過來,我找他們有事情要談!」

彭軍應了一聲,趕緊提著拖把走出去,把剛上班正在辦公室裡打掃衛生的小路和張婧婧喊了過來。

張婧婧和小路並肩走進安在濤的辦公室,見安在濤正在打開電腦,悄然對視了一眼。張婧婧嘻嘻笑道,「安書記,您找我們兩個?」

「嗯。我有個事情跟你們兩個說。我已經給你們聯繫好了,今天你們準備一下,明天去市裡找房山日報的劉部長,她會安排你們在房山晚報實習一段時間。去了之後,多學多練,給你們半個月的時間,回來後馬上就把資河報給我辦起來,知道了嗎?」安在濤擺了擺手,「有沒有信心?」

「有。」小路恭謹地小聲道。

張婧婧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腰桿一直,小胸脯兒一挺,大聲道,「安書記,您放心,我們有信心!」

安在濤一怔,玩味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掃了一眼,微笑了起來,「看起來,小路同志不如張婧婧有信心哪!嗯?」

小路臉一紅,偷偷看了張婧婧一眼,「安書記,我……有信心!」

安在濤哈哈大笑了起來,「張婧婧,你先回去,我跟小路有幾句話說。」

哦。張婧婧有些狐疑地瞥了小路一眼,心道安書記到底是要跟這塊木頭說些什麼話,還要單獨背著我說。

「安書記。」

「小路啊,我知道你是個老實人。但是,你也不能太老實了,起碼在某些方面不能太老實了……我看張婧婧對你有些意思,你可是要抓緊喲!張婧婧人長得漂亮,學歷又高,你要是不抓緊,怕要被別人搶了去。」安在濤拍了拍小路的肩膀,「我支持你!」

小路的臉色漲紅,不敢正視安在濤的眼睛,低低道,「安書記,我……」

「笨蛋!這回去市裡,我命令你必須要向她表白,兩人確定好關係——你回來要是完不成任務,我就撤了你!」安在濤故作嚴肅地沉聲道,「去吧。」

小路尷尬地搓了搓手,慢慢扭頭離去。

他剛出了安在濤辦公室的門不多時,就見張婧婧盈盈站在走廊上,目光微帶幾分狐疑,「木頭,安書記找你說什麼了?」

小路面色漲得更加通紅起來,他不敢直視張婧婧水汪汪的眼睛,支支吾吾地加快了腳步,進了辦公室。見他不肯說,張婧婧惱火地跺了跺腳,小蠻腰一扭,也跟著他進了辦公室。

安在濤剛登陸了一個新聞網站,正要看看國內國外的新聞,突然電話鈴聲響起,接起一聽,竟然是馬明亮。

「安書記!」

「哦?是馬主任啊,好久不見了喲。」安在濤一愣,馬明亮能給他打電話,他著實有些意外。開發區成立後,馬明亮調回了市裡,竟然混到了平陽區政府辦公室任副主任的位置上,也算是很不簡單了。

「安書記,我馬上要去濱海任職了,臨走之前,跟您打個電話告個別。」馬明亮的聲音很溫和,很從容。

「哦,那就恭喜馬主任了。」安在濤心裡微微起了一絲波瀾,立馬就反應過來。這馬明亮之所以能調到濱海去,肯定是李雲秋活動的結果。

這馬明亮果然不簡單。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來,「馬主任,去濱海什麼單位啊?」

「呵呵,市委辦吧。具體崗位呢,還沒有定下來,李書記說是她那邊工作忙,想讓我過去暫時再給她工作一段時間。」馬明亮呵呵一笑,「安書記岳父大人就是夏市長吧,今後還要麻煩安書記多多關照一下老部下喲!」

……

……

……

孟菊本來要去美國跟夏曉雪商量安夏公司美國買殼上市的事情,但聽說安在濤要來京裡,就暫緩了行期。

高速路口處,血紅的殘陽將最後一抹餘光完全地普撒下來,給來來往往的車流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孟菊將車停在路邊,下車來靜靜地站在那裡,心潮微微有些起伏。

不遠處,安在濤開著那輛天藍色的保時捷跑車緩緩下了高速路口,而他的車背後,還有兩輛被軍用帆布遮蓋起來的加長大卡車。

孫強原先培育的盆栽蘋果有1500多盆,這大半年以來,在陽光公司財力和相關技術人員的全力支持下,他又培育成功了數千盆。當然,這些只是栽培成活,距離真正的掛果成熟還早得很。

這一次進京促銷宣傳,安在濤和路兵等人帶了400盆來。經過了重新整形和修剪,更換了高檔青瓷花盆後的盆栽蘋果,已經變得美輪美奐,這些可都成為了安在濤心裡的寶貝疙瘩,這一路行來,車速很慢,生怕運輸過程中出現破損。

明天是一年一度的國內農產品博覽會,這是農業部組織的最高層次的農產品大展示,安在濤帶著這批盆栽蘋果進京就是衝著這次博覽會來的。

安在濤一眼就看到了孟菊那熟悉的麗影。

一件乳白色的純棉T恤,天藍色的短裙,烏黑的披肩發,異常清秀的臉龐上掛著淡淡的冷意,修長而婀娜的身材迎風而立。

安在濤將車開過去,跳下車來,笑著喊了一聲,「菊姐!」

孟菊猛然回頭來,飄逸的長髮隨風而擺動,抖動起一道烏亮的浪花兒,那張薄施脂粉而微帶冷意的嫵媚臉上頓時浮起一抹欣喜的笑容,她輕輕揚起白皙的手指來,「小濤,你可來了,我等了你足足有一個小時!」

安在濤呵呵一笑,走到孟菊跟前,正在跟她說話間,路兵的黑色跑車也飛馳而至,他停穩車,帶著文霞從車上跳了下來,大老遠就招呼道,「小濤!」

安在濤轉過身來,大聲道,「路兵,你先帶人去佈置展台,一會咱們再在建國飯店門口匯合,請媒體的人吃飯。」

路兵哦了一聲,好奇地深深打量著高貴艷麗的孟菊,心裡剛剛升騰起幾分驚艷之心,卻被文霞狠狠地捏住了腰間的細肉。他吃痛低低呻吟了一聲,回頭來見文霞滿是「憤怒」的俏臉上微微漲紅,趕緊嘿嘿笑了笑,「走,走,老婆我們先走!」

路兵招呼著好幾輛車慢慢向城區的會展中心開去,自去準備不提。

……

……

晚上,孟菊本來想跟安在濤一起去菊瀾小築去吃晚飯。但安在濤今晚有重要的約會,他要宴請好幾家提前聯繫好的媒體領導。明天他要展開的促銷宣傳活動,必須要有京城各大媒體的配合,沒有媒體的報道,炒作怎麼能進行得下去。

見他忙正事,孟菊心裡縱然有幾分幽怨幾分不捨,也無可奈何。

吃了飯,喝了不少酒,又帶著路兵和彭軍陪著這些媒體領導們去KTV玩了幾個小時,當然中間也每人送了一個紅包。一直到凌晨一點多,眾人才興盡散去。

出了KTV會所的豪華大門,夜空上繁星點點,清風送爽,雖然已經是凌晨時分,但京城的大街上仍然是燈火輝煌車水馬龍。

彭軍恭謹地站在安在濤的身後,腰桿站得筆直。他不愧是特種兵出身的人,身體素質好。酒量很大,今晚儘管替安在濤擋了不少酒,但還是幾乎看不出有醉酒的反應。與之相比,路兵卻有了七八成的醉意。

路兵咋咋呼呼地站在那裡,手不住地搖晃著,「小濤,不過癮,我們再找個地方好好喝一場!走!」

「走個屁!」安在濤惱火地使勁捅了路兵的肩窩一下,這路兵啥都好就是酒風不正,不喝醉酒啥事沒有,一旦喝醉了酒,就開始鬧騰。

「彭軍,你負責帶路總回賓館,明天一早,我們在會展中心門口集合,一切按原定計劃來,記住不要誤事!」

彭軍嗯了一聲,「安書記,您放心。」

說完,彭軍像老鷹提留小雞一樣,「扶著」路兵就攔住了一輛出租車。安在濤站在原地抽了根煙,清醒了一會,也攔車回了孟菊的家。

輕輕打開門進屋,客廳裡靜悄悄地,沙發邊上一盞落地燈發散著昏黃的旖旎燈光。孟菊穿著淡薄的真絲睡衣,蜷縮著身子窩在沙發上,烏黑的長髮隨意披散在沙發背上,長長的眼睫毛顫動著,嫵媚的臉上浮現著淡淡的紅暈,口中發出低低呢喃的酣睡聲。

安在濤強忍住洶湧的酒意,慢慢坐在了孟菊的邊上。豐腴修長的身子捲縮成一道極其動人流暢的弧線,淡薄的真絲睡衣下膚白勝雪,吹彈可破。而抬眼處,脹鼓鼓的胸前處睡衣領口鬆散著,一道深深的白皙粉嫩的乳溝直入安在濤的眼底。

他心裡顫抖了一下。每一次見到孟菊,他心底潛藏著的那一抹柔軟都會波動起來。而這一次,尤其劇烈。

呃!默默地望著孟菊柔美動人的睡姿,他卻忍不住打了一個酒嗝。

孟菊旋即驚醒過來,見安在濤坐在自己身邊,不由喜道,「小濤,你可回來了!哎,看你這一身酒氣,趕緊去洗洗澡,臭死了!」

……

……

孟菊將安在濤「趕」進了二樓的浴室。安在濤脫光衣服站在浴室的噴頭底下,匆匆沖了個涼,剛要穿衣服出來,卻聽孟菊輕輕敲了敲浴室的門,柔聲道,「小濤,我給你準備了換洗的內衣,你試試合適不合適。」

一個黑色的某國際名牌三角褲頭被一隻淨白如玉的小手捏著,探過浴室門的縫隙,伸了進來。

安在濤望著這一隻淨白如玉的小手,心底的那一抹柔軟越加波動得厲害。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站在淋浴中靜靜地望著那一隻手,嘴角抽動了起來。

「小濤?」

見安在濤久無動靜,孟菊最終還是擔心他醉酒後出事,壯著膽子推開門走了進來,「小濤?」

在她心裡,安在濤就是她這一生中唯一的男人,就算是他最終不會接受自己,那也是她的男人。所以,她紅著臉,透過迷濛蒸騰的水霧,向浴室裡瞥去,正好見安在濤赤裸的充滿了男性陽剛氣息的身子站在那裡,用那雙清朗而複雜的眼眸望著自己。

「啊!」孟菊下意識地驚呼一聲,羞得趕緊背過了身去。但她馬上就又勇敢地顫抖著身子轉過身來,向前走去。她已經感覺到眼前心愛男人內心柔軟的波動,她知道幸福就在眼前,她不願意就此放棄。

手中的黑色三角褲頭飄落在地。

孟菊義無反顧地用兩手捏著真絲睡衣的兩片下襟,使勁往兩邊一分,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在她脹鼓鼓的胸前,真絲睡衣的一排按扣撲撲撲地全被扯開了。這聲音傳入安在濤的耳中,那不是按扣迸綻的聲音,而是一種撕裂開皮膚的聲音,一種撕裂他內心柔軟的聲音;她拽開的也不是她的真絲睡衣,而是她的胸脯,是她的全部身心,是她對於心愛男人的靈肉付出。

就在安在濤的面前,就在迷濛而蒸騰的水霧中,那兩大團雪白豐滿的蓮花似的乳房一下子裸露無遺,蓮花中間是通紅的花蕊,花朵似乎還在一池清水中蕩漾著。

那花朵和花蕊,都比安在濤感知中的更碩大、更跳動、更具有成熟的風韻,更讓他渾身戰慄!

水霧的濕潤下,水花的噴濺中,孟菊的一頭黑髮濕漉漉地被抿在腦後,使她那張嫵媚成熟風情萬種的臉突然平添了幾分不讓鬚眉的英武氣概。

她那細長如彎月的眉毛更增加了整個面部的風韻,細細的、長長的、平直地覆在她的眼瞼上,但就在她突然靠近噴頭下被淋浴水一激的時候,眉毛兩端又高高地挑起和急遽地下垂,生動得無可名狀。

活生生跳動著柔軟和顫抖的肉體貼了上來,那火熱的呼吸和呢喃,就像是一把火,欲要將安在濤內心深處的猶豫和徘徊甚至還有深深的犯罪感,都要一起灼燒殆盡。

「小濤,你還準備讓我繼續等待下去嗎?」孟菊輕輕撫摸著安在濤的後背,任憑水花滑落自己的額頭和美麗的肉體。

「要了我……小濤……我等這一天很久很久了……」

安在濤整個身子顫抖了一下,似乎心頭的那一抹柔軟瞬間崩裂。他俯身將孟菊橫抱了起來,柔聲道,「菊姐……我……」

「我願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你,小濤。在我的心裡,你就是我這一生中唯一的男人,唯一的弟弟。」孟菊被安在濤抱在懷裡,將胸前的兩團柔軟輕輕地貼近在他的胸前,突然張嘴吻在了他的胳膊上。

冰涼而溫熱的唇瓣吻在他有些僵硬的胳膊上。

……

……

孟菊心滿意足地躺在安在濤的懷裡,發出幸福的呢喃聲,「小濤,現在是凌晨4點,再迷糊一會吧,菊姐守著你,到點我就喊你!」

安在濤終於還是沉沉睡去,醉酒加上長久的激情,他早已疲倦不堪。孟菊見他睡熟,小心翼翼地挪開身子,赤條條地從床上跳了下來,然後套上了一件雪白的圓領T恤。

寬大的T恤套在她豐腴的身上,還是有些晃蕩。

她溫柔地站在床前,望著睡熟過去的自己的男人,心頭浮蕩起之前的激情纏綿,渾身又有了慾望的躁動。她羞澀地暗暗罵了自己一句,輕盈地走下樓去,光著腳走進了廚房,開始準備為自己男人準備一頓豐盛的早餐。

儘管,現在還不到凌晨5點。

第246章 官員促銷第一人

一股子淡淡的清香慢慢傳進安在濤的鼻孔裡,耳邊又傳來孟菊柔聲的呼喚。

他強行睜開眼睛,一縷絢爛的朝霞已經透過百葉窗的間隙投射在床上。而面前,是一張洋溢著幸福和甜蜜神光的嫵媚臉蛋,表情是那麼地細膩生動。

孟菊白皙的手裡捏著一杯咖啡,俯身下來,胸前洶湧的波瀾微微有些顫晃。她就套著那一件白色的圓領T恤,裡面空空如也。

安在濤想起之前的激情瘋狂,神色微微有些尷尬。

「菊姐。」他的嗓音有些嘶啞。

「小濤,什麼都不要說……菊姐很幸福,而這,就足夠了。」孟菊坐直了身子,將手裡的咖啡遞了過去,「喝杯咖啡提提神吧,然後馬上洗漱起來吃飯,菊姐給你做了肉絲面,還燉了排骨湯。」

安在濤直覺陽光有些刺眼,突然驚呼了一聲,「呀,菊姐,幾點了?我今天上午還有個活動,可不能遲到!」

「不就是那個農業博覽會嗎?博覽會9點半開始,現在8點半,完全來得及。」孟菊柔聲道,「不過,你也得抓緊了!」

……

……

匆匆吃了一碗孟菊做的肉絲面,又喝了一碗排骨湯,安在濤就要離去,孟菊猛然撲了上來,緊緊地圈起他的腰身來,將頭貼在他胸膛上柔聲道,「小濤,讓我陪你去吧,我想陪著你……」

「菊姐……你現在可是京城的名人,堂堂安夏公司的大老闆,如果你要是出現在我們的展台前面,我怕會……」安在濤緩緩回過身來抱緊孟菊,略一猶豫就俯身吻了她的臉蛋一下,「我下午就會回來!」

「好吧,我在家裡等著你。」孟菊畢竟不是那種20多歲的小女兒家,雖然正值碧玉破瓜情濃之際,但也分得清孰輕孰重。知道安在濤的活動現場,自己出現並不合適,因而就沒再堅持。

安在濤點了點頭,探手拍了拍她豐腴的肩膀,推門大步離去。他開車已經要出了這個小區的院門,但他眼角的餘光透過後光鏡還清晰地看到了孟菊身上照舊晃蕩著那件白色圓領T恤,站在開放式的落地陽台上,神色溫柔地望著這廂。

透過絢爛陽光的照射,晃蕩的T恤裡空空如也,那隱隱鮮紅的兩點蓓蕾和那一抹幽密的叢林地帶都似乎隱約可見。

安在濤心頭一陣燥熱,趕緊扭過頭來,加大油門飛馳而去。

接近6月初了,燕京的天氣已經非常炎熱。火辣辣的烈日高懸在頭頂,整個會展中心都被絢爛奪目的陽光籠罩著。會展中心門前的停車場上,滿滿當當地全是外地來的各種車輛,安在濤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停車位,將自己的車停好。

下了車,他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慢慢向會展中心的大廳走去。大廳門口,彩旗飄飄,一條條一眼望不到邊的紅色條幅縱向橫向的扯起來,將會展大廳的外面給團團包圍起來。而湛藍的天空之上,還高高飄揚著幾個碩大的、寫滿了祝賀農博會開幕標語的熱氣球。

大廳門口正中央處的空場上,官方舉辦的開幕典禮正在舉行,黑壓壓的參觀者和商家以及各地政府、企業的代表團人員圍了個水洩不通。空場中央,一排穿著清一色白色襯衣和黑色西褲的官員們,胸前別著紅色的小塑料花,一個個神采奕奕笑容款款。

一個50多歲的高個子官員,看樣子應該是農業部的一個領導。他講了一番話之後,一列婀娜多姿穿著紅色開衩旗袍的禮儀小姐,端著盤子帶著綵帶緩緩走了過來,站在了官員們的前面。而隨著辟里啪啦密集的鞭炮聲和禮花聲驟然響起,官員們手裡的剪刀卡嚓一下,剪綵儀式就此結束。

人群漸漸散去,而幾個農業部的領導,仍然是剛才那個50多歲的高個官員打頭,在一干從屬的前呼後擁下,在很多媒體記者閃光燈的閃爍下,慢慢沿著紅地毯走進了會展大廳。

安在濤隨著人流也進了大廳。他已經跟路兵通過電話,知道資河開發區的展台就在左側。他一路奔行過去,果然看到了路兵帶著陽光公司的人正站在展台後面四處張望著,開發區招商局這次隨來的幾個工作人員正在展台之後的宣傳欄上懸掛橫幅。而彭軍,則不見蹤跡。

說是展台,其實應該叫展區比較合適。這個會展中心是那種開闊穹頂的框架結構,裡面基本上就是一個室內的圓形「廣場」。在官方的安排設置下,每一個報名參展的單位都佔了方圓10平米左右的區域,自行佈置。

參展的目的是推銷和提高產品的知名度,自然各參展單位都在展區的佈置上下了一番功夫,以吸引眼球突出自身產品的特色為主。

百餘盆盆栽的已經掛果的、只有一米左右高度、姿態優雅別緻的蘋果樹,一盆挨著一盆,將整個展區環繞起來。而每一盆果樹上,還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細細綵帶,而每一條綵帶又都緊密相連。

按照每一盆果樹的特點和外形,事先都取了一個隱喻吉祥富貴如意的名字,果樹的主幹上,都掛著寫著名字的精美卡片。

為了參加這一次的博覽會,在安在濤的統一策劃下,陽光公司投入數萬元對這400盆盆栽蘋果進行了美輪美奐的外包裝,全部更換了價值昂貴的青瓷花盆。

既有果樹的內涵,又有盆景的優雅,極具有眼球效應。

「安書記來了!」

「安書記!」

「小濤,你怎麼才來,我們都等你好半天了!」路兵不滿地上前去,捅了捅他的肩窩,突然又曖昧地笑了起來,「昨晚你……」

他的話剛要說出口,突然見安在濤的面色有些陰沉,便嘿嘿乾笑兩聲,再不敢多言。

「安書記,您看這幾條橫幅這樣懸掛成嗎?」開發區招商局的女科員小趙和招商一科的副科長古嵐,這兩位年輕的女同志笑著走過來,指著剛剛懸掛起來的橫幅問道。

安在濤瞥了一眼,見左邊的橫幅上寫著「人傑地靈盆栽水果獨樹一幟」,右邊的橫幅上寫著「山清水秀生態農業造福一方」,中間還有一條橫批「大力發展生態經濟」。

他笑了笑,「很好,就這樣吧。對了,小趙,古科長,你們要長好眼色,隨時注意向來參觀的領導和觀眾發放宣傳材料。」

「嗯,安書記,您放心好了,我們都做好準備了。」小趙清秀的臉上浮起濃濃的笑容,連連點頭。

……

……

展區前漸漸圍攏起一群好奇的參觀者來,畢竟,這盆栽的水果樹確實挺稀罕,很抓人眼球。有人俯身下來輕輕抓了抓果樹的樹幹,也有人捏了捏掛在枝椏上的青蘋果,人群中議論紛紛。

小趙和古嵐和陽光公司的幾個女「推銷員」趕緊站在了人群中,笑吟吟地給參觀者講解起來,回答著眾人的疑問。

但很顯然,這只是一群普通的市民,對於這種長在花盆裡的蘋果樹多是好奇而已,真要讓他們花幾百甚至上千塊買一盆回家,肯定肉疼。

不多時,安在濤站在展區裡望見彭軍帶著幾個男女記者們走過來,嘴角浮起一絲笑容,知道該自己上陣表演作秀了。

他從小趙手裡抓過擴音器,親自指著盆栽蘋果給眾人解說起來。彭軍帶著記者們走到展區前,暗暗向安在濤點了點頭,然後就混進了展區裡,也拿起一個擴音器來,大聲幫著安在濤幾人吆喝起來。

事先,彭軍肯定是跟幾個記者都「串通」好了「台詞」,因而在三兩句話之間,就把安在濤的官職身份給「無意間」曝光了出去。

燕京經濟時報的記者王倩故作訝然地大聲道,「您是東山省歸寧縣的縣委副書記?房山市資河開發區的管委會主任?您親自來京推銷這種盆栽蘋果?」

「縣委副書記賣蘋果?!」

雖然在以後幾年裡,縣長賣蘋果、縣委書記推銷橘子之類的炒作比比皆是,但在目前的2000年上半年,政府官員拋頭露面推銷農產品,絕對是比較鮮見的。

王倩的這話一出,週遭圍觀的人群頓時有些震驚地都將目光聚焦在了安在濤的身上,見這穿著白色襯衣和黑色西褲的英挺青年,果然是有幾分政府領導的氣質。

安在濤笑了笑,「呵呵,我是歸寧縣委副書記,這是我的名片,還望記者同志們幫著我們做做宣傳喲!大家來看,我們的盆栽蘋果不僅獨樹一幟,還是無公害的原生態產品……」

其他幾個記者手裡的照相機辟里啪啦地閃爍著,多角度地衝著安在濤拍照,鏡頭裡瞬間定格出一張張安在濤手持擴音器置身於盆栽蘋果叢中的從容剪影或者正面笑容。

雖然是事先的「佈置」,但王倩還是深深地打量著眼前這位在她看來多少有些年輕的縣委副書記和一個基層開發區的一把手,對他充滿了好奇:親自推銷蘋果進行宣傳炒作,真虧他想得出來!

「請問一下安書記,您為什麼要親自帶隊進京來推銷你們的盆栽蘋果產品?」王倩輕輕笑著,另一個燕京電視台的女記者已經將話筒遞了過來,而攝影記者也在不遠處架好了攝像機。

「我們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以打造綠色環保無公害的生態農業產業立體工程為己任……在青山綠水之間,我們擁有著天然的優勢資源……」安在濤笑了笑,朗聲道,「我們的生態農業產品就是藏在深閨無人識的小姑娘,必須要走出來宣傳推銷才能贏得市場……我們開發區的每一個幹部群眾都是推銷員,當然也包括我,我也不能例外!」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讓大家逐漸瞭解生態農業,接受無公害農產品。」安在濤笑吟吟地抱起身旁的一盆蘋果樹來,「幾位記者同志,感謝你們的採訪,每人送你們一盆,到秋天,這些果子都成熟了,你們嘗嘗這蘋果的滋味,絕對可以讓你們終生難忘。」

王倩等人眼前一亮,這盆栽的蘋果確實是太稀罕太別緻了,弄一盆回家擺在客廳裡,即能當盆景觀賞,還能在家裡看到成熟的果子,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在來之前,王倩這些記者收了紅包,又得了報社領導的暗示,自然明白這是一場人為組織的炒作。因此,根本就沒把彭軍口中所謂的盆栽蘋果放在心上,認為不過是一個噱頭。

但現場一看卻吃了一驚,頓時就勾起真正的興趣來。這不但是一個新型的農產品品種,而且造型美觀優雅,就算是單以盆景來看,也很上檔次。

王倩嘻嘻一笑,「安書記,這怎麼好意思?」

「沒啥,我們臨時聘請幾位記者同志作為我們開發區生態農業產品的特邀推銷員吧,這果樹算是樣品,哈哈!」安在濤爽朗的聲音在現場迴盪著,週遭聚集的觀眾越來越多,聲音漸漸變得嘈雜起來。

突然,一男一女兩個記者扛著攝像機擠進人群來,其中一個20多歲留著披肩燙髮的女記者,淡淡地掃了安在濤一眼,突然道,「我們是央視新聞頻道記者,您能接受我們的採訪嗎?」

安在濤一怔,向彭軍掃了一眼,見彭軍有些意外地搖了搖頭,他就明白,這肯定是不請自來的記者。按說這是好事,起碼說明炒作已經引起了很多媒體的關注。

但是,沒有經過事先的溝通,安在濤又擔心出什麼岔子——畢竟,他也是媒體人出身,心裡很清楚,「安排」的採訪和突然的採訪,報道的效果很可能要大相逕庭。

不過,大庭廣眾之下,他也不可能當面拒絕採訪。

他深深地望了那女記者一眼,笑了笑,「好的。」

「我看到您的名片,您是東山省歸寧縣委副書記兼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安在濤安書記是吧?」女記者看著手裡的名片,大聲道。

「是我。」

「我對您親自推銷農產品的勇氣感到欽佩,但是我同樣認為,作為政府官員,您的崗位不應該在這裡,而應該在機關上、在制定重大決策的會議室裡……比起賣蘋果,您有更重要的工作需要干!」

「剛才,我們聽有人說您是在作秀和炒作,對此您如何回應?」女記者的聲音很是尖銳犀利,聲音裡充滿了淡淡的傲氣。央視記者嘛,在這國內的媒體圈裡,總是比較牛氣的。

安在濤皺了皺眉。他的身後,資河開發區的一干人等都有些惱火地盯著央視的這兩人。路兵則無所謂地坐在那裡,東張西望著。

王倩幾人面面相覷,她們認得央視這女記者,她是央視新聞頻道某財經欄目的記者,叫馬明霞,在圈裡也有幾分知名度。

「請您回答。」馬明霞緊緊地盯著安在濤。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心裡突覺有些詭異。怎麼好端端地,突然跑出一個央視記者來跟自己唱對台戲呢?

他定了定神,淡淡笑道,「如果這也算是炒作的話,我倒是很希望媒體來炒作一下我們的農民。我們的農民不像股市,可以炒作賺大錢。」

「您這是在偷換概念。政府有政府的職能,官員有官員的責任,如果官員們都像您一樣跑來賣水果、搞促銷,那麼,我們的政府機關還怎麼運轉?」馬明霞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安在濤已經基本斷定,她是有備而來了。最起碼,也是在一旁觀察了很久後,才臨時決定的採訪。

她很聰明,話題一直在官員作秀和炒作上頭「圍繞」,企圖將安在濤繞進圈子裡。但安在濤是何許人,本來就是玩文字遊戲的高手,前世今生的閱歷加起來,豈能上她的當。

安在濤淡淡地掃了馬明霞一眼,目光慢慢變得有些深沉起來,他朗聲道,「古人有一句話叫『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紅薯。』我們資河開發區是生態農業開發區,生態農業是我們的唯一主導產業,而發展和向市場推銷我們的生態農業產品,帶領群眾脫貧致富,則就是我們開發區法定的職能責任。」

「可以這樣說,推銷生態農產品,就是我這個開發區管委會主任義不容辭的主要工作,如果我連進京推銷農產品都做不到,那真的是不如回家種紅薯了。」

「德國的總理,法國的總統來我們國家推銷他們的高科技產品,換取大量的外匯,使他們的產品成批量地打入國內市場,為他們的國家創造了財富,增加了就業機會,因而受到德國或法國民眾的歡迎,可我這個縣委副書記推銷個農產品盆栽蘋果咋就成了作秀呢?!」

安在濤的聲音非常淡定清冷,語速很快,幾乎沒有給馬明霞反駁的機會,他淡淡笑了笑,「請教這位記者,我這樣做有什麼錯嗎?」

馬明霞的臉色頓時漲紅起來,急切間無言以對。她雖然言辭犀利善於辯論,但畢竟還是年輕,跟安在濤這個媒體行業的「老油條」相比,她實在是太嫩了一些。

……

……

馬明霞悻悻而去。但縱然是這樣,當天晚上的央視黃金時間的一檔新聞訪談節目中,還是以「作秀的縣委副書記」為引子,對安在濤的這次活動進行了某種具有負面色彩的報道。當然,也並不明顯。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對於陽光公司的盆栽蘋果而言,卻是一件大喜事。不管安在濤是不是作秀,這盆栽蘋果總是活生生地奪人眼球,經過央視的新聞傳播後,知名度肯定大幅攀升。不花錢,做了免費的廣告,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安在濤看著電視屏幕裡的女記者馬明霞,神色淡淡地。孟菊溫柔地坐在他的身邊,瞥了他一眼,「小濤,這種電視曝光對你可不是什麼好事……你以後要注意了,要是給上面領導種下一個不穩重、不踏實的印象,可不好!」

安在濤微微一笑,突然抓起電話來給彭軍打了過去,「彭軍,你馬上聯繫房山駐京辦,通過官方渠道正式向央視新聞頻道提起交涉……否則的話,我會跟他們訴諸法律!」

孟菊柔媚地格格嬌笑了起來,「小濤,這麼點小事,你真的要跟他們對簿公堂?我看你是嘗到甜頭了,想要敲人家央視的竹槓吧。不過,我可提醒你,這央視可不比其他的媒體,腰桿子很硬,你這種『要挾』人家說不准連理都不理!」

安在濤哈哈大笑起來,「菊姐,我當然知道。我這個小小的縣委副書記,在央視眼裡那根本就是一個小螞蟻……不過,他們理不理都沒有關係,我只是借他們再炒作一回,繼續為我們的盆栽蘋果做做宣傳!」

「對了,菊姐,你讓人幫我查查,這央視的女記者馬明霞到底是何許人也,我怎麼老覺得她是針對我來的。」

……

第二天,燕京幾家媒體鄭重推出了關於安在濤推銷盆栽蘋果的重磅報道。燕京經濟時報將記者王倩采寫的報道放在了頭版的倒頭條處,標題粗黑醒目:縣委副書記進京推銷生態盆栽蘋果。

王倩的報道中,用了很大的篇幅對安在濤個人、資河開發區進行了大篇幅的介紹述評性報道,而盆栽蘋果不過是一個幌子。報道還刊用了一張大照片:安在濤被美觀雅致的盆栽蘋果包圍著,臉上的笑容清朗淡定從容。

而燕京晚報不僅刊登了新聞報道,對盆栽蘋果和資河開發區生態農業系列產品的規劃進行了美化式報道。同時還在2版上,刊登了本報評論員文章:「有感於縣委副書記進京賣蘋果。」

這篇評論這樣寫道:「人傑地靈盆栽蘋果獨樹一幟,山清水秀生態農業造福一方」——這兩條橫幅,不禁讓人想起《七品芝麻官》裡的一句戲詞: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一個是賣蘋果,一個是賣紅薯,同是一個『賣』字,細心解讀一下,不難發現,其間卻有著本質的不同。這個不同直觀的體現了政府與民眾最基本的服務與被服務的關係。一個是當官的沒有為民眾服務,所以百姓指著你的背脊骨說:你還不如上大街賣紅薯;一個是為當地農產品出力流汗,這種務實的平民作風令人讚賞。

「但是也有人說,這是作秀,這是炒作。事實果真如此嗎?我們想起了焦裕祿同志。提起焦裕祿,至今還會有很多人會想起他在風沙中前行,在洪水中跋涉,在工地上揮鍬的身影,還會想起他用過的42個補丁的被子和36個補丁的褥子。同為縣委書記,如果所有的縣長都能像焦裕祿一樣干字當頭,像歸寧縣縣委副書記一樣肯放下架子站在農博會的展區內聲嘶力竭地推銷農產品,貼心為群眾服務,那才是真正是所有老百姓的福祉所在。」

「意莫高於愛民,行莫厚於樂民……歸寧縣委副書記安在濤積極為當地生態農業廣集銷售信息,身體力行暢通銷售渠道,多角度尋找市場,何錯之有?據悉,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系統工程建成後,每年就可為當地農民帶來上千萬元的收入。政府搭台,蘋果唱戲,群眾脫貧致富,地區經濟發展,這樣的吆喝,又何樂而不為?」

第一波的輿論炒作展開後,正在安在濤的預料當中,第二波的輿論炒作旋即又自發展開。

當然,接下來,就成為了新聞媒體的自發追逐新聞熱點行為,不需要安在濤他們做什麼了。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同時,趁著這股東風,趕緊對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規劃和盆栽蘋果進行宣傳推介。

燕京媒體對於「縣委副書記進京賣蘋果」的噱頭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農博會開展後的第三天,幾乎所有的中央和燕京地方媒體都對此進行了大量的報道。而燕京電視台,還在當天晚上邀請安在濤和路兵做了一期訪談節目。

而正是這個節目提出來的「國內政府官員市場促銷第一人」,旋即被眾多媒體和網絡媒體廣為引用傳播開去。在短短幾天之中,安在濤這個名字以及其背後的資河生態農業關鍵詞,也在互聯網上成為新一輪的聚焦熱點。

隨著媒體的廣泛深入報道,陽光公司的盆栽蘋果展區引來了大量感興趣的商家和圍觀者。儘管安在濤囑咐路兵將價格定得很高,一盆800元,但還是在兩天之中賣出了300多盆。很多客商還跟陽光公司簽訂了長期的供貨合作意向書,準備下一步進行深入洽談。

中央媒體的報道,在不久後就蔓延到了東山省裡和房山市裡。劉彥捏著手頭上的一份燕京晚報,讀完那篇對安在濤賣蘋果大加讚譽的評論文章,嘴角情不自禁地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來。

她立即抓起電話給安在濤撥了過去,「濤,你這兩天可成了新聞焦點人物了,官員促銷第一人,嘖嘖……我看燕京晚報發的評論員文章了,我怎麼感覺像是你自己寫的稿子呢?」

電話那頭,安在濤一怔,繼而苦笑起來,「小彥,這根本就跟我沒關係,我怎麼會寫這種自己吹捧自己的稿子……怎麼可能!」

劉彥格格笑了起來,「看你緊張的,不是就不是唄,我就是隨口一說。不過,我可提醒你,你最好見好就收,別炒作過頭了。過猶不及,這個道理你該懂。」

安在濤淡淡一笑,「小彥,我明白,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可以告訴你,我這種炒作只是一種促銷手段,最終目的是為了做實事——與別人不同的是,我的炒作都有相應的基礎,不是憑空炒作。只能說,我把90分的內容炒成了滿分,但卻不像有些人一樣無中生有,只是單純地為自己塗脂抹粉。我的出發點是做實事,落腳點也是做實事,所以,我炒作的心安理得!」

「嗯。」劉彥溫柔地應了一聲。

……

趙老放下手頭上的報紙,摘下眼鏡來,笑瞇瞇地望著他的秘書李大年,「大年,這小伙子越來越有意思了,為了推銷他們的生態農業,竟然搞了這麼一齣戲。不過,雖然是有作秀的成分在內,但也不能不說,他這是很精明的一招!」

李大年呵呵一笑,「是啊,首長,這兩天京裡的各大媒體對於這個『官員促銷第一人』可是炒翻了天,安在濤這個名字恐怕已經不比那些娛樂明星的知名度差多少了。首長,他很會推銷自己,呵呵。」

趙老眉梢突然一跳,「大年,他現在是不是跟小菊在一起?」

「嗯,首長。」

「大年,你給小菊打個電話,就說我今晚請她和那小伙子吃頓飯。」趙老擺了擺手,淡淡一笑,「就說我對他的那盆栽蘋果挺感興趣,讓他帶幾盆過來。」

孟菊接完李大年的電話,嫵媚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漲紅和不安。她瞥了安在濤一眼,欲言又止。

安在濤心裡猜出了什麼。他歎了口氣,「菊姐,是不是趙老……」

「小濤,我舅舅要請你和我一起吃飯,還說要你帶幾盆蘋果過去。」孟菊輕柔地依偎過來,生怕安在濤誤會了什麼,趕緊又柔聲低低道,「小濤,你不要擔心,我不會讓你為難的……」

安在濤默默地抱緊孟菊,沉吟了良久,突地笑了笑,「菊姐,趙老要請吃飯,怎麼敢不去?走,我們趕緊準備一下……嗯,在建國飯店?」

……

……

出乎孟菊和安在濤兩人的預料之外,建國飯店的一間豪華包間裡,趙老並沒有提及任何讓兩人尷尬「敏感」的話題,只是很和藹可親地跟兩人隨意說著一些家常話,一邊吃飯一邊對安在濤帶來的盆栽蘋果大加讚賞。

看得出來,趙老是真喜歡。

他再三囑咐安在濤,趕緊再給他多送幾盆來,他要給其他的中央領導每人送兩盆。安在濤心裡一喜,趕緊藉著上廁所的功夫給路兵打了電話,讓路兵不要再外銷了,趕緊把剩下的幾十盆全部送到飯店來,交給李大年處置。

吃完飯,臨出房間的時候,見孟菊去了衛生間,而安在濤默默地走在自己身後,趙老突然回頭來淡淡一笑,「小安同志,好好幹,我很看好你。你既然和丫頭親如姐弟,那也就是我的晚輩……」

見趙老眼神一挑,安在濤心頭一動,腳步加快走上前去,俯身道,「趙老……」

「過一段時間,我要去東山省去轉一轉做做經濟調研,也許會去看一看你們的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你歡不歡迎?」趙老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來,淡然中卻充滿著威稜的眼神深深地望著安在濤。

安在濤大喜,「您要去,我們自然是求之不得……您能不能給我一個具體的時間?」

「呵呵,小安啊,具體的時間再說吧,這只是我的一個初步的不成熟的想法。我要去東山省考察一下近幾年的國企改革工作,順便到你們那裡看看……嗯,時間定下來之後,我會讓大年跟你通氣。」趙老朗聲一笑,擺了擺手,「好了,我該回去了——呃,小安同志,你送了這麼多的盆栽果樹過來,該多少錢就收多少錢,跟大年直說!」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我怎麼能跟您要錢,這又不值什麼錢,您不嫌棄就好!」

趙老本待還想說什麼,見孟菊盈盈走了過來,就又嚥了下去。笑著跟孟菊擺了擺手,「好了,咱們就在大堂裡分手吧。小安,我希望有一天,小菊能把你帶回家裡去吃飯!」

趙老意味深長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大步而去。

安在濤心裡暗暗歎息了一聲,抬頭來正好望見了孟菊溫柔似水的眼神。

……

6月5日,農博會閉幕。安在濤帶著一干人等興高采烈地離開燕京返回房山。而也就是在這一天,孟菊乘上了飛往美國的飛機。

這一趟燕京之行,資河開發區生態農業的「牌子」藉著盆栽蘋果的由頭,充分利用「縣委副書記進京賣蘋果」和「官員促銷第一人」的輿論炒作,初步打響。

幾天的展期中,安在濤代表開發區跟幾家有實力的南方民營企業進行了初步洽談,約定了這些企業趕赴資河實地考察的日期。而路兵的陽光公司也同時接下了好幾筆較大的訂單,不僅是盆栽蘋果,還有桔梗深加工產品。這一次進京促銷,雖然盆栽蘋果是主打,但桔梗產品也是帶了一些過來的。

安在濤相信,資河開發區的招商引資工作由此算是真正踢開了第一腳。如果經過了這麼鋪天蓋地的宣傳炒作,還引不進資本來投資,那麼,無論開發區招商局再怎麼努力也恐怕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安在濤就只有兩條路好走:一是讓張鵬遠利用手裡的權力,安排幾家國有企業進駐投資;二是利用個人的關係,向海外的乾爹肖老求援。

毫無疑問,如果安在濤肯張開口,肖老肯定會義不容辭派旗下的企業來國內投資。這一點,毫無疑問。

好消息在安在濤一行剛剛回到縣裡時,就傳了過來。梁茂才興沖沖地打來電話,香港一家名叫富成國際投資有限公司的企業,打電話來跟招商局聯繫,說是對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工程項目很感興趣,要求給他們傳了很多資料過去。

之後,鄭重向開發區發出了邀請,專門提名讓安在濤組團去香港面談投資事項。

安在濤一怔,「香港富成國際投資有限公司?」

「嗯,安書記,這是一家實力很雄厚的投資公司,我讓人在網上查詢了他們公司的情況,這家公司在國內很多地方都有投資。」梁茂才的聲音著實有些興奮。忙碌了這麼久,煎熬了這麼久,終於肯有大資本流露出願意投資的跡象,他焉能不高興。

「哦。」安在濤笑了笑,「他們專門點名要我組團去香港面談投資事宜?」

「是的,安書記,人家說看了關於你的很多報道,對你本人也很感興趣。」梁茂才嘿嘿笑了起來,「安書記,您現在可是大紅人了,我家那口子說了,在電視上看到您了。」

安在濤微微一笑,「這樣,老梁,你馬上繼續跟這家香港的企業聯繫,再跟他們確定一下——如果他們真有投資的誠意,我們去一趟香港也未嘗不可嘛!不過,記住,一定要小心謹慎,千萬不要上當受騙鬧出什麼笑話來!」

梁茂才趕緊應了下來。

回到家裡已經是下午6點多,劉彥跟安在濤幾乎一前一後開車進了小區。見了安在濤,劉彥強自忍住撲進他懷裡一償相思之苦的念頭,跟他說著話一起慢慢上了樓。

但兩人推門剛進家裡,突然卻聽到一聲清脆刺耳的哇哇的嬰兒啼哭聲。劉彥嚇了一大跳,訝然道,「怎麼回事,怎麼有小孩哭的聲音!」

安在濤也是心裡咯登一聲,循聲望去,原來哭聲竟然是從竹子的房間裡傳了出來。而且,那嬰兒的啼哭聲越來越緊密,越來越尖細。

他走過去往房間裡掃了一眼,見其間竹子和一個身材瘦弱的女孩正手忙腳亂地侍弄著一個襁褓中的孩子。

他頓時皺了皺眉,長出了一口氣,突然低低喊了一聲,「竹子!你在嗎!」

竹子面紅耳赤地低著頭走出了房間,還下意識地將房門輕輕掩了過來。她不敢正視安在濤稍微有些陰沉的臉,垂著頭怯怯地站在那裡,顫聲道,「哥,我……」

「怎麼回事?從哪裡來的孩子?」

「哥,我,我不敢說……」

見竹子言辭支吾神色閃爍,安在濤有心要闖進她的臥房去看看,但又怕傷害了竹子的自尊心,就壓制了下來。

「你這麼凶幹什麼?」劉彥瞪了安在濤一眼,俯身過去拉起竹子的手來,「竹子,你跟劉彥姐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怎麼看見裡面還有……」

竹子有些緊張地抓住劉彥的手,顫聲道,「劉彥姐,她不是壞人,真的,不是壞人!哥,你別趕她走好不好?」

第247章 孫曉丹的孩子

劉彥歎了口氣,回頭瞥了安在濤一眼,然後又俯身和聲道,「竹子,不會的,你不要慌——但是,你得跟劉彥姐和你哥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她是……」

竹子稍微猶豫了一會。房裡的嬰兒哭聲越來越輕,似乎那孩子鬧騰了一陣後,也就漸漸睡去了。抬起頭來,她有些怯怯地望著安在濤,低低地說出一段話來,直把劉彥和安在濤聽得眉頭緊皺,臉色陰沉下來。

這女孩當然是竹子的那個輟學的同學孫曉丹。去年國慶節,她突然向公安局舉報,指證她的班主任老師張建剛強姦了自己,而經過警方的驗證,孫曉丹果真身懷有孕。而就在警方準備深入進行調查的時候,張建剛突然自殺死了。

張建剛是歸寧一中出了名的優秀教師和老實人,突然被自己的學生扣上了這麼一頂骯髒和道德淪喪的帽子,簡直就是飛來的橫禍。校內校外,一時間流言飛語四起,他承受不住一時想不開,羞憤之下上吊自殺。其實,他身上的污水完全可以由警方來澄清,但他走得太急了,根本就沒有給警方一點時間。

張建剛羞憤自盡,被「監視」居住的孫曉丹趁警方不注意,突然輟學神秘失蹤。而時隔8個多月之後,在這起風波早已平息之後,她竟然再次出現,還真的產下了一個孩子。

16歲的女孩被強姦生子,這的確是一件令人唏噓的事情。但安在濤卻覺得這孫曉丹並不值得同情,因為他已經知道一些內幕。她是不是被強姦還有待考證,而就算是被強姦,也定然不是張建剛所為。

然而,卻因為她的誣陷和誣告,一個年富力強的優秀教師就這麼悲哀地走向了不歸路,撇下孤兒寡母痛不欲生。

最起碼,在安在濤的眼中,這孫曉丹雖然不見得是一個壞女孩,但肯定是一個「問題」少女。他不願意讓竹子再跟她有任何的來往,不僅是因為她會帶來麻煩,還怕竹子跟她糾纏不清萬一學「壞」還了得。

安在濤使勁按捺住火氣,壓低聲音道,「竹子,你只是一個初中生,你怎麼能管得了這樣的事情?你倒是跟哥說說看,你要怎麼幫她?給錢還是幫她帶孩子?嗯?」

安在濤的聲音很低沉,明顯有幾分怒氣。

竹子有些畏懼地往後退了一步。她知道自己今天帶孫曉丹回家確實有些不妥,但她實在是不忍心看孫曉丹流落街頭,一個16歲的少女帶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還怎麼活下去?這是竹子的心思。

「哥,我不是這個意思……」竹子漲紅了臉,「她找到我,我是看她實在太可憐,就想……」

劉彥的柳眉兒也皺了起來,她輕輕拉緊竹子的手,小聲道,「竹子,她的家人呢?她大半年的時間裡跑到哪裡去了?怎麼還生下了一個孩子?」

「她不敢回家,害怕她的爺爺奶奶會被氣死。劉彥姐,她跟我說,她跑到南方一個城市打工去了,稀里糊塗地就生下了這個孩子……她是想求哥哥幫她把這個孩子送到福利院去,然後她會繼續回去打工……」竹子猶豫了一會,扯了扯劉彥的胳膊,「劉彥姐,求你幫幫她吧,她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怎麼養活這麼一個小孩子呀!」

劉彥歎了口氣,回頭來望著安在濤。

這些日子裡,她去了哪裡?她是怎麼走的?這麼久,她靠什麼為生?在這中間,有沒有……

安在濤的臉色很陰沉。他緩緩地坐在了沙發上,點上了一根煙,神色有些變幻。突然,他冷冷道,「竹子,你讓她出來一下,我跟她談談。」

安在濤的這話一出口,竹子的臥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面色蠟黃身材瘦削單薄的孫曉丹低著頭走了出來,身上穿著一件油脂麻花的黃色短袖T恤,下身則是一條髒兮兮的牛仔褲,膝蓋處都明晃晃的,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洗過了。

孫曉丹雙手捏著衣角,垂頭不語。

「你今年才16歲吧。」安在濤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卻被劉彥一把將煙頭奪了去,狠狠地掐滅了。

「嗯。」孫曉丹緩緩抬起頭來,臉上的異樣憔悴讓劉彥看得一呆。這還是一個16歲的女孩子嗎?

「你小小年紀,卻誣陷了你的班主任老師,你害死了他。」安在濤沉聲道,「當然,這些也與我們無關,這樣吧,看在竹子的面上,我給你一些錢,你還是走吧。」

孫曉丹蠟黃的小臉頓時變得非常慘白,她瘦削的肩頭劇烈地抖顫起來,雙腿顫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嗚嗚地哽咽起來,「我對不起張老師……我無恥我下賤……安書記,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求求您了!」

安在濤撇過頭去。他雖然不是一個心腸堅硬的人,也不否認這孫曉丹是一個可憐的少女;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有今天的悲慘結局,完全是咎由自取。況且,因為她的誣陷,一個老師悲愴自殺,一個家庭因此分崩離析。她,說到底也是一個作孽的人!

竹子蹲下身去,柔聲勸解著她。

劉彥有些不忍,輕輕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小聲道,「她總歸還是一個孩子,這麼小的年紀就攤上這種事情——哎,這小孩子沒有錯啊,我看要不然我幫她聯繫一下福利院……」

安在濤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突然想起了那晚韋之見說過的一番秘辛來。他深深地盯著孫曉丹,心頭微微一動,但還是頗有幾分猶豫。

看在竹子的面上,幫幫她也是未嘗不可;但問題是,這樣的事情一旦沾染上,就怕有麻煩上身。儘管他也不怕什麼,但畢竟會有些負面影響。

她這個孩子,或者在不久的將來會成為自己手裡的一個棋子吧。安在濤沉吟良久,這才下定了決心。

他擺了擺手,輕輕向劉彥使了一個眼色。他跟劉彥相處日久心靈相通,劉彥頓時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上前去歎息著扶起孫曉丹來,劉彥溫和地笑了笑,「你先別哭了,我幫你想想辦法。」

……

……

第二天一早,孫曉丹跟著劉彥的車去市裡。按照規定,孫曉丹的孩子有親生母親在,是不符合福利院領養條件的,但劉彥自然有很多辦法將她的孩子送進福利院去。

孫曉丹在臨上車之前,突然抱著孩子,噗通一聲跪倒在了竹子跟前,抽泣道,「竹子,謝謝你,這一輩子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對我的好!」

竹子眼角漲紅起來,趕緊一把拉起孫曉丹來,柔聲安慰道,「曉丹,你別這樣……孩子送下之後,你在外打工的時候也保重自己的身體。」

兩個少女灑淚而別,知道此次分手恐怕這一生再無相見之期了。

望著孫曉丹上了劉彥的車,黑色的奧迪飛馳而去。竹子忍不住淚如雨下地回身撲入安在濤的懷抱,放聲痛哭起來。

可能是因為自己身世悲苦的緣故,竹子跟同樣苦命的孫曉丹同命相憐格外投緣。否則,孫曉丹也不會找到竹子求援。

安在濤歎了口氣,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肩膀,輕聲安慰著她。抬手看了看表,他笑了笑,「竹子,都快7點半了,趕緊去上學,你今天可是要遲到了!」

竹子呀了一聲,趕緊抹乾眼淚,不好意思地從安在濤懷裡掙脫出來,就準備跳上自行車去上學。安在濤擺了擺手,「竹子,今天哥送你過去,下午哥回來接你。」

「上車!」

安在濤一邊開車,一邊淡淡道,「竹子,哥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是你現在的主要精力要用在學習上,不要讓這些事情牽扯太多的精力,知道了嗎?」

竹子紅著臉抿著嘴唇,點了點頭,「哥,我知道了,我不會亂管閒事的——主要是孫曉丹是我的好朋友,她很可憐的……」

「她很可憐……但她也很可恨!竹子,我來問你,她誣陷了你們的老師,張老師因此含恨自殺,張老師的父母、妻子和孩子,他們可憐不可憐?」

竹子一怔,俏臉旋即變得有些蒼白。她慢慢垂下頭去,低低道,「哥,我也罵過她的。我問她為什麼要誣陷張老師,她總是哭也不肯說……」

「算了,不說這些了。」安在濤溫和地笑了笑,「竹子,哥沒有怪你的意思。好了,以後好好學習,馬上就要升高中了。」

說話間,就已經到了歸寧一中門口。竹子急匆匆地下了車,跟安在濤打了個招呼,就小跑著進了學校。初三年級的早自習已經開始了,為了送孫曉丹,她今天肯定遲到了。

安在濤打開車窗望著竹子跑去的秀麗背影,笑了笑,正要發動起車離開,卻見一個身材修長穿著時尚面容清秀、精緻而小巧的鼻樑上架著一幅黑框眼鏡的20多歲女子,從側面走了過來,站在車前俯身笑著問道,「請問,您是安玉竹同學的家長嗎?」

安在濤一怔,繼而微笑道,「是的,我是她的哥哥,請問您是?」

安在濤說著推門下了車。

那女子深深地打量著安在濤,「我是安玉竹的班主任,我叫李曉宣。」

「您好,李老師。」安在濤伸出手去,輕輕跟李曉宣握了握手,「您找我有事嗎?」

「呵呵,也沒啥事,就是我剛才看竹子從您的車上下來,就猜出您是她的哥哥——安書記!」李曉宣笑著說道,望向安在濤的眼神中不僅有好奇還有幾分說不清楚的異樣神采。

對於這個聲名鵲起的歸寧新貴,她可是聞名已久了。雖然竹子在學校裡很是低調,但她是縣委副書記安在濤的妹妹又怎麼能瞞得住全校師生呢。況且,學校的領導和老師都對她高看一眼,校長寧立剛每次見了她,都會很溫和地主動跟她說話。每隔一段時間,還會把班主任李曉宣叫來叮囑一番,囑咐她一定要關心竹子的學習。

「安書記,前天我們學校與貧困山區的一所學校結成了幫扶單位,我們班上的很多同學也跟一些山區貧困生結成了一幫一的對子,學校號召學生給貧困生捐款,安玉竹同學一下子就捐了1200元,這事兒您知道嗎?」李曉宣笑了笑,「學生有愛心,作為老師我們自然是支持和鼓勵的,但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來,我們也覺得要徵求一下家長的意見!」

安在濤眉頭一挑,知道竹子又把平時他給她的零花錢攢起來捐了。她去年已經捐過一次,不過那一次沒有通過學校,而是直接匯款給了希望工程基金會。

雖然在經濟上安在濤對竹子是很寬鬆,但竹子卻很少亂花錢,除了必須要買的學習用品和個人衛生用品之外,她幾乎是不花錢的。都說女生愛吃零食,但竹子卻不。縱然是劉彥主動帶她去吃麥當勞,十回中有五回她也是拒絕的。安在濤給她的零花錢,她基本上都是積攢了起來。

安在濤歎了口氣,「我妹妹就是這樣,從小艱苦樸素慣了,平時裡捨不得亂花一分錢,這些錢大概都是我留給她的零花錢她一點點地積攢起來的——李老師,愛心捐款是好事,捐了就捐了吧,我支持她。」

……

……

回到鎮上,剛進了辦公室,梁茂才就興沖沖地跑了過來,「安書記,我跟香港富成國際投資有限公司那邊確認聯繫好了,他們已經給我們傳真來了邀請函,您看,我們是不是準備組團去一次香港?」

「安書記,這是一家很有實力、管理模式很先進的大企業,我們……」梁茂才見安在濤神色平淡,就又追加了一句,「這是這家公司的詳細資料,還有他們發來的邀請函,您看看。」

安在濤俯身仔細地看著材料,好半天都沒有說話,陷入了沉思之中。梁茂才不敢打擾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沙發跟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靜靜地等待著。

香港富成國際投資有限公司!

安在濤腦海中閃過這幾個字,心念電閃。對他來說,這個公司的名字很陌生,他前世的記憶中沒有一點印象。不過,這也很正常,畢竟他前世不是商人。

看得出來,應該是這家香港企業看了媒體和網上的炒作後,才對資河開發區產生了興趣。

去還是不去?安在濤稍稍有些猶豫。

之所以稍稍有些猶豫,是因為開發區目前的經費比較緊張,組團數人去香港一趟,連吃帶住外加「公關」,沒有十幾萬塊是下不來的。如果去了談不成,豈不是白白浪費錢?但是要不去,也有可能會失去一個跟大財團合作的寶貴機會。

想了想,安在濤決定還是去一趟。他緩緩抬起頭來,擺了擺手,「老梁,我們就組團去一趟香港,跟他們好好談一談。嗯,人不要太多,控制在6人以內,我,孫主任,你,彭軍,再選兩個英語水平高一點、擅長社交的女同志。」

「馬上著手做一下準備工作——我個人建議,我們還是報名跟旅行社的團吧,這樣會省心省事一些。」

梁茂才聞言頓時興奮起來,連連稱是。

安在濤淡淡一笑,「老梁,這事兒不要太張揚,你馬上寫一個報告上來,我要向縣委和市委領導匯報一下。」

看梁茂才屁顛屁顛地跑去,安在濤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些一直呆在基層工作的同志,能去香港這座國際大都市裡公費轉一圈,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想了想,他抓起電話給劉彥打了一個電話,問了問孫曉丹那孩子的事情。

「小彥,咋樣了?辦妥了沒有?」

「好了,房山福利院已經接收了。我找了他們的院長,就以棄嬰的名義辦了手續。」

劉彥笑了笑,「濤,其實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路上,我跟這孩子談了談,其實她也挺可憐的。才多麼一點年紀喲,就攤上了這種事情,她肯定是被人強暴的,要不然怎麼會有孩子?」

「我給她買了一張車票,給了她1000塊錢,打發她走了。」

「算了,不說了,暫時就這麼著吧。」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又跟劉彥閒扯了一陣,就掛了電話。

……

6月11日上午,縣委又要召開常委會,研究部署七一前的系列活動。按照慣例,七一建黨節這天全縣要隆重召開紀念大會,總結回顧近期的黨內和經濟發展工作,然後組織部分機關老黨員重溫入黨誓詞,新黨員入黨宣誓,對先進黨務工作者和優秀黨員進行表彰獎勵。

而在紀念大會之前,還會有一系列的活動。譬如什麼演講比賽,黨史理論知識競賽,等等。系列活動中,既有各單位自行組織的小活動,也有縣委統一組織的大活動。今年,孫谷和夏庚的意見出奇的一致,決定要組織全體副縣級以上領導幹部去省外某著名紅色景點參觀學習。

說是參觀學習緬懷革命先烈,其實說白了就是旅遊,所謂的「紅色旅遊」。

路上,安在濤的車出了一點小故障,等他趕到縣委小會議室的時候,所有的常委都已經到場,就只剩下他了。他推門進去,呵呵笑了笑,「不好意思,幾位領導,我的車在半路上出了點小毛病,來晚了,讓大家久等了,抱歉抱歉!」

孫谷嘴角抽動了一下,沒有說什麼。

夏庚哈哈一笑,「安書記,也不打緊,我們也是剛到。不過說到這個事兒上,我建議你還是配個司機的好,老是自己開車,一旦出現緊急情況,可是要抓瞎的喲!」

其他幾個常委也笑著打起了哈哈,但安在濤卻分明從他們投射來的眼神中發現了一縷似有似無的複雜和感慨。

安在濤來到歸寧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再有幾天就滿一年了。

在這一年中,他走到哪裡,獻花和掌聲就跟到哪裡,上級領導關注的眼球也隨之跟到哪裡——修路,招商引資,省市領導輪番下來考察,牽頭籌建資河開發區,臨危受命擔任新聞辦主任,高調重返開發區被任命為縣委副書記……而這一回,更是在京裡「翻雲覆雨」了一番,成為國內輿論聚焦的新聞人物……

原本籍籍無名的貧困小鎮資河鎮,自打有了安在濤的存在,目前竟然在國內也叫響了名氣,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在某種意義上說,「資河」這兩個字目前的知名度已經遠遠蓋過了歸寧縣,很多人未必知道有歸寧這麼一個小縣城,但卻知道有個叫資河的地方正在發展生態農業,有一種很獨特的盆栽的蘋果,有一個親自叫賣推銷的「小安書記」。

如果說一次兩次的「動靜」和成功,還可以說是安在濤走了狗屎運或者有後台罩著;但他不可能次次都走運,一連串地運作下來,從一個側面證明了他的能力和頭腦,絕非是普通後備幹部可以相比的。

這一點,縱然是孫谷幾個人,也不得不承認。

跑到京城去賣蘋果,就算是炒作,這種炒作的噱頭也太高明簡直猶如神來之筆。當時,很多縣領導看到報紙和電視上鋪天蓋地的炒作,心裡都驚歎不已。

胡玲玲瞥了安在濤一眼,暗暗讚了一聲。

但這事兒在縣委副書記冷梅眼裡,卻是一種徹頭徹尾非常無聊的炒作。她一聽說安在濤被很多媒體追捧炒作為什麼「國內官員推銷第一人」、「敢於吃螃蟹的縣委副書記」,就暗暗冷笑一聲,輕描淡寫地道了幾句「譁眾取寵」和「恬不知恥」。

這樣炒作就能炒來企業投資了?簡直就是鬼話!不過是打著公事的幌子,炒作自己罷了。冷梅很討厭譁眾取寵的人,尤其是男人。

安在濤自己都沒有想到,他這一次進京的輿論炒作,竟然給冷梅種下了一個根深蒂固的惡劣印象。

她慢慢轉過頭去,冷艷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但她白皙粉嫩的手指卻在不住地勾起又舒展,而勾起的方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竟然正是安在濤座位的方向。

第248章 孫谷的算盤

注意到冷梅的小動作,安在濤皺了皺眉,狠狠地將手裡的簽字筆放在桌上,乾咳了一聲。

冷梅無動於衷地仰起頭來,但白皙粉嫩的手卻悄然挪到了桌子底下。

「好了,我們開會。」孫谷掃了安在濤一眼,將陰沉的目光投向了冷梅。

今天的常委會主要研究的是黨務工作,自然由冷梅這個黨群書記進行工作匯報。冷梅說了說縣委七一前的一些活動安排,這都是一些慣例性的政治工作,常委們又怎麼會反對。眾人輕描淡寫地舉了舉手,也就算是集體通過了。完了,縣委再下一個紅頭文件通行全縣黨政機關。

會上,安在濤也通報了一下資河開發區最近的工作。聽說資河開發區招商引資已經有了實質性的進展,已經有幾家國內企業跟開發區方面定下了來資河投資的初步意向,孫谷陰沉的臉微微緩和了起來。

接著,他又聽說有香港的企業邀請開發區組團去香港面談投資事項,便心裡一動,急忙擺了擺手道,「安書記,你趕緊把這家香港投資公司的基本材料給縣委報上一份來……」

「安書記,有香港的大企業願意來資河投資,這不僅是開發區的喜事,也是我們縣裡的重大經濟事項。我看,還是由縣委縣政府和開發區聯合組團去為宜,我親自帶隊!這樣也顯得我們縣裡看重嘛,對於人家港商也是一種尊重……」

孫谷說得好聽,由縣委書記親自帶隊,縣委縣政府和資河開發區聯合組團,肯定是比安在濤單獨帶開發區的人前往顯得規格高一些;但實際上,他這是想要喧賓奪主。招商引資是開發區的工作,人家香港企業看中的是開發區不是你歸寧縣,你孫谷摻和什麼?

誰帶隊就是以誰為主,假如要真是孫谷帶隊,他是縣委書記,談判的話語權就肯定掌握在了他的手裡。而這樣一來,日後這家香港企業如果真的進駐資河開發區投資,那就徹底成為了孫谷的政績亮點——他親自引進來的「外資」企業嘛!

孫谷打的這個主意,誰還能不明白。

幾個常委們呵呵笑著,各自撇開目光去,這事兒反正與他們無關,他們樂得看熱鬧。而夏庚則微微有些惱火,他正要開口說安排一個副縣長參加安在濤的這個代表團,孫谷就搶先把話給封死了。

冷梅淡漠地坐在那裡,清冷的眼神從眾人身上掃過,在落在安在濤身上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一抹鄙夷和不屑從她幽深的眼眸中一閃而逝。

安在濤又皺了皺眉,心道這臭娘們到底是啥毛病,怎麼似乎一直像是跟自己有仇似的?

「安書記?!」孫谷乾咳了兩聲。

安在濤微微一笑,「孫書記,這只是一個初步的投資意向,還遠遠談不上投資。我個人的意見呢,是我們開發區的人先去打個前站,如果有譜兒,就立即向縣委和市委匯報,到時候,孫書記再帶隊前往也不遲嘛!」

安在濤的聲音很洪亮,眾人都聽出來了,他有意無意地強調了「向縣委和市委匯報」,這才讓孫谷陡然一震,回過神來。

去香港跟富成國際投資有限公司洽談投資事項的事情,不是一件小事,安在濤肯定是要同時跟市委匯報的。資河開發區行政上雖然歸屬於縣裡領導,但因為是副縣級行政開發區,其實也接受著市裡的直接領導。將來,等資河開發區發展壯大了,市裡肯定會將之納入直接管理的序列。

而事實上,這的確是張鵬遠的真實心思。作為一個政績試驗田,資河開發區如果將來「試驗失敗」,也就罷了,反正一個縣裡的開發區也無關緊要,不會對他產生太大的負面政治性影響;但如果資河開發區搞得很成功,那麼,他就可以大張旗鼓地將之升格,直接納入市委市府的直轄之下。

所以,資河開發區現在所面臨的這種領導和被領導的關係,比較含糊也比較微妙,原因主要有二:一是資河開發區是張鵬遠到任後親自主抓的第一項政績工程,市委書記的看重,自然在某種意義上說就等同於是市委市政府的看重;而另一方面,因為安在濤的存在。

安在濤現在是張鵬遠手下絕對的第一心腹,張鵬遠對他的看重程度,叫市裡的很多官員都為之側目。張鵬遠甚至在很多公開的場合上,毫不掩飾他對於安在濤的讚賞之情。作為房山市的最高首長,張鵬遠的如此表態顯然從側面進一步提升了安在濤的政治地位。

張鵬遠之所以看重安在濤,當然首先是因為陳近南的緣故,其次才是安在濤的能力。這一點,房山市裡的幾個核心領導心裡都明鏡兒似的。而也正因如此,張鵬遠對於安在濤如此「明目張膽」的「讚賞」,才沒有引起其他市領導對於安在濤的反感「逆反」心理。

如果資河開發區不是張鵬遠的第一塊「試驗田」,也沒有一個像安在濤這樣一個特殊的領導在,這個開發區肯定是百分百接受縣裡的行政管理。

官場上的事情就是這麼微妙。

微妙到只能用心揣摩、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地步,看似簡單、看似表象的東西,一旦抽絲剝繭地撥開外表,很容易「解剖」出諸多錯綜複雜的東西來。

孫谷面色一凝,旋即微微浮起一絲羞惱之色。安在濤這麼一說,他肯定就不能再堅持了,如果再堅持,就意味著他準備跟市委書記張鵬遠爭搶政績。這是大忌諱,在目前這個張鵬遠想要動他的關鍵時刻,他這樣做了豈不是自尋死路。

縱然他背後有某個後台領導,他也不敢跟能決定他仕途命運的市委書記起任何衝突,哪怕這種衝突是「無形」的。

而事實上,孫谷之所以最近越來越看重資河開發區,也是希望因此為自己塗抹上一筆濃墨重彩的政績外衣,好讓背後的後台在為自己說話的時候,多少有些「底氣」。

夏庚瞥了安在濤一眼,見他的笑容仍然平和,嘴角一曬,然後就將嘲諷的目光轉向孫谷,心裡暗暗冷笑起來。

不過,夏庚心頭旋即又升騰起幾分不滿的情緒。安在濤這話一出口,不僅給了孫谷一記無形的耳光,還堵住了他的口。孫谷都不能去了,縣政府自然是也不合適再插一腳進去了。

孫谷長出了一口氣,擺了擺手,強自笑道,「這樣也好,你們盡快去香港,有什麼新的進展要在第一時間向縣委匯報!安在濤同志,這是全縣經濟發展中的大事,你一定要爭取談妥這個投資項目,把這家很有實力的港方企業引進開發區裡來。」

「散會吧。」

……

……

開完常委會,看看表才10點多,安在濤就直接開車出了縣委大院,直奔鎮上。

目前的資河開發區就像是一個上足了發條的馬達,高速地運轉了起來。

工作千頭萬緒,開發區辦公區的建設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各項基礎設施建設也正在陸續展開,陽光公司的生態園區逐步走上正規,資河兩岸的土地置換和細節性規劃方案一個接著一個……任何事情都需要他這個一把手來「掌舵」,儘管他心神疲倦想要休息一天,但想了想還是作罷了。

他的車剛開進大院,梁茂才正好從樓下上來,看見安在濤,便笑著迎了上來,打了個招呼,「安書記!」

「老梁啊,準備工作做的咋樣了?報告打好沒有?還有人選的問題……」安在濤跟孫曉玲、老路和梁茂才三個心腹從來就不會說廢話,從來都是直截了當。三人也早已習慣了他的這種說話語氣和工作作風。

而實際上,自打跟了安在濤之後,三人的工作效率已經提高了很多。尤其是一直習慣於拖拖拉拉的老路,更是改變了很多。只要是安在濤吩咐下來的事情,他們都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完成,哪怕是安在濤給予了好幾天的時間緩衝。

「安書記,報告打好了,一會給您送過去。」梁茂才嘿嘿一笑,接著有些尷尬地搓了搓手,壓低聲音道,「至於人選,安書記,我跟孫主任還有老路我們幾個商量了一下,覺得比較適合的人似乎就只有馬曉燕一個人。她交際能力不錯,英語水平也很好,畢竟是名牌大學出來的畢業生……其他的人,都不如她合適。」

「她?」安在濤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我們這麼多人,就沒有一個比她強的?老梁,你們招商局難道就沒有懂英語的大學生?」

「有是有,嘿嘿,不過,安書記,您也知道,現在的大學生水平其實也不咋樣……我找了好幾個試了試,她們都不成!」梁茂才撓了撓頭,「倒是馬書記流暢得很,聽說還在團市委的英語演講比賽中獲過大獎呢。」

安在濤哦了一聲,擺了擺手,「那就她吧。」

回到辦公室裡,安在濤一個電話把馬曉燕叫了過來。見安在濤竟然主動找她,馬曉燕心裡不免就有些忐忑。自打那一晚過後,雖然她竭力忘卻了那一幕,但心裡卻還是滋生起對安在濤的深深畏懼來。

再加上她跟孫谷早已撇清了關係,沒有了後台,在這開發區裡,她也只能夾起尾巴做人,事事謹小慎微,生怕安在濤會趁機找她的麻煩。

她慢慢走進安在濤的辦公室裡,恭謹地站在那裡,低低道,「安書記,您找我?」

「嗯。馬書記,開發區馬上要組團去一趟香港,去跟香港的一家公司談投資的事情,嗯,聽說你英語水平不錯,你就安排一下手頭上的工作,跟團一起去香港吧。」安在濤淡淡笑了笑。

香港?!

馬曉燕心頭一喜,接著又自己給自己潑了一盆冷水,「安書記,我知道了。」

……

……

劉彥去省委宣傳部開會,今天晚上不回來。下午6點多,安在濤開車回了縣城,去歸寧一中門口接上了竹子,然後就帶著竹子去了縣城一家名叫「小江南」的餐館,準備吃完飯再回家。

看得出來,這家餐館生意很好,門口滿滿噹噹的全是各色的小轎車。走進大廳,見座位幾乎都坐滿了,只有靠近窗戶的兩張桌子還空著。安在濤帶著竹子走了過去,坐下剛點了兩個菜,就瞥見馬曉燕穿著一身米黃色的連衣裙,披散著染成了棕紅色的長髮,走了進來。

看見安在濤,她臉色一變,趕緊上前去打了個招呼,「安書記!」

「馬書記也來吃飯啊。」安在濤笑了笑,見隔壁的那張桌子也坐滿了人,「呵呵,似乎沒有座位了呢。」

「安書記,我跟一個朋友來吃飯……」馬曉燕正在跟安在濤說話間,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藍色的T恤,黑色的牛仔褲,手裡晃蕩著一把車鑰匙大步走了過來。

「這位是……」青年見馬曉燕正跟一個相貌英挺的青年說話,皺了皺眉瞥了安在濤一眼。

馬曉燕面色一紅,剛要說什麼,卻見安在濤已經搶先笑道,「呵呵,我和馬書記是開發區的同事。」

這高個子青年叫陳志斌,人在市裡工作,家卻在歸寧縣。陳志斌的父親是歸寧縣石油公司的經理,母親是縣經貿委的一個副主任,家庭條件在這個縣城裡也算是比較優越的了。

上周,他母親的同事給他介紹了一個對象,就是馬曉燕。馬曉燕的美貌讓陳志斌驚為天人,立即將馬曉燕當成了「拚死」也要追到手的結婚對象。

今天是兩人的第三次見面,前兩次都當著介紹人的面,而今天,是陳志斌第一次正式請馬曉燕吃飯。其實,他本想請馬曉燕去一家清淨高雅一點的地方吃飯,但馬曉燕卻喜歡吃這裡的菜,點了這家餐館的名,也就只好開車來了。

聽說只是同事,陳志斌也就沒再放在心上。

第249章 陳銳來、孫曉玲捉姦

陳志斌左右四顧,見大廳裡座無虛席,就暗暗皺了皺眉,他回身向站在餐廳一角的一個服務員走去,大聲問道,「小姐,樓上不是有包房嗎,還有沒有房間了?」

那個眉清目秀的女服務員笑了笑,「不好意思,先生,我們樓上的房間都是預定的,現在已經全部都預定了出去,實在是不好意思!」

就在陳志斌詢問服務員的當口,馬曉燕站在那裡也是尷尬異常。

她有心想要跟安在濤趁機拉近一些關係,但又有些畏懼。於是便猶豫著俯身跟竹子笑著打了一個招呼,「安書記,這位就是你妹妹吧?我聽孫主任說過好幾回了,您有一個很漂亮乖巧的妹妹,今天一見果然如此。」

竹子並不知道馬曉燕是何許人也,但見聽安在濤說是同事,也就猜出這大概是自己哥哥的下屬。

雖然馬曉燕說的這類恭維的話兒,她平日裡在學校裡聽得多了,心裡自然也不會太當真,但畢竟人家是在誇自己漂亮,她心裡其實還是挺高興的。

畢竟,她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肚子裡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繞。

竹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來,「這位姐姐,要不然跟我們坐一起吧,反正這張桌子就我跟我哥兩個人。」

馬曉燕心裡大喜,順勢就坐了下來。

她一邊拉著竹子的小手說笑,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安在濤的臉色,見他神色平靜坦然,這才慢慢放下忐忑不安的心來。

前一段時間,因為那晚的事情,再加上不願意再跟孫谷繼續「糾纏」下去,失去了後台,她就消停了好一陣子,似乎漸漸死了往上走的心思。

但今天開發區組團去香港談投資,安在濤竟然點了她的名進代表團,這又讓她心裡又開始慢慢活動了起來。她畢竟是一個有野心的女人,這種野心或者會因為種種的原因而蟄伏,但一遇到某種契機就會立即冒出頭來。

但她也不傻,經過了那一晚之後,她也明白了,安在濤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要想讓他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成為自己向上登攀的踏腳石,基本上是難如登天。

而這一段時間,她也一直在暗暗觀察著孫曉玲。她一直在想,安在濤為什麼這麼信任和倚重孫曉玲。

這孫曉玲雖然樣貌身材都還不錯,但卻是30出頭的「中年婦女」了,她有啥魅力竟然能把安在濤「迷得」團團轉?後來她才意外地發現,孫曉玲之所以能成為安在濤的心腹,與她是女人無關,更與她的「美色」八竿子打不著。

一個關鍵的因素是孫曉玲能為安在濤分憂,能給他分擔實際工作。而梁茂才和老路,也是如此。

正因如此,馬曉燕這才覺得,安在濤是一個很與眾不同的男人。如果自己也能跟孫曉玲一樣,也能替這個注定是前途無量的男人分擔一點什麼,能讓他看到自己的長處,慢慢改變對於自己的惡劣印象……將來,自己或許也還是有機會的!

只要他肯提攜自己一把,將來自己就可以再上一個台階吧。

馬曉燕本來就懷著這種心思,現在意外偶遇安在濤,頓時覺得是天載難逢的跟安在濤拉近關係的機會。心裡這樣想著,早就把陳志斌忘到爪哇國去了。

陳志斌的情況雖然不錯,但在馬曉燕眼裡真的也不算什麼。願意跟陳志斌見面相親,她也不過是不想駁了介紹人的面子而已。像她這種有野心的女人,潛意識裡是不願意和不肯早結婚成家的。

一旦有了婚姻家庭,那就會成為捆綁她大展手腳的繩索。

陳志斌回身走來,見馬曉燕已經坐在那裡跟安在濤和竹子談笑風生,不由就皺眉低低道,「小馬,這裡滿座了,房間也沒有了,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吃飯吧?」

馬曉燕微微一笑,「算了,還是等等吧,等有人倒出空位來我們再坐,也不著急!」

陳志斌無奈之下,也只好厚著臉皮也坐了下來,尷尬地坐在了那裡。

這個時候,安在濤和竹子點的菜都上了,安在濤笑了笑,「馬書記,要不然一起吃?」

「……」馬曉燕猶豫了一下,卻聽竹子嘻嘻笑了笑,「一起吃吧,姐姐——哥,要不然你再點幾個菜吧。」

安在濤掃了馬曉燕一眼,見她面色微微漲紅,恭謹地望著自己,不由就笑了笑,雖然他對馬曉燕的印象並不怎麼好,但畢竟也是自己的下屬,公開的場合,也不好太過讓她難堪——想到這裡,他擺了擺手,喚過服務員來剛要再點幾個菜。

陳志斌已經搶先開了口,「大家都是朋友,這頓飯就由我來請吧。」

說著,陳志斌大大方方地點了幾個比較上檔次的菜。他回頭來望著安在濤笑道,「還沒請教老弟貴姓呢?喝不喝酒?」

見陳志斌搶著點菜,安在濤知道其人肯定是想要在馬曉燕面前表現表現了。不過,他也無所謂,愛點就點吧,愛表現就表現,與自己何干?反正他準備跟竹子隨意吃些東西就回家了,也沒打譜跟馬曉燕和陳志斌真的聚在一起吃什麼飯。

他淡淡一笑,「我姓安,是馬書記的同事。我很少喝酒,你請自便,呵呵。」

安在濤說話間瞥了馬曉燕一眼。也不知道為什麼,馬曉燕突然覺得有些心慌氣促起來,本想給陳志斌介紹一下安在濤的職務和身份,卻被安在濤這一眼給「堵」了回去。

「哈,我們這個年紀不喝酒的人,還真不多。看來兄弟你真是五好男人,呵呵。」陳志斌也沒怎麼太放在心上,見安在濤跟馬曉燕很熟悉,覺得他可能也是資河開發區的一個機關幹部。

……

……

四個人就這麼意外地湊在一起吃了起來。

馬曉燕要了兩汀飲料,跟竹子一人一罐,一邊吃著東西一邊說笑,不多時就混得挺熟。她本來就是那種擅長交際的女子,在有心的討好之下,竹子倒是對她的印象很好。

馬曉燕跟竹子說著話,偶爾還給安在濤夾一筷子菜去,中間還起身給安在濤倒了一杯茶。

反倒是陳志斌,坐在那裡覺得很是尷尬彆扭。插話又插不進去,離開又不合適,當然也不捨得。見馬曉燕竟然不怎麼搭理自己,他心裡又升起幾分火氣來。

時間短,他或者還看不出什麼來。但冷眼旁觀時間長了,他哪裡還能看不出,馬曉燕是在刻意討好眼前這個面容清秀的少女,而討好這個少女的目的,顯然又是……

想得岔了,心裡就浮起一抹醋火。他心裡越是這樣想,他越覺得馬曉燕看安在濤的神色分明就有些曖昧。

難道?!

陳志斌將目光從馬曉燕和竹子身上收了回來,他轉頭望著安在濤,見這年輕人神色很平淡,自顧坐在那裡吃喝,看上去竟然是驕傲之極。

他心裡暗暗冷哼了一聲,心道你拽個槌子!不過就是一個小機關幹部,牛逼啥?

他向站在不遠處的服務員擺了擺手,「小姐,拿一瓶五糧液來!」

陳志斌自己取過五糧液來,也沒搭理安在濤,自己給自己倒上了一杯,然後就一飲而盡,似是在發洩著自己內心的鬱悶和不滿。

馬曉燕掃了他一眼,微微皺了皺眉,又望了望安在濤,便起身拿起陳志斌身前的酒瓶來,準備給安在濤倒上一杯。

安在濤淡漠地擺了擺手,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小口,轉頭向竹子看去,「竹子,你吃飽了沒有?要是吃飽了,咱們就回家吧,你還沒寫作業!」

呃。

竹子匆匆嚥下一口菜去,起身溫柔地笑了笑,「哥,走吧,我也吃飽了——曉燕姐姐,有機會的話去我們家裡玩!我不能陪你玩了,我還要趕緊回去寫作業呢。」

馬曉燕趕緊笑著起身拍了拍竹子的肩膀,「好的,竹子妹妹,曉燕姐改天就去看你。」

說著,馬曉燕還小心翼翼地又瞥了安在濤一眼。安在濤淡淡一笑,向她微微一點頭,「馬書記,就不打擾你和你朋友吃飯了,我們先回了,再見!」

見安在濤走竟然都不跟自己打個招呼,而看馬曉燕又要慇勤地往外送兩人,陳志斌一直壓抑著的火氣就猛然爆發了起來,但他也說不出什麼來,只是冷哼了一聲,狠狠地將手中的筷子放在了桌上,發出辟啪一聲脆響。

馬曉燕嫵媚的臉色頓時漲紅了起來,她搓了搓手,有些憤怒地掃了陳志斌一眼。

在嘈雜的大廳中,這一聲脆響突然響起,把週遭吃飯的人嚇了一大跳,很多人都轉頭向這邊望來。

安在濤腳步一滯,回身來望了望陳志斌,嘴角抽動了一下,但還是懶得跟他計較,就準備離去。左右就是陌生人,出了這個門,誰還認識誰呀,跟陌生人生這種無聊的閒氣沒有必要。

此時,一行數人推門進了餐廳,打頭的是一個30歲左右的矮胖男子。這人正要往樓上的單間去,無意間往安在濤這邊看了一眼,臉上立即就堆起濃濃的媚笑來,大步走了過來。

而他身後的幾個男女,也是笑著跟了過來。

陳志斌定了定神,笑著也站起身來,迎了上去。

這矮胖男子是縣經貿委的副主任,名叫孫超。而他身後的幾個人,陳志斌也認得,一個是縣人民銀行的信貸科科長,一個是司法局某科的科長(縣局的科是股級,為避免一些無聊人挑刺特此說明),還有一個是縣電視台的一個女主持人兼記者。

孫超跟陳志斌的母親同在經貿委任副主任,陳志斌自然是跟他很熟。他見孫超向這邊來,還倒是要跟自己打招呼,於是就迎上去笑著伸出手去,「孫主任好。」

但孫超卻對陳志斌的笑臉視而不見,從他的身邊急速地擦肩而過。

陳志斌的手落了一個空,就在他微微尷尬錯愕的時候,卻見孫超諂媚笑著,緊緊地抓住安在濤的手,點頭哈腰地連連道,「安書記!安書記,您怎麼在這裡?……看看,這大廳裡多亂,安書記,能不能賞光跟我們幾個一起上樓去吃頓飯?」

他身後的幾個人也連連附和著,爭著過來跟安在濤握手。

「安書記,我是人民銀行的小趙啊!」

「安書記,您還記得我不,我是縣電視台的小張,那一回,我可是去資河鎮採訪過您呢。」

……

安書記?哪來的安書記?

陳志斌腦袋瓜裡突然嗡地一聲似是要炸開,「難道是縣委副書記安在濤?資河……」

是了,一定是了。陳志斌心頭一個激靈,一定是了!

耳邊傳來孫超等人連聲的媚笑,陳志斌心頭一涼。他下意識地看了站在一旁笑顏如花的馬曉燕一眼,心裡頓時揪了起來:難道她跟安在濤有一腿?如果是這樣,自己哪裡還會有機會?

「安書記,賞個臉吧。」孫超側身讓路。

安在濤呵呵一笑,「孫主任,吃飯就算了,我今晚還有事。改天吧,改天孫主任到開發區去,我請你吃野味!」

「好,好,謝謝安書記。安書記您慢走!」

……

……

經過了這麼一遭,馬曉燕對陳志斌心裡僅存的一點「興趣」都完全消失殆盡,也就懶得再跟他虛與委蛇,抓起自己的包來,匆匆說了一句,「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再見。」

安在濤帶著竹子走到了自己的天藍色跑車跟前,剛要打開車門,一個40多歲的女人,穿著一身黑色的職業套裙,扭著豐腴的大屁股追了過來,喘了口氣,媚笑道,「安書記,您這種貴客能來我們飯店吃飯,是我們的榮幸!這是我們飯店的貴賓金卡,請您收下,以後您來吃飯,一概免單!」

這女人人高馬大,足足有一米七的身高,她恭謹地微微俯身雙手遞過一張金卡來,胸前的一大團波瀾不住地晃悠著。

竹子站在一旁有些訝然地望著這女人胸前脹鼓鼓的巨大「雄偉」,又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剛剛有些冒尖的青澀小胸脯兒,頓時霞飛雙頰,羞得低下頭去,再也不敢看她。

安在濤笑了笑,「謝謝,不過,不用了,我很少在外邊吃飯。」

說完,安在濤點了點頭,就推門上了車。

馬曉燕追了出來,似是有些難為情地紅臉小聲道,「安書記,我要回家,能不能搭您一個便車?」

安在濤坐在駕駛座上,眉頭微微一皺。他瞥了馬曉燕一眼,心道難道她還是不死心?

竹子卻嘻嘻笑著,「曉燕姐,上車吧,哥,送送曉燕姐吧,反正縣城就這麼大,就一會的功夫。」

安在濤哦了一聲,碰得一聲關緊了車門,發動了車。

餐館裡,陳志斌站在透明的玻璃窗跟前,眼睜睜地望著馬曉燕上了安在濤的那輛天藍色的豪華跑車飛馳而去,嘴角不住地抽動幾近要痙攣。

年輕有為的縣委副書記,豪華的保時捷跑車……安在濤那種淡漠的英挺面孔在他的眼前不住地晃蕩著,他心底煩亂七上八下,呼吸急促,飄蕩著一種無力感和窒息感。

……

第二天,安在濤沒有去上班,準備在家裡好好地休息一天。這一段時間熬得太凶,他覺得心神疲倦身體無力。

一個電話打過去,吩咐梁茂才趕緊處理去香港的準備工作。經過考慮,安在濤決定跟旅行社的香港旅遊團出去,到了香港後再跟富成國際投資有限公司的人聯繫。儘管富成公司一再聲明,他們會全程接待,但安在濤卻沒有答應。

中午時分。

竹子中午不回家來吃飯,在學校裡吃食堂。自己一個人在家,他就懶得做飯了。隨意煮了一碗清湯麵條,從劉彥的冰箱裡找了一包搾菜出來,剛要準備吃,突然聽到門響。

他愣了一下,「難道劉彥回來了?她不是去省裡開兩天的會嗎?」

正在琢磨間,劉彥卻已經帶著兩個人走了進來。安在濤抬頭一看,臉色就變了。站在劉彥身後的,正是歐陽丹和陳銳母子。

歐陽丹的神色稍稍有些尷尬,陳銳的臉色則非常複雜,泛著深重的紅色。

「歐陽阿姨和陳銳來看看你……歐陽阿姨,陳銳,請坐呀,在我這裡,還客氣什麼。」劉彥笑著。

歐陽丹掃了安在濤一眼,見他住在了劉彥的房裡,焉能還猜不出兩人之間的關係來。她心裡微微歎息一聲,下意識地回頭瞥了自己的兒子一眼。

陳銳的嘴唇哆嗦起來。

突然,他跑過去向著安在濤深深地鞠躬下去,「哥,你給了我新的生命,謝謝你!」

聽到陳銳口中的這一聲「哥」,安在濤心裡猛然跳了一下。他緩緩站起身來,嘴角抽動了著,將頭扭了過去,淡漠道,「你不要這樣,只是舉手之勞,我不是你哥!」

陳銳身子顫抖了一下,慢慢直起身來。

他深深地望著安在濤,漲紅的面色漸漸變得激動而震顫,他倔強地用力搖了搖頭,「你否認不了的,你就是我哥,這種血緣關係,你改變不了,永遠也改變不了。你救了我一命,我永遠記在心裡。哥,我馬上就要出國了,在臨走之前,我要親自來見你一面,向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

安在濤背過身去,「不用這麼客氣,就算是一個路人,我也不會見死不救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聽著安在濤淡漠地、不摻雜任何感情的話語,陳銳瘦弱的身子猛然劇烈地抖顫起來,他衝動地衝了過去,奮力一把抓住安在濤的肩膀,吼道,「安在濤,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我知道,是爸爸對不起你……但是,上一輩子的事情,與我何干?你將過去的事情一直揪住不放,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你是一個懦夫,你不敢面對現實,你不敢面對現實!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覺得我是一個紈褲,但是我也看不起你,因為你沒有一點人情味!你不是人!」陳銳吼著,「我知道你從小吃了很多的苦,我理解,我真的理解!但是,這是我的錯嗎?是我媽媽的錯嗎?你憑什麼這麼對待我?你為什麼不認我?」

「自打知道你是我哥之後,我就不再恨你。劉彥喜歡你,我願意放棄,不為別的,因為你是我哥!」

陳銳的嗓音嘶啞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你口口聲聲地說要跟陳家斷絕一切關係,可是你能斷絕的了嗎?你說,你怎麼斷絕?如果沒有爸爸在背後運作,你能有今天?不錯,我承認,你是很優秀、很有本事比我強得多,但是你要知道,如果當初不是爸爸給你機會……」

「夠了!」陳銳突然暴風驟雨一般地發作起來,安在濤心神激盪,暴怒地喊了一嗓子。

他面色也漲紅起來,緊緊地盯著陳銳,「難道這一切是我的錯?你們要我怎麼做?讓我去厚著臉皮跑到你們家裡去認親?或者,去破壞你母親跟他的婚姻家庭?……」

「現在想起我這個兒子了……好啊,在過去的20多年裡,請問你的父親——這個作孽的人,他在哪裡?在我們母子相依為命受盡世間冷眼苦苦度日的時候,他在哪裡?你跟我說,他到底在哪裡?!」安在濤怒吼道,20多年的怨氣瞬間噴發而出,「你還跑到我這裡來大吼大叫,我欠了你們陳家什麼?」

「爸爸欠你,那麼,就讓他來償還你。好吧,你一定會說不接受,但是我告訴你,就算是你不接受,他也始終是你的爸爸,也不可能反過頭來叫你爸爸!安在濤,我和媽媽來之前,就跟爸爸說好了,他寧肯辭官不做,也準備認下你這個兒子!」

陳銳的聲音緩和了一下,「還有,過去的事情,是爸爸欠你的債;而今天,是我欠你的債!我欠你一條命!我也不是孬種,不管你認不認我,你都是我哥,除非你把我殺了!」

陳銳說完,呼呼地喘著粗氣,身子因為激動都有些晃蕩。

歐陽丹有些緊張地要過去攙扶陳銳,卻被劉彥止住了。劉彥伏在她耳邊低低道,「歐陽阿姨,讓他們兄弟兩個各自發洩一下,說不定會緩和關係!」

「哥,你能不計前嫌,我真的很感激。我在死神手裡轉了一圈又回來了,我的新生命是你給的,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哥,縱然你不肯認爸爸,但也不能不認我這個弟弟!」陳銳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起來,他雙腿一晃悠,居然噗通一聲跪倒了下去,「哥……」

安在濤的嘴角劇烈地抽動起來,他下意識地躲避在了一旁。咬了咬牙,他俯身一把將陳銳拽了起來,「你不要這樣,起來!」

見陳銳還是死死地要往下跪,安在濤猛然大喝一聲,「起來!」

陳銳倔強地咬著牙,毫不畏懼地盯著安在濤,「你不認我,我今天就不起來!」

安在濤的神色變幻著,抓住陳銳胳膊的手都有些顫抖。陳銳感覺出了他內心一閃而逝的柔軟,再次哽咽道,「哥,讓一切都過去吧,縱然你不認爸爸,也不能不認我這個弟弟!」

安在濤忍不住長歎了一聲。

「你起來。」安在濤無力地坐在了沙發上,長出了一口氣,「你說得沒錯,以前的事情跟你沒有任何關係,與你無關!你起來吧,我無話可說了……」

……

……

見安在濤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神色也緩和了下來。劉彥心裡暗暗欣慰地笑了笑,趕緊打電話從縣委機關餐廳定了一桌菜過來,留歐陽丹母子吃午飯。

吃完飯,歐陽丹和劉彥在廚房裡收拾碗筷,見安在濤跟陳銳在客廳裡小聲說話,不由歎息一聲,「小彥,看來,他們畢竟是血脈相連的兄弟,再怎麼說也是兄弟,這種親情是割捨不了的。」

劉彥扭頭瞥了客廳一眼,低低笑了笑,「歐陽阿姨,我還真沒想到,陳銳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今天要不是他鬧了這一通,安在濤絕不會……」

「但是,他雖然肯認了陳銳,但陳叔叔那裡,我看一時半會還是不行。」劉彥將身上的圍裙解了下來,又笑了笑。

「那個再說吧,這麼久的傷害,也不可能一時半會就能化解的。」歐陽丹的眼神有些飄渺起來,「造孽喲!」

……

也就是今天的中午,歸寧一中辦公樓。

聽說寧校長又找自己,初三四班的班主任李曉宣臉上忍不住浮起一抹淡淡的紅暈來。她雖然年輕,但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麼能看不透寧校長對自己懷著的那點心思?

李曉宣站在寧立剛的辦公室外,定了定神,輕輕地敲開了門。寧立剛見她進來,趕緊笑吟吟地站起身來,「小李,來,坐。」

見寧立剛慇勤地去給自己倒水,李曉宣抿著嫣紅的嘴唇,低低道,「寧校長,不用麻煩了,我不渴!」

寧立剛順手將門關死,聽到門輕輕關緊的聲音,李曉宣心頭突地一跳。

六月份的歸寧,天氣已經非常炎熱。李曉宣上身只穿著一件雞心領的緊身T恤,明媚的容顏下是白皙粉嫩的脖頸,再往下是一道粉紅色的深深乳溝。

寧立剛端著紙杯子走過來,眼神在李曉宣高聳的胸脯兒上滑過,暗暗嚥了一口唾沫。自打這李曉宣進入學校工作以來,他第一眼就看上了她。

身材即修長又火辣,還擁有著一張天使般美麗的容顏。渾身上下,充滿著青春的朝氣活力和無盡的誘惑。每一次看到她,寧立剛都有一種即刻將之擁在懷裡,壓上去狠狠蹂躪一番的強烈慾望衝動。

但他知道,這事兒也急不得。所以,他煞費苦心地一邊以領導的身份對李曉宣表示關心和關懷,又一邊以兄長的身份時時從側面傳遞自己的愛慕信息。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他清晰地感覺出,這個大學畢業不久的女孩兒,已經慢慢對自己產生了某種好感。當然,其中還混雜了對他校長權力的某種敬畏感。

「小李,今天找你來呢,有兩個事情。」寧立剛強忍住內心躁動的慾望,將貪婪的眼神使勁從她高聳的胸脯上挪開,「第一呢,還是安書記妹妹的事情。你一定要抓好她的學習,安書記是縣委的主要領導之一,他的妹妹在我們學校裡讀書,我們可是不能有絲毫的怠慢!」

「嗯,我知道了,寧校長,我會上心的。」李曉宣笑著點了點頭,胸前又是一陣輕微的波動,看得寧立剛又暗暗嚥了一口唾沫。

「第二呢,我提前給你漏個底,我可能很快就要調走了。」寧立剛微微一笑。

李曉宣大驚,「寧校長,您要調走?」

「不錯,這兩天組織部已經找我談過話了。縣教育局的馮局長要調到市教育局去幹副局長,縣委領導的意思是要讓我過去幹教育局的局長!」寧立剛說著,腰桿就挺得筆直起來,眼中微微透出一抹傲然的神采來。

他是歸寧一中的校長——歸寧一中是事業單位,他的行政級別也是正科級,而縣教育局的局長也是正科級,但此正科級與彼正科級那是絕對不一樣的。一個縣教育局的局長手下管著多少正科級的校長?手裡的權力,可不是一個小小的歸寧一中校長所能比擬的。

寧立剛覬覦這個位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好不容易上下活動到了這個位子,心裡自然是志得意滿。

當然,他在第一時間向李曉宣「報喜」,絕對不是想要跟李曉宣一起分享什麼,而是傳遞出某種曖昧的挑逗和暗示。

那意思無非就是:你從了我吧,我會給你很多好處,很多很多的好處……

李曉宣顯然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她能在洞悉了寧立剛的企圖之後還裝著糊塗,還肯單獨地跟他會面,便足以說明,她並不像表面上看來那麼心思單純。

她有意挺了挺高聳的胸脯兒,嬌聲道,「寧校長,您走了,我咋辦呀?」

「呵呵……」寧立剛終於還是忍不住離開辦公桌後,走了過來,他慢慢坐在了李曉宣的身邊,猶豫了一下,猛然喘息著一把抓住了李曉宣的小手來,一把將她拖了過來,抱在了懷裡。

「寧校長,你不要這樣……」李曉宣掙扎著,但卻很無力。

「小李,我太喜歡你了。你就跟了我吧,如果你願意留在學校,我會扶你起來,如果你願意跟我去局裡,我也會帶著你!」抱著這麼一個朝夕夢想的美人兒,渾身的慾望躁動起來,寧立剛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抖顫。

他粗野地將手順著李曉宣的T恤底下伸了進去,一把就揭去李曉宣的胸罩,抓住了那一團豐滿的圓球。

李曉宣身子一顫,嚶嚀了一聲,身子就軟了下來。她面紅似火,這一聲嚶嚀無疑就成了誘發寧立剛慾望之火熊熊燃燒的催化劑。

寧立剛喘息著將李曉宣的T恤全部揭了去,俯身一口就吻住了她那其中一顆早已奼紫嫣紅的蓓蕾,然後將她放倒在沙發上,壓了上去。

李曉宣嬌喘吁吁,寧立剛粗聲喘息,但就在他正要長驅直入的瞬間,李曉宣卻突然一把抓住他鼓脹的傢伙,低低道,「我可是清白的身子,我可以給你,但你一定要離婚娶了我!」

寧立剛此刻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且慾望燒昏了頭的,哪裡還能聽見李曉宣的這一聲「警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隨著李曉宣一聲淫靡的嚶嚀,他終於還是攻克了這最後一片關口。

……

也還是今天的這個中午時分。->小說下栽+wRshU。CoM<-

因為梁茂才要去辦理旅行社的手續需要身份證,孫曉玲中午就回來拿自己的身份證。她剛走進門,就接到了一個陌生女人的電話。這個陌生女人沒有說任何的廢話,就說現在她的老公正在辦公室裡跟某某情人相會,要她去看一看,說完就掛了。

寧立剛正在李曉宣身上盡情釋放著數月積攢起來的慾望。最近一段時間,他跟孫曉玲之間出現了某種問題。從去年冬天開始,孫曉玲就經常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跟他同房,而縱然是他逼得緊了勉強從之,也像是一塊木頭連叫都不叫一聲,搞得他很沒興致。

而現在,她竟然隔三差五地不回家,經常住在了鎮上。

突然,門淡淡地被敲響了。

寧立剛嚇了一大跳,趕緊咬牙停下了動作,伏在李曉宣滿是汗珠的身上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孫曉玲站在門外,神色雖然漲紅,但流露著某種如釋重負的神采。她已經聽了一會門,知道裡面正在上演一場領導與下屬的活春宮大戲。

不過,此時此刻,她沒有那種被背叛的憤怒和怒火,反而是徹頭徹尾地如釋重負。終於可以解脫了嗎?孫曉玲扭頭望著空蕩蕩的走廊,眼神都有些迷離。

她慢慢抬手敲響了厚厚的防盜門。

噗噗噗!

門響的聲音讓寧立剛額頭上冒出了一層冷汗,他選擇今天中午「攻克」李曉宣,是因為學校的教職工今天都去歸寧二中參加一個活動,整個辦公樓上就只有他一人。但……

正在惱火驚慌間,突聽門外傳來淡淡而熟悉的聲音,「寧立剛,你開門吧,我知道你在裡面,你要是不開門,我就把你們學校的領導都喊來!」

孫曉玲?!

寧立剛身子抖顫了一下,那傢伙瞬間就軟塔塔了下來。

李曉宣嬌美迷離的臉上,沒有任何的驚慌之色,一抹得意從她的眼中一閃而逝。可惜,寧立剛根本就沒有注意到。

……

……

孫曉玲輕盈地就走進了寧立剛的辦公室,掃了臉帶紅暈的李曉宣一眼,轉頭望著一臉難堪的寧立剛,聲音出奇的淡漠,「寧立剛,我真是沒有想到,你竟然還有這個本事。」

「什麼都不用說了,我們離婚吧,馬上就離婚,下去就辦手續。」孫曉玲咬了咬牙,鄙夷道,「你不是要當教育局長嗎?如果這事兒鬧了起來,你恐怕就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吧?寧立剛,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你吵也不跟你鬧——我們就各走各的路,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寧立剛一怔,他沒有想到,孫曉玲竟然沒有跟他大吵大鬧,而是直截了當地選擇了離婚,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這讓他的心稍定。離婚雖然不是他之所願,但離婚總比失去官位身敗名裂強。

「好,離婚吧。」寧立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房子都歸你……」

孫曉玲扭過頭去,再也不看寧立剛一眼,眼前的這個男人的身影因為這一場意外而突發的偷情媾和,而變得徹底淡去。沒有怒火,有的只是厭惡。

她淡淡一笑望著李曉宣,突然輕輕地笑了起來,「小姑娘,祝你好運!」

……

……

第二天,安在濤剛進了辦公室,梁茂才就追了進來,只是神色有些古怪。

「你咋了這是?神神秘秘的,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安在濤一邊打開電腦一邊擺了擺手。

「安書記,今天孫主任打過電話來,說她今天就不來上班了,她……」梁茂才嘿嘿一笑,「她正在跟寧立剛辦離婚手續!」

「離婚?怎麼回事?」安在濤一驚,驚呼了一聲。

「不知道哩,我也沒好意思問。反正,是真的離婚了。聽說,正在處理財產。」梁茂才撓了撓頭,「我還要等她的身份證去跟旅行社簽合同,她卻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情!」

「哦,先不管了,這是孫主任的私事,我們就不要在背後議論什麼了。」安在濤擺了擺手,「咱們去香港,但是家裡你也要安排好,如果有來考察的企業,招商局一定要接待好!我們一定要做好兩手準備,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知道了嗎?」

「嗯,我知道了,安書記,我這就去安排,您放心!」

望著梁茂才離開的背影,安在濤的眉頭輕輕地跳了一跳,他抓起電話剛想給孫曉玲打個電話問問情況,轉念又一想,她現在正在離婚,自己打電話不合適,就又扣了電話。

第250章 香港行(一)你讓我怎麼辦?

孫曉玲在第二天一早就若無其事地來上班了,一點也看不出有鬧離婚的情緒波動來。

安在濤見了她,本想問一問,但轉念又一想,這是她的隱私,自己多嘴乾啥,也就作罷。

6月14日,資河開發區赴香港招商代表團正式組建成立。團長安在濤,副團長孫曉玲,成員有開發區主任助理兼招商局局長梁茂才,安在濤秘書彭軍,開發區團委書記兼工群工作辦公室主任馬曉燕,開發區招商局招商一科科員趙倩。

開發區因此還下了一個紅頭文件,上報了縣委和市委。而安在濤本人,還給縣委書記孫谷和市委書記張鵬遠,各打了一個請假條。也正是這個一式兩份的請假條,這才又再次提醒了眾人:安在濤不僅是副縣級實職幹部,還是與眾不同的省管幹部,單是這一點,就已經無形中凌駕於孫谷等人之上。

當然,對於開發區的機關幹部來說,這是一件很值得興奮的事情。安在濤這個開發區一把手的政治地位越高,意味著開發區將來的發展越大,而作為開發區成立後的第一批「元老」,將來他們在仕途上都是可以沾光的。

說到這個代表團的人選,副主任謝榮和陳大慶原本也想去的。但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安在濤以開發區工作繁重為由給擋了回去。雖然心裡微微有些不滿,但兩人也不敢表現出什麼來。好在安在濤馬上就又提醒兩人,下一步還有一次江南考察的行程,到時候可以安排兩人一起去,他們心裡這才平衡了一點。

6月15日,代表團一行6人參加了東山國旅的香港三日游小團。早上8點,從天南機場乘機直飛香港。

這個旅行團人數不多,除了安在濤6人之外,還有十二個老頭老太太,加起來一共18人。而那12個老頭老太太,則是省城某機關單位的離退休老幹部,去香港觀光旅遊的。

香港號稱亞洲繁華的大都市,有名的國際金融中心,當然是孫曉玲眾人心目中的早已「神往」的地方。

飛機上,幾個人的神情都有些激動和期盼。飛機飛臨香港的上空,馬曉燕立即往窗外望去,見藍天白雲之下層層疊疊的高樓大廈林立,一道蔚藍色的海灣環繞著一個極具有現代化氣息的美麗大都市,她忍不住驚歎了一聲,「安書記,果然是東方之珠啊,真是太美了!」

孫曉玲也連聲附和,嫵媚的臉上微微泛紅,與馬曉燕一起附窗從高空眺望下去。

安在濤笑了笑,香港自然是一個好地方,購物觀光的天堂啊,不過得有錢才行——只是,他前世的時候來過多次,這一生故地重遊,對於香港的熱情和期待度都很低。他來的目的主要是想要跟這個富成國際投資有限公司的人接洽一下,盡量談妥這一筆投資,沒有多少旅遊的興致。

但是,作為領導,他總也得照顧一下幾個下屬們的心情。雖然是公幹,但安在濤也不是那種古板的人,順便旅遊觀光一下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安在濤在出發之前,就答應幾個人,到了香港後先不跟富成公司的人聯繫,跟團遊覽觀光兩天再說。

10點多到港,出了香港某機場之後,旅行團陪同的女導遊將眾人安排上了一輛米黃色的中巴車上。女導遊簡單說了兩句,就將這一個團交給了香港方面的接團地導——一個看上去像是30多歲其實已經40出頭的黃姓女導遊,這是後來安在濤才知道的。

這女人穿著很時髦,頭髮燙成了大波浪,面目生得倒也眉清目秀,只是個子較矮。她濃妝艷抹,看上去頗有幾分香港人的時尚艷麗氣質,但落在安在濤的眼裡,則直接將此女劃入了庸俗脂粉的行列。

「諸位先生小姐,我叫黃雅莉,是香港方面的接團導遊,在接下來的三天裡,將由我來帶大家暢遊香港。我們香港……」黃雅莉操著一口還算標準的普通話,站在中巴車裡絮絮叨叨地給眾人介紹著路旁的景致,口氣中微微帶出了某種高高在上的傲慢。

一種混雜了個體傲慢和港人面對內地人天然所泛起的某種優越感和驕傲。

20多人趴著車窗向外邊說笑邊望著車窗外車水馬龍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的香港城市街景,尤其是幾個老頭老太太還時不時發出一聲聲驚歎聲。

望著這群從大陸來的「土包子」,黃雅莉嘴角一曬。

她一個星期要接待兩個來自內地的觀光團,幾乎所有人一出了機場,都跟鄉下人進城一樣「大驚小怪」,不住地問東問西,看什麼都很好奇,驚歎連連。

內地的鄉巴佬。黃雅莉心裡暗暗鄙夷著。

中巴車慢慢駛入了市區。一路奔波風塵僕僕,當大家都以為此行要先將眾人拉到賓館住下,先洗把臉喝口水放下行李再談其他,但結果,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黃雅莉直接帶著眾人開去了香港的某景點參觀了。

雖然大家都有些疲倦,但因為是頭一次來香港,藉著心頭的興奮勁兒,他們也沒有提出不同意見來。不過,走馬觀花的參觀了幾個景點之外,又被黃雅莉帶著到了香港著名的某購物街上採購了一番,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兩點,才在一條偏僻背街的地下室餐館裡吃了一頓所謂的「團餐」。

團餐的味道之差,實在是不堪細說。不過,旅行團就是這樣,眾人大抵心裡早就有數,也就沒有計較。要想吃好吃的,回去吃不了多少,出來就是為了玩的,只要能填飽肚子就成了。

也沒人計較這個。

孫曉玲等人還是興致挺高,一路歡聲笑語。但安在濤著實有些無聊,吃完了飯,他心道這總該到賓館住下讓人喘口氣了吧?但黃雅莉卻又像趕羊一般將大伙趕上了車,拉起眾人就繼續往香港的各個景點點卯去了……

再好的景致,這麼折騰下來,眾人也就都意興闌珊苦不堪言了。一直到了晚上7點多,車子總算把眾人拉到了一家看上去還算乾淨整潔的賓館門口。

屈指算來,一車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已經像軍隊拉練一般馬不停蹄「奔波」了近十個小時了。安在濤6人畢竟年輕還好些,可那些離退休的老幹部卻吃不消了,個個捶胸倒背叫苦連天。

黃雅莉站在賓館大堂裡,輕蔑地掃了這一群老頭老太太一眼,大聲道,「香港生活節奏快,不比內地,大家要適應一點。現在,趕緊回去休息,明天早上6點半起床吃飯7點出發參觀。」

安在濤皺了皺眉,但卻沒有說什麼。反正,他準備明天不跟著出去受罪了,留在賓館裡休息就好。

團裡一個60多歲的頭髮花白的老幹部歎了口氣,朗聲道,「導遊小姐,今天實在是太累了,您看明天早上能不能晚一個小時起床?8點開飯,九點出發也不遲嘛,反正我們也不著急,大家說是不是?」

幾個老頭老太太連聲應和。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看上去還挺文靜的黃雅莉突然脖子一扭,傲慢地大聲道,「這裡是香港,不是內地,我是領隊,你們要聽我的安排!你們的行程,都早已安排好了,怎麼能半路更改?」

在黃雅莉看來,當然是不能改了。已經預定了很多的景點以及購物場所,如果不挨個走下來,她的提成收入會少很多。

這名老幹部叫也姓黃,退休前是原東山省交通廳的一個副廳長,做官幾十年一向被人尊重逢迎,如今雖然退了下來,但也還是老領導,哪裡吃過這種「掛烙」?見黃雅莉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導遊,竟然也敢對他吆三喝四,心頭就大為不滿,氣憤地擺了擺手,「你吼什麼?我們是你的顧客,不是你的部下!」

「這是香港,不是內地!你要是不願意服從安排,你可以留在賓館裡睡覺,隨便你。」黃雅莉淡淡地瞥了老黃一眼,那種輕蔑的眼神讓老黃氣得肩膀都顫抖了起來。

安在濤眉頭一挑,心裡一股子怒火陡然勃發了起來。

這一路上,他已經忍了好久了,這黃雅莉真是太囂張了。一個導遊而已,竟敢如此!他大步走了過去,輕輕扯了扯老黃的胳膊,和聲道,「黃老,您別生氣,我來跟她說。」

安在濤走到黃雅莉跟前,微微一笑,聲音很低沉,「黃小姐,我代表我們團裡的所有遊客,鄭重地通知你,你被我們炒魷魚了!」

黃雅莉一怔,面色旋即漲紅起來。她一路上沒怎麼注意到安在濤,因為安在濤一直落在整個隊伍的最後面,很多景點乾脆就沒有進門,等候在門口。

她的嘴因為震驚和意外扭曲成了一個大大的「O」型,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子,「炒我的魷魚?你憑什麼?你算什麼?」

安在濤冷冷一笑,轉身就走,「不憑什麼,就憑我們是遊客。黃小姐,如果明天上車時我發現還是你來帶隊,那麼,我們將立即退團並到香港旅遊局和相關新聞媒體投訴你。你自己看著辦吧。」

……

……

安在濤的房間裡。

他剛洗完澡,就聽有人敲門。打開門一看,見是孫曉玲。

她穿著一身粉紅色的睡衣,上身是雞心領的真絲半截袖T恤,下身是一條寬鬆的裙褲。似乎因為也是剛洗過澡,齊耳的短髮濕漉漉地還貼在腦後,嫵媚的臉上浮現著淡淡的紅暈,身上發散著一股子淡淡的茉莉花清香。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側身讓她進來,笑道,「老孫,找我有事?」

「安書記……」孫曉玲突然霞飛雙頰,垂下頭去低低道,「安書記,天這麼熱,我來幫你洗洗替換下來的衣服吧……一夜的功夫,明早就干了!」

安在濤一怔,心裡暗歎了一聲。

孫曉玲對自己的那點曖昧心思,他焉能不知,只是……她突然離婚,不會因為這個吧?他心裡突然蹦出這麼一個念頭來,但旋即又覺得好笑起來,怎麼可能?!

天氣炎熱,他穿著的T恤和牛仔褲黏黏乎乎的,洗澡的時候,他順手就將衣服給洗了一遍,早已晾在了衛生間裡。他笑了笑,「老孫,不用麻煩你了,我自己順手洗了,呵呵,其實不洗也沒有關係,我還帶了兩套換洗衣服!」

孫曉玲面紅耳赤地失望地哦了一聲,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過來,沒想到卻撲了一個空,這讓她心裡怪難堪的。

她剛要扭頭離開安在濤的房間,卻見一個穿著半截袖白色襯衣,大熱天還打著一條紅色領帶的青年男子站在門口,輕輕地敲了敲敞開著的門。

「請問您是內地來的安先生嗎?」青年彬彬有禮地笑道,操著一口極其地域化的普通話。

「是我……」安在濤向孫曉玲瞥了一眼,見她趁機坐在了自己房間裡的沙發上,不由暗暗苦笑。他迎上前去,「你是?」

「安先生,我是香港旅行社方面的業務經理……呵呵,您叫我阿龍就行了……」這位旅行社的經理再三就黃雅莉的事情向安在濤道歉,並誠懇地請求安在濤接受黃雅莉的當面道歉。聽說其他幾個旅客都已經接受了道歉,安在濤也就只得答應下來。

旅行社的業務經理阿龍帶著忐忑不安的黃雅莉走進了安在濤的房間。黃雅莉這才偷偷地打量著這位英俊不凡的內地青年,站在那裡面色尷尬漲紅。

她帶了這麼多年的內地觀光團,還是頭一回遇到安在濤這種「專業」和「牛逼」的遊客。一般別的內地遊客,就算是心裡不滿,頂多也就是發句牢騷不會真跟香港方面的導遊較真起來,畢竟人生地疏怕吃眼前虧。

安在濤提出要炒她魷魚之後,黃雅莉原本也沒放在心上,但走出賓館大門,她越想越不安,就給內地旅行社方面的導遊打了一個電話,打聽安在濤的情況。聽說安在濤這幾個人是內地一些「當官」的,她心裡當時就毛了。

趕緊跟自己服務的旅行社聯繫,找了自己很熟的業務經理阿龍,請他幫忙「善後」。畢竟,香港不比內地,如果有遊客向旅遊局投訴,黃雅莉不僅導遊執照會被撤銷,還會被罰款,失去這一份來之不易的工作。

「黃小姐,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但是我有幾句話希望你能聽得進去。」安在濤嘴角一曬,「隨著香港跟內地經濟的緊密聯繫,來香港旅遊的內地遊客會越來越多,你作為一個導遊,如果再以這樣服務態度來接待……我怕你幹不長!」

「不要把內地人當什麼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你去內地看一看,有多少城市比香港又差多少?」

「你似乎還沒有意識到,香港目前已經不是英屬的殖民地了,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是華夏國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安在濤緩緩站起身來,「黃小姐,香港人真的高內地人一等嗎?你錯了……你今天反覆地炫耀說你收入高,香港人都很有錢——可事實上,按你所言,你住的房子不過是50多平米,你穿的全部是廉價的衣服,用的香水也是路上的廉價貨,渾身上下加起來也不過1000港幣吧?可你看看我們這些人,哪一個比你差?」

「你得意地說香港滿大街都系保時捷拉,沒錯,我們來了一看確實很多人開保時捷跑車,可你卻開不起吧?我相信大多數的港人開的也不是保時捷……不瞞你說,我還真是有一輛保時捷跑車,改天你到內地去,我可以請坐坐我的保時捷……」

……

……

黃雅莉和阿龍連連道歉,狼狽而去。

在一旁聽著安在濤學著黃雅莉說話的口氣,說了那一句「香港滿大街都系保時捷拉」,孫曉玲先是訝然,繼而格格笑了起來,她沒有想到,一向嚴肅一絲不苟的小安書記竟然還有這般「調皮」的一面。

「安書記,你也太損了……這一番調戲人家,肯定給她留下深刻印象了,我估計,她肯定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安在濤這個名字了。」孫曉玲笑得前俯後仰,也學了一句帶有粵語腔調的「香港滿大街都系保時捷拉……」

她坐在沙發上放開心胸地笑著,在這個她不知道從何時因為感激而暗戀上的年輕男人面前,她似乎下意識地、毫無保留地敞開了心懷。

隨著孫曉玲清脆的笑聲,她飽滿的胸前「波濤洶湧」起來,看得安在濤一陣眼暈。

她似乎沒穿乳罩……安在濤古怪地笑了笑,趕緊將頭撇了開去,可眼前似乎卻晃蕩著她顫悠悠晃動的兩點鮮紅色的蓓蕾。

旋即,安在濤又暗道了一聲慚愧——自己,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樣……難道人在官場,已經悄然開始被官場風氣「同化」了嗎?一念及此,他的眼神就有了一些暫時的凝重和複雜。但想了想,自己又不是聖人,也是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同化」就「同化」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經過了黃雅莉道歉的一齣戲,孫曉玲的羞澀和難堪早已消散而去,她笑著坐在那裡跟安在濤說著一些今天在景點遊玩的趣事,安在濤有心想要讓她回房早點休息,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張開口。

畢竟,孫曉玲是他的得力助手和絕對心腹,不到萬不得已,他不願意破壞了跟她之間這種合作無間配合默契的關係。

其實,孫曉玲是想跟他說說自己的婚姻和家庭,講講她為什麼離婚。對於她離婚的事兒,雖然安在濤沒有直接問什麼,但從他的眼神中,孫曉玲還是看出了一絲淡淡的疑惑和一絲淡淡的複雜。

孫曉玲是一個30出頭的成熟女人,心思細膩。她知道自己對安在濤流露出的某種曖昧,安在濤肯定是看得出來也感覺的出來。但儘管如此,她卻不願意讓安在濤誤會——她離婚是因為寧立剛出軌,而不是因為安在濤。

或者說,她或者有這種念頭,但還沒有付諸行動。

如果讓他誤會自己是因為懷有對他的某種「非分之想」而離婚,他肯定會覺得自己是一個下賤的女人——這兩天,孫曉玲心裡一直在這樣焦灼不安,一直要找個機會跟他談談。可話到嘴邊了,她又死活張不開口。

自己離婚跟人家啥關係?自己為什麼要跟他解釋?……萬一……自己這不是自欺欺人嗎?就算寧立剛沒有這檔子事,我會不會主動提出離婚呢?……

一時間,孫曉玲紅潤嫵媚的臉上神色變幻,坐在那裡患得患失起來。

她自己其實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在什麼時候暗戀上了自己這個英俊有為的上司。一開始的時候,她只是對安在濤的器重信任和提拔感到感激,但這種感激什麼時候化為了一個女人對男人的傾慕情愫,她也一片莫名的茫然。只是在寧立剛跟她同房時心頭翻湧起的厭惡和羞辱感,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她已經確認無疑地愛上了這個比她年輕七八歲的男人。

只是這種「確認」,時時讓她感覺到深深的羞恥。

在充斥著無力和惶然羞恥的複雜情緒中,她只有全身心地投入到更加努力勤奮的工作中去,才能緩解內心的悸動不安和難以自持。

……

……

門口傳來梁茂才和老路的呼喚聲,「安書記!」

安在濤起身大步走向門口,突然腳步一停,回身向孫曉玲瞥了一眼。

孫曉玲立即醒過神來,臉色頓時漲得通紅,明白了安在濤的意思。

如果讓梁茂才和老路發現孫曉玲並沒有休息,而是在自己房間裡跟他孤男寡女單獨相處,未免會產生一些什麼別的想法,儘管他們之間清清楚楚……平日裡倒是無所謂,只是現在是一個敏感時期,孫曉玲剛剛離婚,還是避一避吧。

孫曉玲垂著頭紅著臉滿懷羞恥地躲進了安在濤房間的衛生間裡。她關緊房門,撫摸著自己高聳的胸脯兒,強自鎮定著那顆悸動顫抖的心,臉上因為羞恥感而滋生的紅暈濃重得都能掐出水來。

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知羞恥了,竟然賴在他的房裡不肯走……孫曉玲緊緊地咬著牙關,這個念頭一湧動起來,當時幾乎都要暈厥過去。

「安書記。」老路呵呵一笑,「安書記,剛才我和老梁找了一下孫主任,也沒找到她,不知道是不是出去看香港的夜景了……」

「哦,可能吧。」安在濤擺了擺手,「進來坐吧。」

梁茂才給安在濤點上一顆煙,「安書記,我和老路碰了碰頭,覺得還是明天一早就跟富成公司聯繫……我們辦正事吧,這樣走馬觀花的看下去,其實也沒啥意思——您看行嗎?」

「我是無所謂的,老梁,這香港我來了太多次了……既然你們都願意,那就這樣吧。老梁,明天我們幾個人就暫時脫團,你跟旅行社方面溝通一下。然後,盡快跟富成公司方面接接頭,看看他們是啥意思。」

安在濤伸了伸懶腰,「搞了這麼一天,還真是怪累的。你們兩個不出去看看香港的夜景?這夜景還是不錯的,出去逛逛吧,我就不去了,我想睡覺了。」

見領導有逐客之意,梁茂才和老路趕緊恭謹地起身告辭離開。兩人走了之後,見衛生間裡還沒有動靜,安在濤忍不住重重地乾咳了一聲,裡面卻還是沒有動靜。

安在濤愣了一下。

走到衛生間門口,輕輕推門一看,卻見孫曉玲癱倒在冰涼的瓷磚上,面色煞白,呼吸急促,一手扶著胸口,而另一隻手撐著地面想要起身,但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老孫,你這是咋了?」安在濤有些吃驚地俯身抓住她的胳膊,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雙手將她平抱起來,走出了衛生間,放在了床上。

孫曉玲漸漸回過神來。剛才無與倫比的羞恥感讓她幾乎要暈厥在水霧蒸騰的衛生間裡,慢慢滑倒在地上,渾身無力,心臟的痙攣,幾欲讓她窒息過去。

她極為難堪地扭過頭去,將床上的一條毛毯扯過來蒙在自己頭上,竟然羞恥地壓抑著哽咽抽泣起來。

見她弓著身子,肩頭輕輕抖顫,混身上下的豐腴曲線勾勒靈動起來。安在濤心下一歎,大抵也明白了孫曉玲目下複雜羞恥難堪的情緒。

她滿懷暗戀,但又自慚形穢覺;有心表白,但卻又擔心安在濤嫌棄自己下賤。想要就此絕了自己心裡的情懷吧,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此情何堪?此心何堪?

「老孫!」安在濤坐了下來,輕輕道。

孫曉玲慢慢回過頭來,臉上淚眼朦朧羞恥之色越加濃重,她緊緊地咬著嘴唇,顫聲道,「安書記,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我馬上就走,馬上就走!」

她撐起身子來溜下床去,穿上自己的拖鞋就要離去,但眼前卻突然一陣頭暈目眩,一頭就又栽倒了下去。

安在濤下意識地探手接住了她。

一具輕微顫抖的、冰涼而豐腴的身子落在他的臂彎裡,而她胸前的兩團爆滿正好積壓在他的胸前,他的身子陡然僵硬起來,而她的身子卻在「瑟瑟發抖」。

……

……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我是不是很……?」孫曉玲無力地靠在安在濤的身上,哽咽著嘴唇都已經被咬破滲出嫣紅的血跡來。

安在濤歎了口氣,俯身望著孫曉玲,「你不要這樣想,我也不會這樣想你。你是一個好女人,工作上兢兢業業也是一個好幹部,還是我最信任的助手……人非草木,我知道你心裡……但是,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你明白嗎?我不願意因此失去你這樣一個工作上的搭檔……你明白嗎?」

「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你明白嗎?」

安在濤低沉而柔和的聲音傳進孫曉玲的耳朵,她渾身劇烈地抖顫了一下。

良久,才動了動無力而越來越冰涼的身子,想要離開安在濤的臂彎,「我知道,我知道的。是我太無恥了,對不起,安書記,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心底的絕望一點點滋生起來,孫曉玲想要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場但卻不敢哭出聲來。她的肩頭輕輕地顫抖,淚水噴湧而出,將安在濤身上穿的純棉汗衫打濕了一大片。

「對不起!」

孫曉玲顫抖著身子拼盡全身氣力從安在濤的臂彎上掙脫起來,掩面踉踉蹌蹌地向門口行去。

「你別這樣。」安在濤歎息一聲,起身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柔聲道,「去洗把臉,別這樣出去。」

孫曉玲咬了咬牙,黯然點了點頭,扭頭向衛生間裡走去。

……

第二天醒來,安在濤換上了自己來之前就準備好的正裝。白色的襯衣,黑色的西褲以及黑色的皮鞋。準備見富成公司的人,自然是穿得要正式一些。

老路和梁茂才、馬曉燕和趙倩等人也都換上了職業正裝,畢竟,跟港商談判會面,他們作為資河開發區的官員,穿著要正式一些,這樣才即尊重自己又尊重別人。

旅行團的其他人都繼續出發旅遊,就只剩下安在濤這幾個人。望著幾個精心換裝了的下屬,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不管怎麼說,這幾個人的表現還是很讓他滿意的。

目光在眾人身上轉了一圈,沒發現孫曉玲。

他心裡咯登一下,低低道,「馬書記,孫主任呢?還沒起床?」

馬曉燕愣了一下,趕緊走過來笑道,「安書記,應該起來了吧?我剛才聽見她房裡有動靜呢。」

正在說話間,卻見孫曉玲也穿著一身職業套裙走出房門來。跟馬曉燕一樣,上身白色領口繡花的短袖襯衫,下身淺灰色的短裙,臉上薄施脂粉,齊耳的短髮梳理得非常清爽,黑色眼鏡夾在鼻樑上,高聳的胸脯,挺翹的臀部,玲瓏豐腴的身子勾勒得曲線畢現,整個人散發出一股清秀雅致的知性氣質。

只是在安在濤這個有心人的眼裡,儘管她用了一些化妝品來掩蓋,但他還是從中看到了她眼圈的漲紅和神色的憔悴。

馬曉燕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孫曉玲,她從來沒想到孫曉玲精心打扮起來,竟然是這樣的嬌媚動人。

「孫主任,你今天好漂亮喲!」趙倩嘻嘻笑著走過來,「孫主任……」

孫曉玲臉上一紅,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安在濤的眼神,低低道,「小趙,別瞎說。走吧,我們先下去吃飯吧——」

頓了頓,她轉頭望著梁茂才,「老梁,你跟對方聯繫好了沒有?他們什麼時候來接我們過去?」

梁茂才嘿嘿一笑,「孫主任,聯繫好了,昨晚就跟他們的一個副總聯繫好了,他們上午十點派車來接我們去富成公司的總部!」

「好。」孫曉玲似乎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以及一絲不苟的職業姿態,她優雅地扭腰擺臀踩著紅地毯率先向電梯口行去,竟然沒有看安在濤一眼。

梁茂才眉頭皺了一下,似是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但想了想,也沒太放在心上,就也跟著走去。眾人走著,唯有安在濤落在了後面。

望著孫曉玲裊裊婷婷的清秀背影,安在濤心裡突然感覺有些不太舒服。

今後怎麼跟孫曉玲相處?這個一直被他有意迴避的問題,終於因為昨晚的一場意外而被迫提到了「議事日程」上。

怎麼辦?

安在濤心裡很明白,她再怎麼……也還是一個女人。如果她因為自己的拒絕而對自己產生了某種「怨憤」,她自然就會漸漸跟自己離心離德,甚至會——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勢必會失去了一個極得力的幹將和心腹。

他之所以看重孫曉玲,根子在於,孫曉玲不僅工作很全面綜合管理素質很高,還肯俯下身來扎扎實實地幹一番實事,作風敬業而樸實。在官場上,她應該也算是一個另類了。

安在濤是想要政績,但他的為官原則卻是做實事。不管是別人眼裡的「投機鑽營」也好,各種炒作也罷……他的最終目的都是做實事,盡自己所能,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自己得政績,老百姓得實惠。

但個人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他必須要有人協助。而在這爾虞我詐的官場之上,想要找到一個孫曉玲這樣即忠誠又有才幹還會替自己分擔很多實際工作的助手,大抵是很難很難的。

幾個人已經走到了電梯口,見安在濤還沒有跟來。馬曉燕回身望去,清脆地喊了一嗓子,「安書記,電梯來了,您快點!」

「來了。」安在濤大步奔了過來,手心緊緊地攥著,暫時將纏繞心頭的那個難題撇到了一旁。

梁茂才早已在賓館的餐廳裡訂了一桌飯。六個人慢慢吃著,吃完飯看看才不到9點鐘,梁茂才就提議大伙各自在附近的街上轉轉,十點前準時在賓館門口集合。

馬曉燕和趙倩結伴而去,梁茂才和老路往東而行,孫曉玲則自己獨身一人隨意向不遠處熱鬧繁華的街口行去。安在濤想了想,還是快步追了上去。

孫曉玲站在街口的一個大巴車車站前,望著不遠處一輛雙層巴士緩緩開來。

「我陪你轉轉?」安在濤微微笑了笑。

孫曉玲肩頭輕輕一顫,慢慢回身望著安在濤,眼中閃爍著的複雜神色讓安在濤心中歎息,多少有些不敢直視。

「安書記,這次回去之後,我想跟調離開發區了,或者會去學校教書。」孫曉玲幽幽一歎,「安書記,您別誤會,我不是……但是,如果我不調走,我們這樣天天朝夕相處的,我會很痛苦的!」

「真的,安書記,我沒有別的意思。」孫曉玲扭頭望著這座陌生國際大都市中繁華街道上遠勝於內地的車水馬龍,「如果天天再面對著你,我想我遲早有一天會徹底崩潰的!」

孫曉玲靜靜地說著,但卻心如刀絞一般地痛。

如果是沒有昨晚的「意外」,沒有挑明,她自然不會有這種心思,就算是一輩子默默守在他的身邊也無怨無悔——可是卻已經挑明,而對方又明確地拒絕了自己……此情此心之下,她又怎麼還能有臉呆的下去?這對她,似乎也太殘忍了一些。

或者,只有離開他,自己才能慢慢恢復到以前的生活狀態中去吧。

一夜的輾轉無眠,她終於還是做出了這樣的決定。這樣的決定在她看來很乏力,很痛苦,很無奈,但卻是唯一的選擇。她沒有辦法面對安在濤,更沒有辦法面對自己。

這樣的煎熬,會毀了她。更重要的是,她不願意因此給自己暗戀上的男人帶去任何的困擾。更不願意他因為自己而在仕途上造成某種人為的障礙。

「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你明白嗎?」

「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你明白嗎?」

此時此刻,耳邊再次迴盪著昨晚安在濤的那句話,她全身再一次湧動起無盡的羞恥感和絕望感。這是一個她很清楚的事實,但是這樣的事實從安在濤的嘴裡說出,就生生敲碎了她心底裡編織了許久的一場夢。

既然是夢,就該醒了。孫曉玲暗暗咬了咬牙。

安在濤聽到孫曉玲的話,先是一怔,繼而有些惱火起來。他直勾勾地盯著孫曉玲,沉聲道,「你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

安在濤的聲音驀然變得充滿了陰森和失望以及憤怒,孫曉玲心裡的心弦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她不敢正視安在濤的眼睛,只得撇過頭去幽幽道,「安書記,您覺得我們兩人這樣,以後還能共事下去嗎?您說,我該怎麼辦?」

那輛雙層的中巴車緩緩開過來,停下。車上跳下打扮前衛的幾個黃毛小子古惑仔,對著嫵媚動人身材一流的孫曉玲輕佻地吹了幾聲口哨,然後哈哈笑著揚長而去。

孫曉玲有些難堪地回身就要離開,卻被安在濤一把抓住了胳膊,「好吧,你倒是說說看,你讓我怎麼辦?」

他的手很用力,她的胳膊一陣刺痛。

「你抓疼我了……」孫曉玲挑了挑柳眉,倒吸了一口涼氣。

安在濤無動於衷地繼續抓住她的胳膊,仍然是那麼地用力和野蠻。他的臉上一片陰森,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猙獰。

她,她竟敢想離開?!在這一瞬間,安在濤心裡這股子莫名其妙的火氣熊熊燃燒著,眼中投出的一抹冰冷和淡漠,看得孫曉玲心裡絞痛起來。

「你怎麼會這樣對我呀……」嫵媚的臉上抽搐了一下,火辣辣的太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她頓覺有些刺眼,有些頭暈目眩,慢慢就閉上了眼睛。

「好吧,你倒是說說看,你讓我怎麼辦?」

是啊,要他該怎麼辦呢?娶了自己?不要說他已經有了未婚妻,就算是安在濤沒有對象,自己年齡大還結過婚,就真得配上人家了嗎?……

孫曉玲肩頭顫抖了起來,滿臉漲紅,她嘴唇抽動著,縱然心裡有萬千話語要說,要傾訴,但嘴上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安在濤慢慢鬆開手,大步離去,卻撂下了一句話:「什麼時候你回答了我這個問題,我就允許你離開。只要一天回答不出,你就老老實實留下安心工作。否則——哼,我倒是要看看,你怎麼能調得走?!」

安在濤的聲音非常霸道。

望著他揚長而去的高大背影,孫曉玲站在那裡看得癡了,也看得心神悸動。

「其實,我沒有想要成為你的女人,我哪裡有那種福分!你哪怕是只給我一個擁抱,我就很知足了!可是你沒有,在你的心裡,我就是這麼的……你的心太狠了,在你的心裡,我就只能是一個為你分憂解愁的下屬嗎?」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慢慢平靜著自己幾乎是在痙攣的身心,眼角卻滑落兩顆晶瑩的淚珠兒。

她慢慢向賓館的方向走了回去。腳步是那樣的沉重,背影是那樣的落寞和無力。

安在濤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望著她。見她慢慢走來,蒼白的臉色早已讓薄施的脂粉失去了光芒。在這一瞬間,安在濤突然心頭悸動了一下:自己這樣對她,是不是太心狠了些?

她有她愛的權利,也有她選擇的權利,自己又何德何能剝奪了她愛與選擇的權利?

是不是我太自私了?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慢慢抬頭望著清朗的天空上那一輪火辣辣的烈日。這香港的天空和烈日,跟內地也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在安在濤的心裡,此時此刻這香港的天空和烈日,都是這麼地詭異和迷濛。

孫曉玲默默地走了過去,與安在濤擦肩而過。她走回賓館前的台階上,從包裡掏出一張雪白的餐巾紙來,鋪在了台階上,雙手托腮猶如少女一般哀婉地望著天空。

這樣的動作,一直保持到梁茂才和老路等人回來。馬曉燕遠遠地招呼著,笑著展示她剛剛買到的一個時尚的包包。孫曉玲慢慢站起身來,淡淡地笑了笑。

第251章 香港行(二)富成公司

香港富成國際投資有限公司總部。這是一座佇立在香港國際大都市鋼筋水泥叢林和絢爛霓虹中的毫不起眼的大廈,只有不到20層,坐落在這一條商業街上的最東頭。外觀很普通,看上去就是一般的寫字樓。

富成公司公共關係部兼對外投資部經理左向東匆匆敲門進了副總經理戴昌的辦公室。戴昌正坐在豪華寬大的辦公桌後面,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腦屏幕,臉上的神色怪怪地,喘息都有些急促。

左向東嘴角浮起一抹一閃而逝的鄙夷笑容,知道這位戴副總又在看色情的小電影了。這戴昌在富成公司裡是出了名的色中惡鬼,每天來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欣賞他收藏的那些三級碟片。戴昌的這一嗜好在公司裡早已是公開的秘密,自打他從集團公司總部調來富成公司工作之後,公司裡的女職員凡是有點姿色的,都對戴昌敬而遠之,從不敢單獨進他的辦公室。

有過被他非禮或者調戲的女職員,也為數不少。當然,也有幾個人因為貪圖他的鈔票和權勢,跟他上了床。但這戴昌是典型的玩過就甩手的無情種,跟他上了床的女職員除了得到了幾張鈔票之外,旋即被他拋到了腦後。

但腹誹歸腹誹,面上,左向東卻不敢說什麼。畢竟,人家是副總,是一個在集團公司總部有大後台的公司高管。

「戴副總,內地的那個資河開發區代表團已經到了,黃總不在,其他幾個副總也都在休假,您看是不是由您來出面接待一下?」左向東深吸一口氣,朗聲笑道。

戴昌皺了皺眉,很不情願地關掉了電腦顯示器,不耐煩地抬頭來望著左向東,擺了擺手,「不就是內地來了幾個人嗎?你出面接待一下就行了,我還有事!再說了,他們那個什麼生態農業項目根本就沒有投資價值,我們富成公司雖然在內地大量投資擴大市場,但也不至於盲目亂投資。行了,你去敷衍一下,讓他們回去就成了。」

左向東猶豫了一下,還是低低道,「戴副總,這是黃總和董事會安排下來的事情,是黃總邀請他們組團來香港洽談投資事宜的,這樣不大好吧?聽說他們來的全部是政府官員,其中還有他們開發區的一號領導,我覺得您還是出面見見,否則顯得不太禮貌。」

「黃總安排?既然黃總安排,就由黃總親自接待嘛!好了,我還很忙,你去吧。」戴昌一聽說「黃總」這兩個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面色都陰沉下來。

他從集團公司總部來香港任職,本來這香港富成公司的總經理兼董事長已經非他莫屬,但誰知兩個月前,總部突然派了一個總裁董事長過來,生生從他的手裡奪去了一把手的位置,他心裡本就怨氣滔天。

左向東不敢再說什麼,只得鬱悶地準備扭頭離去。但他剛走了幾步,就聽戴昌突又沉聲道,「等等,他們來了幾個人?最高級別的官員是什麼級別?」

「6個。團長是他們開發區的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這人也是內地一個縣的縣委副書記。」

「……」戴昌嘴角一曬,「哦,官職還不小嘛!好吧,你把他們帶進會議中心去,我忙完手頭上的事就去見見他們。」

……

……

富成公司對外投資部的職員阿明帶著一輛大巴車將安在濤6人送到了富成大廈門口,見門口只有左向東和公共關係部的兩個女職員等候在門口,沒有公司高管出來迎接,阿明也覺得有些意外。

他尷尬地搓了搓手,「安書記,孫主任,這是我們富成公司公共關係部兼對外投資部的左經理——左經理,這位就是內地資河開發區的安書記。」

左向東早已看到了幾人,早已笑著迎了上來。他微一打量安在濤,見這位內地副縣級的官員竟然如此年輕,也不禁吃了一驚。他定了定神,伸出手去,「歡迎安書記,歡迎大家!」

「呵呵,我們來得倉促,就麻煩左經理了。」安在濤見富成公司只派了一個部門經理出來迎接,眉頭不禁一皺,暗暗回頭瞥了梁茂才一眼。

安在濤當然不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對於這種虛頭八腦的事情,他從來都不怎麼計較。只是富成公司只派一個中層經理出來接待,這本身就說明他們投資的誠意似乎不大啊。不過,來都已經來了,他也只有靜觀其變先跟他們接洽接洽看看情況再說。

梁茂才心裡一個激靈,看出來安書記的不滿。他暗暗心裡罵娘,心道這狗日的富成公司到底是怎麼回事……竟然只派了一個小小的部門經理出來接待,這本身就是對代表團的一種蔑視和不尊重。

一行人跟著左向東進了富成大廈內的大堂,在行去電梯的途中,安在濤突然被大堂中一扇美輪美奐的屏風吸引住了目光。屏風上寫著8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永不言敗、追求卓越。

見安在濤注意到這個,左向東呵呵笑了笑,「安書記,這8個字是我們富成公司的經營理念,是集團總部董事長的親筆題詞。」

安在濤的目光明顯閃爍了一下。他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也沒說什麼,就笑了笑繼續行去。坐著電梯到了11樓,進了會議室坐下,等了半個多小時,也沒見富成公司的副總戴昌露面。

梁茂才有些不滿地起身扯了扯左向東的胳膊,壓低聲音道,「左經理,你們這根本就沒有一點誠意嘛,安書記在這裡等了半天了,你們的領導怎麼還不出現?這也……」

左向東尷尬地乾笑了一聲,回頭向自己手下的女職員使了一個眼色,小聲吩咐道,「你趕緊去催催戴副總,就說內地代表團的領導都到了。」

孫曉玲和馬曉燕也有些不滿,左右四顧,百無聊賴地打量著會議室裡懸掛著的一些個西方風格的油畫。迎面似乎是一幅聖母裸身的掛畫,見那畫中的女子胸前的高聳挺立,那嫣紅的兩點都畫的如此逼真和惟妙惟肖,兩女不禁同時臉色緋紅,相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個移開目光去,另一個則下意識地掃了安在濤一眼。

安在濤面色淡然地坐在那裡,隨意翻看著桌上擺放著的富成公司的宣傳畫冊。只是馬曉燕突然從安在濤的眼神中讀到了一抹驚訝和欣喜,不禁有些意外地俯身湊了過來,見他正盯著畫冊第二頁碼上打頭的一段「公司簡介」看得出神,也忍不住看了一下。

鼻孔中傳進淡淡的香水氣息,安在濤抬頭望去。馬曉燕穿著職業套裝,身材被襯顯了出來,俯身下來,胸前的爆滿緊繃著更是要呼之欲出,白色襯衫中間的繡花紋路上的幾顆紐扣似有被掙脫迸裂的架勢。

安在濤抬頭望去,目光正好無巧不巧落在她的胸前,稍稍一凝,就趕緊滑了開去。

馬曉燕俏臉上一紅,但心裡卻是暗暗一喜,身子非但沒有收回,反而還若無其事地微微挺了一挺。

坐在一旁的孫曉玲見到馬曉燕將脹鼓鼓的胸前都幾乎要貼近安在濤的身前了,柳眉兒不禁皺了起來。

安在濤不著痕跡地將身子往後靠了一靠,淡淡一笑,「馬書記,你坐下來,給我翻譯一下這一段英文。」

安在濤指著畫冊上的一段英文印刷體。

馬曉燕心裡一凜,趕緊收起了「勾引」之意,一肅心神,認認真真地坐在了安在濤的旁邊,低低給安在濤小聲翻譯了一個遍。

馬曉燕小聲地念著,安在濤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濃。

又等了半個多小時,那個富成公司的副總還沒有出現。梁茂才心急如焚地抬腕看了看表,見已經是11點半多,神色就變得很難看。

左向東再也坐不住了,他匆匆出了門去,正準備去戴昌的辦公室催催他,不管怎麼說,這也太失禮了。

戴昌卻慢條斯理地夾著一個公事包從走廊那頭走了過來,見左向東一幅「氣急敗壞」的樣子,戴昌嘴角一曬,也沒理他,就大步走進了會議室。

左向東趕緊追了過來,笑著介紹道,「安書記,這就是我們公司的戴昌戴副總——戴副總,這位是內地的安書記,歸寧縣縣委副書記、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這位是開發區的孫主任……」

安在濤緩緩站起身來,孫曉玲幾人也跟著站起身來。

戴昌瞥了安在濤一眼,見他竟然如此年輕,倒是一怔。他神態傲慢地探手跟安在濤握了一握,「安先生,久仰久仰。」

安在濤淡淡地掃了戴昌一眼。見他也就是30多歲的年紀,身材黑瘦,留著時下港人比較流行的分頭,眉眼間隱隱流露出幾分市儈的氣息,心中便有些不喜。匆匆跟他握了握手,略一寒暄便讓在了一旁。

戴昌的目光旋即落在了安在濤身後的馬曉燕身上,眼前頓時一亮。

見這內地的女子不僅年輕貌美,身材也極為火辣,嫵媚的臉上浮現著風情萬種的笑容,比富成公司裡那些女職員不知道強了多少。好一個極品內地小妞!戴昌暗暗吞嚥了一口唾沫,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這位小姐是……」

梁茂才皺了皺眉,笑著介紹道,「這位是我們開發區的團委書記馬曉燕小姐。」

見這其貌不揚的男子使勁抓住自己的小手不放,臉上的齷齪笑容虛假得能抓下一大把無恥來,馬曉燕心裡一陣噁心,但此刻情形不一樣,他們是來招商引資的,對於富成公司的高管,她也只好虛以委蛇地跟他寒暄著,表面上看去倒也談笑風生。

……

……

安在濤坐在那裡,他這個代表團的團長如今似乎卻成了一個配角,主角換成了馬曉燕。

見馬曉燕臉上掛著職業性的從容笑容,短短幾分鐘就跟那富成公司的副總戴昌搞得很熟絡,談笑著切入了正題,安在濤暗暗點頭,這馬曉燕果然是一個擅長公關交際的女人,利用好了,其實也是一個有力的助手。但是這女人的野心太大,安在濤對她總是懷有深深的排斥和戒備。

馬曉燕一直認為安在濤是因為她跟孫谷的事兒看輕了自己,卻不知,真正引起安在濤排斥的是她的野心。這一點,後來馬曉燕才如夢初醒。可是,這是本性,這種野心就流淌在她的骨子血脈裡,她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戴昌本來是想來敷衍一下,隨意打發了安在濤這一行人。但來了之後,卻對馬曉燕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心裡暗暗打算著該怎麼把這內地的女人泡到手,最不濟也要搞上床玩一次。

雖然馬曉燕一心將話題往投資上引,但戴昌卻只是嘿嘿笑著,隨意跟馬曉燕扯著,貪婪熱烈的眼神毫不遮掩地在馬曉燕高聳的胸脯上打著轉悠。

如此,誰還能看不出來,這富成公司根本就是毫無投資的誠意。這一次來,恐怕是被忽悠了!孫曉玲等人的臉色變得非常非常的難看。梁茂才小心翼翼地不住地看著安在濤的臉色,心裡又怒又驚。

這次進港招商是他聯繫和安排的,如果真成了一場鬧劇,自己該怎麼向安書記交待?梁茂才暗暗為自己的「下場」捏了一把冷汗。

「安先生,馬小姐,中午鄙人代表富成公司設下便宴為諸位接風,還請馬小姐和安先生賞光喲。」戴昌雖然說得很客氣,但眼神還是落在了馬曉燕身上。

直到這個時候,馬曉燕猛然醒悟過來,自己剛才似乎是有些「喧賓奪主」了——這好色的男人一個勁地跟自己「扯乎」,好似自己才是這個考察團的主要人物,倒是把安在濤冷落在了一旁。

萬一……她心裡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敢再表態了,趕緊紅著臉轉首望著安在濤。

安在濤似笑非笑地望著馬曉燕,馬曉燕心裡咯登一聲,心裡對安在濤的畏懼感瞬間又升騰起來。

安在濤回頭瞥了孫曉玲一眼。

孫曉玲長出了一口氣,上前一步朗聲道,「戴副總,我們時間安排得很緊……我想問問貴公司,到底有沒有投資的意向?如果有,我們就可以深入繼續談一談……如果貴公司毫無誠意,那麼我們就告辭了。至於吃飯,就不必了,謝謝戴副總的盛情。」

孫曉玲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戴昌這種色迷迷的男人,見他迴避正題,一味跟馬曉燕扯淡,早就有些不耐煩了。

左向東趕緊插話進來,「孫主任,投資意向是有的,公司董事會……」

左向東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戴昌生生打斷了。戴昌擺了擺手,「本來嘛,你們這個所謂的生態農業項目,前景一般,呵呵,諸位也知道,我們是商人,商人的目的是賺錢不是做善事,所以,這個項目我們目前還遠遠談不上投資,只是略微感興趣而已……不過,我還是很樂意跟馬小姐這樣精明能幹漂亮動人的女士合作的……哈哈!」

戴昌居高臨下地傲慢而色迷迷地笑著,馬小姐長馬小姐短地,這些赤裸裸的充滿著慾望挑逗的話語讓馬曉燕陷入了難堪的境地。她站在哪裡,勉強笑了笑,心裡卻把戴昌罵了無數遍。

到了現在,安在濤已經徹底失去了跟這爛貨接觸的興趣。他淡漠地笑了笑,擺了擺手,「既然貴公司毫無誠意,那麼,我們就先告辭了。」

說完,安在濤抬步就向會議室門口行去,走到門口又回頭瞥了馬曉燕一眼。

……

……

戴昌追著馬曉燕遞著名片,馬曉燕氣不打一處來,氣狠狠地就將他的名片扔在了地上,不顧戴昌難看的臉色大步追上了安在濤幾個人。

左向東神色難堪地追到了樓下,再三挽留,但奈何安在濤面沉似水態度強硬,最後他也沒有辦法,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一行六人上車走了。

回到賓館,安在濤就一頭扎進了房間,緊緊地關上了房門。梁茂才站在他的房門外猶豫徘徊良久,正要敲門,卻見馬曉燕也低著頭走了過來,也要敲安在濤的房門。

梁茂才歎了口氣,還是走去了孫曉玲的房間。

「安書記。」

「進來。」

馬曉燕進門去的時候,見安在濤笑吟吟地盤腿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手裡還叼著一根煙,臉上一點也沒有想像中的怒氣,不由就一呆。

「馬書記,坐,找我有事?」安在濤淡淡一笑。

「安書記,今天……我……」馬曉燕支支吾吾地說著,準備好的滿腹的說辭,臨到嘴邊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也不知怎麼地,在安在濤面前,尤其是單獨相處,她心裡就充滿著一種說不清楚的侷促和畏懼。

「呵呵,馬書記,你今天做得很好,充分展示了我們開發區幹部的落落大方和不卑不亢,我很滿意。」安在濤知道馬曉燕心裡在擔心什麼,就笑著擺了擺手,「你去通知其他幾個同志,馬上到我房裡來開個短會。」

說著,安在濤掐滅了煙頭,順手關閉了電視。

馬曉燕這才鬆了一口氣,暗暗拍了拍激動的胸脯兒。她好不容易才跟安在濤拉近了一點關係,這兩天使勁表現,眼看著安在濤對她的印象已經漸漸開始好轉,今兒個卻因為富成公司的那個發情的男人而差點功虧一簣。

她去了孫曉玲的房裡,見梁茂才幾個人都聚集在裡面,似是在商量著什麼。她笑了笑,「孫主任,老梁,安書記讓大家去他的房裡開會呢。」

幾個人走進安在濤的房裡,彭軍趕緊起身去將安在濤擺在茶几上的煙灰缸清理了一下,而孫曉玲則將安在濤放在沙發上的幾件衣服小心翼翼地疊了起來,放在了床上,然後才坐下。

安在濤坐在那裡,腳晃蕩著,也沒說話。

梁茂才尷尬地搓了搓手,低低道,「安書記,我要向您檢討。都是我準備工作做得不足,這一次我們……嗯,安書記,我們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正要跟您請示下,既然他們沒有誠意,我們是不是就回去……」

安在濤一怔,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老梁,我來問你,我們來香港的事情,富成公司的老總只是知道我們這兩天要來,但似乎並不知道我們已經到了香港吧?」

梁茂才點了點頭,歎息道,「是的,安書記,來之前,我跟那個黃總通過一次電話,記得那黃總很是熱情的,人也很好說話……我昨晚跟富成公司聯繫的時候,他們說這位黃總突然帶著幾個副總離開香港去了什麼南洋開會,很快就會回來……」

「可能是那黃總臨時有事吧……」梁茂才又歎了口氣。

不管怎麼說,富成公司的一個副總流露出這種態度,基本上說明了富成公司沒有太大的誠意。儘管梁茂才不願意接受這種結果,但事實卻已說明了一切。

安在濤微微一笑,「看來,都要怪我了。我本來是想搞一搞突然襲擊,瞭解一下這富成公司的真正情況,但現在看來,倒是我錯了。」

說到這裡,安在濤霍然站起身來,「老梁,彭軍,你們兩個馬上將我們帶來的招商引資的材料重新整理一遍,盡快給我弄出一份可行性報告來……嗯,你們兩個今天就留在賓館裡整材料。」

梁茂才愣了一下,「安書記,材料?」

「我們已經來了香港,如果白跑一趟就這樣回去豈不是很難看?呵呵,趕緊去整理材料,我敢保證,頂多到晚上,富成公司的人就會主動找上門來。」安在濤擺了擺手,「去吧。」

梁茂才和彭軍雖然有些疑惑,但見安在濤這樣說,也就不敢再多問,起身離去。

安在濤回頭瞥了孫曉玲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轉頭向馬曉燕笑道,「馬書記,一會陪我出去外邊買點東西?」

馬曉燕大喜,趕緊笑著點頭,「嗯,安書記,好的。」

第252章 香港行(三)富成公司的幕後大老闆

馬曉燕喜滋滋地回房去梳妝打扮去了,能陪著安書記上街購物,在這「異國他鄉」,可是自己跟安書記拉近關係甚至更深一步的絕佳機會。

他肯然讓自己陪著上街購物,這似乎說明……

見安在濤竟然找馬曉燕不找自己,孫曉玲幽怨地瞥了安在濤一眼,起身扭頭就回了自己的房間。安在濤望著她的背影,心裡歎了口氣。

他想上街給劉彥和竹子買些禮物和衣服,自己一個大老爺們不懂這些,自然是讓女同志幫著挑選一下好。他本想讓孫曉玲陪著自己上街,但看她現在仍然還在跟自己保持著「冷戰」的姿態,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馬曉燕。

當然,還有一個因素是,馬曉燕跟劉彥一樣,都是比較時尚的年輕女性,身材個頭又差不多,讓她幫著試一下衣服,也省的買來的衣服不合身。

出門的時候,見馬曉燕又換了一身粉紅色的套裝,臉上也化了妝,明顯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安在濤不禁暗暗搖頭。看來,這女人大概是誤會了他的意思。

陪著安在濤走出賓館,馬曉燕蓮步輕移,低低笑道,「安書記,這香港還是蠻繁華的,不知你要買什麼東西,咱們要不要找個人問問,這附近有沒有大商場,聽說香港的……」

安在濤笑了笑,「不用問別人,我清楚得緊。」

……

……

馬曉燕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對香港這麼熟悉,帶著她一連轉了好幾個大百貨公司,讓她幫著給劉彥和竹子挑選了幾套衣服。看著安在濤輕車熟路和出手大方的樣子,馬曉燕暗暗咂舌。

在一家專賣店裡,馬曉燕看中了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有心想買下但看了看3000港幣的價格,心裡就涼了半截,戀戀不捨地鬆開手,準備離去。她雖然家境還可以,但還捨不得花數千港幣買一件裙子。也不是說買不起,就是覺得有些太貴了。

安在濤笑了笑,「馬書記喜歡這件衣服?那就買下來吧……呵呵,我來付賬。」

馬曉燕紅著臉搖了搖頭,「安書記,那怎麼好意思……」

「你去試試吧。」安在濤笑了笑,「合適就買下來,算是我今天感謝你幫我的忙……」

……

……

下午4點多,安在濤和馬曉燕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了賓館,孫曉玲站在賓館門口,見馬曉燕臉上浮動著的興奮的紅暈,心裡頭也說不出是個啥滋味來。

馬曉燕興沖沖地跟孫曉玲打了一個招呼,見孫曉玲似乎跟安在濤有話要說,便笑了笑,「安書記,我先回房間了。」

馬曉燕確實是很興奮。

倒也不是為了一件3000港幣的裙子,而是在她看來,安在濤肯花3000港幣送她一條裙子,雖然沒有摻雜什麼「情感」因素,但也從一個側面起碼說明,安在濤對她的印象大為好轉。

抱著那件裝著裙子的袋子回到房間裡,她關緊門,靠在房門上,臉上興奮地紅暈不但沒有消散,反而變得更加濃重起來。

跟安在濤接觸的時間越長,她越來越發現了安在濤的種種「與眾不同」之處。不僅官場上前途無量,竟然還這麼富有——一個才貌雙全且多金的人中之龍啊……她心念電閃,暗暗歎息道,這樣優秀出色的男人可惜並不屬於自己。如果能有這樣一個男人作為歸宿,她又何至於要……

哎。她幽幽一歎。此時此刻,那一晚的一幕,又像是放電影一般在她的眼前閃現。

「馬曉燕,我知道你想要什麼,而我,當然也能給你想要的東西!」

「但是,我必須要提醒你一點。我這個人呢,有一個怪毛病,我碰過的東西尤其是女人,不願意讓別人再碰……如果你能做到……那麼,來吧,我不反對跟你交易一回。你要考慮清楚!」

耳邊迴盪著安在濤那晚很冰冷很傲慢也很霸道的話語,眼前浮現起安在濤那張英挺的面孔來,他眼中當時放射出的不屑一顧和鄙夷,現在還讓馬曉燕感覺到一陣陣的戰慄。

馬曉燕眼前一陣迷離,慢慢閉上眼睛,而手中的裙子,則輕盈地滑落在地。

賓館門口。

安在濤將手裡的東西寄存在大堂裡,然後出來望著孫曉玲,微笑道,「老孫,要不咱們一起去找家餐館嘗嘗香港的美食?呵呵,我請你吃飯。」

孫曉玲臉色微紅,搖了搖頭,低低道,「安書記,陪我走走吧,我有幾句話想要問問安書記。」

安在濤點了點頭。

兩人信步行去,但一路行去,卻都保持著沉默。走了好半天,孫曉玲這才慢慢站定了身子,嘴唇緊緊地抿著,眼神複雜地望著安在濤的臉龐,「我想問問你,在你的心裡,從一開始到現在,你有沒有……」

安在濤心頭一歎。雖然孫曉玲的話並沒有真正說出口來,但他卻聽明白了。她是想要搞清楚,自己對她的提拔和信任器重,其中有沒有摻雜個人的情感因素在內……

一時間,安在濤覺得有些為難。如果照實說,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肯定會更加打擊孫曉玲本已脆弱不堪的心,但如果不照直說,又該怎麼回答她?

想到這裡,他使勁地撓了撓頭,心頭的鬱悶越來越重。奶奶的,本來是好好的上下級關係,怎麼突然搞的這麼亂七八糟,剪不斷理還亂的……難道,是自己在無意間對她發出了某種曖昧的信號,「誤導」了她?或者,日久生情,她莫名其妙地就喜歡上了自己?

如果是其他的下屬,譬如說馬曉燕。安在濤根本就不會這麼犯難,直截了當地就回了她就是。但對於孫曉玲——他卻實在是張不開這個口。她畢竟是一個心理柔弱的女人,昨天的「瘡疤」還沒有癒合,如果今天再給她撒一把鹽,恐怕……

見安在濤良久沒有回答自己,孫曉玲肩頭一顫又幽幽一歎,「算了,算我沒說……我知道,都是我癡心妄想了,像我這種女人,安書記怎麼會看得上眼……」

安在濤站在那裡,莫名其妙地煩躁起來。對於和孫曉玲之間的這種狀況,他越來越難以忍受。

孫曉玲在他心裡確實佔據了一定的位置,但這種位置卻與男女感情無關,他看重她的能力看重她的忠誠和實幹精神,還準備跟她長久地「合作」下去,從內心而言,他不願意失去這麼一個最好的搭檔。

但孫曉玲卻對他產生了感情……領導和女下屬之間,如果說有些肉體關係那也屬於官場常態,但是這卻不會摻雜什麼感情——如果有了感情的因素在內,這種上下級關係怎麼還能維持下去?

他無力地望著黯然神傷的孫曉玲,「老孫,我還是那句話,你讓我怎麼辦?其實,你應該明白,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你是一個好女人,我不願意傷害你,更不願失去你這個工作上的搭檔,但我不是你良好的歸宿,你要的東西我根本就給不了你——」

孫曉玲猛然垂下頭去,但馬上就又抬起淚眼婆娑的嫵媚臉蛋來,癡癡道,「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嗎?我沒有太大的奢望,我只是想能靠在你的懷裡喘口氣……誰會是我的歸宿?心裡有了你之後,我怎麼還能容得進其他的男人?」

……

……

儘管安在濤口口聲聲說,富成公司的人還會主動找上門來,但梁茂才幾個人卻還是有些疑惑。不過,這樣的疑惑在晚間的時候,就被事實打消了。

正如安在濤猜測的那樣,這香港富成公司的幕後大老闆原來是南洋的肖氏集團,也就是他的乾爹肖老。

安在濤在走進富成大廈大堂時,無意間發現了那「永不言敗追求卓越」的8個大字,就覺得字跡很是熟悉。後來又在富成公司宣傳畫冊上的資料中發現,富成公司原來是肖氏集團在香港的子公司之一。

這樣一來,事情就很容易解釋了。為什麼香港富成公司會主動提出要去資河開發區投資,而且還鄭重邀請安在濤組團訪問香港了。這一切,都是肖老的安排呀!讓他到香港來,肯定是肖老想要見他一面。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香港富成公司的黃總——就是之前見過的肖老的助理黃亞龍。而黃亞龍這一次離港去南洋,恐怕也是去接肖老過來香港跟安在濤會面。老人之所以沒有事先明說,顯然是唯恐安在濤拒絕他的投資。

晚上8點多,黃亞龍果然趕來了賓館。

孫曉玲和梁茂才等人見安在濤竟然跟這富成公司的黃總這麼熟悉,見面啥話不說先來了一個擁抱,這顯然不是一般的關係。

黃亞龍哈哈笑著走進安在濤的房間,順手將門關緊,也將安在濤的幾個下屬關在了門外。

「黃哥,老爺子還好吧?」安在濤笑了笑,「我說呢,咋會有香港的大財團看中我們資河,原來又是老爺子安排的!」

黃亞龍嘿嘿一笑,「也不全是老爺子安排的。我在網上看到了你在燕京搞出來的動靜,對你們的生態農業項目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老爺子聽說以後,就囑咐我一定要將你騙到香港來——你也是的,都這麼久了,也不肯出來看看老爺子,你可知道,老爺子可是想念你的緊!別看他坐擁億萬家財,但心裡卻實在是清苦寂寞的很。」

黃亞龍歎了口氣,「這麼,我剛把老爺子接了過來。走吧,跟我一起去看看老爺子吧?他下榻的酒店距離這裡也不遠……」

……

幕後大老闆都到了,這投資的事情還能有什麼懸念。

第二天上午十點,黃亞龍親自來賓館接上安在濤六人去了富成大廈,再次來到這座大廈,六人的心情當然與昨天有了很大的不同。

這次投資成了!梁茂才望著跟黃亞龍說笑著走在最前面的安在濤,低低跟孫曉玲說道,「孫主任,安書記總是能帶給我們驚喜,這一次的招商引資成了!富成公司財大氣粗,承諾分三期投資人民幣2個億,有了這兩個億的投資,就算是我們資河開發區沒有其他的企業進駐,也無所謂了!」

孫曉玲自然也是有些興奮,點了點頭,加快了腳步。

與昨天不同,富成公司三個副總都等候在了會議室裡,包括面色尷尬的戴昌在內。

握手寒暄之後,雙方人員各自面對面坐定,但黃亞龍卻笑著向安在濤使了一個眼色,安在濤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也只好站起身來,與黃亞龍一起迎向了門口,肖老執意要出席今天的資河開發區與富成公司的第一輪投資洽談。

面容清朗的肖老在眾人的前呼後擁中,慢慢走了過來,黃亞龍和安在濤趕緊迎了上去。

肖老哈哈笑著,撇開眾人,走過來一把抓住安在濤的手來,與安在濤一起慢慢踱步進了會議室。肖老這一進來,所有的富成公司高層全部吃了一驚,趕緊起身向肖老問好。

肖氏集團產業龐大,富成公司只是肖氏商業巨無霸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子公司,作為集團的掌舵人,縱橫南洋和東南亞商界的商業大亨,肖老竟然出席了今天這個洽談會……富成公司幾個副總面面相覷,望著親親熱熱抓住安在濤手不肯撒手的肖老,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原來,這內地來的官員竟然跟肖老有關係?戴昌額頭上頓時冒起了一層冷汗。

對於肖老,孫曉玲和梁茂才倒是不陌生,只是馬曉燕有些意外地望著這一老一少一起走來,心頭巨震。這老者看上去一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安書記他……

安在濤走回了他的位置上,而肖老則直接坐在了富成公司的一邊,被黃亞龍等公司高管讓在了中間核心位置。

肖老微微一笑,「首先我代表肖氏集團和富成公司歡迎內地資河開發區代表團的到來。這樣的場合,本來我不該來……但是,這一次的投資洽談有些特殊——」

望著肖老投向自己的熱烈而玩味的眼神,安在濤暗叫不妙。心道,老爺子啊老爺子,難道昨晚我那些話都是白說了?

第253章 肖老的家產(上)

肖老根本就不顧安在濤「鬱悶」的眼神,一本正經地坐在那裡,用他那充滿威嚴且略帶一些低沉的聲音緩緩道,「這樣的場合,原本老頭不該來……呵呵,但是,這一次有些特殊。」

肖老清朗的眼神在眾人身上投射而過,最後落在了黃亞龍等幾個富成公司高管們的身上,「為什麼說特殊呢?因為一個人——沒錯,就是你們面前這個小安書記!」

肖老將保養得極好的手指點了點安在濤。

肖老說了這麼一段聽起來分明有些古怪的話,除了黃亞龍之外,其他眾人包括安在濤的這些下屬們,都很意外地望著安在濤,十幾雙眼眸深深地投射在安在濤英挺淡定但卻微微泛紅的臉上。

「大家可能都在比較好奇,老頭子我跟這小安書記是啥關係?」肖老微微一笑,「那麼,今天,我就給大家解開這個謎團。他,是我的——乾兒子!」

說到這裡,見安在濤一臉的「無奈」之色,肖老眼中流露出幾分老頑童一般的詭異玩味來,朗聲道,「小濤雖然只是我的乾兒子,但在我心裡,他就是我的親生骨肉!」

這話一出口,富成公司的幾個高管頓時傻了眼。

肖老啥時候有了這麼一個乾兒子?!看這樣子,兩人的感情竟然非同一般。他們都是在肖氏集團中一步步歷練成長起來的人,對於肖老的情況當然是很瞭解,知道老頭子行事認真從來不打妄語,他既然說是那就肯定是了。

更重要的是,肖老為什麼要在今天的場合下選擇公開他和安在濤的關係?為什麼?!

戴昌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安在濤,放在桌面上的手都開始輕輕顫抖起來。肖金豐的乾兒子?這,這,這怎麼可能?!

戴昌心念電閃,但眼角的餘光無意中瞥見肖老那「意味深長」的、充滿威勢的目光竟似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心頭一凜,慢慢垂下頭去。

孫曉玲很意外也很吃驚,梁茂才等人也是如此。馬曉燕如夢初醒,心道我說安書記怎麼這般富有呢,原來竟是有一個富可敵國的乾爹在背後,難怪他能開藍色的保時捷跑車喲!

馬曉燕火熱的目光在安在濤身上一閃而逝。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既然肖老這麼做了,執意地選擇這個場合公開他們父子間的關係,他雖然疑惑,但也無可奈何。

「上天注定的緣分啊!」肖老眼神瞬間變得黯淡起來,但旋即又充滿了無盡的激情,他慢慢抬頭望著天花板,「阿龍,給大家放放幻燈片!」

黃亞龍趕緊起身吩咐了站在旁邊的幾個女職員一聲,女職員們趕緊開啟了會議室裡的幻燈機。雪白的牆壁上,頓時出現了一張老照片的投影,是肖老和一個年輕人的投影。看肖老的神態,這應該是十多年前的照片了。

這張照片被慢慢放大,那個年輕人英俊的面孔也逐漸在放大。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變得異樣的寂靜詭異,只能聽見眾人緊張急促的呼吸聲。

馬曉燕手掩紅唇,差一點驚呼出聲:這肖老的兒子怎麼看上去跟安書記如此相像?!看那淡定的笑容,看那驕傲而微微上翹的嘴角,看那英朗的五官神態,看那儒雅從容的氣質,簡直就是同一個人的翻版!

眾人看看投影,又看看安在濤本人,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肖老默默地凝視著照片上的年輕人,老眼中默然流出兩顆渾濁的淚花兒。黃亞龍黯然一歎,遞過一張紙巾過去,肖老接過顫抖著用紙巾擦了擦眼角,然後才緩緩擺了擺手,幻燈片旋即關閉。

肖老將幽深的目光投射在安在濤的身上,眼中流露出的火熱幾乎要融化安在濤的整個心胸。安在濤緩緩扭過頭去,不敢再正視老人這複雜而充滿期待的眼神。

「這是上天賜予我們的緣分。」肖老歎息一聲,「老頭子之所以今天在這裡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們——」

肖老轉頭望著富成公司的高管們,「富成公司這一次去內地投資,必須要竭盡全力,縱然是將整個富成公司的資本耗盡也在所不惜!」

肖老斷然揮了揮手,在這一刻,無力的老態龍鍾和黯然神傷旋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高高在上的威嚴和不可抗拒,「我已經老了……我這一回來香港,一來是跟小濤父子相聚,二來是想將肖氏集團的15%的股份過在小濤的名下,讓他辭官出國來南洋幫我打理肖氏集團……」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戴昌肩頭劇烈地顫抖起來,心道這老頭子瘋了嗎?肖氏集團15%的股份,這可是一個恐怖的數字啊。就算是十個富成公司的資產加起來,也遠遠不夠!

黃亞龍的神色平靜。可其他的幾個副總再次望向安在濤的眼神中,就不由自主地多了深深的嫉妒、艷羨和不可思議。

孫曉玲心神巨震,嫵媚的臉上頓時變得極其慘白起來,心裡的悸動感幾乎要使她暈厥過去:他要走了?他要離開國內出國了?我怎麼辦?……

馬曉燕臉色漲紅,眉眼間的震驚已經不能再用語言來形容了。對於肖氏集團的情況她雖然瞭解不多,但這麼一個跨國大財團的15%股權不用想也肯定是一筆巨額財富……這樣的巨量財富,馬曉燕想都不敢想,肩頭慢慢顫抖起來。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苦笑。肖老今天說的,無非是昨晚一番話的翻版。

昨晚,他跟黃亞龍去了肖老下榻的酒店,三句話還沒有說完,肖老就急不可耐取出一份他簽署好的文件來,讓安在濤在上面簽字,說是要將肖氏集團15%的股份過戶在他的名下,然後懇求他辭官出國去南洋幫他打理肖氏集團的產業。

肖老說這些話的時候老淚縱橫,緊緊抓住安在濤的手一直不肯撒手。他跟安在濤之間的關係,在別人看來猶如夢幻一般,但也只有安在濤,才能設身處地地感受到一個孤苦老人真摯無邪的情懷。

自打有了安在濤這麼一個從天而降的乾兒子,肖老本來已經心灰意冷的老懷漸漸變得開朗起來,時間越長,讓安在濤守在自己身邊為自己養老送終的慾望就越來越重。

安在濤一呆,但卻隨之毫不遲疑地拒絕了。感情歸感情,但財富歸財富,自己這麼一個外人去繼承人家的財產名不正言不順……作為一個重生過來的人,安在濤對於金錢的慾望本就很淡,再說他對經商並無興趣。

面對這麼一張代表著巨額財富的紙,他臉上的平靜讓在一旁的黃亞龍看得目瞪口呆。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年輕人啊,這麼大的一筆財富,他竟然……竟然無動於衷!

安在濤的拒絕,讓肖老很是失望,甚至可以說非常痛苦。但另一方面,這似乎又在他的預料當中。

反過來說,如果安在濤是一個愛財貪婪的人,肖老又還會對安在濤如此嗎?顯然不會。

某種意義上說,這也算是一種試探。如果安在濤接受了,也就僅限於此了。但安在濤一如肖老預料的那樣拒絕了,他心裡雖然痛苦,但卻又很欣慰,也更加讓肖老堅定了內心的某種想法。

……

……

咳咳!

肖老乾咳了兩聲,繼續道,「可惜,這孩子還是拒絕了我!呵呵,不過反過來說,這才是我肖金豐的孩子!億萬的財富,有多少人會為之瘋狂,但在他眼裡卻不值一提……」

會議室裡眾人的呼吸聲驟然變得急促起來,這麼大的一筆財富,這安在濤竟然拒絕不受——這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要知道,這還不僅僅是15%的股權,還有肖氏集團未來的掌控權,一旦肖老百年之後,這肖氏集團還不就是你安在濤的?

愚蠢,太愚蠢了!

富成公司的幾個副總恨不能要撲上前去,卡住安在濤的脖子問問他,為啥要這麼愚蠢!一夜暴富,可以從此過上皇帝一般的生活,並就此改變了子孫後代的命運,這不比你在內地做一個小官要強上千萬倍?!為什麼要拒絕?!

孫曉玲心裡一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將滿是汗跡的手暗暗在自己的裙子上擦了擦,緩緩靠在了椅子上。

馬曉燕的眼中則閃出一抹深深的異色,轉頭望著安在濤那張並沒有太大情緒波動的英挺面孔,她心裡無休無止地攪動起來,起了漫天的波瀾。

在她的認知裡,根本就沒有想到,這天底下竟然還有安在濤這種人!一座金山擺在眼前唾手可得,但他卻視而不見。這個男人簡直就是個變態……馬曉燕忍不住歎了口氣。

「把這些告訴你們,老頭子是想說明一個原則……既然我的孩子想要給內地的老百姓辦點實事,那麼,我這個當爹的,也不能含糊!阿龍,你記下我的話,從今天開始,富成公司即刻停止一切對外投資活動,將全部財力和精力都轉移到這個項目上。資金不夠,有集團做後盾!」

肖老說到這裡,緩緩起身來斬釘截鐵地擺了擺手,「好了,小濤,阿龍,你們兩個陪我出去坐坐,這投資的事情就由他們來談吧。」

……

在肖老的「指示」下,富成公司與資河開發區合作建設生態農業系統工程的合作意向書,在當天下午就簽訂下來。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孫曉玲和梁茂才幾個人馬不停蹄地與富成公司的人,在投資的具體細節上一一敲定落實成文件。

原本,縱然是要投資,富成公司也是要派人去資河實地考察一番的。但有了肖老的「點頭」——老頭子這分明就擺出了一副不賺錢也要投資的態度,那還有什麼好考察的。反正肖氏集團財大氣粗,縱然是把這富成公司搞垮了,也不在乎。

更何況,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資河開發區這個生態農業工程的前景還是較為看好的。而從資河反饋過來的信息來看,已經有江浙幾家民營企業這兩天趕赴考察,流露出投資的意向。

富成公司專門為此成立了一個「內地資河生態農業工程投資部」,從各部門抽調了十幾個人專門負責這項投資事宜。而隨著投資的深入展開,這個專項的投資部門就會移師內地,變成富成公司在資河開發區立足投資的分公司。

有了富成公司和肖氏集團的巨大財力作為後盾,安在濤的生態農業立體化系統工程,在並不遙遠的將來,就會從紙面上的規劃轉化為現實的經濟果實。一想到這裡,資河開發區赴港的代表團成員們就一個個興奮不已。

在離開香港前的最後一天上午,資河開發區與富成公司舉行了盛大隆重的合作簽字儀式和新聞發佈會。參加發佈會的新聞媒體不僅有香港本地媒體,有肖氏集團旗下的南洋「星海」報業所屬的幾家媒體,還有內地的很多媒體。

當然,內地媒體之所以趕到香港參加活動,是有安在濤的運作。不過,這一次資河開發區和富成公司的長期合作項目涉及投資人民幣2億多,就算是沒有安在濤的「運作」,內地媒體尤其是東山省內的媒體,一旦得知有這麼重大的投資項目,也會聞風而來。

不要說媒體了,在聽安在濤打電話匯報了之後,房山市委書記張鵬遠和市長張勝利也激動興奮不已,如果不是兩人在省裡開省委召開的全省安全生產會議,也一定會趕來香港,親自出席這一次的簽字儀式。

內地資河開發區與香港富成國際投資有限公司達成合作協議,涉及總投資金額人民幣2億2000萬元!

在安在濤一行人離開香港返回內地的這一天,香港、南洋和內地各大媒體上,幾乎是同步進行了大篇幅的重磅報道。尤其是東山省的媒體,對此更是展開了狂轟亂炸式的報道。

在很多報紙的頭版上都出現了一張安在濤和黃亞龍簽署協議或者握手的合影照片。一時間,因為「安書記賣蘋果」所掀起的新聞波瀾才剛剛平息,安在濤這個青年官員的名字,又再一次成為國內媒體關注的焦點。

連番成為輿論廣泛炒作關注的官場新星,安在濤這個名字,雖然未必絕後,但一定是空前的了。

當日的房山市委常委會上,市長張勝利揚了揚手裡的幾份報紙,哈哈大笑起來,「同志們哪,看看吧,我們的小安書記這一回帶隊去香港,可是請回來一個大財神爺!這香港富成公司也自是有眼光有魄力,三期工程共計投資2億2000萬,這一筆,絕對是我們房山市2000年最大的招商引資項目!」

副市長吳國錦呵呵笑了笑,「張書記,張市長,咱們的小安書記,接連給我們驚喜喲,我建議市委市政府為他們舉行慶功宴,歡迎我們的招商英雄凱旋歸來!」

張鵬遠點了點頭,「好,我同意。」

張鵬遠雖然沒有流露出太大的興奮之色,但其實在這些常委中,在整個房山市的領導層中,就數他最興奮了。資河開發區是他到任後主抓的第一項政績工程,安在濤是他看重提拔的心腹,資河開發區招商引資取得如此輝煌進展,那自然也是他亮眼的政績之一!

而這小子,不僅會做事,還很會做人!竟然不放過任何一個炒作的機會,這次跟富成公司簽署協議,又被他抓住機會大大渲染炒作了一回,極大地提高了資河開發區和整個房山市的知名度。

想到這裡,張鵬遠嘴角浮起一抹讚許的笑容來。

不僅僅是市裡,歸寧縣裡也是驚起了波瀾片片。望著電視上、報紙上連篇累牘的報道,那觸目驚心的「2個多億的投資」,讓歸寧縣領導們在震驚之餘,又不由自主地滋生起幾分艷羨和嫉妒來。

為什麼這小子總是這麼走運?

而消息傳回到資河開發區裡,整個開發區機關上下,都是一片沸騰。在前不久還傳出「開發區要裁撤」的流言蜚語面前,這一個驚天動地的好消息無疑就像是一場及時雨。

……

黃亞龍慢慢推開房門,見肖老正在酒店豪華套房裡的健身器材上輕輕活動,眼前不禁一亮。老爺子自打有了安在濤這個乾兒子之後,這大半年來精神頭變得更加旺盛了,就像是煥發了第二春。

「老爺子!」

「阿龍,來。」肖老從器材上下來,用脖子上掛著的一條雪白的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呵呵一笑,「沒想到我這一把老骨頭還能有些精神頭!活動活動,覺得精神好多了!」

「老爺子,小安書記他們回去了,這兩天我陪您在香港多轉轉,您也好好放鬆一下。」黃亞龍笑吟吟地走過去為肖老倒了一杯水,遞了過去,「小安書記說了,他等回了內地再給您打電話報平安!」

肖老歎了口氣,「終於還是走了啊,這幾天的相處,讓我這老頭子越來越捨不得他了。阿龍啊,你說得果然沒錯,小濤這孩子果然是一個視金錢如糞土的後生,看來,我這億萬家財根本是吸引不到他喲……」

第254章 肖老的家產(下)

說到這裡,肖老悵惘地又是一聲歎息。他漫步走到窗戶跟前,透過落地窗戶,眺望著遠處的夜景。

「老爺子,我跟這小安書記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他留給我的感覺很奇怪。如果是一般人,能有您這麼一個乾爹,能有機會繼承這麼巨額的財富,怕是做夢都會笑醒,但是我能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在乎……那天晚上,您突然拿出的那份文件,不要說他了,就連我都有些嫉妒和羨慕,可他竟然一點都不動心,輕飄飄地一句話就拒絕了。要知道,他只要肯簽上他的名字,這份文件就會生效,他就能擁有數以千萬美金以上的巨大財富,可是,他居然連眼皮都沒翻一翻,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黃亞龍走過去輕輕地為肖老按摩著肩膀,「老爺子,您已經下定決心了嗎?」

「經過了這麼一段時間的考察,這孩子的心性人品才幹都是上上之選。把肖家的這份家業,交在他的手上,我很放心……阿龍,你跟了我十幾年,你當明白我的心思——既然是上天賜予的緣分,我又怎麼能不珍惜!只是我一天天地老去,生日無多,可惜他還是不肯留在我的身邊……哎!」

肖老深深一歎,突然扭頭深深地望著黃亞龍,低低道,「阿龍,你的將來,我也有考慮,你跟我這麼多年雖不是父子但情同父子……」

黃亞龍面色漲紅起來,咬了咬牙,低低道,「老爺子,我什麼都不要!如果沒有您,阿龍當年早就死在街頭了……阿龍的這條命,就是老爺子的。這些年,您給予我的已經太多太多……」

「老爺子若在,阿龍誓死追隨,老爺子若不在,為老爺子安排完後事後,阿龍自當地下相隨!」黃亞龍斬釘截鐵地噗通一聲跪倒在肖老面前,「阿龍生命的意義就是守護著您,您生阿龍生,您亡阿龍亦亡!」

哎!肖老老淚縱橫,「阿龍,起來,如果連你都不能信任,我這老頭子這些年還能信任誰呢?」

……

……

「老爺子,我覺得,您如果要想讓小安書記來到您身邊,就只有打感情牌了……」黃亞龍嘿嘿一笑,「我能看得出來,他對您還是很有幾分真情在的!臨走之前,他再三囑咐我,說您如果悶了,就讓我安排您去國內住一段時間,讓他也盡盡孝心!」

肖老眼前一亮,但旋即又黯淡下來,「我守著這麼一大攤子家業,怎麼還能逍遙得起來?如果我要是走了,恐怕肖氏集團就會不太平了……」

黃亞龍暗歎一聲,再不多言。肖老沒有後代可以繼承家業,肖氏集團的巨大家資就引起了一些人的覬覦。肖老在還可以鎮得住,如果肖老離開,那麼,情況就很難說了……

「所以,我很急……我今年已經七十有二了,還能有幾年的活頭?」肖老黯然一歎,「小濤這孩子如果肯來幫我,在我的有生之年,他完全可以在我的幫助下逐漸掌握起肖氏來,可惜,可惜!這孩子太倔強!」

黃亞龍猶豫了一下,「老爺子,我覺得小安書記似乎志在做官,對經商之事不怎麼熱心……」

「做官有什麼好的?內地這官場烏煙瘴氣,污穢不可言!他將來能做到什麼級別?我看,頂多就是個省部級了不起了。」

「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這兩年,我還要繼續做做他的工作,爭取讓他來海外幫我——如果他實在不肯,那也就沒轍了。不過,到時候我就留下遺囑,將這筆家業全部留給他,他不要的話就隨他處置吧!」肖老咬了咬牙,「左右,我本就打算了將家業全部捐了出去。」

肖老突然又笑了笑,「阿龍,小濤的未婚妻夏曉雪在美國搞了一個公司,我聽說那丫頭還頗有幾分經商的天分,實在不行的話,我明年去美國看看,如果她是塊材料,我也栽培栽培她……」

「呵呵,到時候我陪您去一趟。」黃亞龍呵呵一笑,又繼續給肖老捏著肩膀。

「老爺子,可小夫人那邊……」黃亞龍似乎想起了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低低道,「您也要早做打算!」

「她?狼子野心!」肖老的臉色陡然變得陰沉起來,「我本來對她另有打算,但她跟她的家人卻太貪婪了,一門心思想要我肖氏的全部家業吞為已有,恨不能我早日死去……哼!既然如此,我就讓他們竹籃打水一場空!阿龍,今明兩年,我要一點點清除王安娜在我肖氏集團的所有勢力,你要這樣……」

肖老抬起頭來,透過房間的落地窗戶,眺望著繁華流光溢彩的香港城市夜景,眼前浮現起了一張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臉龐來,眼中的憤怒和恨意一閃而逝。

黃亞龍站在一旁,默然無語。他跟隨在肖老身邊十數年,肖氏集團中再也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肖老了。

人世無常,肖金豐雖富甲南洋,但如今卻淪落到一個無人養老送終的悲慘境地。他的兒子死於9年前的一場車禍,而他的女兒卻死於5年前英國的一場空難。一子一女,一個亡於黃土,一個罹難天空,短短幾年間,子女相繼辭世,白髮人送黑髮人,怎麼不令人感慨萬千!

女兒過世後,在他人的勸說說,他又續絃了一房嬌妻,一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子王安娜——肖氏集團的一個女職員。原本想要嘗試著再生一個孩子繼承家業,奈何連番喪子喪女的打擊,精神萎靡,再加上當時已經是67歲的高齡,他縱然是有心也無力了。不要說生育後代了,就連房事都亦然不舉。

將這王安娜娶進門來,兩人卻連真正的床第生活都不曾發生過。7旬的老翁,對不到30的妙齡佳人,肖老心裡本有幾分無言的尷尬和愧疚,準備用金錢來補償於她。但他後來卻漸漸發現,這女人的野心太大,竟然想把肖氏集團全部吞下,而且,已經在開始逐漸滲透進肖氏集團的高層管理中。

或者說,她嫁給他本就是一場預謀。

但肖老縱橫南洋和東南亞商界數十年,手段又豈是等閒?肖老對於肖氏集團的掌控力之大,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個有野心的女子所能輕易撼動的。在察覺了這女人的野心和圖謀之後,肖老就心灰意冷,生出了全部將肖氏家業捐贈出去的念頭。但後來,他又遇到了安在濤。

安在濤的橫空出現,那張跟過世兒子一般無二的面孔和同樣驕傲清高卓爾不群的性情,讓肖老心花怒放心頭又漸漸滋生起無盡的希望來。經過了大半年的考察和試探,他已經決定,要將全部的家業留給安在濤,不管他接受還是不接受。

在肖老看來,安在濤的品行能力皆是人中之龍,如果肖氏集團有他掌管,將來不僅不會沒落下去,還會發揚光大;而如果他不肯接管,那麼,作為遺產就任由他處置吧。

這是肖老的心思。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當他發現自己對安在濤的感情越來越深,這種心思就越來越重。

而心裡產生了這種心思之後,他就開始慢慢著手為安在濤將來接管肖氏集團清除障礙。首當其衝的,也是最大的障礙,就是他後來續絃的小夫人王安娜。

王安娜出生於一個南洋當地的華裔家庭,大學畢業後就進了肖氏集團工作。25歲那年,一個普通的小職員突然時來運轉被肖老看中,納入府中,成了肖氏莊園中的年輕貌美呼風喚雨的女主人。

肖老當初看中她,是覺得這女人性情溫婉忠厚老實,樣貌倒是在其次。但誰知,這女人的溫婉外表只是一種偽裝出來的假象,不僅就原形畢露了。

她嫁進肖家大院後,雖然並沒有真正成為肖金豐的女人,但卻時時處處以肖家女主人自居……一開始,她還算本分,肖老心裡愧疚之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到了後來,她越來越過分,竟然大肆插手肖氏集團的運作,將她王家的很多人都安排進了肖氏。

更重要的是,她最近似乎已經等不及了,竟然有對肖老下手的跡象。而這,就觸及了肖老所能忍受的極限。

「老爺子,她要是敢對您不軌……我就廢了她!」黃亞龍面色陰森起來,手緊緊地攥著。在他的手底下,掌握著一支肖氏集團裡最為隱秘彪悍的力量,這些數十年間,在肖氏集團巨大財力供養下專門為保護肖老安全而存在的一支黑暗力量。

「暫時不用。想要跟我老頭子鬥,她畢竟還是嫩了一些。」肖老歎息了一聲,「其實,我早就暗示過她,如果她肯罷手,或者離開肖家或者另行嫁人尋找幸福,我不但不攔她反而會送她一筆豐厚的嫁妝,畢竟,這些年,也算是難為了她!可是,她竟然不肯走!不但不肯走,還將我這個老頭子當成了眼中釘,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不到萬不得已,我不願意跟她扯破臉皮來。但是,如果她執迷不悟,那也只好對不起了。」肖老嘴角抽動了一下,冷笑一聲,「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怎可活?」

黃亞龍猶豫了一下,還是欲言又止,沒有將內心的某種擔憂說出口來。

肖老瞥了他一眼,嘴角浮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來。

黃亞龍的擔心,他豈能不知。黃亞龍是在擔心,他這麼公開宣佈了他有一個乾兒子,而且還是試圖將肖氏集團全部讓之繼承的乾兒子——這消息一旦讓王安娜知道了會如何?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會不會對安在濤下毒手?

香港富成公司的副總戴昌,可就是王安娜的表弟!現在,恐怕這消息已經傳到了王安娜那裡了吧?

可她知道又能如何,哼——肖老眼中的冷厲之色一閃而逝,心裡暗道,「王安娜,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不抓住機會,如果你自作孽,那就怪不了老頭子心狠手辣了!」

肖老轉過頭來,掃了黃亞龍一眼,淡淡道,「阿龍,你把香港這邊的事情安排一下,隨我回南洋吧。你給我盯緊那個女人,如果她有異動,馬上向我稟報!」

頓了頓,肖老又低低道,「一定不要讓這個惡毒的女人將手伸到內地來,你明白我的話嗎?」

「老爺子,我明白。」黃亞龍拳頭攥緊,神色肅然。

……

南洋。海邊,肖氏莊園。

一個30許的艷麗女子,眉目如畫,穿著一襲華貴的絲綢睡衣,酥胸高挺,烏黑如雲的髮髻往後豎著,正慵懶地站在別墅二樓的晾台上,眼望著不遠處波浪微微起伏的海岸線,神色顯得有些迷離。

旁邊的籐木茶几上,手機鈴聲驟然響起。一個女僕輕輕走過來,將手機拿起遞了過去,「夫人,有電話來!」

這女子正是王安娜。她嬌媚地笑了笑,接過了電話,「哪位?」

「表姐,我是戴昌……」戴昌在電話裡氣急敗壞地將肖老在香港富成公司的這一次「表演」,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他的話還沒說完,王安娜就憤怒地將電話遠遠地摔了出去,噗地一聲落在了院中的人工湖裡。

王安娜的臉色有些煞白,繼而又漲紅起來,高聳的酥胸激動地起伏著,腳步踉蹌了一下。她緊緊地咬著嘴唇,慌亂和充滿著怒火的美麗雙眸凝望著遠端的海岸線,眼神冰冷如刀。

「老東西,你竟然這麼對我?!」王安娜心中的怒火熊熊,「你竟然這麼對我!哼!我嫁進你們肖家……這一切,都是我的!是我的!」

她狠狠地跺了跺腳,大步下了晾台,艷麗嫵媚的面龐陰森扭曲如夜叉。

……

本來是下午的航班,但臨時改簽成了上午的航班,經燕京轉機回了天南。

一行六人出了機場的時候,安在濤仰頭望望湛藍的天空和火辣辣的烈日,抬手扇了扇臉上的汗珠,「我們這突然改簽了航班,也忘了跟來接的同志打招呼——老梁,你趕緊打電話通知!同志們,這天實在是太熱了,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歇腳喝點冷飲,然後再等車吧。」

「好的。安書記!」老梁恭謹地應了一聲,而馬曉燕則紅著臉悄然打開了自己遮陽傘,高高舉起給安在濤擋在了頭頂。

自打在香港知道安在濤不僅是南洋大財閥肖老的乾兒子,竟然還有拒絕億萬家財繼承權的豪氣和魄力,在幾個下屬眼裡,安在濤就幾乎變成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怪物」,除了應有的恭謹之外,5個人跟他相處都多了幾分拘謹和敬畏。

而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孫曉玲的心裡,安在濤的份量又重了幾分。而馬曉燕,對安在濤的畏懼感也因此化為了自發的敬畏感,而其間或者也夾雜著一些莫名的情愫。

見眾人這番「神態」,安在濤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大步向前走去。馬曉燕趕緊舉著晃悠悠的太陽傘,踩著高跟鞋咯登咯登地追了上去。

安在濤在路邊的冷飲攤上買了幾瓶冷飲,回頭給馬曉燕遞過一瓶去,苦笑道,「馬書記,收起你的傘來,讓別人看見影響不好。」

馬曉燕臉一紅,哦了一聲,匆匆收起傘來,就站在那裡跟安在濤並肩喝著冰鎮的可樂。孫曉玲和彭軍還有趙倩也緩緩走來,梁茂才則打著電話,跟開發區來接機的司機聯繫。

突然,安在濤的手機響了起來。接起一聽,是市委辦梁副主任打來的。

「梁副主任,我是安在濤。」

「安書記啊,你們是不是今天要回來?哦,你們已經回來了?好,很好,我馬上向市委領導匯報。安書記,你們先別回縣裡,市委張書記說了,你們回來後先來市裡,市裡領導要為你們設宴慶功!」

放下電話,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主動給張鵬遠打了一個電話過去。聽說他們已經到了天南,張鵬遠立即要求他們趕回市裡,市委領導都在等待他們的工作匯報。

聽說市委領導要設宴為他們慶功,孫曉玲還好些,馬曉燕、梁茂才等人很是興奮。如果不是有了這一次的招商引資成功,引進了一個豪爽的大財神來,他們這是普通的科級幹部哪裡有資格跟市委主要領導同席吃飯。

想起這一次引進來的大財神,竟然是安書記的「親戚」,眾人望著安在濤的眼神就又變得熱烈和複雜起來。

……

……

下午4點多,安在濤一行人趕到了房山。在市委機關小會議室裡,市委常委全部到場,聽取了安在濤等人的工作匯報。

市委常委們以張鵬遠為首坐在了長條會議桌的左面,而安在濤則帶著5個下屬坐在了右面,對面而坐。

對面坐著的可都是房山市的最高層的核心領導,權力的威勢自然發散著,孫曉玲和梁茂才等人坐在那裡多少有些緊張,恭謹地垂著頭不敢正視幾個常委。

馬曉燕則心頭興奮地平視前方,挨個將常委們「掃瞄」了一個遍,然後又將目光落在笑容淡定語速平穩神色從容的安在濤身上。

第255章 借東風(一)有福共享有難同當

孫曉玲低著頭,溫柔的目光偶爾從安在濤的身上掠過。看著他被市裡領導如此看重,她心裡有著莫名的歡喜。

馬曉燕大膽地平視著面前這十幾個高高在上、往日裡只能在報紙電視上見到的市委常委,房山市的核心領導們,見他們都把目光聚焦在安在濤的身上,與他談笑風生,心裡暗自幽幽一歎:在這些大人物面前,自己始終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即便是當面,人家也不會正視自己一眼。她引以為傲的容顏,在這些大人物面前,根本就是一文不值。

馬曉燕複雜的眼神在安在濤的身上一閃而逝。也許用不了多久,這個年輕的男人就會成長為一個令自己仰望的大人物吧?

此時此刻,馬曉燕已經徹底死了心,心裡升騰著濃濃的自卑感。對於安在濤僅存的一點「勾引」之意,再也蕩然無存。她雖然是一個有野心的女人,但同時也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無法相信,一個連億萬家資都能輕而易舉地拋棄而雲淡風輕地揮揮手似乎於己無關的人,還會把自己這種女人放在心上。自己如果再在他面前耍心機玩美人計,到頭來恐怕會死得很慘。

很久之後,馬曉燕才為今天在市委會議室裡暗暗做出的這個決定而感到慶幸。

……

……

「張書記,張市長,大概的情況就是這樣了。預計在6月底,富成公司會正式入駐資河開發區,第一期投資大約8000萬同時會開始注入。」

安在濤匯報完畢,又跟幾個常委交流了一會,見常委們該發言的都已經發言完,張鵬遠微微一笑,與張勝利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開始做總結性發言。

「資河開發區的同志們,今天呢,市委常委會專門召開特別會議,集體聽取你們這一次香港招商引資之行的專題匯報。完了,市委還要為你們設宴慶功。」

「同志們,今年的2月25日,總書記在南方考察時,對於我們黨取得成就的原因進行了分析,第一次完整提出了『三個代表』重要思想——代表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代表最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代表最先進生產力的發展方向……現在,全國全黨上下正在深入學習貫徹落實『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用『三個代表』重要思想武裝頭腦、指導工作、推動實踐……具體到實際工作上來說,就是我們要全心全意為人民謀利益,而在現階段,為人民謀利益就是要大力地發展經濟,讓群眾的生活更富裕,全面建設小康社會……」

「市委市政府果斷決策,撤銷三個鄉鎮的行政編制、成立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其目的就在於,統籌規劃結合地域實際推進城鄉一體化,符合中央關於促進小城鎮健康發展的文件精神,符合改革開放的內在要求……資河開發區提出的生態農業系列工程規劃一旦完成,必將會盤活資河流域的自然與人文資源,會帶動一大批群眾脫貧致富,對於推動歸寧縣和整個房山市的經濟發展,具有重要和重大的意義。」

「所以,市委市政府對於資河開發區的工作高度重視,將之列入了重要的議事日程……我們欣喜地看到,在小安同志為班長的開發區領導班子的努力工作下,開發區從籌建到正式掛牌成立,再到今天招商引資的突破性進展,已經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同志們做了很多的工作,為之付出了辛勤的汗水,這一點,市委市政府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所以,我們今天要給你們慶功!」

「目前,資河開發區已經有東山省民泰集團、香港富成國際投資有限公司這兩個實力雄厚的大資本大公司入駐投資,還有幾家中小民營企業的投資項目也在積極的洽談之中……」張鵬遠說到這裡,神色很明顯地興奮起來,「今年,資河開發區吸引到的投資總額將達到3個億,同志們,這是一個什麼數字?不要說在歸寧縣、在房山市,就是放眼全省,也都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同志們,成績屬於過去,未來任重道遠。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希望你們進一步努力工作,進一步擴大招商引資,進一步打出資河生態農業的優良品牌來,為全市經濟發展做出新的更大的貢獻!在這裡,我,張市長,還有其他幾位領導同志,都可以給你們一個承諾,工作中有困難,隨時向市委市政府匯報,市委市政府就是你們堅強有力的後盾!」

張鵬遠說到這裡,笑瞇瞇地結束了自己的講話。張勝利接過話茬,肅然道,「安在濤同志,剛才張書記的講話很重要,你們下去後要專門開會向開發區全體幹部進行傳達落實——在這裡,我再補充一點:工作要大膽要主動,不要總是拘泥於陳舊的框框,現在全黨上下都在提倡改革創新,你們又是開發區,是市裡的政策制度試驗田,所以你們的步子要邁得大一點!當然了,也要講政治顧大局,要有組織原則……」

張勝利說完這個話,又跟張鵬遠相視一笑。安在濤聽了,總覺得張勝利這話哪裡不對勁,但哪裡不對勁他一時間也琢磨不出來,況且,在這種場合下,也沒有給他留出深思的時間來。

見匯報會馬上就要結束,安在濤微微笑了笑,「感謝市委市政府領導對我們開發區工作的關心、支持和指導,這裡,我也代表資河開發區領導班子和全體幹部員工表個態,我們今後一定會更加努力工作,進一步貫徹落實市委市政府的有關文件精神,貫徹落實張書記和張市長對於開發區工作的重要指示精神……張書記,張市長,諸位領導,不過這慶功宴啊——我們覺得非常惶恐也感覺受之有愧……」

「小安同志,這是市委市政府對於你們工作的一種肯定,我和張市長還有幾位領導,請你們吃頓飯犒勞犒勞,也不為過嘛,哈哈!」張鵬遠哈哈一笑,正要擺手宣佈散會,卻聽安在濤又道,「張書記,張市長,諸位領導,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哦?小安同志倒是很會抓時機提要求啊,哈哈!」張鵬遠和幾個常委們哈哈大笑起來,「說吧,今天你們是市裡的大功臣,我們洗耳恭聽!」

「張書記,張市長,諸位領導,我們開發區能做出今天的這一點成績,有市委市政府和縣委縣政府的堅強領導,也是所有開發區工作人員的共同努力,是大家的功勞……我們這一回去香港,但班子裡還有三位同志留守在家裡,他們同樣做了大量的工作,我請求市領導,允許讓這三位同志也一起來參加慶功宴……」

安在濤的這話一出口,所有的市領導都訝然了一下。而包括孫曉玲等人在內,也都有些意外。但旋即,他們心裡就升騰起濃濃的感動來。時刻忘不了對下屬如此「照顧」和提攜,心細以至於此,在官場上,安在濤絕對是一個另類。

市委市政府的慶功宴擺明了是要為代表團從香港歸來接風洗塵,從這個角度看,家裡的三個班子成員來也可,不來也是正常,主要是大家誰都沒有關注這個問題。對於這種場合,要是一般的領導,心根本就不會朝這方面去想——但安在濤卻想到了這個細節問題,而且還當著市委領導的面提了出來。這或許真的是隨口一句話,但這麼一句話卻流露出一種態度。

孫曉玲心裡感慨自不說,梁茂才和彭軍、趙倩,心裡的感動都已經溢於言表。跟著這樣的領導,他們心裡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要知道,安在濤提出讓陳大慶、謝榮、老路三人來市裡參加慶功宴,這絕不是吃一頓飯的問題,也不僅是跟市裡領導零距離接觸的問題,而是在市領導面前肯定了他們的工作,將工作成績分給了他們三人一份——這對於三人的仕途而言,所起到的作用將是無形和深遠的。

對陳大慶和謝榮尚且如此,那麼,對自己這些心腹呢?梁茂才忍不住和孫曉玲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到了異樣的神采。

馬曉燕心裡一顫,望向安在濤的眼神中越來越複雜。在這一刻,這個充滿了野心的年輕女人,心房悄然被打開,似乎看到了美好的希望。

張鵬遠和張勝利對視一眼,眼中的讚賞和意外同時並存。尤其是張勝利,微微用一種訝然的目光掃了安在濤一眼,心道這小安同志心思如此全面縝密,他真的只有23歲嗎?

在安在濤的下屬們眼裡,這是安書記體恤下屬關愛下屬的表現,激盪起他們內心「士為知己者死」的情緒波瀾;而在張鵬遠和很多市委領導心裡,這則是安在濤為人謙虛謹慎的表現。年輕人能做到如此穩重,很不容易了。幾個常委都微笑著點頭,向安在濤投過讚許的一瞥。

而對於張勝利而言,卻另有一種微妙的意味。陳大慶和謝榮是他提攜的人,安在濤這麼看重他們,無疑是在給自己這個市長面子。雖然下屬給領導面子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張勝利對於安在濤輕描淡寫地這種另一種形式的尊重,還是感動非常高興。

他笑著擺了擺手,「好嘛,小安同志說得對,成績屬於集體,應該把你們全體班子成員都叫來!只是,小安同志啊,這時間上似乎有些來不及了哦。」

現在路況好了,房山到歸寧一個小時的車程,不過現在已經5點多,等到通知了陳大慶三人,他們再趕過來,怕是也來不及參加了。

「張書記,張市長,這三位同志正好在市裡辦事,也巧了,呵呵。」安在濤呵呵笑著。

張鵬遠嘴角滑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來,「好吧,既然這樣,就讓這三位同志一起參加,今晚算是市委市政府為你們資河開發區領導班子集體慶功!」

這哪裡是什麼巧合。安在濤在得知市委要為他們舉行慶功宴的消息後,就立即讓彭軍打電話通知了陳大慶和謝榮、老路三人趕到市裡來待命,但並沒有具體說為什麼。這個時候,三人應該已經在市裡了。

……

……

張鵬遠和張勝利並肩走出會議室,走了幾步,張鵬遠卻又回頭瞥了安在濤一眼,笑道,「小安同志,你先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

安在濤哦了一聲,趕緊跟了上去。

開發區的幾個人見張書記又把安在濤單獨叫了過去,毫不遮掩對於安在濤的「寵信」,眼中都不禁流露出興奮的神采。作為開發區的下屬,安在濤越受到上面領導的器重,他們作為下屬,自然是與有榮焉。況且,經過了香港一行,安在濤在這幾個人心裡的位置,已經基本上上升為「偶像」的位置。

進了張鵬遠的辦公室,張鵬遠從辦公桌上拿起兩份文件來,遞了過去,「小安啊,這是中央今年發佈的兩個重要文件,你拿回去好好研究一下……現在政策環境和改革開放的大環境對於你們開發區的發展很有利,你要學會研讀政策學會借東風喲!」

「謝謝張書記,我知道了,我回去後一定好好研究政策。」

安在濤接過來掃了一眼。一份是今年3月份中央、國務院《關於進行農村稅費改革試點工作的通知》,另一份是前不久中央、國務院《關於促進小城鎮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

走出張鵬遠的辦公室,安在濤在車上仔細看了看這兩個文件,心頭的思路漸漸變得清晰而明確起來。前世,對於中央的這兩項政令,他只是泛泛地知道一個大概,今天真正研讀起來再套入現實來分析,才發現時下的大環境小環境,對於資河開發區的發展當真是非常有利。可以說,資河開發區目前正處在一個前所未有的良好的政策大背景和發展大環境下。

如果說之前做出的一系列努力,包括一些基礎工作和招商引資的實質進展,是「萬事俱備」的話,那麼,來自於政策體制和改革開放大環境的這股東風如果借用得好,資河開發區注定會步入一個良性發展的快車道。

推進農村稅費改革,事關9億農民的切身利益,是規範農村分配製度,遏製麵向農民的亂收費、亂集資、亂罰款和各種攤派,從根本上解決農民負擔問題的一項重大措施。中央已經明確,農村稅費改革試點的主要內容是取消鄉統籌費、農村教育集資等專門面向農民徵收的行政事業性收費和政府性基金、集資;取消屠宰稅;取消統一規定的勞動積累工和義務工;調整農業稅和農業特產稅政策;改革村提留徵收使用辦法。

要知道,資河開發區是一個生態農業開發區,這與其他的經濟類開發區有著本質的不同。經營的是農業,而地域也處在農村地區,所以「取消多種關乎農村和農業的稅費」對於資河開發區的發展意義重大。

而《關於促進小城鎮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中則明確提出了這樣的思路:根據小城鎮的特點,以市場為導向,以產業為依托,大力發展特色經濟,著力培育各類農業產業化經營的龍頭企業,形成農副產品的生產、加工和銷售基地……力爭經過10年左右的努力,將一部分基礎較好的小城鎮建設成為規模適度、規劃科學、功能健全、環境整潔、具有較強輻射能力的農村區域性經濟文化中心,其中少數具備條件的小城鎮要發展成為帶動能力更強的小城市,使全國城鎮化水平有一個明顯的提高。

而更重要的是,《意見》還專門要求,「金融機構要拓寬服務領域,積極參與和支持小城鎮建設。國家要在農村電網改造、公路、廣播電視、通訊等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給予支持。地方政府要根據自身財力狀況,重點支持小城鎮公用設施和公益事業建設……」

這一段話很重要、也很關鍵。這意味著,在資河開發區今後的發展中,在土地置換、融資、規劃、基礎設施建設和招商引資等諸多方面,會有更多更大的優惠政策,而在中央的政令精神指示下,市裡對於開發區的全面支持會更加「理直氣壯」和「大步深入」。

一念及此,安在濤情不自禁地就微笑了起來。

坐在旁邊的孫曉玲笑了笑,「安書記,什麼事情這麼高興?」

安在濤哈哈大笑了起來,將手裡的兩份文件遞給了孫曉玲,「老孫,咱們回去之後,馬上將這兩份文件複印多份,下發到每一個科室和部門,然後我們要組織全體人員學習這兩份中央的文件精神……一定要吃透中央精神的實質,這有利於我們下一步更好地開展工作!」

孫曉玲有些意外地接過文件,俯身看了起來。

……

陳大慶、謝榮和老路三人被安在濤一個電話招了過來,但趕到市裡來之後,卻沒有見到安在濤等人的人影。打電話,6個人誰都不接。三人正在房山市中心的城市之光廣場上瞎溜躂,焦急地等候著安在濤的電話,卻見人高馬大的彭軍大步從外圍的台階上奔跑了過來。

「陳主任,謝主任,路主任。」彭軍一邊跟三人握手,一邊笑著招呼道。

陳大慶皺了皺眉,「彭軍,安書記讓我們來市裡是……」

彭軍呵呵一笑,「三位領導,我們剛下飛機呢,就接到市裡通知,說是市委市政府要先聽匯報後擺慶功宴……安書記在會上主動向張書記和張市長請求,所有的開發區領導班子成員全部出席這次慶功宴……呵呵,這不,市裡領導剛剛同意,安書記就讓我來接三位領導過去了。」

……

……

陳大慶、謝榮和老路三人趕到房山賓館,在賓館之外找了個沒人的機會,再三向安在濤表示感謝和感激之情。安在濤只是笑笑,也沒說什麼。他雖然不是為了收買人心,但也是想要陳大慶三人明白,自己作為資河開發區的一把手,對於屬下一向是一視同仁的。

當然,老路且不說,安在濤也並不指望陳大慶和謝榮會因此就對自己像他們嘴上說得那樣「感激涕零」,但卻希望他們因此不要扯自己的後腿。

就像安在濤一直在私底下跟他們說的那樣,該為他們爭取的機會和利益,他一定會爭取,但前提是——作為助手和下屬,他們要找好自己的定位,工作上不能拉稀。如果工作上拉稀,一切就另當別論。

晚上的宴會從7點鐘開始,時間也並不長,也就是一個小時的時間。主要領導講講話,然後張鵬遠和張勝利各自帶幾個酒,完了就是安在濤這些開發區幹部向市委常委們敬酒的時間。這種宴會本就是形式,是昭示領導「恩賜」的某種載體,自然不可能拖得時間太長。

酒宴之後,市委領導們都相繼離開。陳大慶和謝榮見安在濤去了廁所,也都跟了進去。

「安書記,我們……」雖然是在官場之上,任何事情都當不得真,但對於今天安在濤很明顯的提攜之意,陳大慶和謝榮兩人心裡還是非常感動的。藉著酒意,眼圈都微微有些泛紅。

「呵呵,見外的話就不要說了啊……我們這幾個人是一個班子,在一起共事,本來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兩位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安在濤擺了擺手,「撒尿撒尿,啊,哈哈!」

兩人也都笑了起來。

三個人彪著膀子站在那裡撒尿,隨意也扯了幾句閒話。臨出門的時候,謝榮突然湊近安在濤的耳邊小聲道,「安書記,跟市領導喝酒不爽,要不要我們請安書記再去娛樂娛樂?」

第256章 借東風(二)孫谷的後台是……

安在濤哈哈一笑,「算了,別扯淡了。你們兩個,給我老老實實回家去,別瞎搞!這一段時間單位上工作忙,估計你們都很久不交皇糧了吧?再這麼搞下去,我看你們二位的後院要起火,還是早點回家滅滅火吧!」

「皇糧?」陳大慶一愣,「安書記,啥子皇糧?」

謝榮嘿嘿一笑,捅了他的肩窩一下,伏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一句,陳大慶也嘿嘿乾笑兩聲,就跟在安在濤的屁股後面出了廁所。

陳大慶、謝榮和彭軍三個人的家都在市裡,也就此回家不提。安在濤、孫曉玲、馬曉燕、老路還有趙倩分乘兩輛車分別向歸寧縣趕去,安在濤和孫曉玲一輛車,馬曉燕、老路和趙倩一輛。

趕回歸寧已經近十點。孫曉玲離婚以後,房子雖然歸了她,但因為寧立剛還沒有搬出去,她就暫時回了娘家住。她的娘家在鎮上,因而司機要先把安在濤送回家,然後再送她。

車緩緩開進了縣委機關小區,在安在濤家的樓底下停下。安在濤打開車門,跟孫曉玲打了一個招呼,就下了車。

不遠處,樓棟門口昏暗的燈光下,劉彥穿著一身白色的休閒T恤和運動短裙,笑顏如花盈盈站在那裡,見安在濤下了車,笑吟吟地走了過來。

車輛掉頭的時候,在車裡的孫曉玲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瞥見,丰神俊朗的安在濤和高貴美艷的劉彥攜手悄然上樓而去,心底幽幽一歎,慢慢垂下頭去。

「孫主任?我們直接回鎮上去?」司機輕輕問了一句。

「回去!」孫曉玲無力地點了點頭,抬頭透過車窗望向了沉沉的夜幕,卻不知道在何時,本來月明星稀的夜晚已經變得陰霾深重。

狂風席捲起來,要下雨了!

「是啊,要下大雨了,孫主任,我們要趕緊了!」司機說笑著加大了油門,黑色的桑塔納衝了出去。

上了樓,見竹子已經睡下,安在濤匆匆去洗完了澡,溜進劉彥的臥房去,脫得赤條條地就鑽進了劉彥的被窩。其實,說是被窩,不過是一床薄薄的毛毯。兩人很快就激情地糾纏在了一起,抵死纏綿親熱了兩回,這才擁抱著躺在床上小聲說著一些閒話。

「濤,你這回很不錯啊,竟然一下子就引進來兩個多億,真是不簡單呢。這家香港公司倒是也挺有實力的……」劉彥蜷縮在安在濤的懷裡,纖纖玉指輕輕地在他的胸膛上畫著圈圈。

「最近,你可是出盡了風頭了,就連我們家老爺子都知道了你的名字。」

安在濤一驚,身子頓時就微微有些僵硬起來。

「我爺爺今天突然給我打電話,跟我扯了會家常話,完了還專門提到了你……」

察覺到安在濤的身體變化和情緒波動,劉彥溫柔地起身吻了他的額頭一下,赤裸的春光乍現,胸前兩團雪白的豐盈在旖旎的空氣中晃蕩著。而那胸前嫣紅的兩點,藉著昏黃燈光的閃爍,竟然反射出迷離的光芒。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提到了我?怎麼說……」

她旋即乾咳了一聲,學著劉家老爺子的強調說,「小彥,你們那裡有個叫安在濤的後備幹部是跟你一批的青干班學員吧?這小子很不錯,很不錯呀!聽說還是紅色檔案?接班人嘛?!嗯,我可是聽說,有幾個中央領導都在關注著他……小彥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該找個對象了——我看這小子就不錯,你對他有沒有感覺?嗯?……」

「濤,你別說,我爺爺的眼光還真是跟我很相似哩。」劉彥格格一笑,胸前的波瀾密集地起伏著。

安在濤嘿嘿一笑,探手就抓住了她胸前晃蕩著的一團豐盈,另一隻手就圈住她柔若無骨的腰身將她拉入了懷裡,翻身又壓了上去。

……

……

「濤……」春風接連三度玉門關,劉彥的身子早已酥軟成一團肉泥,神色慵懶,眉眼間的春色依舊萌動著。

「小彥,對了,你在市裡有沒有聽說過市委什麼時候動孫谷?有沒有這種風聲放出來?」

劉彥一怔,搖了搖頭,「沒有,我是沒有聽說過。不過,市委最近調整了好幾個區縣的黨委行政一把手,唯獨歸寧縣沒有變化,這倒也挺奇怪的。按理不該這樣,一朝天子一朝臣,張鵬遠到任後,趁著谷瀾縣礦難的因由,調整各區縣班子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張鵬遠動了很多人,卻唯獨沒動孫谷,這……」

安在濤眉頭一緊,沉吟了一下,歎息道,「果然沒錯,孫谷是有後台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省領導。張鵬遠不是不想動他,怕是暫時動不了他吧。那個新來的縣委副書記冷梅,擺明了就是來接孫谷位置的,但現在……我看懸了!」

劉彥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再次將身子蜷縮進安在濤的懷裡,喃喃道,「睡吧,濤,別管這些閒事了,孫谷動不動的,也與你關係不大,反正孫谷走了,怎麼說也輪不到你來做縣委書記——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劉彥打了個嬌柔的哈欠,將頭貼在安在濤的胸膛上,伸直了修長健美的身子,慢慢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一早,劉彥自己開車上班。送走了劉彥,安在濤剛要上車,卻見冷梅神色淡漠地從樓道裡走了出來。她穿著一身淡灰色的職業套裙,烏黑的長髮挽成了一個油亮的髮髻,腳上是一雙奶黃色的高跟鞋。

大熱天地,她竟然還戴著一副雪白的長袖手套。安在濤眼角的餘光瞥過去,心下暗暗一曬。但都是縣委領導,見了面也不好裝作不認識,因而他就微笑著跟她打了一個招呼,「冷書記早上好啊,這就上班去呢?」

冷梅淡淡一笑,「原來安書記也住這個樓上……嗯,我上班。」

見她神色淡漠,安在濤也就懶得再理他,微微跟她點了點頭,就打開車門上了車,慢慢開了過去。

冷梅見安在濤竟然開著一輛豪華的保時捷跑車,秀氣的柳眉輕輕皺了一皺,見自己的專車來了,也就默然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兩輛車一前一後向縣委機關大院跑去。坐在車裡的冷梅望著前面的天藍色跑車,突然低低問了一句,「孟師傅,這安書記是不是家境很好呀,竟然開這麼好的車!」

司機孟師傅呵呵一笑,「冷書記,我也不怎麼清楚,反正大家都說安書記挺有錢的,開高級跑車抽中華……」

「哦。」冷梅再無多言。

安在濤開車進了縣委大院,匆匆就下車上了辦公樓。昨天,孫谷和夏庚已經打了好幾次電話,詢問他這一次香港之行的事情。不管怎麼說,資河開發區在名義上還歸屬於縣委領導,他今天一早來縣委給孫谷簡單匯報一下,也算是走走過場。

孫谷正在辦公室裡澆花,見安在濤走了進來,臉上淡淡的陰沉旋即消散而去,擺了擺手,「安書記,來坐,我正要找你。」

「孫書記,我先簡單將這一次去香港招商引資的事情跟您匯報一下……」安在濤坐在了孫谷辦公室裡的沙發上,慢條斯理地說了說這一趟的香港行程。從安在濤嘴裡確認了香港這家大公司即將投資2個億進駐資河開發區的事實,孫谷心裡樂開了花。

雖然他一向跟安在濤不怎麼對付,但現在的安在濤,他卻是怎麼看怎麼順眼。不管這小子怎麼「牛氣」、怎麼「桀驁不馴」,但他在這個時候招商引資取得了這樣巨大的突破,就等於是給他「雪中送炭」了。孫谷現在所急需的,就是這種實打實的耀眼政績了。

他哈哈笑了起來,竟然一反常態地從辦公桌後面坐起身來,走到安在濤旁邊的沙發上坐下,還主動打開一盒煙給安在濤遞了一根,「安書記,做得很好!2個億的投資,不要說在咱們縣裡,就是在市裡,也是響噹噹的!有了這一筆投資,今年我們縣委縣政府的年終總結就有亮點了!安書記,跟開發區的同志們說,大家辛苦了,今晚縣委縣政府為你們設宴慶功!」

安在濤自己掏出打火機點上煙,笑了笑,「孫書記,這是我們的本職工作,領導過獎了。至於慶功宴,還是算了吧,開發區的工作才剛剛有了一個頭緒……等日後開發區走上正軌了,縣委再給我們慶功也不遲!」

「也好。」孫谷呵呵笑著。其實他也不是真的要給安在濤他們搞什麼慶功宴,只是聽說市委領導昨晚為他們舉行了慶功宴,作為縣委,他如果不表示一下似乎也說不過去,於是順嘴說了這麼一句。聽安在濤婉言謝絕,也就順水推舟打住不提。

一向不抽煙的孫谷,竟然也摸出一根煙來,安在濤一怔,打火機順手湊了過去,「孫書記什麼時候也抽起煙了?」

孫谷吸了一口,劇烈地咳嗽起來,趕緊又把煙熄滅。

「安書記,還有一件事情,你要做做準備。後天,海瀾市的習副市長要帶隊去你們開發區參觀考察生態農業建設,你們做做準備。」

「海瀾市的習副市長?」安在濤一怔。這海瀾市是東山省的一個副部級城市,也是東山省最大的一個沿海開放城市和經濟發達城市,與省會天南是一個級別。副部級城市的副市長那也是正廳,一個正廳級領導帶隊來參觀考察,怎麼市裡領導會不知情?昨天在市裡,張鵬遠和張勝利都沒有提這事兒,這說明什麼……

不通過市裡直接找到了縣裡?不符合程序也不符合官場常規啊!

似是看出了安在濤的疑惑,孫谷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來,壓低聲音道,「安書記,這習副市長是我媳婦的堂表哥,他這兩天聽說咱們這個開發區辦得挺好,就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要帶人來看看。這也不算是正式的考察團,算是我的私人關係——再加上他們呢也想低調一些,所以,海瀾市政府那邊可能就沒有通過市裡……呵呵,不過呢,我準備今天就向市委匯報!」

說到最後,孫谷還是補上了這麼一句。

安在濤哦了一聲。臉色很平靜,但心裡卻暗道:縱然是如此,也很不對勁。一個正廳級的外地領導帶隊來考察,就算是非正式考察,也不應該背著市裡。起碼,市裡要由一個副市長出面陪同考察才對。甚至,市長張勝利都會親自出面接待。

孫谷要搞什麼?向張鵬遠示威嗎?在這個時候挑釁市委書記的權威,縱然是你有後台,怕也不是明智之舉哦!

想到這裡,安在濤笑了笑,「孫書記,可是我們這個開發區剛剛成立,無論是基礎設施建設還是生態農業工程,都還沒有上馬,到處是農田和山坡地,讓人家來看什麼呢?」

「陽光公司的工程不是已經投產了嘛!再說了,咱們的招商引資已經有了實質性的進展……」孫谷擺了擺手,站起身來又向他的辦公桌背後走去,「就這麼定了,安書記,你回去準備一下,接待由縣裡接待,但具體的考察行程安排由你們開發區負責!」

離開孫谷的辦公室,安在濤上了車趕回了開發區。一路上,他心神不寧,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表面上看去,非正式的外地官方考察團,沒有通過市裡直接通過私人關係找到了孫谷,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然而,仔細想一想這怎麼可能呢?一個正廳級的外市領導,他帶隊來房山境內考察,不通過房山市裡,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海瀾市政府那邊不可能犯這種低級的錯誤,唯一的可能是,孫谷的有意安排。或者乾脆就是孫谷通過私人關係,把海瀾市的這位習副市長拉來給自己拉大旗作虎皮的!

難道孫谷的後台就是這位習副市長?安在濤搖了搖頭,覺得不太可能。如果是海瀾市的一把手,張鵬遠或者會給幾分面子,這麼一個只有級別沒有實權的副市長,絕不至於讓張鵬遠縮手縮腳。況且,前面還有李雲秋的先例擺在面前呢。

……

有兄弟對老魚開單張拉月票表示反感了,呵呵,其實說實話,老魚自己也覺得挺那個什麼的……但是,不開單張票就沒有,奈何?哎……我越來越覺得,在起點辛辛苦苦地寫書似乎比婊子還不如,悲哀啊!或者,寫完這一本,老魚就不再寫了吧。

再者,我並沒有羞辱看盜版讀者的意思。只是人總是要互相理解的吧,你看盜版就看吧,提意見也沒錯,但是明明是看盜版、明明是還在看,還一個勁地威脅老魚下架什麼的,是不是太不厚道了?不喜歡看就不看,何以總是唧唧歪歪?而且,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個人,不是搗亂是什麼?將心比心,如果大家自己每天拿出十幾個小時在辛苦的碼字,而換來的成果就是:看了盜版後回來一遍遍地嘲諷,一遍遍的謾罵,大家又有何感受?

人貴互相理解。老魚每天犧牲了所有的休息時間,從早寫到晚上,縱然寫的不好也有苦勞吧?

第257章 借東風(三)習副市長

習副市長?呃——安在濤一邊慢慢向辦公室走去,一邊試圖從前世的記憶中尋找出這位海瀾市副市長的資料信息來。但很顯然,這位習副市長在他的前世記憶中幾乎是一片空白。

上樓梯的時候,迎面下來兩個黨政辦的科員,兩人見了安在濤趕緊避到樓梯一旁,恭謹地招呼道,「安書記,早上好!」

「你們好。」安在濤笑吟吟地向兩人點了點頭,剛要邁步突然笑了笑道,「張濤,馮敬,路主任來了沒有?」

張濤和馮敬一怔,非常意外。他們來開發區工作時間不長,跟安在濤這個開發區的最高領導幾乎沒有打過任何交道,但眼前這安書記竟然清晰明確地叫出了他們兩人的名字?!

難怪人家說安書記很不一般!兩人旋即心頭一熱,興奮起來,「安書記,路主任還沒有來呢,可能一會就到了!」

安在濤哦了一聲,繼續上樓去,「老路來了,你們見了跟他說一聲,讓他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有事找他。」

安在濤上了樓,拐過走廊的拐角,卻見自己的辦公室門大敞開著,裡面的空調似乎也剛剛打開,一個婀娜的身影正俯身就著一個拖把,在給他拖著地板。

馬曉燕?!

馬曉燕脫去了這兩天的正裝,仍舊換上了T恤加牛仔褲,雖然隨意了一些,但也襯托出她柔美的體型來。小屁股渾圓而勻稱,腰身盈盈一握但又給人感覺充滿著健康的活力。隨著拖地動作的活動,她的翹臀撅著,T恤上浮,腰身間露出大片的雪白。

安在濤下意識地撇開眼神去,稍稍愣了一下,就慢慢走了進去,「馬書記,怎麼是你?」

「安書記……」馬曉燕的臉一紅,直起身子低低道,「我看彭軍家遠,早上呢也來不及給安書記收拾辦公室,我就自作主張跟他要了鑰匙,想……」

見安在濤沒有接過話茬,馬曉燕立即又漲紅臉道,「安書記,我真的是沒有別的意思……」

馬曉燕的這話,也只有兩人才能明白了。

安在濤望著馬曉燕那張嫵媚漲紅的臉蛋,心頭閃過一絲訝然。原先,他在馬曉燕臉上明顯能看出來的恭謹和畏懼似乎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不可捉摸的神色。

這個女人倒是有趣的緊!不過,能放下架子來親自給自己打掃辦公室,這大概是說明了一些問題。她開始轉變了,從一開始對安在濤的不屑一顧,到後來的試圖勾引,再到現在的敬畏交加努力表現,其實也代表了開發區一部分機關幹部的真實心態。

安在濤慢慢走到辦公桌後面坐下,呵呵一笑,「謝謝馬書記了,你很有心。不過,馬書記是開發區的部門領導,讓馬書記來給我收拾辦公室,也不太像話……這樣,馬書記,還是讓黨政辦再安排一個人吧。」

見馬曉燕有些失望,安在濤心裡暗笑,又擺了擺手道,「現在開發區的工作很多,馬書記還是多在工作上靠一靠!嗯,後天海瀾市要來一個考察團,老路呢我準備讓他馬上著手組織全區的政治學習,這接待上的事情,你先管一管?」

安在濤微笑著。馬曉燕心裡大喜,知道安在濤這是準備開始重用自己了。接待外市考察團是黨政辦公室的工作,讓自己這個群團書記來管一管,這意味著什麼,就不言而喻了……

「謝謝安書記,我一定不會讓領導失望的。」馬曉燕強忍著內心的興奮,慢慢轉過身去,翹著屁股將最後一點地板拖完,然後又規整了一下安在濤辦公室茶几上的一些雜物之類,才扭著挺翹的小豐臀笑吟吟地走去。

安在濤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任何人都有獨特的優點和長處,馬曉燕也亦然。她是一個腦子靈活非常擅長公關接待的人,又加上有女性天然的魅力和親和力,還是比較適合干行政接待工作的。

安在濤在香港的時候,就產生了漸漸嘗試著將她放在辦公室主任位子上的心思。至於老路,還是騰出身來專門抓黨務吧。隨著開發區的走上正軌,黨務工作的任務也很繁重,雖然這是一項很虛的工作,但即事關全區的黨務管理又事關與上級黨委的對接聯繫協調,沒有一個專職的黨務幹部也不合適。

也就是說,安在濤準備推薦老路任開發區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同時,接下來將原先設立的黨政綜合辦公室一分為二,黨口的這一塊重新規整為「組宣科」,而剩餘的部分全部歸新成立的「辦公室」。當然,與此同時進行的,還有其他一些部門的重新調整。

機構設置,這本來就不是一成不變的東西。隨著開發區工作的展開,逐步進行調整,這本來就是安在濤預定的思路。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將工作幹好,為他分擔工作上的壓力。至於馬曉燕的野心,安在濤相信,在自己的威權籠罩下,她已經沒有了再「活動」的空間。

而實際上,馬曉燕早就絕了靠美色上位的心思。

實事求是地講,在普通意義上的女子中,馬曉燕也算是極品美女了。無論是身材還是容貌,都是一流,再加上那份天生的媚骨,雖不敢說傾國傾城、但嬌媚動人這個詞用來形容還是不誇張的。

不過,跟劉彥、孟菊和夏曉雪三女相比,包括冷梅在內,她儘管在容顏上表面上看去似乎並不遜色她們太多,但卻少了一種風華絕代的氣質,一種輕靈高貴的內涵。

簡而言之,因為出身背景和教育層次的束縛,馬曉燕身上多籠罩了一層紅塵世俗蠅營狗苟的外紗和俗氣媚骨蕩漾的煙火氣,這一輩子不管她怎麼努力,怎麼偽裝和模仿、向上流社會靠攏,也始終是上不了檯面的「小家碧玉」。

但這顯然也沒有什麼。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更多的是普通人。像夏曉雪、孟菊和劉彥乃至冷梅這一類的女子,本就是脫離俗世的女中之鳳。家世出身好,有才有貌,集萬千寵愛和靈氣於一身,這本就是上天的眷顧。夏曉雪姑且不說,不要普通男人了,就算是安在濤這種優秀的男子,如果不是機緣巧合,跟孟菊和劉彥也根本就走不到一起的。畢竟,他們生活的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安在濤眼裡,劉彥也好,孟菊也罷,都不過是溫柔嬌媚的小女人,但在普通人眼裡,兩女就幾乎是高高在上的仙子,或漂浮在雲端之上,或置身於月華之中,只能仰望而不可褻玩焉。

孟菊、劉彥這樣的女子,在人格上異常獨立、在品行上非常完美,因為她們的出身已經決定了她們的高度和層次;而相比之下,在馬曉燕這種女子身上,勢利、圓滑、諂媚、野心等種種的負面人性就顯得甚囂塵上,她們不甘心平凡和清貧,因為她們沒有先天的優勢,就只能通過後天的努力去爭取命運的改變。而身子,往往就會是這一類女人最慣用的本錢和道具。

其實,某種意義上說,這也算是一種無奈和悲哀。

所以,劉彥和孟菊可以為了愛而選擇「隱」,為了愛可以義無反顧,獨立特行而不懼人言。用劉彥的話說,這一生一世,榮華富貴、金錢權力……她什麼都不缺,這些來得太容易太輕描淡寫,什麼都可以獲得,但唯獨缺乏可以讓她銘心刻骨生死與共的愛情,既然愛上了安在濤,雖然這個男人注定不會完整地屬於自己,但有愛的愛情與無愛的婚姻和男人相比,這亦然是一份幸福。

也正是這個原因。馬曉燕才更實際,更現實……因為人生的諸多「樂趣」,她還沒有獲得和享受,她需要更大的金錢和權力,她需要榮華富貴和命運的改變;她或者可以毫不猶豫地選擇用身體的本錢取悅安在濤而維繫自己的地位,但卻不會為了安在濤而選擇當一輩子的地下情婦。縱然,此刻在她的心裡,安在濤已經讓她心動——畢竟,她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女人。

這就是差別。

馬曉燕不相信愛情,只相信麵包。她不相信男人,卻相信男人手裡的權力。

而對於現在的馬曉燕來說,安在濤不僅鋒芒畢露高高在上,而且還深沉似海。她想要利用身體的本錢但卻又矛盾猶豫,因為她越來越覺得,這個男人根本就不是她所能利用和控制的——欲要獻身,卻又害怕會被這個霸道強勢的男人反過來控制住,成為他終生的禁臠;但如果不如此,她現在又能如何?

或者,像孫曉玲一樣,做點實事來取得他的信任?雖然馬曉燕膽戰心驚地拿定了這個主意,但心裡卻還是沒有多少信心。以她的人生觀來看,在她的眼裡,一個男人對於一個女人的寵愛,一個領導對於女下屬的器重,本就是建立在肉體利益交換的基礎之上。單憑努力工作,就能從安在濤那裡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她潛意識裡是不相信的。

馬曉燕的這種複雜的心理狀態,安在濤當然不清楚,當然他也懶得去揣摩她的心思。

見馬曉燕為自己關緊了辦公室的門,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將心神立即從這個女人身上收了回來。俯身打開電腦,在網絡搜索引擎上鍵入「海瀾市習副市長」的關鍵詞,輕點鼠標,便檢索出一大串新聞和資料來。

「習德凱,男,47歲,大學本科學歷,海瀾市副市長,支持高新技術開發區全面工作,協管農林牧漁……」

安在濤瀏覽著關於這位習副市長的相關信息,也沒有發現什麼太突出的「亮點」。從年齡和資歷上看,這位習副市長似乎也並無任何出奇之處,他的陞遷之路中規中矩,從一般科員、科長、副處長、處長、縣長、縣委書記……一路走來,基本上是一步一個台階,哪一個級別都呆過,履歷非常扎實。

但安在濤心裡總覺得有些地方值得琢磨。研究了好半天,他的眼前才陡然一亮:23歲參加工作,這位習副市長從科員走到縣處級,用了十五年的時間,不能算慢但絕不算快;但從縣處級到正廳級,卻才用了區區8年的時間。

這是蠻值得回味的。官場之上,越往上走越艱難,縣處級是一個門檻,跨不過這個門檻,就只能當一輩子的科級幹部;而過了縣處級之後,副廳級又是一個門檻,這個門檻也不是誰都能跨越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更需要強大的背景和靠山。一個沒有背景的人,想要進入廳級幹部的序列,難度之大可想而知。而從副廳到正廳,則相對來說容易一些。

由此來看,從這位習副市長的前半段官路來看,幾乎可以判定,他並無太大的後台。這個縣處級,很可能就是機緣巧合之下,熬出來的。而之後的8年,他卻猶如火箭一般地上升,一躍成為正廳級官員,這其中所隱藏的某種意味就不言而喻了。

安在濤將習德凱從副處級到副廳級之間,這個時間段的履歷整理在文檔上,細細看去。

海瀾市高新技術開發區辦公室副主任科員干了7年,但突然之間被提拔為開發區辦公室主任,而僅僅是半年之後,又被任命為開發區某二級單位的一把手,第二年又調任某縣副縣長,在這個副縣長的位子上工作2年,此時他已經是正縣級;之後,成為這個縣的縣委書記短短不過1年半的時間,他又突然殺回海瀾市高新技術開發區,擔任了管委會常務副主任。

因為海瀾市高新技術開發區是正廳級單位,一般由海瀾市副市長兼任管委會主任,那麼,此時,擔任管委會副主任的習德凱就已經官至副廳。而2年之後再次陞遷,補選為海瀾市副市長兼任高新技術開發區管委會主任。

這8年,是習德凱平步青雲的8年。很顯然,在這8年間,他遇到了貴人。

但這個貴人是何許人也,就不是安在濤所能知曉的了。不過,他心頭微微一動,順手查詢了一下,意外地發現,提拔習德凱擔任海瀾市高新技術開發區擔任辦公室主任的領導,時任海瀾市副市長兼管委會主任馬艷明這個名字很熟悉。搜索了一下,原來馬艷明如今已是中央某實權部的部長,還是中央委員。難怪,安在濤覺得這名字似曾相識。前世的時候,他還曾經赴京採訪過這個部級高官。

由此,安在濤恍然大悟也如釋重負。

這樣一來,就可以做出如下猜測了:孫谷跟習德凱是姻親關係,馬艷明是習德凱的後台大老闆,孫谷接轉了個彎通過習德凱跟馬艷明沾上了一點「關係」。但是,這種關係非常脆弱,也不是直接的關係,完全是習德凱在中間的「運作」和牽線搭橋。甚至,馬艷明本人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變相給下面的一個縣委書記孫谷充當了幾年的「保護傘」。

不過,儘管不是直接的關係,但有馬艷明這位中央某部的部長這一層關係在,省裡市裡的領導就不能不給幾分面子。但也僅僅是給面子而已——孫谷在一段時間內或者可以因此保住縣委書記的位子,但要想借此陞遷卻幾乎是不可能。

這也就可以解釋,何以孫谷貌似有後台但卻底氣不足了。

……

……

老路敲了敲門,「安書記!」

「老路啊,進來。」安在濤抬起頭來,掐滅了手裡的煙頭,笑吟吟地擺了擺手。

老路呵呵笑著走了進來,也不跟安在濤客氣,就一屁股坐在了辦公室的沙發上,「安書記,聽那兩小子說,您找我?」

「老路啊,我最近有個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你看呢,隨著我們開發區工作的開展,一切都漸漸走上了正軌……黨務工作很重要,事關上下級黨組織的交流溝通,我考慮再三,還是想讓你做專職的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再班子開會之前,我想先跟你溝通一下,你意下如何?」跟老路等心腹,安在濤從來不會拐彎抹角,一向都是直截了當地說話。

老路心裡一喜,成為副書記,自己就名正言順地進了班子,是名副其實的領導班子成員,算是開發區的高層領導了。

他望著安在濤眼中流露出的感激之色並沒有多加遮掩,「安書記,我聽您的,您說咋辦就咋辦!」

「好,既然你同意,那麼,等領導班子開了會定下來,咱們就直接報縣委和市委批准了。」安在濤笑了笑,「現在呢,工作也很緊張,你就多費費心。目前有兩項工作,第一,抓好兩個文件的學習,第二,馬上將基層的黨組織體系建立健全起來,到了年底,市委和縣委肯定要來檢查考核我們,到時候我們一些基礎性的工作沒有做紮實,會扣分的!」

第258章 借東風(四)安書記病了

老路點了點頭,「安書記,您放心!這些工作我會抓緊!」

「還有啊,老路,我準備接下來做一次機構調整……黨政綜合辦呢,一分為二,將黨口的工作拆離出來,其他的仍歸辦公室。這個組織部門的負責人,你有沒有具體合適的人選?」安在濤笑了笑。

老路心裡一個激靈。開發區下屬的機關部門也是副科級單位,安在濤這話一出口,他馬上就意識到,安在濤似乎是要為了因人設崗吧?如果不是為了新提拔幹部,他好端端地又將黨政辦拆開幹啥?

老路的這種懷疑,套用一般官場慣例也很正常,因為很多領導提拔幹部都是這麼提拔的。所謂的機構改革,一般都是領導安插自己親信的借口和幌子。

但事實上,安在濤卻並非如此。

一開始設立黨政綜合辦公室,不過是權宜之計,如今開發區步入正軌了,自然要黨政分開。況且,黨政合署辦公,很容易導致人浮於事,工作效率很低下。最近,安在濤已經注意到了這個問題。趁著開發區的管理機構才剛剛開始運作,這個時候調整還不算太晚,一旦等部門僵化人員固化了之後,再要調整就會遭遇太大的難度。

「安書記,組織部門是一個重要部門,組織部門的負責人首先要是黨員,其次要有黨務工作經驗,咱們開發區裡目前的人員中,合適的人似乎沒有……」老路試探著低低道,「不過,安書記,您要是有合適的人選,我帶帶他,用不了多久,工作也是會上道的!」

安在濤哈哈一笑,明知老路在想些什麼,卻也沒有挑明,只是朗聲道,「再考察考察吧,如果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那麼,我們就通過縣委組織部面向全縣公開選拔聘任!」

「好了,你先去忙吧。」安在濤突然想起了一個事情,便擺了擺手讓老路離開。

老路走後,他抓起電話來,讓彭軍馬上下通知,下午2點召開開發區黨委擴大會議。開發區領導班子全體成員、下屬各單位(部門)黨政負責人全部參會,一個也不許請假。

……

……

孫谷雖然向市委匯報了海瀾市副市長習德凱要帶隊來考察的事情,儘管孫谷再三「強調」和解釋,習德凱是通過他這個私人關係找上門來,想要低調地來資河開發區看一看,學習一下招商引資的經驗,並不是真正的官方考察團。但聞報後的張鵬遠和張勝利心裡還是都很惱火。

這麼大的事情,涉及兩個地市之間的關係,你海瀾市方面竟然也不發個公函,也不跟房山市打個招呼,居然直接找上了縣裡,這豈不是不把房山市委市政府放在眼裡?你們雖然是副部級城市,但這般目中無人不按程序來,簡直豈有此理!

你孫谷的面子比我們還大?張鵬遠和張勝利是何許人也,瞬間的惱火之後,馬上就明白過來。

張勝利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欲言又止。張鵬遠知道他要說什麼,但卻陰沉著臉沒有做聲。張勝利見他這樣,也就暗暗歎息一聲,藉故離開了張鵬遠的辦公室。

習德凱是中央某部部長馬艷明的絕對心腹,據說在海瀾市裡有「馬艷明乾兒子」的傳聞。馬艷明50多歲,怎麼可能有習德凱這種40多歲的乾兒子?這種傳聞當然是無稽之談,但這也從一個側面折射出兩人關係之密切。

還據說,習德凱22歲的正在燕京某大學上學的女兒習蘭,是馬艷明小兒子馬國光的女朋友,是馬家未來的兒媳婦。這個倒是事實,習蘭和馬國光談戀愛,也不是什麼秘密。習蘭人生得清秀可人聰明乖巧,再加上為了父親的前程刻意逢迎,早已是馬家認可的兒媳婦,只等她大學畢業後就要迎娶過門了。換言之,習家和馬家這種姻親關係基本定型,自然是又為習德凱的仕途陞遷增加了一些沉甸甸的砝碼。

馬艷明不僅是位高權重的正部級領導,還是中央委員,加之是在中央任職的大員,在習德凱從正廳通往副部級的道路上,應該還是能發揮一定作用的。

這些情況張鵬遠自然是心知肚明。而習德凱是孫谷老婆的堂表哥,這一點,張鵬遠最近才知曉,這也是他猶豫良久最終沒有動孫谷的關鍵所在。為了一個孫谷,犯不上得罪馬艷明這麼一個位高權重的中央部委領導。

張鵬遠已經決定暫時不動孫谷了。

但孫谷卻還不知情,還道張鵬遠目前正在醞釀著向他下手,所以才急不可耐地到處活動,這才有了習德凱考察資河開發區的非正式考察行動。他是想趁機「提醒」一下張鵬遠,他也是有後台的,也不是想動就動的。李雲秋沒有動得了他,張鵬遠也未必就行。

其實,孫谷也是太剛愎自用、太自以為是了。李雲秋也不是真動不了他,而是覺得犯不上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孫谷,得罪上層的關係。而張鵬遠,自然也是如此。但必須要知道,馬艷明畢竟不是省裡的領導,只能通過省裡施加影響下來——如果真要到了一定程度,拿下孫谷也就拿下了。一個省部級的中央大員馬艷明,其實在地方官看來,還不如本省一個副省級領導威力大。

孫谷完全沒有想到,他這樣自作聰明,反而是徹底激怒了張鵬遠。作為市委書記,張鵬遠怎麼能忍受自己手下的一個縣委書記如此囂張,竟然用這種低級的手段來要挾自己。

張勝利走後,張鵬遠憤怒地將桌上的一摞報紙推翻在地,狠狠地拍了拍桌子,發出「彭」得一聲巨響,暗暗爆了一句粗口。

……

……

下午兩點。

安在濤緩緩推門走進了會議室,身後跟著端著他茶杯的彭軍,開發區領導班子全體成員以及下屬各單位部門的負責人都已經到齊。會議室裡本來聲音嘈雜,一見安在濤進來,頓時就安靜下來,數十雙或艷羨或敬畏的眼神投射過來,隨著安在濤身影的走動而緊緊相隨。

對於開發區有這麼一個年輕的書記兼管委會主任,原本有一些人心裡是不怎麼服氣的。認為像安在濤這樣的年輕人,不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就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在這裡虛張聲勢混點資歷然後就調走了。這種心態在一開始開發區招商引資進展不利的時候,蔓延得格外厲害。

只有原來資河鎮上的人,對安在濤有一定的瞭解,知道安書記必有後著,心裡安定得很。

而到了後來,安在濤帶隊進京參加農博會,在農博會上利用盆栽蘋果一舉成名,大張旗鼓地將資河開發區和資河生態農業的招牌用極低的成本、極高明的手法打響,消息傳回開發區裡,眾人皆是眼前一亮。而到了這兩天,安在濤率團香港一行,輕而易舉地就帶回2個多億的巨額投資來……帶給開發區這些機關幹部們的,就不僅僅是驚喜了,還有深深的震撼!

安書記能量很大!安書記能力很強!

這已經成為開發區上下的一種共識。以至於最近,很多幹部們都下意識地忽略了安在濤的年齡。

主席台上坐著的孫曉玲等人,旋即都站起身來,讓開了位置。安在濤笑了笑,一路在眾人的注視下,大步走到了主席台正中的位置上坐下。

孫曉玲用溫柔的眼光悄然掃了他一眼,抓過面前的麥克風來,朗聲道,「同志們,請大家安靜一下,現在我們開會……首先由我來帶大家學習兩個文件,這是中央今年出台的兩個很重要的政策,大家一定要認真聽,下去後認真學習研讀。」

孫曉玲緩緩將《關於進行農村稅費改革試點工作的通知》和《關於促進小城鎮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一一宣讀了一遍,這兩份文件都已經發到了各人手裡。

念完之後,孫曉玲側頭瞥了安在濤一眼,低低道,「安書記?」

安在濤點了點頭。

「下面,請安書記作重要講話、宣佈開發區黨委的重要決定。」孫曉玲大聲說著,將話筒推給了安在濤。

「同志們,剛才孫主任宣讀的兩份文件,是市委張書記要求我們必須要認真學習的文件。這兩項新政策對於我們資河開發區的發展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下去後大家一定要吃透中央的文件精神……」

「今天我們召開黨委擴大會,除了學習文件之外,還有兩項重要事項。第一,鑒於開發區目前的工作狀況,為了加強黨務工作力度,經過開發區領導班子的初步討論研究決定,推薦老路同志擔任專職的黨委副書記並兼任紀委書記,同時一併籌備成立開發區紀委。」安在濤眼神清朗,望著台下,突然將聲音提高了起來,「大家有沒有什麼意見?有意見的可以舉手發言,如果沒有意見,我們就鼓掌通過!」

安在濤提出來的事情,涉及開發區高層領導班子的調整,說是徵求下面的意見不過是走走形式,不要說他們這些下屬,就是班子成員裡也不可能有人提出不同意見。況且,老路本就是班子成員,改任專職的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也並不令人意外。

見眾人都笑吟吟地鼓起掌來,安在濤微微一笑也鼓了鼓掌,「好,這樣就通過了。孫主任,下去後你馬上安排人打兩個報告,一式兩份,一個上報縣委和市委批准,另一個上報縣紀委和市紀委!」

「好的。」孫曉玲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事。隨著開發區工作的深入開展,我們目前的機構設置已經不再適應工作的需要,開發區黨委研究決定,撤銷原黨政綜合辦公室,重新成立組織科和開發區辦公室。原黨政辦的所有職能除黨口職能之外,全部納歸新成立的辦公室!」

咳咳!

安在濤乾咳了兩聲,朗聲道,「同時,還涉及其他一些部門的調整,一會,孫主任還會進一步作解釋。經黨委慎重研究,組織科設科長一名(副科級)、副科長一名(股級),人員編制4名,人選面向全區選拔聘任,競爭上崗……」

「辦公室,設主任一名、副主任一名,人員編制19名(含駕駛員)。因為辦公室工作性質特殊,再加上目前工作很緊張,所以辦公室的幹部人選,黨委就直接任命了。」安在濤微微一笑,「當然,這還需要報請縣委組織部審批下文正式任命。」

「為了進一步提升開發區行政事務管理水平,經組織考察,黨委研究決定,由彭軍同志擔任——」安在濤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俯身喝了口水,眼神有意無意地瞥向了坐在台下一側的馬曉燕。

早上得到了安在濤的暗示,馬曉燕本來滿懷希望,聽到安在濤正在宣讀辦公室的主任與副主任人選,心裡非常緊張,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上。陡然聽到安在濤念出了彭軍的名字,她肩頭輕輕一顫,失望而無力地垂下頭去。

安在濤心裡暗暗一笑,陡然朗聲道,「經黨委研究決定,由彭軍同志擔任辦公室副主任。開發區團委書記兼工群辦公室主任馬曉燕同志,調任開發區辦公室主任。」

彭軍是安在濤的秘書,本來就是黨政辦的副主任,如今改任新成立的辦公室副主任,情理之中,沒有人感到意外。但馬曉燕卻突然橫空出世,從分管共青團和婦女計生工作的閒職,一躍當了具有相當實權的開發區辦公室主任,很多人都有些意外。

這可是個肥缺啊。辦公室管接待,在官場上迎來送往何其之多,這裡面的油水又是何其之多!

安在濤的這話一出口,台下的人就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馬曉燕驟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心情從失望轉為狂喜,急劇的情緒變化讓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漲紅起來,眼前一陣頭暈目眩。

……

……

本來,按照正常程序,幹部調整,在宣佈任命之前,是需要先找當事人進行組織談話的。但安在濤考慮到後天海瀾市的考察團要來,老路在行政接待方面的能力稍差一些,乾脆就特事特辦,搞了一個突然襲擊。左右談話也不過是一個形式,今天早上對馬曉燕的暗示,大概也就是一次簡單的談話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在餐廳裡,班子成員湊在一起已經開了一個短會,大抵通了通氣。關於組織科的科長人選,孫曉玲等人也同樣認為,目前並沒有合適的人選,於是就暫且擱置,另行選拔;而馬曉燕調任辦公室主任一職,因為是安在濤的提名,正對安在濤處在感激之中的陳大慶和謝榮兩人,沒有任何猶豫就投了贊成票,而孫曉玲、老路和梁茂才三人雖然覺得有些不太妥當,但也不會公開和安在濤唱反調,都點頭通過。

只是吃完飯,孫曉玲去了安在濤的辦公室一趟,低低問了一句,「馬曉燕……」

孫曉玲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安在濤生生打斷了,「就目前而言,馬曉燕是辦公主主任的最合適人選……老孫,是梁茂才和老路讓你來跟我說的吧——」

安在濤的神色一凝,霍然沉聲道,「你下去告訴他們兩個,有意見在會上要提,既然會上不提,私底下就不要再亂說話。選擇馬曉燕,我也是經過了慎重考慮……我們都是班子成員,既然已經形成了班子的集體共識,就必須要維護這個共識!」

安在濤還從來沒有用這種嚴肅和陰沉的口氣跟孫曉玲說過話,突然如此,孫曉玲先是一怔,繼而又覺得有些委屈。在會上不提反對意見,難道不是為了維護你的一把手形象嗎?私底下跟你提提意見也不行?

孫曉玲的眼圈一紅,默然垂下頭去。

安在濤心裡歎了口氣,他當然知道孫曉玲三個人之所以有意見會上不說私下才說,是為了維護他的領導形象。但是——他需要的是助手,是可以分擔工作、可以提醒他避免決策失誤的參謀和左膀右臂,而不是跟屁蟲和傳聲筒。

或者,只有這樣不斷地「刺激」,他們才會真正慢慢改變吧。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探手拍了拍孫曉玲的肩膀,和聲道,「老孫,我有一句話,你轉告老梁和老路,我這個人呢,與別的領導有些不一樣——我需要的是可以分擔工作、可以提醒我避免決策失誤的左膀右臂,而不是跟屁蟲和傳聲筒。」

啊!孫曉玲面色漲紅得抬頭望著安在濤,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

……

黨委擴大會完了之後,領導班子成員全部都沒離開,馬曉燕和彭軍也被安在濤點名留了下來。

安在濤看了看表,已經是下午4點,就直截了當地抓過話筒,「同志們,現在我們開個小會,安排一下後天海瀾市考察團來我們開發區參觀的接待工作。今天早上,我接到縣委通知,後天,海瀾市副市長習德凱將帶領海瀾市高新技術開發區考察團來我區考察生態農業建設情況……老梁,馬主任,彭軍,會後,你們三個碰頭具體研究一下具體的工作細節,一定要把接待工作做得滴水不漏,不要讓外地的領導提出任何意見來!馬主任,這事兒由你主抓,你要上心!」

馬曉燕俏臉漲紅,起身大聲道,「請安書記放心,請領導們放心,我一定圓滿完成任務!」

……

第二天,馬曉燕帶著辦公室的一干人等,馬不停蹄地準備著接待。佈置會場,安排考察路線,與陽光公司的人協調,忙的不亦樂乎。

到了下午,縣委雖然打了好幾次電話來詢問考察的安排準備情況,但卻始終沒有提及市裡領導要來陪同考察的事兒。

五點半下班後,安在濤關緊辦公室的門,走出門來準備離開回家。到了這個時候還沒接到通知,已經完全可以確定,市裡是絕對不會有領導來陪同考察了。這說明,孫谷的自作聰明起到了反效果,引起了張鵬遠的憤怒。

樓下。孫曉玲正提著包,默默地向大門外走,回頭來看見安在濤緩緩開車過來,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俯身低低道,「下班了,你要回縣裡嗎?」

「是啊,你呢,還住娘家?」安在濤停下車,打開車門出來,尷尬地一笑,避過了孫曉玲有些火熱的眼神。

「嗯。」孫曉玲突然臉一紅,匆匆打開安在濤的車門一頭就鑽了進去,「我想跟你一起吃頓飯,行嗎?」

安在濤微微一怔,苦笑了一聲,「好吧,走,老孫,今晚我請你吃——吃西餐吧,我聽說縣裡剛開了一家西餐廳,味道還不錯。」

「嗯。」孫曉玲面色通紅,微微垂首,不敢抬頭正視安在濤的眼神。她也不知道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壯著膽子上了安在濤的車。

安在濤暗暗搖了搖頭。

將車開出大院去,慢慢駛上了公路。安在濤突然笑了笑道,「老孫,我身體不舒服,明天要去市第一人民醫院查體,明天你出面接待一下這位習副市長。」

「查體?」孫曉玲大吃一驚,也顧不上羞澀了,一把抓住安在濤的胳膊急切得道,「你怎麼了?身體咋了?要不要緊?」

安在濤呵呵一笑,含糊道,「也不要緊,就是最近睡眠不太好,我去市裡檢查一下。」

睡眠不好還用跑到市裡去看病?見安在濤神色「曖昧」,孫曉玲慢慢也就明白了什麼,不由柳眉一挑,嗔道,「你倒是挺會做人的……可是你這一把手不在,合適嗎?萬一縣委領導不滿意,或者那習副市長……我該怎麼說?」

安在濤嘴角一曬,「你照直說,就說我病了,去市裡——不,你就說我去省裡醫院查體去了,請領導們原諒則個!反正,他們也不是正式的官方考察團,來也不是看我這個人的,是看開發區建設,我在不在的無關緊要!」

孫曉玲突然撅了撅嘴,掩嘴低笑起來,「小狐狸!」

第259章 張鵬遠的回應

孫曉玲一向溫婉端莊,是典型的成熟型的知識女性,再加上人在官場,身上又多了幾分內斂的氣息。今兒個突然流露出嬌嗔的小兒女情態,讓安在濤看得一呆,但旋即他就撇過頭去。

開車風馳電掣,一路行去,這輛天藍色的保時捷跑車在公路上捲起一陣風,掩映在漸漸西墜的血紅色殘陽裡。孫曉玲坐在那裡,頭微微低著,雙手扯住自己的挎包,將那條粉紅色的包帶輕輕捏了又捏,心裡即顫抖又興奮,還有一些小兒女的嬌羞茫然。

自己這個年紀,竟然……孫曉玲心裡浮起一陣羞澀無力感。但想起這些日子的夜夜無眠,想起這些日子的情思苦挨,她就咬了咬牙,紅著臉大著膽子抬起頭來望向了安在濤。

自打在香港挑明了之後,她的心裡就充斥著說不出口的情絲波瀾。她想要傾訴,想要撲到這個男人懷裡傾訴一下自己內心的煎熬……如果再這樣鬱積下去,她覺得她會發瘋,真的會發瘋。

很多時候,她想逃避,遠遠地離開安在濤,離開這個男子的影子底下。可惜,她卻逃不了。

但儘管是滿腹的心事和話語,臨到了嘴邊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兩人進了那家名叫《蘇格蘭風情》的西餐館,隨意吃了些東西,還很有情調地喝了點紅酒,只是這種情調顯得很是蕭條。一個小時的時間裡,孫曉玲清秀的臉上紅暈漫布,神態複雜。

面對面的獨處,她卻不敢再說什麼了。她害怕,她真的害怕這個男人會生硬無情地打碎她內心裡編織許久的美夢,而夢醒之後的療傷,已經是現在的她所無法和不能承受得了的。

吃完了飯,兩人上了車,安在濤開車將她又送回了鎮上。

仍然是一路的沉默。

皎潔的月光低灑落在清幽寧靜的山村小徑上,安在濤將車停在那裡,眼望著孫曉玲落寞前行的背影,耳邊偶爾傳進一聲聲無聊的犬吠,而黑夜地裡,也偶爾會有一隻家貓或者野狗晃蕩的身影出沒著。

安在濤歎了口氣,轉身向車走去。

但突然之間,他突然扭過頭來,看見明亮的月光下孫曉玲漲紅著臉奔跑回來。

呃?

安在濤還沒反應過來,孫曉玲已經一陣旋風似地衝進他的懷裡,緊緊地抱著他的腰身,將頭貼在了他的胸膛上,豐腴而爆滿的胸前顫抖起伏著,因為夏天穿得少,他明顯清晰地感到了她胸前激動而戰慄的兩點。

安在濤嚇了一大跳,左右四顧見沉沉夜幕無人,尷尬地揚了揚手,身子就僵硬在了那裡。但旋即,身下卻不由自主地起了本能的反應。而也就是在這片刻間,孫曉玲猛然翹起腳,猶如蜻蜓點水一般地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後鬆開安在濤的腰身,臉如紅布轉身扭頭就跑了去。

……

……

安在濤苦笑一聲,趕緊鑽進了車裡,但躁動的情慾卻被孫曉玲這一抱一磨一吻給淡淡地激發了起來,他雖然有幾十年的閱歷,但這一生卻是血氣方剛的身子,生理上的本能需求還是非常旺盛的。

路過開發區臨時機關大院的時候,卻見馬曉燕和辦公室的一個女科員並肩推著自行車踏著明亮的月光從院中走出來。突然看見安在濤那輛招牌式非常顯眼的天藍色跑車開了過來,馬曉燕一怔又是一喜。

「馬主任,小李,怎麼這麼晚了才走?夜路遠不安全,回去放下自行車,上車吧,我送你們回去!」安在濤停下了車。

馬曉燕和小李回去放了自行車,匆匆上了車,嘻嘻笑道,「安書記,我們剛弄完會場,怕明天來不及,所以今天晚上必須要全部準備妥當……安書記,這麼晚了,您這是……?」

「呵呵,縣裡有個場合,我和孫主任都參加了,完了,我把孫主任送了回來。」安在濤笑了笑,提起孫曉玲,他下腹竟然又是一陣火熱,剛剛被強行壓制下去的慾望又有了抬頭的跡象。他咬了咬牙,加大油門飛馳而去。

在縣城某小區放下小李,然後又去送馬曉燕。路上,馬曉燕紅著臉猶豫了一會才低低道,「安書記,謝謝,我會努力的。」

安在濤一邊開車一邊淡淡一笑,「這是組織決定,沒有什麼。讓你幹,是因為你很合適——今後努力工作,用事實證明你的能力,也證明我的眼光沒有看錯……我相信,你會做到的。只要你做得好,過了年也可以掛個主任助理進班子,然後我去組織部看看能不能幫你爭取一個正科的編制。」

馬曉燕心裡一跳,臉上的感激和驚喜溢於言表,突然之間,她有了某種以身相報的衝動感。

在這一瞬間,她馬上就想到的是,他這樣提拔和「暗示」自己,是不是想要了自己的身子……她的臉色頓時蒙上了一層水一樣的嬌媚紅暈,正要「主動」一點,卻又陡然想起,這個男人並非是一般世俗的男人,她的這種「小人之心」怕是又犯了老毛病。

她長出了一口氣,猶豫良久斟酌著措辭低低道,「安書記,謝謝。我是一個女人,我知道,在安書記的心裡,我這樣的女人什麼也不是……但是,我唯一能報答安書記的就是身子,如果安書記不嫌棄,我,我隨時都可以!……」

安在濤瞥了她微微起伏的胸前波瀾一眼,淡淡道,「我不需要報答,你不要胡思亂想,好好工作就是。你不是很想著往上走嗎,努力工作,幹出成績來,我會給你這樣的機會!」

……

……

第二天上午9點。一輛警車開道,兩輛黑色的轎車打頭,後面是一輛土黃色的麵包車,海瀾市的考察團終於還是來了。其實,海瀾市的考察團昨晚就已經趕到了歸寧,孫谷代表縣委縣政府在歸寧賓館設宴招待,還通知安在濤參加來著,但安在濤卻以身體不適為由推辭了。

梁茂才站在路邊遠遠地張望著,回頭來向孫曉玲輕輕道,「孫主任,他們來了!」

「海瀾市的副市長是正廳級吧,來了,怎麼市裡也不來個領導出面陪同呢?」梁茂才接著又道。

孫曉玲默然不語,沒有回答梁茂才的話。沉默了一會,見車隊漸行漸近,才點了點頭,回身望著站在自己身後的開發區一干人等,向馬曉燕問了一句,「馬主任,你們都準備好了嗎?」

馬曉燕本來正在左右四顧到處尋找安在濤的蹤跡,突然聽到孫曉玲跟自己說話,趕緊笑著上前來,「孫主任,我們做了兩手準備。如果他們要聽匯報或者跟我們座談,會議室裡也準備好了;如果他們不聽匯報,就直接去陽光公司的生態工業園區,我昨天已經跟陽光公司的人談妥了!」

孫曉玲點了點頭,仰頭看看那飄蕩在風中的一條歡迎橫幅,突然想起昨天安在濤說過的話來,又想起昨晚自己不顧羞恥撲在他懷裡的一幕,臉色旋即變得有些漲紅。

警車的鳴笛驟然密集響起,車隊到了。

孫曉玲趕緊帶著開發區的幾個人一起迎了上去。

一個身材不高寬額方臉,膚色微微有些黝黑,上身穿著白襯衣的中年男子,頗有些威嚴地率先走下車來。此人,正是海瀾市副市長兼高新技術開發區管委會主任習德凱。

孫谷和夏庚帶著一些縣裡的領導,也都下了車。

「習市長,這位是資河開發區的管委會副主任孫曉玲,這位是……」

「習市長好……」

孫曉玲帶著眾人跟習德凱一一握手,自是好一通寒暄。習德凱雖然臉上很平靜,但心裡卻很惱火。他一個正廳級領導過來,雖然是所謂的非正式官方考察團,但自己的行政級別擺在這裡,這個小小的副縣級開發區竟然只有一個副職出迎!

簡直是不懂規矩!

他忍不住回頭掃了孫谷一眼。雖然沒有說什麼,但眼中所蘊藏的惱火,卻足以讓孫谷心驚膽戰了。現在,習德凱是孫谷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他又焉敢怠慢呢。

孫谷皺了皺眉,突地向孫曉玲招了招手,不滿地大聲道,「小孫,安在濤同志呢?他怎麼不在?」

孫曉玲微微笑了笑,「孫書記,安書記的妹妹今天早上給我打了電話,說是安書記病了,身子不舒服,昨晚就去省裡看病去了……」

安在濤病了?去省裡看病?孫谷一愣,說實話,他心裡根本是不相信的,知道這是個幌子,而且是一個很低級的幌子。但是這個事兒,事到如今他不信也無法,只好抻著臉擺了擺手,就此作罷。

梁茂才等人也是有些吃驚,瞥了孫曉玲一眼,見她神色平靜,就暗暗搖頭。

而馬曉燕則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安書記昨晚明明還開車送她回家,在她家樓底下,還跟她說了一些工作上的問題,怎麼好端端地就病了?還昨晚就去了省裡看病?

夏庚站在一旁,面色平靜,心裡卻暗道,這小子當真是一個聰明人。他這是在擺明立場了,由此看來,他真的是張鵬遠的心腹嫡繫了。可惜,自己本也不應該來的,但是——

夏庚惱火地跺了跺腳,黑色的皮鞋下揚起一絲絲朦朧的煙塵。

他是不想來的,但他跟安在濤不同。習德凱畢竟是正廳級的領導幹部,來到縣裡,儘管是非正式的考察,他這個做縣長的也怎麼能裝聾作啞?

安在濤可以稱病不露面,但夏庚卻不能。習德凱目前雖然是海瀾市的副市長,但誰又能保證,他今後不會陞遷到省裡?所以,這人還是不敢得罪的。起碼,夏庚不敢。

其實,安在濤也犯不上得罪習德凱,但不得罪這人就要得罪張鵬遠。兩相權衡之下,安在濤也沒有選擇。他知道,張鵬遠雖人遠在市裡,但眼睛卻盯在了這裡。

……

安在濤裝病自然是要擺明自己堅定站隊的立場。孫谷搞了這麼一出,引起了張鵬遠的怒火,他作為張鵬遠的嫡系之人,焉能去給孫谷幫襯面子?所以,他選擇不露面,由孫曉玲出面接待。

他一早就跟劉彥一起趕去了市裡。當然,他不是去看什麼病,而是準備去迎接香港富成國際投資有限公司的人。富成公司派出了以對外投資部經理左向東為首的十幾個人,昨天趕到了省裡,這十幾個人就是富成公司未來在資河開發區投資管理的團隊了。

他們其實來得很突然。安在濤本來以為他們要在7月初才到,但不成想卻提前了這麼多天,幾乎是開發區的代表團才回來,他們隨後就追了過來。他卻不知,黃亞龍擔心肖老的安全,一心想要趕緊將去資河開發區投資的事情確定下來,然後自己好全心身地趕去南洋守護在肖老身邊。所以,黃亞龍就以最快的速度,任命左向東為這一次投資項目的主管,帶人即刻飛往內地。

不能不說,港人做事就是注重效率。到了省裡之後,左向東才跟安在濤聯繫了一下。安在濤接到電話時,已經是昨晚7點多,正是在跟孫曉玲吃飯的時候。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決定暫時不公開這個消息,連孫曉玲都沒有說。富成公司的人來,這麼大的一筆投資,又事關港商,市裡縣裡領導肯定是要出面接待的,而這個時候,習德凱帶著海瀾市的考察團也在歸寧……

安在濤當晚送下馬曉燕之後,就給張鵬遠打了一個電話請示。張鵬遠聽了也是很高興,立即提出要富成公司的人先到市裡,他要親自出面代表市委市政府歡迎一下。

對於海瀾市來的習德凱一行,張鵬遠連問都沒有問一聲,而安在濤自然也不會提。

不過,聽說安在濤明天一早「要藉著去省裡看病的機會順便將富成公司的人接到市裡」,張鵬遠微微一笑,「小安同志不能光顧著工作,要保重身體喲!我們接下來還有很繁重的工作要做,搞垮了身體怎麼成?……行了,你明天早些到市裡來,我會安排車跟你一起去省裡接人!」

趕到市裡才8點多一點,然後帶著市裡派出的兩輛麵包車一路飛馳趕去了天南南郊賓館,將左向東一行接上然後就讓市裡回返。

安在濤這個肖老乾兒子的身份,而且還屬於那種可以讓肖老將全部遺產相托的乾兒子,在富成公司裡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所以,見安在濤親自帶車來接,左向東等人還頗有些受寵若驚,對安在濤非常的客氣禮貌。

這樣一來二去,趕回市裡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市委接待處安排了兩桌飯,吃完飯稍加休息,安在濤便又帶著左向東等人馬不停蹄地趕往房山賓館會議中心,參加在那裡舉行的市委市政府的歡迎儀式。

房山賓館內外掛滿了彩旗和歡迎的橫幅,而賓館門口,副市長吳國錦竟然親自帶人在樓下迎接,安在濤吃了一驚,暗道張鵬遠這回搞出的動靜不小。

2樓會議中心裡,市委書記張鵬遠,市長張勝利,副市長吳國錦,市委辦、市政府辦、市建委以及公安、規劃、工商、稅務、國土資源等等單位和部門的負責人已經出席了這次歡迎儀式。

一條巨大的寫滿「歡迎香港富成國際投資有限公司來我市投資興業」的橫幅懸掛在正中,張鵬遠和張勝利帶著房山市的這些頭頭腦腦們站在會議室門口,笑吟吟地依次跟左向東等人握手,陣勢之宏大、接待規格之高,令初次來內地的左向東多少有些瞠目結舌。

房山電視台在會議中心裡早已架起了攝像機,據說還要同步進行電視直播。房山人民廣播電台、經濟廣播電台,房山日報、房山晚報,房山都市報等房山市所有的新聞媒體全部都派出了記者採訪,會議室橢圓形長條會議桌的一側,旁聽席上坐滿了幾十個男女記者。

張鵬遠和張勝利帶著市裡的官員坐在了正面,而迎面就是港方左向東那十幾個人。安在濤看了看,見沒有找到自己的位置桌簽,也不以為意就笑了笑,默然走在旁聽席上,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坐下。

這個時候,一個面容清秀身材修長戴著一副黑邊眼鏡的年輕女記者突然笑著走了過來,主動向他伸出手去打了個招呼,「您好,安書記。」

安在濤笑了笑起身跟她握了握手,「你好。」

「安書記,我是晚報記者張楠,你還記不記得我?那天在我們報社的演講上,我和您合過影呢……」張楠目光微微有些熱烈地望著安在濤。

安在濤一怔,呵呵一笑,「哦,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天向我提問的——呃——我記得你不是編輯嗎?怎麼改行當記者了?」

張楠嘻嘻笑了笑,「報社推行機構改革,我就換了崗位……安書記,一會您能接受我的專訪嗎?」

安在濤正要說話,卻聽張鵬遠坐在那裡,對著話筒大聲道,「安在濤同志呢?資河開發區的安在濤同志!」

安在濤一怔,趕緊走了過去,朗聲道,「張書記,我在!」

張鵬遠指了指自己這一排最邊上的位置,「小安同志,坐下,今天你是主角,跑不了你!」

張勝利清了清嗓子,朗聲道,「首先我代表房山市委市政府,向來我市投資的香港富成國際投資有限公司的先生女士們表示誠摯的歡迎,感謝你們大力支援內地經濟建設!」

熱烈的掌聲裡,左向東那邊的富成公司的職員們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對面這些內地的高級官員,眼神四處游弋閃爍。而有的甚至還掏出照相機來,辟里啪啦地拍起了照。

「……」張勝利脫了稿子,抓住無線麥克風,拉拉雜雜地講了一大通,打頭的是起碼十幾分鐘的官方套話,而真正的實際內容其實也不過區區幾句,完了,這才又清了清嗓子,「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房山市委書記張鵬遠同志致辭!」

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張鵬遠的話很簡單,省去了很多套話開場白,直接切入了正題,「……今天,市裡相關部門的負責人都在場,我在這裡鄭重強調一點,資河開發區是我們房山市推進城鄉一體化建設的重要試點,是我市重要的生態農業基地……」

簡而言之,張鵬遠是在向富成公司的人做出承諾,在政策方面,市裡會給予相當程度的優惠和傾斜,盡最大限度確保投資的順利進行和保障投資商的合法利益。當然,今天他的這番講話,也自然是向所有有意來資河開發區投資興業的企業伸出了橄欖枝。

……

……

市委市政府在市裡大張旗鼓地為富成公司召開歡迎大會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歸寧縣裡。正在陪著習德凱考察參觀陽光生態園區的縣委書記孫谷,當然是在第一時間知道了這個消息。

接完一個電話,孫谷面色驟變,良久無語。直到習德凱帶著海瀾市的人走出好遠,見孫谷一個人遠遠地落在後面,不由皺了皺眉。

孫谷心裡的憤怒和不安情緒積累到了一個極點。

富成公司的人怎麼是今天到的?為什麼縣裡竟然一無所知?安在濤你究竟想要幹什麼?你TMD不是看病去了嗎?竟然撇開了縣裡直接跟市裡搞活動……當然,對於孫谷而言,安在濤意欲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市委書記張鵬遠這樣做的目的——這就是張鵬遠對自己「提醒」所做出的回應嗎?!

按理,這樣的歡迎儀式,歸寧縣委和縣政府主要領導是要出席的。但不出席也罷了,市裡不通知縣裡逕自搞起活動,表面上看去也沒有什麼;但問題在於,張鵬遠卻在歡迎會上點名讓安在濤代表歸寧縣委和資河開發區發了言。

這意味著什麼?沒有人比孫谷更清楚、更恐慌了。

馬上意識到自己自作聰明擺了一道烏龍了——孫谷心裡顫抖了一下,臉色驟然變得蒼白起來,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兒。

他本就是拉大旗作虎皮,沒有真正的底氣。他比誰都清楚,習德凱跟他雖是親戚,但並不意味著習德凱的靠山馬艷明也會成為他的靠山。平日裡「狐假虎威」還湊活,如果張鵬遠真的無視了馬艷明的「面子」,真要動他,那也就動了。

習德凱重重地乾咳了兩聲,卻見匆匆跟過來的孫谷面色蒼白,暗暗又皺了皺眉,放緩腳步,慢慢跟他站在一起,然後並肩走到一旁,壓低聲音道,「怎麼回事?」

「……」孫谷匆匆將得來的消息說了一個遍,又把自己的猜測和判斷說了一說,然後焦躁不安地望著遠端層層疊疊的山巒,手心都有些顫抖。

習德凱沉吟了一下,掃了孫谷一眼,覺得他很沒有出息。一個窮縣的縣委書記位子罷了,何必這麼要死要活的?

他慢條斯理地笑了笑,「咳,其實人挪活樹挪死,換換地方也未必就是壞事!你在歸寧呆久了,換成哪一個領導,也會想要動動你的!再說,調整到其他區縣也會給你一個相應的位置吧,畢竟,你也沒犯錯誤,這只是幹部調整。」

孫谷暗暗咒罵了兩聲。他心道,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在我面前打什麼官腔!要是把老子從歸寧弄走,你以為張鵬遠還會弄個一把手的位子給我?搞不好就讓我去市政協或者市人大養老去了。

「表兄,幫老弟一把吧,我絕忘不了老兄的大恩……」有求於人,孫谷不得不放低身段,小聲懇求著。

習德凱又皺了皺眉,沉吟良久才低低道,「……讓我家妹子趕緊進京去一趟吧,先去找我們家小蘭……小蘭會教她怎麼做的!」

……

……

呼呼!漫卷的狂風突然大作,原本是晴空萬里的天宇一下子被黑壓壓的陰霾籠罩起來,天色驟然變得昏暗壓頂,一道道閃電撕開天幕炸響猶如四處亂竄的電舞銀蛇,星星點點的雨滴飄落下來。

剛剛送走了海瀾市的考察團,孫曉玲見天色驟變,就趕緊帶著眾人小跑著向機關大院裡奔去。

上樓的時候,孫曉玲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囑咐她,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給富成公司的十幾個人安排一個「宿舍」,如果實在不行,就在縣裡租幾套房子。

路過辦公室的時候,突然聽見辦公室裡有幾個科員正聚集在那裡看著電視小聲議論著什麼,她皺了皺眉,大步走了進去,「上班時間,怎麼就開起電視來了?」

一個科員嘿嘿一笑,「孫主任,是安書記打電話回來通知辦公室讓我們收看房山新聞的,您看,這是電視台滾動播出的新聞……市委市政府下午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歡迎香港富成公司的人呢——張書記在講話呢,喏,孫主任您看,這不是安書記嗎?最邊上的那一個!」

第260章 倒孫谷之一

歡迎大會後,安在濤又跟張鵬遠匯報了一下最近開發區的工作情況,然後就帶著左向東他們驅車趕往歸寧。他已經打過電話給辦公室,讓馬曉燕在歸寧賓館定下了十幾個房間。

從種種的跡象來看,從張鵬遠跟他的談話來判斷,安在濤已經確定無疑,張鵬遠要下定決心拿下孫谷了。由此,也似乎就注定了孫谷的結局。

其實還是那句話,孫谷動與不動,都基本上與安在濤沒有太大的關係。反正不論誰當縣委書記,都不會輪到他。他畢竟資歷太淺,剛剛提拔成縣委副書記,目前主要精力還在資河開發區上,接替孫谷的可能性無限接近於零。

現在唯一的「看點」是,到底是誰來接任縣委書記。是冷梅,是夏庚,還是會空降一個過來?就安在濤個人對張鵬遠行事作風的瞭解來看,他認為冷梅的可能性比較大。

至於夏庚,不是維持現狀就是被調走。平調到另外一個縣區去繼續當縣區長,這是比較好的結局;略次的一點的是,平調到市裡某二級單位任職。這個,下場就比較悲慘了。

當然,也不能排除夏庚異地高昇的可能性。不過,安在濤覺得,這種可能性實在是比較小。試想一下,如果張鵬遠想要重用夏庚,直接讓夏庚接任歸寧縣委書記就得了,何必再弄一個冷梅下去!

從工作角度出發,夏庚擔任縣委書記遠遠比冷梅要合適,因為夏庚熟悉歸寧的情況,基層工作經驗較為豐富,又是現任縣長,他來當縣委書記,更有利于歸寧局勢的穩定。

但是官場上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不確定的因素太多,幹部的調整在很多時候,並非是以工作來作為衡量準則的。

不過,對於安在濤來說,也就是好奇而已,這與他無關,他早已打定了主意——站隊歸站隊,表態對表態,在這種敏感的關鍵時刻,他不明確站隊也不成;但張鵬遠怎麼搞掉孫谷,那是張鵬遠的事情,他犯不上摻和進去被人當槍使。

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安在濤相信,孫谷在房山和歸寧經營了這麼久,一旦被逼急了誓死反撲,恐怕也會搞出不少事端來。

安在濤心裡非常清楚當前的局勢。因為今天市裡舉行歡迎大會的事情,他很可能已經被張鵬遠變相地推到了孫谷乃至整個歸寧縣委縣政府班子的對立面上。

想想看,資河開發區的投資商到來,縣裡卻一點也不知情,等市裡大張旗鼓地搞了歡迎儀式後才知曉,縣委縣政府這一級兩套班子的顏面何存?毫無疑問,歸寧縣裡頭頭腦腦的怒火和不滿,都會間接發洩到安在濤的身上。

但這是張鵬遠的操控,並非安在濤所願。

唯一該抱怨的是,富成公司的人實在是來得太不巧——不應該在張鵬遠準備幹掉孫谷的節骨眼上趕過來,而恰恰被張鵬遠當成了激化歸寧政局矛盾、發起戰爭號角的一個道具。

張鵬遠之所以將安在濤推到了跟孫谷針鋒相對的前台上,當然並非是為了考驗安在濤所謂的忠誠之心,而是試圖讓他在縣裡協助冷梅穩定局面。在張鵬遠眼裡,在整個歸寧縣,也就只有安在濤能信得過、能有跟孫谷較量的膽氣和謀略。從這一點上也充分可以看出,張鵬遠對夏庚實在是沒有太大的「興趣」。

但這只是張鵬遠的一廂情願,安在濤極為排斥趟這窪渾水。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摻和進去。趨利避害是官場中人的本能,參與這事兒對自己的利益太小,甚至可以說毫無利益,但風險卻是太大,完全是在給別人做嫁衣。何去何從,自然不難判斷。

在路上,坐在車裡望著車窗外邊密集的雨幕,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心道:除非張鵬遠把話挑明,否則自己就是有多遠躲多遠,躲在一旁看熱鬧就好。

當天晚上,安在濤把開發區領導班子的全體成員叫到縣裡來,讓馬曉燕在歸寧賓館安排了兩桌飯,算是開發區領導班子集體為富成公司的人接風洗塵了。

過了兩天。

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安在濤接到了縣委辦主任童洪剛的電話,說是今天上午要召開常委會。安在濤笑了笑,以身體不適為由請假婉拒參加常委會。

童洪剛也沒有說什麼,就掛了電話。但沒過多久,童洪剛卻又打來了電話,口氣非常的尷尬,「安書記,孫書記說了,讓您必須參加今天的常委會!」

安在濤眉頭挑了一挑,心道孫谷你這是在挑釁嗎?想了想,他淡淡一笑,「好,我馬上去。」

安在濤掛掉電話,趕去了縣委機關的小會議室。會議室裡,所有的常委早已到齊,而且會議顯然也已經開始。他推開門去,見會議室裡煙霧繚繞,好幾個常委神色複雜地抽著煙,孫谷正在講話,夏庚則面色冷漠地靠在椅子背上,雙手抱在胸前。

而冷梅,則用手帕摀住鼻孔,柳眉緊緊皺著。

縣委組織部的一個副部長也列席了會議。安在濤匆匆掃了一眼眾人,然後緩緩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剛坐下,幾道陰沉沉的目光就投射了過來。

安在濤早就有充分的心理準備。他無動於衷地坐在那裡,神色平靜。

孫谷哼了一聲,望著安在濤沉聲道,「安書記,你那天不是看病去了嗎?怎麼卻出現在了市裡歡迎港商的活動中?你是不是也該向縣委解釋一下,為什麼港商趕來你卻隱瞞不報?!」

安在濤微微一笑,「孫書記,幾位領導,港商到來純屬突然,我趕到省裡去看病,意外地接到了富成公司方面的電話,他們當晚7時下了飛機抵達天南。我正好在省裡,自然就順路接了他們。事出偶然,這也並非是我個人有意瞞報,我本想在帶著港商趕回歸寧的路上先向市委匯報、然後再向縣委匯報,但市委領導聞報後臨時決定要召開歡迎大會,讓我即刻趕到市裡……我本以為市委會通知縣委,但或者可能是中間出現了某種遺漏了吧……」

望著孫谷欲要噴火的眼睛,安在濤玩味地一笑,「孫書記,其實我也很意外啊,市裡組織這麼大的、事關資河開發區投資的活動,怎麼會不通知縣裡?」

孫谷的面色一陣抽搐,黑紅的臉色變得非常鐵青起來。

「當然,在這件事情上,我也是有疏忽之處的。在這裡,我向縣委常委會作出口頭檢討。」安在濤輕描淡寫地結束了自己的「解釋」,然後又淡然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其實安在濤的話裡有很多「漏洞」,但在這個時候,孫谷卻不能去跟他「辯論」了,孫谷也很明白,這完全是張鵬遠的一手操控,而安在濤不過是「隨波逐流」罷了。真要較真起來扯破了臉皮,自己也佔不到什麼便宜去。

……

……

孫谷長出了一口氣,安在濤意外地發現,他竟然跟夏庚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這麼一個輕微的小動作落入安在濤的眼裡,頓時讓他覺得心裡一跳,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難道,因為危機的臨近,讓這兩人化解了宿怨抱成了一團?很有可能喲!

不過,安在濤旋即又曬然。縱然你們抱成團又能如何?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縣一級的幹部管理權牢牢控制在市委,張鵬遠要想鐵了心動你一個縣長和縣委書記,你們就是孫猴子也跳不出如來佛的手心去。

無非是張鵬遠目前還顧忌到一級政權的穩定,不願意因此讓歸寧縣官場陷入混亂動盪狀態,引起上面領導的不滿,所以才採用了相對溫和的手段。

接下來,令安在濤非常意外和憤怒的是,孫谷竟然不跟自己通氣,閃電般為開發區組織科(副科級)安排了一個科長過去。這人叫封韜,原先是縣委辦的一個科員。

在組織部的考察結果宣佈完之後,孫谷第一個舉手,然後是夏庚,接下來,大多數常委都舉了手。

保持中立的是冷梅和紀委書記胡玲玲。

分拆黨政綜合辦重新設立組織科的報告剛報到縣裡,孫谷竟然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裡就安排了一個人——這很顯然是在立即向自己展開「報復」了。

安在濤冷笑了一聲,「孫書記,開發區的部門主官人選,是不是該跟我這個開發區一把手通個氣呢?縣委這樣突然任命開發區的下屬幹部,是不是不符合組織原則?」

「昨天我們幾個常委碰了碰頭,經過認真討論,一致認為封韜同志為人沉穩,工作作風樸實,組織工作經驗豐富……至於——縣委考慮到安書記正在養病休假期間,也就沒有第一時間通知你。不過,今天的常委會上,不是當著你的面對此進行討論表決的嘛!」

「安書記有意見,可以提嘛!不過,既然大家都同意,說明封韜同志還是勝任這個崗位的!」孫谷皮笑肉不笑地說著,慢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安在濤狠狠地攥緊了拳頭,但又悄然舒緩了開來。此時此刻,他的怒火漸漸消散而去,覺得有點可笑起來。

可能是因為危機臨近,這孫谷的心神已經「錯亂」了吧,做出來的事情竟然是這麼的幼稚和弱智!或者,自知難以保住位子,在臨走之前突擊提拔一下幹部?

這是小孩子過家家嗎?到了這個時候,你竟然還有心思跟我「較勁」?安在濤心裡冷笑一聲,突然打了個哈哈,「既然如此,我服從縣委集體的決定,就這樣吧。」

安在濤撇過眼去,見冷梅正用清冷和不屑一顧的眼神從孫谷和夏庚的身上掃過。

第261章 倒孫谷之二

安在濤的反應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之外。

而孫谷,更是一怔。很顯然,孫谷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意欲要跟安在濤好好地「鬥爭」一番,出出心頭的這口惡氣。可惜,他卻偃旗息鼓不予回應,搞得孫谷倒是有些乏味和乏力起來。

夏庚心頭一跳,隱隱覺得哪個地方不對頭。按照他對安在濤的瞭解,他認為安在濤會因此跟孫谷針尖對麥芒搞起來,然後他好渾水摸魚。但實際上,他真的瞭解安在濤嗎?非也。他瞭解到的,或者說安在濤表現出來的,都是一些表象,而夏庚瞭解的就是這些表象。

官場之上,無論做事還是為人,都錯綜複雜,沒有相當的心機和權謀手段根本就無法生存下去。

安在濤自問並非心機深沉和心狠手辣之人,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心軟,但兩世的閱歷和重生的優勢卻很好地彌補了他的這一「缺陷」。

在張鵬遠的遠程操控下,歸寧的官場已經起了微妙的波瀾,而在這場波瀾中,誰都想渾水摸魚取得利益最大化。如果說孫谷是為了自保,夏庚就是為了「摸魚」——當然,能不能摸到,不僅要看夏庚的本事,還要看他的造化和機遇。

而安在濤,他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如今已經成為各方力量博弈較力的一個「槓桿性的重要因素」,孫谷的挑釁是一種反撲的前兆,夏庚跟孫谷的暫時合作,既是危機到來前的下意識,又是渾水摸魚的動機使然。

夏庚意圖讓氣急敗壞垂死掙扎的孫谷跟安在濤這個張鵬遠的嫡系鬥爭起來,鬥爭得越激烈、讓歸寧官場越混亂,就對他越有利。局勢一動盪,年輕的冷梅就很難控制局面,自然接任縣委書記就有了很大的難度,而這個時候,不管張鵬遠想不想用他,他都有了機會。

至於其他的常委們而言,他們無非是在觀望,在等待局勢的明朗化。如果孫谷維持現狀,那自然就不說了;如果孫谷倒台,那麼,誰來接任?他們需要判斷需要觀察,完了才好各自站隊。

冷梅心裡有些失望。確切地說,是很失望。她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是這麼地「軟弱」,面對孫谷的挑釁無動於衷。這,似乎與她聽說過的安在濤的強勢和高調,有些出入。

冷梅心裡很明白,自己是幹啥來的,就是接任孫谷任歸寧縣委書記來的。使命明確,所以她就提前做了很多工作。在到任後的這一段時間裡,她馬不停蹄地瞭解情況,四處調研考察,以期在機會來臨之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掌握起歸寧的局勢。

但工作的時間越久,她越來越覺得歸寧這潭水之深,遠遠超過了她的想像。孫谷在歸寧經營得根深蒂固,他的力量不像表面上那麼鬆垮。如果孫谷被上頭用強力手腕扳倒,孫谷肯定不會坐以待斃,牽一髮而動全身,歸寧的官場定然會動盪起來。而這樣的動盪,卻非現在的冷梅所能獨立面對的,她需要一個幫手。

那麼,就只有安在濤最為合適。

一來,安在濤與她一樣,都算是張鵬遠一系的人馬;二來,在這歸寧縣委裡也只有安在濤,與孫谷的牽扯微乎其微,可以跟孫谷斗而毫髮無傷;三來,安在濤是省管幹部,在歸寧天然就具有「高人一等」的先天優勢,跟他聯手有百利而無一害。

而至於夏庚,冷梅連想都不想就直接將之排除在外,因為夏庚是她未來的競爭對手。

冷梅的手段和心機,遠非她外表表現出來的這麼淡漠和清高。她憎惡男子,卻熱衷權力。在某種意義上說,她跟李雲秋是同一類型的女人。如果她走到了李雲秋這樣的位置上,勢必就又是一個很強勢的女人。

冷梅心念電閃,覺得自己該找安在濤談一談了。她認為,安在濤沒有理由拒絕幫她上位。而顯然,張鵬遠也自是這樣安排的。

安在濤卻不知自己的這一番姿態,引起了各方力量這麼微妙的情緒變化。他笑了笑,淡淡道,「孫書記,如果會開完了沒有別的事情,那我就回去繼續養病了,嗯,最近的身體狀況很糟糕,我先走了,下午還要去弄些中藥調理調理!」

……

……

安在濤果真就大模大樣地回家休息去了,沒有去開發區上班,這已經是第二天休假了。

下午2點多,孫曉玲、老路、梁茂才、馬曉燕等人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還去安家探病。安在濤正在午睡,突然聽到門鈴響,就起來去開門,見眾人提著東西擁擠在了門口,他愣了一下,訝然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安書記,我們來看看您。」見安在濤瞪了自己一眼,孫曉玲有些臉紅地退了一步,馬曉燕趕緊擠上前來,笑道,「安書記,我們來都來了,還不讓我們進去坐坐?」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進來吧。」

眾人進去各自坐在了沙發上,來的這些人裡基本上都來過安家,只有馬曉燕沒有來過。她見安在濤家裡收拾得這般乾淨整潔,不由驚訝地笑道,「安書記,沒想到你家裡這麼利索,真不像是單身漢的家呀!」

安在濤淡淡一笑,「單身漢家啥樣啊?非得是一塌糊塗跟豬窩一樣?呵呵,不過,這都是我妹妹在家收拾的,我這人其實挺懶的。」

馬曉燕頓時就想起了竹子,不由嘻嘻笑道,「安書記,竹子妹妹呢?聽說她今年中考,應該考完了吧?」

「考完了,剛考完,今天回校去參加一個什麼課外活動去了。」安在濤淡淡地說著,旋即就把話題從竹子身上撇開,望著梁茂才和孫曉玲,「老孫,老梁,現在工作這麼緊張,你們不把精力撲在工作上,上我這裡來幹啥?我就是在家裡休息兩天,過幾天就回去上班。」

孫曉玲臉色一紅,在眾人不注意間流露出來的一抹溫柔一閃而逝,「安書記,同志們都比較關心領導,再三要求要來看看領導,我還能不答應?也正好,我們幾個也有一些工作要請示安書記……」

安在濤哦了一聲,就也坐了下來,突然想了想,又起身去給眾人倒水。馬曉燕見了,連忙起身去忙活起來,倒似是來到了自己家,一點也不認生。見她忙活,安在濤樂得清閒,也就由她。

「安書記,富成公司的投資馬上就要落實下去,左經理找了我好幾次,說是要進一步跟開發區確定一下,爭取制定出一個比較明確和明細的投資計劃書來,具體搞什麼項目,在哪裡搞,規模多大……他們要盡快上報總部,只有計劃書上報回去經過公司董事會批准,他們的投資才會逐步到位!」

梁茂才想了想又道,「安書記,他們認為我們的規劃方案在一些細節方面需要修改……左經理帶人在資河沿岸考察了兩天,他們拿出了一個初步的設想:說是可以在資河東岸一帶搞一個集生態種植、養殖和生態餐飲開發的縱深園區,所謂的『一二三四五』項目——即一個餐飲中心,二個水產品養殖場,三個農產品種植場,五個綜合產品深加工基地。」

安在濤笑了笑,「這不是挺好的嘛,與我們的規劃方案基本一致,立體化的生態農業工程就該如此的嘛!」

梁茂才猶豫了一下,「安書記,只是這樣一來,他們要建設的餐飲娛樂中心就跟陽光公司建設的度假旅遊中心有些衝突了。畢竟,在這麼小的區域內,如果有兩家大型的餐飲娛樂中心同時上馬,勢必就……陽光公司的路總也提出了不同意見……」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以富成公司和肖氏集團雄厚的實力,就是由他們這一家投資商全部將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工程項目全部吃下,也沒有太大的問題。但是,民泰的路家是第一個進駐開發區的企業,而且人家還是全力為了支持自己……

不能卸磨殺驢!

安在濤在第一時間打定了主意。他擺了擺手,「陽光公司的度假中心已經上馬,這個絕對不能停了。再說了,陽光公司當初我們請進來投資的,吃水不忘挖井人,人家已經投入重資,作為開發區,我們要保護投資商的利益。況且陽光公司建設的度假中心依山傍水,位置也更合適——這樣吧,老梁,你先跟左向東談一談,讓他們把這個『一個餐飲中心』改改吧——沒有必要那麼教條嘛!」

見梁茂才似有些為難的樣子,安在濤微微一笑,「如果他不同意,我會找他談談!」

梁茂才點了點頭,又道,「安書記,還有兩個問題。一個是土地問題。資河東岸要全部劃歸富成公司經營,勢必要徵用大片的土地,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農民對於開發區的工作還是蠻支持的,只是——安書記,農民沒有了土地,就沒有了收入來源,他們希望在得到補償之後,能進入富成公司務工——可富成公司卻堅持認為,他們只能招收聘用20歲以上、35歲以下的適齡男女作為工人,而且還提出要有一定的文化程度……」

聽到這裡,安在濤皺了皺眉。

第262章 倒孫谷之三

梁茂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安在濤的臉色,這才又繼續道,「安書記,您也知道,如果按照他們的這些條條框框下來,能滿足要求的人恐怕不多啊。40歲以上的不要,文化程度低的不要,有殘疾的不要,有慢性病的不要……由此,大量的勞動力就會剩餘下來,沒有土地、沒有收入、閒散在家,這些人都是開發區裡不穩定的因素呀。」

「要是這些人鬧騰了起來,再去縣裡市裡上訪,我們可就要頭疼了。」

說實話,梁茂才真的是感到很鬱悶很無奈。

他是資河開發區趕赴香港代表團的成員之一,在香港,親耳聽到了肖老作為肖氏集團掌舵人的承諾,責令富成公司全力、不惜一切代價支持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建設。這麼聽上去,誰都明白這個老人是準備花錢為自己的乾兒子仕途陞遷鋪路了。

他本來以為,有了安在濤的這層關係在,富成公司會很好說話,投資也會很痛快。豈不知,來的這些人非常挑剔,做事不僅雷厲風行還非常較真,很多政策上、制度上以及規劃上的細微毛病,都被他們挑了出來,一一揪住不放糾纏不清。

這兩天,跟左向東這幾個人打交道,梁茂才實在是苦不堪言。有很多東西他都不覺的有什麼毛病,但富成公司的人卻再三指出,給他增加了很大的工作量,他手下的很多人都叫苦連天。

他卻不知,富成公司始終是一個港資企業,擁有規範先進的運營體制模式和企業文化,再加上港商做事與內地人做事風格完全不同,很多細節性的、開發區認為無關緊要的問題,在他們看來都是大事。

譬如合同的用詞和語句,一些模稜兩可的話語開發區的人覺得無所謂,但落在富成公司的人眼裡,那就絕對不可以。

用左向東的話說,「我們這是做企業,不是喝下午茶,一切都要規範規範再規範!」

全力支持安在濤的事業是一碼事,但規範運作卻又是另外一碼事,不能混淆而論。反過來說,開發區工作人員的表現也讓富成公司的人很不滿意,認為這內地政府機構不僅效率太低,而且做事很不嚴謹,拖拖拉拉、動不動就開始推諉扯皮。

一遇到事情,不管大小,就要先請示匯報,等他們繞一個圈子回來,黃花菜都涼了。左向東心裡就琢磨著,過兩天就親自跟安在濤談談這事兒。

還有這僱傭失地農民務工的事情。富成公司的人提出了好多限制性的條件來,擺出了一副赤裸裸資本家認錢不認人的面孔,絲毫不準備讓步。

安在濤歎了口氣,「老梁啊,港人做事跟我們不一樣……他們是較真了一些,不過,反過來說,這也暴露出我們工作上的某些缺陷了,比如說不注重細節。有這樣一本書叫《細節決定成敗》,我看有必要買一批回來發下去,讓大家都讀一讀,收穫會很大——」

呃!安在濤自己這話才一說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說漏嘴了。這本書自然是後世風靡一時的管理學經典之作,但這個時候,這本書的作者恐怕還在寫作醞釀當中吧?記得這本書是2004年?或者更晚?

好在梁茂才等人只顧著點頭也沒有太注意,安在濤暗暗鬆了口氣,這才趕緊又岔開了話題,「失地農民務工的問題不是一件小事,老孫,這事兒你靠一靠。一方面,多跟群眾溝通一下,積極為群眾拓寬就業渠道,未來開發區還會有很多企業入駐,會創造出更多的就業崗位,將來選擇的餘地會更大,把這個跟群眾講明白;另一方面,與富成公司再深入談一談。讓他們再把條件放寬一點嘛,我看年齡可以放寬到40歲左右,畢竟,我們這是生態農業工程,與真正的工廠還有區別!種植養殖的,也不是高科技企業,一般人經過培訓還是能做的!」

孫曉玲笑著點了點頭。

其實,安在濤心裡也很明白,富成公司之所以設定了這麼多的條條框框,無非是降低企業管理成本、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資本本能。這就是人家的管理理念,走到哪裡就帶到哪裡,不可能為了資河開發區就改變。只要好好地跟他們協調一下,看在自己和肖老的面上,富成公司的人也不會堅持到底。

事實上,港人一向精明,他們自是另有算盤:如果在一開始就不限制起條件來,一旦放開了口子,什麼人都往公司裡鑽,就算是香港總部不計成本,但也會增加他們管理的難度。所以,一開始就設定了很高的門檻,等著安在濤來跟他們討價還價。

「我們自己的工作首先要做細、做實。」安在濤想了想又道,「老孫,要拿出我們的誠意來,我們開發區要有一個理性的定位,我們既是政府派出的管理機構,又是為投資商服務的後勤保障機構!只有定位明確,我們的工作才會做好。」

孫曉玲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安書記。」

說完,安在濤又瞥了梁茂才一眼,「老梁啊,你剛才的話說了半截,還有什麼來著……」

梁茂才端起馬曉燕放在自己身前茶几上的一杯涼白開水,一飲而盡,「安書記,這個是一個大麻煩,必須要您出面協調了,您要是不管,我們的工作就沒法干了。」

「哦?」安在濤心裡一奇,「怎麼說?」

「安書記,按照我們開發區跟富成公司簽訂的投資協議書,富成公司將分三期投資2個億,他們的工程興建帶來了很大的輔助性工程量,比如那些土木工程建設……之前,按照安書記的指示,市裡縣裡的一些建築企業下一步準備參與進來,也算是拉動地方經濟了——但富成公司的人明確表示,他們會在開發區成立一個母公司,然後再根據不同的項目要求成立不同的子公司,總投資細化分解到各個子公司去,由各個子公司獨立運作,母公司實行監管——這樣一來,他們提出,工程所需的輔助施工企業由他們自行招標選擇,要求開發區不能干涉他們!」

梁茂才說完歎了口氣,「他們的口氣很堅決,似乎……」

安在濤先是一怔,繼而大笑起來,「老梁啊,人家這是擺明了不相信我們喲!不過也不要緊,他們畢竟是人生地疏的港資,就算是自行招標也沒有什麼——把本市的這些企業推薦進去就行了嘛!我們給他們機會,他們能不能競標成功,那就是他們企業自己的事情了!」

2個多億的工程,再加上開發區其他的項目投資,這可是一塊肥美的唐僧肉。這些試圖分一杯羹參與開發區施工的公司,都是市裡縣裡方方面面關係「安排」下來的,其中不乏一些領導的關係,安在濤不好推辭,就只好來者不拒應了下來。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富成公司肯定是要進行公開招標的!

而就算是富成公司不公開招標,他也會促成招標。只有公開招標才能避免一些沒有資質、實力弱小的公司進來渾水摸魚,避免出現豆腐渣工程。

前兩天,路兵還跟安在濤提出,民泰集團也要參與競標。民泰集團的主營業務就是房地產和餐飲娛樂,在這方面的競爭優勢還是很大的。如果沒有「幕後操作」的話,幾乎可以斷定,此次競標的勝出者9成是民泰集團!

左向東一來開發區,在參觀了陽光生態園區的管理模式和施工標準之後,就對民泰集團表示出了極大的興趣,私底下跟路兵接觸過,流露出可以合作的意思。

梁茂才卻不知道這些狀況,他是唯恐富成公司不給開發區面子,不讓市裡縣裡「安排」下來的這些關係戶參與,那麼,開發區必然會因此得罪很多人,將來方方面面的關係怎麼處理?

所以,聽了安在濤地話,他還是有些擔心。他清楚這些「關係戶」是一些怎樣的水準和實力,大多都是一些「半吊子」企業,如果富成公司公開面向社會招標,他們基本上是沒戲的。

見梁茂才如此,安在濤笑了笑,「好了,老梁,這些現在先不要管,你當前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協助富成公司的人早日將投資意向化為現實工程建設,一定要抓緊!有協調不了的關係就找孫主任、陳主任和謝主任,實在不行,還有我!至於將來的那些花花草草的,由我來處理就好,你們不必擔心!」

梁茂才心裡凜然,趕緊答應了下來,不再提及此事。

眾人正在說話間,突然聽到門鈴又響了。

馬曉燕笑著跑去開門,推門一看,見是一個陌生的、極其冷漠冷艷、打扮時尚而又端莊得體的女子。她愣了一下,打量著她,笑道,「您找安書記嗎?」

來人正是冷梅。冷梅下午見沒啥事,在辦公室裡看了一會報紙,心神有些不寧,就趕回了家。她見安在濤的車停在樓底下知道他在家,猶豫再三還是決定來跟安在濤深入地談一次。

冷梅掃了馬曉燕一眼,「安書記在家嗎?」

安在濤聽出是冷梅的聲音,嘴角抽動了一下,心道這女人到底還是主動找上門來了。

他緩緩起身,迎了過去,「呵呵,原來是冷書記,請進——老孫,老梁,馬主任,小趙,這是縣委副書記冷梅同志!」

「冷書記,這位是我們開發區的副書記、副主任孫曉玲同志!」

「這位是開發區主任助理、招商局局長梁茂才同志。」

「這位是開發區辦公室主任馬曉燕同志。」

「這位是……」

安在濤一一給冷梅介紹著孫曉玲等人,冷梅冷艷的臉上微微浮現出淡淡的笑容,匆匆跟眾人握了握手,略一寒暄就將目光轉向了安在濤。

安在濤心裡暗笑。眼角的餘光發現,這女人慢慢將白皙粉嫩的手背在了身後,看那肩頭微微顫動的架勢,肯定是在用手帕擦拭手了。

潔癖?

安在濤撇了撇嘴。不過,這是人家個人的一種「癖好」,他雖然不喜歡,也沒必要太放在心上。

見冷梅站在那裡,也沒有坐下。孫曉玲等人馬上就明白過來,這位新來的縣委副書記肯定是找安在濤有話要單獨談,自己這些人留在這裡不合適,於是就一起起身告辭。

「安書記,我們就回去了,您先忙。」孫曉玲起身向冷梅點了點頭,帶著眾人就離開。安在濤笑吟吟地一直出門將眾人送到了樓下,見安在濤竟然不顧領導的體面親自送到樓下,站在客廳裡的冷梅眉頭暗暗皺了一皺。

卻不知,安在濤這本來就是做給她看的。

不過,在孫曉玲等人看來,安書記在冷書記面前這麼禮遇他們,這本身就是一種看重和尊重。

「安書記,您趕緊回去吧,冷書記還等著呢。」馬曉燕俏臉一紅,心裡突然泛起了一絲八卦:這安書記跟這冷書記郎才女貌倒是天生的一對,不過,這女人的架子似乎太大了一些。

「老孫,老梁,馬主任,我還有個事情要囑咐你們。我跟肖老的關係,你們幾個知道就行了,不要外傳擴散了,知道了嗎?」安在濤突然想起了這個,壓低聲音道。

去香港的幾個人裡,彭軍是他的秘書。秘書口風要嚴,這一點不需要過多說什麼,他自己心裡就有數;孫曉玲當然不會亂說,梁茂才口風也很緊,所以安在濤說這話的時候望著馬曉燕和趙倩。

馬曉燕和趙倩面色一紅,趕緊點頭,「安書記,我們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您放心。」

其實馬曉燕的口風也很緊,這一點後來安在濤才知道。而趙倩最近剛剛被提拔成科長,正處在對安在濤的感激涕零中,又怎麼會、怎麼敢亂說話。

望著眾人上車離去,安在濤這才回轉身來,慢騰騰地上了樓,走進屋去,彭得一聲將防盜門關緊。

第263章 倒孫谷之四

冷梅已經在客廳裡等得有些不耐煩。

她修長的身子站在那裡,絢爛的陽光從陽台的窗戶上投射進來,她就那麼沐浴著一層若有若無的光暈,臉上柳眉輕皺嘴角上翹,望著安在濤陽台上的一盆綠油油的吊蘭。聽見安在濤關門的動靜,這才陡然轉過身來。

她轉身的速度很快。胸前被淡粉色職業短袖上裝緊緊繃起的豐盈,因之微微有些晃顫,劃出了一道旖旎而靚麗的圓弧。

見安在濤的眼神急火火地從自己的胸前掠過,縱然是冷漠如冷梅,臉上也忍不住浮起一抹酡紅來。她惱火而不齒地掃了安在濤一眼,對他的惡劣印象又加深了一層。

之前,因為安在濤進京推銷蘋果以及這一次香港之行所展開的一系列炒作,讓冷梅覺得他很浮躁很不腳踏實地,有譁眾取寵的嫌疑;而如今,就這瞬間的功夫,這譁眾取寵四個字上又多了三個字:登徒子!

如果安在濤要是知道冷梅心裡這樣想,肯定會大怒將這怪異的女人給攆出門去。那一眼,只不過是下意識地一眼,與「登徒子」何干?

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冷梅無形中列入了要敬而遠之的「流氓」行列,安在濤微笑著走了過去,「冷書記,請坐!」

冷梅點了點頭,卻望著剛才被孫曉玲等人坐過的沙發,皺了皺眉。她放眼過去,見茶几旁還放著一個紅色的皮墩子,就走過去,輕欠著屁股坐在了上面。

見冷梅這幅模樣,安在濤嘴角輕微一曬,淡淡道,「冷書記是喝水還是喝可樂?我這裡有冰鎮的可樂!」

安在濤說著走到冰箱跟前,打開冷藏室,拿出一聽可樂,然後又取了一個高腳杯,坐在了冷梅的對面,一併推了過去,同時笑道,「我家裡的杯子都是消過毒的,冷書記儘管放心用!」

冷梅眉梢一跳,臉上頓時浮起了一抹紅暈來,她聽出了安在濤話語中的某種嘲諷和挑釁的意味,輕輕咬了咬牙,望著安在濤低低道,「不用了,謝謝!」

—>文—「哦,不喝啊,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自己來。」安在濤辟啪一聲打開可樂,然後就仰頭灌了兩口。

—>人—「你……」冷梅心裡恨恨地罵了一聲,但身子卻慢慢地坐直了起來,「安書記,我想跟你談一談。」

—>書—「談什麼?冷書記有什麼話要吩咐在下,儘管開口。」安在濤擺了擺手,將手裡的可樂放在了茶几上,往後靠在了沙發上,然後翹起了二郎腿。

—>屋—安在濤臉上的微笑落在冷梅眼裡,就變得是如此的輕佻,她再三壓制住內心的厭惡,勉強一笑,「這是私底下的場合,我有什麼話也就不跟你遮遮掩掩了——不瞞你說,市委調我到歸寧來,就是為了接替孫谷做縣委書記的……在我來之前,張書記和張市長已經都找我談過話!安書記,你是聰明人,我的話你應該明白。」

「呵呵,呵呵。」安在濤打了個哈哈,「冷書記是市委領導眼裡的紅人嘛,是來接任縣委書記的,這個,恐怕全縣幹部群眾都猜出來了。」

冷梅皺了皺眉,「你正經點,我在跟你談正事!」

「我不正經了?」安在濤古怪地一笑,起身坐直了身子,「不過,冷書記的話我還是沒有聽明白……你還是直說吧。」

「我的意思是,你來幫我穩定歸寧局勢!」冷梅見安在濤裝糊塗,冷笑了一聲,「這樣你可是聽明白了?」

安在濤嘴角一曬,不要說他無心幫她。而就算是有心,也看不慣她這幅德行。拽什麼拽啊,看你這幅高高在上的架勢,是來求人還是來安排工作的?不要說你還不是縣委書記,就算是縣委書記,也不能跟老子用這種口氣說話!

說實話,要不是看在張鵬遠的面上,老子都懶得理你!

雖然這些話都是安在濤的「腹語」,但他眼神中所流露出來某種玩味,卻讓冷梅感覺到了他的某種「心不在焉」。

「我倒是很奇怪了。孫書記目前還是歸寧縣委書記,你就這麼有把握能取代他?我看不那麼容易吧。」安在濤笑了笑,點上了一顆煙。

冷梅眼中閃出一抹不屑一顧的色彩來,低低道,「市委要調整幹部,孫谷還能不服從組織分配?」她嘴上是如此說,那眼神卻分明在說:孫谷是個什麼東西,他豈能是本小姐的對手?

她的信心很足。安在濤掃了她一眼,從她的信心裡足以看出,張鵬遠動孫谷已成定局。但是,真的是乾坤已定了?安在濤卻還是有些懷疑。不管怎樣,他總覺得孫谷不會這麼坐以待斃。

「呵呵,既然如此,那我在這裡就提前恭喜冷書記了。不過,縱然是這樣,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委副書記,排名還在冷書記之後,再加上我在縣裡根底淺薄,來的時間也短,恐怕是幫不上冷書記啥忙了。當然,份內的工作我是會做好的,這一點冷書記放心!」安在濤笑了笑,又靠了回去。

冷梅見安在濤公開拒絕自己,不由暗暗惱火起來,她沉聲道,「安書記,說白了,我們都是張書記的人。在這縣裡,你不幫我還能幫誰?難道,你還要幫著孫谷一條道走到黑?」

「呵呵,冷書記這話說的,我們都是黨的幹部,權力來自於人民,還要為人民做很多事情,怎麼能一條道走到黑?」

安在濤一本正經地說著,他的這種「一本正經」讓冷梅心裡的怒火陡然高漲起來,她霍然起身,「安書記,你非要跟我揣著明白裝糊塗?張書記昨晚還跟我說,安在濤同志是一個好同志,有事要我多跟你溝通一下!可你,你這是啥態度?」

安在濤淡淡一笑,「既然冷書記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麼,我也就跟冷書記說幾句大實話。在我看來,孫谷倒與不倒,不管是誰接任孫谷當縣委書記,是你冷書記還是夏縣長,抑或是空降一個來,都與我無關,我不願意也不想趟這渾水,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冷梅面色漲紅著,手裡緊緊地捏著自己的雪白的手帕,肩頭輕顫了幾下,「你這人怎麼這樣?」

「抱歉了,冷書記。」安在濤微微一笑,「請坐吧。」

冷梅使勁壓制住內心的火氣,深深地望著安在濤低低道,「你直說吧,你有什麼條件?!」

安在濤笑了笑,也緩緩站起身來,望著冷梅那張冷艷漲紅的俏臉,良久無語。他之所以不肯跟冷梅合作,當然是不願意趟渾水。

不管是誰當縣委書記,都與他無關,他犯不上摻和進去。況且在他看來,孫谷不可能就這樣老老實實被搞掉,他一旦發起瘋來,自己豈不是要受「牽連」?

還有,在他的潛意識裡,極為排斥冷梅這樣一個女人當縣委書記。如果能選擇,他寧肯選擇孫谷維持現狀或者讓夏庚取而代之,而不是冷梅。也不知道怎麼地,這冷梅越來越帶給他一種極其危險的預感。他自打重生之後,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預感。而事實上,前幾次的預感都是經過驗證了的。

譬如杜庚的事情,再譬如李雲秋。

也或者,在他的潛意識裡,其實是一直將這歸寧縣委書記的位子當成了自己未來的發展方向。這冷梅比他大幾歲也大不了多少,她如此年輕肯定是要在縣委書記的位子上多歷練幾年,這樣一來,無疑就擋了安在濤的路。

「沒有條件。我這人沒心沒肺的,性子也直,怕摻和進去會給冷書記幫倒忙。再說了,開發區現在的工作很忙,我也抽不出時間來。」

冷梅冷笑一聲,「笑話,你很忙嗎?你都在家裡躺了好幾天了,別以為我不知道!」

安在濤漸漸地不耐煩起來。這女人怎麼這麼難纏?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在這裡喋喋不休的……

「冷書記,我身體最近不舒服,在家裡躺幾天不成?」安在濤的聲音陰沉起來,「我真的是幫不了你,冷書記,再次說聲抱歉!」

「你會後悔的!」冷梅惱火地跺了跺腳,扭頭就要離開。但剛走了兩步,她又突然轉過身來玩味地冷笑了起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安在濤,你應該是對這個位子有某種心思吧?想要讓孫谷堅持兩年,然後就輪到你來坐?」

安在濤一怔,旋即又淡淡一笑,「或許是吧,就算是我有這種心思,也很正常。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我這個縣委副書記想要升格做縣委書記,天經地義。如果冷書記不想陞官,又何必瞄上了這個位子?」

「你很坦白。」冷梅嘴角一曬,「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你雖然年輕有為,深得上面領導器重,但你畢竟資歷太淺,任職時間不過區區一年多,做一個縣委副書記已經是破格提拔。像你這種情況,沒有三年到五年時間左右的基層鍛煉,是不可能坐上這個位子的!」

「或者,你應該先瞄準縣長這個位子。」冷梅的聲音漸漸緩和了下來,「安在濤,只要你肯幫我,我將來一定會幫你爭取到縣長這個位子,我可以向你保證!」

「呵呵,冷書記,你倒是很倔強。好吧,你倒是說說看,讓我怎麼幫你!」安在濤聳了聳肩。

見安在濤的語氣有所緩和,冷梅心裡一喜,「聯絡其他幾個常委,一起穩定幹部隊伍,不要因為孫谷下台而導致人心惶惶……我需要安書記最近一段時間幫我坐鎮縣委,穩定人心!我想,這個對安書記來說,應該不太難吧?」

「就這麼簡單?」安在濤神色不變,但心裡卻冷笑了一聲,「你說得倒是輕巧!我來穩定人心,你倒是坐享其成?一個搞不好,我就會替你正面擋下孫谷臨死之前的反撲力量,你這女人的算盤倒是打得挺精明的。」

「就這麼簡單!」冷梅斬釘截鐵地道。

安在濤突然微笑了起來,「冷書記,那麼,我能得到什麼?總不會讓我白忙活一場吧?」

「縣委以後會全力支持你們開發區!」冷梅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面上的漲紅之色漸漸散去,又浮現起既往的冷艷冷漠之色。

安在濤突地冷笑了一聲,「笑話。冷書記,資河開發區是市委市政府的政績工程,縱然縣裡不支持,市裡也會大力支持,這一點,全市人民都知道。冷書記這句話,不是在給我開空頭支票嗎?」

「那麼,直接說出你的條件。」

「說實話,冷書記現在還真是給不了我什麼,哪怕是你當上縣委書記。」安在濤擺了擺手,慢條斯理地道,「所以說,冷書記跟我浪費了這麼多的口舌,我其實是並沒有動心。」

「很明顯,這事兒與我無關,我憑空趟這渾水很不值得。不管冷書記當不當得上縣委書記,我都還是要管開發區那一檔子事兒,起碼在一年之內是這樣的。」安在濤笑了笑,「所以我勸冷書記還是多去跟市裡領導溝通去吧,以你的背景,歸寧不成還有其他區縣嘛!」

「我有我做人的原則,不該我摻和的事情我絕對不摻和。」安在濤將手裡的煙頭俯身掐滅,「今天我們之間的談話就到此為止吧,再這樣繞圈子下去也沒有任何意思。」

安在濤終於還是要「送客」了。冷梅見他繞了一個圈子,還是硬邦邦地給了她一個釘子,心裡的怒火陡然又升騰了起來。她憤怒地掃了安在濤一眼,扭頭就走,再無任何停留。

安在濤望著她匆匆一陣風似離去的清麗背影,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就算是要趟渾水,也得要張鵬遠開口,而不是你冷梅!

張鵬遠開口,那老子就是臨危受命,有「撥亂反正」之功,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政績砝碼。縱然是趟了渾水,也要多少撈回一點代價來。

第264章 孫谷的結局(上)

冷梅走後,安在濤看了看表,見已經是下午4點多,就又躺在了沙發上,準備再繼續瞇瞪一會,等劉彥下班回來,竹子也回家來,三人晚上一起出去吃飯。

這一段時間,三人基本上就都不在家裡吃飯了,主要是天氣太熱,進廚房實在就是一種煎熬。

其實劉彥已經趕了回來,下午單位沒啥事,她在辦公室裡看了會報紙,就去市裡的超市給安在濤買了幾罐啤酒捎了回來,準備冰鎮在冰箱裡。安在濤非常喜歡喝這個牌子的黑啤酒,可惜歸寧縣裡沒有賣的,只有市裡的大超市才有。

停下車,手裡提著幾罐啤酒和可樂,她興沖沖地上樓來,正好與怒沖沖面色陰沉出門下樓來的冷梅走了個當面。

「冷書記?」畢竟是上下樓的鄰居,劉彥還是跟她打了個招呼。

但冷梅掃了劉彥一眼,只匆匆微微點了點頭,就跟劉彥擦肩而過下樓而去。劉彥瞥見冷梅神色不對,又是從安在濤的房裡走出來,心裡一怔,柳眉兒就輕輕地跳了起來。

她本想上前去用鑰匙打開安在濤的房門進去問問他,但猶豫了一下,還是先回了自己的房子。回去換好衣服,她用手機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

「小彥。」

「濤,你在哪呢?」

「我?我還能去哪?我在家裡躺著呢,你說倒也邪門了,這兩天在家裡歇著歇著,還就歇出毛病來了——還越來越懶得動彈了。嘿嘿,再這麼歇下去,我看我都不想上班了。」

「哦,家裡沒去什麼人吧?」

雖然覺得劉彥這句話問得有些奇怪,但安在濤也沒有放在心上,呵呵笑了笑,「開發區的同志們集體來看了我一次,剛走不久。」

「再沒有了?」劉彥古怪地笑了笑,「濤,我怎麼發現樓下的冷梅從你那邊走出來呢,還怒氣沖沖地,你是不是欺負人家了?我可告訴你,你別招惹這個女人,這女人就是一個馬蜂窩,捅不得!」

安在濤一怔,哈哈笑了起來,「好你個劉大總編,原來你竟然已經回來了,還跟我耍心眼兒?吃醋了?我說你怎麼說話怪怪地——別廢話,趕緊過來再給我按摩按摩,就像昨天一樣!嘿嘿!」

「去你的!我才不過去呢……」劉彥俏臉瞬間浮起一抹酡紅來,輕輕嗔道。

站在那裡,她想起了昨晚安在濤說肩膀疼,讓自己給他按摩,但按摩按摩著,這可惡的男人竟然「引導」著她的小手按摩向了他的那個地方……她臉上的酡紅因此而變得更加濃重,鮮紅欲滴,幾乎是能掐出水來。

但劉彥嘴上如是說,卻心軟得緊,不自覺地還去了安在濤的那邊,坐在沙發上輕輕為他揉捏著肩膀。

安在濤舒服地瞇縫著眼睛,伸直了身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整個身心徹底地放鬆了下來。

「濤,冷梅來找你,是不是想要跟你合作……?」劉彥邊捏邊問,她雖然在市裡為官,但對于歸寧官場的動靜還是挺關注的,大抵就是因為安在濤人在歸寧。如果安在濤不在歸寧為官,她才懶得管這些爛事。

況且,張鵬遠要拿下孫谷的流言飛語這兩天已經在市裡機關上下傳開,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在劉彥看來,這幾乎就是張鵬遠故意表現出來的態度,擺明了是要給孫谷看的。

在整個房山市委機關裡,孫谷已經是一個「必死」的犧牲品。而接替孫谷的人選,幾乎所有人都暗暗猜出了是冷梅。畢竟,一來冷梅與張鵬遠家的關係親密這是半公開的事實,二來聽說這冷梅省裡還有背景,三來張鵬遠選擇在這個時候讓冷梅調任歸寧縣委副書記,其意已經非常明顯了。

劉彥畢竟在歸寧呆過大半年,大體對歸寧官場的局勢有些瞭解,知道孫谷絕不是外表上看去的那麼簡單,如果市委強行拿下孫谷,必然引發歸寧官場的動盪。況且,還有一個夏庚。

拿下孫谷,支持冷梅上位,孫谷必要反撲,儘管這種反撲很可能是在下台之後;而夏庚等待了良久,卻為別人做了嫁衣,自然是也不會保持「冷靜」。

這樣兩個因素重重附加起來,顯然將直接導致歸寧政局會牽一髮而動全身,動盪的可能性佔到了9成以上。想想看,一個縣裡,縣委書記和縣長都「不安穩」,怎麼還能穩定得下來?孫谷縱然是下了台,但以他在歸寧經營了這麼多年,他略略使使手段就會讓冷梅吃不了兜著走,何況還有夏庚。夏庚肯定會配合孫谷,在歸寧攪動起重重風浪來。

所以,在這個時候,冷梅必須要尋找強有力的政治合作夥伴,協助她穩定局面。而安在濤,就是冷梅最合適的人選。這一點,不僅劉彥看得清清楚楚,恐怕縣裡其他領導也是心知肚明。

安在濤聽了劉彥這話,剛剛點了點頭要說什麼,突然一怔,面色陡然陰沉下來,忍不住恨恨地爆了句粗口:「NND,老子真是倒霉得緊!我雖然明確表示拒絕了這冷梅,不肯趟這渾水,可惜,別人不會這麼想吧?恐怕現在這個時候,縣裡很多人都已經把我當成了冷梅的同盟了!日!」

劉彥皺了皺眉,手下狠狠地一捏,「又說粗話!」

「濤,其實我覺得你幫幫她也無不可。畢竟,她上位已成定局,這事兒雖對你沒有任何的好處,但如果歸寧亂了,勢必也會影響到你們開發區,到時候你……」劉彥旋即低低道,「你跟她挑明了?你們鬧翻了?」

「談不上什麼鬧翻,只是我明確答覆她不會多管閒事罷了。」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我之所以這樣做,理由有三。其一,摻和這事對我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好處,我犯不上趟渾水;第二,冷梅確定會上位?就這麼確定了?我怎麼總覺得孫谷不會這麼容易就被搞下來;第三,冷梅上位當了縣委書記,將來我就只有調離歸寧一途,我不可能在老老實實地等著接她的班,那不得猴年馬月啊!可我在歸寧經營了這麼久,可就全給別人做了新嫁衣……」

「呵呵,濤,你野心倒是還挺大!竟然也瞄上這縣委書記的位子了!」劉彥撇了撇嘴,「你真是個官迷,我現在才發現,你越來越是官迷心竅了,徹底墮落了。」

「嘿嘿,一個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樣的道理,一個不想提拔陞遷的幹部也不是好幹部!如果失去了陞官的動力,我們工作起來還有什麼幹勁?別跟我說那些為人民服務的大道理!以陞官為目標,以做點事實為責任,兩者兼顧這就是我踏入官場一開始就定下的原則……」安在濤嘿嘿一笑,「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只要我能做些事實,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就是對得起頭上的烏紗帽了。」

「一個不想提拔陞遷的幹部也不是好幹部?」劉彥格格一笑,笑罵道,「你這是什麼邪門歪理?」

「算了,不跟你閒扯了。就算你說的有理,但你現在畢竟資歷淺,這個縣委書記怎麼也不會輪到你來做……濤,更重要的是,我擔心張鵬遠會親自給你打招呼,讓你出面幫著冷梅,與其這樣,你倒還不如賣她一個人情,將來你們也好在一起共事嘛!」劉彥覺得權衡利弊,覺得走出去跟冷梅站在一起是安在濤可行的選擇,所以就柔聲勸著他。

當然了,她也知道安在濤其實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一旦他拿定了主意,誰說也白搭。

安在濤呵呵一笑,「小彥,我現在正要等著張鵬遠的電話指示呢——呵呵,賣冷梅一個人情哪如賣張書記一個人情呢?如果非要我摻和進去,那麼,這個人情我也只能賣給張鵬遠,而不是冷梅!」

劉彥愣了一下,但冰雪聰明的她旋即就反應過來,嘻嘻一笑,「你真是老奸巨猾,老狐狸!」

安在濤眼皮一翻,坐起身來,一把就將劉彥拉入懷裡,嘿嘿一笑翻身壓了上去,「我是老狐狸,那你就是狐狸精!蘇妲己!」

炎炎夏季,劉彥身上穿得本來就非常單薄,回家換下了正裝,赤條條地穿上了睡衣,裡面空空如也。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安在濤的那隻大手已經穿過她寬鬆的睡裙下輕而易舉地抓住了那團豐盈,輕輕地揉捏起來。

唔!

劉彥霞飛雙頰剛來得及嚶嚀了一聲,就被安在濤的熱吻堵住了嘴巴。隨著安在濤的熱吻和手充滿挑逗的四處遊走,劉彥身子顫抖著,泛起了一層緋紅之色,嬌柔的眼神頓時迷濛起來,本來就不堪一擊的防線悄然潰散,慢慢沉淪下去。

……

……

火辣辣的烈日終於要完全地沉沒下去了。竹子和2個女生站在操場上,嘻嘻笑著玩著排球,眼看著西邊天際的那一抹火紅絢爛的火燒雲慢慢消散了去。

中考結束後,竹子緊張了一個學期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了。她是班長,今天下午她們班裡幾個班幹部湊在一起開了一個小會,準備組織班裡的同學外出玩一次,算是集體慶祝告別充滿了青澀和浪漫的初中生涯。

當然,目的地也不會太遠,也就是在本省找個旅遊景點。畢竟,她們還是學生,經濟條件不允許。竹子提議去濱海,濱海雖然不是東山省最大的海濱城市,但卻是東山省裡海灘最乾淨、最優美的城市,有著漫長的原生態的海岸線。而且,如果班裡同學去濱海,她還可以讓自己哥哥跟路兵說說,安排她們住在靠海的海天大酒店,總是熟人,縱不能免費,起碼會打個折扣吧?

聽說竹子能聯繫到酒店有可能還會免費,而且大家覺得竹子是濱海本地人,地理環境熟悉,商量了一下就決定去濱海玩兩天。早上出發,中午趕到濱海住下,然後下午去濱海最大的海濱浴場游泳,晚上沿著海岸線散步,然後住在靠海的酒店中伴著海濤聲入眠……多麼地羅曼蒂克!

這群極會幻想正處在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頓時為腦海中浮現出來的這一幕浪漫場景,激動得熱血沸騰,當即就決定立即分頭通知聯繫同學,準備後天一早就出發!當然,為了確保安全,她們是要邀請班主任李曉宣一起參加。

討論完畢,男生就都離開,只有竹子這2個女孩子去了操場上玩了會排球。

班裡的學習委員梁娜笑嘻嘻地握著手裡的排球,喘了口氣,「算了,不玩了,出了一身臭汗,不行了,我要回家洗澡去了。」

梁娜將排球扔給了竹子,笑著抓起背包跑了去。

副班長顧曉傑也搖了搖頭,「玉竹,我們也算了吧,還是回家吧。對了,玉竹,你抓緊回去跟你哥哥說說,找找他的朋友,最好能給我們打個5折,嘻嘻,畢竟我們是窮學生嘛!」

竹子將排球排在懷裡,格格一笑,「曉傑,5折我不敢說,但折扣肯定是有的。就是我們這麼多人去,人家的酒店不一定能安排得下,現在可是旅遊旺季!行了,你們也別擔心,我回去跟我哥哥說說,求我哥幫忙——總之,到了濱海有地方住就行了,反正我們就住一晚!」

顧曉傑笑著點了點頭,就走了過來,她沒有懷疑竹子的話,竹子的哥哥可是堂堂的縣委副書記,是縣裡有名的大領導,搞定這麼點小事還不是輕而易舉。

兩個女生並肩一起往學校外邊走去。兩人都穿著短袖的校服T恤和裙褲,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靚麗的風采。尤其是竹子,這兩年已經出落得美麗秀氣,身材也漸漸長高了起來,而且還進入了發育期。

小胸脯兒雖然還不至於像成年女子一樣豐滿,還略顯青澀,但也初見峰巒了。剛剛玩了會排球,上本身都被汗打濕,雪白的T恤緊緊地貼在身上,更加將輕盈的胸脯兒映襯凸顯無餘。

兩個男生騎著時下流行的那種變速賽車,從兩女身邊騎過。但不多時,兩個男生就停下車來,回頭向竹子和顧曉傑輕佻地吹起口哨來,眼神貪婪地在兩女胸前逡巡著。

竹子臉一紅,剛要上去斥罵他們幾句,卻被顧曉傑拉住了胳膊。顧曉傑低低道,「玉竹,這兩個是已經高考結束的高三學生,那個個子高的是縣委書記孫谷的兒子孫剛,這小子是個出名的大色狼,經常調戲低年級的女生,我們別理他,趕緊走!」

竹子哦了一聲,兩人趕緊小跑著要離開。

但孫剛卻騎在車上,哈哈大笑著,「哎,小妹妹,來陪哥哥去唱歌咋樣?哥哥請你們喝酒!」

竹子羞惱地瞪了孫剛一眼,低低斥道,「臭流氓,這是學校!」

孫剛陡然變色,將胯下的賽車一扔,就追了過來,高聲喊道,「你給我站住,你罵誰呢?」

操場上空蕩蕩無一人,因為學校正在放暑假,校園裡很安靜。孫剛的這一嗓子,惡狠狠地,起了不小的震音。

竹子的性情也頗有幾分剛烈,她見這孫剛追了上來,回身四顧見左右無人,但卻也並不害怕,她盯著孫剛大聲道,「這裡是學校,你再要調戲女生,我就去報告老師!」

「老子都畢業了,老師算個鳥。」孫剛本就是桀驁不馴的性子,再加上是縣委書記的兒子,在這校園裡幾乎就是橫衝直撞無人敢惹。

他幾乎是「獰笑著」大步走了過來,探手就向竹子的俏臉摸去,「臭丫頭,敢罵哥哥是臭流氓,那麼,哥哥就流氓給你看看!」

顧曉傑畏懼地往後縮縮著身子,眼圈一紅,眼看就要哭出聲來。孫剛瞪了她一眼,「不許哭,哭個屁,閉嘴!」

「你要幹什麼?你別過來!」竹子往後躲避了一下,一步步往後退去。

孫剛見竹子略顯飽滿的小胸脯兒顫巍巍地晃動著,暗暗嚥了一口唾沫。他獰笑著慢慢逼了過去,「臭丫頭,你有種別躲啊!」

跟孫剛一起的男生左右看了看,見已經有一個校辦工廠的工人走了過來,便皺了皺眉,心道你小子調戲女生也不分場合,這還是學校呀!

孫剛追了過來,竹子已經快要退到牆角,退無可退了。竹子漲紅了臉,俯身從地上撿起一塊青磚來,喊道,「你再過來,我……」

孫剛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邊往前去邊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有種的往這裡砸!來呀,砸呀!哥等著你!」

竹子咬緊了嘴唇,「你別過來,別過來!……」

孫剛嘿嘿笑著一時鬼迷心竅,竟然張晃著手就往竹子的胸脯上抓去,竹子發出一聲尖細的喊聲,手裡的青磚飛速地就摔落了過去。

孫剛沒想竹子真敢掄過轉頭來,下意識地側身避了過去,但就算是他躲避及時,避過了腦袋,那磚頭還是狠狠地擦著他的肩膀砸了下去。

哎唷!孫剛發出一聲慘叫,捂著肩膀就跳了起來。

第265章 孫谷的結局(下)

臥房裡,安在濤和劉彥兩人正準備翻雲覆雨間,突然聽見客廳的電話鈴聲響了。劉彥起身要去接,卻被安在濤輕輕扯了回來,嚶嚀一聲又淪陷在安在濤上下其手的愛撫中。

歸寧一中副校長夏蓮的辦公室裡。

寧立剛已經調任縣教育局局長,新任的歸寧一中校長還沒有正式任命下來,所以只有副校長夏蓮來主持工作。學校裡突然發生了這種事情,夏蓮望著眼前這兩個已經高考完畢的男生,又望了望坐在另一側神色蒼白的兩個女生,皺緊了眉頭,暗暗叫苦,與幾個老師面面相覷。

孫剛捂著肩膀嘶嘶呻吟著,眼神憤怒地盯著竹子,心裡暗暗打著主意,該怎麼報復回來。雖然現在聽說竹子是安在濤的妹妹,但作為孫谷的兒子,孫剛根本就不把竹子放在眼裡。在他的心裡,他老爹就是歸寧的皇帝,一個縣委副書記算個鳥!

「臭丫頭,等出了校門,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夏蓮苦笑了起來。孫剛是縣委書記的兒子,這學生猖狂慣了,學校裡的老師心知肚明但卻都裝著糊塗,只要他別鬧出大事來也就聽之任之了,好在他高三畢業馬上就離校了。但沒想到,他今兒個還是又鬧騰了起來,別的女生也就罷了,好好安撫兩聲就算了,但卻是安書記的妹妹。

既然兩個都惹不起,那就不如將皮球推給他們去吧。

夏蓮先是給孫剛的母親趙明慧打了一個電話。趙明慧聽說兒子在學校負傷,立即就急了,在電話裡嚷嚷了好半天,才掛下電話表示會馬上趕過來。

而夏蓮給安在濤家裡打電話的時候,卻沒有人接。問了問竹子安在濤的手機號碼,又撥打了過去,竟然還是沒人接。

夏蓮無奈,只好作罷,準備一會再打。

……

……

趙明慧急火火地趕了過來,闖進了夏蓮的辦公室。見自己兒子歪著身子坐在那裡,肩頭處雪白的T恤上有絲絲血跡滲出,不由大為心疼,撲了過去輕輕掀開T恤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

整個肩頭都已經青紫紅腫起來,一道血印子觸目驚心!

趙明慧這個兒子從小嬌生慣養哪裡受過這種委屈,她不由輕輕俯身為孫剛吹了吹傷口,然後霍然起身來憤怒地盯著竹子和顧曉傑,吼道,「是誰打傷了我兒子?說話!」

顧曉傑畏懼地掃了趙明慧一眼,不敢說話,趕緊垂下頭去。夏蓮尷尬地笑著剛要說什麼,卻聽竹子緩緩站起來,大聲道,「是我,但是,是他先欺負我們的,他要非禮我,我躲不過去了才反抗的!」

趙明慧臉色漲得通紅,突然狠狠地揚手一個巴掌就扇了過去。

啪!

一聲脆響過後,竹子踉蹌了一下,差點沒一頭栽倒在地。她捂著左邊的臉頰,憤怒地瞪著趙明慧,沒有哭,咬牙大聲道,「你憑什麼打人?你兒子是個臭流氓!」

趙明慧見一個小女生竟然敢這麼頂撞自己,頓時心裡的怒火就更加的旺盛起來,她衝過來又要打竹子,卻被夏蓮死死地拉住了,「趙大姐,您也消消氣,消消氣!她還是個孩子,您別這樣,別這樣!」

趙明慧使勁摔著夏蓮的手卻沒有甩開,她怒聲道,「看她下手這狠勁,好一個毒辣的小丫頭片子,我就替她父母教訓教訓她!夏校長,你別護短,我兒子被人打成這樣,又是在學校裡,你們學校也有責任!我馬上就給公安局打電話!小小年紀,行兇傷人,這還了得!」

說完,掙脫夏蓮的手,趙明慧掏出手機來沒打110而是給公安局值班室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夏蓮本來想跟她說說,「這是安書記的妹妹,你們是不是互相讓一步,把這事兒抹過去就算了。」但趙明慧如此霸道,夏蓮根本來不及說話,心裡也自是很惱火。

她心道,就你這種不學好的兒子,挨打也算是一個教訓!

公安局值班室聽是縣委書記的夫人親自報案,說是縣委書記的公子被人打了,哪裡還敢怠慢,趕緊就出了警。

夏蓮一看苗頭不對,趕緊讓另外兩個老師護住竹子,自己跑出辦公室去又給安在濤打手機。

安在濤和劉彥歡樂了一回。剛完,安在濤將渾身酥軟無力的劉彥橫抱在懷裡,兩人都赤著身子要去洗澡,突然聽到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劉彥慵懶嬌羞地瞥了他一眼,「濤,快去接起來吧,別耽誤了正事,萬一是張書記的電話呢?」

安在濤一驚,心道也是。他輕輕放下劉彥,輕輕在劉彥挺翹的豐臀上拍了一記,「去吧,你先去洗澡,我接個電話就來!」

劉彥紅著臉跳了過去,趕緊一頭鑽進了衛生間裡,打開了淋浴的噴頭。

安在濤接起手機來,「你好,我是安在濤。」

「安書記……」夏蓮急匆匆地將事情的大概意思說了一遍,安在濤大驚,立即喊了一嗓子,「夏校長,你給你看好我妹妹……!」

……

……

劉彥和安在濤開車飛奔歸寧一中。安在濤直接將車開到了歸寧一中的辦公樓底下,見樓底下已經停了一輛警車。

兩人跑上了二樓,一陣風地衝向了夏蓮的辦公室。

夏蓮的辦公室裡,幾個警察正在面色尷尬地站在那裡,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而這個時候,趙明慧已經知道了這是安在濤的妹妹,心下也自是有些後悔鬧大了。

正在尷尬間,安在濤和劉彥衝了進來。

竹子一看到安在濤和劉彥,頓時委屈地哭了起來,一頭撲在了安在濤的懷裡。

「竹子,不哭,不怕!」安在濤俯身望著竹子清秀的臉頰上紅腫起來的五個手印,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他輕輕撫摸著竹子的臉頰,低低道,「竹子,不哭!」

劉彥見竹子竟然被人打成了這樣,氣得嘴角都抽搐起來。她大步走過去,一把將竹子從安在濤的懷里拉過來,抱著她俯身輕輕安撫著激動的竹子。

聽竹子哽咽著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安在濤陰沉沉地盯著趙明慧,大聲道,「你可是聽清楚了?是你兒子先非禮女生,我妹妹萬般無奈之下才反抗的!」

安在濤幾步就竄了過去,左右手一分將幾個警察推到了一旁,嘶啞著嗓子沉聲道,「趙明慧,你不但不管教自己的混賬兒子,竟敢打我妹妹?」

趙明慧臉色有些蒼白,孫谷雖是縣委書記,但這安在濤一向也是很強勢很難纏——況且孫谷目前正處在這種關鍵時刻,自己兒子竟然調戲了安在濤的妹妹,挨了打不說,而且自己還動手打了她……

她搓了搓手,勉強一笑,「小安書記,一場誤會啊,呵呵,呵呵!算了,都是一些孩子,我們做家長的就不當真了。」

安在濤冷笑一聲,突然揚手狠狠地扇了過去。

啪!

安在濤一個巴掌將趙明慧扇了一個趔趄,嘴角都扇出了血跡。趙明慧捂著臉頰,驚怒地後退了兩步,喊道,「安在濤,你瘋了嗎?」

辦公室裡的幾個警察也好,夏蓮和幾個老師也罷,還有孫剛和那個男生,都驚呆在了當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安在濤這個縣委副書記竟然當眾扇了縣委書記老婆一個巴掌!

「趙明慧,這一巴掌,是我替我妹妹扇的。你不要這麼看著我,你不是報警了嘛,有本事讓他們把我抓進局子裡去!」安在濤微微上前一步,怒吼了一聲,「趙明慧,你欺人太甚,你竟敢打我妹妹!」

安在濤這回是真的憤怒了,憤怒到一個幾乎要失去理智的程度。自己的妹妹被她的兒子調戲羞辱,又被她毆打,他心裡的怒火已經熊熊燃燒起來,再也無法熄滅。

什麼圓滑世故,什麼八面玲瓏,什麼患得患失,都去他娘的吧!

夏蓮和一個警察過來拉住安在濤,低低勸道,「安書記,您先別生氣,消消氣!」

安在濤憤怒地擺了擺身子,吼道,「給我滾開!」

夏蓮和那個警察顫抖了一下,趕緊都悄然鬆開了手,退到了一旁。

安在濤又往前走了一步,冷冷地望著站在母親身後目瞪口呆渾然忘卻了肩頭傷痛的孫剛,這小子腦袋一時間有些短路。

安在濤上前去一把推開趙明慧,狠狠地揚手扇了孫剛一個巴掌,「你這個不學無術的混賬東西,你敢動我妹妹,小子,你死定了!」

趙明慧驚慌失措地撲了過來,護在了孫剛的面前,哭喊道,「安在濤,你想要幹什麼?你瘋了嗎?你們這些警察,眼睛都瞎了嗎,沒看到他打人啊!保護我們娘兩個回家,我們回家!」

安在濤啐了一口唾沫,「趙明慧,你給我記住,這是你們逼我的!好了,我就是打了你們娘倆個了,你大可以回去向孫書記訴苦!不過,這事兒沒完——公安局的這幾位同志,我現在先陪我妹妹去醫院看傷,明天一早我會帶我妹妹去公安局報案!這小子當眾調戲羞辱女生,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

……

安在濤和劉彥帶著竹子揚長而去。

公安局的人趕緊回去向局裡匯報了此事,韋之見聽完匯報後,嘴角忍不住微微浮起一抹笑容來,心裡漸漸樂開了花:孫谷啊孫谷,你這回真的是完蛋了。你惹誰不好,非要惹他喲——問題是他手裡……

想到這裡,他冷笑了一聲,「活該!」

趙明慧母子狼狽地回到家裡,孫谷聽說後大發雷霆,不過沒有罵安在濤,而是痛罵了老婆孩子一頓。這個時候,他正在焦急地等著京裡的回應,可這臭婆娘和混賬孩子卻在這個節骨眼上給自己添亂子!

他幾乎是咬著牙吼道,「被人打了活該,丟人現眼的東西!趕緊給老子滾進房間去……」

安在濤,你好大的膽量!你瘋了!

孫谷心神不安地在客廳裡轉著圈圈。安在濤當眾打了自己的老婆孩子,這是對他這個縣委書記權威的最大挑釁,如果不是現在,他自然是不會放過安在濤,但如今——

想來想去,最終還是覺得自己的前程重要大於天,他還是暗暗按下了火氣,準備暫時不再追究。一切等自己的位子保住再說吧。

他很清楚,上一回他突然任命封韜為開發區組織科長,既是報復又是一種試探。見安在濤當時忍下了,他就鬆了一口氣。安在濤的表現足以說明,他不準備趟這渾水。可現在,如果因為這兩個巴掌就跟安在濤撕破臉皮,能不能挽回面子還在兩說,可一定會因此將安在濤徹底推到了冷梅一邊。

一旦安在濤跟冷梅結成了攻守同盟,那他的日子就會變得更加難過。縱然他有些「小動作」,也無法施展。

孫谷的羞憤漲紅之色已經漸漸蔓延到了脖子底下,肩頭都有些顫抖。他為官接近20年,這還是頭一回忍受如此之大的羞辱。

在孫谷看來,安在濤打也打了,氣也該消了。而自己的保持沉默,也算是給足了他面子。但讓他暴怒的是,安在濤竟然沒有就此算完,第二天一早居然帶著竹子去公安局報案去了。

……

在有心人的惡意傳播下,縣委副書記安在濤扇了縣委書記老婆兒子各一巴掌的消息,以及縣委書記兒子調戲縣委副書記安在濤妹妹被打的消息,不脛而走,在最短的時間裡傳播到歸寧縣城的每一個角落裡。

得知了這個消息,冷梅先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旋即又心頭恍然。她跟安在濤住在一個樓上,雖然平日裡並沒有過多來往,但她畢竟是女人心細,也早已看得出安在濤跟他的妹妹感情非常好,知道竹子在安在濤心裡的位置非常重要。

自己的妹妹被調戲羞辱還挨了打,安在濤要是不暴怒,他就不是一個男人了。冷梅冷冷笑著,心頭盤算著,臉上的冷漠竟然緩緩退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驚喜。

她覺得,她太感謝孫谷家裡這位紈褲無恥的公子哥了。竟然在這個時候,觸怒了安在濤的逆鱗……孫谷會不會因此跟安在濤鬥了起來?

冷梅搖了搖頭,覺得不會,可能性不大。但孫谷沒有反應無所謂,安在濤時下已經擺出了一副跟孫谷「決戰」到底的架勢,這是冷梅所迫切需要看到的。

一念及此,她忍不住站在自己家的客廳裡格格嬌笑了兩聲,笑聲是這樣的得意。

想了想,她竟然出去超市買了一些補品和禮品,提著就上了樓。她敲開了安家的門,安在濤見是她,心裡冷笑一聲,臉上卻淡淡地,「冷書記?」

「安書記,我聽說你妹妹受傷了,過來看看她,呵呵。」冷梅笑吟吟道。

「冷書記這麼客氣,呵呵,請進。」

見這女人竟然心裡歡喜到一個往日冷漠冷艷盡去的程度,安在濤忍不住暗暗搖頭,心道,「你高興得還是太早了!」

……

……

就在冷梅進門之前,安在濤從省裡肖書記的秘書那裡得到了一個消息。說是京裡有一個肖書記的老同事親自打來了電話,讓肖書記關照一下歸寧縣的孫谷。這話雖然沒有明說,但官場上的事情,還需要明說嗎?

肖作年是一個非常念舊的人,一時間倒也不好意思拒絕這位老同事,想了想也不是什麼大事,就答應了下來。完了,肖作年的秘書就給張鵬遠打了一個電話,拐彎抹角地說明了肖書記的某種意思。

張鵬遠心裡大驚,儘管在這一瞬間更加重了對於孫谷的厭惡和憤怒,但卻無可奈何。省委肖書記已經開口了,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動孫谷了。不要說現在,就算是在以後幾年中,他都不能再動孫谷。

安在濤得到了這個消息,心裡咯登一聲,但卻更加重了要搞掉孫谷的決心。

如果自己沒有跟孫家鬧了這麼一出,他倒也樂得看孫谷穩固自己的位置。但現在,他和孫谷已經勢成水火不可兩立,不要說他心裡根本就放不下竹子被調戲羞辱的事情,就算是他能放下,有了省委書記「撐腰」的孫谷,在穩固了自己的地位之後,就會像只瘋狗一般地向他反撲過來。

確切地說,因為一場意外,形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現在的安在濤,比冷梅更迫切地要弄掉孫谷。在這件事情上,安在濤完全暗暗佔據了主導。

但安在濤當著冷梅的面,卻不會表現出什麼來。面對冷梅的試探,他仍然是老一套,回應得滴水不漏,以至於冷梅最後還是鬱鬱而去。

望著冷梅離去的背影,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平和的神色漸漸變得極度的陰沉和冷厲。

他緩緩走回到沙發上,將竹子打發回了房間裡看書。經過了這麼一件事後,竹子她們組織的旅遊自然是不了了之。

他抓起手機來給劉彥打了過去,「小彥,你馬上給我聯繫那個孫曉丹,不管想什麼辦法都要給我把他弄回來!」

第266章 心照不宣(上)

給劉彥打完電話,安在濤靜靜地坐在了沙發上,手中的煙冉冉升騰著迷離的煙霧,灰白的煙灰截留了很長,整個客廳裡被搞得煙霧繚繞。

他的臉色看上去很平靜很淡定,但仔細瞥去卻又會讓人覺得很冷厲很陰沉。竹子悄然地站在臥房門口,清秀的俏臉上始終浮蕩著若有若無的羞紅和擔憂,還有一縷自責。

聰慧靈秀如竹子,她早就隱隱猜了出來,因為自己前兩天和孫谷兒子發生的糾集,讓安在濤陷入了某種麻煩當中。儘管事發突然,錯不在她,但她還是覺得很自責。

安在濤在竹子的心裡,是一個集四種身份於一身的「人」:父親、兄長、少女心事當拿雲的偶像以及恩人。有了在歸寧這段日子的朝夕相處,他已經成了竹子心裡最不能被替代和最親密的人,她對安在濤的感情,在某種意義上說,已經遠遠超越了養母安雅芝。

現在的生活是如此的幸福和甜蜜。

過去的磨難和苦難的記憶,早已煙消雲散。或者說,少女竹子下意識地摒棄了苦難的過去,將那份苦難與對親生父母的哀悼懷念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如果時間能保持永恆,竹子甚至希望這樣的日子永遠定格起來:守著亦兄亦父亦崇拜偶像亦恩人的安在濤,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

自己被羞辱後安在濤的暴怒,讓竹子見識了自己兄長性情的另一面,又更加感觸到自己在他心裡的位置。

這一刻,她是無比的滿足和幸福,無與倫比的安全感和依賴感悄然滋生。那天在副校長夏蓮的辦公室裡,安在濤那張開的胸膛,讓她感動和感到了來自心靈的震顫。為了她,哥哥竟然不惜跟縣委書記撕破了臉皮。這對於安在濤來說意味著什麼,竹子雖然年齡少但也多少明白一些。

竹子覺得,她這一輩子大概是永遠也忘記不了安在濤那日那張暴怒激動的臉部表情了。

但這一刻,她又是無比的自怨自艾。她自責自己,太沒用了,讓哥哥陷入了無盡的困擾當中。

日漸退卻青澀的少女身子悄然倚門而立,深深地望著坐在沙發上被煙霧環繞蒸騰在其中神色都有些迷幻的安在濤。她臉上的嫣紅漸漸濃重起來,忍不住盈盈走了出去,默默地走到安在濤身前,皺著小巧的柳眉兒,一把奪去了他手裡的煙頭,掐滅在煙灰缸裡,然後用小手扇了扇煙霧。

「哥,你不能總抽這麼多煙,身子會受不了的!」

呃。

「竹子,你怎麼又出來了?不是去看書的嘛。」安在濤望著自己心愛的妹妹,心中的陰霾盡去,微笑著寵溺地探手去捏她的鼻子。

以往,竹子都是嗔怪地跳開,而這一次,她卻沒有躲避。

安在濤本就是下意識的行為,但這一回卻真的就捏住了竹子的小瓊鼻,觸手滑膩的感覺讓他微微一怔。

竹子俏臉一紅,頭一晃就掙脫了安在濤的手,慢慢坐了下來,低低道,「哥,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安在濤愣了一下,笑道,「竹子,你這是說的啥話,好端端地,說這些幹嘛?」

竹子無語,只默默地抓住了安在濤的手來,清秀的小臉上浮現起一抹酡紅,「哥,真的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惜我不能幫到你!」

安在濤明顯感覺到竹子小手的熱度和顫抖。他頓了一頓,心裡一凝。但旋即就笑著抱了抱竹子的肩膀,「好了,別胡思亂想,這兩天好好放鬆,等過幾天,我送你去美國媽媽和曉雪姐姐那裡玩一段時間!」

竹子搖了搖頭,「不,哥,我不想出去,我想媽媽,但我更不想離開你!正好是放暑假,我想留在家裡照顧你!」

安在濤啞然失笑,「竹子,你還是個孩子……乖啊,還是出去玩玩,也順便開闊一下眼界!好好學習,竹子,將來哥送你出國唸書!」

竹子霍然起身,跺了跺腳,嗔道,「哥,我不是孩子,我都是大人了!我就是不去,我要留下來陪你。」

「孫曉丹……會有危險嗎?」竹子想了想還是幽幽問道。

安在濤愕然,深深地掃了竹子一眼,知道自己這個妹妹怕是真的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16歲的少女思維,已經接近成年人了。她雖然不知道安在濤為啥在這個時候要劉彥把孫曉丹找回來,但她預感到,這一次孫曉丹……

「竹子,不要管這些……你還是學生,記住哥的話,你的主要任務是學習——孫曉丹……哥可以答應你,不會傷害她!」

她知道自己哥哥從來不說空話,他說不會傷害到孫曉丹就一定是不會。得到了安在濤的承諾後,竹子的心神明顯放鬆了下來。

她嘻嘻笑著,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哥,我放假也閒著沒事幹,要不你帶我和劉彥姐一起出去旅遊一趟吧,行嗎?」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順手摸了摸竹子的頭,在她柔順的黑髮上撫過,「好。不過,竹子,現在還不行,等再過兩天著,哥最近還有事情要忙!」

……

……

晚上。劉彥沒有回來,她正在著手組建房山報業集團,忙得焦頭爛額,估計要在市裡住幾天。

門鈴聲響了起來。

竹子輕輕過去開了門,見是兩個陌生人,一男一女。男的面相憨厚,個子不太高,女的長得挺漂亮的,粉紅色的T恤、下身是八分的牛仔褲,腳上蹬一雙白色的亮晶晶的涼鞋,整個人看上去很是秀麗可人。

「你們找我哥嗎?」竹子笑道。她看得出,這兩人肯定是哥哥的下屬,因為她從這兩人的眼裡都看到了某種敬畏感和恭謹。而但凡來自己家裡的人,一般有這種神情的人——基本上都是開發區的人。

「是啊——你就是竹子妹妹吧,我叫張婧婧,安書記在家嗎?」青年女子俯身拍了拍竹子的肩膀,親熱地拉起了竹子的小手,竹子回頭正要喊安在濤,卻見安在濤已經哈哈笑著走了過來,「小路、婧婧,來,進來坐!」

……

……

張婧婧從包裡掏出一份發散著淡淡油墨清香的報紙小樣來,遞了過去,「安書記,這是《資河報》創刊號的小樣,孫主任說要我們拿來給安書記審一審,如果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就付印了!」

安在濤接過去,目光在張鵬遠題寫的報頭上掃了一眼,張鵬遠的字龍飛鳳舞倒也不賴。

然後就往下看去。實事求是地講,版面編排的還算合理,標題橫排豎排有序,內容主次分明,看上去蠻不錯的。第一次編輯能到這個水平,這說明小路和張婧婧兩人在房山晚報裡實習的這一段時間,還是學到了一些東西的。

2版、3版、4版沒有太大的問題,基本上都是開發區最近一段時間工作的通訊和紀實。安在濤匆匆就翻了過去,唯有頭版,讓他皺了皺眉。

他指著「創刊詞」中刊登的自己的照片,望著張婧婧,「婧婧,把我的照片撤下來!以後,在資河報上,以後都不要出現這種我個人的照片,這樣不好,必須要注意影響。」

張婧婧一愣,心道這有啥不好呢?你安書記是開發區的一把手,資河報是開發區的內刊,你這個當一把手的登張照片不是很正常的嘛!況且,在她心裡,安在濤一向是一個高調的領導,似乎特別喜歡「上報紙」,所以在創刊詞裡她就自作主張將安在濤的一張在辦公室裡的單人照放了上去。

而經過了老路和孫曉玲的審閱,他們也沒有提出什麼來。

「安書記,我看其他單位的內刊也都是這麼做的,您是黨委書記,黨管宣傳,登領導的照片也是一種宣傳……」張婧婧嘻嘻笑道。

安在濤搖了搖頭,「如果你實在要放照片,那就放一個開發區領導班子全體成員的正式照片,這樣吧,明天我回去一趟,你給我們照一張!」

張婧婧哦了一聲,「行,安書記,聽您的!」

安在濤笑了笑,再也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下去。這一段時間的新聞炒作,那是為了推銷開發區的生態農業品牌,而不是為了給自己個人歌功頌德。這種高調或者暫時會給外界一種錯覺,但只要之後有實際的業績出來,就不會再有人認為安在濤只是做表面文章華而不實;但這資河報是開發區的內刊,如果在這個內刊上安在濤再表現得這麼「高調」,那就只能讓人覺得他太好這一口。所以,安在濤不僅不能高調,還要真正的低調。

該高調的時候不能含糊,但不該高調的時候就一定要低調。這種分寸感,安在濤把握得極好。

見兩人正在認真聽,安在濤扭過頭去指著報紙的小樣,剛要說什麼,卻見竹子正端著兩杯冰鎮可樂走了過來。

「呀,謝謝竹子妹妹!謝謝!」張婧婧起身接過,笑著道謝。

安在濤呵呵笑了笑,「我只是說說我的看法,你們可以聽聽。」

第267章 心照不宣(下)

「總體來說呢,編輯的還不錯,不過呢,以一個曾經的媒體人來說,我提兩點建議:第一,關於頭版。頭版要嚴肅一點,頭版頭條一般是編輯上版開發區的黨政發展大事……尤其是頭條新聞,標題一定要醒目,具體多少號你們自己把握!我個人以為,採用大標題和大圖片的模式比較好,盡量跟常規媒體接軌。」

安在濤笑了笑,給小路遞過一根煙去,小路正要笑著接過來,卻被張婧婧瞪了一眼,就又老老實實地縮了回去,嘿嘿笑著小聲道,「安書記,我戒煙了,不抽了,謝謝領導!」

戒煙了?安在濤將煙放回煙盒裡,看了看兩人的神情,哈哈大笑起來。

「第二點,關於稿件的問題。小路,婧婧,我看這滿眼都是你們兩個采寫的稿件,這樣下去怎麼得了?累死你們!而且,這份報紙要長期辦下去,沒有充足的稿源怎麼能行呢?所以,建議你們立即著手建立通訊員隊伍,以黨的基層支部為單位,要求各總支、支部必須要有兼職的通訊員,按月向資河報投稿。同時建立起通訊員的動態管理和獎懲機制,將之納入年終的部門和支部考核……小路,你回去跟路書記說一說,由他召集一下各單位黨的負責人和政工幹部開個會,專門就這個通訊報道工作進行佈置安排一下……」

「嗯,安書記,我知道了,我會向我爸爸轉達安書記的指示。」小路和張婧婧見安在濤的神色有些疲倦,就起身準備告辭了。

「安書記,還有個事兒啊。我們這報紙出來後是不是還要對外發行呀……」張婧婧笑了笑,又道。

「嗯。開發區每個單位部門肯定是要發到的,這個不說。除此之外,開發區的投資商、縣委縣政府領導及各單位部門、市委市政府領導及各單位部門、市裡各新聞媒體——都要發到!這是我們開發區與外部溝通交流的宣傳主陣地,所以這個發行工作也很重要!」安在濤擺了擺手,「好了,天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們了,我也準備休息了!」

張婧婧點頭嘻嘻笑了笑,「安書記晚安,我們回了!」

臨出門的時候,安在濤突然扯住小路低低問道,「你們進展得咋樣了?有沒有完成我的任務?我什麼時候可以喝你們兩個的喜酒?」

小路望著張婧婧清麗的背影,面色忍不住一紅,小聲道,「安書記,我……完成了——只是她父母不同意!我去了她家一趟,她父母根本就不喜歡我,說我是土包子呢。」

安在濤一愣,「土包子?怎麼這樣說?」

小路歎了口氣。張婧婧和小路兩人天天在一起工作,日久生情是正常的。但小路心裡卻很自卑,他這人太老實,總覺得張婧婧人長得漂亮,學歷又高,家境也不錯,自己根本配不上她。雖然兩人終於還是確定了關係,但一直以來他心裡的這種自卑並沒有完全消除。

尤其是當遇到張婧婧父母的冷遇後,這種自卑感就變得更加強烈。要不是敢愛敢恨的張婧婧抗住父母的壓力鐵了心要跟他好,他說不定就會主動提出分手了。

安在濤呵呵一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路,自信一點!現在是啥年代了?只要婧婧願意跟你,別人都不是問題!你爸爸現在好歹也是咱們開發區的領導……嗯,讓老路出面跟張婧婧的父母談一談嘛!」

小路雖然點了點頭,但心裡卻歎息了一聲。

張婧婧父親是那種不大不小的商人,家裡富有。別的不敢說,幾十萬還是有的。在歸寧縣裡,也算是一個上層的殷富之家,而他們路家在農村又比較窮,自己老爹這個開發區的小領導,一個區區的副科級幹部而已,人家根本就看不上。

小路下了樓,出了樓棟口,卻見張婧婧正側身站在一旁,清秀的臉漲紅,而他的面前不遠處,則是一個面容威嚴的中年男子,身後還站著一個十八九歲的高大男孩。

小路一驚,他認出這男人就是縣委書記孫谷。

他見孫谷直勾勾地盯著張婧婧,眼神隱隱有些瘋狂,而張婧婧則紅著臉微微垂首站在一旁,肩頭都有些顫抖,心裡就馬上想起張婧婧以前給他講過的孫谷騷擾她的事情。

他心裡憤怒起來,匆匆大步走了過去,正好擋在了張婧婧和孫谷之間。他拉起張婧婧的手來,低低而堅定地道,「婧婧,我們走!」

張婧婧羞憤交加的眼神落在小路清澈而堅定的臉上,心裡的不安和憤怒漸定,她輕輕拉起小路的手來,再也不看孫谷一眼,兩人拉著手並肩離去。

……

……

眼看著自己曾經看中的張婧婧竟然投入了另外一個青年的懷抱,孫谷心裡的醋火和怒火自然是在第一時間湧動了起來,作為一個堂堂的縣委書記,被一個貌不驚人的小青年搶去了看上的女人,他心裡的落差可想而知。

不過,他還是想起了今晚來找安在濤的正事,就強自按捺下火氣去,瞪了身後的兒子孫剛一眼,低低道,「一會見了人家,給我老老實實道歉,否則我饒不了你!」

孫剛咬了咬牙,鬱悶地踢飛了腳下的一顆小石子。那顆小石子飛射而出,正好落在樓下不知道是誰家停著的黑色桑塔納車上。刺耳的汽車防盜報警聲驟然響起,劃破了這小區裡的寧靜。

孫谷惱火地冷哼了一聲,「臭小子,你給我老實一點!」

打開門,見竟然是孫谷和他的兒子,安在濤的臉色一變但旋即就浮起深深的笑容來,哈哈一笑,「孫書記?稀客呀,來,快請進!」

「小安同志啊,我今天來呢,主要是帶孫剛給你妹妹道歉來了……」孫谷帶著孫剛走了進來,坐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地說了一通,然後瞪了孫剛一眼,「安玉竹同學呢?讓她出來,讓孫剛當面給她道歉!」

安在濤嘴角不經意地抽動了一下,「孫書記,不好意思,我妹妹不在家呢。」

其實,竹子就躲在臥房的門後面。

聽到是孫谷和他那個無恥可恨的兒子進門,竹子立即就躲進了臥房裡。她靠在門上,靜靜地聽著外面的動靜。聽哥哥說自己不在家,就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動作變得很輕很輕。

她可不願意再見到那個混賬東西。至於他的道歉,還是算了吧。

孫谷哦了一聲,「臭小子,還不起來給你安叔叔道歉?」

孫剛不情不願地起身向安在濤鞠躬道,「對不起,安叔叔,我錯了,我您道歉,向安玉竹同學道歉!」

「呵呵,過去就算了……」安在濤眼中的一抹冷厲一閃而逝,旋即被濃烈的笑容所替代,他望著孫谷笑了起來,「孫書記,我當時也是衝動了一些,呵呵,我這兩天正想著過去跟嫂子和小剛同學道歉呢,呵呵!」

孫剛心裡莫名地咯登了一聲,立即回憶起那天安在濤盛怒之下猛然揮來的那一巴掌,臉頰又似是隱隱作痛起來。也不知道怎麼地,自打被安在濤打了一個巴掌之後,這個一向桀驁不馴的小子,突然對安在濤產生了某種畏懼感。

這種畏懼感,甚至超過了對他父親的畏懼。

「小子,你死定了!」耳邊似乎迴盪起安在濤那天那句「氣勢洶洶」的話兒,孫剛慢慢垂下頭去,兩隻手緊緊地攥緊了起來,只是肩頭都有些抖顫。

安在濤玩味的眼神在他的身上掃過,眼中的憎惡瞬發而瞬止。

孫谷哈哈一笑,探手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意味深長的道,「好了,不管怎麼說,都是這孩子做得不對。不過,你打也打了,氣也該消了吧?哈哈!」

「得,這事兒就這麼揭過不提拉!明天,我們兩家人一起吃個飯,把不愉快化解開……我們兩個畢竟都是縣委的主要領導,鬧出這種不愉快的事情來,也讓全縣的幹部群眾看笑話,影響縣委縣政府的形象,你說不是不?」

安在濤也笑了起來,「好的,孫書記,我知道了。」

孫谷帶著孫剛匆匆而去,前前後後在安家呆了不到十分鐘。安在濤將他送到樓下,兩人在樓下朗聲地說笑著,臨別還緊緊地握著手,看上去非常親熱沒有任何芥蒂。

「安書記,今後縣裡的工作需要我們合力同心,開發區的工作縣裡一定會大力支持,呵呵。好了,我們先走了,明天……」

孫谷的話還沒有說完,安在濤就哈哈笑了起來,「孫書記,明天我請客,去吃西餐咋樣?」

孫谷貌似親暱地捅了捅安在濤的肩窩,「好,就你請。你小子有錢,就宰你一頓!」

望著孫谷父子上車離去的背影,安在濤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孫谷能放低身段親自帶著孫剛來道歉,這當然是一種緩和關係的態度。安在濤當然不會幼稚的以為,這事兒就會真的這麼揭過不提了。

說句不好聽的話,安在濤打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讓他這個當縣委書記的顏面掃地,他怎麼可能咽的下這口氣去?

不過是目前孫谷試圖要穩住安在濤,然後集中精力穩固住自己的權力。從他意氣風發的神情來看,現在的他心裡充滿了底氣。在這東山省裡,有了肖書記的「關照」,張鵬遠還怎麼動他?而他孫谷,還需要怕誰?

而等他穩固住了自己的權力,就會開始重塑自己的權威。而藉以立威的人物,肯定不是冷梅,因為孫谷不傻、知道這女人不好惹,身後有背景;不是冷梅,那就是安在濤了。

兩人不僅有新仇還有舊怨,又一向不怎麼對付,將來注定會鬥個你死我活。這一點,兩人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只不過,在孫谷看來,安在濤已經是必敗無疑。而安在濤的「熱情回應」,也被孫谷視為了某種「識時務」。

而事實上,縣委機關上下很快就傳出了一個小道消息:說是省委肖書記對孫谷很看重,親自給市委張書記打電話要求重用孫谷云云。

這個半真半假的消息傳播開之後,再配合上孫谷這兩天以及在七一慶祝大會上意氣風發的表現,終於讓歸寧官場中人陡然醒悟過來:孫谷不會倒,強勢的縣委書記孫谷還是又回來了!

與此同時,在眾人眼裡,孫谷和安在濤之間的關係彷彿也因此密切友好了很多。機關小區裡的人,這兩天很多次見到孫谷和安在濤在飯後一起散步;而在七一慶祝大會上,孫谷還在講話中對開發區的工作進行了大張旗鼓的表揚和肯定。

如此種種,人們不禁暗歎:在省委一把手的威權下,小安書記也終於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歸寧的權力格局幾乎是一夜之間又悄然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原先夏庚旗下的人,這兩天都開始有意無意地以各種低姿態向孫谷靠攏,再加上表面上跟孫谷非常熱絡的安在濤,孫派的實力空前暴漲。

夏庚幾乎成了孤家寡人。他心裡的鬱悶已經到了一個極點,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孫谷竟然還能跟省委書記搭上線!這是什麼概念?這意味著自己將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好在,冷梅也沒有了接任的希望,一切保持現狀,這讓他心裡稍安。

但在安在濤看來,夏庚的下場必將是很悲慘。

一來,張鵬遠雖然不敢再動孫谷,但心裡卻肯定是怒火熊熊,他的這股怒火勢必會轉移到夏庚身上,夏庚很可能會成為張鵬遠的一個出氣筒;二來,冷梅沒有了接任縣委書記的希望,張鵬遠肯定會對她進行某種補償,9成會讓她取代夏庚當縣長——縣長雖然比縣委書記差些,但畢竟也是正縣實職。對冷梅來說,算是聊勝於無吧。

冷梅這兩天的感受當然是很鬱悶,甚至可以說是很煩躁。她來歸寧就是為了這縣委書記一把手的位子來的,如果不是這樣,她來這個窮縣幹啥?隨便在城區裡轉一轉,混上個區長幹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她沒有想到,孫谷竟然是省委肖書記的人?對此,她不太相信。但事實擺在眼前,肖書記的秘書確實給張鵬遠打過電話,這個她已經從省裡和張鵬遠那裡得到了證實。

她站在自家的陽台上,望著窗外。突然發現安在濤和一個相貌清秀的青年女子一起並肩從小區外走了進來,她心頭一動,暗暗咒罵了一聲:難怪這小子不肯跟自己合作,難道他早就知道了孫谷跟肖書記搭上了線?

第268章 馬曉燕的選擇

冷梅認得這個女人,這是開發區辦公室的主任,名叫馬曉燕。見安在濤和馬曉燕笑吟吟地一起並肩漸行漸近,她心裡莫名其妙地浮起一股子煩躁來。

冷梅還馬上又聯繫起安在濤最近和孫谷的「狼狽為奸」來,而這股子煩躁之情就瞬間變化為某種不滿和鄙夷——她暗暗咬了咬牙,忍不住啐了一口:無恥的男人,見風使舵,馬屁精,見孫谷有了省委肖書記這個靠山就立即轉向了孫谷,枉我還道你有幾分風骨,誰知也是一個夯貨!

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一念及此,冷梅居然幽幽歎息了一聲,心裡似乎又有些失望。只是這種失望的情緒滋生起來,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其實,她自是也知道,趨利避害是官場常態,官場中人有幾個不是牆頭草呢?如果跟風不緊、站隊不快、選擇不毅然果斷,還怎麼在官場上混呢?

所以,安在濤與孫谷從昨日之仇視轉為今日之友好,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在官場上,從來就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是故,安在濤與孫谷的「聯合」,在歸寧官場上並沒有鬧出什麼反響來,因為這畢竟是常態,大伙頂多也就是私底下議論兩句罷了。

只是冷梅卻不知,無論是對於安在濤而言,還是對於孫谷來說,他們兩個注定是不可調和、不相容的「水和火」。安在濤當眾毆打了孫谷的老婆孩子,這已經觸及了孫谷所能忍受的底線;而孫谷老婆孩子對於竹子的羞辱,也觸犯了安在濤的逆鱗。

兩人不僅是官員,還是男人。男人這一生,不僅重視利益,還重視面子。由此,注定了兩人超越了官場利益之上的最後對決始終會到來。

這一天,為期不遠了。而這個時機的選擇權上,目前牢牢掌握在安在濤的手裡。

出於完全的考慮,安在濤沒有立即發動,只是在靜靜地等待時機的到來。他一向是那種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構成絕殺的人,只要時機一來,他斷然不會再有任何的猶豫。當初對杜庚是這樣,現在對孫谷也是如此。

還值得一提的是,安在濤目前的心態是非常微妙和複雜的。

為了自保和仕途安全,他必須要絕殺孫谷;但搞掉了孫谷,他又不願意讓冷梅白撿了便宜坐享其成。所以,他暫時還在克制著、等待著。他心裡還有某種猜測,想要看看冷梅會不會因為失望而調走。只要冷梅調離歸寧,他立即會出手。

正如安在濤所猜測的那樣,冷梅這兩天也確實動過調離歸寧的念頭。但她是一個倔強的女人,總覺得這樣悻悻而去很不甘心,也很狼狽丟臉。所以,猶豫良久,她還是選擇了留下。張鵬遠明確地承諾她,馬上調走夏庚,由她擔任縣長。

即便要調走,在縣長的任上調走,也強過一個縣委副書記吧。這是張鵬遠勸慰冷梅的話。

張鵬遠和冷梅的關係之親密,讓安在濤一度覺得兩人之間有些曖昧。但他後來才發現,自己真是「小人之心揣君子之腹」了。兩人的關係,非常複雜。

冷梅站在自家開放式的陽台上,神色複雜地盯著窗外慢慢走過來的安在濤和馬曉燕兩人。她的目光一會投射在安在濤的身上,一會又撇過馬曉燕的肩頭。

安在濤隱隱有所覺,抬頭望去,但只瞥見了一個匆匆轉身的清麗背影。

安在濤知道是冷梅,心裡便暗笑了起來:這女人現在一定很鬱悶吧?不,一定是很煩躁!本來唾手可得的縣委書記位子,突然憑空冒出一把厚實的、堅不可摧的保護傘來,她心裡能不難受?

馬曉燕和安在濤一前一後路過冷梅的門口上了樓去,冷梅伏在自家防盜門的貓眼上,冷著臉瞥了一眼。

進了門,馬曉燕跟竹子嬉鬧了一會,見安在濤坐在沙發上看起了電視,猶豫了一會,還是走過去也坐了下去。見她欲言又止,似是有話要說,安在濤不禁淡淡一笑,「馬主任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安在濤只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只是這一眼中所蘊藏的淡淡意味,讓馬曉燕心頭一驚:難道他已經知道了……他是不是懷疑我要背叛他?

一念及此,馬曉燕再也不敢有任何的猶豫,壓低聲音道,「安書記,縣委辦主任童洪剛昨晚找我談過一次話,說是縣委有意讓我去縣委辦干副主任,徵求我的意見呢……」

安在濤心裡冷笑一聲,心道:孫谷啊孫谷,你似乎太著急了一些。才這麼兩天,就準備開始對我下手了?之前,要調張婧婧,被老子擋下,現在又打起馬曉燕的主意了。

他當然知道,孫谷想要將馬曉燕調到縣委,絕不是看中了馬曉燕的能力,而應該還是色心不死吧。所謂飽暖思淫慾,他如今覺得位子已經無憂,心裡對於女人的熱切又開始再次升騰起來。

聽說馬曉燕在安在濤手下挺吃得開,孫谷立馬就懷疑,肯定是馬曉燕這個騷貨又投入了安在濤的懷抱。在孫谷看來,這無疑跟安在濤給他戴上了一頂綠帽子一般無二。

內心雖然生硬冰冷,但安在濤臉上卻浮起淡淡的笑容來,「呵呵,馬主任,這是好事啊。縣委辦是縣委的主要部門,給縣委主要領導服務,能當上縣委辦的副主任,將來對馬主任的前途大有好處……雖然馬主任走了,對開發區的工作是一種損失,但就我個人而言,我還是希望看到我們的同志都能有一個理想的前途——馬主任,你想走便走,我絕不阻攔!」

馬曉燕臉色一紅,旋即又蒼白下來。她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沒有一絲要「挽留」她的意思,這讓她心裡很失望也很黯然。

她既然當著安在濤的面說出了這個話,自然是就已經決定留下。

雖然目前孫谷有了省委書記做靠山的小道消息滿天飛,很多人都在重新站隊選擇投靠孫谷,但馬曉燕卻沒有這個念頭。幾乎是在童洪剛剛一開口,她就毅然表示了拒絕。只是童洪剛說話的眼神有些玩味,覺得這不是馬曉燕所能抗拒的。

一來,馬曉燕深知孫谷不過是將自己當成了一個玩物,如果自己去了縣委辦,就會永遠淪為孫谷的性玩具;二來,她堅定不移地相信安在濤的能量更大,跟著安在濤遠遠比孫谷更會有美好的未來。

不說別的,孫谷已經是快50歲的人了,就算是後台再硬,他又還能幹幾年?而安在濤才多大年紀?23週歲就已經是縣委副書記,再過5年是一個什麼概念?而再過10年呢?傻子都會算這筆帳。況且,對於這個男人,她心裡總是還懷著某種異樣的情感。

最近,以馬曉燕對安在濤的瞭解,她總覺得這一段時間安在濤跟孫谷走得太近,似乎有些反常,心裡因此產生了某種預感。

不過,她個人雖然拒絕調入縣委辦,但如果沒有安在濤的「支持」,孫谷還是會強行動用權力手段將她弄過去的,不管她願意還是不願意,組織部一個調令就下來了。

馬曉燕垂下頭去,好半天才抬起頭來,神色分明有些黯淡,她低低道,「你不希望我留下是吧?」

一時間,馬曉燕覺得有些心灰意冷、心神絕望。她驀然感覺,無論自己現在再怎麼努力、再怎麼費盡心機討他的歡心,在這個男人的心裡,自己都始終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賤貨吧。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馬曉燕的眼圈一紅,眼角滑落了兩顆淚花兒。她趕緊使勁地別過頭去。

安在濤一怔。他本來以為,馬曉燕是那種心裡有大野心的女人,現在知道了孫谷有省委書記的後台,還能不跟逐花的蜜蜂兒一樣猛撲了過去?再說縣委辦副主任的位子也確實比開發區辦公室主任的位置強得太多,更容易陞遷。

他卻是沒有想到,精於算計看重利益的馬曉燕竟然不想走。她……安在濤想了想,心裡對馬曉燕的認識又加深了一層,又有了新的認識。由此,他也暗暗提醒自己,以後切忌再用老眼光看人。

對某個人產生偏見倒是小事,因此而導致判斷出現誤差就是大事了。

見兩個人坐在那裡的情形有些「詭異」,而馬曉燕竟然摸開了眼淚,竹子悄悄地站在臥房門口,有些狐疑地望著兩人,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她想了想,嘻嘻笑著走了出來,笑道,「曉燕姐姐,這是咋了,怎麼哭鼻子了喲!哥,你別老擺你那副領導的派頭好不好?看看,都把曉燕姐姐……」

安在濤皺了皺眉,抬頭狠狠地瞪了竹子一眼,擺了擺手大聲道,「竹子,少摻和大人的事情,哥正在跟馬主任談工作,你回房看書去吧!」

「看書就看書!有啥了不起的。」竹子撅了撅小嘴,小蠻腰一扭,就回了自己的房間。但在進門之前,她又回頭來嘻嘻一笑,「哥,不許你凶人!」

第269章 夏庚的下場(上)

安在濤猶豫了一會,還是探手過去,輕輕拍了拍馬曉燕清瘦的肩膀,聲音放得柔和起來,「好,既然你願意留下工作,我自然是不會放你走的。」

馬曉燕心裡一喜,破涕為笑地扭過頭來,卻聽安在濤起身又朗聲一笑,「你既然對我有信心,那麼我便對你也有信心!」

「是不是這樣?」

……

第二天上午,縣委書記孫谷、縣長夏庚、縣委副書記冷梅三人被市委組織部找去組織談話。

談話由市委常委組織常務副部長張敬富主持,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因為跟市委書記張鵬遠「不合拍」,目前仍舊在「養病」中,在張鵬遠的授意下,組織部的管理大權實際上掌握在了張敬富手裡。

張敬富代表市委分別跟三人進行了談話,每人談了半個小時。出來的時候,孫谷和冷梅神色不變,但夏庚的臉色卻慘若死灰,肩頭都有些抖顫。

下午一點,張敬富帶著組織部的人與孫谷三人一起趕去歸寧縣。而在半路上,孫谷就已經打電話讓童洪剛趕緊通知在家的所有常委、縣委縣政府重要領導、縣幾大班子的領導乃至縣直各部門(單位)的負責人,全部馬上都到縣委禮堂準備開會。

安在濤接到這個通知的時候,心頭一凝: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他站在辦公室裡沉吟了半響,這才關緊房門,抓起電話給劉彥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劉彥正在趕往省城天南的路上,她主持組建的房山報業集團如今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刻,下個月就要正式掛牌成立,還有幾道相關的手續要走,都需要她親自去協調去跑。

即將成立的房山報業集團,包括原有的房山日報和房山晚報,還包括最近劉彥剛出資整合併購的房山的另外一家都市報《消費晨報》。

除此之外,劉彥還將房山晚報文藝部和房山日報文藝中心的一部分編輯記者分流了出去,經新聞出版總署和宣傳主管部門批准,重新成立了一家帶有小資情調的新媒體《都市女報》。

幾乎是與此同時,還以房山日報、房山晚報和消費晨報三家報社的經濟部的部分骨幹為班底,籌建起一家經濟類雜誌社,刊名《北方經濟週刊》。這個雜誌正在燕京走最後的審批程序,估計再有幾天就可以批復回來。

還不僅如此。原先房山市廣電局主管的一份《房山廣播電視報》,因為經營不善頻臨倒閉,劉彥看準時機與廣電部門經過談判,由融資800萬進去,將《房山廣播電視報》變成了房山日報的全資子報,同時更名為《聲屏報》。

這樣一來,不久後的房山報業集團旗下就有:黨報《房山日報》,子報《房山晚報》、《消費晨報》、《都市女報》和《聲屏報》,子刊《北方經濟週刊》,5報一刊。還下轄全資印刷公司4個、廣告營銷公司6個、各類三產經濟實體12個,資產觸角涉及了房山市的房地產、煤化工和機械製造等多個領域。在冊員工1200人(不含各類聘任人員),資產總額11個億。

房山日報社在劉彥的手裡真正實現了涅槃重生,房山報業集團不僅是房山地區毫無爭議的報業龍頭老大,還一躍成為整個東山省最大的報業集團之一,僅次於省委機關報東山日報集團。

在劉彥的規劃中,房山報業集團暫時以房山為主要市場,然後迅速向周邊地區擴張佔領市場,力爭用2年的時間,與東山省銷量最大的東山晚報搶一搶市場。

她接受了安在濤的建議,一方面,加大市場營銷手段,在報紙本身和報紙營銷上大做文章,初步建立起了運轉高效的報業營銷系統;另一方面,也正在著手準備跨地區進行媒體併購,進一步擴大市場,將來徹底跳出地區性媒體的束縛和局限。

當然,這個目標這完全實現,需要時間。或者,劉彥這一任都未必能做到。她目前所做的,是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而無論如何,不管將來房山報業發展到何種程度,作為創立人,第一任報業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兼社長,劉彥這個名字都會永遠銘刻在房山報業發展史上。

而劉彥也因此,在國內的新聞從業領域徹底打響了自己的知名度和影響力。

劉彥的行動當然是有張鵬遠和市委的強力支持。無論是融資,還是各種手續的申報,市裡都是一路綠燈,各相關部門非常配合。

但說句實話,如果不是劉彥,別人也做不來這事兒。最起碼,在短時間內不太可能。因為在現行的體制下,媒體不比企業,組建媒體集團的難度遠遠比組建一個企業集團繁瑣和困難得多。

劉彥不僅天生就是做媒體的材料,還擁有無與倫比的強大背景。這一次,她在安在濤的「提示」下,向市委和省委宣傳部提出借鑒南方某報業集團的運作管理模式組建房山報業集團,想法非常大膽。

這個大膽的想法之所以實現得這麼順暢,與她背後的背景有著莫大的關係。不說別的,單單是新聞出版總署的審批很多環節,就很麻煩。換言之,如果不是劉彥提出這事並具體運作,而是別人,市委也不會同意。

……

……

在電話裡聽劉彥的聲音很疲倦,安在濤擔心地小聲道,「小彥,你要注意身體,別搞得這麼累!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你這樣不行——凡事都要一步步來,不能一口吃個胖子。」

「嗯。」劉彥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安在濤立即明白過來,她這肯定不是自己開車,有司機開車,說話不方便。

安在濤立即就掛掉了電話。沒有幾分鐘,劉彥就打了回來。

「你要注意身子。」

「嗯,我知道了,濤,這兩天我回不去,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劉彥嘻嘻一笑,「我知道你找我作甚哩,我可是聽說上午市委找孫谷三個人談話了,估計夏庚要完蛋了。」

「哎……我沒有想到張鵬遠的動作會這麼快。看來,夏庚成為出氣筒和替罪羊了。不知道,他會去哪裡?市裡哪個部門呢?」

劉彥笑了笑,「不知道,管他呢。」

「小彥,我要出手了……」安在濤沉默了一會,聲音有些低沉,「這是個機會,在冷梅被任命為代理縣長之後對孫谷下手……孫谷這個時候出了事,張鵬遠就只能被迫下放一個縣委書記下來,按照我的判斷,應該是臨時掛職個一年半載之後,然後再扶冷梅上位。而這個緩衝的時間,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濤……」劉彥沉吟著猶豫了一下,心裡的話還是說出口來,「濤,我覺得就算是你拖個一年半載的,你當縣委書記的可能性也不大,畢竟,你資歷太淺,縣委書記的位置太重要,涉及方方面面的關係,越過縣長直接干書記恐怕會引起很多人的反彈……」

安在濤哈哈一笑,「小彥,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我也沒有癡心妄想欲要一步登天——可現在的問題是,不能直接讓冷梅上位,我需要時間來鞏固自己在縣裡的威信和影響力,再有半年的時間,開發區就會走上正軌,我的政績會一點點顯現出來……而到了那個時候,縱然冷梅當了縣委書記,也無妨了。」

「更重要的是,孫谷一倒,冷梅來的時間短,又剛剛代理縣長,而新來的縣委書記又是一個臨時的『過渡』,這開發區的政績果實,就不會有人來跟我爭搶了。要是讓冷梅直接上位,我豈不是給別人做了嫁衣?」安在濤有些「陰險」地笑了起來,在自己的女人面前,他自然不會再戴著假面具。

「而且,局勢混亂起來,冷梅壓不住陣腳,新來的縣委書記又伸展不開手腳,或者說人家根本就不想太下力氣,所以我的作用就顯得重要了。我估摸著,之後市委會專門找我談話的——想想我小安書記在歸寧力挽狂瀾,穩定住歸寧的局面,這豈不是又是一筆功勞?」

「好一個陰險的傢伙。」劉彥聽了也格格地嬌笑了起來,聽她這清脆悅耳的笑聲,你絕想不到這就是在房山市裡有名的眼高於頂、縱橫於官場和報業領域的女強人劉彥,「不過,你怎麼就這麼肯定張鵬遠會下放一個書記下去,萬一他讓冷梅直接從代理縣長轉為縣委書記,你不就白忙活一場嘛!」

「呵呵,小彥,他不敢。」安在濤淡漠地一笑,「不管孫谷做過什麼,他始終是肖書記關照過的人,雖然這種『關照』具有很強的隨意性,或許現在肖書記都已經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但是,張鵬遠還是不敢冒這個險。如果冷梅還不是代理縣長,他倒是可以歸寧政局混亂為由,讓冷梅站出來主持大局,但冷梅已經代理了縣長,孫谷再要出事,他就不會讓冷梅再進一半步……一方面不符合組織程序,另一方面,萬一讓肖書記心裡起了某種猜疑,這豈能是張鵬遠所能承受的?」

第270章 夏庚的下場(下)

「你說的倒也對。」劉彥聳了聳肩,「官場上的事情太複雜,我也懶得去操心這些,總之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就好,別——別官迷了心竅就好!」

「怎麼會?」安在濤嘿嘿笑著,「所以,現在我的安排要跟市委的幹部調整同步進行。呵呵,如果是我,我會直接安排冷梅上位,但張鵬遠卻絕對不會冒這個險,嘿嘿!」

「算了,不跟你扯了,我早已給你安排好了,你打這個電話……」劉彥壓低聲音小聲道,邊說邊回頭瞥了一眼站在遠處望著自己的司機。

突然她又道,「濤,我還有個事情,你說這跨地區併購報紙,在政策上會不會有障礙?我總感覺有些……」

安在濤笑了笑,「這是大趨勢。頂多再過兩年,國內媒體的體制就會變得很靈活……嗯,反正我跟你也說不清楚,總之過兩年你就知道了。再說,你現在也別著急對外擴張,一個報業集團啊,先運作半年走上正軌再說吧,別太心急!」

劉彥長出了一口氣,「我倒也不是心急,總是這房山的市場太小,不夠本小姐施展手腳的!嘻嘻,等將來本小姐發展好了,你要是在官場上混不下去,我可以聘你來當我們房山報業的執行總編如何?」

「混不下去?」安在濤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小彥,我就去幫你做報紙,一定輔佐我們的劉大小姐成為國內媒體的行業老大,女霸王!」

「去你的,你才是霸王呢。好了,不跟你扯了,我還要去省委宣傳部去跑手續,先走了,記住好好照顧自己。要是不願意做飯,就帶竹子出去吃飯,聽見沒有?」劉彥又囑咐了安在濤兩句,這才扣掉了電話,上車繼續沿著高速公路向天南奔去。

……

歸寧縣委禮堂,人滿為患。主席台上是張敬富和市委組織部的幹部科長,還有孫谷、夏庚和冷梅三人。

見冷梅也坐到了台上去,台下眾人心裡一動,隱隱猜出了什麼。

「……同志們,為了充實國有企業的班子力量,推動國有企業的改革發展,確保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經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調任歸寧縣縣長夏庚同志任市煤氣公司黨委書記、經理……」張敬富的這話一出,全場先是一片異樣詭異的寂靜,接著就嘈雜起來。

幾乎是人人都用不可思議地眼神望著坐在主席台上臉色蒼白的夏庚,竊竊私語起來。

市煤氣公司是市屬國有企業,國有中型(二)企業,行政級別也是正縣級。但此正縣與彼正縣卻不是一個概念了。雖然政府幹部出任企業一把手,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先例比比皆是;但一個堂堂的縣長大人,竟然被弄去幹一個國有企業的一把手,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這意味著什麼,只能是意味著夏庚遭貶了,而且是那種非常慘痛的貶。

「夏庚犯錯誤了?……」

「夏庚得罪了市委領導?……」

「他怎麼會這麼慘……」

「聽說市委張書記和張市長都很煩他……」

「我看,八成是因為他在歸寧跟孫谷鬥得太凶,而孫谷又是省委肖書記的人,他焉能被孫谷收拾?」

……

……

一時間,在場的歸寧縣頭頭腦腦們心情複雜起來,有的人感覺兔死狐悲,有的人震撼莫名,有的人茫然不知所措,當然也有的人暗暗幸災樂禍。

夏庚大腦中一片空白。自打上午突然得知了市委的這個決定後,他就幾乎是失去了思考能力。他憤怒,他恐懼……各種負面的情緒紛至沓來,但他卻不敢表現出任何的不滿來,強行壓制住內心的情緒波瀾。

他也是官場上的老油條了,自然知道自己是當了孫谷的替罪羊、成為了張鵬遠的出氣筒了。孫谷突然冒出來一個省委書記的後台,張鵬遠憤怒鬱悶之下,就拿他開了刀。這一點,他心裡早有預感,但沒想到下場會這麼慘。

在一般人看來,這夏庚倒得有些莫名其妙、有些冤大頭。但官場就是這麼無情,在威權之下,由不得任何人反抗。而像夏庚這樣的政治犧牲品,時不時就會冒出一兩個來。

不要旁人了,就連心裡早已有思想準備的安在濤,都覺得有些太意外。張鵬遠也太那個啥了吧——竟然讓夏庚去了一個企業!縣長去企業,在國內官場來說,恐怕也是不多見的。除非,其人是犯了政治錯誤。

後來,安在濤才知道,夏庚其實也算是「罪有應得」了。他是前省交通廳長、現任省政府秘書長劉芳的老部下,之前他找過劉芳,讓劉芳幫他說幾句話。劉芳本來也沒把夏庚的請求當回事兒,也根本就沒找過張鵬遠。但張鵬遠畢竟是在省裡機關上工作了很多年的人,人脈極廣,他很快聽說歸寧縣縣長夏庚也在省裡到處活動,於是張鵬遠聽了就有些憤怒了。

他要動孫谷,孫谷冒出來一個省委書記的後台來;他要動夏庚,夏庚又到處活動?奶奶的,老子好欺負不成?!於是乎,張鵬遠一不做二不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即對夏庚下了手。

安在濤淡淡地瞥了台上的夏庚一眼,徹底將內心中的最後一絲同情徹底掐滅。優勝劣汰,官場無情,這是冷酷的法則,只要踏入了官場,你就要有這種被犧牲的準備和覺悟!

……

……

「張鵬遠,你狗日的太狠了,竟然讓老子去一個企業!」

望著昔日的同僚和屬下們,看著他們當中有些人那充滿了嘲諷和幸災樂禍的眼神,夏庚的嘴唇鐵青哆嗦著,只想罵娘但卻不敢。

孫谷則面色平靜。夏庚被調走,他還是樂於看見的。畢竟,這夏庚一直以來都在跟他爭權作對唱對台戲,走了活該!

至於冷梅根本就是無所謂的。或者說,她根本就看不上這個縣長的位子。不過,現在對她來說,上位縣委書記而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當縣長也成為她的一種次優選擇了。

張敬富心裡其實也有幾分感慨。他乾咳了一聲,「同志們,安靜!」

台下漸漸安靜下來。

張敬富用憐憫和惋惜的目光掃了夏庚一眼,朗聲又道,「同志們,夏庚同志在歸寧縣擔任縣長職務3年來,對歸寧的經濟社會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對於夏庚同志的工作成績,市委市政府給予了高度肯定。市煤氣公司是公用事業企業,但它不是普通的國有企業,關係著我們全市人民群眾的生產生活,是市民和政府之間的橋樑和紐帶……目前,市煤氣公司的發展遇到了一定的問題,市委經過慎重研究,認為夏庚同志經濟工作經驗豐富,識大體顧大局,所以就將夏庚同志調任過去,這也為了維護全市經濟工作的大局……」

張敬富的這番話本來就是套話,但這種套話落入夏庚的耳朵裡,幾乎就成了一種赤裸裸的嘲諷。夏庚緊緊地抓住水杯子,臉上都微微有些抽搐。

張敬富說完,掃了孫谷一眼。

孫谷乾笑兩聲,接過話筒來,沉聲道,「同志們,首先我們要感謝市委市政府對于歸寧縣工作的肯定。同志們,夏庚同志工作紮實、作風樸實、廉潔奉公,是我們黨內優秀的幹部,說實話,市委調夏庚同志走,就我個人的感情而言,我非常捨不得夏庚同志,我們兩人搭班子幾年來工作配合默契……同志們,現在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向調任市煤氣公司的夏庚同志表示熱烈的祝賀!」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台下眾人都站了起來。

夏庚的臉色蒼白如雪,他緩緩也站起身來,向著台下三鞠躬,然後又默默地坐了下去。

掌聲持續了幾分鐘,才在孫谷的擺手下停息下來。

「現在,請張部長宣佈市委任命。」孫谷擺了擺手。

「同志們,經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提名歸寧縣委副書記冷梅同志為歸寧縣副縣長、代理縣長候選人,市委建議歸寧縣人大常委會盡快召開常委會進行討論表決……」張敬富說這個的時候,語速很快。這個結果,已經在眾人的預料當中了。

因而,一宣佈完,台下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市委常委會提名,縣人大常委會討論通過後,會任命冷梅為副縣長、接著任命為代理縣長,而等召開縣人大會選舉後,走過這個法定程序,冷梅就是名正言順的歸寧縣長了。當然,這是程序而已,到了縣的這一級,落選的可能性為零,因為是等額選舉。

安在濤坐在台下,望著神色平靜如常的冷梅,暗暗笑了起來。心道,這女人果然胃口很大,一個縣長的位子,她根本就是看不到眼裡喲。

台上的冷梅接過話筒來,先起身鞠躬後坐下淡淡道,「首先感謝市委的信任,我將恪盡職守做好本職工作……接下來的時間裡,請大家看我的實際行動,也歡迎大家對我的工作提出批評指正!我的話完了,我建議,我們再一次以熱烈的掌聲向夏庚同志表示祝賀!」

冷梅帶頭鼓起掌來,台下掌聲雷動,夏庚臉色如冰。

第271章 貌似「下野」

夏庚走了,走出縣委禮堂的時候,他的臉色之難看,令人終生難忘。他大步走出大門,回頭瞥過來的眼神中冒出一股濃濃的仇恨之火,先是在孫谷的身上停留了一下,繼而投射在冷梅身上。

但很顯然,夏庚已經成了落魄的不如野雞的鳳凰,沒有人再把他當塊鹹菜,遑論是孫谷和冷梅了。

幾乎是在會議開完的同時,縣長夏庚被悲慘調走的消息就開始傳遍了整個歸寧縣城。而與之同時泛起的,是各種各樣關乎夏庚負面形象的流言飛語。

組織部來宣佈任命的當天下午,縣委就立即召開了縣委常委會,夏庚調走、冷梅上任,縣委常委會還是要做一番新的工作分工調整的。

而在縣委常委會召開之前,縣人大就臨時緊急召開常委會,通過了市委的提議,形成決議,任命冷梅為代理縣長,而旋即,冷梅也在縣政府那邊主持召開了一個縣長辦公擴大會,跟政府那邊的幾個領導以及各部門單位負責人統一見了見面,算是正式走馬上任了。

夏侯強、陳德令、夏庚這三個縣委副書記先後被調走,而在此之前,還有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張敬富高昇到市委組織部擔任常務副部長,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劉彥調任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兼房山報業集團一把手,而目前只補充了一個冷梅進來,組織部長、宣傳部長的人選仍然沒有最後確定下來,歸寧縣委常委人數銳減。

半年多的時間了,組織部和宣傳部的工作都在由兩個部門的常務副部長代理,孫谷推薦了幾次人選,市委組織部都沒有任何回應,這事兒就只好無奈地耽擱了下來。兩個縣委常委的位子空缺長達半年之久,這大概也算是官場上少見的稀罕事了。

其實,眾人也都明白,市委這是想要在弄掉孫谷之後,再重新對歸寧縣委班子進行調整配備幹部,安排部署張鵬遠的心腹,可惜張鵬遠卻遲遲沒能拿下孫谷。

這兩個常委的位子空缺,畢竟還有兩邊的副部長代理職責,工作不會受到影響。但冷梅是主管黨群和縣委日常工作的縣委副書記,如今她已經走馬上任代理縣長,縣委機關的日常運作卻不能無人管理,必須要有人兼管起來。

目前的縣委副書記中,安在濤是開發區黨委書記兼主任,胡玲玲是紀委書記——在眾人的猜測中,孫谷大概要在上面委派一個新的縣委副書記下來之前,自己兼管起縣委日常工作了。或者,也可能由縣委常委、秘書長孔翔民代管。

這也符合當前孫谷重塑權力威信、重整權力格局的心態。

……

……

孫谷的神色微微有些興奮,他彷彿又回到了初任縣委書記時候的精神狀態,感覺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定了定神,將凜然的眼神一一從幾個常委身上滑過,朗聲道,「同志們,我們今天臨時召開縣委常委會,主要有兩項主要議程。第一,冷縣長初上任,縣委工作的分工需要重新明確一下。第二,目前我們的常委班子裡,至少需要補充三名同志來,本次會議我們要重點對此進行研究討論,爭取明天就上報市委……」

孫谷的話音一落,縣委常委、副縣長邱昆就立即附和道,「孫書記說得對,組織部長、宣傳部長兩個位子空了半年多,也忒不像話了嘛!還有,冷縣長如今主管政府全面工作,原先冷縣長分管的黨群和縣委日常工作自然是需要其他同志分管起來的嘛!」

武裝部長趙大慶和縣委秘書長孔翔民也點了點頭。

胡玲玲本就是孫谷一邊的人,自然也不會反對。

孫谷笑吟吟地將目光投射在冷梅身上,冷梅淡淡一笑,也點了點頭,「我也贊成。」

冷梅的話音一落,安在濤也接口道,「好,理當如此。」

孫谷呵呵一笑,「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們就先研究一下向市委建議增補的常委候選人名單……」

孫谷說到這裡,眼神中的某種興奮之色一閃而逝,他擺了擺手,「我個人建議,推薦縣委辦主任童洪剛為常委、組織部長,推薦原陵南鄉黨委書記宋吉亮為常委、宣傳部長——同時,建議由秘書長孔翔民同志改任縣委副書記、組織部副部長李香君同志為常委、縣委秘書長。」

眾人心裡歎息一聲。孫谷這一次提出的這些人,都是孫谷的親信,孫谷是想要藉著這一次的機會,對縣委常委班子進行大換血了。而且,隨著這些的陞遷,又會倒出幾個要害部門的位子來,孫谷還可以大肆地安插自己的親信,可謂是一舉兩得。

但目前歸寧縣委的局面,已經隨著夏庚的調走而徹底「變了天」,權力都再次集中歸於孫谷一人之手,其他幾個常委縱然心裡有看法,也不敢再說出口來了。

況且,在眾人心裡都在懷疑,夏庚之所以落得下場如此之淒涼,都是孫谷暗中搗的鬼。前車之鑒不遠,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眾人焉能再有任何反對之言。孫谷的話剛說出口來,孔翔民就急匆匆地表態同意,後來見眾人看著他的目光都有些鄙夷,這才想起其中涉及到自己,禁不住臉色一紅再也不多言。

見眾人竟然都急不可耐地表示同意,冷梅心裡暗暗冷笑。孫谷要提拔自己的心腹她心知肚明,但目前的她力量還不夠,好不足以掌控整個歸寧縣的政局,想要阻擋也阻擋不了。但她卻一門心思地想要將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邱昆弄走,這老資歷的邱昆在縣政府這邊,對於她掌控政府方面的權力來說,是一個巨大的障礙。

她突然沉聲道,「孫書記提出的人選,我基本都同意。但是我覺得,還是由邱昆同志改任縣委副書記比較合適。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邱昆同志之前曾經幹過宣傳部長吧,而且還在國企幹過黨委書記,黨務工作經驗豐富,又是老同志……」

冷梅說著,將清冽的眼神投射在邱昆身上,眼神中的某種暗示讓邱昆看了心頭一動。

邱昆很明白,這冷梅跟市委書記張鵬遠的關係不一般,身後還有背景,孫谷提出讓孔翔民改任縣委副書記未必能得到通過,而她提出的建議卻很有可能得到張鵬遠的認可……

常務副縣長比縣委副書記來還是差了一點的,如果能做到縣委副書記,也算是仕途的某種進步了。最起碼,在縣委常委裡的排名前進了好幾位。而自己留在縣政府這邊,想要跟一個市委書記的心腹爭搶權力,也基本上是以卵擊石。與其這樣,不如——

一念及此,邱昆呵呵一笑,「冷縣長倒是看得起我老邱了。不過,如果組織上信任,我重新做回黨務工作的老本行也未嘗不可,反正都是為黨和人民工作嘛,什麼崗位需要就到什麼崗位去,我會服從組織決定!」

邱昆這是在回應自己了。冷梅長出了一口氣,向邱昆投去和善的一瞥。在她看來,只要邱昆本人不抗拒,她找找張鵬遠,讓邱昆改任縣委副書記,並不是太難的事情。至於孫谷操縱的縣委副書記的推薦候選人,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計。

孫谷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但卻意外地笑了笑,「好,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就同時將冷縣長的意見提報上去,看市委怎麼安排了。」

孔翔民有些失望地狠狠地瞪了冷梅一眼,垂下頭去。

安在濤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心裡冷笑,保持著沉默。心道,你們搗鼓吧,只要孫谷一倒,這一切都將是無用功,縣委馬上就會重新洗牌,而到了那個時候——

想到這裡,安在濤下意識地瞥了冷梅一眼,見冷梅似乎也在用複雜的眼神望著自己,便笑了笑,神色一凝,端坐了起來。

孫谷哈哈一笑,「那麼,我們就舉手算是通過一下……」

見眾人都舉了手,孫谷又道,「可是,在市委任命新的縣委副書記下來之前,縣委的工作卻不能落下,我建議安在濤同志暫時留在縣委機關坐班,將這一塊工作抓起來。」

安在濤一怔,繼而恍然大悟:原來這孫谷繞了一個大圈子,真正的目的是想將自己栓在縣委機關大院裡——而他,好趁機向開發區伸手啊!

安在濤淡淡一笑,「感謝孫書記的信任,只是我不僅是縣委副書記,還是資河開發區的黨委書記和管委會主任,受市委市政府委託主管資河開發區工作,目前開發區的工作正處在一個關鍵的時期,我想我精力顧不過來,縣委的工作還是讓其他領導同志代管吧。」

孫谷笑了笑,眼中精光四射,「安書記,這不妨事嘛!總是臨時的,臨時的嘛!開發區的工作重要,縣委的工作也很重要嘛!至於開發區的工作,我覺得開發區副書記、副主任孫曉玲同志就足以勝任了……實在不行,還有縣委其他其他領導同志,我也好,冷縣長也罷,都可以兼管一下開發區的嘛!」

說完,沒有給安在濤反應的時間,孫谷馬上擺了擺手,「如果大家沒有不同意見,我們舉手表決!同意安在濤同志暫時主管縣委日常工作的,請舉手!」

孫谷第一個舉起了手,而其他幾個人,也猶豫了一下,旋即舉了手。最後,冷梅嘴角也掛著幸災樂禍的微笑,也舉起了手。

安在濤神色一變,心頭一跳。他突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難道冷梅和孫谷達成了某種「協議」?想要聯手對付自己?將自己逐漸排擠出開發區去,然後由兩人瓜分開發區目前唾手可得的政績?!

一定是這樣了。冷梅一定是想要自己將資河開發區兼管起來,所以臨時與孫谷達成了某種默契。冷梅要的是政績,而孫谷要得則是權力以及安插幹部的實惠,兩人一拍即合也不是沒有可能。

安在濤是市委市政府任命的開發區一把手,孫谷要搞安在濤,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能量。但冷梅卻不一樣了,在她的「活動」下,張鵬遠或者還真有可能讓自己撒手開發區的管理權,將這份政績拱手讓給冷梅。

雖然得到了張鵬遠的欣賞和器重,但這種器重在絕對的關係面前卻不值一提,脆弱之極。這一點,安在濤心裡比誰都清楚。況且,某種意義上說,他和張鵬遠本來就是一種互相利用的關係。

讓自己永遠地在這個專職縣委副書記位子上幹下去?而孫谷提名孔翔民、冷梅提名邱昆,都是幌子和迷惑自己的煙霧彈?真是打得如意算盤啊!

冷梅眼中那一閃而逝的得意落在了安在濤的眼裡,他心裡抽搐了一下,但臉上的笑容卻濃烈了起來,他再也不看冷梅,轉首望著孫谷,朗聲道,「好嘛,我服從組織決定。不過,孫書記,我最近身體不大好,我要去省裡看病,就先向縣委和孫書記請一個星期的假吧。」

孫谷笑了笑,「也好,安書記最近身體不好,就先休息兩天,縣委的日常工作我先抓起來,開發區那邊就臨時由冷縣長管一管。」

……

……

開車回到自家樓下,安在濤下了車,眼望著頭頂那炎炎的烈日,良久默然不語:自己這大概就算是貌似「下野」了吧?

好一個冷梅,好一個孫谷!我倒是還真是小瞧了你冷梅呀!不過,想要奪老子的權,你們兩個還不夠資格!好吧好吧,那麼,老子就陪你們兩個好好玩一玩,看看誰都能笑到最後!

安在濤心裡冷笑著,嘴角立即浮現出一抹冷酷的笑容來。他回過頭去,眼角的餘光發現冷梅已經從她的專車上下來,也正在朝樓棟口走來。

「安書記?真的要去省裡看病啊?」冷梅微微一笑,抬手扶了扶自己額前的一縷亂髮。

「呵呵,是啊。去省立醫院查查體,然後再回老家住幾天。」安在濤笑了笑,大步走在了冷梅的前面,迅速地上樓而去。冷梅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冷笑一聲,就開門進了屋。

……

目前的歸寧,當真是處在了一個小道消息四起的時期。

安在濤要被市委任命為專職的縣委副書記、開發區的管理大權要落在代理縣長冷梅手裡的消息,就像是插了翅膀的野馬一樣,又像是燎原的野火一般,旋即在開發區裡迅速傳開。

只是,眾人都不相信。一年以來,安在濤為開發區所做的一切一切,他的能量和他的人格魅力,都在眾人心裡佔據了一個無可替代的位置。對於安在濤,眾人心裡都有著盲目的信任,甚至可以說是崇拜。大家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在開發區初見政績成效的時候,安書記會突然離開開發區。

但在第二天,冷梅突然召集開發區領導班子全體成員到縣政府開會。會上冷梅傳達了縣委的決定和工作安排,安在濤暫時在縣委機關裡坐班、分管縣委的日常工作,開發區的事務暫時由她本人來兼管。同時,讓孫曉玲臨時負責開發區日常管理,每天都要向她做工作匯報。

這樣一來,無疑就從某種意義上做實了那個小道消息的傳播。

冷梅本來以為自己很容易就掌握起開發區的權力來,只要她稍加暗示,這些小小的科級幹部就會徹底倒向自己。但她卻實在是小看了安在濤對開發區領導班子成員的巨大影響力,儘管得到了她的暗示,但這些人卻都保持著異樣的沉默。而孫曉玲更是直接地拒絕了她的「好意」,擺出了一副「永不背叛」安在濤的架勢,這讓冷梅很是惱火。

不過,冷梅也不著急,她覺得自己有的是時間,來慢慢完成對開發區的掌控。

從縣政府機關出來,孫曉玲幾個人立即去了安家,卻撲了一個空。老路立即給安在濤打了手機,卻關機了。謝榮和陳大慶沒有來。

「我們還是先回去吧,聽說安書記到省裡看病去了……」孫曉玲神色雖然焦灼,但卻並不慌張。她跟安在濤共事的時間最長,對安在濤的能量多少清楚一些,她絕不相信,安在濤會這麼輕易地將自己經營已久的成果拱手讓人。

梁茂才歎了口氣,「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好端端地……」

老路瞥了梁茂才一眼,「不管怎麼說,我是不相信安書記會離開開發區的。而就算是安書記離開,也沒有什麼……安書記是我老路的恩人,如果沒有安書記,我老路哪裡會有今天?我今天撂下這個話,誰要是背著安書記在背後做小動作,別怪我老路翻臉不認人!」

老路甩了甩手揚長而去。

梁茂才嘴角抽動了一下,掃了孫曉玲一眼,「孫主任,我們也回去吧。」

孫曉玲黯然點了點頭,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她掏出一看,立即興奮起來:「老梁,是安書記!是他!」

第272章 去中紀委!

「老孫,找我了?哦,我剛才的手機沒電了,剛換了電池……」安在濤的聲音很平靜,這樣平靜的聲音傳進孫曉玲的耳朵裡,她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

「安書記,你現在在哪裡呢?」孫曉玲瞥了梁茂才一眼,低低道,「剛才,冷縣長找我們幾個集體談話了……」

「哦……」安在濤略一沉默了一下,「很好嘛。目前我向縣委請了假,要休息一段時間,冷縣長作為縣政府主要領導,關心開發區的工作也屬於正常!」

「可是……」

「呵呵,」安在濤笑了笑,「老孫,我們兩個也算是老搭檔了吧?有些話我不能說得太直白,全憑你自己領會了。記住我的話,在我不在的時間裡,小心謹慎,工作上不要出任何的岔子,不要讓人抓住把柄——至於其他的事情,不要多管也不要多問,安心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就好!」

安在濤頓了頓又道,「最近我會休假,手機會關機,就暫時不跟你們聯繫了。告訴其他的同志,只要大家對我有信心,我就對大家有信心。當然,如果大家對我沒有信心,那麼,路就在各人的腳下……」

「安書記……」孫曉玲心頭一跳,趕緊低低道,「我……」

「你放心,我沒事,我很快就會回去,不要擔心我。」安在濤柔聲道,說完就掛了電話。

孫曉玲長出了一口氣,臉色慢慢平靜了下來。

梁茂才低低問道,「孫主任,安書記怎麼說?」

孫曉玲意味深長地瞥了梁茂才一眼,「老梁,安書記說,只要我們對他有信心,他就對我們有信心!」

梁茂才心裡一個激靈。

……

……

通電話的時候,安在濤其實並沒有離開歸寧縣城。他掛掉電話將車停在一個生活區的門口等了一會,見馬曉燕上身粉紅色的T恤下身牛仔短褲,腳上穿著一雙白色旅遊鞋快步奔來,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笑容。

馬曉燕匆匆打開車門,上了副駕駛座位上,先跟安在濤打了一個招呼,又回頭沖坐在後面的竹子笑吟吟道,「竹子妹妹!」

「曉燕姐姐好。」竹子嘻嘻一笑。

「安書記……」馬曉燕的神色分明有些激動和興奮。在這樣的時候,安在濤能打電話找她來幫忙,這充分說明了一種信任。

縣裡的小道消息她自然也是聽說了,但是她卻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冷梅要奪取開發區的勝利果實?安在濤要「下野」了?怎麼可能!這實在是開玩笑,經過了香港之行,又有上一次陽光公司停工的前車之鑒,馬曉燕心裡很清楚,目前資河開發區看上去招商引資成果斐然,各項工作已經走過了播種期進入了收穫期,但實際上這一切繁榮的表象全部都繫於安在濤一人之身。

如果資河開發區沒有了安在濤的存在,馬曉燕幾乎可以斷定,濱海民泰的路家也好,香港的富成公司也罷,都不可能繼續在資河投資下去。道理很簡單,這兩個開發區的大投資商都是因安在濤而進駐,安在濤走了,人家憑什麼會花錢給別人做嫁衣?恐怕,安在濤前腳走投資後腳就會撤!

所以,安在濤一找她,她沒有任何猶豫,就來了。

「馬主任,你可想清楚了?你要知道,你今天要是跟我走了,萬一將來我下了台,你可是後悔都來不及喲!」安在濤半開玩笑地說著,瞥了馬曉燕一眼。

馬曉燕俏臉一紅,低低道,「安書記,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後悔過!這一次也不例外。」

安在濤淡淡笑了笑,「好,那麼,我們走!」

安在濤發動了車,天藍色的跑車迅速地駛離歸寧縣城,沿著高速公路向濱海飛馳而去。

接下來安在濤要做的事情,需要一個人協助。權衡再三,他還是選擇了馬曉燕。孫曉玲雖然值得信任,但她現在的身份不一樣,如果她跟著自己,影響太大,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

馬曉燕掏出手機來壓低聲音道,「安書記,我給孫主任打個電話請個假?」

安在濤嗯了一聲,但順手遞過自己的手機去,「用我的打!」

電話響起,孫曉玲一見是安在濤的手機號碼,心頭一喜,還倒是安在濤有話要跟自己單獨說,但剛要說什麼卻聽裡面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孫主任,我是馬曉燕。」

「馬主任?」孫曉玲驚訝地說著,柳眉兒頓時挑了一挑,嫵媚的臉色漲紅起來。馬曉燕怎麼用安在濤的手機給自己打電話,她怎麼現在跟他在一起?他帶著馬曉燕……

瞬間,孫曉玲心念電閃,心裡也說不出是一個啥滋味來。

「孫主任,安書記要去省裡看病,他妹妹竹子無人照顧……安書記讓我幫著他把竹子妹妹帶到濱海去照顧兩天——我這兩天就不能上班了,所以跟孫主任請個假!」馬曉燕輕輕地說著,聲音裡隱隱有一絲興奮透露出來,立即為敏感的孫曉玲捕捉到了。

孫曉玲撅了撅嘴,心道你得意啥?

「哦,好啊。馬主任,安書記在一旁嗎?」

「安書記在開車。」

「讓安書記接個電話吧。」

「安書記,孫主任找你……」馬曉燕將手機遞給了安在濤。

安在濤一手接過來,笑了笑,「老孫!」

「……」孫曉玲本來有滿腹的話要問要說,但臨到了嘴邊卻化為無言的沉默,只有微微的喘息聲。她雖然沒有說話,卻聽那邊的安在濤呵呵笑了起來,「老孫,放心就是,我身體沒關係,這樣吧,等我安頓下來,就再給你電話,就這樣吧!」

孫曉玲茫然地掛了手機,坐在辦公桌後面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中。

……

安在濤開車拉著馬曉燕和竹子到了濱海,先去了自己家,讓竹子一個人留在家裡,然後又開車帶著馬曉燕趕去了路家的海天大酒店。

在臨近海天大酒店的道路一側,安在濤突然將車停住了。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轉頭凝視著馬曉燕,聲音低沉目光凜然,「我也不跟你客氣了。總之,你如果現在下車回去還不晚,我也絕不怪你!但是如果你跟我進了這個門……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安書記,不,我不回去!」馬曉燕心頭一跳,但卻紅著臉堅定地搖了搖頭,「不管下面會發生什麼,只要我能幫到你,我都不會後悔!我是不會出賣你的……真的,你相信我,你信任我,我很高興,真的!」

安在濤淡淡笑了起來,「好。走,我們進去!」

路兵早已等候在大堂裡,見安在濤帶了馬曉燕進來,不由眼前一亮,嘿嘿一笑,「小濤,你小子身邊總是不缺美女,真是羨慕殺個人呢!」

馬曉燕笑了笑,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去,「路總好啊,好久不見了!」

「馬主任好啊!」路兵也是呵呵笑著跟馬曉燕握了握手,只是心裡奇怪,這女人啥時候也成為安在濤的心腹了?

想著想著,路兵眼光就變得曖昧起來。他玩味地瞅著兩人,安在濤倒沒有什麼,馬曉燕卻是漲紅了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路兵嘿嘿一笑,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指了指樓上,「小濤,你自己上去吧,203號房,昨晚就到了。」

……

……

孫曉丹蜷縮在酒店豪華套房的席夢思床上,神色蒼白,眼中一片茫然和空洞。聽到門響,她的肩頭抽動了一下,卻又雙手抱膝,埋下頭去。

「孫曉丹,還記得我嗎?」安在濤帶著馬曉燕走進門去,順手將門關閉得緊緊的,發出彭得一聲輕響。

「安書記,安大哥……」孫曉丹抬頭看去眼前一亮,但旋即又黯淡下來,低低道,「竹子來了沒有……」

「竹子來了,在我家裡。」安在濤坐了下來,也向馬曉燕瞥了一眼,暗示她也坐下來。

馬曉燕見安在濤帶著自己跑到濱海來,竟然是為了見這麼一個黑瘦而落魄的少女,心頭的疑惑雖然濃重,但卻保持著沉默。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知道該讓自己知道的事情,安在濤一定會讓自己知道,不該讓自己知道的,就是問也白搭,反而會引起他的猜忌。

「我就直說了吧。孫曉丹,你不要害怕,其實也沒什麼好害怕的。只要你按照我說的去做,事情過了之後,我會在濱海給你們買一套房子,安排一個工作,再給你20萬,讓你母子以及你爺爺奶奶一起在這裡平靜安全地生活下去。」安在濤淡淡道,「你應該相信我,你除了相信我之外,也沒有別的選擇。」

「至於你——你還不到18歲,我會盡最大努力保得你安全。」

「或者,如果你想出國,我也可以考慮把你弄出去!」

孫曉丹黑瘦的小臉上抽搐了一下,有些畏懼地掃了他一眼,低低道,「安——安大哥,你說話算話嗎?如果我出了事……」

安在濤微微一笑,「我想,這兩天你也該想清楚了。就算是你不出面,我也能通過別的方法達到目的,只是要拖一些時間罷了。孫曉丹,你想清楚,對於你來說,這是一條出路,你還小,人生之路還長著……難道,你不想讓欺負你的壞人得到懲罰嗎?」

「安大哥,我想見一見竹子。」孫曉丹幽幽道。

安在濤斷然擺了擺手,沉聲道,「不可能。在事情結束之前,我不會讓你見到竹子,我不願意竹子牽扯到這事兒中來,你明白嗎?」

孫曉丹眼圈一紅,黯然垂下頭來,伏在膝蓋上幽幽地哽咽了起來。良久,才毅然抬起頭來,「好吧,安大哥,我聽你的。我對不起張老師,也對不起我爺爺和奶奶,我會按你說的去做——萬一,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求你幫我照顧下我的孩子還有爺爺奶奶!」

「我會的。」安在濤默默地點上了一顆煙。

……

孫曉丹的事情,讓馬曉燕驚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她萬萬沒有想到,這看上去飽經滄桑的少女竟然就是去年歸寧轟動一時的教師強暴女生案失蹤的女主角。而當初強暴她的罪魁禍首不是她的班主任,而是縣委書記孫谷的兒子孫剛??!

那日下午,孫曉丹在學校裡做完作業已經是傍晚時分,她背著書包剛剛走出校門就遇到了孫剛……孫剛只花了幾十塊錢請她吃了一頓燒烤,然後就帶著她去了歸寧體育場後的小樹林裡,連哄帶騙地強姦了她。

事後,孫剛給了她一百塊錢。

而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孫曉丹恐懼地發現自己竟然懷孕了。她央求竹子借給她一些錢,然後去醫院打胎,但醫院見她年齡小又是學生,就不給做,要她帶家長來。萬般無奈之下,她就找上了孫剛。

孫剛給了她500塊錢,連哄騙帶威脅,要她去公安局誣告就說是學校裡的男老師強姦了她。說起來,當初的張建剛也真是冤枉,誣告的「人」之所以是他,是因為張建剛上午剛在課堂上批評了孫曉丹一頓,孫曉丹下意識地就說出了張建剛的名字。如果張建剛在天有靈,知道自己因為一次批評就惹來了殺身之禍,大概會被氣得活轉了過來。

孫剛是縣委書記的兒子,膽小懦弱的孫曉丹不敢不聽他的話,於是就去了。但事後她得知張建剛因此而自殺之後,心裡又驚又怕又後悔,就茫然中帶了孫剛給的500塊錢坐上火車離家出走了。

這個時候,孫剛已經知道單憑自己的力量擺平不了此事了,就告訴了自己的父母。在孫谷的影響力下,公安局匆匆結案,再也沒有繼續追查下去,不了了之。一個清白的老師,就這樣戴著一頂骯髒的帽子下了地獄,至今還沒有洗刷清白。

孫谷暗中派人找了孫曉丹很長一段時間。但孫曉丹也一直沒有露面,時間長了,他也就放鬆了此事,心道這麼一個16歲的孩子流浪在外,沒準早就死在外面。卻不成想,孫曉丹在南方某城市流浪,苦雖苦,但卻活了下來。不僅活了下來,還生下了那個孩子。

……

……

「安書記,您需要我做什麼?」馬曉燕長出了一口氣,低低道。安在濤想要讓她做什麼,其實她也猜出了幾分。此時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介入了安在濤這種極其私密的行動中,到底是福還是禍。

「我會安排一輛車,你帶孫曉丹去燕京,到了燕京自然會有人接待你們!」安在濤沉聲道,「孫曉丹的孩子,我已經讓人送到了燕京……馬曉燕,這事兒事關重大,無論是在路上還是在燕京滯留期間,你都給我看好她,不要讓她出任何的意外!這事兒了了之後,我對你自有回報……」

馬曉燕自然明白了過來,安在濤這是在要對孫谷下死手了。她咬了咬牙,沉吟了一下,「安書記,是去……」

安在濤嘴角一曬冷酷地一笑,「不錯,去中紀委!我都安排好了,你需要做的就是在路上好好勸勸孫曉丹,不要出任何的岔子!」

安在濤這冷酷的一笑,看得馬曉燕心裡冰寒刺骨。此時此刻,她才似乎真正瞭解到了安在濤的另一面。她默默地點了點頭,「你放心,我不會讓她出任何問題的。」

「省裡市裡,我都不放心……倒也不是害怕什麼,而是擔心這事兒會拖得時間太久——這是十萬塊,你帶上,路上應急,有什麼事情隨時給我打電話,到了燕京,自然會有人來接你們,你放心就是。」

安在濤遞過一個紙包去,裡面是厚厚的十摞鈔票。馬曉燕剛要搖頭,卻突然幽幽一歎,猶豫了一會,探手過去接了過來,「我收下就是了,如果我不收下,你恐怕也不相信我!」

安在濤淡淡一笑,「我如果不相信你,就不會讓你知道這事兒了。這些錢,是路上防備萬一的,如果用不了,你日後也可以再還給我!」

安在濤清朗的眼神在馬曉燕身上閃過。

馬曉燕心裡一顫,暗暗一歎。安在濤既然有了這種安排,自然是做好了兩手準備——說起來,他根本就不可能完全地相信自己。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會真正完全地相信任何人吧。起碼在這件事上,是這樣。

縱然她冒著將來被安在濤殘酷報復的危險,給孫谷通風報信,也肯定不能阻擋住安在濤扳倒孫谷的腳步。自打知道了這事兒以後,馬曉燕就明白,孫谷完蛋了。這回是真的完蛋了,不管孫谷有誰當後台。

有人檢舉告狀,有孩子為證,在現在發達的親子鑒定手段下(而安在濤肯定還有其他的證據),孫谷的兒子孫剛還怎麼逃脫恢恢法網?而孫谷的下場……就不要廢話多說了。

而話說回來了,自己知道了孫谷的這等秘辛,縱然通風報信給他,孫谷又會放過自己嗎?

馬曉燕神情複雜地抬起頭來,眼圈竟然漲紅起來,她直勾勾地盯著安在濤,「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只是希望你能別再對我懷著偏見……能抱抱我嗎?」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慢慢將她擁入懷中擁抱了一下,就在他輕輕要將馬曉燕推開的時候,卻被馬曉燕緊緊地圈住了腰身。

「謝謝你的擁抱,我想,我該走了!」

第273章 暴風雨前夕

路兵派了一輛黑色的奧迪,當天下午就載著馬曉燕和孫曉丹離開濱海,走高速公路去了天南,下午4點從天南機場上了飛往燕京的航班。

馬曉燕帶著孫曉丹出了燕京機場的時候,正是西邊天際火燒雲正盛的時節。

馬曉燕拉著孫曉丹的手,望著西邊的火燒雲,稍一遲疑就撥通了安在濤的手機。安在濤剛剛跟竹子一起將滿是灰塵的濱海老家的房子收拾了一遍,正要出去吃飯,就接到了馬曉燕的電話。

「安書記,我們到燕京了,現在正在機場之外的第一個十字路口上,旁邊是一個電話亭。」馬曉燕輕輕道,聲音微微有些急促。自打受命離開濱海之後,她的神經就繃得緊緊的,唯恐出一點意外,壞了安在濤的大事,從而也讓自己在這個男人心裡徹底被「打入冷宮」。

好在一路上孫曉丹很安靜,幾乎沒有給馬曉燕添什麼麻煩。只是很少跟馬曉燕說話,當然,馬曉燕也懶得跟她交流。

「好,我知道了。你們原地等候,馬上就會有人去接你們。」安在濤笑了笑,突然又道,「曉燕,放鬆點,不要緊張,就當是進京旅遊了,不要太緊張,放鬆一點!這事兒完了之後,你就在燕京玩幾天吧。」

「曉燕」——這還是安在濤頭一回這般親暱地叫馬曉燕的名字,馬曉燕聽了心頭一顫,臉頰不由自主地緋紅起來,心裡也莫名的歡喜起來,「嗯,我知道了。」

放下電話,不多時,一輛黃色的跑車飛馳而至。黃色的寶馬跑車上,飄然下來一個容顏絕美,身材婀娜健美的女子來。這女子穿著一身潔白帶有精美暗花紋的職業套裙,一頭烏黑的長髮盤起一個髮髻在腦後,嘴角掛著優雅地笑容,整個人發散著高貴出塵的氣質。

女子慢慢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馬曉燕和孫曉丹一眼,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歸寧來的馬主任是吧?我叫孟菊,小濤讓我過來接你們。」

馬曉燕的眼神瞬間被孟菊雍容華貴的氣質所奪,一時間有些愣神。她從沒想到,這世間竟然還有這種高貴芳華的女人。看她的穿著,看她的氣質,看她的儀容,幾乎堪稱完美……這樣一個女人,根本就不像是塵世中人啊……

她跟他啥關係?這是他的什麼人?

「孟……」馬曉燕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孟菊,只是紅著臉也伸出手去。

孟菊笑了笑,「叫我菊姐就行了。小濤可是囑咐了我好幾遍,要我照顧好你們……」

孟菊說著,心裡就浮蕩起安在濤英挺的身影來,臉上的笑容旋即變得充滿了淡淡的幸福感。雖然安在濤只是請她派人安排一下,但孟菊還是親自來了,在她的心裡,再也沒有比安在濤的事情更重要了。

孟菊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一輛黑色的奔馳從道路那邊飛馳過來。她的助理兼秘書蘇珊下車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孟總,我來了。」

孟菊指了指馬曉燕和孫曉丹兩人,「蘇珊,你把這兩位送到我的家裡去……馬主任,你們先去我家休息一會,我回公司處理點事情,晚上趕回去!蘇珊,順便去我家旁邊的王朝大酒店安排一桌飯!」

……

……

晚上。安在濤躺在自己一年多沒有睡過的床上,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入眠。

馬曉燕帶著孫曉丹進京了,有了孟菊在京裡的安排,孫曉丹去中紀委「告狀」的事兒肯定是百分百成功。在他的判斷中,最多也就是3天之後,帶有中紀委某領導的批示就會傳達下來,省紀委和市紀委旋即會秘密展開調查。

而再有半個多月,在當前先進的親子鑒定手段下,只要鑒定結果一出,孫谷和孫剛父子就是法網恢恢其罪難逃了。

如果不出意外,半個月後的某一天,就是市紀委對孫谷實施雙規的時間。而在此之前,可能也難保紀委的秘密調查會洩露出消息來,孫谷或者會有其他的自救行動。甚至,不能排除他鋌而走險瘋狂起來。

但不論如何,這個縣委書記,他總是幹不成了。而安在濤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

他之所以安排孫曉丹直接進京告御狀,其意就是想要避免中間一些不必要的變數。雖然他認為,本案影響如此惡劣、嚴重敗壞了黨員領導幹部的形象,在如此明顯和確鑿的證據下,縱然孫谷有後台也不會庇護他,而孫谷自己也不會有為脫罪的能量;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最終還是決定繞過市紀委和省紀委,直接進京去中紀委檢舉揭發。

而事實上,也只有在中紀委領導的強力干預下,這起案件才會得到迅速查處,避免拖得時間太久,導致一些不必要的變數出現。同時,因為事發突然,張鵬遠也好,冷梅也罷,都沒有足夠的時間從容應對。

另一方面。有一句話叫牆倒眾人推。安在濤相信,只要孫谷一出事,很多來自歸寧各個層面的檢舉和揭發,就會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幾乎可以預見,孫谷會被往深裡挖掘出很多觸目驚心的貪污腐敗和賣官證據來,而這樣一起縣委書記兒子強姦案和包庇案,迅速會演變成一次震動歸寧乃至房山官場的大案要案。

孫谷的下場有可能會很慘。

而為了防止歸寧官場動盪,在上層領導和民意輿論的雙重壓力下,張鵬遠不得不要在第一時間空降一個縣委書記下去,以期穩定歸寧局勢,給上面和民意一個交待。

而到了這個時候,安在濤本人的作用和重要性也會凸顯出來。單憑冷梅一個來歸寧任職時間不長的女人,根本是穩不住歸寧局面的。這一點,不僅張鵬遠不放心,恐怕冷梅自己心裡也有數。

所以,安在濤決定在兩天之後返回歸寧。

正在心念電閃間,孟菊的電話打了過來。

「小濤,我都給你安排好了——」孟菊說著說著,聲音都不由有些激動和氣憤,「一個小小的縣委書記,竟然在地方一手遮天!看看吧,才多麼大點孩子,就這麼無恥囂張,簡直比古代的紈褲還要紈褲,強姦女學生……豈有此理!哎,其實孫曉丹這孩子也挺可憐的,小濤,你可要安排好她的後路,總歸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還要撫養一個孩子,也不容易!」

「菊姐,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孫曉丹是挺可憐,可是那被她污蔑而死的老師,不是更無辜嗎?如果不是她……」安在濤歎了口氣,「菊姐,算了,不說這些了。你替我看好這孫曉丹,不要讓她再搞出什麼事情來,否則到時候就不好收場了……」

「哎。」孟菊歎息一聲,「我知道了。你放心,不會出什麼岔子的。呵呵,對了,你派來的這個馬曉燕倒是挺什麼的一個女人,挺有意思,是你的心腹?」

「是我的辦公室主任。這個人嘛,雖然——但她心思靈活辦事牢靠,所以我讓她去了。」安在濤聽孟菊語氣中似乎有某種「醋意」的情緒,不由苦笑一聲,低低道,「菊姐,你別瞎想!」

「……」孟菊沉吟了一下,「她很聰明,也很會辦事。這是她給我的感覺,我覺得這女人如果用好了,會是一個好幫手,會給你解決不少問題……我的助理蘇珊告訴我說,在車上,她明明是心裡很好奇你我之間的關係,但卻強行忍住啥也沒問她,而跟我說話也是非常的謹慎——小濤啊,我看她似乎有些怕你喲!」

「呵呵。」安在濤笑了笑,「或許吧。」

……

帶著竹子在濱海玩了一天,去夏天農家跟自己的老丈人兩口子吃了一頓飯,然後在第三天一早,安在濤就和竹子返回了歸寧。

上了樓,安在濤剛要開門,卻發現防盜門上貼著一張紙條兒。紙條是竹子的語文老師留下的,說是竹子的中考前的一篇作文《暴風雨隨感》被學校推薦到《作文報》上發表了,還獲獎了,因為聯繫不到竹子,所以就留了言云云。

安在濤哈哈一笑,扯下紙條來,「竹子,不錯呀,作文發表了,以後繼續努力!」

竹子也有些高興,嘻嘻笑著,拿過紙條仔細端詳著,興高采烈地跟在安在濤的屁股後面進了屋。

「哥,我給你讀讀我的這篇作文……」竹子笑著跑回自己屋裡,拿出作文本一本正經地朗誦了起來。

「生活就像一條曲折蜿蜒的山路,在這條山路上行駛久了,就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天氣,有時陽光明媚,有時陰雨連綿,甚至會遇到暴風雨。幸運時你會找到一間小屋避雨,但更多的時候總是被暴風雨淋得遍體鱗傷……」

安在濤笑吟吟地坐在沙發上,聽著聽著,心頭也頗有幾分感觸。在官場之上,不正是有時陽光明媚有時遭遇暴風雨嘛,有的人幸運、雨不沾身,而有的人不幸、則被暴風雨擊打得遍體鱗傷……

心念電閃間,進入官場之後的那一張張黯然退場的面孔似乎都一一浮現在他的眼前:蒙虎、杜庚、夏庚……還有不久後的孫谷……

有人勝出就會有人退場,這是官場永恆不變的法則。自己終歸是做官不是做善事,需要做的,就是一步步堅定有力地走下去,遇到障礙繞過障礙,如果繞不過去就奮力剷除它!縱然談不上什麼「殺出重圍」,起碼也是不能讓任何人和任何事情阻擋自己的前進!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點上了一顆煙,吸了一口,然後驅散了內心深處潛藏著的最後一縷感歎和柔軟,朗聲一笑,「竹子,下午我要去縣委上班,你自個兒在家玩吧,上網也行或者出去買幾本書回來看。」

第274章 鬧翻了天

暴風雨來臨之前,注定是異樣而詭異的寧靜。

下午,安在濤在開車進縣委機關大院時,突然想起了這麼一句話。他嘴角浮起一抹冷酷的笑容來,下車來抬頭望著二樓的孫谷辦公室的鋁合金後窗,又慢慢垂下頭來。

「安書記!您好!」

縣委某科室的一個女幹部怯怯地走過來,笑著跟安在濤打了一個招呼,安在濤一怔,繼而笑道,「你好。」

「安書記來上班了?」

「安書記身體不要緊了吧……」

……

……

歸寧縣委機關上下,誰都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真的來縣委機關裡坐班了。他邁著輕盈的腳步,一路走進辦公樓裡。一邊跟路遇的機關幹部們笑吟吟地打著招呼,一邊掏出鑰匙打開門,走進了那間在機關樓裡屬於自己的辦公室。

安在濤和孫谷的辦公室中間隔著市委辦的兩間辦公室,一間是科員們合署辦公的大辦公室,一間是童洪剛單獨一人的辦公室。

聽到安在濤那邊有動靜,童洪剛吃了一驚,趕緊出門來,見安在濤正在自己拾掇衛生,不由笑道,「安書記,您今天怎麼來了?哎,您放下——小李,小李!」

縣委辦的科員小李跑了出來,她自然明白童主任是要自己給安書記打掃衛生,趕緊上前去從安在濤手裡「奪」過了拖把。

「童主任啊,我在家裡也沒啥事,從現在開始正式在縣委坐班了,有啥工作需要我來處理的,你抓緊弄過來!」安在濤哈哈一笑,拍了拍童洪剛的肩膀,「孫書記在不在?我想跟孫書記匯報一下!」

童洪剛猶豫了一下,低低道,「安書記,孫書記和冷縣長去開發區了……」

「哦?」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

「呵呵,是這樣。孫書記和冷縣長一方面去開發區檢查工作,順路考察調研,另一方面代表縣委縣政府跟開發區的投資商見見面……」童洪剛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安書記,領導們剛走了不一會,您要是去的話,還可以……」

安在濤笑了笑,「好嘛,雖然我服從組織安排,暫時留在縣委機關坐班,主管黨群和縣委機關日常工作,但我畢竟還是開發區的一把手,縣裡兩位主要領導下去檢查工作,我怎麼能不陪同?童主任,趕緊給我安排輛車,我馬上去開發區!」

童洪剛心裡一個激靈,趕緊應了下來。

儘管目前孫谷和冷梅聯合起來,表現得非常強勢,從安在濤手裡奪權的架勢也很明顯,但作為一個在縣委辦工作多年、侍候了好幾任縣委書記的「老」機關幹部,童洪剛總覺得這事兒有些不正常。

從安在濤以前的表現來看,他斷然不會輕易地放手。說句不好聽的話,當初房山的女皇李雲秋都沒有讓這位小安書記屈服低頭,何況是孫谷和冷梅?孫谷有後台,冷梅有背景,但這小安書記又豈是吃素的?童洪剛不怎麼相信。

話說回來了,安在濤鋪好了路、種好了樹,馬上就要開花結果了,突然這果子要被別人摘了去,他怎麼可能放手!

安在濤要是沒有來頭,豈能以23歲的年紀就身居如此高位?安在濤要是這麼好欺負,又豈能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裡,大刀闊斧地推進工作、炮製出如此醒目亮眼的政績來?

那天的縣委常委會,作為會議記錄者,童洪剛也是列席的。如果安在濤在會上據理力爭一番,倒也沒有什麼,可安在濤卻偏偏就沒有太過激的反應!!

在孫谷和冷梅以及其他一些縣委領導眼裡,這是安在濤識時務,但在童洪剛看來,這分明就是有些詭異!

跟安在濤打了這麼久的交道,安在濤留給童洪剛的感覺,是一個心思縝密、行事果決且目光長遠的領導幹部,他的作風和他老練成熟的官場手腕,總是會讓童洪剛忽視了他的年齡。

望著安在濤飄然出門上車的背影,童洪剛歎了口氣。暗暗道,好在自己跟他保持得關係良好,縱然今後歸寧變成了安在濤的天下,自己的前途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了。

安在濤很少做縣委的車,一向是自己開車獨來獨往慣了。他上了車,臉色陰沉起來,司機也就沒敢跟他說什麼話。本來,這司機還是想藉機跟安在濤套些近乎的。

安在濤暗暗咬了咬牙,心道:孫谷和冷梅去開發區,孫曉玲竟然沒有跟自己提前打一個招呼?!

他心裡不僅有淡淡的不滿,還滋生起幾分懷疑來。但旋即,他又暗暗長出了一口氣,覺得有些汗顏——他現在似乎是變得有些多疑了。縱然開發區的其他領導有背叛他的嫌疑或者可能,但孫曉玲是絕對不會的!

這點信心和這點基本的信任,應該還是有的。

其實,他還真是冤枉了孫曉玲。

孫谷和冷梅下到開發區的事情,根本就沒有提前跟開發區打招呼。中午吃飯的時候,冷梅和孫谷碰了碰頭,才臨時決定下來。而只在出發之前幾分鐘,才讓童洪剛通知了孫曉玲。

果然,安在濤坐著的桑塔納在開出縣委大院後不久,他就接到了孫曉玲的電話。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手機上顯示的孫曉玲的手機號碼,他心裡情不自禁地鬆了一口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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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發區機關會議室裡。

開發區領導班子成員和一些主要部門的主官,陽光公司的副總孟剛,富成公司的投資項目總負責人左向東,坐在台下,而台上則是孫曉玲、孫谷和冷梅三人。

孫曉玲剛剛從廁所裡給安在濤打了電話回來,聽說安在濤馬上就到,她心裡就充滿了底氣。只要有這個男人在,哪怕是暴風驟雨就要來臨,她又有何懼?

她笑吟吟地對著話筒道,「同志們,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縣委孫書記和縣政府冷縣長到我們開發區來檢查指導工作!」

台下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聽見掌聲不怎麼熱烈,孫谷還好些,冷梅不禁心裡有些不滿,冷冷地掃了台下的眾人一眼。她想來開發區看看,或者說是「示示威」,逐步把開發區納入自己的工作體系中,正好孫谷提出來要下來考察調研,於是兩人就一拍即合。

「下面,請孫書記做重要講話。」孫曉玲笑了笑,示意台下的彭軍趕緊將話筒挪到孫谷面前。

孫谷乾咳了一聲,「開發區的同志們,香港富成公司的左總,陽光公司的孟總,今天我和冷縣長來開發區調研,其目的有二。一來,看看開發區各項工程的進展;二來,代表縣委縣政府來看望一下大家……好了,我們兩個今天來以聽、學、看為主,下面呢——我看這樣吧,富成公司的左總,陽光公司的孟總,你們對開發區和縣委縣政府的工作有什麼意見和建議,工程建設中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提出來,有我和冷縣長在這裡現場辦公,能解決得一併幫你們解決!」

孫谷向冷梅投去一瞥,冷梅點了點頭,「這樣很好,我和孫書記下來,就是為大家解決實際困難的,兩位大財神爺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

孟剛與左向東對視了一眼,心頭都不禁浮起了一抹深深的疑惑。安在濤哪裡去了?這兩天,怎麼都沒見人影?而看這歸寧縣兩位領導的架勢,似乎是想要接管了資河開發區的管理權呢?

孟剛呵呵一笑,「孫書記,冷縣長,開發區的幾位領導,我們陽光公司的前期工程建設已經基本結束,一切都已經走上了運營的正軌。如果說還有什麼困難,就是今後如何拓寬市場的問題了——根據集團董事會的安排部署,下一步,集團將會繼續向陽光公司注資,爭取在兩年之內,擴大建設起北方地區乃至國內最大的桔梗種植及精細深加工基地和生態觀光盆栽系列水果種植研發基地……關於這些,公司路總已經跟開發區的安書記拿出了一個進一步合作的初步意向,這兩天,集團公司路董將會來資河開發區實地考察,同時與開發區簽訂合作意向書。」

孫谷眼前一亮,朗聲笑了起來,「很好嘛!我要代表縣委縣政府、代表歸寧人民,感謝民泰集團公司的投資!孟總,路董什麼時候來?我們縣委縣政府也好舉行個歡迎儀式嘛!到時候,就由冷縣長具體負責接洽吧——冷縣長,你看是不是這樣?」

冷梅笑吟吟地點了點頭,「那是自然。這麼大的財神爺來了,我這個作縣長的,怎麼能不出面接待?」

孟剛心頭一動,心頭的某種猜測漸漸化為了現實的擔憂。

一旁的左向東眉頭一皺,他是港人,並不瞭解國內官場上這些明裡暗裡的花花草草,只是覺得奇怪,今天這樣的場合安在濤怎麼沒有出席?

「左總,你也談一談嘛!」孫谷笑了笑,向左向東點了點頭。

左向東淡淡一笑,「我暫時沒有什麼好說的。按照公司總部和開發區安書記簽訂的合作協議,香港總部會陸續將投資劃轉過來,我們目前仍然在做工程前期的準備工作!」

左向東和孟剛這兩人一口一個「安書記」長「安書記」短,冷梅聽了很不爽。她柳眉兒輕輕一皺,突然輕輕插話道,「按照組織安排,安書記目前主要負責縣委日常工作,開發區的工作暫時由我來抓,兩位有問題隨時可以找開發區的孫主任或者直接找我溝通!」

左向東愕然,他陡然起身沉聲問道,「安書記不再管開發區了?」

冷梅微微一笑,向孫谷瞥了一眼。孫谷呵呵笑著,「也不能這麼說。不過呢,暫時,安書記是顧不上開發區這邊了,縣委的事務性工作也是很忙。而且,我和冷縣長已經跟市委匯報過了,看看下一步是不是讓安書記留在縣委工作,至於開發區的工作……」

孫谷的話還沒有說完,左向東就皺眉坐了下去,打斷了孫谷的話,「安書記不管開發區了,我必須要馬上向總部匯報,下一步的投資,看看總部怎麼安排再說吧。」

左向東這話一出口,會議室裡的氣氛就立即變得壓抑緊張了起來。冷梅眉梢一跳,放在主席台下的手緊緊地攥了起來。

孫谷有些不滿地掃了左向東一眼,心道好一個不懂規矩的香港人!咋,聽這話茬,似乎如果安在濤離開開發區,你們這投資難道就要撤了不成?

……

……

沉悶的氣氛中,突然會議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安在濤飄逸俊朗的身影出現在了眾人的眼簾中,開發區的眾人下意識地都站起身來,而孟剛和左向東則更是眼前一亮,起身大步迎了上去,跟安在濤熱情地握手寒暄起來。

冷梅和孫谷面面相覷,心頭一驚,又非常惱火。

安在濤笑著向孟剛和左向東點了點頭,向主席台走去。而這個時候,孫曉玲已經神色激動地主動走下台來,將座位讓給了安在濤。與安在濤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才大步走下台去。

「孫書記,冷縣長,我下午剛去縣委上班,聽說兩位領導來了開發區,就趕過來了。呵呵,我總算還是這開發區的書記兼主任,縣委和縣政府主要領導下來檢查工作,我不來陪同考察怎麼成?」安在濤毫不客氣地坐了下去,轉身向孫谷和冷梅笑道。

孫谷嘴角抽動了一下,勉強一笑。

冷梅面色冷漠下來,默然無語。

「呵呵,安書記來了也好,我們兩個剛才跟兩位投資商和開發區的同志們座談了一下……」孫谷轉頭望著台下,面色也漸漸陰沉下來,「既然這樣,大家都散了吧……我們三個先開個碰頭會,研究一下開發區目前的工作!」

眾人都紛紛離去,會議室裡就剩下安在濤、冷梅和孫谷三人。

孫谷緩緩站起身來,望著安在濤沉聲道,「安在濤同志,不是我批評你,看看你把好端端地一個開發區搞成什麼了?……資河開發區難道成了你安書記個人的自留地和試驗田?這投資商一口一口個安書記長安書記短,我倒是想要問問安書記,他們是來開發區投資興業還是給你安書記個人家裡蓋房子來了?好傢伙,好像是離了你安在濤同志,就要撤資一樣?你把縣委縣政府、市委市政府擺在了什麼位置上?嗯?」

安在濤一怔。他來了有一會了,在門外也聽了一會,知道左向東和孟剛來人的態度讓孫谷心裡很不爽。但他還是沒有想到,孫谷竟然會如此直接撕破了臉皮,上綱上線到了如此程度,還給自己扣了一頂大帽子!

他想到這裡,不由冷笑一聲,「我倒是要請教孫書記,我把資河開發區搞成什麼了?既然孫書記扯破臉皮,那麼我也就說兩句!」

「在我來之前,資河鎮一條路修了20多年沒有修起來。真的是縣財政緊張嗎?不見得吧?!是我,我跑了省裡跑市裡,爭取交通專項資金不成,又求來了愛國僑商肖老的捐款!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修起了路、通上了車!而縣委縣政府在哪裡呢?」

「說句不好聽的話,要是沒有我個人的關係,要不是我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就憑資河這種閉塞落後的窮鄉僻壤,人家民泰集團肯大把大把地花錢在這裡投資建設工程?要不是有我在,香港的富成公司肯向這裡投資兩個億?做夢去吧!資河開發區憑哪一點能吸引到投資?是硬件還是軟件?」

「好了,現在好了,陽光公司的工程完成了,富成公司的工程也將要上馬,一切都要見成果、見效益了,那麼,就該卸磨殺驢了?」安在濤臉色微微有些漲紅,憤怒地眼神在孫谷和冷梅的臉上閃過,「前面的辛苦播種都結束了,兩位現在就可以大搖大擺地來收果子了,就可以把我踢到一邊去了。」

「請恕我直言,你們兩個高興得太早了!」安在濤將清冷的目光轉向冷梅,冷笑了起來,「冷縣長,你實在是太過心急了一些。」

孫谷怒不可遏地猛然一拍桌子,「安在濤,你在說什麼?無組織無紀律,你這是公然地向縣委縣政府挑釁!開發區的工作是開發區所有幹部職工的集體努力,怎麼就成了你一個人的功勞?!」

安在濤冷曬一聲,「你一個人就能代表得了縣委縣政府嗎?孫谷,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凡事有因才有果!」

安在濤也憤憤地猛然拍了一下桌子。

彭得一聲巨響。

會議室門外,偷聽的孫曉玲和梁茂才幾個人嚇了一大跳。個個都心道,壞了壞了,都拍起桌子來了!鬧翻了,一定是鬧翻天了!

冷梅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安在濤,安在濤的突如其來與他驟然表現出來的近乎瘋狂一般的強勢,令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他瘋了嗎?不管怎麼說,孫谷和自己總歸是縣裡的主要領導,他竟然敢……

他到底是心裡有什麼倚仗?

第275章 大風暴(上)

他心裡究竟有什麼倚仗?竟然敢當著縣委縣政府兩位主要領導的面拍桌子?

他要幹什麼?

難道是張鵬遠的信任和賞識讓他昏了頭了?

冷梅此刻倒是不憤怒了,反而用一種好奇和玩味的眼光緊緊地盯著安在濤。

雖然歸寧縣裡有很多人都在猜測安在濤背後有後台,但冷梅卻知道的一清二楚。或者說,她通過某種手段對安在濤展開了全方面的調查,結果顯示,除了那個當濱海市市長的准岳父之外,安在濤沒有任何背景,出身普通家境一般——在她的眼裡,安在濤頂多就是一個有點小才和有點運氣的年輕人而已,僅此而已。如果有哪位省領導是他的後台,她不會不知道。

至於張鵬遠,那不過是一種並不牢靠的賞識。這種賞識,在很多利益面前,根本就是脆弱不堪不值一提。

真是昏了頭了。

冷梅心裡暗暗歎息一聲,隱隱覺得有些失望。她最近本來漸漸覺得安在濤跟其他的年輕人有些不同,雖有些譁眾取寵,但也有幾分能力和才幹——但現在看來,仍然是一樣的衝動、一樣的自以為是、一樣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她正在沉吟間,卻又聽了彭得一聲巨響。

孫谷怒氣沖沖地又拍了桌子一下,聲音都有些扭曲變調了,「安在濤,你想要幹什麼?你目無組織,狂傲自大,你以為你是誰?——冷,冷,冷縣長,我建議馬上召開縣委常委會,研究討論,向市委建議免除安在濤的開發區書記兼主任一職,不能讓他把開發區搞成他個人的小天下!」

「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

因為情緒太過激動,孫谷的聲音都打顫起來。

安在濤哈哈一笑,「我說的哪一句話不是實話?跟孫書記你吵兩句嘴,就是目無組織了?好一頂大帽子,扣吧扣吧,隨便扣!但是現在,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可以隨便給人扣帽子的年月了……」

安在濤轉身退了開去,拍了拍手,「既然孫書記急著開會研究怎麼處理我,還不趕緊的?哦,我現在分管縣委日常工作,這事兒歸我管!」

安在濤看了看表,淡淡道,「現在是下午4點,時間上還來得及!」

安在濤說著掏出手機來撥通了童洪剛的電話,「童主任,按照孫書記的指示,你馬上通知其他在家的常委領導,緊急召開縣委常委會!」

「你……!」孫谷氣得漲紅了臉,哆嗦著嘴唇,揚起手指了指安在濤,怒哼了一聲,走過去憤怒地踢開會議室的門,揚長而去。

望著安在濤嘴角浮起的古怪笑容,冷梅搖了搖頭,淡淡道,「安在濤,你的表現非常令人失望。要知道,官場不是媒體,做官不比當記者,不可以亂發脾氣,不可以意氣用事,你這樣跟縣委縣府主要領導頂牛,不會有好果子吃的。縱然市委張書記欣賞你,恐怕也難……」

「呵呵。」安在濤笑了笑,「我亂發脾氣了嗎?換成是冷縣長,你又該如何?」

「走吧,冷縣長,孫書記在等我們開會。」安在濤大步走去,冷梅皺了皺眉,緊隨其後。

走出會議室門的時候,兩人瞥見,孫谷的車已經飛馳著離開了機關大院。而孫曉玲等開發區的人則蜂擁在院子兩側,眼神複雜地望著安在濤和冷梅一前一後地從會議室裡走出來。

「安書記……」

小路和張婧婧擠過來剛要說什麼,卻被孫曉玲瞪了一眼,又縮回頭去。

安在濤上了車,擺了擺手,「走,回縣委!」

冷梅回頭冷冷地掃了眾人一眼,心裡的火氣又漸漸滋生起來。不過,她也不由得佩服安在濤的手段,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竟然將這開發區上下搞成了鐵板一塊,針扎不進,水潑不進!

冷梅上了車,也自是冷冷一聲:「回縣委!」

縣裡三位領導次第離開,剛才那鬧翻了天的一幕似乎還迴盪在耳際,開發區的幹部們心裡多少有些反應遲鈍。他們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跟縣委書記和縣長當面拍起了桌子,差點都罵娘了,這意味著什麼……?

孫曉玲和老路梁茂才三人對安在濤瞭解很深,知道安在濤不會無緣無故地這樣「衝動」,而縱然是衝動,安在濤也自會有手段擺平。這種盲目的信任,建立在安在濤無數次的「神奇」手段的基礎之上。

但謝榮和陳大慶兩人就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了。官場之上,最忌諱的就是下級跟上級如此「頂牛」,縱然安在濤如今炙手可熱深得市委領導器重,但這樣跟縣委縣府的兩位主要領導拍桌子鬧騰,怕是也凶多吉少……

兩人相視一眼,心裡暗暗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兩人的級別雖然不高,但都是在機關上廝混多年的老油條了。孫谷和冷梅最近之種種,無疑是要奪安在濤權力的表現,起碼是要架空他。而再加上今天這一場,孫谷和冷梅勢必會更加聯合起來向安在濤「宣戰」——安在濤一人之力怎麼能頂得住?

陳大慶想起昨日冷縣長單獨找自己談話時的某種暗示,他心裡一個激靈,又一陣欣喜。如果安在濤被調離開發區,這開發區的管理大權肯定會落入冷梅的手裡,而孫曉玲、梁茂才、老路三人是安在濤的絕對心腹,冷梅肯定不會用,要用的人,也就是自己跟謝榮二人。

而謝榮跟自己——陳大慶心裡冷笑一聲,下意識地瞥了謝榮一眼,心裡的底氣更足了。既然冷梅單獨找上自己,那就說明對自己更為看重,只要……陳大慶心裡暗暗打定了主意,準備趁熱打鐵晚上去冷梅家裡一趟。

「孫主任……安書記他……」張婧婧見眾人漸漸散去,她跟在孫曉玲屁股後面,忍不住低低問道,小路見她多嘴,輕輕扯了扯她的胳膊。

孫曉玲微微一笑,「小張,我們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就是了,領導們之間的事情,我們不要操心、不要議論也不要多想,明白嗎?」

說完,孫曉玲大步上了樓,準備趕緊回辦公室關起門來給安在濤打個電話問問。但抓起電話來,她卻又猶豫了起來。最終,還是又放下了電話。

她雖然非常擔心安在濤,但她也知道,在這個時候,自己不能給他任何的壓力。而就算是自己打電話過去,以他的個性,也什麼都不會說。

……

……

縣委常委會臨時召開。

常委們一個個迷惑地走進小會議室裡,見安在濤、冷梅和孫谷三人面色陰沉地各自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紀委書記胡玲玲笑著跟孫谷打了個招呼,「孫書記,怎麼突然就又開會了?」

常務副縣長邱昆等人也自是望著孫谷。

孫谷嘴角抽動了一下,擺了擺手,「同志們先都坐下!」

眾人坐下後,孫谷向冷梅笑了笑,「冷縣長,我們這就開始?」

冷梅點了點頭,心裡卻在冷笑。心道,如果沒有安在濤的「囂張」,恐怕你孫谷還不會對我這麼「客氣」吧。

「同志們,今天臨時召開常委會,只有一個議題。我和冷縣長通過氣了,準備上報市委,免去安在濤同志的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的職務……請大家討論!」

「也許同志們會問為什麼,我在這裡可以坦白地跟大家說,原因很簡單,根據我和冷縣長的考察調研以及開發區部分同志反映的情況,安在濤同志在開發區大搞一言堂,毫無組織紀律性,獨斷專行作風霸道……」

「同時,還有部分開發區的基層幹部舉報,安在濤同志在招商引資過程中有違規行為……」

孫谷斷然說道,聲音非常果決和陰沉,甚至可以說是非常陰森,「所以,縣委應立即向市委建議停止安在濤同志的開發區一把手職務;同時,縣紀委立即向市紀委匯報,由市紀委展開調查……其實,大家平時也都看到了,安在濤同志抽中華開豪華跑車,明顯與收入不符,這些情況也該向紀委講清楚了……」

孫谷的話音一落,除了冷梅之外,其他的幾個常委都陡然一驚,倒吸了一口涼氣。看孫谷的這種言行,似乎是鐵了心要弄安在濤啊……

眾人將狐疑和複雜的目光從孫谷身上,轉到安在濤的身上。但見安在濤神色平靜地坐在那裡,眼神坦然,都又暗暗皺了皺眉。

安在濤絕不相信開發區會有人舉報自己。即便是有舉報,也是孫谷的授意。當然,縱然有舉報,他也不怕,他在開發區做事做人,謹慎無比,任何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沒有任何的漏洞。不要說市紀委,就是中紀委來查,也查不出什麼來。

孫谷之所以借「舉報」說事,無非是想要把水攪渾,好讓自己應接不暇吧。

想到這裡,他慢慢轉頭望著孫谷,淡淡道,「孫書記,有人舉報我?舉報信何在?舉報了什麼內容?還有,怎麼舉報我不向縣紀委和市紀委舉報,反而舉報到了孫書記這裡?」

「既然有人舉報,我歡迎紀委的同志們來查,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安在濤的聲音變得異樣的冷酷起來,「孫書記,我嚴重懷疑有人無中生有造謠生事,希望孫書記立即將舉報信轉交市紀委,由市紀委來查!」

「我個人的名譽或者是小事,但縣委的名譽是大事!」安在濤冷哼了一聲,「我知道,包括孫書記在內的很多人,都在猜疑我收受了開發區投資商的賄賂,甚至有貪污受賄之嫌。那麼,今天的會上,我不妨先作一下自我剖析,算是向縣委常委會匯報一下思想工作!」

安在濤朗朗的聲音在會議室裡迴盪著,眾人的臉色都很陰沉,都很複雜。

「首先,先來說一說我個人的財產情況。目前,我個人存款現有121萬,住房一套,車輛兩部。這些,是在股市獲利所得……交易的每一筆數額都明明白白,有據可查!歡迎紀委的同志去濱海華夏證券公司營業部查詢。」

「我炒股的啟動資金,是前年在濱海中的彩票大獎,關於這個,濱海市民政部門有我的簽名和當初領獎的相關手續,同樣有據可查。我在濱海購買的住房也好,第一輛白色的豐田車也罷,都有購車的發票。」

「抽中華煙的問題,這個就不需要解釋了吧?我在股市獲利數百萬元,抽個中華煙不為過吧?況且,在座的諸位領導,抽中華煙的不在少數吧?」

「至於我的第二輛藍色保時捷跑車,這個是南洋肖氏集團董事長肖老的饋贈。當然,大家可能也懷疑了,肖老怎麼會無端地饋贈我如此貴重的禮物?呵呵,不瞞大家說,肖老是我的義父,關於這個,有省委書記肖作年同志可以作證!」

安在濤說到這裡,戛然而止。他目光炯炯地從眾人錯愕和震驚的臉上閃過,心裡冷笑著。他選擇在這個時候暴露公開他和肖老的關係,無疑是想要增加自己在接下來歸寧這場官場大風暴中的力量和砝碼。

他本來想自己選擇一個時機公開此事,結果他還沒有想出更合適的法子來,孫谷竟然就替他鋪墊好了……安在濤神色激動憤怒,但心裡卻是暗笑。

……

……

他,他竟然是那個愛國僑商肖老的乾兒子?還有省委肖書記的「作證」?……

眾人心念電閃,很多纏繞在眾人心底的謎團貌似解開了。難怪這小子能量如此之大,難怪!原來,他跟省委肖書記竟然有這麼深的關係?!

孫谷聽了安在濤的這話,心裡咯登一聲。而冷梅則有些不可思議地抬頭望著安在濤,冷艷的神色盡去,滿臉全部都是匪夷所思的震驚!

「還有民泰公司的投資。大家可能都不知道,民泰集團的總裁路兵,是我的鐵哥們,人家民泰之所以來資河開發區投資,完全是看在私交的情分上……目前,民泰投資巨大,而回報卻寥寥無幾——最起碼,需要兩年才能收回成本來。那麼,我想請教孫書記,我懇求人家來投資,人家會給我什麼好處?天底下有這種傻瓜嗎?況且,前前後後的所有事項,都有文本歸檔,都保存在開發區的檔案室裡,同樣歡迎紀委的同志們前去調查!」

「至於香港的富成公司,也簡單說一說。富成公司是南洋肖氏集團的子公司,說白了,人家肯來資河投資,也完全是肖老在其中的牽線搭橋……我家老爺子近年在國內投資興業做慈善很多,但國內像我們資河這樣的地方數不勝數,人家憑什麼選擇資河?大家應該不難明白吧。」

安在濤說到這裡,聲音慢慢變得平靜起來,「我相信,縣委不是孫書記一個人的縣委,我同樣相信,我安在濤做人做事無愧於天地,無愧於組織的信任,無愧于歸寧人民,正大光明一切都經得起考驗!不是說,孫書記說我在開發區搞一言堂、說我目無組織,我安在濤就是目無組織了……我希望縣紀委和市紀委盡快進行調查,盡快將調查結果公開,還我本人、還我們開發區領導班子一個清白!」

「事關我本人,按照組織原則,本次會議我就先迴避了。同志們請繼續開會研究討論。」安在濤霍然起身,拉開座椅,毫不遲疑地大步就向會議室門外行去。

會議室裡氣氛異樣的寧靜和壓抑,只能聽見孫谷和幾個常委急促複雜的喘息聲。到了此刻,孫谷心裡已經徹底亂了分寸,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

……

……

本次常委會草草結束。

所謂的向市委建議免去安在濤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的決議,根本就沒有形成,而所謂的舉報也不了了之。

安在濤既然把肖書記說了出來,那就說明他跟肖書記真的是有不淺的關係在,安在濤有一個億萬富豪的乾爹,一百多萬的豪華跑車都能當禮物隨便送,經濟上怎麼會有什麼問題。紀委還怎麼查?況且,這本來就是孫谷授意人捏造的子虛烏有的舉報,不過是一個煙霧彈罷了。

孫谷亂了頭緒了。

而冷梅則心裡又驚又怒,卻也不敢再有任何針對安在濤的動作。她非常需要資河開發區的政績,如今安在濤已經正式表態,如果他調離開發區,開發區目前所有的投資都會半途而廢。這是對她的一種警告。

這人的手段,真的不簡單啊!看來,我真的是小看了他。冷梅心裡暗暗道,手中緊緊捏著手機汗津津的。

開完了會,冷梅意興闌珊地坐車回了家。

她剛要上樓,卻見安在濤笑吟吟地拉著竹子的手,慢慢出了樓棟向小區外面行去。她猶豫了一下,剛要招呼安在濤一聲,手機卻嘀鈴鈴驟然響起。

打開一看,見是市委書記張鵬遠的電話,她心頭一跳,突然升騰起某種不好的預感來。

而這個時候,一抹抹烏雲突然接踵而至,漫天浮起了深深的陰霾。清涼的風徐徐吹起,但旋即又化為了鋪天蓋地的狂風。

第276章 大風暴(中)

狂風席捲天地,漫天的煙塵撲面而至。

冷梅捏著手機,提著自己的小包,屏住呼吸一個猛竄竄進了樓洞裡,這才長長地喘了口氣,匆匆打開門接起了電話。

「不好意思,張書記,剛才沒有聽到電話響,呵呵。」冷梅低低道,靠在了防盜門上,兩隻腳交替著甩了甩,腳上的高跟涼鞋就被甩了下來,然後她赤著晶瑩白皙的小腳,踮著腳走到了客廳裡,蜷縮在了沙發上。

「小梅,有這麼一個突發的情況……」張鵬遠匆匆地說著,「事情緊急,事關重大,你作為縣裡的主要領導,這個時候一定不能慌亂!你馬上通知安在濤和縣紀委書記胡玲玲,你們三個人馬上趕到市裡來,我和張市長還有省紀委、市紀委的同志在會議室等著你們!」

「注意保密!」張鵬遠匆匆掛掉了電話。

冷梅手裡的手機噗嗤一聲滑落在她家客廳的紅地毯上。她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冷艷的臉上慢慢漲紅起來,嘴角輕輕有一些抽搐。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這狗日的孫谷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了。而且,出的還是這種驚動了中紀委和省委領導的大事!

孫谷的兒子強暴了一個女學生,導致其懷孕,然後那女生在他兒子的指使下誣告了歸寧一中的一個教師,教師含冤自盡,女學生逃之夭夭……時隔一年多之後,這女生竟然又冒了出來,不僅生下了一個嬰兒,還跑到燕京去告了「御狀」,向中紀委提供了確鑿的證據……

想到剛從張鵬遠口中知曉的這些事情,冷梅氣得肩膀都顫抖起來:小畜生!小畜生!孫谷你生了一個小畜生!

心裡的憤怒歇斯底里地發作起來,她似是因此勾起了內心深處的某種隱痛,神色幾近扭曲抽搐,柳眉兒跳動著,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啪!

茶几上的電視遙控器被冷梅下意識地緊緊攥在了手裡,然後又憤怒地扔了出去,遠遠地落在了奶白色的瓷磚上。

……

……

狂風呼嘯中,安在濤扯住竹子的小手,帶著竹子匆匆跑進了一家小餐館。這家小餐館雖然不怎麼上檔次,但勝在乾淨整潔,菜品的味道很好,很合兄妹倆的口味。最近一段時間,安在濤經常帶竹子來這裡吃飯。

進了門,見餐廳裡空蕩蕩地,但角落裡卻有一個秀麗的女子坐在那裡望著窗外,似是有些出神。一個30多歲的女服務員迎了上來,但竹子卻嘻嘻笑著招呼了一聲,「李老師!李老師!」

那女子陡然回頭來,見是安在濤和竹子,不由起身驚喜地道,「安玉竹?安書記?怎麼這麼巧?」

安在濤掃了李曉宣一眼,淡淡地與她握了握手,隨意寒暄了一會。這個時候,他已經知道,這李曉宣就是導致孫曉玲離婚的罪魁禍首了,而聽說這女人現在正在準備跟已經高昇為縣教育局局長的寧立剛結婚。

見安在濤的神色冷淡,李曉宣也不好意思繼續「糾纏」下去,她微微笑了笑,摸了摸竹子的頭,「安玉竹,老師去那邊了,一會我還有朋友過來。」

「嗯,李老師您吃好,我和我哥也是在這裡吃飯呢。」竹子答應著,隨著安在濤在一個角落裡坐了下來。

安在濤迅速地點了幾個菜,都是往日裡兩人經常點的那幾樣菜。一個紅燒魚,一個糖醋裡脊,一個清炒竹筍,然後要了兩碗米飯,一個西紅柿雞蛋湯,這就是兩人今晚的晚餐了。

安在濤的手機響了起來,看了看,竟然是冷梅的手機號。

他心裡冷笑了一聲,心道:這該是市委緊急叫幾個人去市裡開會吧?

想了想,他摁了拒聽鍵。然後起身匆匆去了餐館的廁所裡,關緊門給張鵬遠撥通了手機。

市委。

張鵬遠正在辦公室裡跟張勝利小聲說著什麼,突然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不由長出了一口氣,「老張,歸寧的小安同志來電話了——事發突然,我看在歸寧,沒有小安同志的支持,冷梅現在很難控制住局面……」

張勝利點了點頭,指了指張鵬遠的手機,「先接他的電話!」

「我是張鵬遠……」張鵬遠沉聲道。

「張書記,我是安在濤。」安在濤略一停頓便微笑了起來,「張書記,有個事情,我需要向您匯報……」

安在濤的語速雖然急促,但邏輯卻很清楚。

他一五一十地將孫谷和冷梅「聯手」向他發難的事兒大體說了一遍,完了歎了口氣,「本來不該給張書記打這個電話的。但是我想來想去,還是想給領導匯報一聲。在孫書記和冷縣長的壓力下,我不得不暫時留在縣委機關坐班,至於開發區的工作只能暫時先擱一擱了……」

「據說還有人舉報我有違規和貪腐行為……」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張鵬遠就怒不可遏地打斷了他的話,「搞什麼搞,亂彈琴!你是市委市政府任命的縣委副書記、開發區一把手,沒有市委的同意,誰能停止你的工作?就憑孫谷?」

「小安同志,你不要抱有情緒,你馬上跟冷縣長聯繫一下,你們馬上趕到市裡來開一個緊急會議,馬上!」

張鵬遠的聲音稍稍放緩和了一些,急急道,一連強調了好幾個「馬上」。張鵬遠是何許人,在歸寧發生的這一幕「權力內訌」,他雖並沒有親眼目睹,但他焉能不明白,冷梅和孫谷這是在聯手架空安在濤、試圖從安在濤手裡爭搶開發區唾手可得的政績。

放下電話,張鵬遠忍不住皺眉歎了口氣。

「張書記,咋回事?」張勝利有些意外地望著張鵬遠。

張鵬遠猛然揮了揮手,「亂彈琴!孫谷操縱縣委常委會,壓制小安同志,讓他離開開發區、在縣委機關坐班,還準備向市委建議免去小安同志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的職務。同時,還以有人舉報為由,要求安在濤停職接受紀委的審查……」

張勝利愕然,繼而憤怒地拍了拍桌子,「這孫谷,專橫跋扈以至於此!」

明明是「孫谷和冷梅聯手」,但從張鵬遠嘴裡說出口來的時候卻變成了孫谷自己,由此可見張鵬遠和冷梅之間的關係絕不一般。

……

……

雖然答應張鵬遠馬上跟冷梅聯繫,但安在濤卻沒有給冷梅打電話。他匆匆出了衛生間,吩咐餐館將做好的菜打包,就帶著竹子回了家。

一路上,冷梅的電話又打了過來,但安在濤還是沒有接。

直到安在濤和竹子上樓,焦灼不安的冷梅聽到動靜,衝過來打開門,急急道,「安書記,我找你有事!你先進來,我有話跟你說!」

安在濤哦了一聲,「竹子,你先自己回家吃飯,我跟冷縣長說說話就回去!」

進了冷梅的家,見這女人家裡佈置得非常簡潔,屋裡裝修的顏色是那種清冷的淡色調,倒也跟她的性情非常切合。

安在濤大刺刺地在冷梅的沙發上坐下,淡淡道,「冷縣長有何吩咐?」

「……」冷梅匆匆將事情說了一遍,然後低低道,「安書記,市委要求我們三個馬上趕到市裡去,我已經通知了縣紀委的胡書記,一會我們乘一輛車趕去市裡開會,市裡領導和省紀委、市紀委的領導都在等著我們!」

「呃,竟然有這樣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議啊!」安在濤沉吟了一下,「不過,冷縣長,我現在可是待查之身,怕是不方便參與此事吧,算了,我還是留在縣裡吧……你放心,起碼的組織保密原則我還是清楚的!」

「市委要求我們三個去開會,你怎麼能不去?」冷梅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這是在鬧情緒?」

「我跟張書記請假就是了。」安在濤笑了笑,「我鬧什麼情緒?奧,今天的縣委常委會上,諸位擺出了一副要把我罷免的架勢,我還要笑臉相迎?我先回去吃飯了,冷縣長你們一路慢走!」

「安在濤!」冷梅氣得臉色漲紅起來,「你不要鬧了好不好?事情緊急,市裡領導在等著我們!」

「我鬧?」安在濤冷笑一聲,「你們兩個主要領導最近咄咄逼人,恨不能將我趕出歸寧才好……縣委不是要上報市委撤我的職嘛?還有人舉報我……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出面參與此事,是不是很不合適?」

「實不相瞞,剛才我已經跟張書記說過了,我在家裡靜靜等候組織上的調查處理。」安在濤擺了擺手,「縱然是連這個縣委副書記一併都免了去,我也會服從組織分配!」

安在濤起身向門口行去。

「安在濤……」冷梅有些慌了神,她幾步跑過去攔在了安在濤的面前,「事情緊急,關鍵時刻,正是考驗我們縣委縣府班子戰鬥力的時候,我們要團結起來……」

安在濤淡淡一笑,「縣委縣府班子一向很團結……」

冷梅的呼吸有些急促起來,冷艷無比的臉上滿是紅暈,高聳的胸脯兒微微起伏著,精緻白皙的額頭上密佈著一層細密的汗珠兒。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一旦孫谷被雙規之後,歸寧官場就會動盪不安,而單憑她自己的力量,是穩定不住歸寧局面的。而一旦歸寧亂了起來,在上面看來,首先是她無能。畢竟,孫谷倒了之後,她這個代理縣長是歸寧事實上的一把手。

孫谷此事引起了中紀委和省紀委的強力干預,影響力太大,在一段時間以內,歸寧必將成為上面領導關注的地方。在這個時候出了差錯,不要說當縣委書記了,就是這個縣長也做不安穩,還會給她的仕途履歷增添一抹敗筆。

這是冷梅不願意看到的結果。所以,她毫無選擇必須要跟安在濤聯手,穩定歸寧局面。歸寧不能亂,堅決不能亂!

況且,在她的心裡,還隱隱升騰起接任縣委書記的某種期冀。

「……」冷梅定了定神,「官場之上,就是如此,相信你既然入了官場,就該有這個覺悟!如今局勢有變,上面不希望歸寧亂起來,而歸寧一旦亂了,我們這幾個人都要受到影響,這一點你不會否認吧?所以,安書記,希望我們能在這個時候拋下之前的不愉快,精誠合作!哪怕是暫時的拋下!」

「說句實話,歸寧亂與不亂,都影響不到我。我的工作重心在開發區,我只要確保開發區安定團結就足夠了;至於這縣裡的局面,這是冷縣長你作為縣裡主要領導所需要考慮的問題!」安在濤輕描淡寫地笑了笑,「能不能讓開路?冷縣長?」

「你……」冷梅柳眉兒一皺,想要發火但又生生壓制了下去,低低道,「安書記,算是幫我一個忙如何?算是我欠你一個人情……」

「呵呵,既然冷縣長這麼說,那就另當別論了。」安在濤突然笑了起來,伸出手去,「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安在濤的態度轉變之快,讓冷梅心頭一顫。她旋即漲紅了臉,恨恨地瞪了安在濤一眼,「你……」

安在濤的手伸在那裡,淡淡一笑,「冷縣長,說句實話,你我在歸寧,合則兩利斗則兩傷——雖然孫谷突然出事,上面為了穩定局面肯定會先臨時安排一個縣委書記下來。但我可以保證,只要你我同力合作,在一年之後,這歸寧縣委書記的位子肯定還是屬於你!可如果冷縣長繼續跟我內訌,繼續跟我玩手段,只能讓漁翁得利,上面派來的縣委書記就會長期地坐鎮下去,這一點,希望冷縣長想清楚。」

冷梅長出了一口氣,伸出纖纖玉手去跟安在濤握去。她本意是勉強一握就抽回,但沒想到安在濤握得如此用力如此之緊,她想要抽回手來的時候,抽了半天都沒抽動。

「你……鬆開我的手!」冷梅羞惱地道,臉上悄然浮起一抹酡紅來。

「希望我們能保持良好的合作關係。」安在濤眼中閃出的那一閃而逝的一抹冷厲之色,讓冷梅看得一呆,以至於瞬間忘記了自己的手還在這個男人的手裡被緊緊攥著。

難道孫谷的事情,是他在背後搗的鬼?是他……

冷梅在心念電閃間將凌亂的思緒匆匆梳理了一遍,那一抹酡紅就悄然印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蒼白之色。她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來望著安在濤,櫻唇哆嗦了一下,什麼話也沒有說出口來。

如果這是他——那麼,這個男人就真的太可怕了!

他一邊在前面下套,一邊有計劃有步驟、有條不紊地引誘孫谷和自己往前走……以一人之力,帶動了全局!以一招妙棋盤活了整個必殺之局,釜底抽薪讓孫谷和自己的步步緊逼化為泡影!

而且,他竟然選擇在這個時候,竟然選擇在這個時候發動!如果他早幾天發動,孫谷一倒,這縣委書記的位子自己就唾手可得!可他卻沒有……很明顯,孫谷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成為他佈局中的棋子。而自己,居然也在不知不覺中被他操控了起來——甚至,就連省委的肖書記和市委的張書記,也都成為他棋盤上的棋子呀!

孫谷早就是案板上的肉,但他卻還是隱忍著,一直到如今!而孫谷一倒,他不僅消弭了權力的危機,還將自己也置於了一個危險的境地中,從而搖身一變佔據了絕對的主動!

冷梅想著,心裡劇烈地咯登一聲,頭一回,她對一個男人產生了某種畏懼的心理。

「是你安排的局吧……」冷梅無力地靠在了一側的牆壁上,一縷亂髮從額頭上撇下,眼中瞬間閃爍著迷茫和恐懼,而手猶自在安在濤的手裡握著。

「冷縣長的話,我聽不太明白。」安在濤呵呵一笑,鬆開冷梅的手,「冷縣長,我先回去換身衣服,一會下樓。我們一起上車趕往市裡。對了,我來開車吧,你和胡書記坐我的車!」

安在濤正要離開,卻聽冷梅家防盜門上的門鈴音樂委婉地響了起來。安在濤一怔,旋即將身子讓在了一側,向冷梅笑著撇過身去,「有人來了,冷縣長。」

冷梅長出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慢慢走過去打開門,卻見是資河開發區管委會的副主任陳大慶。她皺了皺眉,「是你?」

「冷縣長,是我,呵呵,我來向冷縣長匯報一點工作!」陳大慶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道。

冷梅眉梢一跳,眼神下意識地向被防盜門遮蔽在背後陰影中的安在濤瞥去。陳大慶此來何意,她心裡明鏡兒似的。這本來就是她暗示的結果。如果沒有孫谷突然出事這檔子事,她肯定會將這陳大慶「收服」過來,讓之成為自己在開發區的耳目和喉舌。

而將來在適當的時候,她也會扶持陳大慶上位,取代了孫曉玲。但是現在,再考慮、再佈置這些,不僅沒什麼用也很可笑了。

「冷縣長……」

見冷梅有些遲疑,陳大慶猶豫著呼道。

冷梅突然嘴角抿起,笑了起來,「請進吧。」

陳大慶恭謹地小步走了進門來,冷梅隨手將門關緊。陳大慶走了沒兩步,卻發現安在濤正站在不遠處的客廳口上,向他投過不可捉摸地一瞥來。

「安書記?!」陳大慶心頭一個激靈,額頭上頓時冒起一層冷汗來。

「哦?」安在濤淡淡一笑,「竟然在冷縣長這裡遇到陳主任!」

「安書記,我……」陳大慶漲紅了臉,「我有點私事想要找冷縣長……」

「奧!」安在濤點了點頭,大步走向了門口,「冷縣長,你先忙,我先回去換衣服!」

「冷縣長,我改天再來,改天再來!安書記,兩位領導有事,你們先談!」陳大慶形色狼狽地匆匆倒轉身子,離開了冷梅的家裡,輕輕將門給掩上。

而安在濤原地停頓了一下,嘴角的笑容越加的濃烈。然後,他若無其事地繼續向門口走去。

在擦肩而過的時候,冷梅有意地緊緊盯著安在濤的臉色和他的眼睛,但卻見他神色平靜,彷彿這陳大慶從來就不曾來到這裡一樣。

彭!

冷梅家裡的防盜門緊緊關閉起來,安在濤俊朗的身影消失不見。冷梅無力地順著牆壁出溜下來,一屁股坐在了冰涼的地上。

此時此刻,她不僅重新認識了安在濤這個人,還感覺到非常非常的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來這個窮縣?她隱隱有某種預感,她似乎從此就要落入這個男人長期布下的棋局裡,再也很難跳出來了。

……

……

安在濤慢慢沿著樓梯向自家走去,面色漸漸陰沉起來。陳大慶此來幹什麼根本就不用再說了。他緊緊地攥起了拳頭,目光中的冷厲如刀。

……

……

不!不!

我不能輸給一個男人!

冷梅咬了咬牙,撐起了身子,踉蹌了一下,向臥房跑去。而不多時,她換上了一身典雅的正裝,臉上薄施脂粉,提著自己粉紅色的坤包,走出門來。

而這個時候,安在濤上身半截袖的白襯衣,下身黑色的西褲,腳上穿著一雙烏亮的牛皮鞋,也正慢慢下樓來。

「冷縣長,走,我們走吧!」安在濤擺了擺手。

一會的功夫,就在安在濤發動車的時候,住在同一個樓上的紀委書記胡玲玲從那邊小跑了過來,招呼道,「冷縣長,安書記?」

冷梅早已恢復了以往的淡定和冷漠,她淡淡地掃了胡玲玲一眼,「胡書記,上車,我們車上說!」

胡玲玲還是頭一回坐這麼豪華的跑車,她鑽進了後座上,而冷梅則坐在了副駕駛位置上。

「安書記,這車真不錯!好車坐起來就是舒服。」胡小玲艷羨地嘖嘖連聲稱讚著,在車裡到處打量著。

「胡書記……」她的艷羨旋即被冷梅一通突如其來的話給生生嗆了回去,她猛然乾咳了兩聲,聲音頓時高了八度:「什麼?怎麼可能?天啊!我的天!冷縣長,你沒有跟我開玩笑吧?」

冷梅一向不喜胡玲玲這女人有些造作的性子,聞言不禁冷笑道,「胡書記,這種大事,我怎麼會跟你開玩笑!」

第277章 大風暴(下)

車內寂靜無語,氣氛沉悶,而車窗之外,電閃雷鳴瓢潑大雨瞬間而至。

安在濤默默開車穿行在沉沉的雨幕之中,將車速放得極緩,雨夜行車也快不得。而車內,冷梅和胡玲玲各懷心事,保持著異樣的沉默,只能聽見兩女急促而凝重的呼吸聲。

雖然已經好半天,但胡玲玲心裡猶自震顫著。孫谷居然出事了——孫谷果然出事了——在胡玲玲心裡,這個囂張霸道的孫谷,出事是必然的,不出事就是走運。此時此刻,她不由又有幾分僥倖,好在自己跟孫谷雖在政治上站在了一起,但卻沒有任何利益上的糾葛。

而在更多的時候,與孫谷站在一起,她都是出於被動和畏懼的狀態中。

孫谷肯定是完蛋了,徹底完蛋了,再也沒有一絲翻身的可能。歸寧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官場的震盪是在所難免的。而如果上面要繼續嚴查孫谷,勢必還會順籐摸瓜查出很多問題了,顯而易見,這就會拔出蘿蔔帶出泥,有可能牽連出很多歸寧的幹部來。如果這樣的話,歸寧官場就不僅是震盪,而是動盪了。

三人趕到市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8點多。保時捷跑車駛進市委機關大院,外面依然風狂雨驟。

房山市委機關會議室裡,煙霧繚繞,燈火通明,一片死寂。

省紀委來了一個副書記,帶了兩個業務部門的副主任,還有幾個科員,組成了一個省紀委的調查組。而市紀委書記孫忠華親自則帶著市紀委相關科室的幾個負責人默默地坐在一側。

張鵬遠和張勝利則臉色複雜地站在窗戶前,盯著窗外密集的雨幕。

沒有人說話,時間在焦急地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孫忠華皺了皺眉,看了看表,走過去低低道,「張書記,張市長,這歸寧的三位同志怎麼還不到?」

張鵬遠無語。

張勝利莫名歎了口氣道,「再等等吧。雨下得這麼大,估計他們來得路上也不好走,在路上耽擱了。」

孫忠華哦了一聲,扭頭走回去坐下,又點上了一顆煙。而這個時候,市紀委的一個人起身去拉開了排氣扇。排氣扇驟然開啟,明顯能看見屋裡的煙霧慢慢匯聚成一條長龍,向排氣口散去。

中紀委領導的指示傳達到省紀委,省紀委領導不敢怠慢,趕緊向省委匯報。省委肖書記和省長程元剛等幾個主要領導通了通氣,立即指示省紀委成立調查組下到房山去,由房山市委市政府和房山市紀委協助秘密展開調查。據說,省委肖書記得知此消息後,勃然大怒,當即就拍了桌子,一連跟省紀委領導說了好幾個「絕不姑息嚴查到底」!

會議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安在濤和冷梅、胡玲玲身上濕淋淋地走了進來,輕輕齊聲呼道,「張書記,張市長!」

張鵬遠猛然回過頭來,向三人望來。而在他的眼神中,安在濤旋即捕捉到了一抹極其隱蔽的興奮之色。

張鵬遠對孫谷幾乎是「恨之入骨」了,但因為後面有省委肖書記,他不敢動這孫谷。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孫谷最終還是出事了。這一回,張鵬遠可以狠狠地收拾他,並趁機可以大張旗鼓地整頓房山官場。如此一來,他焉能不興奮?

他卻不知,這也並非是什麼「天算」,而也終歸是「人算」。或者,他也猜出了什麼,但卻裝作不知道。

市長張勝利的眼角充斥著一抹血絲。他已經快到了退居二線的年齡,對於仕途的陞遷也看得淡了,權力慾望也逐漸變得輕微。這是他與張鵬遠能配合得如此默契、關係保持良好的關鍵因素。孫谷的突然事發,讓他更加感覺到官場的變幻莫測和仕途險惡,心裡由此漸漸滋生起某種厭倦情緒來。

「好,冷梅同志、小安同志、胡玲玲同志,你們三位來得正好,坐下說話。」張鵬遠擺了擺手,大步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然後張勝利等人也旋即依次坐好。

聽張鵬遠將自己放在了「小安同志」的後面,胡玲玲心裡咯登了一聲。官場無小事,主要領導說什麼話都不是「沒來由」的,自己排名本在安在濤之前,如今被市委書記有意放在了最後面,這意味著什麼,胡玲玲豈能不知。

不過,對此她心裡早有預感。她早就覺得,安在濤決不是屈居人下的主兒,這歸寧遲早都是他的天下。

她瞥了坐在自己身邊的安在濤一眼,向他那英挺淡定的面孔上留下了一抹深深地艷羨和妒忌。這個年輕的小男人,當真是令人……

她正在胡思亂想間,卻聽張鵬遠陰沉沉的聲音響起,不由就正襟端坐起來,眼睛平視著對面的一干領導,再也不敢走神。

「先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省紀委副書記歐陽鵬同志,這位是省紀委第一紀檢監察室副主任張德干同志,這位是省紀委案件監督管理室副主任調研員孫萌同志……市紀委書記孫忠華同志和市紀委的同志你們都認識了,啊……」

張鵬遠緩緩捏緊了手中的簽字筆,搖晃了一下,「歐陽書記,兩位省紀委的同志,面前這三位——這位是歸寧縣委副書記、代理縣長冷梅同志,這位是縣委副書記、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安在濤同志,這位是縣委副書記、紀委書記胡玲玲同志……」

冷梅、安在濤和胡玲玲,誰被念到名字就起身來向對麵點了點頭。

歐陽鵬微微一笑,「好,同志們請坐!」

張鵬遠向市紀委書記孫忠華掃了一眼。孫忠華趕緊點了點頭,朗聲道,「歐陽書記,張書記,張市長,同志們,現在我們開個緊急會議。下面,請省紀委的歐陽書記簡單給大家介紹一下情況。」

歐陽鵬點了點頭,沉聲接過話茬,「同志們,昨天下午,省紀委突然接到中紀委的通報,歸寧縣原歸寧一中初中學生孫曉丹帶著一個嬰兒趕赴中紀委舉報,說是歸寧縣委書記孫谷之子孫剛,將之強姦生子……情況大體就是這樣吧,孫曉丹告狀的同時提交了部分證據,中紀委還收到了一份匿名舉報材料——同志們,本案已經引起了中紀委領導的高度重視,中紀委領導的批示是『盡快查處』……」

「省紀委接到通報後,立即向省委作了匯報。省委主要領導非常關注,指示要『嚴查到底』!」歐陽鵬淡淡地一笑,「按照省紀委主要領導的指示,省紀委已經成立了以我為組長的專案調查組,從今天開始介入本案的調查——調查組的意見是,由市紀委、縣紀委協助,立即採取手段獲取孫谷之子孫剛……從而完成親子鑒定!」

「如果鑒定結果出來進一步證實舉報屬實……那麼,省紀委將按照省委指示,直接對孫谷施行雙規……」

歐陽鵬慢慢地說著,會議室裡的氣氛非常凝重。

其實,歐陽鵬還有幾句話在這個會上沒有說,只是剛才私底下跟張鵬遠和張勝利單獨交流了一下。在現有的證據中,不但有孫谷之子孫剛寫給孫曉丹的「紙條」(孫曉丹提供),還有孫谷就孫曉丹誣告案給縣公安局某領導的「批示」,以及這位縣局領導在某份縣局內部文檔上簽名的複印件(匿名舉報)。

如果不是孫曉丹抱著孩子親自作為人證,如果沒有這些實打實的證據,中紀委領導未必會重視。當然了,更深層次的因素是,孟菊在背後發揮的巨大作用。要知道,她的舅舅趙老可是中央核心領導層成員之一,在國內跺跺腳就要地震的超級大人物。

但是,孫谷的「批示」和縣局某領導的簽字複印件,這些究竟是誰搞出來的?……這意味著什麼,中紀委或者不會去「考慮」,但省紀委的人稍一判斷,就知道這是歸寧縣官場中有人暗中推動了此事——想來,八成應該是孫谷的政敵吧?

對此,張鵬遠和張勝利當然也是心知肚明。不過,此刻,他們壓力很大,也顧不上思考這些細枝末節了。不管是誰舉報,不管他是何居心,總之孫谷犯了嚴重問題是真,這就足夠了!

而親自操控這起事件的安在濤自然也不會疏漏了這個「細節」。他為人謹慎,這事兒他已經設計好了每一個細節,不可能漏了這點。不過,在他的設計中,接下來孫谷的倒台會引發一輪檢舉揭發的浪潮,在潮水一般的舉報中,這個細節問題足以被眾人淹沒了。

孫谷在歸寧經營日久,雖根深蒂固,但同樣有很多「隱患」。一來,他霸道專權,得罪了很多人;二來,他為人非常貪婪,拿錢收禮不辦事的情況比比皆是,對他心懷怨憤的人不在少數。只要孫谷倒台的消息一出,肯定會有很多匿名的舉報彙集到省紀委調查組裡來。

這個是肯定的,毫無疑問。

……

……

孫谷是市管幹部,本來出事該由市紀委來調查來實施雙規,但這事兒卻是從上到下「攤派」下來的,省紀委已經直接插手進來,市紀委就只能落個從旁協助工作的份兒。

張鵬遠猛然揮了揮手,「我跟張市長已經碰了碰頭,市委市政府堅決擁護省委的決定,堅決配合省紀委的調查!忠華同志,縣紀委的胡玲玲同志,你們市縣兩級紀委部門一定要全力支持省紀委調查組的工作,要人出人、要物出物,為省紀委調查組的調查提供最大限度的保障!」

孫忠華毅然點了點頭,「請省紀委和市委領導放心,市紀委一定全力配合省紀委的調查,接下來,我們市紀委和縣紀委還要聯合成立專案調查組,專門開會研究如何協助省紀委調查組工作!張書記,張市長,我個人建議,市有關部門近期要對孫谷重點監控起來……」

……

……

碰頭會開了一個小時不到,就匆匆結束了。胡玲玲留下,跟省市紀委的人研究部署如何展開調查。而安在濤和冷梅則跟著張鵬遠和張勝利離開了會議室,到了張鵬遠的辦公室。

「冷梅同志,小安同志,請坐。」張鵬遠擺了擺手,看了看表,又向張勝利瞥去一眼,「老張,現在已經是九點多,我看,我們長話短說?」

張勝利笑了笑,「嗯,張書記你說。」

「兩位同志,現在的形勢非常嚴峻。一旦本案事實成立,在中紀委領導和省委領導的指示下,省紀委調查組勢必會對孫谷採取雙規,然後繼續深入調查下去。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和張市長擔心,這孫谷的問題會有很多,而歸寧的局面也會因此動盪起來,所以,你們兩個現在的擔子很重——尤其是冷梅同志,你作為歸寧縣的主要領導之一,在這種關鍵時刻,要充分發揮作用,團結帶領歸寧縣委縣政府的全體黨員幹部,確保歸寧的經濟社會秩序不出任何問題!尤其是要確保在省市兩級調查組工作期間,不能出現任何紕漏!」

「記住,不能出任何的紕漏!」張鵬遠的聲音低沉起來,表情也變得非常之嚴肅,「誰要是給市委市政府砸了鍋,那麼,我們就砸他的碗!」

聽著張鵬遠的話,安在濤神色平靜,但心裡卻在暗笑,心道,縱然是沒有中紀委和省紀委領導的批示,你張鵬遠也會趁機一查到底,將孫谷往死裡整吧。

張鵬遠猛然擺了擺手,「還有小安同志,你的責任也很重。你首先要確保資河開發區的各項工作平穩運行,要跟投資商溝通好,不能因此影響到開發區的招商引資工作和工程建設!」

「其次,你要全力協助冷梅同志穩定好歸寧的局勢……兩位同志,這是組織上對你們的信任,也是對你們的一次考驗,希望你們能給市委市政府交出一份圓滿的答捲來。」

張鵬遠語速很快,說話斬釘截鐵,他頓了頓,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小口,向張勝利望去,「老張,你也說說。」

「冷梅同志,小安同志,張書記的指示很重要,你們回去後要狠抓落實。我再補充三點:第一,現在還處在秘密調查階段,在親子鑒定結果出來之前,在省紀委調查組的結論出來之前,你們要謹守組織保密原則,不得洩露本案的任何情況,千萬不要引發任何導致歸寧不安定的因素;第二,下一步,市委還要採取很多緊急措施,你們要做的工作很多,除了張書記所說的之外,還要全面通盤考慮,積極做好應對各種突發情況的措施!第三,在此期間,保持通訊暢通,你們兩位同志就暫時辛苦一點,輪流在縣委值班,有什麼事情隨時向市委向張書記匯報,記住,在沒有市委意見之前,不得擅自行動、不得擅自表態、不得擅作主張……!」

張勝利一連說了好幾個「不得擅自」,充分看出市委兩位主官的小心謹慎之心。畢竟,孫谷這一次被捅出來的事情太大,已經引起了中央和省裡的強力關注,一個處理不好,就會給房山市委市政府的形象抹了黑,由不得他們不小心。

「請兩位領導放心,我們歸寧縣委縣政府一定圓滿完成任務!」冷梅起身鄭重表態道。但她的臉色旋即漲紅起來,因為她見安在濤雖然也起身來,但卻神色平靜淡然,沒有一點表示。

她不滿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卻聽張鵬遠皺了皺眉道,「小安同志,怎麼,沒有信心?」

「呵呵,張書記,不是沒有信心,只是我現在……」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漲紅來,「按照縣委這兩天的工作分工,開發區的工作已經由冷縣長代管……」

安在濤的話音一落,冷梅嬌俏冷艷的臉色陡然一變,她心裡哆嗦了一下,咬著牙望著安在濤,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她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會當著張鵬遠和張勝利的面發起了「牢騷」!還似乎,是有些給她「告狀」的意思。

「你還是個男人嗎?這麼小氣!」冷梅心裡嘟囔著,兩手背在身後,暗暗把安在濤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安在濤當然不會這麼幼稚,更不會跟冷梅賭什麼氣,只是他必須要表明自己的態度,而且這個態度必須要明確,之所以當著張鵬遠的面表態,無非是想要讓張鵬遠再敲打敲打冷梅。對於這個怪癖的女人,他心裡的警惕性實在是太高太高了。

前世今生,他從來沒有向防冷梅一樣防備一個女人。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就帶給他一種很古怪很危險的感覺,對她的警惕之心始終繃得緊緊的,不敢有絲毫的放鬆。

同時,他早就覺得,冷梅跟調走的李雲秋一樣,同樣是那種非常強勢、熱衷權力的女人。只不過,李雲秋這個老女人要比冷梅噁心多了。

張鵬遠一怔,繼而意味深長地沉聲一笑,「好了,小安同志,你儘管放手大膽去展開工作,不要有顧慮,有我和張市長在背後為你撐腰!」

張勝利瞥了冷梅一眼,心道,「你冷梅雖然是……但這安在濤也不是簡單之人,不說他別的那些關係,單是陳近南兒子這一重身份,就夠你喝一壺的了。」

張勝利也自是微微一笑,「小安同志,你是開發區的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是市委和市政府的任命的開發區黨政主官,開發區的事情你不管誰來管?……好了,我和張書記希望你們兩個同志能夠團結起來,把歸寧的工作做好。我可是鄭重地警告你們,現在是關鍵時期,出不得任何簍子,否則,市委會嚴重地處分你們!」

張鵬遠暗暗掃了冷梅一眼,心裡就盤算著是不是該提醒冷梅一聲,讓她知道,安在濤也不是沒有後台的人。你跟他相處共事,還是不要太過強硬的好。

張鵬遠太瞭解冷梅了,知道冷梅因為幼年的創痛而誘發養成了一種極度厭惡男人的怪癖,再加上她個性很強又有挺高的女權意識……這些注定了,她在歸寧會跟安在濤產生某種激烈的「碰撞」。

其實,現在的冷梅已經對安在濤產生了某種警惕了。

肖老的乾兒子,據說還跟省委肖書記有某種密切的關係——安在濤主動說明了這種關係,那肯定就淺不了。所以,儘管冷梅並不知道安在濤是陳近南的私生子,但心裡對於安在濤的「策略」也悄然扭轉了過來。當然,這些張鵬遠並不知情。

安在濤笑了笑,「我明白,兩位領導,夜深了,不能再影響領導休息了,我看我們這就回去?」

張鵬遠深深地望著安在濤和冷梅,「好,你們抓緊趕回縣裡!」

……

……

胡玲玲留在市裡跟市紀委和省紀委的人商量調查開展的事情,明天一早才會趕回縣裡。安在濤冒雨鑽進車裡,見冷梅依舊站在市委機關大樓的台階上愣神,不由皺了皺眉,使勁摁了摁喇叭。

嘟嘟!嘟嘟嘟!!!

狂風驟雨中,這一聲聲尖銳的喇叭聲驟然響起,冷梅眉梢一挑,將包頂在頭頂上,衝進了雨幕中。雖然片刻間已經鑽進了安在濤的車裡,但她的身上仍然被雨水打濕了。

上半身的衣衫緊緊地貼在高挺的胸脯上,胸前的兩團豐盈就鼓起了兩道豐潤的弧線。見安在濤的目光似是從自己的胸前掠過,她不禁羞惱地瞪了安在濤一眼,有些厭惡地用濕漉漉的包擋在了身側。

安在濤嘴角一曬,猛然踩下了油門,藍色的保時捷跑車旋即衝進了雨幕中,駛出市委機關大院,不多時就拐上了外環公路,向歸寧縣飛奔而去。

辟啪!

雷聲隆隆響著,一道道耀眼的閃電滑過天際,猶如一條條翻滾的銀蛇。

這場暴風雨來得是越來越緊密了。

第278章 你下台我上台

安在濤緩緩踩著油門,心頭漸漸鬆弛了起來。當前大局已定,孫谷已經注定無法逃離他精心編織了許久的大網。

一切,該放心了。而身邊這個強勢的年輕女人,其實也是陷入自己網中的獵物之一。安在濤想著想著,嘴角浮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這一抹笑容,落入了冷梅的眼中,就像是惡魔陰森森的微笑,讓她心中戰慄渾身發冷。

……

第二天一大早雨散風收了,雖然是炎炎的盛夏,但經過了這麼一場暴風雨的洗禮之後,天氣變得異樣的涼爽起來。

上午8點多,縣委機關上的人依舊像以往一樣或騎車或坐車地趕去上班,辦公樓裡在8點半之前,稀稀拉拉的上班的人流一直絡繹不絕。

安在濤慢慢走進了辦公樓裡,偶爾與路遇的機關幹部們打個招呼。走上二樓,路過孫谷門口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見孫谷已經坐在辦公室裡看起了報紙。鼻樑上架著眼鏡,神情居然非常專注。

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就大步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辦公室的大門敞開著,縣委辦的女科員小李正在俯身給他拖著地,見安在濤進來,起身笑道,「安書記來得這麼早!」

「不早了,呵呵,連孫書記都來了,我這還早?呵呵,小李,不用再收拾了,這樣就好。」安在濤擺了擺手,「你回去跟童主任說一聲,讓他馬上到我的辦公室裡來一下。」

……

……

孫谷在辦公室裡看了一個上午的報紙。臨近中午的時候,撥了一個電話過去找童洪剛,準備讓他通知冷梅過來。但電話通了好半天也沒有人接,孫谷皺了皺眉,就直接撥通了冷梅辦公室的電話。

「喂,我是冷梅。」

「冷縣長,我是孫谷,你上我這裡來一趟,關於資河開發區幹部調整的事情,我有些細節問題想要跟你再談一談。」

冷梅淡淡一笑,「不好意思,孫書記,我一會馬上要召開縣長辦公擴大會,等我開完了會,再說吧。」

說完,冷梅就乾脆利索地掛掉了電話。

孫谷一怔,旋即氣得臉色漲紅起來。他狠狠地將電話扣掉,長出了一口氣,但猛然又心裡一跳,一種非常不詳的預感浮上心頭來。

這種預感一旦浮現起來,就再也消散不去。

他在辦公室裡可謂是坐立不安,終於還是忍不住推門走出房門去。他站在門口徘徊了一下,見不遠處安在濤的房門敞開著,就大步走了過去。

安在濤正在伏案看文件,孫谷站在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小安書記,在縣委機關上坐班,感覺如何?」

安在濤心裡冷笑一聲,但臉上卻笑吟吟地,他起身來招呼了一聲,「孫書記,來,請坐!」

孫谷坐下來,跟安在濤隨意扯了一會,心神這才稍安。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為什麼會突然心神不寧,而也又為什麼在跟安在濤閒扯了一會就慢慢變得平靜下來。

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孫谷又玩了一會電腦遊戲。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他的老婆趙明慧突然哭哭咧咧地打電話過來,說是孫剛跟兩個陌生人走了。

「怎麼回事?」聽了自家老婆的這個消息,孫谷陡然間有些心驚肉跳起來。他剛剛平息下來的心神又開始悸動撲騰著,他喘著粗氣急急道,「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他上午去他同學家裡玩遊戲機,中午也沒回來吃飯,一直到現在也沒回來,我就給他同學打了一個電話。可他同學卻說,下午3點多的時候,有兩個陌生人敲開了他家的門,然後孫剛就跟他們走了……老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趙明慧說著就哭了起來。

「別哭了!給老子閉嘴!」孫谷心煩意亂地吼了一聲,狠狠地甩掉了電話。

他面色蒼白地直勾勾地望著窗外,心裡的那種不詳的預感越來越濃重。猶豫了良久,就往市裡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從市裡沒有得到不好的消息,他就暗暗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今天有些神經過敏了。

……

當天晚上,孫剛打回電話來,說是在市裡的同學家玩兩天,過幾天再回來。孫谷兩口子這才徹底放下心來,他們家這兒子一向野慣了,桀驁不馴不怎麼服管教,經常竄出去一玩就是好幾天,也就沒怎麼放在心上。

三日後。

燕京的親子鑒定結果出來了,孫剛與孫曉丹生的孩子有99.9999%的親緣關係,也就是說,孫剛正是這個孩子的生物學父親。這個結果一出,孫剛立即被拘留扣押。省紀委調查組在燕京的人也就立即打回電話來,向歐陽鵬匯報了這個結果。

歐陽鵬跟張鵬遠和張勝利兩人通了通氣,就直接決定立即對孫谷實施雙規。省紀委調查組決定要對孫谷實行雙規的時候,孫谷正在和冷梅在開發區主持召開開發區中層以上幹部大會。

孫谷坐在主席台上那原本屬於安在濤的位置上,冷梅則端正坐在左側,而右側則是縣委組織部的副部長大老李,大老李的旁邊才是孫曉玲。

孫曉玲猶豫了一下,起身走過去向孫谷低低道,「孫書記,是不是再等等安書記?安書記打回電話來說,他馬上就要到了!」

孫谷望著台下黑壓壓的一群人,又冷冷瞥了孫曉玲一眼,沉聲道,「不必等了,安書記目前主抓縣委機關日常工作,工作很忙,或者沒有時間來開這個會也說不准!」

孫曉玲無奈,心裡暗歎一聲,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抓起麥克風來朗聲道,「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縣委孫書記和縣政府冷縣長的到來!」

掌聲熱烈地響了起來。孫谷臉上浮起濃烈的笑容來,竟然略一欠身向台下點了點頭。

「請孫書記講話。」孫曉玲心裡鬱悶,也就不願意再扯那些沒用的套話,直截了當地就將話筒遞給了孫谷。

「同志們,今天我和冷縣長來參加開發區的中層以上幹部大會,主要是為了傳達縣委縣政府最近的關於開發區發展到文件精神……」孫谷微微一笑,但聲音卻變得低沉起來,「開發區自籌建成立以來,發展很快,出成績也很快,招商引資的步子邁得很大,同志們為之付出了辛勤的工作。這一點,縣委縣政府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將來,等開發區的工程項目全部投產之後,縣委縣政府會給大家記功慶賀!」

「但是,成績歸成績,問題也有不少。最典型、最突出的問題就是——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考察調研,我們發現,開發區的風氣很多好。一個是上下作風漂浮,一個是民主氣氛淡漠……之所以這樣,根子就在於開發區的某些領導身上!」

孫谷的聲音旋即拔高了起來,冷厲了起來,「……經縣委縣政府研究,決定對開發區的部分中層以上幹部進行調整……下面,請組織部的李部長宣佈一下縣委的幹部調整決定。」

孫谷的這話一出口,原本寂靜的會場上就立即變得嘈雜了起來。台上的孫曉玲神色錯愕,而台下的梁茂才和老路等人則意外地面面相覷,心裡都有些七上八下的。

所謂調整中層以上幹部,無非是調整他們這些人吧?

眾人竊竊私語著,猜疑著。

見孫谷神色竟然有些亢奮,孫曉玲越過孫谷的肩頭向冷梅望去。冷梅的神色非常平靜,眼神淡然地平視前方,臉上的冷漠依舊,只是台下細心的馬曉燕發現,冷梅緊緊握著水杯子的手輕微地抖顫著。

咳咳!

大老李乾咳了一聲,「孫書記,冷縣長,開發區的同志們!經縣委組織部考察,縣委常委會研究決定,免去開發區主任助理、招商局局長梁茂才的職務,任命李德旺同志為開發區主任助理、招商局局長,梁茂才同志另有任命……」

這李德旺是何許人也,開發區的眾人並不清楚,但梁茂才突然被免職,卻讓開發區的中高層幹部們都大吃了一驚。而梁茂才,聞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色頓時煞白起來:怎麼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就免了自己?

孫曉玲心頭一突:老梁被免職,難道安書記……

大老李繼續道,「請同志們安靜。免去馬曉燕同志開發區辦公室主任的職務,任命張凱同志為開發區辦公室主任,任命馬曉燕同志為縣委辦公室副主任……免去……」

大老李的這個「免去」剛一出口,就聽見門口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縣委對開發區的幹部進行調整,我怎麼不知道?」

安在濤飄然走了進來。梁茂才等人心頭一熱,絕望的心又開始活動起來,望著安在濤的眼神中立即充滿了渴望和期冀。

安在濤清洌的眼神在開發區的眾人身上滑過,別人倒也沒有什麼,只是陳大慶心裡咯登了一聲,再也不敢正視安在濤的眼睛,慢慢低下頭去。

安在濤淡淡然站在台下,望著坐在那裡臉色漲紅的孫谷冷笑了一聲,旋即又大聲道,「孫書記,資河開發區是市委市政府成立的副縣級開發區,縣委調整開發區的幹部,一不跟我這個開發區一把手通氣,二不與被調整的幹部談話,三不向市委市政府匯報——套用孫書記的話說,你還有沒有組織原則,還把不把市委市政府領導放在眼裡?」

孫谷被噎得吞嚥了一口唾沫,喉結抽動著。

大庭廣眾之下,見安在濤突然闖進來當眾向他挑釁「宣戰」,孫谷心頭又氣又怒又迷惑。昨天上午縣委召開常委會,討論對開發區的幹部進行調整的事項,安在濤雖然請假沒有參會,但孫谷絕不相信他會不知道這個事情。

昨天他沒有提出異議來,今天卻在開發區幹部大會上、在宣佈縣委幹部調整任命的節骨眼上「搗亂」,他要做什麼?!

「安在濤同志,這是縣委常委會的集體決定,你個人有意見,可以保留!」孫谷強忍住心中的怒火,壓低聲音道。

看著安在濤在台下的表演,冷梅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這個可怕的男人,這個狡猾的男人!他這是在借這個場合、借孫谷倒台,再次向開發區的屬下們立威了!

瞥過眼去,見安在濤嘴角上浮現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略帶有嘲諷的笑容,冷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此時此刻,她不能不歎服,這個男人心機之深沉、心思之縝密,與他的年齡太不相符了,這簡直就是一個天生的怪物!

看上去,他跟時下的年輕人一般無二,有著同樣的毛病:年輕氣盛、衝動、不知天高地厚,就比如現在當眾跟孫谷叫板的行為。其實不然。「衝動」只是表象,或者是他施展手段的「道具」,他通過這種「衝動」來偽裝自己迷惑別人,在不經意間一點點達到自己的目的。而自己,不也正是被他的這種假象所迷惑了很久嗎?

仔細想一想,他每一次表現出來的「高調」和「強勢」,時機的選擇和分寸感都把握得極好極好,打擊了對手、張揚了自己,但又不至於給他本人帶來任何不良影響。

想到這裡,冷梅暗歎一聲,眼睛下意識地往會議室的門口瞥去。

她雖然並沒有接到省紀委要對孫谷實施雙規的消息,但從安在濤的表現、以她對安在濤目下的瞭解,她幾乎可以斷定,孫谷馬上就要被雙規了。

安在濤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高調強勢出場,很是說明問題了。

安在濤冷笑一聲,再也不看孫谷,慢慢向台上走去。

這個時候,會議室的門開了。在門口已經等候了一會的省紀委調查組的三個人,在縣紀委書記胡玲玲的帶領下,大步走了進來。

「孫谷,省紀委調查組請你協助調查!」

這一聲,無論是對於會場上的開發區所有中層以上幹部,還是對於孫谷,都不亞於驚天霹靂!

……

……

望著孫谷神色慘白地被省紀委的人帶走,安在濤淡然笑著走到了孫谷剛剛離開的位置上,但他卻拉開了孫谷剛才坐的椅子,又從一旁拖了一把椅子過來,慢慢坐了下去。

第279章 暗流湧動

安在濤默然坐在那裡,他的旁邊,冷梅巋然坐在那裡,沒有離開。兩人對視了一眼,都不約而同地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某種戒備。但兩人旋即又心照不宣地輕輕一笑,眼神交匯間又自各自撇了開去。

安在濤一把抓過麥克風來,清朗的目光在台下徐徐掃過,沉聲道,「現在我們繼續開會。現在大家都看到了,縣委書記孫谷因為出現重大問題被省紀委調查組雙規……但是我希望,不要因此而影響了開發區的工作,大家下去之後,各就各位,各負其責,務必要確保特殊時期的團結穩定,務必要確保招商引資工作的順利進行,務必要確保各項工程建設的安全施工!」

安在濤一連說了好幾個「務必要」,聲音也漸漸變得清冷起來,「最近,縣裡事情很多,因為工作關係,我對開發區的工作抓得少了,我發現,這段時間,有些同志的精力沒有用在工作上,而是用在了一些歪門邪道上!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跡象!」

「我三番五次地強調,工作始終是第一位的。市裡成立資河開發區,不是讓我們這些人來這裡遊山玩水看風景的,是要我們這些人努力工作幫助群眾盡快脫貧致富奔向小康的!開發區的發展,關係著全縣經濟發展,關係著全市生態農業戰略的推進,意義重大,我們重任在肩!同志們,這裡我再次強調:開發區需要實幹家不需要陰謀家和演員!」

安在濤說著說著,似是有些激動,緩緩起身來,俯視著台下,揮舞著手臂,「我們在座的這些人,是市裡和縣裡經過慎重考察選拔進開發區工作的中青年幹部,我們開發區上下是一個具有朝氣、活力和戰鬥力的強大團隊,我們的任務很明確、目標很明確……同志們有沒有信心?!」

「有!」

「有信心!」

台下眾人立即站起身來,漲紅著臉呼喊道,而旋即又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來。

掌聲雷動。

望著安在濤「慷慨激昂」的樣子,聽著他極具煽動力的話語,又望了望台下那群被安在濤煽動起來情緒變得異樣激動的開發區幹部,冷梅冷艷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也緩緩地鼓著掌。

需要實幹家不需要陰謀家和演員?哼,你比誰都會演戲。這男人真是一個好演員啊!冷梅忍不住瞥了安在濤一眼,見他緩緩坐下,「慷慨激昂」的神色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凝重和嚴肅。她心裡暗笑,又搖了搖頭。

「我宣佈幾條紀律。第一,無論是領導班子成員還是中層幹部,尤其是各部門一把手,最近一段時間,必須要24小時保持通訊暢通,這個沒有任何條件可講;第二,對於縣裡的事情,要做到不背後議論、不參與小道消息的傳播、將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第三,作風紀律要加強,不允許遲到早退,辦公室最近要進一步抓好考勤和檢查監督;第四,有問題逐級上報請示,不允許擅自做主、不允許擅自表態……」

「總而言之,工作要加強,效率要提升,不能懈怠,不能出任何紕漏!越是在這種關鍵時刻,越是能看出一個人的素質來。同志們,希望大家都能給組織上交出一份圓滿的答捲來。」安在濤擺了擺手,「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冷縣長作指示。」

冷梅笑了笑,坐在這個台上,此時此刻,她的心裡微微有些興奮。進入官場也很多年了,但一直以來,她都沒有像今天這樣感覺意氣風發。孫谷倒了,目前的她就是歸寧的一把手,儘管只是暫時的。

「同志們,談不上指示,只是代表縣委縣政府簡單說兩句。」冷梅接過話筒去,「剛才安書記強調的幾條紀律很重要,希望大家下去後要盡快貫徹落實。現在的情況大家都看到了,昨天,市委緊急將我和安書記叫到市裡去開了一個會議,對于歸寧當前的工作,市委領導很關注、很重視,要求縣委縣政府要穩定人心、團結帶領廣大幹部群眾,繼續大力發展經濟,確保經濟社會秩序不出現任何問題。」

說到這裡,冷梅頓了頓,「開發區的工作簡而言之,就是繼續擴大招商引資,繼續推進工程建設——縣委縣政府不希望大家因此而自亂陣腳,正如剛才安書記說的那樣,開發區的幹部要保持清醒和冷靜的頭腦!」

冷梅在台上意氣風發的說著,台下眾人心頭都有些迷糊。前兩天,這冷梅還跟安在濤是一幅「勢不兩立」的架勢,怎麼一轉眼之間,就成了互幫互助的親密夥伴了?

「好了,開發區的工作由安書記坐鎮,縣裡很放心。我希望大家今後能緊密團結在安書記的周圍,盡最大可能、最大限度地把工作做好。至於剛才縣委組織部宣佈的幹部調整任命,縣委馬上會召開縣委常委會重新討論,在新的結果沒有出來之前,希望涉及到的同志都要各自做好自己份內的工作!好了,我就說這些,安書記,我先回縣裡……」

安在濤點了點頭,擺了擺手,「剛才冷縣長的指示很重要,大家下去後要傳達到每一個同志,在工作中貫徹落實……好,讓我們再次以熱烈的掌聲,歡送冷縣長!」

掌聲再次雷動響起,冷梅矜持著微笑著飄然而去,安在濤一直將她送到了樓下,見她上了車,才轉身大步回到了會議室裡。

會議室裡的氣氛因為冷梅一走,而變得壓抑低沉起來,有些人的心裡忐忑不安,譬如陳大慶。

「領導班子成員留下繼續開會,其他同志可以散會了——馬主任,你也留下。」安在濤擺了擺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就在這一會的功夫,彭軍已經給他衝上了一杯茶。

……

……

所有的領導班子成員散坐在台下,台上只有安在濤一人。眾人的表情不一也各懷心事,孫曉玲是欣慰和興奮,梁茂才和老路是如釋重負,謝榮是心頭凜然對於安在濤的敬畏感又深了一層,陳大慶則心頭惶然不安,臉色有些蒼白。而馬曉燕,則心頭蕩漾著歡喜。

這一趟燕京之行,她總算是圓滿完成了安在濤交給的重托,從安在濤投射過來的眼神中,她讀到了某種信任。而於她而言,時下這個男人的信任,對她不僅意味著前途,還意味著某種心結的打開……

陳大慶感覺到安在濤清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閃而過,肩頭顫抖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背後的小動作,肯定是已經引起了安在濤的強烈反感,甚至可以說是敵視。如今安在濤重掌大權,或者說這開發區的局面始終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焉能容得下自己曾經的「背叛」?

其實,安在濤並沒有太將陳大慶放在心上。他沒有指望開發區領導層中全部都成為自己的心腹鐵桿,因為這是不可能出現的結果。有人見風使舵,有人落井下石,這本屬於官場常態,在情勢的誤判下,陳大慶產生投向冷梅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他可以容得下陳大慶的存在,但絕不會再委以重任。在他的心裡,陳大慶已經徹底淪為了一個擺設,一個花瓶。

「好了,時間緊急,我們就長話短說。首先,縣委此次宣佈的幹部調整,縣委還要重新進行討論……所以,涉及到的幾個同志,心裡不要有任何的顧慮和壓力,該怎麼工作還怎麼工作!」安在濤朗聲道,「現在我對當前工作提幾點要求。」

「第一,孫主任,老梁,你們兩個馬上跟陽光公司和富成公司的人溝通一下,尤其是富成公司,必須要盡快將投資化為實際行動,爭取在8月初之前,工程要破土動工。你們跟富成公司的人說一說,提一提我的意見。爭取,我們在8月1日左右,為富成公司的工程動工舉行一個簡單的儀式,請媒體來宣傳報道一下。」

孫曉玲趕緊點了點頭,「安書記,我明白了。」

梁茂才見安在濤的眼光投射而來,也慌不迭地點頭應是,卻聽安在濤笑了笑,「老梁,你沒問題吧?」

梁茂才尷尬地笑了笑,「安書記,沒問題,剛才我……」

安在濤擺了擺手,「第二,老路,你最近狠抓一抓作風建設,多組織一些學習,省得有些人閒著無事生非……」

沒等老路回話,安在濤又緊接著沉聲道,「謝主任,你多往開發區辦公樓和基礎建設的工地上靠一靠,督促一下施工方,爭取在今年國慶節前,各項基礎建設和辦公區域建設全部竣工,有沒有問題?」

謝榮一楞,因為這開發區辦公樓和基礎建設一向是陳大慶的分管工作,突然輪到了自己頭上,他下意識地掃了陳大慶一眼,見陳大慶臉色蒼白,心裡隱隱明白了什麼,於是便興奮地點點頭,「安書記放心,我一定多靠靠!」

安在濤點了點頭,笑著看了馬曉燕一眼,突然又朗聲道,「開發區的工作頭緒多,但我們的班子成員人手卻遠遠不足。限於編製,開發區只能有三個正科級副主任配置,為了充實一下班子的力量,我跟縣委領導和市委領導請示了一下,決定稍作變通,給開發區爭取來了三個正科級主任助理的名額。老路現在是黨群書記和紀委書記,在行政級別上已經解決了正科,老梁是現任主任助理,這一次就往上走半格……」

「為了便於工作,也為了進一步充實班子力量,我建議任命馬曉燕同志為主任助理,大家討論一下,看看有什麼不同意見。如果沒有不同意見,下午的縣委會上,我會提出來,然後就由縣委組織部走走程序,重新任命一下。」

安在濤擺了擺手,眾人聽了微微一呆:這馬曉燕最近可是深得安書記信任啊……

馬曉燕嬌俏的臉色微微泛起一抹紅暈來,香肩微顫。即進了班子,還同時解決了正科級,她焉能不興奮?不過,聰明如她,也知道,在這個時候,自己必須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能表現得太過,否則就會引起安在濤的反感。

「嗯?大家談一談。」

耳邊傳來安在濤微微有些清冷的聲音,眾人這才醒過神來,趕緊各自說了說。安在濤提拔馬曉燕,之前孫曉玲等人心裡頗有幾分不以為然,但後來卻見馬曉燕確實是一個擅長行政事務管理的人才,也就慢慢轉變了對馬曉燕的印象。此刻,當然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況且,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誰自是也不敢去撞安在濤的槍口。所謂不打懶不打饞專打不長眼的,領導擺明了是在重新進行權力洗牌,重樹領導權威,你非要不長眼去唱反調,結果可想而知。

……

……

在開發區吃了中午飯,安在濤剛要上車趕回縣裡開常委會,卻見馬曉燕背著小包,正要坐開發區的一輛桑塔納出去。

「安書記!」馬曉燕紅著臉走了過來,「安書記,我家裡有點事,我要回縣裡一趟,我能不能搭你的便車?」

安在濤知道馬曉燕是有話想要跟自己說,心裡笑了笑,就點了點頭,「好,上車,我送你,正好我要回縣委開常委會!」

上了車,馬曉燕的俏臉漲得更紅了,鮮艷欲滴。她微微垂著頭,兩隻纖纖玉手扣緊,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來。直到安在濤開著車飛速地飛馳進縣城之前,她才咬了咬牙,避過安在濤玩味的眼神,低低道,「謝謝你……」

這「謝謝你」三個字出了口,馬曉燕突然眼圈一紅,俯身哽咽著抽泣起來。

安在濤一怔,不知道馬曉燕為什麼突然就哭了起來。是感動?還是喜極而泣?不會,都不會!他搖了搖頭,瞥了一眼馬曉燕抽動的肩頭和散亂的長髮,想要安慰她兩句,卻又覺得無從出口。

其實,他卻並不瞭解馬曉燕的內心深處激盪的波瀾。在馬曉燕的人生字典裡,在這個男權當道的世界上,自己作為一個無背景的女人,要想在官場上有所寸進,就必須要付出一些東西。而實際上,現實中已經有了很多這樣成功的範例。

所以,她自打進入官場的第一天開始,就充分做好了利用自己身體本錢的思想準備……一開始,在從香港回來之後,被安在濤任命為開發區辦公室主任時,她還隱隱覺得,安在濤應該是對自己的身子懷有某種渴望,儘管他表現得並不明顯;但事實上,安在濤卻沒有。她沒有任何的付出,就得到了一個實打實的位子,從副科升到了正科還進了開發區的班子。

馬曉燕並不是什麼貞潔烈女,她也並不排斥身體的付出,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一種說不出口的恥辱。如果不是萬不得已,誰願意去淪為陌生男人的玩物?

「安書記……」馬曉燕哽咽了一會,這才慢慢平靜下來,抬起淚眼滿佈的俏臉來,低低道,「我也沒什麼好報答你的,如果你不嫌棄我,我願意……我真的是心裡願意……」

安在濤笑了笑,「好了,曉燕,你不要胡思亂想!」

「對了,你家裡出了什麼事情了?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如果有,儘管開口!」安在濤一邊開車,一邊趕緊岔開了話去。

「哎……算了,安書記,也沒啥大事,領導這麼忙,我就不牽扯領導的精力了。」馬曉燕幽幽一歎,欲言又止,還是將浮出口來的話又嚥了回去。

她家裡當前是出了點小麻煩,但是這個時候,她怎麼還好意思張口向安在濤求助呢?

……

下午的常委會,開得很沉悶,也很簡短。胡玲玲簡要介紹了一下情況,然後由冷梅傳達了市委的指示,安在濤在一旁敲了敲邊鼓。最後,將資河開發區幹部調整的事兒簡單討論通過了一下。

只等縣委組織部走個程序,梁茂才和馬曉燕就「脫胎換骨」真正成為名正言順的正科級班子成員了,雖然沒有副主任的編制。但是誰都明白,他們固然沒有副主任的「名分」,但卻是安在濤的心腹,手中掌握的實權要遠遠比陳大慶和謝榮多得多。

穩定穩定,必須要確保穩定!

縣委常委會上確定的「基調」能不能化為現實,其實是一個很難說的事情。畢竟,牽一髮而動全身,孫谷倒了,想要歸寧保持以往的平靜和「穩定」,那幾乎是一個不可能的事情。

孫谷被省紀委雙規的消息,猶如驚天霹靂震動了整個歸寧。不僅官場中人震驚,在民間也迅速地傳播開去。一個上午的時間,各種流言四起:有說孫谷是個大貪污犯的,也有說孫谷是因為亂搞女人被拉下馬的,還有的說法更是將孫谷列入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行列……

當然,流言蜚語四起,這只是表象。在表象的背後,官場上早已暗流湧動。一部分人驚惶不安,怕孫谷的問題牽連到自己;而也有一部分人興奮和幸災樂禍,落井下石的慾望漸漸滋生。兩相融合起來,就足以生出一股能讓歸寧官場動盪不安的巨大力量來。

第280章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對于歸寧官場上這股暗流的湧動,越是處在官場的高層,感覺越是明顯。說白了,這些權力的爭鬥,對於一些基層的機關幹部來說,根本就是霧裡看花蒙著一層迷霧,他們縱然是看風景,也看不到問題的實質。

孫谷被省紀委並非低調地雙規之後,歸寧權力上層的一些頭頭腦腦們,自發地形成了兩個無形的陣營。

一個是跟孫谷有牽扯的,譬如那些給他行賄、靠送錢上位的幹部,尤其是一些縣屬部門的一把手和歸寧縣屬國企的負責人,此刻惴惴不安,生怕會被孫谷咬出自己;而另一個陣營,則是平日裡對孫谷心懷怨憤的,譬如那些陞遷不利被孫谷死死壓制住的幹部,這一陣營的隊列中,甚至囊括了一些縣幾大班子中的某些重要領導。當然,中間也有像公安局局長韋之見這種仇視孫谷急切想要報復的人。

在當天的縣委常委會上,冷梅就隱隱感覺出來,暗流的湧動一旦不受控制地噴湧出來,局面將很難收場。而接下來的事實,也似乎證明了這一點。

一周以後。

一大早,冷梅沒有去上班,卻去敲響了安在濤的房門。安在濤正在呼呼大睡,竹子一個人在廚房裡忙活著早餐,也沒有聽見門響。

冷梅知道安在濤在家,就耐著性子邊敲邊等。

竹子終於做好了早點,兩份蛋炒飯,一鍋玉米粥,還脆炒了一個木耳,拌了一個麻油黃瓜。

聽見有人敲門,她來不及摘去圍裙就跑去開門,開門一見是冷梅,心頭就有些意外。她瞥了冷梅一眼,也沒說什麼,回頭來衝著安在濤的臥房門大聲喊了一句,「哥,樓下的冷縣長來了,你趕緊起床吧!」

「您請進。」竹子笑著讓開了門。

冷梅笑吟吟地探手摸了摸竹子的頭,「小妹妹,你就是安書記的妹妹?呵呵,挺漂亮的小姑娘,過了這個夏天就該上高中了吧?」

竹子微微一笑,彬彬有禮地道,「是的。請進來坐。」

冷梅進去坐在了安家的客廳裡,見竹子紮著圍裙忙活著從廚房裡往外端著飯菜,先是有些感慨,覺得這小姑娘真懂事真不錯。但她又想起安在濤竟然這個時候還在沉睡不起,不由心中就升騰起幾分怒氣來:好傢伙,現在縣裡亂成了這個樣子,我忙得焦頭爛額,你竟然還有心思睡懶覺?……

你沉睡不起,卻讓這麼一個小丫頭起來給你做飯,真是豈有此理!

安在濤迷迷瞪瞪地應了一聲,其實也沒聽清楚到底是誰來了,只是覺得似乎是有人進門了。他勉強睜開惺忪的睡眼,套上了一條寬鬆的大短褲,赤著膀子就走了出來,邊走還邊揉著眼睛。

昨天下午,富成公司在歸寧賓館就工程建設召開了招標大會,他在會場中呆了兩個多小時。完了又去資河兩岸帶著規劃局的人勘察地形,之後還跟孫曉玲一起跟被佔用土地的農民代表開了一個座談會。

開完座談會,又在開發區辦公區域建設的工地上一直呆到了晚上九點,剛要回家休息,卻又接到了一個緊急的電話,開發區安監局的人說,在陽光公司的生態工業園區桔梗加工廠裡,一個工人出現了工傷事故,兩根手指頭被機器攪斷。

在這個節骨眼上,竟然出現了這種嚴重的安全事故,安在濤心裡又驚又怒。

放下電話,他趕緊就帶著孫曉玲和老梁他們幾個趕了過去,親自指揮著會同陽光公司的人將受傷的工人送往了歸寧第一人民醫院。在醫院裡,又帶著開發區有關部門的人,配合陽光公司的代表,與傷者家屬談好了賠償舉措。

在安在濤的強力「要求」下,陽光公司的副總孟剛在請示了路兵之後,勉強答應按照法律規定的最高上限對這個工人進行賠償,全額負擔他的醫療費,同時承諾今後將安排傷者轉崗從事體力勞動強度相對很輕的工作,這才平息了家屬的「怨氣」。

其實,孟剛覺得很冤枉。因為這個工人之所以受傷,是因為他不僅酒後上崗,而且違規操作,主要責任不在公司方面。但為了安在濤的「面子」,他心裡雖然有滿腹怨言,但也還是按照路兵的囑咐,盡最大限度地滿足了家屬的要求。

就這樣,一直忙到了凌晨3點多。回到家裡,心中有事又一時間睡不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折騰到凌晨4點多才睡下。

「冷縣長?」安在濤有些意外地瞥了冷梅一眼,站在那裡愣了一下。旋即,他匆匆進了衛生間,先撒了一泡尿然後洗了一把臉,就出來坐在了冷梅對面的沙發上。

見他赤著膀子,冷梅臉色一紅,皺了皺眉,「安書記,你能不能文雅一點,你先穿上衣服好不好!」

安在濤一怔,旋即嘴角一曬,心道你哪來的那麼多臭毛病。

竹子卻跑進安在濤的房裡,給他拿來一件白色的圓領汗衫,安在濤笑著捏了捏竹子的鼻子,然後就將汗衫套上,淡淡道,「冷縣長,這樣你可滿意了?我在自己家裡,一大早的,不可能穿著正裝接待你吧?」

「冷縣長要不要喝茶?哦,太早了,還是算了吧。」

冷梅紅著臉羞惱地瞪了安在濤一眼,柳眉一挑,嗔道,「你還好意思說,這都幾點了,你怎麼還在睡覺?」

安在濤呃了一聲,心道這女人最近似乎變得不再那麼冷漠了,言行舉止間竟然也有了幾分「人性化」的表情。

「冷縣長,我昨天一直忙到凌晨3點多,你說我該不該補補覺?」安在濤皺了皺眉,「嗯?」

冷梅一驚,急急道,「怎麼回事?開發區又出事了?」

現在的冷梅不但成了熱鍋上的螞蟻,還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唯恐在這個時候再冒出些什麼亂子來。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最終還是覺得這種事情壓制也壓制不住,就笑了笑,「也沒啥大事,就是陽光公司的桔梗加工廠裡,有一個工人因為酒後上崗、違規操作被攪斷了兩根手指,目前已經在醫院治療,我們呢也跟家屬談妥了賠償措施……」

冷梅倒吸了一口涼氣,壓低聲音道,「你到底是怎麼搞的?怎麼在這個時候出這種安全事故?」

「……」沉吟了一下,冷梅當即揮了揮手,「安書記,立即跟開發區的同志們說說,盡最大限度地滿足家屬的要求,盡量將這事兒壓下來,內部消化在開發區裡!」

「還有件事我要跟你通通氣。」冷梅說著瞥了竹子一眼。安在濤笑了笑,「竹子,你回房去,我跟冷縣長談點事情。」

見竹子乖巧地回了自己的臥房關上門,冷梅這才又急急道,「我剛才接到市紀委孫書記的電話,說是市紀委這兩天接到了大量匿名舉報,都是在舉報孫谷貪腐……據說,還有幾家企業的下崗工人去市裡上訪……」

「哦,這不很正常的嘛!孫谷問題肯定很多,他被省紀委雙規的消息傳出,肯定會有人冒出來舉報,要是沒有人舉報那才真正是邪門了。」安在濤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冷縣長,你不要緊張,不要搞得草木皆兵嘛,這樣會自亂了陣腳!」

「你怎麼說得這樣輕巧?」冷梅冷笑道,「你難道不知道,泥沙俱下的舉報中肯定有人想要渾水摸魚……反正這事兒如果牽連出來的幹部太多,恐怕孫谷案就會擴大成涉及到整個歸寧縣委縣政府的層面,到時候怎麼收場?……一旦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難以控制局面!」

「況且,目下很多人正在擔心孫谷案會牽連出自己來……我聽說縣裡有些領導正在四處打聽、到處活動,搞得是滿城風雨——安書記,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很危險!」冷梅歎了口氣,「事情遠遠比我想像中的要複雜,我現在有一種無力感。」

現在很亂了嗎?不,不,我覺得還不夠!

安在濤心裡默默地思量著,在他的之前的計劃中,他甚至覺得會因孫谷被查處引發出一個或者幾個畏懼潛逃的小貪官來,但到現在為止,卻只是一些「小打小鬧」,根本就不成氣候!

「冷縣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安在濤淡淡一笑,「你的意思是,要盡量淡化孫谷案的影響,盡最大可能地消弭負面影響,避免因為孫谷事發而牽連起更多的人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大概已經向市委張書記建議過,要淡化處理孫谷案吧?」

「簡而言之,冷縣長的思路就是一邊安撫那些潛在的『嫌疑犯』,一邊強力壓制那些試圖渾水摸魚心懷不滿的人……至於孫谷案,最好是就此打住,不要挖掘出孫谷太多的問題來,是不是這樣?」

冷梅歎了口氣,「難道不應該這樣?」

張鵬遠本意是想要往死裡整孫谷,但經過冷梅的一番「建議」後,也擔心會引起官場動盪,也就放棄了一開始的心思,準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將孫谷的問題局限在「孫曉丹被強姦」這一件案子上。為此,張鵬遠甚至還跟省紀委調查組的組長——省紀委副書記歐陽鵬溝通了一下。

其實,省紀委調查組雖然「雷聲大」但卻也是「雨點小」,原本也不願意將孫谷案挖得太深。

畢竟,孫谷曾經是省委肖書記關照過的人,別看肖書記聲色俱厲地說要嚴查到底,但領導關照過的人出了太大、太深的問題,這不是擺明了要打領導的臉嗎?這種微妙的事情,領導嘴上不說,但下屬們卻要考慮到。否則,讓肖書記心裡不舒服,省紀委的這些人豈不是自己找難看?

至於孫谷是不是一個大貪官,這些並不重要。與領導的顏面比起來,孫谷的「罪行」就顯得無足輕重了。最理想的結果是,給孫谷安一項教子不嚴、違規干預司法的輕微罪名,免去職務再給個開除黨籍的處分就足夠了。當然,他的兒子孫剛因為涉嫌強姦未成年少女,已經構成犯罪,肯定是要移交公安機關法辦的。

所以,在來之前,省紀委的主要領導已經暗示了歐陽鵬。因此,張鵬遠的這一心思,正好與歐陽鵬兩人一拍即合。

「冷縣長,你願意聽實話還是聽假話?」安在濤笑了笑。

冷梅瞥了安在濤一眼,「廢話,當然是聽真話!」

「站在市委和張書記、張市長的角度看,本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非常合適。因為一旦孫谷案作成大案要案,勢必會在全國造成惡劣影響,會影響到市委市政府乃至整個房山幹部隊伍的形象;但是站在冷縣長的角度來看,我認為,應該繼續深挖下去,趁機整肅歸寧官場……我想,冷縣長應該明白,這是你立威的大好機會!」

「也不會牽連太大。一些小魚小蝦的就放過好了,單抓那些可以殺一儆百的大魚!」安在濤陰沉地一笑,「市委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下放一個縣委書記下來,如果本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歸寧又化為一團和氣,那對於冷縣長將來上位是很不利的!」

「我知道,有張書記的力挺,冷縣長心裡是有恃無恐。但是你不要忘了,官場之上變化莫測,計劃不如變化快,一旦上面下放的縣委書記坐穩了位子,你想要攆他走,怕是也有些困難了。」

「再者,孫谷在歸寧經營得太久,很多勢力盤根錯節……這些蛀蟲如果不盡快揪出來,遲早也是一大隱患!」安在濤霍然起身來,向前走了一步,從茶几上抓起煙來點上一根,「現在的歸寧官場,就是一個病人,身上長著好多小毒瘤,如果不除了這些小毒瘤,總有一天會演變成大毒瘤,導致爛無可爛病入膏肓——縱然是將來冷縣長坐上縣委書記的位子,也會為之頭疼不已。」

安在濤說得情緒有些激動起來,「回頭來看,歸寧就算是稍亂一些,只要你我合力,也能控制住局面。退一步講,縱然是大亂,也是孫谷惹下來的亂子,與你與我都無關,不會對你我影響太大!當然,影響還是有一些的。但權衡利弊,還是前者可行。」

說到這裡,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來,決定最後給冷梅下一劑猛藥,「冷縣長,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市委現在考慮的縣委書記人選,八成會是現任的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張敬富……」

說完,安在濤靜靜地望著神色變幻的冷梅,默然不語。

冷梅心裡亂成了一鍋粥。她原本看重安在濤的緣故,是想要跟他一起聯手,穩定住歸寧的局面,盡力不要讓歸寧亂起來,因為這符合她的政治利益;但聽安在濤這麼一說,彷彿歸寧現在還不夠亂,再亂一些才有利於自己……

怎麼反過來正過去都是他的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惡!

但冷梅畢竟是一個從政多年且頗有政客天賦的人,她稍加對紛亂的思緒進行梳理,就感覺安在濤說得不是很有幾分道理,而是很有道理。

她長出了一口氣,笑了笑,「張敬富來嗎?可能吧!他出身歸寧,瞭解和熟悉歸寧情況,他來當然會更有利于歸寧局面的穩定……」

說到這裡,冷梅望著安在濤臉上的那濃重玩味的笑容,突然心裡一個激靈:張敬富是歸寧土生土長的幹部,在歸寧任職多年,如果他來了歸寧,肯定會在最短的時間裡掌控起歸寧的局面,那麼——一旦如此,他極有可能就會在歸寧長期地幹下去……

雖然張鵬遠有意要扶植張敬富接任市委常委、市委組織部部長的位子,但現任組織部長單新民也不是一個吃素的貨色,想要搞倒他,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做到的。況且,一個重要地市的常委副廳級幹部,必須要省裡同意,張敬富能不能坐上這個位子還真是難說……

所以,對於張敬富而言,意外得到了這麼一個縣委書記的位子,他極有可能會放棄一個虛幻的希望、轉而對一個實惠的位子緊抓不放!

在這一點上,安在濤還真是沒有忽悠冷梅。

作為一個重生過來的人,他對於人性、對於官場世情的把握和認知,遠遠超越了這個時代的任何人。張敬富一旦來到歸寧,不管是想什麼辦法,他都會堅持在這個位子上坐下去。在張敬富的堅持下,縱然是張鵬遠有心扶持冷梅上位,但如果沒有合適的位子調離張敬富,冷梅還是沒法上位。最起碼,會拖上好幾年。

安在濤已經將話說得這麼赤裸裸,如果冷梅還悟不透這一點,那她就不是冷梅了。

「冷縣長,張敬富不能來。張敬富一旦來了,對你很不利。我想,這一點,不用我說冷縣長也會明白。因此,只有讓歸寧亂起來,處在你我掌握中的適度地亂起來……孫谷跟張敬富共事多年,一個是縣委書記,一個是組織部長,他們之間有沒有見不得人的貓膩?……嗯?」

冷梅倒吸了一口涼氣,像是看怪物一般地緊緊盯著安在濤,低低道,「安在濤,我發現你太可怕了、太陰險了……」

安在濤笑了笑,「冷縣長,你我都是官場中人,就不要說這些無聊的話了,官場爭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果不清除面前的障礙,怎麼獲得更高的權力?如果冷縣長是大善人,又何必坐在這裡跟我一起商量著算計別人?」

「只要張敬富不來,無論是誰來幹這個縣委書記都是擺設。按照常規,孫谷這個案子,從省紀委雙規調查到走入真正的司法調查程序,起碼需要大半年的時間,而這個時間,對於冷縣長很重要!歸寧亂點就亂點吧,不亂怎麼能顯示出我們的工作成績來?不亂,這臨時過渡的縣委書記怎麼會被上面盡快調走?總之,這是機會!當然,也有一定的風險。言盡於此,請冷縣長自己斟酌吧。」

安在濤說完,大步走向了衛生間,開始洗漱。

……

……

冷梅臉上的冷艷之色早已盡散,她盈盈站在安家衛生間的門口,望著裡面正在刷牙的安在濤,又低低道,「可是,省裡的領導卻未必就是這個意思……再說了,現在往下查還是不往下查,根本就不是我們兩個能左右的!」

安在濤匆匆洗漱完畢,用毛巾擦了擦嘴,淡淡一笑,手指了指天花板,「冷縣長的意思是上面?呵呵,我想你不用擔心……說白了吧,我們不需要做什麼,不需要推波助瀾,不需要背後搞小動作,只要輕輕給上面澆一點油就是了。」

「最近燕京有媒體來採訪,冷縣長要不要接待一下?」

冷梅心裡一緊,恨恨地瞪了安在濤一眼,「你別亂來,我來處理就好!」

說完,冷梅迅速轉身踩著高跟鞋叮叮咚咚地走過安家明晃晃的瓷磚地板,臨走前還跟竹子笑著打了一聲招呼。但在出了安在濤家的門之後,冷梅臉上的笑容卻瞬間收斂。

她心裡冷哼了一聲:好一個陰險的男人。口口聲聲為了我設計,其實還不是為了自己!大半年的時間,怕是為你自己爭取得吧?到時候,開發區的政績果子可以採摘了,而你則可以大搖大擺地披著耀眼的政績外衣走上縣長的崗位吧?

哼,只要我干了縣委書記,安在濤,我遲早會把你趕出歸寧去!

安在濤覺得冷梅是一個極度危險的女人,而在現在的冷梅眼裡,安在濤又何嘗不是一個極度危險的男人?甚至,不僅是一個危險的男人,還是一隻吃人不吐骨頭的猛虎!

而安在濤從貓眼裡瞄了冷梅扭腰擺臀下樓去的俏麗身影,嘴角也冷笑了起來:只要老子當了這歸寧縣長,你縱然當上縣委書記,也會被老子架空!不信,咱們就走著瞧!

想到這裡,安在濤回到客廳裡抓起電話跟孫曉玲打了過去。電話剛撥通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竹子就不耐煩地站在餐廳那邊大聲嘟囔了起來,「哥,你還吃不吃飯了?人家忙活了一個早晨,飯菜都涼了!」

第281章 突然來任命

「好了,這就來了,竹子。」安在濤苦笑了一聲,又衝著電話匆匆說了幾句,「老孫,你跟富成公司的左向東聯繫一下,告訴他,讓他轉告香港總部,讓黃總推遲來開發區的時間……至於什麼時候來,我再跟他們聯繫!告訴左向東,目前富成公司需要的是,盡最大限度地推進工程建設——」

「你告訴他,就說是我的意思:我不管他用什麼辦法,花什麼樣的代價,富成公司的生態農業立體化工程項目都必須要在年底前給我投入運營,最起碼,要弄出一個成型的框架來,部分投入運營!」安在濤沉聲道,「我會抽空給香港的黃亞龍通個電話!」

孫曉玲一愣,心道你才剛剛佈置下工作任務來,說是要讓香港富成公司的老總黃亞龍8月初來一趟開發區,然後為開發區工程建設搞一個開工慶典——可怎麼沒兩天卻就變了……

不過,疑惑歸疑惑,孫曉玲一向對安在濤是言聽計從,常常是不折不扣地貫徹他的指示,完了之後可能私下裡才會單獨提提自己的不同意見。她從來不當眾反駁安在濤,哪怕是她心裡不以為然,她不僅是在維護安在濤的一把手權威,還是在維護自己心裡男人的基本尊嚴。

她不提,梁茂才和老路就更不敢說什麼了。當然,私底下,該提的建議還是會提的。

不過,說實話,從安在濤來歸寧到現在,從之前的資河鎮到現在的開發區,這麼久的時間內裡,安在濤的決策還沒有出現過任何的失誤。哪怕是微小的失誤,都沒有過。

每一次的事實最後總是證明了,小安書記的「偉大英明和正確」,孫曉玲幾個人也就悄然養成了一種盲目信任和遵照執行的心態習慣。

聽著孫曉玲連連溫柔地說著「好」「嗯」,安在濤本來都要放下電話去吃飯了,不由苦笑了一聲,「老孫,你難道就沒有一點不同的意見?……行了,我過後再跟你解釋這個事兒!」

……

……

掛了電話,跟竹子一起吃了早飯,安在濤決定先去開發區轉一圈,然後繼續回縣委坐班。這兩天,縣委機關上多少有些混亂,遲到早退的人多了起來,上班無所事事的人也多了起來,風氣變得很不正,他覺得必須要抓一抓。

8點半出門,自己開著車先去開發區機關樓上呆了幾分鐘,見沒啥事,就又去陽光公司的生態工業園區裡跟陽光公司的副總孟剛談了談賠償的事情,再三囑咐孟剛一定要盡快賠償到位。

見孟剛多少有些「委屈」之色,安在濤皺了皺眉,擺了擺手,「孟總,我知道主要責任不在於陽光公司,但是,出現了安全事故,公司總是負有安全管理責任的!……當然,公司為開發區的工作支持很大,管委會也是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安在濤的話就只能說到這裡,能不能領會那就是孟剛的事情了。他揚長而去,彭軍趕緊跟在他的屁股後面匆匆追去。

這段日子,彭軍也是很鬱悶,覺得自己這個秘書簡直就成了一個擺設。安在濤獨來獨往慣了,不喜歡讓別人跟著,搞到最後,他這個秘書無事可幹,只能留在開發區辦公室,幫馬曉燕做做日常管理。

10點半多,安在濤開車進了縣委機關大院。

路過縣委辦大辦公室的時候,見裡面的幾個科員們正聚集在一起小聲議論著什麼,安在濤皺了皺眉,向那個一直給他打掃衛生的女科員小李揚了揚手,「小李,你過來一下。」

看到安在濤,幾個科員們趕緊紅著臉都一哄而散,各自坐到了自己的桌子後面。有的拿起手頭上的文件或者材料裝著改材料,有的隨意敲打著電腦鍵盤,作出一副聚精會神工作的架勢。

小李跑了過來,笑道,「安書記!」

安在濤一邊開門進辦公室,一邊沉聲道,「小李,讓童主任到我辦公室裡來一下。」

小李應了一聲,正要去叫童洪剛,突然又聽安在濤低低道,「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安書記,我叫李娜。」小李愣了一下,文靜清秀的臉上紅了一下,匆匆跑去。

童洪剛大步走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臉上的憂鬱之色溢於言表。這兩天,他的日子也不好過,成夜成夜地睡不著覺。孫谷倒了,作為專門負責為縣委書記服務的縣委辦主任,他心下自然是惶恐不安。況且,他一向是以孫谷心腹的面目出現在歸寧官場上,孫谷被雙規,他受到的壓力當然會很大。

況且,他還接到了省紀委調查組的通知,要求他隨時等候調查組的「傳訊」。不僅是他,還有孫谷的秘書和司機,以及孫谷身邊的一些關係密切的下屬,都接到了紀委的「通知」。

「安書記,您找我……」

聽出童洪剛的聲音有些低沉和疲倦,安在濤自然是明白他時下的思想和心理狀態,但安在濤也沒放在心上,笑了笑,「童主任,目前的情況你也很清楚,我也就不說廢話了。你一會給我召集縣委機關所有部門的負責人,到縣委機關會議中心開會!」

…:文…童洪剛默默地點了點頭,「好的,安書記,我馬上讓她們打電話下通知。」

…:人…童洪剛轉過身去,剛要走,突然又猛然轉過身來,匆匆幾步走到安在濤的辦公桌前,漲紅著臉仰頭低低道,「安書記……」

…:書…見他欲言又止,安在濤掃了他一眼,淡淡笑了起來,「怎麼,童主任還有事?」

…:屋…其實,安在濤很明白童洪剛要說什麼,不過是希望能得到安在濤的庇護罷了。但明知如此,安在濤卻也只能裝糊塗。

說實話,來歸寧這麼久了,童洪剛一向對安在濤畢恭畢敬,哪怕是在孫谷刻意打壓安在濤的時候,他都保持著應有的、適度的恭謹。所以,安在濤對他的印象還不賴,覺得這人是一個聰明人,相對而言,大概也算是官場上少見的一個厚道人。

為人處世的作風,基本上反映了一個人的性格。有的人尖酸刻薄心狠手辣,而有的人則比較寬容很有度量,這童洪剛就是後者。當然了,這種類型的人在官場上群眾口碑很好,但卻很難得到陞遷。

經過一年多的瞭解,安在濤也知道,童洪剛嚴格說起來也並不能算是孫谷的心腹,只是他做人謹小慎微,做事面面俱到,而孫谷身邊又需要這麼一個實幹的人,所以他才能在縣委辦主任的位子上幹了這麼多年。

童洪剛歎息了一聲,「算了,不打擾領導了,安書記,您忙吧,我回去了。」

童洪剛已經漸漸變得心灰意冷。

他雖然覺得自己也不至於被牽連進去,因為他跟孫谷即沒有經濟糾葛,也沒真正參與到孫谷的事情中去。但這個縣委辦主任,他大概是再也做不下去了。縣委書記出了大問題,他這個縣委辦主任縱然清清白白,也等於是走到了盡頭。

其實,他也清楚,就算是安在濤肯幫他,這個縣委辦主任的位子也保不住了。將來,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管是誰當縣委書記,都不會再用他。而且,做官的人都比較「迷信」,這麼一個為落馬縣委書記服務過的縣委辦主任,怕會成為了下任領導眼裡的「大忌諱」。

安在濤擺了擺手,淡淡道,「童主任,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就送你一句話:無論是什麼樣的領導,身邊都需要一個能幹事、能分憂的下屬——如果領導身邊都成了馬屁精,誰來幹工作?記住我的話,目前做好你的本職工作,打起精神來!」

童洪剛眼前一亮,心裡一喜,腰桿一挺,連連點頭恭謹地道,「我知道了,安書記,您放心!」

安在濤笑了笑,「去吧。」

望著童洪剛離去的背影,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來。他是蠻讚賞童洪剛的,這人為人厚道作風踏實,處事非常老練謹慎,如果用得好,獨當一面沒有問題。對於童洪剛,別人或許不敢用、不會用,但安在濤就敢用。

目前安在濤的眼光,早已不局限於開發區一隅了。他的視野,已經籠蓋了整個歸寧縣。相信不久之後,他的舞台將輻射到全縣,而不再是一個小小的資河開發區。而事實上,只要他還在歸寧縣裡,資河開發區仍然會牢牢掌握在他的手裡,開發區的一切政績仍然非他莫屬。

他這是在為未來佈局了。

他沉吟了一下,梳理著自己的心緒。突然,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冷梅打過電話來。

「冷縣長,我是安在濤。」

「安書記,我剛接到市委通知,市裡要來縣裡宣佈組織任命……」冷梅的話還沒有說完,安在濤就忍不住皺了皺眉,「冷縣長,怎麼這麼突然?這似乎來得有些快啊!誰來干縣委書記?」

冷梅沉默了一下,突然格格笑了一聲,「你先不要緊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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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任命規格有點高

跟冷梅通完電話,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

他看了看表,見已經是11點,就立即給童洪剛打了一個電話過去,「童主任,馬上再下個通知,上午的會改成下午4點開。童主任,你另行下通知,通知縣幾大班子在家的領導、縣屬各部門單位的黨政負責人、縣屬企業一把手,另外還有縣政法系統的所有中層以上幹部,縣檢察院、縣法院的相關領導,下午一點半在縣委禮堂開大會!記住,通知大家,一個都不許遲到!」

安在濤的聲音有些冷厲,童洪剛不敢怠慢,就趕緊應了下來。

……

……

中午12點多,冷梅隨著吃飯的人流慢慢走進縣委機關食堂,清冷的俏臉上浮現著淡淡的笑容。

她放眼四顧,但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安在濤的身影,心裡便不由有些不滿。她本來想趁中午吃飯的時候,再跟安在濤碰碰頭,溝通一下,但這人卻……

她細長如彎月的柳眉頓時就皺了起來。

回頭瞥間,見童洪剛大步走了過來,就擺了擺手,「童主任,安書記在不在?」

童洪剛趕緊笑道,「冷縣長,安書記去醫院了,剛才他匆匆要車就走了!」

「醫院?」冷梅柳眉兒一跳,「哦。」

……

……

「怎麼回事?曉燕,你不要著急,慢慢說。」安在濤一邊坐車向縣醫院飛馳而去,一邊匆匆跟馬曉燕通著電話。

「安書記,剛才那個受傷工人的老婆給辦公室打了電話,說是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個記者,要採訪她們。她雖然拒絕了,但那記者卻死纏著不放,還說曝光了之後,她們得到的補償會提高很多很多。安書記,這點小事交給我處理就好了,您就不用親自出面了吧?」馬曉燕的聲音有些急促,「安書記,我已經趕到醫院了,要不要通知陽光公司的人?」

「我還是去看一看的好,至於陽光公司就先不用通知了,我馬上就到。」安在濤掛了電話,眉頭緊蹙起來,心道:NND,從哪裡蹦出來的記者?昨晚才出了事故,怎麼今天就有記者跑來採訪?難道是開發區有人……

一念及此,安在濤的臉色旋即陰沉下來。按理,一個副縣級的開發區裡,出現這種輕微的工傷事故,也不算是什麼大事。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果有人趁機利用這個事情大做文章、大肆渲染,總是會給開發區的形象摸黑。而這一切,自然是衝著安在濤這個一把手來的。

如果是平常,安在濤也不怎麼在乎。這起事故,主要責任在於受傷工人自身,縱然是被捅了出去,開發區也有話說。況且,經濟發展與安全事故本來就是一對孿生姊妹,做到100%的安全無事故本就不可能。

但如今卻不行。歸寧縣已經夠亂、夠讓上面領導頭疼的了,如果開發區再被媒體曝光出現了安全事故,無疑會讓市委領導對安在濤個人產生某種不滿情緒。

這起事故來得突然,時間又短,縣裡的人並不知情。如果是有人暗中搗鬼的話,肯定是開發區內部的人洩密。是誰?安在濤憤怒地想著,卻沒有一個頭緒。

突然間,他的腦海中閃現出一個人影來。難道是陳大慶?不,不,作為一個官場上的老油條,陳大慶應該不會做出這種太弱智的事情來。

……

……

受傷的工人名叫喜旺才,原先是資河村的農民,今年36歲。這人別的毛病沒有,幹活也挺勤快,就是好酒貪杯。昨晚上夜班之前,他在家裡喝了半斤地瓜干白酒,迷迷瞪瞪地去上了班,又迷迷瞪瞪地被機器攪斷了兩根手指。

馬曉燕跑上了縣醫院住院大樓的3樓外科病房,見喜旺才的病房外站著幾個喜家的親屬,他的老婆馬翠蘭正掐著腰堵在門口,一個30出頭的穿著米黃色T恤的記者模樣的高個子男子,手裡提著一架相機,似乎正在跟馬翠蘭說著些什麼。

馬曉燕悄然走了過去。

「這位大嫂,你為什麼要拒絕我採訪呢?要知道,這事兒曝光後,對你們索要賠償是有好處的。」男子微微一笑,「你們不要害怕,你們是受害者……我們報社將來會幫助你們跟企業談判的,好不好?」

馬翠蘭撇了撇嘴,「謝謝你的好心了,對不起,我們已經跟公司談好了賠償……再說了,這事兒本來就不怨公司,是俺們家老喜自己喝酒上崗,可就是這樣,公司還同意給俺們最高的賠償,俺沒有啥不滿意的——你趕緊走吧,就別在這裡給俺添亂了!」

馬曉燕在一旁聽著,心裡暗暗點頭。這馬翠蘭雖然是個村婦,但也算是個聰明懂事的女人,她明知道這事兒的主要責任在自己男人身上,開發區和陽光公司已經做出了最大的讓步——如果再把這事兒捅了出去,恐怕他們家原本能獲得的賠償也會化為泡影。

所以,這記者突然跑了來,不但要採訪喜旺才還要拍照,就被馬翠蘭死死地堵在了門外。

喜旺才的哥哥回頭看見了馬曉燕,趕緊恭聲招呼了一聲,「馬主任來了,正好,您看看這事兒鬧的……」

馬翠蘭看見馬曉燕就像是看見了救星,她大大咧咧地上前一步,狠狠地推了那記者肩頭一把,然後衝著馬曉燕大聲道,「馬主任,大妹子,你總算是來了——你看看這事兒咋辦吧,這人非要採訪俺男人,俺不同意,他就賴著不走!」

馬曉燕向馬翠蘭投過讚許的一瞥,然後望著那記者微微笑道,「這位記者同志,請問你是哪家媒體的記者?我是資河開發區主任助理、辦公室主任馬曉燕,你有什麼問題可以找我!」

面前陡然冒出來一個年輕貌美身材一流的女子來,又聽說還是開發區的官員,這記者不由上上下下打量了馬曉燕幾眼,眼中忍不住閃出幾分驚艷之色,心道:這種小縣城裡竟然還有如此極品美女!

這人尷尬地笑了笑,「馬主任是吧,我是濱海晚報記者張非——既然馬主任來了,那麼,我就採訪一下馬主任吧……」

馬曉燕正要接過話茬,卻聽耳邊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濱海晚報?濱海晚報的記者怎麼跑到歸寧來採訪起來?張記者真是手眼通天啊,遠在濱海竟然知道我們這裡出了小事故……」

馬曉燕欣喜地回頭,見安在濤神色淡然地站在自己身後,不由笑著道,「安書記,您來了!」

馬翠蘭和喜旺才的幾個親屬正要圍上來說著什麼,安在濤擺了擺手,她們就怯怯地退到了一側。

張非打量著安在濤,卻見安在濤笑著伸出手來,「來自老家的記者,歡迎啊!」

「您是?」張非見安在濤雖然年輕但看上去氣度不凡,就猜出可能是開發區的領導。他匆匆伸手跟安在濤握了握,心裡暗暗叫苦。他奉命來暗訪,原本以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採訪,悄悄採訪完了就趕緊趕回濱海發稿,沒成想最終還是驚動了資河開發區的官員。

「這位是縣委副書記、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安在濤安書記!」馬曉燕在一旁介紹道。

張非聞言心裡咯登了一聲,對於安在濤,他可是聞名已久了。安在濤不僅在濱海媒體圈裡名聲很大,是曾經的國內名記,濱海晨報第一位首席記者,還是夏市長的女婿,濱海媒體人沒有幾個人不知道安在濤這個名字。

「安——安書記,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了!」張非緊緊握著安在濤的手,「沒想到會見到安書記!」

……

……

雖然在這背後肯定是「有鬼」,但人家媒體記者異地來採訪也不為過。作為一個曾經的媒體記者,安在濤自然不會做出那種公開抗拒採訪的事情來,他站在那裡跟張非寒暄了幾句,就向馬曉燕暗暗使了一個眼色。

「呵呵,我馬上還有一個重要的會議要開——馬主任,你替我接待一下張記者……」安在濤又跟張非握了握手,大步離去。

知道是濱海來的記者,他心裡倒是不怎麼放在心上了。如果這事兒他不知道便罷,可既然知道了,這濱海晚報記者張非的稿子要是還能發的出去,那就邪門了。夏天農這堂堂的一市之長,如果連這點影響力都沒有,那還不如趕緊辭職回老家種菜的好。

他現在「關心」的是,濱海的記者怎麼跑到歸寧來採訪這麼一起微不足道的安全事故?在這背後,究竟是誰在操縱……

這事兒,就交給馬曉燕去處理吧。以馬曉燕的手段,「搞定」這個張非是小菜一碟的事情。所以,安在濤放心地走了。

安在濤回到縣委機關大院,見時間差不多了,就直接去了縣委禮堂。他推開門走了進去,卻意外地發現,裡面早已坐滿了縣裡的頭頭腦腦和各部門、各單位的黨政一把手,而主席台上,也已經坐上了幾個人。

市委的人居然已經來了?安在濤匆匆掃了一眼,心裡不由有些吃驚:這次市委來宣佈任命的規格似乎有些高啊!

第283章 重權在握

主席台上,從左到右依次坐著冷梅、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張敬富、市委副書記馬德勝、一個陌生男子、市委組織部幹部科的科長,而在冷梅的邊上,還有一個空坐,顯然是給安在濤留的。

張敬富帶著幹部科長來縣裡宣佈任命就足以了,但竟然還來了一個市委副書記!這足以證明,市委目前對歸寧縣委的關注重視程度之高。

還有,這個陌生男子是……

禮堂裡靜寂無聲,只能聽見眾人急促低沉的呼吸聲。安在濤定了定神,一邊往台上走去,一邊掃了馬德勝一眼。馬德勝神色平靜,坐在那裡望著走來的安在濤,竟然笑著點了點頭。

馬德勝跟安在濤也是老熟人了。在市裡干新聞辦主任的時候,安在濤還去他家裡吃了幾回水餃。

「馬書記,張部長,不好意思,我臨時有些急事,來晚了,還請領導見諒!」安在濤邊坐邊笑道。

馬德勝呵呵一笑,倒也沒有說什麼。張敬富瞥了安在濤一眼,也自是一笑,輕輕點了點頭。只是他神色間隱隱露出來的某種鬱悶和落寞,也落在了安在濤的眼裡。

張敬富肯定是非常不爽的,原本已經到手的歸寧縣委書記位置,突然卻沒有了下文。他心裡豈能不鬱悶?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給你打電話卻關機?」冷梅低低道,兩條細長的柳眉兒挑了起來,不滿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同時又聞到他身上濃重的煙味兒,忍不住又皺著眉將身子往一旁挪了開去。

「關機?」安在濤訝然一聲,掏出手機來一看,果然是沒電自動關機了,「呵呵,沒電了,自動關機了。」

「冷縣長,我們這就開始?」張敬富向兩人投過問詢的一瞥。

「好的。馬書記,張部長,市委組織部的領導,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領導來歸寧縣檢查指導工作……」

雷鳴般的掌聲裡,馬德勝和張敬富等人微微欠身,算是還禮了。

「下面,請市委組織部張部長宣佈市委最新任命和幹部調整決定。」冷梅朗聲道,「請大家安靜!」

「同志們,目前歸寧正處在一個關鍵而敏感的時期。為了保持歸寧經濟發展和社會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市委市政府經過慎重研究決定,由歸寧縣委副書記、代理縣長冷梅同志主持歸寧縣的全面工作。希望同志們能在冷梅同志的帶領下,克服困難努力工作……」

張敬富慢條斯理地說著,聽台下又再次響起掌聲,他就笑了笑,停頓了下來。

市委的這個決定其實早就在眾人的意料當中。孫谷倒了,目前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調查結果出來,所以對於孫谷的處理也就沒有明確——在這個時候,就只能由冷梅來主持歸寧的全面工作。

不僅如此,在很多人心裡,都隱隱猜測,恐怕用不了多久,冷梅就要正式走馬上任接孫谷的班了。只有胡玲玲等少數幾個縣領導知道這不太可能,冷梅剛剛成為歸寧代理縣長,這「代理」二字還沒有去除,直接上位縣委書記的可能性並不大。

最有可能的是,等孫谷的事情塵埃落定,市委派一個臨時過渡的縣委書記來,再過上個一年半載,才讓冷梅正式上位。

張敬富見掌聲漸漸消停下來,就又朗聲繼續道,「市委研究決定,建議縣人大免去歸寧縣常務副縣長邱昆同志的職務,任命邱昆同志為歸寧縣委常委、組織部長!」

張敬富的這話一出,台下差點沒有炸鍋。邱昆本就是常委兼常務副縣長,如今卻被突然調整為組織部長,雖然還是常委但排名卻顯然要降幾位!

眾人竊竊私語起來,數百雙震驚的眼神都聚集在神色微微有些黯然的邱昆身上。邱昆坐在台下第一排上,心裡發苦但臉上卻只能作出微笑之色,他起身來向台上躬身一禮,然後又向台下點了點頭。

當然在事前,邱昆已經被市委叫去談話,早已知道了今天的結果。

安在濤也有些意外,這事兒他事先並不知情。他心裡一凜,暗暗掃了旁邊的冷梅一眼,見這女人冷艷的臉色上微微浮動著一絲得意的神采。

她最終還是對邱昆下手了。安在濤心裡笑了笑,就繼續端坐在台上,目光平視著前方。邱昆干常務副縣長還是干組織部長,對他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任命房山市交通局組宣科科長張銘同志為歸寧縣委委員、常委、宣傳部長!」張敬富笑了笑,「張銘同志擁有十多年的宣傳工作經驗,相信一定會勝任縣委宣傳部長這個崗位,市委派張銘同志來,也是為了充實歸寧縣委班子的力量!」

台上的那個陌生人(張銘)起身笑著向台上的幾個領導鞠躬為禮,然後又向台下鞠了一躬,但很明顯,這一次的掌聲並不怎麼熱烈。

「市委研究決定……」聽張敬富仍然繼續往下宣佈任命,眾人心頭都一個激靈:還要任命誰?

「由縣委副書記安在濤同志兼任縣委政法委書記……」張敬富朗聲道,「根據市委的指示,調整後的縣委班子領導分工是這樣。冷梅同志主持全縣全面工作,安在濤同志主管縣委黨群工作、縣委日常工作、主持縣政法委全面工作、主持資河開發區黨政全面工作,縣委副書記、紀委書記胡玲玲同志分管縣紀委工作,縣委常委、人武部部長趙大慶分管人民武裝工作,縣委常委、組織部長邱昆同志分管縣委組織工作,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張銘同志分管縣委宣傳工作,縣委常委、秘書長孔翔民同志協助安在濤同志分管縣委日常工作……」

張敬富頓了頓,「下一步,市委還要充實縣委班子的力量,但目前而言,希望全縣的幹部能在縣委的領導下,上下一心團結一致,共同確保歸寧縣經濟社會發展的平穩運行。」

禮堂裡鴉雀無聲,諸多羨慕的眼神都多投射在安在濤的身上。市委這一次來調整幹部,最大的贏家其實是安在濤。縣委黨群工作、縣委日常工作、政法委工作以及開發區全面工作,安在濤如今當真是重權在握,幾乎是事實上的代理縣委書記。冷梅雖然名義上主持全縣全面工作,但實際上卻遠遠不如安在濤來得實惠。

再說了,冷梅雖然是代理一把手,主持全縣全面工作,但對於掌握重權的安在濤,她焉能怠慢?離開了安在濤的支持和協助,她如何去主持全縣工作?畢竟,所謂的全面工作也是由很多具體工作組成的。安在濤一個人就掌握著歸寧縣很多領域的具體工作。

有分管工作就有權力,縣委黨群工作、日常工作加上政法委工作,還有一個資河開發區的工作……目前的安在濤,手裡的權力可謂是在現階段達到了一個頂峰,隱隱有凌駕於冷梅之上的態勢。

而事實上,就對于歸寧縣官場的震懾力而言,冷梅遠遠比不上安在濤。

而且,張敬富的話其實也明確了最新的縣委常委排名。在縣委書記空缺的情況下,冷梅排第一,安在濤排第二,以後依次是胡玲玲、趙大慶、邱昆、張銘和孔翔民。

冷梅心裡暗暗歎了口氣。她也是沒有辦法,她來的時間太短,根本就無力掌握起歸寧的局面來。再說她畢竟是代理縣長,縣政府的工作必須要主持,也沒有精力再去管縣委的日常工作和政法委工作。

本來,她是建議張鵬遠再任命一個縣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來的,但張鵬遠卻沒有同意。

張鵬遠的意見很明確,目前的歸寧縣政法系統是最容易出問題的時候,與其派去一個不熟悉歸寧情況的政法委書記,不如讓安在濤兼任起來。儘管,安在濤兼任政法委書記看上去多少有些「不倫不類」,但關鍵時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這是張鵬遠回復冷梅的理由。但實際上,卻不單是如此。前兩天他去省裡,還跟老領導、省委常委組織部長陳近南吃了一頓飯,兩人相談甚歡。

張鵬遠是省委副書記麻明良的人。但如今因緣巧合之下,另一個省委常委領導的私生子就在他的屬下,他焉能不善加利用,借此進一步跟陳近南拉近關係?在張鵬遠的心裡,中央有後台的陳近南顯然比麻明良還要重要一些。

……

……

「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馬書記為我們作重要指示。」冷梅笑著起身向馬德勝望去。

馬德勝呵呵一笑,「好。同志們,我受市委主要領導委託,來歸寧縣陪張部長宣佈市委任命同時作考察調研……這充分說明,市委對歸寧縣的工作非常重視!」

馬德勝頓了頓,俯身喝了一小口茶水,又繼續道,「這次市委的幹部任命以及對縣委領導分工的調整,是市委從全局出發,統籌考慮、慎重研究的結果,目的是要通過合理分工促進緊密合作,進一步加強和推進縣委工作。市委希望各位縣委領導按照新的分工,盡快進入角色,各司其職、各負其責,按照市委市政府的工作部署,抓好貫徹落實,當前尤其要確保歸寧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穩定……以高度的事業心、責任心推動各項工作,力爭取得新的更大業績。」

「市委認為,由冷梅同志主持歸寧縣全面工作是合適、妥當的。冷梅同志政治上堅定,貫徹執行省市委的決策部署態度堅決,有較高的駕馭全局的工作能力……而安在濤同志,年富力強,經過多崗位鍛煉,各項工作經驗豐富,思想解放,思路清晰,有較強的開拓創新精神。在資河開發區擔任主要領導期間,大力推進招商引資和開發區各項建設工作,成績突出……」

馬德勝微微一笑,揮了揮手,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第284章 火氣

市委副書記馬德勝代表市委發言之後,這個任命大會基本上就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之後,冷梅簡單表了表態,安在濤也說了兩句,大會就到此結束。

因為接下來還要臨時召開縣委常委會,所以,安在濤想了想,又讓童洪剛再次下通知更改了會議時間,將原本定在今天下午召開的縣委機關中層以上幹部會議改成了明天上午10點。

送走了馬德勝和張敬富,冷梅立即主持召開了縣委常委會。目前的局勢,無非是冷梅主打,安在濤敲敲邊鼓,改任組織部長的邱昆、新來的宣傳部長各自發發言,重新明確一下工作分工,然後讓縣委辦下個紅頭文件傳達給各單位、各鄉鎮,就算是正式確定了下來。

開完會已經是下午6點多,在回家的路上,安在濤給劉彥打了一個電話,得知劉彥今天還是沒時間回來,不由就有些鬱悶。自打劉彥開始運作這個房山報業集團的事兒之後,就不再像以前那樣天天回縣裡了。

在電話裡跟劉彥「纏綿」了一會,掛了電話,安在濤心裡暗暗歎息。劉彥終究還是事業型的女強人,她或者會一時溫柔地守在自己身邊做個燒菜做飯的「家庭主婦」,但時間長了卻還是不可能的。

她有她的事業需要經營,安在濤也沒有權利要求劉彥為了自己放棄事業。況且,劉彥現在正在做的,是她心裡累積了已久的夢想,她要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華和能力,親自把一個小報社運作成報業的巨無霸。

回到家裡,安在濤剛打開門,就聽見客廳裡傳來竹子和另外一個女子的嬉笑聲。探頭一看,果然是馬曉燕。

安在濤換下皮鞋,因為有客人在,也就沒去換衣服,逕自走過去,望著恭謹地站起身來的馬曉燕,微微一笑,「曉燕,來,坐下說話。」

安在濤知道馬曉燕來自己家裡,肯定是要跟自己談濱海晚報記者張非的事情。就沖竹子笑了笑,「竹子……」

他剛要把竹子打發回房間,卻聽竹子格格一笑,「哥,你和曉燕姐姐有工作談,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正好,我也要出去呢——我們班裡聚餐,還請了原來的班主任和幾個任課老師,這是我們在上高一之前的最後一次全班同學聚會了。」

「嗯,去吧,晚上別搞得太晚!」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竹子就笑著跑出門去。馬曉燕來的時候,她正準備出門,還給安在濤留了一個條子。但馬曉燕來了,她就不好意思立即離開,就一直等著安在濤回來。

「安書記,竹子妹妹挺可愛的,呵呵。」馬曉燕被安在濤緊緊地盯著,俏臉沒來由地一紅,「安書記,那個濱海晚報的記者張非,我把他打發走了——給您打電話沒打通,我就擅自做主包了一個一千塊錢的紅包給了他……」

安在濤哦了一聲,「紅包沒有問題。主要是他怎麼說……」

「那張非說是濱海晚報一個副總給了他的消息,安排他來縣裡採訪喜旺才的,至於消息從哪裡來,他也說不上來——安書記,我覺得他似乎沒有說謊。」馬曉燕笑了笑,「我讓他回去就實話實說,就說那受傷的工人及其家屬拒絕接受採訪……不過,安書記,您是不是也給濱海那邊打個電話,以防萬一。」

安在濤點了點頭,冷冷道,「我已經給濱海那邊打過電話了,你不用擔心。就算是這個張非不聽招呼,他的稿子也發不出去!」

突然,安在濤鼻子輕輕抽動了一下,他從馬曉燕身上聞到了淡淡的酒氣。他隨意地瞥了馬曉燕嫵媚中帶著淡淡紅暈的臉蛋一眼,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來,「曉燕,紅包的費用以及你今天陪記者吃飯的費用,你自己處理了就好,單位的事情,不能讓你個人掏腰包……」

「還喝酒了吧……呵呵。」安在濤又輕輕追了一句。

「嗯。」馬曉燕紅著臉低頭小聲道。她今天穿了一件胸口開得極低的真絲T恤,脹鼓鼓的胸前輕輕起伏著,胸口處那一抹粉嫩的雪白和深深的乳溝,都因為低頭而瞬間掠過安在濤的眼際。

馬曉燕雖然在容顏上與曉雪、劉彥和孟菊相比差一些,氣質更是沒得比,但身材也凹凸有致,別有一種柔媚和勾人的風情。她未必是有意要搔首弄姿,但天生的媚骨無意間就播灑出勾動男人本能慾火的氣息。

儘管目光只是從那白花花的一片上一掠而過,但安在濤還是看得心頭一蕩,下腹中竟然瞬間變得火熱,起了男人的本能反應。他長出了一口氣,暗道了一聲慚愧。心道怎麼自己如今對於女色的抵制力是越來越差了……

或者,男人的慾望是會隨著權力和地位的提高而悄然生長的,不管安在濤願意不願意承認,他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安在濤了。

有的時候,安在濤覺得現在的自己很無恥:曉雪是他前世今生唯一的初戀,他絕對不會放棄曉雪,但他同時卻又對劉彥和孟菊產生了深厚的、不可割捨的感情,甚至,對於身邊的美色誘惑,他心裡有時還會產生某種深深的佔有慾。

對曉雪的這種負罪感和羞恥感浮蕩起來,卻被內心深處的蠢蠢欲動的快感給一點點驅散。糾結了很久之後,他終於還是自己麻醉著解開了心結:或者,這就是潛藏在他心裡最陰暗的人性慾望吧。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趕緊將目光從馬曉燕誘人的身上挪開。

似乎是察覺到安在濤的變化,馬曉燕的臉變得更紅了,可以說是鮮艷欲滴。她微微垂著頭,兩隻白皙的小手交叉著,纖纖玉指時而挑起,時而扣緊,看得出來,心裡也很是有些緊張。

她又不是那種不懂風情的小姑娘,安在濤的本能反應早已落在了她的眼裡。只是她縱然有心、縱然早已做好了獻身的心理準備,但有了上一回的教訓,也絕不敢再主動投懷送抱了。

房裡的氣氛變得極其壓抑和曖昧。

安在濤有心要起身去洗把臉清醒一下,但怎料下體漲起,如果起身肯定會在馬曉燕面前出醜。無奈之下,他只得側過身去,尷尬地靠在了沙發上,藉以遮掩自己的難堪。

……

……

「安——安書記,要是沒有啥事,我就先回去了。」馬曉燕臉上的紅暈漸漸淡去,臉色微微有些蒼白。她等了一會,見安在濤還是沒有對自己「下手」的跡象,心裡即有些失望,還有幾分酸澀。

女人的敏感告訴她,安在濤對於自己身體是存有某種慾望的,但慾望歸慾望,這男人寧可強忍也不要了自己,這足以說明,他終歸還是瞧不起自己。或者,在他的心裡,自己不過是一個下賤無恥的女人吧。

馬曉燕心裡幽幽一歎,眼圈一紅,兩顆淚珠兒在眼眶裡輕輕地打著轉轉。

她雖然有野心,但卻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一個同樣有著火熱情感和浪漫幻想的年輕女人。如果說之前,她看中的只有安在濤手裡的權力,那麼如今,安在濤所吸引她、讓她動心的,就絕不僅僅是他手裡擁有的權力。

「嗯,行,我就不送你了。」安在濤強自一笑,坐在那裡也沒有起身。

他知道,只要他一個眼神,馬曉燕那充滿誘惑的美妙肉體就會纏繞上來,為他解除那滿腹的火氣和慾望。但是……他卻知道馬曉燕跟別的女人不同,她有著潛在的野心,不甘人下、不甘蟄伏,佔有她的肉體是小事,但被她糾纏上就會帶來許多麻煩。

如果馬曉燕知道安在濤現在居然這麼想她,怕沒準會氣得花容失色直噴出一口鮮血吧。

這個男人,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打開了她的心房,也不知在何時,這個男人已經在她的心裡佔據了一個重要的位置……她願意獻身於他,即有對權力的景仰和追隨,也有情動的一顆芳心。

但她時下的這種微妙的情態和心態,卻又去跟誰傾訴呢?

……

……

安在濤坐在沙發上「定了定神」,剛換下衣服來準備去沖個涼,平息一下來自於身心上雙重的慾望躁動。但豈料「屋漏偏逢連夜雨」,馬曉燕剛走,孫曉玲又來了。

打開門一看是孫曉玲,安在濤忍不住苦笑一聲,「老孫?你怎麼來了?」

孫曉玲走到樓下的時候,馬曉燕正失神地騎著摩托車匆匆駛了過去,連孫曉玲向她打招呼都似乎沒有聽見。

孫曉玲臉一紅,閃身進了安在濤的房裡,輕輕道,「安書記,我燉了只活雞,給你拿過來了一些,你嘗嘗吧。」

聽她這麼一說,安在濤這才發現她手裡提留著一個不銹鋼的雙層飯堡,雖然蓋著蓋子,但其間熱氣蒸騰,隱隱有清香散發了出來。

安在濤心裡叫苦,心道我這正上火,如果再喝雞湯怕就要冒火了……但孫曉玲畢竟是一番體貼的心意,他自然是不能傷了她的心。

……

……

孫曉玲穿著一身很休閒的T恤短裙,齊耳的短髮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後,她彎腰翹臀地從飯堡裡往碗裡倒著雞湯,胸前的兩團飽滿在寬鬆的T恤裡顫動著,滑過一道道乳波。

真要命啊!安在濤隨意一瞥,剛剛壓制下去的慾望又陡然間噴發了起來,他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明明想要趕緊遠遠地離開孫曉玲,但整個人卻站在那裡動也沒動一下。

「好了,可以喝了。我這湯做得很清淡……」孫曉玲起身回頭來,突然看見安在濤的臉色漲紅,呼吸急促,肩頭還有些顫抖,先是一怔,繼而羞紅了臉垂下頭去。

孫曉玲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她心裡撲通撲通地跳著,悄悄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安在濤一眼,見他正在慢慢轉身,咬了咬牙,上前去一把就抱住了他的腰身。

天氣炎熱,兩人穿的很單薄。孫曉玲這麼突然抱緊了他,胸前的兩團豐盈緊緊地貼在他的後背上,那兩顆堅硬的蓓蕾清晰可辨地滑過後背,安在濤頓覺身上的火氣騰地一下熊熊燃燒了起來,他再也控制不住洪水一般的慾望衝擊,扭過身來,俯身一把將孫曉玲攔腰抱在懷裡,大步喘息著向臥房奔去。

……

……

孫曉玲正處在熟透了、情慾正盛的華信年華,一旦敞開心懷死心塌地地跟了一個男人,那瞬間迸發出來千萬柔情幾乎要將安在濤融化。在一個小時之中瘋狂盡情地跟安在濤歡樂了兩次,雲散風收之後,孫曉玲才將豐腴的身子全部蜷縮進他的懷裡,羞紅了臉,再也不敢抬頭。

「對不起,我……」

「你別這樣說。」孫曉玲默默地抓住安在濤的手緊緊地伏在自己脹鼓鼓的胸脯上,柔聲道,「是我心甘情願的,我願意做你的女人——只要你不嫌棄我,我願意隨時陪你……」

似是怕安在濤有思想負擔,孫曉玲伏在他的懷裡,喃喃自語著,「我也是一個女人,我也有需要的……」

「可是,我什麼都給不了你。」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

「我什麼都不要。」孫曉玲臉上的羞紅漸去,心滿意足地探手在他的胸膛上畫著圈圈,「我只要你——」

她的呼吸突然又變得急促了起來,翻身坐了起來,又將身子貼了上去,媚眼如絲,「再要我一次吧,好人……求你了……」

……

第二天上午10點開會,安在濤提前20分鐘來到了縣委禮堂。見除了縣委辦的幾個科員正在佈置會場之外,還沒有一個人趕來開會。

安在濤一個人坐在了主席台上,點上了一顆煙,目光炯炯地望著禮堂門口。等了一會,看了看表見已經十點整,但卻沒有幾個人來。一直到十點十分左右,才不斷有機關幹部們三三兩兩地結伴走進禮堂各自找位置坐下。

見安在濤的臉色有些陰沉,童洪剛尷尬地一笑,「安書記,要不要點點名?」

安在濤擺了擺手,朗聲道,「把門關緊,點名。凡是現在沒有到的,一律不允許再進會場。」

童洪剛點了點名,還有20多個人沒有來。或者說,被堵在了門外。童洪剛回頭瞥了安在濤一眼,見安在濤向他點了點頭,便恭謹地一笑就帶著花名冊退到了台下。

安在濤一把抓過話筒來,居然就站起身來,沉聲道,「我們是什麼人?不是小商小販,是歸寧縣委機關幹部!是人民公僕!通知幾點開會?十點!然而,你們一個個來到這裡是幾點了?嗯?」

「我九點四十來到禮堂,我一直在這裡等著,一直到十點,一共才有幾個同志沒有遲到,按點來開會。」

「最近縣委機關的作風紀律已經到了一個必須要大力整頓的時候了!童主任,你記下來,下去之後,縣委辦馬上下發紅頭文件,要求各單位、各部門立即展開作風紀律整頓……」

「現在是關鍵時刻、特殊時期,市委安排由我來分管縣委黨群和縣委日常工作,我希望大家都能夠瞪起眼睛來,不要在這個時候拉稀!在這裡,我把醜話說在前頭,誰要是給縣委捅了簍子,誰要是撞在了槍口上——誰砸了縣委的鍋,我就砸誰的碗!」

安在濤猛然揮了揮手,聲音陡然間高了八度,「縣委辦從明天開始對各單位部門的工作作風問題進行檢查……哪個部門、哪個單位出現了問題,哪個部門的領導就先停職檢查!絕不姑息!」

……

……

正在開著會,冷梅的秘書小張突然通過童洪剛傳話過來,請安在濤去冷梅的辦公室,說是「冷縣長有事情要和安書記商量」。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就囑咐童洪剛繼續帶著縣委機關的中層以上幹部學習市裡的文件精神,而自己則出了縣委禮堂去了冷梅的辦公室。雖然縣委縣政府不在一個大院裡,但冷梅的辦公室卻還是在縣委這邊的。

冷梅正在俯身看著一份報紙,見安在濤進來,便微微一笑,將手裡的報紙遞了過來。

安在濤一看,見是一份燕京晚報,2版的頭條是一則標題醒目觸目驚心的報道:《縣委書記的孽子》。這篇報道用很大的篇幅,詳細報道了東山省歸寧縣縣委書記孫谷兒子強姦女學生並導致其身懷有孕的事情……

采寫這篇報道的記者竟然還採訪了因為孫曉丹誣告而自殺的老師張建剛的家屬——在報道的最後,記者用極悲嗆的語氣發出了這樣的拷問:「根據記者的採訪發現,孫谷之子孫剛在歸寧一中上學期間就非常囂張跋扈,經常調戲糾纏在校女生……如此種種,請問學校的管理者在幹什麼?……這位縣委書記的權力究竟是起到了怎樣的輻射作用?在這背後,有沒有更深一層的權力腐敗和幕後貓膩?對此,讓我們不妨拭目以待東山省紀委的調查結果。」

安在濤匆匆看完報道,向冷梅翹了翹大拇指,「冷縣長,這篇報道很好!很不錯!很有火上加油的味道。」

冷梅一怔,繼而臉色有些漲紅起來,壓低聲音道,「你別瞎扯,這與我無關。」

安在濤撇了撇嘴,孫谷這事兒省裡的媒體沒有一個敢報道,突然就被燕京晚報給捅了出去,這即不是我之所為,不是你冷梅還能有誰?

第285章 耍陰謀都能理直氣壯?

這冷梅雖然口頭上對自己「火上澆油」的建議嗤之以鼻,但背後卻實際上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悄然展開了行動。這燕京晚報的報道,肯定是她在背後操縱出來的。安在濤心裡暗笑。

當然,這種事情,大家也就只能心照不宣吧。畢竟官場上的很多事情,挑明了就沒有意思了,也沒有意義。

所以,安在濤也沒在這方面繼續跟冷梅「糾纏」下去,主動就岔開話去,跟冷梅談了談最近歸寧的局勢。

孫谷彷彿是人間蒸發了一般,也不知道被省紀委調查組異地雙規到了什麼地方,不過可以肯定不在房山。而省紀委調查組的一部分人員,仍然還留在房山,由市縣兩級紀委的人員配合著他們展開調查活動。

調查組這幾天,已經陸續找了一些人談話。在這些被調查的人當中,童洪剛是第一個被調查組「談話」的。

這樣的調查說長可長、說短可短。如果上面有「指示」,或者會在很短的時間裡結束調查,至於孫谷是該處分還是該法辦,也會出一個明確的結果。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燕京晚報的報道應該已經得到了國內一些媒體的轉載,而用不了多久,歸寧縣就會成為全國輿論關注的焦點。到了這個時候,省裡和市裡在輿論的壓力下,也就不得不繼續往深裡挖掘孫谷的「腐敗事實」,將一起獨立的案件辦成大案要案。當然,調查的時間也會由此拖起來。起碼,沒有幾個月的時間不會出什麼結果吧。

安在濤估摸著,現在是七月底、8月初,在8月底的時候,省紀委調查組會出一個初步的調查結果,然後市委才會問責跟進,公開免去孫谷的所有職務,同時給予黨內處分(基本上應該是開除黨籍)。免職和處分完了,下一步就是司法處置了。

「安書記,我總是擔心,會大亂起來。」冷梅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心裡的某種擔憂。縣裡某些人的驚慌不安情緒和一些不安定因素就先不說了,她從市裡得到的消息是,最近歸寧縣裡跑到市裡去上訪的人越來越多,而市紀委和省紀委接到的匿名舉報信也在呈現出「井噴」的態勢。

牽一髮而動全身——小小一個孫谷,竟然引發了如此巨大的波瀾,這是冷梅一開始所沒有料到的事情。對于歸寧官場的亂局,她雖有心理準備,但也「估計」不足。

眼前浮現出孫谷那張令她憎惡唾棄的陰沉臉龐來,冷梅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這孫谷也忒不是個玩意了,即貪婪又無恥,人家別的貪官是不辦事不收錢,他倒好,收了錢也未必辦事——」

「呵呵……」安在濤抬頭打了一個哈哈,「冷縣長,我個人以為,當前的態勢雖然看上去亂哄哄,但其實也在我們的掌握之中……目前的問題是,我們不能老是這麼乾坐著毫無作為。維護穩定?不能老是開會強調這個強調那個,總得有實際行動——這樣吧,冷縣長,縣裡的日常工作秩序由我來抓起來,最起碼會確保縣委縣政府機關的正常運轉;另一方面,冷縣長也趕緊動起來,除了多跟市裡領導溝通之外,還要做些實事。」

冷梅一怔,「什麼實事?你把話說完成不成?」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孫谷在歸寧經營了這麼多年,因為他的貪婪、虛榮和不作為,縣裡已經積累下了很多社會矛盾。比如原先資河鎮的那條公路,這麼多年竟然沒有修起一條公路來,說是縣財政緊張,這種低級的理由不是掩耳盜鈴嗎?這就是在他被雙規之後,上訪群眾空前暴漲的關鍵因素。那麼,我們要穩定歸寧局面,就必須要從著手化解這些矛盾下手,譬如歸寧建安公司的下崗職工上訪問題。」

「當然了,長期的矛盾也不可能在一時間就得到化解,但是我們起碼要做出一種姿態:讓群眾看到新縣委班子有為他們解決實際問題的行動和勇氣,同時也讓市委不至於覺得我們縣委班子面對亂局手忙手亂沒有作為。這樣一來,我們固然是在對這一事件推波助瀾,同時也是在力挽狂瀾。某種意義上說,我們讓歸寧繼續『亂』起來,正是讓歸寧潛藏起來的一些問題暴露出來,然後慢慢進行療治。說到底,我們因此得到了政治上的優勢主動,老百姓也得到了實惠和好處。」

「這就是我做人做官的原則。只要結果是做實事,那麼,過程就不重要。當然,違背黨紀國法的事情是堅決不能幹的。所以,我建議,冷縣長最近可以先拿歸寧建安公司的下崗職工問題做一個有效的突破口。」安在濤微微一笑,結束了自己的話。

我們固然是在對這一事件推波助瀾,同時也是在力挽狂瀾……只要結果是做實事,過程就不重要!安在濤的這些聽上去有些古怪的話,落入冷梅的耳朵裡,她先是有些不以為然,旋即又覺得很有道理。

這當真是一種弔詭的邏輯。如果歸寧不繼續亂下去——上面就不會深挖孫谷——而如果不深挖孫谷,很多問題就暴露不出來——可暴露出問題來,歸寧就會更亂……

冷梅冷艷的臉色不知道在何時浮起了一抹紅光,她望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安在濤,眼中的某種光彩越來越亮。

這個男人,還真的是一個與眾不同的男人!令人驚訝的是,這人縱然是耍陰謀使手段,他都會如此的從容不迫,甚至還理直氣壯!

「你……真的是……」冷梅本不想笑,但一想到剛才安在濤的「振振有詞」,她就再也忍不住掩嘴格格笑了起來,「你真是一個怪物!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

安在濤微微一笑,「冷縣長笑啥?難道我說的不對?暴露出問題,有利於我們掌握政治上的主動,為了穩定局面又不得不去同時解決問題,這不也是在為群眾辦實事?」

冷梅嘴角一曬,也懶得繼續跟安在濤爭辯下去,自是點了點頭,「好吧,算你說的有道理。好的,這兩天我就下去調研一下歸寧建安公司下崗職工的問題。不過,這個公司已經只剩下了一個空殼……說一千道一萬,這麼多的下崗職工之所以鬧騰,無非是希望政府給他們安排工作崗位。要想為他們解決實際問題,總得給他們提供工作崗位,不能重新上崗,縣裡就是說得天花亂墜也於事無補,該上訪還是上訪。總不能,我們也像有些地方一樣,來個暴力控制上訪?說實話,這種很弱智的事情我是不會幹的!」

「你有什麼好的建議沒有?」冷梅笑了笑,「其實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了,實在不行的話,就由縣政府出面強行分流安置到其他企業去,有些效益好的企業如歸寧電廠,吸收一部分工人應該問題不大。」

「我覺得這樣不妥。據我所知,本縣有下崗職工一千多人,如果縣裡開了這個頭,後面的人攀比咋辦?將會引發更大的問題!如果縣裡所有的下崗職工都找上門來,縣裡該怎麼安置他們?」安在濤搖了搖頭,「不過,歸寧建安公司的情況有些特殊……幾個公司領導搖身一變就把一個資產上千萬的國有企業變現為了私營公司,而原先的國企目前只剩下一個空殼——冷縣長,其實就算是沒有這些職工上訪,我覺得也該徹底查一查!這麼大的國資流失,一旦被鬧大,不僅孫谷難辭其咎、其罪難逃,就算是縣裡也難以擺脫責任!」

「那你說該咋辦?」冷梅站起身來,竟然親自去給安在濤倒了一杯水,放在了茶几上,然後自己也不坐在辦公桌後面了,逕自坐在了安在濤旁邊的沙發上。

歸寧建安公司是縣屬國有企業,曾經是歸寧縣最有前景的建安企業。歸寧縣裡很多建築物和生活小區,包括縣委縣政府的辦公樓,都是這家公司建設的工程。

但從前年開始,在孫谷的支持下,建安公司的幾個高管就聯合起來花極小的代價,將建安公司的優良資產和技術設備轉到了外圍,「借勢」新成立了一家新寧建築施工股份有限公司。本來是國有資產,但換了一個名頭就變成了私產,從左口袋往右口袋裡裝罷了。旋即,幾個高管辭去公職,轉而成為這家新企業的董事和管理者。目前,這家新成立的企業正在外地承建某施工項目。

而歸寧建安公司所剩下的基本上就是一個空殼了。除了100多餘名下崗職工之外,還有不到20個職工撐著這個空架子,靠租賃建安公司的一些房產維持運轉。

這些下崗職工無數次找縣裡,但都被孫谷強力壓了下去。如今聽說孫谷一倒,這幫人就心一橫,直接越級跑到了市裡去上訪。鬧了幾次,好倒見了效果。最起碼,市政府已經給縣政府施加了不小的壓力。

第286章 藍圖、沼氣

安在濤避而不談,沒有直接回答冷梅的話,而是哈哈一笑,起身走到冷梅辦公室裡懸掛著的歸寧地圖面前,用手裡的簽字筆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圈,大聲道,「冷縣長,你來看,這就是資河開發區的位置。這是山區,這是資河,這是原先的店子和陵南兩個鄉鎮。」

「按照我們的規劃,陽光公司的生態工業園區和度假中心建設在依山傍水之處,也就是原資河鎮所在地;而資河南岸一線,原陵南鄉所處的平原地帶,除了規劃出了一趟農家樂長廊之外,香港富成公司的生態農業立體化工程將在南岸陸續建設完成,2個多億的投資如果兌現,整個資河南岸流域上千畝土地和水力人文資源將被真正盤活,時間越長髮揮出的產業效能就越大,創造出的產值就會越大,當地群眾會由此得到真正的實惠;而在資河北岸流域以及北部的平原地區,我們還準備規劃出多個不同功能的區域來,從現有的方案來看,有商業住宅區、娛樂商貿區、物流集散區……等等。」

「一年後的資河開發區,將會初具集現代化生態工業產業園區、生態立體農業產業園區、生態旅遊觀光園區和生態住宅消費園區為一體的綜合開發區雛形,嘿嘿,到了那個時候……」安在濤朗聲說著,聲音微微有些興奮,「我們這個開發區必將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副縣級開發區!而如果再輔以適當的輿論宣傳和品牌運作,將來資河開發區對歸寧縣甚至是整個房山市的經濟貢獻之大,可能會遠遠超出我們的想像和預期!」

有了民泰集團和肖氏集團大資本的強力支持,有了市裡政策上的大力扶持和傾斜,如今資河開發區的一切,正在沿著他規劃和設計的目標方向高速發展,在安在濤的面前,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即將展開,他心裡頭隱隱充滿了自豪感。

於現在的安在濤而言,資河開發區已經不單純是他的一項政績工程了,其間還夾雜著他個人的管理構想和治理理想乃至政治抱負,嚴格說起來,這也算是他個人抱負的「試驗田」。

阿基米德說過,給他一根槓桿會撬動地球。對於安在濤來說,如果給予他時間、排除外部的一些無謂的干擾,他會逐步將資河開發區建設成為一個高度現代化的生態產業綜合開發園區。

只可惜,他不可能在資河開發區呆的時間太久,這只是他漫長仕途上的一個中間站和跳板。他離開之後,資河開發區還會不會高速發展下去,就很難說了。但無論如何,他已經給資河開發區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基礎,只要繼任者沿著他開闢的道路前進,只要政策上不會出現大的反覆,資河開發區的前景還是非常看好的。最起碼,當地的百姓會因此而發家致富。

冷梅默然不語。她不能也無法否認,資河開發區在安在濤的苦心經營下,未來的前景會非常美好。而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在重重困難之下,他還能將資河開發區推進到如此地步,也算是一個奇跡了。

如果不是安在濤,資河開發區恐怕目前連招商引資工作都難以取得實質性的進展,更遑論其他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想要搞商業地產開發?」冷梅皺了皺眉,「政策上倒是沒有太大的問題。只是資河開發區的地理位置不好,在這種窮鄉僻壤蓋商品房怎麼能賣得出去?」

「冷縣長,你不要光看現在。等開發區的各項工程都竣工投產,基礎建設也全面完工,資河開發區就會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有山有水,一切都是原生態,有生態農業產品和生態旅遊項目作為輔助的賣點,這樣的生態住宅必然會得到有錢人的追捧,而我的定位也就是高端住宅!」安在濤在地圖上某個地點上重重地點了一下,「更重要的是,我們要開發的這個生態住宅小區將採用富成公司提供的沼氣作為配套,建設輔助的沼氣管道輸送到戶工程,這將是一個巨大的環保綠色的強大賣點!……有錢人的消費力量是很大的,住宅的消費必將又帶動商貿和餐飲……」

冷梅撇了撇嘴,心裡卻很不以為然,「你的規劃很好,不過,要化為現實也不容易,起碼不會像你說的那麼容易——對了,這跟歸寧建安公司的下崗職工有甚關係,我問你的不是這個……」

安在濤頓了頓,「我提一個建議。由縣政府出面牽頭,整合現有歸寧建安公司的資產、資源、技術和設備,然後與民泰集團合資組建一家新的股份制房地產置業公司,專門負責經營資河開發區的基礎設施建設,同時也面向社會市場……這樣一來,即盤活了已經僵化的存量國有資產,又消化吸收了一百多個下崗職工,何樂而不為?」

冷梅眼前一亮,冷漠的俏臉上頓時浮現起某種興奮的漲紅來,她沉吟了一下,喜道,「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法子!目前的歸寧建安公司就是一個空殼了,照現在這種情況下去,遲早也是破產倒閉。這樣一來,歸寧建安公司原有的技術優勢也能發揮出來,還就地消化了這麼多職工,不錯,不錯!」

「法子是不錯,但還需要具體研究一些細節問題。尤其是國有經濟成分和民營經濟成分誰控股的問題,一定不能馬虎!」冷梅擺了擺手輕輕道,緊緊地盯著安在濤,「安書記,事不宜遲,我馬上召集相關部門開始運作這事兒,你也跟民泰方面好好地談一談!畢竟,人家肯不肯入股投資,還很難說。」

安在濤呵呵一笑,「沒有太大的問題,我已經跟路家溝通過了。不過,我建議由民泰方面控大股,民泰是省內知名的地產企業,不僅有技術優勢還有資源市場上的優勢,由他們控股對於這個公司將來的發展大有好處!」

……

跟冷梅談妥了成立一家房產置業公司的事兒,安在濤下午趕回了開發區,準備在開發區坐鎮一個下午,處理一些事情。

坐在辦公室裡,簽署了很多各部門累積送來的文件,又跟梁茂才談了談最新的招商引資進展情況。梁茂才一走,老路又來給他匯報最近的黨務工作,完了又是謝榮來匯報基礎設施和開發區辦公區域建設的情況。

讓安在濤高興的是,不僅富成公司的工程已經開始動工建設,相關的基礎設施建設也逐漸開始進入尾聲。而開發區的新建辦公區工期也將會提前一個多月,在九月上旬竣工投入使用。

看了看表,見才4點多,安在濤就想去富成公司的工地上看一看。他走出辦公室門去,見孫曉玲的房門敞開著,就走了過去。孫曉玲正在看材料,突然見安在濤走了進來,嫵媚的臉色驟然浮起一抹酡紅,起身想要說什麼卻又垂下頭去。

「你陪我去富成公司的工地上看看?」安在濤心裡有些不自在,但臉上卻微笑著。

「嗯。」孫曉玲匆匆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東西,輕盈地走了過來,紅著臉低低道,「好了,我們這就過去吧。」

安在濤歎了口氣,突然探手將她抱進了懷裡,緊緊抱了抱又旋即鬆開,「你放鬆一些,否則,我們以後還怎麼共事?嗯?」

……

……

富成公司的工地上到處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機器轟鳴,彩旗飄飄。開發區相關部門的人員也在工地外圍搭了一個棚子充作臨時辦公點,隨時對施工方進行安檢和指導,同時與投資方(富成公司)進行溝通協調。

這是孫曉玲的主意。一來是體現開發區對於工程建設的重視,二來是提供快捷流暢的管理服務、也便於實施安全監管。

安在濤站在外圍的一個高地上,指了指那棚子下戴著白色安全帽正在忙得不亦樂乎的開發區工作人員,哈哈一笑,向站在自己身邊的孫曉玲投去讚賞的一瞥,「孫主任,這樣不錯,現場辦公為投資商提供一站式服務,這種管理思路很好!嗯,彭軍,你記下來,把這個作為經驗形成文字下發到各部門,以後開發區所有大的工程建設,都要採取這個辦法!」

彭軍嗯了一聲,遞過兩頂安全帽來,「安書記,孫主任,戴上安全帽吧,這是工地,有安全規定!」

安在濤點了點頭,接過安全帽,「他們首先開建的是沼氣池工程吧?」

孫曉玲笑了笑,望著安在濤眼中的柔情一閃而逝,柔聲道,「是的。富成公司計劃建設兩座大型沼氣儲備工程,計劃總投資520萬元,建成後,該項目可日產沼氣2000立方米,不僅能處理該公司生態種植養殖所產生的糞便和各種污染,還能滿足自身所需和800戶居民的生活用氣,利用沼渣種植有機蔬菜200餘畝……」

「安書記,以後我們的開發區辦公樓上也可以通上沼氣吧,我聽說這個東西可以替代煤氣和煤炭,熱值高還很環保……」彭軍笑著插了一句。

「呵呵,相關的管道輸送附屬工程也在同時進行了,按照計劃,富成公司產出的沼氣除了自用之外,還對外供應開發區辦公樓以及正在規劃中的商業生態住宅區,應該是足夠使用了——不過,安書記,人家富成公司可是說了,親兄弟明算賬,他們會參照相關的燃氣價格進行定價出售,我們每月用了人家多少氣,一分錢也不能少呢!」

孫曉玲扶了扶眼鏡,笑了起來。

「那沒有問題。」安在濤往下探著身子,望著那初見規模的沼氣池,不料腳下一滑,身子踉蹌了一下。

孫曉玲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忍不住嗔道,「你小心點!」

咳咳!

安在濤乾咳了兩聲,不著痕跡地擺脫了孫曉玲的手,「呵呵,不要緊,腳下滑了一下。」

孫曉玲瞥了一眼身後的彭軍,輕輕扯了扯安在濤,「安書記,我正好還有一個設想,也是關於沼氣的,也給你匯報一下。」

「我上網查了一下,一些地方的農村正在推廣沼氣到戶工程。我覺得,我們這裡也可以試驗一下。我找省農科院的專家初步測算了一下,建一口8立方米的沼氣池成本約需1400元,全年可產沼氣380立方米,完全滿足供應群眾常年照明、燒飯、洗澡所需。4口之家一年可節煤2000公斤,節電200度左右,一年下來可以節省各項開支1000餘元。沼氣除直接作炊事、照明生活用能外,還可用於農業生產——也就是說,也便於讓農戶自身搞生態農業……」

孫曉玲說著說著便有些興奮,在她眼裡,如果這項沼氣到戶工程能夠推行下去,將會大大改變當地農民的生活質量,即有利於保護環境,也會成為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又一個耀眼的亮點。

其實,孫曉玲的這個想法安在濤也早已設計過,只是最近他的事情太多,一時之間還沒有顧上。

聽孫曉玲提出了這個,他笑著點頭道,「沒錯,我也有這個設想。只是我擔心啊,雖然一次性投入就可以幾十年受益,但很多群眾也就願意接受這種新生事物……」

「安書記,中央和省裡都有政策,只要我們推行沼氣到戶工程,就可以爭取中央財政的專項補貼,每戶補貼200元,如果再去市財政和縣財政上爭取一部分資金,剩下的由農戶自籌,我想群眾會接受的……」孫曉玲狡黠地一笑,眨了眨眼,「不過,這都需要領導你出面去協調喲!」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再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向了嘈雜的工地。血紅的殘陽籠罩下來,給整個工地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光。

「安書記!安書記!」馬曉燕匆匆地跑了過來,望著安在濤的眼神中多了一絲複雜。

「馬主任,有事?」安在濤避過了馬曉燕的眼神,微微一笑,向她轉過身去。

「縣委辦打過電話來,說是市委要安書記馬上去市委參加一個緊急會議!」馬曉燕喘了口氣,匆匆道,「冷縣長的車正在縣委門口等著安書記呢!」

又開會?又是緊急會議?安在濤眉梢一跳,覺得有些奇怪。

第287章 省委的指示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回頭笑道,「孫主任,關於這個村村通沼氣到戶工程項目,你著手寫個可行性報告出來,我抽空去向市委領導匯報一下,看看能不能爭取來政策上的扶持和財政資金上的支持。」

孫曉玲嗯了一聲。

「另外,孫主任你召集群眾代表座談一下,聽聽群眾對於沼氣到戶有什麼意見和看法!嗯,我們也不能悶著頭幹活哪,一切要跟群眾公開把情況說明,免得到時候引起群眾反彈,使我們的工作變得很被動!」

「嗯!」孫曉玲又重重地點了點頭,其實她早已在私底下已經跟幾個村官們交流了一下,也下去跟一些農民溝通過幾次,大伙都對這個建設沼氣池挺感興趣的。

只是作為農民而言,尤其是原先資河鎮上的農民來說,家庭收入都比較低,一下子拿出一千多塊來建沼氣池,心裡總有些小算計,覺得不怎麼合算。如果能有中央補貼和市縣財政的補貼,且由開發區統一組織施工建設,沼氣到戶推行就幾乎不會有太大的障礙。

安在濤說完,就大步走下了高坡。他的司機黃濤已經開著那輛黑色的桑塔納過來了。黃濤是縣委辦的司機,不是開發區的人,這輛車是縣委的配車,安在濤將自己在開發區的專車讓給了孫曉玲乘坐。

現在的開發區機關車輛不多,班子成員裡就只有孫曉玲獨自一人有專車,其他的領導都是兩個人共乘一輛。而孫曉玲的專車也是沾了安在濤的光,她是常務副書記、副主任,日常的管理基本上由她來負責,對上、對下的協調事務比較多,她一個人佔著一輛,其他班子成員倒是也沒有什麼意見。

黃濤跟安在濤的時間也不長,安在濤也就是這兩天才放棄自己開車,坐上了縣委配的專車。倒也不是忌諱什麼,只是老是自己開車,這與他的領導身份不太相符,容易引起別人說閒話。

黃濤早已下車為他打開了車門等候著。安在濤緊走兩步,眼角的餘光發現馬曉燕也小跑著追了過來,就慢慢停下腳步回頭笑了笑,「馬主任,還有事?」

「安書記,我想求您辦點事,不知道行不行?」馬曉燕俏臉一紅,慢慢低下頭去。

「哦?你說吧,啥事?」

馬曉燕向黃濤瞥了一眼,黃濤趕緊心知肚明地自顧鑽進了車裡。

馬曉燕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安書記,我有個表弟剛剛大學畢業,一直沒有找到單位……他學的是工商管理,開發區招商局目前還缺一些人,您看能不能……」

見安在濤面色貌似「凝重」地沉吟起來,馬曉燕心裡咯登一聲,還道是引起了安在濤的反感來,不由心裡就暗暗一歎,往後退了一步,幽幽道,「算了,還是不麻煩領導了!」

安在濤瞥了馬曉燕一眼,突然呵呵一笑,「專業對口吧?那就讓他來工作一段時間試試,如果合適的話,就讓他參加下半年的公務員招考,不經過這個關口,也拿不到編製哦!行了,這事兒我抽空通知老梁,讓他找你聯繫。」

馬曉燕本沒抱多大希望,突聽安在濤應允了下來,不由大喜過望,紅著臉顫聲道,「謝謝領導,我……」

「跟我不要這麼客氣。你也是開發區的領導成員,自己同志,這麼點小事,該照顧的還是要照顧!」安在濤擺了擺手,見她情色複雜還帶有一絲緊張,不由就歎了口氣,「曉燕,還有事嗎?」

馬曉燕輕輕抿著嘴唇,搖了搖頭,「沒有了,不耽誤領導時間了,您趕緊去開會吧!謝謝領導!」

參加公務員招考只是一個形式,只要安在濤這個開發區的一把手說要了,她表弟進入開發區機關工作獲得一個有編製的崗位,那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安在濤又笑了笑,瞥了馬曉燕一眼,也沒再說什麼,就鑽進了車裡。

馬曉燕這一段時間為他分了不少憂,開發區的日常行政管理和對內對外的接待協調工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對於馬曉燕的工作能力,安在濤內心裡還是非常看重的。他不是一個古板的人,國內從來就是一個人情社會,直系下屬向自己張了口,也不算是什麼大事,反正開發區機關目前還缺大量專業對口的人才,安排馬曉燕的一個親戚進來工作也不為過。

況且,馬曉燕如今也是班子成員。這點面子,安在濤該給還是要給的。所謂恩威並重,大抵就是這個意思,這也屬於領導藝術中之一種。

黃濤見安在濤上了車,趕緊笑道,「安書記,我們先去縣裡跟冷縣長匯合、還是直接去市裡?」

「直接去市裡吧,我這就給冷縣長打個電話。」安在濤說著掏出手機來給冷梅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冷梅一直在等著他,本來是想在去市裡開會前先跟他溝通一下,統一一下匯報工作的口徑,免得在市領導面前口徑不一致。但安在濤卻說直接趕去了市裡,冷梅氣得在電話裡冷哼一聲,就沒好氣地扣掉了電話。

……

……

安在濤的車停在了市委大院裡,他下了車點上了一顆煙,靜靜地靠在車前望著市委機關大院的門口,等候著冷梅。不多時,就見冷梅的黑色皇冠車飛馳而進,就笑著迎了上去。

冷梅下車來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低低道,「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本來要跟你溝通一下的,你倒是自己先跑來了!」

「呵呵,時間緊急,我怕兩下來回倒騰耽誤時間了。」安在濤瞥了她一眼,邁步向市委辦公大樓裡走去,「放心吧,匯報工作以冷縣長為主,我不會讓縣裡主要領導難做的,這一點分寸還是有的。」

兩人並肩進了市委機關的小會議室,推門一見,倒是有些吃驚。所有的市委常委竟然都在,會議室裡煙霧繚繞氣氛沉悶。看來這是市委臨時召開的常委會,把兩人叫來列席會議了。毫無疑問,會議內容肯定是跟歸寧有關了。

張鵬遠見兩人進來,略微有些陰沉的神色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狠狠地將手裡的煙頭掐滅在煙灰缸裡,又扇了扇自己面前的煙霧,沉聲道,「兩位縣官大人,請坐吧。」

「老張,我們開會。」

張勝利點了點頭,抓過麥克風朗聲道,「同志們,今天這個臨時的常委會,叫了歸寧縣的兩位同志過來,主要是傳達一下省委的指示精神。」

張勝利溫和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在轉向安在濤兩人的時候,突然變得凜冽如刀,「今天上午,省委肖書記、程省長把張書記和我召到省裡去談話,談了兩個事情。第一個是孫谷的案子。目前,孫谷案已經被一些國內媒體曝光,引起了輿論的廣泛關注,省委指示市委市政府一定要全力配合省紀委調查組,將孫谷的問題查清、查深,不管是涉及到誰、不管是涉及哪一個級別的領導幹部,都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省紀委調查組已經出了一個初步的結果。從當前的情況和掌握的證據來看,孫谷之子孫剛強姦女生導致其有孕產子,是板上釘釘的鐵案!而同時,孫谷則在這起案件中有包庇和利用職權干預司法的嫌疑!」

張勝利說到這裡,與張鵬遠交換了一個眼神,又沉聲道,「孫谷不僅徇私枉法,從最近大量的匿名舉報和群眾上訪來看,問題還非常嚴重!所以,他已經不適合再擔任歸寧縣委書記一職,我和張書記都同意立即免去孫谷的一切職務、開除其黨籍、建議市人大免去其市人大代表的職務……同志們有什麼不同意見,會上可以議一議!」

孫谷的問題已經不再是一個小問題,免職開除黨籍早已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其他的常委焉能提出什麼不同意見來。況且,這是市裡一把手和二把手共同做出的決定,而私下裡常委們也基本達成了默契,會上的表決無非是一種形式。

安在濤心裡卻不由咯登了一聲。他沒有想到省紀委調查組會這麼快出了初步結果,而市委又居然這麼快地就要問責孫谷。孫谷免職是遲早的事情,但免職來得這麼快,對於安在濤和冷梅來說,卻不是一件好事。

免去孫谷,市委是不是要重新任命一個新的縣委書記?安在濤心裡變得凝重起來,悄然望向了旁邊坐著的冷梅。見冷梅臉露驚訝之色,心道,難道這女人事先也沒得到消息?

見其他常委們都舉起了手,張勝利點了點頭,「那麼,接下來,市委就下紅頭文件免了孫谷!」

說完,張勝利將目光投射在安在濤和冷梅身上,「兩位縣裡的同志,縣裡的工作就交給你們了——你們當前和今後一段時間內工作的擔子很重,一定要恪盡職守不能再出任何的岔子了!市委對你們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你們不要辜負組織上的信任!」

張勝利這話一出,安在濤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第288章 神話、兩位女富豪

張勝利突然微微一笑,「兩位同志有沒有信心?」

安在濤笑了笑,沒有說話。冷梅卻立即神色振奮地起身接口道,「請市委市政府領導放心,我們堅決完成任務!」

張勝利點了點頭,「冷梅同志請坐。」

「省委領導還談了一件事。原本,這件事對於我們房山來說是一件好事,但是在現在的這個節骨眼上,就顯得有些讓人尷尬。」張勝利的神色緩和了一下,「中央辦公廳前兩天轉給省委辦公廳一份文件……我們房山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工程規劃,得到了中央高層領導的高度關注,前不久,趙老在出訪瑞典考察瑞典現代化農莊時,還在講話中專門提到了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建設,給予了相當高的評價,同時邀請瑞典客人在適當的時候來華對資河開發區進行參觀考察!」

張勝利提到了趙老,安在濤心裡一陣瀑布汗。心道,你老人家也忒能忽悠了,俺們這個生態農業開發區才剛剛開始規劃建設,一切都沒有成型,你老就喊人來參觀,這不是要人命嘛!

「同志們,雖然上面並沒有說瑞典客人什麼時候來、會不會來,但不管怎樣,中央領導既然已經說出了這個話去,這就是對我們工作的極大肯定和極大鞭策!縱然是瑞典客人不來,我們也要做好完全的準備……安在濤同志,下面你給市委常委會匯報一下最近開發區的工作。」張勝利擺了擺手。

安在濤乾咳了一聲,笑道,「張市長,沒有準備啊?也沒有準備材料,要不我簡單將資河開發區目前的工作情況給領導們匯報一下?」

張勝利又是一擺手,笑罵道,「還需要什麼匯報材料?你是資河開發區的一把手,開發區的任何情況都在你的腦子裡裝著,你要是一問三不知,說明你就不合格、不稱職!」

「張書記,張市長,諸位領導,開發區的日常管理已經走上正軌,這個我就不多談了。下面,我將開發區的工程建設進展情況以及未來的規劃打算向領導們作簡要匯報,有不當之處,還請領導們給予批評指正。」

「在前期成功招商引資的基礎上,我們開發區上下在市委市政府、縣委縣政府的指導幫助下,做了大量的工作。簡而言之,現在的資河開發區有著三方面的突破性進展。其一,陽光生態工業園區中的局部——桔梗精細深加工基地已經建成並投入運營,據陽光公司反饋回來的信息,目前該基地已經具有年加工桔梗成品一萬噸的規模,市場前景非常看好。到2000年底,可實現加工銷售桔梗4000噸,出口1700噸,創匯200萬美金以上。預計到明年,利稅將會翻番,出口也會進一步擴大。在陽光公司的帶動和資源整合下,資河開發區全區的桔梗種植面積已經達到近3萬畝……」

安在濤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

張鵬遠和張勝利對視了一眼,臉上都浮起濃濃的笑容來,張鵬遠笑了笑,「安在濤同志,繼續談下去!你這些實實在在的數字,讓我們感到很振奮!」

「桔梗基地剛投入運營,等明年效益會更好,不但會帶動本地經濟發展,還能解決安置很多富餘的勞動力。陽光生態園區的另一個重頭戲,生態觀光農業產品園區正在以盆栽蘋果為主打成品,依托科研院所,大力發展觀賞類盆栽水果的培育,預計在未來2年內也可形成1000個大棚的種植和觀賞園區。而與此同時,由陽光公司母公司民泰集團出資興建的資河旅遊度假中心,正在緊張的施工建設當中,預計年底前可投入使用。」

「其二,開發區的各項基礎設施建設已經基本完工,截止目前,市縣財政一共撥款770萬元,加上開發區的自籌資金100萬元,我們已經修通了貫穿原先三個鄉鎮和幾個大型規劃工程建設點的公路……」

「其三,香港富成公司的第一期投資8000萬元已經到位,經過了公開公正的招投標,富成公司生態農業立體化工程項目第一期,已於前不久正式破土動工。兩座大型的沼氣池正在修建當中,數千畝的生態有機蔬菜種植大棚區正在規劃設計中……預計可以在半年以內完成第一期工程,年底前,以種植—沼氣—養殖為一體的生態農業產業鏈就可以初步投入運轉……」

安在濤說到這裡,張鵬遠一把將桌上的香煙扔了過來,安在濤笑了笑,抽出一根煙來點上,長吸了一口,然後又朗聲道,「諸位領導,下面我談一談我們下一步即將展開的規劃方案。第一,實施村村通沼氣到戶工程,爭取中央的專項補貼資金和市縣財政的支持,號召農戶建設沼氣池,即可以做到生態環保,又能節約能源,帶動農戶脫貧致富……沼氣到戶工程如果全面鋪開,全區群眾的生活質量將會有一個質的提升;第二,整合資源,由歸寧建安公司和民泰集團合資組建一家新的房地產置業有限公司,負責開發區的各項配套設施工程建設,即可以解決歸寧建安公司一百多名下崗職工的再就業問題,還可以創造新的經濟增長點,盤活頻臨倒閉的歸寧建安公司……」

安在濤呵呵笑道,「關於這個問題,我已經向縣委做了匯報,也跟冷縣長進行了初步的研究探討,目前這個方案正由冷縣長負責牽頭實施當中……」

見安在濤終於還是將話題引給了自己,冷梅心裡鬆了一口氣,趕緊接過話茬去,「張書記,張市長,幾位領導,關於資河開發區的工程建設,縣委縣政府全力加以配合,組建新企業支持開發區工程建設,也是我和安書記經過通盤慎重考慮做出的決定,今天一併向市委匯報……」

……

……

張鵬遠長出了一口氣,資河開發區的進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讓他感到很欣慰。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能把一個窮鄉僻壤發展成這番模樣,也算是一種奇跡了。

不要說在歸寧縣了,就算是在整個房山市,資河開發區目前的投資總額和已經看到的美好前景,都會佔據一個重要的份額!或許用不了多久,資河開發區就會成為房山市一個耀眼的經濟推動馬達!

這安在濤的確是一個人才啊!幾個市委常委互相交換著眼神,投向安在濤的眼神中都多了幾分讚賞之色。

張鵬遠朗聲一笑,「冷梅同志,安在濤同志,你們取得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績!尤其是安在濤同志,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能將資河開發區發展成目前的局面,市委市政府非常滿意!」

「但是,市委還是要給你們壓擔子。安在濤同志,你現在給我一個准話,還有多久,資河開發區就能初步有一個大體的面上的規模?」張鵬遠說著竟然站起身來,目光炯炯地盯著安在濤。

安在濤心裡暗歎一聲,心道趙老啊趙老,你可是把我害苦了喲!他很明白,張鵬遠是在擔心,萬一國外或者國內其他地方真的在中央領導的「關照」下組團來參觀考察,到了資河開發區一看,一切都還沒有成型,到處都是工地,還不鬧了笑話!

鬧笑話是小事,可讓中央領導不滿意,他張鵬遠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在安在濤原本的規劃中,到2001年五一左右,資河開發區會初見規模。但現在看來,張鵬遠肯定是不會給他這麼多時間的。

他猶豫了一下,「張書記,我起碼要再需要5個月的時間!」

張鵬遠搖了搖頭,斷然道,「不行,安在濤同志,我只能給你三個月的時間!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也不管你怎麼為難,你都必須在三個月後給我一個可以拿的出手去的資河開發區來!三個月後,我會去資河開發區實地考察,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安在濤苦笑道,「張書記,您這是在逼我上吊啊!什麼都可以加班加點,但是一些基礎性的工程建設是趕不了的……」

張勝利起身微微一笑旋即沉聲道,「好了,小安同志,不要抱怨了——市委也知道,這有些為難你們了……這是非常嚴肅的政治任務,必須要完成!你們放心,市裡會竭盡全力支持你們的工作,市裡馬上會成立一個領導小組,由我擔任組長,市裡各有關部門一把手為成員,這三個月裡,我們這些人統統圍著你們資河開發區轉,做好你們的後勤大管家!」

見安在濤還要說什麼,冷梅趕緊輕輕扯了扯他,笑道,「任務雖然非常艱巨,但我們有信心在市委的統一領導下,打贏這場攻堅戰!」

……

……

兩人一起出了市委辦公大樓,見安在濤有些「氣沖沖」地走在前面,也不搭理自己,冷梅尷尬地笑了笑,追上前去,扯住了安在濤的胳膊,小聲道,「市委下了死命令,我們也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你要是在這麼多領導的面前不答應下來,張書記會很不滿意的!」

安在濤冷笑一聲,甩開冷梅的手,「冷縣長說得倒是很輕巧!這是實打實的投資,幾個億的工程建設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目前開發區千頭萬緒都還在整合建設之中,你讓我在三個月之中怎麼搞起來?要不然,我在縣裡工作,你去抓一抓試試?」

冷梅神色一凝,咬了咬牙,「廢話,你難道就不明白,市裡這是在讓我們弄一個面子工程嗎?你只要把開發區面子上的東西做好,能讓人從外表上看著像那麼回事就行了。至於工程建設,可以先集中精力建設一個局部嘛!」

冷梅這麼一說,安在濤突然哈哈一笑了起來,「冷縣長明白這個道理就成。行了,我就按冷縣長的指示去辦,咱們合力同心先把面子上的東西弄好,爭取讓市委領導看著滿意!」

安在濤重重地強調了一下「看著滿意」四個字,聽著他的這得意的笑聲,冷梅心頭一緊,面色旋即漲紅起來,知道自己又跳進這個狡猾男人編織的陷阱裡了!

可惡!她氣得肩膀都有些顫抖,猛然一把推開安在濤,氣呼呼地鑽進了自己的車裡。

安在濤哈哈一笑,也走下台階上了車,「小黃,去房山市委機關生活區,我要辦點私事!」

……

跟早已等候在宿舍裡的劉彥親熱了一回,劉彥這才戀戀不捨地送走了安在濤。回到開發區的辦公室裡,安在濤剛要讓彭軍打電話通知班子成員來自己這裡開會,卻接到了夏曉雪異常興奮的電話。

「老公,你馬上上網,馬上!……」

安在濤心頭一跳,趕緊打開電腦,跟曉雪在網上聊了起來。打開曉雪發送過來的一個個網頁鏈接,安在濤輕點鼠標只是掃了新聞標題一眼,就呆在了當場。

新聞的標題觸目驚心:「龍騰神話,安夏神話,網絡神話!」

「安夏高新科技有限公司在國內已經快速發展成為主要的互聯網反病毒引擎研發商……如果說安夏公司及其龍騰殺毒軟件在國內市場的跨越式發展是一個奇跡的話,那麼,其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首日的市場表現,就是上演了一幕網絡神話……」

「8月1日,安夏公司成功在美國NASDAQ借殼掛牌上市,發行價13美元,開盤價33美元,收於83.54美元,上漲50.54美元——以上市首日收盤價計算,安夏市值已經達到近20億美元……安夏公司董事長夏曉雪以20%的流通股持股量,令其身價超過4億美元,而安夏公司CEO兼國內公司總裁孟菊則以11.9%的持股量也一躍成為華人商業圈裡首屈一指的女富豪……按照今年6月份《財富》雜誌最新公佈的內地富豪500強數據顯示,夏曉雪有望進入內地富豪前20名……另一方面,安夏公司8%的股份由南洋肖氏集團旗下的幾家公司分別持有,肖氏集團也成為本次網絡創富神話中一個大贏家……當然,更多的是造就了眾多的十萬富翁、百萬富翁、千萬富翁……」

「夏曉雪、孟菊何許人也?!」

「安夏公司究竟有著怎樣的背景,竟然總部設在美國,還有南洋肖氏的支持……」

……

……

望著互聯網上鋪天蓋地的消息,安在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曉雪和菊姐竟然成了……竟然成了整個華人商業圈裡排得上號的女富豪?!

天哪,太不可思議了!

他握著鼠標的手顫抖著,眼前一陣迷離,幾乎要暈厥過去。

第289章 大干快上

一年的時間,曉雪和菊姐竟然搞出了這麼大的動靜!

說實話,一開始,安在濤並沒有太把曉雪經商的事情當回事兒,本來這就是讓她有個事業做做而已,也沒指望她能成為什麼商界的女領袖,賺多少多少的財富和家產。

定了定神,安在濤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他很明白,曉雪之所以有今天的巨大成功,固然是她個人的才幹和天分使然,但更重要的是孟菊以及其身後強勢權力背景的大力支持,還有肖氏集團的肖老在背後的無私扶持!

不說別的,安夏公司的啟動資金加上前期的運作,基本上都是肖老的支援。如果沒有肖老,安夏公司頂多是一個仍然處在艱難創業階段的小公司而已。

當然,沒有肖老和孟菊明裡暗裡的協助,安在濤相信曉雪也會在商業領域闖出一片天來,但絕不會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裡,就將籍籍無名的安夏公司做成叱吒風雲的國際知名的大公司。

不過,對於孟菊來說,安夏公司是她和曉雪兩人共同打理和心血的結晶,是兩人目標一致的事業,也已經談不上誰幫誰了。

孟菊對金錢毫無概念,如果不是因為安在濤,她根本不會走入商界。或者,她的商業天賦就會就此埋沒下去。她性情恬淡,對於物質的慾望極低,再加上從來就不缺錢,手裡的錢是一百萬還是一千萬或者一個億,對她來說都無太大的區別。

而對於曉雪來說,她不論擁有多少財富,都屬於「安夏」兩個人。如果不是因為安在濤人在官場,安夏公司的董事長肯定是安在濤無疑。況且,安夏公司啟動的資金都來自於安在濤的運作,嚴格說起來,曉雪不過是安在濤在商界的代言人。孟菊,亦是如此。

至於安在濤,金錢就更加只是一個數字多少的概念了。作為一個重生之人,他對於財富的慾望極淡,就是一座金山在他看來也沒有太大的誘惑力。都死過一回的人了,如果連這些都看不開的話,他就算是白重生一次了。

唯一讓安在濤興奮的是,曉雪的成功,安夏公司財富如神話一樣的迅速積累,將來可以給自己帶來更大的助力,幫助自己實現更大和更多的現實理想與抱負。

電腦顯示屏上,聊天的對話框在不斷地閃爍著,夏曉雪見無論怎麼呼喚安在濤都無回應,不由有些擔心地又撥通了安在濤的手機。

「老公,你咋了,是不是興奮過度了?嘻嘻!」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寶貝兒,你和菊姐這一次帶給我的驚喜太大了,太不可思議了!你們兩個竟然已經是華人商業圈裡的頂尖女強人了?呃,夏董事長,我感覺像是在做夢一樣喲!」

「貧嘴!你老婆我有錢不是好事呀!」夏曉雪嗔道,旋即得意地格格嬌笑起來,「老公啊,咱們有錢了,這回是真的有錢了,你想要什麼,咱就買!嘻嘻,昨天菊姐還跟我商量,要給你買輛新款的好車,你說說看,你要什麼牌子的?奔馳還是……」

「呃,曉雪,車還是免了吧,我在國內官場上有專車坐,開太好的車也影響不好。再說了,我還有一輛保時捷在家裡閒著呢。」安在濤也呵呵笑了起來,「曉雪,我怎麼現在感覺你說話的口氣跟暴發戶一樣呢?」

「去,你才暴發戶呢!我可是鼎鼎大名的安夏公司董事長、華人商界新一代女強人!」夏曉雪笑著,突然又道,「老公,媽媽讓我問你,要不要把竹子妹妹接出來唸書呢?美國的教育可是比國內先進太多太多了。」

「嗯,我也有這個意思,等我問問竹子吧,不過,她好像不太喜歡出國。」

……

……

在來安在濤辦公室開會之前,梁茂才也在網上瀏覽到了各種來自於官方和網絡上的關於「安夏神話」的報道,他看著看著,突然想起安書記的未婚妻似乎也叫夏曉雪,似乎——似乎也在美國,好像也是開了一家公司……

想到這裡,他心裡陡然一震:這個身家數億美金的夏曉雪不會就是安書記的未婚妻吧?天!

梁茂才匆匆跑了過來,見大伙都已到齊,就嘿嘿笑了笑,坐在了沙發上,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安書記,我剛才看到一個新聞——那個安夏公司的董事長夏曉雪是不是您的……」

安在濤一怔,旋即微微一笑,悄然掃了一眼孫曉玲。見孫曉玲的神色很平靜,就點了點頭,「不錯,我們家曉雪是在美國讀書,順便註冊了一家公司,呵呵,我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把這麼個小公司給搞大了,呵呵!」

心裡的猜測從安在濤口中得到了證實,梁茂才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望著安在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此時此刻,安在濤在梁茂才心裡,就幾乎變成了一個怪物。

有一個家資億萬在南洋首屈一指的大富商乾爹,還有一個身價過數億美金的未婚妻,只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成為叱吒風雲的頂尖商業領袖,擁有常人所無法想像的巨大財富,無論是作為肖氏集團的繼承人,還是作為安夏公司的大老闆,都要比在國內官場上混要強得多、舒服得多,可他卻甘於窩在這麼一個小開發區裡……

一個副縣級領導幹部,在老百姓眼裡算是大官了。可與安在濤身後的肖氏集團和安夏公司相比,這根本就不算什麼。

當官為了什麼?權力的吸引是一個因素,但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個人和家庭生活得更好,說白了就是為了錢。這是大多數人的心思。可安在濤卻放著如此天量的財富不去打理,反過頭來在這麼一個小地方埋頭苦幹,何苦來哉?

如果是自己的話,不要說一個小小的縣官了,就是給自己一個省部級領導崗位,也不如擁有這麼多的財富啊!梁茂才心裡暗暗歎息著,艷羨著。

見梁茂才的神色有些怪異,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安在濤,頗有幾分「花癡」的架勢,孫曉玲雖然疑惑卻沒有說什麼。在涉及安在濤未婚妻的話題上,她心裡微微有些尷尬,自是有意識地迴避了過去。

但馬曉燕卻奇怪地瞥了梁茂才一眼,低低道,「老梁,梁主任?!」

她是有些好奇,人家安書記都有個南洋大財閥的乾爹,他的未婚妻在美國辦個公司有啥好奇怪的,你一驚一乍的幹啥?後來馬曉燕才恍然大悟,今日之梁茂才何以如此「失態」。換成了是她,恐怕也難以自制。

梁茂才這才醒過神來,身子無力地靠在安在濤的沙發上,聳了聳肩長歎一聲,「安書記,我覺得您真是讓人不可理解。哎,真是不可理解!」

安在濤沒好氣地瞪了「陰陽怪氣」的梁茂才一眼,「好了,這個話題打住,這是我的私事,就不要再議論了。現在我們開會,我來傳達一下昨天市委常委會上的決議和市委張書記、市政府張市長的最新指示精神!」

一聽安在濤談到正事,幾個人都正襟危坐起來,打開了筆記本,準備作會議記錄。

「同志們,首先跟大家通報一個喜訊。我們資河開發區建設生態農業工程的做法和經驗,通過媒體的宣傳報道後,得到了中央高層領導的高度關注和高度評價!這說明,我們前期的工作沒有白干!前不久,中央的趙老出訪瑞典時還專門提到了我們這個開發區,邀請瑞典客人在適當的時機組團來華到我們這裡來考察!」

安在濤見眾人的情緒都有些振奮,不由就又苦笑了起來,「這是好事,但同時也是巨大的壓力。我長話短說吧,為了預防有考察團來參觀——市委要求我們,必須要在三個月的時間裡將開發區搞出一個大體的輪廓來!」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也就是說,在三個月的時間裡,我們要把開發區建設成一個有亮眼的生態農業典型項目可以供外界參觀學習、基礎設施完善、環境優美、特點突出的樣板工程,要拿得出手去,不能給市裡抹黑,以防國外和國內的考察團來參觀!大家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孫曉玲皺了皺眉,輕輕道,「安書記,這怎麼可能呀!按照目前的進度,我們起碼還需要半年的時間!」

「是啊,安書記,很多項目現在都還處在紙面上的規劃中,三個月的時間裡,我們就是不眠不休也做不出什麼來的!市委領導是不是也太強人所難了!」梁茂才緩緩起身,從安在濤辦公桌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根煙來,剛要點上卻被馬曉燕一把奪了過去,「別抽了,煙霧繚繞的都快要嗆死了!」

「三個月的時間,真的是難度太大,安書記,要不要再跟市委領導爭取一下,這時間上……」謝榮也笑著插了一句。

「市委領導說了,這是政治任務必須要完成,沒得商量。」安在濤歎了口氣,「昨天開完會,我跟冷縣長通了通氣研究了一下,時間太緊張,為了市裡的工作大局,也是實在沒有辦法,我們可以先搞一搞面子上的東西!儘管,我很討厭做形象工程,但是卻必須得做!」

「時間緊急,有這樣幾項工作需要同志們去做。第一,謝主任,你督促一下,開發區的基礎設施建設必須要在最近全面收尾完工,不能再拖延了!同時,開發區的環境也要美化一下,該刷的牆要刷,該綠化的要綠化……老謝,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安在濤目光炯炯地望著謝榮。

謝榮先是一怔,繼而苦笑起來,「安書記,只要有錢,啥都好說,可是開發區的資金緊張哪!」

「錢的問題你不要擔心,市縣財政會全力支持我們。你下去以後,馬上帶著有關部門去實地考察,在最短的時間裡拿出一個全面的環境美化和提升基礎設施水平的方案來,提報一個預算,大約需要多少錢,需要市裡什麼樣的政策支持,都統統寫清楚,我也好找市委領導匯報!」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來,「難得市裡這麼大方,不花白不花!老謝啊,你可是要想全面,不要心疼錢!」

謝榮喜出望外,哈哈笑了起來,「安書記,您放心,只要有錢,就算是把開發區搞成一個開放式的大花園,我也能做到!」

謝榮當然是很興奮的,安在濤把這麼一項工作交給了他,這其中的油水還能少得了?

「孫主任,縣委已經決定,由歸寧建安公司和民泰集團合資組建一個新公司,負責開發區的各項基礎項目建設,縣裡由冷縣長親自牽頭,開發區這邊,你負責一下。」安在濤擺了擺手,「馬主任,你從旁協助一下!」

「還有,村村通沼氣到戶工程我昨天也在會上跟市委領導匯報過了,市裡也基本表示同意。孫主任,你趕緊把報告寫出來,然後我馬上向市裡匯報,趁著這股子東風,咱們趕緊跟上面要政策要資金,爭取早日將這個項目建起來!」

「老梁,你負責跟富成公司協調一下,讓他們加快工程進度,越快越好,現在天氣合適,我看完全可以晝夜分班輪換施工嘛,工程不要停,工期要趕,但是一定要抓好安全,安全問題絕對不能鬆懈!老梁,你告訴安監局的李茂,讓他給我盯緊了工地,如果再出任何的安全事故,不論什麼原因,他就直接下課吧。」

「老路,馬主任,開發區的日常管理和作風紀律也必須要加強,在現在這個時候,我們開發區不能出現任何問題!」

安在濤的聲音突然變得冷酷低沉了起來,「同志們,接下來,開發區的工作會變得非常緊張和繁忙,我希望大家能各司其職、恪盡職守、努力工作——縣裡工作也很多,又處在特殊時期,我可能會主要靠在縣委,開發區的工作,孫主任就多擔些擔子!」

第290章 冷梅的隱私

開完會後,整個資河開發區在孫曉玲幾個人的帶動下,進入了高速運轉之中。把開發區的事兒放心地交給了孫曉玲來處理,安在濤把主要精力用在了整肅穩定縣裡的局面上。

冷梅忙著牽頭協調歸寧建安公司跟民泰集團合資成立新公司的事情,縣裡的事務基本上都落在了安在濤的肩上。上一次的縣委機關中層以上幹部會議之後,縣委機關的作風紀律有了很大層次的提高。最起碼,是恢復到了孫谷出事以前的狀態中。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這麼過去了。

隨著省紀委調查組調查的不斷深入,一些與孫谷有牽扯的歸寧中低層官員一個個浮出水面。在一個月的時間裡,有20多個科級幹部被先後牽扯進孫谷案中,相繼被縣紀委雙規。而其中,歸寧縣公安局副局長李浩因為自覺罪責難逃,在辦公室裡喝了農藥自殺。

李浩的自殺,震動了整個歸寧,歸寧官場變得更加動盪不安。表面上雖然看不出什麼來,但背後的暗流卻早已湧動了起來。

歸寧縣成為了全國媒體關注的焦點,國內很多媒體記者絡繹不絕地趕赴歸寧採訪,而有些甚至常住歸寧,讓頻頻接受採訪的冷梅焦頭爛額、煩不勝煩卻又無可奈何。

冷梅忙著應付記者,而安在濤也沒有閒著,除了開發區的事情要抓緊抓好之外,在他的主持下,縣委組織部這兩天是頻繁地考察提拔幹部,許多科級幹部就地被免職,空缺出來的崗位需要有人頂上。

也就是在這期間,歸寧建安公司與民泰集團合資成立的新公司——資河新元置業有限公司,通過了前期的工商註冊手續,正式掛牌成立了。新元公司由民泰集團公司控股,歸寧建安公司以存量資產和設備註入新公司,而民泰集團則投資500萬過來,100多餘名下崗職工全部到新公司上崗。

新元公司的董事長由民泰集團派出,仍然是路兵兼任。總經理也由民泰集團委任,歸寧建安公司方代表在董事會中佔據了三席,民泰則佔了四席。

原本,民泰集團派出了董事長,總經理就該由歸寧建安公司方面出人,但是冷梅考慮到新公司需要一個懂業務、擅長管理的人才掌舵,而歸寧建安公司這邊又沒有合適的人選,這才變通了一下,改由民泰地產公司的一個副總過來任新元公司總經理。但前提是,新元公司必須無條件地接受原歸寧建安公司的所有下崗職工。

其實,縱然是這樣,歸寧建安公司也是不吃虧的。歸寧建安公司已經成為空殼,所謂的國有資產無非是一些陳舊的機器設備和破爛廠房之類,新元公司的運轉基本上要靠民泰集團注資來運行。這一點,冷梅清楚,歸寧建安公司的人也清楚。

如果不是在這種節骨眼上,新元公司掛牌成立,盤活了國有資產、安置了百餘名下崗職工,也算是一條較大的亮眼的新聞。可惜,現在媒體的眼光都被歸寧孫谷腐敗窩案給吸引住了,對此根本就不感興趣。

……

……

竹子最終還是去美國上學了。

半個月以前,辦好了所有手續的竹子跟著前往美國探望夏曉雪的石青一起出國,美國那邊有曉雪為竹子安排學校,又有自己母親在國外照顧著,所以安在濤也並不擔心竹子。只是竹子在臨走前一晚,抱住他痛哭了一個多小時,而在臨上飛機前更是死死拉住他的胳膊不肯撒手,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安在濤連哄帶騙,答應她很快就去美國看她,竹子這才含著眼淚戀戀不捨地跟著石青上了飛機。

竹子走了,劉彥也還是因為太忙經常不回來,安在濤一個人守著兩套空蕩蕩地房子,難免就覺得有些「淒涼」。忙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家裡,心裡沒著沒落的。

……

……

呼嘯的秋風漫捲起來,不多時,稀稀拉拉的秋雨就纏纏綿綿地下了起來。安在濤站在陽台上無聊地望著沉沉夜幕和蕭瑟的雨幕,慢慢將手裡的煙頭掐滅。

滴滴滴滴!

安在濤慢慢走回到臥室裡電腦的跟前坐下,點開了QQ,一個熟悉的頭像閃亮了起來。

安在濤嘴角笑了笑,又是那個叫「傲雪寒梅」的女網友開始呼叫他了。當然,網絡的那一頭究竟是不是真的女人也是難說的事情。

自打一個月前不知道怎麼加上了這個「傲雪寒梅」為QQ好友,因為對法國大文豪大仲馬和古典文學的共同愛好,兩人倒是也在網上聊得火熱。每到晚上9點左右,「傲雪寒梅」都要跟他聊上半個多小時。當然,聊的都是一些讀書和文學上的事情,與現實無關。

在當下這個網絡剛剛走入尋常百姓家、聊天工具逐步開始流行起來的年月裡,網絡聊天還是一種比較時髦的休閒娛樂活動。

但不知怎麼地,這個「傲雪寒梅」總帶給安在濤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喂,你不在嗎?」

望著對話框裡「傲雪寒梅」發來的詢問,安在濤笑了笑,辟里啪啦地打下了一行字:「哦,這兩天工作很累,我休息了一會,剛回來。」

「哦,我這兩天也是焦頭爛額,忙死。」

「呵呵,」安在濤順手發過去一個微笑的表情,然後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打下了幾個字:「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那邊沉默了一陣,沒有回話。

安在濤靜靜地靠在電腦椅背上,順手又點開了一個網頁,隨意瀏覽著新聞。

「……我在政府工作,你呢?」

「呵呵,巧了,我也是呢。」

……

「你是男的吧?跟你聊了這麼久,還真是忽略了你的性別。我本來以為你是大學教授或者是知識分子,沒想到你竟然也在機關上。」

「嗯,我是男的,你呢,不會是偽裝女人吧?哈哈!」安在濤打字的速度很快,他旋即回復了一句,同時又加上了一個「大笑」的表情。

「我是女的。說實話,我很討厭男人,非常的討厭!你,可能是我頭一次聊了這麼久的男人,如果你真的是男人的話……這樣一來,我就再也沒有了跟你聊天的心情,算了,就此打住吧,以後不聊了,祝晚安。」

「呵呵,這世界上不是男人就是女人……能告訴我,為什麼這麼討厭男人嗎?」安在濤心頭一動,順手打了一行字過去。

那邊很久都沒有動靜。直到十多分鐘後,頭像才又閃亮了起來,「也罷,就跟你聊聊,算是發洩一下心中的怨氣,你就當是聽故事吧。」

「我8歲的時候,父親去世。10歲那年,我母親又結了婚,但沒有想到卻找了一個衣冠禽獸!!!!!!!」

看著對話框裡那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感歎號,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

「那一年,我13歲,晚上母親加班,我在家裡寫作業,可是那個禽獸喝了酒竟然要侮辱我!!!!!!好在我喊的聲音大,隔壁的阿姨在外邊使勁砸門,那畜生才沒有得逞!!……自那以後,我心裡就產生了對男人的極度的厭惡感,發自內心的厭惡感!」

「那個畜生被抓進去判刑的時候,我恨不能拿刀子在他的身上捅上兩刀!……這天底下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起碼,我身邊遇到的都是這樣!」

「非常同情你的遭遇,也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不敢苟同你的說法,我覺得你太偏激了。這個世界是由男人和女人組成的,如果沒有了男人,女人怎麼辦?呵呵,你也是挺有文化層次的人,不會想不明白這個道理吧?男人中有畜生,女人中又何嘗沒有垃圾呢?」

安在濤回了一段話。

「聽了」這個「傲雪寒梅」的故事之後,他心頭對這個人的似曾相識感越來越重,他總覺得這人自己應該認識。

「算了,不跟你扯這個了。總之,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希望你能做一個好男人。我要休息了,明天單位還有一個活動,我要早起。」

看了這個,安在濤突然心頭一跳,飛速地打上了一行字:「巧了,我也是明天單位有活動,那麼,就再見回聊吧。」

「沒有以後了,我不會再跟你聊了。」

對方回了這一句,頭像就陡然變得陰暗起來,似乎是下了線或者隱身了。

安在濤慢吞吞地出門下了樓,站在冷梅的門前敲開了門。不多時,冷梅穿著睡衣打開門,見是安在濤不由皺了皺眉,冷冷道,「安書記,這麼晚了,有事嗎?」

安在濤瞥了冷梅一眼,見她濕漉漉地黑髮披散在腦後,俏臉上縱然是冷艷一片也遮掩不住美人出浴後的淡淡嫵媚,不由笑了笑,「冷縣長,我找你談點事情,讓我進去坐一坐?」

「這麼晚了,有事明天再談。」冷梅搖了搖頭,「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明天再說!」

「傲雪寒梅?」安在濤望著冷梅,突然從口中蹦出了這麼四個字。

冷梅的臉色陡然一變,她肩頭顫抖了一下,低低驚呼道,「你……!」

第291章 誘餌

冷梅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起來。她沒有料到,自己潛藏在心底的近乎恥辱一般的秘密,竟然被面前這個男人所輕而易舉地獲取。可笑和尷尬的是,自己竟然跟他在網上聊了這麼久,竟然連自己最大的隱私都下意識地講給了他聽……而還不自覺!

可惡!她漲紅著臉,緊緊地攥著粉嫩的小拳頭,站在過道上神色複雜地盯著大刺刺坐在自家沙發上的安在濤,心頭竟然莫名其妙地噗噗直跳起來。

冷梅家裡沒有開大燈,只有沙發拐角處那一盞瘦高呈樹枝狀的落地燈,發散著昏黃清冷的燈光。安在濤坐在那裡,嘴角掛著玩味的笑容,望著站在客廳盡頭陰影處的冷梅,默然無語。

安在濤那雙清朗的眸子投射過來,冷梅不禁有一種渾身衣衫被剝去、赤身裸體站在這個男人眼前的感覺。她緊緊地咬著嘴唇,羞憤地大步走過來,坐下,低低道,「你想要做什麼?你欺騙我,你好無恥!」

安在濤呵呵一笑,「冷縣長,我哪裡欺騙你了?我哪裡知道會這麼巧,我無意加上的一個好友竟然是冷縣長!呵呵,我也是今晚才猜出是你,嘿嘿!」

見冷梅神色不善、大有立即要翻臉的架勢,安在濤笑了笑馬上岔開話去,「我來找冷縣長,不是跟冷縣長探討個人隱私問題的……我只是突然想到一個事情,想要跟冷縣長商量一下。另外,還有一個建議。」

「我覺得,歸寧已經亂的差不多了,也該收場了。」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目光炯炯的望著冷梅,一隻手在昏暗的光線中猛然一揮。

聞言,冷梅的神色漸漸變得平靜下來,她驀然起身走到一旁順手開了大燈,明亮的日光燈驟然亮起,一時間安在濤覺得有些刺眼,忍不住用手遮擋了眼睛一下。

「我何嘗不知道該差不多了,但是目前的局面已經不是我們兩個躲在這裡說收場就可以收場了。只要省紀委繼續調查下去,這次縣裡的權力洗牌就遠遠不會結束!」冷梅歎了口氣,提起了正事,她心裡的煩躁又湧動起來,瞬間就忘記了方纔的尷尬和不快,濃烈的羞恥感早已煙消雲散了。

「也沒有什麼了。該亂的都亂了,我估摸著,孫谷窩案涉及到的人基本都被揪了出來,就我們這麼一個小小的縣城,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免去了20多個科級幹部,這是一個什麼概念?用官場地震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而縱然如此,縣裡的政治經濟社會秩序不是也保持得平靜有序嘛,冷縣長,這便是你我二人的功績!我們能做到如此,已經非常不易了,市委市政府應該是滿意的!」

「這倒也是實話。大前天的會上,張書記口頭上表揚了我們兩個一次。」冷梅捏了捏衣角,「你繼續說下去!」

「也差不多了……我想,冷縣長不妨跟市委張書記溝通一下——只要上面明確:本案不會涉及到縣一級的領導,縣裡的局勢就會很快穩定下來!當然,這樣有一個前提——冷縣長能有把握繼續主持縣裡的全面工作!如果冷縣長沒有把握,那麼,我們就仍然要靜觀其變,否則的話,上面肯定會下放一個縣委書記來,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冷縣長應該比我明白!」

冷梅淡淡一笑,「市委領導那裡,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前不久,張書記和張市長已經正式找我談過話,暫時來說,縣裡的工作還是由我來主持。問題在於,孫谷的事情已經不是市裡領導所能左右得了的,省裡領導也非常關注……我們又能怎樣?」

安在濤微微笑了笑,欲言又止。他本來想說的是:你冷縣長不是省裡有後台嘛,讓你的後台出面活動活動,趕緊讓省紀委把孫谷這案子結了得了!

「冷縣長,因為孫谷案發,縣裡的形象受到了重創。負面的形象怎麼擺脫呢?只能靠更加醒目和耀眼的正面活動來沖淡它!稀釋它!」安在濤擺了擺手,「冷縣長也知道,我們開發區目前的『面子工程』已經快要進入了尾聲……當然,雖然是應急的『面子工程』,但也是有『裡子』的!這兩天,冷縣長可以去開發區看一看,你絕對會大吃一驚!我敢說,在月底之前,我會讓你看到一個即漂漂亮亮、也有亮點有特色的生態農業開發區,絕對不是華而不實的大草包!」

「距離市委交待的三個月時間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其實已經圓滿完成任務!陽光公司的生態工業園區初見規模;村村通沼氣到戶工程全面鋪開,在中央專項補貼和市縣財政資金的大力支持下,已建成8立方米的民用沼氣池500多個;而規劃中的生態住宅商業小區已經破土動工;富成公司的生態農業立體化工程進展順利……冷縣長,我準備在月底——也就是國慶節前,搞一個大型的、村村通沼氣到戶富民工程暨香港富成公司生態農業立體化工程啟動儀式,邀請一下上面的領導,藉著國慶的東風,把歸寧縣裡的這股子歪風邪氣狠狠地吹一吹!」

冷梅靜靜地聆聽著,眼前一亮。卻又聽安在濤又道,「富成公司的黃總我來負責邀請,冷縣長能不能去省裡……」

安在濤的話沒有說完,笑吟吟地望著冷梅,不再往下說了。冷梅哪裡還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皺了皺眉,「你的意思是請省裡領導來?」

「嗯!只要能來一個省主要領導,省裡媒體就會蜂擁而至!到時候,不需要我們做什麼,媒體自然會替我們免費做宣傳!」安在濤點了點頭,「也讓社會各界看一看,我們歸寧不僅出了一個貪官,也有實打實的經濟發展成績!」

「你想得太容易了……省裡領導哪裡是那麼好請的?」冷梅哭笑不得地瞪了安在濤一眼,「如果是市領導,我倒是有把握!」

安在濤只是笑,沒有說什麼。

冷梅沉吟了一下,突然低低道,「聽說你們搞的村村通沼氣到戶工程是省內第一家?」

「絕對的第一家!」安在濤嘿嘿一笑,「糾正冷縣長一句,這不是『你們搞的沼氣到戶工程』,而是我們搞的沼氣到戶工程!不僅是開發區的項目,也是縣裡的重點工程!冷縣長,這麼大的項目,再加上富成公司、民泰集團加起來幾個億的工程投資,還有港商要來,足夠讓省領導給個面子了!」

見冷梅還在猶豫,安在濤又笑了笑,「我提醒冷縣長一句,資河開發區還是省委肖書記在基層的工作聯繫點!」

冷梅愣了一下,突然冷笑了起來,「安在濤,你又在給我下套了……你明明跟肖書記挺熟的,卻要讓我去省裡活動?你為啥不去?」

「呵呵,冷縣長,私下場合我也就不跟你虛來套去了,真的!——沒錯,我有六七成的把握請到肖書記來!但是,我去請跟你去請,不論過程還是結果,卻是不一樣的!你代表縣裡,我卻只能代表資河開發區!更重要的是,由我出面,市委領導那裡怕是也不好交代……」

安在濤緩緩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所以,由冷縣長代表縣裡先向市裡溝通,然後再去省裡請省領導賞光出席我們的活動!要知道,開發區畢竟還是在歸寧縣裡,開發區的所有成績都是在縣委縣政府的直接領導之下!是不是這樣?」

安在濤心裡暗笑,心道拋出了這麼一個大的肉包子來,你冷梅如果還不上鉤,我就改了這個姓!

冷梅心裡盤算了一下。首先小心翼翼地思前想後,沒有發現安在濤佈置陷阱的痕跡,這才鬆了一口氣。沒錯,她去協調到省領導來資河開發區出席活動,即可以為歸寧縣做一下正面宣傳,又可以給自己增添一筆厚重耀眼的政績,何樂而不為?

他倒是明智得很,也知道自己才是這縣裡的主要領導!冷梅心裡微微浮起一抹得意來,只是,她總覺得安在濤有些不懷好意。

其實,她還真是冤枉了安在濤。起碼,在這件事情本身上,他沒有什麼太多的「設計」。

畢竟,他雖然是歸寧縣事實上的二把手兼開發區一把手,但畢竟不是地方主官,由他越過縣裡和市裡去省裡「活動」,很容易給外界造成一種他上躥下跳不安分的印象。

而冷梅就不同了,一來她是縣裡的主官,主持全縣全面工作;二來,她與市委書記張鵬遠關係親密,她去省裡活動張鵬遠非但不會「吃醋」還會大力配合;三來,她在省裡肯定是有大後台,更加有把握邀請到省領導出席。當然了,安在濤也是想趁機「觀察」一下,她在省裡的後台到底是何許人也。

……

……

見時間不早了,安在濤大步向大門走去,準備離去。但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頭來微笑道,「哦,倒是忘了,我還有一個建議。冷縣長,明天歸寧酒廠的活動你要參加吧?」

冷梅聲音緩和了下來,淡淡笑著,「你不是也要去?」

「呵呵,冷縣長,說實話,我個人感覺,歸寧酒廠張國力提出來的項目很不靠譜!」

「在資河下游建起所謂的『千畝酒業基地』,充分利用資河下游得天獨厚的地理、地質優勢,以歸寧酒廠為中心,將縱深數公里的河谷地帶、把歸寧酒廠擴建成資河牌系列白酒生產為主,集科研、金融、旅遊、種植、養殖等多元化、多層次的企業集團,還要在山頭上建起一個五星級大酒店……這意味著什麼?冷縣長,我必須要承認,這種構想很宏大、很大膽,只是,目標是遠大的,但能不能實現真的是一個問題!你知道這需要多大的一筆投資嗎?恐怕縣裡的財政全部撲上去都不夠他們打水漂的!」

「而且,張國力這人華而不實,好大喜功……他縱然能從省裡爭取來大筆的銀行貸款,但這麼大的一個工程,有沒有經過周密的科學論證?……不僅投資巨大還耗時日久,一旦銀行的貸款跟不上,資金鏈上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都會是致命的!」

「歸寧酒廠這兩年雖然有了一些發展,但距離茅台五糧液這樣的大型酒業公司,還差得太遠!張國力鋪開這麼大的攤子,我怕他不僅會把歸寧酒廠繞進去,還會把縣裡也繞進去!言盡於此,請冷縣長三思吧,千萬不要被一個虛幻的畫餅給忽悠了!」

安在濤說完,推門而去。

彭!

耳邊傳來低沉的門響,冷梅俏臉一寒,忍不住自顧冷笑了起來,「只有你安在濤能做事,別人就不能?要說炒作、要說華而不實,你可不比任何人差!」

很顯然,安在濤的善意提醒,冷梅並沒有太放在心上。歸寧酒廠提出的這個項目,冷梅很早就介入了,這一直是她負責主抓的縣重點工程,無論是項目立項,還是市裡省裡的一些政策上的協調以及銀行貸款的爭取,都有她莫大的功勞在內。她一直很不服氣,她也想要做出一個可以堪比資河開發區的政績工程來證明自己的才幹和能力。

事實上,她也為之付出了很大的精力、時間和努力,最近更是三天兩頭往省裡跑,為歸寧酒廠爭取銀行貸款。而也正因如此,有她自己的親自參與和親力親為,她就對這個項目充滿了信心。

從晚清的資河大酒坊開始,歸寧酒廠也有百餘年的歷史了,與國內的一些名酒相比,歸寧酒廠出產的「資河」系列白酒差得不是品質而是名氣!只要有強大的資金投入,只要宣傳到位,我就不相信歸寧酒業起不來!冷梅暗暗咬了咬牙,順手將大燈關掉,大步向臥房走去。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就產生了要壓安在濤一頭的心思。不僅在於權力,還在於政績。安在濤表現得越優秀,她心裡就越不服氣。

第292章 飛蛾撲火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早早就下了樓,在樓下等車,其實也是在等冷梅。

歸寧酒廠舉行的「千畝酒業基地」奠基儀式,上午8點半開始,邀請了他和冷梅這兩位縣裡的實權領導參加。

安在濤本來不想去,因為擁有前世記憶的他,知道這個項目後來不了了之的結局。但作為縣裡的領導,歸寧酒廠是目前縣裡的納稅大戶,這麼大的活動,市裡還要來一個副市長,他也不好不陪同應付一下。

應該說,改革開放以來,90年代是一個波濤洶湧的年代。在市場經濟大轉型的社會大環境下,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一大批有所作為的國營或者民營企業家。而歸寧酒廠的經理兼黨委書記張國力,就是其中的一個佼佼者。

1959年,張國力出生在距離歸寧酒廠20多公里的回龍鎮一戶普通的農民家庭。1982年,他頂替父親招工進入歸寧酒廠。因為聰明能幹,他很快入了黨提了干,並於1991年起出任歸寧酒廠廠長兼黨委書記。

近十年來,在市場經濟的浪潮中,藉著改革開放的東風和國有企業改制的大氣候,聰明的張國力一次又一次抓住機遇,推出數十種質優價廉的系列資河牌白酒,逐步把一個原來只有300來人、年產值只有300多萬元的縣辦企業,發展為現有職工3000多人、年銷售額曾高達2億多元的大型企業。

可以說,在當前的歸寧縣,即將更名為歸寧酒業集團有限公司的歸寧酒廠,是當之無愧的納稅大戶和重點企業。這家企業的利稅,足以跟那些壟斷的能源企業媲美。而在歸寧人眼裡,張國力就是一個大能人。

沒有張國力,也就沒有歸寧酒業資河牌系列白酒的輝煌和榮耀。

1993年到1997年是歸寧酒業的全盛時期,它的產品屢獲各種金獎。而張國力本人,也因此獲得了許多榮譽: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發展名優酒特別功臣獎、優秀青年企業家、東山省政協委員……幾年間,他成了新聞記者妙筆生花的對象,他的事跡頻頻見諸報端,他的形象也常常出現於熒屏。

張國力同時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他在發展酒廠的同時,大力開拓外向型經濟,先後在南方數十個大中城市開辦了合資企業。歸寧酒業在日益膨脹壯大,所以他壯志滿懷地要組建一個堪比國內名酒企業的大型酒業集團。

但野心勃勃又能如何?

這個目前聲勢赫赫的明星企業家,春風得意馬蹄疾的酒企大老闆,在安在濤的眼裡卻是一個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死人。安在濤其實也沒有想到,重生後的自己竟能與這個張國力有所交集。

前世的記憶告訴安在濤,也就是在一年多之後的2002年初——張國力主導的「千畝酒業基地」土建工程開工後,本該到位的資金卻遲遲不到,工程不得不被迫停工。投進了數億元,卻沒見一分錢的效益。每年還要背負沉重巨額銀行貸款利息,加上當時白酒市場萎縮,銷路不暢,企業不堪重負。看上去紅紅火火的歸寧酒業突然轉眼間就趴下了———拖欠職工工資達數千萬元,資產總額為5.8億元的歸寧酒業,幾乎是一夜間負債高達4億多元。

後來,在省市領導的斡旋下,國內另外一家名酒大企業準備兼併歸寧酒業。

或者是因為心理的落差,也或者是因為擔任新公司總經理的要求沒有得到滿足,就在兼併第一次籌備會議召開的前一刻,張國力服毒自盡,結束了自己壯年的生命,一顆曾經無比璀璨的企業家明星就此隕落。

一時間,省內震動,成為當時東山省乃至全國的熱點新聞,而那個時候,前世的安在濤剛剛成為濱海晨報總編辦主任,自然對此記得非常清楚。

所以,安在濤下意識地提醒冷梅,不要參與和摻和到張國力的盲目擴張中去。但既然冷梅對他善意的提醒無動於衷,非要飛蛾撲火,安在濤也就更無所謂了。

……

……

兩人上了車,現在路口處等著市裡來參加活動的副市長吳國錦。歸寧酒業也是房山市的知名大企業,他們搞的這種大型投資項目,市裡也是要委派一個領導來出席的。這幾乎是慣例。當然,在以後的幾年中,中央漸漸出台了一些限制甚至是禁止領導幹部出席企業慶典的規定,這種領導參與企業慶典活動的身影就少了很多很多。

等到吳國錦的車來,三人一行三輛車飛速趕往縣東郊歸寧酒業公司門前的一個空場上。

諾大的空場上原先是凹凸不平的黃沙地,現在都被張國力派人用推土機推平,中間要舉行活動的空地上還鋪了一層臨時性的空心磚,撒上了水。放眼望去,空場四周彩旗飄飄橫幅遍天,入口處則停滿了各式各樣的小轎車。而另一側,一支歡樂鑼鼓隊早已嚴陣以待,一見幾輛領導的車開了過來,便都奮力揮動起鼓槌來,震天的鑼鼓聲旋即響起,三輛車幾乎是踏著鼓點來到場外。

政府機關,縣直單位,兄弟企業,市裡縣裡來的人可真是不少。吳國錦、安在濤和冷梅下了車,而那身材高大魁梧的張國力已經帶著一群人迎了過來,場上頓時迴盪著張國力那爽朗中微微帶著某種桀驁不馴的笑聲。

「吳市長、冷縣長、安書記,三位領導大駕光臨,我們歸寧酒業全體幹部員工倍感榮幸,倍感榮幸啊!」張國力依次跟吳國錦和冷梅握手,到了安在濤的時候,安在濤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只是與他輕輕一握,旋即鬆開,自顧走到了一側。

張國力覺得有些奇怪,他感覺這位小安書記似乎一直以來都對他有些冷淡。別看他只是一個企業經理,但隨著歸寧酒業的興旺發達,他在市裡縣裡的政治地位直線上升,縣裡和市裡領導都頗給他幾分面子。

不過,對於安在濤的冷淡,他也並沒有放在心上。或者說,在他的眼裡,安在濤雖然也算是一號人物,但卻還不值得他張國力去逢迎巴結。

掃了神色淡然的安在濤一眼,他旋即走近冷梅和吳國錦,與兩人一起說說笑笑著向活動現場走去。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慢吞吞地跟在了後面。

「安書記!」身後不遠處,一個興奮的女聲喊道。安在濤回頭一看,見馬曉燕和辦公室的兩個科員也站在來觀禮的嘉賓中。

安在濤的腳步停了下來。

馬曉燕跑了過來,喘了口氣道,「安書記,孫主任有事來不了,讓我來替她到場,我們開發區送了兩個花籃,喏,就是那個!」

安在濤笑了笑,低低道,「曉燕,你們回去吧,家裡事情還多,沒有必要為這種活動浪費時間,回去吧,由我在這裡頂著就夠了。」

馬曉燕一愣,但也沒敢再問什麼、說什麼,就點了點頭,扭頭帶著兩個人走出場中,坐車離去。

……

……

「各位領導、各位來賓、同志們、朋友們:大家上午好,首先我代表歸寧酒業集團有限公司的全體幹部員工,向市縣領導、縣直有關部門領導和各位嘉賓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和誠摯的感謝!」張國力高大的身子杵在那裡,絢爛的秋陽照射下來,恰恰給他的全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這人說話聲音洪亮,再加上他如今春風得意志得意滿,朗朗的講話聲迴盪在全場,蕩起陣陣回音。

安在濤神色淡漠,他站在吳國錦的右側,而左側則是冷梅。他清朗的眼神雖然貌似一如其他領導一樣投射在正在致辭中的張國力身上,其實卻是渺渺地飄向了遠方。只是在張國力結束致辭、現場掌聲雷動時,才慢慢收回目光掃了張國力的背影一眼。

「下面,讓我們以更加熱烈的掌聲,歡迎冷縣長為我們作重要指示!」

冷梅笑吟吟地走向了致辭台。見這女人臉上的冷艷之色盡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若有若無的興奮情色。安在濤心裡一曬、又是一歎:冷梅啊冷梅,我倒是看你日後怎麼收場!

……

……

冷梅致辭完畢,然後一眾領導每人一把栓有紅綾的鐵鍬,象徵性地挖了一掀土,然後就在鞭炮齊鳴中結束了奠基活動。

奠基活動過後,張國力邀請眾人去歸寧酒業公司新建的廠房和榮譽館去參觀,當然中午肯定還有盛情款待。冷梅與吳國錦在張國力的陪同下走在了人群的最前面,走了幾步,吳國錦突然左右四顧,訝然道,「哦,怎麼不見了小安書記?」

冷梅眉梢一跳,心裡升騰起一絲不滿了。心道你縱然是不喜歡這個項目,也不至於還有市領導在場就提前先溜了吧?

張國力趕緊陪笑道,「吳市長,冷縣長,剛才安書記說了,他突然身體有些不舒服,就先回縣裡了,呵呵,中午吃飯的時候再一起嘛,市領導在這裡,安書記還能不陪著?呵呵!」

第293章 處長下面是什麼?

吳國錦笑了笑,也沒再說什麼,旋即被一群人簇擁著繼續參觀。到了中午時分,張國力這才帶著歸寧酒業的幾個副總各自乘車跟在冷梅和吳國錦的車後面去了歸寧賓館,縣公安局還派出了開路的警車呼嘯開道,這讓張國力倍覺有面子。當然,同往的還有大量的今天來參加奠基儀式的各界嘉賓。

歸寧酒業中午在歸寧賓館設宴20多桌,招待來賓。為了歸寧酒業今天的這個活動,歸寧賓館的餐廳幾乎是停止了對外營業。

作為出席本次奠基活動的最高領導,吳國錦自然是得到了眾星捧月一般的待遇。在歸寧賓館2樓的一間豪華包廂裡,能有資格跟吳國錦一起吃飯的人,無非是冷梅和張國力以及歸寧酒業的幾個副總。

吳國錦掃了一眼自己邊上的空位,笑了笑,「怎麼,小安書記還沒來?」

吳國錦尷尬地低低道,「吳市長,不好意思啊,剛才我給安書記打電話,可電話卻一直打不通——冷縣長,要不您再給安書記打個電話問問他?」

冷梅柳眉兒輕輕一皺,猶豫了一下,還是掏出手機一邊往包廂外走,一邊撥通了安在濤的手機,「安書記,你在哪呢?你趕緊來歸寧賓館參加午宴,吳市長還專門提到了你!你速度快點,別讓領導在這裡候著!」

「冷縣長,不好意思,我肚子有些不太舒服,現在還在廁所裡蹲著呢……呵呵,麻煩冷縣長跟吳市長說說,我遲一會就到!」說完,安在濤就掛了電話。

聽了這話,眼前似乎浮現起安在濤貓在廁所馬桶上的身影來,冷梅忍不住臉上一紅,暗暗啐了一口,收起電話就走了回來,定了定神向吳國錦微笑道,「吳市長,安書記說是肚子疼,在那個什麼……他一會就到!」

「那個啥?」吳國錦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這小安同志,有趣有趣!」

張國力等眾人也就賠笑了起來。

……

……

黃韜開車駛出開發區的機關大院裡,轉上公路後就開始加速。安在濤坐在車裡跟冷梅說「肚子疼在蹲廁所」,黃韜想笑卻不敢笑出聲來。他跟安在濤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卻越來越覺得這小安書記雖然看上去是一個平易近人的領導,但實際上卻比任何一個縣裡的領導都「有譜」。

沒事的時候,他或許能跟你彪著膀子一起吹牛談笑,但到了某些時候,那種上位者的氣勢就不由自主地發散出來,所帶給黃韜的威嚴感和逼迫感遠遠超過了其他領導。

黃韜以前曾經給夏庚開過幾個月的車,還有之前的政法委書記夏侯強也曾經坐過他的車,夏庚與夏侯強明明架子比安在濤的大、派頭也更足,但卻從未帶給黃韜如此之大的、隱形而說不出口的「壓力」。

或者,這小安書記天生就是當大領導的料吧。雖然才是副縣級,但領導的氣場都已經很足很足攆得上廳級幹部了。

黃韜正在專心開車,他知道安在濤要去歸寧賓館參加酒宴,時間上來不及,就有意將車開得飛快。但卻聽後面的安在濤笑了笑,「黃師傅,不用開這麼快,慢點慢點不要著急,開飛車容易出問題!」

「好。」黃韜心道已經遲到了你還不著急,但卻還是立即放緩了車速。想了想他又回頭笑道,「安書記,您叫我小黃就成。」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說什麼。黃韜雖然是一個底層的司機,但年齡卻在30出頭了,比安在濤大接近7歲,這聲「小黃」安在濤是斷然叫不出口的。

「安書記,歸寧酒廠辦公室的人剛才給您在車後箱裡放了兩箱精裝的資河特曲,據說這酒不錯,是原漿釀造不是勾兌的酒,專門拿來給各級領導送禮的特供酒,一會我給您放家裡去?還是?」

安在濤微微一笑,「不用了,除了有場合之外,我平時不怎麼喝酒,這酒你帶回家去喝就行了!」

「嗯,那就謝謝領導了。」黃韜也沒有太過矯情地客套。畢竟,他是縣委辦給領導服務的司機,跟領導出去參加活動、像這樣的煙酒之類小禮品,領導一般是不會要的,往往都是讓司機往家裡□。

話說回來了,給領導開車其實也是蠻辛苦的一件差使。風雨無阻、隨叫隨到,一大早出門說不到深夜才回家,而司機的工資又不高,如果再沒有些這樣的小油水,大概也沒有幾個人肯給領導開車。

當然,黃韜給安在濤開車還是比較清閒的,安在濤的作息時間很固定,晚上除了在辦公室加班之外,很少有迎來送往的酒宴和娛樂活動。即便是有,也會自己開車,不讓黃韜跟著。

當然,也有些司機跟領導關係走得近,或者服務幾年後會謀得一個崗位,從此「鳥槍換炮」不當司機也混上個一官半職的。

黃韜慢吞吞地將車開進了歸寧賓館。

安在濤下了車,慢慢向賓館東餐廳走去。門口,歸寧酒業辦公室的一個女接待員正焦急地等候在那裡。見到安在濤,長出了口氣,趕緊上前來恭謹地笑道,「安書記,領導們在二樓的資河廳,我帶您上去!」

安在濤淡淡點了點頭。

「請進,安書記!」女接待員推開「資河廳」的大門,躬身擺了一個請進的姿勢。

眾人的目光旋即投射過來,除了吳國錦和冷梅之外,張國力和幾個陪酒的副總趕緊起身來招呼道,「安書記,請坐,請坐!」

安在濤笑了笑,「大家請坐——吳市長,實在是抱歉,我突然之間那個啥了……所以,來得晚了一些,還請領導見諒喲!」

吳國錦哈哈一笑,擺了擺手,「晚點不怕,但你得把酒都補上!服務員,趕緊給你們的小安書記把酒滿上,小安書記啊,你先幹了這一個!」

「吳市長,我這身體不舒服,實在是……」安在濤苦笑了一聲,端起酒杯來擺出了一副「赴湯蹈火」的姿態來,皺著眉頭道,「既然領導說了,我就是豁出這條命去,也得乾了這杯酒!」

安在濤竟然一飲而盡。

完了,剛放下酒杯,眾人又是一片阿諛的「驚歎聲」。安在濤也沒有放在心上,側頭跟吳國錦說笑著什麼,似是還說了一個什麼段子,逗得吳國錦藉著酒意頗有些放浪形骸地連連大笑。

……

……

酒場之上肯定是要說些段子的,官場之中的酒場不但不能免俗,實際上比民間的酒場更加「放蕩」。一開始,有冷梅這個冷艷的女性領導在場,眾人都有些放不開。但酒過三巡之後,藉著酒意,從吳國錦開始,都開始口花花了起來。

張國力放下手中的酒杯,有意無意地瞥了冷梅一眼,轉頭向著吳國錦和安在濤嘿嘿一笑,「吳市長,安書記,我說個段子大家調劑一下啊,呵呵——在說這個段子之前,我先問諸位一個問題:處長下面是什麼?」

吳國錦微笑不語,安在濤皺了皺眉,這種低級的酒場段子他前世聽得太多太多,怎麼能不知道張國力想要說什麼。他雖然不是什麼清高之人,但現在的場合上畢竟有一個女領導在內,你張國力總得避諱一點吧?

安在濤本來就對張國力印象不良,這麼一來就更加加深了一層反感。

歸寧酒業的一個副總故作愕然道,「張總,處長下面不是科長嗎?難道處長下面還是廳長不成?」

張國力嘿嘿一笑,「嗯,是科長是科長,沒錯沒錯。話說一位處長與漂亮的美女跳舞,舞曲高潮時處長有點激動,下面挺那個啥的,美女察覺後好奇地問:您下面是什麼?處長回答:我下面是科長。美女愕然:官不大還挺那個啥的……」

「挺那個啥的!」

眾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吳國錦笑得差點沒噴出口中的酒菜來,指了指張國力,「國力啊,你真是挺那個啥的,啊,啊!哈哈!」

冷梅皺了皺眉,但卻沒有說什麼。她人置身官場,雖然極端討厭這種葷段子,但卻也沒有辦法。只是望著這群男人一個個「色迷迷」的樣子,她心裡對於男人的厭惡感又加深了一層。

「呃,張總,你這個段子沒意思,幾位領導再聽我這個:說是有一位仁兄在家和小姨子偷情正好被他老婆撞見,他老婆就大聲責問其夫:『要幹什麼?』丈夫怒斥回了一句:『幹什麼,你說幹什麼?我能幹什麼?』嗯?孩子的小姨一整年到不了咱家幾回,來了,我讓客人優先。」

歸寧酒業的一個副總站起身來說得唾沫星子四濺,不但說還伴隨著「惟妙惟肖」的神態和肢體語言,接著眾人哄堂大笑,酒場的氣氛被瞬間調節到了高潮。

吳國錦笑得眼睛都迷了起來,他回頭間無意間看到冷梅的臉色已經變得有些漲紅和羞惱,心裡暗笑,趕緊乾咳了兩聲,「咳咳!好了,打住打住,喝酒喝酒!誰都不許再胡扯了啊,嗯?」

第294章 冷梅的算計

見場上氣氛有些尷尬和難堪,坐在主陪位置上的張國力端著酒杯主動笑著起身道,「吳市長,冷縣長,安書記,三位市裡縣裡的領導能出席我們公司的活動,我們酒廠的領導班子倍感振奮,也倍感壓力巨大!這杯酒呢,我代表酒廠的黨委行政班子向三位領導表示敬意,以後歡迎領導們常來企業考察指導工作!我先乾為敬了!」

吳國錦呵呵一笑,滿面紅光地端著架子嗯了一聲,安在濤不置可否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而冷梅更是淺嘗輒止,紅艷艷的小口在高腳杯上輕輕抿了一下,姿態異樣的動人和優雅。

這種瞬間綻放出來的嬌媚和優雅,讓坐在下首的歸寧酒業的一個副總看得一呆,眼神中不由自主地就投出幾分火熱來。但他的火熱旋即遭遇到了冷梅極其淡漠和居高臨下、還摻雜了某種憤怒意味的一瞥,就立即心頭凜然,趕緊低下頭去。

冷梅輕輕發出一聲冷哼。那自知冒犯了女縣長的副總心頭忐忑,趕緊自己灌了一口茶水下去,再也不敢正視冷梅凌厲的眼神。

安在濤在一旁看著,心頭暗笑起來,心道你竟敢「褻瀆」冷大縣長,我看你真是想要吃不了兜著走了!惹惱了這絕情冷傲的女人,你這副總就干到頭了。

「三位領導,再上一氣,上一氣!」見三人都是意思意思,沒有多喝,張國力趕緊笑著勸酒,也算是悄然為自己的下屬解了圍。

冷梅突然擺了擺手,柳眉兒一挑,沉聲道,「好了,張總,喝酒就是個意思,意思到了就行了。吳市長已經喝不少了,你難道還要把市領導灌醉了?……你只要把這個項目運作好,將來出了成績,這才是對市裡領導的最大敬意!將來這個項目投產了,我們就算是反過來為你慶功也可以!」

吳國錦笑道,「沒錯,國力啊,你也算是咱們市裡數一數二的企業家了,這些年幹得不錯,把一個小酒廠辦成了大企業,大力推動了本市的經濟發展,你是全市人民的功臣!但是,發展永無止境,市委市政府希望你們繼續戒驕戒躁,發揚艱苦奮鬥的創業精神,把這個千畝酒業基地建成建好,進一步把歸寧酒業做大做強,力爭成為省內一流、國內知名的大型酒業集團!」

「市裡領導對這個『千畝酒業基地』項目也很關注,在我來之前,張市長還親自囑咐我,讓我轉告你,既然上了這個項目,就必須要抓緊抓好,不能懈怠!冷縣長,安書記,你們縣委縣政府也要大力支持歸寧酒業的這個項目,將來做成了,對於縣裡的發展是一個重要的平台!」

「嗯。請市領導放心,這個項目我親自靠上抓。」冷梅的聲音微微緩和了一下,「張總,今天只是奠基,還遠遠談不上實質性的進展。作為縣委縣政府來說,希望你們這個項目能盡快破土動工——我看,這個項目是縣裡乃至市裡的大項目,到時候再由縣裡出面協助你們組織一個大型的開工典禮,廣邀媒體來參加,也算是宣傳一下歸寧酒業這個改革開放中越走越好的國企典型……」

冷梅說著,一縷得意的眼神在安在濤身上悄然滑過。安在濤心裡咯登了一聲,嘴角抽動了一下,知道這女人又想出新花樣了。

冷梅卻心裡暗暗興奮起來。她也是臨時才生起的想法,資河開發區再好、再亮眼,那也是安在濤主抓的政績,縱然自己出面也只是「分一杯羹」……與其配合安在濤幫助資河開發區出風頭,還不如力推自己主抓的「千畝酒業基地」,同樣的宣傳效果,同樣的輿論引導作用,政績卻全歸於自己一人,何樂而不為?

想到這裡,冷梅幾乎是同時就決定,明天就去市裡和省裡「活動」一下,爭取邀請省市領導將來參與出席這「千畝酒業基地」項目的破土動工慶典。至於安在濤所謂的「村村通沼氣到戶工程暨香港富成生態農業立體化工程啟動儀式」,就讓他自己去折騰吧。

反正,不管他怎麼折騰,自己作為縣裡的主官,都有自己的一份功勞在內,坐享其成。

這是冷梅的算盤。突如其來的一個算計。她這個算計不能說高明,但也不能說弱智,或者是作為一個好強爭勝的女人下意識的本能。

張國力愣了一下,心道剛舉行完奠基儀式還搞什麼開工慶典喲!他本無這種心思,但既然冷梅說了,他也只好附和著應道,「嗯,如此多謝冷縣長,我一定盡快安排一下,到時候還請縣裡領導出面幫我們邀請省裡市裡的領導過來捧捧場……」

張國力雖然一向「囂張」,但對於冷梅他卻是心懷著某種敬畏。這種敬畏感,甚至比面對市領導還要濃重。一來是因為冷梅主抓這個項目,也為這個項目的立項和爭取資金髮揮了巨大的作用,同時也顯示出冷梅個人的巨大能量;二來,聽說冷梅身後有很大的後台,不但跟市委書記張鵬遠關係親密,還跟省裡某位大領導有著親戚關係,他根本就不敢怠慢。

見張國力很「上道」,冷梅心裡的不滿這才緩解了幾分。她輕笑了一聲,「嗯,張總放心,縣裡會考慮的。」

說著,冷梅又瞥了安在濤一眼,卻見他神色不變地扭頭自顧跟吳國錦說著話,兩人依舊在說說笑笑,她心裡就不由有些不爽。

她是多麼地想要看到安在濤在自己面前「吃癟」的樣子啊,可惜她始終沒有達成這個心願。

她暗暗咬了咬牙,心道:安在濤,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笑不出來!

其實,冷梅也談不上跟安在濤有多少的「仇怨」,兩人非但沒有「仇怨」還應該是政治同盟,有著共同的政治利益,冷梅謀的是縣委書記的位子,而安在濤瞄上的則是縣長的帽子。但是,從一開始對安在濤的不屑一顧,到後來發現安在濤太過優秀,冷梅心裡就隱隱滋生起一種好勝心,她無法接受一個男人比她更優秀,尤其是這個男人還在自己身邊,與自己同在歸寧官場,她不希望安在濤的光芒把自己遮蔽起來。

……

……

送走了吳國錦一行,冷梅慢慢向自己的車走去。她稍微喝了一點酒,臉上的冷艷之色被淡淡的酒意紅暈所遮掩住,倒是顯出了難得一見的女性嬌媚。縣裡的一些隨員們這才驀然發現,冷縣長這個時候才真正像一個女人,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

平常的時候,儘管她姿容秀美,但卻從骨子裡透露著一種傲慢和冰冷,再加上權力自然發散的氣勢,讓人根本無法接近。

實話實說,縱然是安在濤也無法否認,冷梅的身材極好,修長而凹凸有致,穿著打扮也極有品味和格調,很會搭配衣服,在這方面,她倒是跟劉彥頗有幾分神似。她穿的衣服未必都是名牌,款式也未必就是新潮和流行,但穿在她的身上被搭配起來,就顯得非常雅致。

只是劉彥既有出身高貴塑造出來的驕傲,也有滿腹才華而塑就的一身脫俗的傲骨;而這冷梅卻只是性情上的某種怪癖冷傲,不僅驕傲還冷漠,所以她的服飾總是偏愛冷色調。

縣政府機關上有些科員背後裡常常議論說,這冷梅恐怕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排斥男人絕情絕性,怕就是女人中的滅絕師太了。

冷梅的司機已經打開了車門,但她卻驀然停下了腳步,回頭瞥去,見不遠處安在濤漲紅著臉正晃蕩著身子往車裡鑽,不由就撇了撇嘴,也鑽上車去。

安在濤上了車,望著前面冷梅的車,臉色有些陰沉下來,冷冷道,「超過去!」

他的這話來得突然也非常低沉陰森,黃韜嚇了一大跳,趕緊猛然一踩油門,就超了過去。

坐在車裡的冷梅見安在濤的車竟然摁著喇叭超過了自己的車,氣得香肩微微顫抖了一下。官場上是有規矩的,一般領導的座駕一起出動時,誰的車在前誰的車在後,是很有講究的。像現在的這種情況,冷梅是縣裡事實上的一把手,既然她的車已經在前面,作為安在濤來說,就不能超過了去。這是普通領導對於主要領導的某種尊重。

冷梅的司機暗暗皺了皺眉,心道今天這小黃怎麼如此不懂規矩?

前面的車裡,黃韜心頭有些忐忑,瞥了一眼後視鏡裡緊緊追了上來的冷梅的專車,惶然道,「安書記……」

「不要緊,你開好你的車就是。」安在濤淡淡一笑,慢慢閉上了眼睛。

……

……

不多時,兩人的車一前一後就進了機關大院。安在濤匆匆上樓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剛坐下喝了口水,就聽見冷梅盈盈站在門口淡淡道,「安書記,咱們談談?」

安在濤抬起頭來瞥了冷梅一眼,微微一笑起身道,「冷縣長,請進。冷縣長有指示請說。」

第295章 冷梅的橄欖枝

冷梅笑了笑,自顧在安在濤辦公室裡的沙發上坐下,微微欠著屁股,似乎是唯恐沙發弄髒了她豐滿的小屁股一樣。她的這種做派本來是下意識,但落在安在濤的眼裡,就成了一種做作。

安在濤嘴角不經意地一曬,若無其事地玩弄著自己手裡的簽字筆,目光淡然地望著冷梅。

冷梅定了定神,微微一笑,「安書記,我跟你打個商量,呵呵,只是一個商量,實在不行也就算了。」

安在濤哦了一聲,「冷縣長何必這麼客氣,有話就吩咐吧,鄙人洗耳恭聽。」

「開發區人才濟濟……呵呵,我看開發區辦公室的馬主任很有才幹,很有素質,正好縣政府辦公室的主任老李也到了退下去的年齡,我琢磨著想要調馬曉燕同志到縣政府辦來工作,畢竟縣裡的工作更重要一些——不知道安書記是否能割愛呢?」冷梅小心翼翼地說著,瞥了安在濤一眼。

安在濤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冷縣長倒是想得長遠!」

安在濤意味深長的一句話,說的冷梅臉色微微一紅。

她跟馬曉燕接觸了幾次,覺得這馬曉燕很有能力,是行政接待和行政事務管理方面的一把好手,再加上馬曉燕是女性,漸漸就引起了她的好感。

縣政府辦主任老李是夏庚留下的人,她當然是不願意再用,況且,她的最終目標是縣委書記,縣委辦主任童洪剛在她心裡早已是一個棄子,她這是想要慢慢扶植自己的親信,為不久後入主縣委做準備了。

這一點,安在濤心知肚明。

安在濤臉上笑著,心裡卻陰沉了起來,馬曉燕目前是自己的心腹干將,怎能讓冷梅給弄了去。

他淡淡一笑,「冷縣長這是要挖我的牆角了……冷縣長,不是我小氣,都是黨的幹部,都是人民公僕,原本在什麼崗位上干都無所謂,可是開發區的工作目前離不開人哪!況且,馬曉燕還是開發區的領導班子成員,開發區的班子力量本就不足,如果馬主任離開了開發區,開發區的行政管理工作可就要青黃不接了。所以,我不會同意的,抱歉了,冷縣長。」

最後面的一句話,安在濤的口氣雖然很平靜,但說得卻是斬釘截鐵,沒有絲毫迴旋的餘地。

冷梅皺了皺眉,她倒是沒有想到,馬曉燕在安在濤的心裡佔據了一個如此重要的位置,竟然不惜直接當面拒絕了她。

她霍然起身扭頭向門口走去,但臨到門口時卻輕飄飄地撂下了一句話,「安書記,這個問題,是不是要徵求一下馬曉燕同志本人的意見呢?」

……

……

冷梅送出了橄欖枝。說起來,這同時又是一種常人難以抗拒的誘惑。何況,馬曉燕還是一個極有野心、一心想要往上走的女人。她會拒絕嗎?

冷梅認為不會。

安在濤的臉色陰沉起來,說實話,對於馬曉燕肯不肯留下,他心裡也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跟冷梅「不歡而散」之後,他馬上就去了開發區。他必須要親自找馬曉燕談一談,當然,縱然他不談,冷梅也肯定會找她談話的。甚至,既然冷梅的目光已經瞄上了馬曉燕,說不準她早就找馬曉燕談過了。

坐在辦公室裡,望著正在辦公室裡幫自己收拾材料的秘書彭軍,安在濤斷然揮了揮手,沉聲道,「彭軍,去通知馬曉燕同志到我的辦公室裡來一趟。」

「好的,安書記!」

彭軍應了一聲,匆匆去把馬曉燕叫了來,然後輕輕替安在濤把房門關緊,走了出去。

馬曉燕正在辦公室裡準備材料,月底前開發區要舉行一次盛大的活動,據說還要邀請上面的領導來出席,她也不敢怠慢。提前就開始下手,展開了籌備工作。畢竟,一個大型的活動,涉及方方面面的事情,一個環節設想不到、準備不足,都會出現麻煩。

聽說安在濤找她,她想也沒想就跑了來。本來以為安在濤是要聽她準備工作的匯報,但看安在濤的臉色有些陰沉,她心裡也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上,微微垂首。好半天都沒有聽安在濤主動開口,她就更加不安了,慢慢抬頭來望著安在濤,低低道,「安書記……」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點燃了一顆煙,吸了一口才緩緩道,「曉燕,今天我找你來,有一件事情找你談談。今天冷縣長找到我,說是有意要調你去縣府辦干主任,你有什麼意見?」

安在濤的這句話一出口,馬曉燕心裡就咯登了一聲。其實,冷梅昨天就已經找過她談話了,但她卻沒有聲張,更不敢讓安在濤知道。

馬曉燕心裡很清楚,只要她同意調任縣政府辦主任,完了等冷梅接任縣委書記,她肯定是新任的縣委辦主任,如果成為了冷梅的絕對心腹,還有可能進入縣委常委,一舉突破科級的門檻成為夢寐以求的副縣級幹部。無論是從哪方面來說,她似乎都沒有理由拒絕。

如果是以前的她,馬曉燕絕不會有任何的猶豫。馬上就會答應冷梅,很快就會辦理調動手續。只要她提出申請,又有冷梅的「接受」,安在濤是阻擋不住也無法阻擋的。縱然是因此得罪了安在濤,她也會在所不惜。要知道,從科級到副縣級,這道門檻如果沒有「機會」很可能終其一生都難以逾越。

官場之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止步於科級門檻之上。況且,一個副縣級領導,在歸寧縣裡那就是上層領導了,這種誘惑不可謂不大。

但對於現在的馬曉燕而言,她雖然答應冷梅會好好考慮一下,但實際上卻是已經決定留在開發區了。一來是安在濤對她確實不錯,而她同時也認為跟著安在濤將來會更有前途;二來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她究竟是對資河開發區還是對於安在濤本人,產生了某種割捨不斷的情愫,一想起要離開,她心裡就下意識地排斥,還有些捨不得。

見馬曉燕的俏臉變得漲紅起來,安在濤還倒是她已經答應了冷梅,心裡大為失望,暗暗搖了搖頭。

終究是一個有野心的女人啊!有奶就是娘,哎……

「馬主任,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放心,不要有任何的思想顧慮,只要你願意調任縣府辦主任,我絕不會阻攔!」安在濤擺了擺手,雖然竭力克制,但聲音裡卻還是隱隱流露出某種淡淡的失望,「畢竟,雖然同是科級幹部,縣府辦主任更會有前途,我也不能不讓馬主任進步。」

馬曉燕一怔,但旋即心裡莫名地歡喜起來。

安在濤對於她的誤會她並不在乎,因為事實可以證明一切。就如一開始的時候,安在濤認為她只是一個花瓶一樣,她現在已經用實際行動和工作能力證明了自己。如果自己沒有兩把刷子,恐怕安在濤不會挽留自己,而冷梅更不會搭理自己。

讓她興奮的是,她聽出了安在濤聲音裡的某種不捨和失望——他心裡終歸是還是希望我留下的!她暗暗想著,俏臉上的漲紅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歡喜的紅暈。

她起身慢慢地走向安在濤的辦公桌,微微俯身伏在他的桌前,神色複雜地望著眼前這個讓她敬畏交加和心動迷離的男人,神色迷濛變幻著,俏臉上那一抹紅暈一點點變得流光溢彩起來,胸前高聳而又恰到好處的波瀾輕輕顫動著,兩隻白皙的小手輕輕交叉著,幽幽道,「你想我留下還是調走?我聽你的……」

咳咳!

安在濤尷尬地迴避過馬曉燕火熱的眼神,輕輕歎道,「無論是從開發區的工作角度,還是從我個人的角度,我當然是希望你能留下工作的。但是,你的前途也很重要,你好好考慮一下吧,不要將來後悔。」

「我不去。只要你不攆我走,我哪裡都不會去。」馬曉燕輕輕地咬著薄薄而紅潤的嘴唇,堅定地搖了搖頭,「如果領導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馬曉燕扭頭就離去,再也無任何停頓。她是不敢再停留了,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會哭出聲來。

安在濤呆了一下,知道自己對馬曉燕的「看法」出現了某種偏差,或者是一開始種下的惡劣印象太過根深蒂固了。

這個女人似乎變了?!

他默默地想著,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來。

……

……

下午六點多,下午已經下班了。開發區機關上的人基本都已經走空,但安在濤的辦公室裡燈還在亮著。

咚咚咚!

「進來!」安在濤有些意外地向門口望去。

卻見孫曉玲臉色微微有些漲紅地輕輕走了進來,手裡提著一包東西。她將安在濤的門扣緊,帶起一陣風地衝了過來,撲入了安在濤的懷裡。

咳咳!

被孫曉玲「強吻」了一會,安在濤這才尷尬地乾咳兩聲,輕輕推了推她,柔聲道,「曉玲,你這是咋了?對了,你咋還沒下班?」

孫曉玲顯然是有些情動,她漲紅著臉,賴在安在濤的懷裡不起身,低低而曖昧地道,「大家都下班了,我想你……就來了……」

雖然已經是初秋,但孫曉玲單薄的外套下面只有一件T恤,胸前脹鼓鼓的豐盈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前摩擦著,胸前兩點嫣紅顯然有些堅硬。

覺得安在濤的下面一柱擎天,孫曉玲格格低低一笑,胸前蕩起一圈乳波來,探手就抓了過去,然後坐直了身子,讓那堅挺隔著衣物在自己的私密處輕輕晃點著。

唔!安在濤忍不住情慾的躁動和異樣的刺激感,長出了一口氣,低低道,「門關緊沒有……」

「冤家,關緊了,你要了我吧,我想死你了……」孫曉玲嫵媚成熟的臉上紅暈滿佈,濃烈地都能掐出水來。

安在濤都沒有想到,看上去端莊內斂的孫曉玲一旦在動了情之後竟然會是如此的開放大膽,她的情慾之熱烈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這就是所謂的悶騷型的女人吧?

當然,孫曉玲並沒有因為跟安在濤關係的親密而耽誤了工作,而在公開場合裡甚至是在很多私下場合裡,也都保持著應有的恭謹。說實話,她因此變得更加努力工作,獨身一人的她,幾乎是將全部身心都放在了開發區的工作上。

其實孫曉玲很明白自己的位置,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心裡很有分寸。她知道,如果自己平時稍有「恃寵而驕」的表現,她就會馬上遭遇安在濤的冷淡,從而徹底失去這個男人。

她從來沒有想要從安在濤這裡得到過什麼。

仕途上的陞遷,她不怎麼看重,她只希望能長久地陪在他的身後,哪怕是當一輩子的地下情人。她已經離婚,這一輩子也沒打算再結婚,她漸漸將一腔情懷都寄托在這個男人身上。

感覺到身後男人的火熱,孫曉玲嚶嚀了一聲,大著膽子輕輕解開了自己的褲帶,將牛仔褲褪到了腰身以下……然後又紅著臉坐了上去。

……

……

半個小時後。兩人神色平靜地一起出了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向樓下走去。安在濤的司機黃韜坐在車裡等候著,見安在濤和孫曉玲下了樓,便笑著下車打開了車門,「安書記,是回家還是?」

安在濤還沒說話,孫曉玲卻笑著道,「黃師傅,我剛才跟安書記談工作談了挺晚,這不也過了吃飯的點了,這樣吧,我家就在附近,我請你和安書記去我家裡吃飯咋樣?我剛才打電話回去了,我父母燉了雞呢……」

黃韜呵呵一笑,扭頭看向了安在濤。

這本是兩人早已商量好的事情,安在濤怎麼會反對。他笑了笑,「這樣啊,那就麻煩孫主任了,好,小黃,我們兩個就去吃一頓!」

孫曉玲離婚後雖然城裡的房子判給了她,但她卻很少回去住。為了工作方便,她一直住在資河村的娘家。而現在開發區的辦公區還沒有拾掇好,一直在原資河鎮機關樓上辦公,孫曉玲每天步行上班也就是幾分鐘的時間。

黃韜將車停在孫曉玲家門外的空場上,然後下車打開後備箱搬了兩箱酒下來,這還是歸寧酒業送給安在濤的原漿酒,雖然安在濤讓他帶回家去,但他一直留在了車上,還沒顧得上往家裡提。今天見安在濤要去孫家吃飯,就自作主張搬出了這兩箱酒。

見黃韜這麼「識趣」,安在濤微微一笑,向他投過讚賞的一瞥。

孫家在這個資河村裡也不算富裕,一間不大的小院,兩排四間半舊的瓦房,一隻黑狗趴在門外,剛汪汪叫了一聲,見到孫曉玲就親暱地將頭貼在了她的褲管上,摩擦了一下。

進了院門,拐過迎客的山牆,院中扯了一盞明亮的電燈,正當中擺了一張紅色油漆的小圓桌,桌上有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燉雞,還有兩盤煮好的雞蛋,一碗蒜泥,一碗甜醬,一盤洗好的大蔥。

東屋的門口,兩個年輕男女正坐在杌子上手裡拿刀刮著桔梗,地上的雨布上堆滿了一堆白花花的桔梗。桔梗從地裡挖出來,要人工去泥刮皮才能進入下一步的加工程序。

「安書記,這是我弟弟孫軍和他媳婦小眉——小軍,這是安書記!」孫曉玲一邊介紹一邊招呼了弟弟一句。

孫軍黝黑的臉上滿臉堆笑起身來剛要身手跟安在濤握手,卻又縮回手來,憨厚地笑道,「不好意思,俺手太髒了,安書記,您請坐,請坐!」

安在濤呵呵一笑,主動伸手握住了孫軍滿是泥巴的手,「別這麼客氣,我們今天來可是打擾你們了。」

孫軍的媳婦小眉生得頗俊俏,她嘻嘻笑著端著一個杌子放在了安在濤的屁股底下,「安書記是多大的領導呀,能來我們家裡吃飯,我們覺得很光彩哩!您坐吧。」

「謝謝。」安在濤掃了一眼小眉,見這女子眉眼間的淳樸的笑容,心裡不禁一暖。

「爸媽……」孫曉玲喊了一嗓子,「安書記來了!」

……

……

「你們刮的是桔梗吧,是自家種的還是……?」安在濤俯身撿起一棵桔梗來,笑著向小眉問道。

小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哩,安書記,這是我們給陽光公司干的夥計哩……公司裡給每家每戶都派一些任務,然後我們呢,刮一斤給一毛錢……」

「哦,你們一天刮多少喲。」

「一般情況一天每個人刮四五十斤吧,俺們兩口子就是百八十斤呢。」

安在濤訝然,皺了皺眉,「這麼說了,你們兩口子辛辛苦苦一天才賺到十塊錢?這樣啊,你們家裡還有其他的收入沒有?」

孫軍歎了口氣,「也沒啥收入了,就是還種點糧食。我原來在南方打工的,可現在俺爹俺娘身體不好,我姐又工作忙顧不上,所以俺就回來了,哎……」

安在濤眉梢一跳,剛要說什麼,黃韜忍不住插了一句,「你們咋不去陽光公司或者富成公司打工呢?我可是聽說,這兩個公司招了很多人進去呢。你們兩口子如果都去做工,一個月下來也有一千多塊的收入呀,不比這刮桔梗強!」

第296章 中組部來考核(上)

在司機黃韜的邏輯中,孫曉玲現在可是資河開發區的常務副主任、副書記,是自安在濤以下的第一人,也算是開發區的主要領導了。她的家人進入開發區的工廠裡做工,這個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或者,根本都不用她親自開口,只要她打一個電話,底下的人就會給她安排好。

但孫曉玲的兄弟和兄弟媳婦卻連這種做工的機會都沒有,只老老實實辛辛苦苦在家裡靠刮桔梗賺幾塊錢為生,這讓黃韜覺得很是不可思議。這縣裡竟然還有這樣的領導幹部?黃韜有些意外地瞥了孫曉玲一眼,但卻沒有敢說什麼。

「是呀,為啥不去工廠裡做工呢。」安在濤也問了一句。他也覺得有些奇怪,開發區最近一段時間有很多項目投入建設,作為開發區事實上的行政管理者,孫曉玲給自家的兄弟安排一份工作,哪裡還有什麼難度和障礙。

明亮的燈光下,孫軍黝黑的臉微微有些漲紅,他歎息了一聲,垂下頭去。他的媳婦小眉有些不滿地瞥了一旁的孫曉玲一眼,沒再說什麼,只是尷尬地笑了笑。

孫曉玲的母親搓了搓手,呵呵笑著,「安書記,趕緊坐下來吃飯吧,這雞都涼了。曉玲是公家人,又大小是個領導,不願意讓人說閒話,就沒讓她兄弟兩口子去工廠做工。」

安在濤眉梢一跳,慢慢坐在孫曉玲的旁邊,掃了她一眼,見她嫵媚的臉色微有紅暈,忍不住歎了口氣低低道,「曉玲,你這又是何苦?你是開發區的領導,雖然說領導幹部要廉潔自律,但也不至於說是自己的親屬打工也要避什麼嫌疑!又不是徇私枉法,也不是格外照顧,就跟普通人一樣嘛!」

孫曉玲笑了笑,岔開話去,「安書記,趕緊吃飯吧,他們兩口子過段時間還要出去打工,開發區裡做工也賺不到什麼錢的。」

安在濤深深地望著孫曉玲,見她眼眸中的某種柔情一閃而逝。他心裡暗歎一聲,內心深處的一抹柔軟旋即被觸動起來。他很清楚,孫曉玲倒也不是什麼「廉潔奉公」,而是不願意從自己身上出現任何的差池,哪怕是一點都不允許!

她是安在濤力挺起來的人,如果她出了事情,肯定會影響到安在濤,這個毫無疑問。當然,孫曉玲潛意識裡也是一個公私分明的人,從來就沒有多少利用職權為自家謀利的心思和想法。

否則,不要說現在,縱然是以前在資河鎮當副鎮長的時候,她給孫軍兩口子安排個工作也不難。況且她的前夫寧立剛還是歸寧重點中學的校長。

一開始的時候,孫軍兩口子還纏著她,讓她通融一下跟投資商說說,給他們兩口子找個工作,但後來見孫曉玲態度堅決,也就無可奈何了。為此,兩口子可是沒少跟孫曉玲慪氣。

「你呀……」安在濤輕歎了一聲,轉頭望著桌上的一大盆燉雞,突然就失去了食慾。孫曉玲從來沒有跟他講過自己家裡的情形,他也是沒有想到,孫家竟然是這麼困難。

想了想,他猛然揮了揮手,「這有什麼?!孫軍,你們兩口子明天就去陽光公司找孟剛,就說是我說的,讓他給你們安排兩個崗位!」

孫軍和小眉大喜,連連道謝道,「多謝安書記,俺一定去!」

孫曉玲皺了皺眉,瞪了孫軍一眼,柔聲道,「安書記,這樣不好吧?會讓人說閒話的!」

「說什麼閒話?這麼點破事算啥……」安在濤擺了擺手,「就這麼定了,我會跟路兵打個電話說一聲的。孫軍啊,你們兩個先幹著,將來有更合適的崗位,我再給你安排。當然了,你們有什麼困難和想法,也可以隨時去辦公室裡找我,既然你們這個姐姐不辦事,你就找我好了!呵呵。」

孫曉玲歎了口氣,也沒再拒絕。她何嘗不願意給自己的兄弟謀份正當的收入來源,只是她小心謹慎慣了……如今見安在濤斷然替她做了主,顯然有憐惜自己的意思在裡面,她也就心裡一甜,半推半就了。

……

馬曉燕站在冷梅的辦公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

馬曉燕推門而進。

見是馬曉燕,冷梅臉上的冷艷之色稍褪,笑了笑,擺了擺手,「是馬主任,來,請坐!」

馬曉燕恭謹地笑道,也沒坐下,「冷縣長,您找我?」

「呵呵,曉燕同志,找你來呢,也沒啥大事,我就是想問問你,我跟你說的工作調動問題,你考慮的咋樣了?」冷梅緩緩起身,竟然去給馬曉燕倒了一杯水。她雖然對男人有著天然的厭惡和排斥,但對於女人尤其是對於馬曉燕這樣一個頗有幾分才幹的同齡女人,她還是很客氣的。

這一點,縣裡的幹部幾乎都能感覺得出來。這冷縣長是一個對男人很冷很嚴厲的領導,但對於女下屬卻很溫和。

馬曉燕已經從安在濤那裡得到了某種「信心」,她自然也明白冷梅今天找她來是要做什麼,她依舊用恭謹的口氣低低道,「對不起冷縣長,我覺得我還是比較喜歡在開發區工作!目前開發區辦公室的工作我才剛剛熟悉上路,如果這個時候我調走,會讓開發區的工作很被動!而且,我能力有限,縣府辦這樣重要的崗位,我也勝任不了!」

冷梅臉色一變,緩緩坐了下去。

她沉吟了一下,勉強一笑道,「曉燕同志,你當真是考慮清楚了?你要知道,人生當中這樣的機會不是誰都能遇上的,有些機會能改變一個人的一生命運,一旦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了。曉燕同志,我希望你能再認真考慮考慮,先不要急著答覆我!」

馬曉燕瞥了冷梅一眼,見她臉色有些羞惱,心裡雖然有些忐忑,但卻還是沒有任何猶豫地搖了搖頭,「領導的厚愛,我很感激。但是,冷縣長,我還是更喜歡在開發區工作……」

冷梅手心顫抖了一下,心裡的怒火就高漲起來。她本來就是一個高傲的人,又是高高在上的縣裡主要領導,肯以這般態度招攬馬曉燕,已經是她所能做到的極限。她冷哼了一聲,「曉燕同志,我很好奇,這樣的機會你竟然會拒絕。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或者說,你心裡有什麼顧慮?你不要怕,你大膽說出來,看看我能不能幫你!」

馬曉燕也是一個聰慧靈犀的女人,她從冷梅的話裡也聽出了幾分味道。她慢慢垂下頭去,「沒有的,冷縣長,真的沒有!這是我的想法,您找我的事情,我沒有跟任何人講過,哪怕是我的家人,我都沒有說。」

冷梅冷艷的臉色陰沉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她沉聲擺了擺手,「算了,人各有志,雖然我很看重曉燕同志的能力,但曉燕同志既然不肯來縣裡工作,那就隨便吧,你去吧,我還工作要忙!」

……

……

馬曉燕走後,冷梅陰沉著臉坐在辦公室裡,想著自己的心事。

她沒有想到,馬曉燕會如此堅決地拒絕自己伸出的橄欖枝。明明跟著自己更有前途,明明一個副縣級常委的位子將來是唾手可得,但馬曉燕卻視而不見……難道,難道這安在濤就具有如此之高的人格魅力?以至於馬曉燕被「迷惑」的連前途都放棄了?

越是這樣,冷梅心裡就越覺得不爽。她當然也可以強行通過縣委組織部將馬曉燕調了過來,但那樣卻會跟安在濤鬧崩翻臉,這又是冷梅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叮鈴鈴!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她有些不耐煩地接了起來,聽出電話那頭是縣委辦主任童洪剛的聲音,她就更加地不耐煩,淡漠道,「童主任,我是冷梅。」

「冷縣長,剛才接到市委組織部通知,說是後天中組部幹部一局的人與省委組織部幹部一處的人要一起來縣裡考核安書記,目前中組部考核組的人已經趕到省裡……市委組織部的張部長說,省委組織部的陳部長親自做出批示,要市縣兩級組織部門緊密配合中組部,全方位組織好這一次的考核工作,縣委縣政府要全力做好接待工作!……」

童洪剛的聲音微微有些興奮。

冷梅愣了一下,訝然道,「怎麼回事?怎麼中組部突然要來考核安書記?」

冷梅心裡是很驚訝同時也有些緊張。好端端地,怎麼中組部的人要下來考核一個基層副縣級幹部?這意味著什麼?難道說,上面要調安在濤進京工作?或者,安在濤要被破格提拔了?

雖然安在濤資歷太淺,越過縣長而直接被提拔為縣委書記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排除出現被破格提拔的可能性。如果是那樣的話,自己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一時間,冷梅的念頭百轉,心頭凝滯了起來,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

第297章 中組部來考核(中)

「童主任,怎麼回事?」

聽出冷梅微帶顫音地問道,童洪剛心裡暗暗冷笑起來,心道:老子早就料定,這歸寧遲早都是安書記的天下,你冷梅又能奈何?哈哈,安書記就是這麼牛逼,你這個冷漠的臭女人不服又能如何?

想起最近一段時間冷梅對自己的「冷漠」,又想起機關裡的那些關於冷梅要撤了他的傳言,童洪剛心裡莫名的興奮起來,真想放聲哈哈大笑,當面嘲諷冷梅兩句。

但他終歸是不敢。縱然是安在濤當了書記,冷梅依舊是縣長,他也還是對冷梅不敢流露出有任何的不滿和不敬。無他,因為這是官場,官大一級壓死人。

想到這裡,童洪剛便笑了笑,「冷縣長,我也是剛知道這個事兒,聽市委組織部的人說,安書記是中組部重點跟蹤考察的青年後備幹部……以前我只是知道安書記不是市管幹部,而是中組部委託省委組織部代管的幹部——但這一回,市裡的人卻說安書記的檔案與普通幹部檔案有些不同,檔案在省委組織部保管,但中組部幹部一局也有備份……按照規定,中組部會每兩年對安書記考察考核一次……」

冷梅聽了這話,倒吸一口涼氣。

她是何許人,焉能不知道童洪剛這番話意味著什麼。她心頭顫抖著:難道這安在濤竟然是進入了紅色接班人序列中的後備幹部……?難怪在市委組織部的年度考核中,對安在濤的考核不過是走了走形式,難怪!難怪……

一時間,冷梅即震驚又失望還有淡淡的嫉妒,但同時卻還湧動起一絲莫名的興奮和歡喜,總之她現在的心情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也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了。

「冷縣長……」電話裡,聽冷梅良久沒有動靜,童洪剛恭謹地又呼喚了一聲。

冷梅瞬間定了定神,沉聲道,「你通知安書記沒有?」

「冷縣長,按照規定,縣委組織部應該已經通知安書記準備個人工作總結匯報材料了。我就是想請示一下冷縣長,我們該怎麼組織這一次的考核接待……」

「好。童主任,你馬上跟組織部的人接頭一下,全力組織好這一次中組部到縣裡來考核的工作!安書記是被考核的對象,需要避避嫌疑,這樣吧,這事兒就由我來負責,你們隨時向我匯報!」

冷梅直截了當地說完就扣了電話。坐在辦公桌後面神色變幻了良久,她才抓起電話給張鵬遠打了過去。

「小梅?」張鵬遠頗有幾分威嚴的聲音傳了過來,「呵呵,是為了小安同志的事兒吧?」

「張叔……」冷梅低低道,私下裡,她一直都這麼稱呼張鵬遠。

「呵呵,小梅啊,我一直想要抽個時間跟你說說小安同志的事情,免得你跟他……呵呵,既然你打過電話來,我就跟你說一說。至於安在濤的事情,我也不能細說太多,只能跟你簡單說一說:小安同志是被中央高層領導時刻在關注的後備幹部,將來是有機會走得更遠的!這一點,毫無疑問。你猜得不錯,他是進入了中組部紅色接班人序列的後備幹部,不是普通的後備幹部……」

「小安同志的才幹和素質也是很強的,為人穩重,做事果斷,頭腦靈活善於創新,理論水平和實幹能力都很強!小梅啊,你跟他搭班子要好好團結共事,我個人認為,這對你也是有好處的!其實,自打小安同志來到歸寧的第一天起,歸寧這個小縣城其實就已經受到了上面的某種關注,你只要跟小安同志好好配合,做出成績來,對你的前途也大有裨益!」

「另外,小安同志跟省委組織部的陳部長關係很深!嗯,關係很深很深!我只能這麼跟你說——你不要瞎猜,更不要在背後議論什麼?嗯?!這不是你能猜疑的事情!」張鵬遠意味深長地道,「我還要跟你說一句,當初安在濤的岳父夏天農當濱海市市長的時候,還是省委肖書記親自點的名!小梅啊,小安同志在省裡的根基如此之深,你自己心裡要有數喲!」

「本次中組部來考核,省委組織部的陳部長可是親自給我打過電話的……小梅,組織好這一次的考核,不要說小安同志政績斐然能力出眾沒有問題,就算是有些問題,考核也不能出現任何的問題,你明白我的話了嗎?」張鵬遠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在他看來,這既是一種提醒,又是一種善意的警告。而他覺得冷梅是一個聰明的人,會悟懂他的話。

「我知道了,張叔……」冷梅疲倦地應了一聲,就掛了電話。聽了張鵬遠的一席話,她頓覺渾身無力酸軟異常,一時間,雄心壯志盡散,失去了跟安在濤「較勁」的動力。

人家即是中央領導層關注、中組部重點培養考察的紅色接班人,省裡又有陳近南和肖作年這樣主要的省委領導當「保護傘」,本人還這麼出類拔萃,她還怎麼跟人家比?

此時此刻,她頭一回覺得人生這麼無趣,有些心灰意冷、渾身乏力坐在那裡直感頭暈目眩,想要嘔吐。但旋即,她心裡就又升騰起某種異樣的情緒來,這種異樣情緒的躁動讓她悚然一驚,又漲紅了臉。

冷梅慢慢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桌上的紅藍鉛筆,緊緊地握在手裡,目光清寧卻又漸漸變得火熱起來,霍然轉頭望向了窗外。

九月中旬了,天高氣爽,正是一個收穫的季節。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在窗外繞起了一根茂密的樹枝,從窗戶邊上斜著竄上空中,枝頭上跳動著幾隻灰白的小麻雀兒,沒心沒肺地嘰嘰喳喳叫著。

天涼好個秋!

冷梅突然多愁善感地低低幽幽一歎,眼前浮現起安在濤那張清朗英鋌而神態淡定從容的面孔來,一點點地清晰,一點點地放大,她嘴角抽動了一下,眼神一陣火熱又一陣黯淡交替閃爍了起來。

歸寧縣並不大,中組部要來考核安在濤的消息旋即在官場上以極快的速度傳播了開去。而隨著這一消息同時傳開的是另外一個讓眾人震驚又羨慕的消息:安在濤竟然是中央重點考察培養的「接班人」……

在基層官場,眾人對於「紅色接班人」雖然並沒有太過明確和清晰的概念,但也都知道,這種「紅色接班人」在基層的工作無非是歷練和鍍金,陞官速度會很快,將來的發展不是普通人可以想像的。

縣裡的人其實都猜出安書記有些「來頭」,但卻沒有想到,安書記竟然有這樣「驚世駭俗」的來頭。一些縣裡領導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難怪這小子這麼順風順水的,看來不是運氣好喲,而是人家是高層培養的接班人……

在這個時候,如果誰說安在濤會越過冷梅直接當上縣委書記,恐怕也沒有人會表示質疑。但只有安在濤本人才明白,這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他雖然進入了紅色接班人序列,但該有的歷練和資歷是一個都不能少的,頂多是「歷練」的時間短一些罷了,譬如別人干三年一提拔,他或者有可能2年一提拔。

而且,像他這樣的「紅色接班人」肯定有不少,按照劉彥跟他說的,起碼會有幾十個,目前正都在全國各地「歷練」著。這其中的每一個人,在才幹上都未必比他遜色多少。當然,他作為重生之人,擁有天然的優勢,這是誰都不能比的。

但就目前的情況來說,說他一定會被提拔進高層去,還為時尚早。如果說他之所以被中央高層格外關注了一下,則很可能是因為趙老。

這一點,別人不清楚,安在濤自己心知肚明,頭腦清醒得緊。劉彥同時也得到了消息,劉彥不但沒有太興奮,反而流露出某種擔憂,囑咐他一定不要掉以輕心,考核不能出現任何問題。她出身中央豪門大家,深知作為「紅色接班人」,安在濤將會面對普通幹部更大、更多的「凶險」和考驗。隨著安在濤職位的提升,會越加明顯。

現在回想起來,劉彥突然明白過來,安在濤之前臨時調任房山新聞辦主任,也恐怕不是張鵬遠信任讓他充當救火隊員那麼簡單。或者,也有來自上面的意思。

但擔憂歸擔憂,劉彥卻也覺得,安在濤的仕途初期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最起碼,在東山省裡,在他達到廳級這個層面之前,不會遇到太大的障礙。原因很簡單,有陳近南這個省委常委兼組織部長在省裡,他會竭力暗中替安在濤「化解」很多來自於上面的「考驗」,而上面所獲得的也只能是對於安在濤的正面政績。

房山市市委書記張鵬遠跟陳近南的關係,別人不知道,劉彥卻很清楚。雖然張鵬遠是省委副書記麻明良的人,但在他出任房山市委書記的事兒上,陳近南也是出了力的。

有了陳近南和張鵬遠的層層「遮風擋雨」,安在濤的基層仕途終歸是有驚無險的。

第298章 中組部來考核(下)

第二天上午,梁茂才在縣裡開會時意外地知道了這個消息後,回到開發區裡本想當個新聞來說,卻不成想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他路過孫曉玲辦公室的時候,見謝榮、老路和馬曉燕三人正在裡面跟孫曉玲閒扯,也就抬腳走了進去。

見幾個人的神色有些「複雜」,梁茂才笑了笑,也順勢坐在了沙發上。

謝榮歎了口氣,「老梁,你還不知道吧,中組部要來考察安書記了……」

梁茂才眉頭一跳,驚道,「原來你們早就知道了呀……我在縣裡開會聽說了這個,真是有些意外……」

孫曉玲倒是沒有太過吃驚,她跟安在濤關係親密,雖然安在濤並沒有明說,但也隱隱猜出了幾分。況且,自己心愛的男人能有這樣美好的前途,她心裡自是歡喜還來不及。

馬曉燕心裡則是有些擔憂。

「孫主任,你倒是說說看,中組部突然來考核安書記……這到底是例行考核還是?我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似乎是安書記這一回又要被提拔了——哎,如果安書記離開了開發區和縣裡,我們……」馬曉燕幽幽歎息道,心道他要真陞官走了,自己……

孫曉玲微微一笑,「好了,我們也別在背後議論領導了。我們的領導越厲害,資河開發區不就越吃得開?至於調走,我覺得似乎不可能吧——」

眾人正在說話間,突然見安在濤出現在了孫曉玲的門口。

「安書記!」

「安書記,我們正在……」

眾人都一起起身來,投向安在濤的目光中都隱隱多了一層敬畏,尤其是梁茂才和老路。而孫曉玲的眼神中,則是多了一抹只有安在濤才能讀懂的溫柔。

見眾人如此,安在濤心下暗暗搖頭。他當然明白眾人此刻的心態,只是……他們又哪裡知道,這所謂的「紅色接班人」看上去風光無限,其實又蘊藏著莫大的危機和凶險。當然,這些他自然是不可能跟孫曉玲等人說的。

接到市委組織部和縣委組織部讓他準備個人工作總結和述職報告的通知,他心裡雖然有些意外,但也沒太吃驚。中組部兩年一次的例行考核,此次雖然稍有提前也不為過。

放下電話,他耳邊彷彿又迴盪起當日劉彥在省城天南的那一間咖啡屋裡跟他的談話。

「作為重點培養的列入『接班人』序列的青年幹部,你將來的前途自然是很大,甚至可以說,未來十幾二十年之後,你或者會成為中央高層領導也說不准!」

「但是,收益總是與風險相伴。作為『接班人』,對你的仕途要求出政績更快——對於你的政績和管理能力,要求更高更嚴,同時還會有意安排很多困境給你——越往上越難,如果你表現平庸,或者達不到上面的要求,便會被毫不猶豫地放棄!」

「這樣的被放棄,不一定會在什麼時候!而被放棄以後,基本上就宣佈了你政治生命的終結。要是在廳級幹部的崗位上被放棄還好一些,你頂多是被平調到一個虛職崗位上喝茶看報干到退休……但我擔心的是,你會在最初的幾年中就被放棄!因為我知道太多這樣被放棄的先例!」

……

安在濤暗歎,不過他並不後悔。他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樣一條具有挑戰性的官場之路,他就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縱然前路有風有雨有障礙有陷阱,他也會走下去,絕不回頭!

……

……

「呵呵,你們聊你們聊——曉玲,你親自幫我整個工作總結吧,速度要快,明天考核組就要來了,這時間上是有些緊!我本來想要讓彭軍寫,但彭軍來得晚,對於我之前的工作並不熟悉,就只好麻煩你了。」安在濤擺了擺手笑道,「也不用搞得太複雜,大體分成四塊,第一是原資河鎮的工作,這個你熟悉;第二是開發區的工作,從籌建開始到現在的工程進展情況都要寫進去;第三是縣委機關的日常工作,第四是市新聞辦工作概況。喏,我把縣委機關的日常工作和新聞辦工作的情況大體寫了寫,你再給我潤色一下添進去就可以了。」安在濤將手裡捏著的稿紙遞了過去。

聽安在濤當眾叫了自己一聲「曉玲」,孫曉玲臉色一紅,但旋即又正色起來,她點了點頭,「嗯,好的,安書記,你放心,我一定盡快趕出來,我今天啥都不幹了,就埋頭給安書記把材料寫出來!」

安在濤笑了笑,回過頭來,拍了拍梁茂才的肩膀,「老梁,走,跟我到工地上轉一圈去!」

說完,安在濤扭頭就走。只是在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向老路投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目光。老路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馬上領會了安在濤的意思。

明天中組部、省委組織部和市委組織部的人都要一起來縣裡,按照規則,這種考核一般是由安在濤本人進行工作述職,完了考核組會分別找縣裡和開發區的領導班子成員、中層幹部和一般群眾代表進行組織談話。這樣的考核雖然多是走過場,但也不能排除中間會出現什麼意外,老路決定馬上就去安排一下,免得明天的組織談話中出現什麼簍子。

……

第三天的上午9點,中組部和省委組織部的聯合考核組終於趕到了縣裡,市委組織部主持工作的常務副部長張敬富親自帶著幾個人一路陪同。

中組部只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安在濤的老熟人、中組部幹部一局的局長孫燾,當初安在濤在省裡輪訓的時候他是幹部一局的副局長,一年多之後已經扶正當局長了;還有一個是中組部幹部一局辦公室的一個副處級調研員。而省委組織部來的是幹部一處的處長馬奇,還有幹部一處的幾個隨員。

讓安在濤意外的是,考核組沒有先聽他的工作述職,而是先在縣裡召開了一個縣委縣政府機關中層以上幹部大會,會議由孫燾主持,簡單介紹了一下本次考核的基本情況之後,就在市縣組織部的配合下,從縣委組織部準備的花名冊上隨機點名跟機關幹部們分別進行談話。這一次大會沒有讓安在濤參與。

一個上午的時間,匆匆忙忙地談了十幾個人,每個人也就是十分鐘左右的時間。

中午在歸寧賓館吃了工作餐,下午,在市縣領導的陪同下,考核組乘一輛麵包車趕去了開發區。

開發區會議室裡,所有開發區中層以上幹部和部分黨員群眾代表都坐滿等候在那裡,而安在濤則帶著孫曉玲等人站在機關大院門口等候著。

見孫燾等人下了車,安在濤忙笑著迎了上去。

「孫局長!」安在濤伸出了手去。

孫燾哈哈一笑,緊緊地握著安在濤的手,朗聲道,「小安同志,我們終於又見面了,嗯,很不錯,你輪訓結束一年半多以來的工作情況,我也有關注,中組部的領導非常滿意——不過,雖然我們是老熟人,但考核卻不能打馬虎眼!喏,這位是省委組織部的馬處長。」

安在濤呵呵一笑,又跟馬奇握起了手。馬奇深深地打量著安在濤,意味深長地笑道,「安書記,久仰大名了,今日一見果然是一表人才,呵呵,不錯不錯!」

馬奇的態度竟然有幾分討好之色,一直在注意觀察著的冷梅心裡暗暗歎息:果然,安在濤這小子跟陳近南關係很深……今日剛到縣裡,省委組織部的馬奇就暗暗把自己叫到一旁,再三暗示她這一次的考核省委領導很關注很關心,千萬不要出什麼簍子云云。

……

……

安在濤和冷梅陪著中組部、省市組織部的領導進場後,開發區會議室裡響起雷鳴一般的掌聲。冷梅望著眼前那一張張明顯遮掩不住的興奮的面孔,心裡也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來。

開發區的幹部們很興奮,確實是很興奮。安書記竟然是紅色接班人啊!這是什麼概念?一個副縣級的幹部竟然由中組部的人來考核,這意味著什麼大家心裡都很清楚。安在濤牛,自然開發區的人也就覺得很牛,開發區的一把手是中央重點培養的後備幹部,資河開發區將來的發展還能了得?

說得更遠一些,如果將來安書記走上了更高的領導崗位,這資河開發區就是他的「發家」之地,只要他稍加關照,開發區就會蒸蒸日上。而自己這些人,將來也說不準會沾到安書記的光……這是開發區幹部們的真實心態。

所以,由不得他們不興奮,連帶著這歡迎考核組的掌聲就變得格外熱烈。

孫燾和中組部的調研員以及馬奇三人走上了主席台,各自在自己的桌簽後坐下。而冷梅等市縣領導則坐在台下第一排處,安在濤也在其間,不過他隨時要上主席台進行工作述職。

馬奇乾咳了一聲,朗聲道,「同志們,現在開會。首先,我介紹一下中組部考核組的各位領導,這位是中組部幹部一局的局長孫燾同志,這位是中組部幹部一局辦公室副處級調研員張琳同志……」

雷鳴般的掌聲裡,孫燾和張琳欠身點了點頭。

「同志們,中組部和省委組織部聯合組成考核組來歸寧、來資河開發區,主要是考察考核後備幹部安在濤同志的工作情況,下面,先請孫局長給大家作重要指示。」

孫燾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談不上指示,只是簡單對本次考核談幾點意見。安在濤同志是中組部重點考察的後備幹部之一,本次我受中組部領導的委託,前來歸寧組織例行考察……希望大家能夠認真對待,在接受考核組組織談話中大膽發言,力爭反映出安在濤同志的真實工作情況,以便於考核組進行組織鑒定。當然,同志們也不要有顧慮,我們會對大家的發言進行保密……同時,大家也可以匿名書面材料的形式向考核組提交意見。」

「請安在濤同志作述職報告。」

雷鳴般的掌聲再次響徹全場,幾乎所有的開發區機關幹部們都神色興奮地站起身來,猛烈地鼓著掌,掌聲經久不息,一直到安在濤在眾人火熱的目光注視中大步走上主席台,掌聲還如暴風驟雨一般地持續著。

孫燾和馬奇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微笑的眼神,各自心道,這小安書記看來在開發區的人緣和威信還不錯!

而坐在台下的冷梅和幾個縣領導則輕輕皺了皺眉,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

安在濤微微一笑,出人意料地竟然先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後才又向考核組的領導鞠了一躬。一般而言都是先有領導,爾後才是台下的「群眾」,安在濤這麼一反常態反其道而行之,讓冷梅看得更是皺了皺眉。

安在濤鞠躬之後,孫曉玲向週遭的人使了一個眼色,掌聲就漸漸平息下來。

安在濤慢慢坐了下去,抓起麥克風來,朗聲道,「考核組的各位領導,市裡縣裡的領導,在做述職之前,我首先要向縣裡和開發區的同志們表示真誠的謝意,我來到歸寧不到兩年的時間,如果沒有同志們的幫助和支持……」

「下面,我將到歸寧工作以來的工作學習情況向考核組的各位領導和同志們作簡單匯報,有不當之處請領導和同志們批評指正。」安在濤朗聲說著,手裡的稿子慢慢平鋪在了桌案上。

「一年以來,我的工作主要分為四塊。其一是在擔任縣委常委、資河鎮黨委書記工作期間的情況;其二是被市委任命為房山市新聞辦主任工作情況;其三是擔任縣委副書記、縣政法委書記期間,主持縣委黨群工作、日常工作和政法委工作的情況;其四是資河開發區的籌建和招商引資進展以及工程建設情況。」

安在濤說著說著,就漸漸脫離了稿子,他所做的工作,都在他的腦子裡,在強大的語言組織能力下,他幾乎是不用看稿子就信手拈來。當然,那些必要的套話官話還是要說的。

第299章 趙老要來考察

聽完了安在濤的述職報告,考核組立即就分頭展開了組織談話。被談話的對象都是經過了老路的慎重「篩選」才決定下來的幹部和群眾代表,不要說安在濤的政績擺在了桌面上,就算是有些「小毛病」,也斷然不會被人捅了出去。

下午5點,考核組結束了一天的考核,也沒有做任何表態,拒絕了市縣兩級領導的宴請,當天下午就連夜返回了省裡。

送走了中組部和省委組織部的聯合考核組,安在濤的生活又回歸到了平淡和平靜的軌道上。過了幾天,孫谷的雙規結束,被省紀委調查組正式移交給司法部門查處。由此,孫谷案對于歸寧官場的影響就算是告一段落。一個縣委書記加上20多個科級幹部的相繼「落馬」,所引起的官場震盪也漸漸平息下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不甘心被安在濤耀眼的政績光芒和個人形象所遮蔽起來的冷梅,終於還是在最短的時間裡又搞出了一個大動作。

9月17日上午十點,歸寧酒業「千畝酒業基地」破土動工典禮舉行。從這個活動中完全可以看出來冷梅的能量:省裡來了省委副書記麻明良、副省長張希原兩個重量級領導;市裡,市委書記張鵬遠、市長張勝利則率房山市委市政府的多數班子成員也都出席了這個活動。

活動當天,省市的十幾家媒體到場,省電視台還進行了電視直播。而在活動現場,省委副書記麻明良在講話中對「千畝酒業基地」工程的開工給予了高度評價,稱讚其是「江北第一酒業基地」,「是省裡的重點投資項目」,「歸寧酒業未來將發展成為國內知名的酒業集團」云云。

麻副書記的發言,被各大媒體「原文照搬」,立即出現在了第二天的報紙電視上,省市媒體對於「千畝酒業基地」工程的宣傳報道可謂是鋪天蓋地。

自然,相應地,歸寧酒業集團公司因此而聲名大噪,資河系列白酒一時間也大大提高了市場知名度,相當於是搞了一次活動、做了一次收穫巨大的廣告。而作為主抓這項工程的縣領導,冷梅所得到的東西就更加明顯。

東山晚報甚至還因此對冷梅展開了一次人物專訪,稱之為「一個有魄力有朝氣的年輕女縣長」。

因為孫谷案爆發而帶給歸寧的負面形象,也似乎在媒體的轉移性聚焦中,慢慢得到了「蕩滌」,籠罩在歸寧上空的沉重陰霾漸漸散去。

張國力嘗到了廣告炒作的甜頭。也就是因此,他的經營理念發生了巨大而悄然的變化——很快,他主導歸寧酒業不惜在廣告上投入巨資,趁著「千畝酒業基地」動工典禮刮起來的輿論東風,果斷耗資近1000萬,趁熱打鐵地在東山省電視台和以及一些省內外大媒體上大肆地坐起了平面或者紙媒廣告,經過瘋狂的炒作,歸寧酒業產品知名度和企業知名度大大提高,迅速使資河系列白酒在白酒如林的國內市場火爆起來。各地商家紛紛找上門來,歸寧酒業在很短的時間進一步建立起佈滿全國的銷售網絡,形成了全國市場的宏大格局。

當然,這是後來半年中發生的事情。後據安在濤看來,這也成為歸寧酒業集團徹底走向毀滅的一個重要的標誌和轉折點。

……

……

9月21日上午,縣委常委會。

幾個常委們早已進入了會議室,坐在了自己該坐的位置上,互相交談著,慢慢等待著兩位縣裡主要領導的到來。本次常委會沒有太重要的事項,無非是研究部署一下國慶節期間縣裡舉行的幾個較大的慶祝活動。

但上午9點的會議,一直到9點半,安在濤和冷梅都還沒有到場,眾人都不禁感覺有些奇怪。因為無論是安在濤還是冷梅,兩人都是非常守時的領導,但今兒個這是……

眾人自是不知,在會前的通氣中,安在濤和冷梅在冷梅的辦公室裡吵了一個天翻地覆。

冷梅要動童洪剛,態度非常堅決。

其實,安在濤也知道冷梅想動童洪剛不是一天兩天了,她要為自己接任縣委書記鋪路,扶植自己的親信。之前「引誘」馬曉燕不成,她又旋即將目光投射在了其他人身上。

如果冷梅堅持要動童洪剛,安在濤自然也不會為了童洪剛跟冷梅翻臉,雖然他對童洪剛有些好感。

但是冷梅這一次,卻在事先沒有通知安在濤的情況下,就讓縣委組織部進行了前期的考察準備,要提拔現任縣委辦副主任張萌當主任,而調任童洪剛去歸寧電廠任黨委書記。

這讓安在濤心裡不爽,甚至可以說非常憤怒。畢竟,縣委的事務目前是由他來分管,冷梅雖然是主持全面工作的主要領導,但在涉及縣委辦負責人的調動調整上,不提前跟他通通氣,在他一無所知的前提下,直接就下手將童洪剛拿掉,讓安在濤即覺得很突然,又很沒有面子。

安在濤反應之強烈,讓冷梅有些意外。她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會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童洪剛,跟她直接拍起了桌子。

冷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漲紅的俏臉抬起來,掃了一眼牆上的石英鐘,見已經是9點半,就咬牙擺了擺手,「安在濤同志,你有意見可以保留,現在時間到了,我們要去開會!會上,我會提出來,讓同志們一起議一議,看看是怎麼個情況!」

安在濤冷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兩人神色不善地一前一後走進了會議室,見兩人如此,會議室裡的氣氛就頓時變得壓抑起來。

……

……

冷梅提出了調任童洪剛去歸寧電廠和提拔縣委辦副主任張萌的事情,果然不出安在濤的意料之外,除了縣委副書記、紀委書記胡玲玲保持沉默之外,大部分縣委常委都投了贊成票。

孫谷倒台,孫谷任上的縣委辦主任被調走,這也屬於官場慣例,常委們覺得非常正常,誰也不會反對。

見眾人都點頭,冷梅心裡滿意,臉上卻淡淡笑了笑,「安書記,你的意見呢?」

「我不同意。」安在濤沉聲道,「縣委辦是一個要害部門,負責整個縣委機關的日常行政管理和材料組織工作……可以說,衡量縣委辦主任是否合格的一個重要標準,是要看看其文字材料的組織能力是否達到要求——據我所知,材料組織一向是張萌同志的弱項,而且她的組織協調能力也有所欠缺……」

冷梅眉梢跳了一跳,淡淡道,「寫材料嘛,這是個虛的東西,也沒有個評價的一定之規!安書記憑什麼就說張萌同志的材料水平低呢?……當然了,安書記是文字材料高手,要求的標準可能是太高了,呵呵。」

「是嘛,安書記,你不能拿自己的水平跟下面的人比嘛!」原先的常務副縣長,現在的組織部長邱昆也笑了笑,給兩人打起了圓場。

其實邱昆心裡很明白,安在濤之所以公開反對冷梅提拔張萌、調走童洪剛,不是要「保」童洪剛,而是爭一個面子。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冷冷道,「我保留意見。同時,我建議縣委規範一下幹部調整程序,調任或者提拔一個幹部,不能這麼草率,不能說提拔誰就提拔誰,要經過慎重研究決定!」

冷梅惱火地望著安在濤,強自按捺住內心的火氣,低低道,「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安書記可以保留意見,但是你要服從組織決定!」

安在濤冷笑了起來,「冷縣長,不要忘記了,我黨還有一個重要的組織原則,就是民主集中制。要先民主後集中,尤其是涉及幹部提拔這樣的重大事項。黨章規定,黨的各級委員會實行集體領導和個人分工負責相結合的制度。凡屬重大問題都要由黨的委員會民主討論,作出決定。可這一次縣委辦負責人的調整,我這個主抓縣委黨群和縣委日常管理工作的副書記卻事先毫不知情,這算不算違背了組織原則?」

冷梅氣得肩頭都有些顫抖,她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指著安在濤顫聲道,「你……」

幾個常委都有些神色複雜地望著「勢成水火」、針鋒相對的兩人,都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一個是據說省裡市裡都有靠山、已經擺出了接任縣委書記位子高調姿態的冷梅,一個是中組部剛剛來考核完畢的「紅色接班人」,兩人今日之「拔劍相向」,被眾人旋即錯誤地「理解」成了未來的權力之爭。

目下,歸寧權力的格局幾乎已經沒有任何的懸念了。冷梅一把手,安在濤二把手——如果是普通的縣委書記,肯定會被後來居上、在歸寧經營了許久的、強勢的安在濤架空,但這冷梅同樣不是一個吃素的主兒。對於兩人之間的爭鬥,眾人都持觀望態度,也隱隱有些「看熱鬧」式的期待。

冷梅的呼吸急促,面色漲紅,正要宣佈常委會結束時,縣委辦副主任張萌卻突然推門走了進來,向冷梅恭謹地朗聲道,「冷縣長,市委電話,張秘書長要您親自接電話!」

這張萌是一個30出頭、身材修長的嫵媚少婦,在縣委辦也混了七八年了。昨天下午冷梅找童洪剛談過話之後,童洪剛今天就稱病沒來上班,縣委辦的工作就臨時交給了她。而事實上,她也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隨時要接童洪剛的班了。

冷梅愕然,定了定神,起身匆匆而去。

「張秘書長,我是冷梅。」

「冷梅同志啊,有一個事情很緊急,我受市委主要領導委託,跟縣委通報一下。本月25日、26日兩天,中央的趙老要來資河開發區考察調研……你們馬上準備一下,省委馬副秘書長、省公安廳的薛廳長、張書記和張市長等領導已經趕往歸寧……」

冷梅聽了,心裡咯登一聲,顫聲道,「張秘書長,是哪位趙老?是不是……」

……

……

冷梅腳步匆匆地走回會議室裡來,投向安在濤的一瞥中充滿了震驚和狐疑。

資河開發區前一段時間搞出了很大的動靜,據說已經引起了中央高層領導的關注。趙老在出訪瑞典時就曾經提及資河開發區,拿資河開發區當典型,那麼,他要來資河開發區考察也算說得過去;但令她奇怪的是,安在濤搞的「村村通沼氣到戶工程暨香港富成立體生態農業工程啟動儀式」,時間定的也正是26日上午……在這個時候,趙老突然要來,這難道是一種巧合?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

想到這裡,冷梅定了定神,簡單梳理了一下自己因為震驚而紛亂的心緒。

她緩緩坐下,沉吟了一下,低低道,「同志們,剛才市委張秘書長親自打來電話,說是中央的趙老25日、26日兩天要來資河開發區考察調研……現在,省委馬副秘書長、省公安廳的薛廳長、張書記和張市長等領導已經在趕往資河開發區的路上,市委要求我們立即趕往開發區……省委市委領導要親自召集縣委和開發區的領導召開緊急會議!」

冷梅的話一出口,常委們頓時都吃了一驚。趙老是一個什麼層次的領導,他們心裡都很清楚,作為現任中央核心領導層的成員之一,趙老能來資河開發區考察調研,這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榮耀,當然同時也是巨大的壓力。

這樣的大人物來歸寧,組織接待和安全保衛都不能出一點紕漏,否則,不要說小小一個歸寧縣擔待不起,就算是東山省委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冷梅急促地說著,眼光有意無意地從安在濤的臉上掃射了過去,見他表現平靜似是早就心裡有數,就暗暗咬了咬牙,擺了擺手沉聲道,「安書記,你馬上去開發區召集開發區班子成員,我馬上就帶縣裡領導和有關部門負責人趕過去!」

安在濤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起身離去。

趙老要來,自然是他通過孟菊再三爭取來的。他並沒有要跟冷梅「賭氣」的意思,只是上一回在京裡見面的時候,趙老曾經提出要來資河開發區看一看,正好開發區要搞大型活動,他就趁機讓孟菊給問了一句。沒想到,趙老很是爽快,立即拍了板答應國慶節前來開發區轉一轉。

……

中午11點多,兩輛呼嘯的警車開道,其後是一輛嶄新的麵包車,飛馳至資河開發區新落成的辦公大樓前。這個大樓剛剛落成,其實內部三樓以上的很多辦公室還沒有裝修完畢,但為了迎接這次活動,安在濤讓管委會機關的部分職能部門先提前搬了進去,譬如辦公室、組宣科和招商局以及班子成員的辦公室。

省委副秘書長馬奎,省公安廳廳長薛謙讓,市委書記張鵬遠,市長張勝利,市直各部門的負責人相繼下了麵包車,冷梅和安在濤趕緊帶著縣裡和開發區的領導迎了上來。

馬奎和張鵬遠擺了擺手,止住了眾人的問候和寒暄,甚至都沒有跟冷梅、安在濤握手,就大步向開發區機關大院裡行去。

剛走進煥然一新的院中,見迎面辦公樓上已經懸掛起一條嶄新的「熱烈歡迎省市領導蒞臨開發區檢查指導工作」的橫幅,馬奎一愣,旋即向張鵬遠笑了笑,「張書記,他們的動作倒是蠻快的嘛,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竟然連歡迎的橫幅都準備起來了,看來工作效率很高嘛!」

張鵬遠呵呵一笑,回頭瞥了安在濤一眼,「我們這位小安書記人雖然年輕,但考慮問題還是非常全面的!」

其實這橫幅是安在濤提前讓馬曉燕準備好了的。縱然是沒有這次活動,弄一條如是內容的歡迎橫幅隨時備用,也會有備無患。

進了二樓的會議室,馬奎、薛謙讓、張鵬遠和張勝利等人也沒有客氣,直接就坐在了主席台上,見主席台上已經擺好了寫有幾人名字的桌簽,張鵬遠和張勝利倒也沒說什麼,馬奎和薛謙讓暗暗點了點頭,向安在濤投過讚許的一瞥。

縱然是冷梅等縣裡領導,見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安在濤在匆忙之中竟然連這種細節問題都考慮到了,都眼中一亮,覺得安在濤的工作實在是很細緻。

而安在濤則微微笑了笑,向站在會議室一角處的馬曉燕投過讚許的一瞥,不能不說,馬曉燕在這方面的工作態度、工作細緻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安在濤只是打了一個電話回來,他的人還沒有到開發區,馬曉燕就已經讓人將會議室整理出來了。

像桌簽這類小細節,平時早就做了準備,一旦有領導要來,立即打印好塞進空白的格子裡就成了。至於向門口那樣的歡迎橫幅,她也讓辦公室準備了好幾條,隨用隨換,根本就不抓瞎。反正,所謂「省市領導」也是一個泛泛的、萬金油一般的稱謂,誰來都可以扯上。

馬奎、薛謙讓、張鵬遠和張勝利四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張鵬遠抓過話筒來沉聲道,「同志們,現在我們在資河開發區召開一個緊急會議。首先我介紹一下省裡的領導,這位是省委的馬副秘書長,這位是省公安廳的薛廳長,這位是……」

掌聲響起,馬奎和薛謙讓等人匆匆欠身點了點頭。

「時間很緊張,我們就長話短說。今天上午,省委辦公廳接中央辦公廳通知,中央的趙老要在25、26日兩天對資河開發區進行考察調研……接到通知後,省委省政府領導高度重視,立即召開省委常委會進行專題研究,經過慎重考慮,省委決定成立組織接待領導小組,由省委肖書記親自擔任組長,省政府程省長擔任副組長,省委馬副秘書長、省公安廳薛廳長、我、張市長等七個人為領導小組成員,由馬副秘書長擔任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我任副主任。」

「同時,市委經過研究,決定同時成立市裡的組織接待領導小組,由我任組長,張市長任副組長,市委張秘書長、吳國錦副市長、市有關部門負責人、歸寧縣的冷梅和安在濤同志為領導小組成員,安在濤同志任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具體負責組織接待工作,冷梅同志全面協調協助!」

張鵬遠擺了擺手,「同志們,下面請省委馬副秘書長做重要指示。」

熱烈的掌聲中,馬奎微微一笑,「同志們,這一次趙老來資河開發區考察調研,事關重大,組織接待工作和安全保衛工作不能出現任何的問題!省委肖書記和省政府程省長已經先後做出批示,責成省市有關部門要密切配合全力以赴完成這次組織接待工作和安全保衛工作!」

「同志們,尤其是歸寧縣和開發區的同志們,趙老能來資河開發區考察調研,這是中央對於省委、市委、縣委和開發區黨委工作的肯定,同時也是對於我們四級黨委政府工作的巨大考驗。這是一次重大、重要的政治任務,希望有關部門的同志們要立即行動起來,認真細緻周密地做好每一項準備工作……冷梅同志和安在濤同志,趙老會在開發區活動兩天,真正重大的膽子就會落在了你們的肩上,你們要竭盡全力把工作做好,有什麼難處隨時向張書記匯報!」

「老薛,你也說兩句。」馬奎將話筒遞給了省公安廳廳長薛謙讓。薛謙讓搖了搖頭,呵呵一笑,「兩位領導都提了要求了,我就不囉嗦什麼了。總之,時間緊張,任務很重,要馬上行動起來,確保萬無一失!我會帶領全省公安幹警緊密配合地方黨委政府的組織接待工作,讓省委省政府放心!」

張鵬遠緩緩起身來,目光炯炯地望著安在濤和冷梅,朗聲道,「冷梅同志,安在濤同志,省委和市委對你們兩個給予了厚望,你們會後馬上開始準備具體的組織接待……這兩天,張市長會住在縣裡,幫助你們組織協調各有關部門!」

「請領導放心,我們一定圓滿完成省委和市委交給的任務!」冷梅和安在濤對視了一眼,一起起身回道。

馬奎又笑了笑,突然插話道,「張書記啊,我們來之前,省委肖書記還囑咐我,要提前看一看開發區的具體工程項目……呵呵,領導來考察,這考察安排和考察路線什麼的,都必須要提前安排好,不能到時候手忙腳亂出了問題!」

張鵬遠點了點頭,望著安在濤擺了擺手,「小安同志,開完會你帶著我們幾個,一路在你們開發區裡轉一轉,看看哪些地方做得還不夠……嗯?」

其實,張鵬遠心裡還是不怎麼有底的。他前一段時間給了安在濤三個月的時間,目前期限還沒到,他正準備過兩天就來開發區親自考察一下,卻就突然接到了趙老要來的通知。

如今這個時候,安在濤究竟是把開發區搞出了一個啥樣子,他在趕往歸寧來的路上,心裡還是隱隱有些擔心的。他在車上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過來,簡單問了兩句,安在濤也沒有說得太明確,只是說他已經完成了市委交給的任務。

安在濤笑著點頭道,「好的,張書記,我馬上安排下去。」

見安在濤神色平靜,張鵬遠暗暗鬆了一口氣。

……

燕京。

孟菊正在自己家裡看一個投資方案,她剛從美國回來。國內公司的事務繁忙,而國外總部那邊因為剛剛上市事情也比較多,所以她這一段時間只能飛來飛去,國內和美國兩頭跑,忙得是焦頭爛額。

叮鈴鈴!

門鈴響了,孟菊皺了皺眉,以為是公司的人,就匆匆起身去開了門,但卻是趙老。

趙老戴著一副寬大的墨鏡,頭上還帶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子,穿著一身休閒的唐裝。

「舅舅?您怎麼來了?」孟菊下意識地掃了門外的走廊一眼,卻沒有見到前呼後擁的警衛和保安,就知道趙老是偷偷「溜出」來的。

「呵呵,丫頭啊,我今兒個有些空閒,就來看看你。」趙老微微一笑,大步走了進來,自顧走到沙發上坐下,突然扭頭望著關好門走過來的孟菊又玩味地笑道,「丫頭啊,我24日要飛往東山,25日趕去歸寧縣的資河開發區考察,你有沒有時間,陪我一起過去?」

孟菊一怔,旋即喜道,「行,行,我陪您去!」

趙老哈哈大笑了起來,「我看,陪舅舅是假,趁機去看那小子是真吧?呵呵,丫頭啊,你還別說,這小子還真是不錯,還不到兩年的時間,就在地方上做出了這樣耀眼的成績來。生態農業立體化工程,這個項目的確是不錯,綠色環保可持續發展,符合中央的政策。」

「那是,小濤真的是個人才。」孟菊嘻嘻一笑,「他當官是跟別人不一樣的,我瞭解他,他想做很多實事!」

趙老輕輕一笑,目光卻清幽地投射開去,落在孟菊擺在客廳茶几上的一個造型別緻的煙灰缸上。

第300章 趙老和陳近南的談話(上)

就在省裡、市裡和縣裡以及資河開發區上下緊鑼密鼓猶如組織打仗一般的準備工作中,幾天的時間轉瞬即逝。

24日下午一點,趙老帶著孟菊和李大年飛抵天南機場。因為他這次來並非是正式的官方活動,而是以私人身份來做考察調研,所以行程很是低調,沒有驚動媒體,只是中央警衛局和趙老辦公室跟來了幾個工作人員和警衛人員。

當然了,23日下午,中央相關部門的人員就已經提前趕到東山省,會同東山省有關部門的人對趙老在東山省期間的安全保衛工作進行了最後的「檢驗」和「預演」。

雖然不是正式活動,但中央重要領導出行到了地方,這也是非同小可。這兩天,省委常委會不斷開會研究部署趙老在東山省考察期間的相關活動安排和安全保衛。肖作年更是親自給房山市委書記張鵬遠打了兩次電話,詢問房山和歸寧縣裡的組織接待和安全保衛工作。

而從24日上午9點開始,天南市就秘密進入了一級安全保衛狀態,天南各主要幹道以及從機場通往趙老下榻賓館——天南賓館的街道兩側,都進行了變相的戒嚴。

從上午10點多開始,省委書記肖作年、省長程元剛帶領省委省政府所有在家的領導,就等候在了機場候機大廳的貴賓室裡。

省公安廳和天南市公安局的幹警與東山省武警總隊的武警緊密配合嚴陣以待,將整個天南機場「包圍」了一個水洩不通,而在各個角落裡,還有數百個不穿警服的便衣分佈在機場內外,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數十輛警車停靠在機場停車場的外圍,警燈不住地閃爍著。而數十輛黑色的高級小轎車則清一溜排列整齊地停靠在內場,以至於進出機場的一些乘客都感到震驚和詫異,繼而隱隱猜到肯定是有大人物要來東山省。

而與此同時,房山市和歸寧縣裡也早就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武警、公安幹警、交警按照省市領導的要求,各就各位,幾乎是全員出動。雖然趙老今天還不會來,但各部門已經提前開始進行了「演練」。

在趙老即將會出現和活動的每一個地方,都提前進行了安全保衛工作的「規劃部署」。尤其是在資河開發區裡,在23日晚上,房山市武警支隊和省防暴大隊的數百名警力就進駐過來,警方還在開發區辦公樓上設了一個臨時安全警衛調度指揮部。

對于歸寧這個小縣城而言,雖然社會秩序和生產生活都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但一些敏感的群眾也從這些不同尋常的治安管理細節中,感知到籠罩在縣城上空的某種緊張和戒備氣氛。

安在濤走出開發區機關大院,站在門口新修的馬路上,見不遠處,孫曉玲正帶著開發區的機關幹部在進行著最後的衛生大清掃,有的在灑水,有的則在掃地,還有的俯身在給新種植的景觀樹木澆水。

因為趙老再三強調要低調,不能興師動眾影響群眾生產生活,所以開發區內外即沒有掛歡迎橫幅,也沒有插各色彩旗,只是在這有限的幾天裡,以開發區辦公區域為半徑,方圓數百米範圍內被園林城建部門「拾掇」得異樣的乾淨整潔,原先公路兩側的土路都被臨時鋪上了淡綠色的空心磚,擺滿了五顏六色盛開的盆栽菊花。

安在濤抬頭望了望湛藍的天際,任憑清涼的山風撫過他的耳際。平視著遠方,群山依舊蒼翠碧綠山巒起伏,而一條玉帶似的資河蜿蜒而下。與資河流向平行的,是一條從山裡拐出來的寬敞的馬路,數座新建的橋樑橫跨資河兩岸。

右岸是極有秩序的一排排天藍色的鋼筋結構為主石棉瓦為頂的敞篷式廠房已經建起或者正在建設之中,左岸則是成片成片的桔梗田和綠油油的玉米地。

而再遠端的山腳下,一座美輪美奐的莊園式建築已經初見雛形,那就是民泰集團投資興建的資河度假村。而度假村的不遠處,就是一個方圓上百畝的陽光生態工業園。

整個資河開發區以天藍色和淡黃色為主要建築基調,再輔以深秋蒼翠的綠色,看上去真如世外桃源一般。為了迎接趙老的考察,這兩天,梁茂才親自帶著數百人突擊將周邊幾個村子能顯露出來的房舍都用天藍色的塗料粉刷了一遍。這是張勝利安排的結果,安在濤雖然覺得有些太荒唐,但也無可奈何。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心頭慢慢變得淡定起來。趙老的到來,是他謀劃已久的事情,所以他心裡是不緊張的。他要借這一次趙老考察之機,正式給自己在資河鎮和後來的資河開發區這接近兩年的苦心經營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或者說,也是一個輝煌的句號。

當然,同時也進一步將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品牌給打出去。要知道,有了中央領導的考察認可,資河開發區的發展就算是真正走上了發展的快車道。名氣會更大,來投資的商家就會更多,而相應地,發展又會更快,這是良性循環。

馬曉燕今天換上了一身素雅合體的職業套裙,她輕盈地跑了過來,低低道,「安書記……我們一切都準備好了,會議室裡您還去檢查一遍不?」

安在濤哦了一聲,回身望著馬曉燕,和聲一笑,「曉燕,我就不去了,你做事我很放心!還是那句話,曉燕,縣裡準備縣裡的,我們準備我們的,做好兩手準備嘛!萬一趙老有特殊的要求,也免得到時候抓瞎!」

馬曉燕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在路線安排和接待方面,我都準備了好幾套方案。」

「對了,安書記,您讓準備的農家飯我倒是也準備了,可是我總覺得,人家堂堂的中央領導,怎麼會到農戶家裡吃飯?就算是趙老同志,恐怕省裡和市裡的領導也不會同意吧?」

安在濤淡淡笑了笑,「你只管準備,明天看我的手勢行事,我自有主張!」

安在濤這麼一說,馬曉燕就不敢再問下去了。她瞥了安在濤一眼,就又盈盈地走了回去。

……

肖作年和一眾省領導神情有些凝重緊張地等候在機場大廳裡,見到一身休閒裝的趙老在警衛人員和隨從人員的簇擁下走了出來,就趕緊臉上浮起恭謹地笑容大步迎了過去。

肖作年之前是中央某領導的秘書,在京裡工作多年,自然對趙老很熟悉。迎上去的功夫,他見有個姿容秀美身材高挑氣質華貴的女子親密地挽著趙老的胳膊,心頭微微一凝:這位是……

「趙老!」肖作年緊走兩步,一把握住趙老的手,微微有些激動地朗聲道,「趙老能來我們東山省考察調研,是我們全省幹部群眾的幸事和喜事!我代表東山省委省政府和全省人民歡迎趙老來東山!」

孟菊微笑著鬆開趙老的胳膊,站在了一側。雖然面對著數十雙省部級大員好奇驚訝目光的注視,但她卻神色波瀾不驚,只是臉上的笑容越加的端莊沉靜,更加給人一種高貴典雅的感覺。

趙老呵呵一笑,拍了拍肖作年的肩膀,「小肖啊,我們有好幾年不見了?我看你似乎比以前清瘦了一些喲,看來,東山省這幅膽子壓得你不輕!」

「謝謝領導關心。趙老,這位是省長程元剛同志,這位是省委副書記麻明良同志,這位是常務副省長……」

……

……

在肖作年的介紹聲中,趙老淡淡笑著依次跟來迎接的省委省政府領導握手並略一寒暄,就在密集的警衛中立即上了省裡早已準備好的防彈轎車。

數十輛警車頓時呼嘯開道,一列長長的小車隊伍將趙老和孟菊、李大年乘坐的轎車護衛在中間,一路疾馳,向天南賓館行去。

李大年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孟菊和趙老坐在後排。孟菊掃了一眼窗外那如臨大敵的陣勢,忍不住一笑,「您還說要低調,我看怎麼也不像低調的樣子!」

趙老微笑不語。

李大年則回頭來望著孟菊笑道,「小菊,首長畢竟是首長,他們省裡加強一下保衛措施也是必須的!對了首長,這是您第二次來東山了吧?」

趙老點了點頭,「沒錯,是第二次,上一回還是十多年前了。」

……

……

按照事先的安排,趙老會在天南住一晚,出席一下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為他舉行的招待晚宴,然後第二天一早直接趕赴資河開發區。

趙老下了車,孟菊笑吟吟地上前去挽住他的胳膊,向早已迎候在天南賓館大廳門口的東山省的頭頭腦腦們緩步行去。又是一番寒暄,李大年緊緊隨著孟菊和趙老一起走進了電梯中,不過,在臨進電梯之前,孟菊暗暗指著陳近南伏在趙老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第301章 趙老和陳近南的談話(下)

趙老哦了一聲,猛然抬頭掃了站在不遠處滿臉堆笑的陳近南一眼,這個剛剛見了一面、還沒有來得及給他留下任何印象的東山省委常委、組織部長。

趙老眼皮開合間威稜四射,一股清朗而威嚴的眼神從陳近南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他的面孔上稍稍停頓了一瞬,然後又迅速收了回去。

陳近南心裡一個激靈。就在他抬頭瞥去間,卻見趙老早已帶著孟菊和李大年進了電梯,電梯門漸漸關閉。在那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了趙老那一雙看似平和慈善其實充滿了威勢的、還頗有幾分凌厲的雙眸。

執掌一個大國之重要權柄,久居上位,可謂是幾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這種天然的、居高臨下的、俯視眾生的權力威嚴不用刻意發散就會不由自主地投射出來。

不多時,省裡這些頭頭腦腦相繼離去,準備休息一下再來參加晚上在天南賓館為趙老舉行的接風晚宴。陳近南剛上了車,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電話裡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傳進他的耳朵,「是東山省委組織部的陳部長嗎?我是趙老的秘書李大年!」

「你好,大年同志,我是陳近南。」陳近南心裡一驚,急忙略帶恭謹地低低回了一聲。

「陳部長,趙老想要跟你見一面,你來趙老的房間一趟吧。」李大年說完就匆匆掛了電話,其實他也搞不清楚,趙老為什麼突然要見陳近南。陳近南雖然在東山省位高權重,但一個副部級幹部在李大年眼裡也算不上什麼,在方才來迎接趙老的一群東山省領導中,李大年也沒對陳近南有啥印象。

趙老好整以暇地坐在天南賓館這間豪華套房的真皮沙發上,俯身看著李大年隨身帶來的幾份機要材料。反倒是孟菊,心頭微微有些緊張。如果陳近南不是安在濤的親生父親,這麼一個副部級幹部也不會放在孟菊的眼裡。雖然她跟安在濤不會有什麼名分,但她早已自認是安在濤終生不離不棄的女人,也就相當於是陳近南的兒媳婦,在這樣的場合下,與自己心愛男人的親生父親相見,她心裡微微有些異樣和尷尬。

其實,孟菊也是在昨晚才跟趙老悄悄挑明了陳近南是安在濤親生父親的事兒,她這樣做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能有機會跟趙老結識和接近,對於陳近南的仕途之重要不言而喻。而事實上,只要趙老稍稍流露出某種讚賞的「意思」,將來陳近南就很容易再進一步,從副部級升格為正部級。

趙老的能量之大、威權之高,遠遠不是陳近南在京城的那位岳父大人所能比的。

但孟菊卻沒有想到,趙老竟然會這麼急匆匆地就找陳近南過來談話,以至於她心裡沒有任何準備。

趙老目光雖然盯著手裡的材料,但眼角的餘光卻從孟菊微微泛紅的俏臉上瞥過。他心裡長歎一聲,浮起一抹黯然。要依著他一貫的強勢作風,他早已利用威權強行讓安在濤放棄夏曉雪而跟孟菊明確關係了。

但外甥女孟菊剛烈的性子他太瞭解了,就像她說的那樣,他如果真的逼起了安在濤,她真會做出讓他後悔終生的事情來。因為自己的棒打鴛鴦,孟菊的父親飲恨自殺,而孟菊的母親——也就是他唯一的妹妹,也因此而至死不肯再進趙家的門。

悲劇已經發生,他不願意同樣的悲劇發生在自己妹妹世間僅存的骨血身上。所以,他才無奈地默許了孟菊跟安在濤的特殊關係。當然,這種「默許」在他看來只是一種策略,他相信,安在濤將來會明白夏曉雪和孟菊誰對他更重要。對此,他深信不疑。道理很簡單,孟菊有自己這個舅舅在。

「那小子遲早會跟你結婚的,丫頭。」趙老心裡又是一歎,旋即目光凜然起來,他已經聽見了門口傳來的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趙老淡淡道。

李大年輕輕推開門,走進來笑道,「首長,陳部長來了,您是……」

「大年,你先回去休息吧。」趙老擺了擺手。

李大年點了點頭,出門去向陳近南微笑著一頷首,「陳部長,首長在等你,你請進吧。」

「謝謝。」陳近南定了定神,額頭上竟然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這位中央重要領導的突然召見,即讓他感到意外,又有些緊張。雖然他一向強勢,但面對趙老這種層面的中央領導,他心裡還是非常緊張的。

見陳近南走了進去,李大年輕輕將門關緊,然後就去了隔壁自己的房間。

「趙老!」陳近南滿臉堆笑地走了過去,微微躬身道。

趙老微微一笑,擺了擺手,「請坐,近南同志。」

這個時候,孟菊則紅著臉起身來向陳近南輕輕招呼了一聲,「您好,陳叔叔!」

陳近南一怔,他雖然不知孟菊究竟是趙老的何許人,但想來能陪在趙老身邊肯定就是他的親屬。他自是不敢怠慢,趕緊向孟菊笑了笑,「你好。」

趙老嘴角抽動了一下,「近南同志,這是我的外甥女孟菊,原先是燕大新聞系的副教授,現在是安夏公司的總裁。」

陳近南聞言心中一動,趕緊又笑著點了點頭,「孟小姐好。」

孟菊紅了紅臉,起身過去給陳近南衝了一杯茶端了過去,「陳叔叔,您請喝茶!」

……

……

「丫頭,你先回自己的房間吧,我要跟近南同志談些工作。」趙老起身拍了拍孟菊的肩膀,「去吧。」

孟菊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向陳近南笑道,「陳叔叔,你們談,我就先回去了。」

陳近南搞不清楚這位趙老的外甥女怎麼會對自己如此客氣,甚至還帶出了某種恭敬之色,他正望著孟菊離去的背影沉吟著,卻聽趙老淡淡笑了笑,「近南同志,我家這丫頭還不錯吧?」

陳近南心裡咯登了一聲,心裡雖然滿腹疑惑和震驚,但臉上卻不敢流露出什麼來,只是陪笑道,「孟小姐才貌雙全,又是鼎鼎大名的大企業家……」

趙老淡然一笑,「近南同志,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來資河開發區考察調研嗎?沒錯,是被我家這丫頭給拖來的。我家這丫頭跟資河開發區的小安同志關係很好,關係很好!你明白我的話嗎?……」

陳近南心裡猛然哆嗦了一下,臉色有些蒼白起來,他肩頭輕顫著,既有些惶然難堪,又有些不可思議。他也是省部級領導幹部,當然明白趙老既然專門把他叫了過來、在他面前談起了「小安同志」,很顯然是知曉了他跟安在濤之間的父子關係。

一時間,陳近南漲紅著臉,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房裡的氣氛頓時變得低沉壓抑起來。

趙老默然不語,目光凜然地望著陳近南。

半響,他才又微微一笑,「說起來,如果將來小安和我家這丫頭走到一起,我們還是親家……」

「趙老……」陳近南畢竟也是在官場上混了20多年的人,片刻的心神大亂之後漸漸也平靜了下來,只是他仍然不敢再去正視趙老凜然的眼神。

「我們家這丫頭對小安情根深種……甚至,竟然還願意終身不嫁守著他——近南同志,你倒是說說看,我這當舅舅的,該怎麼辦?」趙老歎了口氣,「所以我今天找你來,就是想要跟你打個商量,咱們一起想個辦法,看看怎麼撮合起這一對小兒女來……」

「趙老,我明白了。」陳近南緩緩起身,低低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您放心!」

「呵呵,近南同志,那好,就這樣吧,我要先休息一會,我這老頭子可不比你們這些年輕同志,坐了一趟飛機就覺得身子吃不消了——好吧,好吧,咱們晚上再見!」

趙老伸出軟綿綿地手去,讓陳近南握了握,然後他臉上浮現著淡淡地笑容眼望著陳近南小心翼翼離去的背影,待陳近南將房門關緊,他才慢慢又坐回了沙發上去。

……

陳近南跟趙老談話的時候,孟菊躺在自己房間的席夢思上,抱著一個舒適的抱枕,給安在濤撥通了手機。

安在濤正在參加市長張勝利主持的市組織接待領導小組成員會議,突然接到孟菊的電話,就悄悄地溜出會議室進了廁所,這才接起電話來。

「菊姐,你們到了天南了吧。」

「嗯,我們在天南賓館,小濤,我想你了,你今天趕到省裡來,我們見一見好不好?」孟菊嘻嘻一笑,「你要是不來,我就去你們縣裡找你!」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低低道,「菊姐,趙老要來,我們下面已經是緊張得要死,生怕哪個地方出現什麼紕漏,會讓上面不高興……現在我們正在開會研究明天的接待和安全保衛工作,我實在是離不開呀!」

孟菊撅了撅嘴,「哼,有啥好緊張的……好了,你先開會,我一會再給你打電話!對了——」

孟菊剛要想跟安在濤說「陳近南正在跟趙老談話」的事兒,突然又想起安在濤至今也不肯跟陳近南相認,怕他不高興就生生嚥了下去。

雖然聽她欲言又止似乎有話沒有說完,安在濤心裡雖有疑惑,但也來不及再多問什麼,就匆匆掛了電話。張勝利親自主持的會議,事關明天的重要工作,態度非常嚴肅,他怎麼敢長時間缺會。

悄悄又溜回了會議室,張勝利不經意地掃了他一眼,繼續朗聲道,「同志們,該說的話我已經說完了,還是那句話,明天後天這兩天,我們一定要瞪起眼睛來,各司其責,恪盡職守,不管是哪一個環節,都不允許出現任何的紕漏!」

說到這裡,張勝利霍然起身,沉聲道,「我再一次提醒大家,在這個節骨眼上,誰也不能出現問題——誰要是給市委砸了鍋,市裡就砸了他的碗!誰出現問題,一概從重問責,絕不姑息!」

「大家散了吧,各自去準備!」張勝利擺了擺手,「冷梅同志,安在濤同志,你們兩個留下!」

冷梅和安在濤對視了一眼,一起點頭道,「是。」

眾人離去後,張勝利乾咳了幾聲,聲音有些嘶啞地道,「冷梅同志,小安同志,趙老這一次來對於市縣兩級黨委政府的意義重大,這是上面對於我們工作的肯定,也是對於我們工作的一次重大的檢驗……冷梅同志,你明天負責趙老在縣裡的接待,你一定要按照我們的接待方案安排好趙老一行領導的食宿,做好充分的後勤保障,還有非常重要的安全警衛工作!」

「小安同志,趙老在開發區的活動安排就交給你了,資河開發區處於農村地區,不安定因素比較多,我希望你一會下去後再一次梳理一遍你們的準備工作,看看哪裡還有什麼漏洞沒有——明後兩天的活動,堅決不能出現任何問題,附近各村的村民該迴避的就讓他們迴避……」

安在濤點了點頭,「張市長,您放心,開發區已經召集各村村主任開過會了,明後兩天,盡量減少村民的出行和外出活動,而在所有的交通路口,我們都協調武警和公安部門增設了執勤點……還有一個問題,想請示一下領導!」

「嗯?」張勝利端起桌上的茶杯,大口喝著,「說!」

「我覺得,在建的工程如果在明後兩天停工的話,會不會讓趙老和上面領導覺得我們在作表面文章?而且,如果領導來了,工地上空蕩蕩地空無一人,恐怕也不太好……」

張勝利沉吟了一下,擺了擺手,「那就讓他們繼續施工,不過,小安同志,你可是要把好關,提前對進入工地施工的人員進行安全檢查,這個工作一定要做細做實,不能馬虎喲!同時,跟投資商溝通一下,看看能不能安排他們明天也跟趙老見上一見!另外,也提前安排幾家農戶,如果上面領導要走訪群眾,我們也好有個準備!」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聳了聳肩半開了一個玩笑,「這個,我們早就安排好了。我說領導,您這話不但在會上強調了好幾遍,會下也囑咐了我好幾回!」

張勝利哈哈一笑探手捅了捅安在濤的肩窩,「臭小子,這就嫌我囉嗦了?好吧好吧,小安同志,只要明後兩天你們給市裡交出一份圓滿的答卷,讓省委省政府領導放心,讓趙老滿意,我就當一回管家婆又如何?」

第六卷 施政一方

第302章 父子衝突(上)

陳近南坐車離開天南賓館,卻沒有回家,直接讓司機去了省委機關大院。見陳近南陰沉著臉匆忙向辦公樓上奔去,他的司機和秘書都有些愕然。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又「晴轉多雲」了?

但陳近南一向威權強勢,「翻雲覆雨」本是尋常事,他們也不敢多說什麼,頂多就是在肚子裡小聲嘀咕兩句罷了。

往前大步走了兩步,陳近南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頭來向自己的秘書擺了擺手,「趙老找我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講,嗯?」

秘書心頭一凜,趕緊默然點頭,「領導,我明白。」

陳近南再無任何停頓,轉身扭頭大步流星地就上樓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關上辦公室的門,陳近南心煩意亂地在辦公室裡轉著圈圈,很少抽煙的他,竟然也點上了一顆煙狠狠地吸了兩口。

趙老的話就像是炸雷一般縈繞在了他的耳際。此時此刻,他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同時還有一絲隱隱的興奮。如果安在濤當真能跟趙老的外甥女成婚走到一起,縱然是安在濤還是不肯跟他父子相認,他也會得到莫大的好處。

而能擁有趙老這樣一個堪稱航空母艦一般的政治靠山,這種天字一號的巨大誘惑,幾乎是每一個官場中人都無法拒絕的。陳近南,當然也不能例外。

而很顯然,趙老之所以跟他談了這些,其用意不言自明瞭。是開誠佈公,也是施加壓力。對於陳近南而言,趙老的話雖然很平和甚至還可以說帶有某種請求的意味,但細加思量之下,其實卻是充滿了高高在上不容拒絕的威壓。

進一步能得到趙老的賞識、能跟趙家結成親家,而退一步就有可能是萬劫不復的萬丈深淵——事關他的政治前途和政治命運,由不得陳近南不心頭惶然。

但是——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安在濤……

陳近南雖然跟自己的這個私生子接觸時間並不長,但他卻十分瞭解安在濤的性子。要他放棄夏曉雪轉而跟孟菊結成伉儷,縱然正如趙老所言,他對孟菊有著非比一般的情感,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況且,似乎還有一個劉彥牽扯在其中。

陳近南惱火地狠狠掐滅了煙頭,眉頭緊鎖起來。

更要命的是,他很明白,這個話如果是從自己口中說出來,恐怕效果更會適得其反。以安在濤對他的恨意和芥蒂,根本不可能聽得進他的「勸告」。

所以,陳近南迫切地想要跟安在濤談一談,但心裡卻又明知會不歡而散,注定不會有任何結果。但就算是沒有結果,他也最終還是決定立即趕往歸寧,去跟安在濤談一談。

趙老其實本無立即逼迫他之意,不過是抱著徐徐圖之的心態。按照趙老的邏輯和心態思維方式,安在濤怎麼可能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可以預見的美好前程?何況,他對孟菊也不是沒有感情。要知道,能娶了孟菊,安在濤就成為公開的「貴族」,以他目前的官場「基礎」和才幹,再有趙老的「托底」,他將來會走得很遠很遠。將來的發展,不可限量,甚至真的成為獨一無二的「紅色接班人」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趙老相信,安在濤終歸會算清楚這筆帳。不要說他還沒有跟夏曉雪結婚,縱然是結了婚,趙老也有充分的信心,他會投入到孟菊的懷抱。

但他卻並不知,他今天的這番話和他的這個輕描淡寫的「請求」,帶給了陳近南多大的壓力和威懾。這種壓力和威懾感,讓陳近南坐立不安,竟然一刻都也等不得。

陳近南已經走到了副部級的領導崗位上,縱然未來止步於此,也決不能因此自毀了現有的一切。他非常清楚,像他這樣的一個籍籍無名的副部級官員,在趙老的眼裡與普通幹部沒有太大的區別,只要趙老稍微施加壓力,他的官位就會不保,讓他20多年的苦心經營和心血毀於一旦。

想到這裡,陳近南便再無任何猶豫,跟省委肖書記請了個假,說是有些不舒服不去出席晚上省委為趙老舉行的接風晚宴了。然後下樓去,自己開上車就往歸寧飛馳而去。下午5點左右,他驅車趕到了資河開發區管委會機關大院門口。

在車裡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沒有人接。陳近南又給安在濤家裡打了一個電話,還是沒有人接。猶豫了一會,他將電話直接打進了開發區管委會辦公室。

馬曉燕正在辦公室的「大辦公室」裡指揮幾個科員們處理明天接待的一些雜事,突然聽到電話鈴聲響起,就順手接了起來。

「喂,你好,資河開發區辦公室。」

「你好,我找一下你們的小安書記,請問他在不在?」

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雖然低沉平和但卻隱隱帶有某種威勢的男聲,馬曉燕心頭一動,她擅長察言觀色又是干辦公室的,常跟上面打交道,一聽電話裡這人的動靜,她馬上就猜出肯定是一個領導,而且,級別還不會太低。

起碼,會在縣級以上。否則,怎麼會叫安在濤為「小安書記」呢?

想到這裡,馬曉燕立即將聲音調整到一個非常柔和且帶有適度恭謹的程度,笑道,「安書記正在給開發區的有關部門開會,要不您等一會再打過來?還是?」

陳近南長出了一口氣,突然變得有些不耐煩,他高高在上慣了,什麼事兒不用開口,下面人就都處理得妥妥當當,如今想要見一見安在濤卻這麼麻煩,心裡自然就不爽起來。他皺了皺眉道,「麻煩你叫他一下,我有急事找他!謝謝!」

馬曉燕愣了一下,聽電話那頭那人的聲音竟然有些不容拒絕的問道,她想了想唯恐是上面的某位領導,也自是不敢怠慢,就笑了笑道,「好的,您稍等……您貴姓呢?」

陳近南咬了咬牙,壓低聲音道,「我姓陳。」

……

……

安在濤正在給開發區下屬的一些部門開會。明後兩天,是資河開發區籌建成立以來最重要的兩天。要知道,不僅有重要的接待任務,開發區還要在後天舉行「村村通沼氣到戶工程暨生態農業立體化工程啟動儀式」,方方面面的事情很多,他不能不在最後時刻再一次召集相關部門開會,安排部署一下。

馬曉燕輕輕推開了會議室的門,走到安在濤的身邊俯身小聲道,「安書記,有一個姓陳的先生電話找你,可能——可能是一個領導。」

「姓陳?領導?」安在濤一怔,猛然回頭來,驚訝的眼神卻直直地落在了馬曉燕因為俯身而「突起」的高聳的酥胸上。粉嫩白皙而深深的乳溝,挺翹的兩團豐盈將淡灰色的職業上裝繃得緊緊地,隱隱可見兩顆蓓蕾凸起的剪影。

安在濤尷尬地撇過頭去,而馬曉燕的臉色則微微漲紅起來,趕緊站直了身子。

藉著起身的當口,安在濤掩飾了一下尷尬。他擺了擺手,「同志們,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吧,下去以後,各部門各自按照我們事先制定的方案再最後查缺補漏一下……好了,散會!」

「曉燕,走!」

安在濤匆匆向辦公室走去。馬曉燕則紅著臉,緊緊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接起電話來,他淡淡地「喂」了一聲,「我是安在濤,請問你哪位?」

陳近南聽著安在濤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長出了一口氣,盡最大可能地將聲音變得柔和起來,低低道,「小濤,我有急事,要馬上見你跟你談談!馬上,你下樓來,我就在你們的機關大院門外!」

聽出了是陳近南的聲音,安在濤的臉色一變,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那邊的陳近南就已經掛了電話。神色變幻了一陣,安在濤臉色有些難看地慢慢向門外走去。

「安書記……」馬曉燕低低呼道。

「我出去一趟,曉燕,你們繼續準備!告訴同志們,今晚忙完了手頭上的工作,我請大家吃飯!」安在濤擺了擺手,加快了腳步。

馬曉燕不由自主地跟出了門外,站在走廊上向院門外望去。見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靜靜地停在大門口,而已經匆匆奔下樓去的安在濤,正大步流星地向那輛轎車走去。

「東山A000356?」馬曉燕秀氣的柳眉兒輕輕一跳,喃喃自語道,「這似乎是省委的車吧……」

安在濤邊走邊非常震驚。這個時候,作為陳近南來說,應該是留在省裡陪趙老,怎麼突然就跑到了自己這裡來?他要幹什麼?或者,有什麼突發情況?

經過了這麼一段時間的「磨合」,尤其是經過了前不久跟陳銳的一番「兄弟相認」,安在濤雖然還是不肯跟陳近南父子相認,但對於陳近南以及陳家的怨憤之心也無形中淡化了不少。否則的話,要放在以前,他肯定不會下樓來跟陳近南相見。任憑他說得天花亂墜,也不會。

慢慢走到車前,陳近南推開車門下車來,深深地望著安在濤,神色中的複雜之色越來越重。

第303章 父子衝突(下)

懷著對於安在濤的強烈歉疚之心,陳近南原本想要竭力利用自己的力量補償一下這個從來沒有得到過父愛的兒子一些東西,但他卻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以一人之力在官場上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空來,混得風生水起,以至於他這個位高權重的父親根本就無從「下手」幫他。

在短短不到2年的時間裡,安在濤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不斷地「翻雲覆雨」,一步步穩健地向上攀登,在官場上如魚得水揮灑自如。

其素質之高、能力之強、權謀手腕之深、政治視野之開闊,不但超乎常人,也遠遠超出了一般人的想像。自打父子見第一面開始,安在濤就一次次地帶給他驚喜,而這一次,他竟然又跟中央的趙老有了某種關係,這讓陳近南一想起來都猶如做夢一般。

債轉股的言論、資河鎮的修路、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工程規劃、進京賣蘋果、去香港談成了2個多億的投資項目、房山新聞辦主任的輿論炒作……一直到今天的趙老來考察,不到2年的時間中,安在濤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弄出震動全省的「動靜」來,在東山省裡,他已經成為政績斐然、群眾口碑極佳、引起省裡領導關注和驚歎的官場後起之秀。

縱然沒有中組部前期將他列入後備幹部考察,省裡也會將之當成重點青年幹部進行培養。

父子兩人間隔了三四步遠,默默地打量著對方,誰都沒有主動開口。一輛銀白色的桑塔納飛馳而至又戛然而止,謝榮從車上跳下來,笑著招呼道,「安書記!」

謝榮剛要上前去說什麼,卻在扭頭間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高大的、氣勢不凡的背影,他心裡陡然一個激靈,暗暗驚道:這似乎是省委組織部的陳部長?

而就在這時,陳近南已經轉身鑽進了車裡,緊緊地將門扣緊。

安在濤淡淡笑了笑,上前一步,擺了擺手,「老謝,你先回去吧,我臨時有點急事,有啥事等我回來再談!」

說罷,沒等謝榮反應過來,安在濤也一頭鑽進了陳近南的轎車裡。陳近南見他上車,立即發動起車,調轉車頭飛馳而去。

遠遠地望著那輛車牌為東山A000356的黑色轎車離去,謝榮有些不可思議地愣在了當場。他曾經在省委黨校參加過一次組織幹部培訓,當時時任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的陳近南曾經給那個培訓班上過兩次課,對於這個即儒雅又強勢的省委領導,謝榮可是印象很深刻。

堂堂的省委常委,省委有數的重要領導之一,怎麼好端端地跑到了資河開發區裡來……安書記跟他……謝榮心念電閃,心頭凜然。

「謝主任,你站在門口想什麼呢?」馬曉燕慢慢走了過來。

謝榮長出了一口氣,向馬曉燕壓低聲音道,「馬主任,我見剛才那人好像是省委常委、組織部長陳近南!他跟安書記……?」

馬曉燕心裡哆嗦了一下,心道,自己果然猜中了幾分。但馬曉燕心思細膩性子聰慧,卻又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笑了笑,「謝主任,你淨瞎說,怎麼可能?陳部長可是省委常委,這麼大的領導怎麼會一個人跑到我們這裡來?這是安書記的一個朋友吧,剛才來找安書記,還是我接待的呢!」

謝榮眉頭一挑,「哦。可是馬主任,你看那輛車,東山A000打頭的車牌號,這可是省委的車,不是普通人能坐的!」

馬曉燕撇了撇嘴,「謝主任,你肯定是認錯人了,堂堂的省委常委會自己開車?就算是省委的車也很正常,你忘了安書記可是中組部考察的後備幹部了?他關係多,能認識省委的朋友,也很正常!」

謝榮想了想,也覺得馬曉燕說得有理。沒錯,一個堂堂的省委常委怎麼會自己開車突然來到資河開發區裡,縱然他跟安在濤有什麼密切的關係,也絕對不會這樣。

所以謝榮就嘿嘿笑了笑,「可能是我看錯人了吧,不過,馬主任,我沒騙你,方纔那人確實跟陳部長很像的!」

……

陳近南將車開到了資河開發區和歸寧縣城的結合部處,停在了路邊。

他定了定神,慢慢下了車。安在濤面無表情地也跟著他下了車,跟他並肩站在了一起,一起面向不遠處的規劃齊整的蔬菜大棚,淡淡道,「你找我幹什麼?」

「小濤,你跟我說實話,你跟趙老的外甥女孟菊究竟是啥關係?」陳近南從口袋裡掏出煙來點上一根,又遞給了安在濤。

安在濤面色一變,驀然緊緊地盯著陳近南,也沒接他遞過來的煙盒,急急道,「你突然問這個幹什麼?」

「你給我說實話,小濤,這個可不是兒戲,趙老是什麼人你比我更清楚,你可是不能胡來!」陳近南望著西邊天際最後的一抹夕陽的霞光,歎了口氣,「聽說那孟菊對你……對你不錯?嗯?」

安在濤心念電閃,嘴角抽動了一下,冷冷道,「是又怎樣?可這與你有什麼關係?」

陳近南臉色漲紅起來,怒道,「混賬東西,這怎麼能跟我沒有關係!趙老已經知道了我們的關係……你說這跟我究竟有沒有關係?你招惹誰不行,非要招惹趙老這樣的中央領導,你會捅破天來的,你知不知道!氣死我了!」

安在濤咬了咬牙,「我是我,你是你,我捅破天,也與你無關!」

安在濤的聲音之冰冷麻木,讓陳近南聽了心裡如刀割一般的痛楚戰慄。他知道自己的態度已經引起了安在濤的反彈,就強自按捺住內心的火氣,跺了跺腳低低道,「小濤,聽我的話,放棄了那個夏曉雪吧……趙家,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你還年輕,還有大好的前途,不要因為一個女人就自毀了前程!」

「不要因為一個女人就自毀了前程!真是說的好!」安在濤仰天打了個哈哈,斬釘截鐵地道,「那絕對不可能,我不可能放棄曉雪,絕對不可能。」

陳近南有些惱火地擺了擺手,「你既然這麼喜歡夏曉雪,怎麼又去招惹那個孟菊?還有,還有劉彥!你這個臭小子,你可知道,劉彥也是招惹不得的?你這個孽障啊……」

安在濤臉色漲紅起來,咬緊了牙關,旋即從牙縫裡蹦出來幾個字,「那是我的事情,你不要管!你說得動聽,你根本就不是在擔心我,而是怕因此耽誤了你陳部長大人的美好前程吧?你放心,這事兒我自己會處理好,不會牽扯到你!」

聽安在濤這麼說,態度這麼堅決,陳近南突然心裡升騰起一種無力感和酸楚感。他縱然是因此擔心自己的前程,但他同樣也更擔心安在濤這麼玩火會毀了自己呀!

「小濤,聽我的話,你這樣做是在玩火,趕緊收回心來……你不要擔心,劉彥和那個夏曉雪那裡,我來處理就好!你要相信,這世間誰都會害你,唯有我和你媽媽不會害你!」陳近南長歎一聲,「你也長大了,我雖然不想干涉你的私事,但是你這樣胡鬧下去,遲早會毀了你自己的!」

「這是我的私事。」安在濤定了定神,聲音也慢慢變得低沉而堅定起來,「陳部長,既然我們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麼我也就說兩句。我們之間的事情你不瞭解,你永遠也不會明白……我跟你不同,你為了前程會放棄愛你的女人,而我卻不會!絕對不會!」

「既然在陰差陽錯之下,我已經擁有了她們,就堅決不會放棄她們!我會竭盡所能,給予她們想要的東西……你說我無恥也好,說我胡鬧也罷,可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已經沒有了退路,我所能做的,就是排除萬難一步步地走下去……」

「或許你會認為我異想天開……但是請你相信,這是我們的選擇,而不是我一個人的選擇!孟菊也好,劉彥也罷,如果她們沒有選擇,我也絕不會跟她們發展到這一步!」

安在濤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雖然他不能接受陳近南,但在陳近南面前,他心裡埋藏起來的屬於他一個人的秘密和壓力,還是都瞬間毫無保留地暴露了出來,或許這就是父子的血脈天性吧。

「其實,在很多時候,我也覺得這很荒唐,但是事已至此,我能怎麼辦?我犯的錯也好,我做的孽也罷,我自己處理!我已經沒有了後退的餘地,所以我只能往前看!我會安排好、處理好這一切,我走了!」

說完,安在濤轉身扭頭就在漸漸籠罩下來的夜幕中大步向開發區的方向行去。也不知道怎麼地,跟陳近南說出了這些,他心頭頓時覺得輕鬆起來。

……

……

人是會變的吧,尤其是在這官場之上。

安在濤走著走著,就默默地歎了口氣,停下腳步,他抬頭來望著沉沉的夜幕上那已經浮現起的漫天繁星,心頭也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來。

面對慾望的躁動,他終歸還是沒有把持住自己。或者說,經過了前一世的慾望空白之後,他這一生的慾望竟然無形中變得這麼濃烈。

重生之後,有了再一次擁有初戀愛人曉雪的機會,他下意識地緊緊地抓住了這個機會,他當然不可能讓悲劇再次上演。

前世,因為曉雪的突然自殺他心懷深深的歉疚,從而一直到臨死,也沒有再與其他的女人發生過感情上肉體上的交集。但物是人非之後,前世今生的記憶輪迴,經過了這兩三年的時間,他才漸漸發現,他終歸不是一個「聖人」,他心底裡潛藏的野心和慾望一點也不比其他的男人少,甚至猶有過之。

面對劉彥和孟菊這樣人間罕有的絕色佳麗,面對她們的如海深情……或許他的潛意識裡,早就擁有了佔有的心思,儘管他一直到現在才發覺。

「曉雪,對不起。但是我不會放棄你的,除非我死。我割捨不了你,同樣也割捨不了孟菊和小彥……這一生,我會用其他的方式來補償你,補償你們,愛護你們……直到永遠。」

安在濤仰望著浩渺的星空,他站在路邊,整個人都融入到了沉沉的夜幕之中,再也找尋不到任何的蹤跡,或許只能那一雙明亮的眸子在夜空中熠熠閃光吧。

對於孫曉玲或者其他的女人,安在濤自問慾望的成分居多,頂多只有幾分憐惜但感情的成分很淡很淡。而這一點,其實他和孫曉玲心裡都心照不宣。

但對於孟菊和劉彥,他確確實實是瞭解和洞悉了自己的內心:在曉雪之後,他先後又愛上了她們,儘管這很荒唐!

無恥、自私、花心……這些個曾經令安在濤無地自容地字眼,這些個曾經一次次將他推上道德倫理十字架上的沉重負累,依次在心中再一次閃爍了起來。但與一開始的負罪不安相比,他如今又多了幾分堅定!

事已至此,他只能大步地走下去,變得更強大,才能有能力把握住自己的女人,才能不至於讓自己陷入感情的毀滅中灰飛煙滅。

這是他的野心,在感情上的野心。

置身於官場之上,面對外界,他或者只能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但面對自己的內心,他根本就需要什麼偽裝,也偽裝不了。他自己心裡也很清楚,隨著他官場生涯的繼續,隨著手裡權力的拔高,他將要面對的誘惑會更大更多。

他本不是君子,不當君子,也沒有必要當偽君子。官場如此,人性如此,他自然也是如此。

一邊往回走,他掏出手機撥通了孟菊的電話。

……

……

「小濤,都是我不好……」孟菊幽幽道,「你別管這些了,我來處理就好。我會跟我舅舅說的,你不要擔心什麼。怎麼,小濤,你是不是後悔了?」

聽見電話那頭的安在濤默然無語,孟菊突然心頭惶然起來。她生怕安在濤會說出那句讓她絕望的話來,趕緊匆忙就掛掉了電話。

但旋即,她的手機上就收到了安在濤發來的短信,只有八個字:風雨相守,不離不棄!

第304章 一錘定音(上)

陳近南心煩意亂地離開了歸寧,路上他意外地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安在濤在電話裡,幾句輕飄飄的話就打消了陳近南要找濱海的夏天農談一談的心思。

陳近南長歎一聲,心道算求,不管他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了。縱然自己因為這個而受了「牽連」——就當自己償還欠這個孩子的孽債吧。他將車停在樓下,慢慢就上了樓。

他的夫人歐陽丹正跪在陽台上一個角落裡,面向一座被香火供養著的美輪美奐的觀世音像頂禮膜拜,口中唸唸有詞,也不知道在叨念著些什麼。自打陳銳得病經過安在濤捐獻骨髓手術痊癒以後,歐陽丹就似乎換了一個人似的,不僅性格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還信起了佛。

她已經辦理了內退手續,專心相夫教子。陳銳前一段時間出國留學,她留在家裡除了照顧陳近南的飲食起居之外,就是燒香禮佛。而有的時候,也跟一些相熟的居士去省裡的一些大禪林去聽經。

陳近南雖然不信佛,但對於歐陽丹的變化他還是頗為歡喜的。信仰能讓一個人變得恬淡平和,信佛以後的歐陽丹再也不會帶給他任何的壓力。一段時間過去,陳近南也就漸漸適應了歐陽丹的轉變。

陳近南站在陽台門口,深深地望著歐陽丹。歐陽丹緩緩回過頭來,微微一笑,「回來了,老陳,你吃了飯沒有?哦,對了,你今晚不是出席省裡給趙老舉行的晚宴去了嗎?」

「我沒去。」陳近南長出了口氣,有心想要跟歐陽丹說說自己的心事,但最終還是又嚥了回去。他還是有些不太放心自己的這位夫人,萬一她將此事「借題發揮」,會毀了小濤這個孩子。

歐陽丹哦了一聲,也沒繼續問下去。

不過,她在起身走過陳近南身邊的時候,突然低低道,「老陳,我有個事兒還忘了告訴你。我以前在京裡的時候,發現小濤這個孩子似乎跟趙老的外甥女孟菊有些關係,似乎,似乎關係還不淺……以前這孟菊是燕大的教授,現在卻成了安夏公司的總裁——以前聽小銳說過,孟菊在小濤上學的時候就對他很不錯,我覺得你可以找找小濤……」

但歐陽丹接著又歎了口氣,「其實,老陳我不希望你繼續往下走了,你已經是副部級了,權力這個東西何時是個盡頭?當了正部級,你又想更上一層……權力就是毒品,上了癮就不得了。我倒是希望我們全家人能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起,這比什麼都重要!」

歐陽丹眼神清澈地望著陳近南,「我們都上了年紀了。我覺得,你應該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小銳和小濤這兩個孩子身上,他們才是我們的希望。小銳在國外,今後我是堅決不會讓他涉足官場了,官場的是是非非實在是能讓人發瘋!至於小濤,他已經走上了這條道,看他現在的架勢,將來的發展應該不會低於你……好好地看著他吧,他畢竟年輕,替他清理一些障礙,讓他腳踏實地地走上來——我相信,將來他會理解你的苦心的!」

陳近南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你現在真的對小濤……」

「呵呵,老陳,我現在什麼都看得開了。我該咋辦?跟你大吵大鬧,還是離婚?我不願意這樣,我們風風雨雨幾十年,沒有感情也生出感情來了——還有什麼東西能比得上現在的幸福平安更重要!只要你能身體健康,只要小銳能平平安安,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歐陽丹慢慢向客廳走去,「況且,小濤這孩子也沒有做錯什麼,他肯捨棄前嫌救小銳,我已經非常感激了。不管怎麼說,都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對不住這個孩子,尤其是你!」

歐陽丹又歎了口氣,聲音變得飄渺起來,「老陳,看你這架勢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做飯,下一碗青椒肉絲面吧?」

……

……

陳近南兩口子說話的時候,安在濤在縣城裡一家小飯館裡請開發區辦公室的十幾個人吃飯。馬曉燕帶著眾人加班忙完工作之後,已經挺晚了,見大伙都沒吃飯,安在濤就帶著她們趕去縣城,隨便找了家飯館,要了一些菜,吃吃喝喝熱鬧了一個多小時。

不過在這期間,馬曉燕明顯感覺安在濤的精神狀態有些低沉,酒喝的也凶,似是有著什麼心事。她有心想要「關心」一下,但又怕遭遇「閉門羹」,就只得作罷。

最後,見安在濤有幾分醉意,馬曉燕就替他開車,一路將他送回了家。

……

第二天一早。

趙老在省委書記肖作年和省長程元剛以及部分省領導的陪同下,開始向歸寧進發。

省公安廳派出的越野警車呼嘯開道,武警總隊也出動了好幾輛警車跟隨其後,數十輛車組成的長長車隊一路離開天南,向歸寧縣飛馳而去。

房山市的頭頭腦腦們已經等候在了高速路口處。等省裡來的車隊下了高速拐上省道,房山市的十幾輛車又跟了上去,車隊就變得更加「臃腫」。

開道的警車警笛大作呼嘯前行,騎摩托車的交警和武裝特警來回引路疏導交通,在趕到房山之後,車隊前進的速度反而慢了下來。

坐在車裡的趙老,見身邊的孟菊還是撅著嘴,有些賭氣地扭頭看著窗外,理也不理他,不由苦笑道,「丫頭,舅舅不是已經向你道歉了喲?咋,你這還不依不饒了?」

孟菊慢慢回過頭來,漲紅著臉低低道,「舅舅,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你不懂我們之間的事情。如果你再這樣逼他,會讓他離開我的……舅舅,我希望這是最後一回了,我自己的事情,我會處理好,我又不是小孩子,該怎麼做心裡清楚!」

趙老修長而濃黑的眉頭挑了一挑,黯然擺了擺手,沉聲道,「罷了,以後舅舅就不管了……不過,我諒他也不敢欺負你!」

孟菊笑了笑,卻沒再說什麼。她眼中的剛毅和剛烈光芒閃爍著,其間還混雜著一種濃烈的柔情。趙老看了,心下一歎,再也不多言。

趙老將頭瞥向車外,不由皺了皺眉,向李大年吩咐道,「大年,告訴肖作年,讓那些警車都退下,關了警笛,別搞得興師動眾地驚擾了群眾!這麼來回折騰,像什麼話?嗯?……」

李大年趕緊應下,給撥通了肖作年的手機。

「肖書記,我是李大年。首長的意思是,讓警車都回去吧,別影響了老百姓的生產和生活——加快速度,不去縣裡直接趕緊趕往資河開發區——另外,首長說了,除了省裡和市裡的主要領導之外,其他領導同志還是都回去吧。」

李大年說話的語速很快,這讓肖作年心中一跳,知道已經引起了趙老的不滿,就趕緊吩咐下去。前面只留下一輛開道的、關閉了警笛的警車,其餘警車和武裝警車一律跟在車隊最後面,讓整個車隊加快了速度。

冷梅和縣裡的領導焦急地等候在縣城通往資河開發區的路口處,遠遠地見長長的車隊飛速疾馳而來,就趕緊上了車,吩咐司機,「一會等領導們的車隊過去,我們也緊緊跟上!」

……

……

資河開發區已經嚴陣以待,在警方的安排和戒備下,整個開發區裡除了一些必要的施工人員以及開發區機關工作人員之外,閒雜人等一律不准外出活動。周邊幾個村子的群眾也都留在了家裡,而村口處都有基層派出所的民警設崗看守。

趙老下了車,在省市縣一群大小官員的簇擁下,沒有進開發區辦公樓,而是直接提出要去富成公司的工地看看。

一群黑壓壓的各級官員簇擁著,以至於開發區的幹部們根本就沒有看清楚趙老究竟長了一個啥樣。只是隱隱看到一個威嚴而清朗的老者,被一個艷麗華貴的女子挽著胳膊,臉上掛著淡定從容的笑容。

絢爛的秋陽下,清一色白襯衫黑西褲的官員們人頭攢動,身上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光;間或夾雜著往來支應的警察,而不遠處更是精神緊張的武警戰士和民警。

趙老向人群外掃了一眼,見安在濤遠遠地站在人群之外,不由就投去了淡淡的一瞥。雖然安在濤是趙老這一次考察所在地的主官,但畢竟他的級別太低,面對省市的諸多大領導,他根本就湊不到趙老身邊去。

在當前這個省級、廳級幹部一大把抓的環境中,他這個小小的副縣級幹部,顯得是那麼地微不足道。而孫曉玲那些開發區的幹部,就更不用說,只能遠遠地跟在後面,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

孟菊挽著趙老的胳膊,溫柔的目光越過一眾官員的肩膀向人群外的安在濤投射過去,目光交匯處,兩人各自會心一笑。雖然耳邊傳來的是各級官員充滿了恭謹和諂媚的笑聲說話聲,但孟菊卻置若罔聞,在她的眼裡,卻只有安在濤一人。

富成公司的工地周邊已經被警方的人團團清了場。在眾人的前呼後擁下,趙老站在臨時搭建起來的一個高坡平地上遠遠地眺望著不遠處正在緊密施工的工地。見在一條碧玉帶式的資河岸邊,清一溜藍白相間的廠房、大棚初見規模,不由就暗暗點了點頭。

好一個青山綠水環境優雅的地方!

趙老向李大年使了一個眼色。

李大年知道他的意思,趕緊向旁邊的肖作年笑了笑,「肖書記,首長的意思是……」

肖作年尷尬地一笑,這才意識到,原來趙老此行的正主兒安在濤,給眾人無形中給「排斥」在外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大聲招呼了一聲,「張鵬遠,資河開發區的小安同志呢?小安同志!」

張鵬遠一怔,也旋即回頭找去。看安在濤站在那裡,趕緊向他擺了擺手。

安在濤心裡笑了笑,朗聲應下,然後這才在一眾官員讓開的「小道」上走了過去,臉上浮現起微帶恭謹、只有趙老與孟菊才能讀懂的笑容。

肖作年呵呵一笑,「趙老,這位就是歸寧縣委副書記、資河開發區的小安同志,這個開發區是他一手抓起來的——小安同志,還不趕緊見過趙老?」

肖作年向安在濤瞥了一眼。

安在濤上前一步,朗聲道,「趙老!」

趙老伸出軟綿綿的手去,讓安在濤握著,卻微微用力捏了捏安在濤的手心,嘴角輕笑,「果然是一表人才,年輕有為,不錯不錯,我在燕京可是聽說過你!」

趙老眼中一抹深沉一閃而逝,卻見安在濤有意無意地避了過去。他嘴角抽動了一下,向安在濤點了點頭,又見孟菊跟安在濤兩人目光相交,似乎是渾然忘記了場合,就低低乾咳了一聲。

咳咳!

安在濤不著痕跡地轉過身去,微微退後一步,站在了趙老的身後兩步處,給肖作年和程元剛留出了足夠的位置。覺察到他這個小動作,肖作年點了點頭,程元剛有些意外和讚許地瞥了他一眼,暗暗記下了這張英挺淡定的年輕面孔。

「小安同志,據說你們這是在搞三位一體的立體生態農業工程?」趙老淡淡問道。

問到「細節」問題,況且又是趙老點名提問,在場的領導就都保持了沉默,都將目光投射在了安在濤的身上。

安在濤微微一笑,指了指不遠處,「是的,趙老,我們設計的是種植—沼氣—養殖的立體生態農業發展模式——您看,那前面在建的兩座大沼氣池已經基本完工……這樣一來,充分利用起了我們這裡的各種資源,即發展了經濟,又保護了生態環境,可謂是兩全其美……」

安在濤仔細給趙老講解著,趙老點了點頭,又問道,「沼氣是個好東西,清潔能源,雖然不能在城市裡推廣,但在廣大的農村地區發展,還是很有前景的。這個思路很好,我看你們可以大力發展沼氣工程,爭取讓老百姓都能用上沼氣,擺脫過去燒柴火和燒煤做飯的歷史!」

「同時呢,我還有個建議。我去年在歐洲訪問的時候,見人家國外的生態農場是四位一體,種植—沼氣—太陽能—養殖,我覺得這種模式比你們這三位一體要科學一些……你們也可以出去走一走,學習借鑒一下人家的先進經驗!」

見趙老這麼一說,肖作年和程元剛等省裡領導趕緊點頭應是,而一旁的省裡市裡某些官員和隨隊的記者又在筆記本上記錄著,有的則在不住地拍照。

中央大領導下地方考察,按照慣例,考察之時是不做宣傳的,但領導走了之後,才可以通過媒體公開進行報道。之所以這樣,說白了是為了保護領導的安全。

安在濤見張鵬遠也湊了過來,就微微一笑,又往後撤了一步,讓過了張鵬遠。張鵬遠向他點了點頭,笑著插話道,「趙老,肖書記、程省長,幾位領導,根據小安同志的申請,市財政已經大力支持開發區建設了村村通沼氣到戶工程,目前第一期工程已經基本完工,建設沼氣池上千個,通過改廁所、改管道、改廚房,很多群眾已經用上了清潔高效的沼氣。明天上午,開發區就有一個工程啟動儀式,還請趙老和領導們出席……」

趙老掃了張鵬遠一眼。肖作年笑了笑,「趙老,這位是房山市委書記張鵬遠!」

趙老哦了一聲,「已經建成了?好,很好,作年啊,一會我們過去看看,我來一趟也不容易,正好也去看看群眾的生活!」

……

……

從香港富成公司的工地上出來,趙老又帶著一眾官員去了陽光生態工業園區。參觀了陽光公司的桔梗深加工基地之後,趙老很明顯對盆栽的水果更感興趣。

在生態園區裡的專門培育盆栽水果的溫室大棚裡,他俯身望著一盆盆極其精美的盆栽水果,尤其是新培育成功的盆栽草莓,他更是讚不絕口。

他哈哈一笑,起身向肖作年等人朗聲道,「這個盆栽水果項目很有特色,不僅國內沒有,國外也很少見到!你們將這種水果搞成了水果盆景,很有創意!」

說到這裡,趙老回頭望著李大年,「大年,幫我記一下,我看這盆栽水果完全作為國宴擺設或者中央領導贈送外賓的一種小禮物嘛!」

趙老這話一出口,在場官員上至肖作年,下至安在濤和陽光公司的一些技術人員,都紛紛喜形於色。如果陽光公司的盆栽蘋果能專供中南海,那其絕對就無形中被提升了好幾個檔次。不用做什麼廣告,知名度也會風靡起來。

拍了拍手,趙老又是呵呵一笑,「好了,我們繼續參觀!」

孟菊與不遠處的安在濤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俯身伏在趙老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

趙老點了點頭,笑道,「好了,既然已經中午了,那麼,我們就準備吃飯!小安同志,我是客人,你是主人,我們這些人的肚子問題可就都交給你了!咱們不去大酒店,就在這山裡吃吃野味,我看就很不錯!」

第305章 一錘定音(下)

肖作年一怔,向身後的張鵬遠投去了問詢的一瞥。

張鵬遠趕緊恭謹地笑了笑,上前道,「趙老,各位領導,開發區畢竟條件簡陋,縣裡已經安排好了,趙老和領導們的用餐在歸寧賓館,冷縣長正在縣裡準備……」

肖作年也笑了笑,「是啊,趙老,還是去縣裡吧,我看他們這開發區新建,也不具備接待領導用餐的條件,而且……」

感覺孟菊輕輕扯了扯自己的胳膊,趙老呵呵一笑,「我來也不能跟省裡市裡和縣裡的同志們添麻煩,嗯,我最近血壓有些高,我看就留下來吃頓農家飯吧——至於其他的同志們,你們還是去縣裡吃。作年同志,能不能滿足我老頭子吃頓農家飯的要求?」

見趙老執意這樣,肖作年也不敢再說什麼,但是……他皺了皺眉,轉身望著張鵬遠低低道,「鵬遠同志,怎麼樣?」

肖作年是擔心下面沒有這樣的準備。

要知道趙老不是普通的中央領導,他的飲食用餐問題可不是什麼小事,如果衛生條件不具備,讓領導吃出什麼問題來,那還得了?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再說了,吃農家飯,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吃的,就像是他上次來開發區吃的那頓農家飯,很顯然是安在濤經過了精心安排的。

但這一回……

「這?」張鵬遠頓時就有些慌了神,他大步走到安在濤跟前壓低聲音道,「小安同志,現在準備還能不能來得及?」

安在濤微微一笑,也自是低低道,「張書記,我讓人準備了兩套方案……就是為了預防萬一,一旦領導要求吃農家飯我們也不至於抓瞎!」

張鵬遠大喜,使勁拍了拍安在濤的胳膊,「好,很好!」

安在濤大步走了上前去,笑道,「趙老,肖書記,各位領導,咱們開發區裡的條件有限,像樣的酒店幾乎沒有,呵呵,陽光公司興建的度假山村還沒有投入使用——不過呢,我已經提前安排了一家農戶,準備了一桌農家飯,請領導們陪著趙老去嘗一嘗吧。雖然這山裡也沒啥大魚大肉,也沒有大酒店那麼多的菜品花樣,但衛生條件還可以,味道呢也還不錯,呵呵,知道是接待中央領導,這戶群眾可是從昨天就開始準備呢!」

聽安在濤這麼一說,肖作年就知道他是有所準備的。他意味深長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又跟程元剛會心一笑,這才走到趙老跟前笑道,「趙老,您看這樣行嗎?哎,領導好不容易來一趟,卻讓領導吃農家飯,我們這些人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喲!」

「這就很好嘛!即吃了農家飯,又走訪了群眾家裡,我也正好看看,群眾的生產和生活!」趙老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走,走,作年同志,咱們去嘗一嘗農家飯!」

……

……

雖然趙老說是讓「其他同志到縣裡吃飯」,但是,趙老作為中央領導都留在山裡吃農家飯,這些「其他同志們」怎麼還敢去縣裡大吃大喝?

然而,一戶農家顯然接待不了這麼多的省市幹部,所以大多數的官員都被開發區安置去了開發區的食堂用餐。

當然,開發區的食堂現在也是從歸寧賓館請來的廚師在打理,也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開上兩桌席還是沒有問題的。而實際上,除了就餐環境稍微差一些以外,飯菜的質量還是很不錯的。

省委書記肖作年、省長程元剛、市委書記張鵬遠、市長張勝利陪著趙老、孟菊和李大年三人一起沿著乾淨整潔的馬路向資河村的一戶農家行去,安在濤走在了最前面帶路。

「趙老,這村子叫資河村,原先連公路也不通。喏,那就是原先資河鎮政府的所在地——咱們腳下的這條公路,還是省委肖書記牽線搭橋,愛國僑商肖老捐資興建的!」安在濤指著原先資河鎮政府大院笑道,又指了指前面的一座石碑,「這就是鎮上百姓為僑商肖老建立的功德碑!」

趙老點了點頭,在石碑上掃了一眼,一群人略一停留,就繼續往前行去。

上一回肖作年來,安排的是梁茂才家。而這一回,安在濤安排的是孫曉玲家。孫曉玲家是頭一批興建沼氣池的農戶之一,家裡的沼氣改造已經全面完畢,正好也讓趙老看一看。再加上對別人安在濤也不放心,就從縣裡找來了兩個可靠的廚師帶著相應的「炊事物資」,提前一天開進了孫家。

孫曉玲早早地等候在門口,安在濤緊走了兩步,笑著給她介紹道,「趙老,各位領導,這位是我們資河開發區的副書記、副主任孫曉玲同志,這頓飯我們就到她家裡來吃!」

孫曉玲趕緊上前來恭謹地跟趙老和肖作年等人握手,聲音因為激動都有些顫抖,「趙老,領導們請進!」

趙老一怔,他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安排他來開發區一個幹部家裡吃飯。他打量了孫曉玲一眼,微微一笑,「好啊,只是我這老頭子就麻煩你們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孫曉玲從來沒有見到過趙老這種大人物,況且後面還有省委書記、省長大人,她心裡一時有些緊張,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

安在濤呵呵笑了笑,主動為她接了圍,「趙老,領導們,請進吧。」

……

……

孫曉玲家的院子裡收拾得非常整潔,規整得乾淨利落,沒有一點雜物。院中,結滿了深紫色葡萄的葡萄架下,一張嶄新的圓桌擺在那裡,而桌上用衛生紗網蓋著一盆盆菜餚。

這小安同志做事就是令人放心。肖作年等人非常滿意,暗暗向安在濤投去了讚賞的一瞥。

孫曉玲的父母面色漲紅,恭謹地並肩站在葡萄架一側,看也不敢看這些往日裡只能在電視裡見到的大官,心頭噗噗直跳。

趙老淡淡笑著,走上前去,熱情地跟孫曉玲的父母握手寒暄,問了他們一些家常話,這才準備坐下吃飯。儘管趙老再三邀請孫曉玲父母一起同桌用餐,但孫曉玲的父母卻堅決不肯,最後趙老無奈就只得作罷。

一干領導坐好後,跟隨來的一些媒體記者就開始辟里啪啦地拍照。不出意外的話,在幾天之後,趙老在資河開發區吃農家飯與農民群眾親切交談的圖片和文字報道就會出現在國內各大媒體上,成為中央領導親民和關心群眾生產生活的現實表徵之一。

一盆熱騰騰的小雞燉蘑菇,一盤煮好的山雞蛋,山裡人自己磨的豆腐切片、用油炸之後再切成絲、再用蔥絲香油一拌,新鮮桔梗醃製的小鹹菜,粗黃瓜去皮切段然後配以一碗野蜂蜜,用山泉水熬製的小米粥,當年新磨出的麵粉蒸得饅頭……林林總總一大桌子,雖然沒有精美的花樣,但卻發散著淡淡的清香。

看得出來,趙老非常滿意。他先沒有吃東西,而是先喝了一點小米粥,旋即開懷大笑起來,「不錯呀,這小米粥還帶著清香之氣,哎……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喝到這麼天然醇香的小米粥嘍!」

安在濤坐在了最下首,他起身用消過毒的大湯勺給趙老盛了一碗雞湯,笑道,「趙老,各位領導,這是咱們山裡人自己養的雞,不餵飼料,全都是在山裡放養,味道很好肉質鮮美……大家嘗嘗!」

「這些東西都是山裡群眾自家種的,黃瓜,大蔥,桔梗鹹菜……趙老,這蜂蜜還是從山裡採集來的野蜂蜜,您也嘗嘗!」安在濤起身介紹著,「就連這小米粥都是用山泉水熬的,呵呵……」

……

……

說實話,面前的這些東西,對於吃慣了山珍海味的趙老和一眾官員們來說,那就是一股子清新的風,讓他們越吃越有滋味,而趙老更是邊吃邊讚不絕口。就連孟菊都一連喝了兩碗小米粥,吃了兩個雞蛋,還猶自用兩根纖纖玉指夾起一段黃瓜來蘸著蜂蜜津津有味地咀嚼著。

趙老哈哈大笑,瞥了孟菊一眼,「丫頭今天吃了不少,看來是真香!小安同志,你有心了。這頓飯實在是妙不可言!好了,我看就這樣吧,這兩天,我就在這裡叨擾群眾兩天,吃吃農家飯,等回了京想要再吃也是沒有機會喲!」

「不過,小安同志,我們也不能白吃人家群眾的飯,群眾的生活也還不富裕嘛,這樣啊,你們可要給人家交伙食費!大年,我看,我們三個也交點,呵呵!」

肖作年笑了笑,「趙老,您這是說的哪裡話來,不過是一點山裡的家常飯,又不值什麼錢的……當然了,小安同志是地主,我們來到他的地盤上,自然是由小安同志請我們吃飯!」

程元剛、張鵬遠等人笑了起來,安在濤也自是陪笑了一番。

吃完了飯,趙老稍做休息,就又去走訪了幾家農戶。

大約在下午三點左右,趙老就在眾人的前呼後擁下去了開發區的會議室,正式開了一個會。實際上,這也就算是趙老順便聽取東山省領導的工作匯報了。

在開會之前,在安在濤的再三請求下,趙老欣然揮筆給開發區題詞:發展生態農業,富裕一方百姓。

會議由省委書記肖作年主持,會上,肖作年首先代表省委省政府作了半個多小時的工作匯報,給趙老匯報了最近幾年東山省的經濟與社會發展;接下來,是張鵬遠代表房山市委市政府簡單發了發言,最後是安在濤也作了一個會議發言。

聽取完眾人的匯報和發言,趙老微微一笑又點了點頭,朗聲道,「好,同志們都說完了,現在我說兩句,談一談我今天來資河開發區的幾點體會。在發言之前呢,我首先感謝東山省以及資河開發區的同志們,對於我們的盛情款待,中午的農家飯比起國宴來也不差喲!」

說到這裡,趙老哈哈一笑。而眾人則也笑著鼓起掌來。

「今天我收穫很大。看了開發區三位一體的生態農業立體化工程,看了生態觀光農業園區,還看了村村通沼氣到戶工程,同時走訪了一些群眾——我感覺,房山市建設這個生態農業開發區的思路是對頭的,成效是顯著的,群眾得到了實惠,有很多亮點和經驗值得總結推廣!」

「在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裡,小安同志在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以及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下,團結帶領開發區全體幹部群眾,不等不靠,發揚艱苦奮鬥的創業精神,不斷更新觀念開拓創新,將一個原先貧困落後的山區建設成為了一個很有發展潛力的特色開發區!」

「我看了看,啊,等香港富成公司的工程全部投產之後,再加上陽光生態工業園區等投資項目的拉動,你們這個開發區一定能發展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生態農業開發區!推動經濟發展,拉動勞動力就業,讓群眾脫貧致富……我希望,在2年之後,我能再一次來到資河開發區,我相信,到了那個時候,資河開發區將會大變樣!」

「這些年,國內開發區的建設有了飛速發展,成績很大,但是也存在和暴露出一些問題。具體表現在,有的不求實際,一哄而上,有場無市;有的則不按經濟規律辦事,搞形象政績工程;還有的不注重社會效益、生態效益、長遠效益等。而在這一方面,你們的資河開發區就很好地避免了這些問題。」趙老擺了擺手,聲音變得低沉起來,「通過一天的考察調研,我個人覺得,資河開發區的成功經驗可以用這樣幾句話來歸納起來:科學規劃、統一佈局、主題鮮明、特色突出、綜合開發、配套建設……正因如此,開發區有發展,群眾有實惠,上下一心團結一致,這才走出了一條令人耳目一新的新路子來!」

趙老望著肖作年點了點頭,「我認為,東山省應盡快將資河開發區的發展經驗,總結起來形成書面材料報到中央去,我會建議中央將資河開發區作為先進典型在國內推一推,讓其他省份的同志們學習借鑒一下!」

趙老的這一番話就像是一錘定音,站在中央的戰略高度對資河開發區的成績進行了正面的肯定,並將之樹立為了全國的典型。這意味著,作為一項政績工程而言,安在濤這不到兩年的苦心經營已經取得了「效益」的最大化。同時,也確確實實給當地群眾做了很多實事。

當然,作為市委書記,張鵬遠也從中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要知道,這個開發區可是在他的主導下建設而成的,這也將會成為他2000年最大也是最亮眼的政績工程,寫進他的工作報告中去。

……

……

當天晚上,趙老下榻歸寧賓館。而孟菊則悄悄溜出來跟安在濤私會了一個晚上,兩人久別重逢自是一番纏綿不提。第二天上午,趙老突然接到中央的電話,臨時決定改變行程,不再參加開發區的活動,提前返回京裡。

趙老一走,自然安在濤安排的活動也就不了了之了。其實,在這個時候,這個活動搞與不搞,也都意義不大了。有了昨天趙老公開發表的「意見」和講話精神,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果然,趙老回到京裡的第二天,國內各大媒體就對趙老在資河開發區的考察調研進行了大篇幅的近乎狂轟濫炸式的公開報道,一時間,得到趙老肯定的資河開發區瞬間成為全國關注的焦點。

幾乎是與此同時,省政府辦公廳和省農業廳也聯合組建了一個考察調研小組,當天就開進了資河開發區,準備總結開發區的先進經驗樹立為典型推廣。

……

轉眼間,國慶節轉瞬即過。

天氣漸漸變得清寒起來,一場秋雨一場寒,在刮了幾場蕭瑟的秋風又下了幾場纏綿的秋雨之後,2000年末的初冬時節就這樣悄然而至。

11月14日,安在濤正在縣委機關的辦公室裡看材料,冷梅提拔起來的新任縣委辦主任張萌臉色微帶興奮地走了過來,站在安在濤的門口猶豫了一下,這才輕輕敲了敲門。

張萌對於安在濤,不僅有幾分怨氣還有幾分畏懼。大抵,就是因為她前兩天被提拔時,安在濤公開表示強烈反對。雖然後來安在濤也就默許了這一組織任命,童洪剛無奈之下去了歸寧電廠走馬上任,而張萌如願以償地接任,但她心裡總是存有某種芥蒂。

而且,她總是感覺安在濤對她似乎懷有某種偏見,對她的態度不鹹不淡的。但安在濤如今在歸寧可謂是風頭正勁,其鋒芒連冷梅也遠遠不及,她也不敢表現出什麼來。

「進來!」

張萌輕輕地推門進去,小心翼翼地走了兩步,笑道,「安書記,剛才接到市委電話,說是下午2點,市委組織部要來宣佈組織任命,冷縣長讓我通知安書記和其他縣領導,準時到會!」

第306章 權力新格局

安在濤淡淡笑了笑,「我知道了。」

市裡前兩天就跟安在濤和冷梅通過氣,張鵬遠和張勝利也親自跟兩人談過話。

顯而易見,趙老的此行考察結束之後,在中央重要領導的高度肯定下,資河開發區的耀眼政績足以支撐安在濤走上更高的領導崗位了。說實話,他苦心謀劃了這麼久,為的就是今天。

他沒有當縣委書記的奢望,但他卻有架空冷梅的野心。嗯,應該說是野心和信心。他倒不僅僅是為了權力,而是為了不受掣肘地推行自己的施政方略,在歸寧縣大幹一場。

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安在濤的視野早就放眼了整個歸寧縣。一個小小的資河開發區已經不可能再束縛住他的手腳,他希望得到一個更大的舞台。於今天的安在濤來說,歸寧縣正好非常合適。

在很多人眼裡,在房山市裡,歸寧縣只是一個排名倒數第一的窮縣和小縣。但在安在濤看來,也只有這樣的窮縣和小縣,才能更好地出政績、更能施展他的才華。

冷梅升任縣委書記,安在濤當縣長,再空降一個縣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來,這歸寧縣委常委會的權力新格局就由此真正劃上了一個句號。而同時,因為孫谷案爆發所帶給歸寧的種種負面影響,也由此全面結束。

有的人認為安在濤會直接上位縣委書記,其實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畢竟,安在濤在副縣級的崗位上還沒有干滿2年,資歷太淺,直接主政歸寧縣人民政府,這已經屬於破格提拔了。

安在濤知道,自今往後,他將與冷梅成為權力爭鬥的真正對手。冷梅肯定不甘心被安在濤所架空,而安在濤更不願意被冷梅所掣肘,所以兩人從今天的組織任命後,就會出現注定不可避免的「碰撞」。

當然,在更多的時候,兩人也還要攜手合作,一起把歸寧的事情辦好,因為這有利於兩人共同的政治利益。

其實在此之前,安在濤和冷梅已經在背後進行了一次秘密的交鋒。

安在濤升任縣長,資河開發區的一把手就顯然空了出來。這不僅是一個副縣級的崗位,還是一個肥缺。隨著資河開發區被樹立為全國生態農業開發區的典型,隨著資河開發區一系列招商引資工程的陸續投入運營,這個開發區對于歸寧和整個房山市的重要性越加凸顯,誰能掌握住這個開發區,就等於是掌握了一大塊唾手可得的政績,冷梅自然是想要插手進去。

冷梅找上了張鵬遠,希望安排一個新主任過去,由現任歸寧縣一個與她關係較近的司姓副縣長兼任開發區書記、主任;就算是這個「要求」不能得到滿足,冷梅也希望市裡能空降一個下來。總之,只要不是安在濤的人就好,不能繼續讓安在濤進一步把持住資河開發區的實際管理權力。

但讓冷梅沒有想到的是,安在濤下手比她更早、更快。作為一個重生後擁有兩世閱歷的人,安在濤每走任何一步棋,都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和通盤考量,有計劃有步驟穩步進行,又豈能漏掉這個重要的細節。

資河開發區從籌建,到招商引資,再到如今的初現規模,這一切的一切,都凝聚著他的心血和努力,他豈能就這麼甘心放棄!

面對安在濤和冷梅一前一後的「申請」,張鵬遠微微有些犯難。但經過慎重考慮後,出於自身的政治利益考量,張鵬遠還是選擇了支持安在濤。

一來,目前資河開發區的一切,皆出自安在濤的規劃和推動主導,開發區目前的兩大投資商富成公司和民泰集團,都是安在濤一人之力引入進來;或者可以說,這兩大投資商的存在是安在濤作為紐帶的存在。如果開發區的權力旁落,安在濤肯定會比較「消極」或者「從中作梗」,從而導致新任開發區管委會主任無法掌控局面,甚至會出現投資商因此而撤資的事情。

二來,安在濤的「活動」,在張鵬遠看來完全有陳近南的影子在背後。甚至,還有可能是省委肖書記的意思。這一次趙老來考察,張鵬遠更加確定,肖書記對安在濤本人極其讚賞。如果拒絕了安在濤,就等於是駁了目前風頭正勁的陳部長的面子。而這,是張鵬遠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三來,經過了這麼久的「考察」,安在濤的所作所為已經充分證實了他的能力,張鵬遠相信資河開發區在他的掌控下會走得更遠更好。如今的資河開發區已成全國典型,穩固住這個典型,讓之繼續為自己在房山的政績服務,這符合張鵬遠的利益。

至於冷梅,已經將她扶上了縣委書記的位子,也算是對得起冷梅背後的麻副書記了。

想來想去,張鵬遠決定接受安在濤的建議,提拔孫曉玲上位。孫曉玲這個作風樸實的基層女幹部,其實張鵬遠也關注了一段時間,知道她能力很強,群眾威信也高……當然,趙老來考察時在孫曉玲家吃的那頓農家飯,也起到了某種無形的作用。最起碼,孫曉玲給張鵬遠留下了深刻而良好的印象。

所以說,一個幹部的被提拔,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的因素很多,缺一不可。孫曉玲能有今日,也與她自己的努力和女幹部的身份離不了關係。適當增加女幹部在官場上的比例,培養年輕有為的女幹部,這是從上到下的共識。所以孫曉玲的被提拔,在市委常委會上也沒有遭遇到太大的阻礙。

因而,張鵬遠特意破例找孫曉玲談了一次話。

這當然是一種領導藝術,意欲在向孫曉玲施恩,讓她明白,這一次被提拔是他這個市委書記大人的一力提攜。同時,也暗示她成為自己的心腹一系。

孫曉玲雖然職位低,但也畢竟在官場上混了很多年,怎麼能不知道這些。不過,她雖然嘴上對張鵬遠感恩戴德,但心底裡其實卻很明白,如果不是安在濤的「引薦」和巨大的影響力,這個副縣級的崗位絕對不可能輪到自己。

從認識安在濤開始,2年的時間,她從一個副鎮長,一路高昇,如今馬上要成為副縣級幹部,也算是飛黃騰達一步登天了。孫曉玲並不相信命運,她寧可相信這個讓自己深愛和迷戀的年輕的男人。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安在濤帶給她的。

……

……

想起了這些,安在濤微微有些走神。

張萌輕輕咳嗽了一聲,「安書記……」

安在濤抬起頭來,望著這個30出頭的嫵媚少婦,見她飽滿的胸前微微有些晃悠,而眼神中若有若無的一絲怨氣也盡落入他的眼底。

他嘴角一曬,淡淡道,「嗯?還有事嗎?」

「安書記,市委要求資河開發區中層以上幹部也一起來市裡開會,您看是您通知開發區還是縣委辦通知……」張萌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一步,將兩手握著的文件夾抱在胸前。

「我來通知吧,我正好還有點工作要跟他們交代下去。」安在濤擺了擺手,「好了,張主任忙去吧。」

張萌點了點頭,扭頭剛走到門口,卻又聽安在濤淡淡笑了笑,「張主任,提前讓人安排一下會場,讓大家準時到會,不要出現遲到現象。」

雖然馬上要不管縣委機關事務,但目前來說,縣委的常務工作還是由安在濤來分管,所以他就是縣委辦以及張萌的分管領導,而這也正是一直以來張萌畏懼他的主要因素。

「嗯。我知道了,安書記,您放心!」張萌趕緊應了下來。雖然她已經知道安在濤即將出任縣長,不再管著自己;而自己的「恩人」冷梅即將繼任縣委書記,但對於安在濤,她仍然是不敢表露出一絲半點的忤逆。

其實,安在濤對這個張萌的印象也並不壞,這女人除了材料功夫差一點之外,其他各方面也還可以。他上一回之所以堅決反對張萌出任縣委辦主任,不過是跟冷梅的一種「較勁」,與張萌無關。就算不是張萌而是其他人,在那種情況下,安在濤照樣會強烈反對。

張萌走後,安在濤立即撥通了孫曉玲的電話。

「曉玲,下午市委組織部要來宣佈幹部調整任命,你通知開發區中層以上幹部都來縣委開會……」安在濤笑了笑,「好了,你現在也是副縣級領導了,改天我請你吃飯慶祝一下!」

孫曉玲在電話裡一本正經地回道,「嗯,我知道了安書記,我一定通知大家準時去開會。」

聽孫曉玲如此「正經」說話,安在濤就知道她辦公室裡有外人,就在電話裡跟孫曉玲簡單又說了兩句,吩咐她準時帶著開發區中層以上幹部都來參會後,就匆匆掛了電話。

孫曉玲自然是知道這一次的組織任命結果,但開發區其他幹部卻並不太清楚,儘管眾人都隱隱猜到安在濤會陞官而去,離開開發區,但卻沒有想到會這麼快。而至於誰來接安在濤的班,就更是沒有譜兒。

唯有老路和梁茂才根據對安在濤的瞭解,隱隱猜出似乎孫曉玲有些可能,心裡也就有了某種思想準備。其他的開發區領導,則完全蒙在鼓裡。

……

安在濤和冷梅以及一些其他的縣領導站在縣委機關院裡,等待著張敬富帶著市委組織部的人來。一點四十多點,市委的一輛麵包車終於開進了大院,兩人趕緊迎了上去。

張敬富意味深長地笑著跟冷梅握了握手,又跟安在濤握了握手,又給幾個縣領導介紹了一下空降下來的新縣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孔琳,然後就在眾人的前呼後擁下,走進了縣委禮堂。

孔琳是一個30出頭的嫵媚文靜少婦,鼻樑上駕著一副眼鏡。她雖然姿容一般,但身材卻極其凹凸有致,頗有幾分風韻。她笑著跟冷梅和安在濤這些縣領導們握手寒暄,下意識地多看了安在濤幾眼。

孔琳原先是市委宣傳部的一個科長,也算是張鵬遠來到房山後扶植的心腹之一。對安在濤,她雖然早已久聞大名,但卻並不認識。安在濤在市裡干新聞辦主任的時候,她去了中央黨校學習,參加了一個理論培訓班。

縣領導,縣委縣政府機關中層以上幹部,縣直各部門、各大企業負責人,資河開發區中層以上幹部,百餘人早已焦急地的等候在了縣委禮堂裡。對於這一次的組織任命和歸寧權力格局的變化,他們隱隱都充滿著期待。

這一回的權力重新洗牌,就是歸寧權力走向的新起點。

見冷梅和安在濤等縣領導陪著張敬富等人走了進來,眾人就開始自發地鼓起掌來。雷鳴般的掌聲中,張敬富等人在安在濤和冷梅的陪同下走上了主席台,向台下微笑頷首。

冷梅抓過話筒,朗聲道,「好了,大家安靜一下,今天下午,我們召開大會,主要是歡迎市委組織部領導來宣佈市委的最新幹部調整任命決定……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張敬富同志宣佈任命。」

掌聲再次響起,張敬富笑了笑,「同志們,下面我宣佈市委任命。經過市委常委會的研究決定,由冷梅同志任歸寧縣委書記,建議歸寧縣人大開會免去冷梅同志的縣長職務!冷梅同志年富力強,在縣處級崗位上工作多年經驗豐富,讓冷梅同志來主持歸寧縣委的工作,市委是放心的、是經過了全盤考慮的……」

張敬富說了一大通組織任命時該說和必說的套話,直到台下掌聲響起,這才微笑著作罷,瞥了冷梅一眼。

冷梅繼任縣委書記,對於大多數歸寧縣幹部來說,也不算是太吃驚的事情。經過了這麼久的「風風雨雨」,誰都不是傻子,都知道冷梅來歸寧就是衝著縣委書記的位子來的。

當然,也有部分人有些失望,暗暗歎息:安在濤畢竟還是資歷太淺,一口吃個胖子的可能性終歸是奢望喲!

縣裡有一些年輕的改革派幹部其實是希望安在濤能被破格提拔為縣委書記的。他們覺得安在濤有頭腦、有背景、有能力、有創新,是一個幹事業的好手,有他為歸寧掌舵,歸寧這個小縣肯定會如資河開發區一樣煥發出勃勃生機。而他們,也就能隨之大顯身手。

但眾人旋即就又心裡釋然:既然冷梅當了縣委書記,縣長肯定就是安在濤了。不到25歲的縣長,在國內來說,安在濤這也幾乎算是頭一份了。

不過,這卻沒有幾個人不服氣,包括冷梅扶植的親信。

20多歲的年輕縣長固然罕見,但像安在濤這樣擁有強大能力和能量的年輕人更是鳳毛麟角。歸寧縣裡的幹部們,可是親眼目睹了一個窮鄉僻壤在安在濤的手裡發展成一個極有潛力和前景的開發區,在這樣極具震撼力的政績之下,安在濤當縣長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更何況,大家都清楚安在濤還是中組部重點培養的「紅色接班人」,陞官的速度快一點,也在情理之中。

冷梅接過話筒,笑了笑,「感謝市委的信任,對於組織上的重托,我倍感責任重大。今後,我將恪盡職守全力工作,帶領歸寧縣廣大幹部群眾大力發展經濟……爭取在三年內把歸寧縣建設成為全國百強縣!」

這是冷梅設計和「規劃」已久的政治理想,如今終於有機會以歸寧一把手的身份坐在台上,公開「宣讀」出來,她的心頭興奮,渾身上下似乎充滿著無窮的幹勁和力量。

安在濤坐在一旁,瞥了她一眼,見她俏臉漲紅,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不禁暗暗笑了笑。冷梅也是一個有野心的人,這個「三年內建設全國百強縣」的目標,恐怕不是她心血來潮而是謀劃已久了。

張敬富呵呵笑了笑,「好了,希望歸寧能在冷書記的帶領下發展得更快更好——經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免去安在濤同志的縣委政法委書記職務,同時免去安在濤同志的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職務,提名安在濤同志為歸寧縣代理縣長人選……」

「任命市委宣傳部理論科科長孔琳同志為歸寧縣委委員、常委、副書記,縣委政法委書記!」

……

……

張敬富一口氣宣佈了兩個幹部調整任免決定。縣委書記、縣長、新任的縣委副書記,都各自「名花有主」,在眾人看來,這一場權力洗牌終於要告一段落了。

但出乎眾人的意料,等安在濤和孔琳相繼發言、表了表態度之後,張敬富又再次沉聲道,「根據縣委縣政府的提名,市委常委會和市長辦公會分別在昨天召開會議研究決定,任命孫曉玲同志為歸寧縣縣長助理,免去孫曉玲同志的資河開發區黨委副書記、管委會副主任職務,任命孫曉玲同志為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和管委會主任!」

張敬富的這一次宣佈完畢,台下嗡得一聲就變得嘈雜起來,眾人投向孫曉玲身上的目光包含著嫉妒和震驚,縱然是開發區的一些幹部,也是覺得很突然。

在眾人心裡,孫曉玲這一回可謂是一步登天了。不僅成為開發區的一把手,還當上了縣長助理,從副科級到副縣級的跨越,她只用了兩年的時間,這怎麼能不讓人羨慕!!

老路和梁茂才心裡暗歎一聲,心道果然如此!

而在台上的冷梅乃至一些其他縣領導的心裡,都很清楚,孫曉玲是安在濤一力提拔起來的人,她主政開發區,實際上等於資河開發區的權力還是掌握在了安在濤的手裡。而市委這一番如此任命,顯然市委領導也是希望如此。

由此,一些敏感的縣領導就覺得,作為縣長,又控制住了資河開發區的權力,安在濤似乎隱隱有架空冷梅的架勢!一念及此,這些人心裡就暗暗打起了自己的算盤。

新權力格局下,意味著新的站隊。作為普通的縣領導,該站在誰的隊列中,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在一眾目光的注視下,孫曉玲臉色微微漲紅,竟然變得有些緊張起來。但當她抬起頭來,感覺到安在濤從台上投射下來的一抹鼓勵,她也就漸漸變得鎮定自若起來。有了這個男人在前面,她還害怕和緊張什麼?

孫曉玲定了定神,長出了一口氣,盈盈起身來,先向台上躬身一禮,然後又笑著向台下鞠躬致謝。在並不怎麼熱烈的掌聲裡,她無意間瞥見了自己前夫寧立剛那雙複雜的眼眸。

孫曉玲厭惡地掃了他一眼,立即轉身坐下。

寧立剛做夢都沒有想到,孫曉玲竟然會如此坐了火箭一般地陞遷。時間不長,她居然越過了正科級的門檻,成為了讓他艷羨不已的副縣級。從現在開始,孫曉玲也可以被稱之為縣領導了。

陡然間,寧立剛不禁有些後悔跟孫曉玲離婚。在短暫的新鮮感和刺激感之後,他的新歡已經逐漸讓他覺得厭倦。那個女人除了會無休止地花錢之外,再也不會幹其他的事情。

咳咳!

正在這時,張敬富清了清嗓子,繼續朗聲道,「同志們,安靜。下面宣佈市委關于歸寧縣委常委領導同志的工作分工安排——縣委書記冷梅同志主持縣委全面工作、負責縣總體工作,安在濤同志主持縣政府全面工作並協管資河開發區工作,縣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孔琳同志協助冷梅同志分管縣委黨群工作、日常工作、主持縣委政法委工作……」

……

……

開完會,送走了市委組織部的領導,縣委常委會立即召開了縣委擴大會。開完了會,安在濤這才坐車離開了縣委機關大院,他突然間覺得有些疲倦,可能是最近沒有休息好的緣故,想要回家去睡上一覺。

在路過縣劇院門口時,他突然從車窗裡發現了兩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路邊,似乎在說著什麼。他的眉梢一挑,一股子很不舒服的感覺油然而生,讓他一時間心煩意亂起來。

第307章 新政(一)誤會

孫曉玲從縣委開完會沒有回資河開發區,婉拒了開發區一干領導提出的要為她慶祝的要求,說是自己突然身體不舒服,要回縣裡的房子休息一天。

其實,孫曉玲是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要她留下來,晚上要跟她一起吃個飯慶祝一下。

說是吃飯一起慶祝一下,但孫曉玲卻明白,這肯定是安在濤有重要的話要對她說。換言之,在如何進一步掌控資河開發區方面,安在濤要提醒她幾句。

離開縣委,她去了歸寧商廈去轉了一圈,給自己買了一身套裝,花了400多塊,這還是她頭一回買這麼貴的衣服。完了,她又去男裝部,給安在濤買了兩件T恤。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花了接近一千塊人民幣,這在孫曉玲的消費歷史上還是頭一次。

她的經濟狀況一般。她沒有別的收入,就只有工資。雖然作為開發區的第二把手,但她卻很少有「外快」。可以說,在開發區的幾個領導中,她算是最窮的。梁茂才掌控招商引資,負責工程建設,自然少不了油水;謝榮前一段時間負責基礎設施建設,也賺了不少;馬曉燕主管行政接待,其中的油水就不用說了。縱然馬曉燕不主動貪污,這迎來送往的事兒這麼多,送上門來的回扣也不少。

而就是這麼一點微薄的工資,除了她自己用之外,還要拿出來貼補家裡一部分。她的父母,她兄弟兩口子,都需要她接濟。而前一段時間,家裡建設沼氣池,還要養豬,除了上面的補貼之外,其他剩餘部分的投入,也是她的積蓄。

所以,她每月的工資基本上是當月發當月光的,根本剩不下多少。當然,她是一個儉樸慣了的人,對於物質的慾望很淡,花錢的地方也少。

原來對穿衣打扮她不怎麼講究,也沒什麼像樣的衣服。但自打跟安在濤有了親密的關係之後,她的心態就發生了某種悄然的變化,漸漸也變得愛打扮起來,偶爾也會去商場買幾件時尚款式的衣服。

當然了,她現在已經是縣處級的領導了,資河開發區的一把手,不管怎麼說,在這個歸寧縣裡也算是有頭有臉的領導幹部,本也該保持一下自己的領導形象了。

買完衣服,她見時間還早,就沿著馬路準備慢慢溜躂回去。她估摸著,從歸寧商廈溜躂到縣人民廣場那塊,需要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而到那個時候,安在濤就基本上應該開完會了。但剛走到縣劇院門口,就遇到了寧立剛。

寧立剛從車上跳了下來,讓司機開車先離開,然後就上前去攔住了孫曉玲的去路。

如今的孫曉玲不僅位居高位,整個人看上去也比以前有了近乎脫胎換骨的變化。雖然人還是那個人,但給寧立剛的感覺卻大不相同了。

一個是因為權力層次提高所天然帶來的氣質變化,另一個是得體的穿衣打扮產生的形象變化……兩者加起來,讓寧立剛不禁對孫曉玲又有了某種心思,也更加堅定了試圖跟孫曉玲復婚的念頭。

「你幹什麼?我跟你沒啥好說的,你讓開,我還有事!」孫曉玲厭惡地瞥了寧立剛一眼,正要扭頭離去,卻被寧立剛一把抓住了手腕。

「放手!」孫曉玲羞惱地使勁甩脫開寧立剛的手,「寧立剛,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無恥?」

「曉玲,我錯了,我們能不能找個地方好好談一談?」寧立剛慢慢退了一步,漲紅了臉,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還沒有結婚,我,我——我想跟你復婚……以前都是我的錯,我求你原諒我!」

「復婚?」孫曉玲肩頭一顫,使勁按捺住內心的憤怒,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沒準會大聲罵出口來。她冷笑了一聲,「寧立剛,你該不會腦子出問題了吧?怎麼,被新歡拋棄了?又想起我來了?呸,你別做夢了……離我遠一點!」

寧立剛還要再說什麼,卻聽耳邊傳進一聲刺耳的汽笛聲。

嘟嘟!嘟嘟嘟!

一輛黑色的桑塔納在路邊緩緩停下,司機黃韜探出頭來,呵呵一笑,「孫主任?你怎麼在這裡?是不是要回家啊,要不要我送你?」

知道安在濤就坐在車裡。孫曉玲嫵媚的臉色頓時一紅,心裡又一顫,趕緊往後退了一步,勉強笑道,「是啊,小黃,我正好要回家,麻煩你送我一趟,麻煩你了!」

說完,她匆匆撇開寧立剛,就一頭鑽進了安在濤的車裡。

寧立剛望著黃韜的車遠去,總覺得有一雙陰冷的眸子在自己身上劃過,心頭起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安在濤坐在後座上,默然無語。

孫曉玲上來後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回頭紅著臉小聲道,「安書記……」

孫曉玲的眼神中投過一抹複雜的意味來,似是想要解釋又似是有些尷尬。安在濤若無其事地笑了笑,「這麼巧啊,竟然遇到了孫主任!好吧,黃師傅,開車開車,先送孫主任回家,完了再送我回家!」

……

……

不過,路過一家小飯館的時候,安在濤突然淡淡道,「好了,黃師傅,停一停,我肚子有些餓了,這家店的飯菜不錯,我常來。孫主任,黃師傅,我看這樣吧,我請你們兩個吃個飯?」

孫曉玲的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她微微一笑,「讓領導請客多不好意思啊,我請!小黃,我請你和安書記吃飯!」

黃韜嘿嘿一笑,「孫主任,以後不能再叫安書記了哩,要叫安縣長了!……兩位領導去吃吧,我還要接孩子放學呢——領導,您先和孫主任去吃飯,我去接我兒子回家,完了我再回來送你們,成不?」

安在濤點了點頭,「這樣也好。」

黃韜是一個聰明的人,恪守著司機的本分。而這,也是安在濤一直沒有換司機的重要原因。

黃韜也不是傻子,看得出來安在濤跟孫曉玲兩人肯定是有話要說,領導層次間的談話,自己這個司機在場顯然不太合適。

他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委機關司機,但也明白,孫曉玲如今能被提拔起來,一步登天,八成是安在濤的力量使然。而之所以如此,顯然意味著以後的資河開發區管理大權還是會控制在安在濤的手裡。

跟安在濤的時間越長,黃韜就越加地對安在濤的能量、頭腦和權謀手段感到「高山仰止」,同時還有一絲淡淡的畏懼。

安在濤明明看上去很是平易近人,與他說話也從來不擺領導的架子,有什麼「小油水」更是從來忘不了照顧他,但黃韜卻總是覺得安在濤就像是一座聳立在雲端高處的山峰,任你怎麼了望都看不到巔峰的風景。尤其是安在濤一個人坐在車裡的時候,都帶給他一種若有若無的震懾感。

安在濤前途無量。黃韜知道自己時來運轉跟對了領導,只要能給安在濤服務好了,將來他肯定虧待不了自己。看看他對孫曉玲、老路和梁茂才等人的一力提拔就很說明問題了。而有了孫曉玲這樣的先例擺在面前,縣裡很多人都希望能在安在濤手底下工作。

所以他越來越小心謹慎。

在縣裡領導的專車裡,安在濤乘坐的這輛八成新的桑塔納雖然毫不起眼,但卻是最乾淨的一輛。只要安在濤不用車,黃韜就會耐著性子擦車,每天都要擦洗一次,絕不厭煩。不僅車身上隨時保持一塵不染,就連那車輪胎的軸承處也被擦得珵亮。以至於機關上很多人,總是會在樓下的停車場上看到黃韜專注擦拭的背影。

而且,黃韜的心很細很細。在他的車上,隨時為安在濤準備著礦泉水、雨傘、鞋套之類小東西。這些東西,很多都是他自己花錢買的。

這樣的服務意識,讓安在濤非常滿意。他雖然嘴上沒有說什麼,但投向黃韜的眼神中卻時時流露出淡淡的讚賞。

而黃韜的努力也沒有白費,他的老婆本來是一個工廠的工人,如今也調入開發區機關坐起了辦公室,雖然暫時還是以工代干,但遲早會解決編製問題的。

安在濤從來就不是一個古板的人,在這種無關大局的小事上,他從來都會適度地為自己的人提供某種「人性化關照」。

……

……

在這家小飯館的餐廳裡,兩人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了下來,安在濤擺了擺手,一個女服務員趕緊笑著跑過來送上了菜譜。

很顯然,安在濤經常來這裡吃飯,跟飯店的人已經很熟悉了。老闆娘正在櫃檯後面算賬,見是安在濤就嘻嘻笑著走了過來,大大咧咧地道,「小兄弟,又來照顧姐姐的買賣了?嗯,今天姐姐給你加個菜!」

見這飯店的老闆娘竟然稱安在濤為「小兄弟」,孫曉玲不禁愣了一下,繼而微笑了起來。

老闆娘瞥了孫曉玲一眼,不由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來,「這位是你媳婦吧?你們倆挺般配的!」

孫曉玲的臉色頓時紅了起來,但卻沒有出言否認。

第308章 新政(二)白條

安在濤呵呵笑了笑,「大姐,我還沒結婚呢,這是我的同事,下了班一起過來吃個飯!」

老闆娘嘻嘻一笑,「同事才好啊,同事之間互相瞭解,更容易……想當年我跟我們家那口子……」

見老闆娘大有八卦下去的架勢,安在濤苦笑了一聲,「看看,有客人來了,大姐你趕緊招呼客人去吧。」

「你們吃好,今天大姐請你們吃一個菜!」老闆娘笑了笑,扭著豐腴的屁股就走了回去。

安在濤接過菜譜來笑了笑遞給了孫曉玲,「曉玲,想吃點什麼?你隨便點!」

孫曉玲也沒跟安在濤客氣什麼,隨意翻過菜譜按照安在濤的口味點了幾個菜,等服務員拿著點菜單一走,她就臉色一紅低低道,「我剛才是……他想跟我復婚……」

聽了這話,安在濤突然之間變得有些心煩意亂起來。他自問對孫曉玲沒有多少感情上的投入,兩人關係的維持除了慾望的成分居多之外,其間還蘊含著他對孫曉玲的某種讚賞和信任,甚至還有某種借此掌控她的意味……但乍一聽到寧立剛要跟孫曉玲復婚的消息,他心裡卻驟然感到很不舒服。

他的臉色漸漸變得陰沉下來。在潛意識裡,他已經對孫曉玲產生了某種獨佔的念頭,只是他不肯承認而已。

良久,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勉強一笑,「哦,是嗎?寧局長不是又結婚了?」

孫曉玲沒有回答安在濤的話,而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臉色,見他神色陰沉聲音漠然,心裡不但沒有失落,反而升騰起一絲絲的歡喜來。

安在濤越是這樣,就說明在他的心裡自己也並非是一點位置也沒有。

她突然輕輕抬手抓住了安在濤的手,嫵媚的臉上浮起一抹酡紅來,雙眼柔媚如絲,柔聲道,「我早就說過了,這一輩子我再也不會結婚了。從那個晚上開始,我就只屬於你一個人……而那個人,在我的心裡,他早就死了!」

安在濤心裡一跳,輕輕抽回了手去,有些不敢正視孫曉玲熱烈和充滿柔情的眼神。他撇過頭去,微微歎息道,「曉玲,對不起……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要求你什麼,但是我還是……只是,我什麼都給不了你!對不起!……」

孫曉玲搖了搖頭,臉上的酡紅漸去,「不,你已經給了我太多太多……再說了,我從來就不想要什麼,你應該瞭解我,我即不喜歡珠寶首飾,也不喜歡車子房子,如果不是為了你,我連衣服都懶得去買!我只要能時時看到你,對於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呵呵,以後我該叫你安縣長了,嘻嘻。」孫曉玲眼中的柔情漸漸收斂進內心深處,她知道自己不能帶給他太大的壓力,太大的壓力只能讓他遠離了自己。因而她很聰明地收斂心神,在這個微妙而尷尬的關頭就此打住,主動岔開了話題。

……

……

菜很快就上來,老闆娘果然沒有食言,真送了一個糖醋裡脊。兩人邊吃邊談,在開發區的工作上交換了一些意見。當然,主要是安在濤在說,孫曉玲溫柔地當著聽眾。

今天的客人不多,一樓的餐廳裡除了安在濤兩人之外,只有另外一對情侶模樣的年輕人。

兩人正在說話間,耳邊卻聽見了一陣嘈雜的聲響。安在濤抬頭望去,見那老闆娘正擋在幾個幹部模樣的男子身前,口中嚷嚷著,顯然是拒絕這些人上二樓的包房去用餐。

「這年頭,開飯店的還拒絕客人來吃飯,倒也是一件稀罕事兒。」不遠處那一對情侶小聲議論著,安在濤也自是有些奇怪。

孫曉玲卻低低道,「那幾個人中,有一個好像是縣衛生局的一個科長。」

安在濤哦了一聲,縣局的科長說是「科長」,其實不過是個股級幹部。這樣的人,怎麼能放在安在濤的眼裡。當然了,也就是這種底層的機關人員,才會到這種小地方來吃飯,層次稍高一點的恐怕就去了大酒店了。

安在濤隨意瞥了兩眼,就收回目光來。

但卻不料那些人越吵越凶,聲音越來越大。

安在濤皺了皺眉頭。

「我說你這個熊娘們兒,我們政府幹部還能差你這點飯前酒錢?真是小農意識!」

那老闆娘倒是挺潑辣的,兩手一掐腰眼睛一瞪,「對不起,我們是小本經營,經不起你們這麼折騰!你們這大半年來已經簽了多少白條了?俺男人去你們局裡要了多少回?你們給過一分錢沒有?好傢伙,你們還白吃上癮了!不行,你們趕緊走!」

「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告訴你,你這破飯店還想不想開下去了?」其中一個男子怒道,指著老闆娘威脅了起來,「拿你們這些人的健康證來!開飯店,有沒有辦健康證、衛生檢疫證?……」

……

……

亂糟糟了這麼一通,安在濤和孫曉玲也基本上弄清楚了是怎麼一回事。政府人員出來簽白條吃吃喝喝的事兒,也不算是什麼稀罕事兒。

這些人看來是衛生局的,這老闆娘一開始自然不敢得罪衛生局、稅務局和工商局之類的機關單位,這才讓他們簽了好多白條。但後來他們越簽越多,這就不是她這個小本經營的飯館所能承受得了的。

孫曉玲嘻嘻一笑,「我們的安大縣長,這些機關幹部出來簽白條大吃大喝,這可是一股子歪風邪氣。不僅嚴重敗壞了政府形象,還讓群眾利益受損,你這個做縣長的,要不要管管?」

孫曉玲一本正經地說了一些「官話」,安在濤好笑地瞥了她一眼,見她居然也有如此俏皮地一面,也是有些意外。他桌子下的腿探過去,曖昧地輕輕觸碰了一下孫曉玲豐腴的大腿內側,孫曉玲霞飛雙頰,白了他一眼,低低道,「壞傢伙!」

安在濤雖然不願意站出去管這種無聊的閒事,但心裡卻慢慢一動,自己這個新縣長上任這三把火怎麼燒?——就先從殺殺這種大吃大喝的歪風邪氣開始吧!

縣衛生局的那個科長指著老闆娘罵了一通,剛要帶著幾個人離開,卻無意間看見了不遠處坐在那裡、正回頭來凝望著這廂的安在濤和孫曉玲。

安在濤那微微包含著厭惡和惱火的眼神落入他的眼裡,這人心裡頓時咯登了一聲,肩頭抖顫了一下。顯然,他認出了安在濤。安在濤這個縣裡主要領導的「面孔」,作為縣衛生局的中層幹部,他怎麼能陌生呢。

他不僅認出了安在濤,還認出了孫曉玲。孫曉玲當副鎮長的時候,還跟他打過一次交道。

雖然不知道安在濤這種層次的縣領導怎麼會到這種小地方來吃飯,但他還是定了定神,趕緊媚笑著大步走了過去。

「安縣長!孫主任!」那人恭敬地躬身道。

他這一聲招呼,與他同來的那幾個人都是陡然一震。而那老闆娘和飯店裡的小服務員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經常來吃飯的笑呵呵的年輕人,竟然——竟然是個縣長?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起身來淡漠地掃了他一眼,向老闆娘走去,「大姐,他們欠你多少錢?有多少白條子?」

老闆娘癡癡地望著安在濤,一個勁地在他的臉上打量著,似乎是想要看看,這當縣長的人究竟在哪個地方跟老百姓有些不同。她自是心裡感到古怪,這麼一個人他怎麼就是一個大官?這當大官的人,怎麼常到自己這種地方來吃飯?

咳咳!

安在濤乾咳了一聲。

「周姐。」旁邊的小服務員輕輕扯了扯老闆娘的胳膊,老闆娘這才醒過神來,趕緊從櫃檯後面拿出一疊白條來,「小兄——領導同志,您看看,一共是6000多塊呢!」

「我一個月才賺多少?領導同志,俺們兩口子是下崗職工,好不容易才東挪西借弄了幾萬塊開了這麼個小飯店,怎麼能經得起這樣的折騰?!」說著說著,老闆娘就忘記了對安在濤「縣長身份」的震驚和畏懼,神色激動了起來,唾沫星子四濺。

感覺有一點點的唾沫星子濺到了自己的臉上,安在濤皺了皺眉,往後退了一步,探手摸了一把,「呵呵,好了,大姐,你先別生氣——這樣吧,如果你信得過我,這些白條你就交給我,我負責把錢給你要回來成不成?」

衛生局的那個科長臉色大變,心裡暗暗緊張起來。雖然這些白條中,他簽的只有幾張,很多都是縣衛生局各部門的中層幹部們簽的。

老闆娘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將手裡的白條子遞給了安在濤,「我相信你……」

安在濤接過白條揣入了口袋,回頭來瞥了那一群面色尷尬難堪的人一眼,「我看你們換家飯店吃飯吧,看看誰還能同意你們簽白條!」

說完,安在濤也不再搭理這些人,扭頭就走了回去。老闆娘心花怒放地望著那些人,得意地笑著,「你們請吧,我們這裡不歡迎你們!」

第309章 新政(三)棋子

縣衛生局的那幾個人狼狽而去,不過,他們照舊會換家酒店繼續大吃大喝,未必就太把安在濤拿到這家飯館白條的事兒放在心上。畢竟這些白條涉及到一個單位,涉及很多人,並非是哪一個人所為;而說的更遠一些,這年頭機關官員哪個不在外吃吃喝喝的,有哪一個單位在外邊沒有白條子,所謂法不責眾,他們並不擔心會因此受到什麼懲處。

況且,市裡縣裡整治這個白條問題、公款吃喝問題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有哪一回不是雷聲大、雨點小,不了了之?

唯一引起那科長重視的是,他猜疑這家小飯館的老闆娘跟安縣長是不是有些關係,如果是這樣的話,明天一上班得去跟局領導匯報一聲,讓局裡的人換一家「定點」。

……

……

「以後,有兩個問題,你需要特別注意。」安在濤喝了一口啤酒,瞥了一眼孫曉玲笑吟吟的臉龐,微微一笑,「班子裡,陳大慶這個人不可靠,你要小心應付他;謝榮雖然好佔點小便宜,也有些小動作,但在某些工作上卻還是可以倚重的,為了大局,有些小節就不要太計較了,我知道你這個人有時候太認真,所以就提醒你兩句;老路絕對可以信任,因為年齡的關係,他無慾無求,一心撲在工作上,黨務方面你可以全部交給他來做;至於梁茂才這個人嘛……」

說到這裡,安在濤微微有些猶豫,停頓了一下。說實話,他如今對於梁茂才真是有些不太放心。

梁茂才這個人利益之心很重,根本就沒有什麼忠誠觀念可言,誰帶給他的利益大他就會倒向誰,原先安在濤在資河開發區的時候還可以鎮得住梁茂才,如今安在濤離開,梁茂才會不會……安在濤有些擔心孫曉玲控制不住梁茂才。

還在於,孫曉玲、梁茂才、老路是安在濤從資河鎮時候就開始提拔的心腹,如今孫曉玲得到的好處最大、已經成為副縣級,且接任安在濤當了資河開發區的一把手,別人或許不會有太大的反應,但安在濤相信梁茂才心裡肯定會有些不服氣。

只要他心理失衡,就會搞出事端來。

孫曉玲目光平靜地望著安在濤,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她雖然擅長實幹而對暗黑的官場手段看得很淡,但也畢竟也是在官場上廝混了很多年的女幹部,如果連這點東西都看不透,她也不用在官場上混了。

可安在濤越是擔心她,她心裡就越是歡喜。她不想說什麼,只是想靜靜地望著他,似是想要讓這點自己內心的歡喜保持下去,一直到永恆。

「至於梁茂才這個人嘛……」安在濤沉吟良久,才繼續了之前的話題,「可以信任,但卻不能全信!開發區招商引資的工作,你要重點抓起來——曉玲,要知道,開發區的重要職能就是招商引資,你作為開發區的一把手,這一塊必須要抓起來,不能給下面的人有任何的機會,我的話你明白了嗎?」

孫曉玲嫣然一笑,俯身喝了一小口啤酒,「嗯,我知道了。」

「對於工程的監管一定要跟上,寧可工程進度慢一些,也絕不能出現安全事故!」安在濤見孫曉玲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就皺了皺眉,「我會抽時間跟陽光公司的人以及富成公司的人說一說,讓他們大力配合你的工作。」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的安大縣長,我懂的!」聽安在濤拉拉雜雜地、事無鉅細地都要囑咐自己,跟管家婆一樣,孫曉玲不禁苦笑道,「我好歹也在政府幹了這麼多年的幹部,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你放心吧,我不會……拖你的後腿的!」

孫曉玲的聲音很堅定,「我會按照你的設計好的方向繼續把開發區運轉下去,至於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交給你來處理吧——反正,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市裡和縣裡也會安排一些幹部下來吧?」

安在濤點了點頭,「曉玲啊,原來市裡的領導都沒有把資河開發區當回事兒。可現在不一樣了,資河開發區現在明顯成為了一塊肥肉,我估摸著市裡一些領導下一步會安排一些關係下來……不過這也無所謂,你只要把握住一個大的原則就成了……」

孫曉玲扶正,肯定空出了一個常務副主任的位子來。而安在濤還想把馬曉燕調到縣裡來……這樣一來,開發區班子就起碼倒出了兩個空位。縣裡的冷梅肯定要安排人進去,市裡的領導也瞄上了這塊肥肉,兩相權衡之下,安在濤覺得未來開發區班子裡會增加3到5個的生面孔。

新來的人都有背景,而現任的陳大慶和謝榮又不能完全信任,梁茂才更是會蠢蠢欲動,只有老路可以指望——這對於孫曉玲的「領導藝術」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考驗。說實話,一念及此,安在濤就對此充滿了擔憂。

主持工作孫曉玲是一把好手,但這些勾心鬥角的玩人手段,她就差得遠了。不過,安在濤既然想要讓孫曉玲獨當一面,不讓她經受些「風雨」,她怎麼會成熟起來?他邊說邊掃了孫曉玲一眼,強自按下了內心的隱憂。

其實,他卻是小看了孫曉玲。後來的事實證明,孫曉玲在極短的時間裡就掌控起開發區的局面,很快就樹立起自己的威信來。

在哪山砍哪柴,在什麼崗位上說什麼話,科長有科長的本分,局長有局長的權力,很多人看上去不會「當官」,其實是因為沒有坐到那個位子上。

從進入政府工作開始,孫曉玲從來就沒有當過一把手,再加上一直專注於干實事,所以她一向是對這些「領導藝術」不怎麼上心——但是現在不同了,她既然坐上了開發區一把手的位子,心態自然會發生某種無形的變化,為了更好地開展工作,她必須要樹立自己的權威,而要樹立權威掌控權力,就必須要使用一些原本在她看來有些「不良」的手段。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

吃完飯,見安在濤沒有跟她歡好的意思,孫曉玲微微有些失望地幽幽下車離去。安在濤現在心裡裝著的事情很多,正在琢磨著怎麼在縣裡展開工作,從哪一個環節進行突破,也就沒注意到孫曉玲的那點心思。

回到樓下,剛要下車,安在濤卻發現李湘的弟弟李傑站在樓下的陰影裡,似是已經等了他一段時間。

安在濤一怔,有些意外。李傑自打進入陽光公司在資河開發區工作以來,很勤奮很努力也充分展現出自己在商業管理上的天分來,如今已經成為陽光公司分管企業對外投資管理的副總。這其中,固然是有路兵看在安在濤面上的種種關照,但更重要的是李傑個人奮鬥的結果。

安在濤也是沒有想到,這個原本在他心裡印象並不好的李傑,竟然還真是一個人才。從側面的瞭解來看,李傑如今的所作所為完全顛覆了安在濤對他的初始印象。

後來安在濤才明白,像李傑這樣一個不甘心居於社會底層的青年,一旦有了向上流動的機會,就會奮力抓住,比常人多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以實現自己改變命運的夢想。而事實上,他已經初步達到了目標。

在這個年月,年薪不菲的陽光公司高管,也算是初步踏入了「上流社會」的門檻,他的命運已經被改變。照這樣下去,再有十年的時間,他會發展的更好,而因此而得到改變的還有他的家庭和子孫後代。

看人,當真是不能一下子就把人看死啊!

安在濤心裡歎息道,下車來朗聲招呼道,「李傑?你怎麼來了?」

李傑望著安在濤,先是一喜,繼而臉上又浮現起一抹恭謹和恭敬來。對於安在濤,李傑心裡充滿了深深的感激和感恩。

他很明白,自己之所以有今天,勤奮和努力只是一個方面,如果沒有安在濤的引薦和給他提供機會,他什麼都不是。如果不是安在濤,他如今恐怕還呆在濱海自來水公司裡當一個無聊的辦事員混日子,這一輩子也就完了。

安在濤的出現,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安哥——不,安縣長,我……」

「呵呵,李傑啊,別跟我這麼生疏,走,到家裡去坐。」安在濤輕輕拍了拍李傑的肩膀,帶著李傑就上樓進了門。

剛剛坐下,李傑就從隨身的包裡掏出兩沓人民幣來,低低道,「安縣長,這是兩萬塊……我姐姐和我媽打過好幾次電話來,囑咐我把上一回您借給我媽做手術的錢還給您!我媽媽讓我替她向您表示感謝……」

安在濤愣了一下,他早已忘記了這事兒。當初借給李湘母親手術的區區兩萬塊,早就忘得一點影兒都沒了。

笑了笑,「看看你們跟我還這麼客氣,這麼一點錢就先用著唄,反正我又不急著用錢!」

但話雖然是這麼說,安在濤還是收了下來。

他倒不是看重這兩萬塊錢,而是知道這還錢對於李傑、李湘和他們的母親意味著什麼,如果自己矯情不收,定然會傷了李家人的自尊心。

心下歎了口氣,他突然低低問道,「李傑,你姐姐最近還好吧?」

李傑用複雜的眼神瞥了安在濤一眼,欲言又止,勉強笑著點了點頭,「挺好的,還在濱海晨報工作,不過已經幹上新聞部副主任了。」

「哦,很不錯呀。」安在濤笑了笑,「有機會的話,讓你姐姐來歸寧玩!你如今也算是在歸寧安家落戶了——對了,我聽說你找的對象是開發區的人,哪個部門的?準備結婚了?」

聽安在濤提起這茬兒,李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安縣長,是開發區財政局的,一個小科員而已,估計您也不認識,嘿嘿!這還是馬主任給介紹的呢……」

「哦,馬曉燕介紹的。好了,等你們結婚,一定要請我,我去為你們主婚!」安在濤笑著望著李傑,突然心頭浮起一個古怪的念頭來,他沉吟了一下,「李傑,你的學歷是專科吧?我有個話兒想要問你——」

「嗯,您說。」

「你想不想進入機關工作?春節前有一次考干的機會,你想不想試一試進入機關工作?」安在濤微微一笑。

李傑一怔,繼而有些興奮起來。

能進入官場是他潛藏已久的夢想。在我們這個官本位思想籠罩了數千年的國度裡,當官對於國人的誘惑那可以說是致命的。如今李傑雖然也算是陽光公司的高管,但跟政府官員比起來,這種身份根本就上不了檯面。如果能進入政府序列,成為政府幹部……

李傑的臉色漲紅起來,他心裡很清楚,安在濤既然對他提出了這個,就肯定是有所「安排」,如果他肯關照自己,自己將來很有可能也混上個領導崗位……

「想是想,但是我怕我不是那塊材料……」李傑定了定神,小聲道。

「你很不錯了。李傑,真的,你在陽光公司的表現我都看在眼裡,你能有今天,很大程度上是自己努力的結果。」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操作一下。開發區招商局本次也會招幾個人進來,你明天先去報上名……下面的事情,我來幫你。當然了,李傑,你也不要心裡有顧慮,如果考不上也不要緊,你繼續回來當你的副總經理就是!路兵那裡,我去說,他不會說什麼的!」安在濤淡淡笑著,「開發區招商引資工作需要你這種精通業務年輕肯幹的管理人才,我相信,你只要肯撲下身來幹,你將來的發展絕對不會比在企業差!」

李傑感激地望著安在濤,心神激盪,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既然安在濤肯這樣說,他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引入一個普通公務員,對於現在的安在濤來說,那根本就不值一提。

一時間,李傑對自己的前途充滿了美好的幻想和期望。

……

……

李傑走的時候,安在濤拍了拍他的肩膀,一直把他送到了樓下。李傑再三道謝,他知道安在濤肯放下架子對自己如此禮遇,完全是看在跟自己姐姐的一點舊情上。

安在濤望著李傑開車遠去消失在夜幕中,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對於開發區的梁茂才,他實在是放不下心。梁茂才掌握開發區的招商引資工作,如果他有什麼「異動」,會給孫曉玲造成很大的麻煩。雖然有他在背後掌握局面,也不怕梁茂才能蹦上天去,但總會是一個不安定因素。

所以,安在濤這回見了李傑,就產生了安排李傑進入開發區招商局的心思。李傑的工作能力比梁茂才要強得多,又年輕有幹勁也有專業素質,再加上也容易受自己的掌握。在自己的安排下,假以時日他定然會取代梁茂才的位子。

這是一枚暗布的棋子。當然,能不能成器,還要看李傑日後的表現。

李傑,我給你機會,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安在濤心裡想著,慢慢上了樓。

……

李傑回到住處,他的未婚妻——開發區財政局的科員劉媛媛溫柔地開了門,把他迎了進來。李傑貸了款在縣裡買了一套兩居室,兩人已經領證,雖然還沒有舉行婚禮,但也同居在了一起。

「見到安書記了?」劉媛媛笑著給他倒上一杯水,見李傑的神情有些興奮,不由撅了撅嘴道,「你咋了這是?給人家送錢還這麼歡喜?」

說到這裡,劉媛媛的口氣還有些「幽怨」。雖然李傑現在是公司高管,但畢竟年輕家底薄沒有多少積蓄,劉媛媛家境也一般,兩人剛買了房子又要結婚,需要花錢的地方還多。依劉媛媛的意思,這兩萬塊先不還安在濤,等兩人結了婚再慢慢還他——反正安書記有的是錢,在這縣裡誰都知道安書記是非常非常有錢的人,根本就不缺錢。

但李傑卻執意要先還錢。尤其是他的姐姐,三天兩頭就打電話過來催促他還錢。這讓劉媛媛有些不高興。

「媛媛,我明天要去報名考干,報考你們開發區招商局的一個崗位。」李傑長出了一口氣,低低道。

劉媛媛一怔,「你不會吃錯藥了吧?這種考干,沒有關係根本就進不去……呀,該不會是安書記要幫你吧?」

「嗯。安縣長主動問我想不想進政府機關工作……」李傑興奮地抱住劉媛媛,「媛媛,你老公我也有機會當官了,嘿嘿!」

「好是好,不過,你進了機關,掙錢可不如你在陽光公司多了。」劉媛媛被李傑一陣上下其手撫摸得面色緋紅,「你可是要想清楚!」

「你不懂。安縣長是我的大貴人,他既然這麼說就肯定是另有安排……暫時收入低,但能代表以後也收入低嗎?」李傑在劉媛媛豐滿的胸脯上抓了一把,「做人不能鼠目寸光,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再說了,路總跟安縣長的關係非常好,只要安縣長一句話,我還可以回公司去上班……」

第310章 新政(四)縣府班子

劉媛媛嬌喘著,媚眼如絲地白了李傑一眼,打掉了李傑那雙亂摸的手,嗔道,「別胡鬧,跟你說正事哩。你說的也是,安書記能量這麼大,他想要幫你的話,你也吃不了虧!不過,李傑,安縣長跟你非親非故的,我很好奇啊,他為什麼會這麼幫你,難道就因為他跟你姐姐做過同事?……」

李傑歎息了一聲,鬆開了抱緊劉媛媛腰間的手,起身在客廳裡轉了一圈,「你不懂。當初,我還以為他會成為我的姐夫,但後來才知道,我姐姐那不過是單相思……人家安縣長的未婚妻是濱海市長的女兒,現在又是什麼華人女富豪,安夏公司的大老闆,我姐姐已經徹底沒有了機會!」

「可我姐姐至今還忘不了他……哎!」

「或者就是因為你姐姐,安書記才會幫你吧?」劉媛媛輕輕一笑,「這起碼說明,在安書記的心裡,你姐姐比一般的同事可是重要多了,否則他怎麼會接二連三地幫你。」

「你淨說廢話。」李傑不滿地瞪了劉媛媛一眼,「我姐姐跟安縣長就算是成不了夫妻,也是很好的朋友!」

一想起濱海鬱鬱不歡仍舊沉浸在單相思中不可自拔的姐姐李湘,李傑的情緒就變得極其糟糕。

「行了,感情上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再說了,我們是外人,也沒法瞭解你姐姐跟安書記之間……」劉媛媛起身來依偎進李傑的懷抱,「不過,這對你是一個機會啊,李傑,你好好跟著安書記——將來說不准你也會有大出息的!你看開發區的梁茂才和馬曉燕這些人,他們還不是安書記一力提拔起來的人?尤其是那梁茂才,他原先不過是資河鎮一個股級幹部,有啥能力呀,就會拍馬屁!可現在也進了開發區領導班子了……還有孫主任,兩年的時間,就從副科升到了副縣……」

……

一夜北風呼嘯,竟然就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縣城裡白茫茫的一片。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走到陽台上猛然推開窗戶,任憑一股寒冷的北風吹進來,頭腦瞬間清醒了一下。

望著窗外漫天的雪白,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慢慢關緊窗戶,抓起電話給馬曉燕撥了過去。

電話那頭,一個操著歸寧當地土話口音的中年女子接了起來,「哪位啊,這麼早就打電話……」

「呵呵,請問馬曉燕同志在家嗎?」

「在倒是在,不過才剛起床,你一會再打過來吧。」

馬曉燕穿著睡衣迷迷瞪瞪地走出臥房,正要去廁所方便,見自己母親正在接電話,就下意識問了一句,「誰的電話呀,媽——呀,是不是找我的?」

馬曉燕突然一個激靈,就小跑了過來,一把從自己母親手裡奪過電話聽筒,低低道,「喂……」

「曉燕,我是安在濤。」

「安書記——安縣長……」馬曉燕心裡一顫,眼圈不禁漲紅了起來。

安在濤被市裡任命為代理縣長離開了資河開發區,這事兒安在濤事先一點口風也沒有流露出來,她也是昨天才知道。在昨天的會上,安在濤調走,孫曉玲高昇……她的心裡頓時覺得沒著沒落的,晚上她一連給安在濤打了好幾個電話,安在濤都沒有接。

這讓馬曉燕心裡涼了半截,即失望又幽怨,卻偏偏還是說不出口來。

當初,自己可是為了他不僅放棄當縣政府辦主任的機會,還得罪了冷梅,自甘留在了開發區;如今他調任縣長,就無情無義地將自己撇到了一旁……反倒是那個孫曉玲,成了最大的贏家。

馬曉燕心裡百感交集,整整一夜,翻來覆去都沒有睡寧。

「曉燕,你一會上班的時候,先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吧,我找你有些話要說——對了,我現在的辦公室就是原來冷書記的那間辦公室……」安在濤說完就掛了電話。

見女兒頭髮凌亂眼圈漲紅神色變幻握著電話筒坐在沙發上發愣,馬曉燕的母親走過來柔聲道,「燕兒,咋了這是?大清早的,這是誰給你打的電話呀!」

「是安縣長……」馬曉燕突然嫣然一笑,高高興興地撇開電話聽筒,喜滋滋地衝進了臥房去。

安縣長?馬曉燕的母親嚇了一大跳,想起自己剛才不太好的態度,她頭上冒起了一層冷汗。

……

……

上午九點多,安在濤才去了辦公室。他有意去得晚了一些,給縣政府辦的人留出了給自己收拾辦公室的時間。

昨天下午才宣佈了任命,縣人大緊急召開常委會免去了冷梅的代縣長職務,選舉安在濤為副縣長、代理縣長,一系列的程序剛剛完畢,迫不及待的冷梅就打著盡快展開工作的旗號,開始讓人馬上調整辦公室,她自己從三樓調到了二樓,而安在濤則從二樓調到了三樓,兩人的辦公室正好對調了一下。

見冷梅如此迫切,安在濤心裡暗笑,但也沒有拒絕。

縣長首先是縣委副書記,其次才是縣長,所以按照歸寧縣官場的慣例,縣長的辦公室也是在縣委機關辦公樓上,而非在縣政府那邊。任命明確之後,從昨天下午開始,縣府辦主任江波就帶著縣府辦的人趕到縣委這邊,著手給安在濤收拾規整辦公室。

安在濤還在路上,江波就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問他有些什麼特別的要求。

江波原先是縣經貿委的一個副科長,馬曉燕拒絕了冷梅伸出來的橄欖枝之後,她就提了江波。江波才剛剛上任時間不長,冷梅就接任縣委書記離開縣府,這讓江波感到有些彆扭。

同時,心下還有些惴惴不安。機關上都在傳言,安在濤和冷梅的關係比較緊張。安在濤當了縣長之後,會不會拿自己開刀?

再則,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縣長會用老縣長留下來的縣府辦主任嗎?可憐自己才剛剛上任沒幾天……一念及此,江波就說不出的鬱悶和煩躁。

或者是因為剛下過雪的緣故,歸寧縣委辦公樓的走廊裡微微泛著潮氣,甚至還帶有一絲廁所裡反上來的臊氣。安在濤慢慢向辦公室走去,身後跟著一臉興奮的彭軍。作為安在濤的秘書,他是鐵定要調任縣府辦了,混個副主任沒有問題,只要組織部走個手續而已。

江波拿著拖把站在門口,辦公室裡還有幾個縣府辦的科員們在忙著規整給安在濤新換的辦公桌、書櫥和沙發。

「安縣長……」江波見到安在濤,趕緊上前恭謹地笑道,「你看看這樣規整,成不成?」

安在濤笑了笑,走進去一看,裡面的辦公設施全部換了新的,就連牆壁上的一些書法字畫也被取下來,換上了嶄新的工藝油畫。

安在濤點了點頭,「不要太麻煩,這樣就行了。」

江波陪笑著,「就是時間上緊了些,本來想給領導重新拾掇拾掇,但是時間上來不及……」

安在濤擺了擺手,慢慢坐在了寬大的辦公桌後面的豪華真皮椅子上,「沒有必要在這些事情上浪費時間,就是一個辦公的地方而已。對了,江主任,你馬上通知縣政府所有領導和機關中層以上幹部、縣直各單位部門的一把手,下午一點在縣府禮堂開大會!」

「還有,上午9點開縣府黨組會,你通知幾個領導一下。」

江波心頭一跳,心道這新官上任三把火也燒得忒早了吧?這才頭一天上任,就這麼著急了?

但他卻不敢說什麼,趕緊低頭應了下來,帶著幾個下屬小心翼翼地離開了安在濤的辦公室。

江波等人正要下樓,迎面見一個身材修長、穿著米黃色毛絨大衣的清麗女子慢慢走上了上來。江波認得這個女人,知道她是開發區主任助理兼辦公室主任馬曉燕,因為工作關係,兩人之前打過幾次交道。

「馬主任?」

「哦,江主任!」馬曉燕笑著停在了樓梯上,跟江波點了點頭。

「找安縣長吧?安縣長剛來,呵呵。」江波伸手去跟馬曉燕握了握手,然後就下樓而去。只是在臨走拐下樓梯的瞬間,他隱約看到馬曉燕似是扶著樓梯的扶手,俯身向他投下一抹「玩味」的眼神,他驀然心頭一跳,隱隱有了某種不詳的預感。

……

……

「來,曉燕,坐。」安在濤走出了辦公桌後面,與馬曉燕坐了個對面。

「安書記……」馬曉燕雖然心裡猜出了點什麼,但是也不敢確定,心裡微微有些緊張,俏臉泛紅望向安在濤的眼神裡既有期待又有渴望,還有隱隱的柔情糾纏其中。

安在濤心裡一笑,但臉上卻很嚴肅。

他時間有限事務很多,馬上要開黨組會,不願意跟馬曉燕虛來套去,就直接就切入了正題,「曉燕同志,我個人的意見呢,是想要讓你來縣裡協助我工作……所以我今天讓你來,是想要徵求一下你的意見——」

馬曉燕心裡噗通一聲,一塊石頭落了地。她半羞半喜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又慢慢垂下頭去,低低道,「我一切都聽領導安排……」

「呵呵,這樣就好。你先回去,我馬上還要開縣府黨組會。嗯,這事兒呢,你先不要跟其他同志講,包括孫主任!你抽空把開發區的工作整理一下,準備交接。過兩天,我會讓組織部給你辦理一下工作調動手續,平級調動嘛,也不需要太麻煩!只是曉燕同志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縣裡可不比開發區,工作頭緒多、事務雜,你協助我工作,擔子給很重!」

「請領導放心!」馬曉燕心裡歡喜著,立即就站起身來,挺直身子輕輕道,胸前一陣乳波蕩漾。

見安在濤的眼神下意識地從自己的胸前滑過,馬曉燕心頭歡喜一下,竟然壯著膽子一陣風地撲入安在濤的懷裡,翹起腳匆匆猶如蜻蜓點水一般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記,然後羞不可抑地低低道,「謝謝領導,我回去了——」

馬曉燕扭頭就紅著臉跑了出去。只是在出了安在濤的辦公室,見走廊裡左右無人,她才撫了撫自己緊張跳動的小胸脯兒,定了定神,慢慢笑吟吟地向樓梯口走去。

調任縣府辦主任,她還是正科級,沒有提升。但對於馬曉燕來說,這不僅是一次工作調動,還意味著安在濤並沒有放棄她。對於現在的馬曉燕來說,這遠遠要比陞官更重要。

……

邱昆調任縣委組織部部長之後,常務副縣長由副縣長古長陵接任,除了古長陵之外,縣政府這邊還有四個副縣長:按照排名依次是副縣長韓志龍,副縣長司書風,副縣長陳新,副縣長徐慶山。加上安在濤和古長陵,六個人組成了如今歸寧縣的縣府班子。

實話實說,歸寧縣不論是縣委還是縣政府班子,與省內其他縣相比,人數都是比較少的。很多縣,副縣長加上縣長助理十幾個,而歸寧居然只有孫曉玲一個剛剛被任命的縣長助理,副縣長也只有5人,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異數。

這既有歷史原因,也有現實因素。可能是因為歸寧是個小縣的緣故。

上午不到10點,在安在濤的召集下,幾個縣政府領導聚集在安在濤的辦公室裡,開了一個簡短的黨組會議,重新明確了一下各自的工作分工。同時,這也算是新縣長上任後第一次召開的班子領導碰頭會,會議的氣氛倒是比較輕鬆,因為大家本來就都是熟人。

對於縣府領導班子成員的工作分工,安在濤暫時也沒有做太大的調整,只是將原先由常務副縣長古長陵分管的財政局,調整到了自己的名下。同時,增加了孫曉玲這個縣長助理的分工,「協助安在濤同志負責資河開發區全面工作」。

安在濤的動作很快,快到一個讓古長陵等人還有些措手不及的程度。但安在濤一向強勢,身後又有市委書記的大力支持,還是中組部考察的「紅色接班人」,雖然一開始就拿下了自己的一個分管口,古長陵心裡縱有不滿,也不敢表現出來。

至於其他的幾個副縣長,就無所謂了。分管工作還是那些,職責還是那些,縣府大權與自己無關,只要按部就班做好本職就好了。

其實,對於這幾個副縣長,安在濤之前都有著充分的瞭解。他早就有入主縣政府的心思,以他的為人和性格,肯定是要提前下手瞭解情況,以期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掌控起局面來。

之前,由於孫谷在縣裡經營時間長、極其強勢的緣故,這些年來,縣政府的權力幾乎被孫谷架空,一直呈現出縣委強而縣府弱甚至是形同虛設的狀態。很多時候,很多本來該縣政府管的事情,孫谷也都大手一揮動不動就越俎代庖,干預縣府工作。

雖然夏庚到任後這種狀況有了一些轉變,但也沒有從根子上解決問題。或者說,如果給夏庚充足的時間,他會漸漸扭轉這種局面,但很可惜,他已經淪為了權力爭鬥的犧牲品。

而冷梅就更不用說了,她代理縣長時間短,加上她的主要精力都在掌控全面工作上,也沒來得及整肅起縣府的局面來。

換言之,縣府的這幾個縣領導,相對來說是比較低調和弱勢的。一直以來,他們幾個人都被遮蔽在孫谷的權力光環之下,根本就沒有展示的舞台。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縣府這邊副縣長職數較少的因素之一。

而安在濤肯定是不會讓這種狀況持續下去的。儘管,與孫谷相比,冷梅的權力慾望只高不低,更難對付。

縣府黨組會開了不到一個小時,完了,在安在濤的再三強調下,縣府辦在最短的時間裡就將會議決議以紅頭文件的形式擬出了一份文件稿。

臨近中午吃飯的點,望著手頭上這一份《關於調整縣政府領導分工的通知》,安在濤仔細看了看,然後就在上面大筆一揮,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同意,安在濤。

見江波拿著文件要去付印,安在濤突然笑了笑,「江主任,下午的會都通知到了沒有?」

安在濤的聲音分明很平和,但聽在江波的耳朵裡,卻讓他有些心驚肉跳。他趕緊回過身來,恭謹道,「安縣長,都通知到了,會場也佈置好了。」

「哦,那好,你去忙吧。」

安在濤擺了擺手,望著他小心翼翼離去的背影,嘴角抽動了一下,浮起一抹淡漠的笑容來。

他對於江波瞭解並不深,談不上「厭惡」或者「欣賞」。但不管如何,他既然接任了縣府權力,就不會允許冷梅在自己身邊安插下一個釘子。如果江波不是冷梅提拔的人,他或者會考慮觀察一段時間再決定他是否留下。

對於安在濤來說,江波必須要調走,這個毫無迴旋的餘地。而且,對於縣府辦主任的調整,宜早不宜遲。一旦時間拖了下去,沒準就會發生什麼變數。面對冷梅這個女人,安在濤不敢有絲毫的馬虎大意。

至於如何來安置江波,他也是昨晚才決定下來。

第311章 新政(五)拿誰開刀

下午。

縣政府禮堂裡人滿為患,聲音嘈雜。縣政府機關各部門、縣直各單位、資河開發區以及各鄉鎮行政口的中層以上幹部,都各自坐在了自己該坐的位子上,一邊望著主席台上空著的領導坐席,小聲議論著。

安在濤新上任縣長第一天,就開始召集開大會,這是不是意味著開始燒三把火了?對於新領導上任的「三把火」,幹部們其實早就屢見不鮮,擁有了相當程度的「抵抗力」和應對之策,倒是也不怎麼放在心上。

只有資河開發區的一些人瞭解安在濤的性情和工作作風,很多幹部嘴角浮起古怪的笑容來,知道安在濤的「三把火」絕對不可能是一陣風:有些人要倒霉了……

老路和馬曉燕等人遊目四顧,心頭暗暗冷笑。

「怎麼回事,6個縣領導怎麼主席台上卻設了7個位置?」

「難道又來一個副縣長?」

「是市裡下派的嗎?」

耳邊傳來前排兩個人的竊竊私語聲,馬曉燕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她知道,那最邊上的一個位子肯定是給孫曉玲的。孫曉玲如今是資河開發區的一把手兼縣長助理,無論是憑借資河開發區的重要性,還是憑縣長助理的身份,在縣政府的大會上,她都有資格坐到主席台上去。

禮堂的門悄然開了。江波腋下夾著公文包,恭謹地打開了門,用手撐著。彭軍則拿著安在濤的水杯子,站在了門的另一側。

接下來,領導進場了。安在濤打頭,5個副縣長和一個縣長助理魚貫而入,慢慢向主席台上走去。眾人站起身來,掌聲雷動。

孫曉玲走在了最後,在這樣的公開場合,作為領導成員亮相,她還微微有些不太習慣。台下很多人發出輕輕的驚呼聲,他們這才醒過神來,原來孫曉玲如今也是縣領導了?!

台下的幹部們,尤其是一些鄉鎮長非常的羨慕。在一個縣裡的官場上,副縣級有可能成為一個科級官員一輩子都難以逾越的門檻。

資河開發區的人使勁鼓著掌,他們是心裡高興,真的高興。縣政府班子裡有兩個人出身於開發區,這意味著今後開發區在縣裡的地位會大幅上升。

梁茂才的眼神有些閃爍,他雖然使勁鼓掌,但游離的眼神卻可勁地在孫曉玲身上搖曳著。

確實如安在濤預料的那樣,現在的梁茂才心態有些微妙的變化,對於孫曉玲的陞官,確實覺得有些不太服氣。他覺得對於如今的資河開發區而言,他出力最多、貢獻最大,是安在濤當之無愧的第一助手,為安在濤分擔了很多重要的工作,但卻沒有得到應該得到的東西。

孫曉玲接任開發區一把手、兼任縣長助理,他心裡或者還能勉強接受,可安在濤卻只顧著孫曉玲,而無視了他。當不了開發區的一把手,給自己去掉主任助理這個「引號」,成為名正言順的副主任、副書記,該不是多大的問題吧?

但安在濤卻沒有,完全是無視了他的存在。他如今還是一個主任助理兼招商局局長,說是班子成員其實還是開發區的中層。這讓梁茂才心裡有些鬱悶,有些不爽,還有些怨憤。

他卻不知,這開發區的常務副主任不是他梁茂才能幹的。市裡領導早就瞄上了這個位子,準備安排自己的人過來,你梁茂才算個鳥?

他也渾然忘記了,在他啥都不是的時候,孫曉玲就已經是副科級幹部,資河鎮領導了。在起點上,他本來就比孫曉玲差了一大截。而短短兩年間,他從一個股級一躍成為正科級,這已經是破格提拔了。如果沒有安在濤,又焉能有他的今天?

至於說到工作,開發區所謂的招商引資的巨大成就,無非是安在濤一人之力引入,他所做的也無非是按照安在濤的「規劃」跑跑腿做些具體事務性工作而已。

孫曉玲敏感地感覺到梁茂才那有些詭異的眼神投射過來,但卻沒有放在心上。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她不相信梁茂才能蹦躂起來。況且,還有安在濤在背後的震懾。

安在濤慢慢在主席台的中間坐了下去,其他幾個縣領導也趕緊按照座次坐下。彭軍跑上台去,將手裡的水杯子放在了安在濤的面前。

掌聲慢慢平息下來。

常務副縣長古長陵向安在濤笑了笑,接過話筒朗聲道,「安靜。同志們,根據安縣長的指示,今天下午我們召開縣政府機關、各單位、各鄉鎮和資河開發區行政口的中層以上幹部大會,主要議題是進行作風紀律整頓動員……今年年初的時候,總書記在中央黨校發表的重要講話中明確指出:要全面加強黨的思想作風、學風、工作作風、領導作風和幹部生活作風,大力改進學風和文風,反對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和弄虛作假,反對奢侈浪費,使全黨同志特別是各級領導幹部更加自覺地堅持求真務實精神,更加自覺地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更加自覺地堅持黨的群眾路線。這一重要論述深刻揭示了新形勢下加強作風建設的極端重要性,對加強我縣的幹部隊伍建設具有很強的針對性和指導性。」

「作風建設作為一項長期任務,需要堅持不懈地抓下去。在今後的工作中,如何繼承傳統改進工作作風提高工作效率,值得我們進一步探索;如何抓住幹部隊伍建設這個重點,把集中教育煥發出來的良好作風、工作幹勁、創新精神轉化為做好各項工作的具體行動,推動全縣經濟社會快速發展,這又是重要的工作任務……」

「下面,請安縣長作重要指示。」古長陵的話音剛落,台下就爆發起雷鳴般的掌聲來。應該說,安在濤的上任,對於政府序列的幹部們來說,心裡還是充滿著幾分期待和振奮的。安在濤素質高、能量大、有幹勁、屬於年輕的改革強勢派,這在歸寧縣已經是有口皆碑的事兒。他接管政府,一定能改變長期那種縣政府被縣委牢牢壓在身下不敢動彈的局面,讓行政口的人揚眉吐氣一把。

雖然政府是在黨委的領導之下,但政府也有政府的職能,不能一味成為黨委的「傀儡」。之前種種,因為縣政府領導的弱勢,縣政府機關上下的人也跟著夾著尾巴做人,感覺在縣委人面前就是二等公民,這種感覺很不爽。

安在濤起身笑著向台下鞠了一躬,掌聲就越加的熱烈。

他坐下衝著話筒大聲笑道,「同志們的掌聲太熱情,讓我感覺有些受寵若驚了,呵呵,好了,大家安靜一下。」

「或許同志們覺得我今天才第一天上任,就急火火地召開大會,大概是想燒三把火了——這裡,我可以明確地告訴大家,我絕對不燒三把火,我就燒一把火,這一把火我會從現在開始就一直燒下去,一直到我不當縣長的那一天。」

見台下變得異樣的安靜起來,安在濤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昨天我還在縣委工作,今天就到政府了,這是組織上的信任和重托,我會努力工作,把工作做好。下面,我就作風紀律整頓談一點個人看法。」

「今天我不談成績,主要談問題,而我們開展作風紀律整頓的目的,就是切實解決這些問題……我縣幹部隊伍中依然不同程度地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問題。比如,我們的一些幹部大局意識、責任意識不強,工作落實不到位,遇事推諉扯皮,有些幹部對自身存在的問題不以為然、麻木不仁等等,這些現象還沒有從根本上得到根治。這裡我還要強調的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大吃大喝打白條的問題。」

安在濤說到這裡,目光炯炯地望著台下,突然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摞白條來。他捏著這些白條,晃了幾下,沉聲道,「昨天晚上,我跟開發區的孫主任因為工作交接,在一起吃了個飯——我們倆呢,就在人民廣場那頭上一家叫『芙蓉居』的小飯館,相信在座的同志有不少人知道那個地方,雖然規模不大,但菜的味道還不錯,我經常去。就在昨天晚上,咱們縣裡某個局的一些個中層幹部去人家那裡要白吃白喝,打白條……我以前看報紙,經常讀到某某鎮政府打白條吃垮一個飯店的新聞,本來以為是誇大其詞,但現在看來絕不是誇大其詞!」

「人家飯館為什麼會允許咱們的幹部去吃飯打白條?說穿了就是咱們的幹部利用手中的職權,作為特權來行使……好吧,白條打了也就打了,但你不能不認賬吧?人家一個下崗職工再就業開個飯館容易嗎?三天兩頭地去吃吃喝喝不給錢,白條子怎麼要都要不回錢來,大家說說這像話不像話?」

安在濤雖然沒有直接點名,但坐在台下的縣衛生局的人卻知道是說的自己單位,一個個面色漲得通紅,尤其是局長黃聯中。

「這是什麼行為?是嚴重侵害群眾利益、嚴重敗壞政府形象的大事!一定要嚴查嚴懲!這種歪風邪氣一定要徹底扭轉過來!」

「更重要的是,這是個例還是普遍現象?機關部門有這種行為,下面的各鄉鎮有沒有?我跟其他幾個縣領導商量了一下,今天的會後,由政府督查室牽頭,各部門配合,一方面進行自查自糾,另一方面公開讓群眾舉報……我給大家半個月的時間自查自糾,處理各種白條——過期,如果還有群眾舉報哪一個部門、單位有打白條現象,一定嚴懲不貸!不論涉及到誰,一概先就地免職!」

安在濤的聲音很嚴厲,他揮舞著手臂,「同時,政府辦下去後發一個通知,縣府機關各單位、各部門工作日中午時間嚴禁飲酒,必要的行政接待電話報辦公室備案待查!」

「我再次強調一點,這一次的作風紀律整頓,絕不是刮一陣風,絕不是搞形式主義走過場——會後,我們會成立一個作風紀律整頓領導小組,由我任組長,古縣長親自靠上抓……這是長期工作,沒有時間限制!」

……

……

咳咳!

古長陵乾咳了一聲,神色非常地古怪。他驀然發現,安在濤遠遠比以前判斷得還要狠辣和雷厲風行。很顯然,他這一回是鐵了心要借題發揮豎一個反面典型、同時借作風紀律整頓之機來全面立威了。甚至,有可能還要大張旗鼓地調整幹部。

想到這裡,古長陵心裡歎息著瞥了台下坐在那裡神色有些發白的縣衛生局局長黃聯中,又瞥了一眼同樣坐在台上的副縣長陳新。這黃聯中是陳新的人,安在濤要拿黃聯中開刀,這陳新會不會……

「同志們,剛才安縣長的講話很重要、很深刻,希望大家下去以後認真學習,貫徹落實……要把紀律作風整頓的成效體現在圍繞中心、服務大局、突出重點、推動工作上,目前,我們歸寧的發展思路非常明確,工作重點也非常清晰,關鍵是要抓好落實。要全面完成各項任務,要求各級黨員領導幹部必須以良好的精神狀態和紮實的工作作風,埋頭苦幹,開拓創新,把心思和精力用在統籌城鄉發展、推進新農村建設上,用在深化經濟結構調整、轉變經濟增長方式上,用在提高群眾生活水平上,把作風建設的成效體現在加快經濟發展的新局面上。當前,尤其要從講政治、講大局的高度出發,關注熱點難點問題,恪盡職守、依法履職……」

古長陵的語速很快,很快就做出了總結性發言。他轉頭看了看安在濤,笑道,「安縣長,您還有啥指示沒有?」

安在濤呵呵一笑,搖了搖頭。

古長陵又問了問其他幾個縣領導,見眾人都搖頭不語,就抓過話筒沉聲道,「好,散會。」

……

……

眾人都散了去。

但縣衛生局局長黃聯中卻磨蹭在了最後,他咬了咬牙,還是悄然上樓去了副縣長陳新的辦公室。陳新剛進了門,就見黃聯中跟了過來,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怒道,「黃聯中,你到底是怎麼搞得?你們也忒沒有出息了,連幾千塊錢都拿不出來?在一個小飯店打白條,還被安縣長抓了現行!」

黃聯中尷尬地笑了笑,「領導息怒啊,這機關單位打白條的事兒也不是我們一家單位有,說句不好聽的,縣裡就是這個風氣。除了財政局那些有錢的單位外,哪家單位沒有?就是縣府辦還在歸寧賓館簽單呢……」

陳新瞪了黃聯中一眼,「你這是什麼態度?其他單位都有,你有啥證據?現在的問題是,安縣長手裡掌握著衛生局拖欠外邊飯店的白條子……開會前我跟安縣長說了說,安縣長的意思很明確,一定要嚴肅整治這種歪風邪氣——而你們局裡,撞在了槍口上,你趕緊回去自查自糾,把欠在外面的白條子都還上……」

陳新說完,意味深長地瞥了黃聯中一眼,心裡自是一歎。有些話他不能跟黃聯中講,只能暗示一下他。整肅立威,肯定要抓一個典型和突破口,既然黃聯中碰巧撞在了安在濤的槍口上,那也只能自認倒霉了。

如果是在平時,這種事兒黃聯中頂多也就是被縣裡分管領導訓斥兩句,回去趕緊整頓善後就是。但現在,安在濤很顯然要動狠手。從上午的會上,從安在濤的態度中陳新就很清楚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黃聯中雖然是陳新力主提拔起來的人,但陳新也絕不可能為了黃聯中跟安在濤唱反調。所以,在陳新的心裡,黃聯中已經是棄子了。

黃聯中悻悻地離開了陳新的辦公室,不過,他沒有太當回事兒,所謂「法不責眾」,大家都有的毛病,憑啥就拿我們一個單位下手?想了想,他逕自又去了縣委,直接敲門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

「安縣長……我是縣衛生局的黃聯中……」黃聯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安在濤的臉色,陪笑道。

安在濤哦了一聲,突然抬頭掃了一眼黃聯中,淡淡道,「坐,黃局長。」

「領導,實在是……我來向領導檢討,做深刻檢討——我們局裡出現了這種現象,我作為局長,負有領導責任,負有領導責任!請領導批評!」黃聯中尷尬地低低道,「我回去一定在全局進行作風大整頓,馬上處理這些白條!」

「這些白條,是不是……」黃聯中站在安在濤的辦公桌前小聲媚笑著,「我馬上就處理!」

安在濤淡淡一笑,「白條我已經交督查室了。下面,督查室會跟你們聯繫,具體怎麼處理,一切按規定來吧。」

安在濤這一句「一切按規定來吧」,讓黃聯中心裡一顫又是冰冷了下來,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安縣長……我……」

「去吧,我馬上要去開發區一趟,就這樣吧。」安在濤站起身來,微微一笑,「黃局長,希望你們能夠認真吸取教訓,認真反省,剎住你們局裡這股大吃大喝的歪風邪氣!」

第312章 新政(六)示威?

黃聯中鬱悶地離開了安在濤的辦公室。不過,這個時候,他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壓根就沒有想到,這麼屁股大的一點事兒,竟然最後能搞得他被免職。

他下了樓,在2樓的拐角處,正好迎面遇到了冷梅。冷梅冷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身後跟著她的秘書李亮。

「冷書記好!」黃聯中趕緊恭謹地主動跟冷梅打了一個招呼。

冷梅微微點了點頭道,「好。」

冷梅繼續向前走去,但沒走兩步卻突然停住腳步,扭頭微微一笑,「黃局長,你來一下。」

黃聯中一怔,趕緊快步跟了過來,一直跟在冷梅的屁股後面走進了她的辦公室。李亮也跟了進去,替黃聯中倒了一杯水,然後就走了出去,輕輕為冷梅帶緊門。

見黃聯中有些「手足無措」,冷梅笑了笑,「黃局長,請坐。我聽說上午縣政府那邊召開了幹部大會整頓作風紀律了?」

黃聯中跟冷梅也不怎麼熟,也不敢亂說話,只是低低應了一聲,「嗯,冷書記,安縣長今天在會上作了動員講話……」

冷梅哦了一聲,「作風紀律整頓是一項長期性的工作,安縣長剛一上任就抓起作風紀律,思路是對頭的……」

冷梅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官面套話,黃聯中不知道她葫蘆裡到底是賣的什麼藥,也不敢隨便借口說話,只是恭謹地點頭微笑做一個忠實的聽眾。畢竟,他也清楚安在濤和冷梅之間的關係不怎麼融洽,萬一摻和到縣裡兩個主要領導的權力紛爭中,他就會吃不了兜著走。

冷梅又隨意問了他一些話,然後才笑道,「聽說衛生局一些幹部在外邊吃飯打了白條子,被安縣長撞上了?」

見冷梅提起這茬兒,黃聯中心裡就未免有些「怨氣」。他歎了口氣道,「冷書記,說起來俺們還真是倒霉得緊!打白條是不對——但話說回來,經費緊張,上面來人又不能不接待,無奈之下,我們只好在幾家定點飯店簽單,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再說了,打白條也不是衛生局一個單位的事兒,縣裡有多少部門和單位都在外面簽白條啊,大家都這麼做,也不是不給錢,只是在經費緊張的情況下,一種權宜之計,暫時拖一下,到了年底還是會跟他們結算的。」

冷梅皺了皺眉,卻又很快恢復了平靜。

……

……

黃聯中在冷梅的辦公室裡又呆了半個多小時,訴了訴苦,見冷梅對他的態度很溫和,他心裡微微一動,覺得這傳說中冷酷無比的冷梅挺好說話的,人真不錯,最起碼能體諒下屬的難處,不像安在濤那麼「硬邦邦」不近人情。

臨走的時候,冷梅還親自把他送到了門口。一個堂堂的縣委書記對自己這麼個小科級幹部如此客氣,這讓黃聯中感覺有些受寵若驚,隱隱猜出新任縣委書記這是在向自己發出某種暗示的信號了。

其實他卻不知,最近兩天,冷梅跟縣裡的一些部門領導說話都很客氣,態度都很友善,一反她冷艷的常態。而她身邊的人都察覺出來了,自打被任命為縣委書記之後,冷梅似乎就不再像以前那樣「冷酷」了,最起碼從表面上看是如此。

黃聯中興沖沖地哼著小曲兒下樓而去。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冷梅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立即回了辦公室將門關緊,冷笑了一聲。

抬頭望著辦公室牆壁上的一張世界地圖,冷梅嘴角抽動了一下,暗暗心道:安在濤啊安在濤,你動作倒是挺快,這就是在向我示威了?作風紀律整頓應該是放在全縣機關一起進行,你單單把縣政府割裂開去單獨搞,算怎麼回事?怎麼,想另立朝廷將行政口脫離黨委而自行其事?

冷梅慢慢坐到了沙發上,沉吟了一下,覺得自己該找縣政府那邊的幾個副縣長談一談了。以他的手段,如果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安在濤就會將縣政府一邊整合成鐵板一塊,自己想要插手也插不進去。一旦到了那個時候,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還不架空了自己這個縣委書記?

樓上。

安在濤站在窗戶前,望著黃聯中上了車離開,眉梢一跳,忍不住暗暗罵了一聲。黃聯中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科級局長,但他坐的車竟然是嶄新的桑塔納2000,比安在濤的專車檔次還要高,他坐的也不過是一輛普桑。

……

第二天上午,在督查室的督導下,「芙蓉居」的老闆娘歡天喜地地從衛生局財務科拿到了兌現了的幾千塊錢,而在縣政府分管副縣長陳新的指示下,白條上涉及簽字的4個衛生局中層部門負責人,全部暫時停職檢查,而衛生局領導班子則被縣政府通報批評。

消息傳了出來,其他一些局委辦單位見上面動起了真格的,也就慢慢行動起來,開始「自查自糾」,有些動作快的甚至已經處理了一些積攢很久的吃喝欠款。

……

……

站在窗戶邊上向機關大院外眺望了一陣,放鬆了一下因為看文件太多而變得酸澀腫脹的眼睛,安在濤這才走回辦公桌後面坐下。

點上一根煙,望著桌上縣衛生局在歸寧賓館的一摞用餐簽單複印件,他眼中的冷厲一閃而逝。他要在縣政府這邊立威,就必須要抓一個典型,就在他琢磨著該從哪裡下手的時候,黃聯中的幾個屬下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

在過去的三個月間,縣衛生局大大小小一共在歸寧賓館用餐87次,簽單金額差不多有7萬多元,其中衛生局辦公室主任馬某簽單26次,黃聯中籤單54次,衛生局副局長李某簽單7次。幾乎每個工作日都有簽單記錄,而有些時候竟然一天達數次之多。

官場之上迎來送往本是尋常事,公款吃喝也很正常。公務接待超標開支,也是潛規則,並非是縣衛生局一家單位所獨有。但安在濤既然想要拿衛生局下手,這些「超標」就成為整頓衛生局的「切入點」。

安在濤做事向來果決,他在拿定了這個主意之後,立即就暗中讓彭軍帶人去歸寧賓館拿到了這些「證據」。

看了看表,見已經是下午4點多。安在濤抓起電話撥通了縣府辦江波的電話,「江主任,我是安在濤,你馬上上我的辦公室來一趟。」

放下電話,江波就自己開了車急火火地趕往縣委安在濤的辦公室。等他喘息著跑上三樓、走進安在濤的辦公室時,卻見縣委書記冷梅正在安在濤的辦公室裡,兩人笑吟吟地對面而坐,似是在閒聊。

「冷書記!安縣長!」

安在濤微微一笑,「江主任,請坐。」

冷梅向江波點了點頭,「在濤同志,江主任年富力強工作經驗豐富,尤其是服務意識特別的強,這可是我給你留下的優秀的辦公室主任喲……」

說著,冷梅向江波投過深沉的一瞥,然後就盈盈向辦公室門口走去,「好了,在濤同志,我下班了,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談談工作?」

安在濤笑了笑,「好。」

冷梅突然一反常態叫起了他「在濤同志」,這讓安在濤多少覺得有些古怪。不過,也沒有太在意。

「冷書記您慢走!」見江波畢恭畢敬地一直將冷梅送到了門口,安在濤嘴角一曬。

「江主任!」安在濤輕輕呼道。

「安縣長!」江波趕緊湊了過來媚笑道,「領導叫我來是……」

「你看看這個。」安在濤沉聲道,「在短短三個月的時間裡,縣衛生局就在縣賓館簽單用餐87次,涉及金額7萬多,幾乎每一個工作日都有公務接待。這是一個什麼概念?意味著他們每幾天就要吃掉一戶農民一年的種糧收入,一年下來是多少錢?哪裡來的這麼多的公務接待?如果全縣各部門、各單位都要像他們這樣大吃大喝,匯總起來又該是一個多麼可怕的數字?……查,必須要查,一查到底!這股歪風邪氣必須要剎住!」

「江主任,明天,從糾風辦、督查室和監察局抽調幾個人組成工作組,由你帶隊下到衛生局去,對衛生局近一年來的公務接待和公款消費進行調查,有什麼問題隨時向我匯報!」

安在濤沉聲道。

江波聞言心裡哆嗦了一下,臉色有些漲紅起來。他現在才突然意識到,安在濤這分明是要借題發揮拿衛生局作為立威的道具了。他心裡苦笑一聲,心道要查還能查不出問題?不要說有問題,就算是沒有問題也會查出問題來。

不過,衛生局歸陳新副縣長分管,安在濤這麼越俎代庖似乎也表現的太強勢了。他慢慢抬起頭來,下意識地避過了安在濤凌厲的眼神,低低道,「我知道了,請領導放心,我們明天就下去!」

似是察覺到江波的「心思」,安在濤淡淡一笑,又點上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老陳這兩天在省委黨校學習,他分管的幾個口暫時由我來兼管一下。」

江波點了點頭,「領導還有啥吩咐沒有?要是沒有我就回去趕緊安排。」

「去吧。」安在濤擺了擺手,「另外你安排一下,明天上午我去城郊鎮調研,通知建委、規劃、農業、招商、交通幾個部門的主要領導陪同調研。」

第313章 新政(七)威脅?

歸寧賓館一樓的大餐廳。

冷梅默默地坐在餐廳一角,等待著安在濤的到來。兩人約好晚上一起吃飯,準備對接一下各自的經濟發展思路。按照安在濤的意思,隨意找家餐館吃一頓就行了,但冷梅卻還是堅持定在了歸寧賓館——歸寧縣最大的飯店。

冷梅倒也不是喜好奢侈的人,只是她認為小飯店衛生水平不能保證,她又是一個有潔癖的人,自然是從來不去那種小地方。

然而,小地方就一定很髒、大飯店就肯定乾淨衛生嗎?對於冷梅的這種邏輯,安在濤很不以為然。但他也不能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上,去跟冷梅去爭辯什麼。各人有各人的喜好,這也很正常。

冷梅看了看表,見已經是六點半多,已經是隆冬,這個點外邊早已黑漆漆的一片。但安在濤還沒有過來,她不禁暗暗皺了皺眉。她一向準時守信,非常討厭不守時的人,說好了六點半,他怎麼還不來?

餐廳裡雖然燈火通明,但卻空蕩蕩地,沒有幾個人來吃飯。對于歸寧賓館這種層次的飯店來說,大餐廳其實在很多時候就是一個擺設,除了接到婚宴之外,很少能坐滿人。因為能來這種地方吃飯的人,都基本上有些身份非富即貴,一般都會去2樓以上的包房了,沒幾個人在大廳裡吃。

冷梅又等了幾分鐘,便有些不耐煩起來。

正在這時,卻見安在濤裹著黑色的大衣帶著一股寒風從大廳外走了進來。外邊的寒風似乎很大,以至於他頭髮被風吹拂得散亂著從額頭垂下,有一縷飄落在高挺的鼻樑處,英朗的面孔上微微漲紅,堅毅的嘴角輕輕上翹,反襯出如鷹似隼的優雅弧度。

見他飄逸高大的身影向自己這廂慢慢走來。冷梅堅硬的心房不由自主地跳動了一下,冷艷的俏臉上悄然浮起一團淡淡的紅暈。察覺到自己心神的蕩漾,她立即定了定神,將那一抹漣漪立即撫平,然後用不滿的眼神投向了安在濤。

「不好意思,冷書記,剛要下班,又來了一些事情,我緊急處理了一下,這就趕了過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點,呵呵,讓冷書記久等了。」安在濤逕自坐下,輕聲解釋道。

冷梅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安在濤這兩天在忙些什麼,她心知肚明。她明白安在濤要立威,要爭取在最短的時間裡掌控起政府的權力,然後再一步步推行他的施政方略。

不過,安在濤的雷霆手段,在冷梅看來卻是一種衝動和不智。她倒是希望安在濤的動作再大一點,他折騰得越凶,三把火燒得越旺,衝擊到的人就越多,政府那邊的人就會有越多的人倒向自己的麾下。

這人一向喜歡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握中……他還真是一個天生強勢的男人……冷梅心裡沒來由地一歎,心道:你越是強勢,對我的威脅就越大,而我就不得不集中精力來對付你,這樣的結果是,我們終歸還是會成為對手乃至敵人鬥個你死我活……

你難道就不能擺正自己的位置,好好地輔助我幹好歸寧的事兒?你非要跟我作對嗎?或者,你天生就是一個不甘居於人下的人嗎?想著想著,冷梅心中不免生出幾分異樣的「幽怨」來:哼,還是一個男人,一點風度都沒有,都不知道讓讓我……

這一種異樣心態的滋生,驟然讓冷梅嚇了一大跳——危險!

兩人對面而坐,各自凝望著對方,神色都很平靜坦然,但心底卻著實是一陣陣的波濤洶湧。

安在濤也清楚冷梅此刻懷的是何種心思。

兩人一個要火中取栗,一個要渾水摸魚,究竟誰能笑到最後,還真是一個未知數。

上菜的服務員有些奇怪地瞥了這兩位客人一眼,還真是有些古怪。從外形穿著長相氣質上看,兩人可謂是郎才女貌像極了情侶,但他們面對面坐著卻一言不發,各自望著對方的眼神閃爍,卻又讓人覺得更像是陌生的路人。

冷梅點了四個菜,見菜上齊,就主動打破了沉默。

「你還喝酒不喝?你要喝,就點,反正我是不喝酒的。」冷梅盡量將聲音放得柔和起來,拿起筷子夾了一片青菜葉子,放進嘴裡慢條斯理姿勢優雅地咀嚼著。

「算了,我也不喝酒。」安在濤也自是不客氣地拿起筷子來吃著,邊吃邊稱讚菜的味道不錯。

「其實我很久前就想跟你談一談了,敞開心胸來談,撇開一切外力的因素……如今你我的身份變了,我是書記,你是縣長,對於這歸寧的發展我們肩上的擔子一樣重……」冷梅輕輕地說著,放下了筷子。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安在濤笑著插了一句,「不,不,冷書記是縣裡主要領導,一把手,黨委領導政府,我在冷書記的領導下工作,你的擔子比我重。」

說完,安在濤端起精美的骨玉瓷茶盞大口喝起了茶。

冷梅眉梢一挑,低低嗔道,「我在跟你說正事,你這人——能不能別這麼虛偽?」

「呵呵,我實話實說而已,如果我要是不接受冷書記的領導,冷書記還不尚方寶劍一出就滅了在下?」安在濤哈哈笑著,明是半開玩笑,但神色中的某種「意味深長」卻盡入了冷梅的眼底。

冷梅突然變得有些心煩意亂起來。

強自將內心中的一些個「負面」的情緒從心裡剔除出去,定了定神,冷梅繼續道,「咱們今天就敞開心胸來談一談……既然市委市政府將歸寧交給了我們,我們就要恪盡職守,用好手中的權力,做出一點成績。把歸寧發展好,打造全國百強縣,我想這應該是我們共同的目標,這一點,你應該不會否認吧?對于歸寧今後的發展思路,你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想法?說來聽聽!」

安在濤微微一笑,「冷書記先說說吧。」

「我的想法也很不成熟。我在其他地方工作的時候,也曾經去過南方和江浙一帶的沿海大城市學習考察。我覺得,我們應該學習借鑒一些大城市的成功經驗……一個是多上項目提高全縣的工業化水平,一個是推動招商引資加大房地產開發,推進城市化進程。長期以來,歸寧之所以遲遲不能像其他地區一樣走上發展的快車道,根子就在於工業化程度太低太低,現代化的大型工業項目幾乎沒有,既有的幾個老國有企業也是半死不活——這種狀況必須要加以改變,否則的話,歸寧的經濟肯定起不來!」

「所以,我們必須要多扶持一些像歸寧酒業集團公司『千畝酒業基地』之類的大項目,靠上項目來推進經濟發展……」冷梅說著就微微有些興奮,看得出來她考慮這個問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還有一個就是開發房地產。你看看我們縣裡,有很多地方完全可以通過整體拆遷建設一些提高縣城層次的項目,建商品房小區也好,建商業娛樂工程也好,都可以優化整合資源……我在中央黨校學習的時候,曾經聽過燕大一個教授的講課,人家的這麼一段話讓我記憶猶新:運用市場經濟手段,通過市場機制對構成城市空間和城市功能載體的自然生成資本(土地、河湖)與人力作用資本(如路橋等市政設施和公共建築)及相關延利資本(如路橋冠名權、廣告設置使用權)等進行重組營運,最大限度地盤活存量,吸引增量,擴大總量,廣泛利用社會資金進行城市建設……」

安在濤默默地聽著,作為一個擁有重生信息優勢的人,他焉能不知,冷梅所言就是後來國內風靡一時的「經營城市」理念,說白了就是土地財政或者說賣地財政。

利用土地國有制度,大搞征地拆遷,政府賣地拿錢得政績,同時給開發商分一杯羹。這樣做的結果,是不斷透支土地和城市資源,導致房價越來越高,老百姓苦不堪言。

這種「思路」不見的是錯的。而即便是錯了,也是不可逆轉的全國大勢,安在濤縱然是不以為然,也無力與一種發展大潮流相抗衡。但擁有重生的優勢,他固然「無力回天」,但卻也想竭盡所能施展一下自己的經濟發展理念。

除了「賣地」之外,除了讓房地產發展推動GDP之外,難道經濟就不能發展起來?其實自重生以來,安在濤一直沒有放下對這個問題的思考。

見安在濤似乎有些走神,冷梅咳嗽了一聲,嗔道,「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呵呵,冷書記說了這麼多,其實不過是想要當賣地販子罷了,這也不新鮮。」安在濤微微一笑,「是不是這樣?」

冷梅紅了紅臉,「怎麼能叫賣地?這叫資源整合優化配置……如果不這樣的話,縣財政哪裡來的錢,經濟怎麼發展起來?」

「這不能說是錯的,但不一定適合歸寧。」安在濤搖了搖頭,「我需要提醒冷書記的是,歸寧是一個農業縣,工業基礎本來就很薄弱,你所謂的多上項目,說起來容易,怎麼上?資金從哪裡來?上什麼項目?技術問題如何解決?投資商在哪裡?……」

「還有,我們這個小縣城,姑且不說能不能吸引到開發商——縱然是有,很多房地產項目也很難發展起來。譬如說這個商品房小區,我們的縣城人口太少,且收入低,群眾購買力本身就很弱,你就是建成了很多個商品房小區,又有誰來購買?至於商業娛樂項目就更不用說了,在我們這麼個巴掌大的小城裡,這種項目上多了等於是拔苗助長……」

「所以說,這種法子在大城市可行,但在我們小縣城卻不可行……起碼是暫時不可行!一個搞不好,會搞出很多半拉子工程來。」安在濤頓了頓,「當然了,如果冷書記憑借強大的背景,硬是要大干快上搞一些個形象工程,我相信也能搞出不少,而冷書記也能從中得到一些亮眼的政績——不過,我就怕冷書記人剛一調走,就在歸寧留下罵名,讓老百姓戳著脊樑骨罵娘喲!」

安在濤這話很不客氣,一出口,冷梅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

她冷笑一聲,「怎麼什麼話到了你嘴裡就變得這麼彆扭?你是不是一門心思就想要跟我唱反調?」

安在濤嘴角一曬,知道他說的話冷梅根本就聽不進去。但她聽不進去,他也要說,不但要說,他還要堅持己見——否則,他還怎麼施行自己的發展方略?

「冷書記,這不是唱反調,而是事實。發展經濟,要根據實際,因地制宜不能盲目效仿。」安在濤見冷梅面色漲紅,不由笑了笑,「冷書記要不要聽聽我的看法?」

「好,你說。」冷梅長出了一口氣,深深地望著安在濤。

「冷書記,我覺得,我們應該大力發展縣域經濟,加快小城鎮建設。小城鎮建設是中央提倡的,我們還可以因此爭取來上面的政策支持和財政投入……目前,歸寧縣除了資河開發區之外,還有6個鄉鎮,這6個鄉鎮,各自有各自的特點,我們可以……」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冷梅就訝然打斷了他的話,「什麼叫縣域經濟?這個概念我怎麼聽起來感覺這麼陌生?」

安在濤愣了一下,「縣域經濟」這個概念雖然在2002年才寫進了十六大報告,但之前就有很多討論,現在已經是2000年底,應該不陌生了吧?冷梅居然不知道?

他長出了一口氣,笑道,「很多專家和學者已經提出了這個概念。簡而言之,就是以縣城為中心、鄉鎮為紐帶、農村為腹地的區域經濟。比如我們的有些鄉鎮,適合發展物流,有些鄉鎮適合發展加工業,重點扶植這些特色產業,一方面可以拉動就業提高農民收入,另一方面可以推進小城鎮建設……如果縣城周邊的鄉鎮都發展成具有一定規模的小城鎮,那麼縣城自然也會受益。我把這個叫做『農村包圍城市』,或者說農村拉動城市,呵呵。冷書記,你看資河開發區就是一個例子,很成功的例子。假如我們縣裡所轄的鄉鎮都集中優勢因地制宜發展特色產業,何愁經濟發展不起來?」

冷梅皺了皺眉,沉吟了一下,「你說的雖然有道理,但是這樣的思路,落實起來太分散也太慢了……」

安在濤微微一笑,也沒再說什麼。他很明白,冷梅炮製政績的心情很迫切,相比於她的「上項目大干快上政績工程」,他提出的思路看上去當然是出政績相對慢。對於想要在歸寧鍍金然後繼續高昇的冷梅來說,她不可能有這種長久的耐心。

當然更重要的是,她心裡早已形成了某種固定的思維模式。或者說,她骨子裡也是一個太自信、太自以為是的人,根本就聽不進不同意見。

……

……

兩人又爭辯了一陣,誰也沒有能說服誰。

冷梅放下手中的筷子,緊緊地盯著安在濤,斟酌了一下言辭,沉聲道,「我們兩個主要領導的思路必須要統一起來,不能各行其是。這樣吧,發展小城鎮建設是上面的要求,這個可以作為縣裡的工作之一……我們主要的精力還是要放在主流上面——在濤同志,只有經濟快速發展了,群眾才能得實惠,而我們兩個的工作總結和述職報告也才好寫,你是聰明人,這些你該明白!」

安在濤有些玩味地緊緊盯著冷梅,心裡暗暗冷笑起來。

良久,他才淡淡道,「冷書記,我真的建議你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意見。歸寧跟其他地方情況不一樣,工業基礎太薄弱,你強行要大干快上工業項目,到頭來真的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冷梅見自己放低身段再三跟他商量,他竟然還是不買自己的帳,擺出了一副鐵了心跟自己唱反調的樣子,就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火氣,冷笑道,「在濤同志,有一句話我必須要提醒你,我們是黨的幹部,要有組織原則……」

安在濤沉聲道,「我早就說過,我會在冷書記的領導下展開工作,但是我作為縣長,也有參與制定全縣經濟發展規劃思路的權利,也不能說冷書記說往東走全縣人民就朝東走,不能眼看著碰壁還要一條道走到黑!」

「是代理縣長!」冷梅咬了咬牙,俏臉漲紅著。

「哦。」安在濤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目光炯炯地望著冷梅,低低道,「冷書記這是在威脅我嗎?」

「威脅?」冷梅撇了撇嘴,「我看安縣長是得意忘形了,搞了一個開發區出來,就自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了……好了,我看我們也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了,這個問題,我會在後天的常委會上提出來,讓大家議一議!」

說完,冷梅霍然起身穿上鵝黃色的羽絨服,匆匆將那條黑白相間的圍巾搭在脖子上,一把抓起包就要揚長而去。

第314章 新政(八)石二鳥

「冷書記,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我敢保證,你現在不聽我的建議,將來你肯定會後悔的!」安在濤坐在那裡沒有動彈,也沒有生氣。

他早就做好了跟冷梅「分道揚鑣」的思想準備,準備她干她的,自己搞自己的。過不了多久,等歸寧酒業一跨,她哭都哭不出來,最後還是得放棄「主張」,支持自己的思路。所以安在濤並不著急,也不上火。

只是冷梅隱晦的威脅倒是提醒了他。

沒錯,自己還是一個代理縣長,只有在過了春節後的人代會上通過選舉,才能真正去了這個「代」字。也就是說,自己也是有可能落選的……想到這裡,安在濤的嘴角不禁浮起一抹冷笑。

冷梅腳步停頓了一下,扭頭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再也沒有說什麼,大步離去。

在冷梅看來,安在濤這不是「建議」,而是一心跟她作對。他最終的目的是架空她手裡的權力,而不是堅持所謂的發展主張。所以一怒之下,她就忍不住暴露了自己內心潛藏著的一點心思。

不過,話才一說出口,她心裡就非常後悔,覺得自己怎麼在這個男人面前變得這麼容易衝動。她自認為是政治頭腦非常高的人,能力素質也強於同齡幹部,但一直以來,在安在濤的面前,她卻始終有一種慌亂感和挫敗感。

以前這種感覺很相對淡薄一些,但如今,卻變得非常濃烈。在冷梅看來,這就是一種危險的信號。

這個男人試圖爭奪屬於自己的權力!冷梅心裡的憤怒幾乎是一觸即發,這才有了前面那一句脫口而出的「威脅」話兒。也不知道怎麼地,她同時還突覺這有些耍小性兒的味道,這讓她很羞憤很難堪。

冷梅走了,安在濤卻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裡繼續吃飯,直到將那些菜全部都吃光,這才慢慢起身準備離去。剛要出門,一個服務小姐匆忙追了過來,急急道,「還沒有付賬,一共160,您是簽單還是……」

還沒付賬?安在濤愣了一下,心道你不認識我?

轉念又一想,他雖然是縣裡的主要領導,但來歸寧賓館吃飯的次數卻很少,不僅是他,冷梅也同樣很少。而就算是來了,也直接進包間,幾乎沒有到這大廳裡吃過飯,服務員不認識他也在情理之中。而縱然是認識,縣長吃飯也得簽單或者付賬,否則這服務員也沒法交待。

安在濤有些尷尬地掏了掏口袋,心裡不由苦笑:居然忘了帶錢包了。

猶豫了一下,他回頭望著服務員笑了笑,「小姐,你稍等,我忘記帶錢了,我不簽單,我馬上叫人來付賬!」

說完,安在濤掏出手機來給等候在外面的司機黃韜打了一個電話。不多時,黃韜急匆匆地闖了進來,不滿地瞪了那女服務員一眼,斥道,「這是安縣長,領導來這裡吃個飯還……」

黃韜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安在濤打斷了,「好了,我吃飯也得掏錢。黃師傅,你先幫我墊上,明天我還你,160吧。」

聽說竟然是安縣長,那女服務員嚇了一跳,趕緊紅著臉站在一旁仔細地打量起安在濤,另一個似是領班模樣的服務員跑了過來,再三向安在濤陪笑道歉。

……

……

安在濤坐車回去,剛上了樓,卻見衛生局局長黃聯中站在門口,神色有些陰沉。以至於乍一見到安在濤,他臉上的陰沉之色一時間都沒有完全消退了開去。

「安縣長!」黃聯中恭謹地笑道,臉上的神色非常之「精彩」。

「嗯,黃局長?你這是?找我?」安在濤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一邊開門一邊笑了笑,「請進吧。」

黃聯中心情複雜地進了安在濤的房門,陪笑著坐在了安家的沙發上,琢磨著該怎麼開口說話。剛才,就在他準備下班的時候,縣裡有人打過電話來,說是明天縣政府會有一個工作組要下到局裡去,徹底清查他們的公款吃喝問題云云。當時他就大吃一驚,他本來以為錢也還了,檢討也作了,對於班子的通報批評也有了,這事兒該就此瞭解了,但結果卻——

他驀然醒過神來:自己這是撞在了安在濤的槍口上,他要拿自己開刀!

回到家裡,他心神不寧坐立不安,猶豫良久就想直接找上安在濤,跟安在濤「溝通」一下。如果因為這點破事兒就被免職,可太TMD冤枉了!

但這縣裡誰都知道安在濤是出了名的有錢人,行賄疏通的辦法恐怕是行不通了——縣裡很多幹部背後經常在議論,不管將來安在濤會犯什麼錯誤,但可以斷言的是,絕對不會犯經濟方面的錯誤!人家守著一座金山都無動於衷,還能看上行賄的那一點小錢?

但終歸還是要去一趟,要不然黃聯中絕不甘心。

見黃聯中神色變幻,安在濤微微一笑,「黃局長,怎麼有空來我這裡坐坐?」

黃聯中苦笑了一聲,猶豫了一會還是低低道,「安縣長,我們局裡的應酬多,因為業務關係,上面衛生行政主管部門來人檢查也多,所以可能接待費用就超標了一些……我要向領導做深刻的檢討,請領導放心,今後我們一定……」

黃聯中小心翼翼地說著一些「認錯」的話,但卻見安在濤頗有些無動於衷的樣子,心裡不禁就慢慢變得冰冷和惶然起來。

……

……

見安在濤始終都沒有「鬆口」的意思,黃聯中再也坐不住了,終於還是悻悻告辭離去。

安在濤當然不會「鬆口」,他已經決定了拿衛生局開刀,同時做出了相應的佈置和安排,怎麼能半途而廢?黃聯中和衛生局的班子一定要動,這個絕無更改!官場上的事情從來就是這麼殘酷,而安在濤行事向來果決,絕不會在這種事情拖泥帶水。

他不認為免一個科級局長,會搞出多大的風波來。如果他這個一縣之長連下面一個科級局長都免不了,那還不如回去當他的小記者算了。

安在濤慢慢將黃聯中送到門口,望著他走下樓梯,卻沒有立即回屋,而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停留了一會。完了,他輕輕走下樓梯,果然看見了黃聯中敲開了冷梅家的門。

安在濤的嘴角閃過一抹冷厲之色,扭頭再無任何遲疑就進了屋。他要的就是這種「結果」,他恨不能地冷梅趕緊站出來要保黃聯中,冷梅越是保黃聯中,他越是要堅決地幹掉黃聯中——大抵唯有這樣,才能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

從一開始,黃聯中和冷梅就落入了安在濤從容佈置下的「連環套」中。他知道,黃聯中肯定會因此而向冷梅「求救」,而冷梅不管看不看的上這個黃聯中,她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威就一定會「保黃」……這樣一來,即有了立威的效果,又側面打擊了冷梅的權威,敲打敲打這縣裡的幹部們,在這歸寧縣裡誰才是真正的「老大」。

……

房山在國內算是不入流的三線城市,在省裡也勉強只是一個二級城市。而歸寧縣又是房山的一個小縣,原先一共下轄9個鄉鎮。資河鎮、陵南鄉和店子鄉被撤鎮併入資河開發區以後,事實上現在的歸寧縣就只有6個鄉鎮了。

不過這六個鄉鎮,各方面綜合衡量起來,都要比資河開發區併入的三個鄉鎮要強一些。尤其是安在濤今天上午要去調研的這個城郊鎮,因為地理優勢的因素,不僅具有一定的工業基礎,鄉鎮企業相對較多,還是周邊地區的一個農貿市場集散地。

在城郊鎮天然形成了幾個不成型的「批發零售基地」,歸寧幾個鄉鎮農戶種植的大棚蔬菜和各種農產品,基本上都在這裡經過原始簡單的「整合」,向外界銷售出去。而外邊來收購的商家也基本上是每天趕到這裡來。

上午9點,縣政府大院裡停著一輛土黃色的嶄新麵包車。縣規劃局局長孟軍、縣建委主任齊單枝、縣農業局局長龐天福、縣交通局局長顧蘭蘭等幾個縣裡要害部門的一把手,聚集在麵包車下面,焦急地等待著。

他們昨天下午接到縣府辦通知,說是安縣長要求他們陪同調研。但一大早就趕來政府大院,等了大半個小時,也沒有見到安在濤。

孟軍望著顧蘭蘭,皺了皺眉,低低道,「老顧,到底怎麼回事?安縣長還去不去了?總得給我們一個話兒,別讓我們老在這裡候著!」

顧蘭蘭噓了一聲,「老孟,別發牢騷,或許領導有事呢,先等等!」

縣建委主任齊單枝自恃跟安在濤比較熟悉,因為開發區的事情,之前安在濤跟齊單枝打過不少交道,所以齊單枝就主動去縣委那邊安在濤的辦公室,但敲了半天的門卻沒有動靜。

齊單枝鬱悶地回到縣政府大院,見幾個人還在那裡不尷不尬地候著,就歎了口氣。

「老齊,見到安縣長沒有?他怎麼說?」顧蘭蘭低低問了一聲。

齊單枝聳了聳肩,「沒有見到安縣長。」

眾人正在面面相覷間,縣府辦一個工作人員下樓來喊了一聲,「幾位局長,安縣長打回電話來,他已經趕去了城郊鎮,讓你們趕緊上車趕過去。」

……

……

從縣城出去不到3公里,就是城郊鎮。安在濤沒有坐黃韜的車,而是讓彭軍開著自己的那輛白色豐田,直奔城郊鎮。

其實之前他已經私底下來過城郊鎮幾次,對於城郊鎮的相關情況比較熟悉。他知道自己大力建設小城鎮、「農村包圍城市」的發展戰略肯定會受到冷梅的阻攔,不可能一下子就鋪開,所以他想先搞一個市場物流特色小城鎮試點。綜合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放在城郊鎮。

一來是因為城郊鎮有了相應的市場基礎和物流規模,雖然還很原始很粗陋,但經過整合後,有了資本的投入,就能在較短的時間裡看到成效;二來,城郊鎮的地理位置考進縣城,而另一側又與房山的另一個區良山區接壤,交通便利;三來,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工程項目已經逐步開始建成並投入運營,到了「收穫期」,大量的生態農業產品需要集散整合再外銷,這也給安在濤「城郊市場物流集散」項目的實施奠定了堅實的市場基礎。

將車停在城郊鎮政府外的一個空場上。安在濤跟彭軍並肩向城郊鎮北側的一個很大的「自由市場」行去。嚴格說起來,這是一個農民和商販在長期的經營活動中自發形成的一個開放式大菜市場,連圍牆都沒有,裡面是一排排的商販自己用軍用帆布搭建起的商舖,毫無佈局可言,大抵是誰來的早誰就佔據著更好的位置。

遠遠望去,這個「自由市場」就像是一群烏合之眾聚集的「貧民窟」,凌亂無比,菜葉子和垃圾隨處可見,空氣中發散著一股子惡臭味,非常難聞。

只不過,近幾年,鎮上的工商所也在這裡面設了一個點,開始徵收管理稅費。而派出所更是設立了一個簡陋的警衛室,因為這種魚龍混雜之地最容易出現治安問題。當年某商販,一把菜刀砍遍整個市場的血淋淋一幕至今還讓很多菜農和商販不寒而慄。

彭軍皺了皺眉,低低道,「領導,這地方也忒髒忒亂了,鎮裡也不管管?」

安在濤淡淡一笑,「怎麼管?也沒法管,也就是收收稅費勉強維持一下治安罷了。走,彭軍,我們進去轉一圈。」

雖然是不規範的市場,缺乏官方正式管理的市場,但也在多年的存在中形成了自身的潛規則。按照慣例,各鄉鎮來送菜送貨的農民向將自家的農產品賣給市場裡的大商販,然後再由這些大商販批發給前來打貨的零售商販,價格隨行就市。

所謂魚龍混雜之地,自有各種違法歹徒,這是古語。有車匪路霸,在這混亂的大市場中,也自然是有「場霸」的存在。這些人拉幫結派十數人成群,手持凶器整日裡出沒在市場門口,經常勒索前來送貨的菜農,低價收購,然後再轉手高價賣給場內的商販,從中謀取暴利。無論是商販還是菜農,在很多時候就只能敢怒而不敢言,遇到他們就自認倒霉。

安在濤和彭軍走到市場門口的時候,正遇到了這市場中最大的一夥「場霸」——綽號人稱「城郊一條龍」的王龍及其一夥兄弟,攔在門口,阻擋住一對父子送菜的三輪摩托車。

摩托車車廂裡覆蓋著厚厚的帆布,下面是大棚裡剛剛採摘下來的新鮮西紅柿,本想賣個好價錢過個好年,但不想去倒霉地遇到了這伙「場霸」。

這對父子是臨近一個鄉鎮的菜農。父親叫梁旺才,兒子叫梁剛,剛從部隊復員回來。很顯然,雖然梁旺才要忍氣吞聲,但梁剛年輕力壯又在部隊當了幾年兵,自然就有些不服氣,跟王龍的人吵嚷了起來。

「你們這是犯法,你們憑什麼……」梁剛的「質問」還沒有說完,王龍手下一根鐵棍就帶著呼呼而寒冷的風聲揮舞了過來,要不是梁剛反映過躲閃得塊,這一鐵棍下來,他非死即重傷。但縱然是如此,也被鐵棍擦著耳朵邊上揮舞下來,直接砸在了他的肩膀上,梁剛慘呼一聲,一頭紮倒在地。

然後,旋即小痞子就湧了過去,拳打腳踢,梁剛在骯髒而冰冷的地上慘叫連連。

梁旺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交加地哭喊著求饒道,「大爺們,求求你們饒了他吧,別打了,再打會出人命的,這些柿子我們不要錢,白送給你們。」

這一幕發生得太快,安在濤皺了皺眉,忍不住奔過去大喊了一聲,「怎麼能打人,趕緊住手!」

王龍幾個人愕然,還從來沒有遇到有人敢當面喝止他們。王龍甩了甩不男不女的頭型,裹緊了黃色的軍大衣,手中的一根橡膠棍指了指安在濤,不屑一顧地揮了揮,「滾蛋!趕緊滾,別惹火了老子,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安在濤皺了皺眉,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來,就停下腳步扭頭看了看一旁不遠處的派出所設立的警衛室,準備去報警。

彭軍卻衝了過來。人高馬大的彭軍出身於特種部隊,雖然人進了機關工作,但一身功夫卻沒有撂下。見眼前這些痞子流氓竟然謾罵自己的領導,再加上裡面被打的那小伙子不住地呻吟,彭軍在官場上逐漸被壓制和隱藏起來的血性就沖了起來。

電光石火間,彭軍一把抓住王龍手中的橡膠棍就奪了過來,然後飛起一腳就將王龍踢翻在地。彭軍就像是一頭憤怒的雄獅,衝進了一群羊群中,三下五除二就將幾個痞子打翻在地,速度之快,身手之高,讓站在外圍的安在濤看得一怔。

果然是特種兵出身的高手啊。安在濤驚歎一聲,想起這麼一個孔武有力的人,怎麼就進了機關還當了自己的秘書,他忍不住古怪地笑了起來。

第315章 新政(九)現場會

雖然只是這麼一小會,但梁剛已經被那些「場霸」打得遍體鱗傷滿身傷痕,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著。梁旺才可憐兮兮地扶起自己的兒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不住地向彭軍道謝。

彭軍身上穿著的黑色皮衣沾染了一些血跡,也不知道是那些被打倒的痞子的血還是他自己被弄傷了。他回頭來向安在濤瞥了一眼,卻見安在濤已經向不遠處的派出所警衛室跑了去。

透風撒氣的警衛室裡,一個30多歲的保安正在圍著火爐認認真真地烤著一個紅薯,突然聽到有人敲門進來,就抬頭掃了安在濤一眼,皺了皺眉,「幹啥?趕緊關門,冷著哩!」

「那邊出事了,有幾個流氓打人,你趕緊過去看看吧。」警衛室裡的氣味很難聞,既有腳臭味又有臭雞蛋味,安在濤皺了皺眉,不但沒關門,反而將門更加敞開了去。刺骨的寒風吹了進來,那保安起身怒道,「幹啥幹啥哩?這裡的流氓多了,我一個人管不過來,你少管閒事,給我趕緊走人!」

說著,這保安很粗野地一把將安在濤從警衛室裡推搡了出來,然後砰地一聲將門關緊,自顧又去坐下烤著自己的紅薯。從始至終,他壓根就沒朝打人的地方投射過一眼,似是早已司空見慣了這種事情。

安在濤咬了咬牙,想了想也懶得跟這種人較真。他扭頭望去,見彭軍正在「修理」訓斥那幾個痞子。

心頭一突,他心裡慢慢清楚起來,這些「場霸」之所以能在這地方橫行無忌,想來與警方的某種「縱容」和「默許」密不可分吧。如果不是警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也成不了氣候。

當然了,派出所也不可能投入太多的警力和精力浪費在這個地方,區區一個保安或者幾個保安,敢不敢管這些「場霸」的事兒,還真很難說。恐怕,只要他們別鬧得太過火,是不會有人管的。

安在濤匆匆走了回去。

「領導,咋辦?報警吧?」彭軍低低道。

安在濤抻著臉點了點頭,沉聲道,「彭軍,你馬上給城郊鎮的書記和鎮長打電話,讓他們帶著派出所的人過來!同時,讓孟軍那幾個人也趕緊過來,我們就在這個地方開一個現場會!」

彭軍一怔,倒也沒說什麼,趕緊掏出手機來打電話。不多時,城郊鎮的書記宋子含和鎮長楊大勇就坐著一輛黑色的桑塔納趕了過來,車上還坐著城郊派出所的所長孫光明。

宋子含原先是陵南鄉的書記,陵南鄉併入資河開發區之後,他經過百般「活動」,才又獲得了這個平級的實職崗位,平調到城郊鎮干了書記,也算是不容易了。

剛才,他正無聊地在辦公室的電腦上玩撲克牌遊戲,突然接到楊大勇的電話,說安在濤來了,要他們帶著派出所的孫光明一起趕過去,要開什麼現場會。

宋子含吃了一驚。昨天下午鎮裡就接到了縣府辦的通知,說是今天上午安在濤要來城郊鎮調研,但具體什麼時間還沒有定下來,去的時候另行通知。一直沒有接到縣府辦的電話,宋子含以為安在濤不來了,所以也就沒怎麼當回事兒。

三個人下了車,宋子含趕緊笑著大步走了過來,「安縣長,您來了,怎麼也不給我們下面打個電話通知一下,我們也好出來迎接領導——安縣長,您看這裡又髒又亂還這麼冷,咱們還是回鎮政府再向領導匯報工作吧?」

「不用了,就在這裡。」安在濤淡淡一笑,伸出手去跟宋子含和楊大勇握了握手。然後卻沒有跟伸手過來的孫光明握手,沉聲道,「你就是城郊派出所的孫所長?你先把這起流氓滋事案件處理了再說!」

「我剛來市場轉了一圈,群眾普遍反映,流氓地痞橫行在市場上,強買強賣干擾市場秩序……你們派出所是幹什麼吃的?我剛才去警衛室報警,你們的警務人員竟然置之不理,你們就是這樣維持社會治安秩序和保護人民群眾財產生命安全的嗎?管不了?孫光明,你如果管不了,我馬上找縣公安局的韋之見談一談,看看換個人來能不能管好!」

安在濤的聲音非常冷厲,一點情面也沒有給孫光明留。孫光明心中忐忑不安,面色漲紅,額頭上冷汗直流,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一個小小的派出所長,只要安在濤一句話,他就別想再幹下去了。

「安縣長,我馬上就去處理,處理!馬上處理!」孫光明有些口不擇言地顫聲道。

……

……

孫光明誠惶誠恐地指揮本所民警處理王龍那幾個「場霸」的時候,縣政府的麵包車也開了過來,幾個陪同調研的局長依次下了車,神色不一地笑著跟安在濤挨個握手寒暄,然後就老老實實地站在了安在濤的身後。

不遠處,那被孫光明罵爛了頭的保安心驚膽戰地站在不遠處,見剛才那人竟然是安縣長,他心裡撲通撲通地直跳,頓時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孫光明帶著派出所的幾個民警來來往往,那保安正準備上前去跟孫光明討個饒,卻被孫光明怒眼一瞪,「趕緊滾蛋,張偉,從明天開始你不用來這裡上班了……TMD,給老子惹出了這麼大的『饑荒』,讓老子被安縣長狠訓一通!你TMD是吃球長大的!滾!滾!」

在縣長面前出了這種丑,孫光明焉能不火大。別看孫光明在安在濤面前像孫子一樣,只是一個小小的派出所所長,但在這城郊鎮的一畝三分地上,無論黑白兩道都得給他幾分面子,大小通吃啊。

那保安屁也不敢回一個,苦著臉悻悻地低頭離去,心頭卻在琢磨著,等哪天孫光明消了火氣,再去上他家送上兩條煙,就能再回來上班了。

……

……

安在濤帶著孟軍等幾個縣直部門的頭頭腦腦們,在這個破破爛爛的「自由市場」上轉了一圈,然後才又默然走了出來。一路上,安在濤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偶爾與緊跟其後的秘書彭軍說上兩句。

再次回到原點,安在濤瞥了鎮委書記宋子含一眼,朗聲道,「老宋同志,你們鎮上像這樣自我成型的大市場有幾個?」

宋子含一愣,撓了撓頭,沉吟了一下回答不上來,便扭頭望著鎮長楊大勇,低低道,「老楊,你留意沒有,有幾個?」

楊大勇也是一團霧水,不知道安在濤究竟是想要幹什麼,怎麼突然問起了這個。他尷尬地笑了笑,「安縣長,可能有三四個吧,這些市場也不是咱們鎮上建的,是長期以來因為種種原因農民和商販們自發形成的……領導們也都看到了,亂得很,亂得很,呵呵!」

安在濤皺了皺眉,「你們這兩個父母官不太稱職啊,自己的地盤上有幾個市場都不清楚——好了,我來告訴你們吧,城郊鎮一帶一共有這樣缺乏規範的『自由市場』6個,其中稍大一點的有3個,其他3個不成規模。」

被縣長當面批評「不稱職」,宋子含和楊大勇都覺臉上有些掛不住,神色漲紅很是尷尬。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煙來剛放進口中,規劃局局長孟軍趕緊上前替他點上。安在濤點了點頭,吸了一口煙然後朗聲道,「好了,今天召集大家來呢……我們就在這裡開一個現場會……建委的齊主任來了沒有?」

建委主任齊單枝笑著從孟軍的身後走出來,「安縣長!」

「單枝同志,你來說說看,就像眼前這麼一個規模的自由貿易市場,如果是財政投資興建的話,需要投資多少?」

齊單枝愣了一下,心道莫非縣裡要在這裡建農貿市場?不會吧?

她盤算了一下,這才笑著回道,「安縣長,加上配套設施的話,我估摸著需要一百多萬左右吧!」

……

……

安在濤點了點頭,「同志們,我跟其他幾個縣領導研究了一下,決定在城郊鎮搞一個大型的農產品市場物流集散項目,統一規劃統一建設,分為三期工程,建一期運營一期,力爭將城郊鎮建設成為輻射全縣和全市以及周邊地區的農產品批發銷售集散中心……下來以後,我們將成立一個由我任組長,常務副縣長古長陵同志任副組長,建設、規劃、財政、交通、農業等各部門以及城郊鎮黨委政府一把手為成員的農產品市場物流集散項目領導小組,希望在場的各位同志分工協作密切配合……盡快展開前期的項目調研,充分論證後抓緊進入立項!」

聽了安在濤的這話,城郊鎮的宋子含和楊大勇立即興奮起來,縣裡在城郊鎮投資建設這樣大型的物流項目,項目一旦投入落實,對於城郊鎮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而這,也會成為兩人的一筆亮眼的政績。

「齊主任,明天我會請省農科院的專家來城郊鎮考察調研……你具體牽頭,城郊鎮的同志配合一下,爭取在一個星期之內給我拿出一個項目申請報告來,有沒有難度?」

安在濤扭頭望著齊單枝,神色非常的平靜。

齊單枝扶了扶額前被寒風吹亂的一縷散發,笑道,「請領導放心,我下去後馬上組織建委有關部門展開工作,請領導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務!」

安在濤點了點頭,抬手指指點點著,「同志們,城郊鎮已經有了相當好的物流集散基礎,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確保投入、科學規劃和規範管理……關於規劃中的這個物流項目,我個人的意見是,先建設一個中等規模的農產品貿易集散中心,吸引整合本縣和全市農產品生產和銷售的優勢資源,然後再逐步擴大,爭取用兩到三年的時間,建設成為全市最大、省內知名、一流高效的農產品物流中心!」

「江北一帶的農產品種養殖業非常發達,據我所知,省內乃至江北一帶,上規模、有規範管理的農產品市場物流項目至今還沒有一個,我們這個市場物流項目會填補這個空白。同時,如果操作的好、管理好,將來大有發展潛力可挖!」安在濤擺了擺手,「左邊就是我們的資河開發區,到明年,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工程項目會全部進入『收穫期』,這就給這個農產品市場物流項目奠定了堅實的發展基礎!」

「同志們不要小看了這個農產品物流集散項目,這個可是了不得!其產生的經濟效益,遠遠比一些工業項目還要大!同時,一方面會讓我們縣裡的農產品上檔次,提高農民收入,拉動當地群眾就業;另一方面,還會推動小城鎮建設,對於全縣經濟發展的推動力量也是不可小視的!」

寒風如歌亦如割。

獵獵寒風中,安在濤站在那裡,黑色的大衣被風吹散敞開了懷,他轉過身來大步向前行去,腳步沉穩,背影是如此的飄逸挺拔。

……

安在濤召集各部門在城郊鎮開現場會,提出要建設農產品市場物流集散項目的消息,當天上午就傳到了冷梅的耳朵裡。

冷梅坐在寬大的老闆椅上暗暗冷笑,心道你倒是跟這農民和農產品「彪」上了,一個生態農業開發區剛搞完,就又想要搞什麼農產品市場物流,真是土的掉渣……

安在濤的這個想法早已跟她溝通過,她不置可否,心裡卻暗暗拿定了主意:你願意建就建吧,但是縣財政卻不可能拿出那麼多錢來,你有本事再去化緣去吧,如果你能弄來資金,我也樂得享受其成!

冷梅想了想,抓起電話就撥通了安在濤的手機,但電話通了卻沒有人接,她皺了皺眉,等了一會這才恨恨地掛掉了電話。

安在濤將手機扔在劉彥市裡宿舍的沙發上,任憑手機叮鈴作響,愣是不接。

劉彥溫柔地走過來貼在安在濤的懷裡,用那纖纖玉指輕輕在他的胸膛上畫著圈圈。下午安在濤從縣裡過來,兩人關起門享受著二人世界,剛剛瘋狂地歡好了兩次,劉彥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紅暈,渾身上下發散著清雅而曖昧的體香味道。

安在濤默默地擁著她,慢慢坐了下去,將劉彥嬌柔的身子抱在懷裡,兩隻不老實地手又在她身上的敏感處輕輕探尋著。正在靜靜地享受柔情蜜意的劉彥,突然感覺安在濤的手又抓住了自己胸前的蓓蕾輕輕捏動起來,不由嚶嚀一聲,紅著臉「打掉」了安在濤作怪的手,嗔道,「濤,不行了,不要了!我晚上還要去值班,今天中央通訊社要發一個重要的通稿,是總書記昨天的一個重要講話,我們要上頭版頭條,我必須要親自去盯著!」

「發展小城鎮,是帶動農村經濟和社會發展的一個大戰略。」安在濤嘿嘿一笑,「是關於總書記最近考察京郊農村時做出的講話精神吧,呵呵!」

劉彥一怔,柔聲笑道,「你消息倒是挺靈通的,中央通訊社的電傳今天上午才過來,我也是才知道——看起來,中央準備要大力推動小城鎮建設了,最近一段時間,中央領導可是不止一次在各種場合上提到這個!」

安在濤輕輕推開劉彥,起身從一旁自己的包裡掏出一份材料來,「小彥,這是我寫的一個稿子,我們縣裡準備在城郊鎮搞一個大型的農產品市場物流項目,其出發點和落腳點就是推進小城鎮建設——呵呵,你明天在你們的幾家報紙上給我發了這個稿子!也算是對於中央領導講話精神的一種回應嘛!嘿嘿……我寫的稿子也沒有什麼好改動的,你讓你們的記者署個名就是!」

劉彥接了過來,也沒有看就放在了一旁。安在濤寫的稿子她當然是非常放心,以安在濤的新聞寫作水平和豐富的媒體從業經驗,他親自執筆寫出來的稿子不僅文本方面不會出現任何問題,就是在政策和新聞宣傳分寸感的把握上,也遠遠比一般記者強上太多。

叮鈴鈴!

安在濤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劉彥皺了皺眉,一把抓過手機來掃了一眼,「這人誰啊,怎麼還沒完沒了了……」

安在濤呵呵一笑,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他接過手機,低低道,「是我們的冷大書記。」

「冷梅?」劉彥秀氣的柳眉一跳,「濤,我可是聽說你跟她關係不怎麼好?昨天我碰到張書記,張書記還暗示我,要我勸勸你,不要跟冷梅搞得太頂……你們畢竟是一起搭班子,搞得水火不容的,其實對你也不好!」

安在濤摁下了拒接鍵。俯身在劉彥的額頭上親了一記,微微笑了笑,「小彥,這個女人跟李雲秋有些相似,權力慾望太盛。如果我事事都順著她,她會越來越過分……我怎麼才能跟她好好相處?只有我成為她的傀儡,歸寧縣任她操控才成!你瞭解我的脾性,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寧可辭官不做,回報社做一個小記者去!」

「行了,我得回去了,明天一早要開常委會,沒準兒,我還會有一場硬仗要打。」安在濤淡淡一笑,「小彥,我先回去,明天晚上我再過來,我們一起去吃火鍋去!」

第316章 新政(十)擺平

安在濤回到縣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6點多。隆冬時節的歸寧,6點多天早已夜幕籠罩縣城裡霓虹閃爍抬眼處皆是萬家燈火了。

因為剛下過一場大雪的緣故,空氣雖然寒冷但卻瀰漫著一股子濕潤的氣息,安在濤將車窗開了一條縫,貪婪地吸了一口,整個人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

他向來是一個謀定而後動的人,作為一個擁有前世今生豐富人生閱歷和佔盡先天信息優勢的重生者,他之所以在官場上如魚得水游刃有餘,除了重生的優勢之外,性格的因素也居功至偉。

他喜歡慢慢「規劃」一件事,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甚至包括每一個行為的細節,都絕不是「無用功」,他擅長利用一切自己能動用的力量,去慢慢推動整個事件的進程,從而一點點將局面盡在自我掌控之中。

與結果相比,他更享受這個操控和推動的過程。

兩年來的歷練,已經讓他將這種「謀定而後動」以及「層層推進」和「抽絲剝繭」的戰略戰術,運用得極其嫻熟,幾成常態。

在對待冷梅的事情上,他其實早已提前了半年之久進行規劃。也就是說,在冷梅來到歸寧之後,他就以她為假想對手進行了多種「方案」的預演和推想,經過了實際情況的契合和社會大背景的銜接,現在的冷梅已經慢慢陷入他精心編織的「沼澤地」中一步步滑向深淵。

嚴格說起來,冷梅是一個素質極高、政治敏銳性極強、權力手腕極深的女人,否則,以她這樣的年紀和這樣怪癖的性格,怎麼能在官場上混得下去。縱然她有相應的後台,恐怕也難以在官場生存。

但冷梅卻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安在濤竟是一個先知先覺的重生之人。這個身份上的起點差距,已經注定了冷梅在與安在濤的權力博弈中必定失敗的結局。

馬路兩邊路燈閃爍,不遠處的歸寧廣場上燈火輝煌,各種各樣的霓虹燈和廣告招牌組成了絢爛無比的光陣,那安裝在歸寧商廈樓頂上那一面巨大的「歸寧歡迎您」的流光溢彩的宣傳欄,是那麼地耀眼醒目。

自打冷梅主持歸寧局面的第一天開始,歸寧縣城就開始慢慢發生了悄然的變化。縣財政的一力投入,讓這個小縣城舊貌換新顏,各種城市基礎設施的興建,城市綠化,夜晚亮化工程……在縣財政所能承受的最大範圍內,冷梅在經營縣城形象上下了大工夫。

不能不說,冷梅是一個聰明人。搞形象工程雖然會有浪費公共財力之嫌,但卻是能夠給政府帶來直觀的政績。給人的感覺是,孫谷剛一倒台冷梅上台不久,歸寧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但其實,官場也好經濟也罷,都沒有發生本質的變化。還是那架破馬車,無非是披上了一層好看的外紗而已。

安在濤對此不置可否。處在冷梅的角度,他能理解她的做法。但如果站在自己的角度,他又極力反對冷梅將大把大把的錢投在這些虛頭八腦的事兒上,以至於他想要幹點實事,縣裡都拿不出錢來。

當然了,如果他坐在了冷梅的位置上,也會這樣做。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就是一個為官者天然利己主義心態的下意識。

慢慢地開著車,在車流往來如梭的縣城街道上行進著,安在濤這才驀然發現,即將進入2001年的歸寧縣真的已經比自己剛來上任時繁華了很多。馬路寬了,路邊的高樓大廈多了,各種各種的娛樂場所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喜歡過夜生活的人是越來越多。

……

……

剛上樓進了門洗了個澡,準備出去隨便找個小飯館吃點東西。自打竹子出國、劉彥也因為工作忙多半時間住在了市裡之後,安在濤基本上就自己不再開伙做飯,除了應酬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邊吃。歸寧縣城裡幾家味道不錯的小飯館,幾乎都被他吃了個遍。

門突然被敲得砰砰作響,聽得出來敲門的人很急切。

安在濤皺了皺眉,套上棉睡衣,大步走過去開了門。->小說下栽+wRshU。CoM<-

小路面色漲紅地站在門口,望著安在濤欲言又止。安在濤一怔,「小路?來,進來!」

「安書記——安縣長,我……」進了門,小路突然無力地垂下頭去,猶豫良久才又抬頭來小聲急急道,「安縣長,求您幫幫我爸爸吧。」

呃?安在濤心裡咯登一聲,吃了一驚,但臉上卻不動聲色地淡淡道,「小路,你不要著急,有話慢慢說……」

「安縣長,有人向縣紀委舉報我爸爸收受開發區投資商的賄賂——給自家蓋樓房……」小路支支吾吾地說著,眼神搖曳著,幾乎不敢正視安在濤平視的目光。

安在濤肩頭微微抖了一下,霍然變得沉默起來。好半天,他才瞥了小路一眼,沉聲道,「你爸爸在樓下吧,讓他給我上來!」

小路心裡哆嗦了一下,見安在濤神色冷厲,語氣生硬,趕緊惶然點了點頭,掏出手機撥通了老路的電話。老路正站在安家的樓底下抽著煙,心急如焚,突然接到兒子的電話,知道是安在濤召喚自己,便急匆匆地上了樓。

他有心想來向安在濤「求救」,但又自覺無顏面見安在濤,所以就讓小路來打個頭陣。安在濤是何許人,他對老路是何等之瞭解,見了小路又聽說是這樣的事情,立即就猜出老路就在樓下候著。

其實老路也是一種試探,如果安在濤不肯上他上來進門,那說明就是不肯管他。而既然提出來讓他上樓來,那就說明有戲,老路立即就安心了不少。

但進了門,老路一見安在濤的臉色,黑紅色的老臉就驀然變得煞白起來,欠著屁股坐在沙發上,把頭扭到了一側,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他跟安在濤的時間也不短了,由於他是老同志,安在濤往日裡都頗給他幾分面子,該給予的尊重和照顧都到了安在濤這種身份所能做到的極致。但現在,安在濤的神色卻很冷厲,看向他的眼神很是陰冷,這讓老路覺得有些不太適應。

安在濤瞥了老路父子一眼,冷厲的神色漸漸放緩了下來。他知道,老路受賄的事兒八成是真的了。他前兩天就聽孫曉玲說過,老路正在老家的宅基地上翻蓋房子,據說是要蓋二層的小洋樓,佔地有半畝多,還動用了陽光公司工地上的一輛吊車。

老路已經快到退休的點了,臨退休時用用手中的權力給自己退休後的生活「添把火」,蓋個房子,說起來也不算多大一點事,大家心照不宣哈哈一笑而過就是。但問題是,有人惡意舉報,這性質就嚴重了。

老路心裡五味雜陳倍感不是個滋味。在鄉鎮上幹了一輩子,臨退休時才熬上了一個正科級,從來沒有過機會腐敗,頭一回動了動手裡的權力尋思著給自己家裡蓋座小樓,也好給小路娶媳婦,不成想卻就有人舉報了。

想起自己一輩子的清名就因為一時的糊塗而毀於一旦,想起自己又要給安書記添麻煩,老路心裡一聲長歎,突然有些心灰意冷,決定要豁出去了。他尷尬地搓了搓手,起身扯了扯小路的胳膊,「對不起,我們不打擾領導休息了,安書記,您休息吧,我們走!」

安在濤怒斥了一聲,「給我坐下!」

「想要讓我幫你,就給我說實話,一點都不許遺漏!」安在濤擺了擺手,自顧點上了一顆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老路猶豫了一下,顫聲道,「安書記,我——我沒有收誰的錢,只是我找了陽光公司的李總,讓陽光公司從工地上給我拉了點沙子、水泥和磚頭木材鋼筋之類的建材,泥瓦匠和小工是我自己花錢從村裡雇的!」

「紀委找過你了?」

「還沒有,我是聽紀委一個人說的,說是最近胡書記接到了一封匿名舉報信,舉報我……」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突然起身從裡屋拿來一張信紙,放在了老路的面前,沉聲道,「老路,你馬上給我寫一張欠條!就寫你從我這裡拿了4萬塊錢……欠條的日期就寫在兩個月前!」

老路臉上漲紅起來,握著鋼筆的手頓時就有些顫抖。他感激地望著安在濤,眼圈一紅,就要落下淚來,「安書記,謝謝您……」

老路明白,安在濤這樣做是打算要出面徹底給他擺平了這事兒了。安在濤擺了擺手,「別廢話,趕緊寫!」

老路抹著眼淚寫欠條的當口,安在濤給李傑撥通了一個電話過去。

「李傑,是我,安在濤。」

「安縣長,您找我有事?」

「李傑,開發區的老路蓋房子找過你吧……李傑,你不要多問,你馬上讓人做一份賬目,你讓人『支援』老路蓋房子的建材算是老路按照市場價格就近從你們的工地上購買的,明天我會讓小路把錢一分不少地交給你入賬!……李傑,我的話你聽明白沒有?」

「……」李傑沉默了一下,低低道,「我明白,安哥,您放心,這事兒我會處理好!」

李傑雖然比安在濤大點,但他卻習慣於叫安在濤「安哥」,畢竟安在濤是領導幹部,又是他心裡的恩人。這聲「安哥」出了口,安在濤就明白,聰明如李傑,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況且,這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無非是當日老路找上他,讓他「支援」些水泥沙子之類,他就安排人從工地上送了一批過去。李傑自己也沒太當回事兒,陽光公司也算是開發區管理下的企業,給開發區的領導蓋房子提供一點便利,多麼正常的事情!

老路寫完了欠條,不由老淚縱橫。

「哭個錘子,看你這點出息,好了!」安在濤擺了擺手,望見老路羞悔交加的樣子,突然歎了口氣,「老路,我知道你的為人,你也不是那種貪污腐敗的人。呵呵,一來你沒機會二來你也沒那個膽子。好了,不就是蓋個房子嘛,有啥了不起的,現在的鄉鎮幹部家裡有幾個不蓋樓的?不要緊張了,沒啥!」

「紀委要找上你,你就說錢是從我這裡借的,建材是從陽光公司那裡買的,賬目已經結清。你一輩子的積蓄再加上我這四萬塊錢,蓋個房子足夠了吧?」安在濤起身從裡間的保險櫃裡取出四萬塊錢來,用報紙一包遞給了小路。

這錢還是安在濤前不久為竹子出國準備的,但竹子沒帶那麼多,就放在了家裡。

「安書記,我怎麼能拿您的錢?」老路嘴唇哆嗦著,「我……」

「好了,以後還我就是了。」安在濤笑了笑,「小路,收下!」

還沒等路家父子回過神來,安在濤又沉聲道,「這不是什麼大事,算不了什麼。不過,是誰舉報了你?老路,你好歹也是個現任的開發區領導,誰這麼明目張膽地跟你過不去呢……」

老路眉梢跳了一跳,欲言又止,搖了搖頭。

舉報者當然是匿名舉報,這人肯定是開發區的人,這一點毫無疑問。至於究竟是誰,老路心裡也有幾分底兒,但沒有真憑實據,他斷然是不會說出口的。

安在濤望著老路,嘴角抽動了一下。如果老路不這麼猶豫,他還猜不出什麼,他這麼著就讓安在濤頓時想起一個人來。這個人那張熟悉的面孔一點點放大,在他的眼前逐漸清晰起來,突然就變得那麼令人厭惡。

不知怎麼地,安在濤心頭浮起一種被人背叛的憤怒。

安在濤歎了口氣,卻再也沒有多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老路,你明天抓緊把錢給李傑送過去,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別再放在心上,有我在你不會有事!不要因為這個耽誤了工作,你是開發區的老人,工作經驗豐富,你要竭盡全力繼續支持曉玲同志的工作,不要讓開發區的工作出現任何問題!」

「去吧,我也要出去吃點東西,我還沒有吃晚飯喲!市裡下派的幹部明後這兩天就會到位了……開發區的班子裡,你作為老同志要幫襯著點曉玲同志!」

安在濤起身哈哈大笑了起來,拍了拍老路的肩膀,「走吧,我們一起走!」

……

老路的事情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如果沒有安在濤在,他肯定會被紀委小題大做,搞不好要因此而罷官免職,臨退休前兩年被免了職就太划不來了。安在濤之所以肯幫他擺平這事兒,一來是看在老路為人忠厚一向對自己忠誠不二的情分上,二來現在的開發區,孫曉玲需要老路作為她的膀臂,在這個時候,如果老路出了事,孫曉玲一定會更加被動,局面會更加難以掌控。

第二天,安在濤起得挺早,一大早他就自己開車飛馳向資河開發區,趕到資河村轉了一圈。見果然在路家原來的宅基地上,已經打起了地基,老路果然是在蓋樓房。現場堆滿了水泥沙子和紅磚,一輛攪拌機停在那裡,而那輛大吊車早已不見了蹤跡,顯然老路已經連夜讓吊車回去了。

安在濤皺了皺眉,稍一停留,就又開車而去,只是在臨出開發區邊界進入縣城的時候,給李傑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接電話的是一個柔媚的女聲,聽說是安在濤,立即將手機給了旁邊明顯還在睡夢中迷迷瞪瞪的李傑。

在電話裡又囑咐了李傑兩句,安在濤這才放心地進了縣城,在一個路口的小攤上吃了幾根油條喝了一碗豆漿,然後才開車去了縣委機關大院。

他趕到辦公室的時候,是差10分八點。辦公室的門敞開著,縣府辦主任江波正俯身給他拖地。江波竟然親自來給他打掃衛生,安在濤心裡一笑,知道他除了有向自己示好之意外,肯定是有事要向自己匯報。

安在濤微微一笑,心道:這江波其實人也算不錯。工作能力不差,人也識相,極有分寸感。他跟冷梅應該也沒有太深的關係,大概是冷梅瞧他順眼,就準備扶植他做心腹干將。他跟冷梅接觸的時間短,應該還沒有形成堅不可摧的「上下同盟」,如果他……

走了這麼幾步路,安在濤就下了一個決定,要暗示暗示江波,看看有無另外一種可能。

「安縣長,您來了,呵呵。」江波正好拖完了地板,倒退著出了辦公室門口,抬眼處就望見安在濤已經笑吟吟地站在了自己身後。

安在濤沒有跟他說什麼廢話,他行事一向如此,只要拿定了主意就立即付諸於行動。當然,該要用的權謀手段還是要用的。

「江主任,正好,你來一下,我正要找你。」安在濤笑著一邊往辦公室裡走,一邊向江波擺了擺手。

江波匆匆將拖把放在走廊上,小心翼翼地跟在安在濤的屁股後面進了去。

見安在濤坐在座椅上先點上了一根煙,也沒主動開口,他就恭謹地走過去,站在安在濤的辦公桌前小聲道,「安縣長,我們去衛生局,查出來一些問題……」

第317章 新政(十一)變數?

江波小心翼翼地說著,一邊說還一邊觀察著安在濤的臉色,揣摩著他的心思。事到如今,江波其實也搞不清楚,安在濤究竟是要將衛生局的黃聯中「搞」到一個什麼程度。

是點到為止、借此立威,還是要徹底將黃聯中搞趴下。也就是說,江波想要弄明白,黃聯中究竟是一個無辜的倒霉蟲,還是得罪了新任安縣長大人的冤大頭。如果是後者,那自然這調查就要繼續深入地進行下去了……

江波已經將初步調查的結果形成了書面材料,擺在了安在濤的案頭上。

安在濤簡單地掃了一眼,沉吟了一會,突然抬頭望著江波淡淡道,「江主任,縣裡的公款吃喝問題非常嚴重,中央和省市委三令五申要嚴禁公款大吃大喝,但總是難以做到令行禁止……而衛生局就是一個反面的典型,所以,我個人的意見是要進一步深入調查下去,往深裡挖,挖出一些實質性的東西來,讓全縣的幹部看一看,我們的大吃大喝現象已經嚴重到什麼程度!」

「公款吃喝不僅浪費了有限的財力,還在人民群眾中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安在濤用力揮了揮手,突然聲音變得低沉起來,「江主任,我個人的意見是,你最近先把手頭上的工作放一放,把主要精力靠在調查上,同時呢,有時間的話,對於衛生系統的工作也要多上上心嘛,呵呵……」

這個?安在濤這話一出口,江波心頭猛然一跳,繼而有些歡喜起來。

他為什麼要這麼說?自己一個縣府辦主任,關心衛生系統的工作幹什麼?……唯一的解釋是,安在濤準備讓自己下到衛生局了。

江波已經很明白,安在濤肯定不會讓自己繼續在縣府辦主任的位子上幹下去了,遲早要調走他,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他之所以還是畢恭畢敬地「侍候」著安在濤,無非是想要讓安在濤給自己調整一個好的崗位。與縣府辦相比,縣衛生局這個正科級實職顯然要強上幾分了,因為衛生系統的油水要比縣府辦要多得多。那黃聯中在市裡都買上了兩套房子,這就是例證。

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肥缺啊!很多人搶都搶不上,安在濤竟然肯讓自己去!明知安在濤是要「調整」自己,但這樣的調整簡直讓江波喜不自勝,可謂是意外之喜了。

由此可見,安縣長這人真的不錯,不像一些人說得那樣心狠手辣不講情面。江波心裡歡喜著,不但「被調整」的鬱悶一掃而空,反而對安在濤生出幾分感激來。

他更加畢恭畢敬地低低道,「我知道了,安縣長,多謝領導的關心,我一定努力工作!」

「呵呵,去吧,我一會要開常委會,你先去忙,完了有啥事咱們再溝通!」安在濤微微一笑,擺了擺手。

江波點頭應著,急急就走了去。望著江波離去的背影,安在濤嘴角忍不住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來。

有了這一番的「暗示」,想來不需要自己的「督促」,江波都會竭盡全力徹查到底了——由不得他不上心,問題不嚴重,黃聯中就無法下台,而黃聯中不下台,他如何去接任?所以,江波興沖沖地就帶人再次趕去了衛生局,這回是為自己工作,自然是心情舒暢幹勁十足。

突然之間,安在濤覺得現在的自己著實是有些陰險了。玩這種陰人的手段竟然成為信手拈來的行為,自顧坐在那裡笑了笑,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因為在官場上混,他終歸是做不成謙謙君子的。

正想著,縣委辦主任張萌笑吟吟地站在門口敲了敲門,聽到安在濤喊「請進」後就推門走進去,「安縣長!」

安在濤笑了笑,「來,張主任,請坐!」

張萌也沒坐,逕自走到安在濤的辦公桌前俯身小聲道,「安縣長,冷書記突然有點急事,上午的常委會調整到了下午開,我來通知安縣長一聲。」

安在濤一怔,心裡倒是有些奇怪。冷梅是一個公私分明且極其守時的女人,她一般不會為了私事而耽誤公事,像縣委常委會這樣的大事,她如果不是情非得已,絕不會臨時做調整。

難道……安在濤心裡一動,便抬頭笑了笑,「好,我知道了,下午幾點?」

張萌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安縣長,冷書記說是具體幾點開會,她再另行通知……所以……」

安在濤眉頭一皺,「好了,我知道了。」

……

……

這一次的常委會主要議題是研究一下近期縣裡的工作,重點是確定未來歸寧3年內的經濟發展思路規劃。

冷梅要真正推行自己的「發展思路」,必須要在常委會上走走形式主義,讓常委們議一議通過一下。很顯然,她已經事先跟幾個常委有過溝通。

在目前的歸寧縣委常委中,冷梅佔據著一定的主動。新來的副書記孔琳是張鵬遠的人,又是女性,自然跟冷梅走得較近;原先的常務副縣長、現如今的組織部長邱昆,也慢慢倒向了冷梅;而剛到任不久的宣傳部長張銘,自然也因為張鵬遠的緣故,很自然地跟冷梅站在了一起。

縣委副書記、紀委書記胡玲玲則依舊保持中立的曖昧態度。

安在濤這邊,只有武裝部長趙大慶和縣委秘書長孔翔民兩個人,看上去有些勢單力薄,根本就不是冷梅派的對手。

但安在濤其實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他心裡很清楚,孔琳這些人跟冷梅站在一起,只是一個很鬆散的小團體,只要自己表現出足夠的「強大」,孔琳等人不一定哪一天就會轉而支持自己。畢竟,他自己也是張鵬遠的親信。

而在安在濤的「設計」中,在不久之後,不要說孔琳這些人了,縱然是冷梅也會……所以,他也不著急,他有足夠的耐心等著一場好戲的上演!

中午在縣委機關食堂吃了飯,安在濤正要步行出去散散步,縣委副書記、紀委書記胡玲玲卻在後面叫住了他,「安縣長!」

安在濤慢慢停下腳步,回頭來望著胡玲玲,笑道,「胡書記,找我?」

在安在濤的眼裡,胡玲玲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在官場上,她能混到現在,安在濤都覺得有些奇怪。胡玲玲是一個典型的「兩面派」,誰也不想得罪,哪頭都要買好,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如此。她即向冷梅表示出足夠的「誠意」,又跟安在濤有些「若即若離」,試圖跟兩派都擁有著良好的關係。

非此即彼,非冷梅派即安派,左右逢源這是癡心妄想也是在玩火!

「安縣長,咱們談談?」胡玲玲笑吟吟地走了過來,「出去走走?」

安在濤點了點頭,兩人並肩步行出了機關大院。安在濤個子高,雖然不是彭軍那種人高馬大的「孔武有力」類型,也可以稱得上是「身材高大」了。而胡玲玲則身形嬌小,不僅人生得瘦弱,個頭也矮,大概也就是一米五五的樣子。

所以,兩人這麼並肩站在一起,一高一低,給人的感覺很是滑稽和怪異。

「安縣長,我有個事兒跟你溝通一下。我前兩天突然收到一封匿名舉報信,是專門寫給我的。說是資河開發區的班子成員、紀委書記老路收受開發區投資商的賄賂,違規超標建設小洋樓……」胡玲玲壓低了聲音,「安縣長,你看這事兒怎麼搗鼓……」

老路是安在濤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對安在濤忠心耿耿,這一點,在資河開發區是人盡皆知,而縣裡的人當然也有所耳聞。胡玲玲肯在常委會之前將這事兒跟安在濤單獨溝通一下,這足以說明胡玲玲還是想要賣安在濤一個面子。

安在濤一怔,繼而笑了起來,「胡書記,老路家蓋房子這事兒我是清楚的,他兒子小路要結婚,就把他們老家的房子翻蓋一下,嗯,你也知道,老路的媳婦還是農業戶口,在資河村裡是有宅基地的……這些年他們也不容易!他能受賄?我是不怎麼相信,因為這老路天生就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清白了一輩子,快退休了怎麼就敢觸犯黨紀國法?再說了,他兩個月前就借了我四萬快錢呢說是要蓋房子,我看他是老同志,家裡情況也比較困難,就借給了他……」

胡玲玲倒是吃了一驚,訝然道,「安縣長,他找你借錢了?」

安在濤呵呵一笑,「如果胡書記不信的話,我家裡還望著老路寫下的欠條喲——當然了,老路究竟有沒有受賄和違規違紀——既然紀委接到了舉報,就該按照程序進行調查,如果查實他有問題,按照規定處理就是!」

胡玲玲沉默了一會,眼神變幻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懷疑安在濤的話。但她懷疑不懷疑的,安在濤根本就不在乎。

胡玲玲心裡暗暗打著自己的主意,既然安在濤這麼說了,就肯定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縱然是有問題,安在濤想要給他抹平也就是分分鐘的事情。而自己,顯然也犯不上也為這種破事跟安在濤走上對立面,犯不著啊!

但紀委該查還是要查的……想到這裡,胡玲玲停下了腳步,「好了,既然如此,在今天的常委會上,我會跟常委會通報這事兒,然後明天就讓紀委的人下去調查——安縣長,你是老路的老領導,如果紀委真要查出什麼問題來,咱們這些做領導的,可不能感情用事喲!」

安在濤笑了笑,聳了聳肩,「怎麼會?胡書記,我看這裡有家茶館,咱們一起進去坐坐?」

胡玲玲呵呵笑道,「算了,我還有點事情,要回家一趟,就不讓安縣長破費了。安縣長還真是挺小資的,真會享受生活。哎,俺們這些人生活所迫,不像安縣長財大氣粗,這點工資還不夠供孩子上學和贍養老人的,哪裡有閒錢去喝茶?」

胡小玲家裡經濟條件確實不好,一對雙胞胎正在上初中,家裡還有兩個老人要贍養,她老公的單位效益又不太好,這一點安在濤是知道的。

安在濤微微一笑,也沒再說什麼,向胡玲玲點了點頭,便自己走進了那家茶館。進去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要了一壺茶和一盆點心,他正要歇口氣兒,突然接到了劉彥的電話。

「濤,歸寧出大新聞了,我們的記者已經趕了過去,據我所知,省裡的各大媒體也都趕了去。」劉彥嘻嘻一笑,「你在哪裡呢?沒去跟你們的縣委書記一起出出風頭?」

「啥?啥大新聞?我咋不知道……」安在濤吃了一驚,急急問道。

「燕京傳來消息,你們歸寧的歸寧酒業集團公司拿了央視2001年的廣告標王,在前天的競標中,歸寧酒業以2個多億的最高天價擊敗眾多對手,勇奪標王。這一下,歸寧算是因為這個酒廠而出名了……」

……

……

從劉彥這裡無意中得到的消息,讓安在濤心裡一跳,默然無語,神色變幻起來,慢慢就變得陰沉起來。

他倒不是反感冷梅不招呼其他縣領導而自己去出席歸寧酒業特地舉行的新聞發佈會,而是覺得很意外。真的很意外,很突然。

前世的時候,歸寧酒業根本就沒有競爭過什麼央視的廣告標王,怎麼這一生,卻突然就成了廣告標王了?而且,據他前世的記憶,這個時候央視廣告標王額度已經超過了3個億,是國內另外一家知名酒業集團獲取,怎麼突然成了歸寧酒業?

難道,這是一個未知的變數?會不會因為這種變數的存在,而導致了最終歸寧酒業覆滅的結局被活生生加以逆轉和改變?

一時間,安在濤心念電閃,目光陰沉沉地凝結在前面不遠處的一扇雕花格子木門上。

想來想去,安在濤最終還是覺得,歸寧酒業覆滅的結局已經很難改變。

他最近從側面瞭解到的情況是,歸寧酒業已經將融資來建設「千畝酒業基地」的資金,大幅挪用到了廣告炒作上去,這樣下去只能會加劇這個大工程項目建設資金鏈的斷裂,只要資金跟不上,這個所謂的「千畝酒業基地」就非跨不可。

而只要這個項目垮了,無論歸寧酒業再怎麼「標王」,也難以擺脫破產倒閉的悲哀下場。

其實歸寧酒業真正的發展,也就是在這幾年,資產的積累很不紮實。截止1999年初,總資產才不過5億元,但今年也就是最近,歸寧酒業呈報上來的報表卻顯示,資產總額直線迅速膨脹。利潤飆升,產量飆升,令人感到很古怪。

當年歸寧酒業的白酒產量是20600噸,實際銷售19140噸,當年銷售收人4.1億元,利稅為8千萬以上。照這個速度,估計再過兩年,如果歸寧酒業不跨,其公司簡介上的「總資產」數字起碼要翻上幾番了。

安在濤很懷疑,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歸寧酒業的資產之所以會像坐火箭一般上竄,是歸寧酒業老總張國力拆東牆補西牆、資本拆解運作的結果,譬如通過立項向銀行融資,然後將融來的資本大幅用於擴張擴產,在很短的時間裡造就了產量利潤的數字繁榮。

而這一次,他們獲得的2001年央視的廣告標王金額在兩個多億,也就是說,這意味著如今中標後的歸寧酒業,在2001年必須要保證在現有基礎上,年產、銷量起碼要繼續翻番,銷售收入也必須到達接近十個億,否則,等待歸寧酒業的將是巨額虧損。

對于歸寧酒業來說,這簡直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結果。對于歸寧酒業的這一場豪賭,安在濤心裡暗暗搖頭冷笑,當真是瘋了,瘋狂了。

但很顯然,這樣的瘋狂行徑,卻滿足了冷梅強烈的政績需求。歸寧酒業的「跨越式發展」,讓從一開始就主抓歸寧酒業項目的冷梅心頭倍加振奮,所以她幾乎是竭盡全力地利用自己在省市的關係背景,幫助張國力融資。

成為央視廣告標王,肯定暫時會為歸寧酒業帶來了巨大的影響和聲譽。經過媒體和市場的一再狂轟亂炸的炒作,歸寧酒業或者在全國一夜之間就會由無名小輩變成公眾明星,產品知名度、企業知名度大大提高,使資河牌系列白酒在白酒如林的國內市場成為名牌。

但這種靠天量的廣告投入來提高產品知名度的瘋狂做法,顯然不但是拔苗助長,還很不切實際。或者會有一時的廣告效應,但想要因此讓既定的產量和利潤全部翻番,很難很難,起碼在短時間內會很難。

更何況,在安在濤看來,歸寧酒業現有的「數字繁榮」本身就有很大的水分。他曾經上網查了查當年國內某名牌酒業集團的產銷量利潤,比歸寧酒業也高不了太多。這種現象很不正常……很不正常!

種種的跡象表明,毫無疑問,張國力已經將建設「千畝酒業基地」的建設資金挪用在了廣告宣傳上……一旦投入的大量廣告沒有產生預期的效果,歸寧酒業將面臨滅頂之災。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又歎了口氣,他決定一會開會的時候,再次提醒冷梅幾句。可如果她執意不肯聽勸,非要陪著張國力瘋狂下去,那他也無可奈何。

第318章 新政(十二)你在吹泡泡

當然,如果歸寧酒業垮了,冷梅雖然會受到影響,但也不是很大。畢竟,她只是政府領導,背後還有後台護著,不能為一家企業的經濟決策失誤承擔太大責任。

可歸寧酒業一旦成功,她卻會撈得無與倫比、比資河開發區還要強上幾分的耀眼政績。

安在濤突然覺得,以冷梅的智商和頭腦,她未必就看不到現在歸寧酒業瘋狂擴張和進行廣告炒作的巨大危害,只是她在賭博,賭歸寧酒業在她主政歸寧縣時垮不了。

至於以後,那就不是需要她來操心的問題了。

只是歸寧酒業還能堅持多久?

安在濤搖了搖頭,不再想這事兒,又坐了一會就回了辦公室。

回到辦公室,他翻了翻今天的報紙。今天房山各大媒體上都刊登了中央通訊社的一篇通稿《小城鎮規劃與城鄉一體化現狀及對策》,文章裡有這麼幾段讓安在濤很感興趣,成為他堅定不移搞小城鎮建設項目的巨大政策支撐力量,也給了他一定的啟發——

「黨的十五屆三中全會指出:『發展小城鎮,是帶動農村經濟和社會發展的一個大戰略』。近日,總書記在京郊農村考察時再次強調了也多次論述了搞好小城鎮建設的重要意義,明確了小城鎮建設的方向……小城鎮處在城鄉交匯點,具有功能城市化、規模小型化與農村經濟發展聯繫緊密的特點,既是城市梯次結構的基點,也是農村經濟社會的中心……」

「小城鎮建設資金匱乏,各類投資仍是政府部門投資占主導地位,缺乏有效的吸引社會資本機制,不能調動社會閒散資金投入到小城鎮建設中,這是當前制約小城鎮建設工作彷徨不前的一個難題……一是小城鎮建設市場化。要改革小城鎮建設方式,實現由『建設小城鎮』向『經營小城鎮』的轉變。按照『誰投資,誰經營,誰受益』的原則,積極探索把公共基礎設施建設推向市場的融資路子。二是政府資金扶持。財政、金融等部門要加大力度,每年投入一定的資金引導、支持小城鎮建設。小城鎮建設的各項稅費,如從小城鎮收取的土地出讓金、基礎設施配套費、城市維護建設稅等,要向小城鎮建設傾斜,重點用於小城鎮基礎設施配套建設……」

安在濤早就知道,2001年-2003年是中央大力發展小城鎮建設的重要時期,所以他才決定將自己的下一個政績項目向這個方面靠攏。在符合政策潮流和中央精神的前提下,即干了實事,也獲得了政績,何樂而不為?

安在濤那天交給劉彥的稿子,發表在了房山日報和房山晚報2版的重要位置,題為《歸寧縣推進特色小城鎮建設的構想》,署名為「記者張鈺」。

稿子是他親自執筆,本來在他的計劃中,這篇稿子跟著中央通訊社的通稿一起見報,會引起市裡領導的關注,為他推進自己的發展思路打下一個良好的輿論基礎。

本來後面他還想繼續寫幾個稿子,進一步對自己提出的「特色小城鎮建設」的構想進行輿論渲染,但不成想卻出了歸寧酒業搖身一變成為央視廣告標王的重磅新聞。

這樣的事情顯然很快就會吸引到所有人的眼球——在廣告標王的新聞衝擊力下,誰還會關注一個所謂的「小城鎮建設」?這直接打亂了他的輿論先行計劃。

瑪勒格碧的!安在濤心頭煩躁,竟然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

……

下午4點,常委會終於召開。

冷梅嫵媚的臉上一片紅潤,顯然那股子興奮勁頭還沒有消散而去。而這個時候,常委們也都知道了歸寧拿到央視廣告標王的事兒,正在互相小聲議論著。安在濤默默地坐在那裡,神色非常平靜。

冷梅慢慢坐下,一反常態地朗聲笑了起來,「同志們,我剛剛從歸寧酒業召開的新聞發佈會上回來,我現在要向大家通報一個喜訊。就在前不久,歸寧酒業以2個多億的價格拿到了明年央視的廣告標王……這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這給歸寧酒業帶來的是一系列競爭上的優勢:品牌優勢、形象優勢、市場優勢、價格優勢、利潤率優勢。明年,歸寧酒業不需再像以前那樣需要自己去爭取市場,而是市場找上門來……歸寧酒業沒有什麼理由不走向成功。今年,歸寧酒業銷售額已經比1997年以來增長了300%以上,利稅增長了400%。而到明年,這個數字還會大幅上升。通過有效的廣告運作、資本運作和擴大產能,歸寧酒業漸漸完成了從一個地方酒廠到一個全國知名企業的大轉變。」

「而我們歸寧縣,也因此獲益。不僅稅收提高,還因此而大大提升了本縣的知名度。」冷梅笑吟吟地望著眾人,看得出來,她的心情實在是很好。

副書記孔琳對歸寧酒業的情況不怎麼熟悉,但聽其他人說了歸寧酒業如今的產能和銷售收入,也不禁非常驚訝。

她笑了笑,「冷書記,看來這歸寧酒業的老總張國力是個人才,能在短短幾年間把一個小酒廠發展成這麼一個大企業,實在是太不簡單了!」

邱昆等人也順著桿子說了幾句,無非就是肯定歸寧酒業的輝煌成就。

只有縣委秘書長孔翔民一方面與安在濤站在一起,見安在濤沒有發言也就保持了沉默,而另一方面,孔翔民是本土幹部,無論是對於張國力還是歸寧酒廠這個企業本身都有著很深的瞭解,他也隱隱覺得張國力如今的步子邁得實在是太大了一些,有些不妥。

但一把手冷梅正在興頭上,他肯定也不可能跳出來跟她唱反調,潑她的冷水。畢竟,他不是安在濤,他沒有這個膽子直接得罪冷梅。

見安在濤沒有說話,表情淡然,冷梅不由笑道,「安縣長,看看,我說吧,還是推進工業項目見效快吧?利潤高,增加了財政收入,帶動了經濟發展,解決了這麼多人的就業問題……」

冷梅的話剛一說完,安在濤就微微一笑,「冷書記,各位領導,大力發展小城鎮建設,這可是中央最近一再強調的工作,今年6月13日,中央和國務院更是為此專門下發了一個《關於促進小城鎮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而這兩天,中央主要領導同志在京郊農村考察時,更是再次強調了發展小城鎮建設的重要意義……今天的報紙上都有,冷書記可能還沒有來得及看報紙,一會看看吧。」

冷梅皺了皺眉,勉強笑了笑,「中央的精神我們肯定是要貫徹落實嘛!可是建設小城鎮與推進工業發展和城市化進程這並不矛盾嘛!而且,每一個地方都有每一個地方的實際情況,我們歸寧縣工業基礎薄弱,目前我們的主要精力還是要放在提高工業化水平上,多多招商引資上項目,至於小城鎮建設也可以同時搞嘛,安縣長現在不是已經展開了這項工作?」

「同志們,只有上項目,才能一方面解決就業問題,一方面推進城市化建設……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盡快改變歸寧這個窮縣小縣近乎一窮二白的落後面貌!」

冷梅說著微微有些興奮,「我建議,我們要趁熱打鐵,趁著歸寧酒業拿下央視廣告標王這股東風,確定未來三年內歸寧發展的思路,進一步擴大招商引資力度,吸引外部資本和社會資本來我們歸寧投資,房地產開發、煤化工項目……這些都是現實可行的!」

「財政有了錢,我們就能更好地為老百姓做實事,醫療、教育、城市基礎設施……這些領域的投入才能得到保障!」冷梅揮舞著纖細的手,臉上的冷艷之色估計早就拋到爪哇國去了。

……

……

就在這個時候,安在濤卻發出了一聲清朗的歎息聲。這樣的歎息,與這個會議室裡現在的熱烈氣氛是那麼地格格不入。

冷梅有些不滿地瞪著安在濤。

安在濤心下明白,此刻不論他怎麼說,在歸寧酒業目前所謂實打實的「輝煌成就」和「跨越式發展」的蠱惑力下,冷梅乃至其他一些常委都不會拿他的話當回事兒。

但,他終歸還是要說。

「冷書記,我個人認為,歸寧酒業此番的動作太大、太不理智了。產能盲目擴張,在廣告上投入太大,將來一旦資金鏈斷裂,歸寧酒業就會面臨滅頂之災!」安在濤慢慢拿起水杯來,喝了一口。

冷梅眉梢一揚,「安縣長,你的看法我不敢苟同。雖然他們在廣告上的絕對投入要大一些,但歸寧酒業已通過典型的歸寧模式造就了廣闊市場,通過擴大產品銷量降低了單位產品的廣告費用,產品成本不升反降,再加上品牌效應對價格的影響,利潤率自然提高了。」

安在濤搖了搖頭,呵呵一笑,「冷書記,不是我潑大家的冷水。在廣告上投入2個多億,這還不包括在其他媒體上投入的廣告資金,這是一個什麼概念?意味著明年歸寧酒業的銷售收入要超過十個億,淨利潤要超過3個億,否則他們就要出現巨額虧損……冷書記,請大家冷靜地想一想,歸寧酒業能做到嗎?」

「而且,歸寧酒業從哪裡來的這些錢?無非是銀行貸款。我估計,張國力肯定是將千畝酒業基地立項的融資貸款挪用到廣告宣傳上了……這麼大的一個項目,如果後續資金跟不上,不垮還能如何?而如果這個項目垮了,歸寧酒業會不會破產倒閉?」

「歸寧酒業雖然廣告鋪天蓋地,品牌知名度直線上竄,但與其他名酒大廠相比,歸寧酒業缺少穩固的市場美譽度。也就是說:一旦歸寧酒業不做廣告,可以肯定的是銷售業績會直線下跌。而不會像一些歷史名酒一樣雖長期不做廣告但市場依然穩定,可以說:歸寧目前的市場業績是廣告炒作出來的,不具備長期的市場導向功能。」

「所以,我認為,縣裡應該給歸寧酒業潑潑冷水,督促他們理性投資,將主要精力放在如何提高產品質量和市場美譽度上,放緩提高產能的腳步,不要盲目進行擴張。同時,縣裡應該成立一個工作組,對歸寧酒業正在建設的酒業基地進行投資審計檢查,看看他們有沒有專項資金挪用的現象……」

安在濤擺了擺手,「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和建議,有不當之處,請冷書記和同志們批評指正。」

孔翔民立即點了點頭,「我對歸寧酒廠的情況比較瞭解,我贊同安縣長的意見,歸寧酒業這兩年確實有盲目擴張的嫌疑,欠下的銀行貸款太多,應該引起我們的警惕!」

孔琳猶豫了一下,她想說幾句。她認為安在濤分析和判斷地非常有道理。她雖然不瞭解具體情況,但一個企業如此超常規的發展,看起來是很不正常了,不符合經濟規律。

但孔琳瞥見冷梅投向安在濤的眼神中帶出了一抹憤怒,就強自將話又嚥了回去。

……

……

會議室的氣氛頓時壓抑了起來。好在胡玲玲馬上開始轉移話題,將有人舉報開發區老路的事情匯報了一下。冷梅擺了擺手,「既然有群眾舉報,紀委就應該查嘛,假如查處屬實,就必須要嚴懲!」

其實,冷梅完全是賭氣才說了這麼一句。說完之後,她就微微有些後悔,心道這會不會就此激怒了安在濤。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安在濤第一個站出來表態:「胡書記,我贊同冷書記的意見,一定要一查到底,我們的黨員幹部在工作中如果不能確保廉潔奉公,這種危害性是相當大的!尤其是現在的開發區正處在一個工程建設的密集期,這有可能會帶來一些幹部廉政建設上的問題,我們不能忽視……要查,一定要查!」

安在濤的這番話一說出口,幾個常委都暗暗驚訝,心道這老路不是他的心腹干將嗎,怎麼看上去安在濤絲毫沒有「照顧」他的意思……唯有胡玲玲悄然「白」了安在濤一眼,覺得安在濤實在是太虛偽了。

「冷書記,我還有個事情要說一說。」孔琳得到了冷梅的一個眼色,心裡有些不情願地笑著開始發言,「安縣長,最近一些同志反映,縣政府整頓公務接待的動作似乎太大了一些……呵呵,我個人認為公務接待是必須和必要的,上級部門來人,縣裡的對口業務部門不接待怎麼行?不能一律視為大吃大喝嘛!聽說安縣長將縣直各部門制定的公務接待費用給砍了一大半……」

「就是嘛,必要的公務接待還是要有的。上面來了領導,我們縣裡能不接待?」冷梅瞥了安在濤一眼,「安縣長,縣衛生局的事情我看就到此為止吧,別因為這點小事就鬧得衛生系統甚至整個縣裡都惴惴不安的……最近,都有好幾個部門領導來找我訴苦了……」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

「冷書記,縣衛生局公款吃喝的問題非常嚴重,嚴重到一個什麼程度呢?後天,我派去的工作組會有一個調查結果出來……到時候,咱們看看,一個縣衛生局一年吃喝掉了多少錢?我可以在這裡跟大家說,絕對是觸目驚心啊!一點都不誇張!」安在濤的聲音變得非常低沉和淡漠,「公款大吃大喝的歪風邪氣一定要狠剎住,這個沒有任何爭辯討論的必要!」

聽安在濤的口氣中已經帶上了某種「決絕」的味道,冷梅心裡一突,也自是不敢再刺激他,就索性暫時主動岔開了話題去,「我看,我們接下來有必要成立一個招商引資領導小組,出台一個《歸寧縣招商引資和外貿出口獎勵辦法》。凡提供招商引資信息並邀請客商來冶考察洽談項目的單位、社會中介組織、企業和個人,縣裡給予獎勵。」

「我同意。」孔琳舉起了手。

「我也贊成。」

「冷書記的意見很好。」

見眾人都在舉手,安在濤也懶洋洋地舉起了手,「我也同意。」

……

……

這一次的常委會開得時間很長,一直到晚上7點多才算正式結束。在這個會議上,冷梅終於佔據了上風,實現了自己的目的,確立了歸寧未來三年以「上項目」為主的經濟發展思路。

雖然中間有跟安在濤「爭辯」的不愉快小插曲,但總體而言,冷梅的心情還是很好。她慢騰騰地走在了最後面,而比她更磨蹭的是安在濤。

安在濤見眾人都出了會議室遠去,淡淡地笑了笑,突然小聲道,「冷書記,我還是那句話,你將來一定會後悔不聽我的建議……現在的歸寧酒業就是一個漂亮的肥皂泡,冷書記你就在拚命地吹泡泡……」

說完,安在濤大步揚長而去。

冷梅望著安在濤的背影低低冷笑了一聲。她是何許人,哪裡會不知道歸寧酒業目前在很大程度上是虛假繁榮,只是在她看來,再怎麼虛假繁榮也會撐上好幾年,只要其在三年內倒不了,就無所謂了。至於這麼一個企業的「長遠發展」,她哪裡會管得了那麼多?

她要的只是個人的政績,如此而已。

第319章 征服(一)

從縣委機關大院裡出來,安在濤自己開車直接飛奔房山。他晚上跟劉彥約好了一起吃火鍋,還在路上,劉彥就打了幾個電話過來催他。

今天對於劉彥來說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日子,她的生日。快要過生日了,但她卻從來沒有跟安在濤提過,儘管她心裡隱隱有些期待和渴盼,希望自己心愛的男人能夠記得這個日子,能夠給她帶來一個別樣的驚喜。

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或許是因為天氣不好的緣故,高速路上車流竟然很少,安在濤獨自驅車飛速前行。而往常的這個時候,一般是車流量最大的時刻,因為正好是下班高峰時間段。

今天有些奇怪啊,竟然路上沒有車?安在濤心裡微微有些嘀咕。

寒風呼嘯中,一輛黑色的新款奧迪從後面風馳電掣地追了上來,安在濤掃了一眼,認出來是歸寧酒業老總張國力的座駕。按理說,張國力這車也超標了。他雖然是企業家,但因為歸寧酒業是國有企業改制來的國有控股集團公司,張國力也是正科級幹部,是縣委組織部管理的幹部。但企業畢竟不是機關,企業老闆坐車一般是超標的,也沒人去較這個真。

況且,目前在歸寧縣裡,張國力是一個近乎功臣似的「英雄人物」,為縣裡創造了這麼大的利稅,帶動了這麼多人就業,誰還能去計較他坐的專車是不是超標了。其實不光是張國力,縣裡幾家較大的企業,老闆坐的專車都不錯,比機關領導都要「奢侈」一些。

張國力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後面是縣委書記冷梅。兩人一起趕往市裡,要參加市電視台今晚的一個經濟訪談直播節目。

在即將超車而過的時候,張國力回頭來向冷梅微微一笑,「冷書記,這似乎是安縣長的車喲……」

冷梅其實早就看見了安在濤的車,她扭頭往窗外掃了一眼,淡淡道,「不錯,是安縣長的車。」

張國力心頭一動,低低笑道,「冷書記,不知道安縣長是不是也去市裡……要不然,我請兩位縣領導一起吃個飯?反正節目要9點半才開始直播,我們還有好幾個小時的時間……」

冷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張國力便掏出手機來,撥通了安在濤的手機。他是歸寧縣裡的紅人,知名企業家,縣裡的納稅大戶,跟幾個縣領導常來常往熟悉得很。

「安縣長,我是歸寧酒業的張國力啊,呵呵……」張國力笑了笑,「安縣長這是也去市裡?」

安在濤一邊開車,一邊接電話,聲音很平靜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哦,是張總,嗯——我是去市裡,我有點事情。」

「呵呵,安縣長,我和冷書記也去市裡,參加市電視台的一個節目……一會我們到了市裡,我想請兩位縣領導一起吃個飯,不知道安縣長能不能賞個臉呢?」

安在濤淡淡一笑,「不好意思啊,張總,我今晚跟別人約好了一起吃飯,呵呵,抱歉抱歉!改天吧,改天我請張總吃飯,呵呵!」

張國力失望地哦了一聲,又跟安在濤隨便扯了幾句就掛了電話。就在這個功夫間,安在濤那輛白色的豐田車嗖得一聲從奧迪車身邊飛馳了過去,不多時就消失在沉沉的傍晚夜色中,只能隱隱看見兩盞明亮的後車燈一閃一爍著。

張國力眉梢輕輕一跳。他也算是歸寧縣乃至房山市裡的風雲人物,雖然在企業,但卻是政協委員兼知名企業家,跟市裡縣裡的頭頭腦腦們非常熟絡,上上下下都頗給他幾分面子。

據說他去年過生日的時候,在房山賓館設宴慶祝,還請到了市裡一個副市長和三四個局長主任們到場作陪,讓很多人非常羨慕。而之前的孫谷,更是他的座上賓。

以至於後來安在濤都覺得奇怪,當初孫谷案發怎麼就沒有將這個張國力牽連出來?難道,兩人之間的關係竟然是清清白白的?這怎麼可能?

但這種疑惑也就是片刻間而已。安在濤旋即就明白,這定然是冷梅利用個人的能量替張國力「擺平」了一些事情,將張國力「摘」了出來。因為在那個時候,冷梅已經抓起了歸寧酒業,準備將之扶植成自己的政績工程。在這種時候,冷梅怎麼會讓張國力出事?

而這,也是張國力對冷梅「言聽計從」的重要因素。

縣裡的領導經常被張國力以各種借口宴請,唯有安在濤沒有接受過一次。張國力覺得,這安在濤似乎從一開始就非常地「排斥」他,對他的態度一直是不冷不熱的,讓他很是納悶和不舒服。

他不知道自己是啥時候得罪了這個新貴縣長大人,更弄不清楚安在濤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甚至還有濃烈的疑問:這樣「年輕氣盛」的青年怎麼就能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真是邪門了!

正沉吟間,見安在濤的車飛馳而去,張國力忍不住瞪了自己的司機一眼,低哼了一聲。司機心頭一跳,趕緊加大油門又追了上去。

在歸寧酒業,張國力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獨斷專行說一不二,從一般職工到中層管理乃至高層領導,沒有一個不怕他的。在這家企業內部,他就是一個土皇帝,說話絕對比縣委書記和縣長好使。

「冷書記,這安縣長似乎……似乎有些古板,呵呵,不太像年輕的領導,給我的感覺倒好像是市裡省裡那些嚴肅的老領導一樣,呵呵!」張國力斟酌著用辭,回頭來望著冷梅尷尬地笑了笑,「我請安縣長吃飯已經邀請了好幾次,但安縣長總是不給俺面子喲,呵呵,看來,俺想請安縣長吃頓飯是不可能的了!」

張國力這話其實是犯了某種忌諱的。當著縣裡一把手的面說二把手,這本身就是一種自大狂妄的表現,也就只有他這種財大氣粗、在縣裡舉足輕重的大老闆才敢如此「放肆」吧。

或者,他自恃跟冷梅關係近,又知道冷梅跟安在濤不怎麼「融洽」,這才有恃無恐。

他卻不知,在冷梅的心裡,他就是一個棋子,一個道具,一個容易受她操控的木偶。單以「男人」而論,一百個張國力也比不上一個安在濤。儘管冷梅跟安在濤因為權力紛爭注定要「針尖對麥芒」,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安在濤這種才貌雙全的男子是不多見的。

聽張國力有些「沒大沒小」,冷梅心裡暗暗冷哼了一聲,但卻不動聲色。

她悄然皺了皺眉,沒有接張國力的話茬,而是往車窗外望了一會,才慢慢回過頭來淡漠地一笑,「安縣長肯定是有事吧……」

冷梅就只說了這麼一句,就再也閉口不言。

張國力也是老油條了,聽出了冷梅的不快,他尷尬地笑了笑,嘴角抽動了一下,也就扭過頭去再也不說什麼了,車廂裡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壓抑沉悶起來。

……

……

安在濤趕到房山的時候,還不到7點。他先去一家鮮花店買了一個花籃,然後又去一家蛋糕店取了昨天定好的一個大蛋糕,然後才開車直奔房山最大也是最上檔次的一個火鍋店:房山人家肥牛城。

劉彥早已等候在肥牛城門口,她的車就停在門口。她坐在車裡焦急地望著飯店進口的方向,見安在濤那輛在夜幕中非常顯眼的白色豐田車緩緩開了過來,神色一喜,就急匆匆推門下了車。

安在濤匆匆將車停好,下車提著花籃和蛋糕就小跑了過來,剛剛走到劉彥跟前,見伊人裹著黑色的大衣盈盈站在寒風中,一縷黑髮在額前隨風飄舞著,清秀出塵吹彈可破的臉上微微泛紅,一雙清幽如水的雙眸中隱隱含著晶瑩剔透的淚花兒。

「濤……」

要不是在公開場合,劉彥肯定會撲了過來。一切正如她期待的那樣,安在濤並沒有忽視她的生日。過一個生日不算什麼,但安在濤的細心和體貼,卻讓她感覺到了一種深深的愛意。

「小彥,生日快樂!」安在濤笑吟吟地走了過來,突然見她神色「不對勁」,心裡就浮蕩起一股子濃烈的柔情來。見左右無人,他憐惜地拉了拉她的手,又緊緊地握了握,這才鬆開她的手,低低道,「小彥,走,我們進去吃飯,房間我都定好了!」

……

……

劉彥戴上了她那幅寬邊的墨鏡,慢慢與安在濤一起穿過肥牛城人來人往的大堂,說說笑笑著向二樓的包房走去。

一樓大廳裡幾乎是滿座,聲音非常的嘈雜。也是巧合,不遠處一個僻靜的角落裡,張國力和冷梅也在這裡吃飯,剛來不久。兩人對面而坐,正在等待著上菜,突然看見安在濤與一個身材高挑戴著寬邊墨鏡的女子緩緩走過,不由都一怔。

以張國力財大氣粗好排場的作風習氣,他本來是想要請冷梅進包房吃飯的,但冷梅卻怎麼肯跟他一個中年男人單獨進房間,就執意選在了大廳裡。

「冷書記,安縣長也來了……」張國力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見冷梅已經在扭頭注視著安在濤和劉彥的背影,目光微微有些閃爍。

第320章 征服(二)

「冷書記……」張國力輕輕呼道。

「呵呵。」冷梅猛然驚醒過來,她旋即回過頭來卻立刻扭頭望向了窗外,勉強笑了笑。

不知道怎麼地,她突然一陣心煩意亂,沒來由地心煩意亂。安在濤那左手提著蛋糕右手□著花籃的高大飄逸的身影,在她的眼前一點點地清晰放大起來,漸漸融入了窗外霓虹閃爍的城市夜色之中。

自己這是怎麼了?她心頭陡然一陣戰慄,微微有些閃爍的目光立即一凝,又變得冰冷起來。

咳咳!

張國力輕輕乾咳了兩嗓子,卻瞥見冷梅有些厭惡的神色,就趕緊摀住了嘴。

……

……

一直到晚上到點上節目的時候,冷梅都有些心煩意亂。在臨進演播室之前,她依然遲遲不能平靜下心神來。只待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再三催促,她才打起精神來走了進去。

安在濤和劉彥柔情蜜意地躲在包廂裡吃了一頓飯,然後才悄悄房山一間不太出名的星級賓館去開了一間房。兩人心情很好,都有些情動。一進房門,就擁抱著倒在了床上,連續歡好了兩次才心滿意足地互相撫摸著躺在床上說了一會話。

劉彥去洗澡的當口,安在濤看了看表,見已經9點四十分,就躺在床上打開了電視,打到了房山電視台的頻道。

屏幕上,冷梅和張國力作為特邀嘉賓坐在演播大廳裡,正在接受美女主持人的現場訪問,話題無非是圍繞著歸寧酒業的標王事件以及歸寧酒業帶動歸寧經濟發展的事情。

劉彥裹著睡衣走出衛生間,一邊用浴巾擦拭濕漉漉的頭髮,一邊坐在床上笑道,「哎喲,你們的冷大書記上電視了?」

安在濤淡淡一笑,「她爬得越高,將來摔得越慘……我倒是要看看,她將來到底要怎麼收場!」

歸寧酒業一旦破產,這家歸寧縣的納稅巨無霸轟然倒下,一個被張國力催生出來的資本泡沫巨人瞬間被戳破,帶給歸寧的影響幾乎是天翻地覆的!國有資產的流失姑且不說,浪費的資金、土地和各種資源也姑且不說,單是對於政府形象的戕害、欠下銀行的巨額欠款以及那上千員工的安置就可以讓冷梅吃不了兜著走了。

劉彥皺了皺眉,「濤,你怎麼就這麼肯定,這家企業就會垮?我看也未必吧,國內像這種企業很多,急功近利善於以資本拆借運用,但運作的好,也不是沒有前景的呀!像那個……」

安在濤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他無法給劉彥解釋,也不想解釋,反正這一天不會太久了。等過了這個春節,歸寧酒業的好日子就該慢慢到頭了。到了那個時候,冷梅就會一點點品嚐她自己種下的苦果。

當然,劉彥對這個也不怎麼感興趣。冷梅如何,官場如何,歸寧縣如何,都與她無關。她的全部心思一分為二,一小半放在了自己苦心經營創立的房山報業集團上,一大半放在了安在濤的身上。

在她的世界裡,其他的事情都引不起她絲毫的興趣——只要安在濤平安無恙,外界縱然洪水滔天又與她何干?

她嘻嘻笑著上了床,鑽進了暖和的被窩裡,赤著身子伏在了安在濤的胸膛上。安在濤下意識地探手握住了她胸前日漸飽滿的豐盈,輕輕地揉捏了一下,劉彥嚶嚀一聲,漲紅了臉低低嗔道,「小壞蛋,別使壞了,我累了,我要你抱著我睡覺!」

安在濤順手用遙控器關閉了電視,嘿嘿笑著又鑽進了被窩裡,一頭就紮在了劉彥白皙如玉般滑嫩細膩的胸前,貪婪地嗅了嗅,然後就一口吻住了其中一顆鮮紅的蓓蕾。

嗚!

瞬間酥麻感從胸前旋即向四肢全身擴散著,劉彥臉紅得猶如熟透了的蘋果,將蔥白一般的手指橫在了紅唇之間,輕輕扭動著修長豐腴的身子,媚眼如絲,似羞含情地瞥了安在濤一眼,整個人又再一次淪陷了進去。

……

因為關係著自己的前途,縣府辦主任江波對於調查的事兒很是上心,他帶著由縣府辦、督查室和糾風辦三個部門聯合組成的調查組,在衛生局深入挖掘了兩天,終於整出了一份密密麻麻長達5頁紙的關於衛生局3年來公款吃喝的「調查報告」,調查項目之細緻全面、調查結果之清晰,連安在濤看了都覺得有些意外。

還不僅如此,江波還通過各種渠道查出了衛生局局長黃聯中近一年來公款消費和公款報銷的記錄,其中竟然有很多數據材料是從衛生局下屬的兩家公立醫院和藥材公司「整」出來的。而材料附著的,還有一些被調查人的親筆簽名,以及一些匿名舉報信。

總之,這一次下去調查,江波是扯足了盡頭,拉夠了虎皮做夠了大旗,打著縣政府和安縣長的旗號,大有不把黃聯中搞下來不算完的勁頭。

安在濤俯身看了半天的材料,這才抬頭來瞥了江波一眼,笑了笑,「就這些?」

「嗯,安縣長,按照您的指示,我們調查組連續幾天在衛生局機關以及幾個局屬事業單位鋪開來查……就這些了,該查的都查了!如果您……我們可以繼續往深裡查!」江波低低道。

「安縣長,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縣衛生局公款吃喝風氣之嚴重,令人觸目驚心!從領導班子開始,上行下效……我們光是在財務科查到的入賬白條,就多達百餘張,涉及金額20多萬!而且,有衛生局的同志舉報說,黃聯中經常帶著局裡的一些個中層幹部去縣裡的茶館喝茶打牌,讓縣第一人民醫院的院長老周來埋單……」

「黃聯中公款吃喝,三年來僅在餐飲上就報銷費用高達21萬元……還有舉報說,他節假日帶著老婆兒子到附近的景區去玩,吃喝費用叫藥材公司的負責人用公款幫他埋單……」

江波打開自己的黑色記錄本,一邊觀察著安在濤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匯報著。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清朗的目光深深地投射在江波的身上。

他心裡暗笑,心道:我讓你查一查走走形式,只要能將黃聯中撤職查辦就足矣了,可你倒是心狠手辣,竟然搗鼓出來這麼多,這麼一來,不要說免職處分了,就算是移交司法機關法辦黃聯中,都「夠格」了。

突然發覺安在濤的神色有些「玩味」,江波心頭一跳,趕緊尷尬地低下頭去,不敢再正視安在濤那張淡然而淡定的臉龐。

其實江波自己心裡也清楚,他做得似乎有些太明顯了,這顯得他很不成熟,很急躁。當然,在其他人看來,他這是急於要討安縣長的歡心——但他究竟為了什麼,安在濤又如何能不知?

「呵呵,你做得很好,調查組的工作很有成效,嗯,我很滿意。只是,江主任,為了縣裡工作的大局出發,我的意見是這樣……你整兩份材料出來,一份簡單一點,一份細緻一些,我的意思你明白嗎?」安在濤不願意在這種細節問題上跟江波浪費時間,他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就不管過程只看重結果。

「我知道了,安縣長,材料我會盡快搞出來,下午就給您送過來!」江波立即起身恭謹地向安在濤的辦公桌方面走了兩步,低低道。

「好。」安在濤擺了擺手。

……

……

下午3點多,安在濤手裡拿著江波整理好的一份材料,慢騰騰地趕去了縣政府的小會議室。等他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其他幾個縣領導包括縣長助理孫曉玲在內,都已經等候在那裡。

江波手裡拿著筆記本站在一側。

見安在濤進來,幾個縣領導都起身笑著跟安在濤寒暄打起了招呼。安在濤笑了笑,「同志們,坐,咱們開會。」

安在濤坐了下去,笑吟吟地掃了眾人一眼,朗聲道,「幾位領導,今天我們開一個縣長辦公會,研究一下縣衛生局的問題——江波,你來匯報一下調查組的調查情況。」

江波恭謹地應了一聲,忍不住抬頭用眼角的餘光掃了坐在那裡面色微微有些陰沉的副縣長陳新一眼,心裡知道,這衛生系統是陳新的分管工作,而黃聯中又是陳新一手提拔起來的人,自己這番肯定是已經得罪了陳新了。

但無論如何,為了自己的前途,他也顧不得這些了。當然,在他看來,在過於強勢的安縣長面前,這些副縣長几成了一些擺設,只要他死死地倒向安在濤,陳新就奈何不了他,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況且,真要說起來,他還是冷梅提拔起來的幹部。

咳咳!

江波清了清嗓子,拿著自己的黑色筆記本將調查的一些個情況說了說,例舉了衛生系統公款吃喝的幾件實例和一些數字來反襯嚴重性。當然,與上午單獨給安在濤的匯報不同,這一次他將矛頭指向了衛生局這個單位上,沒有具體針對黃聯中本人。

聽完了匯報,幾個副縣長都默然不語。到了這個份上,誰都明白,黃聯中已經注定是要成為安在濤立威的犧牲品了,安在濤想要搞他,那誰也救不了他了!

「同志們,這股歪風邪氣不能不剎了!一年多間,單單是一個衛生局便吃喝玩樂揮霍公款50餘萬元;除去工作應酬之外,平均兩天宴請一次,每次平均2000元以上。簡直是豈有此理!長此以往,我們政府部門在老百姓眼裡會是一副怎樣敗壞的形象?醉醺醺上班來,瞇瞪瞪下班去?一天不吃喝,三頓食不安?」安在濤嚴詞厲色地拍起了桌子,將桌子拍得砰砰作響,「我們縣裡一戶農民一年才收入多少錢?好不夠他們吃幾次飯的……令人痛心疾首啊!」

幾個副縣長心裡暗暗鄙夷,心道你這麼假惺惺地演戲給誰看呢?但瞥見安在濤那凜然威勢的眼神投射過來,幾個人又旋即低下頭去。

……

……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笑了笑道,「老陳,你一直分管縣衛生系統……你來說說,這事兒該怎麼處理?」

陳新的臉色有些難看。他知道,不單單是黃聯中要吃掛烙了,就連自己也要承擔一些領導責任。最起碼,面子上是如此。

微微垂首坐在那裡,肩頭有些輕微不可見的抖顫。等他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浮現著柔和的笑容,他歎息道,「安縣長,我分管衛生系統,衛生系統公款吃喝現象如此嚴重,我是有責任的!會上,我要做深刻的檢討!……」

安在濤呵呵一笑,擺了擺手,「老陳,好了好了,口頭檢討一下就成了……」

常務副縣長古長陵也笑了笑插話道,「安縣長,老陳,我看縣裡要樹立起衛生局這個反面典型來,嚴肅查處……借此,進一步將作風紀律整頓成果擴展下去!」

「安縣長,同志們,我建議立即調整衛生局的領導班子……問題這麼嚴重,黃聯中已經不適合在這個崗位上繼續幹下去了,直接免職吧?」古長陵說著向安在濤投過問詢的一瞥。

「好。同志們還有什麼意見,可以暢所欲言嘛!」安在濤望著其他幾個縣領導。副縣長韓志龍等人心裡苦笑一聲,相繼點頭表示同意。

「好,就這麼定了。不過,我們政府這邊只能免了黃聯中的行政局長職務,至於他的衛生局黨組書記職務還需要縣委來免。江波,會後,本次縣長辦公會紀要、縣政府對於衛生局公款吃喝事件的處理意見以及調查組的調查報告一併報縣委。」安在濤擺了擺手,扭頭望向了一旁正在作會議記錄的江波。

江波心裡狂喜,強自按捺下激動的心情,恭謹地起身應道,「好的,安縣長,我知道了。」

安在濤點了點頭,眼前卻浮現起冷梅那張冷艷中透著嫵媚嬌俏的臉孔來。他明白,從現在的一刻起,他跟冷梅的正面碰撞就已經開始拉開序幕。

古長陵突然笑道,「安縣長,幾位領導,我看我們順便研究一下拿下黃聯中後,誰來接過衛生局這一個爛攤子吧。」

這話一出,江波頓時心裡猛烈的跳動起來。

第321章 征服(三)領導的權威不可侵犯!

聽古長陵如是說,副縣長陳新默然垂下頭去。

而副縣長韓志龍、司書風、徐慶山三人,也匆匆相互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知道古長陵跟安在濤這一唱一和的,擺明了是事先有了某種溝通和默契。縣政府的事情,縣長和常務副縣長都已經達成了默契,其他的縣領導還能說什麼、又敢說什麼呢?

雖然在這種要害部門幹部任免的事情上,每個人都想要提拔自己的人,尤其是衛生局還是一個肥缺。但看安在濤和古長陵這樣,肯定是早已有了人選,他們何必又去自討沒趣?在官場上,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就相當於自找難看了。

古長陵有意無意地瞥了一旁微微垂首、心裡緊張不已的江波,嘴角抽動了一下。在開會前,安在濤確實跟他單獨溝通過,他本來也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但安在濤既然已經定下讓江波接黃聯中的班,他也只好放棄了安插自己心腹的心思。

古長陵是一個非常擅於通權達變的人,雖然只有30多歲的年紀,但卻老於世故。否則的話,以他沒有任何後台的出身,怎麼可能在歸寧縣混上一個常務副縣長,儘管還不是縣委常委。

目前歸寧的局面雖然以冷梅為主,但在古長陵看來,冷梅根本就不可能是安在濤的對手,論起玩手段來,冷梅比安在濤差得遠了。

他一直都在關注著安在濤的所作所為,覺得安在濤雖然年輕,但心思之縝密、手段之果決、目光之遠大、視野之開闊,絕不是常人能比的。更重要的是,安在濤不僅是中央重點培養的後備幹部,還深得市裡領導乃至省裡領導的器重。種種因素考量起來,古長陵預計在1到2年的時間裡,這歸寧就是安在濤一個人的天下。

至於冷梅,最好的結局是高昇或者平調離任。

所以,從安在濤被任命為代理縣長的第一天開始,古長陵就暗暗拿定了主意,鐵了心站在安在濤的身側,做好了當一個稱職助手的思想準備。他認為,安在濤這種青年後備幹部不可能在縣一級的層面上呆太久的時間,只要安在濤一走,他也就有了機會。

當然,前提是安在濤肯大力舉薦他。也當然,這種政治性的靠攏不僅是一種明智的舉動,還與安在濤對他的某種暗示有關。安在濤不止一次地暗示他,將來會向市裡替他操作一下,為他進縣委常委鋪鋪路。

按理,常務副縣長本該就是縣委常委。但這天底下,「本該」的事兒太多了,如果上面不點頭,古長陵想要進常委班子那也是一個不太可能的結果。

或者說,在古長陵的心裡,安在濤幾乎成了他提前「投資」的政治靠山。將仕途的希望寄托在一個即將年滿25週歲的青年人身上,有的時候想起來,古長陵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他終歸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和眼光。而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他的眼光並沒有錯。

江波察覺到古長陵目光中的某種「意味深長」,心裡就更加的緊張。

雖然安在濤已經給了他足夠的暗示,但官場之上風雲詭譎變幻莫測,能不能達到目的,還是一個兩可的事情。萬一安在濤改變了主意或者說之前純屬忽悠他,這就只能竹籃打水一場空,空歡喜一場。

如果是這樣的話,江波也就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也不敢說出來。所謂伴君如伴虎,這官場上領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事兒太多太多,江波自己也不敢保證,安在濤會不會「逗他玩」。

不知不覺間,江波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呼吸變得異樣的急促起來,這種因為緊張而產生的略微粗重急促的呼吸,讓坐在江波旁邊的陳新心頭一動,忍不住抬頭冷冷地掃了江波一眼。

無論如何,江波帶人在衛生局興師動眾大張旗鼓地展開調查,這都讓陳新心裡很不舒服,這擺明了就是往他這個分管領導臉上抹灰!

似乎是因為發覺了江波的異樣,陳新心頭慢慢就猜出了幾分。他望著江波心裡冷笑了起來:難怪這熊玩意這麼上心,恨不能將衛生局折騰一個底朝天,原來是打了這等主意!哼,江波啊江波,只要老子還分管衛生系統,你縱然是去了衛生局,老子也不讓你有好果子吃!看我以後怎麼消遣你!

見眾人都在各懷心事保持著無言的沉默,安在濤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長陵同志說的沒錯,趁著今天的會,我們研究一下衛生局的幹部人選。一個班子作風不正,責任在於班長,但其他成員也難辭其咎——黃聯中免職,衛生局班子裡的一些個副職,我看也有必要給他們挪挪窩上上弦了!」

陳新默默地點了點頭。到了這個時候,他這個分管衛生系統的副縣長本來最有發言權,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儘管心裡鬱悶,他卻對安在濤生不出任何一絲的嫉恨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驀然發覺,這個年輕縣長大人的手段遠遠比他之前想像和瞭解的要果決狠辣,同時也很精明考慮問題很全面。

在對黃聯中下手之前,就連陳新都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直接安排人將他的侄子——縣農業局的一個普通科員,調到了縣府辦督查室干了副主任。這等於是先給陳新一顆紅棗吃,然後讓你安下心等著他當眾扇你的耳光。

明知他在打你的臉,卻有苦說不出。陳新複雜的目光匆匆從安在濤的臉上閃過,心裡暗自一歎。

司書風坐在那裡呵呵笑著,「安縣長,既然衛生局的公款吃喝問題如此嚴重,說明這個班子的成員都或多或少地出現了一些問題,調整一下也是應該的!但是為了工作大局著想,我個人以為,調整歸調整,但卻不宜動的範圍太大,免得讓衛生系統的正常工作陷入了混亂狀態……就算是新下去的同志,也不好掌握局面嘛!」

韓志龍也點了點頭,「書風同志說到沒錯,安縣長,我看不宜動作太大,否則的話,會適得其反,出了亂子!」

徐慶山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他在歸寧官場上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好好好、是是是的作風幾乎盡人皆知,再加上他性格稍稍有些懦弱怕事,以至於縣裡很多人都不怎麼把他放在眼裡。他搞不清楚安在濤究竟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思,所以只是笑了笑,藉著喝水保持了沉默。

安在濤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衛生局班子一共7個人,除了黃聯中之外,我看就調整2個吧,也給他們這個班子換換血補充一下新鮮血液,強化一下班子的活力!至於這接替黃聯中的幹部人選,我建議長陵同志的秘書曹臨同志……」

安在濤的這話一出口,陳新等人不禁愕然,但旋即就明白了過來,這定然是安在濤在故作姿態、跟古長陵聯手演戲給他們看呢。

古長陵的秘書曹臨今年26歲,進機關工作不過短短3年,剛提拔了副科級不到半年,怎麼可能直接接任衛生局局長這種正科級實職崗位?況且,曹臨連黨員都不是,按照黨委行政慣例,衛生局局長同時還要兼任衛生局的黨組書記,一個不是黨員的曹臨怎麼可能?

但這種明顯的「漏洞」,江波卻因為過度緊張而「忽視」了。他臉色驟然變得煞白,心裡就像是被刀子狠狠地割了一下,刺痛無比。他猛然抬頭瞥了安在濤一眼,眉梢劇烈地抖了一下,又慢慢低下頭去,握著簽字筆的手都輕輕顫抖起來。

正在這時,卻聽古長陵哈哈一笑,「安縣長,小曹資歷淺、人也年輕、工作經驗更不足,你讓他到這麼重要的崗位上,不是趕鴨子上架強人所難嘛!呵呵,安縣長,我認為縣府辦的江波同志倒是一個合適的人選。江波同志年富力強……」

……

……

江波形色匆匆面帶興奮之色出了會議室,向自己的辦公室裡小跑而去。回到辦公室裡,他先點上了一顆煙清醒了一下,這才開始在電腦鍵盤上辟里啪啦的敲打起來,他要整理出這一次縣長辦公會的會議紀要,連帶縣政府關於衛生局公款吃喝事件的處理意見以及幹部人選名單都一併報到縣委辦去。

事關自己的前途,他的動作自然是很快。

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他就打好了材料校對完畢,然後拿著材料準備送到安在濤的辦公室。剛走到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口,卻聽見一陣嘈雜的聲響,安在濤的辦公室裡似乎是有人在吵鬧。

他愣了一下,將耳朵貼在門上傾聽了一下,隱約聽出來黃聯中那近乎惱羞成怒的略帶嘶啞的聲音。

機關上的事情從來就很難做到密不透風,縣長辦公會上形成決定要免除黃聯中職務、縣政府要整頓調整衛生局班子的消息不脛而走,傳播得很快,自然是在最短的時間裡就傳到了黃聯中本人的耳朵裡。

黃連中雖然早有預感,但卻沒有想到安在濤的動作會這麼快。他本來還想在這兩天再找找冷梅活動活動,看看事情能不能有「迴旋」的餘地,最不濟也要換個崗位任職吧。幹不成局長,到某個局干個副局長也成啊?!

心裡顫抖著給副縣長陳新打了一個電話,從陳新那裡證實了這個消息後,黃聯中心裡一陣絕望和心灰意冷。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安在濤會這麼狠,竟然要將他一摸到底,徹底免職,連個降級降職的機會都不給他。

瑪勒格碧的安在濤,老子跟你無冤無仇的,你為什麼要下手這麼狠?!黃聯中心裡憤怒地咒罵著,一股子怒火漸漸升騰起來,再也遏制不住。

他直接開車去了縣委大院,跑去了安在濤的辦公室,準備跟安在濤理論理論。所謂光腳不怕穿鞋的,確定知道自己即將罷官免職再無任何機會,黃聯中這回也算是豁出去了。

安在濤正在辦公室裡看資河開發區孫曉玲送來的一些個文件和材料。開發區如今的工作早已走上了正軌,香港富成公司的生態農業工程已經開始陸續分期投產,孫曉玲她們需要做的就是維持現狀,確保安全管理運營不出任何問題。

突然門就被黃聯中推開了。

見黃聯中沒有敲門就推門進來,安在濤立即面色一沉。

黃聯中的呼吸有些急促,臉色蒼白中勻染著一抹漲紅,他大步走到安在濤的辦公桌前,大聲道,「我想來問問安縣長,你為什麼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免了我的職?公款吃喝?我倒是想要請教一下安縣長,縣裡有哪一個部門沒有公款吃喝現象?哪一個部門沒有欠下外邊的白條子?說得再遠一些,您倒是說說看,放眼全市全省乃至全國,這上檔次的飯店裡整天出沒的不是政府幹部?」

「如果要說大吃大喝,我看縣裡的領導們比我們這些下面的幹部更嚴重!」

黃聯中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四濺起來,「憑什麼要拿我開刀?憑什麼?憑什麼!我得罪你安縣長了嗎?」

安在濤面色陰沉似水,慢慢向座椅上靠了回去。他嘴角抽動了一下,猛然揮了揮手,沉聲道,「出去!」

黃聯中胸膛一挺,怒視著安在濤,歇斯底里地吼叫著,「憑什麼?我TMD惹到誰了?姓安的,我要去縣委、去市委控告你獨斷專行任人唯親!」

彭!

安在濤霍然起身,猛然一拍桌子,目光冷厲地望著黃聯中。他也是沒有想到,這黃聯中竟然敢直接叫找上門來跟他叫板!

他一把抓起電話給隔壁的彭軍打了過去,「彭軍,你來一下!」

彭軍正在辦公室裡閉門整材料,突然接到安在濤的電話,聽他聲音陰森憤怒甚至有些走調,不禁大吃一驚。彭軍不敢怠慢,趕緊撂下手頭上的活,就出門跑了過來。

見江波神態詭異地站在門口偷聽,彭軍忍不住輕輕乾咳了一聲。江波神色尷尬地起身讓開,不好意思地低低道,「彭秘書,安縣長辦公室裡似是有人再鬧騰……」

「江主任。」彭軍匆匆向江波點了點頭,就敲敲門推門走了進去。

進去後見黃聯中神色漲紅地站在那裡,呼呼地喘著粗氣,而安在濤則面色陰沉地站在辦公桌後面,手中捏著一支黑色的簽字筆,正怒視著黃聯中,彭軍馬上就明白了過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彭軍,讓他出去……」安在濤斷然擺了擺手,手裡的簽字筆因為憤怒和手的揮動而飛射了過來,啪地一聲落在黃聯中的腳底下,斷為兩截,發出輕輕的卡嚓之聲。

彭軍嚇了一大跳,他跟了安在濤這麼久,還從來沒有見安在濤發這麼大的脾氣,趕緊上前去不由分說就一把抓住黃聯中的胳膊,將他拖了出去。

彭軍人高馬大孔武有力,在他鐵拳的緊握下和大力的拖拽下,黃聯中罵罵咧咧地就被拖了出去。到了辦公室門外,聽這人嘴裡還猶自不乾不淨,彭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猛然用力將黃聯中推倒在走廊上,沉聲低斥道,「趕緊走!你再不走,再干擾安縣長辦公,我馬上報警讓縣局的人來把你弄走!」

突然,安在濤的辦公室裡傳出一聲巨響,也不知道憤怒之下,安在濤推倒或者是摔了什麼東西。

而在這個時候,這一層樓上的、縣委機關一些部門科室的人,都聚集在門口向這邊張望著,見黃聯中臉色羞憤衣衫不整地低頭狼狽地匆匆從安縣長的辦公室處走了過來,又向樓梯口走去,機關的幹部們立即就猜出了是怎麼一回事,就互相竊竊私語小聲議論了起來。

安在濤要拿下黃聯中的消息早已不是什麼新聞,但黃聯中竟敢來當面找安在濤「頂牛」和鬧騰,這膽子也忒大了一些吧?下屬官員因為被免職而上門找縣裡主要領導「挑釁」,這在歸寧縣官場的歷史上還屬於首次。

「黃聯中肯定是豁出去了……」

「沒想到這衛生局的黃聯中竟然還有幾分膽量——」

「膽量個屁,你們等著看吧,他一定會死得很慘很慘!」

「敢來跟縣領導鬧騰,這不是自尋死路?」

一些人站在門口議論著,卻見安在濤鐵青著臉大步走出辦公室門,沿著走廊向衛生間走去,陰沉冷厲的目光似是向這廂投射來一眼。眾人心頭咯登一聲,趕緊都老老實實地回了辦公室,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

……

樓上這麼大的動靜,怎麼能瞞得了樓下的冷梅。冷梅咬著牙站在窗前望著氣沖沖卻又灰溜溜而去的黃聯中,不由從嘴角里蹦出兩個字來:蠢貨!

真是一個無知的蠢貨!冷梅暗暗又咒罵了一聲。

冷梅本來想利用一下黃聯中,將黃聯中當一個攪局的棋子來使用,但如今黃聯中卻這般愚蠢,跟二愣子一樣直接找上了安在濤……冷梅本來是準備為他說兩句話的,但現在卻不能再說了。不但不能再說,還要贊同和支持安在濤的意見,徹底搞定黃聯中!

下面人跑來找領導鬧騰,這不僅關係著安在濤個人的權威,也關係著縣委縣政府所有領導的權威——這個口子怎麼能開?倘若這個口子一開,下面的人有意見就跑來找領導鬧騰,就不把領導放在眼裡,這還了得?

黃聯中如果知道因為自己一時衝動而讓本來還存在的一線機會也隨之絕滅,沒準就會吐血。

……

……

安在濤翻了翻江波的材料,也沒有抬頭,就刷刷幾筆在材料的抬頭處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同時加了一行批示:「問題非常嚴重,就地免職爾後深入徹查。呈縣委冷書記閱,安在濤。」

完了,安在濤就將材料推了過來。

「安縣長……」江波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安在濤的臉色,低低道,「我這就給縣委辦送過去?」

「去吧。」安在濤擺了擺手。

「好,我去了,安縣長,您忙!」

江波正要退出安在濤的辦公室,剛走到門口卻又聽安在濤沉聲道,「江波,你馬上做好上任的準備,到任以後,你要在最短的時間裡熟悉起工作,掌握局面,不要讓衛生系統的工作失控……同時對局裡的問題進一步展開深入調查,縣裡也會再派一個工作組下去配合你工作!」

「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江波心頭一跳,趕緊回頭來恭謹地望著安在濤一笑,躬身鞠了一躬,「請領導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領導和組織上對我的信任!馬上不能在領導身邊工作了,這一段時間以來,在領導身邊工作我收穫很大……謝謝領導對我的關心和照顧——安縣長,真的謝謝您!」

安在濤微微一笑,聲音緩和了下來,「去吧……」

……

黃聯中來鬧騰了這麼一場,讓安在濤心煩意亂起來。由此,他猛然間就想起了開發區的某個人,想起了老路前一段時間被人舉報的事情。

一念及此,他的心緒就出乎尋常地煩躁起來。他起身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一連抽了好幾根煙,心情都始終平靜不下來。想了想,他抓起電話來給孫曉玲打了過去,「曉玲。」

孫曉玲正在辦公室的電腦上瀏覽網絡上的一些關於港台明星的緋聞,接起電話聽出安在濤的聲音有些不太對勁,吃了一驚,柔聲道,「你咋了這是……」

「曉玲,我馬上過去一趟,看看富成公司的二期工程。」安在濤說完就匆匆掛了電話。

走出辦公室,他走到彭軍辦公室門口招了招手,「彭軍,你去開車,我們去開發區的工地上轉一圈!」

……

……

寒風呼嘯中,冬季夕陽的餘暉異樣的清冷。在資河開發區的工地上轉了一圈,安在濤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望著遠端積雪尚未完全融化、依舊是白茫茫一片的山嶺處,又目光平視間落在了腳底下那一片片規劃齊整的生態農田、養殖場和一排排嶄新的藍白兩色相間的廠房,他長出了一口氣。

慢慢回頭來望著雙眸中隱隱投射出滿腔柔情的孫曉玲,一臉恭謹和感恩的老路,俏臉上浮動著紅暈的馬曉燕……以及那遠遠落在孫曉玲幾個人後,神色微微有些變幻的梁茂才,他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卻沒有說什麼。

馬曉燕走上前來,柔聲笑了笑,「老領導,今天晚上您就留下吃頓飯吧……孫主任,您說是不是,老領導離開開發區,我們這些人還沒有給老領導踐行和慶祝一下呢。」

孫曉玲恨不能地能跟安在濤多呆一會,就馬上接過話茬去點頭笑道,「是啊,安縣長,就給我們一個機會吧——民泰集團建設的資河度假村的餐飲中心已經投入試運營了,我們就陪你一起去嘗嘗他們飯菜的味道吧。」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就點了點頭,「也好,今天我請大伙吃飯!」

民泰集團投資興建的資河度假村按照三星級的標準投入建設,除了一部分客房仍然還在室內精裝修美化階段之外,大部分都已經完工。

而可容納數百人同時用餐的星級餐飲中心也早在幾天前就投入運營,當然,因為是試運營期間,外部來消費的人幾乎沒有,來這裡吃飯的客人目前大多是開發區的一些機關幹部、陽光公司和富成公司的管理人員。

開發區班子所有成員在孫曉玲的帶領下,陪著安在濤沿著清幽的小徑慢慢向餐飲中心走去。一樓是大廳,二樓是幾十個包房,有以五嶽名字命名的「五嶽廳」、有以春蘭秋菊之類花卉名字命名的「花卉廳」、還有以千古名詞詩句命名的「文化廳」。

剛走到餐飲中心門口,迎面就碰上了與幾個人一起來吃飯的李傑。李傑雖然已經參加了年底的考干考試,初試成績也已通過,但因為最終結果還沒有出來,還沒有接到面試的通知,所以他仍然還在陽光公司干他的副總經理。

李傑看到安在濤,臉上浮起濃濃的笑容來,有心上前打個招呼,但卻看見開發區的一群領導圍著安在濤,就猶豫了一下。

安在濤向他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就走了過去。

孫曉玲等人也認得李傑,也自是笑著跟他匆匆打了個招呼,而老路更是緊緊地跟李傑握了握手,然後才笑著跟了上去。只有梁茂才目光陰沉地瞥了李傑一眼,緊緊地跟在副主任謝榮身後也走進了餐廳。

梁茂才緊走了幾步,陡然隱隱覺得安在濤那冷厲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眼就滑了開去,心頭不由一跳,不由自主地就低下了頭去。

……

領導的權威不可侵犯!

冷梅接到縣府報來的材料,沒有任何拖延,立即就在材料上批示了一行字:「同意。免去所有黨內以及行政職務,建議紀委和監察部門組成聯合調查組,查清查實!冷梅。」

冷梅的批示之後,縣委縣政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免去了黃聯中的一切職務,讓他停職待查。幾乎是在同一天,縣委組織部的組織任命和縣政府的行政任命就同時下達,縣府辦主任江波調任縣衛生局局長兼黨組書記,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秘書曹臨調任縣衛生局副局長。

在處置黃聯中的事情上,冷梅和安在濤所取得的默契以及縣委縣政府行文罷免速度之快,查處之雷厲風行,讓機關幹部們和縣裡下屬部門的頭頭腦腦們都再一次深刻領悟了這麼一個道理:領導的權威不可侵犯!侵犯領導的權威,只有死路一條!

本來,黃聯中頂多也就是免職,隔一段時間沒準還會撈一個副科級的崗位,但他這麼一鬧,不僅斷了他的仕途,還陷入了無盡的泥潭中。如果查出太大的問題來,恐怕他已經難逃被法辦的淒涼結局了。

黃聯中的下場讓縣裡的幹部們心頭凜然,在與安在濤單獨相處的時候,都變得小心謹慎和誠惶誠恐起來。好在安在濤見立威的效果已經達到,就再也沒有繼續「搞」下去,這讓他們心頭又暗暗鬆了一口氣。

……

……

冷梅正在看歸寧酒業老總張國力送來的一份材料,年底了,歸寧酒業報給縣裡的「經濟數據和財務報表」非常得漂亮,雖然冷梅心裡也明白這其中定然含有一些水分,但心裡卻還是很高興。

表面文章又如何,她要得就是這種漂漂亮亮的表面文章。

門輕輕被敲響,冷梅抬頭來定了定神,沉聲道,「進來。」

安在濤逕自推門而入,朗聲道,「冷書記。」

「哦,在濤同志?」冷梅訝然一笑,起身來走出了辦公桌後面,「請坐。」

自打出了黃聯中那一檔子事之後,兩人的關係似乎因為一時的「默契」而變得好轉了一些,原本那種一觸即發、針鋒相對的態勢也似乎有了一些改變。

安在濤慢慢在冷梅辦公室裡的沙發上坐了下去,微微一笑,「我過來跟冷書記匯報一下工作。」

冷梅心裡暗暗冷笑,心道:你來跟我匯報工作?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縣委書記嗎?

這一段時間,冷梅頗感無力。不管她怎麼明裡暗裡地「阻撓」和「干擾」,安在濤都已經靠他的雷霆手段在最短的時間裡樹立起了他安大縣長的無上權威。隱隱覺得縣裡幹部對安在濤的敬畏比自己還甚,她心裡非常得不舒服。

「冷書記,江波同志調任縣衛生局,縣府辦主任的位子就空了下來。我這麼想啊,讓資河開發區的馬曉燕同志調過來幹這個縣府辦主任,然後讓縣財政局國資辦主任周洪波調任開發區任開發區主任助理兼辦公室主任……」安在濤沒有跟冷梅過多說一些沒用的廢話,直截了當地就開了口。

縣府已經縣委打了報告過來,但冷梅一直壓著沒有簽字。安在濤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所以等了兩天後就直接找上門來。

冷梅眉梢一跳,她倒是沒有想到安在濤會如此直接。

她沉吟了一下,微微一笑,「在濤同志,按說縣府那邊的工作我這個縣委書記不該干涉,但是縣裡幹部的人事調配還是要注意一下整體的工作大局嘛!」

「我總覺得開發區的工作相對更要重要一些,馬曉燕同志在開發區任職已久,熟悉開發區的工作,現在開發區正處在一個關鍵時期,還是不要調走馬曉燕同志為好。至於縣府辦嘛,現任的縣府辦副主任趙倩以及你的秘書彭軍,不都可以扶正嘛!趙倩同志我還是有些瞭解的,這位同志工作全面,認真負責,是干辦公室的一把好手……」

咳咳!

冷梅的話還沒有說完,安在濤就猛烈地咳嗽了起來。冷梅的話被打斷,不由惱火地瞪了安在濤一眼,霍然起身就走回了辦公桌後面坐下。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他也慢慢站起身來,深深地望著冷梅,「冷書記,這裡沒有外人,我也就不跟你說一些沒用的廢話了。這麼說吧,馬曉燕同志更適合縣府辦的工作,我已經找她談過話了……」

聽安在濤的口氣非常堅決,冷梅冷哼了一聲,但卻旋即接口道,「看來在濤同志對馬曉燕同志是非常看重啊,既然你堅持要調馬曉燕過來,我也沒有意見……不過,開發區的班子一向是力量不足,你又將馬曉燕調離,看來,我們有必要充實調整一下開發區的班子了。」

安在濤淡然一曬,突然俯身過去壓低聲音道,「呵呵,冷書記不是一直想要把自己的人安排進開發區去嘛,這回——這回我同意了……哈哈!」

安在濤說這話的時候,俯身靠著冷梅很近,他臉上的那一抹深深的嘲諷和玩味以及那微微上翹的嘴角都一併落入冷梅的眼中,冷梅驀然覺得有被人當猴「戲耍」了的感覺,面色漲紅起來,咬牙怒道,「你!你胡說什麼?!」

安在濤哈哈一笑,「冷書記,我還有點事情,就先回去了!」

說完,安在濤揚長而去,剩下冷梅一個人羞惱地坐在辦公室裡,憤怒地一把抓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向著門口扔了過去。

啪!一聲脆響,茶杯被摔得粉碎,裡面的茶葉末子飛濺了一地。

……

凜冽的西北風連續吹了好幾天,終於還是將歸寧縣的2000年吹了過去。2000年過去,2001年到來,過了2001年的元旦,1月2日正好是臘八節。

就在臘八節這一天,縣委組織部的人去資河開發區宣佈了幹部調整任命。資河開發區主任助理、辦公室主任馬曉燕(正科級)調任縣府辦主任,縣財政局國資辦主任周洪波調任資河開發區主任助理、辦公室主任(正科級)。

馬曉燕要去縣府辦的風聲早就在幾天前就傳了出來,走一個來一個,這很正常。但馬上,組織部又宣佈了一個讓開發區所有幹部都意想不到的幹部調整決定。

第322章 征服(四)犧牲品

直到很久之後,組織部今天來宣佈幹部任命調整決定的一幕,仍然還像電影蒙太奇慢鏡頭一樣回放在梁茂才的腦際,就連在場眾人每個人臉上的或驚訝或幸災樂禍或迷惑的細微表情,都是那麼地清晰可辨。每一次回想起來,梁茂才都感到了無盡的針扎一般的刺痛,無窮的悔意都滋生在心底幾乎要讓他窒息過去。

因為一時的嫉妒,一時的衝動,他做出了後來看起來非常愚蠢的行徑,以至於斷送了他本來還可以繼續向前的仕途官路。他給紀委寫了匿名舉報信,發洩著內心的不滿和嫉妒。而在開發區班子裡,也明裡暗裡地跟孫曉玲「叫板」,動不動就擺老資格。而有時候喝醉了酒,也會說一些牢騷話。

一個突然靠攏上的「靠山」就這麼轟然倒塌,自打意識到安在濤投射來的冰冷的眼神中含有某種殺氣,梁茂才就知道自己已經被剔除出了安在濤嫡系圈子之內。

但是,梁茂才卻沒有想到安在濤會出手這麼快、這麼狠辣果決,一點也不念及過去的情分。他更沒有意識到,他的被免職或者說是被犧牲,這其實是安在濤跟冷梅之間的一種政治性的利益妥協。

冷梅要安排人進開發區班子,成了安在濤動梁茂才的最現實借口。

來開發區宣佈任命的是縣委組織部一個姓張的副部長,排名倒數第一,是縣委組織部裡最末了的一個副部長。除此之外,還來了一個姓李的幹部科的副科長。

孫曉玲、張副部長、李副科長、周洪波以及其他兩個陌生的男子坐在了台上,台下則是開發區班子成員以及中層以上幹部。張副部長只是一個正科級幹部,而孫曉玲卻是名正言順的縣長助理、資河開發區書記兼管委會主任,是副縣級的縣領導,在這歸寧縣裡也算是頭面人物。所以張副部長雖代表縣委來宣佈組織任命,但對孫曉玲卻還是保持著應有的謙卑和恭謹。

「孫主任,我們這就開始?」張副部長側頭望著孫曉玲,笑了笑徵求著意見。

對於這個嫵媚中透著樸實無華的婦人,張副部長心裡的艷羨可想而知。短短2年多的時間,這女人就從一個副科級一躍成為副縣級領導,從縣管幹部高昇為市管幹部,這種陞官速度可以說在歸寧官場的歷史上是非常罕見的。

這女人真是走了狗屎運了。其實,這不僅僅是張副部長的心思,縣裡官場上的很多人都這麼想。

孫曉玲矜持地點了點頭,一把抓過面前的話筒來,嫵媚的臉上浮現起平和而平淡的笑容,一股子因為掌握權力身居相對高位而自然而然發散出的威勢慢慢擴散開去。

經過了這麼一段時間的「管理」,資河開發區再也沒有人敢小視這個言行舉止都非常平和、脾氣甚佳的女人。她的手段或者跟安在濤不是一個檔次的,但作為一個副縣級領導、資河開發區一把手,在開發區裡她仍然擁有著無上的、大多數人都不敢挑釁的權威。

縱然是對她心懷嫉妒的梁茂才,也不敢公開做什麼。

官場既是如此。權力就像是一把能量龐大、無所不能、鋒利無比的寶劍,掌握在誰的手裡,誰就是縱橫天下的無敵劍客,劍鋒一出,權力以下誰人可擋?

「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首先呢,我代表開發區黨委和管委會,向縣委組織部各位領導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孫曉玲不緊不慢地說著,聽到台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她微微一笑,稍微等待了一會。

待掌聲消停下來,她這才又朗聲道,「同志們,下面由組織部的張副部長宣佈縣委縣政府最新幹部調整任命。」

掌聲又響了起來,很多人那羨慕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射在了馬曉燕的身上。馬曉燕漸漸得到了安在濤的信任和器重,幾乎成了孫曉玲第二,別看調任縣府辦主任跟馬曉燕現在的職位不過是平級調動,但縣府辦主任肯定是縣長的親信,安在濤能在剛擔任縣長不久後就將馬曉燕調過去,這足以說明了一切。

以後隨著安在濤的陞遷,馬曉燕所能得到的好處會越來越多。沒準,開發區又會出現一個女副縣級幹部了。這是時下開發區中層幹部們的真實心態。

馬曉燕微微紅著臉坐在那裡,梳理著自己稍稍有些激動的情緒。她等今天的任命,已經很久了。自打那日安在濤找她談過話之後,她就無時不在準備著離開開發區,到那個男人身邊去工作。

「同志們,我受縣委和縣政府主要領導的委託,今天來開發區一併宣佈縣委縣政府的組織與行政任命決定。根據縣政府主要領導同志的提名,經縣委組織部認真考察,免去馬曉燕同志正科級開發區主任助理兼辦公室主任的職務,任命馬曉燕同志為縣政府黨組成員、縣政府辦公室主任;任命縣財政局國資辦主任周洪波同志為開發區黨委委員、主任助理兼辦公室主任(正科級)……」

張副部長的話音一落,在雷鳴般的掌聲中,馬曉燕起身向台上鞠躬,然後又向台下鞠躬。而坐在台上的周洪波也笑吟吟地起身向台下鞠了一躬。

周洪波今年34歲,是東山大學經濟系畢業的高材生,是財政局出了名的業務幹部,性格耿直,但無後台。能當上這個副科級的國資辦主任,也是一種偶然。前兩天,他突然被安在濤找去談話,這讓他非常意外。得到這麼一個升職的機會,從副科到了正科,在周洪波看來幾乎是天上掉了餡餅,而對於安在濤,心裡就難免生出了幾分感激。

畢竟還是有領導看重真正的人才,這官場之上還是有正義公理在的。頗有幾分書生氣的周洪波在組織談話後常常這樣想。而他的突然被提拔,也讓一些無背景但卻工作踏實有能力的機關幹部們,心裡都有些振奮,工作幹勁似乎都更充足了。

掌聲漸漸平息下來,就在眾人以為任命大會到此為止的時候,張副部長卻又突然朗聲道,「同志們靜一靜……免去梁茂才同志開發區黨委委員、主任助理兼招商局局長的職務,任命國剛同志為開發區黨委委員、主任助理兼招商局局長(正科級),任命宋健同志為開發區黨委委員、主任助理(正科級)——」

國剛和宋健是冷梅最近考察扶植的兩個准心腹,之前都是縣委機關的副科長,在副科級的崗位上已經幹了幾年,無後台無背景,再加上年齡偏大了,如果不是冷梅看中,基本上沒有陞遷的希望。頂多,就是在臨近退休前熬一個正科級的級別出來,想要下放到下面去弄一個正科級的實職崗位,近乎是白日做夢的事情。

但人的命運就是這樣,不一定哪天就時來運轉了。只要有領導欣賞,機會成熟,機會就來了。當然了,機會擺在眼前,還需要看你能不能抓得住。

同意冷梅將國剛和宋健這兩個人以主任助理的身份安插進資河開發區的黨委和行政班子,這是安在濤的一種權力「讓渡」,如果沒有這種「讓渡」,冷梅勢必不肯罷休,會在馬曉燕調任縣府辦的事情上橫加作梗,這是安在濤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畢竟,冷梅還是縣委書記,是這歸寧縣官面上的一把手。在有些時候,安在濤如果太不給她面子,兩人的關係和矛盾一旦被真正徹底「激化」,勢必要造成兩人針鋒相對互相拆台的局面,傳到上面去,對於安在濤的影響也不好。

一旦市裡認為兩人搞不團結,為了歸寧官場的穩定,有可能就會將兩人中的一個調走——雖然最大的可能是調走冷梅,但冷梅走了就會再來一個新的縣委書記,與其面對一種未知的「風險」,不如維持著兩人之間面上的團結穩定為好。或者,在安在濤的潛意識裡,一個女人終歸還是要好對付一些吧。

張副部長的話一出口,台下就立即「炸了鍋」。梁茂才被免職了?沒有新任命啊!這怎麼可能?他不是安縣長的心腹嗎?怎麼可能?

會議室裡聲音嘈雜起來。開發區中層幹部們互相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小聲議論著,種種迷惑和震驚的眼神投射在梁茂才的身上。而這個時候的梁茂才,心若死灰面色蒼白,大腦中一片空白。

他終於意識到,他不僅僅是失寵了。他原本以為,他會在現有的職位上止步不前,頂多被安在濤的目光所拋棄;但不成想,安在濤居然揮揮手就免了他!居然向他下手!雖然說是縣委縣政府的組織決定,但他又怎能不知,這定然是安在濤的意思。

在表面上,他還是安在濤的人,如果安在濤沒有這種意思,誰敢動他?縱然是縣委書記冷梅,也要掂量掂量,為了一個區區的梁茂才跟安在濤鬧翻了值不值。

被免職了,一下子就被打回了原形。

第323章 征服(五)另立「山頭」

會議室裡眾人議論的聲音漸漸高了起來。梁茂才坐在那裡,肩頭微微有些抖顫,而黝黑的臉色中透出了一抹慘白。

沒有做過官的人,是不能體會到一個官場中人突然被罷官免職,究竟是一種什麼滋味。那種滋味極其混亂,極其複雜,極其絕望,極其惶然和苦澀。

梁茂才嘴唇哆嗦了起來。

耳邊傳來一些或是好奇或是震驚或是幸災樂禍的議論聲,他心頭如墮無盡冰川又好像是陷入了沉沉的深淵,一陣陣的頭暈目眩,幾乎要就地暈厥過去。

在事前,一沒有慣例性的正式的組織談話,二沒有領導的談心,連給梁茂才思想準備的時間都沒有,直接就當眾宣佈了免職,這種做法一般是比較少見的。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上面的領導對其人非常不滿;或者其人犯了重大錯誤。

而正因如此,才讓開發區的眾人認為,梁茂才八成是已經完蛋了。其實,不要說這些中層幹部了,就算是開發區的領導班子成員裡,也就只有孫曉玲猜出了安在濤的「動作」,並提前一天從縣裡得到了消息。

詭異的是,通知冷梅的不是安在濤而是冷梅。昨天,縣委書記冷梅正式找孫曉玲進行組織談話,說了說縣委縣政府關於開發區領導班子成員的調整安排,讓她最近多上上心,穩定住開發區的局面。

張副部長暗暗掃了梁茂才一眼,嘴角一曬,又朗聲說了一句,「至於梁茂才同志,組織上另有任命。」

這一聲「另有任命」讓梁茂才心底似乎又浮起了一絲希望,就像是一個落水之人眼前突然浮現出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拚命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卻始終抓不住。

……

組織部去開發區宣佈完任命後的第三天,馬曉燕就去縣政府上班了。而也是在這一天,安在濤將辦公室從縣委機關大院搬到了縣政府機關大院,理由是工作方便。

雖然安在濤的舉動有些打破歸寧縣官場一直以來的常規,但也能說得過去。縣長主持縣政府全面工作,可卻在縣委這邊辦公,下面人請示工作也很不方便,兩下子跑浪費時間也浪費財力物力。所以,縣委機關的人只是好奇地議論了幾次,也就作罷了。

但在冷梅看來,這卻是安在濤試圖「搞分裂」和另立「中央」的行為體現。因而,冷梅很不高興,在縣府辦過來給安在濤搬家的時候,還走去了安在濤的辦公室,不鹹不淡地「嘲諷」了安在濤兩句。

但安在濤顯然不以為意,沒有在這種小事情上跟冷梅糾纏下去。

安在濤搬到了縣政府機關大樓上三樓最西頭的一號,這是由兩個房間打通重新裝修起來的大辦公室,原先是常務副縣長邱昆的辦公室。邱昆調任縣委組織部長後,這間辦公室就空了出來。

縣府辦也在三樓,馬曉燕的辦公室緊挨著安在濤的這間大辦公室。匆匆在辦公室裡歸攏了一下,簡單適應了一下新的辦公環境,馬曉燕就興沖沖地敲門走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

「老領導……」馬曉燕腳步輕盈地走到安在濤的辦公桌旁,順手替他規整起桌上擺著的一大堆報紙和材料。

「曉燕,你要盡快適應新的崗位,盡快進入工作狀態。」安在濤將電腦上跟劉彥的聊天窗口最小化,抬頭掃了馬曉燕一眼,笑了笑。

「嗯,我知道了。我想問問領導,除了常規工作之外,我最近的工作重心應該放在什麼地方……」馬曉燕非常專業地斟酌著言辭請示著。作為縣府辦主任,說白了就是為安在濤這些縣領導服務的部門領導,她當然是很清楚自己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

「呵呵,你抓緊熟悉一下縣府辦的情況,這個你是行家,不需要我細說……我給你說說我的思路。縣政府目前主要在抓兩項工作,一是作風紀律整頓,提高機關工作效能;二是小城鎮建設,先在城郊鎮搞一個生態農業市場物流特色城鎮的試點。相關的情況,你可以跟江波溝通一下……也就是說,你協助我工作的重心就要側重於這兩個方面,上傳下達……」

「至於縣府辦的工作,你自己琢磨著開展吧。我個人的意見是,要強化服務意識,在機關行政事務管理服務的細節上下下功夫……這些你比我懂行,呵呵。對了,年前呢,我還準備走訪慰問一下縣政府退下去的老領導,你也替我準備一下。」

「嗯,大體就這麼多了。馬上就要過年了,很多工作要在年後才能展開,年前呢暫時先做好各種準備工作。」安在濤剛要起身拿起茶杯去飲水機旁接水,馬曉燕嬌媚地瞥了他一眼,紅著臉一把搶了過來,扭著豐腴的小屁股過去替他接滿了水。

「謝謝領導,我明白了。」馬曉燕扭頭正想離開,卻又猶豫了一下,停下腳步來紅著臉低低道,「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馬曉燕一陣風地衝向門口,剛要推門離開,卻聽見有人敲開了門。她吃了一驚,趕緊定了定神,聽安在濤沉聲說了聲「進來」,就主動拉開了門。

竟然是一臉尷尬漲紅的梁茂才。

梁茂才站在門口手腳有些侷促,馬曉燕掃了他一眼,淡淡道,「老梁?你怎麼來了?哦,找安縣長吧——老領導,我先回去工作了。」

馬曉燕與梁茂才擦肩而過,捲起一陣香風。最近,見梁茂才因為孫曉玲被提拔而產生了強烈的「心理波動」,她不禁暗暗有些鄙夷,覺得這人真是一個心胸狹隘的小人,不僅是小人心態肚量極其狹窄,還非常地具有小農民意識、看問題目光很短淺,也不知道當初安在濤是怎麼看中他的。

梁茂才慢慢走了進去,低低道,「安縣長——」

「哦?老梁啊,來,來,請坐。」安在濤笑吟吟地擺了擺手。安在濤的態度很客氣很熱情,甚至還主動起身去給梁茂才倒了一杯水。可安在濤越是這樣,梁茂才心裡的惶然就越是深重。

猶豫良久,他才吞吞吐吐地厚著臉皮說出了心裡盤算已久的「心思」,他這次來就是想要試探一下,安在濤究竟是想要拿他怎樣,這「另有任命」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結局。

安在濤臉上微笑,心裡卻在冷笑。梁茂才這人客觀的說,有些能力,服務意識強,頭腦也靈活,但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功利之心太重,屬於有奶就是娘的貨色,心裡的小算盤太多,利益之心太重。

安在濤從來就不是一個古板的人。梁茂才在擔任開發區主任助理和招商局局長期間做的那些小動作,貪的那些回扣和小便宜,他可以裝作看不見,因為水至清則無魚,一些小節問題可以忽略;但他不能容忍的是,梁茂才竟然敢暗中做手腳,舉報老路倒也罷了,還給孫曉玲掌控開發區局面設置障礙——不給孫曉玲面子也好,舉報老路也罷,這些在安在濤的眼裡,都是梁茂才對他權威的一種挑釁,形同背叛。

因而,他當機立斷地就做出了「拋棄」梁茂才的決定。

「你今天的一切來自於我,我同樣可以讓你一無所有。」安在濤望著梁茂才那張黝黑的、世故的、帶著惶恐和諂媚微笑的臉孔,心裡冷笑著。

但他說出口來的聲音卻很柔和很平靜,「老梁啊,這一回開發區的班子調整,是縣委縣政府的組織決定,就我個人的意見來說,我是不願意你離開開發區的。但是,你也知道,幹部交流調整向來是我們黨的工作慣例,縣委的幹部配置要站在全縣的工作大局上來考慮……嗯,你不要有什麼思想負擔,都是為黨和人民工作,在開發區也好,在其他單位也好,都是一樣的!」

「至於你下一步的工作崗位,縣裡面正在統一進行配置安排,放心吧,不會沒有崗的。好了,我馬上還要開一個會,你先回去慢慢等著——嗯,年前就這麼幾天了,可能要年後再說了。」安在濤緩緩起身,淡淡一笑。

梁茂才嘴角抽動了一下,心裡漸漸絕望起來。

……

中午吃了飯,安在濤隨意步行出了縣政府機關大院,往街上去走了走。刺骨的北風慢條斯理地刮著,街道上行人車流如梭。雖然距離過年還有十幾天,但這歸寧縣裡已經頗有了幾分過年的氣息。

難怪說越是小的地方,年味兒越濃,而越是大城市,年味兒就越淡。

縣政府與縣委機關大院都在一條直線的馬路邊上,前後並不遠,只是隔著一個路口,大約也就是百餘米的樣子。機關大院前面的這條馬路,還是前年重修了一遍,應該算是歸寧縣裡的「中心路」,雖然並不是最繁華的商業街,但以這條路貫穿縣城南北,東部是老城區,而西部則是新城區。

沿著馬路隨意向南邊走了幾步,安在濤突然抬頭凝望著路邊電線桿上懸掛著的、每隔十餘米就有一塊的廣告牌,見那上面正是歸寧酒業的廣告,一個嬌美的時尚女子手持一瓶包裝精美的「資河特釀」,嫣然笑著。

安在濤這才放眼望去,見這條馬路上竟然是清一溜的歸寧酒業的商業促銷廣告,不由就皺了皺眉。

又往前走了幾步,路邊的路標牌上清晰可見「歸寧酒業大道」六個白色的廣告體大字,非常醒目。安在濤一怔,心道:連馬路都給了歸寧酒業冠名了?

這不是亂彈琴嘛!

前世的時候,安在濤就非常反感這種政府拍賣道路冠名權的做法,地名路名是公共資源,具有很強的公共性,怎麼能說改就改?而且,牽一髮而動全身,一旦地名改了,居民的身份信息、戶籍信息等都要做出相應的調整,還有城市管理方面的信息同樣也是如此。

這種道路冠名權的拍賣做法,無非是誰給錢多就給誰冠名,一般都有時間期限,一條路叫上幾年「某某路」,過上幾年又改成「某某大道」,其亂無比。

安在濤又往前走了一段,見不遠處的公交車候車亭也全是歸寧酒業公司的商業廣告,連車站站名都改為了如此不倫不類:「歸寧酒業大道—第二百貨商店站」。這樣亢長的站名,就像是人身上長出了一坨「贅肉」,不但畫蛇添足,還讓人心裡看著彆扭。

安在濤站在那裡等了一會,見來了一輛公交車,就坐了上去。坐著公交車圍著縣城轉了一圈,安在濤驚訝地發現,在這個巴掌大的縣城裡,各種各樣的商業廣告居然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不說別的,單單是歸寧酒業的廣告,就比比皆是。

這就是冷梅所謂的「經營城市」?安在濤心裡冷笑了起來,心道:這個小娘皮倒是會撈錢。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在她的推動下,歸寧縣城幾乎成了一個五彩斑斕的充斥著商業廣告的世界。

廣告倒也罷了,只是這道路橋樑冠名權——不妥,不妥!安在濤從公交車下來,就匆匆回了機關大院,走進辦公室一個電話就把彭軍給叫了過來。

「老闆,您找我?」彭軍笑了笑,順手拿起安在濤桌上的煙灰缸,往垃圾桶裡倒了倒。

其實安在濤很不喜歡「老闆」這個稱呼,但這是官場慣例,縱然他不喜歡也沒有辦法。起初說了一回,見彭軍還是執拗地這麼叫,也就聽之任之了。

「彭軍,你把縣規劃局局長孟軍、縣建委主任齊單枝和民政局局長封曉春給我找來,讓他們馬上過來,我在辦公室等他們!」安在濤擺了擺手,說完就俯身在電腦上搜索查詢起了關於城市地名管理的相關法律條款。

不多時,他就找到了國務院頒布的《地名管理條例》,從中找到了自己想要查詢的東西。

緊緊地盯著電腦屏幕,安在濤的神色變幻了起來。此時此刻,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第324章 征服(六)面子?打臉?

靈機一動,安在濤心頭冒起了一個想法。一個即可以「打擊」冷梅,樹立自己威權,又可以炒作歸寧提高歸寧知名度的想法。

不能不說,冷梅這個女人的思維和理念還是比較超前的。雖然道路冠名權拍賣在後幾年是很尋常很常見的事情,但在這個剛剛跨入21世紀的2001年年初,還是一個比較新鮮的新生事物。而且,一直以來都在引起輿論的強烈爭議。

經營城市不是簡單地「銷售城市資源」,有些資源是可以出售和「經營」的,但有些資源卻不可以,譬如這無形的公共資源——道路冠名權之類。

安在濤清楚地記得,當初他還曾經寫過類似的文章,參與過這種輿論關於政府部門拍賣道路橋樑冠名權的批評。靜靜地想了想,那篇稿子的主要內容就開始在他的腦海裡成型。

安在濤坐在那裡,慢慢梳理著自己的思緒,慢慢地,思路就變得清晰明朗起來。

不多時,三位局長大人就匆忙趕了過來,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齊單枝還好些,她跟安在濤相對較為熟悉,以前安在濤在資河鎮和開發區的時候,私底下她還親暱地跟安在濤姐弟相稱。但孟軍和封曉春就不一樣了,有了黃聯中的教訓在前,兩人面對安在濤,心裡總是繃著一根緊張的弦,面色恭謹誠惶誠恐,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安在濤微微一笑,「三位局座大人,今天把你們找來,我有個事情要說。」

齊單枝嘿嘿笑了笑,「安縣長,有啥指示的就請您吩咐,我們三個是洗耳恭聽!」

「是啊,是啊!」孟軍和封曉春趕緊連連應是,臉上那諂媚恭謹的笑容落入安在濤的眼中,他呵呵笑著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說了。」

「剛才,我坐著公交車圍著縣城轉了一圈,我發現短短幾個月間,縣城裡的廣告招牌似乎一下子就多了起來……花花綠綠的,但是給人的感覺有些凌亂——齊大姐,孟局長,這些城區廣告招牌的設立,有沒有經過統一的規劃和城建審批?」

安在濤說著,將清朗的目光投射在齊單枝和孟軍兩人的身上。

齊單枝和孟軍猛然一怔,他們沒有想到,安在濤興師動眾地找他們來,竟然是為了幾個廣告招牌的事兒?

孟軍尷尬地笑了笑,「安縣長,戶外廣告的監管審批是齊主任建委那裡的事兒,我們規劃部門……」

齊單枝趕緊接過話茬去,「安縣長,我可以向領導保證,城區裡所有的戶外大型商業廣告都按照程序進行了審批的,絕對沒有私自安裝設立的情況。至於凌亂……我下去後,馬上就派人去進行檢查,發現有哪個位置的廣告牌不到位或者說是不規範,馬上讓他們整改!請領導放心!」

安在濤笑了笑,「齊大姐,這樣很好。不過,我個人的意見呢,以後建委再審批這類商業廣告的時候,不妨主動跟規劃部門溝通一下,最好是在審批前做一個整體上的規劃設計,同時形成一個規範……戶外大型廣告嘛,涉及城區形象,一定要符合我們歸寧的整體形象要求,不能自行其是,各自為政——我認為,對於戶外廣告的內容、尺寸、形態、色彩等要素,規劃和建委兩個部門應該盡快會商一下,拿出一個大體的框架性規範制度來……」

齊單枝和孟菊心裡雖然不以為然,但嘴上卻不敢反駁安在濤的話,連連點頭應是,答應了下來。

安在濤點了點頭,又扭頭望向了側耳靜聽保持沉默的民政局局長封曉春,朗聲道,「封局長,中心路什麼時候改名叫歸寧酒業大道了?我剛才瞭解了一下,說是這條路的道路冠名權已經以200萬的價格拍賣給了歸寧酒業公司?」

封曉春趕緊笑著接口道,「是的,安縣長。這是冷書記當縣長時候做出的決策——這條道路冠名權的拍賣,當時是冷書記親自拍板的。由冷書記牽線搭橋,歸寧酒業的張國力花200萬買下了這條道路的冠名權,期限為15年。冷書記說,南方已經有城市進行了這種道路橋樑冠名權拍賣的探索和嘗試,事實證明效果很好,合理地利用了城市的閒置無形資源,然後將拍賣所得的資金全部用於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對於提高城區形象和城市品味具有重要的價值。」

「是嗎?」安在濤淡淡笑了笑,「說實話,我倒是不這麼看。有些東西是不能賣的——土地可以賣,因為我們要推進城市化進程,但道路冠名權卻不能賣。這是城市經營的一個底線原則,不能輕易逾越。如果這個口子一開,倘若有企業出得起高價,是不是我們歸寧縣這個地名也要改為這個企業的冠名呢?」

安在濤這麼一說,孟軍和齊單枝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某種意味深長。在兩人看來,這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安在濤工作這麼忙,怎麼突然關心起這種小事來了?難道……兩人頓時想起安在濤和冷梅的「不對付」,心頭都自以為是地嘿嘿笑了起來:原來如此!

封曉春尷尬地笑了笑,有些為難地低低道,「安縣長,冷書記……」

安在濤擺了擺手,「當然了,不過企業要是真的做出了巨大貢獻或取得了突出成就那倒也未必不可,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歸寧酒業集團公司對於本縣經濟發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

「問題在於,倘若歸寧酒業集團公司一直這麼輝煌下去也行,也沒什麼,『歸寧酒業大道』叫也就叫了。只是誰能保證當前光鮮蓬勃的企業明天就不會淪為千夫所指,甚至於煙消雲散破產倒閉呢?企業畢竟是企業,尤其是在現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下,企業從輝煌到低谷不過是一線之間的事情,只要經營策略出了誤差,只要資金鏈斷裂,隨時都有可能陷入泥潭——」

「如此一來,屆時隨著企業淪落和尷尬的可就還有這些無辜的道路橋樑了。同時,地名、道路名稱作為具有傳承性和穩定性的資源,若無特殊原因本該長久保存,然而你們搞的道路冠名權卻是如同商品一樣,是有使用期限的,此次出賣的是15年的道路冠名權,那麼即意味著道路15年後仍將易名,意味著這條道路沿線居民的身份證、戶口本以及一切有效證件上的地址都需更改,而這又將給城市居民帶來多少不便?這些問題,你們想過沒有?」

安在濤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封曉春尷尬地陪笑著,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倒是覺得安在濤說得很有道理,但是這是冷書記親自拍板的決策,他一個小小的民政局長,就算是有城區地名冠名管理的職能權力,又怎麼敢質疑縣委書記的決定?

安在濤掃了封曉春一眼,繼續朗聲道,「更為重要的是,國務院《地名管理條例》第三條規定,『地名管理應當從地名的歷史和現狀出發,保持地名的相對穩定。必須命名和更名時,應當按照本條例規定的原則和審批權限報經批准。未經批准,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擅自決定』。由此規定可以看出,地名的命名、更名權(或者說冠名權)屬於國家,是一種國家行政權力。並且道路名稱、地名作為公共資源,政府在對其進行更名、出賣之前至少應該取得民眾的支持或徵求民眾的意見。」

「那麼,中心路冠名權的拍賣有沒有報經省市民政地名規劃命名部門的審批?有沒有召開聽證會?」安在濤眉梢一跳,大聲問道。

封曉春猶豫了一下,難堪地小聲道,「安縣長,這倒是我們疏漏了,回去之後,我們馬上就行文向上級部門進行報批,補上審批手續。至於徵求群眾意見,當初冷書記的指示是……」

封曉春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安在濤沉聲打斷了,「未經任何程序,在未徵求任何方面意見的情況下,單方面拍賣了道路的冠名權,這本身就有違法律規定及相關程序。封局長,這種違規違法做法,我個人的意見是要立即進行糾正——」

「你下去之後,組織一次由社會各界代表參加的聽證會,同時打一個報告給省市有關部門……如果得不到批准,如果群眾強烈反對,我看,這彆扭繞口的所謂『歸寧酒業大道』還是改回來為好!」

封曉春愣了一下,搓了搓手,面色漲紅,即不敢不答應下來,又覺得非常為難。

他心道,這條道路冠名權的拍賣,是冷梅主抓和一力推動的事情,你安在濤作為縣長,怎麼就不給冷書記多少留一點面子?糾正?這不是公開打冷書記的臉嗎?

就連齊單枝和孟軍都覺得安在濤似乎是有些「過分」了。區區一條道路而已,既然已經形成了既定事實,就算是有一些程序不合法之處,也沒有必要推倒重來吧?

安在濤淡然地望著三人,目光流轉,嘴角漸漸浮起一抹冷笑。

第325章 征服(七)賣名書記

封曉春當民政局局長4年了,但還是頭一回面臨如此難堪的境地。對於安在濤的「指示」,他不敢不答應;但答應了下來,就等於是他跟著安在濤一起打冷梅的臉,他又如何敢這樣做?

他的嘴唇哆嗦著,猶豫著,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心裡突突直跳。

安在濤默然地望著他,也是一句話不說,辦公室裡的氣氛頓時就壓抑緊張了起來。

但安在濤雖然沒有說什麼,卻還是帶給了封曉春很大的壓力。這一瞬間,他呼吸驟然變得急促起來,幾乎要暈厥過去。

封曉春其實也明白,安在濤這是在逼著他表態。但,這個態是這麼好「表」的嗎?縱然是他有心要徹底倒向安在濤,也不敢如此公開向冷梅叫板喲!對於冷梅來說,免去一個民政局局長的職務,就跟碾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安在濤默然微笑了一會,眉梢飛揚間終於還是主動開了口,「我看這樣吧,封局長先下去準備,我一會就去跟冷書記溝通一下這個事情……」

安在濤這話一出,封曉春立即如釋重負心頭一鬆,旋即抹了抹額頭上冒出來的一層冷汗,趕緊起身應了下來,「好的,安縣長,我知道了,我明白,我馬上就去準備!」

……

……

齊單枝三人離去後,安在濤翻開桌上的檯曆看了看,今天是1月8日,24日是春節,距離春節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這十多天的時間,應該是足夠了!

他慢慢抬起頭來,將深沉的目光投向了寒風蕭瑟的窗外。窗外的一棵法國梧桐一根乾枯的枝頭上,一隻灰白色的麻雀兒似乎正在翹首凝望著屋內的安在濤,眼神中竟然傳遞出一種讓安在濤心動的詭異色彩來。

安在濤的心神幾乎是在不經意間就噗通一震,無數紛雜的思緒倒捲而回,前世今生的記憶先是平行交替,繼而交集重疊起來,一股子浪潮湧過心底,他忍不住發出輕輕地一歎。

哎!

縱然是一隻麻雀,也能勾起他對於前世的某種悵惘來。他悵然若失地望著那只一動不動的小麻雀兒,深邃的眼神似乎已經穿越時空,遠離了這個世界。

再世為人,重生為官,物是人非了呀!

如今的安在濤再也不是前世的安在濤,如今的生活也早已遠離了前世的軌道……前世沒有的東西,這一生都得到了,而這一生所擁有的機會和雄心壯志,又是前世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喲!一如前世的時候,想要在窗外找尋到一隻麻雀的蹤跡,都是很難很難。

就在這一刻,他的心底的某快柔軟被輕輕地觸動起來。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在此刻的安在濤聽來,這電話鈴聲竟是這般的刺耳和令人憤怒。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就這樣生生截斷了他極其恬淡的情感回流和波動。

抓起電話,眉梢稍稍一挑,他的聲音就變得平靜低沉起來,「哪位,我是安在濤。」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我是冷梅,在濤同志,你過來一趟,我有事要跟你談談。」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他就知道,出了自己的這個門口,孟軍三人中肯定會以某種方式將他剛才說過的話給「傳達」出去,此時想必已經傳到了冷梅的耳朵裡。而冷梅打電話過來,肯定就是為了這事兒。

借「道路冠名權拍賣」的事兒向冷梅發難,這本來是安在濤靈機一動的事情。當然,「發難」只是順帶,他是從本心裡極其反對這種拍賣道路名稱的做法。他知道,如果他不站出來,接下來冷梅的做法會更加「變本加厲」……若是到了那個時候,等安在濤再接手歸寧,想要實現自己的治理抱負,就會變得更加麻煩,要為冷梅的行為擦很多屁股。

冷梅放下電話,望著自己晶瑩如玉的一隻手。纖纖玉指白皙修長,幾近完美沒有任何瑕疵。她就這樣癡癡地望著自己的溫潤伸展的手指,心頭的憤怒情緒卻在一點點地加劇著。

她覺得,她的忍讓,讓安在濤變得更加的得寸進尺了。他把她的顧全大局當成了某種軟弱可欺,簡直是豈有此理!拍賣中心路的冠名權早成既定事實,這是由自己這個縣委書記推動的工作,縱然是有些問題,你作為二把手,如此這般公開跟我叫板,用心何在?

從某個下屬嘴裡知道了這個消息,冷梅氣得俏臉都抽搐了起來。如果讓安在濤公開這麼搞下去,自己這個縣委書記的顏面何在,威信何在,權力何在!

是可忍孰不可忍!冷梅決定要跟安在濤攤牌,立即還以顏色,不能讓他一點點架空自己的權威。

冷梅靜靜地站在那裡,神色異樣的堅定和冷漠。她決定,從今往後再也不給這個得寸進尺的男人一點機會,縱然——縱然她心底裡已經對他產生了某種朦朧的好感,超脫於工作和權力紛爭之外的純屬女人對男人的那種好感。

既然要鬥,那就斗吧。冷梅咬了咬牙,望著深紅色的防盜門。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冷梅慢慢坐了回去,平靜而沉聲道,「請進!」

吱呀一聲,安在濤輕輕地推門而入。他笑吟吟地走了進來,逕自坐在了沙發上,然後平靜地望著冷梅,笑了笑,「冷書記找我有啥事?」

冷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好看的嘴角輕輕抿著,「在濤同志,這麼久了,我一直想要跟你說幾句心裡話。你我能在一起工作,在一起搭班子,不管怎麼說也是一種緣分。」

「我一直希望,你我能攜手起來,將歸寧發展得更好,經濟發展了,群眾富裕了,我們兩個也能得到各自所希望得到的東西。當然,你我有政見的不同,有發展理念的差別,但這不是問題,我們可以求同存異嘛!……不論如何,作為縣委書記和縣長,歸寧縣黨委和行政班子的主要領導,你我二人是不是團結共事,關係著歸寧改革發展穩定的大局……」

冷梅輕輕地說著,安在濤靜靜地聽著。

「不管你接受還是不接受,我都是縣裡的一把手……你的工作我不會太多干涉,但是,我想,你起碼應該尊重我這個縣委書記,最起碼,面子上是如此!可是你呢,你上任縣長以來的所作所為,幾乎沒有一件事不是在針對我,似乎,我這個縣委書記在你的眼裡就是一個傀儡吧?是嗎?是這樣嗎?」冷梅說著,聲音漸漸變得有些激動起來。

「好了,這些姑且不說。單單說說這中心路冠名權拍賣的事情。國外的情況先不說,你可以上網查一查,國內有幾個城市都是這麼做的,這是有先例的,不是我冷梅的獨創!而且,這樣對縣裡有什麼壞處?對老百姓有什麼壞處?我所知道的是,拍賣所得的錢,全部用在了改善城區基礎設施上……更重要的是,歸寧酒業是我們歸寧縣最大的企業,其在國內也具有很大的知名度和影響力,我們集中優勢資源進一步幫助歸寧酒業提升企業形象,有何不可?企業發展了,利稅高了,反過來受益的還是全縣人民!」

冷梅呼地喘了一口氣,擺了擺手,「你何必沒事找事?」

安在濤淡淡一笑,「冷書記,話不能這麼說。我不反對拍賣道路橋樑的冠名權這種做法本身,但是這樣的行政舉措,必須要合法,必須要經過相關的程序——這一次的冠名權拍賣,即沒有獲得合法的手續,又沒有召開聽證會廣泛徵求群眾意見——難道不該糾正一下?」

「冷書記說我上任縣長以來的所作所為,幾乎沒有一件事不是在針對你——這話我不能接受。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出自公心,都是為了工作,絕沒有針對哪一個人!」安在濤的聲音很平靜。

「你很虛偽,安在濤,我現在才發覺,你還真是一個做官的材料,你太虛偽了。虛偽到一個令人髮指的程度。出自公心?為了工作?笑話!」冷梅冷笑了起來,「拿下黃聯中是為了工作?免了開發區的梁茂才也是為了工作?不要把別人都當傻子!」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沉聲道,「冷書記,衛生局的公款吃喝現象如此嚴重,難道這是我安在濤憑空杜撰偽造出來的?殺一儆百按照黨紀國法整肅作風紀律,這不是為了工作?按照冷書記的邏輯,從中央到地方,隔三岔五就展開的作風紀律整頓,也就算是無事生非了。」

「至於梁茂才——請問冷書記,如果不免了梁茂才,你安排的人怎麼能進入開發區的班子?為了照顧冷書記一把手的面子……還不是為了你我兩人之間的團結共事?這說到底還是為了工作。」

冷梅冷哼了一聲,望著安在濤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憤怒,「安在濤,你太能狡辯了。」

安在濤聳了聳肩,「或許吧。不過,論起虛偽,我並不比別人強,而其他人也不比我差。你我,終歸是官場中人,這臉上的面具還是少不了的……如果冷書記一定要在這方面跟我扯淡,我覺得你還是趕緊回家洗洗睡吧。」

冷梅陰著臉瞪著安在濤,沉聲道,「不合法?難道你安縣長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按照程序一步步來的?就沒有通權達變的時候?別把別人都當傻子,在濤同志!」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冷書記,您說得沒錯。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古板的人,做事也不是那麼僵硬。必須要說,在很多時候,適當的變通還是必要和必須的。但是,我跟冷書記不同的是,同樣是變通,我做過的事情不會留下任何疏漏,不會讓人找到一絲一點的把柄……這就是我跟冷書記之間的差別!」

「如果不信的話,冷書記儘管去查,我隨時歡迎冷書記對我個人的工作進行監督和檢查!」安在濤慢條斯理地擺了擺手。

……

……

冷梅終於確認,自己在口頭上不會佔到任何的上風,她不會是安在濤的對手。

她冷著臉沉吟了一會,猛然抬頭來緊緊地盯著安在濤,聲音有些嘶啞,「安在濤,中心路的事情就這麼定了,已經構成了既定事實,我不希望在這件事情上再生出什麼是非來!另外,我必須要鄭重地提醒你,我是縣委書記,主持縣委全面工作,黨委領導政府,政府工作在縣委的全面領導之下,你如果繼續無視組織原則,也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跟自己攤牌了?

安在濤心裡暗暗冷笑起來,他緩緩站起身來,淡淡道,「政府工作一直是在縣委的領導之下,這毋庸置疑。但是,領導歸領導,工作歸工作,道路冠名權拍賣的事情,違法違規不符合程序,這個我是主張一定要進行糾正的。如果冷書記認為我這就是不服從縣委領導,那我也沒有辦法!」

說完,安在濤微微點了點頭,大步走去。

剛要開門,冷梅怒聲道,「安在濤,你別後悔!」

安在濤回頭來望著冷梅那張氣得有些漲紅和扭曲的俏臉,笑了笑,「冷書記看來還是不瞭解我,我做事從來就不後悔!」

……

……

民政局局長封曉春剛回到辦公室坐下,就接到了冷梅的電話。冷梅的聲音很低沉很急促,幾乎是命令式的非常生硬的口氣,讓他在最短的時間裡準備好「中心路拍賣冠名權」的申報手續,必須要在下午下班之前報給她。完了,又命令他立即著手搞一份面子上的民意調查。

冷梅的命令,讓封曉春心頭更加的難受。一邊是安在濤的「指示」,一邊是冷梅的「命令」,他是左右為難,兩邊都不是自己能得罪的領導。

心裡的鬱悶漸漸濃烈起來,慢慢就變成了一種焦灼和擔憂。他實在是很擔心,自己會不會成為黃聯中第二,淪為安在濤和冷梅權力爭鬥的犧牲品。

但不論如何,冷梅的安排他也不敢不照做,趕緊將所有的申報手續弄好,親自送到了冷梅的辦公室。下午下了班,冷梅帶著手續自己開車趕往市裡,充分利用起她的強大背景和人脈關係網,竟然在一個晚上的時間裡,就將「漏掉」的手續補辦完畢。

冷梅的「動作」,安在濤自然是心知肚明。不過,他只是微微笑了笑,也沒有說什麼。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照舊按照原來的工作計劃安排,召集縣直有關部門的負責人,邀請來省市規劃設計方面的專家,在城郊鎮政府的會議室召開了一個關於建設生態農業產品市場物流集散特色小城鎮的項目論證會,項目的報告已經打到了市裡,正在走立項報批的程序,而這樣進一步的論證和建設規劃方案討論會,在年後還將組織好幾場。

論證會開得非常熱烈,省裡來的幾個專家對安在濤提出的這個「生態農業市場物流特色小城鎮」項目非常的感興趣,實地考察後,根據實際情況,提出了很多可行性的建議。

會議一直開到中午過了12點。安在濤呵呵笑了笑,看了看表,向馬曉燕使了一個眼色。馬曉燕會心地離開會場,逕自去安排中午的宴會,其實她早就安排好了。

建委主任齊單枝站起身來,笑吟吟地走過來,湊在安在濤耳邊小聲道,「安縣長,中午的飯要不留在鎮上吃?鎮上的同志說了,想請領導和專家們在鎮上吃,鎮上有一家土菜館很不錯,我也來吃過,味道真的很好,很有特色!」

安在濤擺了擺手,「呵呵,這回就算了,馬主任已經在歸寧賓館安排好了午餐——趙教授,馬教授,孫老,三位專家來到我們這個小地方,我們是倍感榮幸啊!中午呢,我們就一起吃個便飯……呵呵!」

安在濤說著,站起身來向省裡來的幾個專家笑著走了過去。

……

……

省農科院的教授趙曾新,省建築設計院的高級設計師馬從隆,東山大學的退休教授孫吉新,在安在濤等人的簇擁下進了歸寧賓館二樓的一間包房。進門的時候,齊單枝輕輕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伏在他耳邊小聲道,「安縣長,還要不要請請冷書記?」

安在濤皺了皺眉,卻旋即又笑著淡淡道,「不用了,我記得冷書記下午好像要去市裡開會,這會兒可能已經動身了!」

齊單枝心頭一突,明白安在濤這是不願意讓冷梅摻和進來,便暗暗罵自己多嘴。正要再說幾句話為自己打打圓場,卻聽趙曾新訝然大聲道,「安縣長,你們這位縣府辦主任馬曉燕同志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趙曾新手指著餐桌上每一個座椅前的一個小紙牌笑道,「安縣長,看看,我們這些人的名字都給打印了上去,座次都已經安排好……連這種細節問題都考慮得這般周全,嘖嘖,這位馬主任真不錯!」

「從細節中可以看出很多問題來……」孫吉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紙牌,拿起來仔細打量著上面那精巧醒目的「孫吉新教授」幾個大字,讚不絕口道,「安縣長,我到過國內很多地方考察,也跟很多政府部門打過交道,但還是頭一回遇到如此細心周到的服務——用餐也有標誌牌的,頭一遭遇到喲!安縣長,這頓飯就是吃個窩頭鹹菜,我們也吃得舒心!」

安在濤呵呵笑著,忍不住回頭向站在房間門口的馬曉燕投去讚許的一瞥,馬曉燕的確是干行政接待的一把好手,服務意識強,考慮問題非常全面,很多細節性的問題都能兼顧到,從開發區辦公室到縣府辦,這必將給她更大的展示自己行政管理和接待服務素質的舞台。

馬從隆點了點頭,順手將那精緻小巧的用餐姓名座次牌折疊起來,裝入了口袋,笑了笑,「很不錯,很不錯!安縣長,我要收起來留個紀念嘍!」

……

安在濤在歸寧賓館設宴招待完省裡來的專家,下午兩點,民政局局長封曉春剛一上班,就被省裡來的兩個記者「堵」在了辦公室裡。

東山晚報突然來了兩個記者,採訪歸寧縣道路冠名權拍賣的事兒。這兩個女記者先是在街頭現場採訪了一些群眾和公交車乘客,完了就去了交通局。

交通局的人說「這事兒不歸我們管」,把她們推給了縣建委,建委政工科的人也不敢接受採訪,就直接將記者推向了具體操作這次道路冠名權拍賣的民政局區劃地名科。

封曉春被兩個記者找上門來,頭疼不已。他不敢自作主張,先讓辦公室的人安撫好記者,然後自己關起門來給安在濤打電話,連撥好幾遍都是關機,無奈之下,他只好又給冷梅打了電話。

冷梅聽說東山晚報來了記者採訪,心裡立即就冷笑起來。好端端地,突然來了記者採訪這點破事,無非是安在濤安排的吧。她咬了咬牙,在電話裡沉聲道,「封局長,你把那兩個記者帶到我辦公室裡來,我——我來接受她們的採訪!」

其實冷梅還真是冤枉了安在濤,這事兒他還真是不知情。安在濤雖然對此有「計劃」,但這兩天他正忙於組織今天的項目論證會,還沒來得及進入實質性的「運作」。東山晚報的記者過來,他毫不知情。

冷梅站在門口,見封曉春打頭,身後跟著兩個俏麗年輕的女記者,其中一個戴著一幅黑框眼鏡、梳著兩條小辮,姿容清秀。這個年頭,還有年輕女子梳小辮的,還真是比較罕見。冷梅深深地望了這女記者一眼,這兩條輕飄飄的烏黑小辮子給她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冷梅臉上換上了一幅溫和的笑容,上前迎了幾步。

封曉春神色有些尷尬,他笑了笑,「兩位記者同志,這位就是縣委冷書記!」

那梳著小辮的女記者看來是個「領隊」,她輕輕一笑,上前去跟冷梅握了握手,「您好冷書記,我是東山晚報記者張春燕,這是我的同事紀曉蘭。」

冷梅呵呵一笑,「歡迎兩位記者同志,請進!」

幾個人進了冷梅的辦公室坐下,張春燕還沒有開口,冷梅就向封曉春瞥了一眼,笑道,「封局長,有沒有通知安縣長?他出身媒體,有媒體的朋友來縣裡採訪,由他來接待一下比較合適。」

封曉春搓了搓手,低低道,「冷書記,我已經給安縣長打過電話了,但是安縣長的電話打不通,一直都在關機,聽說安縣長上午在城郊鎮組織項目論證會,現在可能是在接待省裡來的專家……」

冷梅那細長好看的柳眉兒輕輕一跳,擺了擺手沉聲道,「給縣府辦的馬曉燕打電話,讓安縣長馬上過來一趟!」

張春燕坐在冷梅辦公室的沙發上,白皙清秀的瓜子臉上,那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眨了眨,突然笑道,「請問冷書記,您所說的出身媒體的安縣長,是不是原來房山市新聞辦主任、當過記者的安在濤?」

冷梅回頭來望著張春燕,淡淡一笑,本想說「你們不是他找來的嘛」,但話到了嘴邊卻成了這般:「呵呵,沒錯,張記者認得我們的安縣長?」

張春燕眨了眨眼,嘻嘻一笑,「冷書記,我跟安縣長打過兩次交道……哎,我們媒體的同仁有時候都感到遺憾,這麼一個文字有深度才華橫溢的記者就這麼陷入了蠅營狗苟的官場上……真是可惜!」

張春燕話一出口,才感覺有些不妥,趕緊有些不好意思地掩嘴閉口不言。當著一個縣委書記的面,說這官場「黑暗」,豈不是當面打人家的臉嗎?

不過,作為省報記者,面對下面的一個縣裡的官員,張春燕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作為省報記者,她們經常跟省裡市裡的頭頭腦腦們打交道,一個縣級幹部還不足以帶給她們太大的「威懾力」。

冷梅淡淡一笑,「張記者,我們現在就開始採訪?我們先來,等安縣長來了,再讓他跟你們講講!」

「好的,冷書記。」張春燕打開了採訪本,沉吟了一下,然後就抬起清秀的臉蛋來,深深凝望著眼前這個年輕美艷氣質有些冰冷的女縣委書記,「冷書記,我們接到讀者曝料,說是歸寧縣賣了一條馬路,呵呵。我們來到縣裡之後,才發現不是賣馬路,而是縣裡把這條馬路的冠名權拍賣給了一個企業——」

「請問冷書記,縣裡這樣做,究竟是基於一種怎樣的想法?這樣的做法有沒有法律和政策上的相關依據?」

冷梅笑了笑,「首先說,我們這種做法完全合法,經過了上級有關部門的審批,同時,我們也組織了群眾民意調查,大多數的群眾還是支持縣裡的做法的……封局長,是不是這樣?你馬上讓人把報審批的手續和民意調查資料都給兩位記者同志複印一份過來。」

封曉春趕緊點頭應下。

冷梅瞥了一眼封曉春出門去的身影,繼續道,「南方已經有城市進行了這種經營城市無形資源的探索,而我們,也算是一種有益的嘗試。把閒置的無形資源變廢為寶,拍賣所得完全用於了城區基礎設施建設,大大緩解了縣財政的資金緊張……兩位記者同志,我個人認為,我們這種嘗試是成功的,成效是明顯的,群眾是得到了實惠的!下一步,我們還會進一步……」

……

……

安在濤站在冷梅的辦公室門口,停頓了一下,他聽見了裡面的歡聲笑語,暗暗道:看來氣氛不錯嘛!

來了記者採訪,安在濤也覺得有些意外,儘管他的「計劃」中也有這麼一個「環節」。但這並非是他的操作使然,自然報道的「走向」,就不會指向他所需要的「地方」。來縣委的路上,他給東山晚報的奕辰打了一個電話詢問,但奕辰卻根本就不知道這檔子事。

也難怪,奕辰是東山晚報的副總編,這種外出採訪的小選題還到不了他那一級的層面去。張春燕現在是東山晚報熱線新聞部的首席記者,昨天接到歸寧一個讀者的電話爆料,就對「縣政府拍賣道路冠名權」的事兒產生了強烈的興趣,跟主任匯報了一聲,就帶著一個實習記者跑來了歸寧。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還是推門而進。

「冷書記——哦,這就是東山晚報來的兩位記者同志?」安在濤向冷梅點了點頭,又望向了張春燕兩人。

張春燕的兩條小辮子輕輕地晃動著,俏皮的大眼睛眨了眨,嘻嘻笑著站起身來,「安縣長,還記得我不?」

迎面這兩條另類的小辮子當初留給安在濤的印象非常深刻,他立馬就記起了東山晚報的這個女記者。他哈哈一笑伸出手去,「原來是張記者,真是幸會!歡迎你們來歸寧,歡迎!」

冷梅坐在那裡,看著安在濤跟張春燕寒暄客套著,臉上雖然掛著濃濃的笑容,心裡卻是冷哼著:「裝吧,繼續裝,安在濤,我倒是看看,你這回還能搞出什麼花樣來!」

她自恃已經補好了審批手續,也弄好了一份所謂的民意調查,不會給媒體留出什麼太大的炒作空間。況且,她剛才已經給東山晚報的總編張林打了電話溝通了這事兒,除非東山晚報不報道這事兒,一旦報道就肯定是正面宣傳。

張林最早是她身後靠山的秘書,從某市市委宣傳部副部長的位置上,半路改行進了媒體,跟她自然是非常熟悉,對於她的這點要求,立即就答應下來。

所以,她心思淡定有恃無恐。

……

……

果然,第二天的東山晚報上,就在二版頭條處發表了署名為「記者張春燕」的一篇「正面報道」:大標題是「城市管理新舉措」,小標題是「歸寧縣拍賣道路冠名權邁出整合城區資源第一步」。

張春燕的稿子裡不但對歸寧縣拍賣道路冠名權的事情大加讚揚,還拿出數百字的篇幅重點「描述」了一下「英姿颯爽」的女縣委書記冷梅,稱之為「有魄力、創新意識強的女縣委書記」。

東山晚報的報道見光後,旋即,房山市的一些個媒體也紛紛跟進轉載,刊發了一系列關于歸寧縣拍賣道路冠名權的相關報道。在刊發之前,劉彥特意還給安在濤打了電話過來徵求他的意見,但安在濤卻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發吧,這沒啥!」

冷梅這兩天看著報紙非常的高興,只是在高興之餘,她見安在濤毫無「反應」,也不由有些奇怪。她本來以為,安在濤在媒體的人脈很廣,東山晚報的稿子見報後,他肯定會「安排」一些媒體對此展開「質疑」和「反擊」,但他卻沒有,什麼都沒有做,表現得非常平靜。

但三天以後,燕京的中央媒體《經濟日報》卻突然發表了全國政協委員、著名經濟學家、燕京大學經濟學院教授易建廉的署名文章《冠名權拍賣憑啥不經人大審議?》

文章以犀利的筆鋒一氣呵成,這樣寫道:「近年來,在『經營城市』的理念支配下,個別城市把公共資源拿出來商業化運作,道路橋樑冠名權的拍賣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種。城市建設需要用錢,公共服務需要用錢,把公共資源『開發』出商業效益,彌補經費之不足,看上去無可厚非,其實不然。」

「時下是商業社會,消費甚囂塵上,但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能讓傳統文化和公共精神在商業大潮的席捲下沒有了立錐之地。而且,道路名作為地名,要確保持久的穩定性。就事論事,東山省歸寧縣這樣拍賣有效試用期為15年的道路冠名權,很容易造成地名的不斷變更,牽一髮而動全身,給城市管理和市民出行帶來很大的不便,要付出太多無謂的社會成本,浪費大量的公共財力。」

「既然是企業,不管目前多麼有實力,總會有『破產』的可能,一旦在15年的冠名期內該企業不存在了,又該如何處置?」

「地名以及道路橋樑名作為一種公共資源,歸全體人民所共有,那麼地名的更改和有償冠名不但應該廣泛徵求市民意見,還要經過人大的審批同意。即使要拍賣,冠名企業的『審核』、地名的擬定以及拍賣所得的用途,也都應該提交人大,由人大組織市民代表和專家討論,最後由人大代表來表決通過。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很多地方的道路冠名權拍賣,只是像上級主管部門打一個報告就公然進行了拍賣,將自己所管理的公共資源視為『私有物品』,想怎麼『賣』就怎麼『賣』———我想,或許這才是值得我們警惕的關鍵所在。」

馬曉燕興沖沖地拿著從一份經濟日報敲門跑了進來,「領導,你看看這稿子!寫的真是一針見血,發人深省啊!」

安在濤淡淡一笑,「我在網上看過了。」

馬曉燕站在那裡,眼神突然有些古怪地望著安在濤,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明顯。她心中一動,覺得這稿子像是出自安在濤本人的手筆,而不過是借了某經濟學家的名字罷了。

咳咳!

安在濤乾咳了兩聲,「好了,我要去開常委會——對了,曉燕,易建廉先生的這個文章發表以後,肯定會引起很多媒體的競相轉載,甚至會引發一場輿論的口水戰,你注意搜集一下相關的報紙和網上的新聞。」

馬曉燕哦了一聲,安在濤嘿嘿一笑,拿起桌上的記錄本起身就走。

他走出辦公室,坐車去了縣委機關大樓。上了二樓,慢慢向會議室走去。年前,還要召開最後一次縣委常委會,安排佈置一下春節期間的領導值班和走訪慰問工作。

想了想,他沒有直接去會議室,而是扭頭去了冷梅的辦公室。

經濟日報是中央媒體,雖然是全國發行,但當天卻到不了下面的縣城,等縣裡看到報紙,已經是報道見報後的第四天了。

而在見報的當天,以易建廉在國內學術界的巨大影響力,他這篇署名文章可謂是一石驚起千層浪,不但中央和燕京各大媒體紛紛開始「討論」這件事,一時間批評之聲不絕於耳,還引起了中央某部委主要領導的關注。

很多學者對歸寧縣的這種做法嗤之以鼻,還有媒體把冷梅戲稱為「賣名書記」,極盡嘲諷之能事。

一個電話從燕京打到東山省裡來,而緊接著,省委辦公廳又向房山市委市政府傳達了省裡領導的批示:立即停止,立即糾正,退還企業的錢款,恢復原有地名。

張鵬遠不敢怠慢,馬上就給冷梅打了電話過來,在電話裡張鵬遠雖然沒有太過「尖刻」,但那隱隱流露出的不滿意味就足以讓心高氣傲的冷梅受不了了。

電話接到最後,冷梅心裡即感非常突然又覺憤怒和惶然不安,竟然忍不住在電話裡抽泣起來。張鵬遠歎息了一聲,安慰了她兩句,囑咐她趕緊「就地整改」之後,就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想起有些媒體竟然將自己稱為「賣名書記」,冷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悲從中來又羞又怒,伏在桌上肩頭抽動淚如雨下,如果不是在辦公室,她肯定會放聲痛哭出來。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咚咚咚!

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冷梅立即坐直了身子,掏出手帕來匆匆擦乾了眼淚,撇過頭去,緩緩道,「進來!」

在眼簾中映入安在濤那張淡定英挺的面孔時,冷梅猛然就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又一次被這個男人給「陰」了!一個國內著名的經濟學家怎麼會突然間關注起一個小縣城裡的事情,再加上之後的媒體跟進炒作,這肯定是安在濤暗中的推波助瀾!

她猛然轉過漲紅的臉來,直勾勾地盯著安在濤,眼眶邊上還隱隱掛著兩顆晶瑩的淚花兒。

「是你!一定是你!」冷梅一把抓過桌上的那份經濟日報,一股腦子就奮力扔了過來,報紙嘩啦一聲散落了一地。

呃。安在濤急急往後閃避了一下。

第326章 征服(八)不一般的女人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冷梅臉上冷艷之色盡褪,取而代之的是幾近扭曲的漲紅,高高的鼻樑上,兩條細長的柳眉兒緊緊地皺著,眼圈漲紅,高聳的小胸脯兒不住地起伏著。

她幾步就從寬大的辦公桌背後走了出來,抿著紅唇上前來一把就扯住了安在濤的胳膊,仰臉壓低聲音嘶嘶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冷梅這般極低的等同於歇斯底里的詰問,又像極了一個失戀的女子在當面反問拋棄了她、欺騙了她、傷害了她的負心人。

呃。安在濤微覺有些尷尬。

以這種「陰狠」的手段對付一個女人,表面上看上去似乎是有些不太光明了。但官場紛爭向來就是你死我活,「非此即彼」,哪裡還能講什麼仁義道德。

更重要的是,在安在濤的潛意識裡,冷梅是他的對手而不是一個需要被男人呵護的女人。對於她,他從來就沒有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思,如果他有這種心思,那麼,他接下來的仕途之路就將會是遍地危機,不定什麼時候就被別人給幹掉了。

哪怕是冷梅,如果發現了他的這種「弱點」,也必然會毫不留情地刺他一刀。這一點,安在濤確信無疑。

不過,冷梅看上去挺憤怒,很傷心,這讓安在濤感覺有些彆扭。他隱隱覺得,與戴著假面具的冷梅相比,現在的冷梅似乎才更真實一些。但是安在濤也絕不會因為她的這種所謂的「楚楚可憐」的姿態,就會軟了心腸。

某種意義上說,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他要樹立自己的權威,就必須要架空冷梅,而要架空冷梅,就唯有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手段,最大限度打壓她的威信。而冷梅,其實也沒有選擇。她要完全掌控歸寧的權力,安在濤就是橫亙在她面前的巨大障礙和絆腳石。為了權力,她只能毫不猶豫地搬掉這塊大石頭。如果搬不走,就直接炸掉。

按理,既然她置身於官場之上,自當該有這種狠狠打壓別人或者被別人狠狠打壓的心理準備。如果連這點「覺悟」都沒有,那還做什麼官從什麼政,趕緊該行去當光榮偉大的人民教師吧。那是一個高尚和令人尊敬的職業,可以做到表裡如一,可以做到真誠待人絕不虛偽。

但,官場不能,卻是萬萬不能。

官場之上不講感情,只講利益。菩薩心腸不能進衙門,只適合進寺院。「這一點,冷梅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安在濤心裡暗歎一聲,身子悄然往後一退,而胳膊則輕輕用力,準備掙脫了冷梅的拉扯。

或者是他用力稍大,也或者是冷梅此刻頭暈目眩六神無主的緣故,隨著他輕輕地用力一甩,冷梅竟然頭重腳輕地晃蕩著修長嬌柔的身子向他的懷裡倒去。

一具豐腴卻有彈性、溫潤中帶著冰涼、黯然而又神傷的嬌軀直挺挺地倒了下來,安在濤下意識地就探手圈住了她。觸手處,纖腰柔軟,軟玉溫香抱滿懷,兩人緊緊地貼在了一起,有了瞬間的凝滯和僵硬。

雖然是隆冬時節,大家穿得都比較厚實,但安在濤還是感覺到了懷裡這女子富有彈性而挺拔的胸前豐盈的某種異樣的觸動。那種若即若離似迎還拒的感覺,不由自主地就勾起了安在濤那作為一個男人的本能。

心裡暗道慚愧。安在濤趕緊一把將冷梅推開,用手用力撐住她的肩膀,低低道,「冷書記,你先回去坐下休息一下,你情緒太激動!」

冷梅沒有回話,眼神如水如霧靄一般迷離搖曳著。

片刻的親近讓她有了瞬間的、心曠神馳的恍惚。她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跟一個男人如此地親近過,這般投懷送抱讓一個男人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對於冷梅來說不亞於一種天方夜譚。

怎麼可能?!

她心頭浮起一抹異樣,她清晰地感覺到,一向強烈排斥男人的自己,對於面前這個男人竟然沒有絲毫的抗拒和排斥,無論是肉體還是心神。而不但沒有排斥和抗拒,反而還有某種心動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她心裡陡然悸動起來,以至於這種莫名的悸動很快就充斥全身,方纔的憤怒和惶然不安已經因此而煙消雲散了。

她身子還是有些晃蕩,感覺四肢無力。安在濤扶著她在沙發上坐下,然後自己也就順勢坐在了她的對面。

冷梅眼神極其複雜地望著安在濤,神色變幻著。

她終於還是確定了下來,自己當真是頭一次喜歡上了一個男人了。這麼久了,不管她承認還是不承認、接受還是不接受,她都無形中被他的才華所吸引,被他的手段所征服,甚至還為他的無恥和虛偽所感同身受……一念及此,她的呼吸突然慢慢平靜下來,整個人漸趨心平氣和,對於安在濤的某種怨憤也隨之被驅逐了去。

然而,越是這樣,她就越加的不甘心,越加的具有羞辱感。她不能接受,自己會敗在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手裡。敗給男人她只是接受不了,但敗給自己喜歡的男人那就是她無法忍受的事情了。不能不說,冷梅的這種心態,與大多數女人的心態截然不同。要是普通的女人,此刻早就被心動和情動所征服了。

冷梅是一個非常強勢的女人,所以她儘管有潔癖、有「怪癖」,但還是義無反顧地走進了官場;她同時還是一個女權意識分外強烈的女人,為了宣洩她的女權情緒,她就越加渴望著掌握更大的權力,向男權社會發起衝擊。只有手中有了權力,她才能讓越來越多的男人匍匐在她的腳下。

她就像是一匹脫韁的剛猛而不易控制的野馬,這樣一個女人只有更加強勢的男人才能獲得她的尊重和正視。如果安在濤在她的面前唯唯諾諾,或者不足以展現出打垮她、絕對壓倒她的能力和實力,她根本不會正眼看安在濤一眼。

但反過來說,安在濤表現得越強勢,她的鬥志就越加的旺盛。那一種叫愈挫愈勇的品質,在她的身上表現格外明顯。

「我不能輸,也絕不會輸!」

冷梅緊緊地盯著安在濤,此時此刻,在她的心頭,想的是如何跟安在濤繼續較量爭鬥下去,如何挽回敗局頹勢,如何重整旗鼓捲土重來,如何能讓這個男人徹底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不能不說,這是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情。

嚴格說起來,冷梅這種類型的女人終歸不是尋常的女人,心胸非常的開闊,可以說是心很「大」,承受能力、變通能力都遠遠超過了普通女子。一旦想通了一些個「事情」,她就會再無任何猶豫徘徊立刻拿定主意,頗有幾分果決的男兒氣概。而心情和心態,也由此發生了悄然的變化。

冷梅挺了挺胸脯,臉上的神色淡定下來。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淡淡道,「安在濤,事到如今,我不能不佩服你的手段。你這個人,我越來越看不透了,你很有手腕!在這件事情上,我又輸給了你。好吧,你終於還是達到目的了,打擊了我這個縣委書記的威信,讓安大縣長的權威遍及全縣,你做到了,你很厲害!從今往後,全縣幹部群眾都只知安縣長,不知冷書記了,很好!」

「但是,我需要提醒你的是,我終究不是孫谷,你也別把我當孫谷。」冷梅竟然心平氣和地微笑了起來,眉眼間的一絲傲然勃然而發,「我是冷梅,我相信,終歸有一天,你會匍匐在我的腳下!安在濤,山高水遠,咱們來日方長。」

安在濤嘴角忍不住輕輕抽搐了一下。冷梅的表現,讓他著實有些意外。從她的眼神裡,安在濤非但沒有看到消沉和被羞辱後的乏力茫然,反而察覺到了無盡的鬥志和火熱的激情,這讓他暗暗皺了皺眉。

看來,自己還真的是小看了這個女人。安在濤默默地想著,心頭又多了幾分警惕。從一開始,安在濤就覺得冷梅是一個很危險的女人,這種第一印象,隨著他的步步緊逼而冷梅步步潰敗而漸漸淡去,而這一刻,這種感覺又陡然間回返於心底,那根心弦立即被繃得緊緊地。

……

……

安在濤緩緩站起身來,歎了口氣,「既然冷書記沒事了,那麼,時間也到了,咱們一起去開會去?」

冷梅定了定神,竟然笑吟吟地起身道,「你稍等我一會。」

說完,冷梅就當著安在濤的面掏出化妝包,姿勢優雅輕描淡寫地補了補妝,將不久前的那「深刻的情緒變化」徹底掩蓋了過去,不留任何痕跡。當她再次轉過頭來的時候,又是那一副冷艷高貴的樣子。

「走吧,我的安大縣長。」冷梅擺了擺手。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起身來主動拉開了門,然後回頭來瞥了冷梅一眼,率先走出門去。

第327章 征服(九)溫柔一刀

安在濤和冷梅並肩而行,冷梅似乎渾然忘卻了剛才的「不快」,邊走邊跟安在濤說笑著。路上,一些機關幹部們看到兩人的情形,心底都暗暗生出幾分古怪的感覺,都在疑惑:這安縣長和冷書記似是突然之間就變得關係親密起來了?

安在濤跟冷梅「不合」,早已是半公開的秘密。兩人一男一女,同樣年輕氣盛,同樣來頭不凡,為了權力,自然是會有一爭的。其實自打冷梅接任書記、安在濤代理縣長開始,歸寧縣官場上下就開始猜測,兩人會針尖對麥芒面對面幹上的。

走到會議室門口。冷梅和安在濤幾乎是同時推開了兩扇門,一起笑吟吟地走了進去。其他的幾個常委都已經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縣委副書記孔琳抬頭間,看到兩人一起面帶微笑並肩走了進來,不禁愣了一下,心道:這似乎是有些古怪,這原本針鋒相對見面就要掐架的兩個人,怎麼突然……

感覺到古怪的不僅僅是孔琳,其他幾個縣委常委們也都非常意外。不要說安在濤和冷梅一直以來的「不對付」,就算是時下因為道路冠名權拍賣的事兒兩人也漸成水火不相容之態勢——而剛剛,上面有消息說,歸寧縣拍賣道路冠名權的做法在國內引起了很大的反響,輿論多持批評態度,據說在中央領導的干預下,省裡已經給市裡下了死命令,必須要進行立即糾正整改,退還歸寧酒業的錢款,恢復原有路名。

而前幾天,省裡市裡的輿論還對歸寧的做法大加肯定,間隔不久就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眾人幾乎都是下意識地猜測到,冷梅肯定是又被安在濤「陰」了一回。

就在剛才,幾個常委還在背後小聲議論了幾句,猜測著冷梅又會如何回擊安在濤的「進攻」。大多數人都在心裡暗暗感歎:冷梅果然不是安在濤的對手喲,看起來,也許用不了多久,這歸寧官場的「天」就要姓安了。

孔琳和張銘是張鵬遠新提拔的心腹,因為這一身份的問題,所以孔琳和張銘不得不硬著頭皮堅定不移地與冷梅站在一起;但剛剛倒向冷梅的邱昆卻心裡著實有些後悔,暗暗打起了自己的算盤。而紀委書記胡玲玲更是慶幸自己眼光長遠,與安在濤之間還保留著幾分情面。進可攻退可守,左右逢源。

在眾人看來,時下的冷梅應該是跟安在濤更加地「水火不相容」才對,但如今看上去兩人卻似乎關係非常融洽,看不出一點「敵對」的樣子。不過,官場之人善於作表面文章,也許這只是一種貌似關係緩和的表象吧。想了想,眾人也沒有怎麼放在心上。

橢圓形的長條會議桌,冷梅坐在了中央的位置上,左邊是安在濤,右邊是縣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孔琳。其他常委按照座次排名坐好。

冷梅笑吟吟地望著安在濤,「在濤同志,我們現在開會?」

對於冷梅故作的熱情親密姿態,安在濤忍不住一陣惡寒,心道這女人也忒能裝腔作勢了。她越是這樣,安在濤心裡的警惕性就越高。

安在濤也笑著點了點頭。突然之間,他覺得今兒個自己跟冷梅就像是在舞台上演一場無聊的話劇,很滑稽很荒謬。但冷梅心裡卻在暗想:安在濤,早晚有一天,你會……

「同志們,我們開會。今天的會議日程主要是安排部署一下春節前的走訪慰問工作以及節日期間的領導值班問題。但是呢,在開會之前,我首先要向同志們通報一個市委的最新指示。」冷梅笑了笑,「前一段時間,為了緩解縣財政緊張的局面,也是為了進一步整合城區資源、推進歸寧的城市化進程,我們嘗試著拍賣了一條道路的冠名權,即咱們縣委機關大院前面的這條中心路……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們這個小縣城的這麼一點小動作,竟然引起了國內媒體和很多學者的高度關注,著名經濟學家易建廉還專門撰文批評我們的做法——我剛剛接到市委張書記指示,要求我們立即整改糾正,恢復原有地名。」

「說實話,我很遺憾。不管怎麼說,我們的出發點是良好的,做法也沒有違反相關的法律法規,只是——只是可能理念太過超前了,目前這種經營城市資源的舉措還不能得到主流輿論的認同……」冷梅又笑了笑,繼續說道,「這沒有什麼。既然上面讓我們整改,那我們就立即整改,要堅決貫徹落實省委領導、市委領導的指示!這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當然,這也是一個巨大的教訓,這說明我們的工作還沒有做到位,如果事前經過了更加完善的論證,也不至於如今搞得這麼被動。」

冷梅的聲音非常平靜,沒有任何一絲一點的情緒波瀾,常委們聽著心頭的古怪感越來越強。孔琳忍不住瞥了笑吟吟講話的冷梅一眼,心道:冷梅啊冷梅,你難道就一點情緒也沒有?

孔琳對於冷梅還是有一定瞭解的,知道冷梅也不是一個軟弱可欺的女子,她一向心高氣傲,安在濤這麼從背後「陰」了她一把,讓她被臭為了什麼「賣名書記」,大大地出了一個洋相,她怎麼會善罷甘休?

冷梅扭頭望著安在濤,「在濤同志,我看這整改糾正的工作就交給你吧,本來就是政府工作……接下來,第一,要馬上讓財政局撥款退還歸寧酒業的200多萬,儘管錢我們已經用在了基礎設施建設上,儘管縣財政非常緊張,但市委的指示我們必須要不折不扣的貫徹落實,財政就是再緊張,也要把錢退給企業,不能拖欠!如果實在不行,就全縣機關幹部暫且停發一個月的工資,先還錢!」

安在濤點了點頭,「好的。冷書記放心,我一定會處理好這事。」

但心裡卻冷笑了一聲,心道財政是緊張不假,但還不至於說拿出200萬就發不下工資去。

「第二,立即拆除道路兩旁的標誌牌和廣告牌,同時行文通報全縣,恢復原有路名。」冷梅呵呵一笑,「同志們,這是一個深刻的教訓哪,我們要吸取教訓。我已經代表縣委縣政府向市委作出了檢討,下來後,我建議以縣委常委會的名義作出書面檢討,上報市委!」

「同志們有什麼看法、想法、說法,不妨討論一下。」冷梅擺了擺手,然後就歪頭伏在安在濤的耳邊小聲說著什麼。

在其他人看來,兩人的關係實在是變得很親密,但其實冷梅卻是衝著安在濤的耳朵,用只有安在濤才能聽見的聲音低低道,「安在濤,我夠給你面子吧?錯誤我來承擔,讓你來當救火隊員,如何?」

咳咳!

安在濤乾咳了兩聲,卻見冷梅淡淡地一笑,又緩緩坐直了身子。

孔琳猶豫了一下,斟酌了一下言辭,笑了笑,「冷書記,這也沒有什麼,改革嘛,就是摸著石頭過河,總是要承受一定的代價的!但是沒有改革,就沒有創新,在改革浪潮席捲整個國家的大背景下,我們也不能墨守陳規——我個人認為,道路冠名權拍賣是一種比較可行的方式,我相信,將來這種做法會進一步普及的!會越來越得到很多地方政府的認可!」

孔琳說這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掃了安在濤一眼。

安在濤的神色不變,心裡卻是暗笑:倒是讓你說中了,不過,那就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嘛,在上面的壓力下,起碼歸寧縣和房山市在短期內是不能再倒騰這個了。

拋開「打壓」冷梅的附帶用意不說,從本心而言,安在濤非常反感這種動輒就靠售賣公共資源來斂財的政府行為。賣地,賣道路橋樑的冠名權……只要能拿來賣的,都統統商業運作變現為金錢,說是所得資金用於城市建設和公共福利,其實鬼才知道錢都是花在了哪裡。

組織部長邱昆也笑了笑,接過話茬去朗聲道,「凡事都要一分為二的看嘛。我看,這一回我們雖然挨了批評,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說,歸寧縣的知名度也在這場輿論紛爭中得到提高了嘛!這兩天,我可是發現在網上,到處都在議論我們這個小縣城喲。」

「就是,就是,花多少錢才能取得這樣的炒作效果?」宣傳部長張銘嘿嘿一笑,「我倒是覺得,這樣的炒作對我們來說,不是一件壞事!」

冷梅嘴角浮起一抹淡淡地笑容。她點了點頭,「同志們說得有理,這就是所謂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吧。」

「在濤同志,你是干媒體出身,以後我們縣裡要提高知名度,還要靠你去聯絡媒體喲!」冷梅扭頭來望著安在濤,「意味深長」地輕輕道。

……

……

眾人又議了一會,接著把春節前走訪和節日期間值班的事情定了下來。節前走訪,無非是向下走訪和向上走訪,重要的是向上走訪。一個是走訪下屬企業和困難群眾之類,一個是走訪上級領導和有關部門領導,這都是不成文的慣例。

還有一些對口部門的走訪。譬如縣府辦走訪市政府辦公室,縣委辦走訪市委辦公室,縣衛生局走訪市衛生局,等等。這一類的走訪,一般由各單位自行組織。縣裡組織的走訪,一般是面向市委市政府領導和要害部門領導,還有縣裡主要領導的各種上層關係。

還有一種走訪是純屬私人性的走訪,不以單位的名義,個人自行走訪,說白了就是趁著年節給自己的靠山領導送禮、拉近關係。

安在濤很討厭這種迎來送往的上躥下跳,但人在官場也沒有辦法,該走訪的必須要走訪。上面有些領導,你如果節前不去走訪一下,那就意味著你不尊重領導,目中無人,接下來你的下場就可想而知了。

說實話,節前走訪的人很多很多,誰來了領導未必能記得住,但誰沒來,卻肯定會一清二楚。別說,還真就是這麼邪門。

向上的走訪,常委們都搶著去,而就算是向下的走訪——一些個走訪慰問廠礦企業這些出頭露臉的事情,也都搶著去,唯有走訪縣裡退下來的老幹部,眾人都有意無意地無視了過去。

安在濤微微笑了笑,「這樣吧,縣裡的老同志我來走訪,冷書記,讓縣委辦給我準備一份名單。」

冷梅點了點頭,也不置可否。走訪老幹部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事情,不過是例行公事,安在濤願意去那就最好,也顯得縣裡看重一些。反正,她是不可能去的。

節日期間的值班也定了下來,按照歸寧官場的慣例,幾個常委從冷梅開始,依次排了下去。只是安在濤主動提出來年三十和年初一值班,他是光棍漢一個,親人又都在國外,其他人要麼家在市裡乃至省裡,要麼拖家帶口的,也就沒有人跟安在濤「爭」來,說了幾句客套話也就算完。

冷梅笑了笑,突然環顧眾人,「同志們,還有一件事情需要大家議議。怎麼說呢,我們歸寧縣是一個小縣也是一個窮縣,雖然不是國家級貧困縣,但年財政收入也不過8000萬。本來呢,我們下一步因為計劃著拍賣一些城區資源會給財政增加一部分收入,所以在今年的財政支出計劃中多加了幾項……可如今,市裡已經明令禁止我們的這種做法,這就意味著我們的財政支出計劃要修改一下,進一步削減開支,開源節流,把一些不必要的支出項目砍去,再把一些可以緩一緩的支出項目先緩一緩!否則,2001年縣財政就要入不敷出了!」

「行政性辦公經費開支有必要重新核定一下,要進行大幅度的削減。同時,本著先易後難、先急後緩的原則,我看像城郊鎮市場物流項目的300萬財政立項列支,也暫時取消了吧。等縣裡財政充裕了,再投入也不遲嘛!反正,這個小城鎮建設也不是一蹴而就一朝一夕的事情,是一項長期工作!」

「在濤同志,你覺得咋樣?」冷梅微微笑著,聲音很是柔和。

安在濤心裡冷笑了一聲,冷梅果然就立即給自己來了這麼溫柔一刀。不過,在現在這個時候,她這麼說倒也給人的感覺是合情合理,縣財政緊張是實情,她在這種情況下提出取消了城郊鎮市場物流項目的財政列支資金,縱然是安在濤心裡不滿,也說不出別的來。

其他的常委也都紛紛點頭贊成,只有縣委秘書長孔翔民和紀委書記胡玲玲保持著沉默。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沉聲道,「縣財政緊張,冷書記說是要取消了城郊鎮物流項目的財政列支,我也同意。但是,財政資金不投入了,但並不代表這個項目也要停下來。我個人的意見還是堅持盡快鋪開這個項目,因為這是一個試點工程,一旦成功,將來無論是對於推動全縣的小城鎮建設,還是對於拉動縣域經濟發展,都具有重要的意義。」

「財政緊張,我們可以想其他的辦法。」安在濤笑了笑。

冷梅輕輕一曬,「莫非在濤同志又要出去到處化緣?哦,我倒是忘了,在濤同志有一個海外大富豪的乾爹肖老!肖老財大氣粗,拿出幾百萬乃至更多錢來想來沒有問題。只是在濤同志想過沒有,肖老個人之力總是有限,肖氏集團已經在資河開發區投資巨大,再繼續往城郊鎮注資,恐怕有些難度!畢竟,肖氏集團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資本嘛,還是要盈利的,不能白白打水漂……是不是?」

安在濤掃了冷梅一眼,淡淡道,「冷書記,我記得前不久中央通訊社有這樣一篇文章,文章中有這麼一段話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要改革小城鎮建設方式,實現由『建設小城鎮』向『經營小城鎮』的轉變。按照『誰投資,誰經營,誰受益』的原則,積極探索把公共基礎設施建設推向市場的融資路子。二是政府資金扶持。財政、金融等部門要加大力度,每年投入一定的資金引導、支持小城鎮建設。小城鎮建設的各項稅費,如從小城鎮收取的土地出讓金、基礎設施配套費、城市維護建設稅等,要向小城鎮建設傾斜,重點用於小城鎮基礎設施配套建設……」

「這樣看來,我們對外招商引資在政策上沒有任何問題。在我看來,只要我們在政策和稅費上予以優惠,會有企業願意來投資興業的。」安在濤擺了擺手,「年前,我已經初步跟幾家客商接觸了一下,年後,我會進一步推動這事。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企業進駐到這個項目中來,這個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

「冷書記說得很對,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安在濤扭頭望向了冷梅,見她的俏臉微微漲紅起來,也用「意味深長」的口氣輕輕道,「冷書記,請縣委放心,我會努力工作,爭取在不給縣裡增加任何財政壓力的基礎上,建好這個項目!」

「同志們,我相信,縣財政緊張的情況在今年就能得到真正緩解。資河開發區的各項生態農業工程都已經相繼投入運營,而過了今年的這個夏天,就基本上進入了『收穫期』,到了年底,單是資河開發區就會給縣裡貢獻幾千萬的財政收入,這絕對是一個保守的數字!」

安在濤清朗的眼神緩緩從幾個常委臉上掃過,「而只要我們的小城鎮建設全面鋪開並取得實效,我可以負責任的說,歸寧縣捉襟見肘的財政收入狀況就會得到根本扭轉!頂多再有2年的時間,我們歸寧縣就會摘掉這頂准貧困縣的帽子!」

安在濤的聲音鏗鏘有力,充滿著巨大的信心。眾人將複雜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不管怎麼說,安在濤來到歸寧之後,總是做了很多實事,資河開發區的橫空出世很顯然將一點點為歸寧經濟發展注入嶄新的活力。這種明顯造福一方的政績,是誰都不能否認的,當然事實擺在眼前,也否認不了。

安在濤舉重若輕不著痕跡地就將自己的「溫柔一刀」給反撥了回來,似乎,似乎又是「預謀」已久了。他竟然早有準備?難道自己每下一步棋都要落入他事先佈置好的圈套中?這怎麼可能?!

冷梅心裡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來。她默默地望著意氣風發的安在濤,心念電閃。她明白,在短時間內,自己要想蓋過安在濤,就唯有歸寧酒業這招棋了。

她咬了咬牙,擺了擺手,「好了,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吧。馬上要春節了,越是到這個時候,我們越不能鬆懈。尤其是在濤同志,一定要抓好縣裡各大企業的安全生產問題,不能在這個年關出現任何的安全事故!好了,散會!」

……

散了會,冷梅沒有回辦公室,直接坐車就去了歸寧酒業「千畝酒業基地」的工程現場。其實說是「千畝酒業基地」,無非主要是歸寧酒業擴產的廠房和車間,也就是說,這個項目建成之後,歸寧酒業的產能將在現有基礎上擴大5倍之多。

下了車,冷梅不禁皺緊了眉頭。工地四周插滿的五顏六色的旗幟在寒風中四仰八叉歪歪扭扭,而有些甚至已經被風吹落在地。遠遠望去,工地上空蕩蕩地,早已停工,幾輛水泥攪拌機孤零零地停在那裡,蓋上了防雨的軍用帆布。工地上散亂不堪,到處都是散落的磚頭石塊以及水泥沙子之類建材。

冷梅站在那裡,望著眼前的一切,心頭火起。縣委辦主任張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冷梅的臉色,小聲道,「冷書記,看這樣子,似乎是停工了呀。」

冷梅臉色陰沉了下來,斷然揮了揮手,「張萌,馬上給我把張國力叫來!」

……

……

不多時,一輛黑色的奧迪車飛馳而至,張國力笑著從車上下來,遠遠地就揚手招呼道,「冷書記,您怎麼突然來了工地上?」

冷梅強自壓住內心的火氣,沉聲道,「張國力,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停工了?還有,你看這工地現場管理這麼混亂,這怎麼得了?」

張國力一怔,旋即歎了口氣,「冷書記,馬上要到年關了,工人們都要回家過年,所以,我想了想,就決定先停工了。而且……」

冷梅心裡猛然一跳,突然心煩意亂地掃了張國力一眼,「而且什麼?是不是又要跟我說資金不夠了?張國力,你少給我耍花招,我已經幫你們協調解決了接近一個億的貸款……」

冷梅咬了咬牙,聲音變得冷厲起來,「張國力,我不管你怎麼著,今年五一前要是這個工程不能投入運營,你這個老總就不用幹了!你幹不了,縣裡會派一個能幹的幹部來管理歸寧酒業!」

「還有,你給我注意點,工程專項資金只能專款專用,用於這個項目建設,如果讓縣裡發現你挪用項目工程款他用——張國力,黨紀國法高懸在頭頂,你自己看著辦!」冷梅冷笑了一聲,「張萌,咱們走!」

……

……

冷梅心情鬱悶地直接回了家,她今天覺得很疲倦,有些精疲力竭的感覺,想要回去躺一躺,下午就不去上班了。吩咐張萌做好走訪上面的物資準備,她就匆匆下了車,剛要進樓洞,卻發現一個穿著黑色羽絨服身材清瘦的年輕人向她走來,「您好,請問您知道住在樓上的安在濤去哪裡了嗎?」

冷梅一怔,仔細打量了這年輕人一眼,突然眼前一亮旋即又是心頭一驚,心道這不是省委組織部陳部長家的公子陳銳嗎?他怎麼來找安在濤?

陳銳雖然不認識冷梅,但冷梅卻認得陳銳。陳銳前天回國準備在國內過年,今天就自己開車來了歸寧準備做做安在濤的工作,讓安在濤去省裡跟他們一起過年。到了歸寧,他給安在濤打電話卻發現關機,上樓去敲門也沒有人在,正要去縣政府找找,就碰到了冷梅。

冷梅神色有些閃爍。這一瞬間,她猛然想起之前市委書記張鵬遠暗示她的話……難道,安在濤的後台是陳近南?他跟陳近南是什麼關係?

陳銳有些奇怪地瞥了冷梅一眼,就乾咳了兩聲。

「哦,你找安縣長啊。」冷梅定了定神,笑道,「給他打電話沒有?我們剛開完常委會,他應該是還在縣裡!」

陳銳聳了聳肩膀,「打了,但是關機,沒有打通。」

冷梅哦了一聲,掏出手機來撥了撥,果然是關機。她想了想就直接打進了縣府辦,找上了馬曉燕,「馬主任,我是冷梅,你馬上轉告安縣長,家裡有人找他,讓他趕緊回來一趟吧。」

打完電話冷梅向陳銳笑了笑,繼續向樓洞裡走去,走了兩步,她突然回頭來笑道,「我就住在樓下,要不要來家裡等等?我叫冷梅,跟安縣長是同事!」

第328章 征服(十)勾引

安在濤匆匆坐車就往家裡趕。

陳銳的突然而來,讓他雖然覺得有些意外,但也猜出了他的來意。對於陳銳,他心裡其實已經漸漸生出了一份兄弟間的情分。畢竟,有了血緣關係的維繫,再加上現在的陳銳身體裡還流淌著他的骨髓……這些足以化解安在濤內心積聚多年的某種負面情緒了。

所以,如今他可能還不能原諒陳近南,但卻也慢慢接受了陳銳這個兄弟。

陳銳在冷梅家裡坐了坐,在安在濤回來的時候,他已經跟冷梅談了一會。

雖然冷梅有意無意地「打探」安在濤跟陳家的關係,但陳銳卻很敏感和謹慎,一絲口風也沒有洩露出來。要知道,安在濤是陳近南私生子的事情,這可關乎著他老爹和他哥哥的前途命運,絕不能對外人言。

而也正因為這一點,陳銳心裡就覺得陳家虧欠安在濤的實在是太多太多。這世間再也沒有一種痛苦,能大過於連親生父親是誰都不敢公開的事情了。設身處地替安在濤想一想,陳銳這才慢慢理解了安在濤,知道自己這個哥哥從小到大所遭受和面對的東西,是自己不可想像的。

冷梅「試探」了好半天,陳銳都在笑稱他跟安在濤是燕大校友兼好朋友,回國來探親順便來看看他,僅此而已。冷梅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不覺有些失望,她本來就對男人有潛意識的排斥,見如此,一開始的熱情就慢慢冷淡下來。

但很顯然,陳銳根本就沒有在乎冷梅的態度變化,聽到門口有動靜,就匆匆告辭出門,正好遇到了安在濤。

冷梅雖然美艷不可方物,但對於已經在國外找到一份真感情正處在熱戀之中的陳銳來說,冷梅再漂亮也勾不起他任何的興趣。

他剛出國的時候,還沒有真正忘懷劉彥。但時間一長,一個台灣女孩就走進了他的視野。或者說,在他空虛寂寞的時候,這個台灣女孩趁虛而入,很快就獲取了他的心。但因為女方是台灣人,陳銳並沒有敢跟家裡說,畢竟女方台灣人的身份對於常人來說無所謂,但對於一個省部級領導兒子的婚姻來說,就無形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政治色彩。

陳銳幾乎能斷定,陳近南肯定會強烈反對。他這一回來歸寧,也是抱著讓安在濤幫幫他的心思。

「陳銳?!」見陳銳從冷梅家裡出來,安在濤眉頭輕輕一皺,一把抓起陳銳的胳膊,不由分說就把他拽上了樓。

進了門,安在濤低低道,「陳銳,你怎麼跑冷書記家裡了?」

陳銳訝然笑道,「哥,原來那女人就是你們縣裡的一把手啊——縣委書記?嘖嘖,真不簡單,這麼年輕的女縣委書記,是誰家的孩子啊?」

在陳銳這種權貴子弟的天然邏輯中,冷梅今年不過二十七八歲,以她這個年紀、加上又是女人,能走上一個縣委書記這樣的相對高位,肯定是「誰家的孩子」了。背後肯定有強大的後台,沒準還是哪位省領導甚至是中央領導的親屬。

陳銳的邏輯安在濤當然心知肚明,儘管他不以為然,但卻不得不承認,這種邏輯雖然看上去很簡單,實際上卻並不簡單。

「不清楚。」安在濤搖了搖頭,「你沒跟她說什麼吧?」

陳銳歎了口氣,「哥,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輕重,你放心吧。對了,我這次回國,想要家裡過春節,哥,你……」

安在濤旋即擺了擺手,「陳銳,你不用說了,我是肯定不會去的,你不要再說了!」

陳銳直勾勾地盯著安在濤,神色微微有些變幻,良久才壓低聲音道,「哥,其實爸爸心裡也不好受。我知道你從小到大吃了很多苦,要是我,肯定表現得比你還要明顯,還要強烈。但是,哥,不管你承認還是不承認,我們都是一個爸爸生出來的孩子,你總不能這一輩子都不認他吧?」

陳銳的一席話慢慢勾起了安在濤對於往事的回憶,他嘴角抽動了一下,悵然道,「陳銳,你不要再說了。你不懂的,有些東西,是很難從心底裡摸去的。好了,你好不容易來一趟,晚上就不要走了,留下來我們兩個喝一杯。」

陳銳深深地望著安在濤,又是歎了口氣。他能感覺得出,經過了這麼些事情,安在濤對於陳近南的排斥感和仇恨感其實已經淡化了很多,但要讓他真正接受陳近南,確實還需要時間的療傷。

「行啊,哥,我酒量還挺大的,今晚我們哥倆好好喝一次,不醉不算完!」陳銳哈哈一笑,旋即轉移了話題。

安在濤笑了笑,突然又皺了皺眉,望著陳銳輕輕道,「陳銳,你身體之前做過大手術,喝酒能行嗎?」

陳銳感覺到安在濤雖然平淡但卻隱含著某種關切的話語,心頭一暖,嘿嘿一笑,「哥,我早就好了,我現在就跟正常人沒啥兩樣,你可別拿我當病人,小心我灌挺你!」

安在濤笑了笑,就給馬曉燕打了一個電話,讓她幫自己在歸寧賓館安排了一個包房,然後就帶著陳銳去了歸寧賓館。

兄弟兩個在包房裡放開心懷歡聚了一次,雖然陳銳號稱「酒量很大」,但喝了不到8兩白酒就醉倒下去,或許是因為心情好的緣故,安在濤也有了七八成的酒意。望著爛醉如泥的陳銳,安在濤不禁苦笑,趕緊一個電話叫了自己的司機黃韜上來,幫著把陳銳帶回了家。

第二天一覺醒來,陳銳也沒再堅持勸安在濤去省裡陳家過年,就開車離開了歸寧返回省城。

送走了陳銳,安在濤就自己開車去了縣府大院,從今天開始他要開始忙著節前的走訪了。其實,到了這個年關時節,對於縣裡的領導來說,年前的日常工作就等於是終止了,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走訪。

剛進了辦公室,馬曉燕就捏著一份名單走了進來,笑吟吟道,「領導,這是需要您年前走訪的名單,另外,我給您初步安排了一下走訪的時間,您看看有沒有需要更改的,我再做調整。」

安在濤點了點頭,「好,你放那裡,我看看。嗯,對了,曉燕,你一會讓人買些東西,我想去看看縣裡的幾個老領導。」

馬曉燕一怔,遲疑了一下,低低道,「領導,先走訪縣裡的老幹部嗎?我看其他領導都忙著去市裡……您……」

安在濤微微笑了笑,「不要緊,先近後遠吧,我先走訪完縣裡的老領導,完了再去市裡。這兩天你安排好工作,通知各單位,我不管縣委那邊如何,反正咱們這邊不能因為馬上要過年就亂成一團糟——另外,下面凡是來走訪我的,你一概替我擋了吧。」

馬曉燕苦笑一聲,「領導這不好吧?您總得給下面的同志一點面子不是?過年了,他們來看望領導,這也是正常的,如果一概拒絕,恐怕……」

安在濤擺了擺手,「呵呵,東西你就收下,情我收了。先放縣府辦,完了,給縣府辦的同志們分一分,大家忙了一年了,算是我這個縣長給大家的一點心意。」

馬曉燕格格一笑,「那我就替大家謝謝領導了。」

馬曉燕知道安在濤「財大氣粗」,看不上這麼點「走訪的物資」也純屬正常。所以她也就沒有跟安在濤客氣,不但沒有客氣,心裡反而生出幾分感動來。她知道,安在濤這實際上是在為她著想,她初來乍到要想在縣府機關立足,必須要有自己的威信,而給屬下們發點過節物資無疑就是一種樹立威信和收買人心的最好方式。

馬曉燕紅著臉望了安在濤一眼,見他正在伏案看自己安排的走訪計劃,就輕盈地走到他的辦公桌邊,輕輕地取過安在濤桌上的煙灰缸,走出去倒掉,然後又回來給他添上了一杯茶水,這才躡手躡腳地走出了安在濤的辦公室。

輕輕帶上門,馬曉燕站在安在濤的門口,心頭慢慢浮起一絲絲的柔情來。能守著這個男人,能為他工作,能替他分擔一些壓力,已經成為現在的馬曉燕心裡最感幸福的事情。

既往種種,那些所謂的野心,那些不甘寂寞的躁動,似乎都已經漸漸淡去。這些悄然的變化,連馬曉燕自己都沒有覺察到。或者是因為她如今已經走上了一定的位置,慢慢開始向上流社會前進,而這個男人又已經給她打開了一扇門,有他在前面,這些「野心」都不需要了。

她終歸還是一個女人。如果有別的渠道可以上進上流,她又何必去……況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對安在濤已經產生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對於安在濤,她即敬畏又感激,其間還摻雜了一些女兒心的不可捉摸。

她慢慢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剛要進門,卻發現了一個身材高挑的、30出頭的艷麗女人裹著黑色的大衣大步向這廂走來。

是縣委辦主任張萌!她來找他做什麼?她不是冷梅的人嗎?馬曉燕心念電閃又心頭一動,腳步卻沒有停,逕自進了辦公室,但卻沒有把門關緊,而是留出了一條縫。

張萌將腳步放輕,站在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口左右看了看,見走廊上靜寂無人,這才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

「進來。」

聽到安在濤那低沉清晰的聲音傳來,張萌立即推門而進,然後將門扣緊,回身來臉色微紅輕輕道,「安縣長。」

見是縣委辦主任張萌,安在濤一怔,心道你這個時候不去跟冷梅走訪,跑來我這裡幹什麼?但心裡這樣想,臉上卻浮起淡淡的笑容來,「哦,張主任,快請坐,找我有事?」

張萌慢慢走過去,站在了安在濤辦公桌的一側,神色間微微有些猶豫。她身材高挑,大約有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身材非常火辣,豐胸翹臀,薄施脂粉,屬於那種雖非絕色但卻是熟透了風韻十足的官場麗人。

咳咳!

一股子廉價香水的味道衝進安在濤的鼻孔,他輕輕皺了皺眉,乾咳了兩聲。

「安縣長……」張萌微微俯身用手撐著安在濤的辦公桌沿,脹鼓鼓的胸前頓時「噴湧」下來,安在濤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心道這女人的胸真是太大了……

「有事?」安在濤淡淡道。

「領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張萌欲言又止,臉色更加地漲紅起來。

安在濤早已看得出,這女人來肯定是有求於自己,而因為她是冷梅的人,由於自己跟冷梅的關係緊張,她來找自己辦事估計是很難張開口。

對於這個張萌,他其實沒有太多的瞭解,雖然張萌之前就是縣委辦的副主任,跟他也算是熟人。但在被冷梅提拔成正主任之前,在縣委辦,她屬於那種非常低調不引人矚目的人,安在濤一直都沒有太注意她。

安在濤笑了笑,轉過頭來望著她,等著她的下文,心頭卻是突然浮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

張萌今天也是鼓足了勇氣來的。

冷梅去市裡走訪不讓她相隨,見冷梅走了,她這才悄悄跑來了縣府。她的心態比較微妙。她雖然是冷梅的人,但說實話,卻對冷梅沒有太大的信心。在她看來,冷梅根本就不可能是安在濤的對手,這歸寧遲早都是安在濤的天下。

但沒有信心歸沒有信心,她終歸是冷梅提拔的人,又是縣委辦主任,這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像其他人一樣,可以選擇倒向安在濤。身份特殊,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為這件私事,她恐怕也拿不定主意來找安在濤。而這番縱然是因為私事而來了,但其實她心裡也搞不清楚,自己這究竟是為了求安在濤辦事、還是想要主動向他示好,或者兩者兼而有之吧。

「領導能不能幫我個人一點忙……」張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安在濤的臉色,低低說著,「來麻煩領導,我也很不好意思……」

安在濤笑了笑,「哦?啥事?說來聽聽,如果我能幫的話,那自然是沒有問題……」

張萌抬手撫了撫額前飄落的一縷長髮,嫵媚地一笑,「領導,是我哥哥的事情。我哥哥在濱海市農業局工作……這一回,他們局裡有一個副局長退了,他的各方面條件都夠了,只是……我聽說安縣長的岳父是濱海的夏市長,所以想……」

張萌支支吾吾地說著,聽她說完,安在濤這才淡淡笑了笑,「哦,原來張主任的哥哥是在濱海工作啊,我還真不知道,呵呵!」

張萌笑了笑,「我是濱海人啊,安縣長,咱們還是老鄉呢!」

「哦?」安在濤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

……

見安在濤說了這麼一句就不再有了下文,張萌心裡就有些慌亂起來。

她哥哥是部隊轉業幹部,轉業後就在家裡的活動下進了濱海市農業局。本來張萌還想著找找冷梅,把他從濱海調到歸寧來;但在濱海,她哥哥已經是幹了幾年的中層幹部,早就是名正言順的正科級,上這縣裡來還真是不好找地方。

況且,此次他又有了往上走的機會和希望,就更不願意來歸寧這個小縣城了。

他打聽到濱海市市長夏天農的女婿在歸寧工作,是縣長,而他的妹妹又是歸寧縣委辦主任,有跟安在濤接觸的機會,就跑回來找了張萌好多次,再三求她去幫他找找安在濤。如果安在濤肯幫忙,只要夏天農一個電話,他這個副局長就沒跑了。

為了哥哥的前途,張萌還是硬著頭皮來了,但是她心裡卻沒有一點底。

要是別的領導還好說,她畢竟是縣委辦主任,領導要多少給她一點面子。如果再送送禮,基本上就可以辦成事兒。但安在濤不同,冷梅的面子他都不給,遑論是她?再者,安在濤是個「大財主」,這是縣裡上下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送錢的話肯定也會吃閉門羹。

除此之外,就只有……

張萌在來之前,猶豫了好幾天,這才暗暗拿定了主意。當然,這也不僅是為了她哥哥的事情,也同樣是為了她自己的前途。

她臉色漲得更加通紅,暗暗咬了咬牙,就壯著膽子俯身下去,靠得安在濤極近,那脹鼓鼓的胸脯兒幾乎要湊緊安在濤的肩膀,而一縷長髮散落下來,飄蕩著滑向了安在濤的身上。

「求領導幫幫我,我……」張萌的聲音變得極低,眉眼間的某種誘惑春色氣息早已盡情地釋放了出來。她小心翼翼地又往前靠近了一點,「我……」

安在濤心裡暗暗笑了笑。

知道張萌終於還是忍不住祭出了這官場上女下屬慣用的、也是最有效力的大殺器了——君不見,在那一座座莊嚴肅穆的辦公樓裡,可能每天都在上演和發生著這樣雷同的一幕幕,變得是男女主角,不變的是慾望利益的媾和。

女人為了利益,男人為了美色和慾望,兩者一拍即合。有些因此成為長期慾望「合作」關係,而有些則是一次性地臨時「過渡」。搪瓷碗與一次性快餐盒的差別。

明顯感覺到這熟女的豐乳已經輕輕地在自己的胳膊上摩擦了起來,他乾咳了一聲,不著痕跡地起身來走了開去,去倒了一杯水回來,「來,張主任,喝杯水。」

張萌臉色漲紅中帶著尷尬的羞紅,這一瞬間,她幾乎是無地自容地垂下頭去,知道自己的女色誘惑幾乎是徹底失敗了。

如果連這樣的暗示和投懷送抱,安在濤都能做到無動於衷,她怎麼還敢有進一步的行動,如果一旦引得領導反感,不要說為她哥哥辦事了,就連她自己也會很難看。

安在濤沒有坐回辦公桌後面,而是逕自坐在了沙發上。他目光玩味地望著張萌,心裡卻是有些奇怪:如果她為了自己主動獻身,倒也情有可原;但為了她哥哥的事兒,她竟然也肯投懷送抱?這著實有些詭異!

「張主任,如果你哥哥在縣裡,我倒是可以幫幫你……呵呵,當然了,如果是在縣裡的話,可能張主任就不會來找我了。」安在濤淡淡地說著,「我未婚妻的父親確實是濱海市的夏市長,但是,你也是機關上的人,知道這官場上的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所以呢,我只能跟你說,有空的時候,我會替你問問這事。」

聽安在濤跟自己打起了官腔,擺起了縣長大人的譜兒,張萌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尷尬和羞憤,紅著臉低著頭低低道,「謝謝領導,那就不麻煩安縣長了。」

張萌匆匆扭頭就要走,她再也沒有臉面留在這間辦公室裡了。

「你等一等。」安在濤突然開口道。

張萌心頭一突,慢慢回頭來望著安在濤,見安在濤某種「意味深長」的眼神在自己的身上來回逡巡著,就暗暗又浮起了一絲希望。

她再次按捺下緊張難堪的各種情緒,幾步就走到了安在濤的跟前,壯著膽子咬了咬牙,一屁股就坐在了安在濤的懷裡,然後沒等安在濤反應過來,馬上回身一把抱住了他,嚶嚀了一聲。

呃!

一具火熱豐腴的肉體衝進懷裡,被一個熟女緊緊地抱住,安在濤還沒有醒過神來,張萌就已經抓起他的手按向了她飽滿的豐盈。觸手溫軟而有彈性,安在濤措不及防,不由嚇了一大跳。而張萌那豐滿的兩個臀瓣兒坐在他的大腿根部,肆無忌憚地就勾起了安在濤作為一個青年男子本能的反應。

似是察覺到安在濤的「變化」,張萌更加竊喜大膽地將整個身子都貼了上去,將一張紅撲撲滿是熱度的臉龐伏在安在濤的耳邊呢喃著,「安縣長,你要了我吧,我願意的。」

……

……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他知道,只要他肯,這女人就會自己主動去賓館開個房間等候著自己,躺在床上等待著自己的採摘,甚至會在這辦公室裡……

作為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尤其是一個手中掌握著權力的男人,想要拒絕這種投懷送抱和女色勾引,說實話真的是不容易。這個與道德和人品無關,只與慾望和本能有關。所以,官場之上,投懷送抱的女下屬們總是能如願以償,通過身體的付出來獲得想要的東西。

但對於很多被女人俘虜的官員來說,他們不見得都是道德淪喪好女色的人,只不過這種誘惑真的是很難抵禦的。

安在濤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做一個聖人,身在官場就難以避免地要面臨著財色的「洗禮」。但他有他的原則。不是什麼女人都能上、都可以上的,最起碼,這張萌不是其中。

「你先起來。」他長出了一口氣,強忍住內心躁動的慾望,慢慢地、但卻是不容拒絕地將張萌的身子推開。

張萌幾乎不敢相信,都到了這個份上,她都能明顯感覺到他慾望的勃發,他竟然還是能忍得住不吃了自己。她漲紅著臉「堅持」了一下,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我不會拖累你的……」

這樣的話,所帶出來的暗示意味就是非常明顯了。這就好比是說,我是一朵沒有刺的玫瑰,就坐在這裡,翹首企盼著你的採摘……你還等什麼?!

安在濤咬了咬牙,沉聲道,「你先下來!」

……

……

「我可以幫你。」安在濤淡淡道,「但你也不需要這樣,記住,以後不要這樣了。」

張萌先是一怔,繼而又狂喜起來。她知道安在濤是一個不輕言承諾的人,既然他說可以幫那就是願意幫了——只是,他為什麼在拒絕了自己的身子後還要幫自己?

「……」安在濤慢慢起身走回了辦公桌後面,「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

張萌心頭顫抖了一下。她低頭坐在那裡猶豫了一會,還是抬頭來神情複雜的望著安在濤,咬牙點了點頭,「請領導放心,我明白該怎麼做了……只是將來——」

安在濤斷然擺了擺手,「我不會虧待了你。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

馬曉燕透過辦公室的門縫裡,一直在悄悄地觀察著安在濤辦公室房門的動靜。一直沒有見張萌出來,她心頭突然心煩意亂起來。良久之後,又見那女人臉色微紅腳步輕盈地離開,她心裡就變得更加難受,驚訝、失望、不解、嫉妒……種種的情緒糾纏在一起,心裡噗噗直跳,俏臉就變得有些慘白。

她猶豫了一會,還是敲門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

見安在濤正坐在辦公桌後面抽煙,她下意識地掃了沙發一眼,又四處張望了一下,似是想要找尋張萌那個女人留在這間辦公室裡的某種曖昧糾纏的痕跡。

安在濤的慾火已經被張萌徹底勾了起來,坐在那裡心裡煩躁著的坐立不安。更要命的是,下面已經起了反應,似乎一時半會還不能消停下去。而越是煩躁,反應就越加明顯。

要知道,他雖然具有兩世的記憶,但這具身體卻還是一個血氣方剛的身體,這個年紀,慾望是最強烈最難控制的。正想打個電話給孫曉玲,跟她出去殺殺火氣,卻見馬曉燕走了進來,在看見馬曉燕清麗身影的瞬間,他心裡就不由升騰起吃掉馬曉燕的念頭。

兩人在一起工作多時,對於馬曉燕他已經漸漸地放下了心,也能感覺出這女子慢慢的轉變和她對自己的某種曖昧心思。他也明白,只要他一個眼神,馬曉燕就會與孫曉玲一樣,成為他工作上的有力助手,生活上的慾望伴侶。

但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逝,他暗道慚愧。似乎,隨著職位和權力越來越大,他抵禦女色的能力似乎就越來越低了。

「曉燕,你安排一下,上午的走訪改成下午吧,我一會還有點事情。」安在濤笑了笑,神色微微有些尷尬。

馬曉燕卻沒有回話,她已經先入為主,認定安在濤肯定是跟張萌發生了什麼。而在女幹部與領導之間,會發生什麼,傻子都能清楚。

馬曉燕靜靜地站在那裡,望向他的眼神中充滿著無盡的幽怨。此時此刻,她心裡充滿著嫉妒,也充滿著濃濃的自怨自艾。她無法接受,她付出了這麼多他無動於衷視若不見,而對於剛才那個女人,他卻是……難道,我還不如那個張萌嗎?!還不如那個30多歲的已婚婦人?

咳咳!

安在濤終於從馬曉燕今天反常的神色變幻中,隱隱察覺到了什麼。他心裡陡然一個激靈,不由又乾咳了兩聲,「曉燕——」

馬曉燕肩頭顫抖了一下,賭氣式地大步走過去,「安縣長有啥吩咐?」

安在濤哭笑不得看著明顯是有些吃味耍小性的馬曉燕,尷尬地低低道,「你別瞎想,張萌來找我辦事……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

……

……

女人畢竟是細心,馬曉燕終於發現了安在濤身體上的某種異常。她眼角的餘光從安在濤坐在辦公桌後百般遮掩的似乎是翹起的胯下掃過,心頭一跳又莫名地一鬆,暗暗歡喜起來。

他沒有!真的沒有!

如果是其他女人,馬曉燕的表現或許不會這麼明顯。但對於張萌,她心裡卻很敏感,因為張萌是縣委辦主任。在她看來,一旦張萌跟安在濤有了那種關係,自己在安在濤身邊的位置就岌岌可危了。

她可是比安在濤更加瞭解張萌,這個女人行事雖然低調,看上去也為人溫和,但卻絕不簡單。如果要讓張萌傍上了安在濤,那麼……

馬曉燕不好意思地嘻嘻笑了起來,但就在這片刻間,她又突然做出了一個對她來說非常重要的決定。

她回身去匆匆查看了一下安在濤辦公室的房門是否扣緊關閉,然後就走回來,紅著臉俯身下去壯著膽子探手抓住了安在濤那不堪入目的私處……

「我用……幫你……」馬曉燕羞不可抑地埋下頭去。

……

下午,安在濤走訪了縣裡的十幾個老幹部,大都是從縣這一級領導崗位退下來的老同志,有些是副縣長,有些是副書記。而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安在濤也不能免俗地去市裡連續走訪了三四天,而完了又是連續兩天走訪縣裡的下屬部門、單位,還去了幾家公用事業企業進行年終的安全檢查。

這個春節很快就過去。轉眼間就到了2001年的2月中旬,雖然已經立春,但天氣卻還是非常嚴寒干冷。明知道是冬天的尾巴了,但還是嗅不到一絲春天的氣息。

過了春節,安在濤帶著縣裡有關部門的人跟來考察的幾個客商初步談了談。這些企業都是南方一些民營企業,經濟實力都還湊活。他們從網上看到了歸寧縣發佈的招商信息,因為有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這個全國示範點和知名農業開發區擺在這裡,再加上縣裡承諾給出的優惠政策很多,就旋即引起了很多企業的興趣。

但安在濤卻沒有忙著確定投資商,他似乎是還在等什麼。

安在濤站在辦公室的窗戶下默默地望著窗外,他驚訝地發現,窗外的一棵柳樹似乎已經開始抽芽了。

看來春天真的是來了!

馬曉燕輕輕敲門走了進來,神色異樣的恭謹,「領導,你要的幾家客商的材料,我都整理好了,您抽空看看。」

安在濤慢慢回頭來望著馬曉燕,神色微微有些複雜。

雖然兩人沒有發生什麼實質性的男女關係,但那天……想起那天馬曉燕那近乎「瘋狂」的大膽舉動,他心神一蕩,趕緊挪開了眼神,不敢再看馬曉燕那玲瓏剔透凹凸有致的婀娜身子。

令安在濤意外的是,自打那天之後,馬曉燕變得更加地恭謹,比之前兩人原本比較親密的關係來,明顯又疏遠了一些。其實安在濤很明白,馬曉燕這是在向他表明一種態度:她不會因此而要求索取什麼,更不會恃寵而驕……

馬曉燕很清楚,如果自己要是那樣的話——距離她離開安在濤就不遠了。而安在濤自己也明白,倘若馬曉燕「恃寵而驕」,那麼,無論自己再怎麼看重她的行政管理服務能力,也就只能徹底疏遠了她。

真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啊。安在濤心裡微微有些感慨,馬曉燕遠遠比孫曉玲更有心機,更適合在官場上「披荊斬棘」。

安在濤走過去,突然探手過去將馬曉燕擁了過來,輕輕地一抱就鬆開,然後走回辦公桌後面坐下,柔聲道,「你別這麼緊張,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緊張個什麼。」

感受到安在濤的某種關懷和一閃而逝的柔情,馬曉燕心頭一暖,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

但片刻的功夫,她卻又「一本正經」起來,輕輕道,「領導,濱海高覽縣的常務副縣長張欣跟您是同學?」

安在濤一怔,旋即與眼前浮現出同是青干班學員的張欣那張書生氣十足的面孔。2年多了,他已經是一縣之長,而張欣卻還是副縣長,不過是從普通副縣長升成了常務副縣長,進了常委班子了。

他笑了笑,「也算不上是同學,我們是青干班的學員,他也是中組部考察的後備幹部吧。當初可是比我強啊,一下放就是副縣長,他家在燕京,家裡挺有背景的。」

馬曉燕訝然了一聲,「啊,他跟你一樣是那種什麼接班人嗎?」

安在濤呵呵一笑,搖了搖頭,「應該不是吧,他的檔案跟我不太一樣,他應該是濱海市管的幹部,而我是中組部委託省委管的幹部。但是作為後備幹部,家裡又有背景,他只要不犯錯誤,將來肯定是前途無量的!」

「怎麼突然問起他來了,你認得他?」安在濤淡淡地掃了馬曉燕一眼。

馬曉燕笑了笑,「上周高覽縣來了一個考察團,是高覽縣政府辦的一個主任帶隊,去資河開發區參觀的,我出面接待了一下,那人說他們那裡的常務副縣長張欣跟你是同學。」

「領導你忙著,我先去工作了,手頭上事情很多。」馬曉燕轉身正要離開,聽安在濤柔聲道,「別搞得太累了,小心身體吃不消!」

馬曉燕心裡歡喜著點了點頭,就走了出去。

手機驟然響起,安在濤抓起一看,見是張萌,就順手接起,淡淡道,「我是安在濤。」

電話那頭,張萌恭謹地低低道,「安縣長,這兩天冷書記正在省裡活動,據說已經跟省糖酒會辦公室達成了協議,今年的東山省春季糖酒會由我們縣裡承辦!」

「春季糖酒會?」安在濤有些意外地沉吟了一下,「好的,我知道了。」

糖酒會,顧名思義就是糖、酒類產品的大型市場交易推廣會。東山省的糖酒會於每年春、秋兩季舉辦兩次,是效仿全國糖酒會而創辦的。自1985年舉辦首屆交易會以來,已經走過了16年的歷史,至今已是第30屆。

東山省雖然不是產酒名省,但卻是產酒的大省。省內大大小小的酒廠很多,幾乎是每一個縣都有酒廠。只是這些酒廠的知名度並不高,而市場也僅限於省內,只有少數幾家企業在國內打出了市場。當然,向歸寧酒業這種靠成為央視廣告標王和巨量廣告投入而大幅提高知名度的酒企,在省內只此一家。

應該說,全省糖酒會對於酒企的作用還是非常巨大的,每年的春季糖酒會,都會產生很大的交易量。往年這糖酒會都在天南舉行,今年移師歸寧,除了冷梅的努力之外,肯定也與歸寧酒業的標王頭銜以及異軍突起有著莫大的關係。畢竟,從表面上看來,歸寧酒業已經成為東山省酒業的領軍企業。

沒想到,冷梅竟然打起了承辦糖酒會的主意。靠承辦糖酒會一來提高歸寧知名度,二來進一步打造歸寧酒業省內酒業龍頭企業的市場地位,這算盤是挺精的!但是——

看得出來,她對于歸寧酒業還是抱有很大的期望啊。安在濤心頭一曬,心道你願意折騰就折騰吧,我也懶得管你!

第329章 力挽狂瀾(一)糖酒會風波起

在現在的歸寧人眼裡,歸寧酒業的辦公樓和廠房非常的時髦、氣派,但以安在濤重生者的眼光看,歸寧酒業的辦公樓是那麼地老土,設計很不科學。與他前一世來此時所見到的,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只不過,如今的歸寧酒業人來人往非常熱鬧,而前世安在濤路經這家酒廠門口時所看到的則是一片荒蕪的景象。

2月14日,糖酒會開幕前的一天。來自於省內各地乃至全國各地的客商們齊聚歸寧酒業門口,或有組織地前來考察,或自發為之來參觀,而歸寧酒業方面則忙於接待不亦樂乎。

乍暖還寒時候,太陽雖然高照,但天地間卻還是非常寒冷。一群人聚集在歸寧酒業那時下看來頗有幾分雄偉壯觀氣勢的門樓口,向廠區內望去,而廠區的左側,就是正在建設中的「千畝酒業基地」。

矗立在廠區的幾個嶄新的藍白的大罐十分醒目,歸寧酒業老總張國力手中握著一個擴音喇叭,大聲道,「各位朋友,各位同仁,這是最近兩年我們新上的高科技項目……造酒排出來的沼氣污染空氣,我們用來發電,不僅環保,而且使資源循環利用。」

「你們看見那幾間屋子了嗎?」張國力指著廠房外的幾間平房,「隨著企業的發展,我們準備走企業多元化的路子,花了幾千萬從德國買進新型化工設備,這絕對是全國特別先進的技術……」

安在濤從資河開發區調研回來,坐在車裡看見歸寧酒業門口前如此的熱鬧,不由就心中一動,讓黃韜把車放緩,透過車窗向那邊看了一會。

時下的喧鬧在安在濤看來,卻為日後歸寧酒業集團公司的破產倒閉做出了一個詭異的註腳。黑色的桑塔納緩緩駛過門口,安在濤忍不住輕聲一歎。

所謂央視廣告的奪標,給歸寧酒業帶來的並非是滾滾財源,而是一杯難以下嚥的苦酒。如果不是大部分本該用於調整產業結構、加快發展的資金,被分散到奪標王的功利競爭中,被用於盲目增加生產線、擴大白酒生產規模上,如果不是經濟策略出現了重大的偏差,這家酒業公司原本可以慢慢走上發展的正軌,用十年的時間真正做大做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惜,企業老總張國力已經昏了頭了,他已經被之前的成功沖昏了頭腦,被廣告炒作所帶來的所謂的市場繁榮假象迷惑了眼睛。他渾然已經忘記了,作為一個企業來說,產品的質量和理性的發展定位才是根本。當然,張國力的「昏頭」,也與冷梅在一旁「推波助瀾」有一定的關係,雖然不是直接關係。

作為一個企業掌舵人,張國力的瘋狂直接導致了一個企業的覆滅。但作為安在濤來說,眼睜睜地看著這麼一家大企業一步步在不知不覺間走向毀滅,心情的複雜可想而知。但他卻無能為力也無可奈何,縱然他此刻站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他的話。

也正是基於這種矛盾的心情,他曾經暗示和提醒過冷梅很多次,但冷梅卻沒有聽得進去。或者,冷梅心裡也有數,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早、這麼迅猛罷了。

回了辦公室,安在濤的心情還是有些低沉。要知道,歸寧酒業的破產倒閉,固然能狠狠地打擊冷梅,有助於他進一步全面掌控歸寧官場的權力,但是,歸寧酒業對于歸寧縣經濟的「連帶效應」太大,一旦歸寧酒業垮了,會有一千多職工下崗失業,對于歸寧經濟的衝擊可想而知,而留給他的也將會是一個很大很大的爛攤子。

哎!

安在濤情不自禁地又歎了口氣。

此時此刻,安在濤不禁微微有些猶豫和後悔:自己為了打壓冷梅而放任歸寧酒業走向覆滅而不管,是錯還是對?

但是,自己能如何?強勢干預歸寧酒業走上正軌?怕是已經來不及了……況且,冷梅也絕不會允許他去破壞她眼中板上釘釘的政績工程!

心念電閃,又想起自己作為「紅色接班人」,在仕途之初的前5年,必須要快速地出政績,否則就很可能被淹沒被拋棄……他咬了咬牙,目光又旋即變得堅定和冷酷起來。

……

……

馬曉燕穿著一件鵝黃色的款式比較時尚的羊毛衫,烏黑的長髮在過年的時候也燙且染成了棕紅色,倒是看上去別有一番風情。

她笑吟吟地走了進來,「領導,縣委辦那邊通知,明天上午10點省春季糖酒會開幕,縣裡領導都要出席……下午2點,歸寧酒業還有一個新聞發佈會兼產品發佈會,冷書記問您參加不參加?」

安在濤淡淡一笑,「糖酒會的開幕式我肯定是要參加的,至於歸寧酒業的新聞發佈會,就算了吧,我還要去跟南方來的客商洽談投資的事情。」

馬曉燕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說什麼,就笑著走了出去。她其實很不明白,像這樣出頭露臉的機會,安在濤為什麼不去參加。畢竟,現在的歸寧酒業如日中天,藉著他們市場炒作的當口,作為歸寧縣縣長,他完全可以從中撈取到某種政治資本和個人形象資本。

但心裡疑惑歸疑惑,以她對於安在濤的瞭解,他為人很有主見行事果決,說不去就是不去,縱然是她,也不可能影響到安在濤的決定。

想來,他肯定是另有心思吧。馬曉燕心裡暗暗歎了口氣,走回了辦公室,抓起電話就給縣委辦的張萌打了過去,「張主任你好,我是馬曉燕。」

「你好,馬主任。」張萌的聲音很柔和,也很客氣。自打從那一天開始,張萌在私下裡對馬曉燕的態度變化很大,原先那種高高在上的傲慢,早已消散不見。

別看同是機關辦公室主任,兩人行政級別也一樣,但縣委辦主任與縣府辦主任還是有些差別的。縣委領導縣政府,自然縣委辦就凌駕於縣府辦一頭。

「張主任,我請示過安縣長了,領導說明天上午的開幕式他一定會準時參加,但是下午歸寧酒業的新聞發佈會,他就不參加了,他要去城郊鎮跟南方來的客商洽談投資的事情。脫不開身,呵呵!」

「這樣啊,行,馬主任,我一會就跟冷書記匯報一下這個事兒!」張萌說著就匆匆掛掉了電話,因為她已經看到冷梅那冷艷的身影慢慢向她的辦公室裡走了過來。

她站起身來迎了過去,恭謹道,「冷書記!」

冷梅臉上浮起一絲溫和的笑容,她似乎只有在與女幹部相處時才能真正顯得「柔和」一些,「張萌,安縣長那邊咋樣?明天的活動他參加還是不參加?」

張萌心裡一突,笑了笑,「冷書記,剛才縣府辦馬曉燕打過電話來,說是安縣長說了,明天上去的開幕式他準時參加,至於下午的新聞發佈會他就不參加了,說要與南方來的客商洽談投資事項脫不開身。」

冷梅眉梢一跳。

安在濤不肯參加歸寧酒業的活動,卻也在她的預料之中,其實在她看來,安在濤不來正好,省得他又生出什麼事端來。

她擺了擺手,「算了,安縣長最近工作忙,不參加就不參加吧,明天的糖酒會開幕式是我們縣裡近年來承辦的重要重大活動,通知其他縣領導,務必都要出席明天的開幕式。」

頓了頓,她又道,「明天下午歸寧酒業的新聞發佈會和產品發佈會,會有省內外很多媒體參加,市電視台還會現場錄製節目,你通知張銘,讓縣電視台也到場,錄製剪輯後之後經我把關,明天晚上滾動播出!」

「是。」張萌輕輕道。

冷梅慢慢地扭頭走了出去,邊走邊想著自己的心事。為了承辦這個糖酒會,她可是費了不少心思和精力,甚至也動用了她省裡的後台關係。

她的眼前似乎又浮現起安在濤那張英挺淡定的面孔來,她心裡沒來由地歎了口氣,心裡升騰起某種莫名的情緒來。這個春節,她回到省裡家裡過年,無意中從自己姨夫麻副書記那裡得到了一個讓人震驚的、好幾天都沒有睡好覺的消息。

她萬萬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是省委組織部長陳近南的私生子。如果不是她在初二這天去麻家串門時無意中說起安在濤,麻副書記又有意無意地暗示了她一句話,她至今也不清楚安在濤背後的靠山是何許人。

但安在濤的這一身份,沒有給她什麼壓力,卻讓她心裡很不好受,對安在濤生出幾分母性的憐惜了。從那個年月裡走過來的人,這樣一個私生子的身份,他所承受的痛苦想必不是普通人所能想像的吧?

冷梅查了查安在濤的「簡歷」,發現他在大學畢業之前的日子很艱苦,就連上大學的學費都是來自於民泰集團老闆的獎學金資助。這讓她立即明白,安在濤這所謂的靠山父親其實也沒有對安在濤付出過什麼,起碼在工作之前是這樣!

哎……也是一個苦命人!冷梅好看的嘴角輕輕顫抖了一下,突然有了一種想跟安在濤聊聊天的衝動。

第330章 力挽狂瀾(二)突變

冷梅走回辦公室裡,輕輕扣緊了門,就撥通了安在濤的辦公室電話。

見是冷梅的電話,安在濤有些奇怪,但還是接了起來。

「冷書記,我是安在濤。」

「在濤同志,明天的糖酒會開幕式對於我們縣裡來說,非常重要,我想,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下午呢,歸寧酒業也會召開一個新聞發佈會……真的,你還是來吧,你是縣長,不出席的話肯定會引起一些閒話的。我是書記,我們兩個一起把歸寧的工作做好,不是挺好的嗎?」

聽冷梅的聲音竟然有些溫柔,失去了往日的鋒芒,安在濤心頭一跳,覺得很是詭異。

但他感受到冷梅的真誠,他也想做做最後的努力。也不由歎了口氣,低低道,「冷書記,我還是那句話,歸寧酒業這麼搞下去是不行的,遲早要垮!你看看,張國力已經把建設酒業基地的資金挪用到了廣告炒作上去……凡事都有個節制……這樣下去,資金鏈一旦斷裂,後果不堪設想!」

電話那頭,冷梅沉默了一陣。但她卻還是堅持道,「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怕,歸寧酒業的銷量每天都在暴漲,你又不是看不到,看看那每天來拉貨的車輛!」

安在濤見冷梅如此,就冷冷一笑,再也閉口不言。從冷梅的表現來看,安在濤心裡明白,她也未必認可張國力時下的經營模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況且也只有這樣才能讓她獲得耀眼的政績。在她看來,歸寧酒業就是要垮,也是好幾年以後的事情了。

見剛剛營造出的不到幾分鐘的「融洽」氣氛又因為某種分歧和利益紛爭而化為泡影,冷梅覺得很無奈,也很羞惱。

她咬了咬牙,狠狠地掛了電話,拿起簽字筆在信箋上寫下安在濤三個大字,又憤憤地在名字上劃了一個大叉叉。<a href=http://www.uu158.com/>文人小說下載</a>

……

2001年2月15日上午,歸寧賓館。

陽光明媚,春風和煦,氣溫回升。天公似乎也很是作美,為歸寧縣承辦的這一屆東山省糖酒會開幕式增添了一把喜慶的火。

彩旗飄飄,鑼鼓喧天。

歸寧人民翹首企盼已久的2001年東山省春季糖酒會在歸寧正式開幕,來自省內外的1200多家企業趕來「掘金」。各地白酒企業在布展上可謂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由很多企業組織了汽車展銷隊,還有的企業敲鑼打鼓圍著會場「遊街」……從早上7點開始,6輛加長東風汽車的車隊就在歸寧縣城裡來回「穿梭」,非常抓人眼球,「資河特曲」的大幅廣告牌赫然其上。

歸寧縣上空「嗡嗡」作響,張國力還有一個驚天的大手筆:從省城租用了「滑翔傘」和大飛艇在天上飛來飛去,這輛大飛艇上面,兩條巨幅的橫幅在空中飄揚著,「江北第一酒,資河歡迎您」的醒目字樣震撼人心。

還不僅如此,作為本屆糖酒會承辦地的唯一一家酒業公司贊助商,作為國內異軍突起的酒業新秀,歸寧酒業在本屆糖酒會上可謂是出盡了風頭。

在會場中心,歸寧酒業搭建了一個舞台,一邊演出一邊撒發禮品,聘請了一個搖滾樂團圍帶著資河特曲的大紅綬帶,繞著會場拚命奏樂大張旗鼓地展開自我炒作。

會場二樓。一個數十多平米的房間,門口擺著一台電視機,上面播放的是仍然是張國力邀請國內某二線女明星為「資河特曲」和「資河陳釀」做的「成名」廣告: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子,穿著非常性感,近乎搔首弄姿地說著:「可以不飲長江水,不能不喝資河酒」。這樣的鏡頭一遍遍地重複播放著,那嬌滴滴還有些發嗲的聲音讓人聽了生厭。

房間的展位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歸寧酒業所出的各類白酒。短暫的開幕式後,冷梅陪著一些省市領導在張國力等人的簇擁下,慢慢開始參觀各企業佈置的展台。毫無疑問,歸寧酒業的展廳是一個重點。

安在濤落在了最後面,他默默地跟著人群向前走去,臉上掛著不可捉摸的微笑。眾多的記者扛著攝像機和照相機緊隨其後,跟在人群後面,閃光燈不住地閃亮著。

「您喝過資河特曲嗎?」一個年輕的女記者問一位前來參觀的經銷商,這位經銷商手裡提著歸寧酒業剛剛贈送的一件鱷魚牌白襯衣,笑著回答說:「怎麼能沒喝過,喝過,很有名,央視的廣告標王嘛!」

在嘈雜的人聲中,這樣一幕對話其實並不引人矚目。只是安在濤落在最後,卻清晰地聽到了這樣的對話。他回頭來掃了一眼,驚訝地發現,那女記者竟然是東山晚報熱線新聞部的記者張春燕,他一眼就看到了她那極具招牌性質的兩條烏黑小辮。

「安縣長?」張春燕柳眉一跳,大喜過望,趕緊扯了扯助手的胳膊一下,笑吟吟地跑了過去,嘻嘻笑著,「安縣長,能不能接受一下我們的現場採訪?」

安在濤與張春燕握了握手,笑著搖了搖頭,「張記者,實在是不好意思,我馬上要去跟幾個客商談事兒,你要採訪,我可以給你介紹我們縣裡的冷書記,或者歸寧酒業的張總!」

張春燕俏皮地嘴角翹了翹,絕了撅嘴,「安縣長,咱們好歹也是老相識了,怎麼這點面子也不給喲?!」

安在濤呵呵一笑,也不過多解釋,匆匆向張春燕點了點頭,就混在人群中走出了會展中心。

張春燕原地跺了跺腳,望著安在濤消失的背影,臉色有些漲紅。

……

……

下午2點,歸寧酒業在歸寧賓館的會議中心,準時召開盛大的新聞發佈會和新產品發佈會。參加新聞發佈會的不僅有包括張國力在內的歸寧酒業的幾個高層,還有歸寧縣委書記冷梅、歸寧縣委副書記兼縣委政法委書記孔琳、歸寧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張銘。同時,縣委辦和縣委一些直屬部門也配合了歸寧酒業,一起組織這一次的新聞發佈會。

冷梅對這一次的新聞發佈會很是看重,在她看來,與其說這是一個企業的發佈會,不如說是歸寧縣的新聞發佈會。縣委辦的張萌也不敢怠慢,她從今天早上開始就呆在了會場,指導協調歸寧酒業集團辦公室組織這次會議。

企業駐地的縣委書記親自出席,同時來了三個縣委常委,這給了歸寧酒業很大的一個面子,張國力非常興奮,從上午的開幕式一開始,他就面帶紅光,沉浸在無比的情緒振奮中。

不過,有些細心和敏感的人也發現,縣裡出席活動的領導多是來自於「縣委一系」,而縣政府那邊,不但安縣長沒有見到蹤跡,連一個副縣長都沒有來。

參加新聞發佈會的記者非常多,省內外媒體來了起碼有70多家,房山市的媒體也幾乎是全體出動。電視台、電台、報社,百餘名記者坐在寬敞的會議室裡,看上去黑壓壓的一片,聲音嘈雜喧鬧。

會場上滿眼都是歸寧酒業寫滿企業營銷口號的大紅條幅,像什麼「永遠的資河特曲,永遠的綠色陳釀」、「江北第一酒」、「百年資河陳釀」之類。

2點10分,張國力陪同,冷梅打頭,一些個縣裡領導和歸寧酒業的高層領導緩步走進會場,在張萌帶人暗中的「操作」下,會場上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這個時候,安在濤正準備去城郊鎮跟客商洽談。南方某市來了一家很有實力的民營企業——隆興集團,他們自己派人悄悄來歸寧考察了兩天之後,覺得有投資價值,這才正式通知歸寧縣裡,表示出了願意投資的意向。

路過歸寧賓館門口的時候,馬曉燕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向其間瞥了一眼,回頭笑道,「領導,歸寧酒業的新聞發佈會現在肯定是已經開始了,聽說動靜搞得挺大,邀請了一百多個媒體記者,市電視台還在現場錄製實況錄像呢。」

安在濤點了點頭,突然眉梢一揚,他擺了擺手,沉聲道,「黃師傅,你停停車。曉燕,你們在外邊等我一會,我進去上個廁所。」

上廁所?馬曉燕心裡苦笑一聲,但卻沒有說什麼。

安在濤下車後走了幾步,又回頭來低低道,「曉燕,給齊單枝和城郊鎮的人打一個電話,就說我有事要遲些趕過去!」

……

……

也不知道為什麼,安在濤今天總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他總覺今天會出點什麼亂子。所以,猶豫了良久,他還是戴著他那副寬邊的墨鏡,悄然走上了歸寧賓館的二樓,進了會議室,隨意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坐下,不遠處一個手裡握著照相機的女記者掃了他一眼,便又回頭去望著主席台上。

主席台背後是一面寫著「歸寧酒業集團公司新聞發佈會暨新產品發佈會」字樣的廣告影壁,在大紅色的影壁襯托下,冷梅幾個人坐在那裡,顯得神采奕奕。

張國力坐在主席台的最邊上,他起身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後才坐下朗聲道,「歡迎各位媒體記者朋友們的到來,歡迎你們。下面,我先介紹一下出席本次歸寧酒業集團公司新聞發佈會暨新產品發佈會的領導同志。歸寧縣委書記冷梅同志……」

稀稀拉拉的掌聲裡,被點到名字的冷梅笑著起身點了點頭,而台下又起了一片低低的驚呼聲和竊竊私語聲。

「這麼年輕,還是女的?」

「哇,這麼年輕的女縣委書記……她沒有30吧?」

「你不知道嘛,這就是那有名的『賣名書記』喲……」

聽著台下的聲響有些嘈雜,掌聲也不熱烈,張國力趕緊乾咳了一聲,又開始介紹著孔琳和張銘等人。

張國力的一番開場白之後,記者們就開始按照次序提問,所提之問題,大多是一些套路型的問題,沒有什麼新意。無非是按照歸寧酒業事先發給記者的各種宣傳材料,提出一些細節性的問題,以便於自己稿子的采寫。

東山晚報的記者張春燕站起身來,從身旁一個記者手裡抓過麥克風,兩條小辮子晃蕩著,大聲道,「您好,我是東山晚報記者。請問張總,你們為什麼要投資這麼多爭搶央視這個廣告標王呢?據我所知,你們獲得的2001年央視的廣告標王金額在兩個多億,也就是說,這意味著如今中標後的歸寧酒業,在2001年必須要保證在現有基礎上,年產、銷量起碼要繼續翻番,銷售收入也必須到達接近十個億,否則,等待歸寧酒業的將是巨額虧損……請問張總,您覺得這個任務可以完成嗎?有沒有難度?謝謝!」

張國力呵呵一笑,「這位記者同志的話說的很好。我們中標之後,不要說同行了,就是我個人的很多朋友都打電話問我,說張國力你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膽子,敢投出2個多億去?值不值?呵呵,我說,我不是膽子大,是我們企業目前的發展後勁大。企業經濟前景看好,效益與日俱增,我才會有這麼大的膽子,這是企業發展的魄力,而不是我張國力個人膽大!」

「至於說值不值,我說,很值!不瞞大家說,2000年當年歸寧酒業的白酒產量是20600噸,實際銷售19140噸,當年銷售收人4.1億元,利稅為8000萬以上……而中標之後不過短短幾個月,我們的市場佔有率飛速提升,產品銷量比以往同期暴漲了2倍還多,資河系列白酒供不應求,某些地方還出現了斷貨!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按照這個速度,我們歸寧酒業不但不會虧損,還會大幅盈利。」

「大家都看到了,我們正在建設一個千畝酒業基地,這個項目的一期工程將在今年5月份投產,到了那個時候,我們的產能將翻上三倍!我們的目標是,明年繼續奪下央視的廣告標王——今年,我們每天向央視開進一輛桑塔納,開出的是一輛豪華奧迪。而明年,我們每天將要開進一輛豪華奔馳,爭取開出一輛加長林肯……」

張國力興奮地揮舞著手臂,他的話音一落,台下的記者們就都沸騰起來,鼓掌聲喝彩聲不絕於耳。

「每天向央視開進一輛桑塔納,開出的是一輛豪華奧迪……」安在濤聽著張國力的話,心頭暗暗一曬,心道不知道你後來自殺的時候還有沒有今天這種瘋狂的口氣和勁頭。

「歸寧酒業,投標金額為2.112118億元,請教一下張總,這個數字是怎麼算出來的?」

張國力意氣風發地擺了擺手,「呵呵,這跟我的手機號碼有關!」

聽了張國力這話,台下嘩然。但旋即,掌聲又熱烈地響了起來。如果不是接下來一個意外的發生,張國力會在日後的各大媒體報道中,被塑造成一個「非常有魄力和個人經濟頭腦」的改革開拓型企業家。

……

……

「我想請教一下歸寧縣的冷書記,歸寧酒業對于歸寧縣的經濟發展起到了怎樣的推動作用?謝謝回答。」一個胖乎乎留著短頭髮的女記者起身問了一句。

安在濤心頭一動,心道這不會是冷梅暗中佈置的一個托吧?

冷梅笑吟吟地從張國力手中接過話筒,朗聲道,「這位記者同志,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好。歸寧酒業是我們縣裡最大、利稅最高、也是最有發展潛力的企業,是縣委縣政府集中精力扶持的企業。」

冷梅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更加地柔和和濃烈,「大家都看到了,每天下午,前來拉酒的車排隊都要排好幾百米,那場面非常火爆……這就足以說明了一切嘛!況且,這麼大的一個酒廠帶動了縣裡多少相關產業?造紙箱的,收酒瓶的,搞包裝的……毫不誇張地說,歸寧酒業養活了數萬乃至更多的歸寧縣百姓,歸寧酒業對於縣裡的經濟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在這裡,我要代表縣委縣政府向歸寧酒業的同志們表示感謝!」

冷梅的話音一落,張國力趕緊接過話茬去,「沒有縣委縣政府和全縣人民的大力支持,就沒有我們歸寧酒業的今天!我們今後會繼續戒驕戒躁,在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下,進一步調整產業結構,進一步擴大產能,以期在未來創造更大的成績!力爭用三到五年的時間……成為全省和全國的一流酒業集團!」

……

……

這樣的新聞發佈會,完全成了歸寧酒業自我吹捧的現場會了。或者說,成了冷梅政治作秀和張國力個人表演的舞台了。

而在歸寧酒業每人一個紅包和一份價格不菲紀念品的「贖買」下,可以想見,這幾天的媒體報道上又將掀起一波關於「歸寧酒業跨越式發展」的形象報道浪潮了。

這張國力真是捨得燒錢!

安在濤暗暗搖了搖頭,覺得很是沒趣,正要準備離去,突然聽到了一個非常不和諧的、與眾不同的聲音。

他微微有些愕然,扭頭望去。只見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戴著一副黑邊眼鏡,手裡拿著一個採訪本,起身操著一口川腔普通話,朗聲道,「張國力張總是吧,我是經濟日報記者趙凱……歸寧酒業不過是一個縣級酒廠,我們非常懷疑,你們怎麼會達到十個億的銷售額!經過我們這兩天的暗訪調查,歸寧酒業在東山省的母公司基地每年只能生產3000噸原酒,根本無法滿足市場的翻番增加……」

場上頓時靜寂無聲起來,只能聽見眾人急促的呼吸聲。經濟日報是全國性的經濟大報,是中央媒體。中央媒體記者出現在這種場合中,本來就有些詭異,而更詭異的是,這個中央大報記者還嚴詞尖刻地說出了一個很多人心裡都在懷疑但卻沒有說出口來的問題:

一個區區的縣級酒廠,怎麼會達到十個億的銷售額?這怎麼可能?如果屬實的話,那麼,歸寧酒業比起那些國內老牌名酒企業也差不了多少了。

安在濤心裡噗通一聲,又緩緩坐了回去。所謂一石驚起千層浪,一語驚醒夢中人啊!安在濤這才猛然發現,歸寧酒業還不僅僅是利用銀行貸款瘋狂炒作、盲目擴張的問題,其間或者還有更大的、更多的不為人知的秘密……

張國力的嘴角劇烈地抽動了一下,臉色有些發白。他下意識地掃了旁邊穩坐如泰山一般的縣委書記冷梅。但冷梅神色不變,目光平視前方,根本就沒有理會他。

但他卻不知,冷梅雖然神色沒有變化,但心裡卻是翻江倒海起來。她隱隱預感到非常不妙,一種災難性的風波即將被人推起……張國力啊張國力,你這個狗東西!

冷梅心裡憤怒地咒罵著。

咳咳!

張國力擺了擺手,漲紅著臉沉聲道,「不知這位記者同志你的消息是從何而來的?這純屬造謠嘛!我們公司的原酒生產能力何止4000噸?笑話!」

「呵呵,可能是謠言吧,但是你們現在的規模確實不大。我採訪過國內其他大型酒廠,你們的車間跟人家一比差得太遠——不過,如果你們這個千畝酒業基地如果能建成,倒是就差不多達到產能要求了。另外,我看貴公司提供的材料上,這數據似乎也有些問題……」那個叫趙凱的記者站在那裡笑了笑,但似乎是心裡有某種顧忌,匆匆說了兩句也就又坐了下去,沒再繼續發難。

但他這番話已經將「和諧」的新聞發佈會氣氛給攪亂了,儘管張國力再三掩飾,這場發佈會也就還是匆匆省略了很多環節,準備草草結束。

安在濤心頭一歎,再也不願意再這個新聞發佈會上呆下去,就悄悄溜了出去。

……

下午6點左右,安在濤結束了跟客商的談判,就回了家。今晚本來安排跟客商一起吃飯,但他心裡有事,就讓古長陵代替自己招待客商,自己就回了家去。

他剛要進門,卻見冷梅神色憤怒地站在他的門口,「冷書記?」

「你開門,我有話跟你說!」冷梅低低沉聲道。

安在濤皺了皺眉,「啥事?」

安在濤剛剛打開門,冷梅就一把把安在濤推了進門去,緊緊地扯住他的胳膊,憤怒地喊了一嗓子,「安在濤,你太可惡了,你簡直是欺人太甚!你把歸寧酒業搞垮了,對你有啥好處?這個企業垮了,你這個做縣長的難道就沒有責任?」

安在濤愕然,心道你怎麼賴我頭上了?

他皺眉甩脫了冷梅的手,沉聲道,「你別激動,這事兒與我無關……」

「與你無關?又是那家經濟日報!這記者不是你找來的?上一回,也是這個經濟日報,給我起了一個『賣名書記』的綽號,你別說你啥都不知道!」冷梅氣不打一處來,「安在濤你簡直就是豈有此理!你玩這種無聊的把戲,你太讓我失望了!」

安在濤也有些火起,「你胡扯什麼?這事跟我有啥關係?」

見冷梅又要「咆哮」,他斷然擺了擺手,「你什麼都別說了,我就是為了這事才拒絕了跟客商吃飯,抓緊趕回來的。你先坐一會,我馬上打個電話問問!」

安在濤說著就掏出手機來給劉彥打了一個電話過去,讓她幫著查一下經濟日報記者趙凱的情況,然後又跟她把今天的突發風波給說了說。

劉彥聽安在濤叫她的名字和職務,就知道他肯定是面前有人,也沒細說就掛掉電話,往燕京打了幾個電話過去問了問。她本來就是經濟日報的記者,又是京中權貴家千金,查這點事情自然是很容易。

十分鐘以後,劉彥就給安在濤打了電話過來,「濤,我問了,經濟日報早在年前就盯上歸寧企業了,這個選題呢是總編定的。過了春節,人家就派了幾個記者過來暗訪……」

「我得到的消息是,歸寧酒業的原酒生產能力只有4000噸左右,他們從川內購了大量的散酒,再加上本廠的原酒、酒精,勾兌成低度酒,然後以『資河特曲』、『資河陳釀』等品牌銷往全國市場。」劉彥歎了口氣,「別不承認,我瞭解趙凱,他不會無中生有的。而我們報紙也是作風嚴謹的報紙,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不會亂髮稿子的。我給你透個底,在蜀中,趙凱和幾個記者查到了當地一家叫『豐泉』的白酒廠。據稱,歸寧酒業的散酒主要是由這家企業在當地收購後提供的。」

聽了劉彥這番話,安在濤倒吸了一口涼氣。作為一個媒體人出身的官員,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這樣一則「歸寧酒業白酒勾兌欺騙消費者」重磅新聞曝光,帶給歸寧酒業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或許,用不了等待資金鏈斷裂,歸寧酒業的破產倒閉之路就進入了倒計時。

……

……

冷梅這才醒過神來,這完全是突發事件,與安在濤無關。她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有些六神無主地望著安在濤,低低道,「怎麼辦?你去跟那家報紙溝通一下吧,錢讓張國力來出!」

安在濤沉吟著,神色微微有些變幻。

第331章 力挽狂瀾(三)天意

安在濤沉吟著,神色微微有些變幻。

如果從縣裡的經濟大局出發,他當然要管這事兒,盡可能地把這事兒給擺平了,否則歸寧酒業會因此受到重創;但是,如果從他個人的政治利益來看,他這個時候站出來似乎就有些早了,不但不應該站出來,反而還應該推波助瀾……

救了歸寧酒業,就等於是將冷梅提前從沼澤地里拉了出來,這對於安在濤來說,心裡是不情願的。但是……

冷梅卻並不知道安在濤此刻心情的複雜,反而以為是他故意拿架子,不想「管閒事」。

說實話,以冷梅目前對安在濤懷有的某種曖昧的情感心態來說,她其實潛意識裡也不怎麼相信,這個自己愛上的男人正在冷酷地想要狠狠地「打擊」她的權威,不把她搞臭不算完。

在她看來,她已經表露出某種善意、溫和與柔情,聰明如安在濤,應該能體會到才是。但她卻不知,她在安在濤的心裡,卻不是一個女人。或者說,安在濤從來就沒有把她當一個女人來看。

冷梅有些急躁地在安在濤家的客廳裡轉著圈圈,良久,她驀然回頭來緊緊地盯著安在濤,聲音有些嘶啞,「安在濤,你不會是想撒手不管吧?作為歸寧縣長,歸寧酒業公司出了問題,難道你就能完全置身事外?你就沒有責任?我個人認為,在這個時候,你應該拋開個人的私心,著眼於全縣的大局……否則的話,你就不配當這個縣長!」

安在濤皺了皺眉,淡淡道,「冷書記,你這話我可不愛聽。」

「你現在口口聲聲向我興師問罪了,可當初我怎麼說來著?我三番五次地提醒冷書記,歸寧酒業的經營策略出了問題,他們盲目擴張大肆瘋狂炒作已經到了一個極致……這樣做的結果,非常危險!就算是沒有經濟日報的記者來插這一槓子,他們也遲早會出事,只是一個時間早晚的問題。但是,冷書記卻把我的善意和提醒,當作了耳旁風,不但不督促歸寧酒業盡快整改調整,反而親自出馬幫助張國力融資推波助瀾……」

「歸寧酒業有今天,我不客氣地說,冷書記你是有責任的!」安在濤擺了擺手,「如果沒有你的縱容,張國力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膽子?」

「……」冷梅嘴角抽動了一下,安在濤的詰問讓她無言以對。

安在濤話讓她羞憤不已,但此刻也不是跟安在濤「鬥爭」的時候,心念電閃,她沉吟了一下,盡量將聲音放得極其柔和,「在濤同志,好吧,我承認我有一定的責任。但是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要幫助歸寧酒業公司解決問題,否則的話,一旦讓經濟日報把這事兒捅了出去,後果不堪設想。你出身媒體,又在媒體圈裡人脈很廣,你就想想辦法,不管花多大的代價,一定要擺平了這事兒!」

冷梅的「低頭」讓安在濤心裡暗笑,心道看來這女人也不是不識時務的人啊!到了這個份上,她應該明白,歸寧酒業的問題很多很大,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被媒體曝光出了醜聞,會產生一連串的多米諾骨牌效應。

安在濤笑了笑,「看來冷書記已經確認無疑,歸寧酒業收購散酒勾兌貼牌銷售的行為,並不是人家媒體的造謠生事,而是鐵一般的事實了。」

冷梅臉色一紅,輕輕點了點頭。

她怎麼能不確認呢?新聞發佈會剛一結束,她就將張國力叫到歸寧賓館的一間客房裡,問清楚了一切,當場就把張國力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但罵歸罵,憤怒歸憤怒,問題還是得解決,絕對不能讓經濟日報把暗訪出來的東西給公之於眾了。一旦曝光,肯定會對歸寧酒業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品牌形象造成巨大的衝擊,甚至是毀滅性的打擊,2個多億的廣告投入沒準就要化為了泡影。

一旦市場突變,銷量猛降,就會帶來歸寧酒業資金鏈的斷裂,而由此……不要說那所謂的「千畝酒業基地」工程項目了,就連這個企業本身能不能保住也是一個問題!一念及此,冷梅心裡暗暗顫抖了起來。

望著冷梅變幻的神色,安在濤突然歎了口氣。

片刻的猶豫之後,他終於還是決定,準備管管這事兒了。這真是一個兩難的選擇。但是縱然他不管,冷梅也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去處理和「溝通」,甚至不惜上報市委市政府,讓張鵬遠和張勝利這兩位市領導出面,發動縣裡市裡的強大能量去做經濟日報的「工作」。甚至,還會動用她省裡的關係。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賣冷梅一個人情。況且,一旦讓市裡知道自己對此甩手不管,市裡領導心裡肯定會很不高興的,認為他不顧大局。

要知道,歸寧酒業在整個房山來說,也是一家知名的大企業,在地方保護主義的心態下,市裡領導肯定會選擇出手為歸寧酒業擋一回風雨。

當然,不到萬不得已,冷梅也不會將此捅到上面去的。

「冷書記,這事兒我需要弄清楚到底是咋回事……」安在濤緩緩起身來,「這樣吧,冷書記,我們馬上去辦公室開會,把張國力也叫來……」

聽了安在濤這話,冷梅心裡一喜,那無盡的煩躁和擔憂焦灼,似乎也隨之消散了不少。她相信安在濤在媒體的人脈,她更相信安在濤的能力,這樣的事情說大就大說小就小,如果安在濤肯出面解決,幾乎可以說是問題不大了。

被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了下去。她笑了笑,「好,我們這就走!」

冷梅拔腿就走,但在走了幾步後,卻突然紅著臉回頭來向安在濤低低說了一句:「謝謝。」

在這一瞬間,這個一向冷艷冷漠的女縣委書記臉上,浮動著一抹動人的紅暈,從她投射過來的眼神中,安在濤竟然讀到了一種罕見的溫柔,他愣了一下,心道這女人怎麼今天看起來有些古怪。

……

……

縣委的小會議室裡,當著幾個縣領導的面,張國力一再辯解稱「白酒勾兌」是行業慣例,是整個白酒行業的潛規則、不是他們一家這麼幹的云云,態度竟然還有些「強硬」。

安在濤皺了皺眉,突然怒斥道,「張國力,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潛規則?慣例?就算你說的沒錯,但消費者會認可嗎?其他企業會承認嗎?就是拋開這事情本身不談,你這一兩年來瘋狂的炒作、盲目的擴張,都是在玩火!」

安在濤有些惱火地點上一顆煙,站起身來在會議室裡走了一圈,其他幾個領導都面沉似水坐在那裡一聲不吭。

冷梅歎了口氣,「在濤同志,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如何擺平了此事——至於歸寧酒業自身的管理問題,我們以後再慢慢督促整改吧。好不好?」

張國力神情尷尬地站在那裡,其實心裡頗不以為然,覺得冷梅和安在濤有些小題大做了。他沒有把這太當回事,一則這樣的報道能有多大的份量?與歸寧酒業鋪天蓋地的廣告宣傳相比,這太微不足道了。況且,他已經派人去跟經濟日報的那個記者趙凱「溝通」去了,他不認為有花錢擺不平的事情。甚至,還有其他一些別的手段。

安在濤狠狠地掐滅了煙頭,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機,當著一眾縣領導的面,給劉彥打了一個電話,讓劉彥先跟經濟日報的高層領導溝通一下,然後縣裡隨後會派人趕赴京城打點一切。

劉彥找了經濟日報新聞部的主任馬光平,馬光平是趙凱的頂頭上司,跟劉彥關係很熟也很好。看在劉彥的面子上,馬光平同意壓下趙凱的稿子,但卻暗示了劉彥幾句。

劉彥怎麼還能不明白馬光平的意思。她立即給安在濤打回電話來,囑咐他趕緊派人進京,該打點的要打點、該花的錢要花,決不能小氣。

安在濤鬆了口氣,掛掉電話,先是瞥了張國力一眼,又轉頭望著冷梅,淡淡一笑,「搞定了。冷書記,但是要花一些錢。這樣吧,我看讓縣委辦張主任親自帶歸寧酒業的人進京一趟,明天一早就動身!這樣,經濟日報新聞部一個主任,三個副主任,還有涉及這個報道選題的3個記者,都要打點到。同時,人家這個選題已經暗訪了很久,那些差旅費什麼的,也一併給人家報銷了。這筆錢,張國力,必須你們來出。」

張國力趕緊應了下來,只是仍然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不過,他也不是傻子,不會和縣領導擰著干。不就是花點錢嘛,他反正也不在乎。就算是這錢打了水漂,只要縣裡領導高興,也就沒白花。

冷梅長出了一口氣,一塊石頭慢慢落了地。

她回頭瞥了坐在那裡沉默不語的張萌一眼,沉聲道,「張萌,你馬上準備一下,明天一早,你帶著歸寧酒業的人趕去燕京……就按安縣長說的辦,上上下下一定要打點好——張國力,你那裡去一個副總,我告訴你張國力,這事兒你要是再給我出了任何岔子,咱們就新賬舊賬一起算!」

張萌趕緊起身點頭,「好的,冷書記,我馬上就準備。」

張國力嘿嘿一笑,「冷書記,安縣長,幾位領導,請放心,這點小事也沒啥,不就是花幾個錢的問題嘛!」

「你給我閉嘴!」聽見張國力輕飄飄地話音,冷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厲聲斥道。

……

下午開完了新聞發佈會,經濟日報的記者趙凱帶著自己的實習生助手——燕大新聞系的大四學生小郭,匆匆出了會場,準備立即趕回天南、乘當晚的飛機飛回燕京。

其實他們的稿子組織準備已久,早已基本成型了,這一次來歸寧參加東山省糖酒會,不過是抱著看看還能不能挖掘出一些新東西來的心態。來到歸寧之後,見歸寧酒業完全靠炒作發家,趙凱頓時就堅定了曝光的念頭。準備今晚趕回去,明天就將稿子組版上報。

兩人走出歸寧賓館的門口,正要攔一輛出租車離開,突然有三四個人高馬大的青年圍攏了過來。當先一個小平頭嘿嘿笑了笑,「經濟日報的趙凱趙記者吧,請跟我們走一趟,我們領導想要見見你。」

趙凱心裡一個激靈,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妙。他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忍不住在新聞發佈會上放了那一炮,只是他在現場中聽那張國力在一個勁的吹牛,實在是就氣不過。

「你們是什麼人?你們領導是誰?請讓開,我們要回去。」趙凱知道麻煩上身了,不過他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他畢竟是中央媒體記者,腰桿子硬,他就不相信,這小小的一個縣酒廠就敢動他?

「走吧,哥們,別不給面子……那麼,我們就都難看了不是?!」那小平頭一聲招呼,幾個人一哄而上,不由分說就把趙凱和小郭駕到了一輛開過來的麵包車上。

麵包車飛速開出了歸寧縣城,七拐八拐,就鑽進了城郊鎮一個小飯館裡。一間包房裡,歸寧酒業集團公司行政部經理強小剛望著被推搡進來的趙凱兩人,呵呵笑道,「兩位記者同志,不好意思了——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有話就直接說了喲。」

「這是一萬塊錢,算是我們給兩位的辛苦錢。兩位記者大老遠地從燕京來,也不容易,呵呵。你們收下這錢,我請兩位吃個飯,這稿子還是就算了吧,別曝了——咱們做企業的也不容易,還請記者同志諒解一下。」強小剛從包裡掏出一摞人民幣來,推了過去。

趙凱瞥了一眼,冷笑道,「暴力抗拒採訪在前,拿錢賄賂記者在後,你們眼裡還有國法嗎?趕緊讓我們離開,否則我就報警了。」

強小剛皺了皺眉,心道你一個小記者哪來的這麼多毛病?莫非是嫌少?

強小剛猶豫了一下,上面只給了他一萬塊的「預算」。他出門去給分管副總打了個電話,請示了一下,回來後就又加了5000塊,「兩位,就當是我們交個朋友!給個面子?好不好?」

要是其他的記者,或許看勢不妙就「屈從」拿錢走人了。或者,先答應下來,先脫身再說。但這趙凱在經濟日報是出了名的強蹶子,性情耿直脾氣剛烈,怎麼會吃這一套。

況且,這選題經濟日報新聞部裡已經策劃了許久,參加暗訪調查的記者也不止他一人,縱然他收下錢也沒法阻止稿子的見光。

「斡旋」了好半天,直到強小剛的耐心一點點被又臭又硬的趙凱消磨殆盡,他惱火地擺了擺手揚長而去。臨走時,他向那個小平頭使了個眼色:軟的不成,就來硬的吧!

強小剛一走,小平頭幾個人就圍攏過來,不管趙凱和小郭如何憤怒地「抗議」,兩人的包都被翻了一個底朝天,採訪本被搶走,照相機裡的膠卷被打開後蓋曝光……完了,小平頭嘿嘿笑著將一萬五千塊錢塞進趙凱的包裡,就帶著幾個人溜之大吉。

……

……

憤怒之極的趙凱當晚獨自返回燕京,留下小郭一個人報了警,但城郊鎮派出所的民警根本就沒怎麼理會他這茬。

第二天上午9點多,張萌帶著人匆匆趕往省城,準備乘機飛往燕京「公關」,但就在張萌的車剛出了縣城不久,安在濤就接到了劉彥怒氣沖沖的電話。

「濤,你們到底是怎麼搞的?這事兒本來都搞定了,你們怎麼這麼膽大妄為,非法拘禁記者不說,還撕毀了人家的採訪本、損壞了照相機?完了,這回完了,那趙凱昨晚回到燕京,直接找到了經濟日報的趙總編,趙總一怒之下,當晚就命令臨時撤下了頭版的一個稿子,換上了這個稿子,同時還在頭版刊登了經濟日報記者在歸寧縣遭遇暴力抗拒採訪的事兒……」

安在濤心頭一顫,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放下電話,從網上找到了這篇題為《標王不可見人的黑幕》的重磅報道,其間的報道內容與安在濤事先得知的情況基本一致,川內兩家小酒廠證實,歸寧酒業近兩年來入川大量購置散酒,再加上本廠的原酒、酒精,勾兌成低度酒,貼上歸寧酒業的商標銷往全國。

同時,經濟日報還在頭版的倒頭條處刊登了一則言辭犀利的「抗議書」:「本報記者在歸寧遭遇暴力抗拒採訪,記者採訪器械遭到毀壞……試問歸寧酒業公司,國法何在?」

讀完這兩則報道,安在濤長歎一聲,暗暗搖頭。天意啊,天意!他縱有放棄之心,拯救之意,但誰知半路卻殺出了一個程咬金?!

完了,歸寧酒業完了,這回是徹底玩完了。「白酒勾兌」欺騙消費者,再加上暴力抗拒記者採訪的不法行徑,不但要引起市場的巨大波動、消費者的強烈反彈,還將面臨著國內輿論和上層權力的組合壓力。

一場暴風驟雨即將到來了啊!

安在濤輕輕一歎,身子無力地靠了下去,扭頭望向了窗外。

第332章 力挽狂瀾(四)風暴

安在濤沉吟了片刻,就離開了辦公室,坐車直接去了縣委找上了冷梅。

冷梅正在辦公室裡琢磨著,接下來該怎麼督促歸寧酒業整改一下,別再搞出什麼亂子來。她甚至還想到要派一個工作組下到歸寧酒業公司去,展開財務審計和其他行業檢查,看看這家企業到底是還有什麼問題,免得突然爆發,讓她措手不及。

門突然急促地被敲響了,聲音很大。

咚咚咚!

冷梅皺了皺眉,有些反感地沉聲道,「進來!」

安在濤面色陰沉地推門而入。

見是安在濤,冷梅有些意外,就笑著站了起來,「你來了,來,坐。找我有事?」

安在濤在歸寧酒業的事情上與她「摒棄前嫌」,願意出手幫忙,這讓冷梅心裡非常歡喜。連帶著,對他的態度也就改善、「溫柔」了很多。

安在濤心裡有事,也就沒怎麼注意冷梅態度的變化和聲音的「溫柔」。他歎了口氣,默默地坐在了沙發上,良久沒有說話。

見他的神色有些古怪,冷梅給他倒了杯茶水過來,輕輕笑道,「咋了這是?我們的安大縣長不一向是意氣風發的嘛,今兒個怎麼變得情緒消沉起來?」

安在濤淡淡一笑,也沒有回答冷梅的話,而是突然掏出手機來給馬曉燕打了過去,「馬主任,你馬上給你通知公安局的韋之見,讓他給我馬上查清楚……昨天有沒有記者報警……」

說完,安在濤就立即掛斷了電話,望著一臉霧水茫茫然不知所以然的冷梅,歎息道,「冷書記,打電話讓張萌回來吧,不用再去燕京了。」

冷梅心頭陡然一跳,面色漲紅著顫聲道,「怎麼了?出什麼亂子了,你快說!」

安在濤掃了冷梅一眼,「冷書記,你上網看看吧——本來事情都已經搞定了,但張國力這個熊玩意兒,就在我們想辦法擺平這事兒的時候,他竟然派人非法拘禁了經濟日報的記者趙凱,然後毀了人家的東西,還公開拿錢去賄賂人家……」

「我得到的消息是,那趙凱一個人返回了京城,而留下了一個實習生向城郊鎮派出所報了警,但是警方根本就沒當回事兒。趙凱返回京裡後,立即向經濟日報的報社領導匯報,人家報社方面非常憤怒,連夜撤換上了稿子——如果是昨晚這消息報上來,說不定我還能想想辦法……哎,一切都來不及了,稿子已經見光!事情已經搞大!」安在濤忍不住又是一聲歎息。

經濟日報是中央媒體,其社長兼總編應該是副部級,這個層面的領導雖然安在濤說不上話,但如果安在濤讓孟菊想想辦法的話,沒準還真能繼續擺平了此事。

冷梅臉色慘白。她顫抖著手從網上找出來了那兩篇報道,看完後整個人都「凝滯」在了辦公桌後面。

良久。

她憤怒地一把抓起電話,幾乎是吼道,「……把公安局的韋之見和歸寧酒業的張國力給我叫來!讓他們立刻來,來晚了,我撤他們的職!」

……

……

韋之見和張國力神色難堪地一前一後走進了冷梅的辦公室,見安在濤也陰沉著臉坐在那裡,兩人心裡頭都是咯登一聲,知道事情恐怕比他們想像中的還要嚴重。

冷梅霍然站起身來,一把抓起辦公桌上的一個茶杯就扔了過去。

啪!

茶杯被摔在張國力腳下,粉碎開去,張國力頓時嚇了一跳,趕緊躲閃不迭。

「張國力,你幹的好事!你怎麼就這麼大的膽子?你怎麼就敢派人去拘禁人家中央媒體的記者?張國力,你……」冷梅憤怒地聲音幾近扭曲,她死死地、冷厲地盯著張國力,「縣委會馬上召開常委會,研究你的問題——你現在,馬上給我回去,將那幾個責任人,全部給我交給警方!韋之見,你馬上帶人去,馬上去!」

「還不快滾!」冷梅吼道。

韋之見和張國力出了一身冷汗,面色蒼白地正要扭頭離開,卻聽冷梅又厲聲道,「韋之見,城郊鎮派出所的所長、教導員馬上停職!等候縣委處理!」

冷梅像一隻母老虎一般地「咆哮著」,安在濤忍不住皺了皺眉,他卻是沒有想到,冷梅在極端的憤怒和失望之下,竟然還表現出這麼一面。

張國力和韋之見灰溜溜地正要走,安在濤突然道,「韋之見,你先等等!」

張國力倉皇而去,韋之見有些難堪地站在那裡,望著安在濤低低道,「安縣長,領導還有啥吩咐?」

安在濤擺了擺手,「韋之見,你把歸寧酒業中層以上的管理人員,尤其是一些高層幹部,都給我控制起來,在縣委縣政府正式表態之前,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不許離開縣城半步!知道了嗎?」

「是!」韋之見立即應了下來,恭謹地離去。

冷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怎麼辦?現在該怎麼收場……」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就只有面對!冷書記,你先別慌神,我們先召開常委會研究一下,然後等上面的意見再做決定!」

冷梅柳眉兒陡然一跳,顫聲道,「上面?」

安在濤苦笑聳了聳肩,「都到了這個份上,市裡乃至省裡領導都會有批示下來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

「標王不可見人的黑幕」——這樣一則爆炸性的新聞,幾乎是在最短的時間裡,被國內無數家報刊轉載,席捲全國。

「資河牌系列白酒原來都是勾兌的」、「歸寧酒業的生產能力原來那麼低」、「歸寧酒業的酒原來都不是自己生產的」……

在解讀了「看上去龐然大物的歸寧酒業原來是如此弱小」之後,媒體和消費者都有一種瞭解了真相之後的「快感」、和被欺騙後的憤怒感,一時間,歸寧酒業乃至整個歸寧縣都被推進了輿論拷問圍剿的深淵。

而幾乎是與此同時,不僅業內和消費者對歸寧酒業展開了「進攻」,國內媒體圈的輿論也因歸寧酒業暴力抗拒採訪的事情,對這家企業展開了落井下石和口誅筆伐。連篇累牘的報道之後,歸寧酒業被渲染成了一家帶有黑社會色彩的非法企業。

而也正是因為如此,中宣部一位副部長親筆批示,要求歸寧縣方面徹底調查此事,一定要將相關暴力抗拒採訪的責任人繩之於法,還媒體一個交待。

省裡的領導、市裡的領導,也紛紛以不同的方式向歸寧縣方面施加壓力,市委書記張鵬遠甚至還親自跑了一趟歸寧。

一連數日,冷梅就像是熱鍋上被烤制的螞蟻,處在了輿論壓力、上層權力壓力和民意壓力的多重風暴漩渦當中,焦頭爛額狼狽不堪。

一夜之間,就變了天了。

歸寧酒業從異軍突起的天之驕子,一下子變成了千夫所指。從門庭若市到冷可羅雀,這天上地下的反差不僅讓歸寧酒業的員工黯然神傷,也讓歸寧縣人措手不及。

這就是2001年的歸寧酒業,它可能是這一年全國最不幸、最詭異、最悲哀的企業了。在它呼風喚雨的時候,身邊站滿了彈鋏高歌的人們;而當暴風雨來臨的時候,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哭泣的肩膀。如果說經濟生態圈是一個很冷酷的天地,那麼,歸寧酒業的大起大落這就是一個很極端的個例了。

而對於冷梅來說,她目前也是找不到一個可以哭泣、可以依靠的臂膀。

暴風驟雨一般突然而至的「危機」,讓她因為準備不足而措手不及。雖然只是一個企業出現了問題,但這麼一個企業的問題,卻就大力撕扯著全縣人跳動的脈搏。

冷梅癡癡地望著窗外。

窗外春光明媚,但她心裡卻冷若冰霜淪落進了一片蕭殺的冬天。她心煩意亂地抓起電話,下意識地撥了一個電話號碼過去。

安在濤正在辦公室裡跟隆興集團的老總司馬隆興談笑聲風。這些日子以來,雖然出了歸寧酒業的問題,但城郊鎮的市場物流特色小城鎮項目的招商引資工作卻沒有停滯不前,有了實質性的進展。

經過了慎重考慮,安在濤終於拍板決定,縣政府跟隆興集團簽訂了初步的合作意向書。進一步的投資協議,還需要進一步的項目論證才能展開。畢竟,人家企業來投資,也不是一件小事,需要慎之又慎經過多方調研。

辦公室的電話響了。

見安在濤坐在沙發上跟司馬隆興談話的興致正高,馬曉燕就笑著替安在濤接起了電話。

聽到是冷梅的聲音,馬曉燕立即心頭一跳,摀住話筒低低道,「領導,冷書記的電話!」

安在濤皺了皺眉,猶豫了一會,向司馬隆興笑著點了點頭,「司馬先生,我先去接個電話!」

「安縣長請便。」司馬隆興很優雅地笑了笑。

「冷書記,找我有事嗎?」安在濤淡淡道。

「你過來一趟吧,我想跟你談談。」冷梅的聲音很低沉很無力也很軟弱,她說完就掛掉了電話,匆匆摸去了眼角兩顆茫然而惶然的淚花兒。

第333章 力挽狂瀾(五)應變1

安在濤在趕往縣委的路上,卻又接到了冷梅黯然神傷的電話,說是市委緊急召他們兩個去市裡開會。無奈何,他去縣委接上了冷梅,然後就讓司機調頭就往房山飛馳。

安在濤沒有想到冷梅竟然不帶車,而是上了自己的車。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冷梅一反常態沒有坐副駕駛的位置,而是坐在了後面,與他這個「臭男人」坐在了一起。

不是有潔癖,不是厭惡男人嘛!安在濤心裡腹誹著,神色卻安定坦然。

「本來想跟你好好談一談的,但現在看來,已經沒有時間了。市委領導找我們兩個去,肯定是為了歸寧酒業的事兒……我們兩個必須要先溝通一下,形成一個共同的意見,免得在領導面前出岔子。」當著黃韜的面,冷梅的神色非常平靜,只是她搖曳的眼神以及那微微泛起紅暈的臉蛋,還有那柔和無力的聲音,已經出賣了她如今的惶然無助,抑或還有內心那一抹似有似無、似夢似幻的情愫。

「我們必須要拿出一個應變的法子來,否則的話……」冷梅歎息了一聲,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但說與不說其實意義不大了,安在濤明白她的意思。

其實,對於冷梅來說,雖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但她的官位要想保住,應該問題不大。一來有市委的張鵬遠罩著,二來還有省裡的麻副書記。省市兩層領導的雙重庇護,足以讓她安然渡過這一場危機了。

這就是市委、市政府領導沒有公開對歸寧酒業事件表態的重要原因。如果是其他的區縣幹部,恐怕早就被張鵬遠和張勝利罵爛頭了。

然而,保持現狀卻不是冷梅所願。滿懷信心到歸寧來,一心想要證明自己心高氣傲的能力,但卻在即將走上成功巔峰的最後關頭,遭遇了迎頭痛擊。一下子,就從勝利的高峰滾落失敗的谷底,這種巨大的反差和無情的打擊,不是冷梅所能承受得了的。

她很不甘心,但又能奈何?

人算不如天算,不僅冷梅,在歸寧酒業這件事上,安在濤都覺得有些詭異和難以控制。不過,對於安在濤來說,這樣的結果是最理想的結果。在這種危機的關頭,他站出來力挽狂瀾,足以彰顯出他的能力,而另一方面,歸寧酒業還沒有到徹底不可救藥的地步,他操作起來也省卻了很多難度。

毫無疑問,這「屁股」「擦」得好,又將是安在濤的一筆耀眼而醒目的政績。此刻,安在濤的心態已經發生了某種悄然的變化:他覺得,歸寧酒業也並非是不可救藥了,想想輒,或許還能起死回生。

目前最重要的問題是,怎麼淡化「勾兌事件」對歸寧酒業產品形象的負面效應,避免歸寧酒業因為缺乏市場而導致產品積壓,最後直接導致資金鏈斷裂,一路下行,不得不破產關門。

但是很難啊!安在濤心裡歎息著,他這兩天得到的消息是,歸寧酒業正在遭遇著大面積的退貨潮,各地的經銷商和代理商正在強烈要求退貨。雖然事發的時間並不長,但市場已經大幅萎縮,除了省內還有部分市場之外,省外的市場份額基本上被淘汰了。

而銀行方面也蠢蠢欲動,正在準備申請查封歸寧酒業的相關固定資產,免得到時候銀行的貸款血本無歸。

……

……

見安在濤有些走神,冷梅忍不住暗暗扯了扯他的胳膊。安在濤定了定神,回頭有意無意地掃了冷梅一眼。

他也明白,經此一事,雖然冷梅的縣委書記位子不會丟掉,但她在市裡領導心裡乃至縣裡市裡的幹部群眾心裡,都要大大失分了。以後,縱然安在濤不主動去打壓和架空她,她都難以再重樹權威。

想到這裡,安在濤都不禁微微有些唏噓。

畢竟,在官場之上,大家都很明白,歸寧酒業張國力今天之瘋狂,與冷梅的縱容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說得偏激一些,冷梅就是歸寧酒業公司大步走向岔路的一個助推馬達。當然,縱然沒有冷梅的推波助瀾,在張國力近乎扭曲畸形的經濟發展理念下,歸寧酒業也遲早會有這一天,或者會面臨更大、更猛烈的危機。

否則,在安在濤的前世,歸寧酒業就不會因為資金鏈斷裂而分崩離析破產倒閉了,而張國力本人更是以悲慘自殺的下場結束了自己中年的生命。前世,可是沒有冷梅的推波助瀾喲!

安在濤沒有直接回答冷梅的話,卻是歎了口氣,「冷書記,無論是一個家庭、一個企業還是一個國家,其實成敗都決定在一個人的手裡。領路的人走偏了,這個家庭或者這個企業也就注定了敗亡的結局。所以,冷書記你也不必太過自責……說實話,有你沒你,歸寧酒業的下場我都不看好。」

聽到安在濤有些安慰她的意思,冷梅心裡一陣柔軟的波動,她側過頭來癡癡地望著安在濤,眼神變幻,臉上的紅暈越加的漲紅。良久,她才低低道,「謝謝。」

「這樣吧,我們必須要給市委市政府領導拿出一個態度。」安在濤探手抓住了車裡的扶手,沉聲道,「我個人的意見是,嚴肅查處,先將相關責任人按照法律嚴懲,給人家媒體一個交代,然後再想辦法進行事後的補救。」

冷梅點了點頭,眼中的冷厲之色一閃而逝,「我同意你的意見。張國力先停職待查,歸寧酒業暫時停產整頓。那幾個參與暴力抗拒媒體採訪的人員,一概交警方法辦……」

……

……

兩人趕去了市裡,出乎安在濤意料之外的是,市委沒有召開常委會讓他們兩個列席會議,而是由張鵬遠和張勝利這兩個市委市政府的主官,以組織談話的形式,單獨找他們兩個開一個小會。

這意味著什麼?安在濤心裡一跳,果不其然!

這意味著,市裡不會插手這件事了。安在濤忍不住暗暗瞥了冷梅一眼,心道看來省裡這位麻副書記的面子是不小,張鵬遠很賣他的帳啊。他卻不知,張鵬遠嚴格說起來,是麻副書記一系的人,如果沒有麻副書記跟程元剛省長激烈的權力紛爭,他能不能獲得一個地級市一把手的位子很真是很難說。

要知道,市裡出面還是不出面,這中間的區別是很大的。

如果由市裡組織調查組介入進去,冷梅本人就成為「被調查」和被問責的對象,不管怎麼說,她都難辭其咎;而如果市裡放手不管,而是交由歸寧縣裡自行調查問責,這就表示市裡給了冷梅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而且,也變相摘除了她的領導責任。

看得出來,冷梅對此也有些意外。她當然明白了張鵬遠的良苦用心,不由感激地望著張鵬遠,心情複雜又心亂如麻。

張鵬遠心裡暗暗歎息,心道你這丫頭還是太好勝、太急功近利了一點,好在有麻副書記在省裡,你倒也不至於遭遇太大的挫折。只是如今搞出了這麼大的亂子,縱然有我保住你,你將來的發展也是大受影響喲!

張鵬遠嗟歎了一會,慢慢將清朗的目光轉向了安在濤,心頭暗暗讚賞地點了點頭。

因為冷梅在歸寧,對于歸寧的局面,他還是頗有幾分深入瞭解的。一開始,安在濤不斷地跟冷梅「唱反調」,張鵬遠還以為是兩個年輕人之間的權力紛爭,雖然沒放在心上,但心裡也是有些看法。假如不出歸寧酒業這「勾兌事件」,他也準備過一段時間敲打敲打兩個人。

但事實證明,安在濤的看法是正確的。

雖然兩人都很優秀,但冷梅這丫頭比起安在濤來,還是差了一點喲。張鵬遠又是暗歎,回頭來與張勝利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才沉聲道,「今天呢,我和張市長專門找你們兩個來,是想問問你們的態度和處理問題的辦法。好了,事情已經出了,現在也不是抱怨和推卸責任的時候,小安同志,你先說說看。」

當著市裡兩位主要領導的面,安在濤自然是要擺出一幅尊重一把手的態度。他回頭來望了冷梅一眼,向冷梅點了點頭,才回身來笑了笑,「張書記,張市長,我和冷書記交換了一下看法,縣委認為,我們目前應該分兩步走。第一步,先徹查此事,將相關責任人該停職的停職、該繩之以法的繩之以法,絕不姑息!在最短的時間裡給媒體和輿論一個交代,平息一下輿論的憤怒情緒;第二步,歸寧酒業停產整頓,張國力停職接受審查,在問責的同時迅速應變,盡最大可能地做好事後補救的工作……」

「你的思路很好。」張鵬遠點了點頭,又望向了冷梅,冷梅尷尬地笑了笑,「張書記,張市長,在濤同志提出的意見是我們縣委班子的集體決策!」

張勝利默然也點了點頭,「冷梅同志,小安同志,既然你們已經有了充分的準備和應變的方法,這就很好!我需要提醒你們的是,這件事影響很大,省裡領導甚至是中央領導都在非常關注,在這種時候,我希望你們能夠團結起來……措施要有力,處置要果斷,慎重地把這件事情處理好、解決好——務必不能因此而影響到歸寧縣安定團結經濟快速發展的大好局面。」

「事情緊急,別的廢話我就不說了。對此,市裡有兩條原則,希望你們把握好。第一,我和張市長的意見是,冷梅同志穩定好歸寧縣裡的局面,抓好日常工作……縣裡成立一個應變工作組,由安在濤同志任組長,全權協調處理——小安同志,你先把手頭上的工作放一放,事情有緩急,集中精力把這件事情處理好,冷梅同志全力配合你的工作!小安同志,這是市委市政府對你的考驗,也是對你的巨大信任!不瞞你說,這也是省裡領導的意思……」

張鵬遠的這話一出口,安在濤和冷梅各人心情不一。這是安在濤預料當中的事情,冷梅涉及其中,已經不適合出面處理這事了。在這個時候,也只有安在濤最合適、也最有能力來「擦屁股」當滅火隊員了。

而在冷梅看來,這無疑是自己這個縣委書記地位下降而安在濤地位上升的某種無形體現……她忍不住側頭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安在濤一眼,心裡百感交集,也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來。不過她可以肯定的是,沒有嫉妒只有遺憾和落寞,甚至還有一絲絲的欣慰和歡喜。

或者在冷梅的潛意識裡,自己闖出來的禍端,讓這個自己喜歡的男人去滅火,也算是一個最能讓她接受的結果了。

「是。」冷梅簡短地應了下來。安在濤也坐在那裡,默然點頭。

張鵬遠凜然的目光從兩人身上回收了回來,聲音漸漸變得沉穩而剛毅有力,「第二個需要你們把握的原則是,盡最大可能地挽救歸寧酒業,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讓這家企業倒閉。畢竟,還有一千多號職工等著吃飯,關乎經濟發展,關乎社會穩定,千萬不能馬虎大意!……小安同志,市委市政府對你很有信心,希望你能充分發揮你的特長和專長,與媒體輿論做好溝通和交流……爭取為歸寧酒業重塑良好的社會形象!」

安在濤眉頭一緊,突然輕輕苦笑道,「張書記,您和張市長把我免職了算了,我還是回去做我的小記者去吧。」

張鵬遠一怔,張勝利接過話茬去笑了笑,「小安同志,不要有畏難情緒嘛!去年谷瀾縣礦難的事情,你就運作得很好,在最短的時間裡扭轉了輿論對於我們房山市的負面影響……我和張書記商量了一下,認為你有這個能力,所以才給你壓壓擔子!」

「當然,你在工作上付出的努力和做出的成績,市委市政府乃至省委省政府都是看在眼裡的!」張勝利起身來親暱地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

安在濤趕緊也起身來低低苦笑,「張書記,張市長,歸寧酒業的問題很嚴重,不僅僅是一個勾兌散酒的問題。張國力盲目擴張瘋狂擴大產能,已經把這些年歸寧酒業積攢下的老底子給挖空了——去年他們新上的那個千畝酒業基地項目,貸款太多,據我所知,貸款高達近2個億。而且,他們挪用項目建設資金,瘋狂進行廣告炒作,佔用了太大的資金……這個事兒一出,無論怎麼挽回,歸寧酒業的市場銷售額度肯定會大幅下降,這樣一來,他們不要說繼續建設這個項目了,就連本身的資金周轉都無以為繼。牽一髮而動全身,只要資金鏈一斷裂,他們……」

張鵬遠微微歎息了一聲,忍不住用惱火的目光掃了冷梅一眼。

冷梅面色漲紅,尷尬地坐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張勝利又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沉聲道,「困難很多、很大,這一點,市委市政府都明白。但是,不管有多大的困難,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都要付出百分百的努力!」

「小安同志,冷梅同志,你們有沒有信心?」張鵬遠點起一根煙來,順手將煙盒扔給了安在濤,「抽煙抽煙,放鬆放鬆,別太緊張!」

「請領導放心。」冷梅正要表態,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尷尬地閉住了嘴,扭頭望著神色複雜的安在濤,眼神中投射出一抹「請求」。

安在濤咬了咬牙,低低道,「請領導放心,我一定盡最大的努力!」

張勝利哈哈一笑,指了指安在濤,「小滑頭,我可是告訴你,別跟我和張書記玩文字遊戲,你不僅要盡最大的努力,還要出最大的工作成效!放心,如果縣裡力量不夠,市裡也會支持你的工作!」

安在濤苦笑道,「是!」

……

……

張鵬遠和張勝利並肩站在窗前,望著安在濤和冷梅並肩走下了辦公樓的台階,慢慢向停車場行去。

張勝利呵呵笑了笑,「張書記,不知道這回這小伙子會不會再次帶給我們驚喜喲!」

張鵬遠聳了聳肩,「拭目以待吧。老張啊,我總有一種預感,既然小安同志從一開始就對歸寧酒業的盲目擴張持反對態度,那麼,以我對他的瞭解來看,他肯定是早就有了想法!」

「你說他會不會……」張勝利眉梢一跳,「我聽說他有個未婚妻經營了一家跨國大公司,還有錢得緊呢……」

張鵬遠搖了搖頭,「老張啊,這一回歸寧酒業的問題不是資金的問題了,他們的品牌已經臭了,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投入多少資金都是打水漂。」

「算了,盡人事聽天命吧。」張勝利歎息一聲,本想說兩句冷梅的問題,但他看了看張鵬遠的臉色,還是把話嚥了下去。

而張鵬遠卻是想起了昨晚麻副書記親自給他打的一個電話來,雖然冷梅沒有找上自己的姨夫大人求助,但麻明良卻還是主動暗示了張鵬遠一下。

第334章 力挽狂瀾(六)應變2

從市裡回來的路上,冷梅一聲也不吭,神色非常的難看。

知道她心情不好,安在濤也沒有理會她,心裡卻在慢慢琢磨著該從哪個方面下手。突然,他轉頭望著車窗之外,口中淡淡道,「冷書記,回去後馬上召開常委會吧,這不是小事,我認為還是要跟大家通通氣徵求一下意見為好!」

冷梅點了點頭,默然掏出電話打給了已經半路返回歸寧的張萌,讓她馬上通知所有常委,連夜召開縣委常委會。

回到縣裡已經是傍晚時分,兩人心裡有事,也就沒有心思吃東西,冷梅拒絕了安在濤吃飯的提議,直接就趕去了縣委小會議室。

所有的縣委常委都已經到齊。冷梅匆匆走過去坐下,正要說話,卻又向安在濤投過問詢的一瞥,見他面帶笑容這才回頭來勉強一笑,朗聲道,「同志們,剛才我和在濤同志去市裡開會,張書記和張市長親自做出了重要的指示。市委市政府指示我們……下面,請在濤同志談一談當前我們的工作安排,大家也議一議,看看還沒有疏漏,都補充一下!」

幾個常委面面相覷,觀其言查其色,他們心裡都明白過來,此刻的冷梅已經徹底失去了跟安在濤「較量」下去的信心和勇氣,或者從這一刻開始,歸寧縣官場就要以安在濤這個縣長為主了,大權已經落在了安在濤的手裡。

大局已定,無可更改了。

「同志們,根據市委市政府的指示,我和冷書記商量了一下,馬上成立善後工作領導小組,我為組長,紀委胡書記、縣政府常務副縣長古長陵兩位同志為副組長,張萌、馬曉燕等縣直各部門的六位同志為小組成員,領導小組辦公室設在政府辦,主任由馬曉燕同志兼任。」

安在濤擺了擺手,「事情緊急,我們就長話短說。我個人建議,歸寧酒業立即停產整頓,張國力立即停職接受審查,紀委立即進駐一個工作組去對張國力的履職情況進行調查,財政、審計、土地等部門也聯合組建一個工作組去,查賬、查項目、查建設資金的使用情況……兩個工作組雙管齊下,爭取在最短的時間裡查清歸寧酒業存在的所有問題!建議由常務副縣長古長陵同志親自帶隊進駐歸寧酒業,協調工作組調查,穩定企業局面!」

安在濤一連說了好幾個「立即」,語氣非常凝重。

冷梅聞言點了點頭,「我同意在濤同志的意見,大家有什麼看法,可以敞開來談一談。」

還談什麼?市裡擺明了要安在濤站出來給你冷梅擦屁股,我們還能有什麼意見?孔琳心裡暗歎,也自是點了點頭,「冷書記,安縣長,我沒有意見。」

張銘等人也默然點頭,這個時候他們誰還能跳出來跟安在濤唱反調?

縣委秘書長孔翔民笑了笑,「安縣長,我覺得,那個抗拒媒體採訪的事情,上面和輿論的壓力很大,目前我們必須要給外部媒體輿論一個交待了。」

邱昆也贊同道,「是啊,同志們,涉及這起事件的歸寧酒業公司的分管副總周韻,行政部經理強小剛等十幾個人,我看一定要法辦!縣裡不能助長這種膽大妄為的歪風邪氣!」

安在濤呵呵一笑,但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冷梅就已經沉聲道,「張萌,通知公安局的韋之見,按照法律規定,對這幾個人從嚴從重懲處!我希望今晚就能得到一個滿意的處理結果!」

冷梅的嘴唇咬緊,微微有些泛白。而因為這兩天精神緊張沒有休息好,她冷艷的臉上滿是疲倦和困乏。

安在濤點了點頭,「就按冷書記的指示辦,從嚴從重處理!」

張萌趕緊起身應道,「是,請冷書記和安縣長放心!我一會就通知韋局長!」

「市委領導指示我們,要盡最大的努力挽回負面影響,拯救歸寧酒業……大家有什麼好的法子沒有,不妨敞開來談一談!」

邱昆苦笑了一聲,聳了聳肩膀,沒有做聲。

紀委書記胡玲玲歎息一聲,「安縣長,這個東西我們實在是不擅長,人言可畏、輿論可以殺人啊!我剛才上網看了一下,對于歸寧酒業的聲討簡直是鋪天蓋地啊!我個人覺得,歸寧酒業的品牌形象已經遭受了不可挽回的重創,我們現在要做的也就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宣傳部長張銘皺了皺眉,突然插話道,「冷書記,安縣長,不過是一起風波罷了,歸寧酒業不至於因為這個就垮了吧?」

冷梅黯然搖了搖頭。

安在濤瞥了張銘一眼,對於這個市裡下派的縣委常委、宣傳部長他一向是沒有好感,倒也不是張銘跟他有過什麼「過節」,而是作為一個分管輿論喉舌和理論建設的宣傳部長,張銘的文字功夫實在是不堪入目讓他瞧不起。年前市委組織部來例行的幹部考核中,安在濤翻了翻張銘的述職報告,見其間邏輯混亂語言粗糙,還以為是宣傳部哪個科室的新手寫的,後來才聽說是張銘親自動筆所寫。

「張部長,你來縣裡工作時間短,你還不瞭解歸寧酒業的情況。這兩年,張國力盲目擴張在廣告炒作上投入了太多的資金,已經挖空了這家企業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老底;而去年新上的那個酒業基地項目,也背上了接近2個億的銀行貸款,前不久為了奪得央視廣告標王,他甚至還挪用了工程建設專用資金……你想想看,一旦市場份額大幅度萎縮,歸寧酒業的資金鏈斷裂,他們還怎麼維持下去?」

「還有銀行的巨額利息。」安在濤耐著性子解釋了兩句,他明知這麼說是當眾打冷梅的臉,但也是沒有辦法。

好在冷梅現在的心態已經發生了重大的變化。

聽著安在濤的話,她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漲紅著臉插話道,「這事兒我也有一定的領導責任……我在這裡,向常委會檢討,請大家批評!上半年召開的縣委班子民主生活上,我還會做正式的書面檢討!」

見冷梅竟然主動認錯檢討說了「軟話」,安在濤著實有些意外,而眾人也是心裡暗暗驚訝。

安在濤慢慢地鼓掌,眾人也旋即跟著一起鼓掌。

「作為縣長,我也負有領導責任,因為我目前正在抓城郊鎮物流項目,忽視了對歸寧酒業的監管督促……」安在濤笑了笑,「自我批評和用於承擔領導責任是必須和必要的。但目前我們最重要的還是解決實際問題——對于歸寧酒業的事情,怎麼善後,大家還是談談,有什麼建議?」

會議室裡瀰漫著一片「歎息」之聲。冷梅聽了心裡火氣升騰,但卻不能發作,只得跟安在濤交換了一個眼神,擺了擺手沉聲道,「既然如此,會就先開到這裡,各位領導各就各位,最近都打起精神來,省裡和市裡的領導都在看著我們!胡書記,你跟紀委的同志說一說,讓他們明天一早就下去,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查清查實張國力的問題,給縣委提交一個初步的調查結果!如果查實張國力有重大的決策失誤甚至是經濟問題,一定嚴肅查處絕不姑息!散會!」

冷梅幾乎是咬著牙說完這段話的,由此可見她對於張國力的痛恨之情。

孔翔民瞥了冷梅一眼,心道你咋呼個鳥啊,要不是你,還能出這亂子?

但腹誹歸腹誹,打死孔翔民他也不敢流露出任何的不滿來。畢竟,冷梅是縣委書記,後台極硬。冷梅或許對付不了安在濤,但要想動他孔翔民一個無關輕重的普通常委,那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而且,孔翔民前不久也發現了冷梅準備動他的某種端倪。正是因為如此,孔翔民心裡才一點點滋生起對冷梅的怨憤來。

常委們慢慢走出了會議室。

冷梅慢騰騰地落在了最後面,安在濤走在她的前面,剛要大步離去,卻被冷梅上前來輕輕扯了扯胳膊,低低道,「我們一起走!」

春風和煦。沉沉的夜幕中,縣委辦公樓上燈火通明,很多部門的人都在加班了。而機關大院之外,是流光溢彩閃爍的城市霓虹以及那溫情脈脈的萬家燈火。

冷梅回頭來凝望了辦公樓一眼,心下一歎,慢慢走下了台階。

兩人一起上了冷梅的車,車開出了機關大院,慢慢向小區駛去。回到樓下,冷梅柔和地瞥了安在濤一眼,柔聲道,「上我家來喝杯茶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跟你談一談。」

……

……

「這裡也沒有外人,你實話告訴我,給我交個底,你現在有沒有思路?」冷梅緊緊地攥著手裡的玻璃杯,玻璃杯裡是半杯血紅色的葡萄酒。她的俏臉微微泛紅,柔軟的目光搖曳著。她家裡客廳牆壁上昏暗的射燈照射下來,給她整個人身上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迷幻的光芒。

「沒有。」安在濤慢慢靠向了沙發上,聳了聳肩膀,「就像是胡玲玲說的,我們現在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成與不成,也不是你我坐在這裡能決定的!我準備著先瞭解一下情況,完了再做決定!」

其實安在濤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想法,但是這個想法還很不成熟,他自然是不會在這個時候說出來跟冷梅溝通。反正對於這事兒,他抱著一個原則:盡力而為,順勢而為,成與不成看事態的發展了。

「一點譜都沒有?」冷梅追問了一句。

「沒有。」

冷梅眉梢輕輕佻動了一下。她緩緩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似水的雙眸卻投射過來,低低道,「你如果幫我這一回,我感激你一輩子……」

冷梅的聲音非常柔和,柔和中還摻雜了一些其他異樣的情緒在內。她的俏臉似羞還含春,上半身輕輕前傾,豐滿的胸前輕輕顫動,烏黑的長髮披散下來,散落在雪白色的羊毛衫上,纖纖玉手交叉著放在膝蓋上,在燈光的照射中構成了一幅唯美且曖昧的畫卷。

安在濤心裡咯登了一聲,心道這女人不會是對自己……怎麼可能?

他感覺有些突然,也有些茫然,不願意正視冷梅那能掐出水來的眼神,側了側頭,咳咳地乾咳了兩聲。

咳咳!

安在濤不願意再跟冷梅獨處一室了,這種說曖昧不像曖昧說柔和不像柔和的氣氛,讓他心裡感覺很彆扭。

他起身來笑了笑,「冷書記,都快九點了,還沒吃飯,我這肚子還真是有些餓了,你吃不吃?一起出去吃點東西?你要不吃我就先去了!」

安在濤本來是順嘴一說,跟冷梅客套兩句,但沒有想到冷梅卻立即站起身來穿上外套笑了笑,「好,一起出去吃飯!」

……

……

明亮的路燈下,馬路牙子上,來往如梭的車流間,安在濤和冷梅並肩笑吟吟地一起前行,向著不遠處的一家小飯館走去。

馬曉燕騎著她那輛女士踏板摩托車,慢慢從對面開了過來。她驀然見到冷梅和安在濤在一起的身影,不禁有些訝然。想了想,她騎車繞了一個圈停留在了十字路口處,壓下了頭盔的帽簷。

「這可是小飯館,可沒有大飯店那些花樣,冷書記能不能行?」安在濤指著不遠處的小飯館閃爍的招牌,淡淡笑了笑。

冷梅聽出了安在濤聲音中的某種調侃,扭頭瞥了他一眼,也沒有說什麼,而是主動大步向小飯館走了過去。

安在濤略微停頓了一下,正要跟上去,卻無意間看到了馬曉燕騎在摩托車上正向自己望來,便笑了笑,向她招了招手,然後就追了過去。

冷梅一邊進門,一邊回頭向馬曉燕騎著摩托車漸行漸遠的背影掃了一眼,眼神有些變幻,她淡淡道,「是馬主任?」

安在濤笑了笑,「好像是吧,看背影似乎是。」

冷梅突然嫣然一笑,低低道,「你好像不太喜歡跟我在一起吧?」

呃。安在濤還沒有來得及回話,冷梅就已經推門而入。

第335章 力挽狂瀾(七)應變3

這是一家川菜館,開飯館的人是一對從蜀中來的小夫妻,店面不大,但因為飯菜口味挺正宗,所以生意還不錯。見安在濤很熟絡地跟年輕的老闆娘打著招呼,冷梅眉頭不經意間皺了皺,心道這人怎麼一點身份觀念都沒有,看來連這種小地方他都常來。

安在濤是常來,最近他的晚飯一般都是在這家飯館裡解決,所以已經是老主顧了。

個頭不高、膚色微微有些黝黑的老闆娘操著濃重的川音,笑著迎了上來,「安縣長,您又來吃飯了,今兒個咋這麼晚?」

「呵呵,加班開了個會,晚了點。嗯,老闆娘,撿你們拿手的菜隨便上幾個吧。」安在濤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轉頭望著冷梅,「哦,對了,你能不能吃辣?」

冷梅歎了口氣,「還行。」

冷梅說著用不可思議地目光掃了安在濤一眼,坐下後低低道,「他們知道你是縣長?」

「是啊,怎麼了?」安在濤笑笑。

「你……」冷梅嘴角一陣抽動,無語了。她好看的柳眉兒輕輕跳動了一下,再也不願意說什麼,只是默然了坐在了那裡,隨意打量著飯館裡的擺設來。

她雖然對安在濤如此「不顧身份」的行為不以為然,但也不想因為這種小事就破壞了兩人之間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融洽關係」。

安在濤當然知道冷梅心裡在想些什麼。她不僅心高氣傲,還具有強烈的等級觀念意識,雖然公開場合經常會做出親民的姿態,但其實心底裡是高高在上俯視著民眾。這也難怪冷梅,對於她們這種擁有著先天優越出身的人來說,她們已經自然不自然地將自己與普通草根群體割裂了開去——而事實上,這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安在濤卻不同。一來跟他的出身有關,二來跟他的性格有關係,他也沒覺得自己這個所謂的縣長有啥了不起。在官場上蠅營狗苟的,總是戴著一幅假面具,而與市井民眾相處對於他來說,倒也是一種難得的放鬆。

一開始的時候,這裡的老闆娘也沒發現他就是縣裡紅極一時的安縣長。但後來安在濤來得時間長了,老闆娘就認出了他就是常常在電視上拋頭露面的縣長大人。壯著膽子問了問,結果安在濤也沒否認,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

……

……

安在濤扭過頭去,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覺得今晚似乎有些怪異,頭一回跟這冷梅一起出來吃個飯,就搞出了這麼大的動靜,接連不斷地遇到了熟人。

李傑和他已經登記但還沒有舉行婚禮的妻子馮媛媛,就坐在了兩人對面的一張桌子上,李傑正在用驚喜和意外的眼神投射過來。

李傑已經進了開發區招商局,在安在濤的運作下,他在招商局一個中層崗位上幹了一個副職。雖然他是「新人」,但他之前就是陽光公司的副總,進了機關成為中層幹部,在眾人心裡也就不奇怪了。

從安在濤和冷梅一進門,李傑就認出了冷梅。而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猶豫著沒有主動去跟安在濤打招呼。如今見安在濤笑了起來,就知道無妨,這才趕緊扯著馮媛媛起身走了過去,一起恭聲道,「冷書記,安縣長!你們也來這裡吃飯啊!」

冷梅一怔,打量了兩人一眼,又看了看安在濤。

安在濤哈哈一笑,「李傑,你們怎麼也這麼晚才來吃飯?呵呵,來,既然遇到了,就一起坐坐吧。」

安在濤向李傑使了個眼色。李傑明白,安在濤這是在給他創造一個接近和認識縣委書記冷梅的機會,心裡暗暗感激。但看著冷梅不鹹不淡的冷漠神色,他和馮媛媛就顯得有些尷尬,也不知道該不該坐下。

「冷書記,李傑原來是陽光公司的副總經理,春節前考干進了機關了,現在開發區招商局裡工作,這位是他的新婚妻子馮媛媛,也在開發區財政局工作。」安在濤簡單介紹了一下,「李傑是我原來在濱海晨報工作時一個同事的弟弟,也是我的朋友,呵呵。」

如果安在濤不追加後面的這一句,冷梅還真未必就把李傑兩人當塊鹹菜,但安在濤既然這麼說了,對於一心想要跟安在濤「發展」下去的冷梅來說,她就不能不給安在濤幾分面子。

似乎是覺察到自己內心的情緒波動,冷梅暗暗紅了紅臉。她長出了一口氣,冷艷的臉上漸漸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來,盡量將聲音放緩、放柔和,笑了笑,「哦,原來是開發區的同志,來,兩位一起坐吧。」

……

……

雖然冷梅盡量放低了身段,但內心裡的高傲和清高使然,還是讓她不怎麼說話。她頂多是偶爾與馮媛媛說上幾句,大部分時間都在自顧吃著東西,然後靜聽安在濤與李傑的對話。

從一開始的拘謹,到了後來,李傑也漸漸放鬆了下來。他畢竟也是做過企業高管的人,見過很多世面,面對冷梅也就只有瞬間的緊張而已。

話題也不知道怎麼就繞到了歸寧酒業的問題上。安在濤其實也就是順嘴一說,但李傑聽了之後的一番話卻讓他眼前一亮,心頭突然浮起一個古怪的念頭來。

「李傑,你剛才說的有沒有現實根據啊?白酒勾兌是公開的行業秘密?你是咋知道的?」

聽了李傑的話,安在濤確實覺得有些意外。他雖然有重生的信息優勢,但他畢竟不是萬能的上帝,不可能什麼事情都懂、都精通,也有很多未知的信息領域,譬如這釀酒業的潛規則。之前張國力也辯稱勾兌白酒是行業潛規則,但安在濤卻沒有放在心上,認為不過是張國力的狡辯而已,但李傑剛才卻也這麼說,這就大大勾起了安在濤的強烈興趣。

不僅是安在濤,就連冷梅,也豎起了耳朵傾聽著。

「安哥,我在濱海的時候不是在自來水公司上班嘛,高覽縣酒廠是濱海自來水集團公司的一個參股企業,我當時在辦公室,經常下去,還在那家酒廠呆了半年多,對於這酒廠的生產和管理流程也多少瞭解一些——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們東山省大大小小的酒廠有好幾百家,幾乎每一個縣都有酒廠。只是酒廠雖多,但卻都沒有形成規模,生產能力都不大,也沒有太核心的技術,基本上都是從蜀中購買散酒回來勾兌成低度酒貼牌銷售,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秘密呀。」李傑呵呵一笑,「不過,老百姓不一定知道呢。」

李傑如今也不是當初那個啥都不懂的毛頭小子了,經過了2年企業高管生涯的歷練,他已經頗為成熟,在企業管理方面也頗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和眼光。

他笑了笑又道,「安哥,經濟日報的那個報道我也看過了,我個人認為,寫稿的記者其實也是外行,他們本身就不懂!他們瞄準的無非是歸寧酒業的兩大『穴位』:第一,歸寧酒業沒有多少生產能力,是家小廠,根本不配成為央視的廣告『標王』;其二,資河牌系列白酒都是買來川酒勾兌的,所以歸寧酒業的產品質量就一定有問題。這種非此即彼的邏輯其實是很荒唐的,也許記者寫稿時的本意並非如此,但廣大讀者卻肯定都會這樣去理解……這是一種輿論的誤導!」

安在濤眼前一亮,心頭猛然一跳。他沒有想到,跟李傑無意中的幾句閒扯,竟然讓他豁然開朗。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有心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吧。

李傑的「一針見血」不但讓安在濤振奮,也讓冷梅刮目相看。她這才笑著仔細打量了李傑一眼,心裡暗暗讚許。

「哈哈!」安在濤朗聲一笑,「老闆娘,拿兩瓶啤酒來——李傑,來,陪我喝一杯。」

吃吃喝喝了一個多小時,走出小飯館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中間,安在濤和李傑一起去上廁所,並肩撒尿的當口,安在濤突然笑了笑,「李傑,你對管理酒廠有沒有興趣?」

李傑一愣,隱隱猜出了安在濤的用意。但他剛從企業出來進了機關,怎麼肯再回到企業去,神色間就有了一些為難。

安在濤哈哈一笑,瞥了李傑一眼,「咱們不是外人,李傑……你要知道,你之前雖然是陽光公司的副總,但卻是體制外的——但歸寧酒業可是一個國企,你現在有了機關身份,再去那裡任職,是有行政級別的,也是縣委管理的幹部……你回去好好考慮一下,最好明天早上給我一個答覆!」

……

……

安在濤突如其來的一個念頭,就在跟冷梅慢慢一起回去的路上交換了一下意見,達成了共識。安在濤有意讓李傑去歸寧酒業先干個副總,然後等熟悉了情況,再將歸寧酒業全部交給他。安在濤覺得,李傑具有幾年的企業高層管理經驗,又在企管方面很有天分,如果讓他去歸寧酒業,沒準就是一個很合適的選擇。

當然,最重要的是,在安在濤心裡,李傑相比於其他人,更讓他放心。

冷梅對李傑並不怎麼瞭解,不過今晚李傑也給她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再者,如今她已經失去了主意,對安在濤產生了某種盲目的信任和依賴感,既然安在濤這麼提議,她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也就笑著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早上,馮媛媛就催著李傑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馮媛媛覺得能去國企干個一把手,既有級別又有實惠,是一個不錯的位置。雖然如今的歸寧酒業面臨巨大的危機,但誰都知道,縣裡和市裡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讓這家企業垮的。

「你在機關上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混一個正科級,可你去了歸寧酒業,一下子就是縣委管的正科級幹部。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隨便混點油水也夠我們吃喝一輩子了。」這是馮媛媛跟李傑說的原話,不能不說,這個女人的「觀點」還是非常正確的。

而就算是歸寧酒業完蛋了,憑李傑和安在濤之間的關係,他也會再給李傑安排一個位子。當然,聰明機靈如馮媛媛,她已經看得出,安在濤這是想要李傑過去替他幹點什麼,作為李傑來說,不能「不識抬舉」。

第二天上午,歸寧縣紀委的調查組在紀委書記胡玲玲的帶隊下,大張旗鼓地開進了歸寧酒業集團公司。而由財政、稅務、土地、審計等部門聯合組成的工作組,也在常務副縣長古長陵的帶領下進駐了進去。

張國力和一個副總周韻被停職接受審查,行政部經理強小剛等十幾個人被警方拘留帶走,一時間歸寧酒業停產整頓,處在了內憂外患的風雨飄搖中。

下午,縣委的組織任命和縣政府的行政任命一起下達,開發區招商局幹部李傑,被任命為歸寧酒業集團公司黨委書記、副總經理。李傑在濱海自來水公司機關工作時就入了黨,也算是有數年黨齡的老黨員了。

李傑去赴任之前,專門去了安在濤的辦公室一趟。安在濤關起門跟李傑說了一個多小時,才安排組織部一個副部長和縣府辦主任馬曉燕一起送李傑去歸寧酒業上任。

安在濤送出了門口,笑了笑,「李傑,到了歸寧酒業,好好幹,多問、多看、多學,充分發揮你的特長……不要讓我失望!」

李傑的臉色微微有些漲紅,他緊緊地攥著拳頭,低低道,「安哥,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安在濤點了點頭,「我正在搜集相關酒業方面的資料,你也幫我找一找……同時,你到任之後立即開展工作,利用歸寧酒業既有的人脈關係,盡快聯繫省內其他酒廠,我想以歸寧縣人民政府的名義,邀請其他酒廠來開一個溝通交流會——具體怎麼操作,我會讓縣府辦的馬主任跟你溝通!」

「我知道了。」李傑應了下來。

……

除了維持基本的日常工作之外,這兩天,歸寧縣委縣政府機關上下,在安在濤的親自協調指揮下,開足馬力運轉,幾乎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歸寧酒業的事情上。因為一個企業而動用起一個縣級黨委政府的公權力體系力量,這在房山市的歷史上,也算是開天闢地頭一遭了。

對於安在濤來說,他如今做的一切努力和「補救」工作,並非是為了救冷梅,而是為了自己。當然,他也不能不拉冷梅一把,畢竟冷梅的存在,對他有是有利的。如果冷梅被調走,再來一個新的縣委書記,肯定不如冷梅在歸寧更便於他展開工作。

權力的力量是無窮的,而在權力督辦下的工作效率也是極高的。在縣委書記和縣長的嚴厲督促下,紀委的調查組在開進歸寧酒業的第三天,就拿出了一個初步的調查結果,張國力不僅被查實有長期濫用職權、挪用專項工程建設資金、改制過程中違規操作的問題,還被查出貪腐、女色、任人唯親等方面的諸多問題。與他有類似問題的,還有其他兩個副總,甚至還有一些中層幹部。

其實,就算是他沒有問題,也注定要成為這起事件的替罪羊了。他不出來承擔責任,誰來承擔?難道要冷梅來承擔?這就是笑話了。縱然是冷梅願意,上面也不會同意,因為這關係著政府的形象。

冷梅大怒,當即牽頭召開了常委會,不到十分鐘的會議,就形成了縣委雷厲風行的處理意見。張國力免職、開除黨籍,待問題全部查清查實後移交司法機關,副總周韻和蕭楊被免職、同時開除黨籍,一併移交司法機關。

上午。

安在濤正在網上查詢一些相關的資料,門被敲響了。他鬆開鼠標,疲倦地長出了一口氣,沉聲道,「進來!」

李傑和馬曉燕一前一後走了進來,看樣子是有事情來找他匯報來了。李傑笑著招呼了一聲,「安縣長!」

馬曉燕笑吟吟地走過來,下意識地就順手拿起安在濤辦公桌上的煙灰缸來準備去倒,但她瞥了一眼,見裡面滿滿地全是煙頭,忍不住皺了皺眉,輕輕道,「領導,你這兩天抽煙太多了,這樣對身體不好!」

安在濤呵呵一笑,避而不談,「李傑,在那邊工作的咋樣,還適應嗎?」

「安縣長,歸寧酒業的問題雖然多,但也沒有那麼嚴重。我這兩天大體瞭解了一下,內部管理還算正規,就是發展思路出現了巨大的偏差,財務管理混亂——現在的主要問題是市場問題,我擔心一旦沒有了市場,企業的資金鏈會很快斷裂……還有就是銀行的催貸問題!」

李傑猶豫了一下,「此外,那個酒業基地的項目,我覺得還是不要停的好!」

「哦?為什麼這樣說?」安在濤深深地望著李傑。

「安縣長,這一塊投資巨大,欠下銀行接近2個億的貸款,如果停工,前期的投入也就廢了。而且,還會給縣裡留下一個半拉子工程。為了歸寧酒業的長遠發展,我建議縣裡支持一下,繼續開工建設。」

「可是,李傑啊,你要知道,現在歸寧酒業的口碑非常惡劣,市場極度萎縮,就算是我們下一步做工作會挽回一部分市場,但也不需要這麼大的產能了……這個工程嘛……」安在濤沉吟了一下,突然笑道,「你有話就直說,我先聽聽你的意見!」

「安縣長,我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這個項目,可以單獨拿出來成立一個股份制企業,吸納一些外部資金進來,再讓職工入股……讓這個企業作為一個新企業激活它單獨運行,獨立核算——」李傑輕輕道。

安在濤一怔,仔細想了想,點了點頭,「這倒也是個辦法。不過,暫時先擱置一下吧,目前我們先要渡過這場危機再說其他。對了,你們聯繫的其他酒廠情況如何了?能來多少家?」

「我來就是給您匯報這事的。」李傑笑了笑,「省內的酒廠我們都聯繫過了,因為是縣政府出面,再加上我們把利弊說得很清楚,很多企業也同意來參會。我估摸著,後天的會議會有百餘家企業來吧,應該沒有問題。我和馬主任,一個個都打電話過去確定了。」

安在濤點了點頭,霍然起身來,神情微微有些振奮,「好,很好。後天的會議,我會親自參加。」

「嗯。安縣長,那我就先回去了,工作頭緒很多,我必須要趕回公司去。」李傑歎了口氣,起身道,「我這兩天都沒敢回家吃飯,吃住都在公司裡呢。」

「你辛苦了,去吧。」安在濤擺了擺手,「縣裡會全力支持你的工作。李傑,你把握住一個原則,確保內部穩定,在這個節骨眼上,歸寧酒業再也不能出任何岔子,否則的話,我們沒法收場。」

李傑應下,匆匆離開。望著李傑離去的背影,馬曉燕眉梢一揚,「這人不錯,做事果斷能力很強,很有思路,對於企業管理很有一套。以前在開發區的時候,我就覺得他是個人才。」

安在濤微微一笑。

馬曉燕往外走了兩步,突然俏臉一紅停下腳步柔聲道,「領導,你一個人老是在外邊混著吃,對身體不好吧,今天晚上我們家裡包餃子,我想請你去……」

「好啊。」安在濤朗聲一笑,「我很久沒吃餃子了呢,那我今晚就去你家裡混一頓飯吃!」

「看你說的,咋就叫混飯吃呢……」馬曉燕見安在濤答應下來,心裡歡喜,眉眼間一片紅暈閃動,低低嗔道。

「對了,領導,我還有個事情要說。只是……」馬曉燕說著便欲言又止。

安在濤起身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和聲道,「跟我還有什麼不好說的,你直說,啥事?」

「這兩天,梁茂才一直在找我,求我幫他問問你,他的工作問題……」馬曉燕歎了口氣,「總是一個地方出來的同志,我也駁不過這個面子,所以……」

安在濤一怔,心道最近忙爛了頭,倒是把梁茂才這茬給忘了。梁茂才是他點名給「分流」出來的開發區幹部,安在濤沒有說話表態,所以組織部也一直沒有給梁茂才安排崗位,就一直在家裡閒著,鬱悶惶然之極。

第336章 力挽狂瀾(八)應變4

「哦。」安在濤擺了擺手,「讓他等組織部安置吧,我暫時也顧不上他。」

見安在濤神色漠然,馬曉燕心裡暗歎,不敢再說,就悄悄退了出去。

下午下了班,安在濤下樓後見黃韜正站在車前等候著,而馬曉燕卻早已提前趕回家準備去了。

雖然說是只吃一頓餃子,但安在濤這個一縣之長去馬家吃飯,馬家人又怎麼會怠慢。幾乎是可以預料,肯定是準備好長時間,起碼弄了一大桌子菜。所謂的「餃子」,不過就是一個由頭。

看上去,安在濤這個縣長去下屬家裡吃飯做客,似乎有些不太合適。但是,安在濤終歸還是要給馬曉燕幾分面子的。對於馬曉燕的關心和體貼,他總是要做出一些必要的回應。

他本來想自己開車去,後來一猶豫覺得有些不妥,就又叫上了黃韜。

他匆匆上了車,擺了擺手,「黃師傅,先去歸寧商廈買些禮物吧。」

黃韜答應下來,一邊開車一邊笑道,「安縣長,買啥好呢?」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去買兩瓶五糧液再買兩筒茶葉吧,或者再買兩條煙?嗯,買!」

說話間,車就開到了歸寧商廈。安在濤沒有下車,坐在車裡等候著,黃韜拿著安在濤的銀行卡跑去了商廈,不多時就提著兩瓶五糧液、兩筒茶葉和兩條中華煙出來,又把卡還給了安在濤,笑道,「安縣長,發票留在我這裡,等我報出來後再給您送過去……」

安在濤淡淡一笑,「不用報銷了,我不缺這點錢。」

黃韜怔了一下,也就沒再說什麼。心道安縣長還真是財大氣粗的有錢人,要是一般的領導,不虛開發票實報實銷就不錯了,還自己掏錢?門都沒有!

……

馬曉燕父母是縣裡的退休工人,家境一般。還有一個哥哥,已經結婚。她提前一個小時下了班,又去超市裡買了些熟食,準備回家跟父母一起忙活晚上的晚餐,但剛一進門,卻發現自己的哥哥嫂子還有小侄女都在家,就不由有些不高興起來。

她皺了皺眉,將自己母親楊桂蘭扯進了廚房,輕輕道,「媽,你讓我哥和嫂子回來幹嘛?」

楊桂蘭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客廳裡瞥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你哥哥和嫂子聽說安縣長要來咱家做客,就說要來湊個熱鬧,我這當媽的還能不答應?」

馬曉燕歎了口氣,「算了,來就來了。不過,你可要囑咐我嫂子,不能在安縣長面前亂說話!她那張嘴,太快了……」

說話間,馬曉燕的嫂子苑青霞腳步輕盈地走進廚房裡來,嘻嘻笑道,「曉燕,你就別忙活了,廚房裡交給我和媽,你趕緊去門口迎著安縣長——媽,妹子的面子真是大,連安縣長都能請到家裡來吃飯……俺長了這麼大,還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官呢。」

「真沒出息。」楊桂蘭笑罵了一聲,扯了扯自己的兒媳婦,「你也別動手了,你們這些孩子都不會幹活,都出去等著,我自己來!餃子我都包好了,菜也基本上都是現成的。」

……

……

馬曉燕等候在樓底下,見安在濤的黑色桑塔納遠遠地開了過來,心裡歡喜,就笑著跑了過去,「領導來了!」

黃韜把車停下,見安在濤下了車,趕緊就也下車提起安在濤讓他買的東西來,塞在馬曉燕的手裡,「馬主任,這是安縣長買的禮物——安縣長,你先去吃飯,完了我晚上再來接您!」

馬曉燕接過東西,笑道,「黃師傅,一起上來吃飯吧,來都來了!」

黃韜嘿嘿一笑,「不了,馬主任,我還要去接孩子放學呢!」

說完,黃韜跳上車就開車離去。

黃韜就是這樣,他不僅嘴巴嚴實還很有分寸感。他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從來不參與安在濤的任何私人活動。而這,也是安在濤一直肯用他當司機的關鍵因素。

「曉燕,我記得你家好像不是住在這裡吧?」安在濤有些狐疑地抬頭望了望面前這幢米黃色的四層舊樓,低低道。

馬曉燕當時就羞紅了臉。她哪裡還能不明白安在濤的意思,當初她試圖「勾引」安在濤,把醉酒的安在濤帶回了自己住的地方……想起那一晚的情形,她霞飛雙頰又有些羞惱,忍不住翻起白眼瞪了安在濤一眼,「那是我自己住的房子,這是我父母家!」

呃。安在濤尷尬地一笑,聳了聳肩膀。

馬曉燕提著東西慢慢前行,「走吧,我們上樓。」

「把東西給我,挺沉的。」安在濤從馬曉燕手裡接過袋子,馬曉燕知道他體貼自己,心裡一暖,臉色就更加地漲紅,但她也沒有拒絕,將手裡的袋子交給安在濤,俯身看了看驚道,「呀,你買這麼貴的東西幹啥……」

兩瓶五糧液,兩筒上好的茶葉,兩條中華煙,這些值不少錢了。但馬曉燕也知道安在濤是「有錢人」,嘟囔了兩句後也就沒再放在心上。

「呵呵,我頭一回進門,怎麼能空手來呢?」安在濤笑了笑。他本是無心之言,但聽在馬曉燕耳朵裡,卻變成了另外一種意味。

「……」她柔媚地瞥了安在濤一眼,柔聲道,「走吧,上樓,我爸媽都準備好了,進門就可以吃飯了。」

上了樓,馬曉燕的門鈴還沒有摁下,防盜門就打開了,一個風韻猶存的美貌少婦紅著臉笑吟吟地站在門口,先是有些興奮地瞥了安在濤一眼,然後又微微回退一步,恭謹地道,「快請進,安縣長!」

馬曉燕笑了笑,「領導,這是我嫂子苑青霞,是城郊鎮中學的語文老師。」

「你好。」安在濤向苑青霞點了點頭,然後就跟著馬曉燕走了進去。

苑青霞接過安在濤手裡的袋子,隨意瞥了一眼,就情不自禁地眉頭跳動了起來,心道:這麼貴重的禮物,這位縣長大人出手真大方!看來他對曉燕很是看重……似乎……

想著,苑青霞忍不住瞥了馬曉燕一眼,見馬曉燕俏臉微紅,眉眼間似是浮動著某種若有若無的春意,心裡就似有些恍然大悟。

「呀,安縣長,您來就來了,還買東西幹嘛?」

「安縣長您真是客氣,買這麼貴的東西……」

……

……

馬家人沒有想到,傳說中非常嚴肅冷酷的安縣長竟然是這麼平易近人,並沒有多少架子。不但沒有架子,還給予了馬家人足夠的尊重。一開始馬家人還非常緊張和恭謹,但後來也就慢慢放開了。特別是苑青霞,席間,還壯著膽子跟安在濤開了幾句玩笑,碰了幾杯酒。

一頓飯可謂是賓主盡歡,吃完了飯,馬曉燕和她的母親、嫂子去收拾「殘局」,安在濤就被馬曉燕父親馬德勝和哥哥馬林陪著,在客廳裡隨意閒扯了幾句閒話。

與馬曉燕的性格截然不同的是,她的父親馬德勝和哥哥馬林是那種非常老實憨厚的人,不善言辭,只知道一個勁地遞煙和上茶水。安在濤心下都懷疑,以馬德勝如此內向的性格怎麼生出了馬曉燕這樣的女兒?而以馬林這種三腳踹不出一個屁來的老實漢子,又怎麼能找了苑青霞這種外向潑辣的女人?

所以安在濤跟他們坐在一起聊天,也就基本上等於是安在濤發問,他們回答。一問一答間,氣氛相當無聊和沉悶。

安在濤耐著性子坐在那裡,忍不住向廚房的方向瞥了一眼。苑青霞端著一盤西瓜走了過來,笑道,「安縣長,吃西瓜,這瓜可甜咧!」

安在濤點了點頭,「謝謝。」

苑青霞將手裡的盤子放在茶几上,伸手給安在濤遞過一塊去,然後就一屁股坐在了安在濤的旁邊,慇勤地又給安在濤遞過一張面巾紙去。

見她似乎對安在濤太過親熱,馬林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但也沒說什麼。他不但老實還很懼內,心裡就是不舒服但也不敢表現出來。而且,如今有外人的面,如果他讓自己老婆下不了台,他回去就等著吃「掛面」吧。

苑青霞坐在那裡,眼角的餘光打量著這位年輕英俊的縣長大人,心裡微微有些搖蕩。她猶豫了一會,還是紅著臉小聲道,「安縣長,俺想求您一件事行不行?」

安在濤一怔,笑了笑,「別這麼客氣,有事嫂子你就直說,我如果能幫上就幫!」

聽安在濤叫了自己一聲「嫂子」,苑青霞心下一喜,眉開眼笑地望著安在濤,搓了搓手,「安縣長,您看,俺從師範畢業就分配在城郊中學,都干了七八年了。我家在縣城裡,每天上下班很麻煩,很不方便,也顧不上孩子……俺想求您,能不能幫俺調到縣裡中學來?俺不要好學校,一般的學校就好!」

安在濤呵呵一笑,「這點小事,馬主任就能辦了,你找她就行!」

苑青霞不滿地回頭瞥了正走過來的馬曉燕一眼,嘟囔了一句,「她不管呢,俺找她好多回了,她都說很難辦。」

馬曉燕已經聽到了苑青霞跟安在濤的對話,心裡很煩,但當著安在濤的面,她又不能不給自己嫂子面子,就強忍住內心的不高興,低低道,「嫂子,我不是說了嘛,如果有合適的機會,我會幫你活動一下的。」

「領導,你別聽我嫂子的,她在城郊中學可是骨幹教師,幹得好好的——再說了,也不算太遠,騎摩托車的話,也就是半個小時吧。」馬曉燕坐下來,向安在濤使了一個眼色。

她真的變了。安在濤瞥了馬曉燕一眼,心裡暗暗歎息,一時間微微有些感慨。

以馬曉燕如今的位置,再加上安在濤對她的信任,她要想給苑青霞辦一個工作調動,那並不是太難的事情。但她一直沒有答應苑青霞,應該是怕別人說閒話,不願意因為個人的私事影響到自己的前途,同時進一步影響到自己背後的安在濤。

如果是以前的馬曉燕,她肯定是早就利用起這層關係了。當然話說回來了,如果還是以前的馬曉燕,她也不會逐步獲得安在濤的信任甚至是一種別樣的感情,也就沒有今天她所擁有的一切了。

兩人目光交匯間,安在濤的憐惜之色雖然一閃而逝,但還是讓馬曉燕心裡又慢慢地歡喜起來。

見安在濤沒有回答她的話,苑青霞歎了口氣,「算了,當俺沒說啊,安縣長,俺就是隨口一說,您別放在心上!」

回頭瞥了她一眼,安在濤心道這女人也不是一個善茬……

他微微一笑,「哦,從縣裡去城郊鎮上班,的確是遠了些啊,呵呵。這樣吧,我抽空讓彭秘書跟教育局方面打個招呼,看看縣裡哪所中學還缺人,就給嫂子想想辦法!但是你別抱太大的希望,也不一定能行!」

雖然安在濤說「不一定能行」,但在這歸寧縣裡還有他辦不成的事情嗎?不要說調到縣裡當一個普通老師,就是當一個校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當然了,苑青霞不會有這種無聊和無謂的奢望。

苑青霞大喜,興奮間她一把抓起安在濤的手連連道謝,「謝謝安縣長,謝謝安縣長!」

馬曉燕看了暗暗皺眉,忍不住惱火地瞪了自己的母親一眼。

安在濤不著痕跡地從苑青霞汗津津、充滿了熱度的小手中抽出手來,剛要說兩句客套話,突然手機響了。

電話是常務副縣長古長陵打來的。

安在濤接起電話,聽古長陵的聲音有些急促就覺得有些不妙,趕緊追問了一句,「長陵同志,出什麼事情了?」

說著,安在濤起身大步走向了馬家的陽台。

良久,接完電話的安在濤面色微微有些陰沉地走了過來,向馬德勝夫婦點了點頭,「叔叔阿姨,謝謝你們今天的盛情款待,我工作上還有些事情要忙,就先告辭了——曉燕,出事了,你馬上穿衣服跟我一起走!我們路上談!」

馬曉燕心頭一跳,應了一聲,匆匆跑去穿上了外套,就與安在濤一起離開了馬家。

第337章 逆轉、功成(一)

兩人一起站在馬家樓下。

夜幕沉沉,馬曉燕藉著昏暗的燈光瞥了安在濤一眼,突然見他的黑色夾克上有一抹灰塵,就溫柔地順手替他撫了去。

安在濤歎了口氣,陰沉著臉回頭來看著馬曉燕,見她那俏臉上是一片異常專注的溫柔,心裡忍不住暗歎了一聲。或許,也只有在這沉沉夜幕中、躲在這個無人發現的陰影裡,馬曉燕才敢、也才會稍稍外露些許她內心埋藏著的柔情萬種吧。

安在濤靜靜地望著她,陰沉的臉色慢慢放得柔和起來。

她真的變了。直到現在,明知道出了大事,但安在濤並沒有主動開口解釋,而馬曉燕竟然還能按捺住不問。這份「沉穩」,這份「本分」,已經不能再用「耐心」二字所能解釋了。

「曉燕,剛才長陵同志打電話來,說那張國力——」安在濤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慢慢挺直了腰桿,毅然道,「張國力跳樓自殺了!!」

聞言,馬曉燕的肩頭猛然一陣抖顫,她用不可思議地眼神望著安在濤,低低顫聲道,「啊!怎麼會?他……」

「怎麼會這樣?死了?」

「死了!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斷了氣!」

安在濤歎息了一聲,轉過頭去,再無多言。

張國力的結局,他從一開始就洞若觀火。所以,他才堅定地疏遠張國力,從不跟他有過多的牽扯。而凡是有張國力在的活動和場合,他盡量避免去參與。而就算是當初那個「千畝酒業基地」的開工儀式上,由於安在濤的刻意躲避,很多照片上都沒有出現他的身影。當然,他那個時候才是縣委副書記和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還不是歸寧縣的核心領導,不在其上,也沒有人奇怪。

不過,半路裡,歸寧酒業公司出了很多變數,與他的前世略有不同:譬如組建了集團公司,再譬如這個奪得了央視廣告標王,還譬如前不久爆發出的「白酒勾兌」事件。

在安在濤的前世,歸寧酒業是因為千畝酒業基地的拖累,再加上市場的蕭條,資金鏈斷裂而導致了破產倒閉,張國力突然自殺身亡。而這一生,在出了這麼多的變數之後,安在濤原本以為張國力的命運結局也會有所改變,但誰知卻是這樣——似乎,他注定還是沒有擺脫宿命的糾纏。

兩人默默地站在樓下的陰影裡。三月初的歸寧,天氣已經轉暖,春風和煦,但馬曉燕卻直覺有些陰冷,她下意識地向安在濤靠了靠,貼近了一點。

馬家的前陽台上,苑青霞悄悄地透過窗戶向下望著,眼神變幻著。好半天,她見來了一輛黑色桑塔納,安在濤和冷梅一起上了車離去,她這才笑吟吟地轉身回了客廳,輕輕扯住自己的婆婆楊桂蘭,笑嘻嘻地道,「媽,我看俺妹子跟這位安縣長有點意思,說不準——說不准咱們家要出一位大官女婿了……這安縣長人長得俊秀,又有才華,我聽說還是中央考察的重點後備幹部,將來肯定前途無量,俺妹子要是能和他成了夫妻,嘿嘿,咱們家就發達了……」

楊桂蘭一怔,旋即笑罵道,「別胡扯,曉燕跟安縣長是上下級關係,你別胡說。這話兒在家裡說說就算了,出去可不能亂說呢。」

「媽,你沒發現俺妹子看安縣長的眼神有些不一樣?」

楊桂蘭心裡暗歎,其實她早就發現女兒的某種變化了。前兩天,給她介紹個對象馬曉燕連連拒絕,幾乎要跟她這個當娘的翻臉。私底下,楊桂蘭也曾經問過女兒,問她是不是心裡有了喜歡的人了,但馬曉燕卻一聲不吭只是讓她別再操心這個了。

如此看來,難道曉燕真的是喜歡上了安縣長了?但是……楊桂蘭心裡歎息一聲,「人家能看上咱嗎?」

但是楊桂蘭當著苑青霞的面卻不能這麼說,她皺了皺眉,「你這孩子,快別胡說了。人家安縣長可是有未婚妻的人了,我聽曉燕說,他的未婚妻是濱海市市長的千金,還在美國經營著一個大公司,是很有錢的人……」

「有了?」苑青霞不覺有些失望。她想了想,歎息道,「可是我總覺得安縣長對俺妹子不錯咧。你看,一路提拔,妹子這兩年不住地陞官……」

「你閉嘴吧。」馬曉燕的爸爸馬德勝走了過來,低低道,「出去這話千萬不能亂說,否則曉燕會吃虧的,你知道沒有!」

這老實巴交的公公很少發言,但今天說話這麼鄭重和正式,苑青霞趕緊點了點頭,「爸,我不會亂說的,這不就是咱們自己家裡人說一說嘛,出去肯定是不能說的。好了,媽,您就別瞪著我咧,我知道輕重。再說了,我還指望著安縣長給我調動工作呢。」

……

……

張國力在一個多小時前,從自己家所在的這幢7層樓的樓頂天台處縱身跳下,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劃破了沉寂的夜幕,曾經風雲一時叱吒商場和官場的明星企業家張國力魂歸天國。

看熱鬧的人群遠遠地圍觀著,竊竊私語著。縣公安局的人已經將整個現場都團團封閉了起來,現場警燈閃爍,警方的人員往來穿梭,維持著秩序。

冷梅和張萌在安在濤與馬曉燕來之前趕到,常務副縣長古長陵帶著縣工作組的一些個工作人員也站在那裡,公安局局長韋之見則恭謹地站在冷梅跟前,似是在小聲說著什麼。

馬曉燕打開車門,安在濤下車後大步就走了過去。

冷梅等人看到他,神色都有些複雜。古長陵歎了口氣,上前來小聲道,「安縣長,你來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安在濤沉聲問道。

古長陵有些「慘不忍睹」地、下意識地向場中依舊靜靜伏在血泊裡的張國力的屍體掃了一眼,低低道,「安縣長,應該是畏罪自殺吧。他目前停職在家,被警方監視居住……公安局的人調查了他的家屬,說是今晚他喝了很多酒,情緒有些反常。但誰也沒有想到,他會突然爬到樓頂上去,就跳了下來。」

安在濤眉梢猛然一跳,心道所謂好死不如賴活著,縱然你是要充當替罪羊,也罪不至死,何必走了這種絕路?

心下不免也唏噓了片刻。

冷梅也大步走了過來,三個在場的縣領導湊在一起,眾人趕緊悄然退了開去。安在濤跟冷梅和古長陵小聲說了幾句,交換了一下意見,然後就揚了揚手,喊了一嗓子,「韋之見!公安局的韋之見同志來了沒有?過來一下!」

韋之見就等候在不遠處,聽見安在濤的召喚,趕緊跑了過來,「安縣長!我在。」

「韋之見,現場勘察情況怎樣?能不能確定是自殺?」安在濤沉聲道。

韋之見沒有任何猶豫,「安縣長,幾位領導,經過現場勘察和對家屬的調查,我們已經初步確定,張國力系從樓頂自行跳下自殺身亡。而且,當時他跳樓的時候,小區裡還有幾個散步的住戶,親眼目睹了他在樓頂上放聲狂笑,然後縱身跳下……」

安在濤點了點頭,抬頭望著璀璨無比的朗朗星空,好半天才低下頭來擺了擺手,「好了,韋之見,你先去處理現場,完了,直接去縣委向常委會匯報。」

……

……

當晚九點十分,歸寧縣委緊急召開縣委常委擴大會,縣委縣政府的一些個頭頭腦腦們,只要在家的都到場了。冷梅坐在那裡,神色陰沉地望著眾人,沉聲道,「就在剛才,張國力突然自殺身亡,我和安縣長以及長陵同志溝通了一下,緊急召集同志們來開個短會……下面,請安縣長說一說。」

冷梅轉頭望著安在濤,臉上雖然很平靜,但心裡卻是翻江倒海波濤起伏。歸寧縣已經夠亂的了,但沒有想到,張國力又來了這麼一場,這不是火上澆油嗎?要知道,張國力雖然只是一個企業負責人,但他的影響力卻是很大的,一旦這個消息傳了開去,縣裡還不定亂成啥樣呢。

尤其是歸寧酒業的那一千多號正式職工,還有那數以千計的臨時工,張國力的自殺肯定會讓這些人恐慌不安……而對於目前已經風雨飄搖的歸寧酒業公司來說,這無疑又是一個催化劑,會加劇混亂的暗流湧動。

縣委辦主任張萌、縣府辦主任馬曉燕,公安局局長韋之見,縣委縣政府相關部門領導乃至歸寧酒業的李傑,也都列席了這一次的會議。

不大的會議室裡人滿為患,煙霧繚繞,但氣氛卻非常沉悶。

安在濤歎了口氣,坐在那裡,凜然的目光從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上滑了過去,朗聲道,「同志們,張國力突然自殺,既然事情已經出了……我們就不能自亂了陣腳!這裡,我提三點意見。第一,安撫家屬的同時立即向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匯報;第二,歸寧酒業公司方面,由縣委縣政府相關部門配合,全力穩定好職工的情緒,一定不能出任何亂子!歸寧酒業的李傑來了沒有?」

安在濤其實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裡的李傑,但他卻還是喊了這麼一嗓子。李傑趕緊站起身來,朗聲道,「安縣長,我在!」

「李傑,我在這裡給你下一個死命令,無論你給我想什麼辦法,都必須要維持歸寧酒業公司的穩定,重點是確保職工情緒的穩定,還有,要注意加強對國有資產的保護,防止一些人渾水摸魚!」

安在濤旋即又擺了擺手,「從明天開始,長陵同志會帶著工作組的同志在歸寧酒業現場辦公,你有什麼困難可以直接去請示長陵同志!此外,縣委辦的張萌同志,你放下手頭上的工作,全力配合李傑同志的工作!」

張萌和李傑同時點頭應是。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轉頭望著副縣長陳新和馬曉燕,「老陳,馬曉燕同志,你們兩位負責後天的全省酒業企業交流會,不管怎麼說,這個會議一定要組織好,按期召開,不能延誤。」

副縣長陳新點了點頭,「我明白,我和跟馬主任溝通一下,安縣長放心。」

「第三,我建議,張國力自殺之事,盡量控制在有限的範圍內,不傳播、不擴散、避免媒體報道。公安局的韋之見同志,你全力抓好這件事。」

「是!」韋之見起身,腰桿挺得筆直。

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張銘皺了皺眉,突然插話道,「安縣長,張國力也算是一個有影響力的人,他突然自殺,這個消息恐怕是壓制不住吧?如果不讓媒體報道,這似乎又會落人口實……」

事出突然,亂上加亂,安在濤的心情變得很糟糕。他有些不耐煩地掃了張銘一眼,淡淡道,「我沒有說要壓制,而是說要盡量控制。大家都知道,在現在這個時候,如果張國力自殺的事情再被省內外媒體擴散炒作起來,就等於是火上澆油,一旦到了那個時候,無論我們再怎麼解釋,輿論都會認為歸寧酒業有重大問題……所以,張國力自殺的消息暫時要控制一下,起碼在我們做出實質性的努力補救工作之前,不要擴散到縣外去!」

安在濤話語中的某些火氣,張銘自然察覺得到。他只是有些不服氣,憑什麼縣裡的權力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落在了安在濤的手裡?他算什麼?一個進入官場區區數年的毛頭小子,竟然要騎在他們這些人頭上,簡直是豈有此理。

但不服氣歸不服氣,他自然也不會愚蠢到跟安在濤當面頂撞的程度。

冷梅冷冷地瞥了張銘一眼,沉聲道,「我同意在濤同志的意見,大家也說說吧。」

被市裡領導欽命為全權的、處理亂局的「大使」安在濤提出意見,縣委書記冷梅跟他一唱一和,在這樣的局面下,如果還有縣領導站出來唱反調,那可真就邪門了。

見眾人紛紛出言贊同或者舉手通過,安在濤臉上的陰沉之色似乎消散了不少。但在場之人,也只有馬曉燕才能感覺出他內心深處的煩躁和鬱悶。

第338章 逆轉、功成(二)

冷梅見眾人都表決通過,便向安在濤瞥了一眼,兩人匆匆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冷梅才點了點頭,「好,既然大家都沒有不同意見,那麼,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下來。」

「我希望,下去以後大家要堅決貫徹落實本次會議的精神,要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冷梅又追加了兩句,正要說散會,卻又聽安在濤插話道,「現在是關鍵時刻、特殊時期,我們在場的每一個同志都要瞪起眼睛來,本次會議的精神和冷書記的指示,必須要執行落實,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誰要是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給縣裡添亂,那麼,對不起諸位,請別怪縣委縣政府翻臉不講情面!」

「散會!」冷梅沉聲道。

安在濤提出的三個原則就這樣匆匆被縣委常委擴大會確定了下來。雖然張國力自殺的消息在縣裡像是插了翅膀一樣迅速在民間擴散傳播著,但在權力之手的操控下,總是沒有引來上面的媒體眼球。在縣委縣政府的嚴命下,各個單位和部門的一把手都各自下達了封口令,不要說沒有媒體來採訪,就算是有,也沒有人敢接受採訪。

張國力一家人在縣公安局的「協助」下,匆匆處理著張國力的喪事。當然,這名為「協助」,其實也暗懷著監視監控之意。安在濤已經下了死命令,韋之見不敢怠慢,一時間,全縣公安幹警都行動起來,歸寧縣裡清朗的天空下暗藏著一片緊張的氣息。

消息匯報給了張鵬遠和張勝利,兩人非常贊同安在濤的處置意見,在市裡領導的指示和安排下,張國力自殺的事情就這樣被低調處理了。

第三天上午,由歸寧縣人民政府發起主辦,歸寧縣經貿委、歸寧酒業集團公司協辦的「東山省酒業企業家聯誼會」,在歸寧賓館會議中心悄然開幕。這次會議,來了101家省內各地大小酒廠的老闆,基本上達到了安在濤的預期要求。

與之前歸寧縣承辦的東山省春季糖酒會相比,這次「聯誼會」一點動靜都沒有搞出來,非常低調。不要說縣外人士了,就算是縣裡的幹部群眾,也沒有幾個知道的。沒有媒體參與,沒有各種宣傳聲勢,只在會場上扯了一條並不起眼的橫幅。

來參會的酒廠老闆們其實心裡都有數,知道歸寧縣政府把他們這些人找來開什麼聯誼會,其目的是啥。如果不是歸寧縣方面點出了其中的利害關係,在這個時候,恐怕沒有人會來歸寧參會,儘管是歸寧縣政府牽頭組織主辦的會議。

本次會議的籌委會主任是馬曉燕,副主任是李傑。除了給參會的企業家們發了一份價格不菲的紀念品之外,李傑還將歸寧酒業如今的資產財務狀況以及縣裡所調查出來的初步調查結果、千畝酒業基地的工程建設情況以及相關前景,都以材料的形式打印出來,發到了每個人手裡。

安在濤、古長陵、陳新、孫曉玲四個人,在馬曉燕和經貿委主任孫立以及歸寧酒業黨委書記兼副總李傑的陪同下,踩在鬆軟的紅地毯上,緩緩走進了會議中心。來開會的酒廠企業家們都覺得有些意外,本來以為縣政府能來個副縣長就算不錯了,誰知這位年輕的安縣長不但親自出席了,還有兩個副縣長、一個縣長助理同時參加。這麼一個會議,來了一個縣長,三個副縣級幹部,也給足了眾人面子了。

馬曉燕清了清嗓子,「各位企業家同志們,歡迎大家來歸寧。首先,請允許我代表本次東山省酒業企業家聯誼會籌委會,向出席本次會議的縣政府領導表示熱烈的歡迎……出席本次會議的領導有,歸寧縣委副書記、縣長安在濤同志,歸寧縣人民政府黨組副書記、常務副縣長古長陵同志,歸寧縣人民政府黨組成員、副縣長陳新同志,歸寧縣人民政府黨組成員、縣長助理、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孫曉玲同志,縣經貿委主任孫立同志……」

熱烈的掌聲中,安在濤、古長陵、陳新、孫曉玲和孫立等人,依次站起身來向到會的企業家點頭致意。

馬曉燕向李傑瞥了一眼,「下面,由歸寧酒業集團公司黨委書記、副總經理李傑同志代表本次企業家聯誼會籌委會,致歡迎辭——」

張國力自殺的消息還沒有在這些企業家中間傳開,雖然有個別人已經通過某種渠道獲知了這個消息,但也是將信將疑,沒有得到官方證實。不過,既然已經換了黨委書記,這說明張國力已經徹底退出了歸寧酒業的管理舞台,再也沒有了翻身的機會。

李傑大步走到了發言台前,環顧眾人朗聲道,「感謝縣委縣政府領導的光臨,感謝諸位同仁能給我這樣一個發言的機會。大家都知道,目前的歸寧酒業集團公司正在遭遇著前所未有的公共信任危機和市場危機……在這裡,我不瞞大家說,歸寧酒業集團公司存在的問題不少,在發給諸位同仁的材料上,我們沒有做任何遮掩,都列在了上面。但是,請大家相信,危機面前,我們歸寧酒業集團公司上上下下沒有倒下!也不會倒下!我們有信心在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下,盡快走出困境,走出危機!」

「歸寧酒業雖然因為前不久的媒體報道影響,市場有了下滑的態勢,但歸寧酒業公司百年的歷史底蘊和數十年的發展積累,足以支撐我們渡過這場危機!」

「川酒入東山省,白酒勾兌貼牌銷售,這是本省酒業行業的慣例,其實就是放眼全國,大家也都是這麼做的。但是,消費者卻不知情,所以,在媒體的曝光中,我們歸寧酒業就成為了一個很無奈的替罪羊。」李傑向坐在主席台上的安在濤望了一眼,繼續朗聲道,「所以,我們懇請諸位同仁,在這個危機關頭,向歸寧酒業伸出援手……」

李傑的致辭很長,大約有半個多小時。他的發言稿經過了安在濤的審閱,裡面充實了很多確鑿的「證據」。在場的企業家們聽著,卻都默然不語。選擇在這個時候與歸寧酒業共進退,無疑是要將自己的企業同樣推到風口浪尖上去;但不跟歸寧酒業合作,歸寧方面無疑會想盡辦法將這一行業潛規則公之於眾,到時候受到衝擊的就不僅是歸寧酒業,整個東山省的酒業行業都要受到重創。

如果說僅有歸寧酒業這麼一家企業做工作,這些企業老闆們也不怎麼放在心上。但從現在的陣勢看,出頭的已經不是企業,而是歸寧縣政府,有了官方的運作,再有安在濤這個省裡聲名鵲起的鐵腕青年官員的大力推動,結果可想而知。

「下面,請歸寧縣人民政府縣長安在濤做重要講話。」

馬曉燕的聲音一落,安在濤就起身走了過去。他沒有帶稿子,他也不準備講得太長。合則兩利分則兩傷,該說的李傑都已經說過了,相信這些企業家們也都早已有了相應的思想準備。而且,他們既然能來歸寧參會,就說明合作的可能性是比較大的。

如果不願意合作,如果意識不到這一點,他們又怎麼會肯來?他們之所以來,無非是要確定一下,在這起拯救行動中,歸寧縣政府和房山市政府方面究竟是會做出多大的努力。如果官方全力以赴,他們還會猶豫什麼?

因為歸寧酒業勾兌的「醜聞」曝光,看似與省內諸多酒業企業無關,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一來,此事大大衝擊著省內多數酒業品牌的市場形象;二來,也有媒體開始瞄上了這一個新鮮時髦的話題,「東山白酒勾兌」的傳言早已開始滿天飛了。

在這個時候,向歸寧酒業伸出援手,其實就等於是自救。而且,他們也不需要做什麼、付出什麼,只要表個態達成共識,自然有歸寧官方和歸寧縣這個神通廣大的安縣長大人出面運作。坐享其成,還能有什麼不樂意的。

當然,安在濤也不怕他們不合作。如果不合作的話,他會想盡一切辦法、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媒體資源,將這一行業內幕披露出去、渲染開去、炒作起來。事實就是事實,無人可以狡辯。

而只要這樣,也就相當于歸寧酒業身上的污點被變相轉移給了全省酒業企業乃至全國同行業企業,隨著時間的推移,歸寧酒業的市場也就會慢慢恢復。不過,在安在濤看來,這是萬不得已的下下之策,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而上策就是,與這些同行業企業抱成團,大家一致對外,把問題講清楚,澄清事實,洗刷歸寧酒業「一個人的罪名」。

想到這裡,安在濤望了望台下的企業家們,微微一笑,朗聲道,「朋友們,我代表歸寧縣委縣政府,歡迎諸位企業家朋友的到來。在我出席這個聯誼會之前,我們的縣委書記冷梅同志,親自給我打電話,要我代她向諸位企業家表示誠摯的謝意!」

安在濤擺了擺手,眾人的掌聲漸漸平息下去。

「多餘的話呢,我也不想再說了。諸位都是業內人士,遠遠比我這個行外人更明白,這其實不僅是歸寧酒業公司面臨的事情,同時也是東山省酒業行業所面臨的一場危機。白酒勾兌是行業行為,我們省裡一直有川酒入東山的傳統和歷史,這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只是消費者不知道而已。既然媒體把這一無傷大雅的秘密捅了出來,那麼我們就不如大大方方地把有關情況作個說明。對消費者來說,只要酒的質量是好的,勾兌又如何呢?」

「另外,從造酒技術上來講,『白酒勾兌』也是行業內的一個新變革,是一種比傳統的固態發酵工藝更為先進的技術,根本不會影響白酒的質量。我認為,諸位可以策劃出諸如『白酒勾兌』技術研討大會之類的活動,通過媒體的報道,向消費者強烈傳達這樣的信息:『白酒勾兌』是高科技的新技術,是白酒業發展的新趨勢,其質量是得到保證的,不需要有任何的擔心。只要向消費者說明白,都不是什麼大問題。但如果咱們遮遮掩掩,捂捂蓋蓋,反倒會引起消費者的不滿和懷疑。」

「合則兩利分則兩傷,這一點,大家應該明白。我真心地希望諸位能在本次會議期間,能夠摒棄前嫌增進友誼強化合作達成共識,為推動我們全省的釀酒行業發展做出新的貢獻!」

「同時呢,我也代表歸寧縣委縣政府表個態。雖然歸寧酒業出了問題,但作為縣委縣政府來說,我們會集中全縣力量幫助歸寧酒業渡過這次難關!而市委市政府,也會給予我們大力的支持!」

「最後,我預祝本次酒業企業家聯誼會取得圓滿成功。」安在濤微微一笑,發言戛然而止,向台下鞠了一躬。

安在濤的發言雖然不長,但卻是直指要害。他的講話中傳遞出了三個信息:第一,有了政府的全力扶持,歸寧酒業肯定跨不了。這年頭,只要政府扶持,不要說一個企業就是十個企業也照樣運轉起來,企業家們如果連這一點都不明白也就不用干企業了;第二,一旦潛規則被捅出去,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吃虧的不僅是歸寧酒業;第三,勾兌信息公開,也沒準正是一種機會。因為這確實是一種行業的新技術,不是哪一家企業的獨創。

……

……

聯誼會開了一個整天,然後第二天是安排企業家們去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參觀,兩天的食宿費用均由歸寧酒業公司負責承擔。當天晚上,到會省內酒業企業家百餘人聯合簽署了一份「新聞公報」——東山省百家白酒企業鄭重告全體消費者書:白酒行業勾兌(OEM)方式是高科技新工藝。

第339章 逆轉、功成(三)

上午。安在濤坐在辦公室裡上網瀏覽著信息,一邊跟國外的夏曉雪聊天。

馬曉燕匆匆走進辦公室裡來,遞過一份材料來嘻嘻笑道,「領導,您看,這就是他們草擬的『東山省百家白酒企業公開告全體消費者書』,正是按照你的思路來的,大張旗鼓地倡導白酒勾兌新工藝……這樣一來,經濟日報曝光的所謂的『歸寧酒業欺瞞消費者的問題』就不復存在了嘛!」

安在濤接了過去,掃了一眼,「本該如此。本來就是一項新工藝,問題在於,企業沒有公開,老百姓並不清楚,這就給媒體鑽了空子。當然了,媒體恐怕也不懂這個。我也是被李傑提醒了一下,這才注意到這個事情。你不是都看過了?行,就這麼著吧,我就不看了。」

「你去讓李傑他們多印刷一些備用。完了,我們還要進京做活動,這些都能用得上的。」安在濤擺了擺手,「對了,你馬上派人把這個公報送到市裡去,直接去找房山報業的劉部長。」

劉彥雖然是房山報業集團老總,但她同時還是房山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所以公開的稱呼起來,一般都叫她「劉部長」。

馬曉燕跟劉彥也打過幾次交道,隱隱也猜出她跟安在濤的關係。聽安在濤這麼一說,她馬上就意識到,安在濤運作策劃的「拯救歸寧酒業輿論宣傳系列計劃」已經正式開始拉開序幕。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既然歸寧酒業被媒體報道所「毀」,那麼,這個「面子」還是要通過媒體宣傳來「找回」。

馬曉燕點點頭,匆匆離去。

安在濤掃了她離去的婀娜背影一眼,低下頭來仔細看了看這份「新聞公報」。

公報裡這樣闡述:OEM(Origin Entrusted Manufacture——即原產地委託加工)方式,是近年來國際知名品牌普遍使用的一種生產方式。作為著名品牌,自己的生產量往往無法滿足市場的巨大需求,這時就需要向其他廠商求助,也就是要OEM。這種貼牌生產的方式能幫助知名品牌迅速擴大產量,以滿足市場的需求。OEM在國內的發展是從時裝業開始的,然後是家電和IT業。現在白酒行業也開始採用這一方式……這是白酒業發展的新趨勢,也是高科技工藝在白酒行業進行運用的必然結果……

同時,公報裡還以群體的名義,做出了一些相應的公開服務承諾,廣而告之了東山省白酒行業的今後五年內的戰略性目標方向——將進行三個方面的大調整:一是產品結構從大路貨向中高檔發展,兼顧低檔;二是縮短戰線,確定東山、東北等地為重點市場;最後,借助代理商共同營造終端銷售網絡,逐步掌握對終端銷售網絡的控制權。進一步加大市場建設力度,爭取開闢一個市場,穩固一個市場。

在劉彥的一路綠燈下,這一奪人眼球的「新聞公報」,旋即被房山市各大媒體用大量的篇幅刊登報道,不久又被省內外媒體競相轉載。因為這份「新聞公報」涉及省內很多地方企業,各地媒體也格外上心,而又因為與整個省內酒業企業的品牌形象和長遠發展息息相關,所以省經貿委領導也格外重視。

當然,這份由歸寧縣人民政府主導推動的「省內百家酒業企業宣言」之所以能得到官方承認,還有房山市委市政府領導在幕後的大力推動。

而就在輿論正在展開「白酒勾兌」是新工藝還是蒙騙消費者的話題大討論時,安在濤帶著馬曉燕、李傑等人已經飛抵燕京,準備在燕京舉行一次新聞發佈會。

……

安在濤洗了個澡,正在賓館的房間裡點上一顆煙,馬曉燕就走了進來。她的頭髮也是濕漉漉的,俏臉上還浮動著嫵媚的紅光,看得出來,她也是剛洗完澡。

「領導,我們下午就去經濟日報向報社和那個記者道歉嗎?」馬曉燕嬌媚地望著安在濤,逕自坐在了他的身邊。

安在濤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我已經聯繫了經濟日報新聞部的主任馬光平,還有那個記者趙凱。等一會,我們三個人趕去經濟日報社,當面向人家致歉。」

馬曉燕猶豫了一下,「領導,要不你就別出面了,我們幾個人出面去一趟就行了,你去……」

「不,經濟日報是中央大報,我們這回進京來要徹底扭轉歸寧酒業的品牌形象,就必須要放低姿態,我必須要親自趕過去,這樣人家才能覺得我們縣裡有誠意!」安在濤擺了擺手,「這沒啥,又不丟人,怕啥?有錯能改,善莫大焉嘛!」

馬曉燕歎了口氣,「話是這麼說,但我就怕有損領導形象喲。」

「呵呵,如果歸寧酒業垮了,我們縣裡的形象也就垮了,我這個縣長的臉面也沒處擱。」安在濤聳了聳肩。

馬曉燕心裡頗不以為然,但嘴上卻不再說什麼。在她看來,這馬蜂窩是冷梅搞出來的,為啥縣委書記冷梅不出來道歉反而是安在濤這個新任縣長。再者,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記者,就算是道歉,有她這個縣府辦主任和歸寧酒業黨委書記李傑一起出面,也足夠給他們面子了,犯不上安在濤親自出馬吧。

她卻不知,經濟日報是中央媒體,副部級單位,那可是牛氣沖天不可一世。不要說她這種下面基層政府的科級幹部,就算是安在濤這個縣長,人家也未必就看在了眼裡。

為了聯繫上這個馬光平,安在濤還是通過劉彥費了不少口舌,人家才勉強答應接受道歉。

其實,去經濟日報道歉與否都不重要。因為,在幾天之前,歸寧縣官方已經將「暴力抗拒採訪」的幾個當事人問責的處理結果給經濟日報社方面發了函,這就算是一種官方的、正式的表態。但在安在濤的設計中,此次道歉也是其中的一個小環節,他需要經濟日報社方面的合作和配合,畢竟這是一家在經濟領域非常有影響力的中央大報,如果這家報紙肯「配合」,對於安在濤的輿論反戈計劃的成功落實很有幫助。

……

……

下午一點多,安在濤帶著馬曉燕和李傑三人趕去了經濟日報社。在報社大廈大廳裡,安在濤撥通了經濟日報社新聞部主任馬光平的辦公電話,但接電話卻不是馬光平本人,而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請問馬主任在嗎?」安在濤輕輕問道。

「馬主任正在忙著審稿,你哪位啊?」

「呵呵,麻煩你轉告馬主任,我是歸寧縣來的安在濤,之前跟馬主任聯繫好了的。」安在濤笑了笑。

電話中那女聲微微停滯了一下,好半天才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你們先坐電梯上6樓的會議室等著,我們馬主任正在忙,一會才能有時間見你們!」

架子還不小?

安在濤皺了皺眉,但也沒說什麼,就帶著馬曉燕和李傑上了電梯去了6樓,一個衣著時髦的青年女子等候在了電梯口,見到三人只是微微一曬,神色冷淡地帶著三人去了會議室,「你們先等著……」

說完,女子就扭頭離開,連個坐都沒有讓,起碼的客套寒暄都懶得為之。

受到極端的冷落,馬曉燕俏臉一紅,皺眉道,「領導,她們這是啥態度呀!你來了,好歹也代表一級人民政府,他們領導也不出面接待一下,這算啥?太沒有……」

安在濤心裡也不怎麼舒服,但當著馬曉燕和李傑的面,他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淡淡道,「曉燕,李傑,少安毋躁。我這個縣長在人家眼裡不算啥,呵呵。先等一會吧——報社工作緊張,這倒也是實情,我很瞭解。再說了,我們犯了錯,是來認錯道歉的,人家心裡有些情緒也很正常!」

既然安在濤都不在乎,馬曉燕只能咬了咬牙,不再說什麼,就默然坐了下去。但三人這一等就等了兩個小時,看了看表,見都是4點多了,那馬光平還是沒有蹤跡。而在這麼久的時間裡,報社方面連個人也沒有過來接待一下。

安在濤心裡不免就有些火氣。他出身媒體,對於媒體的工作流程很清楚,如果說普通記者編輯忙一些還有情可原,但一個部門主管,尤其是像這種大報的部門領導,無論如何是不會這麼忙的。經濟日報新聞部下面又有很多中心和業務科室部門,馬光平做管理又不是做業務,怎麼可能忙?

不管怎麼說,安在濤總是歸寧縣長,如今代表一個縣級人民政權親自來帶著歸寧酒業的人趕來道歉,作為媒體方面,於情於理都該出面接待一下。

況且,這還有劉彥的私人面子在其中。

安在濤緩緩起身來向會議室門外走去,神色有些陰沉。見他離開,馬曉燕和李傑趕緊也跟了上去。

安在濤沿著走廊一路走過去,走到一個懸掛著「新聞部主任」牌子的辦公室門口。辦公室的門敞開著,一個矮胖微微有些禿頂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電腦前瀏覽網頁,或許也可能是在玩電腦遊戲。馬曉燕搶先一步走過去站在門口輕輕敲了敲門,「請問馬光平、馬主任在嗎?」

那中年男子下意識地回了一句,「我就是,你是……」

馬曉燕一聽他就是馬光平,心裡的火氣就立馬升騰起來,心道我們領導在會議室裡等了兩個多小時,你卻在這裡跟沒事人一樣,欺人太甚了!

但馬曉燕也不是那種衝動和不分輕重的人,知道自己一行是來做什麼的。她定了定神,換上了一幅程式化的笑容來,輕輕道,「您好,馬主任,我是歸寧縣人民政府辦公室主任馬曉燕,這位是我們的安縣長,這位是歸寧酒業集團公司黨委書記李傑,我們領導來……」

馬光平瞥了馬曉燕以及站在她身後的安在濤和李傑一眼,哦了一聲,也沒起身就坐在那裡擺了擺手,「我知道了,你們先等一會啊,我正在忙著,你們先去會議室,一會我讓楊記者過去!」

一個小小的縣長,在馬光平眼裡算不上什麼。在這部級幹部滿天飛的京裡,對於經濟日報這種中央級大報來說,縣處級幹部根本就上不了檯面。要不是看在劉彥的私人交情上,他根本不會答應接受安在濤的道歉。

但之所以故意冷落安在濤一行,卻也不僅僅是馬光平作為中央級媒體中層幹部的傲慢,還有兩個更為關鍵的因素:第一,歸寧縣搞出來一個什麼「百家白酒企業告全體消費者書」,經濟日報方面也看了,這無異於在打他們報紙的臉皮,反襯他們報紙的報道失之偏頗、記者不懂常識;第二,作為中央大報,經濟日報記者在下面採訪還從來沒有遭遇過暴力手段,在歸寧縣吃了這麼一個啞巴虧,他們心裡總是懷有一股怨氣,準備殺殺安在濤他們的銳氣。

當然,他也並不知道劉彥和安在濤的真正關係。否則,他也不會是這番態度。

可以說,馬光平今天的態度確實是有些過分了,這已經超越了安在濤所能忍受的極限。他站在門口,淡淡地掃了馬光平一眼,冷冷一笑,也沒再說什麼,扭頭就走。

「我們走!」

安在濤擺了擺手。

下了電梯,走出經濟日報大廈的大廳,站在台階上,安在濤淡淡道,「曉燕,你和李傑先回賓館去吧,我還有些其他的事情。」

馬曉燕一怔,但也沒敢問什麼,就向李傑使了個眼色就打車離開了。

馬曉燕和李傑走後,安在濤回頭望著眼前這座似乎要高聳入雲端的經濟日報大廈,那淡藍色的大廈玻璃在絢爛春光的照射下蕩漾著迷濛而迷幻的色彩,他深深地凝望著,嘴角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大踏步地扭頭而去。

……

孟菊剛回國沒有兩天,正忙得焦頭爛額。安夏公司的業務蒸蒸日上,在美國,已經成為業內知名的網絡高科技企業,上市後發展勢頭良好;而在國內,有了趙家的暗中扶持,再加上民族品牌的噱頭,龍騰系列網絡軟件產品的市場佔有率越來越高,漸漸超過了其他幾家反病毒引擎供應商,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大公司。

可以說,如今前景輝煌日進斗金的安夏公司能有今天,孟菊功不可沒。甚至還可以說,如果沒有孟菊,安夏公司就沒有今天。曉雪在美國畢竟還要忙於學業,如果不是肖老派去的人幫著打理公司,還有孟菊國內國外地飛來飛去並在國內大力推進市場,光指望她一個人,安夏公司至今可能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企業。

當然,安夏公司如今也是孟菊名下的產業,她和夏曉雪不僅志同道合、感情甚篤,還有著共同的利益。只不過,無論是夏曉雪還是孟菊,都對於金錢和財富不怎麼看重,她們更看重的是個人事業和人生價值的實現。

聽說安在濤要來京裡,孟菊心頭的歡喜自是不提。從早上開始,她就沒有去公司,去超市裡買了很多東西,準備今天晚上跟安在濤吃一頓燭光晚餐。兩人雖然關係暗裡已經確定下來,但這些日子以來聚少離多,所以孟菊非常珍惜與安在濤單獨相處的機會。

她正在家裡收拾東西,卻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放下電話,她就匆匆開車去了經濟日報社接上了安在濤,一路飛馳回了家,一進門,孟菊就撲在了安在濤的懷裡,兩人一陣激情的熱吻,完了就是男歡女愛一些個少兒不宜的鏡頭了。

久別重逢,兩人都很有激情。纏綿歡好了兩度,這才互相撫摸著小睡了一會。

安在濤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他摸了摸身邊,身邊餘香裊裊卻失去了玉人的蹤跡,就喊了一嗓子,「菊姐!」

孟菊穿著寬鬆的家居睡衣,烏黑如雲的長髮自然飄散在腦後,嫵媚的臉上還懸掛著若有若無的柔情和春色,那一抹白裡透紅的嬌媚讓安在濤看了心頭充滿著無盡的溫情。

「小濤,我剛做好了飯,你下來洗個澡,我們吃東西嘍。」孟菊笑吟吟地站在門口,「快去洗澡!」

……

……

聽安在濤說了下午去經濟日報的事情,孟菊的臉馬上就拉了下來,她伏在安在濤的懷裡,任憑他那雙手在自己身上撫摸著,卻是輕哼一聲,「一個小小的新聞部主任就這麼牛嗎?小濤,咱不能吃這種窩囊氣,我去找他們老總去!」

「你認得經濟日報的領導?」安在濤隱隱猜出了什麼,但卻沒有直說。

孟菊嘻嘻一笑,「咱們公司是他們的廣告大客戶,一年的廣告投入近20多萬呢,剛簽了合同,我就不信,這點面子他們也不給?」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找就算了,不過,適當給他們施加點壓力還是可以的,畢竟我下面還有活動。對了,菊姐,你幫我聯繫一個在京裡能吃得開的大律師吧……」

「律師?」孟菊一怔,慢慢從安在濤的懷裡坐了起來,「要律師幹啥啊?」

「我……」安在濤狠狠地在孟菊豐腴挺翹的屁股蛋上「抓」了一把,嘿嘿一笑,「我要先道歉,後將他們告上法庭!」

孟菊嚇了一跳,「小濤,你要告誰?」

「經濟日報社、記者楊凱。」安在濤淡淡道。

「告……」孟菊苦笑著,「小濤,你告不贏的。經濟日報社終歸是中央大報,後台很硬的!再說了,你告人家什麼呀?這樣吧,我找找李大年,讓李大年給經濟日報的黃社長打個電話,給你們發篇稿子澄清一下『誤會』算了,也算是給你們那裡的那個酒廠正正名!」

「告不贏也要告,我也沒打譜告贏,反正不過是炒作而已。」安在濤哈哈笑了起來,「也不用他們發稿子了,我已經找了其他的幾家中央媒體。我本來想跟他們溝通一下,給足他們報社面子,再花些贊助費也就擺平了此事,但沒想到,還真是中央大報啊,牛氣沖天——哼,既然是這樣的話,我還就不道歉了。在後天的新聞發佈會上,我會當眾道歉。但是,同時也會宣佈將他們告上法庭!」

安在濤在孟菊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你幫我找找李大年,免得經濟日報的領導給我們省裡市裡施加壓力,打亂了我的計劃。」

說完,安在濤戀戀不捨地鬆開手,「菊姐,我今晚還是回賓館住吧,縣裡來了幾個人……」

孟菊早就知道安在濤不會留下過夜,她幽幽地瞥了安在濤一眼,「隨你吧,但是你明天還要來陪我,完了,我要你留在京裡好好陪我兩天!」

……

……

孟菊開車將安在濤送回了賓館,然後就將車停在了路邊,先後打了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打給了趙老的秘書兼辦公室主任李大年,請他跟經濟日報的黃社長溝通一下;第二個電話打給了安夏公司國內總部的一個副總,命她立即中斷與經濟日報的廣告合作關係,停止對經濟日報的廣告費用投入。

在經濟日報社的諸多廣告客戶中,安夏公司是最大的一個,安夏公司突然提出要終止合作,這讓經濟日報社的廣告部經理感覺非常意外和突然,但不管他怎麼詢問原因,安夏公司方面也不肯說什麼。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經濟日報社社長兼總編輯黃秋生突然接到了一個來自於中南海的專線電話。望著那個特定的號碼,黃秋生心頭一怔,但還是馬上接了起來。

「你好,黃總,我是趙老辦公室李大年。」

黃秋生心頭一凜,趕緊笑著跟李大年寒暄了起來。他雖然是省部級幹部,但一來他是在媒體並非真正的國家機關,而縱然是在國家機關,對於趙老這樣的中央核心重要領導,他心裡也懷有深深的敬畏。李大年是趙老身邊的人,可以說是趙老的左膀右臂和工作助手,他又焉敢怠慢?

黃秋生這種層面的人對於中央核心領導的敬畏,就相當於一個縣處級幹部對於省領導的敬畏,距離太遠太大了。

第340章 逆轉、功成(四)

放下電話,經濟日報社長黃秋生的臉色就有些陰沉下來。

前不久,關於東山省某縣那家名叫歸寧酒業的那篇稿子,是他親自拍板上的。而且,關於本報記者趙凱在下面採訪遭遇暴力抗訪之事,他也親自做出了批示,並且在編委會上再三強調要呼籲同行業起來一起維護新聞記者權益,「討一個公道」。

為了這個,他甚至還給東山省某領導打了一個電話過去表示了抗議。作為媒體高層,他的態度無可厚非。

只是讓黃秋生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下面一個縣裡一家企業的事情,竟然會驚動到趙老的秘書李大年。李大年雖然沒有明說什麼,但意思卻是暗示出來了,要經濟日報社抬抬手,說下面的幹部工作起來也不容易云云。

李大年為啥要關注這件事情?他為什麼要替這個年輕的縣長說話?難道,這歸寧縣的這個縣長跟趙老有啥關係?

黃秋生心頭猛然一凜,沉吟了一下,決定不能冒這種政治風險。其實他心裡也很明白,李大年既然能夠親自打電話給自己打招呼,這足以說明了很多問題。

記者的委屈,報社的立場,所謂輿論的道義感,這些東西與上面趙老無形的威壓比起來,就不值一提了。黃秋生決不可能為了這些虛頭八腦的東西,去得罪趙老。不要說趙老了,就算是李大年,他同樣也得罪不起。

琢磨了一下,他抓起電話就把馬光平給叫了過來。

「黃總!」馬光平畢恭畢敬地站在黃秋生碩大的辦公室裡,距離黃秋生豪華的辦公桌前兩米左右,不近不遠,神色非常地恭謹。

「嗯。小馬,東山省那個歸寧縣的縣長來報社道歉了?你接待了沒有。」黃秋生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但就是這麼輕飄飄地一句,卻讓馬光平心裡陡然一震。

黃總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他尷尬地搓了搓手,「黃總,他們來的時候,我正在忙呢,就讓他們等一等,但結果——他們等不及,可能就走了。黃總,他們來道歉恐怕是假的,想要讓我們報紙給他們……」

黃秋生皺了皺眉,淡淡道,「不管怎麼說,人家總是代表一級人民政府嘛,來報社道歉,這是一種很誠懇的態度!這說明,我們的地方政府領導還是重視和尊重媒體工作的!這樣,你帶著楊凱去找一找他們,你們好好談一談,把這事兒說開就完了。畢竟,咱們媒體的工作還需要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嘛!」

黃秋生這一番話說下來,馬光平立即就回過神來,這肯定是歸寧縣方面利用某種關係找上了報社領導層了。

他不敢怠慢,趕緊大聲應了下來。

「去吧,下面的幹部工作也不容易,他們進京裡來搞活動,我們作為媒體,該配合的還是配合一下吧。」黃秋生擺了擺手,「也讓部裡的同志吸取一下教訓,以後寫稿的時候多注意一下細節!」

「是。黃總,我先回去工作了。」馬光平慢慢出了黃秋生的辦公室門,額頭上已經浮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黃秋生此刻的態度,無異於否定了楊凱前一段時間的報道,同時也流露出要幫助歸寧酒業公司「重整旗鼓」的某種意味。

這小縣長的能量竟然這麼大?馬光平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暗暗為自己昨日的怠慢而感到深深的後悔。作為經濟日報的資深從業者和報社的中層幹部,他非常瞭解黃秋生的為人——之前,黃秋生還態度非常堅決,還提出要楊凱繼續挖掘出一些深層次的東西來,進一步做一個系列報道;但現在,卻悄然轉變了立場,悄然「自己否定了自己」。

這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態度堅決的黃秋生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影響,變得「曖昧」起來。而能影響到黃秋生的力量,還能小覷?傻子都能明白,這種力量的層面非同一般。

匆匆回到辦公室,馬光平猶豫了一下,還是主動給劉彥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馬光平「怠慢」安在濤的事情,劉彥毫不知情。安在濤根本就沒有打電話回去跟劉彥說,這也是不願意讓劉彥為難,與經濟日報方面發生直接的衝突。畢竟,劉彥現在做媒體,與中央媒體之間打交道多,關係還是要處理好。

接到馬光平的電話,劉彥也沒有多想,就笑了笑,「老馬?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我說劉彥劉大總編喲,你介紹來的那個安在濤安縣長,究竟是何許高人啊,竟然能量這麼大……」馬光平低低說了幾句。

劉彥眉頭緊皺起來,「老馬,怎麼會這樣?你也忒不給我面子了。就算沒有私人關係這一層,安在濤代表歸寧縣人民政府去京裡向你們報社誠摯道歉,你也不能這樣!」

馬光平尷尬地歎了口氣,「劉彥,我……」

劉彥說著說著聲音裡就不免帶出了幾分怒氣來,對於她來說,馬光平怠慢安在濤比冷落她還要讓她氣憤。

「算了,我不跟你說了……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你們報社的廣告大客戶——安夏公司的董事長,是安在濤的未婚妻。另外,安夏公司的總裁,也就是中央趙老的親外甥女孟菊——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劉彥怒氣沖沖地放下了電話,就給安在濤打了過去。

賓館裡。

安在濤正在跟孟菊推薦來的律師鄭恩談話。鄭恩是京城鄱陽律師事務所的主任,是行業內大名鼎鼎的大律師,知名度相當的高,接手過很多經典案件。而與名氣相對應的是,他的收費特別昂貴,一般企業和個人是請不起他的。

但他卻是安夏公司聘請的法律顧問。當然,這個法律顧問也就是掛掛名,安夏公司真要有法律上的事宜,也用不著他親自下手。如果不是孟菊親自給他打電話,如果不是得知安在濤是安夏公司董事長夏曉雪的未婚夫,總裁孟菊的好友,鄭恩也不會放下大律師的身段親自到訪安在濤。

對於鄭恩其人,安在濤也頗有幾分瞭解。當然,這種瞭解,是源於前世的信息。這一生,他從來沒有跟律師打過交道,遑論是鄭恩這位大律師了。

安夏公司和孟菊的背景,鄭恩心知肚明,哪怕是一分錢不收,他也不敢得罪孟菊。不但不能得罪,還要百般維護好不容易才跟孟菊以及安夏公司建立起來的良好業務合作關係以及私人之間的友誼關係。

「鄭主任,我接個電話?」安在濤看了看是劉彥的電話,就起身笑道。

鄭恩點點頭,「安縣長您請便。」

安在濤走到一邊接起了電話,「劉彥,是我。」

劉彥一聽安在濤如此稱呼她,馬上就知道他那邊有人在說話不方便,於是就低低道,「濤,剛才馬光平給我打了電話……」

「他們要來?呵呵,我主動上門去找他們道歉,他們理睬都不理睬,如今又想要找上門來?呵呵,好了,這事兒你不用管了,我自有主張。」

劉彥猶豫了一下,「你自己悠著點,別得罪太多人,經濟日報可不是我們這種小報,差不多大家就各退一步,皆大歡喜吧。」

「呵呵,我明白。」安在濤笑了笑,「我這裡還有個客人,晚上我再給你打電話。」

說完,安在濤就掛掉電話,向鄭恩笑道,「不好意思,鄭主任。咱們繼續剛才的話題——您看啊,我也不怎麼懂法律,我就是想問問您,像現在的這種情況,以歸寧酒業的名義起訴經濟日報社和那個記者楊凱……有沒有一定的可行性?」

鄭恩苦笑了一聲,「安縣長,我看了看你提供的相關材料。應該說,可行性還是有的。經濟日報之前的那篇報道,確實是記者不懂行、存有刻意誤導消費者的嫌疑,按你所言,白酒勾兌技術是行業內的新工藝,並非是造假和以次充好。而經濟日報的報道卻明顯流露出明確的輿論導向:引導消費者懷疑歸寧酒業公司『造假』和欺騙消費者——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大可以經濟日報社不實報道的由頭提起訴訟,將記者楊凱列為第一被告,經濟日報社列為第二被告……但是,安縣長,請恕我直言,相關的證據不足,再加上經濟日報的強大背景和媒體的特殊身份,這場官司想要打贏,可能性也並不高。就我個人而言,我不建議安縣長浪費時間和精力打這種官司,與其這樣,還不如去跟經濟日報社方面溝通一下,大家皆大歡喜嘛!」

安在濤呵呵一笑,「鄭主任,我也不瞞您,我並沒有打算打贏。我的目的只是借這場官司炒作一下,這樣一來,歸寧酒業公司因為經濟日報報道而失去的市場形象,才能一點點地找回來……」

鄭恩眉梢一挑,心裡暗暗苦笑,心道你原來是要借經濟日報進行新聞炒作,你這年輕人膽子也真夠大的!不過,想起安在濤身後的背景,他就釋然了。

其實安在濤「狀告經濟日報社」的想法,也是昨天吃了冷落後的臨時決定。經濟日報社的報道看上去正義凜然,其實也有話題炒作的嫌疑。而縱然這樣,安在濤還代表一級政府前來道歉,這已經表現出足夠的誠意。但作為經濟日報社,卻沒有表現出一點誠意,這讓安在濤非常惱火。

如果是普通的地方官,肯定是吃個啞巴虧也就算了,但安在濤卻嚥不下這口氣。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借你當話題炒作一下。這是安在濤的心思,他靈活到近乎跳躍性的思維,讓馬曉燕和李傑根本就反應不過來。

至於這場訴訟贏不贏,都無關緊要了。只要輿論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歸寧酒業正名維權式的主動訴訟吸引起眼球,安在濤就達到了目的。

鄭恩笑了笑,「我明白安縣長的意思了。好,既然是這樣的話,就可以虛晃一槍吧。行,這事兒我們律師事務所接了。我一定盡力幫著安縣長忽悠忽悠……哈哈!」

兩人相視哈哈一笑,握了握手,鄭恩就告辭離去。安在濤和馬曉燕、李傑一直將鄭恩送到了賓館的樓底下,看著鄭恩開車離去,這才一起慢慢上樓而去。

走了兩步,安在濤突然笑著問道,「李傑,明天新聞發佈會上的材料你都準備好了沒有?這一回事關重大,關係著你們歸寧酒業能不能東山再起,你可要仔細謹慎,千萬不要出現任何問題!」

李傑笑著回道,「嗯,安哥您放心吧,我會注意的。所有的材料,我都準備好了。」

「好。」安在濤邊說邊就進了房,馬曉燕也跟了進來。

「領導,房山駐京辦的人晚上要請我們吃飯,你看去不去?」馬曉燕聞到房裡的煙味太重,就逕自跑過去打開了窗戶,皺了皺眉道,「你以後還是得少抽點煙了,對身子不好啊,你最近的煙太勤太凶了!」

安在濤呵呵一笑,「煙癮越來越大了,呵呵,想戒也戒不了啊——駐京辦請吃飯啊?應該去,但是我今晚還有點私事……要不就算了。」

安在濤想起晚上孟菊還在等自己過去吃飯,心裡一暖,嘴角就浮起一抹濃濃的笑容來。但他旋即又意識到馬曉燕就在跟前,趕緊又定了定心神,乾咳了兩聲。

馬曉燕哦了一聲,她心裡很想問問安在濤晚上跑出去做啥,但是想了想又覺得怕引起安在濤的反感,話到嘴邊就又嚥了下去。

房裡的氣氛有些沉悶了下來。安在濤主動岔開了話去,「曉燕,你嫂子的工作問題解決了沒有?我不是讓你去找找教育局的寧立剛?」

馬曉燕歎了口氣,「領導,這事你就別管了,我嫂子這人別的毛病沒有,就是太那個什麼……最近工作忙,我還沒顧上這個事兒呢。等咱們回去,忙過這一陣子再說吧,反正她已經趕了這麼多年的班了,也不差這兩天。」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第341章 逆轉、功成(五)

經濟日報社新聞部主任馬光平帶著記者楊凱等人,來到賓館找上歸寧縣的人時,安在濤已經離開了賓館,獨自外出不知所蹤,接待馬光平的只有馬曉燕和李傑。

按照安在濤的囑咐,馬曉燕對於馬光平主動表露出來的某種「善意」,即不「拒絕」也不「接受」,態度非常的模稜兩可。

當然,在馬光平看來,這是馬曉燕做不了主的緣故,也就沒再多想。馬曉燕當著馬光平的面,還主動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但電話卻沒有接通,其實馬曉燕撥的是她自己剛剛廢棄了不久的一個手機號。

安在濤沒有讓孟菊來接他,而是自己打車去了安夏公司國內總部所在的國貿大廈。

他準備去安夏公司好好看一看,好歹這是曉雪和孟菊辛苦經營起來的公司,不管怎麼說都跟自己有著密切的關係,他覺得也該去看看。

當然了,此刻他心裡還在有些猶豫,琢磨著要不要跟孟菊談一談,讓如今財大氣粗的安夏公司去歸寧縣裡投資,與歸寧酒業合資成立一家股份制酒業公司,盤活那個「千畝酒業基地」項目工程。

如果他張了口,安夏公司的投資肯定沒有問題。縱然是不賺錢,孟菊和曉雪也會義無反顧地支持他。

但是,安在濤卻隱隱有些擔心,畢竟安夏公司的背景與他有關,如果將來……會不會授人以柄,落下自己「以權謀私」的口實?縱然他做事問心無愧,但總是會有可能引發一些麻煩。

坐在出租車上,他一直在思量,一直在猶豫。快要趕到國貿大廈時,他就拿定了主意,還是堅決放棄了讓安夏公司去歸寧投資的心思。

自己人好說話,也更容易接受他的掌控。但安在濤突然覺得,自己經營地方經濟,不能總是讓跟自己有關的資本介入進來,從長遠考慮,還是要吸引一些社會性的大資本才是王道。他準備等明天開完了新聞發佈會,回到歸寧就廣下「英雄柬」,跟國內幾家酒業行業的大企業接觸一下,看看人家有沒有投資的意向,有沒有合作的可能。

在國貿大廈門口下了出租車,安在濤就坐著電梯去了安夏公司所在的15樓。如今的安夏公司國內總部今非昔比,佔據了整整一層樓的空間,已經成為這座大廈中最有實力、最有名氣的跨國大公司。

剛出了電梯,他就發現,電梯口右邊的走廊上,兩邊的幾間辦公室門口聚集了一些男男女女,而在一間大辦公室的門口不遠處——無數支像火一樣的紅玫瑰,組成了一個長6米、寬2米,帶有英文字母LOVE的玫瑰花海牆,非常的奪人眼球。而在玫瑰牆的旁邊,站著一個衣著考究的年輕人,手裡還捧著一束玫瑰花。

安在濤突然心頭一跳,隱隱覺得有些詭異。

他略微張望了一下,向一個慢慢走過來的青年時髦女白領笑了笑,「你好,請問一下孟菊的辦公室在哪?」

那女子眉梢一挑,非常好奇地扭頭打量著安在濤,笑容顯得有些古怪。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指著那面玫瑰牆所在的方向低低一笑,「您找孟總?喏,那間就是孟總的辦公室。」

安在濤哦了一聲,「謝謝。」

說完,安在濤就慢慢向孟菊的辦公室裡走去。

走廊兩邊,很多安夏公司的員工顯然是站在門口看熱鬧,而望著同樣年輕卻更英挺、氣質不凡的安在濤也向孟菊的辦公室方向走來,眾人的眼神中就更加湧動著一些八卦和好奇的色彩,甚至還隱隱有些曖昧的期待。

似乎,要有好戲上演了!

這人是來向菊姐求愛的?安在濤作為重生之人,幾乎是同時就搞明白了這一切的狀況。但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他與孟菊之間的感情已經到了彼此心靈融合交匯,不需要任何語言來表達的程度,孟菊的態度如何,他根本不用浪費精力去想。連想都不用想,遑論是擔憂吃醋了。

但是,他心裡卻有一份深深的愧疚。孟菊也有被人追求的權利,而某種意義上說,眼前這男子所能帶給孟菊的東西,他不能給予孟菊。一念及此,他的心裡就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來。

心情很複雜。

安在濤目光平靜且平淡地前行著,腳步飄逸。他緩緩從那男子的身上掃過:嗯,看上去似乎還不錯,衣著考究眉清目秀挺有賣相,只是神態倨傲,一望可知是權貴人家的子弟吧。

這人按說相貌也稱得上是俊朗,但與安在濤相比,他卻少了一份陽剛,少了一份從容,更少了一份圓潤和成熟淡定,稍顯陰柔和鋒芒畢露。

安在濤並非自戀者,也無意將眼前這年輕男子與自己相比對,但安夏公司「圍觀」的員工們,卻在各自的心裡做著無形的比較,自然,也就同時擁有了各自不同的答案。

那年輕男子目光炯炯地盯著安在濤,眼神竟然有幾分凌厲。

安在濤視若不見,慢慢走到孟菊緊閉的辦公室門前,抬手就敲開了門。

咚咚咚!

輕輕的叩門聲,如同春光裡湖面上泛起的漣漪,撥動著眾人的心弦:嘿,果然是來找孟總的!又一個!這一個不知道是不是也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看上去還不錯,外形不錯嘛!比那一個要強!

「別敲了,你趕緊走,你再不走,我就報警了!」辦公室裡,傳來一聲清冷低沉甚至還帶有幾分憤怒的女聲,安在濤馬上就聽出了正是孟菊的聲音。

這人叫沈飛煬,是國內最大壟斷企業國家石化總公司一把手沈亮的獨生子,今年29歲,擁有美國留學背景,現在是央視經濟頻道的知名記者,也算是燕京城裡出了名的、能數得上號的豪門子弟兼鑽石王老五。

自打在一次公開活動上認得了孟菊之後,沈飛煬驚為天人,瘋狂地就單戀上了她,而與此同時,他對於孟菊的瘋狂追求,也得到了父母和家族的認可與大力支持。畢竟,孟菊的背景擺在那裡,如果能追求到孟菊,沈家就攀上了趙老,可以「錦上添花」繼續往上登天了。

其實,未婚獨身的孟菊在京城的上流社會圈裡,已經是很多權貴二代們追逐的對象。但能像沈飛煬這般不顧一切、屢吃閉門羹而絲毫不放棄的人,卻沒有幾個。或者說,沒有幾個人敢像沈飛煬這般對孟菊展開死纏爛打。

孟菊已經記不清這是沈飛煬第幾次來安夏公司「堵」她的辦公室,獻花求愛了。或者,沈飛煬自己心裡記得一清二楚。他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就算是孟菊是一塊冷漠的堅冰,他也有信心將之融化;他也對自己的才貌和家世頗有幾分自信,在確認孟菊沒有男朋友的前提下,他的追求行動就變得更加熱烈。

孟菊很無奈,也很無語。

她已經跟這沈飛煬明確說過好幾次,可這人卻像是廁所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根本就不開竅。對於他的騷擾,孟菊想要報警,但卻又不能。要知道,她也算是京城裡的名人,一旦報了警,這事兒傳了出去,沒準會鬧出很多滿天飛的緋聞來。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回頭瞥了沈飛煬一眼,淡淡一笑,驟然朗聲道,「菊姐,是我。」

辦公室裡一滯,旋即門霍然打開,一身淡黃色職業套裝、烏黑長髮挽成髮髻、美艷高貴不可方物的孟菊,盈盈出現在門口,嫵媚的臉色微微有幾分尷尬和漲紅,她低低道,「你怎麼來了?你快進來!」

眾人目瞪口呆地眼睜睜地看著安在濤被孟菊那只蔥白如玉的手臂匆匆拉了進辦公室,然後門重重地關緊。而沈飛煬的臉色則瞬間變得非常難看,他站在那裡的身影微微有些顫抖。

這人是誰?似乎,跟孟菊的關係很親密!

眾人心裡如同春天的驚雷一般迴盪著這個問題,而望向沈飛煬的目光中又都投去了幾分幸災樂禍的曖昧意味。

……

……

孟菊緊緊地抱著安在濤,沒有解釋什麼,而安在濤也同樣緊緊地擁抱著她,也沒有問什麼。於兩人之間感情上的默契和交合相比,門外的沈飛煬以及那上萬朵紅玫瑰,就成了一種反襯兩人情感默契的、可笑的、悲哀的道具。

悄然溫存了良久,孟菊這才紅著臉從安在濤的懷裡起身,匆匆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亂的衣裙,低低道,「你怎麼跑公司裡來了?也不給我提前打個電話!」

安在濤望著孟菊,突然歎了口氣,「菊姐,我突然感覺對不住你。縱然我心裡有十萬朵玫瑰,也沒有辦法像他那樣送到你跟前來。哎……」

孟菊嘻嘻一笑,卻嗔道,「難道我就值十萬朵玫瑰嗎?哼,你不說我還想不起來,你還沒有給我送過花呢?一會你就去買,我要玫瑰!」

但旋即,孟菊又柔情萬種地輕輕坐在了安在濤旁邊,探手輕輕抓住他的手掌,柔聲道,「你真是我前世的小冤家,今生的我沒有辦法,只能老老實實地償還這份孽債了。在我心裡,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比得上我們之間的感情……人生苦短,我們要珍惜……」

伊人宜喜宜嗔似夢似幻,神色間萬千柔情蕩漾著,縱然是飽經兩世風雨心性沉穩如安在濤,也在這片刻間,有了瞬間的心鏡搖蕩。

兩人的手緊緊地相握著,不約而同地探出一根手指,在各自的掌心裡輕輕地觸摸著、滑動著,一股子融合了男女之情和親情的濃烈情感熱流,傳遞過來又流淌過去。

「門外……」安在濤忍不住笑了笑,「我本來想來公司看看你們兩個把這安夏公司搞成一個啥樣了,但卻不想遇到了這人——」

「不用理他,他每次都這樣,實在是討厭得緊,一會他見我不理他,就會走了。」孟菊壓低聲音笑道,「咋,要不你出面替我把他趕跑?敢不敢?」

「這可是白馬王子啊,趕了你不後悔?」安在濤嘿嘿一笑,「走吧,你也別老躲著了,走,陪我出去轉轉,看看你們公司,我聽說你們有一個很先進的網絡實驗室,帶我去看看?」

……

……

孟菊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打開了。

高貴典雅猶如成熟女神一般的孟菊與神色淡然飄逸的安在濤,一起出現在門口,並肩向外走去,兩人邊走邊說笑著,都沒有向站在走廊中神色陰沉的沈飛煬看上一眼,彷彿他與他那紅彤彤的玫瑰花都是空氣一樣。

見孟菊出來,安夏公司的白領員工們趕緊溜回了各自的崗位上。沈飛煬咬了咬牙,低低道,「孟菊,孟總!」

孟菊停下腳步回頭來冷漠地一笑,「沈記者,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跟你不合適,你以後不要再來浪費時間了。我希望這話,你不要讓我再說一遍。」

沈飛煬肩頭一顫,臉色旋即漲紅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接受我?我還會再來的!我不會放棄,因為我愛你!」

孟菊皺了皺眉,立即道,「可我不愛你。沈飛煬,你最好自重……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心有所愛了,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愛上別的男人——這個答覆,你滿意了嗎?」

沈飛煬地臉色頓時慘白了起來,他抬手顫抖著指著安在濤,「就是他?」

孟菊嘴角一曬,淡淡道,「這與你無關。」

……

……

安夏公司的會議室裡,安夏公司國內總部所有部門以上主管、包括高層管理人員在內的30餘人,齊聚一堂。孟菊與安在濤並肩而入,眾人一起站起身來,鼓著掌,融合著驚訝意外和不可思議的眼神,慢慢都投射在安在濤的身上。

在安夏公司裡,孟菊是一個對男人不屑一顧、猶如冷漠冰山、高高在上的女神一般的存在,安夏公司的人從來沒有見到她對哪一個男人假以辭色,但今日卻這般笑語款款跟安在濤親密亮相了。

眾人暗自交換了一個眼神,卻又似乎都有些如釋重負:孟總畢竟還是一個女人,既然是女人,哪裡有不喜歡男人的。看來孟總畢竟不是那種喜歡女人討厭男人的……

一念及此,眾人的眼神就變得熱烈和複雜起來,有人好奇,有人羨慕,還有人在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安在濤,猜測著他的出身背景……在眾人的潛意識裡,像孟菊這種才貌雙全又有強大背景的豪門千金,能配得上她的肯定不會是普通男人。

孟菊輕輕往前一步,清冷而帶有凜然威勢的目光一放即收,在眾人身上滑過,「諸位同事,我們公司來了一個貴客……」

孟菊說到這裡,回頭來瞥了安在濤一眼,眼中的柔情一閃而逝,「這位安在濤安先生,是東山省歸寧縣的縣長。是當今國內政壇,最年輕的縣長。」

眾人眼神中多了一份驚訝和驚喜,旋即又釋然起來。果然,原來孟總的男朋友果然也不是普通人,國內最年輕的縣長……

安在濤微微一笑,向眾人笑著點了點頭。

孟菊當然明白這些下屬們在想些什麼,但她卻分明很是享受這種「被誤會」的感覺。

不過,她如今也是叱詫商界的頂尖女強人,也就是在私下裡與安在濤相處的時候,才能展現出嬌柔小女人的另一面,片刻的「享受」之後,她馬上就沉靜了下來。擺了擺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咱們公司董事長夏曉雪小姐的未婚夫!」

眾人皆心神一震:竟然不是孟總的男朋友,而是夏董事長的未婚夫?!難怪,難怪跟孟總的關係如此親密,看上去倒真的像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這一瞬間,他們這才醒過神來:難怪公司的名字叫「安夏」呀!原來是這麼個含義!

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

望著眼前那一雙雙「激情四射」的目光,安在濤心中暗暗苦笑。他知道,自己這個縣長的官場身份,遠遠不如夏董事長未婚夫的身份受歡迎。

他慢慢走了過去,笑著朗聲道,「謝謝大家,今天我來得冒昧,打擾大家工作了。呵呵,我只是來找菊姐有些私事,順便過來參觀一下你們的安夏公司——你們的龍騰殺毒軟件非常有名,我們縣裡機關的辦公電腦上都裝了你們的軟件……」

……

……

孟菊執意要把安在濤介紹給安夏公司的中層以上管理人員認識,其目的當然是暗示大家,這安夏公司真正的幕後大老闆,就是眼前這個英挺淡定的年輕人。

其實,在此之前,安夏公司內部就流傳著某種「小道消息」,說是這安夏公司的真正老闆並不是夏曉雪和孟菊,而是夏曉雪的未婚夫,只是這位「未婚夫」是誰,大家並不清楚。如今經過孟菊搞出了這麼一個公開的見面會,顯然就證實了這個所謂的小道消息。

在安夏公司的實驗室裡參觀了一會,安在濤就跟孟菊一起離開了國貿大廈。在回家的路上,安在濤一邊開車一邊小聲抱怨了兩句,但孟菊卻笑而不語。

安在濤當然知道孟菊的心思。

其實,孟菊也好、夏曉雪也罷,並不喜歡安在濤在官場上打拼,與其在官場上蠅營狗苟勾心鬥角的,還不如退下來跟她們一起打理安夏公司。以安夏公司如今的實力和發展前景,如果安在濤出來掌控這家公司,遠遠比做官生活得更好。

但兩人背後勸了安在濤多次,安在濤都是在迴避這個問題。她們卻不知,對於重生者安在濤來說,這一生,財富只是一種數字大小的身外之物,而只有不斷地獲得更高的權力,才能一點點實現他人生的抱負,彌補前一世的遺憾。

見安在濤志在官場,兩個女人也就慢慢死了心,不再勸他。但潛意識裡,卻還是給安在濤留著這麼一條後路:萬一將來安在濤仕途失利,還有安夏公司這個退路可走。同時,她們也抱著安在濤當幾年官就會厭倦的心思。所以,要不是安在濤堅持不許,兩人早就公開宣佈,安夏公司的幕後老闆是安在濤了。

前面紅燈亮起,安在濤慢慢將車停了下來。夾雜在長長的車流中等綠燈的當口,安在濤側首看著一臉心滿意足的孟菊,苦笑了一聲,「菊姐,你們兩個就別再打我的主意了,我實在不是一個經商的材料,你們要是把這個公司交給我,沒準我幾天就給你們敗光了。」

孟菊嘻嘻一笑,歪著頭道,「你又沒嘗試過,怎麼知道自己不行?難道你在進入官場之前就當過官嗎?現在不是一樣做得挺不錯的?小濤,我和曉雪都很看好你。當官有什麼好的,官場之上多麼噁心——你不如還是辭職來公司干吧,我和曉雪當你的左膀右臂,我們三個人一起打拼,把安夏公司做大做強……」

安在濤歎了口氣,「菊姐,人生短短幾十年,我想做一點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留有任何的遺憾。」

孟菊深深地望著他,突然也頗有感慨地幽幽一歎,「算了,不勉強你了。你說的對,人生短短幾十年,還是要珍惜一下,不要留有遺憾!」

……

3月18日上午九點。長城酒店會議中心。

馬曉燕和李傑帶著歸寧酒業和縣府辦一起跟來的幾個辦事員忙乎著佈置會場,十點,歸寧縣人民政府、歸寧酒業集團公司組織的新聞發佈會會準時舉行。

馬曉燕看了看表,見已經九點多了,但安在濤卻還是不見蹤跡,就不免焦躁起來。她又掏出手機來給安在濤撥了過去,但卻還是關機。李傑見她一臉的失望,不由低低問了一句,「馬主任,安縣長還是沒有開機、還是聯繫不上?」

「嗯,聯繫不上。」馬曉燕歎息道,突然見等候在門外的工作人員已經開始往會議室裡帶前來參加新聞發佈會的媒體記者,就皺了皺眉,「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昨晚也沒有回來……」

李傑笑了笑,「我們再等等吧,安縣長不會誤事的,我瞭解他,他一定是有別的事情耽誤了。」

「……」馬曉燕點了點頭,心道你還能有我瞭解他?怕是陷入溫柔鄉里忘記了今天的新聞發佈會了吧?

馬曉燕心裡幽幽一歎,臉色有些漲紅起來。

九點四十,會議室裡已經陸陸續續地進來了百餘個媒體記者,既有紙媒又有電視廣播媒體。為了今天的新聞發佈會,安在濤動用了劉彥和東山省駐京辦的雙重關係,提前邀請了駐燕京的數十家中央媒體及燕京地方媒體參與。當然,東山省和房山市的相關媒體也因此提前趕到了京城。

記者們手裡捏著歸寧酒業集團公司發放的相關宣傳材料和那一份《東山省百家白酒企業鄭重告全體消費者書:白酒行業勾兌(OEM)方式是高科技新工藝》,望著會場上的那一條寫有「歸寧縣人民政府、歸寧酒業集團公司新聞發佈會」字樣的紅色條幅,各自坐在一起,三三兩兩地小聲議論了起來。

記者越來越多,有些甚至是沒有得到邀請而聞風來的其他媒體記者,更讓李傑吃驚的是,央視居然也派出了四五個人組成了採訪團,主動趕了過來,還在現場上架起了攝像機。

馬曉燕不住的看表,就在焦急間,看見安在濤上身白襯衣,下身是黑色的西褲,神色坦然地大步走進了會議室的門口,而與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戴著寬邊墨鏡看不清面容的高挑女子,那女子在進了會議室之後就自動跟安在濤分開,悄然坐在了一個角落裡,混入了記者群中。

果然!

馬曉燕歎了口氣,趕緊小跑了過去,不免就抱怨了兩聲,「領導,你是跑哪裡去了,手機也關機,我們怎麼也聯繫不上你!」

安在濤捏了捏口袋裡的手機一眼,尷尬地一笑,「曉燕,不好意思,手機沒電了。我昨晚有些個人的私事——」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馬曉燕幽幽一歎,眼角的餘光卻瞥向了那個跟安在濤一起進來的高挑女子,突然淡淡道,「時間到了,領導你準備一下,我們馬上就該開始了!」

……

……

馬曉燕今天穿著一身素雅的正裝,合體的職業套裝,再加上青春秀麗的容顏、凹凸有致的身材以及那女官員天然散發出來的端莊氣質,她盈盈起身的身影,讓在場的記者們眼前一亮。

「各位記者同志,大家上午好。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馬曉燕,是歸寧縣人民政府辦公室主任……」馬曉燕主持新聞發佈會,她邊說邊向安在濤瞥了一眼,見安在濤點了點頭,就匆匆結束了開場白,「歡迎大家的到來,同時也歡迎大家到歸寧縣去做客!下面我宣佈歸寧縣人民政府、歸寧酒業集團公司組織召開的新聞發佈會現在開始。首先請歸寧酒業集團公司黨委書記李傑同志通報一下相關情況。」

李傑起身鞠了一躬,然後坐下客套了兩句後就切入了正題,「在介紹相關情況之前,我先要代表歸寧酒業集團公司黨委、行政以及全體幹部員工,借今天的這個機會,鄭重向經濟日報社以及經濟日報社的記者楊凱同志,表示真摯的歉意!在今天的發佈會之前,歸寧縣的安縣長帶領我們親自趕往經濟日報社道歉,但因為種種原因,我們沒有見到報社領導得以當面道歉,對此我們表示非常遺憾!」

李傑的這番話一出口,台下的記者們頓時就開始小聲議論了起來,而經濟日報方面派出來的幾個記者也多少有些尷尬。

「不管怎麼說,媒體記者採訪活動受法律保護,我們公司內的某些人一時糊塗之下,做出了令人遺憾的行為,傷害了楊凱等兩位記者同志,我們感到非常痛心!」李傑沉聲道,「事情發生後,我們公司黨委行政立即召開緊急會議,對相關責任人進行了處理,同時上報了縣委縣政府……」

李傑說到這裡,馬曉燕插話道,「縣委縣政府對這起事件非常重視,責成有關部門立即展開調查,查實後當即決定,免去了歸寧酒業集團公司原黨委書記、總經理張國力以及兩個副總的職務並開除黨籍,同時將相關人員移交警方處理!」

李傑點了點頭,「在應對媒體輿論監督的層面,我們犯了錯,這一點毋庸諱言!我們會吸取這個沉痛的教訓。但是,我們同樣認為,經濟日報社的該報道有失偏頗,存有誤導消費者的嫌疑。」

「大家可能都還不知道,從造酒技術上來講,『白酒勾兌』是行業內的一個新變革,是一種比傳統的固態發酵工藝更為先進的技術,根本不會影響白酒的質量……不僅我們東山省的酒業企業採用這一新技術,國內同行業也大多採用這一勾兌技術。相關的技術問題,我們在發給大家的宣傳材料都作了詳細的文字說明——下面,由歸寧縣人民政府縣長安在濤同志解釋相關問題並回答記者提問。」

「呵呵,我是歸寧縣人民政府縣長安在濤,我代表歸寧縣委縣政府以及歸寧酒業集團公司,向各位記者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和誠摯的謝意。剛才歸寧酒業的李傑同志已經說明了一些問題,這裡我再明確兩點:第一,白酒勾兌是行業內的新技術,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只是消費者不清楚而已,這一點可以確定。」

安在濤清朗的眼神在全場上瞥了開去,卻突然發現了一個陰沉的目光投射過來,不由一怔,仔細打量了一眼,竟然是昨天那個向孟菊求愛的、具有央視新聞頻道記者和京城豪門子弟雙重身份的沈飛煬。

他嘴角一曬,不以為意地繼續朗聲道,「第二,經濟日報當日那篇報道《廣告標王背後的黑幕》,具有嚴重的誘導性輿論導向,甚至可以說是一篇不實報道。報道無非是說歸寧酒業沒有多少生產能力,是家小廠,白酒都是買來川酒勾兌的,根本不配成為『標王』,所以白酒質量就有問題。」

「這種非此即彼的邏輯顯然是不成立的嘛!如果按照這種邏輯,恐怕全國8成以上的酒業品牌,都要遭受質量質疑了!記者同仁們,大家應該知道,這樣的報道對於消費者的誤導效應是非常巨大的!而事實上,歸寧酒業的品牌形象已經因此受到了重創,市場份額極度萎縮,經濟損失據初步估算,已經達到上千萬元——而這個數字,還在一天天地擴大著,令人痛心!所以我們縣政府和歸寧酒業就趕來燕京,召開這個新聞發佈會,公開這一行業新技術信息,澄清事實真相!」

安在濤擺了擺手,「我就簡單解釋這兩點,記者同志們有問題的,可以現場向我提問。」

台下的記者們竊竊私語著,有是在互相交流,有的則在低頭看著歸寧酒業集團公司提供的材料。不過,大多數記者倒是感到挺意外的,也將信將疑:原來這白酒勾兌竟然是一項新技術?

沈飛煬緩緩起身來,目光炯炯地盯著安在濤,沉聲道,「我是央視新聞頻道記者沈飛煬。我請請教一下安縣長,你們雖然解釋了半天,也提出了相關的技術證明,但是有兩點你們也不能否認吧:第一,歸寧酒業的生產能力確實很低,是一家縣級小企業;第二,據我們所知,歸寧酒業的負債率很高,欠銀行貸款兩億多,總負債超過了3億元,資產負債率超過120%,也就是說,你們縣裡這家企業已經資不抵債……請問,你對此作何解釋?」

台上的李傑頓時愣了一下,覺得台下這記者似乎有些故意搗亂了。他瞥了安在濤一眼,卻見安在濤神色平靜,呼吸平穩,也就放下心來。

「好,你提的問題很好。首先可以告訴大家,你說的基本正確,但略有出入。我先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生產能力的高低並不是判斷品牌含金量的一個標準,像耐克是國際著名的運動鞋品牌,但耐克公司並沒有自己的生產工廠,其產品絕大部分都是在我國等發展中國家生產的!這些國際大企業所做的只是授權OEM廠家生產,並制定嚴格的質量標準要求……」

「當然,這只是舉一個例子。原酒生產能力低,並不代表產品供應能力低,這是兩個概念,必須要釐清,這與大企業小企業無關。那麼,歸寧酒業是一家什麼企業呢,從晚清時的資河大酒坊算起,至今已經有了百餘年歷史!改革開放以來,歸寧酒業抓住機遇加快發展,逐步發展壯大,實力嘛還是非常雄厚的。否則,要真是一家縣裡的小酒廠,也拿不下你們央視的廣告標王吧?呵呵,兩個多億的資金,可不是鬧著玩的!我想,央視在拿這兩億多的廣告費時,大概沒有嫌棄歸寧酒業是一家小企業吧?」

安在濤調侃的口氣,引得台下一陣哄笑。

「至於你的第二個問題,我不能否認,歸寧酒業目前確實資產負債率很高,欠下銀行兩個多億的貸款……但是需要指出的是,這兩個億的貸款是因為新上了一個千畝酒業基地項目——目前這個項目即將投產運行,馬上就可以見效了,怎麼能叫資不抵債?不知道,我這樣的回答你滿意不滿意,呵呵。」

安在濤淡淡笑著,望著臉色漲紅的沈飛煬。他那眼中發散出來的、若有若無的輕蔑和曬然,讓心高氣傲的沈飛煬心裡非常憤怒。他是有備而來,心裡對安在濤懷有某種瘋狂的嫉妒,自然是不肯罷休。

見在「主題」上找不到安在濤什麼漏洞,就主動岔開了話題,矛頭一轉,「我還有一個問題。我瞭解了一下安縣長的情況,你今年不過25歲,但已經在縣處級的崗位上干了2年多,而從你的工作履歷上看,你大學畢業至今不過三年多,你只用了三年多的時間就跨越了很多級別、成為了一縣之長,正縣級幹部,這非常地不符合幹部提拔常規……請問你對此有何解釋?」

沈飛煬的這話一出口,台下的記者們旋即驚訝地小聲議論著,用不可思議的眼光望著安在濤,眼光裡滿是某種複雜的意味來。沈飛煬為什麼要瞄準安在濤的個人私事,這在一個大學畢業生畢業三年就成為一縣之長帶來的震驚和衝擊下,就顯得微不足道,無人再去顧及了。

場上的聲音越來越嘈雜,安在濤的臉色陰沉了下來,瞥見沈飛煬那臉上的得意和帶有濃濃報復性快感的漲紅,安在濤不禁冷笑一聲。

咳咳!

他乾咳了兩聲,沉聲道,「沈記者把話題轉移到了我個人的工作私事上,跑題了,我原本可以不回答你。但是,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我還是簡單解釋兩句。」

「我個人,出身於一個東山省濱海市一個普通的教師家庭,不瞞大家說,我的家庭並不富裕,也沒有什麼關係和背景,我能走上仕途,完全是一種偶然。1994年我以濱海市文科狀元身份考入燕京大學,學費還是由濱海民泰集團提供的獎學金,這些都有據可查,感興趣的記者同志可以調查一下。」

「1998年夏天大學畢業後,我進入濱海晨報工作,與你們一樣,做的是新聞記者。1999年年初,經過組織選拔,我被濱海市委組織部報送,參加了中央黨校青干班培訓。之後,我回到濱海,調進濱海市委機關工作,充任當時濱海市委書記杜庚同志的秘書。同年夏,中組部從青干班學員中選拔了一些人參加後備幹部輪訓班……輪訓結束後,我被任命為歸寧縣委常委、資河鎮黨委書記,在當時我們的這批學員中,任命職務比我高的比比皆是。」

「在資河鎮工作一段時間以後,市委市政府決策,撤銷三個鄉鎮的編制,成立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經過組織考察,由我擔任資河開發區的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

安在濤洋洋灑灑地說著,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平靜,他朗聲道,「我自問問心無愧,我在歸寧縣工作了2年多,工作成績和工作作風有目共睹,這裡就不再自己表揚自己了。大家有機會的話,可以親自到歸寧縣和資河開發區去看一看。」

安在濤的話鋒一轉,冷厲地望向了沈飛煬,「我被破格提拔,只是證明了一點:黨的幹部政策正在趨向年輕化、制度化,一批有能力、有學歷、有實幹精神和創新意識的青年幹部正在逐步走上領導崗位……我不知道沈記者為什麼要關心這個,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安在濤清清白白做人,腳踏實地做事,無愧於黨和人民的信任,我非常歡迎媒體的同志們對我個人的工作進行監督!」

安在濤擺了擺手,「我的話完了,沈記者你可滿意?如果你還對我個人的私事感興趣,你可以進一步做調查瞭解,看看能不能從其中找到你想要找到的東西——不過,我可以告訴沈記者,你會很失望的!」

在場百餘名記者都將「意味深長」的目光投向了尷尬難堪的沈飛煬身上,大都猜出了這沈飛煬大概是懷有某種惡意和不良企圖吧。

……

……

在新聞發佈會的最後關頭,李傑笑了笑,宣佈了一個讓在場記者震驚的消息:歸寧酒業已經委託鄭恩大律師,向燕京市景山區中級人民法提起訴訟,將經濟日報社記者楊凱列為第一報告、經濟日報社作為第二被告。

……

沈飛煬在新聞發佈會上搞出來的這一個小插曲,不但沒有達到「構陷」安在濤並讓其難堪的目的,還適得其反,讓安在濤又一次提高了知名度,無意中被炒作了一把。

在第二天鋪天蓋地的媒體報道中,專門寫安在濤這個「國內最年輕、最有魄力縣長」的報道,竟然佔據了三成以上。

「白酒勾兌是行業新技術——東山省百家白酒企業的宣言」

「歸寧酒業狀告經濟日報社不實報道誤導消費者」

「央視標王的自我表白」

「標王與經濟日報的第二次博弈」

「知名大律師鄭恩接受標王委託,向經濟日報社提起訴訟」

起碼有數十家媒體都以大小不等的篇幅和不同的角度,對這一次的新聞發佈會進行了全面報道。在「標王、大律師、勾兌技術、企業狀告媒體、新銳縣長」等關鍵詞的串聯下,如此暴風驟雨一般的報道浪潮,旋即成為最近兩天輿論關注的焦點。

所謂成也輿論敗也輿論,媒體的報道慢慢就洗刷掉了戴在歸寧酒業頭上的、「質量有問題」和「欺騙消費者」這兩頂帽子,市場形象逐步得到正名,當然,原有市場的份額要想恢復,那還是需要時間的。

但最起碼,安在濤的這一次活動,已經取得了一個圓滿的結果,達到了預期的目的。關于歸寧酒業面臨的這一場危機,已經完全渡過。

第342章 慶功宴

歸寧酒業面臨的危機終於過去。

鋪天蓋地的媒體報道浪潮,旋即在國內引起了一場關於白酒企業勾兌工藝究竟可行不可行的大討論。很多國內白酒企業,尤其是一些知名的大公司也被動地站出來表態,利用媒體輿論,對這一行業技術大加宣傳。總而言之,就在短短幾天間,「白酒勾兌」就由罪魁禍首脫胎換骨,一躍成為高科技新工藝。

而有些行業內的專家也站出來發表文章或是接受媒體採訪,證實了這一點。

什麼新生事物都是這樣,只要信息公開、保持著足夠的透明度,社會就會逐漸接受。

由此,歸寧酒業集團公司所屬一系列白酒產品的品牌形象和市場美譽度,在短短幾天裡就開始迅速回升,之前與歸寧酒業中斷了合作的省內和全國各地供應商,先後主動在第一時間裡跟歸寧酒業恢復了銷售合作關係。

安在濤又在燕京停留了幾日,陪了孟菊幾天。就在安在濤帶著馬曉燕和李傑等人離開燕京返回房山的時候,趁著這股東風,停產整頓的歸寧酒業已經開始恢復生產,積壓的庫存開始在慢慢得到消化。

表面上看去,歸寧酒業已經徹底走出了困境,一切都漸漸可以恢復到以前的經營狀態中;但在安在濤看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暫時的表象。下一步,如果找不到合作投資商,徹底盤活那個猶如定時炸彈一般的「千畝酒業基地」,盡快讓這個項目投產運行見到效益,後果就不堪設想。須知,歸寧酒業背負有巨額的銀行貸款,如果這個項目成為半拉子工程,投資血本無歸,歸寧酒業公司遲早會因此而陷入資金鏈斷裂的更大危機中。

這一點,不僅安在濤清楚,李傑心裡也明白。

在燕京的時候,李傑就已經頻頻跟一些燕京的同行業企業進行接觸,尋找合作夥伴,但談了幾家,都沒有達成共識。萬般無奈之下,李傑這才打回電話來,讓歸寧酒業集團公司的人上網發佈信息,展開招商引資。

安在濤率領的進京工作組一行獲得了巨大成功,消息傳回歸寧縣裡,無論是對於官場還是對於民間來說,都是一件令人歡欣鼓舞和振奮的事情。

要知道,作為利稅大戶的歸寧酒業公司要是垮了,不僅會有一千多人的正式國企職工下崗失業,還會導致歸寧縣財政收入大幅下滑,而依附于歸寧酒業生存的上下游產業的很多勞動力也因此失去飯碗。可謂是倒一個歸寧酒業公司,牽扯到千萬人。這也正是安在濤猶豫良久,還是撇開自己打壓冷梅的私心,站出來力挽狂瀾的一個重要原因。

而相應地,安在濤這一回力挽狂瀾,歸寧酒業的危機平安渡過,他的工作能力和個人威信,尤其是在民間的威信,一時間也因此陡然上升到了一個無與倫比的高度。

上午9點,工作組剛下飛機出了天南機場,馬曉燕就接到了市府辦打來的電話。她接完電話,笑吟吟地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笑道,「領導,市委市政府領導要求我們先到市裡去,說是張市長要代表市委市政府給我們接風呢。」

安在濤微微一笑,「曉燕,李傑,好像我們幾個如今成了英雄了,哈哈!這兩天,我可是接到了省市很多媒體的電話,要採訪我們喲。」

馬曉燕嘻嘻一笑,「領導,不僅如此。這回我們縣裡算是真正打出了名頭,我看這兩天的網上,到處是議論我們歸寧縣的。以前的時候,有幾個人知道我們這個小縣城喲?可現在不一樣了,我們縣的知名度大幅攀升……我可是聽說,燕京有家旅行社還專門開闢了一條到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生態旅遊觀光線路呢。」

安在濤一怔,「旅遊線路?真的?」

「領導,你這兩天太忙了……你可能沒注意到這些。」馬曉燕心裡突然又有些失落,掃了安在濤一眼,苦笑了一聲,「資河開發區本身就具有生態農業觀光項目,再加上開發區有配套健全的餐飲娛樂設施,有山有水有生態農業觀光園區,不正是觀光休閒旅遊的好去處嗎?其實,在我們來燕京之前,開發區就已經開始開拓旅遊項目,跟省裡一些旅行社簽訂了初步的合作協議。」

安在濤尷尬地笑了笑,在燕京的這些天,他天天跟孟菊黏在一起,難得享受了幾天的二人世界,自然是有些「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這樣很好。咱們回去後,曉燕你跟老孫再好好談一談,由縣政府出面,協助開發區搞一搞這個生態旅遊開發項目,這也是一個非常有前景的經濟增長點喲,往深裡挖一挖,不能放過!」安在濤擺了擺手,「走吧,上車,我們先去市裡。」

馬曉燕撅了撅嘴,也跟上了車。

縣裡來接他們的麵包車一路飛馳,走高速不到兩個小時就趕到了市裡。房山賓館的一間小型會議室裡,市長張勝利和副市長吳國錦已經等候在那裡。在場的,還有市府辦以及市直有關部門的負責人。

見安在濤帶著馬曉燕幾個人進來,張勝利笑吟吟地起身來招了招手,「小安同志,來,歡迎你們回來!」

安在濤趕緊小跑幾步,主動走上前去跟張勝利和吳國錦握手,恭謹道謝。

張勝利、吳國錦和一些個市直部門領導排著隊站在那裡,依次跟安在濤幾人握手,道聲辛苦。等輪到李傑的時候,張勝利突然深深地打量著李傑,緊緊地握著他的手,朗聲笑道,「這位就是新上任的歸寧酒業公司的書記李傑吧?不錯不錯,年輕有為,很精幹的小伙子,小安同志啊,希望你們縣裡要大力支持李傑同志的工作,爭取讓歸寧酒業抓住機會快速發展起來!」

「歸寧酒業是我們市裡的重點企業,嚴格說起來,我們市裡還就只有這個企業的品牌在國內享有較高的知名度嘛,呵呵!小伙子,好好幹,將來把歸寧酒業真正發展成國內一流的白酒企業大集團,爭取能上市融資!」張勝利親暱地拍了拍李傑的肩膀,李傑受寵若驚地恭謹笑著,連連稱是。

安在濤鬆開跟縣府辦主任老趙握著的手,回頭來卻是一聲苦笑道,「張市長,您說到這個問題,我正好還有事情想請求領導幫忙呢。」

張勝利望著安在濤,「哦?說來聽聽。」

安在濤歎了口氣,「張市長,現在看起來,好像歸寧酒業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發展勢頭,一切都萬事大吉了。其實不是這樣的,這兩年張國力瘋狂擴張,盲目擴大產能,花在廣告上的費用太高太高,以至於掏空了歸寧酒業公司這些年的積累!而他們又新上了那個千畝酒業基地,投資巨大,單單是銀行貸款就達兩個億……資產負債率相當得高啊,就算是說他們資不抵債都可以!」

「現在的問題是,歸寧酒業已經無力再將這個千畝酒業基地項目維持下去了,如果這個項目半途而廢投資血本無歸,單是銀行的巨額貸款都足以在幾個月時間裡拖垮企業!」

「所以,我們懇求市裡領導幫我們協調一下銀行方面,通融通融;另一方面,幫助歸寧酒業公司尋求一個投資夥伴……歸寧酒業公司準備將那個項目單列出來,作為資產與強力的大資本合資合作成立一個新股份公司,徹底盤活這個項目……」

安在濤嘿嘿一笑,「張市長,我可是聽說您有一個表弟是國內一家大酒企的大老闆,您能不能幫我們聯繫一下……」

張勝利一怔,突然哈哈大笑了幾聲,手指著安在濤大聲道,「好你這個小安同志,竟然把我的親屬關係也調查了個一清二楚?好傢伙,竟然打起了我的主意!」

嘿嘿!安在濤笑而不語。

張勝利擺了擺手,「好了,我就替你們當一回說客,給你們牽線搭橋,但是,能不能成、人家願不願意來投資合作,還要看你們!」

……

……

一番寒暄後,張勝利呵呵一笑,「安在濤同志,幾位縣裡的同志,你們這一次去京裡開展工作,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不僅讓歸寧酒業集團公司擺脫了市場困境,還進一步宣傳和提升了房山市和歸寧縣的形象,市委市政府對此非常滿意……我和國錦同志呢,受市委張書記委託,今天中午就在這裡給你們開一個簡短的歡迎會,一來為你們接風洗塵,二來傳達一下張書記的重要指示和市委常委會的最新會議精神。」

「感謝張市長,感謝市委市政府領導。我們不過是做了一些份內的工作,領導這樣表揚我們,我們真是受之有愧,受之有愧!感謝領導,感謝諸位市直部門的領導。」安在濤「感謝」連聲,順口客套了幾句。

其實,他不「感謝」也不成。張勝利說完了那一段話,就開始微微停頓了下來,給他留出了「感謝」的時間來。這種細節,其實就是官場常態,在官場上混,如果連這麼點分寸感都把握不住,那就只能回家種紅薯了。

「呵呵。」張勝利親切地笑了笑,「你們這一次的工作思路很明確,方法也很對頭,也取得了預期的效果,不但拯救了一個企業,還大大提升了我們房山市的地方形象和知名度。同時呢,也給了市委市政府一個重要的啟示:對於我們這樣一個不發達城市的經濟發展來說,品牌運作戰略非常關鍵!」

「因此,市委常委會前天召開常委會,經過研究決定明確下來,從現在開始,利用兩年的時間,大力開展『四爭兩創』活動。即創建『國家園林城市、國家衛生城市、國家環保模範城市、全國文明城市』,爭創『全國百強縣』、『全國一流特色小城鎮』。」

張勝利擺了擺手,「四爭是市裡的工作,但這『兩創』就跟你們歸寧縣裡有關。經過市委市政府的通盤慎重考慮,決定將『兩創』的目標放在歸寧縣。一來呢,你們的特色小城鎮建設已經全面鋪開,項目策劃和創意都很好,完全符合當前中央和省市委的發展精神,市委市政府全力支持;二來,歸寧縣的工業基礎雖然相對比較薄弱,經濟水平也比較落後,但因為資河開發區的帶動和各項新發展戰略的導入實施,已經給歸寧縣經濟全面騰飛奠定了相當扎實的基礎……這是一個發展的契機,就看你們能不能把握住了!」

安在濤笑著點頭,心裡一陣鄙夷。心道,什麼四爭兩創,無非是政績形象工程而已,搞那些華而不實浪費財力的形式運動罷了。搞起來一陣風,看似轟轟烈烈,其實形式主義走過場。下面的「兩創」還好一些,畢竟跟實質性的經濟發展和項目建設有關,但前面的「四爭」卻注定是勞民傷財的面子工程,不知道要無謂地消耗多少國孥喲。

他心裡腹誹,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

「張書記明確要求,歸寧縣要自加壓力,奮力拚搏、開拓創新,要全力促進縣域經濟發展……響亮的提出爭創『全國百強縣』口號,這也是市委、市政府對你們的希望,也是全市、全縣人民的希望。現在我們的兄弟地市,基本上都有了全國百強縣,只有房山沒有!房山的希望在歸寧,歸寧縣委、縣政府要緊盯這個目標,哪裡還有薄弱環節,就在哪裡下功夫,努力爭創全國百強縣。」

「市委市政府給你們兩年的時間,希望你們繼續努力工作,做出成績來,讓全市人民看看。」張勝利擺了擺手,「當然,市裡會就此專門下文,你們接到通知後要馬上行動起來……嗯,過兩天,市裡還要專門找你和冷梅同志談話,今天我呢先給你提提醒!好了,不說這個了。走,市政府中午設宴為你們這個工作組接風洗塵,走,咱們飯桌上再談!」

……

……

市長張勝利和副市長吳國錦親自設宴款待,一些市直部門的領導作陪,這場接風宴可謂是給足了安在濤一行人的面子。

能跟市裡的主要領導一起吃飯,安在濤當然不怎麼當回事兒,但對於馬曉燕、李傑和下面的這些人來說,意義卻非同一般。

在這樣的場合下,不但能有跟市裡大領導零距離的機會,還同時可以跟這些個市直部門領導結識甚至是可以因此拉近關係,構建和拓展自己的人脈網絡,對於他們未來的個人發展作用很大。

宴會上,馬曉燕的美艷和落落大方,旋即引起了一些市直部門領導的「青睞」。官場上的女人一向是酒宴中的「調味品」,何況是馬曉燕這種年輕靚麗的女子。酒過三巡之後,馬曉燕就明顯感覺出幾雙色迷迷的眼神使勁在她的身上逡巡著。

馬曉燕幹的是辦公室,日常工作就是迎來送往,自然是左右逢源,揮灑自如。不多時,她就跟這些個市直部門的頭頭腦腦們混了個熟絡。市府辦的主任老趙甚至還藉著敬酒的當口,發出了某種曖昧的暗示性挑逗。但他的暗示,卻直接被馬曉燕無視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當然,這也就是馬曉燕。她擅長的就是官場上的接待和交際,見多了這種場合上很多男人對自己流露出的某種「心思」,也早已習慣了。如果是劉彥和孟菊,早就怒沖沖拂袖而去了。這也就是劉彥至今也很討厭參加官場飲宴的關鍵因素,別看劉彥在市裡官居宣傳部副部長,又是房山報業集團的掌舵人,但她很少參加這種吃吃喝喝的飯局。

在場之人,除了安在濤這幾個人之外,級別最小的都是正縣級,所以,在有了七八成酒意的這些縣級官僚們眼裡,區區歸寧縣裡的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馬曉燕,就是他們心裡可以有進一步「發展」的娛樂對象。有的人,甚至在暗暗打主意,看看能不能單獨把這小娘們約出來,玩一玩。

如果不是當著張勝利和吳國錦這兩位市領導的面,恐怕有些人就會趁機要對馬曉燕下「手」了。

馬曉燕心裡雖然厭煩羞惱,但俏臉上卻是笑盈盈地,只是她不住地用眼角的餘光瞥著安在濤,生怕自己跟這些縣級官僚們的「熱乎」會引起安在濤的不快。但她發現,安在濤自顧跟張勝利和吳國錦兩位市領導談笑聲風著,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她跟一些個市直部門官員推杯換盞的「小動作」。

因為有大領導在,酒宴結束得很快,以至於很多人都覺得意猶未盡。送走了市領導,就在安在濤跟一眾市直官員告別的時候,有些人就藉著酒意握著馬曉燕的手,發出了某種意味深長的「邀請」。

馬曉燕虛與委蛇地跟這些人寒暄著,卻是無意中發現安在濤投來的一抹淡漠的眼神。

馬曉燕心裡一顫,趕緊向市府辦主任老趙點了點頭,匆匆就上了車。

安在濤坐在麵包車的最後面,閉目養神不語。馬曉燕上車後坐在了他的旁邊,神色微微有些尷尬。她剛要張口說句什麼,卻聽安在濤淡淡笑了笑,「曉燕,我現在才發現,你酒量還不錯喲,以後縣裡再有場合,我看你就多參加吧!」

李傑回頭來望著馬曉燕,翹起大拇指道,「安縣長,馬主任確實很厲害,酒量大是一個方面,溝通能力強也很有親和力!」

安在濤淡淡一笑。

馬曉燕俏臉一紅,沒有回答什麼,陡然垂下頭去。但她的手,卻悄然壯著膽子探了過去,一把抓住了安在濤的手。被這只汗津津的滑嫩的小手緊握著,目光不經意間從她微微起伏的胸前波瀾上滑過,安在濤心中一跳,掙了掙手,卻沒有掙脫。

或者說,在他的潛意識裡,就不想掙脫吧。

坐在前排的李傑幾個人猶自還沉浸在與市領導零距離接觸的興奮中,互相交頭接耳,議論著今天酒宴上的一些個「趣事」,興致很高。

車輛飛馳間偶爾顛簸的時候,馬曉燕輕輕側身,那脹鼓鼓的胸前豐盈,輕輕地在安在濤的胳膊上摩擦著,臉上的紅暈便越來越濃烈。

小妖精,故意挑逗起我來了!

安在濤知道,馬曉燕是在用這種方式討自己的歡心,變相得平息自己的不滿情緒——對她跟那些人的應酬的不滿。

他長出了一口氣,平息了一下自己內心複雜的心緒來,用力將自己的手從馬曉燕的手裡掙脫開去,轉過頭去望向了窗外。喝了酒後的男人,慾望會更加深重,鼻孔邊一陣陣地傳進馬曉燕那淡淡的體香,安在濤頓時有一種趕緊逃離開去的感覺。緊挨著他的、這個美麗勾人的尤物,正在一點點地勾起他心底的本能慾望來。

良久無語。他緩緩回頭來,卻發現馬曉燕正扭頭深深地望著自己,眼角正在滑落了兩顆晶瑩剔透的淚花兒。

安在濤心裡一軟,一邊跟前面的李傑等人說笑了幾句,一邊悄然握了握馬曉燕滑膩柔軟的小手,用力捏了捏。

麵包車飛馳,前面是這一段高速路上最長的一個隧道,大約有一公里長吧。麵包車進了隧道,車內的光線頓時就昏暗了下來,安在濤突然覺得一張溫潤的小嘴輕輕在自己的額頭上蜻蜓點水一般一吻而起,然後自己的手就被馬曉燕那只柔軟的小手牽引著順延而上,陡然間撫在了她胸前那一團高鋌而有彈性的豐盈上。

安在濤心中一顫,手微微哆嗦了一下。

麵包車很快就飛馳著出了隧道,兩人緊貼的身子旋即分開,光線漸強,安在濤側頭看去,馬曉燕紅著臉坐在那裡,吹彈可破的臉上紅暈滿佈雙眸輕閉,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

……

下午4點。冷梅帶著縣委縣政府的一干領導和一些個縣裡的中層幹部們,等候在縣城入口處的第一個十字大轉盤處。道路兩旁,數百名歸寧酒業的職工敲鑼打鼓扯著歡迎的橫幅,歡聲笑語地向前路張望著。

一輛銀灰色的麵包車飛馳而來,歸寧酒業的職工群中有人高喊了一嗓子,震天的鑼鼓聲和鞭炮聲頓時就響徹天宇,冷梅笑吟吟地帶著眾人小步迎了上去。

雷鳴般的掌聲裡、鞭炮聲辟啪作響、鑼鼓聲震天,安在濤帶著馬曉燕幾個人下了車,見冷梅竟然搞出了這麼一場歡迎的陣勢來,他的眉頭忍不住輕輕一皺。

冷梅笑著伸出手來,「在濤同志,歡迎你們回來!」

安在濤呵呵一笑,也伸過手去跟冷梅握在一起,「冷書記,還搞得這麼興師動眾作甚?還是讓大家散了吧,別這樣敲鑼打鼓的,影響不好!」

「好了,同志們別敲了,趕緊回去吧。我謝謝大家!」安在濤用另外一隻手揮舞了一下,向道路兩旁的群眾點了點頭。

冷梅緊緊握著安在濤的手,深深地望著他,卻是笑了笑,「在濤同志,這可是歸寧酒業的職工同志們自發來的,縣裡可沒有要求他們。你們這一趟燕京之行,讓歸寧酒業公司起死回生……我代表全縣幹部群眾和歸寧酒業的全體員工,感謝你們!」

「同志們辛苦了。」冷梅又繼續跟馬曉燕和李傑等幾人握手寒暄著,而她回頭一瞥,見安在濤正跟縣裡的領導們站在那裡說說笑笑,就大聲喊了一嗓子,「好了,同志們,咱們直接去歸寧賓館,設宴為安縣長和工作組的同志們擺一擺慶功宴!」

中午在市裡飲宴,晚上回到縣裡來又是一場飲宴,這兩場慶功宴下來,酒喝了不少。安在濤還好,李傑幾個人就有些吃不消了。縣領導來敬酒,你敢不喝?不但要喝,還要主動去給這麼多的縣領導敬酒,而敬酒還不得先乾為敬?一來二去,李傑就有些喝高了,只是心裡的那根弦緊繃著,強自撐著罷了。

而馬曉燕,因為有中午的「慘痛教訓」,她晚上死活不敢喝酒了,就算是冷梅來勸酒,她也不過是微微沾沾唇就可。好在冷梅也不堅持,而有了冷梅的保護,馬曉燕基本上就沒怎麼喝酒。

安在濤喝了大約有半斤白酒吧。這種場合中,他作為主角如果不喝酒,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就連很少喝酒的冷梅,都破例喝起了白酒,他又怎麼能脫得了身?

酒宴盡歡而散。

一些個縣領導先後坐車離去,安在濤拒絕了冷梅同乘一輛車的邀請,向馬曉燕和李傑還有縣府辦一個科員小趙招了招手,「頭昏腦脹的,馬主任,李傑,你們陪我步行溜躂溜躂?」

幾個人圍攏了過來,安在濤和馬曉燕在前,李傑和小趙在後,四個人一起出了歸寧賓館的大門,向前行去。

就在安在濤和馬曉燕穿過馬路的當口,一輛黑色的豪華跑車突然像一隻野獸一般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竄了出來,風馳電池地就向兩人撞來。

「小心!」李傑嚇了一大跳,酒意盡散,驚呼道。

第343章 橫禍

「小心!」李傑驚呼一聲。

「小心呀!」縣府辦的小趙驟然高聲尖叫著了起來。

沉沉夜幕中,昏暗的路燈下,這輛黑色的豪華跑車飛馳而至,裹夾著一股子陰沉淒涼的風,像極了一隻嗜血的野獸一般猛衝過來。

剎那間,安在濤的思維便有了暫時的停滯。他愕然望著疾馳而來的跑車,以至於似乎能清晰地看到駕駛室裡那一張獰笑冷漠的青年面孔上,嘴角正浮動著一絲殘忍的微笑。

驟然間,一股子超乎了他想像的巨力從身邊傳過來,馬曉燕也不知道從哪裡來得這麼大的力氣,奮力一把就將安在濤猛推了出去。

安在濤踉蹌地橫向飛倒在了一側數米處的馬路牙子下,而在他即將落地的瞬間,耳邊就傳來一聲淒厲中帶著惶恐的慘叫,馬曉燕嬌柔的身子被跑車斜著撞了出去,在夜空中劃過一道詭異的弧線,然後重重地落下在一道道的黃色斑馬線上。

吱!吱!

黑色跑車車輪與路面劇烈摩擦著,發出刺耳的聲響,見所撞非人,司機似乎微微猶豫停頓了一下,但眼看見有數人猛然奔跑了過來,就閃電一般駕車飛馳而去,轉眼就消失在了沉沉的夜幕中。

……

……

飛來橫禍。

縣長安在濤和縣府辦主任馬曉燕遭遇車禍的消息很快就在縣裡傳開,這個夜晚注定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夜晚。120呼嘯而來,旋即將昏迷不醒的馬曉燕緊急接走,而冷梅等幾個縣領導各自還沒有到家,半路上就接到了縣府辦工作人員小趙的電話,調轉車頭在第一時間趕去了縣人民醫院。

縣長被撞,對于歸寧縣來說,這可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在冷梅的嚴厲命令下,公安局局長韋之見親自坐鎮部署,縣交警大隊所有警員立即全體出動,封鎖住了縣城的所有主要幹道,同時,縣委緊急向市委市政府作了匯報,並請求市交警部門的緊急支援。

張鵬遠接到電話匯報吃了一驚,旋即命令市交警支隊全力以赴封鎖各個交通主幹道,並在高速路口處嚴密佈控,緝拿肇事車輛。

整整一夜,房山市和歸寧縣鬧了一個雞飛狗跳,警車呼嘯著來回穿梭,打亂劃破了這2001年春末夏初沉沉的這個黑夜。

安在濤幾乎是安然無恙,就是兩條胳膊微微擦破了點皮,但捨身相救的馬曉燕,卻昏迷不醒生命垂危。

縣第一人民醫院手術室外。馬曉燕的哥嫂哭成了一個淚人兒,而她的父母得知噩耗後,當場差點沒暈了過去。

安在濤神色複雜、黯然地站在手術室門外走廊上的另一側,眼圈漲紅,無力而哀傷地盯著手術室的草綠色大門,肩頭微微有些抖顫。

在他的身後,是縣政府辦的一些個工作人員,李傑也在其中。冷梅和幾個縣領導匆匆而來,冷梅幾步走過來,高跟鞋在靜寂的走廊裡咯登作響。她的俏臉有些蒼白,神色間分明有些惶然,一把抓住安在濤低低道,「你,你不要緊吧?」

安在濤無力地瞥了冷梅一眼,緩緩搖了搖頭,聲音卻是非常嘶啞,低低道,「我沒事,曉燕當時推開了我……」

安在濤強忍住眼角即將滑落的淚水,陡然轉過頭去,用力從冷梅的手裡掙脫開手去。

黑色跑車飛馳撞來的那一幕,至今還縈繞在他的腦際。就在那生死抉擇的瞬間,他猛然感覺出馬曉燕心底那一抹毅然決然的柔情。在被車撞飛前的電光石火間,她那平靜地投過來的一抹微笑,讓他一念及此便心神戰慄。

她從來沒有在他的面前表現過什麼。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在悄悄地努力著,希望用自己的努力和工作能力去迎合他的信任,去改變既往自己在他心裡留下的不良印象。

而在生與死的一線間,她還是用實際行動引爆出了那潛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所有愛的力量。在那一瞬間,她再也沒有了任何的自卑與畏懼,任何的猶豫和徘徊,安在濤在她的眼裡也再也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領導、一個可以給她帶來利益的巨大靠山、一個曾經對她不屑一顧的青年權貴,而是一個普通的、有血有肉的男子,一個早已不知在何時已經勾動起她心弦的男人,讓她可以生死相許的男人。

推開他!

這是她那瞬間的一種潛意識。沒有語言,沒有理由,沒有思量,就是一種發乎於內心深處的潛意識。

而伴隨著的是,驟然爆發起來的超脫了生命常規的力量。而也正是在這一瞬間,她真正認清了自己心底的心弦波動:為什麼要自卑?為什麼要害怕他?……但是,一切已經晚了呀。她心裡幽幽一歎,還沒有來得及歎出聲來,就被無情地撞飛了出去,生命的思維戛然而止,劃上了一個悲情的休止符。

既往種種,現在種種……馬曉燕對他的懼怕、對他的諂媚、對他不敢言說的愛慕,她心裡的自卑、猶豫、徘徊和情難自禁,這一幕幕複雜的場景和面孔表情,都次第浮現在安在濤的腦際。

兩行熱淚終歸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無聲地流淌著。安在濤的緩緩蹲了下去,埋下頭去,肩頭輕顫著。

冷梅還從來沒有見過安在濤暴露出如此軟弱哀傷的一面,心裡一歎,一股憐惜從心底油然而生,也慢慢蹲下身去,輕輕拍打著他的肩膀,輕聲安慰著。

兩人蹲在一起,形態非常親密。如果不是在這種特殊的時候,在這個特殊的場合中,在場眾人肯定是震驚訝然覺得很不可思議:這一向是針鋒相對的書記和縣長竟然……但沒有人會覺得此刻兩人的行為有什麼詭異和曖昧之處,心底都在暗暗歎息著。

或者,安縣長是劫後餘生的惶然和對於馬曉燕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不能自已了吧……這是大家的心思。

誰都明白,尤其是小趙和李傑這兩個親眼目睹了這場飛來橫禍場景的人,如果不是馬曉燕捨身相救奮力推了那一把,倒在車輪下的人就不僅僅是馬曉燕一個人了。

……

……

馬曉燕入院時已陷入深度昏迷中,醫生診斷髮現,馬曉燕入院時一邊瞳孔放大,左側枕部、右側額部硬膜外血腫,右側額顳葉腦挫裂傷並血腫形成,腦疝形成,顱底骨折,左頸部左小腿皮膚挫裂傷,生命垂危。

腦科專家、人民醫院副院長歐陽聯工親自上了手術台,在徵得家屬同意後,醫院考慮到兩邊開腦做手術對患者身體損傷過大,手術中僅對一邊進行開腦手術,另一邊則採取鑽孔放血的辦法進行搶救。從當天晚上8時左右時推入手術房至凌晨左右,歷時近4個小時。

除了家屬之外,在場的縣領導和有關部門領導都已經散去。但安在濤卻一直倔強地守候在門口,他不走,縣府辦的很多工作人員都也只能靜靜地守在這裡。

冷梅一直默默地站在那裡陪著安在濤,一直呆到11點半多,才被工作人員給勸了回去。

手術室的門開了,歐陽聯工大踏步走了出來。馬曉燕的父母和哥嫂立即站起身來。安在濤幾步就衝了過去,一把抓住歐陽聯工的手,低低沉聲道,「歐陽院長,情況怎麼樣?」

歐陽聯工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微笑道,「安縣長,您放心,手術很成功。但是,病人的危險期還沒有過去,要立即轉入重症監護室24小時監護。另外,病人已出現腦積水,我們會在明天為病人再做一次腦積水引流手術。」

安在濤鬆了一口氣,但他心裡旋即又是一緊,他雖然不是醫生,但也知道,這種情況下如果馬曉燕不能及時清醒過來,很有可能輕則留有後遺症,甚至成為植物人了……

他緩緩鬆開歐陽聯工的手,聲音漸漸恢復了平靜,「歐陽院長,請你們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價救治曉燕同志。我已經向市委市政府領導請求了支援,明天一早,市第一醫院的專家小組會趕到歸寧來……」

「請縣領導放心,我們一定全力以赴!」歐陽聯工立即表態道。

安在濤回頭瞥了一眼馬曉燕這些一臉惶急的親人們,心頭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他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輕輕退了幾步,向站在不遠處的秘書彭軍招了招手,「彭軍,你過來。」

「有兩件事。」安在濤的聲音很嘶啞也很疲倦,「第一,曉燕同志住院期間,你代理縣府辦主任的職務,除了打理好日常工作之外,安排縣府辦的女同志輪流倒班來醫院陪護曉燕同志;第二,這是我的銀行卡,密碼我現在了紙上,你天亮後去取出20萬塊錢來,為曉燕同志支付醫藥手術費等費用!」

彭軍趕緊點了點頭,「領導,你放心吧。您也熬了一夜了,還是先回去休息一會吧。」

安在濤點了點頭,腳步有些沉重地走到馬曉燕父母的跟前,跟他們默默地握了握手,歎息道,「叔叔阿姨,你們不要擔心,保重好自己的身體!醫院方面會全力救治曉燕,她一定會沒事的!另外,醫藥費方面你們也不用管了,由我全部來負責。」

馬曉燕的哥哥馬林猶豫了一下,「安縣長,讓您破費這……」

安在濤眼圈一紅,咬了咬牙,「……」

他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來,只是緊緊地握了握馬林的手,然後扭頭慢慢向走廊上走去。

……

南洋。海邊,深夜,肖氏莊園。

海風涼爽吹拂而來,一個30許的艷麗女子,眉目如畫,穿著一襲華貴的絲綢睡衣,酥胸高挺,烏黑如雲的髮髻往後豎著,慵懶地站在別墅一樓的門口,眼望著不遠處波浪微微起伏的海岸線,神色顯得有些陰沉,一如這陰沉的黑夜。

這女子正是肖老的續絃、名義上的夫人王安娜。

王安娜手裡捏著的手機陡然震動了一下,她心頭一跳,趕緊大步走出了門口,站在別墅門口大理石的台階上,低低道,「是我!」

「夫人,我……」那話那頭傳來一個支支吾吾的聲音,「夫人,出岔子了……」

「純屬意外啊!夫人,我會選擇時機再次動手的!」

「蠢貨!混賬東西!」王安娜肩頭一顫,臉色因為失望而漲紅起來,她低低罵了兩聲,「算了,你趕緊回來吧,不要再有任何動作了!以後再說!老頭子這兩天已經盯上了我,你這一回已經打草驚蛇,老頭子肯定會猜出是我們下的手……記住,趕緊回來,先去美國!不要直接回南洋來!」

扣掉電話,王安娜憤怒地將手裡的手機遠遠地扔了出去,噗嗤一聲落在了不遠處的人工湖中,發出輕微地水花聲。她猛然回頭來,望著別墅三樓上一間投射出昏暗燈光的臥房,嫵媚的臉上竟然浮動著一股子攝人的陰狠扭曲,她低低道,「老東西,這一切都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

安在濤回家去迷糊了幾個小時,天亮後先去了一趟醫院探望馬曉燕,見馬曉燕雖然沒有醒過來,但生命體征平穩,這才放下心來去了機關上班。可在辦公室處理了一些事情,他心裡還是不踏實,就在中午時分又趕去了醫院一趟。

市醫院的專家已經趕了過來,經過市縣醫療專家的會診,決定當天下午就再為馬曉燕做一次腦積水引流手術,以緩解她顱內的高壓。

「怎麼樣?」安在濤沒有說任何的廢話,他緊緊地盯著歐陽聯工,沉聲問道。

「手術成功的話,馬主任應該會渡過危險期。不過,如果馬主任在最短的時間裡清醒不過來,就只能進入長期的觀察治療期了……一般而言,也會在三個月內醒過來。」歐陽聯工察覺到安在濤的急切,也沒有說廢話,直接就導入了正題。

安在濤點了點頭,突然又問道,「如果……」

歐陽聯工歎息了一聲,望著安在濤默然不語。

安在濤心頭咯登了一聲,心痛如絞。他再無任何停頓,轉身就離去。他心裡清楚地知道,如果馬曉燕當真醒不過來或者成了植物人,他這一輩子就難以獲得安寧了。

……

……

安在濤心神疲倦地倒在冷梅辦公室的沙發上,神色非常的困頓。冷梅見他雙眼充滿著血絲,一陣憐惜湧上心頭,起身去為他倒上了一杯水,坐在了他旁邊,柔聲道,「你也別太擔心了,曉燕同志吉人天相,一定會好起來的!」

安在濤歎了口氣,也沒有說什麼。

兩人正說話間,門敲響了。

「進來!」冷梅沉聲道。

韋之見輕輕地走了進來,低低而恭謹地道,「冷書記,安縣長!」

「情況怎麼樣?肇事者抓到沒有?」安在濤猛然坐起身來,望向韋之見的目光有些冷厲。

「……」韋之見尷尬地搓了搓手,「安縣長,肇事者沒有找到,但是在縣城邊緣處找到了那輛肇事黑色跑車。經過交警和市局刑偵部門的鑒定,這是一輛無牌照的走私車,我們市裡和縣裡應該沒有這種車!而且,從車裡,刑偵部門還提取到了一些相關的證據……似乎,似乎這肇事的車主是來自於國外!」

安在濤一怔。

冷梅訝然道,「韋之見,你們的意思是說,這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而是有預謀的謀殺?……」

韋之見輕輕點了點頭,「冷書記,從目前市縣公安部門掌握的證據初步判斷,我們只能斷定這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案件,而是一起有預謀的刑事案件,我們懷疑,兇手來自於國外……鑒於本案背景的複雜,我們擬向省公安廳匯報!」

安在濤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韋之見,良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有人要謀殺自己?謀殺自己這個一縣之長?這怎麼可能?這怎麼聽上去像是有些港台警匪片裡老掉牙的情節?

「你去吧,按照程序去處理吧。另外,鑒於本案的特殊性,公安局方面要派出警力來保護安縣長的人身安全!」冷梅擺了擺手。

韋之見點了點頭,「安縣長,冷書記,縣局跟武警方面溝通了一下,在縣領導們居住的小區內外設立了幾個暗哨,此外,我個人向縣委建議,由縣局和縣武警中隊派人晝夜跟隨安縣長,負責安縣長的人身安全!」

「我看很有必要。」冷梅轉頭來望著安在濤,「我作為縣委書記,就拍板決定了。韋之見,在濤同志的安全就交給你了,如果要是出了什麼岔子,我拿你是問!」

安在濤皺了皺眉,「似乎沒有必要這麼興師動眾吧?算了,隨你們吧。」

等韋之見走後,冷梅深深地望著安在濤,輕輕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你得罪了什麼人嗎?」

安在濤苦笑一聲,「冷書記,我從小到大還沒有出過國呢,最遠就是去了那一趟香港,怎麼可能會在境外惹下了仇敵?」

冷梅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不管怎麼說,你今後的安全一定要注意。我以縣委書記的名義要求你,最近一段時間內,你盡量不要下去工作,盡量不要自己開車單獨行動!」

第344章 冷梅的請求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不置可否。他知道,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已經由不得他了。

這起極其特殊的事件,引起了省市領導的高度關注,省公安廳和國安部門立即介入進去,展開了秘密的調查。但因為涉及政府領導、案情又非常特殊背景複雜,所以在省市領導的指示下,這起事件被低調處理。

媒體報道說是一起普通交通肇事案件。但固然是一起「普通交通肇事案件」,但因為涉及歸寧縣縣長安在濤和縣府辦主任馬曉燕,卻還是在東山省裡引起了強烈的輿論關注。

而因為感激馬曉燕捨身相救安在濤的行為,在劉彥的直接運作下,馬曉燕被房山市媒體以道德楷模地人物形象進行了大篇幅地宣傳渲染。而旋即,市委市政府和縣委縣政府也相繼發文通知,號召在全市和全縣範圍內學習馬曉燕同志捨身救人的英雄壯舉。

馬曉燕被渲染成了一個道德模範,安在濤心裡有些反感。但是,他也無可奈何,畢竟這是劉彥搞出來的動靜。

遠在美國和京城的夏曉雪、孟菊知道了這個消息,心裡也對馬曉燕生出了幾分感激之情。如果不是安在濤再三阻攔,孟菊沒準會親自趕來歸寧去醫院探望馬曉燕一次。但即便是這樣,她還是派人以安夏公司的名義,來歸寧向馬家人進行了慰問,還給馬曉燕的父母留下了十萬塊錢。

手術後一個多星期,馬曉燕終於清醒了過來。這意味著,她已經完全度過了危險期,只要假以時日,就可以康復出院了。

醫院的縣府辦陪護人員打回電話來,彭軍接完電話,興沖沖地就往安在濤的辦公室裡跑去。

安在濤辦公室的門敞開著,他正在伏案看材料。

目前他手頭上有三件事情忙得他焦頭爛額。一個是爭創全國百強縣的活動要鋪開;另一個是城郊鎮農業產品市場物流項目工程已經進入了實質性的運作階段,在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縣裡制定出多項優惠政策,通過上網發佈招商引資信息,在「誰投資誰受益」原則和政策性紅包的強烈吸引下,國內很多大公司經過實地考察後都流露出投資意向。目前,縣裡正在組織準備項目招標會。

還有一個,歸寧酒業的投資合作夥伴也終於確定了下來。經過來歸寧實地考察和進行市場調研,在市長張勝利的推動下,國內著名的大酒企古蘭春集團同意斥資1個億進來,與歸寧酒業集團公司合資成立一家新股份制公司,徹底盤活千畝酒業基地。但這家新公司的股本結構如何,名稱如何,誰來控股等事項,目前還在緊鑼密鼓的進一步洽談中。

馬曉燕住院的這一段時間裡,安在濤這才明白馬曉燕給自己分擔的工作量有多大。不管事務多麼繁雜,馬曉燕都會先給他理出一個井井有條的頭緒來。在背後做了大量事務性、基礎性的工作,而拿到安在濤案頭上來的時候,安在濤只需要看看材料進行拍板決策就行了。

但馬曉燕不在,彭軍畢竟剛接手這些工作,根本就摸不著頭緒,不免就有些手忙腳亂。而這,就相應地給安在濤的工作增添了不少難度。

歎了口氣,揉了揉頭昏腦脹的腦袋,安在濤放下手裡的材料,正要起身去活動一下身子,突然見彭軍興奮地站在門口大聲呼道,「老闆!」

「嗯?」安在濤扭頭瞥了彭軍一眼。

「老闆,馬主任醒過來了。醫院的同志打回電話來,說是馬主任已經清醒過來了……醫院經過會診檢查,確認馬主任成功渡過了危險期,已經轉入了普通病房,只要再休養一段時間就可以康復出院了!」

啪!

安在濤手裡的簽字筆驚落在地,他先是一怔,繼而狂喜起來,起身來喊了一嗓子,「走,彭軍,我們去醫院!」

……

……

死裡逃生的馬曉燕雖然還不能動彈,頭上纏著厚厚一圈繃帶,臉色也很蒼白,但從她輕輕轉動的靈活的眼神就足以看出,她已經徹底擺脫了死神的召喚。

見安在濤來了,縣府辦陪護的人和馬曉燕的嫂子苑青霞就悄然走出了病房,滿是藥水味的病房裡就只留下了安在濤一個人。

安在濤輕輕握著馬曉燕依舊滑嫩但卻微微有些冰涼的小手,俯身為馬曉燕正了正特製的醫療靠枕,柔聲道,「曉燕,你什麼話都不要說,好好養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馬曉燕嘴角滑出一聲含糊的呢喃,眼角滑落了兩顆晶瑩的淚花兒,嘴角輕輕抽動著,似是想要說話。劫後餘生,對於在死亡線上徘徊了一圈的馬曉燕來說,如今再次清醒著見到眼前這張英挺熟悉的面孔,她心裡的激動之情可想而知。

安在濤搖了搖頭,「曉燕,別說話!你聽我說就行了……」

「你太傻了……」安在濤神色複雜地望著眼前這張蒼白中猶自投射出幾分嫵媚的臉龐,望著她那剃去了烏黑長髮而纏裹上白色繃帶的頭顱,心裡一陣抽痛,握著馬曉燕小手的手便不由緊了緊。

似是察覺到安在濤心裡的情緒波動,馬曉燕的眼睛輕輕眨了眨,臉上便擠出了幾分微笑來,那轉動的眼中投射出的一抹濃烈的柔情,看得安在濤心頭越加抽痛。

病房門輕輕被敲響了。

安在濤慢慢鬆開了馬曉燕的手,坐在病床前回身望去,見孫曉玲、老路這些開發區的領導一起走了進來,得知了馬曉燕清醒過來的消息,他們這些開發區的老同事就在第一時間裡趕過來探望。

「安縣長……」

「安縣長,我們來看看馬主任。」

「我來看看曉燕。」孫曉玲柔和地看了安在濤一眼,見他的神色有些複雜,心頭一動,就立即扭頭向病床上的馬曉燕望去。

「曉燕,好好養傷,我真為你高興。」孫曉玲柔聲說著,輕輕為馬曉燕扯了扯薄薄的毛毯。

「呵呵,曉燕同志身體才剛剛恢復了一點精神,大家看一看就趕緊回去吧,別打擾她休息。」安在濤向孫曉玲瞥了一眼,笑著向眾人點點頭,「我先回去了。」

……

下午,歸寧縣招商引資暨爭創全國百強縣動員大會準時召開。因為馬曉燕清醒過來,安在濤的情緒很高,一掃這些日子的「頹廢」,他坐在主席台上神采奕奕目光凜然。而與他相比,冷梅卻精神頭不好,似乎是感冒了,坐在主席台的正中央,不住地咳嗽著。

安在濤掃了她一眼,低低側身道,「冷書記身體不舒服?要不要緊呢?」

雖然安在濤的話語裡並沒有多少真正關心體貼的含量,但冷梅心裡卻還是浮動起了一絲絲說不出口的歡喜。她臉色微紅,搖了搖頭,「不要緊,可能是昨晚睡覺著涼了,開完會我去醫院掛瓶水就行了。」

主席台上坐著的都是縣委常委,其他的縣領導坐在台下。只有一個人例外,常務副縣長古長陵。古長陵主持會議,也坐在了主席台上。

這種不符合「常規」的「非常規」,旋即讓台下的縣裡中層以上幹部們以及各部門、各單位、各鄉鎮和資河開發區的官員們隱隱猜出:古長陵可能是馬上就要晉級縣委常委了。

沒錯。在安在濤的再三推薦下,冷梅也同意向市委推薦古長陵進常委班子。組織部已經在進行最後的組織考察程序,宣佈任命應該就在這兩天了。所以,安在濤這才讓古長陵主持這一次意義非同尋常的大會,其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對此,古長陵當然是心裡感激,更加堅定了跟安在濤站起一起的政治立場。經過了這麼一段時間的共事,他已經感覺出來,安在濤這人其實很不錯,只要你肯為他分憂且有工作能力和實幹精神,他一定不吝於向上推薦提拔。

只不過,值得玩味的是,對於時下歸寧縣裡原本「針鋒相對」的兩派領導來說,目前的局面有些詭異和令人無語。自打出了歸寧酒業那一檔子事情之後,縣委書記冷梅就好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僅對安在濤的工作是百般支持,還處處注意維護安在濤這個縣長的權威。

古長陵起身走到安在濤和冷梅兩個人身後,俯身問道,「冷書記,安縣長,咱們這就開始開會?」

「好。」冷梅又是一聲咳嗽,她掩住嘴點了點頭。

安在濤也笑吟吟地點了點頭。

古長陵坐回座位上,清了清嗓子,「各位領導,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按照市委市政府的文件精神要求和統一安排部署,我們縣裡今天下午召開全縣幹部大會,總結回顧近期的全縣招商引資和對外開放工作,安排部署2001年工作任務,動員全縣幹部群眾紮實工作,奮力拚搏,向全國百強縣發起衝刺……同時要狠抓社會和精神文明建設,在全縣上下形成爭創全國百強縣的強烈氛圍。」

「參加今天大會的人員有,縣委、縣政府、縣人大、縣政協的全體領導;資河開發區管委會領導;各鄉鎮、街、黨政主要領導及分管招商工作負責人;縣招商局、經貿委中層以上領導;縣直其他部門班子成員;部分省市駐歸寧大企業、縣屬內資企業、外資企業負責人……下面,由安縣長總結回顧近期的工作並對2001年工作進行安排部署。」

雷鳴般的掌聲裡,安在濤起身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後坐下來朗目四顧,顧盼生威地大聲道,「同志們,在過去的一年中,我們全縣上下一心、團結一致、開拓進取、銳意創新,各項工作取得了長足的進展,成績輝煌……現在我簡要將工作總結如下……」

「我們在全縣上下開展了『千名幹部進萬家、扶農惠民抓落實』活動,機關作風整頓活動,重點項目推進暨建設環境大整治等活動,舉全縣之力抓經濟發展,全縣幹部轉變作風,狠抓落實,干群一心謀發展所形成的強大合力,使歸寧縣經濟社會實現了快速發展的良好態勢。一季度,全縣完成生產總值7.46億元,同比增長5.9%;財政總收入3.6億元,其中地方財政收入1.6億元,同比分別增長60%和23%。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系列工程全面投產運行……啟動了村村通沼氣工程,日光溫室建設168座,規劃啟動了112個自然村8340戶的新型民居建設和8個重點村的移民搬遷工程,開工建設大型沼氣工程2處,集中供水工程2處、分散供水工程15處;重點項目啟動迅速,1—3月份,共計完成投資2.6億元,開工建設重點項13個,城郊鎮市場物流項目正在辦理項目用地、選址和工程招標等前期手續,歸寧酒業新成立股份制合資公司正處於前期的籌建之中……全縣上下呈現出改革穩定發展的良好態勢。」

安在濤說到這裡,呵呵笑著將手裡的稿子撇開,大聲道,「同志們,我看我還是不念稿子了吧,這樣浪費大家的時間,大家同意不同意?」

台下爆發起熱烈的掌聲來。

安在濤笑了笑,朗聲道,「下面,我主要就我們縣爭創全國百強縣談一談未來兩年的工作部署。經過縣委縣政府的認真研究決定,我們要以爭創全國百強縣為目標,以全市開展『四爭兩創』活動為契機,搶抓機遇,不斷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堅定不移地推進『工業強縣、農業穩縣、三產興縣、特色建縣、開放活縣』戰略,加快發展生態農業、釀酒、觀光旅遊、房地產和煤電等支柱產業和優勢特色產業,著力推進小城鎮建設,促進縣域經濟發展……」

儘管是不念稿子,但安在濤還是不得不搞了一套冠冕堂皇的「開場白」出來,因為這些套話不能不說,這是縣委的決策,也就是歸寧縣今後的發展思路。

「我們的目標是,經過兩年的努力,到2002年末,進入全國百強縣行列。同志們有沒有信心?」安在濤突然笑著喊了一嗓子。

有!

台下的幹部們立即或是真心或是起哄地一般轟然回答。安在濤心裡暗笑,擺了擺手,「同志們信心很足,這是一件好事情。但是,光有信心是遠遠不夠的,我們要有幹勁!要有實質性的經濟發展步伐!」

「進入全國百強縣行列,這意味著我們的主要經濟指標要與現在相比起碼要實現翻番!同時,對於社會事業的推進、精神文明建設和民主法制建設的要求也很高……同志們,任務非常艱巨啊!」安在濤奮力揮了揮手,「這就要求我們要抓緊時間集中全部精力發展經濟、促進政治經濟社會的全面發展……」

……

……

其實,安在濤對於這種形式主義的大會根本不感興趣,認為純屬於浪費時間。但是,不感興趣歸不感興趣,這是官場套路,他還是得遵照執行。要知道,在官場之上,經濟發展工作你可以創新,但某些形式主義的、套路型的、傳統性的事務性工作,你卻決不能創新,要將黨的「光榮和優良傳統」保持好、傳承好嘛。

古長陵與安在濤交換了一個眼神,趕緊抓過話筒來,朗聲道,「安縣長的工作總結和工作部署非常到位、非常全面、高屋建瓴,希望大家下去後要貫徹落實。下面,請縣委冷書記做重要指示。」

冷梅點了點頭,卻是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她緩緩道,「同志們,我今天有些感冒,嗓子不舒服,所以就簡單說兩句。」

雖然說是「簡單說兩句」,但冷梅卻還是神情肅穆起來,擺出了縣委書記應有的權力姿態,聲音低沉有力。

「我提三點意見。一是堅定信心,乘勢而上,以爭創百強縣為契機推進歸寧經濟社會實現更好、更快發展。爭創百強縣是政治任務,是市委市政府的要求,我們沒有選擇也不能選擇,所以只能一往無前。當然,我們爭創百強縣也是條件具備、時機成熟,也是大勢所趨和民心所向。二是轉變觀念,提速增效……三是強化作風,狠抓落實,同舟共濟,形成強大合力,在精神狀態上有極大改觀,在工作作風上有極大改善,在落實能力上有極大提升。要以昂揚向上的發展激情抓落實,以攻堅克難的精神抓落實,以真抓實幹的作風抓落實,以有效管用的機制抓落實……」

冷梅根本就沒有看稿子,平視前方侃侃而談,官場文章是一套接著一套,令人歎為觀止。縱然是安在濤,也不禁暗暗搖頭歎息:這女人天生就是做官的材料,一板一眼,說起官場套話來頭頭是道,她隨口說出來的這些話,想必應該比她的秘書給她寫的稿子還要「華麗」和有氣勢吧。

……

……

開完會,冷梅大步出了縣委禮堂,卻站在門口稍微停留了一下。見到安在濤也出了禮堂,她走過去低低道,「你陪我去掛個吊瓶行不?……」

發覺安在濤的神色有些「愕然」,冷梅馬上紅著臉擺了擺手,「我還有些工作要跟你談!我們開個碰頭會!」

第345章 冷梅的表白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但卻還是點了點頭。冷梅最近的態度,他看在心裡,要說一點也不「領情」,那也不太可能。畢竟,作為現任的縣委書記,冷梅已經做出了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利益讓渡。對於安在濤來說,該給予回應的善意姿態還是要做一做的。

在安在濤看來,冷梅這是在「知恩圖報」和「識時務」,但其實,冷梅卻並非如此。她之所以能有時下的轉變,安在濤的力挽狂瀾、威信日高只是一個誘因,真正導致她「嬗變」的是她自己的內心因素。

這麼久了,就連冷梅也是最近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已經在一點點地被安在濤的才華和個人魅力所征服了,冰封了多年的內心防線竟然在悄然中徹底淪陷。

冷梅是一個天性強勢高傲的女人,再加上年幼時的不堪經歷讓她對男人產生了某種天然的厭惡感,所以一般的男人很難打動她的心。

但安在濤卻不同,年輕英鋌而又才華橫溢,既有年輕人的朝氣,又有官場老油條的沉穩有度。從一開始的「不屑一顧」,到後來的漸漸被打動——長期工作間的「碰撞」下來,冷梅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對安在濤產生某種激情的火花來。

不過,這也很正常。冷梅畢竟不是同性戀,到了她這個年紀,也有了擇偶成家婚配的慾望,而這個時候出現在她面前的安在濤,就全面符合她心裡的標準。

雖然明知安在濤已經有了未婚妻,雖然她也覺察到安在濤似乎跟那房山報業的劉彥有著某種曖昧,但在冷梅看來這都不是問題。在她看來,如果安在濤這種優秀的男人沒有女人喜歡,那才是邪門了。

她決定要跟安在濤挑明自己的感情,不能再猶豫了。她有充足的信心,能將安在濤從夏曉雪或者劉彥或者其他的女人懷裡搶了過來。不能不說,冷梅是一個非常與眾不同的女人,一向是厭惡男人的她,一旦喜歡上了某個人,那她的感情就來得是非常的迅猛和熱烈。甚至,還可以說是帶有某種偏執。

她知道,她很難再找到一個比安在濤更適合她的婚配愛情對象了。當然,一般的男人她也根本就看不上。她有些幻想和一廂情願地以為,她跟安在濤才是一對絕配,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

為此,她甚至已經做好了相應的思想準備:如果安在濤肯接受她的愛,她哪怕是放棄官場,轉而做一個默默支持他在仕途上前進的賢妻良母,也在所不惜。而這,就是她最近不計個人形象和權威,全方面維護安在濤的重要因素。

在冷梅心裡,這已經是她最大的「愛意」和真誠表現了。為了一個男人,放棄仕途,要是對於以前的冷梅來說,根本就是一樁天方夜譚。

安在濤並不清楚冷梅此刻情動的內心狀態。如果要是清楚,他絕對不會同意今天陪冷梅去醫院走上這一趟。

不過,到了醫院門診部,他很快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妙」:冷梅確實是有話要說,但這「話」卻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外。

縣委書記來掛吊瓶,醫院方面自然是提供了單獨而優越的特殊服務,專門給冷梅開出了一間豪華的單人病房。冷梅半躺在病床上,一隻手在輸液,而另一隻手卻握著手機,俏臉上的冷艷之色盡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其他女人在動情時並沒有太大不同的淡淡紅暈。

她癡癡地望著安在濤,心念電閃,明知安在濤八成會拒絕,但她還是想表白出來。

安在濤坐在病房裡的沙發上,被冷梅這麼「癡癡」地盯了有幾分鐘,心中不免就升騰起一種古怪的感覺來。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面前的這個女縣委書記,似乎跟往日有著太大的不同了……

按說,安在濤也不是情場上的「初哥」,前世今生豐富的人生閱歷足以使他具有了相當程度的「情感靈敏度」。只是在安在濤眼裡,他就從來沒有當冷梅是一個正常的有血有肉的女人,而是一個競爭對手,一個官場上的、一段時間裡的權力紛爭對象,頂多也就是一個暫時的基於政治利益而結合的合作夥伴而已。

他從來就沒有想到,這個熱衷於權力、非常強勢、厭惡男人的還有某種潔癖的冷漠女人,會有一天愛上他。

這怎麼可能?!

在他的潛意識裡,根本就沒有這種荒唐的心思。但此時此刻,他卻從冷梅臉上的神色變幻中讀到了某種曖昧的氣息,這種氣息他曾經在孫曉玲、馬曉燕等女身上感覺到。

呃。不會吧?安在濤心裡猛然咯登了一聲。

冷梅猶自是默默而癡癡地盯著他,也不知道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病房裡靜寂無聲,似乎還能聽見輸液管裡那滴滴答答的葡萄糖水流動聲,氣氛非常的壓抑和沉悶,甚至還有一絲詭異的曖昧。

咳咳!

安在濤乾咳了一聲,正想起身去外邊透透氣,卻聽冷梅幽幽道,「你別走!我有話跟你說!」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坐在那裡沒有動彈,但目光卻瞥向了窗外。

「我心裡有一句話,憋了很久了,我想跟你正式地談一談。」冷梅低低道,臉上的紅暈之色越加的濃烈。她縱然是已經拿定主意要主動表白,但她畢竟還是一個女人,真要到了開口的當口,卻還是未免有些羞澀和惶然。

「哦。」安在濤淡淡道,呼吸卻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我喜歡你。」冷梅咬了咬牙,這個冷艷高傲的女人終歸還是勇敢地從口中吐出了這幾個字。而這幾個字說出口之後,她心裡就再也沒有了任何的羞澀,反而是如釋重負。她霞飛雙頰地望著安在濤明顯有些愕然和不知所措的英挺面孔,又堅定地低低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

呃——

安在濤搓了搓手,臉色變得極其尷尬。

……

……

「我為什麼討厭男人,你也知道。但是,我畢竟還是一個女人……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就喜歡上了你,這些日子以來,我也認真考慮過了,我不能錯過了,因為如果錯過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一個讓我心動的男人了。」冷梅輕輕地說著,眼中放射出的萬千柔情似乎是想要編織起一張無所不能的情網來,將面前的安在濤給俘虜了過來。

「我的年齡不小了……我也需要男人的愛,我也想結婚生子,建立一個健全溫暖的家。有一個愛我的丈夫,有一個可愛的孩子……」冷梅的眼中漸漸浮動起某種充滿了期待和熱切的神光來。

「……」安在濤尷尬地乾咳了兩聲,苦笑道,「冷書記,你——的確是讓我感覺太突然了……」

「突然嗎?」冷梅突然嘻嘻一笑,「你難道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你真是一個很笨的男人!」

「冷書記,非常感謝你的坦白和厚愛——我並不想傷害你,可是,實在是對不住,我已經有未婚妻了,實在是抱歉!」安在濤還是頭一回面臨這種尷尬的情形,他苦笑著迴避了冷梅熱烈的眼神,主動地撇過頭去。

「我知道。」冷梅幽幽道,「可是我覺得,我才適合你……只要你一心一意地對我,我會……」

呃!

安在濤這回是真正目瞪口呆了。他用一種非常複雜的眼神望著冷梅,心中也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來。這個強勢的女人,就連在愛情上的坦白都是如此有個性!她竟然……

「你先不要急著答覆我。」冷梅似乎是察覺到安在濤的內心情緒變化,急急道,「我知道,我一直以來給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但是,我不是你想的那個樣的!我會改的,為了你,我會改的!我會為了你而改變的!只要你接受我,時間長了,你就會知道我不……」

安在濤無語了。

面對冷梅微微有些自以為是的強烈感情表白,他實在是覺得有些滑稽。歸寧縣委書記和縣長,這兩個歸寧縣裡的黨政主官,竟然面對面地談起了所謂的「愛情」。縣委書記愛上了縣長?縣委書記主動向縣長表白……這要是傳了出去,沒準會震動整個國內官場吧。

「冷書記,不好意思,我們兩個是不可能的!」安在濤歎了口氣,「這個話題,我個人認為不要再繼續下去了,否則的話,以後咱們兩個當真是無法共事了。」

冷梅似是早有心理準備,聽到安在濤當面拒絕,她也並沒有惱羞成怒,而是幽幽低低道,「為什麼?為什麼?」

「我已經有了未婚妻,這個理由還不夠嗎?」安在濤歎息道,「冷書記,你先輸液,我有事就先回去了。」

冷梅直勾勾地盯著安在濤,突然低低道,「不要跟我說你有多愛你的未婚妻。如果是那樣的話,你跟市裡的劉彥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真的很喜歡你,真的。安在濤,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讓我如此動心,你知道嘛,當我那天得知你遭遇了車禍的消息之後,我的心當時就像是要崩潰一樣……」冷梅癡癡道,「你就不能考慮考慮,給我一個機會?事實會證明,我會比其他女人更值得你愛……」

安在濤陡然一震,猛然抬頭來望著冷梅,眼中的一抹冷厲一閃而逝。他不知道冷梅怎麼會察覺他跟劉彥之間的事情,當著她的面,他本可以堅定地否認,但同時又覺得這樣對劉彥很不公平,他咬了咬牙,選擇了沉默,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不希望再討論個人的私生活問題了。」安在濤低低道,「冷書記,我真的不希望我們兩個之間因為這而變得無法共事……但我可以確定無疑地告訴你,咱們之間是沒有任何可能性的,抱歉!」

……

……

安在濤大步而去。

冷梅有些惶然、有些羞惱、有些失望、地顫聲道,「為什麼?我哪裡比她差?你不要這麼對我呀……」

安在濤輕輕地推開病房的門揚長而去,而病房裡,冷梅伏在病床上肩頭抽動著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在這個時候,她再也不是那個強勢的女縣委書記,而是一個普通的被人拒絕了的女人。

良久,她才慢慢抬起淚汪汪的俏臉來,一點點地用面巾擦去了臉上的淚痕,默默地望向了窗外。眼前又不由自主地浮現起安在濤那張英挺地、讓她又愛又恨的面孔來,她緊緊地咬了咬牙,低低道,「安在濤,我不會放棄的……早晚有一天,你會屬於我的!」

……

……

安在濤回了家,洗了個澡,坐在沙發上抽了根煙,才將紛亂的心緒給平靜了下來。不管怎麼說,冷梅的表白讓他太意外。就是到了現在,他還覺得有些匪夷所思。這個女人,竟然愛上了自己?

安在濤心裡非常清楚,冷梅不比劉彥和孟菊,她的獨佔欲非常強烈,絕不可能甘心做自己的幕後情人;或者她是真心喜歡上了自己,但——兩個人之間,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可能。

這個女人絕對招惹不得。安在濤在第一時間就將冷梅列入了敬而遠之的名單中。

旋即,他又微微有些煩惱。他當面拒絕了冷梅,大大地傷了這女人的自尊心,她肯定會惱羞成怒了吧?以後再跟她相處,恐怕會變得非常「艱難」——他想到這裡,頓時就有些心煩意亂起來:這TMD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個女人怎麼就看中了自己?

但很快,安在濤就覺得自己大錯特錯了。

晚上,他剛要出去隨便吃點東西,就聽見門鈴突然響了。打開門,卻見冷梅穿著一身粉紅色的運動衣褲,烏黑的長髮隨意披散在腦後,手裡端著一個乳白色的砂鍋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我燉了啤酒牛肉,給你送來了一點。你嘗嘗吧,味道很不錯喲。」

安在濤目瞪口呆地望著冷梅盈盈端著一鍋東西坐在了自己的客廳裡,慢慢關上了門,想要苦笑卻覺得一點也笑不出來了。

冷梅神色平靜,似乎下午在醫院裡的那一幕根本就不曾發生過一樣。她坐在安家的沙發上,笑嘻嘻地打開了砂鍋的鍋蓋,一股子濃烈的啤酒牛肉香氣撲鼻而來。

「你家裡的飯碗在哪裡?」冷梅根本就沒有理會安在濤的「詫異」和「茫然」,逕自走進了安家的廚房,她在廚房裡搗騰了一會,在廚房裡不滿地嗔道,「你這人真懶呀,看你家裡的廚房這麼乾淨,你恐怕是很久都不做飯吃了吧?」

「安在濤,你家的電飯煲在哪?」

「還有沒有米了?我跟你做些米飯。」

「喂,我跟你說話呢,你怎麼跟啞巴一樣!」

……

……

安在濤無奈地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冷梅也不知道從哪裡翻騰出竹子以前的圍裙來,紮在身上,在廚房裡忙裡忙外猶如這家的家庭主婦一般,皺了皺眉苦笑道,「冷書記,你這是做啥啊?你這樣,要是給別人看見……」

「看見了咋了?」冷梅一邊俯身淘米,一邊淡淡笑了笑,「我們是同志,又是同事,還住在一個單元,我上來幫你做頓飯吃不行?多正常的事兒呀!」

「再說了,看見了也無所謂呀。我單身、你未娶,我們在一起不是也很正常嗎?反正我是不在乎的,怎麼你害怕了?」冷梅突然抬起頭來笑吟吟地「意味深長」地望著安在濤,柳眉兒輕輕佻了一挑,「是不是這樣,在濤同志?」

冷梅匆匆淘米完了,將淘好的米放入電飯鍋裡,通上電,然後又擦著安在濤的肩膀出了廚房,向安家的衛生間裡走去,「你有啥衣服沒有,我幫你洗洗!今天啊,就當是我學雷鋒了。」

安在濤皺了皺眉,「好了,冷梅,你不要這樣!」

安在濤追了過去,走進衛生間,一把按住正在將他替換在衛生間裡的髒衣服往洗衣機裡放的冷梅的手,「好了,謝謝你的關心,我自己來就行!」

冷梅慢慢抬起頭來望著安在濤,笑了笑,卻是跺了跺腳倔強道,「我就是要洗!」

突然,還沒有等安在濤反應過來,冷梅又一把緊緊地抱住了安在濤,將臉貼在他的背上,幽幽道,「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呀!」

……

……

安在濤狼狽地從衛生間裡「逃」了出來,不多時,卻聽見了衛生間裡的洗衣機開始隆隆作響。他心煩意亂地坐在沙發上,冷梅竟然來了這麼一出,竟然不惜採取了一些「不良女子」慣用的那種「死纏爛打」的戰術,一下子就打翻了安在濤對她的全部認知。

女人當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啊。此時此刻,安在濤不得不承認,「創造」這句名言的人當真是真知灼見啊!冷梅今天的表現,如果是讓縣裡的人知道,怕不會驚呆了一地眼球。

冷梅默默地站在洗衣機旁邊,眼神中的一抹狡黠一閃而逝。也不知道怎麼地,她演了這麼一場戲,心頭非但沒有羞恥感,反而覺得自己在他的面前這樣才真正像個女人。

第346章 宋副書記

冷梅顯然是打著「長期戰略」的譜兒,準備將安在濤這塊百煉鋼化成繞指柔了。自打那天主動表白之後,在私底下的場合裡,只要沒有外人在,冷梅臉上的端莊冷艷和權力威嚴就都會一掃而空。安在濤無奈之下,只得刻意對她保持著冰冷的態度。

當然,在公開的場合之中,兩人還是維繫著面子上的分寸。

4月16日,城郊鎮市場物流項目的招標會準備要舉行了。

在此之前,經過慎重考慮,安在濤改了改原先的方案,將政府主導推動變成了完全由市場自發建設、自主經營。也就是說,新修改的方案裡,縣政府要公開對城郊鎮用於項目建設的300畝地進行公開招標拍賣,採用明標暗投、價高者得的原則。

換言之,就是中標的商家只要向縣政府繳納足額的土地出讓金之後,就可以自行按照縣政府的統一規劃開發建設,將來工程投產後,由建設業主的企業自主經營,政府只參與管理而不干涉經營。

舉個例子來說,譬如建成一個市場,以「誰投資誰受益」的方針,企業投資建設成市場的軟硬件設施,然後企業可以自行細化全權處置市場上的所有資源,出售或者出租攤位、店舖之類都可。而政府部門需要做的是,做好各項行政管理,收取各種稅費。

與第一個方案相比,修改後的方案顯然更讓企業追捧和高興。因而,修改後的方案在網上發佈後,短短兩天的時間裡,打電話來報名競標的企業又多了十幾家。

當然,安在濤修改的這個方案,在縣裡領導層間也引起了一些個爭議。很多縣領導認為,這樣會導致工程將來有失控的嫌疑,儘管大家都承認,這樣做的結果是,政府更省事更省心,工程推進的速度也會更快。

只不過,冷梅非常支持安在濤的新方案。其他領導見此,也就只能心裡暗暗腹誹兩聲,然後表面上也都投了贊成票。

冷梅的贊成,倒也不是出於對安在濤的感情使然。在涉及經濟發展的大事上,她還是會公私分明的。只是她本來就是「賣地財政、甩手大爺」經營城市理念的支持者,安在濤的這種做法恰恰是迎合了她的喜好,她怎麼能不大力支持?

縣裡修改的方案報到了市裡,在市長張勝利的親自干預下,市裡有關部門很快就審批通過了這個方案。

……

……

4月14日,在招標會召開前夕,冷梅和安在濤去市裡開一個經濟工作會議。上午開完會,一向低調的市委副書記宋子臨突然一個電話就找上了兩個人。

安在濤跟宋子臨沒有多少來往。但冷梅卻很熟悉宋子臨,畢竟,冷梅在房山市官場上任職比安在濤要早好幾年,而因為她特殊的背景在,自然是跟市裡的這些領導都是熟的不能再熟了。或者說,房山市的這些個領導,對冷梅其實都懷有某種巴結之意。

宋子臨是一個身材魁梧的高個子領導,今年48歲,相貌堂堂。在副廳級實職崗位上,他也算是年富力強的幹部了。不過,以他這個年齡來說,似乎再進一步的難度比較大。但最近卻有消息說,他很有可能在明年接市長張勝利的班。張勝利明年就到點了,他退居二線後就空出一個市長的肥缺來。

安在濤原本對這個消息不以為然,他並不看好宋子臨。他覺得,宋子臨一向走得都是黨務幹部路線,接任市長的「先天」就不足。況且,地級市的行政首長,不比普通的廳級崗位,如果省裡沒有很強硬的後台,想要當上市長的位子,不是那麼容易的。

但冷梅卻再三提醒安在濤,說宋子臨接張勝利班、當市長的可能性起碼有80%。安在濤知道她省裡有後台,她的話應該也不是空穴來風,也就不能不信。

正是因為這樣,在走進宋子臨辦公室之前的瞬間,安在濤就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該以什麼樣的姿態對待宋子臨,即能讓他感覺到足夠的恭敬和尊重,又不至於讓他察覺到什麼,這就需要極好的分寸感去把握了。作為一個重生者,在這種分寸感的把握上,安在濤自信同齡段的青年幹部中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自己。

見冷梅和安在濤並肩走進了辦公室,宋子臨竟然笑吟吟地起身擺了擺手,「來,冷梅同志,小安同志!請坐!」

「宋書記!」

「宋書記,您好像又發福了喲?」冷梅嘻嘻笑著跟宋子臨開了個玩笑。

宋子臨哈哈一笑,指了指冷梅,「你這個冷梅同志,眼光倒是挺刁!沒錯,我都是老頭子了,到了這個年齡,體重是蹭蹭地往上漲,想不發福都不成喲!」

安在濤笑了笑。

「兩位同志坐下說話,跟我不要這麼見外。」宋子臨笑吟吟地坐在了對面的沙發上,「找兩位縣官大人來,我是有事相求喲!」

「領導咋還這麼客氣,有啥話吩咐的就直說唄。」冷梅笑了笑,暗暗向安在濤使了個眼色。

「是這樣。聽說你們縣裡搞的那個城郊鎮的市場物流項目要進行公開招標?有300畝地?」宋子臨沉吟了一下,還是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用意。

安在濤聽了這話不由心頭一個激靈,心道,真是最怕什麼就來什麼。公開的招標只是一個形式,其實他早已暗中確定了一家企業。對於安在濤來說,「賣地款」的多少是在其次的,他更看重的是建設企業的資質和實力。一個沒有實力、管理落後的企業,哪怕是出錢再多,他也不會讓其中標的。

原因很簡單,他不想在自己的手裡出現豆腐渣工程。他早就下定決心,只要是自己入主官場後主導的工程項目,決不能出現爛尾工程和豆腐渣工程,哪怕是不要政績,都不能留下禍害地方的罵名。

他一直以來就擔心市裡領導會看重這塊唐僧肉,會安排自己的關係戶進來。一般帶有權力色彩的關係戶,多半是一些「半吊子企業」,這種關係戶搞出來偷工減料的豆腐渣工程的可能性是太大了。

哎……

心裡一聲暗歎,他臉上卻是微笑道,「是的,宋書記,後天就是我們就要舉行招標會了!」

「是這樣啊,呵呵。」宋子臨微微一笑,「我看咱們市裡的隆興公司就很有實力嘛,在建築工程領域,隆興公司也算是咱們房山地區的龍頭企業了……前兩天,我下去調研時這家企業的領導找上我,求我給他們推薦一下。我想了想,這工程的事情我也不熟悉,不在行,萬一我推薦的企業出了問題咋辦呢?所以呢,我只能給你們雙方引見一下,你們可以私下接觸接觸,看看他們有沒有實力再做決定……」

宋子臨的語氣很柔和也很婉轉,他哈哈笑著,「給老頭子個面子?好不好?」

安在濤心頭暗暗愣了一下,心道你要是想要安插自己的關係戶,為啥不單獨找上自己或者是冷梅,為什麼要在辦公室裡當著自己和冷梅的面公開談這個事情?這事情有些詭異,有些不符合常規啊!

他的微微一沉吟的姿態落在了冷梅眼裡,冷梅心裡一急,悄然藉著喝水的功夫用胳膊碰了碰安在濤,安在濤旋即抬起頭來笑道,「宋書記您推薦的企業還有啥問題呀?沒問題,我和冷書記一定會跟這家企業談一談的……呵呵!」

「好,感謝你們給老頭子面子喲!」宋子臨點了點頭,滿意地掃了安在濤一眼,「好了,我的話帶到了。這是這家企業老闆的名片,小安同志你拿著,我想他們會主動找你們聯繫的。」

……

……

走出市委辦公樓,站在樓下等車的幾分鐘裡,安在濤不禁皺了皺眉輕輕道,「你不覺得這宋書記今天的行為有些奇怪嗎?」

冷梅點了點頭,「是挺奇怪的。不過,既然他已經開了口了,你就不能再拒絕了!只是這個隆興公司的實力咋樣,我看得趕緊調查一下!」

安在濤有些心煩意亂地擺了擺手,「再說吧,等他們找上我們再說。不過,我有言在先,如果他們是一家小公司或者乾脆就是那種買空賣空的皮包公司,我絕對不會將工程交給他們!就算是因此得罪了宋子臨,我也會在所不惜!」

冷梅臉色一變,猶豫了一下才低低道,「你別這麼死心眼好不好?一個工程重要還是跟領導處理好關係重要?你是聰明人,這個就不需要我說了吧?」

「我有我的底線和做人做事的原則。」安在濤擺了擺手,「冷書記,你先回縣裡吧,我還有點私事,要在市裡呆一會。」

冷梅冷冷地瞥了安在濤一眼,欲言又止,心裡卻是一股子醋火就竄了上來:不就是要去跟劉彥約會嗎?哼!

兩人的車都開了過來,一直看著安在濤上了車出了市委機關大院,冷梅這才陰沉著臉上了車,對司機冷冷道,「走,回縣裡!」

第347章 劉彥的餐廳

村長、鄉長、縣長、市長、省長……

股長、科長、處長、廳長、部長……

在我們這片國土上,人們無論何時何地都無法迴避這樣一個強烈的概念與事實:官本位及其層次分明的等級與待遇。

一位新提拔的副廳級官員,開始頗不習慣上班坐轎車,說要騎自行車上班,人家說:「別的領導都坐,你不坐,合適嗎?」此人不由感慨萬千:「上了個階梯,就是不一樣了。」

一位在國內知名的、獲得了科技專利的技術人員用科研獎金所得18萬元買了一套二居室的商品房,但他鎖在單位的處長光憑職務分配就有了一套三室一廳的住房。他深感這18萬元還抵不上一個處長職務,說住這房子「窩囊的睡不著覺」。

一位自稱是「收入等於幾個國家主席」的內地當紅明星,自己買進口跑車開著玩。幾個月後便發現自己還不如一個縣長。當官的車不用自己開車,專門的司機有國家掏錢供養,汽油費和各項雜費都有財政出,官升了,車還會換。

一位名牌大學的經濟學教授說,「折算為官位,我相當於廳局級,但工資的含金量大大不同。」

……

……

這是今天發表在房山日報2版上的一篇題為《官本位與等級文化》的評論文章。坐在這間裝修得非常精美高雅的休閒餐廳的一個角落裡,安在濤埋頭讀完了這篇文章,不由抬頭來望著劉彥苦笑道,「小彥,你最近的思想似乎有些不太對路喲!這樣的文章你們也敢上?你就不怕市領導不滿?」

「官本位誰也明白,但是幾千年下來都改變不了的事情,咱們又有啥辦法?」

劉彥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怕啥?現在都啥年代了,還要封鎖輿論?再說了,這種文章也沒有反黨反社會主義,無非是談一點根深蒂固的社會問題而已……嘿嘿,你看著吧,以後我們報業集團的幾家報紙還會開闢專門的時事評論版面,怎麼樣有沒有興趣,我們給你開一個專欄?」

「濤,你發現沒有,現在國內很多媒體都開始開設專門的評論版面了。老百姓喜歡看,所謂針砭時弊……這意味著,我們的社會終歸還是在進步的,不過是進步得稍慢一些罷了。」

安在濤苦笑一聲,「得,你饒了我吧,我要是寫這種文章,不是自己找難看嘛!社會當然是在進步的,但是請恕我直言,你還是謹慎一點的好。都市報可以開這種版面,但黨報嘛,我建議你還是別去捅馬蜂窩……」

劉彥嘻嘻一笑,端起手裡的高腳杯,晃了晃裡面如血的紅酒,「好了,不談這個了,乾杯!」

劉彥其實跟安在濤一樣,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她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做下去。她就是這樣的個性。而因為她的存在,房山報業集團的輿論尺度其實已經比其他地市的報紙「開放」和「深刻」多了,其他報紙不敢發表的言論,房山報業所屬就敢刊登。這當然與劉彥的身後背景有關,只要她別太過分,公開唱反調,多做一些批評性的報道,市委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而事實上,自打劉彥上任以後,房山報業所屬幾家媒體揭露社會陰暗面以及官場批評類的報道明顯多了起來,而與之相對應的是,報紙銷量大增,在省裡媒體界的口碑越來越好。

房山報業所做的報道,在國內的影響力越來越大,經常被國內報刊轉載。在某種意義上說,房山報業已經追上和接近南方一些報業的水準了。

報紙的銷量上去了,廣告收入也跟著大幅上漲,這樣帶來的是房山報業集團所屬員工的收入暴漲,在整個東山省裡,房山報業幾乎成為了一個標桿,無論是業務還是效益。

「濤,我明年的目標是讓我們報業集團所屬的業務骨幹和中層幹部全部能開上車,買上新房。而下一步,我會……」說這話的時候,劉彥明顯有些興奮。

安在濤呵呵一笑,憐惜地掃了她一眼,「你做得真不錯。真的,小彥,我真是沒有想到,你能把房山報業做成了省內首屈一指國內也知名的大媒體。照這種速度發展下去,只要上面別打壓,你們會發展成了一個報業巨無霸。」

「嘻嘻,我不怕打壓。」劉彥嘻嘻笑著,「我準備擴展業務領域,進軍影視製作領域。」

安在濤愕然,「影視製作?小彥,你的野心也忒大了吧?」

「呸呸,烏鴉嘴,這不叫野心,是雄心!」劉彥嗔道,瞪了安在濤一眼。

「呵呵,好好好,是雄心不是野心……」安在濤聳了聳肩,不再跟劉彥爭辯,而是左右四顧這間很是別緻清幽的餐廳。

說其別緻,主要是在於,明明是白天,這餐廳裡面的窗戶卻都拉著深顏色的窗簾,刻意營造出一種夜晚的氣氛。廳堂兩側,是鬆軟的紅色火車座,餐桌上擺著鍍金的蠟燭台,蠟燭台上時下正燭火搖曳,朦朦朧朧。

在一側木牆裙的夾縫裡還有一個按鈕,輕輕一點,牆裙裡就會閃現出淡淡的藍光。很顯然,餐廳的經營者明白,太多的光明反而就會破壞了情調。當然,客人中也有什麼光線都不要的,吹滅了燭火,就在那裡黑暗中默默地坐著,看不見音響,卻不知從哪裡飄來如泣如訴的音樂旋律,輕柔地在室內迴旋。這裡,沒有威猛迪斯科和進行曲,沒有猜拳行令的嘈雜,靜寂、安恬、平和,這才是這間餐廳的主基調。

所有的女服務員們一樣穿著白襯衣,打著黑色的領花,下身是黑色的短裙,莊重而不古板。安在濤遊目四顧間,見她們對客人沒有過多的客套,應酬時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引座、上酒菜、端菜、點蠟燭,都微微低著頭。在這裡,顯然沒有一種凝視會引起客人的尷尬。

安在濤驚訝地發現,來這裡的客人都是25-40之間的成熟男女,衣著考究,行為優雅,看上去都很有教養和修養的。

「怎麼樣?這間餐廳還不錯吧?」劉彥跟安在濤碰了碰杯,玩味而得意地笑道。

「不錯,不錯,很有特點,市裡啥時候開了這麼一家有特色的餐廳,真不錯。我看這客人也都很有品味,似乎……」安在濤訝然道。

「你猜得沒錯,上這裡來的客人都是餐廳發卡的vip會員,說白了,都是有一定層次和身份的、有錢和有閒的上層人士。這家餐廳不接受陌生客人,只要你不是會員,不管你多有錢也進不來。你進來的時候,大概沒有看清楚門口的招牌提示吧。」劉彥低低一笑,又指了指那些神色淡然坦然的女服務員,「她們都是剛畢業的暫時沒有找到工作的大學生,這裡薪水很高,工作很清閒的。」

安在濤心裡突然有了一種隱隱古怪的感覺,「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小彥,你經常來吧?」

「不常來,嚴格說起來,這是餐廳開業後我第一次來。」劉彥突然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盈盈起身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濤,你跟我來。」

安在濤跟著劉彥來到餐廳一腳的一面藝術牆壁前,只見她探手輕輕一推,一扇門就顯了出來。一道寬約2米左右的樓道呈現了出來,劉彥走了上去,笑道,「你上來。」

等安在濤狐疑著也上了樓道,劉彥又輕輕將暗門復原。然後沿著樓道上了2樓,在樓梯的拐角處有一道裝修好的防盜門,劉彥從包裡掏出鑰匙來開了門,上去又是一道門,連開兩道門,才走進了一套由商業營業房改造的兩居室。更奇怪的是,房子的另一面也有一道門,可以直通背後的大院,由那裡出了門,就是另一側的房山市繁華的商業步行街了。

這套兩居室的裝修風格跟劉彥在歸寧縣的房子幾乎是一模一樣,就連傢俱風格式樣都如假包換。只是在客廳的牆上,掛了一幅日本名畫《遠山》。迷濛的大山沉浸在無限的空間裡,山頂之上是沉沉的陰雲,那山就像是一個暮年的老人,在霧氣中沉思著。

到了這個時候,安在濤哪裡還能不醒悟過來,這竟然是劉彥買的房子和站在背後經營的餐廳。劉彥竟然開起餐廳來當老闆了?他著實有些意外地望著劉彥,「小彥,你怎麼好端端地想起開餐廳來了?」

在這只屬於兩個人的空間裡,劉彥笑吟吟地投入安在濤的懷抱,「就是一時心血來潮嘛,就開了這個餐廳,開著玩唄……也不賺錢呢,收入和開支正好持平,好在房子我已經買下來了,也不用交房租。否則的話,還真是維持不下去呢。」

「以後,你再來市裡,我們就在這裡住。」劉彥緩緩抬起如夢如幻的雙眸來,「我想給你一個驚喜,這才是真正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家。」

安在濤心頭一暖,知道劉彥的真正用意,圈起雙臂緊緊地抱住她,俯身就吻住了她鮮紅的唇。

第348章 市長的兒媳

兩人在這裡過了很是激情的一夜,一如初捅破感情窗戶紙時的激情。

晚上,安在濤無意中跟劉彥說起了宋子臨找他們的事情,提及了那個隆興公司。躺在被窩裡,劉彥稍稍沉吟了一下,緊了緊圈在安在濤腰間的手臂低低道,「濤,這個隆興公司我知道。不過,據我所知,這家公司的幕後老闆是張市長的兒媳婦,怎麼跟宋副書記又扯上了關係呢?」

安在濤肩頭陡然一震,翻身就把劉彥壓在了身下,望著她那張因為剛剛歡好猶自浮蕩著嬌媚紅暈的臉蛋兒,訝然道,「小彥,你說什麼?是張市長的兒媳婦開的公司?這……」

「沒錯。這事兒一般人也不清楚,但是我卻知道。因為有一次,我們的記者要曝光這家企業拖欠農民工工資,張市長親自悄悄給我打了個電話,我這才知道這家公司與張市長的兒媳婦有關。」

安在濤皺了皺眉,「哦。只是如果是這樣的話,張市長咋不找我,反而是宋子臨找了我呢……」

劉彥嘻嘻一笑,「你真是一個笨蛋。我猜啊,肯定是張市長拉不下面子來,而宋子臨為了順利接張勝利的班,而主動向張勝利賣好呢。你想啊,宋子臨要想接任,省裡肯定是要徵求張勝利個人的意見的……」

安在濤點了點頭,「你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這些官場老油條,辦事果然是神出鬼沒令人難以捉摸啊……不過,這家公司的實力咋樣?」

「一般吧。說不上太好,也說不上太壞。」劉彥紅著臉嬌嗔道,「你老壓著我做啥哩,壞蛋,你先下來呀……你想啊,有了市領導當靠山的工程公司,他們的效益肯定不會太差——只是,這樣的企業總是令人很難放心的。你準備咋辦?」

安在濤嘿嘿一笑,探手在劉彥飽滿的豐盈上捏了一下,然後又躺倒了下去,「宋子臨就一定會接任市長?怎麼大家都這麼說,是不是省裡已經定了呀!」

劉彥點了點頭,「八九不離十吧,我也聽說了。你可以給陳叔叔打個電話問問,他應該最清楚了吧。不過,不管誰當市長,暫時都與你無關,你還是別操這份閒心的好!」

「我懶得管這些破事。管他呢……」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就是覺得有些左右為難,一個宋子臨就夠讓人頭疼了,沒想到後面竟然還有一個張勝利!」

「你準備怎麼處理喲?」劉彥探出纖纖玉指來,輕輕在安在濤赤裸的胸膛上畫著圈圈,「能不得罪人還是別得罪了吧,你畢竟人在官場,雖然有陳叔叔在後面,但市裡的領導還是要給幾分面子的。」

「說實話,我還沒有想好。但是,我的性格你也知道,如果大差不差,我也樂於賣市領導一個面子。可是,如果這家公司的實力、信譽和口碑實在是太糟糕,我也堅決不會將就!我決不能允許在自己手裡出現豆腐渣工程!」

劉彥歎了口氣,「濤,其實你也不必要太較真了。你可是要想好啊,他們已經開了口,如果你推絕的話,可就是徹底得罪了張勝利和宋子臨兩個人,對你的前途不利!」

安在濤沉默了一陣。他輕輕撫摸著劉彥蜷縮在自己懷裡的日漸豐腴的身子,緊緊地盯著天花板,臉上漸漸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來。

他突然翻身吻了吻劉彥的額頭,「小彥,你放心吧,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總之,我即會堅持我的原則,又會給予張勝利和宋子臨足夠的面子!」

……

安在濤在市裡一夜沒有回來,而冷梅幾乎是一宿沒有合眼。她窩在自家客廳的沙發裡,翹著耳朵隨時聽著走廊裡的動靜,但整整一夜,她都沒有聽到安在濤回來上樓的動靜。

明知安在濤「夜不歸宿」與自己無關,自己哪裡有什麼權力干涉人家的私生活。但冷梅卻還是心裡一陣陣地不舒服,一想起安在濤有可能在市裡陪著另外一個女人,一個讓她妒火升騰的、一樣優秀和美貌的女人,她幾乎都要發瘋了。

第二天,她心裡憋著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妒火,竟然鬼使神差地逕自去了安在濤的辦公室。自打安在濤搬到縣政府機關樓上辦公以來,這還是冷梅頭一回主動去他的辦公室。

冷梅趕去的時候,安在濤正在跟縣建委主任齊單枝和他的秘書兼縣府辦副主任彭軍談話,突然見冷梅敲門進來,三人都有些意外。

「冷書記!」

「冷書記您來了!」

齊單枝和彭軍趕緊起身來跟冷梅打著招呼,卻見冷梅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勁,似乎,似乎是一幅來找安在濤興師問罪的樣子,心裡都覺得詭異,但卻不敢表現出什麼來。

安在濤也起身笑了笑,「冷書記怎麼來了?請坐!」

冷梅定了定神,舒緩了一下陰沉的臉色,淡淡道,「你們在談工作?好,我等一會再來!」

「呵呵,也沒啥,就是明天招標的事情。」安在濤擺了擺手,「齊大姐,彭軍,你們先回去。正好冷書記來了,我再跟冷書記研究一下招標會的事情,你們先回去!」

齊單枝和彭軍離開後,冷梅的俏臉頓時就拉了下來,蒙上了一層寒霜。她轉身去將安在濤辦公室的房門關緊,往前走了幾步,胸前劇烈地起伏著,聲音有些激動地低低道,「你昨晚去哪了,怎麼一夜都沒有回來?」

安在濤聽了這話,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他冷冷地瞥了冷梅一眼,淡淡道,「冷書記,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多了一些嗎?我去哪裡與你有關係?我回不回來與你有關係?難道我個人的私事也要向冷書記匯報?」

冷梅聽出了安在濤聲音裡壓制不住的怒火和異樣的冷漠,心裡一顫,眼圈一紅,霍然無力地垂下頭去。她心裡翻騰,想要放聲痛苦,但卻又不敢。

……

……

冷梅慢慢坐在了安在濤辦公室的沙發上,兩行清淚津然留下。今年29歲的冷梅,儘管在官場上游刃有餘揮灑自如,但在感情上,她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小學生」,甚至可以說是一張白紙。一旦心裡有了喜歡的對象之後,她的表現跟其他單戀的女人並沒有太大的不同,一樣的衝動,一樣的茫然不知所措,一樣的軟弱無力。

她羞憤且無地自容地不敢抬頭正視安在濤的眼神。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得這樣,一想起眼前的這個男人,她竟然失去了最以為傲的理性。

她伏在沙發上輕聲哽咽了起來,安在濤默默地遞過幾張面巾紙來。

冷梅沒好氣地一把抓了過來,匆匆抹去了自己臉上的淚痕,冷冷地望著安在濤,主動開口「消弭」了自己所處的尷尬境地,沉聲道,「明天的招標會暫時先推遲吧,隆興公司的總經理藺霖昨天下午沒有找上你就找到了我……既然市裡領導開口了,我們就不能不給他們留出準備標書和資金的時間。另外,你到底準備怎麼做……你必須要先跟我通通氣!」

「這不是小事,牽扯到市領導,必須要慎重!」冷梅又跟上了一句,「我個人的意見是……」

「好,我同意你的意見,暫時推遲招標會。其實,我正準備跟你說這事兒。隆興公司突然要參與進來,看在市領導的面上,我們也必須給他們一些準備的時間。」見冷梅提起了正事,安在濤當然不會繼續剛才那種令人尷尬的話題,便微微笑了笑,「問題在於,我們已經在網上公開了招標和項目信息,報名參與競標的企業太多,絕大多數都已經按照法律規定向我們繳納了投標保證金。這些企業裡,即有省內企業也有省外企業,既有民營也有國有,隆興公司這回想要中標——呵呵,除非我們不顧忌諱硬性讓他們中標,他們中標的可能性幾乎是等於零。」

「……」冷梅沉吟了一下,「這倒也是很棘手的事情。我昨晚已經跟宋書記在電話裡說到了這一點,但是宋書記也沒具體表態呀。」

「呵呵,他當然不會表態,他怎麼會表態?因為這隆興公司根本就與他無關。」安在濤嘴角一曬。

冷梅吃了一驚,猛然抬頭盯著安在濤,「怎麼回事?你聽到什麼消息了?」

「據我昨天下午的瞭解,這家隆興公司的幕後靠山是張市長,據說隆興的大老闆是張市長的兒媳婦藺然。公開經營隆興公司的藺霖,是藺然的哥哥。」安在濤淡淡說著,古怪地一笑,「宋子臨雖然為了跟張勝利拉近關係,不惜親自出頭替張勝利說話,但這畢竟與他沒有直接的利益關係,所以從他的本心來說其實是無所謂的。」

冷梅細長好看的柳眉兒一跳,「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敷衍一下不必當真?不行!絕對不行!是張勝利的兒媳婦,這就更不好辦了。張勝利雖然快到點了,但畢竟也是明年才退……安在濤,我個人覺得張市長這人還不錯,算是一個相對挺厚道的領導,他對你不是也不錯?我看,實在不行,我們就——」

安在濤聳了聳肩,「冷書記倒是說說看,我們該怎麼辦?公開的招標,標底價位已定,就看誰出的價格高、哪一家企業的實力強……現在的問題是,沒有事先的準備,我們就是想要幕後操作都很難。總不能公開作弊吧?或者直接取消了這次招標會?」

「數十家企業已經投了標書過來,我們就算是要取消也不可能了。」安在濤的聲音漸漸低沉起來,「我們縣裡才剛剛擺脫了前不久的負面輿論漩渦……作為政府招標如果出爾反爾,怕是又要成為輿論的質疑批評對象吧?」

「隆興公司要競標來得太突然了,如果我們早有準備,也還好說,可他們半路裡冷不丁要插這一槓子,讓我們怎麼做?」

冷梅歎了口氣,有些心煩意亂地搓了搓手,「是挺討厭的。可是……」

冷梅抬起頭來,見安在濤一幅笑吟吟不以為然的樣子,不由就氣不打一處來,哼了一聲,「你少跟我來這一套,這事兒我不管了。反正這是你抓的工程,是縣政府的工作,你愛怎麼就怎麼地吧,我不管了!」

「冷書記,這事兒就交給我吧,我保證即不會得罪市領導,也會處理得妥妥當當。成不成?呵呵,我已經跟張市長的兒媳婦藺然約好了時間見面,我看也快到點了,要不然咱們一起去?」

安在濤起身哈哈一笑,「今兒個中午,她要在歸寧賓館請我吃飯呢,你要不要一起?」

冷梅皺了皺眉,「我不去,我還要去開發區做調研,我就先走了!」

冷梅起身大步向門口行去,走了兩步卻又突然回頭來深深地望著安在濤,咬了咬牙輕輕道,「安在濤,別怪我不提醒你,張勝利看上去是一個老好人,但實際上是一個非常記仇的人,你如果這事兒處理不好,你會很難看的!」

冷梅扭頭離去。

安在濤淡淡一笑,起身坐回了辦公桌背後,抓起電話就給建委主任齊單枝打了過去,「齊大姐,經過縣委縣政府的慎重考慮,為了保證本次招標會的成功舉行,特將本次招標會延期到本月21號,你馬上通知各競標單位,讓他們自行準備一下。」

齊單枝是那種心思靈巧的人,一聽安在濤這話,立即就反應過來,肯定是上面有領導的關係戶要參與進來了。否則的話,招標會都已經準備妥當,怎麼會突然延期?

一直以來,齊單枝還覺得奇怪,這麼大的一塊唐僧肉怎麼市裡領導沒有人摻和呢?

如今看來,該來的還是來了。不過,這種事情不是齊單枝這種科級幹部可以「考慮」的事情,天塌下來總有縣委書記和縣長頂著,還輪不到他們這些科級幹部。所以,她心裡雖然有所腹誹,口中卻沒有任何猶豫,立即就答應了下來。

放下電話,看了看表已經中午11點半,安在濤就又給彭軍打了個電話,跟他說自己下午不會來上班,如果沒有太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打擾自己云云。

正要離開辦公室,去赴張勝利兒媳婦凜然的約,突然門輕輕地被敲響了。他皺了皺眉,沉聲道,「進來!」

門輕輕開了,一個40出頭的、風韻猶存的女人恭謹地走了進來,紅著臉垂眉順眼地低低道,「安縣長!」

這女人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非常地乾淨利索,雖然她身上的衣著非常樸素,甚至可以說是很土氣。沒有化妝,頭髮簡單地紮起來,臉上不施脂粉卻看起來清爽怡人。

安在濤掃了一眼馬上就認出來了,這是梁茂才的老婆寒翠。

安在濤一看見寒翠,心裡立即就明白她為何而來了。雖然如今安在濤對梁茂才「心生厭惡」,但對於他的這個賢惠的妻子,安在濤還是頗有幾分好感的。當初在資河鎮的時候,他也沒少到梁家去吃寒翠做的家常飯。

「哦,原來是嫂子,請坐請坐!」

見安在濤的態度很溫和很親切,寒翠心裡的緊張和恭謹忐忑才去了幾分。她搓了搓手,站在那裡望著安在濤小聲說道,「安縣長,俺來想求領導點事情……」

安在濤呵呵一笑,「是為了老梁的事情吧?呵呵,我正要讓人通知老梁呢,縣裡馬上就要成立一個城郊鎮市場物流項目工程指揮部,經過縣委縣政府的慎重研究決定,準備讓老梁過去幹個指揮部的常務副主任……」

寒翠並不知道這個市場物流項目工程指揮部「常務副主任」是個啥級別和啥官職,但樸實如寒翠這般,她只知道安縣長挺念舊,挺給她面子,總而言之反正是給她老公重新安排了工作了,她非常高興。

梁茂才為什麼會被安在濤「拋棄」的傳言,在開發區裡早就傳開了,自然是也傳到了寒翠的耳朵裡。得知梁茂才竟然在背後做了很多小動作,寒翠也沒少跟梁茂才鬧彆扭。寒翠覺得自家老公很不地道,有些忘恩負義了。

「要是沒有人家安縣長,你能有今天?你這人怎麼這麼沒有良心呢?」寒翠是經常地這樣數落梁茂才。

但畢竟還是自家老公,梁茂才在家裡賦閒了這麼久,一直都沒有能重新上崗,縣委組織部似乎已經忘記了還有他這麼一個正科級幹部了。她心裡也著急,今兒個就厚著臉皮來找上了安在濤。

寒翠歡天喜地地離開,安在濤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心頭暗歎。他至今也搞不明白,梁茂才這麼一個「蠅營狗苟」的人怎麼會找到寒翠這種樸實賢惠的老婆,兩個人的性格反差也忒大了一些。

對於梁茂才,安在濤其實也並沒有一棒子打死的心思。只是最近他事情太多,也沒顧上梁茂才。讓梁茂才出任指揮部負責人,他也是猶豫了很久才決定下來。無論如何,儘管梁茂才的人品差點,但工作能力還是有的。對於安在濤來說,當前正好是用人之際,也就再給梁茂才一次機會。

如果你再把握不住機會,那就休怪我翻臉無情了。安在濤冷哼了一聲,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機,大步走出了辦公室。

……

市長張勝利的兒媳婦藺然是一個挺有本事、挺漂亮的女人。這是市裡一些人,對於藺然的基本印象,大家都這麼說。

對於今年30歲的少婦藺然來說,愛情已經遠離,最重要的是麵包。

她跟張勝利的兒子張凱是大學同學,大學畢業後的第二年兩人就結了婚。但結婚以後的張凱就開始原形畢露,露出了與普通紈褲子弟也沒有太大區別的真面目。雖然在市財政局幹了一個科長,但卻不求上進,整日裡跟一幫狐朋狗友流連於娛樂場所,吃吃喝喝倒也罷了,在外還養了一個被藺然怒斥為狐狸精的小情人。

藺然失望之下,卻沒有跟張凱離婚,雖然兩人的婚姻名存實亡。藺然原先在市建委辦公室工作,後來就辭職下海辦了隆興公司,由她的弟弟藺霖出面打理,她在幕後掌控。或許是為了補償她,她的公公張勝利暗中也給予了她不少的關照,在短短兩三年間,隆興公司就飛速發展起來。

所以,對於藺然來說,愛情可以不要,但家庭卻不能不要。因為這個家,可以給她帶來太多的利益。如果不是張市長的兒媳婦,有幾個人還會買她藺然的帳?她的金錢從何處來?或許是婚姻生活的打擊,讓藺然已經變成了一個極度熱愛金錢的女人。

歸寧賓館。

藺然換上了一套黑白相間的套裝,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端詳著自己,這已經是她近乎自戀地第三次端詳自己穿這一套衣服的樣子了。

不錯,她現在的樣子,才是人生的鼎盛時期,仍有姑娘時的清秀,又多了幾分少婦成熟的豐潤。少婦的嫵媚和少婦的滿足,讓她心頭微微有些得意的徜徉。

良久。藺然才提著自己的小包,神態端莊地走出賓館的房間,向歸寧賓館的餐廳走去。十分鐘後,她站在一間包房的門口,靜靜地等候著。

不遠處的走廊上,一個年輕俊朗的身影緩緩沿著紅地毯走了過來。近了,藺然發現這男子果然如「傳說」中的那樣英挺沉穩,俊逸的五官,高大的身材,散發著書卷氣的氣質,看上去與普通的官場中人很不一樣。

而安在濤其實也在打量著這個市長的兒媳婦。從劉彥的口中,安在濤得知了這藺然的一些個人「信息」。

眼前這女人身材高挑,瓜子臉上有一雙細長的眼睛,就是傳統的那種圓圓的杏仁眼,無論是給誰都會留下一種深刻的印象。她談不上多美,但普通的五官搭配在臉上卻看上去挺精緻,渾身上下發散著一種自信和嫵媚混雜起來的成熟風情,一股子商場女強人自然而然的個人魅力。

「安縣長吧?您好,我是藺然。」藺然笑吟吟地伸出手去。

安在濤也笑了笑,「你好。」

第349章 原則與圓滑的藝術(上)

藺然熱切地握著安在濤的手,一雙柔美而有神的雙眸在安在濤的身上逡巡著。表面上看去,她的眼神很是清澈很是真誠,如果是普通的年輕人,沒準還真有可能會「淪陷」在她貌似真誠的眼神裡。

但安在濤卻是一個注定要俯視「眾生」的重生者,前世今生數十年的人生閱歷加起來,早已使他擁有著洞悉一切世態人心的前瞻性力量,藺然的這份嬌柔做作他又豈能看不出來。

只是那麼淡淡地一眼,安在濤就立即判定,這女人很不簡單,在她貌似真誠的眼神中,包含著利益至上和居高臨下的赤裸意味。

或者說,別看安在濤是一個正縣級的實職幹部,歸寧縣縣長。但在藺然的眼裡,他什麼都不是。如果不是為了利益,她沒準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至於那眼神中刻意流露出的某種欣賞色彩,不過是故作的表象罷了。

「請進,安縣長,小女子略備薄酒,還請安縣長賞光。」藺然緩緩鬆開手,肅身讓客。

安在濤微微一笑,抬步就走了進去。

包房裡已經上滿了一大桌子菜,還擺上了一瓶進口的紅酒。安在濤只是掃了一眼紅酒的牌子,就知道這酒應該是藺然自己帶來的了,歸寧賓館絕無可能賣這種從法國進口來的名牌葡萄酒。

只是這一瓶酒,就要數千元了吧。安在濤瞥了臉上滿是笑容的藺然一眼,心道這女人好大的手筆!不過,喝了她這一瓶酒,她該是想從自己手裡挖走更多的人民幣吧。

「藺總客氣了,就我們兩個人,還點這麼多菜,浪費喲!」安在濤也不客氣,就笑著逕自坐了下來。就他們兩人一起吃個飯,也就不講究什麼位置座次了,分什麼主陪副陪主客次客了,隨意而坐。

藺然也緊挨安在濤坐了下來,嘴角輕輕一抿,粉嫩的手臂揮舞了一下,優雅地笑道,「安縣長肯賞光,小女子受寵若驚,豈敢怠慢?」

……

……

兩人隨意地吃著喝著,扯著一些閒話,從家長裡短到國家大事,兩人越談越熱烈,看上去倒也是談得非常熱乎。藺然沒有主動提及競標的事情,安在濤更是懶得說。他在靜靜地等待著藺然主動開口,反正他也不著急。

只是中間,冷梅卻給安在濤打來了一個電話。

「藺總,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安在濤側過身去,接起了冷梅的電話,「冷書記。」

冷梅慢條斯理地道,「安在濤,你們吃完飯沒有?事情談得怎麼樣了?要是談完了,我還有點事情要跟你談談!」

安在濤笑了笑,「還沒有。」

冷梅皺了皺眉,「我也在歸寧賓館陪市裡的客人,你們在哪個房間?」

但安在濤還沒有說話,冷梅旋即又猶豫了一下,「算了,我不喜歡這女人——我還是不過去了,你們慢慢談。」

……

……

安在濤扣掉手機,轉過頭來望著藺然笑道,「是我們縣裡的冷書記。」

藺然點了點頭,嫵媚的臉上雖然掛著濃烈而世故的笑容,但心裡卻對眼前這個男人慢慢升騰起幾分好奇來。從始至終,安在濤的神色都是非常的平靜從容,言行舉止間發散出某種沉穩飄逸的洞悉一切的氣息來。

藺然接觸官場上的官員很多,但從來沒有一個人向安在濤這樣帶給她如此古怪的感覺。縱然是在張勝利那些市級領導面前她都揮灑自如,但在這個年輕的縣長面前,她卻有一種被看透的不適應感。

對於安在濤,藺然之前並沒有多少瞭解,只是隱隱知道他是最近兩年房山市裡一個風生水起的青年縣級幹部,很受市裡領導的信任和器重。而正因如此,在得到了自己公公的承諾之後,她才並不擔心工程的問題。

她非常自信,在這房山市裡,只要張勝利還在台上當一天市長,她這個市長的兒媳婦,想要干一個工程就始終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這種自信,來自於她市長兒媳婦的身份,也來自於無數次的事實驗證。否則,她所在幕後經營的隆興公司又怎麼能在短短幾年間迅速積累下數千萬的資產?

在她看來,她出面親自宴請安在濤,就已經給了他很大的面子了。她本以為安在濤會主動提及工程的問題,然後以某種慇勤的姿態做出正式的承諾,然後大家皆大歡喜盡歡而散,但他卻沒有。

自己耐著性子陪他吃了一個小時的飯,他竟然一句也不提,當真是豈有此理。藺然一念及此,心裡便有些惱火起來,任是她再怎麼「沉穩」,也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情緒波動,準備主動開口了。她實在是很懷疑,如果她不主動提,這安在濤會不會就此離去也不提及半句。

對于歸寧縣這個市場物流項目,起先藺然並不太感興趣。但後來她發現,市縣兩級政府對此的扶持力度很大,各種稅費優惠政策接連出台,她請人算了筆帳絕對是大有利可圖。在她看來,普通企業進來都有利可圖,何況是她這個有張勝利罩著的隆興公司!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老公公快要到點退居二線了,在張勝利退之前,她抱著這樣的原則:市裡的工程有一個接一個,撈一筆算一筆。否則,等張勝利退了,誰還買她的帳?

「安縣長,你們縣裡要建設的市場物流工程項目,我們隆興公司也非常的感興趣……不知道,安縣長肯不肯給予我們這樣一個合作的機會?」藺然終歸還是利益驅動,紅燦燦的大把大把的鈔票就在眼前,她勉強放低身段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終於還是等不及了嗎?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不過卻一閃而逝,藺然只顧說話也並沒有發覺安在濤這種微妙的情緒變化。

「呵呵,我們既然是公開招標,對於有意願參與投資建設的企業來說,機會都是均等的,我們當然歡迎隆興公司大力支持我們縣裡的工程建設!」安在濤擺了擺手,「所以,為了照顧到像貴公司一樣的表露出強烈競標意向的企業,我們縣委縣政府經過慎重研究決定,特此將明天的招標會延期推遲到本月21日,給大家留出充分的準備時間來。如果藺總有意願來競標,還是要趕緊準備標書和投標保證金吧。」

藺然鬆了口氣,心道終歸還是老爺子的面子,他一個小小的縣官,豈敢這點面子都不給。

「如此就謝謝安縣長了,我敬安縣長一杯……安縣長的盛情厚誼,我銘記在心了。」藺然端起酒杯,跟安在濤輕輕碰了碰杯,一飲而盡。

安在濤卻沒有喝酒,只是將酒杯握在手裡,晃蕩著那一小杯如血的紅酒,微笑著,「不過,有競標的機會卻不一定意味著貴公司就一定會中標喲。」

安在濤此話一出,藺然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

她用一種不可思議地眼神望著安在濤,沉默不語,心裡剛剛才澆滅的惱火又一點點地升騰了起來,暗暗冷笑道:莫非你還要老娘給你送紅包不成?貪到老娘頭上來,你的膽子也算是不小!

拋開這個工程的問題不說,藺然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讓安在濤看了非常不爽。他說話間打量著這個嫵媚中透著幾分市儈和傲慢的女人,心裡的鄙夷感越來越重。

「這個工程,是歸寧縣2010年的重點工程項目。而從年前開始,我們就在網上發佈了招商引資信息,廣泛邀請國內外有實力的企業進駐投資。經過了幾個月的籌備,截止目前為止,包括貴公司在內,一共有31家公司報名競標,繳納了投標保證金。」

「其中,不乏一些有實力的大財團,譬如燕京信託投資公司和華夏實業有限公司以及東山省民泰集團公司。我們是公開招標,自然是會選擇有實力的企業中標……本次招標的300畝地,縣裡制定的土地出讓金價格底線在3000萬左右。本次招標,參加投標的企業多,競爭肯定是非常激烈,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價位應該會被抬升到5000萬以上。再加上後續的工程建設投資,這個項目沒有一個億以上的資金,根本就吃不下來。」

安在濤說到這裡,微微一頓,望了望一臉陰沉的藺然輕輕一笑,「貴公司可以嗎?如果我沒有說錯的話,貴公司一下子拿出一個多億的資金來,恐怕是有些難度吧?」

藺然嘴角抽動了一下,眼神閃爍間已經有了幾分羞惱。隆興公司總資產才數千萬元,哪裡能拿的出一個多億的資金來?縱然是銀行貸款,也不具備這麼大的現金流。但是,她壓根就沒有準備一下子就拿出這麼多錢來。

她在市裡拿工程做項目的一貫做法是,先拖欠政府的出地出讓金,等工程投產見到效益後,她才將所得的利潤吐出一部分來,分批支付土地費用。拿政府的地不花錢,然後利用土地抵押給銀行進行貸款,再用銀行貸款去充作建設資金,藺然的這種做法可謂是買空賣空、空手套白狼,無本萬利啊。

但這種做法是擺不到桌面上的事情,大家你知我知,叫她如何能公開說得出口來?她總不能還沒有競標就跟安在濤說,這土地出讓金我是不會給你們的,等以後我賺錢了再說!

在她看來,安在濤這純屬是沒事找事故意尋她開心了。

藺然淡漠地一笑,「安縣長的意思是說,我們隆興公司這回是沒有機會嘍?」

安在濤朗聲笑道,「藺總,我可是從來沒有這麼說。我只是給藺總說一說本次競標的難度和現實情況。請藺總諒解,我們畢竟是一級人民政府,作為政府公開招標,我們必須要按照公開公正公平的原則進行招標,我所擔心的是,貴公司會在競爭中敗北……」

還沒等藺然反應過來,安在濤又旋即道,「其實在我看來,如果刨除土地費用和建設成本,這個項目的利潤並不算太高。貴公司與其把有限的資金耗費在這個項目上面,不如——」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藺然就冷笑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安縣長,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們公司有沒有實力、能不能拿出資金來,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但是肯不肯給面子、肯不肯將這個工程交給我們來做,卻是安縣長的事情。我只問安縣長一句話,願不願意交小女子這個朋友呢?」

見藺然已經怒火高熾,安在濤卻也並不著急,他猶自用那種慢條斯理漫不經心的聲調說著,「藺總,當眾之下,請恕我無法作弊。有眾多有實力的大公司在前面,我還是那句話,貴公司中標的可能性很小!」

藺然霍然起身,冷冷地望著安在濤,心頭的羞憤越加濃烈。她自打辭職下海之後,在商場上順風順水,房山的地盤上,還沒有人不給她藺然幾分面子。為了這個區區的項目,張勝利已經提前「作了工作」,但卻還是撲了個空,想起自己眼巴巴地趕來歸寧縣請安在濤吃飯,還帶來了一瓶好酒,卻換來了這麼一個結果——一念及此,藺然心中的惱火暴漲到了一個極致。

「安縣長大公無私,小女子非常佩服。既然是這樣,那麼我也就不再勉強安縣長了。」藺然抬步就要離開。

「呵呵,藺總這就要走嗎?」安在濤嘴角一曬,「我還是那句話,競標的事情我非常抱歉,有不到之處,還請藺總原諒!」

藺然優雅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她前行了幾步,突然回頭來深深地望著安在濤,淡淡道,「安縣長年輕有為,也很有個性。安縣長這樣一心為公的幹部,我還真是頭一回遇到。」

「一心為公談不上,不過,手裡的權力來自於人民,作為黨員領導幹部,我絕不會濫用職權罷了。」安在濤擺了擺手,「藺總請慢走!」

藺然暗暗呸了一聲:裝什麼裝?!

第350章 原則與圓滑的藝術(中)

安在濤緩緩站起身來,向藺然揮手道別,還有要送她到門口的架勢。他的臉上非常的平靜,甚至還浮動著若有若無的微笑,不過,這份平靜和這一抹微笑落在藺然眼裡,就成了一種嘲諷、戲弄和狂傲,讓她感覺非常憤怒。

「我來到房山市工作之後,張市長對我非常關照。老領導的事情,我安在濤本該盡心竭力,但是現在卻實在是很為難——如果藺總提前一個月說這事,我們寧可不公開招標,也會把工程交給隆興公司來做,可惜,現在已經無法了。非常抱歉!」安在濤歎息道,「真的非常抱歉!」

「呵呵,安縣長客氣了,我回去後一定會把安縣長的誠意轉達給我爸爸。對不起,安縣長,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藺然淡然一曬,昂起高傲的頭顱就大步走了出去。

但她剛走到門口,就遇到了匆匆走過來的冷梅。冷梅中午陪市發改委檢查組的人吃飯,匆匆應付了一下,就趕了過來。她一直在擔心,以安在濤那吃軟不吃硬的「臭脾氣」,萬一跟藺然談崩了就壞事了。

一個藺然無足輕重,但她的公公張勝利卻是不敢得罪。最起碼,在冷梅看來,為了這點屁股大的事情,得罪張勝利非常不值得。她唯恐安在濤「管頭不顧□」,再堅持什麼狗屁原則,一旦把關係搞僵就很難挽回了。

不過,安在濤當真是如此「衝動」和不圓滑的人嗎?這不過是冷梅的「自以為是」罷了。

冷梅與藺然有幾面之緣,只不過在之前並不清楚隆興公司幕後的老闆就是藺然而已。見藺然神色不善地出門來要走,冷梅心裡就頓時咯登一聲:壞了!

「藺然姐。」冷梅笑吟吟地招呼了一聲。

藺然停下腳步,勉強一笑,「冷梅呀,冷書記!」

冷梅上前去扯了扯藺然的胳膊,「咋了這是?藺然姐你不是來跟在濤同志談工程的事情嗎?我今天早上還跟在濤同志說起你來著,看看,你好不容易來縣裡一趟——走,咱們回去……」

藺然苦笑一聲,向包房的方向瞥了一眼,低低道,「冷書記喲,你們的安大縣長很是不給面子,人家鐵面無私,我實在是沒有臉再呆下去了!」

「走吧。」冷梅打著圓場,將順水推舟的藺然又勸了回去,藺然當然是不想這麼輕易就放棄。在她看來,有了冷梅的出面,沒準這事兒還有緩和的餘地。畢竟,冷梅是縣委書記,安在濤不過是一個縣長。他不給自己面子,總不能不給縣委書記面子吧?

在這官場上,能不給縣委書記面子的縣長,沒有幾個。但很可惜,安在濤就是這「少數人」中的一員。

三人坐下再次要了瓶紅酒,又喝了幾杯後,冷梅見安在濤還是神色淡然,不由暗暗扯了扯他的胳膊,笑道,「在濤同志,隆興公司是咱們本市的企業,自己的工程自己人干也放心嘛!」

安在濤聳了聳肩,「冷書記,我已經說過了,作為我來說,我會大力支持隆興公司參與競標,否則我就不會同意延期招標會了。但是,能不能中標,這就不是我能說了算的。」

真是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啊,真是一個不懂眉眼高低、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藺然非常失望,再也不肯面對安在濤,在這裡浪費時間,就起身向冷梅點了點頭,「好了,冷書記,我公司的事情很忙,我就先走了。就是一個工程嘛,不做就不做吧,也沒啥!」

「藺總慢走,再見。」安在濤起身笑了笑。

藺然掃了漫不經心的安在濤一眼,低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冷梅趕緊追了出去。

送走了藺然,冷梅大步走進包房,見安在濤正在悶頭抽煙,不由生氣道,「安在濤,你倒是怎麼回事嘛!跟你說多少次了,你這麼得罪了張勝利對你有啥好處?你還想不想在官場上混了?不過是一個小工程而已,你這麼較真幹啥?」

「原則原則,什麼狗屁原則!」

「你不是答應我要處理好這事嘛,你看你!」冷梅想了想又將聲音放得柔和起來,「為了這麼點事情,得罪張勝利,你覺得值得嗎?聽我一句勸,給藺然打個電話,說兩句軟話,這事兒也就這麼算了。」

安在濤瞥了冷梅一眼,有些心煩意亂地低低道,「說什麼?!她們公司總資產才不過數千萬,能拿出一個多億的資金來嗎?我早已經調查清楚了,隆興公司一向是乾的空手套白狼的買賣!她們不會繳納土地出讓金,會拿著我們的土地去向銀行貸款,然後再用銀行的貸款去施工……她藺然一向都是這麼幹的,你可以去問問!」

「她們即沒有實力又沒有太高的資質,而且,很容易因為工程資金投入斷裂而導致爛尾工程——更有甚者,會偷工減料建設豆腐渣工程……我請問冷書記,將來工程要是出了問題,誰來承擔責任?是你,還是我?」

安在濤說著就有了一些憤憤。

冷梅一怔,她倒是也沒有想到藺然竟是如此「經營」。良久,她歎了口氣,「安在濤,不管怎麼說,這……」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這事兒你不用管了!」

安在濤大步走出包房,身後傳來冷梅不滿的聲音,「你上哪裡去?」

「我去市裡!」

……

藺然開車匆匆返回房山,直接就去了市委走進了張勝利的辦公室。進門之後,張勝利見她臉色漲紅顯得有些氣沖沖地樣子,就皺了皺眉,隨後笑了笑,「小然,這是怎麼了?你不是挺忙的嘛,怎麼有空到爸爸這裡來了?」

「爸爸,我前天跟您說的那個工程……」藺然低低道。

張勝利哦了一聲,「我不是讓老宋給歸寧縣的小安縣長打過招呼了嘛,怎麼,你還沒有找他去談?」

「爸爸,我剛才從歸寧回來。我實在是沒有想到,這安在濤竟然連您的面子都不給……」藺然將中午安在濤當面拒絕她的事兒匆匆說了一遍。

張勝利的臉色頓時就有些不怎麼好看。這麼一個屁股大的工程,張勝利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他本來以為有自己這個市長大人在,安在濤還能不給他幾分面子?但沒有想到,藺然卻去吃了一個閉門羹回來。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勉強一笑,「小然啊,一個工程嘛,競不上也不打緊!呵呵,縣裡同志的工作也不容易,公開招標嘛,總是不能做小動作的!你先回去,我抽空與小安同志說說,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個情況!」

見張勝利竟然是這種態度,藺然不禁愕然。

猶豫了一下,她起身來走過去替張勝利捏起肩膀來,半是撒嬌半是玩笑地道,「爸爸,是不是您快退了,下面的幹部就都不拿您當回事了?我看啊,您就是太厚道了,總是寬以待人嚴於律已。您看看其他的市領導,下面的幹部誰不是畢恭畢敬地侍候著?可您看,他們是怎麼對您的?」

張勝利眉頭一皺,擺了擺手,「小然,別胡扯!」

藺然收下稍一用力,嗔道,「那麼,這安在濤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爸爸,您就不能這樣算了……」

張勝利歎了口氣,擺了擺手,「好了,別捏了。」

「小然,其實我覺得呢,你賺錢也不少了,差不多就行了,也別太……」張勝利望著自己任性的兒媳婦,心頭變得極其複雜,心念電閃間就想起自家那不爭氣的兒子來。

如果不是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如果不是自覺張家有些虧欠這個兒媳,想要在金錢方面補償她一下,他又怎麼會一次次地違背自己的做官原則暗中幫著藺然招攬工程?然而,這是在玩火呀!

張勝利心中突然有些煩悶。

沉吟了一會,見藺然仍然是一幅「氣不過」的架勢,張勝利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說點什麼,以她的個性,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小然,這事兒先放放。你先回去,我再想想辦法。」張勝利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歸寧縣的安在濤,也算是個不錯的同志……另外,我可是警告你,縱然是這個工程垮了,你也別去找他的麻煩。我可以告訴你,他是中組部重點考察的後備幹部,進入了紅色接班人序列,而且,省裡還有……」

藺然一怔,繼而猛醒過神來。心道,原來如此,原來是省裡有後台呀!難怪如此囂張!

眼前頓時浮現起安在濤那張英挺淡定的面孔來,一時間,藺然的眼神分明有些閃爍。

……

……

藺然悻悻而去。

張勝利坐在辦公室裡有些心煩意亂。藺然吃了閉門羹,他心裡終歸是很不舒服。無論怎麼說,他還沒有下台,這茶就已經涼了?你安在濤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我?

想著想著,張勝利便有些憤怒。但是,他馬上就又想起安在濤身後的陳近南、以及陳近南在中央的背景來,心頭又是一陣洩氣。

他都是要快退的人了,犯不上為了這麼點小事得罪如日中天的陳近南。一旦得罪了陳近南,恐怕是自己這退也退不安穩呀!更甚至,萬一……

正在權衡間,卻聽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他定了定神,沉聲道,「進來!」

安在濤推門而入,笑道,「張市長!」

張勝利愣了一下,用複雜的眼神掃了安在濤一眼,淡淡道,「小安同志?怎麼到市裡來了?你不是忙著縣裡的工程嘛!」

安在濤見張勝利神色不尷不尬的,就知道是為了藺然的事情。不過,他有備而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他笑了笑,上前去站在了張勝利的辦公桌前,輕輕道,「我來,向領導道歉來了。」

「哦?」張勝利眉梢一跳。

「中午,藺總去縣裡找我談工程……可是,藺總的脾氣似乎是太急了些,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拂袖而去了,呵呵。」安在濤微微一笑,「張市長,縣裡的那個市場物流項目其實嚴格算起來,連土地費用和建設成本一起,並沒有多少帳算。」

「目前,在您的推動下,古蘭春集團跟歸寧酒業的合資公司正在組建,古蘭春集團已經同意注資一個多億盤活千畝酒業基地……張市長,這也是一個很大的項目,這個新公司下一步會有大量的基礎設施施工,我準備把這一系列工程介紹給隆興公司……總體算下來,這遠遠要比城郊鎮的300畝地更合算嘛!」

安在濤的話剛一說完,張勝利就哈哈笑了起來,「小安同志,你有心了!……」

「領導,我來歸寧以後,您對我非常關照,這麼點事情,我還能不上心?」安在濤說這話的眼神和聲調都非常的真誠。

他的真誠讓即將退下去的張勝利微微有些感動。張勝利望了望安在濤,心頭心頭一鬆,滿腹的鬱悶終歸還是消散了去。安在濤雖然沒有明言,但張勝利也聽出來了,肯定是有省裡領導的關係戶也介入到城郊鎮那個物流項目的競標中去了,所以他才——

小安同志畢竟還是不錯的。張勝利心裡笑了笑,心道你只要有這份心,縱然是沒有工程,看在你老子的面上,我也不能難為你!

張勝利起身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歎了口氣,「我這個兒媳婦啊,就是太好強!一個女人家,獨自在商場上打拼,也不容易。行了,這麼點破事,你也別太當正事,有合適的工程就給他們,沒有合適的就算,沒啥大不了的。」

「張市長,您放心,我會記在心上的。」

安在濤微笑著點頭,心裡卻是暗暗鄙夷。心道:如果你真不放在心上,又何必讓宋子臨拐彎抹角地跟自己打招呼?

在張勝利辦公室裡聊了一會,安在濤就離開又去了宋子臨的辦公室。他沒有明言,但是從一個側面也把藺然的事情解釋了一個清清楚楚。畢竟,這事兒是由宋子臨牽的線,他當面給宋子臨一個「交待」,終歸是一種對領導的尊重。

宋子臨哈哈大笑,連連點頭。

第351章 原則與圓滑的藝術(下)

下午下了班,張勝利與幾個副市長一起出席了一個酒宴,是市政府為一個來市裡投資的港商舉行的歡迎宴會。

這種公開的官方場合,無非就是簡單地應酬一下,因為參加宴會的領導級別都很高,不可能像普通的幹部聚會一樣無休止的「酗酒」,故而酒宴就早早地散場了。

晚上8點不到,張勝利就回到了家。他剛一進門,他的妻子公秀蘭就感覺有些奇怪,順嘴就問了一句:「老張,今兒個怎麼回來這麼早?你不是陪香港人去了嗎?」

張勝利輕輕一曬,「什麼狗屁香港人,本就是一個內地人,跑到香港去註冊了一個什麼公司,搖身一變就成港商了。還不知道是上面哪位領導的關係,是張鵬遠介紹來市裡投資的,市煤氣公司要把管道煤氣輸配經營這一塊資產拿出來,準備跟他們合資成立一個新股份公司……」

公秀蘭是市發改委的普通幹部,已經內退好幾年了。她皺了皺眉,「老張,這可是公用事業領域呀,這管道煤氣資產怎麼能賣呢?這不符合政策規定吧?」

「有啥不符合政策規定的?十六大已經提出來了,國家要進一步推進市政壟斷行業改革,引入投資多元化……再說了,聽說建設部正在醞釀起草一個開放市政公用事業投資經營的政策性文件,國家的口子已經打開,這下面還不爭著改制?」張勝利搖了搖頭,「主要是張鵬遠推動的,給我的感覺,是他背後那一位省領導推動的結果。當然,這樣對市裡也有好處,起碼以後會免去了數千萬的政策性補貼,煤氣公司要是跟港資成立了合資公司,就意味著可以扭虧為盈,不要財政補貼了……而這,也算是張鵬遠的一個政績吧?」

「我們國家的企業就是這麼邪門,國有主導總是會虧損,可一旦改製成了合資或者民營股份制就開始賺錢……哎!」

公秀蘭歎了口氣,「老張,我還是覺得不好。水電煤暖涉及老百姓的生活,就這麼放了出去,合適嗎?萬一出點什麼簍子,市裡也不好收場吧。」

「你懂什麼?國企改制,就是……」張勝利突然頓了頓不再往下說了,「我都要退了,這種閒事還是少管的好。反正我明年就船到碼頭車到站了,他們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都與我無關了。」

「張凱還沒回來?」張勝利又皺了皺眉。

公秀蘭歎息了一聲,「這孩子每天晚上不到十點就不能回來……」

「小然回來沒有?」張勝利突然有些心煩意亂起來,一想起自己的兒子張凱,他心裡就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來。從一開始的憤怒,到現在的無可奈何,對於這個不爭氣、不省心的兒子,他幾乎是要徹底放棄了。

隨他去吧——

在房山政壇上叱吒風雲二十多年而不倒的張勝利,官場權謀手段之高、城府之深可以說無人可以望其項背,就算是當初李雲秋那種太過強勢霸道的女人,他都能跟她相處很融洽,就由此可見一斑。但他卻是出門去管理著無數幹部,進門來卻管不住一個兒子。張凱,讓他傷透了腦筋也傷透了心。

藺然穿著一身粉紅色的睡衣,從樓上自己的臥房裡走了出來,長髮披散在背後,神色有些慵懶,她伏在內置的欄杆上,向下輕輕道,「爸爸,我在呢,您找我?」

張家剛換了一套複式的住房,上下兩層四室三廳三衛,170多平米,這是市裡剛剛為幾個市領導蓋的新房子,在這個年月,這也算是省內比較時尚和時髦的新型「豪宅」了。

張勝利兩口子住樓下,樓上兩套臥房一個客廳歸藺然兩口子所有,不過,目前兩人已經分居長達一年之久了。一人一間臥房,誰也不干涉誰的生活,任憑張凱怎麼在外邊花天酒地,藺然也無動於衷。這種狀況幾乎跟離婚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張勝利夫妻兩個對此非常無奈。

其實張勝利夫妻也很明白,藺然之所以還沒有跟張凱離婚,無非是一來看張勝利這個市長的身份能給她帶來利益,二來是看在公婆對她還不錯的份上。

張勝利仰頭望了望自家這如花似玉的兒媳婦,心頭暗暗咒罵張凱,自己的老婆也是少有的美女,難道藺然還不如那些風月場合裡混跡的下賤女人?他有的時候真是搞不懂自己兒子的心態,是不是心理有問題?還是那個方面有著某種怪癖?

歎了口氣,「小然,你來我書房一趟,我有話跟你談。」

……

……

「小然,安在濤說的這個項目,我看比那個物流項目強,你再仔細考慮考慮,完了,你可以去找他談一談。」張勝利擺了擺手,順手從書桌上取過煙盒來,抽出一顆中華,點上,貪婪地吸了一口。

藺然低頭盤算了一陣,覺得張勝利說的有理。歸寧縣那個千畝酒業基地、古蘭春集團與歸寧酒業集團公司合資成立股份制公司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她曾經也打過這個主意,不過後來又放棄了。這個工程雖然零散,但勝在項目多,如果能全部吃下來,各種輔助工程和基礎設施建設加起來,也能有不小的進項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笑了起來,「爸爸,成,我願意接過來。我就是感到好奇啊,這安在濤既然這麼給您面子,又為啥不把那工程交給我呢?」

「你別問那麼多了。你也是商場上的人,你難道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嗎?安在濤不肯在那個項目上鬆口,只能說明上面有人瞄上了這個工程……小然,你還是給我消停一點,低調一點,別惹麻煩!」張勝利彈了彈煙灰,笑了笑,「好了,你去忙吧。」

「嗯。」藺然往門外走去,但走了兩步又回頭來嘻嘻一笑,「爸爸,我挺好奇的,這安在濤到底是何許人也?他後面還有很大的後台嗎?是哪位省裡領導啊?」

張勝利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將安在濤的背景透露給自己的兒媳婦。他太瞭解藺然的性情了,如果他不說,她就會到處去打聽,一旦傳揚了開去,到頭來會讓他很難堪。萬一讓省裡那位得到風聲,他就會吃不了兜著走。

「小然,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我必須要警告你,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許跟外人講!嚴禁外傳,否則的話,到時候如果出了問題,連我也保不了你!」張勝利的神色嚴肅起來,他很少用這種嚴肅的神色和聲音跟藺然說話,藺然心頭一凜,趕緊點了點頭,「爸爸,您放心吧,我不會亂說的。」

「你知道省委組織部長陳近南嗎?」張勝利壓低聲音道,「安在濤就是陳近南的私生子,你明白了嗎?!」

藺然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旋即有些蒼白起來。

作為一個市長的兒媳婦,對於省裡這位後起的頂級權貴,省委核心領導之一,她還是有幾分瞭解的,誰都知道,這位陳部長為人冷酷,他的岳父是一位剛退下來的中央領導,也許用不了幾年他就會更進一步乃至……

竟然是陳近南的私生子?難怪自家老爺子對他禮讓三分。難怪他今年才25歲,就已經是一縣之長了。

藺然心頭突突直跳,眼前就浮現起安在濤那張令人一見難忘的年輕而英挺的面孔來。那清朗的雙眸,那嘴角淡然的一抹微笑,那貌似平和其實傲骨嶙峋的氣質,都一股腦子衝進她的腦海。

「記住我的話,有些事情心裡有數就行了,事關省委重要領導,不許在背後亂嚼舌根。」張勝利又叮囑了幾句,藺然面色鄭重地點了點頭,「爸爸,我明白的,我分得出輕重來!」

……

第二天上午,藺然就再次趕去了歸寧縣。本來想直接去找上安在濤,但後來卻覺得有些尷尬。想了想,就去了冷梅的辦公室,準備讓冷梅當個「和事老」。如果不知道安在濤的身世背景,她或許並不在乎,但一旦知道了這些,她心裡就對安在濤非常重視起來。

雖然只是短短兩天之間,但安在濤這三個字的份量,在她的心裡卻是無限地加重起來。

不要說如今安在濤已經表現出足夠的善意,就算是態度強硬,她也只能忍了和認了。不要說是她,縱然是她的公公張勝利,雖然經此心裡很不舒服,但也不能公開給安在濤穿什麼小鞋。

藺然邁著優雅的步子,這個看上去非常優雅、衣著考究的三十出頭的女人走在縣委機關辦公樓二樓的走廊上,一些個往來的機關幹部都好奇地暗暗打量了她一眼,心道這是誰?難道縣委又來了新領導?

縣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孔琳從廁所裡大步走過來,在與藺然擦肩而過的時候,突然認出了藺然,心裡不由訝然:這女人不是張市長的兒媳婦嗎?她來找縣委書記冷梅?

第352章 招標會、黑馬(一)

冷梅正在辦公室裡看材料,突然見到了藺然,有些意外也有些吃驚。

她其實很討厭藺然,以前她就看不慣這個視金錢如命的女人,她有時候真是搞不懂,這女人為啥這麼愛財?這女人愛財的程度,已經攆上某些不良男人好色的程度了。但看在張勝利的面上,她也不得不與藺然虛與委蛇。

以前是這樣,現在自然也不能例外。

冷梅緩緩起身來,「藺然姐,你咋有空來我這裡?快來,請坐!」

藺然笑吟吟地跟冷梅握了握手,兩人親親熱熱地坐在沙發上,好一通寒暄。聊了一會,藺然這才微微有些紅臉地笑了笑,「冷書記,中午我想請你和安縣長一起吃個飯……昨天很不好意思,很不好意思!」

冷梅愕然,眼珠子轉了一轉,心頭琢磨著:藺然這是啥意思?難道昨天安在濤去了一趟市裡,又轉變了態度?

心裡的疑惑雖然很多,但有一點她是可以肯定的,藺然此番來找上自己,是想讓自己當說客了,不僅有工程的問題,還有濃烈的想要跟安在濤拉近關係的意味。她怎麼會這樣……冷梅突然心道,「難道是她知道了安在濤的身世?嗯,還是大有可能的!」

一念及此,冷梅心下就更加添了幾分鄙夷和不屑。

昨天安在濤走後,冷梅也瞻前顧後地考慮了一會,覺得安在濤身後有陳近南在,就算是這回得罪了張勝利,可能也不會有太大的麻煩。畢竟張勝利也快要退了,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去招惹目前在東山省裡正如日中天且還前途無量的陳部長。

不要說張勝利了,就是普通的省領導,也對陳近南心生敬畏。這與陳近南一貫的強勢有關,也與他省委常委的身份以及老丈人歐陽家的背景有關。

要知道,在官場之上,對於官員來說,尤其是對於一些個實權官員來說,能不能平安退下去,也是一個重要的、不可忽視的人生關口。所謂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哪一個做縣長做市長的就敢說自己清清白白沒有任何問題?一旦得罪了上面的領導,假如上面故意找碴查起來,恐怕就很難平安退了。一查一個准,帶著目的的查,豈能查不出問題來。

這樣的例子太多了。有不少人因為上下關係沒有處理好,臨退了都被搞得很狼狽,甚至是鋃鐺入獄一世清名毀於一旦。

所以,一般在即將退的時候,官員們都會小心謹慎低調做人,以期能順利退出安度晚年,給自己是仕途人生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雖然權力即將交出,但做官幾十年積累下的人脈和身家都足以讓他們安度餘生了。

想到這裡,冷梅就放下了心,不再把藺然的事情放在心上。當然,她這也是在替安在濤擔心,她是無所謂的,因為這事兒本來就與她無關。

「在我們縣裡,怎麼能讓藺然姐破費呢?呵呵,還是我來請你和在濤同志吃個飯吧。」說完,冷梅不由分說就起身去當著藺然的面撥通了安在濤的電話。

冷梅打電話的時候,安在濤正在醫院裡探望馬曉燕。

馬曉燕的身體情況如今已經大為好轉,再有幾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了。為了確保不留下後遺症,馬曉燕肯定是要在家休上兩三個月病假的,還要經常去醫院複查身體。

馬曉燕半躺在病床上,臉色微紅。她有些難堪地探手輕輕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猶自還纏著一圈繃帶的頭,忍不住幽幽歎了口氣,對於一個愛美時尚的妙齡女子來說,身體上的病痛以及能不能留下後遺症這些東東,遠遠比不上一頭青絲烏髮的失去更讓她心痛。

「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醜?」馬曉燕低低道。

安在濤微微一笑,柔聲道,「曉燕,這有啥?別胡思亂想了,養好傷之後,幾天就長出來了……實在不行,你可以戴假髮,等你好了,我讓人從香港給你定制幾套假髮來。」

馬曉燕歎了口氣,「嗯,到時候看吧。」

「對了,這些錢你拿回去,我不能要孟總的錢。」馬曉燕從身後的包裡掏出一個錢袋子來,「我住院手術的費用你幫我出了就出了,反正你是有錢人,也不缺這點錢,就當是救濟俺這個窮下屬了——但是,孟總的錢我絕不能要!你一定要幫我退回去!」

馬曉燕的神態非常堅決,嘴角輕輕地抿著,將錢遞了過去。

馬曉燕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安在濤或許並不十分清楚。但他此刻對於馬曉燕,已經不同於以往,經過了生與死的考驗,兩人的關係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拉近了很多,或許兩人自己也並沒有意識到吧。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行,我幫你退給她。不過,菊姐也是好意,曉燕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要。」馬曉燕輕輕咬了咬嘴唇,「不說這個了,我想下個星期出院,你……你能不能來接我出院……」

說著這話,馬曉燕突然覺得自己如今似乎有些「過分」了,就紅著臉垂下頭去。卻不料自己的小手旋即被安在濤握了起來,「我覺得你還是在醫院裡再住一段時間吧,畢竟傷在頭上,萬一要是留下後遺症就了不得呀!」

安在濤想起當日馬曉燕捨身相救的一幕,心頭百感交集,一股子柔情瀰漫起來,他歎息著緊了緊手,低低道,「當然了,你如果是在醫院住膩了,回家養著也行。」

安在濤的柔情乍現讓馬曉燕心頭暗暗歡喜。這些日子以來,安在濤無論工作多忙,都會抽出時間來看她,無形中流露出異樣的色彩,這讓馬曉燕一直猶如置身於夢幻之中,這就是以前那個讓她又敬又畏的縣長大人?

馬曉燕知道安在濤對她態度的變化,與她當時推他一把有著直接的因果關係,可正因如此,她才又覺得隱隱有些失落。

如果不是自己在死亡線上走了一圈,他還會這樣對自己嗎?如果不是這樣,他根本還是不會正眼看自己吧?

但馬曉燕畢竟不是那種喜歡浪漫幻想的小女生,這樣的酸溜溜的念頭也就是一閃而逝罷了。她更看重和珍視現在,她甚至希望自己能永遠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這樣她就能永遠地擁有他的關愛和體貼了。

安在濤的手機響了,安在濤鬆開馬曉燕的手,看了看接起了電話,「冷書記,我是安在濤。」

「在濤同志,你在哪裡呢?藺然藺總來了,中午呢,我想我們一起吃個飯吧。」冷梅笑了笑。

「我在外邊。」安在濤立即答應了下來,「行,你定地方,完了通知我,我一會就趕過去。」

安在濤輕輕一曬,當著馬曉燕的面,他沒有掩飾自己內心的真實情緒。藺然的隆興公司要來插一槓子的事情,安在濤剛給馬曉燕說起。見他神色如此,馬曉燕笑了笑,「你又同意讓隆興公司參與進來了?」

「沒有。」安在濤搖了搖頭,「我對她很不放心。但是,看在張市長的面上……行了,你好好養傷,我中午去陪這位市長的兒媳婦吃頓飯,打發她走!」

安在濤突然想起21日的招標會,望著馬曉燕歎了口氣,「曉燕,你住院這一段時間,可是忙得我焦頭爛額!真希望你能早些回來工作,哎——」

馬曉燕溫柔地坐起身來,柔聲道,「我很快就能回去工作了……你也別太累著了,注意身體!」

……

……

「好。」冷梅放下電話,又撥了一個電話過去,「張萌,你馬上在金太陽海鮮城安排一個房間,我和安縣長要招待一個重要的客人。」

「好的,冷書記,我這就去安排。」張萌不敢怠慢,立即應了下來。

……

……

金太陽海鮮城是去年歸寧縣裡剛開的一家酒樓,檔次很高,是縣城裡首屈一指的飯店,專營從濱海和綠島沿海一帶運過來的時令海鮮。據說這家飯店的老闆很有些背景,但這都是些小道消息,可能與最近縣委縣政府漸漸將一些應酬和公務接待放在這裡的緣故。

要知道,在金太陽海鮮城開業之前,縣裡的公務接待一般都是放在歸寧賓館的。但最近,縣裡尤其是縣委機關那邊,漸漸將之列為了接待的定點單位。眾人都在猜疑這家酒店的老闆是不是跟縣委書記冷梅有什麼密切的關係,但其實只有張萌等少數幾個人知道,屁的關係都沒有,不過是這家飯店的飯菜很和冷梅的口味,再加上環境乾淨整潔、價格又相對來說也比歸寧賓館低一些。

中午時分,冷梅和藺然在門口各自下了車,並肩說笑著就走進了金太陽海鮮城,一樓的大廳裡人滿為患,聲音非常嘈雜。

張萌早已等候在了大廳裡,見冷梅和藺然過來趕緊就迎了上去,笑道,「冷書記,房間我定好了,就在201房間,海天崖廳。」

冷梅點了點頭,正要跟藺然一起上樓,突然在扭頭的瞬間,無意中發現安在濤正坐在大廳前面不遠處的一張桌子上,與兩個女人坐在一起笑著說話。其中一個面容姣好的嫵媚女子,似是跟安在濤很是熟絡,一邊格格笑著一邊探手就要去捏安在濤的鼻樑骨。

這種小動作看上去挺親密也挺親暱的。冷梅看得心裡一陣不舒服,就當即停下了腳步,柳眉兒在不經意間輕輕一皺,淡淡道,「藺然姐,安縣長似乎是遇到熟人了——」

說著,冷梅竟然鬼使神差地向那廂走去。藺然心頭一動,古怪地一笑,也跟了過去。

「安在濤,你現在怎麼學得這麼油腔滑調了?當了縣長,反而……」李湘格格笑了起來,伸出手去輕輕捶了安在濤的肩窩一下,正要收回手來,卻見一個姿容冷艷秀美氣質端莊舉止不凡的女子大步走了過來,眉眼間的一抹「波瀾」讓李湘看了心裡莫名一跳:心道這女人怎麼用這種眼光看著自己?似乎是有些……

冷梅走到近前,這才發現其中有一個女子自己竟然認識,是歸寧酒業新任一把手李傑的妻子劉媛媛。至於另外一個……冷梅正在打量間,劉媛媛突然發現了冷梅,趕緊站起身來笑道,「冷書記,您怎麼來了?」

安在濤一怔,回頭瞥了冷梅一眼,「哦,冷書記,你們已經到了?呵呵,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好朋友,濱海晨報新聞部主任李湘,也就是李傑的姐姐。」

李湘聽見是歸寧縣委書記,也不敢怠慢,也笑著起身伸出手去,「冷書記好。」

冷梅這個時候才定下神來,心頭一陣汗顏和複雜起來。她暗暗為自己的「敏感」而慚愧和難堪: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一見到安在濤跟其他女人在一起就……

她笑著跟李湘握了握手,「你好。李傑的姐姐吧,李傑同志非常優秀,是我和安縣長都非常信任的幹部。」

李湘恭謹地笑了笑,「李傑在縣裡工作,以後還請冷書記多多關照。」

冷梅微微一笑,「呵呵,有安縣長的關照,李傑同志在縣裡的工作不會有問題的。當然了,李傑同志個人的能力和素質還是很強的!對於李傑同志的工作,縣委縣政府是非常肯定的!」

冷梅又打著官腔跟李湘和劉媛媛笑著談了幾句,就回頭來望了望安在濤,「在濤同志,我們上去?」

其實冷梅也不是有意要打什麼官腔。而實際上,看在安在濤的面上,她還刻意將態度放得親切和柔和起來。只是面對李湘和劉媛媛這種「平民」,她作為縣委書記和領導幹部的自然威勢就發散了出來,下意識地、矜持地端起了應該屬於縣委書記的架子。

官就是官,民就是民,這其中的鴻溝天然存在。

「好。」安在濤點了點頭,「李湘,你們先吃飯吧——晚上,我再請你和李傑兩口子吃飯,我們一起聚聚。」

「李湘,等我電話!」安在濤邊走邊在耳朵邊比劃了一個電話的姿勢。

說完,安在濤匆匆而去。他剛進了金太陽海鮮城就遇到了李湘和劉媛媛,李湘來縣裡看李傑,李傑在公司裡忙脫不開身,就讓劉媛媛帶李湘來這裡吃飯。

望著安在濤沉穩飄逸而去的背影,李湘的眼神中輕輕一陣閃爍迷離,心頭更是五味雜陳:這個男人,已經距離自己的生活越來越遠了……哎!

其實,人家又何嘗跟自己走近過?李湘自嘲地一笑,也就坐了回去。

劉媛媛一直站在一旁很仔細地觀察著李湘的情緒變化,她也是女人,自然很容易就發現了李湘的某種情緒異常,心下稍一揣摩,就知道自己這位大姑子不僅暗戀著安縣長,而且還「中毒」很深。

「姐,其實安縣長這人真不錯。我覺得,他跟你關係挺好的,要不是有你在,李傑怎麼會有今天?哎,說起來,李傑現在能有點出息,還都是人家安縣長所賜……」劉媛媛試探著笑道。

李湘哦了一聲,神色不變,逕自就岔開了話去。

……

安在濤雖然還是安在濤,藺然雖然還是藺然,但僅僅時隔一天,現在的藺然看著面前的安在濤,卻是另外的一種感覺了。如果說昨天的安在濤讓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而今天的安在濤,就足以讓她仰望了。

三人坐在那裡,不住地碰杯並說著些閒話,藺然的眼神微微有些閃爍,也不知道在打著一些什麼算盤。

冷梅坐在一旁,見藺然眼神閃爍,心頭就暗暗有些不太舒服。也不知道怎麼地,她直覺藺然似乎是在打著安在濤的什麼主意。這個利慾熏心的女人,還有什麼幹不出來?

這一頓飯其實吃的很無趣。所以時間不長,匆匆跟藺然談了談工程的事情,安在濤就萌生了去意。而冷梅,似乎也不願意讓安在濤再跟藺然繼續接觸下去,也頗有些意興闌珊。

要上來的菜幾乎沒怎麼動,三人就散了場。

「真是太浪費了。」安在濤聳了聳肩,向侍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女服務員笑了笑,「小姐,把這幾個菜,還有那一盤炸魚給我打包吧——冷書記,藺總,我打包了喲,否則太浪費了!」

藺然意味深長地一笑,「安縣長還真是有個性!」

冷梅皺了皺眉,「你晚上……」

冷梅本來想說晚上我幫你做飯,但當著藺然的面,她焉能說出這種話來,就只得任由安在濤提著裝在袋子裡的打包的幾個菜,與她們一起下樓而去。

縣長吃飯打包……這事兒看上去的確是很詭異、和荒唐。但安在濤卻顯然並不在乎女服務員那異樣的眼光,安之若素地提著東西揚長而去。

藺然顯然有些「意猶未盡」,但她心裡另有想法,也就沒怎麼堅持,只是在臨出門分別的時候,她緊緊地握著安在濤的手,笑了笑,「安縣長,冷書記,這一回讓你們破費了,實在是不好意思!下一次,我請客,我們好好聚聚!對了,下個月月初,我們公司組織員工要去黃山旅遊,兩位縣領導有沒有時間,咱們一起出去玩玩?」

安在濤呵呵一笑,不著痕跡地從藺然的手裡抽出手來,「藺總,我工作挺忙的,到時候可能抽不出時間來,至於冷書記——」

安在濤回頭望了冷梅一眼。

冷梅勉強一笑,「呵呵,藺總的心意我們領了,但是最近縣裡工作實在是太忙,恐怕我也脫不開身。」

……

……

藺然開著自己的黃色寶馬飛馳而去。

兩人站在門口等司機開車過來的時候,冷梅長出了一口氣,低低道,「你是怎麼讓這女人甘願放棄城郊鎮的物流項目投標的?」

安在濤淡淡一笑,「很簡單。我就是去找了張市長,跟張市長談了談,就說參與咱們這個項目競標的有一家企業是上面的關係……所以——」

冷梅先是愕然,繼而笑了起來,「這就是你所謂的原則?安在濤,我就好奇了,你這人哪裡來的這些個花花腸子?陰謀詭計是一套一套的,令人歎為觀止……」

安在濤聳了聳肩,「這怎麼能叫花花腸子,這是頭腦和智慧。冷書記,我們這些做基層工作的,其實在很多時候,都要學會動動腦子!」

冷梅臉色一紅,突然掐腰嗔道,瞪著安在濤,「安在濤,你的意思是在說我沒腦子嗎?」

安在濤哈哈一笑,「我可沒那麼說,你別對號入座。」

冷梅掐腰嬌嗔的神情神態落在了帶著車過來的張萌和冷梅的司機眼裡,兩人面面相覷,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一向是高高在上、渾然不食人間煙火、冷艷不可方物的冷書記,竟然也有這種小兒女之態?

聯想起最近冷梅私底下一些古怪的表現,張萌心裡一跳:冷梅該不會看上安在濤了吧?兩人……

一個未婚一個未娶,同樣的年輕有為有背景,郎才女貌看上去似乎還真有些般配……張萌越想越覺得有些可能,就用狐疑的目光緩緩從兩人身上掃過。

咳咳!

安在濤乾咳了兩嗓子。而就在安在濤乾咳的聲音中,冷梅旋即意識到了什麼,兩隻手悄然放下,而在轉回頭的瞬間,神態就已經恢復了既往和既定的冷艷高貴。

張萌心頭一凜,趕緊打消了自己心裡那些不該有的念頭來。人家兩位縣領導的事情,不是自己這個縣委辦主任所能管的事情。她跳下車來,「冷書記,安縣長!」

冷梅一邊往車上走,一邊左右四顧道,「在濤同志你咋走?你的車呢?」

「呵呵,我就搭冷書記一個便車吧。我的司機黃韜家裡有點急事,送下我就讓他回去了。」安在濤說著就跟著冷梅一起向車走去。

上了車,暗暗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邊近在咫尺的安在濤,冷梅心頭莫名有些歡喜。

突然,安在濤的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很不合時宜地生生打斷了冷梅心頭的這一抹情動的歡喜。

第353章 招標會、黑馬(二)

安在濤看了看,卻是一個非常陌生的號碼。他一向不接陌生人的電話,見號碼不熟悉就立即掐斷了電話。冷梅奇怪地掃了他一眼,低低道,「咋不接電話呢?」

「我從來不接陌生人的電話。」安在濤聳了聳肩。

但時隔幾秒鐘,手機又再次響了起來,他皺了皺眉,這才接起沉聲道,「哪位?」

電話那頭,一個似是熟悉又似是非常陌生的男聲試探著問了一句,「請問,是安在濤嗎?」

安在濤一怔,淡淡道,「是我!我是安在濤。」

電話那頭的聲音旋即興奮了起來,「喂,安在濤,咋的,聽說你現在發達了,發達了就不認識哥們了?我是尹超啊!」

「尹超!」安在濤愕然一聲,但也立即哈哈大笑了起來,「原來是你小子!現在在哪裡工作呢?畢業都好幾年了,也一直沒有你的消息!」

尹超撇了撇嘴,「得了吧,是你老兄當了官,成了領導幹部,就看不起兄弟了吧?去年的同學聚會你也沒來——我還是前不久聽其他同學說的,你如今是堂堂的縣長大人、風光地了不得……」

尹超是安在濤當年燕大新聞系的同班同學,曾經有一年還住一個宿舍裡,交情還算不錯。只不過,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各忙各的,倒也就斷了聯繫。

「呵呵,找我有事?」

「是有事。得,我就是先跟你打個招呼,我就在你們省城天南呢,明天我就能趕過去!我找你有點要緊事!見了面再說吧……」尹超又跟安在濤閒扯了幾句別來無恙的話,也沒有說自己現在的近況,只是約好了見面時間後就掛了。

天南某賓館。

尹超放下電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此次來東山省找安在濤,已經是他最後的一線希望了。如果此行再不成,他大概就只有跳樓來逃避巨額債務了。

尹超比安在濤大一歲,燕京人。與安在濤一樣,大學畢業後,在家裡的安排下,他進了燕京日報的群眾工作部工作。一開始,在報社他幹得挺順乎:整理讀者來信,接待群眾來訪,編輯「讀者來信」專欄,領導讓幹啥就幹啥,沒有一點怨言。他家離報社遠,上下班光是做公共汽車路上就得耗費近2個多小時,尹超索性就在辦公室裡支起一張行軍床來,一個星期回家一次,反正是單身漢也無所謂了。

就這麼幹了一年,雖說他也曾經到外地調查,寫過幾篇有影響力的批評稿件,但隨著批評稿件的越來越難寫,讀者來信越來越少,他就有了跳槽之心。終於,花了不少錢他調到了本報的文藝部,負責每天的長篇小說連載。剛接手工作時他興頭十足,在京城裡到處奔忙,混跡作家圈裡獵取高質量的小說稿件。

新聞界曾經流行過這樣一個順口溜:一流記者搞房產,二流記者炒股票,三流記者倒鋼材,四流記者開新聞發佈會,不入流記者掙稿費。

搞房地產是大買賣;炒股票一段時間裡也是收入頗豐;倒鋼材雖然是成功率不高,但只要倒中一次也就能發了;出席一次新聞發佈會,一般也能領到一些禮品和一定數量的紅包,一個月有那麼幾次收入也頗為可觀。相比起來,收入最差的就是尹超這種組稿掙版面費的記者,號稱不入流記者。

這樣的工作非常乏味且收入很低,不要說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發財賺大錢,就是與報社裡的記者編輯相比,他的收入也很低。市場經濟時代,在一切向錢看的社會大潮中,心理落差之下,去年夏天,他義無反顧地辭去了工作,下海去了。

他是燕京理工大學的教師子弟,他將目光瞄準了沉睡在身邊的巨大財富:大學裡一批已經研製出來卻未投入市場的科研成果。

東挪西借,湊集了20萬元,他從燕京理工大學一個教授手裡買斷了一項最新的科研成果,在燕京中關村科技園區註冊了一家小公司,以這項科研成果作為資本,準備尋找廠家聯合開發。

但市場遠遠比他想像中要殘酷得多。尹超手中掌握的技術雖然非常先進和具有技術含量,但這個項目卻沒有得到商家的看好。在大半年的四處奔波中,尹超尋求合作夥伴無果,自行開發又無資本,漸漸就陷入了絕境中。要債的人追著他要錢,他狼狽不堪吃盡了苦頭。到了現在的這個地步,他連家都不敢回了,一回家,要債的人就擠破頭。所幸債主們都是一些親戚或者帶有親戚關係的人,還不至於將他告上法庭。

前兩天,在一次燕京同學的聚會中,他無意中從另外一個同學處得到了安在濤的近況和電話,不由就升起了一絲希望。準備來縣裡找找安在濤,看看這個做縣長的安在濤能不能幫他想想辦法。

……

回到辦公室處理了一會公務,安在濤覺得有些疲倦,就關起門來在沙發上小睡了片刻。本想瞇瞪一會,但豈知他這一覺就睡到了日落西山,醒來時候已經快要下班了。

他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身子,就給彭軍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彭軍,你晚上留下吧,陪我一起請幾個朋友吃飯。」

彭軍趕緊應了下來,「好的,老闆。您準備在哪裡請客呢?是歸寧賓館還是金太陽?」

「不,不去那些地方了。我看歸寧商廈邊上新開了一家川菜魚館,生意挺興旺的,一會你先去哪裡定一桌,我一會就帶人過去。」

安在濤擺了擺手,放下電話就給李湘和李傑各自打了一個電話過去,約好了吃飯的時間。李湘好歹是老同事、老朋友,她來一趟歸寧也不容易,安在濤不盡盡地主之誼也不好。

這家名叫「川妹子」的川菜館並不大,以做魚為主。因為地理位置不錯,就在歸寧商廈的邊上,逛商廈的人購物完了路過這裡,一般都會進來吃個飯。

飯館的外牆被漆成了猩紅色,跟紅辣椒一個顏色。飯館裡很是乾淨整潔,開店的是一對川人夫婦,男的掌勺,女的當掌櫃,雇了幾個家鄉妹子當服務員,長得跟水蔥兒似的。

這家飯館之所以吸引人,有兩個原因,一個是菜品味道非常正宗,那泡菜魚做出來,奶油似的一盆白湯,甜、辣、香、燙,魚片肥嫩,味道極佳。而另一個原因就是這幾個當服務員的川妹子了,天府美人這份潑辣勁兒和俏勁兒,也不知道勾來了多少歸寧男人貪婪的眼球。

安在濤本來是想讓彭軍定一個房間,但誰知這家小飯館根本就沒有包間,無奈之下,安在濤也懶得再換地方了,就索性帶著李傑夫婦和李湘在大廳一個角落裡找了個地方坐下,就點上了一盆泡菜魚和幾道知名的川菜。

服務好了,照應好了,彭軍本想出去隨便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完了再回來接安在濤。但安在濤卻招了招手,「彭軍,來,過來一起吃飯吧。」

李傑也揚手笑道,「是啊彭主任,一起來吧。」

彭軍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安在濤呵呵一笑,「李湘,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秘書、縣府辦副主任彭軍!」

李湘禮貌地起身跟彭軍握了握手,「你好,彭主任!」

……

……

五個人吃吃喝喝,相談甚歡。李湘因為安在濤對於李傑的關照,心裡還是很歡喜的,就破例跟安在濤喝了幾杯酒,她可是從來滴酒不沾的。

突然店裡進來了四五個穿著T恤、胳膊上刺著刺青和黑色骷髏的青年,一看就是幾個街面上混的痞子。安在濤皺了皺眉,也沒放在心上。

但不多時,這幾個小痞子就糾纏住了店裡一個生得非常水靈、20剛出頭、身材很是窈窕的一個名叫焉翠的川妹子。焉翠剛把菜給這幾個痞子端過來,其中一個人就嘿嘿笑著扯住她的手,「妹子,咱們一起喝一杯?」

焉翠臉一紅操著川音囁嚅道,「大哥對不起,我不會喝酒。」

那人哈哈一笑,「不會喝酒可以學嘛,哥幾個來這裡就是衝你來的,來,妹子,坐下陪哥幾個樂呵樂呵!」

焉翠的臉漲得通紅,她剛從蜀中農村到歸寧來,見的世面不多,哪裡經過如此陣仗,頓時就慌了手腳。老闆娘一看不好,就跑了過去打起了圓場,「我陪大兄弟們喝幾杯吧,今天的酒姐姐我請客了!」

說著,老闆娘向焉翠使了一個眼色,焉翠剛要離去,但那幾個痞子怎麼肯放她走,非逼著她喝一杯再走。焉翠無奈,硬著頭皮喝了一口,使勁咳嗽起來,忙用手摀住嘴。

幾個痞子狂笑著起哄道,「不行不行,交情深一口悶……」

幾個人扯住焉翠就開始給她灌酒,焉翠躲閃著,老闆娘勸著,場面頓時就亂了起來。

出來本想清清靜靜吃個飯,跟老同事敘敘舊,但卻遇到了這種鬧心事,安在濤就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同時,他對歸寧縣的治安感到很失望,決定第二天要找公安局的韋之見仔細「談談」。

見那幾個小痞子越鬧越不像話,彭軍就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向安在濤小聲道,「老闆,我過去一下吧?」

「去吧,注意安全。」安在濤也覺得這些人在這裡鬧實在是令人煩,也知道彭軍身手很高,就點了點頭。

彭軍起身大步就走了過去,一把就將幾個圍在焉翠身邊的痞子給推開了,喊了一嗓子,「住手!」

其中一個痞子頓時就火了,口中罵罵咧咧,「你TMD是誰啊,滾!」

這人抬手一拳就向彭軍臉上打去。彭軍側身一閃,順手猛然一拉,就將那痞子給拽落在地……不多時,彭軍猶如猛虎下山又像是風掃落葉一般,三下五除二就將幾個痞子給放倒在地。

幾個痞子倒了一地呻吟著,場上一片狼藉。

完了,彭軍搓了搓手,就掏出手機來打了110。不多時,派出所的人就趕了過來,見到現場有安縣長和縣府辦彭主任在,哪裡還敢怠慢,當即就將這幾個人給帶了回去。

前前後後也就半個小時的時間。老闆娘和焉翠感激不盡地過來向安在濤一桌人連聲道謝,那焉翠更是紅著臉過來敬了彭軍和安在濤一杯酒。

說起來,人就是一種緣分。今天這一幕,安在濤並沒有放在心上。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叫焉翠的川妹子日後卻和他發生了某種交集。這本是兩條截然不同的人生軌道,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一個位高權重,一個草根平民,兩者突然交集一起,只能說明是命運的使然了。

……

第二天上午,彭軍等候在了縣政府大院門口,見從出租車上下來一個夾著公文包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一個中等個子的年輕人,就仔細打量了他一眼,主動走過去笑道,「請問您是燕京來尹超先生嗎?」

這人正是尹超。尹超掃了彭軍一眼,笑了笑,「是的,我是尹超,你是……」

彭軍點了點頭,「我是安縣長的秘書,縣府辦的。領導讓我在這裡接一接尹超先生。」

尹超趕緊笑著跟彭軍握手寒暄。完了,尹超望了望雖然陳舊但卻莊嚴肅穆的縣府大樓,心頭不由升起幾分凜然感和悵然,心道幾年不見,人家安在濤已經成為高高在上的政府領導,而自己……哎!

不過,他的這種悵然和自慚形穢在見到安在濤之後旋即消散了。老同學多年不見,他跟安在濤緊緊地擁抱了一下,見安在濤並沒有他想像中的官架子,也就放鬆了下來。

「好傢伙,真不錯。在咱們同學裡,你是混得最好的。都已經是一縣之長了,嘖嘖,了不起!」尹超輕輕捶了捶安在濤的肩膀一下。

「呵呵,沒啥,一個七品芝麻官而已。」

「得了吧,七品芝麻官是那麼好當的嗎?哎,跟你一比,我真是要跳樓去了。」

「得得,別扯這些。你好不容易來一趟,中午,咱們好好喝一喝!」安在濤擺了擺手,向笑著侍候在一旁的彭軍點頭道,「彭軍,中午在金太陽海鮮城定一桌飯!」

尹超苦笑一聲,「老同學,我這一次來不是找你喝酒的,是找你求助來了……你看啊,這是我買斷的一個技術專利……」

LPG加氣機、LPG電子灌裝秤、LPG加氣專用地面泵和CNG加氣機……安在濤仔細看著尹超帶來的材料,眉梢情不自禁地一跳。

尹超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臉色,低低道,「老同學,不是我自誇,這個項目的專利在國內來說是非常先進的成果。目前,實際應用在市場上至今還是一個空白,如果能化為現實的生產填補了這個空白……」

「從單一的LPG加氣機,將來還可以發展到汽車加氣站成套設備、加氣站後台管理系統、瓶組式加氣站、撬裝加氣站專用地面渦輪泵、加氣站用大口徑拉斷閥、液化氣電子罐裝秤以及CNG加氣機等一系列產品……我有充足的信心……」尹超正在小聲解釋著,給安在濤詳細介紹一些「技術術語」和「市場術語」,卻聽安在濤笑了笑,「你別說了,這個我也多少懂一點。」

「你說的這些,簡而言之,就是汽車節能設備嘛!從市場前景來說,壓縮液化氣乃至壓縮天然氣取代柴油汽油作為汽車燃料,在節能環保的大背景下,這應該是一個大的趨勢,但目前來說可能還不算普及。」安在濤呵呵一笑,「項目應該不錯,我挺感興趣!」

尹超眼前一亮,卻見安在濤又俯身仔細看起了材料,就耐著性子等待在一旁。

安在濤雖然不懂這種技術,但他卻知道,在他的前世,在2006年之後,國內這種壓縮天然氣或者壓縮液化氣之類的汽車燃料加氣站已經初具市場規模了。在2006年以後的濱海,安在濤清晰地記得,全市大部分的出租車都改裝成了天然氣加氣汽車,與汽油相比,壓縮天然氣、液化氣不僅價格低,還非常清潔環保,市場前景非常看好。

尹超帶來了這個項目,目的為何,安在濤當然是心知肚明。在可能的情況下,將這項成果轉化為市場應用,走在國內市場的前頭,倒也不失為歸寧縣創造了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但是,他卻不能就這麼輕易地就做決定。最起碼,在不能完全確定這項技術專利的可行性、科學性之前,他不能下決定。

斟酌了一會,他抬起頭來,見尹超一臉期待和緊張地望著自己,不由就笑了笑,「尹超啊,我不能單憑你提供的材料和專利證書就下決定喲?咱們是老同學,我也就不跟你客套了,你總得給我一個考察論證的時間吧?不過,我可以跟你說,這個項目我很感興趣,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意在我們縣裡鋪開這個項目……」

「那是,那是。」尹超陪笑著,心頭一鬆。他當然知道安在濤不可能就憑手頭上這些材料和他的一面之詞就下結論,但他對自己手裡掌握的東西很有信心。只要安在濤感興趣識貨就好,將來他跟歸寧縣就大有合作的可能。

安在濤與尹超相視一笑,哈哈大笑起來。

想了想,安在濤笑道,「我說假如——假如這個項目經過我們論證有可行性的話,你是準備將專利技術賣給我們還是跟我們一起合作呢?」

尹超苦笑了一聲,「老同學,我可是辭職下海了呀,我的夢想就是開一個公司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我又不是專門的二道販子,當然是要尋找合作夥伴了。」

安在濤呵呵一笑,避而不談,「你倒是說說看,這個項目如果投資並形成規模生產的話,需要多少資金?」

尹超毫無猶豫,立即張口就道,「老同學,1000萬可以啟動,2000萬的話就可以全部實現量化生產……如果再加上基礎設施建設和相關的投入,2500萬應該足夠足夠了!」

尹超早就進行了無數次的「測算」,對此當然是脫口而出。

安在濤哦了一聲,投資倒是不太大,如果尹超所言屬實的話。不過,2500萬的投資對於目前的歸寧縣來說,也算是一個較大的工程項目了。

「好,尹超,材料先放我這裡。我當前呢手頭上還有兩項較大的工程,等我忙完了這一陣,我再給你一個具體答覆如何?」安在濤起身笑了笑,「好了,咱們老同學多年不見,今天中午可是要不醉不休!」

安在濤推開門,招呼了彭軍過來,「彭軍,你先帶我老同學去歸寧賓館開個房間休息一下,我先處理幾個文件,馬上就過去。」

……

……

尹超和彭軍一走,安在濤就給孟菊打了一個電話,然後讓縣府辦的人把尹超帶來的材料和技術專利證書資料等給安夏公司傳真了過去。讓孟菊利用關係在燕京找一找行業內的專家來論證一下這個項目,測算一下成本、判斷一下市場效益預期,應該很快就能得出一個結果來。

如果可行,這個項目就上了。安在濤暗暗下定了決心。當然,如果這項技術專利還很不成熟,或者只是尹超的一廂情願和自以為是,那麼,縱然是老同學,他也不能盲目亂上項目。

……

公元2001年4月21日,週六,天氣晴朗。這是一個值得記住的日子,是歸寧經濟發展史上一個重要的里程碑。後來縣裡在各種宣傳材料上都是這樣寫道:從這一天開始,拉開了歸寧縣跨越式發展的經濟大幕,吹響了歸寧縣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進軍號角。

由於是縣裡今年乃至今後三年中最大的經濟項目,今天由縣政府組織召開的歸寧縣(城郊)生態農業產品市場物流項目招標會,縣委縣政府非常重視,縣委書記冷梅、縣長安在濤,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古長陵、縣長助理資河開發區的孫曉玲等縣裡領導親自出席招標會,同時也來了很多記者。

當然,如果還是以前,冷梅是決計不會出席這個活動的。此一時彼一時也,冷梅的心態今非昔比,如今她已經自願主動地將安在濤默默地推向了前台,自然是願意來給安在濤捧場。

劉彥是房山報業的一把手和掌舵人,安在濤所在的歸寧縣裡搞大型活動,房山報業旗下媒體自然是鼎力支持,這沒說的,根本就不需要安在濤操心,劉彥就派集團總編辦主任馬驍主動跟縣府辦聯繫起宣傳報道事宜。

第二天的房山各大媒體上,肯定會對這次項目招標會進行鋪天蓋地的輿論宣傳。

房山報業旗下各媒體的記者們都知道自家老總與安縣長是很好的朋友,縣裡有活動那自然是慇勤得緊。以至於縣府辦安排的紀念品和紅包,有幾個記者都不太好意思拿了,生怕會傳到劉彥耳朵裡導致自己吃掛烙。

場外鑼鼓喧天,設在歸寧賓館會議中心裡的招標會場內人聲嘈雜。一條橫幅懸掛在正中,一條紅地毯從門口直通主席台上,台下已經坐滿了數十家前來競標的省內外企業代表,還有數十個媒體記者。

主席台的前面左側是一個公證員席位,右側是一個唱標台。主持今天招標會的是本次招標領導小組副組長和辦公室主任、縣建委主任齊單枝。

齊單枝站在那裡,見冷梅、安在濤、古長陵等縣領導慢慢走了進來,就迎了上去,等幾個領導都坐在了主席台上,齊單枝這才朗聲衝著話筒道,「各位企業代表、社會各界朋友們,記者朋友們,歡迎大家到歸寧來。首先,我介紹一下出席本次招標會的領導,縣委書記冷梅同志,縣委副書記、縣長安在濤同志,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古長陵同志,縣長助理、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孫曉玲同志……」

雷鳴般的掌聲中,冷梅、安在濤等人緩緩起身向台下點頭致意。縣裡兩位主官悉數出席,這足以說明了縣委縣政府對於這個項目的看重,而越是這樣,參與競標的企業代表心頭就越加的興奮。

在國內就是這樣,政府越是重視的項目,工程推進得越是快速順利。一路綠燈,政策傾斜扶持,如果能拿下這個項目,自然不會有虧吃。而且,眾人在事前也都瞭解地通透通透的,這是新任縣長安在濤主抓的第一項政績工程。在歸寧縣裡,有了縣長大人的大力推動,這個項目只要不是太差,「錢途」是可以預見的。

事前,各個企業的代表都通過各自不同的渠道,打聽到了這個項目的標底價格基準線,大概在3000萬上下。

齊單枝清了清嗓子,「現在,請縣委副書記、縣長安在濤同志宣佈招標大會開始。」

安在濤起身來,望著台下坐著的一眾企業代表,眼神坦然,神色平靜。他今天穿著白襯衣和一條黑色的西褲,正是官場中人一貫的裝束。他呵呵笑了笑,朗聲道,「現在我宣佈,歸寧縣人民政府組織召開的、歸寧縣(城郊)生態農業產品市場物流項目招標會,現在開始!」

安在濤的話音一落,台下馬上就掌聲雷動。

安在濤坐了下去,齊單枝又道,「本次招標會從春節後啟動,截止到昨天下午5點,一共有35家省內外企業繳納保證金報名參與競標,下面請各位企業代表現場投出自己的標書。」

……

……

現場公開投標書是安在濤專門提出來的,要是依著齊單枝的意思,就會讓企業事先提前交上標書,建委方面也好提前進行統計,但安在濤的意思,她怎麼敢忤逆,只得無條件遵照奉行。

現場投標的程序進行得很快,也就是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就結束了。招標會由此進入了最關鍵的環節,現場企業代表的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上午十點,歸寧縣公證處的兩個女公證員當眾開啟大紅的標箱,取出了35份密封得嚴嚴實實的投標書,全場所有人都將緊張的目光投射在了兩位公證員手裡的標書上。

縣裡的標底價格雖然在3000萬左右,但最終的「成交價」卻肯定會高於這個價格不少。這是一般的招標慣例。

冷梅也有些興奮,有了這筆錢,她就可以繼續推進歸寧縣的城市化進程了。她已經跟安在濤說好了,這筆錢要全部用在城市設施建設上,她準備改造縣裡的體育場,建設一所電影院、文化館和一座圖書館,同時將縣裡兩條主要幹道拓寬一下,再想將縣城通往各個鄉鎮的公路網絡維護一下……

安在濤當時苦笑著說,「我說你的胃口也太大了,就這麼點錢,哪裡能夠?」

公證員開啟第一份標書的時候,冷梅突然側頭用胳膊輕輕碰碰安在濤,小聲道,「你說第一份標書的價格會是多少?」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應該不低於3500萬吧?」

「我猜是4000萬以上。」冷梅微微一笑,又將目光轉了過去。

坐在另一側的孫曉玲見安在濤和冷梅的神態親密,心下不由一動,但也沒有多想。

公證員將開啟後的標書交給了縣建委城市建設開發科(股級)的一個專司唱標的工作人員,唱標員掃了一眼,朗聲道,「第一份標書,房山實業有限公司,投標金額為3800萬元!」

第一家投標者就比標底高出了800萬,這種結果讓冷梅更加的興奮,就連安在濤也微笑了起來。作為政府領導,他當然是希望這300畝賣的價格越高越好。當然,也不能太離譜了。

會場上頓時安靜起來。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盯著正在開啟第二份標書的公證員和唱標員。

接下來,第二家投標的企業世華房地產開發公司投標額為4200萬!

第三家是東建實業公司,投標金額為4350萬!

第四家……第五家……當唱標員宣讀到第19家企業時,價格已經逐步攀升到了5778.78萬元,比歸寧縣政府的標底價格接近翻番了!

會場上議論聲迭起,不斷地響起熱烈的掌聲。但也有很多企業神色黯然,知道自己已經提前退出了競爭。他們沒有想到,歸寧這麼一個小縣裡的區區300畝地,居然能夠竟出如此之高的價格!真是不可思議!不要說他們了,就算是冷梅這些縣領導,都覺得有些意外。

後來這些人才知道,原來其中有一些企業的消息是非常靈通的,他們已經通過某種秘密渠道得知,中央和省裡正在以珠三角經濟圈為藍本,著手擴大東山省的半島經濟圈,將七個沿海城市外圍的幾個城市也納入進來,而房山市就在其列。一旦進入了這個經濟圈,房山市的地價就會開始飛速上漲。趁著這個消息還沒有傳開,花幾千萬拿下幾百畝地還是非常合算的。

唱標員的臉色有些漲紅了起來,他接過公證員手裡遞過來的第24份標書,顫聲念道,「第二十四份標書,東山省信託房產開發公司,金額為7100萬!」

「啊!」會場上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驚歎聲。

冷梅神色有些古怪地望著安在濤,笑道,「我說,咱們的標底價格是不是定低了?貌似,這些企業都比我們看好我們歸寧的經濟發展喲!」

安在濤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暗暗歎了口氣。其實,他並不願意竟出如此之高的價格,因為這樣很容易帶動歸寧縣其他土地的出讓價格,而變相地,水漲船高之下,歸寧縣的房價都會跟著聯動起來。

哎!最終還是走上了老路了。儘管他已經做出了自己該做的努力。既然如此,那就如此吧。安在濤定了定神,向冷梅笑了笑,「還有很多家企業呢,先靜觀其變吧。」

公證員又遞過了一家企業的標書,場下眾人都明顯看到了唱標員手的顫抖。他清了清嗓子,大聲報道,「第25家企業,黃海城建(集團)開發有限公司,金額為——人民幣8400萬!」

話音一落,剎那間,全場變得鴉雀無聲。而這個時候,從投標席位上站起了一個穿著藍色西裝的中年男子,點燃一顆香煙後匆匆離席。

冷梅和安在濤倒吸一口涼氣,向齊單枝掃了一眼。

齊單枝懷疑是不是唱標員念錯了,如果是念錯了,那可就出了洋相了。她匆匆走過去,親自拿起標書看了一看,果然如此,一點不假,8400萬!!!!

驀然,場上沸騰起來,眾人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

「這黃海城建(集團)公司是哪裡的企業?」

「他們是不是瘋了?」

「他們竟然一下子就將價格抬起了這麼高……歸寧縣這回賺了,賺大發了……」

……

……

接下來的剩餘的10份標書都沒有能超過黃海城建公司的價格。一匹黑馬,絕對的一匹黑馬!橫空出世的一匹黑馬,以超出眾人甚多的8400萬高價一舉奪魁!

35份標書全部唱完,歸寧縣建設投標領導小組的成員離開會場,到歸寧賓館另外一個房間裡進行審議標底。一個小時後,中午11點46分,投標領導小組成員回到會場。

齊單枝手裡捏著由安在濤親自簽名和蓋有歸寧縣人民政府大紅公章的「結果」,大步走向唱標台,她緩緩掃了一眼手中的材料,然後抬起頭來興奮地環顧眾人,大聲道,「各位企業代表,各位朋友,出席本次招標會的領導和同志們,經過了縣本次招標領導小組全體成員開會審議研究決定,按照公開公正公平的原則,歸寧縣(城郊)生態農業產品市場物流開發項目,由黃海城建(集團)開發有限公司中標!」

「下面,請中標公司法人代表,黃海城建(集團)開發有限公司董事長、總經理程步忠上台講話!」

熱烈的掌聲裡,那個身穿藍色西服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上台前,當場拿出一張開好的支票來,繳納了1000萬的首次付款,然後微微一笑,從齊單枝手裡接過話筒來,朗聲道,「歸寧縣冷書記、安縣長、各位領導,各位同仁,我們公司之所以來歸寧縣投標,主要是看中了歸寧縣巨大的經濟發展潛力,我們願意為歸寧縣經濟發展做出我們應盡的貢獻……我們要薄利多干、力爭保本,呵呵。」

全場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程步忠的身上。

冷梅眉梢一跳,然後又緊緊地皺了起來。就在程步忠在熱烈的掌聲裡發表完中標感言準備下台去跟縣建委的人辦理手續時,冷梅突然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伏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這個人,絕對不簡單,我似曾相識,但記不清在什麼地方見過他了!完了,我們要好好查一查這家企業的背景!」

冷梅這麼一說,安在濤心頭也是一驚。可他縱然開動起前世的記憶來,也記不起前世的印象中有這麼一家企業。按理,能夠有如此實力的企業,應該是整個東山省裡足以跟民泰集團媲美的房產開發企業了,但安在濤對這家黃海城建(集團)開發有限公司,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

……

這是整個房山市歷史上迄今為止最為轟動的一次政府招標會。倒也不是說中標金額有多驚人,只是歸寧縣是一個小縣,這個縣裡的300畝地居然竟出了8400萬的天價,又是一個農產品物流項目,就足以震動全市乃至全省了。一時間,媒體關注不斷,輿論議論紛紜。

招標會結束後,下午,安在濤坐在辦公室裡望著齊單枝送來的關於這家公司的相關資料,又上網查詢了一番,就越加的驚訝。

原來,這家企業是註冊於1995年的新企業,總部在綠島市,天南市、濱海市等幾個地市都各有一家分公司。按照他們提供的資料顯示,他們的總資產已達近10個億……雖然成立時間並不長,但在短短幾年中,他們卻發展迅速,承建了幾個省裡有名的大工程,譬如綠島市海洋館、東山省體育場等等。

果然不簡單。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清朗的眼神緩緩投射向了窗外。

第354章 黃海公司的背景

安在濤仔細瀏覽著黃海城建(集團)開發有限公司的相關資料,雖然他對這家公司一無所知,但根據他前世今生的經驗閱歷來判斷,作為一家民營企業,能在短短幾年間發展如此迅速,可謂是實現了口號式的「跨越式發展」,其背後肯定是擁有強大的權力背景。

黃海公司目前並不招眼、也沒有什麼知名度,但其實力卻已經直逼民泰集團這樣的大集團,尤其是在房地產開發領域。然而,民泰集團卻是經過了十多年的積累才有了今天的規模,但這黃海公司憑借的是什麼?答案不言而喻了。

安在濤越來越感興趣。當然,這並不是他的好奇心重,而是下一步要跟這家企業合作,他必須要弄清楚這家企業的背景,否則的話,很容易出現一些不該出現的問題。

可以說,這家企業的背景直接關係到他對這家企業的態度和管理調控方略,小視不得。

官場之上趨利避害,這幾乎已經成為安在濤的本能。

一念及此,他突然想起路兵來,準備給路兵打一個電話問問具體情況。民泰集團與黃海集團同為東山省裡的同行業中的大企業,也是競爭對手,想必應該有一些瞭解吧?

想起路兵,安在濤心裡微微有些慚愧。應該說,在他官場起步的階段,民泰集團冒著極大的風險,不計成本、義無反顧地支持著他。在經營資河開發區的前期,如果沒有民泰集團的大力注資,也就沒有他的今天了。雖然說路家一開始就抱著「利益的目標」,但儘管如此,路家對於他的幫助之大,也是巨大的。

但是,隨著他官場之路的越走越遠,他所需要借勢和手裡所掌控的資源越來越多,民泰集團的重要性就漸漸地微弱下去。當初,苦心建立起來的「安路官商聯盟」其實還沒有真正發揮效力,似乎就要夭折了。

不過,對於安在濤來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官途漫漫,他要做的事情很多,總不能只指望一家企業來完成的經濟發展戰略。更重要的是,越是與他關係近的企業,他越是要規避幾分嫌疑,萬一給別人留下話把兒就不好了。官場險惡,必須要步步小心、步步為營,容不得他有辦點的疏漏。

而這,也就是他堅持不允許安夏公司來歸寧投資的關鍵因素。如今的安夏公司業務拓展的很快,早已不再局限於網絡高科技產品領域,正在夏曉雪和孟菊的全力掌控下,向工程建設、旅遊業等諸多行業領域開進。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生態旅遊項目,孟菊也挺感興趣,有意要在房山註冊一個公司參與進來,但安在濤卻不點頭,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

……

資河開發區的工程,民泰集團有意要全部吞下,但安在濤沒有同意,從香港引入了港資企業。而第一家來資河開發區投資的企業民泰集團所屬的陽光公司,目前的經營份額只佔了開發區的少數份額;之後,城郊鎮的市場物流工程項目,民泰集團也非常看好,路兵親自找上安在濤,表露出強烈的投資意願,但安在濤為了規避嫌疑,還是沒有答應。甚至,連路兵想要參與競標都不同意。最終經過了公開招標,又來了一個黃海公司。

說實話,路兵心裡對此頗有幾分微詞。民泰集團是商業資本,資本逐利是天性,他們又不是慈善家,當初之所以肯無條件支持安在濤,就是想日後隨著他權力的提升而獲得一些實際的利益。

但如今的安在濤卻有「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卸磨殺驢」的嫌疑,路兵又怎麼能高興的起來?

只不過,路兵也不是那種小雞肚腸之人,他跟安在濤卻實實在在幾年間建立起一些真摯的友情來,也大抵多少明白一些安在濤的心思和苦衷,所以儘管他心裡不舒服,但還是沒有真正破壞兩人之間的友好關係。

對於如今安在濤的某種「變化」,民泰集團的掌舵人路逢春只是微微一笑,淡淡道,「小兵,做人嘛,目光還是要放長遠!再說了,這兩年,在夏市長的關照下,我們在濱海也接了不少工程,這就足夠了!」

路兵歎了口氣,「老爺子,其實工程倒也不是問題,我就是覺得很不舒服,我和他好歹也算是共過患難的朋友,他竟然這麼點面子都不給我。」

「不要著急,他目前還年輕,前途遠大。」路逢春哈哈一笑,「其實我讓你跟他接觸,更看重的是,你跟他之間私人關係。至於那點工程,根本就是微不足道了。以我們民泰集團現在的市場份額,還在乎歸寧縣這麼幾個項目?」

「你記住爸爸的話,安在濤的潛力和價值不在於現在,而在於將來!不在於經濟合作,而在於路家與安家的友好關係!」

「好了,別再胡思亂想了,聽爸爸的話,如果你能維持住與他的友情,這就是你對於咱們路家最大的貢獻了。」路逢春擺了擺手,結束了父子間這一場並不正式的談話。

文霞悄悄走了過來,輕輕扯了扯路兵的胳膊,低低道,「老公,我覺得爸爸說得對,你別太計較一時得失了。」

路兵苦笑聳了聳肩,「我要是那種人,早就跟他翻臉了……」

正說話間,突然路兵的手機響起,文霞走過去拿起路兵的手機,看了一眼,嘻嘻一笑,「老公,東山人真是說話很邪,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喏,安大縣長電話。」

路兵定了定神,接起電話笑道,「小濤?——喲,咱們的安大縣長日理萬機,咋就有時間給俺這個平頭百姓打電話呢?」

聽出了路兵話裡話外的某種「酸溜溜」,安在濤尷尬地笑了笑,「你這小子,少給我來這一套!」

安在濤旋即壓低聲音輕輕道,「路兵,我們是好朋友……但是有些話我也必須要跟你說一說。從我上大學拿到民泰集團的助學金開始,一直到資河開發區的項目投資,路家對我的幫助我一刻都沒有忘記!但是,你要理解我,我如今人在官場,很多事情往往身不由己呀!」

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從路家資助安在濤助學金的那一天開始,安在濤就覺得自己跟路家在冥冥中有著某種牽扯不斷的聯繫。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對於路家的幫助,他心裡自然有一份無言的感激。當初,如果沒有路家的資助,他或許就上不了大學。

所以,安在濤此刻的聲音很真誠,雖然以他如今官員的身份說出口來,總是給人一種「虛偽」之感,但這確實是他的肺腑之言。

以安在濤和路兵之間的關係,路兵自然知道,以安在濤的身份和性格,他的這番話應該是出自本心。而這,也正是兩人私底下能成為好朋友的重要原因。

路兵心頭一暖歎了口氣,「小濤,你別這麼說,這麼說就是見外了,我明白的,我明白。行了,別說這些了,只要咱們的安大縣長眼裡還有俺這個朋友,俺就知足了。」

「呵呵。」安在濤內心柔軟的情緒只是一閃而逝,他淡淡笑了笑,「我想問問你,你瞭解不瞭解這個中標的黃海公司?他們背後有沒有特殊的背景?我總覺得這家企業並不簡單。」

「你不知道?」路兵訝然道,「乖乖,我還倒是你屈服於上面的壓力了呢。」

「這家企業背後的後台相當大!不是一般的大!你可能還不知道,黃海公司如今在濱海可是風生水起了,那個狗日的老娘們把很多有油水的工程都交給黃海公司了,在現在的濱海,他們已經擠佔了我們民泰的很多市場份額,哎!」

「李雲秋的關係?」安在濤有些意外,皺了皺眉,「不會吧?」

「不,不!是李雲秋背後那位的……」

「是程……」安在濤倒吸了一口涼氣,黃海公司老闆名叫程步忠,這似乎已經說明一切了……難怪,難怪!

「呵呵,黃海公司我們惹不起,他們目前在省內瘋狂擴張市場,我們老爺子說了,我們民泰準備進一步拓寬省外的市場了……」路兵嘿嘿一笑,「這麼有背景的大企業在你們縣裡投資,其實對你來說是好事,你等著吧,不要你們縣裡操心,黃海公司就會利用自己的關係大幅炒作這個項目,你們還不是坐享其成?」

安在濤定了定神,長出了一口氣,「也罷,先不管這些了。」

「對了,小濤,你可是很久沒有回濱海來了,也不回來看看?你家裡的房子,我每隔半個月就讓人過去打掃一遍……我覺得你也該回來看看了。」路兵接過文霞遞過來的一杯茶喝了一口,又道,「明天是週末了,回來一趟吧,咱們喝喝酒,聚一聚!」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想起自己確實是很久沒有回濱海了,就點了點頭,「好,我明天也沒啥事——好吧,我明天一早就趕回去,也順便看看曉雪的父母!」

第355章 榮歸、回憶

路兵放下手機,舒舒服服地躺倒在了沙發上。跟安在濤通了這個電話後,他心裡的疙瘩立即解開了。安在濤雖然沒有明言,但聰明如路兵,知道安在濤日後必然有所回報。

對於路兵來說,就算是沒有「回報」也無所謂,路家需要的是路家與安家的友好關係。不能不說,路逢春終歸是混跡商場數十年的老狐狸,他這是在為自己家族的後人鋪路。或者說,他並沒有希望能在短時間內獲取「回報」,這是一項長期投資。

當然,路兵沒有想那麼多、想得那麼複雜。他只是想要保住安在濤這個朋友,有個前途無量的官場上的朋友,對於他將來發展的重要性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日漸增強的。

路兵的妹妹路雲穿著一身雪白的運動裝上了樓,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沙發上,「哥,你也不幫我找個工作!真是的……」

路雲從英國留學回來,她學的是工商管理,以路逢春的意思是讓她進入民泰集團工作,協助路兵打理公司。但路雲卻對經商沒有興趣,一門心思想要進個機關單位。按說,以路家的勢力,把擁有國外教育背景的她安排進政府機關也不是太大的問題,但奈何路逢春不肯鬆口。

路家家大業大,將來都要接到兒子和女兒手裡,路雲不學做生意,路逢春豈能同意?

路兵望著妹妹那張白皙粉嫩的娃娃臉,苦笑道,「小雲,你學的是工商管理,回來幫我和爸爸做事正好,你非要找什麼工作呢!真是搞不懂你!再說了,我們又不缺錢,你如果不喜歡做生意,也不需要出去工作啊。無聊?你就找幾個朋友去打打球、唱唱歌、健健身的,多好!」

路雲撅了撅嘴,「我才不呢!我有手有腳的,我有我的愛好,我也想幹一番事業出來,怎麼能賴在家裡浪費時間?哥,求你了,爸爸不幫我,你就幫幫我吧,幫我找個單位成不成?求你了!」

「嫂子,你幫我說說情唄!」路雲撒嬌一般地扯了扯文霞的胳膊,搖晃了起來。

文霞哭笑不得,望著路兵,「老公,要不你就幫小雲找一個單位?或許她去幹兩天,覺得不合適就回來了,反正咱們家又不缺錢,就讓小雲出去鍛煉鍛煉也好嘛!」

路兵猶豫了一下,苦笑道,「你想進啥樣的單位啊?說說看。」

路雲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嘻嘻一笑,「我想當官,只要是政府機關就好……要不是爸爸非要我回國,我就在國外定居,也競選個議員什麼的!」

「當官?」路兵噗地一聲倒了下去,無語地望著自己神色微紅的妹妹,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這個看上去似乎永遠長不大、心思單純的妹妹,怎麼就突發奇想,成為一個官迷了。

良久,他才低低道,「小雲啊,你還是年齡小,你不懂的,國內的官場很髒的,勾心鬥角,你——你不成,堅決不成!」

路雲不高興地起身跺了跺腳,「我怎麼就不行了?沒試過怎麼知道我不行?哼,你們都不幫我,我就去報名參加考試,我就不相信,我一個海歸還考不上!」

說完,路雲扭頭就匆匆下樓去,帶起了一陣風。

「可笑不可笑?她還成了官迷了,真是可笑。」路兵聳了聳肩,「我們路家世世代代,還沒有出過一個當官的,怎麼小雲突然有了這種心思,怪異啊!」

「老公,或許小雲覺得好玩吧。我前兩天陪她看電視,她老是挑那些跟官場有關的電視劇看……」文霞柔聲笑了笑,「其實你和爸爸也不必緊張,小雲年齡還小,玩幾年覺得沒意思她就收心回來了。」

「年齡小?不小了。」路兵突然想起自己妹妹跟安在濤同歲,就皺眉道,「小雲跟安在濤同歲,人家不都是縣長了?」

「對了,小雲有沒有說過,她有男朋友了沒?」

「沒有吧。我雖然沒有問她,但是她回國來這麼久了,也沒見她跟什麼人有密切的來往呀!」文霞走過來,輕輕為路兵捏了捏肩膀,「算了,你還是別操那麼多心了,小雲又不是小孩子了,她有她自己的主見呢!」

「主見個屁。她的主見就是瞎胡鬧。」文霞給路兵捏著肩膀,他頓時覺得有些睏倦,就慢慢閉上眼睛迷糊了過去。

只是在似夢似醒之間,他隱隱聽見了文霞輕輕的一聲歎息。

……

安在濤跟秘書彭軍交代了一些工作上的問題,又跟冷梅打了一個招呼。聽說他要回老家一趟,冷梅也沒有多想,就「准了假」。畢竟,安在濤這個縣長要是離開縣裡,起碼要跟縣委書記打個招呼的。

作為政府首腦,他如今已經身不由己了,不能再向普通人那樣想怎樣就怎樣了。凡是離開工作地,必須要跟上級領導匯報請假。想想也是,一縣之長離開縣裡,如果不打個招呼,誰又知道他去了哪裡呢?

第二天一早,他就開著自己那輛停放了好久的藍色保時捷跑車,沿著高速公路,向濱海飛馳而去。自打當了縣長後,為了規避嫌疑,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閒話,他已經很少開這輛車了。

走的時候,才是早上7點多,趕到濱海的時候正好是11點稍多一些。路上,路兵就打來了一個電話,囑咐他到了之後趕緊通知他。

安在濤驅車進了闊別了大半年之久的濱海城區,他的車速很慢,左右四顧著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街道以及街道兩旁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心頭感慨萬千。近鄉情怯,無論自己走到哪裡,故鄉都是親切的呀!

眼前是那一幢令他眼圈有些濕潤的橙色的濱海晨報大廈,大廈外表看上去非常光鮮,似是才剛剛裝修粉刷清洗了一遍。開放式的院落裡是一片茂盛的綠色,那沿街的一個花圃裡朵朵粉紅色的月季花正在迎風怒放,而抬眼望去,「濱海晨報」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是那麼地醒目!

安在濤心頭微微有些感觸。他將車停在了濱海晨報社門口的小胡同裡,掏出手機找到了黃則名的電話,猶豫了一下還是打了過去。回來一趟不容易,順便也看看老領導吧。

接到安在濤的電話,黃則名很是意外。

「哪位?」

「黃總,我是安在濤,房山市歸寧縣的安在濤。老領導……我回濱海來了,想要去看看老領導,不知道老領導有沒有時間喲。」

「小安?……安縣長。」黃則名驚喜道,「你在哪?」

「呵呵,老領導,我就在咱們報社門口呢。」

「我就在報社值班,你趕緊過來……」黃則名匆匆掛了電話,就出了辦公室。

聽說安在濤回來,晨報大廈中頓時「沸騰」了起來。安在濤這些年在官場上搞出來的「動靜」,作為媒體人,濱海晨報的人一清二楚,而因為是晨報出去的人,大多數晨報人都在默默地關注著他。背地裡,也不知道有多少青年記者將他視為了效仿和學習的偶像,聽到這個消息,所有跟安在濤相熟的報社領導、中層以及普通的編輯記者都跟著黃則名下樓而去,迎接了出去。

安在濤將車緩緩開進晨報院中停好,剛下了車,他才向大廈門口掃了一眼,就望見了很多張熟悉的面孔。

總編黃則名,報社工會主席孫蘭,副總編兼編辦主任趙策,晨報新聞部的張剛、蔣冰、付瑞雲、李湘、馬曉麗、胡勇、孟陽……望著面前這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察覺到他們投射過來的或是興奮、或是嫉妒、或是複雜的神色,安在濤心頭頓時升騰起某種異樣的情緒來。

絢爛的陽光下,穿著白襯衣和黑色西褲的安在濤淡然地站在那裡,在眾人眼裡,與幾年前相比,這張英挺的面孔越加地老練成熟和圓潤,而在光線的暈染下,他渾身上下被蒙上了一層迷離而迷幻的光彩。

黃則名、孫蘭、趙策三個報社領導在前,張剛等人簇擁在三人之後,迎出了報社大廈。

黃則名微微上前一步,望著面前這個昔日的報社骨幹和手下,心裡的感慨自不待言。幾年前,安在濤還是一個初出茅廬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小記者,但幾年後,他已經一躍成為正縣級實職幹部,成為省裡前途無量、聲名鵲起的青年後備幹部。雖然同為縣處級,但安在濤是一縣之長,黃則名不過是一個報社總編,這其中的差別不可謂不大。

更重要的是,人家前途無量,陞遷只是時間問題,而自己恐怕已經到頂了。想到這裡,黃則名心頭微微泛起一絲苦澀。

如果說以前的安在濤,只不過頭頂上戴著一頂才華橫溢的才子光環,但如今的安在濤,卻渾身上下自然發散著權力攝人的威嚴,這種久在上位者養成的高高在上的威嚴,不是裝就能裝出來的。所以儘管安在濤人在咫尺,但給眾人的感覺卻好像是遠在千里之外,可望而不可即!

當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黃則名的感慨其實也正是他身後眾人的心思,當然,除了李湘之外。安在濤突然回到晨報來,李湘也覺得有些意外。不過,她剛剛與安在濤見過面並在一起吃過飯,再見安在濤的「震撼感」自然就比其他人要淡了許多了。

更何況,在她的心裡,安在濤始終都是安在濤。儘管他如今位高權重距離她越來越遠,但李湘卻始終固執地堅持認為,他還是過去那個穩重中略帶著一抹青澀的小記者。或者,她是想永遠保持住自己內心那一片美好的記憶吧。

安在濤向前緊走兩步,一把跟黃則名握住了手,「黃總,老領導,好久不見了!」

黃則名哈哈一笑,握手後輕輕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安縣長,以後要常回來看看老同事、老朋友喲……」

黃則名本想叫一聲「小安」,但話到嘴邊卻還是下意識地換成了「安縣長」,他同樣身為官場中人,心裡自然明白,此刻的安在濤終歸不是昔日那個青澀的小記者了,是位高權重的一縣之長了啊……人家給面子來看自己這個老領導,自己還真就擺起架子來當「老領導」?

黃則名的嘴角的微笑有些苦澀。

安在濤向黃則名笑著點了點頭,又走過去主動跟孫蘭握了握手,「孫主席,您還是這麼年輕漂亮!」

孫蘭嫵媚的臉色一紅,「安縣長說笑話了,我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都人老珠黃了……」

安在濤清朗的目光略微在孫蘭的臉上停留了一下,旋即移開了目光。時過境遷,再次見到這個往日裡讓他有些厭惡的靠女色上位的女人,他心裡已經再也激不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還真是人老珠黃了。」安在濤心頭暗笑,「臉上的褶子太多了,這女人一不化妝,還真難看。」

在報社如今出來的三個領導中,黃則名對於安在濤有提攜之恩自不用說,而趙策當初也給予了他不少幫助,安在濤自是記在心裡,他見趙策神色稍稍有些恭謹,就哈哈一笑,捅了捅趙策的肩窩,「老趙,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還有一年就要退了吧?」

趙策笑了笑,「安縣長好記性。不錯,我明年就該退了。」

說這話的功夫,趙策卻忍不住下意識地掃了旁邊笑吟吟的已經是新聞部主任的付瑞雲一眼,心道老子還沒退,這娘們兒就開始瞄上老子的位子了!

有了報社層面領導的「關照」,付瑞雲如今在報社混得極好,隱隱有接替趙策的職務進入報社高層的架勢。

看到付瑞雲,安在濤突然想起了她與報社黨委副書記張道倫之間的那點曖昧的情事來。心頭想著,就忍不住多看了付瑞雲兩眼。

「安縣長好。」付瑞雲沒有理會趙策的那一眼,主動上前來跟安在濤握手寒暄,「呵呵,付主任好!」

而緊隨其後的是馬曉麗等人,當日曾經跟安在濤競崗的胡勇、孟陽兩人卻微微有些遲疑,沒好意思湊上前來。而李湘,則默默地站在一旁望著安在濤跟眾人握手寒暄,神色中的一抹溫柔越來越濃烈。

以安在濤如今的身份地位,自然不會再去計較當年跟胡勇和孟陽之間那點雞毛蒜皮的恩恩怨怨。他笑了笑,向前走了兩步,主動向胡勇伸出手來,「胡哥,好幾年不見了,如今還好吧?」

胡勇臉一紅,趕緊跟安在濤握手道,「挺好的,我挺好的,我們這些小記者不比安縣長……安縣長好!」

胡勇有些語無倫次了。不過,他眼中隱隱投射出的某種近乎扭曲的「火熱」,落在安在濤的眼裡,他淡淡一笑,卻是視若不見,緩緩鬆開手去,轉身與黃則名幾個領導走在了一起,說說笑笑著就進了報社大廈。

孟陽剛要伸手跟安在濤握手,卻見安在濤已經轉身而去,就姿勢尷尬地停頓了一下,悄然又收回了手去。

胡勇和孟陽站在大廈的台階上,緊緊地盯著安在濤和黃則名三人走進電梯去的背影,心頭五味雜陳。他們明白,也或許是今天見了面才真正意識到,安在濤與他們早已不是一個層面上的人了,如今的他們,就連嫉妒人家似乎都也不夠資格了。

想起自己如今連個報社中層都沒有混上,而當日這個跟自己一起競爭中層崗位的小記者,卻已經魚躍龍門成了權勢赫赫的縣長大人,這種巨大的對比和落差,幾乎要讓胡勇放聲痛哭一場。

張剛歎了口氣,與馬曉麗對視了一眼,心情也是有些複雜。畢竟是當了高高在上的領導了,儘管安在濤看上去態度很溫和很親切,並沒有擺架子疏遠他們這些老同事,但帶給他們的感覺卻還是猶如隔著一層看不透的薄紗,若即若離的。

「走吧,我們也上去。」張剛招呼了一聲,眾人一起向大廈裡行去。突然,馬曉麗回頭古怪地瞥了李湘一眼,「李湘,安在濤回來了,你咋一點表示也沒有呢?」

李湘淡淡地瞥了馬曉麗一眼,一言不發,大步走在了眾人的前頭,提前一步進了電梯。當日,李湘與馬曉麗都是跟安在濤走得挺近的同事,所以馬曉麗知道李湘對安在濤的那點念想。況且,李湘這兩年一直沒有談對象,報社裡很多人也都明白是為什麼。

付瑞雲嘻嘻一笑,「曉麗,你咋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呢?李湘對安在濤的那點心思,大家都知道呢。只不過,現在安在濤跟她的距離實在是太遙遠了,根本就沒有了任何的可能性了。」

新聞部副主任蔣冰卻笑了笑,「我可是聽說,李湘跟安在濤走得近著哩。她的弟弟李傑就在歸寧縣工作,先是進了政府機關,後來又被任命為歸寧酒業集團公司的黨委書記和總經理。」

眾人先是愕然,繼而哦了一聲,都沒有再說什麼。但付瑞雲聽了卻眉梢挑了一挑,腳步稍稍一停,但旋即就又跟了上去。

第356章 婚期

安在濤在黃澤名、孫蘭、趙策三個報社領導的簇擁下,先是去報社的新聞部和編輯中心「視察」了一番,然後就去了黃澤名的辦公室。

晨報內部的機構設置依舊與安在濤在時沒有太大的變化。不過,原先不起眼的廣告部,因為業務量太大,已經擴展註冊為一個大型的廣告公司,除了負責本報的所有廣告業務之外,還對外承接業務。

這兩年,在黃澤名的大力推動下,濱海晨報已經完成了改革改制,徹底涅槃重生為一家完全市場化的都市報,脫離了之前機關報的陰影。市場份額逐步擴大,如果拋開濱海日報的市委機關報「黨報」色彩,濱海晨報已經是事實上的濱海第一媒體,無論是銷量還是廣告收入抑或是影響力,都是當之無愧的濱海媒體界的龍頭老大。

當然,都市報終歸是都市報。在國內的政治體制下,黨報的位置始終會排在都市報的前面。

機構的改革提高了工作效率,體制的變革強化了報社運營能力,而版面與版式的創新引發了讀者的追捧。此時此刻的濱海晨報,與三年前相比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廣告大幅增加,效益翻倍增長,隨之帶來的是報社內部收入的普遍提高。

望著曾經無比熟悉的工作環境,聽說報社一個普通記者的「常規」月收入已經高達數千元,安在濤不禁感慨萬千。他下意識地瞥了黃澤名一眼,心裡對他生出了幾分敬意。

幾乎是在每一間辦公室裡,都懸掛著黃澤名提出來的標語型「口號」:「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或「推進機制改革,收入向一線傾斜」。

提及這個報社的內部收入的問題,黃澤名的做法令人欽佩。在其他報社,高層、中層與一線編輯記者的收入差距越來越在擴大,但在濱海晨報,起碼是在黃澤名任職的時間裡,一直保持著一個較小的差距。一些業務好的記者編輯,收入甚至比中層還高;而一些主要業務部門的中層幹部,幾乎可以追的上一個普通的報社高層。譬如新聞部主任張剛的年終獎金,就只比報社工會主席孫蘭的獎金低一個係數。

說實話,「收入向一線傾斜」說說容易,做起來很難。說,只是愚民和安定人心,但要做,卻直接涉及到個人的利益乃至一個高管班子的集體利益,不是那麼容易的。可想而知,黃澤名能做到這一點,肯定是承受了不小的壓力。

還不僅是收入的問題。黃澤名還是一個肯頂住上面壓力、敢於保護報社記者的老總。一個眾所周知的原因,因為媒體難免會曝光一些社會陰暗面和發表一些批評報道,記者經常會遭遇來自於上層權力或者是社會財富集團的某種「威脅」。黃澤名上任以來,從來不將壓力轉移到下面去,在他的層面就將「威脅」處理乾淨,為之承受了很多也付出了很多。說實話,這是很不容易的。這幾年,報社沒有一個記者因為寫批評報道而被「處分」,這就是一個明證。

當然,黃則名也因此得到了報社員工的最大信任,他的威信在晨報內部無人可以替代。安在濤清楚地記得,前世的時候,當黃澤名被調入市委宣傳部之前,報社數百名員工聯名寫信給市裡,堅決反對黃總被調離,期間還鬧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然而,黃澤名的被調走,不僅是一個組織部管理的正縣級幹部的工作調動問題,還涉及到權力的重新洗牌與利益的再次分配,不是報社人鬧鬧就能阻止的了的。而事實上,如果黃澤名不走,張道倫後面又怎麼能接替他的崗位?

無論是在他的前世還是今生,黃澤名在他的印象中都是一個擁有著烈烈風骨的媒體人。在國內媒體圈裡,能像黃澤名這樣善於創新和堅持媒體正義的報社老總,怕是已經不多見了。

黃則名與劉彥不同。劉彥身後的背景和她的出身,足以是她不懼任何外力的「脅迫」和「左右」,但黃則名不行,他無後台,堅持媒體正義就必須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而這,也正是他遲遲不能陞遷起來的重要因素。在安在濤前世的記憶中,似乎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在報社改革初見成效的時候,他就離開了報社去了宣傳部任職,擔任一個主管業務的副部長,算是平級調動。一直到前世的安在濤在火災中喪生,他仍舊是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恐怕也就是這樣熬到退休了。

前世的時候,兩人的關係非常密切。黃澤名非常地欣賞他,沒有黃澤名的大力提拔和前前後後地為之鋪路,安在濤後來也不能從媒體轉入官場,繼而一步步走上副縣級實職的領導崗位。而這一生,陰差陽錯之下,兩人卻沒有太大、太多的交集。

命運的改變雖然讓人嗟歎,但安在濤心裡對於黃澤名的某種敬意和感激,卻絲毫沒有因為命運的改變而改變。

安在濤回頭向黃澤名投過複雜的一瞥。黃澤名卻不知,在這短短的一路「參觀」下來,安在濤心頭已經泛起如此大的波瀾。

他哈哈一笑,「怎麼樣,安縣長,是不是後悔離開報社了?咱們報社的業務骨幹,每月的收入絕對比你這個當縣長的工資高,你信不信?」

黃澤名無非是說個笑話。如果一個記者的收入真要比縣長大人高,那誰還去當官,就都進媒體了。官員何止是一份明面上的工資,其他的灰色收入不計其數,豈能是記者所能比的?

跟在兩人身後的趙策和孫蘭等人也哈哈笑了起來。

安在濤也笑了笑,「是比我高不少,我大概可能……」

安在濤撓了撓頭,話到了嘴邊才驀然發現自己還真不清楚每月的工資到底是多少,他還從來沒有動過發工資的存折呢。

黃澤名又是一笑,「開個玩笑……呵呵。走,安縣長,去我的辦公室,咱們好好聊聊!中午就別走了,咱們聚一聚!老趙,你趕緊去通知其他班子領導,另外去城市人家定兩個房間!」

趙策趕緊應了下來。

……

……

「黃總,你是不是最近要調走了……」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側首低低問了一句。

黃澤名一怔,有些訝然,心道你怎麼知道這個?但一想起安在濤的岳父夏市長,他就釋然了。人家的老丈人是濱海市的市長,如果他想打聽自己的事情,那也是容易的緊。

他向後面遠遠跟隨著他們的幾個報社高層掃了一眼,也同樣壓低聲音道,「組織部劉部長剛找我談過話,可能也就是下半年的事情了。」

安在濤哦了一聲,「去宣傳部嗎?」

黃澤名歎了口氣,「還能去哪?給人家倒位子而已。」

「其實我很不願意去。要是去了宣傳部,這一輩子基本上也就等於廢了。」黃則名輕輕說著,加快了腳步。想起那個追在自己屁股後面急不可耐等著接班的張道倫,他心頭就有些心煩意亂。

他倒也不是貪戀這個位子。只是濱海晨報是他一手組建和發展起來的,對於這家報社他擁有著深深的感情。更重要的是,他太瞭解那個張道倫,一旦他離開,張道倫接任,濱海晨報能不能保持住目前的改革成果,還很難說了。

安在濤想了想,緊走了幾步,微微一笑,「老領導,還是想開些的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喲!」

安在濤心頭突然泛起一個古怪的念頭。他本想開口試探一下黃則名,願不願意去房山任職、他可以幫著活動一下,但話到嘴邊就又嚥了回去。

還是等以後看看情況再說吧。安在濤暗暗打定了主意。

黃澤名淡淡一笑,也沒再說什麼。他沒法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濱海如今的官場局面,因為市委書記李雲秋的到來,比前幾年還要複雜還要險惡幾分。李雲秋目前正在一點點扶植她的親信人馬,從上到下逐步擴散。這個女人的權力慾望之強,遠遠超出了濱海官場中人的想像,她的手甚至都已經伸到了一些市直部門和區縣黨委政府中的一些個中層幹部的配置上。

……

……

在晨報又呆了一會,中午在黃澤名等人的盛情邀請下,安在濤留下來跟報社的熟人吃了一頓飯。報社安排了兩桌,除了所有的報社高層全到齊之外,報社的一些個編委和主要部門的中層正職也全部到場,反倒是李湘、馬曉麗這些老熟人沒有資格參加了。

安在濤也沒有辦法,這就是規矩。什麼層次與什麼層次的人接觸,馬曉麗這些人已經距離他太過遙遠。這不是誰的錯,這就是殘酷的社會舞台。

真誠也好,虛偽也罷,反正中午的飲宴,大家盡歡而散。離開晨報後,安在濤看了看表,見已經是下午3點,就直接開車去了市委機關大院,準備先去見見自己的老丈人。

走進熟悉而又陌生的市委小常委樓上,安在濤輕車熟路腳步輕盈地就上了三樓,來到夏天農的辦公室跟前,正要敲門,夏天農的秘書李剛從隔壁辦公室裡走了出來,沉聲道,「你貴姓?找夏市長嗎?有沒有跟領導預約?」

安在濤瞥了一眼眼前這個陌生的中年男子,夏天農現在似乎是換了秘書了,這個人他不認識。

安在濤笑了笑,「你好,我姓安,找夏市長,我是夏市長的親屬,呵呵。」

那男子頓時就眼前一亮,匆匆走了過來,熱情地笑著跟安在濤握手寒暄著,「是安縣長吧,我叫李剛,是夏市長的秘書。我早就聽說夏市長有一個年輕有為的女婿了……呵呵。」

雖然素昧平生,但安在濤一說姓安,又是如此年輕、派頭不凡,一看就是官場中人,如果李剛這個時候還反應不過來,那麼他這個市長秘書也真是有些太不稱職了。

李剛輕輕敲了敲夏天農的門,在得到夏天農同意之後才推開門恭謹地笑道,「老闆,安縣長來了。」

夏天農一怔,旋即笑了起來,「小濤,來,你怎麼來了?」

「爸爸,我回濱海來看看你和媽媽。」安在濤笑著走了進去,順手將手裡提留著的兩筒資河開發區最新出產的槐米茶遞了過去,「這是我們那裡出的一種保健茶,降血壓的,您試試。」

夏天農接過掃了一眼,也沒在意,就放在了一旁。女婿送東西無非就是個心意,不在乎價值多少,也不在乎數量多寡,心意而已。

……

……

在夏天農的辦公室裡跟自己的老丈人談了一會。談話中,夏天農問了他一些工作上的事情,間或也說說濱海的情況。但這中間,他也沒有提及李雲秋,安在濤本想問問,後來又一想,夏天農混跡官場幾十年了,也不至於連李雲秋這個女人也應付不下來。在安在濤的心裡,夏天農可是比房山的張勝利還要「老奸巨猾」的人,既然張勝利都能跟李雲秋搭班子,夏天農肯定也沒有問題。

從夏天農辦公室出來,他直接又去了夏家,路上去濱海一家商場買了些東西,看了看自己的未來丈母娘。

石青在家裡閒著沒事,最近迷上了上網。當然,她上網多數時間是在跟曉雪聊天,偶爾也在網上晚一會撲克牌。安在濤突然來了,石青意外之中也挺高興。畢竟,他們兩口子沒有兒子,心裡早就把安在濤這個女婿當成了兒子看待。

在臨走的時候,石青突然提出了一個令安在濤多少有些措手不及的問題。

「小濤,你和曉雪年齡也不小了。前兩天,我跟曉雪通電話還提到這事兒……她6月份就要畢業可以回國了,你們也到了年齡,我覺得還是早一點把婚事辦了吧,我和你爸爸還等著抱孫子呢。」

石青說完,似乎是意識到什麼,馬上又補充了一句,「我也跟親家談過了,你媽媽也很贊成。嘿,她比我還著急。」

安在濤楞了一下,慢慢地心情就有些複雜。跟曉雪結婚這是遲早的事情,不需要猶豫;但是……這樣就意味著……他的眼前立即浮現起孟菊和劉彥那兩張宜喜宜嗔似夢似幻的絕世容顏,他的眼神頓時就有些迷離起來,心中五味雜陳。

見安在濤似是有些「遲疑」,石青頓時就有些不高興了,「咋了,你這是?」

女人都是敏感的,何況是石青這個年紀的中老年婦女。

安在濤不敢怠慢,趕緊定了定神,陪笑道,「媽,行,我過兩天就跟曉雪商量一下,看看什麼時候……只是,媽,曉雪的公司總部在美國,她能舍下公司來回國嗎?」

「有什麼捨不得的?不就是一個破公司嘛!把總部挪到國內來或者請個經理人在美國打理就成了,還能因為這個就不回國當洋鬼子?我和你爸爸可不想自己的孩子當假洋鬼子!」石青瞪了安在濤一眼。

「再說了,你在國內,曉雪在國外度日如年,你又不是不知道。」

「嘿嘿,沒想到媽你還有很濃的愛國情結啊。」安在濤嘿嘿一笑。

石青擺了擺手,「這與愛國無關,我就是不喜歡在國外生活。國外有什麼好的,在人家的地盤上,就是二等公民。行了,你也別管這事兒了,我會和親家一起商量婚期的事情,你工作忙,不用操心這個。等我們定下來了,就通知你們。曉雪畢業後回來,你們就在濱海結婚登記吧——曉雪本來說要跟你在美國登記,但你爸爸說你現在大小也是一個黨員領導幹部,這個政策上是不允許的。」

「婚禮嘛,就在濱海辦,畢竟,咱們家就在濱海。至於你們歸寧那邊,如果需要的話,也在那邊辦一場。」

「行,行。」安在濤苦笑著連連點頭,「我都聽您的!」

石青這才高興地笑了起來,「得,就這麼定了。你也算不賴,這兩年挺有出息!我們就這一個女兒,找個縣長當女婿,也算是給你爸爸爭光了。」

「對了,你要不要跟省裡的陳部長商量一下。」石青又低聲問了一句。

安在濤一怔,臉色一變,長出了一口氣,「媽,這個,呃,再說吧。」

石青也歎了口氣。一看安在濤的臉色,她就明白,安在濤跟陳近南的關係還是沒有得到緩和。當然她也明白,縱然是安在濤跟陳近南背後相認了,這一輩子,他們的關係也不可能公開化了。

想到這裡,石青微微有些遺憾。要是能公開多好,老夏就能藉著這層關係,說不定還能再進一步。但是……哎!

想到這裡,石青看了看安在濤,柔聲道,「孩子,媽媽知道你小時候吃了不少苦,但都這麼多年了,你心裡的疙瘩也該解開了,總是不好。他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這個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第357章 再見李雲秋

離開了夏家,安在濤坐在車裡給路兵打了一個電話,然後就點上一顆煙沉默了起來。

與曉雪的婚期提到了議事日程上,雖然事出突然,但終歸也是難以避免的事情。此時此刻,他心裡既有期待和甜蜜,又有慚愧和不安,還有一絲絲的壓抑和痛苦。

沉默良久。他才暗暗歎了口氣,這樣的結局其實早已注定,該來的始終都會來呀。猶豫了一會,他還是放下了手機,沒有給劉彥和孟菊打電話。這樣的事情,還是自己當面跟她們談吧。

正要開車離開機關家屬院,突然他又接到了李傑的電話。

「安哥,俺們想求你點事情。」李傑輕輕說著,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哦,啥事啊,跟我還這麼客氣?」

「安哥,我們和古蘭春集團合資成立的新公司名稱,始終確定不下來,您看看能不能抽空幫我們想一個?嘿嘿,冷書記說了,你是有名的大才子,幫俺們起個名應該沒問題吧?」

安在濤笑了笑,「你們有什麼好的想法?說來聽聽?」

「安哥,是這樣的。新公司成立之後呢,顯然不能再採用我們歸寧酒業原有的產品品牌了……古蘭春方面的意見是,如果沒有合適的名字,就直接冠名古蘭春——但是我們公司方面覺得這樣不妥,雖然他們是大企業,牌子名氣大,但我們這畢竟是合資企業,如果採用他們的企業名稱冠名,這豈不是就變成了古蘭春集團的分公司了?」李傑歎了口氣,「這兩天,我們兩家為了控股權可是爭得不亦樂乎……」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心裡叨念著歸寧酒業現有的幾種酒品……資河特釀、資河特曲……突然,他眼前一亮,朗聲道,「李傑,叫資河春如何?我看,就叫資河春酒業股份有限公司吧。」

李傑嘿嘿一笑,「成,我看不錯。行了,安哥你忙,我馬上去跟古蘭春的人談談。」

……

……

路家住的是一幢獨門獨院的復合歐式別墅,三層,坐落在濱海大道一側,這是民泰集團所開發的一個豪宅別墅區裡位置最好的一幢。視野非常開闊,前面就是一望無垠的美麗海灘。

這個小區裡住的,全部都是濱海乃至省裡一些個上層人士,非富即貴。據說,還有一個國內一線電影明星也在這裡買了一套,不過,不太常來住。就連現任的濱海市委書記李雲秋,也在這個小區裡搞了一套別墅,把家搬在了這裡。

當然,李雲秋的這幢別墅有沒有花錢,是不是民泰集團的某種饋贈,就很難說了。

安在濤的車跟在一輛黑色奧迪車後面,緩緩開進了小區。但前面的奧迪車突然停下,一個衣著考究、風韻猶存、身材豐腴的婦人下了車,突然轉過身來靜靜地望著安在濤的藍色保時捷跑車,臉上的神色非常古怪。

居然是李雲秋!如今的濱海市委書記!

李雲秋顯然認出了安在濤的這輛車。而實際上,安在濤下午開車進市委大院去找夏天農的時候,李雲秋恰好從二樓的辦公室窗戶前看到了他的身影。

這個讓她至今無法忘懷且能夠勾起她情慾的「小男人」呀。李雲秋自己都搞不懂對於安在濤,她究竟是懷有一種怎樣的情緒,說仇恨遠遠談不上,說嫉妒就更無稽,說欣賞卻又顯得有些矯情了。

雖然離開了房山來到濱海任職,但對於安在濤在歸寧縣的動靜,她還是有些關注。一開始的時候,她還下意識地想要給安在濤設置一些障礙,但到了後來,心裡這個念頭就淡了,也就不了了之。只是在每一次從媒體的報道上讀到安在濤這個名字,她心裡始終都蕩漾起一股子令她羞愧難堪的春情。

夕陽如血。海風吹拂著,不遠處的沙灘上浮蕩著淡金色的霞光,海浪湧動拍打著礁石,泛起轟隆隆低沉的聲響。

李雲秋靜靜地站在那裡,目光炯炯,望著車裡的安在濤。

安在濤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到這個喜好弄權佔有慾極強的強勢女人。他嘴角抽動了一下,心裡對她的厭惡感早已隨著李雲秋淡出他的視野而漸漸變得淡了。如今再見,也說不起還剩餘了多少厭惡感。

李雲秋竟然扭腰擺臀向他的車走來。看她的身材以及風韻臉盤,外人或者根本就想不到,這個女人已經四十多了。

到了這個份上,安在濤就不能再迴避了。畢竟,李雲秋是現任的濱海市委書記,還是他老丈人的頂頭上司,也曾經是他的領導,面子上的虛應故事還是要走的。

安在濤定了定神,笑吟吟地推門下了車,向前走了兩步,淡淡一笑,「李書記!」

李雲秋嫵媚的臉上浮現著柔和的笑容,慢慢伸出保養得極好的手去,「小安同志,能在濱海遇到你,我還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今小安同志也進步了,都已經是縣長了,很好,不錯!」

安在濤呵呵一笑,卻悄然將自己的手從李雲秋那微微有些熱度的手中抽了回來,「李書記住在這裡?」

「是啊,這地方不錯,就是房價有些高。我女兒喜歡這裡的風景,我就貸款從這裡買了一套……小安同志這是?」李雲秋轉過身來,悄然走了兩步,與安在濤並肩站在了一起。

「呵呵,我來看一個朋友——喏,我朋友來了。」安在濤手指著從不遠處快步走來的路兵,笑了笑。

李雲秋抬頭掃了路兵一眼,滿是柔和的目光驟然變得有些居高臨下和凌厲起來,但卻一閃而逝。她點了點頭,「原來是民泰公司的小路……好,小安同志,你既然有朋友來,那我就先走了,有空的話,去我家裡玩!我昨天還跟老夏提起你來著,呵呵!」

李雲秋說著再次深深地望了安在濤一眼,轉身大步上了車。奧迪車飛馳而去,遠遠地在一幢別墅前停下。

路家的別墅門口,路雲和文霞並肩站在台階上,遠望著這邊,不由奇道,「嫂子,那就是那個安在濤?咦,那女人不是市委李書記嗎?怎麼看上去,兩人關係挺熟的呀。」

文霞沒有在意,笑道,「小雲啊,李雲秋原來就在房山擔任市委書記,是安在濤的頂頭上司……再說了,安在濤的岳父是夏市長,有這些關係在,他跟李雲秋熟悉也是正常的。」

路雲俏皮的大眼睛突然眨了眨,深深地望著緩緩開過來的藍色跑車,古怪地笑了笑,「嫂子,這人挺有錢的嘛,我看他開的車比我哥的還好。才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長喲,這肯定是受賄的,嘖嘖,一個小貪官!」

文霞嚇了一跳,趕緊噓了一聲,「我說小祖宗,你別亂說話啊,一會見了安在濤,一定不要亂說話……你知道啥啊,這是他的乾爹南洋肖氏集團的肖老送給他的車,人家肖老是南洋首屈一指的富豪。還有,安在濤的未婚妻就是安夏公司的董事長,號稱華人圈裡的十大女富豪之一……你該聽說過吧?」

路雲訝然輕輕道,「夏曉雪?」

「是啊。」文霞苦笑道,「一會你最好別亂說話,雖然他跟咱們家關係好,跟你哥也是好朋友,但人家畢竟是縣長大人,他老丈人還是夏市長……」

「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個小縣長嘛。」路雲撅了撅嘴,低低嘟囔了一聲。

路兵上了安在濤的車,低低道,「小濤,你怎麼半路裡跟這個女人說起話來了?她怎麼知道你來這裡?」

安在濤苦笑道,「你別胡扯。我就是剛才在進小區的時候遇到了她的車……好歹也是老領導,怎麼遇到還能不打個招呼?」

路兵沉默了一陣,突地一歎,「小濤,這女人真是太強勢太貪婪了,簡直就是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可儘管就是這樣,她還是將答應給我們公司的工程全部都給了那個後來的黃海公司……要不是夏市長在其中通融,恐怕我們民泰會被黃海公司完全擠出濱海的市場去……也真是笑話,我們是濱海本土的企業,竟然搞不過一個外來戶!NND!」

安在濤微微一笑,也沒有在說什麼。濱海的事情,他無能為力也無可奈何,李雲秋是一個強勢的女人,自打李雲秋調任濱海的第一天開始,安在濤就已經預感到,濱海要變天了。但是,對於他來說,他除了擔心夏天農被李雲秋架空之外,其他也就不管那麼多了。

但通過今天下午跟夏天農的談話,安在濤能感覺的出來,夏天農並沒有被李雲秋架空,最起碼從表面上看,兩人配合得還算「默契」。

說話間,安在濤的車就開進了路家寬闊的大院。停下車,文霞和路雲就迎了過來。

文霞自不待言,都是老熟人了。但路兵的妹妹路雲,安在濤卻是頭一次相見。望著眼前這個穿著一身奶白色運動衣,留著一頭精幹短髮,身材嬌小,膚色白皙,生著一張娃娃臉的路雲,那一雙略微帶些俏皮靈動的大眼睛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路雲並不是像夏曉雪、劉彥和孟菊以及冷梅那樣的絕色美女,甚至跟馬曉燕比起來,也遜色幾分。但她的五官非常精緻,白白胖胖的娃娃臉上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動著,渾身上下洋溢著一股子青春和清純的氣息。

「你好。」路雲主動伸出手去。

文霞笑著介紹道,「安縣長,這是我們路家的大小姐,路兵的妹妹路雲,剛從英國留學回國。」

安在濤笑吟吟地也伸出手去,「你好,路小姐。」

路雲細長的眉頭一皺,旋即嘻嘻笑道,「行了,叫我路雲就行了,我討厭小姐這個稱呼。」

咳咳!

路兵在一旁乾咳了兩聲,向路雲使了個眼色。但奈何路雲根本就不買他的帳,理也不理會。

……

……

路家別墅頂部的天台上,路家的兩個保姆匆匆忙忙地擺著豐盛的酒菜。路兵、路雲還有文霞陪著安在濤坐在清風徐徐的天台上,望著遠端黑黝黝的海面,聆聽著一浪高過一浪的驚濤拍岸聲,幾人的心情變得非常開朗。

路兵端起一杯啤酒來,哈哈一笑,「來,哥們,這是最新鮮的鮮啤,幹了這一個!走!」

安在濤笑了笑,也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路雲看上去也頗有幾分酒量,也湊著熱鬧一般端起酒杯跟安在濤碰杯,大口大口地喝著啤酒。

四個人邊聊邊喝,不多時候就幹掉了一小桶民泰集團所屬海天大酒店自釀的鮮啤,雖說這種啤酒沒有多少酒精度數,但經不住數量多,七八斤啤酒下肚,就連安在濤都有了幾分酒意,更何況是喜歡喝卻酒量不大的路兵了。

路雲也喝了不少,只有文霞照應著,沒有喝幾杯。

當著自己這一世最好的朋友,安在濤也漸漸放開了心胸,暫時忘卻了官場之上的那些蠅營狗苟。兩人時而開懷大笑,時而交頭接耳,偶爾還說幾個葷段子,神態之親密,看的一旁的文霞暗暗欣慰。

路雲歪著頭,紅撲撲的娃娃臉上,那雙大眼睛眨巴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心事。只是無可否認的是,年輕俊朗的安在濤,確實是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文霞在一旁暗暗掃了路雲一眼。她知道自家這個小姑子雖然看上去天真浪漫好像長不大的孩子,但其實心裡有譜著呢。畢竟,她也是25歲的成熟女子了,可不是那種清純的十幾歲的少女。

見路雲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安在濤看,文霞心頭突然一跳:她……

突然,路雲湊過身來,伏在她耳邊小聲笑道,「嫂子,這人挺不錯的,要不是他有了未婚妻,我就追他!」

呃。文霞口中含著的一口飲料差點沒噴出來,她匆匆嚥了下去,掃了正跟路兵拼酒的安在濤一眼,低低道,「小雲……你喝多了……」

路雲格格一笑,撇下文霞,端起酒杯走了過去,大大咧咧地推了安在濤一把,「喂,我說你別灌我哥了,他酒量不行。來,我跟你拼!」

第358章 很純很曖昧(上)

因為今晚心情極佳,路兵一路醉倒,差點就要吐在天台上。文霞在家裡保姆的幫助下,好不容易將醉過去的路兵攙扶回夫婦兩個人的房間,等她「料理」完一塌糊塗的路兵,再次回到天台上來時,卻見安在濤正與路雲對坐歡聲笑語一邊暢飲。

路家的天台上其實已經做了精裝修。四周的歐式風格的欄杆以及供人休閒的座椅,與別墅的風格很配。天台上有一個鋼筋結構的穹頂,近似於一個開放式的涼棚。海風輕拂,明亮的燈光下,安在濤神色從容臉色微微泛紅,而路雲則笑顏如花。

週遭卻是一片黑暗和靜寂,遠端的海岸線傳來低沉的浪潮聲。

路雲似乎真是有幾分酒量,文霞雖然意外卻並不吃驚。生長於富豪之家,又多年獨立生活在國外,路雲卻也不是什麼浪漫無邪的天真少女,雖然她看上去很是清純。決不能被她的外表和長相欺騙了呀,文霞心下暗笑,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路雲貌似純潔的「外形」給忽悠了。

要知道,國外燈紅酒綠的夜生活裡的酗酒「海皮」之風,遠遠勝於國內。在國外生活了這麼多年,路雲也早就被「錘煉」出來了。

安在濤今天也是很高興,很放鬆。彷彿數年來心中的鬱積,都因為今晚的開懷暢飲而煙消雲散。

不過,他還沒有喝到那不知分寸的程度。拉近關係、圖個樂呵可以,但失了風度,就有損於他黨員領導幹部的形象了,尤其是當著路家的人。終歸還是官場中人,安在濤不能不保持著應有的矜持。

擺了擺手,他笑了笑,「好了,路——路雲,咱們到此為止吧,今天非常高興……改天你去我們縣裡,我再陪你一醉方休。」

路雲有些醉眼迷離地望著安在濤,安在濤被她盯看的有些頭暈目眩,又似是有些「毛骨悚然」。明亮的燈光下,路雲那張明明看上去非常純潔的娃娃臉上居然浮蕩著一股子放浪形骸的色彩,給人的感覺異樣而詭異。

很純?又很曖昧?!

呃。安在濤下意識地撇過頭去。在路雲那雙飄蕩著迷離神色的眸子注視下,他竟然覺得有些荒誕:路兵的這個妹妹,似乎……也太那個啥了!明明擁有著接近天使一般的可愛容顏,卻發散著近乎魔女一般的「邪惡」氣息……

就在這一瞬間,安在濤突然記起他前世時的一個網名叫「邪惡的大蘿莉」的女性朋友林彩霞。這可能是安在濤的前世,唯一除了夏曉雪之外跟他有著某種曖昧關係的女人了。林彩霞是濱海市一家電腦公司的老闆,跟安在濤相識後就對他有了強烈的好感,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因為夏曉雪的自殺身亡,安在濤的心門緊閉,再也容納不了另外一個女人的心。

那些年,每當與異性發生某種可以進一步的曖昧情愫時,他的眼前就會浮現起夏曉雪那張嬌美如水的容顏來,心中的刺痛使他始終無法面對自己的內心。

……

……

記憶倒捲而回又洶湧而退,安在濤心頭一顫,歎息了一聲。

「不行,我還要喝,咋了,你一個大男人難道還害怕我一個小女子不成?」路雲格格笑著,笑得是花枝亂顫小胸脯兒不住地起伏著。

「呵呵,我喝醉了,實在是堅持不住了。」安在濤也不再理會她,起身來就向文霞走去,「嫂子,幫我安排個房間吧,看來今晚我要叨擾你們一晚了,我這個樣子,怕是開不了車了。」

文霞溫和地笑著,「這有啥?在自己家裡幹嘛還這麼客氣?我早就給你準備好房間了,就在樓下——小雲,你也別鬧了,趕緊下去睡覺去,都快11點了。」

路雲撅了撅嘴,晃蕩著身子,手中還端著大玻璃啤酒杯走了過來,「安縣長,再陪我喝兩杯——就兩杯!?好不好?」

見安在濤沒有反應,路雲索性上前來用另一隻手扯住安在濤的胳膊來,一股子淡淡的女子幽香混雜著清洌的啤酒味道一起衝進安在濤的鼻孔,他稍稍皺了皺眉,笑了笑,「好吧,可是我們說好了,就兩杯。」

路雲嘻嘻笑了起來,向站在一旁的兩個保姆揮了揮手,「張姐,李姨,趕緊拾——拾掇一下,把這些都撤了,送點水果和烤魚片上來。」

……

……

距離路家別墅數十米遠處的另外一座別墅的天台上,李雲秋穿著淡紫色的睡衣,凹凸有致的身材畢現。她正用望遠鏡向路家的這邊天台窺看著。在軍用望遠鏡清晰的鏡頭拉近中,安在濤和一個嬌媚女子並肩而飲的背影落入她的眼簾。而夜空中,似乎也隱隱傳來安在濤淡定的說話聲,以及那女子銀鈴一般的嬌笑聲。

李雲秋有些嫉妒地恨恨地放下手中的望遠鏡,靜靜地站在那裡,身子似乎要徹底融入幽暗的夜色之中。海風的清涼並不能讓她心裡的慾望降低某種熱度,反而似更加撩撥著她,讓她越加的躁動不安。

這一次的不期而遇,又一次深深地勾起李雲秋那被壓抑下去的對於那個小男人的近乎詭異的強烈慾望。女兒在燕京讀書,名義上的丈夫遠在天南,一個人孤守冷清的別墅,安在濤那張英挺淡定的臉孔今晚不住地在她的眼前晃蕩著,令她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自打對安在濤生出了這一份詭異的慾望心思之後,李雲秋本來就形同虛設的夫妻生活就徹底斷了線。她的丈夫剛剛要對她有所親密的動作,她的心頭馬上就想起另外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來,而身邊老男人的每一次愛撫總讓她厭惡和噁心。如此種種,最近兩年,兩人早已分居,家庭名存實亡,要不是為了女兒和李雲秋領導幹部的「光輝形象」,怕是早就離婚散伙了。

李雲秋望著那燈光絢爛的一邊,保養得極好的手下意識地撫向了自己脹鼓鼓的胸前。胸前的豐盈觸手溫潤而有彈性,對於自己的身子,她還是有幾分自傲的。儘管已經人到中年,但她自問風韻並不輸給任何一個年輕的女人。

擁有著傲人的身體本錢,在這個慾望如狼似虎的盛年,面對著一個只能遠觀而不可親近的男人,李雲秋心中的慾望濃烈到了一個扭曲戰慄的程度,她幾乎要瘋狂了。

她的手輕輕撫摸著自己身體上的每一處私密,嫵媚的臉上生出濃濃的紅暈,口中發出壓抑的低低的曖昧的呻吟。

……

……

安在濤放下手中的酒杯,「好了,路雲,天很晚了,我們不能再喝了,就此打住,下回你去歸寧,我請你喝酒。」

路雲格格笑著,「好了,今天就饒了你了。不喝了,不喝了。但是,安在濤——安大縣長,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見路雲口齒清楚,安在濤立即訝然心道,這女人的酒量夠大的,都灌了這麼多啤酒下去,竟然還是頭腦清楚得緊。

「哦,啥事,說來聽聽?」

「嘻嘻,能不能幫我找個工作呀?」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你少來吧,你這個路家的大小姐還需要我來幫你找工作?嗯……」

路雲撅了撅嘴,好看而精緻的嘴角微微上翹著,「我爸爸和我哥非要讓我接他們的班,進公司去做生意,可是我對這個一點興趣也沒有。我不喜歡這種生活,我憑什麼成為他們的影子?」

「哦,是這樣啊,那麼你喜歡做什麼工作呢?」

「嘿嘿,我想做官。我最崇拜的人就是英國的鐵娘子撒切爾夫人,我一直有一個夢想,我想要從政做一個像撒切爾夫人一樣的女政治家……」路雲藉著酒意跟安在濤喃喃訴說著她心底裡聽上去有些幼稚和滑稽的人生理想。

這個很純很曖昧的富豪之女,這個看上去不諳世事實際上卻頗有幾分遊戲風塵氣息的邪惡的大蘿莉,其實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在這個晚上,她為何要對安在濤說這些。

或者,看似性格平和骨子裡卻是很驕傲的女子,還真是頭一次被一個男人打動吧。

天台的拐角處,路兵的媳婦文霞披著外套,靜靜地坐在一個籐椅上,悄悄地望著這廂。其實她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但她唯恐這醉酒之後的兩個青年男女會搞出一些什麼不合適的「情節」來,譬如搞個一夜情什麼的,最終導致無法收場,破壞了安在濤跟路家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融洽友好親密關係。

文霞的心很細膩,為人處事穩重也很有主見。這是她能得到路兵深愛和被路家家主路逢春接受的重要原因,否則的話,以她一個出身很低的草根女子,即無完美容顏又無高等學歷亦無家世背景,她憑什麼嫁進路家來當少奶奶呢?

對於這一點,文霞未必就很清楚。她只道自己命好,遇到了一個真心喜歡自己的富家郎君。其實路兵也不是啥好鳥,只是在跟文霞結婚之後,他已經徹底被文霞的柔情所融化,就徹底跟過去的花天酒地的紈褲生活幹杯說再見了。

第359章 很純很曖昧(下)

所以,文霞寧肯不睡覺、不休息,也要在一旁悄悄地守著天台上的這兩位,暗暗祈禱上帝,千萬不能出任何的岔子。儘管,她並不信仰上帝。

對於自家這位小姑子的性情,她自問還是有幾分瞭解的,她之所以糾纏著安在濤喝酒聊天,其實說白了就是心裡對他產生了很深的好感。安在濤這個人,在路家是一個經常被提及的人,路雲也不知道從父親和哥哥口中聽到了多少次,聽得多了,心裡就未免好奇,而今日一見就覺得果然有些意思。

有品味、有風度、有個性、有內涵、有外形……安在濤渾然不知,在路雲心裡,他已經被她列入了「五有男人」的名單。

再加上她生活在國外的時間長了,在性觀念上應該非常開放吧,萬一……所謂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紙,如果路雲投懷送抱,文霞絕對不相信安在濤能抵禦得住。

不過,文霞的這番心思要是讓路家大小姐,沒準就會如同河東之母獅一般咆哮暴走了。她雖然人在國外生活學習,言談舉止也不怎麼「講究」,但根子裡卻是相對非常傳統的女人。

……

……

安在濤突然哈哈一笑,「我說路大小姐,這國外的從政跟在國內當官,完全是兩碼事。國內的官場,可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想要當中國的撒切爾?嘿嘿!別怪我打擊你,可能性不大喲!我看啊,你還是老老實實跟路伯伯學做生意吧,你們路家家大業大,也需要人來管理不是?」

「你咋知道我不懂呢?」路雲有些羞惱地挺了挺胸,「你就說吧,願不願意幫我這個忙?」

呃。安在濤聳了聳肩,「我真的不建議你進機關,這種真的不適合你。」

說完這話,安在濤突然又覺得有些滑稽,明明知道她不是天真浪漫的少女,但自己卻為何還是下意識地拿她當清純得小美眉呢?

「我不會讓你白幫忙的,要不我給你送禮吧……呃,不,聽說你似乎挺有錢的,送禮這一招好像不怎麼好使……那麼——」路雲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突然湊近過來,紅撲撲的小嘴貼近安在濤的耳邊嘻嘻一笑,「這樣吧,我覺得你這人還不錯,你幫我這個忙,我呢陪你過一夜,行不行?」

安在濤頓時嚇了一跳,僅有的幾分酒意瞬間消散,他蹭地一下站起身來,立即遠離了這個不知道是純潔天使還是誘惑人犯罪的魔女的路家大小姐,擺了擺手低低道,「我的姑奶奶,你千萬別瞎說喲!」

「膽小鬼,怕啥哩?」路雲也起身來再次將身子湊近了過去,「你情我願的事情……」

安在濤苦笑著壓低聲音道,「路大小姐,我真是怕了你了。你說吧,你到底是想要進什麼樣的單位,我看看能不能幫你想想辦法!」

路雲狡黠地一笑,似是有意地挺了挺胸,胸前一陣乳花兒蕩漾著,「真的不需要我陪你?本姑娘說話可是說到做到,這一次你要是放棄,下一次可就沒有機會了……真的不要?嘻嘻,這可是你說的喲,你可別後悔!」

「只要是機關,什麼單位都行。當然了,最好是機關單位,我不要事業單位。」路雲旋即又格格嬌笑著遞過一張面巾紙來,「擦擦吧,你嘴邊其實挺髒的。」

安在濤汗顏。

接過面巾紙擦拭了一下嘴角,沉吟了一下,「這樣,我找找曉雪的爸爸,看看濱海市直部門中有哪個單位還有編製……但是路大小姐呀,你也知道,進機關是要考試的,不能直接就進去呢。」

「我當然知道,憑我一個英國留學的工商碩士,還怕這種考試?」

安在濤暗暗撇了撇嘴,心道你們這種富人家的孩子出國留學無非是混個文憑,還真拿自己當海歸人才了?

路雲驕傲地一笑,「但是,我不能留在濱海,留在濱海的話,你想想看,我怎麼還能幹得下去?我爸爸和我哥,還不兩天就把我搞回來呀!」

「不在濱海?那我就沒有辦法了。」安在濤聳了聳肩。

「少來,你不是縣長嘛,你把我弄到你們縣裡去得了……嘻嘻,成不成?」

安在濤無語。

望著眼前這個眼中放射著狡黠和熱切光芒的路兵的妹妹,濱海民泰集團的大小姐,他嘴角抽動了一下,「我只能答應你想想辦法,現在進機關不是這麼容易,真的,我不騙你,再說了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縣長,沒有那麼大的能量喲。」

「裝吧,你就盡情地裝。你都能把我哥公司的那個李傑搞進機關去,就不能幫幫我?」路雲跳了過來,蔥白一般的手臂洋洋灑灑地指著安在濤,「你這人啥都好,就是太虛偽了。」

……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一覺醒來,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他匆匆洗漱完畢,在路家吃了一頓早餐後,就準備返回歸寧。

路兵凌晨的時候就起來了一趟,先是撒尿,接著口乾舌燥又去喝水。仔細問了問文霞,安在濤和路雲的情況,知道沒有發生任何的「意外」狀況,這才鬆了一口氣。畢竟是自己的妹妹,路雲的那點鬼心思,哪裡還能瞞得住路兵,雖然路兵看上去大大咧咧的。

如果安在濤沒有對象,身邊沒有女人,路兵肯定會大力支持路雲火爆出擊,盡最大可能地把安在濤俘虜為路家的女婿。但是……現在卻萬萬不能!

在他看來,路雲萬萬不能跟安在濤發生一點什麼曖昧的故事,否則的話,一旦搞大,就會讓兩人都很難堪。一想到這裡,路兵都有些後怕,後悔讓路雲見安在濤了。畢竟,像安在濤這樣的青年俊彥,對於未婚女人的殺傷力還是很足的。

沒成想,經此,他卻再也睡不著了,索性就纏著文霞盡情地歡好了一次後才再次沉沉睡去。

安在濤要走的時候,路雲似乎還在呼呼大睡。

路兵和文霞將安在濤送上車,路兵伏在車窗上苦笑道,「小濤,我們家路雲就是這種性子,她說話就是這樣,說過就忘,你也別太當真了……她也忒邪門了,非要進機關去當什麼官,真是笑話,年紀不大,又是個女孩家家的,倒是成了一個官迷!」

「官場上多骯髒啊,當官的人沒一個好東西。」路兵說到這裡突然見安在濤的臉色有些「不善」,趕緊又悻悻地嘿嘿乾笑了兩聲,「當然了,我們的安縣長例外,例外,嘿嘿!」

安在濤皺了皺眉,瞪了路兵一眼,正要發動起車,突然見路雲穿著睡衣跑了出來,胸前鼓鼓蕩蕩的,顯然是還沒有來得及穿胸罩內衣。

她幾步就跑到安在濤的車跟前,伸出纖纖玉指輕輕敲了敲他的車窗,等安在濤放下車窗,就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安縣長,安大哥,別忘了答應我的事情喲?我在家裡等著呢……」

路兵趕緊一把將路雲拖了回來,擺了擺手,「哥們,你趕緊走,別理她!」

安在濤打了一個哈哈,趕緊發動起車,溜之大吉。出了濱海城區上了高速公路,一路飛馳,中午就趕回了歸寧。在一家小餐館裡吃了一盤水餃,他就直接去了縣府大院。

剛進辦公室坐下沒有半個小時,門就被敲開了,馬曉燕穿著一身鵝黃色的休閒運動裝,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的網球帽,盈盈走了進來。

安在濤一愣,旋即皺了皺眉起身走過去,「曉燕,你怎麼跑來了?你趕緊回去歇著。」

馬曉燕微微一笑,「領導,我沒事了,真的沒事了。除了頭上……我在家裡實在是閒不住,我還是回來上班的好,我不願意留在家裡閒著!醫生都說了,只要我別有劇烈的活動和過度的體力勞動,坐坐辦公室沒關係的。」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心裡隱隱猜出馬曉燕是在擔心自己的位子因為長時間不在崗而被人頂了。雖然她跟安在濤的關係已經很是親近了,又對他有救命之恩,知道安在濤也不會放棄她,但畢竟官場之上風雲變幻,出人意料的事情多了,誰又能說得準呢?

再說了,目前安在濤的工作正忙,如果她不在崗幫不上他,時間一長,會不會讓安在濤疏遠了她?這是馬曉燕心裡的真實心思。

安在濤心裡暗暗歎了口氣,他抬起頭來深深地望著馬曉燕還微微有些蒼白的容顏,柔聲道,「曉燕,你其實不必這樣的,身體最重要,還是回去吧,養好身體再回來上班。」

馬曉燕囁嚅道,「我……」

見她仍然有些堅持,安在濤遲疑了一下,「要不這樣吧,你只能上半天班,上午來上班,下午就不能來了。你如果不答應,我就堅決不同意你回來帶病工作!」

感覺到安在濤的體貼和愛護,馬曉燕心裡一陣甜蜜,又是一陣歡喜。她輕輕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都聽你的。」

……

……

馬曉燕將手裡的材料放在了安在濤的案頭上,再次見到被分門別類規整地有條不紊的文件和材料,他心裡微微有些感慨,馬曉燕的工作態度和服務意識終歸是彭軍所不能比的。與馬曉燕相比,彭軍並不合適做政府辦主任。

「有這樣一個事情,歸寧酒業公司報了上來,說是他們跟古蘭春集團因為新公司的股權設置問題始終談不攏,敲定不下來。古蘭春堅持要控股,而歸寧酒業也不肯鬆口,李傑想問問縣裡是啥態度。如果縣裡……他想讓你出面做做工作!」馬曉燕坐在沙發上,溫柔地望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安在濤,心中突然湧起一種撲在他懷裡小睡片刻的衝動。

「這個問題?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嘛。我們一定要控股的嘛!如果歸寧酒業不控股,這新公司豈不是就成了古蘭春集團的分公司了,那麼我們找他們來投資的價值就不大了,與其這樣,還不如賣給他們!」安在濤皺了皺眉,「古蘭春集團的人還在縣裡嗎?」

「嗯,還在縣裡。他們每天都在談,別的問題都好說,但是一談到這個股權設置的問題上,古蘭春集團就是不撒口,堅持要控股。據說,他們還放出風來說,如果古蘭春不能控股,他們就不會投資!」馬曉燕輕輕道,「其實,他們有這樣的想法也很正常。畢竟,人家拿出一個多億來可不是為了給歸寧酒業當救火隊員的。如果新公司他們說了不算,恐怕也就不肯再投資,這一次的合作也就破裂了。」

「股權的問題不解決,歸寧酒業的這個新公司就遲遲不能註冊成立……那個千畝酒業基地已經停工了好久了,領導,我擔心再這樣繼續拖下去,怕是——」

馬曉燕的聲音微微有些擔憂。

她的意思安在濤非常明白。古蘭春之所以肯來投資,肯定是抱著控股的心思來的,如果說了不算,不能掌握住這個公司的管理權,說不準他們投資的興趣立馬就淡了。

那麼,就退一步?安在濤稍稍有些遲疑。

但他旋即又轉念一想,還是覺得不妥。因為一旦歸寧酒業不控股,新公司運作成立之後,就會逐漸淪為古蘭春集團的分公司,到了那個時候,古蘭春集團就會利用這家新公司推出新產品,利用歸寧酒業的既有資源和市場優勢,從而實現逐漸取代歸寧酒業的目的。

如果是那樣的話,歸寧酒業就等於是用自己的資源和市場引來了一隻狼,然後慢慢將自己推向了狼口,從而變成了一個圖具虛名的傀儡企業,還能談得上什麼壯大發展。

這種局面,是安在濤所不願意看到的,所以從一開始他才指示李傑,一定要堅持控股。但現在看來,古蘭春集團的人也不好對付呀,人家精明著哩!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覺得還真是一個非常棘手的難題,進退兩難啊。

怎麼辦?

他沉吟了好半天,才慢慢抬頭來瞥了馬曉燕一眼,柔聲道,「曉燕,你幫我通知李傑,說我明天上午去跟古蘭春集團的人談談。你呢,完了就趕緊回家吧,我讓黃師傅開車送你回去。以後你每天早上在你家樓下等著,我去接你!就這麼說定了。」

安在濤不由分說地揮了揮手。

第360章 股權之爭

第二天早上,安在濤下樓的時候,冷梅也正好出門。「早啊。」冷梅笑著招呼道。

安在濤點了點頭,笑了笑,「冷書記也早。」

見他一口一個「冷書記」,始終不肯流露出跟她有所親密的態度,冷梅心裡微微有些不太舒服。她掃了安在濤一眼,低低道,「今晚一起吃飯吧?我昨天買了排骨還放在冰箱裡還沒做……」

其實冷梅是昨天買了排骨準備跟安在濤一起用餐,但安在濤卻晚上沒有回來吃飯,讓她興味索然就也草草吃了一碗麵條就作罷。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應了下來。

兩人並肩出了樓洞,外面,安在濤的司機黃韜與冷梅的司機大老李正在面對面站著抽煙,見到兩個領導一起出來,就趕緊掐滅了煙頭,恭謹地各自為自己的領導打開了車門。

兩人上了車,安在濤的車在前,冷梅的車在後,一前一後出了小區的大門,卻開始分道揚鑣。冷梅有些奇怪地往後瞥了一眼,「安縣長的車怎麼往後面跑了?難道他今天不去上班嗎?」

司機大老李笑了笑,「冷書記,我聽老黃說,安縣長要先去馬主任家裡接上馬主任,然後再去縣府上班。」

冷梅眉梢一揚,心裡分明就產生了一些異樣的情緒,她低低道,「馬曉燕?馬曉燕已經開始上班了?」

「嗯,聽說是的。縣府那邊的人說,是安縣長要求的,說是縣府辦的工作太忙,暫時呢,先讓馬主任上半天班,在機關上呆一上午,然後下午就回家休息了……」大老李一邊開車一邊說著他剛剛從黃韜那裡打探來的消息,「馬主任救了安縣長一命……安縣長肯定是覺得馬主任身體還沒有養好,就臨時讓車去接她上班吧。」

冷梅哦了一聲,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作為一個堂堂的縣長,如果沒有馬曉燕捨身相救的這一「故事」在,安在濤去接自己的女下屬上班,肯定會引起某種非議的。但是現在不同,一來馬曉燕是奉命帶病工作精神可嘉,二來對安在濤有恩,安在濤對她表現得稍稍「關心」一下,也屬於人之常情。

再說了,這事兒肯定也不會外傳,會控制在一個很小很小的範圍之內。

但冷梅心裡卻覺得有些「不妥」,但具體「不妥」在什麼地方,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反正,一想起安在濤親自去接馬曉燕上班,她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安在濤的車直接開進了馬曉燕家居住的樓下,馬曉燕正盈盈站在樓下等著。見安在濤的車過來,她笑吟吟地就打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位置上,然後車就飛馳離去。

馬曉燕的嫂子苑青霞從陽台上看見了這一幕,不由回頭來艷羨地衝著自己的婆婆道,「媽,咱們家曉燕我看是因禍得福了,安縣長親自帶車來接她上班呀……嘖嘖,曉燕真是有福氣,俺就只能騎自行車上班,哎,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馬曉燕的媽媽瞪了自己的兒媳婦一眼,嗔道,「你這孩子,咋老是這麼多怪話,你可別出去亂說!人家安縣長是考慮到曉燕的身體還沒有完全養好,這才照顧她一些……」

苑青霞嘻嘻一笑,「好了,俺不說了還不行?媽,俺上班去了。」

說完,苑青霞也抓起自己的包包,推門出去準備上班去了。兩口子並不太常住婆婆家,但這一段時間因為馬曉燕需要人照顧,兩口子才又搬了回來。

在縣府機關大院門口放下馬曉燕,安在濤坐車直接就去了歸寧酒業公司。今天上午,他要代表縣政府參加歸寧酒業公司與古蘭春集團公司代表的談判。這已經是第N次談判了,如果在股權設置的問題上再談不攏,恐怕以後就沒得談了。談判破裂,投資化為泡影。

李傑帶著歸寧酒業公司領導班子的全體成員,已經等候在大門口。安在濤下了車,一邊跟李傑等人握手寒暄,一邊發現歸寧酒業公司如今似乎有了一些細節性的變化。譬如大門口的兩個石獅子不知道在啥時候給弄走了,公司大院內外也變得非常乾淨整潔。

安在濤知道,這應該是李傑到任後的「整頓」使然,心裡笑了笑,也沒有說什麼,就大步走進了歸寧酒業公司的辦公樓,在李傑幾個企業領導的陪同下一路直奔會議室。

會議室裡,古蘭春集團的代表早已等候在裡面。這一次來歸寧洽談投資事宜,古蘭春公司方面來了一個副總王悅帶隊,一共來了四個人。

古蘭春集團是國有中型(二)企業(正縣級企業)改制而成,是國有控股企業集團。王悅也是當地組織部任命管理的副處級幹部。再加上人家是投資商,心底本就頗有幾分底氣。所以,王悅見了安在濤,根本沒有太過恭謹的態度,只是站起身來主動上前去跟安在濤握了握手。

「安縣長,這位就是古蘭春集團公司的副總經理王悅同志。」李傑介紹道。

安在濤呵呵一笑,「王總,歡迎啊。貴公司來歸寧投資,我作為地主,早就該過來跟王總見見了。抱歉抱歉,最近縣裡工作實在是太忙!」

雖然同為處級幹部,只有半級之差,但一個是縣長,一個是企業副總,這中間的差距卻是大了。安在濤面上雖然客氣,但神色間卻還是保持應有的矜持。

「久仰安縣長的大名了,今日一見果然是人中俊彥!」王悅嘿嘿笑著,緊緊地跟安在濤握著手,又一一給安在濤介紹了古蘭春集團談判代表團的其他成員,無非是古蘭春集團總部企管、財務方面的一些中層管理人員。

……

……

安在濤坐在會議桌的中間位置,默然不語,靜靜地聽著雙方針鋒相對的談判交鋒。聽了半個多小時,他也基本上弄清楚了古蘭春集團方面的態度:他們堅持的三個原則非常堅定,沒有一絲放棄的可能——堅持新公司的董事長必須由古蘭春集團派出、董事會成員裡必須由古蘭春集團佔多數席位、新公司的財務總監必須由古蘭春方面委派。

決策權,財權,股權,都由古蘭春方面來把握。看得出來,這應該是古蘭春集團公司高層的集體決議,並非是王悅個人的意見。

如果按照古蘭春集團方面的「原則」,答應了他們的這三個條件,新公司就毫無疑問地成為了古蘭春集團的子公司,而千畝酒業基地就異化成為古蘭春集團在歸寧縣及其周邊區域的生產加工基地。他們的這個算盤,打得不可謂不精明。

不要說縣裡不會接受,就算是歸寧酒業方面也接受不了。歸寧酒業在千畝酒業基地項目上投入巨大,不僅欠下巨額的銀行貸款,還將數年來的企業積累資金全部甩了進去……如此種種,豈不是白白辛苦一場為別人做了嫁衣?

但不答應古蘭春集團的這三個條件,人家就不會同意投資,這一次的合作就要流產。而此時的歸寧酒業,已經沒有財力再繼續維持千畝酒業基地的建設和運轉了,一旦這個項目功虧一簣,前期的投入就全部血本無歸打了水漂。

單單是接踵而至的銀行追債,就足以壓垮才剛剛緩過一口氣的歸寧酒業公司了。而很顯然,古蘭春集團就是看準了歸寧酒業的這一道軟肋,態度才會這麼強硬。

李傑左右為難,心煩意亂。他坐在那裡,與參與談判的歸寧酒業的一個副總劉昌質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苦笑了一聲,「我說王總,你們這是在逼我們上吊喲!這個工程,我們公司前期投入巨大,前前後後已經有近2個億了,折算成資產的話,也理應由我們公司控大股!」

王悅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安在濤,見安在濤神色平靜,沒有發言的任何跡象,就笑了笑,「李總,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們這個項目之所以投資這麼大,根子在於你們的投資不規範,就整個項目本身而言,你們的工程設計很不合理,造成了太大的無謂的資金浪費……如果是我們來運作的話,這個項目的前期投入起碼可以降低三成!」

「當然了,這是過去的事情了,已經形成了既定事實,咱們都沒有辦法改變了。我們兩家之所以能夠坐下來談判,我認為目的都是一致的,將這個項目盤活,避免更大的浪費……現在的情況,大家都很明白,我們來歸寧投資是冒著極大的風險的。而我們公司方面之所以堅持要控股,主要是出於決策經營管理方面的考慮!說白了吧,我們公司總部認為,歸寧酒業的管理模式相對比較落後,如果新公司繼續交由你們來負責主導,前景堪憂啊!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這一個多億的投資豈不是打了水漂?」

王悅說話很不客氣,儘管他說的是某種事實,與古蘭春集團相比,歸寧酒業在管理模式和管理文化方面都要落後得多,但被人家當面說到「痛處」上,李傑等公司領導的臉色頓時就變得極其難看。

其實,古蘭春集團方面,王悅等人的耐心也幾乎要消耗殆盡,所以說話也就不怎麼客氣了。這一次的談判,是最後一次了。昨晚,王悅已經跟總部一把手通過電話,達成了共識,如果歸寧酒業方面再不讓步,他們就立刻打道回府,毫不猶豫地取消這一個投資計劃。

「李總,請恕我直言,與其讓這個項目成為半拉子工程,你們的投入血本無歸,何如你們再退一步?我們相信,在我們古蘭春集團先進的管理模式運作下,新公司將來的發展前景還是非常看好的!到了那個時候,貴公司只是坐享其成,還有啥不知足的?」王悅緩緩說著,做著最後的努力,「董事會7名董事,我公司占4席,貴公司占3席,董事長由我公司委派,副董事長由貴公司委派,總經理由貴公司高管擔任,甚至整個經營班子裡你們的人都可以佔多數,但財務總監卻要由我公司派人出任……個人認為,這已經是比較合理的方案了,我們已經表示出足夠的誠意——」

李傑心裡歎了口氣,這算屁的誠意?你們控股你們說了算,再加上又控制住了財務權力,我們派出去的總經理還不就是一個陪襯?

他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望了望安在濤。

咳咳!

安在濤乾咳了兩聲,笑了笑,「王總,按理,這是你們兩個企業間的談判,我這個做父母官的不好參與。但是呢,我也想提一提個人意見,呵呵,僅僅是個人意見,不代表歸寧縣政府,只代表我個人。」

王悅心道,無論你說得天花亂墜,我們也有一定之規。他笑道,「安縣長請講,我們洗耳恭聽。」

「呵呵,王總,我也看出來了,貴公司方面的態度是非常堅決的,堅持要控股。而既然是控股的話,按照一般常規和相關法律法規,董事長肯定是由貴公司方面委派的了。」安在濤掏出煙來,李傑趕緊替他點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安在濤又笑了笑,「必須要承認,貴公司的管理模式和管理文化比歸寧酒業公司要先進很多,你們是知名大公司,品牌影響力和市場份額都比歸寧酒業強不少,這是事實,誰也否認不了!」

「但是涉及到這個股權設置的問題呢,我個人認為,你們雙方能不能各退一步?」

王悅眉梢一跳,淡淡道,「這個,怎麼退呢?安縣長,實不相瞞,在我來之前,我們公司就形成了董事會決議,新公司必須由我們來控股,這是我們投資的一個前提,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安在濤擺了擺手,「王總先聽我把話說話嘛!」

「我認為呢——舉個例子來說,貴公司可以占總股本的47%,而歸寧酒業則比貴公司持股略低,占總股本的45%,而剩餘的8%股權怎麼處置呢?可以借鑒一下其他地方的職工持股嘛!」

「歸寧酒業集團公司工會負責募集職工股本金,申報建立職工持股會,以工會社團組織名義參加公司工商登記,由職工持股會這個法人股東消化了這8%的股權……這樣一來,吸收進了一個職工法人股東,你們也同樣實現了相對控股嘛!公司只承認職工持股會的股東資格,不承認持股職工的股東資格,持股職工行使股東權利和履行股東義務都必須通過職工持股會來進行。而職工持股會又不直接參與決策管理,這新公司不還是由你們說了算?」

安在濤朗聲一笑。

王悅嘴角抽動了一下,神色一陣變幻,微微有些心動了。如果有可能的話,古蘭春集團方面還是不願意放棄這一次投資的。因為這一次的投資對於古蘭春方面也是意義重大,不僅實現了對外資本擴張,還通過異地投資達到了進一步拓展東山省市場的目的。

說到底,他們看中的不是歸寧酒業公司這個項目,而是東山省的這個廣闊的市場。

安在濤所說的「職工持股會」,他怎麼能不知道?他們公司所屬的一些個合資公司裡,有一家就是採用了這種形式。

職工持股會是特殊歷史時期的產物,它是伴隨著國內國企產權制度改革而產生的。從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一些企業在嘗試股份制改革,就是實行「內部職工股」,允許設立或者由國有企業改製成為內部職工持股的定向募集股份有限公司。不過,在實行中,由於缺少必要的法律法規對其規範,尤其當時公司法還沒有頒布,造成超範圍、超比例發行內部職工股,有的以法人名義購買股份後分發給個人,有的在報紙上公開發佈招股說明書在全國範圍內招股,一些地方還出現了內部職工股權證的非法交易。這種情況就是所謂的「內部股公眾化,法人股個人化」,這往往成為滋生腐敗的源頭。因此,1993年、1994年國務院和國家體改委兩次發文,要求「立即停止內部職工股的審批和發行」。

實踐表明,初期試點的內部職工持股改革並沒有加強公司員工的凝聚力、對公司利益的認同感,實現勞動和資本的有機結合。並且,內部職工股的發行、登記和管理客觀上也需要專門的組織負責。而公司法規定有限公司股東人數的上限,也增加了有限公司內部職工持股的難度。因此,職工持股會才應運而生。

王悅沉吟起來。

職工持股會,職工從哪裡來?說到底還不是歸寧酒業的人!

李傑微微有些興奮地轉頭望著安在濤,心中頗有幾分感慨,自己怎麼就沒有這麼開闊的視野呢?這個折中之策,自己怎麼就想不到?

有了職工持股會參與進去,雖然還是由古蘭春集團控股,董事長也是他們委派,但職工持股會法人所持股權和歸寧酒業企業法人所持股權相加,還是大於了古蘭春集團的股權,這樣一來,就等於是變相確保了歸寧酒業對新公司的話語權、掌控力。

安在濤笑了笑,並沒有給王悅太多的時間去斟酌,又朗聲道,「董事長仍舊是貴公司委派,副董事長由歸寧酒業委派,但是能不能三年一個輪換?輪流坐莊嘛!這樣也能避免決策失誤。而財務總監,也可以由貴公司委派,這沒有問題。但是董事會的成員名額分配方面,能不能縮減為8人,貴方4人,歸寧酒業3人,職工持股會委派一個代表充任職工董事如何?……我看,這些都可以寫進合作協議中去嘛!」

「當然了,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設想和建議,能不能採納,在具體的股權分配細節上,還需要你們兩家企業自行決策。呵呵。」安在濤笑吟吟地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不過,他雖然提出了這麼一個建議,卻並沒有太大的把握,古蘭春集團就一定會接受。

而且,作為一個重生者,他深知職工持股會這種形式只是權宜之計,因為缺乏法律有效的規範,因為會給上市造成一定的障礙,日後會逐步被政策所取消和禁止,職工股權會向戰略投資者和投資自然人集中。

但在目前,在古蘭春集團與歸寧酒業陷入股權之爭面臨談判破裂的當口,這個法子其實卻很實用。至於將來,再慢慢解決這個問題。或者是吸引來有實力的戰略投資者,或者乾脆由歸寧酒業公司回購了這部分股權,都是可以的。

當然,他這樣想,人家古蘭春方面也會這樣想——將來也會有回購這部分股權的可能。

安在濤微笑著,李傑等人目光炯炯地盯著王悅。安在濤提出來的建議,雖然只是一個「個人建議」,但領導怎麼會亂表態?這其實也代表了縣裡的態度,他們就只有接受的份。況且,這說穿了還是對于歸寧酒業大大有利。

王悅沉吟良久,才笑道,「安縣長的建議,我個人感覺很好。李總,貴公司方面認為如何?」

李傑笑道,「我們完全贊同,這的確是一個好法子,王總,我們雙方各退一步……只有這樣才能實現互利雙贏嘛!」

王悅哦了一聲,扭頭望著安在濤,「安縣長,這個事兒呢我做不了主,我需要請示總部。如果總部同意這個方案,我們會與歸寧酒業方面進行進一步細節性的磋商,您看這樣成不成?」

安在濤哈哈一笑,起身來走過去跟王悅等人握了握手,「好了,我上午還有個會,就先回去了。你們繼續談,繼續談!」

……

……

安在濤離開歸寧酒業公司,就去了縣委機關那邊,跟冷梅說了說這事兒。

冷梅皺了皺眉,「職工持股會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在法律和政策上一定要把握準,不要到時候出了問題。再者,古蘭春集團方面能認可這個嗎?」

安在濤聳了聳肩膀,仰天打了一個哈哈,「我不知道喲。說實話,我也沒有多少把握。但是,總得試一試嘛!」

第361章 結婚交響樂(一)

安在濤確實沒有多大的把握。

古蘭春集團畢竟是國內知名的大酒企,財大氣粗實力雄厚,說實話,這一次的投資不過是人家集團化運作、資本對外擴張進程中的一個小小的音符。面對如此「偏袒」于歸寧酒業的方案,他們能不能答應下來,還真是一個未知數。

但安在濤卻在賭。

他賭古蘭春集團看重的不是歸寧酒業以及千畝酒業基地的發展潛力,而是東山省巨大的市場。受地方保護主義的影響,東山省酒業比較一致排外,省內市場上暢銷的一般都是省內白酒品牌。除了個別像茅台五糧液之類國內頂級名牌能打開高端市場之外,縱然是古蘭春這樣的一流企業品牌也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著一塊巨大的市場被一些三流的白酒品牌瓜分。

而這一次歸寧方面主動邀請的投資意向,無疑就是一次機會。否則的話,縱然有市長張勝利的面子在其中,歸寧酒業方面的邀請,恐怕也不會讓古蘭春感興趣。

只要古蘭春集團能牢牢掌控住合資後的新公司,他就能迅速利用歸寧酒業的市場營銷網絡,變相實現古蘭春系列品牌在東山省內的市場擴張。從長遠來看,對於古蘭春集團來講,這絕對是一筆划算的買賣。以一個多億的投資,換取了一個廣闊的市場,非常值得。

但資本就是資本,資本向來是要追逐利益的最大化。所以,他們瞄準了歸寧酒業的軟肋,以極其強勢的態度試圖逼迫歸寧酒業讓步,然後準備在未來的時間裡,一點點將歸寧酒業收購為古蘭春集團在東山省的分公司,而這一次的合資項目不過是一個引子。

這是一個極其大膽的戰略運作,也是一個非常高明和前瞻性的戰略擴張。應該說,在歸寧酒業的白酒勾兌風波漫卷全國之時,古蘭春集團就有了這種念想。不過,他們本來是想等著歸寧酒業垮台,然後他們再以救世主的名義和面目出現,以很小的代價併購了歸寧酒業,從而將歸寧酒業的市場份額和各種資源據為己有,實現古蘭春集團在東山省市場的閃亮登場。

但後來,安在濤卻橫空出世,揮動炒作之手,輕而易舉地化解了歸寧酒業所面臨的巨大困境。這讓古蘭春集團有些失望,而就在他們失望的時候,歸寧酒業卻通過房山市市長張勝利遞過來一枚橄欖枝,這讓古蘭春的高層喜出望外。

古蘭春集團方面的野心,或許並不為人所知,但對於重生者安在濤而言,這並不是一個很難破解的「謎題」。從古蘭春集團耐下性子來跟歸寧酒業進行馬拉松談判,以及他們強硬的態度中,安在濤很快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斷:堅決固然是很堅決,強硬也固然是很強硬,但面對巨大的利益,他們一定會做出讓步!只是這種讓步,不到萬不得已,或許不會讓吧。

而事實證明,安在濤的判斷並沒有問題,他賭贏了。

安在濤在談判會上的「建議」,被帶隊來歸寧的副總王悅反饋回古蘭春集團公司總部之後,古蘭春方面沉默了兩天。也就是兩天,在第三天的上午,王悅就主動找上了李傑,雲總部經過再三磋商同意了這個方案。當然,言下之意還是流露出些許「吃了虧」的意味。

李傑心知肚明,也就哈哈一笑置之而已。

跟王悅定下了下一次實質性談判的時間,李傑立即就趕去了縣府,正要敲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安在濤的秘書彭軍走出來擺了擺手,「李總找領導吧?你先來我辦公室等等,領導正在召集有關部門的負責人,與黃海公司方面的代表開一個工程協調會,城郊鎮的市場物流項目馬上就要破土動工了。」

李傑點了點頭,就跟著彭軍進了彭軍的辦公室,一邊跟彭軍閒聊,一邊等待著。

城郊鎮的市場物流項目馬上就要破土動工了,這個項目的成敗直接關係著安在濤打造省內乃至國內一流特色小城鎮戰略的推進,所以他對這個項目的重視程度可想而知。

昨天下午,安在濤就讓馬曉燕打電話召集建委、安監、規劃、土地、公安、財政等相關部門的負責人以及黃海公司在歸寧項目的負責人,今天早上趕到安縣長辦公室,開一個碰頭會、協調會。

作為縣該項目指揮部的常務副總指揮,新官上任的梁茂才也來開會。梁茂才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有些尷尬地望著安在濤,恭謹地低低道,「安縣長!」

「老梁啊,請坐。」安在濤擺了擺手,態度似乎一如往常。這讓旁邊已經坐好了的縣裡各部門主管覺得事情有些詭異,不是說梁茂才已經在安縣長那裡失寵了嗎?怎麼看上去沒有……

梁茂才沒敢多說什麼,安在濤對他的態度如何,他比誰都清楚。他默默地坐在了縣建委主任齊單枝的旁邊,低眉垂眼沉默著。他知道,這是安在濤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或許,也有利用他的意思在其中。總之,這是最後的機會,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重蹈覆轍。如果再次讓安在濤失望,他的仕途就算是徹底完蛋了。

黃海公司為了這個項目專門在歸寧註冊新成立了一家分公司,而負責這個項目的就是分公司的總經理程剛,這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身材中等,面相普通,只是衣著比較考究,一望可知就是權貴子弟出身。

他也姓程。安在濤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面上卻沒有任何的情緒變化。

馬曉燕坐在安在濤辦公桌的一側,她起身來望了望眾人,又回頭來向安在濤笑了笑,「領導,咱們這就開始?」

安在濤搖了搖頭,「呵呵,再等等長陵同志吧。」【TXT小說下載:www.uu158.com】

馬曉燕臉上迅速閃過一抹訝然的神色,但卻不動聲色地又點了點頭坐了回去。

這個協調會本來應該由古長陵這個常務副縣長來召集。這個項目雖然是安在濤主抓的項目,但因為他畢竟是縣政府的主要領導,這種協調會按照慣例一般都是由副手來主持的。

但古長陵時下卻在市委黨校學習,參加的是一個什麼理論學習班,市委辦組織,市委黨校協辦,據說市委書記張鵬遠親自還要講一堂課。後來傳出來的消息說,這是張鵬遠挑選自己親信的一次「集中選拔」,凡是被召入本次學習班培訓的,都是張鵬遠看重的幹部。不過,這種流言也有人不相信,純屬無稽之談嘛。張鵬遠要想扶植自己的心腹,方式方法太多,沒有必要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所以,馬曉燕就沒有通知古長陵。但她沒有通知,安在濤卻還是親自給古長陵打了一個電話。他打這個電話,其實無非是一種試探。令他有些滿意的是,接到他的電話,古長陵毫無猶豫地就提出要臨時趕回來參加這個非正式的協調會議。

當然,在古長陵看來,這也是一種必要的尊重。

等了幾分鐘,古長陵終於趕來了。他匆匆走了進來,向眾人笑了笑,「安縣長,這一路好堵車,我從六點多就往回趕,沒想到還是耽誤了時間。」

安在濤笑了笑,起身來跟古長陵握了握手,「長陵同志從市裡趕回來……馬主任,我們這就開會吧。」

馬曉燕點了點頭,起身給古長陵倒了一杯水,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讓古長陵心裡很舒服,而安在濤暗自點頭,馬曉燕心思之細膩,服務意識之強,在這縣裡恐怕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她。

她上任不到半年,但所有的縣政府領導都對她產生了很深的好感,再也沒有人將她當做花瓶。而她工作能力和工作成績得到縣府領導的集體認可,在很多時候,都是體現在這種細節上。

不要小看了一杯水,這足以體現出一個下屬、一個下級,對於領導的尊重。最起碼,在座的科級幹部裡,也只有馬曉燕有這種意識,這說明一切了。

馬曉燕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同志們,縣府辦召集大家來呢,是開一個非正式的工作協調會。城郊鎮的市場物流項目開工在即,這是縣裡2001年最大的工程,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下面,請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古長陵同志提具體的工作要求。」

「同志們,工程的重要性我就不談了。安縣長能把我從市裡搞回來,這足以證明縣政府對這個工程的重視。啊,呵呵!」古長陵哈哈一笑,眾人也就笑了起來,場上的氣氛頓時就變得輕鬆了起來。

「縣長辦公會研究決定,由縣建委的齊單枝同志任工程指揮部總指揮,梁茂才同志為常務副總指揮。工程開工之後,齊單枝同志負責整個面上的協調,梁茂才同志負責日常協調。縣裡的態度是,集中精力抓好這個項目,縣裡所有的職能部門全力配合。涉及到哪個部門,哪個部門的領導都必須要立即跟進,決不能推諉扯皮!協調不了的工作,馬上向我匯報。我解決不了的事情,會向安縣長請示……請黃海公司的同志放心,縣裡支持你們工程大力推進的態度非常堅決!」

「第一,建設和規劃部門要做出統一規劃,指導工程按照規劃方案進行——齊單枝同志,工程一定要按照縣裡的統一規劃來建設,不能馬虎大意,不允許出現任何的岔子!」

「第二,公安部門要做好工程周邊區域的治安保衛工作,我建議城郊鎮派出所在工地上設立一個警衛室……」

「第三,安全工作是重中之重,安監部門一定要瞪起眼睛來,全力做好工程的安全工作監管,不能出任何的安全事故——這很重要,安監局的同志們要靠上抓……」

「第四,城郊鎮黨委政府要為工程建設提供必要和有效的後勤保障。當前,這個項目的建設是城郊鎮黨委政府工作的首要工作,也是中心工作,一切工作都要圍繞工程建設來展開!」

……

……

古長陵說完笑了笑,回頭來望著安在濤,「好了,具體的工作安排我就說到這裡,下面請安縣長做重要指示。」

掌聲響起,安在濤呵呵一笑,擺了擺手,「指示談不上。我簡單談一談。」

「剛才呢,長陵同志已經說得很全面,很到位,完全代表了縣委縣政府的態度。我再強調幾點。其一,安全擺在首位,保證安全,確保安全,這沒有什麼討價還價的餘地!縣安監部門和黃海公司方面要攜起手來,一起把安全工作抓緊抓好狠抓落實!安監局的老孫,我再強調一遍,安全大於天,你給我瞪起眼睛來!如果出現安全事故,縣裡會嚴肅查處絕不姑息!」

安監局局長老孫心裡咯登一聲,趕緊表態應是,「請縣領導放心,我們一定按照規定對工程進行全面的安全監管,我們保證……」

「不要保證了,也不要喊口號,一切都要看你們的實際行動。」古長陵插了一句,打斷了他的「信誓旦旦」。

「其二,工程進度要盡量加快。現在是5月初,按照計劃,這個工程要在年底前竣工投入運營……我的意見是,趁著雨季還沒有來,工程可以在保證質量和安全的前提下,加快進度!保質量,趕工期,爭取早日見效益,為全縣經濟發展做出新的貢獻。」

安在濤說到這裡,轉頭望著黃海公司歸寧分公司的總經理程剛,笑了笑,「程總,你們公司方面還有什麼困難和要求沒有?如果有,就提出來,我們盡量幫助解決!當然,你們對縣裡職能部門的工作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也可以提出來,我們加以改進!」

程剛雖然年輕,但言行舉止卻很「老到」,顯然是在商場上也混了多年,見過很多大世面。他起身向安在濤和古長陵笑著道,「多謝安縣長和古縣長以及諸位領導的大力支持,對於縣裡的工作,我們公司沒的說,非常好,對於我們的幫助很大,服務也很到位,作為投資商我們非常感動。」

「意見沒有,我只是想提一個小小的請求。我們總部領導說了,這個項目也算是我們黃海公司今年承建的一個較大的項目——我們想搞一個隆重的開工典禮,請請縣裡的各位領導出席活動……呵呵,這也算是為了將來這個工程的投入運營提前作作宣傳嘛!」

安在濤微微一笑,「這沒問題,縣裡全力配合就是。不過,典禮要盡快舉行,不要因此就耽誤了開工的日期,好不好?」

古長陵卻是皺了皺眉,望著安在濤欲言又止。

在古長陵看來,目前最重要的是加快工程進度,趕緊將這個工程轉化為現實政績,搞那些虛頭八腦的東西幹啥?開工典禮沒啥用,應該在竣工後組織一個大型的竣工運營典禮才是!工程還沒動工,就先浪費財力和時間搞儀式,怕也會引起輿論的批評……

但安在濤已經點頭,他這個常務副縣長又焉能反對。不過,等眾人都走了出去,古長陵卻留了下來,從安在濤的煙盒裡抽出一根煙來點上,輕笑道,「安縣長,有必要開這個開工典禮嗎?我覺得完全是浪費時間。雖然典禮由黃海公司組織,但縣裡也要做配合……」

安在濤嘿嘿一笑,突然起身道,「老古,你可知道這黃海公司的背景?」

古長陵一怔,「我沒怎麼注意這個。咋,這黃海公司還挺有背景的?」

「他們的後台是上面的這個。」安在濤翹起手來指了指天花板,「他們的老總姓程啊,我的老古同志!你的明白?」

古長陵倒吸了一口涼氣,「竟然是……」

「沒錯。所以我說,老古同志,我們這回是賺了。既然他們願意大張旗鼓地造聲勢,那就讓他們去,反正又不需要我們出多少力……幾乎可以肯定,工程投產之後,會很快被市場消化一空,憑黃海公司的背景,他們很容易也很會營銷!」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省裡或者也會來人參加這個開工典禮……好了,老古同志,我們就靜觀其變吧。」安在濤擺了擺手,「你今天還回市裡還是留在縣裡?」

古長陵苦笑道,「我還是回去吧,這次理論班的考勤很嚴的呢,我這還是偷著溜出來的。下午有市委張書記的講座,我得回去聽聽。」

……

見縣裡有關部門的頭頭腦腦們三三兩兩地離開了安在濤的辦公室,之後常務副縣長古長陵也匆匆離開,李傑這才敲門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

見李傑的神色有些興奮,安在濤心中一跳:「李傑,是不是古蘭春集團同意了我們的方案?」

「嗯,安哥,他們同意了。但是,他們也有兩個要求。」

「哦?說來聽聽。」

「他們說新公司的員工雖然可以面向歸寧酒業公司內部選拔,但同時也要面向社會招聘各方面人才。而且,在一些主要和業務性的部門中,他們古蘭春集團也要派人過來,他們要求在供銷、企管、技術質量等部門中,派駐他們的人。」

安在濤呵呵一笑,「這理由很正當,沒啥。李傑,你馬上回去跟古蘭春方面談判,盡快敲定具體股權設置和機構設置的細節,提交一個明確的方案給縣裡,然後在最短的時間裡組建起這個新公司來。時間越短越好,我會通知縣裡有關部門一路綠燈!有協調不了的事情,直接來找我,我幫助你們解決!或者,你找馬主任也行。」

「嗯,我明白了,安哥。」李傑點了點頭,「他們還提出來,我們在央視的廣告是不是可以考慮換成新公司新產品的名義……」

「哦?為了整體發展,這個也可以考慮嘛。」安在濤笑了笑,「你們也有這個想法吧?呵呵!資河春酒業股份有限公司,資河春系列白酒……不過,你們要跟他們說明白,這是歸寧酒業國有資產的廣告投入,必須要在廣告語中體現歸寧縣的存在,否則的話就沒得商量了喲!」

李傑嘿嘿一笑,「所以,我今天來還想求您幫俺們想幾句廣告語,完了我們再跟央視聯繫進行更換。」

安在濤一怔,指著李傑苦笑了起來,「李傑,你真是拿我當免費的勞動力了?我幫你們想可以,但是要支付我創意和稿酬喲!」

李傑嘿嘿笑著,知道安在濤不過是開個玩笑。其實所謂的廣告語他們也不是搞不出來,而事實上,古蘭春方面也提出了兩個,而歸寧酒業方面自己也設計了兩個,而他找上安在濤,無非是一種變相拍安在濤馬屁的做法,討領導的歡心罷了。

安在濤伏案沉吟了一會,突然想起了李白的幾句千古名句。他眼前一亮,稍加篡改就刷刷刷在紙上寫了下來:

資河春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忘卻歸寧是他鄉。

……

……

安在濤本就是一時興起,他也沒有想到,他篡改的這幾句廣告詞會在之後不久響徹神州大地,成為國內白酒品牌最膾炙人口的廣告語。而隨著廣告語在媒體上的廣泛傳播,歸寧這個原本籍籍無名的小縣城,早已悄然走進千家萬戶,知名度像是坐火箭一般地攀升著。

不過,這是後話了。

李傑走後,安在濤這才坐回到電腦跟前,準備上網瀏覽一下新聞。手機驟然響起,一看是美國的號碼,安在濤心頭一突,知道不是曉雪就是自己母親,八成是婚期的具體日子定下來了。

「小濤,我是媽媽。」安雅芝的聲音微微有些興奮,「你和曉雪也都老大不小的了。曉雪已經畢業,她可能最近就要回國。我呢,暫時留下來照顧竹子上學……我跟你岳母商量了幾天,就把你和曉雪結婚的日子定下來了。」

第362章 結婚交響樂(二)

「定的啥時候啊,媽。你們在定婚期之前,也不給我打個招呼?!」安在濤苦笑著問了一句,自己的婚事自己無法做主,連日期都要雙方家長越俎代庖,這種感覺其實並不好。

好在他與曉雪結婚是遲早的事情,早一天或者晚一天並不那麼重要。況且,安在濤對這些所謂的結婚「黃道吉日」之類的民間規矩,也不那麼講究。在他的心裡,夏曉雪早就是他的妻子,婚禮不過是一個形式。但他也知道,一個合法而完美的婚禮,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非常重要。

「還打啥招呼啊?媽媽和曉雪媽不能替你們做主?再說了,你和曉雪的事情早辦了早放心,我們也好早抱孫子,是不是?」聽得出來安雅芝心情很好,她根本就沒有在意安在濤的某種「不爽」,繼續道,「陰曆六月二十二,這個是黃道吉日,宜婚嫁,曉雪媽媽還特意去找了風水大師查日子。也就是陽曆的8月11日,星期六……時間可能是倉促了點,但是今年的好日子不多,你們可要抓緊!」

「婚房是現成的,反正咱們家在濱海的房子也閒著……你和曉雪商量一下吧,如果你們不願意在濱海,也可以在歸寧再買套房子——至於婚禮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曉雪媽媽會操持,我等7月份和竹子一起回國。」

「你現在最主要的就是趕緊處理一下手頭上的工作,調出時間來準備結婚。另外,曉雪馬上就要回國了,你們兩個趕緊去登記結婚。」

安雅芝還在絮絮叨叨地繼續說著,安在濤心裡暗歎一聲,「媽,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您別操心了,你在美國安心照顧好竹子,我會處理好這些事情的。」

跟安雅芝通完電話,安在濤沉吟了一會,想了想還是給曉雪打了一個電話。

曉雪顯然比安雅芝還要興奮,跟他在電話裡柔情蜜意地展望了一下兩人婚後的美好幸福生活,又商量了一下兩人結婚的各項事宜,就再三叮囑他趕緊準備一下,她下周就回國,然後兩人先去結婚登記,完成法律手續。

曉雪顯然是很忙,她畢竟要在回國之前處理好安夏公司總部的事情,手頭上的工作很多。正如石青所言,事業固然重要,但對於夏曉雪來說安在濤更加重要。經過慎重考慮,夏曉雪已經鐵了心要返回國內,同時準備將公司總部轉移到國內來,而美國的總部,則「搖身一變」更名為安夏公司美國分公司和美國辦事處。

至於安夏公司的總部,肯定是要設立在燕京了,畢竟安夏公司如今已經是實力雄厚、在美國上市的國際知名大公司,出於業務和市場拓展以及國際影響力等方面的考慮,放在京都比較合適。

當然,伴隨著安夏公司業務的拓展,安夏公司在國內很多大城市都設立了分公司,譬如省城天南就有安夏公司的分公司和一家參股公司。

既然曉雪如此下了決定,安在濤自然是不會拒絕。兩人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又在網上溝通了一下,決定在燕京和歸寧各買一套房子,同時作為兩人的家。曉雪作為安夏公司董事長,肯定是要坐鎮燕京總部,定居燕京是必然的;但安在濤又在歸寧工作,所以在縣裡兩人肯定還要有一個家。無論是安在濤休假去燕京,還是夏曉雪來歸寧探親,兩人在哪「家」就在哪裡。

對於夏曉雪來說,她並不贊成安在濤繼續在官場上「混」下去,她恨不能安在濤立即辭職出來跟她一起打理安夏公司,也免得兩人要兩地分居。但安在濤一直不肯放棄官場,夏曉雪暫時也說服不了他。當然,她準備慢慢跟安在濤繼續「鬥爭」下去,直到將他從官場上「拯救」出來。

婚期確定了下來,結婚就進入了倒計時。安在濤一直在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怎麼去跟劉彥和孟菊說。孟菊還好些,她肯定已經知道了這事兒,因為涉及公司總部的搬遷,曉雪自然是徵求了孟菊的同意……而此刻的孟菊正在燕京接受著夏曉雪的「遙控」,為兩人裝修房子。

主要是劉彥。安在濤心情非常地複雜,他擔心劉彥會接受不了這個消息。劉彥雖然從一開始就表示居於幕後,甘當他一輩子的情人,但兩人畢竟在一起了這麼久,感情也日漸深厚,如今的她能不能還像以前那樣堅持和堅定,其實安在濤心裡也沒底。

但該來的始終會來,終歸是要面對。安在濤心裡煎熬了好幾天,終於還是決定當面去跟劉彥說說這事兒。

……

……

下午,安在濤自己開車離開了縣府大院,準備趕去市裡。他的秘書彭軍匆匆走出辦公室,迎面就遇到了臉色微微有些蒼白的馬曉燕。雖然天氣漸漸炎熱起來,但她動過手術的頭上一頭青絲還沒有重新生長恢復如常,所以她依舊還戴著一頂白色的網球帽。

「馬主任。」彭軍順手跟馬曉燕打了一個招呼。

「彭主任,你這兩天這是在忙啥哩?看你來去匆匆的……」馬曉燕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一句。

彭軍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馬主任,這事兒老闆不讓我聲張,但你也不是外人……我跟你說啊,老闆8月份要結婚了,他在縣裡買了一套房子,我這兩天正在幫他裝修呢。」

馬曉燕肩頭輕輕一顫,哦了一聲,就與彭軍擦肩而過。

彭軍有些意外,心道她一點也不驚訝看來是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想了想,馬曉燕是安在濤的絕對心腹,提前知道這事兒也正常,就沒再放在心上。

馬曉燕匆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關緊門,一頭就紮在沙發上,神色越來越慘白,心中漫捲著一股子失望、落寞甚至還混雜著一絲嫉妒的複雜情緒。果然……果然像自己猜測的那樣,他果然是要結婚了。

明知道自己與安在濤「無緣」,明知道安在濤的婚姻對像非自己這種普通的女人可比,明知道這個優秀的男人根本就不可能屬於她,但馬曉燕的心裡卻還是感覺到了一陣陣的絞痛。

與安在濤相識相處的一幕幕,像放電影一般在腦海中閃現著,她緊緊地抿著嘴唇,強自忍住欲要噴湧而出的淚珠,肩頭抽動得越加厲害。

……

……

整整一個下午,安在濤都與劉彥呆在她秘密開設的那間餐廳樓上屬於兩個人的「家」裡,沒有任何過多的語言,有的只有默默地擁抱和近乎歇斯底里一般地肉體歡愛。

雖然安在濤沒有明說什麼,但敏感的劉彥卻已經感覺到了一切。她沒有任何語言上的表達,只是用自己火熱的身子糾纏住安在濤,瘋狂地用肉體的交融來宣洩著深深而無言的愛戀和心中複雜之極的情感。

數度歡愛,兩人似乎要徹底一次性地將對於對方的愛意釋放出來。安在濤輕輕撫摸著劉彥晶瑩如玉泛著紅暈的身子,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剛要張口,卻被劉彥粉嫩白皙的小手給堵住了嘴。

劉彥清麗的臉上微微泛白,幽深的眼神有些迷離。她將身子緊緊地貼在安在濤的懷裡,似是想要將自己全部都融入到愛人的身體中永不分離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濤,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都明白的。其實我知道,這一天終歸是要來,但是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快。」劉彥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但漸漸又變得平靜起來,「我不嫉妒,但我很害怕,你跟曉雪結婚後我會永遠失去你……從跟了你的第一天開始,我這一輩子就落入了你的情網再也逃不出去了……濤,只要你心裡有我,能給我留出一小塊位置,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和曉雪的婚禮,我會參加的。讓我給曉雪當伴娘吧……」劉彥突然坐起身子來,臉上浮現著一抹複雜的嫣紅。

「對不起,小彥。」安在濤滿腹的話語到了嘴邊,就只化為了這麼簡短地一句,劉彥赤條條地擁抱著安在濤,突然放聲痛哭起來。而安在濤也自是黯然神傷,默默地擁抱著她,盡情地讓她發洩著內心的情感。

良久,她才伏在他耳邊輕輕哽咽道,「濤,答應我,我們永遠在一起……生死不離!」

……

劉彥的堅強和堅持、堅定遠遠超出了安在濤的想像。她是一個獨立特行的女子,一旦認定了某種道路就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像她這樣孤傲清高的女子,就像是一隻高潔的鳳凰,寧可跟心愛的男人纏綿一夜,亦不會與不愛的男人廝守一生。

安在濤要結婚了!瞬間的精神衝擊過後,她也並沒有覺得這跟以往有什麼不同。在婚姻和名義上,安在濤一直都屬於夏曉雪一個人,從前是、如今亦是。他沒有欺騙她,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和從一開始就明白的結果,在決定放棄一切跟安在濤在一起的時候,她早就做好了相應的心理準備。

她明白,安在濤的心裡是有自己的。這一點,她確信無疑。兩人兩年多的感情,在某種意義上說,已經不亞於安在濤與夏曉雪的初戀了。只是她終歸是一個後來者,她只能偶爾嗟歎自己與安在濤相識太晚。她比瞭解自己還要瞭解安在濤,她明白夏曉雪在他的心裡,始終是處在一個無人可以替代的位置。

她也知道,安在濤此刻所面臨的心理壓力會很大很大。她不敢想像,如果自己再給他壓力,他會不會就因此而崩潰。所以她在最短的時間裡就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是每天都讓安在濤來市裡陪她,盡情地享受著這一段幸福的時光。

劉彥的平靜和柔情果然緩解了安在濤的心理壓力。這一段時間裡,安在濤一直處在某種複雜的負罪感中不可自拔,糾結、難堪、無奈和心痛。

他不願意傷害曉雪、劉彥和孟菊這三個人中的任何一個,儘管他心裡明白,自己這樣將心分成了三瓣、分給了三個同樣優秀和優雅的絕世紅顏,在世俗的道德眼裡,非常的不道德、非常的無恥。但是——

而事實上,在感情的問題上並沒有誰對誰錯。鞋子合適不合適,只有腳知道。外人永遠無法瞭解,也不可能瞭解,甚至包括他自己,都無法清晰地把握他內心情感的脈絡。

他也曾經無數次地想過,就此跟劉彥和孟菊斷絕關係不再往來。但是,每每念及於此,他的心裡就無言地刺痛,而孟菊和劉彥那兩雙柔情的眸子無時不刻不在窺視著他,讓他心神震盪。

而劉彥和孟菊心中哀傷和惶然的其實也就是這個。她們並不在乎一張法律上的婚姻公文,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但卻很看重自己的感情寄托。她們擔心安在濤會為了夏曉雪而揮劍斬情絲,從此與她們老死不相往來。

如果這樣的結果出現,帶給兩人的將是無與倫比的傷害。她們不會強求什麼,也不會尋求什麼,她們的感情付出甚至沒有想要一絲回報。她們不會讓安在濤為難,因為她們都是非同凡俗的女子;她們或者會默然而去,悄然消失在一個無人的角落裡用一生的時間去療治心靈的傷疤。也或者,會就此心神絕望從此香消玉殞。

與孫曉玲之間更多是成年男女慾望的釋放和互相慰藉,所以安在濤對孫曉玲並沒有那種刻骨銘心的感情付出。但對於劉彥和孟菊,他確信自己是付出了感情的,失去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他都會覺得撕心裂肺地痛。

確定了這些,安在濤反而慢慢變得平靜下來。他從來就不信命,也從來就不認命。既然命運已經將他和劉彥、孟菊緊緊地牽連在一起,他就只有面對。

縱然是一條歧路,也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而事實上,他已經沒有了其他的選擇。

第363章 結婚交響樂(三)

天色陰沉下來,呼呼地刮起了風。

要下雨了嗎?

安在濤將目光從窗外昏黃的天色中收了回來,投射在電腦屏幕上放大的曉雪和竹子以及安雅芝的合影。竹子甜甜地笑容一如既往,曉雪溫柔的目光與母親牽掛的眼神似乎一起穿透時空,投射在他的身上。

他的心神微微有些激盪。

如果說一開始就是錯誤,那麼自己的重生就是最大的錯誤。前世的自己,從來沒有愛上除曉雪之外的任何一個女人,但帶給曉雪的卻是鬱鬱而終,而自己也慘死火災之中;而這一生,自己付出了多份情感,同時愛上了三個女人,看上去有些荒誕,但對於四個人來說,幸福卻都是現實且可以感知的。

只是幸福的概念,每個人的理解都有所不同。在劉彥和孟菊心裡,能夠與安在濤心靈相通,縱然只有片刻的歡娛,也就勝過與普通男子的纏綿一世。

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命運自己書寫,安在濤靜靜地望著窗外,心神漸漸地寧靜下來。

他慢慢拿起手機,撥通了南洋肖老的電話。肖老得知安在濤要跟夏曉雪結婚的消息,非常地高興,不由分說就在電話裡直接作了決定:他馬上就派幾個人來國內,幫著安在濤操辦婚事。而他本人,也會在婚禮之前趕來,親自參加婚禮。

……

……

咚咚咚!辦公室門被輕輕敲響了。

「進來!」安在濤慢慢轉過頭來,靜靜地望著門口。

「領導。」馬曉燕微微笑了笑,「這是歸寧酒業公司報給縣政府的材料,資河春酒業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權分配和機構設置等情況的草案都在這上面,您看看吧。古縣長說讓我請示一下您,是不是開一個縣長辦公會討論通過一下?」

安在濤點了點頭,「你先放這裡,我看看再說。」

馬曉燕將材料擺在安在濤的桌上,安在濤定了定神俯身看去。

而馬曉燕則有些癡迷地望著他伏案看材料的身姿,心裡湧動著一種別樣的柔情。再過一段時間,他就是別人的丈夫了。馬曉燕心裡一痛,臉上卻沒有太大的波動,她默默地拿起安在濤的茶杯走到飲水機跟前,將之添滿了水,又悄悄地放在了原位。

資河春酒業股份有限公司股權暨結構設置草案——

「資河春酒業股份有限公司,前稱為『歸寧千畝酒業基地工程項目』,是房山市和歸寧縣2000年重點工程之一……為了確保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為了推動歸寧酒業的可持續發展、降低資產負債率,經歸寧縣人民政府批准,由古蘭春酒業集團公司、歸寧酒業集團有限公司、歸寧酒業集團公司工會職工持股會共同出資組建資河春酒業股份有限公司。其中,古蘭春酒業集團公司占註冊總股本的49%,歸寧酒業集團公司占註冊總股本的47%,歸寧酒業集團公司工會職工持股會占註冊總股本的4%。」

「按照三方共同協商的合資合作意向書,資河春酒業股份有限公司董事會成員名額設定為8人,其中,古蘭春酒業集團公司方面推薦4人,歸寧酒業集團公司推薦3人,歸寧酒業集團公司工會職工持股會推薦1人(職工董事)。原則上,一屆董事會董事長由古蘭春集團派出人員擔任,副董事長由歸寧酒業集團公司擔任,雙方協商決定3年調整輪換一次;公司經營班子確定為5人,其中總經理1人,副總經理3人,財務總監1人。總經理人選由歸寧酒業集團提名,副總經理人選歸寧酒業提名2人,古蘭春集團提名1名副總經理和1名財務總監。」

「公司依法設立監事會,監事會成員5人,分別由古蘭春酒業集團和歸寧酒業集團公司派出……」

「新公司擬於近日召開第一次全體股東大會和第一屆一次董事會,選舉董事長、副董事長,通過董事會成員以及監事會監事長、監事會成員……同時確定經營班子人選,由董事會聘任總經理、副總經理和財務總監。」

這份草案其實與當初安在濤的提議出入並不大。安在濤從頭至尾細看了一遍,見材料最後有李傑代表歸寧酒業、王悅代表古蘭春集團共同簽署的意見,以及古長陵在上面的批示「請轉安縣長閱處」,就刷刷幾筆在上面簽下了「同意,請全體縣政府領導傳閱並報縣委冷書記悉。安在濤」的字樣。

他抬起頭來,見馬曉燕猶自靜靜地站在自己辦公桌前沒有離開,就笑了笑,「曉燕,我看就不必開縣長辦公會研究了,這是人家企業與企業間的合作方案,縣裡批轉一下就是了。你把這份材料讓幾個副縣長都傳閱一下,大家有什麼意見可以寫在草案上轉企業加以充實——同時給冷書記報一份過去。」

「我個人的意見是,盡快將草案付諸實施,盡快成立新公司,早一天運作和投入運營,我們的國有資產就少一天流失……」

「好的。」馬曉燕點了點頭,突然又道,「剛才接黃海公司通知,說是明天上午的城郊鎮市場物流工程開工典禮,時間從九點推遲到11點……」

安在濤皺了皺眉,「怎麼定好的時間突然要推?」

但問完之後,安在濤就猛然就意識到了什麼,他起身來望著馬曉燕,「曉燕,你去瞭解一下,看看是不是省裡領導突然要來參加這個典禮。」

「嗯。」馬曉燕轉身就要離去,但沒走幾步卻又回頭來望著安在濤,神色有些複雜,她低低道,「領導要結婚了吧?是在哪裡舉行婚禮啊?我作為你的辦公室主任,領導要結婚了,俺卻不知道呢。你的婚禮,於情於理,我這個縣府辦主任都該出面做點什麼的……」

安在濤目光一凝,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曉燕,不好意思啊,因為我還沒有去登記,所以——暫時呢,這個消息先不外傳,等我們履行完合法手續,完了如果有需要我會讓你幫我……」

馬曉燕幽幽一歎,「那麼,真的恭喜領導了……」

說完這一句,馬曉燕扭頭匆匆而去,只是在她扭頭的瞬間,安在濤看到她漲紅的眼圈中隱隱有淚光的閃動。

安在濤心中一歎。他之所以沒有將自己的婚期告訴馬曉燕,就是知道她心裡對自己的那點心思。他不願意因此而破壞和影響兩人之間融洽和默契的上下級關係,況且馬曉燕還對他有救命之恩。他實在是不願意失去馬曉燕這個得力的助手。

……

……

安在濤猜測的果然沒錯。黃海公司之所以臨時更改開工典禮的時間,主要原因就是省裡要來人。為了照顧省領導從省裡趕過來,所以才將時間延後。

從黃海公司的背景來看,他們從省裡請一個或者幾個大領導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根據齊單枝和梁茂才這兩天反饋回來的消息說,黃海公司大量地邀請了省內媒體參與,據說請了百十個記者來歸寧採訪,單單在明天典禮後的接待酒宴上,專門安排記者的就有十幾桌,明天的金太陽海鮮城已經全部讓黃海公司給包了下來。

馬曉燕通過工程指揮部的人跟黃海公司的程剛溝通了一下,這才得到了最新的消息:明天的開工典禮,據說是要來一個副省長,一個建設廳副廳長,一個農業廳副廳長,一個省政府辦公廳副主任。但是還沒有最後確定下來,能不能來、什麼時候到,要到明天早上才知曉。

安在濤並沒有太意外,這本就在他的意料當中。當初,歸寧酒業的千畝酒業基地開工,在冷梅的活動下,省裡也來了一個副省長,這一次,竟然由一個副省長帶著幾個副廳級幹部一起來歸寧捧場,這黃海公司老總的面子果然夠大!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曉燕,你抓緊跟黃海公司和工程指揮部的人聯繫一下,讓他們把明天典禮上的程序以及一些相關材料報過來,我看看。另外呢,明天讓彭軍帶人早一點過去,也參與一下典禮的組織,免得他們出岔子。典禮雖然是企業行為,但也事關我們縣政府的形象。」

「要不我去吧,彭主任在給領導裝修房子,脫不開身去吧。」馬曉燕猶豫了一下。

「不行。你身體還沒有完全養好,不能去。讓彭軍去,房子裝修也不需要他整天盯著。」安在濤擺了擺手,「你就留在辦公室電話聯繫工作就行。」

突然,安在濤又似是想起了什麼,朗聲道,「曉燕,還有,你馬上通知歸寧酒業的李傑,讓他們明天也組織一個跟古蘭春集團的合作合資協議簽字儀式吧……」

馬曉燕嘻嘻一笑,馬上就明白了安在濤的某種心思,「行。反正他們的合作合資意向書已經簽過了,無非是再走個形式,補辦個儀式……我馬上就去辦。」

安在濤笑了笑,「去吧,也注意自己的身體。」

望著馬曉燕離去的清秀背影,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來。他擅長借勢,既然黃海公司忽悠來一些省裡領導和如此之眾的媒體記者,他如果不「借勢」一下,豈不是一種最大的浪費?

第364章 結婚交響樂(四)曉雪來

第二天上午,絢爛的陽光從縣府機關辦公大樓的窗戶裡毫無遮攔地完全投射進來,匆匆往來不絕的縣府機關幹部們有些驚艷地望著,一個穿著鵝黃色職業套裙、身材高挑、氣質高華的女子緩緩從自己身邊走過,裹夾過一陣淡淡的幽香。

太美了!

哪裡來的如此絕色美女?

品貌端莊,雅致清麗、更是燦然生光;柔情綽態,自信優雅,讓人平生萬種情思。儘管只是匆匆一瞥,但那女子臉上那淡定而沉靜、美麗而優雅的微笑,就輕輕撩撥起一眾人的心弦,激盪起久久品味不絕的漣漪來。

馬曉燕的辦公室房門敞開著,她正在伏案看材料,眉頭輕輕皺著。縣府辦的材料寫作力量有些欠缺,除了彭軍之外,竟然沒有人能寫得了大材料,寫出來的東西實在是不堪入目。但彭軍是安在濤的秘書,很多材料都不能讓他來寫……這樣的話,過兩天該考慮下調一個文筆好的人進縣府辦了。

馬曉燕心底琢磨著。

她忽然聽到一聲女子的輕呼,這聲音婉轉清麗,馬曉燕精神一緊又訝然,不禁暗暗道:「誰啊這是?竟然有這麼好聽的聲音!」

馬曉燕馬上就抬起頭來,不禁看得癡了。

一個約莫二十五六歲,膚光勝雪,眉目如畫的時尚麗人盈盈站在門口。

她有著清雅絕美的容顏,白皙粉嫩的肌膚。雙眉修長如畫,雙眸明亮如星。高挺的鼻樑下有張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彎,帶著點兒恬淡的笑意。整個面龐細緻清麗,如此脫俗,簡直不帶一絲一毫人間煙火味。她穿著件鵝黃色的職業套裙,站在那兒,端莊高貴,文靜優雅。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纖塵不染。

這女人太美太高華了!馬曉燕心頭一跳,第一感覺竟然是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她緩緩起身來,笑了笑,「請問您找哪位?」

那女子淺淺一笑,「我找安在濤。」

馬曉燕一怔旋即心頭一緊,隱隱猜出了這女子的姓名來路。她定了定神,低低道,「請問您是……」

「我叫夏曉雪,安在濤是我的未婚夫。」夏曉雪大大方方地說著,慢慢走了進來,「不知道他的辦公室是哪間呀?」

聽了這話,馬曉燕心裡幽幽一歎,果然!怕只有如此仙子一般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吧?

她複雜地瞥了夏曉雪一眼,卻立即微笑道,「原來是夏小姐,我聽安縣長說起過你呢。不好意思啊,我們領導出去參加一個工程典禮去了,現在不在辦公室……嗯,您來之前沒給他打電話嗎?」

夏曉雪笑了笑,「我昨晚才下飛機,連夜就往東山趕,就沒通知他,怕影響他休息。」

馬曉燕哦了一聲,「要不我給安縣長打一個電話,讓他回來?還是您去他的辦公室裡等他一下?不過,省裡領導來了,他可能要中午吃了飯之後才能回來!」

夏曉雪點了點頭,「先別打電話干擾他工作了,麻煩您打開他的辦公室門,我去裡面等好了。」

……

……

馬曉燕打開了安在濤的辦公室門,讓夏曉雪進了去,然後又親自給她倒上了一杯茶水。兩人畢竟都是女人,幾句話下來就混的熟了。

尤其是夏曉雪知道她就是那個生死關頭推了安在濤一把的歸寧縣政府辦主任馬曉燕,就跟她更加地親熱,連連道謝,客套了一會。

馬曉燕心頭百感交集,說不出是一種啥滋味來。她又陪著夏曉雪聊了一會,就主動離開,給她關緊了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馬曉燕猶豫再三,還是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馬曉燕打電話過去的時候,夏曉雪已經疲倦地躺在安在濤辦公室的沙發上沉沉進入了夢鄉。她臨時決定昨天回國,昨夜從燕京下了飛機,匆匆跟孟菊吃了一個飯,然後就帶著車往歸寧趕來,一宿都沒有合眼。

而馬曉燕的電話打過去,安在濤卻沒有接。

上午10點多,省裡果然來了一個章副省長,建設廳、農業廳、省外經貿委和省政府辦公廳各跟來了一個副職,再加上秘書隨從等,浩浩蕩蕩十幾個人。省裡來了領導,市委書記張鵬遠和市長張勝利以及市裡一些領導也自然都要陪同,一時間,黃海公司舉辦的這個市場物流項目開工典禮的規格,馬上就提升到了一個很高的檔次。

省市縣三級領導,一共數十人,給足了黃海公司面子。隆重的開工典禮上,黃海城建開發集團有限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程步忠親自主持,安在濤作為歸寧縣縣長致歡迎辭,然後是市、省領導分別進行講話,原本設定40分鐘的典禮一直延遲到一個小時左右。

典禮完畢後,安在濤跟冷梅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然後冷梅就悄悄走上前去,輕輕扯了扯章副省長的胳膊,「章叔叔,我們縣裡今天還有一個挺重要的活動——歸寧酒業集團公司跟古蘭春酒業集團公司要簽訂一項合作合資協議……這也是一個大項目,涉及投資近3個億,您能不能賞個臉過去出席一下?反正領導們都來了,就耽誤領導們幾分鐘的時間喲!」

看得出章副省長跟冷梅的關係很熟悉很密切,他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來,親切地拍了拍冷梅的肩膀,「冷梅同志,你們倒是很會抓壯丁!不過呢,既然我們趕上了,就不妨過去看看參觀一下這家企業,3個億的投資也是一筆大投資了……同志們意下如何?」

在場級別最高的領導都同意了,其他的省市領導哪裡還能不應允。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數十輛黑色的轎車離開城郊鎮工地,飛速向歸寧酒業公司趕去。當然,跟著領導過去的還有眾多記者,安在濤已經提前安排了幾輛麵包車隨時準備接送記者。

在離開之前,彭軍已經電話通知了準備好一切正在「嚴陣以待」的李傑。得到消息的李傑,立即啟動了準備好的形式主義的「簽字儀式」。

雖然是走形式,雖然是臨時決定出席這個儀式,但作為省領導,章副省長就不能不說兩句。而既然省領導有了「講話精神」、還在這個活動上露了面,第二天的省市媒體上肯定是會將之跟黃海公司的項目開工典禮一起做報道。

歸寧酒業和古蘭春集團方面沒有花一分錢就換來了一次免費的大型宣傳,自然是高興得緊。

參加完歸寧酒業和古蘭春集團的簽字儀式,已經接近下午一點鐘了。一行省市官員在黃海公司和縣裡領導的簇擁下,立即趕往金太陽海鮮城用餐。就在趕去金太陽海鮮城的路上,安在濤又接到了馬曉燕的電話。

突然聽說曉雪來了,安在濤驚喜不已。他本想立即趕回去陪曉雪,但轉念又一想,今天這種場合,自己作為縣長如果離開不僅很不禮貌,還會引起省市領導的極大反感,就打電話回去跟曉雪解釋了幾句,然後又讓馬曉燕代為照顧一下。

安在濤在金太陽海鮮城與省市領導展開應酬的時候,馬曉燕帶著夏曉雪去歸寧賓館吃了一頓飯,然後才一起又回了安在濤的辦公室,一邊陪著她聊天,一邊等安在濤回來。

下午3點多,安在濤微帶著幾分酒意,坐車回到了縣府大院。車剛停穩,他就推開車門急匆匆地跳下車去,向辦公樓上跑去。司機黃韜頓時嚇了一跳,心道今天安縣長難道是真喝多了?從來沒見他這個樣子呀!

打開門,夏曉雪與馬曉燕對面而坐,正在笑著說什麼。突然見到安在濤衝了進來,夏曉雪眼圈一紅,立即站起身來,猶如一泓秋水一般的雙眸中柔情閃爍著,她也顧不上馬曉燕在場,含著淚花兒就撲了過去。

「老公!」

「曉雪!」

兩人緊緊相擁,千言萬語都化為了緊緊的擁抱。

馬曉燕心裡幽幽一歎,悄然退了出去,給兩人緊緊地關上了門。

兩年多的分別,兩人之間的情感累積已經到了一個暴風驟雨不得不噴發的程度。匆匆離開縣府大院,安在濤直接開車拉著曉雪就回了自己的房子。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這一對久別的情侶盡情地在床上釋放著自己對於對方的無盡思念和愛戀,做著一些少兒不宜的愛人間常做的事情。

安在濤心裡微微懷有某種淡淡的愧疚,所以對曉雪就更加地極近逢迎和柔情。一直到了晚上,兩人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一起下床去洗了洗澡,出去吃了晚飯,安在濤又帶著曉雪去了他新買的、正在進行裝修的屬於兩個人的新房去看了看。

新房位於縣裡新開發出來的一個小區,在歸寧商廈的後邊,算是縣裡較為上檔次的一個商品房小區。房子的環境以及裝修的風格,曉雪都很是滿意,只是覺得房子似乎有些太小。

「老公,裝修挺好的,我很喜歡。就是,是不是有些太小了呀……才100個平米,又不僅僅是我們兩個住,萬一家裡來個人什麼的,可怎麼住喲!」

夏曉雪輕輕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緊緊地依偎著他,「媽媽和竹子,還有我爸我媽,萬一他們來怎麼辦?」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寶貝兒,我好歹也是一個黨員領導幹部,必須要注意一下影響,不能住太大、太豪華的房子呀!再說了,在我們這個窮地方,也沒有太好的房子。至於媽媽和竹子——竹子還要在國外上好幾年學,媽媽肯定是要留在國外照顧她,暫時呢也不回國常住……這房子呢,也湊活了,三室呢,夠住了!」

「怕什麼呢?我們又不是沒有錢,這又不是你貪污來的,怕啥?」夏曉雪嘻嘻一笑,「我還是覺得你趕緊辭職算了,省得這麼麻煩!」

安在濤輕輕捏了捏夏曉雪晶瑩剔透的小瓊鼻,「等我再幹兩年成不成?我咋也得混個市長什麼的幹幹吧?」

夏曉雪撅了撅嘴,「官迷!」

安在濤嘿嘿一笑。

夏曉雪一向是非常尊重安在濤的決定,儘管她如今已經是非常強勢的商場風雲人物,有華人經濟圈十大女強人之稱,但在安在濤的面前,她依然是以前那個小鳥依人的夏曉雪,從沒有任何改變。

她歎了口氣,也不再堅持,輕輕道,「老公,我在你這裡呆兩天,我們先去登記——明天就去吧,行嗎?」

她揚起吹彈可破的俏臉來緊緊地望著安在濤,安在濤點了點頭,又順手撫摸了一下她烏黑如雲的長髮,「行,手續我都準備好了,明天我們就去民政局登記。」

夏曉雪溫柔地依偎進他的懷裡,「完了之後,我得趕緊去濱海看看我爸媽……嘻嘻,你可別給我說漏了,如果讓我媽知道我回來先來看你,她會氣死的!」

……

……

安縣長要結婚了,已經登記了!

這個驚人的消息很快就在縣委縣政府機關裡傳開,安在濤未婚妻夏曉雪的絕美容顏以及其巨大的財富背景,更是成為最近兩天縣裡最大的熱門話題。

國際上知名的女富豪、安夏公司的董事長、濱海市市長夏天農的千金、歸寧縣長安在濤的愛人……這些絢爛的身份花環,足以讓夏曉雪在歸寧縣一夜之間成為超越娛樂明星知名度的超級名人。

既然已經履行了法律手續,安在濤自然也就不會再保密了,同時也沒有拒絕馬曉燕要出面幫他操持婚禮的要求。畢竟,她作為縣府辦主任,縣長大人結婚,她如果不出面難免會讓人說些閒話,無形中會大大影響到她在縣府機關裡的地位。

可別小看了這種細節性行為。如果安在濤這個縣長結婚,作為為縣長服務的縣府辦主任,馬曉燕如果不在安在濤的婚禮上「跑前跑後」,會意味著她在安在濤面前的失寵。

雖然公私要分明,雖然黨員領導幹部的私事讓下屬「忙活」有違規之嫌,但現實生活中,權力掌握者的私事跟公事又能分得那麼清楚呢?

前世的時候,安在濤還曾經撰文批評過這樣的現象。譬如針對某些官員出去檢查工作,總是有秘書或者下屬為其代撐雨傘,安在濤還寫過這樣一篇文章:

「習慣於在他人撐起的雨傘下行走,其實隱喻著不健康的小團體意識。在這樣的情境中,權力個體的『私事』就往往會上升為『公務』——大到家庭難題,小到端茶倒水,都披著公事的外衣,都散發著權力的光芒,有人代勞是必然的。久而久之,權力習以為常,而『服務』於權力的群體也就趨之若鶩了。而這,未必就一定就意味著『權力霸道』,也未必就一定是有意識向權力獻媚……」

而真要輪到了自己的身上,安在濤才無奈地明白,在官場之上,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像外界想得那麼簡單。所謂拍馬屁的人未必真的就是「馬屁精」,而接受拍馬屁的領導也未必就真是被灌了迷魂湯。

只是大環境如此,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不能改變整個環境,就只能適應環境。

……

……

安在濤準備在濱海和歸寧舉行兩次婚禮儀式,以濱海為主。畢竟他和曉雪的家都在濱海,曉雪爸爸又是濱海市長,是有頭有臉的領導幹部,必須要在濱海舉行婚禮;但他同時又在歸寧工作,在歸寧辦一次儀式也屬於人情之常。

而需要馬曉燕操持準備的就是在歸寧的婚禮。至於濱海方面,夏天農是濱海市市長,他的女兒結婚,這婚禮上的問題大概就不需要安在濤來操心什麼了。況且,孟菊也會帶著安夏公司的人來幫忙。

當然了,在馬曉燕看來,濱海方面的婚禮她也是要帶縣府辦的幾個人過去的,能不能幫上忙,都必須要去,否則安在濤這個縣長的臉面往哪裡擱?

夏曉雪在縣裡跟安在濤廝守了三天,安在濤沒有去機關上班,留在家裡專心陪著她。而馬曉燕也藉著準備婚禮的因由,經常過來坐一坐,跟夏曉雪混得極熟。

不能不說,馬曉燕是一個極聰明的女人。她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她明白,只有這樣,才能不至於破壞她跟安在濤之間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關係。

夏曉雪本就是一個性情溫柔的女子,雖然如今人在高位,但對於自己愛人身邊的人,也不會擺什麼架子。再加上馬曉燕對安在濤還有救命之恩,夏曉雪本來就對她懷有一份感激和深深的好感,所以兩人很快就成了朋友。

而跟夏曉雪越是熟悉,馬曉燕就越加地體會到兩人之間那「與眾不同」的深厚情感。

第四天,夏曉雪依依不捨地跟安在濤分開,自己開車回了濱海。安在濤本來想跟她一起回去看看夏天農夫婦,但最近縣裡工作又很忙,他也脫不開身去,也就作罷了。好在他才剛從濱海回來不久,想必夏天農夫婦也不會怪他。

……

送走了夏曉雪,安在濤就回去上班。跟馬曉燕談了談,交流了一下最近幾天因為他不在而延遲下來的一些常規事務性工作,他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冷梅就默默地推門進來,連敲門都沒有敲。

就在冷梅放開心懷將一縷情絲牢牢繫於安在濤身上的時候,就在她不顧一切地幫助安在濤獲取政績的時候,就在她甘當安在濤上位墊腳石的時候,她突然聽說了安在濤要結婚的消息,可想而知她心裡的感受。

她本來想準備用充足的柔情和時間、以自己的努力去爭取自己的幸福婚姻和美好歸宿,但安在濤卻沒有給她這個時間和機會。

他,他居然要結婚了,跟那個號稱「傾國傾城」的陌生女人!

那天,冷梅坐在辦公桌後面整整一個下午都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動彈。她心裡既有失望,也有絕望,還交織著某種憤怒和嫉妒的複雜情緒。煎熬了好幾天,直到今天上午,她再也控制不住激盪顫抖的內心,就找了過來。

「冷書記?你怎麼來了?」安在濤起身笑著招呼了一聲。

冷梅嫵媚的臉色有些蒼白也有些憔悴。她抬起頭來,深深地盯著安在濤,肩頭輕輕顫抖了一下,低低道,「為什麼?為什麼不給我時間和機會?」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安在濤皺了皺眉,「冷書記,你這話我可聽不懂。」

冷梅對自己的那點心思,安在濤最近也隱隱猜出了幾分。只是他根本難以相信,這個一向強勢的女人竟然愛上了自己?

但就算是如此,他也不會因為冷梅而放棄跟曉雪結婚。孟菊和劉彥都不能,冷梅憑什麼?這怎麼可能?!

冷梅嫵媚的臉,似是因為激動也似是因為絕望和痛苦而輕輕地抽搐著。她突然低低哽咽了起來,淚如雨下。安在濤尷尬地站在那裡,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一時間辦公室裡的氣氛非常令人難堪。

良久。

冷梅慢慢平靜下來,她微微上前一步,顫聲道,「我真的很喜歡你,你能不能先別結婚,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讓你愛上我的,真的……」

此時此刻,在這個男人跟前,冷梅已經完全捨棄了自己的驕傲和自尊,在她心裡,充斥著無助和絕望的情緒。她從來沒有發現,自己是如此的軟弱無力和惶恐不安。

安在濤默然不語。

冷梅的臉色漸漸變得煞白。她慢慢回轉身去,身子踉蹌了一下,突然又猛然回頭咬了咬牙道,「安在濤,你這樣對我,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安在濤依舊是默然不語,他能說什麼,還能說什麼?只能以沉默來表達自己的態度。只是冷梅臉上混雜著絕望憤怒的某種瘋狂的神色,讓他心裡感覺很不舒服。

冷梅絕望地憤憤離去,房門彭得一聲被關緊,安在濤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頓時就有些心煩意亂。

第365章 結婚交響樂(五)墜崖

歸寧縣裡,安在濤的工作在進入2001年初夏的這個6月份以後,變得格外繁忙。這個年月,經濟工作是政府工作的中心工作——

城郊鎮市場物流項目進入了緊鑼密鼓的施工建設中,資河春酒業股份有限公司籌建成立,「千畝酒業基地」在得到了古蘭春集團的資金注入之後,在最近幾天恢復施工,估計頂多再有幾個月就可以投產運營了。安在濤頻繁地往來於幾個工程現場,縣政府的日常工作都交給了常務副縣長古長陵。

而安在濤在燕大的同學尹超推薦引入的「LPG加氣機、LPG電子灌裝秤、LPG加氣專用地面泵和CNG加氣機」系列技術項目,在經過了有關專家的技術論證和市場論證之後,安在濤決定將這個項目在歸寧鋪開。

當然,在正式鋪開之前,也經過了縣長辦公會的開會討論通過。

安在濤做事向來是雷厲風行,講求工作效率。在他的牽線搭橋下,尹超跟民泰集團公司在歸寧的陽光公司經過幾次談判磋商,以最快的速度達成了合作框架協議。

旋即,尹超以技術入股,陽光公司以資金入股,由陽光公司控股,投資2000萬成立了歸寧陽光汽車節能設備開發有限公司,陽光公司的一個副總出任公司董事長,尹超出任總經理。

安在濤忙得是焦頭爛額。不過,忙歸忙,到了年底,這三項工程就可以為他的工作總結和述職報告增添濃墨重彩的一筆了,這可是實打實的政績。

夏曉雪也沒閒著。她回濱海的家裡住了3天陪了陪父母,之後又趕回了燕京處理安夏公司的事宜,雖然公司有孟菊在撐著,但她作為董事長也不能離開公司太久。

時間轉瞬即逝。6月底的時候,夏曉雪又來歸寧住了一個星期。見安在濤工作實在是太忙,她不願意牽扯他太多精力,就離開歸寧回了濱海。

雖然距兩人的婚禮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但濱海的夏家已經開始做婚禮的前期準備。雖然夏天農貴為濱海市長,但在女兒的婚禮上,有很多事情,石青還是要親自出馬操持的。

這天回到濱海已經是接近中午,石青做好了曉雪愛吃的涼面等著自己的女兒。母女兩個親親熱熱地在一起吃了一頓飯,正準備出去逛逛街,順便買些結婚用的東西,夏曉雪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電話裡是一個陌生低沉還有些嘶啞的女聲。

「你好,我是夏曉雪,請問你是?」

「夏小姐,你別問我是誰,我只想跟你說……」

夏曉雪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她匆匆穿好衣服也顧不上跟自己母親打招呼,就走出門下了樓去,一頭鑽進自己的車裡打開空調,這才又將電話撥了回去,沉聲道,「你究竟是誰?你跟我說這樣的話想要幹什麼?」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笑,但笑聲中卻充滿了無盡的哀傷、絕望和落寞,甚至還有一絲赤裸裸的瘋狂氣息,「不瞞你說,我也喜歡上了他,可是他卻狠狠地刺了我的心一刀……我不服氣,我才是最合適他的婚姻對象,他憑什麼要跟你結婚?憑什麼?!」

夏曉雪捏著手機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清麗的臉色慢慢浮動起一抹紅暈,竟然有另外的女人直接電話打到自己這裡想要跟自己橫刀奪愛,這是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不過,夏曉雪的性子雖然溫和,但在涉及自己終身幸福的大事上焉能有任何的讓步!

她定了定神,淡淡道,「好吧,我不問你是誰,想必你也不會說吧。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我和他的感情如何不是你能想像的,也不是你跟我說這些就可以破壞的……既然你也喜歡他,那麼,就請你祝福我們吧,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歡迎你來喝喜酒。」

「是嗎?」那女子冷笑一聲,「夏曉雪,咱們來做一筆交易。只要你願意離開安在濤,我可以幫你爸爸坐上濱海市委書記的位子!你放心,我會比你更好地照顧他,我會幫助他在仕途上走得更遠……你根本就不瞭解他,不懂他現在想些什麼……」

夏曉雪心裡咯登一聲。她倒也不是受到了誘惑,只是憑直覺,她覺得這女人並沒有誇海口。她立即明白過來,這女人既然能這麼說,這足以說明她擁有巨大的能量……而既然能幫自己父親坐上市委書記的位子,而想必也能讓自己父親的仕途出現某種……

但擔心歸擔心,想要夏曉雪因此就放棄自己的愛情和婚姻,這無疑是太不瞭解她了。

想到這裡,夏曉雪反倒是不生氣了,她淡淡一笑,「不好意思,感情上的事情我不能拿來交易。這一輩子,除了小濤之外,我是不可能再愛上其他人的……至於我父親,他年齡已經大了,早已準備退休回家……不過,我先謝謝你的好意!」

電話那頭,那女子沉默了一陣。爾後又壓低聲音冷笑起來,「好,很好。只是你的愛人安在濤,未必就對你情比金堅吧……」

夏曉雪臉色一變,低低道,「你這話是啥意思?」

「房山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房山報業集團的老總劉彥,燕京豪門千金,她的祖父是軍隊老領導……夏曉雪,你信不信安在濤會為了她拋棄你?……」

……

……

放下手中的手機,冷梅面色蒼白如紙,因為無盡的絕望、因為無盡的嫉妒,她心裡的情緒波動已經陷入了某種瘋狂狀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給夏曉雪打過這個電話去、又如何結束了與夏曉雪這一番談話的,但她最後還是撂下了之前的那一句話就掛了電話。

冷梅也不能確定安在濤是不是跟劉彥有某種曖昧關係,但是憑女人的敏感,她直覺安在濤和劉彥的關係並不一般。臨了,她還是潛意識地對夏曉雪說出了這個,但說出口之後,心裡卻又是一片空白和茫然。

自己在幹什麼?!

這兩天她沒有上班,以身體不好為由一直留在家裡調整心態。但作為一個驕傲的女子,她初次放開心門愛上一個男人卻又遭受了無情的重創,心裡的傷口不是那麼好癒合的。

冷梅靜靜地站在陽台上,默默地望著窗外。

不多時,她就見安在濤匆匆從樓上下來,一頭鑽進了車裡,發動起車飛馳而去。冷梅嘴角抽動了一下,也悄然出門開車追了上去。

……

……

夏曉雪接完了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心裡要說一點波瀾也不起,那是自欺欺人。只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她跟安在濤的感情會出現某種問題。當然,經此,她也可以肯定的是,有另外一個女人瘋狂地愛上了安在濤,而且背景還不簡單。

猶豫了良久,她還是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不管如何,讓他回來,兩人好好談一談,夏曉雪不願意兩人的感情被人暗中破壞。

對安在濤來說,這注定是一個驚心動魄的下午。接到夏曉雪的電話後,聽出了她情緒裡的某種異樣,安在濤心頭突然起了一陣非常不好的預感。

他開車飛馳在高速路上,心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重。

5點多,他終於趕到了濱海。出了城區,直奔海濱。

濱海有一處風光旖旎的、未開發的美麗海灘,海灘的邊緣處有一座傍海崖——靠近海邊的小山丘向海邊延伸開去,形成了一座鬼斧神工的傍海懸崖。

崖上是一塊不知道什麼年月被人工開拓平整出來的空場,上面綠樹成蔭。大學暑假期間,兩人確定關係之後,兩人常來這裡相擁望海、暢想美好的未來。這一塊方圓百餘平米的崖台上,留下了兩人無數美好的回憶。

當然,這裡也是濱海近海一處、讓很多青年情侶夏天納涼和談情說愛的好地方,民間有「情人崖」的雅稱。

安在濤將車停在崖下不遠處,然後沿著一條熟悉的小路小跑著衝上了崖台。雖然是一處未曾開發的海灘,但時逢炎炎夏季,還是有不少當地人來這裡游泳戲水。

傍晚的紅霞中,夏曉雪一身白色的運動T恤和短褲,腳上穿一雙白色的旅遊鞋,正沐浴在淡淡的夕陽餘暉中望著崖前平靜的海面。

重溫舊夢是愜意的,但安在濤卻總覺得有些心驚肉跳。他不知道,夏曉雪怎麼突然把他叫到了這個地方,難道……

他喘了一口氣,強自按捺下自己震顫不安的心神,低低道,「曉雪。」

夏曉雪猛然回頭來望著他,嫣然一笑,自顧坐了下去,又拍拍自己身邊的石塊,「老公,來,我都等你一個多小時了呢。」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見夏曉雪情緒平靜,心裡這才安定了下來,他笑著走了過去,就坐在了她的身邊。

夏曉雪默默地依偎過來,清澈的雙眸卻望著海天盡頭處那一抹絢爛的紅霞,「老公,坐在這裡,我想起了我們以前的一切一切——你是我的初戀,也是我的唯一,我真的希望我們能永遠這樣相擁著一起坐在這裡看著海潮,看著落日,一起慢慢到老……」

安在濤心裡一顫。

夏曉雪突然緩緩起身來,笑吟吟地道,「老公,中午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女人的電話……聽得出來,這女人挺愛你的,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她說可以幫我爸爸當上市委書記,只要我放棄跟你結婚!」

夏曉雪的聲音很平靜,嘴角掛著輕笑,似是有幾分開玩笑的味道。

但安在濤聽了心裡卻是陡然一震,他緩緩抬頭望著夏曉雪,低低道,「曉雪,怎麼會,你別瞎想!我這一輩子,只會娶一個人,那就是你!」

夏曉雪心裡一陣安慰,眼中的柔情一閃而逝。

「可是,那女人卻說你愛上了劉彥了呢……」夏曉雪幽幽道,卻慢慢轉過頭去。

安在濤如遭五雷轟頂,面色頓時變得煞白。他的嘴角抽動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他本可以一口否認,輕輕地「擺平」了這事兒,以夏曉雪對他的信任和愛戀,絕不會將這事兒再放在心上。

但是此時此刻,安在濤面對這個深愛自己的女人,面對這個與自己前世今生糾纏了兩世情緣的女子,心中的負罪感就如面前這海潮一般湧動起來。一時間,他無地自容,他羞愧萬分,深深地垂下頭去,心中亂成了一鍋粥。

……

……

夏曉雪漲紅著臉轉過頭來,深深地望著安在濤,「老公,難道你真的要拋棄我嗎?難道我們這麼多年的愛情就真的是如此脆弱不堪一擊?」

「不要騙我,你回答我!」

夏曉雪的聲音有些絕望地放大了起來,她真的沒有想到,自己無意中的一句話竟然真的……她的臉色漸漸變得煞白,她柔弱的身子在微微吹拂而來的海風中已經站不穩,搖曳著。

「曉雪,我對不起你……」安在濤的聲音非常嘶啞也非常無力,「但是你始終都是我的最愛,真的對不起,我真的不想這樣!」

夏曉雪絕望落寞的眼神投射過來,安在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內心巨大的無力感和負罪感,雙膝一軟,居然一頭栽倒了下去。

……

……

「老公,我非常後悔,我真不該離開你出國。」夏曉雪的聲音居然漸漸平靜了下來,她望著遠端的海天一色,慢慢又轉過頭來,「老公,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恐怕還有菊姐吧?」

「其實我一直都有預感……我也很明白,如果不是因為你,菊姐怎麼會這麼全心全意地幫我打理公司?她背後的趙老又怎麼會這樣照看安夏公司……」夏曉雪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聲音裡蘊含著的某種無奈和絕望讓安在濤心中的刺痛更加劇烈。

「老公,雖然你背叛了我們的愛情,但是我並不怪你。我瞭解你……或許,這就是命吧。」夏曉雪靜靜地站在那裡望著安在濤,「其實你應該瞞著我的……我會裝著不知道的。那麼,接下來,你還確定要娶我嗎?」

「老公,咱們分手吧,我真的不怪你。」

「咱們分手吧,菊姐的背景更適合你,你不是一直想要在官場上走下去嘛,菊姐甚至是劉彥也都能幫你,而我卻不能。」夏曉雪的聲音哽咽起來,雙手掩面放聲痛哭起來。

「不!」安在濤衝了過去,緊緊地抱緊夏曉雪,眼淚也忍不住噴湧而出,緊緊地抱著顫抖的絕望之極的夏曉雪,他心裡的負罪感和壓抑感翻捲著,幾乎要讓他窒息過去。

最後一抹晚霞眼看要消散不見。

腥腥的海風吹拂著,夏曉雪無力地推開安在濤,柔美的嘴角掛著一抹慘淡的微笑,「我雖然不怪你,但我卻不能原諒你。」

「我再問你一句,你真的愛我嗎?」

「你真的愛我嗎?」

夏曉雪這一句輕輕柔柔而略帶顫抖的話兒,就像是一把利劍刺入安在濤的心胸之中。前世今生的情感交織著,負罪感和惶然感波動著,他望著夏曉雪那張慘白的俏臉,嘴角已經被他咬出血來。

「曉雪,我愛你……在這個世界上,在我的心裡,沒有任何東西比你更重要!」

夏曉雪的嘴角衝動了一下,「所以,你才堅持要跟我結婚,是嗎?」

「老公,如果你真的愛我,那麼,我們兩個就從這裡跳下去怎麼樣?放棄這些煩惱,我們去另一個世界廝守在一起,你答應嗎?」

夏曉雪的臉色抽搐了一下,她瘋狂地向前大步走了去,眼看就要走到海崖邊上。安在濤心神激盪,幾步就竄了過去,一把拉起她的手來,低低道,「曉雪,別這樣,都是我的錯,無論你怎麼懲罰我都行……」

夏曉雪咬了咬牙,「我想從這裡跳下去……你願不願意陪我?如果你真的愛我,就跟我來吧……你跟我一起跳下去,我就原諒你。」

說完,夏曉雪慘然一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猛然從安在濤的手裡掙脫開去,毅然向崖下衝去。

「曉雪!」安在濤措不及防,也猛然前衝一把抓住了夏曉雪的胳膊,但卻被夏曉雪毅然決然向前猛衝的慣性力量給帶了過去。

海風呼嘯中,兩人一起栽下了海崖。

「不!」

一聲淒厲的呼喊從崖台的一個角落裡驟然想起,劃破了這傍晚時分沉寂海濱的天空。

「罷了。罷了,就此瞭解了吧,前世今生的情緣。」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我都負了你……曉雪,這是我欠你的,希望還有來世……」安在濤下意識地抓緊了夏曉雪的胳膊,死也不肯再放手,而眼前卻又浮蕩著孟菊和劉彥那兩張嬌美的容顏,他心裡嗟歎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

這是他在飛速墜落中失去知覺之前的最後一抹意識。

轟然的墜落,在轟隆隆的海浪湧動聲裡旋即被淹沒。蕩漾著最後一抹霞光的海面波瀾起伏著,一群海鷗啾啾地鳴叫著,蜂擁著飛起,遮擋起一片黑壓壓的天空來。

第366章 結婚交響樂(六)

在那一瞬間,夏曉雪先是感覺到了一陣撕心裂肺的肉體之痛,但是這種肉體的疼痛感只是一閃而過,隨後她就發覺自己似乎是懸浮在了一個黑暗的空間中,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面對死亡的絕望和恐懼的感覺旋即將她包圍。

靈魂彷彿脫離了身體,飄蕩而去,而肉體就像是一片無根的羽毛。眼前出現了一陣耀眼的亮光,生命的記憶瞬間閃過。

還是在這一瞬間,她的眼前浮現出安在濤那張因為負罪感和慚愧感而深深扭曲的面孔,越來越在眼前放大,夏曉雪癡癡地望著,陡然就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在她睜開眼睛的一霎那,第一眼發現的是自己父母那兩張焦急而又惶然的面孔。夏曉雪從來沒有見過父母有過如此絕望和恐慌的神情,她心裡一顫,深深地悔恨感油然而生。

「曉雪!」

「雪兒啊!」

夏天農和石青兩口子幾乎是同時抓住了夏曉雪微微顫抖著意欲要抬起來的手,同時呼喊道。而石青更是淚如雨下,肩頭抽動著。

夏曉雪眼角滑落了兩顆晶瑩的淚花兒,她哆嗦著嘴唇無力地顫聲道,「爸,媽,小濤呢……」

夏天農輕歎一聲,「小濤就在隔壁的病房,你們兩個從懸崖上掉了下去……幸虧當時有很多游泳的人在附近,否則的話……哎!你們這兩個孩子就是不能讓人省心!」

石青緊緊地抓住夏曉雪的手,臉上的蒼白之色漸漸褪去,她柔聲安慰道,「孩子,不要著急,小濤沒事,可能是因為受到衝擊還在昏迷中,但醫生已經給他做過了全面檢查,沒有大礙,休息兩天就好了。」

「你們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好端端地從那個情人崖上跳了下去……」見到女兒無恙醒來,夏天農心中的擔憂焦灼盡去,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床邊上。

夏曉雪心裡暗暗抽動了一下,但卻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低低道,「沒事的,爸爸。我們兩個在那裡玩,是不小心掉下來的……媽媽,你扶我起來,我要去看小濤。」

……

……

夏曉雪躺了整整一夜,體力漸漸恢復了一些。躺在病床上的這一段時間裡,她想了很多很多。

在石青地攙扶下,她默默地坐在了安在濤的病床前,緊緊地抓住他那有些冰涼的手,靜靜地望著他微微皺著眉頭閉目昏睡的面孔。

衝動著衝下傍海崖的瞬間,她眼睜睜地看著安在濤毫不遲疑地抓住她的手跟她一起墜落了下來,而就在那一瞬間,她清晰地感覺到安在濤心中對她濃烈無比的愛意。

在死亡線上徘徊了一圈,夏曉雪的心態已經有了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似乎大徹大悟,也似乎放棄了許多原本不會放棄的東西,而同樣的,也得到了原本不可能得到的東西。那撕心裂肺的痛、那被背叛的絕望都已經隨風而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而溫馨的充實感。

「老公,你醒過來吧……」見自己的母親石青輕輕走出病房,關緊了門。夏曉雪將臉輕輕地貼在安在濤的胳膊上,默默地呼喚著,「一切都過去了……讓我們從新開始,好不好?」

「既然我們都死過一回了,那麼,我們現在就要好好地活著。從你隨我一起跳下來的時刻開始,我就明白,你心裡最愛的終歸還是我……說實話,我心裡對你的怨憤早就煙消雲散了……沒有什麼比把握住現在的幸福更重要。」夏曉雪喃喃絮語著,「無論如何,就讓這一切都過去吧。」

安在濤的胳膊輕輕顫抖了一下。

其實他早已經醒過來,只是他實在是無顏面見夏天農兩口子,更不知道如何再面對夏曉雪。

「好了,壞傢伙,我知道你醒了,幹嘛還裝睡?」夏曉雪突然坐直了身子,笑吟吟地探手過去捏了捏安在濤的鼻子。

「曉雪……」安在濤尷尬而無力地睜開眼睛,卻不敢正視她那清澈而柔和的雙眸。

夏曉雪突然探手過去摀住安在濤抽動的嘴,搖了搖頭,柔聲道,「什麼都不要說了,老公,我都明白的……」

……

冷梅默默地坐在辦公室裡,她已經知道安在濤回來上班了。她的心情非常複雜,她一直在等待著安在濤找上門來跟她「算賬」,但安在濤卻沒有來,一如這事兒好像不曾發生過一樣。

從安在濤和夏曉雪兩人一起墜崖的時候起,冷梅就已經心灰意冷徹底絕望。她知道,安在濤對夏曉雪的感情遠遠不是旁人所能理解的……如是的墜崖,當然是一種意外和偶然,但誰又能否認,意外偶然中又包含著某種必然呢?

如果安在濤對夏曉雪的感情差上那麼一點點,他很有可能就此鬆開手,任由夏曉雪一個人墜落下去,或者,也就沒有了那種下意識地拖拽動作。

而反過來說,如果換成了自己,自己能義無反顧地隨之跳了下去嗎?

冷梅癡癡地想著想著,心裡百感交集,一陣悲從中來,突然伏在桌上輕輕地抽泣起來。

……

……

也就是在這個陽光燦爛的上午,夏曉雪開車到了房山市裡,主動找上了劉彥。

對於現在的夏曉雪來說,她覺得自己需要去確認點什麼,然後再為自己的幸福和家庭努力做點什麼。

既然無法逃避,那就只能面對。這兩天,她前前後後想得通通透透的,她不僅僅是一個人,她還有父母,還有安在濤,還有她擔心和牽掛的每一個人。她的幸福不僅屬於自己。

現在的夏曉雪已經不再是2年多前的那個夏曉雪了。商場上的風雲歷練,早已讓她變得非常成熟。

她自信安在濤不會因為劉彥或者孟菊捨棄自己,這一點已經不再需要懷疑了。但是,她卻也明白,如果劉彥或者孟菊想要跟自己爭奪名分和幸福,為了父親和安在濤的前途,她肯定會選擇退讓。

沒有人知道夏曉雪究竟跟劉彥談了些什麼。這兩個同樣優秀和非同凡俗的女子,在劉彥經營的那家餐廳裡呆了一個中午,吃了飯,然後又像多年不見的閨中密友一樣親親熱熱地拉著手肩並肩走了出來,甚至還在街上一起散了會步。

事情挑明之後,大家反倒是都覺得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不再那麼鬱積在心,不再那麼「提心吊膽」。尤其是對於劉彥來說,話挑明了她心裡的負罪感和不道德感也旋即消散。

從劉彥這裡,夏曉雪確定和得到了劉彥的承諾,同時也確定了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家人和一切的一切,不會受到某種外力的「衝擊」。

「我該走了,劉彥,過兩天我再來看你……你要做好思想準備,我可是要讓你給我當伴娘哩。」夏曉雪嘻嘻一笑,扯了扯劉彥的胳膊。

劉彥也不是一般的女人,在起初的尷尬和難堪之後,她也漸漸放鬆了下來,完全地敞開了心懷。她柔聲笑了笑,「沒問題的,曉雪。」

「謝謝你。真的,謝謝。」劉彥望著夏曉雪歎了口氣,「我最近一直都睡不著覺,老是覺得跟一個罪人似的。」

「不要跟他說我來找過你喲。」夏曉雪半開玩笑地說著,擺了擺手,「我走了,我不在的時候,你可幫我看著他些,沒想到這傢伙還是個花心大蘿蔔。」

劉彥俏臉微微一紅,向已經鑽進車裡的夏曉雪擺了擺手,望著夏曉雪開車飛馳離去,她這才幽幽一歎,轉身上了自己的車。

夏曉雪回京了。

她與孟菊之間的談話也好,與劉彥之間的私密話也罷,她都沒有跟安在濤提起過,而劉彥與孟菊也更是沒有說起這事兒。只是安在濤隱隱感覺的出來,劉彥和孟菊對他的態度似乎是在悄然之間發生了某種變化。

……

……

一個多月的時間轉瞬即逝。尤其是在兩個人翹首企盼婚期的日子裡,時間更是過得飛快。

8月9日,安在濤請了婚假趕回濱海去舉行婚禮,馬曉燕帶著歸寧縣府辦的兩個年輕人已經提前帶車趕去濱海,幫忙籌備婚禮。安雅芝和竹子7月底就從美國趕了回來,而8月初的時候,遠在南洋的肖老也親自趕了過來,準備參加他的婚禮。

毫無疑問,因為夏天農濱海市長的身份、因為安在濤官場新貴人的身份,再加上夏曉雪安夏公司董事長兼著名商界女強人的身份,這場婚禮的規模和檔次相當地高。8月11日這一天,國內商界的一些名流,濱海官場乃至社會各界人士,參加安在濤和夏曉雪婚禮的人起碼有數百人。

民泰的路家全力支持安在濤的婚禮,婚禮當天,民泰集團旗下的海天大酒店全天停止營業,全部用來安排婚宴。

婚禮在海邊的沙灘上舉行,盛大浪漫而又隆重。從婚禮現場到婚宴舉辦地海天大酒店,也就是百餘米的距離。不過,婚禮隆重歸隆重,但婚禮卻沒有收一個紅包。畢竟翁婿兩個的身份非比尋常,這麼一場聲勢浩大的婚禮如果一旦落在「有心人」的眼裡,沒準就會生出一些事端來。

所以婚禮婉拒了觀禮嘉賓的紅包,為了這個,安在濤專門囑咐馬曉燕帶人守在門口,不管是誰,紅包和禮物一概不收,而在婚宴門口的招牌上也打出了「謝絕一切紅包和賀禮」的字樣。

安在濤在濱海舉行第一場盛大婚禮的同時,冷梅主動找上了張鵬遠。張鵬遠正在辦公室裡看報紙,突然見冷梅來,又見她神色黯然,心頭一動就笑了笑,「小梅?你來了,來,坐吧,怎麼找我有事?」

冷梅低下頭去,沉默了一會,突然低低道,「張叔,我想調離歸寧,您幫我想想辦法吧。」

張鵬遠一怔,奇道,「調離歸寧?你這縣委書記不是幹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說要調走了……工作中遇到不順心的事情了?來,跟我說說!」

冷梅柳眉兒輕輕一跳,搖了搖頭,「張叔,也沒啥,沒啥不順心的。縣裡的同志都很好,是我不想在那裡幹了。我想回市裡來……如果實在是不行的話,我就找我姨夫調回省裡吧。」

張鵬遠沉吟了一下,深深地望著冷梅,笑了笑,「小梅,咱們也不是外人,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因為安在濤……」

冷梅心裡一顫,眼圈一紅,但卻強行忍住眼角欲要噴湧出來的眼淚,撇過頭去,顫聲道,「張叔,與他沒有關係,是我自己的事情。真的,您別問了,把我調回來吧!」

張鵬遠心下一歎,隱隱猜出了什麼。冷梅對安在濤的那點心思,瞞不過他的眼睛。而安在濤最近正在忙結婚的事情他也清楚,或者是因為安在濤的結婚……

只是他無論是作為市委書記,還是作為冷梅的世交長輩,都無法張口來詢問冷梅這種極其私密的感情事宜,只得尷尬地呵呵笑了起來,「小梅啊,你可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呢。這市裡其他區縣的一把手都才剛剛調整過,你的位置還真是難安排喲。」

「張叔,我隨便去個單位就行,至於職務,也無所謂了。」冷梅有些心灰意冷地扭頭望著窗外,「只要能離開歸寧縣就好,其他的我也不在乎了。」

「小梅啊,你個人的事情我也不太好過問……只是我覺得,還是不要因為個人的事情而影響了工作——我看這樣吧,你先在縣裡呆一段時間,等到明年,有了位子我再調你回來,好不好?」

冷梅搖了搖頭,黯然道,「對不起,張叔,我一天也不能在那裡呆下去了……如果張叔為難,我就去省裡吧。」

……

婚禮從早上開始,一直搞到了晚上,環節和程序無數非常繁瑣,安在濤和夏曉雪被「折騰」得不勝其苦。不要他們這兩個婚禮的男女主角了,就連作為伴娘的孟菊和劉彥,陪著夏曉雪弄了一天,也都累得快要趴下了。

今天的海天大酒店全部停業,專門為他的婚禮服務,就連客房都騰出來安置安家和夏家的從外地來的客人以及親屬。

好不容易送走最後一撥客人,夏曉雪就匆匆拉著孟菊和劉彥的手,三女一起離開餐廳上了樓,去了海天大酒店專門給她們騰出來的房間休息,然後將門一關,就把安在濤給關在了門外。因為後天還要在歸寧舉行一場婚禮,嚴格說起來婚禮還沒有結束,所以這婚房就臨時設在了海天大酒店的套房裡。

劉彥輕輕扯了扯夏曉雪的胳膊,一邊幫著她脫去正式的婚紗,一邊輕輕道,「曉雪,今天是你們的洞房花燭夜呢,你這樣把他關在門外,不太好吧?」

孟菊也笑了笑,神色間微微有些複雜,「曉雪,我們兩個去隔壁,還是讓小濤進來吧,這樣不好,也會讓人說閒話的。」

「嘻嘻,反正婚禮還沒有結束,讓他自己睡吧……」夏曉雪打了個哈欠,「菊姐,小彥,這房間挺大的,今天我們姐妹三個就住一起,好好聊聊成不成?」

孟菊和劉彥面面相覷,神色都有些嫣紅,卻都欲言又止。

……

……

安雅芝和竹子也開了一間房休息去了,哥哥結婚,竹子興奮了一整天,也累得不行。安在濤走到二樓的一個包間裡,夏天農夫妻正陪著肖老和陳近南一家三口說話。陳近南今天的心情其實很不錯,雖然不能公開出面主持自己兒子的婚禮,但總算是暗暗全程參與了婚禮,也等於是圓了自己的一個心願。

而更重要的,令他高興的是,安在濤並沒有拒絕他來參加婚禮。雖然在外人並不知情,但在小範圍的至親家屬範疇內,他這個親生父親的名分已經悄然被公開了。當然,夏天農兩口子早就知道,無非是跟肖老說了說而已。

陳銳見安在濤進門來,就笑著起身招呼道,「哥,客人都走了,你這個新郎官怎麼還不去照顧嫂子去?」

夏天農也笑了笑,「是啊,小濤,你先去休息,後天還要在歸寧舉辦一場婚禮,你們可是要注意身體。去吧,肖老和陳部長,我來陪著就好。」

安在濤慢吞吞地走了過去,向夏天農笑道,「爸爸媽媽,你們也累了一天了,我看也別回家了,就在這裡開間房子休息吧……」

夏天農還倒是安在濤想要跟陳近南單獨說話,就衝自己的夫人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夫妻兩個就起身來呵呵笑著,與歐陽丹陳銳母子還有肖老一起離開去了三樓各自開房間休息而去。

陳近南留了下來,正要跟安在濤說兩句話,卻見安在濤歎了口氣轉身而去,不由就尷尬地擺了擺手,嗟歎了一會也上樓去。

安在濤慢慢走下樓去,站在海天大酒店空曠的院中默默望著月明星稀的夜空,心頭慢慢也就變得淡定下來。而散去了一天喧囂的酒店也漸漸歸於寧靜,只是空氣中猶自還瀰漫著淡淡的喜慶氣息。

手機驟然響起,安在濤慢慢掏出手機來一看,見是肖老房間的電話,就笑了笑轉身上樓敲開了肖老的房間。

肖金豐脫下了一身正裝,換上了一身睡衣,向安在濤點了點頭,「小濤,來,我也睡不著,咱們爺倆好好聊聊。」

肖金豐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來,突然壓低聲音道,「小濤,你跟那兩個丫頭的事情,曉雪都給我講了……」

安在濤一怔,臉上陡然浮起一抹漲紅尷尬的神色來。

「呵呵,跟乾爹我還不好意思了?」肖金豐擺了擺手,「我倒是沒有想到,你這孩子還是一個風流胚子。不過,這也不算什麼,男人嘛,都是難過美人關的喲……」

「老爺子……我……」

「孩子,曉雪是一個很不錯很大度的丫頭,你可不能負了她!要是一般的女人知道你這樣,早就跟你鬧翻天了……」肖金豐歎了口氣,自顧又道,「不過這樣一來,我倒是心裡有了一個想法。」

「我想要把肖氏集團交給你來打理,這畢竟是我們肖家好幾代人在海外打拼出來的一份基業,不能後繼無人啊!可是你一直不肯接受……你雖然不是我的親生骨肉,但在我的心裡,你就是我的兒子,你是上天賜給我的,孩子!否則的話,你怎麼會跟你那死去的兄長生得一般無二?」

肖金豐說著就不禁有些動情,「我知道你是一個驕傲的孩子,視金錢如糞土。」

他緊緊地盯著安在濤,「可是現在不同了,你如今有了女人,有了家庭,將來還會有孩子……所以,我準備跟那兩個丫頭談談,如果她們願意一直守著你,我就將肖氏集團一分為二,文化傳媒一份,工商業貿易一份,各自交給劉彥和孟菊這兩個丫頭來打理……」

「孩子,我已經年齡大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輩子經營起來的產業落在一個野心女人的手裡,所以我已經決定了,也徵求了曉雪的意見。」肖金豐感慨著,「孩子,就算是讓這兩個孩子去海外陪我,也算是你給她們的一點補償……」

「其實,你可能還不知道,昨天這兩個丫頭剛認了我當義父呢……」肖金豐哈哈一笑,「不能不說曉雪這孩子還是蠻有心計的!不過,她這也是為了你著想,同時還給你留了一條後路!」

「下一步,我會馬上安排孟菊和劉彥移民南洋,然後進入肖氏集團董事會,各自給她們鋪好路……憑她們的能力,我想用不了多久,就能各自掌控起局面來。孩子,聽我這老頭子一句勸吧,別強了——女人都是脆弱的,你或者可以不給她們一個名分,但你卻不能不給她們一個孩子……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肖金豐起身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和聲道。

「老爺子,她們兩個都同意了?」安在濤的聲音有些嘶啞。

「這兩個孩子也是愛極了你。否則以她們身後的背景……她們說了,家庭問題自己解決,處理完了就去南洋!」肖金豐微微一笑,「雖然遠是遠了些,但你可以隔一段時間去看看她們嘛,打著看望我這個老頭子的旗號!嗯?哈哈!」

「去吧,去看看她們,跟她們好好談談。」肖金豐推了安在濤一把,「好了,老頭子我也要洗洗睡了,這人哪一上了年紀,精力就不行了!」

第366章 結婚交響樂(七)

安在濤最終還是沒有去敲曉雪三女的房門,而是獨自開了一間房,倒頭就睡。這一段時間,為了籌備這個婚禮,他不僅身累,而且心累。尤其是在婚禮上,面對孟菊和劉彥作為伴娘的出現,他心裡的「波瀾」可想而知。

而夏曉雪三女也沒有「打擾」他,三女親親熱熱地睡在一間房裡,一夜無語。

按照濱海當地的風俗,安在濤與夏曉雪第二天就去祭掃了一下先人的墳墓,在墳地裡放了幾串鞭炮。然後又跟家裡的一些個親戚們吃了一頓飯,這才算是真正結束了婚禮在濱海方面的程序。

第二天的下午,浩浩蕩蕩一行人就匆匆趕往歸寧。作為長輩,安雅芝、夏天農夫妻以及一些直系親屬還是得陪著一起趕往歸寧,參加在歸寧舉行的第二場婚禮。

而在一大早,馬曉燕就已經帶人提前趕了回去,啟動了早已準備好的婚禮程序。

8月13日下午5點,歸寧賓館。

縣長大人結婚,縣裡來的人自然是很多很多。官場之上,所有的縣領導、縣直各部門領導以及駐歸寧各大企業的領導,幾乎是全數到齊。不僅縣裡,市裡領導也來了很多,下午5點稍多一些,房山市委書記張鵬遠和市長張勝利竟然親自帶著市裡一些個領導以及市直有關部門的官員也趕來了,這讓縣裡的人看了,暗暗倒吸一口涼氣,艷羨不已,心道安縣長的面子真是很大。

市委書記和市長一起參加婚禮,這樣的待遇想必未必絕後,但也空前了吧。

其實安在濤也明白,他雖然頗得張鵬遠和張勝利的欣賞,但也不至於面子就這麼大。人家來參加自己的婚禮,卻是在給陳近南和夏天農這個濱海市長的面子。

夏天農陪著張鵬遠和張勝利等市裡的領導,提前進入了婚宴大廳入了貴賓席,安在濤則牽著夏曉雪的手,靜靜地站在門口繼續迎賓,一直到接近六點時分,估摸著不會再有賓客來了,就準備進去。

但馬曉燕卻匆匆跑了過來,低低笑道,「領導,曉雪妹妹,還是再等一等吧,冷書記還沒到。」

安在濤輕輕地皺了皺眉,「哦,那就再等會。」

「曉燕姐,真是辛苦你了,讓你忙了好幾天,今天的婚禮多虧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夏曉雪笑吟吟地拉起馬曉燕的手來,客氣了兩句。

「客氣啥哩,這是我應該做的喲。如果給領導服務不好,我們的縣長大人一句話,俺這個縣府辦主任可就要下崗了。」馬曉燕嘻嘻一笑,但她眼中的那一抹苦澀也許只有安在濤才能讀懂吧。

對於今天的婚禮來說,從頭到尾,每一個細節都是馬曉燕親力操持,就連婚禮的請柬,也是馬曉燕親自派人發送了出去。按安在濤的本意,請請縣裡的領導以及一些機關幹部就算了,但馬曉燕卻沒有同意,自作主張也給市裡的領導送了請柬。

為了預防萬一,她甚至找了兩家婚慶公司來一起組織婚禮。婚禮場面佈置得即隆重又適度,雖然規模盛大但卻沒有給人一種太過奢侈的感覺。這種尺度的把握,其實是很不容易的。

又等了幾分鐘,還是不見冷梅的人影,安在濤皺了皺眉,輕輕道,「馬主任,要不算了吧,冷書記可能是工作忙,來不了了,我們這就開始吧。」

馬曉燕猶豫了一下,心道你結婚冷梅作為縣委書記怎麼能不到場?如果她不來的話,肯定會傳出很多流言飛語來。

「領導,冷書記今天上午還答應我,說一定會來的,在婚禮上,她還要作為嘉賓致辭呢,再等等吧。」馬曉燕隱隱猜出冷梅跟安在濤之間,這兩天應該發生了某種「故事」,但她卻堅信冷梅一定會來。

冷梅當然會來,在這種場面上,她當然不會失禮。但是去參加安在濤跟夏曉雪婚禮,對於現在的她來說,無疑是一種巨大的煎熬。在來之前,她躲在家裡痛哭了一場,完了才化了妝遮蓋去臉上的黯然神傷,匆匆趕來。

三人正在說話間,冷梅的黑色桑塔納就開進了歸寧賓館的院中。司機下車把車門打開,冷梅穿著一身淡紫色的職業套裙,烏黑的長髮盤成髮髻,盈盈向這邊走來。

「領導,冷書記來了,我先進去照應一下。」馬曉燕跑進了婚宴大廳。

冷梅的神色非常平靜,走到安在濤和夏曉雪跟前,略一打量夏曉雪就主動伸出手去,笑了笑,「恭喜你們。」

夏曉雪也暗暗打量著冷梅,跟冷梅握了握手,輕輕道,「謝謝冷書記,歡迎冷書記賞光參加我們的婚禮。」

「冷書記……」安在濤也伸出手去,但冷梅卻笑了笑,向夏曉雪點了點頭,也沒理睬安在濤,就大步走進了婚宴大廳。

安在濤尷尬地縮回手去。

夏曉雪古怪地一笑,低低道,「老公,就是她吧……行了,走吧,咱們該進去了!」

……

……

歸寧賓館的婚宴大廳裡人滿為患,一共開了60多桌。與在濱海一樣,婚禮照舊是不收任何紅包和禮物。對於這一點,安在濤再三叮囑馬曉燕,誰的紅包都不能收。

「有請我們今晚最美麗的新娘和兩位美麗的伴娘!」隨著司儀的一聲激情的呼喊,閃亮的燈光頓時就聚焦在了入口處。

大廳裡嘈雜的人聲頓時安靜了下來。婚禮上,新娘和伴娘一起先出現,而不是與新浪一起,這似乎是有些不太符合規矩,但夏曉雪堅持如此,馬曉燕也沒有辦法,就只能臨時安排了這樣的程序和環節。

喜慶的婚禮進行曲緩緩響起,在聚光燈的照耀下,三個如夢如幻嬌媚出塵的女子一起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中。左側是劉彥,右側是孟菊,兩人的身材個頭比中間的夏曉雪略高一些。

劉彥穿著一身淡粉色的開叉旗袍,烏黑的長髮披散在腦後,俏麗的瓜子臉上紅暈微顯,雙眸清澈純淨,神情嬌媚而又優雅;孟菊卻穿著大紅色的綢緞裙,非常合體,將她修長豐腴的身材反襯得凹凸有致,她也如夏曉雪一般,將長髮挽成烏亮的髮髻,粉嫩的脖頸下戴著一串明晃晃的珍珠項鏈,艷而不妖,容光照人,風情萬種。

而夏曉雪則是一身拖地的白色婚紗長裙,頭上還戴著一頂色彩斑斕的五彩花冠,整個人看上去端莊秀麗、溫婉可人,她淡淡地一笑,平添了無限的春意。她輕輕伸出手去,與孟菊和劉彥攜手緩緩前行,驚艷了一地眼球。

三女的出場絕對驚艷!絕對震撼!

對於夏曉雪,在場來客大多是頭一次相見,都聽說安縣長有一個傾國傾城的未婚妻,今日一見眾人這才暗暗驚歎這「傾國傾城」用在新娘子身上,絕不是什麼誇張的形容詞。

還不僅是夏曉雪,就連她身邊的這兩位如花似玉的伴娘也同樣是艷光四射風情萬種,都是難得一見的超級美女。

關於劉彥,縣裡的人當然是大多都認識。不過,劉彥能作為伴娘出現在了安在濤的婚禮上,且看上去跟夏曉雪的關係是如此親密,倒也出了眾人的意料之外。

「中間的是安縣長的新娘,那兩邊的是……」

「那左邊的不是市裡的劉部長嗎?嘖嘖,安縣長艷福不淺喲!」

……

眾人竊竊私語著,在市裡領導的一桌上,張鵬遠與張勝利相視一笑,「老張啊,看小安同志這新娘子的風采氣度,絲毫也不亞於那些電影明星了。」

張勝利打了一個哈哈,「夏市長生的好女兒,令人羨慕喲!我家那丫頭要是有人家一半的出息,我就心滿意足了。」

而就在張鵬遠這一桌的旁邊,縣裡主要領導的一桌上,縣委副書記孔琳輕歎一聲,「諸位,聽說安縣長的這新娘子是濱海夏市長的女兒?沒想到是如此年輕貌美。那兩個伴娘也很不錯,氣質高雅,其中一個竟然是房山報業的劉部長……哦,那邊的就是夏市長吧。」

紀委書記胡玲玲笑了笑,「這不奇怪,安縣長跟劉部長關係很好,他們是一起來縣裡任職的後備幹部,聽說劉部長跟安縣長的新娘子是很好的閨蜜呀,就是不知道那旁邊的一位是誰,看上去……」

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張銘訝然道,「我認得右邊的那個,她好像是安夏公司的總裁孟菊,也是鼎鼎有名的女強人。」

而在另外一桌上,孫曉玲帶著開發區的一干人等也是說笑著,只是並沒有人發現孫曉玲眼中那一閃即逝的落寞與黯然。她雖然並沒有那種奢望,但眼看著自己心愛的男人跟另外一個女人走上婚姻殿堂,她心裡也微微有些不太舒服。

同時,面對風姿絕世的夏曉雪,孫曉玲心裡還浮蕩著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

……

今天婚禮的司儀很善於挑動現場賓客的情緒,他短短幾句話就將婚禮推上了第一個小高潮。

他手握話筒朗聲道,「各位領導、各位來賓、各位親朋好友、女士們先生們,首先讓我來介紹一下我們今晚的女主角,今晚當之無愧艷光照人的花仙子、著名華人經濟圈十大女強人之一、著名企業家、安夏公司董事長夏曉雪夏小姐!……」

一連串絢爛的身份拋出來,夏曉雪手捧玫瑰花束輕輕上前走了一步,微笑著優雅地向台下鞠了一躬。

「可能大家都看出來了,我們今天的婚禮有些與眾不同。不同在哪裡呢?同時跟最美麗新娘子一起登台亮相的還有兩位最美麗的伴娘,下面,請夏曉雪小姐為我們介紹她的這兩位天上仙子一般的美麗伴娘!」

在錄像機照相機閃光燈的不斷照射下,夏曉雪笑吟吟地退後了一步,一手一個拉起劉彥和孟菊的手,一起向前走了兩步,然後朗聲道,「這是我最好最親密的兩個姐妹,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希望能跟她們一起分享這一份幸福……站在我左邊的這位,大家可能都認識了,是我的好姐妹劉彥,她同時也是房山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和房山報業的老總;而我右邊的這位,是我的好搭檔好姐妹,也是我們安夏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孟菊小姐!」

「小彥,菊姐,謝謝你們!」

夏曉雪說完,意味深長的目光從兩女平靜的臉上滑過,然後三女就親親熱熱地擁抱在了一起,現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下面,讓我介紹一下出席本次婚禮的各位領導。出席婚禮的領導有,房山市委書記張鵬遠同志、房山市市長張勝利同志……歸寧縣委書記冷梅同志、歸寧縣委副書記孔琳同志……」

「好了,讓我們再次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們的新郎官閃亮登場。」

音樂聲再次響起,掌聲雷動。

安在濤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而在他的身邊,清秀嬌美的竹子穿著一襲粉紅色的曳地公主裙,一臉興奮之色地挽著他的胳膊,陪伴他一起慢慢沿著紅地毯向台上走來。

……

……

「下面,有請新郎官的母親、也就是我們今天的喜婆婆安雅芝女士……新娘的父親濱海市委副書記、市長夏天農先生,母親石青女士。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恭喜他們!」

「請家長代表,濱海的夏市長講話。」

夏天農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從司儀手裡接過話筒來,朗聲道,「房山的張書記、張市長,各位領導,首先請允許我代表我們全家以及小濤的母親,向你們的到來表示衷心的感謝。」

「今天是小濤和曉雪結婚大喜的日子,我和我的愛人非常激動,也非常高興……」夏天農畢竟是做市長、當了幾十年領導的人,開頭兩句客套話一完,接下來就下意識地打起了官腔。

……

……

「首先我要向一對新人提出一個嚴肅而又莊重的問題。我要分別問,請他們兩位分別的來回答。新郎請上前一步,請把你的右手放在你的胸前。還分得請左右吧?告訴大家這是右手嗎?」

「是右手,沒錯!」

「那麼請你聽清我的問題,安在濤先生,你願意和夏曉雪小姐結為夫妻,永遠的敬她愛她保護她,與她攜手共伴一生嗎?」

「我願意。」安在濤鄭重地點了點頭,眼角的餘光卻從站在一旁的孟菊和劉彥身上滑過,見她們笑吟吟地神色平靜,心裡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那麼同樣的問題我還要問一下新娘子夏曉雪小姐,請你也上前一步……你是否願意與安在濤先生結為夫妻,永遠的敬他愛他,不管他是健康還是疾病,也無論他富有還是貧窮,都與他攜手共伴一生嗎?」

「我願意!」夏曉雪朗聲答道,柔情似水的眼神投射過去,與安在濤的眼神交匯間,兩人心底都浮蕩起一股濃濃的暖流來。

察覺到安在濤眼裡的感動,夏曉雪突然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好的,謝謝。有天做證,有地做證,有咱們證婚人做證,有我做證,有咱們在座的朋友們為這對新人做證,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一對合法夫妻了……下面,有請證婚人、歸寧縣委書記冷梅小姐致辭!」

冷梅緩緩走上台來,神色平靜,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看不出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她也就是按照司儀提供的「講話稿」匆匆念了一遍,然後又跟安在濤和夏曉雪握了握手,又給夏天農夫妻和安雅芝道了聲恭喜,就盈盈走到台下,坐回到桌子上去。

「我想兩個人先不要放下對方的手,咱們用掌聲給他們鼓勵一下,讓他們兩個人在大家的掌聲中,在這美麗的紅燭之前,兩個人相互給上一個深深的吻。終身難忘的一吻,終身難忘……那麼,兩位新人走到香檳塔前面。來共同斟滿象徵幸福、甜蜜香檳之塔。好,咱們用掌聲祝福這對新人,願他們的愛情向這香檳酒一樣,幸福甜蜜源遠流長。激動人心的時刻,浪漫的時刻真是一個接著一個……」

「讓我們共同舉起這杯酒。首先,讓我帶朋友們祝福一對新人『朝朝暮暮長相守,同甘共苦長相隨』。那麼,請允許我帶一對新人及他們的家人,祝福在座的各位領導和朋友們,身體健康、閤家歡樂、萬事如意!

「好的,領導和朋友們,請大家永遠記住今天這個日子,公元2001年8月13日……安在濤先生和夏曉雪小姐的結婚典禮到此全部禮成。」

……

安在濤的盛大婚禮在之後很久的時間裡,在歸寧縣,都是官場坊間議論不衰的「新聞」。尤其是對於新娘以及兩位伴娘的美貌容顏,縣裡更是傳誦一時。

婚禮結束後的第二天,安在濤就與夏曉雪飛去了南海某沿海城市旅遊度蜜月。因為工作緊張,他只有一周的婚假。與他們一起秘密同機前往的,還有孟菊和劉彥,這是夏曉雪的安排,對於現在的安在濤來說,他已經沒有拒絕的餘地了,只能苦笑著聽之任之,一任曉雪安排。而孟菊和劉彥兩女,自然也是如此。

不過,在這一周的時間裡,四人盡可能地拋開一切、放開心懷,相處甚歡,關係越來越變得融洽起來。夏曉雪有心包容,孟菊和劉彥曲意逢迎,安在濤就成了最大的贏家。

美麗的海灘上,安在濤靜靜地坐在那裡,默默地望著夏曉雪三女穿著泳裝在淺海裡戲水的樣子,心頭浮蕩著一股無與倫比的幸福感和成就感。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安在濤本不想接,奈何手機鈴聲響得非常頑強,一直是歇斯底里地迴盪在他的耳際。曉雪與劉彥拉著手笑嘻嘻地跑了過來,一屁股坐在了安在濤的身前,「老公,咋不接電話呢?」

安在濤歎了口氣,「是縣裡的電話,我……」

劉彥笑了笑,拿過安在濤的手機看了看,遞了過去,「接吧,你終歸是縣長,萬一縣裡有大事呢。」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電話是縣委常委、組織部長邱昆打來的,邱昆的聲音很急促,「安縣長,不好意思,打攪你度蜜月了。但是這個電話我不打不行啊……」

「哦,咋了,邱部長?縣裡出啥事了?」

「安縣長,市委組織部今天突然來縣裡宣佈任命,調任冷書記為市政府秘書長……原來的市政府秘書長去了市政協……」邱昆低低道,「市裡的意思是,讓安縣長立即趕回縣裡來,主持縣裡的工作。同時呢,市委張書記還要親自找安縣長你進行組織談話!」

「冷書記調走了?」安在濤吃了一驚,「市委怎麼會突然調走了冷書記?」

邱昆苦笑了一聲,「安縣長,我怎麼知道喲,這個消息很突然,真是很突然的。縣裡的領導們也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不好意思啊,安縣長,我看你是得回來了……」

「我明天就趕回去,最遲後天,看看能不能買上機票。」安在濤沉吟了一下,「縣裡的工作就拜託大家了!」

放下電話,安在濤的神色有些古怪。

冷梅怎麼會調走?雖然縣委書記跟市政府秘書長是平級,但在實權上還是縣委書記要實惠一些……張鵬遠怎麼突然想起要調冷梅去幹市政府秘書長?難道她要提副市長了?

不,不可能。安在濤旋即否認了自己的想法。

「怎麼了?」劉彥輕輕問道,溫柔地為安在濤拂去了赤裸肩膀上的幾顆沙礫。

「冷梅竟然調走了……調任市政府秘書長!」安在濤歎了口氣,「我覺得有些奇怪!」

劉彥也是一怔,但旋即又笑了笑,暗暗瞥了夏曉雪一眼,淡淡道,「其實也沒啥奇怪的,她可能是……可能是不願意再跟你一起共事了吧,不過這樣對你有好處,不出意外的話,這縣委書記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安在濤眉梢挑動了一下,也忍不住瞥了夏曉雪一眼,神色微微有些尷尬。而夏曉雪卻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起身自顧笑著向仍舊泡在海水裡的孟菊衝去。

第367章 陳近南給夏曉雪的補償

「我就是覺得挺突然的。」安在濤心頭微微有些複雜。

劉彥也不知為何,突然輕輕一歎,「冷梅竟然看上了你,我才真正是覺得挺突然的……」

安在濤頓時就覺得臉一陣發燒,有些尷尬地垂下頭去。他倒不是為了冷梅,而是為了孟菊。孟菊的存在,劉彥之前是並不知情的,只是最近才得知安在濤在除了自己之外,竟然還有一位紅顏知己!

就本心而言,劉彥心頭當時感覺很不舒服。但夏曉雪都不計較了,作為她來說,又還能說什麼呢?好在孟菊也非凡俗女子,三女如此相處下來倒也一見投緣。漸漸地,劉彥心裡的那點不舒服也就淡了。

事已至此,還能怎麼樣呢?無奈也好,鬱悶也罷,總之她這一輩子已經被這個男人深度套牢,還是自己飛蛾撲火自尋「死路」徹底淪陷了下去,又能怨得了誰?

安在濤慢慢抬起頭來,臉上的愧疚之色和負罪感溢於言表。他輕輕而低低道,「小彥,對不起,真的很對不住你們三個,我……」

劉彥望著他微微泛紅且有些抽搐的面孔、那清朗中充斥著愧疚的眼神,想起他這一段時間的煎熬,心裡沒來由地一痛,她緩緩探手過去抓住安在濤的手來,柔聲道,「濤,好了,別再說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我又不怪你。只要你心裡有我,我就心滿意足了。況且,這些年,你基本上都屬於我一個人,過去的這2年多的時間裡,我們在一起擁有的幸福對於我來說,已經足夠足夠了!」

「況且,我們現在已經可以在一起了。」

安在濤歎了口氣,「我只能用我的後半生盡最大可能地補償你,補償你們。小彥,我還是那句話,我不願意勉強你,你也不要為了我去刻意改變自己的生活——去南洋的事情,你如果自己不喜歡,還是別去了吧。」

劉彥搖了搖頭,「我早就想過了,這樣對於我、對於我們來說都是最理想的選擇。我本來就厭惡官場,辭職移民南洋,掌控一個龐大的傳媒集團,我也是很喜歡的……你相信我,我會用幾年的時間,打造出一個傳媒王國!」

說到自己喜歡的事業,劉彥臉上微微浮現出一抹興奮之色。說實話,她從前根本就沒有想過,肖老會為了安在濤將肖氏集團一分為二,將其中的傳媒集團交給自己。肖氏集團橫跨橡膠工業、工業製造、海洋航運、傳媒、娛樂業和風險投資等多個行業領域,資產之龐大遠遠超乎了她的想像。單單是交給她的「傳媒集團」資產部分,旗下就有兩家電視台、5家報社和十餘家公共娛樂傳媒公司,總價值起碼在10億美元以上了。

也就是說,在不久之後,劉彥就能擁有這常人難以想像的巨大財富。這是一筆令人艷羨的財富,儘管以京城劉家的富貴,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劉彥並不是一個愛財之人,但得到這一份產業,對她來說意義重大。

正如夏曉雪和肖老所言,劉彥並不在乎自己有無名分,但卻希望能有一個屬於自己和安在濤的孩子,但在國內,限於安在濤的官員身份和種種條件的限制,這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但到了南洋且擁有如此財富就不同了,她就有著足夠的能量,從容安排自己和自己孩子的生活。而縱然是將來家裡知道了這事兒,她心裡也有了「倚仗」。

孟菊的心思基本與她相似。

所以,兩女心裡對於夏曉雪的安排其實是蠻感動的。一個四個人心照不宣的婚禮,一個新娘在明,兩個新娘在暗,這兩場婚禮同時也屬於孟菊和劉彥。

一份足夠豐盈的產業,一條安枕無憂的後路,這些都已經超出了她們的預想。要知道,無論怎樣,在四個人的感情糾葛中,受到傷害最大的還是夏曉雪。

而毫無疑問,這兩份數額巨大的產業如果是沒有她們的存在,或者說夏曉雪不主動讓渡出來,將來遲早還是屬於她一個人。捨棄這些財富或許算不上什麼,但夏曉雪的寬容和認可,卻不能不讓她們感動。

劉彥自問,如果是自己,她做不到像夏曉雪這樣大度。畢竟,她之所以如此安排,固然出於某種「自私」的念頭,想要盡量讓劉彥和孟菊遠離安在濤的身邊,但實際上也是承認了她們兩人跟安在濤的關係,也就是默許她們兩人與她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

這不是一般的女人所能做到的,可以說絕大多數的女人都做不到,而即便是跳崖前的夏曉雪同樣也做不到。

但與安在濤一起墜崖從死亡線上徘徊了一圈回來,夏曉雪的心態已經發生了徹頭徹尾的變化。她對安在濤愛入骨髓,既然事情已經無法逃避,那就只能面對。於現在的她來說,什麼東西都比不上把握住既有的幸福更重要了。

人生短短幾十年,轉瞬即逝,有些幸福一旦撒手也就永遠再也找不回來了。所以她主動退了一步,而這種退步又未嘗不是以退為進。她的寬容和大度,獲得了孟菊和劉彥的尊重和感動,同時也獲得了安在濤建立在更加愧疚基礎上的濃烈愛意。

說得再功利一些,與孟菊和劉彥交好,無論是對於自己的丈夫還是對於自己的父親夏天農,都有著莫大的好處。而反之,對誰也都不好。夏曉雪終歸不是神仙,她不能不替自己的丈夫和父親考慮。

那日發生在濱海情人崖上的事情以及兩人墜崖的一切,成為了兩人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即便是孟菊和劉彥,也不會知曉。當然,夏曉雪並不清楚的是,當時兩人跳崖的時候還有一個女人在場,那人就是冷梅。

……

……

夏曉雪和孟菊牽手走過來的時候,安在濤與劉彥拉著手坐在那裡正在小聲說話。見曉雪和孟菊過來,劉彥俏臉一紅,就想從安在濤手裡抽出自己的手來,但抽了抽卻沒有抽動,反而被安在濤更緊緊地握著。她心頭一暖,也就不再掙脫,坦然地與安在濤手拉手面對著笑吟吟走來的夏曉雪和孟菊兩女。

夏曉雪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兩人的這一行為細節,只是嘻嘻笑著,跪倒在鬆軟的沙灘上,「老公,要不你自己回去吧,我和小彥還有菊姐,我們三個繼續在這裡玩兩天,這裡的海灘很乾淨很漂亮,比美國的夏威夷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呢!」

安在濤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孟菊就輕輕搖了搖頭,「曉雪,不成,你們新婚夫妻一起出來度蜜月怎麼能不一起回去呢?你這個縣長夫人還是得回去照應一下,有些必要的場合你還是要出席一下的。再說了,我們兩個也得各自回去準備一下了。」

「是啊,曉雪,我們也在這裡玩了一個星期了,以後咱們有的是時間……」劉彥也笑了笑道。

其實夏曉雪是準備跟安在濤一起回去的,也就是嘴上客套兩聲。挺孟菊和劉彥這麼一說,她當然是順台階就下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定下了歸期,孟菊就打電話定了四張明天離開的機票,兩張到天南,兩張到燕京。

……

四人分手後,劉彥和孟菊飛往燕京,而安在濤和夏曉雪則飛回天南。從天南下飛機的時候,是下午2點多。出了天南機場,夏曉雪突然輕輕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笑了笑,「老公,你不準備帶我去陳家走一趟嗎?他終歸是長輩,我又是新嫁進門來的兒媳婦,還是要登門走一趟吧。」

說實話,經過了這麼多事,安在濤對於陳近南的那點從孩童時代就開始積累下來的「怨憤」早已煙消雲散了,雖然他嘴上還不肯承認。

他猶豫了一下,望著夏曉雪微笑清澈的雙眸,這才緩緩點了點頭。

見安在濤答應下來,夏曉雪高興地掏出手機來就給陳近南打了過去。陳近南剛從省委肖書記的辦公室裡回來,接到夏曉雪電話,陳近南有些意外也有些歡喜,就放溫和了聲音道,「是曉雪啊,你們不是出去旅遊了嗎?嗯?回來了?」

「爸爸,我們兩個就在天南機場呢,我想去家裡坐一坐,認認門,不知道爸爸您有沒有時間!」

夏曉雪的這幾聲「爸爸」,讓陳近南聽了居然心頭有些興奮,他立即朗聲應了下來,「曉雪,你們兩個就原地等著,我馬上派輛車去接你們回家……晚上,讓歐陽阿姨給你們包餃子吃,正好小銳和他女朋友也在家!」

……

……

知道安在濤兩口子要登門,歐陽丹和陳銳也非常高興。畢竟,安在濤新婚燕爾,能帶著新娘子登門,這就意味著安在濤已經徹底原諒了陳近南,關係有了實質性的進展。

就在安在濤和夏曉雪還在路上的時候,歐陽丹就從附近的超市裡採購了一大堆東西,匆匆趕回家就一頭鑽進了廚房,準備起晚上的晚餐來。

陳銳從美國回來參加安在濤的婚禮,還帶了他的女朋友馬薇薇回來。他剛出國的時候,還沒有真正忘懷劉彥。但時間一長,這個名叫馬薇薇的台灣女孩就走進了他的視野。或者說,在他空虛寂寞的時候,馬薇薇趁虛而入,很快就獲取了他的心。但因為女方是台灣人,陳銳並沒有敢跟家裡說,畢竟女方台灣人的身份對於常人來說無所謂,但對於一個省部級領導兒子的婚姻來說,就無形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政治色彩。

包括這一次帶馬薇薇回來參加安在濤的婚禮,陳銳都沒有敢直說,只說馬薇薇是香港人,因為他知道陳近南肯定會強烈反對。

再一次來到陳家樓底下,安在濤站在樓下心情複雜百感交集。他猶豫著不肯挪步,夏曉雪知道他的感受和心情,就笑著扯了扯他的胳膊,柔聲道,「老公,一切都過去了,你還有什麼放不開的?走吧,別抹不開面子了,又不是外人!」

夏曉雪拖著安在濤上樓來到陳近南的門口,剛要摁門鈴,陳家的防盜門就打開了,身材修長膚色白皙留著一頭短髮的馬薇薇嘻嘻笑著站在門口,親親熱熱地招呼著,「大哥,嫂子,趕緊請進!」

論起相貌容顏來,馬薇薇跟夏曉雪和劉彥孟菊三女不在一個水平線上,沒得比。但她五官精緻,生得也自是非常秀氣,再加上她性格直爽開朗,歐陽丹和陳近南也很喜歡她。當然,他們並不知道馬薇薇是台灣人,只知是香港人。反正台灣人香港人的國語口音,陳近南兩口子也分不太出來。

夏曉雪只是在婚禮上與馬薇薇匆匆見了一面,但因為是陳銳的女朋友,就對她格外關注了幾眼,印象非常深刻。

夏曉雪微微一笑,就拉著安在濤走進門去。

陳銳從書房裡露出頭來幾步竄了過來,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哥,你終於肯登門了,嘿嘿!嫂子,你們兩個出去度蜜月怎麼才這麼幾天就回來了?不過,你們回來的也巧,再過兩天,我就跟薇薇回美國去了。」

安在濤笑了笑,也輕輕親暱地擂了陳銳一拳。要說這陳家的人,還算是陳銳跟安在濤相處得最好,跟陳銳之間的隔閡早就煙消雲散,倒也生出了幾分兄弟間的親情來。

歐陽丹也穿著圍裙從廚房裡走了出來,親熱地上前拉起夏曉雪的手來,「曉雪,趕緊坐——小銳,你招呼你哥和你嫂子坐著,我去準備晚上的飯。」

「小濤你來了,你們兄弟兩個好好聊聊,等下午你爸爸回來了,你們爺三個好好喝一杯!」歐陽丹望著安在濤又笑了笑。

安在濤有些尷尬地笑笑,「麻煩阿姨了。」

夏曉雪嘻嘻笑著扯了扯歐陽丹的手,「歐陽阿姨,我們又不是外人,您就別忙活了,家常便飯就好。」

歐陽丹呵呵笑著,「行了,你們來一趟不容易,怎麼著也得讓你們兩個孩子嘗嘗阿姨的手藝——去,薇薇,招呼你嫂子!」

夏曉雪見歐陽丹跟馬薇薇說話隨便,就知道陳家已經認可了馬薇薇未來兒媳婦的身份,不由就跟馬薇薇一起坐在了客廳裡聊了起來。

陳銳向廚房那邊瞅了一眼,回頭來望著安在濤和夏曉雪低低道,「哥,嫂子,你們可得幫幫我們!」

馬薇薇忍不住低低「抱怨」了兩句,「真是搞不懂……怕什麼呢……」

陳銳瞪了馬薇薇一眼,「你不懂。哥,幫我求求情?爸爸一定會聽你的話呢。」

安在濤皺了皺眉,沉吟了一下,「小銳,這本來沒有什麼……但是官場之上,可能會有一些忌諱,不過,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現在都21世紀了,還能因為這個就棒打鴛鴦不成?你們該怎麼還怎麼,只是在國內公開的時候,盡量迴避這個就是了。」

陳銳微微紅了紅臉,「哥,我主要是看你結婚羨慕得不行,我想跟薇薇到明年也在美國註冊結婚呢……反正我們以後也準備定居美國了——」

「好事呀,恭喜你們了,小銳、薇薇。」夏曉雪笑了起來,「等你們結婚時,嫂子在美國送你們兩部車一套房子!」

「哇!」馬薇薇立即興奮地跳了起來,一把抱住夏曉雪親了她的額頭一下,「謝謝嫂子……」

安在濤微微一笑,也沒有說什麼,而陳銳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夏曉雪如今可是財大氣粗的「著名款姐」,隨著安夏公司的發展和在美國的上市,她名下的資產財富越來越龐大,區區一套房子和兩部車,對她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

馬薇薇嘻嘻笑著盯著安在濤,「大哥,你真是有福氣,能娶到曉雪姐這樣的富婆喲,又漂亮又賢惠還多金,嘖嘖,好福氣喲大哥……嫂子,先說好了呀,我們兩個要是在美國找不到工作,能不能去你的美國公司打工呢?」

夏曉雪笑著應了下來,「沒有問題,你們兩個一口一個嫂子叫著,我要是不答應下來,連你哥也不答應喲!」

……

……

晚飯,一家人盡歡。尤其是夏曉雪,得到了陳近南夫妻的「高規格禮遇」,畢竟是新兒媳婦頭一次登門。不太喝酒的陳近南,還破天荒地跟安在濤和陳銳父子三個喝了一瓶白酒,看得出來,他非常的高興。

吃過晚飯,陳近南從書房裡拿出一個大紅色的首飾盒子,裡面是一隻冰種飄花翡翠手鐲。這隻手鐲通體奶白色,間或有翠綠色的呈細脈狀、絲線狀的飄花,猶如一朵朵飛揚的雲朵,品相完美,一看就價值不菲。

歐陽丹從陳近南手裡取過手鐲,笑著拉起夏曉雪的手來,「曉雪,你們新婚,你爸爸和阿姨呢也沒啥好送的,就送你一隻手鐲吧。這是你爸爸托人從雲南帶來的,還算不錯,一點心意,你別嫌棄!」

以陳近南的身份來說,他專門送給兒媳婦的禮物自然是不會差的。不過,對於夏曉雪來說,再昂貴的東西也算不上什麼,她更看重的是陳近南作為公公的這一片心意。不管價值高低,這都是安在濤的父親送給自己的、代表自己陳家媳婦身份的東西,所以夏曉雪也沒有推辭,就接過來笑道,「謝謝爸爸和阿姨了!」

陳近南矜持地微笑著,「一點小玩意,你戴著玩!對了,曉雪,回去跟你爸爸說,讓他做好思想準備,下一步他的工作可能會有所變動!」

安在濤一怔,夏曉雪也是有些意外,就急問了一句,「爸爸,我爸他……」

陳近南擺了擺手,「是這樣,上周,藍煙市的市委書記董德節調任省政協副主席……我就跟省委肖書記推薦了老夏。老夏工作踏實,基層工作經驗豐富,尤其是在經濟領域很有建樹,這兩年濱海市的經濟發展速度很快……這一點,省委省政府也是看在眼裡的。」

「省裡主要領導點頭後,昨天的省委常委會已經開會定了下來,組織上一致認可,基本上同意讓老夏出任藍煙市市委書記……本來呢,我想過兩天再通知老夏,正好你們來了,就先給你們說說。」陳近南擺了擺手,「你們回去後告訴老夏,著手準備工作交接,我過兩天會代表省委找老夏談談話,走完組織程序!」

陳近南的這話一出口,安在濤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他也是官場中人,自然明白夏天農突然獲得了另外一個地級市的一把手位子,是陳近南大力操作的結果。這究竟是為了什麼,一家人其實心裡都心知肚明了。

夏曉雪心裡很是有些感動。她知道,這是這位不能曝光的公公送給自己這個新兒媳婦的一份厚禮,通過提拔夏天農的形式來變相地補償她。從這點就可以看出,陳近南對她的看重。

從市長到市委書記,不是那麼容易的,尤其是異地任職。可以想見,陳近南為之花費了不少心思,甚至是出讓了某些政治利益。如果沒有陳近南,夏天農再往上走一步,幾乎是比登天還難了。在濱海,他會被有背景的李雲秋死死地壓制住,翻身很難。

夏曉雪很瞭解自己的父親,知道夏天農對仕途陞遷看得很重……對於夏家來說,這的確是一份份量很足很足的大禮了!

夏曉雪眼圈一紅,忍不住走過去鞠了一躬,「爸爸,謝謝。我代表我爸爸謝謝您……」

陳近南笑了笑,「自家人不要這麼見外,老夏的工作成績擺在那裡,我只是向省裡主要領導推薦了一下,也沒啥。」

陳近南扭頭向書房行去,突然又回頭來向安在濤擺了擺手,沉聲道,「小濤,你跟我過來一下,我還有話跟你說。」

安在濤默默地跟了過去,走進了陳近南的書房,陳近南關緊門,望著安在濤神色有些複雜,他點了點頭,「你坐下說話。」

說著,陳近南坐在了自己的書桌後面,他拉開抽屜又取出兩個精美的盒子來,「這還有另外兩隻鐲子,你抽空給那兩個孩子……哎,你這個臭小子,簡直——」

安在濤輕輕咬了咬牙,垂首不語。

陳近南壓低聲音道,「你跟麻副書記的那個外甥女到底是怎麼回事?就是冷梅!我怎麼聽說……」

安在濤歎了口氣,「我跟她沒有什麼,完全是她自己……」

「……」陳近南不禁有些無語了,要是陳銳像安在濤這樣,他早就劈頭蓋臉一頓猛訓了。但對於安在濤這個他心裡愧疚很多的兒子,他縱然是一肚子怒火和不滿,也說不出口來。

臨了,只得歎息一聲,「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自己以後要檢點一些,不要惹太多的麻煩。這兩天,麻副書記老是在我面前有些陰陽怪氣的……」

「冷梅調走,縣委書記肯定是你接任,這個我已經跟張鵬遠打過招呼,沒有問題……不過,你先有個思想準備,省委組織部馬上會通過房山市委組織部給你們調劑一個縣長過去,這人年輕也有背景,你要處理好這些關係。」

陳近南又道。

……

濱海。晚上。

夏天農怒沖沖走進家門,皮鞋一甩,換上拖鞋將包一甩就大步走進了書房,點上煙,面色陰沉地坐在那裡吞雲吐霧著。

石青有些擔心地走了進去,「老夏,你今天是怎麼了這是?工作上又不順心了?也不是我說你,你現在是市長了,不是以前的副市長了,不要總是啥事都親力親為的,下面不是有七八個副市長嘛!各人都各人分管的一灘工作……」

石青還要絮叨兩句,卻聽夏天農不耐煩地道,「你瞎扯些什麼?你不懂,別瞎攪和!」

見石青神色有些「羞惱」,夏天農又歎了口氣,主動將聲音放得緩和下來,「你不知道,那李雲秋欺人太甚,簡直是豈有此理,這女人我看就是一個……」

石青皺了皺眉,「哎,你也是命不好,怎麼就遇到這麼一個女人……那女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的權力慾望太重了,獨斷專行專橫跋扈!」夏天農忍不住咒罵了一聲,「公安局的老黃,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市長助理,她竟然連個招呼都不跟我打,就要免了他!今天下午的常委會上,氣得我跟她拍了桌子!簡直是豈有此理!」

石青也是歎了口氣,「老夏,要不然你去找找小濤的爸爸,幫你想想辦法活動活動?反正曉雪現在手裡也有錢,我們花點錢……」

「行了,別扯了,再往上走一步是那麼容易的?」夏天農惱火地擺了擺手,「行了,你趕緊睡吧,別管我。」

正說話間,電話鈴聲響起,石青順手抓起電話來,聽見是曉雪的電話,她高興地訝然道,「曉雪?你們回來了?哦,在親家那裡啊,好,好!」

夏曉雪裹著浴巾,坐在床邊上,回頭溫柔地掃了一眼正躺在床上看報紙的安在濤,輕輕笑道,「媽媽,我給爸爸道喜了。」

「道啥喜喲,你爸爸現在正惱火哩……」

「嘻嘻,讓爸爸請我們兩個吃飯吧……」夏曉雪的話剛一說完,石青就興奮地掛掉電話,望著夏天農古怪地少女一般地格格嬌笑起來。

第368章 夏天農的意外之喜

雖然人已年近五十,但衣食無憂的生活讓石青其實保養得極好,風韻猶存的臉上、稍顯臃腫的體型固然難以遮掩歲月無情的痕跡,但她這麼格格嬌笑起來,倒也頗有幾分少女的情態,讓原本鬱悶的夏天農看得一呆,心裡便有了幾分曖昧的心思。

石青輕輕地走了過去,興奮之下,她居然大刺刺地一屁股就坐在了他的腿上,豐腴的臀部有意無意地在夏市長大人的胯間磨了一磨,頓時就勾起了自家男人那漸漸升騰起來的慾望之火來。

咳咳!

夏天農乾咳兩聲,有些意動地順手就圈起了石青那稍有些贅肉的腰間,而另外一隻手,也旋即攀上了她的脹鼓鼓的胸前。正是夏末秋初之際,天氣炎熱,石青本來就穿得極少,身上只套了一件寬大的圓領純棉T恤,而下身則就乾脆只著底褲。

所以夏天農輕車熟路地就攀附到了自己的目標之上,而隨著他輕輕的揉動,石青只覺自己的臀下那股火熱衝了上來,臉上頓時就浮動起一抹濃烈的紅暈來,口中卻發出了猶如年輕女子一般情動的呢喃。

「快說,到底是啥事?曉雪他們回來了?她打電話回來說啥了?」夏天農雖然慾望高漲,但心裡卻隱隱有些騷動,就停下手來追問道。

石青正微微有些享受間,突然聽到夏天農的追問,就有些失望。她突然嘻嘻大笑了起來,「不說,我就不說!」

「你說還是不說?」這一對老夫老妻嬉鬧到了臥室的床上,三下五除二之間,「老當益壯」的夏天農就把石青剝成了一隻肥嫩的大白羊,而那隻手卻撓向了她的腰間。

石青笑得越加地放肆起來,在這片刻間,她彷彿又回到了少女時代,心中激盪起無盡的愛意和情濃來。她宛若少女一般媚眼如絲地瞥了夏天農一眼,低低道,「你先來,完了我再說!」

這一幕如果讓安在濤和夏曉雪看見,肯定會大跌眼鏡。縱然是夏曉雪,也恐怕想不到,自己這表面上看上去如此「嚴肅」的老爹竟然還有如此放浪形骸的一面,自己的老娘又是如此得悶騷喲!

……

……

中老年夫妻的歡愉,已經不能再像年輕人那樣激情四射和花樣繁多,互相撫摸了一下,兩人省去了很多程序和環節直奔主題,甚至連時間也都縮短了很多。

片刻的功夫,石青蜷縮在夏天農的懷裡,柔聲道,「老夏,老公……」

「嗯?」夏天農剛剛征伐了一場頗有些氣喘吁吁,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說吧,就別賣關子了,其實我也猜出了一些……」

「你猜出了?哦,那你倒是說說看……」石青有些訝然道。

「是不是曉雪那個啥了?」夏天農嘿嘿一笑,順手又在石青的胸前抓了一把。

「啥?」石青頓時一陣無語,她苦笑一聲,「你倒是真會猜!曉雪和小濤才結婚這麼兩天,就能有了?你以為這生孩子是老母雞下蛋說來就來?」

「別扯了,現在的孩子這麼開放,她們早就那個什麼了……說不準,結婚的時候就有了喲……」歡愉了一場,夏天農的心情非常放鬆,心裡的鬱悶早就一掃而空。的確,對於現在的夏天農來說,曉雪懷孕真的是一個好消息了。

「夏天農,我還沒發現,你還有幾分幻想的天分呢。」石青瞪了夏天農一眼,「這事兒與夏曉雪無關,與你有關!」

「我?」夏天農眉梢一挑,心裡一跳,但旋即又歎了口氣,「我能有啥好事?恐怕我也就在這個市長的位子上干到退休了……別人倒還好說,這李雲秋比我年輕很多,又是上面那位大領導的親戚,我怎麼能爭得過人家?」

「這娘們來了這兩年,幾乎把手伸到了每一個角落裡,我看照這樣下去,頂多再有一年,我就被她完全架空了喲!」夏天農無力地歎息道。

他固然是老油條,做事做人也很圓滑世故,但面對李雲秋這麼一個非常強勢和權力慾望格外濃重的女人,再加上她背後的大靠山,他心裡的無力感其實是一天天在加重。

本來市委書記就壓在他頭上,何況是如此一個強勢的市委書記!除了步步退縮之外,他並沒有太多的選擇。好在李雲秋只是善於爭權和弄權,但也不是那種無能之輩,在涉及經濟發展和民生的大事上,她還是有些分寸的,兩個人在大事上一般還能勉強達成一致。

李雲秋來濱海以後,其實也給濱海百姓做了一些實事。譬如擴建了濱海廣場,擴修了濱海大道,將大量的資金用在了城市建設和公共福利上,還從省裡爭取來了幾筆資金,將濱海最後一個「貧民窟」和「棚戶區」進行了改造。

而且夏天農還發現,這女人強勢歸強勢,權力慾望重歸權力慾望重,但卻並不貪婪。最起碼,在金錢方面,她是相對比較乾淨的,對物質看得比較輕。譬如她住的那套別墅的,在外人看來那是民泰集團的「行賄」,其實夏天農知道那套房子她是花了不少錢的,而且還真貸了款。

夏天農看人看得很準,當然也觀察了她很久。李雲秋或者不是一個清廉的官員,但也絕對稱不上是一個貪官。或者,這跟她出身較好有關吧。

……

……

夏天農正在沉吟間,石青卻又扯了扯他的胳膊。

「剛才曉雪跟我說了,小濤爸爸努力替你活動了一下,準備調你離開濱海……」石青賣關子賣得久了,也不想再鬧下去,就直接說了出來,「讓你去幹藍煙市的市委書記!省委常委會已經通過了,小濤的爸爸過幾天就要找你進行組織談話!」

「藍煙市?市委書記?」夏天農的肩頭猛然抖顫了一下,立即坐直了身子,震驚地望著石青赤裸裸晃蕩著的胸前,有些不可思議地急急道,「你沒搞錯?這事兒不能亂開玩笑!」

藍煙市是東山省僅次於省城天南和綠島市的比較重要的地級市,還是國家第二批沿海開放城市,在省內排名第三,無論是經濟地位還是政治地位,都比濱海市要高出一籌。能得到藍煙市市委書記的位子,對於夏天農來說,這就不是意外之喜了,而是天上掉餡餅!

「沒錯的,曉雪說的很鄭重,說是小濤爸爸親自告訴她並讓她轉告你的……老夏,看得出來,這是親家為了補償曉雪和小濤這兩個孩子,就給你使了使勁。由此可以看出,陳近南對咱們家曉雪這個兒媳婦還是很滿意的。」

「哼,我嫁了女兒,倒是便宜了你!」

石青又歎了口氣,「說起來,陳部長這人還真是不錯的,面冷心熱——看上去挺那個冷酷的,其實心裡卻很講情分……老夏,你抓緊抽空去當面謝謝他吧,如果不是人家幫你,你恐怕再也沒有了往上走的機會了。」

「我最高興的是,曉雪受到陳家的看重了。」石青想起當初她拚命反對安在濤和自己女兒來往,對安在濤極盡嘲諷之能事,心頭便有些汗顏,還有些慶幸。

當初如果不是自己女兒的堅持,如果不是夏天農的「寬容」,說不定安在濤和夏曉雪就走不到一起了。那麼,就不僅是自己女兒的幸福被自己干擾掉,就連自家也失去了一個如此重要的靠山。

當然,當初的石青嚴格說起來也不能簡單地說成是勢利眼。畢竟,夏家是官宦之家,夏曉雪是副市長的千金,而安在濤不過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兩家門不當戶不對,石青反對也情有可原。這事兒要是輪到誰,可能結果都會相同。

只是後來安在濤出色的表現,迅速實現了潛龍騰淵的轉變,這就漸漸讓石青覺得很滿意。這樣一個出色的女婿,縱然是沒有一個當高官的親生父親,她也是會接受的。當然,陳近南的存在,無疑為夏曉雪和安在濤的婚姻增添了一個牢不可破的保險繩。

人情冷暖,世事本就如此,這其實不是誰的錯了。

石青的這些微妙的心理活動,夏天農此刻根本就顧不上了。目前的他正沉浸在極度的震驚和興奮的情緒中不可自拔,他緩緩揉了揉腦袋,又追問了一句,「老石,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的吧?」

混跡官場幾十年,夏天農對於自己的仕途陞遷和政治生命當然是看得很重很重。他未必太看重金錢和利益,但對於往上走卻是有著濃烈的慾望。當然,也不僅是夏天農,這天底下哪一個做官的人,不是將陞官當成是人生當中的第一要務呢?

政治生命高於一切,這是天下為官者不二的原則吧。

但他卻很明白,他沒有很大的背景,可以說在省裡毫無根基可言。再加上年齡也漸漸大了,能幹上濱海市市長就已經算是祖墳上冒了青煙了,再往上走一步、干一個地級市一把手的可能性太小太小。

按照常規,他干滿這一屆的濱海市市長,頂多再干一屆,就等著進人大或者政協養老了。或者,被省裡一紙任命調到省裡去一個級別相當的清水衙門去呆幾年,直至到點退休。所以夏天農不是沒有向上走的心思,而是覺得實在是希望不大,最近這個念頭也就變得淡了。

但突然之間,卻傳來了這樣的喜訊!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作為一個廳級領導幹部,作為一個在官場上打滾多年的官員,他自然是很清楚,像自己這種情況,能被空降到藍煙市干市委書記……在這其中,陳近南肯定是做了大量的「工作」。

一念及此,他心裡的感激溢於言表。他緊緊地抓住自己老婆的手,聲音有些顫抖,「老石,過兩天我們一起去省裡看看人家,這實在是太……」

石青柔聲道,「嗯,人家夠意思,咱們也得表示一下,不能讓人家看輕了我們,看輕了曉雪!」

想了想,夏天農突然急促道,「老石,這事兒在我沒有正式接到省委組織部任命之前,誰都不能說。一會你給曉雪和小濤打一個電話過去,囑咐囑咐他們,千萬不能外傳!這事兒尤其不能讓李雲秋這女人知道了,萬一她知道了要是從中作梗,就很難說了……」

石青點了點頭,「我又不是小孩子,分得出輕重。」

夏天農想得是沒錯,李雲秋背後的能量太大,如果她要真是刻意從中「作梗」,這事兒沒準還真會生出幾分波折來。不過,他自己也清楚,陳近南既然肯這麼說出來,那肯定是已經板上釘釘了。否則,以陳近南的個性,他絕不會亂放空炮,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他不會在自己的兒媳婦面前說這話。

省委主要領導點頭、省委常委會通過的事情,一般而言,是不會再有變動了。

況且,時下的陳近南跟省委肖書記走得很近很近,而在肖書記基本上掌控起東山省局面的今天,來自於外力的阻撓所能產生的效果也就極其有限了。

第二天,夏天農坐車去上班,進了機關大院,迎面遇到主動恭謹地打招呼的機關幹部們,他的態度變得非常和藹、非常溫和,以至於市委辦的一些個工作人員都覺得有些訝然:往日裡挺有架子的夏市長今天怎麼看上去似乎是很高興……很詭異啊!

進了辦公室,夏天農立即就關緊門,開始梳理起自己的工作頭緒來。他必須要提前下手準備工作交接了,即要交接好,又不能留下任何尾巴,這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上午10點多,他主動往陳近南的辦公室裡打了一個電話,在電話裡跟陳近南再三道謝客套了一會,又一次從陳近南那裡得到了證實,並接到了後天去省委組織部接受組織談話的通知,這才心情愜意地放鬆下來。

藍煙市市委書記啊!自己竟然也有今天,夏天農心裡高興地情緒氾濫起來,他靠在椅子上,忍不住嘿嘿笑了一笑。

第369章 舉薦古長陵

「歸寧縣:生態農業如沐春風——」

近年來,歸寧縣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遵循「變廢為寶、循環利用、節約能源、優化環境」原則,以沼氣建設為紐帶,大力發展生態農業,推動了「豬—沼—魚」、「豬—沼—瓜」、「禽—沼—林」、「禽—沼—魚」等多種產業的協調發展和生態循環,不僅大力發展了縣域經濟,還為農民增收節支打開了希望之門。全開發區沼氣池保有量1.2萬口,在全省第一家率先實現了村村通沼氣到戶工程……建立了全國生態農業示範點1處,省級生態農業工程示範點3處。推廣沼氣種植無公害蔬菜、桔梗等作物種植20.7萬畝,促進當地農民增收1900多萬元……

第二天一早,夏曉雪和安在濤就離開了陳家返回歸寧。坐在縣裡來接安在濤的車上,夏曉雪隨意翻看著今天的一份《東山晚報》,無意間在3版上看到了這麼一篇關于歸寧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報道,就嘻嘻一笑,揚了揚手,「老公,你們這個開發區不錯,我在美國都聽說了。對了,你們的生態農業產品有沒有想過要打開美國的市場?」

安在濤笑了笑,「資河的桔梗大量銷往南洋和東南亞一帶,銷路很是旺盛,幾乎是供不應求。但是其他的產品嘛,暫時還不成……再說了,美國人對食品進口卡得很嚴,這標準那程序認證的,這樣的出口貿易做起來成本很大,遠遠不如國內市場來得輕鬆。」

夏曉雪俏皮地眨了眨眼,「話不能這麼說——老公,要不就交給我們公司來代理?我正準備做一做這方面的出口貿易……」

安在濤一怔,「你們?」

夏曉雪撅了撅嘴,「我們咋了?我們公司的實力在國內可是頂呱呱的!你是縣長,我是安夏公司董事長,我們雖然是夫妻,但也可以公事公辦嘛,你們的招商引資也可以把安夏公司引進來的嘛!」

安在濤苦笑一聲,「曉雪,你們是大菩薩,我們可是小廟,你們這堂堂的跨國公司,還能看中我們縣裡這點小市場?算了,你要是感興趣,就去跟開發區的老孫談一談。」

兩人正說笑間,司機黃韜回頭來笑道,「領導,我先把您放到市委,您先去張書記那裡,完了我把夫人送回去,再回來接你!」

這一聲「夫人」把夏曉雪叫了一個臉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黃師傅,以後別這麼客氣,你叫我曉雪就行了。」

黃韜嘿嘿笑了笑,開玩笑,他怎麼敢叫出「曉雪」這兩個字。

「這樣吧,我就在市裡找個地方坐坐歇會兒,等著你,等你跟市委張書記談完話,我們再一起回縣裡去吧。」夏曉雪又道,安在濤想了想,也就點了點頭。

上午十點一刻,黃韜開車停在了市委機關大院門口,安在濤下了車走進大院,他又開車拉著夏曉雪去了不遠處的一家咖啡館。

剛剛走進市委機關大院沒兩步,安在濤就突然接到了常務副縣長古長陵的電話。看到是古長陵的手機號碼,安在濤立即就明白過來,肯定是古長陵聽到了某種風聲。

冷梅調走,安在濤接任縣委書記,而縣長的位子就空出來,那麼,由他這個常務副縣長接任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官場上的事情絕不是那麼簡單,越是看著「應該」的事情越是會出現反常。

所以他猶豫良久,還是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過來。安在濤在市裡的能量很大,市委張書記和市長張勝利這兩個主要領導對他太過器重,不要說官場中人了,就連歸寧百姓都是口口相傳。

別的不用說,單看安大縣長結婚,市委書記和市長親自來捧場,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他的意思很明顯,想要讓安在濤在市委領導面前推薦他一次,扶他一把。

安在濤走到了市委機關大院的停車場邊緣,見左右無人,就接起了電話。果然,在電話裡,古長陵很是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請求,雖然沒有直說——但這種事情,在兩個縣一級的官員之間,還需要直來直去嗎?

對於安在濤來說,最近跟古長陵的「合作」共事很愉快,古長陵是一個很務實很踏實也有幾分才幹的縣級幹部,又在縣裡工作了多年,按照安在濤的本心,他是希望古長陵能接任縣長的。

但這個東西,也不是他說了算的事情。而且,他昨晚就從陳近南那裡得知,會有一個上面的「關係戶」空降到歸寧縣來干縣長,古長陵注定已經沒有了任何機會。

但明知如此,安在濤卻還是很痛快地答應了下來。沒有機會歸沒有機會,但作為安在濤,伸手扶古長陵一把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遑論,他考慮得還非常長遠。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舉薦,這是一種態度,也是一種權力藝術。

「老古,你放心,我這裡絕對沒有任何的問題。」安在濤壓低聲音道,「老古,張書記馬上要找我談話,我會跟張書記提提這事兒的。同時呢,你抓緊讓馬曉燕以縣委名義起草一份文件,我回去後馬上就簽發,過幾天就把你推薦到市裡來!」

古長陵心裡大喜,聲音裡就帶出了幾分感激來,「安縣長,謝謝……」

「老古啊,我們之間還需要這麼客套嗎?我們共事了這麼久,你也該瞭解我的為人。我們之間合作愉快,我當然希望我們兩個能繼續合作下去,一起把縣裡的工作幹好!」安在濤呵呵一笑,「好了,我先掛了,張書記還在等著我。」

安在濤收起手機來,大步上樓去了張鵬遠的辦公室。張鵬遠確實是在等著他,見安在濤敲門進來,張鵬遠微微一笑,「來,小安同志。坐。」

「張書記!」

「不好意思啊,小安同志,打擾你度蜜月了……但是縣裡的工作要緊,就委屈你的新娘子了。」張鵬遠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道,「冷梅同志調任市府秘書長,這是市委市政府從全市工作的大局出發,做出的重要決定……經過市委常委會開會研究決定,市委準備讓你接起縣委書記的擔子來,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同時,在新縣長沒有到任之前,縣府的工作你也不能放鬆。小安同志,目前歸寧縣裡的工作正處在了一個非常關鍵的時刻,工程多、項目多、事情多,萬萬不可麻痺大意啊!」

安在濤霍然起身腰桿挺得筆直,「請領導放心!」

……

……

進行完正式的組織談話之後,張鵬遠的神色就緩和了下來。又跟張鵬遠聊了一會,中間市委宋副秘書長和張鵬遠的秘書也走了進來,加入到了聊天的「隊伍」中。

隨意扯了幾句,安在濤就知道自己該走了,因為領導已經有了「送客」之意。而且,宋副秘書長來張鵬遠這裡肯定是有工作要匯報。於是他起身笑了笑,「張書記,您工作忙,我就不影響領導工作了——我馬上回縣裡!宋副秘書長、董秘書,再見!」

張鵬遠笑著擺了擺手,「去吧。」

安在濤走了幾步,突然猶豫著又回頭來似是欲言又止。

張鵬遠哈哈一笑,「怎麼,小安同志還有事?有話就說嘛!」

「張書記,我代表歸寧縣委和縣政府,向市委推薦由古長陵同志擔任歸寧縣長。一來,古長陵同志工作作風紮實,群眾威信高、能力強;二來他是常務副縣長,負責縣府工作多年,經驗豐富……所以,我……」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張鵬遠就擺了擺手打斷了他,「你的意見我知道了,但是這個嘛,還需要市委進一步進行研究,好了,你先回去!」

安在濤貌似尷尬地恭謹離去。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張鵬遠微微笑了笑。

宋副秘書長也笑笑,「張書記,沒想到這小安同志還挺講義氣的,竟然肯這樣推薦自己的助手——那個古長陵同志呢,我也有些瞭解,人確實也不錯,工作很扎實,在歸寧干了有七八年了吧?」

張鵬遠哦了一聲,卻沒有再開口。宋副秘書長心裡一緊,趕緊主動岔開話去,匯報起了工作。

……

……

安在濤沿著樓梯慢慢下樓而去,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別人不知道市委這位宋副秘書長和古長陵的關係,但他卻是很清楚的,這還是當初劉彥暗中關注的結果。

如果今天的場合裡,如果這位宋副秘書長不是巧合地出現在張鵬遠的辦公室裡,安在濤絕不會提及古長陵的事情。

但既然他適逢其會,安在濤立即就改變了主意。

他需要表明自己的態度,他需要向古長陵表明自己的態度。因為他知道,或許在日後的很長時間裡,古長陵將會是他堅定不移的同盟軍,是他安插在縣府中的一顆堅硬的釘子。

上面突然要來一個縣長,據說還很有背景。這也不知道怎麼地,突然讓安在濤產生了某種危機感。這是一種微妙的預感,而安在濤重生後又一直很相信自己的預感。而事實上,後來發生的很多事情,都證明了他預感非常正確。

第370章 新書記新縣長(一)

這種危機感無非是官場中人趨利避害的一種本能。

亦步亦趨、如履薄冰、謹小慎微,是很多官員為官做人的心態。縱然是到了縣一級的層面,說一不二威風八面,但這都是相對而言,面對更高層面權力,縣級幹部們跟那些科級幹部們也沒多少差別。科長在縣長面前恭恭敬敬,反過來,縣長在市長面前也一樣是誠惶誠恐,以此類推概莫能外。當然,畏懼的是權力、比自己更高一層的權力、可以掌控自己前途命運的權力,而不是人。

也當然,對於安在濤來說,謹小慎微大可不必,但時刻保持清醒還是非常必要的。在很多時候,這也僅僅是某種從長謀劃的開端。

目前的他,雖然看上去順風順水,而事實上也確實有一些可以借勢和借助的資源,譬如省委的陳近南,再譬如劉彥和孟菊身後的背景。再加上他是一個重生者,擁有常人永遠無法想像的信息和前瞻性優勢,還有安夏公司和肖氏集團的龐大財力作為支撐。如果換做其他人,恐怕早已經得意忘形,飄飄然不知所以然,對於光明的前途充滿著無盡的渴望了。

但安在濤的頭腦卻很清醒。他知道,這些只是「資源」,而非真正屬於自己的力量。他要想在官場之上堅定不移地走下去、並做一點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必須要時刻保持應有的警惕,因為權力紛爭太過險惡,而且變數極大。

一顆老鼠屎能壞了一鍋湯,一個微小的細節變化就能破壞整個大局——正如歐洲人的寓言裡說的那樣:一個壞的馬掌釘毀了一個馬掌,一個壞馬掌瘸了一匹馬,一匹瘸馬摔傷了一位國王,一位受傷的國王輸掉了一場戰爭。

安在濤很善於從一些微小的細節中清晰地捕捉到很多危機的徵兆或者說是端倪,從而提前下手徐徐謀劃。他將之當成了官場生涯的一種調劑品,他很享受這種前瞻性的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樂在其中又樂此不疲。

夏曉雪也好,孟菊和劉彥也罷,這三女都是安在濤這一生心靈相通的紅顏知己。但三女其實並不真正瞭解現在的安在濤,尤其是進入官場狀態、戴上了一層薄薄假面具的安在濤。

與之相比,倒是馬曉燕因為與他朝夕相處,對於安在濤的本性與官場的這一面,頗有幾分感觸和感知。

這其實是一直讓馬曉燕對安在濤保持某種敬畏甚至是懼怕的關鍵因素,哪怕是她心裡對他有了曖昧的情愫,也不能改變和消減這種敬畏感:她似乎永遠也看不透,這個男人真正的承受力底線在哪裡,明明看上去退無可退,壓力重重,但陡然間卻又柳暗花明,一次兩次可能還是偶然和僥倖,但次數多了,這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還有一點:馬曉燕一直認為,安在濤跟很多的官場中人不同,有著很大的不同。他也要政績,也會使手段耍權謀,但他卻始終在堅持著「做實事」的原則。這是讓馬曉燕最敬佩的地方。

……

……

安在濤變了,這種潛移默化的變化,這種為了適應官場、生存發展下去的變化,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安縣長?您好!」迎面走來一個市委的機關幹部,是組織部的一個科長,他笑著跟安在濤打了一個招呼。

安在濤在市委機關裡也是一個「熟人」,畢竟他曾經在這裡工作過一段時間,當過房山市新聞辦主任,市裡很多機關幹部都認得他。而這些年,這個橫空出世的青年權貴在歸寧縣的「叱吒風雲」,早已讓他在房山官場上成為一個名人。

「你好!」安在濤笑著跟他握了握手,然後就笑吟吟地向機關大院外行去,黃韜的車飛馳而至,安在濤上了車,車就離開,不多時就駛出市區拐上了外環公路,向歸寧縣飛奔而去。

「老公,定下來了?讓你干縣委書記嗎?」夏曉雪一邊擺弄著自己的手機,給孟菊發著一個短信,一邊笑著問道,聲音神態很是漫不經心。彷彿自己的老公被提拔,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嗯,是的。」安在濤淡淡應了一聲。

「呵呵,恭喜領導了。」黃韜回頭來笑道。

「呵呵。」安在濤笑了笑,「黃師傅,我去縣委工作了,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一起過去!」

「我願意,我願意給領導服務的。」黃韜趕緊表著忠心,對於安在濤的主動「邀請」,他心裡感到非常興奮。自己的付出總算是沒有白費,獲得了安在濤的高度信任。

「有啥恭喜的,老公,不就是一個縣委書記嘛……哎,我真是不喜歡你在機關上干了,你……」夏曉雪歎了口氣,正想再勸兩句,卻又發現安在濤已經陷入了某種「沉思」當中,也就輕輕閉住了嘴,不再說了。

開車的黃韜暗暗砸了砸嘴,心裡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來。一個縣委書記,對於他這種底層的工作人員和普通的幹部群眾來說,那幾乎就是高不可攀的權力高峰了……再大的官他也見不著,但一個縣委書記的權力之大在他心裡就跟古時候的皇帝沒啥兩樣。可這樣的官位,在人家夏曉雪口中卻好像就是隨手丟棄的垃圾呀,似乎根本不值一提,翻翻眼皮就過去了。

人啊!人和人真是沒法比!

黃韜又暗暗歎了口氣,趕緊心神一凜,專心致志地開著車。

回歸寧的一路上,夏曉雪不住地接到電話又不斷地打出電話,一直就沒消停過。畢竟,她是安夏公司的董事長,公司的事務繁雜,雖然有職業經理人在,但很多決策上的事情還是需要她親自定奪的。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曉雪,你好像比我還忙。你把手機關掉吧,吵死了。」

夏曉雪嘻嘻一笑,「看到了吧,你老婆我打理這麼大的一個公司,多辛苦啊,你要是體貼我心疼我,就辭職出來幫我。」

不過,她雖然這樣說著,但還是聽話地乖乖關掉了手機,將手機放進了自己的包裡,收了起來。

「辭職!!」

黃韜心裡一跳,在這一路上,他已經聽見夏曉雪開口勸過安在濤辭職好幾次了……天哪,這可是堂堂的縣委書記,不是什麼青菜大蘿蔔,在她心裡難道真就一文不值?說辭了就辭了?天哪!

黃韜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好在很快就趕回了歸寧,將車停在安在濤新房的樓下,黃韜長出了一口氣,「領導,到了,您是先回去休息還是……」

安在濤看了看表,見已經是下午2點多了,就回頭望著夏曉雪,「曉雪,我晚上想要請請縣裡的幾個同志,她們幫我們忙活婚禮,累得夠戧,咱們得請客感謝一下。」

「好呀,我早就有這個打算了。」夏曉雪一邊下車一邊點頭,突然又道,「老公,你先回家休息——黃師傅,你陪我去買點東西好不好?」

……

……

安在濤回家洗了個澡就躺下睡了一會,也不知道夏曉雪是啥時候回來的。反正等他醒來的時候,夏曉雪剛洗完澡,正聚精會神地梳妝打扮著。

「寶貝兒,你去買了些啥東西?你是不是給馬主任她們幾個買的禮物?」安在濤坐起身來,問了一句。他知道夏曉雪心思細膩,她出去買的肯定是給馬曉燕這些幫著他們操辦婚禮的人的禮物。

「也沒啥,我就是覺得人家幫我們很多忙,稍微表示一下心意,我去歸寧商廈辦了幾張購物卡……」夏曉雪盈盈走了過來,手裡還抱著安在濤的衣服,「時間差不多了,我讓黃師傅在金太陽海鮮城定了房間,你趕緊穿衣服,咱們走吧。」

其實安在濤覺得她有些小題大做。作為縣長和即將上任的縣委書記,他結婚手下有人幫著操持,這是官場常態。能夠主動請下面人吃飯感謝一下,這就是安在濤很「親民」的體現了,要是換成其他的領導,恐怕心裡根本就沒有這根弦。

吃吃飯倒也罷了,還要送禮?就大可不必了。

為領導服務是應該的。這種觀念,無關對錯,只關乎實用主義。但夏曉雪很顯然沒有這種意識,雖然是官宦家出身的大小姐,她卻沒有多少等級觀念。再加上她在美國生活了兩年多,這些就更加淡薄了。

夏曉雪對自己的婚禮很滿意,因而對操持婚禮的馬曉燕等人,心裡確實懷有真誠的感謝之心。

……

冷梅突然調任市政府秘書長,這讓歸寧縣裡驚起波瀾片片。畢竟冷梅當縣委書記的時間不長,但卻突然間調走,看上去真的非常詭異,就難以避免地就引起了一些傳言。

有人說冷梅後台極大、馬上就要提副市長,市政府秘書長不過是一個臨時的過渡云云;也有人說冷梅犯了錯誤,得罪了上面的領導,雖然是平級調動,但實際上是被貶了……一時間,眾說紛紜,小道消息滿天飛。當然,也有極個別的縣級領導從冷梅最近的「變化」中猜出和察覺到了什麼……但猜歸猜,這種閒話卻只能爛在肚子裡,不能亂說了。

不管小道消息怎麼傳播,反正冷梅是走了,走得很突然,也很乾淨利索。市委組織部來宣佈完任命,冷梅就收拾好東西,拒絕了縣裡一些領導的「送行宴」,悄然就離開了歸寧。等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冷梅已經消失在了歸寧眾人的視野中。

冷梅沒有直接去上任,而是回了省城的家,從張鵬遠那裡,她得到了一個月的假期。她需要時間來調整。

冷梅的調離,自然會引起歸寧高層權力層面的再次洗牌。而緊接著,又傳來市委即將任命安在濤接任縣委書記的消息,這讓縣裡的領導和幹部們都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之前的安在濤雖然不是縣委書記,但卻實際上掌握著歸寧縣的權力,由他來正式繼任,即在情理之中,又讓人放下了心。

新領導的到來,意味著新動作、新整頓、新爭鬥……折騰來折騰去,其實是很累人的,尤其是對於那些跑腿幹活的中低層機關幹部們來說。而安在濤上任,無疑就不存在這些問題。最起碼,不需要釋放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吧。

因此,安在濤繼任縣委書記的消息一出,倒是讓因為冷梅調離而引起的官場波瀾漸漸平息下來。當然,隨之而來的是,眾人也開始在猜測:到底是誰會接安在濤的班,當歸寧縣縣長。是常務副縣長古長陵,還是上面空降一個來……

古長陵似乎條件最具備,但官場上的事情,尤其是涉及一個縣長職位,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所以,現在,整個縣裡有兩個人目前處在緊張、不安、恐慌的狀態中。

一個自然是古長陵,他雖無太大的背景,但市裡也是認識一些個頭面領導的,這兩天也沒少活動。雖然安在濤明確支持他,但他心裡終歸還是沒有把握。他只有焦急地等待、緊張地等待,等待就是一種煎熬。

好在就在剛才,他老婆的親戚、市委宋副秘書長打來電話跟他露了露底,說安在濤公開向市委書記張鵬遠舉薦了他……這個消息讓古長陵心裡多少有安穩了一些。

安在濤跟張鵬遠究竟是處於一種怎樣的關係,是單純的上級欣賞下級,還是其他……外人不得而知。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安在濤說話的份量在張鵬遠心裡,應該會不低於一些普通的市領導。

古長陵心裡對安在濤生出了幾分感激,雪中送炭總是比錦上添花更讓人記憶深刻。在他最需要幫助和扶持的時候,安在濤站了出來,這讓古長陵覺得安在濤很夠意思。

而另一個人,就是縣委辦主任張萌。

張萌是冷梅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冷梅一走,如果是其他的人接任縣委書記倒也罷了,可偏偏是安在濤!

如此一來,她的縣委辦主任位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安在濤到任之後,顯然會將縣府辦主任馬曉燕調過來,對安在濤有救命之恩的馬曉燕是安在濤嫡系裡的第一心腹,這一點縣裡人都很明白,而馬曉燕的工作能力和服務意識在縣裡領導層之間也是有口皆碑,比張萌強上太多。

一個人的崛起總是意味著另外一個人的沒落。縣委辦主任的位子只有一個,至於張萌,也就難逃被「流放」下去的命運了。

張萌這兩天很鬱悶,也很痛苦。冷梅走得太突然,讓她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而她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冷梅,本想跟著冷梅走離開歸寧,但冷梅卻根本不接她的電話。

這讓張萌心裡憤怒不已,暗暗咒罵了冷梅好半天。

下午下了班,張萌坐著縣委辦的一輛車回家。坐在車上望望車窗之外的人流車流,心頭就越加的煩躁。她雖然只是一個正科級幹部,沒有配專車的資格,但作為管理縣委機關車輛的縣委辦一把手,她還是可以給自己調配輛車用用的。但這坐車上下班的待遇,恐怕也享受不了幾天了。

路過金太陽海鮮城的時候,她突然透過車窗看到了馬曉燕、彭軍帶著縣府辦的幾個男女科員,還有縣府辦的兩個司機,正說說笑笑著往飯店裡走。

而目光再往裡投射進去,她又意外地發現,安在濤和他那位高貴美麗的新娘子,正笑吟吟地站在金太陽海鮮城的大廳裡,似是在迎接馬曉燕這幾個人。

看著馬曉燕臉上的「春風滿面」,張萌緊緊地咬緊了牙關。突然,她低低道,「你停下車,我下去有事,你先回去吧。」

司機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就停下車任由張萌下了車。

張萌匆匆也進了金太陽海鮮城,但等她進去的時候,安在濤等人早就上樓進了房間。猶豫了一下,張萌走到總台那邊,找上了這家飯店的大堂經理。她是縣委辦主任,這裡又是縣委的定點接待處,經常來這裡安排飯,這裡的人大多認得這位縣委辦主任。

大堂經理趕緊恭謹地道,「張主任好,您來是安排飯嗎?」

似乎在這人面前又找回了點縣委辦主任的權威和面子,張萌定了定神,矜持地擺了擺手,「先不忙說這個。我問一下,縣府辦今晚在這裡定了房間嗎?哪個房間?」

「哦,縣府辦沒來定。但是安縣長的司機黃師傅來定了一個房間,說是安縣長要請客,但是說不簽單,安縣長要付賬的。」

「在3樓的觀瀾廳。」

張萌哦了一聲,擺了擺手,就大步走了出去。

而在三樓的觀瀾廳裡,安在濤和夏曉雪夫妻的答謝酒宴已經正式開始。安在濤主陪,夏曉雪副陪,安在濤的左邊是馬曉燕,右邊是彭軍,縣府辦的幾個科員和黃韜等兩個司機也在座,只是神態間微微有些拘謹和誠惶誠恐。

一看安在濤和夏曉雪搞得如此正式,馬曉燕忍不住笑了起來。

第371章 新書記新縣長(二)

「領導,曉雪妹妹,你們搞得這麼正式,讓我們這些人可是坐立不安喲。」馬曉燕嘻嘻一笑,「應該是我們給領導接接風,祝領導和曉雪妹妹新婚大喜才是!」

安在濤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只是他向夏曉雪瞥了一眼。夏曉雪明白,在這種場合中,他不合適說太多感謝和親密的話,畢竟他的身份擺在那裡。

所以就只能讓夏曉雪說。她就主動接過話茬去,矜持地笑著,「曉燕姐,幾位同志,我們結婚的事情……讓你們受累了,今天呢,我們兩個請大家吃個飯,大家一起聚一聚,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這是私下的場合,大家別把他當什麼縣長,別一口一個領導的,聽了讓人彆扭。」

聽了夏曉雪的話,眾人面上雖然笑著,但心裡卻一陣冷汗。心道:領導不叫領導,還能叫名字?誰敢叫,除非不想混了。

「曉雪妹妹,你太客氣了,我們也沒做什麼。再說了,這也是應該的,我們縣府辦這些人本來就是給縣政府主要領導服務的。」馬曉燕客套了兩句,而彭軍也接著話茬說了兩句客氣話。

見馬曉燕跟夏曉雪如此熟絡,縣府辦的幾個科員和司機都有些羨慕。心道馬主任果然是安縣長的心腹,看她跟安縣長媳婦關係這麼近,就說明很多問題了。

夏曉雪笑了笑,向坐在她旁邊的黃韜使了一個眼色。黃韜趕緊從口袋裡掏出一摞購物卡來,起身道,「馬主任,彭秘書,幾位,這是夏董為了答謝大家幫忙的一點心意,大家收下吧。」

眾人都吃了一驚:幫領導忙活一下婚禮,還能收領導媳婦的禮物?這是哪裡跟哪裡的事情!尤其是馬曉燕瞥見黃韜遞過來的購物卡上的「金額」數目,更是嚇了一跳:每一張的面值都是1000……果然是超級有錢的小富婆啊,出手真是豪爽!

馬曉燕趕緊起身來苦笑著推辭道,不過,她沒有看夏曉雪卻是望著安在濤,「領導,你要是這樣的話,我們今天這個飯就不吃了……我們怎麼能要曉雪妹妹的禮物?這要傳了出去,我們這些人……」

「是啊,這怎麼行啊……」

「夏董,您真是太客氣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推辭著,客套著。

安在濤雖然他對夏曉雪的「送禮」行為並不以為然,但這麼點錢他也不放在心上,既然買都買了,拿也拿出來了,也就不好收回去了。

他微微一笑,朗聲道,「呵呵,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嗯,曉燕,你就帶個頭,收下!嗯?」

馬曉燕的柳眉兒輕輕地皺了起來,她有些搞不懂、摸不準,安在濤這究竟是想要幹什麼。從她的角度、以她的邏輯來看,這事兒就透著詭異。

「是這樣啊,就是一點心意,你們也別多想,也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呵呵!好了,曉燕,你帶個頭,收下吧。反正,也不是多貴重的東西,一張購物卡而已,你們千萬別客氣!」安在濤又笑道。

「好了,就這麼定了。大家要是不收,就是不給我面子了!」安在濤故作臉色一沉,沉聲道。

安在濤讓她帶頭收下,已經連續說了兩遍,馬曉燕儘管心裡有些不情不願,但還是不敢當眾忤逆安在濤的意思,只得尷尬地笑著從黃韜手裡接過購物卡來,然後自己留下一張,又挨個給幾個下屬發了下去。

幾個人面面相覷地拿著面值1000元的購物卡,頗有些不知所措,包房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和沉悶。

「呵呵,來,大家舉杯,我代表我的家人敬大家一杯酒,感謝大家的幫忙,來,舉杯!」安在濤端起杯來,招呼了一聲。眾人趕緊也都端起杯來,馬曉燕笑道,「哪裡能讓領導敬酒呢,同志們,讓我們一起敬領導和夏董,祝願他們新婚幸福、早生貴子!」

她帶頭就端著酒杯站了起來,而隨後彭軍等人也都站了起來,見夏曉雪也客氣地站起身來,安在濤無奈之下也只得起身,挨個跟幾個人碰了碰杯,然後大家一飲而盡。

……

……

除了馬曉燕和彭軍之外,其他的縣府辦人員畢竟跟安在濤「距離」太遠,所以無論夏曉雪怎麼「平易近人」和調動飯桌上的情緒,房間裡的氣氛還是微微有些僵硬。

當著安在濤這個縣長和即將上任的縣委書記大人,面對歸寧權力的最高巔峰,他們說什麼也不可能放得開,倒是接連不斷地主動過來向安在濤敬酒,試圖給安在濤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

而就算是馬曉燕和彭軍,在這種公開的場合,對安在濤也是保持著適度的恭謹。

夏曉雪暗暗苦笑,有些後悔讓安在濤參與進來了。她端起酒杯跟馬曉燕喝了一個,然後才向安在濤笑道,「早知道就不讓你來了,看看,你坐在這裡,大家都不好意思喝酒了!」

夏曉雪非常討厭官場上的這種虛來套去的風氣,看到這些人一個個輪番向安在濤敬酒,各種恭維話如同長江黃河之水一般「滔滔不絕」,而安在濤安坐在那裡,面帶從容的微笑,一幅安之若素和「非常享受」的樣子,她不禁暗暗皺了皺眉。

虛偽,太虛偽了。爸爸這樣,小濤也這樣……哎!這些男人啊,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這權力就這麼讓他們不可自拔嗎?夏曉雪心裡有些不太舒服,就起身去了一趟衛生間。

……

……

酒喝的差不多的時候,彭軍突然半開玩笑地問道,「老闆,縣裡最近傳說您要去縣委了,是不是這樣?嘿嘿,反正是私下場合,也沒有外人,就給我們幾個人交個底唄!」

彭軍這話說出了眾人心裡的「謎團」,所以都把期待的眼神投射在了安在濤的身上,等待著他的回答。

這事兒雖然也沒有什麼好保密的,但畢竟組織部還沒有來正式宣佈任命,安在濤身為領導幹部,自然不會「提前表態」。

他呵呵一笑,「冷書記調任市政府秘書長,這是市委市政府的幹部調整決策……至於我本人,自然是要服從組織安排的。誰幹縣委書記,這個,呃,市委組織部可能最近就要來宣佈任命,在此之前呢,大家還是不要過多地議論這事。嗯?」

「聽見沒有?領導說了……不管其他部門怎麼樣,但是在我們縣府辦,以後都不要參與這些小道消息的傳播!」

安在濤沒有承認,但似乎也沒有否認。眾人心知肚明,馬曉燕趕緊笑著又端起酒杯來跟安在濤碰了碰杯,就主動將這個話題岔了開去。

安在濤要接任縣委書記,馬曉燕早已從安在濤嘴裡得到了證實。她正在組織材料準備上報市委,以縣委名義推薦古長陵接安在濤的班。這是安在濤打電話過來親自吩咐她做的事情,她自然是在電話裡問了問。

突然,一個服務員面色恭謹地推門走了進來,走到安在濤身邊,遞過了一個紙條子,伏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安在濤皺了皺眉,掃了手裡的紙條子一眼,然後就輕描淡寫地將紙條子捏成一團,放進了面前的煙灰缸裡。

馬曉燕認真地看著安在濤的「小動作」,心頭便有些疑惑。如果不是有夏曉雪在場,她肯定就直接問了。

安在濤若無其事地繼續跟眾人喝酒說話,也沒有動彈。那服務員也不敢說什麼,也就悄悄地溜了出去。

良久,安在濤起身去上廁所,在回來的路上就迎面遇到了面色漲紅、神態尷尬的張萌。張萌上前一步,低低道,「安縣長,我想跟領導單獨匯報一下工作……求領導給我一次機會吧,我只打擾領導幾分鐘的時間!就幾分鐘的時間!」

其實安在濤心下也明白張萌找他是為了什麼,只是他沒有料到的是,張萌竟然會找到這裡來。他皺了皺眉,略一沉吟,擺了擺手,「張主任,有啥事明天到我辦公室談,我現在有點事情不太方便。」

說完,安在濤不由分說就大踏步而去。張萌呆呆地站在過道裡,漲紅著臉,緊緊地抿著嘴唇,胸前劇烈地起伏著,眼神中閃動著某種絕望和嫉妒的光芒。

其實張萌心裡也在矛盾著,她到底是該如何去做安在濤的「工作」?送錢,人家並不缺錢,全縣人民誰不知道安大縣長財大氣粗,又有一個超級有錢的新娘子;而色誘,上一次已經有了一次失敗的慘痛教訓,自己這種中上之資、又人到中年,人家也看不上呀!而縱然是論起姿色,那馬曉燕也不知道比自己強了多少。她一個半老徐娘,也爭不過馬曉燕呀!

……

……

或許是潛意識裡有些「感覺」,馬曉燕也藉故走出了房間,正好瞥見了安在濤被張萌攔住的背影。在現在這個敏感的時候,張萌突然找上安在濤,其用意就不言自明瞭。作為「當事人」之一的馬曉燕,心裡比誰都明白。

她雖然相信自己的位子不會有任何的問題,但作為官場中人,時常患得患失也是一種「通病」。見到張萌的「動作」,她心裡突然也有些不安起來,她甚至還想到,萬一張萌要是……他會不會……

安在濤大步走了過來,見馬曉燕神色變幻著站在走廊上,便笑了笑,「曉燕,你站在這裡幹啥哩?」

「我……」馬曉燕欲言又止。

安在濤心裡歎了口氣,如今的馬曉燕什麼都好,就是這點不好。事不關己,關己則亂,本來很聰明的一個人,可一到自己的「位子」問題上就開始犯「糊塗」。

他眉梢挑了一挑,剛要走進房間去,卻又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她吃了一個定心丸:「好了,你別想三想四了,準備回去交接工作吧……」

說完,安在濤推門就走了進去。馬曉燕心裡一陣歡喜起來,慢慢定了定神,將俏臉上的喜色漸漸掩去,停留了片刻才跟了進去。

縣委辦與縣府辦可不是一個概念,當了縣委辦主任,她將來遲早也能混上一個副縣級,甚至被提拔為縣委秘書長直接進入縣委常委。所以,對於目下的這個機會,馬曉燕看得很重。

……

吃完飯,賓主盡歡而散。當然了,對於曉雪來說,這場飯局就顯得有些索然無味了。她坐在那裡,不是被眾人一通奉承,就是被輪番敬酒……到了後來,要不是為了安在濤的面子,她早就不耐煩地離開了。

開車回家的路上,見夏曉雪面色不愉,安在濤哈哈一笑,「咋了,寶貝兒,怎麼好端端地就不高興了?」

「得,別提了,早知道,我就不請客了,一個字,累!兩個字,很累!」夏曉雪嘟囔著,「搞不懂你們這些官僚主義分子……」

安在濤呵呵一笑,「你也是市長千金,這些早該習慣了吧?我好歹是縣裡的主要領導,親自出馬請他們吃飯,你還送了他們禮物,他們能不表示表示?……好了,別想這些了,風氣如此,我們也改變不了!」

「哼,我改變不了這個大環境,但我卻想改變你!」夏曉雪嗔道,「我管不了別人,管管自家老公總成吧?老公,說真的,你覺得你整天把時間和精力消耗到這些無謂的迎來送往中,不是你拍領導馬屁、就是下屬拍你的馬屁,這樣有意思嗎?簡直就是浪費生命!你還是辭職出來吧,我們兩個一起管理公司,多好的事情!」

安在濤苦笑道,「寶貝兒,也不能這樣說。官場上這種事情是多了一些,但是我也做了很多實事。你看啊,我來到歸寧縣之後,先是在資河鎮干黨委書記——我給鎮上修建了一條十多年沒有修起來的路,後來我牽頭組建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招商引資,建設工程……」

「目前的資河開發區,生態農業立體化工程已經初見效益,那些政績什麼的就不提了,但是老百姓也得到實惠了吧?我可以自豪地說一句,資河開發區裡十萬人,人均收入比1999年翻了好幾番……原先窮得是個啥樣?現在呢,改天我帶你去看看,很多人都蓋起了小洋樓,很多出去打工的壯勞力都開始返鄉……」

「資河開發區目前的經濟總產值和知名度,在國內都是響噹噹的,已經成為縣裡經濟的重頭戲。接下來,我還有一個城郊鎮物流項目,還有歸寧酒業的千畝酒業基地項目,汽車節能設備開發項目……這些工作做完,我估摸著,再有一年的時間,歸寧縣就會徹底擺脫貧困小縣的帽子,進入全國百強縣也不是不可能!」

「你經營一個企業,頂多是解決了幾千人的酒業問題,可我,卻利用手中的權力,可以讓數以十萬、百萬乃至更多的人脫貧致富過上富足生活!」

「寶貝兒,你要對我有信心喲,我並不是迷戀權力,而是——我想要實現心裡的抱負和志向,就必須要掌握權力!」

「下一步,我會還有一個更大的目標……」

夏曉雪靜靜地聽著安在濤的「心聲」,心頭也漸漸變得寧靜起來。既然自己的老公有如此志向,她還能說什麼呢?儘管,她非常地希望兩人能朝夕廝守在一起,但是也不能強求他改變自己的人生方向。

而聽安在濤這麼一敞開胸懷說,她也是陡然發現:自己的老公這些年也真的是做了很多事情!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是個虛話,但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量地利用手裡的權力做點實事,他的確是做到了!

歎了口氣,她輕輕問道,「老公,你還有啥目標呢?」

「下一步,撤縣換市!」安在濤朗聲道,一邊開車一邊望著車窗外車水馬龍流光溢彩的縣城夜景,眉眼間的堅定和剛毅之色讓夏曉雪看了,多少有些沉醉起來。

……

……

安在濤的車速很快,夏曉雪還猶自在癡癡地望著他,車子就已經到了樓底下,「寶貝兒,嗯,下車了,到家了!」

兩人下了車,剛要上樓,安在濤突然看見張萌站在樓棟門口神色尷尬地望著自己,眉頭立即深皺起來,「張主任?找我?」

「領導……」張萌有些囁嚅道,臉色雖然漲紅不堪,但她今天也是豁出去了,但面皮值多少錢?位子卻能給她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和好處!就連她孩子上學,都因為她這個縣委辦主任而進了重點中學歸寧一中……如果要是被「流放」出了縣委機關,她的日子就難熬了。

夏曉雪有些狐疑地掃了張萌一眼,笑道,「這位是……」

安在濤還沒有說話,張萌已經媚笑著上前來跟夏曉雪握手道,「夏董事長吧?我是歸寧縣委辦公室的主任張萌……」

「哦,你好!」夏曉雪瞥了一眼安在濤的臉色,她為人謙和不願意讓人下不了台,猶豫了一下,還是笑了笑,「走吧,有事家裡談吧。」

第372章 新書記新縣長(三)

張萌誠惶誠恐地跟著夏曉雪和安在濤進了安家的門。

安在濤神色平靜,張萌也知道安在濤不想搭理她,就沒敢跟安在濤搭訕。安在濤有些不滿,只是看夏曉雪跟張萌客客氣氣地正在說話,他也不好表現出來,就自顧去臥房換下了正裝,然後去沖了一個澡。

而等他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張萌已經走了。也不知道張萌是怎麼跟夏曉雪做的「工作」,夏曉雪居然主動開口替她說起了情。

「老公,女人在機關上混也不容易呀,她老公收入低工作不穩定,還帶著一個孩子……差不多的話,你就放她一把吧——這縣委辦主任,誰幹不是干?」夏曉雪笑了笑,也起身準備去洗澡。

安在濤皺了皺眉,「寶貝兒,她說什麼了?」

「她也沒說什麼,只是跟我說了說她的家庭情況和她的工作情況,求我幫她說說情呢。」

「我這還沒有上任呢……她就找上門來——曉雪,你不懂的。怎麼說呢?她是冷梅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縣委辦是一個要害部門,這個部門如果出了問題,我在縣委的工作就沒法展開。更重要的是,這個女人的能力有限,且很能弄權,在我身邊工作非但不能給我分擔壓力,還會給我造成不少麻煩,我要她幹啥?」安在濤擺了擺手,「官場險惡,我不能不防!」

夏曉雪歎了口氣,「算了,我也就是隨便說說罷了,你的事兒我也不懂,你自己看著辦吧。不過呢,我認為你還是不要得罪太多人的好。」

安在濤微微一笑,「我心裡有數。別扯這些了,趕緊洗澡去吧,我先回房間等你啊……」

聽了安在濤這話,夏曉雪頓時霞飛雙頰低低道,「你等我幹嘛,趕緊睡覺去!」

「嘿嘿。」安在濤一邊往臥房走去,一邊哈哈笑了起來,「我媽、你爸你媽可都在等著抱孫子呢,咱們不努努力怎麼成?」

……

……

張萌的事情,於安在濤而言,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已,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官場之上,有些事情可以「將就」,但有些事情絕對不可能「湊活」。縣委辦主任的位子很重要,雖然級別並不高、權力並不大,但卻是縣委的要害部門,可以說是未來安在濤權力中樞系統裡一顆起關鍵作用的螺絲釘。

一個搞不好,這個螺絲釘就變成了傷人的釘子。安在濤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的出現,所以張萌的離職與當初的童洪剛一樣,已經成為官場更替的必然。

但誰來接替張萌,安在濤此刻卻微微有了一些動搖。他一直準備讓馬曉燕調任縣委辦,無論從工作角度、還是從個人關係角度來看,馬曉燕都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但是……張萌究竟跟夏曉雪說了些什麼,安在濤其實也隱隱猜出了幾分。以安在濤對於夏曉雪的瞭解,她之所以肯主動為張萌說話,定然是從那個女人口中得到了某種暗示——而這種暗示,無非是……所以,安在濤雖然沒有明確說什麼,但心裡也自是因此而受到了一些觸動。

馬曉燕的工作能力很強,服務意識也很高,很適合干行政管理,是一個干辦公室主任的不二人選。但她畢竟是妙齡女性,她一直留在自己身邊工作,尤其是給自己干辦公室主任,朝夕相處時間長了,難免會傳出一些風言風語來。安在濤並不會在乎,但終歸是人言可畏,平白無故會增添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來。

甚至,如果再引起夏曉雪的「疑神疑鬼」來,就更「麻煩」了。

所以,考慮來考慮去,安在濤最終還是決定,縣委辦主任一職不讓馬曉燕來干了。但如果不讓馬曉燕來的話,誰又合適呢?

深夜,跟曉雪歡好之後,見她疲倦地沉沉睡了過去,他就起床來坐在客廳裡點上了一顆煙,沉吟了起來。

誰合適呢?

來到歸寧之後,自己扶植和信得過的人,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他的眼前次第閃過。

孫曉玲肯定是不行了,她已經是副縣級,且又是資河開發區的一把手,擔子很重;而老路,年齡大了,再說他也不適合干縣委辦的工作……李傑去了歸寧酒業,彭軍也不合適,小路還太年輕、資歷級別都差得太遠……

梁茂才?安在濤搖了搖頭,立即否認了自己的這個念頭。這人品性不端、缺乏基本的忠誠,還有過背叛自己的「經歷」,以後決不可再繼續重用。

真要到了用人的時候,安在濤這才驀然發現,自己手底下可用的人才還真是不多。以前的自己,太過注重「個人英雄主義」了,忽視了對於心腹力量的培養啊!

安在濤撓了撓頭,覺得自己以後該加強一下這方面的「工作」了。他固然不喜歡拉幫結派結黨營私,但人處在官場之上,沒有一班自己信得過、能做事、可分憂的下屬,那也真不行。

突然,安在濤眼前閃現起一個男子的面孔來——童洪剛?前縣委辦主任、如今的歸寧電廠廠長兼黨委書記童洪剛!

說實話,來歸寧這麼久了,童洪剛一向對安在濤畢恭畢敬,哪怕是在當初的縣委書記孫谷刻意打壓安在濤的時候,他都保持著應有的、適度的恭謹。所以,安在濤對他的印象一直還不賴,覺得這人是一個聰明人,相對而言,大概也算是官場上少見的一個厚道人。

為人處世的作風,基本上反映了一個人的性格。有的人尖酸刻薄心狠手辣,而有的人則比較寬容很有度量,這童洪剛就是後者。當然了,這種類型的人在官場上群眾口碑很好,但卻很難得到陞遷。

經過這些年的瞭解,安在濤清楚得緊,童洪剛嚴格說起來也並不能算是孫谷的心腹,只是他做人謹小慎微,做事面面俱到,而孫谷身邊又需要這麼一個實幹的人,所以他才能在縣委辦主任的位子上幹了這麼多年。

童洪剛那張沉穩謹慎的面孔在安在濤的眼前逐漸放大,安在濤心裡暗暗點了點頭,猛然揮了揮手,心道就是他了!

……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去了辦公室,首先把馬曉燕叫了過來。跟馬曉燕委婉地將話題扯開,聽說安在濤決定不讓自己去縣委辦,馬曉燕頓時心裡就大為失望,感覺空蕩蕩地。

位子是一個方面,而不能繼續留在自己心愛男人身邊工作則是另外一個方面。一時間,馬曉燕心裡的失望感陡然升騰到了一個極致。她眼圈一紅,默默地垂下頭去。

「曉燕,咱們不是外人,我就不跟你說那些沒有營養的話了。你是一個最合適的人選,但是呢,我們在一起工作,必須還要注意一點影響……」安在濤柔聲說著,忍不住探手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我明白,我服從組織安排。」馬曉燕幽幽道。

「我決定讓你去縣委組織部去幹常務副部長……話我就不跟你多說了,你以後會明白的!」安在濤不能把話跟馬曉燕說透,只能輕輕一點就住口不言。

見馬曉燕還是有些幽怨之態,安在濤心下一歎,低低道,「組織工作比你留在我身邊服務更重要,人都是要進步的,你還能一輩子留在我身邊干辦公室嗎?」

「好了,回去好好想一想——對了,你去給歸寧電廠的童洪剛打個電話,我要馬上找他談話!」

馬曉燕是一個非常聰明和敏感的女人,她聽了安在濤這話,就馬上反應過來,安在濤這是準備讓童洪剛重返縣委機關干回老本行了。

她默默地起身點了點頭,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給童洪剛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童書記,你好,我是縣府辦馬曉燕。」

童洪剛正在辦公室裡看報紙,突然接到馬曉燕的電話,覺得非常奇怪,心道這女人找我幹什麼?

童洪剛自打離開縣委之後,在歸寧電廠幹了這個一把手,一開始的時候還很不適應,畢竟縣委辦主任和企業一把手的差別大了;但時間一長,他也就安之若素了,反正這輩子也就這麼著了,人還總是得隨遇而安不是?

「童書記,安縣長要找你談話,你馬上來縣政府一趟!」馬曉燕說完就掛了,她也沒有心情繼續跟童洪剛扯皮客套下去。

童洪剛心頭一跳,立即起身來衝出辦公室,帶上車就往縣政府機關大院趕。

來到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口,童洪剛定了定神,輕輕地敲了敲門。

「進來!」

童洪剛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先是回身將門關緊,然後笑著小聲道,「安縣長,您找我?」

安在濤笑了笑,居然從辦公桌後面起身來,走到沙發跟前,擺了擺手,「來,老童,請坐!」

童洪剛畢恭畢敬地坐在了沙發上,心頭都有些顫抖起來。他也是老油條了,在安在濤即將上任縣委書記的特殊時期,安在濤突然找上自己,這意味著什麼?是不是自己的機會又來了?……

第373章 新書記新縣長(四)

「老童啊,最近在企業幹得還舒心?」安在濤笑吟吟地道,接著又歎了口氣,「當初,你被調走,我個人是持有不同意見的。但是冷梅同志,堅持要提拔張萌,我爭取了幾次,冷梅同志都堅持自己的意見,所以呢……呵呵!」

「謝謝安縣長,領導的關照,我老童一直都記在心裡的。」童洪剛斟酌著自己的言辭,小聲說著。

「呵呵。」安在濤朗聲一笑,「我一直認為呢,你是一個工作能力很強的同志,在縣委工作多年,機關工作經驗豐富,最近呢,縣委縣府班子會有一次調整,從全縣工作的大局出發,我準備向縣委常委會提起,讓你回縣委來工作——今天叫你來呢,主要是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

童洪剛心裡大喜,顫聲道,「謝謝領導,謝謝領導的信任,我願意回縣委工作!」

「既然這樣,你就做好思想準備,縣委辦的工作你是輕車熟路,這個我就不多說了。但是呢,我還想給你壓壓擔子,你再兼任一個副秘書長吧。」

安在濤的「暗示」讓童洪剛聽了心神巨震,任他性情沉穩,此刻臉上的歡喜和興奮也無法遮掩得住。縣委機關設立秘書長本就不多見,歸寧也是歷史原因的遺留問題。說白了,這是當初孫谷前任的前任為了提拔自己的親信,千方百計通過市裡設立的一個「常委崗位」,根本就是一個擺設。但卻從來沒有副秘書長的職務,而今天安在濤突然要送給他一個所謂「副秘書長的頭銜」,這其中隱喻的某種意味如果童洪剛再聽不出來,那他就不是童洪剛了。

現任的縣委秘書長孔翔民……童洪剛想了想,霍然站起身來,腰桿挺得筆直,「感謝領導的信任,我老童今後當為領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安在濤哈哈一笑,順手捅了童洪剛一拳,「胡扯,你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是為了全縣人民!」

……

又過了一周的時間,9月10日下午,市委組織部終於來宣佈任命了。

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仍然處在「養病」期間,主持工作的是常務副部長張敬富。這一次市委組織部來歸寧宣佈組織任命,就是由張敬富親自帶隊來的。

安在濤是省管幹部,聲名鵲起的青年後備幹部,又是市裡主要領導非常器重的縣級幹部,即將上任的歸寧縣委書記,張敬富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

同時,還有一個據說是背景很大的新縣長調任歸寧,市委領導非常看重,張敬富當然是要親自跑一趟。別看張敬富目前只是一個常務副部長,但他主持市委組織部工作,成為市委常委是遲早的事情了。

縣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孔琳,縣委副書記、紀委書記胡玲玲,縣委常委、武裝部長趙大慶,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古長陵,縣委常委、組織部長邱昆,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張銘,縣委常委、秘書長孔翔民,這是目前歸寧縣委除安在濤之外的所有常委。

當然,這是本次班子調整之前的任職,等張敬富來宣佈完任命,等安在濤這個新書記和那個不知道何人的新縣長一起走馬上任,又將是另外一場權力格局了。7個常委都面色凝重,顯然心中都有了數。

除孔琳要主持會議之外,其他常委都坐在了主席台下的第一排處。而台下的再往後,則是普通的縣領導,人大、政協領導,以及黑壓壓的一大群機關幹部。再往後,就是資河開發區、各部門、各鄉鎮的幹部。

市委組織部來宣佈安在濤接任縣委書記以及新縣長到任的任命,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按照常規,縣裡主要領導上任,自然是要召開一個縣委縣政府機關以及縣直部門中層以上幹部大會進行宣佈。

縣裡的官員們默默地坐在縣委禮堂裡等候著,議論聲和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而張萌則手裡捏著黑色的會議記錄本,有些不安地站在禮堂門口。不多時,見安在濤笑吟吟地陪著張敬富等市委組織部的人員大步沿著過道向禮堂走來,張萌趕緊回到主席台下向幾個常委們笑了笑,「領導們,張部長來了!」

其實這些常委們本來是在縣委機關大院門口迎候的,但張敬富卻直接去了縣府那邊安在濤的辦公室,跟安在濤單獨談了一會,沒有直接來縣委這邊。

常委們乃至一些普通的縣領導趕緊都起身,臉上堆滿了世故的笑容迎了出去。握手寒暄,一切客套話說完,張敬富這才由安在濤陪著坐了下去。當然,一起坐上主席台的,還有市委組織部的兩個官員,還有一個安在濤非常熟悉、但對于歸寧縣幹部來說非常陌生的一個年輕人。

短袖白襯衣,黑色的西褲,精幹的短髮,面目清秀,身材瘦削,年紀看上去也不太大。眾人都猜出來,這大概就是新調來的、空降的縣長了。

空降來的這位新縣長竟然是安在濤青干班的老同學、同為後備幹部、原濱海市高覽縣副縣長張欣。說實話,來的竟然是張欣,安在濤一開始也覺得有些意外。他雖然對張欣瞭解不深,但從他跟劉彥熟絡的關係來看,他家裡定然是燕京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當時從市裡知道這個消息後,安在濤立即給劉彥打了一個電話,這才確定,張欣也是權貴子弟,他的爺爺也是老一輩的開國元勳,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紅三代」。

按理說,熟人來歸寧跟他搭班子,他應該高興才是,但他卻總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

……

縣委禮堂裡,百餘名縣裡的頭頭腦腦和科級官員們,靜寂無聲地望著主席台上。縣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孔琳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張敬富等市委組織部領導的到來!」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不管是興奮的還是落寞的,也不管是歡迎的還是不歡迎的,反正機關幹部們都拚命地鼓著掌,這幾乎就是一種潛意識的動作。上面領導來,掌聲一定要熱烈,接待一定要隆重,態度一定要恭謹,這是基本的官場定律。

孔琳擺了擺手,「下面,請張部長宣佈市委關於幹部調整的任命。」

張敬富向安在濤投過微笑的一瞥,今天他來歸寧縣委宣佈任命,本來只有安在濤和張欣的這兩項任命,但前幾天突然市委常委會又臨時開會,通過了幾項任命,搞得張敬富都覺得有些突然。

「同志們,為了充實歸寧縣委班子,加強歸寧縣委黨政班子領導力量,經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歸寧縣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孔琳同志不再擔任縣委政法委書記,免去縣委常委、組織部長邱昆同志的組織部長職務,免去縣委副書記、紀委書記胡玲玲同志的副書記職務……」

張敬富的這番話一出,台下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普通縣領導和機關幹部們頓時吃了一驚,一下子免了三個常委的職務啊,難道這一次市裡要對歸寧縣委大換血?

張敬富淡淡一笑,繼續朗聲道,「孔琳同志繼續任縣委常委、副書記;任命邱昆同志為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胡小玲同志繼續任縣委常委、紀委書記;任命歸寧縣副縣長陳新同志為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建議縣人大免去陳新同志的副縣長職務……」

邱昆任政法委書記,胡玲玲不再兼任縣委副書記、專職紀委書記……這些都不足為奇,眾人心裡也能猜出幾分來。主要是另外一個人——

副縣長陳新——居然進常委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台下議論的聲音頓時嘈雜起來,坐在台下第一排的普通縣領導以及縣人大、政協的領導,都有些驚訝和羨慕地望著陳新,陳新面帶微笑,卻暗暗向台上端坐著的安在濤投過感激的一瞥。

毫無疑問,這一次借冷梅調離之際,市委對縣委縣府班子進行大調整,跟安在濤的「運作」有著某種千絲萬縷的聯繫。別人或許不知道,但陳新卻清楚得緊,以他這個馬上就要退居二線的年紀,還能搭上末班車進入常委,主要是因為安在濤在張鵬遠面前的竭力推薦。

而在此之前,在市委組織部找他進行組織談話之前,安在濤已經跟他有過一次私密的談話。

但張敬富的話顯然還沒有說完,他乾咳了兩聲,「同志們,安靜!——免去孫曉玲同志的縣長助理職務,任命孫曉玲同志為縣委委員、常委、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

又是一個常委!孫曉玲!又是那個幸運的孫曉玲啊!

台下的嘈雜聲越加得大,坐在第二排處的孫曉玲,嫵媚的臉上平靜如常,只是她默默地望著台上的安在濤,眼中的柔情一閃即逝。

自打安在濤要結婚的消息傳出後,孫曉玲就很少再去跟安在濤單獨相處了,偶爾會通個電話。這一次被提拔進入常委,她之前並沒有得到安在濤的消息,只是在市委組織部找談話時才清楚。但她明白,除了安在濤之外,別人也不會幫她、也幫不了她。

「任命張欣同志為歸寧縣委委員、常委、縣委副書記,提名為代縣長人選。」

「同志們,張欣同志年富力強,在濱海市高覽縣副縣長的崗位上工作多年,工作經驗豐富,尤其是經濟工作……張欣同志也是青年後備幹部,此次來歸寧任職,也是全省幹部交流的必須和必要!」

「任命安在濤同志為歸寧縣委書記!建議縣人大免去安在濤同志的縣長職務。」最後兩發重磅炮彈終於從張敬富的口中發射出來,台下一片異樣的靜寂,沉默了片刻,轟!旋即爆發起更加熱烈的掌聲來。

「同志們,市委此次對縣委縣政府班子進行調整,這是市委從全市工作大局出發,為了確保歸寧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所做出的重要決策。希望調整後的、新任命的同志能夠以高度的責任心和使命感,更加努力工作,更加顧全大局,更加維護團結……為歸寧經濟發展和進入全國百強縣貢獻全部力量!」

張敬富宣佈完這些任命,又說了一些套話作為結束語,就靜靜地坐在了那裡。

孔琳神色有些複雜地望了望安在濤,心裡感慨萬千,對於安在濤的能量,她幾乎是無話可說了。調整後的班子,加了兩個常委,由8個人變成了十個人,再加上這個新任的縣長張欣(天然的縣委副書記),未來歸寧縣委的這11個常委中,大多數都是安在濤的嫡系或者是同盟,日後的歸寧縣徹底真正成了安家的天下,安在濤大權在握,再也沒有任何懸念了。

至於這個新縣長張欣,據說還跟安在濤是老熟人,恐怕他也翻不起什麼浪頭吧……

尤其是那個孫曉玲,幾年前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名不見經傳的副鎮長,但短短幾年後就搖身一變,麻雀變鳳凰,進入了縣委常委,成為歸寧縣裡有數的重要領導之一。調整後的常委班子裡,雖然她只能排到最後,但她卻掌握著對歸寧經濟舉足輕重的資河開發區的管理大權,誰又敢輕視她呢?

孔琳心中暗歎,旋即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她恭謹地側頭向安在濤小聲說了幾句,然後才朗聲道,「下面,歡迎張縣長講話。」

掌聲雷動。

張欣笑吟吟地起身鞠躬,然後才又坐下,他的嗓音有些嘶啞,也不知道是感冒了還是天生如此,「尊敬的張部長、安書記、諸位領導,同志們。」

「能來歸寧工作,我感到非常高興,也感到非常幸運……在我來縣裡上任之前,我就久聞咱們縣的大名了。這些年,歸寧縣在市委市政府、在歷任縣委縣政府領導、在安書記的領導下,經濟大踏步前進,成就輝煌!」

「我來縣裡工作,就是一個新人,我以後呢,會撲下身子,向大家學習,在縣委和安書記的領導下,努力開展工作。大家可能還不知道,我和安書記,是青干班的同學,我們是同一批下到基層任職的老朋友了……當初在培訓班的時候,安書記是學員班臨時黨支部的書記,我是支部委員喲!……」

「呵呵,我就說這麼多,請大家以後看我的實際行動,也歡迎大家多對我批評指導。」

張欣微微一笑,側頭望著安在濤,朗聲道,「老同學,你看……」

……

……

孔琳接過話筒去朗聲道,「下面,請安書記為我們做重要指示。」

安在濤也起身鞠了一躬,臉上微笑著,心裡非常平靜。促成了這一次市委對縣委班子的大調整,他開始著手為日後的掌控大局未雨綢繆了。不過,這也很正常,歸寧縣委常委班子的人數較少,在之前歸寧縣經濟落後的小縣狀態下還能勉為其難,可如今歸寧縣已經進入了大發展的階段,諸多重大的投資項目都陸續展開,經濟總量與過去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且還有打造全國百強縣的「宏偉目標」——為此,市委有著充分的理由加強歸寧縣委常委班子的力量。

「尊敬的張部長,尊敬的市委組織部各位領導,同志們。首先我感謝市委市政府的信任……」

「擔任歸寧縣委書記,我深知這個職位的份量,這副擔子的沉重,這份責任的重大。歸寧山川秀美、物產豐富、地廣人眾、人民勤勞、幹部勤政、人傑地靈。改革開放以來,歷屆縣委縣政府繼往開來,團結帶領全縣廣大幹部群眾同心同德,真抓實幹,歸寧的面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尤其是最近幾年來——資河開發區、招商引資、小城鎮建設、黨的建設等多項工作在全國全省獨樹一幟,不少工作走在了省市的前列,資河開發區更是成為了全國的生態農業工程示範點!」

「面對百舸爭流的發展勢態,面對全縣人民追求更加美好未來的期望,能否駕馭全局,加快發展,創造新的業績,全面振興歸寧,讓歸寧徹底擺脫窮縣、小縣的面貌,進入全國百強縣,是對我們這個新縣委領導班子集體的嚴峻考驗,同時也是對我個人的重大考驗。此時此刻,我感到壓力很大,責任重大,使命崇高。」

「歸寧縣正站在發展的新的歷史起點上,我將繼續堅決貫徹執行市委、市政府的各項工作部署,依靠縣委集體的堅強領導,緊緊依靠全縣各族幹部群眾的智慧和力量,殫精竭慮、不辱使命,團結和帶領全縣各族幹部群眾迎難而上,圓滿完成組織交給我的任務,為實現進入全國百強縣的目標努力奮鬥。」

安在濤的聲音洪亮有力,神態意氣風發。台下的幹部們望著台上躊躇滿志的新任縣委書記,對於安在濤的侃侃而談沒有在意,而都在互相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什麼。

第374章 初次交鋒

縣裡頭頭腦腦們都在梳理著自己的思緒,新書記、新縣長、新班子,意味著權力的新格局,該怎麼站隊,已經是一件需要拿到案頭上審視的重要事宜了。

站好隊,進可攻退可守,自保之外可以繼續「前進」,這是為官者的一項基本工作。這可比工作要重要多了。甚至可以說,在官場之上,你可以不懂工作,但卻絕對不可以不會「站隊」,大官小官都是如此,各自有不同的層級而已。

道理很簡單,不懂工作、能力平庸,在現行的體制下你完全可以混下去,但不會「站隊」,沒有自己的「政治立場」,就很容易成為權力紛爭的犧牲品。雖說「中立」是超脫的、瀟灑的,但這年頭,「中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個不小心,就會成為被打壓的對象。

所以,與普通的科級幹部們不同的是,縣一級的領導都提前進入了狀況。當然,目前的局面還需要再觀望觀望。

班子雖然進行了大的調整,但除了孔琳和胡玲玲之外,其他人基本上沒有太大的變化,政治利益保持原地踏步。而邱昆和陳新、孫曉玲,其實還是這一次調整的真正受益者。

只有常務副縣長古長陵非常鬱悶。

他是在幾天前才知道,縣長的位子上面早就定下,與他無緣了。但儘管如此,他雖然背地裡「自怨自艾」,卻又無可奈何。安在濤已經做出了他該做的努力,都行文向市委推薦了,但上面的意思已定,誰也沒有辦法。

前兩天,安在濤還專門跟他深談過一次。對於安在濤的「掏心窩子」和安慰,古長陵嘴上不說,其實心裡也頗有些感動。他當然知道,安在濤之所以如此故作姿態,自然是有權謀利用和「拉攏」他的意味,但從一個側面也反襯出了一點:安在濤這人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是肯為下面的人說話的。

縣裡的人都知道,尤其是高層的領導間都一清二楚,副縣長陳新、資河開發區的孫曉玲能進常委,這是安在濤一力操作的結果。而縱然是古長陵這個常務副縣長,之前也離不開安在濤的大力推薦。

這些年,安在濤給歸寧縣官員們留下的深刻印象,其實不是他的能力,也不是他的能量以及他的背景,更不是他的「財大氣粗」,而是他肯為下面人說話的「護短」性格和雷厲風行的作風——只要跟著他幹,只要能得到他的信任,只要能真正做些實事,都基本上吃不了虧。在此方面,孫曉玲和陳新就是一個鮮活的標本。

所以,古長陵在失望之餘也漸漸堅定了心中的念頭:跟在安在濤的後面,一路走下去,甩開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竭盡全力做些實事,一來給自己謀點政績,二來求一個新的發展空間。

短時間內,縣長的位子肯定是弄不上了,但隨著安在濤的不斷向上陞遷,作為嫡系和得力的工作助手,自己再進一步也不是太難吧?

經過了這麼幾年的瞭解和相處,古長陵其實非常清楚:安在濤這個人看似很複雜、很強勢、很難「推倒」,但實際上很好相處——只要你肯幹點實事,只要你肯輔佐他且有些真正的能力,會很快得到他的信任。

這是古長陵的心思。而在今天下午的全縣幹部大會上,他更加堅定了這個心思。他抬起頭來,正好與坐在台上的安在濤雙目交匯,對方的微笑與鼓勵以及含有某種深意的、似乎永遠都難以捉摸的眼神,讓古長陵心裡漸漸平靜下來。

幹部大會結束,歸寧縣委縣政府班子的權力新格局就這樣定了下來。按照市委的調整,縣委常委的最新排名如下:

縣委書記安在濤

縣委副書記、縣長張欣

縣委副書記(黨群書記、專職副書記)孔琳

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邱昆

縣委常委、紀委書記胡玲玲

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古長陵

縣委常委、武裝部長趙大慶

縣委常委、組織部長陳新

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張銘

縣委常委、秘書長孔翔民

縣委常委、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孫曉玲

……

11個人的縣委常委班子,可謂是自80年以後歸寧縣委人數最多、力量最強大的一屆班子。在這個班子裡,看上去,新來的縣長張欣幾乎成為了一個孤家寡人。

而張欣雖然是頭一天來上任,但也能感覺出了這一點。送走了張敬富和市委組織部的人,在隨後立即召開的縣委常委會上,坐在會議室裡,坐在安在濤的左側,張欣面帶微笑,心裡卻是暗暗冷笑,心道自己這位老同學是一見面就給自己來了一個下馬威啊!

其他的常委,雖然對他都很客氣,但卻都無意中流露出某種敬而遠之的味道。看得出來,安在濤已經針對自己的上任提前下手從容佈局了。

張欣默默地望著正在講話的安在濤,臉上的微笑越來越濃烈。而在同時,安在濤眼角的餘光也在有意無意地打量著張欣,心頭既有警惕又有一絲莫名的興奮。

兩人的眼光相遇,似乎也碰出一絲閃亮的火花來。

對手,這才是真正的對手!

張欣不同於冷梅,也不同於之前和夏庚和更早的孫谷,他有背景、有能力、為人處世老練,圓潤而又果決,絕對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主兒。可以預見,在不久之後,兩人會因為權力而展開激烈的交鋒。

而這,卻恰恰是安在濤所隱隱有些期待的。

高手寂寞啊!能有一個實力強大的對手和競爭者,對於他個人來說,對於他漫漫的官場生涯來說,也未嘗不是一種挑戰和調劑。沒有對手的官場生活,實在是太沉悶也太乏味了。

沒有人會想到此刻的安在濤竟然會產生如此古怪荒誕的念頭,如果張欣知道安在濤此時心中所想,沒準兒會氣得吐血吧。

……

……

「趁著今天的會,我有一個想法,就提出來跟大家溝通一下。大家都知道,我們縣,作為本市爭創全國百強縣的試點縣,市裡寄予的希望很大……」安在濤笑著擺了擺手,「這就要求我們,必須要在短短兩年之間多上項目,爭取在最短的時間裡把經濟總量給拉動起來……」

「但是要擴大招商引資和讓縣裡的經濟走上快車道,需要一個良好的投資軟環境,這很重要。」安在濤點上了一顆煙,深深吸了一口,「我們要竭力創造一個適合投資、吸引投資的經濟軟環境,只有這樣,歸寧經濟才能飛速發展起來,最終才能實現進入全國百強縣的目標!」

其他的常委領導們都保持著沉默。

張欣突然笑了笑,插話道,「安書記,你說的是不是準備撤縣換市?」

安在濤深深地望著張欣,重重地點了點頭,「沒錯,是撤縣換市!」

「同志們,撤縣換市,是最近幾年國內的一種大趨勢,這也是縣域經濟發展到一定層次的必然。很多縣都通過運作成功地撤縣換市。」安在濤擺了擺手,「這不僅僅是更改一個行政區劃名稱的問題,還是一個經濟發展環境從單一和相對狹隘的平台向大平台、大環境跨越的問題!」

「我知道鄰省一個縣,他們在前年撤縣換市後,經濟就走上了快車道,短短兩年間,經濟總量就翻了兩番,城市面貌也有了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可以說,撤縣換市給這個縣的經濟發展注入了全新的活力和動力!而就在我們省裡,有著成功運作經驗的縣市也不少,我個人以為,適當的時候,我們可以組織人去一些地方去參觀學習一下。」

「同時呢,我建議把撤縣換市作為一項重要發展決策提出來,縣委常委會上開會研究一下,然後呢交縣人大開會討論表決一下!」

安在濤雖然貌似是非正式的提出了這麼一個想法,但在座之人除張欣之外,誰都知道安在濤的性情和做事風格,他既然在常委會上提出來了,就肯定是要大力推進的東西,譬如之前的城郊鎮市場物流項目。

只是眾人有些奇怪,今天的常委會是新書記、新縣長到任的一個例行見面碰頭會,以聯絡感情為主,以熟悉情況為主,安在濤在這個會上提出撤縣換市的想法來,意欲為何?

但安在濤既然已經提出來了,眾人也就下意識地開始點頭贊同。像這種關乎全縣經濟發展戰略方向的問題,一般都是一把手拿思路,大伙「幫襯幫襯」,哪裡會有人反對?縱然是有人想要跟安在濤唱對台戲,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站出來。況且,時下的這個縣委常委班子中,大多數人不是安在濤的心腹嫡系,就是跟他政治步調亦步亦趨的同盟軍。

但誰都沒有想到,真正提出異議的卻是這個新來的縣長張欣。

張欣笑了笑,「安書記,諸位領導,這個撤縣換市的工作呢,我也多少接觸過一些,之前我在濱海任職的時候,高覽縣也正在申報撤縣換市。但是呢,這個撤縣換市不是說說就行的,現在中央和國務院對撤縣換市有著硬條條框框,審批起來非常嚴格!很多東西需要套標準來的呢,合格就是合格,夠條件就是夠條件,來不得辦點虛假喲!」

張欣說著掃了安在濤一眼,見他正側首認真傾聽,就又笑了笑朗聲道,「我雖然剛來歸寧,但是也瞭解了一些縣裡的基本情況……我個人覺得,我們縣裡這些年雖然有了一些發展,但是距離設立縣級市的標準還是有些差距的。」

「當然,安書記只是提出來一個構想,落實下去也需要時間。我提議,縣裡先按照安書記的指示,對撤縣換市展開前期的考察學習調研,等條件一具備、時機一成熟,我們馬上就導入實施也不晚嘛!」

「呵呵。」張欣又溫和地笑了笑。

張欣的聲音雖然很溫和很低調,但是眾人聽了卻是心頭一震。縣委書記的提議,新來的縣長立即提出異議,這無疑說明了某種問題……這個新來的縣長不簡單吶!似乎,似乎也很強勢喲!

說不準,這是他在趁機表露態度,也是對於安在濤下馬威的某種回應!

有好戲看了。一個強勢的縣委書記,一個同樣強勢的縣長,這回歸寧縣熱鬧了……幾個常委都呵呵笑著望著張欣,然後又轉頭望向了安在濤。

安在濤確實有些意外。他沒有想到,張欣的「反應」會表現得這麼快、這麼鋒芒畢露——這就算是兩人的第一次交鋒?

而實際上,這就是張欣早就謀劃已久的強勢登場亮相吧,他要立即表明自己的態度,自己的立場,自己決不當傀儡,自己也是有背景、有能力的青年才俊,比安在濤來絲毫不差甚至猶有過之!

最起碼,他是要向這些在座的縣委常委們傳遞出某種信息:在以後的歸寧縣裡,他張欣也是一號人物!

其實,在張欣的心裡,對安在濤也確實有些不太以為然。他自信能力強、素質高,還有強大的身世背景,無一處不比安在濤這個草根出身的後備幹部強上許多。所以,在來歸寧之前,他就卯足了一股勁,想要跟安在濤一較高下。

安在濤這些年在歸寧縣的風生水起,他也有所耳聞,但卻並不以為然,只是覺得他可能運氣足了些,得到了上面領導的賞識。

而在潛意識裡,他這個豪門子弟顯然對安在濤這種草根出身的幹部有著先天性的居高臨下。當然,張欣並不是一個浮躁和輕浮之人,更不是什麼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在某種意義上說,他的權謀手腕比起安在濤來也差不太多。他在高覽縣的這兩年,還是政績斐然的。

來歸寧就任縣長,也是一次意外,一開始張欣也沒有想到。但後來,他就有些興奮。在他們這些後備幹部裡,也只有安在濤的鋒芒畢露風頭蓋過了他,能有機會跟安在濤「較量」一番,他心裡很是有些興奮。

但張欣卻沒有料到,在他眼裡的這個「運氣挺好」的安在濤,其實身世也並不簡單。而且,因為孟菊和劉彥的存在,他背後的靠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哪怕是張欣。一般的時候,安在濤肯定不會動用這些,但到了關鍵時刻,這些卻是決定政治博弈的重要因素。這是其一。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安在濤是重生者,擁有天然的信息優勢和「先知先覺」。因為這一點,張欣跟他的博弈就注定要變得極其艱難,遠遠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艱難。

安在濤心裡冷笑一聲,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只是眼角的餘光卻瞥向了古長陵。與他前世今生數十年的人生閱歷相比,張欣終歸還是嫩了一些啊。

古長陵乾咳了兩聲,朗聲道,「安書記,張縣長,我看呢,我們縣裡不妨先成立一個關於撤縣換市的調研工作領導小組,先做做前期的摸底工作,對照國家的標準,看看我們有哪些差距,也好迎頭趕上嘛!況且,如今的歸寧,與兩年前相比已經有了一個很大的變化,隨著資河開發區和今年幾個大的項目的相繼建設成功投入運營,我想我們的把握應該會很大!」

古長陵的話一出完,陳新和邱昆幾乎是同時點頭表示同意。而緊接著,孔翔民、孫曉玲等人也相繼表態。最後的孔琳和胡玲玲稍稍猶豫了一下,也舉手點頭,「我也同意!」

張欣呵呵一笑,也舉起手來,「我同意!」

安在濤點了點頭,瞥了張欣一眼,沉聲道,「既然大家都同意,那麼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來吧。縣委成立撤縣換市工作調研領導小組,我任組長,張欣同志、孔琳同志、長陵同志任副組長……牽頭單位是縣委辦,責任單位呢——由組織部、民政局、經貿局、財政局、建委、交通局、電力局等單位組成……張欣同志初來縣裡不熟悉情況,同時還要負責縣府的全面工作,我看就由長陵同志主抓這項工作,長陵同志,你下去後馬上召集一下各單位的負責同志,開個會明確責任分工……」

古長陵笑吟吟地點頭,「好的,我明白。」

……

……

僅僅是開了這半個多小時的常委會,但精明的張欣就從眾人的言行舉止以及神態中,洞察到了如今歸寧縣委班子裡的某種微妙的情勢:孫曉玲、陳新、古長陵、孔翔民、邱昆這幾個人是安在濤絕對的心腹,尤其是古長陵,因為縣長的位子還隱隱對他懷有某種敵視心理,他大概就是安在濤提前在縣政府這邊給自己安插下的一個釘子。

但這個班子也並非是鐵板一塊,最起碼,張欣覺得孔琳、胡玲玲和宣傳部長張銘這三個人對安在濤的態度很是「曖昧」,似要投靠,但又似還未完全投靠過去!

不能不說張欣看得很準。孔琳、胡玲玲、張銘這三人是冷梅的心腹班底成員,雖然因為冷梅調離而產生了某種徘徊,但卻絕對是張欣的機會。只要張欣表現出足夠的能量來,這三人個沒準就會為他所用。雖然力量仍顯不足,但最起碼可以避免他在歸寧縣成為孤家寡人!

這是一個空子啊!慢慢來!張欣心裡暗暗冷笑起來,「安在濤啊安在濤,你給我出了一個不小的難題呢。但是,我們就要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張欣對自己有著充足的信心。這是一個出身豪門且有著較高從政能力的「紅三代」天然的信心!

一個「紅三代」出身的縣長,一個草根出身的縣委書記,該選擇誰,隨著工作的展開,這應該沒有太大的懸念吧?這是張欣的心思。之後不久,他就明白自己的想法有些幼稚,但旋即他立即調整了「思路」,將安在濤列為一個重要的政治對手。

……

……

就在眾人以為新班子頭一次的常委會就要宣告結束的時候,邱昆突然發言道,「安書記,張縣長,同志們,我還有個事情。縣委班子進行了調整,縣委縣府下面的機構我看也得同步進行一下調整……目前,當務之急的是兩個崗位。」

「縣委辦主任張萌同志因為個人原因,調離了縣裡,去了市交通局任職,縣委辦主任的崗位就空了出來……我提議讓童洪剛同志回來工作。童洪剛同志是老縣委辦主任了,熟悉縣委機關工作,比較合適。」

邱昆的話剛說完,縣委秘書長孔翔民就點頭附和起來,「嗯,童洪剛同志工作經驗豐富,在縣委工作多年,工作能力強,群眾威信高,這個同志我很瞭解,我看很合適!」

「我同意。」

「可以。」

……

包括張欣在內,眾人都表態過後,安在濤這才一錘定音,「行吧,老邱你是前任的組織部長,老陳呢剛上任,你們兩個交接好工作馬上就走走組織程序,盡快讓童洪剛同志回來工作,縣委辦的工作頭緒很多,需要一個老同志來抓起來!」

邱昆點了點頭,「還有一個崗位。安書記,張縣長,雖然我不幹組織部長了,但是對於組織部的工作我還要說兩句。組織部一直人手不足,我建議縣委充實一下組織部的力量……縣府辦的馬曉燕同志能力強、作風硬,在科級的崗位上已經幹了多年,還是省裡表彰的道德模範和優秀黨員,我建議馬曉燕同志調任組織部任常務副部長……」

這一項任命也沒有引起誰的反對。這些常委們都不是傻子,邱昆今天突然提出來的兩個幹部調整,肯定是安在濤事先的安排部署。安在濤的為人他們都很清楚,他想要做的事情,誰也擋不住,既然如此的話,誰還會去不長眼觸安在濤的霉頭?

至於張欣就更無法反對了,他到任第一天,對縣裡幹部情況並不瞭解,縱然是反對也找不到借口來。而安在濤畢竟是一把手,就算是有人反對,在多數人贊同的前提下,這兩項任命也會順利通過。

第375章 張市長提前離崗

縣委縣府領導班子大調整之後,相應地,下面的縣委縣府一些個機構也相繼展開了幹部調整,基本上是隨著高層權力的洗牌,下層權力也開始重新「排列組合」,這是難以避免的事情,非常正常,屬於官場慣例。

在2001年國慶節之前,縣裡的機構調整基本上告一段落。馬曉燕調離縣府辦,去縣委組織部任職,名義上雖然是常務副部長,但實際上組織部的工作是她一把抓了。陳新畢竟快到點了,也不怎麼「管事」。童洪剛再次進入縣委機關工作,就任縣委辦主任,干回了老本行。

而事實上,其實最近縣裡的幹部們也有些回過神來了。安在濤為什麼要讓馬曉燕去縣委組織部幹這個正科級的常務副部長?說白了,就是預備著接陳新的班呀。由此可見,安在濤將陳新弄進縣委常委班子,其真正的用意還是提前下手為馬曉燕鋪路。

其實陳新也未必就不明白這一點。但陳新卻還是覺得挺感激安在濤的,因為不管他進不進常委,他該到點的還是會到點,能在退居二線之前進入常委班子,這也是一種陞遷啊。別看同為副縣級,退居二線或者退休後的待遇都相差無幾,但對於一個領導幹部來說,常委和非常委之間的差別是很大的。能進常委,能進入縣的核心領導層,這是陳新做官20多年一直沒有能實現的夢想,縱然此次是為了別人當了「鋪路石」,陳新也仍然還是很滿意。

他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如果安在濤想要提拔馬曉燕,會有很多路子可以走,未必就一定要通過這一條。說來說去,還是兩者兼顧的結果。不管過程如何,在結果上,陳新也是受益者。

安在濤還是一如以往一樣的忙碌,他基本上很少在辦公室裡坐班,時不時就出現在縣裡各個工地上。考察調研,檢查指導工作,偶爾還在工地上召開由縣直部門參加的工作現場會。

當然,在他的大力推動下,無論是城郊鎮的市場物流項目,還是歸寧酒業的千畝酒業基地工程,以及陽光汽車節能設備開發項目,都進行地非常順利。歸寧酒業和古蘭春集團合資成立的資河春酒業股份有限公司,已經全面接管了「千畝酒業基地」,估計在年底前就要全面投入運營了。

還不僅是這些,因為土地置換所獲得的資金的注入,縣裡的城市化進程和各項基礎設施建設也全面鋪開。目前縣裡同時在建的商品房小區,竟然有6處之多,歸寧縣就在眾人的渾然不覺中悄然發生著變化。

同時,資河開發區也在孫曉玲的掌控下,進入了高速和高效運轉階段。除了既有的生態農業工程已經初見效益之外,新開發的環資河生態觀光旅遊項目,也吸引來了很多遊客。當前,國內有很多旅行社都開闢了到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觀光旅遊線路。

資河開發區專門在省裡和燕京設立了觀光旅遊推銷辦公室,經過了大半年的努力,終於見到了成效。也難怪,有山有水有綠色的生態食品,資河開發區的這三大招牌打出去,旋即引起了很多國內遊客的追捧,成為休閒度假游的一個最新的熱門去處。

安在濤這樣馬不停蹄地連軸轉,搞得縣委辦的人也苦不堪言。與安在濤相比,新上任的縣長張欣卻非常安靜,大多數時間都留在辦公室裡批閱文件,處理日常事務,很少下去調研。

夏曉雪留在縣裡跟安在濤過了大半個月溫馨的新婚生活,每日裡除了上街買買菜等安在濤下班之外,就是泡在網上,通過互聯網遙控指揮燕京的公司運作。但總是這樣也不是常法,過了國慶節,她也不得不暫時離開歸寧的家,返回燕京處理公司事務。

國慶節剛過,孟菊處理好自己的事兒以及移民的手續,來歸寧跟安在濤獨處了一天後就飛去了南洋。之後不久,房山市也傳出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房山報業老總劉彥突然辭職下海的消息。孟菊和劉彥一起移民南洋,安在濤答應過她們,春節前便與曉雪一起趕赴南洋與她們團聚。

劉彥突然辭職的消息在房山市裡驚起了不小的波瀾,官場中人辭職雖然並不多見,但也不是沒有,因而官場上議論了兩天之後,也就漸漸平息下去。

只不過是劉彥騰出來的位子,一時間又引起了很多人的覬覦,各自跑關係找門子活動企圖上位不提。

縣裡的撤縣換市工作領導小組,在古長陵的分管主抓下,在縣委辦主任童洪剛的協調下,很快便有了實質性的推進,僅僅用半個月的時間就拿出了一個調研草案。

童洪剛再次走馬上任,工作幹勁很足。一來對安在濤懷有某種報恩之意,二來他很清楚只有努力工作才能獲得進一步陞遷的空間。安在濤非比普通的領導,行賄送禮和拍馬屁逢迎巴結,只能引起他的反感。沒有別的辦法,想要獲得安在濤的信任和提拔,就只能努力工作為他分憂。

他熬夜整理出了一份材料來,早上一上班就拿到了安在濤的案頭上。安在濤伏案看了看,慢慢抬起頭來微微一笑,「老童,不錯,很全面,對照國家的標準查缺補漏,即有長處,又有缺陷,很不錯嘛!」

童洪剛恭謹地一笑,「領導滿意就好,我對照著國家的標準,從各單位調了調數據上來,匯總出了這麼一個初步的材料,呵呵,只能僅供領導參考決策,要是正式申報,還要繼續充實潤色,重新整理成文。」

「嗯。」安在濤笑了笑,點了點頭,「下午的常委會上,正好上會討論一下,老童,下午開會的時候,你主要按照這個材料進行匯報!」

童洪剛點頭應了下來,剛出了安在濤的辦公室,就接到了市委辦的電話,市委臨時召集各區縣黨政主官開會,會議主題不知。

「安書記,市委辦通知,市委緊急召集各區縣黨政一把手去市委開會……」童洪剛匆匆敲門跑了進來。

「開會?什麼內容的會?」

「市委辦沒有說,通知得很急。」

安在濤一怔,心道昨天才從市裡開會回來呀,怎麼突然又要開會?有些詭異啊!他心裡突然一跳,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但究竟不妥在什麼地方,他想來想去也搞不清楚。

童洪剛猶豫了一下,低低道,「安書記,您和張縣長去市委開會,那麼下午的常委會是不是要臨時取消呢?」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擺了擺手,「不,不取消!通知其他常委領導,等我和張縣長回來,繼續開會!撤縣換市的工作必須要趕在10月底前形成決議,然後抓緊申報上去……這對我們縣裡很重要,拖延不得!」

「嗯。我明白了。」童洪剛笑了笑,「我已經通知小黃了,車就在下面等著安書記呢。」

……

……

安在濤和張欣的車一前一後飛馳著向市裡趕去。路上,張欣打來了一個電話,聲音很是平靜和平淡,「老同學——安書記,不知道市委突然找我們去開的什麼會?昨天剛從市裡開完大會,今天又開,似乎有些反常啊!」

敏感的不止安在濤,張欣作為權貴子弟出身的青年幹部,自然也很清楚,在官場之上,如此突如其來的緊急會議,基本上意味著出了突發事件。

安在濤呵呵一笑,「不知道呢,馬上到了,看看市委領導這葫蘆裡賣得是哪門子藥吧。」

兩人趕到市委大會議室的時候,會議室裡已經坐滿了房山市下屬各區縣的區縣委書記和區縣長。安在濤一邊和其他區縣的黨政主官們寒暄打著招呼,一邊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下去。

不多時,張鵬遠帶著幾個常委領導匆匆走進了會議室,見張鵬遠的面色有些凝重,安在濤心頭陡然一跳,清朗的眼神從一眾市委常委領導身上掃過,頓時一凝:張鵬遠之後,市委副書記馬德勝,市委副書記宋子臨,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鄭方,政法委書記鄒同……怎麼沒有市長張勝利?

莫非是張勝利出事了?!安在濤心裡一個激靈。

市委常委們依次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馬德勝與張鵬遠交換了一個眼神,清了清嗓子,沉聲道,「同志們,按照張書記的指示,現在我們開會。今天市委臨時召集各區縣委書記和區縣長來開會呢,主要是通報一下市委副書記、市長張勝利同志因病提前離崗的組織決定……」

馬德勝的話一出口,各區縣黨政一把手們頓時就驚訝地面面相覷,各自倒吸了一口涼氣。儘管會議室裡的氣氛有些凝重,但有些人還是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怎麼會?張勝利還不到點,怎麼可能突然提前離崗?更何況,在昨天上午的全市幹部大會上,他還出席了會議,怎麼短短一夜之間,就提前離崗了?要知道,官員尤其是到了一定級別的官員,出現提前離崗基本上就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出了問題!

咳咳!

馬德勝乾咳兩聲,繼續道,「張勝利同志最近因為身體不適,向市委和省委提出申請,提前離崗休養,省委經過認真研究決定,同意張勝利同志提前離崗……下面,請張書記做重要指示!」

身體不適?養病?眾人面色有些複雜古怪,心裡卻都凜然了起來。張勝利身體好好地,昨天的會上,張勝利講話的聲音洪亮、臉上紅光煥發,哪裡有什麼生病的樣子……看來,八成是犯了事兒了。

「同志們,張市長身體不適,省委決定要他提前離崗休養,這也是勝利同志個人的意願……市委要求各區縣委政府,一定要……」張鵬遠的聲音非常陰沉,誰都能聽得出來,他心裡是非常的「不愉快」,而這就更加坐實了眾人心裡的猜疑。

張鵬遠究竟講了一些什麼,安在濤並沒有仔細聽,也聽不進去,他心裡不住地在為張勝利嗟歎惋惜。

從某種意義上說,房山市長張勝利是一個作風踏實做事穩重的地市級領導幹部,這些年在房山兢兢業業,為房山市人民做了不少實事,無論是在官場還是坊間,口碑很好,威信極高。更難能可貴的是,張勝利為人低調謙和,從不專權弄權,作風正派,善於團結同志,是官場上難得一見的儒官,頗有謙謙君子之風。

要說張勝利出現貪污腐化或者是女色等問題,安在濤絕不相信。從他跟張勝利接觸的這些年的情況來看,從他前世今生的豐富閱歷來判斷,張勝利固然不能稱之為兩袖清風的「清官」,但也決不是一個貪官。

哎……張勝利對他一向是比較關照,突然聽說這位老領導出了問題,安在濤心裡也頗覺不是個滋味兒。

但張勝利也有一道軟肋:那就是他的兒媳婦藺然。為了自家那不爭氣的兒子,為了補償兒媳婦藺然,他這兩年可是明裡暗裡出面為藺然的隆興公司跑了不少工程……讓藺然賺了不少錢。如果要說張勝利有「問題」,大概就是在這方面吧。安在濤立即就想到了這一點,心下一歎,他早就有預感,早晚有一天,張勝利要毀在他這個兒媳婦手裡。如今,終歸還是變成了現實。

可嚴格說起來,這事兒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作為房山市長,在職權範圍內給自己的親屬的公司謀點工程來幹,固然是違規、違反黨紀,但說實話,這年頭這種事情太多,也不止張勝利一人……很顯然,應該是有人向上面舉報了他吧。

是誰?

安在濤此刻的思維很是跳躍,他的目光在宋子臨身上一閃而逝,但旋即又自我否定了。宋子臨擺明了是要接張勝利的班,這是全市人民都知道的事情,他根本不可能、也犯不上去如此「落井下石」和「多此一舉」。

不僅安在濤在琢磨,其他的區縣委書記或者區縣長們也在心裡暗暗猜疑著。

張鵬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安在濤猜得沒有多少出入,張勝利是被人匿名舉報了,「罪名」就是張勝利以權謀私為隆興公司謀利益。同時,據說還提交了部分證據。具體的情況其實張鵬遠也不甚了了,省委和省紀委領導昨天下午突然將張鵬遠和張勝利召到省裡去,直接就宣佈了張勝利停職提前離崗,搞得張鵬遠也很是突然和被動。

所謂「提前離崗休養」,不過是一種對外公開的幌子罷了。至於到最後,張勝利是真的提前離崗不了了之,還是查出更大的問題來,被行政問責甚至是被繩之於法,那就是以後的事情了。

當然,張勝利這些年的官場沉浮也不是吃乾飯的,他自然也有他的「路子」。從張勝利在省委領導面前平靜淡定的表現來看,張鵬遠猜得出他肯定是提前幾天有了某種思想準備,事先應該也作了一些「安排」。

按照省紀委領導的某種「安排」,張勝利當天就住進了省委機關幹部療養院,在臨分手之前重重地跟張鵬遠握了握手,長歎一聲。

從省裡回來,張鵬遠非常惱火,甚至是有些憤怒。是誰在背後搞了這麼大的小動作,竟然讓他這個市委書記蒙在鼓裡!

張鵬遠很明白,舉報人肯定來自於房山市官場,而且是一個非常熟悉和瞭解張勝利的人,級別定然不會太低。張勝利為人謙和,在臨近退居二線的時候,得罪人的可能性很低;由此充分可以看出,此人舉報張勝利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為了攪局,不願意讓市委副書記宋子臨平穩過度接班,從而從中漁利。而這,從一個側面也說明,能匿名舉報引起省裡領導的重視,果斷對張勝利下手,這匿名舉報者想必也有些能量。

這人究竟是誰?張鵬遠已經前前後後懷疑了不下七八個人,市委市政府中很多有「接班」可能的副地市級幹部們,都一一成為他懷疑的對象。但懷疑歸懷疑,他卻沒有證據,只能心裡惱火得緊發洩不出來。

張鵬遠很有些為張勝利抱不平。還有就是,在他的治下出了如此「陰險」的小人,實在是令他寢食難安。此人今天能舉報張勝利,來日會不會舉報他張鵬遠?常在河邊走,誰能不濕鞋?也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況且張勝利跟張鵬遠這些年配合得很好,跟張鵬遠的私交關係也很密切。

市長和市委書記關係融洽的肯定不少,但在工作之餘還能成為私交關係很好的朋友,卻不多見。畢竟,市委書記和市長的位置使然。只要涉及權力,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變得非常微妙,遑論是一個市長、一個市委書記。

這足以說明,張勝利的為人,正因為張勝利低調謙和,時時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從不弄權,時時處處跟張鵬遠保持政治步調的一致,這才漸漸獲得了張鵬遠的信任和友情。

……

……

「團結出效益,團結是幹好工作的基礎,團結是力量的源泉,團結是班子建設的永恆主題。從全局講,團結是我們黨的生命,是我們事業順利發展的決定性環節和基本保證。從局部講,從一個區縣來說,一個團結和諧的領導集體,才能使大家同心協力,揚長避短,優勢互補,帶領廣大幹部群眾完成好各項工作任務。團結和諧的氛圍,融洽的人際關係,才能使大家心情愉快……」講話講到了最後,張鵬遠突然坐在那裡面色凝重地大講開了「班子團結」和「班子穩定」,這讓下面聆聽著的區縣委書記和區縣長們都紛紛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只有安在濤隱隱揣摩出了張鵬遠時下的惱火,猜也猜得出來,下一步,張鵬遠肯定要對市裡的領導層進行某種「整頓」了。如果那個匿名舉報的「小人」被他揪了出來,下場可想而知。但話說回來了,這人既然頗有能量,縱然事情「敗露」,張鵬遠能不能動得了他也還是個未知數。

「同志們,目前我們房山正處在一個高速發展的關鍵時期……我希望下去後,各區縣委要立即展開領導班子思想作風建設整頓活動,市委馬上會就全市的整頓活動進行全面部署——必須要求我們的領導幹部,要倍加顧全大局,倍加團結共事,不利於團結的話不說,不利於團結的事不做……」

張鵬遠話鋒一轉,「好了,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散會!」

安在濤跟著眾人一起離開,沒走兩步,張鵬遠的秘書就跑了過來扯住了他的胳膊,低低道,「安書記,張書記讓你一會去他的辦公室一趟。」

「哦,我知道了。」安在濤笑著點了點頭,就停下了腳步。

安在濤和張鵬遠秘書的「小動作」,清晰地落在了張欣的眼裡,張欣的腳步微微一滯,但旋即大踏步離去。

安在濤跟市委書記張鵬遠和市長張勝利的「友好關係」,深得房山市這兩位主官的器重和信任,這在房山官場不是什麼秘密。縱然是剛來不久的張欣,也聽說了這一點。對於一般人來說,市委一把手作為靠山,這已經是相當「牛逼」的背景了,但在張欣這個「紅三代」眼裡,一個市委書記的能量也不過是如此,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他不認為有了一個市委書記的庇佑,安在濤就能牛到哪裡去。

所以,下了樓之後,張欣故意主動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過來,「安書記,咱們回縣裡?現在趕回去,還能趕得及開常委會!」

「呵呵,張書記找我有點事,張縣長,你先回吧,我一會馬上就趕回去!」安在濤笑了笑就掛了電話。因為,他已經看見了張鵬遠與幾個市委常委,面色沉重地並肩走了過來。

第376章 陳近南的「表態」

安在濤慢騰騰地落在後面,遠遠地跟在張鵬遠身後進了他的辦公室。見安在濤進來,張鵬遠長出了一口氣,擺了擺手,「來,小安同志,坐。」

安在濤有些摸不透,張鵬遠在張勝利「提前離崗」的敏感時刻,找上自己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張勝利?不,不太可能。這個層面的領導「爭鬥」,自己一個小小的縣委書記,哪裡有這個資格摻和進去?

「小安同志,劉彥同志突然辭職下海,房山報業的一把手崗位就空了出來……這兩天,省委宣傳部領導向我推薦了你,說是你出身媒體,在這個崗位上能學以致用發揮更大的作用……」張鵬遠慢條斯理地說著,神色微微有些變幻。

聽了張鵬遠的這話,安在濤心頭陡然一震。他用不可思議地眼神飛速地瞥了張鵬遠一眼,遲疑著沒有說話。

讓安在濤當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兼歸寧報業老總?這不是扯淡嘛!這在安在濤沒做縣長和縣委書記之前,也未嘗不可,可如今他剛剛才上任縣委書記,怎麼能……一個宣傳部副部長和房山報業老總,固然也是正縣級,但怎麼能與縣委書記的實權位子相提並論,張鵬遠突然提及這個來,簡直就是有些莫名其妙啊!

他這是什麼意思?暗示?還是?

難道是有人在背後陰了自己一把?所謂的省委宣傳部領導推薦——這是在推薦自己還是想要變著法子貶黜自己?怎麼如此陰險?

咳咳!

張鵬遠又輕輕乾咳了連聲,「當然了,領導推薦歸推薦,但是你呢剛上任歸寧縣委書記,再調來市裡也顯然很不合適……」

張鵬遠緊接著又虛晃了一槍,安在濤心頭一緊,心道他到底是想要說什麼?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低低笑道,「張書記,我雖然出身媒體,但離開也已經很多年了,再加上我在媒體呆的時間很短,要我掌控這麼大的一個報業集團,恐怕是要趕鴨子上架啊……呵呵。」

「呵呵,你這小鬼,滑頭喲。」張鵬遠突然哈哈一笑,「一個縣的工作能抓起來,一個報業集團就管不住了?」

「哎,房山報業是市委的喉舌,一般人過去,我也不放心哪!」張鵬遠歎了口氣,「本來嘛,你是很合適的人選,可惜……不要說你不願意,就算是我也不會讓你撇下歸寧這一大灘子事兒來市裡嘛!只是我說小安同志啊,你現在名氣很大嘛,連省委領導都對你很熟悉,很看重喲……」

張鵬遠的話聽起來簡直就是有些「語無倫次」,對於一個位高權重的市委書記來說,這樣毫無邏輯、缺乏條理、漫無目的的話語出自於這種級別的領導幹部之口,只能說明一點:張鵬遠企圖在暗示些什麼。

但張鵬遠究竟是想要暗示什麼?

安在濤略一沉吟,旋即有些醒悟過來:毫無疑問,所謂的來自於省裡的「領導推薦」,是有人想陰自己一把,如果這個領導不是普通的省領導,張鵬遠要「回應」他,勢必會冒一定的政治風險。雖然是非正式的「領導推薦」,但也非同一般——想想看,不給領導面子,豈是小事?

所以張鵬遠似乎想要從安在濤這裡獲得什麼……但安在濤又不給帶給他什麼,就只能是安在濤身後的陳近南了……

安在濤一時間覺得有些頭大,他隱隱覺得這事兒並不簡單。看上去是有人在背後陰自己,但實際上卻又不盡然,似乎又涉及到省市兩級高層權力的某種斬不斷理還亂的權力糾葛。

安在濤沉默不語,這個時候,他只能保持沉默。保持沉默並不意味著不懂,張鵬遠明白,安在濤也明白。在張鵬遠看來,如果連如此明顯的暗示安在濤都聽不出來,那就只能說安在濤的智商有問題了。

所以,張鵬遠旋即岔過了話題去,問了問歸寧縣目前幾個大型經濟項目的事情,還有資河開發區的發展狀況。完了,就示意安在濤可以離開了。

安在濤離開市委機關大院的時候,已經是中午11點半。安在濤上了車,黃韜開車就往歸寧趕,但還沒有出房山市區,安在濤就突然擺了擺手,「黃師傅,先停一下,我突然想起有點事情。」

黃韜有些意外,但卻沒敢問什麼,就在路邊找了個地方讓安在濤下來。安在濤下車後左右一看,見前方不遠處有一片幽靜的綠化帶,空無一人,就大步走了過去。猶豫了一會,才掏出手機撥通了陳近南的手機。

見是安在濤的手機號,陳近南就接了起來,「小濤?」

安在濤在電話裡匆匆把張鵬遠的「暗示」說了說,然後就靜靜地拿著手機等候著陳近南的「回話」,雖然陳近南期待中的那一聲「爸爸」,安在濤還是沒有能喊出口,但聲音裡已經充滿了某種柔和,這對於陳近南來說也是足夠了。

電話那頭,陳近南沉吟了幾分鐘,這才淡淡一笑,「小濤,你不要擔心,這事兒我知道了,你不要管,我來處理就好……記住我的話,跟那個張欣處理好關係,那孩子不簡單,別小看了他。」

安在濤默默地哦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陳近南放下手裡的手機,面色微微有些陰沉。他很明白,張鵬遠這是在藉機變相逼他「表態」了。陳近南為人強勢,對於這種來自於下面的「要挾」很憤怒,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子,他肯定不加理睬。但為了安在濤……他也不得不做出某種政治性的讓步。

安在濤坐上車繼續往歸寧趕,但在路上,他又接到了陳近南的電話。

「小濤,關於小彥辭職後的那個位子,你有沒有合適的人選?」陳近南的聲音很低沉,跟自己的兒子,他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說話直奔主題。

安在濤心頭一跳,雖然他並不清楚在這背後究竟蘊藏著一些什麼深層次的東西,但也隱隱感覺出陳近南這是在利用這種方式來表明他支持張鵬遠的某種姿態了。同時,也是在為了安在濤日後的仕途提前佈局。

安在濤稍稍沉吟了一下,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濱海的黃澤名。安在濤對於黃澤名,一直懷有某種報恩的意識,這種意識從前世直接帶了過來,儘管這一生黃澤名並沒有給他太大太多的幫助。

雖然同是正縣級崗位,但房山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兼房山報業老總,與濱海晨報社長兼總編可不是一個檔次上的崗位。作為一個致力於媒體經營的媒體人來說,黃澤名肯定會對掌控一個大型的報業集團很有興趣。

「我有個人選,他之前是濱海晨報的社長兼總編,現在是濱海市委宣傳部的副部長……」

「哦,人可靠嗎?多大年紀?」

「一個很好的師長,四十出頭吧。」安在濤沒有多說,只堅定地說了這一句。

「好。你馬上聯繫他一下,徵求一下他的個人意見,完了我來操作,你就不用管了。」

安在濤掛了電話,立即給黃澤名打了一個電話過去。黃澤名剛剛迫於上面的壓力離開濱海晨報,去濱海市委宣傳部幹了一個掛名的副部長,此刻正在休假。一大早他就去海邊釣魚,整整一個上午,一條魚也沒釣上來,心情就變得更加的鬱悶。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黃澤名覺得有些奇怪。

「小安?呵呵,安書記,恭喜你呀,榮升歸寧縣委書記了!」黃澤名說這話的時候,心頭微微有些感慨。人和人怎麼能比?這就是命運!

回想起來,猶如夢境一般。這安在濤幾年前還是一個小記者,但轉眼之間就已經成為一縣之縣委書記,位高權重前途不可限量;而返觀自己,在正縣級的虛職位置上已經熬了7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也就這樣熬到退休了。

「黃總……我有點事情找您……」安在濤沒有過多地跟黃澤名客套寒暄,就把事情簡單說了一說。

聽完這話,電話那頭的黃澤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不是天上掉餡餅的事兒嗎?良久,他才顫聲低低道,「小安,這……」

安在濤微笑不語。

黃澤名長出了一口氣,「謝謝,小安,真的非常感謝……」

黃澤名不知道安在濤哪裡來的這麼大能量,能將他從濱海調到房山去任職,還能保證這樣一個很強大的縣級崗位。須知,這種跨地市的調動,尤其是帶有一定級別的幹部調動,絕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縱然是安在濤跟房山市的市委書記張鵬遠關係良好,也不能做到。

但他知道,安在濤絕不會來跟他開這種玩笑,既然他說能那就是有他的路子吧。況且,他也不需要做什麼,保持沉默等待調動就可。

一定是上面了……難怪小安如此青雲直上,看起來,真的是上面有人了。黃澤名默默地想著,臉上的興奮之色慢慢浮現起來,他順手將自己的釣魚竿收了起來,一腳將一些漁具踢入了海裡,扭頭大步離開了垂釣的海天一線。

第377章 拍板!

作為省委常委、組織部長,且擁有中央背景的陳近南,想要調動一個縣處級的幹部過來,應該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尤其是黃澤名還是一個業內知名的媒體人,資歷較深的縣處級幹部。而就在安在濤的電話打回來的時候,陳近南已經安排組織部的人進行「考察」和「運作」了。

就在從房山趕往歸寧的路上,安在濤坐在車裡打了幾個電話,就決定了一個縣級幹部的「歸屬」,這讓開車的黃韜心裡凜然。但作為司機,事關領導的「隱私」,他只能充作聾子和瞎子,牢牢管住自己的這張嘴,不該問的絕不能問,不該說的絕不能說。所謂打死也不能說,包括自己的老婆。

某種角度上說,黃韜是一個很老實的人,沒啥大本事,也沒啥脾氣,老老實實開車,本本分分做人,自己該得的利益不放棄,不該得的東西也從來不奢求。他給安在濤開車這麼久了,還從來沒有找安在濤辦過什麼私事,也很少參與安在濤的私人場合。

這在縣裡領導的司機中,是比較少見的。

而這,才是安在濤一直肯用他的關鍵因素。夏曉雪也很欣賞黃韜,對他給予了一定的尊重。

夏曉雪在歸寧的時候,黃韜基本上就是夏曉雪的專職司機,夏曉雪出個門什麼的,都是黃韜服務,做事踏實從不多言。夏曉雪有的時候心裡過意不去,有幾回還主動給黃韜的老婆孩子買了些禮物。

下午的縣委常委會本來定在了下午2點,後來因為安在濤和張欣去市裡開會,推遲到了3點。時間到了,張欣慢吞吞地來到縣委小會議室裡,見所有常委都已經到齊,便笑著跟眾人打了個招呼。

雖然到任時間不長,但張欣的低調和謙和,也贏得了一些領導的好感。不過,好感歸好感,政治立場歸政治立場,這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眾人坐在那裡,等了一會,見安在濤還是沒有趕到,縣委副書記孔琳就暗暗皺了皺眉,抬頭向張欣笑了笑,「張縣長,你和安書記去市裡開會,沒一起回來嗎?」

「沒有。安書記說他還有些事情,要晚一些回來……呵呵,大家再等等吧,主要領導不來,我們這個會也開不成喲!」張欣也是笑了笑。說完,又自顧側過頭去跟旁邊的政法委書記邱昆閒扯了起來。

坐在一側的孫曉玲神色平靜,偶爾與旁邊的孔翔民說上幾句話,大多數時間都在擺弄著自己的手機。

她正在低頭不知道給誰發短信,突然聽到張欣的聲音傳了過來,「孫主任,孫主任!」

孫曉玲一怔,抬頭來笑了笑,「張縣長?!」

「孫主任,咱們這個資河開發區是全國的生態農業工程典型,我準備呢,明後兩天去開發區學習調研一下,呵呵。我在濱海高覽縣的時候,分管的也是農業,當時縣裡搞的是蔬菜大棚工程……」張欣笑著揚了揚手。

孫曉玲嫵媚的臉上雖然微笑著,但心裡卻是有些狐疑和警惕:張欣突然要來開發區做啥?調研?聽說他到任之後很老實,從來不下去調研,怎麼一開始就選擇了開發區?他想要幹什麼?想要從自己這裡打開工作缺口?

「行啊,歡迎領導到我們開發區檢查指導工作,我們隨時歡迎張縣長!」孫曉玲笑道,心裡卻是暗暗搖頭,「想要從我這裡開刀,你恐怕是看錯人了。」

「咱們縣裡比較大的投資商都在開發區,開發區這兩年的發展真是成就斐然哪!我在濱海的時候,就聽說了咱們這個開發區,真是不容易!」張欣又是一笑,「孫主任和開發區的同志做了大量的工作……」

孫曉玲微笑不語。

常務副縣長古長陵突然起身,狠狠地掐滅手裡的煙頭,大步向會議室外行去。

張欣望著古長陵的背影,淡淡一笑,撇頭向默默地坐在角落裡的童洪剛掃了一眼,和聲道,「童主任,你是不是給安書記打個電話問問?如果安書記很忙的話,這個會議可以改天再開嘛!」

童洪剛起身哦了一聲,雖然答應著,但卻有些猶豫。不過,在一眾常委的注視下,他這個電話不打似乎也不好。想了想,他笑著走出會議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就撥通了安在濤的電話。

「安書記……」

童洪剛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安在濤就當機立斷地沉聲道,「老童,我馬上就到!」

……

……

安在濤匆匆走進會議室,哈哈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同志們,半路上被市委張書記召了回去談了點事情,耽誤了一個多小時,不好意思,勞煩大家久等了!」

安在濤說這話的時候,眼角的餘光有意無意地從張欣沉靜的臉上閃過,卻沒有發現任何「詭異」的端倪。

「好了,我們馬上開會——呵呵,今天我耽誤了大家的時間,晚上我個人請客,請同志們好好吃一頓,張欣同志來縣裡,我們這個縣委常委班子還沒有聚一聚!」安在濤笑了笑,擺了擺手。

張欣旋即打了個哈哈,「安書記客氣了,如果是我一個人就不好意思讓安書記破費了,但是既然安書記要請大家吃飯,那我就沒意見了,嘿嘿!」

「呵呵,好。」安在濤望向了童洪剛,「老童,你先匯報,完了我們大家再討論。」

童洪剛點頭應是,「安書記,張縣長,領導們,按照縣委的安排部署和安書記的指示,縣撤縣換市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經過了前期的摸底調查,初步匯總出了一個基本情況,下面,我簡要向各位領導進行匯報。」

「國務院最新的撤縣換市標準,對每平方公里人口密度100-350人的縣(我縣當前人口密度為每平方公里297人左右,據測算,到2005年為每平方公里318人左右),主要在生產總值、財政收入、政府所在地人口、城區公共基礎設施等方面設置了具體標準。對照我縣2000年和今年的發展現狀,我縣的國內生產總值、人均生產總值、財政總收入、人均財政收入、二三產業在生產總值中的比重等主要指標都已較大幅度地超過了建市標準,但在中心城市的規模和基礎設施水平、非農產業人口比重等方面還存在一定差距。具體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對照差距,我們逐一比較,我們不難發現,這些差距我們即將在最短的時間裡克服……比如,中心城市的規模擴張具備了良好條件。我縣城市化水平的提高,特別是資河開發區和今年幾個大項目工程的推進,必將促進大量人口向城鎮集聚,帶動中心城鎮非農人口數量增加和全縣從事非農產業人口比重的上升。目前,我縣縣城非農人口比重為46.3%,未來城市規模擴張後,縣城非農人口比重會降低,但考慮資河開發區下一步會擴區,旅遊業和服務業發展加快,農村勞動力轉移、小城鎮建設、下山脫貧等因素,這個比重最小可以保持在40%左右。因此,到明年,我縣中心城市按照20萬人的總人口規模測算,非農人口起碼會不少於8萬人,圓滿達到建市標準。」

「此外,按照我縣城市化趨勢測算,到2002年,我縣從業總人數為24-25萬人,隨著資河開發區、中心城鎮以及其他幾個重點集鎮的開發,二、三產業可以新增就業人口5-6萬人,全縣二三產業從業人口可以達到12-15萬人,占從業總人數的60-65%,超過55%的建市標準……」

「我的匯報完了,有不當之處,請領導們批評指正。」童洪剛望了望安在濤,見安在濤點了點頭,這才笑著收起了手頭上的材料。

這份材料,童洪剛已經提前派人打印好,每個常委案頭上都擺了一份。他的匯報一完,常委們有的面帶微笑,有的伏案看材料,而有的則眼神閃爍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安在濤力主推行撤縣換市,這是他就任縣委書記之後的第一項政績工程,他肯定是要不惜一切代價推進,至於所謂的「夠不夠標準」和「前期的調研」,那純屬面子文章。

張欣翻了翻材料,突然抬頭笑道,「童主任,國務院的標準我昨天剛仔細又看了一遍,發現真要對照起來,我們確實還有相當大的差距,遠遠不像你說的這麼樂觀嘛,呵呵!」

張欣這話一出,常委們心裡就都暗笑:開始了,對台戲開始了。現在的張欣,一如過去的安在濤,只要縣委書記冷梅想要推行的,他必然唱反調。可是,這個張欣會是安在濤的對手嗎?

這兩天,孔琳一直都在考慮這個問題。因為結果和答案,將是她未來站隊的重要依據。孔琳通過某種關係渠道,已經確定了張欣的背景身份。她目前正在觀望,看看張欣的表現是不是有這份「實力」,畢竟只有背景沒有實力不過是一個紈褲,沒有「投靠」的價值。如果他能成為安在濤的真正對手,那麼,她肯定會義無反顧地跟張欣站在一起。

童洪剛一怔,笑道,「請領導明說吧,我哪裡還沒有對照比對到,請張縣長指正。」

張欣微微一笑,「有兩個問題。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國家標準對於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和綠化面積都有了明確的規定,這是死框框,打不的馬虎眼。城區綠化率不低於46%,人均綠地面積不低於20平方米,可我們縣呢,我看了看相關的資料數據顯示,這兩項的差距都很大,如果差距小,我們還可以突擊一下,但差距超過了10個百分點,臨陣磨槍也是不行的喲!」

張欣明顯是有備而來,看來他這兩天閉門不出,就是在研究如何反對安在濤的撤縣換市策略了。他頓了頓又道,「撤縣換市的另外一條重要的標準是,建制鎮占鄉鎮總數比重要達到60%。目前,全縣19個鄉鎮(含資河開發區並轄鄉鎮)中僅有建制鎮6個,所佔例較低,離建市60%以上的標準差距較大。」

「同志們,別的問題好說,唯有這個建制鎮的比例做不得假。到時候,我們申報上去後,省市有關部門一對照標準,就會把我們的報告給打回來,還會給上面造成一種我們不安心經濟發展的不良印象……所以,我個人建議,暫緩撤縣換市,先一力發展經濟,等經濟上去了,就算是我們沒有這個想法,上面也會有安排的嘛!」

張欣的話一說完,常委們都陷入了沉默中。張欣的話可謂是一針見血,看來他的準備工作沒有白做。

童洪剛有些尷尬地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張欣提的這兩點,都是歸寧縣的最大軟肋,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在材料中有意迴避了這些,但沒成想張欣這個「有心人」居然專門提了出來。

張欣為什麼要這樣,不言而喻了。對於這種高層的權力紛爭,他不敢參與、自然是不敢亂發言。

安在濤的神色微微有些陰沉,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壓抑了下來。

咳咳!

常務副縣長古長陵清了清嗓子,「張縣長,我簡單說兩句啊。我分管縣政府工作多年了,對於縣裡的情況可以說非常瞭解。剛才張縣長說的這兩點,確實是我們的軟肋。但是呢,這也不是絕對——」

「先說第一點。當前,縣委、縣政府正在大力推進城市化進程,進一步完善城區配套功能,加快老城改造,推進資河開發區擴容延伸和環資河流域的生態景區開發建設,實現中心城區建設的大突破。」

「就綠地和污水處理設施問題,今明兩年期間我縣將著手資河景觀帶、紫杉公園、老年公園、老山頭風景區、城市之光等項目的建設,加上城區人行道綠化、居民小區綠化等途徑,預計在年底就可以擴大城區綠化面積240萬平方米,城市建成區綠地總面積可以達到446.9萬平方米……也就是說,明年初之前建成區綠化率在44%以上,人均公共綠地面積不少於20平方米,完全達到建市標準。此外,縣城污水處理廠工程今年年底可以投入運行,日處理污水規模近期為1.9萬噸/日……因此,城市污水處理率可以達到50%,超過30%的建市標準。」

古長陵笑了笑,見張欣臉上笑容漸漸斂去,又朗聲道,「再來說第二點。建制鎮的數量確實不夠,但我縣新一輪的鄉鎮區劃調整已完成前期的調研工作,在進一步論證完善、上報審批後可以適時啟動。在綜合考慮現狀規模、發展空間、交通資源條件、歷史沿革、經濟區域分佈等要素的基礎上,通過以富帶貧、以中心帶邊緣、同類合併等模式,分步實施鄉鎮合併,擴大建制鎮的行政區劃範圍,減少鄉鎮總數,確保建制鎮占鄉鎮總數比例符合60%的建市標準。」

「呵呵,我的話完了,大家可以繼續討論。」

古長陵不愧是熟悉縣裡工作的「老油條」,他信手拈來的一些個「數據」和「材料」,就將張欣的「質疑」反駁得「體無完膚」。

陳新、邱昆等人開始陸續表態贊成,就算是胡玲玲、張銘和孔琳這三個有心要跟張欣結盟的人也猶豫著也舉手表示了同意。

張欣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很難看。此時此刻,他有一種被孤立了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很憤怒,但又無可奈何。但也就是數秒鐘的時間,他旋即又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呵呵笑了起來,「呵呵,我來縣裡時間短,對縣裡的情況不熟悉……既然大家都同意,我服從組織決定。不過呢,我仍然保留我個人的意見,我堅持認為目前縣裡撤縣換市的條件還不成熟!」

安在濤聞言心裡一曬,但臉上卻微笑了起來,他點了點頭,拍板道,「從各種情況來綜合分析,我縣實現撤縣建市的目標是切實可行的。當然,能否最終實現,還存在不確定因素,包括國家的政策口子會不會鬆開,建市的標準會不會提高等等。但撤縣建市作為引領我縣今後一個時期發展的方向和目標,作為推動各項工作的標準和要求,能夠充分激發我縣的發展潛能,實現在現有基礎上發展成效的最大化和最優化,無疑是正確的、可取的。」

「童主任,你馬上將這個材料充實完善後報我審閱,完了立即讓縣人大開會審議討論通過,我們也好向省市提起申請。」安在濤說到這裡,緩緩站起身來,目光炯炯地一一從眾人身上滑過在張欣身上略一停頓又旋即收了回來,他沉聲道,「撤縣換市是當前我縣工作中的重頭戲,長陵同志,你召集各有關部門開一個碰頭會,統一下認識……告訴大家,誰要是敢砸縣裡的鍋,我就砸誰的飯碗!」

「好了,我們就散會吧。童主任,你馬上去金太陽海鮮城定一個房間,今晚我請同志們吃飯。」安在濤的神色飛速地緩和下來,哈哈一笑,「張欣同志,我們有多久沒在一起喝酒了?今晚要一醉方休喲!」

第378章 藺然求助

安在濤個人請客,歸寧縣委11個常委在金太陽海鮮城聚餐的事兒,當天晚上還引起了不小的震動。以至於一些個單位當晚在金太陽的「公款飲宴」匆匆結束,原本該放量豪飲到深夜的縣裡官員們都老老實實地應酬完就悄然離開。

誰都知道,安在濤非常痛恨公款吃喝,一旦讓縣委這些頭頭們撞到某人喝得醉醺醺的樣子,恐怕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或許連安在濤本人也沒有意識到,如今的他在歸寧縣,對于歸寧幹部們的威懾力竟然是如此之大。

安在濤狠抓縣裡的公款吃喝之風,當然不是走過場和搞什麼形式主義。他是真的厭惡。但他同時又深知,這種迎來送往吃吃喝喝的官場風氣,不是歸寧縣所獨有,任他一人之力根本無力扭轉。所以,他也沒打算徹底消弭了公款吃喝現象,說實話,他沒有那個本事,也不想去充當那種吃力不討好的「包青天」。

但是,過猶不及。吃喝之風盛行,不僅影響著黨委政府的形象,還造成工作效能低下,不抓又不行。而實際上,利用行政威權時不時敲打敲打縣裡的幹部們,讓公款吃喝之風控制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不至於引起群眾反感,卻是可以做到的。

而後來的事實證明,安在濤在歸寧主政的時期,正是歸寧官場吃喝風氣最低迷的時期。後來,中央某報記者在他的一篇專訪中感慨地寫道——

「他是一個性格複雜的青年官員,一個不斷嘗試著改革而又稍有顧慮的人;他做過媒體記者,文章寫得頭頭是道,理論水平很高,卻不喜歡長篇大論的理論文章,堅決抵制官樣文章;他性情溫和沉穩,卻無法容忍下屬的錯誤,曾把縣裡的幹部罵得狗血淋頭;他有主見,做事雷厲風行,不喜歡廢話,但卻又處事圓滑;他倡導節儉廉政,卻又保持著某種寬容,雖對於公款吃喝、公車私用這種財政浪費現象深惡痛疾,但卻經常自己掏錢請縣裡的幹部吃吃喝喝聯絡感情……簡單來說,他是一個有個性的改革者,一個通過個性化的執著努力改變了一個小縣命運的、讓全縣人民永遠銘記的一個縣委書記。」

當晚的酒宴盡歡盡興而散。雖然在權力爭鬥上,安在濤和張欣已經針鋒相對開始了初次的交鋒,互不相讓;但在酒場上,兩人卻顯得關係非常融洽,以至於張欣試圖灌醉安在濤,而自己卻因為喝多而醉倒在桌上。

夜幕低垂,幾個常委都散了去,孫曉玲默默地留在了最後,望著安在濤上了車這才幽幽地乘車離去。她好久不跟安在濤在一起,心裡著實是思念得緊,本想趁今天晚上互相情緒都很放鬆,在一起說說話獨處一晚,但卻見安在濤接了一個電話就上車而去,心下不由就有些失望。

孫曉玲上車的時候,張欣的司機扶著張欣正從廁所裡晃蕩出來,晃悠著也上了車。但上了車關緊車門之後,司機卻有些意外地發現,張欣似乎醉意全消,臉色陰沉沉地坐在後排座上,目光竟然有些凶狠地盯著車窗之外。

司機嚇了一跳,趕緊緩緩地開動了車。

張欣如今住的是劉彥原先住的那一套房子,就在安在濤房子的對面。雖然安在濤已經不在那個機關小區裡居住,但那套房子還是保留了下來。很顯然,只要他還在歸寧任職,甚至只要他還在房山任職,這套房子都會心照不宣地為他保留著。

當然,安在濤也不是貪戀這套小房子,也無所謂貪戀不貪戀,因為這房子的產權本來就在縣裡,他之所以還留下,是考慮到以後萬一自己母親和竹子來沒地方住。

黃韜將安在濤送到了樓底下,安在濤下車的時候,黃韜輕輕笑道,「領導,明天早上我晚些來接你吧,您今晚喝了不少酒,多睡會。」

「好。」安在濤輕輕點了點頭。黃韜的車開走後,安在濤稍稍站在樓洞門口停留了片刻,下意識地扭頭看去,果然見一個身修長豐腴的女子身影從黑漆漆的角落裡走了過來,輕輕道,「安書記,你好。」

這女子是張勝利的兒媳婦藺然。對於這個藺然突然找上自己,安在濤也覺得有些意外。接到藺然電話的時候,安在濤正在跟張欣拼酒拼得不亦樂乎。

他淡淡一笑,「藺總……這麼晚了,我就不請你回家坐了,有啥事直接說吧,呵呵。」

昏暗的燈光下,藺然那張嫵媚的瓜子臉上似乎顯得有些慘白色,她微微靠近了一步,輕輕一笑,「我來求安書記辦事,既然安書記不願意讓我進門,那麼,我能不能請安書記找個地方坐坐?呵呵,咱們總不能就站在這樓底下說話吧?」

酒後容易亂性,安在濤怎麼敢讓這狐媚的女人進自己的家門,萬一自己控制不住發生點什麼,就上了她的賊船了。

安在濤突然一陣酒意上湧,趕緊掩住嘴側過身去。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擺了擺手,「好,我們出去走走!」

兩人並肩走出了小區,時下剛好是晚上九點多,小區裡剛好還有一些在院中散步的住戶。有些人認得安在濤,便主動跟安在濤打起了招呼,「安書記,出去散步啊!」

「安書記好!」

安在濤笑吟吟地一一點頭,「你好,你好!」

兩人的身影剛一消失,安在濤家所在小區一側的綠化帶裡,孫曉玲那清麗的背影就閃了出來,她有些悵然若失地望著小區流光溢彩的大門口,心裡暗暗好奇:這女人是誰?怎麼從未見過她?

孫曉玲坐車回家卻沒有上樓,猶豫了一會還是悄然掉頭出來打車來到了安在濤住的小區,正好迎面遇到了安在濤跟一個嫵媚的女子並肩走出小區,就趕緊閃避到了一側。

……

……

隨著歸寧經濟的發展,歸寧縣城的夜生活也漸漸變得豐富多彩起來。晚上夜幕降臨之際,各種娛樂場所鱗次櫛比地開門營業,或者尋歡或者買醉的人流不斷,不到凌晨不消停。而這個點,正值歸寧人夜生活「高潮」的時間段。

安在濤跟藺然走進小區附近一家名為「藍島」的咖啡館。兩人對面而坐,安在濤輕輕晃動著手裡的咖啡杯,淡淡道,「好了,藺總有話可以直說了。」

藺然歎了口氣,嫵媚的臉上慢慢浮動起某種複雜和悲哀的神色來,她幽幽道,「這麼晚了,打擾安書記,實在是不好意思。但是我也沒有辦法……」

「安書記,請先聽我把話說完。」藺然苦笑著撫了撫自己額前的一縷亂髮,雖然神色有些落寞但也難以遮掩住眉眼間的嬌媚,「我想,我公公的事情,安書記應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我也不跟安書記虛來套去了,我公公能有今天,完全是我害了他……」

「這些年,我承認,我是賺了不少錢,我公公也出了不少力……但是,有哪一個領導不給家裡的親屬忙活忙活的?何止是我們?」藺然說著說著就有些激動,她頓了頓,「我不知道安書記怎麼看,但我公公確實是一個好人,他不貪財不貪污,在經濟上乾乾淨淨的……但是,市裡的某些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竟然不擇手段……」

安在濤默默地聽著,突然微微一笑,「藺總,你跟我說這些……我只能說,就我個人而言,我認為張市長是一個寬厚謙和的長者,是一個工作樸實的領導。但是……僅此而已。請原諒,我也無能為力,抱歉!」

「安書記,求你一件事……我知道,你……」藺然有些激動地俯身過去,一把抓住安在濤的手來,有些語無倫次地急促說著,「我弟弟藺霖已經被省紀委傳訊過了,恐怕用不了幾天,我也……安書記,求你幫我們一把……」

「藺總,抱歉,這事兒我幫不了你。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委書記,縱然是有心也無力!」安在濤不願意再跟藺然扯下去了,他很清楚,藺然來找上他肯定是知道了他跟陳近南之間的這層關係;但是,不要說陳近南能不能管得了這事兒,就算是管得了,又憑什麼管?把自己和陳近南無謂地牽扯進這起蘊藏著權力爭鬥的暗流漩渦中去,非常不明智,安在濤絕不會做這種愚蠢的事情。

他用力掙脫開藺然握住自己的小手,霍然起身來,淡淡地掃了藺然一眼,扭頭就要離開。

「安書記……」藺然突然苦澀且有些自嘲地一笑,「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你不缺錢,用錢肯定是瞎子點燈白費蠟;而女色吧,我這種姿色恐怕安書記又看不上眼……可是我卻還是要來碰一碰釘子……我知道,這事兒跟安書記沒有任何關係,你肯定不會願意踩這趟渾水,但是請你稍留片刻,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又緩緩坐了回去,「藺總,我們要互相理解一下,不是我不幫你,而是實在是幫不了,無能為力!」

第379章 利害關係

藺然緊接著歎息一聲,用有些複雜的眼神緊緊地投射在安在濤的身上,壓低聲音道,「安書記,我就明說了吧。你也該明白,舉報我公公為隆興公司謀私利的人,是市裡的某個領導,他為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不擇手段……」

「我公公的問題其實並不嚴重……縱然是查到低,也頂多是一個違規和輕微的以權謀私,至多是免職、再受一個處分。而我,也頂多就是查出我跟其他幾個人的合作關係,隆興公司本身的問題倒是不大……」藺然輕輕道,「事已至此,我們也豁出去了。可是,我公公這人你也知道,他不願意一輩子的清名就此毀於一旦,提前離崗就提前離崗了吧,到此為止也就算了——可那人,卻不肯罷休……」

安在濤沉默不語,直覺告訴他,藺然下面還有非常重要的話說。

「那人的目的現在看來,絕不僅僅是搞倒我公公,不讓宋子臨接班那麼簡單。他受了指使,企圖渾水摸魚把房山官場搞亂,慢慢牽連出很多人來,最終矛頭對準的是市委張書記!」藺然突然一笑,「你想想看,安書記,我吃肉總得讓別人喝湯……你可能還不知道,隆興公司的秘密股東裡有好幾個是市裡領導的孩子。」

安在濤心頭一凜,心道果然如此。

「其實,這些算什麼?無非是我們幾個市領導的親屬集資湊在一起,成立個公司,包幾個工程,賺點錢而已——我們隆興公司一不偷稅漏稅,二不違規違法經營,三不偷工減料建設豆腐渣工程……如果這也叫以權謀私,那天底下以權謀私的事情還能數得過來嗎?」

安在濤心裡暗暗冷笑,心道,「這還不叫以權謀私?」

但他也明白,藺然說得也是實情。水至清則無魚,官場之上真正意義上兩袖清風的領導幹部不能說沒有,但也不能說向張勝利這種就成了貪官。不但不是貪官,能控制住內心的貪慾,盡最大限度地控制自己手裡的權力在一個可控的範圍內運行,某種意義上說也算是有自律感和一定道德感的官員了。

而在安在濤看來,衡量和評價一個官員,不能看他是不是「大公無私」,要看他有沒有做實事、是不是貪得無厭利慾熏心。畢竟,誰還能沒有一點私心呢?

所以,也正因如此,隆興公司才能做到除了「近水樓台先得月」承攬下幾個大工程之外,其他一切都守法運行,即無偷稅漏稅也無違規違法經營手段,更沒有倚仗靠山欺行霸市。

安在濤面不改色,只淡淡笑了笑,「可這又與我何干呢?藺總,這些話我只當沒有聽到吧,呵呵。」

「安書記,張書記的原則性很強,再加上他來房山的時間短——但是,其他的市領導呢?……一旦房山官場亂了,加上我公公在內,好幾個市級領導都出了事,肯定要引起動盪不安——而這樣一來,張書記剛剛掌控住的房山的局面就一夜之間化為泡影,而更大的可能還在於,省裡會因此而遷怒於張書記,將他調離房山。」

「牽一髮而動全身。張書記調離,某人升任市長甚至是市委書記,市裡領導動了好幾個,這就意味著房山市要變天了。而房山市變了天,對安書記也不好吧?張書記和我公公對安書記的器重和信任全市人民皆知……新領導上任,又會引起下面的重新洗牌……」

安在濤嘴角一曬,「縱然是這樣,我也無能為力。我幹好我分內的工作就好,至於上面的領導……那是領導的事情,我管不了也沒有那個本事。」

「安書記……」藺然也不知道是真情流露還是故作姿態,眼圈一紅眼眶邊就滾動著幾顆晶瑩的淚花兒,她可憐巴巴地望著安在濤,倒是也別有一番媚態。

安在濤玩味地聳了聳肩,「藺總,美人計對我沒用喲,這事兒不是小事,我還是那句話,我愛莫能助,無能為力!」

藺然一怔,臉色頓時羞紅一片,有些羞惱地瞪了安在濤一眼,咬了咬牙,「安書記真是又臭又硬,針扎不進水潑不進!難怪……」

安在濤眉梢一挑,「呵呵,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漸漸明白過來了。藺總,大概是張書記讓你來找我的吧?」

藺然輕輕抿了抿嘴,默然點了點頭。

……

……

「說吧,需要我做什麼?」安在濤小啜了一口咖啡,皺了皺眉,又打開桌上的方糖盒子,加了一點糖攪拌了起來。

「……爭取讓上面馬上空降一個市長下來,不能讓市裡的這位陰謀家得逞!然後剩下的就交給張書記去做,盡快平息了此事……」藺然輕輕道。

「藺然,你當我是省委書記嗎?這一個地級市市長的人選,是我一個小小的縣委書記能決定的嗎?可笑嘛!」安在濤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你一定能做到,張書記是這樣說的,我也這麼認為。」藺然笑了笑,「陳部長那裡、肖書記那裡、甚至是燕京那裡,安書記都能說得上話……我知道的!」

安在濤不置可否地笑道,「你倒是很看得起我!」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目光炯炯地望著藺然,「那麼,請問藺總,我能得到什麼?我總不能平白無故地就趟渾水吧。」

「你想要什麼?」

「就看看藺總能給些什麼了。」安在濤淡淡一笑。

「我,外加隆興公司30%的股份……」藺然的媚眼輕輕眨了眨,「這樣行不行?夠不夠?」

「你?隆興公司30%的股份?」安在濤打了個哈哈,「藺總,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兩個的談話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藺然肩頭顫抖了一下,望著安在濤幽幽一歎,「在安書記的眼裡,我難道就一文錢也不值嗎?我雖然結過婚,但我跟張家那人的關係你也知道,只要你願意,我可以給你做情婦……」

藺然這話儘管半真半假,但厚著臉皮說了出來,還是有些難堪羞恥,臉色頓時緋紅了起來。

「藺總,我可是有婦之夫,還是黨員領導幹部,你這是在勾引我犯錯誤喲!」安在濤擺了擺手,曬然道,「至於錢,不瞞你說,我比你藺總有錢,如果我喜歡錢的話,呵呵,也就不在官場上混了。不要說30%的股份,就是整個隆興公司,我也看不到眼裡。」

哎!

藺然難堪地歎息著垂下頭去,良久才抬起頭來,「你這人真是很沒有意思,其實你能得到什麼,你比我更清楚……還需要我說嗎?」

「市委書記和市裡好幾個領導將來肯定會牢牢站在你的一邊……我公公在房山經營了這麼多年,根深蒂固……這對於你的仕途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人脈資源。」藺然慢慢坐直了身子,「最起碼,從你縣委書記到副廳級的道路上,會減少太多的障礙!而你目前在縣裡只是一個過渡,將來遲早是要到市裡去工作的——這些,對於你將來的好處會一點點顯露出來。」

「還有就是,我們也不會讓你太過為難。實在不行的話,就只能棄卒保帥了——到了那個地步,我會主動去向省紀委自首,承擔起一切責任來……」藺然又是幽幽一歎,「就算是安書記你可憐可憐小女子,拯救小女子於水深火熱之中,成不成?」

安在濤又沉默了幾分鐘,突然又低低道,「市裡這位……究竟是誰?」

「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歐陽闕如——還有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藺然咬了咬牙道。

安在濤哦了一聲,心裡卻是釋然。果然是這兩個人在背後興風作浪,單新民被張鵬遠「冷落」,至今還無奈處在養病的狀態中,而歐陽闕如更是前任李雲秋的人,一直也都受到張鵬遠的「打壓」,有了機會自然是不會放過。

而事實上,一旦搞倒了張勝利,擠走了張鵬遠,他們兩個很顯然就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而如果省裡再有人支持的話,兩人上位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你……」見安在濤仍然是一幅不鹹不淡的樣子,藺然不禁有些急了,她也豁出去了,今晚就算是不要臉皮也得把安在濤拿下,她咬了咬牙,紅著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起身坐過去旋即將柔軟的身子依偎了過去。

安在濤嚇了一跳,趕緊左右一看無人,這才鬆了口氣,「你幹什麼?別這樣!」

「你回去吧,我還是那句話,多謝你的信任,我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抱歉了。」安在濤說完,立即匆匆起身,也不給藺然反應過來的機會,推開她就大步走出了咖啡館。等藺然「氣急敗壞」地追出來時,他早已消失在了沉沉的夜幕之中。

……

……

「張叔叔,他沒有答應……我想盡了辦法,人家都不當回事兒,我看還是算了吧。」想起方才與安在濤之間自己那一番「低三下四」和「捨去了面皮」,藺然一邊打電話一邊羞惱不已。

電話那頭,張鵬遠微微一笑,「小然,先別著急,你先回來等等看看再說。」

聽藺然沒有動靜,張鵬遠又追上了一句,「只要利害關係給他講透就足夠了,接下來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想,小安同志知道該怎麼做的。」

第380章 傳言

安在濤打車回了自己居住的小區,剛要走入小區,卻意外地發現了躑躅在小區門外路邊陰影中的孫曉玲。他微微一怔,大步走了過去,輕輕道,「曉玲,你怎麼在這裡?」

孫曉玲歎了口氣,緊緊地望著他,幽幽道,「我一直在等你呢……」

「嗯?」安在濤心下一歎,知道孫曉玲所為何來,想了想,也確實是最近有些冷落她了。猶豫了一會,他匆匆擺了擺手,「曉玲,你在這裡不要走開,等我一會。」

安在濤小跑回了小區的停車場裡,開出了自己的車。他那輛藍色的保時捷跑車因為太扎眼,被他送給了路兵開,而跟路兵交換了一輛普通的黑色日產本田。他雖然有專車,但有些時候讓司機跟隨也很不方便,所以他家裡就常備了一輛車。

孫曉玲匆匆上了車,安在濤開車疾馳著遠離了小區,駛上了燈火絢爛的馬路,旋即混入了川流不息的車流中。

出了縣城,馬路上的車流漸漸變得稀少。一路上,孫曉玲並沒有說什麼,甚至也沒有問跟安在濤一起出去的藺然是何許人也。她知道,雖然自己跟安在濤關係親密,但有些事情他不說,就是不想讓她知道,所以她絕不會問,儘管她心裡非常好奇。

這一路上,孫曉玲甚至沒有問安在濤要帶她到哪裡去。對於這個男人全身心的信任——無論是去哪,對於她而言,只要能跟他獨處一晚,就已經非常心滿意足了。

安在濤飛車行駛在空曠漆黑的馬路上,大約在深夜11點多趕到了市裡,直接去了劉彥留下的那套房子。樓下的餐廳因為劉彥走已經關門轉讓出去,目前正在裝修中,聽說是要開一家西餐廳。

孫曉玲倒是沒有想到安在濤在市裡還有一套房子。

安在濤悄然帶著孫曉玲從後門上了樓,掏出劉彥留下的鑰匙進了門,沒有開大燈,只開了客廳的一個背影射燈。昏黃旖旎的燈光下,孫曉玲輕輕脫去自己的外套,默默地站在那裡,嫵媚的臉上兩片紅霞異樣地清晰。

她身上穿著一件奶白色的圓領緊身T恤,下身是深灰色的職業裙,脹鼓鼓的胸前微微泛動著波瀾,呼吸有些急促,可以看得出她內心情慾的蓬髮。

她是一個成熟的女人,有著成熟的慾望。面對著自己飛蛾撲火一般愛上的男子,她心裡積壓已久的情慾慢慢地、一點點地被勾動起來。

「抱抱我,你很久沒有抱抱我了……」孫曉玲呢喃了一聲,突然張開手去撲在安在濤的懷裡,用雙臂緊緊地圈起他的腰身來。

她飽滿的胸前豐盈使勁在安在濤的懷裡擠壓著,而整個身子都似是要扭動著融入進安在濤的身體中去。從懷中伊人火熱而顫動的身子,安在濤能感覺得出她這一段時間因為他結婚而深深埋藏壓抑起來的感情和慾望。

孫曉玲是一個看上去溫柔沉靜寬容大度的女人,但誰也不會想到她竟然有如此悶騷「激情」的一面。

「要了我吧……好人……我想你,真的想你!」孫曉玲眼角輕輕滑落兩顆晶瑩的淚花兒,「你是不是想不要我了?」

察覺出她內心深處滋生起的一抹絕望和恐慌感,安在濤心中的柔軟被觸動起來,也抱緊了她。

……

……

「糟糕,忘了帶……」

「壞傢伙,不用了……」孫曉玲媚眼如絲地瞥了他一眼,「醫生說我有問題,懷不了孕的……」

……

……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開車回了縣裡,而在半路上就把孫曉玲放了下來,孫曉玲在路邊上了開往資河開發區的公交車。安在濤自己開車去了縣委,剛進辦公室不多一會,馬曉燕就敲門走了進來。

巧合的是,馬曉燕剛進來,童洪剛也敲開了安在濤的辦公室門。

馬曉燕的神色有些焦急,但她剛要說什麼,就見童洪剛進來也就閉口不言,定了定神,坐在了安在濤辦公室的沙發上。

「安書記——嗯,馬部長也在這裡啊……」童洪剛一怔旋即笑了笑,「安書記,我一會再來——你們談!」

等童洪剛走出門去,馬曉燕猛然起身走到安在濤的辦公桌跟前,俯身壓低聲音道,「領導,機關上突然有一些傳言……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忍不住就跑來問問你。」

「傳言?哦?」安在濤也沒有放在心上,笑吟吟地道,「他們又在傳些什麼呢?」

「有兩個傳言,說得言之鑿鑿的。第一個,說市委張書記因為犯了錯誤要被省裡調離現任崗位,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要當市委書記,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歐陽闕如要當市長……」馬曉燕歎了口氣,「我本來是不信的,但聽這些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還說這事兒跟張勝利有關,說張勝利有重大貪腐問題,不僅牽連出了好幾個市領導,還直接牽連到了市委張書記……還說省委組織部已經對單新民和歐陽闕如履行完了組織考察程序,馬上就要臨危受命了……」

安在濤愣了一下,心道,怎麼好端端地冒出這種古怪荒誕的傳言來?官場上的傳言一向是半真半假,所謂無風不起浪,往往很多聽上去荒誕不經的傳言,卻未必就一定是虛話。

但對張勝利的事情,安在濤非常清楚。處理不好,可能會引起房山市官場動盪一時,但他同時相信張鵬遠決不可能如此「坐以待斃」,既然張鵬遠都能「暗示」藺然來歸寧找上了自己,顯然他已經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單新民和歐陽闕如這麼容易上位?怎麼可能!打死安在濤也不會相信。

而縱然是這兩人上位有戲,也不會是現在!現在說張鵬遠要走,純屬謠言,無稽之談!

況且,如果房山市官場有這麼大的變動,陳近南肯定早就提前通知他了。房山市委領導層出現如此大的調整變化,陳近南作為省委組織部長怎麼會不清楚?

也不知道是誰聽風就是雨,無意中散佈出了這種流言飛語來。安在濤想了想,淡淡一笑,「曉燕,別相信這種無稽之談,都是謠言,怎麼可能!我前兩天才跟張書記談過話,這不可能!」

馬曉燕猶豫了一下,又輕輕道,「可是,我知道的,單新民已經回市委上班了,昨天就開始正式上班了……」

安在濤這回是真的吃了一驚,單新民結束「養病」回來上班了?單新民因為一向跟張鵬遠不合,一直憤憤地留在省裡「養病」,他選擇在這個時候返回市委,顯然昭示著某種強勢復出的徵兆。最起碼,在馬曉燕和很多市縣官員的心裡是這樣認為的。

安在濤擺了擺手,向馬曉燕使了一個眼色,然後他猛然抓起電話就給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張敬富打了過去,「張部長……」

「安書記?找我有事?」張敬富的聲音聽上去非常平靜。

「張部長,是這樣,我們縣裡準備向市委組織部推薦幾個後備幹部去……我讓人馬上把名單給您報過去吧。」安在濤呵呵一笑,「張部長,最近我準備請在縣裡任過職的老領導們回縣裡轉一轉檢查指導工作,開一個座談會,到時候張部長可要賞光喲!」

「咳咳!安書記,後備幹部的事情,你們縣裡的名單報上來,先去請單部長審閱吧。」張敬富清了清嗓子,「縣裡任過職的人多了去了,不過,基本上除了我之外,都在外地市任職,現在大多是一方諸侯,你要想湊齊這些人,可真是不容易!」

安在濤故作訝然道,「張部長,單領導不是在省城養病嗎?怎麼,他回來上班了?」

張敬富心裡微微一歎,輕輕回了一句,「嗯,單部長已經回市委上班了,可能明天會下到區縣去調研,說不定第一個就去你們縣裡!」

……

……

單新民果然回來了。安在濤沉吟了一會,猛然抬頭來望著一臉「鬱悶」的馬曉燕笑了笑,「曉燕,咱們別管這些,縱然是市裡領導有變動,也動不到我們縣裡來,幹好自己的工作,別去管這些閒事!」

馬曉燕幽幽一歎,「我才不管這些呢……市裡領導愛怎麼換就怎麼換……我擔心的是你!還有一個傳言,說的就是你啊!」

「說我?」安在濤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點意思了,說我什麼了?」

馬曉燕稍稍一猶豫,「說你要被市委任命為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兼房山報業集團老總……還有人說,歐陽闕如被提拔當市長,空出一個常委兼宣傳部長的位子,說是團市委書記房鳴升任宣傳部長,冷梅調任團市委書記還要進常委呢。」

冷梅進市委常委?有些不可思議。但觀及冷梅的背景,如果房山市正的因為張勝利而進行大亂式的權力洗牌,或許她還真的有機會。

但安在濤旋即臉色一變,沉聲道,「胡扯蛋!這話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哪個部門?縣委還是縣府機關?馬上給我查一查!造謠生事,胡說八道!」

見安在濤反應這麼激烈,馬曉燕的心這才從嗓子眼處放了回去。雖然安在濤剛上任縣委書記,被調離的可能性不大,不符合常規;但官場一向風雲變幻,在她看來,安在濤是張鵬遠的人,如果張鵬遠吃了掛烙,安在濤因此受牽連被貶黜到市裡干一個房山報業老總,也不是不可能!

心情一放鬆,她的神色也就放鬆了下來。她嘻嘻一笑,「我說領導,不過是一些傳言,你上哪裡查啊?算了,我覺得你還是盡快公開露面暗裡表態一下,澄清這些謠言吧!否則的話,讓這些人以訛傳訛,越傳越邪乎!」

……

……

安在濤搖了搖頭,「算了,不要理睬這些。曉燕,你回去工作吧,記住我的話,低調做人高調做事,做人可以低調,但做事卻不能低調,你要學會讓大家都知道你為工作付出的努力和做出的工作成績,但又不至於引起大家反感……這是一門學問,你慢慢掌握吧。」

「嗯,你最近抓緊著手對各鄉鎮和各部門的一把手進行一次全面的組織考核,先不要聲張,先做足充分的前期準備工作,等我的消息!」安在濤擺了擺手,「去吧,改天如果有時間的話,咱們一起吃個飯?」

馬曉燕俏臉一紅,小聲嗯了一聲,剛要轉身離去,卻又聽安在濤似乎是漫不經心地小聲道,「你嫂子苑青霞的工作干的還順心吧?」

馬曉燕一怔,扭頭笑道,「挺好的,她已經在歸寧一中上班了,教語文,帶初三畢業班呢。」

安在濤呵呵笑了笑,「你嫂子是個人才,我可是聽說她業務能力挺強的。這樣吧,你回去問問她,願不願意去燕京工作,我可以幫她活動一下,到燕京去,順便把你哥和你侄子也一起帶過去!」

馬曉燕大吃了一驚,去燕京工作當然是一件大好事,尤其是對於孩子來說,在京城接受教育與在一個縣裡上學,差別大了。這年頭,能有一個燕京戶口,這可是多少人花錢也辦不到的事情啊!但是……安在濤怎麼突然會生出這種念頭來……?

馬曉燕相信安在濤能做到。但她可不認為安在濤有此閒情逸致,竟然連她嫂子這麼一個普通教師的「工作生活」都是如此關注……那麼,這是為什麼?

馬曉燕神色變幻了一下,陡然心頭一動,俏臉頓時漲紅起來,吃吃道,「領導……我……對不起,我回去一定……」

馬曉燕想起了最近自己嫂子的那些「憤憤不平」和酸溜溜的話。因為安在濤的結婚,徹底粉碎了馬曉燕嫁給安在濤的可能性……馬曉燕的父母倒也罷了,他們是老實人,心裡本來就沒有這種奢望……可這苑青霞卻心直口快,有些為自己的小姑子抱不平……難道她在背後說了什麼,而這些話又傳到了安在濤的耳朵裡?

馬曉燕心頭一震,有些惶然起來,她心情非常複雜地垂下頭去,再也不敢正視安在濤那清朗的眼神。

安在濤心裡一歎。他倒也不是聽說到了什麼閒話,而苑青霞雖然心直口快,但也不傻,知道自己亂說話不僅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還會害了馬曉燕的前途,她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這麼點分寸還是有的。

只是安在濤那日跟夏曉雪在逛歸寧商廈的時候,遇到了苑青霞兩口子,苑青霞當時跟他說了幾句酸不拉幾的話,讓他一直「記在」心裡。

他總覺得這女人有些「危險性」,雖然他也不怕什麼,因為畢竟他跟馬曉燕也沒有發生實質性的關係。

但他一向為人謹慎,往往習慣於將任何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的「不利因素」和「危險苗頭」都提前下手消弭乾淨,所以從那個時候起,他就有了這種心思。今天偶然間想起來,就順嘴說出口來了。

將苑青霞一家三口安排到燕京去,對於他來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一方面將這在他看來比較「危險」的女人弄走,一方面還可以將她牢牢控制在自己手裡……

安在濤起身去拍了拍馬曉燕的肩膀,柔聲道,「曉燕,你別瞎想,我是突然聽曉雪說了有這麼一個機會,就想起了你哥哥一家三口,咱這不也是為了孩子嘛!你可知道有多少有錢人在燕京買房子,就是為了一個燕京戶口!要知道能在燕京上學,將來你侄子就可以上名牌大學了……嗯?」

聽安在濤言語「真誠」,馬曉燕這才鬆了口氣,猛然意識到這是安在濤體貼自己的體現,不由就紅著臉用閃爍著柔情的雙眸在安在濤身上徘徊著,柔聲道,「你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我嫂子這人在外邊胡說八道,讓你生氣了呢!」

「別瞎扯啊,我好歹也是一個縣委書記……」安在濤哈哈一笑,「怎麼樣,回去跟你哥哥嫂子商量一下,看看他們願不願意?如果你嫂子還是願意當教師,我會通過曉雪從燕京給她找一個單位,而至於你哥哥,就去安夏公司吧——怎麼著,也比他們在縣裡強吧……」

「對了,還有房子的問題。安夏公司正在建設一個員工公寓小區,到時候我讓曉雪給他們留一套!」

馬曉燕兄嫂移民燕京,連調動工作外帶戶口再加上房子……這麼一套下來,縱然2001年的燕京房價還不是太高,但算下來也是不少錢了……安在濤當然沒有考慮太多,他做事向來是不拖泥帶水,這些「成本」對於他來說也不算什麼。他甚至希望,苑青霞兩口子在安頓下來之後,能把馬曉燕的父母也給接了過去。

當然,這樣做固然是有些「自私」的考量,但也未嘗沒有對馬曉燕的某種「補償」心思在其中。

馬曉燕情懷有些激盪,她當然不知道安在濤的真實心思,在她的心裡,安在濤如此大的「手筆」向她發出了某種曖昧的信號。

可就在馬曉燕紅著臉心裡撲通直跳的時刻,卻聽安在濤又是輕歎一聲,「曉燕,你年齡也不小了,也該成個家了!」

馬曉燕火熱的心頓時就好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她肩頭顫抖了一下,俏臉瞬間變得有些慘白,她咬了咬牙,「不!不用你管!」

說完,馬曉燕低頭跑了去。

……

……

整整一個白天的時間,馬曉燕說的這兩個傳言,更加在縣裡機關上下擴散了開去,甚至傳到了下面的一些個鄉鎮和資河開發區去。

而安在濤的表現,又似乎為這些傳言的擴散進行了某種你佐證。他一反往日忙碌不停的工作常態,上午在辦公室裡呆了一個上午,而下午乾脆就沒來上班。縣建委的齊單枝來匯報工作,童洪剛答覆說「安書記要去燕京探親,最近一個星期都不上班了。」

這未免就更加讓縣裡的機關幹部們猜疑起來,加速了這種傳言的傳播。而到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縣委辦又接到了市委辦的通知,說是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明天一早要來歸寧調研。

童洪剛一個電話打了過去,安在濤接起來漫不經心地回了幾句,「老童啊,我已經定下機票了,明天就去天南乘飛機去燕京……呵呵,單部長要來,讓張縣長和孔書記出面接待一下吧,我行程已定,不好再改了。好了,就這樣,我掛了啊!」

童洪剛心頭微微有些失望,他摸不準安在濤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上午馬曉燕走後,他也去找了安在濤,問了問傳言的事情,但安在濤卻不置可否,即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甚至沒有表態。只是拿話主動岔了開去,跟他談起了撤縣換市的工作。

童洪剛剛要掛電話,卻聽電話那頭安在濤又沉聲來了一句,「老童,撤縣換市的工作不能拖延,你抓緊操作,爭取在我從燕京回來之前就形成正式的書面申請報告,我們好向市裡、省裡提交。」

童洪剛心頭一凜,卻又暗暗歡喜,趕緊答應了下來。

看安在濤這個架勢,似乎還真是擺出了一幅要調離的樣子,但是他既然還在狠抓撤縣換市的工作,這意味著什麼,童洪剛心裡很清楚。至於安在濤為什麼要如此虛晃一槍,這就不是他所能知道和要考慮的問題了。

領導總有領導的問題。童洪剛非常恪守本分,這是他最大的長處和優點。

……

……

馬曉燕下班回到家裡,見自己的哥哥和嫂子還有小侄子都在,換下衣服,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匆匆說出了安在濤的「建議」來。

馬林是個老實人,突然聽到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連驚帶喜呆在了那裡,傻了。

而苑青霞起初也是一陣興奮和感覺不可思議,但想了想卻又馬上覺得有些「不正常」,她猶豫了一下,低低道,「曉燕,安書記怎麼突然要幫我們……這可要花很多很多錢的……」

馬曉燕歎了口氣,「安書記這人你還不瞭解……這些,對人家來說那是舉手之勞的事情,嫂子,你們回去商量一下,如果同意的話,我就去跟他說。」

馬林眉頭突然一皺。

「好是好,只是——」苑青霞遲疑著道。

馬曉燕母親楊桂蘭突然顫聲道,「曉燕,天上哪有掉餡餅的?……你告訴媽,你是不是……」

她們的意思很明白,是不是馬曉燕給安在濤當了情婦了,所以人家才會這樣「大方」——

馬曉燕見自己哥嫂都用一種複雜和「曖昧」的眼神盯著自己看,臉色頓時漲紅起來,她霍然起身嗔道,「媽!你們在瞎想些什麼?我和安書記清清白白的,絕沒有你們想的那樣!」

馬曉燕的父親馬德勝暗暗搖了搖頭,掉頭去了臥室。而苑青霞則猶豫著笑了笑,「曉燕,我們雖然很想……但是,咱們也不能為了這個就……曉燕,你不能……」

馬曉燕心裡幽幽一歎。她知道,自己對安在濤的那點心思瞞不住自己的家人……如果說她對安在濤一點心思都沒有的話,怎麼可能在生死瞬間下意識地推了安在濤一把?

「媽,嫂子,我真的跟他沒有什麼……他對我好,包括想幫你們,應該是看在了車禍那事兒的份上。我承認,我是喜歡他,可是人家另有所愛,我……」馬曉燕心情有些複雜地瞥了苑青霞和馬林一眼,「你們好好考慮一下吧,畢竟機會難得,不是誰都能有這種機會的。錯過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們同意,我……」馬林剛要說什麼,卻被苑青霞緊緊地扯住了胳膊,急急道。

移民去燕京——做燕京人,這種飛來的幸福苑青霞怎麼肯放過?尤其是想起自己的兒子今後可以正正當當地做一個燕京人……她心裡的那點念想頓時被眼前這一塊浮蕩著的巨大蛋糕給淹沒了去。

……

第二天上午10點。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輕車簡從來到了歸寧縣,跟隨他一同來調研的,只有組織部的兩個科長和他的秘書,分乘兩輛車。

縣長張欣、縣委副書記孔琳帶著縣裡的頭頭腦腦們迎候在縣委門口,又一起簇擁著單新民進了縣委的小會議室。

單新民跟張欣等人一一握手寒暄,突然訝然沉聲道,「小張縣長,小孔,怎麼不見小安書記呢?怎麼,我這個市委常委來縣裡,他這個縣委書記還能避而不見?」

張欣呵呵一笑,「單部長,真是不湊巧,安書記昨天趕去燕京休探親假了……呵呵!當然了,安書記臨走之前,也囑咐我和孔琳書記,讓我們兩個一起陪領導調研!」

單新民的面色一變,他沒有想到,他這個堂堂的市委常委、組織部長來縣裡調研,而且是復出後的首次下區縣調研,安在濤竟然敢給他吃一個「閉門羹」。

他心裡冷笑一聲,但臉上卻浮現著溫和的笑容,擺了擺手,「呵呵,小安書記剛剛新婚,新婚夫妻難分難捨這就追到了燕京去了啊?哈哈!可以理解嘛!可以理解!」

第381章 李大年的「兒媳」(上)

幾個縣委領導的表情不一。有的保持沉默,有的微微笑著,還有的扭頭望向了別處。

張欣則呵呵笑了笑,「單部長,您說的是,我去年剛結婚時也是這樣……您還別說,兩天不見還真想得慌!哈哈!」

「單部長,我先代表縣委縣府向領導匯報一下工作,然後……」

單新民搖了搖頭又擺了擺手,「就先不聽匯報了。我這趟來呢,主要是聽說最近歸寧縣項目多、經濟發展速度很快……就下來學習調研一下!呵呵,我在省裡養病這些日子,市裡縣裡的變化很大,以至於我這個在房山工作了20多年的老同志,回來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變化太大了!」

「嗯,小張同志,我先去資河開發區和縣裡的幾個大的項目工地上看一看,完了回來再跟你們交流。」

「好的,單部長,好的!」張欣笑了笑,「孔書記,你留下準備會議,我和長陵同志陪單部長下去轉一轉。」

……

……

張欣和古長陵陪著單新民先去了城郊鎮的物流項目工地,雖然張欣提前通知了工地方面,但黃海公司項目部方面似乎是因為公司背景深厚,並不把單新民這麼一個市委常委放在眼裡,只象徵性地來了一個項目部副經理出面接待了一下。

而縣裡工程指揮部的總指揮是古長陵本人,梁茂才這個副指揮因為工程協調問題去了綠島市的黃海公司總部,並不在家。所以工程現場組織接待單新民的人員並不多,氣氛很不熱烈,甚至還可以說有些冷清。

好在單新民其意並不在此,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他是組工幹部出身,對於經濟和工程項目其實不怎麼感興趣,來工程現場純屬「作秀」。在工地現場簡單看了看,又問了問工期,就掉頭上車去了資河春酒業股份有限公司的工地。

在即將投產的「千畝酒業基地」工程外圍停留了十幾分鐘,就又馬不停蹄地趕去了縣裡的幾個商品房小區建設現場,之後還去視察了縣裡東城區的綠化工程、陽光公司的汽車節能設備開發項目,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幾乎圍著歸寧縣轉了一個遍,這樣的走馬觀花能「調研」到什麼情況?

一路上,古長陵不怎麼說話,恭謹而又適度地跟在身後,看上去是將跟領導接觸的機會讓給了縣長張欣,其實是他心裡對單新民頗有些排斥。要知道,古長陵如今已經跟安在濤牢牢地栓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單新民如果真要起來了,安在濤沒有什麼好果子吃,他自然也會跟著受牽連。

所以,潛意識裡,古長陵對單新民並不「感冒」。

只是這一路上,他無意中發現,張欣跟單新民雖然看上去並不怎麼熟悉,但目光交匯間卻似乎又有著某種默契。而單新民對於張欣的態度,也頗值得玩味。稍加留意之下,竟然發現單新民對張欣竟然還有某種「逢迎」之意。

古長陵立即想起了張欣的「紅色背景」,心裡隱隱一動:難道最近的傳言是真的?單新民果真要借張勝利出事的當口強勢復出?而支持他復出的,則就是張欣身後的背景?

大有可能啊!古長陵心裡一凜,準備一會就去跟安在濤通一個電話好好談一談。安在濤臨走之前,曾經暗暗跟古長陵通過氣,囑咐他不要放鬆對撤縣換市的申報工作。

單新民「調研」的最後一站是資河開發區。

張欣調了一輛警車開道,幾輛車跟在縣局的開道警車後面飛馳著就進了開發區的機關大院。在大院門口,張欣陪著單新民幾個人下了車,望了望,不由就皺了皺眉。

開發區黨委副書記老路和謝榮等兩個副主任帶著幾個開發區的機關幹部迎候在了門口,居然沒有見到孫曉玲的身影,張欣心裡不禁有些不滿。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來,作為開發區的一把手和縣委常委,孫曉玲竟然不出面迎接,簡直是太不像話了。

張欣緊走了兩步,沉聲道,「孫主任呢?」

老路呵呵笑了笑,「張縣長,孫主任昨天下午就趕去省城了,開發區跟省裡幾家旅行社有一個合作項目,要推廣我們的生態觀光短途游,孫主任帶著工作組去跟他們談判去了,估計要在省裡呆好幾天。」

怎麼孫曉玲也不在?真是TMD巧啊!

張欣的眉頭緊皺起來,卻也說不出什麼來。他回頭看了單新民一眼,見單新民神色平靜,這才笑了笑,「單部長,咱們是去開發區四處轉轉還是——」

單新民站在那裡,一邊矜持著與迎上前來的開發區幹部們握手,一邊淡淡道,「好嘛,咱們坐車沿著開發區轉上一圈,我也好好看看,這還是咱們省裡頭一個搞出成績來的生態農業開發區,成績值得肯定,經驗值得推廣嘛!」

……

單新民在縣裡「轉悠」的時候,安在濤已經下了飛機,趕到了燕京。夏曉雪親自開車在機場接上他,直接就去了兩人在京城的家。

夏曉雪沒有想到安在濤說來就來,竟然在上飛機前才給她打了電話,讓她感覺有些突然。但突然歸突然,兩人正新婚燕爾之間,安在濤跑了來她當然是歡喜得緊。

進了家門,夏曉雪匆匆跑去換下了職業套裝,穿上了居家的睡衣,然後從臥房裡拿出來早已給安在濤準備好的睡衣和內衣,就溫柔地一笑,「老公,你先去洗澡,衣服我給你放這裡了,我去做飯!」

安在濤嘿嘿笑了笑,上前去一把就抱住了她,低低道,「等會完了一塊起吧……」

夏曉雪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裡,被他上下其手三兩下就搞得霞飛雙頰柔情氾濫了,跟他親熱了一陣,她嬌喘吁吁地輕輕捏了捏安在濤的腰間細肉,格格笑著跳了開去,紅著臉嗔道,「你渾身臭死了,先去洗澡!要不然,你別碰我……」

……

……

所謂久別勝新婚,新婚燕爾的夫妻小別重逢,其間的歡喜和情動自不待言。激情無比地歡樂了好幾度,兩人這才心滿意足地、疲倦不堪地一起擁抱著沉沉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經是日薄西山,夏曉雪有些不好意思地從安在濤的懷裡掙脫開去,赤條條地跳下床去,彎腰撿起了歡好時被扯落在地的睡衣和內衣,匆匆穿戴了起來。

她的個頭與孟菊和劉彥比起來,稍稍矮了一些,但身材卻更玲瓏剔透凹凸有致。胸前的豐盈雖比成熟的孟菊略小,但卻盈盈一握更顯精緻可人。尤其是她的膚色非常白皙滑嫩,渾身上下猶如牛奶噴塗過一樣,泛動著晶瑩如玉的光芒。

安在濤躺在床上,看著夏曉雪光著身子穿衣服,那眉眼間的一抹春色柔情,那微微起伏的胸前波瀾,那漸漸褪去了青澀而漸現豐腴的身子,讓他不禁看得癡了。

夏曉雪穿好衣服,回頭來瞥見安在濤那「色迷迷」的賊樣,嘻嘻一笑,「老公,我發現你現在可是色多了,那雙眼睛色迷迷地……」

安在濤嘿嘿笑了笑,「寶貝兒,別去做飯了,那多麻煩,一會我們出去吃飯吧——就去我們母校邊上的菊瀾小築咋樣?」

「好啊。」夏曉雪點了點頭,突然又順嘴問了一句,「對了,老公,你怎麼想起來燕京了,你不是最近工作很忙嘛!」

「呵呵,一來是想你了,二來我來京裡辦點事情。」安在濤笑了笑,嘴角的那一抹玩味之色讓夏曉雪看了柳眉兒輕輕一皺。

自打安在濤進了官場之後,夏曉雪覺得他變了很多。尤其是性格方面,原來是多麼「清純」開朗的一個大好青年,可現在卻變得給人一種「陰沉沉」的感覺,這讓夏曉雪心裡多少有些擔憂。她實在是擔心安在濤會被權力所迷,成為官位的奴隸。

夏曉雪正要說什麼,突然安在濤的手機響起。

安在濤赤著身子從床上跳了下來,晃蕩著就去客廳拿手機接聽,見他這樣子實在是不雅,夏曉雪紅了紅臉,趕緊抓起他的睡衣來跑過去給他圍在了腰間。

「安書記,我是童洪剛。」

「哦,老童啊,有事嗎?」

電話那頭,童洪剛猶豫了一下,這才輕輕道,「安書記,上午,單部長在縣裡轉了一上午,下午在縣委聽了張縣長的工作匯報……」

「哦,很好嘛,我現在京裡,也趕不回去了,就讓張縣長匯報一下,沒啥。」安在濤淡淡一笑。

「安書記,張縣長的工作匯報,提到了我們正在操作的撤縣換市……」童洪剛歎了口氣,「似乎單部長對這個很什麼……他雖然沒有明著說什麼,但卻再三強調了好幾遍,說我們縣撤縣換市的時機還不成熟、條件還不具備……」

童洪剛猶豫了一下,又道,「安書記,不知道這是單部長個人的意思,還是市委的意思——如果是市委的意思,那我們……」

安在濤沉默了一陣,「童主任,你該怎麼做還怎麼做,市委領導那裡,我去做工作!撤縣換市是不容易,但困難歸困難,我們不能有畏難情緒嘛!我還是那句話,基礎性的工作你們來做,上面的溝通和協調工作,我來做!」

安在濤放下手機,坐在沙發上,面色有些陰沉。

夏曉雪溫柔地也坐了下去,依偎在他的身邊,柔聲道,「咋了,老公,出什麼事情了?」

安在濤搖了搖頭,歎息道,「倒是沒有出太大的事情……只是最近市裡的領導層有些亂套……亂啊,真是亂,搞得我也心煩意亂的!」

夏曉雪輕輕一笑,「你不過是一個縣委書記,管那麼多幹嘛?幹好你的本職就是了,市裡領導怎麼亂又跟你啥關係?」

「你不懂的,曉雪。這個級別的權力紛爭本來與我無關,但現在卻把我牽扯了進去……如果市委張書記下了台,讓單新民那幫人上了台,恐怕我的日子就不好過嘍。」

「怕啥?有爸爸在省裡,誰敢動你?」夏曉雪撅了撅嘴,「更何況,實在不行還有菊姐呢……哎,真是麻煩,搞不懂你們官場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想都讓人頭大!」

「我就不知道,這有啥好爭的!權力這個東西,當真是如此有魔力嗎?」

安在濤呵呵一笑,「曉雪,虧你還是幹部子女。你難道不知道權力對於一個官員來說,那意味著什麼?不說別人了,就說咱爸吧,你可知道,他對陞官看得多重?人哪,只要進了官場,就跟上足了發條的陀螺,不能停下來了,一切的目標都是向前向前再向前!」

夏曉雪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安在濤搖了搖頭,「權力也沒啥原罪,還是要看掌握權力的人呢。你看咱爸在藍煙市,最近的動作可是很大啊,建設新區,推進沿海經濟規劃帶,大力發展房地產……與他在濱海時好像變了一個人!這就是差別了,他在濱海上面還有市委書記,有人掣肘,而如今他主政一個地市的經濟發展,自然是慢慢鋪開了他心中的政治理想!」

「咱爸是個貪官嗎?是個壞人嗎?他對物質金錢看得不重,但對於權力看得卻很重!因為手裡有了權力,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有啥不好的?」

「你再看看我們市裡的張書記,哪怕是提前離崗的張勝利,他們這些領導相對來說,都是肯做實事的官員。還有你老公我,不也正在利用手裡的權力做實事?權力掌握在肯做實事、有能力的人手裡,這對老百姓來說是一件好事。」

夏曉雪幽幽一歎,「你總是有理!算了,爸爸是個官迷,你也是個官迷,本小姐看來這輩子命中注定就是要跟兩個官迷生活一輩子,沒法子了!」

「嘿嘿,官迷就官迷吧,我覺得沒啥不好。」安在濤起身匆匆穿著衣服,「曉雪,走吧,咱們抓緊出去吃飯,晚上我還要見一個人。」

……

這兩天,陳近南非常頭疼,沒錯,是頭疼得緊。本來,房山市的官場「騷亂」與他無關,他本可以坐山觀虎鬥或者高高在上地「點撥」一下,但現在可不一樣,因為自己的兒子在房山。

張鵬遠的存在,對於安在濤很重要。如果讓某些人拉大旗作虎皮,借張勝利的事情把張鵬遠給弄走,對安在濤的仕途來說,就從順風順水變得橫生枝節。雖然有他在省裡,也可保安在濤無虞,但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是個「改革派」和「實幹家」,如果離開了張鵬遠的堅定支持,他的工作會變得很難開展。

現在還不僅是房山市,就連省裡的領導都被無形中牽扯了進去。

張勝利的事情說大可大說小可小,但這個問題卻被一些個省領導揪住不放,準備借題發揮,從而扶持自己的心腹上位。如果是普通的省領導也就罷了,但這偏偏是位高權重的程省長。

省長程元剛不知何故,突然支持起房山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來,他建議省委調整房山市委班子,調離張鵬遠,讓單新民當市委書記,歐陽闕如當市長。如果不是省委肖書記一直對張勝利的事情保持著沉默,暫時還沒有表態,恐怕等待著張勝利的就不是還留有一絲餘地的「提前離崗」,而起碼是行政處分了。

而由此下來,房山市班子調整,張鵬遠調離,單新民和歐陽闕如,也就該走馬上任了。

陳近南也沒有表態,即沒有反對,也沒有支持,他從旁觀察,以他對程省長的瞭解,他的這番態度固然有藉機打壓「麻派」的意圖在內——因為張鵬遠名義上是麻副書記提拔起來的幹部,但其中肯定也有某種深層次的因素在內。

難道單新民和歐陽闕如京裡有人?陳近南這兩天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卻始終不能相信。

作為省委組織部長,他太瞭解單新民了,說單新民最近突然受到程省長的器重,勉強還算能說得過去。單新民是房山土生土長的幹部,曾經是上任省委書記在房山干市委書記時候的秘書,或者跟程省長能扯上一點關係;但是要說京裡有人,卻似乎有些不太可能——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又何至於被張鵬遠冷落了兩年之久?

怎麼辦?陳近南有些心煩意亂地盯著自己辦公桌上的精美檯曆,目光微微有些陰沉。

張鵬遠打了好幾個「求助」的電話,但陳近南都一直不置可否,沒有做任何表態。他一直在猶豫不決,自己到底是該不該插手進去!

……

晚上七點多,燕京某咖啡館。

已經秋末冬初時節,夜幕籠罩下來的京城雖然繁華依舊,燈火通明流光溢彩,但卻從南到北慢慢席捲過一股陰冷的寒風。安在濤靜靜地坐在靠窗的一張桌子前,慢慢把玩著自己手裡的咖啡杯。

一個穿著咖啡色風衣的、年約二十七八歲的身材高挑的女子,留著一頭烏黑的披肩長髮,慢慢向安在濤這張桌子走來。安在濤抬頭望了望她,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來。

這女子並沒有像曉雪和孟菊劉彥三女那種傾國傾城的容顏,只能說是一個相貌清秀的女子,但她膚色白皙,五官非常精緻,渾身上下瀰漫著一股子濃烈的書卷氣和清新淡雅的氣質,清麗而又婉約,給人的感覺很舒服。

「您好,安書記吧,我是張然。」那女子恬淡地一笑,伸出了自己蔥白一般的纖纖玉手去。

「你好,我是安在濤,請坐。」安在濤起身跟張然握了握手。

張然是張勝利的女兒。張勝利一子一女,兒子張凱不爭氣自不待言,但這女兒張然卻有些出息,是燕京一所大學的中文系講師,還是國內文壇挺有名氣的知名女作家,是圈內有名的才女。

「安書記,我嫂子來之前就給我打過電話來……其實我剛才從市裡回京,非常感謝安書記對於我父親事情的關心,非常感謝。」張然輕輕地說著,她的聲音很柔和也很好聽,但她的神色卻顯然很平靜,似乎沒有受到父親出事的影響。

雖然這個張然讓安在濤眼前一亮,覺得頗有幾分古典才女那恬淡飄逸的味道,但他心裡有事,卻也沒打譜跟張然「閒扯」下去。

所以他一開口就直奔了主題,淡淡一笑,「張老師,張市長是我的老領導,我很敬重張市長的為人……好了,客套的話我就不說了,你也明白,這找你呢是為了張市長的事情。」

「你嫂子藺然找過我,我考慮來考慮去,卻始終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既然如此,你就只能走走偏門了……」

安在濤淡淡地說著,而張然就面帶微笑靜靜而專注地聽著,她直到現在也沒有搞明白,安在濤的葫蘆裡到底是賣的什麼藥。她一個普通的大學講師,縱然是在文藝圈裡有些名氣,但也對自己父親的問題無可奈何。她不知道安在濤約自己出來,究竟是想怎樣幫自己的父親。

安在濤望著眼前這張平靜而恬淡的、傳統東方性女子面孔,突然笑了笑,「張老師,我想冒昧地問一句,您有對象了嗎?」

張然一怔,旋即臉色有些漲紅。她淡淡地瞥了安在濤一眼,搖了搖頭,「高不成低不就的,暫時還沒有找到另外一半,怎麼,安書記這是準備給小女子介紹對象嗎?」

安在濤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我是有這個心思,我約張老師見面,主要就是談這個問題。」

張然聞言立即皺起了眉頭,她縱然是性子恬淡,也忍不住有些生氣了。父親正在「水深火熱」之中,她怎能有閒情逸致想自己的個人私事。況且,她眼高於頂,一般的男人根本看不上,否則就不會蹉跎至今了。

她慢吞吞地起身,張然這種恬淡性子的女人縱然是生了氣也表現得不會太激烈,她起身後掃了安在濤一眼,淡淡道,「多謝安書記的咖啡,不過,我的個人私事就不麻煩安書記了。對不起,我晚上還有點事情,就先告辭了。」

第382章 李大年的「兒媳」(下)

安在濤笑了笑,「張老師,我這樣說可能是有點冒昧了,但是,你難道就不想聽聽,我下面的幾句話?個人認為,這對於張市長來說,非常重要。」

張然心頭一凝。對於安在濤似乎帶有某種調戲和嘲諷意味的話,她心裡微微有些反感,覺得這個人有些輕佻。但畢竟事關自己老爹的「命運安危」,她又不敢怠慢。哪怕是僅僅有一線希望,她也不能放棄啊。

況且,她的嫂子藺然之前再三囑咐她,說這安在濤是一個可以拯救張家於傾覆的重要人物,讓她不可輕慢了他。

雖然張勝利如今的官位已經是不可能再保住了,但提前離崗歸提前離崗,他仍然可以退休高官的身份安度晚年,不僅可以保全個人的聲名清譽,還可以保得張家人的日後生活。要知道,如果張勝利被行政處置乃至被繩之於法身陷囹圄,張家就算是毀了,受到衝擊的決不僅是一個張勝利。他的兒女家屬,他的親戚朋友,都會跟著倒霉。

想起了這些,張然這才又長出了一口氣,慢慢定下神來又坐了下去。只是如今再次坐穩淡定之後,她那飄逸清麗的面孔上,不由自主地就帶出了一抹輕蔑之色。

「我的意思是這樣……」安在濤慢慢敘談著,聲音很是慢條斯理,「張老師,反正只是做一場戲,一曲高歌散盡,大家各自揮手告別皆成路人,你不必有任何的思想障礙。」

安在濤心道,為了演這場戲,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和心思。你還不情不願地……要不是有孟菊的面子在,人家對方還未必就肯答應哩。

雖然安在濤沒有說出口來,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逝。但似乎眉眼間的神態也流露出了些許的情態,暴露出心中心思,而緊緊望著他的張然,又似乎一眼就洞悉了他心中所想,臉色竟然漲紅了起來。看得出來,這是一種建立在清高和孤傲基礎上的、被人輕視後的羞惱之色。

她竟然能猜出自己心中所想?安在濤忍不住心頭一動,覺得有些詭異。

這是一種非常微妙古怪的感覺。兩人雖然只是「面面相覷」,沒有說話,但卻在眼神交匯間都各自清晰了對方心中所感。

這女人著實有點意思。安在濤心裡想著,嘴角的笑容就有些玩味了起來。

張然清麗的臉上紅暈漸重。也不知道怎麼地,在這個看上去頗有幾分風儀氣質的俊朗男子面前,她突然生出了一種赤裸裸無所遁形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她非常的難堪和不耐,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老父,她早就拂袖而去或者逃之夭夭了。

長長地吐出一口鬱悶之氣,張然低低道,「請問對方是誰?」

安在濤淡淡一笑,「你當然可以猜得出來,不是一般的人嘛,呵呵,否則怎麼會有效果?」

「中央趙老的辦公室主任兼第一秘書李大年的公子,李南。」安在濤笑了笑,從隨身帶的包裡取出了一包資料來,「張老師,這是李南的資料和相關情況,你拿回去先熟悉一下,這兩天我會安排你們見面。」

雖然安在濤的神情很平靜,語調很平穩,但這話傳到張然的耳朵裡,她卻是陡然一震,嚇了一大跳。

安在濤的計劃要達到目的,對方肯定會是大人物家的孩子,但縱是張然心裡有所準備,卻沒有想到竟然是跟——跟全國權力頂端的趙老有關!

趙老是何許人,她雖然不在官場,但也清楚得緊。政治局常委、中央核心領導層成員之一,在國內絕對是跺跺腳可以震動一片天的超級大人物。而作為他的秘書和辦公室主任的李大年,雖然只是一個副部級的沒有實職的「秘書官員」,但卻是國內政壇上一個不可忽視的風雲人物……

普通老百姓可能並不瞭解李大年這個人的「能量」,但作為一個出身官宦家庭、又身在京城文藝圈裡的知識分子張然,卻又怎麼能不知?

如果李大年願意,早就做到一省之省委書記的位置上了,起碼會混一個中央委員。很顯然,李大年作為趙老的絕對心腹,暫時是不會離開趙老的身邊。但是,以趙老的為人又怎麼會虧待了自己的身邊人?或者,等到趙老即將離開中央核心領導層安度晚年的時候,他就會為李大年安排一個很好的退路。

這些都是後話。最起碼,趙老仍然在位,作為為趙老打理一切工作事務的「大管家」,李大年看上去沒有什麼太大的權力,但無形的影響力卻遠遠超過了一般的中央大員,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在很多事情上,趙老不會出面、也不合適出面,都是由李大年在「拋頭露面」,運作著一切。

放眼國內的省部級幹部,有幾個敢不給李大年幾分面子?這也正是當日,李大年一個電話打過去,夏天農就任市長的任命就變得非常順暢。

所以,李大年的兒子李南在京城權貴子弟圈裡,那也是一個響噹噹的人物。只是李南跟他的父親一樣,行事低調、性情堅毅平和,並不張揚,再加上一直在國外讀書,所以並不顯山露水的。

張然秀氣好看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深深地凝望著安在濤,臉色雖然平靜,但心裡卻起了漫天的波瀾:這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委書記,但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能量?能結識李大年且能說動人家來配合張家演一場戲,這種關係又豈是等閒?

難怪,他才25歲就坐上了縣委書記的位子!成為國內絕對數得著的年輕的縣處級實職幹部之一。

「我明白了,謝謝安書記。」張然不願意再坐下去了,安在濤帶給她的壓力太大,她覺得有些難堪和不安,「我先回去了,安書記隨時找我,可以打我的電話。」

「也好。」安在濤也起身道,「好吧,我也還有點事情……一起走吧!」

安在濤說著,也就跟在張然身後,兩人一起起身出了咖啡館。他向馬路對面的停車場處揚了揚手,一輛米黃色的豪華跑車就飛馳了過來。

「張老師,有車嗎?要不要我送你?」安在濤笑著擺了擺手,張然搖搖頭,低低道,「謝謝,不用了,我打車就行。」

說話間,夏曉雪裹緊風衣下車來,向張然禮貌地點頭微笑。安在濤呵呵一笑,「介紹一下,這是我夫人,夏曉雪。曉雪,這是張市長的女兒張然老師。」

「你好,張老師。」夏曉雪笑吟吟地伸出手去,張然愣了一下,仔細打量了夏曉雪幾眼,默默地跟夏曉雪握了握手,然後點點頭扭頭離去。

望著張然裹緊衣服盈盈地橫穿了馬路,夏曉雪嘻嘻一笑,「老公,你淨出這種餿點子……萬一搞砸了,我看你怎麼收場!」

……

第二天上午,夏曉雪去了公司,今天安夏集團有一個高層的招聘會,要招聘十幾個中層以上經理人。隨著安夏公司的做大做強,孟菊離開後,夏曉雪一人打理,越來越覺得管理人才的匱乏,於是就在網上打出了公開招聘的信息。幾天間,應者如潮,其間甚至不乏有業內知名的精英人士,紛紛表露出跟安夏公司合作的意思。

安夏公司如今的市場規模和盈利狀況如何,安在濤從來就沒有問過,夏曉雪知他不感興趣,也就沒主動提起過。不過,從側面的一些信息來判斷,安在濤也大體明白安夏公司現在的狀況,已經漸漸發展成為業內領頭的龍頭企業。而且,經營領域越來越擴大擴展了出去,在房地產開發、機械工業製造和網絡遊戲等方面都取得了長足的進展。

安夏公司已經不是過去意義上的安夏公司了,成為以反病毒產品開發和網絡科技產品為主,橫跨多個產業領域的大型民營高科技企業集團。夏曉雪的商業才能著實出乎了安在濤的意料之外,她正在著力構建起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

安在濤並不清楚,夏曉雪還有更大的「野心」。她跟逐漸在南洋站住腳的孟菊和劉彥經常有過溝通,三女有某種深藏在心底的共識:假以時日,將三個公司合為一體,打造出一個跨國的商業航空母艦。

某種意義上說,因為「繼承」了肖老的產業,孟菊所掌握的肖氏集團的工業板塊與劉彥所掌握的公共傳媒和娛樂板塊,在資本力量上要比夏曉雪的安夏集團強太多太多,畢竟肖家百餘年的經營底蘊那可不是吃乾飯的。

自己的三個女人到底有多有錢,安在濤沒有一個具體的數字概念。反正,應該是很有錢吧。不要說孟菊和劉彥了,就算是夏曉雪名下的財富,應該就足夠他和他的後代衣食無憂好幾輩子了。

安在濤開著夏曉雪從公司調來的一輛奔馳,在西外環路口處接上了李大年的兒子李南和李南的女朋友雲水謠。

令安在濤意外的是,雲水謠竟然還是東山省委宣傳部一個副部長的千金,跟劉彥還認識,剛剛從一所藝術院校畢業,據說是一個不出名的年輕演員,在燕京一家話劇院工作。

好在兩人的關係才剛剛確定下來,東山省那邊還沒有幾個人知道。否則的話,安在濤的計劃也就要泡湯了。

李南個頭不高,身材也比較瘦,面皮白皙,戴一幅金邊眼鏡,整個人看上去文文靜靜地,頗有幾分讀書人的氣質,渾身上下並沒有多少紈褲子弟的氣息。

李南跟安在濤的年齡差不多,有了孟菊在其中牽線搭橋,兩人很快就熟絡了起來。只是他的女朋友雲水謠,卻一直在用某種玩味的眼神打量著安在濤。

安在濤眼角的餘光從這個長相非常清純、頗有些玉女明星相的時尚女子身上掃過,微微笑著。

「安書記,我知道你。我還曾經通過劉彥姐找你幫我的朋友辦過事呢……」雲水謠笑了笑。

安在濤一怔,「哦?雲小姐是……」

雲水謠嘻嘻一笑,「安書記,咱們是老鄉呢,我是東山人呢……我的朋友是你們歸寧縣公安局局長韋之見的女兒……想起來了嗎?」

安在濤訝然笑著,「呵呵,真是巧啊,原來你就是雲副部長的千金!」

……

……

安在濤拉著李南和雲水謠去了京郊一家比較有名的溫泉度假村吃了飯、泡了會溫泉浴,之後才在度假村的咖啡館裡談起了正事。

李南肯來,肯定就是答應了下來。安在濤很清楚,這事兒自己雖然沒有驚動李大年,但其實李大年怎麼可能不知道。孟菊親自打電話給李南「溝通」,李南又怎麼能不給自己的父親通氣。如果李大年不同意、不支持,李南絕不會同意配合安在濤這種在他看來多少有些古怪荒唐的計劃。

感到最荒誕的是雲水謠。一開始她堅決反對,但聽李南講清楚了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她也就不反對了。

當然,安在濤不會讓李南白演這場戲。除了孟菊的面子之外,他還準備給李南一些「好處」。他甚至讓夏曉雪做好了準備,準備在京郊的某高檔別墅區買一套別墅送給李南。

在安在濤心裡,縱然是沒有這次的「行動」,跟李大年父子搞好關係也是很有必要的。其實在之前,他就曾經嘗試過跟李大年有一些「密切」的往來,但有孟菊在背後,李大年根本不可能接受他的「好意」。而這一次,無疑就是一個機會。

但見到李南的女朋友雲水謠之後,安在濤突然就改變了主意。他靈機一動突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他琢磨著這個可能更讓李南動心。

知道自己的准未婚夫要去給另外一個女人當「男朋友」,儘管只是演一場戲,但雲水謠心裡還是有些不怎麼舒服。安在濤望著她,突然微笑道,「雲小姐,你是演員,都主演過啥電影電視的,說說,我也去找來看看……」

雲水謠清純的俏臉一紅,搖了搖頭,「安書記,我剛畢業,又沒啥名氣,還沒有演過什麼呢,就是在一些片子裡演了一些小配角呢……」

「我看雲小姐容貌氣質俱佳,將來一定會成為國際巨星的,像那個誰來著……」安在濤也不想再無謂地閒扯下去了,就直接奔向了主題,「成名嘛,其實是需要有大導演和大投資商來捧的,那些當紅的一線明星都是這樣起來的……不要說國內的環境了,就算是國外也是如此。如果雲小姐喜歡的話,我可以幫你牽牽線……」

安在濤慢吞吞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雲水謠聽了驚喜交加。劉彥掌控的南洋公共傳媒娛樂集團目前正在向國內市場拓展,已經收購了國內一家大型影視娛樂公司54%的股權。這家公司旗下知名藝人無數,如果能跟這家公司簽約並得到其力捧,以雲水謠的自身條件來看,走紅也並不是什麼夢想。

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演員,雲水謠比誰都清楚娛樂圈裡這些事情。一個演員要火要成名,除了機遇之外,就需要資本的力捧。除此之外,女演員們為了出頭大概就只能被潛規則了。作為李大年的準兒媳婦,她怎麼能走這條路呢?所以也就漸漸淡了成名的心思。

原本以為跟李南確定關係後,她會得到李大年的一些幫助。但李大年似乎對這些並不怎麼感冒,偶爾還勸她離開表演行業改行,言下之意很明顯,還是要讓她準備放棄個人的事業專門在家相夫教子的好。

李南雖然對自己父親的這種「傳統思維」並不以為然,但他也沒有辦法,他雖然是李大年的兒子,但在女朋友的演藝事業上卻是幫不上什麼太大的忙。

有太多的先例因為資本力捧而一夜成名、一炮打響,所以聽了安在濤的提議後,雲水謠立即就動了心。望著雲水謠興奮難抑的樣子,李南歎了口氣,「謠謠,我知道你喜歡表演,可是……」

雲水謠有些可憐兮兮地望著李南,扯了扯他的胳膊,小聲道,「李南,讓我試一試吧,如果我確實不行,那麼,我就再也不奢望了,立即回來跟你結婚老老實實當你的老婆,好不好?求你了!」

李南猶豫了一下,安在濤在一旁看著,猜出李大年似乎並不太願意讓雲水謠在水很深的娛樂圈裡混下去,就微微一笑,「李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夢想,讓雲小姐嘗試努力一下,打拼一把,將來也不會後悔!好了,你放心吧,這家公司是……我會囑咐他們好好保護雲小姐的,我保證可以還你一個完完整整的李夫人就是……」

安在濤朗聲笑了起來,李南有些不好意思地也附和著笑了笑,就算是答應了下來。

這只是條件之一。

最終,李南和雲水謠帶著安在濤的一些「饋贈」高高興興地回了李家,賓主盡歡而散。

……

……

趙老的書房。

李大年小聲將安在濤來京裡以及孟菊打電話過來讓自己兒子幫忙「演戲」的事兒小聲跟趙老當玩笑話說了說,趙老一怔,旋即哈哈大笑了起來,「這臭小子,也是真損!怪招奇招頻出,在官場上也算是一個怪胎了……竟然能想出這種點子來!」

李大年嘿嘿笑了笑。

趙老笑了一會,突然又長歎一聲,「這個小子,害得我趙家不淺!哼……要不是小菊這孩子拚死拚活的,我輕饒不了他,我趙家的孩子,竟然……哎!冤孽喲!」

孟菊移民去南洋的事情雖然看上去風平浪靜的,孟菊究竟是怎麼抹平了這些,她並沒有跟夏曉雪和安在濤講過,但想來不會太「平靜」。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沒有孟菊的堅持和堅定,以及趙老對於當年棒打鴛鴦造成自己妹妹和妹夫悲慘下場至今心有深深的愧疚,這事兒絕不會就這樣「了」了。

李大年很瞭解這些。

他猶豫了一下,斟酌著字句輕輕道,「首長,怎麼說呢,小菊心裡肯定是愛極了他……當然,反過來說,他能將這麼大的一筆財富讓給小菊,也算是表露出他的情意和決心了……說實話,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看他的所作所為,還真是……」

「這倒也是。」趙老又是歎了口氣,「算了,他們年輕人之間的事情,我老頭子就不管了——」

「大年,你跟了我這些年,我也耽誤了你的前程……我一直有讓你下去的心思,但卻一直放不下,我已經習慣了你在我身邊工作,要真是換成旁人,我還是……」

李大年趕緊惶恐地恭謹低低道,「首長。您千萬別這麼說,能在您身邊工作,是我莫大的福分……」

趙老深深地掃了李大年一眼,微笑了起來,「你這些年謹小慎微的,過的也不容易!……大年,既然這小子主動找上門來,你可別放過,狠狠地給我宰他一次,反正這小子有錢——李南那孩子不錯,很穩重很幹練,實在不行的話,也讓他下去歷練歷練。」

李大年心裡一喜,又是一陣感動,知道趙老這是在通過這種方式來變相地補償自己了。他早就想安排自己的兒子下去了,但是一直沒有機會,又怕傳出風聲來讓趙老知道了心裡不滿,就暫時沒有動作。

「首長,安在濤給李南送了一輛車,我狠狠地說了李南一頓,讓他趕緊給他退回去,這還了得!小小年紀的……」李大年小心翼翼地說著,暗暗觀察著趙老的神色。

趙老擺了擺手,「行了,大年,你也別太較真了。嚴格說起來,他也不算是外人……李南幫他做事,收他一輛車也不算啥。這小子財大氣粗的,他吃肉我們也得喝點湯不是?……唔,你改天幫我打個電話給他,就說我老頭子可是在盯著他哩,他要是敢欺負小菊,哼,看我怎麼收拾他!」

……

安在濤在燕京又呆了幾天。而在這幾天裡,發生了很多事。在得到了趙老的默許和首肯之後,在安在濤的「請求」下,李大年開始為他當起了「幕後的狗頭軍師」,同時也算是給自己的兒子李南鋪路。

李南、張然和安在濤一起乘飛機離開了燕京,當然,一起前往的還有李南的女朋友雲水謠。她終歸是有些不太放心,非要親自跟著過去,也算是一種「監視」吧,順便也回家看看自己的父母,唯恐李南和張然會假戲真做。

其實這種擔憂根本就很沒有必要,不要說兩人的感情是如此深厚,正處在熱戀中;就算是容貌氣質,張然和雲水謠也不是一個檔次上的,張然對她根本就沒有什麼競爭力。

但戀愛中的女性,總是會患得患失的吧。

而就在安在濤他們離開燕京的前一天,在陳近南的操作下,濱海市委宣傳部副部長黃則名突然調任房山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兼歸寧報業老總。雖然只是一個縣處級崗位,但也在房山市裡激起了不小的波瀾。

因為黃則名的調任房山,直接讓安在濤即將調任房山報業的傳言隨之破滅。當然,對於一些敏感的高層領導來說,也都猜出了一些什麼。

最起碼,歐陽闕如和單新民聞訊心頭都是一凜:看來,張鵬遠身後不僅是麻副書記,還有省委組織部的陳近南!

在很多省市官員心裡,陳近南這個組織部長遠遠比省委第三把手的麻副書記更「難纏」。陳近南的「表態」,讓單新民和歐陽闕如覺得有些頭大。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這張鵬遠啥時候又跟陳近南走得這麼近了?

而緊跟著,李南作為中組部下放安置的掛職幹部,進了省交通廳當了一個處長,而旋即又傳出了他的女朋友是張勝利女兒張然的消息。

李南來省裡掛職,引起了省裡領導的高度關注。李大年的兒子雖然並非一些個「紅三代」,但因為趙老的存在,李南的「影響力」就可想而知了。

似乎是為了證實這個消息的真實性,張然還親自陪著李南來省裡上任,兩人進進出出的親密身影落在了一些有心人的眼裡。

……

……

安在濤在省裡也呆了兩天,正好與孫曉玲在省城「會師」,孫曉玲正帶著資河開發區的人在省裡跟幾家旅行社談合作。

這兩天,天色一直陰沉沉的,似是有要下暴風雪的徵兆。安在濤站在天南市中心的藍麗廣場上,抬頭望著陰霾深重的天空,耳邊寒風呼嘯,但他的心裡卻充滿著淡定和從容。

李大年還真是一塊金字招牌!他心裡暗暗一笑,心頭非常滿意。這一次的燕京之行,收穫之大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李南在東山省掛職,其實對於他來說,也是一個很關鍵的政治籌碼。當然,不到關鍵時刻,他是不會暴露這枚籌碼的。

「曉玲,我要先回縣裡了,縣裡的工作還很忙,就不陪你了。」安在濤回頭來靜靜地望著站在自己身側緊緊裹著防寒服的孫曉玲,微微一笑。

孫曉玲溫柔地點了點頭,「嗯,我們也快談完了,也該回去了。」

安在濤笑了笑,「曉玲,你回去吧,我這就走了。」

安在濤扭頭向馬路那頭望著,他已經看到了黃韜的車開了過來。一到省城,安在濤就給童洪剛打了電話,讓黃韜到省城來接他。

「安書記,孫主任!」黃韜匆匆將車停穩,下車打開車門,又向孫曉玲打了一個招呼。

「曉玲,我們先送你回賓館吧。」安在濤擺了擺手,「上車吧。」

孫曉玲搖了搖頭,笑道,「安書記,你們抓緊走吧,我打車就好。」

說著,孫曉玲匆匆跑了過去,在廣場邊上攔了一輛天藍色的出租車。

安在濤上了車,黃韜開著車緩緩行駛在省城的街道上,慢慢向城區之外的高速路口行去。

還沒有離開省城城區,安在濤就接到了童洪剛的電話,「安書記,市委辦通知,下午3點在市委禮堂召開全市幹部大會……市委要求,各區縣黨政一把手必須要出席。孔書記讓我問問安書記,您能趕回來嗎?」

「哦。」安在濤摀住手機,向黃韜問了一句,「黃師傅,下午能趕到房山嗎?」

黃韜笑了笑,「安書記,沒有問題,下午2點一定可以趕到!」

安在濤點了點頭,「老童,我能趕回去,我會和張縣長直接在市裡匯合吧——對了,這是開的啥會?市委那邊有沒有風聲出來?」

童洪剛猶豫了一下,「安書記,我倒是聽到了一些傳言,說是下午是省委組織部來宣佈任命,可能是歐陽部長或者是單部長兩個人中的一個要當市長……」

「是嘛!」安在濤眉梢一跳,笑了笑,就掛了電話。

市長任命要下來了?他心裡默默地笑了笑,心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結果如何,恐怕很多人會失望、也有很多人會吃驚的。

汽車飛馳間,車窗之外高樓大廈以及樹木倒飛如影。

「黃師傅,你知道蝴蝶效應嗎?」安在濤沉默了一會,突然輕輕笑道。

「蝴蝶效應?」黃韜一邊開車一邊訝然道,「安書記,俺沒什麼文化,這個,不太懂,呃。」

「蝴蝶效應是氣象學家洛倫茲1963年提出來的。大概就是這麼一個意思:一隻南美洲亞馬孫河流域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可能在兩周後在美國德克薩斯引起一場龍捲風……」也不管黃韜能不能聽得懂,安在濤卻笑吟吟地說著,黃韜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連連點頭,不懂也要裝懂。

跟黃韜扯了些「蝴蝶效應」,安在濤的心裡似乎隱隱摸著了一線。他習慣性地側身望著車窗之外,開始慢慢梳理著自己的心緒,著手為下一步做打算了。

此時此刻,縣裡官場上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他的眼前一一放大,他的嘴角浮動著一抹一切盡在掌握的笑容。

他的自信不是自大,更不盲目;他的自信來自於未雨綢繆從容謀劃和完全的準備,以及遠遠超出了常人的謹慎和理性。

第383章 新市長到任

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這在官場之上,表現尤其明顯。

安在濤心裡很明白,他的這一怪招,必將引發一連串的蝴蝶效應,但究竟會給房山市官場帶來怎樣深層次的變化,他暫時還沒有去想。而事實上,似乎也不用想得太多。想太多,也沒用。

在很多時候,他或者可以選擇默默地去做一根槓桿,但他還沒有自大到一個自以為能撬動整個官場的地步。他沒有那個撬動官場的能力,只能甘當一個小小的足以改變整個大局的支點。

一如他所猜測的那樣,李大年兒子李南來省裡掛職,李大年親自給省委肖書記和省長程元剛都分別打了一個電話,雖然只是泛泛地客套了兩句,但其中所蘊含的某種意味早已不言而喻了。

李南的到來,以及李南與張勝利女兒張然之間的關係,旋即讓省裡領導層的大多數領導改變了心思。張勝利的那點事兒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他的女兒既然攀上了趙老身邊的李大年……接下來,也就該不了了之了。

這事兒其實就這麼簡單。沒有人會為了張勝利去得罪趙老身邊的李大年,哪怕這種「得罪」並不確定。犯不上,絕對犯不上。所以說,安在濤的這招看上去有些「滑稽」,其實一點都不滑稽。如果說張勝利的「出事」給省裡市裡點起了一把火,那麼,李大年絕對是一個效力無窮的滅火器。

既然張勝利的事兒不了了之,那麼,首當其衝的就是房山市市長的位子——不能繼續再空缺下去了。而顯而易見的是,既然張勝利的被舉報「查無實據」,暗中捅張勝利一刀的單新民和歐陽闕如,就直接從省委領導的視線中被毅然摘除。

至於那背後的來自於中央某部委領導的「推薦」,與趙老和李大年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一連串的變化水到渠成,又突然而至,以至於單新民和歐陽闕如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的時間。而縱然是市委書記張鵬遠,也沒有想到,省委會在今天就直接空降了一個市長下來。

市長的人選是程省長建議的,其他省委常委中雖然也有人不以為然,提出了反對意見,譬如麻副書記。但省委肖書記卻出人意料地直接表態了,贊同了程元剛的建議。這還是肖書記到任之後,頭一次直截了當地贊同程省長的人事建議。

肖作年一表態,陳近南等人馬上就跟著表態,麻副書記一看事已至此,也就只能聽之任之了。

……

……

市委機關大禮堂裡,坐滿了市直機關的頭頭腦腦和各區縣的黨政一把手。按照慣例,主席台上坐著的只有市委書記張鵬遠和省委組織部來宣佈任命的一個張副部長和省委組織部幹部一處處長長周金,還有就是新任市長。

這位空降的新市長大人,居然是個女性,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多歲的樣子,很年輕很清秀,這讓房山市裡的幹部們都有些意外。

而台下,前幾排分別按照順序是市幾大班子的領導,其後是各區縣黨政一把手,再之後是市直機關各部門、各單位一把手,再往後是駐房山的大企業一把手,等等。

張欣坐在一群縣處級幹部中,面色有些陰沉。對他來說,這也有些突然。他竟然也是在來到市裡之後,才得知是省委來宣佈新市長的人選。這充分表明,單新民和歐陽闕如徹底沒戲了,而也證明,他前期為之做出的努力也都隨之化為泡影。

怎麼會這樣?張欣想不明白。他當然不可能想到,這一系列的變化,竟然是安在濤的幕後秘密推動使然。

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安在濤。安在濤的神色很平靜,在來市委機關開會之前,他悄然跟藺然會了一面。

張勝利的兒媳婦藺然一見到安在濤,那神情之激動、之興奮,很讓人懷疑,她心裡是不是有某種要撲上來狠狠親安在濤一口的慾望。

這樣的結果,張家人非常滿意,私底下對安在濤當然是感恩戴德。而安在濤所採取的「手段」,也讓藺然知道後多少有些目瞪口呆。昨晚跟自己的小姑子談了一晚上,她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安在濤竟然能跟趙老身邊的李大年扯上了關係,這簡直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藺然名下有一間酒吧,在酒吧的一間包房裡,藺然嫵媚的臉上紅暈霞飛,神態有些「詭異」地望著安在濤,一時間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良久,藺然才癡癡道,「安書記,我該怎麼感謝你呢?」

安在濤淡淡一笑,端起桌上的一杯紅酒,一飲而盡,「藺然,你不用謝我……見了張市長,請轉達我個人的問候,等過了這一段時間,我會上門看望老領導,讓老領導安心養病,畢竟,身體比什麼都重要!」

說完,安在濤起身就要走,藺然下意識地也跟著起身,一把抓住了安在濤的胳膊,安在濤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藺然竟然有些怯怯地慢慢鬆開了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安在濤笑了笑,點了點頭,就扭頭行去。

藺然站在那裡,望著安在濤離去的背影,神色不住地變幻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

「安書記?」谷瀾縣縣委書記張超側過頭來輕輕道,「這新來的市長大人,似乎有些面生,也很年輕啊……」

安在濤笑了笑,望了望主席台上正在「致歡迎詞」的市委書記張鵬遠,小聲道,「呵呵,我似乎認得,如果我沒有認錯的話,她應該是濱海市市委常委、團市委書記東方筱。」

「哦,原來是團系統出來的領導,難怪這麼年輕。」張超哦了一聲,也就沒再說話,扭頭去靜靜的望著台上,聚精會神地聽起張鵬遠「發言」來。

其實安在濤心裡也有些意外,這東方筱他還是有些瞭解的,他結婚的時候東方筱還出席過他的婚禮。她之前是團省委的一個副書記,一年半之前下放到濱海干市委常委兼團市委書記,這才不到兩年就提了一個地市級的實職,陞遷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她今年才不過36歲。

張鵬遠的歡迎辭其實說的有些囉嗦,這種開場白本來就是簡單明瞭的事情,但他卻一直在泛泛地說著,以至於省委組織部的張副部長都有些不耐。

眾人都有些納悶,只有安在濤心裡明白,張鵬遠這是在藉故梳理著自己的心緒。如果安在濤沒有猜錯的話,東方筱的到任,對於張鵬遠來說也很突然,之前省委並沒有給他打招呼。

還不僅僅是突然。東方筱是程省長推薦的人選,這其中意味著什麼就不言而喻了。跟一個身後有大靠山的年輕女市長搭班子,張鵬遠心裡肯定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同志們,下面,歡迎省委組織部的張部長宣佈省委任命。」

張鵬遠終於還是結束了自己的「客套」,將手裡的話筒遞給了等待了許久的張副部長。

張副部長是一個50出頭的禿頂男子,個頭不高,但神色很平和,圓臉上始終都掛著笑瞇瞇的笑容,乍一看給人的感覺很親切,但細一看就覺得城府很深。

「房山的同志們,首先感謝張書記的盛情致辭,呵呵。」張副部長笑了笑,「張勝利同志因為身體狀況的原因,經他個人的申請和省委的慎重研究決定,省委同意張勝利同志提前離崗,回家養病……對於張勝利同志在房山這些年的工作,省委省政府是高度肯定的,房山人民群眾是一致認可的……」

簡單對張勝利的提前離崗作了幾句說辭,張副部長馬上就切入了正題,「為了確保房山經濟社會發展,配齊配強房山市委班子,省委研究決定,調任東方筱同志來房山工作,任命東方筱同志為房山市委委員、常委、副書記,提名為代市長人選。」

「東方筱同志歷任團省委青聯部科員、科長、副部長、部長、團省委副書記,2000年4月任濱海市委常委、團市委書記……」張副部長朗聲道,「東方筱同志年富力強,工作能力強、政治理論水平高,省委調任東方筱同志來房山工作,是經過了慎重考慮……省委認為東方筱同志擔任房山市委副書記、代市長,是合適的、穩妥的。省委希望,東方筱同志能盡快投入工作,融入到房山市委市政府這個團結高效的班子中去,為房山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做出自己的貢獻……」

……

……

雷鳴般的掌聲裡,東方筱笑吟吟地起身鞠了一躬,然後才坐下大聲道,「感謝省委的信任,感謝張部長和省委組織部領導送我到任,感謝市委張書記和市裡的同志們……」

「能來房山工作,我感到責任重大,壓力巨大。市長,既是一個職務,更是一份責任,一份義務。黨和人民賦予我這一重任,為我當好公僕,造福社會提供了更好的條件,我唯一選擇的就是與事業求真務實,與人民忠誠奉獻,與同志求同存異,與自己勤奮敬業,恪盡職守,認真履行供職承諾,創造良好的工作成績來報答黨的關懷、組織的信任、人民的重托,讓省委市委放心,使全市人民滿意。」

「在這裡,我鄭重向市委和全市人民表態。一要做勤勉實幹的市長。要做到把握機遇、改革攻堅、加快發展、富民強市,必須也只有依靠實幹。我將不斷學習,努力提高自己的能力水平……切實把心思花在謀發展上、把幹勁放在搞建設上、把精力用在解難題上,堅持民主集中群策群力,一個一個問題解決,一項一項工作落實,一步一步走好前進之路,一點一滴增強發展信心。」

「二要做親民為民的市長。民之所困、民之所急、民之所怨,讓我深感重任在肩、責無旁貸。我將強化宗旨意識,堅持以人為本、民生為重,把實現好、發展好、維護好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作為政府一切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注意聽取群眾呼聲,認真關心群眾疾苦,努力解決群眾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問題,特別是困難群體生產和生活上的問題。努力改善民生,注意化解矛盾糾紛,全力維護社會穩定,讓改革發展成果更多地惠及廣大人民群眾。」

「三是要做清正廉潔的市長。古人云,能吏尋常見,公廉第一難。作為新時代的人民市長,對責任、公心和廉潔,應有著更清醒的認識、更自覺的追求、更嚴格的標準……」

東方筱在台上微笑著侃侃而談,居然沒有看稿子。脫稿的發言,能做到如此「套話連篇」和「對仗工整」,這反襯出這女人的水平不低。最起碼,是演講水平和理論水平不低。

這個女人不簡單!台下房山市的大小官員們聽著東方筱那雖不太高但卻極好聽的女中音,心頭都浮起了這麼一個念頭。

「坐而論道,不如起而行之。我一定以自己的實際行動來踐行自己的諾言,來報答組織和同志們對我的信任和期望。請大家支持我、幫助我、監督我。謝謝大家!」東方筱話鋒一轉,結束了自己的表態式發言。

咳咳!

張鵬遠乾咳了兩聲,朗聲道,「同志們,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東方市長的到來,我相信……」

場上又再次想起雷鳴般的掌聲來,東方筱清秀的臉上仍舊是微笑浮現著,她再次起身向台下鞠了一躬。

「同志們,借今天這個機會,我簡單說兩句。張勝利同志提前離崗,作為跟張勝利同志搭班子數年之久的市委書記,我本人感覺非常遺憾。張勝利同志的提前離崗,是我們市裡工作的一大損失……在張勝利同志離崗之後,市裡流傳著一些謠言,一些極個別同志不安心工作,上躥下跳,做了很多不利於團結的事,說了很多不利於團結的話……對此,市委非常痛心!」

「東方筱同志調任房山工作,是省委省政府對房山工作的支持和肯定……同志們,我們一定要堅持團結奮鬥。要緊緊團結在市委周圍,在全市上下形成顧大局、講團結、講風格、講協作的好風氣。班子成員要互相關心,互相尊重、互相支持、互相諒解,有事多通氣、多商量、多交心,依靠集體的智慧和力量,調動方方面面的積極性,通過大家的共同努力,形成振興房山的強大合力。」

「同志們,我們一定堂堂正正做人,勤勤懇懇幹事,清清白白為官。虛心向同志學習,向群眾學習,向書本學習,向實踐學習。正確對待手中權力,決不搞以權謀私。堅決同各種腐敗現象作鬥爭,嚴格遵守廉政建設的有關規定,做到嚴格自律。要進一步發揚創新務實、真抓實幹的作風,看準了、決定了的事情,一定要一抓到底,切切實實抓出成效……下一步,市委會在全市範圍內開展思想作風整頓活動……」

張鵬遠在主席台上朗聲說著,神態明顯有些激動和凝重。台上的東方筱雖然笑容滿臉,但心裡卻是在暗暗琢磨著張鵬遠這番話的真實用意。她雖然並不太瞭解房山的情況,但也聽得出來,似乎是在自己到任前和張勝利離崗後的這段時間裡,房山官場有些亂套。

而台下,單新民和歐陽闕如兩人的臉色非常難看。他們的目的沒有達到,省裡空降來了一個市長,而張鵬遠的位置權力沒有任何變化。毫無疑問,擁有了麻副書記和陳近南這兩位省委大員的全力支持,張鵬遠今後會變得更加強勢,而他們兩人的日子就會變得更加難熬了。

台下一些個市裡的領導其實也在暗暗向兩人投過「幸災樂禍」的一瞥瞥,這讓兩人坐在那裡更覺得惶然和不安。

……

任命大會結束後,市委市政府領導自然是要為東方筱的到任接風洗塵,而隨之,市裡也要進行一段時間的調整,這是必然的。

今天下午的會開得有些長,開完會的時候,都已經5點多了,天色都黑了下來。進入冬初的房山,天氣漸漸寒冷了起來,小北風沒心沒肺地吹著,漫天的寒意瀰漫著全城。

安在濤坐車飛速地往縣裡趕,路上,他其實知道張欣的車一直就跟在他的車後面,甚至中間還給他打過一個電話過來,但安在濤卻並沒有接。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去上班的時候已經9點多了,他沒有坐車,而是從自己居住的小區步行一直走到了縣委機關大院裡。

他緩緩地走進機關大樓,向自己的辦公室裡走去。一路上,不少路過的機關幹部們都面色恭謹地一一跟他打招呼,而安在濤依舊是面帶溫和的微笑,這看上去跟以往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但一些人卻敏感地從安在濤淡定的笑容中,捕捉到了某種陰寒的味道,一如這嚴寒的氣息。

童洪剛正出門來,迎面就遇到了安在濤,就笑著站住了腳步,「安書記,您來了。」

安在濤點了點頭,突然輕輕一笑,「老童,你上我辦公室裡來一趟。」

童洪剛心頭一凜,連忙恭謹地跟在安在濤的屁股後面進了他的辦公室。

第384章 幹部考核整肅(一)

夜色沉沉,寒風蕭瑟。坐在車裡,默默地望著車窗之外的車水馬龍,日漸繁華的歸寧縣夜生活讓安在濤看了心頭慢慢滋生起一股子恬淡的喜悅來。

對於死過一次的重生者安在濤來說,金錢、名利什麼的,都成了過眼雲煙,對於這些,他看得非常之淡。財富再多有何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兩眼一閉瞬間成空。

而只有官場,才能帶給他不斷進取的人生動力,在他看來,再也沒有一件事情能比得上掌握著行政權力去做些實事更重要和有意義了。

這些年,最早的資河鎮也好,後來的資河開發區也罷,以及現在的歸寧縣,看著一個小縣窮縣在自己手裡慢慢轉變,走向發展和繁榮,看著一方百姓因此而獲益,而自己的施政理想也得以轉化為現實,安在濤心頭充滿著某種無法言表的成就感和滿足感。

絢爛的縣城夜景一一在眼前閃過,安在濤慢慢搖下車窗,一股子寒風撲面而來,他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

不知不覺間,來到歸寧縣已經3年了啊!而2001年也即將過去。這個即將過去的2001年,其實是蠻值得記住的一年,無論是對於整個國家,還是對于歸寧縣乃至安在濤個人而言。

7月13日燕京申奧成功!這是一個令國人興奮、激動和揚眉吐氣的時刻,這是奧林匹克運動一次公平、公正和歷史性的抉擇。7月13日,莫斯科當地時間18時15分(燕京時間22時15分),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在世界貿易中心會場莊重宣佈:2008年奧運會主辦城市—燕京。

國內為之沸騰。而就算是在歸寧這個小縣城裡,至如今也到處充斥著喜迎奧運的氣氛,街道兩旁還有不少以迎奧運為主要內容的「廣告招牌」。而據說,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產品,也打起了綠色奧運的炒作牌。

作為「先知先覺」的重生者,安在濤知道奧運會給國內市場帶來了很大的商機。在他前世的記憶裡,很多地方都瞄準了「奧運專供」,紛紛通過各種關係去京裡打點,跟奧組委簽訂產品專供協議。因為這不僅僅是奧運會的產品銷量,還成為產品推廣的最大平台。

安在濤記得,濱海高覽縣的大棚蔬菜就曾經打過奧運專供牌,同時藉著這個機會大肆炒作高覽縣大棚蔬菜的品牌形象,後來甚至打造出了一個省內知名的蔬菜種植批發基地。

一念及此,安在濤突然心頭一動:資河開發區是不是也該走走這樣的炒作路線了?嗯,應該可行!他暗暗決定,明天的全縣幹部大會後,他要留下孫曉玲跟她好好談一談。

這個時候,他卻並不知道,不僅是他有這種想法,張欣早就生出了這種念頭。前兩天他去資河開發區考察調研,就是打的這番主意。這是他謀劃已久也是深思熟慮過的政績設計,作為一個自命不凡的、擁有紅色背景的青年幹部,張欣自然也對政績非常的渴望。但在目前的歸寧縣,留給他這個縣長所能挖掘的政績空間其實已經不大了。

張欣已經跟孫曉玲談過,但很顯然,孫曉玲並沒有太放在心上,所以也就沒有跟安在濤說起過。

還有國足終於也衝出了亞洲,有了參加02年日韓世界盃的機會。10月7日,東北某市體育場,國家隊1比0戰勝了阿曼隊,提前獲得了2002年世界盃的參賽資格。消息傳來,縣裡的球迷們走上青年大街,縣政府廣場,把心中積聚已久的激情盡情釋放,這個縣城成為了歡樂的海洋。

這些,都是一些值得記住和興奮的事情,但對於安在濤來說,卻仍然是這樣的平淡無奇,讓他想興奮都興奮不起來。而這,大概就是重生者難以避免的「鬱悶」了。

尤其是對於足球,安在濤明知道這支並不爭氣的國足此番出線是多麼地偶然,而所謂的參與世界盃也不過是踢了三場球就打道回府,三戰皆敗,丟人顯眼而已。而後來的國內足球發展,就更加地讓人失望。黑哨、賭球、假球……在安在濤重生前的一段時間裡,國內球迷的數量已經降至了歷史的一個冰點。

……

……

年底了,又該進入年終總結時刻了,而市裡估計也快要下來考評縣委縣政府的領導班子了。當然,作為省管幹部,安在濤仍然還是要接受省委組織部的考核。一個縣委書記跟市委書記和市長等一般市級班子成員一起接受省委組織部的考核,這大概也是一道另類的風景了。而這,似乎也一次次地提醒房山的官場人士,這個年輕縣委書記的與眾不同之處。

張欣雖然也是後備幹部,但他並沒有進入「紅色接班人序列」,所以他仍然是平常的市管幹部。

……

……

對於2001年的工作總結來說,歸寧縣有太多太多濃墨重彩的一筆筆值得書寫。資河開發區早已走上運營的正軌,經濟總量漸漸佔據了全縣經濟總量的三分之一以上,而隨著幾項大工程的相繼開工建設……2001年的歸寧縣,用大投資、大發展來形容一點都不誇張。所以,安在濤並不擔心他的年終考核,就算是班子的考核,也沒有任何問題。今年的情況比較特殊,他上半年在縣府,下半年去了縣委,兩個班子的考核都涉及到他,他還真得抽時間抓一抓。

安在濤在車裡活動了一下手腳,笑了笑,「黃師傅,從前面放下我吧,我想散散步。我自己回家就行,你直接回去吧,不用送我了。」

黃韜答應了一聲,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就在前面的歸寧商廈門口停下了車。

安在濤下車來,向黃韜揚了揚手,目送黃韜開車離去,這才慢慢沿著馬路牙子向前行去。走不多久,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呼喚聲:「領導!安書記!」

安在濤有些意外地抬頭望去,見明亮的霓虹燈下,馬曉燕和她的嫂子苑青霞並肩站在不遠處,手裡還提著一些紙袋子,看樣子似乎是剛逛完商場出來。

「呵呵,曉燕啊——」安在濤笑了笑,打了一個招呼。

「安書記,還記得俺不?」苑青霞伸出手來,「俺是……」

安在濤微微一笑,伸手跟苑青霞輕輕一握,「記得記得,咋不記得呢,嫂子嘛,呵呵!」

「領導,你這是剛從燕京回來嗎?」馬曉燕笑了笑,也走了過來。

「嗯,我今天從燕京回來,下午呢又去市裡開了一個會,嗯,市裡領導有些變動,明天全縣會開幹部大會,會給你們傳達一下……」安在濤猶豫了一下,「你們吃過飯沒有?如果沒吃的話,咱們一起吃?我正好想要去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嗯,好的,我們也正要找地方吃飯呢。」苑青霞趕緊應了下來,「俺請安書記吃飯好了,謝謝安書記……」

安在濤一怔,「呵呵,謝我?呵呵。還是我請你們吧——曉燕,前面有一家叫川妹子的川菜館,味道很不錯,我們就去那裡吧。」

三人說說笑笑著就去了「川妹子」,馬曉燕知道安在濤喜歡川菜,這縣裡稍有點名氣的川菜館他恐怕都吃遍了。所以,進了飯館,見老闆娘主動上來跟安在濤笑著打招呼,她倒是也不奇怪。

苑青霞則有些奇怪,趁安在濤去洗手間的功夫,她扯了扯馬曉燕的胳膊,低低道,「曉燕,我看這家飯館的老闆跟安書記很熟啊……安書記這樣的大領導還來這種小地方吃飯?」

馬曉燕笑了笑,「他常來吧應該……他一個人在縣裡,可能也懶得自己做飯吃,又不願意參與那些迎來送往的場合,所以就自己老是出來找小地方吃飯。時間長了,自然就熟了——對了,嫂子,一會安書記出來,你可別亂說話!」

苑青霞撅了撅嘴,「俺咋就亂說話了?俺還想問問去燕京的事兒呢?是不是他說過之後就忘了?這麼久了,也沒下文,俺可是跟你哥都做好準備了呢……這不是忽悠俺嘛!」

馬曉燕有些無奈地苦笑著望著苑青霞,「嫂子,這事兒就不要再提了。他工作忙,忘記了也是正常,再說了,這種事情本來就是……」

馬曉燕的話還沒有說完,見安在濤已經出了衛生間向這邊走來,就趕緊向苑青霞使了一個眼色,閉住了嘴。

安在濤正走間,老闆娘從櫃檯後面探出頭來,笑道,「安書記很久不來了啊,是不是咱們家店的飯菜不合口味了撒。」

「呵呵,不是,不是,我最近工作忙,老是東奔西走的,也不常在縣裡。哦,對了,老闆娘,最近的生意咋樣?」安在濤停下腳步,接過老闆娘遞過來的一根煙,笑著就跟她閒扯了幾句。

「哎,只能說還湊活吧……安書記,您還記得上回吧?那些痞子從派出所裡出來之後,老是來我們店裡找麻煩,騷擾我們焉翠……那些人三天兩頭來,弄得這孩子都在這裡幹不成了,這兩天正準備去燕京找她哥哥,看看能不能從燕京找個活幹。這孩子機靈能幹,我還真是有點捨不得。」

老闆娘拍了拍正在櫃檯後面幫著她收拾東西的焉翠,焉翠清秀的俏臉上微微一紅,抬頭來向安在濤低低招呼了一聲,「安書記好。」

安在濤眉頭一皺,立即就想起那晚彭軍在這裡教訓幾個小混混的事情來。他沉聲道,「派出所不管嗎?」

身材豐腴的老闆娘歎了口氣,「安書記,派出所……他們也不是不管,派出所的人來了,那些混混子就都跑了,可派出所的人一走,他們又來,我們……哎!」

安在濤的眉頭緊鎖起來,卻沒說什麼。他淡淡一笑,扭頭正要離去,卻突然停下腳步,回頭來瞥了那出落得極水靈的川妹子焉翠一眼,「焉翠,你要去燕京找工作?有沒有合適的,如果沒有合適的,我幫你介紹一個?」

老闆娘當即歡喜起來,趕緊扯住焉翠的胳膊,將羞怯怯有些不好意思的焉翠「拖」了出來,「那敢情好,焉翠,還不趕緊謝謝安書記!」

像焉翠這種20出頭的川妹子,肯定是沒有考上大學,甚至連高中都夠嗆上過,家裡又比較窮,所以才千里迢迢出來打工養活自己。其實她雖然準備去燕京,卻也沒有譜,因為她哥哥在燕京也不過是一個小廚師,能不能給她找上工作還是兩說的事情。

安在濤主動提出來幫她找工作,她心裡自然是又驚又喜。她雖然對安在濤並不熟悉,也不清楚縣委書記是一個多大的官,但卻知道是個「大人物」。在她樸素的心裡,像安在濤這樣的大人物幫她找個工作,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謝謝安書記。」焉翠紅著臉低著頭,兩隻手輕輕捏著衣角。

「呵呵,不用客氣。」安在濤擺了擺手,從老闆娘那裡找來一張紙條,掏出自己的鋼筆刷刷寫了幾行字,給夏曉雪寫了個條子,「焉翠,你到燕京之後,按照這個電話和這個地址,拿著我寫的這個條子去找安夏集團的夏總,她會幫你安排的。嗯,這是我妻子,我會跟她打個招呼的。」

焉翠接過紙條,心裡歡喜著連聲道謝,「謝謝安書記,謝謝安書記!」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再說什麼,就行去。

說起來,這人也是一種緣分。那晚的那一幕,安在濤並沒有放在心上。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叫焉翠的川妹子,今天卻又再一次和他發生了某種人生的交集。這本是兩條截然不同的人生軌道,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一個位高權重,一個草根平民,兩者突然交集一起,只能說明是命運的使然了。

幫她找一個工作,本就是率性而為,他心裡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他卻不知,如此一番心血來潮,竟然改變了焉翠一生的命運。這是安在濤始料未及的事情,也是焉翠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

大概,這就是人生吧。

第385章 幹部考核整肅(二)

安在濤回來坐下,苑青霞嘻嘻一笑,「安書記,您跟這裡的人挺熟的呀?我看您剛才……」

安在濤笑了笑卻沒有接口,而馬曉燕趕緊在桌子底下用腳輕輕踢了苑青霞一下。

飯菜上來,三人還要了兩瓶啤酒,邊吃邊談,閒扯了一些家常的閒話。雖然馬曉燕再三囑咐苑青霞不要提起去燕京移民的事兒,但面對這樣很可能是獨一無二、過了這村存沒那店的人生機會,苑青霞覺得如果自己不抓住,實在是一件後悔一輩子的事情。

要知道,自己一家三口如果能成為「燕京人」,對於大人的影響還小一些,但對於她兒子的影響就太大了。可以說,改變了他們全家一生的命運。

所以,她根本不顧馬曉燕那幾乎是要「吃人」的眼神,厚著臉皮笑道,「安書記,您前兩天說的,幫俺們去燕京的事兒……」

安在濤一怔,繼而微笑了起來。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馬曉燕就有些難堪地接過話茬去,低低道,「領導,你別聽我嫂子瞎扯,你工作這麼忙,這事兒以後再說吧——」

馬曉燕的話還沒有說完,安在濤就朗聲一笑搖了搖頭,「呵呵,嫂子,是這事兒呀,你要不提,我倒是給忘了。不過呢,我已經給你們辦好了,接收你的單位、戶籍問題以及房子的問題,應該都落實下來了……我看,這也快過年了,等過了春節,你們再動身吧。去了燕京,我會讓我夫人幫你們安排一切的。」

「安書記,真的謝謝你啊。俺也不會說好聽的話,安書記對俺全家的恩情,俺牢牢記在心裡了。俺和俺家那口子沒啥本事,將來等俺兒子有了出息,俺讓俺兒子好好報答安書記,安書記……」

安在濤心裡苦笑,心道,「你還不會說話?你這個女人,嘴巴可趕趟……」

苑青霞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歡喜興奮地紅著臉連聲道謝。同時,藉著興奮頭,她竟然又要了一瓶啤酒,接連又敬了安在濤兩大杯啤酒。只是這大冬天喝啤酒,冰涼冰涼的,喝完之後她就覺得肚子有些不舒服。

見苑青霞的臉色有些漲紅,神態有些古怪,馬曉燕暗暗扯了扯她,低低道,「你咋了,嫂子?」

苑青霞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安書記,可能是這啤酒太涼了,我胃有些痛……」

「呵呵,不要緊,那就趕緊回家歇著吧。」安在濤笑著起身來。

在飯館門口,跟馬曉燕和苑青霞分手,安在濤大步向自己家居住的小區行去,高大挺拔飄逸的背影很快就從明亮的路燈下,轉入了沉沉的夜幕中。

見馬曉燕望著安在濤離去的背影有些「癡迷」,苑青霞忍著胃痛,古怪地笑道,「曉燕,走吧,別不捨得了……嘿嘿,要不你去他家,反正他老婆也不在縣裡……」

「嫂子,你胡扯些什麼!」馬曉燕有些生氣了,跺了跺腳,也不再理睬苑青霞,大步跑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就離開。

苑青霞沒想到,她會真的撇下自己跑了,倒是一愣。

……

……

第二天上午,9點開的縣委常委擴大會,從縣委常委,一直擴大到縣幾大班子的領導成員。畢竟,市裡主要領導有了調整,這個必要的信息,是要盡快傳達下去的。常委擴大會後,10點半,緊接著還要召開全縣幹部大會進行更大範圍內的傳達。

安在濤去會議室的時候,所有的縣領導無論是常委還是非常委,都已經到齊了。望著這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慢慢走了進來,很多縣領導心裡都暗暗一凜,尤其是那些前一段時間以為安在濤要調離縣裡而背後有些小動作的縣領導,心裡都有些心虛。

「安書記,人都到齊了,咱們開會?」見安在濤坐下,張欣竟然主動側頭問了一句。

安在濤淡淡地點了點頭,「好,同志們,我們現在開會。今天我們開會的主要議題呢,是傳達一下市委當前的有關指示精神,同時通報一下市委市政府領導的變動情況。」

「張縣長,你給大家通報一下?」安在濤笑著望了望張欣。

張欣一怔,旋即笑著點頭,「好。同志們,昨天下午,我和安書記去市委開會……市長張勝利同志因病提出申請,省委和市委經過認真研究決定,同意張勝利同志提前離崗休養……省委組織部來宣佈了組織任命,任命東方筱同志為房山市委副書記、代市長。」

「關於東方市長,我有過一些接觸,東方市長是團省委出身的幹部,曾經在濱海幹過市委常委和團市委書記……根據我的瞭解,東方市長是一個工作很扎實、很有魄力、非常認真的一個領導幹部……同志們,東方市長的理論水平很高,她的講話稿從來都不讓秘書寫,都是自己親自完成。而且,東方市長作風雷厲風行,很有實幹精神——呵呵,我說句題外話啊,東方市長來房山,我們下面的工作壓力可就大了喲……」

「對於東方市長,安書記想必也有瞭解,呵呵,給大家通報一下,大家可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東方市長對工作的標準要求格外嚴格……」

張欣哈哈笑著,可勁兒說著一些跟東方筱有關的「事情」,其實他也未必就跟東方筱很熟,但是他的用意卻是讓眾人認為他跟東方筱很熟。他是從濱海調任過來的幹部,這麼說倒也並不為過。

張欣的這點心機,安在濤在旁邊坐著冷眼旁觀洞若觀火,他心裡冷笑,臉上卻很平靜。

「呵呵,安書記,就通報到這?」張欣結束了自己的發言,笑著望向安在濤。

安在濤點點頭,接過話茬去簡單說了說市委書記張鵬遠的指示,然後就準備宣佈散會,但不成想張欣卻在他開口之前張嘴道,「安書記,諸位領導,我有個想法,就在今天的會上提一提吧。」

「嗯?」安在濤暗暗皺了皺眉。

「安書記,同志們,大家都知道,今年7月份燕京申辦08年奧運會成功了……對於我們來說,雖然燕京舉辦奧運會時間還早,但卻給國內市場帶來了很大的商機——我個人認為呢,我們既然有國內頂呱呱的生態農業開發區,有著相當知名度的生態農業產品,就應該打一打綠色奧運的牌……我可是知道,京郊有幾個縣已經開始提前下手了,我們也要抓緊,這可是一塊很大的蛋糕,能搶上的話,對於縣裡經濟的發展、對於資河開發區將來的發展,大有好處!」

「我認為,縣裡應該成立一個綠色奧運食品開發辦公室,專門負責跑奧運專供市場的工作。我個人呢,家在燕京,我願意負責這項工作,給縣裡鋪鋪路……爭取跟奧組委簽一個協議……我覺得,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聽了張欣這話,其他的縣領導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但安在濤聽了卻有些意外,心道這張欣能想到這裡也算是有些眼光了。

常務副縣長古長陵卻下意識地就開始唱起了反調,他笑了笑,「張縣長,奧運會的牌呢,我認為是可以打一打的,但現在就下手,是不是有些太早了?要知道,現在距離08年奧運會還有7年的時間……這麼早就開始運作,似乎沒有必要嘛!」

張欣皺了皺眉,他是越來越討厭這個古長陵了,好像是跟他卯上了,只要他說向東,不管合理不合理,古長陵一定會說向西跟他唱反調。

「NND,真是安在濤的一條走狗,不會說話亂咬人。」張欣心裡咒罵了一聲,卻笑道,「老古,話也不能這樣說。奧運專供只是一個招牌,也未必就是指的專供奧運會使用,這完全可以作為一項形象品牌來運作的嘛!運作的好的話,資河開發區以後的產品就可以在商標和外包裝上打上綠色奧運的標示……根據我得到的消息是,已經有很多地方開始下手了,而燕京奧組委也有了這個意向……我們不能落在人家後面嘛!」

「其實,這本來就是一個打提前量的市場運作和形象炒作……呵呵!」

安在濤沉默了一會,向古長陵投過一瞥,然後點了點頭,「嗯,我支持張縣長的意見,我認為這想法不錯。」

安在濤的出言支持讓張欣覺得有些驚訝,他已經做好思想準備跟安在濤「據理力爭」一番了,不成想他卻公開支持了自己。這倒是讓他滿腹的「論據」,一下子就都做了無用功。

古長陵見安在濤支持,也就不再說什麼,保持了沉默下去。

安在濤怎麼會反對呢,這明明對縣裡的經濟發展有利,縱然是張欣要以此獲取政績,他也不會反對。為了個人恩怨和兩人之間的權力紛爭,去否決有利於經濟發展的現實舉措,安在濤不會這麼做,也不屑於這樣做。

有利於經濟發展的事情,無論是誰來主導,都無關緊要。這是安在濤的觀點。

既然他要做就讓他去做吧,希望他能做好。一念及此,安在濤立即話鋒一轉,卻是主動岔開了話題去,並沒有給其他縣領導留出「討論」的時間來。

他望著縣委組織部長陳新笑了笑,「老陳啊,又到年底了,年終歲尾,市裡要來考核我們縣裡的班子……我的意見呢,明年縣裡的工作會很繁重,為了提高工作效率,集中精力抓經濟,一心一意謀發展,今年呢我們就提前一下——把明年3月份的組織考核提到現在來做,爭取在市裡考核之前完成縣委對各單位、各鄉鎮班子的考核工作吧。」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前兩天,我還和小馬同志在商量這個問題。」陳新點頭笑道,「工作嘛,還是趕到前頭為好!」

「大家的意見呢?」安在濤笑著擺了擺手。

其他的縣領導心裡都一陣凜然,心知肚明。這哪裡是要把明年的工作拿到現在來做,而完全是安在濤想要藉機整頓全縣的幹部了,沒準要開展大調整大換血了。眾人馬上就意識到,這個冬天對於縣裡的幹部們來說,可能並不好過。

但縱然是心裡清楚,也不可能有人站出來反對,因為安在濤站住了公理,又掌握著縣委一把手的權力。常委們紛紛點頭表態,而非常委的縣領導不過是來旁聽「打醬油」的,自然是就沒什麼發言的機會。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在接下來的全縣幹部大會上,老陳你就對年底的幹部考核做做動員……也給縣裡的幹部們提提神!」

安在濤擺了擺手,「好了,今天的會就到這裡吧,我們先休息一會,完了一起出席幹部大會——老陳,你上我辦公室來一下,我們交流一下幹部考核的事兒。」

……

……

陳新其實也覺得有些意外,雖然安在濤之前跟他提過提前將明年年初的考核挪到年底來做,但他也沒有料到安在濤會說幹就幹,如此雷厲風行。

「安書記,其實也沒啥好準備的,都是往年的那些工作程序,組織部下個文件,然後下面準備準備……」陳新笑了笑,猶豫了一下,突然又道,「安書記的意思是不是今年要變變?來點真格的?」

安在濤點了點頭,「嗯,老陳,我也認為來點真格的好,要不然,縣裡的幹部作風紀律就抓不起來……我個人建議呢,組織考核的時候,不能還是老一套,聽匯報看材料,應該走出去,以不同的方式去調查一下各單位和各鄉鎮幹部的工作成績。我看這樣吧,我們搞一個公開民意測評,作為內部測評的補充……比如有些對外服務部門,完全可以用匿名調查問卷的形式,讓老百姓參與對幹部的評價嘛!」

陳新心頭一跳,心道你這是要來大動作了?這樣搞不僅給組織部帶來了很大的工作量,還……

陳新心裡暗歎一聲,微笑著點點頭,「嗯,我們堅決貫徹落實安書記的指示精神,下去以後,我馬上要組織部開始工作!」

第386章 幹部考核整肅(三)

縣委禮堂裡坐滿了縣裡各部門、各單位、各鄉鎮以及縣屬企業的領導班子成員,拉拉雜雜算起來,起碼得有百餘人之眾吧。

禮堂裡人聲鼎沸,縣裡的科級幹部們都在小聲議論著市裡領導更替的消息。而在禮堂門口,張欣等縣領導站在門外,靜靜地等待著安在濤和陳新。安在濤和陳新在他的辦公室裡談了許久的幹部考核工作,就考核的一些細節通了通氣,達成了共識。

安在濤大步走了過來,向眾人點了點頭,便帶頭走進了禮堂。在他的身後,依次是張欣、孔琳等縣委常委以及非常委的縣四套班子的領導成員。

見安在濤帶著一眾縣領導昂然而入,禮堂裡原本喧鬧的聲音慢慢平靜下來。仍然是按照慣例,常委領導坐在主席台上,非常委領導坐在台下第一排處。

別看同為縣級幹部,但常委與非常委之間的差距,大了。能進入常委,不僅意味著進入核心領導層,獲得了更大的權力,還意味著擁有了更大的政治地位。

大會由縣委副書記、縣長張欣主持。張欣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好了,同志們,按照市委的工作安排,我們今天上午在這裡召開全縣幹部大會,通報市委有關文件精神、市領導有關指示精神、市委市政府領導調整的情況。」

「……原市委副書記、市長張勝利同志,因病提前離崗,省委經過慎重研究決定,調任濱海市委常委、團市委書記東方筱任房山市委副書記、代市長……」張欣慢慢通報著其實早已是公開的秘密的「情況」,他的語速很平和緩慢。

也就是5分鐘左右的時間,他就念完了自己的稿子。嚴格說起來,這是他頭一次在全縣幹部大會上以縣長的身份作正式講話,所以他顯得非常重視,提前準備了一個發言稿。

而就在他的發言即將結束的時候,他突然撇開稿子,又談到了剛才在常委會上通過的成立「綠色奧運食品專供項目辦公室」的決定,並大談狠抓奧運商機、推進經濟發展的好處。

按理,他如此「臨時」疊加的發言內容是不符合程序和慣例的,但安在濤卻並沒有太在意。既然已經同意了讓他搞,就讓他說兩句又何妨?無非是想給自己主抓的工作鍍鍍金,提前造造聲勢而已。

安在濤沒有「反應」,其他常委就更加保持了沉默。

張欣說了一會,話鋒一轉,笑了笑,「好,具體的情況我就通報到這裡,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縣委安書記做重要指示。」

縣長大人都說要「熱烈的掌聲」了,台下的掌聲豈能不熱烈。雷鳴般的掌聲裡,安在濤默然起身向台下微微欠身,表情非常嚴肅。主席台上強烈的聚光燈下,將他如是嚴肅的表情反襯得有些凝重,讓台下的幹部們看的心裡凜然起來。

「同志們,剛才,張縣長為大家通報了相關情況,傳達了市委的重要指示精神。對此,我就不多談了。總之,我們歸寧縣委縣政府以及全縣幹部群眾,堅決擁護省委的決定,堅決用戶新市委班子和市政府班子的領導。」安在濤打開自己的筆記本,望著自己方才寫下來的幾個發言要點,朗聲道,「下面,我就當前和下一步縣裡的工作,談幾點意見。」

「當前乃至未來一段時間裡,我們面臨的主要工作有這麼四個。一是經濟發展,包括項目建設、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等等,一定要抓緊抓好,具體分管的縣委縣政府領導和相關部門一定要努力工作狠抓落實。」

「第二,是撤縣換市的申報工作。目前,關於我縣撤縣換市的前期籌備調研工作已經結束,下一步我們將全力進入申報階段。這項工作由我主抓,常務副縣長長陵同志具體負責。今天的大會過後,長陵同志要立即組織有關部門,準備相關材料,按照法定的程序逐級向市政府和省政府提起撤縣換市的申報。撤縣換市工作,對於我縣的經濟發展具有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我們一定要全力以赴,爭取早日申報成功。」

咳咳!

安在濤乾咳了兩聲,這兩天可能是抽煙多了,他的嗓子總是有些難受,甚至還有些胸悶。

「第三,是作風紀律整頓和機關提效工作……全縣各級幹部落實市委、縣委經濟工作部署總體上是認真的,做了大量的工作,收到了比較明顯的成效。但是,在個別地方、少數部門和一些領導幹部中還存在能力、作風等問題,表現為不善干、不實幹。有的領導幹部雖然心裡也想發展,但苦於自己的知識面、工作方法方式不適應市場經濟發展的形勢變化;有的領導幹部思想浮躁,作風不實,搞形式主義,做表面文章,想得多、幹得少,議得多、兌現少,講得多、落實少,遇到困難繞道走,發現矛盾就推諉,致使自己所負責的地方和單位工作起色不大,經濟發展和部門工作與先進地區、先進單位差距不斷拉大。」

「我上面說的是機關作風存在的幾個問題。問題並不可怕,問題可以解決、可以提高、可以化解,但是面對比問題更嚴重的弊病,我們又該怎麼辦?」

安在濤說到這裡,聲音變得非常低沉起來,他緩緩抬起頭來,目光凜凜地望著台下。台下一片靜寂,縣裡的幹部們聽到現在也聽出味道來了,感情縣委書記大人又要開始整肅機關作風了——又是哪個單位要遭殃了?

上回是公款吃喝,縣衛生局當了炮灰,這回又該輪到哪個部門倒霉?

「為什麼說是弊病而不是問題呢?因為性質非常嚴重,可以說非常惡劣,足以影響我們全縣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第一,機關工作效率低下……具體到哪個部門,哪個部門的領導自己心裡有數,回去自己反思一下。下一步,我們將花三個月的時間來大力提高機關工作效能和作風紀律整肅;第二,服務意識淡漠。同志們,我們是什麼?我們是公務員,手裡的權力來自於人民,我們是納稅人供養的人員,我們並不比老百姓高人一等。可是我們的某些機關工作人員,架子大、派頭足,根本就沒有樹立起起碼的服務意識……說句不好聽的話,某些幹部的架子和派頭,比我這個縣委書記的還要大!……第三,喜歡傳播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滿天飛,在我們縣裡。總有一些人不安心工作,總喜歡在背後做小動作,造謠生事無事生非渾水摸魚。就連我這個縣委書記,都被造出很多傳聞來。前一段時間,不是有人在說我要調離縣裡嘛!說我工作不利,得到了市委領導的批評;更有甚者,還有人說我貪污受賄,已經被市紀委雙規……」

「我就去了燕京休了幾天的探親假,就冒出這麼多的傳聞來。可笑不可笑、惡劣不惡劣?!嗯?」安在濤的聲音驟然變大變得冷厲起來,「這一定要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今後,誰要是再惡意散步謠言或者以訛傳訛無事生非,一旦查實,我們毫不客氣,該處分的處分、該降職降級的降職降級,絕不手軟。」

如果說安在濤之前的話都是一些慣例性的官場套話,那麼說到這裡,無論是口氣還是「內容」都變得非常嚴厲。很多人都感覺出來,這一回,縣裡恐怕是要動真格的了。

「第四項大的工作,就是幹部考核工作。經縣委常委會研究決定,我們將明年年初的幹部考核提前到現在來做,爭取用十天的時間完成這一工作……嗯,我就簡單說這些,下面由陳部長對即將開始的幹部考核工作做做動員。」

安在濤說著將面前的話筒往右側推了推,向陳新點頭示意。

「同志們,按照縣委的工作安排和安書記的指示精神,我們將幹部考核工作提前展開。這兩天,縣委組織部會下發關於此次幹部考核的實施意見。」陳新慢條斯理地說著,「為了實現統一考核標準、統一考核方法、統一考核進程和統一考核要求,縣委將對考核的時間、內容、方式方法、程序、評價對像、組織領導等提出具體意見寫入考核工作實施方案。除計劃生育工作之外,其他工作均納入縣委縣政府統一考核範疇,原則上,各系統、各行業不再組織考核,各鄉鎮部門一定要按照縣委的實施意見,積極配合考核組做好本次幹部考核工作……」

「我特別需要指出的是,今年的幹部考核非同以往,大家一定要認真、嚴肅、慎重對待。第一,組織部的考核組會在常規考核組的基礎上,增加5個民意測評小組;第二,在民主推薦、民主測評、民意調查、個別談話、實績分析和綜合評價等6個環節之外,本次幹部考核還將增加兩個重要的環節,那就是民意匿名測評和績效公開,一個黨員幹部幹得好不好,群眾最有發言權,群眾的評價將計入本次幹部考核……」

陳新猶豫了一下,斟酌了一下字句,朗聲道,「民意的測評將佔據一個重要的比例……凡是考評不合格的,我們將嚴格按照程序來,該誡勉談話的誡勉談話,該降職降級的降職降級,個別……」

陳新清了清嗓子,回頭來瞥了安在濤一眼,安在濤旋即沉聲道,「我簡單補充兩句,強調一下考核的工作紀律。」

「本次考核工作期間,考核組所有成員都脫離原崗位,在歸寧賓館設立工作室,封閉集中辦公……考核考察期間,考核組任何人不能接受被考核單位的宴請……」安在濤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本次幹部考核,不走過場、不搞形式主義,重實效、看結果。如果有哪位同志考核不合格,對不起了,我們嚴格按照程序來!」

安在濤的話音一落,台下先是一片異樣的沉寂,而旋即又起了一片嘈雜的議論聲。

直到現在,很多人才醒過神來,敢情搞了半天,作風紀律整頓是虛的,想要大張旗鼓地整頓幹部才是真的。這一回,是不是要進行全縣幹部大調整了?縣裡的幹部們心裡都有些煩躁和不安起來,正在互相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間,卻聽張欣簡單明瞭地說了幾句結束語後就揮了揮手,「散會。」

……

安在濤在會上的發言,對於很多縣領導而言,心下都明鏡兒似的。張欣心裡也很明白,安在濤這一回如此動作,第一當然是要通過調整幹部來立威,第二就是以此來向自己示威。

但張欣卻顯然並不在乎。安在濤在台上「義憤填膺」和「言辭激烈」的時候,張欣心裡暗暗冷笑,心道你就折騰吧,折騰得越大老子就越高興。最好是折騰出點動靜來,我再給你加把油,看看你最終怎麼收場。

開完會已經是接近中午12點了。安在濤去機關餐廳吃飯的時候,正好遇到了馬曉燕,就跟馬曉燕坐在一起吃了一頓飯,也談了談幹部考核的事情。在安在濤離開縣裡去燕京之前,他就提前讓馬曉燕暗中做了一些準備工作,現在操作起來看上去有些倉促,其實並不倉促。

「領導,剛才我跟陳部長匯報了一下……按照縣委的意見,我再讓人充實一下,幹部考核的實施意見就可以行文下發了。明天一早,陳部長審完之後,再報到你那裡審吧。」馬曉燕輕輕笑了笑,她看了看四周無人注意他們,就壓低聲音道,「領導,你這回要動真格的嗎?如果要動真格的,恐怕……」

「怎麼?」安在濤淡淡一笑,「只要我還在任,縣裡的幹部考核今後就不再走形式……今年就先這麼摸索一下,下一步咱們要爭取建立完善一整套規範先進的幹部考核長效機制。」

馬曉燕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嘻嘻一笑,「這兩天,恐怕幾位縣領導家裡會人滿為患的……嘻嘻!」

第387章 幹部考核整肅(四)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再說什麼。

幹部考核不過是走過場,但如果縣裡真要動真格的了,肯定會有不少人去投門子找關係,各自「投奔」自己身後的縣領導去做工作。要知道,幹部考核不過是一個幌子,如果縣委真要動誰,考核只是一個「由頭」。

馬曉燕嚥下最後一口米飯,突然臉一紅,輕輕道,「領導,我今天過去幫你收拾一下家裡吧,我估計你一個人在家也懶得收拾衛生,順便也幫你洗洗衣服……」

安在濤一怔,本想直接拒絕,但望著馬曉燕那微微泛紅的俏臉,他心下一軟,知道自己最近貌似有些疏遠了她,馬曉燕心裡總是有些不太安穩。

他笑了笑,「好啊,下午下班的時候我們一起吃飯吧,完了去我家坐坐。」

見安在濤答應下來,馬曉燕心裡立即安定了不少,也旋即變得歡喜起來。她柔媚地瞥了安在濤一眼,端著自己的飯盒腳步輕盈地離去。

自打不干縣府辦主任之後,馬曉燕因為工作關係,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整日呆在安在濤身邊,雖然明知在組織部會更有前途,但她心裡卻總是沒著沒落的。而且,最近安在濤似乎隱隱有些疏遠她的樣子,這又讓她覺得有些不安。

……

……

下午,安在濤坐在辦公室裡,靜靜地瀏覽著童洪剛送來的一份縣裡各單位、各部門、各鄉鎮的科級幹部花名冊。這一次,他是真的有心要調整一下各單位和各鄉鎮的領導班子,至於是不是要樹幾個反面的典型,殺雞給猴看,還需要看考核的具體情況再做決定。

想了想,安在濤抓起電話就把童洪剛給叫了過來,「老童,你過來一下。」

「嗯。」童洪剛不敢怠慢,放下電話趕緊敲門走了進來,「安書記,您找我?」

「老童,來坐,咱們聊兩句。」安在濤揚了揚手裡的花名冊,「你在縣裡工作時間長,又是老縣委機關了,你跟我簡單說一說下面的部門幹部和鄉鎮幹部的具體情況……比如任職期限較長的幹部有多少……」

童洪剛心頭一跳,心道:「看來安書記是真的要動下面的幹部了,看他的架勢,恐怕動作還不會小!」

童洪剛沉吟了一下,梳理了梳理自己的思緒,斟酌著言辭,笑道,「安書記,具體情況我也不怎麼掌握,您要不要讓組織部給您出一份名單來?我去跟馬部長說說?」

安在濤搖了搖頭,「不用了,咱們只是閒聊兩句,呵呵。要是經過了組織部,那就是正式的工作了啊——我今天回想起來,我雖然來縣裡工作好幾年了,但對於下面的幹部隊伍情況還真是有些不太掌握——嗯,你也不用多想,也不用緊張,咱們隨便談談。」

童洪剛心裡暗暗叫苦,心道你這不是難為我嗎?

但他心裡這樣想,嘴上卻不敢這樣說,只得硬著頭皮笑了笑,「安書記,根據我的瞭解呢,縣直各部門——除了條管單位不說,大部分正科級正職的幹部年齡大概都在35到45之間,其中年齡相對比較大的大概有那麼五六個吧,比如縣建委的齊單枝,她今年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45了吧?還有縣公安局的韋之見,應該到了退下來的年齡,像縣農業局的老孟,恐怕也差不多到點了——其他的,向縣林業局還有幾個副職和調研員,可能也差不多到點了……」

「下面的鄉鎮嘛,似乎也有幾個50出頭的書記,鄉鎮長倒是沒有年齡太大的……」

「哦。有沒有能力特別突出的同志,因為種種原因長期得不到提拔?……」安在濤默默地聽著,突然又問了一句。

童洪剛心頭一動,一時間倒也摸不準安在濤心裡的真實心思,就想了想,笑道,「安書記,倒是有這麼一個同志……縣史志辦公室有一個叫鞠亮的同志,是咱們縣裡引進來的人才,曾經幹過縣經委副主任,但因為脾氣有些——有些倔強,被孫谷發配到了史志辦。這人是東山大學的高材生,很懂經濟,有能力有實幹精神也有學識,就是脾氣有些臭,上上下下的關係沒有處理好。還有……」

安在濤哦了一聲,笑了笑,「嗯,老童,你抽空給我列一個名單來,把你瞭解到的知道的、在縣裡工作的、在某個領域有專長的各類人才,都寫上,咱們看看能不能從中選拔一批幹才。老童啊,我們縣馬上已經進入經濟大發展時期,人才非常匱乏啊!」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還不成熟的想法,還沒有經過縣委討論,臨時先做一些前期的調研。暫時呢,就先不要外傳了,嗯?」

雖然安在濤的聲音很溫和,神態也笑吟吟地,但童洪剛卻絲毫不敢怠慢,趕緊恭謹地起身來應道,「請安書記放心,我從側面瞭解一下,盡快給您整出一份材料來。」

安在濤呵呵一笑,「嗯,去吧。對了,你看看我的工作安排,哪天我工作不忙的時候,你來安排一下,我見見那個號稱刺頭的鞠亮!如果真是一個人才的話,刺頭咱們也不怕嘛!呵呵!」

童洪剛心裡一喜,知道鞠亮的機會來了。他趕緊笑著點點頭,「我知道了,安書記。」

鞠亮跟童洪剛是親戚,確切地說,是童洪剛妻子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內弟。鞠亮今年30出頭,他當年作為被縣裡引進來的人才,一開始在縣經貿委幹得風生水起,只是他後來因為脾氣太臭得罪了縣委書記孫谷,就被孫谷發配到了史志辦當了一個閒散的副主任,排名最靠後。

童洪剛走後,安在濤立即撥通了馬曉燕的電話,「曉燕,史志辦有個叫鞠亮的人,你瞭解不瞭解?」

馬曉燕一怔,旋即笑道,「我認得他哩,領導,你咋知道他呢?這可是我們縣裡有名的刺頭,當初可是連孫谷都敢罵的人……據說當時因為一個招商引資的事情,他直接闖到孫谷的辦公室裡跟孫谷拍起了桌子,氣得孫谷差點沒開除了他的黨籍……」

「哦?有這麼嚴重?」安在濤笑了笑,「我可是聽說,這人是個人才,懂經濟的高材生?」

「能力是很強的,只是個性也太強啊,領導,不太適合在機關呆著,我倒是覺得他適合干企業。」馬曉燕猶豫了一下,「領導,這人是童洪剛的小舅子,是不是他跟你推薦的?」

安在濤一怔,「童洪剛的小舅子?呵呵,有些意思了。」

「這樣,曉燕,你把縣裡所有正科級實職幹部,各單位各鄉鎮一把手給我梳理一遍,分分類型和層次,比如年齡段、學歷段、專業特長……等等。暫時先不要讓外人知道這事兒,我先掌握一下基本情況。」

聽著安在濤堅定剛毅中容不得旁人有半點違逆的話語,馬曉燕心裡暗暗一歎,知道自己心裡喜歡的這個男人又要施行他的鐵腕治理了。

哎。馬曉燕放下手裡的電話聽筒,突然自嘲地一笑,心道他終歸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縣委書記,他的心思畢竟不是自己所能揣摩的。他在上任穩定住局面之後對全縣幹部進行大換血大調整,也在情理之中了。只是,有些人調整幹部是為了謀利,而像安在濤這種類型的領導,調整幹部更多地是出於政治考量和自身幹事創業的需要。

……

……

下午下了班,安在濤沒有讓黃韜開車,而是自己開車。黃韜一看領導不用他開車,就知道領導是有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私事要辦,就乖乖把車鑰匙交給了安在濤,然後自己下班回家。

安在濤跟馬曉燕一起找了家小飯館吃了飯,然後就去了安在濤的家。剛一進門,馬曉燕四處看了看不禁訝然道,「領導,你家裡挺乾淨的呀,沒想到你還挺會幹家務的……」

安在濤笑了笑,「我幹啥家務喲,我這一段時間,基本上就沒在家裡住……不開伙,只回來睡覺,家裡就是一個旅館,自然不會很亂的嘛,呵呵!」

馬曉燕嘻嘻一笑,換上拖鞋脫掉了外套,就向安家的衛生間裡走去,「我去給你洗衣服吧,還有你家裡的床單什麼的,都拿來我一塊給你洗洗!」

想起自己扔在衛生間裡的那些內衣內褲襪子什麼的,安在濤有些尷尬地趕緊攔在了她的前面,「曉燕,不用了,我抽空自己洗洗就是了……」

馬曉燕笑了笑,繞過安在濤就跑進了安家的衛生間,看了看,又露出頭來嘻嘻笑道,「你的內衣換得倒是挺勤的,一地的襪子內褲喲……」

安在濤尷尬地搓了搓手,走過去道,「曉燕……」

「還不好意思了……」在私底下場合,馬曉燕漸漸就放開了心胸,言語間分明就顯得跟他親熱了許多,「跟我還有啥見外的……」

說著,馬曉燕突然俏臉一紅,慢慢垂下頭去,兩手輕輕捏著自己乳白色羊毛衫的衣角,不敢再正視安在濤的眼神。

第386章 雷霆手段(一)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撇過頭去。馬曉燕靜靜地低頭站在那裡,片刻之間,見安在濤並無任何「表示」,心下不覺有些失望,幽幽地抬頭瞥了他一眼,然後就默默地扭頭走進了衛生間,開始往洗衣機裡放水,準備給安在濤洗衣服。

衛生間裡洗衣機的聲音隆隆作響,安在濤穿著自己深黑色的睡衣半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省台新聞頻道裡正在播放某市狠抓機關作風建設的報道。

馬曉燕悄然走出了衛生間,慢慢走進了安在濤的臥房,抬頭望著大紅色的席夢思床上方懸掛著的安在濤跟夏曉雪的大幅結婚照,神色變幻著,許久沒有移開眼睛。

穿著潔白色曳地婚紗的夏曉雪,呈現出一種極其奪人的古典美,那款款的輕笑,那端莊的姿容,自然而然地發散著高貴典雅的氣質。

一時間,馬曉燕心裡的某種自慚形穢感,漸漸又滋生了起來。良久,她心裡才暗暗一歎:也許只有夏曉雪這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吧……人家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呀!我……在他的眼裡,或許也就是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下屬吧。

哎!

馬曉燕輕歎出聲,定了定神,收回自己或許是羨慕或許是嫉妒也或許是……的眼神,俯身去掀起床單,又揭去了粉紅色的被罩,然後團起來抱在懷裡,大步走了出去。

安在濤慢慢站起身來,尷尬地笑了笑,「曉燕,麻煩你了——其實,那些不用洗的……或者我自己洗也行!」

馬曉燕沒有做聲,自顧行去,走進了衛生間。然後她用力將衛生間的門緊緊關閉,有些黯然地將床單被罩塞入洗衣機裡,然後癡癡地盯著洗衣機,心思漸漸就飄遠了開去。

……

……

洗完衣服已經8點多,馬曉燕默默地穿好自己的呢子外套,淡淡笑了笑,「領導,都洗完了,如果沒啥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聽出她話語中的失望,安在濤心裡暗暗有些不忍。他當然知道馬曉燕心裡想得是什麼,但他此刻一來是不願意再招惹感情債,二來是他也不可能給予馬曉燕什麼。

在他看來,馬曉燕與孫曉玲不同。孫曉玲對他一無所求,她甚至對仕途也沒有太大的野心,只希望能保持現狀就好;孫曉玲只不過是將自己的一抹感情寄托在了安在濤的身上,希望能有一個偶爾可以停靠和休憩的心靈港灣。反正,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孫曉玲也失去了繼續組建家庭的念頭。只要能時時見到安在濤,偶爾能跟心裡喜歡的男人歡好一回,她就很是心滿意足了。

可以說孫曉玲是安在濤的地下情人,但也可以說不是。因為兩人之間關係的維繫,慾望成分多過感情含量。當然,這也只是安在濤並沒有投入感情而已。孫曉玲對安在濤的愛意,可能絲毫也不會亞於夏曉雪和孟菊劉彥三女,只是孫曉玲是一個成熟且低調平和的女人,性格內斂,並不善於表達,她將自己的滿腔愛意都深深地隱藏在了心底。

但馬曉燕卻不一樣。安在濤分明清晰地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深深依戀和濃烈的情感,而他自己,也在當日馬曉燕捨身相救的瞬間,對她產生了某種說不出口的情愫。這是感激、信任,還是男女間的曖昧情感,安在濤本人其實也搞不清楚。

安在濤明白馬曉燕需要的不僅是一次或者幾次的歡好,需要的也不僅是仕途的陞遷,她需要一個完完整整的家,需要一個愛自己的男人,一個能夠給她擋風遮雨的男人,甚至還要一個屬於兩人的孩子。而這些,安在濤根本就沒有辦法給予她。所以,安在濤一直都在迴避。

安在濤心裡也是一歎,低低道,「好的,曉燕,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馬曉燕心裡沒來由地一酸,眼圈一紅,兩顆淚花兒就直在眼眶裡打轉。她強行撇過頭去,咬了咬牙道,「不用了,你休息吧,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安在濤默然不語,卻大步走了過來,擺了擺手,「你等我一會,我換上衣服。」

馬曉燕沒有說話只是扭頭望著牆壁,肩頭微微有些顫抖。安在濤抬了抬手,忍不住輕輕拍了拍馬曉燕的肩膀,柔聲道,「曉燕……」

馬曉燕再也忍不住內心情感的激盪,轉身撲在安在濤的懷裡痛哭了起來。安在濤挓挲著手,猶豫了一會才輕輕地抱著她,柔聲安慰道,「曉燕,想哭就哭出來吧……」

馬曉燕這一通哭,就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積累許久的種種哀怨的情緒,她緊緊地埋頭貼在安在濤的胸膛上,兩隻手緊緊地圈起他的腰身,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足足一刻鐘,她才漸漸止住了哭聲,哽咽著抬起梨花帶雨的俏臉來,顫聲道,「我……我是不是很傻?」

安在濤搖了搖頭,「曉燕……我……我知道你……但是我卻什麼都給不了你,真的很抱歉,我……」

馬曉燕黯然一笑,突然鬆開了自己抱緊安在濤的手臂來,低低道,「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太不自量了……我明知你已經有了妻子,但是我卻還是忍不住……我真的是喜歡你,我無數次地做夢能嫁給你,給你生一個可愛的孩子,然後我們三個人開開心心地生活著……每一次驚醒都是一場空虛的夢境,但每一次我卻還是難以自制——」

安在濤喟然一歎,無言以對,只得默默地轉過頭去,不敢再正視馬曉燕那迷濛著一層水霧的雙眸。

「能抱抱我嗎?」

……

……

「你送我回去吧,天挺晚了。」馬曉燕在一場爆發性的宣洩之後,情緒也漸漸穩定恢復如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還要回去準備材料呢,明天一早要出幹部考核的實施方案和具體細則。對了,領導,你要的幹部材料,我明天下午給你送過去。」

「好,我送你回去。」

安在濤開車出了小區,一邊跟馬曉燕說話一邊開車,「曉燕,你做好思想準備,這一回,我要大幅度調整一下各單位和各鄉鎮班子的幹部,動作可能會有些大,縣裡的幹部隊伍也該整頓一下、換換血了。」

馬曉燕猶豫了一下,輕輕道,「領導,調整幹部很正常,只是我覺得你要慢慢來、一步步來,別一下子就調整到位,否則的話,我擔心會引起混亂……如果讓一些有心人再從中推波助瀾,恐怕會——」

馬曉燕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安在濤打斷了,「不怕。我有耐心,但卻沒有時間,我不能長期耗在縣裡……」

「調整幹部,我出自公心,一切著眼於縣裡的整體工作,我怕什麼?還怕他們亂?」安在濤淡淡笑了笑,「只要有能力的幹部,都可以得到提拔重用,那些無所事事的混日子的庸官和無能之輩,也該讓讓位置了!」

安在濤當然不怕。別人調整幹部或許都有些利益的考量,再不濟也是出於立威的考量。但他在歸寧縣兩袖清風,與任何一個幹部都沒有利益關係,包括孫曉玲、古長陵、馬曉燕這些親信在內,他怕何來?

這一回,他就是要動一動雷霆手段打破潛規則,在歸寧縣大張旗鼓地推行一場治庸風暴,然後通過選拔讓能做事、有能力的幹部起來,通過扶植自己的心腹班底,來大力推動工作,從而將自己的整體經濟發展規劃不折不扣地逐級推進下去。

他很清楚,縣委書記的崗位是一個重要的門檻,能不能再往上走,需要大量紮實且耀眼的政績。從正縣級到副廳級,可不比從副縣到正縣,難度非常大。如果在相對較短的時間裡,他不拿出足以支撐他仕途繼續前進的亮眼政績來,他很有可能要長期耗在歸寧縣裡,三年、五年乃至更久。而這,是安在濤所不願看到的結果。

更何況,他還進入了「紅色接班人」培養序列,這固然是一個巨大的政治機會,但同時也是一種無形的挑戰,甚至可以說很冒險。因為他如果表現得太過平庸,政績平平,他很有可能就被上面剔除放棄。而一旦被拋棄,他日後的仕途就會變得極其艱難。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所以安在濤沒有太多的時間消耗下去,他必須要盡快出政績、盡快推行自己的發展思路和整體規劃,早見效、早「落袋為安」。

他已經在歸寧縣呆了三年多的時間,在他的計劃中,他頂多再在歸寧呆兩年。如果在兩年之中不能得到陞遷,他或許就會真的要長期耗在縣裡了。

因此,他才有了撤縣換市的構想。在目前的狀況下,一邊上項目、推動歸寧經濟發展、推進小城鎮建設,然後一邊通過撤縣換市來提升歸寧層次。一旦撤縣換市成功,安在濤就會在歸寧的發展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為了成功實現撤縣換市,獲得這一筆巨大的政績,指望安在濤一個人是做不到的,需要一個具有強大執行力和能量合力的團隊。

馬曉燕哦了一聲,也沒再繼續說什麼,而是轉頭透過車窗望向了霓虹閃爍的縣城街頭。

……

……

第二天上午,也就是9點多一些。安在濤剛剛簽署了一份文件,童洪剛就敲開了他的辦公室門。

「老童,有事?」安在濤抬頭掃了童洪剛一眼,卻繼續俯身看著組織部送來的關於本次幹部考核的實施方案。方案雖然是程序化和套路型的,但跟以往不同的是,今年的幹部考核在環節上引入了群眾監督——無論是民意測評表,還是投訴熱線,都隱隱昭示著今年的幹部考核,縣委要動真格的了。

「安書記……」童洪剛剛要說什麼,突然見安在濤俯身在材料上寫起了什麼,就趕緊閉嘴不言了。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提筆在材料的最開端處刷刷寫了以下幾大行字:

「陳新同志並組織部,我的意見是,本次民意測評建議由考核組提前統一向群眾發放測評表,投訴熱線設在組織部,由專人負責接聽回復反饋和登記。縣政府、縣委各部門,資河開發區以及群團組織、各鄉鎮、駐縣單位以及與群眾聯繫密切的『窗口』服務部門全部納入測評。被評議的幹部包括被評議單位的縣管正、副職領導幹部,評議內容包括思想作風、工作作風、領導作風以及廉潔從政情況。評議結果將納入年終目標責任考核和個人年終考評。」

想了想,安在濤又提筆下了下去,見地方明顯有些不夠,他乾脆就翻過來,又寫了一段話在背面上。

「被評議單位,在各類別中排序後兩位且綜合分數低於70分的,將予以全縣通報,測評綜合分數低於60分的,年終考核定為不稱職,對問題較多,反映較大的,將予以必要處理。安在濤。」

簽署完意見,安在濤這才撂下筆,將材料放在了一旁,見童洪剛靜靜地站在一旁,神態恭謹默然不語,就呵呵笑了笑,「老童,你說,我聽著!」

「安書記,那個……昨天您說的,那個鞠亮同志,我讓他來了,您看您有時間沒,您要是沒時間,我讓他改天再來!」童洪剛小聲說著,微覺有些尷尬。

安在濤說了那番話之後,童洪剛知道這是鞠亮的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果能得到安書記的欣賞,再次起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現在的局勢已經很明顯,安在濤要對縣裡的幹部隊伍進行大換血大調整。

畢竟是他的小舅子,昨晚他回去跟自己的老婆說了這事兒之後,他老婆急不可耐地就催他趕緊安排鞠亮見安在濤,也好給自己弟弟謀個出路。

但那鞠亮竟然還有些蠻不在乎,要不是童洪剛的老婆幾個電話打過去,他還未必就肯放下架子來縣委找自己的姐夫。面對這個號稱刺頭的小舅子,童洪剛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你哪裡來的這些臭架子,你在人家安書記眼裡,就是一隻小螞蟻。

安在濤哦了一聲,點了點頭,「好,你讓他進來,我跟他談談。」

童洪剛趕緊應了下來,出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一把將坐在自己辦公桌後面正在玩電腦小遊戲的鞠亮給提留起來,斥道,「安書記答應見你,你給我爭氣一點!鞠亮,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我告訴你,你要是錯過了,你這一輩子就完了。」

鞠亮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就起身向安在濤的辦公室行去。他剛大學畢業被作為人才引進縣裡來的時候,躊躇滿志準備大展手腳,但在縣經貿委工作了一段時間之後,他驀然發現,這官場與他想像中的差別太大,到處是勾心鬥角,到處是爾虞我詐,讓他很不適應。

這倒也罷了。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當初縣委書記孫谷的專橫霸道。明明不懂經濟,卻偏要瞎指揮……而且還貪得無厭,其色無比……

在孫谷某日對他女朋友——縣經貿委科員游麗萍流露出某種覬覦之心時,年輕氣盛的鞠亮怒髮衝冠當即就闖進了孫谷的辦公室,跟孫谷拍起了桌子。而自那之後,他就被孫谷發配到了史志辦,混起了日頭。

這些年,鞠亮也想開了,什麼事業什麼雄心壯志,都去他娘的吧。反正工資也不少拿,就在史志辦公室裡養老算求。

站在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外,鞠亮咚咚咚敲開了門,神情大大咧咧的,渾然不像很多人的恭謹和小心翼翼。所謂無慾則剛,此時此刻的鞠亮也沒啥上進的心思,所以對領導的態度也就無所謂恭謹不恭謹了。

「進來!」

鞠亮推門進去,清朗的眼神大大方方地平視著安在濤,淡淡道,「安書記,您找我?」

安在濤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他打量著鞠亮,他身材中等,不胖不瘦方臉圓額,一雙眼睛很大很有神,只是嘴角輕輕上翹,給人一種玩世不恭或者桀驁不馴的感覺。

「呵呵,鞠亮同志吧,請坐。」安在濤笑了笑,擺了擺手。

鞠亮默默地坐了下去,安在濤在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打量安在濤。對於這個近乎傳奇人物一般的年輕縣委書記,他心裡還是有幾分敬佩和好奇的。

安在濤來到歸寧縣裡,終歸是做了很多實事。尤其是資河開發區的籌建發展,以及當初對歸寧酒業危機的拯救——讓一個頻臨絕境的大企業化險為夷轉危為安,安在濤在鞠亮心裡留下的印象太深。

……

……

童洪剛站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口,緊緊地望著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口,也不知道鞠亮跟安在濤談得怎樣,心頭未免就有些焦躁不安。

突然,他看見常務副縣長古長陵匆匆大步走了過來,心頭一驚,趕緊就迎了上去,「古縣長!」

「哦,童主任,安書記在不在?」古長陵點了點頭,但腳步卻沒有停。

第387章 雷霆手段(二)

安在濤正在辦公室裡跟縣裡有名的「刺頭」鞠亮談話,至於談了些什麼,卻沒有人知道。古長陵突然匆匆而來,看他的神色有些陰沉和焦急,童洪剛也不敢擋他,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敲開了安在濤的辦公室房門。

「進來!」

古長陵進門一看,見沙發上站起一個30出頭的年輕人來,微微一怔。安在濤呵呵一笑,擺了擺手,「鞠亮同志,好了,咱們的談話今天就到這裡吧,我的話你回去好好思量思量,看看有沒有道理。嗯,有道理你就聽,如果覺得沒道理你就當我沒說,去吧。」

鞠亮眉梢一揚,點了點頭,「安書記,那我回去了——古縣長好!」

古長陵矜持著微微點了點頭,見鞠亮走出了安在濤的辦公室,心裡本有些好奇。雖然鞠亮只是一個副科級的「閒散」幹部,但他在縣裡的名氣卻是很大,幾乎沒有人不認得這敢跟縣委書記拍板叫罵的官場刺頭。

安在濤找鞠亮幹嘛?而且,看安在濤對這刺頭的態度似乎還很客氣?

但這個念頭只是在古長陵的腦海中一閃而逝。他心裡想起今天剛得到的消息來,就有些煩躁地歎了口氣,自顧坐在了安在濤的沙發上,沉聲道,「安書記,有個事情,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安在濤一怔,呵呵一笑,「老古,這話是從何說起?有話就說嘛,咱們之間還客氣啥?你直說,啥事?」

「安書記,我們縣裡的撤縣換市的申請報告遞上去了,一份報給了市民政部門,一份呈報給了市政府。原本,這事兒由分管副市長簽署個意見批復就成了……但我卻聽說,在今天上午的市長辦公會上,新來的東方市長卻直接插手了此事。」古長陵眉頭輕輕一皺,壓低聲音道,「我剛從市裡得到消息,雖然在市長辦公會上東方市長沒有表態,但卻表示等她來我們縣裡考察調研瞭解一下情況再說……安書記,我擔心這事兒會被東方市長給掛起來——只要咱們的報告還壓在東方市長的案頭上,這報告就不會得到市政府的批復,我們也就更談不上向省裡申報了……」

「安書記,你是不是去找找東方市長?」古長陵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他覺得安在濤身後有人,而東方筱又是濱海出來的幹部,安在濤的老丈人之前是濱海市市長,肯定跟東方筱熟悉得緊。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搖了搖頭,「老古,我和東方市長也不怎麼熟悉……這事兒先放一放吧,市領導肯定有市領導的想法,作為我們來說,就先等等吧。嗯,你繼續督促下面做好各種準備工作,一定要將申報的材料搞完善,其中的各種數據要詳細有據……」

古長陵深深地望了望安在濤,突然苦笑道,「安書記,有句話我憋在心裡也難受,乾脆就說了吧。我可是聽說,張縣長去市裡……」

安在濤聽了古長陵這話,心裡雖然一沉,但臉上的神色卻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微微一笑,顧左右而言他,「老古,少安毋躁嘛!好飯不怕晚,你要有信心嘛,呵呵!」

古長陵見安在濤似乎不以為意,暗暗後悔自己多嘴。自己這樣公開說張欣的「不是」,會不會給安在濤留下……的不良印象?

心裡有些不安穩,古長陵也就坐不住了,又跟安在濤閒扯了幾句就匆匆告辭離去了。

古長陵一走,安在濤的臉色旋即就陰沉了下來。

其實不用古長陵「提醒」,他也猜得出新來的市長東方筱突然插手歸寧縣撤縣換市的事情,肯定是與張欣有關,張欣在暗中使了絆子。這讓安在濤心裡多少有些惱火,還有些失望。

他雖然跟張欣針鋒相對,想要打壓張欣,但他卻一直認為,張欣不同於孫谷、更不同於冷梅,也與夏庚不一樣,他之所以跟自己「較勁」,是想要爭權力謀政績,而非其他。他覺得張欣這個人,還是有些才幹和素質的。

安在濤原本以為,兩人之間雖爭鬥不可避免,但在某些事情上——譬如在有利於縣裡經濟發展的事情上,兩人還是會以大局為重,暫時可以站在同一個起點上。

撤縣換市對歸寧發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成功實現,好處太多太多,這不僅是安在濤一個人的政績,還將是這一屆縣委縣府班子集體的政績。可在這種大事上,張欣卻卻出於「私怨」不顧大局,暗中做小動作試圖阻擾縣裡撤縣換市的工作進程。

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對於縣里長遠發展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你張欣有什麼資格反對?安在濤暗暗咬緊了牙關,眼中的一抹厲色一閃而逝。

他向來是對事不對人……既然你張欣阻擋縣裡的工作大局,那就不要怪我不講情面!

……

……

安在濤憤怒地將手裡捏著的簽字筆扔在了地上,簽字筆卡嚓一聲摔成了兩半截。他的辦公室門正敞開著,馬曉燕正捏著一份材料正要往裡走,見如此不由嚇了一跳。

「領導……」

「曉燕,進來,把門關上。」安在濤沉聲道。

「咋了這是?誰又惹你生氣了?」馬曉燕走過來柔聲道,將手裡的材料放在了他的桌上,「這是我讓人分類整理好的幹部花名冊,嗯,全是各單位、各鄉鎮的正科級實職幹部。」

安在濤點了點頭,「先放那裡,我看看再說。對了,曉燕,明天組織部就要下去考核了,你親自帶隊下去……前面那些形式主義的程序和環節能簡化就簡化,著重加大對實績考核,少看材料多聽意見和建議……此外,配合考核,民意測評表同時下發,然後回收,你們集中在歸寧賓館抽出專人來進行統計!不要怕麻煩,不要怕繁瑣!一定要把工作做實做細。」

「嗯。」馬曉燕應了下來,「那我就先回去了,這兩天可是忙死了。」

「還有一件事,這份名單上的人員,你抽空安排人去考察一下,每人寫一份考察報告上來報給我……記住,曉燕,別做表面文章,我要真實內容,嗯?!」

安在濤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去吧,等忙過這一陣,我給你們組織部的同志們放假調休……」

……

不同以往的幹部考核工作終於正式拉開了序幕。

縣委組織部派出了十幾個考核組,以先機關局委辦後鄉鎮的順序,趕赴各單位和各鄉鎮,除了組織部一把手陳新之外,縣委組織部的幾個副部長全部帶隊下去,而即便是這樣,人手也還是不足。無奈之下,馬曉燕只得請示了陳新之後,臨時從縣紀委和監察局抽調了一些人手過來幫忙。

幹部考核請群眾監督,並不是安在濤的首創,很多地方都採取了這種方式。只是所謂的群眾監督,不過大多是走走過場,組織部門也不會太過看重群眾的評價測評,縱然是有些單位領導班子和班子成員個人的群眾評議較低,也不會公開,更不會因此影響到其人的仕途陞遷。

但這一回,在安在濤的主導下,縣委組織部推行的「群眾測評」卻顯然並非走形式。

對照2001年縣委發佈的幹部考核實施意見,在同為分值100分的情況下,舊考核辦法主要關注的是部門職能的年度履行情況。而新的績效考核辦法中,「職責任務」為二級指標,只佔60分的分值。相較之下,對業績的純粹要求比重大大壓縮,群眾評價也佔到了40分。此其一。

其二,群眾評議的對象有很大程度的針對性,直接面向職能部門的服務對象,比如電業局的用戶群體。這就直接導致群眾評議的真實性大大增強。

其三,群眾評議的結果統計出來之後,會立即公示公開並計入總分值。

其四,統計過程公開透明,由縣人大代表組成的監督小組監督展開。

雖然最終的結果暫時還沒有出來,但縣委組織部擺出的這一幅架勢,卻沒有讓縣裡的幹部們太當回事,認為即便不是走形式,也不會有太大的作用。縱然是群眾評議不合格,還有內部評價的60分,混個合格總不是問題。

可是後來的結果表明,很多人都大錯特錯了。

縣委的嚴肅和安在濤的堅決態度,以及縣委要大批量調整幹部的風聲傳來出來,這直接導致本次幹部考核的內部評價「暗流湧動」,出現了與往年截然不同的現象。

很顯然,上面的態度直接讓下面的人心態發生了某種悄然的變化,一部分人要試圖渾水摸魚自不待言,而一部分人平時不敢說真話,而這一回卻也敢說起了真話。

這樣的結果就是,很多普通幹部和職工在接受組織部談話或者民主評議時,都給所屬單位的領導打了一個低分。

幾天過去了。

馬曉燕每天都會向縣委分管黨群幹部工作的副書記孔琳做一次匯報,當然,暗地裡也是要先跟安在濤先匯報的。畢竟,安在濤是抓縣委全面工作的,幹部考核雖然由他推動主導,但他也不能將全部精力都放在這上面。

第388章 雷霆手段(三)

按照安在濤的意思,縣委組織部一共發放群眾測評表一萬份,回收9900多份。縣委組織部幾乎是全員出動,一部分人在走程式化的幹部考核,聽述職報告,召開民主評議會,走官面形式看材料聽匯報,找被考核對象的內部人進行組織談話等等;而另一部分人,則集中在歸寧賓館裡,對收集回來的群眾評議表進行歸類整理和統計。

群眾的評議熱情,出乎了安在濤的意料之外,同樣也出乎了組織部幹部的意料之外。雖然敷衍了事的測評表佔據了相當比重,但其中很多測評表都填寫的非常認真,有些人還根據自身實際經歷提出了深刻的建議和強烈的批評。

總是有人會不合格的,這注定是一個毫無疑問的結果,而這也是安在濤希望看到的結果。

一個星期的時間,組織部的幹部考核工作基本結束,而對於群眾評議的結果統計也告一段落。按照安在濤的指示,結果出來之後,與程式化考核的結果匯總一起打分評價,統一將結果進行公示公開。

評價結果分為優秀(80分以上)、稱職(70以上)、基本稱職(60分以上)、不稱職(60以下)五個檔次。按照實施意見要求,凡是不稱職的幹部要接受組織部的誡勉談話、降職降級乃至免職處理。

但結果出來之後,馬曉燕卻嚇了一跳。她本來以為,縱然有人不合格、不稱職,人數也不會太多。但結果卻顯示,接受評議的41多個班子中有13個不合格(60分以下),而被評議的160多名科級幹部中,竟然有39人得分不及格。其中一把手7人,副職32人。

這樣結果,馬曉燕是不敢立即直接公式公開出去的,因為一旦要公開了,就不可挽回了,這意味著有13個班子和39名幹部要受處理。而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豈不是……馬曉燕一想頭就大了。

馬曉燕捏著材料,先是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安在濤聽到了這個結果,沉默了一會,淡淡道,「曉燕,你給陳部長和孔書記匯報一下吧,看看他們怎麼說。」

馬曉燕打印了兩份材料,一份送給了縣委副書記孔琳,一份報給了自己的頂頭上司縣委常委、組織部長陳新。

拿到結果,陳新也是很吃驚。他正在思量間,縣委副書記孔琳就把電話打過來了,「陳部長,你看這事兒咋辦呢?這一回,安書記再三強調說要堅決將結果公示公開,可這樣子怎麼公佈出去呢?搞出去,打擊面也太大了,非亂套不可。」

陳新沉吟了一下,「孔書記,你的意見呢?」

「安書記的話已經說了,縣委的紅頭文件也已經下了,公開是不可避免的了。但是,我個人的看法是,能不能再重新統計一下……有些差不多的同志,就從名單上拿下來吧,是不是?」孔琳低低道。

陳新笑了笑,「我看,我們還是先去跟安書記匯報一下吧,看看安書記怎麼說,再做決定。」

……

……

安在濤默默地坐在辦公室裡,他在等著孔琳和陳新的到來。他知道,這事兒最終還是要回到他這裡來,由他來做決定。

陳新和孔琳兩人一起進門,說了說這事,以孔琳的意思就是要「虛」一點,抬抬手,差不多的就放過,只有將個別實在是太差的人拿出來做做典型就好。但陳新卻明白安在濤的心思,他正準備趁機對縣裡的幹部隊伍進行大換血大調整,這樣的結果豈不是他樂於看到的?

要是旁人可能還會顧慮一下「影響」,生怕引起官場震盪,但安在濤卻根本就不會在乎這些……隨著跟安在濤的接觸時間日久,陳新基本上明白了安在濤的為人品性——目下的安在濤,正一門心思推進歸寧大發展,獲得大政績,從而盡快陞遷而去……他怎麼會顧及這些?

所以,陳新保持著沉默。

安在濤笑了笑,「孔書記,老陳,這事兒呢,我看我們開個常委會研究一下吧,聽聽大家的意見。」

孔琳點了點頭,「行,安書記,我馬上讓童主任通知其他領導,我們馬上開會研究一下。」

……

……

下午2點,縣委常委會召開。除了11個常委之外,童洪剛作為縣委辦主任,一向是列席會議;而馬曉燕也作為此次幹部考核的主要負責人,也參加了會議。

孔琳向安在濤看了一眼,笑了笑,「同志們,根據安書記的指示,我們現在臨時召開常委會……組織部的馬曉燕同志,你先給常委會匯報一下這一次的幹部考核工作情況。」

馬曉燕點了點頭,掏出材料來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安書記,張縣長,領導們,按照縣委常委會和安書記的指示,按照縣委今年制定的幹部考核的實施方案和具體考核細則,組織部有計劃、有步驟地組織開展了本次幹部考核工作。在考核中,我們本著公開公正透明的原則,以『一報告兩評議』為主線,紮實組織幹部考核……」

「今年,我們著重加大了群眾評議的分值。組織部一共發放群眾測評表一萬份,回收收9900多份……」

「評價結果分為優秀(80分以上)、稱職(70以上)、基本稱職(60分以上)、不稱職(60以下)五個等次。接受評議的41多個縣管領導班子中,有13個不合格(60分以下),而被評議的160多名縣管科級幹部中,有39人得分不及格。其中一把手7人,副職32人……」

「縣交通局、縣財政局、縣經貿委、城郊鎮、三道嶺鎮、紅塔鎮……等13個縣管單位班子評價為不稱職等次,縣經貿委主任趙明波等7人評價為不稱職等次,縣交通局副局長、副書記姜元伯等32人評價為不稱職等次……」

「安書記,領導們,基本的情況就是這些了,我的匯報完了。」馬曉燕笑了笑,抬起頭來向安在濤悄然投過一瞥。見安在濤的神色平靜,她心裡也就慢慢平靜了下來。

在安在濤的意料之中,張欣果然帶頭就跳了出來,認為這樣的考核過於嚴苛,會引起縣裡幹部動盪,建議推倒重來云云。應該去掉很多「沒有必要」添加進來的、所謂的「群眾評分」,讓組織部重新做出幹部評價。

而在張欣之後,縣委副書記孔琳、宣傳部長張銘和紀委書記胡玲玲,也相繼提出了類似的意見。

除了這四個人表完態之外,剩下的人基本上都跟安在濤站在了一起,安在濤保持著沉默沒有發言,他們當然也就沉吟不語。

見安在濤向自己投過「提示」的一瞥來,古長陵梳理著自己的思緒,沉聲道,「我不同意張縣長和孔書記的意見。考核幹部是很嚴肅的事情,組織部門經過了嚴密的組織、規範的程序,結果體現了事實,怎麼能我們這些人坐在這裡一碰頭,說否就否了?嗯?」

縣委秘書長孔翔民也旋即道,「我也不同意,組織考核的結果不宜推倒重來。」

張欣淡淡一笑,不屑一顧地瞥了孔翔民一眼,「孔秘書長,你倒是說說看,怎麼處理?難道就這樣公佈出去?我倒是很好奇啊,按照幹部考核的實施方案,這13個班子和39個縣管副科級幹部是不是都要接受處理了?同志們,這不是一個兩個的幹部,涉及到13個縣管班子和39個幹部!法且不責眾,何況是組織考核?」

「如果公示公開了,縣委不做處理,請問縣委和組織部門的威信何在?」

安在濤有些深沉的目光從一眾常委的臉上一一滑過,他乾咳了兩聲,旋即接過張欣的話茬道,「本次幹部考核,出了這樣的結果,我很意外,但我更震驚!」

「首先必須要肯定的是,本次幹部考核,組織部的組織是周密的、考核程序是規範嚴謹的、考核過程是公開公正透明的……組織部的同志做了大量紮實有效的工作!而群眾評議的結果,也是真實有效的。統計的整個過程,21名縣人大代表全程參與監督……」安在濤沉聲道,「這意味著什麼呢?這意味著縣裡的幹部隊伍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從群眾評議反饋回來的情況看,以縣經貿委的群眾評議為例來說,一共400多份群眾評議測評表,竟然有250份以上對經貿委的工作提出批評,有很多群眾甚至通過組織部設立的投訴熱線打來電話投訴!」安在濤冷笑一聲,「縣政府的職能部門,群眾的意見是如此之大,這個班子該不該整頓?難道還要繼續這樣下去?」

安在濤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大聲道,「如果單單是群眾的評議出現了問題,或許還情有可原。群眾評議嘛,總有偏頗之處。但是,在個別單位中,個別幹部的內部評議得分也很低很低!比如交通局的某些人!綜合起來看,這說明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某些幹部群眾威信低,工作能力差,已經不適合在擔任領導職務了……」

「貪官或許不多,但庸官昏官絕對不少。」安在濤的手堅定有力地在空中揮舞了一下,「黨管幹部的原則不能變,從嚴管幹部的原則不能變,我們應該以本次幹部考核工作為契機,大力推進幹部素質建設和黨風廉政建設!從今往後,凡是有不稱職的庸官昏官,有貪贓枉法的貪官,有無所事事尸位素餐的無能之輩,都必須要堅定不移地清除出我們的幹部隊伍中去!」

「重要的領導崗位,要留給那些有能力、有素質、群眾威信高的同志!」

「我建議,縣委組織部立即將評價結果公開公佈出去,稱職就是稱職,不稱職就是不稱職,難道我們作為縣委,還要給他們遮遮掩掩不成?老陳,曉燕同志,你們組織部多做做工作,最近就辛苦一些——這13個縣管班子、39名縣管幹部,把他們的述職報告、民主評議結果和群眾評議得分全部張榜公佈出去,讓大家都看看,他們的述職報告無論寫的多麼漂亮,可廣大幹部群眾的眼睛卻是雪亮的!在事實面前,所有的花花草草都會現了原形!」

安在濤擺了擺手,「我看,這事兒就這麼定了。老陳,你們馬上落實吧。」

「我保留意見。」張欣陰沉沉道。

安在濤冷哼了一聲,起身拂袖而去。張欣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嘴角輕輕地抽動起來。而孔琳心裡則是一凜,知道自己和張銘以及胡玲玲倒向張欣,已經觸怒了安在濤。但到了這個時候,孔琳也沒有後路了,她只能選擇繼續跟張欣「合作」下去,直到張欣上位她跟著沾光。

孔琳有些心煩意亂地望了望張欣,見張欣臉上一片憤怒之色,不由心下一歎:不說別的,單單在氣勢上,這張欣與安在濤的差距太大了!而論起心機權謀手段,似乎……

孔琳心下一歎,心道張欣啊張欣,希望你能爭氣一些吧。否則的話,老娘可是上了你的賊船了喲!

……

……

常委們一個個面無表情地往會議室外走,只有張欣落在了後面。他突然緊走兩步,追上了正跟馬曉燕並肩而行的組織部長陳新,扯了扯陳新的胳膊,他一幅悲天憫人的神色,歎道,「老陳,我總是覺得這樣有些不妥!打擊面太大了,你說說,如果要出了亂子咋辦?」

陳新有些古怪地望了張欣一眼,心道你這年輕人還真是不識相,安在濤作為縣委書記都動用一把手威權直接表態了,你怎麼還要跟他唱反調?

心裡厭惡他,但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陳新聳了聳肩,沒有直接回應,苦笑道,「張縣長,組織部長的位子不好做喲,我都有些後悔了,還是當初在縣府那邊舒服。這才到了組織部沒兩天,就火燒眉毛一般……」

「亂世當用重典,沉痾還需猛藥。」陳新突然又一笑,「張縣長,仔細想想,安書記說得很有道理哩!」

第389章 雷霆手段(四)

張欣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接著又淡淡地一笑,卻再也沒有說什麼。他其實心裡也知道,在這歸寧縣裡,如果是安在濤一心想要做的事情,也沒有人會擋得住,包括他這個新來的縣長。況且,安在濤還站住了公理,理直氣壯地。

折騰吧,盡情地折騰吧……張欣聳了聳肩,揚長而去。

陳新與馬曉燕並肩走著,望著張欣大步而去的背影,交換了一個眼神,各懷心事,都沒有再說什麼。

馬曉燕是在擔心,一旦組織部按照安在濤的意見將所有不合格的13個縣管班子和39個不稱職的縣管幹部公佈公示出去,肯定會在縣裡引起軒然大波。而在這個時候,如果張欣再從中惡意推波助瀾,很容易鬧出很多是非來,而這樣,勢必就會給安在濤帶來一些麻煩。

而一旦鬧大,鬧到了上面,安在濤肯定會受到上面的壓力。

但陳新卻在為安在濤的雷霆手段而感到心驚。

在他看來,要整頓調整幹部,完全可以採取相對比較溫和的方式,沒有必要像這樣搞得「石破天驚」。正如張欣所說的那樣,法不責眾,一下子將棒子揮舞著要打倒這麼多的幹部,似乎是有些過激動作過大了!

但他畢竟不是縣委書記,他無法揣摩安在濤這個年輕縣委書記的真實心思。

陳新歎了口氣,「小馬,抓緊按照安書記的指示去做吧——但是,我們組織部門也要做好完全充分的準備,將所有的相關材料和原始資料都保存好,以防萬一。盡量將事情控制在組織部可以控制在的範疇內,不要將矛盾都激化到縣委主要領導那裡去!甚至……」

馬曉燕默默地點了點頭。

……

……

第二天一早,組織部在縣委機關大院以及各單位、各鄉鎮的公示欄裡鄭重地將考核結果全部公示了出去,同時還以紅頭文件的形式行文了下去。

一時間,一石激起千層浪,縣裡上下頓時就亂成了一鍋粥。考核合格的單位和部門倒也罷了,那些不合格的單位、班子和幹部,先是不以為然,但看縣委的態度很堅決很嚴肅,這才都紛紛慌亂了起來。

公示的當天,39個榜上有名的縣管幹部,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各自找上了自己的「後台」。但令他們絕望的是,往日裡那些跟他們「親親熱熱」的縣領導們,似乎都變了臉,不約而同地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孔,或者乾脆就閉門不見。

第三天,縣委再次召開全縣幹部大會暨幹部考核總結大會。會上,所有的常委悉數出席,縣委副書記孔琳主持會議,並就本次幹部考核工作做了總結,縣委常委、組織部長陳新通報了考核的最終結果以及縣委對13個不合格縣管班子、39名縣管幹部的處理意見。

陳新心裡暗暗苦笑,雖然知道這是一塊燙手山芋,但卻不得不按照文件照本宣科,「同志們,目前全縣的幹部考核工作已經全部結束。從考核的結果來看,縣裡幹部隊伍存在的問題很多,必須要引起我們的高度警惕了……」

「經縣委常委會研究決定,對在考核中評價為不稱職等次的縣交通局、縣財政局、縣經貿委、城郊鎮、三道嶺鎮、紅塔鎮等13個縣管班子,予以通報批評,上述班子成員集體接受縣委的訓誡談話,同時做出深刻檢討。」

「對在考核中評價為不稱職等次的縣經貿委主任趙明波等39名縣管幹部,本著治病救人、促進工作、推動機關黨風廉政建設和管理效能的原則,縣委常委會經過慎重研究特做出如此決定:免去城郊鎮黨委書記胡凱的職務,免去三道嶺鎮黨委書記黃鵬的職務……;提請縣人大免去趙明波同志的縣經貿委主任職務,免去縣財政局局長馮德孟的局長職務,免去城郊鎮鎮長章丘聲的鎮長職務,免去資河開發區副主任陳大慶的副主任職務……」

主席台上的常委領導們面色冷漠,沒有任何的情緒表露出來。只有張欣嘴角浮起了一抹古怪的笑容來,偶爾用眼角的餘光掃一眼坐在那裡沉靜不語的安在濤。

台下的竊竊私語聲漸漸嘈雜了起來,陳新乾咳了兩聲,又朗聲道,「以上被免職的同志,縣委年後另有任命。我希望這些受到處理的同志,要多反省多反思,不要有心理包袱……」

「回過頭來看看,自己的工作是不是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自己的作風紀律是不是有很多欠缺的地方?要好好地想一想,為什麼自己的群眾威信這麼低?為什麼在幹部考核中會被評為不合格、不稱職?」

陳新抬頭掃了一眼台下黑壓壓的科級幹部們,正要說什麼,卻聽安在濤扯過話筒沉聲斥道,「吵什麼吵?現在是開會,吵吵什麼?還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了?我現在宣佈一條會議紀律,今後在縣裡的會場上不允許任何人交頭接耳……!」

縣裡的幹部們心頭一凜,趕緊都正襟端坐起來,不再敢說什麼。但也有些人心裡很不服氣,尤其是那些被處分被免職的「當事人」,更是恨恨地盯著安在濤,眼裡的那些遮掩不住的憤怒落在張欣的眼裡,張欣心裡突然覺得非常舒暢。

不過,他也微微有些鬱悶,感覺自己似乎是小看了安在濤在縣裡的權威。打擊面這麼大,竟然沒有人站出來「反彈」,讓他覺得很不爽。

他心裡暗暗冷笑了起來,「是時候該加一把火了……」

陳新接過話茬繼續宣佈縣委的最新幹部任命,「經組織部考察,縣委常委會研究決定,縣公安局局長、黨委書記韋之見同志因為年齡關係提前離崗,任命縣公安局副局長李韜為縣公安局黨委書記、提名為局長人選;任命城郊鎮黨委副書記林良同志為城郊鎮黨委書記、任命縣林業局副局長孫蘭同志為三道嶺鎮黨委書記……提請縣人大任命縣史志辦副主任鞠亮同志為縣經貿委常務副主任(主持工作),任命縣公安局副局長夏侯名緒同志為資河開發區副主任……」

有免職、有降職、有調整、有新提拔,免去了7個正科級一把手的職務,免去了32個副科級的副職,加上調整降職和新提拔,涉及幹部面之廣,在歸寧縣的歷史上絕對屬於首次。

陳新朗聲宣佈著一連串的幹部任免決定,會場上一片靜寂,甚至可以說是一片死氣沉沉。新提拔的心裡雖然高興,但卻不敢表現出來;而那些被免職、被降職、被調整的幹部們心裡自然是不高興到了一個頂點,但也同樣不敢說什麼。

要知道,這雖然是被免職,但好歹還有「另有任命」這一說。按照官場慣例,真正的幹部免職是不存在的,在家裡反思上幾個月,還能再混個相當級別的虛職崗位。可如果誰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不長眼,去堵了安在濤雷霆手段的槍眼,那就真的成為了一個倒霉的豆包了。

陳新心裡歎了口氣,向主持會議的縣委副書記孔琳掃了一眼。

孔琳面無表情地接過話筒,朗聲道,「為最大限度地調動幹部的工作積極性,堅持崗位職責與目標管理相一致,實績考核與升降獎懲相掛鉤,積極為全縣幹部營造能幹事、想幹事、幹成事的良好環境。今後,縣委會把穩定和發展作為考核的重點。這一次,縣委大膽改革崗位目標管理體制和目標考核辦法,圍繞穩定和發展,引入群眾監督,初步形成了融責任、考核、獎懲為一體的較為完整的目標管理體系。」

「一個最大的亮點就是,把領導班子及主要領導的工作實績、群眾評價作為考核的內容同樣看重,本次幹部考核工作所取得的成效非常明顯。儘管因此暴露出一些問題,但我們也因此初步構建起了高效、規範和科學的幹部考核長效機制……」

「按照考核機制兌現獎懲,切實解決了幹部不作為及幹部亂作為的問題,從長遠來看,將起到激勵先進、鞭策後進、懲治瀆職的作用。同時,將一批有能力、有素質和有幹勁的青年幹部充實進幹部隊伍中去,為我們全縣幹部隊伍的健康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意義深遠……」

「為改變黨政機關評先評優『輪流坐莊』的弊端,縣委規定:民主測評得優秀票達不到50%以上的領導幹部不能評優;崗位目標考核中沒有完成任務,或招商引資工作沒有實質進展、社會政風評議綜合得分後三名的,黨風廉政建設、計劃生育、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安全生產等方面出現問題的均對該單位一把手和領導班子成員施行行政問責,以此達到督促領導幹部奮力拚搏積極進取,不當『太平官』的目的……」

「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安書記做重要指示。」孔琳默默地結束了自己的「總結」,擺了擺手。

台下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聽著這稀稀拉拉的掌聲,張欣的眉眼間的笑意越加明顯。

安在濤面色不變,慢慢扯過話筒來,清冷的目光在會場上掃了一圈,沉默了一會才沉聲道,「我知道,有很多同志對我心生不滿,甚至是懷恨在心。因為,今天縣委免去了你們的職務,不僅免去了你們的黨政職務,還讓你們丟了臉面。」

「在今天的這個會上,我不願意再說一些沒有營養的廢話。在幹部考核結果公示之前,有些領導同志勸我不要太較真,說法不責眾,要縣委給這些受處理的同志一些機會……但是,本次考核所反映出的問題卻由不得我們掉以輕心……一些幹部缺乏宗旨意識、大局意識、憂患意識、責任意識,作風飄浮、管理鬆弛、工作不紮實,有的甚至對群眾呼聲和疾苦置若罔聞,對關係群眾生命安全這樣的重大問題麻木不仁……既然你們不把人民賦予你的權力當回事,那就對不起了,請退位讓賢吧,縣裡的經濟發展需要人才,需要幹事創業的同志!」

「我安某人在歸寧縣工作,無論是在資河開發區,還是在縣政府以及縣委,都本著一切為了工作的原則,我所做的一切問心無愧。我跟在座的不管是被提拔還是被處理的同志,沒有任何關係,沒有抽過你們一根煙,沒有跟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同志紅過臉……」安在濤咬了咬牙,朗聲道,「這一次的幹部考核,縣委動了真格的,這可能讓一些人失望了,也讓一些人心裡很不服氣。我在這裡可以說,被處理的這些同志有誰不服氣、認為自己稱職,可以去組織部察看相關的考核材料……如果其中有『誤判』,有弄虛作假,我這個縣委書記第一個帶頭向你道歉,並立即恢復你的職務!」

「說句實在話,如果說群眾評價得分偏低不算什麼,但單位內部考評分值很差,這意味著什麼,你們比我更清楚。」安在濤猛然揮舞著手臂,聲音也漸漸變得高亢起來,「不是我安在濤跟你們過不去,是你們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還是那句話,誰要是對縣委的處理不服氣,認為不合理,你可以找我,找組織部……」

「同志們,在這裡,我再次強調一點。縣委縣政府此次出台實施《歸寧縣黨政幹部問責辦法》,不是一時心血來潮的權宜之計,也不是搞『一時熱』、『一陣風』,而是要把實施有錯無為問責,作為加強幹部監督管理的一項長期制度、作為推進黨風廉政建設和提高機關效能建設的一項長效機制、作為推動民本歸寧各項工作的重要手段來抓。我希望全縣同志一定要有充分的認識,牢固樹立常抓不懈的思想,認真總結前段問責工作,針對薄弱環節,逐步改進工作……」

安在濤的聲音漸漸有些緩和起來,「從今往後,我們將按照幹部考核的實施意見和《問責辦法》認真貫徹執行,凡是有不稱職的幹部,我們問責起來絕不姑息。當然,縣裡的幹部也可以對我、對縣委班子和縣政府班子領導進行監督,如果我們這些人有不稱職的地方,歡迎大家向市委、市紀委舉報!」

「縣裡已經進入了經濟大發展的時期,這需要我們上下一心努力工作……縣裡領導將帶頭履行工作職能,凡是要求下面幹部做到的,縣領導首先要做到……」安在濤擺了擺手,「好了,我就說這麼多,今天的會我看就開到這裡吧,下去之後,各單位、各鄉鎮該整頓的要整頓,該反思反省的要反思反省,我不希望在明年的幹部考核中,仍然會有這麼多的同志被問責。」

……

近乎轟轟烈烈的全縣幹部調整在幹部考核結束後幾天內就到位完畢,機關上下的工作效率之高出乎了縣裡很多領導的預料之外,歸寧縣官場似乎迎來了一股新風。而那些受處理的幹部的表現和反應,似乎也顯得有些沉默和沉悶。在張欣和孔琳這些「有心人」眼裡,都覺得很不正常。

怎麼沒有人起來「蹦躂蹦躂」?

張欣坐在辦公室裡眉頭緊皺,目光鬱悶地盯著自己辦公桌上的檯曆,手緊緊地攥著一根簽字筆。

突然,他抓起電話撥打了一個號碼過去。

……

……

2001年12月份的最後一個星期,歸寧縣的天氣一直都陰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雪但卻遲遲沒有下起來。呼呼的北風呼嘯漫捲過整個縣城,漫天的寒氣讓歸寧縣城裡逛街購物的人大為減少,街道上冷清了很多。

下午,安在濤剛進了辦公室,夏曉雪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老公,菊姐回國了,我們兩個準備明天一起去縣裡,你還不歡迎呢?」

安在濤尷尬地笑了笑,「曉雪……」

夏曉雪嘻嘻一笑,也不再開安在濤的玩笑,柔聲道,「老公,我準備回去休一個星期的假,回去好好陪陪你……對了,老公,縣裡冷嗎?暖氣咋樣?如果不行的話,你趕緊買空調裝上!」

安在濤笑了笑,「還湊活,室內溫度在18度以上吧,還成,反正凍不著你就是了……嗯,明天我去市裡接你們?」

「不用了,我們兩個準備開車回去,不坐飛機了,這樣隨意一些,反正我們兩個人輪流開車,走高速的話,也不算慢!」

……

……

又在電話裡跟夏曉雪扯了一會,安在濤剛掛了電話,突然童洪剛就急匆匆地敲門走了進來,「安書記,剛才接到市政府辦通知,說是明天一早,東方市長、冷秘書長要來我們縣裡考察調研。」

安在濤一怔,「馬上就要元旦了,東方市長要來?嗯?考察什麼,市府辦說什麼了沒有?」

「具體沒說,只是通知了縣委和縣府,讓我們提前安排接待吧。」童洪剛低低恭謹地笑道。

安在濤哦了一聲,「成,就這樣吧,你通知其他常委,明天我們一早集合,準備迎接東方市長。」

年終歲尾,東方筱卻要來了,她來做什麼呢?

第390章 東方筱來

「2001年12月28日,週五,天氣陰寒有風,似要下雪,這已經是第四個見不到太陽的日子了。今天新任市長東方筱要來,說是要來調研。她把調研的第一站放在歸寧,我覺得有些不同尋常……她來幹什麼?她跟張欣之間有沒有貓膩……這些值得玩味。」

一大早上班,安在濤習慣性地從抽屜裡取出自己鎖著的工作日誌,翻開新的一頁,寫下了如上的一小段話。

每天早上上班之初,只要工作不是太忙,他都會打開工作日誌,簡單記上幾筆,順便梳理一下當天的工作思路,時間久了,這就便成了一種習慣。

東方筱要來,但具體是上午幾點來,市府辦暫時還沒有通知。安在濤看看時間還早,就打開電腦上了網,隨意瀏覽著網頁。看了看會新聞,又無意間從一個門戶網站鏈接點擊到了一個知名的論壇上去,看到了置頂的一個帖子。

安在濤上網除了跟曉雪等女聊天之外,再就是查詢資料和獲得信息,他很少在網上瞎逛,因為他沒有太多的時間。那些什麼BBS、論壇之類的熱鬧地兒,他很少去,更對網上流傳的泥沙俱下的八卦消息不敢興趣。

如果這個帖子不是關於一個熟人,他或許也不會點擊進去。看著這個名為《空谷幽蘭:堪比林徽因的才女張然》的熱帖,安在濤心裡就有了一些好奇,順手就點擊了進去。

發帖的人顯然是張然的「粉絲」,在帖子裡對張然極盡美譽之辭,還摘錄了張然公開發表過的一些詩文。

安在濤雖然知道張然是京城文藝圈裡有名的一個才女,但卻沒有讀過她的任何文章。匆匆瀏覽下來,看了她的幾段文字,眼前頓時一亮。

張然的文字非常優雅精緻,行文飄逸如行雲流水一般,一如她的人和氣質。

在帖子的最後,有人跟了這樣一段話:「閱讀張然,滋生出一份感佩,一份優雅。驚奇如今浮躁的紅塵間竟然有這樣的女人,集才氣靈氣、集美質傲岸,也集熱愛與事業於一體。仰止當世,光照世人。如果時光能倒退百年,她定能與一代才女林徽因媲美當世……」

堪比一代才女林徽因?安在濤忍不住呵呵笑了笑,他倒也不是否認張然的才氣和靈氣,縱然是容貌,她似乎也並不輸於林徽因;但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女性,生活的時代背景不同,將兩人一起相提並論,有些多餘了,也有些不倫不類。

但不能否認的是,這張然看來真的是一個才女喲。與他前世時候,網上到處冒出來的那些靠下半身和上半身寫作的所謂的「美女作家」有著本質的區別。

安在濤關掉網頁,心想有空的時候倒是要買本張然的作品來好好看看吧。

安在濤緩緩閉上了眼睛,突然睜開眼睛又撥通了夏曉雪的手機。夏曉雪和孟菊剛開車駛出燕京市區上了高速公路,就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見是安在濤打來的,開車的夏曉雪就嘻嘻笑著將手機遞給了孟菊,「菊姐,他的電話,我開車不方便,你接!」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孟菊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嗯,小濤……」

安在濤聽出了孟菊的柔聲細語,心裡立即一歎,但嘴上卻笑了笑,「菊姐,你們上路了嗎?」

「嗯,我們已經上了高速公路了,估計下午2點左右能到東山,然後應該下午就能趕到縣裡了……」孟菊輕輕道。

安在濤點了點頭,「你們路上小心,開車注意點,別開太快了,晚上我等你們一起吃飯!」

……

……

安在濤正在打著電話,童洪剛敲開了他的辦公室門。安在濤匆匆又跟孟菊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朗聲道,「進來!」

童洪剛推門而入,匆匆道,「安書記,東方市長的秘書電話來了,說是東方市長一行已經在路上了,估計半個小時後就會趕到縣裡。」

安在濤哦了一聲,站起身來,「你通知其他縣常委領導沒有?我們去樓下迎接東方市長——對了,老童,他們有沒有說,除了東方市長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市政府領導來?」

童洪剛搖了搖頭,「其他領導都通知了。東方市長輕車簡從,沒帶多少人來,就是東方市長、冷秘書長和她的秘書,坐一輛車來的。」

安在濤眉梢一挑,「冷梅也來?」

「嗯,冷秘書長隨行調研,據說原本有幾個副市長和副秘書長要跟來的,但今天早上出發的時候,東方市長卻沒讓他們來,只自己帶著秘書和冷秘書長一起來了。」

「我剛才給縣府辦打電話,他們說張縣長已經帶車迎到了縣城邊緣的大轉盤處……」童洪剛猶豫了一下,低低道。

安在濤面色不變,淡淡道,「哦,好。張縣長迎出去,我們就在樓下等吧。」

安在濤下了樓,見其他的縣委常委除了武裝部長趙大慶去省裡開會沒有到場之外,都已聚集在了樓下。同時,還有縣政府那邊的幾個普通的非常委的副縣長。

常務副縣長古長陵正在跟組織部長陳新說笑著什麼,突然見安在濤下樓來,趕緊上前去打了個招呼。

不多時,就見張欣的車打頭,一輛黑色的皇冠車緊跟其後,開進了縣委機關大院裡。張欣匆匆下車,上前去要給東方筱開車門,但東方筱的秘書卻已經搶先了一步,打開了車門。

一般領導下車會有幾秒鐘的延遲時間,這就給秘書或者司機留出了時間。作為領導秘書,替領導開車門是必須和必要的基本功,如果東方筱的秘書連這個也做不到,大概也就該下崗了。

東方筱和冷梅一左一右地下車來。安在濤緊走兩步,伸出手去笑道,「歡迎東方市長,領導能把調研的第一站放在歸寧縣,我們全縣幹部群眾都與有榮焉。」

東方筱只有三十多歲不到四十的年紀,她的身材不高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小巧玲瓏,留著一頭齊耳的短髮,臉色白皙嫵媚成熟,神態端莊落落大方,一望可知就是級別不低的領導幹部。

東方筱微微一笑,跟安在濤握了握手,「安書記,我們也是老熟人了……我可是剛喝過你的喜酒喲!前兩天,我在省裡開會還遇到了夏書記,夏書記對你這個女婿很滿意嘛,呵呵。」

安在濤也笑了笑,「東方市長,您先上會議室,我簡單介紹一下縣裡的同志……還是?」

東方筱擺了擺手,「好,也好,我下來調研,也是為了跟縣裡的同志見見面,呵呵。」

安在濤鬆開手,抬頭望著站在東方筱身後,神色有些冷漠和複雜的冷梅,稍一猶豫也笑著上前伸出手去,「冷秘書長,好久不見了。」

冷梅慢騰騰地伸出自己的纖纖玉手去,跟安在濤草草一握就收了回來,好看的嘴角輕輕佻動了一下,淡淡道,「安書記現在春風得意馬蹄疾,正是大展手腳的時候……恭喜你了!」

冷梅的手有些冰涼。安在濤掃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冷淡,就笑了笑,也沒再跟她「糾纏」下去,就轉身陪著東方筱一行人向樓上走去。

冷梅慢吞吞的獨自一個人走在最後,心裡百感交集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來。東方筱要來縣裡調研,作為市政府秘書長,她不得不隨行,如果有選擇的話,她寧可選擇這一輩子再也不跟安在濤有任何的交集。

安在濤結婚之後,她也調離了歸寧,這些日子以來,她的心情似乎漸漸恢復了以往的冷漠高傲和平靜。可今日這一見,她「凝固」了許久的心波就再次因安在濤波動起來,望著前面不遠處他那飄逸高大的身影,她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眼圈微覺有些漲紅。

對於冷梅這樣的女人來說,愛上一個男人不容易。而同樣,要讓她忘掉一個男人,也很不容易,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走著走著,冷梅心裡突然想起了一樁事,柳眉兒就緊皺起來,向前緊走了幾步,無意間插入了安在濤與東方筱並肩前行的行列中。

在前行的瞬間,她悄然用胳膊碰了碰安在濤的胳膊,然後又腳步略一停滯。安在濤一怔,腳步也慢了下來,側身讓張欣走上前去,陪伴東方筱說說笑笑地上了樓梯。

「你要注意一下這個張欣……他跟東方筱很熟、似乎也有些非同尋常的關係……」冷梅匆匆用極低的聲音暗示了安在濤幾句,就默默地與他擦肩而過,帶過一陣香風。

安在濤倒是有些意外。冷梅對他的心思他焉能不知,而也正因如此,他才沒有跟冷梅計較她前一段時間向夏曉雪的「告密」行為……

……

……

她……安在濤心念電閃,但現在不是時候也容不得他多想,見東方筱已經上了樓,他趕緊也匆匆追了上去。

第391章 趙明波闖會場

進了縣委的小會議室,待眾人都坐定後,安在濤笑了笑,「東方市長,我給領導介紹一下縣裡的同志。張縣長就不用說了,他之前在濱海工作,您也是他的老領導了……」

說這話的時候,安在濤下意識地瞥了東方筱和張欣一眼。東方筱淡淡一笑,「呵呵,小張縣長在濱海就是能力出眾的青年幹部,來歸寧跟安書記搭班子——你們這兩個同樣很出色的年輕幹部在一起工作,對縣裡的工作也是一個促進……」

張欣趕緊笑道,「東方市長是我的老領導了,當初我可是沒少去市裡麻煩東方市長……東方市長,我來縣裡工作,該向安書記學習的地方還很多,呵呵!」

「東方市長……安書記……」張欣還要再說什麼。

咳咳!就在這個時候,古長陵突然乾咳了兩聲,狠狠地掐滅了手裡的煙。

張欣有些惱火地抬頭瞪了古長陵一眼,臉上的陰霾卻瞬間盡散,彷彿不曾浮現過一樣。

作為排名最靠後的縣委常委,孫曉玲坐在一側,仔細觀察著張欣的神色,心裡暗暗凜然:這人的城府太深沉了,喜怒都不形於色,不知道這人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

想起自己心裡的「他」來,孫曉玲心裡頓時就浮蕩起一股子濃烈的柔情來,她悄然瞥了安在濤一眼,就垂下頭去不再看他。

安在濤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笑了笑,「呵呵,東方市長,這位是縣委副書記孔琳同志。」

被安在濤點到名字,孔琳趕緊站起身來向東方筱笑道,「東方市長好,冷秘書長。」

冷梅微微一笑,向東方筱指了指孔琳,「東方市長,孔琳同志的能力很強,分管黨群,我當初在縣裡干縣委書記的時候,她可是為我分擔了不少工作。」

東方筱笑著點頭,「孔琳同志請坐。」

冷梅一向冷淡冷漠神情嚴肅,不苟言笑,是市裡官場上出了名的冷美人。如今她這微微一笑,猶如冰山融化高山雪蓮搖曳綻放,讓坐在一側的張欣看得一呆,暗暗嚥了一口唾沫。

張欣雖然去年才結婚,但因為夫妻感情不好加上兩地分居,如今基本上處在了離婚的邊緣。張欣來到房山見了冷梅之後,驚為天人,心裡離婚的念頭就變得更加急切,準備過了元旦就回燕京跟對方辦手續。

在他看來,冷梅才華超群貌美如花,跟他級別相當,加上身後又有背景,家庭出身雖不及得他們張家,但也勉強算是門當戶對了。所以,在認識冷梅不久,他就將冷梅列為了自己的追求對象。

但最近接觸了幾次,他突然發現這女人很難相處,要搞到手恐怕不容易。但張欣也不著急,他有充足的信心。他覺得自己才貌雙全,家世雄厚,仕途前程遠大,跟冷梅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不選擇還能選擇誰?

不能不說,張欣有的時候還是有些自戀的。或許,這是某些權貴二代們的一種通病吧。

慢慢來,她就是我的了。張欣心裡盤算著,離婚的心思在這一瞬間變得極其迫切。

「冷秘書長是縣裡的老書記了,縣裡能有今天的發展,也是冷書記在職時打下的深厚底子喲。」張欣陪笑著插了一句。

冷梅暗暗掃了他一眼,眉頭卻是輕輕一皺。

她很討厭張欣看她的那種帶有強烈佔有慾望的眼神,雖然這張欣也還算不錯,但在冷梅眼裡,他跟其他的男人也沒啥區別。她本就討厭男人幾成「病態」,能愛上安在濤也是機緣使然,如今的她心裡對感情婚姻早已絕望,張欣又豈能打動得了她堅冰一般的心?

冷梅旋即收斂了笑容,淡淡道,「張縣長過獎了,我在歸寧呆得時間短,前前後後也就是一年的時間,也沒做什麼工作。倒是安書記和在座的同志們努力工作,這幾年下來,歸寧縣有了很大的變化。」

在旁人看來,冷梅這是在謙虛,但在張欣心裡,卻非常明白:這女人根本就是不買自己的帳!不過張欣也不生氣,對於冷梅,他早就打譜好要打持久戰了。

安在濤在一旁冷眼旁觀,也看出張欣看冷梅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太尋常。他心裡先是一怔,繼而心裡突然覺得有些不舒服。他下意識地抬眼望向了冷梅,眼神微微有些搖曳。冷梅卻冷漠地撇過頭去,迴避了他的眼神。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按捺下自己心中那些古怪的念頭,朗聲道,「東方市長,這位是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邱昆同志……」

「這位是縣委常委、紀委書記胡玲玲同志。」

「這位是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古長陵同志。」

「這位是縣委常委、組織部長陳新同志。」

「這位是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張銘同志。」

「這位是縣委常委、秘書長孔翔民同志。」

「這位是縣委常委、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孫曉玲同志。」

安在濤按照常委的排序一一介紹著,點到誰的名字誰就站起來跟東方筱客套寒暄兩句。對於其他的常委,東方筱的表現很平淡,但當孫曉玲站起身來的時候,東方筱卻朗聲笑了起來,「冷秘書長,安書記,你可知道,你們縣給我留下的第一個深刻印象是啥?」

冷梅微笑不語。

安在濤一怔,「呵呵,領導……」

「呵呵,歸寧縣的女幹部特別多,都很出色,真是給咱們女同胞爭氣了。孔琳同志,孫曉玲同志,還有一個副縣長也是女的吧?包括從咱們縣裡出來的冷秘書長,女縣處級幹部在歸寧縣撐起了半邊天……」東方筱笑著擺了擺手,「我回去之後,要跟市總工會和婦聯的同志說說,一定要多組織市裡的女幹部們來你們縣裡取經……」

「孫曉玲同志,你們資河開發區很好,名氣很大,我在濱海的時候就知道了這個生態農業開發區。我來縣裡,主要的調研對象就是資河開發區。」東方筱向孫曉玲投過溫和的一瞥,示意她坐下。

孫曉玲隨意客氣了兩句,本想提提安在濤,畢竟資河開發區從籌建到發展再到招商引資,都是安在濤一力主導完成,如果沒有安在濤,哪裡會有現在繁榮發展的資河開發區?

但孫曉玲的話還沒有說,就被安在濤用目光止住了。

……

……

安在濤正在代表縣委縣政府給東方筱簡單匯報縣裡的工作情況,突然會議室的門光噹一聲被推開了,一個40多歲的中年男子漲紅著臉大步走來進來,緊緊地盯著安在濤,神色不善,呼呼地喘著粗氣,嘴裡呼出一股子難聞的酒氣來。

是剛剛被免職的縣經貿委主任趙明波!

安在濤心裡咯登一聲,面色頓時就變得有些陰沉。

一眾領導震驚的目光都投射在趙明波的身上,縣裡的領導隱隱猜出了什麼,但卻都眉頭緊皺了起來。新任市長剛來,這趙明波如此不懂規矩……

古長陵起身喝道,「趙明波,你這是幹什麼?市領導正在聽縣領導的匯報,你趕緊出去!」

列席會議的縣委辦主任童洪剛趕緊起身去要將趙明波「請」出去,但趙明波拚命地一把推開童洪剛,激動地大聲道,「正好東方市長也在,我就是來問問安書記和縣委,憑什麼就免了我的職務?我干經貿委主任7年,沒有功勞還有苦勞,說免就免了……憑什麼?!」

組織部長陳新怒道,「趙明波,你還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了?你還是不是黨員了?你工作上的問題,改天去找我,趕緊走,不要在這裡攪鬧會場!」

「正因為我是黨員,所以我才來問問安書記和縣委……」趙明波冷笑著,「你們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不要說縣委會議,市委會議我也會闖!」

「出去!」古長陵斥道,氣得臉色發青。

幾個常委領導都望著坐在那裡神色陰沉的安在濤,又望了望一臉訝然和不滿的東方筱以及眉頭緊皺的冷梅,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就壓抑沉悶了起來。

「怎麼回事?嗯?」東方筱淡淡問了一句。

安在濤還沒有開口回答,張欣就笑了笑,「東方市長,縣委剛剛對縣裡的幹部隊伍進行了調整,動作有點大,可能下面的人有些情緒吧……」

東方筱皺了皺眉,「動作有多大?怎麼會搞成這樣……這位同志,你也別激動,有話慢慢說。我們黨從來都是注重和發揚黨內民主……既然你有想法,也可以在會上提出來,縣裡的領導都在這裡,看看……」

趙明波明顯是豁出去了,存心要跟安在濤扯開面皮大鬧一場。如果他不是存了辭職離開官場的念頭,就是受了某些人的暗中指使。否則的話,他怎麼敢闖會場?

趙明波激動地顫聲道,「東方市長,冷秘書長,調整幹部哪裡有這樣的?說調整就調整,不管三七二十一,免職、降職、調整,涉及幹部近百人,這全縣一共才有多少幹部?說是根據考核結果,其實還不是縣委領導操縱的結果?說實話,我不服氣,很不服氣!」

「東方市長,我要向市委市政府投訴,縣委書記安在濤獨斷專行,任人唯親,打擊異己……」

……

……

安在濤心裡的怒火已經高漲起來,但臉上的神色卻越來越平靜。

第392章 爆發、鬥!!!

「東方市長,我要向市委市政府投訴,縣委書記安在濤獨斷專行,任人唯親,打擊異己……」

趙明波近乎歇斯底里的話在會議室裡迴盪著,一眾縣委常委官員有些目瞪口呆地望著呼呼喘著粗氣的趙明波,有的欲言又止,有的眉梢緊皺。

縣裡一個普通的科級幹部,跑到縣委會議上當著市長的面,「指摘」縣委書記獨斷專行任人唯親,這膽子也著實忒大了些!

這種冒犯和挑釁,讓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種隱隱的憤怒。趙明波貌似在針對安在濤一個人,但其實卻面對的是整個縣委的權力集體——縣委書記代表的是一個縣委集體的權力和權威,豈能是你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所能冒犯的?

安在濤心裡的怒火升騰著,但臉上的神色卻異樣的平靜。這種異樣的平靜,讓一直在暗中注意他表現的張欣心下凜然。張欣沒有從安在濤的臉上讀到慌亂和形於色的憤怒,而安在濤越是如此,越說明他很難對付。

在行政權力體系中,縣委書記的權力完整,責任完整,方法完整,所有方法都能用,是最能辦事的一個崗位,也是矛盾最突出的一個崗位,也是最能給老百姓辦事的一個崗位,也可謂是基層權力中的「巔峰」。

這個時候,安在濤卻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前世的時候,曾經在一個廳級官員的自傳中讀到的「縣委書記的四個工具」。

鞭子、刀子、斧子、抹子。用好這四個工具,工作就會得心應手。比如說鞭子,當領導就好比一個馭手,要想車速加快,必須揚鞭策馬。關鍵時候「啪啪」甩上幾下,吆喝起來,讓馬兒快跑。這就是所謂的「鞭策」。領導者的鞭子甩得響響的、硬硬的,把大家的積極性調動起來,有利於工作的順利進展。

刀子、斧子也是做縣委書記常用的兩把重要工具。在基層,沒有霸氣不行,這是強硬的一面。特別是處理複雜問題不能優柔寡斷,必須要硬。抹子,是四把工具中唯一的一把軟工具。其作用是理順關係、調整情緒、化解矛盾,處理面上的工作。

當然光有這「四工具」不行,還得有「三給」激勵法,就是「給票子」、「給面子」、「給位子」;反之,「扣票子」、「丟面子」、「撤位子」,也是調動人們積極性的重要方法。如果能把這「七要義」用好,做好一個縣委書記就游刃有餘了。

安在濤心裡暗暗冷笑著,他自認為自己對於「鞭子和抹子」掌握得非常嫻熟自然,「三給」也做得很到位,唯有這動用刀子和斧頭卻似乎還是有些力度不足了。否則的話,怎麼會出現「咆哮公堂」的趙明波?

就算是背後有人暗中主使,如果自己這個縣委書記的威勢到了,他又怎麼敢?!

自己還是不夠狠啊!這事兒終歸還是給安在濤提了一個醒。

安在濤淡漠地掃了趙明波一眼,沉聲道,「趙明波,今天我暫且不追究你鬧騰會場的行為,好吧,當著東方市長和縣裡領導的面,我就給你這個機會。你且說說看,我怎麼獨斷專權任人唯親了?」

安在濤冷漠憤怒的眼神在趙明波的身上一閃而逝,他心頭微微有些慌亂,但他此刻一來是豁出去了,二來是藉著酒勁裝瘋賣傻,他冷笑著卻迴避著安在濤那凜然如刀的眼神,「不說別人,那鞠亮是個啥人縣裡誰不清楚,是縣裡有名的刺頭!怪話連天,還動不動就跟領導拍桌子叫板,這樣的人你竟然也委以重任,頂了我的位置,如果說沒有貓膩誰能相信?還有公安局的李韜,農業局的孫蘭……這些人不都是你扶植的親信?」

趙明波不提這些人便罷了,一提及這些人,不要說張欣腹中暗暗咒罵他弱智,就連孔琳和張銘、胡玲玲這三個瞪大眼睛要看安在濤「熱鬧」的人也都頓時搖頭,大為失望。

縣委組織部長陳新憤怒地一拍桌子,「趙明波,你不要無中生有,這些幹部都是組織部經過慎重考察提拔起來的幹部,與安書記有什麼關係?胡扯蛋,真是胡扯蛋,放肆!滾蛋!」

陳新還要再發作下去,但安在濤卻擺了擺手,「趙明波,既然你提起了這幾個同志,我就跟你好好說說。沒錯,這鞠亮號稱刺頭,據說他曾經跟以前的縣委書記孫谷拍過桌子……如果你的工作能力能比得上鞠亮十分之一,哪怕是你今天指著鼻子罵我,我安在濤也絕不會動你……可是你呢?群眾威信極低、內部考評得分極低、工作能力極差、作風紀律極其不良,像你這樣的庸官和無能之輩,在其位不謀其政,不動你,我就對不起市委市政府領導對我的信任,對不起全縣幹部群眾對我的信任!」

「鞠亮為了工作、為了公理敢跟領導叫板,你卻是為了私利而膽大妄為,這就是本質的差別!拋開別的不說,你這種言行心態,已經失去了一個黨員幹部最基本的組織紀律觀念,可以說是我們縣裡幹部隊伍中的一個敗類!」

「至於你說我任人唯親——我來到縣裡工作三年,所作所為,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正大光明,任何事都經得起群眾監督和組織考驗!最近縣裡提拔的這些同志,大多數在之前我都沒有一面之緣,『親』從何來?!嗯?」安在濤緩緩站起身來,聲音高亢而沉靜,「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我安某人為官,絕無任何私心,一切都是為了工作……在我的任期內,我不會允許一個貪官、庸官和昏官佔據權力尸位素餐,對這些人我絕不會手軟!至於我個人,趙明波你不服氣,可以繼續去市委甚至省委去控告,看看我安在濤到底能不能經得住火煉?!」

「你可以走了。」安在濤斷然揮了揮手,「我給你說話的機會,保護你控訴的權利……但是你目無組織、意圖衝擊縣委會議的行為,黨紀國法高懸絕不輕饒!」

安在濤說完,目光凜然地望著趙明波。

……

……

縣委辦的人將趙明波帶走,童洪剛將會議室的門關緊,會議室裡的氣氛卻是越加的沉悶壓抑。

安在濤乾咳了兩聲,陳新趕緊笑了笑,「東方市長,最近縣裡幹部考核的問題,我在這裡給領導簡單匯報一下……」

陳新匆匆將縣裡最近幹部考核以及幹部考核之後的幹部調整情況,從頭至尾說了一遍,但東方筱聽了卻是柳眉輕輕一皺。

會議室裡的氣氛隨著東方筱情緒的變化,而變得更加壓抑沉悶起來,眾人都覺得有些不安,因為東方筱「適逢其會」,出了趙明波闖會場這檔子事情,她不說點什麼也不行。可她作為市長,這個話不是亂說的。她的態度如何,可以說在某種意義上代表著市委市政府對於此次歸寧幹部考核調整的態度。

安在濤默然不語。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怎麼相信,這發生的事情是什麼巧合了。東方筱突然來調研,張欣屁顛屁顛,趙明波突然鬧了會場……這些串聯起來,沒準背後就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

但是,僅僅憑這個就想搞倒我嗎?或者,借東方筱之手打壓一下我?讓我在縣裡的權威受損?張欣,你是不是也太弱智了一些。

安在濤冷冷地掃了張欣一眼,張欣面無表情,但心裡卻是激靈了一下。他很明白,經過了這一番,他跟安在濤之間的關係已經徹底不可調和,那些表面的「和諧」遮羞布今天因為趙明波的鬧而全部揭去。

但他早就沒有退路了。自打他被調任歸寧縣當這個縣長開始,他其實就沒有退路了。他必須要弄倒安在濤,他必須要證明他比安在濤強,只有踩著安在濤的肩膀上前進,他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上位。否則的話,如果被安在濤死死壓制住,他在歸寧縣無論再怎麼努力,都是在給安在濤當花瓶和陪襯。

在一場大戲裡當無足輕重的配角,這是張欣非常厭惡的事情。

東方筱沉吟了一會,心思電閃。雖然張欣已經給出了一個極大的「誘惑」,但對於東方筱來說,為了張欣而徹底跟安在濤走在對立面上,她心裡卻還是微微有些猶豫的。

倒也不是忌憚安在濤的背景。東方筱對安在濤所知不多,她只知道他身後有一個夏天農。夏天農雖然是藍煙市市委書記,但畢竟外地市的領導,對於東方筱來說,這也並不算什麼,頂多有幾分「客情」。

而是東方筱極為欣賞安在濤本人。安在濤在官場上橫空出世並借助媒體聲名鵲起,那個時候,東方筱還在團省委工作。也就是從那個時候,她就注意到了安在濤這個青年俊彥。一直到去濱海任職,從不同渠道瞭解到安在濤的能力和素質,她心裡對於他的好感不斷提升。

從個人感情來說,東方筱不願意打壓安在濤這樣一個優秀的年輕幹部,但從個人的前途來說,她卻又不得不對張欣拋出的橄欖枝動心。

東方筱此刻的心念變化,無人能知。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感情,仕途前程大於一切。東方筱用微微複雜的眼神瞥了安在濤那張俊朗的面孔一眼,淡淡道,「你們縣裡最近的幹部調整,我在市裡也瞭解到了一些情況。」

「其實,最近有一些縣裡的幹部也反映到了市裡去……有些人的反映方式還比較激烈,就像今天的這個同志一樣……市裡領導也都比較重視!」東方筱微微一笑,「在我來之前,張書記還囑咐我,要多瞭解一下情況……總體而言,幹部考核也好,幹部調整也罷,都是我們工作中的一部分。當前什麼最重要?改革、發展、穩定。改革要有創新,發展要有進展,穩定要有基礎。可以說,我們的工作有一個不可或缺的前提,那就是幹部群眾的團結穩定……所以說呢,我們在工作中,還是要注意一些工作方式,改革的魄力要有,但保持團結穩定的大局意識也不能缺嘛!」

說到這裡,東方筱微微停頓了一下,複雜的眼神投射在安在濤的身上,見安在濤正用清澈的目光望著自己,她心裡微覺有些不安,趕緊就避過了他的注視。

果然……安在濤心裡冷笑起來。

張欣雖然神色平靜,但眼神中投射出的喜悅和興奮早就遮掩不住了。東方筱作為市長,這話不是隨便說的,她說話就代表市裡,她這番話中,雖然沒有公開批評安在濤的做法,但也從一個側面表露出對安在濤的某種不滿之意。

按照一般的慣例,雖然東方筱這話或者並非是跟張鵬遠通氣的結果,但張鵬遠為了維護和保持市委市政府班子的團結穩定,在這種事情上,他或多或少也要維護東方筱的權威。既然東方筱這樣說了,他當然不會公開反對。

由此,也就意味著,安在濤此番幹部調整的做法,可能會被市裡全盤否定。

不僅張欣能明白這一點,這縣裡的領導們哪一個不是猴精猴精的?陳新心裡暗歎一聲,沒有再說什麼。市長大人都這樣說了,他們還能說什麼?

孫曉玲有些擔憂地望著安在濤,卻見他神色平靜,臉上沒有任何的情緒波瀾外洩出來。

孔琳心裡也有些興奮,她有些幸災樂禍地瞥了安在濤一眼,突然感覺到安在濤陰冷的目光回應過來,她心裡咯登一聲,趕緊低下了頭去。

「當然了,對於縣委的工作,市裡還是非常肯定的!尤其是安在濤同志來到歸寧縣工作之後,通過個人的努力,為縣裡的招商引資和經濟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東方筱的聲音放得柔和起來,「但成績歸成績……在工作中我們不能有著急情緒,要講政治,要保持政治穩健性!」

……

……

工作匯報會完後,安在濤若無其事地與張欣等縣領導一起陪著東方筱在縣裡調研,先去了各個項目的工地上走了一圈,去資河春酒業股份有限公司走了一圈,然後就直接去了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

看得出來,東方筱是真的對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項目很感興趣,在開發區轉了兩個多小時,走訪了幾家公司,還去農戶家裡看了看沼氣到戶工程,讓房山報業和各媒體跟來的記者拍了拍照,講了講話,也算是她在房山官場公開露面了。

在資河開發區裡吃了午飯,東方筱這才帶著冷梅和她的秘書返回市裡。下午4點多,冷梅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過來。

市長去歸寧縣考察調研公開亮相,媒體尤其是作為黨報的房山日報,肯定是要在頭版醒目位置進行報道的。這樣的稿子,涉及市政府主要領導的稿子,房山報業的記者寫完之後,報社初審然後要報市府辦秘書長那裡再審。

這稿子其實是東方筱的秘書寫了一個大概,然後發給各媒體記者「潤色加工」的。冷梅拿到房山日報以及其他媒體傳過來待審的稿子,暗暗搖頭,這稿子發出去,對安在濤很不利。這等於是東方筱公開表態,變相批評安在濤的做法了。

一旦市裡領導的「定性」公之於眾,如果再有人暗中推波助瀾,縣裡那些被安在濤收拾的幹部肯定會繼續鬧騰起來。

「安在濤,我覺得你找找東方市長吧,趁時間還來得及,跟領導溝通一下……否則的話,這稿子要是公開見報了,你會很被動的。」冷梅沒有跟安在濤廢話,直截了當就談出了關鍵問題。

接到冷梅電話的時候,安在濤剛從超市裡買回東西去,正在家裡準備晚上的晚餐,晚上曉雪和孟菊回來,他決定不再出去吃,自己動手做一頓豐盛的晚飯。

「呵呵,領導公開表態了,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兒,我怎麼溝通呢……呵呵,謝謝你,冷梅,真的謝謝你!」對於冷梅的好意,安在濤也不能不領情。

「安在濤,你還是做做工作吧……你不是省裡還……」冷梅低低道,「官場就是這樣,尤其是像你這樣木秀於林的幹部,肯定是有人在背後算計你的……」

冷梅知道安在濤是陳近南的私生子,這話顯然是在提醒他……但安在濤卻似乎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笑了笑,「謝謝你了。呀,冷梅,我火上還有排骨呢,鍋要沸了,我必須要掛電話了。」

說完,安在濤匆匆掛了電話。冷梅放下手裡的手機,眉頭緊皺望著桌案上的稿子,猶豫良久,歎了口氣,最終還是在其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同意刊發,冷梅。

……

……

房山報業老總黃則名坐在辦公室裡,望著桌案上的兩份稿子,犯起了難。

關於市長東方筱的報道稿子他過目之後,先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問了問,安在濤也沒說出個「一二三」來。他正在擔憂這稿子見報後會不會對安在濤造成不良的負面影響,值班的副總編卻又送來了另外一篇稿子,是關於市委書記張鵬遠的。

下午2點多,市委書記張鵬遠在市委黨校的一次幹部培訓班的結業典禮上,大談黨風廉政建設和幹部考核機制的創新,以歸寧縣最近的幹部考核為例,發表了一大通意見。還建議媒體去歸寧縣採訪,對歸寧縣幹部考核的新舉措進行宣傳報道。

市委書記張鵬遠肯定了歸寧縣的做法,而市長卻在批評歸寧縣的做法。一個肯定,一個批評,這顯然……市委領導和市政府領導的「觀點」相左,這樣的稿子怎麼能刊發呢?如果同時見了報,這不是讓市領導難堪?

黃則名猶豫了一會,拿起電話先給市委李副秘書長匯報了這事兒,然後又將電話打給了市府秘書長冷梅。

這事兒旋即引起了市委李秘書長的高度重視,李副秘書長親自找上冷梅和東方筱「溝通」……毫無疑問,在意見相左的時候,要以市委主要領導的意見為準。無奈之下,冷梅只好親自動筆,將關於東方筱的報道親自改了一遍,刪去了東方筱在講話中關於批評歸寧縣幹部調整做法激進的「言論」。

處理完稿子,冷梅這才暗歎一聲,心道難怪他有恃無恐……我就說了,張欣這小子怎麼能鬥得過他?接下來,恐怕他就要像當初「整」自己的那樣,一步步、一點點地給張欣設置陷阱,將之玩弄於股掌之中了。

……

晚上7點,夏曉雪和孟菊終於趕到了縣裡。兩女也沒打電話讓安在濤出來接,而是直接開車去了安家。夏曉雪打開門,和孟菊並肩走了進去,裹夾進一股冷風來。

客廳裡燈火通明,餐廳那邊的餐桌上擺滿了熱騰騰的飯菜,有清燉排骨,有紅燒魚,還有好幾個精緻清爽的小菜,屋裡瀰漫著淡淡的清香。

廚房裡,抽油煙機還在隆隆作響,安在濤還在忙活著最後一個菜——木耳炒雞蛋,這是夏曉雪最愛吃的一個菜。

夏曉雪跟孟菊相視一笑,匆匆脫下外套換上拖鞋,就一起笑著推開廚房的門,「老公,你今天表現不錯喲,親自下廚給我們做飯了喲……」

……

……

這一頓飯吃得自然是溫馨無比。三人說說笑笑,談了談別後的一些閒話。但是吃過飯,到了晚上該休息的時間,氣氛就顯得有些尷尬了。

孟菊心裡幽幽一歎,笑了笑,「曉雪,小濤,我先去睡了,開了一天的車,好累的!」

這樣的情景下,安在濤縱然是有心也不敢當著夏曉雪的面表現出來,他尷尬地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麼。夏曉雪望著他,突然嘻嘻一笑,扯住安在濤就鑽進了兩人的臥房裡去。

被安在濤抱在懷裡親熱了一陣,夏曉雪突然紅著臉一把推開安在濤,輕輕道,「老公,你去菊姐房裡陪她一會……她眼巴巴地從國外趕回來,還不是為了見你一面?」

安在濤尷尬地漲紅了臉,搖了搖頭,「曉雪,我……」

夏曉雪心裡幽幽一歎,但俏臉上卻微笑著,「走吧,走,我陪你一起的……要不然,今晚我們三個睡在一起說說話?」

夏曉雪的這話一出口,安在濤嚇了一大跳。他抬頭望著曉雪吹彈可破微帶紅暈的臉龐,心下感慨萬千又慚愧不已。心神激盪間,他緊緊抓起夏曉雪的手來,眼圈漲紅,顫聲道,「曉雪,我……對不起!」

夏曉雪嘻嘻笑了笑,就拉著安在濤的手出了臥房一起進了孟菊的房間。孟菊剛脫掉衣服鑽進被窩,正半躺在那裡想著自己的心事,突然見兩人一起進門,不由驚呼了一聲,「曉雪……」

夏曉雪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掀起孟菊的被窩,匆匆脫掉自己的睡衣就鑽了進去,嘻嘻笑著,「菊姐,我們來陪你呢。」

孟菊臉色漲紅,裸露出來的白皙的肩頭都有些顫抖。

夏曉雪抬頭瞥了安在濤一眼,見他難堪地站在床前,眼神有些游離,就忍不住大聲嗔道,「喂,你不嫌冷啊,趕緊上來暖和暖和!」

「你準備在這裡站一個晚上?」

……

第二天上午,張欣拿到了今天的報紙,但當他急匆匆地翻開幾家報紙的頭版時,卻發現各報頭版頭條並不是東方筱的報道,而是一篇「關於市委書記張鵬遠在市委黨校作重要講話」的報道。

看完報道,張欣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咬緊牙關,不知道這究竟是某種巧合,還是安在濤暗中佈置的反戈一擊……

關注和看到報道的當然不僅張欣一人,還有縣裡的很多領導。毫無疑問,東方筱的報道裡並沒有出現批評歸寧縣幹部考核調整的文字,而市委書記張鵬遠卻對歸寧縣的幹部考核新舉措大加讚賞……這意味著什麼,誰都心知肚明。

縣委副書記孔琳失望地扔掉手裡的報紙,知道在這一輪的交鋒中,張欣又敗了,不僅敗了,還敗得非常慘。

張欣猶豫了一會,還是拿起電話撥通了市長東方筱的電話。東方筱正在鬱悶和煩躁間,突然看到是張欣的電話,就有些不耐煩地拿起又扣掉,並沒有接他的電話。

東方筱這一回無謂地吃了一次「掛烙」,心下的不爽不言自明。為此,她還專門去了張鵬遠的辦公室一趟,再三解釋了一下。跟張鵬遠談了談,她總算是搞清楚了:弄了半天,安在濤在歸寧縣的做法,竟然是經過了市委書記的默許?

東方筱不接自己的電話,張欣自然是明白為什麼。他默默地坐在辦公桌後面,望著窗外,臉上的神情有些猙獰。突然他冷笑一聲,「安在濤,你贏了,你很厲害,不服不行啊……但是,你也不能否認吧,你這樣做的結果是直接將東方筱推到了我這一邊,你讓她大大地出了一個丑,她還能善罷甘休?」

……

……

2002年的元旦剛過,在市委書記張鵬遠的指示下,在房山報業老總黃則名的一力操作下,房山報業所屬幾家媒體都趕來歸寧採訪,選題就是歸寧縣的幹部考核新舉措。

1月3日,房山日報以大幅醒目的標題在頭版推出了重磅報道——「歸寧:經不起群眾評議的幹部調整『位子』摘『帽子』」

報道這樣說,該縣在幹部考核評議工作中,以人民群眾和市場主體的評判為主要標準,對經不起群眾評議和考核的幹部,調整「位子」、摘去「帽子」,絲毫不含糊。人民是最好的考官,是精準的天平儀,稱得出每個官員的重量!離開了人民群眾的幹部考核只能是「走過場」。「筆者認為,歸寧縣這一作法符合科學的用人導向……只有進一步增強考核工作群眾監督的透明度,充分相信群眾、充分依靠群眾、充分發動群眾,讓群眾瞭解情況、反映問題、表達意願,才能將幹部置於群眾的監督之下,使那些平平庸庸、無所事事甚至貪污腐敗者無處遁形,讓那些清清白白做人、乾乾淨淨為官、老老實實幹事者脫穎而出。」

當天,房山晚報也做了同樣的報道——幹部考核如何增強群眾的參與權與監督權?這是一篇以社論名義出現的評論,措辭更加鋒利。

「中央指出,領導班子和領導幹部要做出經得起實踐、人民、歷史檢驗的實績。那麼,如何響應黨中央要求,確保領導班子和領導幹部扎扎實實的想問題、幹工作,本報認為,主要還是要在幹部考核工作中,增強群眾的參與權與監督權。」

「充分發揚民主,還要拓寬群眾知情渠道,廣泛接受群眾監督。歸寧縣在普遍實行考核預告制、實績公示制和舉報制度的基礎上,積極探索對於考核進度以及階段考核情況的公開形式,使群眾明白考核工作進展情況,從而提高群眾對整個幹部考核工作的信任度和參與積極性,有效避免考核『暗箱操作』的嫌疑和克服糾正工作中的不正之風。」

「工作實績由人民群眾來考核,工作滿意不滿意由人民群眾來評價,領導幹部何愁不能樹立新形象?黨干群關係何愁不能融洽?前進中還有什麼困難不能克服呢?」

……

……

房山媒體鋪天蓋地地宣傳報道,大大肯定了安在濤在縣裡推行的大刀闊斧的幹部考核改革舉措。所謂黨管喉舌,輿論的導向顯然正是代表了市委的態度。

與輿論反響相對應的是,縣裡的「動靜」逐漸安靜下來,那些本來準備蠢蠢欲動的被免職的幹部,一看勢頭不對,就都消停了下來,再也不敢有任何動靜。安安靜靜地寫檢查,停職反思反省,等著縣委的「另有任命」。

1月4日上午,秘書彭軍興沖沖敲開安在濤的辦公室門,笑道,「老闆,剛接到省委組織部和省委宣傳部的通知,說是要派工作小組來總結我們縣裡的幹部考核機制新經驗……還有,省電視台要來採訪您……」

安在濤笑了笑,「好,我接受採訪。彭軍,你下去安排一下……大後天的全縣幹部大會上,我的發言稿我改了一些內容,你拿下去讓他們整理一下吧。」

1月5日上午,安在濤在縣裡接受了省電視台的採訪。當天晚上,省台就在全省新聞聯播中播出。

夏曉雪和孟菊早早地就坐在電視機跟前盯著省台,見畫面上出現了安在濤,就大聲笑道,「老公,快來,到你了!」

安在濤叼著一顆煙,大步走了過來。

電視畫面以資河開發區美麗的整體環境為大背景,一個文質彬彬的女記者問道:「安書記,有人說,您是一個很有個性的官員,也有人說,您是一個很注重個人權威的幹部……對此,您怎麼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我也不能例外,呵呵。至於說到權威,我認為,權威來自於四種力:魄力、能力、魅力、情力。工作要有魄力,做事要有能力,做人要有魅力,交際要有情力。一個沒有工作能力、沒有工作魄力、做人很失敗、對幹部群眾沒有感情的領導幹部,他哪裡來的權威?」

「根據我們記者的採訪,您這些年在歸寧縣做了很多事。從資河開發區,到主政一縣發展,您付出了很多努力……但因為最近的幹部考核,您大力推進機制創新,真抓實幹動了真格,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攻擊……請問您怎麼看待這些?」

「我只有一句話,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為了全縣社會經濟發展的大局,為了工作,為了改革事業的大局,我個人得罪人、個人的毀譽得失並不算什麼……對於我來說,這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事實上,人生就是如此,永遠不會風平浪靜。任何時候都是這樣,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進,這就是辯證的哲學。我們要做事,就要難免觸及到極個別人的利益,就有人戴上有色眼鏡觀察你,就有人想方設法阻止你的前進,這是非常正常的……」

……

……

「老公,沒想到你口才這麼好喲。嘻嘻!」夏曉雪嘻嘻笑著,「真不錯哩,你還挺上鏡哩。」

孟菊也笑了笑,「小濤,你這是不是提前背好了的台詞呀,我怎麼聽著覺得有些彆扭……」

安在濤嘿嘿一下,擺了擺手,聳了聳肩,「這事兒就是這樣,在電視上,我還是要唱唱高調的……其實,如果不是有些人在背後搗鬼,我根本就不會出這風頭。可既然他要跟我鬧騰,我就好好跟他鬥一鬥!」

縣城裡的另外一個小區裡,張欣心煩意亂地用遙控器關掉了電視,嘴角緊緊咬著,臉色慘白,眼神搖曳著。

瑪勒格碧的!本來想整整他,卻不想讓他大大地出了這麼一個風頭!張欣咒罵著,一腳就踢飛了茶几下面的塑料垃圾桶,裡面的果皮散落了一地。

第393章 史上任職最短的縣長

晚上。安在濤陪著孟菊和曉雪兩人從外邊吃飯並散步回來,剛要上樓,卻在樓下看到了一個熟悉而又令他厭惡的身影:趙明波。

安在濤皺了皺眉,也沒理他,就與兩女準備上樓而去。趙明波厚著臉皮追了上來,輕輕道,「安書記……」

安在濤面無表情地開著自家的防盜門,夏曉雪有些訝然地回頭望著眼前這神色尷尬漲紅的中年男子,笑了笑,「請問你是?」

「是夏董事長吧?您好,我叫趙明波,是縣裡的幹部,我找安書記……」

他正說話的當口,安在濤已經打開門大步走了進去。而緊跟在他的後面,孟菊也走了進去。夏曉雪性子溫和,不願意讓別人太下不來台,稍稍一猶豫,就笑了笑,「哦,你好,請進吧。」

安在濤坐在沙發上,面沉似水。

夏曉雪微微一笑,「老公,有人找你哩。」

趙明波難堪地慢慢走過去,低頭輕輕道,「安書記……我……」

安在濤猛然一拍茶几霍然站起身來,「趙明波,你上我家裡來幹什麼?!你有這時間,還不如去市裡投訴我吧。」

趙明波的臉頓時紅得跟猴子屁股一樣,他支支吾吾地道,「安書記,俺錯了,您別生氣,俺今天來是向領導承認錯誤的,那天,俺喝了酒,請領導處分俺!」

趙明波這兩天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當時被人暗中一攛掇,再加上喝了點酒,腦子一熱就衝進了會場。但事情過後,他就後悔的不得了。而最近輿論的導向也好,市裡的態度也好,也都表明安在濤的權威地位牢不可破……並不像那人說的那樣……

安在濤冷冷一笑,「你不是喝酒衝動,而是被人家當了槍使了……趙明波,就我個人而言,我不跟你計較,但你沒有組織紀律性,當著市領導的面衝擊縣委會議,性質非常嚴重!如果不處理你,縣委的權威何在?」

趙明波心裡咯登一聲,額頭上冷汗直冒,他咬了咬牙顫聲道,「安書記,俺錯了,求領導再給俺一個機會吧……」

安在濤跟趙明波說話的當口,夏曉雪和孟菊在書房裡,一個在上網,一個隨意翻看著書桌上的一本雜誌。孟菊放下手裡的雜誌,側耳聽了聽外邊的動靜,忍不住微微笑了笑,壓低聲音道,「曉雪,小濤還真是有幾分領導的威嚴哩,你看那人被他訓得跟三歲孩子一樣!」

夏曉雪掩嘴一笑,「搞不懂他們這些當官的,見了領導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不知道咱們家這位見了上面的領導,是不是也這樣。」

孟菊正要說什麼,突然聽到客廳的安在濤又猛然拍了一下茶几,低斥道,「你這是幹什麼?趕緊拿回去,否則的話,我馬上讓紀委的人來!」

夏曉雪輕輕地噓了一聲,起身透過門縫一看,見那趙明波正紅著臉將一包厚實的東西又塞入了隨身帶的包裡。兩女面面相覷,孟菊低低訝然道,「這人要給小濤行賄?天!」

「求領導再給我一個機會……」趙明波的聲音越來越惶然無力,他捏著手裡的黑色提包,額頭上冷汗直流,雙腿都有些酸軟。

安在濤冷笑著望著趙明波,目光凜然如刀。

「趙明波,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但是,你知道你該怎麼做嗎?」安在濤突然嘴角浮起一抹古怪而又冷酷的笑容來,「你是聰明人,你的黨內處分絕少不了,在縣裡也不會再有什麼前途了。但是,我可以幫你想一條別的出路……你自己考慮吧,想好了再來找我!」

趙明波心頭一跳,他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抬頭來目光有些游離地望著安在濤,好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安在濤擺了擺手,「回去吧,寫一個檢查交給縣委辦,然後做好準備,在後天的全縣幹部大會上公開做檢討!」

趙明波咬了咬牙,輕輕道,「我明白了,安書記,我知道怎麼做了……」

安在濤淡淡一笑,「我為人怎樣,你應該清楚,我說話算話,去吧。」

趙明波倉惶而去,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安在濤坐在沙發上冷冷一笑,嘴角旋即笑容一斂,浮蕩起一抹冷厲的神采來。

「是你逼我這樣做的……張欣,既然你想玩,我就跟你好好玩一玩。不過,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浪費在你的身上……」安在濤心念電閃,見夏曉雪和孟菊一起出了房門來,心神定了定,就微笑了起來,「曉雪,菊姐,你們悶不悶,要不咱們出去唱唱歌娛樂一下?」

孟菊嘻嘻一笑,「你這當領導的,去這種娛樂場所合適嗎?」

安在濤擺了擺手,「走吧,菊姐,曉雪,領導幹部也是人,也需要休閒和娛樂。再說了,我們自己掏錢消費,我又怕什麼?」

……

……

趙明波去了張欣的家。敲開了門,張欣見是趙明波,心裡就氣不打一處來。張欣的神色有些冷漠,趙明波心裡就不免有些憤憤。

心道如果不是你攛掇、不是你許諾,我怎麼會做出了那種蠢事?

站在張欣家的客廳裡,他長出了一口氣,低低道,「張縣長,您看我得罪了縣委的安書記……您能不能幫我……」

張欣淡淡一笑,「老趙啊,這事兒有些難辦。安書記處理你的態度非常堅決,也非常強硬,我就是有心也無力啊!昨天我還跟安書記溝通了一下,看看能不能低調處理了這事兒,但安書記顯然是要拿你當出頭鳥來打……呵呵,你先忍耐一下,我估摸著,縣委也就是給你一個行政處分,完了,以後還是會有機會的!」

趙明波緊緊地盯著張欣,「張縣長,難道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縣委的態度很堅決,我已經為你做了大量的工作,你還是擺正心態,接受現實吧。」張欣擺了擺手,「好了,天挺晚了,我要休息,你先回去吧,有事可以通過正當的渠道向組織反映!」

趙明波心裡的怒火慢慢升騰了起來,他使勁壓制著火氣,又低低央求道,「張縣長,你是有大本事的領導,您幫我調動一下工作吧,反正我在歸寧縣是沒法呆下去了,您幫幫我,我忘不了您的……」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調離?想的倒是挺美啊!張欣不屑地掃了趙明波一眼,心道你這人怎麼蠢得跟一頭豬似的?!

他皺了皺眉,「趙明波,這工作是這麼好調動的?你馬上就要被縣委處分,哪個單位敢要你?行了,別廢話了,趕緊回去,好好反省反思自己的問題!」

絕望之下,趙明波心裡的怒火頓時爆發了起來,他腰桿一挺,冷笑道,「你現在這個時候就讓我通過正當渠道向組織反映問題了?當初你是怎麼找上我,怎麼給我承諾的?是怎麼攛掇我去控告安書記的?」

「我讓你去縣委找東方市長反映問題,我讓你衝擊縣委會議了?你在我這裡嚷嚷什麼,有本事去找安在濤,是他撤了你的職,不是我這個縣長!我承諾你什麼了?我說給過你機會,但機會你把握住沒有?自作孽,怨得了誰?」張欣冷哼一聲,「趕緊走,我要休息!」

「現在我落到了這一步,是你張欣一手造成的!」趙明波狂笑著,「張欣,你不管我,你會後悔的!」

張欣大怒,立即起身來吼道,「滾出去!滾!」

張欣出身豪門,打小就習慣了高高在上,哪裡能吃趙明波的這種低級威脅。

趙明波冷笑著扭頭就走,再無任何遲疑。

……

……

1月7日上午,歸寧縣委、歸寧縣人民政府召開全縣中層以上幹部大會。本次會議的主要議題是作風紀律整頓以及通報縣委對原縣經貿委主任趙明波衝擊縣委會議的處理決定。

這兩天,省市媒體對于歸寧縣幹部考核新舉措以及對於安在濤這個縣委書記的近乎狂轟亂炸一般的報道,讓縣裡的幹部們隱隱覺得縣裡的氣氛有些異樣的緊張。

縣委常委們照舊是坐在了主席台上,而普通的縣領導和一般的幹部都坐在台下。孔琳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好了,安靜,同志們,我們開會。今天召集全縣黨政機關和縣直部門、各鄉鎮幹部大會,主要議題有兩項。第一,由我代表縣委做2002年作風紀律整頓活動的動員報告。按照縣委的工作部署,2002年全年作為全縣幹部作風紀律整頓年……」

「第二,通報縣委關於趙明波同志衝擊縣委會議的處理決定,趙明波當眾做公開檢討。」

「下面我先就2002年的作風紀律整頓談幾點意見。其一……」孔琳慢條斯理地念著材料,也就是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她才結束了動員報告,沉聲道,「下面,由縣委常委、組織部長陳新同志宣佈縣委對趙明波的處理決定。」

陳新乾咳了兩聲,向坐在中央一臉沉靜的安在濤投過聞訊的一瞥,見他點了點頭,便朗聲道,「下面,我宣佈縣委對於趙明波衝擊縣委會議事件的處理決定。」

「同志們,前不久,市長東方筱同志來縣裡調研,縣委召開會議,由縣委主要領導同志向東方市長匯報工作……事件的經過大體就是這樣,縣委已經就這一事件行文各單位和各鄉鎮。」陳新的聲音漸漸變得冷厲起來,「事件發生之後,在市委領導的指示下,縣委連續召開兩次常委會研究。縣委常委會一致認為,趙明波惡意衝擊縣委重要會議,詆毀誣陷縣委主要領導同志,行為非常惡劣,性質非常嚴重……因此,縣委決定,免去趙明波縣經貿委黨委委員、正科級調研員職務,並給予黨內警告處分……」

趙明波的縣經貿委主任雖然別免職,但他還是經貿委黨委委員,而按照組織慣例,被免職的局委辦一把手在沒有新任命下達之前,自動成為該單位相應級別的調研員。這也就是為了給免職幹部保留一份級別待遇,屬於潛規則。當然,問題特別嚴重的另當別論。

「趙明波上台做檢討!」孔琳朗聲道。

會場上頓時嘈雜起來,趙明波臉色漲紅地捏著一份檢討書,低頭從一側匆匆走上了主席台。

他先向主席台上的縣委常委領導鞠了一躬,然後又向台下鞠躬,完了低著頭站在發言台前,聲音很低沉,「尊敬的縣委安書記、縣委縣政府各位領導,同志們……因為沒有正確處理好官位與個人得失之間的關係,在某些人的惡意攛掇之下……在此,我真誠地向縣委、向同志們做公開檢討……」

「在某些人的惡意攛掇下……」眾人一驚,心頭都訝然起來,而孔琳則看了看手頭上趙明波提前交上來的、經過了縣委審核的檢討書,見上面並無這一句,就知道是趙明波臨時自作主張加上的。

孔琳皺了皺眉,這個時候,她也不好打斷趙明波的檢討。她眼角的餘光突然發現安在濤左側的張欣,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從她這個角度望過去,竟然隱隱還見張欣的嘴角有些抽搐。

「以上是我的檢討,我深深認識到我犯錯誤的嚴重性,感謝縣委和組織上給我改正錯誤的機會……尊敬的各位領導,同志們,希望大家能以我的教訓為鑒,努力工作少走歪門邪道……」趙明波說著話,念著檢討書,但另一隻手卻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個粉紅色的小巧玲瓏地當時學生間非常流行的用來學英語的復讀機,手猛然狠狠地摁下了按鈕,並將復讀機的擴音處對準了麥克風。

……

……

「你現在這個時候就讓我通過正當渠道向組織反映問題了?當初你是怎麼找上我,怎麼給我承諾的?是怎麼攛掇我去控告安書記的?」

「我讓你去縣委找東方市長反映問題,我讓你衝擊縣委會議了?你在我這裡嚷嚷什麼,有本事去找安在濤,是他撤了你的職,不是我這個縣長!我承諾你什麼了?我說給過你機會,但機會你把握住沒有?自作孽,怨得了誰?」

「滾出去!滾!」

……

……

在麥克風的擴音下,張欣那聲嘶力竭的怒吼聲和趙明波那憤怒的反駁聲,一起迴盪在空曠的縣委禮堂裡。

剎那間,會場上變得異樣的寧靜。眾人都屏住呼吸,用震驚且不可思議地望著台上的一眾常委領導,只見趙明波面帶瘋狂的冷笑,正要大步向台下走去。

孔琳手裡握著話筒,就那樣生生地停滯在了半空中,那動作非常的彆扭。而其他的縣委領導則面面相覷,互相交換著不可思議的眼神。張欣臉色煞白,坐在那裡,雙腿抽動,肩頭顫抖,握住茶杯的手不住地哆嗦著。

趙明波竟然瘋狂至此,搞出了這麼驚天動地的一場「錄音回放」,等眾人回過神來的時候,趙明波已經大搖大擺地走出了縣委禮堂揚長而去了。

反正仕途他是沒有指望了,也就豁出去了。

咳咳!

孔琳一把抓過話筒來,斷然沉聲道,「散會,散會!」

……

縣長張欣攛掇趙明波「攻擊」縣委書記安在濤的事兒,幾乎是被當成某種洋相和笑話在第一時間傳遍了歸寧縣城。而與此同時,這也成為市裡機關上下以及各區縣熱議一時的最大新聞,震動了整個房山官場。

出了這檔子事,作為當事人和歸寧縣委書記,安在濤並沒有說什麼,從當時的會場上一直到後來的幾天裡,他都沒有任何表態。

市裡領導層對此當然是非常意外,也非常不滿。

這人的行為很惡劣,在政治上也很幼稚,這是市裡領導對於張欣的第一感覺。而第二感覺就是,這人是一個典型的紈褲公子,仰仗著有些好出身好家世,就張狂自大肆意妄為。

但張欣畢竟是京裡出來的「紅三代」,張鵬遠也不好拿他怎麼樣。但出了這樣的事情,很顯然張欣已經無法再在歸寧縣縣長的位置上呆下去了。

1月16日,市委組織部找張欣談話。第二天,市委組織部來宣佈最新任命,張欣調任良山區區長,原良山區區長孟建剛調任市委副秘書長。由此,張欣成為歸寧縣歷史上任職最短的縣長,從市委提名到縣人大正式宣佈任命,不過是區區幾個月的時間。

當然,對於張欣來說,這是一種巨大的恥辱。後來他才意識到,歸寧縣任職的這幾個月時間,安在濤在他的心裡留下了多麼深重的陰影,以至於他在很多年間都調整不過來。

……

……

張欣自己開車在1月19日一早悄然離開了歸寧縣。這個冬季的濛濛亮的早晨,張欣開車剛剛駛出縣城,卻意外地發現在縣城出口的大轉盤處,一輛黑色的桑塔納橫在路口上,車燈透亮掃射過來。

安在濤!

張欣咬了咬牙,狠狠地摁響了車喇叭。

嘟嘟!嘟嘟嘟!

刺耳的喇叭聲裡,安在濤下了車,神色平靜地大步走到張欣的車跟前,抬手敲了敲他的車窗,「張欣,你要走了,我對你有一句忠告。」

第394章 縣長之爭(一)暗示

張欣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放下了車窗。他掩飾不住內心巨大的羞憤,恨恨的瞪著安在濤,聲音嘶啞的低低道,「安在濤,你現在得意了吧?你滿意了?哼,我告訴你,咱們是看唱本走著瞧!」

安在濤淡淡一笑,「張欣,你我本來有同學之誼,原本不必如此。你做縣長,我當縣委書記,配合得好,你支持我工作,將來的政績也自然少不了你的一份。可是你卻意圖要搞倒我,這是你犯的一個最大的錯誤。你不該跟我做對,自從你跟我做對的第一天開始,你的結局就注定了……」

安在濤的聲音儘管很平淡,但平淡中自然有一股子高高在上和一切盡在掌握的色彩。尤其是在時下這種語境下說出口來,更讓張欣覺得難堪和羞惱。

「哼,咱們走著瞧。」張欣憤憤地發動起車。

安在濤側身閃在一旁,聳了聳肩,「張欣,勸你一句話,到了其他良山區,還是低調一些做人的好。不要太自以為是、也不要太囂張了,你除了有一個好出身之外,一無所有……加油吧,希望我們還能在一起工作。」

張欣冷哼了一聲,再不多言,搖上車窗,飛馳而去,轉瞬間就消失在黎明的朦朧晨光中。

寒風呼嘯,安在濤裹緊身上的大衣,默默地望著遠方,心頭一片坦然和淡然。他當然知道,張欣之所以選擇繼續留在房山,是存了繼續跟他「較勁」的念頭,否則的話,他早就調離房山了。

這人還真是難纏啊……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來,心道我還能懼了你?

安在濤大步向自己的車走去。對於張欣,他並沒有太放在心上,於他而言,張欣不過是他仕途前進道路上的一個匆匆的過客而已。

……

……

張欣走了,歸寧縣似乎又回到了平靜和正常的軌道上繼續向前運轉,猶如一輛開足了馬力的機車。但張欣一走,縣長的位子就空了出來。仍然像張欣到任前的情況一樣,目前的常務副縣長古長陵是最合適、最順理成章的人選,但官場詭譎多變,世事如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縣長的人選,第一個可能是市裡繼續空降。既然市裡能空降一個張欣來,那就有可能繼續空降另外一個人來。況且,這縣長的人選,是市裡領導安插自己親信的重要崗位,大家的眼睛都緊緊地瞄著呢。

而第二個可能則是,縣裡的人選繼任頂上。

安在濤當然支持的是古長陵,但出乎安在濤意外的是,縣裡瞄準縣長位子的人,卻不僅僅是古長陵一人。除了古長陵之外,還有縣委副書記孔琳、和縣委常委、組織部長陳新。

孔琳本就是市裡下放的幹部,有這種想法自然很正常,她當然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在市裡活動,以圖達到目的。可是,孔琳一向都站在了安在濤的對立面,雖無太大的動靜,也沒有對安在濤構成什麼威脅,但安在濤卻也會堅決反對她坐到縣長的位子上去。張欣走了,再讓一個「政敵」坐上去,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孔琳自然也明白這一點,她自知自己的上位肯定會遭遇來自安在濤的巨大阻力,安在濤甚至會不遺餘力地為她設置障礙。但機會難得,她也不想放棄。好歹努力一次,成與不成,那是另說的事情。

至於陳新,不僅安在濤想不到,很多人都想不到。陳新年齡到了,馬上就要退居二線,好不容易進了常委,也該知足了,怎麼還能如此「想入非非」?是不是太得寸進尺了一些?

但人在官場,不到最後時刻,誰也不把自己當局外人。既然有一線希望,那也是會竭力爭取。在縣長位子上退休,與在常委崗位上退休,那完全是兩個等次。原本陳新也沒有這個想法、這個機會和這個實力去爭縣長之位,但如今他好歹也是縣委常委、又曾經幹過多年的副縣長,說起來條件也勉強說得過去。

但很顯然,市裡不會將他列入「備選」範圍之內,因為他的年齡。但陳新卻覺得,安在濤會幫他。馬曉燕是安在濤的絕對心腹,安在濤將馬曉燕放在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的位子上,擺明了就是來接陳新的班,如今這機會來了,自己提升,馬曉燕豈不是也跟著沾光?所以陳新覺得安在濤或許會幫他。

而這兩天,陳新也已經暗示了馬曉燕好幾次。只是,馬曉燕似乎並沒有明白他的暗示。

上午,安在濤在辦公室裡舉了舉啞鈴,多少鍛煉了一會。自打進了官場之後,他覺得自己忙得不著邊,除了在辦公室坐著就是坐車,再不就是酒場上坐著,鍛煉的機會很少很少了。所以,他就讓黃韜去幫他買了一副啞鈴,放在辦公室裡,有空的時候就舉兩下子。

出了一身汗,剛拿著毛巾擦了擦,馬曉燕就敲開了他的門。

「曉燕?來,坐。」安在濤轉身笑了笑,自顧去給自己的杯子填滿了水,喝了一口,輕輕道,「我正要找你呢,曉雪來縣裡了,她要請你吃飯,這樣吧,你晚上有沒有時間,我們一起吃個飯?」

馬曉燕笑笑,「行,曉雪妹妹來縣裡,應該我請她吃飯才是,怎麼能讓她破費呢。」

安在濤擺了擺手,「你就別爭了,你那點工資自己夠花就不錯了……曉雪收入高,呵呵,讓她請頓飯是小意思。」

「領導,我有一件事想要跟你匯報一聲。」馬曉燕明顯是另有心事,也沒再跟他在吃飯的問題上客套下去。

安在濤靜靜的望著她嫵媚的臉蛋,心下暗自一歎。

他不要動腦子猜就猜得出馬曉燕找他的目的,肯定是她得到了陳新的暗示,而為了自己的前程就想來自己這裡探探口風。說實話,安在濤雖然打譜讓馬曉燕接陳新的班,但卻不是現在。馬曉燕跟他不一樣,如果上得太快,根基太淺,容易引起一些負面影響。頂多再有2年,陳新就退了,2年的時間留給馬曉燕努力工作打基礎,應該是足夠了。

至於陳新的那點野心,安在濤根本就當是一種笑話。怎麼可能呢?他這個年齡,就算是安在濤一力舉薦,市裡領導也不會同意。

哎!她還是心急了一些。安在濤暗暗搖頭。

但馬曉燕的話一出口,他就陡然明白自己錯怪了她。

馬曉燕突然臉一紅,低低道,「領導,省委組織部的林部長給我打電話,問我願不願意去省裡工作……」

呃?!安在濤先是一怔,繼而心裡有些不太舒服。當著馬曉燕的面,他自然就摘掉了臉上的假面具,臉上的神色就顯得有些不高興。

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林霆鋒!安在濤隱隱記得這個人,大概50出頭,個頭不高,典型的笑面虎,正廳級的崗位上干了有幾年。前一段時間,省委組織部搞了一個全省的組工幹部培訓,馬曉燕作為縣裡的代表參加了這個培訓。看起來,在培訓上,這個姓林的看上曉燕了……否則的話,他一個省委組織部的領導,怎麼會主動打電話給一個縣委組織部的副部長,要給她調動工作呢?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這其實就是一種暗示。

安在濤的神色變幻著。馬曉燕認真的觀察著他的神色變化,見他有些不高興,心裡卻是一陣歡喜。其實這事兒她原本不必告訴安在濤,但想來想去,她卻還是想試探一下安在濤,看看他對自己到底是有幾分……心思。

「你怎麼回答的……」安在濤定了定神,淡淡道,「當然了,雖然縣裡的工作離不開你,但作為你個人的前途來說,去省裡工作當然是要比在縣裡強一些。」

馬曉燕突然嘻嘻一笑,起身來走到安在濤的身側,俯身望著他,眼中的一抹柔情毫不隱藏的投射出來,「我當然是拒絕了。我早就說過,我不會離開的……除非……除非你攆我走!」

安在濤抬頭瞥處,正與馬曉燕俯視過來的眼神相對。

她生著一張再標準不過的東方女子的瓜子臉,並沒有孟菊和夏曉雪以及劉彥那種絕世的姿容,論起相貌容顏來,她頂多就是與才女張然彷彿。但與張然的靈氣才氣外露不同的是,馬曉燕身上發散著一股剛毅倔強的氣質。

她的眼睛大而有神,似乎眸子裡有水波蕩漾,但卻不像嬌柔的女子一樣無時不刻在默默傾訴著什麼,而是給人堅定有力的感覺,或者這就與官場的歷練有關;堅毅挺直的鼻樑,兼有女性的俏美又有點男性才有的英氣;略薄柔軟的櫻唇,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寶石紅,隨一頭水一樣柔美的烏亮長髮,流瀑般傾斜下來,恰倒好處的披散在微削的香肩上……

那水一樣的柔情與英氣勃勃的氣質混雜在一起,讓安在濤的心神有了片刻的游離。他心下一軟,默默探手握住了她的小手,緊緊一握然後又緩緩鬆開。

馬曉燕心下情動,她咬了咬牙,紅著臉就倒向了安在濤的懷裡。

第395章 縣長之爭(二)點醒

「曉燕,陳新最近找你了吧。」安在濤輕輕推了推馬曉燕。

馬曉燕俏臉緋紅,她戀戀不捨地、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失望地從安在濤的懷裡起身,卻有意無意地瞥了安在濤那本能頂起的不便處,臉上的緋紅就更加濃重了。

都這樣了,他竟然還能忍得住……馬曉燕心裡幽幽一歎。

咳咳!

安在濤乾咳了兩聲,往前坐了坐,趕緊掩飾著自己的尷尬。他是一個正常的年輕男人,雖然有數十年豐富前世今生的人生閱歷,但這具身體卻正值血氣方剛,如花似玉的女子這般投懷送抱,他要是沒有一點反應,那就不是男人了。況且,他對馬曉燕也並不是沒有感覺。

「嗯,他找了我,但我沒想那麼多。」馬曉燕搖了搖頭,主動岔開話去,「我不會讓你難做的,陳新畢竟年齡大了,他想當縣長純屬妄想,市裡不會同意的。我知道,他之所以有這種心思,是因為我,但我……」

安在濤點了點頭,「曉燕,我也是這麼想的,你走得太急也不是什麼好事,還是要一步步來。你別跟陳新摻和這事兒,一定主要不要亂說話。不管他怎麼暗示你,你就裝糊塗就好了。你現在的主要精力要放在工作上,爭取盡快幹出一點成績來,將來你起來的時候,縣裡的環境對你也有利。」

馬曉燕歎了口氣,「你也別太把我的事兒放在心上了。其實,我現在也看得淡了,能保持現狀就好,至於那些……行就行,不行也無所謂的。我只求能留在你身邊工作,別的也不奢望了。」

「你已經為我做了很多,我不能……」馬曉燕想起最近正在一門心思移民到燕京去的哥哥嫂子,心下一暖,望著安在濤的眼神裡除了柔情之外又多了一層水霧。

在安在濤來到縣裡扶植的絕對嫡系親信中,梁茂才已經失寵,彭軍至今不過是一個副科級,老路仍然在資河開發區干一個副書記,只有孫曉玲得到了巨大的實惠……表面上看去,孫曉玲從安在濤這裡得到的東西要比馬曉燕多得多,但馬曉燕自己心裡卻清楚,安在濤花在她身上的心思絕對比孫曉玲多。

不說別的,單是給苑青霞一家三口移民燕京,連房子帶戶口以及工作,真要折算成人民幣,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況且,這樣做的結果,直接改變了她兄嫂一家乃至她父母的人生命運,而這,決不是用錢可以買到的。

……

……

安在濤呵呵笑了笑,「跟我還這麼客氣?行了,曉燕,你先回去,一會古長陵要來跟我談話。」

馬曉燕嘻嘻一笑,「領導,張欣這狼狽地一走,縣長的位子倒出來,你可是要有一陣子忙了。古長陵來找你,恐怕也是為了這個位子吧。」

安在濤笑著點了點頭,「這也很正常,沒啥……當然,最終誰起來,還要看市委的意見,我不過是有一票建議權罷了。」

馬曉燕笑了笑,也不再問,就盈盈離去。她的心情很好,雖然沒有達成「心願」,但也知道了在安在濤的心裡,她始終是有一個位置的,儘管這個位置很小很隱蔽。

馬曉燕走後不到一刻鐘,古長陵就來了。一進門,古長陵就長吁短歎,看上去情緒很不佳。

「咋了這是,老古?」安在濤笑著問了一句,遞過一支煙去,兩人一起點上。

「哎……安書記,這兩天我天天往市裡跑,跑咱們縣裡撤縣換市的事兒,但報告壓在東方市長那裡一直沒有回應,民政局根本就不敢批。而我去市政府,問冷秘書長,她也沒說什麼,只是說領導還在審閱之中……這都一個多月了,還要審多久?」古長陵長長地吐出一個眼圈來,歎息道。

安在濤笑了笑,「先不急,等等看吧。」

安在濤知道古長陵這兩天往市裡跑,撤縣換市的事情是一方面,但主要是在為自己鋪路。不過,看他的情緒來看,似乎還是沒有太大的進展。

兩人閒扯了一會工作,話題繞來繞去,最終還是又繞回到了原點。古長陵猶豫著小聲道,「安書記,這裡沒有外人,我有話就直說了……我的事情……」

安在濤微微一笑,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表態道,「老古,咱們配合很久了,我的態度你也清楚,一直就很堅決。我一直在向市裡推薦,由你來擔任歸寧縣長。上一回張欣是上面安排來的,咱們胳膊擰不過大腿,沒有辦法只能認了,可這回,咱還是要努力一把的。盡最大全力去爭取,我這裡絕對沒問題,堅決支持你。」

古長陵歎了口氣,「謝謝領導栽培了。可惜,我沒啥關係,跟市裡領導也搭不上話,難啊!我可是聽說,孔琳跟市委副書記宋子臨有親戚關係,據說紀委鄭書記也支持她……安書記,我想找找單部長,你看成不?」

安在濤皺了皺眉,「老古,你跟單部長有關係?」

古長陵一陣汗顏,「也沒啥關係,就是我以前曾經在單部長底下當過科長,我尋思著老領導了,會不會願意給我說句話兒……」

安在濤搖了搖頭,「老古,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建議你不要去找單部長……這話兒我也不能說得太露,總之你還是不要去找他的好!」

古長陵疲倦地往沙發上一靠,低低道,「安書記,你給我指條明路吧,我實在是……」

安在濤猶豫了一會,突然伸出大拇指比劃了一下,古長陵一驚,「你的意思是張書記?我給他……意思意思?」

「不不不!」安在濤連連搖頭,「你不瞭解張書記這個人,據我對他的瞭解,他不是那種領導,你要是這樣找上門去,會適得其反的。」

「張書記的愛人范茹是省城實驗中學的教師,他的兒子張浩正上高中……」安在濤猶豫了一會,還是覺得要點醒一下古長陵,不能再讓他跟沒頭的蒼蠅一樣瞎撞了。如果再這樣下去,縣長這位子沒準兒還真會讓孔琳得逞,而這是安在濤非常不願意看到的。

這事兒,他不能直接出面,只能從側面敲打一下古長陵。張鵬遠同樣是一個物質慾望極淡的領導,他更看重他的政治前途,如果古長陵去向他「活動」,肯定會吃閉門羹,引起張鵬遠的反感。但領導也是人,領導也有家庭家屬,領導也不能拒絕基本和正常的人際交往……

話就只能說到這裡了,至於古長陵能不能「領會」,能不能做成功,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

孔琳的丈夫歐陽明強是市委副書記宋子臨的表侄子,儘管可能拐了幾個彎,但在我們這個注重人情關係的國度裡,拐了彎的親戚也是親戚,總是好說話一些。正因如此,在私底下,宋子臨就找了張鵬遠,為孔琳說了幾句話。但張鵬遠卻沒有表態,即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是說要在考察一段時間,也要聽聽歸寧縣委的意見云云。

見張鵬遠的態度有些曖昧,宋子臨就暗示孔琳又去找上了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鄭方。一旦市委常委會開會商量歸寧縣縣長的人選問題,有宋子臨和鄭方一起建議孔琳,張鵬遠作為市委書記,也必須要考慮一下這兩個市委副書記的意思。

在縣裡跟安在濤團聚了半個月,孟菊要回南洋了,而夏曉雪也要返回燕京打理公司。畢竟,兩女都不是一般的女子,手裡都掌控著一個大財團和大公司,能擠出半個月的時間來跟安在濤相聚,這已經是極限了。

安在濤親自開車送兩女上了高速公路,一直送到市裡,這才戀戀不捨地下了車,將車讓給了孟菊來開。送走了孟菊和曉雪,安在濤這才又換乘上了一直跟在後面的黃韜的車,從房山市的高速公路路口處下了高速,直奔市區。

他準備下午去市政府試探一下東方筱,看看她到底是個啥意思。歸寧縣撤縣換市的事情,同意或者不同意總要有個表態的——而東方筱一直不表態,無疑就是在等著安在濤主動上門來找她。

安在濤去了市委大院,他沒有讓黃韜把開進去,而是在大院門口下了車,然後走了進去。沒走兩步,就迎面遇到了孔琳。孔琳穿著一件米黃色的長條大衣,領口處繫著一條黑紅色的圍巾,頭髮盤成烏亮的髮髻,看上去風韻猶存倒是也有幾分姿色。

見到安在濤,孔琳明顯吃了一驚,她略一猶豫就浮起淡淡的笑容來,主動跟安在濤打了一個招呼,「安書記,您也到市裡來了?我正好來市裡辦點事,呵呵!」

「哦,孔書記。」安在濤心裡暗暗曬然,「我來找東方市長匯報工作。」

說完,安在濤就匆匆走了過去,與孔琳擦肩而過。孔琳慢慢轉過身去,望著安在濤大步走進市委機關辦公樓的高大飄逸的身影,眼神一陣迷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第396章 鬧翻了,鬧大了……

東方筱靜靜地坐在辦公室裡,默默地盯著擺在桌上的一張《中央日報》,頭版頭條是一則標題非常醒目的政治性報道:《政治局會議強調擴大幹部考核民主強化群眾監督》。

「據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報道,中央政治局1月9日召開會議,審議並通過《關於建立黨政領導班子和領導幹部考核評價機制的意見》……」

「會議強調,要完善考核內容,既注重考核發展速度,更注重考核發展方式、發展質量;既注重考核經濟建設情況,更注重考核經濟社會協調發展、維護社會穩定、保障和改善民生的實際成效。要改進考核方式,堅持以平時考核、年度考核為基礎,以換屆考察、任職考察為重點,合理安排,相互補充,增強考核方式的完整性和系統性。要擴大考核民主,強化黨內外幹部群眾的參與和監督,進一步公開考核內容、考核程序、考核方法、考核結果,增強考核工作透明度,加大群眾滿意度在考核評價中的份量……」

讀完這則報道,東方筱心頭微微一歎。心道:沒想到安在濤這小子還真有幾分政治敏感性,竟然捕捉到了中央領導的意圖,在幹部考核上吻合了中央的步調。看起來,張鵬遠支持他,也並非完全是為了庇護他,而是……

想到這裡,東方筱不禁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前番受了那張欣的蠱惑,表態反對歸寧縣的幹部考核新舉措,有些太輕率了。

這是一個教訓啊。東方筱心裡歎息道。

她旋即想起最近張欣狼狽離開歸寧縣的事情,不禁暗暗搖頭:這小子的手段倒是挺狠毒的,一下子就把張欣推到了絕境上。再也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如果不是張欣有一個強大的出身,恐怕這一次就要受到重創……從歸寧縣縣長的位置調任良山區區長,雖然是平級調動,但傻子都知道,張欣個人的威信因此遭遇到了難以挽回的打壓。

可以說,只要他還留在房山的官場上,這就是一塊洗不掉的污點。

這張欣怎麼不調離呢?東方筱不禁有些奇怪,她馬上又想起自己摻和了這事兒不但沒有得到任何政治利益,反而惹了一屁股騷,被安在濤暗中「羞辱」了一番。又想起安在濤不拿自己這個市長「當回事」的神情態度,她心裡就升騰起一點點怒火來。

所謂說曹操曹操就到,還真就是這麼邪氣。就在東方筱「念想」著安在濤的時候,她的秘書周武敲了敲門進來,「領導,歸寧縣的安在濤安書記來找您匯報工作,您有時間嗎?」

東方筱淡淡一笑,心道你還是來了嗎?

她搖了搖頭,「我要處理幾個文件,現在沒有時間,讓他等我一會。」

……

……

周武點了點頭,出門去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沖安在濤笑了笑,「安書記,不好意思,東方市長正在處理公務,她讓您等一會,一會領導忙完了,會給我打電話的。」

安在濤哦了一聲,「好的,我就在這裡等等領導。」

說完,安在濤就坐在周武的辦公室裡,百無聊賴地看著一份舊報紙。他翻來覆去把那份報紙看了好幾遍,神態非常沉靜。好幾個小時過去了,東方筱那邊都沒有任何動靜。看看快要下班了,天色都有些黑了下來,安在濤這才起身笑道,「周秘書,不知領導忙完了沒有?」

周武有些尷尬地抓起電話就給東方筱打了過去。

其實到了這個份上,周武也明白,東方筱這是不願意見安在濤。否則的話,怎麼會把他晾在這裡這麼久。周武本來以為,安在濤會識趣地主動離開,但沒想到,安在濤竟然「耐性」如此之好。

周武早就知道,這個時候,東方筱怕是已經下班了。東方筱不願意參加一些無謂的場合,一般下午下班就直接回住處,所以他這個秘書也挺清閒的。

「領導,安書記……」

周武的話還沒有說完,東方筱就擺了擺手,在電話裡不鹹不淡地沉聲道,「我馬上要到家了,讓他明天再來吧。今天我很累,要早點休息,就這樣吧。」

周武放下電話,尷尬地笑了笑,「安書記,不好意思啊,剛才東方市長有個會,開完會她有些累就直接回家了……嗯,要不您明天再來?」

安在濤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這是東方筱故意晾自己,準備給自己一個下馬威罷了。但他今天就是沖東方筱而來,不達目的又怎麼會罷休呢。他向周武笑了笑,覺得沒有必要難為這個秘書,他感覺周武這人還是不錯的,神態謙和,舉止有度,不像其他的領導秘書一樣面對下面的幹部都帶著幾分傲氣。

其實一個秘書有啥好傲的,狐假虎威罷了。

「好的,周秘書,那你先忙著,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來找領導匯報……呵呵,耽誤你下班了,呵呵。」安在濤跟周武握了握手,大步離開了周武的辦公室。

周武望著安在濤遠去的背影,暗暗歎了口氣,知道因為「幹部考核」的事情,安在濤已經隱隱得罪了東方筱。雖然談不上多大的「仇恨」,但作為一個市長,東方筱沒有從安在濤那裡得到應有的「恭謹」和「逢迎」,心裡總是很不爽的。

安在濤出了機關大院,見快5點半了,就讓黃韜開車找了個小飯店,匆匆吃了點飯,就直奔房寧小區東方筱的房子。東方筱的家其實在省城,這裡只是她的「住處」。她的丈夫是省農行的一個中層幹部,有一個上初一的女兒,也在省城上學,所以她雖然在下面任職,但家還是放在了天南。

到了東方筱家樓下,安在濤擺了擺手,「黃師傅,你去小區外邊等著我,我來找個人,有點私事。」

憑安在濤在市裡的能量,他要想知道東方筱的住處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黃韜卻並不知道,新來的東方市長就住在這裡。但他知道安書記朋友多,所以也就沒有多想,就點點頭開車離開,停在了小區外邊的馬路邊上,然後自己下車點上了一根煙,慢慢地抽著。

安在濤站在樓下定了定神,就慢吞吞地上了三樓,摁響了東方筱家的門鈴。

叮咚叮咚!

東方筱剛洗了個澡,也沒準備做飯,只是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吃著一包餅乾。到了她這個人到中年的年紀,要想維持一個好的身材,那就只能在飲食上大加控制了。

聽到門鈴響,她皺了皺眉,「是誰?」

猶豫了一會,她起身來走過去開了門,開門見安在濤穿著一件黑色的棉風衣,俊朗的臉上浮現著微微的笑容,不禁一怔。她壓根就沒有想到,安在濤會追到她家裡來。

「東方市長!」安在濤笑道,「我來找領導匯報點工作……呵呵,打擾領導休息,很不好意思,領導只給我幾分鐘時間就好。」

東方筱剛洗過澡,嫵媚的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紅暈,甚至還迷離著一層水霧氣。她穿著寬鬆的淡藍色睡衣,腳上蹬一雙粉紅色的棉拖鞋,柳眉兒輕輕一皺,側身過去,「進來吧。」

安在濤進門之後,也不客氣,就坐在了東方筱客廳的沙發上。他順眼一瞥,見東方筱的晚飯居然是一包餅乾,嘴角的笑容就越加的明顯了。也不知道怎麼地,安在濤的這種笑容,讓東方筱看起來很不舒服。

東方筱坐直了身子,也不用去刻意偽裝什麼,身上的領導氣息就自然發散而出,「嗯,小安同志,找我有啥事?嗯,我今天工作很忙,知道你來,也沒顧上見你。」

「東方市長,還是我們縣裡撤縣換市的事情。」安在濤從背包裡取出一份材料來,翻開材料笑道,「東方市長,我們縣委縣政府多次開會研究,認為撤縣換市對於促進歸寧縣經濟發展,具有重要的作用……相關的數據和發展前景,我們都已經寫入了申請報告,呵呵,這報告已經報到了市政府,不知道領導能不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點時間來,審閱一下我們的申請報告?」

東方筱皺了皺眉,擺了擺手,「嗯,你們的報告我也看了一眼……嗯,最近我工作太忙,還沒有顧上細看。但是呢,小安同志,我個人的意見是呢,歸寧縣雖然這兩年有了一些發展,但總體上距離撤縣換市的標準還有些差距……況且,現在中央對撤縣換市的政策也做了一些調整,控制得很是嚴格……」

東方筱慢條斯理地說著,安在濤心裡暗暗冷笑。心道,後來中央基本上廢止了撤縣換市的政策,這我比你更清楚。所以我這才著急,想要在最短的時間裡做成這件事。否則,這麼拖下去,到了03、04年間,撤縣換市就基本上成為一種夢想。

「我也跟其他幾個市政府領導簡單通過氣,大家一致認為,歸寧縣撤縣換市的條件目前還不具備!呵呵,你們縣委班子發展經濟的想法是好的,市裡也非常支持,只是小安同志啊,我們做工作要注意講政治,不要跟上面的政策對著干……這樣不好!」

東方筱的神色即平靜又堅定。

不要跟上面的政策對著幹?這是在說自己不要跟她這個市長對著干吧?

安在濤望著她,知道她這是已經鐵了心決定要反對自己撤縣換市的做法了。東方筱作為市長,只要她反對,申請報告在市政府這邊就通不過,還談什麼去省裡申報?

想到這裡,他心裡就有些怒火。他其實很清楚,東方筱反對撤縣換市是假,報復和打壓自己是真。雖明知如此,但也不得不暫時低頭,畢竟東方筱是「長官」,是市長。當然,在他看來,只要能推進工作,完成自己的發展目標,低低頭也沒有什麼。

所以安在濤使勁壓下怒火,微笑道,「領導,我們縣裡的撤縣換市目標提出來,也是經過了慎重考慮,同時前期呢也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還請領導網開一面,照顧我們一下,我們縣裡幹部群眾感激不盡……」

在安在濤看來,他這話就已經比較「軟」了。畢竟,他雖看上去性格沉穩平和,但骨子裡卻是一個剛性的人,他進入官場之後,雖然對領導也難免表現出應有的恭謹,但要說在某一個領導面前如此「低三下四」,這還是頭一次。

可聽在東方筱的耳朵裡,安在濤的這話裡還是帶有一絲傲氣,這讓她更不爽。況且,她拿定主意要打壓安在濤一下,免得他日後眼裡沒有自己這個市長只有市委書記張鵬遠,當然不會輕易鬆口。

「小安同志,你怎麼這麼倔強呢?年輕呢,還是要穩重一些的好!」東方筱擺了擺手,「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意見,市裡幾個領導都是這個意思!我還準備跟張書記匯報一下這事兒……嗯,小安同志,我估計張書記也是這個意思!」

「好了,小安同志,我今天工作一天,很累了,要早點休息,有什麼話,明天你去我辦公室談!」

東方筱直接就下了逐客令。但安在濤坐在那裡,卻似乎沒有聽到,神色雖然不變,但心裡卻起了波瀾。

他之前跟張鵬遠溝通過。他很明白,如果東方筱這一關不通過,張鵬遠儘管是市委書記,也不好越手過來直接插手這個問題。畢竟東方筱還是市長,他作為市委書記,還是要給東方筱這個市長幾分面子的。

原本,安在濤以為東方筱這不過是想要「給自己一點顏色看看」,自己低低頭過去也就算了,但不成想,東方筱的態度這麼強硬和堅決。如果她反對,縣裡撤縣換市的努力也就隨之化為泡影了。縱然是自己能走上層路線,做不通市政府的工作,上面也不太好插手。

除非……

可那樣就會暴露自己在省裡的底牌……自己目前還在一個縣級崗位上,安在濤本心裡是不願意將自己身後的陳近南乃至肖作年肖書記暴露得太早的。

他長出了一口氣,仍然試圖做著最後的努力,他低低恭謹道,「東方市長,如果我個人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請領導批評,嚴肅地批評我!但是這縣裡的工作,還請領導關照一下……」

東方筱沉著臉,「小安同志,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見這女人仍然是一幅油鹽不進的模樣,安在濤心裡的火氣就漸漸有些遮掩不住了。他冷笑一聲,「東方市長,我們縣裡已經具備了撤縣換市的條件。一是立地條件許可。由於歷史、規劃、地理條件等方面因素影響,我縣縣城目前建成區面積僅為5.2平方公里,發展空間不大,產業功能單一,集聚能力有限。但其周邊,包括資河開發區、城郊鎮、酒業工業園等區塊,有利於開發建設,為城市拓伸發展空間、擴大規模提供了良好的立地條件。二是規劃已經先行。我縣規劃提出了中心城區將按照組團式發展的思路……建成區面積達到25平方公里,總人口達到20萬左右,具備中等城市規模,超過10萬人的建市標準。」

「怎麼能叫不夠條件?哪裡不夠條件?」安在濤的聲音有些激動起來,「目前的縣域規劃,嚴重阻礙了我縣的經濟發展……這是涉及一個縣幾十萬人民群眾奔向小康的大事,你怎麼能僅憑個人喜好就一口否決了?」

東方筱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敢當面跟她叫板,臉色氣得有些漲紅起來。她咬了咬牙,斥道,「你放肆,趕緊走,我要休息!」

安在濤霍然站起,冷冷道,「涉及工作,涉及經濟發展的大局,我會據理力爭的……不管東方市長支持還是反對,這撤縣換市的工作我是一定會推進到底!我會馬上向張書記匯報!」

「你是在拿張書記要挾我嗎?」東方筱氣得肩頭都有些顫抖,手指著安在濤,「安在濤,你好放肆!我告訴你,我就是不同意,我倒是要看看,你怎麼推進下去!張書記?這個字我不簽,我就看看市裡哪個部門敢批復?」

安在濤輕蔑地掃了東方筱一眼,往前靠近了東方筱,目光有些挑釁地直面著東方筱漲紅的嫵媚臉蛋,「我也不相信,房山市政府會是東方市長的一言堂!這是人民政府,不是你東方市長一個人的私家作坊!」

「放肆!」東方筱氣得渾身打顫,一陣氣血上衝,眼前一黑,身子搖晃了一下,就歪倒了下去,無巧不巧,就倒向了安在濤的懷裡。

一具軟綿綿的身子落在了安在濤的懷裡,他甚至沒有多少反應的時間,就下意識地「扶住」了東方筱。

也就是瞬間的功夫,東方筱定了定神狠狠地吐出一口氣來,身子猛然一扭,漲紅著臉就要脫離安在濤的「懷抱」,眼中的一抹憤怒和羞惱落在安在濤的眼中,突然讓他心裡湧動起一股異樣的近乎報復性的快感來。

他冷笑著,順手就在東方筱豐腴的臀部上捏了一把,動作非常粗野和粗魯。然後哈哈一下,就倒退了兩步,緊緊地盯著東方筱。

臀部處傳來一種被侵犯的痛楚以及一種難以言語的悸動感,東方筱腦袋裡轟地一聲炸開了鍋……她不可思議地瞪著安在濤,望著他臉上那近乎有些扭曲的詭異的笑容,手抬起來指著他顫聲道,「你……你……你……」

「我怎麼了?東方市長?」安在濤突然上前一步,淡淡一笑,神色平靜沒有任何慌亂。或者是東方筱的「囂張」不知在何時已經挑動起安在濤深深隱藏起來的、天性中的某種叛逆和玩世不恭,他緊緊地、一無所懼地望著東方筱漲紅中帶有一抹白皙的緊張慌亂的面容。

他竟然……竟然!

東方筱心裡頓時就亂成了一鍋粥,心裡明明是憤怒難抑,但心裡的怒火羞惱卻又如無源之水一般發作不出來。

「你滾!」東方筱突然無力地擺了擺手。

安在濤冷笑著又逼近了一步,「東方市長,注意你的風度!」

東方筱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幾乎要倒在了沙發上。

「你再不走,我報警了!」

安在濤擺了擺手,「報警吧,我不怕。你說我什麼呢?呵呵,我來找市長大人匯報工作……再說了,我怕什麼?!」

……

……

「東方市長,我還是那句話,就算是你不同意,我也會推進下去。撤縣換市,我是做定了。不信,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安在濤淡淡一笑,「我走了,東方市長,您休息好。晚安。」

說完,安在濤輕描淡寫地瞥了東方筱有些發白的臉,扭頭大步離去,打開門,光噹一聲又給她關緊了房門。

臭娘們。安在濤心裡暗暗咒罵了一聲,就算是當初的李雲秋也沒有讓他這般不爽過。

下了樓,慢慢行走在朦朧的夜色中,安在濤慢慢向小區外行去。他知道,自己今晚跟東方筱鬧翻了,也鬧大了……甚至……但是他心裡並無任何不安或者說是害怕的感覺。他隱隱覺得,如果自己就此「軟」了下去,接下來,東方筱會更加變本加厲,更加打壓自己,這樣會讓自己更加狼狽。

他不認為東方筱一個新來的、立足不穩的市長能拿他怎麼樣,不要說他身後還有牢不可破的靠山,就算是沒有,單單是張鵬遠的支持,就足以讓他不懼這東方筱。至於說剛才那遊戲的「一抓」,他更不相信東方筱會不要面皮對外人言。

撤縣換市是一定不能半途而廢的!安在濤咬了咬牙:既然這東方筱非要跟自己作對,那就盡快地還以顏色!他決定馬上去找張鵬遠,他相信張鵬遠會支持他的,哪怕是因此破壞了他跟東方筱之間的面上的「團結關係」。

無他,因為張鵬遠的視野絕不僅僅是放在了房山市裡,他的眼光很高,還有往上走的強烈慾望。而事實上,以他的資歷和政績以及年富力強的年齡,他還是很有希望再往上走的。而對於張鵬遠來說,有可能成為省委主要領導的、中央裡有強勢靠山的、目前已經是省委常委組織部長的陳近南,甚至是省委書記肖作年,決定著他的政治前途。

第397章 張鵬遠的回報

安在濤看問題看得很準你,看人看得更準。一來是生性如此,二來是擁有重生的信息優勢使然。要知道,他前世今生的人生閱歷疊加起來,比起張鵬遠來或許略有不足,但比東方筱卻絕對只多不少。

張鵬遠跟東方筱一樣,也是有兩個家,一個在省城,一個在市裡,市裡這個平日裡就是一個「空巢」,他的妻子兒子也就是節假日和雙休日才回來住。

張鵬遠推掉了一個場合,早早回家自己下了一碗麵條,還沒有吃完,就聽見了門鈴響。張鵬遠皺了皺眉,他下班在家的時候,很討厭下屬們來打擾他。他沒有打算開門,但這門鈴聲卻倔強地響著。

張鵬遠有些不滿地起身放下筷子,大步走到門開,打開門,見是安在濤,有些意外,笑了笑,「小安?怎麼突然上我這裡來了?」

安在濤朗聲一笑,「張書記,我去送我媳婦回京,路過市裡,就來看看領導。」

安在濤走了進去,見客廳的茶几上擺著一碗清湯麵條,還冒著騰騰的熱氣,還有一小碟鹹菜,他一愣,訝然道,「張書記,領導你的晚飯就吃這個嗎?這清湯寡水的多沒有營養啊!」

張鵬遠微微一笑,「吃慣了大魚大肉,倒是覺得這清湯麵條很好吃呢,你要不要來一碗?我鍋裡還有!」

安在濤嘿嘿一笑,猶豫了一下,突然扯了扯張鵬遠的胳膊,「領導,給我一個面子,我請你出去吃西餐去,我也正好沒吃飯,聽說市裡剛開了一家西餐廳不錯,吃點牛排喝點紅酒,多好!走吧,領導,給我一個面子吧。」

其實安在濤已經吃過飯了。他跟張鵬遠關係很熟,私底下,也不怎麼拘束。見他扯著自己的胳膊,張鵬遠瞥了他一眼,突然玩味地一笑,「小安,你這好端端地要來請我吃飯,可是有些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味道喲。」

安在濤嘿嘿笑著,「張書記,走吧,順便也散散心。」

……

……

黃韜開車拉著安在濤和張鵬遠去了市裡剛開的常青樹西餐廳。這大概是張鵬遠上任以後,頭一次單獨跟市裡的下屬官員吃飯。張鵬遠很注意這些細節,盡量避免跟市裡的幹部們有任何私底下的交往。但安在濤不同,一來安在濤是作為他的絕對心腹被他一手扶植起來的,平日裡有些私交,二來安在濤身後有陳近南。這兩層關係擺在那裡,注定安在濤和張鵬遠的關係是非同一般的。

「縣委書記在國內的權力體系中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承上啟下的位置,嚴格說起來,縣委書記權力之完整,比我這個市委書記還要強……小安啊,咱們也不是外人,今天你也別把我當領導,就當——老大哥吧……以老大哥的經驗來看,你現在在縣委書記的崗位上可以做很多實事,腳踏實地地幹兩年,將來起來的時候也穩當一些。」

張鵬遠慢條斯理地喝著紅酒,淡淡道,「珍惜機會吧……你要是離開了縣委書記的崗位,到了副廳的崗位上,你再回過頭來看,或許就覺得縣委書記的工作履歷非常值得懷念!……截止目前為止,你都做得很好,這麼做下去,你將來的前途無量。我可是聽說,你可是列入了紅色接班人序列,你們這些後備幹部可是隨時都在上面的視野中,你要努力喲!」

安在濤笑嘻嘻地拿起紅酒又給張鵬遠添了一些,「領導教導的是,我洗耳恭聽呢。」

「小安,其實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你急於要出政績,所有心情就迫切了一些,而在一些事情上的做法也就激進了一些……但是大體的方向還是對的,該動動威權的就該動動威權,要不然,我們這些個做一把手的,底下人怎麼能服氣呢?」張鵬遠叉起一塊牛排,放入嘴裡輕輕地咀嚼著,「嗯,嗯,味道還真不錯。可惜就是價格貴了一些,憑我的工資是吃不起的喲!」

安在濤微微一笑,「張書記,您這麼大的領導,想吃個西餐還不簡單?……您……」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張鵬遠就瞪了他一眼,沉聲道,「小安,我可是要提醒你,我們這些做領導幹部的,可要管住自己的手和嘴,弄權不要緊,但切忌一定不能貪。心太貪,會毀了一個人的一輩子!這些年,我在省裡,身邊有多少朋友因為一念之差就深陷囹圄?我自己都數不清了。」

「金錢這個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張鵬遠歎了口氣,「其實我們這些做官的,還需要貪嗎?衣食無憂就行了,人要知足!」

安在濤深深地望著張鵬遠,見他的眼神非常清澈寧靜,他知道張鵬遠並不是一個表裡不一的偽君子,他雖然稱不上什麼清官,但做官做人卻是極有原則的,自制力很強。他來房山市裡這幾年,在金錢和物質上把握得很有分寸。

安在濤忍不住歎息一聲,「張書記,現在像您這種清正廉潔的領導真是……」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雖然張鵬遠明知他是在恭維自己,但卻還是皺了皺眉,輕輕道,「小安,慎言,慎言!我們這些做領導的,不能亂說話,說話就要講政治!」

「當然了,我知道你是有錢人,你有個有錢的媳婦,還有個有錢的乾爹,你大概是不缺錢的,呵呵,在你的身上,應該是沒有了金錢腐敗的可能!這兩天市裡幾個領導談起你來,還說到了這個,說你這個同志比起其他的幹部來有著先天的優勢:那就是不用經受很多誘惑!」張鵬遠呵呵一笑,「扯遠了,扯遠了!」

「對了,張書記,張浩我記得該上高二了吧?您家這公子學習很好,將來肯定有前途。」安在濤不願意再在這個話題上跟張鵬遠扯下去,就岔開話去。

張鵬遠見他提起自己的兒子,眼裡也閃爍著一抹自豪之色。他的兒子張浩不僅很懂事很成熟,沒有普通官宦家庭孩子的嬌氣和傲氣,學習成績還非常優秀,在省實驗中學裡是數得著的拔尖生,將來上一個一流的大學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嗯,還不錯,這孩子挺讓我們省心。」張鵬遠笑了笑,「不過,心也挺野,最近突然跟我說,要出國去美國上大學……你嫂子呢,正在給他聯繫學校,準備讓他提前過去讀一年適應一下……」

「這是好事呀。」安在濤笑道,「張書記,您可不能阻攔他,張浩很懂事很成熟,這孩子放到美國的教育環境下鍛煉幾年,會是個人才的……國內的教育環境實在是不怎麼樣……」

張鵬遠拿起餐巾紙擦了擦嘴,「話是不錯,可惜就是開銷大了一些。如果他出去的話,我的工資恐怕就要全部花在他的身上了……再說我總覺得他年齡還小,這麼點年紀出去,萬一自制力不強學壞了咋辦?」

「張書記,你這就是杞人憂天了。我妹妹也在美國上高中,明年也要考大學了。嗯,要不這樣吧,張書記,安夏公司在美國有分公司……我妹妹讀書的學校就很不錯,我讓他們幫著聯繫一下……反正我母親也在外邊,讓張浩過去,也好有一個照應!」

張鵬遠一怔,深深地望著安在濤,突然就笑開了,「小安,你這話咱們私底下說說就算了,要是讓外人知道,你這可是在害我!嗯?你要賄賂我這個市委書記嗎?」

安在濤哈哈一笑,「張書記,您這是說的哪裡話?……咱們有現成的條件難道還放著不用?再說了,領導一直這麼關照我,這麼點小事我幫領導跑跑,不是很正常的嘛!對了,張書記,陳銳也在美國呢……呵呵!」

張鵬遠沉吟了一下,也就有些心動。

他覺得自己跟安在濤之間的關係因為種種原因,已經比較緊密和親密。接受他這麼一樁好意似乎也算不上什麼……再說了,安在濤身後的各種資源背景雄厚,這麼點小事對他來說還真的算不上什麼大事。

他也明白,安在濤這純屬是一番好意,並無「行賄」的意圖。想來也是,人家後面有大資本、大財團,還有一個當省委組織部長的老爹,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沒有「腐蝕」自己的意思在內。

而這,也是進一步拉近兩人關係的某種載體和機會。

想到這裡,張鵬遠哈哈一笑,「好啊,既然你這麼說,我也就不矯情了。但是我們可要約法三章:第一,你可以幫張浩聯繫,但是錢由我來出;第二,這純屬我們之間的私人交往,與工作無關;第三……」

張鵬遠地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安在濤打斷了,他苦笑一聲,「張書記,屁股大點的事情,值得這麼興師動眾嗎?算了,我不跟您說了,我明天去跟嫂子談!」

雖然打斷領導說話這很不禮貌,也是很忌諱的事情,但很顯然,張鵬遠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一時間,兩人你看我我看你,自覺關係又親密了一些。

……

……

中間,安在濤去了一趟廁所,接到了古長陵打來的電話。在電話裡,古長陵的聲音非常沮喪。

「安書記,我去了省裡一趟,但是張書記的范茹一點面子也不給,她……」古長陵歎息連連,低低將自己吃了閉門羹的事兒說了出口。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壓低聲音道,「老古,這事兒你不用管了,你安心工作!後天,張書記和東方市長會一起去我們市裡出席資河開發區全省生態農業工程標準化示範點的啟動儀式,你準備一個材料,我在會上趁機跟張書記匯報一下!」

放下電話,安在濤大步向座位走去,遠遠地,他發現張鵬遠似乎正在接不知道誰的電話,也就放緩了腳步,給張鵬遠留出了接電話的時間。

張鵬遠本來沒有去歸寧縣參加活動的計劃,這是今晚才臨時決定的。而只要他一去,東方筱肯定也會陪同出席。之所以如此,安在濤心知肚明,這是張鵬遠對於自己「好意」付出的某種回應——給他創造了一個當面向他匯報撤縣換市計劃的機會。只要張鵬遠在會上點頭,東方筱還怎麼敢再表態說不行?

公開跟市委書記唱反調,這是東方筱不可能去做的事情。

張鵬遠是何許人?到了他這個級別和層次的領導,有些事情和有些話當然不會明著說、明著做的,但他可以通過很多不同的方式去側面迂迴實現自己的目的,這就是手腕。作為房山市委書記,這市裡還有啥能瞞得住他的,歸寧縣撤縣換市的報告被壓在了東方筱的案頭上,又怎麼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他很清楚安在濤找上自己就是為了這事兒。其實安在濤不來找他,不付出「好意」,他也會漸漸插手這事兒的。畢竟,在這市裡誰人不知安在濤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東方筱刻意打壓安在濤,這就是不給他這個市委書記的面子,他心裡是不滿的。

想到這裡,安在濤的腳步就變得輕盈起來,在東方筱那裡產生的一點點鬱悶早就隨風消散了。

不僅是撤縣換市的事情,就連古長陵的事情,也有門了。安在濤心裡暗暗興奮起來,作為回報,自己(「文)應該盡快將(「人)張鵬遠兒子去(「書)美國唸書的事(「屋)情辦好辦利索,不能給張鵬遠留任何的後遺症。

……

第二天,安在濤剛一上班,古長陵就找了來。但安在濤卻也沒有跟古長陵透什麼底,甚至這事兒連提都沒提。也巧了,古長陵還沒走,孔琳就來了,兩個「對頭」正好碰了面,就在安在濤的辦公室裡。

雖然見面比較尷尬,但古長陵畢竟是在副縣級崗位上混了很多年的老油條,心胸、度量和心機都不是孔琳所能比的。他起身笑了笑,主動跟孔琳打了一個招呼,「孔書記來了——安書記,我的工作也匯報完了,我就先回去了,孔書記,你們談!」

說完,古長陵點點頭就走了。

古長陵一走,孔琳的神色就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眼神有些飄忽,而嫵媚的臉蛋兒似乎也浮起一抹紅暈來。

安在濤淡淡地望著她,知道她來的用意。無非是要向自己「低頭」,企圖讓自己主動向市委推薦她作為縣長人選。要知道,縣長任命雖然是市委說了算,但安在濤這個縣委書記的話也還是很有份量的,況且,他還是市委書記張鵬遠的絕對心腹,在房山市裡的區縣一把手中,地位是遙遙領先。

「安書記……」為了自己的前途,孔琳也豁出去了,她漲紅著臉低低道,「安書記,以前我……請安書記放心,今後如果可以的話,我將會全力配合安書記的工作,緊密團結在以安書記為班長的縣委班子周圍,為咱們縣裡的事業做出自己的努力。」

這是在表忠心了?安在濤心裡暗暗一笑,心道,「你這女人醒悟過來了?知道跟我作對沒好下場了?不過,你現在搞這個太晚了……況且,你的能力比古長陵差太多,讓你做這個縣長,我也不放心。」

「孔書記今天說話這麼客氣,呵呵,請坐吧。」安在濤擺了擺手。

「安書記,我……」孔琳紅著臉非但沒有坐下,反而湊近了安在濤的桌前,俯身下來,將手裡捏著的一個條子遞了過去,「安書記……」

哦?宋子臨竟然為了她給我寫條子了?安在濤有些意外。他掃了一眼條子,條子上果然是宋子臨那一筆雄渾的草書:在濤同志,孔琳同志的事情請費費心!

安在濤捏著這張條子,用玩味的眼光打量著孔琳,看得孔琳心頭一陣緊張。她太想得到這個位子了,為了這個位子,她不惜親自過來向安在濤「低頭」,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可以……

當然她也明白,憑自己一向與安在濤並不和諧的關係,他肯幫自己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但只要有一線希望,她也要盡力爭取。

「孔書記,這事兒呢,讓我怎麼說?」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微微一笑,「你也知道,到了我們這個級別,幹部的決定權在市委。昨天,我去找了張書記,正準備提提這事,但話還沒說完就被張書記打斷了,市委的意見是要再斟酌斟酌……」

聽安在濤跟自己打起了官腔,孔琳的心裡就一涼,知道安在濤不肯幫自己,也不肯給宋子臨面子。心裡一失望,她也就在安在濤這裡呆不住,簡單扯了幾句閒話,就匆匆離去。

孔琳走了,安在濤猶豫了一會,還是直接撥通了宋子臨的電話。雖然宋子臨如今已經失去了當市長的機會,在市裡也決定不了大局,但也畢竟是市委副書記,既然他親自寫了條子來,安在濤必須要給他幾分面子。

「宋書記,我是歸寧縣的安在濤啊!」

「哦?在濤同志啊……」宋子臨微微一笑,故意聲音一頓,給他留出了說話的時間。

第398章 八面玲瓏

聽著宋子臨在電話裡那聽起來軟綿綿中帶有幾分鋒芒的話語,安在濤突然想起了宋人夏元鼎《滿庭芳》裡的一句詞:「雖是無為清靜,依然要八面玲瓏。」

雖然當面「回絕」了孔琳,但對於上面的宋子臨卻不能這樣處理。孔琳是他下屬,且一向與他不對付,理應要給她一點顏色,否則她更要開染坊。自打出了原縣經貿委主任趙明波大鬧縣委會議的事兒之後,安在濤的御下手段無形中變得冷酷了幾分。

「宋書記,您的條子我看了……呵呵。」

「在濤同志啊,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咱們來日方長不是?孔琳同志是我的一個親屬,晚輩,她找到我頭上來呢,我也不好說什麼。我考慮了一下,孔琳這個同志呢雖然有很多缺點,但工作能力還是有的……以前的事情就揭過去了,在濤同志給我一個面子,也給孔琳同志一個機會嘛,呵呵!」宋子臨仍舊是慢條斯理地說著,話語雖然有幾分商量的口氣但那高高在上、不容拒絕的味道還是自然不自然地發散了出來。

這倒也不是他想要刻意為之。雖然沒有撈到市長的位子,但他也畢竟是堂堂正正的市委副書記,在市裡是數一數二的核心領導之一,能給下面的一個縣委書記如此客氣說話,在他看來,就已經給予了他很大的面子。

看起來這孔琳在宋子臨身上花費的功夫不小啊。安在濤心裡暗暗琢磨著,嘴上卻恭謹地道,「嗯,領導您都親自打招呼了,我怎麼敢不給領導的面子?嗯,雖然從現在的情況來看,縣裡的長陵同志、陳新同志都比孔琳同志資歷深、條件足,但是……呵呵,成,宋書記,我馬上讓縣委辦以縣委的名義打一個報告上去,向市委推薦孔琳同志擔任本縣縣長。」

聽安在濤一口應承了下來,雖然強調了一些「困難」,宋子臨非常高興,這事兒成與不成,安在濤說了也不算,但安在濤肯以縣委名義向市委推薦孔琳,這就是給了他這個市委副書記一個很大的面子和人情。有了這個,他也足以跟孔琳「交待」了。

領導就是領導,能不得罪就不得罪,這是安在濤的為官之道。別看宋子臨表面上看似乎是失了寵,但實際上他在市裡根深蒂固,勢力盤根錯節,沒有必要跟他頂牛。尤其是在安在濤已經跟市長東方筱產生了某種「隔閡」的情況下,他更加不能再樹立宋子臨這個一個來自權力上層的敵人。

放下電話,安在濤就直接給童洪剛打了過去,「老童,你過來一下,我找你有點事。」

等童洪剛進了門,安在濤也沒廢話,直接道,「老童,你馬上安排人以縣委的名義打一個推薦報告,主要內容就是向市委推薦三名同志為縣長人選,第一個是孔琳、第二個是陳新、第三個是古長陵。嗯,記住這個順序。」

童洪剛吃了一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知道安在濤和古長陵的關係非常鐵,古長陵已經成為安在濤麾下最得力的幹將之一,在如今這個古長陵正在為了縣長崗位上躥下跳的節骨眼上,作為縣委書記,安在濤竟然……

他有些狐疑地瞥了安在濤一眼,猶豫了一下。

安在濤淡淡一笑,「嗯?老童?」

童洪剛心裡一歎,知道安書記雖然年輕但心思之深卻不是自己這個科級幹部所能揣摩的,就趕緊應了下來,但還是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安書記,這推薦的順序就是孔書記在前面嗎?」

安在濤點了點頭,「沒錯。你抓緊打報告,上午出來後給我看看,完了——你馬上通知其他幾個常委領導,我們上午11點緊急召開一個常委會,通報一下這個推薦報告。」

……

今天上午,張鵬遠的愛人范茹沒有課,正要出去銀行去提點錢,準備給兒子張浩辦理出國的事兒。張家的經濟條件雖然不算太好,但幾十萬的出國保證金卻還是能拿得出來的,供張浩在美國上完大學,沒啥問題,也構不成負擔。要知道,這可是一個廳級幹部,還是一個地級市的一把手。不用受賄和腐敗,單單是合法的收入也足以讓他們一家過上富足的上流生活了。

這也就是張鵬遠,如果是一些個貪婪的領導幹部,兒子要出國的消息稍稍放出風去,那張浩的學費和生活費什麼的,上門來幫助「解決」的人那可是要擠破頭。但張鵬遠卻沒有,他雖然不是一個什麼絕對意義上的清官,但卻有自己的做官原則。不該拿的錢,一分都不會拿。不求什麼流芳百世,只求個心安理得睡覺安穩,也為了不給自己的前途留下任何的隱患。

所以,古長陵來找上范茹,范茹就毫不猶豫地將古長陵擋在了門外。

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范茹也是一個物質慾望相對較為恬淡的女人,很容易知足,這也是張鵬遠為官數十年「兩袖清風」的重要因素。如果家裡有一個貪婪的女人,張鵬遠是怎麼擋也擋不住的。

范茹的電話響起,她接起來剛喂了一聲,電話那邊就傳來一個柔和而矜持的女聲,「是范茹范老師嗎?我叫歐陽丹,是省委陳近南的愛人。」

「歐陽夫人……」范茹嚇了一大跳,陳近南她如何能不知道,這可是省委赫赫有名的核心領導之一,高高在上威嚴不可一世,曾經是自己老公的頂頭上司。而他這個夫人歐陽丹,出身於京城權貴豪門,是豪門千金一般的大人物,她突然找上自己……

范茹額頭上情不自禁地冒了一層冷汗。

「范老師,我在你家住的小區外面,我找你有點事,你能出來一下嗎?」歐陽丹笑了笑。

范茹趕緊應了下來,「您等我幾分鐘,我馬上就來。」

放下電話,范茹趕緊打電話給張鵬遠說了這事兒,「老張,這是咋回事啊,陳部長愛人找我……」

張鵬遠心頭一跳,馬上就醒悟過來,這肯定是安在濤的安排。沉吟了一下,他心裡一笑,心道這小子倒是也用心良苦……嗯,這小子做事穩重滴水不漏,呵呵,看來他這是在逼著我明天要表態了。

古長陵的縣長?撤縣換市?呵呵,小安啊小安,你為了部下可真是捨得投入喲!

不過,對於安在濤的安排,張鵬遠是打心裡感到舒服和歡喜,讓自己的愛人和陳近南的夫人走近一點,通過歐陽丹的手來做安排,這簡直是三全其美的妙招啊,也給自己省去了很多顧慮喲。

他哈哈笑了起來,「老范,你別驚訝,你去見歐陽夫人就行。嗯,見了領導夫人,不要緊張,不要亂說話,一切聽人家的安排就是……」

張鵬遠囑咐完自己的老婆,這才愜意地靠在了沙發上,閉目養起了神。

……

安在濤突然著急要開常委會,常委們心裡也都隱隱猜出了幾分,無非是要安排部署一下明天的資河開發區的一個活動,生態農業工程全省示範點的啟動儀式,上面要有領導來,縣裡肯定要準備一下。此外,現在這個節骨眼上,縣委也該向市委推薦縣長人選了,安在濤要推舉古長陵上去,也不能不開會走一個過場。

常委們都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安在濤進門來見眾人都已到齊,就坐下後直接朗聲道,「同志們,我們開一個短會。今天的會呢,有兩件事。第一,明天資河開發區的活動,市委書記張鵬遠同志、市委副書記市長東方筱同志以及市裡幾大班子的領導都要一起來出席活動,我們要準備一下。」

眾人吃了一驚,頓時就面面相覷起來。尤其是孫曉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資河開發區明天的這個活動並不算大,市裡能來一個副市長就算不錯了,可竟然市委書記和市長親自全部到陣……

「市委領導要來也是臨時決定……孫主任,明天的活動你具體負責,一定不能出任何的紕漏,不能讓領導不滿意……」安在濤向孫曉玲投過柔和的一瞥,然後又望向了孔琳,「孔書記,領導們的接待工作你負責抓一下,童主任,你配合孔書記的工作!」

孔琳正在失望中,也沒多大精神頭,只是懶洋洋地點了點頭。

「第二件事,張縣長調走之後,政府那面就群龍無首了,呵呵,按照組織程序和市委領導的要求,我們要以縣委的名義向市委推薦縣長的人選,經過慎重考慮,我個人認為,我們縣裡有三名同志適合這個位置。一個是縣委副書記孔琳同志,一個是縣委常委組織部長陳新同志,一個是常務副縣長古長陵同志!」

安在濤說這話的時候,童洪剛已經開始將打印好的推薦報告分發給了幾個常委。眾人一看孔琳的名字排在第一位,都大吃一驚。排在第一位意味著她才真正是安在濤推薦的人選,至於後面的古長陵和陳新,那無非是陪襯。

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因此尷尬壓抑了起來。孔琳用驚喜交加的柔媚眼神兒望著安在濤,而古長陵則眉頭猛然挑動了幾下,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肩頭都有些顫抖。

第399章 陳近南的乾兒子

童洪剛有些彆扭地念完了安在濤讓他起草的推薦報告,然後就悄然合上材料,靜靜地望著安在濤,一句話也不再說。會議室裡的氣氛非常沉悶靜寂,常委們都各懷心事,有的訝然地打量著安在濤和古長陵,而有的則用玩味的眼光瞥了孔琳一眼。

古長陵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孫曉玲訝然地掃了安在濤一眼,又望著孔琳,見孔琳也微帶詫異和驚喜的神色,心裡就暗暗狐疑起來。怎麼回事?難道是這孔琳上面有人,給了安在濤很大的壓力,讓他沒有辦法只能推薦孔琳?

還是?

紀委書記胡玲玲則有些不懷好意地揣測著:這孔琳一向跟安在濤不對付,前不久更是跟那張欣一起向安在濤「發難」,但安在濤卻怎麼要推她上位啊,有些不對頭!莫非是……

胡玲玲瞥了一眼孔琳風韻猶存的嫵媚臉蛋兒,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莫非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孔琳為了縣長這個位子,竟然獻身了?

咳咳!

安在濤乾咳了幾聲,正要說什麼,卻見孔琳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來,「安書記,既然涉及到我們三個,我們三個我看還是迴避一下吧,大家談吧。」

聽孔琳這麼一說,陳新和古長陵也緩緩站起身來,面色淡漠。他們雖然明知自己兩人不過是一個陪襯,但面上還是要迴避一下。

安在濤擺了擺手,「不用了。就咱們這幾個同志,長期在一起共事,互相都有個瞭解,還迴避什麼?都坐下!」

「孔琳同志,陳新同志,長陵同志,都是比較合適地充任縣長的人選,但是縣長的位子只有一個,我個人的意見是,大家議一議,如果沒有意見的話,咱們就這樣報到市委去。不過,我們這只是一個建議,具體任命還要市委決定。」安在濤淡淡地說著,並沒有解釋什麼,他甚至沒有向古長陵看一眼。

古長陵心裡冰涼冰涼地,他大抵也猜出來了:這大概是市委主要領導的意思,市委主要領導看中了孔琳……既然市委領導的意思是這,安在濤自然不會跟上面擰著干。

古長陵心裡暗暗歎息一聲,無力地靠在椅子背上,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紀委書記胡玲玲斟酌了一下,先向孔琳投過「恭喜」的一瞥,然後舉手道,「安書記,我同意。」

「安書記,我沒意見。」

「我也沒意見。」

……

……

這種事情,誰還能反對?反正也不關自己的事情,眾人也就草草地挨個開始表態。安在濤見眾人都表態完畢,便點了點頭,朗聲道,「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麼就這樣決定了。童主任,文件過後找我簽字後,盡快報到市委去。」

開完會,孔琳匆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興奮地撥通了市委副書記宋子臨的電話,感激連聲,「宋書記,謝謝您的提攜,感謝,非常感謝!」

宋子臨朗聲一笑,「小孔同志,好好幹。不過,你先不要謝我,見了在濤同志,多跟人家表表態,嗯?畢竟在濤同志是縣委一把手……在濤同志這一次能不計前嫌,說明這個同志還是很大度的!識大體顧大局,不錯!當然了,這只是第一步,你能不能到任,還要看市委主要領導的意見。作為我個人來說,我和鄭書記盡力給你爭取吧!」

「嗯,宋書記,我知道了。」又跟宋子臨說了幾句,孔琳就掛了電話,猶豫了一會,還是出了門,親自去了安在濤的辦公室,準備當面道謝。

但敲了半天的門,卻沒有敲開門,安在濤似乎不在辦公室。孔琳去了隔壁童洪剛的辦公室,童洪剛的辦公室門敞開著,他正在跟縣委辦一個科員交代工作,見孔琳走到了門口,趕緊笑著迎了上來,「孔書記!」

「童主任,安書記在不在?」

「孔書記,安書記去資河開發區檢查明天的活動組織情況了,他開完會跟孫主任一起走的。」童洪剛笑著說,孔琳哦了一聲,向童洪剛點了點頭,矜持地端著架子大步而去。

縣委辦的科員小李瞥了孔琳遠去的背影一眼,見她去得遠了,低低問道,「童主任,敢情弄了半天,是孔書記要當縣長啊……」

童洪剛低低斥了一聲,「少議論領導的事情,幹好自己的工作,趕緊去出文件,完了,我給你派車你直接報到市委去!」

……

省城某西餐廳裡,歐陽丹與范茹對面而坐,相談甚歡。歐陽丹是看在安在濤的份上,否則的話,范茹雖然是一個廳級幹部的妻子,但在心高氣傲出身高貴的歐陽丹心裡也算不上什麼。見了面,頂多是打個招呼,絕不會跟她這般親熱。

「小范,我聽小濤說你們家張浩這孩子很不錯,又乖又懂事學習還好……你看啊,我是這麼個意思,我跟老陳商量了一下,想要收張浩做個乾兒子,你覺得行不行?」歐陽丹嘴角輕輕一抿,輕輕叉起一塊牛排來,塞入嘴裡慢慢咀嚼著,動作很輕柔很規範也很優雅。

范茹的手心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她雖然是心裡早有思想準備,但親耳從歐陽丹嘴裡聽到這個「事實」,心裡還是又驚又喜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猶如做夢一般。

陳近南和歐陽丹收自己的兒子當乾兒子,這當然是一種「姿態」,象徵意義大過實際意義。但因此一來,他們張家就跟陳近南和歐陽丹扯上了關係,這意味著什麼……還用得著說嗎?這意味著張鵬遠從此有了一個大靠山,在政治上有了一個可以眺望的方向,還意味著陳近南已經下定決心要給張鵬遠當保護傘了。

范茹雖然不是官場中人,但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陳近南和歐陽丹這是為了什麼。所謂投我以桃李,報之以瓊瑤,這是政治性的交換和利益的共享,嚴格說起來,張鵬遠是沾了大便宜的。他因此得到的,絕對要比他付出得多。

「歐陽大姐,這是我們高攀啊……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范茹激動和歡喜地有些言辭錯亂,詞不達意。

歐陽丹顯然並不在意,她今天來是受了陳近南的委託,出面跟張鵬遠的妻子見見面,說開這事,也算是先給張鵬遠一個甜棗吃。

「小范妹妹,你太客氣了……我們家小濤在房山,你們家鵬遠書記可是沒少看顧他,老陳這心裡是記著的。但老陳身份不同,這話只能我來說……這樣啊,小范妹妹,我看擇日不如撞日,就這個週末吧,你們夫妻兩個帶張浩來我家,咱們一起吃個飯,就算是認親了。從今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行的,歐陽大姐,我們一定準時去拜望陳部長和歐陽大姐……」

歐陽丹呵呵笑了笑,「好了,先這麼著吧,我還有點事情,咱們就先分手……週末再見!」

……

……

跟歐陽丹分手之後,范茹獨自一個人行走在省城繁華喧鬧的大街上,沒有坐公交車,也沒有打車,竟然一路興奮地步行回了自己的家,足足走了七八里路。

一回到家,她就撥通了張鵬遠地電話,接到自己老婆電話的時候,張鵬遠正在辦公室裡跟來訪的宋子臨扯著一些閒話。

「嗯?老范?」

「老張,歐陽丹說,她和陳部長要收咱們家浩浩當乾兒子,我沒經過你同意,就答應下來,你不會怪我吧?」范茹嘻嘻笑道,「是不是很高興?這是不是一個好消息?」

張鵬遠雖然心裡早有思想準備,但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心裡大喜,如果不是當著宋子臨的面,他早該興奮出聲了。定了定神,張鵬遠呵呵一笑,「這是好事,大好事啊……嗯,週五晚上我就趕回去,咱們準備準備!」

宋子臨的本意是來試探一下張鵬遠的心思:關于歸寧縣縣長的人選,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如果機會合適,也順便溝通一下,為孔琳說幾句話。

在宋子臨看來,如果張鵬遠沒有自己需要安排的人,那麼,有了他和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鄭方這兩個市領導在,再加上安在濤的推薦,張鵬遠也得給他們幾分面子,孔琳這事兒就基本上成了。

但他試探了半天,張鵬遠卻是滴水不漏,只是微笑不語,並不表態。

見張鵬遠臉色有些歡喜,宋子臨呵呵一笑,「咋了,張書記,家裡有喜事了?」

張鵬遠微微一笑,擺了擺手,「也沒啥,是我們家兒子模擬考試考得不錯,呵呵!」

……

……

打發走了宋子臨,張鵬遠歡喜地起身在辦公室裡來回走了幾圈。

這個小安,這個小安,做事當真是令人歡喜……他其實也知道,即便安在濤不這樣做,靠陳近南一個電話打過來,也一樣能達到他的目的。但安在濤卻沒有通過陳近南來「壓」他,而是通過這種方式進一步加深了兩人之間的關係。

一念及此,張鵬遠心裡對安在濤的好感頓時升騰到了一個頂端。

此時此刻,他簡直就要心花怒放了,陳近南和他身後的能量疊加起來,在這東山省裡,隱隱有凌駕於麻副書記之上、與程省長並駕齊驅的態勢,程省長快要到點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陳近南就是下一任的東山省長。有了陳近南在自己身後扶持,自己再往上登攀一步的夙願,那就有了實現的可能。

副部級啊!只有到了那個層面,那才真正是觸摸到了權力的真正內涵。

張鵬遠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他默默地站在了辦公室的落地窗戶下,望著市委大院中那進出不絕的車流和人流,一時間心裡躊躇滿志,神清氣爽。

這不是單純的政治利益交換,這其間還摻雜著些許真誠。別人肯定不懂,包括張鵬遠的妻子范茹和陳近南兩口子,都不會懂,但張鵬遠懂。他從中讀到了安在濤對於自己這個領導的尊重和安在濤為人品性中的那一抹本質本色的真誠。

而也正是這一摸本質本色的真誠,給這樣的政治利益交換鍍上了一層似夢似幻的外紗,讓張鵬遠心中非常愜意。

這種感覺,真得是太美妙了。

……

在資河開發區轉了一圈,看了看開發區關於明天活動的組織準備情況,安在濤在孫曉玲的陪同下去了她的辦公室。

剛一關緊門,孫曉玲猛然就撲了過來,跟安在濤親熱了一會,她才戀戀不捨地整理著自己的衣服,脫離安在濤的懷抱,紅著臉起身去給安在濤倒上了一杯茶。

「這回你咋推薦起孔琳來了……是不是上面給你壓力了。」孫曉玲溫柔地坐在安在濤的旁邊,探手去給他整理著衣服。

「上面的壓力?呵呵,哦,宋子臨倒是給我寫了一個條子。」安在濤微微一笑。

「這樣一來,我怕古長陵會心灰意冷喲。」孫曉玲嘻嘻一笑,「他也是等急了,一連兩次機會,如果這一回他再抓不住,那以後也就基本上沒戲了。」

「呵呵,如果他連這個都沉不住氣,那我看,他是真的沒戲了。」安在濤說的這話落入孫曉玲的耳朵裡,讓她覺得有些莫測高深。

不過,孫曉玲究竟是太過瞭解安在濤,片刻的功夫就品味出其他的味道來,她訝然望著安在濤,任憑安在濤那隻手順入自己的上衣裡,撫摸著自己胸前脹鼓鼓的豐盈,「你在試探他?還是考驗他?」

安在濤嘿嘿一笑,「談不上談不上,巧合而已。」

說著,安在濤探尋到了那一顆早已堅硬起來的蓓蕾,用兩根指頭捏著輕輕旋了一旋。

孫曉玲頓時就霞飛雙頰,嚶嚀了一聲,哪裡還顧得上古長陵當不當得上縣長的事兒,豐腴的身子酥軟無力地癱倒在安在濤的懷裡。

第400章 驚天動地的大事

在歸寧縣官場中,大概誰也不會料到,表面上看上去頂內斂、非常穩重、行事低調衣著並不時髦的孫曉玲,竟然會有這樣悶騷的一面。或者,她原本並不是這樣的女人,不過在遇到安在濤之後,她心裡隱藏在最深處的這些人性的本原被這個男人一點點地勾引起來。

而也正因如此,沒有人會想到,孫曉玲這樣貌不出眾、甚至可以說還有些鄉下女人土氣的女人,竟然會跟安在濤有如此親密的關係。不要說外人,就連馬曉燕這些安在濤的絕對心腹,在這麼久的時間裡,都不曾察覺到一星半點。

孫曉玲實在是一個放在哪裡都會很快被人群淹沒的官員,哪怕她如今在縣裡也是核心領導之一。

與孫曉玲之間,或許是慾望主導了一切,安在濤自覺並沒有在孫曉玲身上投入了什麼太多的感情,他們之間的來往,更多地像是成年男人之間的一種互相慰藉。所以與孫曉玲相處,安在濤沒有任何的壓力,感覺非常地放鬆。

只是,孫曉玲雖然「樸實」,但卻不是一個沒有腦子的女人,她好歹也是在官場上廝混了這麼多年的女幹部,不會耍手段,並不代表不懂,正如沒吃過豬肉並不代表沒看過豬跑一樣。

但她明白,自己如今之所以還能獲得他的另類的寵愛,主要原因就在於她一心付出並無取得回報的念頭,或者說,是她沒有給安在濤任何的壓力——否則的話,安在濤恐怕早就對她敬而遠之了。

孫曉玲深知這一點,所以她將自己的感情緊緊地封鎖起來。只是在獨處的時候,她會用慾望放縱的方式來宣洩自己內心裡鬱積已久的感情,時間長了也就成了一種習慣並且樂此不疲了。

……

……

「我想買套房子……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就會去那裡等你,那是屬於我們兩個的房子。」孫曉玲臉上浮動著激情後的薄薄紅暈,柔聲道,「你一個人在縣裡生活很不方便,要不我幫你找一個保姆吧,平日裡給你收拾收拾房子洗洗衣服做做飯什麼的,省得你一個人清鍋冷灶的。」

「保姆?呵呵,算了吧,我一個人挺好。」安在濤擺了擺手,輕輕將孫曉玲從自己的懷裡推了出去,「明天的活動你要組織好,不能出一點岔子,別讓東方筱那女人鑽了空子……」

孫曉玲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服,起身來憂心忡忡地道,「東方市長才來沒幾天,你怎麼就得罪上她了?人家畢竟是市長……」

「市長也是人嘛,呵呵。」安在濤似乎不願意跟孫曉玲在這個話題上扯下去,就主動轉過了話題,「開發區現在的工作一切都走上了正軌,你只要維持住現狀,幹上個三五年,將來混個縣長縣委書記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孫曉玲搖了搖頭,靜靜地望著安在濤,「我的為人你還不瞭解嗎?這些,對我來說是無所謂的事情,只要能留在你身邊,哪怕是一輩子做個小小的副縣級開發區的主任,我也知足了。」

「我沒有馬曉燕那樣的野心。」孫曉玲突然古怪地一笑。

安在濤一怔,心道她在這個時候提起馬曉燕來,這口氣裡未免也有幾分醋意的味道。他心裡笑了笑,再淡泊的女人也是女人,心裡還是有幾分嫉妒的。不過,孫曉玲對於馬曉燕的瞭解,仍然局限在以前,她並不瞭解現在的馬曉燕。

人都是會變的……包括安在濤,都不能例外。

當然,安在濤更不會去解釋什麼。

……

……

安在濤在孫曉玲等開發區幾個領導的陪同下站在明天就要舉行活動的會場上看了看,正要準備去接受開發區領導班子宴請的時候,卻接到了劉彥的越洋長途電話。

「小彥……」安在濤接起電話大步走向了會場之外,找了無人的空間才低低道,「小彥。」

電話那頭的劉彥的聲音微微有些激動,她輕輕咬了咬牙,「是不是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就不準備給我打電話了?你是不是準備把我往海外一推就撒手不管了?」

安在濤尷尬地柔聲道,「小彥,你這是說的啥話,我這段時間忙……」

「得了,懶得跟你計較了。你說說看,你準備什麼時候出來看我——我們?」劉彥笑了笑。

察覺到劉彥聲音裡輕微的情緒變化,安在濤立即醒悟過來,孟菊肯定就在她的身邊。

他琢磨了一下,現在距離過年還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咬了咬牙,「小彥,我安排完最近的工作,過年時候去海外跟你們團聚!」

「算你有良心,我可給你記著哩,還有十多天呢。」劉彥見安在濤答應春節來南洋心裡就有幾分歡喜,這是在出來之前就敲定的事情,但她卻怕安在濤又以工作忙為由不出來。

「還有一件正事需要跟你商量一下。」劉彥笑了笑,「老爺子把肖氏集團一分為三,兩份大頭給了我和菊姐,另外一份小頭立下了遺囑……那女人最後能不能得到這份財產,現在是誰也說不准的事情。濤,沒想到老爺子手段很那個啥的……我和菊姐本來以為這種大宗財產分割的事情會引起一些動盪的,但在老爺子的手段下,那女人還沒有跳起來就被老爺子一手給拍死了!……」

劉彥顯然不太擅長「講述」這類爭奪財富的八卦故事和恩怨情仇,她費了好半天的勁,安在濤才慢慢搞明白。

原本對這些,安在濤並不會關心,但現在這些涉及到自己的女人,他又怎麼能不關心。

他低低道,「那女人竟然懷孕了?」

劉彥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輕一笑,「老爺子也有意思地緊,當著我和菊姐的面就問那個女人,自打你進門以後我就沒有碰過你,你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笑死了……」

安在濤卻沒有笑,他心裡不禁有些擔心,畢竟涉及這麼巨大的財產,會不會惹出什麼血雨腥風來也保不準。他猶豫了一下,「小彥,你和菊姐在外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錢是身外之物,咱寧可不要這些東西,也不能……」

「你放心,我們沒事,我和菊姐也不是啥都不懂的小女孩……況且,我們是什麼人,諒那些人也不敢拿我們怎樣……」劉彥感受到安在濤的關心和擔憂,心裡一暖,但話語間卻無形中流露出無形的傲氣。

是啊,她兩個也不是嬌滴滴的柔弱女子,一個在官場上混過,一個掌控過大公司,都是叱吒風雲的人物,些許手段還是有的。況且,他們都出身於豪門權貴之家,背靠一個大國和這些雄厚的背景,足以讓她們在海外做很多事情了。最起碼,各自掌控起這一片產業來問題是不大的。

劉彥還好些……如果是孟菊在海外吃了虧,趙老一怒之下,就怕南洋也會震動。

「濤,我原來不看重錢財,但現在不一樣了,為了我們的將來,我必須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我們將來會有幾個孩子,我現在就是在為我們的孩子打拼!包括菊姐,都是這樣。」劉彥柔聲道,「我們兩個碰了碰頭,也跟曉雪商量了一下,我們三個決定做一件大事!」

「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劉彥說話的語氣頓時變得有些振奮起來,「也讓你們男人看看,我們女人也能做大事!」

「呃?」安在濤心頭一跳,隱隱猜出了什麼,但卻不敢往那個方向去想,因為……因為那樣的確是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

「我名下的娛樂和公共傳媒產業,有十幾個億美金的資產,我已經將之整合成一個安彥傳媒集團,目前正在掛牌;菊姐名下的機械加工和石油化工以及遠洋貿易,也整合成了南洋念安集團……」劉彥輕輕地說著,安在濤雖然嘴上沒有說什麼,但心裡卻是無比的感動。

「安彥」也好,「念安」也罷,無疑都表露出孟菊和劉彥對於他無盡的愛意……雖然這些財富給予了兩女,但在兩女心裡,這些財富的真正主人仍然是安在濤,無非是列在她們名下而已。

「我的安彥集團,菊姐的念安集團,再加上夏曉雪的安夏集團,我們三個集團公司疊加起來的財力能量是巨大的,我們經營的領域幾乎遍佈了所有的工業製造和經濟社會領域……濤,你說我們三個集團要是合併在一起,那該是那該是多麼強大的實力?會不會成為橫掃東亞、南亞乃至整個亞洲的超級巨無霸?嘻嘻!」

劉彥嘻嘻笑著。

安在濤倒吸一口涼氣,「小彥,這個,呃,我也不太懂,你們看著辦吧……」

「嘻嘻,不過呢,真正的合併起來,涉及很多問題,也不是那麼容易。所以,我們三個商量了一下,藉著當前一個最佳的機會,先走第一步,整合部分優勢產能和相關產業,共同出資設立一家新股份集團公司——龍騰新能源集團有限公司,初步擬定的出資總額為35億美金,股權設置方案呢,我們還在討論,準備過年相聚的時候拿出一個具體的方案來,主要面向石油和天然氣領域。」

石油和天然氣……安在濤一陣無語,這三個女人的胃口不是一般的大啊。「這種能源行業的經營一般都帶有國家色彩和政治色彩,小彥,你們是不是……」安在濤歎了口氣,「小彥,其實我們又不缺錢花,何必……」

「不怕。在經營管理上,我比菊姐和曉雪差得太遠,所以這新成立的集團公司就由菊姐和曉雪掌控,我還是專心做我的傳媒。」劉彥微微一笑,「菊姐來管理,會有很多便利,你明白我的話吧……而且,我們正在商量,是不是讓菊姐出面,吸引一個特殊的股東參與進來……」

「主要是目前有一個很好的機會。月初,R國的石油大鱷阿爾才耶夫發出公告稱,他要放棄哈國北布扎奇油田65%的股權,菊姐已經跟阿爾才耶夫接了頭談了一次,我們正準備接盤……濤,如果完成了這一項併購,我們就真正在能源行業站住了腳,再加上原來肖氏集團在石油化工領域的基礎,之後逐步插手國內的石油產業,我們的龍騰集團的前途發展不可限量啊……」

收購油田……天啊!安在濤這已經不再是吃驚的問題了,而是非常震驚。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低低道,「小彥,你們……哎!收購油田,這該需要多大的資金啊……你們……況且,想要接盤的大公司不在少數吧……」

「嗯,其中實力最強的就是我們國內的國家石油公司。不過不怕,有菊姐在嘛,嘻嘻!」劉彥笑著又跟安在濤閒扯了幾句,就掛了電話,當然在掛電話之前又將電話交給了孟菊,讓孟菊跟安在濤說了幾句相思話。

將手機塞回自己的褲兜裡,安在濤面帶苦笑。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三個紅顏知己竟然是如此的野心勃勃……他撓了撓頭,心道:不過也可以理解,這三個天之驕女聯合起來,要是不搞出一番大動靜來,恐怕也就邪門了。

……

……

下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裡,安在濤上網百度了一下「哈國北布扎奇油田」以及R國的石油大鱷阿爾才耶夫這個人的相關資料,看了好半天,他望著網頁上「阿爾才耶夫」那張似曾熟悉的面孔,總覺得自己腦海中對這R國人有著某種印象。

但這怎麼可能?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自己都不曾涉足經濟領域,怎麼會對這個陌生的石油大亨有印象呢?

著實有些詭異啊!安在濤使勁撓著自己的腦袋,直到彭軍拿著給他寫好的明天的匯報材料進來,他才中斷了對於這個外國石油大亨的「浮想聯翩」。

「安書記,這是您明天的匯報材料,您看看吧。」彭軍小心翼翼地說著。

安在濤瞥了彭軍一眼,見他的神色有些鬱悶,就不由笑了起來。他心裡很明白,彭軍給自己當秘書實在是有些鬱悶了,因為安在濤不太喜歡帶秘書出行,所以彭軍就只能留在辦公室裡整整材料什麼的。

一般而言,如果秘書不被領導帶出去,這就容易給外界造成一種誤會,秘書受冷落,這就直接導致了彭軍在縣委機關裡的地位非常尷尬。

安在濤雖然不喜歡帶秘書出行,但作為領導幹部,沒有秘書也不行,最起碼面子上是如此。他本來有心讓彭軍下去幹個部門主官的,但他的身邊又不能沒有人,而別人他又信不過,所以彭軍就一直這麼不尷不尬地跟著他,名為秘書其實更像個閒散的科員。

「彭軍啊,我正要找你談談。」安在濤覺得自己也該跟彭軍談一談了,如果他真的有心想要下放,你就給他找一個合適的位置,不管怎麼說他也在自己身邊呆了幾年,如今也不過是一個副科級。

「安書記?」

「好了,你在我身邊工作也有幾年了,我有話就直說了。」安在濤擺了擺手,「你年齡也不小了,我也不能老是耽誤你的前途,這樣吧,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看看自己想要去哪一個部門,我抓緊給你安排一下!」

彭軍一怔,他漲紅了臉,吃吃道,「領導……我願意留在領導身邊工作!」

安在濤深深地望著彭軍,微微沉吟了一下,這才點了點頭,「那就以後再說吧——對了,我聽說你正準備把家往縣裡搬?」

「嗯,我總覺得我來回趕班太麻煩了,正好縣農業局有個崗位,我就找了找古縣長,準備把我媳婦也調了來,這樣我家在縣裡,給領導服務起來也方便。」彭軍小聲道。

安在濤哦了一聲,突然擺了擺手,「彭軍,暫時就先別往縣裡搬了……再堅持一段時間……嗯?我的話你明白嗎?」

彭軍聞言大喜,趕緊笑道,「嗯,我明白了,安書記!」

「嗯。」安在濤笑了笑,「我知道你家在市裡,來回趕班也不容易,本來是想照顧你不跟我出去……可現在看來,這也給你帶來了不少麻煩嘛,呵呵!這樣吧,你做做準備,以後就跟班吧。」

……

……

望著彭軍歡天喜地走出自己辦公室的高大身影,安在濤突然眼前一亮,腦海中關於前世一片很小很小的記憶片段驟然猶如電光石火閃現了出來:阿爾才耶夫,R國石油大亨,獨立創立MS石油公司,在短短4年間收購一大批小型能源企業,公司躋身R國十大石油企業之列。因被控巨額偷稅漏稅和非法經營,於2002年8月逃離R國,在英國尋求避難。

原來如此!原來是如此啊!

他前世是做媒體的,對於這種經濟新聞有些並不深刻的印象也在情理之中。他旋即狂喜,知道這個信息應該會對孟菊三女的收購計劃產生重要的影響。想到這裡,他再無任何猶豫,立即撥通了孟菊的電話。

第401章 東方筱:我被當槍使了?(上)

跟孟菊通完電話,安在濤的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自己這三個紅顏知己的野心勃勃姑且不論,因為這對於他來說,目前還是一件比較遙遠的事情……或者說,對於安在濤而言,夏曉雪、劉彥和孟菊三女擁有多少財富都是一個數目大小的問題,並不能真正改變他的人生。

他的人生,在自己腳下;他的命運,由自己主宰。

一個下午的時間就這樣匆匆過去。期間,古長陵曾經來安在濤的辦公室裡一趟,但也不知道為何,他竟然沒有提及縣長人選的問題,反而是又跟安在濤敲定了一下撤縣換市的工作部署。

古長陵的「沉得住氣」,讓安在濤心裡感覺很舒服,也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終歸是沒有看錯人。如果古長陵因此而變得「驚慌失措」或者「失魂落魄」,那麼,他的政治智慧也就太低了,就不足以繼續相伴安在濤繼續前進了。而如果這樣的話,他就會被安在濤義無反顧地拋棄掉。

古長陵當然不會這麼幼稚。他跟安在濤相處共事已久,自問對安在濤的為人品行有著太深太深的瞭解,一開始他確實是有些震驚和失落,但後來仔細一想,就隱隱猜出了安在濤的真正用意,心裡也就平靜了下來。

安在濤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刻拋棄自己,對他來說,沒有人比他更合適與他搭班子精誠合作了。所以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常,這就是古長陵的聰明之處。

臨近下班的時候,歸寧酒業的李傑突然找上門來。如今的歸寧酒業已經完全渡過了前一段時間的信任和市場危機,漸漸開始恢復往日的鼎盛和繁榮。而歸寧酒業與古蘭春集團合作合資成立的資河春酒業股份有限公司,現在也走上了發展的正軌,無論是市場佔有量還是品牌知名度,都有凌駕於東山省內諸白酒品牌之上的趨勢。

歸寧酒業公司與古蘭春集團的合作,可謂是強強聯合,實現了資源整合和市場整合的完美結合。古蘭春的品牌形象、技術以及科學規範的企業管理模式,歸寧酒業的天然資源和市場份額,兩者結合疊加起來,爆發出來的力量是巨大的。

「李傑?」安在濤一怔,微微一笑,「來,坐。」

李傑恭謹地笑了笑,「安書記,我有兩件工作想向領導匯報一下……就是不知道安書記有沒有時間。」

按說,因為有李湘的存在,再加上兩人長期的往來,李傑跟安在濤的關係是不淺了,本不該在安在濤面前這麼謹小慎微;但也不知道怎麼地,李傑雖然是一個國企領導,但也是進入了體制的正科級幹部,在官場上混得時間越久,他越加感知到上層權力的威嚴。所以,現在的李傑面對安在濤,倒不如以前的李傑來的「輕鬆自如」了。

安在濤呵呵笑了笑,「李傑,現在咋跟我這麼生分?有話就說嘛!」

「安書記,您先看看這篇報道。」李傑遞過手裡的一份房山晚報去,翻開2版指著一篇報道,「您看看這個!」

安在濤哦了一聲,俯身看去。

「歸寧酒業:標王的涅槃重生」

「本報訊(首席記者李湘)2001年對歸寧酒業來說,可謂喜訊漣漣,捷報頻傳。資河春酒再次成功調價15%,銷售額突破3億大關,高端品牌的銷售收入,幾近佔了歸寧酒業公司年銷售收入總額的60%以上!企業贏利能力大幅提高,『資河春酒、液體黃金』的美譽猶如電波輻射,東山省高端濃香白酒第一品牌的地位撼不可動,濃香白酒釀造基地的雛形初現……一個曾經面臨巨大危機險些破產倒閉的老國有企業如何涅磐再現輝煌?……」

看完這篇關于歸寧酒業的正面報道,安在濤訝然抬頭笑道,「李傑,這個記者李湘,是你姐姐嗎?」

李傑點了點頭,「嗯,是的,安書記,房山報業的黃總調任過來不久,就把我姐姐也調了過來。嗯,他調了不少原來濱海晨報的記者編輯過來。」

安在濤笑了笑,「這是好事呀,咋也沒跟我打個招呼呢?呵呵,改天跟你姐姐說,我請你們吃飯,大家現在都在這邊,相聚起來也方便了。」

「對了,你給我看這個……」安在濤笑著詢問了一聲。

安在濤的神態親切,李傑也就漸漸放鬆下來,他嘿嘿一笑,「安書記,俺可沒有跟領導賣功的意思……俺的意思是讓領導看看,如今的歸寧酒業有了一定的實力……」

安在濤眉梢一跳,擺了擺手,「怎麼,你們有投資計劃了?」

「安書記,您也知道,我們釀酒行業要想有一個大發展,工藝技術是一個關鍵問題……這一段時間以來,我們在企業內部和面向社會各界廣泛有獎徵集技術工藝革新方案。」李傑看了看安在濤的臉色,「最近,我們通過某種渠道從一個老匠人那裡得到了一個古方並加以改良,通過有機窖泥培養、採用自然馴化百年培育而成的有機菌種,利用竹笆掛窖泥,提高窖池窖泥厚度;採用全雙輪發酵工藝技術、回酒發酵、回泥發酵、回糟及翻糟發酵;適當延長(70天以上)窖池發酵期、適當提高酒麴制曲溫度、增加生產過程中的高溫曲用量比例等一系列先進的釀酒工藝……」

李傑慢條斯理地正說著一些「專業術語」,安在濤哈哈一笑,「好了,你就不要給我科普了,你說這些我也聽不懂。技術改良,這是好事嘛,怎麼,還有難處?」

「安書記,我們購買這個古方以及設立的技術革新獎,一共需要100萬……但是,錢雖然是企業自己的,但因為是國有企業,卻也不能亂花,我們給財政局國資辦打了申請報告,但兩個多月了,卻一直沒有得到批復……」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抬頭來笑了笑,「李傑,這個我不好插手,你去找一下長陵同志,這事兒應該由縣政府處理。放心把,這是合情合法合理的事情,應該得到批准!行,我抽空跟長陵同志打個招呼,讓財政局國資辦盡快批轉。」

李傑心裡一喜,嘿嘿笑道,「多謝領導,多謝領導關照!哎,安書記,俺們企業的人要想來機關辦個事,可是太難了。我們公司企管處的人找了財政局的領導無數次,他們都以數額太大需要研究為由推三阻四地……」

「安書記,還有一件事情想請領導幫忙。」

「哦?你說吧。」

李傑繼續朗聲道,「安書記,我們最近經過充分的市場調研,準備新上一個果汁飲料項目。您也知道,我們的資河開發區盛產蘋果、山楂、銀杏、櫻桃、梨、葡萄等,綠色果品資源豐富,從質量和數量上能保證項目生產需要。而資河水資源豐富,水質良好,也能滿足項目需要。」

「所以我們初步跟燕京一家大公司達成了協議,準備合作上這個項目,我們的意思是依托人家大公司巨大的市場推廣運作能量,盡快讓項目見到效益……根據測算,項目總投資將為500萬美元,其中設備投資150萬美元,廠房及技術設施投資100萬美元,流動資金及宣傳費用投資250萬美元。根據初步協議,我們以場地、廠房、設備出資150萬美元,占總投資的30%;對方以現匯出資350萬美元,占總投資的70%,由對方控股。通過引進外資,充分利用現有場地、廠房、設備和本地豐富的果品資源,上兩條生產線,生產飲料系列產品,形成年產6萬噸的生產能力……」

「呃?」安在濤微微一笑,「好好的一個項目讓對方控股?你們這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李傑苦笑了起來,「安書記,我們本來的想法是我們控股占總投資的60%,對方占40%……但是人家堅決不肯同意,說他們公司所有的對外投資都必須要控股,這是他們董事長定下的規矩,否則寧可放棄合作。這個合作夥伴,很有實力,我們不想放棄,再說在資金上我們也有些難度——所以……」

「這家公司這麼霸道?」安在濤聳了聳肩,直接問道,「需要我做什麼?」

李傑眨了眨眼,突然一笑道,「安書記,您幫我們求求情,讓對方再退一步可以不可以?縱然是對方控股,可這股本比例也不要懸殊這麼大嘛,我們48%,他們52%就完全可以了嘛!」

安在濤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李傑,你就別再賣關子了,直接說!」

「安書記,對方就是安夏公司……您跟夏董事長通融一下,看看能不能打個商量?」李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掏出煙來給安在濤遞上了一根。

「安夏公司?曉雪?」安在濤先是一怔,繼而大笑了起來,「原來是安夏公司……好嘛,李傑,你這如意算盤竟然打到我的頭上來了……好了,我可以給你說說情,但是人家願意不願意,我可沒有把握!你要知道,我這個縣委書記,可管不了人家安夏公司!」

……

第二天上午,張鵬遠和市長東方筱帶著市裡四大班子的領導聲勢浩大地來資河開發區參加了開發區的活動,活動結束後,在資河開發區的會議室裡召開了一個工作現場會,聽取了安在濤代表縣委縣政府的工作匯報。

這是張鵬遠給安在濤的機會,他怎麼可能放過。

主席台上,市裡的領導密密麻麻地坐了好幾排,而安在濤和縣裡的領導則按照排名和順序坐在了台下。安在濤捏著自己的匯報材料,起身來向台上的領導鞠了一躬。

張鵬遠笑吟吟地望著他,投過意味深長的一瞥。而東方筱則神色淡漠地撇過眼神去,竟然有些迴避安在濤注視的味道。別看東方筱面上冷漠,但心裡卻是激盪著久久不能平靜。

在活動開始之前,市裡領導們都到場之後,安在濤若無其事地上前主動來跟東方筱握手,東方筱心裡恨恨地咒罵著他,但臉上卻不得不表現出某種上級對下級的適度的關懷神態來,微微笑著讓安在濤握著自己的手,臉色卻暗暗有些漲紅。

那天晚上,安在濤那放肆霸道瘋狂的一抓,這種挑釁和調戲,恐怕會成為東方筱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恥辱了……直到現在為止,東方筱都沒有想清楚,安在濤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膽子。他就不怕自己……但事實上,自己似乎還真的拿他沒有辦法?!

想到這裡,東方筱緊緊地咬緊嘴唇,放在桌下雙膝上的手變得冰冷起來。

「張書記、東方市長……各位領導,同志們,在這裡我首先代表歸寧縣委縣政府熱烈歡迎市領導光臨歸寧檢查指導工作!」

在熱烈的掌聲裡,安在濤低頭念著彭軍給自己準備好的匯報發言材料,在簡單匯報了一下縣裡主要工作之後,他的話鋒一轉,馬上就轉到了撤縣換市的主題上。

……

……

似乎是知道東方筱有意要阻攔歸寧縣撤縣換市的事情,張鵬遠有意沒有跟東方筱開口說話的時間和機會,他幾乎是在安在濤的匯報剛一結束,就立即接口表態道,「嗯,剛才聽了在濤同志的工作匯報,對于歸寧縣裡的工作和這幾年的發展,我認為,可以用這麼十二個字來進行總結:成績顯著、亮點突出、值得肯定……」

「至於說到撤縣換市,我覺得是一個很好很具有通盤考慮的設想,這也給了我一個有益的啟示。同志們,我們不能悶著頭幹工作,要善於動腦子,好馬要配好鞍,好文章也需要廣泛宣傳嘛!撤縣換市一旦成功,這肯定會進一步提升歸寧縣的地域形象,推動經濟社會的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

拉拉雜雜地說了半天,張鵬遠這才微微一笑,「同志們有什麼意見,可以敞開來談一談!歸寧縣準備撤縣換市,這也算是我們市裡的一項大事,需要集思廣益嘛!」

張鵬遠說話的當口,安在濤笑吟吟地望著主席台上,清朗的目光從一眾市領導的身上一一閃過,最後定格在了臉上交織浮現著震驚、難堪和不滿等複雜神色的東方筱身上。

東方筱自然是知道安在濤和張鵬遠關係匪淺,也明白,張鵬遠肯定會支持安在濤的做法;但在她看來,只要歸寧縣撤縣換市的申請還壓在自己案頭上,就算是張鵬遠也無可奈何。他縱不能主動開口去替安在濤向她發難吧。

可不成想,張鵬遠和安在濤卻來了這麼一招。本來是參加活動的,可偏偏搞了一個工作匯報會。而偏偏又是在這會上,安在濤在匯報中以大量篇幅陳述撤縣換市,張鵬遠也沒有給她反應的時間,果斷地在第一時間裡表態。

市委書記這麼一表態,市裡其他領導焉能再敢跟張鵬遠唱反調?不要說普通的市領導,就算是東方筱,也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到了此刻,東方筱如果還猜不出這是安在濤暗中搗的鬼,她就白當了這麼多年的領導幹部了。可是,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張鵬遠竟然為了這個小子如此「上心」,似乎遊戲誒詭異啊!難道……

東方筱看似沉靜地將冰冷的目光投射在安在濤的身上,也就只有安在濤這個當事人才能察覺到她內心深處的糾結和憤憤吧。

安在濤一無所懼地「回應」著東方筱,兩人眼神交匯處頓時激盪起些許無言的火花來,東方筱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慢慢將身子坐正坐直了起來。

……

……

市委副書記宋子臨默默瞥了安在濤一眼,他本來對安在濤的撤縣換市不以為然,但安在濤剛剛在孔琳的事情上很給他面子,在這個時候,他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他呵呵笑了笑,「張書記,東方市長,同志們,聽了歸寧縣在濤同志的匯報,我的感觸很深!」

「撤縣換市不是我們的獨創,這些年,國內很多地方都在推行撤縣換市……事實證明,撤縣換市對於經濟發展是大有好處的,這意味著一個地區從貧困落後的狀態向富裕發展的狀態發展,這是大勢所趨……我個人的意見是,市裡要全力支持歸寧縣撤縣換市的計劃,盡快實現撤縣換市不僅對于歸寧縣意義重大,對於全市經濟協調發展,也有著重要的推動作用。」

宋子臨的話剛一說完,他的政治同盟——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鄭方也立即點頭表態,「嗯,我同意張書記和子臨同志的意見,我同樣認為,市裡應該為歸寧縣的撤縣換市工作開開綠燈鋪鋪路!」

宋子臨和鄭方這一相繼發言,接下來,市裡的領導也紛紛開始「發言」,在市委書記敲定主基調、兩個市委副書記敲邊鼓的局面下,他們就算是心裡有不同意見,也只能深深壓在心裡。

第402章 東方筱:我被當槍使了?(下)

聽著會議室裡一片贊同之聲,東方筱的臉色旋即變得很難看。但是她馬上就發現,張鵬遠笑吟吟地轉過頭來望向她,臉上的神色就立即變得「柔和」起來,心裡暗暗冷笑口中卻微笑道,「對于歸寧縣撤縣換市的工作,我前期有了一些瞭解,也跟歸寧縣裡的同志進行了幾次溝通。在濤同志前兩天,還為了這個撤縣換市工作專門找到我家裡去,跟我談了好幾個小時……嗯,總體上,我是贊成歸寧縣撤縣換市的,但是在申報的細節上,縣裡的同志還需要進一步籌劃完善……」

東方筱微笑著,貌似「溫柔」地望向了安在濤。

安在濤臉色不變,心裡卻暗歎:不愧是從政多年的領導幹部,這娘們著實狡猾得緊,輕飄飄地幾句話就變被動為主動,化解了自己所處的尷尬位置……聽上去,好像她正在為歸寧縣撤縣換市做出了很大的努力……

張鵬遠呵呵一笑,「好了,既然同志們都贊同,下面就讓在濤同志談一談縣裡撤縣換市的主要舉措,想法是好的,但能不能實現還要看工作……」

「各位領導,我們縣裡經過慎重全盤考慮,決定從以下四個方面進行努力……一是完善規劃,繪好撤縣建市科學藍圖。規劃是發展的基礎,《歸寧縣域總體規劃》是指導我縣城鄉一體化工作的總綱。要結合『撤縣建市』目標,作進一步深化完善……」

「二是增強縣域經濟實力,奠定撤縣建市物質基礎。撤縣建市是經濟社會發展綜合實力的體現。雖然目前我縣的生產總值和財政收入已經超過建市標準,但這個標準還沒有最終確定,部分指標存在提高的可能性。而且,即使各項指標都達到標準,也必然存在眾多的競爭對手,經濟實力是在激烈競爭彰顯優勢、脫穎而出的根本保證。同時,我們加快中心城市建設,提高非農人口比重,完善公共設施建設,逐步消除撤縣建市目前存在的差距,歸根結底取決於經濟實力的增強……」

「三是加快培育中心城市,突破撤縣建市主要瓶頸。加快培育縣域中心城市,是我縣推進撤縣建市進程的當務之急。能否真正在『三區互動』的基礎上實現城市規模的快速擴張和基礎設施水平的提升,取決於主城區、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和城郊物流商貿區能否真正實現無縫對接,功能互補,相互交融……」

「四是深化城鄉配套改革,創設撤縣建市體制優勢。制度帶有根本性、穩定性和長期性。確保撤縣建市進程快步、順利、有效推進,從長遠和根本上說,取決於體制機制的改革和創新。推進撤縣建市進程,必須積極探索突破城鄉二元結構的新路子,加快建立城鄉平等、互動互促、充滿生機和活力的發展機制和體制……」

「五是加強宣傳發動,營造撤縣建市良好氛圍……」

安在濤俯身念著材料,東方筱見他大有「打持久戰」的意思,不由皺了皺眉,輕聲咳嗽了兩聲,插話道,「在濤同志,撿重要的有實際內容的說,這些套話官話可以省一省了!」

安在濤貌似「尷尬」地點著頭,心裡卻是在暗暗發笑。

……

不管怎麼說,歸寧縣撤縣換市的事情就這樣在市裡得到通過,就在歸寧現場會後的第二天,東方筱就將歸寧縣的申請報告批轉給了市民政局,而第三天,市民政局就給縣裡批復回來。

安在濤心裡高興,這兩天可勁地催促古長陵抓緊做好準備工作,春節一過完就趕緊向省裡申報。

進入2月份,2002年春節已經開始了倒計時。從2月1日開始,縣城裡的年味兒就慢慢變得濃烈起來,行走在街上,時不時就能聞到空氣中傳來的油炸年貨的清香。在這個現代文明席捲整個大國的時代,在傳統人文風俗日漸凋落的今天,或許也就只有歸寧這樣的小縣城裡才能保留著幾分忙年的味道。

安在濤很是喜歡聞這種味道。雖然天氣嚴寒,但他坐在車裡卻還是習慣於打開車窗一條縫,貪婪的嗅著,回味著。彷彿這些,才真正帶給了他無盡的回憶。

2002年的這個春節,對於安在濤來說,與往年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當然,與往年也有不同,今年的春節他要和夏曉雪去南洋跟孟菊、劉彥團聚,在海外過年。

2月4日小年這一天,安在濤早早地趕去了辦公室,今天他要主持召開縣委在春節前的最後一次常委會,安排部署春節期間的工作。到臘月二十五,他就要離開歸寧趕往燕京,然後與夏曉雪一起從燕京坐飛機飛往南洋某國首府坎尼拉,也就是原肖氏集團現在的安彥集團以及念濤集團的總部所在地,孟菊和劉彥如今就工作生活在這座異國他鄉的都市裡。

不過,今天有些特別。據安在濤得到的消息,市委常委會也在今天召開年前的最後一次常委會議,除了安排部署市裡春節期間的工作之外,一個重要的日程就是研究決定歸寧縣縣長的人選。

安在濤走進會議室,見常委們都已經到齊,就慢慢坐了下去,彭軍趕緊將水杯子給他放好,然後才退了出去。

他慢吞吞的擰開水杯蓋子,小啜了一口清茶。這茶還是夏曉雪托人從南方捎回來的極品綠茶,當年採摘的新茶,是這個品種中的高端產品,市場上是見不到的,只面向一些高端客戶。

這茶要慢慢地品,才能有味道。所以這茶,注定不是解渴的飲品,而是一種文化享受的調味劑。

孔琳的神情看上去即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她顯然也知道了市裡正在開會的消息,雖然有兩個市委常委支持,又得到了縣委的一力推薦,但她心裡卻還是有些沒底。她坐在那裡撇過頭來,恭謹地笑著,「安書記,人都到齊了,我們開會?」

自打縣委行文將孔琳列為了縣長人選的推薦對像之後,孔琳對安在濤的態度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一方面是出於感激,另一方面也是出於未來工作的考慮。孔琳在歸寧工作的時間相對比較長了,她非常清楚目前歸寧的官場局勢,安在濤擁有絕對的權威,如果她再不轉變,縱然是當上了縣長也難以幹得下去。

張欣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反面例子。

由於目前縣長(第一副書記)缺位,所以目前的縣委常委會上,孔琳就成了安在濤之下的第二號人物。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仍然還是會繼續「第二號常委」的生涯——當然,在某種意義上說,這更像是孔琳本人的一廂情願罷了。

市委副書記宋子臨和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鄭方支持孔琳的消息,已經傳開,再加上安在濤的推薦,表面上看去,孔琳繼任縣長的可能性已經很高。所以常委們最近對她的態度,都有些微妙的變化。

「好。同志們,我們現在開會……一會,由孔書記談一談春節期間的縣委的工作安排和領導值班問題。」安在濤擺了擺手,朗聲一笑,「實在是不好意思,今年呢我個人家裡有些事情,我已經向市委請了假,我後天就會離開縣裡去南洋探親,節後——大概初五初六左右回來……呵呵,縣裡的工作,就拜託諸位了!」

「對於春節期間的工作,我提這麼兩個詞:安全、穩定,節日期間的安全生產不能鬆懈,縣安全職能部門要加強對各企業和資河開發區的安全監管力度;穩定是大局,也是壓倒一切的政治任務,我們要百分百確保節日期間的社會穩定,不能出現任何不利於社會穩定的問題……好了,我就簡單說這麼多,下面請孔書記和長陵同志分別就工作作出安排。」

……

……

……

市委常委會的氣氛有些尷尬、緊張和沉悶了。

宋子臨和鄭方沒有想到的是,市委書記張鵬遠還沒有對他們兩人提議的由孔琳擔任縣長的「建議」表態,市長東方筱就第一個站出來表示了強烈的反對。

對於目前對安在濤「懷恨在心」的上層領導,安在濤的「推薦」,東方筱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表態反對。她並不瞭解孔琳或者陳新、古長陵等人的具體情況,也更不清楚這期間的種種「糾葛」,只是但凡安在濤「支持」的,她就要反對,這是她可以公開「打壓」安在濤的機會,她焉能放過。

至於宋子臨和鄭方的面子,她「腦子一熱」,也就顧不得這麼多了。再說她畢竟是市長,是房山的二把手,對於宋子臨這個曾經的「市長候選人」,她心裡是有幾分鄙夷不屑和排斥的。

「張書記,同志們,我雖然來市裡工作的時間短,但是呢,對於市裡的幹部隊伍情況最近也有了一些瞭解……孔琳這個同志,長期做黨務群團工作,沒有經濟工作的經驗。乍一讓她去主抓經濟工作,是不是有些草率?她能不能適應這個崗位?我看,還需要慎重的考察!歸寧縣長的崗位,不是一般的幹部崗位,涉及歸寧縣經濟發展的大局,涉及一級人民政府的執政能力,對於這個崗位的人選任命,我建議市委要通盤考慮,把更合適、更有能力的同志充實過去……」

東方筱的話剛一出口,宋子臨和鄭方的臉色就一變。

他們當然做好了有常委起來反對的思想準備,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竟然是東方筱。不僅表態反對,而且言辭還很不客氣。

東方筱是市長,僅次於張鵬遠地存在,儘管她立足未穩,也還是市長,她這麼一亮明態度,後面有幾個本想賣宋子臨和鄭方幾分面子的常委領導,就都心裡咯登一聲,保持了沉默下去。

見一眾常委保持著異樣的沉默,而張鵬遠更是面帶微笑不語,宋子臨心裡暗暗有些忿忿,他抬頭掃了東方筱一眼,朗聲道,「我們的黨群團工作與經濟工作是相輔相成的,又不是獨立分割的,況且現在從中央到地方,都在提倡幹部一專多能、一崗雙責,政工幹部要會抓經濟工作,經濟幹部要會做思想政治工作,兩者不分家的嘛!黨務幹部轉行政抓經濟,這樣的先例比比皆是,有很多同志轉型之後也都做出了很大的成績嘛!……所以,個人以為,工作經驗不足並不能成為孔琳同志任縣長的障礙。」

宋子臨這話,要是有心就可以品味出很多味道來,譬如說他暗指團省委機關出身的東方筱也成——東方筱也是群團幹部出身,如今不是也幹起了市長?但如果說他這番話是無心之言,似乎也能說得過去。

只是在現在的場合中,在今天這種特定的語境下,要說宋子臨這話是「無心之言」,恐怕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了。

東方筱柳眉兒輕輕一皺,暗暗冷笑道:拿那孔琳跟我比嗎?她是一個什麼東西!

一念及此,東方筱嘴角抽動了一下,淡淡道,「話雖然是這麼說,但經濟工作終歸不是黨群工作,對於幹部的要求更高……當初我從團省委下放到濱海,作為常委協助政府常務副市長的分管工作,也鍛煉了整整兩年才摸到了經濟工作的頭緒……」

東方筱這話的意思是說:誰說老娘沒有經濟工作的經驗?老娘曾經作為常委協助分管了兩年的經濟工作!!

宋子臨心裡暗暗鄙夷不屑,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誰還不知道,東方筱所謂的「協助分管經濟工作」,其實不過是當初上面為了扶她進常委打出來的一張「虛牌」,「協管」就是個幌子。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以她一個團市委書記,想進濱海市委常委班子也不是那麼容易。

……

……

見雙方你來我往爭得厲害,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鄒同坐在一旁看在眼裡,眉頭皺了皺,忍不住向市委書記張鵬遠瞥了一眼。卻見張鵬遠正扭頭望向了他,投過一抹「暗示」的眼神。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鄒同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他這咳嗽聲很大很刺耳,眾人都玩味地將目光集中在手扶胸口不住「前俯後仰」的鄒同身上。

「咳咳咳。」鄒同尷尬地長吐出一口氣,「哎,最近感冒得厲害,這嗓子一直癢癢,一咳嗽起來就控制不住……呵呵,打擾大家發言了,大家繼續繼續!」

市委宣傳部部長歐陽闕如也曾經對市長的位子有所覬覦,而事實上他和組織部長單新民也為此做出了不小的動作,只是兩人的「上位計劃」被安在濤暗中阻撓化為泡影。因為前番的「小動作」,歐陽闕如和單新民其實已經跟張鵬遠之間產生了某種隔閡,如今的日子也不太好過。

既然跟張鵬遠已經無法「調和」,如今在房山市委常委班子裡稍顯孤立的歐陽闕如和單新民,就只能倒向新來的市長東方筱。而顯然,現在就是兩人向東方筱表達「善意」和「友好」的最佳時機。

歐陽闕如與單新民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突然歐陽闕如大聲道,「我贊同東方市長的意見。孔琳這個同志我也有些瞭解,黨務工作嘛是塊好材料,但要是把她放到縣長的位子上——說實話,我也不太放心!」

歐陽闕如從來跟單新民都是共同進退,聽歐陽闕如說完,單新民也沉吟著接了口,「嗯,我同意東方市長、闕如同志的意見。關于歸寧縣長的幹部人選,我認為市委還是要慎重考察一下的好。」

歐陽闕如和單新民先後向東方筱投過一抹不經意地微笑,暗暗點了點頭。東方筱微笑起來,她自然明白這兩人的意思,也明白他們為什麼會選擇投向她——因為他們已經沒有選擇。

但東方筱卻顯然很高興,她初來乍到立足未穩,能有幾個常委支持,她在班子裡的地位就抬升不少,這會有助於她盡快地「進入角色」,掌控起屬於她掌控的局面來。

三對二——東方筱、單新民、歐陽闕如,三個常委在輕描淡寫間完成了政治結盟,一起將矛頭對準了宋子臨和鄭方。

宋子臨漲紅著臉,手心都微微有些顫抖。此時此刻,這已經不是孔琳的位子之爭了,而是他和鄭方這兩個市委副書記的面子之爭。

東方筱卻面帶微笑,平視前方,但眼角的餘光其實卻一直在觀察張鵬遠的臉色。畢竟張鵬遠才是市委書記,他的意見如何,就會一錘定音了。按照他跟安在濤的關係,東方筱幾乎可以肯定,張鵬遠是支持安在濤的!

但是你張鵬遠,就一點也不給我這個市長面子?

東方筱心裡冷笑著,「老娘也不會好惹的!」

……

……

不僅東方筱這樣想,其他常委也是這麼認為。尤其是宋子臨和鄭方,都將希望和期冀的眼神有意無意地落在了張鵬遠的身上。

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張鵬遠的反應很「不正常」,他沉著臉擺了擺手,淡淡道,「既然大家有爭議,這說明孔琳這個同志還不足以擔當大任……東方市長的意見也有道理,這樣吧,孔琳就否了吧。但歸寧縣縣長的位子不能一直空著,既然孔琳同志不合適,那麼我們就議一議歸寧縣委報上來的其他兩個同志。」

張鵬遠的話說完,宋子臨和鄭方的臉色立即變得有些尷尬和難堪。東方筱用不可思議地眼神望著張鵬遠,卻聽張鵬遠緊接著朗聲道,「陳新這個同志,工作能力很強,老同志的大局觀也很強,只是年齡大了,面臨退居二線,似乎已經不適合在擔任政府主要領導職務了……古長陵嘛,這個同志一直在歸寧縣政府工作,從副縣長到常務副縣長,綜合素質比較高,又熟悉工作,我建議市委組織部重點對這個同志進行組織考察!」

張鵬遠的話聽上去是在尊重和維護東方筱這個市長的面子,其實大有玄機。在場之人都是官場老油條,常委們馬上就醒悟過來:原來張鵬遠真正要提拔的人是古長陵而不是孔琳!看起來,這孔琳才真正是一個陪襯啊!

沒來由地,東方筱突然心中一跳:怎麼會這樣?難道……啊!老娘被那小子當槍使了!

是了,一定是這樣了——他明知自己會強烈反對他的推薦,所以就故意推薦了孔琳。而在自己表態反對之後,市委書記張鵬遠順水推舟,即在面上給了自己這個市長的面子,又將古長陵提拔起來……孔琳固然是一個犧牲品,可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個被安在濤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棋子呢?

想到這裡,東方筱嫵媚的臉色頓時就有了一些蒼白,心裡跟吃了屎一樣噁心和難受。

東方筱的猜測雖不中但也相去不遠矣。她並不清楚地是,安在濤這一招不僅拿她當了槍使,還賣給了宋子臨和孔琳一個面子,同時也成功將「禍水」引到了東方筱的身上,可謂是一舉三得,妙不可言。

縱然是張鵬遠,也對安在濤的這招暗棋讚歎不已。在很多時候,他實在是有些搞不懂,這小子真的是二十多歲的年紀嗎?他行事之果決老練,心思之縝密全面,就算是一些官場老人也不能相比。

就如這一回,如果不是東方筱跳出來跟宋子臨唱反調,張鵬遠還真的不好拍板。畢竟,宋子臨和鄭方一直是他標下的兩員大將,他總是得給他們幾分面子。

但現在不同了,東方筱強烈反對,又有歐陽闕如和單新民這兩個棒槌幫腔,他作為市委書記就不得不維護班子的團結,駁了宋子臨的面子,也讓他們無話可說。

東方筱心裡恨恨地咒罵著,僅僅地咬著嘴唇。突然,她發現張鵬遠淡然的目光投射過來,趕緊定了定神,臉上又換上了一副平和的笑容。

第403章 一龍三鳳風雲際會(上)

官場之上從來就沒有能隱藏住的秘密,況且,關于歸寧縣縣長人選,也不是什麼秘密。市委常委會剛剛開完,消息就已經傳到了縣裡。

結果大出所有人的預料。新任市長東方筱強烈反對孔琳,與市委書記張鵬遠一起力挺古長陵擔任縣長,如是的消息在縣裡就像是插了翅膀一樣到處傳播著。官場上下,官方民間,頓時都對古長陵刮目相看:這個一向沉默寡言低調做人做事的古副縣長,原來能量竟然是這麼大!

市委常委會的會議紀要已經形成,再無更改了。古長陵就任歸寧縣縣長已成定局。古長陵的興奮不言而喻,而孔琳的巨大反差和失望絕望更自不待言。

縣裡為此「沸沸揚揚」驚起「一攤歐鷺」的時候,安在濤已經離開歸寧,趕往燕京,在燕京的家住了一個晚上,然後又和夏曉雪一起乘機飛往南洋某國首都——著名的南亞熱帶城市坎尼拉,也就是孟菊和劉彥事業所在的大本營。

坎尼拉是該國的首都,也是第一大城市,是一座極具亞熱帶風情的熱帶城市,也是一座融匯了東西方文明的歷史悠久的城市。間或有殖民地的文明掠過,倒是也給這座城市帶來了不一樣的文化底蘊。

坎尼拉常年溫度保持在30度左右,乍從嚴寒冬季置身於濕熱高溫的大氣環境中,安在濤和夏曉雪都有些不太適應。安在濤換上了白色半截袖襯衫,下身是黑色的西褲,正是國內官員典型的打扮,他本來想換一身休閒的裝扮,但夏曉雪卻堅持要他穿正裝,因為今天要跟安彥集團和念濤集團的高層、董事以及肖氏的一些親眷會面。

肖氏集團在肖老的暴風驟雨一般的手段下拆分為二,一為安彥集團,二為念濤集團,分別為劉彥和孟菊所掌控。在肖老大力的協助下,兩女通過強力手腕推進整合改革,在幾個月的時間裡,已經逐步掌握了局面。

為了幫助劉彥和孟菊掌控局面,趙老甚至動用了某些隱秘的國家力量,包括幾個大型央企在海外的分公司,全力支持兩女的「上位」。肖氏產業中有些人開始自然是不服,但後來看到,不僅肖老的態度很強硬很堅決,兩女背後竟然還有強大的不可思議的、甚至可以威脅到一個小國的政治與經濟背景,誰人還敢不服?

但肖氏的一些個遠親,在兩個集團裡都還保留有相應的股份,只是股份比例早已對劉彥和孟菊構不成威脅了。至於肖老,仍然擔任著兩家集團的名譽董事長,雖然他將所有的股份股權和產業都劃歸在了劉彥和孟菊的名下,但他卻實際上還是兩個集團的精神領袖,而他的生活更是衣食無憂。

肖老退居二線的大部分時間,都居住在坎尼拉的肖氏莊園裡,而孟菊和劉彥也住在莊園裡。沒事的時候,兩女陪著肖老一起下下棋喝喝茶,倒也怡然自得。

夏曉雪今天明顯是經過了精心的打扮,一身合體的淡黃色的職業套裝穿在身上,整個人看上去即端莊又高貴,氣質反襯得非常優雅。

兩人的飛機早到了一個小時,所以孟菊和劉彥安排來接機的人還沒有到。兩女隨著人流出了機場,耳邊旋即傳進撲鼻的茉莉花香氣。

夏曉雪深深的嗅了嗅,回頭笑道,「老公,聽說這個國家茉莉花是國花呢,看看,空氣中到處都是茉莉花的清香喲!」

安在濤笑了笑,隨意打量了一下坎尼拉機場外圍的情景。一條大道遠遠地向城區方向延伸,隱隱可見充滿了異域風情的高層建築鱗次櫛比,高大挺拔的椰樹和蒼翠的棕櫚相互掩映,使這座城市充滿了生機和活力。而前方不遠處的機場廣場上,更是停滿了一種顏色不一、形狀非常古怪的車輛,像機動三輪又不似,像敞篷吉普車又有些怪異。

夏曉雪指著這些密密麻麻的車輛訝然道,「老公,這車挺怪的,我還是頭一次見過,這是載人的吧?」

「嗯,這叫吉普尼,是一種小型的公交車吧,是坎尼拉的特色。」安在濤笑了笑。

夏曉雪有些奇怪地瞥了安在濤一眼,「老公,你怎麼知道的?我記得你這是頭一次出國吧?你以前來過坎尼拉嗎?」

這一世的安在濤當然沒有來過,這是他這一世頭一次走出國門。但這不代表他的前生沒有來過,當年他曾經來過坎尼拉,是報社組織的一個旅遊團。

「從網上看的。」安在濤笑著打了個含糊,他總不能跟夏曉雪說我上輩子來過,知道這叫吉普尼。

……

……

接到夏曉雪的電話,知道兩人竟然早到了,孟菊和劉彥立即吩咐迎接的車隊加大了油門向坎尼拉機場開去,其實她們已經在路上。

坎尼拉機場距離市區幾公里,十幾輛黑色的豪華奔馳車隊飛馳過來,拱衛著中間一輛加長的最新款的銀色勞斯萊斯。車隊嘎然而止,整齊劃一的停靠在機場外圍大道的邊上,旋即從車上跳下來二三十個五大三粗膚色黝黑看上去孔武有力的壯年男子,清一色黑色的西裝,目光警惕的環視著四周看熱鬧的機場乘客。

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高大青年飛快的跑到勞斯萊斯的車邊上,同時打開了兩側車門。旋即,衣著華貴的孟菊和劉彥分別從兩側下車,面帶激動的笑容大步向這邊眺望的安在濤和夏曉雪走來。隨後是兩個如花似玉的穿著職業套裝的青年女子,替兩女拿著包,看起來像是兩女的隨身秘書。

而她們那一群如狼似虎的保鏢,更是緊緊地簇擁著她們,面朝外神色警惕肅然。

兩女雖然分別掌控不同的集團,但兩人的關係因為安在濤的存在,實際上就是一體。所以兩女不僅住在一起,兩家公司也在同一個大廈裡辦公,連帶著這些保鏢也都是「合用」的。其實這些人原本是肖老的保鏢,對肖老忠心耿耿。

南洋諸國形勢並不怎麼安定,有錢人僱傭保鏢是常態,而在坎尼拉這座華人移民後裔很多的城市裡,肖氏集團又具有無人能比的影響力,孟菊和劉彥接替肖老成為肖氏產業的新掌門,自然免不了這些排場和安保措施。

不過,兩女的這番排場讓安在濤和夏曉雪有些目瞪口呆:也忒那個啥了,這跟女王出行還有啥兩樣?

作為安夏集團的大老闆,華人經濟圈裡的著名女強人,夏曉雪在燕京也有自己的保鏢和跟班,但跟孟菊和劉彥的排場一比,那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沒得比了。

夏曉雪悄悄捅了捅安在濤,低低笑道,「老公,這兩位的排場真大,看來在這邊過得不錯……」

安在濤尷尬的笑了笑,也沒說什麼。

「曉雪!」劉彥嘻嘻笑著,快行幾步,上前去跟夏曉雪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小濤。」孟菊也衝了過來,猶豫了一下,就撲向了安在濤,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人在國外,在異國他鄉的這座城市,在被一群保鏢環衛中,孟菊也就放開了心懷。

……

……

兩人上了孟菊和劉彥的豪華勞斯萊斯,其實這車是劉彥的,孟菊另外有一輛,只是沒有帶來。

夏曉雪看看車裡寬敞豪華的配置,又望著車窗外繁華的城市街景,嘻嘻笑著,「小彥,菊姐,你們兩個真是會享受……這麼多保鏢,這麼豪華的車,天啊,嘖嘖……」

劉彥尷尬的輕聲一笑,「這都是老爺子的安排,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喲。再說了,這地方不太安全,我們必須要小心一些。」

安在濤點了點頭,「你們是要注意一些,這裡不比國內。」

孟菊指著窗外藉故岔開話去,「小濤,曉雪,你們看這就是坎尼拉的華僑城了,這是唐人街……這裡居住著數十萬華裔——嚴格說起來,這裡除了環境熱一些之外,其他的跟國內的一些南方城市也沒啥太大的區別。」

「嗯,曉雪,你看這家餐館不錯,是川菜呢,我和菊姐經常來吃,等明天我們上這裡來吃飯。」劉彥指了指窗外的一家極具有國內建築風格的餐館笑道,又轉頭望著安在濤,「濤,我們直接去肖氏莊園吧,老爺子在家裡等著哩。」

……

……

肖氏莊園之大、之豪華,讓安在濤歎為觀止。由此他才直觀的體會到,肖老在南洋和坎尼拉,那簡直就是王者一般的存在。一排彪形大漢站在左側,一排身著傭人裝的女傭站在右側,在莊園門口排開,肖老穿著對襟的半截袖絲綢汗衫兒,腳上蹬一雙黑色的布鞋,手裡搖著一把古色古香的扇子,笑吟吟的望著從車上下來的安在濤和三女。

而在他的身邊,是一個30多歲的艷麗女子,身材高挑,眉目如畫,酥胸高挺,烏黑如雲的髮髻往後豎著,穿著一身合體的淡紫色旗袍,望著安在濤的眼神中透射著淡淡的慵懶,只是安在濤清晰地感覺到這慵懶中隱藏著某種殺機和恨意。

這大概就是王安娜了。安在濤瞥了她一眼,暗暗冷笑道。

「老爺子!」安在濤緊走兩步,上前去跟肖金豐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小濤啊,走,到家了。咱們回去談。」肖金豐牽著安在濤的手,正要往裡進,突然向王安娜瞥了一眼,淡淡道,「對了,安娜,這就是小濤。」

王安娜的神色很平靜,而事實上她如今被肖老死死地打壓控制起來,已經失去了原先的鋒芒。她在肖氏產業中安插的王家族人,都被肖老清除掉。她跟人私通有孕,如果不是為了順利讓孟菊和劉彥「接班」,避免節外生枝,肖老肯定會跟她離婚,給她一筆錢打發出肖家。

當然了,人雖然留了下來,但肚子裡的孩子是被打掉了,而且人也形同是被幽禁在了肖氏莊園裡,成為了一個擺設。

王安娜伸出手來,柔柔一笑,「小濤,你好啊,歡迎你來坎尼拉。」

安在濤點了點頭匆匆跟王安娜握了握手,笑道,「見過夫人。」

看著兩人寒暄,肖金豐貌似渾濁的眼神中突然泛起一抹冷酷的色彩,他凌厲的目光在王安娜豐腴婀娜的身子上滑過,又落在安在濤的身上,片刻間就化為了濃烈的笑容。

雖然看上去,肖氏集團已經不存在,產業被拆分為二,劃在了孟菊和劉彥的名下……但無論如何,這王安娜都遲早是一個深深的隱患。自己活著,她或許還能被壓制住,可一旦自己不在,她沒準會給劉彥和孟菊造成不小的麻煩。這個隱患絕對不能留,但是……肖金豐心裡盤算著。

這個時候,其實跟他有同樣想法的還有安在濤。王安娜畢竟在名份上還是肖金豐的女人,肖氏的女主人,如果不處理好,將來必成大患。有這樣一個禍根留在孟菊和劉彥身邊,安在濤無論如何是不放心的。

但是……她畢竟是老爺子的續絃,老爺子不說話,自己又能如何?安在濤一邊跟肖老進門,一邊心裡暗暗沉吟著。

……

晚上7時許,肖氏的一些遠親,安彥集團和念濤集團的董事和高管,坎尼拉當地有名的華商,甚至還有當地的一些演藝界明星,都匯聚在肖氏莊園裡,參加由肖老組織的為安在濤和夏曉雪的盛大歡迎晚宴。

晚宴設立在莊園寬大的迎客廳裡。身著晚禮服的美貌婦人和身穿西裝的男嘉賓各自三五成群湊在一起,小聲議論著什麼。偶爾也碰碰杯,品嚐著從法國空運過來的頂級紅酒。

一陣輕柔的音樂聲驟然響起。

仍舊是一身絲綢居家休閒裝猶如農家翁的肖老在孟菊和劉彥的攙扶下,緩緩走下樓梯,而後面則是安在濤和夏曉雪。

孟菊和劉彥是老熟人了,眾人的目光旋即都匯聚在安在濤和夏曉雪的身上。夏曉雪也換上了一身曳地的黑色晚禮服,黑髮挽成髮髻,清秀出塵的臉上薄施脂粉,高挺的酥胸,白皙的脖頸上掛著一條流光溢彩的珠寶項鏈,整個人看上去雍容華貴氣質高雅。

劉彥和孟菊卻沒有穿晚禮服,仍舊是一襲職業套裙,似乎是有意為了迎合今天的場合,讓夏曉雪成為主角。

安在濤還是白色的半截袖襯衣,黑色的西褲,俊朗的臉上浮動著淡然和平靜自然的笑容。他的穿著雖然簡單,但卻流露出一股非同一般的氣質,那是一種長久上位者自然形成的權力威勢,與眾人縱橫商海的富貴優越感自是有著天然的區別。

而一些肖家的一些遠親和兩個公司中的「老人」則震驚地站在那裡,癡癡地望著安在濤,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人怎麼跟肖家的大公子生得一般無二?!

直到這個時候,這些人才隱隱明白,肖老為什麼去了國內一趟,就多了一個可以將億萬家財相托的乾兒子出來。

肖老清了清嗓子,「諸位,諸位,歡迎大家出席老夫今天組織的晚宴,感謝大家給我老頭子面子。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的兒子小濤……這位是我的兒媳婦夏曉雪,也就是安夏集團的董事長……」

肖金豐並沒有介紹安在濤的官員身份,這是安在濤事先囑咐他的,沒有必要在國外炫耀自己的官員職業,當然也沒啥好炫耀的,主要也是為了行事低調,免得生出什麼是非來。

在這裡,他就是肖老的乾兒子——甚至,省略了前面的這個「干」,直接就是兒子了。肖老對他情深恩重,縱然是親子也不過如此了,對於肖老,安在濤心裡懷有深厚的感情。

但夏曉雪的身份卻非同一般,安夏集團在南洋一帶也有不小的知名度,何況夏曉雪也是華人經濟圈裡的知名人物。與孟菊和劉彥帶著夏曉雪游刃有餘地跟場上賓客寒暄往來相比,安在濤就顯得非常低調,靜靜的陪著肖老坐在一旁。只是縱然他如此低調,還是有不少肖家的遠親在不住的打量著他。

「太不可思議了,竟然跟大公子生的一個模樣……」

「簡直是太像了,你看那笑容那神情……」

……

……

半個小時以後,客廳裡突然走進來一個身穿西服的中年男子,由黃亞龍陪著。黃亞龍先向安在濤笑著打了一個招呼,「小濤你到了,我忙別的事情,沒到機場去接你,抱歉啊!」

黃亞龍是肖老身邊的絕對心腹,也形同義子,肖老的很多事情都是由黃亞龍來打理。安在濤對他顯然也有幾分客氣,笑了笑,「龍哥客氣了,我剛才還問老爺子,你是不是還在香港……」

黃亞龍笑了笑,向安在濤點點頭又轉頭望著肖老,恭謹地低低道,「老爺子,司馬律師到了,您看?」

肖老笑了笑,起身來跟那個中年男子握了握手,「司馬律師,煩勞你跑一趟了。」

律師司馬南恭謹地一笑,「肖老您太客氣了。」

週遭的人群都有些意外,司馬南是肖金豐的「御用律師」,在這個時候他讓司馬南來,莫非是肖金豐又要宣佈什麼?或者?

第404章 一龍三鳳風雲際會(下)

其實不僅在場賓客意外,就連司馬南本人也有些吃驚。下午,他正在海邊度假,突然接到肖老身邊的黃亞龍的電話,緊接著,黃亞龍就找上了他,帶去了肖老跟王安娜協議離婚以及相關財產分割的協議書。

按照所在國的法律,王安娜如果跟肖老離婚,可以獲得肖氏產業的一半財產。可是,在離婚之前,肖老就成功將財產按照法律程序轉移贈予給了孟菊和劉彥,目前仍然在肖老名下的財產已經不多了。不過,這對於普通人來說,仍然是一個天文數字。

肖老之所以遲遲沒有跟王安娜離婚,原因就在於此。當然了,肖老有太多太多的手段可以讓王安娜光著屁股出門,一分錢也撈不著。

肖老微微一笑,擺了擺手,「諸位,適逢大家都在,借這個場合,我的律師有幾件事情要宣佈。司馬律師,煩勞了。」

說完,肖老緩緩坐下,瞇上了眼睛,只是雙手伏在膝蓋上微微有些抖動。

廳裡嘈雜的人聲旋即安靜下來,眾人都將目光聚焦到了司馬南的身上。司馬南清了清嗓子,從隨身的公事包裡掏出幾份材料來,然後朗聲道,「諸位,我受肖老先生的委託,宣佈兩件事:第一,肖老先生與王安娜女士協議離婚,這是離婚協議書,這是王安娜女士的自我申明書,相關法律程序隨後會走。按照協議書,王安娜女士從離婚生效之日起,搬離肖氏莊園,恢復自由之身,可以自由婚嫁,肖家不得干涉。」

「第二,按照協議書,肖老將在美國的一所住宅和一部汽車以及價值100萬美金的有價證券,30萬美金的現金,劃歸王安娜名下。王安娜女士移民美國養病……」

終於還是離婚了……對於這個消息,眾人並不吃驚。因為之前王安娜大肆插手肖氏產業,企圖謀奪肖家財產,結果功敗垂成;緊接著肖老動用雷霆手段,清除王家族人不斷打壓王安娜,這都不是什麼秘密。況且,還有傳言說,王安娜跟肖氏產業中某子公司高管私通,引起肖老雷霆大怒云云。

王安娜所得財產如此之少,無疑就從一個側面反襯出,傳言也許並非只是傳言。

王安娜的下場引起了一些人的嗟歎,但卻沒有多少人同情她。畢竟,這個女人在「紅火」的時候,囂張霸道,得罪了不少人。

司馬南在大廳裡宣佈這些消息的時候,王安娜神色慘白地窩在自己臥房的床上,無力地望著燈光絢爛的窗外。夜晚的院中那一叢叢茉莉花正在盛開,撲鼻的香氣透過門窗也傳進房來。

她已經沒有了任何選擇的餘地,或者說,她已經作繭自縛無可挽回了。此時此刻,她的耳邊迴盪著肖老今天下午跟她攤牌時的一段話:

「王安娜,如果你不曾背叛我肖家,儘管你做了那麼多的錯事、壞事,我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也會給你留一條路走,讓小彥和孟菊給你一份產業過日子。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派人向小濤行兇,不該跟外面的野男人私通!你讓我肖家丟盡了顏面……既然如此的話,你就不要怪我無情……」

「當初,我還曾經動過這樣一個念頭:我未曾動過你,但你面上終歸是我肖家的女人……如果你本分懂事的話,我會想辦法讓小濤要了你,讓你替我們肖家產下一男半女支撐門戶……到那個時候,肖家還是肖家,你還是肖家的女主人,縱然是我不在了,你還能帶著這個孩子支撐肖家的門戶!可惜啊可惜,是你自己不爭氣,自取滅亡喲!」

……

南洋華人聚居區的風俗其實跟國內差別不大,尤其是春節這樣的大節日。安在濤留在肖氏莊園裡陪著肖老下下棋,間或也陪著肖老去坎尼拉周邊的景區去轉一圈,而夏曉雪三女卻忙著合資籌建龍騰公司的事宜,忙的是不亦樂乎。

轉眼之間,就是春節。

年三十晚上,安在濤和夏曉雪、孟菊、劉彥三女陪著肖老吃了一頓團圓飯,過了一個終生難忘的大年夜。肖老非常興奮,莊園裡的每一個下人都包了一個大紅包過去,而夏曉雪三女更是收到了他精心準備已久的禮物:三塊潔白無暇的美玉,一看就是古董,價格不菲。

肖氏莊園裡的下人這兩天也看出來了,肖老的這兩個義女其實也跟這位少公子關係匪淺。不過這種事情在南洋司空見慣,也沒人覺得有啥不妥。目前的肖氏莊園又孟菊兼管,在孟菊的恩威並重的手段下,這個莊園裡的所有「故事」都不會傳到外面去。

華人農曆大年初二,夏曉雪三女終於等來了她們期待已久的客人——R國石油大亨阿爾才耶夫,併購哈國北布扎奇油田的談判正式拉開序幕。

對於夏曉雪三女準備聯合組建龍騰石油公司插手能源領域的事情,肖老很是贊同。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但卻因為種種原因,肖氏集團並沒有能在能源領域有著規模化的發展,雖然也在南洋佔據了一些市場份額。

為了支持三女的「能源事業拓展計劃」,肖老甚至於還動用了他在南洋政治領域的巨大影響力,跟南洋諸國的官方打了打交道,暗中為龍騰公司在南洋的發展鋪開了道路。至於國內就不用說了,孟菊身後的趙老自然會有所安排。

安在濤對於三女的如此「宏偉大志」,一開始覺得很驚訝,後來見她們當正事來做,他也就不好說什麼了。在他看來,既然她們想做一番大事業,自己又怎麼能阻攔呢?不過,似乎他也幫不上什麼忙。

三女籌建的龍騰公司擬全稱為「龍騰石油股份(集團)有限公司」,擬在國內註冊,畢竟,相比於南洋諸國的市場來說,三女更看重國內的巨大市場。

龍騰公司的股權設置如下:安夏集團以現金和銀行貸款出資20億美金,占總股本的50%;安彥集團公司與念濤集團公司共出資20億美金,分別占總股本的25%,由安夏集團公司控股。龍騰公司董事長為夏曉雪,副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為孟菊,劉彥作為董事會成員兼監事會主席。公司總部設在燕京,在坎尼拉和美國各設立一個分公司。

安在濤靜靜的坐在沙發上,看著孟菊送來的這份股權設置方案,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來。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在安夏集團出資的20億美金中,應該有相當一部分資金來源於燕京的趙家。

股權設置雖然如此,但三女三位一體,誰得多一些、誰得少一些,都是無所謂的事情。夏曉雪作為董事長,基本上不會參與新公司具體經營,而公司的整體經營掌控實際上還是孟菊來做。讓孟菊出面經營,這也是三女商量了好久的結果,畢竟孟菊在南洋有「能量」,在國內也能「呼風喚雨」,龍騰公司她來掌握方向,是最合適的。

孟菊心裡暗暗歡喜。她倒不是為了什麼「經營權」,而是作為龍騰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她必將會有相當長的時間留在國內總部,這就意味著她跟安在濤又有了很多相聚的時間。

而在此之前,三女還完成了一項比較大的動作,只是動作比較隱秘,沒有引起外界的關注罷了。

安夏集團收購了孟菊念濤集團的一部分股權,成為了念濤集團的股東之一,夏曉雪本人也進入了念濤集團的董事會。而安彥集團的劉彥,也通過不同方式進入念濤集團,成為念濤集團的董事。而幾乎是與此同時,安彥集團也擁有了安夏集團的部分股權,再加上孟菊本身就擁有安夏集團的股權——三女掌握的三個企業由此實現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就為日後的更大範圍內的整合和利益共享,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同時,這也是為了預防經濟風險和實現市場的優勢互補。三女三位一體,協力同心,憑借她們超強的能力和雄厚的背景,念濤集團和安彥集團的業務會很快拓展到國內去,而安夏集團的業務領域也會如願以償地佔領南洋市場。

安在濤看著材料,想起三女如今關係越來越好,心頭浮蕩起無與倫比的幸福感。

孟菊和夏曉雪並肩走了進來,孟菊抿嘴輕輕一笑,「看完了沒有?怎麼樣,對於我們的計劃書,你可以提提意見和建議嘛。」

「呵呵,我也不懂企業,你們看著辦吧。」安在濤笑了笑,「菊姐,你們不是要跟那R國人談判嗎?怎麼還不動身呢?」

夏曉雪溫柔的坐了過來,嘻嘻笑道,「老公,還不到點呢,要等一會,晚上我們在凱門大酒店跟這老外談判,我,菊姐,小彥,我們三個都會去!給足他面子,看看他還有啥條件,我是拿定主意了,一定要拿下這個油田!甚至,這人在中亞科國一帶的開採項目,我們也可以一併捆綁吃下!」

兩女相視一笑,都從對方的眼神裡讀到了堅決和堅定。

安在濤眉梢一跳,歎了口氣,「你們胃口太大了,不過這可能也是一個機會!……對了,這R國人開價多少?」

「北布扎奇油田位於哈國西部,可采儲量為3億-5億桶,潛在儲量10億桶,目前處於試開發階段……阿爾才耶夫擁有這個小油田的全部開採權,他的項目前期投入據可靠消息不到十億美金,主要用於基礎設施和鑽評估井……我也覺得挺奇怪的,他突然之間要放手,是有些詭異。不過呢,我們調查了很久,也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夏曉雪笑了笑,「他開價不低,要14億美金,不過我們正準備跟他談一談,壓壓價。」

「還有一個問題,哈國政府方面……」安在濤皺了皺眉,「能源不比別的產品,是戰略物資,各國都很看重。阿爾才耶夫是從瑞典一家公司手裡買到了開發開採權,如今他再次轉讓給你們,這哈國政府方面的關係可是要協調好啊……」

夏曉雪微微一笑,「這個你不要擔心,菊姐已經飛往哈國兩次,前期準備工作都已經做足做實。我們的收購意向得到了哈能源和礦產資源部的贊同,油田所在的滿基斯套州政府則要求我們接受幾項條件,包括不削減油田當地職工、不降低工資水平以及完成其它的社會義務等。」

安在濤點了點頭,「這樣就好。」

孟菊突然插話道,「小濤,你前一段時間跟我說的,這阿爾才耶夫急於出手變現財產試圖潛逃外國的消息是真是假,從哪裡來的?我必須要找你確認一下,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一次的談判,我們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安在濤呆了一呆,他真的是沒法跟孟菊和夏曉雪解釋這個事情,他總不能說自己未卜先知或者重生而來具有信息預知優勢吧?他苦笑了一聲,「菊姐,你不要問我消息的來源……總之,我不會騙你們,這人因為偷稅漏稅等不法行為已經引起了R國警方的高度關注,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要拿他下手了。他現在急於出手變現財產,準備潛逃……這對你們來說是一個機會!」

「我不會騙你們的,這絕對是真的。」安在濤又追加上了一句。

……

……

晚上夏曉雪三女跟阿爾才耶夫的談判過程,安在濤並不知道,只是知道三女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這意味著談判過程很艱難。但是從她們臉上的笑容來看,結果一定很美好。

安在濤晚上跟肖老下了幾盤棋,肖老疲倦就先去睡覺,安在濤繼續留在客廳裡等候三女。聽到院中車響的動靜,安在濤就迎了出去。三女皆是一身正裝,個個美艷如花,氣質端莊高貴,這麼笑語款款地並肩走來,一時間春蘭秋菊各勝當場,看得安在濤心頭搖曳心神陶醉。

夏曉雪上前來抓起安在濤的手,嘻嘻笑了起來,「老公,成了,11億美金!那阿爾才耶夫果然是著急出手,還有,我們還以5個多億美金的價格買斷了他在中亞科國的一些石油項目。」

孟菊蓮步輕移,微微一笑,「趁熱打鐵,明天上午,我們會跟阿爾才耶夫聯合舉行一個股權轉讓儀式,同時召開一個新聞發佈會。」

「我們今晚慶祝一下?」劉彥手裡提著一瓶紅酒,臉色也有些微紅。其實劉彥並不怎麼擅長企業管理和商業運作,今天的談判主要是孟菊和夏曉雪「衝鋒陷陣」,她就是在一旁敲敲邊鼓而已。

「好啊。」孟菊贊同道。

夏曉雪卻笑吟吟的伏在安在濤的耳邊低低道,「老公,今晚又便宜你了,嘿嘿,不過我們三個一起上你應付得過來嗎?你行不行呀?」

安在濤臉色大紅,一陣瀑布汗,趕緊扭頭藉故溜到了樓上的小客廳裡,身後傳來三女格格清脆的嬌笑聲。

……

第二天上午十點,坎尼拉惠普敦大酒店商務會議中心裡,R國MS石油公司與安彥集團、念濤集團、安夏集團公司關於哈國北布扎奇油田及相關能源項目的併購轉讓儀式暨龍騰石油公司籌建新聞發佈會正式舉行。因為龍騰公司還沒有真正註冊成立,目前尚不能成為投資併購主體,所以收購是由安彥、安夏和念濤三家企業來聯合完成的。當然,等龍騰公司成立之後,相應的股權和資產都一併轉入龍騰公司名下,這是一個臨時的過度。

這可是一件很重大的經濟併購事件。會議室裡坐滿了來自於南洋各大媒體的記者,坎尼拉電視台還要對此進行電視轉播。劉彥的旗下就擁有多家媒體,有報社也有電視台,在她的運作下,南洋媒體界很快就發動起來,為這次超常規的能源併購案營造出某種良好的氛圍。

炒得越大越好,這是三女的心思。

安在濤扶著肖老慢慢走到了會議室裡,找了一個角落裡坐下。肖金豐笑吟吟地指著台上那個金髮碧眼的中年男子,低低道,「那人就是阿爾才耶夫?」

安在濤瞅了他兩眼,笑了笑,「應該是吧,老爺子。」

……

……

新聞發佈會後,一石驚起千層浪。三家集團合資合作成立龍騰石油公司,出資額又是如此龐大,高達40億美金,這樣大的手筆在亞洲來說都不多見,自然會引起輿論的強烈關注;而與此同時,三女收購哈國某油田和中亞科國相關能源項目的消息也隨之爆了出去,兩個可謂驚天動地的消息疊加在一起,旋即成為當下南洋諸國和國內經濟界最熱門的話題,網上關於龍騰公司和「三個女強人」的各種報道鋪天蓋地,如果再加上那些小道消息,那就不計其數了。

一時間,夏曉雪、孟菊和劉彥竟然成為比娛樂明星還要火爆和知名的新聞人物。

第405章 史上最有錢的縣委書記

三位女強人:夏曉雪、孟菊、劉彥,再一次成為國內乃至整個華人經濟圈裡的知名人物。就在三女刻意炒作起來的「龍騰石油集團成立」以及「首次華人女企業家強強聯合收購外國油田、進軍能源領域」的重大新聞事件,從南洋蔓延到國內的時候,2月19日,安在濤告別肖老離開坎尼拉返回國內,而三女依舊留在坎尼拉繼續籌劃龍騰集團的組建事宜。

隨著三女的再度「成名」,夏曉雪身後的安在濤,也漸漸被媒體給「挖掘」了出來,安在濤還沒有回到縣裡,關於他的各種報道甚至是小道消息在互聯網上已經遍地都是。

而很多媒體甚至派出了記者趕往歸寧縣試圖面對面採訪安在濤,但卻都撲了個空。縣委宣傳部長張銘最近幾乎是每天都要接待來自全國各地的媒體,而偏偏安在濤又不在縣裡,給他打電話,安在濤只是輕飄飄地一句話:拒絕一切採訪。

可安在濤越是拒絕接受採訪,媒體對他的興趣就越加高漲。而作為一個極具有新聞衝擊力的「新聞看點人物」,想要從安在濤身上「淘金」的媒體越來越多,一直不死心。

這是安在濤始料未及的事情……但是,作為夏曉雪的丈夫,他注定是無法「置身事外」了。

2月21日,安在濤剛剛回到縣裡,才上了半天班,得到消息的房山報業集團的一些個記者就找上門來。在他們看來,安在濤不接受外地媒體的採訪,該不會拒絕本地媒體的採訪吧?況且,房山報業集團老總黃則名跟安在濤的關係甚好,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下午一點多,安在濤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迷糊了一個小時,剛起身來洗了把臉,縣委辦主任童洪剛就敲門走了進來,恭謹地低低道,「安書記,不好意思,我必須得打擾領導了——宣傳部的張部長打過電話來,說是房山報業集團來了三個記者,要求採訪您,不知道您……」

安在濤皺了皺眉,擺了擺手,「告訴張銘,一概給我擋駕,我不接受任何媒體、任何記者的採訪,本地媒體也不例外!」

安在濤的話斬釘截鐵,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童洪剛不敢再說什麼,轉身就要離開去答覆宣傳部那邊。他剛要走,卻又聽安在濤笑了笑道,「老童啊,撤縣換市的工作進展如何?給我說說,最近我不在縣裡,縣裡的工作你也大體給我講講。」

「安書記,我們的報告市裡已經批復,縣民政局直接報到了省民政廳,目前正在程序化的審核中……一般而言,省裡只是走走程序,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了,估計也就是半個月的時間,省廳就會批准,完了縣裡就可以直接上報民政部,民政部審批之後會報國務院。」童洪剛小心翼翼地說著,「民政局專門成立了一個工作小組,負責撤縣換市的申報,古縣長親自抓這件事,他現在帶人就在省裡……」

安在濤哦了一聲,點了點頭,「估計市裡最近就要來縣裡宣佈任命了,老童,你給長陵同志打一個電話,讓他先放下手頭上的工作,先回到縣裡來,等待市委任命,這是大事,馬虎不得!」

「嗯。」

……

……

下午4點多,安在濤在辦公室批閱了一會文件,覺得有些頭昏腦脹,就下了樓準備出縣委大院,沿著馬路散散步。

春寒料峭,西北風這麼密集地刮著,天氣還是非常寒冷,估計要到3月中旬,歸寧的氣候才會漸漸暖和起來。安在濤裹緊了黑色的風衣,任憑風兒吹散了頭髮,散落在額前,那雙清朗的眸子平視前方,慢慢向前走去。

縣委大院門口正是縣城裡最繁華的中心路,車流往來如梭。安在濤放眼望去,中心路兩旁似乎是一夜之間冒出來很多高樓大廈……這個縣城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啊!安在濤慢慢走著,偶爾踩上幾片路邊法國梧桐樹下那散落著地在寒風中飄零的枯黃落葉,心頭微微有些感慨。

走了幾步,安在濤突然發現在不遠處,李湘穿著一件米黃色的大衣,清瘦的身子盈盈站在路邊,手裡捏著一個採訪本,正眼神迷離地向他這邊望來。她的身後,是幾個青年男女,估計是房山報業幾家報紙的記者。

安在濤先是一怔,繼而微微苦笑起來。知道這是黃則名搞的鬼,明知自己不接受採訪,就把李湘派了來,好讓自己不能拒絕。他歎了口氣,大步迎了上去。別人他能拒絕,但對於這個多年來單戀自己的老朋友李湘,他實在是開不了拒絕的口。

「李湘。」安在濤複雜的眼神在李湘日漸清瘦和滄桑起來的嫵媚臉蛋上一閃而過,伸出手去,「是黃總讓你來的吧……哎,好吧,李湘,我接受你們的採訪。走,去我辦公室。」

……

……

李湘等幾個記者聚集在安在濤的辦公室裡,望著安在濤的眼神裡既有羨慕又有敬畏,安在濤這個縣委書記也好,安在濤身後的三個女強人也罷,都高高在上距離她們的生活太遠了。

見李湘沒有主動開口,房山日報的女記者張春梅就紅著臉張了口,「安書記,感謝你接受我們的採訪……感謝……」

年輕的女記者張春梅一開始有些語無倫次,這個剛剛大學畢業不久的女子正處在一個懷春和愛做夢的年紀,安在濤恰恰正符合她夢裡的白馬王子標準……她的眼神慢慢就變得大膽起來,開始肆無忌憚地在安在濤的臉上逡巡著。

「呵呵,記者同志們,我工作忙,只能給你們半個小時的時間,下面,咱們就開始吧——不過,我事先申明喲,凡是涉及個人隱私的事情,請恕我無法奉告。」安在濤擺了擺手,「就從張記者開始吧。」

張春梅笑了笑,「請問安書記,您的夫人夏曉雪夏女士,被媒體稱為華人經濟圈裡的十大女富豪之一,也是國內鼎鼎大名的女強人和企業家,請問您作為女強人的家屬,有沒有思想壓力?……謝謝。」

安在濤哈哈一笑,「張記者的問題有些私人化了,不過,我可以回答你。我和我妻子各有各的興趣愛好,各有各的事業,她致力於經濟強國,我願意腳踏實地地為人民服務,雖然道路不同,但是殊途同歸的……至於你說的壓力,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沒有任何壓力,也不存在什麼壓力,這完全是一個偽命題!」

張春梅嘻嘻笑了笑,閉口不言。將提問的機會讓給了李湘,李湘心裡歎了口氣,公事公辦地問著,「安書記,請問安夏集團公司、南洋的念濤集團與安彥集團公司一起併購哈國北布扎奇油田以及科國相關能源項目的消息是不是屬實?還有,即將掛牌成立的龍騰石油公司總部設立在國內還是南洋?……將來,這家企業會致力於能源領域的業務嗎?其股權設置情況如何?謝謝回答。」

「記得不久前,在坎尼拉惠普敦大酒店商務會議中心,R國MS石油公司與安彥集團、念濤集團、安夏集團公司關於哈國北布扎奇油田及相關能源項目的併購轉讓儀式暨龍騰石油公司籌建新聞發佈會已經舉行,因為龍騰公司還沒有真正註冊成立,目前尚不能成為投資併購主體,所以收購是由安彥、安夏和念濤三家企業來聯合完成的。當然,等龍騰公司成立之後,相應的股權和資產都一併轉入龍騰公司名下,這是一個臨時的過度……相關的情況我也不是太清楚,你們可以上網查詢這一新聞發佈會的資料。」

安在濤望著李湘微笑著,柔和道,「龍騰公司的股權設置是這樣的:安夏集團以現金和銀行貸款出資20億美金,占總股本的50%;安彥集團公司與念濤集團公司共出資20億美金,分別占總股本的25%,由安夏集團公司控股。龍騰公司董事長為夏曉雪,副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為孟菊……公司總部設在燕京,在坎尼拉和美國各設立一個分公司……」

「這就是我所掌握的一些情況,但我不會參與我妻子她們公司的運作,具體信息你們媒體的同志可以致電燕京安夏集團有關部門的人詢問。」安在濤呵呵笑了笑,點上了一根煙。

他的話一說完,儘管這幾個記者心裡早有思想準備,但親耳從安在濤嘴裡聽到了三女出資組建龍騰集團涉及到的資金竟然高達40億美金……還是心裡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張春梅的臉色漲得通紅:這40個億的美金是一個什麼概念啊……天哪,這安書記的老婆到底是有多少錢啊……

……

……

「好了,記者同志們,我還有一個會要開,今天的採訪就到這裡?」安在濤故作有事起身開始「謝客」了。

張春梅突然張嘴笑道,揚了揚手,「安書記,不好意思,最後一個問題:安書記,您夫人既然這麼有錢……就算是說您守著一座金山也不誇張,那麼請問安書記,您為什麼不辭職從商反而還留在機關裡呢?一個縣委書記,確實是一個不小的領導幹部了,但跟您身後的龐大財富相比,這似乎也不算什麼……?」

安在濤靜靜地起身望著一臉漲紅的張春梅,淡淡道,「答案很簡單,我這人天生對金錢沒有什麼概念。在我看來,再多的錢也是身外之物。財富的最大價值,不是掌握在哪一個人手裡,而是讓財富發揮最大的價值——比如利用財富創造就業崗位,拉動經濟發展,帶動更多的人富裕起來……美國有一個著名的富豪說過這麼一句話:人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種恥辱……」

「至於我個人,我對從商沒有興趣,我喜歡做官。做官有什麼不好?我可以利用胸中所學,竭盡我之所能,去為國家、為社會、為人民做更多的事情……」安在濤哈哈一笑,「正因為我是一個女富豪的家屬,這就杜絕了我做貪官的可能嘛,是不是這樣?」

安在濤笑了起來,幾個記者包括李湘在內,也開懷笑了起來。

……

第二天,房山各大報紙都或在頭版,或在2版醒目位置處刊登了記者對安在濤的專訪報道。其中,房山日報記者張春梅采寫的報道最為有趣——竟然用了一個不太很嚴肅的大幅標題:「史上最有錢的縣委書記」。

在這篇文章裡,張春梅用了一種很「煽情」的語調這樣寫道:「眼前的這個縣委書記很年輕,很英俊,但氣質很沉穩。他的整個人看上去,既有學者的儒雅,也有年輕人的朝氣,還有作為領導幹部的端莊凝重……這是一個極具有傳奇色彩的縣委書記,他不是明星卻擁有明星風采,他不是商界富豪,卻擁有常人無法想像的巨大財富——他是史上最有錢的縣委書記!……在採訪的最後,當記者問到他為什麼還兢兢業業默默無聞地做一個普通的縣委書記,他這樣回答:『我喜歡做官。做官有什麼不好?我可以利用胸中所學,竭盡我之所能,去為國家、為社會、為人民做更多的事情……』」

「是的,他已經或者正在做著很多很多的實事。從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的籌建、發展,到如今經營一個縣城大步實現了經濟社會的大發展……他正在踐行著自己的人生理想,譜寫著屬於自己的人生篇章,我們真誠地祝願他能夠一路走好,正像他所說的那樣,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時下已經進入了2002年的春季,各大媒體都開始在網上開設了電子版,「史上最有錢的縣委書記」的報道旋即在網上被各大門戶網站轉載開去,一時間又造成了不小的輿論風暴。

安在濤在網上瀏覽完這篇報道,不由苦笑起來,心道,「沒想到這小記者還挺能煽情的,竟然把自己寫成了一個視金錢如糞土、極度淡泊名利、頗具古人之風的清流名士了……慚愧慚愧,如果自己不是重生人士,如果自己不是死過一回的人,面對如此龐大的財富自己能不能做到不動心,還真是難說的事情。」

……

……

市長東方筱手裡捏著今天的房山日報,複雜的目光從張春梅的報道上掠過,嘴角輕輕有些抽動。她不是今天才知道安在濤的妻子竟然是整個華人經濟圈裡的知名女富豪,畢竟夏曉雪是夏天農的女兒;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南洋那幾個資產雄厚的大財團竟然也跟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更沒有想到,夏天農的這個女兒竟然是如此「強大」……

「史上最有錢的縣委書記……很牛啊,難怪對自己這個市長不放在眼裡,難怪他竟然敢調戲……」

腦海中驟然想起那一晚安在濤那瘋狂地一抓,東方筱的臉色頓時漲紅起來,豐腴的臀部處似乎隱隱有些難言的抖顫。

她恨恨地抓緊手裡的報紙,突然又憤憤地將報紙撕成了兩半截,順手一扔,讓之散落在地。

呆呆地坐在沙發上良久,她才霍然起身,走到電話跟前抓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過去。

嫉妒能使人瘋狂。對於目前的張欣來說,安在濤的「叱吒風雲」已經讓他嫉妒得幾乎要瘋狂。

他憑什麼?他算什麼?史上最有錢的縣委書記?狗屁!炒作,炒作!無聊的炒作!無恥的炒作!張欣心裡瘋狂地咒罵著,臉色都抽搐得幾近變形扭曲。

突然電話鈴聲驟然響起,他定了定神,吐出一口悶氣,發現是市長東方筱的電話,就趕緊接了起來,「您好,東方市長,我是張欣。」

「小張啊,今天的報紙看了嗎?你這位老同學實在是了不得喲……」東方筱慢條斯理地說著,語氣卻很平靜。

張欣咬了咬牙,但卻只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他知道,東方筱主動給自己打電話過來,絕對不會是想要跟自己討論「史上最有錢的縣委書記的故事」,而是——

想到這裡,張欣的心情居然平靜了下來,他在電話裡跟東方筱閒扯了半天,直到東方筱拐彎抹角地說出真實用意,這才信誓旦旦地表態道,「東方市長,您放心,這事兒我會處理好……我如今雖然不在歸寧縣工作了,但我畢竟還是房山的幹部嘛,呵呵。歸寧縣撤縣換市的事情,我會上心的,嗯,這兩天我正好要回京探親,順便就幫縣裡做做工作吧。」

張欣的話多少有些陰陽怪氣,這種語氣讓東方筱聽了很不舒服。如果不是為了打壓安在濤,東方筱也懶得搭理張欣。

目前東方筱究竟是對安在濤懷有一種什麼樣的「情緒」——是仇恨?是不滿?還是?似乎她自己也難以說得清楚。她只知道,看到這小子如此「春風得意」,她心裡很不爽,她有一種很急切地、想要讓安在濤匍匐在自己腳下的衝動……

第406章 一張載入歷史的照片(一)

同樣的事情,在不同的人看來,感覺自然是各不一樣。

對於安在濤最近的「高調」,不管別人怎麼看,但冷梅很是不以為然。她本不想說什麼,但心裡卻總是像堵著一口氣,非常堵得慌。

於是就趁下午安在濤來市裡開會的當口,冷梅就把安在濤叫到了她的辦公室裡。

「安在濤,我覺得你有時候行事有些過了……你還是要注意一下的好。你畢竟是上面看重和關注的後備幹部,你總是這樣大大咧咧地,怎麼能行?姑且不說你這樣會引起多少人的嫉妒和矚目,單單是上面,也未必就喜歡你這樣——你媳婦是不是富豪、做什麼不重要,但重要的是,你們不要這麼張揚!」

「其實你想想看,你的女人掌握了這樣雄厚的資本力量……這實際上是不利於你的仕途的!還有,你別動不動就成為媒體炒作的焦點——做官不是做娛樂明星,還是要低調一點的好!」

冷梅歎息了一聲,「我可都是為了你好,按理這話我也不該說,但我實在是不想看你就這樣誤入歧途……白白耽誤了自己的前途!」

安在濤一怔,旋即一笑。他知道冷梅是一番好意,也就將聲音放得很柔和起來,「冷梅,你對我也算是有一些瞭解了,你覺得我是那種喜歡譁眾取寵的人嗎?」

冷梅搖了搖頭,輕輕道,「那倒不是。只是你這人行事太張揚,好像你們這種媒體出身的人,時時刻刻都忘不了新聞炒作——你且說說看,你在歸寧這幾年,前前後後是不是經常成為媒體上熱爆的新聞人物?」

安在濤微微一笑,「首先申明一點,我並不是一個喜歡炒作個人的人。這一次的報道,純屬意外。我本來堅決拒絕媒體的採訪,只是後來出了一點變故……」

「經常成為新聞人物,並不代表什麼。那只是一種巧合而已。冷梅,我這人跟其他人不一樣……我一向堅持這樣的觀點:低調做人,高調做事。做人可以低調,但做事卻不能低調。高調的目的不是沽名釣譽,不是譁眾取寵,而是為了繼續把事做好。你不能不承認,在我們這個國家裡,有很多事情雖然不像我們想像得那麼複雜,但也絕不是那麼簡單!」

「不說別的,單單說之前的資河開發區,如果不是我借助了媒體炒作的力量,現在的開發區恐怕還處在一片荒蕪當中,就連招商引資也都是問題。」

「至於你說的上面……你可知道這『上面』指的是什麼?說白了,就是高層和更高層的領導……只要領導喜歡,滿足了領導的要求,至於你是低調還是高調,都無關緊要。」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微笑來,「冷梅,還是那句話,我跟其他人不一樣,這注定著我走的道路也跟別人不一樣……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呵呵,似乎也和你說不明白,你只要相信我不是那種譁眾取寵的人就成了!」

「謝謝關心,謝謝你的信任,真的,非常感謝。」安在濤笑了笑,擺了擺手,「我先去開會了,有時間的話我請你吃飯!」

冷梅暗暗一歎,望著安在濤大步離去的飄逸身影,眼神微微有些迷離。

這個男人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男人?

如果說他沽名釣譽,那麼顯然又不太像,說他熱衷名利,就更加滑稽了。人家背後是龐大的財富,如果喜歡錢的話又何必在官場上混?

她是有些搞不太懂,其實不僅僅是她,很多人都搞不太懂。

只有安在濤自己最清楚自己的狀況,自己需要前進的道路。如果夏曉雪三女掌握的資本力量中沒有燕京趙家等一些豪門大族的利益牽扯在其中,他絕對不會如此高調宣揚。

之前,孟菊和夏曉雪在燕京曾經跟十幾個年輕人碰過面,有過一次簡短的聚會。聚會的內容安在濤不得而知,他甚至有意迴避了這個問題。有些東西,不宜說出口來,但是他心裡明白,夏曉雪和孟菊之所以敢去碰能源這種東西,不是沒來由的。

他更明白,龍騰公司的動靜越大,自己跟這些隱藏在背後的雄厚的背景關係就越緊密。而孟菊和夏曉雪、劉彥之所以組建龍騰這麼一個平台和經濟航母,說白了還是為了自己的男人在官場上保駕護航。

所以,安在濤才說自己跟別人是不一樣的,走的道路不同。當然,從一開始,安在濤就在官場上以高調的面孔出現,其實想要低調也「低調」不起來了——而所謂的「高調」,其實說穿了還是一種正面的宣傳,終歸是利大於弊的。

他的目標就是做一個堅實有力的、高調的改革派和實幹家,某種意義上說,「名聲」和「名氣」也算是他的一頂保護傘。一如他前世記憶中,某個被飛速提拔的創造了某種政績模式的官員,在他重生前夕,此人已經高居副部級的高位多年了。

……

……

市委召集各區縣委書記召開例會,傳達了省委的文件精神,這樣的例會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召開一次,其實也沒有什麼實際內容。

無非是下面的區縣委書記匯報匯報最近的工作,而市委書記和市委分管幹部黨群的副書記宋子臨講講話,做做指示。然後市委主要領導和區縣委主要領導坐在一起聯絡聯絡感情,甚至可以聚聚餐。

在官場之上,領導終歸是領導,在正式場合,尤其是在會議場上,領導說話那不叫「說話」叫「指示」,只要從領導的口裡出來,那就需要「堅決地貫徹落實」。當然,能不能真正落實,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否則的話,就沒有陽奉陰違這個成語了。

不過張鵬遠今天一反常態,竟然帶了稿子,弄了一個長達半個多小時的發言。其中有很大一塊,都是關于歸寧縣的撤縣換市行動。

「小安同志,你們縣裡的撤縣換市是我們市裡今年比較大的一項工作,你們下面的同志如果操作起來如果有難度有難處,可以向市裡提出來,由市裡幫助你們協調解決。」張鵬遠擺了擺手,「既然已經提出來了,那就要抓緊抓好抓落實,不能拖拖拉拉,別跟藍煙市的萊彭縣一樣,撤縣換市的口號提了好幾年,可到現在也沒落實到實處——我看,搞不好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張書記,我們目前正在抓緊工作。我們的申請報告,省裡民政廳正在批核審查中,估計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報到中央的民政部去,只要部裡通過了,那就基本沒有太大的問題了。」安在濤微笑著,恭謹地回道。

一份涵蓋了歸寧各項經濟指標、社會事業指標的詳細報告由歸寧縣民政局遞交到東山省民政廳手中,東山省民政廳審核不過是一個程序問題,不會有啥障礙,安在濤已經通過陳近南做了一些工作,應該問題不大;之後,就是上報至民政部,再由民政部上報至國務院。

由于歸寧縣自身的發展已經符合各項條件,準備工作也做得很足,只要省裡批了,中央一般是不會不批的。因此在順利走完這一級級「台階」之後,歸寧的「撤縣設市」已經成為了板上釘釘的事情。

張鵬遠點了點頭,「好。」

張鵬遠講完話,宋子臨又囉囉嗦嗦地說了十幾分鐘,直到一眾區縣委書記們都有些發困的時候,他才算住口。

開完會的時候,安在濤並沒有立即回去,而是悄然跟在張鵬遠的屁股後面,一直跟去了他的辦公室。

其實張鵬遠早就看到了他,但卻裝作沒有看到,猛然反過頭來訝然道,「小安?你找我有事?」

安在濤暗暗笑罵了一聲「老狐狸」,但臉上卻微笑著,「張書記,我想找領導匯報工作,不知道領導能不能給我十分鐘的時間!」

張鵬遠哈哈一笑,「進來吧,好,就給你十分鐘!」

「張書記,您看,是這麼個情況。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工程在國內來說,也算是有點名氣,現在也漸漸成了規模,在國內乃至海外打出了市場……為了進一步打造出資河系列生態農業的優質品牌來,我們縣裡準備在8月中旬左右,搞一個系列活動。包括一個生態農業產品展銷會,一個生態農業新產品博覽會,一場以生態農業為主題的盛大晚會,聚人氣、促經濟……」

安在濤沒有坐下,而是站在了張鵬遠的辦公桌前,朗聲道。

張鵬遠先是一怔,繼而微笑了起來,「搞活動促宣傳的創意是挺好,不過呢,你們縣裡的財政情況還不是很好,需要花錢的地方還有很多,其他的展銷會什麼的還好說,這個晚會可是要花不少錢的吧?光是請那些演員和明星的出場費,就不是一個小數目。」

「去年,綠島市搞了一個演出,據說花了幾百萬,可是被媒體追著批評了好一陣,咱們可不能犯這種錯誤喲。」

第407章 一張載入歷史的照片(二)

張鵬遠地語氣雖然笑呵呵的,但其實流露出來的態度是不怎麼認同的。主要是因為花錢太多,耗費公共財政資金數百萬去搞一個什麼演出,以張鵬遠的為人來說,他並不喜歡這種浪費錢的面子道具。

但安在濤顯然是有備而來,他微微笑了笑,「張書記,如果有企業願意贊助呢?」

張鵬遠眉頭跳了一跳,「這話怎麼說?你們縣裡有哪家企業這麼財大氣粗?歸寧酒業?」

「不是,張書記,安夏集團和南洋的兩家企業合資成立了一家龍騰石油公司,他們願意全資贊助我們縣裡搞這麼一次演出活動……只是他們有一個要求,希望冠名這次演出並由他們運作上央視進行現場直播,也算是給他們企業本身的一種宣傳。」

張鵬遠朗聲一笑,「原來是夏小姐的公司……好了,既然有財神爺願意出贊助費,這對於縣裡市裡也是一件好事,我們就不客氣了——嗯,你們打一個報告給上來吧。」

安在濤嘿嘿一笑,隨即從隨身的公文包裡掏出兩份文件來,放在了張鵬遠的桌上,「張書記,這是我們的申請報告,這是我們跟龍騰公司達成的初步合作協議書……市裡批准我們舉辦這一次的活動,我個人希望能通過媒體發佈出消息去,也好堵住一些人的口,省得有人詬病我們浪費納稅人的錢給政府塗脂抹粉。」

「你這個臭小子,倒是精明著哩。」張鵬遠沉吟了一下,抬手指著安在濤點了點,「跟我耍花槍!好了,看在你這個和尚會化緣的份上,我就給你簽了。」

這樣的申請報告本來應該是報到市政府那邊的,但安在濤怕東方筱會再次「拿捏」個沒完,白白耽誤時間,就直接拿到了張鵬遠的案頭上,張鵬遠自然對此是心知肚明。

張鵬遠俯身看著材料,抬頭就要找筆,安在濤趕緊把自己的筆掏出來遞了過去,張鵬遠接過筆,刷刷幾筆就在歸寧縣的報告上寫了一行批示:

「正面宣傳有益於市縣政府形象,豐富群眾文化生活。轉呈東方市長審閱。張鵬遠。」

「謝謝領導,謝謝領導。我就不打擾領導工作了,張書記,我這就把報告報到市政府去。」安在濤笑著退出了張鵬遠的辦公室。

望著安在濤離去的背影,張鵬遠暗暗搖了搖頭。安在濤和東方筱的「不對付」,他雖不是十分清楚,但也看在眼裡。當然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安在濤跟東方筱之間還發生過一段小小的「插曲」。

張鵬遠心裡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抽個時間點醒東方筱一下,安在濤身後的陳近南那可不是一個好惹的主兒。要是讓陳近南知道東方筱不斷給他的兒子穿小鞋,怕……東方筱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他正在沉吟間,安在濤卻又倒回頭來。他進門來笑了笑壓低聲音道,「張書記,張浩去美國上學的事兒都辦好了,您跟阿姨商量一下,看看抓緊讓張浩出去吧,越早越好,越早接觸美國的教育,對他明年考美國大學有好處。」

張鵬遠微笑了起來,乍一聽到安在濤叫自己的妻子為「阿姨」,他還真有些不適應,以前安在濤可都是叫嫂子的。但現在不一樣了,張浩成為了陳近南和歐陽丹的乾兒子,他就成了安在濤的長輩。

張浩出國,明明是安在濤全盤資助,一路安排,但為了免除張鵬遠的「後顧之憂」,他甚至讓歐陽丹出面,先是認張浩為乾兒子,然後又為張浩做了出國的擔保……反正,在面上看來,張浩出國的事情,一概都是由歐陽丹來操作的。

想起安在濤為了自己兒子出國的用心良苦和費盡心機,兒子得了利,自己也同時跟陳近南這尊大菩薩結成了親家,張鵬遠心頭一暖。他擺了擺手,「你自己去跟你阿姨說,我不管這事兒,我可告訴你,你要是讓你阿姨也出去陪讀,我可不答應!」

安在濤一怔,旋即笑道,「我本來是有這個想法的,反正阿姨也快到內退的年齡了,乾脆退下來出國去陪著張浩……不過,既然領導這麼說了,我看就算了。反正張浩在外邊有人照顧……您放心就是!」

「我明白了,是您不捨得阿姨出去吧,伉儷情深,令人羨慕喲……嘿嘿!」安在濤嘿嘿笑著,趕緊溜出了張鵬遠的辦公室。

「臭小子!」張鵬遠嘴角浮出一抹溫和的笑容。為官這麼多年,在官場上還是頭一回有人讓他感到了一絲絲的感動和真誠。這個小子啊,看來注定不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喲!

想了想,張鵬遠的目光投向了桌案上一冊的幹部花名冊上,心裡浮蕩著一個念頭:這小子在縣裡已經呆了好幾年,政績官聲都足矣,等撤縣換市這事兒成了之後,提他一下?

市裡有個副市長要退居二線了……

……

……

安在濤趕到市政府,將市委書記張鵬遠簽過字的申請報告交到了市政府秘書長冷梅的手上。

冷梅掃了一眼手頭上的申請,不由笑了笑,「安在濤,安大書記,你真是好大的手筆……看你這意思,是想要你老婆出錢把央視的下基層慰問藝術團給忽悠過來?」

「呵呵,企業全資資助我們,縣財政不拿一分錢,這總不會有人會站出來說三道四吧?安夏集團旗下有幾家娛樂公司,國內一些當紅的藝人大概也能請了來,至於上央視嘛,估計問題不是很大。如果這個活動搞得成功,對於市裡的形象也是一次很好的宣傳嘛!」安在濤笑著,從口袋裡掏出煙更要點上。

冷梅皺了皺眉,「在我這裡,不許抽煙!」

安在濤呵呵一笑,又把煙收了回來。冷梅瞥了他一眼,突然俏臉一紅,俯身打開自己辦公桌的一個抽屜,從裡面取出兩條包裝極其精美的煙來,故作淡淡道,「這是有人從別處捎來的兩條煙,據說是裡面有冬蟲夏草的成分,對身體有些好處,放我這裡也沒啥用,你拿去抽了吧。」

安在濤一怔,心道你一個女領導,又不抽煙,怎麼會有人給你送煙?但他旋即明白,這定然是冷梅自己買來準備送給自己的。

心裡固然有些感動,但畢竟他自覺跟冷梅的關係非常微妙,這樣收她的東西,似乎有些……於是就笑了笑,「這多好不意思,冷梅,你還是留著送人打發關係吧,我……」

「你跟我還有些不好意思的?!你對我……」冷梅見他矯情,頓時心裡就有些煩躁和傷感,眼圈一紅,趕緊將頭扭向了別處。

安在濤歎了口氣,點了點頭,「好,我拿了,謝謝。」

冷梅猛然低頭裝作看著報告,梳理著自己紛亂和迷離的情緒。明知道自己跟這個男人已經沒有了婚姻的可能,但她心裡卻還是始終放不下。本來以為自己離開歸寧,就會逐漸淡忘這一段「孽緣」,但事實證明,她的努力是徒勞的。

「安在濤,不是我說你,你這樣做……哎,不太合適。你先拿去讓張書記批了,再回來報給東方市長,這……」冷梅歎了口氣,「東方市長會不高興的,你這樣是不尊重領導……」

冷梅抬頭望著安在濤,好看的柳眉兒輕輕皺著。

安在濤淡淡一笑,「這沒啥,不存在啥不尊重領導的,何必要這樣上綱上線呢?只是這個事兒呢,之前就得到了張書記的同意,那個時候東方市長還沒有到任呢……張書記先提的這事兒,我不能不先向張書記匯報——」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冷梅就撅了撅嘴,曬然道,「虛偽!扯大旗做虎皮,你這一招玩得挺那個啥的——你是不是準備在活動上正式宣佈歸寧縣撤縣換市的事情,然後藉機再大肆炒作一番?8月搞活動,到了那個時候撤縣換市大概也就批下來了,安在濤,你打的如意算盤是不錯。」

「但是,我還是要勸你一句。我知道張書記對你很好很器重,甚至可以說,市裡的區縣級幹部沒有一個人能跟你相比。但是,東方市長畢竟是市政府主要領導,你將來還要在市裡工作,跟她搞得關係這麼僵,對你不是好事。」

安在濤不以為然地一笑,「看你說的,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委書記,怎麼敢得到市長大人?你言過了,呵呵。」

「報告放你這裡,麻煩你轉給東方市長審閱,我先回去了,我們縣裡要開會研究準備8月份的活動。」安在濤說完,猶豫了一下,提起冷梅給的煙,就離開了冷梅的辦公室。

安在濤走後,冷梅坐在辦公室裡斟酌了一下,覺得還是盡快跟東方筱把這事兒說開。她甚至想要暗示一下東方筱……但……

冷梅拿著安在濤送來的、市委書記張鵬遠批示過的申請報告,送到了東方筱的面前。東方筱正在看一個文件,見到冷梅送來的這份申請報告,當時臉色就變了。

第408章 一張載入歷史的照片(三)

安在濤這是啥意思?拿張鵬遠來壓我?!赤果果的挑釁啊!

東方筱的臉色有些難看,她的嘴角在俯身看著報告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抽動了幾下,眼神中暗暗竄出一抹火氣來。

她緩緩抬起頭來,臉色也就變得非常平靜,甚至可以說有些淡漠,她擺了擺手,「既然張書記都批了,我就不用批了。冷秘書長,你轉告小安同志,活動該搞是要搞,但作為領導幹部,不能把心思全部放到這種事情上去。要為群眾做實事,工作作風要紮實一些,老弄這些虛的,時間長了,群眾會有看法的。」

東方筱的反應在冷梅的意料之中,如果東方筱沒有反應,那就奇怪了。只是張鵬遠已經批了,她也不能擋著,壓也壓不得,只能變相抵制了。毫無疑問,這個活動,東方筱是堅決不會參加的。

東方筱其實在背後已經做了一些什麼……作為她身邊的秘書長,冷梅心知肚明。只是冷梅知道安在濤的深刻背景,省裡有陳近南,中央裡還有一個孟菊背後的趙老,再加上劉彥的家族以及歐陽家族,安在濤隱秘的靠山之大,簡直出乎了一般人的想像。

一個年輕人,大學畢業不到5年,就一路坐到了縣委書記的崗位上,豈是簡單的?當然了,房山官場上的人隱隱猜到安在濤有背景,但絕對沒有料到他的背景是如此強大。

不要說普通的官員,就算是市委書記張鵬遠,其實也並不知道安在濤身後站著的力量就連陳近南都招惹不得,與那些力量相比,陳近南和他背後的歐陽家,那就是毛毛雨了。

而冷梅也是在最近才「悟」出了這些。劉彥跟安在濤的關係,雖然安在濤並不承認,一般人也絕對想不到,但作為對安在濤懷有複雜情感的冷梅,她卻又如何能不清楚?

在安在濤和夏曉雪的婚禮上,當孟菊和劉彥一起作為伴娘出現之時,她就敏感的察覺,這兩個女人跟安在濤的關係絕對不一般。

不說別的,單單是她們兩人看安在濤的眼神,落在冷梅這個「有心人」的眼裡,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畢竟,冷梅也是一個女人,一個喜歡上安在濤的女人。

她隱隱猜到了安在濤和夏曉雪、孟菊、劉彥三女之間的關係,以及他們目前的「存在狀態」,只是她一直不敢相信而已。

像孟菊和劉彥這種豪門出身的千金小姐,怎麼可能一輩子躲在安在濤的背後,甘心做一個……但事實卻擺在眼前,又由不得她不信。

更讓她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夏曉雪與孟菊、劉彥的關係竟然是情同姐妹——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以?

東方筱輕輕地乾咳了一聲。

冷梅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尷尬地笑了笑,「東方市長,您看……」

東方筱有些奇怪的瞥了冷梅一眼,她跟冷梅接觸的時間相對較長,同為女子又同為女領導幹部,所以之間的關係也就融洽了許多。

東方筱總覺得這冷梅對安在濤的態度似乎有些……

……

……

冷梅離開了東方筱的辦公室,她猶豫再三,還是沒有能說得出口去。她本來想暗示一下東方筱,但這涉及安在濤的個人隱私,她覺得不好開口,萬一給洩露了出去怎麼得了?

隨便吧——哎,東方筱如果再這麼跟他叫板下去,恐怕會很難看的。冷梅心裡暗暗歎息,心裡有了某種古怪的預感。似乎,似乎東方筱和安在濤之間,會在最近爆發一次很大的衝突。

冷梅走後,東方筱打了幾個電話,又跟張鵬遠溝通了一下。她隨即撥通了冷梅的辦公室電話,「冷秘書長,市委組織部明天要去歸寧縣宣佈古長陵擔任縣長的任命,由我來帶隊。同時,你通知歸寧縣政府,我明天準備去縣裡調研歸寧的小城鎮建設進展情況,讓他們做一下準備工作。」

冷梅口中答應著,心裡卻是咯登一聲。

宣佈一個縣長的任命,東方筱竟然要親自去帶隊,這種超規格的任命活動雖然也不是沒有,但似乎……

東方筱想要幹什麼?拉攏古長陵?冷梅瞬間心念電閃,趕緊給安在濤發了一個短信。

……

接到冷梅短信的時候,安在濤正在開縣委常委擴大會,所有的縣委縣政府、人大政協四套班子的領導成員悉數到場,會議的主題就是研究部署8月份的系列活動。

「同志們,成立一個活動領導小組,領導小組組長由長陵同志擔任,孔琳同志為副組長,領導小組辦公室設在縣府辦。活動領導小組下設三個工作小組:生態農業產品展銷會領導工作小組,生態農業產品博覽會領導工作小組,演出領導工作小組。」

安在濤擺了擺手,「比較重要的是演出活動。這個工作小組,長陵同志親自靠上抓。縣委辦的童主任,你配合一下……我看,縣政府那邊完全可以設立一個演出組委會,長陵同志,記得跟龍騰公司方面聯繫協調好,讓他們也派人來縣裡參與演出的籌備工作。」

古長陵點了點頭,笑吟吟地答應下來,「安書記您放心,我親自盯著他們,出不了啥簍子。」

8月份搞一系列活動,這當然是安在濤主導的事情,但卻沒有遭遇到不同意見。演出的錢全部是安在濤拉的贊助,縣裡只需要服務保障配合一下,這還有啥問題?其實眾人都明白,安在濤這是在為不久後的撤縣換市掛牌做準備。

8月份,中央肯定已經批准了撤縣換市的申請,在8月份的活動上正式宣佈這一消息,再經過央視直播出去……安在濤打的算盤不可謂不精。縣委宣傳部部長張銘暗暗揣測道,「難道他真的像傳言中說的那樣,撤縣換市成功,他就要陞官離開歸寧了?」

張銘微微有些嫉妒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卻又趕緊低下頭去,不敢正視安在濤的眼神。不管張銘嫉妒還是不嫉妒,承認還是不承認,服氣還是不服氣,安在濤與他的距離已經越拉越大,現在他還能跟安在濤坐在一個會議室裡開會,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就需要仰望安在濤了。

安在濤的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他一邊笑著聽著組織部長陳新的發言,一邊拿出了手機,翻閱了冷梅的短信。

「安在濤,東方筱明日去縣裡帶隊宣佈古長陵的任命,同時調研縣裡的小城鎮建設,你心裡有個準備。冷梅。」

東方筱居然要親自帶隊來宣佈古長陵的任命?這著實是有些破格了。這意味著什麼?難道古長陵又背著自己搭上了東方筱?按理說不能,但官場之事向來是波詭雲譎,官場中人向來是利益為先,也沒啥不可能的。

安在濤心念電閃,望向古長陵的眼神中有透出了些莫名的味道。

古長陵感覺有些不太舒服,他有些莫名所以的瞥了安在濤一眼,心裡微微疑惑。

對於安在濤,古長陵心裡的感激已經累計到一個無法遏制的程度。作為常務副縣長,進入縣委常委,這是一道門檻,這道門檻是安在濤拉了他一把;而如今被市委內定為縣長人選,雖然組織部的任命還沒有正式下達,但組織部已經找他談過話,已成定局。

從副縣長到縣長,這又是一道艱難的門檻,這道門檻的跨越,仍然還是安在濤的扶持。

安在濤為自己在縣長位子獲得的過程中,所付出的東西、所作出的政治性利益讓渡,安在濤雖然沒有明言,但古長陵又怎能不知?

如果沒有安在濤,古長陵至今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副縣長,不要說當縣長,就算是進入常委也是難上加難。可就在年餘間,安在濤就幫他連過兩道門檻……這幾乎是改變了他的政治命運,他心裡如何又能不感激涕零。

人心換人心,將心比心,官場之上也未必就沒有真誠。只是在利慾熏心或者利益驅動的種種謎團中,如安在濤一般無私盡全力幫助下屬的人,太少太少了。

古長陵知道自己不能給予安在濤什麼,他需要做的就是努力配合安在濤的工作,盡量地為他分擔責任,為推進安在濤在歸寧縣的治理思路而努力下去。

開完常委會,安在濤雖然沒有跟古長陵說什麼,甚至沒有向他打招呼,就直接回了自己的辦公室,但古長陵還是悄然又跟了過來。

「安書記。」古長陵也不等安在濤讓座,就直接坐在了辦公室的沙發上。

「呵呵,老古啊,找我有事?」安在濤呵呵一笑,打開了冷梅送的冬蟲夏草煙,扔過一盒去,「嘗嘗這個,味道不錯,是市裡一個領導送我的煙。」

古長陵也是一個大煙囪,他打開煙盒抽出一根點上,深吸了一口,又打量著手裡的煙盒,哈哈一笑,「安書記,這煙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對了,我想起來了,前兩天我去市裡參加市煤氣公司的一個活動,從夏庚那裡抽過一次這個煙……」

第409章 一張載入歷史的照片(四)

「說是含有冬蟲夏草的成分,其實我覺得基本上都是騙人的,哪裡有那麼多的冬蟲夏草?一個噱頭而已。」安在濤笑了笑,「不過呢,勁頭還好,比軟中華好抽一些。」

「夏庚?」安在濤又追問了一句,突然想起了這個被張鵬遠發配到企業去的原歸寧縣縣長。雖然市煤氣公司經理兼黨委書記,也是組織部管理的正縣級幹部,但在企業與在政府豈能相提並論?

夏庚是歸寧權力爭鬥中的一個犧牲品,期間還涉及到安在濤。所以古長陵明知如此,也就只是打了一個哈哈。

「安書記,這夏庚雖然去了企業,但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哩。你是不知道,他現在搞得動靜挺大,財大氣粗——不僅跟香港人合資成立了房山天元燃氣有限公司,還到處投資,控股成立了幾個焦化廠,據說還涉足了房地產領域……如今也算是咱們市裡赫赫有名的國企大老闆了。」

古長陵笑了笑,「煤氣公司原本是拿政府補貼的,政策性虧損企業,但聽說自打夏庚去了之後,就不再拿補貼了,扭虧為盈,效應很好……」

安在濤哦了一聲,也就沒再說什麼。夏庚在企業混出個人樣來也不稀罕,畢竟他在政府幹過縣長,在房山官場上還是有些人脈的。

又跟古長陵閒扯了幾句,安在濤終歸還是笑了笑道,「老古啊,明天市裡要來宣佈你的任命,東方市長親自帶隊來,你做好思想準備,這是市委市政府領導對於你工作的肯定!」

東方筱要親自帶隊來?為了自己?古長陵心裡一個激靈,沒有什麼興奮,反而覺得有一絲尷尬。

他抬頭來難堪地笑了笑,「安書記,東方市長來……這個,呃,太意外了,太意外了,我實在是沒有想到。」

安在濤擺了擺手,「可能是東方市長順便要來咱們縣裡調研小城鎮建設的緣故。領導要來是好事……」

古長陵歎了口氣,緩緩起身眼神清澈地望著安在濤,低低道,「安書記,別的話我也就不多說了……這裡沒有外人,我就說幾句心裡話。安書記對於我的關心和提攜,我老古看在眼裡,記在心上,感激不盡。」

「我老古不會說什麼漂亮話,但是安書記的情分我這一輩子都不能忘記。請安書記放心,不管什麼時候,我老古都會堅定不移地站在安書記的身後……絕無二心!」

聽到古長陵有些「避嫌疑」地表開了忠心,說起了感激話,雖然這些感激話裡未免要有幾分虛偽,但大體上還是比較真誠的。

安在濤當著他的面說出這話,當然是有幾分試探之意。或許是因為重生的緣故,他看人相當準,他知道古長陵沒有背叛自己,跟東方筱並無什麼來往。而這,或許就是東方筱的一種手段吧。

安在濤朗聲一笑,起身來大步走到古長陵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古啊,幹嘛說得這麼客氣?咱們共事很久了,誰還不瞭解誰?你能有進步,這是市委市政府領導的關心,是組織上的信任,至於我呢,只不過是做了一點小事,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老古,咱們來日方長,今後我們攜起手來,一起做一點實實在在的事情,所謂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就是這個理兒。」安在濤伸出手去,跟古長陵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

……

第二天上午。

市委副書記、市長東方筱,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親自帶著組織部的一干人以及市政府方面跟著東方筱的隨從,包括市政府秘書長冷梅在內,一行數十人浩浩蕩蕩地趕來了縣裡。

東方筱要來,單新民就不能不來。好歹市長也是市裡的主要領導之一,他這個組織部長焉能不陪著?況且,最近的單新民和歐陽闕如都慢慢倒向了東方筱。

在歸寧縣的歷史上(建國後),市裡來縣裡宣佈幹部任命,這一回是規格最高的一次,市長和組織部長親臨。而來得人員之多、動靜之大,也都是數十年來非常罕見的事情。

同時,東方筱還帶了房山報業旗下幾家報社的記者,新聞媒體專門有一輛車相隨。

安在濤帶著縣四大班子的領導在縣委機關大院門口迎候著。見東方筱的黑色奧迪和單新民的黑色皇冠以及組織部、新聞媒體的兩輛麵包車都開了進來,安在濤這才笑吟吟地漫步走上前去,正好與剛下車來的東方筱當面。

安在濤笑了笑,伸出手去,「東方市長,歡迎領導來我們縣裡檢查指導工作!」

東方筱淡漠地一笑,伸出軟綿綿柔若無骨的手去,讓安在濤握了握,「我這次來,是陪組織部的同志們來的,以組織部的同志們為主。」

東方筱馬上就想將自己的手從安在濤的手裡抽出來,但抽了抽,卻沒有抽動。她的臉色旋即有些漲紅,抬頭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見他卻正用微微有些粗野和挑釁的眼神盯著自己的臉,手上很是用力,緊緊地攥住她的手來,甚至還肆意揉捏了一下。

「你……」東方筱又羞又惱又恨,但卻不能當面發作,只得藉著轉身的當口,低低道,「混蛋,放開我!」

安在濤朗聲一笑,手下卻又肆意的捏了捏東方筱滑膩的手,這才緩緩鬆開手,不顧東方筱那隱蔽地、近乎要殺人一般的眼神,大步向單新民走去。

「單部長好,歡迎領導。」跟單新民握了握手,略一寒暄,安在濤又上前幾步,跟冷梅握了握手,剛才他跟東方筱握手的時候,冷梅一直在冷眼旁觀,她似乎看出了什麼但又似乎看不透什麼。

「這位就是長陵同志吧?」東方筱矜持著端著市長的架派伸出了自己的手去,臉上掛著淡淡而親切溫和的笑容,「長陵同志是咱們市裡有名的實幹家,能力出眾,素質過硬,市委市政府領導是非常看重的。」

東方筱的話語中難免流露出幾分「拉攏」的味道,在她看來,自己這個市長大人親自來縣裡帶隊宣佈任命,對於古長陵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恩寵,他應該感激涕零了。況且,這實際上也是一種暗示。

但古長陵似乎反應有些遲鈍,並沒有聽出東方筱的「暗示」,只是微帶恭謹之色上前與東方筱稍一握手,「謝謝領導,謝謝市委市政府領導的信任,我一定會更加努力!」

東方筱的柳眉兒一蹙,旋即又淡淡的笑了笑,深深地望了古長陵一眼,心下不怎麼高興,就撇開他,又跟孔琳等人寒暄起來。

趁著東方筱和單新民正在跟縣裡的幹部們客套寒暄,冷梅有些古怪地壓低聲音道,「安在濤,你剛才究竟在搞什麼鬼?你跟東方市長在說什麼?」

安在濤微微一笑,「沒有啊,就是握了握手而已。」

冷梅冷笑了一聲,也不再理他,跟在眾人後面,大步向縣委禮堂行去。

……

……

東方筱在前,單新民在後,其後是安在濤、冷梅還有古長陵,以及市委組織部跟隨單新民來縣裡宣佈任命的兩個科長,也都一起大步走上了主席台。

縣裡的頭頭腦腦們一看這陣勢,頓時就覺得有些震驚:怎麼這一次的組織任命宣佈,規格這麼高?這意味著什麼呢?莫非是市委市政府格外看重古長陵?

縣委禮堂裡頓時就響起了竊竊私語聲,很多縣裡的部門主官們尤其是縣政府所轄的局委辦之類單位的一把手,都用一種詫異和凜然的眼神望著神色平靜的安在濤和古長陵。

不要說普通幹部,就算是縣裡四大班子的這些縣級領導,心裡也都有些凜然。當然,更多的人是嫉妒,也有人不屑一顧。

孔琳死死地盯住台上的古長陵,心下暗暗冷笑:古長陵你算個什麼東西,小人得志!

她旋即又想起自己當縣長的事情因為遭到了市長東方筱的反對而泡湯,望向東方筱的目光中就多了幾分陰沉和仇恨。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在很多時候,道理就是這麼簡單,因為東方筱跟安在濤「不對付」,現在的孔琳看著安在濤,就覺得有些親切感和同仇敵愾的感覺。

況且,前不久,安在濤還真的是向上推薦了她。

只是後來古長陵成功上位……在這其中,肯定是有些什麼「貓膩」,孔琳自然也不是傻子,隱隱也猜出了幾分。

古長陵坐在主席台上,未免有暫時的志得意滿。望著台下黑壓壓的人頭攢動,他心裡的傲氣和成就感一時間膨脹起來,頓時覺得有些飄飄然。

只是古長陵畢竟是一個穩重的人,暫時的興奮之後,他的心情就慢慢平靜下來。

這個時候,單新民開始宣佈任命,「同志們,經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任命古長陵同志為歸寧縣委副書記,建議歸寧縣人大常委會任命古長陵同志為副縣長、代理縣長……」

單新民的發言很簡短,只是簡單介紹了一下古長陵的履歷情況、組織考察情況以及市委常委會的研究意見情況,然後說了一番套話,就將話筒交換給了安在濤。

安在濤淡淡一笑,接過話筒去朗聲道,「同志們,今天,我們在這裡召開全縣幹部大會宣佈市委的有關決定。剛才,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同志代表市委宣佈了市委關於任命古長陵同志為歸寧縣委書記、代縣長,對於市委的任命,我們縣委縣政府、全縣幹部群眾堅決擁護和贊成。希望古長陵同志在新的崗位上能夠做出更大的成績……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副書記、市長東方筱同志做重要指示。」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東方筱也沒有客氣,端著架子就慢條斯理地說了起來。在今天的這種場合下,她既然來了,不發言、不表態是不可能的。

「……古長陵同志年富力強,政治素質好,既有長期擔任副縣級級領導幹部和多崗位鍛煉的經歷,又有紮實的基層工作基礎,既有較高的黨務工作的能力,又有政府經濟工作的經驗,思想開拓、為人誠懇、作風民主、工作紮實,縣長崗位他是完全可以勝任的。」

「這次市委對歸寧縣新班子的配備,充分考慮到歸寧工作的實際和事業發展的連續性,給歸寧縣配備了一個有豐富經驗、結構合理、比較年輕,思想上、政治上、工作上都比較強的領導班子,充分體現了黨的用人原則和老中青三結合的指導思想。」

「古長陵同志熟悉經濟工作,安在濤同志是有幹勁、有闖勁的青年領導幹部,他們在歸寧廣大幹部中德高望重。這是一個十分難得的班子。我深信,在安在濤同志為班長的縣委領導下,一定可以圓滿完成市委市政府賦予的任務,一定不會辜負全縣廣大幹部群眾的期望……」

在這種場合上的領導講話不可能有什麼新意,全部都是套路型的正確而無用的廢話。按照慣例,在東方筱講完之後,作為新縣長,古長陵要發言表態。

可是出乎眾人意料的是,古長陵的發言很簡單,在感謝完市委市政府領導和組織的信任之後,話鋒一轉以「請領導和同志們看我的實際行動」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

……

宣佈完任命,單新民就帶著組織部的人立即返回了市裡,上午11點多,安在濤和古長陵陪著東方筱和冷梅就去了參觀考察歸寧縣的小城鎮建設。

歸寧縣裡的小城鎮建設在安在濤的大力推動下,已經逐步呈現出「小城鎮包圍城區」的環繞態勢。在繼城郊鎮的市場物流項目投產之後,環繞城區的其他幾個鄉鎮也都各自以結合地域實際的項目工程建設為「引子」,大刀闊斧地推進城鎮化進程。

如今的城郊鎮已經跟1年前有了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隨著歸寧生態農業產品物流中心、生態農業產品集貿市場、生態農業產品展銷中心等幾個大型項目的投產運營,帶動著全鎮的經濟飛速發展。

修路、綠化、基礎設施建設、房地產開發……一個現代化的北方小城鎮已經初具規模。從局部來看,鎮上的景像已經不亞於主城區。

在城郊鎮參觀了一個小時,轉了一圈,縱然是東方筱對安在濤心有「怨憤」,也不能不暗暗點頭:這小子還是有一套的,短短兩年之間,就讓一個偏僻落後的小鎮變成了如此模樣,足見他的能量和能力了。

從資河開發區如今的興盛,到歸寧縣週遭小城鎮建設的初見規模,再到歸寧酒業的起死回生、資河春酒業股份有限公司在國內的逐漸走紅,以及城區各項基礎設施建設、房地產開發、公共交通……這個北方小縣,因為安在濤的到來而產生了巨大的變化。

這一點,是任何人都無法否認的事實。而這,就是安在濤推行撤縣換市的巨大砝碼,也是他可以高調宣揚的、實實在在的工作政績。

轉了一圈,東方筱對於安在濤的印象有所「好轉」,但這些卻不足以消弭她心裡深深鬱積的某種「情緒」。

……

……

安在濤走出酒宴的包房,去了洗手間。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因為喝了幾杯酒而臉色微紅的、從衛生間裡剛回來的東方筱。

東方筱斜眼瞥了安在濤一眼,卻見安在濤大刺刺地向前走,對她這個市長大人沒有一絲一毫的「禮貌」,心裡剛剛沉下去的火氣就又泛了起來。

安在濤當眾之下對她畢恭畢敬,可只要沒有外人在,似乎就立即流露出某種輕蔑的神色。這種略帶一絲挑釁的輕蔑,讓東方筱心裡非常憤怒。

「小安同志,我需要跟你談談。」東方筱擺了擺手,指了指樓下的大堂。大堂裡的沙發處,空蕩蕩地非常安靜,這個時候沒有客人,客人都在包房裡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東方筱下樓坐在了沙發上,安在濤淡淡一笑也就跟了下去。

「東方市長,有話就說吧,上面同志們都還在等著我們。」安在濤慢慢也坐了下去,順手點燃起一顆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小安同志,現在沒有外人在,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只有支持我這個市長的工作,我才能認同你的工作。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東方筱沉聲一笑,「至於你的那些年少輕狂的行為,我也就不跟你計較了。」

對於東方筱,安在濤的感覺很古怪。按照常理,他不該對作為市長的她如此,但是一見到這個東方筱,安在濤心裡就有幾分莫名的火氣,尤其是最近得知她又在背後針對他有所動作。也或者,兩人天生就「犯沖」。

有了李雲秋的「教訓」,安在濤實在是無法容忍一個女人騎在自己的脖子上拉屎拉尿,就算她是市長也不行。當然,在面上,他還是對東方筱保持著「應有的恭敬」。起碼,在整個房山官場上,除了冷梅有所察覺之外,其他人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安在濤和東方筱的關係緊張已經到了一個「水火不容」的地步。

其實,到了現在這個份上,東方筱是希望看到安在濤讓步、匍匐在自己的腳下,如果安在濤肯「低頭」,或許兩人之間的「恩怨」也就一筆勾銷了。

但是,安在濤又怎麼肯在她的面前「低頭」?

「東方市長,我這人呢,其實頭腦也很簡單,一般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自打東方市長來了之後,處處跟我過不去,壓制我、打壓我……當然了,您是市長,我是您的下級,我也不能拿您怎麼著。」

「但是我這人有個毛病,就是不信邪。我就不相信,東方市長能給我穿多少小鞋。最近,我聽說張欣在燕京活動得挺頻繁,應該是受了東方市長的委託吧?」

安在濤哈哈一笑,「咱們不妨拭目以待,看看我們縣裡的撤縣換市能不能得到上面批准。我敢跟東方市長打個賭,不要說一個張欣,就是十個張欣,也擋不住,他沒這個本事!」

說完,安在濤揚長而去。剩下東方筱一個人靜靜地窩在大堂的沙發上,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放在沙發上的白皙且保養得極好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

東方筱當天離開縣裡,這是安在濤在歸寧任上,東方筱第二次來歸寧,也是最後一次來歸寧。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就是6月下旬了。縣裡的活動籌備情況基本就緒,就只待國務院的關於縣裡撤縣換市的批復下來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照這樣下去,恐怕就趕不及在活動上正式宣佈撤縣換市的消息了。雖說這並不影響活動的舉辦,但失去了這麼一個大好的機會推出歸寧縣撤縣換市的消息,總是一種遺憾。

古長陵有些著急,縣裡的其他領導也有些著急,可以說全縣也就只有安在濤安之若素神色平靜。

一大早,古長陵就打來了電話,「安書記,縣裡在燕京的人天天跑國務院,但是……照這樣下去,在這時間上恐怕就趕不上了。」

安在濤淡淡一笑,「老古啊,不要著急嘛,不是還有接近兩個月的時間嘛。國務院對於撤縣設市的審核程序非常細緻,而從未有過類似經驗的我們對於時間的估計也是太過心急。」

古長陵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安在濤又道,「好了,我馬上要進京參加全國小城鎮建設先進縣的表彰大會,到時候我想想辦法,嗯……」

古長陵喜道,「那就沒問題了,安書記出馬,那還有啥問題?」

就算是傻子也能判斷出安在濤在燕京肯定會有些能量,古長陵打這個電話來就是有讓安在濤出面幫著活動一下的心思。倒不是縣裡的人知道了安在濤身後的背景,只是安在濤的妻子夏曉雪在燕京是叱吒風雲的女強人、大老闆,在京裡豈能沒有一些人脈?

第410章 一張載入歷史的照片(五)

2002年7月5日,星期五。

這一天的東山省和房山市的各大報紙媒體上,均在當天的報紙上刊登了一則署名為「記者李湘」的報道:歸寧縣小城鎮建設跨入全國先進行列。

「6月底,歸寧縣最後一條連通主城區與各城鎮之間的二級公路改造路面工程已完工,歸房公路(歸寧段)改造工程、歸寧至濱海、藍煙、天南一級公路、歸寧大道延伸段等道路建設正有序推進;總投資1.6億元的體育中心、文化中心、廣電中心等群眾活動場館建設已經進入收尾階段,今年7月底可交付使用……」

「近年來,歸寧縣著力建設一個城在水中、房在綠中、山靈水秀、環境優美的生態宜居城市,近日又被省委省政府授予『全省推進新型城鎮化和城市建設先進縣市』、被國務院授予全國小城鎮建設先進縣的榮譽稱號。」

「該縣發揮規劃設計的先導作用,有力保證了城鄉建設的有序發展。委託燕京大學規劃設計院完成了《歸寧縣縣城總體規劃(2000~2010)》,引資河水進城(城區段)規劃設計已完成,北部濕地公園初步設計方案已論證,城郊、三道嶺、雙林、紅塔四個具有區域集散和輻射功能現代化小城鎮已全部完成總體規劃和初步建設,資河流域四個歷史文化名村的保護規劃通過評審……」

「以創建省級衛生城市為動力,大力實施『基礎工程、淨化工程、美化工程、綠化工程、暢通工程』五大工程,新增城市綠地面積8.23萬平方米,縣城建成區綠地率達32.9%,人均公共綠地面積增長0.9平方米,新增城市公園綠地面積3.63萬平方米,人均城市公園綠地面積增長0.4平方米……」

「創新機制搭建城鎮建設融資平台,充分發揮好政府資金的放大效應,籌集資金保障城市建設所需……引進社會資本參與建設經營……」

飛機上,安在濤看完東山日報上李湘寫的這則報道,嘴角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不管怎麼說,他心裡是非常高興的,這報道上的文字並沒有太過誇大的地方,基本上反映了歸寧縣如今的城市和小城鎮建設發展現狀。

李湘現在已經被東山日報調到了省裡工作,像她這樣文字嫻熟老練、才華橫溢但新聞分寸感把握卻又極強的記者,擅長采寫重大報道,正是報社媒體的中堅力量,尤其是對於黨報而言。

她來到房山報業以後采寫的幾則報道,旋即被東山日報總編周濤看中,跟黃則名談了談,又徵求了一下李湘的意見,就把李湘調到了東山日報經濟新聞部干副主任,而且給她解決了編製問題。

當然,如果不給李湘解決編製問題,李湘也不會同意去的。因為李湘本身就是有編製的人,從市裡到省裡如果失去了編製,省報的誘惑也就不那麼大了。

東山日報是省委機關報,等於是全省最大的官方報紙,正廳級單位,旗下有十幾家子報。所以,東山日報的中層副職也就相當於「副縣級」。當然,此副縣級與政府序列的副縣級那也不是一個概念。

但國內就是這樣,級別總是級別,縱然是報社也不能例外,有了這一層級別的身份,李湘將來就算是直接調入官場任職也不令人奇怪。

嚴格說起來,官場是一個寬泛的概念,「官」所包括的範疇,不僅有機關幹部、政府官員,還有事業單位、國企等單位的受組織部管理的「幹部」。只要受各級組織部管理,你就是官。簡言之,不僅公務員叫「官」。

當然,這裡面的情況比較複雜,也分為各種情況,不可一概而論。比如一個地級市的市屬國企,一般是正縣級單位,它的一把手一般直接受市委組織部管理,但它管理層的副職卻一般受上級行政主管部門管理。

就像是如今夏庚所在的房山市煤氣公司,夏庚是受市委組織部管理的正縣級幹部,但煤氣公司的副經理們卻接受房山市公用事業管理局黨委的管理。這就是所謂的「市管幹部」與「局管幹部」。公用局是縣級單位,但它卻有權任命和管理下屬國企的副縣級領導,這大概就是國內的行政特色了。

安在濤將手裡的報紙遞給了自己的秘書彭軍,笑了笑,「彭軍,你看看,我們縣裡上報紙了。」

……

……

7月6日上午九點,人民大會堂,全國小城鎮建設先進縣表彰獎勵大會隆重召開。

這是安在濤生平頭一次在這座國內最高政治殿堂裡以正式身份,參加正式的官方會議。莊嚴肅穆的會場上,鴉雀無聲,與會代表們個個保持著應有的恭謹和端莊,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在人民大會堂裡,來自於基層縣市的官員們都感覺到了異樣的緊張。

主席台上坐滿了中央和國務院的領導。看得出來,中央對於這次表彰會議很是重視,政治局常委來了一個超級大領導——趙老,國務院高層領導來了一個分管小城鎮建設的副總理——李副總理,還有幾個副總理級的國務委員,以及各部委的一些個副部級幹部。

趙老端坐主席台的中央,黑色的西服,潔白的襯衣,大紅色的領帶,神清氣郎,神態凝重,上位者的威嚴悠然而發散出來。

也就是在這種場合中,安在濤才真切地感知到,一個中央核心領導層成員的無比威嚴和高高在上的權力威勢。一個十幾億人的大國,就掌握在這幾個大領導的手裡啊!管理著這麼一個十幾億人的發展中大國,長期所養成的威勢根本就不用刻意發散,就自然而然地透射出來,帶給週遭的人一種莫名的壓力。

李副總理的講話引經據典,其間時不時冒出來的一些生僻的古詩詞和傳統文化典故,讓台下的縣級幹部們聽得如醉如癡。

縣民政局的局長周芸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嫵媚婦人,她為了縣裡的撤縣換市工作,已經在燕京停留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她坐在安在濤的身邊,望著安在濤恭謹地低低一笑,「安書記,李副總理的古文功底真是太深了,據說他以前是大學教授哩。」

安在濤歎了口氣,目光緊緊地盯著台上正在講話的李副總理,壓低聲音道,「管理我們這樣一個人口眾多、地大物博的大國,哪裡是這麼容易的?這些大人物的頭腦和智慧,不是我們能理解的……作為一個大國領導人,所要掌握的東西又何止是傳統文化?」

周芸笑了笑,似乎是又想起了什麼,突然又低低道,「安書記,李副總理正是國務院分管撤縣換市工作的領導呢。」

安在濤哦了一聲,但望向主席台上的眼睛卻驟然亮了起來。

……

……

領完獎,還有一道程序是幾個受表彰的先進縣代表發言,趁一個縣委書記誠惶誠恐神情興奮地站在發言台前發表「獲獎感言」的時候,安在濤這個時候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舉動。

他從側面的小通道悄悄走上了主席台,因為他身上披著大紅綬帶,又剛上台領過獎,警衛以為他要上來準備發言,就看了他一眼,也沒攔阻他。

台下的縣民政局局長周芸和安在濤的秘書目瞪口呆地望著安在濤一臉詭異笑容地上了主席台,心裡猛然撲通一跳:天啊,安書記要幹什麼?天!他竟然溜上主席台了!

趙老端坐在那裡,微微閉目養神,但眼角的餘光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安在濤正躬下身去,沿著主席台兩排領導坐席之間的通道貓行了過來。

這小子?他要幹什麼?趙老的眉頭一皺。

也就是十幾秒鐘的功夫,就在台上眾多領導狐疑和驚訝的眼神注視下,安在濤匆匆「貓」到了趙老和李副總理兩人的中間,半蹲在了地毯上。

趙老的眉梢猛得一揚,輕輕乾咳了一聲,不滿地回頭瞥了安在濤一眼,卻見安在濤恭謹地笑著遞過來一個本子,本子的扉頁上寫著「懇請趙老和李總理給我簽個名留念」。

李副總理其實也早就發現了安在濤,也隱隱記得這是一個獲獎縣的縣委書記,他剛給他發過獎。他上來幹什麼?膽子這麼大?

趙老掃了一眼筆記本,暗暗狠狠地瞪了安在濤一眼,接過來,俯身在本子上刷刷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又將筆記本推到了李副總理的面前,低低笑了笑,「老李啊,這位下面的小同志拿我們當明星了,跑上來跟我們索要簽名哩。」

趙老已經簽了,李副總理怎麼還能不簽?

聽趙老這麼一說,李副總理用玩味的眼神掃了一眼半蹲在自己身側的安在濤,微微一笑,也俯身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將本子合起遞給了安在濤。

安在濤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他壓低聲音匆匆鎮定地將歸寧全縣人民焦急等待撤縣設市批復的事宜向李副總理作了簡要匯報,李副總理一怔,旋即微微一笑,「只要符合政策,一定會加快辦理。小同志,你先回去。」

萬眾矚目的主席台上,兩位中央大領導中間,突然冒出了一張年輕的英挺面孔,這一幕,一開始還沒有引起眾人關注,但後來就被很多媒體記者捕捉到了。

經濟日報的一個記者反應很快,就在安在濤半蹲在趙老和李副總理中間簡短說著什麼的時候,就用長焦鏡頭將這一幕拍了下來。而等其他媒體的記者反應過來,準備拍照時,安在濤早已溜走了。

……

……

第二天的經濟日報頭版頭條,刊登了一條非常清晰也非常奪人眼球的照片:

主席台上,趙老和李副總理,一個笑吟吟地俯身簽字,一個笑著望著半蹲在兩位中央領導中間的一個年輕人。安在濤夾在兩人的坐席中間,只露出了一張年輕英挺微笑的臉孔以及半個肩頭。

「經濟日報7月6日訊:7月6日上午的全國小城鎮建設先進縣表彰大會上出現了『戲劇性』的一幕。會上,表彰獎勵完畢,就在一些受獎縣的代表在台上發言的時候,趁這個機會,受獎縣代表、東山省歸寧縣縣委書記安在濤,不聲不響地走到了兩位中央領導之間,湊上去要兩人給自己簽名……」

而經濟日報在2版,還配發了專門的評論員文章:縣委書記追星追到主席台。

這篇評論這樣寫:「這張照片,構圖巧妙,藝術性和新聞性達到了完美的結合,是近年來少見的新聞報道圖片精品之作。兩位中央領導的親切和藹、縣委書記安在濤的『機靈』這兩種『人性化』的姿態,其實為我們勾勒出一幅極其令人神往的政治生態圖景。」

「在筆者看來,原本與『星』毫不相干的權力在今天遭遇了『追捧』,與權力本身的輻射效應無關。可以說,獲得簽名的雖然只是一個來自基層的縣委書記,但在台下、在大江南北,又有多少個具有同樣情懷的『縣委書記』?在『小安書記』的心裡,兩位中央領導不僅是中央領導,還是公民寄予厚望的公眾人物——這樣一種看似偶然和巧合的個體行為,隱喻的是,權力走下神壇日趨平民化的現實語境。」

「明星樂意給歌迷影迷簽名,更多的是出於對『上帝和市場』的迎合;而權力在民生的渴求上簽下溫和的字跡,就昭示著權力本身對賦予權力的民眾那種發自內心的尊重和理解。權力平民化,不僅意味著大眾的民主訴求會得到進一步的保障,還由此打開了一扇民眾與權力互動交流的大門。我想,這正是這位縣委書記敢於上台找兩位中央領導簽名、媒體毫不避諱刊登照片的關鍵所在。民眾不再對權力敬畏三尺,民眾可以有機會、可以敞開心扉與權力共話家長裡短、爭辯國家大事,來自於民意的智慧和建議,將有利於權力避免決策失誤……」

這樣涉及趙老和李副總理的報道和照片,肯定是經過了李大年以及國務院辦公廳有關領導的審查,而上面之所以肯同意刊發這樣的照片以及如是的新聞報道,當然是出於某種親民的政治需求。

這是一張足以載入歷史的照片。

這張照片和這則報道旋即引起了國內眾多的媒體的追捧和炒作,互聯網上,這張照片的轉載和點擊量,幾乎是一個天文數字。

這樣的結果,讓安在濤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他沒有想到,這麼簡短地幾分鐘,也被記者捕捉到;而更有甚者,經濟日報還配發了如此的新聞報道和評論員文章,把這事兒炒作成了富有政治色彩的事情。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成為國內政治文明進程中一個具有典型性事件的主角。目下,他這個縣委書記的知名度,恐怕也不亞於劉彥公司旗下那些娛樂公司簽約的明星了吧。

……

在燕京住了兩天,跟夏曉雪團聚了兩天。第三天,夏曉雪要飛往南洋,安在濤只得也帶著彭軍和周芸返回歸寧。

7月17日。國務院正式批准撤銷歸寧縣建制,設立歸寧市。7月20日,東山省人民政府以東山政發(2002)106號文發出《關於撤銷歸寧縣設立歸寧市的通知》。《通知》指出:撤銷歸寧縣,設立歸寧市(縣級),以原歸寧縣的行政區域為歸寧市的行政區域;歸寧撤縣設市後,不增加機構和編製,原來的計劃、財政體制不變,行政管理委託房山市人民政府代管。

童洪剛興奮地站在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口,大聲喊道,「安書記,安書記,批了,批了!」

「我們撤縣換市成功了!」

儘管是在預料之中,但安在濤真正聽到了撤縣換市成功的消息後,他還是感到了異樣的振奮和激動。由此,他作為推動和主導歸寧撤縣換市的縣委書記,作為第一任歸寧市委書記,注定要載入歸寧市發展的史冊了。

「好,好!」安在濤猛然拍了拍桌案,起身朗聲笑道,「老童,你馬上通知縣四大班子領導,我們馬上開會!嗯,對了,這個消息,暫時先別公開出去,這可是我們的保留節目喲!」

童洪剛興奮地回去打電話通知其他縣領導來縣委開會,安在濤趕緊抓起電話來跟張鵬遠通了一個電話,經過他的再三懇求,張鵬遠也同意歸寧撤縣換市成功的消息暫時不通過媒體對外公佈。

得到張鵬遠的認可後,安在濤又跟房山報業的黃則名通了電話,黃則名知道安在濤的心思,很痛快地就答應暫時先壓下這個報道。

完了,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在辦公室裡轉了一圈,漸漸平靜下來。

……

第三天,安在濤去了一趟市裡。畢竟撤縣換市一件大事,涉及地名變更、行政機構更迭等諸多事務,歸寧接下來還要做很多繁瑣的工作,他必須要將之向市委常委會做一個專門的匯報。

第411章 走向輝煌(一)

市委常委會專門召開會議聽取歸寧縣(市)委書記安在濤和縣(市)古長陵的工作匯報,因為還沒有正式掛牌,所以暫且還只能叫歸寧縣。

安在濤和古長陵一起趕到市裡,剛進了市委大院,就在市委機關樓下碰到了匆匆從樓裡出來的市政府秘書長冷梅。

冷梅的腳步一滯。

古長陵微笑著主動跟冷梅打了個招呼,知道冷梅有潔癖,最不喜跟男人握手,所以他也就沒伸手,「冷秘書長!」

冷梅笑了笑,「你好,古縣——呵呵,應該叫古市長了以後。」

古長陵哈哈一笑,「叫啥都一樣,冷秘書長是咱們歸寧的老領導,以後有時間的話常回去看看,指導我們的工作!」

「呵呵,古市長客氣了。」冷梅笑了笑,就把目光轉移到了安在濤的身上。

古長陵回頭瞥了一眼,見安在濤停下腳步,似是跟冷梅有話要說,就笑吟吟地加快了腳步,自己先上樓而去。

「冷梅,你這是……?」安在濤笑著問了一句。

「沒啥,今天你們的工作匯報會,也通知我列席會議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市裡要專門為你們的撤縣換市掛牌成立一個工作組,而我就被張書記點將了,作為這個工作組的組長。」冷梅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來,走過來,與安在濤並肩站在台階下。

她猶豫了一下,又向安在濤擺了擺手,然後自己走到了一側,避開了辦公樓大廳的門口。

安在濤一怔,知道她肯定是有話要跟自己說,也就跟了過去,嘴上卻笑道,「既然你來開會,怎麼還要離開呢?」

冷梅不滿地瞪了安在濤一眼,長出了一口氣,「安在濤,你這人能不能別這麼虛偽?你明知道我下樓來等你,你還裝傻!」

安在濤嘿嘿笑了笑,搓了搓手。

「你前兩天又搞出了大動靜……真是搞不懂你,你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跑到主席台上去跟中央領導『告御狀』……更邪門的是,你的運氣也忒好,這樣的事情居然也被正面炒作成一個標誌型政治事件了。」

想起前不久媒體上熱烈炒作的「權力平民化現象」與「大膽的縣委書記」事件,冷梅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掃了安在濤一眼,白皙粉嫩的柔荑順手撫了撫自己額頭上的一縷散發。

時下已經進入2002年的盛夏,天氣炎熱,冷梅穿著一套很是單薄的粉色職業套裙,非常合體,將凹凸有致的身材反襯得淋漓盡致。

在手的「揮舞」間,她的胸前一陣乳浪起伏,那兩顆蓓蕾似乎都凸顯出來兩個模糊的陰影,安在濤尷尬地瞥了一眼,趕緊又挪開了眼睛,不敢再看。

冷梅臉色一紅,趕緊放下手來,擋在了自己胸前。

「估計也就是年底,你就要離開歸寧了,我聽說市裡到時候會空出一個副市長的位子來,張書記的意思很明確,要向省委推薦你上來……」

冷梅深深地望著安在濤,「你的政績出眾官聲斐然,在這省裡,幾乎沒有一個縣級幹部能跟你相比……但是,安在濤你最大的弱項在於年齡——雖然說不拘一格提拔幹部,這些年裡,年輕的幹部上位也越來越多,但是以你不到30歲的年紀就幹上副市長,恐怕會有一些波折。」

「省裡……可能問題不大。問題在於市裡,一些市領導都覺得要暫時再壓壓你,認為你太年輕,還需要鍛煉。」冷梅左右一看無人,壓低聲音道,「昨天也開了常委會,張書記在會上稍稍提了一下你的事情,就引起了一些市領導的反彈。」

「東方筱就不用說了……你跟她之間的關係搞得太頂,她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就算是對你有些好感的宋子臨等人,也認為你的資歷淺……至於為什麼,我想你也該明白。」

聽完冷梅的話,安在濤淡淡一笑,這些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無論他怎麼政績斐然官聲良好,但他終歸是太年輕,年輕是他的本錢,但年輕在很多時候卻也是官場陞遷的障礙。

官場是一個最講究資歷的地方。試想,一群四五十歲的廳級幹部中,如果突然上來了一個不到30歲的「同事」,對於市裡的頭頭腦腦們來說,在心理上恐怕也接受不了。

所以,就算是宋子臨這些對安在濤有好感的市領導,也都下意識地站在了反對的一方。

安在濤望著冷梅,「呵呵,這些我都明白……」

冷梅也歎了口氣,「其實你的提拔速度也確實是快了一些,雖不至於說是坐火箭,但也相去不遠了。」

「所以,安在濤,我建議你可以有兩個選擇。第一,主動跟張書記談談,繼續在歸寧一把手的位置上呆兩年,到了那個時候,你縱然還是年輕,但資歷也足夠了,仍然還是非常年輕的副廳級幹部,位子很穩,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第二,去省裡某機關上的平級要害崗位上鍍鍍金,時間不用長,也就是一年的時間,你就可以下放下來……也好堵住了這些人的口。」

冷梅說完靜靜地望著安在濤,等著他的回答。

安在濤心裡也是暗歎一聲。他知道,冷梅所說的兩個選擇對於他來說,可以說是一種最為合適的選擇。而表面上看去,這也是最穩健的選擇。

但一來,去省裡的機關上混日子,安在濤心裡非常排斥。他之所以混跡官場,目的在於做實事,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如果去了機關上,做一個看報紙喝茶擺譜的機關官僚,他打心裡是不願意的。

二來,官場多變,如果長期在歸寧消耗了下去,一旦張鵬遠被調離,他就變得極其被動,很有可能被掛在了基層。要知道,從縣級到廳級是一個非常關鍵的門檻,一旦第一次跨不過去,第二次再起就難了。

更重要的是,他作為被上面考察的後備幹部,如果他就此「消停」了下去,有極大的可能性被上頭放棄。

所以,安在濤在自己的人生規劃中,2002年底之前,他必須要離開歸寧,他已經在歸寧呆了3年多,基層的歷練足矣了。就算是不能一步到位上位做一個副市長,也要弄一個穩妥的崗位中轉一下,從歸寧進入到房山市的層面上來。

「我不去省裡,我討厭呆在機關上喝茶看報紙混日子……」安在濤的聲音雖然很低但也很堅決,「至於我的工作問題,市裡領導應該會有安排吧。」

見安在濤沒有聽她的建議,冷梅幽幽一歎,「其實我也知道你這人很固執,我說了你也不聽……算了,當我沒說,你隨便吧。」

安在濤知道冷梅是在關心自己,心裡一軟,趁四周無人,上前去一把握住冷梅的手緊緊握了握,柔聲道,「我知道你是關心我,謝謝。我自己心裡有數……」

「走吧,咱們開會去吧。」

冷梅見安在濤突然握住了自己的手,臉色不由大紅,趕緊遊目四顧,見無人這才紅著臉從他的手裡抽出手來,心神意亂地跟在安在濤的屁股後面上了樓。

古長陵並沒有進會議室,而是等候在了走廊的盡頭。見安在濤和冷梅並肩行來,這才與兩人一起走進了會議室。

會議室裡,大部分的市委常委領導都已經到齊,除了市委書記張鵬遠和市長東方筱之外。

「小安同志,來坐!」

「兩位縣太爺,來坐!」

「在濤同志啊,這一回在京裡幹得很漂亮!」

……

……

宋子臨等市領導笑吟吟地坐在那裡,向兩人打著招呼。跟這些市裡的領導們寒暄了一番,剛走到一側坐下,就見張鵬遠和東方筱一前一後地推門走進來,兩人只得又站起身來。

「張書記!」

「東方市長!」

或許是不約而同的默契,安在濤主動開口招呼的是張鵬遠,而古長陵則笑著向東方筱打招呼。

「哦,我們的安書記和古市長來了嘛?!呵呵,好,好,坐。」張鵬遠笑著點了點安在濤,擺了擺手。

瞥了一眼笑吟吟地安在濤,望著眼前這張熟悉而又陌生的年輕俊朗面孔,東方筱嫵媚的臉上騰地一下浮起一抹尷尬的紅暈。她匆匆點了點頭,扭頭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

……

匯報會開始後,由古長陵主要做匯報,畢竟古長陵是行政一把手,撤縣換市主要是行政的事情。

匯報當中,安在濤面帶微笑,靜靜地坐在那裡,偶爾也回答某常委領導的提問,而古長陵則俯身念著早已準備好的稿子。

這樣的匯報其實就是一種形式主義。

東方筱坐在那裡如坐針氈,她始終覺得安在濤那不屑和鄙夷地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著轉轉,其實安在濤並沒有看她,只是她自己的心理作用。

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市長,被一個下屬這種目光盯著,不僅讓她心裡憤怒和難堪,還有一種被那雙眼眸看透的感覺。就好像是她沒有穿衣服,光著屁屁被一個男人熱烈而不懷好意地眼神注視著。

第412章 走向輝煌(二)

張鵬遠聽了匯報,向東方筱投過聞訊的一瞥,見東方筱似乎是有些走神,就忍不住大聲乾咳了幾聲。

咳咳咳!

張鵬遠擺了擺手,「東方市長,我看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來吧……市委指導,市政府成立一個工作組,由市政府冷梅同志牽頭,協同市直各部門幫助歸寧盡快完成撤縣換市的工作!」

「好。」東方筱有些慌亂地點了點頭,「我同意。」

張鵬遠有些狐疑地掃了東方筱一眼,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將笑吟吟的眼神投射在冷梅的身上,「冷梅同志,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早日幫助歸寧完成掛牌工作!同時呢——我個人的意見是——」

張鵬遠沉吟了一下,又把頭轉向了安在濤,「小安同志,你們馬上就要舉行那個大型演出……央視要來直播,這對於我們市裡也是一次重大的宣傳機會,這組織籌備的工作很重要,我看市裡也應該參與進去——這樣吧,就讓冷梅同志代表市政府參加到組委會去吧——冷梅同志,最近你就多往歸寧跑跑,有啥工作協調不了的,直接找東方市長或者找我!」

安在濤和冷梅幾乎是同時點頭應是。

開完會,古長陵去了市財政局有些公幹,安在濤就跟冷梅一起去了她的辦公室,談了談工作。冷梅奉命最近協調協助歸寧工作,無論是撤縣換市還是演出的組織籌備,兩人自然是有很多共同的話題。

不知不覺就到了下午下班的點,冷梅瞥了他一眼,「我們一起吃個飯?你還是直接回歸寧?」

安在濤笑笑,「如果冷秘書長賞臉的話,我請你吃頓晚餐吧,我們去吃西餐吧,市裡的常青樹西餐廳的牛排味道很好,上回我和張書記也在那裡吃過一次。」

「貧嘴!」聽到安在濤主動要請自己吃西餐,冷梅心裡有些莫名的歡喜,但臉色卻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歡喜之色。

兩人一起下了樓,正在等安在濤的司機黃韜開車過來的時間,一輛黑色的皇冠開了過來,張欣從裡面走了下來,手裡提著一包東西,看樣子像是禮品。

張欣正要上樓去找冷梅,卻猛然間看見冷梅和安在濤並肩站在台階一側,正笑吟吟地說著話。一向冷漠冷艷的冷梅,居然俏臉上浮現著柔和的笑容,這讓張欣看了心裡的妒火陡然膨脹了起來。

良山區區長張欣熱烈追求市政府秘書長冷梅的事兒,在這市政府機關裡,最近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幾乎是每天都來「糾纏」冷梅,不是請吃飯就是送禮物,但冷梅卻從來沒有給他一個好臉色。

好在這張欣韌性很足,並沒有望而卻步,反而對冷梅展開了更加猛烈的進攻。

乍一見到自己心目中的冷艷女神,居然對安在濤笑語款款,張欣心裡的嫉妒瞬間就爆發了起來。

狗日的安在濤,你TMD時時處處都要跟老子作對嗎?好吧,你很牛逼,老子灰溜溜地離開歸寧,給你倒地兒……可你還有完沒完了?還要跟老子搶女人?……

張欣在心裡咒罵著,臉上卻笑著走了過去。

「冷秘書長,安書記,這麼巧?」

冷梅看到張欣,頓時皺起了眉頭。她有些厭惡地望了張欣一眼,乾脆就別過頭去,不再理他。冷梅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本來就因為年幼時的不幸經歷對男人產生了某種近乎病態的憎惡,就算是安在濤,也只能說是種種機緣之下才撬開了她的心房。

在別人看來,張欣是不錯,年輕有為,出身京城豪門,官至區長前途無量,但在冷梅眼裡,他跟官場上那些男人並沒有什麼區別。

況且,此刻的冷梅心裡早已被一個男人填滿,縱然兩人不可能走到一起,也沒有了容納張欣的空間。

見冷梅神色冷淡,張欣暗暗咬了咬牙,又笑著向安在濤伸出手去,「安書記,如今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了……前兩天,我可是沒少在報紙上看到你喲!」

安在濤想起張欣對歸寧撤縣換市暗中做的那些小動作,又見他又來糾纏冷梅,他心裡也升騰起一股莫名的火氣來,淡淡一笑,他伸出手去,跟張欣握在了一起。

「張區長好久不見了,在良山幹得還舒心?」安在濤突然緊緊地攥緊了張欣的手,用力往下一拽。

安在濤身材高大健壯,而張欣與他相比就顯得瘦弱了很多,被他猛然一拉,張欣措不及防身子突然打了一個趔趄,差點沒滑下台階去。

「你!」張欣惱羞成怒正要說什麼,卻又見安在濤笑著扶了他一把,打了個哈哈,「看看這地板還真是挺滑的,張區長,你不要緊吧?我說你穿得皮鞋是不是不跟腳喲?怎麼好端端地要打滑?我看你還是換一雙吧,這地面上的瓷磚容易打滑!」

張欣憤怒地眼神一閃而逝,但旋即又換上了溫和的笑容來,他長出了一口氣,「是啊,這鞋子是有些不跟腳……」

「冷梅,我正要上去找你呢。下班了,你有空嗎?今晚香港的天王巨星劉德華要在天南體育場開演唱會,我搞了兩張貴賓票,我們現在趕過去正好!」張欣目光熱烈地盯著冷梅。

冷梅下意識地掃了安在濤一眼,見他神色冷淡,心裡暗暗有些不舒服。

她搖了搖頭,淡漠道,「張區長,我不是追星族,對演唱會沒有興趣。不好意思,今晚我和安書記還有個場合,就先失陪了。」

這個時候,冷梅已經看到黃韜的車開了過來。

說完,冷梅也不顧安在濤,大步走下台階打開車門,一頭鑽了進去。

安在濤哈哈一笑,「不好意思啊,張區長,我們先失陪了。市裡現在剛成立了幫助我們歸寧撤縣換市掛牌運作的工作組,冷秘書長是組長,我們還有些工作要談……再見了,有時間的話,歡迎張區長回歸寧去做客!」

安在濤笑著擺了擺手,也大步走下台階,鑽進了車裡。

關緊門,安在濤的車揚長而去。

張欣手裡提著一包東西,目光陰狠地望著安在濤的車離去的背影,嘴角劇烈地抖顫著。

其實,冷梅拒絕他也不是頭一次了,她也從來就沒有答應過他的邀請,無論是吃飯還是其他什麼別的場合。但這一回卻是不同,冷梅當著安在濤的面拒絕了他,還跟安在濤同車而去,這給張欣的打擊是非常沉重的。

張欣的嘴角幾乎是要咬出血跡來。

市政府辦公室的副主任皇甫亮下班走出辦公樓,突然見張欣癡癡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由有些好奇,就主動打了一個招呼,「張區長?你這是找人嗎?」

張欣猛然回頭來望了望皇甫亮,勉強一笑,「呵呵,是啊,我來找冷秘書長,結果冷秘書長有事出去了。」

說完,張欣也顧不上跟皇甫亮寒暄什麼,就匆匆下了台階,鑽進了自己的車裡,跟自己的司機沉聲道,「開車,回區裡!」

皇甫亮暗暗搖了搖頭,知道八成是張欣又碰了釘子了。對於張欣的執著,市政府機關上下很多人都不以為然,人家冷梅明明已經公開拒絕過他,可他卻還要死皮賴臉地糾纏著,很丟領導幹部的份兒。

……

進了餐廳,要了牛排和幾樣甜點,還要了一瓶紅酒。點完菜,安在濤就將頭扭向了窗外。也不知道怎麼地,他心裡突然一陣陣地不舒服。

冷梅緊緊地盯著他,眼神一開始幽深似水,但後來就變得熱烈波動起來,她輕輕一笑,低低道,「你吃醋了……」

安在濤的肩膀一顫,換換回頭來望著冷梅,「冷秘書長,你說笑了,我吃什麼醋?」

冷梅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拿起桌上的餐巾紙來,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淡淡道,「安在濤,你別不承認……我們畢竟相處過一段時間,對於你,我還是有幾分瞭解的。你這人啊……」

冷梅突然歎了口氣,「什麼都好,就是霸佔的慾望特別強……可能男人都這樣吧。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你明明已經有了一個嬌妻,還有了兩個美麗高貴的紅顏知己,卻還是……你莫非是想要外面紅旗飄飄,家裡紅旗不倒?」

冷梅地話變得有些嘲諷起來。

安在濤想要否認,但心裡的莫名情緒躁動起來……他尷尬地低下頭去,歎息了一聲。或許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經過了這麼多的風風雨雨,冷梅在他的心裡也已經悄然佔據了一個位置。

……

……

「你喜歡我嗎?」冷梅突然淡淡道。

安在濤聞言一怔,放下手裡的叉子,似是茫然又似是下意識地回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冷梅突然格格嬌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她為人一向嚴謹淡漠,很少有這種「放浪形骸」的神態行舉,安在濤看了有些意外地望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第413章 走向輝煌(三)放縱

對於冷梅如是的直白,安在濤多少有些茫然。

喜不喜歡她?念及這個問題,其實時下的安在濤也想不清楚自己對冷梅到底是懷有怎樣的「情感」。

以往的種種「衝撞」,因為冷梅的離職和對他感情的自然流露而漸漸煙消雲散,但似乎距離兩情相悅還具有相當長的距離。但如果說兩人之間是純朋友或者純官場同僚之間的關係,也又似乎顯得有些矯情。

安在濤撓了撓頭。

冷梅緊緊地盯著他,突然幽幽一歎,「算了,別費神了,我不過是跟你開一個玩笑罷了。我不能否認,以前的我,對你懷有很深很深的好感,如果你沒有夏曉雪在前,我們或者可以……但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說到這裡,冷梅停頓了一下,像是表白一般又追加了一句,「我需要一份完整的愛情和婚姻,你給不了我。」

「好了,不說這些了,還是談談工作吧。」冷梅端起酒杯,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說話間,冷梅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紅酒,就跟喝那種康師傅紅茶一般,安在濤皺了皺眉,見她又搖晃著手裡的高腳杯,正準備一飲而盡,就探手過去一把抓住她纖細粉嫩的胳膊,低低柔聲道,「別喝了,你已經喝得太多了!紅酒喝多了,也是能醉人的。」

冷梅抬頭眼神有些「狂野」地盯著安在濤,格格一笑,「怎麼了?心痛了?請不起我喝紅酒?安在濤,我們好歹也算是朋友吧……呃,夠朋友的話,你今天就陪我好好醉一次!」

冷梅白皙粉嫩的另外一隻手在空中搖晃著。

安在濤心裡一歎,慢慢收回手來,目光凝滯注視著冷梅微微漲紅的臉上。

兩人雖然認識的時間很久,但似乎這還是安在濤頭一次如此專注和認真地打量著冷梅的容顏。

她有著白白淨淨的臉龐,柔柔細細的肌膚。雙眉修長如畫,雙眸閃爍如星。高挺的鼻樑下有張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彎,帶著點兒哀愁的笑意,又帶著一抹堅毅和倔強。

整個面龐細緻清麗,在這音樂聲緩緩迴盪著的西餐廳裡,她彷彿是洗盡了一身的官場風塵,渾身上下不帶一絲一毫人間煙火味。上身穿著件白底綃花的衫子,下身是白色百褶裙。坐在那兒兒,端莊高貴,文靜優雅,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纖塵不染。

……

……

兩人放開了心懷,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喝掉了四瓶紅酒。表面上看去,兩人走出常青樹西餐廳的時候,除了臉色微紅之外,都沒有太大的醉意。

只是這紅酒與白酒啤酒不同,喝得時候不上頭,但後勁兒特別大。出了餐廳的門,給溫熱的小風一吹,冷梅就直覺頭暈腦脹酒意上湧,走著走著便有些頭重腳輕,身子晃蕩了起來。

安在濤趕緊一把扶住了她,向不遠處擺了擺手。黃韜趕緊開著車過來,安在濤將冷梅扶進車裡,然後自己上車,向黃韜低低道,「先送冷秘書長回家!對了冷梅,你家住哪裡?」

當著安在濤司機的面,冷梅之前的「放縱」情態瞬間消失,她強打精神忍住一陣陣的醉意,矜持著低低道,「黃師傅,天元小區13號樓,謝謝。」

黃韜開車很快,很快就到了冷梅居住小區的樓下。冷梅晃蕩著身子開了車門,一把將準備下車送她的安在濤推了回來,眼神微微有些複雜地擺了擺手,「我自己上去就好,你們回吧。呵呵,安書記,謝謝你的牛排和紅酒,改天我再回請你。」

冷梅晃蕩著身子上樓而去,直到她在二樓的家裡亮起了燈,安在濤這才擺了擺手沉聲道,「我們走!」

回到歸寧,安在濤剛進了家門洗了個澡,打開電視調到中央台準備看看社科頻道的探索節目,他的手機鈴聲驟然響起。

一把抓起手機,見是冷梅,就接了起來,「冷梅?還沒有睡?你今晚喝了不少酒,還是早些休息吧。」

電話那頭,冷梅沉默著,只能聽見她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良久,她才低低道,「我在歸寧,我想見你。」

……

已經是深夜11點多了,安在濤打開門,冷梅換了一身黑色的運動T恤短褲,悄然閃身就進了他的家門。

安在濤剛關緊房門,冷梅就撲進了他的懷裡,緊緊地抱著他,漲紅的臉上浮動著淡淡的紅光,喃喃自語著,「抱緊我……抱緊我!」

安在濤身子一滯,他明顯感覺懷裡的冷梅身子有些冰冷還有些抖顫,他猶豫了一下,慢慢垂下手來也圈起了冷梅的纖腰。

冷梅也沒有想到,自己今晚竟然怎麼也控制不住內心壓抑已久的熱烈情感,酒意瀰漫在全身,回到家裡,她大腦中一片空白,眼前滿眼都是安在濤那飄逸的身影在晃蕩著。鬼使神差之下,她開了自己的車,一路飛馳追著安在濤的車也趕來了歸寧。

她直覺自己渾身冰冷,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軟弱無力,熱切需要眼前這個男人的愛撫和擁抱。

她抬起頭來,雙眸緊閉著,但長長的眼睫毛卻輕輕地跳動著。她翹起腳跟,下意識地就湊近了安在濤的嘴邊,然後就義無反顧地吻了上去。

安在濤被動地被冷梅熱吻著,身子也漸漸軟了下來。

冷梅盡情地在安在濤的懷裡扭動著如蛇的身子,毫無保留地釋放著自己內心的情感積壓和慾望。她也是30歲的成熟女子,有著正常的慾望和情感,平日裡深深隱藏在冷漠冷艷的外表下,一旦放開了心懷徹底宣洩出來,爆發出來的熱量是極其可怕的。

冷梅輕輕推開安在濤,神色漲紅但卻神情專注地一件件脫掉了自己的外衣和內衣,直至將晶瑩剔透凹凸有致修長豐裕的赤裸裸的身子全部暴露在安在濤的眼前。

她扯起安在濤的手,堅定不移地撫在了自己胸前的豐盈上,「要了我……讓我放縱一回!今晚,我想徹底地放縱一回!」

觸手溫軟而有彈性,一股子異樣的快感升騰起來,安在濤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

……

歡樂的時間總是太短。客廳的沙發上,冷梅蜷縮著赤裸裸地膚色上蕩漾著一層春色紅暈的身子,緊緊地抓住安在濤的胳膊,死活不肯撒手。

安在濤歎了口氣,「冷梅,去床上躺一會吧,都半夜了。」

冷梅緊緊地抿著小巧的嘴,搖了搖頭,「不,我不去,那是你和夏曉雪的床,我才不躺!」

安在濤的神色一凝,身子無力地也靠在了沙發上。

兩人就這樣赤著身子依偎在沙發上,默然不語,一直到凌晨。冷梅歎了口氣,坐起身來推了推安在濤,「我要回去上班了,今天上午還有個會呢。」

冷梅要下去,卻被安在濤一把抓住了柔細粉嫩的胳膊,她默默地回頭來望著安在濤,眼角的一抹柔情一閃而逝,轉瞬間又變得神色平靜。

安在濤也赤著身子坐在沙發上,默默地望著她穿衣服,卻是無言以對。冷梅穿好衣服,突然回頭向他嫣然一笑,「好了,我又不讓你負責,你幹嗎這麼一副哭喪臉?你再休息會吧,我先回去了。下午我會帶人來歸寧,你們準備一下,我們開個會,研究一下具體的工作。」

說完,冷梅盈盈開了安家的防盜門,左右看了看,悄然下樓而去。

聽到樓下有發動汽車的聲響,安在濤回想著這突如其來的放縱的一夜,嘴角苦笑著望向了牆上的石英鐘,見已經是凌晨5點多,他伸了伸腿,有些疲倦地沉沉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經是上午十點。安在濤匆匆洗漱完畢下了樓,黃韜已經將車停在樓下,靜靜地等候著他。

見安在濤出來,黃韜趕緊下車打開了車門,一邊笑道,「安書記,您還沒吃早飯吧,我拉您去吃點東西?」

「嗯,去麥當勞吧。」安在濤擺了擺手。

黃韜拉著安在濤去縣城剛開的一家麥當勞分店吃東西的時候,古長陵早已等候在他的辦公室裡。

早上一上班,古長陵就來找他,卻見安在濤沒有來上班,就讓彭軍打開了安在濤的辦公室門,自顧走進去等候了起來。

一直等到11點多,安在濤才姍姍來遲。

見古長陵面色焦急地等候在自己辦公室裡,安在濤意外地笑了笑,「老古?有事找我?怎麼不給我打個電話?」

古長陵起身來笑道,「安書記,童主任給小黃打過電話了,小黃說你昨晚陪市裡領導吃飯喝多了酒……我怕打擾你休息,就等了會。」

「呵呵,是多喝了幾杯。老古啊,我這回算是吃到苦頭了,以後可千萬不能再喝紅酒,我沒想到這紅酒的後勁兒這麼足,搞得我現在還有些頭暈目眩的,胃也不好受!」

安在濤擺了擺手,「說吧,老古,來找我有啥事?」

第414章 走向輝煌(四)程省長要來!

「安書記,龍騰公司的代表來了,同時他們還聘請了一個藝術總監,全盤負責8月17日的演出事宜。」古長陵笑了笑,「這本也無所謂的,我們文化館的同志畢竟是經驗不足,讓上面來的大導演來組織也挺好,只是這人來了之後,把我們的方案全部給否了,說是要按照她的思路重新設計方案……您看……」

安在濤哦了一聲,「老古啊,你的意思呢?」

古長陵心裡苦笑,心道我的意思當然是不願意這樣的。但這龍騰公司是你安書記老婆的公司,又是資助我們演出活動的財神爺,我怎麼能得罪的起?

「安書記,是這樣的。我們原本準備在當天晚會現場開始,就搞一個小小的儀式——一開始,先由安書記你宣佈歸寧撤縣換市成功的消息,完了之後,再由市委張書記和東方市長這兩位領導為我們揭牌。可是……人家不同意,說我們這樣不倫不類的,非要我們單獨舉行一個活動,將揭牌儀式的程序從晚會上去除掉。」

古長陵靜靜地望著安在濤,「他們還要見你……安書記,我看這樣吧,中午我們兩個請他們吃個飯?夏董派了一個副總過來,還有那個藝術總監……」

安在濤笑了笑,「行吧,老古你來安排就好。但是我們可說好了,我可不能再喝酒了,我這還有些倒醉!」

古長陵哈哈一笑,「安書記,你就意思一下嘛,你是主人,你不喝酒恐怕客人會不滿意……他們中有女士,我們這邊是不是要出個女同志作陪?要不然讓縣委孔書記出面一下?」

「女士?」安在濤訝然了一聲,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就點了點頭,「行,你喊喊孔琳。」

……

中午的宴會設在資河開發區民泰集團開發建設的資河度假村的酒店裡。這家酒店,目前已經漸漸取代歸寧賓館,成為歸寧周邊地區最大、檔次最高的餐飲單位。

只是安在濤為了避嫌疑,一直沒有同意將縣委縣政府的公務招待定在度假村。

安在濤和孔琳下了車,見資河度假村大酒店的台階上,古長陵陪著一男一女正站在那裡迎候兩人。

安在濤瞥了一眼,不由愣了一下,那女子竟然是許久不曾再見的張然——原市長張勝利的女兒張然。自打幫著張勝利脫離了危機之後,安在濤就再也沒有見過這位京裡出名的、非常有個性的才女。

張然並不是那種出眾的美女,她的容顏並不能讓人從茫茫人海中一眼就找出來。但這個知性的女子身上有一種別樣的氣質,她盈盈站在那裡的感覺,像是有一股清新的芬芳在整個空間裡悄然的散開,慢慢的蔓延在每個人心頭。

像一枝傲雪的寒梅,佇立在幽靜的山谷中,恬靜優雅的逕自綻放,無論身周左右有多少人注視著她,她都像獨自置身在空無一人的原野中一樣,眼角眉梢,無不洋溢著自由浪漫的氣息。

而那男子個子不高,也就是40出頭的年紀,面相普通,但五官細緻,拼湊在一起,給人一種穩重成熟的感覺。

安在濤上前走了兩步,古長陵趕緊笑著介紹道,「宋總,張總監,這位就是安書記,這位是孔書記!」

安在濤笑吟吟地向張然伸出手去,眼神多少有些驚訝和玩味,「張然?沒想到竟然是你,我記得你是大學教師和作家嘛,怎麼現在改行當導演了?」

張然的臉色微微一紅,跟安在濤緊緊地握著手,「安書記好,好久不見了,我父親一直催我請安書記吃飯,但我一直在燕京沒有回來……今兒個沒想到卻要讓安書記你破費了,實在是不好意思啊。」

對於她如何改行「干藝術」的,張然避而不談,只是跟安在濤笑著閒扯了兩句,完了又跟孔琳握手寒暄了一陣。

古長陵訝然道,「安書記,你跟張總監認識?」

「你好,宋總。」安在濤一邊跟龍騰公司派來的副總裁宋健握手,一邊瞥了張然一眼,呵呵一笑,「是啊,我們是老朋友了。對了,老古,你還不知道吧,張然是張市長家的千金……呵呵!」

「奧,原來是張市長家的千金。我說呢,我總瞅著張總監有些面熟,呵呵……」聽說張然是張勝利的女兒,古長陵倒是有些意外,不過,神色也沒有因此有太大的變化。畢竟張勝利時下已經非比從前了,如果張勝利當前還在台上,那自然又是另外一個樣。

……

……

接下來的飲宴就沒有太大的變數了。宋健是夏曉雪手下的人,自然不敢當面忤逆安在濤這個幕後大老闆的意思,而張然雖然還是有些堅持,但在安在濤的「軟硬兼施」下,也只好同意了歸寧縣委縣政府要在晚會現場搞揭牌儀式的要求。

……

冷梅當天下午就帶著工作組來了歸寧,協同歸寧方面緊鑼密鼓地展開了撤縣換市的實際運作。轉眼之間,8月16日終於到了。

明天也就是8月17日,是一個注定要載入歸寧歷史的日子。上午是生態農業產品展銷會和生態農業產品博覽會開幕,主辦者是歸寧縣人民政府和資河開發區管委會;而晚上7點,「歸寧之夜、走向輝煌」大型文藝晚會就要拉開序幕。

晚會在新落成的歸寧體育場舉行。央視方面來了十幾個人的直播團隊,在房山市和東山省電視台的協助下,從早上就開始在歸寧體育場安裝直播的設備。同時,央視還來了兩個當紅的主持人,一男一女,男的叫亞龍,女的叫曉梅,都是央視綜藝頻道的名主持。

央視能派出如此華麗的陣容來,這就不能不說是夏曉雪和孟菊在燕京的巨大能量了。或許安在濤還沒有一個確切的概念,但實際上夏曉雪和孟菊為首的資本集團,在國內已經擁有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影響力。

當然,錢是少花不了的。

而表演團隊中,大多數的演職人員以及參演的國內和港澳台的歌星,都出自劉彥安彥集團所屬的幾家娛樂公司旗下。8月14、15日兩天,在央視的協調下,作為總導演和藝術總監的張然已經組織所有演員進行了兩次綵排。

……

……

下午,古長陵和童洪剛一起走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

安在濤放下手裡的文件,笑了笑,「老古,童主任,明天的活動和晚會準備得咋樣了?」

古長陵笑著打了一個「OK」的手勢,朗聲道,「安書記,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這兩天,我和童主任一直靠在現場,看她們綵排,明天正式演出應該問題不大。」

「安書記,明天來的省市領導也都已經確定下來了。省裡,是省政府秘書長劉芳,省文化廳的劉副廳長;市裡,張書記、宋書記、鄭書記等領導都要來出席,只是東方市長說是去了省裡開會,可能來不了了。」童洪剛趕緊恭謹地回著話。

東方筱竟然真的不來!安在濤心裡冷笑了起來,這個女人當真是……

三人正在說話間,冷梅的電話突然就打到了安在濤的手機上。見是冷梅,安在濤接起電話來低低道,「是我。」

冷梅長出了一口氣,似是定了定神,接下來說話的時候她語速極快,「安在濤,你馬上準備一下,我剛接到省政府辦公廳電話,省裡的二號首長臨時決定,明天也要來歸寧參加活動!你抓緊準備,我馬上向張書記和東方市長匯報!」

說完,冷梅匆匆掛了電話。

程元剛程省長竟然要來?!安在濤倒吸了一口涼氣——呃,這個,著實是有些太意外了。

安在濤眼前浮現起一張略帶黝黑神色威嚴的面孔來,心頭猛然跳動了起來。定了定神,他擺了擺手,「老古,明天的活動,省裡的程省長要來,你馬上去召集有關部門開一個緊急會議,佈置一下後勤保障和安全保衛工作!」

省裡的二號首長要來啊——古長陵顯然也非常震驚,他愣了一下,馬上就回過神來,旋即帶著童洪剛匆匆出門而去。

古長陵和童洪剛走了之後,安在濤沉吟了一會,還是撥通了陳近南的電話。電話裡,陳近南並沒有說太多,只是再三囑咐他一定要做好安全保衛工作,同時還跟他說了說程省長的一些個喜好,譬如吃飯喜歡吃什麼,喜歡喝什麼茶等等。

陳近南的話雖然不多也很含蓄,但安在濤卻還是心裡恍然,隱隱猜出了什麼。看來,自家這老頭又要進一步了——而說不準,就是接替程元剛做這東山省的二號首長,一省之長。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程元剛已經到了點也就是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就要退居二線了,中央已經找他談過話。而陳近南,其實最近也剛剛被中央找去談了會,接替程元剛成為省長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只是陳近南為人沉穩,也可以說是城府深沉,在沒有成為既定事實之前,他連自己的兒子和家人也沒有鬆口。

但程元剛自己心裡可是清楚得緊。在即將退居二線的時候,程元剛就開始為自己家族的日後做打算了,安在濤是陳近南的私生子,這在省委的高層領導裡早已是一個大家心照不宣的公開的秘密。所以,聽說歸寧搞活動,程元剛想了想,就臨時決定來參與一下,賣陳近南一個面子。

他在下台前賣陳近南一個面子,將來陳近南就可能回敬他好幾個面子。

對於程元剛和陳近南這個層面的領導幹部來說,這種事情說白了就是某種政治利益的交換。

程省長要來的消息很快就到了張鵬遠那裡。張鵬遠覺得非常意外,接到冷梅的電話之後,他趕緊派人通知其他常委,立即召開了市委常委會緊急會議,安排佈置明天迎接省長大人的接待和安全保衛工作。

接到冷梅電話的時候,東方筱正在天南的家裡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哪裡是去省裡開會,而是趁機避開回家休息兩天,她的目的就是不去歸寧參加這兩天的活動,她實在是不願意看見安在濤那張俊朗中微微帶著些許輕蔑的年輕面孔。

「東方市長,我剛接到省政府辦公廳電話通知,明天歸寧的活動,程省長要親自參加……張書記讓我趕緊通知東方市長,您看您是……」

冷梅的話音一落,東方筱騰地一聲就從沙發上坐了起來,震驚地顫聲道,「怎麼回事?歸寧這麼屁股大點的事情,還驚動了省裡的二號首長?」

冷梅心裡暗暗歎息一聲,低低道,「東方市長,是的,沒錯。央視要來現場直播,對於咱們省裡也是一次宣傳,可能省裡的領導也感興趣……」

東方筱站在那裡握著手機呆了一會,「好,我馬上趕回市裡去!」

東方筱匆匆出門自己開車就往市裡趕。市委書記張鵬遠去參加活動,她或者可以開會為借口不相隨,但省裡的二號首長要去,她這個做市長怎麼敢不出面接待?除非她不想混了。

況且,她還是程省長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程省長對她的提攜之恩,她怎麼可能忘卻。

……

……

程省長要來歸寧和房山,房山公安系統和武警系統的人員都開始緊張調動起來。在張鵬遠的直接指令下,房山市公安局派出一百餘名幹警、房山武警支隊派出一個特勤中隊的警力,一共兩百多人帶車聲勢浩蕩地當晚就開赴歸寧,會同歸寧公安和武警,在程省長有可能出現的區域提前進行了撒網式的安全大檢查。

因為程省長突然要來,原本定於明天上午9點開幕的生態農業產品展銷會和博覽會,便改為了上午11點。畢竟,程省長明天一早從省裡趕過來,就算是再快也要兩個多小時。

第415章 走向輝煌(五)女星陪酒風波

8月17日一早,安在濤匆匆在家裡下了一碗清湯麵吃,然後就直接坐車趕到了幾個活動的現場。生態農業展銷會在資河開發區設立了七個展廳,生態農業產品博覽會的活動現場則設立在了城郊鎮的物流中心大廈裡。

晚上的「歸寧之夜、走向輝煌」大型文藝演出則要在新投入運營的歸寧體育場舉行。

上午11點,歸寧要在資河開發區舉行一個啟動儀式,由省市縣的領導集體為這三個活動剪綵。

縣裡各個部門的人員早已各就各位,三個活動組委會的成員們都分別在分管縣領導的「組織」下,進入了緊張的預備狀態。後勤、安保、宣傳……一系列的組織準備工作都已就緒。

在幾個活動現場轉了一圈,跟活動總指揮古長陵通了通氣,安在濤這才讓黃韜開車回到了縣委機關大院,去辦公室裡開始等待省市領導的到來。

上午9點半多,童洪剛急匆匆地跑進他的辦公室裡朗聲道,「安書記,剛才接到張書記秘書電話,領導們的車隊已經進了縣城,您看縣裡的領導們是不是下去迎接一下?縣四大班子的領導,都已經等候在會議室裡了。」

安在濤擺了擺手,「走,我們趕緊下去迎接市領導!」

安在濤大步走出了辦公室,他剛走到走廊的盡頭下了樓梯,身後就追上了一大群縣裡的領導。安在濤帶著幾十個副縣級以上的領導,下了樓,一直迎出了縣委大院,分別站在了大院門口的兩側。

縣委門口正是歸寧時下最為繁華的中心路。過往的車輛行人都有些詫異和納悶兒:這些平日裡根本見不到的縣領導們,今天怎麼都一股腦地聚集在了縣委門口,好像跟那些去政府門口堵門示威的上訪農民一般,三三兩兩地站在那裡,或交頭接耳,或面無表情地望著天空。

但旋即,刺耳的警笛聲就開始大作。

一輛警燈閃爍的越野警車開道,身後是市裡領導的車隊,清一色黑色的奧迪或者皇冠,沿著街角開過來,竟然排得老長。最後,還有幾輛銀白色的中巴和麵包車,應該是市直有關部門的領導和媒體記者。

古長陵有些訝然道,「安書記,領導們似乎來得比較多啊……看這架勢,恐怕市四大班子的領導都要到了吧?呵呵,挺給我們面子的喲!」

安在濤笑了笑,突然壓低聲音道,「少安毋躁,老古,一隻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不怕,領導來得再多也無妨!好歹我們還管不起兩頓飯?」

見安在濤把市裡的領導戲稱為「一群羊」,古長陵哈哈笑了笑,也沒再說什麼。

正在說話間,開道的警車已經開了過去,拐了個彎停在了前面的路口處。警車之後,打頭的是張鵬遠的車,張鵬遠的車一停,其後所有領導的專車也都慢慢停靠在了路邊。

安在濤和古長陵一起迎了上去,「張書記!」

「張書記好,歡迎領導!」

張鵬遠呵呵一笑,伸出手去跟安在濤握了握,「小安同志,市裡四大班子的主要負責同志都來給你們捧場了……你們準備好了沒有?準備好了,我們直接去活動現場,順便也看看你們的活動組織情況!」

「感謝領導,歡迎領導!」安在濤笑著,一眼就看到了下車慢慢走過來的市長東方筱。

東方筱今天穿著一件淡粉色的短袖鑲邊襯衣,下身是黑色的西褲,腳上穿一雙紫紅色的涼鞋,打扮得比較清爽。

安在濤撇開張鵬遠的手,也慢吞吞地迎了過去,故作訝然道,「東方市長也來了?昨天還聽說領導去了省裡開會,說是來不了,我們這邊還覺得挺遺憾的。」

東方筱嫵媚的臉微微一紅,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歸寧搞這麼大的活動,我這個做市長的怎麼好不來捧場?小安同志,既然張書記說了,我看我們就別進機關大院了,直接去資河開發區!去活動現場看看!」

說完,東方筱立即回頭去擺了擺手,朗聲道,「掉頭,去開發區!」

……

……

開發區的活動啟動現場披紅掛綵,彩旗飄飄,橫幅遍天,一個巨大的鮮花花壇擺出了一個「歸寧歡迎您」的圖案,童洪剛帶著縣委辦、縣府辦和開發區辦公室的人一起忙碌著,讓來賓簽字,組織工作人員給領導戴紅花,準備剪綵綵帶等等,忙的是不亦樂乎。

10點稍多一些,程元剛程省長帶領的省領導車隊終於來到。不過,出乎眾人意料的是,程元剛帶的隨從和屬員並不多,除了省政府秘書長劉芳、省文化廳、民政廳、建設廳等部門領導之外,再就是帶了幾個省政府辦公廳的工作人員。

當然,省長出行,公安廳和省武警總隊的安保力量是要跟來的,還有省報媒體各單位的記者。

數十個省市媒體的記者旋即將下車來的程元剛包圍起來,在閃光燈不斷地閃爍中,張鵬遠和東方筱打頭,一眾市領導簇擁了過去,而安在濤和古長陵則領著縣裡的領導站在了外圍。

張鵬遠恭謹地笑著跟程元剛握手,「程省長好,歡迎領導到我們房山來!——那個誰來,趕緊給省領導打起遮陽傘!」

張鵬遠的秘書公新宇擠進領導人群來,匆匆打開早已準備好的黑色遮陽傘,給程元剛擋在了頭上。

程元剛淡淡一笑,跟張鵬遠握了握手,「鵬遠同志,你也好——哦,東方同志,在房山工作還能適應嗎?」

程元剛旋即就鬆開手,將軟綿綿的大手伸了過去,跟一臉漲紅和興奮的東方筱握了起來。

「謝謝領導關心,我很好。歡迎首長到咱們房山來,聽說領導要來,我昨天就興奮得沒睡好。」東方筱似是無意也似是有意地說笑著,表現得跟程元剛很是親近。

而程元剛也親密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東方同志,你這樣說,我可是有些慚愧喲。我下來看看,給你們下面的同志添麻煩了!……」

張鵬遠站在一旁,微微有些尷尬。見東方筱跟程元剛神態親密,心裡微微有些不舒服。

聽了這話,趕緊笑著接口道,「省領導能來,是我們全市幹部群眾的榮幸……」

程元剛瞥了張鵬遠一眼,呵呵一笑,擺了擺手,「好了,我們都別擁擠在這裡了……嗯,歸寧縣的小安同志來了沒有?」

張鵬遠趕緊回頭向人群外的安在濤使了一個眼色,招呼道,「小安同志,你過來!」

安在濤趕緊擠了進來,恭謹適度地躬身行禮,「程省長好,歡迎首長來歸寧!」

程元剛個頭不算高,但身材魁梧。面龐微微有些黝黑,但額頭非常寬廣,兩鬢微有幾縷白髮。他站在那裡不怒自威,深深地望著安在濤,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然後才微微笑著伸出手去,「小安同志,果然是一表人才,難怪省裡一些同志說歸寧的小安書記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喲!」

週遭的官員們都呵呵笑了起來。

安在濤笑了笑,「謝謝領導。」

程元剛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又道,「嗯,小安書記在歸寧做得很不錯,經濟發展社會穩定……好,很好!」

……

……

領導剪綵的現場,地上鋪著長長的紅地毯,上端是臨時豎立起來的遮陽棚,否則的話,這炎炎烈日讓這些養尊處優的省市官員們就這樣站在火辣的日頭低下半個多小時,恐怕也受不了。

等省市領導站列成行之後,安在濤手裡捏著發言稿就從一側走上了發言台。他回身向省市領導鞠了一躬,然後才對著麥克風朗聲道,「……出席本次活動的省市領導同志有,東山省委副書記、省長程元剛同志,省政府秘書長劉芳同志……市委書記張鵬遠同志,市委副書記、市長東方筱同志,市委副書記宋子臨同志,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鄒同同志,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鄭方同志……房山市人民政府副市長吳國錦同志……以及市直機關的負責同志。」

「出席本次活動的嘉賓還有,龍騰石油集團公司副總裁宋健先生,民泰集團總裁路兵先生……」

「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省市領導和嘉賓的到來!」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朋友們,同志們:今天我們歸寧在這裡隆重機會,舉行三個活動的啟動儀式。一個是生態農業產品展銷會,一個是生態農業產品博覽會,還有一場盛大的『走向輝煌、歸寧之夜』大型文藝演出將在今晚上演……本次活動,得到了省市領導、省市有關部門的大力支持和關心幫助,讓我們再一次用熱烈的掌聲向省市領導表示熱烈的歡迎和誠摯的謝意!」

伴隨著安在濤極具有煽動力的講話,雷鳴般的掌聲一陣陣地響徹全場。安在濤簡單致辭之後,鞭炮和禮炮就響了起來,在沸沸揚揚的禮花綵帶裡,程元剛等省市領導開始為活動剪綵,一溜省市媒體的記者聚集在剪綵領導的面前,不住地拍著照。

……

剪綵活動上,本來設置有領導講話的環節。但既然程元剛來,自然要請他這個當省長的致辭說兩句,但程元剛卻沒有同意。程省長不講話,原本準備了發言稿的張鵬遠和東方筱也就只能就此作罷。

剪綵的過程其實很簡單,也就是幾分鐘的時間。剪綵完後,一眾省市縣領導陪著程元剛在資河開發區裡轉了轉,參觀了開發區裡如今比較知名的幾個生態農業工程基地,最後去了陽光公司的生態觀賞農業園。

在觀賞園區裡,程元剛對盆栽的系列觀賞水果大加讚賞,甚至還站在一盆盆栽蘋果樹邊上主動讓記者們給他拍照留念。

離開觀賞園區,又去走訪了幾家農戶,看了看沼氣到戶工程,最後才直接去了民泰集團(陽光公司)投資建設的資河度假村大酒店裡。

中午的招待宴會,就安排在這裡。資河度假村地處深山邊緣,又在資河源頭處,氣候非常清涼,在這炎炎夏季裡,這裡是一個納涼消夏的好去處。

來的省市領導太多,再加上縣裡的頭頭腦腦,起碼有百餘人。今天中午和晚上,資河度假村全部對外停業,專門用來招待這些官員。

安在濤正在門口招呼客人,指揮童洪剛等人安排宴席,突然古長陵匆匆跑了過來,伏在安在濤的耳邊上小聲道,「安書記,省府的劉秘書長聽說咱們這裡來了不少藝人,其中有幾個大牌當紅明星,就提出來讓我們安排一下,讓那個——宋芳菲和金慧喬來陪領導吃頓飯……你看這?」

安在濤一怔,旋即皺了皺眉,嘴上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心裡卻暗暗咒罵了起來。對於夏天農這個老情人,前交通廳廳長現在的省府秘書長劉芳,安在濤心裡著實有幾分厭惡。

這女人太噁心了……怎麼會出這種餿主意?!

但不管如何,既然領導提出來了,作為縣裡,不安排也不好。安在濤猶豫了一會,歎息道,「老古,這些明星架子都大得很,尤其是這幾個大腕,咱們能請得動嗎?」

古長陵也是苦笑,「安書記,那咋辦哩?」

安在濤擺了擺手,「也罷,我上去一趟,跟張然說說,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因為晚上的演出,已經趕到的藝人都住在了資河度假村裡,中午吃了飯,下午三點左右就要進入現場進行化妝和最後的簡短合練了。

安在濤帶著彭軍上了資河度假村的5樓。

這回來了幾十個知名度挺高的國內和港澳台甚至是韓國的明星歌手,基本上都帶著自己的經紀人和助理,佔據了這整整一層23個套房和一個大廳、一個會議室。

走進5樓的大廳,安在濤看到了正坐在那裡跟幾個打扮時尚靚麗的女星說話閒談的張然。

安在濤並非追星族,對水很深潛規則橫行的娛樂圈並不熟悉。倒是彭軍一眼就認出了那幾個身材高挑明艷不可方物的女人正是時下漸漸當紅的女歌星。其中那個叫宋芳菲的女星,是最近三年橫空出世的影視歌三棲明星,絕對的大腕,主演過幾部轟動全國的大片,單曲專輯也在港澳台以及內地賣得非常火爆。

一線明星,絕對的大腕。

還有那個叫金慧喬的,是韓國女星,也是當紅的一線歌星,今年以來才轉向大陸內地發展。

說實話,要不是這兩人最近新加盟了劉彥旗下的星海娛樂公司,成為星海娛樂公司的頭號當家花旦,如果不是劉彥的暗中運作,歸寧的演出絕對請不到這兩位一線巨星。

依托於集團公司的巨大資本力量,星海娛樂公司在南洋一帶和港澳台的名氣很大,去年年底以來迅速向大陸發展業務,已經成為少數幾家實力很強的大型娛樂傳媒公司。

事實上,夏曉雪、孟菊和劉彥三女的合資合作絕不僅限於一個龍騰石油公司,她們背後的三家集團企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以想想看,集安夏集團、安彥集團和念濤集團三家大資本之力打造的娛樂傳媒公司,其力量該有多麼地強大!

這一次來歸寧參加演出的藝人,絕大多數都出自劉彥旗下的幾家娛樂公司。而張然,其實也是在最近加盟了劉彥的星海娛樂公司,所以才被公司派到了歸寧擔任整場演出的藝術總監和總導演。

安在濤向前走了幾步,微微覺得有些尷尬,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正在猶豫間,張然望見了他,就笑著起身招呼著,「安書記?」

安在濤硬著頭皮走了過去,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

張然跟安在濤握了握手,笑著給安在濤介紹道,「宋小姐,金小姐,這位是歸寧縣委書記安在濤先生——安書記,這位就是大明星宋芳菲小姐,這位是來自韓國的金慧喬小姐。」

金慧喬走的是玉女路線,整個人看上去也清秀可人。臉色晶瑩,膚色如雪,鵝蛋臉兒上有一個小小酒窩,微現靦腆,甚是清秀絕麗,高挑的身上穿著翠綠色的連衣短裙,淺淺地露著如雪似酥的胸脯,裙擺只遮住膝,腰間同色腰帶將腰兒束得纖纖一握,更襯得胸脯豐挺。

她伸出白皙的小手來,客氣地跟安在濤握手寒暄,漢話說得倒是非常流暢,安在濤有些驚訝。

與金慧喬的神態平和相比,出身在東山省綠島市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的宋芳菲,則就顯得傲氣了很多。也難怪她,她時下正當紅,見多識廣,國內國外鮮花掌聲不斷,據說那追求她的富家權貴公子哥兒能有一個連,安在濤這麼一個小縣的七品芝麻官,她怎麼會放在眼裡。

如果不是看在張然的面上,她連握手都懶得跟安在濤握。

宋芳菲淡淡地跟安在濤握了握手,然後迅速又將手抽了回來,不施脂粉的臉蛋上柳眉兒輕輕一挑,高高在上的眼神兒在安在濤身上一掃而過。

這女子身材修長,但卻不是那種單薄的骨感美人。

一身清涼之極的吊帶露肩裝,露出圓潤滑膩的珍珠肩,把她的衣架子身材襯托的玲瓏浮凸;穿著透明玻璃吊帶的鋼絲胸罩,碩大的波濤洶湧的輪廓若隱若現;裸露著兩條修長白皙的嫩藕一樣的手臂,自然而然的垂在豐腴而又曲線玲瓏的小腰上。

腰肢上紮著一條寬得誇張的黑色蛇皮腰帶,上面鑲滿了銀晃晃的亮片;最誘惑人的是她的兩條白得反光、漂亮到眩目的大長腿,穿著一條短到不能再短的超短裙,整個的露在外面。

腳底穿著一雙透明彩絲鞋帶的玻璃涼鞋,足踝渾圓線條優美,十個腳指頭上丹蔻朱紅,搽著鮮艷的指甲油。

這女人真是一個尤物,絕代的尤物啊!這麼近距離地打量,安在濤心裡暗暗驚艷。縱然是夏曉雪和孟菊劉彥三女,僅在容顏和身材方面,也與她相形見絀,失色不少。

但是與三女身上由內而外發散而出的高貴和端莊相比,宋芳菲身上的高貴之色就明顯帶了幾分煙火氣。

……

……

安在濤慢吞吞地說出了「來意」,金慧喬還好些,臉上猶自掛著溫和的笑容,即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但是宋芳菲卻當即眉頭一皺,揚了揚手,「不好意思,張然姐,晚上的演出很緊張,我們要休息……吃飯就免了吧,你替我謝謝各位領導的好意,我先回去休息了。」

張然也覺得讓明星去給官員們陪酒有些離譜兒,也皺了皺眉。但安在濤心裡雖然也排斥這種事兒,但卻沒有辦法。

讓明星陪酒,這肯定不是省領導的主意。甚至,程元剛可能都還不知情。但既然劉芳提出來了,如果自己這個縣委書記請不到宋芳菲去陪酒,無疑就落了領導的面子。

在如今這個自己即將陞遷的節骨眼上……安在濤心裡歎了口氣,前行幾步,尷尬地攔住了宋芳菲的去路,小聲笑道,「宋小姐,其實也沒有什麼,就是省市領導來了,聽說來了宋小姐這種大明星,想要請宋小姐到場……宋小姐,實在是不好意思,給個面子吧?頂多也就耽誤宋小姐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宋芳菲不滿而輕蔑地瞪了安在濤一眼,回頭望著張然,「張然姐,怎麼回事啊這是?這搞得是什麼名堂嘛!」

張然剛要說什麼,宋芳菲就已經氣憤憤地擺了擺手,斥責道,「你讓開,我要回房休息!」

……

……

宋芳菲裊裊婷婷地回房而去,安在濤望著她高傲離去的背影,心頭難堪,同時浮蕩起一股怒火來。

裝什麼聖潔的仙子喲,無非是一些高級的……安在濤暗暗咒罵了一聲,進退兩難地站在那裡,神態非常尷尬。

金慧喬微微笑了笑,也側身走了過去。

張然走過來低低道,「安書記,還是算了吧,總不能強迫人家吧?」

安在濤陰沉著臉猶豫了一會,向張然點了點頭,然後就下樓而去。不過,站在樓梯上,他給劉彥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求援。

不多時,劉彥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直接打在了宋芳菲的手機上。

東家大老闆出面說話,宋芳菲就算是再高傲再大牌,也不得不給劉彥幾分面子。否則的話,縱然她是當紅的一線明星,如果離開了大資本的「推舉」,她也會漸漸冷清下來。

宋芳菲和金慧喬在張然的陪同下,耐著性子還是出席了宴會。但是一見到有兩個女星過來陪酒,程元剛卻很不高興,當即就「說」了劉芳兩句。劉芳本想討領導歡心,卻不料馬屁拍到了驢□上,尷尬難堪自是不提。

所以,宋芳菲和金慧喬也就是打了個照面,就匆匆回了樓上。

不過,上樓的時候,宋芳菲暗暗瞥了一眼送出包房來的安在濤。直到這個時候,她才仔細打量著安在濤。她心裡非常疑惑,安在濤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委書記,怎麼能說動了劉總給他「說情」?

站在5樓的大廳裡,宋芳菲突然停下腳步望著張然笑道,「張然姐,這位歸寧的書記是何方神聖啊,本事不小呢,竟然能讓南洋的劉總親自給我打過電話來,幫他說話。」

金慧喬也停下腳步,耳朵豎了起來,她心裡也很好奇。

張然幽幽一歎,「這位安書記可不是一般人呢。他跟南洋的劉總應該是關係不淺……宋小姐,金小姐,其實你們也認得他的夫人。」

「哦?誰呀,張然姐。」宋芳菲追問了一句。

張然聳了聳肩膀,「安夏集團的董事長、龍騰石油集團公司董事長夏曉雪!至於安在濤跟劉總還有孟菊孟總之間的關係,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夏董跟劉總、孟總是非常親密的閨蜜好友和合作夥伴,你們也應該聽說了。」

「呀!」宋芳菲驚訝地掩嘴驚呼了一聲,「他竟然是夏董的先生呀……」

作為劉彥旗下的簽約藝人,作為跟劉彥私交不錯的朋友,宋芳菲自然非常清楚劉彥和夏曉雪、孟菊之間的親密關係,更清楚三女身後的資本集團其實互為一體,還知道劉彥和孟菊背後的高層權力背景。

「難怪劉總會給我們打電話。難怪,原來是夏董的先生……嗯,芳菲姐,我可是聽說夏董的先生跟劉總……」金慧喬話說了半截,就古怪地嘻嘻笑了起來。

旋即,金慧喬又拍了拍手,「張然姐,我們剛才沒有給他面子,該不會得罪了他吧?格格,這可是咱們大老闆的男人,可不得了!」

宋芳菲俏臉一變,淡淡一笑,「得罪了就得罪了吧,我也是給劉總幾分面子……否則的話,我怎麼會走這一遭?對了,張然姐,我們也趕緊去吃點東西,完了還要化妝……」

說完,宋芳菲扭頭而去。

第416章 走向輝煌(六)震撼

歸寧新建體育場投資2000多萬,佔地近4萬平方米,建築面積5100平方米,在房山地區也算是一座比較現代化的大型體育場館了。體育場內部有標準的400米跑道、足球場和田賽場;看台主體為3層,局部為4層,高度20米,可容納近2萬人。

歸寧新體育場裡的接近2萬座全部爆滿,來自于歸寧和房山乃至省內的觀眾,早就在下午5點左右就憑票入場了。體育場外部彩旗飄飄橫幅遍天,停車場停著的車輛一眼望不到邊。

夜幕低垂,柔和的夜色漸漸籠罩了下來。隨著體育場裡的絢爛的燈光次第熄滅,嘈雜的聲音也漸漸平息了下來。

突然,震天的鼓聲驟響。緊接著,一束明亮而粉紅的光柱投射在體育場中央搭建的舞台上,一男一女兩個主持人出現在眾人的眼前,他們就是央視著名的主持人曉梅和亞龍。

『歸寧的朋友們,大家好!』

……

……

主持人曉梅和亞龍說完了開場白,然後亞龍就慢慢後退了幾步,消失在黑暗中,而身著一身大紅色明艷晚禮服的曉梅則伴隨著光柱換換前行,一路沿著紅色的地毯走下舞台,一直走到了看台上的貴賓席。

『觀眾朋友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東山省委副書記、省長程元剛就在我們演出的現場……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程省長給我們講話!』曉梅笑著將話筒遞給了緩緩站起身來的程元剛。

場上頓時歡聲掌聲雷動。除了少數人之外,大多數看節目的觀眾都不知道,看台上竟然來了一個省裡的主要領導。

程元剛微微一笑,接過話筒朗聲道,『朋友們,同志們,首先,我謹代表東山省委省政府,向大家宣佈一個好消息。7月17日,國務院正式批准撤銷歸寧縣建制,設立歸寧市。7月20日,東山省人民政府以東山政發(2002)106號文發出《關於撤銷歸寧縣設立歸寧市的通知》……從今往後,歸寧縣成為永久的歷史,我們腳下站著的這片土地,撤縣換市成為歸寧市!』

『這裡,我要祝賀歸寧的全體幹部群眾,祝賀你們……在過去的幾年中,你們艱苦奮鬥努力拚搏,取得了舉世矚目的發展成就,得到了中央和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的高度肯定……我相信,38萬具有改革開拓精神的歸寧人民,會在新歸寧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下,繼續沿著建設小康社會的道路昂首挺胸,闊步前進!』

『歷史翻開了嶄新的一頁……好了,再次祝賀大家!』程元剛剛勁有力的大手在光柱的照射中奮力揮舞了兩下,隨著他話音一落,全場上下掌聲雷同,而全場燈光也猛然絢爛亮了起來,在強力探照燈地聚光下,一條巨大的橫幅出現在舞台的正上空:熱烈慶祝歸寧縣撤縣換市!

原本演出開始階段還有一個市領導為歸寧撤縣換市揭幕的掛牌儀式,但因為程元剛的到來,導演組臨時決定,改由程省長宣佈撤縣換市的消息,取消了揭幕儀式。

……

……

『天使的心,天使的淚,天使的哭泣晶瑩透亮……觀眾朋友們,下面請欣賞來自韓國的玉女明星金慧喬為我們帶來的一首動聽的天使的心。』過了七八個節目,主持人曉梅又換了一身淡綠色的晚禮服,整個人看上去更加高貴典雅。

舞台上的光線頓時暗淡了下來,但隨著穿著雪白天使套裙背後插著一雙透明翅膀的金慧喬緩步登上舞台,燈光頓時又亮了起來。

哀婉悠揚的音樂聲與熱烈的掌聲一起響起,明眸皓齒的金慧喬很是優雅地向台下微微躬身,啟齒唱到——

朦朧中

總是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將我在向前推動

真的很想遠離城市的喧嘩

夜空中

一個人靜靜的想你!

我心中的天使

純潔而又晶瑩

……

金慧喬的聲音非常甜美恬靜,也不知道她一個韓國人,漢語吐字怎麼會這麼如此流利和嫻熟,在唱腔方面她甚至比一些港澳台歌手更清晰。

全場接近2萬名觀眾慢慢陶醉在金慧喬美妙動人的歌聲裡。這首《天使的心》是金慧喬的成名曲,很多年輕人都會哼唱,等金慧喬唱到第二遍的時候,場上已經響起了很多歌迷自發的哼唱聲。

『我心中的天使,純潔而又晶瑩……』金慧喬甜美的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她優雅地再次躬身一禮,笑著不顧在場觀眾再來一首的歡呼聲,踏著小碎步走下了舞台。

『感謝金慧喬美妙動人的歌聲,猶如天籟一般的歌聲彷彿讓我們洗盡了一切喧囂的塵埃……接下來,請欣賞獨唱《慾望都市》,演唱者——著名影視歌三棲明星宋芳菲!』

主持人亞龍的聲音一落,場上的氣氛頓時爆發到了一個小高潮。由此可見,宋芳菲的名氣和影響力之大。作為今晚演出的壓軸戲,宋芳菲的到來是很多觀眾從外地趕來的一個重要因素。

瘋狂地歌迷們揮舞著手裡的螢光棒,迷離而昏暗旖旎的燈光中,一道道喧囂的聲浪伴隨著震天的歡呼聲、掌聲直衝天宇。

宋芳菲穿著一身曳地的白色長裙,烏黑烏雲的長髮彎成了一個高高的髮髻,她隨著音樂的節奏起伏緩步前行,直至舞台正中。臉上浮動著高貴典雅的微笑,握著話筒的手輕輕在空中揮動著。

『歸寧的朋友們,大家晚上好!……』

不愧是當紅的一線明星,宋芳菲短短幾句話就將現場觀眾的心給撩撥地沸騰起來,很多觀眾揮舞著手裡的小旗和螢光棒,歡呼著站起身來。

慾望,是一杯苦澀的紅酒

都市的街頭

行走著一對羅曼蒂克的愛人

你心裡有我,我心裡有你

藍藍的天

白白的雲

一如我心裡的晴空

我願意這樣靜靜地守候著你

天荒地老,白髮蒼蒼

來吧,親愛的你

……

嚴格說起來,宋芳菲的嗓音條件並不算太出色,唱功也並不專業,起碼比金慧喬差了一大截。她的歌一般都是為她量身定做的,曲調很平緩,沒有什麼太明顯的高低音反差。或者說,她唱的歌,很多人都能唱。

畢竟宋芳菲的『主業』是表演,她首先是一個影星,其次才是一個歌手。但是這年頭,追星族們不會去計較歌手的唱功,只要有名氣,老母豬都能上台唱歌,何況宋芳菲的歌唱水平也算是中等偏上了。

這大概也就是很多人演電影出了名之後,很快就會進軍歌壇的重要原因。稍加培訓,只要先天條件不算太差,大抵都可以影視歌三棲了。

宋芳菲在主持人的『邀請下』,一連唱了兩首歌,全部都是她今年新專輯裡面的單曲。因為今晚是央視綜藝頻道在這裡直播,宋芳菲也抱著為自己專輯做宣傳的目的。

……

……

『觀眾朋友們,下面是我們的一個互動環節。接下來,有沒有觀眾願意上台來跟我們的藝人一起表演節目?有沒有?』主持人曉梅笑著招呼道,一直走到舞台邊緣,向著週遭的觀眾揚了揚手。

場上沒有動靜,沒有人主動上台。

曉梅又笑了笑,突然將目光投向了坐在觀眾席第一排上的安在濤,朗聲道,『看來歸寧的朋友們都很拘謹啊……這樣吧,歸寧的安書記,你來帶個頭可好?來吧,安書記!朋友們,讓我們給安書記一點熱烈的掌聲!』

曉梅這樣一說,不僅場上的觀眾熱烈地鼓起掌來,就連第一排上的一眾省市領導都將目光聚焦在安在濤的身上。

安在濤笑吟吟地站起身來,慢慢走上了舞台。

『謝謝安書記的配合……安書記,作為歸寧市的第一任市委書記,在今天這個喜慶的夜晚,您準備給我們表演一個什麼節目呢?』曉梅笑道。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笑了笑,『主持人這是在趕鴨子上架喲……好吧,我就給大家唱首歌吧。』

『哦?請問安書記想唱什麼歌呢?』

安在濤笑了笑,抬頭望向了舞台左側一角的樂隊和鋼琴師。他大步走了過去,向鋼琴師躬身笑了笑。鋼琴師一愣,但馬上反應過來,這位年輕的歸寧的父母官是要彈琴啊!

儘管有些意外,但年輕的鋼琴師還是站起身來,笑著給安在濤讓了地方。

安在濤坐在了鋼琴的背後,場上一片靜寂,很多人都有些好奇地望著台上。官場上知道安在濤會彈鋼琴的人不多,恐怕在場之人也就只有冷梅知道一二了。

安在濤靜靜地坐在那裡,雙手在觸摸到琴鍵的時候,指尖傳過一種淡定和熟悉的感覺。已經有好幾年沒有摸琴了啊……他心裡輕輕一歎,頭顱卻猛然一揚,而隨著飛揚的頭髮甩動起來的瞬間,他的雙手猛然按下了琴鍵,一陣流暢悅耳的滑音響起,旋即,悠揚中略到悲婉的琴聲由低到高,迴盪在場上。

他彈奏的是他前世最喜歡的一首歌,台灣歌手小剛的成名曲《黃昏》。前世,小剛這首歌在國內火爆起來的時候,他剛剛得知了夏曉雪在美國憂鬱自殺的消息,心裡悲愴之下,這首歌成為紓緩他悲傷情感的最好載體。

每一次在家裡自彈自唱,每一次在鋼琴聲裡回憶起自己跟夏曉雪的生死絕戀,他心裡的哀痛都會升騰到一個極點,忍不住淚流滿面。

前世已矣。這一生,他終歸還是與夏曉雪好事成雙。因而再一次彈奏起這熟悉的旋律,他的心情又自是不同。

彈了一遍,在眾人的歡呼聲裡,他起身將位置讓給了鋼琴師,然後向樂隊躬身點點頭。

『各位領導,各位來賓,觀眾朋友們,下面,我為大家演唱一首《黃昏》,這是我最喜歡的歌,希望大家也能喜歡。』

安在濤手裡握著話筒,向台下躬身一禮。

台下的觀眾席上,程元剛歪頭向張鵬遠訝然道,『鵬遠同志,小安同志的鋼琴彈得是真不錯嘛,沒想到這位年輕同志還真是多才多藝!』

張鵬遠賠笑了兩聲,也沒說什麼。

東方筱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舞台上站在那裡,神色淡定從容的安在濤,忍不住向身邊的冷梅問了一句,『冷秘書長,小安同志該不會是學藝術的吧?我聽他這鋼琴水平怕是功底不淺,這可不是一年兩年能練出來的!』

冷梅微微一笑,『東方市長,在濤同志是學新聞的……至於這鋼琴,怕是一種業餘愛好吧。』

兩人正說話間,樂隊的伴奏音樂已經響起。

『過完整個夏天,憂傷並沒有好一些……』

安在濤輕輕唱了起來,那渾厚中略帶磁性的男中音迴盪全場,單單是這兩句一唱完,場上就立即爆發起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開車行駛在公路無際無邊

有離開自己的感覺

唱不完一首歌

疲倦還剩下黑眼圈

感情的世界傷害在所難免

……

安在濤繼續唱著,慢慢地,整個心神全部都沉浸在委婉悠揚的音樂聲裡。嚴格說起來,安在濤的嗓音條件還是很不錯的,而這首歌他又是熟得不能再熟,每一句歌詞都像是出自他內心心靈深處的吟唱。

前世今生的記憶互相交織著,安在濤站在那裡,沒有任何的表演動作和肢體語言,但他那充滿感情和瀰漫著某種傷感的歌聲卻極具穿透力,衝擊著在場觀眾的心神。

依然記得從你口中說出再見堅決如鐵

昏暗中有種烈日灼身的錯覺

黃昏的地平線

劃出一句離別

愛情進入永夜——

唱到這裡,儘管此刻已經沒有了前世的悲婉傷情,但安在濤還是忍不住心神激盪,兩顆晶瑩的淚花兒悄然流下。

……

……

安在濤的這首黃昏只是翻唱,但在今天這個晚上,他這個業餘上來『湊熱鬧』的半吊子歌手,卻帶給了全場觀眾極大的聽覺震撼。

專業,太專業了!

台上的樂隊成員們一邊流暢自如地彈奏或者拉著自己的樂器,一邊面面相覷,互相投過一個驚訝的眼神。

舞台下一側的演員後台裡,一群藝人聚集在那裡,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癡癡地望著台上正在動情演唱的安在濤,都不怎麼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安在濤的前兩句一出口,那甚至比原版還要『有味道』的歌聲,讓宋芳菲和金慧喬震驚地起身來望著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東邊的觀眾席上,湊人數的歸寧機關幹部們都用一種極其驚奇的眼神盯著台上,沒有人想到,他們這位年輕的市委書記不僅鋼琴彈得好,歌也唱的這麼牛逼,這簡直就是專業水平。

縱然是冷梅,都有些吃驚。她的手緊緊地攥緊,心頭既有驚奇和歡喜,還有幾分傷感。她能感覺的出來,安在濤是用心在唱,他的歌聲裡分明有一種哀婉傷懷和看破世間滄桑的憂鬱感。

他在唱給誰聽?他為什麼這麼傷感?

冷梅心裡一顫。

以這首歌向前世的風風雨雨和悲歡離合告別吧,與往事幹杯——安在濤心裡輕聲一歎,心神就旋即變得平靜下來。他微微一笑,在雷鳴般掌聲和瘋狂的歡呼聲裡,躬身向樂隊一禮,然後又向台下點了點頭,『黃昏,謝謝大家!』

說完,安在濤將手裡的話筒不由分說就塞在了主持人曉梅的手裡,然後匆匆下台而去。

……

……

『走向輝煌、歸寧之夜』大型文藝演出獲得了巨大成功。在第二天的各大媒體上,與歸寧撤縣換市消息發佈、省長程元剛來歸寧參加活動的報道一起出現的,還有鋪天蓋地地關於『具有明星風采的市委書記』的種種新聞。

一個黨員領導幹部,竟然出現在很多媒體的娛樂版上,這可是一件很少能見到的稀罕事。一些個關於安在濤的各種『八卦』新聞,以極快的速度在互聯網上傳播開去。

當然,網上也有極個別的聲音在指摘安在濤出風頭云云。但不論如何,這對於安在濤而言,終歸是一次偶然,是他官場生涯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或者說,這算是他離開歸寧之前,再次給歸寧人留下的某種獨特的深刻記憶吧。

網上的新聞熱鬧了幾天後就宣告平息,漸漸歸於平靜。作為歸寧撤縣換市後的第一任市委書記,安在濤這接下來的幾個月裡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動作,一切照舊,新建的歸寧市在正常的軌道上繼續向前滑行。

歸寧人並不知道,這位帶給了他們太多太多驚喜的年輕市委書記,即將離開歸寧奔赴一個更高的舞台和一個全新的崗位。

2002年的年底很快到來,市委組織部提前來考核歸寧的黨委政府班子。12月14日,幹部考核結束。就在這個時候,市裡傳來一個令歸寧官場震動和意外的消息——

房山市有一個副市長退居二線,歸寧市委書記即將被東山省委提拔為副市長。

對于歸寧的很多幹部來說,這個消息的確是很突然、很意外,但更多的是羨慕,甚至說是嫉妒。

在眾人心裡,剛剛撤縣換市成功,安在濤應該再在歸寧呆兩年,但現在卻要高昇而去了——不到30歲的副市長,未必絕後,但一定空前吧?

第七卷 激流勇進

第417章 臨危受命(一)

安在濤要調離陞遷去當副市長的消息,很快就在歸寧市委市府機關裡傳開。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馬曉燕並不怎麼相信。因為,她覺得,安在濤如果真要調離的話,肯定是事前給她打個招呼。

但她心裡卻總是有些忐忑,這兩天上班都心神不定,有心想要給安在濤打個電話或者是直接找上門去問問,但又怕引起安在濤的反感,所以一直都在猶豫著。

但她卻渾然不知,就在她猶豫的這幾天裡,安在濤正在為自己離開歸寧而重新佈局,緊鑼密鼓地安排著「身後事」。

他是要走了,但他必須要在走之前,給自己的人鋪好路。目前在縣裡,真正屬於他的嫡系部下、且需要他為之安排和鋪路的只有四個人,馬曉燕、孫曉玲、彭軍、童洪剛。

彭軍是他的秘書,安在濤已經徵求過他的意見,彭軍不願意留下,願意跟隨他一起離開。既然如此的話,安在濤也就隨他。

當然,如果彭軍不願意再當秘書,安在濤也會給他安排一個合適的位置,起碼在歸寧某實權局干個一把手還是問題不大的。但彭軍顯然更看好安在濤的今後,更願意留在他身邊。

孫曉玲的問題也不大,她已經是縣委常委兼資河開發區的一把手,縱然是離開了安在濤的庇護,她也能按部就班地混下去。只要不犯政治錯誤,在縣處級的崗位上熬上幾年再圖陞遷也不是沒有可能。

童洪剛的問題也不大,只要安在濤一調走,縣委班子肯定會有變動,安在濤提前入手給他鋪鋪路,把他搞進常委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只有馬曉燕讓安在濤微微有些頭疼。本想按照他的原計劃,是想讓馬曉燕在組織部接陳新的班的,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如果在自己走之前給馬曉燕「協調」一個副縣級的崗位,她將來還能不能如願接班,都是一件很難說的事情。

對於馬曉燕的出路,他猶豫了良久,斟酌不定。由此,足以看出馬曉燕在他心裡其實也佔據著一個比較重要的位置。畢竟,救命之恩和美人的深情疊加在一起,終歸是令人感動和難以忘懷的。

安在濤是一個極其念舊的人,馬曉燕和孫曉玲與他的關係匪淺就且不說了,童洪剛跟在他身後鞍前馬後兢兢業業,分擔了很多日常工作,對於童洪剛的後路,他也有所考慮。畢竟,童洪剛年齡已經偏大了,如果再在正科級的崗位上熬下去,跨不過那道副縣級的門檻,這一輩子可能也就完蛋了。

馬曉燕坐在辦公室裡看材料,但眼睛雖然釘在了材料上,心神卻早就飛到了窗戶外邊,一直飄啊飄,飄到了樓下市委書記的辦公室裡,落在了那個男人的身上。

叮鈴鈴!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馬曉燕心裡噗通一聲嚇了一跳。她花容失色地用手撫著胸口,慢慢的接起了電話,竟然是市委組織部幹部一科的電話。

「喂,你好,我是馬曉燕。」

「呵呵,你好,馬部長,我是市委組織部幹部一科的秦軍啊。」

「啊,你好,秦科長……是不是領導又給我們安排工作了?呵呵,我洗耳恭聽的喲!」馬曉燕笑了笑,在電話裡跟秦軍開著玩笑,兩級組織部的人常來常往,打交道很多,馬曉燕作為歸寧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自然是跟秦軍很熟。

秦軍笑吟吟的跟馬曉燕扯了幾句,然後突然古怪地壓低聲音道,「恭喜了,馬部長,提前恭喜你了,高昇後當了領導可別忘了老朋友!」

馬曉燕心裡驟然一緊,又是一跳,「呀,秦科長,你這是說的啥話,我有啥可恭喜的,你這上級領導就別拿俺們下面的同志開涮了。」

秦軍呵呵一笑,低低道,「馬部長,我現在奉命正在搞你的考察報告……馬部長,咱們都是干組織工作的,這意味著什麼,不需要我來說了吧?呵呵,所以我說恭喜了。對了,倒是忘了正事,張部長要找你組織談話,下午2點,希望你能準時趕到。」

馬曉燕心裡噗通跳動了起來,她微微有些緊張的握著話筒,連連道謝,「謝謝秦科長,讓你費心了,謝謝,改天到市裡請你吃飯!」

「不客氣,客氣啥哩。」秦軍呵呵笑著就掛了電話。他打電話的目的一來是給馬曉燕下通知,二來就是有意「示好」,讓馬曉燕承他幾分人情。

官場之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等微妙,馬曉燕焉能不知。雖然她未必真感激秦軍,但嘴上的客氣話卻是不能少的。

放下電話,馬曉燕嫵媚中透射出幾分清秀的臉龐微微漲紅,她這才明白,安在濤要高昇的消息居然是真的,而他,在背後悄悄就給自己找好了後路。

副縣級嗎?馬曉燕目光一凝,但是她突然發現,這個期盼已久的級別和門檻的越過,卻並沒有帶給她太大的、想像中的喜悅。她心裡仍然是潛藏著淡淡的傷感,她明白,這是因為自己心裡的那個男人即將離去,而自己留在他身邊工作的夢想終歸還是破滅了。

其實,馬曉燕是想跟著安在濤一起離開的。但……她自己也明白,這種可能性是很低的,最起碼,目前還不行。除非將來,安在濤能坐上房山市一把手的位置,他就可以沒有任何阻礙的將自己調到他的身邊。

馬曉燕撥通了安在濤的手機,聲音有些哽咽。

「你要走了……」

安在濤聽出了她聲音中的不捨和傷感,暗暗歎息道,「曉燕,別這樣,我就是離開歸寧而已,還在市裡工作,咱們見面還是很容易的——」

「對了,市委組織部找你談話沒有?」安在濤主動岔開話去。

馬曉燕幽幽一歎,「其實我想跟你一起離開,你上哪裡,我就去哪裡。」

安在濤沉默了一陣,淡淡道,「曉燕你明白的,暫時還不行,以後再說吧。」

「不,你一定要答應我,將來條件成熟了,你要把我調過去!」馬曉燕一向對安在濤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很識大體,但今天的聲音卻有些倔強和撒嬌的味道。

安在濤點了點頭,只回答了一個字:「好!」

……

張鵬遠昨晚回了省裡的家,今天上午並沒有去市裡上班,而是直接去了陳近南的辦公室。他之前是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也是組織部的老人,所以就輕車熟路地約見了陳近南。

推開門,陳近南微笑著居然起身來,主動向他打了一個招呼,「來了,鵬遠老弟。」

張鵬遠心裡微微有些激動。他很瞭解陳近南的為人,陳近南架子很足官威很盛,作為省委核心領導之一,掌握全省幹部調配大權的組織部長,下面的廳級幹部進他的辦公室,他根本就不會起身來。

之所以對自己這般禮遇,無非還是為了他的兒子安在濤吧。

兩家如今的關係很深,又有了安在濤和張浩這兩個晚輩,也算是親戚了。在私底下的場合裡,張鵬遠在對陳近南的稱呼上也就隨意了一些。

他笑了笑,自顧走到沙發上坐下,也沒有說什麼廢話,直接就道出了來意,「近南兄,我是為了小濤這孩子來的。」

「當前,我們市裡有個副市長退居二線,目前條件已經成熟,雖說小濤的年齡小了一些,但政績足夠、工作能力公認得很強,再加上我在市委的推薦,我認為,小濤起來進市裡工作,還是可以的。」

「不到三十歲的副市長——嚴格說起來,是27歲的副市長……」陳近南歎了口氣,「我終歸還是有些顧慮,生怕會引起一些閒話來。」

「提拔使用年輕幹部,是中央的新政策,況且,小濤是進入了紅色接班人序列的中央重點培養的後備幹部……我想,應該問題不大。」張鵬遠斟酌著自己的話,他其實很明白,以陳近南的強勢,他之所以在自己兒子陞遷的問題上猶豫不絕,終歸還是因為他自己目前正處在一個關鍵階段。

接任省長!

「不能不說,小濤這孩子還是很聰明的。他這些年在歸寧做得這些事情,全部都通過媒體公佈宣傳了出去,一方面大大提高了歸寧的知名度,另一方面也自己的前途奠定了足夠的本錢。」

張鵬遠接著道,「而事實上,他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歸寧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讓人民群眾得到了實惠……在老百姓的口碑裡,我們這個小安書記的名望可是很高的。」

陳近南的神色微微有些變幻,他心裡確實有些猶豫。

自己兒子的前途重要,但自己的前途也很重要。他隱隱擔心在這個時候,如果因為安在濤的事情出點什麼紕漏,會給他接任省長帶來意外的波折。

在他看來,只要他能接任省長,安在濤的前途終歸是有保障的。現在不當副市長,明年後年也還可以上。

想到這裡,他苦笑了一聲,「鵬遠老弟,我是這麼想的啊。小濤呢,終歸是年輕,資歷淺薄,而官場終歸是一個講究資歷的地方。他雖然有亮眼的政績,有工作能力,但人言可畏啊!」

「所以呢,我準備讓他過渡一下,緩衝一下,不要一下子就坐到那個位子上……最近,團省委缺了一個副書記,我正琢磨著看看能不能先把小濤弄到這個位子上,先在省委機關裡鍛煉一年,然後再放下去!」

團省委副書記?張鵬遠心裡一動。

團省委副書記也是一個副廳級崗位,但是機關裡的副廳級與地市的副市長還是有些差別的,不僅在於權力的大小,還在於這個崗位不引人注意。

張鵬遠沉吟了一下,笑道,「近南兄,這倒也是一個辦法。只要級別上去了,接下來的下放,說不定有更好的選擇……」

「只是,近南兄,我所擔心的是,小濤這個孩子會不會願意呢?他可是跟我提過很多次了,他堅決反對進機關裡當一個喝茶看報紙的閒散幹部,你也該明白,這孩子其實是想做些實事——你要真把他弄到了機關上,恐怕對於他來說,純屬浪費時間,消耗生命。」

陳近南歎了口氣,臉色緩和下來,「鵬遠老弟,你比我還要瞭解他喲。這樣吧,你先別這個告訴他,我再考慮考慮,斟酌斟酌……鵬遠老弟,雖然我們黨歷來講究舉賢不避親,但是我作為組織部長,還是要注意一些組織原則的……嗯……」

「如果這孩子不是有些能力,有些成績,我也不會讓他在政府裡呆著——在報社當個記者不就挺好?」陳近南又追加了一句。

張鵬遠心裡暗道你老兄還是真虛偽,在我面前還來這一套。

「呵呵,近南兄,其實我們可能都想得太多了。別人把官位看得很重要,可小濤這孩子卻未必喲……你想想看,他如果不從政從商的話,該有多大的發展?憑借他背後的資本力量,以小濤的能力,他會走得更高更遠……」

「只是這孩子顯然是有些與眾不同,對金錢看得很淡。他想要做些實事……既然是這樣的話,我們這些當長輩的,給他鋪鋪路也很正常。」

張鵬遠擺了擺手,笑道,「我倒是非常相信,在新的崗位上,小濤這孩子會給我們帶來更大的驚喜。」

陳近南猶豫了一下,笑笑,「嗯,鵬遠老弟,容我再考慮考慮,再等兩天,也不急於一時嘛!」

……

……

張鵬遠走後,陳近南猶豫良久,才撥通了燕京的一個電話。這個電話打了半個多小時,放下電話聽筒的時候,陳近南的臉色既有興奮之色也有凝重味道。

京裡的消息表示,陳近南接任程元剛任東山省省長,上面已經決定,但是京裡的老岳父也再三叮囑他,只要中央還沒有正式任命,一切都還會有變數,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定不能出任何的差錯。

第418章 臨危受命(二)

陳近南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也是一個行事冷厲果決的人,所以他的官威十足。某種意義上說,陳近南是一個典型的職業官僚,他天生就是搞政治的材料。

但在安在濤的提拔使用問題上,他卻顯得有些瞻前顧後猶豫不決。

如果依著他的本心,目前正是自己繼任省長的關鍵時刻,為了自己的前途,安在濤就先留在歸寧繼續當他的市委書記,免得出任何問題,防止留下話把兒,讓某些「有心人」趁機興風作浪。

所謂凡事有輕重緩急,這不能說是陳近南自私,而是他這事兒明顯要比安在濤的提拔更重要和重大。但顯然,這一次對於安在濤來說,也是一次不錯的機會,錯過了這次機會,還要等待下一個機會。

同時,他自覺虧欠這個兒子太多,如今好不容易才慢慢緩和建立起良好的父子親情關係,如果他這樣做——陳近南又擔心會引起安在濤的「強烈反彈」。對於這個兒子外方內剛的脾氣和性格,他可是領教得太深太深了。

當初父子倆第一次見面,他就能指著他的鼻子罵。

他會不會不高興?會不會再跟我吵吵?陳近南心裡閃過幾個念頭,有些心煩意亂。

猶豫了好半天,他才抓起電話打通了安在濤的手機。

陳近南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安在濤正在新修建的歸寧外環路工地上檢查工程的收尾工作,交通局的領導、建委的領導,還有市委辦的主任童洪剛,都跟在了他的屁股後面。

這條外環公路從夏季就開始動工,到了這個時候,基本上要完工投入使用了。有了這一條全新的外環公路,歸寧市周邊的幾個小城鎮就全部與市區連為了一體,而同時貫通了歸寧市區與資河開發區、房山乃至臨近幾個縣市的交通幹道。

要致富先修路,發達的交通對於經濟發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這條高等級外環公路的修建成功,標誌著歸寧已經初步構建起兩縱三橫的立體式四通八達的交通網絡,原先周邊幾個城鎮要通往外界,只能繞道城區,但現在卻可以直接開上通往外界的主幹道,時間縮短了大半個小時。

修路發展交通,這是安在濤在歸寧主政期間最為重要的工作之一。

資河開發區的籌建和歸寧縣生態農業工程的發展,歸寧酒業及其上下游相關產業的盤活,周邊小城鎮建設並發展起了各不相同的特色產業,城區改造拓展和道路交通建設,這是安在濤在歸寧的四大手筆。

這四大塊實事的運作,直接推動歸寧經濟走上了發展的快車道,帶給了歸寧人實實在在的實惠。最近一年中,歸寧外出打工的人流大幅萎縮,而在外打工的歸寧人也全面回流。

毫不誇張地說,在整個東山省中東部地區,歸寧市是唯一一個幾乎將本地勞動力全部就地消化的縣級行政區域,而且,人均收入水平也在大幅提高。

經濟的發展帶來了城市與鄉村全面的繁榮。如今的歸寧市區不說,原先那「一窮二白」的資河開發區,也早已建設成一個現代化的小城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如果單獨單列出去,資河開發區就是一個獨立的小城。

雖然歸寧並沒有太發達的工業基礎,至今工業企業也不多。但依靠第二和第三產業,也一樣能夠發展一方經濟,造福一方百姓。不久之後,燕京經濟日報的記者來歸寧採訪,總結出了一個「歸寧模式」,成為國內縣域經濟發展的成功典型。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彭軍給安在濤夾著黑色的手包,聽到裡面手機鈴聲響起,趕緊掏出手機來,給安在濤遞了過去,「安書記,您的電話。」

安在濤哦了一聲,打開蓋一看是陳近南的電話號碼,趕緊就走到了一旁,接了起來。

「小濤……團省委缺一個副書記,我的意見是,你臨時先來省裡過渡一下,在機關上鍛煉個一年兩年的,然後再下去……當然,這只是我的建議,你的工作問題還是需要你自己拿主意。」陳近南笑了笑。

安在濤沒有任何的猶豫,低低回道,「爸爸,我不想去機關。跑到省委機關裡整天喝茶看報紙,那簡直就是浪費時間和生命……」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如果是那樣的話,我還不如在歸寧再呆一年。」

聽安在濤果然是自己預料中的「不同意進機關」,陳近南心裡暗暗一歎。他本來想繼續跟安在濤往深裡談一談,但轉念一想說了也作用不大,也就笑了笑,匆匆跟安在濤說了幾句話,然後就掛了電話。

只是在臨掛電話的時候,囑咐他週末有空就回省城去家裡吃飯。

對於陳近南的「提醒」和「建議」,安在濤並沒有多想。

無論如何,他是不會選擇進機關的,那樣按部就班的機關生活,他根本也適應不了。況且,他想做實事,手裡必須要有權力,跑到團省委機關裡去當個花瓶一般的副書記,還能做什麼?

那種日子,想也別想,那也就失去了安在濤在官場的意義了。

他也曾經想過異地任職,而陳近南其實之前也跟他提過這個事情。看看其他地市還有沒有空缺,空降過去。

但安在濤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留在房山。倒也不是捨不得自己這些年在房山官場上經營積累的這點人脈關係網絡,而是出於更深層次的考量。

在他看來,目前的歸寧才剛剛走上了發展的快車道,經過他數年來苦心的經營,給歸寧打下了一個深厚的基礎。政策和發展思路需要有連續性,他所創造的「歸寧模式」如果想要繼續延續發展下去並見效益,就需要繼任者沿著他鋪好的道路大步走下去。

如果安在濤離開房山,天知道下一任市委書記會不會將他的「思路」全盤否定然後推倒重來,會不會讓他的努力和嘗試功敗垂成、毀於一旦。

撤縣換市後的歸寧、三年大變樣的歸寧,在安在濤的心理,就像是一棵他精心栽種呵護的樹苗,如今才剛剛枝繁葉茂處在向參天大樹生長的過程中,他是希望自己能親眼守護著這棵樹使之成長起來,而不是被後人活活砍伐半路夭折。

……

……

下午。

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張敬富帶著市委組織部幹部一科的科長秦軍以及幾個工作人員,來縣裡宣佈幹部調整的組織任命。

還是老慣例,縣裡在縣委禮堂召開全縣中層以上幹部大會。

安在濤和古長陵等縣領導等候在縣委大院裡,見張敬富等人的車進來,就笑著迎了上去。

「張部長!」安在濤笑吟吟地伸出手去,跟張敬富握著手寒暄,「這一段時間沒怎麼見到張部長,我上回去市裡,去找你吃飯,卻沒有找到人,打電話也不接喲……」

張敬富最近情緒不怎麼高。原本,按照張鵬遠的安排,他是要接替組織部長單新民扶正進入常委的,但誰知事情有了變故,單新民不僅沒有倒台,還回來上班,將手裡的權力又收了回去。

代理了大半年的組織部長,張敬富一下子又被打回原形,照舊當他的常務副部長。而張鵬遠對此,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張敬富瞅準機會去找了張鵬遠幾次,但都沒有任何結果。

張敬富望著春風得意的安在濤,微微苦笑了一聲,「安書記,最近我身體不太好,一直在家裡養病呢。」

安在濤心知肚明,也沒有再說什麼。

安在濤和古長陵陪著張敬富和秦軍等人一起走進了縣委禮堂,一路走上了主席台。而按照老規矩,縣裡的其他領導還是在主席台下入座。有資格上主席台的,縣裡只有兩人,一個是安在濤,一個是古長陵。

所謂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一個級別就堵起了一道高高的門檻,等級森嚴,這就是規矩。

照舊是安在濤說了幾句開場白,然後將話筒交給了張敬富。張敬富望著台下那些熟悉的面孔,心頭很是感慨。

這是他第幾次作為組織部領導來歸寧宣佈組織任命了?歸寧的幹部們來來往往,陞遷提拔不斷,可自己這三年來卻還是一個副部長,至今看不到任何扶正的希望。

咳咳!

他乾咳了一聲,瞬間定了定神,朗聲道,「同志們,下面我宣佈市委常委會對于歸寧市幹部調整的決定和組織任命。」

「免去孫曉玲同志的資河開發區黨工委書記和管委會主任職務,提名孫曉玲同志為歸寧市副市長人選。」

張敬富的這番話音一落,場上幹部們立即驚訝的小聲議論起來,很多人望向孫曉玲的眼神中都充滿了一絲妒忌和羨慕。

孫曉玲是縣委常委,如今被任命為副市長,這不是意味著她即將成為常務副市長?市政府裡僅僅次於古長陵的重要領導啊!

孫曉玲起身來向台上台下鞠躬為禮。

這個女人倒是傻人有傻福。張敬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繼續宣佈著任命。

第419章 臨危受命(三)

張敬富沉默了一下,坐在那裡遊目四顧,似是在尋找著馬曉燕的蹤跡。不過,他的眼神在台下逡巡了好半天,也沒有發現馬曉燕的身影。

其實馬曉燕就站在台下的一側,市委組織部的領導來縣裡宣佈任命,作為下級組織部的人員,她正帶著幾個屬下照應在一旁。

雖然知道自己即將被提拔離崗,但臨走前的工作也不能不做。

張敬富清了清嗓子,朗聲道,「經過組織考察,經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任命歸寧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馬曉燕同志——」

說到這裡,張敬富不經意地停頓了一下,低頭喝了一口水。

台下歸寧的科級幹部們心頭陡然一震:難道,這馬曉燕也要提副處?

張敬富淡淡一笑,「任命馬曉燕同志為歸寧市委委員、常委、資河開發區黨工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

馬曉燕不僅當上了資河開發區的一把手,還進入了市委常委!這可是一步登天啊!這個消息,當即就震撼了在場的幹部們,嘈雜的議論聲驟然響起。

安在濤皺了皺眉,輕輕接過話筒朗聲道,「安靜。」

……

……

凜冽的西北風一連刮了好幾天,時光終於邁過了2002年,進入了2003年的元月份。

元旦過完剛上班回到辦公室,秘書彭軍將報紙給安在濤送了過來。同時去給安在濤沏了杯茶放在桌上,然後才悄悄走了出去。

安在濤隨手打開房山日報,翻看了起來。無意間在2版的頭條處,發現了一個「房山市人民政府關於房山煤氣公司改制問題給部分職工的調查答覆」。

「為解決原市煤氣公司連年經營虧損的問題,減輕政府的負擔和壓力,從2001年開始,市煤氣公司進行了主輔業剝離改革改制,由天元(華夏)燃氣投資集團有限公司股權併購,2002年7月1日成立房山天元燃氣股份有限公司。」

「原市煤氣公司改制時,職工共1008人,其中買斷工齡人員360人,轉入新公司267人,內退379人,工傷2人……」

安在濤匆匆掃了一眼,也沒仔細看。因為國企改制產生的問題現在幾乎是每天都在發生,上訪的國企職工接連不斷,如果不是因為房山煤氣公司有一個老熟人夏庚在,對於這樣的事情安在濤根本就沒興趣看。

安在濤無聊地翻看了半天的報紙,突然想起自己有一段時間沒有跟冷梅通電話了,就漫無目的的抓起電話給冷梅打了過去。

辦公室電話沒人接,安在濤又打通了冷梅的手機。手機倒是接了,只是電話那頭傳來非常嘈雜的聲響,好像是有很多人在嚷嚷著什麼。

隱隱,還傳來警笛的呼嘯鳴叫聲。

安在濤皺了皺眉,低低道,「冷梅?冷梅!喂,你在不在!」

好半天,電話那頭才傳來冷梅微微急促的喘息聲,「安在濤,你先等等,我一會再給你打回去,現在我這裡正忙著呢……亂了,亂套了,哎,你站住,千萬別亂跑!」

出事了?出什麼事情了?突發事件?

安在濤一怔,放下電話,本想找市裡某熟人打聽一下,後來轉念一想卻還是沒打。

……

的確是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房山市煤氣公司經過改制之後,目前已經成為一個空殼,雖然國有企業的名分還存在,也還有部分國有資產。原房山市煤氣公司的大部分資產都經過改制注入了新公司——房山天元燃氣有限公司。

當然,在天元燃氣公司成立之前,市煤氣公司還以各種方式參股控股成立了好幾家焦化企業,其中還有一家房地產企業。

改制過程中,為了分流和消化人員,這家企業推出了買斷工齡、內退等行政措施,將大部分原國有企業職工身份的職工就地「消化」掉,真正轉入新公司的職工其實寥寥無幾。

一開始,企業方面給出的理由是,新公司消化職工人數有限,無法接納如此數量眾多的職工。但後來這些「被消化」的職工發現,新公司天元燃氣馬上就公開面向社會進行招聘,一次性就進了數百人。所謂「消化不了」根本就是一個騙人的幌子,是企業方面「甩包袱」的陰招。

顯而易見,國企職工供養的成本相對較高,尤其是這些老職工工齡都比較長,「毛病」都比較多;與之相比,新公司那些從農村招進來的年輕員工,根本就不需要給其繳納「三險一金」,還容易管理……道理就是這麼簡單。

更何況,他們也發現,自己完全是被忽悠了。所得的「內退工資」和「買斷工齡費用」太低太少,根本無法維持生計,是故,數百名職工就糾集起來,再三去市政府上訪,要求恢復自己的國企職工身份,重回原單位工作。

這種要求當然不會得到滿足。

於是,這數百名職工不甘心,就在上訪信信上,控訴以夏庚為黨委書記、經理的房山市煤氣公司領導班子一班人,存在關聯交易惡意侵吞國有資產、強迫職工內退、改制過程違規等嚴重問題。

甚至還有一些職工給市紀委和省紀委打電話,投訴夏庚貪污腐敗,云云。

對於上訪職工提出的問題,房山市政府方面很快給出了答覆,就是今天安在濤在報紙上看到的那個「公告」。但這樣明顯偏袒企業管理者的「答覆」,顯然激怒了這些絕望的工人。

減員增效?降低企業運行成本費用?那麼,請問你房山市煤氣公司是國有企業還是民營企業?這麼多職工,說甩就甩了?還有沒有良心了?

接近700名「被清退」的工人聚集在房山市煤氣公司的院子裡,將夏庚等人堵在了辦公樓裡。一開始,沒有驚動市裡,夏庚派出公司的工會主席跟工人們交涉,結果因為談不攏話語衝突,導致工人情緒激動,衝進辦公樓裡打砸搶,將煤氣公司一個副總給打傷。

驚惶之下的夏庚等企業領導趕緊一邊報警,一邊向市裡匯報。東方筱聞報,立即帶著冷梅等人趕了過去,但等東方筱趕過去的時候,群情激憤的工人已經無法控制,鎖緊大門,聚集在公司院中與警察展開了對峙。

而夏庚等企業領導,仍然是被困在了煤氣公司辦公樓三樓的會議室裡,只能通過電話跟外面聯繫。

還不僅如此,已經被轉到新公司(天元燃氣公司)的原國企職工,也趁機鬧騰了起來。幾乎是與這700名職工圍堵煤氣公司辦公樓同步,正在上崗的天元燃氣公司氣源廠幾個車間的工人離開崗位悄然聚集起來,一路打著橫幅喊著口號向煤氣公司大院衝來。

提出新公司勞動強大態度、天天加班沒有加班工資、領導層、中層管理與工人之間的工資收入差距太大,高達90多倍。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速度很快,市裡和警方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等警方反應過來的時候,200多名轉入天元燃氣公司的職工已經來到近前,準備與院中的老職工匯合。

……

……

東方筱一時間腦袋有些大。她沒有想到,在她的任期內,竟然會爆發出這樣令人頭疼的公共事件。房山市煤氣公司門口就是一條繁華的馬路,馬路上已經聚集了黑壓壓一大片圍觀打醬油的市民。

眾目睽睽之下,警方也不能動用過激的手段,只能通過勸說、喊話、維持秩序,對院中情緒激憤的職工進行勸導。

東方筱站在一旁的路牙石上,手裡握著一個擴音喇叭高聲喊著,她的四周圍滿了警察和市府的官員。但任憑東方筱說得天花亂墜聲嘶力竭,院裡院外的職工根本就聽不進去。

「還我崗位!」

「嚴懲腐敗分子!」

「我們要吃飯!」

……

……

耳邊傳來一陣陣的呼喊的聲浪,東方筱眼前一陣頭暈目眩,又急又怒,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東方市長!」身旁的冷梅趕緊一把扶住了她。

「張書記來了!張書記!」市委書記張鵬遠的黑色奧迪在警車的引導下,來到現場。他剛下了車,十幾個警察就將他團團護衛在了其中。

張鵬遠望著情緒憤怒的職工,心頭也是煩躁。出了這樣的事情,就是壓也壓不住了,市裡的媒體還好說,但恐怕省裡的媒體也得到消息了……

張鵬遠不耐煩的推開保護他的警察,從一個警察手裡奪過擴音器,站在原地朗聲喊道,「職工同志們,職工同志們!大家不要激動,我是房山市委書記張鵬遠,今天我和東方市長一起都在這裡,目的就是傾聽大家的意見和困難……」

「請大家相信黨和政府……請你們選出幾個職工代表,市委立即召開緊急會議,專門聽取職工代表們的匯報!」

「我知道,大家的目的是為了解決問題……我張鵬遠在這裡公開跟大家表個態,只要是大家正當的合法的要求,市委市政府一定會替大家做主!」

「如果有腐敗行為,絕對會嚴懲不貸!」

第420章 臨危受命(四)

張鵬遠在現場召集市長東方筱、副市長吳國錦等幾個市領導開了一個工作協調會,與群情激憤的職工選派出來的幾個職工代表做了一次簡短的溝通。

原房山市煤氣公司「被清退」的職工提出了四個條件或者說是四個要求:第一,立即廢除房山市煤氣公司在幾個月前出台的「人員消化土政策」,比如內部退養制度和工齡買斷制度,恢復上述人員的國企職工身份,並安排崗位。

第二,市委市政府立即成立調查工作組,派駐市煤氣公司、天元燃氣,對國有資產的流失問題展開調查。對投資方天元燃氣投資有限公司的資格進行審查。免去原房山市煤氣公司經理、黨委書記夏庚的職務,追究其他公司領導的責任。

第三,查證市煤氣公司改制過程中的關聯交易,全面梳理審計該公司的國有資產和投資項目,調查過程應該全程讓職工代表和房山市人大代表進行監督。

第四,解決新成立的天元燃氣公司不為職工繳納「三險一金」、加班沒有加班費、管理層和職工收入差距過大等問題,滿足職工提出的加薪和合理合法的權利訴求。

不能不說,隨著時代的發展,進入了21世紀之後,國內職工的權利意識正在逐步提高。職工提出來的這四個問題,可謂是「一針見血」,正中要害。

如果市裡真正要插手調查進去,恐怕房山市煤氣公司國資流失、改制違規運作以及貪污腐敗問題會暴露出很多來。

對於職工代表提出來的四個要求,張鵬遠代表市委市政府立即予以回應,表示會「盡快落實,嚴查到底」,同時表態說,市委常委會當晚就會緊急召開常委會研究成立工作組、調查組以及上述「被清退」職工的再上崗安置問題。

得到了市委書記的堅決承諾,近千名職工的情緒這才漸漸平靜下來,在警方人員的疏導下,慢慢都三五成群地離開現場,回家而去。而天元燃氣的那200多職工,也都趕回去繼續上崗。

暫時平息下這一事件,處理完相關問題,已經是晚上6點。顧不得吃飯,張鵬遠立即要趕回市委,主持緊急召開臨時常委會。

臨走的時候,東方筱猶豫了一下,走到張鵬遠跟前小聲問了一句,「張書記,要不要聽聽公司方面領導的匯報?」

張鵬遠面色陰沉,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他擺了擺手,沉聲道,「不用聽他們匯報了,還匯報啥?讓他們跟市裡的工作組談吧!」

張鵬遠本來就對夏庚沒有啥好印象,如今又出了這種事情,焉能還願意給他一個好臉。張鵬遠憤憤而去,站在不遠處的夏庚等煤氣公司的一干領導,誠惶誠恐地望著這邊,心裡煩躁不安。

夏庚心裡明白,自己徹底完了。本來以為政治前途沒有啥希望了,還能在企業撈些實惠,可現在看來,這一切都化為了泡影。

回到市委,張鵬遠一頭扎進自己的辦公室,恭恭敬敬地撥通了省裡主要領導的內線電話,把市裡發生的職工群體事件一五一十地向上面進行了匯報。

省委書記肖作年乍一聽出了這種事情,立即指示張鵬遠盡快穩定局面,以解決問題化解矛盾為主,隨時向省委進行匯報。

……

……

常委會上,常委們的意見出現了某種分歧。一部分人認為市政府應該高調進入、查實查清問題,盡快給職工一個交代,免得釀成更大的群體事件,給房山的形象抹黑。

而另一部分人則堅持認為,應該對挑頭鬧事的人予以嚴懲,以雷霆手段平息這一事件。至於房山市煤氣公司的改制問題,可以緩一緩再查。

兩派人爭論不休,張鵬遠面色陰沉,一言不發。

單新民掃了一眼保持著異樣沉默的張鵬遠和東方筱,沉聲道,「問題歸問題,縱然是有問題,也不能縱容這種歪風邪氣!動不動就聚會鬧事,這像什麼話?像今天這種事情,肯定是背後有人在組織煽動,否則的話,這幫人怎麼能聚集得起來?我個人認為,市局馬上要成立一個專案組,介入調查,盡快將個別煽動職工情緒的不法之徒繩之於法!」

宋子臨皺了皺眉,反駁道,「單部長,群情激憤矛盾已經激化,如果再用生硬手段,會不會進一步激化矛盾,讓事情更無法收場?」

「目前,我們要解決問題,化解矛盾,而不是以暴制暴——那樣的做法,我看是行不通的。」

單新民冷笑一聲,「宋書記,怎麼解決問題?就算是房山煤氣公司的改革改制有問題,可如今這些職工離崗已經成為既定的事實……足足700多人啊,怎麼安置?煤氣公司早已是一個空架子,怎麼還能養活這批人?上哪裡去找這麼多的崗位?市裡怎麼辦?」

歐陽闕如也附和道,「我贊同單部長的意見。嗯,問題是要查的,但問題的調查可以緩一緩,現在首要的是要平息事態,做好穩定工作,以免引起更大的事端,更不好收場。我看公安局完全可以介入嘛,那幾個挑頭鬧事的,不妨殺一儆百!」

兩人這麼一唱一和,宋子臨被噎住了,氣的臉色有些發白。

歐陽闕如說完,就扭頭望向了市長東方筱。他和單新民最近投靠了東方筱,此時自然希望能得到東方筱的「支持」。

東方筱猶豫了一下,「呵呵,對於這個問題,我想暫時先保留意見。因為呢,我來市裡的時間短,對煤氣公司的改制問題瞭解不多,大家可以再敞開來談一談嘛。」

……

……

常委們猶自在爭論著,張鵬遠突然猛然拍了一下桌案,沉聲道,「好了,不要爭了。」

張鵬遠陰沉的目光從單新民和歐陽闕如的身上劃過,擺了擺手,那只厚重的大手定格在了半空中,「省委主要領導指示我們,盡快穩定局面,以解決問題化解矛盾為主——我們不能揚湯止沸,我們目前需要做的是解決問題、化解矛盾、釜底抽薪。」

「沒錯,足足700多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職工沒有崗位?國有企業改制就是要讓職工沒有飯碗端?」

「好幾百名職工為什麼起來鬧事?為什麼這麼多的職工會沒有崗位?改制,改制,國企改制就是將大部分職工改回家裡去?!同志們,我們要反思,深刻的反思!這是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到家!」

「對此,我認為,市政府具體分管領導要對市委作出深刻檢討。市公用事業管理局也要對市政府作出深刻檢討。下一步……我們還要追求相關領導的領導責任!」

「據我所知,現在這些被迫內退的職工每月只拿325元,也就是我們市去年的最低工資標準……同志們,這個最低工資線是一個生存線,這些職工大多年齡在30-45之間,正處在上有老下有小養家餬口的時候,這麼點錢讓他們怎麼活?」

「問題無法迴避,矛盾必須要化解。」張鵬遠擺了擺手,「我們這些做領導的,說話辦事要有良心!我們要看到群眾的困難……我相信,絕大多數的職工群眾站出來是為了解決問題的,至於其中個別的居心叵測者,也不足為懼!」

「我認為,第一,馬上讓房山市煤氣公司經理、黨委書記夏庚停職接受審查,這個沒有任何討論的餘地。煤氣公司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夏庚難辭其咎。不僅是夏庚,我看他們這個企業的班子,也出了很大的問題,必須要徹底清查整頓!」

「第二,市裡立即成立工作組,由一位工作能力強的同志率隊下去,盡快查清問題,解決問題……」

張鵬遠揮了揮手,點上了一顆煙。

市委書記強硬表態了,單新民和歐陽闕如等人自然是不敢再公開站出來反對什麼。否則,張鵬遠如今正在氣頭上,他們要是站出來撞張鵬遠的槍口,肯定是自討沒趣。

東方筱點了點頭,「我贊成張書記的意見,不過我有一點補充的建議。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無論煤氣公司的改制有沒有問題,夏庚這個同志都必須要停職接受審查,這一點毫無疑問。同時,市裡成立工作組也是必須的——只是個人覺得,工作組的組長人選,需要慎重考慮。」

「情況非常複雜,不僅需要工作能力強,還需要有超強的政治意識和大局觀念,還要善於做群眾的思想政治工作……個人以為,歸寧的安在濤同志比較合適。」

「安在濤同志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

「事情比較緊急,我看不如這樣,讓安在濤同志臨時以掛職的身份,率領工作組進入房山煤氣公司,同時任命他為房山市煤氣公司的經理兼黨委書記,一面調查問題,一面解決問題……我相信,以安在濤同志的工作能力和工作作風,一定會圓滿完成市委市政府交給的重要任務。」

東方筱說完,靜靜的望著張鵬遠。

安在濤可是堂堂的縣級市一把手,目前又處在即將提拔為副市長的關鍵時刻,東方筱突然提出讓安在濤去煤氣公司「解決問題」,這大大出了很多常委領導的意料之外。

東方筱想要幹什麼?

這女人肯定不懷好意。宋子臨心裡暗暗冷笑,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搞好了固然是成績,但搞不好卻就是一個泥潭,陷進去很難拔得出來。再說了,安在濤被「困」在了煤氣公司的事情上,上位當副市長的難度和變數就加大了。

張鵬遠卻是心裡一動。他起身來笑了笑,「我上個廁所,大家繼續討論。」

張鵬遠匆匆而去,卻沒有去廁所,而是回了自己的辦公室,給陳近南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

……

「近南兄,我倒是覺得這是一個機會。這事兒看上去挺麻煩,但是就看怎麼操作了……讓小濤經這麼緩衝一下,頂多大半年的時間……這樣,也會堵住很多人的嘴。」張鵬遠低低而急促地跟陳近南解釋著。

張鵬遠的意思很明顯,想讓安在濤來給他當救火隊員,就像上一次安在濤來市裡做新聞辦主任一樣。不過,這一次與上一回有些不同。

上一回,張鵬遠主要是想考察安在濤的能力,而這一回,則多少有些倚重的味道。

陳近南笑吟吟的擺了擺手,「鵬遠老弟,你們市裡的工作和幹部調整——呵呵,我就不參與了啊,呵呵,這孩子既然在你的麾下,你該怎麼鍛煉就怎麼鍛煉他,我都沒有意見!」

陳近南的情緒顯然很高。

張鵬遠有些意外,本來以為會遭到陳近南的「反對」,沒想到陳近南竟然很樂意。他卻不知,陳近南剛剛被中組部的領導找去談話,接任省長再無任何懸念,心情正佳。

只要他當了省長,安在濤作為他的兒子,只要走正道、只要不是扶不起的劉阿斗,當一個副市長還有啥難度?有副市長退居二線可以繼任,但說白了,就算是沒有副市長退休,就不能新提一個?

至於這處理企業改制問題、當幾天掛職的「企業家」,就權當是鍍鍍金了。對於自己這個兒子的能力,陳近南還是很有信心的。

……

……

張鵬遠回到了會議室,笑了笑,「大家的意見討論得咋樣?」

宋子臨苦笑一聲,「張書記,大家一致認為,歸寧的安在濤同志工作能力強、政治素質高、大局觀念強,可以委以重任,工作組的問題、房山市煤氣公司的問題,交給他去做,大家都很放心。」

張鵬遠微微一笑,「既然大家都這麼認為,我也贊同。不過呢,我們還要考慮到下面幹部的工作積極性……人家小安同志在下面可是一級黨委的一把手,目前在歸寧工作成績斐然,群眾威望也很高,我們就這樣把他調離現崗位,也不太合適……」

「這樣吧,任命安在濤同志為市委委員、市長助理、市處置煤氣公司改制問題工作組組長,掛職擔任房山市煤氣公司黨委書記與經理職務。」張鵬遠重點強調了這個「掛職」二字,呵呵一笑,「這樣的工作身份,也便於安在濤同志工作——事情緊急,一些程序該簡化的就要簡化吧……單部長,你馬上打電話跟安在濤同志談一談,完了,組織部明天上午就去宣佈任命。」

東方筱一怔,她沒有想到張鵬遠竟然會這麼痛快地就同意她的提議。

不過,張鵬遠雖然同意,但卻又提出給安在濤一個「市委委員和市長助理」的職務,這就相當於一個副市級領導幹部的級別了。

安在濤作為房山下屬縣級市的一把手,本來就是市委委員,再有一個市長助理的行政職務,在面上,也算是進入了房山市領導的序列,某種意義上說,也可以被稱為市領導了。

東方筱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表示同意。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希望小安同志能再次給我們驚喜喲。」

常委們懷著不同的心情和心態,都紛紛點頭表示同意。在宋子臨、鄭方這幾個對安在濤比較欣賞的常委心裡,微微為安在濤有些擔心;而單新民和歐陽闕如之流,則是有些幸災樂禍。

房山市煤氣公司的事兒,就是一灘渾水,進去容易想出來哪會那麼容易?

別看爆發出今天這種突發事件,這些常委們感覺有些措手不及,但對於房山市煤氣公司為什麼會發生「問題」,很多人心裡都隱隱猜到了一些。

作為關係民生、作為政府與市民溝通橋樑的重要的公用事業企業,房山市煤氣公司雖然只是一個國有中型企業,但這些年發展比較快速,先後投資控參股了十幾個大小公司,經營領域涉及很多行業,管網資產、氣源廠、焦化項目……涉及幾個億的國資運作,這其中錯綜複雜的「貓膩」,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

或者說,這是一塊大蛋糕,但夏庚一個人能吞得下去嗎?

……

……

晚上十點鐘,安在濤接到了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的電話,電話裡,單新民聲音低沉公事公辦地跟他談了談話,傳達了市委常委會臨時會議的集體決定。

令單新民有些奇怪的是,安在濤的表現很平靜。

其實在接到單新民的電話之前,安在濤已經跟陳近南談了半個多小時。陳近南的意思也很明確,如果他不願意趟渾水、惹麻煩,他馬上就可以把安在濤調到省裡來。陳近南甚至隱隱綽綽地跟自己的兒子透了底,說了說自己接任省長已經不會有任何變故。

安在濤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留下,接手這塊燙手的山芋。權衡利弊,他覺得還是在市裡工作比較妥當。只要處理好房山市煤氣公司的問題,他繼續上位副市長,那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這也算是臨危受命吧。跟單新民談完話,安在濤扣掉手機,長出了一口氣,心裡沒有但有和焦灼,反而有某種隱隱的興奮。

第421章 安市長?!

不要說一個市委委員、市長助理,去房山煤氣公司掛職當「救火隊員」,就算是一個普通的副市長,對於現在作為縣級市一把手的安在濤來說,在絕對權力上,都有所不及。

但是,有得必有失。除非安在濤一直呆在縣級的權力層面上,他如果想要更進一步,向市級(廳級)的權力邁進,就必須要有這麼一個過程和過渡。

副市長,是做市長之前的必由之路,不可能一下子就從一個縣委書記提拔為一市之長。這種情況,在官場上絕無僅有。就像做市委書記的人,一般都幹過市長。

當然,這個過渡,也因人而異。有人時間很長,有人時間很短。而安在濤的這個過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顯然不會太長。而如果他在房山煤氣公司的「救火事業」出了成績,無疑還會大大縮短這個過程。

但在表面上,安在濤這一次離職調任,還是給人一種「遭貶」的感覺。畢竟,以一個市長助理的身份掛職去了企業,這在大多數人看來是很不合算的。

上午,市委組織部單新民親自帶隊來宣佈組織緊急任命。這一次的任命很突然,歸寧市的領導層面也好,普通幹部也罷,都覺得很突然。

一是安在濤走得很突然,二是安在濤的新崗位很是「古怪」。

堂堂的歸寧市委書記,怎麼掛職去了一家企業?如果不是那個市長助理的頭銜在前,這簡直就是安在濤仕途的終點了。

雖然明知道市裡是讓安在濤去煤氣公司「滅火」,但這種任命給人的感覺很是有些「不舒服」。

之前,眾人都「傳說」安在濤即將去市裡當副市長,突然被任命為一個市長助理去了企業,這意味著什麼?……歸寧官場上下猜測著猜疑著,有人感慨官場變幻無常,也有人謠傳安在濤得罪了市政府的主要領導,成為政治犧牲品了。

上午組織部來宣佈完任命,中午歸寧四大班子領導集體設宴為安在濤送行,下午安在濤就趕到了市裡。在張鵬遠辦公室跟張鵬遠談了一個多小時,弄清楚了市裡在房山市煤氣公司事件上的態度,也便於他下一步開展工作。

從張鵬遠辦公室裡出來,他就在組織部副部長張敬富的陪同下去了市政府「上任」。可以說,目前他的主要職務是市長助理,「第二職務」才是市工作組的組長、房山市煤氣公司掛職的黨委書記兼經理。

下午4點左右,市政府機關專門召集了一個機關幹部會議,算是歡迎安在濤這個市長助理走馬上任了。東方筱和幾個在家的副市長都出席了歡迎上任會。

開完會,在冷梅的安排下,市府辦專門在三樓給安在濤安排了一間辦公室,就在冷梅辦公室的隔壁。

冷梅對他上任市長助理、同意去房山煤氣公司掛職,很不以為然,在她看來,這完全就是一個泥潭,他根本沒有必要把自己陷進去。

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怎麼能去幹?

安在濤在自己的新辦公室裡轉了一圈,辦公室裡的辦公設施都是臨時新買來的,還發散著一股子濃烈的味道。冷梅推門走了進來,皺了皺眉,大步走到窗戶跟前去打開窗戶,「味道太大了,對身體不好,還是開窗子放幾天……」

安在濤無所謂的笑了笑,聳了聳肩,「無所謂了,反正以後這間辦公室我也不呆,明天就去房山煤氣公司了……」

冷梅歎了口氣,低低道,「你這一回……我覺得你不該去趟渾水!……這事兒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簡單的。」

「我從來就沒有想的很簡單……」安在濤笑笑,「我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

「哎……讓我怎麼說你好呢。」冷梅苦笑著走了過來,溫柔地給他整理了一下襯衣領口,「現在市裡有兩種聲音,一種說你是傻子,純屬自尋死路、自找麻煩;另一種說你得罪了東方市長遭貶了。」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是不是還有人說,我這回調離歸寧,是為了給張欣騰地方吧?」

冷梅點了點頭,「上午我聽說市委的確是有意要讓張欣調任歸寧市委書記……你忙活了半天,白白給人家當了嫁衣裳……」

安在濤清冽的眼神中閃出了一抹寒光,他低低道,「已經定了?確定?」

冷梅搖了搖頭,「這個我不清楚,不過,張欣是京裡子弟,上面有人,沒準張書記扛不住壓力,也是會低頭的。」

安在濤呵呵一笑,再也沒有說什麼,只是起身道,「小梅,不早了,咱們一起吃個飯吧,以後我暫時是要往市裡趕班了……」

「好,咱們去吃飯,正好我也有話要跟你細說。」冷梅溫柔一笑,轉身而去,「你等我回去拿包。」

自打兩人的關係捅破了那一層窗戶紙之後,冷梅整個人悄然發生了某種無形的變化。市府機關上一些人驀然發現,原本冷艷冷漠的冷秘書長,如今似乎變得好說話了一些,見人偶爾還會主動打招呼說笑幾聲。

市府辦有些膽子大的女部下,已經敢偶爾跟冷梅開句玩笑了。

安在濤和冷梅一起向樓下走去,一些個下班的機關幹部主動跟兩人打著招呼。

「冷秘書長,下班了?」

「安市長好!」

……

……

呃。「安市長?!」對於這個稱呼,驟然間,安在濤覺得有些錯愕,一時間感覺有些彆扭。

市長助理,一般也會被人尊稱為「某某市長」,這是官場的規矩。

見安在濤如此,冷梅掩嘴一笑,輕輕道,「安市長——咋,還不習慣?慢慢習慣吧,以後你也是俺的領導了。」

兩人說笑著一起下了樓,冷梅望望四周,「你還有車沒?沒車,坐我的車?」

冷梅是市政府秘書長,分管市府辦,雖然她的級別還不到副廳級,但她的專車比一些個副市長來也不差多少。

「我暫時還用歸寧市委的車。先用一段時間再說吧。」安在濤擺了擺手,黃韜就開車從不遠處的停車場上駛了過來。

當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安在濤猛然一抬頭,就望見了張欣從身前下了車,臉上掛著濃烈的笑容,大步向兩人走來。

「喲,這不是安書記——哦,現在是安市長了,安市長,這就來市裡上任了?我下午才得到消息,沒成想你這已經到任了,真是想不到啊。」張欣招呼道,避開了冷梅冷漠的眼神。

儘管張欣已經很是按捺住自己興奮和幸災樂禍的心情,但他的聲音還是流露出一抹嘲諷。

安在濤淡淡一笑,上前一步,「張區長客氣了。」

「安市長,這樣吧,我請兩位領導吃個飯,算是給安市長賀喜了。」

安在濤擺了擺手,「謝謝了,不過我還跟冷秘書長有事,改天再說吧。」

安在濤說著,也不再理張欣,一頭鑽進了黃韜的車裡。而冷梅也視張欣為空氣,裝作沒有看到他,也上了安在濤的車。

「臭婊子,早晚要你好看。」張欣心裡咒罵著,笑吟吟的臉上,眼神卻是非常惡毒。

張欣確實瞄準了歸寧市委書記的位子。他從市裡得到安在濤即將離任的消息,立即就給燕京家裡打了電話。今天一大早,省裡一位跟燕京張家有些關係的副省長親自分別給張鵬遠和東方筱打了一個電話,言下之意就很明顯了。

……

……

吃飯的時候,冷梅見安在濤的神色有些陰沉,就知道他在為張欣的野心而傷神。

她很明白安在濤的心思,他已經給歸寧鋪好了路,如果讓張欣成為歸寧一把手,張欣鐵定會跟安在濤對著幹,將他的政策和發展思路推倒重來,讓安在濤的心血毀於一旦功敗垂成。

「你要不要跟陳部長說說……?」冷梅溫柔得給安在濤夾起一片魚肉,放入了他的碗裡,小聲提醒了一句。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搖了搖頭。旋即,他當著冷梅的面,就直接撥通了李大年的電話。

「李叔叔。」因為跟李大年的兒子李南關係很好,再加上安在濤刻意交好,安在濤一直對燕京趙老身邊的李大年以長輩敬稱。

「小濤啊……」李大年笑吟吟地在電話裡跟安在濤扯了幾句,雖然知道安在濤主動打電話過來肯定是找他有事,但以李大年的身份,怎麼可能主動問起。

「李叔叔,是這麼回事……」安在濤低低道,「李叔叔,我覺得這個位置對李南來說很合適,在這個位置上鍛煉3年,他就可以回京了。」

李大年沉默了一會,才慢慢呵呵一笑,「小濤,小南的事情你看著幫幫忙吧。小南在你們那裡,你可是要幫我照顧好他——他雖然年齡比你大點,但為人處世什麼的比你還差得遠!」

安在濤哈哈一笑,「李叔叔你放心,這事兒交給我了。」

安在濤放下電話,又給李南打了一個電話,然後才又給陳近南打回了電話去。有了李大年的認可和默認,有了陳近南在面子上的推薦,目前在東山省交通廳掛職鍛煉的處長李南,就任歸寧市委書記那還有什麼問題?

他就不相信,省裡那些領導,會不給李大年這麼一點面子。

見安在濤當著自己的面,毫不避諱自己打電話,幾個電話輕描淡寫間就搞定了歸寧市委書記的人選,冷梅心裡既歡喜又震驚。

她猶豫了一下,「這個李叔叔是……李南?」

冷梅連身心都給了他,安在濤自然是不會再避諱她什麼。他笑了笑,「小梅,李叔叔就是京裡趙老身邊的李大年,李南就是他的公子,目前在省交通廳掛職……」

冷梅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半天,她才失神地望著安在濤,「你到底還有什麼秘密瞞著我?你竟然跟趙老……」

安在濤柔聲一笑,「小梅,不是我瞞著你,是根本就沒有機會說嘛。趙老就是菊姐的親舅舅。」

冷梅這才恍然大悟,突然又驚訝地低低道,「我明白了,上一回張勝利的事情,也是你搞出來的鬼吧?那個張然跟李南根本就不是未婚夫妻關係吧?」

安在濤嘿嘿一笑,「小梅,這個嘛,咱們心知肚明就可,還是不要說出來喲。」

「你呀……」冷梅哭笑不得撅了撅嘴,「難怪你不把東方筱看在眼裡,難怪張鵬遠對你如此看重……對了,你去煤氣公司掛職的事情,陳部長同意嗎?」

「小梅,你該瞭解我的為人,我還是願意做一些實事的。我這不是虛偽的話,而是大實話心裡話。如果我不是想做一些實事,我可能早就離開官場了。」安在濤輕輕地說著,目光非常清澈。

見冷梅還是有些擔憂,他又笑了笑,「別擔心了,反正只是臨時過渡一下……又不是長期呆在企業。」

……

跟冷梅吃完了晚飯,又悄悄去冷梅那裡溫存了一回,安在濤這才趕回了歸寧。暫時來說,他還不能搬家,家還是在歸寧,以後只能來回趕班了。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就準備往市裡趕,今天他要在組織部的領導陪同下去房山煤氣公司「上任」。

但剛下了樓,往小區裡一看,他就嚇了一大跳。樓前樓後,小區內外,密密麻麻地聚集著起碼數百名群眾。一條巨大的橫幅扯在人群中,橫幅上寫著「歡送安書記」。

……

……

在離開歸寧市區趕往市裡的路上,安在濤撥通了馬曉燕的電話,他很明白,今天早上這一出,很有可能是馬曉燕暗中操作出來的。他雖然自認為給歸寧人民做了一些實事,但還不至於引起老百姓自發高舉著什麼萬民傘夾道相送。

「胡鬧。」安在濤低低說道,「這要傳了出去,影響多不好。」

馬曉燕歎了口氣,「其實也不完全是我組織的。你也知道你在開發區幹部群眾心裡的威望……昨天我給開發區的幹部群眾傳達你調走的消息,很多人都……」

「好了,曉燕,先不說了,我馬上要趕到市裡去,晚上再聯繫。」安在濤匆匆掛了電話,因為他已經看到了在不遠的大轉盤處,古長陵等一些個市領導帶著一群機關幹部都等候在了那裡。

馬曉燕和孫曉玲沒有來。她們唯恐當面送行會忍不住失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老古,同志們,謝謝大家。」下了車,安在濤跟古長陵等人握著手,此情此景之下,心頭倒也升騰出幾分唏噓來。

古長陵呵呵一笑,「希望安市長以後常回來歸寧,檢查指導工作。咱們市裡今天的局面,可是老領導你一手運作出來的,你要是不關心,還有誰關心?」

安在濤笑了笑,「我天天都得回來,因為我家在歸寧嘛,哈哈!」

安在濤跟歸寧的領導們握著手寒暄著,突然看見了歸寧市委辦主任童洪剛落寞的身影。他躑躅在人群之外,想要上前來說話,又猶豫著。

安在濤突然調走,讓童洪剛很是鬱悶。見安在濤在臨走之前,先後提拔調整了孫曉玲和馬曉燕等一批中高層幹部,唯有自己還是兩手空空……

「老童。」安在濤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從口袋裡掏出煙來給童洪剛主動遞了一根,笑了笑,「老童,以後有事還是可以給我打電話的。」

童洪剛面色有些漲紅,他夾著安在濤遞過來的煙,低低道,「安市長,我……」

安在濤笑笑,摁開了打火機,「來,點上,點上。」

趁點火的當口,安在濤突然低低道,「老童,放心,你的事情我記著哩。再等等,不要著急,安心工作。」

說完,安在濤扭頭大步而去,又站在路邊跟古長陵等領導說起了話。

……

上午十點,安在濤被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和市公用事業管理局局長解雲一起送到房山市煤氣公司「走馬上任」。

安在濤畢竟是前歸寧市委書記、市委委員和市長助理,他來房山煤氣公司掛職擺明了是來當救火隊員,在張鵬遠的權力輻射下,單新民也不能不親自來送。

房山市煤氣公司的三樓的會議大廳裡,房山市煤氣公司領導班子全體成員、機關中層以上幹部和部分職工代表、下屬參控股企業的管理層成員,全部到會。

夏庚被停職,市裡竟然派了一個市長助理來干一把手,煤氣公司的人都知道是為了什麼。只是現在的煤氣公司及其下屬企業,因為夏庚的停職和職工的鬧騰而陷入了一片風雨飄搖之中,人心惶惶。

房山市煤氣公司的二把手——副書記、副經理李仁貴,陪著單新民、解雲和安在濤等領導走了進來,會場上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讓單新民等人坐到了主席台上,李仁貴抓起麥克風清了清嗓子,「好了,大家安靜,現在我們開會。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市公用事業管理局局長解雲同志等領導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

第422章 「萬民傘」風波

台下的掌聲依舊是稀稀拉拉的。

不能不說,在這個時候,這家企業內部的「氣氛」著實有些低沉。對於職工而言,看不到前途和出路,企業不一定什麼時候就要破產倒閉;而對於高層領導來說,又擔心被陷入夏庚事件的沼澤中去拔不出來,受到牽連。

所以安在濤的走馬上任,公司內部人並沒有多少「興奮點」。況且,他們都知道,安在濤這擺明了就是來企業鍍金的,沒準呆幾個月就會離開,還能指望這麼一個人能給企業做什麼實事?解決什麼實際問題?

安在濤坐在台上,神色非常平靜,他望著台下那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心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與很多官員不同。他雖然看重自己的政治利益,但卻更看重能做些實事。他既然已經同意來房山煤氣公司當救火隊員,就一定會滅了火再走,絕不會半途而廢。

這是他的想法,他不會跟任何人解釋,也無法解釋。

單新民的興致顯然也不太高。

坐在主席台上,他乾咳了兩聲,朗聲道,「煤氣公司的同志們,房山市煤氣公司出現了大規模的職工上訪、聚集事件,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視……對此,市裡專門成立了工作組,為了充實工作組的力量,為了穩定市煤氣公司的局面,經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任命市委委員、市長助理安在濤同志掛職擔任房山煤氣公司黨委書記、經理職務……」

「安在濤同志工作能力強,基層工作經驗豐富。在擔任歸寧市委書記期間……我們希望房山市煤氣公司能在安在濤同志為班長的新班子領導下走出困境,走向新的輝煌……」

單新民按照程序簡要介紹了一下安在濤的工作經歷,而房山市公用事業管理局局長解雲也隨後表了表態,無非是堅決擁護市委市政府的決策,堅決支持安在濤的工作云云。

安在濤來房山市煤氣公司掛職,跟市公用局的關係就變得有些微妙。

市公用事業管理局是正處級單位,房山煤氣公司雖然也是縣處級國企,但卻是局屬企業,在黨委、行政上歸口公用局管理。除了房山市的一把手由組織部任命之外,房山煤氣公司領導班子的其他成員皆是局管任命的幹部。

也就是說,市公用事業管理局是房山市煤氣公司的上級主管領導部門——但安在濤卻是市長助理,無論是資歷、職務還是級別,都高高凌駕於公用局局長解雲之上。所以,解雲對於安在濤的「存在」,多少有些鬱悶。

明明是上級領導,但在安在濤的面前,卻要表現出應有的謙恭,這種「倒掛」著實尷尬。

宣佈完任命,單新民匆匆而去。

送走了單新民,安在濤和解雲留下來繼續開會。當然,再次開會,開會的範圍縮小了很多,參會人員只剩下房山煤氣公司的領導班子成員。

解雲笑著一一給安在濤介紹著這些企業領導,「安市長,這位是房山煤氣公司的副書記、副經理李仁貴同志……這位是……」

副經理、副書記李仁貴

副書記、紀委書記王鵬

黨委委員、副經理顧昌

黨委委員、工會主席田家冒

副經理孫德剛

副經理馬汀江

……

……

房山煤氣公司目前雖然只剩下一個空殼,但領導班子成員卻仍然是不少。國有企業就是這個樣子,企業再爛,虧的都是職工,至於領導層,那是基本上不受影響的。

更有甚者,很多國企領導者從改制改革中獲得了巨大的好處,有些一夜暴富。

安在濤一邊跟李仁貴六個人握手,一邊回頭淡淡笑了笑,「解局長,我記得公司班子成員是9個人吧,怎麼還有三位同志沒到?」

解雲皺了皺眉,掃了李仁貴一眼。

李仁貴趕緊笑著解釋道,「還有三位副經理兼任下面控參股企業的老總,可能是工作忙,所以今天就請了假……呵呵……」

解雲也笑了笑,「安市長,這三位同志在下面兼職,比如天元燃氣的鄭瀾同志,工作上確實是忙了一些,最近我們市的氣源比較緊張,他們要千方百計確保房山市的安全穩定供氣……」

「哦。」安在濤哦了一聲,也沒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只是他初次上任,公司班子裡竟然有三個副職敢不到場開會,這不僅僅是不給他這個市長助理面子的問題,似乎也隱隱綽綽地反襯出什麼……

安在濤是何許人,前世今生的豐富閱歷,再加上今生在官場之上的歷練,在跟房山煤氣公司班子成員們的簡單寒暄中,也大體作出了自己的判斷。

最起碼,他很明顯感覺出,這在座的幾個人心裡挺有怨氣。他清冽的目光緩緩從眾人的身上閃過,心裡暗暗想到,這家企業的情況,或許比自己想像和瞭解到的還要複雜。

「仁貴同志,安排一下,中午為安市長設宴接風,安市長來你們公司,這是市委市政府對於房山煤氣公司乃至我們全市公用事業發展的高度重視……」解雲笑著說,李仁貴趕緊點頭應是。

安在濤笑了笑,又擺了擺手,「謝謝解局長和各位的盛情了,不過,我這兩天事情還比較多……緩緩再說吧,咱們來日方長喲——等過了這幾天,我請在座的同志們吃飯!好了,解局,諸位,我還要去市委向張書記匯報點工作……今天的會就先開到這裡。」

「仁貴同志,抓緊給我安排一間辦公室,從明天開始,我就要在咱們公司正式上班了……同時貼出通知去,公司的職工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來辦公室找我!」

……

……

安在濤直接去了張鵬遠的辦公室。主動跟張鵬遠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他的秘書彭軍和司機黃韜,希望市裡能給安排一個崗位,讓這兩人一起隨他去房山煤氣公司掛職工作。對於這種小事,張鵬遠自然是點頭應允。

……

下午的時候,網上某論壇突然被人發上了一個帖子,還附了幾張照片。內容就是歸寧市委書記安在濤離任,當地老百姓夾道歡送「萬民傘」云云。旋即,網上就起了很大的爭議,有人說安在濤是「罕見之清官」,但更多的人質疑說這是典型的作秀。

第二天,東山晚報上對此進行了報道——新聞的標題是《百姓贈離任歸寧市委書記萬民傘網友猜測是作秀》。

安在濤對此渾然不知情,他正在房山煤氣公司的辦公室裡看關於房山煤氣公司最近兩年對外投資和改革改制的整體情況,彭軍急匆匆從外面敲門走進來,低低道,「老闆,不好了,東山晚報上有條消息對你很不利……」

說完,彭軍將手裡的報紙遞了過去。

安在濤一怔,掃了一眼標題,面色就陰沉下來。他咬了咬牙,仔細看著報道——

帖子出現在網友「歸寧刀客」的博客上。整篇文字飽含深情地介紹了發生在兩天前歸寧市某生活區的「感人的一幕」:一大早,數百名群眾自發地排著整齊的隊伍,撐著「萬民傘」,打著「清官旗」,長長的一串鞭炮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在這支隊伍裡,有風燭殘年的老人,有步履蹣跚的殘疾人,有從外地匆匆趕來的打工仔,有下崗工人,有農民,有孩子,有離退休老幹部,有退伍軍人……得知安書記調走的消息,當地群眾用一種最古老的感恩方式———萬民傘和清官旗,來為他送行。

博文短時間就在網絡上火了起來,僅「歸寧刀客」的博客,截至昨天的瀏覽量就達到了36461人次,跟帖評論數177條。博文隨後被包括房山論壇等在內的當地及外地論壇、博客廣為轉載,更引起了網民的各種猜測。記者瀏覽跟帖時發現,這些猜測實際上都指向了一個大家共同關注的問題:到底是作秀,還是真有清官?

在很多網民看來,即使安在濤確實為民辦了實事,「送傘」這種帶有封建式的做法,也不值得提倡。

……

……

報道雖然沒有直接質疑,但「調調」卻很明顯,擺明了就是批評安在濤在作秀。安在濤恨恨地將手裡的報紙扔在了一旁,他就知道會有麻煩,但沒有想到還真是被有心人捅到了網上去。

「老闆,要不要找找媒體……溝通一下?」彭軍小心翼翼地說道。

安在濤歎了口氣,擺了擺手,「不用了,隨便他們報道去,我問心無愧。我無作秀之心,隨便他們怎麼講。」

「是不是有人惡意搗亂……」彭軍有些鬱悶得吐出一口氣,「您給歸寧做了那麼多事,不要說也沒有人故意組織老百姓出來送行,就是組織了,也不算什麼!」

「行了,彭軍,不管這些了。你記住,不管是有誰來採訪我,一概拒絕,對於這件事情,不做任何的回應。不解釋、不回應,讓他們吵吵幾天就消停了。」

彭軍點了點頭,也不敢再說什麼。

彭軍剛走,馬曉燕的電話就打了進來,電話裡馬曉燕幾乎是要哭出聲來。她也沒有想到,這事兒會弄成這樣。安在濤也沒有怪她的意思,在電話裡安慰了她兩句,囑咐她如果有媒體去採訪,盡量不予回應。

……

……

誰知,安在濤「不回應」的態度,卻引起了媒體更大的興趣和炒作熱度。除了房山市各媒體在黃則名的掌控下,沒有跟風之外,省裡外地市的媒體大多都做了跟進報道,一時間,「被送萬民傘的市委書記安在濤」成為新聞焦點爭議人物,見諸於各媒體的批評評論不絕於耳。

有人甚至在某報上發表評論稱,「要查一查這個市委書記到底是假清官還是真作秀?」

直到東山日報記者李湘的那一篇來自歸寧的深度報道——《金盃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一個縣(市)委書記的奮鬥歷程》見報,媒體上對於安在濤的批評聲音才徹底消停了下去。

事實高於一切,事實能說明一切。

李湘的報道裡列舉了安在濤這些年在歸寧主動推動的一件件實事,用鮮活的數字反襯著歸寧人生產生活的巨大變化……房山日報在頭版頭條發表了這篇報道,東山省黨報的「聲音」在某種意義上代表著官方的態度,下面的媒體對此自然是趕緊「偃旗息鼓」不敢再炒作什麼了。

安在濤看完東山日報的報道,就給李湘打了一個電話過去,「謝謝,李湘。」

李湘笑了笑,「我寫的都是事實,沒啥好謝的。再說了,我這也不是為了你,而是受報社領導的委派,專門去歸寧採訪,給你正名了。」

「這篇報道是省委宣傳部安排下來的任務,估計是這兩天各地媒體對你的負面報道,讓省裡領導不高興了。」李湘又低低說了一句,「安在濤,我一直想要問問你,你怎麼幹的好好的,突然跑到一個企業去了?我可是聽說那個企業很不好,職工鬧事、企業面臨破產,你去……」

安在濤沒法跟李湘解釋,只得一笑打了個哈哈就主動岔開了話去,「李湘,在省委機關報裡還適應嗎?如果不適應,要不要我幫你在機關上弄個位子?幹了這麼多年的記者,有沒有興趣改行?」

安在濤突然問了這麼一個問題,李湘一怔,一時間沒有回話。

正在這時,安在濤的辦公室門被咚咚敲響。敲門的聲音很大業很急促,很沒有禮貌。

安在濤皺了皺眉,「李湘,我有些急事,等過會再給你電話。」

「你忙吧。」李湘心裡幽幽一歎,口上卻淡淡道。

……

……

「我找安市長!」

「安市長正在工作,很忙,沒時間見你……你要見領導,必須要提前跟辦公室約好。」

「憑什麼?安市長是市裡派來給我們職工解決問題的……」

安在濤猛然打開了辦公室的房門,望向了門口。

一個穿著軍大衣的40左右的男子大大咧咧地站在門口,兩腳叉開著,很沒有風度的樣子;而房山市煤氣公司的辦公室主任孫振林則擋在他的面前,兩人正在爭執著什麼。

見安在濤開了門,孫振林趕緊笑著湊過來,低低道,「安市長……打擾您辦公了……我馬上就讓他走!」

安在濤皺了皺眉,「我怎麼跟辦公室說的?下面有職工來找我,直接讓他們來!你們擋什麼?我不忙,這位師傅——你貴姓啊?」

那男子似是沒有料到安在濤這麼沒有架子,走了過來,緊緊地握住安在濤的手來,聲音有些激動,「安市長,領導,俺叫祥子——馬明祥,原來是公司氣源廠焦化車間的車間主任,現在內退了……」

「呵呵,馬師傅,來,進屋裡來談。」安在濤轉身讓開了路,「外面冷,進來談。」

見馬明祥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而安在濤碰的一聲關緊了辦公室的門,孫振林猶豫了一下,趕緊回了自己的辦公室,撥通了公司二把手李仁貴的電話,「李總,那個馬明祥又來公司找了,他去了安市長那裡,安市長正在跟他談……您看這?」

李仁貴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淡淡一笑,「算了,既然安市長願意跟他談,那就讓領導跟他談嘛,不要管那麼多!孫振林,我可是要提醒你,安市長可是上面的領導,又是在機關裡出來的,可跟我們這些人不一樣,你要小心侍候著,搞好服務,別讓領導不滿意。」

「李總,我哪敢啊……」孫振林嘿嘿笑了笑,「對了,李總,夏總倒下來的那輛奧迪是不是給安市長坐啊,我看安市長最近坐的車還是歸寧市委機關的一輛桑塔納……」

李仁貴嗯了一聲,「你先徵求一下安市長的意見。」

……

……

馬明祥說的情況,跟安在濤從材料上看的情況出入很大。

材料上的情況是,房山市煤氣公司為了擴大產能,提高供氣能力,經過市政府同意,另行征地新建了一個年產焦炭70萬噸的焦化氣源廠。在擴建過程中,因為建設資金不足,就引進了天元燃氣投資集團公司,雙方合資合作同時推進了房山市煤氣公司的整體改制工作。

但馬明祥卻氣憤地道,「安市長,這都是胡扯,夏庚胡扯哩。一開始,我們公司的老氣源廠因為建設在市區中,造成了環境污染,市政府就決策讓氣源廠關停,給我們在城郊批了一塊地,項目就叫異地搬遷技術改造工程。打著這個旗號,公司向市裡爭取來了不少優惠政策。」

「公司有錢哩,這些年,公司對外投資投出去了多少錢?」

「那個天元公司,純粹就是一個幌子。那個天元公司的老總是夏庚的同學,他們跑到香港去註冊了一個皮包公司,回來後搖身一變就成了港資了……完全是忽悠人,打著合資企業的幌子,欺騙市裡的政策。」

「這個新廠子建設過程中,都是公司出錢出力出人,但建成投產之後,卻不安置公司的職工了,全部都從社會上招聘,說是為了降低什麼企業運營成本……安市長,俺也是幹過車間主任的人,這裡面的道道誰還不清楚?」

「安市長,反正俺也豁出去了,俺就有話直說了,有啥不當的,請領導見諒。」馬明祥直勾勾的盯著安在濤,「反正俺已經成為公司領導心裡的刺頭……」

「呵呵,馬師傅,你說,我聽著哩。我剛來,也不瞭解情況,還是要從你們口中才能瞭解到公司的真實情況。」安在濤擺了擺手,遞過一根煙去,「馬師傅,抽煙不?」

「謝謝安市長,俺不抽煙。」

安在濤望著侃侃而談的馬明祥,眼角瞇縫了起來。眼前這個漢子看上去粗狂不懂禮,其實也有幾分心思。幹過車間主任的人,總是比一般的職工要懂得「多」一些,看問題看的深一些。

「夏庚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忽悠這麼多職工內退和買斷工齡?他的目的很明顯,他是想要將新建的公司搞成他個人的企業,據說天元投資來的股份中有他很大的一塊……所以,他才暗中讓天元公司的人提出來,年齡超過40歲的職工一概不要,才在建設過程中,不分青紅皂白都是讓公司出資出力……」

「安市長,您是不知道,為了建設這個新廠子,公司出的錢何止是註冊資金的股份?註冊資金一個多億,建設資金4個多億,天元方面才出了多少?建設期間,貸款、手續、人員、用車……哪一項不是公司出的?包括建設人員前期的工資,都是公司代發的。」

「現在倒好了,建成了,一腳就把公司踢開了……這麼多的職工,全部被當成了包袱甩開,安市長,您看看,他們的做法何其惡劣?」

「這兩年,公司到處投資,夏庚到處兼任董事長,一年起碼是幾百萬……這還是公開的……」

看得出來,煤氣公司的人對於夏庚的「怨言」是非常濃重,馬明祥的話裡話外對夏庚可謂是深惡痛疾。他甚至將夏庚稱之為,導致房山煤氣公司走上絕路的罪魁禍首。

對於他的話,安在濤當然不會盡信。但來自於底層的聲音,總是比擺在他案頭上的材料更真實一些。這一點,安在濤比誰都清楚。

頓了頓,安在濤笑笑,「馬師傅,公司下面不是有好幾家控參股企業嘛,怎麼會經濟狀況出現了這麼大的問題?」

「安市長,您是不知道實情啊。下面所謂的投資,根本就沒有回報,都成了某些人自己賺錢的工具了。投資分紅很低很低,但是下屬企業的包袱卻都甩給了母公司……」

「看看公司這幫人吧,高層領導都忙著自己的一攤子事兒,忙著給自己撈錢,而中層,基本上都是夏庚收錢提拔起來的……」馬明祥咬著牙恨恨地道,「去年夏庚的弟弟結婚,我沒去,就被夏庚免了職。公司的這些中層幹部,吃喝嫖賭一個頂仨,真正幹工作起來,卻都是些廢物。」

第423章 鐵腕威勢、重磅炸彈

跟馬明祥談了一個多小時,沒有人知道安在濤跟馬明祥究竟談了一些什麼,但看著馬明祥美滋滋離去的身影,房山煤氣公司機關上的職工們都有些好奇。

接下來的兩天中,安在濤又在辦公室裡接待了一些個來訪的「被清退」職工。

而他的秘書彭軍,受他的委託,在跟一些職工代表座談了幾次、並深入房山煤氣公司各控參股企業調查瞭解之後,也掌握了大量的一手信息,專門給他整理出了一份近萬字的整體材料。

幾天的時間,搞清楚了這麼多情況,彭軍可以說是耗費了很多心血,白天走訪、調研、跟職工座談,晚上就熬夜寫材料。

好在他的家就在市裡,來去也方便一些。

這樣一來,安在濤對於房山煤氣公司的現狀以及出現職工群體事件的深層次根源問題,都有了一個基本的瞭解。

要解決問題,就必須先要瞭解情況,所謂有的放矢。他總不能悶著頭,不懂裝懂或者瞎搞。畢竟,企業跟媒體、跟政府機關,還是有很大差異的。

雖然是一個重生者,但安在濤也並不是「全能選手」,很多領域對於他來說,也都是未知的領域。譬如這企業管理,他就需要一個熟悉和學習的過程。

房山煤氣公司的現狀很不容樂觀。首先是企業本身的資金鏈出現了斷裂,賬面資金已經不足一千萬,頂多也就是維持公司這個空殼簡單運行大半年的時間,下一步現有在崗人員的工資能不能發放出來,都是問題。

也就是說,隨著房山煤氣公司前一段時間的改制結束,老氣源廠關停,新氣源廠成為合資股份制企業,作為國企的房山煤氣公司已經失去了主營業務來源,簡單點說,就是沒有了收入。

坐吃山空立地吃陷,都有個盡頭。

其次是銀行催貸。安在濤注意到,房山市最近幾年投資建設的工程也好,各下屬控參股企業也罷,所需要的資金都是依靠房山煤氣公司這個國企的資質資產拿去重複貸款……不客氣地說,目前已經出現了嚴重的資不抵債。幾家銀行都在催貸,尤其是知道房山市煤氣公司出現了職工鬧騰事件之後。

房山煤氣公司下屬有11家大大小小的企業。主要的控股企業有天元燃氣公司(氣源廠),天星燃氣公司(管道燃氣輸配),以及天同燃氣公司(液化石油氣業務),還有一家不以供氣為主營業務的焦化廠。

按理,這些企業都是相當看好的、市場佔有率相當高的企業,市場回報應該不錯,但卻沒有給房山煤氣公司帶來多少經濟回報。

為什麼會這樣,這個問題的根源,安在濤不用調查也猜出了幾分。

安在濤還注意到這樣一個奇怪的現象。房山煤氣公司雖然名義上的下屬企業很多,但對下面的企業卻失去了基本的控制力。也就是說,下面的企業各自為政,根本就不把母公司放在眼裡。

國有資產投資建設,建設成了、見效益了,就把國有資產的婆婆踢到一邊。富了兒子,窮了老子——這是相當悲哀的事情。而在安在濤看來,這正是房山煤氣公司所有問題的根源。

有意思的是,下屬這些企業的「一把手」乃至班子成員,都是房山煤氣公司的領導班子成員兼任和公司派出的幹部,但這些人似乎——從安在濤側面瞭解到的情況來看,在很早之前,夏庚就對這些人失去了控制。

譬如天元燃氣公司的總經理鄭瀾,譬如天星燃氣公司的總經理盧俊。這兩人同時又是市公用事業局管理的副縣級企業幹部,房山煤氣公司的副經理。

但他們卻在各自管理的企業中大肆推行「去房山煤氣化」,大大淡化母公司的影響,從而樹立自己的權威。

安在濤還從一個上訪職工那裡聽到了這樣一個笑話:夏庚的某關係戶的侄子大學畢業後找不到工作,要進天元燃氣公司上班,但夏庚答應了下來,卻死活安排不下去。他批的條子,鄭瀾根本就不當回事。後來,那孩子還是識相,背著夏庚去找了鄭瀾一趟,這才進了天元燃氣。

從目前反饋回來的情況顯示,這是夏庚「玩人」的手段出現問題的表現。但仔細一想,安在濤卻又覺得有些不盡然:夏庚還兼任著下面這些企業的董事長,怎麼會對自己的下屬副手失去了「控制」?

難道……安在濤隱隱猜出,這應該是與上級主管部門的市公用事業局的態度有關。

安在濤起身來,站在窗前沉吟著。

房山煤氣公司的辦公室主任孫振林恭謹地笑著敲門走了進來,「安市長,這是局裡批復回來的、您改任下屬幾家企業董事長的決議……您看……」

夏庚被停職,原先由他兼任的所有「董事長」等兼職,都由安在濤取代。但這些「取代」必須要走一走行政程序,報上級主管局批復。

安在濤回頭瞥了一眼,淡淡一笑,「好,你放桌上吧,我抽空看一看。」

孫振林將幾份紅頭文件放在安在濤的辦公桌上,扭頭就要離開。面對這個來自於上面的市長助理,空降來的公司的一把手,孫振林顯得有些緊張和誠惶誠恐。

沒有要緊事,他一般不敢來安在濤辦公室。單獨相處,安在濤總是帶給他一種莫名的壓力和威嚴。

「孫主任,你坐,我有個事情想跟你談一談。」安在濤回過身來,靜靜的望著孫振林,擺了擺手,「坐。」

「安市長。」孫振林沒敢坐下,低著頭小聲回了一句,「您有啥吩咐就直說,我馬上就派人去辦。」

「坐下吧,咱們談談。」安在濤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後面坐下,扔給孫振林一根煙,「抽煙。」

「孫主任,我來咱們公司也有幾天了……到目前為止,雖然瞭解到的情況也不算多,但也看得出來了,公司所面臨的問題很多、很嚴重。可以這麼說吧,就算是沒有職工群眾上訪聚集事件,恐怕也維持不了多久吧。」

「我很好奇,一個好好的國有企業,一個相對壟斷的行業,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困境?問題究竟是出在哪裡?」

對於安在濤的這個問題,孫振林沒有回答,只是尷尬的搓著手,垂首不語。

安在濤皺了皺眉,「孫主任,我希望你能跟我說幾句實話。你作為公司辦公室主任,想必會瞭解一些情況……你就跟我說說看,在你看來,公司為什麼會對下面的幾家控參股企業失去了控制?問題出在哪裡?」

孫振林猶豫了一下,他抬起頭來望著安在濤,面色有些漲紅。又猶豫了一會,他才低低道,「安市長,我就談談我個人的看法,如果有不當之處,還請領導原諒。」

「安市長,現在表面上看去,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了夏庚身上。公司從上到下,都在抱怨說夏庚毀了咱們公司……夏庚可能存在一些問題,但是,關鍵的因素卻是來自於上面。」

孫振林指了指上面的天花板,神色有些漲紅。

「局裡對於公司的經營管理插手插得太深……不說別的吧,明明是我們自己的下屬企業,局裡卻要單獨將之列出去單獨管理……在整個房山市,一個企業下屬公司的黨組織不是由企業黨委管理,而是由局黨委統一管理,這大概也就是我們這一家吧?」

「局裡不僅管控著我們公司下面的企業黨組織,還插手了人事管理。現在,幾家企業的管理層和要害部門的中層幹部,都是局裡一手任命的人員……」

「與其說這幾家企業是咱們公司的下屬企業,不如說是局裡人為炮製的局屬企業。」

……

……

孫振林暗中觀察了安在濤好幾天,見這個上面來的大領導並不太像是「鍍金」的樣子,似乎是真的有心要為房山煤氣公司做點事情,所以也就壯著膽子說出了心裡鬱積已久的「滿腹怨言」。

「怎麼能這樣?公用事業局是行政部門,怎麼可以直接任命企業下屬公司的普通管理人員?這是違規的做法。」安在濤皺了皺眉,擺了擺手,心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安市長,我說句不該說的話,都是為了利益吧……去年,夏庚跟局裡爭得很厲害,但是局裡似乎更強硬一些……」孫振林咬了咬牙,壓低聲音道。

安在濤哦了一聲,也沒再說什麼。有人權就有利益,公用局的解雲之所以將房山煤氣公司的下屬企業單列出去「據為己有」,無非還是為了自己的現實利益。

良久,他才淡淡道,「孫主任,你馬上就去下會議通知,明天下午2點,在公司會議室召開公司領導班子成員、下屬企業班子成員溝通會,任何人不得請假!如果有人請假,你讓他直接找我!」

「嗯,我知道了。」孫振林起身去打電話下通知。但是下面那些企業的領導會不會來,他心裡也沒有底。以前夏庚也召集過類似的會議,但沒有幾個人來,不是請假就是出差。

走了兩步,孫振林就又停下腳步,慢慢回頭來笑道,「安市長,公司還閒著一部車,最新款的奧迪,是公司配屬給主要領導的專車,您看……」

安在濤一怔,旋即笑了笑,「好,既然其他領導不用,我就用了。正好我現在用的車是歸寧市委機關的車輛,也該還回去了。」

……

……

孫振林走後,安在濤慢慢梳理著自己的思路。

要完成這一次的「救火」任務,他必須要兩手一起抓,雙管齊下。一手抓對下屬企業的管理控制力,一手抓職工的穩定與安置。

可700多號職工怎麼安置?這的確是個大問題,需要慢慢解決。但如果不先把公司對下屬企業失去控制的矛盾解決掉,職工安置工作根本就無從談起。

怎麼加強對下屬企業的控制?無疑是加強對下屬企業人財物的管控……安在濤沉吟著,一個想法頓時冒了出來。

成立集團公司!採取集團化公司運作模式,進行全方位的體制改革,將下屬企業的人財物管控大權,全部收回集中在母公司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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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頭萬緒,需要開展的工作林林總總,一起在安在濤的腦海中漸漸成型……這個時候,他這才感覺到可用之人實在是太少。現有煤氣公司的管理層人員,他不瞭解,也不信任。

自己孤身一人的力量總是有限,自己需要一個幫手,一個懂企業管理的幫手,一個能替自己衝鋒陷陣卻又充分信任的幫手。

心念電閃,他的眼前浮現起兩張面孔。一個是歸寧酒業的一把手李傑,李湘的弟弟,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班底。另一個是被他打入冷宮的梁茂才。

再給梁茂才一個機會吧。

安在濤拿定了主意,就抓起電話跟李傑溝通了一會。李傑微微有些猶豫,房山煤氣公司雖然是縣級企業,能來這家企業任職,起碼是解決了副縣級的體制內級別;但是他現在歸寧酒業是一把手,大權在握,油水很大,歸寧酒業一把手的崗位跟來房山煤氣公司干一個副職,差別之大是很明顯的。

至於那個「級別」,其實更多是一種「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並不實惠。

但想起安在濤對自己和對自己全家的恩德,李傑還是咬咬牙點頭答應了下來。士為知己者死,自己今天所得的一切,都是安在濤所賜,如今他需要自己——就權當是報恩了。

「李傑,謝謝。別的話我也不說了,咱們也不是外人。你該知道,我在這家公司只是一個過渡……我走之後,這家公司就交給你了。另外,這家公司也不像外邊傳說的那樣頻臨倒閉……好好管理一下,還是能起來的。」

「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了你。」安在濤笑了笑,雖然現在說這些話有些太早,但他還是覺得把話挑明了為好。

「安哥,真的無所謂了。我願意在你身邊工作,說實話,我能有今天,都是安哥你的提攜,做人要知恩圖報……」李傑的聲音很真誠。

「好。」安在濤沉默了一下,「我現在馬上就去跟張書記和東方市長匯報工作,事情緊急,你抓緊交代一下工作,隨時準備來市裡上任。」

……

……

上午十點,在張鵬遠的辦公室,張鵬遠和東方筱一起接受了安在濤的專題工作匯報。

安在濤準備的材料很長也很細,足足有十幾頁紙。張鵬遠和東方筱各自翻閱了一會,張鵬遠笑笑,「好了,小安同志,我們就不看材料了,你直接匯報吧,有什麼問題,需要市裡怎麼支持你的工作,都提出來,我和東方市長都在這,我們先表個態,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張書記,東方市長,那麼,我就簡單將我這幾天瞭解到的情況,向兩位領導匯報一下。」

「目前房山市煤氣公司面臨的問題主要有三個。第一,是經濟狀況出現了嚴重問題。公司這些年的積蓄,都被夏庚投資了出去,目前公司的賬面上資金不到一千萬,就算是不出現職工鬧事事件,這家公司也遲早會面臨破產倒閉的局面。」

聽到這裡,張鵬遠皺了皺眉。東方筱也皺著眉頭輕輕道,「怎麼會這樣?從他們報上來的情況來看,這家公司最近幾年發展很快,連市政府的財政補貼都不需要了,怎麼會出現財政困難……那個,一個月前,我好想還從房山日報上看到他們的形象廣告,說什麼跨越式發展之類的……」

「東方市長,對於這個問題,目前我還在進一步瞭解中。但初步的情況反饋,主要是因為公司對外投資無序、不規範、收益率很低,富了兒子窮了老子……所以才看上去紅紅火火,實際上是草包一個,一捅就破的紙老虎。」

「你繼續說。」張鵬遠陰沉著臉擺了擺手。

「第二,公司對下屬控參股企業失去了控制。無論是人財物,都失去了控制。目前,下屬企業的人財物各項權力,全部集中在各個子公司手裡,母公司根本就控制不住。」

「第三,投資和改制過程中國資流失比較嚴重。在對外投資的過程中,各種不規範的操作比比皆是……有些項目,甚至出現了左右手互相操作,意欲將國資置換成私人股份的現象……而這,也正是新建的天元燃氣工程項目,原本是異地搬遷項目,結果卻異化成了股份合資項目,最終不安置大量職工的關鍵因素。」

「夏庚這樣操作……」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張鵬遠就憤怒地插話道,「小安同志,準備好有關材料,同時報給市委常委會和市紀委,夏庚這個事情,我看要立案並行,他的問題一定要查清楚嚴查到底!讓紀委的同志下去查,你把你的主要精力放到挽救企業和安置職工上。」

「馬上就要到春節了,我給你下一個死命令。職工的情緒必須要穩定住,不能再出現任何問題,如果出現問題,我第一個拿你是問!」張鵬遠煩躁地擺了擺手。

「嗯,我知道了,張書記。」

「小安同志,不知道你下一步想要怎麼做呢?既然房山煤氣公司的經濟狀況如此之差,安置這麼多的職工,難度是可想而知了。」東方筱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望著安在濤,她儘管也為了職工鬧事而揪心煩惱,但言語間也難免流露出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

「兩位領導,這也是我今天向市委市政府匯報的主要內容。根據通盤考慮,我認為,要想挽救這個企業,必須要走集團化運作的道路。盤活相關資源,管控起下屬企業來,然後再創造新的經濟增長點,創造新的就業崗位……」

「兩位領導,700多個職工要安置……下屬各企業消化一部分,成立後的集團公司機關消化一部分,然後再創造一部分新崗位,應該就能安置完畢……」安在濤說完,將自己擬好的一份「關於房山煤氣公司進行改革改制組建企業集團的申請」,遞了過去,「兩位領導,這是我初步的一個想法,請領導審閱。」

目前,房山市煤氣公司那蠢蠢欲動的700多號職工正在等待安置,這就像是一個火藥桶,一旦處理不好,就會點燃爆炸……張鵬遠對此事頭疼之極,所以對安在濤的「建議」稍加考慮就應了下來。

張鵬遠點頭了,東方筱自然是也不好再說什麼。

現在的房山煤氣公司,與組建集團公司之後,還是有很大的差異的。組建集團公司之後,企業就「升格」了,直接接受市政府的直管,是市屬市管企業集團,而不再是局屬企業了。企業的領導班子,也就相應地變更為「組織部管理的領導班子」。

所以,組建集團化公司對於房山煤氣公司的人來說是好事——大好事,但對於某些部門來說,就不是好事了。比如市公用事業局。公用局失去了一個企業及其十幾個子公司,就等於是失去了一份厚實的權力。

安在濤知道自己組建集團公司的設想,肯定會遭到公用局局長解雲的強烈反對,所以就直接找上了張鵬遠和東方筱。

張鵬遠在申請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隨後東方筱也簽了一個同意。

東方筱抬頭淡淡一笑,「小安同志,原則上我和張書記是同意了。但是組建集團公司也不是一件小事,你們要進一步細化出一個報告弄上來,市政府還要再做專題研究。況且,組建集團還有很多硬框框,黨組織的關係,行政的關係,都需要重新理順,不是你想像的那麼容易。」

安在濤笑了笑,「嗯,我知道了,東方市長。我回去後馬上就組織一個組建集團的工作小組,盡快跟市裡有關部門對接,有什麼問題,直接請示市政府領導和市委領導。」

見安在濤在這個時候對自己流露出了幾分「恭敬」之意,東方筱這才滿意地「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

……

「好了,有啥問題和難處,可以隨時找我和東方市長……」張鵬遠站起身來,準備「送客」了。

但安在濤起身後卻嘿嘿笑了笑,「兩位領導,我還有一個請求。」

「說吧,你這小鬼頭。」張鵬遠一怔,笑道。

「我的人手不足,我想從歸寧調兩個同志過來協助我工作。」安在濤說完,靜靜地望著東方筱和張鵬遠。

張鵬遠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好傢伙,你這是跟我提要求要人了……不過,市委市政府也明白你面臨的壓力很大,你說說看,要調哪兩位同志喲?」

「一個是歸寧酒業的李傑同志,一個是歸寧市的梁茂才同志。」

張鵬遠沉吟了一下,回頭瞥了東方筱一眼,「東方,你的意見呢?」

「這兩個同志我不熟悉。不過呢,既然小安同志提出來要人,咱們也不好不給。」東方筱知道張鵬遠肯定會同意安在濤的「要求」,也就不再做無謂的「阻攔」了。

況且,在她看來,房山煤氣公司如今就是一個爛泥塘,現在能願意去那裡工作,也算是給市裡「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好了,這個事兒呢,你找一下單部長,我會跟單部長提一提。」張鵬遠擺了擺手。

「兩位領導,時間緊急,我沒有多少時間等著組織部慢吞吞的組織考核了……現在那700多個下崗職工天天把我圍堵在辦公室裡,我……」安在濤很清楚,李傑和梁茂才調過來的事情如果讓組織部拖起來,會拖很久,起碼會拖過春節去。

所以,他就趁機給張鵬遠和東方筱施加了一點「壓力」。

張鵬遠歎了口氣,深深地掃了安在濤一眼,當場就抓起電話跟單新民說了幾句。

……

有了市委書記的「緊急指示」,市委組織部的工作效率之高,也出乎了安在濤的意料之外。在他的設想中,組織部能在一周內走完所有程序,他就比較滿意了。

但不料,組織部卻省略了很多程序,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由組織部副部長張敬富電話緊急把早有思想準備的李傑和梁茂才給找到市裡來,匆匆履行完套路性的組織談話,讓幹部一科的人給寫了一個考察鑒定,就基本定了下來。

按照張鵬遠的意見,手續可以隨後辦,程序可以簡化,但人卻要盡快去房山煤氣公司上任開展工作。

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組織部的人自然是知道事情的輕重,哪裡敢去撞張鵬遠的槍口。就連單新民,也不敢再在這個時候跟張鵬遠唱反調。

一旦把張鵬遠激怒,縱然是市委常委也會吃不了兜著走。

安在濤回到公司,中午在公司的接待處吃了一個工作餐,下午正跟孫振林等幾個公司的中層幹部談了談話,就接到了組織部的通知。

聽說組織部明天下午要來宣佈任命,安在濤也有些意外。想了想,他就讓孫振林趕緊又下了一個通知,將會議時間調整到下午3點,然後又將開會人員的範圍擴大到了公司的中層幹部層面。

接完組織部幹部一科科長秦軍的電話,李傑和梁茂才就一起趕了過來。

見到彭軍陪著的李傑和梁茂才一起進門,安在濤呵呵一笑,站起身來,迎了過去,「二位,歡迎你們啊……沒想到,組織部的動作這麼快,竟然這麼快就把你們弄了過來……」

李傑笑笑,「張部長說了,張書記下了死命令,我們的手續可以隨後辦,關係可以隨後轉,但人要先到位!」

梁茂才有些尷尬的走過來,輕輕道,「安書記……安市長——」

安在濤微微一笑,伸出手去跟梁茂才握了握手,「老梁,這回也委屈你了,把你從政府弄到企業來,你心裡有沒有意見?」

「沒有,沒有,能跟在老領導身邊工作,是我的福分……」梁茂才腰桿一挺,趕緊表著忠心。

他在歸寧已經被掛了起來,雖然是一個正科級的幹部,但卻沒有任何實際職務,在建委做一個閒散的調研員。與其這樣,還不如來企業拼一把,兩個字:實惠!

更重要的是,安在濤肯再次用他,這說明他又有了「改過自新」和「重新做人」的機會。在安在濤需要幫忙的時候站出來,梁茂才心裡又對前途充滿了期望。

安在濤緊緊地跟梁茂才握了握手,又鬆開,並沒有提及任何不愉快的話題。梁茂才是一個聰明人,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安在濤不需要再「提醒」什麼。

如果梁茂才再犯上一次的錯誤,這裡就是他的「墳墓」。這一點,梁茂才心裡比誰都明白。

「好了,走,咱們一起出去慶賀一下,老朋友又在一起工作。我請兩位吃飯!」安在濤擺了擺手,朗聲笑道。

……

第二天下午兩點四十左右,張敬富和組織部幹部一科的科長秦軍帶著李傑、梁茂才,還有市公用局的局長解雲、組織人事科科長馬平等一群人,在安在濤的親自陪同下走進了房山煤氣公司的會議中心。

會議中心裡,主席台空著,下面坐滿了百餘名房山煤氣公司的領導班子成員、各企業班子成員和公司中層以上幹部,還包括一部分職工代表。

今天下午為什麼開會,眾人並不甚了了。正在竊竊私語間,卻見安在濤陪著組織部的領導還有兩個陌生人走了進來,會場上頓時就變得鴉雀無聲起來。

組織部的領導來幹什麼?

怎麼解雲臉色這麼難看?

怎麼回事?

又來了幾個公司的副職?不對,如果是副職的話,局裡任命就是了,怎麼組織部的領導還要來?

公司領導班子的幾個成員心裡都有些狐疑,打起了小算盤。狐疑和驚訝的目光在安在濤、張敬富、解雲等幾個人身上轉悠著,最後定格在李傑和梁茂才身上。

除了任命一把手之外,市委組織部的領導根本就不可能到企業來,也難怪他們疑惑。

「張部長,請。」安在濤笑笑,擺手讓路。

張敬富也微笑著,「安市長,你來。」

安在濤雖然在一個企業掛職,但卻是市長助理,是「副市長級」的領導,比張敬富這個正縣級又高出了一格,官場之上規矩森嚴,張敬富雖然代表市委組織部,但也不能當眾逾鉅。

安在濤笑笑,無奈何,只得自己主動走在了前面,坐在了正當中,而張敬富就坐在了他的左側,解雲坐在他的右側。市委組織部幹部一科科長秦軍,市公用局組織人事科科長馬平,李傑和梁茂才也都坐在了主席台上。

「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組織部的張部長等各位領導的到來……」安在濤抓起話筒朗聲道。

台下響起了熱烈略帶著狐疑目光的掌聲。

「下面,請組織部的張部長宣佈市委最新任命。」

張敬富跟安在濤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然後才清了清嗓子,大聲道,「好了,我知道大家現在工作都很忙,就不耽誤大家的時間了。下面,我代表市委組織部,宣佈市委最新任命。」

「任命李傑同志為房山市煤氣公司黨委委員、副書記、副經理,任命梁茂才同志為黨委委員、副經理。李傑同志原任歸寧酒業集團黨委書記、總經理,企業工作的經驗非常豐富……梁茂才同志原任歸寧市建委正科級調研員,也曾經負責過歸寧市的大型工程建設……」

「這兩位同志政治過硬,工作能力強,市委為了加強房山煤氣公司的領導班子,確保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調任兩位同志到公司工作……」

市委組織部果然是來宣佈的副職任命!可是……

很多人都下意識地將目光轉移到公用局局長解雲的臉上,見解雲臉色陰沉得可怕,心裡都暗暗震動。但有些敏感的領導也旋即興奮起來:組織部親自來任命公司班子成員的副職幹部,這是不是意味著公司升格了?

……

……

安在濤送走了張敬富等組織部的人,這才大步流星地回了會議中心。台下密密麻麻地坐著一干企業中層以上幹部,主席台上空蕩蕩地無一人,場上靜寂無聲,都用或者是震驚或者是敬畏的眼神望著眼前這個年輕權貴。

都聽說這人在官場上是一個鐵腕領導,果然不錯啊,才這麼兩天,就展現出與眾不同的權力威勢來。李仁貴在台下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眉梢有些緊蹙。

安在濤弄了兩個人過來,他的公司二把手位置顯然不保了,在這個時候,他又怎麼能高興得起來呢?

安在濤緩緩向主席台上走去,慢慢又坐了下去。

台下百餘人,而台上,僅安在濤一人爾。

但不論是公司的中層和職工,還是班子成員,都沒有人覺得有任何的異樣,畢竟,高高在上的安在濤與他們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遠了。

安在濤望著台下,突然擺了擺手,向台下的孫振林朗聲道,「孫主任,點名,看看誰還沒到。」

孫振林有些尷尬的站起身來,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名單,點起名來。但其實也不用點名,他也知道誰還沒到。

……

……

天元燃氣的總經理沒到,天星燃氣的總經理盧俊沒到,這兩人同時又是房山市煤氣公司的領導班子成員,都是副經理。天元燃氣和天星燃氣都來了一個副總代替兩人開會,一個叫李剛,一個叫張亞東。

安在濤淡淡一笑,「鄭瀾和盧俊為什麼沒到?孫主任,你沒下通知嗎?」

孫振林尷尬得起身回道,「安市長,我通知下到了,但是鄭總和盧總說……」

啪!

孫振林的話還沒有說完,安在濤就用力拍了桌案一下,面色陰沉似水,沉聲道,「這麼重要的會議,市委重要的指示精神要傳達,怎麼說不來就不來?跟誰請過假了?還是不是黨員領導幹部了?無組織無紀律!」

「孫主任,你馬上給鄭瀾和盧俊打電話,要他們馬上來參加會議。告訴他們,就說是我說的,如果他們今天的會議不參加……」安在濤說到這裡,清冷的目光在台下眾人的身上閃過,凜然沉聲道,「後果自負!」

……

……

安在濤默然無語地坐在主席台上,面無表情。台下眾人呼吸急促地坐在那裡,神情複雜地望著會議中心的門口。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足足過去了40分鐘。安在濤坐在主席台上一言不發,而台下眾人也只能默然悶聲坐在台下等待著。

到了4點40左右,鄭瀾和盧俊這才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在眾目睽睽之下,尷尬的找了個角落坐下。

安在濤冷冷地注視著兩人,突然揮了揮手,立即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同志們,在開會之前,我先宣佈一件事情,傳達市委市政府領導的最新指示。為了加強公司的對外投資監管,確保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同時也是為了公司下一步的可持續發展,經過慎重考慮,市委市政府同意我們立即著手進行全面體制改革,組建企業集團,實施集團化運作戰略。」

集團公司?!

場上沉悶的氣氛頓時被打破,眾人震驚地面面相覷,終於心頭釋然:難怪,來了兩個副職,市委組織部親自來宣佈任命!

集團公司啊……這意味著公司要擺脫市公用事業局的管理和管制了……眾人興奮地小聲議論著,幾個班子成員則表情各一。

有人歡喜有人愁。跟局領導關係近的人自然是心裡焦灼不安,但對局裡插手企業管理不滿的人,則就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悶氣。

鄭瀾和盧俊面色有些慘白,互相對視了一眼,肩頭都微微有些顫抖。這時候,卻聽安在濤又朗聲道——

「下一步,公司領導班子以及下屬企業管理層成員,市委組織部還要進行統一調整任命!」

第424章 我說免你就免了你!

「下一步,公司領導班子和下屬各企業的班子,都要重新進行必要的調整。」安在濤淡淡地說著,聲音非常冷厲。

雖然只是淡淡的一句話,但卻傳遞出暴風驟雨一般的明確信息:領導層要動了,涉及所有的企業高管……

對於目前沒有任何動靜的、窩在公司機關裡、沒有到下屬企業去兼職當一方諸侯的公司領導來說,這根本就是無所謂的事情。黨的幹部,上得下不得,只要自己不犯大錯誤,縱然是安在濤也不可能奪了自己的幹部身份。

房山煤氣「衰敗」了這個程度,這個企業班子成員當得其實也很窩囊。

最為難受和衝到巨大衝擊的是鄭瀾和盧俊這種,一方諸侯且不聽招呼的。而擺明了,安在濤正是要向他們下手。

這一點,到了現在這個份上,就連普通的職工都看出來了。

安在濤猶自是一個人坐在主席台上,面對房山市煤氣公司全體中層以上幹部以及下屬參控股企業的高層管理人員。他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但默然端坐在其上,上位者的威嚴卻勃然而發,一點點發散出來,滌蕩著所有人的心神肺腑。

「同志們,公司的現狀以及面臨的種種問題、巨大困境,大家應該比我更清楚。公司為什麼會走到今天,原因和根源,今天我們就不探討了。可以明確告訴大家的是,市紀委和司法部門已經介入調查,如果查實在公司改制和對外投資過程中有違規違紀乃至違法行為,有置換國有資產的行為,黨紀國法自有嚴懲,無論涉及到誰,都不會姑息養奸。」

「昨天上午,我去跟市委張書記和市政府東方市長做專題匯報時,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的態度非常堅決。」

「困境和困難擺在面前,過去的一頁已經翻過,我們需要做的是面對。怎麼走出困境?怎麼解決困難?今天,我在這裡提兩個問題,大家回去以後好好思考一下,包括領導班子成員在內,每人都要交出一份建議書來。」

「作為國有企業改革,創新集團管控模式、增強集團控制力,成功地進行集團化運作,是提高國際競爭力的主要內容。目前,我公司由於缺乏清晰的整體發展戰略和強有力的管控模式,造成個別參股公司基本以『自轉』為主,難以實現公司整體協調發展。當務之急,我們必須要走集團化運作的道路。」

「從我公司的實際情況來看,要建立『統而不死、分而不散』的集團運作模式,逐步發展成為以燃氣運營和焦化產品、公用事業產品生產和銷售為主體的多元化經營的集團公司。要優化配置人力資源,把各參股公司的主要負責人納入母公司統一管理,加強幹部交流和公司間的幫扶……」

安在濤緩緩地說著,他沒有照本宣科念稿子,而是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

他的目光堅定而又凝重,神態肅然而又充滿激情,講話的過程中,手臂常常揮舞在半空中,旋即又定格為某種姿態。

「接下來,我們主要有三大塊工作。第一,成立組建集團公司領導小組,重新釐清機關部門職能和核定崗位職責,理順黨組織和行政關係,以期早日將集團公司掛牌;第二,明確定位企業未來的發展方向,梳理好幾大產業板塊,形成凝神聚力發展經濟的利益共同體,明確對下屬企業的產權關係、管控關係;第三,創造新的經濟增長點,安置所有被清退的職工。」

「同時,為了營造出良好的思想輿論氛圍,公司黨委也將從即日起開展『解放思想、二次創業』的思想整頓教育活動。面對困難和困境,我們是奮起拚搏還是坐以待斃?這是活動所必須要解決的一個思想問題。」

「活動要著重開展三個方面的教育。破『大鍋飯』觀念,樹危機意識;破故步自封觀念,樹加快發展意識;破固守舊業觀念,樹創新發展意識;破狹隘人本意識,樹以人為本意識。求共識、謀發展……」

安在濤在台上激情飛揚侃侃而談,而台下的中層幹部們和部分職工代表們的神色都有些激動,他們的情緒都被充分地調動了起來。

安市長不愧是政府機關出來的大幹部,當過市委書記的人,理論水平太高了,不用稿子侃侃而談,一套一套的,這都接近一個小時的講話了,還是這麼的流暢。辦公室主任孫振林心裡非常振奮,似乎看到了公司走出沼澤和泥潭重振雄風的美好前景。

但對於所有公司領導班子成員和部分下屬企業高管來說,臉色卻都不怎麼好看。

這人……似乎也太霸道、太霸道了……他說的這些個事情,即沒有跟其他領導通過氣,也沒有開黨委會研究,直接就說了出來——這豈不是成了一言堂了?

沒想到這人比夏庚還霸道強勢,看來政府出來的人一個比一個更……公司副經理李仁貴暗暗搖頭。

安在濤雖然在台上侃侃而談,但清冽的目光偶爾也落在了幾個領導的臉上,他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但卻根本沒有在乎。

對於他來說,這些企業領導與他的距離太遙遠了。自己來這個企業是滅火、是抓緊時間讓企業走出困境的,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環節,節省時間,他就做一次強勢霸道的一把手又何妨?

在安在濤的眼裡,這些企業領導層成員與普通中層和職工,也沒有太大的不同。他們都是安在濤手裡的棋子,只需要按照他設計的道路不斷前行就是了。至於其他——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好了,今天的大會就開到這裡。」安在濤結束了自己的講話,看了看表,見已經是下午6點,微微沉吟了一下,「大會開完,繼續召開黨委會和班子成員會,所有班子成員和下屬企業一把手與會。另外,公司機關各部門的中層管理人員,也都不要下班,會後我還要跟大家開一個座談會。」

……

……

轉移了戰場。

從三樓到四樓,公司小會議室裡燈光明亮,煙霧繚繞。而外面,早已是萬家燈火。沉沉的夜幕中,獵獵的西北風呼嘯著,街上沒有多少行人。

就在這個時候,房山市公用事業局局長解雲找上了副市長吳國錦。

吳國錦剛剛下班回到家,推卸了一個商人邀請的飯局,正準備泡個澡然後舒舒服服地躺沙發上看會電視,他老婆就聽見門鈴響,匆匆跑去開了門。

「嫂子!」解雲恭恭敬敬地諂媚地笑著。

看得出來,他是吳國錦家的常客,跟吳國錦的老婆范小華很熟悉。范小華見是他,就笑了笑,「小解啊,找老吳?去吧,他正準備洗澡呢。」

解雲笑著夾著自己的小黑包走了進去,「老領導!」

解雲原來跟吳國錦當過一段時間的秘書,所以就以「老領導」稱呼吳國錦。況且,解雲能獲得一個行局一把手的職務,完全是吳國錦的一力扶持,這些年兩人來往密切,關係熟絡。

「哦?小解啊,來,坐。找我有事?」吳國錦穿著一身睡衣,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沒起身,只是笑瞇瞇地擺了擺手。

「老領導,安在濤到了煤氣公司去,動作有些太大……」解雲小心翼翼地梳理著自己的思緒,小聲道。

吳國錦瞥瞭解雲一眼,淡淡道,「小解啊,小安同志是市委看重的幹部,市委領導和市政府領導讓小安同志去房山煤氣公司掛職,是當救火隊員的……你作為公司的主管局領導,還是要大力配合他的工作……當然,他不會在下面呆太久,你也不必擔心。」

吳國錦這是一句暗示。無非是說,你就別跟安在濤爭權了,他想要怎麼幹你就讓他怎麼幹,爭了對你沒好處,反正他呆不長就會走人。

但解雲卻歎了口氣,「老領導,人家是市長助理,是市領導,背景夠檯子硬,我自然是不敢怠慢。只是,他現在根本就不把我們這個主管局放在眼裡,他現在要搞什麼集團化運作,要完全架空了我們這個行政主管局啊!」

吳國錦一怔,安在濤要搞集團公司的事情,來的太快,目前市政府領導裡只有東方筱知道,其他市領導還並不知情。

「市委主要領導同意了?」

吳國錦沉吟著,低低道,聲音變得低沉起來。

有很多事情,不需要明說,一點就透。吳國錦分管公用事業,解雲的公用局就在他的分管工作之內,可以說解雲這些年的「權力越位」和「狠抓企業」的做法,都是出自吳國錦的授意。

有了權力就有了利益,抓企業不僅會抓來政績,還會抓來物質。

就像是鄭瀾和盧俊這兩人一樣,他們之所以不把夏庚放在眼裡,而且拚命控制住自己所分管的企業,無非就是因為背後有解雲和吳國錦。

而這天底下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沒有免費的午餐,這些後台和靠山,都是兩人用某種「供品」一點點打出來的。這些年,解雲和吳國錦從兩人手裡撈了不少好處,吳國錦的孩子出國留學費用,還是鄭瀾暗中以某種名義走了公司的賬目。

安在濤要搞集團化運作,架空了公用局的管理是一個方面,真正的影響是,架空瞭解雲個人的權力、擋了他個人的財路。試想,公用局都成為一個空殼了,下面企業的人還能把解雲當塊菜嗎?擋瞭解雲的財路就等於是堵了吳國錦這個副市長的財路。

另一方面,解雲也擔心安在濤會把事情搞大,如果鬧出什麼事端來,恐怕他也會受牽連,吃不了兜著走。

吳國錦陰沉著臉沉默了一會,這才淡淡道,「小解,怕什麼,你畢竟是主管局領導,他們要搞什麼集團公司,哪裡有那麼容易?我明天去找找東方市長,談談,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至於下面的人,你簡單提醒他們一下就行了,態度也不要太軟弱了,不過是一個市長助理,沒啥!他鬧不起什麼大浪來!」吳國錦陰沉沉地說著,「市裡是讓他去化解矛盾解決問題的,如果他鬧出事端來,市委主要領導是不會答應的!」

……

在開黨委會和班子會之前,安在濤回了自己的辦公室一趟,打了幾個電話。下午開大會的時間裡,有幾個電話打了進來,他都沒有接。

其中,有古長陵的一個電話,古長陵來市裡開會,想要約安在濤一起吃飯,但安在濤沒有接電話,古長陵就走了。

「老古啊,不好意思,我下午開會呢,沒聽到你的電話。咋?你走了?呵呵,這樣吧,改天我再請你吃飯。」

古長陵呵呵笑著,「老領導,別這麼客氣。」

古長陵其實是想從安在濤這裡打探一下,歸寧市委書記究竟是不是張欣。

最近他可是聽了很多傳言,說是良山區的區長張欣要來歸寧干一把手。下午在市裡開會見到張欣,張欣的態度還有些「囂張」,這更增添了古長陵心頭的鬱悶。

張欣跟古長陵一度鬧得很不愉快。一來是因為起初的縣長位子之爭,二來是因為古長陵是安在濤的親信,張欣本就不待見他。

如果張欣真的去了歸寧干市委書記,古長陵這個市長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所以,他有些擔心。

但安在濤卻沒有說什麼。不是不明白古長陵的暗示,而是因為他的主要精力目前都聚焦在房山煤氣公司的事情上,沒有精力去想這些閒事了。

……→文·冇·人·冇·書·冇·屋←

……

安在濤打電話的時候,鄭瀾和盧俊等人也跟解雲通完了電話。電話是鄭瀾等人主動打過去的,感覺到自己的位子受到了嚴重的威脅,鄭瀾等人肯定是坐不住了。

通完電話,鄭瀾這些人心裡就安定了下來。解雲且不說,後面的大老闆都表態了,何懼一個市長助理?

他們並不清楚安在濤的背景和來歷,並不知道一個普通的副市長對於安在濤來說,並不算是多大的「障礙」。

鄭瀾和盧俊靜靜地坐在那裡,神色平靜。

安在濤慢慢走進了會議室,見會議室裡烏煙瘴氣,就向做會議記錄的辦公室主任孫振林點了點頭,「開開窗戶透透氣!」

孫振林趕緊過去打開了兩扇窗戶,一股子清新的寒風撲面而至。安在濤深呼吸了一口,然後坐在了屬於自己的中央位置上。

「好了,天不早了,我就不耽誤大家的休息時間了。咱們長話短說,首先宣佈一下市委組織部對於我們這個班子成員的排序以及我們班子成員的具體工作分工調整。」

安在濤捏著手裡的組織部的紅頭文件,「我,公司經理、黨委書記,主持公司全面工作;李傑同志,黨委副書記、副經理,協助我抓好公司工作;李仁貴同志,黨委副書記、副經理,負責機關工作、黨群工作……梁茂才同志,黨委委員、副經理……」

安在濤輕飄飄地幾句話間,就徹底打亂了原先公司班子成員的分管工作格局。李傑成為事實上的公司二把手,就連梁茂才也掌握了相當的實權。原先公司班子的成員裡,也就是李仁貴還握著一塊實際的工作,但排名也降低到了第三位。

「接下來,我們面臨的工作任務很重,工作頭緒多。但梳理起來,春節前後我們主要要完成以下兩個方面的工作,一方面是組建集團公司的申報和籌備工作,這個工作由我來主要抓;另一方面是加強對下屬控參股企業的管理,確保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這項工作,由李傑同志負責。」

「我建議成立三個工作組。一個由仁貴同志負責,協同公司有關部門理順我們對下對上的黨組織關係、行政管理關係,下屬企業的黨組織要加強管理……」

安在濤的話說到這裡,望著李仁貴笑了笑,「仁貴同志,這個工作你費費心,黨群關係是我們一切工作的基礎,馬虎不得。對上,你可以找市委組織部的張部長溝通,對下——」

李仁貴猶豫了一下,輕輕道,「安市長,目前我們下屬企業的黨組織管理權限在局裡,下屬企業黨總支與公司黨委一併接受局黨委的管理,我們……」

安在濤斷然擺了擺手,「這是違規的行為,不符合組織程序。公司黨委管理下屬企業黨組織,天經地義!這是黨章規定的事情!再說了,下一步我們組建集團公司,就成了市政府直管企業,公司黨委接受市委組織部的管理,這些組織關係還是要理順一些的好。公用局那邊的工作,我來做,你抓緊安排人重新構建黨管組織網絡,實在不行的話,可以派人去有關單位學習一下人家的先進經驗……」

聽安在濤的態度很強硬,李仁貴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點頭答應下來。反正天塌了有安在濤頂著,他怕啥來著?既然安市長這麼說了,那就把下屬企業黨組織的管理權收回來!

「還有一個工作組,由紀委書記王鵬同志負責。你們的任務是,重新擬定集團公司機關的部門及其職責,人員定崗定編,與下崗職工做好思想交流與溝通,確保職工隊伍的穩定……」

王鵬是一個40多歲的看上去有些謹小慎微的漢子,他默默而恭謹地點頭,「嗯,我知道了,安市長。」

「還有一個工作組由梁茂才同志負責。老梁,你的主要任務是全面梳理公司的對外投資和經濟狀況,重新確定集團公司未來的發展方向,以及如何創造新的經濟增長點。這裡,我提一點,我們的老氣源廠關停之後,市裡已經同意將那550畝地通過土地掛牌流轉,從工業用地變為商業用地,交付給我們使用……這塊土地的新項目開發,關係著公司數百名職工的崗位飯碗,關係著公司今後能不能走出困境,老梁,你們要多出去走走看看,爭取早日定一個良好的、具有發展前景的項目!」

望著安在濤清澈的眼神,梁茂才趕緊應道,「安市長,我明白,謝謝領導的信任,我一定會努力工作。」

安在濤之所以將這一塊交給梁茂才,是因為梁茂才具有很強的招商引資工作能力,再加上有很充足的工作經驗。

……

……

安在濤點上了一根煙,嘴角浮起一抹冷酷的笑容來。

「經過慎重考慮並報市裡主要領導批准,我認為,必須要對幾家下屬企業的管理層進行調整。」安在濤淡淡一笑,「公司這麼多的控參股企業,一個個富得流油,但公司呢?幾乎要揭不開鍋了……如果這種狀況再繼續下去,房山煤氣公司就只能破產倒閉,不僅千餘名職工沒有飯碗,包括在座的諸位,都會打道回府!」

「大家討論一下……對下屬企業領導層進行調整,一來是加強對下屬企業的管控,二來是增進公司內部幹部的交流與流通,增強企業活力。」安在濤擺了擺手,「同意的舉手!」

安在濤第一個舉手。幾乎是同時,李傑和梁茂才當即舉手。猶豫了一下,李仁貴也舉了手。李仁貴一舉手,也就帶動起幾個班子成員也舉了手。

安在濤笑了笑,掃視了眾人一眼,「既然大部分同志都同意,這就作為公司黨委的決議了。」

……

……

「免去鄭瀾同志天元燃氣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的職務,由公司黨委副書記、副經理李傑同志擔任天元燃氣公司總經理;免去盧俊同志天星燃氣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的職務,由公司副經理孫德剛同志擔任。」孫振林朗聲念著草擬的任免決定,眾人的臉色非常複雜。

鄭瀾沒有想到安在濤的動作會這麼快,竟然是說免就免,當場宣佈。他憤怒地起身望著安在濤,冷笑道,「安市長,我這個天元燃氣公司總經理是天元燃氣公司董事會任命的,公司無權罷免,這不合法!」

其他幾個領導都屏住了呼吸,坐看鄭瀾跟安在濤叫板。強勢的鄭瀾因為背後有後台,公開跟夏庚叫板早已不是一次兩次,現在他又對上了安在濤——但安在濤是夏庚嗎?

「不合法?你是代表國有資產出任的天元燃氣公司總經理,公司怎麼無權免職?董事會好說,明天召集一個董事會就是了,我是天元燃氣的董事長,在座的幾位也是董事,今天的會也就相當於一個董事會了。」

安在濤的聲音很平靜但是很冷厲,「既然當初公司能派你出任總經理,也就能更換這一職務的人選。」

「憑什麼免我的職?我工作出問題了嗎?」

「你有沒有問題,還要等待紀委工作組的調查。但縱然是沒有問題,公司內部調整,你也得服從組織決定!」

「哼,我是局黨委任命的副縣級幹部,你憑什麼無緣無故地就免了我?憑什麼?我不服!」本就桀驁不馴的鄭瀾惱羞成怒,站在那裡咆哮道。

彭!

安在濤霍然起身,奮力一拍桌案,發出一聲巨響,嚇了眾人一跳。

「我說免了你就免了你!」安在濤冷斥道。

「單憑你現在咆哮會場無組織無紀律的表現,作為公司黨委書記,我就可以處分你!處理你!局黨委任命的副縣級領導幹部?很牛嘛!你至今仍然是公司的副經理……不過,像你這種目無組織的人,我看也不配再坐在領導的位置上了。」

安在濤冷哼了一聲,「你可以不服,但你必須要服從組織決定。」

安在濤緩緩又坐了回去,冷厲的目光投射在臉色漲紅站在那裡的鄭瀾身上,「在來公司之前,我就聽說公司內部的風氣非常不正,今天一看,確實如此。但是我既然來了,我就要徹底扭過這股歪風邪氣來!下級服從上級,個人服從組織,這是我們黨的基本組織原則。可以對我個人有意見,但組織的權威和公司黨委的決定,任何人不能侵犯!」

「我今天把這個話撂下,公司下屬各企業是國有資產對外投資建設的成果,這是歸屬於國家和全體幹部職工的經濟果實,不允許任何人將之當成個人的私有產業!今後,下屬企業中,哪一家不服從公司黨委的領導,不聽招呼,自行其是,一把手就地免職!這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公司能培養你,給你位子,也就能奪了你的位子!」安在濤沉聲道,「好了,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散會!」

安在濤說完,起身揚長而去。

盧俊本想學著鄭瀾的樣子向安在濤發難,但見安在濤如此強勢和威權的態度,滿肚子的「羞惱」就全部縮了回去,哆嗦著手,不敢再說什麼。

有些領導班子成員幸災樂禍地瞥了面色蒼白的鄭瀾一眼,這人一向囂張,在班子成員裡口碑人緣也很差,見他吃了「掛面」,被安在濤狠狠地踩在地上蹂躪了一番,很多人心裡自是高興。

李仁貴慢慢走了過去,路過鄭瀾身邊的時候暗笑道,「活該!你不是很囂張嗎?看看這一回解雲……還能不能保住你!」

第425章 非常手段

這可能是房山市煤氣公司領導層開的最晚的一次會議了。開完黨委會和班子會,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

安在濤又直接從四樓的小會議室大步走向三樓的大會議中心。他還有一個會要開,要跟房山煤氣公司的中層幹部正式開一個見面會。

辦公室主任孫振林快步追了上來,笑著小聲道,「安市長,天色不早了,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去開會?我讓人在接待處給領導留了飯了,我先陪著領導下去吃飯,吃完飯再開會!先讓他們等著吧!」

「不,我們抓緊開完這個會,把工作佈置下去。會不開完,這飯我吃不下去。」安在濤搖了搖頭,繼續大步前進。

孫振林無奈,只得也小跑著跟了過去。

會議室裡,幾十個公司的中層幹部正在互相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突然見安在濤大步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辦公室主任孫振林,就趕緊都閉住了嘴,屏住了呼吸。

安在濤走上主席台。孫振林趕緊親自去給安在濤的茶杯裡添上了熱水,然後才悄然坐在了最前排的位置處,隨時準備給領導服務。

不能不說,孫振林這個企業的辦公室主任,服務意識還是挺強的。這種很強的服務意識,在安在濤認識的人當中,也就只有當初的梁茂才能跟孫振林相比吧。安在濤讚許地瞥了他一眼。

話說回來了,如果服務意識不強,也沒法幹好辦公室主任這種侍候領導的活。

咳咳!

安在濤清了清嗓子,「好了,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這是我來到房山市煤氣公司之後,第一次跟公司的中層幹部正式開會,算是頭一遭吧。台下的諸位,對於我來說,都很陌生。」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大學畢業後進入濱海晨報社工作,當了一個小記者。隨後進入濱海市委機關工作,幹過當時濱海市委書記杜庚的秘書。之後,我參加了中組部的後備幹部培訓班,被組織上任命為歸寧縣委常委、資河鎮黨委書記。2000年,我奉命籌建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並任第一任管委會主任兼黨工委書記。再往後,我幹過歸寧縣縣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縣長、縣委書記,歸寧縣撤縣換市後,我是第一任市委書記。」

「在房山工作的幾年中,我中間還奉命擔任過房山市新聞辦公室主任。這就是我的大體工作經歷。不避諱地說,這一次,市委市政府讓我來到咱們公司,目的就是當一個救火隊員。嗯,大家也可以這麼理解。」

「這麼晚了,大家都還沒有吃飯,我也沒有吃飯。耽誤大家的休息時間,還請大家原諒。只是因為今天的幾個會議都很重要,所以我們不得不先不吃飯,先開會。否則的話,在座的這些同志,將來有可能就要面臨失業,一輩子沒有飯吃。」

「公司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況,大家應該比我更清楚。多餘的話我也就不多說了,我們接下來的努力工作不是為了別人,不是為了給市委市政府減輕負擔,而是為了我們自己。」

安在濤目光凜然地望著台下,朗聲道,「通俗地說,就是為了我們這些人將來能有飯吃,不至於成為下崗職工。現在,我先傳達一下剛才公司黨委會上的會議精神。」

「公司黨委免去了鄭瀾的天元燃氣公司總經理職務,由公司副書記、副經理李傑同志兼任天元燃氣公司總經理;免去了盧俊的天星燃氣公司總經理職務,由公司副經理孫德剛同志擔任。下一步,公司還將繼續調整下屬控參股企業的高層管理人員。」

「剛才在會上,我跟其他的領導同志們宣佈了一條死命令,今後,但凡下屬企業不服從公司黨委的領導,不聽招呼,各行其是,不顧公司的整體利益,不顧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企圖把企業獨立出去,跟母公司鬧分裂,那麼,我們毫不客氣,誰有這個苗頭,立即就地免職!」

「來得及走組織程序就走,來不及走組織程序,也要先免職!這個領導責任,我擔了!」安在濤擺了擺手,朗聲道,「現在,我同樣也要跟諸位宣佈幾條紀律。第一,要提高公司上下的執行力,凡是市委市政府和公司黨委的決策、指示精神,必須要不折不扣地在公司內部貫徹落實下去,不僅要抓落實,還要抓效率!」

「第二,各部門今後要轉變工作作風,提高工作效率……」

「我們的奮鬥目標只有一個,組建集團公司,重整旗鼓再創業,走出困境再樹輝煌!我跟在座的諸位都不沾親不帶故,如果有哪一位同志在公司擺脫困境的關鍵時刻給我掉鏈子,別怪我安在濤翻臉不認人!」

安在濤奮力地揮了揮手,手勢在空中定格。

他的臉上浮蕩著肅然凝重之色,身上發散著無與倫比的威勢,房山市煤氣公司的中層幹部們心頭凜然,心弦緊緊地繃緊了起來。

對於市裡「空降」一個具有市長助理身份和當過市委書記的政府幹部來公司當一把手,很多房山煤氣人都有些不以為然……政府下來的人又幹不長,鍍鍍金就走,還能給公司幹什麼實事?

但安在濤今天的表現,卻讓中層和普通的職工眼前一亮:有門了!

最起碼表明,安在濤並不是來鍍金的,如果是那樣的話,他似乎就沒有必要冒著得罪上面很多領導的風險去動真格的!

今天一天,安在濤用雷霆手段和迅雷不及掩耳的鐵腕威權,在房山市煤氣公司內部樹立起了無人敢挑釁的威權面孔。今天他的「閃電行動」,似乎也從一個側面折射出安在濤性格當中的冷酷和狠辣一面。

夏庚在房山煤氣公司經營數年,也沒能樹立起如此的威權。這倒也不是說夏庚無能,而只能說明夏庚的「能量」不夠,當然手段也不夠狠。

但威權歸威權,安在濤如暴風驟雨一般的工作作風和真抓實幹的勁頭,不僅給公司人員留下了終生難以磨滅的印象,還讓他們對於公司的未來產生了美好的希望。

或者,這個新來的強勢的鐵腕領導,會帶著房山煤氣公司走出困境吧。很多中層幹部懷著這樣的心思默默走出辦公大樓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十點多鐘。

寒風呼嘯。有人回頭望著猶自搖曳著昏黃燈光的辦公樓上的幾間辦公室,突然心頭一片開朗,彷彿鬱積了多時的悶氣和壓抑瞬間被寒風吹散了。

……

……

已經很晚了,安在濤今晚不打算再回歸寧了。他讓彭軍去房山賓館定了一個兩個房間,準備和司機黃韜在賓館裡湊活一宿。

下午連續開了三個會,安在濤的心神非但沒有任何疲倦,反而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感。他知道,自己暴風驟雨一般的立威手段,肯定是會產生一些負面影響。幾乎可以預見,鄭瀾肯定會不甘心「毀滅」,就在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向他的身後靠山求救了吧?

安在濤冷冷一笑,面前浮現起副市長吳國錦那張胖胖的猶如彌勒佛一般笑吟吟的面孔來。

那又如何?一個吳國錦算得了什麼?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隨著安在濤手中掌握權力的越來越大,身後資源背景的越來越雄厚,他的目光已經瞄向了更高的權力層面。

最起碼,在房山市裡,一個普通的副市長,已經無法再讓他產生壓力。

心底無私天地寬。安在濤心念電閃,心道我問心無愧!如果張鵬遠願意看著這個企業垮台,我二話不說,立即撒手不管!

況且,在現在這個時候,他除了祭起雷霆大殺器之外,也沒有了別的選擇。所謂非常時刻,只能動用些非常手段。

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一點點地跟鄭瀾這些人「鬥爭」,直接釜底抽薪奪了他的權力——至於他個人的「怨氣」和「反擊」,那也顧不得了。

這些年,他在官場上遭遇的「打擊報復」還少了?杜庚,李雲秋,夏庚,孫谷……乃至現在的東方筱,具有TZD身份的張欣——這些政治對手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是鄭瀾和盧俊這兩個小小的企業高管所能比的。

當然,安在濤也沒有打算要全部把下屬企業的高管都調整一遍,那樣做,沒有必要也浪費時間。只要殺一儆百,殺雞給猴看,就足夠了。今天拿下了鄭瀾和盧俊,無疑就起到了這樣的效果——有這兩個反面典型在,其他人也就不敢再有異動了。

房山市煤氣公司下屬的控參股企業雖然多,但真正有「實力」的還是天元燃氣和天星燃氣這兩家企業。一個是氣源廠,一個是管道輸送,產氣與供氣關乎整個房山市民的生產生活用氣——只要抓住了這兩個企業,就基本上控制住了局面。

第426章 兒子大了忘了娘?!

擔負著全市的生產生活用氣任務,這也是市委市政府非常看重房山煤氣公司事件的一個重要因素。像這種企業,如果出了問題,牽一髮而動全身,由不得張鵬遠和東方筱不重視。

而安在濤自己也非常清楚,無論如何,房山市的生產生活用氣不能出現任何問題,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在他大刀闊斧在公司內部開展「拯救活動」的時候,他不希望這兩家企業出現什麼紕漏,否則真正影響到房山居民的安全穩定用氣,這個責任縱然是他也擔負不起。

所以,他直接將李傑派到了天元燃氣公司,而也將天星燃氣的總經理走馬換將。派孫德剛過去天星燃氣,在之前安在濤也曾經跟他單獨溝通過。這個孫德剛是一個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在這個時候,他只能堅定不移地站在安在濤的背後,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安在濤和公司黨委的每一道指令,因為這不僅符合公司的利益,也符合他的個人利益。

房山煤氣公司領導班子的很多成員,其實心裡都清楚,安在濤之所以會如此強勢鐵腕,一是因為有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的全力支持,二是因為安在濤本人不簡單有大背景。

可以想想,一個不到三十歲的人能在短短幾年間在官場上走到今天,僅僅有能力是絕對不夠的。不用動腦子,就明白。

跟黃韜和彭軍隨意找個小飯館吃了頓飯,安在濤笑了笑,「彭軍,你回家吧,這兩天你也累壞了,回家休息去吧。我和黃韜去天元燃氣公司的氣源廠去轉一轉,馬上要到春節了,這個安全穩定供氣不能出現任何問題。」

「不,老闆,我跟你一塊去,萬一有個啥事兒,也好有個照應。」彭軍搖了搖頭,「還要不要打電話通知公司辦公室的孫振林?要不要通知天元燃氣方面的人?」

安在濤搖頭,「不用了,我只是想去轉一轉就回賓館睡覺,不用再興師動眾了。」

……

……

新建的氣源廠(天元燃氣公司)在房山市的城鄉結合部。再往前就是一片農田,城區的繁華到此嘎然而止。

沉沉的夜幕中,黃韜開車拉著安在濤和彭軍很快就出了燈紅酒綠的市區,來到了天元燃氣公司的廠門口。

一輛輛進門的運煤車次第開進天元燃氣的大門,安在濤擺了擺手,「黃師傅,開進去,混在運煤車裡,咱們直接去廠區裡轉一轉。」

其實安在濤不過是想先來「探探路」,熟悉一下天元廠區的情況,並沒有什麼「突擊檢查」的意圖。但門衛的眼卻很尖,一眼就看到了混雜在運煤車裡面的這輛黑色桑塔納。

30多歲的門衛穿著黃色軍大衣就跑了出來,喊道,「那個誰,那輛車,停下停下!」

黃韜無奈,只得將車拐出隊列,停在了門口。

彭軍下了車,向門衛笑了笑,「師傅,不好意思啊,這位是公司的領導,想來廠裡轉一轉……」

「公司領導?哪個領導?這車我咋從來沒見過?」門衛狐疑著掃了車裡一眼,「下車,下車,生產供氣單位安全重地,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呵呵,是公司——房山煤氣公司的領導。」彭軍又賠笑道。

「房山煤氣?對不起,我只認識天元燃氣的領導,不認識房山煤氣的領導。」

安在濤皺了皺眉,下了車,掃了這門衛一眼。雖然看門是他的職責,以安在濤的身份也不可能跟一個門衛一般見識;但此人這一句「只認天元燃氣領導不認房山煤氣公司領導」,讓他心裡很是有些反感。

天元燃氣跟房山煤氣是父與子的關係,母公司與子公司的關係,怎麼說起來就這麼彆扭?!

彭軍也是皺了皺眉,看看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安在濤,上前去又笑了笑,「這位師傅,你看看,公司今晚有沒有值班的領導?你通報一下,公司的領導來廠裡看看,先讓領導進去……好不好?」

似是見安在濤氣度不凡,怕安在濤來頭不小自己擔待不起,門衛想了想,這才大大咧咧地點了點頭,擺了擺手,「你們等著!」

門衛跑回值班室裡,撥通了今晚值班的天元燃氣行政部經理歐陽健的電話。天寒地凍,歐陽健正縮在暖氣房裡在網上斗地主,突然接到門衛電話,有些不耐煩地斥責道,「什麼公司領導?今晚李總值班,他就在我隔壁,哪裡來的公司領導?」

門衛恭謹的笑著,「歐陽經理,他們說是房山煤氣的領導。」

歐陽健皺了皺眉,「房山煤氣公司領導?誰啊?這麼晚了,他們跑這裡來,有病嘛!讓他們等著,我一會出去看看。」

在鄭瀾的主政期間,天元燃氣的「去房山煤氣化」非常嚴重,公司上下充斥著排斥房山煤氣獨立運營的企業氛圍。所謂上行下效,鄭瀾的態度無疑也影響著天元的中層管理人員和普通員工。

沒有人將房山煤氣當回事兒,哪怕是歐陽健這種從房山煤氣過來的中層幹部。

安在濤三人在門口的寒風中凍了半個多小時,才見一個個子不高的男子裹著大衣慢吞吞地從廠區內走了出來。

來天元燃氣轉一圈,本來是安在濤的突發奇想,也沒有什麼目的性,只是想熟悉一下情況,也不是非進去不可。但被人堵在了門口,安在濤自然就不可能這樣退走。

他就是不信這個邪,想要看看自己這個「房山煤氣公司領導」今晚能不能進天元燃氣的大門。

歐陽健走到近前,在明亮的路燈下,掃了安在濤三人一眼,向門衛傲然道,「就是他們?」

門衛恭謹地笑道,「是的。」

歐陽建有些狐疑。房山煤氣公司的領導他當然都認識,怎麼突然冒出一個年紀不大的年輕人來,他是誰?

歐陽健正要說什麼,突然一輛黑色的皇冠車從廠區內飛馳而至。天元燃氣的副總李剛從車上匆匆跳下,恭謹的迎上前去,「安市長,您怎麼來了?您來也不通知我們下面一聲……歐陽健,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麼冷的天,怎麼讓領導凍在外面?」

李剛斥道。

「安市長?」歐陽健心頭突地一跳,心道難道是那剛來的市長助理安在濤?日啊,他大晚上的跑這裡來幹什麼?

安在濤免了鄭瀾職務的消息,雖然在天元燃氣高層間早已傳遍,但畢竟因為時間太短,目前還沒有「傳遞」到企業的中層和普通職工中去。

當然,如果消息傳來出來,那自然又是一場強大的「地震」。歐陽建對待他們的態度,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在很多時候,有些問題看上去很嚴重,但其實說穿了就是「一個人」的問題。因為鄭瀾的存在,天元燃氣排斥房山煤氣不將母公司放在眼裡,如果拿下了鄭瀾,這種風氣自然就悄然扭轉。道理就這麼簡單。

所以,在安在濤看來,只要控制住下屬企業的一把手,下屬企業失去控制的難題就迎刃而解。

如果不是今天下午安在濤上演了那一幕雷霆大戲,直接動用強權手段將鄭瀾拉下馬,李剛也不至於對安在濤這麼客氣。所謂縣官不如現管,安在濤的級別再高,也管不到他這個企業副總。

但現在不同了,天元燃氣的權力已經讓安在濤強力收回,天元燃氣回歸本位成為房山煤氣的下屬企業已成定局,他哪裡敢怠慢?鄭瀾都被拿下了,何況是他?

鄭瀾在李剛心裡是有背景的能人。李剛不知道安在濤為什麼這樣不顧鄭瀾身後的強大背景,但想來只有一個理由:安在濤根本就不在乎鄭瀾身後的人。

安在濤淡淡道,「我只是路過這裡,於是想進去隨便看看。你們的門衛很負責,但是你們的值班人員態度很惡劣。我本來也不是非進去不可,但是我這個公司的一把手,如果連自己下屬企業的門也進不了,這要是傳揚了出去,豈不是一個笑話?」

「嗯?是不是這樣?」安在濤說著瞥了站在一旁有些准狀若「癡呆」的歐陽健和那個門衛一眼。

「李總,我看這樣不行,你們的企業文化很有問題。什麼叫『只認天元燃氣領導不認房山煤氣公司領導』?沒有房山煤氣公司,沒有公司的投資,哪裡來的天元燃氣?你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母公司的老職工了,怎麼能兒子長大了就忘記了親娘?」

「忘恩負義要不得!這種心態很有問題,必須要徹底糾正……」安在濤的話漸漸變得陰沉起來。

李剛心裡非常緊張,神色有些惶恐,對於安在濤的責問,他無言以對只能再三陪笑著,「安市長,實在是對不起,對不起領導!您請進——」

歐陽健這時候才醒過神來,有些畏畏縮縮地湊上前來,剛要說句什麼,卻被李剛怒斥了一句,「歐陽健,還不趕緊去通知值班的管理人員,都給我滾出來迎接安市長。」

歐陽健屁顛屁顛地跑了去。

李剛的身子微微有些躬著,面對安在濤這個高高在上的強權大領導,他的腰桿實在是直不起來。他心裡明白,只要安在濤一個不爽,他這個天元燃氣副總的位子就保不住了。

「安市長,您看……」

「安市長,彭科長……領導請從這邊走,那邊是煤場,很髒的。」

「安市長……」

天元燃氣公司廠區內的馬路很寬,因為有運焦車和運煤車市場出入的緣故。馬路上散落著零零星星的煤粉或者焦炭碎末,路邊的路燈非常明亮,不遠處煤場的防塵網上滿是厚厚的煤塵。

黃韜開車跟在幾人背身後,緩緩地跟著。

李剛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地跟安在濤說著話,在即將走到辦公樓跟前時,十幾個穿著工作服的天元燃氣值班人員奔跑了過來。

「安市長,這位是公司的副總工程師蕭凱。」

「安市長,這是公司生產調度室的副主任小馬。」

「這位是公司焦化車間的車間主任小李……」

「安市長好。」

「安市長——」

「謝謝安市長……」

李剛笑著給安在濤介紹著圍上來的人員,安在濤面帶微笑一一跟眾人握手。歐陽健也湊了過來,恭謹一笑,「安市長,我叫歐陽健,是公司行政部的經理。」

安在濤冷漠地、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他一眼,沒有理睬歐陽健伸過來的手,卻極其自然地主動伸手跟外圍的一個女工握起了手,朗聲一笑,「這麼晚了,我這麼冒昧地來廠裡,實在是打擾了大家工作了。同志們晚上值班辛苦了。」

歐陽健僵在了那裡,臉色一片漲紅,但卻屁也不敢放一個,只得又慢慢縮回手去。

那女工怯生生地紅著臉笑道,一邊偷偷望著面前這位年輕英俊的大領導,一邊回道,「不辛苦,不辛苦,這是我們的工作職責!」

「李總,春節就要到了,咱們這個氣源廠擔負著全市人民的生產生活用氣,任務非常繁重……一定要確保安全穩定供氣,保生產、保供氣……」安在濤回頭來望著李剛,淡淡地笑了笑。

「安市長請放心,我們一直都很重視安全問題,每天都有值班副總檢查監督各車間的安全工作。為了確保春節期間的安全穩定供氣,我們提前儲存了一萬噸煤……」李剛恭謹地回著話,生怕自己的話語中出現什麼引起安在濤不快的「東西」,他的語速很慢,說話很謹慎。

「一萬噸煤啊……呵呵。」安在濤突然問道,「咱們是煤制氣,焦爐煤氣,也算是煤資源消耗大戶吧?」

「是的。」李剛不知道安在濤這話究竟是啥意思,只能簡單地回答了一個「是」字。

安在濤哦了一聲,再不多言。

……

……

在廠區裡轉了一圈,安在濤這才跟一路陪著的李剛等人擺了擺手,一頭鑽進了車裡。在臨分別的時刻,李剛等人分明從安在濤笑吟吟的眼神裡讀到了一抹冷厲。

第427章 牆倒眾人推

回城的路上,安在濤默然不語。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彭軍猶豫了一下,還是低低道,「老闆,我這兩天在下面轉悠,去了幾家企業也跟一些職工座談,聽說了幾件事——」

「哦?說來聽聽。」安在濤擺了擺手。

「夏庚的問題太多,想必紀委已經查出不少來了。貪污、受賄、國資置換,這些問題他都沾邊,問題就在於看市裡領導準備怎麼處置他了。據說,他跟就要退下去的那位周副市長關係很鐵。」

安在濤淡淡一笑,「夏庚就不用管了。夏庚有問題,地球人都知道。況且,出了這種事情,想要查他的問題,還能查不出來?在企業工作的幹部,身上哪裡能幹乾淨淨的。只要想查,就能查出來。不過,市裡領導的意思很明確,盡量不將事態擴大了。」

「估摸著,夏庚就是背個黨內處分免職處理了,不會搞得太大。我也希望低調處理,因為,這有利於公司目前的穩定。」安在濤又補充了一句,同時追問著,「這兩天那些職工的情緒怎麼樣?」

「倒還算是穩定,就是對夏庚恨之入骨。」彭軍笑了笑,「領導,要不要盡快召集這700多職工座談一下?馬上過年了,我擔心他們會再次鬧騰起來。」

安在濤沉默了一下,「再沉兩天,等我處理完手頭上的工作,就跟他們談一談。」

「老闆,還有件事呢。有人說,鄭瀾這人很貪婪,比夏庚有過之而無不及。據說,他在天元燃氣有個綽號叫雁過拔毛的二閻王,那意思是說……天元燃氣是用煤大戶,每天用煤量很大很大,煤炭供貨商擠破頭去爭著給天元燃氣供應焦煤——每一噸煤提成個幾十塊錢,一年下來就是一個極其可怕的數字呀……」

彭軍笑笑,「到了企業之後我才明白,企業幹部的油水其實也很足啊,比我想像中的要多得多。就像這夏庚和鄭瀾,來錢的路子真是太多太野了……」

「羨慕了?要不,我把你也放下去,你安心在企業干幾年發發財?」安在濤似是在半開玩笑,也似是一本正經地說著,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

他心裡明白,彭軍自打跟了自己之後,基本上沒有撈著什麼太大的好處,無論是經濟上還是政治上,到目前為止,他不過還是一個科級。

彭軍嚇了一大跳,趕緊汗顏道,「老闆,我可沒有這種心思!我就是說說而已……」

安在濤笑了笑,不再提及這個話題,他沉吟了一下。他明白彭軍的為人品性,說話從不放空炮,今天晚上跟自己提起鄭瀾的斂財之道,肯定是他手頭上掌握了一些真憑實據。知道鄭瀾有可能對自己的「打壓」進行「還擊」,這才提出來……

「你還是以多瞭解情況為主,這些天盡量多掌握情況,到時候我們也好開展工作。」安在濤深深地望了彭軍一眼,並沒有把話說明,但彭軍顯然非常領會他的意圖。

這就是領導與秘書之間的默契。這種默契,是在長期的工作配合和相處中養成的,縱然是身邊的司機黃韜,其實也聽不懂兩人在打什麼啞謎。

對於鄭瀾這些人,安在濤的主要策略是打壓和立威,暫時並沒有一棍子將之打死的想法。如果鄭瀾等人就此消停了下去,老老實實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就罷了;但如果他還想站起來蹦躂蹦躂,安在濤也絕不會手軟。

而再次出手,就要一擊致死了,不會再給鄭瀾留下任何翻身的機會。

……

有一句話叫牆倒眾人推。還有幾個成語叫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等等。很多時候,安在濤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智慧,創造出的這些詞彙包含著很多世態人情,可謂歷經千萬年而不滅的真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只要人類社會還存在,這些詞彙大概就能繼續沿用下去吧。

鄭瀾被新來的安市長就地免職的消息傳了出去,房山市下屬的企業中震動很大。而當消息傳到天元燃氣公司裡,幾乎是等於起了一場地震。

李剛等幾個副總碰了碰頭,開了一個短會,立即開始著手糾正鄭瀾在天元留下的「管理痕跡」,比如一些跟房山煤氣鬧分裂的企業標示口號之類,再譬如一些管理制度。

在安在濤離開天元燃氣公司的第二天上午,天元燃氣的財務人員就把近期的財務報表,報到了安在濤的案頭上,以及公司財務處。

這是天元燃氣第一次主動往母公司報送財務報表。

同時,天元燃氣的一些個中層和職工,還給負責安在濤對內對外「聯繫事宜」的彭軍打來了匿名電話,聲稱要舉報鄭瀾的違規違法行為云云。

可以說,隨著鄭瀾的被免職,雖然他仍然還在房山煤氣公司副經理的位置上,但天元燃氣積攢的一些個矛盾和問題也都立即暴露了出來。

天元燃氣的很多職工要求見安在濤,提出天元公司補發一年多來的加班費,恢復三班四運轉的勞動制度,給職工足額繳納三險一金,提高職工福利等等。

1月24日,距離春節也沒幾天了。雖然房山市裡到處洋溢著過年的喜慶氣氛,但在房山煤氣公司及其下屬企業中,卻是一片緊張氣息。

從上到下,從房山煤氣公司機關到下屬各企業,從領導到員工,都在默默地瞪起眼睛來望著安在濤,就看安在濤下一步會怎麼做,能讓這個問題多多、摁下葫蘆瓢起來的房山煤氣走出困境。

上午9點,安在濤親自帶著公司辦公室主任孫振林、黨辦主任馬玲去天元燃氣送李傑上任。李傑是他的絕對心腹,此番去天元燃氣擔負有重任,安在濤自然是要給他足夠的面子。

而實際上,這也能從一個側面說明李傑的地位,有助於他盡快地掌控起天元燃氣公司的局面來。

今天,安在濤讓黃韜開上了房山煤氣公司的車——夏庚之前坐的那輛黑色豪華奧迪,歸寧市委那輛跟隨了安在濤三年的桑塔納也該還回去了。

一行五人三輛車,飛馳而至。

遠遠地望著天元燃氣的米黃色高立柱大門,彭軍微微一笑,回頭道,「老闆,看,天元燃氣的人出來迎接領導了。」

安在濤微微一笑,向車窗外望去。

清一色穿著黑色棉工作服的天元燃氣高管和中層以及部分職工代表,三個副總,17個中層,31個機關管理人員,全部到齊,在李剛的帶領下分站在天元燃氣門口道路兩側,向來路張望著。

以安在濤時下的身份地位,豈能對天元燃氣此刻排出的歡迎陣勢而「驚動」,只是這起碼說明了一點:以前那個「高傲」的天元燃氣公司,一去不返了!

奧迪車打頭,安在濤在車裡微微停留了幾秒鐘。後面的辦公室主任孫振林和黨辦主任馬玲早已衝了過來,分別從兩側給安在濤打開了車門。

安在濤下了車,向也下了車站在自己身後的李傑微微一笑,然後又用清冽的眼神望向了李剛等人。

嘩嘩!辟里啪啦的掌聲響起。

李剛帶頭鼓著掌,率眾人笑著簇擁了過來。

「歡迎安市長,歡迎母公司領導!」

「安市長好。」

「李總好。」

……

……

在門口寒暄了幾分鐘,眾人開始步行走去了天元燃氣的辦公樓,進了會議室。安在濤這一行人中,最為興奮的當屬孫振林和馬玲了,今天來天元燃氣被高規格接待,與之前他們來所遭遇的種種冷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揚眉吐氣啊!這才是母公司領導應該在下屬企業得到的待遇啊!

孫振林和馬玲不時興奮互相對視一眼,旋即又移開眼,將故作傲慢的眼神投射在天元燃氣人身上。

其實本是一家人。天元燃氣絕大部分的管理人員都出自房山煤氣,像行政部的經理歐陽健之前就是孫振林的副手,公司辦公室的副主任。之所以搞成這樣,無非還是因為在鄭瀾的主導下,天元燃氣人的心態發生了扭曲。

會議室裡黑壓壓地坐滿了天元燃氣的高層管理、中層管理、普通管理人員和部分職工代表。安在濤從李剛手裡接過一根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微微一笑,朗聲道,「今天我們幾個來呢,主要是送李傑同志上任。」

「為了加強對下屬企業的管控,為了增強對外投資監管,請示了市裡有關領導之後,公司黨委最近對下屬企業班子的領導幹部進行了一定範圍內的調整。鄭瀾同志回公司工作,李傑同志就任天元燃氣公司總經理……」

「李傑同志具有政府機關工作的經歷,也曾經是歸寧酒業集團公司的老總,企業管理水平相當高……對於李傑同志來天元燃氣工作,市政府和公司黨委非常信任,給予了厚望……希望李傑同志從今天開始,在市委市政府和公司黨委的領導下,團結帶領天元燃氣公司行政班子的全體成員、廣大幹部員工,繼續艱苦奮鬥,繼續努力創新,確保安全穩定供氣,開創天元燃氣的最新局面!」

熱烈的掌聲響起,安在濤笑吟吟地停頓了下。

李傑微笑著起身向台下微微鞠躬,然後又坐了下去。

新來的一把手竟然是幹過歸寧酒業老總的人!下面坐著的天元燃氣人心裡都有些吃驚。別看歸寧酒業只是歸寧的企業,但卻是東山省裡有名的酒業龍頭老大,家大業大名聲大,在企業規模、效益和發展前景上,天元燃氣根本就沒法跟歸寧酒業比。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

「實不相瞞,李傑同志是我硬是從歸寧酒業集團黨委書記、總經理位置上拉來的……目的為了什麼?我想,大家都應該明白,就是為了讓我們的企業走出困境,發展得更好!」

「我希望,在座的諸位,要全心全意地支持李傑同志的工作,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一起把天元燃氣的事情做好。」安在濤說到這裡,聲音就變得有些冷肅起來。

「其實,這是我第二次來天元燃氣公司了。第一次來,是晚上。我被咱們的門衛同志堵在了門外,被咱們的一位中層幹部涼在了寒風中長達40分鐘……」安在濤緩緩說著,台下的歐陽健聞言立即面色慘白。

「門衛的一句話讓我至今記憶猶新,一想起來心裡就非常憋屈和難受。他說,他只認天元燃氣公司領導不認房山煤氣公司領導!」

安在濤霍然站起身來,環視眾人,面色微微有些陰沉,「同志們,我很痛心啊!什麼叫『只認天元燃氣領導不認房山煤氣領導』?天元燃氣跟房山煤氣是母公司與子公司的關係,怎麼搞成了這樣?為什麼會這樣!沒有房山煤氣,哪裡來的天元燃氣!」

「母子公司啊……同志們,兒子大了就忘了娘?嗯?」安在濤沉聲道,「我說這些話,並不是批評和針對哪位同志,而是說明,天元燃氣的企業文化出現了相當嚴重的偏差,走上了歪門邪道!」

「好了,我的話就說到這裡。還是那句老話,團結就是力量,任何不團結的因素,我們都要將之堅決地消滅掉!清除掉!」安在濤斷然揮了揮手,冷厲的眼神從李剛等幾個副總身上一閃而逝。

……

……

「歡迎李總講話……」李剛帶頭鼓起了掌。

李傑笑了笑,「感謝安市長和母公司領導對於我的信任。今天能坐在這裡,我倍感責任重大,也倍感壓力重大……多餘的廢話也不說了,我們今後要緊密團結在母公司黨委的周圍,在母公司黨委的統一領導下,在安市長的具體指導下,腳踏實地地開展工作!」

「我最後插一句,春節馬上就要到了,希望大家安排部署好春節期間的安全供氣工作……我還有些事情,李傑同志,今天我就送你到這裡吧……」安在濤掏出手機來掃了一眼,起身與李傑緊緊握了握,然後向簇擁過來的天元燃氣眾人點了點頭,就大步離開了會議室。

第428章 你的面子算個鳥

電話是吳國錦打來的。吳國錦找他幹什麼,安在濤心知肚明,無非是給鄭瀾和盧俊講情而已。當然了,或者也擔心事情鬧大了,會牽連出自己這個副市長大人。

中午吳國錦和解雲請客吃飯,安在濤本不想去,後來轉念一想,市政府馬上就要召開市長辦公會研究房山煤氣公司組建集團公司的事情了,在這個關鍵時刻,自己給吳國錦幾分面子也未嘗不可,也省的他在辦公會上跟自己唱反調。

不怕歸不怕,但終歸是一件麻煩事兒。

其實,安在濤本來就沒有將鄭瀾和盧俊徹底打死的打算。既然吳國錦願意站出來,那就順水推舟給他一個不要錢的面子吧。

當然,前提是鄭瀾和盧俊就此「消停」,不再給他製造麻煩。否則,他也不會心慈手軟。

最近兩年,房山市中心城區裡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很多娛樂場所和酒店來,從南到北各式菜品乃至中西大餐,天上飛的,水裡游的,地上爬的,甚至是樹上長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吃不到的。

「江南水鄉」酒家。

顧名思義,這是一家充滿著江南水鄉風情的特色酒店,不僅裝修風格很具有濃郁的水鄉風情,關鍵是服務小姐都很水靈清秀,據說都是從江南鄉下高薪雇來的妹子,收入不低於普通白領。

所以來這家酒店吃飯的酒客,多數是衝著這一群嬌滴滴的江南水鄉女子來的。當然,其間多是公款消費者和富人,因為「江南水鄉」的收費,在房山地區來說絕對是超一流的,一般人根本就消費不起。

安在濤趕到「江南水鄉」門口的時候,已經是中午12點多一些。這個點,來這裡吃飯的酒客們多已經入了美輪美奐的包廂,在如水蔥一般靈秀的江南女子那玲瓏剔透地服務中開始了推杯換盞。

鄭瀾和盧俊焦急地等候在門口。

安在濤緩緩下了車,大步向兩人走去。

鄭瀾和盧俊趕緊堆起滿臉笑容來迎了上去,「安市長,我們剛才還在擔心您找不到地方,準備派司機去給您帶帶路!」

安在濤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來,淡淡地掃了鄭瀾和盧俊一眼,伸出手去跟兩人挨個握了握,「我的司機認識路。怎麼在這裡遇到兩位?你們這是?」

安在濤明知故問道。

「呵呵,吳市長請安市長吃飯,叫我們兩個來作陪。」鄭瀾尷尬的笑著說,安在濤向飯店裡瞥去,突然笑了笑,「解局長來了沒有?」

盧俊心頭一突,旋即明白安在濤這是不滿解雲沒有出來迎接他了。解雲雖然是上級主管局局長,但安在濤卻是市長助理,還是市委委員,之前又幹過歸寧市委書記,於情於理,解雲都該迎出門來。

「解局長在陪吳市長說話,呵呵。」盧俊打了個哈哈,趕緊帶著安在濤向包房走去。

包房裡,解雲果然是在陪吳國錦喝茶說話。見安在濤推門進來,解雲心裡儘管不清不願,但還是立即就站起身來,笑道,「安市長來了!」

吳國錦慢吞吞地也起身來,向安在濤伸出軟綿綿胖乎乎的大手去,端著架子笑道,「小安同志,來了?你的架子可不小喲,讓我這老傢伙等了你足足半個小時!」

吳國錦這話,即是半開玩笑,也是某種隱隱的不滿責問。吳國錦是市裡資格比較老的副市長了,當著解雲幾個人的面,面對安在濤這樣一個年輕的新晉幹部,自然是不由自主地就拿上了架子。

在吳國錦看來,他能親自放下架子給安在濤打電話,請安在濤吃飯,這已經是給了安在濤很大的面子了。

縱然安在濤深受市委書記張鵬遠的器重,跟張鵬遠關係比較深,但在自己這樣一個實職副市長面前,他這個所謂的市長助理根本就不算什麼。

唬人是可以,但要分人。

安在濤淡淡一笑,跟吳國錦握了握手,寒暄客氣了兩聲,這才坐在了吳國錦的左首位置,吳國錦的右首自然是解雲。雖然買單的肯定是鄭瀾和盧俊,但坐主陪的卻肯定是吳國錦。

對於吳國錦的「拿架子」和「擺老資格」,安在濤根本就沒當一回事。大家好好好是是是,喝喝酒吃吃肉,你是副市長我是市長助理,該給的面子會給、給說的客套話會說;但是不好意思,如果你想要那頂排名在第四還是第五的副市長的帽子來壓人,對不起,你還不夠份量。

菜上齊,漂亮可人的女服務員開始倒酒。

趁人不注意,吳國錦在這長相甜美的小服務員細嫩的手上撫摸了一把,暗暗嚥了一口唾沫。

「江南水鄉」的這些小服務員,明明是身材火辣容顏秀麗的尤物,前挺後翹誘人之極,但氣質裡卻又多出幾分水鄉妹子的清純味道。

對於吳國錦這種擁有相當身份地位的中老年強勢男子而言,這種混雜了都市曖昧和水鄉清風的美女味道無疑是一種致命的誘惑。

對於吳國錦的撫摸,秀氣的服務員並沒有反感,反而是微微一笑,在倒酒的時候,身子更加前傾,將爆滿的胸部酥軟可勁地在吳國錦的胳膊上蹭著。

鄭瀾定下的這間包廂是酒店裡並不對外的幾間貴賓包廂之一,能來這裡吃飯的人非富即貴,基本上都是房山市的頭面人物。能在這種包廂裡服務,這女服務員顯然是受了一些「培訓」,而心裡自然也是有些想法。

吳國錦的呼吸頓時變得急促起來,下身份明就有了一些反應。

安在濤坐在那裡,心裡暗暗哂笑。

……

……

吳國錦向站在一側侍候著的如花似玉的小服務員瞥了一眼,心頭如貓爪一樣癢癢難耐。但畢竟是位高權重的人物,又是公開場合,他自然還不至於當眾失態。

咳咳!

他端起酒杯來,端著架子笑道,「來,小安,小解,小鄭和小盧,咱們一起喝一個!」

喝完酒,吳國錦笑瞇瞇地望著安在濤,「小安同志喲,所謂不打不相識,經過了今天這場酒……嗯,小安同志給我老頭子幾分面子,小鄭和小盧是我看著成長起來的幹部,在企業奮鬥了很多年,也不容易啊,呵呵!」

安在濤淡淡一笑,也沒有說什麼,只是自顧點上了一顆煙。

「看在我的面上,小安同志你就放小鄭和小盧一馬……嗯?我想,這兩位同志今後是會堅決支持你的工作的!是不是這樣?」

「是啊,安市長,以前是我們不瞭解情況,不知道安市長來工作工作……我敬安市長一杯酒,給領導當面賠罪了!」

「請領導放心,我們兩個今後堅決擁護安市長的領導……」

鄭瀾和盧俊趕緊點頭應是,又是遞煙又是敬酒,衝著安在濤說著一些客套話和「軟話」。

到了現在,安在濤這才明白,原來鄭瀾和盧俊並不滿足於現狀,並不甘心肯放棄他們經營了許久的天元燃氣和天星燃氣公司。

還是不死心啊,看來,他們這次把吳國錦拖出來,是給自己施加壓力來了。

但職務已經免了,無論如何已經成了既定事實,無可改變了。安在濤還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不成?況且,安在濤剛剛打開局面,如果再讓鄭瀾和盧俊翻身,他前期做的這些威懾工作就化為了泡影。

那些下屬企業一看這樣,誰還能把母公司當回事?再要抓,就更難了。

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張鵬遠施加的壓力,安在濤也會據理力爭,何況是吳國錦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在安在濤眼裡並沒有多少「威脅」的副市長。

「我跟鄭瀾盧俊兩位同志也沒有什麼個人恩怨,之所以作出這樣的調整,還是為了工作的考慮,絕不是沖哪個人……當然了,免去了兩位的職務,我也很抱歉!沒有辦法,公司黨委已經形成了決議,任免文件都下了,就只能暫時對不住兩位了。」

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不過,下一步公司還是要對下屬企業的班子進行調整,如果兩位不願意在機關上呆著,願意下到底下的企業去,也還是有機會的嘛!」

見安在濤沒有做出應有的「回應」,鄭瀾和盧俊有些尷尬得低下頭去,吳國錦則皺了皺眉。

解雲笑著舉杯插話道,「安市長,我來敬領導一杯。」

安在濤舉杯來笑了笑,「解局長,咱們意思一下就成了,我已經喝多了,不能再喝了!」

說完,安在濤不管解雲同意還是不同意,先自舉杯沾了沾唇,抿了一小口45度的資河春。

「安市長,總經理的職務免了就免了吧……不過呢,我認為鄭瀾同志非常熟悉天元燃氣的工作,從天元燃氣工程建設的籌備階段,他就參與了過去……安市長你工作這麼忙也需要有人為你分擔工作,看看能不能這樣,讓鄭瀾同志擔任天元燃氣的董事長……」

解雲得了鄭瀾的好處太多,如今又受了「重托」,不得不主動挑明了話。安在濤本來就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如今解雲這麼一挑明,他這個糊塗自然也就沒法再裝下去了。

吳國錦也笑著插了一句,「嗯,我覺得小解這主意不錯。天元燃氣關乎我們全市的生產生活供氣,這樣關係民生的企業還是要掌握在我們自己的同志手裡才能放心!小安同志喲,小鄭也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你提拔了他,他心裡會記住的!」

吳國錦哈哈笑著,眾人也笑了起來,鄭瀾趕緊恭謹地起身給安在濤夾了一個紅燒大蝦過去。

吳國錦這話就流露出幾分暗示之意了。

安在濤嘴角浮現著淡淡的笑容,他古怪的眼神在解雲的身上轉了一轉,又落在鄭瀾和盧俊的身上。

心道你們好大的口氣!好大的胃口!竟然想要干天元燃氣的董事長?如果是這樣一來,想必用不了幾年,這家企業就徹底成了你鄭瀾的吧?!

退一步講,這麼大的事情,這麼大的一塊肥肉,竟然只是想要讓吳國錦請自己吃頓飯就搞定?吳國錦這個副市長的面子有那麼大嗎?有那麼值錢?

安在濤嘴角的笑容瞬間變得冷厲起來,眼角的餘光在端坐在一旁狀若嚴肅威嚴的吳國錦身上一閃而逝,心裡冷笑了一聲:你的面子算個鳥。

……

……

吳國錦起身去上廁所,解雲和盧俊也趕緊藉故追了出去。其實吳國錦根本就沒有去廁所,而是去了旁邊的休息室,那個嬌滴滴的小服務員正等在裡面。

包房裡就只剩下鄭瀾和安在濤兩人,這氣氛就未免顯得有些沉悶和尷尬了。

鄭瀾咬了咬牙,從隨身的包裡捏出一個深紅色的銀行存折遞了過去,面上帶著恭謹的笑容,壓低聲音道,「安市長,這是一點小意思,麻煩領導很不好意思,這點小意思請領導拿去喝茶!」

安在濤一怔,突然冷冷地掃了鄭瀾一眼,順手打開了存折,見上面的數額竟然高達六位數,不由淡淡道,「看來鄭總在天元燃氣這兩年沒少發財啊,出手這麼大方!」

安在濤用兩個指頭將存折捏起,然後輕輕扔了過去,「你收起來,我就當沒有看見。不要跟我來這一套,要論金錢,不要說你鄭瀾,這房山市裡沒有一個人能跟我相比!」

「我在官場上這麼多年,你還是第一個向我行賄的人,呵呵。」安在濤又是一笑,「看來你對於我還是瞭解不深啊,你最好去找別人打聽一下,看看我安在濤究竟缺不缺錢!」

安在濤霍然起身來,聲音旋即變得低沉冷酷起來,「鄭瀾,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以後還是要老老實實做人,清清白白做事,那些歪門邪道和癡心妄想,就收回去吧。」

「不要跟我玩,我沒有時間和精力跟你玩。如果你再在背後搞一些別的小動作,就別怪我不客氣。言盡於此,只說一遍。好了,我先走了,一會替我向吳市長道個別。」

安在濤不屑地掃了滿臉漲紅的鄭瀾一眼,揚長而去。

……

……

鄭瀾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敢這麼不給吳國錦面子。這有些不合常理和官場規則,鄭瀾眼睜睜地看著安在濤慢騰騰地出了包房,沿著裝修得非常精美的雕刻長廊向外走去,一時間還沒有回過神來。

吳國錦正在跟小服務員拉近感情,說著一些私密話兒,正準備怎麼想法把這小丫頭拉進自己懷裡好好蹂躪一番,突然聽說安在濤不給面子大搖大擺地走了,吳國錦氣得臉都綠了。

吳國錦恨恨地放開小服務員的手,一把抓過手機來就給安在濤打了過去。在電話撥通的時候,吳國錦壓了壓怒火,沉聲道,「小安同志,怎麼酒沒盡興飯沒吃飯,就走了呢?咋,這麼點面子都不給我嗎?」

接到吳國錦的電話的時候,安在濤已經離開了江南水鄉,正在回程的路上。他坐在車上,舒服得躺倒了下去。見安在濤接起電話,黃韜就有意將車速放緩,開得很是平穩。

「呃,吳市長,不好意思啊,不勝酒力不勝酒力啊!我喝多了,難受得緊,就先回去歇會兒……呃,改天我再請吳市長吃飯,啊。」安在濤打著哈哈。

聽著安在濤那輕飄飄絲毫沒有任何「謙遜」的聲音,吳國錦心裡的怒火騰地一下就點燃了,他呼地吐出一口悶氣,冷笑道,「安在濤,你別這麼不懂規矩!」

「規矩?什麼規矩?吳市長的這話是什麼意思?!」安在濤也冷笑了起來,他沒有想到,吳國錦竟然會真的直接在電話裡就翻了臉。

「……」電話那頭,吳國錦呼呼地喘著粗氣,面紅耳赤比,手哆嗦著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有些東西本來就是無法言語的,讓吳國錦怎麼能說得出口來?

安在濤嘴角一曬,「吳市長,還有何指教?沒有的話,我這就掛了。」

說完,安在濤啪地一下掛了手機,隨手扔在了一旁的車座上。

「加快速度,咱們回公司,下午我還要跟幾個下屬企業的領導開座談會。」安在濤擺了擺手。

黃韜答應了一聲,加大油門奧迪車飛速而去。

吳國錦的「怒火」在安在濤心裡沒有激起任何一星半點的波瀾。在他的眼裡,吳國錦連做他對手的資格都沒有,他懶得在吳國錦的身上費神。

他微微閉上眼睛,又開始琢磨著自己剛剛靈機一動想起的職工安置方案來。

可以說,安在濤來房山煤氣有兩大任務,一個是拯救房山煤氣走出困境,另一個就是安置這700多名無崗被清退的職工。只要完成了這兩大任務,他就完全可以功成身退了。

但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700多個職工,已經接近一個中等國有企業規模的職工人數了,要想安置下這麼大批量的職工,安在濤等於是要憑空創造出一個中等企業的就業市場,談何容易呢。

第429章 「鴻門宴」

700多個需要安置的下崗職工,對於安在濤來說,就是一頂沉重的帽子,每天都壓在他的頭上。他心裡很明白,無論他工作做得多麼漂亮,只要還有這700人的工作還沒有著落,一切都等於零。

這700人終歸還是一個定時炸彈,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爆發出來。

更大的問題還在於,這700多人的「安置」還不僅僅是隨便給一個崗位那麼簡單,經過了前一次的「傷害」之後,這批職工的維權意識已經很強了。他們要求恢復國有企業職工的身份,還要求獲得與房山煤氣公司下屬各企業平等的工資待遇。

太爛的崗位不幹,太低的工資不幹,太苛刻的工作環境不幹。已經鐵了心把事情鬧大的這700名職工,捆綁成團,空前地團結,有組織有行動,一想起來,就令安在濤頭疼。

但安在濤卻不敢將實情向張鵬遠和東方筱進行匯報。如果張鵬遠和東方筱知道這700名職工竟然是背後有人在「組織」與「帶頭」,準備和政府「打持久戰」,恐怕就是另外一種態度。

如果市裡「鎮壓」起來,房山煤氣公司就會更亂,讓安在濤的工作更難做。所以,他保持了沉默,在向上匯報的時候有意地選擇了迴避這個問題,而同時讓他的秘書彭軍專門負責跟挑頭的幾個職工代表「接洽和溝通」。

當然,這些職工的目的也不是「鬧事」,而是為了爭取一份合法的應有的權益和待遇——被夏庚忽悠過一次,拿著320塊錢在家裡艱難度日,這些職工的境遇其實也是被逼出來的。

既要創造崗位,又要讓這些職工滿意——所以,這就是一個很大的難題。

原來的時候,安在濤是這樣想的:成立集團公司,機關上消化一部分,然後各下屬企業再分流一部分,基本上就完成了任務。

但從實際情況來看,這種可能性太低了。首先是集團公司機關不需要這麼多人,而房山煤氣公司機關原本就已經有了70多人,成立集團後,頂多再消化20多名職工就算不錯的了。

而其次是下屬各企業一個蘿蔔一個坑,也不需要那麼多人。你讓下屬企業安置,但起碼它得有空缺的崗位才行,沒有崗位怎麼安置?

……

……

回到公司,坐在寬大豪華舒適的辦公椅上,安在濤暗暗歎了口氣,看來還是得從新創造崗位,打那550畝地的主意了。

這550畝地處在中心城區位置,該上一個怎樣的項目才能一次性消化七百名職工呢?

安在濤皺了皺眉。

他正要給負責這個事情的梁茂才打個電話,但梁茂才已經來到了他的辦公室門口,並敲開了門。

「安市長。」梁茂才恭謹地走了進來。

安在濤笑了笑,「老梁,來,坐下說話。」

「安市長,這兩天我在老氣源廠的550畝地上轉了好幾圈,又考察了一下周邊的環境,心裡有些想法,想要給領導匯報一下——呵呵,只是一點初步的、不成熟的想法,拋磚引玉,請領導指正,呵呵。」

「如果領導認可,我們才好做下一步的工作。」梁茂才坐在了沙發上,掏出煙給安在濤遞上一根,然後自己才點上了一顆。

「哦,你說說看,我也正準備找你談這個問題。」安在濤笑笑。

「安市長,個人認為,如果從短期、從暫時的經濟利益和工作成效來看,這550畝地開發房地產最為合適。這批土地正好處在房山新區與老城區的交接處,周邊土地的價格和樓價如今都被炒作得很高,週遭全是新開發的房產項目。如果我們將這550畝地開發成房地產項目,公司所獲得的利潤將會是一個巨大的數字……」

梁茂才輕輕地說著,眼神中閃爍著古怪的光芒。

他知道安在濤來房山煤氣公司是「鍍金」周轉來的,絕不可能在企業干很長時間,從安在濤個人的政治利益來看,這550畝地開發房地產項目最為合適,因為這見效最快、短期利潤最大,給安在濤帶來的政績也最明顯。

但安在濤卻沉吟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開發房地產不妥。短期有效益,但我們要看長遠,不妥不妥!550畝地蓋成商品房,的確是賣不少錢,但這些樓房賣完了呢?公司怎麼辦?難道要一直吃老本,吃飯這些賣樓的錢,然後破產倒閉?」

「再者,我們上項目的主要目的之一是安置職工,可我們的職工一直從事供氣與焦化行業,對房地產一竅不通……他們能幹什麼?建築工人?還是物業管理?上了房產項目,還是無法消化職工。」

梁茂才心裡歎了口氣,心道我就知道安市長肯定會這麼想,所以才準備了第二套方案。哎,像安市長這樣能從長遠看問題、將集體利益放在個人利益之上的領導,現在真是不多了。

「老梁,上一個煤炭物流項目你說行不行?」安在濤突然插話道。

梁茂才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小聲反對道,「安市長,我也想過了。550畝地搞一個大型的市場煤炭物流配送工程倒是很合適,也能消化大量的職工,但是有一個最大的問題:這個地方處在城區中央位置,按照市裡和交警部門的規定,大卡車進不來……」

安在濤一怔,歎了口氣,「也是,我倒是忘記了這一點,大車開不進來,物流配送就沒法搞啊。」

「安市長,我還有一個方案……」梁茂才笑了笑,「550畝地可以一分為二或者一分為三,不一定要做同一個項目嘛!」

安在濤點了點頭,「說的對,我們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繼續說,我洗耳恭聽呢。」

「安市長,不知道您是否還記得當初您牽頭引進來的那個汽車節能項目?歸寧陽光汽車節能設備開發有限公司?!」梁茂才望著安在濤。

安在濤聽了這話,陡然眼前一亮,「哦,尹超的公司嘛。你的意思是……」

「在您的老同學尹超的經營下,歸寧陽光汽車節能設備公司發展地速度很快……昨天,我跟尹超尹總通了個電話,他們正在準備擴大生產規模,目前急缺的就是廠房和土地以及人手。」梁茂才嘿嘿一笑,「安市長,咱們劃出200畝地來作為固定資產入股,與陽光汽車節能設備公司合作上一個汽車節能設備開發基地,上幾條大型的流水線……我估計可以消化200-300號職工。」

見安在濤點頭,梁茂才又繼續朗聲道,「還有,我們的資河開發區裡幾個生態農業產品加工企業,也正愁著無法進行生產規模擴張,我們可以劃出200畝地來跟資河開發區合作,建設一個生態農業產品科技加工生產基地,項目建成後,就地消化幾百名職工根本就沒有問題。」

「至於那剩下的150畝地,個人覺得,可以進行餐飲娛樂方面的投資,可以由公司獨資也可以吸引外界資本來合資合作運營,比如搞一個大型的餐飲娛樂中心。同樣,也可以消化我們的職工。」

安在濤沉吟了一會,猛然拍案叫好,「好,很好。老梁,就這麼定了,搞這兩個項目。你馬上著手進行市場調查和初步的合作籌備工作,另外,把這兩個項目意向形成書面材料,讓公司領導和職工代表們討論一下,提提意見。」

「你抓緊時間,我要求你春節後就拿出一個具有可操作性的項目投資方案來,爭取讓這幾個新項目春節後立即投入實質性的運作。」

「嗯,好的,安市長,我知道了。請領導放心,我一定努力工作。」梁茂才興奮地答應了下來,匆匆而去。

能夠重新得到安在濤的信任和重用,這對於梁茂才來說,是一件值得興奮和慶幸的事情。因為有了之前的教訓,他做事就變得更加的小心謹慎。當然,心態也變得平和了許多。

目前的局勢其實已經非常明朗化了。

安在濤處理完房山煤氣公司的這個爛攤子,政績一到手立即會走人,而新成立的集團公司一把手的位子肯定是要落入李傑的手裡。

至於自己,是繼續留在這家企業還是被安在濤帶走重入機關,這就要看他在這段時間的表現了。心裡想通了這一點,梁茂才是卯足了全身力氣投入到了工作當中。

……

……

梁茂才走後,公司辦公室主任孫振林走了進來,恭聲道,「領導,開會的時間到了,您是去開會還是?」

「開會!」安在濤起身抓起自己黑色的會議記錄本,孫振林趕緊過去替他拿著水杯子,「走,我們去開會。」

會議室跟安在濤的辦公室都在四樓,倒是沒有幾步遠。但剛走了兩步,安在濤突然停下腳步,淡淡笑笑,「孫主任,咱們公司下屬11個參控股企業,如果給他們150個職工的名額進行安置,你說說看,他們能不能消化得了?」

孫振林一怔,沉吟了一會,低低笑道,「安市長,我覺得差不多,雖然有些難度,但問題不大。不過,像天元、天星和天同這三家公司可以多承擔一些安置任務,其他的公司,承受能力相對小一些。」

安在濤點了點頭,「嗯,我也是這麼想的。嗯,孫主任,一會在會上,你代表公司談一談,向下面的企業們爭取一下支持,公司面臨困難,這麼多職工需要安置,作為子公司,他們也該出一份力了。」

「嗯,我明白了,安市長。」孫振林笑著應下。

會議室裡,下屬11家企業的11個一把手都已經到齊,而公司機關這邊,在家的班子成員也基本上到齊。鄭瀾和盧俊兩人請了病假,這幾天都沒來上班。

見到安在濤進門,公司班子成員和下屬企業一把手們趕緊起身來鼓起了掌,安在濤微笑著擺了擺手,「大家不要這樣,呵呵,請坐請坐。」

……

……

會議是一個碰頭會,主要是由各個副職和下屬企業一把手進行近期的工作匯報,然後有什麼大事再拿出來,集體討論一下。

第一個匯報的是副書記、副經理李仁貴。李仁貴原先是二把手,現在排名第三,但因為李傑兼任天元燃氣一把手,所以他的排名實際上又上升了一位。

「安市長,同志們,現在我簡要匯報一下我分管的近期工作。最近,受公司黨委和安市長的委託,我主要督促公司辦公室、黨委辦公室與下屬各企業黨組織進行對接,理順了行政關係和黨組織關係……目前,各項對接工作已經基本就緒,公司及所屬企業的黨員管理、幹部管理、行政管理基本上納入了一個平台,下一步我們還會繼續努力,使之納入制度化的軌道。」

李仁貴有些為難地搓了搓手,「工作進展是很順利,就是有些……由於之前的各項管理都是由公用局黨委代管托管,公司黨委的工作程序和工作制度的建立摸不著頭緒,黨辦的同志去局裡組織科學習,可是……」

安在濤淡淡一笑,「這個好說。我會後馬上就跟歸寧市委組織部聯繫,我們可以派出人員去歸寧市委組織部學習相關黨員管理和幹部管理的組織工作程序……這個都是套路性的程序,沒有太深奧的東西。」

李仁貴匯報完,副書記、紀委書記王鵬,這個看上去謹小慎微的中年男人就開了口,匯報起了自己的工作。他負責的是籌建集團公司的準備工作,比如集團公司機關的重新定編定崗。

完了之後,梁茂才就把剛才跟安在濤單獨匯報過的項目預案給說了一遍。這種大型的投資項目,只要一把手點了頭,其他的副職領導就只能跟著點頭。況且,安在濤這個一把手的身份還非比尋常。

所以,梁茂才提出來之後,幾個副職領導簡單討論了一下,都認為可行,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來。由梁茂才負責,立即著手鋪開推進。

……

……

安在濤向坐在一側做會議記錄的辦公室主任孫振林瞥了一眼。孫振林趕緊坐直了身子,朗聲道,「各位領導,按照安市長的指示,公司辦公室對於職工的安置工作進行了前期的調研……我們認為當前公司的職工安置工作任務重、困難多,必須要多管齊下。」

「第一,上新項目創造新的崗位,帶動職工再就業新上崗;第二,利用現有資源,充分挖掘新崗位安置部分職工;第三,集團公司組建後,也可以消化吸納一部分職工。」

「按照安市長的指示,辦公室提出,本著患難與共、相互扶持的原則,下屬企業應該為母公司分憂解難,承擔150名職工的安置工作。」

孫振林的話一說完,下屬企業的一把手們這才醒悟過來,原來今兒個根本就是一場「鴻門宴」。安在濤把他們召集過來開會,不是聯絡溝通感情,不是通報公司改革發展大事,不是加強管控,而是要讓他們幫著安置職工。

說實話,作為運行體制與房山煤氣公司截然不同的股份制公司,這些下屬企業的崗位設置從一開始就本著精簡高效的原則,能少用一人就少用一人,以降低成本。如今讓他們一下子接受這麼多人,而且還是一些年齡偏大的職工,他們心裡當然是很不樂意。

但是,不樂意歸不樂意,在眼下這個時候,誰也不敢成為阻擋安在濤炮口的炮灰。

「我知道大家都有難處。但是,公司的難處更大。當初,公司在下屬企業的投資興建方面不遺餘力,出人出錢出物,很多事情都成了一筆糊塗賬……大家比我更清楚。所以,在公司困難的時候,你們也必須要站出來,為公司分憂解難!」

安在濤的聲音非常低沉有力,並極有穿透力。他擺了擺手,堅強有力的手勢在空中定格,「有句話叫同舟共濟,我們一起努力才有可能渡過難關。」

下屬企業的老闆們沉默著,沒有一個人說話。

咳咳!李傑清了清嗓子,無論是作為母公司班子的二把手、安在濤的絕對心腹,還是作為下屬企業中的龍頭老大,李傑在這個時候都必須要主動站出來表態做表率了。

「安市長,幾位領導,同志們,我去天元燃氣的時間也並不長。經過這幾天的調查和瞭解情況,我認為,我們過度看重了效率,而忽視了管理的人性化……很多崗位的設置,尤其是生產一線的崗位設置,偏少,導致工作工作量很大,不僅勞動強度過大,還容易造成很多安全隱患。」

「下一步,我們天元燃氣決定重新核定一下崗位職數,加大對生產一線的崗位設置……本著為母公司分憂解難的原則,我們——我們可以拿出60個崗位來配合母公司的職工安置。」

李傑笑了笑,「安市長,春節一過,我們就可以提交相關崗位供母公司安置職工。」

安在濤笑著向李傑點了點頭,然後帶頭鼓起掌來。在稀稀拉拉的掌聲過後,有了李傑抬頭,天星、天同等10個公司的一把手們也紛紛表態,經過了一番口舌博弈,按照各自企業規模大小,分擔了剩餘的90個名額。

第430章 屁股決定腦袋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終於,解決了第一個難題,也算是初戰告捷吧。

集團公司組建後的公司機關以及下屬企業,勉強可安置掉200名職工。接下來,他需要做的,就是抓緊時間上新項目,將剩餘的500人內部消化掉。同時,也為失去了主業和主營業務收入來源的房山煤氣創造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

否則的話,房山煤氣必死無疑。

當天的會議結束之後,雖然面臨春節已到了年關,但在公司的催促下,各下屬企業還是在緊鑼密鼓地重新梳理崗位,準備向母公司報送崗位名額。

下屬企業提供出的崗位,但人家也要求競爭上崗。畢竟,誰都想將相對素質高、年輕一些的職工招進去。安在濤想了想,也就同意了他們的這個做法。

畢竟優勝劣汰、競爭上崗,這是社會法則,也是面子上的競爭法則,他沒有理由拒絕。只是他嚴命公司辦公室和人力資源部門加強在整個報崗、競聘過程中的監管和監督,一定要確保公開透明和公平公正。

中間要是再有些什麼貓膩兒,這事兒就亂套了。一旦讓這些職工再鬧騰起來,就很難再收場。

當然,真正的報崗和招聘,要在過了年之後才能展開了。從報崗到競崗,再到真正的上崗,沒有一個月的時間,也完不成。

本來這競崗的事情歸紀委書記王鵬分管,但安在濤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不放心,就又叮囑彭軍,抽出專門的時間來隨時關注著這事兒。如果梁茂才不是忙不過來,他甚至還想讓梁茂才分管這事兒。

到了用人的時候,安在濤這才覺得可用之人並不多。可惜,他已經調了兩個人過來,這企業也終歸還是企業,有些人是不適合在企業干的。安在濤也就是心念一閃,就關閉了自己從歸寧機關上調些人過來幫忙的這個念頭。

1月28日,距離春節還有四五天的時間。

上午10點,市政府要召開市長辦公會,本次市長辦公會研究的主要事項就是房山煤氣公司提出的組建集團公司事宜。

本來這個會是要放在節後開的,但在安在濤的再三催促下,在張鵬遠的某種「暗示」下,東方筱只得同意提前到春節前。

安在濤也是沒有辦法,他不催不成。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按照政府機關正常的工作效率,刨除一切外界的干擾因素,房山煤氣公司組建集團公司的申請要列上房山市政府的市長辦公會議事日程,起碼要到年後的四五月份。

然後等批復下來,最早也到了夏天。這還是早的。如果中間再出點什麼偶然事件,比如某個市政府領導出差,某個分管領導開會什麼的事兒,還得再往後拖。

所以,安在濤幾乎是每天都給市委書記張鵬遠打一個匯報電話,張鵬遠無可奈何,只得背後給東方筱打了個招呼,要求市政府特事特辦。

而這,大概也是整個房山黨政權力系統在2003年春節前的最後一個、比較重要的高等級會議了。

房山市的市長辦公會議一般由市長、副市長、市長助理組成,秘書長、辦公室主任固定列席參加,其他列席人員根據情況確定。安在濤作為市長助理肯定是要參加,而且這本身就是研究他提出來的工作事項。

因為涉及房山煤氣公司的全面改革和組建集團公司,這一次列席會議人員,就多了市公用事業管理局局長解雲,市國資辦主任布德蘭,市經貿委主任孫祥這三位部門主官。

當然,他們列席會議主要是匯報工作,幫助市領導決策,並不能左右市長辦公會的「調調」。

早上上了班,安在濤正準備喝口水然後就趕去市政府開會,卻不料突然發生了亂子。

起碼有百餘名職工再次聚集在了公司大樓門口,嚷嚷著要見公司領導,要見安市長云云。

聽到孫振林匆匆忙忙的來報告,安在濤的臉色頓時有些陰沉起來。他的手緊緊地握著茶杯,大步走到窗戶跟前,向下望去。只見彭軍正手忙腳亂地帶著幾個人,站在那裡,跟這些情緒激動的職工談話溝通。

「這是怎麼回事?!嗯?」安在濤沉聲回頭望著孫振林。

孫振林面色有些漲紅,很是難堪地望著一旁,不敢正視安在濤凜然如刀的眼神,低低道,「安市長,也不知道是誰放出來的謠言,說是公司沒有真心安置職工的意思……還說您之所以堅決反對不上賺錢的房地產項目,而是為了給您自己的關係戶謀利益……」

「說這兩個合作夥伴都是您從歸寧找來的……」

「放屁!」安在濤憤怒地將手裡的青花瓷茶杯恨恨地摔在了地面上,辟里啪啦清脆的脆響中茶水茶葉濺了一地,孫振林嚇了一大跳,趕緊跳了開去,心頭惶恐起來。

這一回,安在濤是真正憤怒發火了。

……

……

安在濤看了看表,見已經上午九點鐘。

他壓下怒火定了定神,正要吩咐孫振林跟自己下去與這些職工溝通一番,卻透過窗戶見到一輛黑色的皇冠車從路上行駛過來,穿著一件黑色大衣的市公用事業局局長解雲從車上下來,大步向職工聚集的地方走去。

安在濤眉梢一跳,沉聲道,「孫主任,是誰通知瞭解雲?是誰?!」

安在濤聲音裡的陰沉和憤怒,讓孫振林多少有些心慌神亂。他低低道,「安市長,我,我不清楚……我這就馬上就去查!」

「不用查了。孫主任,你馬上帶人下去,讓這些職工都到會議中心去,有什麼話、有什麼要求、需要什麼解釋,統統由我來答覆。然後關緊公司大門,非公司人員,任何人一概不得入內!」

安在濤慢慢轉過身來,聲音雖然不高但卻非常冷厲。孫振林心裡一顫,不敢怠慢,趕緊帶著人跑下樓去。

望著公司的幾個保安裝作不認識解雲一樣,將解雲等人關在了公司大門之外,又見他乘車而去,安在濤這才冷笑了幾聲,大步向三樓的會議中心走去。

……

……

黑壓壓的一群職工聚集在會議室裡,聲音非常嘈雜。見孫振林、彭軍等辦公室人員簇擁著安在濤走了進來,場上的聲浪更加大了起來。

「安市長……」

「我們的要求,安市長到底是看了沒有?」

「對於我們這些人,市裡和公司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態度……」

「到底是還安置不安置了?什麼時候安置?還要我們等到什麼時候?」

嘈雜的聲浪中,安在濤面沉如水地坐了下去。孫振林站在他的旁邊,一把抓起話筒朗聲道,「各位,各位,大家安靜一下,安市長工作很忙,專門抽出時間來接待大家,大家有什麼疑問抓緊時間問!有什麼要求,也儘管跟領導提,只要是正當的要求,公司都會答應大家。」

人群安靜下來。不多時,那個跟安在濤見過一面的馬明祥拿著一張紙走了出來,漲紅著臉走上前去,將手裡的紙遞給孫振林,「孫主任,我們首先想聽聽,公司究竟對我們這些人是一種什麼態度……上面,是我們提出的幾個問題,請安市長為我們解答一下。」

孫振林不滿地瞪了馬明祥一眼,安在濤也在冷冷地打量著馬明祥。他本來對這馬明祥印象不錯,但如今看來,他顯然挑動職工鬧事的幕後組織者之一……雖然出發點良好,但是行為卻很可惡!

安在濤心裡冷哼了一聲,目光就變得有些冰冷。馬明祥似是有所察覺,但他此刻也早就豁出去了,梗梗著脖子昂首又走了回去,儼然一個理直氣壯的工人領袖。

突聽安在濤呵呵一笑,「馬師傅是吧,我還記得你。嗯,你組織能力不錯,又有為大家威權的意識,這樣吧,我看你不用等公司安置了,你現在就可以來公司上班吧,我推薦你去工會工作……孫主任,跟田主席說一聲,安排馬明祥同志干個專職的工會副主席吧,看看是不是也開個職工代表團長聯席會,選舉一下。」

「在工會的崗位上,也好為職工服務。」安在濤笑了笑,擺了擺手。

工會副主席是公司的中層崗位,安在濤突然就給馬明祥封了一個工會副主席,當然這在面上很不符合程序,因為工會副主席需要選舉,這讓在場無論是職工還是孫振林等人都愣在了那裡。

「嗯?孫主任?」安在濤掃了孫振林一眼。

孫振林趕緊點了點頭應了下來,「我知道了,安市長。」

馬明祥也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站在人群最前面,面紅耳赤地望著安在濤,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意外,真是太意外了。

「安市長……」馬明祥突然向主席台上的安在濤深鞠一躬,聲音有了一些抖顫。

他本是房山煤氣公司的中層幹部,因為性格有些倔強,執意不肯給夏庚送禮,結果被夏庚藉故免職,如今更是淪落到了下崗的地步。而如今,新來的安市長輕飄飄地一句話,就恢復了他的中層幹部身份,豈能不讓馬明祥感激莫名!

旋即,那些群情激憤的職工頓時熱烈地鼓起掌來。

在他們看來,馬明祥是「他們」的人,是一個很夠意思的人,有他這個人在工會,肯定是會給工人說話的。所以,對於安在濤突然「提拔」馬明祥,這些職工先是有些錯愕,繼而心裡非常歡喜。

「呵呵。」安在濤擺了擺手,馬明祥紅著臉又鞠了一躬,然後才走到了一側端端正正地坐下,但卻沒有再走回那群職工的「包圍」中去。

孫振林不知道安在濤的真實意圖,但作為安在濤的秘書,作為一個在官場上沉浮多年的科級幹部,彭軍卻心裡暗笑:老闆這「玩人」的藝術當真是爐火純青了,這種手段,這是不服不行啊!

馬明祥之所以組織和鼓動下崗職工們「集會」,無非是因為他的個人利益也受到了侵犯……如今安在濤一句話就恢復了他的工作,還不惜「違規」許諾給了他一個中層崗位……

所謂屁股決定腦袋,可以試想一下,再次成為中層幹部的馬明祥還會跟這群後退無路的職工站在一起嗎?他的利益已經保全,他已經成為既得利益者中的一員,他還怎麼可能去「為工人威權」?

而這群近乎烏合之眾的下崗職工,如果失去了馬明祥這樣的「組織者」,恐怕也就再也鬧騰不起來了。

不能不說,安在濤的這招「釜底抽薪」非常高明。他當然是要維護這些職工的合法權益,但是誰也不能保證,這些人會不會得寸進尺。

基於國人的某人劣根性,安在濤不得不防。而今天的事情,也已經從一個側面證實了這一點。

咳咳!

「同志們,既然大家再次找上我,問我、問公司的態度,那麼我今天就給大家一個明確的答覆。」

安在濤沒有坐在那裡,而是站起身來,目光炯炯地望著台下,朗聲道,「第一,公司黨委的態度非常明確,公司不會讓一個職工沒有崗位,也就是說,所有700多名原公司在冊的職工,公司都會在半年之中給他安排一個與原崗位收入和勞動強度相當的崗位!」

「第二,我可以明確的告訴大家,你們所有人因為被清退而欠發的工資、獎金,財務處正在緊張核算,爭取過了春節一併補發給大家!」

「請大家放心,公司就是砸鍋賣鐵,也絕不少大家的一毛錢。但是,我們需要時間,請大家耐心等待。」安在濤歎了口氣,「請大家給我安在濤一點時間,半年——半年之後,如果還有人沒有崗位,如果公司還欠大伙的錢,請大家唯我是問!」

「請大家也要理解公司的難處。凡是合情合理合法的要求,公司一定會滿足大家。但是,如果有人趁火打劫,無理取鬧,提一些過分的要求,那麼,公司也絕不會答應!」

安在濤的話鋒一轉變得冷厲起來,又緩緩坐了下去。

「下面,對於大家提出的問題,我簡單解釋一下。」安在濤望著馬明祥遞過來的那張紙,從頭至尾看了一個遍。

「關於領導與職工工資差距過大問題。不能否認,確實存在這個問題。怎麼解決呢?我是這樣想的,按照勞動法的規定,在法律允許的框架內,我們爭取在兩個月內對於工資制度進行改良……具體的做法,財務部門正在制定之中,這裡我無法給大家一個明確的答覆,但是我可以告訴大家的是,今後高層與中層、中層與職工之間的收入差距,絕對會控制在一個大家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

「職工『三金』問題。大家放心,拖欠大家的『三金』會如數繳納。這個我可以承諾下來,如果公司食言,大家仍然可以唯我是問。」

「還有一個問題,改制過程中的腐敗和國資流失問題。同志們,問題或者有或者沒有,有沒有問題、涉及到什麼層面的問題,紀委和有關部門正在調查之中,這裡我無法表態。這裡我只能跟大家談幾句肺腑之言。」安在濤起身來走下主席台。

「問題已經產生,公司的現狀就是這樣,我們就是後悔死、罵破天,也改變不了現實,一切都成既定事實,都無法推倒重來。因此,我們都要面對現實,現在的主要任務是解決問題,盡快讓公司走出困境。」

「所以,大家也要諒解一下公司的難處。說實話,我比你們更想罵夏庚。他給我留下了多麼大的一個爛攤子?我怎麼辦?!但是罵人有什麼用?如果罵人能讓公司這700人有崗位,我天天罵!」

眾人哄笑起來,安在濤也笑了笑。

「700人的再就業是一件大事,我正在想盡辦法給大家創造新的崗位,大家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公司已經失去了主營業務收入,如果再不走出困境,遲早都要破產倒閉……如果公司都沒有了,我們這些人還能去找誰呢?!」

安在濤說著跟馬明祥等人握了握手,「好了,我還要趕時間去市裡開一個會。今天會議的主題就是研究我們公司組建集團化公司的事情。馬明祥,職工同志們今後有什麼意見和建議,可以通過你向公司黨委反映!」

馬明祥漲紅了臉,回頭來向眾人揮了揮手,大聲喊著,「大家都回去,都回去吧,安市長已經代表公司黨委作出了鄭重承諾,大家所有的問題都已經得到解釋……現在,安市長為了咱們大家的出路,為了公司的前途正在四處奔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送安市長去市裡開會!」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安在濤笑了笑,揚了揚走,大步而去。

第431章 市長辦公會、爆發

市政府三樓的小會議室裡,幾個副市長都已經到齊,市政府秘書長冷梅、市府辦主任以及一些列席本次會議的部門領導如公用局局長解雲,也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還有兩個人沒有到,一個是市長東方筱,一個是市長助理、房山煤氣現如今的掌舵人安在濤。

按照行政慣例,如是研究某項工作的專題市長辦公會,一般由分管該項工作的副市長主持。吳國錦分管公用事業,所以主持會議的副市長就是他。

吳國錦擺了擺手,向正在給市領導倒水的市府辦工作人員笑了笑,「小李,去看看東方市長到了沒有?」

這個時候,東方筱已經走到了會議室門口,她緩步向前推開門,臉上掛著一片溫和中摻雜有幾分威嚴的笑容。而她的秘書,則手裡提她拿著會議記錄本和銀色的不銹鋼水杯子,緊跟在其後。

她這個水杯子造型非常美觀流暢,外表熠熠閃光,頗有幾分流光溢彩的味道。據說,這還是省裡某領導送給她的小禮物。她就這麼用著,似乎也有幾分炫耀的味道。

杯子再漂亮它終歸還是一個喝水的杯子,但如果這麼一個漂亮的杯子是省領導送的,那其中的意味、那它的作用和功能就不僅僅是喝水解渴了。

東方筱笑吟吟地坐了下去,她的秘書趕緊將水杯子和會議記錄本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她的面前。

作為一個在官場之上的女強人,東方筱擁有著自己與眾不同的「個人特徵」。她的心很細,這個心細已經遠遠區別於普遍意義上女性的細膩,而是一種很別緻的「講究」。譬如她的茶杯要放左邊,會議本要放右邊,這個順序和位置不能錯。

一開始她的秘書也不適應她這種近乎怪癖的習慣,但領導就是領導,領導的習慣就是再怪異,做下屬的也必須要適應,何況是一個為領導服務的秘書。

東方筱的黑色會議記錄本上夾著一管黑色的簽字筆,她輕輕拔出簽字筆,左右四顧一看,突然皺了皺眉輕輕道,「在濤同志,還沒有到嗎?」

其他副市長沒有吭聲。

只是主持會議的吳國錦不滿地掃了一眼門口,沉聲道,「年紀輕輕地,做事就是不靠譜。今天這會是專門給他們解決問題的,可他這個正主兒倒擺起架子來了!市領導都到了,他倒是姍姍來遲!」

聽吳國錦出言不遜,冷梅有些不滿地瞪了吳國錦一眼,心道你這個冤家什麼時候又得罪了這個吳胖子?

冷梅起身來向東方筱笑了笑,「東方市長,我去給安在濤同志打個電話,目前他在房山煤氣忙得焦頭爛額,恐怕是有其他的事情給耽誤了……」

市公用事業局局長解雲突然接口笑了笑,「東方市長,可能安市長一時半會也來不了了。」

「哦?怎麼這麼說?」東方筱眉梢一挑,向解雲投過說不出是什麼味道的一瞥。

「東方市長,各位市領導,我早上接到房山煤氣公司有些職工的舉報,說是安在濤同志打著安置職工的旗號,放棄賺錢的房地產項目,反而大張旗鼓地給自己的關係戶謀私利,該公司準備新上的兩個項目的合作夥伴都是歸寧的企業……」

「職工的情緒再次被激化,就在剛才,有幾百名職工又聚集在公司門口,干擾公司正常辦公。所以,我覺得可能安市長今天上午過不來了。」

解雲匆匆道。

東方筱有些意外,霍然起身,沉聲道,「職工又鬧了?怎麼搞的?!」

吳國錦也趁機冷聲道,「小解,你作為房山煤氣公司的行政主管部門領導,知道這事兒怎麼不立即向市領導匯報?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市領導還蒙在鼓裡……你是怎麼搞的?嗯?!」

解雲苦笑一聲,有些「委屈」地說道,「房山煤氣的事情目前是安市長在主持管理,發生這種事情,安市長都沒有向市領導匯報,我怎麼敢越俎代庖?再說了,今天一早我就趕過去了,但被房山煤氣的人給攔了出來。」

冷梅在一旁皺了皺眉,淡淡一笑,「解局長這話就矯情了吧?都是份內的工作,安在濤同志或許是忙於處理突發事件,沒顧得上向市領導及時匯報……而實際上,你這不也當面向市領導匯報了嘛!」

解雲並不清楚冷梅與安在濤之間的關係,他見冷梅對自己說話語帶譏諷,心裡還在盤算著「自己啥時候得罪了這個娘們?」

「亂彈琴!」吳國錦怒聲道,擺了擺手。

其他的幾個副市長都眼睜睜地看著東方筱。誰都知道,東方筱不怎麼「喜歡」安在濤,經常打壓安在濤……如今這正是一個機會,想必東方筱也不會放過吧。

冷梅心裡一歎,心道你這個冤家啊,你到底是怎麼搞的!

哎,早就跟你說了,這房山煤氣公司就是一個爛泥潭,陷進去出不來,可你偏要去!

就在眾人以為東方筱會趁機半真半假地發一通火的時候,東方筱卻微微笑了笑,擺了擺手,「冷秘書長,給在濤同志打個電話吧,問問看是個什麼情況。」

冷梅點了點頭,正要打電話,卻見會議室的門被推開,安在濤大步走了進來。

「東方市長,幾位領導,路上堵車,來晚了,請領導們原諒一二。」安在濤笑了笑,在走向自己座位的時候,突然又停下腳步,衝著解雲淡淡道,「解局長,一些個職工來找我反映問題,怎麼就成了職工聚眾鬧事了?這頂帽子可不能亂戴!」

安在濤已經來了幾分鐘,站在門口,正好聽見解雲和吳國錦大放厥詞。

「有人舉報我?說我安在濤同志打著安置職工的旗號,放棄賺錢的房地產項目,反而大張旗鼓地給自己的關係戶謀私利?笑話!真是笑話!」安在濤冷笑一聲,「如今房山煤氣公司這個現狀,誰肯來投資?我能找上歸寧的企業來,這還是人家看在與我個人的私交上,硬著頭皮來的!」

「好啊,如果解局長能給我們招商引資來,我舉雙手歡迎!」安在濤嘲諷地一笑,「解局長,是不是這樣?」

解雲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地,肩頭都因為難堪有些顫抖。

「我安在濤做事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正大光明,不要說舉報到公用局,就算是舉報到市紀委省紀委,我也不怕!」安在濤緩緩走到坐席跟前,拉開座椅,「房地產現在確實很賺錢,我們的550畝地處在繁華路段,價格可能不低。」

「但是,解局長你想過沒有,我們把這些土地開發成商品房,都賣光了之後怎麼辦?好吧,能賣幾個億?那麼,接下來,房山煤氣公司上上下就指望著這點買樓前坐吃山空?」

「土地賣完就完了,可要開發出其他項目來,那就是有利於公司的長遠發展。」安在濤說到這裡,似是故作姿態也似是真心流露,反正表情是非常的憤慨。

「難道我安在濤不知道上房地產項目更容易為我個人出政績嗎?」他斷然揮了揮手,「可我安在濤不是那種人!我絕不會為了個人的利益,個人的成績,破壞了一個企業的長遠發展!那是犯罪,那是真正的犯罪!」

……

……

短短幾分鐘間,從會議室門口到坐席跟前,安在濤就完成了他對於解雲和吳國錦的「絕地反擊」,幾乎等於是狠狠地扇了兩人一個耳光。

安在濤朗朗而憤怒的聲音在會議室裡迴盪著,眾人啞口無言。其實這些猴精猴精的市領導都很明白,安在濤明著是在對解雲發洩情緒,但實際上是沖吳國錦來的。

只是眾人很疑惑:這兩人是怎麼起了矛盾的?

但有些副市長想起吳國錦分管公用事業,又想起安在濤如今在房山煤氣作出的動靜,也就明白了幾分。

咳咳!

吳國錦沉著臉沉聲道,「好了,小安同志的良苦用心,市政府領導都看到了。今天的會議不是為小安同志個人的慶功會,而是市長辦公會。東方市長,我們開始?」

吳國錦勉強向東方筱露出了一個笑臉。

雖然安在濤從始至終都沒有提及他吳副市長半個字,但聲聲句句都似乎是一記記響亮的耳光,扇得他鼻青臉腫心神憤怒。

東方筱點了點頭。

吳國錦定了定神,扯起自己面前的材料來,淡淡道,「同志們,現在我們召開市長辦公會。今天會議的研究主題,是房山煤氣公司關於組建集團公司的事情。嗯,相關材料都已經發到了各位領導的手上。」

「對於房山煤氣公司組建集團公司,我個人是持質疑態度的。同志們有什麼意見,可以敞開來談。」

吳國錦說完,將目光投射在跟自己相好的副市長王志軍和副市長古嵐身上。

王志軍和古嵐事前肯定是得到了吳國錦的「邀請」,要在這一次的市長辦公會向安在濤發難,爭取否決了房山煤氣公司組建集團公司的夢想。

吳國錦此舉不僅在於要打擊安在濤,也符合解雲的政治利益。

第432章 市長辦公會、將軍!

王志軍和古嵐默然對視了一眼,這才暗暗打定了主意。他們兩人跟吳國錦過從甚密,向來是互為扶持一起進退,在這個吳國錦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也不得不站出來說幾句話。

原本,他們心裡是有些顧忌的。安在濤畢竟是市委書記張鵬遠非常看重一心要扶持的幹部,如今已經擺明了是後備的副市長人選,這樣跟安在濤唱對台戲等於是不給市委書記面子……

但是後來他們發現,市長東方筱對安在濤持非常明確的「打壓」態度,在這件事情上,東方筱顯然是要為難安在濤一番的。既然市長都「不認同」,他們這兩個副市長投個反對票,似乎也沒啥。

況且,一個如此年輕的官員如此輕而易舉地就成為副市長,進入跟他們平行平級的權力行列,對於這些在官場上拚殺數十年才得此高位的副市長們來說,心裡多少還是有些「看法」的。

王志軍笑了笑,「材料我看了,房山煤氣公司的情況呢,我也有所瞭解。總體而言,這家公司這些年雖然對外有了一些投資,但整體上似乎還不到成立集團公司的條件……是不是?我的意見是,暫緩成立集團公司,房山煤氣公司先度過了如今的難關,先把自身發展壯大了,然後再去考慮走集團化運營的道路也不晚嘛!」

古嵐立即接口道,「嗯,老王的話有道理。現在的房山煤氣公司內憂外患,暫時還是想解決問題,至於成立集團公司的事情,等時機成熟了,再考慮也不遲!」

王志軍、古嵐、吳國錦,三個副市長都表示了反對。尤其是,吳國錦還是分管副市長。這樣的情況,讓會議的氣氛就變得有些沉悶尷尬起來。

副市長周乃慶和副市長趙建國有些奇怪地掃了王志軍等三人,心道:這三人擰成一股繩要跟安在濤唱對台戲,難道他們不知道這事兒是市委張書記同意推動的嗎?

吳國錦三人不是不知,而是裝作不知,故意在市長辦公會上給安在濤的行動設置障礙。按照吳國錦的心思,縱然是最後這事兒在張鵬遠的干擾下不得不為之,也盡量地給他往後拖,怎一個拖字了得!

按照常理,周乃慶已經是快要退居二線的人了,在這種場合中,能和稀泥、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但他卻堅定不移地站在了安在濤的一邊。

周乃慶掃了吳國錦一眼,大聲道,「我倒是不這樣看。房山煤氣公司如今下屬有11家控參股企業,涉及三大領域,完全已經具備了成立集團公司的條件。況且,集團化管理是確保國有資產保證增值、提高企業管理效率的根本之路,是現代化企業發展的大勢所趨,作為政府,我們應該大力扶持下屬企業組建集團企業……」

周乃慶說完,向安在濤投去了一個善意的微笑,兩人交換了一個會心而默契的眼神。

周乃慶的態度出乎了眾人的意料之外。快要到點的人了,似乎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市長助理得罪三個副市長吧?甚至還有可能得罪東方筱。

沒有人會明白周乃慶時下這種微妙的心態。周乃慶是夏庚的保護傘,夏庚在企業的瘋狂斂財也沒少給周乃慶進貢。換言之,房山煤氣公司在改制過程中的國資流失問題如果真要深查起來,絕對可以揪出周乃慶來。

而事實上,天元燃氣所謂的「港資方」——天元燃氣投資公司,不過是夏庚暗中操控的傀儡皮包企業,所謂天元的投資不過是夏庚「狸貓換太子」的把戲,天元的股權是夏庚以及夏庚背後的一個權力集團秘密的「投資」。

這事兒一旦被捅破,必將石破天驚。

張鵬遠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為了不讓房山煤氣的事情擴大化,為了不讓房山市爆出一個國資流失大案來,已經表態要淡化此事,不再往深裡追究。

夏庚肯定是要被徹底免職、清退出領導幹部隊伍。他的貪污所得以及一些違規的操作肯定是要被「暗中糾正」,但卻不會公開走上司法程序。

李傑如今在天元燃氣,已經在國資委、審計局和財政局有關人員的支持下,暗中進行股權「回購」——讓夏庚這些人該退股的退股、該撤資的撤資……一切都在緊鑼密鼓地展開。

某種意義上說,這對於安在濤下一步的工作,對於房山煤氣下一步的穩定發展,也是有好處的。如果事情鬧大了,房山煤氣公司成為了全省乃至全國關注的國資流失大案,成為國企改制的反面典型,不僅這個企業真正完了,還會引起官場動盪。

所以,作為對於張鵬遠和安在濤「點到為止、暗中糾正」做法的某種回報,周乃慶只能義無反顧地站出來,跟安在濤站在一邊。

副市長趙建國保持著沉默。

常務副市長邱風皺了皺眉,暗暗瞥了東方筱一眼,猶豫著遲遲沒有表態。東方筱默默地俯身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更加沉悶。

吳國錦得意地一笑,擺了擺手,「東方市長,各位領導,既然大家都有不同意見,我看房山煤氣這組建集團公司的事情暫時呢就先擱置起來吧。我們分頭再繼續調研,小安同志你們也繼續進行組織準備,我們下一次市長辦公會再討論這事兒?」

「等等,各位領導,我有幾句話說。」安在濤面色凝重地坐在那裡,擺了擺手,「請給我幾分鐘的時間。」

安在濤將面前的材料推到了一邊,「我們為什麼要提出組建集團公司?材料上寫的東西,都是一些套路性的東西。今天當著眾位領導的面,我不念材料,就說幾句心裡話。我說完,如果各位領導還是不認可我們組建集團公司的事情,那麼,我安在濤絕無二話拔腿就走。」

「目前,房山煤氣公司對外投資在賬目上、在數字上達到了4個億,但是投資的年收益率不足3%。也就是說,如果再這樣下去,公司連起碼的運轉都無法維持。」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市紀委正在公司進行深入調查,我想不久就會有一個明確的結果,呈報給各位領導。這裡,我只能說,如果再不組建集團公司,對下屬企業的人財物實施有效管控,國有資產的流失會更嚴重!」

「前不久,我去公司下屬的天元燃氣。但是他們卻不讓我進,理由是『只認天元燃氣領導不認房山煤氣領導』!……連母公司都不認,怎麼可能安置接受母公司的職工?……所以,公司黨委經過慎重考慮,才開始調整下屬企業的班子成員,加強對下屬企業的控制管理。」

「目前,房山煤氣有下崗職工700多人,需要安置。這是一個什麼概念?這等於是需要一個新建企業的勞動就業崗位數量。可現在,房山煤氣已經失去了主營業務收入來源,坐吃山空,賬面上的資金已經只剩下不到千萬……各位領導可以想一想,算一算,房山煤氣還能堅持多久倒閉破產!是今年夏天還是年底?」

「當然,一個小小的國企而已,破產就破產了。這年頭,破產的企業何止一個兩個!但是,我不能不提醒各位領導的是,如果這個企業真要垮了,那700多下崗職工、還有那百餘名在崗職工,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沒準兒,我們市裡也會爆出一個國資流失大案要案來,被國務院督辦審查!」

「不組建集團公司,這個爛攤子我沒法收場。縱然是組建了集團公司,也只是給這個企業帶來了一線生機,能不能走出困境,還需要做大量工作。」安在濤的聲音漸漸變得激動起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向市政府申請結束在房山煤氣公司的掛職鍛煉……誰願幹誰幹,反正我是不幹了!」

安在濤將手裡的簽字筆撲地一聲扔在了桌上,身子憤憤地往後一靠,冷冷地盯著副市長吳國錦和解雲,肅然不語。

安在濤竟然撂挑子了。

安在濤竟然有這樣的一面?冷梅有些「無語」地望著他,心裡又暗暗擔上了心事。

吳國錦等人面色陰沉著,沒有說話。常務副市長邱風咳咳兩聲,笑著打起了圓場,「在濤同志的工作成績,房山煤氣公司面臨的巨大困境,市委市政府都是看在眼裡的……昨天我見到張書記時還說起這事兒,張書記說了,在濤同志的韌性很強,再大的困難也壓不倒他……呵呵,在濤同志啊,可不能辜負領導的期望!」

「我看這樣吧,房山煤氣組建集團公司的事情,咱們再議一議,如果可行的話,還是要盡量支持在濤同志的工作吧。目前在濤同志受市委市政府委託,在房山煤氣公司當救火隊員,說實話,工作難度也很大……」

「東方市長……」

東方筱望著「氣憤憤」地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她心道你這小子竟然也學會演戲了……看這演戲的水準,倒也挺專業的。

房山煤氣公司組建集團公司的事情肯定是誰也擋不住的,因為張鵬遠已經表態點頭,東方筱也擋不住。頂多,東方筱在組建集團公司的事情上,人為給安在濤設置幾道障礙。

這個事兒,別人或許不清楚,但安在濤和東方筱兩人心裡明鏡兒似地。所以,在東方筱看來,在今天的市長辦公會上,安在濤沒有必要「演這場戲」。

雖然有吳國錦三人反對,但畢竟東方筱還沒有表態。今天的這個會議,東方筱無論如何都是會表態的,這毫無疑問。如果東方筱不表態,讓市長辦公會否決了安在濤組建集團公司的事情,張鵬遠那裡怎麼交代?

他明知自己會堅決表態,組建集團公司的事情會如願通過,但還是突然來了這麼一場,無非是演戲給吳國錦幾人看吧……威脅他們?

東方筱玩味的眼神在吳國錦幾個人身上閃過,心念電閃:莫非在房山煤氣的事情上,吳胖子也不乾淨?

……

……

「在濤同志不要有畏難情緒嘛,市委張書記和我,市委市政府領導,都對你抱著厚望!我們希望頻臨倒閉的房山煤氣公司能在你的手裡走出困境煥發生機,能盡快安置好700多名職工的生產和生活問題……」

「同志們,有爭議,這充分說明房山煤氣這家企業的問題很嚴重。我個人認為,對於目前的房山煤氣來說,組建集團公司是一個比較切合實際的做法,可以有利於強化國資監管,可以有利於讓企業擺脫困境,有利於安在濤同志的職工安置工作!」

東方筱微微一笑,揚了揚手,「我跟張書記也通過氣,張書記指示我說,要市政府有關部門盡最大可能地支持在濤同志組建集團公司!所以,下一步市政府有關部門,要全力配合在濤同志的工作,爭取讓集團公司早日掛牌!」

東方筱的話一出口,吳國錦等人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和難堪。他們沒有想到,一向跟安在濤「不合」的東方筱竟然大力支持起他來。

這似乎只能說明一點:張鵬遠的態度是非常堅決的!王志軍和古嵐不由大為後悔,暗暗覺得自己不該受吳國錦的攛掇上了他的賊船。

得罪一個安在濤,他們並不在乎;但如果因此得罪了市委書記,他們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就連安在濤和冷梅也有些意外。在張鵬遠威權之下,東方筱不會公開反對的態度是必然的,但要說像今兒個這樣再三為安在濤「說話」,就著實有些詭異了。

這娘們兒轉性了?安在濤有些好奇地望向了東方筱,而這個時候,似是心有靈犀,東方筱那嫵媚玩味的眼神也投射了過來。兩人的眼神交匯間,一個疑惑一個淡然,沒有擦出任何的火花來。

第433章 我從來不威脅誰

某種意義上說,市長的態度決定著一切。吳國錦這些副市長反對了半天,費了半天唇舌,還不如東方筱輕飄飄地一句話。況且,東方筱一開始就挑明了市委書記張鵬遠的態度。

東方筱一表態,就等於是這一次市長辦公會原則上通過了房山市煤氣公司組建企業集團的事項。接下來,形成市政府會議紀要,見諸媒體報道,再往後就是安在濤主導的集團公司實質性運作階段了。

當然,與市政府各部門的支持與配合,也大有關係。上面配合,速度就快、阻礙就小,如果上面不配合,這事兒就會無限期地被拖下去。

會議的結果早已注定,安在濤從來沒有懷疑過。至於會議中間的「撂挑子」,無非是他針對吳國錦等人的某種反擊,情緒發洩半真半假,算是演戲吧。

唯一讓安在濤拿不準的是東方筱的態度。

從認識這個女人開始,安在濤記得就跟她相處得非常不愉快,究竟是為了什麼,其實就連安在濤和東方筱這兩個當事人都說不太清楚了。

或許就是命中注定的冤家,反正,東方筱一直看安在濤不順眼,認為他太張狂太輕佻。同樣的,在安在濤的眼裡,東方筱也並不討人喜歡,覺得這女人跟李雲秋有幾分相似:太強勢、太自以為是。

安在濤知道,東方筱不會放過任何一次打壓他的機會。縱然是在房山煤氣的事情上,只要不涉及大的原則問題,東方筱這個小氣的女人肯定會「使小性子」,他甚至都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

但東方筱這一次卻沒有。一反常態,態度非常支持非常堅決,這讓安在濤覺得有些詭異。

安在濤忍不住抬頭向身側的冷梅望去,卻見冷梅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輕輕搖頭,就皺了皺眉,默然不語。

市長辦公會就這樣結束了。在結束前,東方筱又做出了一個令人詫異的舉動:她竟然當著所有副市長的面,「安排」冷梅要協調有關部門配合房山煤氣公司,簡化所有工作流程和程序,盡快實現集團公司的掛牌!

甚至,在眾目睽睽之下,笑吟吟地起身沖安在濤一笑,「在濤同志,你一會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還有些工作要跟你談一談。」

說完,東方筱就揚長而去。可她那嫵媚的笑容卻讓安在濤一時有些「迷失」:這女人到底是想要幹什麼?她似乎是在公開表露某種態度……當面向自己「示好」,她究竟是何居心?

安在濤與冷梅交換了一個古怪的眼神。

因為會議上的「表態」問題,王志軍、古嵐這兩個副市長跟安在濤走向了對立面,兩人自覺有些沒趣就匆匆離去了。原本還想找安在濤解釋兩句,但又放不下副市長的架子。

吳國錦慢騰騰地走在了最後面,他是想跟解雲單獨說幾句話。但剛拐過走廊,卻見安在濤面帶笑容地站在那裡,大步向自己走來。

吳國錦心裡一突:這小子想要幹什麼?

突然覺得自己竟然是有些畏懼這小子的氣勢,吳國錦又有些故作威嚴地清了清嗓子,端足了資深副市長的架子。

解雲卻沒敢再停留,生怕安在濤會找他的麻煩,急匆匆下了樓,居然就撇下了吳國錦。

吳國錦氣狠狠地往前走著,但卻被安在濤生生擋住了去路。

吳國錦沉聲道,「小安同志,你擋在我的面前幹什麼?」

安在濤從始至終都在微笑著,不過這笑容落入吳國錦的眼裡,讓吳國錦覺得很虛偽很陰險。其實在有的時候,安在濤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些虛偽了,不過在官場之上,不虛偽的真性情又有幾個?

重生之後,安在濤的生理年齡還不到30歲,但心理年齡卻超過了40歲,這樣的心態主導著一具年輕的軀體在官場上打拼,安在濤想要「真性情」都不能。

安在濤瞥了一眼解雲倉皇而去的背影,淡淡一笑,「吳市長,正好今天開會遇到你,我正想跟領導匯報一件事……」

吳國錦心裡驟然一縮,但也沒有說什麼,只是不耐煩地盯著安在濤,眼神看似狠辣其實蠻有些色厲內荏的味道。

「公司黨委接到職工舉報,說是鄭瀾在天元燃氣有重大的以權謀私行為……我聽說他可是手段很狠喲,不說別的,天元燃氣每進一噸煤他都要吃幾十塊的回扣,天元燃氣一年用多少噸焦煤?起碼是十萬噸以上!吳市長你可以算算,這一年下來,我們的鄭瀾鄭總,能撈多少好處?天文數字啊!吳市長!」

安在濤又笑了笑,「公司紀委準備查一查——但是我個人覺得呢,這事兒不算小,還是先給市裡的分管領導匯報一下。吳市長你分管公用事業,這鄭瀾又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企業幹部……所以呢,我先給領導通個氣,免得吳市長再生氣,說我不懂規矩!」

吳國錦心裡咯登了一下,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地。他呼地喘了一口粗氣,憤怒地望著安在濤,顫聲道,「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你是在威脅我?」

安在濤淡淡一笑,聲音低沉了下去,「吳市長,我從來不威脅誰——但是我這人有個挺怪的毛病,人敬我一尺我便還一丈,既然有人想要鬧騰,那麼咱們就好好地玩一玩,看看最後誰玩不起!」

安在濤揚長而去,剩下吳國錦矮胖的身子站在那裡微微有些顫抖。

安在濤知道吳國錦跟鄭瀾之間肯定有利益往來,而且利益關係肯定還比較緊密,否則的話,吳國錦絕對不會為了一個企業幹部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安在濤「唱對台戲」。

吳國錦對於安在濤收拾鄭瀾的表現,已經遠遠超出了領導關照老部下的範疇了。

鄭瀾絕對是吳國錦的軟肋。安在濤本不想跟吳國錦和鄭瀾較真,差不多就成了。水至清則無魚——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揪住鄭瀾所謂的「貪贓枉法」事兒不放,今天當著吳國錦的面說出這一番話,無非是某種「提醒」和「敲打」。

當然,也是一種羞辱。不過,對於吳國錦來說,被安在濤這麼一「敲打」之後,不要說一個副市長的架子了,就連他整個人的心神都亂了。

一頭扎進自己的辦公室,吳國錦一個電話就把鄭瀾和解雲給召喚了過來。鄭瀾正在家裡焦躁不安地上網,解雲離開市政府辦公樓沒有幾分鐘就又接到吳國錦的電話,便又趕了回來。

解雲在樓下等了幾分鐘,等鄭瀾來了兩人才一起去了吳國錦的辦公室。

進了門,見吳國錦的臉色非常陰沉難看,解雲還倒是吳國錦還在為了剛才市長辦公會上的事兒不高興,雖然自己心裡也很鬱悶,但還是出言寬慰道,「老領導,您也別跟他一般見識!讓他折騰就是,成立集團公司怎麼了?我就不相信,成立一個集團公司,他就能脫離政府管了?無法無天了?最起碼,老領導你還分管公用事業,他還能不聽招呼?況且,不管怎麼說,我們局裡也對下面的企業有行業管理權限吧?」

吳國錦面色陰沉著沒有說話,突然,他擺了擺手,沉聲道,「找你們兩個來,有兩件事。第一,鄭瀾你給我說實話,你有沒有重大的經濟問題?在房山煤氣公司改制的過程中有沒有明顯的違規問題?」

說完,吳國錦目光炯炯地望著鄭瀾和解雲。

雖然在安在濤的面前,他這個副市長的氣勢被牢牢壓住,權威遭到挑戰,但面對解雲和鄭瀾,吳國錦的上位者威嚴卻是悠然而發了。

吳國錦突然問到了這種敏感的問題,鄭瀾覺得很突然也很意外。他猶豫了一下,囁嚅著沒有說話,心道你這不是屁話嘛,誰還能幹乾淨淨的?你吳國錦當官幾十年,你是清清白白的?

但吳國錦今天的情緒很不好,很煩躁,他突然厲聲道,「到底有沒有,回答我!說實話!」

解雲和鄭瀾嚇了一跳,怔怔地望著頗有些氣急敗壞毫無風度可言的吳國錦,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說話!」

吳國錦沉沉地拍了拍桌子。

「吳市長,這……怎麼說呢,多少還是有一些的……」鄭瀾低低道,心裡卻咒罵起來:老子如果不撈錢,哪裡來的錢給你們這些混賬東西送?吃飽了就罵廚子,真TMD!罵了隔壁的!

其實吳國錦問的就是廢話,他怎麼會弱智到問這種話,不過是發洩一下心裡的憤怒和不安情緒。

吳國錦緩緩坐了回去,有些疲倦地擺了擺手,「鄭瀾,你給我惹大麻煩了。這個安在濤太難纏……麻煩啊!」

鄭瀾心裡猛然一跳。

解雲趕緊上前去給吳國錦捏著肩膀,小聲道,「老領導,出啥事了?說出來,讓我們也好給領導分分憂!」

吳國錦眉頭一皺,心裡暗罵:分擔個屁,這麻煩本就是你們兩個給老子惹出來的!

第434章 東方筱、辦公室

吳國錦心裡把解雲和鄭瀾給罵成了一灘爛泥,渾然忘卻了自己貪婪地張口伸手跟兩人索要好處的行徑,其實比兩人更無恥更可惡。

吳國錦歎了口氣,「你們兩個給我聽著,今後夾起尾巴做人,別再去跟安在濤擰著干了……你們鬥不過他!我今天才算搞明白,市委張書記還真不是一般的看重他!在房山市裡,有了張書記的力挺,他幾乎是無所顧忌了……」

「剛才,安在濤跟我提起鄭瀾的問題,看樣子像是抓住了你的把柄,暗中威脅我來了。」吳國錦恨恨地擺了擺手,「別捏了!」

「吳市長,怎麼可能?不可能!我……」鄭瀾聽說是安在濤抓住了他的把柄,急急辯解道。在他看來,安在濤剛來沒幾天,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找他的把柄也不容易。況且,他自問很多事情做得很隱蔽,也沒有留下多少尾巴。

「不可能個屁!」聽鄭瀾開始辯解,吳國錦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竟然憤怒地爆了句粗口,「那個什麼什麼進煤的回扣你沒吃?天元燃氣進煤的供貨商不是你弟弟暗中控制的公司?你當別人都是傻子?」

砰!

吳國錦憤怒地拍了拍桌子,「不要說安在濤,你連我都瞞不住!」

鄭瀾面紅耳赤地低下了頭,再也不敢說什麼。

「好了,趕緊滾蛋。事情很明顯,安在濤還是留下了一絲餘地。鄭瀾,我不管你怎麼做,哪怕是你跪在安在濤面前求饒,你也得把事情給我擺平!」

「還有你解雲,你不要再跟安在濤爭了。他要成立集團公司,你就全力配合他,不管他怎麼做,你都不要反對,都要積極地回應他——能不能保住你現在的位子,就看你自己的實際行動了。」

吳國錦疲倦地、心煩意亂地躺倒了下去,靠在轉椅上,擺了擺手,「都回去吧,不要再給我惹麻煩,已經夠亂了!」

……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東方筱有些疲倦地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本來以為安在濤隨後就到,但等了半天,這小子卻始終沒來,她便有些心煩。

她坐直了身子,扭頭望向了窗外。天色有些陰沉,寒風呼嘯,節前的這兩天突然變得非常寒冷。

窗外乾癟的梧桐樹枝上,跳動著一隻麻雀兒。那麻雀兒在寒風中、在搖曳的樹枝上,伸展著雙翅,發出啾啾的鳴叫……就是這麼一隻灰白的平淡無奇的麻雀兒,卻似乎在東方筱的眼前跳動起一支美妙的舞蹈,一時間,她看得有些癡了。

慢慢回轉頭來,她的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一張年輕而俊朗的面孔來。正是這張年輕的面孔,最近兩天竟然讓她失眠了。

她沒有發花癡,而是在省裡拜會程省長的時候,無意中得到了一個驚天的消息,一個讓她當天晚上徹底失眠的消息。

她能從團省委的一個普通機關幹部,一路走到一個地級市市長的位置上,完全是程元剛一力提拔的結果。程省長在東山省這些年,一共提拔了兩個女幹部,一個是李雲秋,一個就是東方筱。

李雲秋跟程省長的關係有些特別,是程省長亡妻的妹妹,她的被提拔顯然帶有了程省長思念愛妻的某種情緒在內。

而東方筱則是沾了自己丈夫的光。她的丈夫陳鋼曾經給程省長幹過幾年的秘書,當然,那個時候,程元剛還不是大權在握的東山省長。

東方筱微微閉上了雙眼,那晚在程元剛家發生的一幕又閃現了出來。

程省長要退的消息,其實在省委機關裡已經傳了有一段時間了,但卻沒有人能確定。作為程省長一系的嫡系,這些年往來下來,東方筱自然是跟程省長一家的關係很熟悉。

下午,東方筱與程省長的女兒程麗娜一起逛街吃了晚飯,就去了程家一趟。程元剛要退的消息,從程麗娜嘴裡得到,東方筱心裡微微有些傷感。

年齡不饒人啊!人的權力無論多麼大、地位多麼高,都終歸有退下來的一天啊!

在程家玩了一會,在臨走的時候,東方筱被程元剛交到了書房。

「程叔叔!」東方筱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裡。因為跟程家人的關係很好,東方筱在私底下對程元剛的稱呼還是蠻親切的。東方筱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儘管知道程元剛要退,但她對於程元剛的態度卻反而更恭敬了一些。

程元剛微微有些黝黑的寬額大臉上,慢慢浮起一絲笑容來,「東方啊,以後常來家裡玩……這些年,其實我就拿你跟麗娜一樣當孩子看待!」

程省長是一個素日非常威嚴的人,性格剛毅,很少說這種「柔情」的話,如果不是面臨退下來,他或許也不會向東方筱說這種話吧。

東方筱的眼圈一紅,「嗯,程叔叔,我明白的!」

「呵呵,我要退下來了,中央已經找我談過話,過了節,我就真正退下來了。」程元剛說話間聲音頗有幾分感慨,到點要退這個是歷史發展規律,誰都有這麼一天,但這一天真正到來之後,又有幾人能真正看得開呢?

尤其是程元剛這種位高權重的省長大人。在位時,在這東山省裡,他就是一面天,高高在上高不可攀威嚴不可侵犯,可退下來之後呢?這省委大院裡,到底還有多少幹部再見了他還是誠惶誠恐?

「我有幾句話囑咐你。」程元剛的神色凝重起來,「這個話兒說了,就在這間書房裡,一定不要外傳,回家跟小陳也不能說!」

東方筱心裡緊張起來,還道是關乎自己的政治前途,就屏住呼吸點了點頭。

「我聽說你跟房山的那個小安同志不怎麼對付……」程元剛輕輕將陳近南和安在濤的關係說了一遍。他也是一番好意,陳近南馬上就要接自己的位子,成為東山省長。如果東方筱繼續跟陳近南的兒子如此「不對付」,以陳近南的個性來說,東方筱肯定是要吃「麵條」的。

程元剛性格嚴謹,事關省領導的個人隱私,他沒有讓自己的女兒程麗娜轉達他的意思,而是當麵點醒東方筱,目的就是為了保密了。

聽說安在濤是陳近南的兒子,東方筱當時嚇了一大跳,震驚不已。如果別人這麼說,她定然不信當謠言,但這話卻是程元剛說的,由不得她不信。

回到家裡,她越想越不安。難怪安在濤年紀輕輕就已經坐到如此高位上,難怪張鵬遠對他青睞有加……原來,原來他身後就是位高權重的陳近南!

陳近南的兒子啊……馬上就是陳省長的公子了……這兩天東方筱一直在琢磨著如何跟安在濤緩和關係,又不至於失去她這個市長的架子。

……

……

東方筱正在回憶之中,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敲響了。

咚咚咚!

東方筱定了定神,朗聲道,「進來!」

安在濤慢慢推門走了進來,笑了笑,「東方市長,您找我?」

「在濤同志啊,請坐。坐下說話。」東方筱已經拿定主意放低身段徹底跟安在濤修好關係,所以她的態度自然是非常熱情,甚至還帶有某種慇勤。

安在濤這回是真的意外了。如果是公開場合,還能說東方筱是做給別人看的,但在私下場合中也這樣……就似乎有些……有些古怪了。

這女人怎麼了?突然轉性了?

東方筱居然親自起身來給安在濤倒了一杯茶水,然後就坐在了安在濤旁邊的沙發上,兩人近在咫尺,就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得到,只是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這氣氛著實有些沉悶。

東方筱畢竟是市長,是安在濤的頂頭上司。在她看來,她已經表露出足夠的善意和友好……她斷然不相信連這種暗示安在濤都看不出來。

在她的「構思」中,安在濤主動說點什麼,然後兩人一笑泯恩仇,今後成為友好往來的上下級關係。但安在濤卻似乎有些裝傻,默默地坐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不說一句話。

難道還要老娘主動向你低頭?!

東方筱恨恨地咒罵了兩聲,這呼吸不由就有些急促起來,而臉色也微微泛起了紅潤。

就在她心下複雜的當口,卻見安在濤轉過頭來,用一種頗具有幾分「調戲」味道的口吻輕輕道,「東方市長,您不會是生病了吧?」

其實安在濤是一本正經地問道。

東方筱氣得面色當即漲紅起來,她忿然猛的一下子站起身來,準備離開這個混賬小子坐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後面。卻不料因為情緒激動,因為用力過猛,她整個身子踉蹌了一下,倒了下來。

安在濤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雙臂去,瞬間,東方筱的身子就倒入安在濤的懷裡,而她那豐腴的臀部一下子坐在了安在濤的雙膝上,那兩瓣肥嫩的臀瓣兒,帶給了安在濤一種異樣的、無與倫比刺激性的快感。

這種突發的刺激驟然間就勾起了安在濤作為一個男人的本能。他有些茫然地,也許是在潛意識中,就用雙臂緊緊地東方筱抱在了懷裡。

兩隻手臂不知在什麼時候圈在了東方筱脹鼓鼓的胸前下位置……東方筱的大腦中一片空白,但身下卻又傳來一陣陣的快感。

……

……

「啊!」東方筱起身急急推開安在濤,面色漲紅得如一塊紅布,她不敢再看安在濤的眼神,扭過頭去低低而顫聲道,「你先回去,我們改天再談!」

第435章 情何以堪?

東方筱的心情之難堪和複雜,此時此刻,根本就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和描述了。作為一個領導和上位者,她本該在安在濤面前存有相當的威嚴,但如今卻……

不僅威勢盡去,反而有了如此曖昧的接觸……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更有甚者,如果……如果這小子以為自己……東方筱一念及此,尷尬羞憤不能自已。

如果她不是一個混跡官場十多年的政壇女高官,而是一個普通的職業女性,她早就會「暴走」了。她強自按捺下躁動羞憤的心態,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了幾個字:「你先回去,我們改天再談!」

東方筱不敢再正視安在濤那張俊朗年輕的面孔。想起之前自己無法言喻的某種快感,以及那某部位的濕潤感,東方筱緊緊地抿住嘴唇,無與倫比的羞恥感充斥著她的心胸。

但安在濤卻半天沒有動靜,一直坐在那裡,神色似癡似呆。

他的心神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他正在盡量地舒緩自己因為慾望和本能滋生而狂野起來的心神,判斷著東方筱的心態用意。

她這是在勾引自己還是……如果說是無意,那麼她今天的表現?但如果說是有意勾引,但她又何以表現得如此驚惶失措?

安在濤能感覺得出來,這不是偽裝,這種情緒直到現在還沒有在東方筱的身上完全消散。

自己竟然真的「侵犯」了這個高高在上的女市長了……安在濤突然覺得有些啼笑皆非,他很茫然地抬手看著,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另外一隻手的手背,似乎要從其中找尋回哪軟玉溫香抱滿懷的美妙感覺。

安在濤下意識的抬頭望著東方筱,東方筱猶自站在沙發前,留給了他一個微微有些抖顫和溢滿了紅暈的背影。

剛才的感覺很充實也很刺激,以至於安在濤心底的那一抹人性慾望被勾動起來,遲遲不肯消散而去。他嘴角浮起一絲邪邪的笑容,緩緩上前一步。

她是有快感的。安在濤似乎已經被心底的邪惡控制住了思維,他邪氣地笑著,心裡浮蕩著某種瘋狂和大膽的情緒:抱抱她,再抱抱她,好充實的感覺!

東方筱沒有想到,安在濤的膽子竟然會如此之大。他幾乎是義無反顧地伸出手去,立即從背後就圈住了東方筱那有些顫抖和豐腴火熱的身子,兩隻手又瘋狂地撫向了她的前胸,肆無忌憚地揉捏起來。

兩團豐盈在他的手裡扭曲變形,又變形扭曲。

轟!

突如其來的火熱和狂野,讓東方筱眼前發蒙,腦袋瓜一下子沖足了血,好像是要炸開了。但旋即,她渾身上下升騰起某種慵懶和快感,她……她竟然想要呻吟出聲!

天哪……

東方筱幾欲暈厥過去。

……

……

十幾分鐘以後,安在濤匆匆忙忙地逃離了東方筱的辦公室,走在陰涼陰森的走廊裡,他的全身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為自己剛才的迷亂和瘋狂而汗顏無地:怎麼會這樣?

東方筱酥軟無力地癱倒在沙發上,微微喘著粗氣,身上的衣衫剛剛整理完畢。她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就在剛才,自己不僅毫無阻擋地讓他撫摸遍了作為一個女人的私密處,還像是少女一般情動地倒在他的懷裡與之熱吻了一分鐘。

怎麼會這樣?!

自己……東方筱滿面漲紅,無力地閉上眼睛,動也不想再動一下。

……

馬上就是春節了,節前其實已經沒有了實質性的工作。安在濤今年準備去燕京跟曉雪、孟菊和劉彥三女團聚,準備明天也就是除夕的前一天動身趕往燕京,自己開車。飛機雖然方便快捷,但卻沒有自己開車那麼自由,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

這個時候,孟菊和劉彥早已趕回了燕京,目前應該在各自的家裡跟家人團聚。但只要安在濤一到燕京,兩女肯定就會趕過來跟他一起過年。

安雅芝和竹子仍然在美國,雖然安雅芝很是想念自己的兒子,但為了竹子的學業,為了照顧竹子,她還是不得不留在美國。儘管竹子再三表示,自己一個人可以在國外生活,但安雅芝又怎麼能放得下心呢?

安在濤在辦公室裡坐了一會,跟歸寧的馬曉燕和孫曉玲等人通了會電話,簡單聊了幾句。

馬曉燕也準備去燕京去跟自己的父母兄嫂一起過年,她的父母兄嫂早已在安在濤的安排下移民燕京。所以,兩人約好了一起上路。馬曉燕本想坐飛機,但聽說安在濤要開車前往,也就主動提出要搭他的順風車。

今天上午還有一個會要開,是公司領導班子擴大會,安排部署一下節日期間的值班和安全工作。

自打安在濤來到房山煤氣之後,公司的領導班子例會制度已經做了某種「修改」,不僅領導班子成員參會,就連11家下屬企業的一把手也都來參會。

其實,除去一些兼職和領導成員的重疊,也沒有那麼多人,總共也就20人左右。

安在濤正準備去開會,突然門被敲響了。

「進來。」安在濤又緩緩坐了下去。

門開了,滿臉漲紅的鄭瀾走了進來,低低道,「安市長,俺來向領導檢討來了,請領導批評……」

鄭瀾紅著臉低著頭站在了安在濤的辦公桌前。

安在濤淡淡一笑,「鄭總?這話是從何說起啊?坐下吧。」

但鄭瀾卻沒有敢坐,猶自站在那裡低低道,「請領導批評……」

安在濤嘴角閃現著玩味的笑容,在鄭瀾的身上來回逡巡著。良久,他突然淡淡道,「既然你知道錯了,那這事兒就這麼揭過去了……我來到公司這麼久了,一直跟很多同志說,過去的一頁我們都翻過去了,我們需要團結起來一起面對未來,不是嗎?」

「謝謝領導。」鄭瀾心裡鬆了一口氣。

「但是——」安在濤的聲音驟然變得冷肅起來,「我不是一個認死理的人,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還是能理解幾分的……但是,終歸還是集體的財產,如果都入了個人的腰包,總是令人心裡覺得彆扭,你說是吧?」

鄭瀾心裡一突,不知道安在濤想要說什麼,他瞪大眼睛臉色有些發白地望著安在濤。

「公司準備設立一個貧困職工和特困黨員救助基金賬戶,接受公司廣大幹部職工的捐款,你看著匿名捐一些吧。」安在濤輕描淡寫地聲音,傳進鄭瀾的耳朵,他的肩膀頭顫抖了一陣,緩緩低下頭去,「我明白了,安市長。謝謝領導給我一次機會。」

安在濤哈哈一笑,起身來拍了拍鄭瀾的胳膊,「走,老鄭,咱們開會去!」

鄭瀾捐多少,安在濤沒有細想,更不會去「驗證」。但是,他知道鄭瀾是一個聰明人,心裡明白自己該捐多少。以這種方式讓鄭瀾「吐血」,安在濤的做法,大概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

……

會議室裡煙霧繚繞,所有的領導班子成員和下屬企業一把手早就都到了,等候在了會議室裡。開玩笑,現在誰敢遲到?鄭瀾和盧俊就是「樣子」。

門吱呀一聲開了,眾人用不可思議地眼神望著安在濤和鄭瀾說說笑笑地一起走了進來。

原先房山煤氣的人自不待言,心裡都在猜疑著,莫非是鄭瀾又靠著身後的關係跟安在濤修好了關係?而李傑和梁茂才這兩個非常熟悉安在濤的老部下,卻從安在濤那看似溫和其實冷漠的笑容中讀懂了什麼。

安在濤緩緩坐下,擺了擺手。「好了,同志們,我們開會。今天這個會呢,是春節前的最後一個會。會議議題很簡單,就是安排部署一下春節期間的領導值班和安全工作。」

「我要向黨委請假。我個人今年要去燕京,跟我家屬團聚,所以,春節期間,我就不能在公司值班了……就拜託其他的公司領導,辛苦一下。」

「辦公室已經排出領導的值班表來,希望同志們按照順序值好班,把節日期間的工作處置好。春節期間,有兩項工作非常重要。其一是職工的思想穩定工作。王書記,這事兒你多費費心,讓彭軍和工會的馬明祥協助你多做做職工的思想工作,一定要確保職工隊伍的安定不出亂子……」

安在濤向紀委書記王鵬笑了笑。王鵬趕緊恭謹地欠身點頭應是。這是一個非常謹小慎微的男人,安在濤有時候都懷疑,以王鵬這種性情,怎麼會被提拔起來的?

安在濤點了點頭,又把目光轉向了李傑,「春節期間的安全穩定供氣工作,非常重要。李傑,你不僅要抓好天元燃氣的安全供氣工作,還要負責整個面上、公司及公司所屬11家企業的安全生產……多跑跑,多轉轉,安全馬虎不得!記住,目前我們正處在組建集團公司的關鍵時期,任何安全事故也不能出,這是一個底線堅決不能逾越。」

「安市長您放心,我知道了,春節期間我會天天靠在公司!」李傑趕緊回道。

安在濤的聲音變得肅然冷厲起來,「安全生產不能出任何問題。誰要是在安全的問題上拖了整個公司的後腿,對不住,不僅就地免職,還要嚴肅追究你的管理責任!」

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變得凝重壓抑起來。

安在濤絕對是一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行事果決冷酷。眾人心裡明白,如果當真犯了安在濤的忌諱,恐怕下場真的會很慘。

鄭瀾和盧俊就是兩個活生生的例子。

……

……

「不過,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大家。」安在濤笑了笑,聲音緩和下來,「年後,市委組織部就要重新對我們的黨委成員、班子成員進行組織任命了……提前恭喜大家,今後大家就都是市管幹部了。」

這的確是一個好消息。班子成員們熱烈地鼓著掌,望向安在濤的眼神中都充滿了一絲絲或隱晦或明顯的感激之色。

安在濤或許目前還沒有真正給房山煤氣公司帶來什麼,但目前這些領導班子成員卻已經得到了巨大的政治上的好處。雖然還是企業副縣級幹部,但從局管幹部到市管幹部,這可是一個巨大的跨越啊!

如果不是安在濤的到來,恐怕他們這一輩子都難以擺脫「局管幹部」的命運了。

要知道,公用局任命的幹部,與市委組織部任命的幹部,差別可大了。理論上說,從今往後,他們就可以參與市委組織部統一調配下的幹部任命了,從企業到機關也有了可能。

這就是身份的轉換,政治上的重生了。

眾人熱烈地議論著這事兒,興致都很高。

李仁貴笑著向安在濤道,「同志們,這都是安市長的提攜啊,我建議咱們今天中午請安市長吃飯,表示一下我們幾個人的心意,順便也提前給領導拜拜年!」

「是啊,我們要請領導吃飯!」鄭瀾也笑著附和道。

李傑也笑了笑,但卻沒有說什麼。

「呵呵,大家客氣了。我們組建集團公司後,就成為市屬集團企業,黨委和班子升格是必然的。」安在濤擺了擺手,「吃飯就不必了,等我從燕京回來,再跟大家好好喝一喝!」

「只要大家努力工作,只要咱們這個企業能走出困境……我相信,無論是咱們個人還是企業,都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安在濤起身笑笑,指了指李傑和梁茂才,「我初來乍到,大家還不瞭解我,李傑和老梁是比較瞭解我的人……我這個人呢,重感情念舊情,我希望能與大家團結協作一起做好公司的各項工作……」

……

今年沒有臘月三十,臘月二十九就是除夕夜。

臘月二十八上午,在房山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上,一輛黑色在空曠無人的路上在寒風裡呼嘯而過。這輛車是夏曉雪前不久讓人送到歸寧來的,給安在濤開著玩的,是進口的新款奔馳,性能非常先進。

馬曉燕穿著一件白色的羊毛衫,容顏俏麗而又嫵媚。她笑吟吟地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望著開車的安在濤,突然笑了笑,「要不我開車,你歇會?」

安在濤正在想著公司日後發展的事兒,微微有些走神,聽馬曉燕要開車,也就點頭答應下來。他匆匆將車停在路邊,兩人下車交換了一下位置。

一輛黑色的奧迪開了過來,車上的東方筱目光一凝:安在濤?他……那女人是誰?

東方筱擺了擺手,跟自己的司機輕輕道,「放緩車速。」

她的司機當然認識安在濤,知道東方市長要跟安在濤這個市長助理打招呼,就將車速放得極緩。東方筱搖開車窗,向安在濤揚了揚手,「在濤同志?這是去哪裡?」

「哦,東方市長……您回家啊……我趕到燕京去跟我妻子一起過年……」安在濤微微有些不自在,迴避著東方筱複雜的眼神注視。

兩車交匯間,安在濤跟東方筱簡單寒暄了兩聲。馬曉燕微笑著開著車,卻見東方筱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有些冰冷,不由心裡微微一突。

車裡,東方筱突然向自己的司機輕輕道,「開車的那位就是資河開發區的馬曉燕吧?」

司機笑了笑點頭,「嗯,東方市長,是資河開發區的馬主任。」

哦。東方筱哦了一聲,再無多言,只是默默地盯著安在濤的奔馳車輕鬆地超越了自己的奧迪,飛馳而去,直至消失在高速路上。

馬曉燕將車開得飛快,她心裡覺得有些不舒服。東方筱的目光很陰冷——她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這位女市長,怎麼好像她看自己的眼光有些「不善」的味道……為什麼?

沒有跟她打過交道啊……馬曉燕心念電閃,突然女人的敏感讓她心裡驟然一動:難道是因為他?這東方筱……

心裡有了這種古怪的念頭,她就用不可思議地眼神側眼望著正在聚精會神沉思的安在濤。側面的弧度下,這個男人英挺有型的側面隱隱發散著某種威嚴和飄逸的氣質,嘴角輕凝,目光深邃,眉頭略皺,這是一個足以挑動很多女子春心的姿態。

哎……馬曉燕忍不住幽幽一歎,心裡有所想,嘴上就歎息出聲了。

安在濤一怔,抬頭望著馬曉燕,見她的神色有些迷離,就問了一句,「曉燕,你咋了?」

馬曉燕搖了搖頭,「沒有啊,嘻嘻,我開車哩。」

安在濤也沒多想,這個時候,他的手機叮咚響起,掏出來一看見是陳近南家的座機號碼,就接了起來。

打電話的人竟然是陳銳。

「哥,你在哪裡呢?」

「小銳?你怎麼又回國了?你不好好地在美國讀書,老是往家裡跑幹什麼?」安在濤訝然道。

陳銳嘿嘿一笑,繼而低低笑道,「哥,我未來的老丈人兩口子過了年要來大陸旅遊,趁機要來東山跟爸媽見個面,你說我能不回來一趟?」

想起陳銳的TW女朋友,安在濤哦了一聲,「好啊,他們啥時候來,要不要讓我來作陪?」

安在濤很快就明白陳銳打電話的真實心思。陳銳笑笑,「初五到,初六爸媽請他們吃飯,哥你能從燕京趕回來不?」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斷然道,「可以,我準時回來參加。」

第436章 劉彥爺爺要召見

陳銳放下電話,衝自己的女朋友馬薇薇打了一個響指,帶著些痞氣地大聲道,「搞定,我大哥大嫂肯定會來,怎麼樣,我這個夠給你爸媽面子吧?」

馬薇薇嘻嘻一笑,「算你識相!」

歐陽丹從廚房裡探出頭來,喊了一聲,「小銳,你沒問問小濤,他和曉雪春節回來不回來跟我們一起吃頓團圓飯了?」

陳銳苦笑了一聲,「媽,你咋這麼笨呢,我哥已經答應回來給我捧場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吃飯,不就等於團圓了嘛。」

母子正說話間,陳近南開門走了進來,他的腳步非常沉穩,帶進一股子冷風來。

馬薇薇有些懼怕自己這個未來的公公,覺得他官威太盛,就怯怯地笑著打著招呼,「叔叔好,您下班了?」

「你好。」陳近南微微笑了笑,然後慢條斯理地脫掉自己的黑色大衣,換上拖鞋,也沒跟陳銳扯淡,直接去了自己的書房。

陳近南這個時候已經基本上接納了馬薇薇,承認了她和陳銳之間的關係。雖然作為高幹家庭出身的人,陳銳跟TW籍女子結婚,勢必帶有一層朦朧的政治色彩,但如今卻終歸不是幾十年前了,況且兩岸關係已經向好,也不會影響到陳近南的仕途。

但為此,陳近南向省委和中組部有關部門專門申報了這事兒:自己兒子正在跟TW籍留學生談戀愛,馬上要訂婚了云云。

陳銳躡手躡腳地走到書房門口,輕輕道,「老爸,你當省長的事情差不多了吧?這事兒都傳開了,很多哥們都打電話問我來著……」

陳近南皺了皺眉,「中央的任命還沒有下,你別在外邊瞎扯。跟你哥說著點,有什麼事情都藏在心裡,不要動不動就嚷嚷出去……浮躁!」

陳銳撅了撅嘴,「我又不當官,何必學你們那樣虛偽!」

「算了,不說就不說吧,有啥大不了的。」陳銳嘟嘟囔囔地扭頭回來,馬薇薇悄悄將陳銳拉到客廳一角,低低道,「小銳,你爸爸真的要當省長嘛?」

陳銳點了點頭,「應該是吧,以老爺子的為人,他既然沒有反對,那就說明已經板上釘釘了。不過,中央的任命還是沒有下來,暫時呢還不能公開。」

馬薇薇哦了一聲。對於國內的「省長」,馬薇薇並沒有太深太明確的概念,但也知道是一個大官,很大很大的官,管理著一個很大很大的地方,總人口接近一個億……人口大省、經濟大省的最高行政長官,這豈是等閒?

不過,作為一個出生於TW沒有多少官本位思想的前衛女青年來說,在馬薇薇的心裡,陳近南這個一方諸侯的影響力遠遠沒有夏曉雪大。

掌管一個龐大資本集團的夏曉雪,如今在華人經濟圈和華人文化圈裡的知名度直線上升,有十大金花之首的美譽,也不知道有多少華人少女將美艷不可方物的夏曉雪當成了自己的勵志創業偶像。

……

安在濤和馬曉燕晚上10點左右趕到了燕京。他先開車送馬曉燕去了燕郊一個小區,馬曉燕的哥嫂和父母就住在這裡。

安在濤將車停下,正要笑著跟馬曉燕說幾句告別的話,卻見馬曉燕紅著眼圈撲了過來,貼著方向盤緊緊地擠進他的懷抱裡,熱烈而主動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

……

「曉燕,天不早了,你先上去,我明後天再過來看你。」安在濤輕輕撫摸著馬曉燕柔弱且柔軟的肩頭,任憑她靜靜地伏在自己的胸膛上。

雖然跟馬曉燕並沒有發生實質性的關係,但兩人該有的曖昧也都有了,只是還沒有發展到最後一步。

在安在濤的印象中,馬曉燕是一個非常理性的女人,很會隱藏自己的感情。在他的面前,她從來沒有失態過……但這一次卻似乎表現得有些反常……

馬曉燕慢慢平靜下來。她終歸還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慾望的女人,一想到自己深愛的男子馬上就要去跟另外一個女人親熱團聚,她心裡就湧動著萬般複雜的情緒。

明明是嫉妒,她卻不敢表現出來;明明是失落,她卻只能深深隱藏。

馬曉燕輕輕將安在濤的手抓起放在自己柔軟而飽脹的豐盈處,輕輕而神情專注地望著安在濤,「過了這個春節,就要了我吧……我堅持不住了,我也是一個正常的女人……我也需要你的愛……」

說完,不等安在濤反應過來,馬曉燕身子一閃就挪開身去,抓起自己的外套,推開車門就下車一頭扎進了燈光昏暗的樓棟。

安在濤愣了愣神,忙打開窗戶喊道,「還有行李呢?你不要了?」

馬曉燕沒有回話,但人卻站在了樓棟裡的樓梯上,心裡暗暗賭氣道,「你難道不知道幫我拿上來嗎?」

馬曉燕閉著眼睛,在這燈光迷離的樓洞裡,站在樓梯上,默默數著數,當她數到「11」的時候,終於看見安在濤苦笑著提著她的兩個包,走進了樓棟。

馬曉燕得意地嘻嘻一笑,上樓而去。

沒有辦法,既然已經來了,就不能不進去跟馬曉燕的父母哥嫂寒暄一會。在馬家坐了十幾分鐘,喝了一杯熱茶,安在濤這才匆匆離開馬家,開車直奔自己跟夏曉雪在燕京的家。

夜已深。安在濤悄悄將車停進了自家的車庫,然後坐著電梯去了17層,掏出自己只用過一次的家門鑰匙輕輕打開了房門。

他只跟夏曉雪和孟菊劉彥三女說回燕京跟她們一起過春節,但卻說除夕才能趕過來。他提前一天上路,也沒有跟夏曉雪打招呼,本來也就是想給三女一個意外的驚喜。

這是一套複式室內雙層結構的歐式住宅,下面的客廳很寬敞,黑漆漆地沒有一絲燈光。安在濤躡手躡腳地走進客廳中,放下手裡的幾個包,然後默默地抬頭向樓上的臥房望去。

昏暗的光線中,隱隱可見裝修成粉紅色的房門虛掩著,房中透射出一絲淡紫色的光線來。

曉雪和菊姐肯定已經睡了。安在濤輕輕一笑,也沒有開燈,摸索著脫掉鞋子,然後赤著腳踩著鋪在樓梯上鬆軟的羊毛地毯向樓上走去。

儘管安在濤推門的聲音很輕很「小心」,但還是驚醒了剛剛睡過去的夏曉雪。夏曉雪下意識地一把摁開了床頭燈,同時喊了一嗓子:誰?!

安在濤嚇了一跳,卻立即「張牙舞爪」地嘿嘿笑著衝向了床邊……

驚醒過來的夏曉雪已經看清楚是自己的丈夫,但她驚喜的神色間卻同時又浮起一抹焦急來,她扯住被子急急道,「老公,不要鬧,不要鬧!」

夏曉雪本來想說這床上的另外一個人不是菊姐,你別鬧——但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這要是讓旁邊躺著的這位聽見了,沒準事後會問:是菊姐他就該鬧嘛?

安在濤自然是跟三女「鬧」慣了,他還當是在夏曉雪旁邊躺著的這位是孟菊,就使勁一把扯開了被子,用極其「淫蕩」的口氣望著床上嘿嘿笑著。

夏曉雪無語地閉上了眼睛。

被子滑落在地,安在濤正要撲上去,突然看到了一張惶然震驚而不知所措的、漲紅的臉蛋,這張臉蛋雖然並不陌生,但也絕對不能讓他一下子就撲上去。

他的眼神下意識地往下一掃瞄,目光所及,是一具活色生香玲瓏剔透身無寸縷的白皙粉嫩一般捲曲起來的赤裸身子。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安在濤立即轉過頭去,但就在這電光石火間,那白皙晶瑩如玉的肌膚、那幾近完美高挺的兩座玉峰,那柔順烏黑的密林地帶以及那流暢的身子曲線……都深深地鐫刻在他的腦際。

怎麼是她?她怎麼睡在這裡?

她怎麼會赤裸著身子跟曉雪睡到一張床上……莫非?安在濤想到這裡,心下一冷如墜無盡冰窖,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安在濤用一種極其複雜和失望的眼神掃了夏曉雪一眼,立即轉身大步而去。

夏曉雪先是一怔,繼而醒悟過來。她苦笑著趕緊扯過被子,覆蓋在身旁那個猶自沒有回過神來的赤裸女子身上,然後自己披上睡衣,匆匆追了上去。

……

……

在客廳裡,夏曉雪依偎在安在濤的懷裡,花費了不少口舌向讓安在濤相信自己的性取向沒有任何問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那個女子有裸睡的癖好罷了。

安在濤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皺了皺眉,「曉雪,你什麼時候跟她這麼熟了?」

「芳菲家在綠島,她爸爸和我爸關係很好,是當年一起下鄉的知青……」夏曉雪笑了笑,「我們從小就認識呢。芳菲在燕京發展,她在劉彥的公司——而我也在燕京,我們兩個也就經常聚一聚。她這人有個毛病,喜歡裸睡,今晚我們兩個說了會話,困了倒頭就睡,誰知道你突然來了個臨時襲擊啊!」

正說話間,宋芳菲穿著一件粉紅色的羊毛衫和天藍色的牛仔褲走下樓來,神色漲紅。

「芳菲你要幹嘛?」夏曉雪起身走了過去。

「我還是回去吧,你們夫妻久別重逢,我留在你們家裡也很不合適……」宋芳菲低低說著。

夏曉雪一把奪過宋芳菲的背包,嗔道,「芳菲,都這麼晚了,你一個人開車走,我怎麼能放心?走啥啊,家裡這麼多客房,又不是住不開。還是讓他去隔壁房間睡,我們兩個繼續回去睡覺去……」

說著,夏曉雪回頭來瞥了安在濤一眼,那意思是想要讓安在濤幫著挽留一下宋芳菲。

平心而論,安在濤是巴不得這根電燈泡趕緊走人,完了他好抱著自己嬌滴滴的老婆瘋狂一個晚上,他可是憋了許久了。但此刻已經很晚了,讓她一個人開車走,似乎也是不太安全,況且她還是自己媳婦的好朋友。

安在濤心裡苦笑,但臉上卻微笑著,「是啊,宋小姐,都這麼晚了,別走了,你走我們也不放心!你們還是趕緊回去睡覺吧,我就在客廳裡看會電視,我開了一天的車,也睡不著,你們去吧去吧!」

宋芳菲迴避著安在濤那極具侵略性的眼神,心裡越加地難堪。在這個男人跟前,她有一種赤裸裸被人看透的感覺。而事實上,她剛剛被這個男人看遍了全身。

她本就奼紫嫣紅的臉蛋兒瞬間更加嫣紅,眼前一陣迷濛接著是無數的小星星閃爍著,這個一直充斥在鮮花和掌聲裡的天皇巨星幾乎要暈厥過去,倒向了夏曉雪的懷裡。

……

……

夏曉雪拖著宋芳菲又回了臥房。安在濤暗暗搖頭道了一聲晦氣,就跑到衛生間裡洗了一個熱水澡,回到沙發上躺了一會看了會電視,抬頭見原本屬於自己的臥房裡黑漆漆的,房門緊閉,知道夏曉雪今晚肯定是不好意思偷著溜出來跟他親熱了。

看了看表,見已經是凌晨了。他歎了口氣,披著睡衣走到了陽台上,點上了一根煙,猶豫了一下,用手機給孟菊和劉彥發了兩條短信,說自己回來了。

孟菊在趙老那裡,這個時候顯然早已睡熟。而劉彥卻在家裡上網,最近她迷上了一種帶有故事情節的網絡遊戲,正玩得不亦樂乎。

手機叮鈴作響,她一把抓過來掃了一眼,見是安在濤的短信,興奮地將手裡鼠標扔下,撇開遊戲界面,立即給安在濤撥了過去。

「濤,你回來也不給我說一聲,我好去接你。你在……曉雪那裡?」劉彥嗔道,「你等著,我馬上就過去。」

「這麼晚了,你別出來了,我也不放心。」安在濤笑了笑,「家裡還有一個客人,是你公司旗下的那個明星……」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劉彥就接口道,「是芳菲吧?她跟曉雪是好姐們,經常在你那裡過夜……對了,濤,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劉彥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嚴肅了起來。

「說吧,我的姑奶奶。」

「我爺爺要見你!」劉彥輕輕道。

安在濤心裡一個激靈,手哆嗦了一下,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第437章 劉家的條件

安在濤心裡非常複雜。他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已經決定要逐漸戒煙的他,卻在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

此時此刻,他全身上下泛起了深深的愧疚情緒。作為劉彥的男人,他本該是劉家上門的嬌客,但如今,他卻無法公開登門去為自己心愛的女人……也許只有在這一刻,他才能設身處地的體會到劉彥和孟菊忍受了多麼大的委屈,承受了多麼大的壓力。

作為權貴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她們本來是天之驕女,看不上凡俗男子大可以從容不迫地尋找一個白馬王子,但遇到了安在濤,卻成為她們逃脫不了的宿命——

以見不得光的身份守在安在濤身後,劉彥並不在乎這些。但很顯然,作為京中豪門大族的劉家卻非常在乎這些。

安在濤其實一直都在迴避這樣一個問題:他不知道劉彥是怎樣做通了劉家人的思想工作,從而留在了自己身邊,維持了這種世俗道德倫理所不容的生活狀態。但他始終都沒有問,甚至迴避提及這個問題。

安在濤一直在迴避。

而今天,劉彥爺爺要見他的消息傳來,生生擊碎了他心底的某種偽裝的防線,該面對的終歸還是要面對的。

整整後半夜,安在濤沒有任何睡意,他坐在沙發上,一直在想著種種往事。前世的遺憾,今生的幸福,都靜靜地握在他的手裡,他牢牢地抓住,時刻也不想撒手。

整整一個晚上,他硬生生將自己內心深處的最後一抹軟弱和猶豫全部給驅逐了出去。剩下的,就只有無怨與無悔,堅定與無畏。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要趟過去,因為他沒有退路。假如他退縮一步,他與劉彥的緣分也就到此終結。

劉彥或許並不計較,但他卻無法面對自己對於自己的心靈拷問。

一大早,夏曉雪披著睡衣走出臥房,下樓來見客廳裡煙霧繚繞,不由皺了皺眉,「老公,你大早上地怎麼抽這麼多煙!你不是說要戒煙了嗎?」

夏曉雪匆匆跑去開了窗,一股子清涼的寒風立即吹拂進來,坐在沙發上的安在濤渾身打了一個冷戰。

夏曉雪這才回頭來,見安在濤坐在那裡的身影落寞,神色非常憔悴。她心裡一痛也自是一驚,幾步就撲了過去,一把抓住安在濤有些冷冰的手來,低低呼道,「老公,你這是怎麼了?到底出什麼事情了?」

夏曉雪的關心和全身心付出的一腔柔情,讓安在濤心裡的愧疚感更加濃烈。他默然無語地將曉雪擁在懷裡,緊緊地抱著,似乎一刻也不再想鬆手。

夏曉雪乖巧地依偎在安在濤的懷裡,她明白自己的男人此刻正處在一個極度柔弱的情感狀態,她漸漸也明白過來,他到底是因為了什麼。

宋芳菲穿好衣服,正想下樓去洗漱一番,完了就趕緊離開安家,她再也不願意面對安在濤。

但還沒有走下樓梯,她就一眼望見了在沙發上緊緊相擁著默然無語的夏曉雪和安在濤。

宋芳菲頓時霞飛雙頰。她還倒是因為自己昨晚夏曉雪沒有好意思出來跟安在濤親熱,所以一大早兩人就迫不及待地「抱」上了。

宋芳菲有意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緩緩走下樓梯。其實夏曉雪早就看見了她,但她仍然還是靜靜地讓安在濤擁抱著,雙手溫柔地撫摸著安在濤的後背。

安在濤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手裡緊緊一抱夏曉雪,然後鬆開,輕輕推開她,起身來向宋芳菲微微一笑,「宋小姐,早上好。」

「你好,安書記……」宋芳菲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安在濤一眼,旋即扭過頭去。雖然過了一夜,但昨晚那尷尬羞人的一幕,猶自在她的腦海中搖曳著。

她這一聲「安書記」叫的安在濤一怔,這才記起兩人在歸寧還曾經發生過一次不愉快。他笑了笑,「宋小姐叫我的名字就好,別這麼客氣!」

夏曉雪也笑吟吟地起身來,「芳菲,叫名字就行,在家裡他就是一個普通人,沒有官職……再說了,他早就離開歸寧,不當市委書記了。現在做企業,跟我一樣,嘻嘻……」

「陞官了,呵呵,恭喜你了。」宋芳菲只是敷衍地哦了一聲,也沒繼續追問下去,對於安在濤的官職大小職位如何,她顯然並不太感興趣。她只是覺得這氣氛著實尷尬,迫切想要離開安家。

說話間,宋芳菲匆匆穿好自己的外套,戴上帽子圍上圍巾最後又罩上一幅寬邊的大墨鏡,抓起自己的包,匆匆向夏曉雪擺了擺手,「曉雪,安……我先回去,我還有事,晚上給你打電話!」

宋芳菲沒有給夏曉雪留出「挽留」的時間,推開防盜門,就走了出去。夏曉雪心裡有事,也就沒再留她,不多時就聽見了宋芳菲在樓下發動汽車的聲音。

作為一個正走紅的一線巨星,為了防止狗仔隊的跟蹤和被人偷拍,宋芳菲每次到夏曉雪這裡來,幾乎都是「全副武裝」,像極了一個蒙面女俠。而她開的這輛車,也不是她自己的車,而是夏曉雪公司的一輛公務車。

一開始,宋芳菲將自己的車開到安夏公司總部附近的停車場上,然後直接過去跟夏曉雪安排好的人換車。到了後來,兩人都覺得麻煩,就乾脆把這輛車送給了宋芳菲。

當然了,宋芳菲平時是不開這輛車的。這輛車一般時候都停放在安夏公司大樓下的停車場上。

夏曉雪笑了笑,轉過身來,靜靜地望著安在濤,「老公……是不是劉家爺爺要見你?」

安在濤默默地點了點頭。

夏曉雪輕輕歎了口氣,「之前劉彥跟我提起過這事兒……你準備怎麼辦?去還是不去?」

……

……

上午9點左右,孟菊和劉彥都趕了過來。三女湊在一起,商議著安在濤如何造訪劉家、如何應對劉家爺爺質問的種種「對策」,包括該送什麼禮物什麼的,都在小聲討論著。

劉彥猶豫了一下,「要不就找個借口,還是別去了。我爺爺和我父母那裡,我去說,你們都不用管了。」

孟菊和夏曉雪立即沉默了下來。在她們看來,能不去是最好,因為安在濤過去之後,不僅身份尷尬,而且確實無法「開口說話」,一個搞不好,就會鬧得很不愉快。

但——安在濤如今跟劉彥的關係已成這樣既定的事實,這一天、這一次會面似乎也早晚少不了,逃避也沒用。

孟菊和夏曉雪微笑著望著安在濤。劉彥也笑著望著他,做出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安在濤掐滅手裡的煙,擺了擺手,「長者命,不敢辭啊!小彥,我們走吧,先去買點東西,然後下午就過去。」

……

……

劉彥的爺爺劉德勝是一位開國將領,是軍隊序列中赫赫有名的實權派人物,曾經任過總部首長。只是在90年代中期就退出了軍隊權力舞台,在家頤養天年了。

在燕京的紅色權貴家庭中,劉家算不上頂尖的,但絕對算得上數得著的,當然劉家並不能與孟菊身後的趙老相比。劉家的「能量」大抵與陳近南身後的歐陽家相當。

劉彥的父母都在軍中任職,劉彥的叔伯姑之類的近親屬,也基本上都是軍隊出身,或在京城總部機關或者各大軍區中,有著相當的位置。

或許是為了避免安在濤來訪的尷尬,安在濤和劉彥趕到劉家的小別墅時,家裡只有劉德勝與劉彥的父母三人,連保姆都被放假了。

今天是臘月二十九,也是除夕。燕京城西南角的這個幽靜的「紅色生活區」裡,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子濃濃的年味。

在進劉家別墅院門之前,劉彥歎了口氣,回頭溫柔地望著安在濤,柔聲道,「濤,你都想好了?其實你可以不來的,我一點也不怪你。」

「走吧,小彥,別讓你爺爺和父母等急了。」安在濤笑了笑,緊了緊手裡提的禮物,大步向裡走去。

走進古色古香的大客廳,安在濤還沒有來得及打量廳中的環境,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看清廳中的擺設,迎面坐著的一個穿著淺灰色毛衣、身材瘦削、留著灰白短髮、神色凌厲的一個老者,那凜冽如刀的眼神就投射在他的身上。

從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的、指揮過千軍萬馬的老將軍,當年坐擁軍隊高級指揮權的一代天驕,劉德勝雖然年近垂暮之年,手中再無任何權力,但身上的天然威勢和肅殺之氣還是在初見之時讓安在濤心頭凜然,帶給他很大的壓力。

劉德勝端坐在那裡,神態不怒不喜,姿勢一本正經,肩平腰直,雙手平放於膝蓋之上,渾然一副軍人作風。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頭迎向了劉德勝。

一老一少的眼神交匯間,沒有擦出什麼火花來,更沒有碰撞出劉彥擔心中的「火氣」來,反而是非常地平靜。

劉彥輕輕清了清嗓子,那意思是暗示安在濤趕緊主動上前行禮問候。

安在濤笑了笑,上前一步,恭謹地躬身一禮,「見過爺爺。」

「你就是安在濤?那個曾經在燕京賣過蘋果的縣長?會唱流行歌曲的市委書記?那個讓趙老稱讚不已的所謂又紅又專的青年後備幹部?」劉德勝的聲音很低沉,他一口氣說了下來,雖然聽起來像是某種嘲諷,但卻並沒有在語氣中帶出嘲諷的味道來。

「……」安在濤無語,只能點了點頭。不要說嘲諷兩句,就是罵他一個狗血噴頭,他也只能挨著。

「你現在在一個企業?怎麼想起到一個企業去?這種事情,搞好了未必是成績,但搞不好卻是泥潭很難抽身……你有沒有想過?」劉德勝仍然不緊不慢地說著,目光淡然而坦然,他擺了擺手,「坐吧。」

氣氛沒有劉彥和安在濤想像中的緊張和壓抑。安在濤漸漸放鬆了下來,就在轉身的時候,這才望見了劉彥的父母,一個面相威嚴的中年男子和一個姿容嫵媚的中年女子,一個方臉,一個圓臉,都坐在那裡板著臉不苟言笑。

劉彥有些「討饒」地望著自己的父母,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鞠了一躬下去,「見過……伯父伯母!」

話說到這裡,安在濤突然不知道該稱呼劉彥的父母,稍一猶豫還是把「伯父伯母」叫出了口。

劉彥的母親張雪琴還好些,她已經被劉彥的「誓死反抗」折磨得「精疲力竭」——既然自己的女兒堅持認為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值得她一生守候的幸福,作為母親,她還能說什麼呢?

家族的面子固然重要,但也不能為了面子就把女兒往死路上逼。

況且,張雪琴太瞭解自己這個女兒的個性了。說得通,劉彥會「說」;如果說不通,她肯定會為了安在濤跟劉家斷絕關係,離家出走再不回來,這是必然的。

原先,劉彥還擔心安在濤的前途問題,擔心劉家會因此遷怒到安在濤身上。但現在,不然了。

一來有孟菊身後的趙老存在,劉家也不敢做什麼。二來三女現在掌握的強大資本力量,已經足以呼風喚雨了。縱然是安在濤的政治前途失去了,照樣可以在經濟領域成為叱吒風雲的人物。甚至,可以利用資本力量跟權力博弈……

張雪琴勉強一笑,雖然沒有起身,但卻溫和地擺手道,「坐下說話吧,小彥,給客人倒茶。」

但劉彥的父親劉鵬卻冷哼了一聲,眼神的惱火一閃而逝。自己寶貝疙瘩一般的女兒、劉家的小公主,竟然給他……這讓這位強勢的某陸軍集團軍政委如何能接受得了?

劉德勝慢慢起身來,在客廳裡轉了一圈,突然眼神清冷地盯著安在濤,聲色俱厲道,「小子,我沒有想到,你還敢來。如果是在幾十年前,老子一定拿槍崩了你!我劉家是什麼人,你當我劉家是什麼……我劉德勝的孫女兒,嗯?!……」

劉彥嚇了一跳,趕緊起身來擋在了安在濤的面前,低低道,「爺爺,您……」

「你讓開。」劉德勝怒沖沖地擺了擺手。

安在濤起身來神色卻並不驚慌。他默默地垂首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安在濤心裡很明白,劉德勝今天讓他過來,並不是要當面罵他一頓解恨,更不是要強硬地拆散他跟劉彥,而是另有目的。否則的話,他沒有必要多此一舉,讓安在濤進劉家的大門。

提出來要見安在濤,這其實本身就是一種態度了。

當然,對於劉德勝的心思,安在濤心裡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劉彥身在「局中」,無法瞭解洞徹她爺爺和父母的心思,但安在濤作為一個「旁觀者」和官場中人,稍加思慮就明白了幾分。

劉德勝「罵」了一會,突然甩手就去了書房。

劉彥的父親劉鵬也狠狠地瞪了安在濤一眼,大步出了客廳不知所蹤。張雪琴呵呵笑了笑,「小安吧,你去書房好好跟爺爺談談,或許爺爺就不生氣了……」

「嗯。」安在濤笑了笑,點了點頭,就跟在劉德勝的屁股後面向劉家的書房走去。劉彥要跟過去,卻被張雪琴使了個眼色給制止了。

望著安在濤離去的背影,劉彥若無所思。張雪琴在一旁笑笑,「小彥,這孩子也不錯,如果不是……倒是也蠻配得上我們家的小公主。」

……

……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沒有我們想像中的複雜,但是也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對於劉家如今對於兩人關係默認和沉默的態度,一方面是因為趙老和孟菊的存在,另一方面是劉彥無比堅決的態度。

三女和安在濤的這種「默契」,既然趙老都沒有「反應」,作為劉家來說,似乎也只有沉默觀望下去。況且,在劉德勝看來,這對於劉家來說也未嘗不是一次機會。

劉德勝人到晚年,思想已經轉過筋來了。如果誰還將他當成過去那個死腦筋臭脾氣、敢跟中央領導拍桌子叫板的開國將軍霹靂火,那就大錯特錯了。

他現在腦子很清醒很務實,如今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槍桿子裡出政權的年代了,劉家要想永遠「強盛不衰」、避免「富不過三代」,必須要劉家的後人永遠「走運」、有人有力量扶持。但如果他劉德勝一死,這國內誰還會買劉家人的帳?

這樣的先例已經太多了。看著以前的老戰友一個個悲慘辭世,再看著他們的家族次第衰敗下去,劉德勝心裡不無感慨。他不願意劉家也這樣,他想要做些什麼——就在這個時候,安在濤和劉彥的關係出現了。

安在濤肯將十幾億美金的巨大財富交給劉彥,這已經說明了對於劉彥的態度和愛意。劉家的女人雖然高貴,但也未必就值這麼多錢,畢竟十幾個億美金的財富對於劉家也是一個天文數字。

為了一個女人「揮霍」掉這麼大的一筆財富,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單單是這一點,劉彥在家裡的「發言」就很具有份量。

這也是劉德勝至今保持沉默的關鍵因素。

在保持沉默的這一年中,劉德勝通過不同的渠道觀察和瞭解著安在濤的為人品性以及做官做事做人的特點。

劉德勝通過分析認為,這是一個很有能力、很有前途的年輕人,有了陳近南這個小靠山和趙老這個大靠山之後,作為進入中央視野的後備幹部,他會走得更遠。甚至……

而縱然是在仕途上走不到頂點,那麼,憑借他身後的巨大資本力量,他也絕對會是一代風雲人物。在日後數十年的時間裡,或許就是安在濤這些人的天下。

劉家可不僅只有劉彥一個孫子輩。劉德勝四子三女,下一代數十人,未來幾十年,劉家人肯定會開枝散葉下去,形成一個大宗族。如果沒有一個靠得住的人存在,劉家還怎麼強盛下去?

有安在濤在,對於劉家來說,或許就是一件幸事。

這是劉德勝的判斷。他對於安在濤的評價,還是蠻高的。

更重要的是,劉德勝認為安在濤是聯繫劉家與趙家的一個橋樑紐帶,有他和劉彥在,劉家就能跟趙家發生「關係」。同時,劉德勝還看上了劉彥手裡的巨大財富。掌握在劉彥手裡,不等於掌握在劉家人手裡,對於自己這個孫女的「死心眼」,劉德勝心知肚明。

因此種種,看重政治利益和家族利益的劉德勝,綜合考量了之下,心裡其實還是讓了步。但這種讓步,還要看安在濤識趣不識趣、合作不合作。

進了書房,劉德勝神色平靜地坐在了那一張大紅色的紫檀木椅子上。這把椅子,雕龍花柱美輪美奐,還是劉彥年前從南洋某華僑那裡高價回購回來的清代皇家珍品,作為禮物送給了自己的爺爺。

儘管劉德勝這種人對於金錢並沒有一個很明確的概念,但高達上百萬人民幣的價格,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平時他都不捨得坐在上面,今天情況特殊,他突然就緩緩坐了下去。

「坐,桌上有煙,想抽就自己拿。」劉德勝擺了擺手。

安在濤笑笑,「謝謝爺爺。」

但他卻沒有去拿煙,也沒有坐下。而是站在劉德勝身前,目光平視前方,卻有意迴避開了劉德勝凌厲的眼神。

「知道我找你過來幹什麼嗎?」劉德勝淡淡一笑,「你是一個聰明的小子,想必不需要我說的太直白。」

沒等安在濤說話,劉德勝自顧自地說著,「小彥態度非常堅決,甚至以死相拼,看在小彥的面上,看在你對小彥還算有幾分誠意的份上,對於你們的事情,我可以不管,讓你們年輕人自己解決。」

「但是我劉家不是普通人家……我劉家的孩子這樣給了你,我心裡很……很憤怒!嗯?你懂嗎?」

劉德勝嘴角上挑,安在濤看了心裡卻暗暗笑了起來,「好一個老狐狸啊,看起來,這老頭不像小彥說的那本古板和冷酷啊!他這分明就是想逼自己承諾些什麼……」

「謝謝爺爺,爺爺有什麼吩咐,但請直說,我做得到也做,做不到也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弄明白了劉德勝的心思,安在濤的心情徹底放鬆了下來,他半開玩笑地說著。

劉德勝忍不住一笑,「好,既然你這麼說了,我也就不客氣了。」

「我有三個條件。」劉德勝笑容一斂,沉聲道,「第一,你和小彥在一起,為了防止外人說閒話,傳出什麼風言風語來,你今天給我們劉家當個乾孫子,我會安排一個適當的場合公開……」

「第二,你必須要答應我,今後劉家有事情需要你,你不得推三阻四……」

「第三,安排幾個劉家子弟進小彥她們幾個人的公司裡去……或者,小彥的哥哥劉龍和堂弟劉剛,我看完全可以進公司當個董事股東之類的幹幹嘛!」

安在濤還道是什麼條件,原來是老頭子看中劉彥等人手裡掌握的資本了,想要提前給劉家的子弟鋪路……

但他想了想,卻苦笑一聲,「爺爺,你這前面兩個條件沒有問題,但是最後一個,我說了不算哪,小彥她們的公司我根本就不參與,您跟她打個招呼不就成了?」

劉德勝眼睛一瞪,怒道,「我要是找她說得通,還能找你?」

安在濤歎了口氣,「行,爺爺,我就替小彥做一次主……」

旋即,他又衝著劉德勝伸出一個手指來,「這個數目夠不夠?」

劉德勝心花怒放,心道這小子倒是挺大方的。他朗聲一笑,「好了,走,咱們出去透透氣,爺爺這裡有好茶,讓小彥泡上,咱們好好拉拉呱!」

劉德勝和安在濤一前一後說笑著從書房裡走出來,劉彥看的一呆。但同時,也馬上就證實了她的猜測。

她匆匆跑過去,將安在濤扯到一邊,急急低低道,「你答應爺爺什麼了?是不是……」

安在濤點了點頭,「小彥,如果這樣能讓老人家高興,能彌補我心裡對你的愧疚,就算是把整個公司都給了劉家,我也心甘情願。況且,這公司本來就是南洋的老爺子給你的,你有充分的自主權。」

劉彥心裡一暖,緊緊地抓住安在濤的手來,沒有說什麼,只是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其實,公司在你的名下,跟在劉家名下有啥不同喲……但好像你爺爺不這麼認為——你回去跟菊姐和曉雪商量一下,分割一些資產去劃在大哥的名下吧。」

安在濤笑著擁抱了劉彥一下,然後又快速地鬆開。

劉彥點了點頭,其實這些事情她可以做主,但公司雖然在她的名下,如果沒有安在濤的同意,她是不會轉出一分錢給外人的,哪怕是她的家人。

在劉彥的心裡,這份資產是屬於自己和安在濤的孩子的。是安在濤對於自己、對於一份完整情感的補償,不能跟任何人分享。

第438章 金錢的魔力

晚上就是除夕,因為有夏曉雪在,安在濤也不可能留在劉家吃年夜飯。在劉家呆了一個多小時,跟劉彥的爺爺劉德勝達成了「協議」,安在濤這才獨自回了家。

劉彥暫時留下跟自己的父母爺爺吃團圓飯,完了立即趕回去。

夏曉雪定了一桌極其豐盛的年夜飯,兩人一直在等著孟菊和劉彥。8點剛過,央視的2003年春晚剛剛上演,劉彥和孟菊就一前一後地進了門,四個人的團圓飯這才開始。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著飯,說著話兒看著春晚,這是大多數人渡過除夕的方式。三女對春晚很有愛,看得津津有味,但安在濤卻是「食之無味」,沒有多久就昏昏欲睡開始犯困。趁三女不注意,就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

等三女察覺,他早已迷糊了一覺起來。

四個人聚在一起,在臥房裡通過網絡視頻跟美國的安雅芝、竹子聊了會天,又給南洋的肖老通過網絡視頻拜了年,除夕夜就這麼消磨過去了。

一大早,劉彥就和孟菊爬起來去廚房裡包水餃,夏曉雪不會弄,就只好訕訕笑著站在一旁。

其實冰箱裡有速凍的水餃,但孟菊卻執意要自己動手,劉彥拗不過她,只得幫忙。

三女中,孟菊和劉彥的廚藝還是很不錯的。尤其是劉彥,做出來的飯菜清香可口,非常雅致。

她倆都是那種很講究飲食文化和情調的知性女子,喜歡美食,又嫌棄外面飯館裡的菜餚不乾淨,就逐漸學著自己嘗試。時間一長,就都練就了一身好廚藝。

在燕京大學上大學的時候,夏曉雪和安在濤可是沒少去孟菊那裡蹭飯吃。一到週末,兩人結伴就鑽到孟菊的宿舍裡,孟菊經常給兩人改善伙食。

現在回想起來,夏曉雪這才明白,當初的孟菊之所以對自己也很好,無非是愛屋及烏看在了安在濤的面上。

只有夏曉雪因為性格和天分的關係,廚藝太一般。她做的飯菜,一般人是不敢恭維的。味道不是太鹹了就是太淡了,幾乎是沒有一次味道是正常的。

早上7點多鐘,孟菊和劉彥就搞定了兩盤水餃。韭菜餡的肉三鮮,很樸實很尋常的水餃,但吃起來味道很好。

其實安在濤也沒有品嚐出什麼具體的味道,這兩天,他心裡早就充斥著無盡的暖意和幸福,三女圍在他身邊,他吃什麼、看什麼都是「甜」的。

吃完了飯,四人換好了衣服,準備出門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安在濤不在燕京便罷,既然他在燕京過年,趙老、李大年、歐陽家和劉彥家……這些地兒都需要去拜年走一趟。

四人決定一起去拜年,儘管這可能會帶來一定的眼球衝擊效應。但三女死活不願意分開,安在濤也就只得「豁」出去了。

第一站當然是趙老那裡。

路上,安在濤已經打電話回了東山,給陳近南夫妻以及房山的張鵬遠、東方筱等市領導拜了拜年。當然了,他的手機只要是不打電話,一路上這打電話進來拜年的下屬和官場上人也絡繹不絕。

但幾個人還沒有來得及趕過去,李大年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簡單說了說趙老的意思。趙老的意思是,孟菊和安在濤暫時就不要過去拜年了,家裡人太多,說話也不方便……大體就是這個意思。

趙老的意思安在濤幾個人當然心知肚明,不讓安在濤進門,其實也是從一個側面表明,趙家還沒有真正接納和承認安在濤和孟菊之間的「關係」。

不過,孟菊也好,安在濤也罷,對此都覺得無所謂。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都是一種形式而已。

對於安在濤而言,只要趙老別利用無上威權對自己和孟菊進行「棒打鴛鴦」,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趙老這面大旗他只要偶爾借用一下就可,並沒有真正想要從趙老那裡得到什麼。

當然,像趙老這種中央核心層領導,簡簡單單一句話,甚至於他的一個名字就具有濃重的權力效應。只要安在濤能跟趙老維持著面上的關係,他就會獲益匪淺。

李大年在趙家,李家不用去了。搞來搞去,最後能正大光明進去拜年的就只有剩下劉彥的家。

四人在王府井逛了半天街,中午時分。

在劉家的別墅外面,劉彥緩緩將車停穩。四個人下車來,並肩向劉家的別墅院中走去。原本是劉彥和孟菊在前,安在濤和夏曉雪手牽手在後,但夏曉雪卻想了想,鬆開安在濤的手主動跑上前去與劉彥和孟菊拉起了手,將安在濤一個人撂在了後面。

劉彥心裡一暖,知道心細寬容的夏曉雪這是在照顧自己的情緒,也是為了照顧劉家的面子。

她看了夏曉雪一眼,牽著她的手用力捏了一捏,夏曉雪則會心地向她展顏一笑。

三女笑吟吟地手牽手一起進了劉家的客廳,安在濤緊緊跟在後面。四人選擇在這個時候來,本想來劉家拜年的人都已經基本散去,但不成想,劉家的近親屬們都在,似乎是正在等著他們。

劉彥的爺爺,劉彥的父母、叔嫂、姑母姑父、大哥劉龍、堂弟劉剛、堂姐劉倩、堂妹……拉拉雜雜,劉家幾十口子人都滿滿當當地擠在客廳裡,靜寂無聲地望著四人,眼神複雜不一。

……

……

一開始的氣氛是非常尷尬的。但夏曉雪卻用一種非常別緻的手段打破了僵局,不多時就將氣氛「調理」得非常融洽和睦。不多時,劉彥的幾個年輕的堂妹堂弟,旋即就跟幾個人混了個熟絡。

……

……

程序化的拜年問候完畢,劉德勝目光平淡,笑了笑,「你們都坐下說話吧——」

說完,他望著夏曉雪,仔細打量了幾眼。其實他在打量的同時,劉彥的父母和幾個至親長輩也都在打量著夏曉雪,見夏曉雪果然如劉彥說的一般端莊美麗氣質雍容華貴,再加上她億萬的身價,劉家人也不得不暗暗點頭。

「爺爺好。」夏曉雪神色平靜,微微笑著,向劉德勝禮貌地點了點頭。她如今馳騁商場掌握億萬資本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見多了大世面大人物,在劉德勝面前自然是不至於怯場。

「好。」劉德勝點點頭,暗讚了一聲,這丫頭果然不俗!

劉德勝轉首望著安在濤,正要說幾句什麼,卻見夏曉雪盈盈笑著起身來,從自己隨身的包裡掏出一摞事先準備好的紅包來,寒暄著撒了一圈。

劉家的第三代——劉彥一輩的兄弟姐妹,劉家的第四代——劉彥的侄子侄女外甥之類的晚輩,人手送了一個。

安在濤留意了一下,夏曉雪一共送出去了24個紅包。但就是這樣,安在濤發現她手裡還有不少紅包。看起來,她應該是準備了不少紅包。

本來跟劉彥平輩的劉家子弟是不好意思收紅包的,但耐不住夏曉雪的再三客套,也就收了下來。至於那些劉家的那些第四代們,過年有紅包拿自然是歡喜的緊,一口一個「夏阿姨過年好」,就都把紅包揣入了自己的口袋裡。

左右也不過是一個紅包,捏捏看輕飄飄的估計也沒多少錢,劉家人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大部分孩子都沒有當著客人的面打開紅包,可以看得出劉家的家教還是很嚴格的。從劉家子弟身上沒有看到普通世家子弟身上的紈褲氣息,安在濤心裡也自是暗暗點頭。

或者,也只有像劉家這樣真正的貴族之家,才能出劉彥這種玲瓏剔透蕙質蘭心的奇女子吧。

劉彥大哥劉龍7歲的女兒劉楠楠,一臉狡黠地站在沙發後面,偷偷地打開了紅包,見裡面沒有熟悉的鈔票,劉楠楠立即撅了撅小嘴,捏著紅包裡的一張紙片奶聲奶氣地道,「夏阿姨你好摳門哦,你騙人,紅包裡沒有錢,是紙條子!」

劉龍訝然,回頭來卻瞥見了劉楠楠手裡捏著的現金支票。他接了過來掃了一眼,頓時嚇了一跳:十萬!竟然是十萬!!!!!!

……

……

夏曉雪出手之闊綽,讓人瞠目。24個紅包就送出了240萬現金,這樣大的手筆,縱然是權貴之家的劉家,也有些……

夏曉雪紅包裡包了如此巨額的現金,孟菊看來是早就心裡有數。但劉彥和安在濤顯然並不知情,劉彥先是驚訝,繼而心裡一陣感動。

這些錢對於普通人來說當然是一筆巨款,但對於劉彥來說,這也不算什麼。

也不是說夏曉雪對劉家人出手這麼大方她就高興,而是夏曉雪這樣做顯然是刻意為了討劉家人的歡心……這份心意難得可貴!她所做的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為了安在濤和劉彥,為了小心翼翼地呵護好她們三女之間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姐妹感情。

除了安在濤之外,沒有人瞭解夏曉雪和孟菊劉彥三女之間的真正感情。

她們一開始是因為安在濤的存在,被動地「結合」在一起,但同時因為長期的經濟上的團結合作也形成了某種默契……這麼久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逐步構建起了一種牢不可破、常人不可理解的姐妹關係。

你可以說她們是姐妹,可以說她們是朋友,可以說她們是親密無間和志同道合的合作夥伴,還可以說她們是家人。

沉悶的氣氛由此而打破。不能因此就說劉家人愛財,十萬一個的紅包固然驚人,但還不至於讓劉家人迷失自我。

只是在很多時候,金錢不僅能鳴鑼開道,還能體現一種姿態。

夏曉雪準備了如此豐厚的紅包,顯然是擺出了一種很低的姿態。這種低姿態,劉家人嘴上不說,心裡是蠻歡喜的。

再加上之前安在濤和劉德勝達成的「協議」,已經得到了實實在在龐大利益的劉家人,慢慢也就放開心懷,真正接納了安在濤和劉彥的特殊關係。當然,有些人也在故意裝著糊塗,有些事情,不需要弄那麼清楚,還是糊塗些好,難得糊塗嘛!

臨走的時候,劉彥的幾個長輩還送出了客廳。而劉彥的大哥劉龍兩口子,帶著女兒劉楠楠一直將四人送出了別墅大院。

劉龍30出頭,留著一頭短髮,個子不高,但一看就是一個精明能幹的人。他的太太蘇亞是一個話劇演員,身材修長,留著一頭烏黑的披肩長髮,雖不是人間絕色但也清秀嫵媚。

蘇亞拉著夏曉雪、劉彥和孟菊站在門口說了幾句閒話,劉龍深深地望著安在濤,慢慢伸出手去,「小子,你要是敢對不起我妹妹,我絕對不放過你!」

安在濤尷尬地一笑,正要說什麼,卻見劉彥回頭瞪了劉龍一眼,她雖然人在一旁,但耳朵卻時刻盯著這邊,生怕劉龍會說出一些個讓安在濤接受不了的話。

安在濤給外界的感覺是性格非常沉穩平和,但作為他的女人,劉彥心裡很明白,自己的男人在骨子裡是非常孤傲清高的。有些話他或許會忍受了下去,面上也不會表現了出來,但心裡卻絕對會形成一個「疙瘩」。

安在濤笑了笑,跟劉龍的手緊緊一握,突然淡淡道,「大哥,我跟曉雪和小彥商量了一下,給你在安夏集團安排了一個副總的位子。同時,在你名下劃撥了2%的股權,你看這樣可好?」

以安夏集團如今的實力規模以及在美國股市的表現,市場價值起碼在20億美金以上。安夏集團2%的股份,這就是數千萬美金的資產,縱然是對於劉家來說,這也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這還是一個安夏集團,如果加上劉彥的安彥集團、孟菊的念濤集團,再加上三女合作成立的龍騰石油集團,夏曉雪三女手裡到底是掌握著一筆多麼龐大的財富……簡直是不可想像啊!

劉龍心中一震,興奮之色溢於言表。他再也沒有了作為劉彥哥哥的「高傲」,朗聲笑著跟安在濤握著手,還親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從口袋裡掏出煙來,兩人對麵點上,笑著說起話來。

這就是金錢的魔力啊。安在濤一邊跟劉龍說話,一邊心裡感慨萬千。金錢的魔力太大了,哪怕是對於劉家這樣的高幹家庭,只要數目達到了,也一樣能夠打倒。

難怪劉家人對曉雪和菊姐,比對我客氣得多……安在濤心裡淡淡一笑,「世事如此,錢能通神,一點都不假!」

這個時候,他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前世跟濱海晨報某人的一次酒後戲言——

某人說,「安在濤,這世界上沒有金錢打不倒的女人……你打不倒,是數目不夠!一萬不夠,十萬,十萬不夠,一百萬,一百萬不夠,就一千萬乃至一個億!」

安在濤嗤之以鼻,「你在說瘋話吧?」

某人擺了擺手,頗有幾分睥睨天下的氣勢,「安在濤,我是沒有錢,我要是有了錢,我就站在這裡,擺上一千萬,咱們晨報的這些漂亮的女記者女編輯,咱讓誰裸奔誰就裸奔!」

……

……

夏曉雪盈盈走了過來,跟蘇亞揚了揚手,笑道,「嫂子,有空帶楠楠去我那裡玩……楠楠,等你今年放了暑假,夏姑姑帶你去美國玩咋樣?」

劉楠楠稚嫩的臉色輕輕笑著,點了點頭,「謝謝夏姑姑,不過,我不喜歡美國,我想去俄羅斯。」

夏曉雪一怔,蹲下身去,輕輕捏了捏劉楠楠粉嫩的小臉蛋,「楠楠,為什麼不喜歡美國喜歡俄羅斯呢?」

劉楠楠歪著頭想了想,突然一本正經地大聲道,「隔壁的夏侯奶奶說過屁股大的女人好生孩子……我爸爸說俄羅斯的女人屁股大,楠楠也想生好多好多的小孩子,所以我喜歡俄羅斯!」

啊!

聽了楠楠奶聲奶氣的回答,安在濤幾乎要笑噴出來。夏曉雪強自忍住笑,探手摸了摸她的肩膀,順手又往她口袋裡塞了一個紅包。

劉彥先是莞爾一笑,繼而皺了皺眉,嗔道,「哥,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跟這麼小的孩子說這些?你不怕教壞了她!」

劉龍苦笑了一聲,叫苦不迭,「我什麼時候說過這個……臭丫頭片子,你都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些洋槍怪調……」

……

從劉家出來,安在濤又和夏曉雪一起去拜訪了歐陽丹的娘家,給歐陽丹的母親拜了拜年。如今安在濤也算是歐陽丹的晚輩,順路往歐陽家走一趟,也屬於人情之常。

初三,劉彥還是趕回了南洋。夏曉雪要跟安在濤回東山探親,孟菊鎮守燕京,這南洋的產業必須也要有人打理,劉彥只能趕回南洋去。

初四一大早,安在濤和夏曉雪就帶著兩個司機兩輛車一起上了路。初五要跟陳近南兩口子、陳銳的未來岳父母吃飯,初六兩人準備去藍煙市看望夏曉雪的父母。自己的老丈人,過年了總該看一看。

直到出行的瞬間,安在濤這才意識到,如今的夏曉雪已經不是過去的夏曉雪了,儘管她還是那個依偎在自己懷裡柔情蜜意的女孩兒。

兩輛豪華的奔馳,兩個年輕的司機,還有七八個人高馬大的保鏢和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助理,一起站在樓下。

安在濤一怔,笑了笑,「呵呵,曉雪,你這個大老闆的派頭不小啊,前呼後擁的……」

第439章 突發事故

夏曉雪笑了笑,低低道,「再威風也是你老婆,怎麼,你現在才發現,你媳婦我很厲害嗎?」

夫妻兩個開了幾句玩笑,拌了幾句嘴。從燕京到天南,本來應該坐飛機過去,但安在濤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帶車更方便一些。畢竟,他們不僅要去天南,還要去藍煙市看夏天農夫妻。

安在濤本想自己開車帶著夏曉雪,但現在看來是不太可能了。

作為安夏集團公司總裁、董事長,龍騰石油集團董事長,夏曉雪如今是華人經濟圈裡頂級的大資本家……顯赫的身份擺在那裡,她要出行,雖然比不得什麼國家領導人,但公司也自然有周密的保安服務措施。

知道夏曉雪要出行,公司保安部的經理和行政部的經理,就開始準備安排夏曉雪的行程。

夏曉雪起碼要帶兩個保鏢,兩個女助理,帶著各種「行頭」,隨時幫助她處理公司的事務。這倒也不是夏曉雪擺譜,而是工作需要。她掌握著巨大的資本運營集團,每天要處理的公務太多,還要做出很多決策,隨時隨地都需要有助手幫助分擔工作,同時也將她的指令傳達回公司總部去。

無奈之下,安在濤只得同意了公司方面的安排。安夏集團公司派了兩個司機為兩人服務,同時派出一輛公務車去,保鏢和助理坐車相隨。

早上出發,一路高速,下午就趕到了天南。在車上,安在濤跟陳近南和陳銳聯繫了一下,從天南賓館定了幾個房間安頓下後,小兩口這才趕去了陳家。

兩人在陳家吃了晚飯,也沒有回賓館,就在陳家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上午十點,陳銳未婚妻馬薇薇的父母也趕到了天南。

兩人以TW遊客的身份參加了旅行團,昨天剛到燕京。放棄了對於燕京景點的遊覽,在陳近南的事先安排下立即乘機趕到天南。

……

……

天南凱越大酒店門口。

陳近南夫妻,安在濤夫妻和陳銳、馬薇薇六人,一起站在酒店門口的台階上,迎候著馬薇薇父母。

陳家這些人的身份都非同一般,一個馬上就是省長的陳近南,一個是華人經濟圈裡著名的女強人、大老闆,龍騰石油董事長夏曉雪。夏曉雪的名氣和影響力在某種意義上說,遠遠凌駕於陳近南這個官員之上。就連安在濤,最不濟還是一個准副廳級領導幹部。

這麼一個豪華的陣容站在外面迎客,如果外人知曉,肯定會大吃一驚。而這,也給足了馬薇薇面子,讓這開朗直爽的TW女孩心裡非常感動。給她面子,就意味著陳家對她的重視。

一輛黑色的奧迪車緩緩駛過,馬薇薇的父親馬炳湘和母親穆宏景從車上下來,向這廂張望了一下,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兒。

「媽咪、爹地……」馬薇薇衝了過去,聲音如此發嗲,讓緊緊站在她身邊的陳銳頓時感覺有些「毛骨悚然」。

馬薇薇跟自己的父母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好半天,她才不好意思地從穆宏景的懷裡掙脫開去,指著緩步走來面色坦然而微笑的陳近南,低低道,「媽咪、爹地……這就是陳銳的爸爸……」

很顯然,陳銳已經跟馬薇薇的父母見面不止一次,都是在美國見的。對於陳銳這個在大陸當大官的父親,馬炳湘和穆宏景是聞名已久了。

馬炳湘是剛剛退役的消防員,對於政府官員還是有一定的瞭解。知道陳近南這種級別的幹部已經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幹部了,所以就主動笑著伸手跟陳近南握手,但說話間總是感覺陳近南給自己一種壓力。

「您好,陳媽媽。」穆宏景跟歐陽丹親熱地擁抱著。

馬薇薇捅了捅自己的父母,指著已經並肩走過來面帶微笑的安在濤夫妻道,「媽咪,爹地,這位是陳銳的大哥安在濤先生,大嫂夏曉雪女士——媽咪,這就是我跟你說起的夏姐姐夏董事長啊!」

穆宏景和馬炳湘兩口子陡然一震,抬頭來目光熱烈地望著夏曉雪,兩人爭著上前來跟夏曉雪握手,其間甚至兩口子互相還有一些推搡,態度之慇勤讓安在濤和站在旁邊的陳近南以及陳銳歐陽丹,看得有些意外。

「夏董啊,您好……您好……」馬炳湘操著很彆扭的國語,高高地豎起了大拇指,「我在TW就聽說過你的鼎鼎大名了,年輕漂亮,氣質端莊,真是靚女有才!」

「好靚喲……」穆宏景更是熱烈地抓住夏曉雪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夏曉雪,態度非常親熱。

夏曉雪微微笑著,「叔叔,阿姨,咱們先進酒店坐下再說話吧……外邊天寒地凍的——爸爸,歐陽阿姨,老公,陳銳,走咱們進去——」

龍騰石油公司在TW已經開設了一家分公司,與官方的石油能源企業合作,吸收了千餘名當地人就業,在當地的名氣很大。所以,對於馬炳湘和穆宏景這兩個TW人來說,超級富豪夏曉雪的知名度,是陳近南這個大陸高官所不能比的。

……

……

這頓午飯氣氛非常融洽。看著馬薇薇的父母跟陳近南夫妻兩個相談正歡,而夏曉雪也被馬薇薇扯住坐在那裡說著一些女人間的私房話,安在濤笑了笑,就準備出去抽根煙鬆弛一下。

但他還沒有走出包房,手機就響了起來。打開一看,見是黃澤明的電話,不由有些奇怪。昨天上午剛跟黃澤明互相拜過年,怎麼他今天又打電話過來……

有事!肯定是有事!這是電光石火間,安在濤的第一個念頭。

而旋即,他的左眼皮就開始顫抖跳動了幾下。

一種不好的預感浮蕩起來,安在濤再沒有猶豫,立即接聽了電話,而同時就大步走了出去。

「黃總……」安在濤輕輕道。

「小濤,你們那個企業出事了你知道嗎?今天凌晨,迎春街83號樓發生一起燃氣爆炸事故,造成601、602兩戶居民家嚴重炸毀,602室屋頂坍塌,4人死亡……」黃澤明匆匆道,「我們的記者已經趕了過去,你看這輿論導向的問題,是不是你跟宣傳部的人打個招呼,咱們低調處理?」

安在濤聞言,心裡咯登一聲。他咬了咬牙,低低道,「我馬上趕回去!」

說完,安在濤就立即扣掉了電話,馬上給李傑打了過去,李傑接起電話,電話那邊傳來的嘈雜的人聲和警笛呼嘯聲,很顯然,李傑正在事故現場。

「李傑,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不向我匯報?」安在濤的聲音非常陰沉,隱隱有了某種責難的味道。

「安市長……我主要是考慮到您今天家裡有個重要場合,本來想等您吃過中午飯之後再打電話通知您的……」李傑匆匆解釋了兩句,安在濤知道他是好意,也就沒再說什麼。知道就算是立即通知了他,他也不能馬上就趕到現場。

「到底是怎麼回事?」安在濤沉聲道。

「事故原因正在調查……公用局的人來了,公安局和消防支隊的人也來了,我們公司方面,我帶著安全生產處的人也趕到了現場——負責城市管道輸送供氣任務的天星燃氣方面,也派來了安全搶險人員,正在緊急對附屬室內外燃氣管線進行隱患排查和維修……另外,王總也在現場!」

「讓王總跟您匯報?」

「不用了。」

「李傑,你們先在現場盯著,跟市裡有關部門的人加強聯繫和溝通,先弄清楚事故原因再說……記住,在弄清楚事故原因之前,不要接受任何媒體的採訪。我馬上就趕回去!」

安在濤掛掉電話,立即走進了包房。正在談笑喝茶的眾人見安在濤的臉色有些陰沉,夏曉雪立即起身來笑了笑,低低道,「老公……咋了?」

安在濤捏了捏夏曉雪的手,向陳近南夫妻和馬炳湘夫妻點頭笑了笑,「馬叔叔,穆家阿姨,實在是不好意思啊,我要失陪了。我單位裡出了一點急事,需要我馬上趕回去處理——曉雪,你陪著馬叔和穆阿姨……」

……

……

陳近南皺了皺眉,掃了安在濤一眼,「小濤,房山出事了?」

「也沒啥大事,就是出了一起燃氣爆炸事故,死了幾個人,目前事故原因不明……爸爸,我得馬上趕回去,這個企業正處在一個極端敏感的時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導致這艘破船翻船,我必須得趕回去!」

「去吧,其實也別太在意了。」陳近南淡淡一笑,擺了擺手,暗示著自己的兒子,也不必把在這家企業掛職的事情看得太重。左右不過是一個過渡,成與不成都是要走的。

不過,在陳近南看來,這只是一個「跳板」和一項成績,有當然好、沒有也無所謂,不會影響大局;但對於安在濤來說,這卻不僅是一個跳板,還是一項實事。既然他插了手,就必須要做完、做完美,徹底讓房山煤氣公司擺脫困境。

這就是他做官做人做事的原則。在這一點上,安在濤跟他的父親陳近南不同,跟很多官員也都不同。

第440章 事故、謠言

凌晨,迎春街83號樓發生的這一起爆炸事故,六樓東西兩戶居民家中的所有窗框都飛出了幾十米外,防盜門被推至樓道中央發生劇烈的碰撞變形,爆炸威力相當大,殃及了好幾戶臨近的居民,好在這些居民沒有任何人身傷亡。

由於現場炸毀嚴重,無法準確判定爆炸原因及爆炸點。從爆炸現場造成的衝擊來看,具有可燃氣體爆炸的主要特徵,初步判斷是管道煤氣洩漏引發的爆炸事故,但漏點無法確定。

公安消防部門和市公用局、城鄉建委的有關部門的工作人員聚集在爆炸現場,這座樓已經全部封閉,撤離了所有居民。

110、120警車和救護車停在樓下隨時待命,而房山天星燃氣公司的管網運行維護人員正在緊張地現場作業,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漏點,整個樓的燃氣主管線已經提前切斷。

李傑帶著公司安全處的管理人員,一大早就趕到了現場,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聽說安在濤馬上要趕過來,他當然是選擇繼續留下等待安在濤的到來。

房山煤氣公司副經理、天星燃氣公司總經理王德剛非常鬱悶,他剛被安在濤提拔兼任了天星燃氣公司總經理,卻不料就出了這種特大安全事故,也算是比較倒霉了。

特大事故是指一次造成死亡3人以上,或者重傷11人以上,或者死亡1人,同時重傷8人以上,或者死亡2人,同時重傷5人以上,或者財產損失6萬元以上的事故。很顯然,這起爆炸事故死亡4人,財產損失巨大,已經構成了特大事故的種種要素。

如果事後查明爆炸原因與燃氣公司方面無重要關聯還好,如果查實是一起責任安全事故,他這個剛上任不久的總經理,恐怕就要站出來承擔領導責任了。搞不好,還要被停職。

……

……

發生事故的整個小區裡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很多人都在以訛傳訛,說是天星燃氣公司為了降低運營成本,在輸送的管道煤氣中摻加了某種偽劣氣體,這才導致了爆炸云云。

在重大的事故下,這種謠言得到了很快的傳播。

全市一傳十十傳百,很多居民都不敢再打開管道燃氣閥門做飯,無數投訴電話打進了房山市政府的市長熱線12345。大過年的,出現這種消息,實在是讓市民人心惶惶。不敢開火,這還怎麼過年?

正在天南過年的東方筱馬上趕往房山,電話指示分管副市長立即趕赴現場,督促事故調查。

下午3點多,分管公用事業的副市長吳國錦帶著市政府副秘書長劉忠華來到了現場。遠遠等候在現場外圍的各大媒體記者就漸漸圍攏過來,期待吳國錦能代表官方宣佈一下事故調查結果。

由房山建委、公用事業管理局、公安消防局和安監局、天星燃氣公司聯合成立的事故調查組已經緊張地工作了大半個工作日,見吳國錦來了,調查組組長、公用事業局局長解雲帶著幾個部門的官員匆匆迎了上來。

「怎麼樣?事故調查結果出來沒有?」吳國錦心裡也非常煩躁著急,見瞭解雲就直接問道。

今天是大年初五,好端端的一個安定祥和的春節,就被這麼一場爆炸事故給攪黃了。

解雲剛要說什麼,突然見一輛黑色的豪華奔馳遠遠地飛馳了過來,外圍的警察湊過去攔了一下又馬上敬禮放行,心裡一奇:是哪位市領導,怎麼坐這麼豪華的車?難道是東方市長?不對!

奔馳車戛然而止。車停穩後,一個身穿黑色外套、戴著黑色墨鏡、神清氣朗的年輕男子跳下車來。

「安在濤?!」解雲嘴角抽動了一下,向吳國錦使了一個眼色,吳國錦扭頭望去。

安在濤摘下臉上的墨鏡,四處掃了一眼,然後笑吟吟地打開了後車門。車門一開,東方筱面無表情地也下了車。

東方筱和安在濤怎麼一個車趕過來……解雲和吳國錦幾乎是同時心裡訝然一跳。

其實不過是一個巧合。安在濤自己開車離開天南直接奔向了高速路,在高速路入口處就碰上了打的過來準備坐公交車趕往房山的東方筱。

東方筱家在天南,因為是春節期間,她就給司機放了假。得到房山發生特大安全事故的消息,她等不及司機來接,就直接準備坐車趕回房山,正好遇到安在濤,搭了他一個順風車。

「東方市長……」

「東方市長,您來了……」

吳國錦帶著現場的官員們圍住了東方筱,東方筱一邊沉著臉跟官員們說話,一邊回頭遊目四顧尋找安在濤的蹤跡。

李傑和王德剛誠惶誠恐地站在安在濤跟前,小聲向安在濤匯報著事故的調查情形。

「行了,王總,你就別給我說這些專業技術術語了,你就跟我簡單地說一句,是責任事故還是意外事故?是我們的原因還是居民的原因?我們有沒有責任?多大的責任?」安在濤擺了擺手。

王德剛恭謹地點點頭,「安市長,已經初步查明,是居民因為裝修私自改裝室內燃氣設施而導致的煤氣洩露,被冰箱的啟動打火引起了強力爆炸。這個結果,各部門都是認可的。而兩戶居民中倖存的幾個人,經過醫院救治已經清醒了過來,他們也承認了私自改裝了室內燃氣管線。」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這麼說,我們也有一定的責任。王總,天星燃氣公司從即日起馬上對全市居民用戶進行室內燃氣設施大檢查,查隱患促整改,對一些擅自改裝室內燃氣設施的居民,下達整改通知書……」

「是,是。」王德剛趕緊應下。

「安市長,現在有一種謠言,說是我們的管道煤氣中摻加了偽劣氣體,這才導致了爆炸……很多人向市政府投訴,恐怕我們要公開解釋一下。」李傑湊過來歎了口氣道。

安在濤一怔,對於這種太過專業性的「問題」——煤氣中是不是摻了其他氣體、為什麼要摻,他真的是一竅不通。

他回頭來望著王德剛,壓低聲音道,「王總,無風不起浪,你們的煤氣中究竟摻了其他東西沒有?我聽說有些地方的液化石油氣為了降低成本摻水——你們呢?」

王德剛搖了搖頭,「安市長,不是摻混氣,是我們在局部供應了一種煤層氣,為了補充人工煤氣的氣源不足。也就是說,天星燃氣公司是煤層氣和人工煤氣雙供運營,有些地方是人工煤氣,有些地方是煤層氣,這一片都是人工煤氣。這完全符合燃氣技術操作規程,符合國家和房山市燃氣安全管理規定,所謂摻雜劣質氣體導致爆炸,純屬無稽之談。」

……

……

「在濤同志,你過來一下,我們開一個臨時現場會。」東方筱站在官員包圍中向站在外圍的安在濤招了招手。

安在濤淡淡一笑,大步走了過去。

「解雲,你談一談事故調查組今天的調查結果。」東方筱瞥了安在濤一眼,身子往左邊一側,讓他站在了自己身邊。

「東方市長,吳市長、安市長,各位領導,經過調查組一天的努力工作和調查取證,經過有關部門專家的技術分析,得出了初步的調查結果:這兩戶居民因為裝修私自改裝了室內的燃氣設施,導致煤氣軟管與煤氣灶連接不實,再加上當晚東邊用戶的灶前閥門沒有關閉,造成煤氣大量外洩,被電冰箱打火引發了爆炸事故。」

解雲朗聲說著,匆匆掃了安在濤一眼,「但天星燃氣公司的安全管理也存在一定問題,沒有及時指正整改用戶的違規行為,對這一起特大安全事故的發生,應承擔一定的責任。」

安在濤默然無語。

東方筱皺了皺眉,扭頭望著安在濤,「在濤同志,你的看法呢?」

「東方市長,吳市長,各位,我完全認同調查組的權威調查結果。我認為,現在當務之急的是,要抓緊通過媒體向市民發佈調查結果,穩定民心。同時啟動應急預案,對事故進行全面掃尾善後。」安在濤揚了揚手,「對此,天星燃氣公司和市燃氣安監部門也應該承擔一定的安全管理責任。我建議,天星燃氣公司分管安全的副總免職,市燃氣安監辦的負責人停職檢查。」

安在濤這話一出,解雲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燃氣安監辦是公用局的一個所屬部門,安在濤這等於是同時也給了他這個公用局局長一個耳光。

不是要承擔責任嘛?燃氣安監辦的職能就是對全市燃氣安全負責,出了特大事故,你們的燃氣安監辦還能跑得了?

安在濤心裡冷笑著,冷冷地瞥瞭解雲一眼。

東方筱點了點頭,「好,我看就這麼辦。同志們,咱們兵分兩路——在濤同志,你組織事故調查組的人馬上召開一個新聞發佈會,對外公佈事故調查結果;老吳,我們兩個區醫院看看傷者……」

……

下午5點,市政府二樓會議室,「二·五特大燃氣爆炸事故調查新聞發佈會」召開。

會議室裡擠滿了來自房山和東山省一級媒體的記者,既有平面媒體,也有電視和電台媒體。房山電視台更是在會議室裡架設了設備,要進行實時現場直播。

主席台上,只坐著三個人,一個是解雲,一個是安在濤,另外一個是房山市政府新聞辦公室主任馬傑。

馬傑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諸位記者朋友,現在是房山市人民政府就今天的特大燃氣爆炸事故舉行新聞發佈會,歡迎大家提問。我介紹一下出席本次新聞發佈會的領導同志,這位是市委委員、市長助理、房山市煤氣公司黨委書記、經理安在濤同志,這位是房山市公用事業管理局局長解雲同志,解雲同志也是本次事故調查組的組長。好,下面,請解局長向媒體宣佈調查結果。」

「2003年2月5日4時42分,迎春街83號樓發生一起爆炸事故,造成4人死亡,3人重傷。事故發生後,市委書記張鵬遠、市長東方筱等市委市政府領導同志先後作出指示。副市長吳國錦及市公用事業管理局、市建委主要領導第一時間趕赴事故現場,啟動了《房山市城市燃氣供應系統較大以上事故應急救援預案》,帶領有關部門工作人員及專家趕赴事故現場,組織搶險救援工作。」

「市長東方筱、副市長吳國錦、市長助理安在濤等市政府領導親臨事故現場,指揮搶險工作和事故調查工作。經過現場勘察,初步認定:兩戶居民因為裝修私自改裝了室內的燃氣設施,導致煤氣軟管與煤氣灶連接不實,再加上當晚東邊用戶的灶前閥門沒有關閉,造成煤氣外洩,被電冰箱打火引發了爆炸事故。」

「目前,搶修工作正在進行,所有負傷人員均已轉移到醫院接受治療,善後處理工作已經展開,相關部門正在協調安置受災居民,事故具體原因正在進一步調查中。」

「好,謝謝解雲局長的公佈。下面,請各位媒體朋友提問,由市長助理安在濤同志回答大家的有關問題。」馬傑笑了笑,將麥克風推到了中央的安在濤面前。

「請問安市長,雖然這不是一起責任事故,但如此特大的燃氣爆炸事故,燃氣公司的安全管理工作似乎也並不能讓人滿意——比如這居民私自改裝室內燃氣管線,請問燃氣公司的員工為什麼沒有對此進行指正呢?」

房山電視台的一個女記者將話筒放在了安在濤的桌前。

「媒體的朋友們,發生這樣重大的燃氣安全事故,我們非常痛心。毫無疑問,通過事故,我們更要反思自身安全管理工作的不足。安全管理沒有止境,應該常抓不懈,這就是一次警鐘。」

「市政府要求我們要認真吸取事故教訓,進一步加強入戶安全檢查和巡線巡檢工作,及時消除各類老舊燃氣管線存在的安全隱患,同時要通過各種渠道加大安全用氣宣傳力度,提高用戶的安全用氣意識。從即日起至3月底,天星燃氣公司將組織專人全市燃氣用戶的室內設施進行一次全面的大檢查……」

安在濤緩緩說著,那個眉清目秀個頭不高的女記者微微一笑,又提了一個相當尖銳的問題,「安市長,我們只想知道,有沒有人為這次特大安全事故承擔責任!」

安在濤深深地掃了這女記者一眼,淡淡道,「你的問題提的很好。什麼才叫承擔責任?不能說說就算了。今天下午,東方市長在現場緊急召開市長臨時辦公會,東方市長、分管副市長吳國錦、我、市公用事業管理局局長解雲等各部門主要領導同志參加。」

「會議決定,免去天星燃氣公司分管安全工作的副總經理肖俊職務;房山市燃氣安監辦主任董林停職檢查。而我本人,也向市政府作出書面檢討。」

安在濤面色凝重地盯著那女記者,「問責不是目的,目的是銘記教訓,敲響安全警鐘。」

「安市長,我是房山都市報記者小李。我提一個問題。這起特大燃氣爆炸事故發生後,市裡有了一些傳言。說是天星燃氣公司作為管道燃氣運營商,他們為了降低運營成本,在煤氣裡摻雜了一些劣質氣體,這才是導致事故發生的重要因素——不知道安市長對此有何解釋?謝謝回答。」

「你這個問題,讓我很意外,也很痛心。咱們房山市的氣源非常緊張,尤其是在冬季,這個大家應該都清楚。為了緩解冬季供氣的緊張局面,天星燃氣公司就展開了雙供氣運營的模式。新城區供應人工煤氣,部分老城區用戶供應煤層氣。」

「天星燃氣所使用的煤層氣,來自西部沁水藍焰煤層氣有限公司,經過了省節能及燃氣具產品質量監督檢驗站檢驗。熱值為8533千卡以上,符合國家標準,不存在按高熱值天然氣收費、坑害用戶問題。公司有檢測報告書,歡迎媒體的朋友和廣大的市民到公司去查閱監督。」

「造成誤解的原因,主要是由於用戶對天然氣知識不瞭解,不知道煤層氣是一種更環保高效的天然氣,熱值不僅不低還更高。這一問題的出現,主要是由於企業宣傳不到位,對用戶宣傳解釋工作不夠,目前天星燃氣公司已開始著手安排此項工作——這位記者,不知道我這樣解釋,你可滿意?」

……

……

……

事故處理耽擱了安在濤一天的行程。初七一早,他這才與夏曉雪一起從房山出發趕往藍煙市,去探望自己的老丈人夏天農。

因為夏天農在藍煙市任職,所以夏家也就搬了過去。其實也沒啥可搬的,女兒在燕京,女婿在外地,石青早已內退,在家裡閒著也是閒著,只是簡單收拾了一些衣物去藍煙去當「陪讀家屬」了。

夏曉雪本來想趁著過年,去跟自己的父母好好團聚兩天,但不成想趕到藍煙市的時候,石青跟夏天農打翻了天,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要跟夏天農離婚。

第441章 難題

在趕往藍煙市的路上,安在濤坐在車裡沉吟不語,不住地想著事情。夏曉雪知道他又在為安置職工的事情犯愁,也就沒打擾他。

只是靜靜地依偎在他的身邊,緊緊地抓住他的手,似乎是要默默地給予他力量。

昨天晚上,安在濤和夏曉雪是在歸寧的家裡住的,梁茂才找了過去。當著夏曉雪的面,向安在濤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按照安在濤原先的設計,準備利用房山煤氣公司原氣源廠關停後的550畝地,分別與資河開發區和陽光汽車節能設備開發公司合作上兩個新項目,從而消化了這批職工。

但梁茂才這幾日與陽光公司方面以及開發區一些生態農業企業真正接觸下來進入實質性談判之後,人家都提出了一個共同的要求:拒絕大批量甚至是全部使用原房山煤氣公司的員工,因為成本太高而且不好管理。

首先是這批職工年齡都偏大,都在35-45歲之間,文化層次較低,因為一直在國企所以思想意識比較僵化,習慣於國企那種按部就班的、勞動強度小收入較高的工作,一旦進入管理嚴格生產節奏緊張的合資企業,能不能接受得了?這是一個問題。

其次是他們技術素質比較單一。也就是說,從事了十幾年焦化燃氣行業的工作,他們除了這些之外,一無所長。要想在新項目上崗,必須要經過系統而繁瑣的技術培訓甚至是文化培訓。這種情況對於企業來說,肯定是要額外付出一塊培訓成本,同時培訓的結果還未必能提高勞動效率。

「老領導……這些條件雖然聽起來有些那個什麼,我們的職工聽到或者會不高興;但其實仔細一想,人家提出來的要求也很合理,並不過分。這些職工的各種條件……確實……」梁茂才歎息道。

「尤其是那個汽車節能產品開發項目,很多崗位對於職工的文化科技素質要求都很高,咱們的這些職工恐怕都很難勝任……」

安在濤皺了皺眉,擺了擺手,沉聲道,「老梁,這話不能從咱們嘴裡說出來!職工的問題……是一個歷史遺留問題,我們的任務就是安置這些職工,不能將他們當成包袱……在跟職工接觸的時候,你要注意自己的說話語氣和工作的方式方法!」

梁茂才嚇了一跳,趕緊恭謹地應是。他知道,安在濤的語氣雖然並不嚴重,但已經是相當於對他提出深刻的批評了。

「老梁,盡量跟他們談……因為我們上這兩個項目的目的就是為了安置職工——過兩天,你找找曉燕同志,讓她從中協調一下,讓新上的合資企業盡量地安置我們的職工,這個是死槓槓,不能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安在濤的聲音雖然淡淡地,但口氣卻很堅定。

梁茂才猶豫了一下,沒敢再說什麼,點頭應下,然後就起身告別。

梁茂才走後,安在濤的神色就陰沉了下來。梁茂才說的問題,他之前的確沒有想太多——現在看來,還真的是問題。

這一批職工啊……安在濤頓時覺得有些頭大。

事情之複雜、安置起來之困難,遠遠超出了他來之前的預想。怎麼辦?

本來以為,下屬企業安置一部分,新建的兩個項目安置大部分,集團公司掛牌後接受一部分,也就完成了安置任務,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他有些過於樂觀了。

怎麼辦?

……

……

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安在濤的沉思。

電話是李傑打來的,根據昨天安在濤的指示,房山煤氣公司協同子公司天星燃氣公司開展上街安全宣傳活動,公開向市民宣傳安全使用燃氣的相關知識,同時將因為氣源不足公司採用雙供氣模式運營的信息,也傳播出去。

跟李傑通了通電話,安在濤突然眼前一亮。

他扭頭目光炯炯地望著夏曉雪,「曉雪,天然氣管線向內陸延伸,上面的佈局和規劃沒有房山周邊地區吧?」

夏曉雪涉足了能源領域,對於國內石油和天然氣的各種信息以及政策規劃耳熟能詳。她點了點頭,「老公,的確是沒有這一片的規劃……如果你們房山要想引入天然氣的話,可能就要跟華夏石化或者是華夏石油溝通達成協議,從天南引一條副線過來——但是,這種架設副線的工作一來審批起來很麻煩,二來涉及好幾個地區,無論是政策成本還是經濟成本,都沒有帳算。就算是最後強行將天然氣輸配過來,價格也高的嚇人,老百姓估計也用不起。」

「所以,我估計,十五年之內,房山接通天然氣的可能性不大。除非,房山地區能發現大規模開採的氣田,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夏曉雪又強調了一點。

安在濤歎了口氣,其實他早就知道,在未來十多年間,房山地區並無引入天然氣的可能。因為獨特的地理位置,因為輸配管線建設的成本太大。哪怕是後來(2005年)國家投重資興建的西氣東輸大管線,這條能源大動脈都沒有能給房山地區開口子。

安在濤清楚地記得,當時省裡有關領導還進京爭取來著,但費了好大的勁,也沒有協調下這個事情來。

這就意味著,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房山地區的能源結構就要以人工煤氣、液化石油氣、煤層氣為主了。

氣源緊張啊!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來,他突然將電話打給了自己的秘書彭軍,「彭軍,你馬上給我瞭解一下,房山地區的能源結構情況……」

不多時,彭軍的電話就打了回來,「老闆,房山市區裡大部分都使用管道煤氣,其中居民用戶7萬戶,工業用戶300多戶;市所屬其他區縣,沒有管道煤氣,絕大部分使用石化石油氣罐,農村地區使用沼氣和煤炭。」

「哦。」安在濤沉吟了一下,「這樣,彭軍,你這兩天沒事的時候,去天元燃氣公司瞭解一下情況,看看周邊的環境,跟李傑溝通交流一下——如果是將天星燃氣這個氣源廠的規模再擴大一倍乃至兩倍,新上一個二期工程的話,需要多少資金、能消化多少職工等等,給我拿一個大體的框架。」

彭軍「嗯」了一聲,又聽安在濤笑道,「彭軍,這只是我的一個初步的不成熟的想法,暫時先不要跟別人說了。」

……

……

夏曉雪是做資本運作的,又對自己的男人非常瞭解,在一邊旁聽了安在濤電話安排工作,基本上就猜出了一個大概。

她溫柔得將頭靠在安在濤的肩膀上,「老公,你是不是想擴建一個氣源廠,一方面解決氣源緊張的局面,安置職工;另一方面,實現向周邊區縣的市場拓展,將管道煤氣引入到下面的縣城裡?」

安在濤點點頭,「嗯,我是這麼想的,當然這個想法也不成熟,還需要再考慮考慮。如果構想能夠實現,安置職工肯定是沒有問題的,這本來就是公司的老本行。同時還可以將市場擴展到下面的區縣。更重要的是,今後幾年隨著房地產市場的升溫,國內鋼鐵需求很大,焦炭市場將會火爆起來……擴建一個焦化氣源廠,是很有經濟帳算的。」

夏曉雪笑笑,「老公,你這個想法是不錯,可是有兩大難題喲。」

「一個是土地,一個是資金。」夏曉雪坐直了身子,略微盤算了一下,「這麼大的項目,起碼需要4-6個億人民幣的資金,以房山煤氣公司如今的實力和現狀,恐怕很難向銀行貸款了。」

安在濤哈哈一笑,「土地,可以置換嘛!我們不是有550畝地嘛,舉個例子說,我可以將其中的200畝跟城郊的400畝地進行置換,城區黃金地段的200畝跟城郊的400畝地置換,他們應該是很樂意的吧?這個可以讓政府出面協調。」

「至於說到工程建設資金,還是要爭取政府幫助嘛。政府幫著貸款,這可是房山市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和改善城市生活質量的民生工程,又能推動經濟發展,又可以帶動社會就業,還能讓下面的區縣群眾使用上乾淨高效方便快捷的管道燃氣……我相信,市政府領導肯定會同意我這個項目的。」

安在濤嘴角浮起的笑容很詭異,夏曉雪飛快地掃了他一眼,嗔道,「別這麼笑,看起來怪怪地,很陰險!」

安在濤嘿嘿一笑,再無所言,將目光轉移到了車窗之外。司機將車開得飛快,已經下了房藍高速,準備拐進藍煙市的市區了。

藍煙市是東山省的一座經濟較為發達的沿海開放城市,也是國家第二批沿海開放城市之一,在東山省的經濟地位僅僅次於天南和綠島這兩座副部級城市,比同為沿海城市的濱海市略強一些。當然了,房山市跟藍煙市還是沒得比的。

這還是重生後安在濤第一次來藍煙市,這座美麗的海濱城市,城市環境乾淨整潔,氣候濕潤涼爽,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留給他的印象都是非常美好的。

安在濤笑吟吟地回過頭來,夏曉雪正在聽著手機似乎是在給自己的父母打電話。

第442章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夏家在藍煙市的新居其實並不大,只是一套很普通的、120平米左右大小的民宅,位於藍煙市中心的新海小區裡。

雖然以時下夏曉雪的經濟實力,給自己的父母買一套豪華別墅也不算什麼,但作為藍煙市市委書記,正廳級領導幹部,夏天農卻拒絕了女兒的好意。

畢竟,他作為藍煙市委一把手,還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領導形象。

領導幹部住太豪華的房子,總是會給老百姓留下腐敗的印象。熟悉情況的,知道夏天農有一個億萬富豪的女兒,但不知道情況的呢?再說了,誰又能證明這些錢不是貪污來的?

夏天農性格來說,物質的追求本來就淡薄,女兒夏曉雪坐擁了如此巨大財富之後,他對於金錢的慾望就變得更加淡了,而是將全部精力都投放在了官場上。

一段時間以來,也確實為藍煙市做出了不少實事。

夏天農在藍煙大力發展房地產行業,最大的一個手筆是在沿海一帶開發出幾個大型的海景住宅商業區,帶動起一股海景房銷售熱潮,吸引來很多國內的炒房客。

同時,藍煙市城區裡的房地產項目,也是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在建的商品房小區項目以及樓堂館所比比皆是。

一年多的時間,藍煙市的房價大幅上揚,成為東山省房價第二高的城市。東山省房價最高的城市是綠島市,第二便是藍煙,至於天南,只能位居第三了。

在時下這個房地產經濟大躍進的年代,房地產已經成為國民經濟的支柱性力量,房地產對於GDP的拉動力無與倫比——而高房價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城市品位的象徵,是城市經濟實力的表徵,是政府領導面子和政績的代表。

所以,自打到藍煙上任市委書記以來,夏天農的政績官聲大幅提升,最起碼,在省裡領導心裡的印象是如此。

而因為他大刀闊斧地推進城市化進程,大筆資金通過公共財政轉移支付,不斷進行城區拆遷改造,推進鄉鎮城市化進程,很多獲益和得到實惠的藍煙市民也對夏天農感恩戴德。

但安在濤卻對自己老丈人的做法有些不以為然,他覺得夏天農太過功利和急躁了。

過猶不及,過度發展房地產,實際上等於是在飲鴆止渴,以今人的政績和暫時的福利假象,去透支下一代乃至下幾代人的生存空間。

……

……

石青面色漲紅,站在客廳裡,狠狠地將手裡的一個銀色茶杯向書房的方向奮力擲去,正中書房緊閉的房門,彭地一聲被堅硬的房門撞成碎片,最後散落在地,留下一地餘音裊裊的清脆。

石青雙手掐腰,手指著書房門劇烈地喘息起來,「夏天農,你終於是沒有臉出來見老娘了嗎?你還要臉嗎?」

「夏天農,你給我出來,你有沒有種啊你!」

石青狠狠地跺著腳,突然她的手機鈴聲響起,她氣呼呼地走到茶几上抓起手機一看是女兒的電話,就趕緊接了起來。

聽母親的聲音有些不太對勁,夏曉雪吃了一驚,急急道,「媽媽,你怎麼了這是?身體不舒服嗎?有沒有看醫生?」

聽見女兒關切的聲音,石青那一顆驚惶憤怒的心似乎終於是找到了停靠的港灣,她的眼圈一紅,幾乎要哭出聲來,便強自忍住。

儘管是這樣,她的聲音裡還是帶出了哭腔,「曉雪,媽媽不活了……」

「媽,你到底是怎麼了?」夏曉雪頓時聲音提高了八度,變得尖細慌亂起來,「我們馬上就趕到了——司機,再開快一點!」

……

……

安在濤有些尷尬地坐在夏家客廳的沙發上,夏曉雪被石青拉去了臥房,娘兩個在臥房裡嘀咕了好半天,也沒人理安在濤。

夏天農雖然知道女兒來了,但還是關緊書房的門,躲在書房裡沒有出來。

在石青的哭訴聲中,安在濤「旁聽」了一會,也大體弄清楚了事情的大概。

原來,昨天晚上夏天農在下面一個區縣檢查工作,當晚就住在了下面。今天一大早回家,石青無意中從他的外套上發現了一根非常長的明顯是染過發的女子長髮……

石青頓時敏感起來,就開始翻騰夏天農的手機,又在手機裡找到了一條曖昧的短信,似乎是市旅遊局一個女幹部發來的。

石青又驚又怒,就把已經睡下的夏天農給吵了起來,非要讓夏天農說明白,他跟這旅遊局的女幹部范青青有一腿究竟多長時間了……但夏天農死活不承認跟這范青青有關係,無論石青怎麼哭鬧也都不搭理她,最後乾脆自己躲進了書房去。

望著自己母親手裡死死捏住的一根女子棕褐色長髮,還有自己老爹的手機,夏曉雪有些啼笑皆非,但也五味雜陳。

對於石青的話,夏曉雪心裡是相信的,自己母親雖然有些「敏感」,但在涉及家庭婚姻的問題上,如果不是有真憑實據,她是不會跟夏天農鬧到這個地步的,甚至不惜提出了離婚。

「曉雪,我要跟這個老東西離婚……堅決離婚!」石青摸了一把眼淚,哽咽道。

夏曉雪心裡一歎,但她怎麼會支持自己父母離婚呢?

她勉強笑了笑,「媽媽,你也別太敏感了,這些東西說明不了什麼問題……這樣吧,媽媽,我讓小濤去跟爸爸好好談一談,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夏曉雪走出房門來,望著坐在沙發上神色變幻的安在濤,心裡突然覺得有些氣苦:難道男人都是這樣貪心不足、這麼經不起誘惑的嘛?自己老公是這樣,自己爸爸怎麼還是這樣?!

安在濤起身走了過來,「曉雪……」

夏曉雪神色一紅,突然瞪了安在濤一眼,低低嗔道,「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安在濤被罵得一怔,繼而心裡湧動起一陣羞愧和無力感來。他當然明白此刻夏曉雪心中的感受,他微微有些難堪地別過頭去,不敢再正視夏曉雪那輕柔而又複雜的眼神。

氣氛頓時變得沉悶和尷尬起來。

夏曉雪突然心裡一驚,知道自己下意識地情緒「反彈」已經「傷害」到了安在濤,她趕緊依偎了過去,輕輕扯著安在濤的胳膊,低低柔聲道,「對不起,老公,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安在濤歎了口氣,「沒事,我沒多想。對了,媽媽怎麼說?」

安在濤主動轉移了話題。

夏曉雪幽幽一歎,「不知道爸爸這回……老公,你去跟爸爸溝通一下,看看他到底是怎麼一個態度?他不能總是這樣不出聲啊,讓他出來給媽媽道個歉,說不定就這麼過去了。」

安在濤點了點頭,大步走到書房門口,正要敲門,卻見書房門猛然開了,夏天農那張疲倦而憔悴的臉出現在安在濤的眼前,從他眼神中的某一抹羞愧之色,安在濤立即反應過來:昨晚,自己的老丈人怕真的是出去會情人了……自己的丈母娘並不是瞎胡鬧。

「你進來。」夏天農側身,讓安在濤走了進來。

書房裡烏煙瘴氣,也不知道夏天農在裡面抽了多少煙。安在濤皺了皺眉,走過去打開了窗戶通了通氣。

……

……

翁婿兩個面對面抽了一根煙,雖然沒有過多交談,但安在濤已經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夏天農昨晚的確是去跟一個女人見面甚至還發生了一點深層次的關係,但卻絕對不是石青懷疑的那個旅遊局的女幹部范青青。

這個年月,想要通過勾引領導上位的女官員不計其數,作為一個市委書記,藍煙市權力的最高層,夏天農肯定面臨著很多的美色誘惑。

這個范青青既是其中之一。但夏天農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他的警惕性很高,對於來自於女下屬女官員的「誘惑」,牢牢把握著一根紅線——就算是要玩女人,也不能玩官場上的女人,不能玩身邊的女人,這種女人太危險太可怕太無恥!

她們看中的是你手裡權力,一旦你不能帶給她們什麼,她們會毫不留情地一腳將你踢開,隨時準備投向其他權勢男人的懷抱。

宦海沉浮這些年,也不知道有多少同僚因為女人而下馬,夏天農在這個方面的警惕性還是很高的。

所以,夏天農與那個被石青嚴重懷疑的所謂的旅遊局的女狐狸精,完全沒有半根毛的關係。石青揪住這一點不放,夏天農怎麼肯承認?

但不承認歸不承認,畢竟也是幾十年的夫妻,夏天農終歸還是出了軌,心裡總是有些慚愧。有些無顏面對石青,所以就將自己關進了書房。

安在濤無語,他實在是沒有辦法開口。

最後還是夏天農見他為難,主動苦笑了一聲,「小濤,你去跟你媽媽和曉雪說,我以性命起誓,我跟范青青清清白白、沒有任何超過上下級關係的不正當關係,讓她不要再疑神疑鬼,最後把事情搞大,大家都很難堪。」

「我先出去住幾天,大家都冷靜一下……」夏天農起身就要走,卻被安在濤一把給拉住了。

「爸爸,你要是這麼一走,可就——」安在濤使了個眼色,「媽媽不過是懷疑而已,只要把事情說清楚,就雲開霧散了。」

夏天農躊躇了一下,畢竟是心裡有鬼,原地躑躅起來進退兩難。

安在濤歎了口氣,壓低聲音道,「是不是省裡的劉秘書長來藍煙了?」

安在濤說的是省政府秘書長劉芳,劉芳跟夏天農是老情人了,如果劉芳來了藍煙,夏天農是很有可能偷偷去陪了她一夜。兩人在年輕下鄉的時候就有了私情,後來雖然沒有走到一起,但情感一直藕斷絲連。

劉芳丈夫死了之後一直沒有再婚,心裡懷著的就是對夏天農的一點念想。一開始,劉芳想盡辦法要讓夏天農離婚跟自己結婚,後來見夏天農「意志堅定」,也就只好無奈放棄。不過,婚姻雖然無望,但兩人偶爾也會聚在一起吃吃偷食。

有時候夏天農去省裡開會,有時候劉芳藉故下到基層。你來我往,一年中倒也有幾次。

安在濤這話一出口,夏天農的臉色頓時陡然漲紅,他用不可思議地目光望著安在濤,旋即無力地垂下頭去。

安在濤聳了聳肩,又拍了拍夏天農的肩膀,「爸爸,你先在屋裡等一會,我出去跟媽媽談談。」

安在濤出了書房,就直接去了臥房。石青正躺在床上抹眼淚,夏曉雪坐在一旁寬慰著她。見安在濤走進來,石青趕緊摸了一把眼淚,背過身去。

夏曉雪望著安在濤,使了個眼色。

安在濤笑了笑,「媽媽,您看這大過年的,還是消消氣吧?我們兩個回來本想跟您和爸爸好好團聚一下,但你們這樣,我們還怎麼呆?您要是再跟爸爸治氣,我和曉雪就走了!」

石青歎了口氣,瞪了安在濤一眼,「你以為我願意這樣?他……」

石青暗暗咬了咬牙。

「媽媽,要依我說,你純粹是自己嚇唬自己、沒事找事,僅憑一個短信一根頭髮就斷定爸爸在外邊有了女人?這也忒滑稽了一些。我已經跟爸爸談過了,他跟那個女人——叫什麼來著?沒什麼關係。」

安在濤擺了擺手,「哦,叫范青青,藍煙市旅遊局的幹部。我說媽媽,您怎麼知道她的?您認識她?」

說起這個范青青,石青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冷笑著,「這小狐狸精原先是市委辦的一個普通科員,去年那老東西出國考察還帶著她……現在更好,竟然一下子就被提拔成市旅遊局的副局級調研員了——你倒是說說看,沒有關係怎麼可能?」

說著,石青氣吼吼地下床來從床頭櫥深處扒拉出一摞照片來,扔在床上,「你們看看,就是這個小狐狸精,你看看他們那不要臉的樣子!」

安在濤和夏曉雪仔細看去,見其中有幾張是夏天農和兩三個青年男女的合影,其中一個女子身材修長姿容秀美,她緊緊地挽住夏天農的胳膊,樣態看上去倒是有些親熱,正是范青青。

夏曉雪歎了口氣,「媽媽,這不是好幾個人的合影嘛,爸爸是領導,一起出去,跟下面的工作人員合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再說了,如果真有問題,他會拿回來讓你看到?」

安在濤也在一旁幫著打圓場,兩人這麼一勸,石青也就有些「猶豫」起來,仔細想了想,是不是自己多疑了?但她一望見自己放在床邊上的那根女人頭髮,她的臉色頓時就變得慘白起來,恨恨地搖了搖頭。

如果僅僅有這根頭髮,石青也不會懷疑。但夏天農的手機裡居然還有一條陳舊的短信,不知道是沒有看到疏忽了刪除,還是什麼原因保留了下來——反正是一條很曖昧的短信,古怪的是短信的落款還有一個「范」字。

石青本來一直就懷疑這范青青跟夏天農關係不對……今天種種累計在一起,她焉能不醋火中燒?

突然,安在濤掃了一眼照片上范青青那一頭烏黑發亮的披肩發,目光又落在石青放在床頭櫃上的那一根棕褐色的長髮,走過去確認了一下,這才哈哈一笑,「媽媽,你仔細看看,這姓范的女人好像是黑髮嘛?這根頭髮是棕褐色的,好像不是同一個人嘛!」

石青一怔,想了想自己前幾天見那范青青真的是一頭烏黑的披肩發,自己搞錯了……她捏起那根棕褐色的長髮來,臉上雖然有些尷尬,但分明又有些歡喜。

但是,她突然又冷笑著,「不是姓范的,又是姓什麼的?反正是一個女人,女人的頭髮怎麼會出現在他的外套上……肯定有不軌……」

安在濤笑了笑,就像夏曉雪使了個眼色,退出房來。他已經聽得出自己的丈母娘有些「色厲內荏」了,她這麼說不過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只要再讓夏曉雪哄勸她兩句,這事兒也就基本上雲散風收了。

當然,幾十年的夫妻下來,夏天農兩口子的感情還是頗為深厚的。就算是真的坐實了夏天農有出軌的行為,為了夏天農的政治前途,石青終歸還是能原諒他的。

就像是夏天農跟劉芳之間的關係,石青心裡其實是明白幾分的,但是她一直沒有挑破這一層窗戶紙,目的就是要維護自己維護了幾十年的婚姻家庭。

在夏曉雪和安在濤的「鼓勵」下,夏天農終歸還是硬著頭皮走進了臥房,然後緊緊地關閉了房門。

……

……

「你真的跟那小狐狸精沒有關係?」石青淡淡道。

「你別疑神疑鬼的,我跟她沒關係。」夏天農乾咳了兩聲,「信不信由你。」

「那麼,你給我說實話,你昨晚去哪裡了?真的是有公幹?」石青目光炯炯地盯著夏天農,「是不是劉芳?夏天農,現在你女兒和女婿就在門外,你只要跟我說實話、並答應我以後再也不跟她來往,我就原諒了你這一回,咱們既往不咎。出去,我們好好吃飯過年——」

夏天農心裡一個激靈,嘴唇哆嗦了幾下,臉漲得通紅,頗有幾分無地自容的感覺。

第443章 岳母的羞愧

夏天農無言以對,也沉默無語下來。

兩人畢竟是幾十年的夫妻,互相都很瞭解。以石青對夏天農心性的瞭解,只要他沒有出言反對,那就表明她猜對了。一時間,儘管心裡早有思想準備,但石青卻還是心神黯然五味雜陳。

「對不起。」夏天農低低道,「你願意怎麼懲罰我,都可以。只是你不要跟曉雪說了吧……給我多少留點面子,好不好?」

夏天農放下自己市委書記的架子和威嚴,低著頭軟語款款地站在石青面前討饒,石青太瞭解他了——他能做到這樣,已經屬於不易了,這就是他認錯和悔過的表現了。

如果逼得他緊了,他肯定會咬著牙走上極端——他不願意離婚,但如果……這個婚肯定離定了。

……

……

「過兩天,我要去天南找劉芳談一談。」石青的神色變幻著,良久才淡淡一笑,「其實,這麼多年了,夏天農,我一直想跟你說一句話,你們兩個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相信,你們兩個永遠走不到一起。從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縱然我們離婚,你們還是有緣無分。」

「劉芳這個女人太自我,在她的眼裡,家庭和婚姻以及男人什麼的都是工具,都在她的個人利益之下。」

「別看你們好像感情挺深的——哼,如果你成為她前途的障礙,她會毫不客氣地一腳將你踢開……你信不信夏天農?」石青的嘴角微微泛起一抹嘲諷,「而我則不同,我的眼裡,老公、女兒和家庭始終是第一位的,你們是我的全部,我會拼盡生命去呵護這一切。而事實上,我石青這幾十年來的全部身心也都給了你們父女兩個!」

「夏天農,我沒有要打擊你、翻老賬的意思。但是你摸著良心想一想,如果沒有我們石家、如果不是我厚著臉皮利用我石家的關係到處給你鋪路,你當初能起來嗎?」

「你再想一想,這些年,我可有什麼對不住你們父女的地方?為了你的前途,我提前內退了,我失去了工作,只留在家裡做一個家庭父女……女兒上大學了,結婚了,離開了我們,在我的生命裡,就只剩下你一個人!我的全部生活,都在圍著你轉悠!」

「所以,這些年與你同甘共苦的、最後守在你身邊的、仍然還會陪你走下去的,注定是我,始終是我,永遠都是我!」

石青靜靜地說著,眼圈泛紅,神色凝重。

聽著妻子聽起來很平靜其實並不平靜的「傾訴」,想起兩人幾十年來相濡以沫的感情,夏天農百感交集羞愧難耐。

他有些詫異、有些愧疚地望著眼前這個看了幾十年的枕邊人,突然覺得石青有些陌生——這還是那個一向看起來有些「小市民」味道的老婆石青嗎?

她竟然對劉芳瞭解得如此之深!她心裡竟然是懷著如此深重的心思……

想起這些年這個容顏逐漸衰老、韶華不再的女人,日復一日默默打理和經營一個家庭的付出和辛苦,夏天農心底的柔情驀然泛起,只是同時泛起的還有更加濃烈的羞慚和愧疚。

門外。

夏曉雪將耳朵伏在門框上靜靜地聽著,突然間她淚流滿面,抽動著肩頭迅速回身撲進安在濤的懷裡,小聲地哽咽起來。

安在濤緊緊地擁抱著她,默默地撫摸著她的後背,也沒有出言寬慰。他心裡明白,此時此刻,對於夏家的這夫妻父女母女三人來說,需要的不是語言,而是情感的梳理。

……

……

果然如安在濤所預料的那樣,因為夏天農「夜不歸宿」和一根女人的頭髮而導致的風波就此煙消雲散,一切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石青照舊在廚房裡忙碌起來,準備著豐盛的晚餐。其實為了女兒和女婿來,她這兩天早已準備了不少東西。況且,現在還是春節期間,家裡的吃食什麼的也不缺乏。要是以夏天農的意思,要出去找個飯店吃飯算了。但石青卻不肯,堅持要讓女兒女婿嘗嘗自己的手藝。

中間,夏天農的秘書來了家裡一趟,給夏天農送了一些文件過來。見到安在濤,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早就聽說夏書記的女婿年輕有為,在房山市已經是市長助理政績斐然,夏天農的秘書韓古一見安在濤就深深地打量著他,雖然心裡有思想準備,但見安在濤是如此年輕,他心裡還是吃了一驚。

人比人氣死人啊。人家夏書記這女婿比我還小4歲,但人家已經副廳級幹部了——看這架勢,將來的前途無量啊!

韓古懷著巴結的心思刻意跟安在濤多說了兩句話,這才恭謹地道別離開。以安在濤如今的身份,他焉能將一個秘書看在眼裡,對於韓古的刻意「討好」,他只是淡淡一笑也沒放在心上。

而夏天農則還是那副沉穩淡定的「岳父大人架勢」,跟安在濤坐在客廳裡一邊抽煙一邊說著一些官場上的閒話。

而夏曉雪,則坐在一旁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她本想去廚房幫忙,但卻被石青給攆了出來,嫌她笨手笨腳的老是添亂。

「小濤,你在那個企業……我一直想要好好跟你談一談,你這一次純屬自己想當然、多此一舉了。我知道你是想要緩衝一下,給自己多積累一些資歷和政績官聲,但是小濤啊,積累有很多種方式,你沒有必要去趟那些渾水。去省裡機關上呆半年,然後下放回來,其實是一樣的。」

雖然只是女婿,但在石青和夏天農兩口子心裡,安在濤早已跟兒子沒有多大的區別。唯一的女兒,唯一的女婿,也跟兒子事實上沒啥區別,況且女兒女婿的感情之佳世所罕見。

事情就這麼簡單,女兒和女婿的感情越好,女婿跟丈母娘家人的關係就越好,這是一個相輔相成的關係。可以假設一下,假如安在濤和夏曉雪夫妻關係惡化,你想夏天農和石青還能給他好臉色看嗎?

所以對於安在濤,夏天農肯定不會虛來套去,直接就將自己的看法給談了出來。在他看來,安在濤雖然年輕有為、很有能力和才幹,但畢竟還是年輕人,在官場之上還是稍顯經驗不足。

闖勁夠了、勇氣足了,但是穩健圓滑不夠。

「小濤,一步一個腳印從基層做起固然很好,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想走得更遠,工作資歷中有在機關歷練的一段,也是必不可少的。你仔細想想,這些年起來的年輕幹部裡,有哪一個沒有在機關工作的經驗?只是時間長短不一罷了。」

「機關是一個大熔爐喲。在機關裡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你別太不屑一顧了。我當初就是吃了沒有在機關工作經歷的虧,一直提不起來,要不是你媽媽替我活動……」

夏天農意味深長地望著安在濤,叮囑道。

夏天農還是希望安在濤能盡快聽從陳近南的安排,離開房山去省裡某大機關上歷練一段時間,然後到年底或者明年初直接下放,去做一個有實權的副市長。

直接當市長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做一個有實權的分管副市長,卻沒有問題。別看同樣是副市長,但有沒有實權,這中間的差別太大了……做過多年閒散副市長的夏天農,對此可是深有感受。

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婿也走上自己當初的老路,在一個無權的副市長崗位上消耗時間。

「另外,也未必一定要留在房山……」夏天農又追加了一句。

在夏天農看來,無非是做官而已,只要手裡有權有背景,在哪裡都一樣。他卻不知,安在濤做官的真正目的是做事,為了確保自己前一段時間的工作成果,他心裡是想要繼續留在房山的。

一步步起來……副市長、市長——直至坐上市委書記的位子。只有這樣,他才能毫無掣肘盡展所能大舒抱負。

他原本認為在歸寧就可以……但後來看來,歸寧這個地方實在是太小,而且受地域和地理位置的限制,能夠讓他「發揮」的空間不大。於是,他的目光早就投向了整個房山市。

在一個縣處級的位置上,以一個不到30歲的年紀,就瞄準了市委書記的位子乃至更遠……安在濤這樣的「志向」也只能深埋心底,縱然是親密如夏曉雪,他也不會說出來。因為,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說出來,夏曉雪肯定又會嘲笑他一陣官迷了。

經過了這麼幾年,安在濤實際上是在慢慢開始佈局,在房山這個不顯山露水的地級市裡佈局,一點點地佈局,如今才初現端倪。

對於他來說,資河開發區是一個點,歸寧是一個點,房山煤氣公司也是一個點,而下一步,他又會走向另外一個點,他在每一個點上的成績和努力,會逐漸伴隨他手裡權力的提高而慢慢連成「一條線」……誰又能想到,一個不到30歲的年輕人,一個剛剛在官場歷練了幾年的年輕幹部,竟然如此「狂妄」的野心,在踏入房山官場的第一天開始,就開始為自己日後執掌一個地級市最高權柄而著手佈局!

沒有人會懂,哪怕是安在濤的幾個女人。

作為一個先知先覺的重生者,安在濤沒有利用自己的優勢走上商途去發家致富,在夏曉雪的商業管理中他甚至都沒有給她提供過任何「幫助」,他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自己的仕途人生上了。

如果說剛入官場的時候,他的心思很簡單,就是踏踏實實做實事,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但到了後來,隨著權力的升級,隨著視野心胸的開闊,隨著身後各種資源的進一步強大整合,他的心態逐漸發生了變化。

他要利用手中的權力去實現心中的抱負和施政理想,他的目光早已超越了手中的權力。而為此,他又必須得不斷獲得更大的權力。

所以說,離開房山非安在濤所願。雖然官場陞遷充滿著很多突變因素和不可預知性,雖然安在濤也難以真正控制住自己的前途走向——但現在陳近南馬上就要當省長,這足以支撐讓安在濤完成心中所願,留在房山了!

而事實上,以安在濤的資歷來說,如果離開房山放到其他地市去,還是太「淺薄」了。但留在房山卻不同,他有著一樁樁一件件「流光溢彩」的政績記錄,群眾威信高,官場根基深。這些年,他可謂是一步一個腳印走了上來,在每一個崗位上都做出了不平凡的成績,雖然陞遷速度略快於普通人,但也是一個上上下下能夠接受的結果。

這一點,房山市沒有人會否認,也沒有人能否認得了。

「爸爸,我就是想做點實事罷了。天天在機關上喝茶看報紙,那種官兒我當不了。當然,這也或許是我的偏見,機關工作也是很繁瑣的……只是我不習慣!」安在濤笑了笑,知道自己跟夏天農存有為官價值觀的分野,說也說不通。也就沒有細談下去,而是主動岔開了話題。

「爸爸,你跟東方筱很熟的吧?這個女人怎麼樣?」

夏天農一愣,看了看安在濤,掐滅了手中的煙頭,沉吟了一下,「嚴格說起來,這個女人的本性不錯,能吃苦,不花哨,肯紮下身,還是能做點實事的。就是……」

夏天農猶豫了一下,向坐在一側聚精會神看電視的夏曉雪掃了一眼,壓低聲音道,「就是有些小算計和小心眼兒……怎麼了?是不是你跟她發生衝突了?」

「她是程省長提拔的幹部……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反正老程已經退下來了。」夏天農笑了笑,「有張鵬遠在,她也不會拿你怎麼著。」

夏天農突然想起安在濤在張鵬遠身上花費的「心思」,哈哈一笑,點了點他,「你這臭小子,還說不會拍馬屁?你給張鵬遠做得這些,簡直是深得馬屁精真髓啊!」

「前兩天,張鵬遠還給我打電話談了談你的事情,我聽他那意思,好像是想要讓你接那老周的位子……但是你既然已經接手了那個企業的事情,總是要搞出一點眉目來,否則的話也很難收場!」

突然,夏天農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突地笑了笑,壓低聲音道,「年前我去省裡開會,還遇到了杜庚。呵呵,你沒想到的吧,我們兩個湊在一起吃了個飯,說起來不少往事……小濤,這些年我一直沒有搞明白,很想問問你——當初杜庚和高琳琳的關係非常隱秘,知道的也沒有幾個人,比如我就不知道——可蒙虎是怎麼知道的?還拿到了證據?是不是你在背後……」

安在濤沒有想到夏天農會突然提起杜庚。

對於那個已經在他的記憶中淡去的前濱海市委書記,如今的省科協第7副主任,他心裡其實還是懷有一絲愧疚的……當初為了確保夏天農上位,他對杜庚採取了一些陰暗的手段,向蒙虎提供了杜庚的不少「實事兒」,這才讓蒙虎臨死前的反戈一擊將杜庚拉下了馬。

而當時的杜庚,對於安在濤,還是頗為看重欣賞和信任的。

但安在濤也沒有辦法,如果不趁機搞倒杜庚,讓杜庚和蒙虎兩虎相爭,他的老丈人夏天農永遠沒有上位的機會。

事實上,如果當時的杜庚搞倒了蒙虎,夏天農的存在就會慢慢成為第二個蒙虎的存在,兩人的關係就逐漸會由同盟變成對手。為了穩固手裡的權力,杜庚絕對不會允許第二個蒙虎的出現,如此,夏天農的下場就可想而知了。

最起碼,為了消除隱患,杜庚會盡量壓制夏天農,不會再放權出去。所以,如果不是當初安在濤的當機立斷和行事果決,不要說現在的市委書記位置,就算是一個市長的位子,夏天農現在也落不著。

如果說石青以及石青背後的石家當年改變了夏天農的人生命運,那麼,安在濤就是改變夏天農政治命運的決定性力量。

回想起來,無論是最早對於杜庚的佈局,還是之後陳近南的支持,趙老當初讓李大年給省委書記肖作年打電話,以及之後肖書記親自在夏天農上位的事情上拍板……一樁樁一件件,背後都有著安在濤的影子。

如果沒有安在濤,陳近南不會跟夏天農發生任何交集……沒有安在濤,孟菊也不會放下心胸親自去求自己的舅舅趙老——一切的一切,關鍵就是安在濤。

這些,夏天農兩口子心裡很明白。所以對於這個女婿,夏天農心裡其實是有幾分感激的。

……

……

安在濤尷尬地笑了笑,「呃,爸爸,這個事情都過去太久了,我都忘記了……對了,爸爸,你和杜庚?」

見女婿避而不談,夏天農便古怪地一笑,「跟爸爸還打掩護?過去這麼久了,不要說我了,就是杜庚,也隱隱猜出當初是你搞得鬼。畢竟,當時只有你才……只是我們萬萬沒有想到,你這麼一個年輕人,竟然把我們幾個老傢伙都給玩弄於股掌之中——包括我在內,都是你當時佈局的棋子吧?臭小子!」

夏天農的聲音微微有些感慨,對於自己的這個女婿,他心裡總是浮蕩著一團迷霧,官場沉浮數十年的老油條,竟然看不透一個涉足官場沒幾年的年輕人,你說這事兒詭異不詭異?

「你是說杜庚應該視我為仇敵?不,不……小濤,你還是年輕啊,在這官場之上沒有永遠的仇敵,只有永遠的利益。有你爸爸在省裡,還有我坐在現在的這個位置上,他沒得選擇!」

「杜庚再婚了,女方是高洋的女兒高琳琳。」夏天農又道。

安在濤正在回味夏天農的前一句話,突然聽到杜庚再婚的消息,不由驚訝地抬頭望著夏天農,他沒有想到杜庚竟然真得跟高琳琳走到了一起——看來,這兩人倒也是有幾分感情的。

「沒想到……」安在濤訝然道,「那高洋書記……」

安在濤驟然記起當時蒙虎舉報之後,杜庚與前市委書記高洋的女兒勾搭有一腿的消息傳遍整個濱海,高洋的劇烈反應。

高洋本來以為杜庚善待自己、尊重自己,是因為人品好、知道尊重老同志,但誰知搞了半天,他竟然玩弄了自己的女兒!!!是女兒的賣身投靠,才換來了……如此種種,本來就有高血壓的高洋,當場氣得幾乎吐血暈厥過去,大病了一場。

想到這裡,安在濤嘴角微微一笑。

似是明白安在濤在想些什麼,夏天農瞥了他一眼,「高書記已經過世了,在你去房山的第二年。而也就是在高書記死後半年之後,高琳琳就嫁給了杜庚,同時調到了省裡,現在省政府辦公廳當一個副處長。」

安在濤皺了皺眉,馬上意識到高琳琳的調動跟夏天農有關,「爸爸,你幫高琳琳調動的?」

夏天農歎了口氣,聲調微微有些複雜,「是啊,當時杜庚找上我,我想了想,總覺得對杜庚有些虧欠,所以就找了……」

夏天農的話說到這裡突然面色一變立即打住不提,安在濤心裡暗笑,知道涉及了劉芳,夏天農不敢再往下說了,生怕再引起石青母女的劇烈反彈。

看到安在濤嘴角浮現出的一抹玩味的笑容,夏天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旋即咳咳乾咳了兩聲。

翁婿說話間,石青已經端上了一大桌子豐盛的菜餚,有肉有魚有菜還有海鮮,色香味俱全。石青的廚藝是如此之高,但她的女兒卻……

安在濤搖了搖頭,這種美好的「婦德」怎麼就不遺傳呢?

石青摘下了圍裙,正在給安在濤和夏天農翁婿兩個倒酒,大過年的,怎麼能不喝點酒呢。突然聽安在濤嘴裡唸唸有詞,似是在嘀咕些什麼,石青奇怪地望著自己的女婿:「小濤,你在嘀咕什麼?怎麼,嫌我做的飯菜不合口味?」

安在濤剛剛往嘴裡塞進一口魷魚鬚子,含糊不清地笑道,「媽媽,您做的菜味道實在是太棒了……我是在想啊,曉雪的廚藝跟您一比簡直是……」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便不敢再往下說了,因為坐在他旁邊的夏曉雪已經向他狠狠地舉起了粉嫩的小拳頭。他嘿嘿笑了笑,趕緊低頭吃菜。

……

……

吃完了飯,一家人轉往客廳,一邊說話一邊看電視。

夏曉雪無聊的不斷換著台,無意間停在了藍煙電視台上就沒再換,因為也沒啥讓她喜歡看的電視劇。這個時間段,正是各地電視台和央視播出新聞節目的時候,什麼新聞聯播、地方新聞聯播、新聞訪談之類,上哪裡去找電視劇去?更不要說是夏曉雪喜歡看的棒子泡沫劇了。

「呀,你們快看,是爸爸。」夏曉雪突然喊了一嗓子。

一家人都轉過頭去盯著電視屏幕,見正在播出《藍煙新聞30分》,畫面上先是夏天農在一個會議上的講話鏡頭特寫,然後鏡頭一個切換馬上就到了一個焚燒黃色光碟的現場,電視裡傳來女播音員美妙的畫外音:

「各位觀眾,最近,市委市政府統一部署了全市2003年度的掃黃打非行動,市委書記夏天農在全市掃黃打非活動動員大會上強調指出……這是記者在現場的報道:春節期間,2月6日下午,藍煙市公安局、安監局、文化局和市政府綜治辦等單位聯合進行執法大檢查,同時將收繳的7000多盤淫穢光碟和錄像帶以及100多本黃色書刊集中進行了焚燒銷毀。」

夏曉雪格格一笑,「爸爸,你們這裡在掃黃啊……不過,就怕是掃不掉的喲。我在燕京可是聽說,每到春節過年之前,燕京的銀行會大量出現現金套取,傳說每年都有數億資金從銀行流出……小姐都帶錢回家過年了嘛!」

夏天農呵呵一笑,「無非是慣例的行動吧,一陣風,運動式執法,過去就過去了,不能太當回事了。要是查得太嚴了,沒有了這些娛樂場所調劑,藍煙的經濟也就垮了……」

在家裡對著自己的親人,夏天農當然會這樣說;但如果是在公開場合,面對新聞媒體,他肯定就會義正詞嚴地表示要跟「黃賭毒」作戰到底。

「呵呵,其實看看黃碟也沒啥……我前兩天聽說外地有一對年輕的夫妻因為在家裡看黃碟,被公安局的人給抓了呢……這個事兒,在網上引起了很大的爭議……」夏曉雪笑著說道,因為是在家裡,她說話也很放鬆和隨便,隨口說著從網上看來的一個新聞。

「他們那不是為了掃黃,而是為了罰款、為了執罰創收。」安在濤嘿嘿一笑。

夏天農點了點頭,「這的確是個問題,我們市裡也存在這個問題。最近我正在考慮,要狠抓一抓這種執法異化為執罰的不良現象。但是,我也知道,只要體制不改,這種事情終歸還是摁下葫蘆起來瓢的。」

安在濤笑笑,轉頭的功夫,無意間掃了石青一眼。而這個時候,石青也目光閃爍著向他望來。

安在濤有些奇怪,就又掃了自己的丈母娘一眼,他總覺得剛才石青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這完全是一種潛意識的行為,但落在心裡有「鬼」的石青心裡就完全成了另外一種「味道」。

他看我幹什麼?怎麼這種不懷好意的眼光?他……石青心裡撲通撲通直跳,心裡頓時就七上八下地坐立難安。

陰差陽錯之下,因為一則電視新聞,因為夏曉雪幾個人的談笑,因為安在濤一個無意間的眼神,石青陡然想起了一件往事,一件堵在她心裡好幾年都憋屈的尷尬往事。

那一日,夏天農出國,她一個人在家閒得沒事幹,就拿出從一個朋友那裡借來的一個「光碟」放進影碟機欣賞,正看得面紅耳熱的時候,突然女婿安在濤來了……石青本來以為安在濤沒有發現,但當安在濤走後,石青這才發現vcd的電源開關被安在濤順手給關了……

情急之下,她還沒有來得及關掉vcd的電源,只是關了電視……這意味著自己看黃碟的事兒被女婿給發現了——當時的石青,羞憤得差點沒暈厥過去!

就是現在回想起來,她還是心驚肉跳面色漲紅,就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安在濤有些奇怪,但是也沒多想。那事兒過去了很多年,他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怎麼會因為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視新聞就聯想起這麼一件屁股大點的事情來?

但石青的表現卻著實有些奇怪……安在濤心裡好奇地想著,忍不住又多看了石青幾眼。

呼!

石青陡然起身,微紅著臉,一陣風似地大步走向了廚房,匆匆撂下一句話,「我去廚房給你們洗蘋果吃!」

……

……

安在濤在夏天農的書房裡轉了一圈,本想找本書看,打發晚上的時間,但他卻無意間從夏天農的案頭上發現了一個文件,掃了一眼就勾起了他的興趣,他就仔細看了起來。

這是一份藍煙市政府方面轉給藍煙市委的文件,是藍煙市燃氣集團提出的一個項目規劃,提出要進一步加大投資在全市擴建20座出租車加氣站……云云。

汽車加氣站?安在濤心裡馬上就想起了自己前世的記憶:就是那種所謂CNG(壓縮天然氣)加氣站或者是LPG(壓縮液化石油氣)加氣站了,專門供燃氣汽車加氣,類似於遍佈城市街頭的加油站。

安在濤心裡明白,在全球範圍內,以壓縮天然氣(CNG)和液化石油氣(LPG)作為燃氣汽車汽車燃料已有70多年的歷史。最早的壓縮天然氣(CNG)加氣站是意大利人於1931年建成的,隨後世界上很多國家也開始在燃氣汽車技術上進行探索。國內開始發展燃氣汽車從1988年開始,蜀中某城市建立了第一座加氣站。

如果將來能解決在燃氣作為汽車燃料動力略顯不足等技術性難題,燃氣汽車的普及或許不是什麼夢想。

歸寧的陽光汽車節能設備公司生產的就是這種加氣機……安在濤心頭沉吟著,雖然這事兒並不新鮮,但他總覺得這事兒帶給了他某種啟示和靈感。

想到這裡,他立即給李傑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李傑剛吃了飯,母親家裡來了一個親戚,剛招待完客人。接到安在濤的電話,李傑向自己的姐姐笑了笑,「姐,是安市長的電話。」

李湘淡淡一笑,「你領導給你打電話,你跟我匯報做什麼?」

說完,李湘扭頭起身就去了廚房,幫著母親去打掃衛生去了。

李傑苦笑一聲,接起了電話,「安市長,是我,李傑。」

「李傑啊,我在藍煙,家裡沒啥事吧?對了,我聽說你家和你母親家都搬到市裡了?你姐姐回去過年沒有?代我向她和你父母問聲過年好……」安在濤的語速很快,匆匆說著。

李傑心道,你打電話過來就是問候我的家人?天,還過年好,春節都快完了……你才想起我姐?

姐姐李湘對於安在濤的那點心思,李傑心裡很清楚。這麼多年了,李湘一直封閉起自己的內心情感世界,沒有跟任何男人有過進一步的交往,已經成為李家人的一件心病。

知道自己的姐姐跟安在濤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可能,但李傑的潛意識裡還是盼著安在濤能給自己的姐姐一些安慰……這些年,李湘太苦了!但……

「是的,領導,我們春節前搬家的。我在市裡買了兩套房子,東西兩戶,一個單元,我和我母親家住對門呢——我母親還一直叨叨著要請您過來吃飯呢……謝謝領導的關心,我會轉達的。安市長,我姐就在廚房,您要不要跟她講話?」李傑笑了笑。

安在濤心裡一顫,猶豫了一下,還是笑了笑,「算了,改天我專門給她打電話。對了,李傑,有兩件事需要你立即去做。」

談到工作,李傑立即收斂了情感世界,恭謹而鄭重地應了下來,「領導,您請吩咐。」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第一件事,你召集公司有關部門,再次跟職工開一次座談會,充分徵求他們對於公司安置工作的意見和建議……記住,把工作做細做實,不要留下任何的漏洞,免得鬧出事情來,我們沒法收場。」

「是,我明天一早就安排下去,您放心,我會抓緊的。」

「嗯,李傑,這段時間,我可能要在藍煙呆幾天,曉雪要好好陪陪她的父母,我也離不開。這就辛苦你了,即要抓好天元燃氣的事情,也要兼顧公司的工作,辛苦了!」

「領導這麼客氣,我實在是汗顏……」

「好了,還有第二件事。你現在就落實一下,馬上組織一個考察團,成員有辦公室、黨辦、企管、財務、安全等部門的主管,讓老梁帶隊,明天上午就趕來藍煙跟我匯合,我想帶他們去藍煙燃氣集團看看,學習一下人家的集團化運作和一些項目建設……」

「記住,明天一早,讓辦公室提前跟人家藍煙燃氣聯繫一下,傳真個考察的公函過去……」

第444章 挖人(上)

李傑突然在電話裡猶豫了一下,他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安在濤也感覺了出來,就笑了笑,「李傑,有什麼不妥嗎?你有想法就直接跟我說出來,別老是吞吞吐吐的!跟我還遮遮掩掩的?嗯?」

李傑嘴上笑著,心裡卻在苦笑。心道,你說得是挺好,但實際上……哎,你已經不再是過去的安在濤,我也不再是過去的那個李傑了。

「安市長,組團去外地先進企業考察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這時間上是不是著急了一些?明天是初七,正是春節長假期間,是不是再緩一天,等人家上了班再聯繫?」李傑小聲道。

安在濤奧了一聲,「是我疏忽了,我倒是忘記了,現在還是放假——這樣吧,我還是會在藍煙留幾天,你安排公司辦公室,節後上班第一天就馬上跟藍煙燃氣聯繫,爭取初九過來。」

……

藉著洗水果的功夫,石青匆匆離開了客廳。她再也在那裡坐不住了,她總是覺得自己女婿那嘲諷的眼神在自己身上逡巡著,讓她難堪。其實完全是心理作用,安在濤根本就沒有看她。

……

……

見自己母親突然躲進了臥房去休息,還不到8點就躺下睡覺,夏曉雪還以為是石青身體不舒服,就去了臥房陪她,但屁股還沒有坐熱,就被石青不耐煩地給攆了出來。

而過了會,夏天農走進臥房來也準備休息,順便也想跟石青「修補」一下感情裂痕,但也被石青給莫名其妙地「轟」了出來。夏天農還以為是她心裡的氣沒消,因為有女兒女婿在,他絲毫不敢聲張,就忍氣吞聲悄悄去了書房看書。

石青翻來覆去在床上總是睡不著,心裡的疙瘩越來越糾結,很不舒服。她是一個微微有些敏感性格的女子,加上又漸漸進入了更年期,本來這事兒就像是一塊巨石一樣壓在她的心頭好幾年,好不容易才淡忘,不料今天又一下子被勾了出來……

無與倫比的羞愧感充斥在她的心胸,她咬了咬牙,躡手躡足地離開臥房,向客房掃了一眼,見客房裡亮著檯燈,隱隱見夏曉雪正在用手提電腦處理公務。

而客廳裡,電視還有動靜。石青探頭望了望,安在濤還在看電視,似乎是在看一部名叫《包青天》的老掉牙的電視劇。

石青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她想跟安在濤好好談一談,解釋一下當初的事情……否則的話,她今後心裡是別想得到安寧了,也別想再坦然自若地面對自己的女兒女婿。

但這種事情,怎麼好開口?又是丈母娘和女婿的特殊身份……石青欲言又止,神色有些漲紅。

「呔——你冒充狀元,欺君枉上,是為不忠;貪圖功名,數典忘祖,是為不孝;毒害義結金蘭,殘害無辜樵夫,是為不仁;你使妻而無夫,子而無父,是為不義。像你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我大宋朝容你不得!天地間容不得你!」

「本府只想告訴你,人可欺,天不可欺;人可侮,天不可侮。你走!本府倒要看看,所謂天理昭彰,何彰之有?所謂天理難容,還能如何容你?天下雖大,已無容你之處。」

電視裡那黑臉包拯猛然一拍桌案,斷喝道,「來人吶,狗頭鍘伺候!」

石青正在聚精會神間,突聽電視裡的包拯如此聲色俱厲喊了一嗓子,心裡咯登一下嚇了一跳,額頭上竟然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安在濤奇怪地起身笑道,「媽媽,您有事嗎?」

「沒事,你看電視吧。」石青難堪地張了張口,又匆匆扭頭就離去。

安在濤心裡一動,怔怔地望著石青匆匆進了臥房,砰地一聲關緊了房門,慢慢梳理著思緒,他始終覺得今晚石青的表現實在是有些太古怪……

慢慢地,他隱隱猜出了一些,只是他不敢相信,這麼點事情難道石青一直還記掛在心裡?沒想到,自己這個丈母娘還是挺傳統的,總覺得在晚輩面前抬不起頭來……不行,這事兒得跟曉雪談談,讓她去給石青做做「思想工作」,否則的話,不把石青心裡的疙瘩解開,這一家人日後還怎麼相處?

一念及此,安在濤再也沒有了看電視的心思,立即用遙控器關閉了電視機,大步走進了客房。夏曉雪正在用手提電腦寫一個什麼東西,見安在濤進來,就放下手裡的手提電腦,柔聲道,「老公,不看電視了?」

看到夏曉雪的動作,安在濤心底浮起一抹濃濃的溫馨和暖意。無論夏曉雪多麼忙,只要有他在,她都會立即毫不猶豫地放下工作來陪著他,盡她妻子的本分。這兩天,安在濤已經發現她有好幾回半夜裡起來處理工作了。

畢竟,如今作為兩大企業的掌舵人,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著夏曉雪去做了。

「曉雪,工作要緊,但是你也別太累了……其實我覺得你沒有必要事事親力親為,公司這麼大,如果你這個董事長事事都要親自過問,你不是要累死了?還是要放手讓下面人去幹……」安在濤走過去,抬手將夏曉雪手提電腦上的文檔保存並關閉,然後關了手提電腦,將床頭上的一杯咖啡遞了過去,「喝點東西,我有個事情要跟你好好談談。」

「老公,這不是因為龍騰才開始打基礎嘛,等以後走上正軌了,我就不會管的這麼細了,就像現在的安夏,我就不怎麼插手了,有高薪聘請的職業經理人呢……」夏曉雪半跪起身子,從安在濤手裡接過咖啡杯,笑了笑,「咋了老公,怎麼還一本正經地,想要跟我談什麼?」

「是不是想要讓我們龍騰火線支援一下你這個安市長助理同志的項目建設?」

夏曉雪調皮地聳了聳肩,胸前的波瀾一陣劇烈的起伏,寬鬆的睡衣敞開著,露出春色一片。

安在濤一怔,馬上搖了搖頭,知道自己媳婦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了。當然,這也說明,曉雪心裡是有心思想要替自己分憂了。

「不是,我的工程建設我會想辦法,你就別管了。」安在濤正要說什麼,突然又覺得難以開口,頓時間欲言又止。

他是有些為難的,他總不能直接開口說,「你媽媽當初看黃碟讓我給發現了,現在她心裡有疙瘩,你去幫她解開……」

丈母娘和女婿之間,有了這麼一個「看黃碟」的曖昧由頭……說起來,總是有些彆扭和尷尬。

門外傳來踢踢踏踏的聲響,夏曉雪從床上起身,走到門口看了一眼,見石青正端著一杯茶在客廳裡走來走去,神色有些不太正常。

「媽,這麼晚了,您怎麼還不睡覺?」夏曉雪皺了皺眉,就喊了一聲。

「就睡了……」石青有些惶急地應了一聲,就扭頭回了房去。

夏曉雪回頭來望著安在濤,將房門輕輕關上,「老公,有話就說啊,怎麼還吞吞吐吐的……」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寶貝兒,你有沒有覺得你媽今晚有些不太正常……」

「是啊,我覺得媽媽心裡有事……嗯,可能是心裡的疙瘩還沒有解開,等過兩天就好了。」夏曉雪說的「疙瘩」是夏天農「出軌的事兒」,而不是「看黃碟」。

「呵呵。」安在濤咬了咬牙,匆匆將自己心裡的「懷疑」和那件往事給說了一遍,夏曉雪驚訝地摀住嘴,好半天才慢慢回過神來。

「老公……這……」夏曉雪突然霞飛雙頰,她是沒有想到,以自己母親的這個年紀,她竟然還有心思看……看那種東西……她是不是跟爸爸學著做那種事兒呢……想到這裡,夏曉雪的臉更紅了。

「曉雪,你去跟你媽聊聊吧,呵呵,我覺得還是解開這個疙瘩的好——要不然,她看見我尷尬,我也覺得彆扭。但是你可千萬別直說啊,就從側面開解開解就好,現在這年頭看這個是多麼正常的事兒啊……」

說著說著,安在濤自己都笑了起來,他覺得實在是有些好笑,沒想到會出這種事兒。

夏曉雪也想笑,但是想起自己母親在安在濤面前的尊嚴和形象,就忍著笑瞪了安在濤一眼,「笑什麼?不許笑!」

……

……

也不知道夏曉雪是怎麼開解石青的,反正夏曉雪去了石青的臥房呆了一個多小時,母女倆談了一會,石青終於安安穩穩地睡了。是不是徹底解開了「看黃碟被女婿撞破」的心結,就不得而知了。

夏曉雪笑吟吟地走回房來,見安在濤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床邊的檯燈還亮著。她就輕輕地脫掉睡衣,也鑽進了溫暖的被窩裡,剛要習慣性地依偎進安在濤的懷抱,卻被一雙躁動的大手一下子給抓住了胸前的豐盈。

「呀。」夏曉雪嚇了一跳,低低道,「你沒睡啊,嚇我一跳。」

安在濤嘿嘿笑著,一個翻身就將她壓在了身下,伏在她耳邊笑道,「說了一晚上的黃碟——丈母娘是沒有想法了,你老公我有想法了……」

「呸……」夏曉雪羞得呸了一聲,剛要大發嬌嗔,卻突然自己身子的敏感處已經被安在濤熱烈地挑動起來,渾身沒有了一絲力氣,只能媚眼如絲地望著自己的男人,任憑他將自己的身子全部佔有。

……

2月10,正月初十,上午10點。

夏曉雪陪著石青去逛街,安在濤就拒絕司機的好意,故意從夏家小區門口的公交車站上了25路公交車。他要趕去藍煙燃氣集團去跟梁茂才等人匯合,房山煤氣公司的考察團昨晚就趕到了藍煙。

上了公交車,安在濤就四下裡打量著。他聽夏天農說,藍煙很多公交車、出租車使用的燃料就是壓縮天然氣和壓縮液化石油氣,所以就想親自體驗一下。

公交車走走停停,到了藍煙燃氣集團公司大樓前停下,安在濤就下了車。今天的天氣有些古怪,明明是烈陽高照,但卻是寒風呼嘯冰冷刺骨,溫度很低。因為是沿海城市,所以又非常陰冷潮濕。這樣的天氣讓人很難受,安在濤直覺嗓子一陣癢癢地,就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站在寒風裡裹著大衣佝僂著身子望著公交車慢吞吞地遠去。

說實話,他對這燃氣汽車多少有些失望。似乎是動力不足,爬坡無力,行駛起來總是給人一種無力感。藍煙的地勢平緩尚且如此,如果是房山那種地勢凹凸不同的情況,而有些區縣還處在山區,這顯然並不適合發展這種大型的燃氣汽車。

或者,出租車可以的吧?安在濤心裡琢磨著。他之所以對燃氣汽車產生了興趣,是因為在他的潛意識裡還是希望建設綠色節能產業的——如果有可能,他寧可在「燃氣汽車」方面做做文章,也不願意去上那種相對污染較強的焦化人工煤氣項目。

房山煤氣公司下屬有幾個公司經營的是液化石油氣業務,如果在LPG上上規模,擴大和延長這條綠色環保的朝陽產業鏈——消化一批職工肯定沒有問題。

但想法歸想法,能不能實現,卻是另外一個問題。

安在濤站在公交車站牌下,靜靜地望著馬路對面的藍煙燃氣集團公司辦公區。一輛土黃色的掛著房山拍照的麵包車在他的身邊戛然而止,公司辦公室主任孫振林和安在濤的秘書彭軍、公司副總梁茂才,先後跳下車來,笑著跟他招呼道,「安市長……」

安在濤回頭笑笑,「你們來了?老梁,跟對方聯繫好了沒有?」

梁茂才笑道,「老領導,都聯繫好了。孫主任,你不是說藍煙方面要出來接我們進去的嘛?怎麼人呢?」

孫振林搓了搓手,「安市長,梁總,我馬上再給他們的辦公室主任打電話。」

孫振林打電話聯繫藍煙燃氣方面的時候,安在濤跟梁茂才說笑著也上了麵包車,麵包車緩緩開動了起來。

「同志們,今天咱們是來向人家取經的,態度都低調一些……嗯?老梁,考察團你帶隊,我就作為一個普通團員參加考察就行了,我就不出面了……」

梁茂才有些尷尬地望著安在濤,猶豫了一下,才點頭答應了下來。其實他也知道,安在濤的身份特殊,他嚴格說起來,並不是企業領導,而是政府官員,作為房山市市長助理,如果他出現在公開的場合中,總是有些不便處。

麵包車緩緩開進了藍煙燃氣乾淨整潔美觀大方的院中,一男一女兩個人從大樓裡匆匆走了出來,笑吟吟地迎了過來。

孫振林先過去跟對方接上了頭,知道面前這三十五六歲的男子就是藍煙燃氣集團公司的行政辦公室主任龔孟軍,而那年輕女人則是藍煙燃氣辦公室的一個普通職員。

見對方只派出一個中層幹部出來接待,孫振林心裡就有些不高興,同時又怕引起領導不高興。他皺了皺眉,勉強笑著跟龔孟軍介紹房山煤氣公司考察團的領導和成員。

安在濤無所謂地躲在了隊伍的最後面,讓梁茂才出面去應酬。梁茂才眼角的餘光見安在濤出溜到了隊伍後面,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龔主任,這位是我們公司的黨委委員、副總經理梁茂才先生……這位是……」孫振林一一介紹著,龔孟軍笑吟吟地跟梁茂才等人握著手,朗聲道,「諸位房山煤氣的領導,歡迎大家到藍煙燃氣來……請大家進會議室談吧。」

進了藍煙燃氣的會議室,房山煤氣公司的人員都有些尷尬。人家連水果都沒有準備,看得出來,人家藍煙燃氣集團根本就沒有把突然主動提出來考察的房山煤氣公司放在眼裡。

穿著天藍色工作服的女職員匆匆忙忙地用一次性紙杯給眾人倒水,裡面竟然連茶葉都沒有。孫振林心裡那個鬱悶啊,但卻說不出口來。

梁茂才心裡當然也有些不高興,不管怎麼著,房山煤氣一個副總帶隊來考察,藍煙燃氣方面應該派出一個級別相當的公司級領導出面接待才是,但是現在看來,人家純粹是在敷衍他們……

梁茂才暗暗掃了安在濤一眼,見安在濤坐在那裡面無表情,只是揚頭看著會議室牆上的一些個企業宣傳口號,似乎是很有興趣。

好在龔孟軍見房山煤氣公司來了一個副總,且不管怎麼說原來都是客,就笑著出去找上了集團公司總經理季夢潔,他那意思本來是想讓季夢潔出面露露臉或者是派個副總出去接待一下,哪怕是去會議室裡坐幾分鐘講幾句話,也算是給對方一個面子。

但季夢潔卻皺了皺眉,冷冷擺了擺手,「我工作很忙,抽不出時間來。讓趙經理出面接待下吧,看看他們要學習什麼,盡量安排一下,中午——龔主任你安排個工作餐就是了,你接待就可以了。」

季夢潔說的這個「趙經理」是集團公司總經理助理趙軍。

這個季夢潔在藍煙燃氣集團的「身份和地位」有些特殊,她是學城市燃氣的碩士生,又是現任藍煙市市長助理、規劃局局長季德魯的獨生女,不僅有「才」還有「勢」。她原本在藍煙市建委干一個科長,後來藍煙燃氣改制組建集團公司的時候,就被下放到了這家企業任總經理,是僅次於集團公司董事長的二號人物,一向說一不二,屬於那種強勢鐵腕的女企業家類型。

龔孟軍有些猶豫,但卻還是沒敢再說什麼,扭頭出了季夢潔的辦公室,去找趙軍。

……

……

不多時,龔孟軍和一個穿著深黑色西服神色倨傲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進來,藍煙燃氣集團公司經理助理趙軍傲然笑著跟梁茂才等人一一握手,寒暄完畢,這才坐在了主人一列的中央位置處,朗聲笑了笑,「梁總,諸位房山煤氣公司的領朋友,首先我代表我們藍煙燃氣集團公司歡迎大家的光臨。我叫趙軍,是集團公司總經理助理,我受我們集團公司季夢潔季總經理的委託……」

如果說一開始趙軍的話還靠譜、還有些「禮貌」,可到了後面,完全就成了某種高高在上的語氣和強調。

房山煤氣公司如今在同行業內臭名遠揚,年前又剛被全國燃氣協會通報批評,所以,說實話,目前內憂外患面臨破產倒閉的房山煤氣很是被人看不起。藍煙燃氣方面領導這種態度,雖然貌似有些過分,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梁茂才有些難堪地定了定神,笑了笑,「感謝趙經理,感謝龔主任,感謝藍煙燃氣方面的接待。我們今天來呢,主要是想學習一下貴公司在集團公司運營模式、國有資產管理、組織架構、人力資源管理等方面的先進經驗……同時呢,想實地考察參觀一下貴公司在城市燃氣運營以及汽車燃氣供應領域的幾個項目,煩請貴方給予支持。」

梁茂才的話剛剛說完,坐在一側的安在濤突然插話道,「趙助理,我們能不能去你們的LPG加氣站看一看?」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安在濤稱呼趙軍為「趙助理」,這讓趙軍聽了心裡很不舒服,臉色一變。雖然是「總經理助理」,但出於禮貌一般還是稱呼為「趙經理」,這樣直接叫他「趙助理」的人還是真沒有。

安在濤坐在最邊上,這個位置一般是最普通的工作人員的位置,趙軍斜眼掃了他一眼,沉著臉沒有做聲。

龔孟軍猶豫了一下,剛要說什麼,卻見梁茂才又笑著道,「是啊,我們來之前,就聽說貴公司在燃氣汽車方面做得很好。領導指示我們,這一次專門來看一看!」

「嗯,最好是實地看一看,光看材料也沒有一個概念。這樣吧,一會我們馬上就去實地看看,麻煩貴公司安排一下。」說到自己關注的問題,安在濤有些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下意識地插嘴道。他當領導習慣了,一般是想什麼時候發言就什麼時候發言,豈不料這樣引起了趙軍的強烈反感。再加上他之前那一聲「趙助理」,本已引起趙軍不快。

聽安在濤如此不懂規矩、如此「頤指氣使」,趙軍的面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霍然起身,擺了擺手,「小龔,我出去打個電話,你們繼續……」

趙軍憤憤而走,龔孟軍有些不屑一顧地望著他,而梁茂才眾人則尷尬地坐在那裡,氣氛一下子就沉悶了起來。

直到這個時候,安在濤這才恍然:原來是自己「失禮」了,得罪了藍煙燃氣的這個趙助理!不過,安在濤也沒有放在心上,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這種事情也不算什麼。

眾人靜靜地等待著趙軍,但半個小時過去了,趙軍還是沒有再回來。到了最後,那個龔孟軍也藉故出去打電話,不知所蹤。會議室裡只是留下一個女職員,虛應故事。很顯然,是放房山煤氣公司的人鴿子了!

藍煙燃氣方面的態度,其實在安在濤看來是無所謂的事情,他的目的是來取經而不是「擺譜」,對方接待的態度好一些差一點都無關緊要。

但像這樣被涼在這裡,卻讓他心裡不由升騰起幾分怒氣來。他沉聲道,「孫振林,去問問那個龔主任,是不是安排一下,我們去看看,不能老是坐在這裡看什麼材料……」

見安在濤生氣,孫振林心裡有些惶恐,剛要起身出去找人,卻見龔孟軍推門進來,笑了笑,「幾位,實在是不好意思啊,我跟下面的公司聯繫了一下,現在幾個加氣站業務繁忙,實在是沒法接待考察——這樣吧,我們下午安排一下,下午再去,好不好?」

「上午嘛,就讓小張陪著各位在我們集團公司的職工活動室、黨校、培訓學院、職工體育場這些地方參觀一下,各位需要什麼材料,都跟小張說,讓她給提供。」龔孟軍微微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我還有些工作要做,就先失陪了。」

孫振林的臉色一變,趕緊回頭來望著安在濤。就是在這一回頭注視間,孫振林清晰地看到了安在濤眼中的一抹怒氣和冷厲。

安在濤這個時候,不僅很生氣,也很失望。不說別的,就憑藍煙燃氣這種企業風氣,也說明他們沒有什麼值得學習的地方。但來都來了,又是自己提出來的,卻也不能這樣空手而歸。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揮揮手用自己的手機撥了一個電話號碼但沒有接通,遞給了彭軍,「彭軍,你跟藍煙市委的韓古韓秘書聯繫一下……」

彭軍心裡大喜,他知道安在濤的老丈人就是藍顏市委書記,在藍煙市的這一畝三分地上,安在濤還是能有幾分話語權的。彭軍本來以為安在濤通過夏天農安排的考察,但後來看對方接待冷淡,就知道安在濤並沒有動用這邊的關係。

彭軍打電話的時候,安在濤慢慢站起身來,走到了會議室靠南的牆壁下,靜靜地揚起頭望著上面的一幅書法字畫,神情非常認真專注。

第445章 挖人(下)

因為要陪女兒和女婿,藍煙市委書記夏天農這兩天沒怎麼正經去上班,上午去辦公室坐一會處理幾件公務,然後就回家去了。

女兒女婿難得來一次,相聚不容易,夏天農當然是想要多跟女兒女婿相處兩天,同時也享受一下難得的清閒時光。

夏天農不忙,所以他的秘書韓古也就閒了下來。上午,他正在辦公室裡上網斗地主,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見電話號碼是夏書記的女婿安在濤的,他也不敢怠慢,趕緊接了下來,同時順手關閉了斗地主的網頁。

但打電話的卻不是安在濤,而是安在濤的秘書彭軍。彭軍在電話裡把房山煤氣公司來藍煙燃氣集團學習考察的事兒簡單說了一下……韓古就馬上明白了安在濤找他的真正用意。

放下電話,韓古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通過市委辦,而是利用自己的私人關係找上了藍煙燃氣集團的董事長、原藍煙市公用事業局副局長馬奎。

市委書記的秘書雖然不是官,但在下面,韓古這個市委書記秘書的影響力卻不低於普通的局委辦主官,甚至,比一些個普通的副市長說話都管用。越是強勢的市委書記,秘書的「能量」就越大。夏天農因為省裡有陳近南在,所以在藍煙也算是強勢,作為夏天農的秘書,韓古自然是「狐假虎威」。

所謂打狗還得看主人,市委一把手身邊的人,下面總得給幾分面子。

馬奎只是跟韓古有過兩面之緣,曾經在一個場合中同桌應酬過,當時也就互留了名片。

但韓古卻沒有打馬奎的手機號,而是直接給藍煙燃氣集團辦公室的接待電話打了過去。也不是他端架子,只是他實在是想不起把馬奎的名片扔哪裡了,找不到馬奎的電話號碼。

「你好,藍煙燃氣。」

接電話的女聲很清脆很好聽,猶如一隻百靈鳥跳躍在枝頭的鳴唱,似乎還隱隱裹夾著一股子清新的春風。韓古心裡意淫了一下,聲音淡漠而高傲地沉聲道,「你好,我是市委辦,我找一下你們的馬董事長。」

電話那頭接電話的藍煙燃氣集團辦公室文秘小周有些奇怪地換了個姿勢接電話,將電話聽筒挪到了左邊耳朵處,笑道,「不好意思,請您撥打馬董事長的辦公室電話吧。」

韓古皺了皺眉,「麻煩你跑一趟,喊馬董事長過來接下電話吧?或者,你把馬董事長的辦公室電話號碼跟我說一下。」

聽這人口氣很大也很傲慢,小周心裡也緊張起來,「市委辦」是一個挺那個啥的「稱呼」,說不準這人是市委一個領導?

小周恭謹地道,「好的,麻煩您稍等,我馬上去找馬董事長接電話。」

小周跑到了隔壁的馬奎辦公室,敲了敲門,馬奎正在沙發上看報紙,見到如花似玉的小周進門,前挺後翹清秀可人,年逾五十的馬董事長眼前頓時一亮,心裡莫名的癢癢起來。

對於辦公室這個年輕靚麗的女子,他心裡可是覬覦很久了,但卻一直沒有能夠上手。

馬奎嘿嘿笑了笑,起身來故意走到小周跟前,故作親暱地拍了拍她纖細柔美的肩膀,「小周啊,來,坐。」

小周的臉一紅,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怯怯道,「馬董,辦公室有您一個電話,說是市委辦的……」

馬奎一怔,繼而皺了皺眉,「市委辦的?他沒說姓啥?」

小周搖了搖頭,「那人說話挺強硬的,說讓您過去接電話……」

馬奎哦了一聲,匆匆跟著小周出門去辦公室接電話,等他趕過來拿起話筒的時候,韓古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心裡暗暗把馬奎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喂,我是馬奎。」

聽到電話那邊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韓古這才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淡淡笑道,「你好,馬董,我是市委辦的韓古。」

「啊,原來是韓老弟啊……」馬奎很是吃驚,臉上馬上就堆起濃烈的笑容來,「市委領導找我有事?」

「馬董,有件事情想要麻煩你啊……是這樣,房山市煤氣公司今天就在你們公司學習考察,他們的一把手也親自來了,你不知道?有沒有去接待一下啊?」韓古笑了笑,「我可是聽說,你們對人家不怎麼熱情喲?!」

「一把手也來了?」馬奎笑笑,「我倒是不清楚這事兒。不過,韓老弟你親自打電話過來,咱們這邊肯定沒有任何問題……你放心,我馬上安排下去,讓下面的人高規格接待。同行業交流嘛,他們需要什麼,咱們這邊保證就提供什麼,絕不藏私!」

馬奎以為是韓古的關係,就笑著說了幾句。

韓古撇了撇嘴,淡淡道,「馬董,對方來的主要領導可是房山市市長助理、市委委員,他是掛職兼任的這個企業的一把手,我想你如果有空的話,還是親自過去接待一下吧。」

「市長助理?」馬奎有些意外,但心裡卻還是沒怎麼放在心上,外地市的官員,不要說一個市長助理,就算是副市長又能如何?

但他的心思還沒有轉過來,卻聽韓古又輕描淡寫地追加了一句,「馬董,咱們私人關係不錯,我就給你提個醒啊。房山煤氣公司來的這位安在濤安市長,可是夏書記的親生姑爺,這兩天帶著夏小姐來藍煙探親來的。」

「啊……謝謝韓老弟提醒!!」馬奎忍不住低低一聲驚呼,在電話裡連連向韓古道謝。

韓古放下電話,長出了一口氣。他知道安在濤這個時候找上自己,無非是為了「面子」,既然他不親自給自己打電話,那即說明這事兒他不想讓夏天農知道。

所以,韓古在隨後的電話給夏天農匯報工作時,這事兒連提都沒有提。

……

……

馬奎放下電話,臉色立即陰沉了下來。他擺了擺手,站在原地喊了一嗓子,「龔孟軍!龔孟軍!」

龔孟軍人沒在辦公室,他剛從廁所那邊過來,突然聽見一把手馬奎在喊,就匆匆跑了過來,喘了口氣道,「馬董,您找我?」

馬奎有些急躁地沉聲道,「房山煤氣的領導來考察,你們辦公室怎麼也不通知我?你趕緊說說,現在公司哪位領導在接待他們?你怎麼沒過去接待?」

馬奎的語速很快,龔孟軍心裡咯登一聲,心道馬奎怎麼好端端地關心起這事兒來了?這種事情太小,根本就沒有必要匯報到董事長那裡去,所以房山煤氣組團來考察的事情,龔孟軍壓根就沒跟馬奎匯報。

「馬董,您工作忙,這種小事兒我也沒跟您匯報——我跟季總匯報過了,季總讓趙經理和我出面接待一下就行了……」龔孟軍小聲陪笑著。

「趙軍呢?」馬奎一邊向電梯口走去,一邊匆匆擺了擺手,「龔孟軍,馬上通知季總,通知所有在家的公司領導和相關部門領導,一起去會議室接待房山來的客人!」

龔孟軍嚇了一跳。

……

……

梁茂才焦躁尷尬地抬手看了看表,見已經11點多,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安在濤跟前,低低笑了笑,「老領導,咱們是不是……」

梁茂才的意思很明顯,既然事情都到了這個份上了,人家藍煙燃氣集團並不怎麼待見咱們,還是先回了吧……

安在濤笑了笑,坐在那裡默默地望著會議室的門口,淡淡道,「再等等吧,我就不相信了,一個這麼大的公司還是能把客人撂下不管?」

正說話間,會議室的門開了,馬奎帶著十幾個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走了進來,龔孟軍幾步匆匆過來,向孫振林走過來,急急伏在他耳邊小聲道,「孫主任,請問哪位是房山來的安市長?」

孫振林也有些不明所以,就順手指了指已經慢慢站起身來的安在濤。

龔孟軍引路,馬奎在前,一個氣質優雅雍容美麗的年輕女子在後,身後是十幾個藍煙燃氣集團的頭頭腦腦們。一下子湧進來這麼多人,這間不算很大的會議室裡就顯得有些擁擠起來。

安在濤面帶微笑,神色平靜,微微上前了兩步。

馬奎早已猜出安在濤的身份,不待龔孟軍和孫振林介紹,臉上就堆滿笑容幾步走過來,熱情地跟安在濤握著手,「你好,安市長,我就是藍煙燃氣的馬奎。領導遠道而來,怎麼也不提前跟我們打個招呼,我們也要準備一下……」

「你好,馬董事長。」安在濤笑了笑,「我們這些人冒昧過來取經,給貴公司添麻煩了……」

「不麻煩,這麻煩啥?我們想請領導來檢查指導工作還沒有機會喲……」馬奎客套著,客套聲裡帶著些許的恭謹。

站在人群後的趙軍用驚訝的目光望著安在濤,這個年輕人竟然是房山市的市長助理?企業一把手兼任市長助理……天……

儘管安在濤是一個外地的市長助理,但馬奎的態度似乎也過於恭敬和熱情了一些……藍煙燃氣集團總經理季夢潔優雅地站在那裡,暗暗打量著安在濤,心頭卻是浮起了一絲疑惑。

以她對於馬奎的瞭解,不要說一個外地市的市長助理,就算是藍煙市的市長助理,也不能讓他如此謙卑恭謹。但是——

馬奎跟安在濤寒暄了好半天,才轉過身來給季夢潔讓出了位置,「安市長,這位是我們藍煙燃氣的總經理季夢潔小姐,是咱們公司引進的高端管理人才,工商管理學碩士,為公司今天的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安在濤呵呵笑著,主動伸出手去,跟季夢潔那柔軟白皙的小手握在了一起。

「歡迎安市長和各位房山煤氣的朋友。」季夢潔矜持地一笑,旋即將自己的手從安在濤的手裡抽了出來。

她的身材修長,嬌美的容顏上掛著恬靜的笑容,一幅黑邊眼鏡架在白皙挺拔的瓊鼻上,齊耳的烏黑短髮,渾身上下發散著濃而不膩的知性氣息。

一個兼具了知識分子氣質的女強人,一個精明幹練的女人……安在濤清冽的眼神從季夢潔的身上掃過,輕輕點頭後,又繼續跟藍煙集團其他的公司級領導握手寒暄。

到了最後跟趙軍握手的時候,安在濤淡淡一笑,朗聲道,「趙助理,歡迎你有時間到我們房山去做客!我們房山煤氣上下隨時恭候藍煙燃氣集團領導的光臨指導……」

「謝謝安市長,您客氣了。」

這一聲「趙助理」再次傳入趙軍的耳朵,只是他的心頭再也泛不起任何的不滿波瀾。他尷尬地漲紅臉,低著頭跟安在濤匆匆握了握手,然後就避到了一側。

……

……

馬奎和季夢潔親自作陪,藍煙燃氣集團公司領導班子所有在家的成員,全部出席了中午的歡迎宴會。當然,彭軍等人由藍煙燃氣的辦公室主任龔孟軍和經理助理趙軍款待,房山煤氣考察團中能有資格跟安在濤同在一桌的,也就只有梁茂才。

吃飯的時候,馬奎極盡恭謹之能事,話語間的某種巴結和逢迎之意已經非常明顯了。直到現在,季夢潔等人才恍然大悟,大吃一驚:原來眼前這位年輕俊朗的房山市長助理,竟然就是市委書記夏天農的女婿!

房山市的市長助理不算什麼,但藍煙市市委書記夏天農的女婿,這兩個身份重合起來那就非同一般了。馬奎縱然是在企業,哪裡又敢得罪夏天農?像他這種國企老闆,市委書記一句話就可以免了他,決定著他的命運,可以讓他從天堂一下子就墮落到地獄去。

吃完飯,見馬奎還有繼續陪同下去的架勢,安在濤笑了笑,「馬董,你工作忙,我們就不再耽誤你的時間了。這樣吧,貴公司隨便派個人帶我們參觀一下就可以了……」

馬奎猶豫了一下,他下午確實還要去市裡去開會……他點了點頭,呵呵笑道,「安市長,非常不好意思,我下午正好還有個會,要去市裡開會——這樣吧,讓季總陪著各位多轉一轉——季總,咱們跟房山煤氣公司是同行業的兄弟單位,你可一定要招待好房山煤氣的朋友!」

季夢潔淡淡而恬靜地點了點頭,向安在濤揚了揚手,「安市長,請上車吧,這樣,我先帶諸位去參觀一下我們藍煙的辦公大樓以及一些附屬的企業文化設施。之後,我再領你們去城區裡的天然氣加氣站看一看,如果你們還有其他別的要求,隨時可以跟我提出來!」

……

……

下午,利用兩個小時的時間,在季夢潔的陪同下,安在濤等人參觀了藍煙燃氣集團的辦公大樓、企業文化場館、體育場館、職工培訓學院、下屬燃氣輸配企業的調壓站和調度室、新建成的CNG加氣站,對於藍煙燃氣先進規範的企業管理模式和具有行業特色的企業文化感觸很深。

走了這麼一圈,安在濤站在藍煙燃氣集團公司新建的體育場外,指著不遠處藍白相間集團辦公大樓,向站在他右邊的梁茂才感歎道,「怎麼樣?老梁,感受很深吧?」

梁茂才點了點頭,「安市長,收穫很大。不服不行啊,跟人家一比,我們公司的管理就好像是手工作坊,人家處處是制度先行,制度不僅健全完善而且高效運行……尤其是人家的企業文化氛圍很濃厚,我看我們完全可以借鑒一下,回去後也盡快總結提煉出我們的企業精神來。」

季夢潔禮貌地站在一側微笑不語。乍暖還寒的料峭春風中,她盈盈地站在那裡,金燦燦的陽光籠罩下來覆蓋在她的身上,給她柔美的全身勾勒出一道道華貴的弧線。

陪同考察的藍煙燃氣集團辦公室主任龔孟軍有些恭維地瞥了季夢潔一眼,笑道,「安市長,梁總,我們公司的企業精神、標示、企業宗旨、發展理念,各種管理規章制度、細化到每一個部門的職責,還有各種文體設施的建立健全,對外投資監管體制的明確理順……等等這些,都是在季總的主持下完成的,季總來藍煙集團3年,我們公司可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

安在濤呵呵一笑,「季總真是女中豪傑,企業管理的一把好手……」

季夢潔似乎並沒有理會龔孟軍的「拍馬屁」,只是很優雅地笑了笑,「安市長,過獎了。藍煙燃氣能走到今天,首先是市委市政府的正確領導,其次是集團公司黨委和董事會的英明決策,至於我,不過是執行董事會的決策罷了……」

安在濤本是由衷之言,一路參觀下來,季夢潔的專業和優雅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不過見季夢潔謙讓,他就笑了笑,再也沒有說什麼。

他微微上前一步,與季夢潔站在了一起,笑笑,「季總,請教一個專業問題。我對你們的這種壓縮天然氣和壓縮液化石油氣項目很感興趣,我看貴公司已經開拓出了燃氣汽車的市場,不知道季總對燃氣汽車今後的廣泛應用有何看法,比如說像我們房山,可不可以學習你們藍煙燃氣這樣,在燃氣汽車領域做做文章呢?」

季夢潔早就看出安在濤對這個CNG項目很感興趣,聽他問起這個,她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來,有些玩味地深深望著安在濤,「安市長,請恕我直言,我個人並不看好國內燃氣汽車的發展。」

安在濤一怔,「怎麼說?」

「雖然我們公司上了這個項目,但這完全是市裡政策推動的結果。如果沒有市裡的財政支持和各種優惠政策支持,我們根本不可能上CNG,上了也要垮。」季夢潔將幽深似水的雙眸從安在濤那張英俊的臉上挪開。

「首先是國家政策跟不上。燃氣汽車要想形成產業規模,必須要有國家級的燃氣汽車產業政策,需要國家的大力扶持……其次,由於氣體燃料體積能量密度低,僅為汽油的0.11%,行駛里程較短,因而加氣站和供應網絡的建設就必須走在前面。而這正成為制約城市燃氣汽車發展的最大障礙。」

「標準規範欠缺也是燃氣汽車面臨的難題。如目前車用液化石油氣加氣站和車用壓縮天然氣加氣站的設計規範、車用氣體燃料LPG、CNG等國家標準還沒有;在加氣站建設和燃料質量的保證上還存在較多的問題;還有汽車油改氣,缺乏一個全國性的法規規範和技術標準,存有很大的安全隱患……」

「所以,我認為,國內的燃氣汽車行業在20年之內形成不了太大的市場規模,只能是小打小鬧……我建議房山煤氣還是不要在這方面無謂浪費資金。當然了,如果房山市政府肯大力扶持你們,為了環保節能的地區形象,為了政府領導的面子,你們也可以搞一搞。」

季夢潔略帶嘲諷地一笑,很顯然,從她的態度來看,她對於藍煙燃氣新上的燃氣汽車加氣項目並不感冒。

季夢潔的話徹底澆滅了安在濤對於這個項目的最後一點念想。哎——他忍不住輕歎一聲,凝望著藍煙燃氣辦公大樓上的企業標示——一簇跳動的藍色火焰,久久不語。

季夢潔默默地打量著他,對於這個年輕儒雅的房山市長助理,她心裡頗有幾分好奇。這麼年輕,比她還小三歲,竟然已經坐到了這般高位上,看起來背景似乎並不一般;而這樣一個年輕有為前途無量的後備幹部,卻又去了一個企業……這豈不是咄咄怪事?

作為同行業企業,對於房山煤氣的現狀,季夢潔也有所耳聞——而正因為房山煤氣的現狀,所以她才對安在濤的選擇而覺得不解。

……

……

季夢潔盈盈而優雅地前行,安在濤與她並肩前行,梁茂才和藍煙燃氣的人遠遠地跟隨著。突然他停下腳步,扭頭過去望著季夢潔低低笑道,「季總,能請教一個私人問題嗎?」

季夢潔突然覺得安在濤的目光變得有些熱切,她直覺有些彆扭,微微避過了他的眼神,「安市長請講。」

「季總人是在體制中還是在體制之外呢?在藍煙燃氣年收入多少?」

安在濤的這話一出口,季夢潔訝然地瞥了他一眼,心道這人怎麼問起了這種很不禮貌的隱私問題!他想要做什麼?怎麼關心起自己的收入來了。

季夢潔有些不太高興。如果不是公司董事長馬奎再三叮囑她要陪好這位夏書記的女婿,要不是怕影響到自己老爹的仕途,以她的性情早就拂袖而去了。

但安在濤卻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很不禮貌,他猶自凝望著季夢潔,眼神有些閃爍,也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

季夢潔勉強一笑,「……安市長,我們這種小地方小企業,還能拿多少錢?呵呵,幾萬塊罷了。」

安在濤哦了一聲,回頭掃了一眼,見梁茂才等人沒有跟過來,突然壓低聲音道,「季總,你的專業素質和管理能力讓我很敬佩……我知道我這樣說很冒昧,但是我確實真心想……」

聽完安在濤的話,季夢潔的面色頓時變得極其古怪,神色微微有些變幻。無論如何,她做夢都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如此倉促、如此直接地想要挖藍煙燃氣的牆角……

跳槽?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季夢潔是一個天生的企業管理女強人,如果有更適合她發展的舞台和空間,當然也要有體面的薪水,她會毫不猶豫地離開藍煙燃氣另謀高就。

但是,房山煤氣嘛——這種頻臨倒閉沒有多少發展前景的小企業,卻一點也勾不起季夢潔的興趣。這種企業,就算是一年給她一百萬,她也不會去。

這個男人,還真是有趣啊……他也真敢說……季夢潔沒有生氣,反而覺得有些好笑。

她用玩味的眼神掃了安在濤一眼,淡淡道,「安市長的盛情我心領了,謝謝安市長的看重。只是我家在藍煙,父母身體又不好,我是不會離開藍煙去其他地方工作的,這一點,還請安市長見諒。」

見季夢潔婉言拒絕,安在濤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微笑著停下腳步,等梁茂才等人跟過來,這才跟季夢潔握了握手,上了麵包車。

季夢潔和藍煙燃氣的一群人站在公司門口送行,她清晰地看到安在濤笑吟吟地坐在車廂裡向自己揮手告別,突然間,安在濤這張笑吟吟的面孔在她的眼前晃動著,讓她有些心煩意亂。

安在濤確實是臨時動了「挖人」的念頭。

季夢潔出眾的管理素質和專業能力,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雖然只有幾個小時的短短相處,但以他前世今生兩世豐富的人生閱歷來判斷,他認為季夢潔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企業管理人才——正好可以做夏曉雪的幫手,協助她打理安夏和龍騰兩家大資本。

夏曉雪的壓力太大,安在濤一直想要給她找一個能幫她分憂和分擔管理壓力的助手,但卻始終沒有合適的人選。季夢潔有能力,又是年輕女性,正好符合安在濤的潛在要求,所以他就顯得有些冒失地開口試探了季夢潔一下。

第446章 一個男人的怒火(一)

季夢潔就這樣讓安在濤一行人走了,藍煙燃氣集團公司的董事長馬奎心裡很不滿意。他本來都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晚上準備好好地宴請一下安在濤,趁機跟夏書記的女婿拉好關係,最好能「聯絡」上幾分感情。

他去市裡開會,順便也就去找韓古打聽了一下夏書記這女婿安在濤的事情。當時韓古微笑不語,只是悄然告訴他可以上網「百度」一下「安在濤」。

開完會回來,馬奎就在網上搜索起了「安在濤」,各種網頁竟然高達上萬條,安在濤參加各種活動、各種政績的新聞報道比比皆是。馬奎仔細看了看安在濤公開的履歷信息,心頭暗暗咋舌:短短幾年的時間,他就從一個鎮委書記走過了副書記、縣長、縣委書記和市長助理這些常人或許一輩子都難以越過的政治門檻,這等坐火箭一般的陞遷速度只能說明了一個問題:此人絕不簡單。最起碼,在馬奎看來,絕對不止是夏天農女婿這麼簡單。

夏天農固然有權勢,但影響力卻還不至於輻射到房山去。況且,以夏天農這麼一個市委書記的能量,還不足於支撐安在濤走到目前的位置。

與陞遷速度相對應的,還有安在濤一步一個腳印的輝煌政績,這又似乎從另一個側面證明,安在濤其人不僅有背景還很有能力,頗具有創新意識和實幹精神。正是時下上面看重和喜歡的那種年輕而有頭腦靈活的後備幹部,將來的前途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將會是一片坦途。

這兩者結合起來,出現在同一個年輕人的身上——一個不到30歲的副市長,其前途何等之遠大?傻子都想得明白。

馬奎心裡暗暗安定主意,一定要趁機與安在濤交好,最好能扯上點關係。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跟夏書記交往的好機會,怎麼可能放過。

但馬奎定了定神,正準備讓辦公室去藍煙最高檔的酒店「海王府」定一桌豪華酒宴來款待安在濤的時候,季夢潔的電話打了過來,告訴他說房山煤氣的人結束考察已經走了。

馬奎大吃一驚,立即從辦公桌後面騰地一下子坐起身來,「小季,你怎麼能放客人走了?都下午這個點了,兄弟單位領導過來,咱們作為地主,怎麼著也得請人家吃頓晚飯吧?看看,搞成這樣……」

季夢潔知道馬奎心裡想的是什麼,但嘴上卻不以為然的笑笑,「領導,我挽留他們吃晚飯了。但是那個安在濤說,他們公司現在內憂外患工作任務繁重,他說他們要立即連夜趕回房山去……」

馬奎皺了皺眉,「算了,走就走了吧。」

馬奎放下電話,自顧找出安在濤的名片來,按照名片上的手機號碼打了過去,但接電話的卻不是安在濤,而是夏曉雪。

安在濤剛回到夏家,覺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就一頭扎進了廁所。聽他的手機響起,夏曉雪順手拿起就接了。

「喂,您好安市長……我是藍煙燃氣的老馬啊……」

夏曉雪一怔,笑笑,柔和道,「哦,你好。只是我先生現在不方便接聽電話,請問你找他有事嗎?如果有事的話,可以告訴我,我替你轉達一下。」

「呵呵,也沒啥事,就是問候安市長一下,安市長帶隊來我們單位考察——兄弟單位考察團來了,我們單位領導班子想請房山煤氣的領導和朋友們吃頓便飯,不知道安市長方便不方便?呵呵!」

夏曉雪哦了一聲,「好的,我知道了,一會我轉告我先生,讓他給你回復電話。」

夏曉雪站在衛生間門外,笑著喊了一嗓子,「老公,有個藍煙燃氣姓馬的人,要請你們吃晚飯,你去不去?要是不去的話,就一會給人家回個電話。」

安在濤肚子裡正在「翻江倒海」之中,聞言忍著腹疼回了聲,「不用回了,老梁他們都回房山去了,這個時候,估計已經上了高速了,還吃個啥飯?」

……

……

安在濤揉著肚子出來,長出了一口氣。可能是中午吃的海鮮有些問題,整整一個下午,他的肚子都有些不舒服。夏曉雪見他出來,笑吟吟地遞過一杯熱咖啡去,「老公,喝點熱乎的東西暖暖肚子,一會就好了。」

「曉雪,我今天給你號下了一個頂尖的人才,挺不錯的,你看看她的資料。」安在濤說著就將夏曉雪拖到了電腦跟前,鍵入「藍煙燃氣、季夢潔」,頓時出來了很多網頁。

夏曉雪微微一怔,她也有心找一個合適的助手,從她手裡把安夏集團的管理擔子接過去,然後她才好專心經營打理龍騰石油,將她和孟菊劉彥兩女合力打造的這一個超級大資本集團進一步做大做強。進軍能源領域,三女雄心勃勃,其志向之遠大遠遠不是普通人能夠想像和揣度的。

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夏曉雪一人兼管安夏集團和龍騰集團兩家大企業,總是有些吃力的。

但一直卻沒有合適的人選。她公開招聘過一次,應聘者如雲,國內商業管理精英人才紛至沓來。其中,某商業財團的一個副總背後跟她有過接觸,倒是蠻合要求,但這人是個40多歲的中年男人,雖然企業管理能力有了,但夏曉雪卻覺得他有些「色迷迷」地,心下有些不喜,最終還是否決了他。

聽安在濤這麼一說,夏曉雪本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就隨意點擊著季夢潔的資料瀏覽著。季夢潔比夏曉雪大上三歲,她的樣貌、學歷還有教育背景,都很快引起了夏曉雪的興趣。

見夏曉雪似是有些意思,安在濤就站在一旁抱著膀子笑道,「曉雪,我看人的眼光應該還是不錯的。這個季夢潔我認為不錯,給我的感覺很好。大局觀很強,處事果斷老練,非常專業敬業,我覺得在某些方面跟你還挺像的。」

夏曉雪笑了笑,回頭望著安在濤,「老公,你覺得行就行吧——我相信你的眼光。不過呢,人家可是堂堂的副縣級幹部,又是藍煙燃氣集團總經理……咱們沒準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呢。」

「曉雪,我看事不宜遲,直接找上她,你去跟她談一談。我相信,像她這類女人總是會非常希望擁有一個更大的施展才能的舞台的。安夏集團就能給她一個更大的舞台,我想她會同意的。她有野心……嘿嘿,我能看得出來。」

「至於那點體制內的待遇——你給她開個高薪就完了,那個所謂的副縣級也不當個啥。」

「現在嗎?」夏曉雪微微有些猶豫,「老公,是不是太倉促、太急了一些?」

「我們後天就要離開藍煙了……寶貝兒,我是實在不願意再看見你這麼辛苦了——這女人不錯,是個人才,花幾十萬挖她過來還是很值的,能為你分擔不少工作。當然了,合適不合適,還是你說了算,你們先接觸一下談談。」安在濤顯得興致很高。

夏曉雪心頭一暖,知道安在濤這麼熱心地幫自己找「助手」,無非是想要讓自己從繁重的企業管理重擔中解脫出來,但是……她心裡暗暗苦笑,心道:老公,有些事情是別人分擔不了的。

「行吧,老公,我聽你的——你有她的聯繫方式嗎?約她出來,我跟她一起吃個飯,談談,看看合適不合適,也看看人家有意無意。」夏曉雪溫柔地點點頭,起身開始穿衣服。

安在濤笑著就從口袋裡翻出今天剛拿到的季夢潔的名片,撥打了上面季夢潔的手機號。

季夢潔剛下班進了家門,才放下包跟母親說了幾句話,包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見是一個陌生的外地手機號碼,季夢潔淡淡地喂了一聲,「請問找哪位?」

「季總吧?你好,我是今天去貴公司學習的房山的安在濤……」

「安市長?哦,您好,找我有事嗎?」

「季總,今晚我想約季總出來吃個飯,有點事情想要請教季總……季總能不能賞光呢?」

安在濤那平靜而淡定的話語聲傳進季夢潔的耳朵,她微微皺了皺眉,她以為安在濤還是「賊心不死」、異想天開想要拉她去房山煤氣工作,再加上她不喜歡跟剛見過一面的男人一起吃飯,稍加猶豫後就乾脆利落地直接拒絕道,「不好意思,安市長,我已經吃過飯了。再說了,我母親最近身體不太好,我要留在家裡陪我母親。謝謝安市長的好心,謝謝,真的很抱歉!」

說完,季夢潔匆匆就掛了電話,沒有給安在濤留出「進一步溝通」的機會和時間。

季夢潔的母親金秀蘭站在一旁笑罵了一聲,「你這個死妮子,不願意出去就不願意去,總是拿你媽當擋箭牌拒絕人家,三天兩頭地就說你媽身體不好,你這是在詛咒我喲!死妮子!」

「媽——我就是隨口一說……您還這麼迷信啊?!」季夢潔嘻嘻笑著,將手機隨手往沙發上一扔,然後甩掉外套,就倒在了沙發上,長出了一口氣,「哎,今天好累!陪房山來的一群人轉了一天,我這兩條腿都要轉筋了!」

……

房山市政府機關。

冷梅在辦公室裡加班看材料,最近房山煤氣公司的全面改制和組建集團公司工作已經到了一個關鍵時期,各種手續的辦理、機構的設置整合、工商註冊等等這些程序和流程,牽扯到很多個政府部門,如果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恐怕半年的時間也完不成。

因此,東方筱專門指示冷梅出面協調方方面面的關係,一路大開綠燈,盡最大可能地縮短無謂的流程,加快集團公司的推進工作。雖然冷梅有些奇怪東方筱對安在濤態度的轉變,但還是很樂意地接受了任務。

起身活動了一下身子,見已經室晚上六點多了,外面華燈初上夜色沉沉,她就匆匆穿上外套,準備下班回家。

出了冷冷清清燈光昏暗的辦公樓,她剛要上車,卻見從停在樓下的一輛黑色皇冠車裡走下一個身穿棗紅色皮夾克的青年官員來,正是良山區區長張欣。

冷梅暗暗皺眉,這張欣還真是死纏爛打的臭蒼蠅,攆都攆不走。

「冷梅。」張欣熱情地笑著,朗聲招呼著。

畢竟同為一個地區官場中人,冷梅也不好太讓張欣難堪,尤其是當著下面兩個司機的面。萬一有什麼事情傳了出去,對誰都影響不好。

冷梅停下腳步,勉強一笑,「張區長?都這麼晚了,你在市政府大院幹什麼?」

「冷梅,能不能賞個臉一起出去吃個飯?」張欣微微笑著,那熱烈的眼神讓冷梅覺得很有些彆扭,下意識地撇過頭去避過了張欣的火熱注視。

冷梅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再拒絕他,要跟他徹底攤牌談一次,永遠絕了他的心思,免得他老是糾纏自己。

「好,正好我也有話要跟你好好談一談。」冷梅淡淡道,「你上車前面帶路吧。」

張欣大喜,雖然冷梅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漠,但總算是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不再拒絕他了!他來請冷梅吃飯的次數不下一百次,這還是冷梅頭一次應允下來。

張欣興奮地上車指揮著司機將車開到了凱萊西餐廳的門前,匆匆下了車,與冷梅一起進了餐廳。餐廳裡迴盪著優美的古典音樂,旋律婉轉千回,黯淡的紫紅色燈光發散著若有若無的曖昧氣息,一排排座上幾乎全部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冷梅左右一看,柳眉兒就挑了起來,但她張了張嘴卻還是又忍了下來。

「這裡的牛排和紅酒、咖啡都很不錯,冷梅,你是想喝紅酒還是咖啡?這牛排——要幾成熟的?」張欣笑吟吟地遞過裝幀精美的菜單去。

冷梅搖了搖頭,將張欣遞過來的菜單放在了一旁,淡淡笑了笑,「張區長,還是先不要點菜了,我不怎麼喜歡吃西餐。我有幾句話想要跟你談談。」

「張區長,我知道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青年幹部,才幹超群又有很好的家世……但是感情這個東西,你也知道,絲毫不能勉強。我很抱歉,我並不喜歡你,我心裡早已經有了喜歡的男人了,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很抱歉,請你原諒。」

「咱們都是有身份的領導幹部,做人做事還是要注意一下影響的,不能丟了自己的份兒,老是讓人說閒話。是不是這樣?我希望張區長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有什麼公事,可以去我辦公室談!」

說完,冷梅起身就要離開。

張欣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突然咬了咬牙,「冷梅,你別走!你在騙我,你根本就沒有男朋友,我觀察你很久了……你單身,我也是獨身,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正當光明的追求你,誰敢說三道四?」

冷梅的俏臉一變,「你跟蹤我?調查我?」

張欣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沒有。冷梅,我真的是很喜歡你,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

冷梅搖了搖頭,「張欣,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遍了,我不喜歡你,我的心已經容不下別的男人,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張欣肩頭一顫,面色變得煞白。他出身京城豪門,從小到大嬌生慣養一向是高高在上,如今為了一個女子放低身段,捨了面皮,也是真心喜歡冷梅。他本想能感動她,結果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承受她的羞辱……

張欣心裡怒火上升,羞憤不堪之下,他霍然探手去抓住冷梅的手腕,冷笑道,「冷梅,你別欺人太甚!我對你一片真心,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

大庭廣眾之下,冷梅被張欣抓住了手腕,心裡羞惱,使勁掙脫卻沒有掙脫開,就匆匆左右四顧,見已經有一些食客開始往這邊張望著,憤怒地低低斥道,「張欣,你放開我!」

「放開我!」冷梅怒聲道,聲音頓時拔高了八度。

張欣難堪地鬆開手,冷冷一笑,「冷梅,你可別後悔。別以為你省裡有人撐腰就目中無人……你不是想要當副市長嘛?哼,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冷梅羞怒之下,冷冷地掃了張欣一眼,背起自己的包就揚長而去。

「送我回家!」

聽冷梅的聲音非常陰沉,甚至還散發出濃濃的憤怒來,冷梅的司機有些意外,但也沒敢多說什麼就一路將冷梅送回了家。

回到家裡,冷梅惱火地將包隨手扔在了地板上,坐在沙發上生了一會悶氣。本想給安在濤打一個電話訴說一下,但想起他現在正陪夏曉雪在藍煙探親,就強自按捺下跟安在濤傾訴的慾望,心裡浮蕩著一股子淡淡的失落感來。

雖然從跟了安在濤的第一天開始,冷梅已經做好了孤獨的思想準備。但事到臨頭,真正在心裡苦悶委屈想要找愛人傾訴卻無門的時刻,她心裡還是感覺到一絲絲無言的傷感和悲哀。

第447章 一個男人的怒火(二)

藍煙市市長助理、統計局局長季德魯黯然傷神地回到家裡,他剛一開門,金秀蘭和季夢潔母女就都感覺很奇怪:以往這個時候,都是季德魯在外邊應酬的黃金時間,晚上不到10點之前根本就不著家,但今天這是怎麼了……不到七點就回家?

就連金秀蘭自己都忘記,季德魯工作日間已經多久不在家吃晚飯了,縱然是春節期間,也沒在家吃幾頓。

「老季——今天你這是?」金秀蘭隨口問了一句,並從季德魯手裡接過他的黑色皮包。

季德魯陰沉著臉,也沒做聲,換上拖鞋就大步走去了自己的書房,然後門一關就不再出來。

金秀蘭與季夢潔古怪地對視一眼,卻也沒有再說什麼,知道季德魯在官場上又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不用管他,自己「憋」一會啥毛病就都沒有了。

季德魯今天是非常的惱火,但肚子裡有火卻發作不出來。

他是去年才混上了一個市長助理的頭銜,本想過兩年趁機再升一格,做個副市長或者下放到下面的區縣當個區縣委書記,再尋機進入市委常委,但現在……計劃不如變化快,官場詭譎多變,畢竟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但就在今天下午,市委組織部的領導突然找他談話,意思是市委最近一段時間要調整一批縣處級以上的領導幹部,為了工作需要準備讓季德魯去政協干個副主席,徵求一下他的意見云云。

從市長助理、統計局長到政協副主席,這貌似陞遷,其實是明升暗降。政協副主席名義上是副廳級,但實際上卻是一個虛職。沒有了實權這倒也罷了,問題是關係到了政協,季德魯這一輩子的仕途就算是徹底宣告終結了。

人大政協有一個綽號就是「養老院」,到了這個機關裡,一般的中層幹部還好說,但對於擁有一定級別的官員來說,進了政協和人大,基本上就等於是「退居二線」了。可謂是進了人大政協的門,想要再離開這道門,那就基本上比登天還難了。

所以,對於還對仕途充滿著希望和渴望的季德魯來說,組織部的這次談話無異於一個晴天霹靂,瞬間就粉碎了他的希望。

他心裡非常煩躁甚至還有一些憤怒,他的年齡又不到點,才52歲,距離退休還早,再往上走一步是完全有可能的,為什麼要抹殺了他的機會?

……

……

季家的門鈴叮咚作響,季夢潔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沒有動彈,金秀蘭帶著圍裙手裡揮舞著炒菜的鏟子就跑了出來開門,口中還嘟囔了兩聲,「小潔,你咋這麼懶,也不起來開門!」

季夢潔笑而不語,繼續晃蕩著修長的雙腿,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金秀蘭打開門,見到門口站著三個年輕人,兩男一女。站在後面的,男的俊朗,女的氣質高雅姿容秀美,渾然一對金童玉女。而打頭的一個男子高個子寬額頭,看上去精明強幹,正是市委書記夏天農的秘書韓古。

怎麼是他?韓古?他跟自家很少有來往,他跑到自己家來幹什麼?金秀蘭心裡微微有些疑惑,忍不住掃了韓古一眼。

韓古微微一笑,「金大姐,還記得我嗎?我是市委辦的韓古啊……」

作為藍煙市有頭有臉的上流社會成員之一,作為市長助理季德魯的夫人,金秀蘭怎麼會不認識當今市委書記夏天農的秘書。在很多場合裡,她都見過韓古,只是兩人僅僅屬於認識的關係,並無進一步的往來。

她的臉上趕緊堆起濃烈的笑容來,肅身讓客,「呀,是韓秘書,趕緊請進來,請進——老季,老季!韓秘書來了!趕緊出來!」

金秀蘭雖然對安在濤兩人有些好奇,但也沒有多問,就讓客人進門。市委書記秘書帶來的人,想必……

安在濤夫妻跟在韓古的後面進了季家,而客廳裡躺在沙發上的季夢潔見到安在濤和韓古,先是一怔,繼而趕緊也起身站起,打了個招呼,「韓秘書?安市長,您怎麼來了……」

「季總,你好。」韓古瞥見季夢潔,眼前一亮,但旋即又平靜下來。作為一個未婚的、年近三十的成熟男人,面對季夢潔這樣的美女,他心裡沒有想法是不正常的;但作為市委書記的秘書,他又能很好地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縱然他此刻想要撲上去將季夢潔剝成大白羊盡情地壓在身下蹂躪一番,在表面上,他仍然是風度翩翩,端莊穩重。

「你好,韓秘書。」季夢潔微微笑了笑,就將目光投射在安在濤的身上。

安在濤微笑不語。夏曉雪則用好奇地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季夢潔。季夢潔很快就發現了盯著她看的夏曉雪,而第一眼心裡就驚歎道:好一個美艷高貴的女子。

夏曉雪美則美矣,但單論起姿色來,她或許並不是那種傾國傾城的類型,但她的身上充斥著先天的溫和平易近人的氣質、後天所養成的上位者高貴氣息,足以彌補她容顏上的少許瑕疵。

而這種高貴高雅的氣質,是無法偽裝出來的。季夢潔有些癡癡地透過安在濤的肩頭望著夏曉雪,目光瞬間有了片刻的游離和呆滯。

這女人是誰?看上去跟這安在濤如此親密,難道——夏書記的女兒?安在濤的妻子?他們來家裡幹嘛?

季夢潔心念電閃。

正要開口問什麼,季德魯從書房裡匆匆跑了出來。

突然見到韓古拜訪自己家,季德魯心裡非常奇怪接著又浮蕩起一絲希望來:韓古跟自己從無過多往來,但今兒個卻登門而至,是不是奉了市委書記大人的指令……說不定,自己還有機會!

想到這裡,季德魯的神色就振奮起來,頹廢一掃而空。

「小韓啊,你這個大忙人今天咋有空上我這裡來了……請坐請坐!這兩位是?」季德魯的神色微笑著,出門來主動伸出了手去,既保持著一定級別領導特有的矜持,又對韓古表現出適度的敬意,以免得罪市委書記身邊的紅人。

「季局,我今天來只是帶路的。」韓古匆匆跟季德魯握了握手,「我來介紹一下,季局,這位是房山市市長助理安在濤先生,也就是市委夏書記的女婿,這位是安夏集團董事長兼總裁、龍騰石油集團董事長夏曉雪女士,夏書記家的千金……」

季德魯大吃一驚,夏天農的女兒女婿跑自己家裡……這是……

而站在一旁的季夢潔則深深地望著夏曉雪,心裡既震驚又釋然:原來她就是夏曉雪。同為女性又同為企業管理者,對於夏曉雪,季夢潔是聞名已久了。

夏曉雪是藍煙市市委書記女兒的身份並不能讓心高氣傲的季夢潔心裡產生太大的波瀾,但安夏集團和龍騰石油集團的掌舵人,華人經濟圈裡知名的女強人,這個身份卻足以打動季夢潔了。

某種意義上說,站在經濟圈最高峰處的夏曉雪,正是季夢潔的偶像,也是她為之奮鬥的目標啊!

「呀,安市長,夏董,歡迎歡迎啊——老金,趕緊泡茶!泡我書房裡的好茶。」季德魯向安在濤和夏曉雪伸出手去。

握手寒暄已畢,韓古輕輕扯了扯季德魯,「季局,我找你有點事,咱們去你書房談?」

季德魯心道你找我個屁,但是這夏天農的女兒女婿明顯是上門找小潔而來——他們想要幹什麼?

……

……

直到安在濤夫妻離開季家,季德魯才醒過神來,原來自己的仕途終歸還是一場空,安在濤夫妻兩個來是沖季夢潔來的,與自己無關。

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韓古、安在濤和季德魯,在季德魯的書房裡隨意聊著些閒話,而客廳裡,夏曉雪和季夢潔相談甚歡。一開始,兩女還互相有些試探,到了後來,在很多話題上都找到了共鳴點,很快就拉近了距離。

聽說夏曉雪希望自己能去燕京幫她掌控安夏集團,季夢潔心裡暗暗狂喜。她是一個天生的商海女性,對於企業管理和商場逐鹿有著很深的天分,藍煙燃氣集團雖然也不算小,但與安夏集團這樣的超級大資本相比,就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能獲得這麼一個廣闊和巨大的舞台,她心裡其實早就樂意了。

但作為季夢潔來說,她的矜持卻促使她,不會當即就答應下來,只是說要慎重考慮一下。夏曉雪也明白她的心思,微微一笑,兩人握手作別。

只是在臨出門的時候,安在濤突然望著季夢潔玩味的一笑,「季總,我們房山煤氣廟小,當然是容不下你這尊大菩薩,可是曉雪這裡有一座大廟……希望季總能認真考慮一下,我們是很有誠意的。諸葛亮三顧茅廬,如果季總不同意,我們也學學諸葛亮吧。」

安在濤半開了句玩笑,同時也是為了緩解兩人之間的某種無形的心理疙瘩。安在濤是希望季夢潔辭職去燕京幫夏曉雪忙的,不僅是考慮到為自己老婆「減壓」,他同時還對季夢潔有所借助。

房山煤氣的全面改制和集團化運作迫在眉睫,再上新項目、安置職工等工作也很繁瑣……在此方面,李傑雖然能幹但畢竟並不專業,接觸燃氣焦化行業時間太短,但季夢潔卻很專業,是這方面的專家。

安在濤希望季夢潔在去燕京之前,先為他工作一段時間,給房山煤氣公司當個顧問之類的角色。當然,工資是由夏曉雪承擔的。時間也不會太長,也就是幾個月的時間而已。

季夢潔臉色一紅,瞪了安在濤一眼,卻沒有理他,反而主動向夏曉雪笑道,「夏董,什麼時候離開藍煙?走的時候,我去送你……」

夏曉雪笑笑,扯住季夢潔的手笑道,「季總,咱們一見投緣,明天要是有時間的話,咱們一起出去喝喝咖啡再聊聊……我們準備後天走!」

……

……

送走了夏曉雪和安在濤以及韓古三人,季德魯站在季夢潔跟前,低低道,「小潔,夏書記的女兒來找你幹什麼?」

「哦,她想讓我辭職去燕京,幫她管理安夏集團,說是給我開出的條件是,安夏集團執行總裁的職務、年薪40萬、燕京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和一部車,當然還有一些福利什麼的。」季夢潔笑了笑。

季德魯一驚,40萬年薪在當時的2003年已經是很高很高的收入了,季夢潔在藍煙燃氣辛苦一年下來也不過區區十萬塊,收入一下子翻了數倍,再加上房子和車以及更廣闊的發展前景,這對於季夢潔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了。

季德魯頓了頓,「小潔,這條件很好啊,這個安夏集團和龍騰石油集團,我也聽說過,是跨國大公司,你能去那裡是很合適的。就算是幹上幾年退休,也值了。」

「再說了,夏書記讓韓古帶著她來……小潔,咱也不能不給夏書記一個面子。」想了想,季德魯又歎息一聲,「市委組織部剛找我談話,讓我去政協干副主席……小潔,你趕緊答應下來吧,跟夏書記的女兒好好相處,說不定爸爸將來的前途就指望你了……」

「我還沒有答應呢,我只是答應她考慮考慮。」季夢潔突然訝然道,「爸爸,怎麼好端端地要讓你去政協呢?是不是給下面的人倒位子啊!」

季夢潔的話可謂是一語道破天機。其實季德魯心裡也明白,只是他不肯承認而已。

聽女兒這麼說,季德魯臉色一陣蒼白,咬牙切齒地跺了跺腳,恨恨道,「誰他媽地知道是咋回事!」

見一向溫文爾雅的父親居然在自己面前爆了粗口,季夢潔心裡暗暗歎息,知道這事兒對於季德魯打擊很大,就暗暗心裡拿定了主意。明天哪怕是厚著臉皮,也找上夏曉雪,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給季德魯弄一條出路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房山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第448章 一個男人的怒火(三)

2月6日即大年初六深夜,一個小偷光顧了房山紫荊苑小區。之後,在火車站候車室門口,派出所的聯防隊員發現其人鬼鬼祟祟就將之擒獲。

小偷被抓後,當場供認當夜在紫荊苑小區竊得三戶人家,其中兩家空手而歸。而派出所方面震驚地發現,小偷此次行竊所得數額驚人:竟然有60多萬元!

在隨後的審訊中,派出所更是發現,小偷行竊的對象是房山市建委主任孫正軍,現金是從孫家的書房裡竊得。因為得了這麼一筆巨款,連夜準備坐火車離開房山,表現得有些慌張,才在聯防隊員眼裡落了馬腳。

派出所不敢怠慢。立即匯報給了房山市局,然後市局領導又跟市裡相關領導做了匯報,但這事兒卻就被壓了下來。

但是,這樣的事情又怎麼能真正壓得住呢?第二天,市建委主任家裡被小偷偷了60萬現金的小道消息就開始在房山上下飛速傳播著。

如果僅僅是民間的小道消息傳播那也沒有什麼,老百姓口口相傳,傳一陣子也就煙消雲散了,可這偏偏被消息靈通的東山晚報記者給捅了出來,旋即引起軒然大波,輿論一片質疑之聲。

「一起意外破獲的盜竊案,卻因受害人的特殊身份和涉案現金,至今仍是房山市居民的飯後談資。大年初六凌晨,1名『樑上君子』光顧了房山市紫荊苑小區房山市建委主任孫正軍的家。蹊蹺的是,抓捕歸案的犯罪嫌疑人稱,共盜得現金60餘萬元,警方卻表示不清楚有多少錢被偷。記者日前赴房山求證此事。」

「2月7日下午3點,在房山市公安局政工科,一男民警表示,建委主任孫正軍家被偷確有其事,但『我們也不知道被偷了多少現金』。隨後,該民警到其他辦公室請示有關領導。幾分鐘後,手拿記者工作證的男民警回到辦公室:『具體案情我們不能說,你們先去宣傳部吧。』」

「我們沒聽說過這回事,你們從哪兒獲得的消息?」記者去到房山市委宣傳部後,外宣辦工作人毛莉滿臉驚訝。歷經一番請示後說:「事關領導幹部,我們也無法協調。」

「下午4點半,記者來到房山市紀委。接待記者的辦公室工作人員張某告訴記者,目前,市紀委還沒有接到與孫正軍有關的任何群眾舉報,領導也沒讓立案調查……」

……

……

安在濤是在2月9日返回房山的路上讀到東山晚報上的這篇報道的,報紙還是早上出發時候,他順手從夏家帶的,準備在路上消磨時間。

夏曉雪因為工作太忙,這一趟出來探親,她已經離開燕京半個多月,公司那邊一天好幾個電話催她回京。無奈何,夏曉雪只能帶著助理和兩個保鏢從藍煙市直接乘飛機飛往津城,然後從津城轉機回燕京。

至於季夢潔,她已經答應下來,準備立即辭職搞定所有手續,出了正月十五就去燕京跟安夏集團公司簽合同,正式走馬上任為安夏集團執行總裁兼國內公司總裁,年薪40萬。

當然,在正式為安夏集團公司工作之前,季夢潔需要先去房山,給安在濤當一段時間的「工作顧問」,這是夏曉雪跟季夢潔私底下商量好的事情。

作為「交換條件」,夏曉雪央求自己老爹在季夢潔父親季德魯工作的問題上「上上心」。既然夏天農答應下來,那麼,季德魯去政協的事情肯定就這麼不了了之了。至於能不能日後再升半格,那就要看季夢潔與夏曉雪的相處了。

安在濤獨自一人從藍煙坐車回房山,兩輛黑色的奔馳車還是由夏曉雪公司的兩個司機開著,其中一輛會給安在濤留在房山,另一輛兩人一直開回燕京去。

「建委主任家中被盜60多萬現金就是一封舉報信!」

這是東山晚報的評論版上頭條評論的黑色醒目標題,這篇署名於「東山刀客」的評論文章言辭犀利地指出,「這名幹部家裡為何會有這麼多現金,是自己多年『合法收入』積攢下來的,還是其他家庭成員的正常理財收入?這些巨額現金為何不存銀行,而要放在家裡?希望房山市紀委能給公眾一個合理的答案,還原大眾的知情權……」

安在濤讀完評論,不禁啞然一笑,心道這不是明擺著的嘛!憑工資收入,一個縣處級幹部怎麼會有這麼多錢?除了貪污受賄,再無別的渠道了。

他心裡明白,不管市紀委查還是不查,孫正軍都完了,最起碼是仕途完結了。

孫正軍其人,他還是認識的,在安在濤的印象中,孫正軍年富力強精明強幹,據說歷史人文功底很深,文采很好,還能寫一手毛筆字,在房山官場上有儒官之雅稱。

趕到房山時,已經是中午12點多。安在濤打發走了夏曉雪派來的司機,自己開著車就往天行小區飛馳而去。他在這個小區裡買了一套房子,如今他在市裡工作,天天往歸寧趕也不太現實。

剛剛打開防盜門,安在濤就聞到了一股清香。走進客廳,冷梅腰間紮著圍裙,手裡還端著兩個盛滿菜的盤子,怔怔地站在那裡望著他,眼圈隱隱有些發紅。

「你回來了……我做好了飯,過來吃飯吧。」

「嗯,好。」

安在濤匆匆走過去,默默地從冷梅的手裡接過盤子,輕輕放在茶几上,然後就將冷梅緊緊地擁在了懷裡。

本來以為是一次尋常的別後重逢的擁抱,但安在濤卻突然察覺自己懷裡的冷梅的身體微微有些顫抖,猛然低頭,卻發現她正伏在自己胸膛上哽咽起來。

冷梅是一個獨立而堅強的女人,在官場上混了這麼久,軟弱這個詞早已跟她無緣。但見了安在濤之後,冷梅卻再也止不住內心的委屈和情緒的複雜,竟然不由自主地就哭了出來。

安在濤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後背,目光瞥處卻是一驚,他一把抓起冷梅的手來,抹去她的羊毛衫袖子,低低道,「小梅,你的手腕怎麼了?怎麼手腕子都青紫了……」

……

……

安在濤面色陰沉,直直地盯住客廳牆壁上的掛鐘,坐在沙發上良久不語。

他的眼前泛起張欣那張清秀地、文質彬彬的面孔,不住地放大又縮小……安在濤緊緊地咬了咬牙,眼中的厲芒一閃而逝。

表面上他很平靜,但其實心底裡已經怒火沖天。對於張欣,無論是在歸寧的「衝突」,還是之後張欣惡意地針對他背後搞事,安在濤其實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在安在濤的心裡,張欣雖然自命不凡但卻還不夠當他政治對手的資格。所以,張欣之前的種種「撲騰」,安在濤根本就不屑一顧懶得反擊他。

但這一回,張欣卻直接觸怒了安在濤。所謂龍有逆鱗觸之必怒,對於安在濤來說,他的女人就是他的逆鱗。面對冷梅,安在濤本來就心懷愧疚,他又怎能坐視她受別人的委屈?

張欣!!安在濤心裡的怒火熊熊燃燒起來,似乎是想要徹底將這個名字和這個身影毀滅為灰燼,但他的臉上卻是一片平靜和坦然。

冷梅溫柔地依偎著他,將頭靠在他的肩頭上,突然她柔聲一笑,「在濤,還是別跟那種人一般見識了……其實,他只要別來糾纏我就好,至於這個副市長,他想上就讓他上吧,沒啥了不起的。」

安在濤嘴角抽動了一下,「小梅,周乃慶已經確定要退居二線了嗎?是去政協還是人大?」

「政協。」冷梅點了點頭,「其實本來不會這麼快的,但據說是因為要給張欣騰位子,所以就提前要退了。」

副市長周乃慶要退居二線,早就成為定局,這個消息早就不是秘密。之前,本來安在濤就是準備接周乃慶班的,後來才突然臨時決定去了房山煤氣當救火隊員。

自己不上,安在濤就暗中活動跟張鵬遠溝通了好幾次,準備讓冷梅上。冷梅上的話,各項條件其實比安在濤更充分,畢竟冷梅在正縣處級的崗位上已經干了好幾年,又有基層縣委書記和縣長的工作經歷,現在是市政府秘書長,上位順理成章無可厚非。

但卻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張欣。冷梅明白,張欣這麼做,純粹就是為了自己來的,為了跟自己搶這個副市長的位子,他甚至求他爺爺直接給省裡某領導打了招呼。

冷梅也明白,張欣其實是想借這種手段來逼她答應他的求愛。但這個話她卻沒有敢跟安在濤挑明,生怕安在濤會生氣。但她不說,安在濤又怎麼會猜不出來?

「我下午去找張書記談談。」安在濤淡淡一笑,「小梅,你不要灰心,這事兒還早,咱憑什麼放棄!」

「還是,張書記已經找我談過話了——上面直接跟他打了招呼,讓他托張欣起來,這事兒上已經定了……」冷梅輕輕一歎,「還是別費那勁了,其實我的心思也淡了。」

安在濤搖了搖頭,突然又皺了皺眉,「小梅,你家裡那位領導怎麼也不給你說說話……」

見冷梅無奈苦笑著,安在濤心頭猛然一跳:「小梅,給張欣說話的——不會是省委肖書記吧?」

冷梅搖搖頭,眼神中透出一抹極其複雜的神采來,「不是肖書記,是——是你爸爸。」

「……」安在濤一怔,愣在那裡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想想也是,冷梅是省委麻副書記的親戚,要想讓麻副書記閉口不言,除了省委書記肖作年之外,也就只有即將上任省長的陳近南了。況且,這張欣家裡是京中的權貴,麻副書記也是知情的。他甚至囑咐過冷梅,不要跟張欣爭搶這個位子,犯不上,她還年輕以後機會多的是。為了這麼一個位子得罪京裡的權貴,卻是很不划算。

沒有爭到歸寧市委書記,讓李大年的兒子李南撿了漏,一直是張欣心裡的創痛。

李大年是什麼人,張欣心裡很清楚,他當然不敢跟李大年的兒子爭。但這不代表他不會跟別人爭——如今有了一個副市長的位子出來,他當然是要死抓住不放手了。所謂的「報復冷梅」,只不過是他自己安慰自己的某種遮羞布罷了。

他會將這個機會讓給冷梅嗎?張欣恐怕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冷梅官場陞遷的心思雖然也隨著跟了安在濤之後,慢慢淡了,但萬萬沒有想到,支持自己對手的幕後力量竟然是自己男人的父親——對於冷梅來說,這種結果不僅是苦澀的,還是悲哀的。

當然,她知道這是一種「巧合」。陳近南並不知道她跟安在濤的關係——可問題是,這一輩子,他會知道自己跟安在濤之間的關係嗎?這種關係會見得光嗎?

冷梅一念及此,心裡微微泛起一絲落寞。但她旋即看到了安在濤那張俊朗而飄逸、專注而深沉的面孔,心裡的柔情湧動著,瞬間就將這一絲落寞驅趕而去。

「小梅,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受這種委屈的。」安在濤跪在沙發上,輕輕捧起冷梅吹彈可破的嫵媚俏臉來,深深地、近在咫尺地凝視著她,目光清澈而堅決。

「嗯,我知道。」冷梅柔聲點了點頭,但眼角的兩顆淚花兒卻是悄然滾落下來。

……

……

下午三點,安在濤開車悄悄將冷梅放在了市政府門口,看她進了辦公樓,他才飛馳而去。回到房山煤氣公司,不顧公司眾人的匯報工作,他關緊辦公室的門,就給劉彥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小彥,那個張欣家裡的背景……」

聽安在濤突然打聽張欣的背景,劉彥立即反應過來,她有些擔心地道,「濤,是不是你跟張欣不對付了?這人華而不實太過驕縱,你還是別跟他一般見識的好……嗯,他爺爺也是老紅軍,是開國的將軍,還是我爺爺的老部下……你也別太擔心了,他嚇唬別人行,嚇唬咱們——他們張家還是要差點。」

劉彥輕描淡寫地說著,根本就沒有拿張欣的背景當回事兒。

安在濤笑笑,自己也沒有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陰森,「呵呵,我也就是隨便問問……不能等人家騎到我脖子上了,我還沒有任何反應……」

第449章 一個男人的怒火(四)

給劉彥打完電話,安在濤這才緩緩起身去打開了辦公室的房門,準備敞開門辦公了。

沒有多久,辦公室主任孫振林就笑著敲門走了進來,「安市長,按照您的指示,我們辦公室初步擬定了一個職工安置方案,您審閱一下吧。」

安在濤哦了一聲,卻擺了擺手,「職工安置的事情暫且先放一放,你現在集中精力協助老梁做好與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歸寧陽光汽車節能設備開發有限公司兩個新項目的合作,爭取在本周內舉行一個合作簽字儀式,到時候,我請請市裡的領導出席一下。」

孫振林一怔,心道這職工安置方案你年前要得這麼緊,怎麼過了年就要「先放一放」呢?難道?

在孫振林看來,趕緊想盡一切辦法把這批職工安置下去,等於是讓公司甩掉包袱輕裝上陣,成立集團公司後,機關上只留不到百人就可以維持運轉,就算是沒有新的主營業務收入,單靠下屬企業的分紅,母公司這些人也能養活。

孫振林的心態代表著很多房山煤氣在崗職工的心態。所謂屁股決定腦袋,時下裡,似乎也只有這百餘名在崗的職工才真正關心母公司的前途命運問題,希望這個企業能有美好的發展前景。

「安市長,還有件事要向領導匯報。」孫振林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雖然是財務問題,與我們辦公室的職責無關——但我作為辦公室主任,作為公司的一員,作為公司領導的參謀和助手,我想我應該提出這個問題來。」

「安市長,據我所知,我們公司賬面上還有很多欠款沒有回收回來,死帳壞賬太多——市裡很多小煉鐵廠、軋鋼廠都欠著我們的貨款,有些恐怕已經關門大吉,找不上債主了。」孫振林稍稍一頓,「安市長,我認為,公司應立即成立清欠部門,由分管領導親自抓,抽出專門人員清收欠款……」

安在濤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向孫振林投過讚許的一瞥,經過了這麼一段時間的接觸,孫振林給安在濤留下的印象還是良好的。

孫振林是一個沒有太大能力、做事古板,但服務意識和集體觀念卻很強的人,在房山煤氣現有的中層管理人員中,相對來說私心還是比較輕的。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是公司利益,而不是個人的利益。

而這,也是安在濤一直沒有更換辦公室主任的根本原因。而彭軍,也因此一直沒有一個明確的崗位,一直以「幫助工作」的身份在公司內部出現——原本,安在濤是想要讓彭軍臨時兼任這個辦公室主任的,後來見到孫振林覺得這人還不錯,就打消了之前的決定。

「孫主任,你的建議提的很好,我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作為公司的一員,我們每一個人都必須要看重公司的利益,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離開了公司這個集體,我們的個人利益也就無從談起了——這樣,你馬上跟財務處對接一下,我建議從辦公室和財務處、企管處三個職能處室中抽出幾個人來,成立一個臨時機構——清欠辦……」

「公司目前工作很多,千頭萬緒,集團公司的成立掛牌迫在眉睫,公司領導們都很忙——我看這事兒就由你來牽頭吧,你下去打一個組建清欠辦的報告來,我批復下去。」

「好好幹,我還是那句話,只要我們上下一心,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你工作認真負責、組織協調能力很強,這些公司黨委是看在眼裡的……集團公司組建之後,你和很多的同志一定還會有更大的舞台。」安在濤起身笑著拍了拍孫振林的肩膀,一句不疼不癢的暗示悠然飄出了嘴邊。

孫振林心頭大喜,但卻沒有形於色,只是態度變得更加恭謹,「我明白了,安市長,我一定會按照領導的指示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

……

……

孫振林剛走,李傑和彭軍就聯袂而至。

「來,李傑,彭軍,坐。」安在濤笑了笑,示意兩人坐下說話。

李傑和彭軍你看我我看你,忍不住呵呵一笑,彭軍擺了擺手,「李總,還是你來給老闆匯報吧,反正我們兩個已經碰過頭了……」

李傑點點頭,「老領導,我和彭軍這兩天費了不少功夫做出了一個市場調查報告,還算全面吧,您抽空看看……房山市目前共有管道煤氣用戶18萬戶,潛在用戶起碼20萬(包括周邊市場和區縣市場),但因為供應能力不足,房山市燃氣供應日缺口在16萬方左右,而如果是冬季用氣高峰期,則這個缺口就會擴大高達21萬方!」

「所以從理論上說,老領導您提出來的建設100萬噸產能的焦化煤氣項目是可行的。這個項目建成之後,日供氣量可以達到70萬立方。減去我們的燃氣供應缺口,也就是說,公司還會因此增加50萬方日供氣規模的用戶市場,可以將我們的管道煤氣引入到各區縣去。」

李傑說到這裡,靜靜地抬頭來望著安在濤,微微有些遲疑。

安在濤笑笑,「怎麼,有話繼續說!我這裡洗耳恭聽!」

「但是,從我們公司目前的狀況來看,結合現實,老領導,請恕我直言,這個項目暫時是建設不起來的。」李傑歎了口氣,「第一,這麼大的焦化項目在環保立項上能不能通過審批,是一個問題。市裡前兩天剛下通知,要整合淘汰落後產能……環保局整天盯著我們的天星燃氣,只要我們的煙囪一冒黑煙,他們就跑去罰款!」

「第二,土地問題,這個項目起碼需要300畝地,而且還不能建設在城區裡,必須要在郊區或者城郊結合部,土地怎麼辦?我和彭軍在房山周邊開車轉了一圈,適合建焦化廠的地方實在不多。」

「第三,工程建設資金問題。就公司現有的財務狀況,不要說再投資,如果繼續沒有主營業務收入,將來的生存都是問題。這個項目我找人匡算了一下,如果上齊上全環保設備的話,大體需要資金4.5個億……」

李傑說完,就坐在那裡默然等候著安在濤的指示。如果不是兩人關係太熟,中間還夾著一個李湘,李傑也不會這麼跟安在濤「直言不諱」——領導想辦的事情就去辦好了,只要撞到了南牆,領導自己會醒悟的,不需要做下屬的提醒。

安在濤突然朗聲一笑,「拋去你們後面的三個問題,看來我提出的這個項目構想,還是可行的。」

安在濤慢吞吞地起身來,清朗的眼神在李傑和彭軍的身上轉悠了一下,然後沉聲道,「這個項目是必須要上的,否我已經決定了。安置職工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為公司新建主營業務來源。」

「彭軍,你馬上去給我給市政府打一個報告,在報告中把我市的燃氣供應缺口著重寫一寫,同時拔拔高,把這個項目未來潛在的市場前景、重要意義,對於經濟社會發展的推動作用等等,都闡述明白。」

「去吧,明天一早給我,我明天去市政府開會,正好向東方市長匯報一下。」

「好的,我明白了,老闆。」彭軍起身就要離開,安在濤卻望了他一眼,突地一笑,「你先等等。」

李傑見安在濤似乎是有事要跟彭軍單獨說,就趕緊起身告別。其實他也是有一大攤子事情,沒時間在安在濤這裡閒扯。天星燃氣的生產經營不能落下,這一段時間市裡對安全供氣抓得很嚴,安監局和公用局天天來檢查;而因為安在濤最近不在房山,作為房山煤氣的二把手,李傑同時還得擔負起房山煤氣的管理重擔來,上上下下,企業政府,組織協調,你說他能不忙?

「彭軍,這裡有幾張購物卡,是我們家曉雪給你家屬的過年禮物,本來想年前給的,但我事情一多就給忘記了。」安在濤從自己隨身的包裡掏出幾張卡來,扔給了彭軍。這還是細心的夏曉雪來房山時從房山一家大商廈辦的購物卡,留給安在濤讓他打發關係用的。

彭軍一怔,馬上就漲紅了臉,低低拒絕道,「老闆,這怎麼行?我不給領導買禮物就算了,怎麼還能要領導的東西……不行,絕對不行!」

安在濤擺了擺手,抓起卡就硬塞入了彭軍的手裡,「行了,你也跟了我好幾年了,我的為人你該清楚,不要跟我來這些無謂的客套了。我也沒有別的意思,你工作很辛苦,這些卡拿回去給你媳婦和孩子買點東西……嗯?收下!」

彭軍知道安在濤的脾氣說一不二,歎了口氣,只好紅著臉收下,「老闆,您這樣讓我很不好意思……」

「呵呵,沒啥不好意思的。你跟我這麼久了,既沒陞官又沒發財,如今竟然跟我來了企業前途未卜——恐怕家裡的老婆孩子都要怨聲載道了吧?」安在濤半開玩笑地打了一個哈哈,「再堅持一段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彭軍心底一顫,恭謹地點點頭,「老闆,那我回去寫材料了……」

……

第二天上午十點,房山市要召開2003年經濟工作會議。作為市長助理,安在濤當然要參加會議。他趕到房山禮堂時,禮堂門口的停車場上已經停滿了各種車型和品牌的黑色小轎車。

政府官車一般是黑顏色,這個顏色莊重肅穆,正好與渾厚的權力相配。

下了車,安在濤遠遠地就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張欣笑吟吟地站在禮堂門口,身邊圍著幾個各區縣的頭頭腦腦,安在濤順勢掃了一眼,發現其中認識的有兩個,一個是孟川區區長劉家祥,另一個是谷瀾縣新任縣長周麗麗。

張欣神采飛揚,站在那裡跟幾個區縣級的領導寒暄著,有幾個人臉上明顯表露出某種逢迎和巴結之色。

張欣要提副市長的消息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在官場內部悄悄傳開,這個年輕氣盛、來自京城的紅色三代即將成為房山市一級的領導幹部,很多人對此都沒有太大的懷疑。

安在濤心裡暗暗冷笑了一聲,臉上卻很平靜。他慢慢向禮堂裡走去,就在他即將跟張欣幾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早有準備的張欣故作訝然道,「安市長?好久不見了!」

眼看副市長的寶座唾手可得,張欣有一種非常強烈的、要在安在濤面前顯擺示威的慾望。

在他看來,兩人同為後備幹部,能力相當,但安在濤卻一直走在了他的前頭,死死地壓他一頭——而這一回,他終於走到安在濤前面去了……來到房山之後,他跟安在濤明裡暗裡「爭鬥」了很多回,連連「敗北」,而這回終佔上風,讓他焉能不興奮?

安在濤慢慢停下了腳步,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張欣,他的臉上浮現著溫和而平靜的笑容,但眼神中的一抹深深的蔑視卻落入了張欣的眼裡。

安在濤這種發乎於心的、並非是假裝出來的、高高在上的蔑視和不屑一顧,讓張欣幾乎要發狂。

在張欣眼裡,安在濤只是一個走了狗屎運的草根子弟罷了,縱然是當了官也改變不了其低賤的出身,與他出身豪門的血統高貴相比,安在濤就是地上的小臭蟲,本該抬頭仰望他,但事實上卻是他這個權貴子弟屢屢在安在濤的面前吃癟。

安在濤,你憑什麼蔑視老子?你憑什麼?你傲什麼?你有什麼資格狂傲?你算個什麼東西?!張欣心裡憤怒地咆哮著,臉色微微有些泛紅。

「劉區長,好久不見了。周縣長是越來越年輕漂亮了……」安在濤笑吟吟地伸出手去,跟眾人也寒暄了起來,甚至還拉著周麗麗的手,裝作「色迷迷」地,跟她開了幾句玩笑,引得眾人大聲哄笑起來。

從始至終,安在濤都沒有再看張欣一眼。

只是在跟眾人寒暄已畢,這才將手伸向了張欣,淡淡一笑,「張區長,這個春節是回燕京過的吧?現在還沒有出正月,就給你拜個晚年吧。祝張區長羊年大吉大利,身體健康全家幸福了!」

明明是喜慶的祝福話兒,但在張欣這個有心人的耳朵裡,安在濤的這幾句話卻是正話反說,蘊藏著也只有他才能聽明白的譏諷和機鋒了。

張欣心裡冷哼一聲,臉上卻神色淡淡道,「同喜同喜,也祝安市長工作順利吉祥如意了。」

眾人慢慢往禮堂裡行去,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間,安在濤和張欣都同時落在了最後面。

同樣來開會的歸寧市委書記李南,夾著黑色的公文包匆匆而來,似乎是「心有靈犀」的緣故,安在濤和張欣同時停下腳步,往後望去。

見到李南,兩人的表情和態度自是不同。

安在濤微笑略有欣喜,但神色卻很平和。李大年雖然能量大、是趙老身邊的紅人,但終歸還是一個外人,與孟菊相比,李大年根本就不算什麼。因為有孟菊的存在,安在濤與李大年父子之間的交往,始終處在一個平等友好的關係中。

安在濤固然有求於李大年,但卻並不巴結他,也不需要巴結。

但張欣卻不然。雖然張家在燕京也算是一號人物,但跟趙家比起來,那就是小巫與大巫的區別,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李大年雖然只是一個「御用總管」,無職無權亦無太高的行政級別,但卻是趙老身邊的紅人,十幾年間深得趙老的信任,恩寵不減。而這一點,就足夠了。當前來說,李大年這顆大樹也是張家不敢招惹的。

所以,張欣一看到李南,就滿臉堆起了略帶些許諂媚和討好意味的笑容來。在整個房山市裡,能讓張欣下意識地流露出如此情態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李南了。

哪怕是面對張鵬遠這個市委書記和東方筱這個市長,張欣都還能保持著幾分權貴豪門子弟的矜持和高傲,但在李南的跟前,他就是一隻紙老虎,無法裝也裝不起來。

「李書記!你好啊,過年回燕京了沒有?」張欣主動笑著迎上了一步。

但李南卻只是對他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大步走過去,親親熱熱地跟安在濤兩人擁抱了一下。

「小濤,春節聽說你在燕京,我一直想要找你一起吃頓飯……」李南跟安在濤親熱地「勾肩搭背」地走進了禮堂。

張欣被涼在了後面,他的面色漲紅且僵硬著,肩頭微微有些顫抖,好半天才緩和過來。他暗暗咬了咬牙,心頭卻又浮起一絲疑問:安在濤怎麼跟李南這麼熟悉?這李南對他的態度怎麼看上去反而有些……

恐怕張欣永遠也不會想明白,李南與安在濤之間極其微妙的關係。作為同齡人,兩人首先是談得來的朋友;因為孟菊的存在,兩人又是同一個陣營中的「螞蚱」,擁有著共同的政治利益;最後,也是很重要的一點:李南的未婚妻雲水謠是劉彥名下娛樂公司的簽約藝人,目前正在被公司大力捧紅之中……

捧紅一個新人是需要砸很多錢的。這一點,雲水謠明白,李南明白,安在濤當然也明白。只是這種「明白」又同時是一種默契,誰也不會說出口來。

所以,在李南心裡,安在濤的身份比較「複雜」、非常重要。

第450章 一個男人的怒火(五)

安在濤和李南笑著並肩走入禮堂,而在禮堂的過道裡,一身黑色職業套裝盡顯官場女性鳳儀的冷梅,回頭張望了一下,見安在濤和李南一起走來,也就笑著迎了過去。

「你好,李書記。」對待其他的男人,冷梅依舊是神色淡淡地,但李南顯然對她的性情有所瞭解,對她的「冷漠」也並不在意。

「冷秘書長你好。」李南笑了笑,也沒跟冷梅握手,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瞥了安在濤一眼,指了指前面,「我在前面等你,我還有個事情要跟你談一談。」

安在濤點了點頭。

張欣慢慢從外邊走了進來,在抬眼的瞬間,他突然從冷梅清冷的雙眸中看到了一抹柔情,而這一抹柔情正糾結在安在濤的身上。

冷梅下意識地抬手為安在濤拂去了肩頭上的一抹灰塵,這個動作在燈光昏暗的禮堂過道裡原本並不顯眼,但奈何不遠處就站著張欣這個醋火熊熊的有心人。

冷梅和安在濤說笑著往前走去,而渾然不覺身後幾米處某人,那憤怒嫉妒幾近扭曲抽搐起來的猙獰面孔歷歷在目。

「張區長,你身體不舒服嗎?」谷瀾縣縣長周麗麗起身笑著招呼了張欣一聲,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快開會了,這裡請坐吧。」

張欣定了定神,「好的,謝謝。」

張欣面色陰沉地盯著前面安在濤三人的背影,安在濤在中間,冷梅在左,李南在右,三人時不時小聲說著些什麼。

而台上,市長東方筱正在總結2002年全市的經濟工作,並對2003年的經濟工作進行安排部署和展望。讓張欣更加不爽的是,東方筱在工作總結裡還專門提到了房山煤氣的集團化組建工作、以及職工安置工作,將之作為國企改革的一個成功試點來點出來。

張欣暗暗咬了咬牙,心道這個騷女人不是跟安在濤不對付嗎?怎麼如今……一念及此,張欣覺得非常惱火,他感覺自己的風度、自己的生活,全部都亂套了——不管什麼事,只要一涉及到這個安在濤,一切就都亂成了一鍋粥。

這個小子,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魔咒嗎?張欣的手下意識地緊緊攥起,使勁地攥著,直到旁邊的周麗麗柳眉兒皺起,霞飛雙頰地輕輕哼了一聲。

張欣這才驚醒,原來他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攥緊了旁邊周麗麗的手,不僅攥得很緊,還將兩個人的手放在周麗麗豐滿的大腿上來回「撫摸」了幾下。

周麗麗今年32歲,剛離婚不到2年,對於身邊這個年輕英俊的京中權貴子弟,她心裡還是有幾分好感的。而實際上,像周麗麗這種身份和級別的女人,很難再看中普通男人了。張欣一表人才又有背景,與她身份地位相當,自然就成為周麗麗春心幻動的合適對象。

見張欣突然抓緊了自己的手,還在自己腿上「很不規矩」,周麗麗先是一驚,繼而也是暗暗一喜。

他喜歡自己?周麗麗媚眼如絲地匆匆掃了張欣一眼,見張欣正尷尬地漲紅著臉鬆開自己的手,身子也似乎要拚命地「脫離」自己的身邊,不由有些失望,就賭氣式地將頭扭在了一旁。

周麗麗也是很有幾分姿色的成熟女人,這麼如嬌似嗔地側過臉去,倒也別有一番風情萬種。

張欣心裡的情慾躁動起來,在冷梅身上得不到的東西一直積壓著,如今眼前這周麗麗似乎就變幻成了冷梅的一個替身。他毫不猶豫地探手下去,在周麗麗修長的黑色西褲內側試探性地抓了一把。

周麗麗幾乎要驚叫出來,在這莊嚴肅穆的權力禮堂裡,在全市的經濟工作會議上,他竟敢……

……

……

等東方筱總結完、部署完全年的經濟工作,市委書記張鵬遠就開始發表重要講話。張鵬遠在台上講了一些什麼,恐怕台下的人沒有幾個人往耳朵裡記,反正市委書記的講話都印在紙上,拿回去需要的時候大家翻出來「學習」一下就是了。

年年都是那些套話,其實也沒有什麼細聽的價值了。

安在濤和李南一直在竊竊私語,冷梅則聚精會神地聽著他們之間的小聲說話。李南是什麼人,冷梅心裡很清楚,只是她沒有料到,安在濤跟李南的關係竟然密切一直如斯。

安在濤一直在笑而不語,其實他明白李南的心思。他既想讓自己的未婚妻雲水謠成為一線明星過把癮,又不願意讓清純的雲水謠經受娛樂圈的「洗禮」——這就意味著,雲水謠所在的公司要為雲水謠付出更大的投入,還不一定有太大的回報。

但劉彥的公司已經為捧紅雲水謠付出良多,甚至還專門圍繞雲水謠建立了一個小團體,有專職的各種人員為雲水謠鋪路服務,為她「擋風遮雨」,讓雲水謠就像是一朵潔白的雪蓮花一樣,沒有沾染到一點泥水。

這種待遇,縱然是圈裡很多一線明星,也是沒有的。

所以,如此種種,李南覺得這話就始終說不出口,感覺自己是不是有些得隴望蜀得寸進尺了。

對於李南的心態,安在濤非常不以為然。像李南這樣的出身,不該找一個明星當女人,這樣太扎眼。當初,不過是說讓雲水謠玩玩,但誰知現在,雲水謠的明星慾望卻越來越強,竟然沉湎於鮮花和掌聲之中不可自拔了。

「李南,其實我有句話你可能不愛聽。但咱們是朋友,這話我又不得不說。」安在濤壓低聲音道,「差不多就行了,你讓她越走越高,是不是就離你越來越遠……」

「以你爸爸的能量,給雲小姐安排一個體面的工作不成問題,何在要在這骯髒的娛樂圈裡混下去呢?咱們又不缺錢……是吧?」安在濤又追加了一句,他確實是一番好意。因為他已經看得出來,李南對雲水謠用情太深;但原本單純的雲水謠卻在一天天變得不單純,再這樣下去,他們的感情堪憂了。

李南眉梢一揚,良久才笑笑,「謝謝,我明白了。」

……

……

會議開了一個多小時,只待場上眾官員昏昏欲睡時,才宣告結束。主席台上的市領導從小門退場,而參會人員則原路從大門返回。

冷梅正要招呼安在濤去她的辦公室說會話的時候,卻見安在濤匆匆地上了主席台,沿著領導退場的小道追了上去。

退場的領導中,東方筱落在了最後面,接著一個電話。等她接完電話,卻發現身後突然多了個尾巴,不由嚇了一跳:安在濤,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東方市長,我找領導匯報個工作……領導能不能給我十分鐘的時間……」安在濤笑著湊了過去,東方筱突覺心裡微微有些慌亂,嫵媚的臉色泛起一絲紅暈,沒有說什麼,只是矜持地繼續前行,而安在濤只能繼續跟在她的屁股後面。

兩人就這樣一路無語地進了東方筱的辦公室,東方筱面色不變地剛坐回到辦公桌後面,突然見安在濤將自己辦公室的門關閉,心下一慌,不由自主地起身來想要去打開房門,但後來又覺得自己失了領導風度多此一舉,就扭頭走到了辦公室一側的生態魚缸前,裝作看魚,一邊故作淡淡地道,「你找我有啥事?」

東方筱成熟嫵媚的剪影落入安在濤的眼裡,他心裡的一絲絲慾望不由自主地就萌發起來,他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一與這東方筱單獨相處,心底邪惡的慾望就會被無限放大……

安在濤尷尬地站在那裡,使勁把自己「邪惡」的眼神挪開,不敢再正視前凸後翹風韻迷人的東方筱。只要看到她,他心裡近乎原始的某種慾望就開始不受控制……為什麼會這樣?

安在濤不知道自己這樣是不是在為自己的邪惡泡製借口,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對東方筱產生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慾望。

辦公室裡的氣氛沉悶壓抑起來。東方筱心裡歎了口氣,覺得自己不該在這個年輕的男人面前如此失態,就端起了市長大人的威嚴和架子,轉身走了過來,淡淡道,「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情,我還要出去開一個會。」

安在濤一怔,突然轉身擋在了東方筱的前面,將包裡的申請報告掏出遞了過去,「我們有個申請,領導過目批閱一下吧。」

東方筱的手一顫,想要接但卻沒有接住,那張報告飄蕩著就落在了地上。她猶豫了一下,俯身揀去。起身的瞬間,她見安在濤那火熱的眼神從自己胸前的空隙中一掃而過,不由有些羞惱地瞪了他一眼。

撿起報告,東方筱定了定神,渾然不顧安在濤那有些異樣的眼神,臉上微泛紅潤。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她這才漸漸平靜了下去。匆匆看完報告,東方筱皺了皺眉,「你的野心倒是不小,可是土地從哪裡來?錢又從哪裡來?」

「這麼大的一個工程,必須要上市委常委會研究了,不是市政府能決定的。」東方筱莫名其妙地又將聲音放緩了一些。

「土地問題好解決。我們老氣源廠的550畝地,居於市中心的繁華地帶,大可以跟城郊的土地進行置換,我們準備拿出200畝地跟資河開發區和陽光汽車節能設備公司合作,上兩個新項目,然後再拿出200畝進行土地置換……只要有市政府的協調,我想這不該是問題吧?」

談起了正事,東方筱平靜下來,安在濤也變得自然了很多。

東方筱突然笑了笑,「臭小子,你早就打好譜讓我往裡跳吧?讓我去給你協調?置換土地?虧你想的出來。」

東方筱的話和口氣突然變得這麼親暱,安在濤聽著一怔。而東方筱自己也旋即醒過神來,臉色漲紅擺了擺手,暗罵自己這是怎麼了……

東方筱把頭扭到一側,不敢再看安在濤嘴角那一抹玩味的笑容。這個時候,她心裡驟然一緊:自己這是……自己難道對眼前這個小男人動了心了……否則的話,自己怎麼會如此的心慌意亂,如此的意亂情迷,如此的情迷難已……

咳咳!

安在濤似乎也覺得辦公室的氣氛有些曖昧,就乾咳了兩聲,主動岔開了話題去,「至於資金,我們初步匡算了一下,這個項目如果要全部建成,需要4個多億的投資。但是,工程可以分為兩期進行,一期工程投產見效益之後,再上二期工程……這樣一來,我們只需要拿出2個多億就足夠了。」

「我們用土地作為抵押向銀行貸款,可以貸一個多億,剩下的一個億,我們可以向下屬參控股企業中借一部分,然後市裡再支持我們一部分,問題就不算大了。」

東方筱撇了撇嘴,「你想得是挺美。」

「你可以想想看,這個項目建成之後,不僅可以彌補我們市裡的燃氣供應缺口,還可以將管道燃氣輸送到下面的各區縣去……這可是一個很明顯很浩大的民生工程和環保工程!」安在濤突然俯身靠近東方筱,嘿嘿笑道,「東方市長你可能還沒有注意,隨著國內房地產市場的升溫,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未來對於鋼鐵的需求越來越大……這樣一來,焦炭市場在未來幾年內會非常火爆……所以,這又是一個潛在的利稅大戶!我可以斷言!」

東方筱沉吟著,知道安在濤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她來到房山時間也不算短了,但卻還沒有做出像樣的政績來。如果這個項目成了,倒是會給自己的市長生涯增添不少光彩。

一念及此,她抬頭來望著安在濤,見他俊朗的面孔上浮蕩著淡淡的笑容,心裡突然一點點蕩漾起莫名的情緒來,這種情緒越來越強烈,她鬼使神差地站起身來,竟然走出了辦公桌後面,向安在濤走去。

她慢慢地走到安在濤跟前,抬手去慢慢地落在了這張溫熱的臉蛋上,神色有了片刻的迷離。

……

……

咚咚咚!

東方筱的辦公室門驟然響起,東方筱陡然一驚,面紅耳赤地匆匆從安在濤懷裡脫開身去,坐回到自己的桌子後面,定了定神,趕緊又向安在濤瞪了一眼。

其實安在濤直到現在仍然還覺得有些迷糊,東方筱莫名其妙地就過來投懷送抱,兩人莫名其妙地就擁抱在了一起,正準備激吻一番卻被這突然的敲門聲給打斷。

安在濤立即走到沙發上坐下,坐下時,面上已是一片平靜。

「進來。」東方筱淡淡道。

門輕輕開了,竟然是冷梅。冷梅見到安在濤有些意外,卻沒有跟他說話,而是直接向東方筱笑道,「東方市長,後天的市長辦公會各項準備工作都做好了,您看是不是現在開始通知其他的市領導?」

東方筱沉吟了一下,突然捏起桌上安在濤送來的項目申請報告來,「冷秘書長,你看看這個。」

冷梅拿過來匆匆掃了一眼,倒也沒有太過吃驚。安在濤的這個想法,早在年前就已經有了,私底下也跟冷梅討論過兩次。

冷梅有些不太確定地望著東方筱,笑了笑,「東方市長,您的意思是……把這個也列入後天市長辦公會上的議題?」

「不錯,我是這樣想的。在濤同志提出的這個項目呢,切合我們房山的燃氣供應實際,將來項目建成以後,不僅可以填補我市的燃氣供應缺口,還可以提高城市檔次和市民的生活質量……事關民生福祉,這是大事,應該上辦公會上讓大家討論討論。」

「嗯,我知道了。」冷梅點了點頭,轉身就要離去。

安在濤也起身笑了笑,「東方市長,我也不打擾領導工作了,我先回去,後天的辦公會上,我會給領導們提交一份更為詳細的項目報告的。」

東方筱用複雜的眼角餘光瞥了安在濤一眼,心裡恨恨地咬了咬牙,「好,去吧。」

……

望著安在濤離去的背影,東方筱的眼神中瀰漫著複雜的神采,久久地坐在那裡,神色變幻著。

清脆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打破了東方筱複雜的凝思。她有些心煩意亂地抓起電話來,「是我,我是東方筱。」

「東方市長,我是市委辦的小張,剛才接省委組織部電話,明天上午9點,在省委禮堂召開全省幹部大會,要求咱們市裡張書記和您準時參加,請問您……」

東方筱一怔,「全省幹部大會……?」

「好的,我知道了,我明天準時參會。」東方筱放下電話,眼中閃過一抹奇色,年初春節剛過,一般這個時候省裡是不會召開全省幹部大會要求各地市黨委行政一把手參會的……今兒個怎麼一反常態?

突然東方筱心頭猛然一跳:難道是中央組織部要來宣佈陳近南充任新省長的任命?

想了想,東方筱抓起電話就給張鵬遠打了過去,笑道,「張書記,也不知道明天省裡開的是啥會……」

張鵬遠微微一笑,「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程省長要正式退了,中組部來宣佈任免決定。」

第451章 一個男人的怒火(六)

省委大禮堂,上午9點,全省領導幹部大會隆重召開。主席台上空蕩如也,大紅色的紅旗背景以及鮮花簇擁的映照下,這一排主席台不僅醒目而且顯得莊嚴肅穆。

台下,省委省政府直屬各單位、部門的主官,省人大、政協以及各民主團體中層以上幹部,各地市的黨政負責人,中央駐東山省大企業負責人,濟濟一堂,靜悄悄地坐在下面,目光炯炯地望著空空的主席台。

在場的基本都是廳級幹部,所以會場上非常安靜,秩序井然。倒不是說級別越高、官職越大就素質越高,而是級別越高就越懂得敬畏高層權力、越加感知到上層權力的無比能量和巨大威懾力。

官場上有這麼一句「俗話」,只有到了廳級以上才能叫「從政」或者「搞政治」的,廳級以下大概只能叫「做官」罷了。做官與從政,看似區別不大,其實差別大了。

轟!

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鼓起掌來,但等眾人都回過神來的時候,熱烈的掌聲已經響起,旋即都加入到了熱烈鼓掌的行列中去,以至於場上掌聲就變得更加熱烈。

省委書記肖作年和一個頭髮微微有些花白、面相沉穩的50多歲男子幾乎是並肩而行,如果稍加留心,你便不難發現,其實那對於東山省廳級官員們來說並不陌生的50多歲男子,還是微微延後了半個身子,無形中讓肖作年走在了前頭。

這人便是中組部副部長修季風,是中組部裡一位做事嚴肅認真甚至可以說有些古板的部級領導。作為中組部的代表,修季風當然是今天的「主角」,所以和肖作年走在了前頭,但畢竟級別稍差那麼一點,所以他就下意識地延後半個身子。

這就是官場的規矩或者說是潛規則,很多時候是很微妙的。

肖作年和修季風之後,省委常委們按照地位排序依次而入,但有些眼尖的幹部悄然發現,陳近南的位子提前了很多,他跟在現任省長程元剛的後面大步走進了會場。他的神色雖然非常很平靜,但眉宇間的一絲振奮,還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裡。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全省廳級以上幹部們基本上都猜出了本次會議的主要議題。如果說之前還有些不確定,那麼,在看到陳近南跟在程元剛身後出場,就變得非常確定。

官場規矩森嚴如山,陳近南在常委中的名次突然被提拔到僅次於肖作年和程元剛的位置,只能說明他即將在今天取代程元剛,成為東山省的第二號大人物。

東山省政府系列的程元剛時代終於結束,跨入了陳近南時代。

新老交替,權力更新,這是事物發展的必然規律,誰也無法抗拒。哪怕是威嚴不可一世的程省長大人,也只能平靜地直面這些。

常委們在主席台上面無表情地坐下,似笑非笑,似凝重又非凝重。

台下,張鵬遠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扭頭向坐在自己身邊的東方筱笑了笑,「東方,看來,我之前猜的果然沒有錯,程老頭要退了,陳部長繼任……新省長上任,政府這邊說不定會有些幹部變動,呵呵。」

東方筱目光複雜地望著主席台上的陳近南,心裡也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鬱悶,她已經提前跟安在濤修復了關係,肯定不至於在新老權力交替中受到「衝擊」,但關係是好了,卻又變得有些曖昧、讓自己陷入了難堪和難以自拔的境地……

東方筱正在心念電閃,突然聽到張鵬遠這略作暗示和提醒的話兒,輕輕哦了一聲,卻也沒有說啥。

「好了,同志們,今天我們開會。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中組部副部長修季風同志,宣佈中央任免決定同時做重要講話。」

肖作年沒有說什麼官話套話,直接就切入了主題。

熱烈的掌聲響起,修季風笑了笑,清了清嗓子,「作年書記,元剛同志,諸位東山省的同志們,今天我受中央領導和中組部領導的委託,前來東山省宣佈中央對於東山省幹部的調整任免決定。」

「中央決定,程元剛同志不再擔任東山省委委員、常委、副書記職務,程元剛同志另有任命。」

「中央決定,任命東山省委常委、組織部長陳近南同志為東山省委副書記,提名為東山省省長人選。」

雖然這只是免去了程元剛的黨內職務,但剩餘的也就是一個法定的程序。在接下來的東山省人大常委會全體會議上,程元剛肯定會辭去省長職務,然後會議又會選舉任命陳近南為副省長、代省長。

至於這對程元剛的「另有任命」,想來不是全國人大就是全國政協了。

雖然明知道事情如此,但在場眾人從中組部領導口中聽到了這個消息,心裡還是微微有了一些震動。程元剛在東山省工作30多年,威望和資歷無與倫比,這麼一個位高權重的鐵腕省長就這麼退場了……豈能不令人嗟歎?

眾人神情不一地望著台上的程元剛,有人微微有些黯然,有些略覺有些興奮,當然,更多的人是無動於衷中略含期待。

黯然的是程元剛一系的官員,而略覺有些興奮的,自然就是與陳近南親近的一派人物了,比如張鵬遠。

……

……

「下面,歡迎程元剛同志講話。」肖作年笑了笑,「元剛同志,請。」

程元剛的神色微微有些漲紅,他緩緩起身來,站在那裡平視台下數秒鐘,然後才慢慢鞠躬下去,就在熱烈的掌聲裡。

掌聲良久才平息。

程元剛坐了回去,用充滿感情的聲音朗聲道,「同志們,剛才,修季風副部長宣讀了中央決定,並作了重要講話。我衷心擁護中央決定,完全贊成修季風同志對東山工作提出的要求,熱忱歡迎近南同志來政府工作。」

「正如修季風副部長在講話中指出的那樣,陳近南同志是德才兼備、年富力強、奮發有為的領導幹部。他政治堅定、作風民主、團結同志、善於協調,具有很強的組織領導能力;長期在基層工作,曾經援藏工作5年,歷經地市、省、基層和機關多個領導崗位鍛煉,具有豐富的領導工作經驗;思想解放、思路開闊,能夠結合實際,創造性地開展工作、開創局面,具有較高的領導水平;求真務實、謙虛謹慎,具有很強的事業心和和責任感。中央決定陳近南同志任東山省委副書記、提名為東山省長組織人選是完全正確的。」

「今天在這裡講話,心情很不平靜。我在東山省工作,至今已經34年零3個月18天。這34年多,是我人生經歷中最難忘懷的時光,也幾乎可以說是我人生的全部重要時光。在將要告別的時候,我講三句話……」

「34年多來,我雖然做了一些自己職責所在、力所能及的工作,但與中央的要求和全省人民的期盼還有很大差距,期間也難免有不少失誤和諸多遺憾,在這裡誠懇地敬請大家諒解……」

程元剛微微有些感慨的講話並不長,他中間聲音略有哽咽,眼圈泛紅。這個一向以鐵漢威嚴面目示人的省長大人,在即將離任的時候,也暴露出情感脆弱的一面。話說回來了,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一步步成長起來的省部級幹部,程元剛對於東山的感情可想而知。

「請陳近南同志講話。」肖作年微微笑了一下。在場廳級官員也倒罷了,可就算是省部級的這些領導,恐怕也沒有幾個人能理解肖作年此時此刻的心情。

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如釋重負。

程元剛是一個能力很強也是一個很強勢的領導,他對於肖作年不能說是「不配合」,起碼沒有故意拆台。但畢竟,肖作年是空降而來根底稍淺,面對樹大根深的程元剛以及其身後枝繁葉茂的程派官員,肖作年無論是做什麼,都會感受到被掣肘的壓力。

而今天,終於等到程元剛離開的一天。在接下來的任期中,肖作年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徹底放開手腳盡展胸中抱負了。

「剛才,修季風副部長宣佈了中央的決定,中央決定我任東山省委副書記,我衷心感謝黨中央的信任,感謝黨和人民的培養。我一定勤奮敬業,紮實工作,恪盡職守,忠實地履行好自己的職責,努力為東山人民服務,不辜負黨中央的信任,不辜負同志們的期望。」

「程元剛同志擔任東山省委副書記、省長八年多,帶領全省幹部群眾,加快推進新型工業化、農業產業化和城鎮化進程,尤其是在推進國有企業改革改制和體制創新方面,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這些年東山經濟社會快速發展,各項事業都有長足的進步。程元剛同志為東山的發展建設做出了重要貢獻,東山發展建設的成果包含著程元剛同志辛勤工作的心血和汗水,他對這塊土地和這裡的人民有著深厚的感情,對此,東山人民不會忘記。在這裡,我要對程元剛同志表示衷心的感謝和良好的祝願。」

陳近南說到這裡,在雷鳴般的掌聲裡,起身與程元剛笑吟吟地握手互相致意,有意識地將姿勢停滯了幾秒鐘,無非是要讓下面的記者拍照了。

「我一定虛心學習。老老實實向班子裡的同志學習,向基層的同志學習,向老同志學習,向人民群眾學習,不斷彌補自己的不足,加強調查研究,瞭解社情民意,盡快熟悉區情,更好地擔負起工作的責任……我一定踏實做事。干實事,求實效,不搞短期行為,不做表面文章,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為黨工作……我一定清正廉潔。嚴格要求自己,遵守廉潔從政的各項規定,公道正派,謙虛謹慎,時刻牢記手中的權力屬於黨和人民,決不用來謀取私利。」

「這幾條我在其他崗位工作時也講過,我將始終如一地遵守。我說到的一定做到,要求其他同志做到的,自己首先做到……我深信,下一步我們會在肖作年同志為班長的東山省委領導和帶領下,更加艱苦奮鬥、更加務實協作,創造出東山省各項事業更美好的新局面……」

……

省長權力的更替,在東山省裡很快傳播開去,遠在房山的安在濤在第一時間得到了這個消息。雖然早就心裡有數,但自己父親終歸是坐上了那個位子,要說他心裡不高興那是虛偽的話。

但這種興奮之情也只有片刻。片刻之後,他就恢復了一如往常的平靜。

跟歸寧的孫曉玲和馬曉燕通完電話,安在濤剛準備起身活動一下僵硬的身子,彭軍就匆匆走了進來,「老闆,那個跟您約好的薛德奎來了……您看是見他還是……?」

薛德奎?安在濤心裡沉吟了一下,擺了擺手,「讓他過來。」

薛德奎是一個農民,確切地說一個農民企業家,再確切地說,是一個光環等身很有能量的農民企業家。安在濤從辦公桌一側自己從網上搜索到的關於其人的資料掃了一眼。

「薛德奎,男,漢族,1949年7月出生,中共黨員,高級經濟師,現任雲蘭村黨委書記、雲蘭企業集團董事長——全國勞動模範、全國優秀鄉鎮企業經理、東山省第7屆黨代表,東山省第十屆人大代表,房山市第九、十、十一、十二人大代表,常委委員……這裡有許多全國第一:第一家村辦熱電廠,第一家村級鐵路貨場,第一家合股的保稅物流中心,第一家村辦電視台……」

安在濤對於這個雲蘭村稍有印象,據說是房山市數一數二的富裕村,但卻沒有去過。

他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來,當農民當到這種程度,還叫農民嗎?況且,一個能讓副市長打電話幫忙「探路」的農民,怎麼還能叫農民呢?

安在濤想起上午常務副市長邱風給自己打的那個推薦薛德奎的電話,嘴角的那一抹玩味的笑容就變得更加濃重,對於這個即將到來的農民企業家,他心裡的好奇越來越深。

不多時,彭軍帶著一個個子不高、其貌不揚、頭髮微微有些謝頂、氣質甚至有些匪氣的50多歲男子走了進來,笑道,「老闆,這位就是薛書記。」

薛德奎滿臉堆笑地上前一步,態度並不恭謹地伸出手去,「安市長好。」

安在濤淡淡一笑,緩緩起身來,也伸出手去,跟薛德奎握了一握。說實話,他心裡有些失望,這薛德奎不僅其貌不揚渾身上下還透著一股匪氣……這樣一個人,竟然還是帶領一方群眾發家致富的領路人?國內知名的農民企業家?

安在濤並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人,但這薛德奎帶給他的第一印象卻是很差。或許是安在濤對於此人期待太深,所以見面後才覺得失望大吧。

更重要的是,在這薛德奎身上,他沒有感覺出普通人對於領導幹部的起碼的敬畏之心——或者,在他的心裡,自己這個市長助理也算不上什麼吧?!

一時間,安在濤的目光有些搖曳和閃爍。這個薛德奎帶給他一種很不好的感覺,讓他覺得有些厭惡。

「薛書記,請坐。」安在濤擺了擺手。

薛德奎也沒有客氣,逕自在沙發上坐下,大大咧咧地嘿嘿笑著,「叫啥薛書記,叫俺老薛就是了。安市長,你的大名俺早就聽說了,年輕有為啊……」

安在濤淡淡一笑,「呵呵。」

「安市長,俺今天來呢,一來是拜見一下領導,跟領導認識一下,二來是當面請領導賞光,讓俺老薛請領導吃個飯。」薛德奎笑著,端起彭軍給他泡上的茶喝了一口,便皺了皺眉,「這茶太次了……領導怎麼能喝這麼次的茶呢,安市長,我那裡有極品的龍井,我馬上讓人給您送一些過來。」

安在濤皺了皺眉,還道是薛德奎說客套話,但不料這人馬上就當他的面掏出手機來跟一個下屬吩咐說給安在濤送些茶葉來。

安在濤有些意味深長地望著薛德奎,心道你煞費苦心地接近我,來專門見我,就是為了跟我認識一下、請我吃一頓飯?給我送幾包茶葉?

安在濤當然不相信。但薛德奎的表現卻出乎他的預料之外,又跟安在濤閒扯了幾句後,薛德奎就起身告辭了。

而薛德奎走後不到半個小時,一個自稱是薛德奎助理、姿容嫵媚的青年女人就帶著兩個青年提著兩大包包裝精美的極品龍井在彭軍的帶領下,走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

這個女人身材即高挑又火辣,前凸後翹勾人無比,絕對屬於那種放在哪裡都會被男人強烈關注的慾望女妖精。她深深地望了安在濤一眼,眼中閃過一抹異色,似是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這麼年輕俊朗。

「安市長,您好,我是薛書記的助理薛燕。我奉我們薛書記之命,來給安市長送些茶葉來。」這女妖精抿嘴一笑,指揮隨行的兩個青年趕緊將手裡的包放在了安在濤辦公室的茶几上。

第452章 一個男人的怒火(七)

薛燕臉上掛著極盡魅惑人的微笑,站在那裡。

安在濤匆匆打量了此女一眼,心裡雖有幾分驚艷,但神色卻非常平靜。他本想拒絕,但轉念又一想,不過是兩包茶葉,收了也就收了,犯不上為了這麼點小東西故作姿態。

「那我就不客氣了,薛小姐回去代我謝謝薛總。」安在濤慢慢起身來,伸出手去,跟薛燕握了握手。

薛燕笑了笑,突然上前幾步,從隨身的小包裡掏出一張金光燦燦的請柬來,然後仰起吹彈可破勾人氣息十足的臉蛋兒來,向著安在濤吐氣如蘭道,「安市長,明天晚上薛書記代表雲蘭企業集團在我們的雲蘭山莊設宴,還請您務必賞臉光臨!」

安在濤一怔,慢慢接過請柬去匆匆掃了一眼,心下稍有猶豫,但想了想還是答應下來。此時此刻,他心裡是越來越好奇,這薛德奎找上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既然他刻意跟自己交往,那就不妨去看看,他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而且,這薛德奎架子也夠大,派頭也夠足。請個客,先是常務副市長打電話,中間自己親自跑一趟,然後最後又弄一個漂亮的女助理來給自己下請柬。這種做派,如果不是虛張聲勢,那就是另有所圖了。

這讓安在濤心裡也產生了一些興趣。

「好,薛小姐,我準時赴約,回去替我謝謝薛總。」安在濤緩緩坐了下去,點了點頭。

這句話一出口,就基本上等於是送客了,薛燕似乎是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男人居然如此不懂風情,竟有「攆她走」的意思,不由心下非常不滿。以往圍在她身邊的男人,哪一個不是盡力討她的歡心,包括昨天那個剛認識不到幾分鐘的某某局長……

但心裡不滿歸不滿,她臉上魅惑人的笑容卻還是一如開始般的濃烈燦爛。

她將自己柔軟卻又幽深的雙眸從安在濤的身上收了回來,「安市長,那麼我回去了。打擾安市長了。」

薛燕轉過身來,盈盈而去,在安在濤的辦公室裡遺留下一室的清香。

安在濤吸了吸鼻子,對於這種香氣他非常熟悉,這是夏曉雪常用的一種產自歐洲的某奢侈品牌的限量版女子專用香水。

一個女助理就能用得起這種高級香水?安在濤嘴角撇了撇,心裡暗暗鄙夷道,「怕是情婦吧。」

與此同時,薛燕站在房山煤氣公司院中,仰頭望著辦公樓上安在濤辦公室的方向,神色微微有些變幻。絢爛的春光投射下來,給她的全身渡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輝。

一輛黑色的豪華進口房車開了過來,司機下車打開車門畢恭畢敬地道,「小姐,我們是不是這就回去?」

薛燕哦了一聲,再次深深地凝望了春光裡莊嚴肅穆的房山煤氣大廈,然後扭頭轉身過來,一頭鑽進了車裡,門轟地一聲關緊,然後就飛速駛去。

……

下午本來要召開全市領導幹部大會的,但不知道怎麼地,上午市委辦突然又打電話來通知暫緩開會,說是開會時間另行通知。

開會是為了傳達省領導更換的消息,可突然之間推延了開會時間,這讓安在濤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但究竟不妥在什麼地方,他想來想去也沒有一個頭緒,最後索性不再去想。

但下午三點多的時候,他突然接到了自己老爺子陳近南的電話。

「小濤,你現在說話方便不方便?」陳近南沒有說一些無謂的廢話,直接切入主題。一來是他性格如此,二來是父子兩人關係雖然大為改善,但始終還是覺得有些隔閡,不能像普通的父子那樣閒扯聊天。

「方便。」從陳近南的語氣中,安在濤聽出了些什麼,趕緊擺了擺手,讓正在給自己收拾材料的彭軍退了出去,然後自己關緊門。

「我提前跟你說一聲,你心裡也做好思想準備——張鵬遠馬上就要調離房山,來天南干市長,省委組織部今天上午找他談過話,中組部那邊正在走程序,估計也就是這兩天就會上任了。」

安在濤陡然一震。這個消息,真是太意外了。安在濤倒吸了一口涼氣,張鵬遠怎麼在這個時候陞官走了?是他自己活動的結果,還是陳近南……

似是感覺出安在濤心裡的猶疑,陳近南低低道,「是肖書記。程老頭退了下去,肖書記終於去了掣肘,最近一段時間,全省的幹部肯定是要調整一下的。肖書記的人起來,程派的人被打壓一下,這也屬於官場慣例。我知道,張鵬遠離開,對於你來說,可能暫時有些不適應,但是這個事情……」

程元剛一退,肖作年立即就展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很多以前在程元剛手裡受到「掣肘」的東西,都化為了執行的暴風驟雨一般向全省普撒而去,其中就包括幹部隊伍調整。

這個事情對於陳近南來說,也有點突然。

甚至可以這麼說,張鵬遠的調任天南市市長,拉開了新一輪全省幹部調整的序幕,意味著肖作年徹底掌控起了東山省的局面。從此,肖作年的權力地位再無任何的動搖。

但是對於張鵬遠來說,卻是好事。天南市是副部級的省會城市,天南市市長就是副部級領導幹部,從今天開始,張鵬遠終於也跨入了部級幹部的門檻。這對於官員來說,不亞於一次重生。

安在濤忍不住歎了口氣。張鵬遠地走,確實讓他變得很被動。他接下來的很多工作,都建立在有市委書記大力支持的基礎上,一旦失去了張鵬遠的全力支持……這可如何是好?

「呵呵,爸爸,不知道是誰接任張書記的位置啊?……」片刻的失望之後,安在濤迅速地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話語間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靜。

陳近南心裡讚許,口中卻淡淡道,「你可能也聽說過他的名字。宋迎春,綠島市陽山縣縣委書記,也算是一個幹才。」

「宋迎春?那個推行全民招商的『招商書記』宋迎春?」安在濤訝然一聲,沉吟道,「那麼,爸爸,下面我們市裡副市長那事兒就必須要抓緊了……」

安在濤的意思很明顯了,要在張鵬遠走之前,抓緊把冷梅當副市長的事情給確定下來,免得等宋迎春來了,再生出什麼事端波折來。

陳近南心裡其實很想問自己的兒子跟那冷梅到底是啥關係,竟然不惜要讓他不買燕京張家的帳,強行推舉提拔起冷梅來。但陳近南終歸還是沒有問,因為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個性太強、太有主見,如果能說的話他恐怕早就說了。

有了燕京劉家和孟菊身後的趙老存在,陳近南在明白了自己兒子跟這些中央大佬們的深厚而不可分割的密切關係之後,就不怎麼把燕京的張家放在眼裡了。

房山市政府之前提出來的副市長候選人有兩個,一個是張欣,一個是冷梅。二選一,張欣擁有上面的背景,又曾經是陳近南親自點頭默認的人選,所以省裡的其他領導也沒有在這事上說什麼。

縱然是冷梅的親屬麻副書記,在權衡利弊得失下,還是放棄力挺冷梅,選擇默認,背後勸冷梅繼續等待機會。

但陳近南的態度卻突然來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突然放棄支持張欣,轉而非常堅決地推舉冷梅,同時還提出在房山市市一級的領導幹部中,女幹部太少,需要加強女幹部的職數云云。

陳近南是新省長,是東山省的二把手,縱然是肖作年也要給這個新助手一個面子,其他省領導就不用說了。況且,冷梅還是麻副書記的親戚,眾人也樂得送人情。就在省裡領導的默契中,冷梅成為房山副市長的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下午省裡定了,陳近南的秘書給張鵬遠打了一個電話。接完電話,張鵬遠立即就開始著手安排,在東方筱的配合下,走完了相關組織程序。

第二天也就是2003年2月27日上午,房山市人大召開常委會會議,根據省政府的批復、市政府的提名進行副市長的選舉。

從省裡決定到市裡操作,時間太短太倉促,以至於冷梅已經被內定為副市長的消息,在召開人大常委會選舉之前,也只有張鵬遠、東方筱等幾個主要領導知情。

人大方面的人顯然也很是吃驚,因為之前定下的是張欣,突然省裡和市裡又推出了冷梅,令人暗暗猜疑。但猜疑歸猜疑,既然省裡市裡都推舉的冷梅,也就是冷梅了。況且,冷梅在資歷和能力上,也比張欣強上一籌。

在開始選舉前,東方筱先上台,對省政府的批復和市政府的提名進行了簡單說明,無非是介紹一下冷梅的工作履歷和工作成績,表達一下市政府推舉冷梅出任副市長的態度。

之後,幾分鐘的時間裡,冷梅獲全票通過,當選為房山市副市長。

……

……

雷鳴般的掌聲裡,冷梅緩緩站起身來,眼前卻是一陣迷離。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男人為了推舉自己上位,竟然不惜動用了一些個「非常手段」。雖然與安在濤有了關係之後,冷梅的官場陞遷的心思也漸漸變得淡了,但能做到一個副市長的位子上,對於在官場上呆了近十年之久的冷梅來說,也算是一種心願得償了。

她很明白,這是安在濤在用這種方式來補償自己所失去的東西。但是,他卻不知,自己得到的要遠遠比失去的多得多。

掌聲更加雷動。一個美女副市長,更容易引起人大代表們的追捧。

冷梅定了定神,慢慢向前走去。她今天穿著一身黑色的[。文!]職業套裝,頭髮挽成了[。人!]黑亮的髮髻,薄施脂粉[。書!]峨眉淡掃,胸前別著一[。屋!]枚粉色的精美別針,整個人看上去素雅端莊嫵媚秀美。

在人大代表的掌聲裡,冷梅首先向主席台鞠躬,隨後向代表鞠躬,坐定後開始發表履職感言。

「剛剛市人大常委會通過了對我的任命,在這莊嚴的時刻,我對各位委員對我的信任表示衷心感謝。各位委員代表全市人民將一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了我,我深感榮幸,同時也覺得肩上的擔子很重,責任很大。」

「從今天起,我成為房山市的一名副市長,我感到無論在工作的範圍還是在工作的要求上都發生了很大變化,我深知自己的知識、經驗、能力與新崗位的要求還有不小的差距,我會加倍努力,進一步增強自己的使命感、責任感和緊迫感……」

冷梅說到這裡的時候,心情已經全部放鬆和平靜了下來。她在台上緩緩念完了自己準備好的發言稿,然後再次鞠躬致謝,在熱烈的掌聲裡笑吟吟地退出了人大禮堂。

出了人大禮堂的台階,冷梅向門口瞥去,見安在濤的那輛黑色奔馳就停在門口,臉上浮起一抹喜悅,旋即就不顧自己司機的示意,大步向門口跑去,等司機反映過來時,她已經鑽進了安在濤的車裡,飛馳而去。

……

……

冷梅當選副市長的消息在最短的時間裡傳遍了整個房山官場。當然,在冷梅當選之前,得到消息的張欣就已經陷入了瘋狂的絕望狀態中。

張欣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怎麼到手的、已經煮熟的鴨子突然就飛了?陳近南如何突然間變成支持冷梅了?難道是冷梅身後的麻明亮又做了工作?不,不!張欣咬了咬牙,他對自己爺爺的面子擁有百分百的信心,他絕不相信,下面的這些省裡幹部會不給張家的「老紅軍」這麼一個面子。

問題出在哪裡?!

張欣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出了一抹血跡,而不自覺。

他的眼前慢慢浮現起冷梅那張冷漠而冷艷的面孔,他似乎看到了她這個時候正站在主席台上發表履職感言的場景……畫面又一閃,一張笑吟吟地、飄逸而淡定的面孔又出現在他的眼前,安在濤那微微上翹的嘴角似乎正發散著無盡的嘲諷。

不!

張欣憤怒地歇斯底里地咆哮了一聲,順手就把桌上的茶杯什麼的,全部推倒在地,發出辟里啪啦的脆響。

門外,他的秘書和良山區政府辦的幾個工作人員正在辦公室門口說著什麼,突然聽到張欣辦公室裡的「異動」,都互相對視一眼,面面相覷,最後都老老實實地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生怕不幸成為張欣發洩火氣的出氣筒。

張欣為什麼「發作」,機關上的這些人心裡心知肚明。不過,對於張欣的心情,大多數人還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一個副市長的位子說沒有就沒有了,失態一些也在所難免。

……

兩人匆匆進了安在濤在房山新買的房子,就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對於冷梅來說,一個副市長的位子固然可喜,但更重要的是,她感受到了安在濤對她的看重,這是最令她感到高興和歡喜的事情。

於她而言,安在濤的這份心,要比一個副市長的位子重要的多。

一陣熱吻之後。

安在濤輕輕撫摸著冷梅有些瘦削的肩頭,笑道,「我的冷副市長大人,說吧,今天你想吃什麼,我們一會出去吃飯,給冷市長慶賀一下……」

冷梅嘻嘻一笑,正要說話,突然她的手機響起。

安在濤放開她,冷梅從旁邊的提包裡掏出手機來見居然是張欣的號碼,就皺起了眉頭,「小濤,是張欣的電話,我不接他的電話,這人怎麼老是陰魂不散的,太討厭了,我什麼事情心情好,他就偏偏來給我搗亂!」

安在濤淡淡一笑,「接吧,不接還行,你現在可是副市長了,身份不一樣了。怕什麼,無非是向你賀喜罷了,應付兩句就掛掉。」

冷梅點了點頭,接起了電話。

「我是冷梅。」

「恭喜了,冷市長,你贏了,恭喜你。」張欣的聲音非常低沉,沒有聽出幾分誠意來。

聽他這麼冷嘲熱諷,冷梅心裡不喜,就冷漠地沉聲道,「張欣,我從來就沒有想跟你爭什麼、跟誰爭什麼。組織上提拔誰當副市長,那是組織上的決定,不是你我能決定的。」

「好了,我還有事,再見。」冷梅旋即就掛掉了電話。

「神經病。」冷梅氣得將手機一扔。

「跟他生什麼氣?我早就說過,他不該……」安在濤的話沒有說完,自己就閉口不言。

冷梅古怪地瞥了他一眼,突然掩嘴輕笑起來,「搞了半天,你是真吃醋了……」

……

……

兩人中午一起吃飯的時候,安在濤這才匆匆把張鵬遠要調走去天南的事情跟冷梅說了說。這個事情,在當前的房山來說,除了張鵬遠自己,也就是安在濤知曉了。

冷梅吃了一驚,「什麼時候的事?張書記什麼時候走?」

「如果快,就是一個星期之後,如果慢,也頂多半個多月吧。省委已經找張書記談過話,我聽說中組部的考察正在走程序……不過,對於張書記來說,這是大喜事,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給他慶賀一下。」

安在濤笑了笑,突然又是輕輕一歎,「可惜了,本來我的很多事情有張書記的支持,可以順利一些,如今他突然離任,新領導還需要磨合……」

冷梅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柔聲道,「你也別太擔心了,凡事盡力而為吧,房山煤氣的事情,你只要盡心就好了。」

第453章 緋聞

再一次成功地踩在了張欣的頭上,安在濤卻沒有任何的成就感和快感,反而感覺到了某種疲倦。

他越來越覺得,張欣留在自己身邊,就像是一枚危險的釘子,雖然自己並不怕張欣掀起什麼風浪來,但釘子終歸是釘子,始終是要刺人的。

因而,就在這一瞬間,安在濤心裡浮起的不是「幸災樂禍」的情緒,而是要「一勞永逸」的思緒。跟張欣這樣斗來爭去,無謂地消耗精力和時間,越來越讓人厭煩。既然如此,不如乾脆就——

冷梅並沒有注意到,安在濤臉上的笑容背後,那一抹一閃而逝的冷酷。在某種意義上說,官場比戰場還要殘酷,踩著對手的肩膀上位者比比皆是,而對於對手的「仁慈」,實際上就等於是對自己的殘酷和不負責任。

尤其是安在濤與張欣之間,已經沒有了任何「調和」的可能。縱然是沒有張欣的嫉妒和權力的紛爭這些因素,因為有冷梅的存在,兩人遲早都要兵刃相見的。

官場鬥爭不是「狹路相逢勇者勝」,講究的是權謀戰術,拼的是背景、心智和人脈。在這一方面,張欣比安在濤差得太遠,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慘敗的結局。

安在濤從來就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他向來是雷厲風行說到做到。心裡這樣想著,思前想後權衡利弊得失,他就拿定了主意。

但是沒多久,他就接到了自己老爺子陳近南的電話。陳近南是想要把張欣調離房山,去省裡任職。陳近南覺得自己剛剛因為提名冷梅而得罪了燕京的張家,如此可以適當向張家示好,也算是對張欣的一種「補償」吧。

雖然陳近南對於張家並不太過看重,但張家畢竟也是京裡的權貴,作為一個剛剛起步的正部級幹部,他對於自己的政治前途非常看重,自然是不願意出現任何因小失大的地方,犯不上因此跟張家徹底成為仇人。

但陳近南知道自己兒子跟張欣不怎麼對付,所以想先跟安在濤通通氣。

電話裡,陳近南沉吟了一下,「小濤,團省委有個副書記的空缺,我本來想安排你過來,既然你不肯來省裡機關上,就讓那個張欣過來?」

陳近南的話雖然沒有說明白,但安在濤卻立即明白了陳近南的真正用意。說來說去,還是想要八面玲瓏不肯得罪任何一方,以免有人在他的政治前途上設置絆子。

但站在陳近南的立場上,這也沒有什麼錯。

「讓張欣這樣陞官走嗎?是不是也太便宜他了……」安在濤其實並不想「趕盡殺絕」,但他太瞭解張欣的性情了,這人不僅驕縱狂傲,而且心胸狹窄眥睚必報,以他如今對自己的「恨意」和「嫉妒」,縱然他離開了房山,也會長期地跟自己叫板添亂——不怕歸不怕,但終歸是麻煩不是?

所以,安在濤心裡其實另有想法,但嘴上他卻不能說什麼。

見自己兒子良久不說話,陳近南心裡一歎,低低道,「小濤,你還年輕,有很多事情,還是要留些餘地的好。張家在京裡雖然已經落勢,但終歸是開國元勳家庭,中央領導說到底還是要給他們幾分面子的。作為咱們來說,也不好跟他們結下死仇不是?你是一個懂事的孩子,你應該明白這一點。」

「呵呵,我知道了,爸爸。不過,我看,你調他走他也未必肯走吧?」安在濤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

……

張欣一個電話把谷瀾縣縣長周麗麗給約了出來。

他心裡煩躁渾身燥熱,就像是一隻發了情的小公狗,慾望再也遏制不住。像他這種身份的人,去娛樂場所找小姐的事情,他是幹不來的,也不屑為之;慾火發作之下,他就想起了那個對自己有點意思的風騷少婦周麗麗。

身份相當,雖然周麗麗年齡大幾歲,又結過婚,但終歸還是一個有品位的女人,勉強能用用了。在趕往賓館的路上,張欣心裡惡狠狠地想著,眼前泛起周麗麗那嬌媚的臉蛋來,下體就更加有了火熱的反應。

進了房間,周麗麗已經早早趕了過來。

看得出來,周麗麗經過了一番精心的打扮。像周麗麗這個30出頭的年紀,又離過婚,能遇到一個張欣這樣的男人,她心裡自然是想要抓緊抓牢。

有了上一次會場上的「挑逗」,再加上這一次的主動約會,周麗麗自然認為張欣對自己是很有「意思」了。

張欣匆匆把房門關緊,就脫掉外套,急火火地將迎過來的、同樣是春心欲動的周麗麗給抱在懷裡,三把兩把就扯掉她身上的衣服,將她橫在了床上,喘息著脫掉自己的衣服,就要撲上去。

但周麗麗畢竟不是一般的女人。做官的女人,心智豈能一般。在最後關鍵的時候,她猛然一個急剎車,緊緊推開張欣,幽幽問道,「張欣,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你可不要騙我,我可是受過一次傷害了……」

周麗麗護衛著自己的羞處,靜靜地望著張欣,低低道,「張欣,如果你是一時衝動,那麼,你可以穿上衣服從這間屋裡走出去,我們從今往後都忘了這事就是。如果你真的喜歡我,那麼我願意把我的身子和一切都交給你。」

「你回答我,你喜歡我嗎?你願意娶我嗎?」

張欣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關鍵時刻這女人裝起了純潔的少女,豈不令他恨煞急煞?他嘴裡含糊地說了聲「喜歡」或者「願意」,三摸兩摸之下,周麗麗最後一抹清明也被慾望淪陷了進去,乾柴烈火終於燃燒為了一體。

在張欣看來,這不過是一次慾望的放縱,周麗麗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個發洩的對象,他心裡根本就沒有跟她結婚的任何心思。

當然了,就算是他有心要娶周麗麗,他家裡也不會同意他娶一個離婚的女子,況且周麗麗還比他大幾歲。

但對於周麗麗而言,這就是一次真正的戀愛了。這個女人,看似風騷其實非常認真,她肯讓張欣上她的床,自然是喜歡他,如果對他無意,張欣一個區長想要玩周麗麗這麼一個美麗妖嬈的女縣長,怕是還不夠資格。

兩人在賓館裡翻雲覆雨一個下午,最後搞得都非常疲倦,擁抱著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就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

這一覺醒來,張欣就知道自己似乎是惹上麻煩了。周麗麗依然將他當成了自己的新男人,不僅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還跟他商量著兩人是不是同居在一起。看那架勢,還隱隱有帶他回家見家長的味道。

雖然作為政府官員,未婚同居也不好,但在周麗麗看來,她未嫁張欣未婚,男婚女嫁合理合情合法,也沒啥可怕的。但張欣一聽就頭大了,但也不好明著拒絕,只能虛虛答應下來敷衍她。

兩人出了賓館,卻不想迎面碰到了一個熟人:房山市委辦的副主任大老張夫婦。大老張見周麗麗一臉幸福地挽著張欣的胳膊,兩人神態非常親密,不由就一怔:這兩人走到了一起?咦,不是說這張欣一直追求冷梅的嘛?

見到熟人,張欣面色大變,本想放開周麗麗,但不料周麗麗卻抓得更緊,更是主動跟大老張打起了招呼,「張主任,你們兩口子這是出來散步呢?」

「呵呵,周縣長,我弟媳婦的父母來這裡看孩子,住在這家賓館,我們吃過飯來探望一下,呵呵。」大老張見周麗麗並不避諱,就用玩味的眼光掃了兩人一眼,故作驚訝道,「哦,張區長,怎麼是你?」

張欣尷尬的哼哼一聲,勉強一笑。

周麗麗笑笑,「張主任,我們也是出來散散步——那你們忙,我們走了。」

說完,周麗麗還刻意跟大老張擺了擺手。

……

……

周麗麗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聰明如周麗麗,怎麼能看不出張欣對她是慾望成分多於感情成分。但周麗麗卻認為,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只要兩個人在一起,感情是可以培養出來的。更重要的是,她喜歡張欣,她也相信,張欣終歸還是喜歡她的。尤其是在床上。

所以,周麗麗也沒有故作聲勢,只是藉著大老張的嘴就把自己和張欣的事情給公開了出去。事情一開始也不知道是從大老張嘴裡還是從他老婆嘴裡傳出來的,反正到了第二天,整個房山市委市政府機關上下,沒有一個不知道這事兒的。

谷瀾縣縣長周麗麗和良山區區長張欣談戀愛了,要結婚了!

這個驚人的消息不脛而走。安在濤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辦公室裡接待來訪的兩個客人——薛德奎和他的女兒薛燕,之前還自稱是薛德奎助理的那個年輕的女妖精。

薛燕是薛德奎送出國留學剛剛畢業回國的獨生女兒,回國的第二天就去歸寧看了一場演出,而也就是在那個晚上,因為安在濤的一曲黃昏,她就深深記住了安在濤這個名字,對這個年輕俊秀的官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所以,聽說自己老爹要跟安在濤「打交道」,她就自告奮勇非要跟著來。

昨晚,安在濤出席了薛德奎的宴請。一次宴會下來,他終於確認和弄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薛德奎這個小小的村官之所以成為房山市的一個風雲人物,能量如此巨大,主要是因為他跟市裡領導的關係太過密切。而這,與彭軍之前的調查結果相吻合。安在濤讓彭軍查了查這薛德奎,驚訝地發現,市裡很多領導都跟薛德奎有密切的往來,關係很好。

而記得當晚,薛德奎藉著酒勁拍著安在濤的膀子大放狂言,「安市長,咱們認識的時間短,但我老薛是一個實誠人,也是一個好交朋友的人。我跟市裡的領導關係都不錯……領導們對俺老薛,嘿嘿,還別說,都挺夠意思!」

「哦?」安在濤淡淡笑了笑。

見安在濤似乎有些不信,薛德奎也不知道是故意顯擺示威還是喝多了,就立即掏出手機來打了一個電話,「老邱啊,你馬上過來一下……」

後來安在濤會議起來,應該是故意示威。薛德奎的酒量很大,常年在酒場上討生活,一頓喝個斤把酒不是問題。

也就是過了半個多小時之後,常務副市長邱風就趕了過來。

看到安在濤,邱風先是有些愕然,繼而就微微有些尷尬。但終歸是在官場上的混的到了一定級別的領導,邱風馬上就平靜下來,態度非常熱情和親切地伸手跟安在濤寒暄握手,「小安同志,我們還是頭一次在酒場上遇到一起吧?」

安在濤哈哈一笑,一邊跟邱風握手,一邊沖薛德奎朗聲道,「老薛,領導這是在批評我了……都怪你這個老薛,也不早創造個機會讓我跟邱市長練練酒量!」

邱風大小,薛德奎也爽朗地大笑,「安市長說的是,都怪我老薛。咱們可是說好了,以後每個週末,如果兩位領導沒有重要日程安排,就跟我去松山湖釣魚野餐咋樣?」

眾人說笑著。安在濤卻心裡微微一突,想起了昨天彭軍給自己說起的關於薛德奎和松山湖的一件往事。

松山湖是房山近郊的一處休閒景區,開發商和經營者就是雲蘭企業集團。之前,不過是一個小水塘,後來薛德奎看中這個地方山清水秀就通過當地鎮政府開始征地,擴建人工湖。

因為給予的土地補償金太低,很多農戶都不願意搬遷。據稱這薛德奎糾集了數百彪形大漢,開著推土機和大鏟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開始強拆,跟百餘農戶發生激烈衝突。

結果,十幾個農民被打成重傷,據說還死了一個。事情鬧大了,市裡來了人,但神通廣大的薛德奎卻很快就擺平了此事,花不少錢擺平了上面,也擺平了下面的農戶,此事不了了之。

……

……

就是這樣一個細節,讓安在濤心裡感到凝重起來:這個薛德奎,果然很不簡單啊!

第二,薛德奎找上安在濤,是因為聽說安在濤要建設新焦化項目,就打上了主意。想要利用土地置換,將雲蘭村的舊村區置換出去,用一片廢地置換市中心的幾百畝商業用地,這筆賬是大有帳算的。

應該說,薛德奎還是給雲蘭村做了一些實事的。最起碼,這個村子的農民,其富裕程度、收入和公共福利水平在整個房山市乃至東山省裡,都是首屈一指的。

村裡統一規劃了新區,全部都是一排排的三層小別墅樓,一幢別墅住三戶人家,一家一層兩套房子,共計200多平米。而且,房間裡的裝修和傢俱家電都是村裡免費提供。

在雲蘭村,所有上大學的村內青年,其學費都由村裡承擔。當然,畢業後也基本上都回到村裡的企業去上班了。

雲蘭村本身不過2000多人,但現在的雲蘭村卻擁有常駐人口數萬人,大部分都是各個企業的員工,周邊村子的農民大多數都不去外地打工,而是來雲蘭村。如今的雲蘭村說是一個村子,其實更像是一個繁華的小城鎮。

所以,在雲蘭村,薛德奎就是權威極高的土皇帝一般的人物,絕對的說一不二。

如果安在濤的這個投資幾個億的大項目再建在雲蘭村周邊,不僅可以帶動周邊地區的經濟發展,還必將為他薛德奎的政績再增添濃墨重彩的一筆。薛德奎打的這是這種主意。

昨晚吃飯的時候,安在濤含糊其辭,並沒有答應薛德奎什麼。但這薛德奎顯然很有耐心和韌勁兒,今兒個一早,就又帶著他的女兒薛燕找上門來,將安在濤堵在了辦公室裡。

【文】就在安在濤應付這薛德奎父女的時候,他突然接到了冷梅的電話。在電話裡,冷梅當笑話一樣給他講了張欣和周麗麗談戀愛的消息。

【人】乍一聽到這個消息,安在濤著實有些意外。但慢慢地,他放下電話,嘴角就浮起一抹古怪而玩味的笑容來。

【書】也不知道怎麼地,這一抹笑容,落在坐在一旁靜靜聽安在濤打電話的小妖精薛燕耳朵裡,小妖精突然覺得安在濤這笑容看起來很陰險。

【屋】安在濤正在想著張欣和周麗麗的談戀愛,薛德奎有些等不及了,就大聲道,「安市長,什麼時候有空去我們的那片地上考察一下?安市長,不是我老薛自誇,在整個房山市裡,你再也找不到像我們那裡一樣合適的地方建廠了!」

安在濤淡淡一笑,心神收了回來,回頭望著薛德奎,「老薛,既然你有誠意,那麼我就抽空去看一看。不過,我可是要提醒你的是,我們要上的可是焦化項目,可是一個重工業項目,距離你們的村民小區是不是近了一些?」

「那怕啥?你去我們那裡看看,鐵廠兩個,軋鋼廠3家,洗煤廠一個,還差你們一個焦化廠?怕啥?不就是冒冒煙嘛,想要發家致富想要有錢,又不想付出,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薛德奎大大咧咧地道,擺了擺手。

第454章 東方筱代理書記

安在濤暗暗皺了皺眉,薛德奎的話讓他很是反感,但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來。為了經濟,人居環境可以犧牲一些,這不僅僅是薛德奎一個人的心態。很多當權者都持有這種心態。

實話實說,雲蘭村的舊村區所在的位置,用以建設安在濤提議的新氣源廠(焦化廠)最為合適不過了。遠離城區,但又距離城區不算太遠,減少了煤氣管網輸配的難度,降低了成本壓力。同時,這片地域又緊靠156國道,交通非常便捷。

但是,雲蘭村的新區裡居住生活著數萬人,既有玉蘭村的村民,又有雲蘭企業集團各企業的員工宿舍區,還有大量的流動人口租住點。在人群如此密集的地區建設一個大型的煤化工項目,哪怕是一個帶有公益性質的氣源廠,安在濤也覺得有些不妥。

雖然焦化項目的污染與真正的化工項目還有所區別,但終歸還是污染環境的。主要是粉塵和煙塵排放,還有洗煤的污水。或多或少,對環境都是有一定程度污染的。不到萬不得已,安在濤不願意將這種重工業項目建在靠近人群定居點很近的區域。

作為一個後世重生過來的人,安在濤深知環境污染對於農村農民之痛,雖然一人之力無力回天,改變不了現實,但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保護環境做些實事還是可以的。

見安在濤的神色有些猶豫,薛燕嬌滴滴地一笑,主動走到安在濤的辦公桌旁邊,溫柔地拿起安在濤的杯子去接滿了水,然後又轉身過來給他放下。

薛燕的身材極好,凹凸有致前挺後翹,大概就是世人常說的那種魔鬼身材吧。她盈盈而去又盈盈而來,玲瓏的曲線畢現,給人一種充滿活力和魅惑的感覺。

她這才笑道,「安市長,其實我們的舊村區距離現在村民定居的新區有接近一公里呢,不礙事的。再說了,周邊有好幾個村子呢,大家這麼多年也沒覺得咋樣。安市長不信可以去我家做做客,體驗一下我們那裡的空氣環境。」

薛燕長長而反射著淡藍色幽光的假睫毛閃了閃,有些狡黠地嘻嘻一笑,「我們村子所在的東北部地區,是我們整個房山的重工業化工區,水泥廠、化工廠、鋼廠鐵廠好多,如果按照安市長的擔心,我們這些人就得全部搬走了……」

聽了薛燕的話,安在濤心裡苦笑,但也知道她說的也是事實。也不知道是歷史的原因形成,還是後期不良的規劃造成,整個房山市的重工業企業都聚集在雲蘭村所在的東北部地區。因為東北部地區重工業企業多,空氣污染,這一帶的房價總體要比其他地區低很多。

但儘管如此,安在濤心裡還是猶疑不定。於是便淡淡道,「薛總,薛小姐,這是一個關係民生的大工程,能不能上馬、建在哪裡,都需要由市裡定,我也說了不算喲。本來呢,最近要開市長辦公會審議這件事的,但因為市政府主要領導去省裡開會學習,所以這辦公會也就拖了下來。等等看吧,等開會的時候,我就在會上提一提,盡量給雲蘭村爭取一下。」

安在濤沒有把話說死。他還需要繼續另行選址,但如果最後還是沒有合適的地方,也就只能選擇雲蘭村的舊村區了。

薛德奎哈哈一笑,起身道,「既然如此,俺老薛就不打擾安市長工作了。安市長,只要你肯點頭,其他領導那裡,我去說,沒有問題!」

薛德奎擺了擺手,「我先走了。薛燕,以後跟安市長請示匯報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薛德奎笑著跟安在濤握手告別,見薛燕沒有同時離去的意思,安在濤忍不住又皺了皺眉。

薛燕卻毫不在乎安在濤的神色,很輕鬆地笑著跟安在濤扯著一些閒話,最終見安在濤有些「要爆發」的架勢,這才狡黠地掩嘴一笑,起身準備離開,「安市長,明天下午我帶車來接安市長,去我們的舊村區去看一看?那片地有接近400畝,足夠你們上項目了。」

安在濤點了點頭,「好。」

薛燕這才深深地望了安在濤一眼,笑吟吟地伸出白皙粉嫩的小手去,「安市長,再見,明天我還會再來的。」

她那隻手很柔軟很滑膩,安在濤握了握剛要抽回自己的手來,卻陡然感覺有兩根纖細的指頭輕輕勾了勾自己的掌心。

他心裡一突,抬頭瞥處,薛燕早已格格嬌笑著盈盈而去,只留下一個秀麗的背影和餘香裊裊。

薛燕走去,安在濤靜靜地坐在那裡,將薛氏父女的身影從自己頭腦中強行驅趕出去,然後慢慢地梳理著自己的思緒以及近期工作的頭緒。

集團工作成立的各項手續已經基本辦理完畢,工商註冊也告一段落,只待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就可以掛牌成立了。國有企業房山煤氣公司徹底成為歷史名詞,取而代之的是房山能源集團有限公司。

在集團公司名稱的問題上,其實也是背後斟酌了很久,這個名字,還是季夢潔給安在濤的建議。

公司最早提出,按照一般慣例,定名稱為「房山燃氣集團」,但安在濤卻覺得不妥。因為公司下屬產業中,燃氣供應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還有煤制氣、焦炭、煤化工、房地產、餘熱發電等多個產業鏈,叫「房山燃氣」這名兒有些太狹隘。

後來又提出叫「房山大眾事業集團」,但這個又太大,公用事業包括的範圍太廣,這個「提名」不僅遭到了市公用局的強烈反對,還引起了房山市自來水公司、熱力公司、公共汽車公司等單位的強烈抗議,後來,也只得作罷。

有一次在跟季夢潔通電話的時候,安在濤就提到了這個問題。季夢潔淡淡一笑,「安市長,你們的這些產業我都分析過了,其實說到底都是依托兩大產業延伸出來的子產業——焦化和燃氣供應,其他的產業都是附加產業……所以,我個人以為,不如叫能源集團吧。房山能源,即吻合主業,又具有發展前景,還可以為將來上市做鋪墊。」

季夢潔一眼就猜出了安在濤的終極野心。解決房山煤氣的內亂和內訌,組建集團公司,新上項目安置職工,只是安在濤計劃的第一步;第二步,他要把在自己手裡組建起來的這家集團公司謀劃上市。

……

……

集團公司成立後,可以消化一部分職工,再加上前期下屬各參控股企業已經消化的職工,五分之一的職工已經真正安置了下去。而剩下的數百人,也因為有了盼頭,正在靜靜地等待著公司安置。

為了穩定職工情緒,安在濤特意讓公司辦公室和人力資源部門出台了一個臨時的待崗薪酬制度,給這些在家待崗的職工發放不低於房山市最低工資標準的基礎工資,另外200元的待崗補貼。

這樣一來,每一個待崗的職工就能拿到580元左右的待崗工資,按照房山市當時的物價來說,這些錢足夠生存和基本生活了。

集團公司在什麼時候掛牌?安在濤覺得不急,先不著急。他認為,還是先把跟資河開發區和歸寧陽光汽車節能設備公司合作的兩個新項目上馬之後,再來考慮集團公司掛牌運營也不遲。

目前安在濤手頭上主要有兩大工作。一個是上述兩個項目:生態農業產品深加工基地,汽車節能設備產能擴建中心;另一個,就是年產焦炭100萬噸、日供人工煤氣70萬立方的新氣源工程的選址、立項和籌建、投資上馬。只要這個項目一上馬,所有的職工安置問題都可以得到根本解決。讓這些職工又干回了老本行,不僅輕車熟路,遭遇的職工壓力也小。

跟資河開發區和陽光公司的合作項目其實已經簽訂了合作協議,但一直沒有能開工建設,因為安在濤想要搞一個開工儀式,邀請市領導出席。

而最近張鵬遠要調走,東方筱又去了省裡學習,新書記又沒有到任,所以只能再等等。

張鵬遠突然被調走,雖然還沒有正式宣佈任命,但消息這兩天已經在市裡傳開了。既然張鵬遠沒有否認和澄清,那就說明是事實了。

安在濤知道,張鵬遠正在焦急地等待著上面的任命,只要任命一到,他就可以離開房山去天南赴任了。原本,張鵬遠的離任是要跟新書記的到任一併進行的,開一個大會,但薛德奎父女走後沒有多久,安在濤卻突然接到了市委辦的電話,要明天上午召開全市幹部大會。還說完了之後,還要召開一個小範圍內的座談會,市領導參加,東方筱主持,為張書記送行。

新書記來了嗎?安在濤順嘴問了一句,但對方只是一個小科員,只知奉命行事哪裡敢多嘴。

……

……

中午吃了飯,安在濤正想在沙發上躺一會,孫振林捏著一份材料走了進來,恭謹地道,「安市長,辦公室和企管處一起完成了集團公司機構的設置和崗位配置明細表,您審閱一下吧。」

安在濤躺了下去,伸直雙腿歎了口氣,「我歇會兒。老孫,這材料我就不看了,你給我大體唸唸說說就行。」

「嗯,領導辛苦了,領導您歇著,我給您說一說,有什麼不當的地方,您就直接提出來。」

「初步設定,集團公司機關需要設置的機構有——行政辦公室、黨委辦公室、工會辦公室、紀委辦公室、計劃發展部、安全服務部、資金財務部、投資管理部、後勤部、保衛部、組織部、宣傳部、人力資源部、監察中心、調度中心、培訓中心,16個職能部門……」

孫振林的話還沒有說完,安在濤就皺了皺眉,突然插話道,「16個部門?太多了,不需要這麼多職能重疊的部門。我看這樣,組織、宣傳、監察、紀委、工會,這幾個單列出來的部門都合併到黨委辦去,也別叫黨委辦了,就叫黨群工作部吧。」

「調度中心歸安全服務部,培訓中心歸人力資源部。後勤和保衛合併,稱後勤保衛部。行政辦公室和董事長辦公室重疊合併。」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擺了擺手,「組建一個七部一室就可以,不要設立那麼多部門,必須要提高集團公司機關的管理效率,不能再像老公司那樣養這麼多閒人和懶人。」

孫振林猶豫了一下,還是低低道,「安市長,部門合併沒有問題,只是這麼多的中層幹部,沒地方安置……」

安在濤一怔,皺了皺眉,「鬧了半天,你們不是根據需要設立部門,而是為了安置中層幹部設立部門?照你們這種邏輯,如果中層幹部的數量再多一倍,那還要搞出32個部門來?」

孫振林尷尬地紅著臉搓了搓手,低下頭去。

安在濤霍然坐起,「一個企業,不要跟政府機關學。怎麼,提拔起來就下不去了?能上不能下?企業的中層管理人員而已,不是機關幹部,不是政府官員,哪來的這麼多毛病?」

「老孫,崗位就是這些。你下去後跟梁總通通氣,每一個部門只設一個中層管理崗位,不設副職,只有一個正職。也就是說,集團公司機關只有8個中層幹部崗位,全部打亂重新進行競爭上崗,能者上庸者下,盡量選拔合適的人才。如果不行,還可以對外公開招聘。」

安在濤擺了擺手。

孫振林倒吸一口涼氣,心道你這當領導的說的容易,輕飄飄地一句話,就要讓好多中層沒有了崗位。公司機關現有中層24人,你只設8個中層崗位,就等於是三選一,16個人要失去中層崗位……這……

孫振林咬了咬牙,「領導,機關上現在有24個中層幹部,如果是8個的話,剩餘的人怎麼安置……」

安在濤淡淡一笑,「三條出路。第一,報普通管理崗,同樣也得競爭上崗;第二,服從公司分配;第三,下一步公司會新上氣源廠項目,其間還有中層崗位,可以競聘。」

「過兩天,我們專門召開一個中層幹部會,談談這事兒。作為現代化的能源企業集團,我們要打造百年企業,要成為上市企業,必須要引入先進規範的企業管理模式,建立起能上能下優勝劣汰的管理體制來。否則,我們就是成立了集團公司又有啥用?還是跟過去一樣,大鍋飯,大家都窩在這裡渾水摸魚……混吃等死?」

安在濤說到這裡,慢慢起身站起,在辦公室裡走了幾步,沉聲道,「公司裡很多職工的觀念必須要改了。再不改,這個企業遲早還是死路一條!」

見孫振林欲言又止,安在濤裝作沒有看見,擺了擺手,「你下去吧,我要休息會。」

孫振林暗暗歎了口氣,點點頭,離開了安在濤的辦公室。

他心裡想的啥,安在濤一清二楚。安在濤很明白,房山煤氣中層幹部太多,雖然成立各種參控股企業分流了很多,但目前機關上還有24人。這些人,無論是哪一個都跟夏庚或者是夏庚的前任都有著密切的經濟關係,或者直白地說,這些人之所以是中層,不過是錢權交易的結果。

花錢買來的崗位一下子沒了,這些人會不會鬧騰?

這是孫振林擔心的事情,可安在濤卻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他早就看這些中層不順眼了,要能力沒能力,要素質沒素質,吃吃喝喝一個頂仨,真正幹起工作來三個也頂不了一個。

早該整頓一下了。

……

宋迎春是綠島市陽山縣縣委書記,副廳級幹部,因為綠島市是東山省除省會天南之外的另外一座副部級沿海開放城市。

宋氏很明顯是省委書記肖作年欣賞和看重的幹部,安在濤這幾天在網上搜索了一下以往的新聞,無意中發現,在短短兩年間嗎,省委書記肖作年前往陽山縣視察工作、考察調研、出席活動的次數之頻繁,可以用「高度密集」來形容。

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了。

宋迎春來房山干市委書記的事情已經定下,但就在宋迎春準備卸任來房山上任的時候,陽山縣突然出了一件大事。

數百農戶因為佔地補償不公的事情鬧了起來,上千人聚集在陽山縣政府門口,堵了公路,要求政府重新測算土地面積、核定補償標準,給予農民足額補償。

這樣一來,宋迎春就暫時來不了房山,只能就地留任緊急處理這起事件,這是省長陳近南的最新指示。

在房山市召開的全市領導幹部大會上,省委組織部和中組部的人宣佈了張鵬遠的任命,同時根據省委提名,房山市市長東方筱暫時代理主持房山市委工作。

安在濤坐在台下聽到這個消息,心頭長長出了一口氣。

宋迎春滯留在陽山縣,起碼要幾個月的時間。有這幾個月的時間,安在濤足以完成很多工作了。

第455章 鬧

開完全市領導幹部大會,安在濤一邊跟其他一些個區縣領導說話寒暄,一邊走出了會場。不多時,他突然看見最近房山官場上的緋聞女主角——谷瀾縣縣長周麗麗,就站在自己身旁不遠處,似乎是在等她自己的車。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緩緩走了過去。

「周縣長。」安在濤主動打招呼道。

周麗麗瞥了他一眼,似是因為張欣對安在濤的態度,她也對安在濤不怎麼「親近」起來,只是勉強一笑,「安市長,你好。」

安在濤本想說些什麼,見周麗麗的態度有些冷淡,也就暗暗冷笑一聲,向周麗麗笑著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大步走了過去,上了自己的車。

回頭瞥處,見周麗麗俏麗嫵媚的身影還站在原地。

她跟張欣走到一起,算是幸運還是不幸呢?說不定,將來你周麗麗還要感謝我。安在濤暗暗想著,嘴角浮起一抹複雜古怪的笑容來。

周麗麗望著安在濤的車離去,心頭其實也有些訝然。她也搞不清楚,張欣為什麼會跟安在濤的關係鬧得這麼僵,竟然在提起安在濤的時候,張欣居然對自己憤恨的情緒毫不加掩飾。

聽說兩人還是青干班的同學,又是同一批被任命下放的後備幹部,按理,關係應該比較密切才對……但是,結果卻是這樣。周麗麗暗暗搖頭,也沒再繼續多想。

她本來對安在濤的印象很好,只是跟張欣走到一起後,也就只能「愛屋及烏恨屋及烏」了。

周麗麗也上了車,卻沒有回谷瀾縣,而是去了市裡一個新落成的商品房小區。去年,她在那裡買了一套房子,離婚後就從家裡搬出來住。這一回,跟張欣商量好,兩人要在這裡先同居,之後才慢慢考慮婚事。

周麗麗先坐車去房山華聯商場買了一些個居家過日子的小物品,比如那些碗筷之類和床單被罩之類。

周麗麗興沖沖地回到自己精心佈置的家裡,一邊收拾屋子,一邊給張欣打電話,但卻怎麼也打不通,總是占線。

她卻不知,這個時候,張欣接到了燕京的電話,正在接受燕京張家家主——也就是他的爺爺的嚴詞訓斥。張欣跟周麗麗在一起的消息也不知道怎麼就傳到了京城,知道他找了一個結過婚的大齡女人做對象,他的爺爺大為暴怒,當即親自打電話過來質問,嚴命張欣馬上跟那個女人分開。

張欣覺得自己真是比竇娥還冤,滿肚子的苦水卻說不出來。對於周麗麗,他本來是抱著玩弄和一夜情的態度,但誰料這女人如此「較真」,竟然真的愛上了他也纏上了他。

再加上張欣也是一個成熟的男人,慾望難耐。周麗麗這麼一個熟女主動地貼緊上來,他怎麼還能裝得下去。每次剛要跟周麗麗說分手,但一看到周麗麗那凹凸有致的肉體他就控制不住慾望的躁動……兩人也就這麼半真半假地粘糊在了一起。

張欣根本就沒有跟周麗麗結婚的念頭,無非是哄騙周麗麗而已。本想接觸一段時間,然後就找個借口跟周麗麗分手,瞞著家裡——但誰知,家裡卻就知道了。

放下電話,張欣惱火地咬了咬牙,臉色漲得通紅。但爺爺的話,他卻不敢不聽。如果讓他爺爺知道他繼續跟周麗麗來往,以老爺子那暴烈和說一不二的脾氣,沒準會親自趕到房山來扇他幾個耳光。甚至,以後還會不讓他再進張家的門。

那個家不進倒也無所謂,反正張欣在外邊早就有了好幾套房子。但是離開了張家的托底,他怎麼還能在官場上混得下去?沒有他爺爺的這張老臉,誰會給他張欣臉呢?

好在他並不是真心喜歡周麗麗,分就分了吧。張欣咬咬牙,就給周麗麗撥通了電話,自以為用很婉轉很柔和的口氣將事情說了一遍。

周麗麗手裡捏著手機,面色蒼白如紙,柔弱的肩頭輕輕抖顫。她是真心的喜歡張欣,如今正做著跟張欣結婚成家幸福美滿的好夢,突然張欣卻提出分手——周麗麗從幸福的天堂一下子墮落到了冰涼無比的地獄,用五味雜陳都不足以形容。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周麗麗聲音嘶啞,顫聲道,「你昨天還跟我說,要跟我結婚的……你騙我……」

「對不起,周麗麗,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我家裡就是這種態度,我爺爺是老革命,他一向是說一不二,我不敢忤逆他老人家的意思——周麗麗,比我好的男人有的是,你還是……」張欣微覺有些愧疚,低低道。

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周麗麗就哭著喊道,「張欣,你一直都是在騙我的,是不是?是不是!你告訴我,你有沒有真心喜歡過我?說呀,說呀你!」

張欣猶豫了一下。

「周麗麗,對不起,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我真的不愛你——以前,是我騙了你,對不起。你說吧,你需要什麼補償,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你做到。」

周麗麗淚如雨下,手裡捏著的手機滑落在地,而她整個人也癱在了地上。別看周麗麗是官場上有名的女強人,在下屬面前威風八面,但終歸還是一個脆弱的女人。而此刻,更是一個失了戀的女人。

但畢竟不是一般的女人,在哭過發洩過之後,女縣長的冷靜和頭腦就慢慢讓周麗麗平靜下來,她開始梳理著自己雜亂無章而又絞痛的心緒。

終於,她終於醒悟過來,張欣從一開始就是在玩弄她的感情和身體。他說的每一句愛她或者喜歡她的甜言蜜語,都是在敷衍,都是在愚弄她,可歎她竟然還深信不疑,還在癡癡地等待著他會跟自己結婚。

這就是始亂終棄嗎?

周麗麗秀氣的嘴角輕輕抿緊,眼神中的一抹憤怒和一抹倔強一閃而逝。

……

下午兩點,房山煤氣公司辦公樓三樓的會議室,召開公司領導班子例會。班子成員們都已經到齊,正在互相交流著近期的工作,卻見安在濤陪著一個穿著時尚容顏秀麗身材高挑的女子並肩走了進來。

眾人一怔,紛紛打量著這女人,暗暗驚艷。

李傑第一個站起身來,「安市長。」

眾人也紛紛起身來跟安在濤打招呼,安在濤點了點頭,「諸位請坐。」

說完,安在濤又向季夢潔笑道,「季總,我來介紹一下。」

「同志們,為了幫助我們公司梳理構建起先進的與國際接軌的企業管理體制、對外投資管理體制……我特意請來了一位管理顧問,來指導我們近期的工作。」安在濤笑了笑,指著季夢潔又道,「這位是季夢潔季總,原先是藍煙燃氣集團總經理,現在是安夏集團公司執行總裁兼國內公司總裁,可是企業管理界的精英人士,是我好不容易才搬來的大專家……大家歡迎了!」

「從現在開始,集團公司的各項工作,季總都要全程參與下去,作為我們公司班子的一員參與企業管理,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季總的工作。總而言之一句話,季總即是我請來的專家,又是我們公司的客人……」安在濤猛然揮了揮手,「好了,大家跟季總認識一下。」

「季總好。」

「歡迎季總……」

「季總,咱們又見面了。上次在藍煙,非常感謝季總的接待。」梁茂才上前來跟季夢潔握著手。

「你好,梁總。」季夢潔也認出了梁茂才,微微笑著,任憑梁茂才握著自己的小手,但卻又悄悄抽了回來。

眾人釋然,也就按照在班子裡的排名依次上前來跟季夢潔寒暄。

季夢潔優雅地一笑,朗聲道,「安市長,幾位房山煤氣公司的領導,這一次來房山呢,一來是安市長的真誠邀請,二來是受我們夏董事長的委託……也談不上什麼指導,咱們在工作中互相學習吧……」

……

……

今天的班子會,本來就是安在濤介紹他們跟季夢潔認識的見面會,沒有什麼太重要的議題。但不多時,會議室門外卻傳來一陣陣紛亂的嘈雜聲,凌亂的腳步聲,明顯聽出有人在門外大聲嚷嚷。

安在濤皺了皺眉,向旁聽做記錄的辦公室主任孫振林掃了一眼。孫振林會意,趕緊起身來大步走向門口,但他還沒有推門出去,會議室的門就被粗暴地推開,十幾個人蜂擁而入。

「你們幹什麼?開會著呢,都先出去。」坐在門口的副總老顧怒道。

但衝進來的這十幾個男男女女卻根本不買他的帳,他們站在那裡都緊緊地盯著一個人——安在濤。

安在濤掃了一眼,見是公司的一些中層幹部——有企管處處長、副處長,保衛處處長、後勤處處長……等等,心裡就猜出了事情的緣由,一定是因為沒有了中層崗位的事情了。

在安在濤的強力推動下,公司辦公室重新核定了集團公司所設立的機構部門,七部一室,一共有八個部門,每個部門只設一個中層崗位(不設副職),也就是說只能安置8個中層幹部。這就意味著,公司機關現行24個中層幹部中,要有16個人下崗或者分流。

崗位設置方案和競爭上崗的通知貼出之後,在公司機關裡引起了軒然大波。職工是高興,一邊看熱鬧一邊議論紛紛,而那些涉及到切身利益的中層們卻先是惶然,繼而憤怒。

他們的中層崗位都來之不易,都付出良多,有的年輕幹部到現在還沒有「回本」,怎麼甘心就這樣失去了崗位?沒有崗位,就沒有了權力,沒有了油水,之前的「投資」豈不是都要打了水漂?

「老李,你們這是幹什麼?領導們正在開會,有什麼事情,私下找領導不行嗎?」孫振林推著企管處處長李家崗往外走,向他使了個眼色。

來的這些人都是自覺沒有任何競爭力的,不是年齡大就是學歷低,再就是職工人緣差,知道自己競爭上崗肯定會落榜,所以才聯合起來鬧騰。

涉及個人的切身利益,李家崗哪裡還理睬孫振林,他憤憤地一把推開孫振林,向著安在濤等領導大聲道,「我們就是想來問問公司領導,為什麼不給我們這些人崗位?」

「我們這些人為了房山煤氣奉獻了青春和汗水,十幾年了——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怎麼說不給崗位就不給崗位了?」

「我們都是公司黨委任命的幹部,憑什麼說免就免?憑什麼?」

「就是!哪一個公司的部門裡不設置副職?一正一副不多吧?為什麼只設一個正職崗位?我們這些人怎麼辦?」

要是一個人,沒有人會有這個膽量闖進會議室裡跟安在濤叫板,但這麼一群人,他們的顧忌就少了很多,反正覺得人多勢眾法不責眾,也就站在那裡都氣勢洶洶地嚷嚷起來。

不過,貌似凶悍,其實都是紙老虎,一捅就破。中層崗位不比職工,如果真鬧起來,惹翻了公司,徹查起來,有哪一個是清清白白的?

安在濤神色平靜的望著眾人,背靠在椅子上,目光冷淡。

一干人吵吵起來,其他公司領導都默默地坐在那裡一聲不吭,而梁茂才則有些擔心地望著一臉平靜的安在濤。想要起身來維護領導,卻又怕引起其他人的不快,就強自忍了下去。

其實對於安在濤的做法,很多公司領導也不怎麼認同,認為這樣會激化矛盾。包括李傑和梁茂才,都覺得不妥。但安在濤位高權重,如今在公司裡說一不二,眾人心裡就算是有想法也不敢說什麼。

要知道,安在濤可不是一般的企業一把手,他可是市長助理,不久之後就要高昇離開企業,下一步的安在濤,肯定是一個副市長,這些企業領導誰又肯得罪安在濤這麼一個潛在的市領導呢?

再說了,頻臨絕境的房山煤氣,在安在濤的手裡重生煥發生機。一切的事實證明,安在濤的思路起碼在大方向上是正確的,有利於公司的長遠發展。

季夢潔也用好奇和玩味的眼神暗暗打量著安在濤,冷眼旁觀著場上的一切。她雖然不太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也猜出了個八九不離十。她倒是想要看看,這安在濤如何處理這件事,看看這政府出身的幹部在企業究竟是怎麼一個管理作風。

安在濤緩緩站起身來,清冷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射而過。

「我早就說過,集團公司機關部門的設置,是本著精簡機構和高效運行的原則。所以,七部一室八個部門,這是一個原則性問題,已經通過了經理辦公會和黨委會的雙重審議決定,不可能再改了,也不可能為了哪一個人開口子。」

「關於部門不設置副職的問題,我已經解釋過了。今後,我們的機關就是一個履行管理和服務職能的小團體,要這麼多管理人員幹什麼?」

「在最近的中層幹部會上,我再三地說,我們要在公司內部建立起能上能下優勝劣汰的競爭人才管理機制,中層不是一個位子,只是一個普通的管理崗位,誰稱職、誰能力強、誰能給公司帶來效益,就讓誰坐到這個位置上去,畢竟,公司不是養老院!」

「如果你們覺得七部一室設置有問題,那麼,我們可以舉行職代會進行討論表決,看看我們廣大的職工同志們願意不願意設立這麼多的中層崗位!」

安在濤的話鋒一轉,開始聲色俱厲起來,「看看你們的樣子,還配當個中層幹部嗎?有意見可以提,但怎麼提?不講究個方式方法?聚眾衝擊領導班子會議?像什麼樣子?!」

「我知道你們當中會有人不服氣,甚至會有人起來鬧騰。但說實話,我不怕,我不怕你們鬧騰。我安在濤跟房山煤氣公司所有人都不沾親帶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公司的未來發展!」

「不要老是覺得領導和公司虧欠了你們什麼,還是先捫心自問一下,自己這個中層幹部的素質夠不夠?稱職不稱職?你們馬上都給我回去,回去反省一下,如果誰覺得自己是一個人才,只要大家都認可你的管理能力,你來找我!絕對不會埋沒你,不要說一個中層,就是進領導班子,我安在濤也絕對能滿足你的要求!」

安在濤冷笑一聲,慢慢坐下。

李家崗等人面面相覷,神色漲紅,有些人就開始後悔不該跟著過來一起鬧騰,有了退意。

李傑皺了皺眉,起身擺了擺手沉聲道,「領導的話你們沒聽見?耳朵聾了?趕緊先回去,領導們還要開會!」

「安心競崗,競爭不上崗位,機關上雖然沒有崗位,但下一步公司還要上新項目,還會有很多崗位供大家選擇,大家好好回去想一想,不要自毀了前途!」安在濤坐在那裡,淡淡地揚了揚手,聲音冷厲,「機會我只給你們一次,誰要是抓不住,就別怪我沒給你機會!」

第456章 我不是他的妻子

見安在濤的態度依舊強硬,沒有任何迴旋和讓步的意味,李家崗幾人其實心裡就沒了底。他們來鬧一鬧,就是想要給公司領導施加一點壓力,看看事情還能不能有轉機。

但從安在濤的態度來看,他們都不是傻子,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既然事情已定,那麼他們就開始考慮退路。跟公司鬧翻了,不要說中層崗位,怕是連普通崗位也沒有了。

其實這些人心裡也明白,安在濤最後還是會給他們安排一個崗位的,跟資河開發區的合作項目、與陽光公司的合作項目,還有新氣源廠項目,這些項目一旦上馬,需要的中層管理人員海了去了,還能安排不下他們這16個人?

但這些人在機關上呆慣了,習慣了喝茶看報紙的日子,真要讓他們下到車間一線去,他們能幹什麼?又會幹什麼?

李家崗帶著眾人離去。時下這些人裡,最鬱悶最惶恐的也就是他了,他一時心血來潮沖昏了頭帶頭鬧事,如今事情沒鬧起來,反而讓領導記住了他。

想起安在濤處置鄭瀾等人的雷霆手段,李家崗心頭有些不寒而慄,心裡惴惴不安起來。

他卻不知,像他這樣的小人物,根本就不可能在安在濤的心裡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跡,安在濤壓根就懶得跟他這種小人物計較,更談不上什麼給他穿小鞋了。

……

……

落日餘暉如火如荼。和煦的春風裡,安在濤和季夢潔並肩走出了房山煤氣公司的大院,沿著馬路向市中心慢慢行去。黃韜開著那輛黑色的奧迪車,緩緩跟在兩人後面。

「安市長,我剛才大體看了看材料,既然你們的集團公司的各種手續都已完畢備齊,為什麼不趕緊掛牌運營呢?」季夢潔笑了笑,「你的野心真是夠大的,竟然又準備上馬一個百萬噸產量的焦化項目,這可不是一筆小的投資!以你們公司現在的經濟狀況,怕是……」

季夢潔抬手撫了撫自己額前被風吹散的一縷亂髮。真是一個優雅的女人,她的一舉一動、一瞥一笑都給人一種極其優雅的感覺。

「季總,我只是想先把跟資河開發區和歸寧陽光公司的兩個合作項目上馬再說集團公司的掛牌……」安在濤笑了笑,「我準備下周就搞一個掛牌儀式,請請市裡的領導出席一下。」

季夢潔哦了一聲,知道安在濤這種政府機關出身的幹部喜歡搞活動,也就沒再說什麼。總體而言,她還是頗為欣賞安在濤的企業發展思路的。

在安在濤讓人給她準備好的一間辦公室裡,看了一下午的材料,季夢潔這才知道當初安在濤從歸寧過來,面臨的是一種怎樣的情景。當時的房山煤氣公司可以說是內憂外患,稍有不慎,一步走錯就會萬劫不復。

安在濤能將這麼一個頻臨倒閉的企業挽救至此,不僅讓之起死回生,還奇跡般地擁有了美好的前景,相當不容易了。季夢潔心裡暗暗佩服,縱然是她來,也不一定比安在濤做得更好。

當然,她心裡也明白,安在濤雖然在企業管理方面跟自己沒得比,但他卻擁有很強大的政治優勢。可以說,在房山煤氣大廈將傾的危險關頭,他的強勢權力背景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事實上,也自是如此。

如果安在濤是一個普通的企業一把手,那麼,房山煤氣今天又將是另外一個結果。光是在內部的消耗中,就會牽扯掉安在濤很大的精力去。

「投資看似很大,其實可以一分為二,分為兩期工程,投產一期工程再建設第二期工程。只要有市裡的支持,銀行的貸款還是不成問題的。再說了,我準備從下屬企業裡借貸一部分來沖抵幾年來的分紅。他們可是兩年沒有向母公司分紅了。」

安在濤輕輕道,嘴角難得浮現出一抹輕鬆的狡猾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跟季夢潔雖然不是很熟,接觸也並不多,但在她面前,他的心情卻很放鬆。

季夢潔一怔,繼而抿嘴笑了起來,「安市長好狡猾,是趁機向下面化緣吧。」

安在濤歎了口氣,「公司當初大把大把地投資出去,但卻沒有收益。窮了老子,肥了兒子,如今老子窮了,跟兒子要一些是理所應當的。」

「你不怕下面反抗?」

「呵呵,全憑自願嘛。不過,下一步,集團公司會加強對下屬控股企業領導班子的考核,凡是不合格、不稱職的,公司黨委都要考慮一下了。」

兩人站在馬路邊上,面對面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一輛米黃色的敞篷跑車突然飛馳而至,在兩人身邊戛然而止。旋即,從車上跳下一個穿著一身牛仔裝的高挑女子來,正是薛德奎的千金薛燕。

薛燕有些狐疑地打量著季夢潔,這個優雅的女人帶給她一種危機感和緊迫感。薛燕自問也是有錢人家的小姐,但與季夢潔這種發自骨子裡高貴的女子相比,她身上還是難免帶著一些市儈暴發戶的氣息,讓她微微有些自慚形穢。

她心裡暗暗道,「這女人這麼漂亮高雅,難道就是安在濤的妻子夏曉雪?」

季夢潔也在打量著薛燕。見薛燕開跑車,穿著時尚,就猜出是本地有錢人家的女孩子。季夢潔自視甚高,不太喜歡薛燕眉宇間的一抹野性的氣息,也就淡淡地轉過頭去,不再看她。

安在濤微微一笑,「薛小姐這是從哪裡來?」

薛燕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猶自盯著季夢潔上下打量著,突然嫣然一笑,走上前去,向季夢潔伸出手去,「夏董吧?我叫薛燕,你好。早就聽說安市長有一個漂亮高貴的夫人,今天一見果然是如此。」

見這女子要跟自己握手,季夢潔也不好不回應,她剛伸出手去,突然聽到薛燕的這番話,不由一怔,繼而滿面漲紅,忍不住瞪了安在濤一眼。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安在濤的妻子。」

第457章 誘惑(上)

薛燕知道認錯了人,嘴上道著歉,心裡卻莫名其妙地鬆了一口氣。她心裡為什麼緊張,又為什麼松氣,其實連她自己也搞不太清楚。

或者,就是一種潛意識吧。

安在濤本來想與季夢潔一起散散步,順便也談談工作上的事情,讓季夢潔這個燃氣行業的專業精英,給自己的「通盤謀劃」提些建議,看看有沒有需要「查缺補漏」的地方。

但半路上碰到了薛燕(其實薛燕是專門來找安在濤的),在薛燕的慇勤邀請下,兩人只得上了車,跟著薛燕去了松山湖。

松山湖度假山莊是雲蘭集團投資修建的五星級綜合大型酒店,在房山市來說,也算是一個比較幽靜和上檔次的娛樂場所了,餐飲娛樂住宿一體化,一條龍服務,在房山地區裡較有名氣。

一到了週末,來這裡休閒度假的有錢人和上流人士絡繹不絕。但今天還不是週末,所以松山湖也沒有多少人,環境靜幽幽地。

濃綠色的遠山林海,近端是淡藍色泛著銀光的湖面,悠長而清涼的湖邊小徑,一波碧水環繞而過,兩排綠柳抽出了嫩嫩的新芽,清新濕潤的空氣和和煦的帶著撲鼻香氣的春風,吹得人渾身暖洋洋的,直欲醉人。

房山市是一個重工業城市,在空氣污染相對較為嚴重的房山地區還能有這樣清幽清新的去處,季夢潔顯然沒有想到。看得出,她很喜歡這裡,對於松山湖度假山莊臨湖而建的中西合璧的建築風格,她大加讚賞。

「安市長,你看這賓館的飛簷,設計得很是巧妙。它從上面劃了一道圓弧下來,正好填補了人的視野的空白,放眼處正好是美輪美奐碧水藍天綠樹,真的很好,非常好。」

「哦?季總還懂建築?」

「呵呵,我兼修了工業建築,略通一二。我當初的志願可是要當一個響噹噹的知名建築設計師呢。」

三人一路從門口緩步走過來,季夢潔是讚不絕口。

薛燕眨了眨近乎妖媚的大眼睛,安在濤非常懷疑她是不是戴著假睫毛,因為她的眼睛總是泛著一層若有若無的藍光,就像是沙漠野狼夜間閃爍的森眼,給人的感覺很不真實。

「季總如果喜歡這裡,我就讓人給季總留一個房間出來,季總在房山的這些日子,歡迎你每天開車過來住——這是這裡的貴賓卡,季總只要出示這張卡,在這裡飲食娛樂全部都是免費。」薛燕熱情地遞過一張卡去。

季夢潔猶豫了一下,本想拒絕,但她實在是太喜歡這裡的安靜和風景格調,就順手接了過來,但卻客氣地笑笑道,「我付費住就行了,怎麼好意思麻煩薛總?」

薛燕是雲蘭集團的常務副總經理,總經理是她的父親薛德奎。但薛德奎主要管大事,整個雲蘭集團的運行基本上是由薛燕在掌控。對於季夢潔這種企業管理精英,薛燕也懷著某種交好的心思。

薛燕嘻嘻一笑,「季姐姐,咱們已經是朋友了,這點事情還跟我客氣?你來到房山是客人,就算是你不接受我的好意,這筆費用也要讓安市長出才是。堂堂的國有大企業,市長助理大人,該不會心痛這點小錢吧?」

安在濤哈哈一笑,仰天打了一個哈哈,也沒有跟薛燕較真。他是不怎麼在乎這點小錢,可是對於國企來說卻不一樣,尤其是對於現在的房山煤氣來說。安在濤不願意讓人說三道四。

不過,季夢潔喜歡住在這裡就住吧,反正有薛燕買單。左右他也要為她安排住宿,來松山湖度假山莊住,倒也合適。從這裡趕去城區,也就是40分鐘的車程,不偏路,直來直去,從山莊門口順著168國道一路飛馳進城區就是房山煤氣公司,來去非常方便。

三人在湖邊散了一會步,就一起去了薛燕早已讓人開好了的包房,一個裝修得極有東方格調、充滿了古典文化氣息的小房間,看得出來,薛燕這純粹是為了迎合季夢潔的口味。

季夢潔是何許人也,對於薛燕有意討好的「善意」心知肚明,也不由笑笑道,握著薛燕的手輕輕道,「薛燕妹妹有心了,改天妹妹去燕京,姐姐一定好好招待招待你!」

薛燕笑笑。

見安在濤還沒有從衛生間回來,薛燕突然就又低低問了一句,「季姐姐,你在藍煙燃氣集團幹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去了燕京的安夏集團?對了,安在濤的妻子夏曉雪是不是很漂亮喲?聽說是一個大美人……」

季夢潔若有所思地掃了薛燕一眼,笑笑,「夏董是我所見過的最有氣質最雍容華貴的美女,能力強但性情卻很溫和,平易近人,很好與人相處,你要是見了夏董,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至於我個人的工作,夏董和安市長真誠邀請,我要是不給面子,就實在是有些不識抬舉了呀。當然,我也是為了有一個更大的管理舞台。畢竟,安夏集團不是藍煙燃氣集團所能比的,我相信,我在安夏集團會有很好的發展。」

季夢潔微笑著,瞥了薛燕一眼,「話說回來了,我能辭去藍煙的工作,也跟夏董這個人有關係。夏董是一個很有個人魅力的女人,雖然人在商場,但卻心地善良,能為這樣的老闆效力,我心甘情願。」

見季夢潔把夏曉雪讚美上了天,薛燕心裡不覺就有些不服氣,但她也不是普通的女性,自是不能把心裡的想法表現在臉上。

「哦,以後我去燕京,還要麻煩季姐姐幫我介紹夏董認識喲。」薛燕笑了笑,抬眼處,見安在濤的身影閃現了出來,就閉口不言,不再跟季夢潔談論夏曉雪,而是主動談起了女兒家的一些個私房話。

季夢潔回頭掃了安在濤飄逸的身影一眼,剛才薛燕在注視安在濤的時候,眼中那一抹一閃而逝的火熱落在了她的眼裡。她心裡一動,隱隱猜出了什麼。

不能不說,安在濤是一個很優秀、很吸引女性的男人。英俊儒雅,身材高大,雖然年輕但卻並不輕浮,整個人看上去成熟沉穩,儒雅的文人氣質中又發散著濃烈的權力威勢,風度翩翩卓爾不凡——安在濤的存在,幾乎就是像薛燕這種懷春女子的必殺毒藥。

薛燕也是一個自視甚高的女人,雖然已經二十七八歲,但卻還沒有婚戀,一般的男人她根本也看不上。在國外,不喜歡那些人高馬大的大洋馬,從國外回來之後,也一直沒有男人能打動她的芳心,直到安在濤的出現。

自打那晚在歸寧體育場的晚會現場,聽了安在濤纏綿一曲的黃昏,薛燕就像中魔一般地迷戀上了安在濤。

他的俊朗,他的才華,他的官職……他的一切的一切,薛燕之前在網上搜集了關於安在濤的很多信息,都整理在一個文檔裡,每日沒事的時候,就翻出來癡癡地看看。

雖然明知安在濤有妻室,但薛燕卻還是準備向安在濤發起熱烈的進攻。她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女人,也可以說她是一個膽大妄為的女人,性格外向開朗,想到就要做到——這才是她最近這兩天,藉故主動跟安在濤展開接觸的根本原因。

這薛燕肯定是看上安在濤了,心裡又想法……季夢潔心裡暗暗琢磨著,自己在其中該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如果不是因為夏曉雪的存在,恐怕連季夢潔也難以抵擋安在濤個人的魅力。但是認識了夏曉雪之後,季夢潔就有了自知之明,自己雖然也算是很優秀的女人,但跟夏曉雪相比,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自己如此,遑論是這薛燕了。這薛燕雖然出身富貴家庭,家裡看樣子也有些錢,但她再有錢也不能跟夏曉雪相比。你想要跟夏董搶男人,薛燕啊薛燕——你怕是要弄得自己傷痕纍纍的呀!

季夢潔心裡暗暗歎了口氣,卻不好說什麼,只能微笑不語。

這個時候,她的眼前突然泛起了夏曉雪那張柔和柔美的臉龐,這個女人從來都是那麼地從容淡定,笑語款款柔聲細語,但雖然接觸時間並不長,但季夢潔卻心裡清楚,夏曉雪絕對不像她的外表那樣「柔和」。

如果你要將夏曉雪當成了可以任意揉捏的軟柿子,那就大錯特錯了。她不是沒有威勢,也不是沒有鋒芒,只是她深深地隱藏在了笑容背後。越是這樣柔和的女人,你真正觸怒了她,她的發作和反擊必將是致命的!

安在濤大步走了進來,朗聲一笑,「季總,吃過飯你是留在這裡,還是咱們去市裡玩玩?房山雖然比不上藍煙市的繁華,但夜生活卻還是不錯的。」

季夢潔抿嘴輕輕一笑,「不用了,我這人喜歡安靜,吃過了飯,我就在這裡住下,去湖邊散散步,然後回來看看書,多麼舒服的一件事!」

旋即,季夢潔又狡黠地翻了翻眼皮,「哦,看來安市長有夜生活的習慣啊……呵呵,你要悶就回去玩,不用管我,就是明天派輛車來接我進城就是。或者,你乾脆給我調一輛車,我自己開著來去也方便。」

安在濤苦笑著擺了擺手,「哪裡的話,我是想季總初次來咱們這裡,我這當地主的還能不請請客?至於我,我也是喜歡安靜的,晚上一般不出去。」

「車沒有問題,我家裡有一輛奔馳,是我個人的車,明天我讓你給你開過來。」安在濤接著又補充道。

薛燕咯咯一笑,「安市長,季姐姐,要想玩還用跑市裡去啊,不用不用,咱們這裡都有。練歌房,迪廳,酒吧,保齡球館,羽毛球館……應有盡有。晚上還可以夜釣,湖邊有夜釣的設施……你們想要玩什麼項目,都給我說,我馬上安排。」

……

臨下班的時候,周麗麗把張欣堵在了辦公室裡。

張欣以為兩人同在官場,是有身份和地位的人,周麗麗絕對不會為了這點事情,會跟他鬧騰起來。但他卻小看了一個女人對於感情的看重,小視了一個女人被玩弄拋棄後的瘋狂怒火。

周麗麗神色冷漠地站在門口,張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周麗麗,你有話咱們進來說!」

周麗麗突然羞憤地一笑,「怎麼?張欣,你現在知道要臉面了?你玩弄老娘的時候呢?你在想什麼?」

周麗麗突然高聲喊了一嗓子,張欣嚇了一跳,趕緊一把就將周麗麗扯了進來,然後匆匆關緊門,低低怒道,「你嚷嚷什麼?」

周麗麗咬了咬牙,雙眸中的眼神嫵媚盡失,全是無盡的熊熊怒火,「我嚷嚷什麼?張欣,想要玩玩老娘就算,我告訴你,沒門!老娘是人民政府的縣長,不是馬路上的妓女,你揮之即來招之即去——我告訴你,老娘繞不了你,不給老娘一個交代,我就去市委、省委揭發你玩弄女性的惡劣品行!」

張欣往後退了一步,咬了咬牙,嘶啞道,「你到底是想要什麼?錢還是……你說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都滿足你。」

周麗麗羞憤地大笑了起來,「錢?張欣,你也太小瞧我周麗麗了。我周麗麗是那種喜歡錢的女人嗎?我告訴你,張欣,我丟不起這個人!你必須要跟我結婚,否則的話,咱們倆就魚死網破!」

張欣心裡大怒,但嘴上卻按捺住了火氣,他定了定神,避過了周麗麗咄咄逼人的眼神,小聲道,「周麗麗,你也知道,不是我不跟你結婚……你離過婚,我家裡是不會同意我跟你結婚的。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你就是逼死我,我也沒辦法跟你結婚。」

「離過婚怎麼了?」周麗麗冷笑道,「老娘清清白白,怎麼就配不上你了?哼,你們張家很牛嗎?不過是一個過氣的家庭罷了,還以為這是幾十年前?」

「張欣,我給你一晚上的時間考慮,明天早上,我會再來聽你的答覆。」周麗麗憤憤地推開門,揚長而去。

張欣面色鐵青的站在辦公室裡,半天沒有倒過氣來。

第458章 誘惑(下)

松山湖度假山莊的歌舞廳裡。

因為不是週末,來玩的客人很少。閃爍旋轉的綵球燈下,舞廳的專職樂隊卻是全部上陣,就算是那個挺大牌的貝斯手兼主持人胡戈也都不敢怠慢,來到舞廳主持。

原因很簡單,幕後大老闆薛燕今晚親自帶著尊貴的客人在這裡玩,縱然是只有他們三個客人,樂隊和整個歌舞廳也都要圍著三人轉起來,不能有絲毫的懈怠。

除了薛燕三人之外,也就是旁邊的沙發上圍坐著幾個外地的客商,剩下就是薛燕讓人喊來助興的人群——度假山莊各個部門的工作人員,服務員、廚師之類,拉拉雜雜大約有幾十人。

一個外地的客商點了一首歌,到台上去賣弄了一下公鴨嗓子,引得台下的小服務員們哄笑聲一片。

薛燕嘻嘻一笑,熱切地望著安在濤,「安市長,你也上台唱個歌吧……放鬆一下,反正我們就是玩嘛!」

安在濤微微一笑,「我哪裡會唱歌,薛總就不要開我的玩笑了。」

薛燕頓時將聲音提高了八度,「安市長,你這話也忒虛偽了吧?你不會唱歌?上一回你在歸寧體育場唱的那首黃昏,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啊——季姐姐,你是不知道,安市長的歌唱的很棒的,不亞於一些所謂的專業歌星了。」

季夢潔哦了一聲,也笑道,「是嗎?安市長,既然唱歌這麼好聽,就不妨讓我們開開眼界吧……」

薛燕的話季夢潔當然不可能相信,安在濤畢竟是一個官員不是歌手,或許能唱兩嗓子,但怎麼能跟專業的歌手相提並論。

「行了,就別擺領導幹部的架子了……這裡沒有人認識你安市長的,除了我們兩個之外!」薛燕熱切地催促著安在濤,同時向主持的胡戈招了招手。

胡戈留著一頭令人討厭的長髮和滿臉的絡腮鬍,這些所謂玩藝術的人,好像都是這種裝扮。似乎不留一頭長髮,不留幾撇鬍子,就不足以顯示自己藝術的身份了。

胡戈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小跑了過來,「季總,您有事請吩咐。」

薛燕小聲伏在胡戈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胡戈屁顛屁顛地點頭離去。不多時,胡戈在台上用極具煽情的語調喊了一嗓子,「女士們,先生們,現在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今晚尊貴的客人安先生,為我們帶來一首纏綿婉轉的情歌《黃昏》。大家歡迎了,掌聲響起來啊!」

熱烈的掌聲頓時響了起來,薛燕興奮地鼓著掌,心裡一想起安在濤那晚的那首黃昏,她心裡就有一種悸動暈眩的感覺。

季夢潔也笑吟吟地鼓著掌,靜靜地望著安在濤。

安在濤皺了皺眉,環顧四周,見確實沒有熟人,猶豫了一下,這才走上了台去。

樂隊的伴奏響起,安在濤的第一句歌詞唱出口,場上眾人就都陡然為之一振,尤其是台上的樂隊成員,一邊給他伴奏一邊望向安在濤的目光中都帶出了幾分好奇:這人的聲音如此具有磁性和穿透力,比很多專業的歌手都強得太多了。

台下的季夢潔吃了一驚,真的是很意外。如果單聽聲音,她絕對不相信是安在濤所唱,肯定會認為是哪一個專業的歌手翻唱了原版。

安在濤的嗓音很有磁性,尤其是在唱歌的時候更加明顯。一首《黃昏》從他的嘴裡唱出來,充斥著淡淡的傷感離愁,與原唱相比完全是兩種風格,但卻別有一番味道。

「好!」

「太棒了!」

台下喝彩聲轟然響起,薛燕更是興奮地站起身來,雙眸迷離地望著台上,使勁地鼓著小手,間或還揚起手與旁邊的人一起歡呼著。

安在濤微微一笑,放下話筒就準備下台,但卻被胡戈給攔住了,「女士們,先生們,安先生的歌聲真是太專業太美妙了……歡迎安先生再來一個……好不好?」

「再來一個!」

「來一個吧!」

掌聲雷動,安在濤猶豫了一下,也就不再矯情,逕自對胡戈和樂隊笑了笑,「謝謝,蒙娜麗莎的微笑……請,音樂!」

在浪漫之都你看到了蒙娜麗莎的微笑

你說這對你很好

這次旅行讓你渡過了感情的低潮

你覺得曾經愛的太苦

感謝我聽你傾訴溫柔的痛苦

在我的夢裡因為可以和你相愛而驕傲

……

……

安在濤徹底放開了心胸,將一首時下流行起來的「蒙娜麗莎的微笑」唱得在場眾人如癡如醉。一曲唱罷,在雷鳴般的掌聲中,安在濤飄然而下,最後又在眾人的目送下,與心情徹底放鬆下來的薛燕兩女並肩談笑著離去。

……

薛燕洗完澡,換上了一身睡衣,坐在窗前扶著下巴癡癡地想著,耳邊還迴盪著剛才安在濤那充滿磁性和穿透力的歌聲。

她嫵媚的俏臉慢慢紅潤如綢布,整個身上隱隱浮蕩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曖昧的紅色光芒。她緩緩起身來,鬼使神差地走出了房門,連房門都忘記了關,就敲開了隔壁安在濤的房門。

安在濤也是剛洗完澡,正在躺著看電視。電視裡,房山電視台的夜間新聞聯播正在播報市區今晚七點多發生的一起車禍,突然聽有人敲門,他就起身下床去開門。

開了門,見是臉色紅潤嬌羞欲滴的薛燕,他心裡一突,就堵在了門口,也沒有放薛燕進來的意思,笑笑,「薛總,這麼晚了,還有事嗎?」

薛燕沒有回答他的話,卻是熱切地望著他,雙眸中閃動著無言的曖昧的誘惑的光彩。她仰著頭,長長的眼睫毛眨動著,吐氣如蘭,伴隨著急促地呼吸,她脹鼓鼓的胸前乳浪起伏。

這樣的情態,其實已經不需要語言了。

但安在濤終歸還是沒有讓發出了明顯誘惑信號的薛燕進來。他雖然不是什麼聖人,但終歸也不是一個濫性之人。跟薛燕這種並不太熟悉的、沒有感情的女人上床,縱然是一夜情,安在濤也是做不出來的。

況且,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這薛燕接近自己,企圖為何還待考量,豈能鑽進她精心編製的紅色溫柔套子裡。

隱隱地,安在濤覺得薛燕接近自己的目的並不單純,對於她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曖昧信號,他不僅裝作看不見還充滿著濃濃的警惕。

薛燕的呼吸變得更加的急促,她突然緊緊地貼緊了過來,逕自探出手去圈住了安在濤的腰身,然後就將脹鼓鼓的小胸脯兒貼在安在濤的胸膛上。

溫香軟玉抱滿懷的感覺在某些特定時候其實並不是爽,而是尷尬和驚駭。安在濤沒有想到這女人會這麼大膽和瘋狂,竟然在門口就開始投懷送抱,他急急地左右四顧,趕緊「抱著」薛燕發熱發軟的身子退回了房中,匆匆關緊門。

「薛總,你不要這樣。」強行忍住慾望的躁動,安在濤使勁推開懷裡早已迷失了方向的小妖精。

小妖精晃蕩著身子,眼神迷離地望著安在濤,眼中投射出的一抹火熱似是想要將安在濤融化成水。

她就這樣站在那裡,兩條白得反光、漂亮到眩目的大長腿,由於剛洗過澡,穿著一條短到不能再短的超短睡裙,整個的露在外面,讓人一見而口中發乾;腳底穿著一雙透明彩絲鞋帶的塑料拖鞋,赤裸的足踝渾圓線條優美,十個腳指頭上丹蔻朱紅,搽著鮮艷的指甲油。

一頭如雲的秀髮飛瀑般飄灑下來,柔順的柳葉眉,一雙眼睛勾魂懾魄,嬌巧的瓊鼻,玉腮含羞,小巧的唇,潔白如雪的瓜子臉嬌羞含情,如玉脂般的雪肌如酥似雪,身姿絕美,靈氣逼人。

咳咳!

安在濤乾咳兩聲,趕緊挪過眼睛去,低低道,「薛總!薛燕?!」

「我喜歡你。你是頭一個讓我心動的男人,你要了我吧。」薛燕癡癡地說著,這似乎是吃了迷幻藥的小妖精,竟然瘋狂地解開了自己睡裙的扣子,露出裡面如粉似玉香撲撲勾人攝魂的赤裸裸的嬌軀肉體。

蓮步輕搖,那胸前的兩點奼紫嫣紅如隨風拂柳,劃過一道道紅色的弧線。

安在濤心頭一凜,再也任何的猶豫,立即背過身去,用一種堅定果斷的語氣沉聲道,「薛燕,你不要這樣!你回去!回去!」

「回去!」

……

……

薛燕難堪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暗暗哭了一場。她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受到這樣的委屈和羞辱。她沒有想到,自己這樣不顧廉恥地投懷送抱,他竟然……無動於衷!

他還是不是男人?!

但薛燕卻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女人,她性情倔強,認準了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安在濤越是這樣,她對他的「好奇」之情就越加濃重。

第二天一早,她若無其事地主動敲門喊安在濤和季夢潔起床吃早餐,讓餐廳的服務員把三份早餐送到了安在濤的房間裡,三人就坐在他的房間裡吃了早餐。

見她如此,安在濤心下卻是越加的警惕。

第459章 張欣的軟肋

第二天一早,周麗麗果然來到了張欣的辦公室。張欣緊緊地盯著周麗麗,眼神中竟然有一絲絲的慌亂。

周麗麗的倔強和較真,終於引起了這個一向自傲目中無人的紅三代的重視,他還真的害怕周麗麗鬧騰起來,因為這不僅會壞了他的名聲,還會壞了他張家家族的名聲。

要知道,張家老爺子可是一個視名譽如生命的老頭。如果讓老頭子知道這些……張欣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眼前彷彿閃現出老爺子的雷霆大怒的樣子來,肩頭下意識地抽搐著。

這就是張欣的軟肋。而周麗麗正是看中了這一點,知道張欣終歸是會為了自己的面子和家族的名聲,向自己低頭屈服的。

張欣做著最後的努力和嘗試,「周麗麗,如果你肯放手,不管你提出什麼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會答應你!」

周麗麗此刻怎麼還可能相信張欣的話,她一心想要報復張欣,心理都有些扭曲變態了。張欣越是不想跟她結婚,她就偏偏要跟他結婚,張家不是嫌棄她嘛,她就偏偏要出這口氣!

如果做不成張家明媒正娶的孫媳婦,周麗麗雖然未必就會跟張欣「魚死網破」,但心裡絕望之下,她肯定會搞臭張欣,讓張欣在官場上混不下去……這是毫無疑問的。

周麗麗終歸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她要真正使起手腕來,自命不凡的張欣還真就未必是她的對手。她一步步地進逼著張欣,一步步向自己計劃中的目標靠攏著。

當然話說回來了,如果這女人簡單,她又怎麼能當上縣長呢?

「周麗麗,真的,如果你肯放手,不管你提什麼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會答應你!」張欣又小聲重複了一遍。

周麗麗神色一冷,嘴角浮起一抹嘲諷的笑容來,她緊緊地盯著張欣,「我沒有什麼過分的要求,你一定能做到的。我只是想讓你將趴在老娘身上時說過話重複一遍,履行你的承諾罷了。」

「張欣,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結婚。」周麗麗斷然擺了擺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不要威脅我,說實話,老娘我已經豁出去了,縱然是這個縣長不做,拉下這張臉皮去不要,我也要跟你張欣,跟你張家戰鬥到底!」

「玩弄老娘的感情……你就是一個無恥的畜生!」周麗麗說著說著又憤怒起來,厲聲喊道,「如果我告你強姦的話,張欣,你猜猜你會怎樣?」

……

……

張欣神色蒼白,心神全亂了。

他知道,只要讓周麗麗出了他的辦公室門,這個瘋狂的女人如果不去市長東方筱的辦公室「找組織控訴」,就會直接去市紀委檢舉。甚至,還會如她自己所言,去公安局告他強姦。

一旦鬧到了市紀委和公安局那裡,張欣這一輩子就徹底完了。留下了這種致命的污點,他還怎麼在官場上混下去?

更重要的是,這要一來,消息很快就會傳到京城去。想起老爺子暴怒的情景,張欣渾身都酸軟了起來。如果因為自己,張家出了這麼大的醜,自己爺爺會不會饒過他還真是一件難說的事情。

怎麼辦?張欣這回是真的六神無主了。

他沒有想到,周麗麗這個女人瘋起來真是令人無語……竟然保留了沾滿了張欣精液的內褲,原本歡樂的產物,現在居然成了有力的證據。其實也不是故意要留下的,只是她跟張欣歡樂之後,還沒有來得及洗掉。

張欣神色疲倦地坐在那裡,無力地望著周麗麗,顫聲道,「周麗麗,你非要跟我結婚,可是我們結婚——你是不會幸福的……」

「我的要不是幸福,是面子!是爭一口氣!」周麗麗心裡暗暗冷笑,淡淡道,「少廢話。我最後問你一句,你同意還是不同意?」

張欣目光一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來,「好,我答應你,我們馬上去民政局登記結婚。」

張欣是準備瞞著家裡先跟周麗麗登記,安撫下這個瘋狂的女人來,等她的氣一消,然後再想別的辦法。

但周麗麗卻絲毫不給他這樣的機會,她淡淡一笑,「好啊,走吧,身份證我帶了,你帶了沒有?……咱們這就去登記結婚。完了,我順便去市裡,給市裡的領導送送喜糖。」

張欣陡然一震,咬了咬牙,「周麗麗,你不要太過分了!你不要逼我!」

周麗麗冷笑著,「我逼你了嗎?我過分了嗎?當初,不是我周麗麗主動投懷送抱的吧?是你張欣無恥地勾引老娘,說是喜歡老娘,一次次拿老娘當洩慾工具……這些,你都忘記了?嗯?張欣,人要臉樹要皮,你還要臉不要了?」

……

房山煤氣公司在一天之中連續舉行了兩個活動。一個是跟資河開發區合作建設的生態農業產品精細深加工基地的破土動工儀式,另一個是與歸寧陽光汽車節能設備開發公司合資的「CNG」流水線生產中心園區啟動儀式。

出席活動的市領導有市長東方筱、副市長吳國錦、副市長冷梅,還有市建委、市公用事業局、市經貿委、市財政局和國資委的部門領導,還有歸寧市市委書記李楠、市長古長陵、副市長孫曉玲,歸寧市委常委、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馬曉燕等。

活動結束後,跟一群市裡的幹部們寒暄一會,東方筱正要上車離去,突然見安在濤又追了過來,猶豫了一下,就向他暗暗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讓他跟上車,有話車上說。

安在濤上了車,向坐在身邊的東方筱笑了笑,「東方市長,市長辦公會什麼時候開喲?我們新氣源廠的報告打上去都一個多月了,市裡老是說要研究,也不知道要研究到什麼時候……」

「領導,我們可是還有接近500名職工等著安置啊……」安在濤追加了一句。

東方筱皺了皺眉,沉聲道,「你們今天啟動的這兩個項目不能安置職工?在濤同志,你不要跟我打馬虎眼!」

安在濤歎了口氣,「東方市長,您是不知道,我們這些職工呢,一來是年齡偏大,二來是知識結構和技術技能比較單一,他們就是會從事焦化生產行業,您說我怎麼安置?今天的這兩個項目都是一些新興行業,對於技術工人的素質要求很高……」

「我們跟歸寧方面談了好長時間,甚至還動用了我跟歸寧市領導的私人關係,人家這才勉強答應,接受我們一部分職工。」

安在濤轉過頭去,目光清澈地望著東方筱,「所以,新氣源廠項目就是為了安置職工,也必須要上。況且,我們市裡的燃氣供應缺口很大,一到了冬天,我們就要撓頭。東方市長,咱們這麼大的一個地區,如果連管道燃氣這種公用設施的規模都上不去,城市層次就永遠也起不來!」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說了。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你的報告裡也有,你就不要重複了。」東方筱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但旋即又覺得有些不妥,微微紅臉,悄然瞥了安在濤一眼,見他神色平靜,這才放下心來。

東方筱心裡歎了口氣。

她很清楚,安在濤這是在逼她表態。

安在濤提出來的這個項目涉及投資五六個億,而且還與全市的燃氣供應有關,是一個重大的項目工程。東方筱本不想做主,想等新書記到任後再說。她這種心態其實很微妙,一方面是不想因此得罪新書記,另一方面是不願意因此承擔上領導決策責任。

萬一這個項目出了問題,她豈不是……要承擔決策失誤的責任?

但安在濤很顯然是想要在新書記到任之前完成這個項目的選址和立項,甚至盡快要開工建設。但是……

東方筱又歎了口氣,這一回,她歎息出聲了。

她回頭來靜靜地望著安在濤,眼神中的無奈盡落入了安在濤的眼底。

「領導,我們要做的事情很多。我準備下個月——也就是4月中旬,集團公司掛牌運營,在掛牌之前,我們必須要完成這個項目的選址和立項,將所有的職工都安置下去,雖然一時半會不能真正上崗,但起碼是落實了再就業的方向。」

安在濤笑了笑,「否則的話,幾百號職工總是處在待崗狀態,情緒不穩定,人心不穩定,總是一種不安定因素!……請領導支持我們的工作!」

東方筱突然笑了。心道你這是急著想要離開這家企業吧?想要功成身退?當初去的時候義正詞嚴的,如今想要回來的時候,又急得跟個猴子似的……好吧好吧,你這個小冤家!老娘為了你,就破例一回!

她抿緊嘴唇,淡淡道,「好吧,既然在濤同志都這樣說了,如果我再不答應下來,就是不支持你們的工作了。行,你回去後準備一下,我們爭取這周召開市長辦公會研究你們的項目!」

東方筱悄然伸出手去,默默地抓住了安在濤的手,輕輕捏了捏,在司機的眼皮底下,竟然讓安在濤產生了幾分被調戲的刺激感。

東方筱卻若無其事地扭頭望著窗外,似是在看風景。

第460章 周麗麗的請求

安在濤心神一蕩,忍不住暗暗靠近過去,在東方筱肥美的臀部處掏了一把。東方筱緊緊抿著嘴唇,心中春情蕩漾,但臉上卻是一片端莊和嚴肅凜然。

安在濤在回程的半路上就下了車,他的司機黃韜開著車跟在東方筱車的後面,見自己領導下了車,就趕緊開了過去。

像這種做法,根本就不需要領導安排,作為司機,要眼疾手快看事兒。如果司機不看事兒,停留在原地等候,自己難看也讓領導麻煩。

所以,當司機或者當秘書的人,沒有幾分「眼神兒」,是跟不好領導的。遲早,會被逆淘汰。

安在濤打開車門,匆忙上了車,心裡卻在悄然盤算著,在不久後的市長辦公會上,還需要準備一些什麼樣的材料?自己提出的大型氣源廠項目,會不會引起一些副市長的反對?自己又該怎麼應對和處置?

在現有在任的六個副市長中,常務副市長邱風這邊基本上已經點頭,之前安在濤跟他有過接觸,還在薛德奎的牽線下,一起吃過一次飯。

副市長冷梅就不用說了,肯定站在安在濤的一邊;副市長王志軍和古嵐的態度雖然目前並不明朗,但安在濤相信這兩人不會公開跟市長東方筱唱反調,市長都認同的事情,他們大抵是不會反對的。況且,還有安在濤本人的面子。

至於副市長趙建國,安在濤與他並無任何交往,但應該問題不大。這種事情擺明了是民心工程,誰也不會明著反對。反正出了事情有決策失誤有東方筱承擔責任,他們作為副市長,也樂得靜享其成。

剩下的也就只有吳國錦這個分管公用事業的副市長了。吳國錦跟安在濤有過數次「交鋒」,次次都落在下風。可以說,吳國錦對安在濤是「恨之入骨」,這一次逮住機會,搞不好吳國錦還是會跳出來叫囂。

但對於吳國錦,安在濤卻並沒有放在心上。在他的手上,掌握著吳國錦太多太多的小辮子,倘若吳國錦真的不識時務,那麼,他也就顧不了許多了。

思前想後,安在濤覺得沒有了任何的「漏洞」,也就慢慢放下心來。他必須要趕在新書記宋迎春到任之前做好這些事情,等一切塵埃落定走上正軌,基本上就不會出現什麼意外和波折了。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對於從未謀面的新書記宋迎春,安在濤總是有一種莫名的危機感和危險感。

潛意識裡,他希望自己能在宋迎春到任之前,先全面布好局,然後迅速地「收穫果實」,盡快結束在企業的掛職,免得生出什麼事端來。這就好比是女人的某種「第六感」——懷疑自己的老公有了婚外戀云云,結果卻真有其事。

後來的事實證明,安在濤的「第六感」還是非常準確地。而值得慶幸的是,他提前布好了局,從而才能在之後的風雲波瀾中從容不迫閒庭信步,充分佔據了主動。這都是後話,暫且不提了。

……

……

黃韜是個有心人,安在濤在車裡思考問題的時候,他會將車開得很慢很平穩,以免出現突發情況打斷了安在濤的思考。

他的這種細心,讓安在濤非常讚賞和看重。這也就是安在濤一直不肯更換司機、來企業還把黃韜也帶來了的關鍵因素。

他已經習慣了黃韜對他的細緻入微的服務,如果換一個人,還不知道要磨合多長時間才能達成默契。不僅是領導和秘書、領導和下屬,需要默契,領導和司機之間也需要默契。這種默契,可以讓司機干的舒心,領導坐車安心。

見安在濤將頭抬起,望向了車窗之外,黃韜這才提起車速,一路向房山煤氣公司飛馳而至。

快要趕到公司的時候,安在濤突然笑了笑,主動打開了話匣子,「黃師傅,你媳婦還是在歸寧教書嗎?是教小學還是初中來著?」

一般在車裡的時候,如果安在濤不主動說話,黃韜是保持沉默的。聽安在濤關心自己的生活,黃韜呵呵一笑,「安市長,俺媳婦是教小學的,水平有限,也就是一個普通的老師,也沒啥大出息,也就是混碗飯吃唄。」

「你客氣了。」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又道,「你這樣天天來回趕班,似乎也辛苦了一些……實在是不好意思啊,我總是忙於工作,也忘了關心你的生活。這樣吧,我徵求一下你的意見。」

「如果你想要回歸寧工作,我跟老古打個招呼,還是把你安排到鄉鎮去,或者是市直部門也行,看看哪裡還有位置,給你解決一個副科級,今後就別開車了……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一年到頭辛辛苦苦,沒啥收穫,我這心裡也過意不去。」

黃韜一怔,繼而有些急道,「領導,您這是要趕我走嗎?我願意留在領導身邊工作……」

安在濤笑了笑,「我這不是攆你走,我也恨不能你留下。但是呢,人是講感情的,你在我身邊工作,為我服務這麼多年,我也不能不為你的前途考慮一下。你說是不是這樣?」

黃韜歎了口氣,心下便有些猶豫。

他現在兩地趕班確實是很不方便,家裡一點也照顧不上,老婆孩子都有些怨言;而且,他的家庭經濟也比較困難,上有老下有小,僅僅靠兩口子的死工資,日子過得很緊巴。

更重要的是,安在濤不比其他的領導,他的應酬很少(確切地說是安在濤厭倦迎來送往),作為司機,黃韜的額外「油水」也就幾乎沒有。不像其他領導的司機,抽煙喝酒根本就不用花錢買,光是人家送的都抽不完,時不時還可以送些禮品到回收禮品煙酒的小店裡兌換成現金。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哪怕是司機黃韜,心裡也有出人頭地的心思。能解決一個副科級,對於黃韜來說,也算是一個比較理想的結果了。當了這麼多年的司機,所圖何來?

所以,安在濤這麼一說,黃韜確實是有些心動了。

但轉念又一想,黃韜還是不想離開安在濤。這些年,他太瞭解安在濤的為人和品性了,只要自己再堅持幾年,等安在濤的官位到了一定的層面和級別,自己會獲得更大的利益——一個副科級,從當前來看算得上誘人,但從長遠來看,這又算什麼呢?

不能不說,雖然只是一個司機,但黃韜看問題還是很長遠的。

察覺到黃韜輕輕的情緒波動,安在濤默然無語,靜靜地等候他的反應。黃韜咬了咬牙,低低道,「我願意留在領導身邊工作,如果領導不攆我走,我就不走!」

安在濤聽了,突然微微一笑,想了想又道,「也好。但是你來回趕班也不是個長久之計,這麼吧——冷市長分管電力系統,我去找找冷梅,把你媳婦調到市電業局來上班吧,你們把歸寧的房子賣了,我幫你們在市裡新買套房子,今後就在市裡安家……你看這樣行不行?」

電業局是出了名的壟斷行業好單位,收入高福利高,不是一般人能進的去的,據說電力系統一個抄表工都能年薪十萬,遑論是管理人員了。如果黃韜的媳婦能進電力系統,收入就會翻好幾番。

黃韜聞言大喜,連連道謝道,「謝謝領導關心,謝謝領導關心!我要是回去跟俺媳婦說,她準會恣得晚上睡不著覺。」

「呵呵。好,就這麼說定了。你這兩天抓緊時間就辦這件事,你明天或者後天去找冷市長批條子,一會我就跟冷市長說一聲。趕緊把家搬到市裡來,也省得來回跑!」安在濤淡淡一笑,擺了擺手,也就不再提這事,沉默了下去。

給黃韜解決家庭困難,只是安在濤的偶然心思。他自問是一個很夠意思的領導,給他服務的人,他基本上平時都有考慮。一個是司機黃韜,一個是他的秘書彭軍,這兩人跟他多年,都很辛苦。付出甚多,所得甚少,有的時候,安在濤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

安在濤跟其他的官員不太一樣。在其他領導眼裡,司機秘書圍著自己轉再辛苦也是應該的,這是自己領導身份地位所應得的「待遇」——但安在濤並不這樣想。他覺得人與人之間,總是講究個情分。

對於敵人,他從來不手軟;但對於自己人,他又從來不會吝嗇。簡而言之,這就是官員安在濤鮮明的個性。而這,也是彭軍心甘情願追隨於他的一個重要原因。

……

……

回到公司,走上三樓,路過季夢潔辦公室的時候,見她的辦公室門敞開著,裡面有些說話聲,她似乎正在跟李傑和梁茂才兩個人討論集團公司運作的事情,包括管理體制的規範,企業文化的構建,企業精神的提煉等等。

一個成熟企業的企業文化,是在長期的企業運行過程中緩慢沉澱形成的,但房山煤氣這種小企業卻哪裡有什麼文化底蘊,管理落後混亂,干群關係離心離德,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還甚於機關,根本就沒有什麼文化氛圍可言。

所以,也就只能先以文字的形式將企業文化、企業精神、企業價值觀這些東西明確下來,然後再灌輸給員工。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安在濤把這叫做「洗腦」。

三人正在爭論著什麼,眼尖的季夢潔一眼就看到了安在濤,趕緊喊了一嗓子,「安市長,正好,你來一下。」

安在濤哈哈一笑,大步走了進去,「季總,找我?」

「安市長……」

「老領導……」

梁茂才和李傑趕緊跟安在濤打招呼,安在濤向兩人匆匆點了點頭,卻凝視著柳眉兒輕皺的季夢潔,笑笑,「季總,辛苦了,是不是有啥難處需要我協調……」

季夢潔搖了搖頭,「困難倒是沒有,李總和梁總非常支持我的工作……只是有個事兒需要你拿主意。」

季夢潔依舊是好看的柳眉兒輕皺著,她仰起臉望著安在濤,吐氣如蘭,「我想問問你,你是真心要搞企業文化體系建設,還是要做面子文章。如果是走形式,那麼這好說,我們從網上借鑒其他同行業企業,照搬一下就可以了。」

「不需要花錢,也不需要浪費太多的時間。但如果是真心要搞企業文化,那就要從小從實做起——我認為,你們需要請一個廣告傳媒公司來,根據公司情況進行總體設計和規劃,包括企業標識、企業宣傳口號、企業理念之類,都要一體化設計。這項工作最好是抓緊進行,在你們集團公司掛牌前完全——你不是要搞掛牌儀式嘛,這些都需要!」

安在濤擺了擺手,「季總,當然不能走形式主義,怎麼能走形式主義呢?!如果是搞形式,我怎麼會費勁巴力地把你這尊女菩薩請到房山來……孫振林!孫振林!」

安在濤走到門口喊了一嗓子,相隔兩間辦公室就是辦公室主任孫振林的辦公室。孫振林正在整材料,突聽到安在濤的喊聲,嚇了一跳,趕緊就起身跑了過來。

「安市長……領導找我?」孫振林恭謹地平視著安在濤,眼角的餘光匆匆掃了一眼季夢潔和李傑三人。

「孫主任,你配合季總的工作……」安在濤說著將頭轉向季夢潔,「季總,我事情多,這事兒就拜託你了。不管是找廣告公司也好,自己設計也罷,總之是需要季總費心了。只要合適,錢不是問題。」

安在濤又掃了孫振林一眼,「孫主任,季總有什麼需要,公司辦公室就提供什麼服務,十萬塊錢以下的單子你都可以簽字報賬,這個權力我放給你,但我希望你能全力給季總服好務。」

孫振林趕緊答應了下來,「好的,安市長,您放心——季總,您有啥事隨時招呼我就行,我就在隔壁辦公室,您喊一聲,我是隨傳隨到。」

孫振林笑著說。

……

……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在網上跟夏曉雪聊了幾句,又慣例性地給劉彥和孟菊發了一聲問候,不管兩女在線還是不在線,安在濤幾乎每天都要給兩女發一句問候,時間長了就成了習慣。

關掉對話框,安在濤又隨意在網上瀏覽了一會新聞。不多時,劉彥的頭像亮起,他順手點開,見劉彥給自己發來一隻憨態可掬的動畫小豬,不斷地向著自己(屏幕)搖著屁股,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濤,昨天我媽給我電話,說張欣的爺爺昨天上午跑去我們家找我爺爺下棋……他可是有一年多沒有踏進我家的家門了。」

望著劉彥發過來的「飛信」,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古怪來,他略一停頓,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下幾行字,然後手指一敲,回車回復了過去,卻是沒有直接回答劉彥的話。

「小彥,張欣最近跟谷瀾縣的周麗麗搞上了——還記得嗎?就是原來環保局的那個周麗麗……」

劉彥發了一個「疑惑」的表情過來,然後又回道,「算了,不管你們這些爛事了。你們這些官人喲,整天就不做正事,總是知道鬥來鬥去!」

「對了,濤,我給你說個事。菊姐已經30大多了,她一直想要個孩子,你也知道的,女人一旦過了40歲,再生孩子就是高齡產婦,很危險了。」

「她不好意思說,我卻明白她的意思。我先給你通通氣,完了我再給曉雪說。」

安在濤心裡一歎,卻是複製了夏曉雪剛才發來的一段話過去。剛才夏曉雪也給他提到了孟菊的心事,關於生孩子,夏曉雪卻是另有考慮。

三女肯定都想要孩子,但三女又不能同時懷孕,只能一個個來。畢竟,三女背後的巨大產業還需要她們掌控。孟菊年齡大,就只能孟菊優先了。只是孟菊懷孕產子——趙家那邊,會不會有障礙?……這是夏曉雪擔心的事情。

劉彥看了安在濤複製過來的「夏曉雪的擔心」,也沉默了下去。良久,她才發過來一段話,「濤,你也別擔心了,這事兒讓菊姐自己處理吧。我把你和曉雪的意思側面給菊姐說說——或者,我們三姐妹乾脆坐下來開開會,談一談這事兒,看看怎麼處理。」

「你先忙吧,我要出去一趟,晚上跟你聊。親一下。」劉彥似乎是有事,匆匆發過一段話來,然後就下了線。

安在濤轉過頭去,望著窗外的一根茂盛碧綠的白楊樹枝,眼神微微有些迷離。孟菊的心思他當然早就一清二楚,自打跟安在濤捅破了那一層窗戶紙,明確了關係之後,她一直就想要做個母親,這個心思是越來越重。

但她又擔心自己要孩子,會讓夏曉雪不快,所以就一直強忍著憋在心裡。

其實,孟菊想生孩子也就生了。或者去美國歐洲,或者回南洋去,神不知鬼不覺地。況且,以三女如今的身份,也沒有人敢過問她們的個人私事。

只是最大的問題在於,趙家能不能同意。如今一向表現出沉默態度的趙老,會不會因此而雷霆大怒,最後的底線被撞破?夏曉雪也好,安在濤也罷,都擔心的是這個。

想了想,不禁有些頭大。轉念又一想,孟菊既然想要孩子,肯定自己會想辦法解決趙家的問題,她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該怎麼做。這樣一想,安在濤也就心神平靜下來。

突然,辦公室門突然被敲響。

「進來。」安在濤擺了擺手。

門咯吱一聲開了,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張嫵媚中略帶些蒼白的少婦面孔。安在濤吃了一驚,起身訝然道,「周縣長?快來,請坐。」

「不好意思,我來得冒昧,還請安市長原諒。」周麗麗盈盈走了過來,微笑著坐在了安在濤的沙發上。

「有點事情想要麻煩安市長。」周麗麗顯然是有備而來,也不願意跟安在濤客套寒暄,直接就說出了來意。

「哦?請說。」安在濤有些意外,心道這女人找上我幹什麼?

周麗麗略一猶豫,臉上浮起一抹濃重的紅暈來。她緩緩從隨身的挎包裡掏出一個密封得極好的小包來,遞了過去。

「這是我的一點私事,如果——如果我出了什麼事,還麻煩安市長替我處理這些東西。」周麗麗說完,匆匆起身向安在濤鞠了一躬,然後跑去。

安在濤一怔,還沒有反應過來,周麗麗依然跑了去。

安在濤疑惑地打開小包,見裡面有一封短信和一盤微型錄音帶,還有一些零碎的物件。打開這些東西看完信,他的臉色變得極其古怪,苦笑了起來。

她為什麼要找上自己……很顯然,是因為在她看來,自己也算是張欣的「對手」和「仇家」,東西放在自己這裡比較安全,而她一旦要真出了事情,自己為了打擊張欣,也會把這些東西交出去。這樣,就達到了她保護自己的目的。

這個女人不簡單哪……安在濤暗歎一聲。

周麗麗自己開車飛馳而去,她要去跟張欣的爺爺見面談判,神色堅毅和冷漠。這一番,她要跟張家的家主好好「談一談」,就為了給自己爭一口氣。

她畢竟也是官場上混的女人,知道張家勢力很大,自己一個弱女子跟張家鬥起來,肯定是要吃虧。甚至……為了以防萬一,為了以防不測,她還是留下了很多退路和後招,用以保護自己。

想來想去,她想起了安在濤。她很清楚,她將這些東西交給安在濤,一旦她出了事情,安在濤肯定會想辦法將這事兒給捅出去。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既然自己要跟張家「鬥爭」,安在濤就是同盟軍。

當然,她交給安在濤的只是「複製品」,同樣的複製品還分別保存在她的家人和朋友手裡。

第461章 張大將軍

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

這是偉大領袖說彭大元帥的話,國人皆知。但國人卻並不知道,昔年在彭大將軍麾下,也有一員勇猛善戰的張大將軍,在軍中甚有名氣。

這就是張欣的爺爺——赫赫有名的張大將軍。人民解放軍渡江戰役之前,他已經是解放軍某野戰兵團的軍長。建國後,被授予少將軍銜,是開國將軍之一。之後,又帶隊渡過鴨綠江,參與了轟轟烈烈的抗美援朝。

在戎馬生涯中,張大將軍先後負傷9處:左腳一處;顱頂一處;右眼一處,不幸失去右眼;右腿股動脈一處,險些喪命;左臀部一處;左腿受傷,損及神經,一度不能行走;右腿側面一處,彈頭入肉,情急之下,自己咬牙用手指摳了出來;左腳側邊一處;右手側面一處。

張大將軍9次負傷與軍職陞遷之間頗有戲劇性關係:參加紅軍的第二年,在第二次反圍剿中負傷,傷癒後任排長;任副連長時兩次負傷仍堅持作戰,獲紅星獎章一枚;任連長時一顆子彈從左腮穿透頭部,血流滿面;任營長時先後兩次負傷……在紅軍時期6年的戰鬥中,從戰士到團長,負了九次傷,升了九級,正好是一個傷疤一級軍階。

從朝鮮回國之後,張大將軍就任南方某大軍區司令員。在大軍區任職五年,後又進總部機關任職,成為數得著的總部首長之一。在軍中,門生故吏遍佈天下,人脈極廣。

年近八旬的張大將軍身子骨還是很硬朗,他站在窗前,腰板挺得筆直,花白的頭髮梳得有條不紊。雖已是英雄垂暮,但軍人的氣概卻還是很盛。

在周麗麗的「逼迫」下,張欣無奈之下,只得跟家裡坦白交代了一切,並說要跟周麗麗登記結婚。在這件事情上,張欣的父母不敢隱瞞,立即就跟張家老爺子通報。

聞報後,八旬革命老將軍當場暴怒。當即決定第二天一早就乘機趕到房山,準備親自見見這個叫周麗麗的、敢威脅張家的女人。

畢竟是如此高齡且身份尊崇,張大將軍離京,保姆保鏢醫生家人跟來了好幾個。但此刻出現在張欣眼前的,卻只有張大將軍一人。

張大將軍站立如山,氣勢凜然,依稀可見當年領導千軍萬馬縱橫疆場奮勇殺敵的風采和氣概。

張欣膽戰心驚地站在那裡,有氣無力地垂著頭,屁也不敢放一個。

他本來等候著張老頭的暴風驟雨的怒火,但卻不料張大將軍卻保持著異樣的沉默。走進張欣在房山的這套房子,中間,他甚至沒有跟張欣說過一句話。

門鈴叮咚響起。

張欣心裡一個激靈,立即抬起頭來。正好看見了自己爺爺那張緩緩轉過來的威嚴的清越的臉龐,那臉上的每一根皺紋都似乎變得鮮活生動了起來。

張欣還從來沒有見到自己爺爺臉上出現如此生動的表情,是憤怒還是?……他不禁看得癡了。

卻聽張大將軍低低冷哼一聲,落入張欣心裡卻如春天驚雷一般炸響,「還不去開門?客人來了!」

張欣嚇了一跳,趕緊囁嚅著去開門。

打開門,周麗麗一身素雅的職業套裝,臉上薄施脂粉,神態寧靜而安然。她若無其事地走了進來,望著張欣,神色淡淡地。

一道凌厲的目光從客廳的方向透射過來。周麗麗心裡一陣凜然,明知是張欣的爺爺,那傳說中的張大將軍,但卻還是使勁壓制住內心的忐忑不安,慢慢走了過來。

周麗麗鞠了一躬,默然站在了一旁。

張大將軍深深地打量著她,突然笑了笑,「姑娘,請坐。」

周麗麗坐了下來,心裡也慢慢平靜了下去。她早就豁出去了,管他張大將軍還是李大將軍……總之你們張家不給老娘一個滿意的交代,那就是不成!

張大將軍慢吞吞地開口了,「姑娘,我知道你們的事情就立即趕來了。我們家裡這個小畜生做了錯事……你直說吧,你想要得到什麼?只要我老張頭能做到的,我都能答應你!」

「我一無所求,我並不是想要攀附權貴。你們張家雖然是豪門,但在我周麗麗眼裡,也不算什麼。我只是想要給自己討一個公道,我是一個女人,一個被你們張家人玩弄的女人,但我還是一個政府縣長,我也有我的尊嚴!」

周麗麗的聲音變得有些激動起來,她咬了咬牙,「張欣必須要跟我結婚,否則,我不會罷休!」

張大將軍皺了皺眉,聲音驟然變得陰沉冷厲起來,「姑娘,你這是在威脅我嗎?我帶兵一輩子,戰場上出生入死,還沒有人敢當面威脅我!」

周麗麗心裡咯登一聲,但臉上卻鎮定如常,「我沒有威脅誰。你們張家是豪門,我從無高攀的意思。是你的孫子,勾引玩弄了我,請問張家爺爺,您也是革命老前輩了——難道我一個柔弱女子被人玩弄了拋棄了,該不該討一個公道?」

「始亂終棄,這是你們紅色家庭子弟的作風嗎?」周麗麗冷笑道,「你們張家的面子是面子,我們弱女子的尊嚴就可以任意踐踏?一文不值?」

「……」張大將軍一時有些無語,但旋即又冷哼了一聲,「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小畜生做了錯事,張家認賬。張家可以補償你。小姑娘,不要跟老頭子耍花槍了,有什麼條件,還是提出來吧。」

周麗麗心裡不由憤怒起來,她感覺自己作為一個女人的尊嚴受到了嚴重的侵犯。她霍然站起身來,憤憤地大聲道,「既然張家爺爺這樣說,那就算了,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張欣,你就等著紀委和公安局的傳喚吧。」

「你自己做出的事情,必須要付出代價!」

周麗麗轉身就走。

張大將軍怒而沉聲道,臉色漲紅似乎還有些抽搐,「年輕人,做事還是要考慮周全的好!我們張家不是普通人家,你這樣做,損人未必利己,小姑娘,你課要慎重!」

張欣見自己爺爺神色激動,唯恐他犯了心臟病,趕緊上前去扶著他輕輕道,「爺爺,您別生氣,都是欣兒的錯!是我錯了,您千萬要保重身體啊!」

「滾開!」張大將軍甩了甩手。

周麗麗聽出了張大將軍話語中的某種威脅之意。而實際上,作為豪門之家,張家也完全有能量死死打壓住周麗麗這麼一個小小的女幹部,甚至是……尤其是在張大將軍親自出馬的條件下。

周麗麗卻是絲毫不懼,她緩緩轉過身來,眼神平靜地望著張大將軍,淡淡道,「張家爺爺,我已經考慮得很周全了。我跟你孫子來往,房山官場上盡人皆知,被你孫子玩弄後拋棄,我的名聲也會盡毀。所以,我沒有選擇了。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說句不好聽的話,我一個弱女子,如果沒有完全的準備,怎麼敢跟尊崇的張家爺爺您提條件呢?」周麗麗嘲諷地瞥了張欣一眼,「您一輩子戎馬倥傯,威風凜凜……您固然英雄一世,但您的後代卻——」

周麗麗掃了張欣一眼,「在您的羽翼下,他還沒有成熟呢……格格!」

周麗麗突然格格嬌笑起來,聲音非常得放肆和挑釁。

但張大將軍卻顯然沒有生氣,反而是神色平靜下來,突地微笑望著周麗麗,點了點頭,又鼓了鼓掌,「姑娘,你很不錯,有膽有識有勇有謀,你一步步謀劃到這裡,確屬也不易了。正如你所言,我們家這小畜生確實還不成熟,謝謝你的提醒。」

「姑娘,你先回去,在今天晚上之前,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絕不會讓你失望就是。」張大將軍斷然揮了揮手。

……

……

張大將軍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盯著站在自己面前,誠惶誠恐地孫子張欣,卻是陰沉著臉,一聲不吭。

「爺爺,我錯了,您懲罰我吧……」張欣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裡,沒有半點精神。他的什麼驕傲和尊嚴,都因為周麗麗的出現和張大將軍的到來,而全部消失殆盡化為烏有。

「你知道你錯在哪裡了嗎?」張大將軍淡淡道,「個把女人,不算什麼。世間男子好色,你玩了個把女人,雖有過,但我卻並不怎麼生氣。」

「我生氣的是,你現在的這幅樣子!」

「張欣,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麼嗎?」張大將軍淡淡地說著,「驕傲!或者說是狂妄自大,不知道自己究竟吃幾碗乾飯。你雖然在外邊裝出來一幅謙虛謹慎的樣子,但實際上在你心裡,你的尾巴都能翹上天去!」

「驕傲不是大毛病,但認識不到自己的缺點,處處被人牽著鼻子走,這就是大毛病!」張大將軍沉聲道,「論才學論能力,你並不低於那個姓安的小子,本來不該處處受制於他……但你千不該萬不該小看了他,從一開始,你就自以為是居高臨下地俯視人家,結果卻被人家當成了蠢貨,悄悄在背後暗暗佈置陷阱,一點點將你套了進去!」

「這些年,你在下面,看來是沒有真正學到什麼東西。」張大將軍歎息著擺了擺手,「真是令人失望啊!」

「如果是戰場,可以拚個你死我活。但這不是戰場,是官場!需要謀略,需要智慧,需要心機,還需要運氣,缺一不可。那個姓安的小子有的東西你都有……但你卻為什麼不是對手?你比他差了什麼?」張大將軍瞥了一臉蒼白的張欣一眼,「好好反思一下吧,我的孩子。不把你的對手當對手,自以為是不屑一顧,其實卻被人家當成了可任意愚弄的傻蛋。」

「不要說那姓安的小子,你連這周麗麗都鬥不過……」張大將軍歎了口氣,「被一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中……不過這女人還不錯,我同意你娶了她!」

張欣震驚地抬頭望著自己的爺爺,但張大將軍卻神色冷肅,默然無語。只是那炯炯威嚴的雙眸,若有若無地發射著寒光,在張欣的身上逡巡著。

「好好想想吧,想好了,自己做出選擇。是老老實實跟我回京,還是……你自己決定吧!」張大將軍擺了擺手,「我準備去見見那個被劉老頭讚不絕口的姓安的小子!」

……

……

張大將軍慢慢踱出了張欣的書房,手裡捏著一根煙,卻沒有點燃。他的嘴角浮掛著不可捉摸的笑容,緊緊地盯住自己的孫子。

「想好怎麼做了?」

「是。」張欣咬了咬牙,神色平靜地點了點頭,「爺爺,我在哪裡跌倒就會在哪裡爬起來,這場大戲才剛剛上演,我才不會退場。」

「我不會給張家丟人,請爺爺放心。」張欣輕輕道,但聲音卻是很堅定堅決。

張大將軍淡淡一笑,擺了擺手,「丟人不算什麼,重要的是吸取教訓重頭再來。我希望你能把這裡、把這個姓安的小子當成是一次歷練和挑戰——我不希望我張家的孫子,當真成了沒有骨頭的軟蛋!」

「好了,現在咱們先去處理周麗麗的事情,知道怎麼做了嗎?」張大將軍突地微笑了起來,「這個女人,很適合你,我希望她能敲打著你讓你盡快成熟起來!」

張欣眉頭略微一皺,但卻旋即舒展開來,笑吟吟地道,「爺爺,您說得對。這周麗麗其實對我挺好的,是我辜負了人家。我這就去向她認錯,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諒。」

張大將軍蒼白的眉宇間儘是笑意,點了點頭,「好,很好!走吧,爺爺這把老骨頭去陪你走上一遭!」

……

……

下午下了班,安在濤正準備離開公司,今晚他跟冷梅約好了一起去吃西餐。剛出了辦公室,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接起電話,一個聲音低沉但卻很清越的老年男聲慢慢傳進他的耳朵,「小安同志吧,我姓張,從燕京來,是張欣的爺爺,我想見你一面。可以給老頭子一個薄面否?」

第462章 越來越有意思了

張欣的爺爺居然來了。張欣的爺爺竟然要見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想起自己為了來防止張家而暗中佈置的「後招」,想起在劉家的佈局,安在濤心裡一歎,知道自己的做法終歸還是沒有能瞞得住這些老傢伙。

打了小的,老的終歸還是站出來了。一時間,安在濤突然有了這種滑稽的感覺,好像有一種欺負了小孩子的負疚感,甚至……是負罪感!

這還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安在濤一邊往樓下走,一邊苦笑著。

樓下,季夢潔正準備開著安在濤那輛黑色的奔馳回松山湖度假山莊的住處,見安在濤下樓來便打了一個招呼,「安市長,你回家嗎?要不要一起吃飯?」

「不好意思,季總,今晚我有個約會,一個——一個長輩點名要見,我不能不去,改天我再請季總吃飯吧。」安在濤笑笑。

季夢潔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上車發動起車,出了公司的大院,飛馳而去。

不遠處,黃韜站在車跟前,打開車門,正等候在那裡。

安在濤快步走了過去,一頭就鑽進了車裡。黃韜將車門關緊,然後才上了車發動車離開了公司的院子。

「安市長,我們去……」

「去東萊大酒店。」安在濤擺了擺手。

去東萊大酒店的路上,安在濤先是給冷梅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因為在車裡當著司機黃韜的面,安在濤只能含糊其辭地打電話,「你先等我一會,我去見個人馬上就趕過去。」

冷梅有些奇怪,但卻沒有多問,知道他說話並不方便。

給冷梅打完電話,安在濤猶豫了一會,還是直接撥通了劉家書房的電話。這個座機號碼還是劉彥的爺爺劉德勝親自給他的號碼,這個電話只有劉德勝才能接,一般劉家的其他人是不會進劉德勝的書房的。

電話響了一分多鐘,卻沒有人接,安在濤有些失望,剛準備掛電話,卻聽那邊傳來一聲蒼老低沉的迴響,「我是劉德勝,你是哪位?」

「爺爺,我是小濤。」自打在劉家當著眾人的面,認了劉彥的父母為義父母之後,再加上利益共享,更重要的是劉彥的橋樑紐帶作用,安在濤與劉家的關係已經非常親密了。所以,他這一聲爺爺叫得很是自然。

劉德勝呵呵一笑,「小濤啊,怎麼突然想起給爺爺打電話來了?剛才小彥才打來電話,說下周回國……怎麼,你來不來?小彥回來一趟不容易,你不回來陪陪她?」

「好。」安在濤知道劉德勝的脾氣,沒有任何的囉嗦,乾淨利索地應了下來。去不去燕京是另外一回事,但劉德勝既然提出來了,就不能忤逆他,要順著他,不去也答應下來。這劉家的老頭子完全是一個「順毛驢」,只要你別嗆著他,啥事都可以商量。

哈哈!劉德勝果然高興地大笑起來,「好,你回來之後,我帶你去京山湖釣魚,我新買的魚竿可是美國進口來的好東西!……」

聽劉德勝興致勃勃地跟自己聊起了釣魚經,安在濤不禁暗暗苦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劉家的老頭子突然迷上了釣魚,半路出家學習釣魚,還參加了一個什麼野釣俱樂部,倒也像模像樣,玩得有滋有味。

「爺爺,我……」

劉德勝撇了撇嘴,雖然沒有當面,但安在濤從他的細微聲音表現中就能想像出他具體的動作反應,這曾經權勢赫赫的開國名將,如今越來越像老小孩了。

「好了,年輕人真是沒有耐心!爺爺給你講點娛樂身心的東西,對你很有好處,你知道不?我告訴你啊,你不要一天到晚整天想著怎麼整人,有那精力不如多去學學釣魚,娛樂身心修心養性,多好?」

聽劉德勝三句話不離本行,又要往釣魚上引,安在濤忍不住苦笑,「爺爺,您說的哪裡話!什麼叫我一天到晚想著怎麼整人啊……」

劉德勝眼睛一瞪,「小子,別不承認。官場之上,權力爭鬥你死我活,你不整人別人或許也會整你……好了,不說了。你說吧,找我老頭子有啥事?」

見劉德勝依舊是在裝糊塗,安在濤忍不住歎息了起來,「爺爺……張欣的爺爺要見我,您看這事兒……」

「誰?張家那小老頭?」劉德勝喊了一嗓子,「他見你,他在房山?」

劉德勝驀然哈哈一笑,「這老東西就是一隻紙老虎,一捅就破的紙老虎,你別被他嚇住就是了。不過這老東西心眼兒奇多,當初在我的部下當師長,鬼點子可是賊多!」

似是想到了事情的「嚴肅性」,劉德勝終於沉靜了起來,他淡淡一笑,「小濤,他不敢拿你怎麼樣的,你不要害怕,有我和趙老在,給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拿你怎麼樣!」

「況且,有你爸爸這個省長在省裡,我們這些過氣的軍中老頭,就是想要動你,恐怕現在也沒有了動你的能量。」

「不過呢,給爺爺我一個面子,不要跟這老東西鬧得太頂,將來我們倆也不好再見面……一輩子的老戰友了,如今死的死,去的去,也剩不下幾個了,哎!」劉德勝突然就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想起自己的老戰友們一個個辭世而去,不禁悲從中來老懷傷感。

……

……

張大將軍給安在濤的印象跟想像中的略有不同。

在他的預想中,這是一個倔強而高傲的老頭,肯定會因為張欣的事情,對自己不會流露出什麼好臉色。

但在東萊大酒店12樓的一間星級豪華套房裡,安在濤卻見到了一個笑吟吟的和善老頭,沒有一絲架子,眼睛都笑得瞇成了一條縫。知道安在濤來到,他竟然親自迎到了門口,對安在濤的態度也非常非常的友善。

張欣沒見蹤跡,但換了一身清爽居家休閒服的周麗麗卻微笑著站在了張大將軍的身後,偶爾還探出纖纖玉手扶老傢伙一把,神態很是親密。

安在濤心裡暗暗冷笑,「看來,這周麗麗終於還是達到了目的……看這架勢,恐怕過不了幾天,就會成為張家的孫媳婦了吧。」

安在濤躬身一禮,「安在濤見過張老,剛才跟爺爺通電話的時候,他老人家讓我待他向您問好,還說您回京之後,再跟您大戰三百回合!」

見安在濤一見面就抬出了劉德勝,張大將軍故作聽不懂,哦了一聲,卻是笑道,「小安同志年輕有為,早就聽我們家張欣說你是人中俊彥,今天一見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安在濤微微一笑,「張老過獎了。」

說完,安在濤望著周麗麗,嘴角浮起的笑容越加明顯,「恭喜周縣長心願得償,恭喜恭喜!」

當著張大將軍的面,安在濤的這句話對於周麗麗而言,其實是有些「惡毒」和極盡嘲諷了。

但周麗麗卻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默默地一笑,矜持地點了點頭。

……

……

「我這次來呢,主要是過來看看我們張家未來的孫媳婦。」張大將軍瞇縫起眼,笑呵呵地說,「我在京裡的時候,經常聽劉司令員說起你這個乾孫子,說你如何如何出息……所以,到了房山,我就想見見你,看看你是不是就像劉老頭說的那樣,嗯?」

安在濤微笑不語。他知道張老頭找他來肯定是有事,絕不會是為了跟他扯一些閒話,所以他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張老頭主動開口道出他的真正用意。

果然,張大將軍扯了一會,最終還是忍不住說上了正題,「小安同志啊,你也是聰明人,有些話我也就點到為止了……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事情,我們這些老東西即沒有精力管、也不願意管這麼多了,只要你們別太過分,別胡鬧,就由得你們去!」

「有競爭才會有進步嘛。」張大將軍微微一笑,眼中的利芒卻是閃爍起來,「年輕人之間有競爭是好事,可以互相促進嘛!但是競爭手段要光明磊落,不能搞那些陰暗東西……」

安在濤眉梢一挑,心道:好一個老狐狸,這是在暗示我什麼了……同時,也等於是變相替張欣向自己宣戰了。

安在濤心裡冷笑著,目光卻投向了一臉嫵媚平靜的周麗麗。他知道,周麗麗成為了張家的孫媳婦,她交給自己的東西就全部都成了廢物,安在濤除了還給她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如果曝光出去,人家以一句小兩口鬧彆扭來解釋,而安在濤卻終歸會留下一個挑撥是非居心不良的名聲。

安在濤的目光漸漸變得玩味起來,還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他實在是沒有想到,這看上去粗粗拉拉大大咧咧的周麗麗,竟然是心機如此深沉的女人。

越來越有意思了。

「想玩嘛?!好啊,我就陪你們玩玩,好好玩一玩。」安在濤心裡拿定了主意,回頭望著張老頭,笑笑,「張老,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先走了,我手頭上還有些工作要處理!」

「好,那老頭子就不打擾小安同志了。」張大將軍哦了一聲,回頭望了周麗麗一眼,親切地道,「麗麗,去送送小安同志。」

第463章 密談

周麗麗應了一聲,笑吟吟地一路將安在濤送到了酒店的大廳門口。這一路上,周麗麗顯然是做好了思想準備回答安在濤的某種試探或者提問,但他卻理都沒有理她,彷彿對她和張欣的事情毫不關心。

而在周麗麗看來,縱然是安在濤對她和張欣「不感興趣」,總該對張欣的爺爺——這昔日權勢赫赫的張大將軍,有幾分忌憚的吧?但安在濤卻表現得很平靜,彷彿今天與張大將軍的見面不曾發生過一樣。

他難道不擔心張家會對他下手?他是不在乎還是?

周麗麗的心思顯然比張欣這個公子哥要深重一些,她不認為安在濤僅僅是運氣好這麼簡單。對於從底層起來的周麗麗而言,她深知無背景之人在官場之上混的艱難。安在濤能以這般年輕的年紀,一路青雲直上,陞官跟坐火箭一樣,豈能沒有強大的背景。

「謝謝周縣長,再見。」安在濤回頭揮了揮手,面無表情,只是嘴角的一抹冷笑隱隱綽綽隱藏在沉沉的夜色當中,周麗麗沒有看見,當然也看不見。

「呵呵,安市長走好!改天我和張欣請你吃飯!」周麗麗也禮貌地揮了揮手。

安在濤為什麼這麼有恃無恐?望著安在濤大步走下台階,上車離開的飄逸背影,沉吟不語。

安在濤明面上的社會關係和家庭出身很簡單,成長於單親家庭,家境貧苦,上大學的學費還是接受了企業家的贊助。大學期間,與原濱海市副市長夏天農的女兒夏曉雪談起戀愛,最終結婚,成為夏家的女婿。如今,夏天農是藍煙市市委書記。

一個市委書記的女婿,這種關係也算得上是「雄厚」了,但反觀安在濤在官場上的陞遷速度,卻又似乎不是一個市委書記的能量所能達到的。

難道,真的是安在濤命好運氣好,無意間成了上面重點培養的後備幹部,那所謂的「紅色接班人」的傳言竟是真的?

周麗麗一邊心念電閃,一邊慢慢回了張大將軍的房間。

雖然接觸的時間只有短短一個下午,但張家的家主大人卻似是很喜歡周麗麗,跟她的說話語氣倒像比自家的孩子還要親切溫和。

張大將軍的這一面,著實令周麗麗意外。而張欣在張大將軍的敲打下所展現出來的另一面,也讓周麗麗有些欣喜。她終歸是喜歡張欣的,也相信感情可以培養——更相信自己的魅力,她覺得自己遲早會讓張欣死心塌地的愛上自己。所以,面對張大將軍的友好暗示和張欣的誠心認錯,周麗麗很快便轉變了態度,跟張欣重歸於好。

或者,她本就是有所圖謀,怎麼可能徹底跟張家翻臉呢?以這種另類的方式,敲開了張家高高在上的大門,周麗麗也算是很不簡單了。

這一點,不僅張大將軍心知肚明,就連張欣時下冷靜下來也意識到了。不過,對於張家這家主來說,周麗麗的權謀手段越深,越讓他歡喜,這樣的周麗麗才能真正成為張欣的助力,才能幫助張欣成長起來。

作為一個根深葉茂的大家族,張家的根基絕不像外面表現出來的這麼簡單,不僅在政界軍界有影響力有人脈,經濟領域中也有很多秘密的產業。張欣是這一代唯一的一個男丁,將來是要接過張家家主位置進行掌舵的,但時下的張欣還不足以讓張大將軍放心將偌大家業交給他。

周麗麗是一個有野心的女人。自打見了周麗麗第一眼,張大將軍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斷。而這,也正是他暗暗決定接納周麗麗的關鍵因素。

有野心未必是壞事,野心加上實力再加上機遇,某種意義上就是不斷走向成功的基礎。

張大將軍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裡,望著周麗麗進門,便笑了笑道,「怎麼樣?感覺如何?」

「爺爺,我認識安在濤很久了,有兩年了吧?」周麗麗回憶了一下,眉頭輕輕皺了起來,「但這人似乎總是讓人看不透,他很沉穩城府很深——遠遠超出了他的年紀。」

張大將軍微微一笑,「你覺得,張欣會鬥得過他嗎?」

周麗麗一怔,臉色一紅,卻堅定地搖了搖頭,「如果爺爺不大力支持他,他恐怕不是安在濤的對手。張欣來到房山時間也不短了,但是……每一次,都讓安在濤給壓得死死的!」

「呵呵,很好,你沒有說假話。爺爺我也認為,張欣不是姓安的小子的對手……」張大將軍哈哈一笑,見周麗麗的神色有些猶疑,便又道,「你是不是想問,既然明知這樣,我為什麼還要堅持讓張欣留在這裡……」

周麗麗點了點頭。她確實是有些想不明白,以張家的能量,完全可以把張欣調回京裡去任職,包括自己也都可以調到燕京去,在中央機關裡給自己的孫兒孫媳找個縣處級的位子,對於張大將軍來說,不過是探囊取物爾。

張大將軍溫和的神色瞬間變得冷酷起來,他擺了擺手,沉聲道,「我們張家沒有孬種,張欣如果不能成長起來,張家——我不能放心交給他!所以,我讓他留下來,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在借安在濤的這把斧頭雕琢雕琢他。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張欣這孩子終歸還是嬌生慣養,沒有經受過風雨的洗禮,不能成才啊!」

「張欣確實不如那姓安的小子,無論是心性還是心胸亦或是眼界,這個必須要承認。不過,這也並不丟人,我沒有指望張欣成為人中之龍,我只是不想看到張家偌大的家業在他手裡敗落下去。」

張大將軍歎息一聲,「知道我為什麼單獨讓你過來嗎?」

周麗麗搖了搖頭,「請爺爺明說吧,只要麗麗能做到的,一定努力去做。」

張大將軍滿意地點了點頭,「好,很好。你很聰明,我喜歡你這一點,不矯情。」

「記住我的話,一定要深深地記住。」張大將軍緩緩起身來透過寬大的落地窗戶眺望著繁華的房山城市夜景,聲音非常低沉,「這姓安的小子背後很不簡單,我不瞞你,他背後的勢力之大,不是我們張家所能抗衡的……」

張大將軍的話,讓周麗麗陡然一驚。她心裡咯登一聲,能讓這種開國元勳級別的老傢伙說出這種忌憚的話來,這意味著什麼……想想都令人後怕!

張大將軍深深地望著周麗麗,目光凝重,「你不要問太多,知道太多對你也沒有好處。你心裡只要明白,上面的核心層領導,對於這個小子很看重就是了。」

周麗麗渾身一震,臉色漲紅。太震驚了,她萬萬沒有想到,安在濤的「來頭」竟然這麼大,竟然連中央的核心層領導都這麼看重他!既然張家爺爺這麼說,這顯然不是什麼傳言而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有些事情,不像是表現出來的這麼簡單。我想,如果這小子不是太年輕,早就該是廳級了。他在企業過渡一下,下一步肯定會再起來。這一點,毫無疑問。這樣被當成接班人培養的年輕人,近年來中央核心領導層重點培養了幾個,跟安在濤類似的,藏區就有一個!你也是官場中人,應該知道是誰!」

「您是說……安在濤將來會……」周麗麗指了指天花板,臉色蒼白起來。

安在濤如此……張欣還怎麼跟他鬥?張家老頭讓自己的孫子去跟這樣一個戴著紅色帽子的「接班人」爭鬥,不是找虐嗎?歷練?天,沒準就把自己給「歷練」進去了!

「那也不一定,畢竟世事無常,政治鬥爭風雲詭譎,充滿了未知數,只能說他有一定的機會走到最高的頂峰吧。將來不好說,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起碼省部級是沒有太大問題的。」張大將軍猶豫了一下,但為了自己孫子的安全,他還是說出了下面的一段話,「這樣的接班人,如果能堅持到後期,基本上就不會遭遇什麼障礙了……上面會保護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其實,張大將軍有些言過其實了。上面培養的接班人不是一個小數目,後備幹部是一個群體,而不是幾個人,期間優勝劣汰,很多變數存在,張大將軍也不認為安在濤會走很遠。

安在濤之所以引起張大將軍的重視,是因為張大將軍隱隱猜出了他跟趙老之間的秘密關係。而讓張大將軍驚訝的是,自己的老上司劉德勝似乎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寶貝孫女兒給了這小子「當小」……這事兒對張大將軍衝擊很大,也從一個側面提醒他,安在濤這小子很有「意思」!

於是他就開始注意和觀察安在濤,慢慢就得出了一個並不確定的結果。安在濤跟趙老的外甥女孟菊、劉家的劉彥,還有夏家的那個丫頭,四人關係曖昧不淺。

在他看來,只要趙老還在位,甚至是還活著,在幾十年之內,在趙家無與倫比的影響力下,這已經注定了安在濤的前程一片光明。至於接班人不接班人的,那根本就不重要了。說實話,那個位子雖然高不可攀,但也代表著無盡的責任,也未必就是所有人都喜歡坐上去的。

而縱然是仕途不成,憑借深厚擁有的巨大資本力量,安在濤這小子照舊可以翻雲覆雨。別人不知,張大將軍卻很清楚,夏曉雪的安夏集團,劉彥的安彥集團,孟菊的念濤集團,以及三女共同擁有的龍騰石油集團,背後的實際掌控人應該就是安在濤。這些力量匯聚起來,是一股多麼龐大的經濟力量,已經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了。

總而言之,在張大將軍的心裡,安在濤成為了不宜得罪只能交好的人物。

但他又不能跟周麗麗說實話,說實話只能說明張家示弱,所以他就假托「紅色接班人」說事,總之忽悠周麗麗,讓周麗麗重視安在濤的危險係數就成了。

當然,他的最終目的,還不僅僅是要提醒周麗麗,還有讓周麗麗從中調停,為張家將來跟安在濤「交好」打下一定的基礎,或者說做一個緩衝,不要讓張欣跟安在濤搞得勢不兩立,沒有了緩和的餘地。

……

……

「你不要猜疑。我讓張欣留下,也是為了他好。他是一個驕傲的孩子,如果他就這麼灰溜溜地跟我回京,他這一輩子就會永遠留下一道陰影……孩子,你說是不是這樣?」

周麗麗默然點了點頭,也沒有說什麼。今晚,張家老頭跟她說的這番話,讓她太意外太震驚了,幾乎超出了她的接受能力。

就連老奸巨猾的張大將軍本人也沒有想到,他今晚的這番話對於周麗麗產生了多麼重要的影響!這種影響,將來直接導致……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我今天跟你說的話,你不要跟張欣說。跟他說這些,他就會在安在濤面前一直消沉下去……從而一蹶不振!」張大將軍淡淡一笑,「我交給你的任務是,幫著張欣,不要讓他吃了大虧——更重要的是,從中調和不要讓張家和安在濤之間的關係搞得太僵!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你明白我的話,你會有辦法的,我相信你!」

張大將軍笑了笑,擺擺手結束了這一番密談,「張家不會虧待你,你放心。你和張欣年齡都不小了,盡快登記結婚吧,時間就定在五一,我在京裡給你們準備婚事。」

周麗麗大喜,但旋即又皺緊了眉頭。

……

天南。

陳近南家。

歐陽丹一邊收拾著餐桌上的飯碗,一邊小聲道,「老陳,小濤這孩子你準備就讓他一直在企業幹下去?我可要提醒你,他不能在企業呆的太久了,呆久了容易出問題……對了,房山新書記宋迎春這人……」

陳近南有些心煩意亂地坐在沙發上擺了擺手,「我早就讓他離開,可這小混蛋不聽話。至於這宋迎春,是肖作年提拔的人,破格提拔,也算是發洩這些年被程老頭掣肘的情緒吧。」

第464章 進京掛職?

歐陽丹有些擔心地想了想,「老陳,這麼說,這宋迎春會不會……小濤那裡,你還是要想想辦法!」

「實在不行的話,乾脆把他調到天南來,在咱們身邊,咱們也放心。」歐陽丹又道。

妻子對於自己這個兒子的真摯關心,讓陳近南多少有些意外。他也是沒有想到,相處好了之後,歐陽丹會跟安在濤這麼接眼,漸漸已經拿安在濤與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看待。

當然,這也是歐陽丹為了這個家在著想。想到這裡,陳近南心裡一陣暖流湧動,但他不是一個善於表達感情的人,心裡雖然感動,但嘴上卻淡淡地,「嗯,我是想讓他到省裡來,可這小混賬東西不聽招呼,他不願意來,我也無可奈何!」

歐陽丹笑了笑,「這孩子是有些倔強了。不過,我也看出來了,他是在想在地方上做些實事。只是他終歸還是年紀小,做事只憑著一腔熱情……想當年,你不也是如此?」

陳近南歎了口氣,「不願來就不來吧,過幾天還是讓他回去當副市長吧,過渡也過渡了,他在這個企業裡,也算是幹出了不小的成績,也說得過去了。」

「當什麼副市長呀,國內的官呀,做是可以做的,但不在於級別大小,當什麼都不要當副職……我看這個副市長就是一個雞肋——」歐陽丹說著也走了過來,「以小濤的脾氣,當一個沒有多少實權的副市長,其實也不是……」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陳近南卻擺了擺手,「這是一個過程。還能不經過副市長的崗位,就直接提拔成市長?這不太可能。誰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如果他連這個都處理不好,我看也不要在官場上混了,早早辭職出去幫曉雪做企業吧。」

歐陽丹笑了起來,「說的倒也是。」

「對了,老陳,我倒是有個主意。我看乾脆讓小濤進京去中央機關鍛煉一年半載的再回來,也算是鍍鍍金,回來後直接進常委,幹不了市長干個常委副市長也好!」

「徵求一下小濤的意見,只要他同意,你可以省政府委派的名義,讓小濤去中央部委機關掛職鍛煉,時間也不要太長,一年左右就足夠了。即有了大機關工作經歷,又增強了人脈,我覺得還是不錯的。」

歐陽丹的話陳近南聽了,微微有些動心。這樣一來,可以迅速讓安在濤擺脫目前的局面,在上層機關掛職鍛煉一段時間,直接下放進市委常委……這條路子倒也不錯。但是,這小混蛋會同意嗎?

陳近南苦笑起來,路子是好路子,但自己這兒子一向不願意接受別人的擺佈——他心裡明白,安在濤不同意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

……

聽陳近南提起兒媳婦夏曉雪,歐陽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猶豫了一下,還是低低道,「老陳,大哥昨天找我,他們家的老大志偉不是在華夏石化公司工作嘛,他聽說曉雪的龍騰石油最近做得很大,海外的能源市場份額越來越大,國內的市場也在擴大……志偉的意思是想要辭職去龍騰公司做事……」

「他一直在華夏石化公司工作,對曉雪的公司其實也是有益的……」歐陽丹接著道,「志偉是我的侄子,大哥既然開了這個口,我實在是無法拒絕。」

「好好的國有壟斷大企業不呆,要進一個民營公司?志偉這小子是不是吃錯了藥了?」陳近南皺了皺眉。

「無非是嫌棄收入低,想要更高的收入唄。志偉的一個同事被曉雪挖了去,據說做一個市場部經理,年薪20萬呢。」歐陽丹微微笑了起來,「我給曉雪打個電話說說吧,行就行,不行也無所謂。」

陳近南笑了笑,起身向書房走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曉雪這丫頭的脾氣。你是長輩,你都開了口了,她還能拒絕?好了,你打電話吧,好歹也是自己家親戚,該幫的是要幫的。」

陳近南沒有反對。歐陽家對於他的仕途陞遷幫助很大,做人不能忘本,在手裡掌握到一定的權力資源之後,陳近南也在慢慢開始匯報自己的老丈人家。

徵得了陳近南的同意,歐陽丹高高興興地去給夏曉雪打電話。雖然不是親婆婆,但夏曉雪對於歐陽丹這個「阿姨」還是很尊重的,聽到歐陽丹親自打電話過來說這事兒,夏曉雪立即就答應下來。

龍騰石油家大業大,縱然是歐陽志偉是個庸才,夏曉雪也決定養下他來。不要說有陳近南和歐陽丹的面子在,以一份高工資換取歐陽家族的支持,這筆賬還是很划算的。

而事實上,為了幫安在濤鋪路和拉關係,在孟菊的提議和引進下,龍騰公司、安夏集團已經接納了不少有背景的「權三代」任職。這些公子哥或者千金小姐們可能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但他(她)們身後的家族力量卻是龐大的。

將這些家族的力量與企業的發展捆綁在一條戰車上,孟菊和夏曉雪的做法,安在濤雖然不以為然,但也沒有反對。

……

上午十點,召開市長辦公會。

在去開會之前,安在濤接到了陳近南的電話。聽了陳近南要讓自己去燕京掛職鍛煉的提議,安在濤心裡微覺有些動心。

目前曉雪三女都在燕京,如果自己去燕京,可以跟三女團聚,大享齊人之福。而且,去京城鍛煉,對於自己將來的發展還是很有好處的。

從安在濤個人的政治前途來說,他立即離開這家企業,暫時離開房山去燕京掛職,是非常合適的;但安在濤是一個一心想做實事的人,房山煤氣的事情他雖然已經做得差不多,但終歸還是沒有完全收尾……做事要善始善終,這是他為官的原則。

更有甚者,他總是擔心如果自己走了,前一段時間的努力會毀於一旦,化為泡影。眼看著一個企業就要重新煥發生機,讓他撇下離開,他心裡終歸是捨不得的。

「爸爸,再等幾個月吧。我手頭上的這些事還沒有做完。」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這回他沒有拒絕,而是變相答應了下來,只是想推遲幾個月再走。

陳近南眉頭一皺,沉聲道,「小濤,事情是做不完的……你放開手,也讓別人去做嘛。在這種企業掛職,不能太久,太久了會把自己陷進去。」

聽電話那頭沒有回聲,陳近南心裡歎了口氣,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主見太強,自己的話他還是聽不進去。

於是陳近南又道,「算了,既然你想要做,那就做吧,不過要盡快,不能拖得時間太長。時間長了,會有很多變數。」

安在濤笑了笑,「我知道了,爸爸,我一定抓緊時間。」

「你自己心裡有個數就行,也不要對外公開,誰都不要說,哪怕是你身邊的人。」陳近南沉吟了一下,「省政府會以推薦掛職的名義,推薦十名去中央部委機關掛職鍛煉的青年幹部……至於你,帶著房山市副市長的帽子走吧,這樣將來你還可以回來。」

「嗯,我知道了。爸爸,您血壓高,多注意身體。」

這還是安在濤頭一次在電話裡關心他的身體,雖然話不多,但聽在陳近南的耳朵裡,他心裡著實興奮和欣慰了一陣。

……

……

安在濤上了車向市政府飛馳而去,路上,他一直在琢磨陳近南的提議。他越想越覺得可行,時間不會太長,頂多一年,他就會鍍金完畢返回房山,可以直接進市委常委了,做一個常委副市長,跟做一個普通副市長有著天淵之別。

到了市政府,他在辦公樓裡意外地遇到了張欣和周麗麗。

這兩人面上帶著濃烈的笑容,見人就主動打招呼,還送喜糖。安在濤遠遠地望著,心裡多少感覺有些啼笑皆非:這對男女居然真的結婚了?谷瀾縣縣長嫁給了良山區區長,這在房山的官場上,也算是一段足以讓人議論好久的佳話了。

周麗麗扯了扯張欣,張欣抬頭望去,見到安在濤緩步而來,神色間閃過一絲陰沉,但旋即變得微笑開朗起來。

遠遠地,張欣哈哈笑道,「老同學——來,這是我們倆的喜糖,你來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周麗麗也笑著伸出手去跟安在濤握了握手,「安市長,今天是我們倆個登記結婚的日子,吃快喜糖吧……」

安在濤也自是微笑著,「恭喜恭喜,什麼時候辦婚禮?張欣,到時候我聯繫一下我們青干班的老同學,一起去喝你的喜酒。」

張欣笑著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笑道,「那敢情好。嗯,我們準備在五一結婚辦喜酒,先在燕京辦,完了再回來……你放心,這頓酒你是逃不掉的!你和夏董的婚禮我沒有能趕上,可我和麗麗的婚禮,你一定要來喲!」

「好,沒有問題。」安在濤笑了笑,又跟兩人閒扯了幾句,就離開上了三樓的會議室。

張欣的態度雖然讓他覺得有些古怪,但想起張家老頭剛來了房山一趟,他就明白張欣肯定是受了張老頭的「教育」學乖了。

第465章 新書記突然到任

會議室裡,市長東方筱和所有副市長、市政府秘書長都已經到齊。因為涉及安在濤提出的新氣源廠項目,又涉及土地置換事宜,所以列席本次市長辦公會的還有市公用事業局局長解雲,建委的一個副主任,國土局的一個副局長,還有雲蘭集團董事長兼黨委書記薛德奎(即雲蘭村黨委書記)。

這個時候,在這種場合下,就看出薛德奎個人的能量了。安在濤還沒有推門進去,就聽見了薛德奎那略帶些嘶啞和粗野的大笑聲,以及和一些個市領導的打趣寒暄聲。

在場的市政府領導中,也就是東方筱跟薛德奎不熟悉了。其他的副市長,幾乎都是薛氏宴會上的常客。

安在濤有時真是詫異:一個小小的村官,村辦企業集團的一把手,哪怕是做出了些許成績,也似乎不該跟市裡的頭面人物如此熟絡……這意味著什麼?

安在濤覺得,不是那麼簡單。不過他不願去費神想這些無聊的事情,只要薛德奎不擋在他前進的道路上,他也懶得去管這種閒事。

東方筱坐在那裡,靜靜地冷眼旁觀著薛德奎跟一些副手的「表演」,心頭的疑惑也是不淺。但她的目光落在安在濤的空位上,秀美的柳眉兒就暗暗皺了起來,對安在濤的遲到有些不滿。

在場領導中,安在濤年紀最小、資歷最淺,但一眾領導都到了,他這個當事人卻姍姍來遲,這顯然很不禮貌。東方筱不在乎,但其他的市領導呢?

正斟酌間,安在濤推門而入。

一進門,安在濤就笑著打了個哈哈,「東方市長,各位領導,不好意思,路上堵車,就遲到了幾分鐘。不好意思,讓領導們久等了。」

副市長們只是笑笑,有的則面無表情。東方筱淡淡一笑,「好了,你先坐下。」

但薛德奎卻極其熱情地起身來跟安在濤緊緊握住手,寒暄了一會,他表現出來的樣子,似乎是跟安在濤非常熟、關係很鐵的樣子。東方筱看了,暗暗皺了皺眉。

「好了,我們現在開會。下面,請安在濤同志匯報一下關於房山城市供氣氣源擴建項目的立項申請……」東方筱擺了擺手,清了清嗓子,向安在濤使了一個眼色。

「東方市長、各位領導,在匯報之前,我先簡單談一談這個項目的立項背景。」安在濤笑了笑,目光炯炯地從眾人身上劃過。

「領導們都清楚,因為特殊的地域位置,本市在未來15年之內,引入天然氣的可能性很小,據我從中央部委得到的消息來看,房山要想引入天然氣的話,除非是跟華夏石化或者是華夏石油溝通達成協議,從天南引一條副線過來——但是,這種架設副線的工作一來審批起來很麻煩,二來涉及好幾個地區,無論是政策成本還是經濟成本,都沒有帳算。就算是最後強行將天然氣輸配過來,價格也高的嚇人,老百姓估計也用不起。」

「這就說明,在未來十多年間,房山地區並無引入天然氣的可能。因為獨特的地理位置,因為輸配管線建設的成本太大。哪怕是國家計劃投重資興建的西氣東輸大管線,這條能源大動脈也不會給房山地區開口子。」安在濤笑了笑,「這是我從國家能源部門得到的消息,應該不會有錯。」

東方筱和幾個副市長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沒有提出異議。安在濤的妻子夏曉雪掌控龍騰石油集團,能知道這些能源方面的消息也很正常。

「這就意味著,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房山地區的能源結構就要以人工煤氣、液化石油氣、煤層氣為主了。但煤層氣輸送成本高,且容易出問題,相對最穩定、最安全和最環保的還是人工煤氣,即焦爐煤氣。」

「但現在的問題是,我市燃氣供應的缺口很大。房山市目前共有管道煤氣用戶18萬戶,潛在用戶起碼20萬(包括周邊市場和區縣市場),但因為供應能力不足,房山市燃氣供應日缺口在16萬方左右,而如果是冬季用氣高峰期,則這個缺口就會擴大到高達21萬方!」

「所以,這個新氣源廠不得不建。可以少建幾座酒店,幾條馬路,但老百姓卻不能不用氣。況且,隨著社會發展,會有越來越多的工商業用戶使用管道燃氣,這樣也有利於我市的環保工作。」安在濤擺了擺手,侃侃而談,「這個項目建成之後,日供氣量可以達到70萬立方。減去我們的燃氣供應缺口,也就是說,還會因此增加50萬方日供氣規模的用戶市場,可以將我們的管道煤氣引入到各區縣去。」

「東方市長,各位領導,這就是我們提出建設這個新氣源廠項目的背景、作用和重要價值。可以說這是一個環保項目,也是一個民生福祉工程,還是提升我市各項軟實力的基礎工程。」安在濤笑了笑,結束了自己的匯報。

……

……

沒有出乎安在濤的預料之外,這個項目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利大於弊,市政府領導們沒有理由反對。況且,還有市長東方筱的一力主導。不過,吳國錦也沒有站出來反對,安在濤覺得有些奇怪。

會議開得時間不長,市長副市長們舉手表決通過,這個項目就算是正式准予立項了。同時,東方筱指示副市長吳國錦和副市長冷梅協調有關部門,幫助房山煤氣進行銀行貸款和跑有關手續。

接下來,只要市政府的會議紀要下發,安在濤就可以開始著手籌建這個項目,進入實質性的運作階段。

會上,還簡單研究了一下房山能源集團有限公司的掛牌儀式,決定市長東方筱和分管副市長到時候出席活動。

安在濤本來準備在四月底進行集團公司掛牌,但陳近南的提議過後,他就不得不將所有的事情全部提前,在開完市長辦公會趕回公司的路上,他就暗暗決定,提前掛牌,爭取下周就舉行活動。

同時,他也斷然決定,同意薛德奎的要求,用公司老氣源廠的200畝地與雲蘭村舊村區的400畝地進行置換,立即成立城市供氣新項目工程籌建處,調集公司各有關部門人員,在最短的時間裡走完項目建設的前期審批手續。

最好,是在安在濤離開房山去燕京掛職的時候,項目已經破土動工。

但安在濤也知道,這種希望比較渺茫。儘管有市政府領導的批示,市政府有關部門一路綠燈,但這種重大工業項目的審批手續卻是很繁瑣的,還有環評、安評、土地評估等等……沒有三個月甚至半年的時間,恐怕也走不完這一系列的手續和程序。

但安在濤也顧不得這些了。他覺得陳近南說得對,自己也不可能在這個企業呆上好幾年,他已經竭盡所能給這個企業創造了一個良好的開端,將來能發展成一個什麼樣子,就要全憑他們自己了。

好在還有李傑在,相信只要李傑堅決貫徹安在濤的發展戰略,房山能源集團就會步入發展的快車道。

在回去的路上,他就打回電話去,讓辦公室主任孫振林打電話通知所有班子成員,在會議室開一個緊急會議。

公司領導班子成員們不敢怠慢,等安在濤趕回公司的時候,李傑等人都已經等候在會議室裡。安在濤匆匆走進會議室,掃了眾人一眼,然後慢慢坐下,也沒有說什麼無聊的開場白,直接就開門見山開始安排佈置近期的工作。

「剛才我去市裡參加市長辦公會,我們的新氣源廠項目,會上已經得到通過……同志們,廢話我就不說了,下面,我安排一下最近的幾項工作。」

安在濤將清冽的目光望向了梁茂才,「第一項工作,新項目的籌建工作。這項工作由老梁你來負責,公司辦公室及相關職能處室配合。老梁,你馬上牽頭成立工程籌建處,人員名單你擬好報我審閱。同時,馬上去走項目審批程序,還有爭取銀行貸款……你有什麼協調不了的事情,可以直接找冷副市長匯報請示。這是市長辦公會上定下來的,冷副市長協助我們跑銀行貸款……」

「還有土地置換的事情。經市政府同意,我已經跟雲蘭集團的薛德奎董事長談好,以我們老氣源廠的200畝地置換他們的舊村區400畝地……老梁,你下一步跟雲蘭集團的薛燕薛總對接一下,對於土地置換的細節問題敲定談妥,然後走完相關法定手續。」

梁茂才趕緊微微欠身,朗聲道,「好的,安市長,我明白了。」

「第二項工作,集團公司掛牌儀式組織籌備工作,這項工作由李傑同志負責。」安在濤掃了李傑一眼,「本來集團公司的掛牌我準備往後放一放,但是市裡領導的意思是要盡快,既然領導說了,那麼我們就加快——時間就定在下週四吧。活動本著簡樸莊重的原則,不要太奢侈。東方市長、吳國錦副市長和冷梅副市長,到時候會來出席活動。」

李傑雖然有些意外,但馬上點了點頭,「好的,領導您放心,我一定組織好活動。」

「第三項工作,對於集團公司的形象宣傳。」安在濤猶豫了一下,望著公司副經理、副書記李仁貴笑了笑,「老李,你是老黨務工作者了,你抓緊時間督促公司宣傳部門跟媒體對接一下,在近期全面宣傳集團公司的企業形象,畢竟,集團公司新成立還屬於新生事物……可以適當花些公關費!」

「好。」李仁貴默默地點了點頭,自打安在濤來了之後,他們這些原公司班子的成員多數成了擺設,這還是安在濤頭一次給他安排實質性的工作。

「第四項工作,職工的安置工作。經過了前一段時間的努力工作,目前我們還剩餘500名職工處在待崗狀態……根據市委市政府的指示精神,我們必須要盡快將這批職工安置下去。」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我看這樣,新項目還處於籌建之中,暫時不能安置這麼職工。但隨著工程的逐步走向實質性的建設階段,就需要職工參與。孫主任,你負責起草一個人員安置方案,跟梁總溝通協調好,只要項目需要人員,馬上從現有待崗職工中挑選,絕對不能安排外來人員和社會招聘!」

「這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我們上項目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安置職工……希望同志們要明白這一點。我不希望有誰安排自己的關係戶進來——老梁,你可要把好關。孫主任,辦公室參與項目籌建處的人員安排……」

孫振林正在埋頭做會議記錄,突然聽到安在濤提到自己,並給自己安排了工作,他心頭一震繼而狂喜。這樣的工作,一般是由班子成員負責的,既然安在濤直接在辦公會上點了自己的名……想起安在濤之前的承諾和暗示,孫振林臉色漲紅,立即站起身來,腰桿挺得筆直,「領導放心,我一定努力工作!」

李仁貴等人暗暗掃了孫振林一眼,卻也沒有人說什麼。但誰都明白,安在濤這是準備提孫振林進班子了。

「明天召開一個待崗職工大會,我要參加。」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孫振林,你馬上以公司黨委的名義起草一份承諾書,蓋上公司黨委的公章,發到每一個職工手裡。承諾新項目建成投產之後,所有職工都能恢復原有崗位——也就是說,這些職工原先在老氣源廠從事什麼崗位,新項目建成之後,仍然從事什麼崗位。同時,工資待遇福利一切保持不變,職工身份也保持不變。」

承諾?李傑和梁茂才暗暗相視一眼,都覺得今天的安在濤似乎有些奇怪。難道……李傑驀然吃了一驚,心道莫非他要走?

想到這裡,李傑扭過頭去望著安在濤,神色有些變幻。他和梁茂才跟在安在濤身邊時間長,對於安在濤的性格和處事作風多少有些瞭解,見他今天頗有幾分「安排後事」的架勢,心裡難免就有疑惑。

安在濤察覺到李傑的情緒變化,但卻臉色平靜,甚至沒有理會他的注視和疑惑的目光。

他不能解釋,也無法解釋什麼。

……

……

第二天上午。

公司辦公樓二樓的會議中心裡,500名待崗職工密密麻麻地坐在會議室裡,人聲鼎沸。不多時,安在濤在李傑和孫振林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走進了會議室,會場上的嘈雜之聲漸漸平息了下去。

「同志們,今天召集大家來開會,是要傳達市委市政府的指示精神、公司黨委的兩項重要決定……」李傑抓過麥克風,簡單說了幾句開場白,就朗聲道,「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長助理,集團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總經理安在濤同志作重要講話。」

雖然還沒有正式舉行掛牌儀式,但實際上通過了工商註冊之後,房山煤氣公司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房山能源集團有限公司了。安在濤擔任集團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兼總經理職務,李傑是第一副書記、副總,就是二把手。

待崗職工熱烈的掌聲響起。其實事到如今,這些待崗職工的情緒已經是非常穩定了,之前鬧騰,是因為夏庚沒有安置他們的意思,再加上看到公司頻臨倒閉,心神不安。

可現在看來,集團公司成立後,一切蒸蒸日上,在安在濤的帶領下,公司已經起死回生,且公司明確表示會安置職工,他們雖然處在待崗之中,但情緒還是大體穩定安心的。

「同志們,市裡已經同意我們建設新氣源廠項目……目前,集團公司正在努力工作,爭取早日建成項目,早日投產運營。」

安在濤頓了頓,大聲道,「我代表公司黨委向大家承諾兩件事。第一,新項目是全資國有項目,也就是說,新項目成立的公司,是集團公司所屬的全資子公司,絕對不搞合資企業,大家可以放心;第二,新氣源廠所有崗位,無論是機關、管理還是車間一線,所需人員都是為了安置待崗職工,公司黨委保證,大家原來從事什麼崗位,在新公司大家還能從事什麼崗位!……」

雷鳴般的掌聲裡,安在濤換換起身笑了笑,「我還有個會要去市裡開。一會,孫振林孫主任會跟大家談一些具體的崗位安置細節問題,同時還會向大家發放一份公司黨委的承諾書、公開信……如果將來哪位同志沒有合適的崗位,可以拿著這份承諾書找公司黨委說理!」

……

離開會場,回到辦公室,安在濤匆匆給冷梅回了一個電話過去,剛才冷梅突然給他發了一個短信,要他速回電話。

「小梅?」安在濤笑了笑,「剛才我在給待崗職工開會,沒有來得及回你的電話,咋了,有事?」

冷梅沒有說什麼,只是壓低聲音急急道,「小濤,新書記宋迎春到任了,很低調很突然,省委組織部來了一個副部長,開了一個常委會就宣佈上任了,也沒有開全市幹部大會。」

安在濤一怔,「不是說他要6月份才能到任嗎?」

第466章 面見宋迎春

新任市委書記宋迎春終歸還是低調到任了。低調的作風,省委書記看重破格提拔的背景、再加上略帶些女性化的名字,這構成了房山官場中人對於宋迎春的基本印象。

但實際上,安在濤卻很明白,這人一點都不低調。不但不低調,還很高調很強勢,喜歡出風頭作秀。所謂「低調」不過是刻意而為,千萬不能被這種「刻意」所蒙蔽,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看上去頗為柔媚,但實際上他很剛硬強勢。

對於此人,安在濤雖無面對面接觸,但前世的記憶中,宋迎春在他腦海中的記憶,就是一個「擅長作秀和非常強勢」的廳級幹部。不過,前世的時候,在安在濤「死亡」之前,他的最高職務是綠島市常務副市長,安在濤記得很清楚,因為他經常出現在媒體平台上。

前一世沒有任何的交集,這一生卻注定要成為宿命中的對手。這種冥冥中的宿命,想逃避都逃避不了。這是後來安在濤在被任命為房山市委書記時,對於他和宋迎春之間關係的總結。

宋迎春是週四到任的,下週一早上,市長東方筱牽頭,組織了一個小範圍內的領導幹部見面會,市委常委、市四大班子的班子成員,檢察院、法院領導,市委市府秘書長、副秘書長,市長助理,駐軍首長,軍分區首長,省或中央駐房山大企業一把手,拉拉雜雜百餘人,也算是整個房山地區的全部頂層上流社會成員了,全部要到會。

上午的會是十點。但安在濤9點就趕到了市委大院,準備提前去跟這個新來的宋書記溝通接觸一下。

本週四上午九點,房山能源集團公司掛牌,要舉行一個大型活動。原來定的是市長東方筱和副市長吳國錦、冷梅參加,但現在新書記到任了,作為安在濤來說,起碼從禮節上要向宋迎春匯報一下。

安在濤趕到的時候,宋迎春的辦公室門敞開著,遠遠地就聽見裡面有人說話。

一個個頭不高留著一頭短髮的年輕人,臉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他迎面走來,見安在濤向宋迎春的辦公室走去,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請問,你找誰?」

這人年齡看上去跟安在濤彷彿大小,也就是在25-30歲的區間之內。他的神色雖然平靜,但眉宇間卻洋溢著某種傲然之色,安在濤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就判斷他是一個領導的秘書。

市委機關的秘書安在濤都很熟悉,當然市領導的秘書們也沒有一個在安在濤面前如此「倨傲」形於色……這樣看來,此人很可能就是宋迎春從綠島市帶過來的秘書。

安在濤看了他一眼,聲音淡淡地,「我找一下宋書記。」

「哦?請問你是哪個單位的?」那人望著安在濤,頗有擋駕的架勢,「宋書記正在和東方市長商量工作,兩個領導正忙著,一會宋書記還要準備開會,你有事的話先跟我說一下,我給你安排。」

這話一出口,就等於是自報身份了。是個明白人,都能聽得出,他就是宋迎春身邊的秘書。

如果是普通的市裡的部門幹部或者是區縣幹部,還真會給這位新書記新秘書幾分面子,因為暫時還摸不準新書記的「脾性」,沒有人會去得罪新領導身邊的人。

但安在濤卻看了看他,只是微微一笑,繼續向前行去,「我也找東方市長,正好給兩位領導一起匯報一下工作。」

這人正是宋迎春在綠島任上的秘書姜坤,跟了他三年多,深得宋迎春看重,這一次調任房山,也就把他帶了過來。

所謂上行下效,也所謂什麼風格的領導帶出什麼風格的秘書,強勢的宋迎春身邊,很自然就有一個囂張的秘書。當然,用「囂張」這個詞來形容姜坤,是有些過了。不過,姜坤還是頗為驕傲的。

見安在濤不買賬,而且看他的年齡,姜坤判斷他也不會是級別太高的幹部,於是臉色就沉了下來,斜跨一步,擋在了安在濤的面前,「領導有事,不能打擾啊,你如果有急事,就先在那邊等等,我去請示領導,看看宋書記有時間沒有——你是哪個單位的?」

安在濤皺了皺眉,再三被這人阻攔,心下也有些不耐煩,就沉聲道,「你讓開!」

安在濤的眼神很銳利,威勢凜然,他就這麼平直地凝視著姜坤,嘴角的一抹不屑一顧的色彩發散著淡淡的味道。

姜坤下意識地心裡一顫,讓開了地方。

還沒有等他回過神來,安在濤已經大步而去,轉眼間就站在了宋迎春的門口,探手在敞開的房門上輕輕敲響。

宋迎春正在和東方筱談話,其實兩人也不過是稍稍對接一下工作,畢竟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副班長,新書記到任,作為東方筱來說,有必要主動跟新書記匯報對接工作的。

宋迎春個頭不算太高,但身材健碩,精神頭十足,烏黑油亮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眉眼間神采飛揚,只是膚色有些黑。

東方筱見是安在濤,有些意外。而宋迎春卻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安在濤,其實他認得安在濤,雖然沒有見過面,但在報紙上卻看到過他很多次了。

況且,在來房山上任之前,在省裡,省委肖書記在跟他談話時還無意間說起了安在濤。能讓一個位高權重的省委書記在話語間流露出讚賞之意的年輕人,肯定是有幾分來頭的。所以,宋迎春心裡就暗暗記住了這個名字。

「您好,宋書記,我是……」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東方筱就微微一笑,「迎春書記,這就是我跟你說起過的安在濤同志,市長助理,受了市委市政府的委託,目前在一家企業掛職,讓這個頻臨倒閉的國有企業起死回生……付出了努力,做了大量的工作,很不簡單!……」

在東方筱介紹間,安在濤已經笑著走了進去。

見安在濤向自己伸出手來,宋迎春也笑吟吟地緩緩起身來跟安在濤握在了一起,哈哈一笑,「小安同志嘛,我可是久仰大名嘍?!今天一見,果然是年輕有為,一表人才嘛!」

「我來之前,省委肖書記還跟我說起過,說是咱們房山有一個很優秀的人才……呵呵,我跟你岳父——藍煙的夏書記可是老熟人老朋友了——來,小安同志,請坐請坐。」

安在濤笑笑,就坐下,然後就道明瞭自己的來意。

宋迎春沉吟了一下,「按理,我剛來,什麼工作都摸不著頭緒,一切還處在學習調研的階段。但是,東方市長也專門給我說過了,你們這家新掛牌的集團公司有些特殊,不僅擔負著全市居民的生產生活用氣,還有一批待安置的下崗職工。嗯,我看這樣吧,你們的慶典活動我參加,同時我來房山後調研的第一站,也放在你們那裡,你看如何?」

宋迎春的點頭,正在安在濤的意料之中。他初來乍到,肯定要借一個場合公開亮相,房山能源集團的掛牌運營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如果是普通的企業,他也未必就同意參加,但房山能源卻不是普通的企業,是具有公共屬性的公用事業企業,是政府和市民之間的橋樑,藉著這個機會參加活動並對房山的燃氣供應情況進行調研,向社會展示他親民務實的形象。

東方筱向安在濤暗暗使了一個眼色,安在濤卻假裝沒有看見。東方筱見安在濤裝糊塗,心裡暗恨,但臉上卻還是笑盈盈地。

東方筱那意思是讓安在濤抓緊時間離去,她還有事要跟宋迎春單獨談。但安在濤卻沒有離去的意思,坐在那裡,竟然掏出本子來按照上面的發言提綱,開始跟宋迎春匯報起他最近的工作來。

宋迎春微笑著,耐著性子聽著,其實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在東方筱看來,安在濤今天的表現著實有些奇怪,按理他不該這樣……東方筱在鬱悶之餘,也覺得有些意外。

她卻不知,主動找上宋迎春並向宋迎春匯報近期工作,是今天早上陳近南特意囑咐安在濤做的。陳近南的真正用意是什麼,安在濤也沒有搞清楚,當時他正在車上,也沒有時間細問。

不過,安在濤也隱隱猜出了幾分,這是在為他離開企業並以副市長的身份奉命去燕京的中央機關掛職鍛煉,做某種鋪墊吧。

……

……

半個多小時後,宋迎春的秘書姜坤站在門口,見宋迎春和東方筱還有安在濤三人說笑著走出辦公室來,知道領導要去開會,就趕緊進了宋迎春的辦公室,替宋拿起水杯和黑色的會議記錄本,帶過門去,追了上去。

此時此刻,見安在濤竟然跟宋迎春和東方筱如此說笑,他心裡微微有些吃驚:看這樣子,這人應該是一個級別不低的領導幹部,難道……

姜坤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一個名字來,他心裡訝然:市長助理安在濤?那個據說是上面重點培養的後備幹部?坐火箭一般陞遷的年輕人?

但姜坤卻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一個市長助理說小也不小,但對於市委書記身邊的紅人來說,也算不上什麼。

第467章 堅守!!

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見面會,但房山媒體還是給這個普通的會議掛上了一個「重要」的帽子,在第二天房山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上,都基本上以較大篇幅對這個會議進行了報道。當然了,重點是引述新任市委書記宋迎春在會議上的「重要講話」。

安在濤坐在辦公室裡,翻看著當日的《房山日報》,在頭版這則新聞上略一掃視,就挪開了眼睛。他飛速地翻看著報紙,在副刊的版面上,無意中讀到一則挺有意思的小雜文,標題叫《對某企業的報道》。

「某企業老總重視社會效益,報紙上經常有字,電視裡經常有影,經常挖掘所謂的亮點讓媒體造勢,以此顯示該企業的發展活力。企業已經經營不善,產品大量積壓,不得不停工停產,報紙的標題是《某企業加大管理力度努力在節約水電上下功夫》。企業把廠子賣了,工人怨聲載道,報紙的標題是《抓住機遇,迎接挑戰》。」

「工人下崗回家,住房、醫療沒有保障,每月領取最低生活費,報紙的標題是《關心職工生活,讓每一個職工有飯吃》。老總陞遷了,報紙的標題是《面對未來任重道遠》。不久老總被『雙規』了,法制小報的標題是《鐵窗中的懺悔》……」

讀完這篇小文章,安在濤不禁啞然一笑。文章雖然富有諷刺氣息,也運用了誇張筆法,但實際上也反映了很多國有企業的現實。

縱觀房山煤氣公司這家企業的「發展歷程」,不正是如此?如果沒有安在濤,這家企業肯定已經完蛋;而那夏庚,基本上可以難逃鋃鐺入獄的悲慘下場,要在牢中發出「鐵窗中的懺悔」。

看了會報紙,安在濤起身站在窗前,靜靜地望著窗外。

今天是週二,後天也就是週四上午的集團公司掛牌慶典之後,他就基本上可以放心離開這家企業了。安在濤環顧辦公室裡的簡單陳設,心頭居然微微泛起了一絲不捨。

在房山煤氣公司的這半年時間的工作經歷,必將是他重生後官場人生中一段極其特別和難以忘懷的記憶。

思緒正在飄飄蕩蕩,孫振林面色尷尬地敲了敲門,大步走了進來,「領導,有件事情……我……」

見孫振林吞吞吐吐,安在濤皺了皺眉,「孫主任,有話就說,幹嘛吞吞吐吐?!」

孫振林猶豫了一下,還是毅然低低道,「領導,姜坤姜秘書說,宋書記只喝一種茶葉……讓我們專門去買那種茶葉;還有,還說接待室的茶杯要全部換成骨玉瓷的……」

安在濤皺了皺眉。

從週四上午開始,市委書記宋迎春要在房山能源集團公司考察調研三天,日程安排是這樣:週四上午出席房山能源集團公司的掛牌慶典,中午由房山能源安排就餐。週四下午在房山能源公司接待室聽取公司主要領導的工作匯報,週五全天與房山能源集團中層以上幹部及各下屬企業的班子成員進行座談。週六去天星燃氣、天元燃氣、天同燃氣三家燃氣企業視察。

市委書記要在房山能源「逗留」長達三天的時間,所以市委辦就派人提前來跟房山能源的辦公室接頭,「研究」對於市委書記的接待工作,包括用餐的菜譜,中午休息的房間……等等,都要做出提前的安排。

宋迎春剛來,譜就擺的這麼大,安在濤對此頗不以為然。但身在官場,他也無可奈何,只得吩咐孫振林小心侍候著市委辦的這些「爺爺」們,他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沒有必要在這種小事上得罪人。

但沒想到的是,下午宋迎春的秘書姜坤親自來了。這姜坤橫挑鼻子豎挑眼,對這裡不滿意,那裡不滿意,這裡要如何如何,那裡要怎樣怎樣,指手畫腳,神態高傲,漸漸地就把公司的人給搞煩了。

「不就是一點茶葉嘛,去買!再貴能花多少?還有幾個茶杯,既然他說換就給換了吧,我們還能差這點錢?別為了這種小事……」安在濤擺了擺手。

孫振林為難地苦笑道,「骨玉瓷的茶杯好說,雖然貴點,但買十幾個茶杯也算不上什麼,只是姜坤說的那種茶葉,我讓人跑遍全市都沒有買到,人家茶莊說這種極品鐵觀音,產量很小,必須要到省城去買才有。」

「我就跟姜秘書說,用另外一種好茶替代,但他死活不同意……」孫振林有些氣不過地剛要說什麼,突然又歎了口氣,把滿腹的怨言給嚥了回去。

安在濤淡淡一笑,「省城就算了,不值當的。你完全可以答應他,但不必去買嘛。我就不相信了,宋書記還能為一口茶專門較真……如果領導實在是非這種茶不喝,那麼也好辦,讓他們自帶嘛!」

……

週四上午9點,房山能源集團的掛牌儀式隆重舉行。市委書記宋迎春,市委副書記、市長東方筱,副市長吳國錦,副市長冷梅,市直各部門、各區縣領導,出席慶典。

慶典雖然氣氛隆重,但時間卻很簡短。安在濤致歡迎辭,市長東方筱講了幾分鐘的話,等宋迎春和東方筱等領導手中的剪刀剪下,瞬間鞭炮齊鳴綵帶漫天,慶典結束。

慶典結束距離中午吃飯的時間還早,宋迎春和東方筱以及吳國錦、冷梅等市領導就去了房山能源的會議室,一邊聽取安在濤的工作匯報(實際上是隨意聊天),一邊等待中午房山能源的宴請。

宋迎春、東方筱、吳國錦和冷梅,四人一字排開坐成一列,宋迎春在正中,東方筱坐在他的左首。宋迎春打開面前乳白透明的骨玉瓷茶杯,剛要拿起茶杯來喝一口茶,突然眉頭輕輕一皺,就把茶杯蓋子蓋了回去。

姜坤見狀趕緊掀開面前的茶杯蓋子看了看,見不是自己吩咐房山能源公司準備的那種極品鐵觀音,他惱火不已。趕緊起身去給宋迎春換了一杯白開水,然後直接就找上了侍候在會議室門外的房山能源的辦公室主任孫振林。

姜坤氣勢洶洶。在今天這種場合下,無論孫振林心裡怎麼憤怒,也不敢發作出來,只能一個勁地賠笑道歉。

安在濤半路出來上廁所,聽到這邊有動靜,就掃了這邊一眼。姜坤一眼看到他,就大步走過去沉聲道,「安市長,不是跟你們說要準備那種茶葉嘛,我再三說了,宋書記不喝別的茶葉,只喝那一種,可你們的辦公室人員就是不聽!前天答應說要買,可臨了卻愣是沒有準備!你們到底是怎麼搞的?!」

「你看看,宋書記現在只能喝白開水了!你得跟他們說說,趕緊去買,還能來得及!」

姜坤的語速有些快,卻渾然忘卻了,在官場上,這樣跟一個級別遠遠高於他的領導幹部說話,非常不禮貌,也很沒有規矩。

安在濤皺了皺眉,扭頭望著姜坤那張市儈且勢利的嘴臉,內心深深的厭惡再也壓制不住,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囂張的領導秘書,咋咋呼呼吆五喝六的,真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安在濤沉聲斥道,「嚷嚷什麼?你這是跟誰說話?領導們都在裡面開會,你在外面咋咋呼呼像什麼樣?沒有規矩!」

……

……

安在濤冷厲且輕蔑的話語傳進姜坤的耳朵,他滿面漲紅,心裡憤怒但卻不敢發作出來。

姜坤恨恨地咬緊牙關,正要扭頭走去,卻聽安在濤淡淡道,「這種茶葉全市都買不到,我看就算了吧。如果宋書記非喝這種茶葉不可,我看姜秘書你回去帶些來就好。既然宋書記好喝這一口茶,想必會有不少存貨吧,呵呵。」

「你還是回去拿吧。沒有車,我讓人給你派車,實在不行你可以打車,公司給你報銷!」安在濤微帶嘲諷地擺了擺手。

姜坤沒有想到安在濤會這麼說……一時間被噎住了,面色更加漲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安在濤曬然一笑,淡淡地掃了姜坤一眼,然後就大步進了會議室。

進了會議室坐下來,安在濤有意望了望宋迎春的面前,見果然換成了一杯白開水,但他心裡冷笑一聲,卻裝作沒有看見。

宋迎春面上沒有表現出什麼來,對於陪同座談的房山能源高層幹部們來說,他談笑生風,親切依舊。

……

……

「小安同志,這個新氣源廠項目非常必要也非常重要!一來,建成後可以緩解全市的燃氣供應缺口,確保燃氣安全;二來,擴建管道燃氣進戶工程,也有利於環保工作,還是提升我們房山城市品位的重要載體嘛!」

「我看這個項目不錯……小安同志,我對這個項目非常感興趣,可以作為我的一個基層工作聯繫點——你們有什麼難處,可以來找我!」宋迎春突然大包大攬地擺了擺手,笑著說道。

市委書記這樣支持這個項目,無論是對於項目本身還是對於房山能源集團,都是一件好事。

旁人為宋迎春的態度感到意外,但安在濤和東方筱這些市領導心裡卻心知肚明:他無非是看重了這個項目本身的「政績含量」和「民生含量」,加上這個項目剛開始運作,想要將之作為自己主抓的一項政績工程罷了。

「感謝領導的支持。宋書記,別的倒也沒啥,在市政府領導的關心關懷下,有關部門一路綠燈,項目前期的運作很成功。就是……」安在濤說著便有些猶豫。

宋迎春朗聲一笑,「有困難就說——這是一個民生工程和環保工程,事關全市人民的福祉,市委市政府一定會大力支持你們的工作!」

東方筱也笑笑,附和道,「在濤同志,宋書記都表態了,你還猶豫什麼?趁著領導在,趕緊說說你們的困難,有困難我解決不了的,完全可以找宋書記嘛!」

宋迎春等人哈哈笑了起來,場上眾人也笑了起來,一時間場上的氣氛變得很溫和很親切。

「宋書記,東方市長,吳市長,冷市長,各位領導,我們當前面臨的最大的困難是資金問題。這個工程共計需要投資5個多億,除了公司自籌和銀行貸款之外,還有一個多億的資金缺口……我們希望市裡能幫助協調解決!最好是再爭取一部分低息貸款!」

宋迎春笑了笑,沉吟了一下,「一百萬的產能?怎麼會投資這麼大?綠島也剛上了一個100萬噸的項目,但投資才4個億不到喲……」

安在濤笑笑,「宋書記,您說的綠島的這個焦化項目我知道,我剛看過他們的資料,我們的人也才去他們那裡學習考察回來。沒錯,他們的產能和規模跟我們都一樣,設計日產焦爐煤氣同樣為70萬立方,年產氣2.3億立方米。那麼,他們為什麼投資小呢?」

安在濤起身去將手裡的一份材料給宋迎春放在了桌面上,指著其中的一段話笑道,「宋書記,他們的項目投資小,是因為他們沒有上環保設備。比如煤場上的防塵網,焦爐上的消煙除塵車,再譬如各種排污的設備。而我們的項目則全部考慮了整個生產環節上的環保設施,僅僅這一塊的投資就是一個多億!」

宋迎春低頭看著材料,緩緩抬起頭來,卻微微一笑,「環保當然是很好,但是工業項目嘛,總是會有污染的,只是一個污染的程度大小而已。為了經濟發展,不可能有絕對的綠色環保,這也是一個不能兩全的事情。」

「你們的思路很好,我很贊成。但是呢,在資金緊張的前提下,這些額外的投入我看暫時還是可以緩一緩,等項目見了效益再上也不遲!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宋迎春微笑著望著眾人,東方筱欲言又止,卻也沒有說什麼,吳國錦則附和著朗聲笑道,「是嘛,宋書記說的對,我早就跟在濤同志溝通過,資金緊張就先別上環保工程,以後再說!先把工程建起來,以後再上嘛!」

安在濤面色一變,眉頭緊皺起來。

此時此刻,他心裡微覺有些猶豫。

宋迎春這是第一次在公開場合進行公開表態,如果自己反對他的意見,無疑是不給領導面子,會跟他把關係搞得很僵;但是——如果自己不反對他的「觀點」,作為市委書記,他說話就會一錘定音,這個項目的環保投入就會被抹殺,這是安在濤所不願意看到的。

焦化煤氣項目,污染煙塵排放是相當嚴重的。當初,他之所以有些猶豫,就是因為這個。後來從網上看到,國內一些地區的焦化項目在建設中都上了消煙除塵降低污染的設備,可以將污染降低到最低限度,他這才拿定了主意,建一個環保焦化項目。

而為了上環保配套設施,他親自跟國內這方面的專家溝通聯繫,在工程設計上加入了「環保設計」。如今連圖紙都設計出來了,花了十幾萬設計的圖紙,事關十幾萬人的生命健康安全,怎麼能因宋迎春輕飄飄的一句話說作廢就作廢?

安在濤咬了咬牙,微笑著盡量把聲音放柔和,「宋書記,這種項目的煙塵排放如果不加控制,會非常嚴重。這個項目所在地周邊有十幾萬群眾,我們不能不考慮他們的健康安全……同時,工程設計已經完成,光是圖紙就花了十幾萬,如果要推倒重來的話,實在是有些浪費……」

「更重要的是,這種項目附著的環保設備,必須要與工程設備一起建設、安裝和調試,後期進行環保技術改造,成本是一起建設的數倍,還會造成大量的資源浪費。」

「現在國內很多焦化廠都在同時上環保設備,為了城市環境,我認為這些錢花的還是很值的。」

安在濤輕輕說完,靜靜地望著宋迎春。

宋迎春的臉色雖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嘴角的笑容卻已經悄然斂去。會議室裡靜寂無聲,各人的神色不一。

冷梅心裡擔憂,只能默默地望著他;東方筱心裡暗歎,從宋迎春說完那句話開始,她心裡就有預感,這個一向堅持和倔強的安在濤會當面反駁他的意見,會讓新任的市委書記下不來台。

吳國錦則心裡幸災樂禍起來,他有些不懷好意地看著安在濤,又暗暗觀察著宋迎春的神色變化。

會議室裡的空氣緊張起來。而李傑等公司的領導們都沒有料到,安在濤會大膽至此,當面公開跟市委書記唱反調。

李傑和梁茂才對視了一眼,都各自發現了對方眼眸中的一抹震驚和不解。

安在濤坐在那裡,默然無語,神色坦然。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義之所當,千金散盡不後悔;情之所鍾,世俗禮法如糞土;興之所致,與君痛飲三百杯!

安在濤自問並不是電視劇裡虛化的那種為了民生利益不畏權貴的聖人或者為了道義赴湯蹈火的豪俠,不過作為一個重生之人,他有著自己的堅持和堅守,絕對不會去做一個唯唯諾諾一味媚上逢迎的官僚。

如果是那樣,這一世的重生——上天的恩賜,就變得毫無意義。

第468章 一石激起千層浪

眾人默然無語。在這種場合下,在這種語境中,誰還敢說什麼?不要說吳國錦等人,縱然是市長東方筱也不好說什麼,免得引起宋迎春的反感。

環保當然重要,但在國內的官場上,某種意義上說,什麼東西都不如領導的權威重要。安在濤竟敢當面反駁宋迎春的話,跟新來的市委書記唱反調,在眾人看來,這種做法實在是愚不可及,也著實有些詭異。

這是宋迎春頭一次在公開場合表態,卻被安在濤給軟硬不吃地擋了回來。他雖然嘴上沒有說什麼,但心裡的羞惱可想而知。

但宋迎春終歸是官場上的老油條,自然不會當面表現出什麼來。他非但沒有發作和不高興,反而還笑瞇瞇地望著安在濤,朗聲道,「小安同志說的很好,環保工作非常重要!可以說,小安同志的話,給我、給我們都上了一課!同志們哪,我們千萬不能因為要抓經濟,就忽視了環保工作。嗯……就像小安同志說的那樣,在環保上投入再大也值得!」

……

……

中午的宴會盡歡而散,下午宋迎春繼續在房山能源集團公司調研,跟公司的中層以上幹部座談,彷彿跟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但安在濤卻心裡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已經深深得罪了宋迎春,宋迎春眼中那一閃而逝的陰沉,足以反襯出他心裡對自己的某種憤恨不滿。

但安在濤卻心裡很坦然。他覺得自己沒有做錯,有些事情該堅守和堅持的,就必須要堅持。

房山能源要建設的這個新氣源廠項目,就建設在雲蘭村的舊村區上,距離現在的雲蘭村新區和周邊的人群定居點只有不到一公里遠,如果這個焦化煤氣項目不同時上環保設備,以此降低污染,那麼,時間長了,將對周邊居民的生存構成一定的影響。

雖然這不是那種純粹的化工項目,但總是對空氣質量有一定影響的。

安在濤知道自己改變不了整個大環境,但他卻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堅持住一條底線:凡是從自己手裡出去的工程或者項目,都要力所能及地多注意「環保」,兼顧民生利益。他可不願意在多少年過去了,自己被後人提起來就罵娘。

不過,宋迎春本來是三天的調研,悄然縮減成了一天。為了什麼,明面上的理由是宋書記工作忙,工作計劃有了改變,但真正的原因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房山能源集團公司掛牌慶典後的第二天,房山各大媒體都對此進行了鋪天蓋地地宣傳報道。

一個是因為市委書記和市長等市裡主要領導都出席了這個活動,必定會上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房山能源集團公司本身花費了不少錢,做形象宣傳。

不說別的,凡是來採訪慶典的記者,每人都從公司辦公室孫振林那裡領到了一張價值千元的購物券,所謂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拿了購物券的記者豈能不賣力寫稿子幫著房山能源做形象廣告?

值得一提的是,《房山日報》的頭版頭條新聞標題是這樣的——大標題:宋迎春東方筱強調絕不允許掏錢買污染;小標題:市委書記宋迎春、市長東方筱等出席房山能源集團公司掛牌儀式並調研全市燃氣安全工作。

「市委書記宋迎春,市委副書記、市長東方筱,副市長吳國錦,副市長冷梅等市領導同志出席昨日舉行的房山能源集團公司掛牌儀式。房山能源集團公司的前身是房山煤氣公司……」

「當日,宋書記和東方市長等市領導還在房山能源集團公司調研了全市燃氣安全工作。市長助理、房山能源集團公司黨委書記兼董事長安在濤就房山能源集團的燃氣供應及新建2.3億立方米城市供氣工程建設向市領導作了工作匯報。」

「認真聽取有關匯報後,宋迎春指出,房山市始終堅持生態環保優先的發展導向,牢固樹立以人為本的理念,緊密結合實際,不斷研究新形勢、新情況,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既實現了經濟快速發展,又在加強節能減排、提高空氣質量、推進大氣環境治理等方面取得了明顯成效。」

「宋迎春重點指出,保護生態環境,就是保護我們自己的家園。環保工作來不得半點虛假,更不能因為發展經濟而忽視環保工作。要堅持以重點突破來帶動全局……所有企業和有關單位必須實行達標排放,所有新建工程的環保指標必須達到一級A的標準。環保部門作為第一責任單位,要加大執法力度,對經過限期整改仍未達標排放的企業和單位,堅決依法處理……該停的停,該整改的整改,絕不姑息!」

「市長東方筱強調,既要抓經濟發展,又要大力推進大氣環境治理,要從房山環境治理的大局出發,科學謀劃制定近期和遠期治理目標,系統思考和研究……」

看完六家報紙關於昨天慶典活動以及宋迎春和東方筱調研的報道,花了安在濤接近半個小時的時間。說實話,其他報紙的報道都基本上令他滿意,唯有房山日報的這篇報道讓他很失望。

通篇下來,全部成了市委書記和市長的發言稿,對於房山能源的報道只是寥寥數筆,一筆帶過了。

這個記者素質太低!簡直就是一個馬屁精。

掃了一眼「記者馬平」的字樣,他本想給房山報業的老總黃則名打個電話「抗議」一下,但想了想又覺得沒有必要。

輿論很快樹立起宋迎春「親民和狠抓環保」的權力形象,但實際上,安在濤為了新項目的環保投入而跟新市委書記頂牛唱反調的消息,卻以另外一種渠道迅速傳播了出去。

消息擴散開去,可謂是有人歡喜有人愁,謠言四起。

一石激起千層浪!

像冷梅、孫曉玲、馬曉燕這些人,自然是心裡鬱悶,暗暗為安在濤擔心,還有李傑、梁茂才、彭軍這些安在濤身邊的嫡系人馬,都覺得心裡很不舒服。

但像吳國錦、張欣之類跟安在濤「不對付」的官場對手,卻非常幸災樂禍。這些人恨不能宋迎春大發王八之氣,動用市委書記的威權,一腳將安在濤踢開,他們也好狠狠地出一口心底的惡氣。

有人說,安在濤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是運氣好,遇到了一個賞識他的市委書記張鵬遠,一路被張鵬遠破格提拔起來。可如今張鵬遠調離房山,安在濤又不知道天高地厚地得罪了新書記宋迎春,必然沒有什麼好果子吃了。

也有人說,安在濤的副市長提名因為得罪了宋迎春,終歸化為泡影。今後,他要麼被調到政協去掛起來,要麼就在企業上一直幹下去,而且,市長助理的職務也保不住。

還有人說,宋迎春在市委常委會上大發雷霆,要對安在濤進行免職處分云云。

但所謂千人千張嘴,萬人萬脾氣,說什麼的都會有。與官場相比,很多坊間的老百姓在議論這個消息時卻對安在濤是另外一種評價,認為這是一個真正想做實事的領導幹部。

……

……

雲蘭企業集團。

18層的雲蘭大廈剛剛落成沒有多久,集團執行總裁薛燕表情複雜地放下手裡粉紅色的精美時尚手機,靜靜地望著電腦桌面上作為背景的一張新聞圖片,圖片的主角就是現今的市長助理安在濤。

安在濤丰神俊朗地站在盆栽蘋果的溫室中,背景是一盆盆紅彤彤的盆栽蘋果。也不知道薛燕從哪裡找到的這張照片,如果安在濤發現也肯定會吃一驚。恐怕他自己現在也沒有印象了,是什麼時候留下這張照片。

薛德奎大步走了進來,掃了有些癡癡發呆的女兒一眼,湊過來,目光從她的電腦桌面上劃過,眉頭便又緊皺起來。

薛燕的這點心思,怎麼會瞞住她的父親。只是薛德奎雖然能量很大,在商海上和政壇上翻雲覆雨,但卻拿自己這個刁蠻驕傲任性的女兒沒有任何辦法。

咳咳!

薛德奎乾咳兩聲,「小燕,你在發啥呆呢?」

薛燕歎息一聲,突然望著自己的父親幽幽道,「老爸,你說這人咋就這麼傻呢?為了一個所謂的環保投入跟新來的市委書記頂牛,真是……我剛才聽經貿委的同學說起這事兒,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薛德奎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那又咋了?市委書記也沒啥了不起的……不過,小燕,我早就跟你說過,這安在濤很有個性,官場上這種很有個性的官員,不是死路一條就是前途無量!」

「你就別瞎操心了,人家不會有事的。這人我跟他接觸雖然不多,但他精明著哩……沒有三分三,誰敢上梁山?」

……

……

宋迎春在常委會上「大罵安在濤」的消息,這肯定是可笑的謠言。怎麼可能呢?縱然是與安在濤有解不開的深仇大恨,作為一個廳級領導幹部,宋迎春也不可能如此沒有風度和水平,公開表現出來。

只不過,在4月18日舉行的市委常委會上,宋迎春的確是表態否決了東方筱關於安在濤結束企業掛職任命為市政府副市長的提名建議。

當時,宋迎春笑了笑,望著東方筱朗聲道,「東方市長,我個人覺得呢,安在濤同志暫時不宜進市政府機關工作。當然了,不是說安在濤同志不適合副市長這個崗位,相反,安在濤同志的能力很強,理論水平很高,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值得組織重用的年輕幹部!」

「但是呢,安在濤同志在房山能源集團公司的工作才剛剛展開,如今這家企業的局面剛剛有所好轉,還有數百名職工沒有得到安置……這些,都需要安在濤同志繼續留在房山能源集團工作!萬一因為安在濤同志的離開,而導致職工情緒不穩,我們就得不償失了嘛。」

「無論是對於企業,還是對於市裡,這都不是一件好事。」宋迎春又笑著補充道,「安在濤同志暫時再在企業掛職鍛煉一下,依我來看,還是等新氣源廠項目投產運營之後再說吧。」

東方筱心裡暗暗歎息,心道什麼房山能源需要安在濤,而是你這個市委書記心裡記恨著那天的事情罷了。等那個新氣源廠項目投產,起碼還要接近一年的時間,這一年中會有什麼變化還不知道……但東方筱卻很清楚,時間拖得越久,對於安在濤就越不利,尤其是在他得罪了市委書記的背景下。

東方筱心裡這樣想,嘴上卻不能這樣說,只能默默地點頭。

市委書記都已經表態,在幹部任命工作上,市委書記有著很大的「表決權」,她這個市長在常委會上也不可能跟市委書記對著幹,除非她有架空市委書記的能量。

宋迎春作為市委書記,他這麼一表態,那些跟安在濤交好的常委都默然不語,故意不予置評,但一向站在張鵬遠對立面的宣傳部長歐陽闕如和組織部長單新民,卻趁機對宋迎春的話大加附和,一來是向宋迎春表忠心,二來是藉機打壓安在濤。

東方筱無奈,只能默默地將自己的提議擱置下來。

宋迎春微笑著,雙眸中的陰沉和陰森一閃而逝。

……

……

下午,安在濤站在公司院中,回頭凝望著正在施工中的公司停車場以及整個公司大院的綠化整修工程。身後站著李傑和梁茂才等幾個公司領導,集團公司運營之後,很多工作都可以名正言順的展開,比如這辦公環境的綠化。

集團公司不正式運營,如果花錢裝修公司大院,肯定會引起很多職工的不滿和反對。但現在公司有了美好的前景,待崗職工都有了出路,誰不希望自己的單位有一個賞心悅目的環境?

突然,秘書彭軍舉著他的手機跑了過來,喊道,「領導,東方市長電話!」

安在濤一怔,趕緊接過了手機,走到一旁接起了電話。

「東方市長,我是安在濤。」

「……」東方筱在電話裡沉默了一會,才低低道,「你的副市長提名,在今天上午的常委會上,被宋書記和幾個常委給否決了,你自己看看,下一步是不是做做工作……」

安在濤面色一變,但旋即卻又變得平靜如常。

……

……

安在濤副市長提名被市委常委會否決的消息自然是瞞不住的,在目前的這種環境下,這個消息的傳出,無疑就是安在濤「失寵」、仕途從此走向沒落的某種表徵。

官場上議論紛紛,當然,有些人也是蠢蠢欲動。

安在濤在公司的表現很平靜,每天按時上班下班,除了主持集團公司的日常工作,還強力介入了新氣源廠的項目建設。

抬頭看了看表,見已經是下午5點鐘,安在濤就起身準備下班。早上他剛把作為顧問的季夢潔給送走,集團公司已經運作成立,各種規章制度和企業文化系統都在季夢潔的指導下初步建立健全起來,季夢潔焦急回燕京去上任,安在濤也就不再強求她留下。

剛要離開辦公室,一個熟悉的號碼打了進來。安在濤見是李湘的手機號碼,就又關上門,走回到座位上接了起來。

「李湘,我是安在濤。」

電話那頭,李湘的聲音很平靜但卻隱隱透出了一絲關切,「安在濤,我的稿子寫完了,我給你發到了郵箱裡,你馬上看一看,看看有啥需要補充的……如果沒有,我這就送審準備編輯排版了。」

安在濤哦了一聲,一邊跟李湘說著話,一邊打開電腦,上了網打開電子郵箱,果然見到一封標題為「一個掛職的市長助理,一個起死回生的國有企業」的電子郵件。

安在濤打開郵件,匆匆看完了李湘的稿子,不覺有些汗顏道,「李湘,稿子本身是沒有太大問題的。只是,你把我吹的太狠了……我可沒有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加班工作,這種事例太虛假太誇張,還是改改的好!」

李湘輕輕一笑,「你也是做過媒體的,你難道不知道這是形象報道必要的誇張?再說了,這也不是我的主意,俺們報社領導在定選題的時候,特別強調說,省裡主要領導對房山能源成功擺脫困境的事情很感興趣,要我們多宣傳,多做正面報道。」

「你就做好思想準備吧,我們東山日報和東山晚報,這兩天肯定會去你們那裡採訪,要做一個系列報道,估計省裡領導是想把你們樹為國有企業脫困的典型了。」李湘又道。

安在濤笑了笑,「嗯,我知道了,李湘,謝謝你了,什麼時候回來,咱們一起吃個飯。」

李湘心裡一酸,心道咱們之間也就只能「一起吃個飯」了,她強行壓制住自己內心情緒的波動,又跟安在濤閒扯了幾句,然後就掛了電話。

第469章 非典、臨危受命

2003年4月19日,東山省委機關報《東山日報》在二版頭條醒目位置,刊發了本報新聞部副主任、首席記者李湘采寫的重磅新聞《一個臨危受命的市長助理,一個起死回生的國有企業》。

報道對於安在濤在房山能源集團公司的「救火」工作給予了相當高的評價。省委機關報的高度肯定,在某種意義上說就相當於「組織評價」。這樣帶有傾向性的黨報報道,在房山官場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省裡對安在濤的態度明顯要高於市裡,這意味著什麼……很多人都在暗暗猜疑。

但李湘所說的「系列報道」卻沒有展開,因為東山乃至全國發生了一件大事:非典疫情越來越嚴重,已經從南方沿海一帶擴散到內陸地區,燕京在這兩天被世界衛生組織宣佈為非典疫區,亮起了旅遊的紅燈。

旋即,就在4月20日這一天,發生了很多後來載入歷史的標誌性事件。

其一,燕京非典確診病人和疑似病例,較之前一天成倍增加,疫情走入高危期;其二,黨中央、國務院明確提出要以對人民高度負責的態度,及時發現、報告和公佈疫情,決不允許緩報、漏報和瞞報。衛生部決定,原來5天公佈一次疫情,改為每天公佈;其三,非典被列入國家法定傳染病;其四,由於防治非典不力,衛生部長章某、燕京市委副書記顧某被中央免職。

4月21日,燕京非典疫情嚴峻,最高一天新增病例達150多人。4月21日衝鋒在抗擊非典最前線而被傳染的某醫院傳染病科黨支部書記鄧練賢不幸逝世。

當天,國務院宣佈:為防止人員大面積流動造成傳染,取消今年五一長假;國家衛生部宣佈:自今日起,向國際衛生組織匯報國家非典疫情,由原來5日一次,改為每日一次;民航總局規定,自4月21日起,乘坐國內航班的旅客,必須填寫《健康申報表》方可辦理登記手續。

黨中央國務院迅速成立了全國防治非典工作指揮部,其後全國各省市自治區及其以下行政機構,全部成立相應防治非典的工作領導小組,防治非典成為黨和國家當前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而相應地,國內的氣氛也因此而變得緊張起來,頗有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象。

4月23日,中央日報發表社論《萬眾一心抗擊非典》。同日的中央通訊社也發表評論員文章,文章指出,「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災害,嚴重威脅了人民群眾的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也影響了我國的經濟發展、社會穩定和國際往來。面對嚴峻的非典疫情,黨中央、國務院審時度勢,果斷決策,明確提出『沉著應對,措施果斷;依靠科學,有效防治;加強合作,完善機制』的工作方針,果斷採取了一系列重大決策和部署,把人民群眾的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將防治非典列為各項工作的重中之重,迅速遏制了疫情蔓延……」

毫無疑問,防治非典成為從中央到地方工作中的首要工作。一時間,無論是官場還是坊間,氣氛都非常緊張。年初的時候,很多人都沒有拿這個非典當回事,但最近逐漸開始擴散和傳播,已經有死亡病例出現,醫療人員也有死在了治療一線的現象。這就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恐慌心理。

而4月27日,房山發現一例輸入性非典病例,同時引起疫情傳播,4月28日又發現2例被感染病例……房山市繼綠島市之後,成為東山省第七個發現非典疫情的地區,而全省的非典病例已經發現123例,死亡2例。全省上下緊張發動起來,而恐慌情緒則在一些疫情地區微微有些擴散。

表現於外在,就是板藍根之類藥品與消毒水之類衛生防護用品,出現被搶購和脫銷。

作為一個重生者,安在濤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他知道非典沒有眾人想像中的那麼可怕,但也容不得有半點馬虎。早在3月初的時候,他就再三囑咐夏曉雪三女要注意個人衛生防護,少去人群密集的場所。

同時還囑咐她們預先準備好了很多藥品和消毒用品。

雖然三女沒有當回事,但還是照做了。直到燕京成為非典疫區,風聲鶴唳之後,夏曉雪三女被「困」在燕京,這才驚訝於自己男人的「超前眼光」。

自然,因為突發的非典(其實非典不是突發,而是突然加重才被高度重視起來),省政府選調各地市副廳級後備幹部去中央掛職的事情就只能暫緩了。

從2003年4月初到5月初,國務院有關部委,就防治非典相關問題頒布的各類通知和文件大約有180個,平均每天要頒布10個左右,如此密集地就某一個問題頒布各種相關文件,在建國後的歷史上實為罕見。

4月21日東山省成立防治非典工作領導小組,省長陳近南擔任領導小組組長,領導小組辦公室設立在省衛生廳,負責協調指揮全省防治工作。隨後,各地市也成立了相應機構。

而在4月29日上午,東山省委突然宣佈成立全省防治非典工作督導領導小組,省委書記肖作年親任組長,省委副書記、省長陳近南擔任副組長,各副書記、省委常委全部是成員。督導領導小組下設辦公室,設立在省委辦公廳,負責對全省的非典防治工作進行督導檢查。

這看似是兩個平行重疊的機構,其實不然。一個是行政指揮領導機構,一個是黨內監察督導機構,職能還是有所差別的。簡而言之,督導領導小組是建立在「工作領導小組」之上的一個著重於檢查、督促,發揮組織威懾力、具有幹部工作考核職能的一個機構。

從一個側面反襯出,省委書記肖作年對於防止非典工作的重視程度。

而幾乎是與此同時,4月29日下午,一項特殊的任命發出,從省委組織部直抵房山市委。

……

……

「2003年4月29日上午10:30,燕京某商業街上,忽然有人高呼總書記來了」。

「總書記此時此刻出現在還是非典重疫區的燕京街頭,給首都人民群眾以巨大的鼓舞,他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履行著新一屆中央領導集體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惜、利為民所謀的莊重承諾,整個華夏在這一刻看到了一種力量!」

中午在公司餐廳吃了點飯,安在濤就在辦公室裡休息,他打開辦公室的小電視看著央視的新聞,畫面切換,從總書記視察疫情的鏡頭一下子就導入了總理戴著白色口罩,站在醫院病房區內的畫面。

「我們盡心盡力,希望大家也同心協力,這樣我們團結一致,我們這個民族凝聚在一起,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總理那嘶啞而微帶有磁性的聲音傳入安在濤的耳朵,儘管明知非典一定會被戰勝,但他心裡卻還是充滿了一種激動。

「為了找到治療非典的有效途徑,74歲的傳染病學專家素椿執意在自己身上做危險性很高的血清實驗,2003年3月22日,非典康復者的血清注射到索教授身上,奇跡出現了,在住院23天後,素椿康復出院。古稀之年的老專家,用自己的生命,為降伏疫魔闖出了一條新路。」

「在這場悲壯的戰役中,衝在最前線的白衣戰士成為永遠無法忘卻的記憶,一些醫務工作者為抗擊SARS,獻出了寶貴的生命,他們的名字連同人類最高貴的信仰,永遠留在了我們的心靈深處,護士長葉欣,是第一位被SARS患者傳染而犧牲的醫護人員,在葉欣的遺物中,我們發現了一本唐代名醫孫思邈的《大醫精誠》:『凡大醫治病必當無慾無求,誓願普救生靈之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

電視裡女播音員的解說很悲惋,安在濤心裡暗暗歎息,眼圈忍不住一陣濕潤。

無論如何,非典不僅是一場突發的災難,還成為一種試金石,無論是對於各級黨政幹部,對於醫護人員,還是對於社會道德來說,都是一次巨大而嚴峻的考驗。

安在濤知道,因為防治非典提拔了很多幹部,但同樣是因為非典,很多幹部被嚴肅查處。

他的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安在濤定了定神,接起了電話。

電話是市委組織部幹部一科的科長秦軍打來的,說是下午3點要召開全市幹部大會,安在濤心裡有數點了點頭,「好的,我知道了,我準時參加。」

因為事發突然,省委肖書記臨危點將,省委組織部緊急來宣佈對於安在濤的新任命,除了安在濤之外,大概也就是市委書記宋迎春和市長東方筱這兩個主要領導,剛剛才得到了省委組織部領導的「溝通」。

至於任命的「主角」安在濤,也只是在中午吃飯之前才接到了省委組織部副部長許建剛的電話組織談話。這項任命,讓安在濤覺得很突然,總有種臨危受命的感覺。

跟許建剛副部長談完話,安在濤就打電話給了陳近南。陳近南沒有說什麼,只是說了幾句囑咐他服從組織安排不要辜負了肖書記的厚望的話。

第470章 陞官、大權在握

下午三點,房山市抗擊非典工作動員大會召開。

去市裡開會的路上,安在濤坐在車裡,眼望著車窗外冷冷清清的街道,偶爾一見也是匆匆而去戴著白色口罩的行人,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苦笑。

但想起前世的自己,面對非典又何嘗不是這樣惴惴不安呢?

每天戴著口罩去上班,上班先在辦公室裡噴灑消毒液,就連電話機都要仔仔細細地清理消毒一遍。而整整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也很少上街,去超市買東西也都是拿了東西交了錢就跑,根本不做長久逗留。

非典期間,餐飲娛樂行業遭受重創。再一次重溫這種滿城「蕭瑟」的情景,他的心頭還是微微有些感慨。

他的車進了市委機關大院,院中已經停滿了車。黑壓壓清一色的一大片黑色轎車,政府官車基本上都是黑顏色的,不管什麼品牌的車,顏色必定選擇黑色。當然了,其他顏色或者也有,但絕對不多見。

無他,道理很簡單,黑色莊重嚴肅,能彰顯政府機關威嚴。

非典期間,很多沒有必要開的大型會議,都一概取消,盡量降低人群聚集的機會和密度,切斷非典病毒傳播途徑。但今天的會不開卻不行,雖然打的是抗擊非典工作動員大會的名義,但實際上卻是傳達省委省政府的最新指示精神,同時宣佈省委最新任命。

開會的人員範疇並不大,除了四大班子的成員,市直部門負責人,再就是各區縣黨政一把手,以及駐軍和中央省駐房山大企業集團領導。

市委禮堂裡非常安靜,空氣中充斥著一股子濃濃的消毒液味道。

安在濤大步向裡走去,被這股子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沖了一下鼻子。他捏了捏鼻子,皺了皺眉,心道這也不知道噴灑了多少消毒液。

提起這個消毒液來,幸虧安在濤提前儲存了一箱在家裡,否則現在還真要抓瞎。昨天一早,黃韜開車圍著全市轉了一圈,愣是沒有買到一瓶消毒液,所有的超市包括一些街頭巷尾的小商店,全部都斷貨,被瘋狂的人群搶購一空。

安在濤笑了笑,就分給彭軍和黃韜兩人十幾瓶消毒液。

……

走不多時,安在濤眼角的餘光就發現了坐在第六七排處的良山區區長張欣和谷瀾縣縣長周麗麗,兩人正親密地坐在一起說話。似乎是因為「心有靈犀」,張欣猛然抬起頭來,見到安在濤,突然起身來哈哈一笑,向安在濤迎了過來。

周麗麗皺了皺柳眉,也起身走了出來。

「安市長好啊。」張欣笑著伸出手來,「本來想請你喝喜酒的,但突然就來了個非典,五一假期也取消……為了工作,我們兩個沒有辦法,也就取消了婚禮和婚期,改國慶節了,到時候,安市長可是要賞光喲。」

安在濤見張欣眉眼間還真有幾分喜色,心道難道他竟然真的愛上周麗麗了?但心裡這樣狐疑,他的嘴上卻沒有說什麼,只是溫和的笑笑,「非典來的真不是時候嘛,耽誤了兩位的好事了。不過,當前抗擊非典工作很重,還是要以工作為主,兩位父母官可是要辛苦了……呵呵,好的,國慶節我一定去喝兩位的喜酒。」

周麗麗也微笑著伸出手來,「謝謝,安市長。」

安在濤跟周麗麗輕輕一握,卻發現周麗麗望著自己的眼神中頗有幾分異彩,有些奇怪但沒有在意。

安在濤跟兩人點了點頭,然後就大步走了過去。

張欣望著他的背影暗暗冷笑,嘴角控制已久的陰冷氣息勃然而發;而周麗麗卻暗暗歎了口氣,輕輕扯了扯張欣,兩人這才又一起坐了回去。

……

……

一條鮮紅的巨大橫幅橫跨在禮堂主席台正中央,上書「房山市群防群控全力抗擊非典工作動員部署大會」。主席台上是一排長長的坐席,但卻空空如也。

坐在台下的第一排最邊上,安在濤就掏出手機來看了看時間。出席會議的主要領導還沒有到位,所以儘管開會時間已經超了點,但眾人卻還是得耐心等候。

安在濤微微閉目養神。但心裡卻是在心念電閃,思量著自己身邊人的「出路」問題。去省裡工作乃至以後的去中央機關掛職,不過是權宜之計,他最終還是要回到房山來。

所以,他提拔起來的這些人如孫曉玲和馬曉燕、古長陵這些,暫時倒也不必擔心她們;就算是李傑和梁茂才,因為有實職崗位,尤其是李傑,在安在濤走後會被任命為房山能源集團的一把手,也沒有太大的問題;只有安在濤的秘書彭軍和司機黃韜。

這兩人的安排是個問題。兩人雖然目前跟他在企業工作,但實際上還是政府編制,關係仍然在市府辦。安在濤這回調離房山,他們肯定是不合適跟著走的,但……

安在濤想來想去,猶豫良久,最終還是決定暫時先讓彭軍和黃韜留在房山能源公司,行政關係先掛靠在市府辦,等他結束掛職回來再說。

……

……

不多時,禮堂中嘈雜的說話聲漸漸平息下來,市委書記宋迎春和市長東方筱陪著省委組織部副部長許建剛、省衛生廳副廳長周琳(女),還有衛生廳和組織部的幾個中層幹部,沿著禮堂的小門過道走了進來,會場上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

值得一提的是,領導們都戴著白色的口罩。

許建剛坐在中央,左首是宋迎春,右首是東方筱,宋迎春的旁邊是周琳,兩邊是組織部和衛生廳的幾個處長和副處長們。

摘下口罩,宋迎春面色有些凝重地抓過話筒,朗聲道,「同志們,今天我們在這裡召開全市抗擊非典工作動員部署大會。在開會之前,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省委組織部副部長許建剛同志,省非典防治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衛生廳副廳長周琳以及省委組織部和衛生廳有關職能處室的同志們,歡迎省委和省政府領導前來房山堅持指導我市的非典防治工作!」

熱烈的掌聲又響了好一陣。

宋迎春擺了擺手,「同志們,現在先請省委組織部的許建剛副部長傳達省委省政府領導關於防治非典的最新指示精神,同時宣佈省委的任命!」

宋迎春的語速很快,以至於台下的眾人都沒有聽清他後面說的是什麼,不過都猜出是傳達省裡指示精神。安在濤默默地坐在那裡,偶爾跟身邊的市裡領導說上幾句話,突然他感覺一道清冷的目光投射過來,他抬頭向主席台上望去,但發現宋迎春卻又匆匆將目光收了回去。

除了宋迎春和東方筱之外,沒有人知道今天的會議主題其實就是為了宣佈安在濤的任命。所謂「非典防治動員大會」不過是一個幌子而已,如果不是為了宣佈任命,省委組織部又何必專門來一個副部長?

省裡主要領導關於非典防治的指示精神,電傳不斷傳到房山市委辦,又何必專門來人傳達?

宋迎春雖然隱隱知道省委肖書記欣賞安在濤,但卻沒有想到,肖書記竟然是這般看重安在濤。從肖書記對於安在濤的「安排」來看,似乎還要遠遠勝於他這個嫡系。

自打知道這個任命之後,宋迎春心裡就非常懊惱,很煩躁。

許建剛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同志們,當前防治非典型肺炎的形勢非常嚴峻,疫情對經濟和社會的影響日益顯露,有些影響難以估量。因此,省委省政府嚴肅要求,各級各部門要高度警惕,要把防治非典型肺炎工作擺上重要議事日程,把各項措施和要求真正落到實處。要建立健全領導分工負責制,黨政主要領導要負總責,親自抓,分管領導直接抓,一級抓一級,層層抓落實。」

「要嚴格報告制度,加強疫情監測,及時準確地核實疫情,絕不允許緩報、瞞報和漏報。要加強對全省各級各部門防治非典工作的督促檢查,對行動不快、措施不力、問題嚴重的部門和單位,要依法依規追究責任。各黨政一把手和分管防疫工作的領導要堅守工作崗位。要建立健全非典型肺炎防治協調機制,做好資金和物資保障工作,關心戰鬥在第一線的醫務工作者及其家屬,調動廣大醫務人員的積極性……」

許建剛念了一會準備好的稿子,這個稿子估計他要到好幾個地區去出席動員大會,要加以宣讀。

然後他才頓了頓,直接進入了真正的主題,「房山的同志們,下面我代表省委組織部宣佈任命。經省委組織部考察提名推薦,省委常委會研究決定,調任房山市市長助理安在濤同志為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兼黨組副書記、省委非典防治工作督導領導小組辦公室常務副主任(主持督導工作)……」

許建剛的話剛一出口,台下就響起了一片震驚和不由自主的「驚歎聲」、議論聲。週遭的市領導用驚訝的目光望著安在濤,而安在濤則淡淡笑著起身來,向台上鞠躬為禮,然後又向台下鞠了一躬。

掌聲再次響起。尤其是在安在濤目光所及的地方,很多熟人們儘管心裡充滿了嫉妒,但卻還是把巴掌拍得震天響,臉上掛著濃濃的笑容。

省委辦公廳可是一個要害部門,可以說是省委機關的「中樞」,又是給省委領導服務的部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雖然只是一個副主任,但這樣的一個副廳級崗位卻要遠遠比一些地級市的副市長要牛逼的多。

況且,安在濤還同時被任命為主持工作的督導辦公室常務副主任,由此可見,省委這分明是要讓他主抓全省的非典防治督導,涉及各級幹部工作考核……在非典防治期間,這可是大權在握!也充分彰顯了,省委主要領導對於安在濤的高度信任!

台上,宋迎春的面色有些陰沉。如此種種,不亞於當面打他這個市委書記的耳光——他剛剛否決了安在濤的副市長提名,但人家馬上就被提拔到更高層次、更重要的崗位上去,這說明了什麼,他心裡比誰都清楚。

而東方筱則面無表情。其他的市領導也表情不一,有的為安在濤高興,而也有人嫉妒惱火,比如副市長吳國錦。

就算是冷梅,都有些驚訝。她驚訝的不是安在濤被提拔到一個重要的崗位上去,而是驚訝安在濤居然沒有事先跟她說這事兒。她卻不知,安在濤提前也並不知情。

同時,她還有些遺憾,他終歸還是要離開房山了呀!

因為這事兒來得是有些突然。省委成立專職的非典防治督導部門,也是省委肖書記的臨時決定,跟幾個常委碰了頭,肖作年就拍板成立督導部門,然後跟幾個常委領導簡單議了議,就點名安在濤來抓這個非典防治督導工作。

張欣面色有些蒼白,他緊緊地、恨恨地咬著牙關,目光複雜地望著前邊正笑吟吟向主席台上走去的安在濤,心頭的妒火越燒越旺。

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妒忌情緒,他輕輕嗤笑了一聲,對自己身邊的周麗麗小聲道,「這人無非是厚著臉皮認了一個有錢的乾爹,聽說他那姓肖的乾爹跟省委肖書記是遠方親戚……」

周麗麗則心裡幽幽一歎,耳邊突然迴盪起張家老頭那晚上的話,「這姓安的小子背後很不簡單,我不瞞你,他背後的勢力之大,不是我們張家所能抗衡的……」

想到這裡,周麗麗有些憐惜和無奈地掃了一眼身邊憤憤不平的張欣,暗歎道,「張欣啊張欣,你家裡都惹不起他,你又怎麼能鬥得過他……」

張大將軍想要讓張欣「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繼續從安在濤這裡找回自信心,但在現在的周麗麗看來,張欣非但找不回自信心,甚至有可能會遭受更大的心理打擊。

周麗麗苦笑一聲,暗暗緊緊地握住了張欣有些冰冷的手。

第471章 新官上任(一)

安在濤在雷鳴般的掌聲裡,走上主席台,挨個跟主席台上的領導握手道謝。宋迎春的臉上雖然浮現著濃濃的笑容,但再多的笑容也遮掩不住臉上神色的僵硬以及雙眸中的某種陰沉。

安在濤裝作沒有看見,微笑著跟宋迎春握住了手。

宋迎春笑笑,「恭喜在濤同志了,希望在濤同志在新的工作崗位上繼續努力為黨工作,為人民工作,不要辜負省委領導的厚愛!」

安在濤也笑笑,「謝謝宋書記。」

安在濤鬆開宋迎春的手,大步走到東方筱跟前,笑吟吟地握住東方筱的手,下意識地使勁一捏,而對方眼裡則立即浮蕩起一抹紅色和水霧。

「多回市裡來看看。」東方筱心裡幽幽一歎,輕輕道,「非典期間,一切保重。」

安在濤只是笑著,沒有說什麼,但東方筱卻分明從他清冽的眼神中讀到了某種堅定的色彩。

……

……

因為省委主要領導要求,安在濤必須要立即到任,所以,安在濤就必須要在今天晚上交接完工作,明天一早離開房山上任。

特殊時期,特事特辦,市委組織部在最短的時間裡,就做好了安在濤離職的所有手續,同時市委組織部和市政府也同時下達了任命文件,任命安在濤推薦的李傑接任房山能源集團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兼總經理。

雖然對安在濤有所「不對付」,但一個企業的一把手,儘管是一個市政府直屬企業集團,也落不到市委書記宋迎春的眼裡去。所以,李傑上任的事情,宋迎春也沒有過問,東方筱一個批示下去,就取代了很多不必要的程序。

一轉眼之間,李傑就鳥槍換炮從副縣級搖身一躍成為市委組織部管理的正處級幹部,因為是市裡直屬的國有企業集團,所有作為一把手的李傑,其實也就具有了與市裡其他部門的縣處級幹部一起「交流」的資格。這個「資格」,對於李傑來說,可以說是至關重要的。

而退一步講,縱然將來在政治上沒有了太大的前途,作為一個企業集團的一把手,他在經濟上的實惠也是可想而知的。

其實,在半年前,作為歸寧酒業集團公司黨委書記兼總經理的李傑,才不過是一個正科級幹部,半年的時間裡,就從正科跨過了副縣、正縣兩道門檻,這種陞遷速度恐怕也是前所未有的。

如果不是因為安在濤的存在,如果不是因為非典時期特事特辦,沒有人注意到李傑陞遷的這個「細節」,恐怕李傑的走馬上任還會遭到市裡一些領導的反對。

晚上6點多,李傑和孫振林同時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指令,晚上7點半,在集團公司會議中心召開集團公司中層以上幹部及各控參股企業班子成員會議。

只是知道開緊急會議,公司班子的成員們還倒是因為非典,市裡要派有關部門領導來公司緊急佈置非典防控工作。任是誰都沒有想到,安在濤會走——會走得這麼急,而且居然就是今天。

接近7點的時候,安在濤和市委組織部的王立副部長以及組織部幹部一科的一個副科長趕到公司,由王立找李傑單獨進行最後一道組織程序——例行組織談話。

安在濤走後自己接任房山能源一把手,李傑是心裡有數的,但真正的任命到了,他卻還是有些驚喜交加;更讓他震驚的是,安在濤居然要走!走的太突然,事先沒有一點思想準備!

……

……

會議室裡人聲鼎沸,聲音嘈雜,但也有很多人都戴著口罩,遠遠地坐在一角,不跟別人說話。

7點半,會議中心的小門開了,安在濤一馬當先打頭而出,隨後是市委組織部的王立副部長以及組織部的其他幾個幹部,最後才是李傑。

集團公司的班子成員以及下屬企業的一把手們,坐在了主席台下的第一排處。眾人從安在濤以及其後組織部領導的神色上,似乎隱隱猜出了一些什麼,但都不敢確定。

主席台上,只坐著安在濤和市委組織部副部長王立。安在濤如今已經是位高權重名正言順的省委辦公廳副主任、省委非典防控督導領導小組辦公室主持工作的常務副主任,跟王立級別懸殊明顯,也就不跟他客套,逕自在正中先入座,隨後王立才笑著坐在了他的旁邊。

其他的組織部幹部因為級別相差太遠,根本就不敢往主席台上就坐,老老實實地與李傑一起坐在了下面。

組織部副部長王立,對於房山能源的班子成員們來說,並不陌生,組織部的領導,下面的幹部不認識的極少。見王立臉上掛著某種媚笑,還下意識地為安在濤拉開座椅,這種很自然的小動作,讓眾人看了感覺很是吃驚。

縱然安在濤是市長助理,但卻並不是一個實職,而是一個虛職,作為組織部副部長,王立似乎也不該對他這樣「諂媚」……莫非,莫非安在濤被提拔為副市長了?!

台下,副經理、副書記李仁勇心裡一個激靈,忍不住深深地向台上坐在那裡面色平靜的安在濤望去,似是想從他的神情中發現某種端倪。

「好了,同志們,安靜,我們開會。今天晚上,突然召集大家來開會……下面,請市委組織部副部長王立同志宣佈市委關於公司領導班子調整的決定。」

安在濤微微一笑,朗聲道。

熱烈的掌聲裡,王立微微欠身,「下面我宣佈市委、市政府關於房山能源集團公司領導班子調整的任免決定。市委決定,免去安在濤同志的市委委員,房山能源集團公司黨委委員、常委、書記職務;經市長辦公會研究決定,免去安在濤同志的市長助理職務,房山能源集團總經理職務,建議房山能源集團公司召開董事會,免除安在濤同志的董事長職務。」

王立的這番話一出口,台下一片嘩然,議論聲四起。

安在濤竟然被免職了……怎麼可能?為什麼?!很多公司的中層幹部們神色漲紅地望著坐在台上面無表情的安在濤,心頭即震驚又激動。

實話實說,沒有安在濤就沒有今天的房山能源集團。在座這些公司的幹部們,至今之所以還有一份足以過上小康體面生活的豐盈收入,全部都是因為安在濤的緣故。

不論如何,對於房山能源來說,安在濤絕對居功甚偉,有功於這家企業。對於房山能源的幹部職工來說,大多數人心裡對安在濤還是懷有一份感激之情的。

……

……

王立的話說完之後,有意停頓了一下,側頭望著安在濤笑道,「安主任,看來您被省委調走,公司的同志還是有些捨不得的……」

安在濤微笑不語。

王立清了清嗓子,又沉聲道,「任命房山能源集團公司黨委副書記、副總經理李傑為公司黨委書記、總經理,提名為公司董事長人選。」

相對於安在濤的被免職,李傑的上任倒是沒有出乎眾人的意料。李傑擺明了是安在濤的接班人,而最近安在濤有意讓李傑主持集團公司的很多工作,眾人心裡早就有了底。

王立笑了笑,「同志們,接下來,我說幾句題外話。安主任——」

王立指了指安在濤,「今天下午,省委組織部許建剛徐部長來市裡宣佈緊急任命,省委任命安主任為省委辦公廳副主任、省委防治非典督導領導小組辦公室主持工作的常務副主任……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祝賀安主任走上新的領導崗位……」

省委辦公廳副主任、省委防治非典督導領導小組辦公室主持工作的常務副主任……台下,房山能源的班子成員們倒吸一口涼氣,心道真牛逼啊,有職有權的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可比一個普通的房山市副市長厲害多了,而督導全省非典防治中的幹部考核工作……這可是一把無往而不利的尚方寶劍!

雷鳴般的掌聲驟然響起,在眾人或者艷羨或者敬畏的眼神中,安在濤起身向台下鞠躬為禮。

「同志們,今天坐在這裡,我的心情非常複雜。我來到公司的時間雖然還不到一年,但對於我來說,在公司工作的這一段時間,必將是我人生經歷中的一段不可磨滅的印記。我無法忘記,這段時間裡,我跟大家一起努力工作,艱苦奮鬥,把一個頻臨倒閉的國有企業,通過全面改革改制、梳理產權關係、創造新的經濟增長點,打造成了一個在煤制氣、焦化生產、餘熱發電、燃氣供應、房地產開發、公共事業管理、能源科技產品加工製造等多個產業領域具有較強競爭力的大型企業集團。」

「我也捨不得離開公司,我本來還想繼續留在公司工作,爭取把房山能源推上市,實現我們上市企業的願景規劃。但是,我作為省委組織部管理的幹部,一切要服從組織分配……」

「崗位雖然有了變化,工作有了調整,但我對於房山能源的感情沒有變!……今後,希望大家能多支持李傑同志的工作,上下一心,團結一致,開拓奮進,本著同一個目標,讓房山能源集團的未來更美好!好了,我的話完了……同志們,非典期間,工作緊急,我馬上要趕到省裡上任,我退場——下面由李傑同志主持會議……」

安在濤說著起身,在雷鳴般的掌聲裡,與王立和李傑等人握手,然後又下台去跟所有的班子成員一一握手,又跟一些衝在前面的中層幹部們握了握手,然後才笑著向眾人擺擺手,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會場。

王立和李傑帶著一眾班子成員,都送了出來。

……

……

彭軍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黃韜開著車,向安在濤在市裡的房子駛去,安在濤今晚多少要收拾一些東西,明天一早離開房山。畢竟,在未來很長的時間裡,他或者不能回到房山來了。

黃韜也好,彭軍也罷,兩人的神情都很沉默,安在濤突然被調離,受到打擊最大、感到最不安的就是他們兩個。

領導走了,我們怎麼辦?出路為何?

因為事發突然,安在濤還沒有來得及跟黃韜和彭軍談話,正好車裡就是一個機會。

安在濤斟酌了一下邏輯,笑了笑,「黃師傅,彭軍,事情來的很突然,我也是今天中午才得到消息。這樣,我考慮了一下,對於你們兩個的工作,我是這樣想的……暫時呢,你們先留在房山能源集團,關係掛靠在市府辦,這個我會跟冷市長打個招呼,讓她關照一下。」

「我去省裡頂多一年,我還會回來,你們先留在房山能源集團公司,彭軍就做集團公司的辦公室主任,黃韜你暫時給李總開車,或者你不幹司機也成,同樣享受集團公司的中層待遇——這個,我剛才都跟李傑打了招呼了。」

「你們放心,頂多一年,我會回來。如果我不回來,我也會給你們安排一個合適的崗位。你們兩個為我服務了這麼多年,我心裡有數。我是一個講情分的人,相信你們對我的為人也有幾分瞭解……」

……

……

回到自己的房子裡,雖然房中沒有亮燈,但安在濤也感覺出,冷梅來了。

黑暗中,一個火熱婀娜的身影撲了過來,兩人緊緊擁抱熱吻起來。一番激情纏綿之後,冷梅穿好衣服紅著臉開始幫安在濤收拾東西。

「對了,小濤,你去省裡住哪裡?有房子嗎?」冷梅一邊往包裡給他裝東西,一邊小聲問道。

安在濤笑了笑,「看情況吧,實在不行,我就暫時住賓館。」

冷梅皺了皺眉,「住賓館總是不方便……要不,租一套公寓吧,天南有很多這樣的單身公寓,各種條件挺好的。」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搖了搖頭,「還是再說吧,明天一早我自己開車離開,先去省委報道吧,完了看情況再做決定。」

第472章 新官上任(二)

4月30日早上7點,安在濤自己開車離開房山,上了高速公路,直奔省城天南。

路上,他給陳近南打了一個電話,跟父親簡單溝通了幾句。完了,又給省委組織部副部長許建剛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里許建剛要求安在濤先去辦公室找他,然後由組織部的人陪安在濤去辦公廳上任。

9點不到,安在濤準時趕到了省委機關大院,將車停在雄偉肅穆的省委機關辦公大樓下,他匆匆上了樓,直奔五樓的省委組織部。找到省委組織部副部長許建剛的辦公室,他敲了敲門,卻沒有人回應。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就站在門口等了一會。

不多時,就見許建剛手裡捏著一個小包,從走廊那頭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幾個滿臉世故笑容的中年男子,白襯衣黑西褲,典型的機關官僚裝束,一望可知是組織部的人員。

「許部長!」安在濤笑著迎了過去。

「在濤同志,來得這麼早!」許建剛朗聲一笑,走過來跟安在濤握著手,然後又回頭來向身後的組織部人員介紹著,「老張,小馬,這位就是新任的辦公廳副主任、省委非典防治督導領導小組辦公室常務副主任安在濤同志!在濤同志,這位是組織部幹部一處的副處長老張,這個是老干處的副處長小馬……」

免不了又是一番虛偽而熱情的寒暄,安在濤跟眾人一一握手之後,這才跟著許建剛進了他的辦公室。

……

……

省委非典防治督導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是省委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周烈兼任,周烈不僅擔負省委副秘書長職務中的協調經濟社會發展的職能,還擁有主持省委辦公廳全面工作的權力,位高權重,工作事務繁忙,所以這個「督導主任」就是個掛名指導,不會具體參與督導工作,這塊工作——省委領導安排就是安在濤來主持。

周烈是正廳,許建剛也是正廳,但許建剛這個正廳比起周烈來卻還是差些「火候」。不論是資歷,還是權力,都不成。畢竟,周烈很有可能扶正,擔任省委秘書長進入省委常委,而許建剛不過是省委組織部排名第4的副部長。

在辦公室裡跟安在濤隨意扯了幾句,為了跟這位年輕的省委機關新貴人拉近關係,許建剛竟然親自出馬送安在濤去上任,其實也不過是坐電梯下兩層樓去,組織部在5樓,而省委辦公廳在三樓。

省委辦公廳嚴格說起來,是一個很大的機關單位。

辦公廳下屬17個部室,一個機關服務中心,還有好幾個直屬的二級事業單位,拉拉雜雜公務員編和事業編以及工人編加起來近200人,擔負有很多職能,不僅要為省委領導服務,還承擔著省委機關的行政接待服務職能,權力很大,油水也很足。

一般能在省委辦公廳工作的人,基本上都是省委領導信任的心腹嫡系。周烈已經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好幾年,深得省委肖書記的器重。

和安在濤出了電梯,許建剛就帶著安在濤直奔周烈的辦公室——走廊盡頭最裡面的一間大辦公室,有接近20多平米大小,比許建剛的辦公室還要略大一些。裡面裝修得非常精美,地面上還鋪著一條窄窄的紅地毯。

許建剛隨意敲了敲門,就推門而入。

周烈正站在窗前澆花,見許建剛突然帶著一個年輕人進來,心頭一動,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安在濤一眼,便微微一笑道,「老許,是不是帶我們的安副主任上任來了?」

周烈是一個面相威嚴的中年男子,個頭高大,身材魁梧,頭髮烏黑梳得一絲不苟,濃眉大眼,一看就是一個做事認真不苟言笑的領導幹部。

安在濤匆匆掃了周烈一眼,不待許建剛說話,主動走上前去向周烈伸出手來,「您好,周秘書長,我就是安在濤,一早從房山趕來向您報道來了!」

「你好。」周烈矜持地笑笑,跟安在濤隨意握握手,然後又跟許建剛寒暄了幾句。

許建剛朗聲打了個哈哈,「好了,周秘書長,人我給你帶到了,接下來你們要商量工作,我就不打擾你們的時間了。」

「呵呵,老許你走好。」周烈笑著將許建剛送出門,等許建剛的身影進了電梯,他才回頭來望著安在濤,臉上矜持的神色馬上就柔和了很多,「安主任,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沒想到我們也有機會在一起工作,呵呵,來,請坐!」

安在濤臉上浮現著恭謹適度的笑容,舉止從容而逾鉅。

他的表現落在周烈眼裡,周烈暗暗讚歎了一聲,心道果然是一個非常成熟穩重的年輕人,難怪能以不到30歲的年紀,就走到了副廳級幹部的高度。

掃著安在濤眉眼間的某種輪廓,周烈又暗暗笑道,果然跟陳省長有幾分相似,不過,陳省長的這個兒子似乎比陳銳要強上幾分了!無論是相貌氣質,還是能力素質。

知道安在濤要來省委辦公廳上任的消息後,周烈還專門看了看安在濤的一些個信息。其實對於省裡的很多頭面人物來講,政績斐然年輕有為的安在濤其實並不陌生。這兩年,報紙上頻頻出現安在濤這個名字,而前兩天,東山日報還專門做過關於他的專題報道。

安在濤要來,雖然陳近南沒有找周烈,但周烈卻心領神會地主動給陳近南打了一個電話過去。什麼都沒有說透,只是從側面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態度。

……

……

周烈心裡想著,竟然主動去給安在濤倒了杯茶,安在濤有些受寵若驚地趕緊起身道謝,但周烈卻溫和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態度神色之親熱,與剛才一比不啻天淵。

「在濤同志,在我這裡不要客氣!跟我也不要客氣,不要搞得這麼生分嘛,畢竟我們今後還要搭班子,要在一起工作……呵呵!」周烈笑道。

周烈的話如果傳了出去,讓辦公廳的人聽見,沒準就會大跌眼鏡。周烈向來是一個架子很大的領導,不要說對於辦公廳的下屬,就算是其他兩個辦公廳副主任,在他的面前,也「放不開」。

安在濤現在並不知道,在東山省委機關裡,除了少數幾個省委核心常委領導之外,周烈是唯一一個清楚安在濤與陳近南父子關係的「中層」幹部。因為,周烈是陳近南的人,與陳近南走得很近很近。

周烈未來能不能順利晉級為秘書長進入省委常委,就主要要看陳近南肯不肯給他使勁了。如此種種,他焉能不對安在濤客客氣氣的?

這一點,安在濤也是後來才明白過來。

「在濤同志,省委主要領導的意思是,非典工作督導這一塊,由你全面抓起來,暫時呢——廳裡的日常工作你就先不用管,先抓非典督導,等非典過後咱們再重新分工。」周烈笑了笑,點上一顆煙,然後又扔給安在濤一根。

「其實,這個督導辦公室呢,現在暫時還是一個空架子,省委昨天才剛剛行文,人員還沒有抽調到位——這是一份辦公廳各部門的人員名單……這樣吧,你先下去熟悉一下情況……反正工作就是這塊工作,當前非典是重中之重的首要工作,你需要多少人我就給你抽調多少人,不過人員也不能太多,否則咱們廳裡的工作就轉不動了!」

「還有辦公室、配屬車輛等等,你只管提出來,我負責給你解決。」周烈呵呵一笑,「這塊工作,名義上我是辦公室主任,但實際上都要由在濤同志去完成,我這心裡著實是有愧喲!呵呵!」

「小楊——你過來一趟。」周烈說著抓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過去。

不多時,一個30多歲的豐滿嫵媚女人神色恭謹地敲門走進了周烈的辦公室。她的個頭雖然不太高,相貌也一般,但勝在皮膚非常白皙,所謂一白遮十丑,看上去倒也頗有幾分風韻。

「周秘書長,您找我?」女子笑道。

「小楊,這位就是新任的安副主任——在濤同志,這位是辦公廳辦公室的副主任楊華……」周烈擺了擺手。

安在濤慢慢起身來,笑著向楊華伸出手來,「你好,楊主任。」

楊華吃了一驚,一邊跟安在濤握手,一邊暗暗嘀咕。辦公廳的人昨天就知道,廳裡要來一個副主任,但她卻萬萬沒有想到,來的竟然是這麼一個年輕俊朗的男子。看這樣子……似乎還不到30歲?!

「您好,安主任……」楊華定了定神,趕緊媚笑道。

「小楊,昨天讓你給安主任準備的辦公室準備好了沒有?」周烈笑笑,「你帶安主任去熟悉一下廳裡的辦公環境,安主任有啥需要的,你一定要服務好!」

「在濤同志,你先去忙,有啥事情,就來找我!你先熟悉一下工作,過兩天,我再召集一個大會,讓你公開亮亮相,跟大家熟悉一下!」

「好的。」安在濤點了點頭,就與楊華一起離開了周烈的辦公室。

……

……

安在濤的新辦公室很寬大,一套豪華嶄新的老闆桌椅,桌上擺著電腦和電話,身後是一個棕紅色的四開門書櫥。而前面,是兩短一長的組合真皮沙發,辦公桌前的空地上則擺著兩盆安在濤叫不上名字的綠色植物,葉面寬大,枝繁葉茂。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子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安在濤左右一看,見窗明几淨乾淨利索心裡非常滿意,就回頭向楊華笑道,「謝謝,很不錯,我很滿意。」

楊華笑著大步走過去給安在濤打開了飲水機的加熱開關,又從飲水機下面的容器裡取出一套嶄新的骨玉瓷茶具擺放在茶几上,「安主任,這是給領導準備的茶具,還有茶葉……安主任,您如果有啥需要,馬上給我打電話,我的辦公室就在您辦公室的隔壁,電話號碼桌上有,您如果不願意打電話,就在門口喊一聲,我馬上就過來!」

「謝謝。麻煩了。」安在濤點了點頭。

楊華嘻嘻一笑,「領導別這麼客氣,辦公室就是給廳裡領導服務的……安主任,我先下去了,您有啥吩咐儘管找我!」

楊華小心翼翼地給安在濤帶上門走了去。

省委辦公廳連安在濤在內一共三個副主任,但其他兩個副主任都已經40開外。安在濤卻是如此年輕,不到30歲就是副廳級的實職實權幹部,還是被省委主要領導親自點將的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將來的前途還能了得?

從政四五年間陞遷到副廳,如果再有十年,這個年輕的副廳級幹部,又將會混到一個怎樣的高度上去?楊華心裡簡直不敢想下去。

對於這個明顯「有來頭」、「不簡單」的廳領導,她心裡悄然浮蕩著幾分巴結之意。

但楊華走了沒有半個小時,就又被安在濤一個電話給招了過來。

「安主任!」楊華恭謹地笑著,站在安在濤的辦公桌前,微微躬身,目光平視著安在濤,胸前一陣波濤洶湧。

「楊主任,是這樣,有兩件事,需要你協助我來完成,畢竟,我剛來廳裡報道,很多情況都不熟悉,工作也沒法開展。」安在濤笑了笑,擺了擺手,「我已經請示過周秘書長!周秘書長說了,暫時由你來協助我工作!」

安在濤說著又從桌上拿起周烈給他的那份辦公廳各部門的人員名單來,「這14個人,我向周秘書長請示過了,要抽調出來暫時進督導辦公室工作,專職專幹。你馬上下去打電話通知,凡是我用紅筆圈定的名字,都要通知到,半個小時後大家在會議室開個碰頭會。」

「另外,騰出一間大會議室來,凡是被抽調到督導辦公室的人員,一律集中合署辦公。所有辦公設施用品,馬上要配齊配全。」安在濤揚了揚手,「非典工作是當前的頭等大事,我們必須要抓緊行動起來,立即投入到工作中去。」

「好的。」楊華答應著,拿著安在濤給的名單就出了他的辦公室,見上面果然也有自己的名字,心裡不禁暗暗歡喜。

……

……

防治非典是當前的一項壓倒一切的政治任務,誰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撞組織的槍口。被抽調的男男女女14人立即放下手頭上的工作,被楊華一個電話就給招呼了過來。

辦公室2人,秘書處1人,省委督查室3人,信息機要處2人,綜合室1人,保衛處4人,人事處1人。加上安在濤,一共15人組成了臨時機構:省委防治非典督導領導小組辦公室。

辦公廳在三樓的會議室已經被騰空,臨時設置成了一間綜合大辦公室,安在濤跟著楊華趕過去的時候,被抽調過來的人有的在忙著收拾自己的辦公桌和安裝自己的電腦,而有的卻在打掃衛生,還有幾個在收拾靠牆的文件櫥。

楊華喊了一聲,「大家先停停了,安主任過來跟大家見面,大家歡迎了。」

眾人表情不一地起身來站在原地鼓掌,而來自辦公室的另外一個年輕科員張琳琳有些驚訝地望著安在濤,張大了嘴,差點沒驚呼出聲。

大步走進來的這個俊朗飄逸氣質儒雅的年輕人就是新來的辦公廳副主任?天啊,省委機關的要害單位,堂堂副廳級領導幹部,居然如此年輕?!

安在濤微微一笑,無視了眾人或驚訝或疑惑或熱烈的注視目光,朗聲道,「大家好,我就是安在濤。今天上午剛來廳裡報道……不過,按照省委領導和周秘書長的指示,在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們這些人將要在一起工作!」

「連我在內,我們一共15個人。我初步考慮了一下,為了便於工作的開展,我們這些人分為四個組。一個是材料組,專門起草上傳下達的各種材料、報表;一個是信息組,主要跟下面各地市的防治非典領導小組聯繫,收集各種信息;一個是服務保障組,負責我們整個辦公室的後勤保障,比如車輛的安排、辦公設備的購置等等;一個是綜合組,負責協調上上下下和有關部門的關係……」

「還有一個是督察組,由3名同志組成。我們將根據實際情況,適時參與督導全省的非典防治工作。」

安在濤說到這裡,擺了擺手,「特殊時期,抗擊非典是壓倒一切的政治任務,希望大家瞪起眼睛來,大家辛苦一點,馬上準備一下,爭取下午一上班就投入到工作當中。我要求——」

安在濤的聲音變得凝重低沉起來,「下午,我們這個督導辦公室就要運轉起來。楊主任,具體分組和組長人選,你負責安排一下,本著讓合適的同志去幹合適的工作的原則……完了之後,馬上報給我!」

說完,安在濤向眾人點頭微笑了一下,然後扭頭大步流星地出了會議室。

第473章 微妙、矛盾

省委辦公廳下屬的辦公室,是二級部門,確切地說,是省委辦公廳這個組織的「辦公室」。簡而言之,跟很多廳級單位的辦公室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職能都是一體。

目前辦公室沒有正職,只有楊華這個副職副主任,原先的辦公室主任年初剛被提拔調走,到省建設廳干了副廳長,目前辦公室的工作由楊華這個副主任來代理主持。

既然廳裡一直沒有提拔起一個主任過來,很顯然從一個側面說明,廳裡主要領導是準備將楊華扶正。只是限於楊華的資歷威信或有某種不足,故而先讓之臨時代理主持一段時間。積累一段時間的威信和資歷,之後扶正也就順理成章了。

來自辦公室的張琳琳悄悄走到楊華跟前,壓低聲音道,「楊主任,沒想到新來的領導還真是雷厲風行啊,上班不到半天,就開始展開工作了,看起來,作風很硬朗啊……」

張琳琳一直在楊華手下工作,自然是跟楊華熟悉得緊。楊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嗔道,「不要在背後議論領導……琳琳,你也在機關上呆了好幾年了,怎麼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嗯?!」

張琳琳受了教訓,嘻嘻一笑,跳了開去,「嘻嘻,就是隨便一說嘛,楊主任您別跟我上綱上線,扣大帽子!」

楊華笑笑,正要準備走出去,突然一個面容清朗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沉聲疑惑道,「小楊,你們這是倒騰啥呢?好好的會議室,怎麼被搞成這樣?!」

見是另外的一個辦公廳副主任賈萬才,楊華不敢怠慢,趕緊迎上前去,笑道,「賈主任,這不是省委成立了一個防治非典督導領導小組辦公室嘛,設在咱們辦公廳——新來的安主任跟周秘書長匯報請示之後,周秘書長同意我們把這間會議室倒出來當做辦公室使用……」

賈萬才皺了皺眉,「哪個安主任?哦……安主任已經到任了?嗯?」

楊華點了點頭,「是的,是上午到任的。」

賈萬才的眉頭舒展開來,但卻又跳了一下,淡淡道,「剛來不到半天,就開始急火火地工作,這安主任倒也是一個急脾氣。不過,這個督導辦公室只是一個臨時機構,各個人員在各自辦公室辦公就行了,沒有必要專門集中在一起合署辦公吧?……」

楊華不敢說什麼,無言以對。

賈萬才似是漫不經心地說著,又陰冷地掃了正在忙忙碌碌的眾人一眼,然後才大步走了去,但沒走幾步就又倒回頭來,沉聲道,「小楊,你們現在把會議室佔了,後天廳裡要召開的工會分會主席聯席會議上哪裡去開?嗯?總不成讓我去其他單位借會議室?你們辦公室的這些同志,考慮問題就是太簡單了……」

「賈主任……」賈萬才不高興地揚長而去,楊華趕緊追了出去,想要解釋兩句,但賈萬才卻早已匆匆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鎖緊了門。

楊華有些鬱悶。

賈萬才分管黨群工團和機關工作,每年都要組織廳裡各個單位的工會分會主席集中開會,倒也不是虛假,而是上周就定下來的事情。但是——他們一向是外出開會,按照往年的慣例,不都是去周邊的風景名勝區去連開會帶休假玩兩天的嘛,怎麼這一回突然就要使用會議室了?

總不成,讓工會分會主席們坐在一起抽抽煙說說話,就算完了?今年改章程了?

真是莫名其妙地嘛!楊華心裡不滿,暗暗咒罵了幾句。

但她的心裡卻突地一緊:難道是因為……

張琳琳神色「詭異」地湊了過來,神神秘秘地道,「楊主任,看來,安主任的到任,讓個別人心裡不舒服啊……」

楊華理也沒有理張琳琳,就向前走去。但走了幾步就又倒回頭來壓低聲音道,「琳琳,我再次警告你,你這張八卦嘴可是要給我閉緊了,別老是多嘴多舌!否則的話,要是傳出什麼閒話來,你就等著吃掛面吧,到時候,我也救不了你!」

楊華揚長而去,張琳琳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自顧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前,開始整理起自己的東西。

其實,張琳琳也不是那種缺心少肺的沒腦子女人,要知道,她大學畢業也在省委機關呆了好幾年了,縱然是一塊白紙,也被染黑了。況且,她的出身也不會太簡單,否則的話,一個二流大學的中文系畢業生,怎麼可能進入省委辦公廳這種實權機關工作呢?

只是張琳琳似乎是天性如此,或者是身為一個心思單純的女人,對於仕途陞遷不怎麼看重,所以平時的說話辦事什麼地,都不像其他人那樣謹小慎微。

在省委機關裡,時不時就會咯咯大笑、絲毫不會遮掩自己喜好的人,大概也就是張琳琳一人了。所以,她雖然只是辦公廳辦公室的一個普通副主任科員(副科級),但在廳裡的知名度卻很高,就連幾個廳領導,都知道辦公室有個心直口快的小丫頭(其實也不小了,都27歲了)。

不提張琳琳,單說楊華。

楊華慢慢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掛起門,坐在沙發上定了定神。

作為一個在省委辦公廳工作長達10年之久的老機關和副處級女幹部,就連張琳琳都能「分析」判斷出的事情,楊華又怎麼能不清楚呢?只是她一時間不願意往那方面去想罷了。

因為安在濤的突然到任——實際上從昨天他突然被省委領導點將開始,辦公廳領導層之間的關係、辦公廳機關的氣氛,就開始變得有些微妙不可捉摸。

辦公廳主任周烈兼任省委副秘書長,很有希望接替即將退居二線的秘書長職務,進入省委常委。而接下來,辦公廳的兩個副主任,賈萬才和孟憲章,就很有希望接替周烈的職務,再升一級。

尤其是副主任賈萬才,無論是從資歷、年齡、工作能力還是各種因素綜合來看,他接替周烈的可能性最大。

但安在濤這個時候突然橫空出世。他被省委主要領導點將進入省委辦公廳工作,且主持重要的非典督導工作,這就似乎向外界發出了某種暗示性信號:安在濤是來接周烈班的。

官場之上一向是敏感,任何一點小的跡象,都會被放大出無窮無盡的「可能」。而事實上,省委主要領導的親自點名,這本身就是一種相當明顯的態度了。如果連這點都看不出來,那就缺乏起碼的政治敏銳性了。

一個不到30歲的年輕人壓在了自己的頭上,擋住了自己的前途。孟憲章可能還好些,賈萬才心裡就非常不滿。

但安在濤終歸是省委主要領導點名提拔,想來應該是肖書記看重的人才,賈萬才縱然心下不滿也無可奈何。

聽說安在濤竟然從一開始就是省管幹部,賈萬才吃了一驚。雖然安在濤這兩年經常成為新聞人物,但在之前,像賈萬才這種身處省委要害部門的廳級幹部,還真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平日裡沒有看在眼裡的一個年輕人,突然之間就要騎在自己的脖子上,賈萬才心裡的感受可想而知。

今天一大早,賈萬才就通過省委組織部的老熟人開始查安在濤的相關信息,但無論是檔案和明面上公開的信息,都證明安在濤沒有太大的後台,與肖作年沒有任何實質性關係。

頂多,就是安在濤有一個富有的媳婦,一個干藍煙市委書記的老丈人,僅此而已。夏曉雪的企業是做得挺大,但這跟官場完全不搭界。

悄悄地「驗證」了許久,又找房山的熟人打聽了一下,賈萬才終於確定:安在濤與肖書記沒有直接的關係,只是或許無意中得到了肖書記的器重,所以才一步登天或者魚躍龍門。

這樣一來,賈萬才就放心了很多。接下來,他就有很多的時間和機會去充分與安在濤「競爭」,直到坐上辦公廳一把手的位置為止。既然安在濤並不是肖書記的「嫡系」,作為省委另外一位大領導一手提拔起來的廳級幹部,賈萬才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以自己的資歷,會輸給一個毛頭小子。

他的心態變了,悄然發生了變化。人在官場,心態是很重要的,如果心態有了錯位和扭曲,人的言行就會出現某種程度上的失控。道理很簡單,一些官場中人往往太過看重自己的政治前途,視前途若生命。

有人要動自己的「命根子」了,怎麼還能無動於衷?

這絕對不是什麼危言聳聽的事情,就像是時不時爆出的某某醜聞一樣,誰又能相信,某些醜聞中那一向沉穩有度的具有相當級別的領導幹部會做出那種低級弱智的行為。

因此,接下來就發生了很多事情。

……

……

安在濤從周烈的辦公室裡走出來,剛才,他向周烈匯報了一下他的主要工作思路和相關做法。

對於安在濤的工作,周烈是絕對百分百支持的,一來是因為非典是當前重要的政治任務,省委主要領導非常重視,支持安在濤就是支持自己的工作;二來,是因為有陳近南的面子存在。

從周烈的辦公室裡走出來,安在濤看了看表,見已經快中午12點,就關好自己辦公室的門,準備出去找個地方吃午飯。

機關上開始下班,辦公廳各單位、部室的人員慢慢走出辦公室,或者跟在安在濤的身後,或者從他的身邊匆匆走過,不少人都戴著白色的口罩,安在濤分明清楚地聽到眾人議論他的聲音。

「這就是新來的安主任吧?」

「天啊,也忒年輕了一些吧……」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咱在機關上混了20年了,至今不過是個副處……可人家這麼年輕,就是位高權重的副廳了……」

「好帥的廳領導喲……」

……

安在濤裝作沒有聽見,繼續慢條斯理地向前走去,只是偶爾有人將目光投射過來,他便報之於微笑。

他沒有坐電梯,而是順著樓梯向下慢慢走去。

沒走幾步,就聽後面有女人的氣喘吁吁聲,楊華帶著張琳琳小跑著追了過來,喊道,「安主任,您等會!」

其實安在濤眼角的餘光早就發現了一路跑來的楊華和張琳琳了,知道她們是追自己的,但他卻沒有停下腳步。

聽到楊華喊,他便停下,慢慢轉過身來,笑吟吟地望著楊華,「楊主任,找我有事?」

楊華追到樓梯上,扶著腰喘著氣,而後面的張琳琳則墊著尖細的高跟鞋,輕輕扶著樓梯走了下來。

「安主任,我剛去辦公室找您,結果您已經出來了……中午到吃飯的點了,這是咱們辦公室給廳領導辦的用餐卡,辦公廳和組織部、宣傳部共用一個餐廳,就在大院右首那邊——您看,就是那座白色的小樓,那就是我們的餐廳。」

楊華走過來,笑道,「當然,如果領導外邊有接待有應酬的話,廳裡在海天大酒店、南郊賓館、中天大廈這三家定點,您只要跟我打個招呼,我打個電話過去安排下就成……不過,非典期間,很多飯店都……」

因為安在濤剛來,不熟悉辦公廳的一些個「流程」和「慣例」,楊華便站在樓梯上仔細地跟安在濤小聲說著,而張琳琳則在一邊好奇地打量著安在濤。

安在濤接過餐卡,猶豫了一下,他今天想要出去吃飯,完了也出去轉轉,順便買些日常用品。

歐陽丹再三讓安在濤住進她去年剛買的一套房子,本來是準備給陳銳結婚用的,但陳銳卻出國而去,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基本上不會回天南來了,所以這房子裝修完就一直閒著。

安在濤本來還有些猶豫,但歐陽丹剛才打電話來卻說,已經給他收拾好了,鑰匙晚上吃飯時給他——歐陽丹這樣一來,安在濤就不好拒絕了。畢竟,也不好太不給歐陽丹的面子,況且,歐陽丹待他也不錯。

安在濤笑了笑,「謝謝,楊主任,我中午呢想要出去隨便吃點,然後去商場轉轉,買些東西,我今後要在省裡工作,就不能往房山趕了。」

楊華笑了笑,「安主任,您的住處呢,我已經考慮到了。我下午就會打電話給南郊賓館,給您開一個房間,你先臨時住幾天,完了,辦公室會給您在省委機關生活區裡調劑一套房子出來……您先稍等幾天。」

說著,楊華又從自己隨身的挎包裡取出幾個嶄新的還蒙著塑料薄膜的白色口罩,遞了過去,「安主任,這是給領導準備的口罩。」

安在濤呵呵一笑,「謝謝,不過,不用了,我親戚在天南有套房子正好閒著,我已經跟人家說好,就住那裡,就不用麻煩辦公室給我找房子了。」

安在濤說著就繼續往樓下走去,「要不一起出去吃飯?我請你們!」

安在濤本是隨意客氣兩句,但不料楊華卻藉著台階就跟了上來,「還是我請領導吃個便飯吧,完了,我去幫領導買東西……」

實際上,楊華不過是想趁機跟安在濤套套近乎,當然她也有一些工作要直接跟安在濤匯報。她雖然是辦公室主任為所有廳領導服務,但目前她同時又是周烈點名輔助安在濤工作的人,自然是有些事情需要跟安在濤溝通交流的。

楊華把這個當成了自己的機會。無論如何,跟一個不到30歲的副廳級幹部交好關係,對自己非但沒有任何的害處,反而有巨大的好處——甚至,說不定,這個年輕的突如其來的領導,就是她命中的大貴人。

想起前兩天去天南城郊找某瞎子算的一卦,瞎子雲山霧罩的忽悠她,說她命中當出現貴人,前途無量,起碼官至知府一個級別。瞎子口中的知府大人,就是現如今的廳級幹部。楊華本來沒太當回事,卻不料沒過幾天,安在濤就突然出現。

似乎是印證了瞎子的話。

一念及此,楊華心裡興奮起來,臉色微微漲紅著,跟上安在濤的腳步,邊走邊跟安在濤說著廳裡的一些情況。她卻不知,不遠處,辦公廳副主任賈萬才站在樓梯之上,神色陰沉得望著兩人下樓的身影,狠狠地握住欄杆,眉梢輕輕地跳動著。

張琳琳猶豫了一下,也紅著臉跟了上去。

三人走出辦公樓,兩女跟著安在濤向停車場走去。而省委機關大院門口,有一個30出頭的青年男子,戴著一副金邊眼鏡,身材高挑相貌倒也清秀英挺,只是這人嘴角微微上翹,無形中給人一種輕浮狂傲的感覺。

男子顯然跟張琳琳或者是楊華很熟,正要喊人,卻見兩女身邊的安在濤年輕英俊,就微微有些猶豫了下來,用直勾勾的眼神緊緊地盯著三人,默然不語。

三人走到安在濤的新款黑色奔馳車前,楊華沉穩沒有說什麼,但心直口快的張琳琳卻直接就驚呼出聲:「呀,安主任,您開這麼好的車啊,真有錢!」

第474章 初次交鋒

安在濤淡淡笑了笑,「這是我妻子公司的車,我來臨時開著用一用……也算不上什麼好車!」

楊華暗暗掐了張琳琳一把,嗔道,「琳琳,你少一驚一乍的,安主任的夫人是龍騰石油的夏董,這可是華人經濟圈裡都很有名氣的企業家……安主任,不好意思,她就是有些心直口快,您別見怪!」

安在濤笑笑,「沒事。哦,對了,楊主任,周秘書長說給咱們督導辦配兩台車,這車子到位沒有?」

楊華點了點頭,「嗯,下午就到位,一輛奧迪,一輛皇冠,廳裡車輛緊張,領導們的專車不能動,還要保證正常辦公使用,所以只能撥給督導辦這邊兩輛,其中一輛是安主任的專車,那輛皇冠是大家公用。」

安在濤哦了一聲,擺了擺手,「請上車。」

兩個女人打開車門鑽進了奔馳車裡,安在濤發動起車子就緩緩開出了省委機關大院。大門一側,方纔那個眼鏡青年神色「凝重」地站在那裡,望著安在濤開著那輛豪華的新款奔馳駛出省委大院,眼中直欲噴出火來。

安在濤開的這種新款奔馳,當時來說價格昂貴,當然也不是價格的問題,省委機關大院裡上至省委書記下至各部部門單位一把手,沒有一個人會乘坐這種豪華車。

只能有一個解釋:開車的這個年輕人不是省委機關裡的人,而是外頭來的——很顯然,能開得起這種車的當然是有錢人,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有錢人。

在這個青年看來,「媚笑」著鑽進他車裡的張琳琳,會不會……難怪最近找她約會,她總是有各種理由推脫,不是說工作忙就是說非典不能外出……那個楊華本來就是個無恥的騷貨,她跟著楊華跟一個有錢的男人一起出去……

凡事就怕鑽牛角尖,亂加聯想。在某些特定的情境中,某些本來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一旦被人為聯繫在一起,就會產生詭異的能量,發出詭異的漣漪效應甚至是蝴蝶效應。

這年輕人越想越不安……他匆匆回到自己的車跟前,開著自己那輛桑塔納2000就追了出去。

安在濤的車速很快,路上車輛也不多,省城天南往日繁華且車流人流往來如梭的中心大街上,因為非典的肆虐,此時此刻變得很是冷清。

在天南市華聯商廈的邊上,安在濤將車停在了一家門可羅雀的酒店門口。三人走了進去,見大廳裡空蕩蕩地,只有角落裡有一男一女似是情侶的食客在埋頭吃飯。

吧檯那邊,幾個服務員戴著雪白的口罩,湊在一起挨著櫃檯站在那裡,神色有些麻木漠然。非典期間,人們都不敢上街吃飯,這一段時間生意極其冷清,很多飯店都關了門,暫時不再營業,照這樣下去,她們這家酒店也只能關門打烊了。

見安在濤三人走進來,一個女服務員趕緊迎了過來,操著中原腔調的普通話道,「先生,兩位女士,請坐。不知道你們想用點什麼?我們酒店的『霸王別姬』和『佛跳牆』是很出名的,是特色菜,今天還可以打折,打8折呢……」

安在濤笑了笑,將服務員遞過來的菜譜交給了楊華。楊華匆匆看著,一邊跟安在濤商量著,隨意點了四菜一湯,要了兩盤素三鮮的水餃。

等上菜的空兒中,楊華從包裡掏出一份名單來,遞了過去,「安主任,您讓我弄的分組人員情況名單,我都弄好了,基本上是按照所屬人員之前崗位的職能進行劃分的,您審閱一下吧。」

「好。我看看。」安在濤也不客氣,就拿了過來。

材料組(3人)——組長張琳琳(辦公廳辦公室副科級科員),組員:趙崇禮(秘書處科員),周萍(綜合室打字員)

信息組(3人)——組長鞏力(信息機要處副處長),組員:孫琦(人事處正科級科員)、侯德建(保衛處正科級科員)

服務保障組(3人)——組長辛德金(保衛處副處長),組員:龐天舒(保衛處正科級科員)、孫子峰(保衛處正科級科員)

綜合組(2人)——組長楊華(辦公廳辦公室副主任),組員張琳琳(兼)

督察組(4人)——組長楊華(兼)(辦公廳辦公室副主任),組員:姚凱(督查室副主任),顧青青(督查室正科級科員),黃曉明(督查室正科級科員)

……

……

見安在濤似是盯著名單上的「張琳琳」的名字在看,楊華趕緊解釋道,「安主任,琳琳同志是學中文的高材生,文筆很好,咱們辦公室的材料,也就數她最拿得出手!周秘書長的材料,每一次都是點名要琳琳寫的。」

「所以材料組我就交給了琳琳同志,至於綜合組——因為要協調上上下下的關係,我覺得還是由琳琳同志協助我工作比較好,這樣我們工作也好配合。」

楊華小心翼翼地看著安在濤的臉色,又補充了一句。

安在濤笑笑,將名單折疊起來,裝入了自己的公文包裡,點點頭,「這樣分組挺好,我覺得很合適。下午一上班,我就去向周秘書長匯報。只不過呢,接下來,你們兩位的擔子就是很重很重了……尤其是你楊主任,既要做好辦公室的日常行政工作,又要協助我抓好督導辦的工作,任務很重啊!」

楊華見安在濤神色平靜,這才定了定神笑道,帶著幾分巴結恭維的色彩道,「能跟著安主任、在安主任身邊工作,我們心裡都很高興呢,也充滿了幹勁……實際上,能進督導辦工作,同志們個個都信心幹勁十足,紛紛表示一定會努力工作,絕不辜負省委領導、辦公廳領導給予的信任和厚望,時刻準備著為全省的抗擊非典工作貢獻出自己應盡的力量……」

楊華表了表決心,說著向張琳琳使了一個眼色,又笑道,「琳琳同志最近正在追求進步、向組織靠攏,正好非典是一個鍛煉人的機會……琳琳,以茶代酒敬安主任一杯,你要進步還是離不了領導的培養的!」

張琳琳嘻嘻笑著,「是啊,是啊,以後還指望安主任多關照俺,多關心俺的進步……」

安在濤笑笑,卻沒有說什麼。

突然,張琳琳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的手機鈴聲非常怪異,聲音可以說有些刺耳,或者是一種比較個性化的鈴聲吧。

「喂……」

「琳琳,我是冷力,你在哪裡呢?」

張琳琳嘻嘻一笑,「我還能在哪?非典期間,我被領導抽調到非典防治督導辦工作了,現在正在跟領導談工作呢……」

電話那頭,那個叫冷力的男子突然冷笑起來,「張琳琳,沒想到你是這種人,你在說謊——你跟哪個領導談工作了?談工作有在飯店裡吃吃喝喝談的嗎?」

說話間,冷力大步推門走進了這家酒店,高舉著手機走到了安在濤三人坐的桌前,漲紅著臉緊緊盯著張琳琳,「張琳琳,你為什麼要騙我?!」

張琳琳一時間被噎住了,紅著臉站在那裡,難堪地搓著手,低低道,「冷力,你來這裡幹什麼?你趕緊先回去,一會我給你打電話!」

張琳琳其實也不是說謊,只是她不願意跟冷力說自己正在陪新來的領導吃飯,唯恐他會吃醋,就隨口說了一句善意的謊言。一時間,誤會就產生了。

冷力本來就心裡嘀咕猜疑,如今又見張琳琳睜著眼睛說瞎話,公開騙他,心裡怎麼能不……

冷力卻沒有理睬張琳琳,扭頭來直勾勾地望著安在濤,低低道,「你是誰?」

安在濤坐在那裡沒有起身,對於這個分明吃了莫名醋糊塗醋的衝動青年,他無法解釋也懶得去解釋什麼,所以就淡淡地掃了旁邊的楊華一眼。

楊華不滿地起身瞪了冷力一眼,沉聲道,「冷力,你咋呼什麼?這是辦公廳的安主任!」

旋即,楊華又放柔和了聲音,「小冷,你別誤會嘛,琳琳也沒有想騙你的意思,琳琳是我拉來的,我們一起陪領導吃個便飯……」

楊華又回頭來向安在濤笑道,「安主任,這位是冷力,團省委機關的幹部,是張琳琳的大學同學、也是她的男朋友,呵呵——對了,安主任,冷力的姐姐冷梅就是房山的副市長,安主任一定是認識的……」

聽說這人竟然是冷梅的弟弟冷力,安在濤心裡一驚,心道怎麼會這麼巧!他抬頭打量著冷力,見他果然眉眼間跟冷梅有些相似,就下意識地就站起身來,定了定神,慢慢向冷力伸出手去,笑道,「你好,冷力,我跟你姐姐冷梅很熟,是很好的朋友。」

……

回到廳裡,在辦公室裡看了會材料,也就是下午2點鐘左右,周烈一個電話就打了過來,「在濤同志,你來我的辦公室一下,咱們班子的四個人開個碰頭會。」

「好的。周秘書長,我這就過去。」安在濤放下手裡的材料,起身就去了周烈的辦公室。

推開門一看,裡面坐著兩個陌生的中年男子,年齡大概都在45歲左右,一個面相清朗,身材高大,一個膚色微微有些黝黑,中等個子,偏瘦一點。

周烈呵呵一笑,擺了擺手,「來,在濤同志,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辦公廳副主任賈萬才同志,這位是副主任孟憲章同志,都是廳裡的老人了,老同志了!兩位,這就是剛來的安主任了,咱們省裡數得著的年輕幹部,還是中組部重點培養的後備幹部!」

周烈刻意強調了「老同志」這三個字,安在濤明白他的暗示,知道無非是想要讓自己尊重老同志的意思。

他心裡淡然一笑,臉上卻浮現起濃濃的笑容來,主動上前去伸出手去,「你好,賈主任,孟主任!我年輕,來得遲,又是第一次在省委機關工作,今後還請兩位領導、兩位老前輩多加幫助和關照啊!」

這個時候,賈萬才和孟憲章才拿捏著站起身來,笑著跟安在濤握手。

安在濤的態度擺得很低調且刻意微微帶出些許的恭謹謙卑,這種謙卑的姿態讓孟憲章看了,心裡頓覺舒服了不少。

一時間,安在濤在他心裡的第一印象就趨向良好,最起碼他覺得這年輕人還是非常成熟穩重知道尊重老同志的,不像有些被破格提拔起來的年輕人一樣,仗著有些背景,無禮張狂不知道天高地厚。

但賈萬才卻很不以為然,更加覺得安在濤這小子不好對付,城府很深,心裡又增添了幾分警惕。

賈萬才目光搖曳著,輕輕跟安在濤握著手,淡淡道,「安主任真是年輕有為啊……不到30歲的年紀,就是副廳級幹部了,跟安主任一比,我們兩個老頭子真是慚愧啊!進步太慢了!」

安在濤笑笑,沒有說什麼,只是將自己的手從賈萬才的手裡抽了出來。

他突然感覺出,這賈萬才對於自己懷著深深的敵意。雖然賈萬才刻意掩飾,但這種隱隱的敵意情緒還是外放了出來。

呃?安在濤是何許人,稍加思量,便弄明白了事情的由來。看來,這人是不滿自己擋了他的路了……安在濤心裡暗暗哂笑,也沒有再放在心上。

他來省委辦公廳不過是一個臨時的過渡,非典完後還要去中央機關掛職,說白了,他來省委辦公廳就是鍍鍍金,怎麼會跟這人搶什麼位子?

但這些話,安在濤卻不能解釋什麼,也無法解釋。

其實,不僅僅是賈萬才和孟憲章這樣認為,就連周烈也認為,安在濤來省委辦公廳就是為了接自己的班的。

在周烈看來,安在濤雖然年輕,但成熟穩重做事幹練,工作能力很強,政績斐然。他的工作能力完全從他今天上午的工作調度安排,就足以看得出來,再加上他有一個當省長的老爹,一年後接任自己成為省委辦公廳主任,也不是沒有可能。

頂多,是因為他資歷淺年輕,暫時不掛省委副秘書長這個職務罷了。

但這還不是遲早的事情?

以安在濤的年紀來看,只要他不犯政治錯誤,只要他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將來就算是走上部級領導幹部的崗位,甚至更有,也完全是希望很大的!

……

……

「周秘書長,我有個事情要談一談。」賈萬才皺了皺眉,「安主任剛來報到就投入到工作中去,這種精神值得我們學習……只是督導辦佔了廳裡的會議室,我這裡馬上就要召開的廳各單位工會分會主席聯誼會,可就沒地方弄了……再說了,廳裡的日常工作還是要展開,這會議室被當成了督導辦公室,也不合適,工作沒法弄了嘛!是不是這樣?」

「其實,我個人認為,非典防治,政府那塊、行政那邊已經在狠抓落實,省委這邊還是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檢查指導工作上去,督導督導嘛,就是重在檢查指導……省委領導本來就是這個意圖!」

「安主任還是要帶些人多下地市去檢查,至於機關工作這塊,其實沒有必要搞得太複雜太繁瑣,更沒有必要集中在一起合署辦公,更不需要興師動眾抽調這麼多人員!」

賈萬才的話一說完,周烈暗暗皺了皺眉,卻又笑吟吟地望著安在濤。

安在濤笑了笑,嘴角不著痕跡地一哂。

「周秘書長,賈主任,孟主任,咱們這邊雖然是督導,但是督導終歸是要建立在一個掌握全局信息的基礎之上……兩眼摸黑,怎麼督導?非典防控是當前全省最重要的工作,也是一項首當其衝的政治任務。省委肖書記指示說,非典防治工作必須要當成中心工作來抓,在人財物上竭盡全力加以保障……我個人認為,督導辦必須要有專門的辦公場所,專用的辦公設備和辦公車輛以及充足的辦公經費……」

「當然,正如賈主任所言,督導辦臨時在會議室也不是個辦法——中午我想了想,又跟辦公室的楊主任商量了一下,有一個想法,正想跟周秘書長匯報。」安在濤話鋒一轉,笑了笑。

周烈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在濤同志說說看。」

「周秘書長,我們的意思是呢,辦公樓上的條件有限,也抽不出專門的辦公場所來——下一步,非典防治工作的任務會很重,督導辦的同志們肯定是要加班連軸轉,所以不如讓督導辦去南郊賓館開幾個房間,同志們吃住都在那邊,也正好能滿足工作需要……」

安在濤輕輕說著,周烈還沒有說話,賈萬才突然淡淡道,「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經費從哪裡來?」

安在濤望著賈萬才,報以溫和的微笑,「賈主任,辦公經費是必須的,我們可以向省委申請嘛,我相信領導會批准的。紀委雙規個幹部,都會在賓館住幾個星期,我們非典督導辦……」

賈萬才嘴角一哂,正要反駁,周烈皺了皺眉,擺了擺手,「在濤同志說的有道理,非典防控工作是當前工作的重中之重,必須要全力保障。在濤同志,事不宜遲,你們馬上搬過去,就在南郊賓館展開工作……我一會就去向省委領導匯報!」

「好。周秘書長,賈主任,孟主任,那我先去工作了。」說完,安在濤謙恭地向三人微微欠身,然後笑吟吟地退了出去,在臨出門的瞬間,他眼角的餘光發現,賈萬才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第475章 威勢

非典當頭,重中之重,這就是一頂大帽子。安在濤諒賈萬才縱然是心裡有天大的不滿,也不敢發作出來。除非,他想要結束自己的政治生命。

況且,安在濤的姿態也擺得很低,這就站住了理,任憑賈萬才怎麼「擠兌」,他都會穩坐釣魚台,毫不慌亂。安在濤就不相信,賈萬才的那點叵測的心思,連自己都能判斷出來,周烈作為辦公廳的直接領導心裡會不明白。

周烈不可能不明白,所以安在濤剛才那番話也算是一番對於周烈的試探。事實證明,安在濤的試探證實了他心裡的猜測。既然周烈同意了自己的提議,那就說明,最起碼是在這件事情上,周烈是不會站在賈萬才一邊的。

否則的話,剛才他就不會態度鮮明地支持自己,而是做一個和事老。

有了周烈的支持,安在濤相信自己很快就會在辦公廳站穩腳跟。其實說實話,對於他來說,站不穩也沒有太大的關係,反正在辦公廳工作無非是一種臨時過渡,他也沒有長期在這裡呆下去的打算。

離開了周烈的辦公室,安在濤並沒有把賈萬才的事兒放在心上。他不能將寶貴的時間和精力用在這種無謂的權力內耗上,人在官場,爭鬥是難以避免的,但無謂的爭鬥還是能避則避。

當然了,如果賈萬才太過分,非要主動挑釁挑起事端,安在濤也絕不畏懼,該反擊的必然會反擊。

不惹事,但絕不怕事。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還沒有進門,就見張琳琳和她的男朋友冷力站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口,神色有些躑躅。

冷梅一個電話打過來,狠狠地將自己不懂事的弟弟訓斥了一番。因為從小父親早亡,姐弟兩個跟著母親改嫁他人,從小相依為命,冷力對於姐姐冷梅的感情要甚於母親。

而事實上,因為母親嫁於他人,又生了一個小兒子,尤其是那個無恥的繼父曾經對姐姐有過不軌行為之後——冷力對母親的感情就越加淡漠,兒轉將一腔情感都寄予在了冷梅身上。

在冷力的心裡,冷梅就是母親一般的存在。

冷力受了姐姐的訓斥,不敢回嘴,聽了姐姐的話,這才冷靜下來,知道自己犯了渾,便百般向羞怒交加的張琳琳道歉認錯,哄了張琳琳好半天,才討得心上人回心轉意。但張琳琳卻要求他來當面向安在濤道歉。

冷力猶豫了一會,最後也是怕張琳琳因為自己的莽撞行為而被她的領導給小鞋穿,這才硬著頭皮跟在張琳琳屁股後面來了安在濤的辦公室。

安在濤一怔,旋即笑著招呼道,「你們找我?」

張琳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安主任,我讓他來給領導當面道歉來了……你還不趕緊……」

張琳琳恨恨地掐了冷力的腰間一把,冷力吃痛呲了呲牙。

「安主任,對不起……」冷力紅著臉耷拉著腦袋,小聲說了一句,而這個時候,安在濤已經打開了辦公室的門,笑笑,「進來吧,你們兩個進來說話,別站在門口了。」

安在濤大步走了進去,張琳琳和冷力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走了進去。

「坐,坐,張琳琳,你招呼冷力坐下。」安在濤擺了擺手,笑著抓起電話,給楊華打了過去,「楊主任,你馬上來我辦公室一趟,我有些事情要跟你商量。」

楊華匆匆而來。很顯然,冷力來當面向安在濤道歉的事情,應該是楊華教給張琳琳做的,所以她對冷力和張琳琳在安在濤的辦公室裡也沒有表露出太多的驚訝,甚至裝作沒有看到兩人,直接恭謹地站在安在濤的桌前,笑道,「領導,您找我?」

安在濤笑了笑,「楊主任,是這樣。非典防治工作是當前首要的工作,非常重要,省委省政府領導非常重視。我們督導辦呢,長期佔了廳裡的會議室也不合適,同時也影響廳裡其他部門的日常工作。」

「所以,在剛才的廳領導碰頭會上,賈主任提起這事兒,我想了想,也覺得是一個問題。所以,我就跟周秘書長和幾個廳領導商量了一下,決定讓督導辦搬到南郊賓館去辦公。楊主任,你馬上跟南郊賓館聯繫,反正現在是非典期間,住宿的客人也很少,讓賓館給咱們騰出幾個房間和一個小會議室來,非典期間,咱們督導辦全體人員吃住辦公都在那邊……」

「經費問題,由上面撥專款,這點楊主任不用擔心。」安在濤淡淡地說著。

望著安在濤嘴角浮起的一抹古怪的微笑,楊華心裡咯登一聲,隱隱覺得不妥。上午才收拾好的辦公室,怎麼突然間就變了,要搬到賓館去?難道……

但楊華沒敢說什麼,趕緊恭謹地點頭答應下來。

安在濤雖然年輕,但他這麼正襟端坐在寬大的辦公桌背後,所無形中散發出的威勢,讓楊華心裡微微有些忐忑,此刻面前這個不苟言笑的安在濤,帶給她某種說不出口的心理壓力。

某種意義上說,安在濤此刻所發散出的權力威勢來,比起周烈等廳領導來濃烈太多——終歸是在地方上幹過一把手的人啊!楊華心裡暗暗歎息著,對安在濤的敬畏感越加強烈。

基層政府權力級別雖然低,但終歸是與機關有很大的不同,基層政權直接掌握權力,直接面對管理民眾,安在濤在歸寧從鄉鎮黨委書記、開發區一把手、縣委副書記、縣長和縣委書記(市委書記)一步步走上來,作為上位者長期所養成的權力威勢氣息還是很濃重的。

用句通俗的話講,手下有人才有權力。一個治下有數十萬上百萬百姓的縣委書記,與一個從事機關行政事務、管理數百人的省委辦公廳領導,級別差得太遠,但要論起權力的威懾力來,後者遠遠不如前者。

當然,這只是從一個角度、一個側面而言。縣委書記和省委辦公廳主任,終歸不是一個層面的幹部,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嗯,我知道了。安主任,我這就馬上去跟南郊賓館聯繫……他們是咱們廳裡的定點單位,一定沒有問題的。經費不經費的,我們先住進去再說,非典過後再跟他們結算就是。」楊華笑著說。

安在濤也笑笑,他心裡明白,省委辦公廳要「徵用」幾個房間,又是事關非典防治的大事,南郊賓館方面肯定是不敢怠慢,立即會安排的。

就算是經費缺乏,南郊賓館那邊肯定也不敢說什麼。但問題是,安在濤肯定不會那樣做。

「第二件事。」安在濤看了看表,「現在是下午2點40分,你馬上吩咐下去,大家趕緊準備收拾東西,一會安排兩輛麵包車……爭取下午下班前在南郊賓館那邊安頓好,進入工作狀態。」

「今天晚上給大家放假,所有人員可以回家跟家裡打一個招呼,從明天早上開始,我們全體人員包括我在內,都要進入工作狀態,可能一旦忙起來就要加班連軸轉……你去給大家說說,讓大家做好思想準備。」

「非典當前,督導工作的重要性,大家心裡都明白。省委領導都在看著我們,該怎麼做,我就不多說了,我們從明天開始,施行軍事化管理……任何人,都不能擅自脫離工作崗位!」安在濤的聲音說著變得低沉起來。

楊華默默地點了點頭,「嗯,我明白。」

楊華剛要轉身離開去安排工作,卻又聽安在濤輕輕道,「第三件事。我們的工作運轉起來肯定很繁忙,兩輛車肯定是不夠用,但是廳裡的車輛也確實是很緊張。所以呢,我跟省政府辦公廳的劉秘書長請示求援,省政府那邊同意臨時借給我們一輛麵包車供我們使用。楊主任,你一會跟省政府辦公廳的焦主任聯繫一下,讓麵包車到位隨時待命。」

安在濤這話一出口,不僅楊華吃了一驚,就連坐在那裡默默旁觀的張琳琳和冷力也很震驚。

楊華心道,我的個乖乖!看來這安主任真的是很不簡單啊,他才來省委機關上班不到一天,就搞出了這麼大的動靜……辦公廳這邊周烈的支持還好說,但省政府辦公廳那邊——楊華比誰都清楚劉芳這個女人是多麼的難說話。安在濤能從她那裡找來了援兵,根本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

換言之,能讓劉芳那個女人買賬的人,會簡單嗎?

很不簡單!

張琳琳和冷力互相對望了一眼,冷力便好奇地轉過頭來深深地凝望著面前不遠處這個威勢凜然又年輕俊朗跟自己彷彿年紀的安在濤,暗暗琢磨著,也暗暗拿定了主意,晚上回去肯定要先給自己姐姐冷梅打個電話,問問這姓安的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如此神通廣大。

「好了,楊主任,你先去安排佈置工作,你們在南郊賓館安頓好之後,馬上給我打個電話,我也趕過去。」安在濤擺了擺手,「去吧,辛苦了。」

第476章 內疚

楊華匆匆走去,在臨出門之際,暗暗向張琳琳使了一個眼色。此刻見安在濤威勢凜然,楊華越加覺得自己讓張琳琳找冷力來道歉是一件明智之舉。

要是讓安在濤心裡有了疙瘩,張琳琳今後的前途就大大不妙了,楊華跟張琳琳私底下的關係不錯,楊華從張琳琳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一直是拿張琳琳當小妹妹看待,並且想要培養張琳琳慢慢起來,將來也好接自己的班,成為辦公廳辦公室的領導。

最不濟,也要混個副處級,總不能幹一輩子的副科級到退休吧。

越是在大機關,想要得到提拔就越難;但反過來說,也越是在大機關,提拔陞遷就越容易。問題在於,有沒有大領導欣賞。如果有大領導欣賞看重,陞官就很容易。

譬如縣處級的崗位,在基層可能很難很難,但在省委機關這種大機關裡,縣處級卻是大把大把抓,一抓一大把。就算是在省委辦公廳這一個單位裡,處級幹部也在50人以上。各個部室的主官、副主官,還有一些具有相應級別的調研員、巡視員、督查員、組織員、秘書之類。

楊華是沒有什麼後台的人,但在十年間卻從一個普通科員混到了處級(副處級主持工作實際上是正處級的權力)幹部,完全憑了她的實幹精神、工作成績和八面玲瓏,善於給領導服務。但如果是在地方,她無論怎麼「干」,如果不走歪門邪道的話,十年混一個縣處級怕也不容易。

而事實上,很多人終其一生也就是一個科員而已。不在官場上混,是無法體會到官場提拔陞遷之艱難的。像安在濤這樣的陞遷經歷,對於大多數體制中人來說不啻於一種夢幻。也就是只能在做夢的時候,想像而已。

閒話休說。且說楊華走後,安在濤這才定了定神,慢慢轉頭去望著戴著眼鏡眉清目秀的冷力,神色微微有些迷離。

雖然冷梅已經是他的女人,但對於冷梅的過去和家人,他甚至於沒有太多地去關心和瞭解,他甚至不知道,冷梅有一個弟弟就在團省委機關上工作,而冷梅也沒有提起過。

或許,是冷梅不願意給他壓力的緣故。

此時此刻,面對冷梅的弟弟,安在濤心裡浮蕩著一股子無與倫比的內疚。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驀然發覺,對於冷梅,他實在是虧欠得太多。而也正是在這種時候,他也才真正體會到,作為他的女人,冷梅所失去、承擔和承受得究竟是一些什麼。

內疚的情緒浮蕩著,一時間,安在濤的情緒有些失神。

張琳琳輕輕道,「安主任……」

「哦。」安在濤猛然驚醒過來,立即收回自己飄渺不定的情緒來,笑了笑,一邊說話一邊起身來去取出茶具,泡上了兩杯茶,給兩人端了過去,並且自己也坐在了沙發上。

「安主任,您太客氣了,我來就好了……」張琳琳和冷力有些受寵若驚,冷力也不知道安在濤為什麼會對自己這樣客氣,難道就是因為他跟自己姐姐認識?這似乎……

安在濤坐在那裡,隨意問了冷力一些近況,然後當著冷力的面,用手機撥通了冷梅的電話。電話那頭迅速傳來冷梅那興奮欣喜的聲音,安在濤即刻明白她說話肯定是很方便,她不是在家裡,就是獨自關起門在辦公室裡。

「濤,怎麼不忙了嘛?我正想跟你打個電話呢……」冷梅笑著,「在省裡還習慣嗎?對了,你別跟冷力一般見識,他就是個愣頭青,不太懂事……」

安在濤笑了笑,「怎麼會呢……冷力現在我的辦公室。」

冷梅一驚,「他跑你辦公室幹嘛?這小子……你把電話給他,我跟他說!」

安在濤呵呵笑著,「我們談得很好,你就不用管了,你什麼時候回省裡來,咱們一起吃個飯。」

安在濤說著揚了揚手裡的手機,笑道,「冷力,要不要跟你姐姐說話?」

冷力連連擺手,苦笑道,「還是算了吧,安主任,我姐今天已經狠狠地訓斥了我一通……我可不敢接她的電話。」

……

……

見安在濤對自己很客氣,又見他真的跟自己姐姐很熟的樣子,冷力和張琳琳緊張的心情就慢慢放鬆下來,又跟安在濤閒扯了一會,終於確定安在濤不是在偽裝,兩人這才起身告辭。

安在濤一直將冷力送出了門,還再三囑咐他有事就給他打電話,非常客氣。

拐過了走廊的拐角,張琳琳嘻嘻笑著回頭瞥了一眼安在濤辦公室的方向,望著冷力小聲道,「冷力,想不到你姐姐的面子這麼大,看來,你姐姐這個房山的副市長,能量很大的嘛!」

從小到大,姐姐冷梅都是冷力的偶像和驕傲。聽自己的女朋友誇獎自己的姐姐,冷力忍不住自傲地笑笑,「那是,我姐姐那可是官場上的女強人,工作能力強,從科長一路升上來,現在是副市長,沒有幾分本事怎麼成?」

正說話間,冷力的手機響起,冷力掏出手機來,一看是冷梅的電話,就苦著臉輕輕道,「壞了,我姐電話……琳琳,行了,我不能再在你們這裡扯了,我要趕緊回去工作了,免得處裡那母夜叉又犯毛病,再給我扣一頂大帽子!」

張琳琳皺了皺眉,「你去吧……你在那邊工作也實在是憋屈,實在不行的話,你找找麻書記,把你從那邊調出去?」

冷力摁了手機的拒接鍵,他可不敢當著張琳琳的面被自己姐姐訓斥。他將手機裝入口袋裡,歎了口氣,「我倒是想找來著,但我姐卻死活不同意,說我好高騖遠不踏實……」

張琳琳撅了撅嘴,「你似乎也忒聽你姐姐的話了……得,趕緊回去給你姐回電話去吧,省得你姐姐大發雌威。」

……

5點多,督導辦的人員就已經在南郊賓館安頓下來。一共開了10個房間和一個會議室,安在濤獨自佔了一間,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兩人或者三人一間,辦公住宿一體了。

南郊賓館方面給予了極大的方便,並派出工作人員幫助督導辦的人安裝電話電腦傳真機打印機等辦公設施,同時吩咐餐廳的服務員,從明天開始,到了開飯的時間,主動將15份工作餐送到樓上的房間去。

安在濤自己開車趕到南郊賓館,在楊華的陪同下上了貴賓樓的三樓,見三樓進口處貼著一張醒目的「提示牌」:省委非典防治工作督導領導小組辦公室辦公重地,閒人免進。

「行,這樣不錯。」對於楊華的工作效率和工作全面性,尤其是她注重細節的工作作風,安在濤很滿意也很欣賞。

「安主任,呵呵,您來看看,這間是您的房間。」楊華恭謹地笑著,最裡邊一間房間的門,「您看看還缺什麼,我馬上要賓館方面給準備!」

安在濤笑了笑,匆匆掃了一眼房間裡的擺設,無非是在賓館標準的擺設中略作調整,又加上了一張辦公桌和一台電腦,兩部電話。

「這樣就很好了,我很滿意。」安在濤笑著走出房間來,「楊主任,我還有點私事要處理一下,你先讓同志們熟悉一下環境,然後就給大家放假,讓大家下班回家吧。」

「行,領導您慢走。」楊華又要往樓下送安在濤,安在濤擺了擺手,止住了她,「你不要管我了,你去忙吧,辛苦了。」

安在濤開著車飛速地離開了南郊賓館,一路直奔省委機關小家屬院,晚上他答應陳近南兩口子要過去吃晚飯。

非典期間,省委機關小家屬院管理很嚴,門口的武警和衛生防疫人員,盤查著進入的車輛和行人,一是要核實身份,二是要進行體溫登記。

安在濤自然是進不去,只好在門口停下車,一邊跟武警人員解釋自己的工作單位,一邊按照他們的要求測量體溫。

當然,這些嚴格的要求都是針對外來的陌生訪客的,家屬院裡居住的都是廳級以上的幹部,他們進出自然是不用檢查的。

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孟憲章也住在這個家屬院裡,他坐著車正要進門,突然透過車窗看見安在濤站在崗樓一側測量體溫,心頭一動,就吩咐司機進門後就停下,他下車後慢吞吞地走在了一旁的林蔭道裡,向門口這邊張望著。

不多時,一個風姿綽約氣質高貴的中年美婦匆匆從左側粉紅色的小樓區走過來,遠遠地向站在門口的安在濤擺了擺手。

孟憲章心頭一個激靈:這不是省長陳近南的夫人歐陽丹嘛!

歐陽丹不僅是陳近南的夫人,還是出身京城中央領導家庭的「紅色千金」,雍容高貴,省委省政府上上下下,不認識她這位省長夫人的,沒有幾個。

而更令孟憲章震驚的是,就在他心念搖曳的片刻功夫,再次抬眼望去的時候,歐陽丹居然一頭鑽進了安在濤的車裡,然後安在濤的奔馳車就緩緩開了進來,向一旁的小樓區駛去。

孟憲章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這安在濤跟陳省長……是啥關係,怎麼能讓省長夫人親自出門來迎接?

第477章 見肖書記、麻副書記

當晚,吃飯的時候,陳近南問了問安在濤在督導辦的工作情況,知道他將督導辦帶到了南郊賓館去,又從他的話裡行間聽出了「大幹一場」的味道,心下便有些猶豫。

在陳近南看來,非典督導不過是一種組織形式,點到為止就可,沒有必要太認真、因此得罪太多的人,給人產生一種督導辦拿著雞毛當令箭狐假虎威的印象。

但陳近南又深知自己這個兒子的個性,他或許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和缺點,但在履行職責和做事方面,卻是極其較真的,既然省委把他弄到了這個位置上,要想讓他在這個崗位上「走形式主義」,恐怕是不可能的。

而或者,肖書記就是看重了他這一點?!

其實,陳近南並不是很贊成安在濤在督導辦掛職鍛煉。因為非典督導,一則容易得罪人,二則不容易出成績。但省委肖書記如此看重他,陳近南也不好拒絕了。

想了想,陳近南最終還是決定堅定不移地支持安在濤的工作。凡事都有兩面性,非典督導可能會得罪人,但另一方面,也是安在濤樹立「作風過硬、能力優秀」青年幹部形象的最好機會。

而且,非典是當前乃至今後一段時間裡的重要工作,非典工作中取得成績的幹部,事後會得到組織上的大力提拔。這幾乎是肯定的。而因此,或者安在濤就不需要去中央機關掛職了。

晚上吃過飯,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留在了陳家住下。第二天一早,吃過歐陽丹早起準備的早餐之後,就自己開車直奔南郊賓館。

他趕到賓館的時候,還不到8點,令他意外的是,包括楊華在內的、督導辦其他14個工作人員已經全部到位,有的在打掃衛生,有的已經打開電腦,進入了緊張的工作狀態。

安在濤非常滿意,為楊華的組織協調能力和敬業精神暗暗點頭。他大步踩著走廊裡的紅地毯上走了過去,聞著空氣中濃重的消毒水味道,鼻子一時間有些不適,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楊華聽到安在濤的動靜,幾乎是跟張琳琳一起走出了房間,她跟張琳琳一個房間,既是宿舍又是辦公室。

「安主任……您身體不舒服?」張琳琳微微有些緊張地盯著安在濤,非典期間,大家對於這感冒症狀非常敏感,一看到有「感冒症狀」的人,誰都很緊張。

安在濤明白張琳琳在擔心什麼,就苦笑道,「張琳琳,楊主任,你們以後少灑些消毒水,只要保持天天清掃乾淨就成了,這消毒水少噴一些……否則的話,這鼻子還真是受不了。」

楊華走了出來,笑道,「嗯,明白了,安主任,主要是頭一天,大家擔心賓館的房間有病菌,就徹底消毒了一遍,以後就不會撒這麼多了。對了,領導,我有幾件工作要跟您匯報……」

安在濤點了點頭,「進來說吧。」

楊華跟著安在濤走進他的房間,坐在沙發上,一邊梳理著自己的思路,一邊笑道,「安主任,按照您的指示,我跟省政府辦公廳的焦主任聯繫後,省政府辦公廳安排支援的一輛麵包車已經到位……」

「我今天一早,給同志們開了一個短會,傳達了安主任的指示,同志們表示一定會努力工作,只要非典防治工作一天不結束,大家就一天不回家!所有的同志今天早上來的時候,都帶著一大包換洗的衣服,做好了打持久戰的各種準備。有些同志的孩子還少,就直接送到了父母家……」

楊華小聲說著。安在濤笑了笑,「好,同志們的工作精神,值得我學習。」

「楊主任,從現在開始,我們的非典督導工作就算是真正展開了,你把其他幾個組長都找來,我們開一個小會。」安在濤擺了擺手。

楊華點點頭,站起身抓起安在濤桌上的電話,打電話讓張琳琳通知其他幾個組長,一起來安在濤的房間開會。

幾分鐘後,材料組組長張琳琳、信息組組長鞏力、服務保障組組長辛德金,三人就走了進來,略加寒暄向安在濤問好,就各自找地方坐了下來。其它兩個組的組長,綜合組和督察組——是楊華兼任。

安在濤向眾人笑笑,「好了,同志們,我們集中起來開一個小會,耽誤大家幾分鐘的時間。時間緊急,工作任務很重,多餘的廢話我就不說了。下面,我安排一下最近的工作,並對咱們的督導工作提幾點要求。」

「各個組的工作職能已經劃分清楚,大家都很清楚,這裡就不多說了。希望各個組長同志,能切實負責狠抓工作落實。這裡我重點強調三點:第一,我們的工作要有制度規範,什麼工作需要怎麼辦、該怎麼辦、辦到什麼程度,都需要有制度上的規範,不能各自為政……張琳琳同志,材料組今天必須要給我完成這項工作,建立起咱們非典督導辦的工作制度。這裡有一份其他省份非典防治工作辦公室的工作制度,你拿去借鑒一下。」

安在濤從自己的包裡掏出昨晚他費不少精力從網上找出來的一份「制度文件」,遞給了張琳琳,張琳琳接過小聲道,「我明白了,領導。」

「第二,要有嚴格的工作紀律,要注意保密……」

「第三,要有過硬和紮實的工作作風……」

「第四,要建立信息上報、下達和公開發佈機制,要跟各地市的非典防治工作領導小組建立起暢通的電話和網絡聯繫,電話通知各地市,他們每日報省政府非典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的信息和材料,也同時往咱們督導辦報一份……這裡我強調一點,這項工作非常重要,信息組和綜合組的同志要抓緊落實下去。」

「第五,督察組不能坐在辦公室裡,我們要經常性地下到各地市、各單位的非典防控工作一線去,進行現場調研和督導……」

「第六,立即公佈兩部電話號碼作為全省非典防治工作的舉報熱線電話,關於熱線電話——信息組要抽出一名同志專門負責接聽電話並作詳細真實的記錄,同時反饋給綜合組。」

安在濤轉頭望著信息組的組長鞏力,鞏力趕緊點頭應是。

……

上午十點左右,安在濤打開電視機,看著中央台循環播放的關於全國非典防控工作的不間斷新聞節目。

「經過8天的緊急籌建,燕京市第一家專門治療非典的臨時性傳染病醫院小湯山醫院開始接收病人。解放軍、武警醫院以及各省自治區的醫療機構立即行動起來,紛紛組建起醫療隊,很多醫護人員積極報名,前往小湯山醫院火線支援非典防治工作……」

安在濤聽著電視裡女播音員那微帶凝重的聲音,心頭也漸漸沉重起來。雖然明知非典一定會過去,但身臨其境在全國上下一致抗擊非典的緊張氛圍中,尤其是因為自己還真正在抓這項工作,他還是感到了一絲緊張,覺得肩頭上的責任沉甸甸的。

在一個多月前,很多人都沒有把非典當回事,但時隔不久,非典就成為一場席捲全國的疫情風暴,各地不斷發現的非典病例和疑似病例,甚至是不斷出現死亡病例,讓全體國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安在濤歎了口氣,突然手機響起。看了看,是夏曉雪的電話號碼,他趕緊接了起來。

「曉雪,你們在燕京,沒有問題吧,可一定要注意不能……現在燕京可是重疫區……」還沒等夏曉雪說話,安在濤就問了問她們三個在燕京的情況,知道她們安然無恙這才鬆了口氣。

相比於安在濤的某種緊張,夏曉雪的情緒卻很放鬆,「老公,你別這麼草木皆兵風聲鶴唳的,哪裡有這麼嚴重?燕京雖然有疫情,但得非典的終究是個別人……我們每天除了上班,什麼公共場合都不去,每天堅持消毒,你就放心吧。」

「我們公司已經決定向燕京市和東山省進行捐贈……」夏曉雪在電話裡跟安在濤說了接近半個小時的話,這才戀戀不捨地掛了電話。

剛放下電話,楊華就走進來笑道,「安主任,按照您的指示呢,我跟天南市非典防治領導小組辦公室聯繫了一下……天南市人民醫院和省立第一醫院作為非典防治的定點醫院,目前已經收治了5例確診病例和2例疑似病例……」

「督導辦的舉報電話,已經電話通知各地市和各單位,讓他們採取適當方式公開……」

楊華的話還沒有說完,安在濤就沉吟了一下,擺了擺手,「不,光是這樣還不夠。我們必須要通過媒體將舉報電話公佈出去,以方便群眾舉報,這對於我們的非典防治工作也是一種促進和監督。」

「我馬上向周秘書長和省委領導請示!盡快通過省委宣傳部,讓全省媒體公開督導辦的舉報熱線電話。」安在濤說完,就站起身來,準備往外走。

安在濤是想趕去省委,跟周烈溝通一下。畢竟,設立舉報電話並通過媒體公開出去,這是大事,必須要向周烈甚至是省委主要領導請示,得到領導的批准才能施行,他不能擅自做主。

畢竟,通知各地市和各單位非典防控部門「採取一定方式公開」,與通過媒體公開,還是有本質的區別的。

安在濤自己飛馳在冷冷清清的馬路上,非典期間,縱然是天南這種省會城市,在外邊跑的車輛都大大減少,車流量降低,以至於平日裡需要半個小時的路程,安在濤只用了十幾分鐘就趕了過去,進了省委大院。

匆匆敲開周烈的辦公室門,周烈見是他,哈哈一笑,「真是巧啊——在濤同志,我剛要讓辦公室給你打電話,你這就來了——正好,走,咱們一起去肖書記那裡,省委肖書記和麻書記兩位領導,要聽督導辦的工作匯報。」

安在濤一怔,吃了一驚:肖書記要聽匯報?

……

……

去年,按照省委肖書記的提議,省委主要領導(省委常委)辦公的地方從大樓上搬了出來集中在了一起,是省委大院機關辦公大樓後面的一座新建的米黃色四層小樓,被大辦公樓擋住,如果你不往後去,從正面根本就看不到。

這就是代表東山省最高權力所在的省委小常委樓,也叫一號樓。十四個省委常委都在這上面辦公,就算是不在這辦公的,也在樓上有專門的辦公室。

陳近南的辦公室也在這座小樓上,但安在濤卻沒有來過。要想上這座小樓,起碼要通過門口的武警關卡和裡面的省委辦公廳保衛處值班室,就算是省委機關的幹部,也不是說上就能上來的。

但周烈的身份不同,他本是辦公廳一把手,還是省委副秘書長,就是專門為省委領導服務的領導幹部,經常上這座小樓來匯報請示工作,武警人員對他很熟悉,保衛處的人員就更不用說了,周烈是直接領導。

門口的武警掃了安在濤一眼,向周烈笑道,「周秘書長,您請進。」

周烈矜持地點了點頭,帶著安在濤通過小門上了樓梯,在路過保衛處值班室的時候,向裡掃了一眼,值班的保衛幹事趕緊跑出來問候,但周烈卻沒有理睬他,自顧大步行去。反倒是安在濤,向這個跑出來的30多歲的保衛幹部匆匆點了點頭,笑了笑。

省委肖書記的辦公室在二樓,最裡面的哪一間。周烈腳步匆匆輕車熟路地帶著安在濤大步前行,但在即將靠近肖書記辦公室的時候,安在濤明顯察覺到他放緩了腳步,腳步聲放得很輕,而臉上的表情也瞬間變得恭謹起來,與剛才的意氣風發和高高在上的領導派頭相比,似乎是換了一個人。

即將踏進省委第一首長的辦公室,安在濤的心情也變得有些緊張起來。縱然他是重生之人,縱然他不是頭一次跟肖書記相處,但在這種場合下,走進象徵全省最高權力的辦公室,他還是難免有些緊張。

這就是權力天然的威懾力。

肖書記的辦公室大門敞開著,走廊裡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周烈輕輕停下腳步,回頭向安在濤瞥了一眼,小聲道,「在濤同志,不要緊張,省委領導其實很平易近人!」

安在濤笑笑。

兩人一前一後敲門走進肖作年的辦公室,安在濤飛速地掃射了一眼,見肖作年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而一旁的沙發上卻坐著一個頭髮微微有些謝頂的50多歲男子,四方大臉,身材略胖,神色卻很溫和,給人一種很容易接近的感覺。

這人如果早上起來走到公園那群晨練的老頭老太太中間去,誰也不會認出他——竟然就是位高權重的省委三把手,省委副書記麻明亮。

「肖書記,麻書記!」周烈恭謹地一一問好,而安在濤自然也跟著問候了一遍,然後恭謹地站在周烈的身後,頭略低。

肖作年朗聲一笑,「周烈同志,小安同志請坐。老麻啊,這就是我常跟你說起過的小安同志……」

肖作年說起這話的時候,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當然這種「味道」也就只有他跟麻明亮兩人才能互相理解的。麻明亮坐在那裡微微一笑,「果然是一表人才……不錯,不錯。小安同志,你可是肖書記親自點將要到省委來的……」

……

……

「肖書記,麻書記,大體的情況就是這樣,下面讓在濤同志向領導匯報一下督導辦的具體工作。」周烈簡單說了幾句,然後就將話推給了安在濤。畢竟,安在濤才是擔負督導職責的負責人,周烈自己不過是掛名。

「肖書記,麻書記,督導辦按照省委的指示,迅速成立並立即展開工作,我們從省委辦公廳各單位部門抽調了14名同志參與督導辦工作……我們分成了5個小組,每一個小組都擔負著不同的職責,即各司其職又互相協作……」

「我們已經建立起督導辦工作制度,跟各地市各單位的非典防控部門和機構的對接工作在今天上午已經完成,從昨天下午到現在,上報和下發文件三份……下一步,我們將編輯督導簡報,日出版一期,及時送報省委領導和省委各單位,傳真給各地市防控非典領導小組。」

「我們還設立了兩部舉報熱線電話……」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肖作年就朗聲插話道,「嗯,設立舉報電話的做法很好,省委成立督導辦的主要意思就是督導各地市的非典工作……在幹部考核和非典工作考核時,也好有據可依……必須要讓群眾公開進行監督——老麻啊,我看通過媒體公開吧,抓緊!」

麻明亮點點頭,「好。周烈,按照肖書記的指示,你盡快通知省委宣傳部,盡快通過媒體將督導辦的舉報熱線電話公開公佈出去,歡迎群眾監督……」

安在濤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正在琢磨著該如何開口讓肖作年同意,卻不料肖作年竟然主動提出了這一點。

第478章 捐贈、犧牲

似是因為談完了正事兒,肖書記也好,麻副書記也好,神情都放鬆下來。肖作年擺了擺手,向麻明亮笑笑,「老麻,剛才近南同志打電話來跟我說,有幾家實力雄厚的跨國企業集團,要對咱們省的非典防控工作進行捐贈……其中,就有龍騰石油的夏曉雪。」

頓了頓,肖作年又深深地瞥了安在濤一眼,「龍騰石油要向咱們捐贈1000萬元的藥品和醫療機械設備……明天近南那邊要搞一個簡短的捐贈儀式,我看老麻你也出席一下嘛,代表省委對企業家和社會各界的愛心表示歡迎嘛!」

麻明亮一怔,繼而笑道,「龍騰石油集團……夏曉雪……哦,藍煙夏天農的女兒?」

肖作年朗聲一笑,「是嘛,也是咱們小安同志的夫人嘛!小安同志工作在抗擊非典的一線,小安同志的夫人也不讓人後,堅決支持省裡的工作,算得上是一位賢內助喲!」

兩個省委領導哈哈對視著大笑起來,周烈也笑著瞥了安在濤一眼,暗暗讚賞他的「聰明」。在這個時候,讓他老婆捐錢捐物,無疑會加重他在省委主要領導心中的地位,同時還會給他買來好名聲。

但周烈轉念又一想,心道這1000萬可不是個小數目……這小子這麼有錢,還在官場上受這些煎熬幹嘛,要是我早就下海逍遙自在去了,還不用擔驚受怕的……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他知道肖作年、麻明亮以及周烈在笑些什麼,他也知道,夏曉雪選擇在這個時候捐贈給東山省非典防治工作1000萬的藥品和設備,不單純是為了「回報家鄉父老」,「支援家鄉非典防控工作」,肯定是為了他目前的工作造勢。

但天地良心,這事兒根本就不是安在濤的「主使」,這事兒他也是剛剛知道。而且,以安在濤對夏曉雪和孟菊劉彥的瞭解,這主意肯定不是夏曉雪出的,而是劉彥。事實也是如此。

……

……

從肖書記的辦公室出來,周烈對安在濤的態度就更加親近和親熱了。從剛才的一幕中,周烈很清晰地判斷出,肖書記跟安在濤很熟,相互之間似乎有一種無形的默契,而肖書記如此待他,絕不像是對陳近南兒子那麼簡單。

「在濤同志,還上不上去我那裡坐坐了?」周烈笑瞇瞇地望著安在濤,還親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在濤笑了笑,「周秘書長,我還是先回去吧,立即組織大家起來開會,傳達一下省委領導的指示精神。」

「也好,非典督導事多,你先去忙吧。」周烈揚了揚手,「你來廳裡工作,廳裡還沒有給你接風,等忙過這一段時間,咱們好好聚聚!」

說完,周烈大步而去。安在濤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淡淡笑了笑,就慢慢向停車場上自己的奔馳車走去。

回到賓館的房間剛坐下,他打開電視,調到了東山電視台。非典期間,多數時間都在直播或者滾動播出新聞節目。電視畫面上,一個眉清目秀的女記者正站在天南廣場上,手持話筒,身後是滿滿一廣場藥品和防護用品。

「觀眾朋友們,現在記者所在的位置是位於天南廣場的社會捐贈物流調配中心,我的身後就是社會各界捐贈給我省抗擊非典的各類藥品和防護用品,目前,省衛生廳和紅十字協會的工作人員,正在緊急調運往各地市抗擊非典工作一線……」

「4月28日,民泰集團一次性捐資人民幣100萬元,支持我省防治『非典』。據悉,民泰集團下屬的海天大酒店(集團)也向濱海市捐贈胸腺□1000支、口罩10000個,價值4萬多元。」

「日前,燕京中醫藥大學藥廠的捐贈代表在我省各界心繫『非典』防治捐贈儀式上,將700箱價值100餘萬元的防『非典』藥品『清開靈』口服液一次性捐贈給天南市政府,並受到了天南市市長張鵬遠等市領導的接見。」

「4月30日,藍煙愛生醫藥有限公司舉行抗擊『非典』藥品捐贈儀式,把價值56萬餘元的防治『非典』藥品無償捐贈給東山省『非典』防治領導小組辦公室,以支持東山抗擊『非典』工作。」

「5月1日,近日,香港金日集團通過東山省紅十字會,向東山省立第一醫院、天南市人民醫院捐贈了一批價值15萬元的金日牌美國洋參含片。」

「5月1日,滿載東山人民製藥援京藥品的車輛抵達抗擊『非典』最前線——燕京小湯山醫院。此次人民製藥向戰鬥在最前沿的醫護人員捐贈了價值11.2萬元的防治『非典』藥品。人民製藥是東山省首家直接向小湯山醫院捐贈藥品的醫藥企業。」

「明天,也就是5月2日,省政府和省非典防治工作領導小組將在天南廣場舉行儀式,接受龍騰石油集團公司捐贈的價值1000萬元的藥品和醫療設備。其中包括200萬元現金和價值800萬元的抗『非典』藥品、保健品及呼吸機、X線機,以表達龍騰石油集團員工對東山省奮戰在防治『非典』一線的廣大醫務工作者的敬意。這是『非典』疫情發生以來,我省獲得的最大一筆捐贈。這些藥品和診斷治療設備將分發到基層特別是貧困地區的醫療衛生機構。」

畫面到此嘎然而止,旋即切換到某醫院發燒門診的診療現場。安在濤長出了口氣,沉吟了一下,就撥通了孟菊的電話。孟菊要帶隊來東山捐贈藥品和醫療設備並要代表龍騰石油集團出席明天上午的儀式,今天下午應該要趕到天南了。

安在濤撥通電話的時候,看了看時間,見已經是中午12點多了,而電話那頭又遲遲沒有接聽,就準備掛了電話。

其實,孟菊這個時候已經到了天南。龍騰公司捐贈的藥品和醫療設備也已經空運到了天南機場,這個時候,孟菊正在跟省政府辦公廳和省衛生廳、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交接,本想一會直接過去給安在濤一個驚喜,但不成想安在濤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物資交接現場很繁忙,聲音很嘈雜,孟菊沒有聽到電話響,但她的助理小崔卻聽到了似乎是她的手機響,就扯了扯孟菊,「孟總,好像是您的手機響。」

孟菊一邊跟東山省衛生廳的一個副廳長寒暄著,一邊從自己隨身的包裡取出手機來看了看,見是安在濤的電話,就趕緊躲到一邊,給他回了過去。

「小濤,我剛才沒有聽到電話響……嗯,我已經到了天南,正在天南機場外邊跟你們省裡的人辦交接手續……」孟菊想起自己多日來的相思,不由紅了紅臉,低低道,「我住在國貿大廈,是你過來還是我過去……」

「你先忙,一點鐘在機場外邊接你,不見不散。」安在濤匆匆掛了電話,因為他已經聽見有人敲門,這個點,應該是送飯的服務員了。

打開門,卻是楊華。楊華端著不銹鋼的餐盤,裡面盛著一份豐盛的午餐,笑著走了進來,「安主任,開飯了,我給領導送了過來。」

安在濤起身笑笑,「楊主任,不好意思,這飯你端回去看看讓大家分吃了吧,我中午有點事情,要跟一個燕京來的客人一起吃飯,呵呵!」

楊華哦了一聲,點點頭,「好的,安主任,那您忙吧。」

剛要出門,楊華又回頭笑道,「安主任,是不是給您派個司機呢?」

安在濤擺了擺手,「不用麻煩了,我自己開車就行。」

楊華再也不敢說什麼,立即走出了安在濤的辦公室。

……

去機場的路上,安在濤突然接到了楊華的電話。

楊華在電話裡的聲音很低沉,「安主任,剛接到衛生廳電話通知,省立第一醫院非典治療隔離門診主治醫生孫曉紅因與病人接觸密切,不慎感染非典病毒隔離治療……今天上午12時12分,孫曉紅同志因呼吸衰竭搶救無效犧牲。」

「安主任,非典領導小組辦公室的人正在往醫院趕……我們督導辦是不是也要派人趕過去?」楊華低低請示著,聲音竟然有了一絲哽咽。突然而來的因為非典而致死的消息,讓她的心情很低沉很壓抑,也就是在這種時刻,楊華才驀然覺得非典竟然是如此危險,而距離自己又是如此之近。

安在濤踩下了剎車,將車停在路邊,默然沉吟半響。

「楊主任,你帶幾個人過去吧,代表我們督導辦向家屬問候……」安在濤歎息道,「讓留守的同志們瞪起眼睛來,尤其是值守電話的同志,絕對不能出現空崗現象,以免耽誤了工作。」

楊華恭聲應著,「嗯,安主任,我知道了。您忙吧,我這就帶幾個同志趕過去。」

跟楊華通完電話,安在濤突然覺得心情很壓抑很煩躁。他有些後悔插手這非典督導的事情了,雖然前世已經經歷過非典,但這一生重新身臨其境,這非典的風暴仍然一點點刺激和震撼著他的靈魂。

哎。安在濤歎了口氣,猛然踩下了油門,黑色的奔馳車飛馳而去,向著機場的方向。

第479章 口罩舉報

孟菊獨自一人焦急地等候在機場之外的路邊,見一輛黑色的奔馳飛馳而來,她臉上頓時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等安在濤停下車,就打開車門一頭鑽了進去。

「想我了沒有……」等安在濤搖上車窗,孟菊就撲了過去,兩人窩在車裡緊緊地擁抱著,互相撫摸著熱吻了幾分鐘,略解相思後這才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分開身子,安在濤發動起車飛馳而去。

隨便找了家餐廳吃了一頓飯,然後就開車去了歐陽丹給安在濤準備好的房子激情歡好了一回。兩人分別數月之久,久別相思情濃,無異於乾柴烈火一點就著。

洗完澡,安在濤看了看表,見還不到4點,就準備先讓孟菊在家裡休息,而他再去南郊賓館的督導辦轉一圈。畢竟,別人都在緊張工作,他這個督導辦主任空崗一個下午,也不太合適。

梅開三度,積攢已久的激情和慾望得到了徹底的釋放,孟菊渾身無力,慵懶地躺在床上,嫵媚地臉上發散著激情過後的溫柔紅光。

「菊姐,你先睡會,我回去處理一些工作,晚上回來陪你。對了,你跟你們的人打個招呼,你今晚別去賓館住了,就住我這裡吧。」安在濤一邊穿衣服,一邊站在臥房門口輕輕道。

孟菊溫柔地點點頭,「好的,你去吧,我就在這裡等著你。」

安在濤笑著轉身正要離開,卻聽自己的手機響起。看了看,居然是陳家的座機號碼,心裡就有些奇怪,知道八成是歐陽丹打來的。

「小濤,晚上我準備了好幾個菜,你回家來吃飯吧。」歐陽丹輕輕說著,「順便也把你換洗下來的衣服拿回來,我給你洗洗。」

安在濤心裡一暖,便笑笑,「歐陽阿姨,不用了,我今天晚上有點別的事情,就不去吃飯了,您跟我爸爸說聲。」

歐陽丹輕輕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小濤,跟你說實話吧,這電話就是你爸爸讓我打的。你爸爸的意思是,讓你帶孟小姐一起回家裡來吃飯,我們也好見一見……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說是不是這樣?我們也該見見了。」

安在濤臉一紅,微微有些尷尬道,「阿姨,我……」

「好了,你這孩子,什麼都不用說了……記著啊,帶孟小姐回來吃飯,我做好飯和你爸爸等著你們!」歐陽丹說著不由分說就掛了電話,也不給安在濤拒絕的機會。

孟菊裹著毯子赤著腳走出來,「小濤,咋了?誰打的電話?」

安在濤歎息一聲,深深地望著孟菊,「菊姐,是歐陽阿姨。我爸爸和歐陽阿姨要我們晚上過去吃飯,他們要見見你……」

啊!

孟菊心裡一驚,單手掩嘴輕呼道,「這可怎麼辦啊,我沒有一點心理準備。同時,也沒有準備禮物,怎麼好這樣進門呢……」

安在濤走過去緊緊地擁抱住孟菊,輕輕撫摸著她豐腴而柔美的後背,歎了口氣,「還準備啥禮物……既然他們這樣說了,我們也不好拒絕。還是去一趟吧。菊姐,我欠你太多,也沒法給你太多,但是……」

孟菊突然探手緊緊摀住安在濤的嘴巴,仰起臉癡癡地望著他,臉上的溫柔似水,「我們之間,還需要說這個嗎?能跟你在一起,是我這一輩子的幸福……小濤,只是我突然覺得,有些緊張!真的很緊張!」

……

……

「突如其來的非典病毒,嚴重影響了我們的生活。病毒是可怕的,但更可怕的是面對病毒的手足無措與盲目恐慌。政府負責任的態度、白衣天使高尚的醫德,信息的公開透明,應該讓我們盡快找回那份可貴的冷靜和信心,有了這份冷靜和信心,我們一定能夠戰勝非典,消滅病毒。」

「現在,與防治非典有關的各種用品,如口罩、消毒液、中藥材等在市場上極為暢銷,一些不法分子也利用這個機會炮製出各種假冒偽劣產品,或者乘機哄抬物價,謀求暴利。」

在趕回南郊賓館的路上,安在濤無意中打開了楊華給他塞進車裡的一個小收音機,裡面就傳出了東山人民廣播電台一個聲音柔美的女播音員的上述播音。

為了隨時隨地的關注和收聽掌握全省非典防治工作的信息,楊華給督導辦的每個工作人員都配備了一台小收音機。

安在濤暗暗搖頭,國人還是頗有幾分劣根性的。發國難財、趁非典哄抬物價制假售假的事情層出不窮,屢禁不止。昨天,聽說鄰省某市工商局就查獲了一起非典期間哄抬物價的大案。某團伙用「草根」假冒中藥板藍根瘋狂出售,非法獲利竟然高達80多萬元。

為了錢,連起碼的人性都泯滅了。可悲可歎又可恨啊!

……

今天早上的省內各大媒體才公佈了督導辦的舉報熱線,但督導辦的工作人員誰也沒有太當回事。畢竟,這個舉報熱線主要是針對各級幹部在非典防治工作中的違規違紀行為,一般說來,這種舉報在很多時候就是一個擺設。

但不成想,從中午開始,公開的兩部電話就真的成了熱線電話。響個不停,幾乎是放下一個電話然後就又響起一個,搞得接電話的女科員孫琦疲倦不堪,聲嘶力竭。

還不僅僅是要接聽電話,回答疑問,還要作記錄,這樣一來工作量是相當大的。

信息組的組長鞏力一看不行,只得讓另外一個組員侯德健也上場守著電話,一個接聽,一個從旁做記錄,兩人配合,這才漸漸消停下來,暗暗緩了一口氣。

其實,這其中的90%的電話都打錯了地方,有咨詢非典防治常識的,有向醫院求助的,甚至還有投訴醫院態度不好的……孫琦耐著性子一個個解釋,最後也忍不住發起了牢騷,「老天爺,這不是要命嘛!我們這是舉報幹部違規違紀行為的熱線,怎麼成了雞毛蒜皮熱線?!」

楊華笑著走了進來,「小孫,別發牢騷!群眾不知情,我們也要有耐心!非典防治不是哪一個部門的事情,既然群眾把電話打進來,我們就要耐心解答,能解決的順手幫群眾解決問題,解決不了的,匯報給領導轉給其他部門解決。」

鞏力苦笑,「楊主任,這些沒有問題,只是工作量太大了,他們兩個全部都靠在了電話上,剩下我一個人還怎麼開展工作?」

楊華想了想,「一會等安主任回來,我向領導請示一下,看看能不能再跟你們協調一個人來。」

正說話間,一個電話就又打了進來。孫琦皺了皺眉,就接起了電話,「您好,這裡是省委非典工作督導辦,請問您是……」

「你好,同志,我舉報一個黑口罩的問題……現在市場有很多這種假冒偽劣口罩,這種口罩非但不能防病,而且還可能導致其它的疾病。這種口罩使用之後顏色發黑,用水一洗就結成團。你們要是不信的話,可以去華聯、國貿、正統幾個大超市去買,裡面的十塊錢以下的口罩幾乎全部都是這種口罩……」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

孫琦苦笑,「這位同志,非常不好意思。我們這裡是省委督導辦,只負責幹部工作督導和查處幹部工作中的違規違紀行為,至於您舉報的這種市場問題,應該舉報給工商局或者質監局。這樣,我給您查查工商舉報號碼,您再撥打工商局的舉報電話?」

電話那頭聽了孫琦這話,顯然很不滿意,沉聲道,「都跟非典工作有關,你們是省委機關,難道就不能協調協調,督促工商部門趕緊履行職責查處這一批黑口罩?遇到事情就推三阻四,納稅人真是白白養活了你們這些官僚了……」

「你……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孫琦頓時氣得眼圈發紅,肩膀頭都顫抖哆嗦起來。

「我怎麼了?作為公民,我向政府機關舉報,有錯了嗎?……」

鞏力一看不好,趕緊從孫琦手裡奪過電話,陪笑著跟那邊小聲解釋著說了幾句,直到答應對方立即向工商部門反映問題,對方的情緒才穩定下來,掛了電話。

鞏力長出了一口氣,而孫琦卻委屈的轉過身去哽咽起來。楊華正要勸慰她兩句,卻見安在濤大步走了進來,「怎麼回事?」

……

……

楊華和張琳琳開著車從最近的華聯商廈的超市,購買了好幾種品牌的口罩。

拿回來後,安在濤和楊華、張琳琳三人窩在房間裡「研究」了半天,發現其他品牌的口罩基本沒有問題,只有一種產自房山的口罩跟被舉報的黑口罩相似。

除了在包裝上標注生產廠家為「東山省房山市萬里衛生材料廠」和規格為16層外,再也找不到廠址,廠家聯繫電話,生產執行標準等其它標注信息。

楊華皺了皺眉,用力撕開口罩檢查,發現口罩竟然是用16條不明材料製成的碎布拼成的,燃燒碎布時,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並且縮結成團。顯然,這種口罩使用的材料為化纖製品。

安在濤沉聲道,「好了,楊主任,你馬上以督導辦的名義,跟省工商局和質監局聯繫,轉達群眾的舉報……同時,通知房山市工商局和質監局聯繫,要求他們查處黑口罩的生產基地。」

第480章 肖書記的臨時決定

楊華趕緊答應了下來。也沒有任何猶豫,當著安在濤的面,就撥起了省質監局辦公室的電話,但電話通了半天卻沒有人接。

安在濤皺了皺眉,見才5點多一些,就又擺了擺手,「楊主任,質監局沒人?馬上給工商局打電話,他們不是有一個什麼『12315』的投訴熱線嘛,就打那個!」

楊華嗯了一聲,立即撥通了「12315」,這回倒是很快就有人接了起來,「你好,省工商局12315投訴舉報熱線……」

「你好,我是省委非典防治工作督導辦公室的,我們有個事情需要跟你們溝通一下……」

楊華的話還沒有說完,那邊就打斷了她的話,「省委啊——請您直接找我們主任溝通,好不好?我這裡,只能跟您做一記錄,而且我們的投訴電話只接受消費者的投訴,像您反映的這種情況我只能說,記錄下來明天向領導匯報……」

話是說得很客氣,但是卻有推諉的意思。楊華猶豫了一下,「那麻煩你說一下你們主任的電話號碼,我直接找他。」

接聽電話的女聲笑了笑,繼續慢條斯理地道,「不好意思啊,現在是下班時間,我們領導已經下班了——您看,您是明天一早再打來還是……」

楊華放下電話,向安在濤苦笑道,「安主任,可能是因為是下班的點了,都找不上人——您看是不是明天一早我們再聯繫他們?」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揚了揚手,指了指貼在牆壁上的省委省政府機關通訊明細表,「事不宜遲,這種事情不能拖延下去——楊主任,你馬上跟質監局和工商局的領導聯繫,就以省委非典工作督導辦的名義,公事公辦!」

「同時,鞏力,你們立即將群眾投訴的內容整理成材料,傳真給質監局和工商局。」

說完,安在濤大步離開了這個房間。

安在濤飄逸的身影出了房間,孫琦抿著嘴小聲道,「楊主任,咱們這位新領導工作作風真是很雷厲風行,跟著這樣的領導工作,怕是要很辛苦了……」

鞏力瞪了孫琦一眼,壓低聲音道,「別亂說話,小孫!每一個領導都有不同的工作風格,我們做具體工作的,就是適應領導的工作風格,努力工作罷了!」

孫琦撅了撅嘴,也沒再說什麼,默默地坐下身去,埋首寫著電話記錄。

楊華默然無語,心裡卻暗暗歎了口氣。其實,對於安在濤的一些做法,她是並不贊成的,認為沒有必要這樣較真。比如這一次接到的投訴,完全可以虛張聲勢地跟工商質檢部門打個招呼,畢竟這不是督導辦職責範圍之內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跟對方的領導聯繫,督導辦插手得太深,表現得太「慇勤」,反而會讓人說閒話。

但領導終歸是領導,領導說了,作為下屬就要不折不扣地貫徹執行,否則就會很難看了。尤其是安在濤這樣的領導,更不會容忍下屬的「陽奉陰違」。雖然跟安在濤接觸的時間並不長,但善於察言觀色的楊華早已是心知肚明了。

歎了口氣,楊華找出自己的「機關聯繫電話號碼薄」來,照著上面的號碼給省質監局辦公室主任肖玉鳳打了過去。

對方顯然在車上,接電話的聲音有些不耐煩,「誰啊?」

「你好,肖主任,我是省委辦公廳辦公室的楊華……」

「哦,楊主任啊……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了……」聽是省委辦公廳的辦公室主任楊華,雖然跟楊華並不熟,但畢竟對方是省委辦公廳的人,是省委領導身邊的人,肖玉鳳的聲音就立即變得親熱起來。

「是這樣啊,肖主任,省委非典防治工作督導辦接到群眾舉報……嗯,我們辦公廳的副主任也就是督導辦的安主任,指示我立即跟貴局和工商局聯繫……」楊華立即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大體說了一遍。

楊華以省委督導辦的名義聯繫上了工商局和質監局的分管領導,轉達了督導辦領導的意思,同時將群眾投訴的材料傳真了過去。

因為是省委督導辦的出面「協調」,兩個部門的領導也不敢怠慢,等6點多安在濤帶著孟菊趕往陳家的時候,在省質監局和省工商局的「安排」下,天南市質檢和工商部門緊急行動,對全市各大超市的口罩商品進行了聲勢浩大的聯合檢查執法行動。當然,按照慣例,與工商質檢部門一起行動的,還有省市各大媒體的記者們。

站在陳近南家的樓下,孟菊穿著一身粉色的職業套裝,黑髮如雲自然垂在腦後,臉上薄施脂粉,整個人看上去素雅而又端莊。她猶豫了一下,輕輕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低低道,「小濤,我緊張……」

安在濤笑笑,「緊張啥啊,又不是外人,走吧,我們上樓!」

……

……

歐陽丹對孟菊很客氣也很親熱,從一進門開始,就拉著她的手問長道短噓寒問暖。而就算是一向不苟言笑的陳近南,也微笑著主動跟孟菊說了些話。

吃飯的時候,歐陽丹更是不斷地給孟菊夾菜,搞得孟菊臉色微紅,很有些不適應;陳近南則端坐一側,微笑旁觀著,不住地與安在濤說著話。

其實安在濤心裡也明白,陳家夫妻之所以對孟菊如此「高看一眼」,不僅因為她是陳家沒有獲得名份的兒媳婦,心裡對她懷著一份愧疚;還因為她是趙老的外甥女。孟菊的這種高貴的出身,就算是陳近南這個省長大人、歐陽丹這個京城豪門千金名媛,也絲毫不敢怠慢。

很多事情就是這麼微妙。縱然是親人之間,也是有個「遠近裡外」的。

在某種意義上說,孟菊和劉彥的身份,也是夏曉雪能接受她們兩個的因素之一。須知道,如果這樣的事情處理不好,不要說對於安在濤,就是對於夏曉雪的父親夏天農,也幾乎就是一種致命的災難。

當然,利益的考量只是小小的因素。而實際上,現在的夏曉雪和孟菊之間,除了因為安在濤存在而產生的情感聯繫之外,在經濟上,兩女根本就是誰也離不了誰了。

……

……

吃完了飯,大家都一起坐在客廳裡,一邊說話,一邊看電視。看看央視的新聞聯播結束了,安在濤立即用遙控器調到了省台。新聞聯播之後是東山新聞聯播,安在濤如今最關心的就是非典防控的信息,電視新聞雖然不會反映實質性問題,但從中也能得到很多有益的信息來。

畫面上出現的是工商質檢部門的聯合執法行動,一個個頭不高的女記者手握話筒站在華聯商廈門口,嘴上戴著一個粉紅色的口罩,口罩面上有一隻卡通熊,很是俏皮可愛。

「觀眾朋友們,現在記者跟隨天南市工商質檢部門的聯合執法組行動……口罩是預防非典的重要醫療用品,但是當您購買口罩時一定要留神,一不小心買回的口罩也不許不但不能防病,而且還可能導致其它的疾病。今日下午17時30分,東山省質監局和省工商局接到了預防非典時期首例假劣口罩舉報。」

「目前,天南市質監局和工商局的執法人員正在天南市場全力追繳這批假劣口罩。」

「據東山省質監局局長孔令光介紹,該局已向全省發出緊急通知,要求各級質監部門集中全力加強對『非典』用品的質量監督工作,特別是加大對口罩、防護服、消毒用品、洗滌用品等產品的查處力度,對不合格特別是假冒偽劣產品將依法嚴懲。他同時表示,消費者購買了這種口罩,可向經銷商退貨,如果遭到拒絕,可攜有關消費憑證到質監部門投訴舉報,質監局一定為消費者做主。他還表示,對這批口罩將一查到底。」

安在濤看著報道,笑了笑,「今天這口罩的事情,還是我們督導辦接到了舉報,我讓他們就轉給了質監局和工商局,不過,沒想到他們的行動還是挺快的……不到三個小時,都已經展開執法行動了。」

陳近南瞥了安在濤一眼,淡淡道,「非典期間,任何事情都很敏感……小濤,你在工作的時候,也要小心謹慎,不要給別人留下什麼話把兒,處理問題一定要全面,考慮問題要周全,不能全憑著一股子熱情在工作。」

安在濤默默地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麼。

……

……

陳近南正在跟孟菊和安在濤說話,突然家裡的電話響起,歐陽丹走過去接起,突然手摀住聽筒,急急喊了一句,「老陳,快來接電話,是肖書記的電話!」

肖作年很少給陳近南往家裡打電話,陳近南有些奇怪,但身子還是驟然站起,大步向電話機走去,帶起一陣風。

「肖書記,我是近南。」

「近南同志啊,吃過飯沒有啊?」電話裡傳來肖作年那一貫溫和的男中音。

「肖書記,我剛吃過飯——正在看會電視,您吃了沒有啊?」陳近南笑著問了一句。

兩個省裡的主要領導在電話裡閒扯了幾句,臨了,肖作年才笑吟吟地道,「近南同志,明天龍騰石油向省裡捐贈的活動,我想了想,我還是出席一下比較好。最近呢,社會各界非常支持我們省的非典防控工作,作為答謝,我們省委省政府應該以適當的形式,通過媒體廣泛宣傳人家無私相助的精神和社會責任感嘛……」

陳近南雖然在電話裡笑著答應下來,但心裡卻很是震驚。龍騰石油捐贈的數目雖然很大,但畢竟是一個企業的捐贈,事情不算大;原本,省政府這邊,有一個副省長出席活動就可以。但孟菊終歸是安在濤的女人,身後又有很大的背景,陳近南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親自出席活動,一來算是尊重這個隱藏在幕後的兒媳婦,二來是看在燕京趙老的面子上。

省長大人出席,這已經是高規格了。如果連省委書記也出席活動,這就是超高規格了。->小說下栽+wRshU。CoM<-

肖作年突然提出要參加活動,難道……以陳近南的政治智慧,他在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肯定是肖作年知道了孟菊隱藏在背後的身份。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肖作年縱無媚上之心,但對於跟趙老親屬拉近關係的機會,他還是不會放過的。

而實際上,肖作年也是剛剛才得到了這個消息,臨時做出了出席活動的決定。下午,他跟燕京某部委的老朋友電話裡聊天,無意中說起這龍騰石油的捐贈,這位老朋友就神神秘秘地跟他說了說孟菊的真正身份……

一開始,肖作年還沒有當真,以為都是一些傳聞。但通過某種私密渠道向中央辦公廳某人瞭解了一下,就確定了孟菊的身份。因此,肖作年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出席活動。

……

……

心念電閃,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陳近南的嘴角就浮起一抹濃烈的笑容來。

無論是對於陳家還是對於安在濤而言,這都不是壞事。孟菊是趙老的外甥女,她同時又是龍騰石油集團的總裁,夏曉雪的閨蜜,這雙重的身份擺在這裡……肖作年心裡會有盤算的。

陳近南放下電話,轉身走去,望著孟菊溫和地一笑,「孟菊,明天的活動,肖書記也要親自出席,呵呵,肖書記、我、麻副書記、李副省長,省裡領導這次可是很給你們龍騰公司的面子……」

孟菊吃了一驚,「陳叔叔,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陳近南呵呵笑著掃了孟菊一眼,意味深長地道,「不,不!這也是省裡借此機會,對一直以來關係和支持東山省抗擊非典的社會各界人士表示感謝的體現,非典期間,這樣的活動還是會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的。」

安在濤在一旁聽著,眉梢一揚,笑笑,「1000萬的捐贈,應該是我們省裡接受的最大一筆捐贈了,省委領導重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說話間,父子兩個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到了類似的東西。

第481章 新聞辦主任

第二天上午10點,龍騰石油集團向東山省捐贈非典藥品和醫療設備的儀式在天南廣場舉行。因為處在非典期間,活動搞得非常低調,簡化了一切能簡化的流程,活動氣氛也顯得非常簡約。

沒有披紅掛綵,更沒有鞭炮齊鳴,活動現場冷冷清清。除了省政府相關部門的一些工作人員之外,就是各大媒體的記者了,沒有多少群眾參與。當然,在活動現場的最外圍,有數十個戒備森嚴的武警和警察嚴陣以待,畢竟省委書記和省長這兩位省裡黨政一把手都到場了,保安工作非常重要。

省委書記肖作年,省委副書記、省長陳近南,省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麻明亮,副省長李國康等省領導出席活動。主持活動的是東山省防治非典工作領導小組成員兼辦公室主任,東山省政府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劉芳。

省裡領導站成一排,孟菊也代表龍騰石油集團站在了主席台上。有意思的是,按照一般的慣例,作為一個企業代表,一般而言,在這種場合下,孟菊是要站在「側」位上的,甚至是最邊上。

主席台上的領導幹部,級別最低的都是正廳級,一個企業老總又算得上什麼?但這回,孟菊卻被安排到了陳近南的旁邊。

也就是說,肖作年居中,陳近南居肖作年的左首,而孟菊則就緊挨著陳近南。而肖作年的右邊是省委副書記麻明亮,再往右是副省長李國康。而劉芳的位置,則在孟菊的後邊。

乍一看上去,孟菊的位置竟然跟副省長李國康持平,比劉芳的位置還重要。如果是一個不知道內情又深喑官場規則的人看了,肯定會認為孟菊是一個與李國康級別相當的領導幹部。

這種安排,讓台下參與活動的省直機關幹部們有些詫異和迷惑。台下,張琳琳心裡訝然,突然輕輕向站在自己身邊的楊華壓低聲音道,「楊主任,這女人的位置似乎有些……」

楊華向站在前面的安在濤掃了一眼,輕輕扯了扯張琳琳,沒有說話,只是用目光暗示她不要多講。

其實安在濤也覺得很意外。

不知道這是陳近南的安排還是肖作年的指示,最無所謂和無動於衷的當屬台上的孟菊了。

她今天穿著一身上粉下黑的職業套裙,烏黑的長髮挽成了髮髻,身材凹凸有致,氣質高貴典雅,盈盈站在那裡,美艷奪人。她不懂官場上的這些規矩,所以對於自己所站的這個位置,也沒覺得有什麼異樣。

劉芳大步走到台前,朗聲道,「下面,歡迎龍騰石油集團公司總裁孟菊女士致辭。」

像孟菊這種既高貴又有錢的成熟女人,走到哪裡都是很受歡迎的。在熱烈的掌聲裡,孟菊輕輕走到發言台前,笑了笑,向台上的領導鞠躬致謝,然後又向台下鞠躬一禮。

「東山省的各位領導,這一次呢,我代表我們龍騰石油集團向東山省防治非典捐贈總價值達1000萬元的藥品和醫療設備……在我來東山之前,我們集團的夏董還特意囑咐我說,東山是她的家鄉,她願意為家鄉人民的抗擊非典工作略盡綿薄……」

「謝謝大家,預祝東山省人民成功抗擊非典,取得更大的勝利……」孟菊盈盈笑著,又鞠躬致謝,然後退了下去。

接下來,省長陳近南講話,省委書記肖作年作重要指示,活動儘管簡短,但還是持續了接近30多分鐘。

活動結束之後,也不知道省裡怎麼安排的,反正肖作年和陳近南等省領導又邀請孟菊去省委會議室座談,看著孟菊無奈的眼神,安在濤笑了笑,這才帶著督導辦的幾個工作人員乘車離開了天南廣場,回到了南郊賓館。

……

……

中午,孟菊終歸還是被有些盛情的省委省政府領導留下吃了一頓午飯,好不容易應酬完,孟菊離開酒店就吩咐司機直奔南郊賓館。

而與此同時,龍騰集團公司的幾個工作人員也帶著一輛麵包車趕去了南郊賓館。車上,有龍騰石油集團捐給省委非典督導辦的十五台筆記本電腦、一台最新款的電腦全自動化綜合辦公文印機(集傳真、掃瞄、複印、打印為一體),還有一些其他的辦公設備。

這一次種額外和小型的捐贈,完全是夏曉雪和孟菊為了細心,想給安在濤的工作開展「錦上添花」,倒是也沒有太大太深的含意。

楊華簡單搞了一個小小的儀式,孟菊代表龍騰集團將價值數十萬元的辦公設備移交給了督導辦,到此,才算是徹底完成了她來房山的所有工作日程。

接下來,她會在東山呆幾天,跟安在濤好好纏綿兩天是她的夙願。可惜現在是非典期間,否則她非拽著安在濤出去玩兩天。

人手一台新款先進筆記本電腦的督導辦工作人員,自然是喜氣洋洋非常興奮,對於「安主任夫人、夏曉雪董事長」的好奇心越來越強,有很多人便偷偷地在網上搜索夏曉雪的照片來看。

結果,張琳琳竟無意中搜索到了夏曉雪的博客,從她的博客上看到了夏曉雪放上去的她與安在濤的幾張婚禮照片。

張琳琳手指著電腦屏幕低低喊道,「楊主任,你快看哪!」

楊華正在收拾自己的內衣,聽張琳琳喊就湊了過去。

「楊主任,你看,這就是安主任的夫人吧,真漂亮啊,美麗又高貴,像是公主一樣。喏,看看,這個不就是今天來給咱們送電腦的孟菊孟總裁嘛!還有一個女的,也很漂亮……」

楊華掃了一眼,笑了笑,「你想想看,琳琳,孟總和安主任的夫人一起經營一家公司,關係豈能不好?我聽安主任說了,她們是很好的姐妹呢。好了,別再弄這些了,趕緊整理材料,明天早上安主任要看的。」

張琳琳嘻嘻一笑,就順手關了網頁。

……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大概是從非典開始嚴重蔓延的4月中旬,網上就有流傳著一種半真半假的謠言,說是東山省對於外地來東山人員、特別是疫區來的外地人,將採取隔離14天的措施。

這種謠言越傳越像是真的,引起了很多外地人的不滿,在互聯上網上甚囂塵上。

在一般人看來,像省部級領導幹部這種「大官」,基本上是沒有時間、也是不會上網的,但殊不知,再大的領導也是人,也有對新鮮事物好奇心和對網絡信息的瞭解需求,雖然沒有太多時間,但大多數領導都是會上網的。

尤其是省委肖書記,是一個知識分子出身的高級幹部,他甚至還有晚上瀏覽半小時網頁的生活習慣,偶爾還泡泡某國內紅火的憤青論壇和某些bbs。

因而,網上的謠言就被肖書記知曉了,非常憤怒。

在3日下午的省委常委會上,肖作年就專門提出了此事,要求有關部門盡快出面澄清謠言。甚至,還對「有關部門」的工作不到位,提出了嚴厲的批評。

會上,陳近南沉吟了一下,笑道,「肖書記,最近我也正在考慮一個問題。我們的非典防治領導小組是不是也像中央學習一下,成立一個專門的新聞信息發佈機構,定期向社會發佈非典防控信息,也免得再流出什麼謠言和小道消息了,對於我省的形象還是有益的。」

肖作年點了點頭,「近南同志的提議很好,我覺得可行。謠言止於智者,同時也止於信息公開……大家議議,看看如何。」

省委書記和省長大人提出來的東西,其他常委怎麼會提出不同意見呢,一眾常委紛紛點頭贊成。

肖作年笑了笑,就一錘定音,「好,就這樣定了,就成立一個全省非典防控新聞辦公室,這個機構呢,我看就跟督導辦重疊吧,讓督導辦的安在濤同志兼任新聞辦主任。小安同志是媒體名記出身,善於跟媒體和輿論打交道,把新聞發佈工作交給他來做,我認為是合適穩妥的。」

……

……

4日上午,以東山省非典防治領導小組的名義下了一個紅頭文件,正式任命安在濤為「省非典防控工作新聞辦公室主任」,安在濤這個光桿子司令就這麼像是趕鴨子上架一般被趕上任了。

這項任命,安在濤事先並不知道。確切地說,在紅頭文件出爐之前,他並不知情。

4日上午11點多,張琳琳從省委機關取文件回來,就大呼小叫地將任命文件送到了安在濤的辦公室,楊華等人連聲恭喜,但安在濤卻坐在那裡苦笑,「同志們,這喜從何來啊?這分明是一項苦差事!」

按照省委肖書記的指示,安在濤不敢怠慢,立即讓楊華通知各大媒體,5日上午9點召開全省非典防控新聞發佈會。

前來參加新聞發佈會的記者很多,足足有百餘人。省級媒體,包括報紙、電視台、廣播電台,還有各種行業媒體如建設廳主辦的「東山建設報」,東山省總工會主辦的「東山工人日報」等等。除了省級媒體之外,地市媒體也來了很多。

新聞發佈會設立在南郊賓館的2樓會議中心。嘈雜的聲浪中,安在濤與省衛生廳的副廳長楚軍一起步入會場,頓時會場上便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第482章 發佈會

安在濤和楚軍坐在了主席台上,無數閃光燈開始劈啪作響,百餘名記者手裡的攝像機照相機都對準兩人開始拍照。安在濤是媒體出身,又經常出席這樣的新聞發佈會,自然是習以為常安之若素,但楚軍卻沒有經歷過這種陣仗,一時間,眼睛瞇縫起來,微微有些不適應。

安在濤笑吟吟地調整著自己的身體姿態,很自然地用眼角的餘光瞥了楚軍一眼,見此人表情有些僵硬,就知道他被蜂擁而來的閃光燈海洋給「嚇著」了。

安在濤清了清嗓子,朗聲對著麥克風道,「好,感謝各位媒體朋友們的到來,感謝你們對東山省非典防治工作的關心、關注和支持。在新聞發佈會正式開始之前,我先做個自我介紹吧。」

「本人安在濤,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記者,是濱海晨報第一個首席記者……我也算是半個媒體人了,呵呵,在房山的時候,我還做過房山新聞辦主任,呵呵!」

「本人現任省委辦公廳副主任,省委非典防治督導領導小組辦公室常務副主任,同時兼任東山省非典防治領導小組新聞辦公室主任。」

說到這裡,安在濤笑了笑,清冽的目光平視前方,在台下記者人群中慢慢劃過。

記者群裡發出竊竊私語聲,記者常與政府機關打交道,自然是知道很多官場上的明規則與潛規則。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都在為安在濤所擔任的職務感到有些詭異,省委督導辦是黨內的組織督導機構,可以視為是代省委履行對非典工作的某種監察職能的臨時組織機構;但非典防治領導小組卻是「行政機構」,安在濤即在省委任職,又兼任行政這邊的職務,看上去多少有些不倫不類的……

當然,這也從一個側面反襯出,安在濤倍受省裡領導的看重和信任……

「喂,知道吧,哥們,台上這安主任可是還不到30歲,之前是房山歸寧市委書記,房山市長助理,現在又是省委辦公廳副主任,是省裡最年輕的副廳級幹部啊!」

「我跟他打過交道,這傢伙業務能力很強,文筆很好,如果在媒體,肯定早就是業內大拿了。」

「聽說他老婆就是華人經濟圈裡排名很靠前的女富豪女強人夏曉雪,安夏集團董事長、龍騰石油集團董事長。」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台下一個記者輕聲一歎,結束了自己的自怨自艾,轉頭向台上望去。

「好了,大家安靜一下。下面,我介紹一下出席本次發佈會的有關領導。我們隆重邀請到了省非典防治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省衛生廳副廳長楚軍同志,大家歡迎一下。」

在眾人並不怎麼熱烈的歡迎聲裡,楚軍表情生硬地微微欠身,「謝謝。」

「好,本次東山省非典防治工作領導小組新聞發佈會,正式開始!請大家提問,本人以及楚廳長,都會盡量回答大家的問題。」安在濤擺了擺手。

「您好,我是香港大公報記者麥克,我想請教一下安主任,聽說東山省對外地人、特別是疫情嚴重地區來的人入東山,採取隔離14天的管控措施,請問這種舉措是否合法?」一個鬍子拉碴的高個子男記者迅速地第一個起身,朗聲向台上問道。

發佈會上竟然來了香港媒體的人……安在濤心裡一個激靈,心道既然香港媒體都聞風而至,想必會場上也有部分中央媒體和外地媒體的記者了,看來這一次的新聞發佈會或許不會平靜地開下去。

安在濤還沒有來得及回言,楚軍就已經憤憤地抓過話筒朗聲斥道,「謠言,這純粹是謠言!無中生有的事情!」

楚軍心裡正在為這事兒感到鬱悶和憤怒,突然又聽香港記者出來「造謠生事」,心裡的火氣就立時按耐不住幾乎要發作出來。

因為這事兒,他和省衛生廳的主要領導,昨天不僅被省委肖書記點名批評,還被省長陳近南在辦公會上狠狠地「克」了一頓,說他們的信息發佈工作不到位,以至於造成謠言滿天飛。

香港大公報的記者麥克輕蔑地瞥了一眼台上的這個近乎氣急敗壞的東山省衛生廳官員,語速很快地反問道,「那麼,請問楚廳長,既然這純屬謠言,那麼請問前天香港商人查傑來到東山,卻為什麼被隔離封閉在牛欄街小區裡不允許外出?」

楚軍漲紅了臉,剛要說什麼,卻聽安在濤呵呵一笑,接過了話茬去。

「麥克先生,你的問題提的很好。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想先問問麥克先生,你的這個消息從何而來?」安在濤擺了擺手,「聽說——呵呵,聽誰說的?」

麥克一怔,朗聲道,「網上都傳遍了,還有我接到查傑先生的電話爆料,說他被東山省非法隔離了……」

楚軍又要接口,安在濤不滿地回頭瞥了他一眼,抓起麥克風朗聲道,「麥克先生,我可以負責任的說,你聽說的這個消息,並不屬實。省裡從未出台過這樣的規定,也從未發佈過這樣的消息。雖然是非典期間,但我們東山省的大門,對外界仍然始終是敞開的,不會設置任何障礙。」

「我們歡迎來東山旅遊、經商、探親訪友的社會各界朋友,但是因為非典肆虐,出於對大家健康安全的考慮,我們又希望大家做好個人的防護措施,同時省裡有關部門和衛生醫療機構會向所有來訪的客人提供及時周到的各種救治服務。」

「對於通過飛機、火車、汽車、船舶等公共交通工具進入東山的旅客,東山省目前全面實行了測量體溫和填寫健康申報表制度。此外,東山還對一些從疫情嚴重地區來東山和返東山的人員進行登記隨訪,發現可疑病人採取留觀或隔離等相應措施。」

安在濤沉聲道,「東山省的做法僅針對出現可疑症狀的人群,是出於保護旅客本人和他人的健康的需要,以防止非典疫情在東山境內的擴散……」

「我們必須要對9125萬東山人民的生命健康安全負責!這是責任,也是使命!」安在濤奮力地揮舞著手臂,慢慢在半空中定格,而他臉上的表情也配合著呈現出某種激情中富有凝重的色彩。

「至於你說的這個情況,我可以給麥克先生解釋一下。牛欄街小區21號樓-23號樓,是天南市城區裡截止目前,被隔離封閉的第二個居民集中居住點,之所以這樣,是因為該小區21號樓三單元發現一例非典病例,為了防止病毒傳播,按照國際非典防治的慣例做法,省衛生部門提出建議,天南市政府對該小區三座樓供168戶居民實行隔離措施。」

安在濤笑了笑,「你說的來自香港的查傑先生,我不知情,但想來,他是因為偶然因素出現在疫情發佈區才被隔離的。」

「被隔離的居民定居點,所有醫療服務、飲食供給,全部都由天南市政府承擔,只要15天過後,病毒的潛伏期過去,隔離措施就可以解除。」安在濤目光炯炯地向台下望去,卻見那香港記者已經坐了下去,也不為己甚,笑笑,就止住了話語。

「下面,請楚廳長介紹一下省裡非典防治的基本情況和基本做法。」安在濤擺了擺手,將話筒遞給了楚軍。

「……」楚軍此刻的情緒已經安穩下來,他對著準備好的稿子開始慢慢地說著,偶爾中間也自由發揮一下,但事關非典,這是政治性很強的東西,他大部分都是在照本宣科。

「東山省2日決定對各類非典病例推行『首診責任制』,以防止相關病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擴散病毒的傳播。這些列入首診責任制對象的非典病例包括非典確診病例、疑似病例、發熱待查等各類非典相關病人。按照規定,首診醫療機構或發熱門診首診醫務人員對各類非典病例要熱情接待,對可疑病人要按規定立即收入專門的留觀室,及時留驗觀察,並做好隔離防護工作;對於疑似病人和臨床診斷病例應按照程序盡快用專用車輛運送到定點醫院。」

「各醫療機構或醫務人員均不允許拒收病人或讓病人自己到定點醫院治療。接受轉運任務的醫療衛生機構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到達首診醫院,並負責安全及時地將病人轉運到定點醫療機構。各醫院絕不能因為費用問題而延誤診治。為保證這一決定的順利實施,東山省還設立了專門的舉報電話。」

……

……

如果按照這樣下去,這一次的新聞發佈會就會很快結束,波瀾不驚風雲不起,沒啥好說的。但安在濤心裡卻有預感,這一次的新聞發佈會肯定會有某種「波折」出現。

隨著新聞發佈會臨到尾聲,安在濤心裡的這種預感就越加強烈,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第483章 堅決反擊

安在濤並非迷信之人,但作為一個重生之人,他卻非常相信自己的預感。而事實上,自重生以來,這種近乎於女人「第六感」的虛無縹緲的感覺,在很多時候都經過了事實的驗證。

就像是猶太人神話中先知大人的預言,從不落空。

這一次,安在濤覺得也並不例外。

果然,就在安在濤準備宣佈「本次新聞發佈會到此結束」的時候,一個30多歲、個頭挺高、留著一頭寸頭短髮的男子慢吞吞地站起,大聲道,「你好,安主任。我是《東山日報》記者錢一平……下面我想問的這個問題雖然有些私人化,但也跟非典工作有關……」

錢一平目光平靜地凝視著台上的安在濤,安在濤放在台下膝蓋上的左手慢慢攥緊,然後就笑笑,朗聲道,「錢記者儘管問,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當然了,太隱私的個人問題就恕我不回答了嘛,呵呵!」

安在濤說著朗聲笑了起來,而台上的楚軍也笑了起來。台下,也有幾個記者笑了起來,場上因為非典凝重的氣氛頓時就舒緩了很多。

錢一平也微笑著,但話語中卻飽含著居心叵測的鋒芒,「安主任,據我所知,前不久向我省捐贈總價值達1000萬藥品和醫療設備的龍騰石油集團的董事長夏曉雪夏女士正是你的夫人……我注意到,網上有網友質疑說,夏董事長選擇在安主任剛剛上任履新省委非典督導辦常務副主任之際向省裡捐贈,其實是為了給安主任鋪路子……甚至,還有人尖銳地說,這純屬是安主任幕後操作自我作秀——」

錢一平這話一出口,場上頓時就變得一片死寂,只能聽見一些記者急促的呼吸聲。2003年的輿論環境雖然開放了很多,但還沒有開放到如此地步。一個普通的黨報記者竟然在正式的新聞發佈會上公開質問詰難一個位高權重的副廳級幹部,而且言語還如此惡毒,他的膽子何以會這麼大?

瘋狂了,簡直就是瘋了!

很多人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扭頭望著錢一平,心道這人怎麼在這場新聞發佈會上放了這麼一炮。安在濤好歹是副廳級幹部,又是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如此公開地得罪他,這姓錢的莫非是腦子裡進水了……?

台上坐在安在濤旁邊的衛生廳副廳長楚軍和站在一側的幾個督導辦的工作人員臉色都一變,下意識地扭頭瞥了安在濤一眼。

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安在濤的表現很平靜。他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淡淡地甚至可以說是淡漠地坐在那裡,凝神望著錢一平,嘴角微微上挑,凝成了一抹詭異的弧線。

楚軍勉強笑了笑,正想抓過麥克風來,說幾句場面話幫安在濤擋一擋,但安在濤卻一把將麥克風牢牢地抓在手裡,慢慢抬起頭來,瞬間,目光冷厲如刀。但在望出去的時候,卻又變得很自然很是平靜如常。

台下的記者誰都沒有想到,安在濤居然笑了笑,很有風度地擺了擺手,「剛才我說過,太過私人的問題,我可以不回答你。但是呢,你這個問題雖然有私人性,但也跟非典有關,所以我就簡單說兩句。」

「誠如你所言,龍騰石油集團公司董事長夏曉雪是我的妻子,這個沒有什麼問題吧?既然你的話沒有說完,我不妨主動跟大家公開一下,除了龍騰集團之外,我妻子夏曉雪還經營著另外一家高科技企業集團,那就是安夏集團公司,咱們辦公電腦上用的龍騰殺毒軟件,就出自她們公司。」

「在我們結婚之前,安夏集團還是一個小公司,是我妻子夏曉雪在美國留學期間從他人手裡接手經營的小企業,但不久之後就在美國成功上市越做越大……這個網上都有相關信息,大家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儘管可以上網搜索查詢。」安在濤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小口,「至於龍騰石油集團公司向東山省捐贈非典藥品和醫療器械設備的事情……在此之前,我並不知情,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這位錢記者,這事是龍騰公司方面的決定,與我無關!」

「而作為一家跨國能源企業集團,龍騰集團擁有著世界一流的規範的先進管理體制,財務管理體制也非常健全,絕對不會因為那個人想要作秀,就投出1000萬來!」

「哪怕是董事長,也沒有權力動用這麼一筆巨額的資金。」安在濤揚了揚手,「據我所知,龍騰石油集團的捐贈,是經過了董事會的討論通過,這是規範的企業行為,而不是哪個人隨意的捐贈!」

「之所以選擇東山省,是因為我妻子心裡一直關心著家鄉的經濟發展和各項建設……作為一個事業有成的企業家,在非典之際,向家鄉捐贈一些藥品和醫療設備,這怎麼能叫作秀呢?」

安在濤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錢記者可以去查一查,龍騰石油在之前還有過幾次大型的捐贈,包括4月底向燕京市政府的捐贈,以及本月初向小湯山醫院的捐贈。累計起來,龍騰石油集團非典期間截至目前已經捐出了接近2000萬……這本是企業責任感的體現和閃光,是一個企業公民對於社會的回報,但在個別人眼裡,這卻成了作秀……」

「拿2000萬來作秀……實話實說,錢記者,我覺得你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這種無聊的猜疑,很低級很弱智!」安在濤擺了擺手,聲音微微有些激越,「我來省委負責非典督導工作,是組織上的安排,是省委領導的信任,作為我個人而言,我唯有更加努力工作,更加殫精竭慮,竭盡所能完成好本職工作,不辜負組織和省委領導的信任!」

「我從鄉鎮黨委書記,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兼縣委常委,縣委副書記、縣長,縣委書記,市長助理,一直到今天的省委辦公廳副主任。期間,還做過房山新聞辦主任,去一家企業掛過職。」安在濤朗聲說著,目光凜凜,「我安在濤仰無愧於心俯無愧於地,自警自重自勵自省,時時刻刻披肝瀝膽為黨和人民工作——在場的記者同志們可以去房山打聽一下,讓房山市的幹部群眾評價評價,看看我安在濤究竟是不是那種靠作秀起來的幹部!而今後,諸位也可以隨時監督我的工作!」

「好了,今天的新聞發佈會就到這裡,媒體的朋友們,咱們下一次新聞發佈會再見。」安在濤的聲音戛然而止,臉上掛著濃濃的笑容,向台下的記者們微微躬身,然後大踏步與楚軍一起並肩向門外走去。

楊華和張琳琳趕緊跟了上去。

……

……

安在濤的風度翩翩再一次在省城各大媒體間傳為了佳話。但更多的人是在好奇地等待著,看看安在濤會不會對「得罪」他的記者採取什麼報復行動。

回到辦公室,安在濤給東山日報的李湘打了一個電話過去。他倒不是想要報復這錢一平,儘管他心裡非常惱火;但他更感到詭異,這麼一個小小的記者,竟然敢在今天這種場合下向他一個副廳級領導幹部發難,而且問的是這樣極具有政治敏感性的問題,固然可以說他是無知者無畏,但換一個角度看,又可以說他是別有用心。

李湘的手機通了好久,她才接起了電話,看到是安在濤的電話,李湘立即知道他要問什麼,就壓低聲音道,「你等我一會,我馬上給你打回電話去!」

安在濤哦了一聲,就掛了電話,明白李湘這會兒肯定是說話不方便。

過了幾分鐘,李湘的電話打了過來。

「李湘,最近工作還好吧。」安在濤笑笑,問候道,總不能一上來就問正事兒,顯得很沒有禮貌。

李湘頓了頓,幽幽道,「你來省裡好長時間了,如果不是有事要問我,恐怕也想不起給我打電話吧?」

安在濤尷尬地笑了笑,卻也沒有辯解。當然,也沒有什麼好辯解的。

「錢一平是我們部裡的普通記者,原本只負責工業口,非典期間臨時跟了非典——他今天突然這個樣,我聽說後立即向分管副總編匯報了,但是……」李湘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安在濤,我們李總暗示我說,這錢一平是省委辦公廳賈萬才副主任的小舅子……意思是……」

李湘突然有些難以啟齒。錢一平搞出了這種事端,作為錢一平的直接領導,又加上涉及安在濤,李湘心裡憤怒,就直接匯報給了分管副總編李向陽。

黨報記者出去的採訪活動,不僅代表個人也代表報社,錢一平的行為已經構成了嚴重違紀,甚至可以說故意誹謗領導幹部……作為報社方面應該有所表示,最起碼,需要報社領導向安在濤表示某種程度上的歉意,同時嚴肅處理錢一平本人。

但李向陽的表現卻很「詭異」。他先是側面瞭解李湘和安在濤的關係,又非常婉轉地暗示李湘說錢一平是省委辦公廳賈萬才的小舅子。安在濤這個副廳級幹部不好惹,但在李向陽等報社領導心裡,賈萬才這個省委辦公廳的資深副主任更不好惹。

李向陽的意思很明顯,讓李湘跟安在濤溝通一下,挑明錢一平的關係……最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事,讓安在濤和賈萬才兩人自己解決去。

安在濤淡淡一笑,「我明白了,李湘,你們領導是不是知道我們兩個是同事和好朋友,就想讓你勸勸我,看在賈萬才的面上……不了了之?」

李湘歎了口氣,「安在濤,可惜我只是一個中層,我……」

「這與你無關,李湘你不用管了。」安在濤慢慢放下手裡的茶杯,「抽空出來,咱們一起吃個飯吧,嗯,等我忙過這一陣,就給你電話!」

又在電話裡跟李湘扯了一陣,然後安在濤這才掛了電話。

安在濤起身站在了窗前,望著南郊賓館前面的那條新建的經緯路,視線一路擴散出去,直到模糊看不清的邊界。他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冷厲,越來越毅然決然。

錢一平是賈萬才的小舅子不是問題。問題在於,他在今天這種公開的場合下,居心叵測地挑起了事端,以一個記者的身份向安在濤副廳級幹部的形象和權威進行了赤裸裸的挑釁。而很顯然,這基本上是出於賈萬才的挑撥,否則錢一平就算是膽子再大也不敢。

如果錢一平是純粹的無知者無畏,安在濤當然不會與他計較什麼;但錢一平分明就是賈萬才用來向自己公開挑釁的工具,自己又怎麼能保持沉默?!

安在濤冷哼了一聲。他從來不願意惹事,但卻絕不怕事。既然你賈萬才想要玩,那麼,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霍然轉過身來,安在濤大步走到了房間門口,喊了一聲,「楊華,張琳琳!」

楊華和張琳琳正在房間裡小聲討論著今天的新聞發佈會,突然聽到安在濤喊,就趕緊跑出房間來,向安在濤笑笑,「安主任,您找我們?」

安在濤面無表情地轉身進屋,「進來說。」

兩女心裡似乎是猜到了什麼,就都恭謹地進了屋,坐在沙發上,默默地等待著安在濤的吩咐。

沉吟了一下,安在濤笑笑,「楊主任,今天的新聞發佈會你也參加了,東山日報記者錢一平的行為嚴重違反新聞紀律……猜疑我個人事小,影射省委和非典工作事大,決不能就此姑息!如果這種歪風邪氣不狠狠剎住,將來我們的工作就很難再開展!」

「這樣,楊主任,你馬上跟《房山日報》社總編室聯繫,向他們報社領導口頭轉達我本人的意思;同時,張琳琳,你立即起草一份公函,以省委非典督導辦和省政府非典新聞辦的名義,向《東山日報》社發出公開質詢……措辭一定要嚴肅嚴厲!」

安在濤擺了擺手,「你們馬上去辦,有事隨時向我匯報。」

第484章 老奸巨猾

感覺到安在濤內心若有若無的憤怒情緒,楊華和張琳琳兩人不敢怠慢,趕緊點頭應是,「安主任,我們這就去辦。」

「去吧。」安在濤擺了擺手。

兩女不敢再說什麼,悄然躡手躡腳地就走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張琳琳彭地一聲關好門,手扶胸口長出了一口氣,「楊主任,你看看,我就說了,安主任這麼大的領導,怎麼會就這麼算了……」

楊華歎息一聲,瞪了張琳琳一眼,「別扯了,領導的事情咱們背後不要議論!抓緊幹活,你馬上去寫材料,就按照安主任說的,以省委非典督導辦和省政府非典新聞辦的雙重名義,向《東山日報》社發出質詢公函,措辭一定要嚴厲嚴肅!」

「奧。」張琳琳哦了一聲,立即坐在嶄新的筆記本電腦跟前,開始寫材料。

而楊華為了不打擾張琳琳寫材料,就去了隔壁孫琦的房間,用督導辦的辦公電話撥通了《東山日報》社總編辦的電話。(在本書最前面的媒體部分章節中,老魚已經解釋過,報社的總編辦或者總編室就相當於行政企事業單位的辦公室)

東山日報社是廳級單位,報社的總編辦是二級部門,自然就是處級單位。當然,此廳級非彼廳級,此處級也非彼處級,聽說是省委辦公廳辦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楊華打電話過來,東山日報的編辦主任張毅不敢怠慢,趕緊從辦事員小馬手裡接過電話,笑道,「楊主任,我是東山日報社編辦主任張毅,請問……」

「張主任,過多的話我也不多說了,今天上午的新聞發佈會上,你們報社的記者錢一平……」楊華匆匆把事情的經過簡單複述一遍,其實她也知道這事兒恐怕早就不是秘密了,但還是公事公辦說了一遍。

聽楊華說起這事兒,張毅尷尬地搓了搓手,他只能呵呵笑著,沒說什麼。報社的領導對此事都保持著緘默的態度,他一個報社的中層幹部,還能說什麼,又敢說什麼?

「事情的大體經過就是這樣。我現在鄭重向貴報社轉達我們督導辦的意思:我們督導辦認為,在這一次的非典防治信息新聞發佈會上,貴報記者錢一平惡意捏造謠言挑起事端,誹謗省委辦公廳領導甚至省委領導,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性質非常嚴重……接下來,省委防治非典工作督導辦公室和省政府防治非典工作新聞辦公室將聯合向貴報社發函質詢……」

楊華沉聲道,「在適當的時候,我們將向省委和省政府領導做匯報!」

這頂大帽子扣得,張毅聽了心裡倒吸一口涼氣。

……

……

《東山日報》社編辦主任張毅有些為難地將督導辦和新聞辦聯合發來的質詢公函放在了社長兼總編董其昌的辦公桌上,然後又小聲將楊華措辭嚴厲的「質詢」複述了一遍,就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指示。

董其昌不僅是東山日報社社長,還兼任東山省委宣傳部副部長,也是正廳級幹部。但他這個分管意識形態主抓黨報媒體的廳級幹部,手裡的權力或者是政治地位,與省委辦公廳和非典督導辦相比,那可就差得太遠。

別看安在濤的級別比他低半格,但他卻是省委領導看重的紅人,又是省委辦公廳的副主任,屬於在省委主要領導身邊工作的心腹力量,董其昌也不敢得罪。或者說,沒有必要得罪,犯不上。

錢一平搞出來的事端,董其昌剛剛知曉。他心裡很明白,這種事情如果處理不好,讓安在濤名正言順地鬧大、挑到省委領導那裡,自己這個社長難辭其咎,必將接受處分甚至是處理。

這種事情說大可大,可以無限上綱上線;但說小也小——當然,除非安在濤保持沉默同意就此不了了之。

董其昌沉吟了一下,擺了擺手,「小張,去把李向陽叫來。」

張毅匆匆而去,不多時就把副總編李向陽給叫到了董其昌的辦公室。李向陽笑道,「董部長,找我?」

董其昌也沒有說什麼,就沉著臉將桌上督導辦和新聞辦聯合發來的公函遞給了李向陽,「向陽同志,你看看這個,看完咱們再說。」

看完,李向陽大吃一驚,低低道,「董部長……看來,這安在濤是不準備給賈萬才留面子了……董部長,您看這事兒該怎麼處理?」

董其昌憤憤地揮了揮手,「這事情很明顯了,錢一平這小子是受了賈萬才的攛掇,否則他哪裡來的這麼大膽子……這是賈萬才利用我們報社向安在濤發難,而安在濤毫不畏懼立即展開反攻,倒是把我們當成了出氣包了。奶奶的!」

李向陽苦笑一聲,「董部長,可安在濤畢竟站在理上——」

董其昌擺了擺手,「向陽,我們要趕緊把這火藥包給推出去。這樣,報社馬上出一個文件,讓錢一平停職接受審查。同時,你和編辦的張毅代表報社黨委和編委會,去南郊賓館向安在濤表示正式道歉。」

「先試探一下吧。」董其昌長出了一口氣,「你馬上去,態度要誠懇一些。」

李向陽心裡暗罵,但嘴上卻不敢說什麼,點點頭,就跟張毅離開了董其昌的辦公室。

見兩人都走了,董其昌臉上的陰沉之色略微緩解了一下,他想了想,最終還是抓起電話來撥通了賈萬才的手機號。

賈萬才接起電話來,呵呵笑著,「老董,你好啊。好久不見了,這兩天我正在想,什麼時候約你一起去東山水庫區釣釣魚玩兩天。」

董其昌和賈萬才是老熟人了,最早的時候,兩人都在宣傳部,屬於一個科室裡出來的老同事老朋友了,所以賈萬才與董其昌之間很熟悉,相互也都有相當程度的瞭解,過從也比較密切。

董其昌心裡咒罵了一聲,但嘴上卻笑道,「我說萬才啊,你老小子最近在忙些啥哩?是不是忙著接周秘書長的班了?」

董其昌不動聲色地試探了一句。

賈萬才先是一怔,旋即又笑笑,「老董啊,咱們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瞞你了,周秘書長明年可能是真的要上,按理說,辦公廳主任兼省委副秘書長的位子是非我莫屬了,呵呵,但是事情還沒有定下來,誰也說不準。」

賈萬才雖然口頭上這麼說,但其實話語間並沒有多少底氣。以董其昌這麼多年對他的瞭解,心裡旋即一動,明白自己的猜測怕是八成是真的:看起來,省委主要領導突然提拔安在濤到省委辦公廳來,連番委以重任,擺明了是要扶植安在濤做周烈的接班人了。

想到這裡,董其昌就暗暗打定了注意。他竟然沒有跟賈萬才提起錢一平的事情,更沒有說安在濤方面提交的強烈抗議,只是跟賈萬才又互相閒扯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當然,在賈萬才心裡,董其昌此刻打電話給他,無非是暗示他:錢一平的事情我給你壓住了,你可要把這份情記在心裡!

但實際上……賈萬才萬萬沒有想到,在董其昌的心裡,他已經成為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

與賈萬才不同,董其昌有著極其敏銳的政治敏感性。安在濤以如此年輕的年紀坐上副廳級的高位,而且是如此重要的實職崗位,就算是不能接周烈的班,將來也肯定前途無量。早幾年,董其昌早就聽組織部的人說,房山有一個省管的縣處級幹部,是中組部重點培養的列入了紅色接班人序列的後備幹部。

所以,在確定賈萬才「接班」無望的基礎上,董其昌終歸還是拿定了主意。在這件事情上,哪怕是因此得罪了賈萬才這個老朋友,也絕對不跟安在濤把關係搞僵。

什麼叫老奸巨猾,這就叫老奸巨猾。同時也說明,官場之中只有利益,沒有真正的朋友。沒有利益糾葛,大家都是朋友,但一旦涉及個人利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層次越高,越是如此。

……

李向陽帶著張毅出了董其昌的辦公室,沒有立即去南郊賓館的督導辦所在地向安在濤道歉,而是猶豫了一下,把報社新聞中心主任李湘給找了來。

李湘是安在濤通過關係調入東山日報的,而且還給李湘解決了編製問題(事業編),李湘現在也是受東山報業集團黨委管理的縣處級幹部,從組織程序和編製身份來說,跟地方黨委組織部管控的處級幹部是一致的。

加上知道李湘跟安在濤原先都在濱海晨報工作,所以李向陽知道李湘跟安在濤是很好的朋友。

李湘匆匆進門,「李總,您找我?」

「李主任,請坐。」李向陽笑道,「來,坐下談。」

李湘有些狐疑地坐在李向陽辦公室寬大的真皮沙發上,恭謹地笑了笑,「領導有啥吩咐就直接說吧,這樣搞的俺心裡也忐忑不安的……」

李向陽苦笑一聲,將手裡安在濤讓人給報社發來的公函遞了過去,「李主任,這事情鬧大了……董部長的意思是讓我來處理這事兒。呵呵,我知道李主任跟安主任是老同事、老朋友了,你看看,你能不能去跟安主任溝通一下……」

第485章 一石二鳥

李湘暗暗皺了皺眉,「李總,剛才其實我已經跟安在濤通過電話了……但是,您也知道,錢一平這般在公開的場合下惡意挑起事端,事關非典工作和領導幹部的形象,而這種流言蜚語對於安在濤的負面影響也很大,人家這會兒正生氣著呢,我勸也沒用。」

李向陽歎了口氣,「我知道。可是呢,這事兒報社領導也難辦。這錢一平是省委辦公廳賈萬才的小舅子……李湘,發生了這種事,你也該明白,肯定是別有內情——說白了,錢一平和我們報社都是被人家利用的角色,你明白嗎?」

李湘笑了笑,她又不是小孩子,這其中的關節早就揣摩得一清二楚。

「李總,不管咱們說,錢一平的行為都是職務行為,報社總是要給人家一個說法的。」

李向陽點了點頭,「所以,我想先讓你跟安主任溝通一下……這樣吧,李湘,你先去打個電話說下,一會我們三個,你、我、還有編辦的張毅,去南郊賓館給安主任道個歉,爭取把這事兒給抹平了吧。董部長指示過了,要我們代表報社去向督導辦和新聞辦的同志們道歉!」

……

……

下午2點,安在濤帶著楊華和張琳琳站在南郊賓館的院中,眼望著一輛黑色的奧迪車慢慢開進來,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如果不是看在李湘的面子上,他根本就不會出來迎接《東山日報》的副總編李向陽一行。甚至,都不會親自出面接待他們。

車門打開,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張毅先跳下車來,然後去打開後面的車門,坐在後排座上的李向陽和李湘一左一右下車來。李湘打頭,領著李向陽向安在濤等人所站立的方向大步走過來。

楊華本想迎上前幾步,但瞥眼間卻見安在濤站在那裡紋絲不動,就趕緊又收回了腳步,老老實實地站在了那裡。

李湘笑著介紹道,「李總,這位就是安主任!安主任,這是我們報社的李總!」

李向陽笑瞇瞇地伸出手去,微微打量著安在濤,「安主任,久仰大名了,今日一見果然是精明強幹年輕有為啊!」

安在濤笑笑,跟李向陽握了握手,「歡迎李總,樓上說話吧。」

安在濤的態度並不是很熱情,李向陽心知肚明,如果不是看在李湘的面上,這個年輕氣盛位高權重的省委辦公廳副主任、省委非典督導辦領導,肯定不會買自己這個媒體副總編的帳。

同樣是副廳級,但李向陽與安在濤的政治地位和權力含量,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眾人直接去了南郊賓館的會議室(目前供督導辦專項使用),分賓主坐下。張琳琳趕緊給李向陽一行人倒上茶水,正要退出會議室,卻見楊華向她使了個眼色,然後就會意地坐在了楊華的身邊。

「安主任,實在是不好意思,出了這種事情,我們報社感到非常抱歉和遺憾。在來之前,我們董部長囑咐我,一定要當面向安主任和督導辦同志們表示最誠摯的歉意!」見氣氛尷尬,李向陽也沒有辦法,就直接說出了來意。

「錢一平的行為違反了新聞紀律和職業道德,也違反了我們報社的規章制度,所以,報社經過研究決定,目前已經勒令錢一平停職接受審查……對於他的事情,報社一定會一查到底!」

「受報社黨委和報社主要領導的委託,我們三人代表東山日報社向安主任以及督導辦的同志們道歉!」李向陽說到這裡,笑了笑,「請安主任見諒!」

安在濤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擺了擺手,「李總,說實話,道歉不道歉的,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在省裡非典防治的新聞發佈會上,作為黨報記者,錢一平惡意攻擊工作在非典一線的黨員領導幹部,居心為何?目的是什麼?我認為必須要查查。第二,我個人遭遇流言蜚語不要緊,要緊的是,省委省政府的形象不容侵犯!還有,龍騰石油集團向省裡捐贈1000萬的藥品和醫療設備,但卻被貴報記者當眾惡指為作秀……其心可誅!」

「這些負面影響如何消除?時值非典時期,如果此事見諸媒體報道,會不會讓人民群眾對黨員領導幹部和黨委政府產生懷疑和不信任?」安在濤沉聲道,聲音變得非常憤怒。

安在濤的神情表現得很憤怒。最起碼,在李向陽和張毅、楊華和張琳琳這四人看來,他似乎已經義憤填膺難以自制了。但作為熟悉他性情和做人做事風格的李湘,卻心裡暗暗搖頭,知道安在濤這多半是裝出來的,是做給李向陽看的。

安在濤是一個喜怒並不輕易形於色的人,如果他怒形於色,基本上都是偽裝的,但配合上他不到30歲的年紀和年輕俊朗的外表,很多人都會被他的偽裝欺騙。

年輕人總是易怒和衝動的,再沉穩的年輕人,也有發怒的時候。這是普遍真理,但卻並不適應重生者安在濤。

「安主任,抽煙,抽煙!」李向陽尷尬地搓了搓手,藉著掏煙敬煙的動作,化解了這片刻的難堪。

「呵呵,安主任請息怒,我們一定嚴肅處理,嚴肅處理!」

安在濤淡漠地一笑,「我有三個要求。第一,嚴懲處理錢一平。他說從網上看到『有人造謠說龍騰石油捐款給省裡是為了給我安在濤鋪路作秀』,但這些言論何在?讓他給我找出來!純屬無中生有造謠生事!我準備提交給公安部門,要追究他的法律責任!」

安在濤的第一個條件說完,李向陽和張毅對視一眼,面面相覷苦笑不已。但他們也明白,作為省委辦公廳副主任以及時下負責非典工作督導的副廳級領導幹部,如果安在濤鐵了心要追究錢一平的「責任」,錢一平肯定是會吃不了兜著走。

「第二,貴報負責協調聯繫各大媒體,杜絕一切容易引起輿論非議的負面報道,今天的事情如果讓個別媒體通報出去,怎麼得了?全省正處在非典防治的關鍵時刻,這種動搖民心和蠱惑人心的報道出現,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我想李總應該比我更清楚!」

「第三,貴報必須要在三天之中召開一個發佈會,公佈此事的調查結果,澄清事實。」

安在濤冷笑一聲,「這是我的底線,我自認為,這三個要求合情合理合法,並不過分——」

見李向陽似有「反駁」的意思,安在濤立即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這事兒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我絕不讓步!」

「如果貴報不能答應,那麼,我只有立即向省委領導做專題匯報,同時向省公安廳報案並向法院提起訴訟,追究錢一平和貴報的法律責任!」

安在濤的手猛然一揮,在半空中定格起來,而臉上的神色也在瞬間變得凝重冷厲,「時間緊急,李總請盡快給我一個答覆。」

說完,安在濤笑了笑,「我回房間等,李總現在可以向董部長請示一下。」

說完,安在濤帶著楊華和張琳琳揚長而去。

……

……

李向陽的面色有些發白,安在濤的這三個要求不能說過分,但也不能說不過分。

嚴懲錢一平,或者可以做到;跟其他媒體聯繫溝通,避免今天「錢一平鬧劇」被其他媒體和其他記者有意起哄寫成報道見報炒作,也不難做到。

最難也是李向陽覺得董其昌根本就不可能接受的是,召開新聞發佈會當面公開道歉澄清事實。這樣一來,不僅省委機關報的顏面掃地,作為報社領導的董其昌面上也很難看。

怎麼辦?這是董其昌交給自己的工作,如果……李向陽心頭一陣煩躁,恨恨地在會議室的桌子上錘了一拳。

「李總,這人也太……」編辦主任張毅皺了皺眉,小聲道,「他這樣是不是也太過分了?」

李向陽面色陰沉,也沒搭理張毅,而是轉頭望向了李湘,沉聲道,「李湘,你去找找他再談談,看看能不能緩和一下——我這邊,馬上向董部長匯報!」

李湘哦了一聲,起身離去。

安在濤房間的門敞開著,李湘走到近前,輕輕扣了扣門,發出嘟嘟的聲響。安在濤見是她,朗聲一笑,「來,李湘,進來。」

見他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的,李湘撇了撇嘴順手關緊了門,「安在濤,我發覺你現在是越來越虛偽,越來越會表演了……你哪裡是一個黨員領導幹部,都快跟上影視演員了。就你剛才那樣……演技真高!」

安在濤搖了搖頭,順手從一側取過一聽可樂來遞給了李湘,「李湘,你認為我是在演戲?不,不,真作假來假亦真,你們那個錢一平這麼信口雌黃惡意造謠,給我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如果不趕緊澄清,一旦事情被外地媒體或者香港媒體炒作起來,我將會很被動!甚至,我的官聲就毀了!」

「所以,在這件事情上,我絲毫不能讓步!」安在濤苦笑道,「李湘,你不知道,在官場上,這樣的謠言甚至能毀滅了一個人的政治生命!」

「而且,你可以想想看,錢一平之所以這麼做,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搞我,如果我不反應一下,豈不是讓人家很失望?」安在濤冷笑起來。

「安在濤……」李湘想起這茬兒,就擔憂地望著他,「那個省委辦公廳的副主任賈萬才……是怎麼回事啊?你們這些官場中人,整天爭權奪利的,搞不懂!你可要小心一些,別被人家給坑了!……他怎麼作出這麼弱智的事情,好歹是個省委機關幹部,他難道不知如果你反擊起來,他會很難堪嗎?」

「他一點都不傻,他很聰明,他是聰明的過頭了。」安在濤淡淡笑著,「他吃準了我一定會息事寧人,畢竟我剛來省委辦公廳,還沒有真正站住腳!他這是故意向我示威來了,但是我怎麼可能怕他?笑話!」

「既然如此,我倒是非要較真一次,看看他怎麼收場!」

……

安在濤這邊跟李湘說話的功夫,李向陽跟董其昌通上了電話。董其昌聽了李向陽轉告的安在濤的三個要求,沉默了好半天,良久才淡淡道,「你在督導辦等會,向陽同志,我馬上給安主任打一個電話溝通一下。」

安在濤的房門被敲響,信息組負責接聽熱線電話的孫琦跑了來,喊道,「安主任,您的電話!」

安在濤正在跟李湘說話,突然聽說有自己電話,心頭一動,就向李湘示意稍等,然後就大步走到了孫琦的房間接起了電話。

果然是東山日報社的社長總編兼東山省委宣傳部副部長董其昌。董其昌沒有安在濤的確切聯繫方式,就直接將電話打到了督導辦公佈的熱線上。

「喂,你好,我是安在濤。」

安在濤溫和而淡定中帶有一絲淡漠味道的聲音傳入董其昌的耳朵,董其昌笑了笑,「安主任你好,我是東山日報社的董其昌。」

安在濤心裡暗暗冷笑,嘴上卻哦了一聲,「你好,董部長。」

「安主任,你看是這樣……錢一平呢,我們一定會嚴肅處理,但換個角度看,他終歸是年輕記者,雖然犯了錯,但我們這些做領導幹部的,還是要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嘛!是不是這樣?」董其昌笑道,「跟其他的媒體聯繫,這個也是應該的,我這就讓人聯繫其他媒體,一定盡最大可能避免將此事擴散出去,請安主任放心!但安主任也多少體諒一下吧,我們畢竟是省委機關報,如果為了這事兒召開新聞發佈會……也是會影響省委領導形象的嘛!呵呵!」

「咱們來日方長,安主任給我老董一個面子,如何?」

第486章 打蛇打七寸

「咱們來日方長,安主任可否給俺老董一個面子?」

董其昌笑道,聲音非常柔和,雖然沒有直接開口「懇求」,但話語間卻已經流露出某種懇求的味道了。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

董其昌是省委機關報的一把手,又是省委宣傳部的副部長,可謂是東山省媒體行業的大佬級人物,自己似乎沒有必要跟他鬥成死敵——凡事留上一分餘地,將來自己終歸還是要回地方上去,在地方工作總是離不了媒體支持的……也罷,就給他一個面子!

安在濤笑笑,「董部長客氣了。董部長親自打電話過來,我咋說也不敢不給領導面子。行,董部長,開會公開澄清的事兒就算了……但是我個人覺得,這樣一個無組織無紀律居心叵測的記者,已經不適合繼續從事新聞工作了!」

董其昌心頭一鬆就又暗暗一歎。安在濤肯給他留面子,這讓他心裡高興,終歸沒有因此跟安在濤鬧成「敵人」;但安在濤的讓步卻又極其有限——安在濤堅持不肯放過錢一平,這意味著他要逼著自己跟賈萬才徹底「翻臉」。

董其昌沉吟著沒有立即回話,安在濤卻淡淡一笑,「既然領導都開口了,我也就不再那麼斤斤計較了——至於錢一平,如果咱們報社能處理得好,我也就沒有必要再去經過司法程序了嘛,呵呵!」

董其昌聞言心裡猶如被針刺了一般,有些痛感。

安在濤也沒有催促,只是站在那裡握著電話聽筒淡淡地笑著,也沒有說話。兩人都保持著詭異無言的沉默,足足有數十秒。

良久,董其昌才笑了笑,「好的,安主任,你的情分我記下了。嗯,錢一平的事情,我們報社會嚴肅處理,處理結果,報社黨委會上報省委宣傳部並通報給安主任。」

安在濤笑了笑,「好的,感謝董部長的理解,我靜靜等候董部長的好消息。」

說完,兩人又若無其事地互相說了一些官場上的「套話」,各自熟悉和加深了一下印象,同時發出有空時約對方吃飯的空頭承諾,然後才笑著掛了電話。

……

……

安在濤慢慢向會議室走去,李湘已經提前回去。等安在濤帶著楊華和張琳琳走到會議室門口的時候,李向陽帶著張毅和李湘正好走出來,眾人相聚在會議室門口。

「安主任,我們這就回去了,我們董部長說了,回去馬上開會研究錢一平的事情……」李向陽主動伸手跟安在濤握手,然後深深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神色平靜溫和的青年,心裡卻不由自主地冒起一股子冷氣。

這個年輕的副廳級幹部是怎樣的一個人啊……李向陽此刻卻突然怔住了,覺得自己竟然找不到一個詞來形容面前的安在濤。

「李總,慢走啊——你看看,要不是非典期間,怎麼說也得留李總你們吃頓飯……」安在濤若無其事地笑著,跟李向陽寒暄著,一直帶著楊華和張琳琳,一路將李向陽三人送下樓,然後跟三人揮手告別。

……

……

孫琦剛上了趟廁所換了一片衛生護墊,因為這工作忙給鬧得,她的「月事」提前三四天就來了,好在她早有準備,備足了衛生巾。

剛從廁所裡出來,電話鈴聲就驟然響起。

孫琦不敢怠慢,一個箭步竄過去抓起電話,「你好,省委非典工作督導辦——」

「你好。我好幾天之前,曾經向你們舉報過黑口罩的問題……」電話裡響起一個低沉的男聲,孫琦立即就想了起來,正是那天打電話來舉報並把她給當場氣哭的那個神秘男人。

孫琦面色一變,但口中卻很沉靜地說著,「哦,謝謝您的舉報。當天,接到您的舉報後,我們就將您的舉報轉給了省工商局和省質監局,當天晚上,天南市工商和質檢部門就聯合展開行動,對您所舉報的黑口罩進行專項執法……根據工商和質監部門給我們的反饋情況來看,目前省裡的黑口罩基本上已經退出了市場……」

電話那頭,那人冷笑著,「忽悠,真是忽悠,繼續忽悠吧……」

孫琦聽這人陰陽怪氣地,立即就氣不打一處來,但就在她即將發作的時候,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就又壓下了火氣,耐著性子低低道,「省工商和質檢部門給我們的反饋情況就是這樣。如果您還有什麼問題或者想要舉報,請您直言……」

「好了,不跟你們扯淡了,但是我還是要舉報。你們好歹是省委督導辦,抓緊時間給老百姓做點實事吧。非典期間,這些爛人為了錢連人性都不要了……我所舉報的那家生產黑口罩的小廠子,現在正在緊張地大批量的往外出貨,可你們卻說他們的產品沒有了市場,這不是很可笑嗎?」

那人沉聲道,「我現在給你們提供廠家的詳細地址,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房山市良山區棋王鄉張一村。」

說完,那人就當機立斷地立即扣掉了電話。孫琦仔細看了看他的來電顯示,見是一個移動手機號碼。

安在濤和楊華以及張琳琳說笑著上樓來,迎面遇到孫琦,孫琦匆匆道,「安主任,又接到上次舉報黑口罩那人的舉報電話,他給我們提供了那家黑口罩工廠的具體地址,同時還說那家工廠目前正在緊張地大批量出貨,這說明他們的產品還是很有市場……安主任,我們是……?」

安在濤一邊往房間走,一邊沉吟著,突然他回頭來望著楊華,笑道,「楊主任,你覺得呢?」

楊華微笑著望著安在濤,心裡卻在飛速地揣摩著安在濤的真正心思,想了想,她小聲道,「安主任,如果實在不行,我們可以藉著這個機會下去督察一下,我覺得我們也總不能老是呆在辦公地點上收材料聽匯報,適當的時候,也要下去看看,將來寫工作總結的時候,也好寫嘛,呵呵。」

安在濤點點頭,「嗯,楊主任說的有道理,我們是該下去轉一轉了。楊主任,你吩咐下去,明天一早,咱們就去房山走一趟!讓督察組的同志們準備一下,同時琳琳也隨行吧,順便帶上我們的攝像機,我們也留點資料。」

「好的,安主任,我這就去安排。」楊華點點頭。

安在濤大步前行,又道,「孫琦,你回撥電話,跟舉報的群眾聯繫一下,看看讓他能不能給我們提供更加全面的信息。」

……

東山日報社大廈,11樓。

東山日報社社長兼總編董其昌的辦公室很大,是四間普通辦公室打通裝修起來的接近有70個平米的豪華大辦公室。整個11層樓的左邊走廊,就只有他一個人在辦公。

一個人佔了半邊走廊,你說這辦公室大不大?

錢一平心裡有些驚慌,匆匆出了電梯,就向董其昌的辦公室方向小跑過來。但快到門口時就慢慢放緩腳步,面色有些蒼白。

他也不是一個沒腦子的人,終歸還是一個文字記者,吃媒體飯的,智商總不能太低。反過來,智商太低也吃不了這碗飯。

只是在他姐夫賈萬才的攛掇下,他一時頭腦發熱,就公開在新聞發佈會上向安在濤發難了——按照賈萬才前一天的授意,當然,也有臨場的發揮。

完了之後,他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因為他是省委辦公廳副主任賈萬才的小舅子。而且,賈萬才不僅答應他要把他調入省委辦公廳,還說這事兒已經跟董其昌打好了招呼,不需要他擔心什麼。

對於賈萬才的許諾,錢一平沒有理由懷疑。一來,終歸是親戚,姐夫還能騙小舅子?二來賈萬才跟董其昌的關係很好,這是省裡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而這些年,錢一平在東山日報給下面的很多企業做形象軟文,可是撈了不少錢,拿了不少好處費。如果沒有董其昌罩著,他焉能如此!

雖然他不是東山日報的中層幹部,但卻比中層還要牛逼,沒有人敢得罪他。他在報社的工作,既有油水又非常逍遙自在,儘管他的業務水平相對較差,但這並不能妨礙他成為報社的「骨幹記者」,上上下下都頗給他幾分面子。

但這一回,他卻突然感到,自己要栽了。這一回,他似乎是上了賈萬才的賊船,想下而不能。

剛才,李向陽代表報社黨委跟他進行組織談話,正式宣佈報社對他的處理決定:將他的行為定性為「嚴重違反新聞紀律和職業道德,捏造事實,嚴重損害了省委辦公廳領導的名譽和省委機關形象,影響非典工作,涉嫌誹謗影射……」,讓錢一平先停止接受審查,究竟如何處理他,說還要等待明天的黨委會研究。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錢一平立即就慌了神。他不是傻瓜,報社如此興師動眾地給他扣帽子,只能說明了一個問題:安在濤給報社施壓,而報社扛不住壓力。在這其中,他姐夫賈萬才的庇護不好使了。

這頂帽子如果做實,錢一平說不定還有牢獄之災。一念及此,他就心神恍惚頭冒冷汗雙腿發軟,恐懼萬分。正要溜出去給賈萬才打電話,卻被通知說董其昌專門找他談話,以為事有轉機,就趕緊過來。

站在董其昌的辦公室門口定了定神,然後錢一平就滿臉堆笑地敲門走了進去,「董部長,您找我?」

錢一平小心翼翼地注視著董其昌的臉色,見他神色陰沉眉頭深鎖,心裡就涼了半截,剛剛燃起的那一星半點的希望之火就又被活活給澆滅了。

「董部長……」

「錢一平,向陽同志已經代表報社黨委和編委會,針對你的問題跟你進行了組織談話。現在我找你來呢,主要是想要提醒你幾句。」董其昌擺了擺手,「你的問題很嚴重,報社黨委正在查處之中,具體會怎麼處理你,還要看調查的結果。」

「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你的行為已經引起了省委領導的高度注視。如果不是報社領導積極做工作,省委辦公廳就已經向警方報案,對你採取行動了……」董其昌淡淡的掃了臉色煞白的錢一平一眼,歎息一聲,「你這個同志,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頭腦發熱——行了,現在後悔也晚了,要正確認識問題,認真反省問題,爭取組織上對你的寬大處理。」

「去吧。」董其昌起身向外走去,「我還有個會要開,你先回去反思反思。」

……

……

錢一平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報社大廈,也忘記了開車,出門打的直接去了省委辦公廳找上了賈萬才。路上,他已經給賈萬才打了好幾個電話過去,但賈萬才都沒有接。

賈萬才正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迷瞪著,中午跟天南市委組織部的幾個人去天南郊區的一個水庫釣魚吃飯,喝了一瓶白酒,回來就趁著酒意掛掉手機,關緊房門,躺在沙發上睡起。

突然一陣密集的敲門聲驟然響起,驚醒了賈萬才的好夢。他不滿地睜開眼睛,躺在沙發上沉聲喊道,「誰?」

錢一平心裡早就火急火燎的,一直沒有打通賈萬才的電話,好不容易聽到賈萬才的聲音,他心裡就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他姐夫始終還是在省委辦公廳副主任的位子上坐著,這麼屁股大的點事情,賈萬才怎麼還能保不住他?

況且,這事兒本就屬於他的暗中授意。

「是我,姐夫。」錢一平匆匆回道。

賈萬才一怔,起身去開了門,不滿地掃了錢一平一眼,壓低聲音道,「一平,你怎麼跑我這裡來了?你下午不用上班嗎?」

聞到賈萬才辦公室裡滿是酒味,錢一平皺了皺眉。但此時此刻,他也顧不上這些了,目前,他也就只有指望賈萬才這個大救星了。

「姐夫,我被報社停職了……不但被停職,還被扣上了一頂政治大帽子。」錢一平急匆匆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賈萬才的肩膀暗暗顫抖了一下,臉色驟變。他陰沉著臉沉吟了一會,擺擺手,「一平,你先回家等我的消息,我問問情況再說。」

「姐夫!我……」錢一平心裡不踏實,怎麼肯就這麼離去。

賈萬才心裡煩躁,怒聲道,「讓你回去就回去,一天到晚地就不讓人省心!」

錢一平心裡本來就堵著一肚子火,再加上心裡驚惶不安壓力很大。本想從賈萬才這裡找找「安慰」,卻不料賈萬才是這種態度——想起自己是上了賈萬才的賊船才淪落到如今的境地,他心裡的火氣立即熊熊燃燒爆炸起來,再也按捺不住。

錢一平憤怒地喊了起來,「你嚷嚷誰來?誰不讓人省心了?到底是誰讓我這樣做的?不是你賈萬才賈主任嗎?好,賈萬才,咱們就走著瞧,老子就豁出去了,老子這就去省紀委坦白,就說是你賈主任攛掇我這麼幹的!」

「我一個小小的記者,我怕啥?!」錢一平也頗有幾分不要臉的流氓氣概,腳下一踢,就揣在了賈萬才寬大辦公桌身的邊緣處,發出悶地一聲響。

錢一平也豁出去了,臉色漲紅著一把把賈萬才辦公室的門打開,喊道,「來,咱們就好好說道說道!老子還就不信邪了!」

賈萬才似是沒有料到自己的小舅子反應如此激烈,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見他鬧將起來,嚇了一跳,趕緊去關緊門,沉聲道,「好了,你的事情我肯定解決,你先回去!你嚷嚷什麼?先回去,一會我讓你姐給你電話!」

破罐子破摔的心態一旦產生,錢一平心裡的恐懼感倒是消退了不少。他嘟嘟囔囔罵罵咧咧地甩門而去,倒是把賈萬才恨得牙癢癢,只是也無可奈何。

錢一平走後,賈萬才默默地坐在那裡,梳理著亂糟糟的頭緒。突然,他抓起電話來就給董其昌打了過去,電話只響了一聲,便被對方接起,而似乎是因為對方等他這個電話很久了的樣子。

「老董……」賈萬才的聲音有些陰沉,「咱們也是十多年的老朋友、老夥計了,一起從一個科室裡起來,這麼些年不能說風雨同舟,也算是很知己很知心了。人都是感情動物,我相信你老董也不例外……好了,你什麼話都不要解釋,我也不想聽,我就想聽你老董說一句實話,大實話,坦誠的話: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董其昌沒有想到賈萬才會這樣直截了當,他心裡冷笑著,口中卻很淡然,「呵呵,老賈,如果不是看在咱們是老朋友的面上,錢一平的問題我就不會暫時先壓下來了……你自己做了什麼,錢一平做了什麼,想必你自己比我更清楚。」

「站在你的立場上,你的做法或許沒有錯。但是,老賈,請恕我直言,你最大的錯誤在於,在一個錯誤的時機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敵人!」

「老賈,不要不服氣……實話實說,你不是那個人的對手。這就是我的大實話,是你想要聽的大實話。別的不說,人家能在四五年的時間裡從副處級陞遷到副廳級,且還是握有實權的、深受省委主要領導看重的實職幹部,這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你從副處到副廳用了13年……這就是差距!」

「很顯然,你是在故意挑釁於他。你認為他不會、也不敢發作出來,你是想要給他一個下馬威。但是你錯了,他不但沒有保持沉默,還要狠狠地反擊你!他站在理上,如果他真的訴諸司法程序,捅到省委領導那裡,不要說你老賈,就算是我董其昌,都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說到這裡,董其昌的聲音緩和了一下,「所以,老夥計,認輸吧,這個時候認輸還不算晚,還能小事化了……如果你執意跟他對著干……」

賈萬才冷笑道,「那又如何?」

董其昌淡淡笑著,「不如何,只是請原諒,我每天早上就不能陪你散步了。」

賈萬才冷笑著,「沒想到你老董是這種人……落井下石還是趁火打劫?」

董其昌沒有生氣,反而是心平氣和地笑了笑,「你老賈就是這點不好,太自以為是太剛愎自用了!過剛則易折,老夥計啊,我最後再勸你幾句……趁著事情還能挽回,主動去跟安在濤說幾句軟和話,這事情可能也就過去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何樂而不為呢?」

賈萬才沉默了一會,冷冷道,「如果我不呢?」

董其昌皺了皺眉,搖搖頭,「老賈,我們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也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領導幹部,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都要穩重一些,不要總是耍小孩子脾氣!」

「我把話撂到前頭。我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如果安在濤還是堅持不撒口,好吧,我老董也就沒有辦法,只能一面嚴肅處理錢一平,一面上報省委宣傳部備案,將此事當做一起新聞事故處理。你可是要想清楚,一旦事情公事公辦,錢一平被開除甚至是被法辦都是小事,省委主要領導要是對你產生了惡感,你……」

……

安在濤明天要帶隊去房山督導非典工作,而孟菊也就決定當天離開天南返回燕京。臨近分別,兩人自然是免不了是一番激情而熱烈的纏綿,安在濤一下班就開車回了自己的房子,與等候在家裡的孟菊擁抱在一起就再也不願分開。

孟菊已經決定要懷孕生子,所以這一段時間兩人的歡好都沒有採取避孕措施。當然,能不能懷上還是一件兩說的事情。不過,安在濤覺得該差不多了,這幾天他天天晚上勤奮耕田,如果再播不下種子,那也就太鬱悶了。

梅開兩度,說不盡的情濃與旖旎。正準備起身洗洗澡,去廚房弄點東西吃,卻聽見門鈴驟然響起。

安在濤住的這所房子是陳家的房子,知道的人也沒有幾個。除了陳近南夫妻之外,也就是楊華和張琳琳知道,這還是安在濤為了預防萬一,一旦出現緊急情況,也好讓下屬們能找上自己而特意告訴的楊華。

安在濤以為來的是楊華和張琳琳等下屬,但正要開門卻又覺得有些不妥,回頭來瞥了孟菊一眼,還沒說什麼,孟菊就已經溫柔地笑著起身低低道,「好了,小濤,你有客人來,我就先去書房裡上上網,一會我在去廚房給你弄吃的。」

見孟菊體貼至如此細微處,安在濤心裡一陣感動,但以兩人的關係,他也不會再說什麼,只是點點頭,待孟菊悄然進了書房關緊門之後,他才掃了一眼客廳,見並沒有孟菊留下的痕跡存在,又去關緊了臥房門,這才定了定神去打開了防盜門。

不過,房門打開之後,出現在面前的這個人讓安在濤微微有些意外:竟然是賈萬才?!

兩人面面相對,一個意外,一個尷尬,在那「對眼」的一瞥間,兩人似乎是還擦出了一抹火花來。

安在濤數秒鐘的功夫就定下神來,望著賈萬才笑笑,「哦?賈主任?真是稀客啊,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呵呵……來請進!」

賈萬才尷尬地低低一笑,跟著安在濤進了屋子,隨意掃了一眼客廳的擺設,然後就跟安在濤寒暄著在客廳裡面對面坐了下去。

安在濤心裡冷笑,默然望著賈萬才不語。他這個時候,如果再猜不出賈萬才的來意,那他就不叫安在濤了。但是,縱然賈萬才來認錯認輸,又能如何?某種意義上說,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除非,安在濤能吃了這回啞巴虧,當一回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雷鋒童鞋。

客廳裡的氣氛有些尷尬。或者說,是有些沉悶。

安在濤在靜靜地等著賈萬才的表演,而賈萬才心裡卻在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即羞憤又無力情緒非常複雜。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向安在濤低頭,絕非是賈萬才之所願,也與他的性格不符。但是,正像是董其昌所說的那樣,縱然是輸給了安在濤,但卻不至於丟更大的人;縱然是失去了繼任辦公廳主任的機會,卻也還是省委辦公廳的副主任,響噹噹的副廳級幹部,再熬上幾年,說不定還能到下面的地市去混個市長之類的崗位幹幹。

但如果讓安在濤將這事兒捅了出去,直接鬧到了省委領導那裡,他賈萬才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一旦在省委領導心裡種下一個不良的印象,他的政治生命就等於是宣告結束了。

一步輸,步步輸;一步錯,步步錯了。

賈萬才下午坐在辦公室裡,是越想越鬱悶越想越煩躁,越想越覺得自己弱智。

他本來想給安在濤這樣一個下馬威,覺得安在濤會隱忍下去。在賈萬才看來,既然安在濤是奔著省委辦公廳主任兼省委副秘書長的位子而來,那麼,他肯定不會在立足未穩的時候跟自己這個資深副主任鬧頂牛,因為這不利於他工作的開展,也不利於他掌控辦公廳的局面。

賈萬才自以為吃準了安在濤,豈不料安在濤本身就是一個官場上的另類,很少按照常理出牌。更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會鐵了心擺出一副跟自己「血戰」到底的架勢。

媽的……這小子太狂妄了……真不是個東西!賈萬才在來的路上,還不斷地在心裡咒罵著。他卻不知,安在濤一來並沒有打譜在省委辦公廳長期呆下去,二來沒有把他這個副主任放在眼裡。

但不來卻不行。終歸還是前途第一,政治生命第一,賈萬才只好忍著羞憤找上門來,準備跟安在濤「溝通」一下,放低姿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

……

「呵呵,賈主任,我還沒有吃晚飯,如果你沒有事情的話,我要出去吃點東西了,肚子裡有些餓了。」安在濤見賈萬才拉不下面子來,心裡冷笑著,起身來準備送客了。

賈萬才面色頓時漲紅起來,他咬了咬牙,「在濤同志,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如果老哥有對不住你的地方,這裡向你道個歉,還望你高抬貴手,放老賈一馬!」

賈萬才的臉紅得跟綢布一樣,他避開了安在濤鋒利而玩味的眼神,心裡的羞憤上升到了一個極點。

安在濤深深地凝望著賈萬才,淡淡一笑,「賈主任,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那麼,咱們就不妨說幾句大實話。我知道賈主任為什麼會視我為仇敵,無非是擔心我搶了你的位置,擋了你進步的道路。」

「這些我不願意談。省委領導有省委領導的安排,作為黨的幹部,我們從踏進官場的第一天開始,學會的第一條就是服從組織安排。」安在濤從茶几上打開煙盒,點上一顆深深吸了一口,吐了一個很有藝術感的煙圈。

煙霧繚繞中,安在濤那張俊朗的面孔越發在賈萬才的面前朦朧起來,也冷酷起來。

「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安在濤目光如刀,「你的這一招不僅太下作,也太弱智。如今你當面來道歉,但是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的是,我這個人視官聲若生命,我絕不會允許個人的名譽遭受任何的構陷!」

「錢一平是黨報記者,在公開的場合下捏造事實,污蔑我的人格和名譽,如果不盡快得到澄清後果不堪設想……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是賈主任,你會怎麼做?」

安在濤冷冷地望著賈萬才,「所以,錢一平必須要犧牲掉,我不主動向省委領導匯報,這就是給賈主任很大的面子了。當然,賈主任如果有辦法將自己撇清開去,那是最好了。想來,既然是賈主任的小舅子,就讓錢一平當一回替罪羊吧。」

安在濤的話字字句句如刀,似是刺入了賈萬才的每一寸肌膚和血脈中,讓他羞憤痛苦到了一個無法忍受的地步。

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省委辦公廳領導,不要說普通幹部,就算是下面的地市級領導,見了他都會主動打個招呼。但在安在濤這麼一個年輕人面前,他的尊嚴和官威卻被安在濤一點點地剝離開去,狠狠地踩在了地上,就像是踩一坨狗屎。

賈萬才的聲音因為激動都變得有些扭曲和抽搐,他猶如餓狼一般紅了眼,手撐著沙發坐墊,嘶嘶道,「安在濤,你別得寸進尺欺人太甚……你這樣,是搞不倒我的,我在省委混了20多年……你剛來就跟我鬧翻了,哼,對你也沒有任何好處!一個張揚狂妄不知內斂的幹部,在省委領導心裡,你也會失分的!」

「我欺人太甚了?呵呵。」安在濤不以為意地輕聲一笑,「誠如賈主任所言,我剛來省委就跟你鬧翻,對我也沒有任何好處……只不過,有些事情你是永遠都想不明白的!」

安在濤朗聲一笑,「請吧,賈主任,抱歉抱歉,我要出去吃飯,要不咱們一起吃點?」

賈萬才肩頭抖顫了一下,起身來憤怒地掃了安在濤一眼,恨恨而去。安在濤站在門口,望著賈萬才匆匆下樓去的背影,嘴角浮起的那一抹冷厲和毅然決然一閃而逝。

以他前世今生豐富的閱歷,不難判斷出,賈萬才這種人要打就要「打死」,不能給他留下任何翻盤的機會——所謂打蛇打七寸,不能優柔寡斷。否則的話,他會給自己製造更多的麻煩。就算是安在濤離開省委辦公廳回了房山,有賈萬才這麼一個「敵人」留在省委辦公廳,後果也可想而知。

所以,賈萬才攛掇錢一平當眾挑釁的一瞬間,安在濤就拿定了主意,對於一頭虎視眈眈的猛虎來說,只有拔掉它的牙齒才能保證自身的安全。

安在濤慢慢關緊防盜門,眼前突然浮現起了省委辦公廳另外一個副主任孟憲章那似笑非笑、似真誠實虛偽的面孔來。

與賈萬才相比,孟憲章明顯顯得更陰險一些,城府更深。但很顯然,他的資歷比賈萬才差上很多,所以只能屈居人後。或者說,是在老老實實蟄伏著等待機會的到來。

「呵呵,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安在濤忍不住笑出聲來,「也許可以好好地下一盤棋玩玩!」

「什麼有意思?」孟菊推開書房的門,疑惑地問道,「剛才那人是誰?就是他指使人在新聞發佈會上造謠的?」

安在濤點了點頭,「這人叫賈萬才,是省委辦公廳副主任,他認為我要來搶了他扶正的機會,所以視我如仇敵……不過,手段嘛,似乎低級了一些。」

「這種人不要理他!小濤,要不要我給李大年打個電話,讓他幫幫你?」孟菊先是急急道,旋即又歎息一聲,「官場險惡,不是算計別人就是被別人算計——小濤,你非要留在這裡做什麼呀,哎!」

安在濤笑笑,「不用了,菊姐,小事情,不要小題大做。人在官場,就要放開心懷,擺正心態,不要把這些當成了負擔……呵呵。」

「領袖不是說了嘛,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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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7章 丟卒保車、突發狀況

錢一平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他姐姐家,即省委辦公廳副主任賈萬才家。他心神不安,回自己家也是六神無主坐臥不寧,不如乾脆直接去姐姐家,等賈萬才的消息。

錢一平心裡其實也很明白,出了這種事情,賈萬才也不太可能置身事外,他只有拚命動用自己的能量把這事兒給擺平,否則的話,如果錢一平出了事情,他早晚也要受牽連。

錢一平的姐姐錢麗,剛下班回家把車往車庫裡停好,關上車庫的門,就見自己唯一的弟弟低頭耷拉角地從小區不遠處走過來,一怔,旋即大聲招呼道,「一平?你怎麼來了?」

錢一平苦笑一聲,「姐,咱們回家再說吧,一言難盡啊!」

錢麗皺了皺眉,還以為是自己弟弟又來找賈萬才「辦事」或者「借錢」,也沒太放在心上,就帶著錢一平上了樓。

開了門,見錢一平坐在自家的客廳上,樣子失魂落魄地,錢麗心頭疑惑,走過去皺眉道,「一平,你今兒個這是怎麼了?遇到啥難事了?還是跟弟妹又吵架了?給姐姐說說!」

錢一平搖了搖頭,匆匆事情的經過給錢麗一說。錢麗吃了一驚,趕緊就給賈萬才打電話,但賈萬才卻一直沒有接她的電話。

「怎麼回事?」錢麗跟錢一平面面相覷,而錢一平心頭就浮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錢麗又把電話打到賈萬才的辦公室,也沒有人接電話,隨後錢麗又將電話打給了賈萬才的司機。但司機卻說,下了班後賈萬才跟他說晚上有場合,自己開車不用他服務了。所以,司機也不知道賈萬才去哪裡了。

姐弟兩個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錢麗不住地撥打電話,而錢一平則在賈家的客廳裡走來走去,煙是一根接著一根的抽個不停。

賈家的客廳裡煙霧繚繞,錢麗咳嗽連連,「一平,你別老抽煙了,都嗆死了!你耐心點等好不好?你姐夫肯定是去找關係托人辦事去了。」

因為下午的事情,錢一平心裡這會兒並不怎麼信任賈萬才了,他冷笑了一聲,「但願如此吧。姐,我可跟你們說,這事兒可完全是賈萬才使得壞,如果他不管我,你們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錢麗怒視了錢一平一眼,「你這個沒良心的,沒有你姐夫,你能有今天?大房子買上,轎車開上,又進了省委機關報,你還想咋地?」

……

……

直到晚上7點多,賈萬才才醉醺醺地進了門,聞得他渾身上下是如此濃重的酒味,錢麗一邊接過他的包,一邊不滿地道,「老賈,你去哪了?怎麼到處打電話找你,都找不到!」

賈萬才心裡煩躁羞惱,離開安在濤的房子,就自己去找了個地方灌了幾杯酒,但心裡有事越喝酒越憋悶。

他瞪了瞪眼,「我能去哪裡?還不是為了你弟弟!我算是服了,你們姓錢的除了會給我找麻煩、除了會找我要錢之外,還能幹什麼?」

賈萬才在門口鞋架子那裡換鞋,並沒有注意到錢一平此刻正坐在他家的沙發上,就繼續罵罵咧咧地道,「『罵了隔壁的』,尤其是你那個弟弟錢一平,真不是個玩意兒!要本事沒本事,要人緣沒人緣,要不是老子護著他,他能在東山日報混的下去?早被人家開除了……這兩年,打著老子的旗號,也混了不少錢了……」

錢麗有些生氣,沉聲道,「你瞎說什麼?耍什麼酒瘋你?就知道灌馬尿,早晚喝死你!」

賈萬才藉著酒勁,正要衝錢麗發發火,發洩一下心裡的情緒,卻見錢一平神色陰沉一步步從客廳的方向走過來,哆嗦著手指著他,聲音非常的嘶啞,「賈萬才,你還是人不是?不是你讓我去這樣做的?如果不是你指使我,我一個小記者敢去得罪人家安主任?」

「賈萬才,你TMD真是一個孬種,不是一個男人,幹不過人家,就在背後使這種陰損手段,但做了又不敢承認!賈萬才……」

錢一平心裡本就憋著一肚子火,等了一下午和一晚上,以為賈萬才去找人「活動」去了,但誰知這傢伙竟然出去喝酒——看來,他根本就沒有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一念及此,錢一平就氣不打一處來,怒火中燒,憤怒到了極點,索性就跳將起來,跟賈萬才扯破了臉皮,指著賈萬才的鼻子破口大罵。

賈萬才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加上又是領導幹部一向作威作福慣了,突然間這個一向在自己面前乖得跟小綿羊一樣的小舅子蹦躂起來,他焉能善罷甘休,也指著錢一平的鼻子回罵了過去,用那種高高在上的不屑一顧的嘲諷語氣,數落著錢一平。

一樁樁一件件,把這些年錢一平來找他的事兒全部都翻了出來,連錢一平早些年落魄時候從賈家拿了多少錢都算得清清楚楚,只將錢一平說得理屈詞窮羞憤難堪。

「在我面前嚷嚷,你算個什麼東西?」賈萬才擺了擺手,淡淡冷笑道,「沒有我老賈,你們錢家的人如今是什麼德行,你們自己比我更清楚!」

說話間,想起這些年來丈人錢家那些七姑八大姨之類的親屬不厭其煩接二連三地找上門來,賈萬才心裡的火氣就給點燃起來,手指著錢一平極盡嘲諷之能事。

「好了,你們兩個都別吵了!」見老公兄弟炒成一團,甚至還有大打出手的架勢,錢麗氣急交加,憤憤地將手裡的茶杯扔在地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茶水四濺,一小撮茶葉末子飛揚開去,貼在了雪白的牆壁上。

……

……

「老賈,你別發火。現在解決問題最重要,你倒是說說看,這事兒該怎麼辦?不要說這事是你讓一平去幹的,就算是一平自作主張,也是為了你好,你還能眼看著他受難不管?」錢麗小聲道,扯了扯氣呼呼坐在沙發上面沉似水的賈萬才。

「一平你也別這麼沒有禮貌,你這是怎麼跟你姐夫說話?」錢麗暗暗向錢一平使了一個眼色。

錢一平這才默默地坐在了沙發上。

賈萬才的眉頭抽搐了一下。

「下午,我去找過那個小子了,我甚至主動向他低頭,只要他肯讓步,我丟些面子不算啥!但問題在於,這姓安的一心想要跟我爭到底,絲毫不肯讓步。」賈萬才想起不久前安在濤那「趾高氣揚」的神態,心裡的怒氣就勃然而發。

「……」賈萬才歎了口氣,「被人家抓住了把柄,現在唯一的辦法,就只能是丟卒保車了……只要我還在辦公廳副主任的位置上,一平丟了這份工作也沒啥,就算是……」

賈萬才的話還沒有說完,錢一平就漲紅著臉霍然起身冷笑道,「就算是我被弄進牢裡也不怕,反正還有你這個當大官的姐夫嘛,是不是這樣?我的賈主任?丟卒保車,讓老子給你當替罪羊?賈萬才,你真是卑鄙到極點了!」

賈萬才不屑一顧地瞥了錢一平一眼,「你不過是一個小記者,出了事頂多就是開除,有什麼大不了的?嗯?……錢一平,錢麗,你們自己想清楚吧,有我姓賈的在,你們錢家人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可如果沒有了我姓賈的,你們就屁都不是!目前的情況就是這樣,既然不能兩全,只能讓一平先扛下來,然後咱們再想想辦法!」

賈萬才驟然起身,從隨身的包裡摸出一個紅色的存折來,扔到了茶几上,「這上面有10萬,密碼是6個8,你拿回去安排一下,如果你被東山日報開除或者受點其他的委屈,這些錢算是我給你的補償。」

說完,賈萬才扭頭就扎進了書房。

錢一平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地,站在那裡呼呼地穿著粗氣。錢麗猶豫了一下,從茶几上拿起那個存折遞了過去,柔聲道,「一平,你看呢,你姐夫也不是不想把事情擺平了,但這回確實是沒有辦法了……現在的事情就是這樣,你頂多是受點委屈,不算啥!你放心,只要你姐夫在,一個報社記者的崗位算什麼?什麼單位咱們進不去?事業單位還是機關,還不由著你挑?你將來就算是要開公司,姐姐和姐夫也能幫你撐一個出來!」

錢麗小聲勸著自己的弟弟,在她看來,雖然賈萬才的態度不好,但是丟卒保車確實是當前最符合賈錢兩家共同利益的次優選擇。

只要錢一平一個人抗下來,雖然會受處分甚至不能排除有被繩之於法的可能,但只要賈萬才還在位,錢一平終歸還是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可如果賈萬才要倒了,大家都玩完。

況且,弟弟雖是至親,但總比不得夫妻同心。雖然錢麗不肯承認,但事實上,在她的潛意識裡,丈夫的政治前途終歸還是比弟弟的前途重要得多。

其實,這就是正常的人性,沒有什麼好說的。

「一平,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錢麗耐著性子小聲說著,硬是將硬邦邦的存折塞在了錢一平的手裡。

錢一平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冷冷地瞥了自己的姐姐一眼,一言不發抓起存折就扭頭離開了賈家。他剛一走,賈萬才就從書房裡露出頭來,問道,「他走了?錢帶走沒有?」

錢麗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自顧去了臥房,也沒搭理他。雖然心裡是向著賈萬才,但剛才賈萬才半真半假一陣數落她的娘家人,錢麗心裡還是很不舒服的。儘管,賈萬才說得也基本上都是事實。

不說別人,單是錢一平,從賈萬才這裡得到的好處就不少。而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錢麗才覺得自己弟弟這回縱然是為賈萬才承受點委屈,也理所應當。她的想法,正是賈萬才的想法。

賈萬才出來看看茶几,見上面空空如也存折消失不見,嘴角就浮起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來。

他太瞭解自己的這個小舅子了,只要有錢啥都好辦。就算是他不情願,看在這些錢的份上,他也會老老實實地全部認賬。

只要錢一平自己主動去承認是「個人行為」,造謠也好捏造事實也罷,就都不重要了——反正,只要抹去事件本身的「政治色彩」,對於他的處理就不會太重……縱然有人知道錢一平和賈萬才的關係,也只能背後猜疑猜疑,不會真正對賈萬才構成實質性的影響。

應該說確實是這樣。只要錢一平全部扛下來,賈萬才基本上能置身事外。但問題在於,官場詭譎多變,又怎麼能事事盡如人意呢?賈萬才在算計別人的同時,又何嘗不是被別人算計呢?

況且,安在濤已經下決心要搞掉賈萬才。

……

一個晚上,足以發生很多事情。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先是把孟菊送到了機場,然後才又趕去了南郊賓館。今天,他要帶著督導辦的人去房山督查非典工作,這還是督導辦自從成立以來,第一次下基層督導檢查工作。

一大早,楊華就開始跟房山方面聯繫。剛剛跟房山非典防控領導小組辦公室的人(市府辦)通完電話,就見安在濤大步而至,路經自己房間門口,趕緊笑著追了過去,「安主任!您來了!」

安在濤笑笑,「嗯,對了,楊主任,跟房山方面聯繫好了沒有?我們幾點出發?」

楊華展顏一笑,「安主任,房山市府辦的人說,馬上就跟市領導匯報,完了哪些領導接待咱們以及咱們在房山的一些工作日程安排,他們會再跟我聯繫。至於咱們,我覺得9點出發吧,昨天是這樣通知的大家,您看行不行?」

安在濤點點頭,「行,沒問題。對了,楊主任,你讓琳琳來我房間一趟,有個材料需要我和她溝通一下。」

安在濤大步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卻聽楊華的聲音在身後傳來,「不好意思,安主任,琳琳昨晚回家了,她去她男朋友家吃飯,據說是她男朋友的母親過生日……可能是早上堵車,她還沒有趕過來,我馬上就給她打電話!」

安在濤心頭一跳,哦了一聲,「好,等她來了,讓她過來一下。」

……

……

一直到9點,張琳琳即沒有來上班,楊華也沒有打通她的電話。楊華將電話打到張琳琳家裡,可張琳琳的母親也在著急,說是張琳琳昨晚去了冷力家,一直就沒有回來。今早,張琳琳的母親打電話聯繫她,也是打不通電話。

聽楊華這樣說,安在濤心頭突然湧動起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他的眉梢跳動了一下,輕輕道,「楊主任,馬上想辦法聯繫冷力,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安在濤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間,關起門,用手機撥起冷梅的手機來,但電話是通了,但卻沒有人接。安在濤焦急地等待著,就在他失望地準備掛電話的時候,卻聽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子的喘息聲,「是我,冷梅……」

……

……

昨晚是冷梅的母親過生日,雖然對母親再嫁的繼父非常厭惡,但冷梅卻還是帶著弟弟冷力以及冷力的女朋友張琳琳,一起去了母親家,去給母親過生日。

但豈料,飯還沒有吃完,當晚8點多鐘,她母親家所在的單元突然被發現一例疑似非典病例,一個剛從外地回來的女大學生被醫院接走,而不多時,天南市衛生防疫部門以及非典防治領導小組的人,就都趕到了這座樓下。

整整忙碌了一個晚上,這棟樓被暫時封閉隔離,樓內任何人不許外出,公安民警和武警在週遭設置了值班室和崗樓,衛生部門的人也在此設立了體溫查驗點,其他政府部門也在此設立了物資供應點。

樓內亂成一團糟。得知房山市副市長冷梅也困在樓內,天南市政府副市長張效川通過手機跟她聯繫上,拜託她做樓內群眾的思想工作。

事發突然,冷梅和張琳琳忙了一個晚上,樓上樓下地跑,隔著防盜門,挨家挨戶地做工作,幾乎是一宿都沒有合眼。直到早上,張琳琳這才發現手機沒電停機了,她猛然想起來要給單位領導打個電話,正要用家裡的座機打電話,安在濤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冷梅疲倦地去廁所裡方便了一下,剛出來就聽到自己的手機響,跑過去抓起看是安在濤的號碼,立即就接了起來。

「小梅,你不要緊吧……」聽說冷梅也被隔離在樓上,安在濤倒吸了一口涼氣,聲音就變得有些異樣。

冷梅笑了笑,柔聲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冷梅雖然有滿腹的話想要跟安在濤說,但家裡人多,她終歸是說話不方便。

聽著電話裡安在濤不住地叮囑她一條條的注意事項,冷梅默默點頭應下,撇頭過去,見張琳琳悄然站在那裡直勾勾地望著自己,就笑笑,「琳琳要跟你說話吧……」

張琳琳默默地接過電話去輕輕道,聲音竟然有些哽咽,「安主任,對不起,太意外了,我被隔離了……我暫時不能回去工作了,跟領導請假!」

安在濤笑了笑,安慰道,「琳琳同志,你要堅強一點!抗擊非典,在哪裡都是工作!保持電話暢通,隨時跟我們聯繫,作為非典督導辦的工作人員,琳琳同志,我希望你能拿出我們督導辦的作風來……」

「好了,注意身體,注意休息,隨時跟我們保持聯繫。琳琳,打起精神來,協助冷市長做好群眾的思想工作,放心吧,不就是15天嘛……一晃就過去了。等你們解除了隔離,我們給你接風慶功!」

「嗯,謝謝領導,我一定努力加油。領導,你稍等,梅姐找你說話。」

張琳琳又把電話遞給了冷梅,冷梅盡量用若無其事的口氣說著,「琳琳在我這裡,你這當領導的就放心吧。」

「小梅,你一定要保重身體!隨時注意自己的身體,一有問題馬上通知醫院,通知我!……」猶豫了好半天,安在濤這才壓低聲音急急問道,「那家發現病例的人家,你沒有過去吧?距離你們所在的位置有多遠?」

「那家是六樓西戶。我們在三樓,六樓東戶沒有人住,目前六樓已經被消毒封閉……我想,應該沒有問題吧。」冷梅從安在濤微微有些惶急的聲音裡聽出了他的關切和焦灼,心裡一暖,柔聲道,「我會注意的,你也要保重身體。」

安在濤歎了口氣,「我們正準備去房山,你需要什麼,我去給你帶回來,給你送過去!」

……

……

前往房山的幾個人都聚集在樓下,站在麵包車前面。原本是五個人,安在濤,楊華,張琳琳,加上督察組的姚凱和黃曉明,但現在張琳琳去不了,就只能是他們四個人了。

安在濤下樓來,望著大伙沉聲道,「同志們,張琳琳同志因為突然意外,被封閉隔離在一座樓上,不能回來工作了……同志們,我們身邊的同志也處在了非典病毒肆虐的漩渦一線,這表明抗擊非典的戰鬥仍然非常慘烈,我們必須要努力工作……」

「好了,上車,我們趕往房山。」安在濤帶頭坐上了麵包車的副駕駛位子上,隨後楊華三人也上了車。

安在濤回頭望望楊華,笑笑,「楊主任,跟房山的人說我們下午才趕過去,上午嘛,我們去群眾舉報的口罩加工廠去看看。」

楊華點點頭,歎了口氣,「安主任,其實這口罩加工廠的事情,我們上一次就已經跟房山非典辦和房山工商局的人轉移過舉報線索,房山工商局反饋回來的消息說已經查處,但現在看來,他們這純屬是在敷衍我們……」

安在濤的臉色微微有些陰沉,擺了擺手,「我們過去看看再說吧。」

第488章 風波又起

楊華答應下來,趕緊就用手機跟房山方面聯繫。

安在濤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神色陰沉,默默望著前方,心情變得很是有些糟糕。冷梅和張琳琳突然因為非典而被隔離,這讓他一下子陡然震動:原來非典居然距離自己是這麼的近……同時,他又為冷梅的安全深深擔憂著。

司機默然開著車,安在濤默然坐在最前面,而後面的兩個隨員,督察組的姚凱和黃曉明也都保持著異樣的沉默。心裡的感覺大抵跟安在濤類似。張琳琳被隔離,一下子就讓督導辦的人繃緊了心裡的那根弦:非典……真的已經來了!不是開玩笑的……

房山那邊,市府辦(即非典領導小組辦公室)的人一大早就將省委非典督導辦要來市裡檢查工作的通知,匯報給了市長東方筱(即房山非典領導小組組長)。

東方筱一怔,想了想,還是給市委書記宋迎春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喂,我是宋迎春,早上好,東方。」宋迎春微微笑著,抓起電話跟東方筱打了一個招呼。

東方筱笑笑,「宋書記,給您匯報個工作。辦公室剛接到通知,說是今天省委非典督導辦的安主任要帶隊來我們市裡檢查督導非典防治工作……您看?」

宋迎春臉色一變。心道好端端地這小子突然來市裡檢查督導什麼非典工作?難道這剛成了省委的紅人,就想要拿房山開刀,想要在老子面前擺擺省委領導的威風?哼,跟老子玩這一套,你還嫩著哩!

宋迎春定了定神,笑道,「這是好事啊,這說明省委領導看重我們房山嘛。東方,這樣啊,我就不合適出面了,畢竟是非典工作嘛,呵呵,安主任是咱們市裡出去的領導,你是他的老領導,就由你和國錦同志出面接待一下吧,好歹是省委領導,咱們也不能不給幾分面子。」

「另外,也把我們的典型做法和工作成績全部講一講嘛……我看有幾個典型單位不錯,可以推薦省委督導辦的人去看看。」宋迎春笑著結束了自己的「指示」。

如果是省裡機關的普通的副廳級幹部帶隊下來檢查工作,比如某廳的副廳長,房山市肯定只會出一個副市長來陪同接待,但省委辦公廳又是不同,是省委領導身邊的重要機構,下面怠慢不得,況且事關非典是一項政治工作,所以在接待規格上就高了半格,以示房山市領導對於非典工作的重視和對於省委領導的尊重。

「好的,宋書記,我這就安排好。」東方筱答應下來,正準備掛電話,突聽宋迎春又道,「東方啊,冷市長那裡你們可要隨時保持聯繫哦……作為房山市副市長,她被隔離在一棟樓裡,這事兒已經引起了省裡領導的重視,省衛生廳的老馮剛給我打電話來還說起這事。」

「對了,在濤同志他們什麼時候到?上午還是下午?」

東方筱歎了口氣,「冷梅同志那邊,我都安排好了,我讓冷梅的秘書已經趕去天南了……今天早上,冷梅同志和我通了一個電話,她的精神狀況還好。我會隨時跟冷梅同志保持聯繫的,請宋書記放心!至於省委督導辦,他們通知說是下午2點趕到市裡!」

宋迎春笑了笑,「好,就這樣吧,你接待好這些上面來的菩薩。非典工作重於泰山,上邊來人咱們不敢得罪喲。好在在濤同志是咱們市裡出去的幹部,總不能不給咱們市裡點面子吧?呵呵!非典期間,東方你辛苦了。」

「呵呵,沒啥,這不都是工作嘛。請領導放心,有啥事我隨時向宋書記匯報請示。」東方筱又跟宋迎春閒扯了幾句,然後就掛了電話。

坐在辦公室裡想了想,東方筱就抓起電話給安在濤打了過去。電話響了好半天,也沒有人接,東方筱皺皺眉,心情有些煩躁,左手捏住桌上的一支紅藍鉛筆轉了一下。

安在濤正陷入沉思當中,再加上在車裡動靜比較大,等他聽到是自己手機響的時候,東方筱已經掛了電話。安在濤打開手機看看,見是東方筱的辦公室電話號碼,猶豫了一會卻是沒有回。

……

錢一平慢慢步行上班,準備今天就去報社紀委將這事兒全部扛下來,聽候報社處置,乃至之後有可能出現的法律懲罰。

整整一個晚上,他也想通了。如果意氣用事把賈萬才也拉下水,那麼,對誰都沒有好處,將來吃虧最大的還是他錢一平。不如自己全部扛下來,然後只要有賈萬才在,他仍然可以東山再起。

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還主動寫好了一份「事情經過」。早上臨出門的時候,他姐姐錢麗不太放心,專門打電話給他,又勸說了他一通。聽說弟弟已經決定自己抗下,錢麗也是喜不自勝。當然,喜悅之餘,心裡也生出幾分愧疚感。

錢一平心裡冷冷一笑,在利益攸關的時刻,不要說姐弟,就是夫妻也靠不住。這麼一想,他心裡也就心平氣和了。

不過,昨晚,他還是將自己這些年「積累」下來的100多萬的銀行存單以及賈萬才剛給的十萬塊存折都秘密隱藏在了一個地方,唯恐自己一旦出事,自家這婆娘也未必就能靠得住。

人生在世,除了自己,誰也靠不住。所謂吃一塹長一智,經過這麼一番波折,錢一平沒有認識到自己在為人處事方面的某種「低級」的缺陷,反而獲得了如是偏激的「人生經驗」,也不能不說是一種古怪了。

錢一平做好了思想準備,心頭頗有一種慷慨赴死的大義凜然。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今天剛才,中宣部領導的電話就直接打到了省委宣傳部。

原來,今天一早,國內最大也是「級別」最高的都市報,即中央通訊社主辦的《華夏都市報》,突然在2版一個醒目的位置上刊登了這樣一篇報道:《愛心捐贈?官場作秀?》

報道用較大的篇幅將東山省委督導辦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安在濤被東山日報記者錢一平質疑為作秀的事情略作誇張地複述了一遍,文章中當然點名了向東山省捐贈額度高達1000萬人民幣的龍騰石油集團公司。

這種事情非常敏感,很顯然,選擇在這個時候刊登這樣的新聞,《華夏都市報》是存了幾分新聞炒作之心的,當然也是在冒著一定的政治風險。《華夏都市報》的報道上網之後,旋即在互聯網上引起了潮水一般的質疑之聲。

有人說是作秀,有人說是愛心,爭來爭去,安在濤這個省委機關的權力新貴頓時就陷入了輿論爭辯的漩渦當中。而這個時候,安在濤一無所知,正帶著眾人行駛在趕往房山的路上。

這是一個意外。絕對的意外。安在濤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中央級媒體記者混跡在上一次的新聞發佈會上。他本來以為,以董其昌在國內媒體界的能量,這事兒很快就會被壓制下來。但誰知……

他後來才知道,在當天的新聞發佈會上並沒有《華夏都市報》的記者,而是外地一家媒體的記者跟《華夏都市報》暗中交換了新聞素材,華夏都市報方面見此事很有炒作的價值,就立即拍板決定做這個選題。

當然,為了這個選題,為了避免政治風險和來自於東山省委的壓力,華夏都市報方面也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譬如那天新聞發佈會上的錄音、材料和照片等等。

距離房山也就只有半個小時的路程,安在濤的手機再次響起。安在濤打開一看,見是曉雪在國內使用的手機號碼,就一怔。

「停下,停在路邊。」安在濤擺了擺手,待車停穩,就跳下車走到路邊接起了電話。

「曉雪……」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夏曉雪就急匆匆地道,「老公,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今天的《華夏都市》報上做了一個報道,質疑說我們龍騰石油給東山捐贈是為了給你鋪路子,是政治作秀,還說是你們的新聞發佈會上有個黨報的記者當面質問你如何如何……」

安在濤心頭咯登一聲,倒吸一口涼氣,「《華夏都市報》?……曉雪,你先不要著急,讓我想想!」

……

……

紅彤彤的太陽高懸在天上,安在濤仰臉望去,覺得有些刺眼。他沉吟著,突然笑了笑,「寶貝兒,別著急,我想,這事兒雖然事發突然超出了我的控制,但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果操作得好,也未嘗就一定是壞事。」

「這事兒我不合適出面,我還要避避嫌疑。這樣吧,曉雪,你們馬上以集團公司的名義分別向《華夏都市報》和宣傳部門發出抗議,另一方面,立即召開一個新聞發佈會,表明態度,澄清事實!我想,這事兒中宣部領導肯定是會感興趣的,非典期間出現這種事情,這家報紙領導的膽子還真是不小呢……」

夏曉雪答應下來,又囑咐安在濤萬事小心之後,匆匆掛了電話,立即安排人去跟《華夏都市報》交涉,同時通過關係直接找上了中宣部領導。

其實,這事兒不是小事。龍騰石油集團是知名的跨國能源企業,事關非典工作,事關企業的形象和愛心捐贈,還涉及到一個地方副廳級幹部的聲譽,就算是龍騰方面不找上來,中宣部領導也關注到了此事。

甚至,一些中央領導也在關注此事。

……

安在濤回到車上,見他的臉色陰沉得越加厲害,楊華心裡一跳,隱隱猜出似乎是出了什麼事情。

「安主任……」楊華見快到房山的目的地,剛要說什麼,卻聽安在濤揚了揚手道,「楊主任,同志們,咱們先去那個黑口罩加工廠看看,姚凱,你和楊主任留在車上,我和黃曉明下去看看,你們在車上最好想辦法留點影像資料什麼的。」

楊華聽了急道,「安主任,您是領導,還是您和小姚留在車上,我跟黃曉明下去看看……」

安在濤笑笑,「這種暗訪,我有經驗,楊主任你是女同志,下去也不方便,嗯?!就這樣定了,你們在車上隨時準備接應我們……」

說話間,麵包車就拐上了房山市良山區郊區的鄉鎮公路,幾分鐘後就來到了一個路口,左邊是一段硬化的黃土路,後面是一個不起眼的鄉村居住區;而右邊則顯然是通往房山谷瀾縣的交通幹道。

楊華看看環境,小聲道,「安主任,應該就是這個村子了……」

安在濤點了點頭,向司機笑道,「直接開進去!」

但車子開了沒有幾十米遠,就在村口處,一個一臉警惕性的老人也不知道就從哪裡冒了出來,胳膊上還戴著一個紅袖標,擺了擺手就攔住了安在濤一行的麵包車。

司機無奈,只能立即踩下剎車。

老人晃悠悠過來,衝著下車來的楊華和安在濤喊了一嗓子,「你們是幹啥的?上我們村來幹啥?」

安在濤笑笑,「大爺,我們是做生意的,來你們村批發口罩的……」

一聽說是批發口罩的,老人的臉色頓時就繃緊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安在濤和楊華,「你們是哪裡來的?聽誰說我們這裡有口罩的?」

楊華趕緊上前來笑了起來,「老大爺,我們是朋友介紹來的,您老看能不能領我們去看看貨?我們是燕京的,千里迢迢來了,也不容易,最好是趕緊上貨,然後就趕回去。」

老人狐疑地掃了兩人身後的麵包車一眼,「你們這車能裝多少?你們……」

楊華笑著向身後指了指,「老大爺,我們還有一輛車呢,在路口停著,如果有貨,我們隨時可以喊過來裝車上貨。」

老人又盤問了安在濤半天,這才同意讓車停在這裡,安在濤和黃曉明跟在他的屁股後面,一路進村去了村北。遠遠地,看著一個中年男子拿著一摞口罩站在一棵老槐樹下。

第489章 調查組

老人帶著安在濤和黃曉明過去,向站在那裡的中年漢子使了一個眼色。然後中年漢子就上上下下打量著安在濤和黃曉明,沉聲道,「就是你們想要進口罩?」

黃曉明笑笑,「是啊,我們是燕京來的,這是我們老闆安先生。老闆,先給我們看看貨源唄,我們也是朋友介紹來的,如果價格貨源都合適的話,我們會大批量進貨的!」

或許是安在濤兩人渾身上下的權力威嚴太甚,不太像是跑生活的生意人,那漢子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卻始終用狐疑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射著。

看了半天沒有看出破綻來,這才將手裡的一摞口罩遞了過去,「這就是樣品,你們看看,如果合適,就先交定金!定金一般是一萬塊錢……」

安在濤接過來,捏在手裡裝模作樣地看著,然後抬頭笑道,故作生意人的精明姿態,「呵呵,老兄,你就給看這麼幾個,就想要讓我們交定金,是不是太草率了呀。我們起碼要看看你們的加工場地和存貨,看看夠不夠實力吧……同時也要簽合同才行的,不簽合同,這定金怎麼能下呢?」

漢子猶豫了一會,還是擺了擺手,「你們跟我來。」

說完,就往樹後的一個小胡同裡走去。

安在濤跟黃曉明對視一眼,緊隨而去。黃曉明一邊走一邊問了一句,「老闆,你這口罩真能防非典嗎?」

漢子停下腳步嘿嘿一笑,「你這話問得稀罕!那不防非典弄它作甚?這就是防非典的,不防非典,咱們這口罩生意會這麼火爆?你們還能大老遠地找上門來?笑話!」

黃曉明笑笑,那漢子也笑了起來。

胡同的盡頭,是一個大院子,院裡有兩排簡易的平房。從外表看不出啥,但走到平房跟前,就能聽見裡面轟隆隆的機器聲響。安在濤站在門口往裡望去,才發現平房裡就是一個大的口罩生產車間。

另外一個平房也是車間。

這裡到處都堆滿了原材料,連走路的通道都被佔住了。一排排的縫紉機和一台台安在濤叫不上名字來的機器並排在牆邊,而一個個中老年婦女正聚精會神熟練地工作著,聲音很大隆隆作響。

安在濤皺了皺眉,退了出來,向漢子問道,「你們這口罩多少錢一個?」

漢子聳了聳肩膀,沉聲道,「一塊八,概不還價,就這個行情,這兩天還得漲!」

黃曉明插話道,「我們起碼也要10萬隻,你這麼個小作坊能加工出來嗎?」

漢子大咧咧地擺了擺手,「怎麼加工不出來?沒問題,我這裡日產一萬多,但我們村還有好幾家廠子。不要說你要十萬,就是一百萬一千萬,我們也能在兩天之中交貨!」

安在濤眉梢一揚,「老闆,這價格是太高了,我們來的時候,聽說才幾毛錢一個嘛,怎麼一下子就翻了好幾倍?你是不是欺負外地人喲?怎麼價格這麼高?給便宜點吧。」

漢子搖搖頭,「不是我欺生,我們開門做生意,對誰都一樣,我可不管你是哪裡的客戶。生意火爆供不應求,價格一天一個樣,最低價昨天上午、早晨發的一塊三,中午一塊四,晚上一塊五,昨天夜裡來收的都要一塊七,半夜開車來的。所以,我給你一塊八,很實惠了。你如果這不要,到明天就會價格更高。」

見安在濤兩人有些猶豫,那漢子笑笑,「你們不要可後悔!不要嫌貴嘛,我們這比大廠家的貨還是要便宜很多的嘛,回去你照樣有錢賺。」

安在天哦啊笑笑點了點頭,向黃曉明使了一個眼色。黃曉明會心地上前來打了一個掩護,「這樣吧,老闆,我們沒想到價格這麼高,帶的錢有些不夠,我們先回去籌錢,最多晚上再來成不成?」

那漢子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行,隨便你們。反正我話說到前邊,明天可就不是一塊八了,到時候你們別又嚷嚷貴,咱們村可都是統一價,概不讓價!」

……

上午10點,龍騰石油集團的動作很快,立即就在燕京國貿大廈組織了一個簡短的新聞發佈會。新聞發佈會上,孟菊作為公司總裁出席發佈會,公開發表了一份《龍騰石油集團公司告社會各界書》,義正詞嚴地對《華夏都市報》的報道予以了澄清和還擊。同時,孟菊還向各大媒體出示了龍騰石油最近一年以來向各地紅十字會的捐款憑證,數據充分顯示,東山只是龍騰公司愛心捐贈的一個地方,而不是全部。

而這,其實就說明了一切問題,讓所謂「作秀」的謠言不攻自破。

但這樣的「啞巴虧」,龍騰石油集團這種大企業怎麼會吃?如果是平常的事情,夏曉雪和孟菊兩女或許還並不在乎,但這事情事關安在濤的個人聲譽和政治前途,同時還影響著龍騰集團的企業美譽度,她們又怎麼會善罷甘休?

調動方方面面的關係,孟菊通過中宣部和中央新聞社的上層領導,向《華夏都市報》和東山省委宣傳部施加了很大的壓力。

11點多,省委麻副書記就知道了這事兒。

省委宣傳部接到了中宣部領導的「指示」,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就立即向分管黨群輿論的麻副書記做了專題匯報。麻副書記立即向省委書記肖作年匯報,肖作年聞報大為光火。

「老麻,這事兒就由你來負責,一定要查清查實,一查到底!」肖作年擺了擺手,沉聲道,「因為這不僅涉及到我們的幹部形象,還給我們全省的非典防治工作抹了黑,同時還讓捐贈企業寒心!查,必須要查到底!」

……

……

在麻明亮的牽頭協調下,省委迅速成立了調查組,麻副書記親任調查組組長,省委辦公廳主任兼省委副秘書長周烈任副組長,省委宣傳部、省紀委、省公安廳等好幾個部門的人員充任調查組成員。

中午時分,調查組人員在周烈的帶領下進駐東山日報社,而省廳的人員則在第一時間控制住了「當事人」錢一平。

錢一平本來是準備來報社「坦白」的,但剛進了報社大廈,就被兩個身穿警服的省公安廳幹部給帶走。直到這個時候,錢一平這才意識到,自己這事兒鬧大了,不要說自己,就是賈萬才本人,這回能不能保住,都很難說了。

……

安在濤看了看表,見已經12點半了,就向司機笑笑,「師傅,咱們直接回良山城區,然後找個地方吃飯!都12點多了,同志們也餓了。」

「好的,安主任。」司機掉轉車頭,向城區飛馳而去。

「安主任,怎麼辦?舉報的事情我們已經查驗了,的確屬實,這個村子就是一個炮製銷售黑口罩的窩點……我們是不是跟房山工商部門再聯繫一下,讓他們趕緊行動起來?」

楊華笑著說。

安在濤正要說什麼,突然聽楊華的手機響起,也就閉口不言,示意楊華先接電話。

「你好,我是楊華。」

「楊主任,我是省委宣傳部政宣處薛傑。是這麼一個事情,非常緊急——東山日報社記者錢一平在新聞發佈會上質疑安主任作秀的事情,被今天的華夏都市報報道後,中宣部領導和中央領導非常關注,電令省委立即調查清楚……目前,根據省委肖書記的指示,在麻副書記的牽頭下,省委成立了調查組。」

「周秘書長已經帶隊進駐東山日報,警方也控制住了錢一平。省委領導的意思是,安主任是當事人,要迴避一下;但是當天新聞發佈會的事情經過,咱們督導辦要出一份明晰的材料給調查組。」

「楊主任,越快越好!」薛傑笑道。

驚動了中央領導?楊華很吃驚,下意識地掃了安在濤一眼,低低道,「薛處,我現在跟安主任正帶隊在房山檢查工作呢……要不然,我讓其他同志先搞材料,完了之後立即給你傳過去?」

薛傑應了下來,「行,不過你最好是抓緊落實,省委領導急著要材料呢。」

「好。我明白。」楊華點點頭。

掛了電話,楊華望著安在濤小聲道,「安主任,是錢一平的事情……省委成立了調查組,讓我們配合出一份材料呢。」

安在濤哦了一聲,扭頭過去閉上了眼睛,「行嘛,那你就吩咐在家的同志整一個材料給調查組……」

安在濤說話的聲音很淡漠,楊華聽了心裡情不自禁地泛起一股子冷氣來。此時此刻,她驀然發現,面前的這個領導,相處的時間越長,就越看不透他。

耳邊迴盪著安在濤那淡漠地幾無一絲感情的聲音,楊華一邊撥打電話回督導辦,一邊心裡劇烈地跳動著。她心裡隱隱明白,這一回,或許辦公廳的副主任賈萬才是真的碰上了一顆硬釘子,在劫難逃了。

驚動了中宣部……省委一查到底,一個搞不好,賈萬才就不僅僅是翻船的問題了。

第490章 舊日同僚、挑刺

安在濤帶著眾人回到房山良山區的城區裡,隨便找了個小餐館吃了一頓午飯,因為是下基層來公幹,加上又是非典期間,所以幾個人也沒有多少胃口,簡單吃了點水餃就算完。

在車上略事休息,安在濤就讓司機把車開到了良山區新建的政務中心門口,讓楊華和黃曉明去工商局舉報。

楊華和黃曉明去了工商局,接待她們的人倒是很客氣很熱情,詳細做了記錄並承諾當即向領導匯報,表示會盡快組織執法行動,查處口罩村的非法黑口罩生產窩點云云。

楊華和黃曉明上了車,笑道,「安主任,他們答覆說馬上展開執法活動,應該是沒有太大的問題了……畢竟是非典期間,大家的神經都崩得緊緊地。對了,領導,房山市府辦又打電話過來問我們什麼時候到,您看……」

安在濤笑了笑,「我們這就過去吧,你跟他們說一聲,我們直接去市政府。」

……

……

房山市非典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副市長吳國錦帶著市府辦的幾個工作人員,親自迎接在了市政府的辦公大樓下。

雖然吳國錦心裡對安在濤是「恨之入骨」,但時下的安在濤位高權重,又掌握著非典督導大權,作為主管非典工作的吳國錦來說,只能硬著頭皮代表市長東方筱出來迎接安在濤一行。

況且,安在濤這督導辦一行代表著省委,安在濤本人又是省委辦公廳副主任,響噹噹的副廳級幹部,不要說吳國錦出來迎接,就算是市長東方筱親自迎出來,也不算太出格的事情。

但安在濤心裡卻明白,東方筱這矜持的女人,無論如何是不會迎出來的。如果不是安在濤,她或許會迎出來,以示熱情;但既然來的人是安在濤,她就肯定不會。或許是不想讓安在濤因此更「得意」,也或許是……

這是一種非常微妙的心態,也許就只有兩人才能體會到了。

一輛土黃色的麵包車開進市政府機關大院裡,市府辦的王副主任笑笑,一邊向前迎過去,一邊朗聲道,「吳市長,安主任他們來了!」

吳國錦淡淡一笑,誰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

安在濤以上級領導的身份下來督導非典工作,而自己卻還要擺出一副媚態來站在這裡眼巴巴地迎候著——這對於吳國錦來說,不亞於一種羞辱。

但就算他心裡有萬般的鬱悶和千種的羞憤,也無濟於事,也無可奈何,他仍舊得滿臉堆笑地站在這裡等待著安在濤的駕臨。

王副主任慇勤地拉開副駕駛位置的車門,笑著向安在濤伸出手去,「安主任,老領導,好久不見了,歡迎老領導回房山來檢查指導工作!」

這王副主任,安在濤當然是很熟悉。不過,王副主任這番慇勤地稱呼起了「老領導」,卻讓安在濤是微微一怔。不過,他旋即回過神來,他曾經做過房山市的市長助理,王副主任叫他一聲「老領導」,似乎也勉強能說得過去。

當然,這也就太牽強了。不過,對於這種明顯是刻意拉近關係的客套話,誰也不會當真,聽聽說說也就罷了。

安在濤笑吟吟地跟王副主任握手,「王主任,其實我離開市裡也沒有幾天嘛,呵呵,我記得似乎是大上個月才跟王主任一起吃過飯?是不是這樣?」

「是啊,呵呵,沒想到領導記性這麼好……老領導什麼時候再賞個臉,跟我們這些底下的同志在一起坐坐……」

王副主任太過明顯和諂媚的話語神態,讓安在濤身後的楊華等人看得心裡一陣瀑布汗,心道省委那些機關幹部見了省委肖書記也不至於諂媚成這樣啊……看起來,安主任在房山還真是……

其實,要說平常,王副主任也不至於這樣,但現在有些不同。安在濤後來才知道,這王副主任之所以如此,竟然是另有所圖。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安在濤正在跟王副主任寒暄間,見吳國錦肥碩的臉上掛著濃濃的笑意,邁著四方步向自己這邊走來。

安在濤見了淡淡一笑,也慢慢走著迎了過去。

兩人走了個面對面,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伸手相握。

「歡迎安主任代表省委下來檢查指導工作!歡迎,歡迎省委非典督導辦的同志們!」吳國錦朗聲一笑,鬆開安在濤的手,然後向眾人笑著點了點頭又擺了擺手。

安在濤微笑無語。其實他明白吳國錦這話的弦外之意:我吳國錦迎接的不是你安在濤,而是「代表省委的督導辦主任」,如果你不是代表省委來,老子也絕對不鳥你……大抵如是,基本就是這個意思。

安在濤很淡然地瞥了吳國錦一眼,眼中的一抹不屑一顧的色彩一閃而逝。儘管他掩飾得極好,但卻還是落在了一直在悄然關注他的吳國錦眼裡。

那瞬間,吳國錦就像是被人狠狠地從背後插了一刀子,心裡刺痛並放射著歇斯底里的寒氣。他陡然咬緊牙關,嘴唇間竟然綻放了一縷清幽的血絲。

積怨已久,一時間怒火勃發,容易傷肝啊!

……

……

吳國錦與安在濤並肩上樓,一直到三樓的會議室門口。兩人笑語連連,如果單從外表來看,更像是一對多年不見的忘年交。

安在濤抬頭望去,只見東方筱微笑著帶著一群人從會議室的門口走過來,大老遠就笑瞇瞇地揚手招呼道,「在濤同志,歡迎歡迎!歡迎省委非典工作督導辦的同志們!」

安在濤朗聲一笑,大步向前,跟東方筱緊緊地握著手,嘴角的一抹分明淡然但在東方筱眼裡卻呈現著挑逗和詭異味道的笑容越加濃烈。

東方筱下意識地要從安在濤的手裡抽出自己柔軟粉嫩的手來,但抽了抽,卻沒有抽動,不由羞惱地暗暗瞪了他一眼。

……

……

市裡的領導除了東方筱這個市長與吳國錦這個目前抓非典工作的副市長以外,並沒有其他的領導出席今天的場合。但房山市各區縣、市直各部門的一些個分管非典的幹部(基本上是行政一把手,非典實行一把手負責制)卻全部到場,將一個不大的會議室擠得滿滿當當。

安在濤與東方筱和吳國錦等人一起走進會議室,會議室裡的人,不管是情願還是不情願的,都一起站起身來鼓掌歡迎。

驀然,一雙清冷而又嫉妒的目光從一個角落裡傳了過來,安在濤神態自若,無動於衷。其實他早就看到了良山區區長張欣,他跟自己的未婚妻谷瀾縣縣長周麗麗站在一起,緊緊地盯著安在濤。

周麗麗覺得張欣的目光有些主動挑釁的味道,本想輕輕扯扯張欣,讓他多少注意一點場合,但她仰頭看處,卻見人家安在濤根本就無視了滿眼都是「火熱情緒」的張欣。

你視人家如對手、如仇敵,但人家視你若空氣!你又能如何!

周麗麗心裡幽幽一歎,暗暗搖了搖頭。

熱烈的掌聲裡,安在濤從一張張複雜的面孔中讀到了不少複雜的情緒。

舊日同僚相見,雖然時隔時間不長,但早已物是人非了。離開房山之前,安在濤還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市長助理,在企業掛職;可短短幾天不見,人家卻已經是省委辦公廳副主任了。手握非典督導大權,如今這慢慢踱步進來,雖然他面帶溫和的笑容,卻還是帶給諸人一種高高在上的威懾感。

屁股決定腦袋,權力決定威勢。

安在濤還是那個安在濤,但安在濤又不是那個安在濤了。

不要說會議室裡的縣處級幹部,縱然是東方筱這個一市之長,都覺得走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年輕男人,渾身上下縈繞著一股子若有若無的上層權力氣息,帶給她某種壓力感。

東方筱向安在濤笑笑,「在濤同志,請坐!」

眾人坐定,東方筱向吳國錦掃了一眼。吳國錦眉梢一挑,但卻還是笑了笑,抓起話筒來主持起了會議,「東方市長,安主任,各位省委非典督導辦的領導,各區縣、各部門的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首先,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房山市防控非典工作領導小組,歡迎省委非典防控工作督導辦公室的同志們來我們房山檢查督導工作!……」

「下面,請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兼督導辦副主任安在濤同志講話……」吳國錦草草做了一個開場白,然後就將話筒推到了安在濤的旁邊。

安在濤笑笑,抓過話筒來朗聲道,「感謝東方市長,感謝吳國錦副市長,感謝同志們的熱情歡迎。這一次來房山督導工作,既是省委領導的指示,也是我們督導辦工作的日常安排……我是咱們房山走出來的幹部,跟在座的諸位基本上都很熟悉,下面,我簡單介紹一下督導組的其他同志。」

安在濤指著自己身邊的楊華,「這位是省委辦公廳辦公室的楊主任,也是協助我工作的督導辦巡視員……」

楊華起身向眾人點點頭,微微欠身一禮。

「這位是姚凱同志,省委辦公廳督查室副主任,也是我們督導辦督察組的主要成員。」安在濤清朗的目光從姚凱的身上劃過,繼續介紹道,「這位是黃曉明同志,也是省委辦公廳督查室的同志。」

在熱烈的掌聲裡,姚凱和黃曉明微微漲紅著臉起身點頭。他們雖然人在大機關裡,但卻沒有什麼機會下到基層來,尤其是年輕的黃曉明,在這樣的場合裡,多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見安在濤淡定自若說話間揮灑自如的樣子,楊華暗暗歎息:安主任這哪裡像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活脫脫一個縱橫宦海數十載的老油條啊!

「感謝大家的歡迎,但是歡迎歸歡迎,我要跟大家說明一點。我們下來基層是督導促進工作的,但絕對不給市裡添麻煩,所以,我們在房山期間的衣食住行,包括工作用車,都由我們自行負責解決,我們概不接受市裡任何部門、單位的宴請,不吃大家一餐飯、不動大家一部車……」

安在濤擺了擺手,手勢在半空中稍稍停頓了一下,「我們計劃在房山呆三天,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我們將大量走訪房山非典防治的工作一線單位……我們需要市裡協助提供一份詳細的名錄,我們隨機抽到哪一個單位,就到哪一個單位去檢查。」

「非典防治工作的重要性,就不需要再強調了。」安在濤的聲音變得凝重起來,「我們的檢查不走形式,不走過場,不提前下通知,不需要市裡配合……」

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東方筱暗暗皺了皺柳眉,心道你還給老娘來真格的?還真要查我們房山?

……

……

按照慣例,安在濤講完話是東方筱的講話,然後由吳國錦代表房山市非典防治工作領導小組作非典工作匯報,吳國錦的工作匯報很全面,甚至可以說是很囉嗦。因為這是他主要抓的工作,所以吳國錦的材料裡可謂是事無鉅細都要寫到。

當然,這也很正常。

吳國錦的匯報中起碼強調了十幾次「在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下,房山市的非典防控工作已經取得了階段性勝利」,楊華心裡暗暗鄙夷,心道房山這副市長的材料也不知道是誰整的,真是囉哩囉嗦毫無條理邏輯可言,水平太爛了。卻不知,原本的材料不是這樣的,都被吳國錦給改得面目全非。

總之,成績很突出,工作很重要,任務很艱巨,未來要努力。吳國錦囉嗦了接近40分鐘,列席會議的區縣幹部有些都不禁犯了困,開始捂著腦袋迷瞪。

吳國錦的匯報完畢,還有幾個下面區縣和市直部門的典型發言。其他人的匯報安在濤根本就沒有仔細聽,側首跟東方筱說了幾句話,隨意問了問時下市裡的工作。

但房山市推出來的典型發言中,竟然還有良山區。見張欣開始發言,安在濤下意識地就豎起了耳朵。

張欣的發言很簡短,實事求是地講,對於他的發言稿本身安在濤心裡是非常讚賞的,幾乎沒有官話套話,重點都放在了實事和數據數字上,以實事和數字來體現成績,很不錯。

張欣的發言本來沒有什麼,但其中有一段話卻引起了楊華和安在濤幾人的注意。無巧不巧,張欣引用的正是安在濤一行非常關注的「實例」——查處黑口罩的問題。

張欣在發言中這樣說,「接到省委非典工作督導辦批轉的群眾舉報後,在市領導的指示下,我區非典防治工作領導小組高度重視,立即協調區工商局和質監局組成聯合執法小組,在兩天的時間裡,查處了非法黑口罩生產加工窩點18處,查封銷毀劣質黑口罩近十萬隻……」

安在濤的面色不變,只是嘴角的笑容變得極其詭異。而楊華和黃曉明姚凱三人則面面相覷,心道你這也太假了……俺們剛從口罩村暗訪回來,那裡正在肆無忌憚地瘋狂出貨,你竟然還敢說查處查實多少多少……簡直……

楊華暗暗搖頭,與坐在旁邊的姚凱交換了一個眼神。

張欣結束完發言,吳國錦笑道,「良山區的非典防控工作很得力、很有成效,是我們市裡的工作典型,市裡正準備往省裡推薦……安主任這回帶督導辦的同志們來,可要多去良山看看……張欣同志和周麗麗同志為了非典工作,推遲了婚期,這種忘我的工作精神是值得我們學習的喲……」

眾人鼓著掌笑起來,張欣和周麗麗也笑笑,說了幾句客套話,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就紓緩了下來。

安在濤深深地凝望著張欣,張欣夜毫不畏懼地抬頭望著他。但就在兩人凝望的片刻間,張欣雖然拿定主意要「冷靜再冷靜」,但還是被安在濤眼中的不屑神采給激怒了。

他的臉色漲紅,手緊緊攥著,坐在那裡肩膀頭都有些顫抖。

雖然他的爺爺張大將軍再三敲打他,要他沉穩做事不要再像以前那樣衝動,而張欣最近也確實是日日三省吾身時時靜思己過,但不知道怎麼地,一看到春風得意的安在濤,他就氣不打一處來難以自控。

周麗麗見勢不妙,趕緊抓了他的大腿一把,張欣吃痛,恨恨地瞪了周麗麗一眼,但躁動起來的火氣卻是消散了去。

安在濤的目光越過張欣,在周麗麗的嫵媚紅潤的臉上稍稍停頓,這才回頭來望著吳國錦笑了笑,「吳市長,其實,我們幾個人今天上午就趕到房山了。」

吳國錦一怔,下意識地跟東方筱對視了一眼。

「不瞞大家說,我們督導辦先後數次接到一個熱心群眾的舉報,舉報當前市場上黑口罩猖獗……接到舉報後,我們一是與省工商局和質監局協調溝通,天南市工商質檢部門當天立即行動,查實查封大量流通的劣質黑口罩。」

「同時,我們也向房山市工商部門批轉了這個舉報,要求工商部門立即查處在房山的加工窩點。呵呵,張區長的發言裡也講到了嘛,接到舉報後良山區工商質檢部門緊急行動,查實查處多少多少……」

「但是,我們昨天又接到群眾舉報,群眾說黑口罩加工窩點照舊在緊張加工生產,大量走貨。今天一早,我們就趕往良山區,經過實地暗訪,果然如此。」

安在濤向楊華掃了一眼,楊華接過話茬繼續道。

「按照國家有關部門頒發的口罩生產有關規定,防非典口罩必須經過消毒處理,同時口罩必須密封包裝。我們一連轉了好幾家非法的口罩生產加工點,發現許多的原材料都來自針織廠的邊角廢料,它們在農家的院子和屋內胡亂堆放著,有些布料甚至是裝在化工原料的塑料編製袋裡,而所謂用消過毒的布做出的口罩竟然被胡亂地扔在骯髒的地毯上。」

「暗訪中,我們瞭解到整個口罩村在生產口罩的家庭有200多戶,每位熟練工一天可以做4000多個口罩,這樣算來,僅這個村子,一天下來就生產80多萬個口罩。由於近段時間全國口罩需求較熱,這些所謂防非典口罩的生產者乘機抬價,口罩價格一天3變……」

楊華的話說到這裡,在場眾人頓時就有些傻眼。而東方筱也感覺很驚訝很意外,心裡既憤怒又為安在濤在會上直接戳破而感到不滿。

張欣面色漲紅,下意識地起身大聲打斷了楊華的話,「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們區裡絕對沒有這種黑口罩的加工窩點!還大批量的走貨,這怎麼可能?!」

楊華當即閉嘴,尷尬地笑了笑,擺了擺手,收起自己的筆記本,也沒有再說什麼。

安在濤掃了有些氣急敗壞的張欣一眼,話鋒一轉驟然沉聲道,「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我們幾個親自暗訪了一趟,親眼所見還能有假?況且,我們暗訪完了之後,還去你們區工商局舉報了此事……張區長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讓工商局的人調一下舉報記錄吧。」

「張區長,良山工商局的人承諾說立即會展開行動,一會看完會,我們還要去良山的口罩村看看,到底咱們的工商部門有沒有把群眾的舉報當回事兒……」<a href=http://www.uu158.com/>文人小說下載</a>

……

……

其他幹部都已經散去,包括周麗麗。在會議室裡,當著東方筱和吳國錦的面,張欣坐在那裡面色陰沉地盯著安在濤,眼神中的凶狠之色就連吳國錦看了都暗暗皺眉。

但張欣這樣的色厲內荏和故作凶狠對於安在濤來說,不過是一種笑話。真正兇猛的豺狼他尚且不怕,何況張欣只是一頭沒有長大的狼崽子。

借黑口罩的事情為督導辦立威,這是安在濤昨天晚上謀劃了很久的計劃。但黑口罩的事情與張欣重疊起來,卻並不在安在濤的計劃之內。

說實話,安在濤並沒有藉機找張欣麻煩的心思,儘管此刻在張欣看來,安在濤就是在「故意找茬」。

第491章 天意還是宿命

吳國錦的臉色很難看。雖然非典防控工作從上到下施行的是行政一把手負責制,但作為分管和當前主要抓非典工作的副市長、非典防控領導小組的常務副組長,一旦出了事情,他也難辭其咎。甚至,會受某種牽連。

涉及非典無小事。這話可不是說說玩的,在當下這種非常時期,任何跟非典有關的事情都有可能被無限放大,成為官員政治生涯中的巨大污點。

所以,吳國錦心裡既憤怒又緊張。

憤怒於安在濤的「沒事找事」,他的心思基本上跟張欣差不多,認為安在濤此次來房山督導檢查工作,主要目的就是「找茬」和「示威」炫耀。

但憤怒歸憤怒,他心裡還是蠻緊張的。

黑口罩的問題,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如果安在濤非要讓非典上「引」,非要「小題大做」,絕對會在房山導致一場不小的官場風波。畢竟,什麼事情就怕扣大帽子,上升為「政治問題」。

吳國錦使勁按捺下心中的種種負面情緒,轉首望著安在濤勉強一笑,「安主任,我看這樣吧,先讓張區長把良山工商部門的負責同志找來,我們碰碰頭開個短會,瞭解一下到底是一個什麼狀況。然後,我們再向督導辦的同志們說明情況……嗯?」

安在濤笑笑,「這樣也好。」

吳國錦向東方筱望去,東方筱嫵媚的臉上微微浮現出某種凝重之色,她擺了擺手,「就這樣吧,國錦同志你就費費心,協助督導辦的同志們工作,該查的就要嚴查……既然督導辦的同志們給我們的工作指出了漏洞和不足,那麼我們就要繼續努力嘛,這說明我們的工作視野還不夠細緻、工作措施還不夠完善規範……」

「在濤同志,走,去我辦公室坐坐?也快到吃飯的時間了——」東方筱輕輕一笑,「雖然在濤同志提出說不接受市裡的宴請,可吃頓工作餐總可以把?呵呵!老王,去安排一下,準備十幾個人的工作餐。」

東方筱向市府辦的王副主任吩咐著,對方趕緊恭聲應下,匆匆跑去安排飯。

安在濤笑著起身,向楊華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們留下跟吳國錦諸人「協調」接洽,然後自己就與東方筱並肩出了會議室,向她的辦公室行去。

出了會議室的門,東方筱臉上的嫵媚笑容頓時就陡然一斂,見左右無人,便狠狠地瞪了安在濤一眼,也不理安在濤,獨自大步向前走去,腰身搖曳,高跟鞋叮噹作響,迴盪在空寂無人光線昏暗的走廊裡。

安在濤聳了聳肩,知道東方筱對自己為房山市的非典工作「挑刺」而感到不滿。畢竟,她是房山非典防控工作的第一責任人,房山的非典工作出了問題,她的臉上也不光彩,也要承擔領導責任。更有甚者,因此會在省委領導心裡失分的。

東方筱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見安在濤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就忍不住冷哼一聲。

安在濤剛走進辦公室裡來,她就一把將門扣緊,目光不善地緊盯著安在濤,「安在濤,你到底是想要幹什麼?你跑我們房山來就是為了給我們挑刺找茬?這樣有意思嗎?」

見安在濤微笑不語,東方筱就又恨恨道,「我知道你跟那個張欣不怎麼對付,但你總不能將個人恩怨帶入到工作中來吧?你這樣一弄,房山就勢必要爆出一個黑口罩事件,在非典期間,這種事情的負面影響有多大,你比我更清楚。」

「這不是給市裡的形象抹黑嘛。你好歹也是房山出去的幹部,說不定將來還要回來……」東方筱咬了咬牙,卻順手從一側的茶几下取出一包中華煙來,打開抽出一根給安在濤遞了過去。

安在濤接過點上,吸了一口才苦笑道,「這純屬巧合,純屬巧合嘛!呵呵。我哪裡是專門找茬來了——向我們提起舉報的人說,他已經向良山的工商部門舉報過多次,但每一次都不了了之,這還不僅僅是在非典期間,之前也是這樣。黑口罩加工窩點越來越多,甚至蔓延到好幾個村子裡,數以千計的村民以此為生,形成了一個非法的產業鏈。」

「如果不是非典,這事兒或許還能緩緩來抓。但非典期間,任何小事都有可能釀成大禍,這樣的事情一旦被媒體捅出去,那麼,你們的工作就更被動!到時候,那就不是市裡形象受損的事情了,恐怕你和宋書記都要因此承擔領導責任!」

「該走的程序我都走了,不是我跟你們過不去,而是你們本身的工作出了很大的問題。」安在濤的聲音漸漸變得凝重起來,「我們懷疑,這還不僅僅是弄虛作假、職責缺位的問題,還有可能涉及官商勾結權錢交易。可以設想一下,如果沒有有關部門的保護,這個地方的黑口罩加工業怎麼會規模越來越大?而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果不是有保護傘,口罩村的這些小作坊又怎麼敢公開大量走貨?價格一天三遍,這是何等的瘋狂?」

「種種的跡象表明,這背後的問題很嚴重……事關非典防控,事關人民群眾的健康安全,難道不該查查?如果讓這些黑口罩大量流向了外地,一旦讓外地執法部門找上門來,你們是不是更難看?」安在濤笑笑,好整以暇地吐了一個悠閒的眼圈。

東方筱本來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聽他這樣說,又瞪了他一眼,大步向自己辦公桌後的寬大座椅走去,不屑一顧地道,「你少給我扣大帽子!少上綱上線!問題當然該查,但是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不要拿房山當反面典型給推出去?!」

東方筱畢竟還是非常瞭解安在濤,一眼就看出了安在濤的真實用意。

安在濤嘿嘿一笑,「啥反面典型啊,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就看怎麼說了——你狠狠地抓一抓這事兒,說不準就是一項成績喲。」

「在市非典防控領導小組的統一指揮下,房山市有關部門查處一起特大製造銷售黑口罩的案件……如何如何……」安在濤起身來,將煙頭掐滅在茶几上擺著的一個很漂亮的水晶煙灰缸裡,「是不是這樣?到時候你這個市長大人站出來講講話,表表態,不就成了?大家皆大歡喜!」

「當然了,如果你們肯在對外宣傳的時候,提提我們省委督導辦的工作,我們也是很樂意看到的。」安在濤忍不住朗聲一笑。

「小狐狸!」東方筱嫵媚地白了安在濤一眼,安在濤看了心神一蕩,訕訕一笑,也不再多言。

沉吟了良久,東方筱慢慢眼前一亮,坐在那裡抿著嘴唇,也笑了起來。

安在濤並沒有直說,但他的弦外之音東方筱卻是聽懂了。一來,凡事都有兩面性,只要安在濤這個省委督導辦負責人肯配合,這事兒完全就可以變成「好事」和「成績」;二來,爆出這種反面事件,真正受到衝擊的是良山區級層面的「領導」,作為高高在上的房山市長和房山市非典防控領導小組組長,東方筱完全可以丟卒保車,採取果斷手段嚴懲相關責任人……這樣一來,非但不會失分,還會增進她的官聲形象。

東方筱深深地望著笑吟吟地安在濤,心裡也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明明是一個不到30歲的年輕人,但每一次安在濤總會帶給她一種老狐狸的感覺。她甚至懷疑,如果不是自己跟他有那麼一點……他會不會連自己也算計進去?

安在濤依舊是在微笑著,只是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冷厲和肅殺,悄然落在東方筱的眼裡。她輕輕搖了搖有些發沉的脖子,一邊梳理著自己紛亂的心緒,一邊為某些人即將到來的悲劇結局而暗暗歎息。

這一回,張欣又一次無意中落入了安在濤的「局」中……而這,恐怕張大將軍如果知曉此事,沒準會氣的吐血。如此種種,這難道是天意?亦或者是宿命的安排?

其實張欣也是一個能力強、頗有些思路的年輕幹部,做事也比較幹練沉穩,少了很多同齡人身上的浮躁和衝動。但他卻不幸遇到了安在濤,在安在濤天才一般耀眼的光環遮蔽下,他的存在變得淡然無光。

星辰無法與皓月爭輝,但問題在於,張欣並不認為安在濤是一輪值得他認同的「皓月」。所以因為驕傲和嫉妒,他選擇將安在濤歸入對手而不是朋友的行列。從那一天開始,其間雖然風風雨雨波折無數,但其實早已經注定了無言而無語的結局。

「走吧,我陪你們一起去吃個工作餐。非典期間,我剛下過死命令,各單位各部門不得互相宴請,禁止一切公款吃喝,上面來人或者加班,只能吃5塊錢標準的工作餐。不過,工作餐歸工作餐,味道還是不錯的,有肉有蛋有魚有蔬菜,營養豐富呢。」

東方筱嫵媚地笑笑,起身向安在濤招了招手,「對了,你們住哪裡?真的不需要市裡安排?」

「我跟房山能源的李傑打過招呼了,我們就住他們的接待處,他們那裡的條件還不錯。」安在濤也起身來,掏出手機來看了看上面的一條短信,突然笑了起來。

……

……

夜幕低垂,楊華帶著督導辦的人再次趕往良山區的那個口罩村,還沒有趕到村口與公路的交叉路口,就遠遠地看到前面人聲鼎沸燈光搖曳,一輛輛的大卡車裝滿了貨物和機器,開出了村口駛上了公路。

「楊主任,他們這似乎是在搬遷?要搬到哪裡去?」黃曉明皺了皺眉,「這可奇怪了,工商局下午難道沒有來查?……他們也太不像話了吧,我們督導辦都親自來給他們舉報了,他們竟然還是搞這一套……」

姚凱歎了口氣,「這個口罩村這麼出名,良山的工商部門不清楚?肯定比誰都清楚,只是怕裡面也有利益糾纏吧。他們這個已經形成了一個產業,牽一髮而動全身……他們趁著晚上搬遷,說明是得到了消息。這樣一來,我們就很難再……」

楊華低低道,「好了,黃曉明,你用錄像機拍下來,咱們留點資料,回去給領導匯報一下這個事情,看看怎麼處理。」

督導辦的麵包車悄然沿著鄉村公路尾隨一輛卡車一路追了下去,但沒想到這輛卡車熄滅尾燈左拐右拐,一會功夫就不知去向了。

沒辦法,車只好又倒了回來,悄然停在了路邊的陰影中。

類似的場景一連持續了一個多小時,黃曉明或躲在車裡或隱藏在夜幕中,將口罩村加工作坊集體「大遷移」的火熱場景拍了下來。村裡村外的人忙著搬遷,也沒有注意到公路邊上有一輛麵包車停著。

……

房山能源集團的辦公大樓後面,有一個接待處,是一座三層小樓。上面新裝修了十幾個房間,按照星級賓館的標準裝修,一般是用於接待公司來的客人,不對外營業;而一樓則就是酒店和職工餐廳。

當晚,安在濤帶著楊華等人住進了房山能源的接待處。第二天一早,聽說安在濤回到市裡並住在了接待處,不僅集團公司的領導班子成員過來問候,就算是一些個中層幹部和普通職工,都簇擁在接待處門口,想要見安在濤一面。

李傑和梁茂才等公司領導陪著安在濤從樓上下來,李傑指著門口黑壓壓的一片人群笑道,「老領導,看看,大家對您還是很有感情的,聽說您來了,大家都主動趕過來了……」

「是啊,老領導,您以後還是要常回來看看……」梁茂才也笑著插話道。

安在濤微微一笑。大步走出接待處的大門,他向眾人走了過去,一邊笑著跟大家握手寒暄,一邊跟熟悉的人閒扯著幾句。

不遠處,一個中年男子的身影跑了過來。安在濤掃了一眼,見是原先公司辦公室的主任、現任公司副總的孫振林。孫振林喘著氣擠過人群來,恭謹地伸手跟安在濤握手道,「老領導,您來了!歡迎領導!」

對於孫振林來說,安在濤就是一個改變他人生命運的貴人。如果沒有安在濤,孫振林這一輩子也不可能進入集團公司高層班子,成為市委組織部管理的正式的副縣級領導幹部。

所以,再次看到安在濤,孫振林的態度畢恭畢敬,還流露出幾分感激的色彩。

「振林同志好啊。現在在班子裡,分管什麼工作?」安在濤握著孫振林的手,笑著問道。

「我分管企管和辦公室,協助李總抓財務工作。」孫振林小聲說著,「老領導來了,中午讓我們一起給老領導接接風吧?」

旁邊的李傑聽了這個提議,立即贊成道,「是啊,老領導,今天中午,無論如何你也要過來,讓我們給領導接接風!昨天晚上是太晚了……」

安在濤搖了搖頭,「李傑,現在非典當頭,大家工作任務都很繁重。吃飯好說,等忙過這一陣,我請大家吃大餐,嗯?呵呵!」

安在濤又笑了笑,輕輕拍了拍李傑的肩膀,向眼前的房山能源集團幹部職工揚了揚手,「好了,同志們,咱們來日方長,我就不一一跟大家握手了——我們幾個人馬上要吃飯,吃完飯還要趕去市政府開一個會……」

……

……

從房山能源集團接待處的酒店裡吃了早飯,安在濤就帶著楊華等人趕去了市政府。今天上午,房山市非典防控領導小組專門就「良山區的黑口罩窩點問題」向省委非典防控督導辦公室作專題匯報。

因為是小範圍內的會議,所以參加的人並不多。房山這邊:市長東方筱,副市長吳國錦,市非典防控領導小組辦公室的相關人員,良山區區長張欣以及良山區非典防控辦公室的一些幹部。再加上安在濤四人,總共也就20人左右。

眾人早就到齊了,包括楊華等人都已經等候在會議室裡。只是安在濤和東方筱還沒有來,吳國錦皺了皺眉,向市政府副秘書長周長順問道,「長順同志,東方市長怎麼還沒有到?」

周長順笑笑,欠身輕輕道,「吳市長,東方市長正在和安主任談工作,恐怕一會就到了!嗯,大家先等等,東方市長和安主任一會就到!」

周長順向眾人朗聲說道。

……

招了。錢一平全部都招了。

在省委調查組的臨時辦公室裡,錢一平實話實說,沒有誇大其詞也沒有推卸責任,心平氣和地就將自己當日在新聞發佈會上主動向安在濤發難的來龍去脈包括當時的心態背景都一一述說了一遍。

這兩天,錢一平也算是真正想透徹了。他的姐夫賈萬才惹到了一個惹不得的人物,而自己則是無知無畏的被人利用的棋子……至於自己會不會被「犧牲」掉,他此刻也顧不上這麼許多了。

第492章 心驚肉跳

周烈雖然隱隱猜出了一些,但真正從錢一平這裡得到了確定的答案,他心裡卻仍然是震驚和震怒不已。一時間,他在東山日報社臨時的辦公室裡,轉來轉去,覺得很棘手很難處理。

安在濤不僅是肖書記看重的年輕幹部,還是省長陳近南的兒子,別人不清楚,他可是心知肚明。

賈萬才這樣「暗害」安在濤,一旦被陳近南知道,肯定不會輕饒了他。但是,安在濤和賈萬才兩人同為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兩個副主任鬧起了內訌,這樣傳揚開去,絕對會成為官場上的笑談,他這個辦公廳一把手臉上也不光彩。

而且,此事得到了中宣部和中央領導的高度關注,如果就這樣照實匯報上去,恐怕對於省委領導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

東山省委辦公廳的兩個副主任……互相暗搞……這種事情其實張揚出去,對安在濤的名聲也不好。

好在周烈提前屏退了調查組的其他同志,知道錢一平「交代」實情的,只有周烈和省紀委的一個年輕科員李萍。但是,調查組的其他成員卻也都不是傻子,多半也從各種蛛絲馬跡中猜出了個大概。只是這事兒不是小事,沒有人敢在背後亂議論。

李萍是剛剛參加工作兩年的大學生,身材高挑面目清秀。不過,面對周烈這麼一個往日裡見都難得一見的「省委大領導」,她拘謹地站在辦公室的一角,低著頭不敢做聲。

周烈歎了口氣,和聲道,「小李同志,你馬上去把錢一平的供述整理成一個書面材料,我明天早上要去省委向麻書記匯報!」

「是,周秘書長,我這就去寫材料。」李萍剛要退出去,又聽周烈那充滿磁性和威嚴的男中音驟然響了起來,「小李同志,這件事情事關重大,作為調查組成員,在省委沒有做出正式的調查結論之前,我們要遵守組織紀律,嚴守秘密,不得在外邊議論這些事情,你知道了嗎?!」

李萍心裡一緊,趕緊紅著臉低低嗯了一聲,然後匆匆離去。周烈帶給了她太大的壓力,她是一分鐘也不願意在這間辦公室裡呆著了。

……

……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在安在濤一行離開房山能源集團公司接待處趕往房山市政府的時候,周烈也從家裡趕到了省委機關大院裡。他沒有回自己的辦公室,直接就向大辦公樓背後的小常委樓大步走去。

在麻明亮的辦公室門口,周烈定了定神,長出了一口氣,然後才敲開了門。進門一看,居然肖書記也在裡面,正在跟麻明亮對面而坐,品著茶,似是在談笑著什麼。

「肖書記,麻書記……」周烈趕緊打招呼。

麻明亮擺了擺手,「周烈,正好肖書記也在這裡,你就說說具體情況吧。」

「好的,麻書記,肖書記……」周烈梳理著自己的思緒,將事情詳細的說了一遍,雖然調查的過程很複雜,但實際上調查的「結果」卻很簡單,無非是賈萬才挑唆他的小舅子——東山日報社記者錢一平公開在新聞發佈會上捏造事實,故意挑起事端,試圖通過媒體跟進炒作來影射和抹黑安在濤的官聲形象。

肖作年面沉似水,沉默不語。

麻明亮憤憤地拍了自己的膝蓋一下,斥道,「行為惡劣!非常惡劣!簡直是一個混賬東西!省委辦公廳的幹部,居然如此……豈有此理,還有沒有起碼的黨性了?周烈,你馬上去把賈萬才給我找來……」

肖作年驀然插話道,「算了,老麻,不要激動。周烈,你先回去,等我和麻書記的消息,對於這件事,你們不要輕易下結論。」

肖作年的話很簡短也很低沉,話語間蘊含著不容人拒絕的權力威勢。周烈不敢怠慢,趕緊應聲退了出去。

周烈走後,肖作年淡淡地瞥了麻明亮一眼。心道你這老傢伙倒也會演戲……這是演戲給我看來著?難怪一大早就請我過來品茶……

肖作年是何許人也,稍加思慮,就洞悉了麻明亮的那點小心思。

肖作年知道麻明亮此刻的暴怒,主要是因為賈萬才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犯了這種弱智錯誤讓他顏面無光。

賈萬才的事情,麻明亮肯定是昨天就得到了消息(賈萬才當然會最後爭取一下),之所以今天仍舊讓周烈當著肖作年的面「匯報」一遍,且故作姿態大發雷霆,其潛在的用意也昭然若揭了。

但是……肖作年心裡冷笑一聲,眉梢揚了一揚。

肖作年沉聲道,「老麻,這事兒的性質非常嚴重,非常惡劣!嚴重敗壞我們東山省幹部隊伍的良好形象!但怎麼處理這件事情,我們還要慎重一點……畢竟,一旦傳揚出去,有損於省委的形象。再說了,我們往中宣部報也不能這樣報,否則的話,非典期間我們的幹部隊伍出現了這麼大的問題,我們這個省委班子也無顏面對中央和全省人民!」

麻明亮歎息一聲,低低道,「肖書記,我分管辦公廳的工作,賈萬才的事情,我也是有責任的!」

肖作年沉默了一會,旋即淡淡一笑,「我個人的意見,這事兒還是盡量淡化處理一下吧,嗯,徵求一下安在濤同志的意見……以免引起更大的負面影響。嚴肅查處那個記者……同時,東山日報相關領導也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也要一併追究責任。」

「至於賈萬才……」肖作年頓了頓,聲音突然變得冷酷起來,「無組織無紀律,缺乏起碼的黨性修養,甚至可以說道德品質也有問題……老麻啊,我們身邊的幹部犯了這樣低級而重大的錯誤,我們這些做領導的,是負有責任的!今後,必須要進一步強化省委機關幹部的思想作風建設了!」

「我看,賈萬才已經不適合繼續在省委機關工作了,讓他先離職去中央黨校學習吧。」肖作年緩緩起身向麻明亮點點頭,然後就推門大步離去。

麻明亮趕緊將肖作年送出門去,望著肖作年遠去的背影,他臉上的陰沉之色漸漸淡去。他心裡明白,肖作年沒有直接將賈萬才免職問責,這已經是在給他面子了。當然,賈萬才的副廳級行政級別或者是保住了,但「崗位」卻無了,所謂「離職去中央黨校學習」不過是一個托辭和借口,無非是讓賈萬才離職在家反省一段時間,然後發配到一個清水衙門去混到退休。

換言之,賈萬才的政治生命就此終結。

麻明亮是一個比較戀舊的高層領導,對於身邊的人一向是恩寵照顧有加。甚至可以說,還有些護犢子。從當科員開始,賈萬才就一向給他服務,風風雨雨十幾年鞍前馬後的從無怨言,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故而,麻明亮才下意識地為賈萬才擋了擋。

歎了口氣,麻明亮回到辦公室裡,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省長陳近南的電話。他保了賈萬才一下,終歸是要跟陳近南打個招呼的。畢竟,這事兒涉及陳近南的兒子安在濤。

……

安在濤正在東方筱的辦公室裡跟她談事兒,突然自己的手機響起。他看了看,見居然是周烈的辦公室號碼,就趕緊結了起來。

「周秘書長……我是安在濤。」

「在濤同志啊……」周烈笑著跟安在濤扯了幾句,慢慢地才將省委主要領導的「意思」很委婉地轉述給他,表面上看是在徵求他的意見,實際上卻是在代表省委領導轉告省委最終的處理決定。

「哦。」安在濤笑了笑,「周秘書長,我服從組織決定。您放心,對於這件事,我今後隻字不提,無論是對於誰都是這樣。」

安在濤的話周烈非常滿意,他朗聲一笑,「嗯,很好。在濤同志,你們在房山忙你們的,家裡一切有我!行了,咱們可是說好了,這事兒就這麼定了,我一會就讓調查組出一個文件,正式作出調查結論,然後就將這事了結……」

「呵呵。好。」安在濤也笑笑。他並沒有將賈萬才一棍子打死的念頭,事實上,也不太現實。

不過,對於賈萬才來說,這已經等於是毀滅一般的懲罰和打擊了。一個原本位高權重前途無量的副廳級幹部,驟然被變相的免職,感受可想而知。

東方筱掃了安在濤一眼,低低道,「周烈的電話?」

安在濤點了點頭,「是的。」

東方筱沒有問,安在濤自然也不會去解釋什麼。兩人一起出了辦公室,向會議室走去。

兩人推門進了會議室,見東方筱的面色陰沉,吳國錦莫名其妙地心下一沉,突然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吳國錦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因何而起,但他的心確實是在一陣陣地悸動著,就像是神經性痙攣一樣。

吳國錦咬了咬牙,使勁摁了摁胸口處。

第493章 怒火、結果

吳國錦定了定神,起身向東方筱和安在濤點了點頭,勉強笑道,「東方市長,安主任,我們這就開始?」

安在濤點了點頭。

而東方筱卻仍舊是陰沉著臉從鼻孔裡擠出一個輕輕的「嗯」字來,擺了擺手,沉聲道,「好,老吳,馬上開始,讓張欣他們先匯報。」

良山區來了不少人,不僅有區長張欣,還有一個副區長和一個副書記,同時還有良山區工商分局局長周小強。

「好,良山的同志們,東方市長和安主任到了,你們馬上開始匯報。」吳國錦掃了張欣一眼,淡淡道,「張欣同志,你來作工作匯報。記住,領導們都很忙,你的匯報不要廢話,只抓重點。」

張欣點點頭,儘管他心裡激盪著各種複雜的負面情緒,但他的臉上卻很平靜,他瞥了東方筱和安在濤一眼,沉聲道,「尊敬的東方市長,尊敬的省委督導辦的安主任,吳國錦副市長,省委督導辦的各位領導和同志們,下面本人代表良山區非典防控領導小組向市領導和省委督導辦領導匯報工作。我作匯報,有不到之處,其他同志可以補充一下。」

張欣說著回頭掃了自己身邊的兩個副職和區工商局的局長周小強一眼,三個人趕緊點頭應是。

「首先,我要代表良山區非典防控領導小組向市領導和省委督導辦領導作檢查。雖然我們的工作已經很努力,但是因為種種原因,工作面上仍然存在一些盲點,導致區內出現了較大的黑口罩加工窩點,攪亂了非典期間市場的秩序,對人民群眾的健康安全存有一定的安全隱患。這是我們的失職,我們深感羞愧和痛心。」

「所謂知恥而後勇。接到省委督導辦同志昨天的舉報後,在市領導尤其是在吳國錦副市長的親自領導和指揮下,我們良山區防控非典領導小組高度重視,緊急協調工商、質檢等執法部門於昨天晚上9時10分,對口罩村展開了大規模執法檢查活動。」

「直到當晚深夜12時,執法部門一共查封非法加工器械5台,加工場地4處,黑口罩存貨7000多只,可謂是成果輝煌,成效明顯……下一步,我區工商執法部門會繼續加大執法力度,防止黑口罩加工窩點的死灰復燃……」張欣朗聲說道,向周小強使了一個眼色。

周小強立即會心一笑,起身來將一些昨晚執法行動的一些相關材料送到了東方筱和安在濤等人的案頭上。

張欣心頭很是放鬆,他笑了笑,「各位領導和同志們,這一次的聯合執法行動呢,區電視台也跟隨採訪錄像,目前片子正在後期的剪輯製作中,我們準備在區電視台滾動播出,同時推薦到市電視台播出……」

東方筱低頭隨意翻著材料,而安在濤則無動於衷地凝望著對面牆壁上的一幅書法作品,那是國內某著名書法家造訪房山時留下的墨寶,是一首龍飛鳳舞的「滿江紅」。

吳國錦笑笑,「好了,張欣同志的匯報完了,看看省委督導辦的同志們還有啥……可以提出來,讓下面的同志們在今後的工作中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吳國錦呵呵一笑,「個人認為,良山區同志們昨天的行動還是反應快速、指揮有力的,對於維護非典期間的市場秩序和衛生安全,起到了有利的推動作用。所謂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只要我們隨時加強工作責任心,工作盲點就會越來越少。」

楊華向安在濤投過聞訊請示的一瞥,見安在濤點點頭,便接過話茬去淡淡一笑,「吳副市長,張區長,良山區的同志們,我有一個小小的疑問,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張欣心裡暗暗咒罵,但嘴上卻笑道,「楊主任請賜教就是,領導有啥指示,我們幾個人洗耳恭聽。」

楊華搖了搖頭,「指示不敢。但是,我心裡有一點疑問。昨天上午,我們是去過口罩村暗訪的,這一點大家都知道。在暗訪中,我們瞭解到整個口罩村在生產口罩的家庭有200多戶,每位熟練工一天可以做4000多個口罩,這樣算來,僅這個村子,一天下來就生產80多萬個口罩。由於近段時間全國口罩需求較熱,這些非法窩點加班加點生產趕製,可能產量還要加大。」

「我們暗訪過加工窩點3處,每一處的加工器械和各種縫紉機械都多達幾十台甚至上百台,口罩存貨更是堆積如山。可良山的同志們如此大規模的執法行動,卻才查獲區區器械5台,口罩幾千隻……這意味著什麼呢?這是不是有些奇怪呢?」

楊華的話音一落,東方筱的臉色更難看了。就連吳國錦也是神色不滿地盯著張欣,心道都到了這個份上,難道你還是在虛張聲勢沒有真查?

張欣臉色一變,冷冷一笑,「我不知道楊主任的數據是從何而來,所謂日生產口罩80多萬個的數據有沒有科學根據?整整一個村子全部都是黑口罩販子,這怎麼可能呢?我們的群眾大部分都是守法公民,我們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給群眾扣這種大帽子,是很不妥當的!……我們昨天的執法行動,有錄像畫面為證,有當地派出所和鄉鎮政府人員的見證,還有各種物證人證以及實物材料……事實證明,存在於口罩村的黑口罩加工窩點已經被我們連根拔除——一會,我們可以配督導辦的同志們去現場再看一下。」

「至於口罩的存貨問題,或者是因為最近口罩銷量旺盛,都已經銷往外地了。目前,我們工商執法部門正在努力尋找有利線索,對外銷的黑口罩展開追索執法。」

張欣凝聲道,目光凜凜地望著楊華。

楊華聽了嘴角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呵呵,我完全相信良山的同志們在昨晚的執法活動中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是我只是擔心,這樣的執法檢查是不是流於形式主義,而風頭過後,還是會有不法分子捲土重來……甚至,不能排除有大量窩點及時轉移加工設備和物資……換個地方繼續危害市場!」

張欣淡淡一笑,擺了擺手,「那不可能!周邊幾個村子,我們也都在陸續展開檢查,區裡已經對下面的鄉鎮政府提出要求……要求他們嚴查嚴辦!」

楊華見張欣依然「咬著獅子頭死強」,只得暗暗歎息一聲,不再說話,而是轉頭望著安在濤。

安在濤突然笑了,他望著張欣淡淡地笑著,那笑容讓張欣看了心裡咯登一聲,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妥當。但具體不妥當在什麼地方,他也拿不準摸不清。

「4月19日,國家工商總局向全系統發出一份關於加強市場監督管理,嚴厲打擊以預防非典名義從事違法經營活動的緊急通知。我想,這個通知,周小強局長應該是知道吧。」

周小強突然見安在濤向他問話,不由一驚,下意識地起身恭聲道,「是的,安主任,上月我們就接到了總局的通知,而我們也正在實際工作中逐步落實總局的指示精神,爭取配合地方政府部門,為非典防控工作營造一個良好的市場環境。」

「周局長請坐。」安在濤淡淡道,「這個通知我專門從省局調來查閱過,多少有些印象。總局要求我們下面的工商執法部門,一要把監督檢測重點放在與防非典製品有關的商品上面,主要是藥品、醫療器械、消毒劑、防護用品等等要堅決打擊一些不法分子,用防非典的名義銷售假冒偽劣產品。二要加強中藥材市場的管理,國家工商總局和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要求全國大中型中藥材批發市場所在地區的工商、藥監部門組成聯合監督檢查組進駐這些批發市場,全天候監控……」

「東山省工商局也發出通知,要求充分發揮工商部門12315舉報電話的作用,值班人員加強值班制度,全天候值守隨時隨地接收消費者的投訴、舉報,及時調節消費糾紛查處違法案件,查處重點行業,包括醫藥經營企業、清潔用品的銷售企業的監控和市場巡查。加強巡查力度,隨時發現問題、隨時解決,進行動態監督管理。還要求各地工商機關要抓典型案件,在特殊時期依據從重、從快、從嚴查處及時向社會曝光,對消費者起到及時提醒的作用。」

安在濤的語速很快,坐在一旁的楊華不得不佩服安在濤強大的記憶力,那天這兩個文件,安在濤也只是匆匆大概看了一遍,誰知他竟然記得這麼清楚。

「周局長,國家總局和省局兩級的文件要求,非常到位也非常嚴格,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你們是怎麼做的呢?」安在濤的聲音突然間就變得陰沉冷酷下來,也尖銳了許多。他坐在那裡冰冷地凝望著周小強,面對一個區裡的科級局長,強大無比的權力威勢隱隱綽綽,周小強臉色蒼白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他有些不知所措,更被安在濤之前滔滔不絕的「文件傳達」給驚住了……他雖然不清楚安在濤為什麼要這樣做,但作為一個官場混了多年的基層幹部,他也立即感覺出,面前這高高在上的安在濤,似乎是存心要拿他來「祭旗」了。

所以,他很恐懼,知道自己這回載了。

「很多天以前,省委督導辦就接到了群眾舉報。我們一邊給省局接轉,一邊將舉報內容批轉給良山區工商分局。而貴局在兩天後給我們的回復公函中明確表示,已經將舉報查實查處……但結果如何、事實怎樣呢?」

安在濤冷哼一聲,「……你們欺上瞞下,糊弄省委督導辦,也糊弄市裡。口罩村的加工窩點不僅繼續正常生產,且規模日益擴大。好,這倒也罷了,昨天我們督導到了你們家門口上,暗訪之後再次舉報,你們竟然還是虛張聲勢……」

「非典當頭,為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從中央到地方,各級黨委政府都在強調,非典工作擺在首位,任何人不得玩忽職守瀆職塞責,但你們的表現,卻讓我們很失望……很失望!」安在濤沉聲道,「當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不撞南牆不回頭,良山的同志們,你們當真是令人失望!」

安在濤說到這裡,便瞥了東方筱一眼。

東方筱的臉色陰沉,她坐在那裡,目光冰冷如刀地在張欣臉上劃過。良久,她才輕輕一歎,擺了擺手,「我首先要感謝安主任和督導辦的同志們,如果不是你們的有心和明察暗訪,作為市裡,我們或許還發現不了這其中的嚴重問題。」

「昨晚,督導辦的同志們重返口罩村暗訪,大約在傍晚7點左右,用錄像機拍下了整個口罩村黑口罩加工窩點集體搬遷的錄像實況……怎麼,張區長,你要不要看看?好,錄像資料我已經讓市府辦的人去處理了,中午之前就會分發到你們手上。」

……

……

張欣一怔,面色驟然慘白。他也不是傻子,立即就明白工商部門中有人跟黑口罩窩點的人暗通款曲權錢交易。他憤怒地扭頭望著周小強,恨不能上前去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周小強的臉色薄如草紙,肩頭輕顫,顯然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下場。

東方筱冷森森地道,「老吳,你馬上通知市工商局、質監局和公安局人過來開會,對了,也馬上通知市紀委的人過來……這件事情,必須要嚴查嚴辦,無論是涉及到誰,都不能姑息養奸!我馬上就去跟宋書記匯報!」

安在濤淡淡在旁邊插了一句,「東方市長,我建議讓市工商部門接手這個事情,馬上下大力氣,一定要爭取在最短的時間裡將轉移隱蔽起來的黑口罩窩點給揪出來才好!」

東方筱深深地望著安在濤,點點頭,「這個我明白——安主任、督導辦的同志們,還有其他同志,你們先不要走,我馬上就去向宋書記匯報,一會回來我們繼續開會。」

……

中午時分,省委「錢一平事件」調查組正式向省委遞交了調查報告,結論如下:東山日報社記者錢一平政治思想素質低,業務能力差,一向靠譁眾取寵羅織新聞看點。其人為了炒作,故意捏造事實造謠生事……中傷影射省委辦公廳領導個人聲譽,損害了省委形象和全省黨政幹部隊伍形象,性質惡劣,情節嚴重,必須要嚴懲嚴辦。

省委領導立即在調查結論上簽字,繼而,這個調查結論就以正式官方結果(紅頭文件)公佈出來,張貼在省委機關裡和東山日報社,同時還會傳達到各新聞媒體單位。當然,還要上報給中宣部。

幾乎是與此同時,省委常委會召開會議研究決定,認為在這起事件中,東山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兼東山日報社社長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給予其黨內通報批評處分,由省委主要領導對其進行誡勉談話。同時給予東山日報社分管新聞業務的副總編李向陽以免職和黨內嚴重警告處分。

李向陽因為錢一平的事情被免職和處分,這大概就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李向陽很冤枉,但也沒有辦法。省委領導盛怒之下,欲要在最短的時間裡平息此事件,消弭不良影響,李向陽只能咬咬牙自認倒霉了。

緊接著,東山日報社黨委和編委會也隨即做出決定,開除錢一平的公職並開除其黨籍,移交司法機關按照法律程序處理。

當然,為了避免事態擴大,所謂的「法辦」也就是由公安機關對錢一平拘留幾天略施薄懲而已。錢一平的反應倒是很平靜,他早就想清楚了,心裡反倒是覺得踏實了。

開除就開除了吧,反正手裡有錢,隨便做個其他行當也一樣東山再起。這是錢一平的心思。

而錢一平的姐夫賈萬才,卻不得不灰溜溜地離職以「去中央黨校學習」的名義回家反省反思去了,至於他什麼時候再付出,得到級別相當的養老職位的機會,那起碼都是半年以後的事情了。賈萬才心情之惡劣不言而喻,他匆匆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回了家,也沒有跟辦公廳的任何人打招呼。

當然,對於賈萬才的離職,省委機關內部是有一些議論紛紛和猜測紛紜的。但猜疑歸猜疑,卻沒有人敢公開說什麼。只是官場上牽一髮而動全身,賈萬才一個人的離職,卻直接改變了他屬下很多心腹班底的中下層幹部的命運。

賈萬才前腳剛離職,後腳,另一個副主任孟憲章就冒了出來,試圖要接過賈萬才之前分管的那些口上的工作。但孟憲章找了找周烈,暗示說可以「自我加壓」給領導分擔下工作,但周烈卻裝作沒有聽懂。

這讓孟憲章心頭有些不安:莫非周烈是想讓安在濤接替賈萬才?

第494章 重返歸寧(上)

省裡的「動靜」,也傳到了下面。一些個消息極其靈通、耳目很廣的地市級官員,也幾乎是在第一時間知道了「錢一平事件」的大概脈絡。宋迎春就是其中一個。

其實事情也並不複雜,在紛亂的頭緒中,很多人都敏感地感知到,這個號稱全省最年輕有為的副廳級幹部安在濤……當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接替周烈,成為萬眾矚目的省委辦公廳主任。而等他的資歷略深,再進一步兼任省委副秘書長,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這就像是一篇文章一樣,脈絡很是清晰,眾人看了開頭就彷彿看到了結尾……阻擋在安在濤前面的所有障礙,都被強大的外力清除,擺在這個年輕人面前的竟然是一片光明的坦途呀。

有人艷羨有人嫉妒,當然也有人為安在濤而感到高興。

宋迎春剛跟省委某級別相當的官員通過電話,心情有些複雜。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自己不怎麼看在眼裡的年輕人,竟然會……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成長到一個需要自己仰望和仰視敬畏的地步吧?

猛然想起安在濤目前尚不到30歲的年紀,宋迎春心裡忍不住咯登一聲,額頭上冒起一層莫名其妙的冷汗。

……

宋迎春自問是一個很有文化修養的人,書讀得多、文筆也好,人也是風度翩翩一表人才。早年他曾是綠島市有名的才子,材料寫作水平在機關裡是響噹噹的。但此時此刻,宋迎春卻不由自主地爆了幾句粗口。

粗口出了口,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暗道一聲慚愧。

嫉妒……當然,宋迎春心裡並不承認自己對於一個年輕人的耀眼光芒而懷有著深深的嫉妒情緒。

宋迎春正在思量間,突然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他定了定神,喊道,「進來。」

門被推開,見竟然是市長東方筱,宋迎春也覺得有些意外。他緩緩起身來笑笑,「東方?來,請坐。」

「宋書記,我這裡有很急的工作,要跟領導匯報啊。」東方筱心裡有事,也沒有跟宋迎春客套什麼,逕自坐在了宋迎春辦公室裡的沙發上,向宋迎春急急道。

宋迎春呵呵一笑,「啥事?」

「……」東方筱匆匆把良山區口罩村的事情大體給宋迎春講了一遍,然後低低道,「宋書記,事情的大概就是這樣。您看,該怎麼處理?良山區裡是有責任的,不嚴查嚴辦的話,一來沒法向上面交代,二來也沒法向輿論交代……」

宋迎春的臉色頓時就變得非常難看。

他沒有想到,安在濤在房山竟然搞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來,如果他要借題發揮把事情鬧大,恐怕就連自己也要擔些責任……想到這裡,宋迎春抬頭來深深凝望著東方筱,「東方,省委督導辦那邊是啥態度?」

東方筱猶豫了一下,微微一笑,「宋書記,虧得安主任是咱們市裡出來的幹部,他總算是給宋書記和我一個小小的面子,同意這事兒由咱們市裡全權處理,然後由我們向省裡上報,督導辦不再干預介入——當然,省委督導辦同志們的工作成績,也是不能被抹殺的嘛……」

宋迎春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東方筱雖然沒有直說,但他宋迎春是何許人,立即就明白過來。不管東方筱是怎麼做的,反正安在濤只要同意不「借題發揮」就好。

但宋迎春心裡卻沒有對安在濤的「寬容」和「給面子」而感到感激和高興,反而是覺得非常懊惱。認為這事情都是安在濤搞出來的,總覺得安在濤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東方,既然安主任給面子,那我們也就要抓住機會了。查,馬上查,一旦查實,必須要嚴辦!不論涉及到誰,都要嚴懲!良山的工商系統,我看都濫透了,要大換血!還有,張欣這些區領導,也難辭其咎……我看張欣就先讓他停職吧。」

宋迎春心裡懊惱之下,對張欣這些「責任人」就更加不滿。東方筱聽了皺了皺眉,小聲道,「宋書記,只是這張欣家裡……我們處理起來是不是要慎重一點?」

宋迎春一怔,旋即冷冷一笑,「王子犯法尚與民同罪,何況是一個小小的張欣!作為一級人民政府的主官,在非典期間玩忽職守,欺上瞞下,性質惡劣,嚴重失職,不嚴辦我們怎麼面對全市群眾?況且,省委督導辦的同志就在眼皮底下呆著,如果我們不處理張欣,豈不是給人家留下話把子?」

宋迎春很冷漠地擺了擺手,「不要說張欣這個區長,就算是良山區委書記歐向敏也負有領導責任,我看也需要處分。」

「非典期間,任何事情都容易引起很大的波折,我們必須要小心謹慎出手果斷……東方,你馬上去處理這事兒,我再跟其他幾個常委通通氣,實在不行,我們下午或者晚上開一個常委會研究一下這個問題……我們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裡做出反應,同時要通報媒體和省非典防控領導小組辦公室!」

說到這裡,宋迎春突然又激動起來,擺了擺手,「不,下午我們就開會,爭取明天一早召開一個新聞發佈會,向媒體通報情況。」

東方筱笑笑,「好的,宋書記,那我先回去給他們開會,看看怎麼收尾。」

宋迎春的反應基本上都在東方筱的預料之中,只是東方筱也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刻意強調了安在濤的「善意和友好」,卻並沒有引起宋迎春的任何「回應」。反而,安在濤在宋迎春的心裡的「印象」變得更加「惡劣」起來。

當然,宋迎春領情還是不領情,對於安在濤來說是無所謂的。他之所以臨時改變了主意,沒有趁機借題發揮將事情搞大,是種種原因促成的。

首先,他剛剛因為「錢一平事件」而成為省委領導和官場上矚目的焦點人物,在這個時候,如果他的鋒芒太過強勁,勢必會引起省委領導和其他官員的某種反感心態。這個時候的安在濤,需要低調而不是高調。

而省委領導低調淡化處理「錢一平事件」,就發出了一個很明顯的信號,如果安在濤還不識時務,肯定會讓省委領導失望。此其一。

其次,安在濤不得不給東方筱一個面子。畢竟是涉及非典,把這事情鬧大,受到傷害最大的還是東方筱這個市裡的非典工作主官。對宋迎春當然也有影響,但卻不會很大。

東方筱對安在濤的工作一直是全力支持,尤其是在房山煤氣改制組建集團公司的事情上,東方筱出了很大的力。如果沒有東方筱的暗中托底,安在濤肯定會走很多冤枉路。所以,安在濤多少也得投桃報李,否則就成了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了。此其二。

還有,安在濤突然覺得自己也該為自己留下一點餘地。畢竟,他是準備在不久後重返房山官場……如果事情做得太絕,也會為自己日後的工作設置障礙。此其三。

基於以上三點,安在濤這才暗暗改變了主意。至於宋迎春,安在濤根本就沒有多做考慮。

……

……

下午2點,房山市委常委會緊急召開。

與張鵬遠不同,宋迎春雖然來房山的時間並不算太長,但他的手段卻是老謀深算,很快就掌握起整個房山官場的局面來。所以在常委會上,宋迎春幾乎是沒有「對手」,說一不二。

但凡事都有利弊,張鵬遠在房山辛辛苦苦主導推動、苦心營造出的開明民主的高層議政環境頓時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宋迎春這個市委書記至高無上的威權。雖不至於說是宋迎春個人的一言堂,但市委常委會上卻失去了以前那種就事論事敢於爭辯討論的健康氣氛。

東方筱在常委會上簡單將事情簡單匯報了一遍,宋迎春向東方筱望了一眼,沉聲道,「好,同志們,剛才東方市長的工作匯報大家都聽到了。而這,也正是我們今天緊急召開常委會的主要原因。」

宋迎春的聲音漸漸變得低沉起來,「事情是省委督導辦『督導』出來的,這意味著,這件事情如果我們一個處理不好,就會被無限放大……非典期間,任何事情都帶著政治色彩,我們作為市委領導,必須要講政治!所以,我個人的意見是,對於這起個案涉及的良山區的相關責任人,嚴懲嚴辦……」

「一來給上面和輿論一個交代,二來治病救人重樹黨政機關形象。」宋迎春擺了擺手,「上午我跟東方市長商量了一下,初步形成了一個處理意見,下面請東方市長提出來,大家議一議。」

東方筱微微一笑,旋即笑容一斂,沉聲道,「宋書記和我一致認為,良山區出現黑口罩加工窩點,是長期行為不是短期現象,該加工窩點已經形成規模產業,日出貨高達數十萬隻口罩,大量銷往省內乃至國內市場……影響惡劣,對我市的形象構成了嚴重的損害!」

「經調查,在本案中,良山區政府、工商部門的有關責任人,具有嚴重的瀆職行為,個別人甚至和黑口罩業主有權錢交易,長期充當口罩村的權力保護傘……」

「建議給予良山區委書記歐向敏黨內嚴重警告處分,責成其向市委作出深刻檢查;建議暫停良山區委副書記、人民政府區長、良山區非典防控領導小組組長張欣的所有職務,停職接受調查,免去良山區非典防控領導小組副組長、人民政府副區長林亮了的職務,建議市工商局免去良山區工商分局局長周小強的職務……同時,我和宋書記認為,有必要讓市紀委和公安機關介入本案的後續調查,相關責任人如果有違紀違法行為……必將嚴懲,絕不姑息養奸!」

東方筱說完,掃了眾人一眼,就不再說什麼。

其他的常委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都舉手表決,然後鼓掌通過了東方筱和宋迎春的「處理建議」。

事關非典,政治色彩極重,出現問題都不是小問題,肯定要嚴懲嚴辦;況且,這是市委書記和市長聯合作出的決定,其他常委也不會愚蠢到跳出來加以反對的程度。

只是張欣的背景,很多人都清楚,有些個常委則心裡有些幸災樂禍,準備要看宋迎春和東方筱的熱鬧。

但某些人的這點心思,又怎麼能逃脫宋迎春的眼睛。宋迎春清冷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心裡暗暗冷笑起來。

宋迎春也不是什麼傻瓜,他選擇有恃無恐地拿下張欣,一來是非典期間張欣犯了大過,他有著充分的理由;二來,他隱隱知道安在濤和張欣之間的「故事」,他深信,張欣及其身後的燕京張家,肯定會把火氣都撒到安在濤身上。

說到底,這一次張欣的「犯事」,終歸還是安在濤「捅」出來的。最起碼,表面上看是如此。

宋迎春如此一石二鳥的叵測心機,安在濤早已看破卻故作不知。不過,安在濤根本就不在乎,他跟張欣鬥得時間太長了,如果張家想要或者有能力報復他——早就動手了,又何必會等到今天。

至於張欣的下場,安在濤心裡早就猜出了個大概:燕京的張家肯定會在房山市委市政府沒有正式對張欣做出免職決定的當口(停職不是免職),立即動用關係和人脈,將張欣保下平調回燕京。當然,這也是宋迎春所希望看到的。

所以,當天下午,當東方筱將房山市委常委會的處理決定結果通報給安在濤和省委督導辦的時候,安在濤當著東方筱的面,撇了撇嘴,冷笑了起來。

東方筱暗暗瞪了安在濤一眼,低低道,「你笑什麼?難道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

安在濤笑容一斂,淡淡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宋書記真是很不一般,他雖然來房山的時間短,但對於房山的情況卻是掌握極準,就連我跟張欣之間的這點事兒都沒有瞞過他的眼睛啊。」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如果這事兒不是有我處在其中,宋書記肯定不會對張欣動真格的,頂多是給個不值錢的處分吧?呵呵……但是現在我在其中,這就不同了,他趁機嚴懲張欣,一則顯示他的大公無私,二則趁機將禍水引到我身上來,讓我跟張家的矛盾公開化……真可謂一石二鳥,高明之極!」

東方筱一驚,沉吟了一會,旋即又歎息道,「我明白了。可是,這麼做,似乎也是情勢所逼,如果我們不嚴懲嚴辦,恐怕上面和輿論也不會滿意的吧……」

安在濤微笑不語。

東方筱起身去給安在濤倒了一杯水,有些擔心地道,「你和張家……實在不行的話,我給你們斡旋一下?緩和一下矛盾?」

東方筱的關切神情落入安在濤的眼中,他嘴角的笑容就變得更加濃郁。

他搖了搖頭,「不必了,順其自然吧。你不要擔心,如果張家能動我,早就動了,何必會等到今天?」

突然,安在濤又詭異地笑了笑,「這一回,我就怕宋書記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自己給自己下了套,我倒是要看看,他怎麼收場……」

安在濤這不懷好意地笑容看得東方筱心頭一跳,心道這小男人不知道又在使什麼壞心眼了……如果她這心思讓安在濤知道,沒準會被冤枉得吐血——從始至終,安在濤可是從來沒有動過要陰宋迎春的念頭,這一切的種種,都是宋迎春自己做出來的。

什麼叫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這就是。

……

第二天上午,房山市非典防控工作領導小組組織召開「清剿黑口罩維護非典市場安全」執法成果展示會暨新聞發佈會,副市長吳國錦和市有關部門的領導出席發佈會,公開向媒體通報黑口罩執法活動的情況以及市委市政府對相關責任人的處理決定。

新聞發佈會召開的時候,安在濤早已帶著楊華三人乘車趕去了歸寧市。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先後接到了歸寧市委書記李楠和市長古長陵的電話,邀請他去歸寧看一看。不多時,歸寧市委常委、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馬曉燕也給他打來了邀請電話。

安在濤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歸寧一趟看一看。一轉眼之間,他已經離開歸寧半年時間了。

麵包車飛馳在路況極佳的公路上,車窗之外的樹木和漸漸成熟起來的一望無際的麥田飛速回退著,安在濤將頭轉向外面,心裡微微起了一絲波瀾,竟然生出幾分重返故里的情感波瀾。

重生踏入官場之後,安在濤的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歸寧工作,在這個地方,他投入了太多太多的心力和心血。是他一手打造了歸寧縣的撤縣換市,也是他殫精竭慮地讓這個昔日貧困的小縣漸漸發展成了如今東山省裡經濟實力較強的縣市,進入國家百強縣指日可待。

進入歸寧市區,安在濤不禁訝然。不到一年的時間沒有來到歸寧,但歸寧市區的卻似乎有了很明顯的變化,彷彿是一夜之間,城區裡佇立起很多高樓大廈來,讓他看得一呆。也不知道這些是他走後新建起的,還是原先就有只是他沒有注意到。

「現在,與防治非典有關的各種用品,如口罩、消毒液、中藥材等在市場上極為暢銷,一些不法分子也利用這個機會炮製出各種假冒偽劣產品,或者乘機哄抬物價,謀求暴利。房山良山區就有這樣一個村,這個村的許多農民靠生產所謂防非典口罩,每天收入超過了萬元……近日,在省委非典防控工作督導辦公室的指導下,在市委市政府和市防控非典工作領導小組的統一領導部署下,我市各級工商執法部門,迅速果斷出擊……」

麵包車的收音機裡傳來房山人民廣播電台對於新聞發佈會的現場直播,聽到播音員提到了「督導辦的指導」,楊華笑著回頭來望著沉吟不語的安在濤,輕輕道,「安主任,房山市總算是沒有忘記咱們……呵呵!」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點點頭,示意楊華繼續聽下去。

眾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電台裡的「直播」,但短短幾分鐘的情況通報和處理決定通報之後,新聞發佈會很快就異變為一場「口罩技術介紹交流會」,眾人忍不住都苦笑起來。

「在現在這種特殊的時候,口罩似乎成了人們的生活必需品,在有些地方也成了緊俏商品,所以就出現了不少口罩生產的廠家。面對目前這樣一個市場,我們究竟應該怎樣去管理和規範呢。今天,我們請來了市工商局分管消費者權益保護的騰佳才副局長。騰局長您好,我們也看到,市場上正規的藥店在賣口罩,有些日雜商店也在賣口罩,消費者怎樣買到放心合格的口罩呢?」

一個渾厚的男聲傳過,「應該從三個方面考慮,第一,盡量買醫用的口罩,大家知道,醫用口罩比勞保口罩防護效果更好些。第二,要選擇正規的供貨渠道,到大藥店、商場、超市設置的專櫃去購買口罩,不要輕易到地攤和無照小店去購買。這些地方買的口罩質量難以保證。三、買口罩時要檢查口罩外觀標識。正規的口罩在標識上有正規生產廠家的企業名稱、廠址、產品說明、包括聯繫電話。劣質口罩大部分沒有這些標注,是三無產品……」

安在濤皺了皺眉,擺了擺手,「算了,關了吧,他們這是在有意轉移輿論視線……也不管他們,咱們跟他們的工作重心不一樣。」

司機聽了,趕緊摁下了關閉鍵,電台波音瞬間換成了悠揚的音樂聲。

第495章 重返歸寧(中)

載著安在濤一行的麵包車很快就駛進了歸寧市委大院。

而之前,在距離歸寧市委一公里處的中心路口處,早已等候在那裡的歸寧市委辦的一輛車和歸寧市公安局的一輛開道警車,見麵包車駛來便主動迎接上前開在了前頭。

「讓開,讓開,靠邊靠邊!」警車裡傳出低沉的聲音。

警車呼嘯而去,後面跟著一輛不起眼的麵包車,不顧紅燈飛馳而過。過往的很多行人多駐足目視著警車離去,心裡免不了又是一通抱怨和腹誹:憑什麼警車和領導的車就可以大搖大擺地闖紅燈?

開道的警車在市委大院門口繞了一個圈就直接開了出去。麵包車緩緩停下,歸寧市委書記李南帶著歸寧市委市政府等幾大班子的領導幹部,笑著迎了上前。

楊華等人在車上看著車下黑壓壓的一群歸寧官員,心裡忍不住暗暗吃驚,心道好大的動靜!這不會是歸寧四套班子的成員都到了吧?看起來,安主任在這歸寧的威望是很高啊……

麵包車的門打開,楊華等人笑著先下車來,然後安在濤才最後一個下車來。

他笑著跟李南握握手,然後極其熱情地與李南緊緊擁抱在了一起,兩人爽朗的笑聲迴盪在市委機關院裡,遠遠旁觀著這廂的歸寧市委機關的一些普通幹部看了這一幕,暗暗吃驚:李書記和安主任的關係果然是很好很親密,傳言不虛啊!

即便是週遭的這些歸寧市一級的官員們,雖然都知道李南和安在濤是很好的朋友,但卻沒有想到,兩人的關係居然親密到了如此地步!

安在濤和李南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兩人這一番「表現」其實也是出於政治需要,是一種有意的表演,做給別人看的。但表演歸表演,安在濤和李家的關係那確實是非常親密和牢不可破的。

只要孟菊在,這種關係就不會有任何的破裂機會,只能越來越緊密。

安在濤和李南心裡都清楚,今天的這一幕肯定會落在某些有心人的眼裡,並會在第一時間被「傳播」出去——當然,這正是安在濤所期待和需要的。

安在濤鬆開李南的手,主動握住了歸寧市長古長陵的手,朗聲一笑,「老古同志,最近可好?呵呵,看你兩鬢都生了白髮了,呵呵,你這個傢伙,幹起工作來還是個拚命三郎!以後還是要注意身體喲。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沒有了一個好的身體,怎麼去為黨和人民工作?」

古長陵笑笑,緊緊地跟安在濤握著手,聲音微微有些興奮,「老領導好,歡迎老領導回來檢查指導工作!」

縣委副書記孔琳,政法委書記邱昆,紀委書記胡玲玲……安在濤一一跟昔日的下屬們熱情握手寒暄,無論是當初關係近的下屬,還是關係疏遠的人如孔琳等,此時此刻都以「老領導」相稱,表現得非常殷切。

這也很正常。畢竟安在濤如今位高權重,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能跟他拉近關係終歸是有好處的。

縣委常委、副市長孫曉玲穿著一身素色的套裝,挽著髮髻,幽靜地站在胡玲玲身後,見安在濤走過來,眼中的幽怨一閃而逝,旋即浮起了程序化的職業笑容。

孫曉玲嫵媚的臉色微紅,她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便覺得一隻溫暖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手,安在濤熟悉而輕柔的聲音傳過,「曉玲同志好啊……」

雖然安在濤對她的態度相對比較冷淡,但孫曉玲已經從他的眼神中讀到了自己所需要的東西,她默默地笑著站在一側,繼續看著安在濤跟其他的市領導寒暄說話。

……

……

僅僅是一個寒暄握手的過程,就耗去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在歸寧市委的會議室裡,安在濤帶著督導辦的人跟歸寧市委的李南等人又座談了半個多小時,簡要聽取了古長陵代表歸寧市非典防控工作領導小組所做的非典工作匯報,然後安在濤就帶著楊華等人,在古長陵和孫曉玲等市領導的陪同下,趕去了資河開發區檢查督導非典防控工作。

去開發區,這是一開始就定下的工作日程。

而李南則因為市委(房山)臨時緊急通知,下午要趕去市委參加一個會議。

今天是一個艷陽天。下午2點多,市委常委、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馬曉燕帶著開發區班子的一幹成員集體迎候在開發區機關大院門口,望著遠端路口處駛來的一輛麵包車和幾輛黑色轎車,她的俏臉嫣紅,心裡微微有些激動。

如今的資河開發區已經不同於以往。寬敞而高等級的馬路,優美而綠化極好的環境,完善而先進的城市配套設施,規劃佈局良好的生態農業項目,尤其是開發區管委會機關的所在地,已經輻射形成了一座嶄新而初具規模的現代化小城市。

眼前的資河開發區景象讓人看了眼前一亮,進了開發區的地界,明顯感覺天更藍了,空氣更清新了。

藍天白雲碧水綠地。

楊華等人坐在車上,好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窗外,訝然道,「安主任,這就是您一開始來的那個偏僻落後的小鄉鎮?天啊,這簡直就是一座環境優美的現代化小城市嘛,蠻有幾分南國水鄉的味道……嘖嘖,真是沒有想到,房山竟然還有這種環境優美的好地方!」

安在濤笑笑,他還沒有說什麼,一路跟隨在車上的歸寧市副市長孫曉玲聞言溫柔地悄然瞥了安在濤一眼,和聲一笑,「楊主任,這就是短短幾年間發生的巨大變化。你看那邊,那就是我們的資河,在幾年之前,資河兩岸還都是一片荒地。往前看去,那條馬路,還是安主任來資河鎮時給鎮上修建的一條馬路,在馬路修好之前,資河鎮上的群眾出行只能靠兩條腿和自行車。」

「這裡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從一個全市有名的窮鄉僻壤到今天國內知名的生態農業開發區,省級示範點……當地老百姓全部過上了富足小康的生活,呵呵,不是我自誇,我們這裡群眾的生活水平,可能要比很多大城市都要高!」

「現在的一切,都應該歸功於安主任,要是沒有安主任……這裡仍然是一片荒蕪啊!」在別人聽來孫曉玲這是在拍安在濤的馬屁,但也只有安在濤才能聽得出孫曉玲口氣裡的某種深深的感慨情緒。

當年,孫曉玲是資河鎮的副鎮長,而安在濤走馬上任資河鎮黨委書記……修路,招商引資,籌建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往昔的一幕幕如同閃電般在孫曉玲的腦海中回放著,一股股柔情充斥著她的心胸,她忍不住向安在濤望去,只見他眼中的一抹柔情也是一閃而逝,心裡便心滿意足起來。

安在濤心裡一歎,也自是感慨道,「是啊,當初我在這裡干鎮委書記,曉玲同志當時是資河鎮的副鎮長……哎,想起那一段艱苦奮鬥的日子,真是一筆終生難以忘記的寶貴財富!」

「曉玲同志可是歸寧有名的女強人,是從基層一步步幹起來的幹部……」

楊華望著孫曉玲笑道,「沒想到孫市長還幹過鎮長……孫市長,你能不能給我們講講當初安主任在歸寧工作時的事兒,我們幾個可是很好奇呢……」

楊華見安在濤心情極佳,就適時開了一個玩笑,緩和了一下車廂裡的氣氛。

……

……

在真正看到安在濤身影的時候,馬曉燕心情激盪眼神竟然有些迷離起來。她站在那裡癡癡地望著眼前不遠處那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如果不是身邊秘書的提醒,就差點失態。

一番寒暄之後,安在濤在古長陵、孫曉玲等市領導以及馬曉燕等開發區領導的陪同下,慢慢走進開發區的機關大院,身前身後圍滿了熟悉的開發區幹部那一張張熱切的面孔。

「安主任好……」

「老書記……」

「安書記!」

人群中時不時傳來恭謹驚喜的招呼聲,安在濤每一次都回過頭去微笑著點頭回應。這裡是他的「老根據地」,他在開發區工作的時間最長,也跟這裡的幹部們最有感情,幾乎每一個人的名字和以往所擔任的職務他都清晰記得。

無數雙複雜的眼神緊緊地盯著安在濤,熱烈的掌聲時時響起。資河開發區的機關幹部們再次見到安在濤,直覺眼前的那張年輕俊逸的面孔雖然依舊,但整個人的氣質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渾身上下瀰散著一股子若有若無的權力威懾……人們這個時候方才恍然大悟:當年那個副處級的開發區一把手,如今已經是位高權重的省委辦公廳副主任!

數年的功夫,他就陞遷至此,如果再給他十年的時間,他又能高昇至怎樣的高位?沒有人敢去想。

走進開發區機關大院,望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安在濤忍不住停下腳步,左右四顧笑笑,「曉燕同志,開發區的一切我看還是沒有什麼變化嘛……喏,那邊的小花池還沒有整修一下?嗯,我說曉燕同志不能心疼錢,該花的錢還是要花的嘛!」

第496章 重返歸寧(下)

安在濤一行在開發區呆了整整一個下午,開了一個座談會,檢查了開發區非典防控工作的基本做法,去開發區醫院以及部分村衛生室看了看非典防治的基本設施和資源配置,最後還去資河邊上的生態農業項目參觀了一圈,回到市區時已經是華燈初上夜幕低垂了。

拒絕了歸寧市委市政府晚上的宴請要求,就連孫曉玲和馬曉燕親自出馬邀請,安在濤都沒有給面子。帶著督導辦的人在歸寧賓館吃了一頓簡單的工作餐,待眾人都在賓館安頓下,安在濤跟楊華打了一個招呼,便出了賓館打的去了自己在歸寧的家,準備回去看看房子,多少收拾一下。

進了小區,剛走到樓下,突然發現單元樓的陰影裡盈盈走出一個俏麗的背影來,安在濤心裡苦笑一聲,他就知道,孫曉玲會在這裡等著自己,果然不錯。

進了房子,裡面全是灰塵。孫曉玲一邊幫安在濤收拾衛生,一邊嘟囔著要求他留下鑰匙,以後她時不時就來給他收拾一下。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她。其實這房子收拾不收拾的,安在濤都覺得無所謂了,反正,他日後再來歸寧住的機會幾近於無,這套房子或者會保留下來做個紀念,也或者轉手就賣了。

過段時間,他就準備徵求一下夏曉雪的意見,畢竟,這是兩人的婚房。

……

……

這個晚上,注定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晚上。

客廳柔和的燈光下,孫曉玲溫柔地端著一碗雞蛋湯,神情專注地坐在沙發上,用湯勺給安在濤往嘴裡餵著。安在濤則全身放鬆地橫躺在沙發上,翹著腳,看著電視新聞。

其實安在濤很不習慣這樣,但孫曉玲與他難得有機會有時間如此相聚,他也不好太過冷落了她。

電話畫面突然一轉,切入到高速公路上。黑漆漆地夜色中,警笛警燈閃爍著,到處都是身著米黃色背心的交警。一個嬌美的女記者頂風出現在鏡頭中,「各位觀眾,現在插播一起突發新聞。今晚19時許,天綠高速公路(天南至綠島)房山段2037公里處發生一起車禍,死亡1人,傷2人。據交警總隊高速公路支隊介紹,死者邱風,系房山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傷者薛德奎,系房山市人大代表、雲蘭企業集團公司董事長兼黨委書記……」

「司機王學文駕車,與一大貨車追尾,邱風副市長頭部受傷,當場死亡。雲蘭企業集團董事長薛德奎重傷,送往房山市第一人民醫院搶救,目前正在搶救中。司機亦受傷,暫無生命危險。目前,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市長東方筱等市領導同志已經趕往醫院探視傷者,事故原因正在進一步處理中……」

安在濤吃了一驚,立即翻身坐起,訝然道,「邱風出了車禍?……還有薛德奎?」

孫曉玲自然也認得邱風,突然聽到這種消息,也很是震驚,她慢慢放下手裡的碗,柳眉兒輕輕皺了起來,「市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恐怕又要亂一陣子了……」

安在濤無語,心頭頗有些感慨。不管怎麼說,這遭遇車禍的邱風也算是他的熟人,一個才40多歲風華正茂的副廳級幹部就這麼去了,也著實令人嗟歎。只是這起車禍中,竟然還有一個主角薛德奎出現,讓安在濤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

接到邱風出車禍的電話之前,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正在皺著眉頭思考一個在他看來非常重要的問題。

安在濤帶著督導辦的人去了歸寧,據說當眾跟歸寧市委書記李南擁抱在了一起,態度非常親密。這種不起眼的細節或許其他人並不放在心上,但宋迎春聽了卻是心頭一動。

李南的背景,宋迎春很清楚。李南的父親李大年雖然沒有太高的級別,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中央領導,但官不在大小——作為中央趙老身邊的辦公室主任,為趙老服務十多年的絕對嫡系下屬,趙老對李大年的倚重和信任盡人皆知。

而安在濤竟然跟李南這麼熟悉……這意味著什麼?難道——安在濤這小子跟李大年有著某種聯繫?一念及此,宋迎春不禁嚇了一跳,但旋即又覺得有些不可能。

李大年是何許人,安在濤一個小小的草根百姓出身,怎麼可能跟李大年有關係?但是,如果不可能的話——這安在濤又怎麼會跟李南如此熟悉和親密呢?

宋迎春心裡正在自我糾結著,突然就接到了邱風出事的緊急電話,聞報大驚失色,匆匆趕去了醫院。

一個是房山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一個是房山市人大代表、影響力極大的民營企業家薛德奎,兩人一起遭遇車禍,一死一傷,旋即在房山官場上引起了巨大的震動。

……

而也正是在這個晚上,谷瀾縣縣長周麗麗不顧張欣的強烈反對,直接撥通了燕京張家的電話,向張欣的爺爺張大將軍求援。

聽周麗麗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以及來龍去脈,張大將軍沒有周麗麗想像中的雷霆大怒,而是久久地沉默著,良久才發出一聲無力而蒼老的喟歎。

「好了,麗麗,張欣終歸還是輸了。雖然結果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聽了,心裡卻還是不是個滋味兒——轉告張欣,如果他還是張家的子孫,就給我挺起腰板來,輸就是輸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要一蹶不振!」

張大將軍沉聲道。

「爺爺,可是張欣被市裡停職了……」

張大將軍冷笑道,「你們的市委書記叫什麼來著?宋迎春?哼,他膽子倒是不小!想要我們張家跟安在濤那小子火拚嗎?他這點小小的心機我要是看不透,我就白活這幾十年了!」

「麗麗,靜觀其變,停職不是免職,我倒是要看看,房山市委最終怎麼收場。」張大將軍的聲音變得冷厲起來,「你們不要著急……沉住氣!麗麗,讓張欣接電話,讓這小兔崽子給我起來接電話!」

張大將軍在電話裡怒吼了一聲。

第497章 邱風的追悼會

張大將軍在電話裡跟張欣說了些什麼,就連周麗麗都不得而知,張欣沒有提,周麗麗也就沒問。

這就是周麗麗的聰明之處,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所在,也知道自己的本分所在,該讓她知道的張家自然會讓她知道,不該讓她知道的東西,她就算是問破大天來,人家也不會說。

逼急了,頂多是張欣草草糊弄她兩句了事。

所以,周麗麗不問,保持著沉默。她是一個很有心計的女人,否則也不會在官場上混上一個縣長的位置。而這些日子以來,在周麗麗的「刻意」經營下,她和張欣的關係大大進展,張欣已經漸漸地愛上了這個讓他非常有安全感且足智多謀的嫵媚女人。

而張家,也逐漸接受了周麗麗這個兒媳婦孫媳婦的存在。當然了,這主要與張大將軍的態度有關。如果張大將軍不撒口,周麗麗還是無法嫁進張家的。

接完張大將軍的電話,張欣的情緒明顯有了改善。他緊緊地抱著周麗麗,慢慢靠在沙發上,撫摸著她那豐腴而彈性的身子,陷入了良久的思索之中,渾然不覺懷裡的周麗麗已經被他撫摸得嬌喘吁吁,情慾大勝。

……

……

一夜無語。

因為常務副市長邱風和知名的民企老闆薛德奎一起發生了車禍,邱風之死不僅在房山市上下引起了強烈的震動,還引起了某種騷動。除了震驚和悲憫的情緒之外,坊間還悄然流傳出某種謠言,說是邱風是在與薛德奎去省城尋歡作樂回來的路上,司機因為酒後駕車發生了車禍云云。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帶著楊華等人繼續在歸寧調研和檢查非典督導,一個上午的時間裡,連續轉了三個鄉鎮。中午11點多,一行人拒絕了歸寧市方面的宴請要求,匆匆離開歸寧,趕回房山市。

下午2點半,安在濤要去殯儀館參加邱風的追悼會。

無論是作為曾經的同事和「戰友」,還是作為適逢其會在房山檢查工作的省委辦公廳領導,安在濤都有必要出席一下房山官方為邱風舉行的遺體告別追悼會。

……

「今後我們的隊伍裡,不管死了誰,不管是炊事員,是戰士,只要他是做過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們都要給他送葬,開追悼會。這要成為一個制度。這個方法也要介紹到老百姓那裡去。村上的人死了,開個追悼會。用這樣的方法,寄托我們的哀思,使整個人民團結起來。」——這是開國領袖在一篇文章裡寫過的話。

或者就是從這篇文章的發表之後,黨內幹部辭世開追悼會就成了不成文的慣例。只要不涉及「違法犯罪」,都要召開正式的官方追悼會,跟普通人的遺體告別儀式類似。

下午2點多,房山市富寧殯儀館的第一號大廳裡,哀樂低回,花圈密密麻麻地擺放在四周,廳中站滿了前來出席追悼會的房山市黨政機關代表、死者生前友好、家屬等等,宋迎春與東方筱率房山市四套班子的領導成員,悉數到場。

安在濤帶著督導辦的楊華等人,也非常低調地趕了過來。

邱風的遺體其實已經在車禍中受到了重創,所以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經過了美容休整後的屍體。一條「沉痛悼念邱風同志」的橫幅,兩條帶有「組織定性」色彩的上下輓聯,一個巨大的奠字下面,是放大的邱風畫像。

哀傷的音樂旋律中,眾人凝望著邱風的畫像,無論是跟邱風關係遠近,心頭都不禁暗自唏噓不已。

邱風的妻子所乘坐的汽車抵達現場,由於她下車後情緒激動,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最後是幾個人抬著她進了大廳。在悼念廳門外,安在濤看到一個護士提著幾個氧氣袋,而大廳內則有醫護人員陪同。

邱風的妻子進入大廳後情緒激動,之後躺臥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哀樂響起時,她再次反彈,哭喊著丈夫的名字。

邱風妻子的表現引起了在場親屬的「共鳴」,廳中頓時就發出陣陣悲哀的抽泣聲。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主持人站出來,手持話筒沉聲道,「邱風同志追悼會暨遺體告別儀式現在開始。各位領導、各位來賓、各位家屬,今天我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在這裡沉痛悼念房山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邱風同志……」

「出席今天悼念活動的領導有,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同志,房山市委副書記、市長東方筱同志,東山省委辦公廳副主任、東山省委非典督導辦公室常務副主任安在濤同志……房山市委常委全體成員,房山市委、人大、政府、政協四套班子的全體成員,房山市各區縣黨政領導以及房山市直各部門的領導全部出席了本次追悼會……」

「敬獻花圈的單位和個人有……」

「下面,向邱風同志遺體遺像默哀三分鐘……」

「默哀畢。請房山市市長東方筱同志致悼詞。」

東方筱穿著一身黑色的職業套裝,胸前別著一朵小白花,神態無比凝重。她緩緩走過來,先是向家屬和來賓鞠躬一禮,然後才哀聲道,「各位領導、各位朋友、各位親屬,首先我代表房山市委市政府和邱風同志治喪委員會向邱風同志的親屬致以深深的慰問。」

「邱風同志系房山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生前歷任……邱風同志是我的親密戰友,也是全市人民深切緬懷的好領導,致富帶頭人……」

「邱風同志嚴於律己,襟懷坦蕩,謙虛謹慎,平易近人。他生活節儉,艱苦樸素,家庭和睦,鄰里團結。他對子女從嚴管教,嚴格要求,子女個個遵紀守法,好學上進。」

「邱風同志的意外逝世,使我們失去了一位好同志。雖然他離我們而去,但他那種勤勤懇懇、忘我工作的奉獻精神;那種艱苦樸素、勤儉節約的優良作風;那種為人正派、勤政愛民的高尚品德,仍值得我們學習。我們為他的家庭失去這樣的好丈夫,這樣的好父親而惋惜。但人死不能復生,我們只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抑制自己的悲痛,以更加高昂的熱情加倍工作,再創佳績,慰邱風同志的在天之靈。」

「邱風同志的一生,是光榮的一生,是戰鬥的一生,是兢兢業業為全市人民服務的一生。我們再一次懷著沉痛的心情,向邱風同志致以深切的哀悼,並向邱風同志的親屬致以親切地慰問!邱風同志安息!」

……

……

東方筱的悼詞簡短而凝重,這幾乎就相當於是房山市委對於邱風的「臨終評價」了,省委省政府也發來了唁電,內容與之類似。

但恐怕此刻心裡默然而傷感的房山市領導,尤其是宋迎春,做夢都沒有想到,就在房山市高調和興師動眾地為邱風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的一年後,邱風就被牽扯進後來轟動東山的「雲蘭集團非法佔地和草菅人命案」中,被查出有貪污受賄近千萬元的驚天犯罪事實。人雖死,但名聲卻毀於一旦。

不斷有群眾進京舉報,雲蘭集團在拆遷過程中大量使用暴力手段,非法佔地高達上千畝,同時在強拆過程中有打死打傷群眾的瘋狂行為。群眾的連番舉報引起了中紀委的高度重視,在中紀委領導的批示下,東山省紀委高調介入,改革開放後風雲一時的東山省知名村辦企業集團雲蘭集團,就此分崩離析。

因此,房山官場發生了一次大地震,受到牽連而落馬的房山市各級官員高達數十人,成為東山省自建國以來的最大的權力貪腐案件。而車禍辭世的邱風,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官方的正面評價,在一年多以後被省紀委的調查結論推翻,這當然是一件讓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憤怒和無奈無力的事情,也在房山民間引起了很壞的惡劣影響。

……

……

追悼會持續了不到一個小時,房山市的官員們沒有任何猶豫,離開大廳就各自紛紛乘車離去。東方筱和宋迎春並肩走出大廳,回頭瞥了一眼安在濤,微笑道,「在濤同志,我和宋書記要去醫院探視薛德奎同志,你也一起?」

薛德奎是房山市著名的民營企業家,是全國人大和省人大代表,同時還是市人大代表,跟房山市的各級領導非常熟悉,昨晚他出事後,已經有很多市領導親臨醫院探望了。

安在濤笑了笑,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宋書記、東方市長,請轉達我對薛德奎同志家屬的問候。我們馬上要趕回省委去,省委領導要聽我們的工作匯報。」

東方筱哦了一聲,而宋迎春則淡淡一笑,兩人上前來跟安在濤鄭重握手告別,算是給省委督導辦送行了。

如果說出席邱風的追悼會是一種無奈之舉,那麼,安在濤絕對不會再願意去跟薛德奎有任何的交集。這起車禍之後,他心頭湧動著強烈的預感。

薛德奎會出事,肯定會出事。

第498章 安在濤請客

離開殯儀館上車的時候,安在濤看了看表,還不到四點鐘。

上了車,他回頭望著楊華笑了笑,「楊主任,一會你們在市中心把我放下——你們呢直接回省裡,今天我個人在房山還有些私事要處理,就不跟你們一起回去了。」

楊華笑笑,「安主任,要不我留下來幫領導處理吧……」

安在濤搖了搖頭,「不用了,個人私事,我自己處理就好。你們先回省裡——最好是今晚加加班,把我們這幾天的下基層形成一個材料出來,我也好明天或者後天去向省委領導匯報工作。」

楊華見安在濤態度雖然平和但卻很堅決,不敢再說什麼,只得點點頭答應下來。

麵包車在路經房山市華聯商廈的時候,安在濤飄然下車,向麵包車上的眾人擺了擺手,然後就大步流星地向遠處走去,漸漸消失不見。

楊華收回眼睛來,向司機擺了擺手沉聲道,「走,我們回天南!」

安在濤一邊沿著馬路信步而行,一邊給自己的前秘書彭軍撥通了電話。早已等候著的彭軍接到安在濤的電話,立即就帶著房山能源集團的一輛黑色奧迪飛馳了過來,在半路上接上了安在濤。

彭軍和黃韜的行政關係仍舊在市府辦(彭軍是在編正科級、黃韜是工人編),但他卻在房山能源集團公司干辦公室主任,其實這是一種很不合法的工作狀態。不過,在上層領導的默認下,誰也不會真的去較真,管彭軍的閒事。

安在濤回來的消息,彭軍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沒有見上自己的老領導,彭軍非常遺憾。好在安在濤昨晚又主動給他打電話聯繫,說是今天晚上要請幾個房山的老朋友吃飯,讓他幫著安排一下。

彭軍大喜,心情旋即從失落轉為了興奮。安在濤回來,沒有通知他,在彭軍心裡是有些失落的。但接完安在濤的電話,他失落的情緒頓時一掃而光,立即按照安在濤的吩咐打電話通知了其他人,同時安排酒店。

非典期間,餐飲業的生意都非常冷清,遵照安在濤低調行事的囑咐,彭軍想來想去,猶豫再三還是將聚餐的地點放在了房山能源集團的接待處。房山能源接待處酒店的飯菜質量還算不錯,加上這裡環境幽靜,不容易引起外界的注意。

「老領導,這麼久不見,您似乎胖了呢……看來,在省委大機關裡當領導是不一樣啊……」彭軍笑嘻嘻地回頭來望著安在濤,壯著膽子跟安在濤開了一個玩笑,也算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

多時不見,彭軍覺得跟安在濤之間疏遠了很多。這種疏離感,對於彭軍來說,是非常致命的,這關乎著他的前途,關乎他今後還能不能在安在濤身邊工作。

安在濤一怔,旋即笑道,「淨胡扯,我哪裡胖了?瘦了,瘦了!」

彭軍嘿嘿笑了起來。車裡的氣氛因此而緩和融洽了很多,彭軍在安在濤身邊工作多年,太熟悉安在濤的風格和性情,知道這樣的玩笑偶爾開一次無傷大雅,但卻要適可而止,否則的話就會引起安在濤的反感。

所以,一個玩笑過後,彭軍的神態又變得恭謹起來。

他笑了笑,「老領導,按照您的指示,我今天一早通知了孫市長、馬主任、童秘書長、李總和梁總,加上您和我,一共是七個人。我安排在了房山能源集團的接待處,有一個大房間,挺清淨的,正好適合我們聚餐。」

安在濤點點頭,又皺了皺眉,「7個人啊……彭軍,你有沒有通知黃韜黃師傅?黃韜現在房山能源辦公室還是……?」

安在濤竟然心裡還能記掛著一個司機,彭軍心裡既吃驚又有些感動,連忙低低道,「是的,黃韜現在公司辦公室,我讓他管著派車,是車管員。」

安在濤點了點頭,「嗯,那就好。你馬上打電話,晚上讓黃韜也過來跟大家聚聚。」

彭軍趕緊答應了下來。

……

……

晚上6點,安在濤親自站在房山能源接待處的門口,迎接著從歸寧趕來的孫曉玲等人。

馬曉燕來得最早,她下午5點前就趕到了,一直陪著安在濤坐在接待處的房間裡說話。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陪著安在濤一起走到門口迎接。

其實以安在濤的身份,能主動請眾人吃個飯就算不錯了,根本不用親自迎接到門口。只是安在濤覺得這是以個人身份發起的聚會,邀請的又都是跟自己關係密切的心腹,沒有必要去擺什麼領導幹部的架子。

如果搞成了官場上的普通聚會,那也就失去了安在濤今天特意留下來請孫曉玲幾個人吃飯的意義了。

李傑和梁茂才也悄悄地從前院的辦公樓上過來,他們不敢聲張,一旦讓公司的其他領導知道安在濤來了,安在濤今晚「低調聚會」的目的也就泡湯了。

遠遠地見安在濤竟然跟馬曉燕一起站在門口迎接,李傑和梁茂才心頭吃驚,趕緊小跑了過去,「老領導,您在房間裡等著就好……怎麼迎出來了?」

安在濤笑笑,「我和曉燕同志在房間裡說了會話,覺得有些悶,就出來等等大家。」

安在濤站在這裡,李傑等人無奈也只好陪著他一起站在大廳裡等著。眾人說笑間,一輛黑色的皇冠車飛馳而至,梁茂才嘿嘿笑道,「老領導,孫市長來了,是孫市長的車。」

果然是孫曉玲。孫曉玲匆匆下了車,提著包進來正要向服務員打聽房間在幾樓,突然看到安在濤帶著眾人站在一側,就笑著走了過去,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眾人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熟人,自然也就不需要互相介紹了。

又過了幾分鐘,一輛黑色的桑塔納2000也開進了房山能源集團接待處的大門,孫曉玲有些意外地掃了一眼,低低笑道,「童洪剛?童秘書長?」

孫曉玲跟馬曉燕互相對視了一眼,她們沒有想到,今天的這種場合下,安在濤竟然會把童洪剛也叫了來。兩人心裡暗暗訝然,但表面上卻沒有什麼神色變化。

安在濤點頭笑笑,沒有說什麼。

童洪剛下車進門,抬眼處就見到了一群熟人。

孫曉玲、馬曉燕、李傑、梁茂才、彭軍……看到昔日這些安在濤手下的幹將,他心裡馬上就反應過來:今晚被安在濤邀請來的都是安在濤在房山的絕對心腹……而他也叫上了自己,這意味著……

童洪剛心頭陡然興奮起來,臉色微紅地大步走過去,「安主任!」

安在濤微微上前一步,呵呵一笑,主動伸出了手去,「老童啊,你好!」

童洪剛如今已經是縣委常委、縣委秘書長,接了孔翔民的班,孔祥民調任外縣當了副書記。

安在濤調走,歸寧市委班子發生了重大變動。有了安在濤提前入手給童洪剛的鋪路,再有新任書記李南的大力提拔,他進縣委常委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所以,雖然不是安在濤直接提拔的童洪剛,但童洪剛能有今天,卻基本上是安在濤的功勞。這一點,孫曉玲等人未必都清楚,但童洪剛本人心裡卻是明鏡兒似的。

安在濤是一個極其念舊的人。馬曉燕和孫曉玲與他的關係匪淺就且不說了,童洪剛跟在他身後鞍前馬後兢兢業業,分擔了很多日常工作。所以在調離歸寧前後,對於童洪剛的後路,安在濤也有所考慮。畢竟,在他看來,童洪剛年齡已經相對偏大了,如果再在正科級的崗位上熬下去,跨不過那道副縣級的門檻,這一輩子可能也就完蛋了。

所以,安在濤雖然人離開了歸寧,但在童洪剛提拔成縣委秘書長的事情上,還是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可以說,沒有安在濤,就沒有童洪剛的今天。

而這一回,安在濤以私人身份請客,之所以將童洪剛也納入進這個小團體來,則是想為日後工作做某種提前佈局。

可能是因為重生的緣故,這一生的安在濤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喜歡確定目標然後提前下手,一步步向目標邁進。以前如此,現在亦如是。

換言之,安在濤現在雖然還在省委辦公廳副主任的任上,但他的目光卻早已投向了更深更遠的層面。

童洪剛為人穩重可靠,工作能力雖不出眾,但勝在老練圓潤,是一個得力而牢靠的工作助手。所以,從長遠考慮,安在濤決定讓童洪剛也加入到自己麾下這小集體裡。

馬曉燕也是一個很適合的工作助手,但馬曉燕是女性,不適合長期在他的身邊工作。所以,權衡再三,安在濤還是選擇了童洪剛。

在官場之上,領導用人首先看重可靠還是不可靠,其次再看能力。有能力但卻不可靠者,堅決放棄。當然了,如果能兩者兼得,那是最好。問題在於,這樣「完美」的人很少很少。

……

……

童洪剛上前來感激地握緊安在濤的手,「老領導回來,應該是我們這些人請老領導吃飯的……昨晚我就跟孫市長說了,要一起請老領導吃飯的,但您卻不答應……」

安在濤輕輕拍了拍童洪剛的肩膀,「不要緊。昨天那是工作狀態,身份不一樣。我帶督導辦的人下來檢查工作時就說過,不接受下面任何單位和個人的宴請,不給基層黨政機關添任何麻煩,不能自己說話不算話……但現在不一樣了,我是以個人身份、自己掏錢請你們幾個老朋友一起聚聚吃個飯,誰也不能說閒話,呵呵!」

「哪能讓領導掏錢……」李傑在一旁插話道,「老領導,您也算是房山能源的老領導,這是咱們自己的接待處,您回來吃個飯,還要花錢?您這是在打我和老梁的臉!」

安在濤回頭瞥了李傑一眼,笑笑,「那不一樣。李傑,我可是提前跟你說好了,今天的飯,我是一定要交錢的……說好了是我個人請大家吃飯的嘛!」

……

……

眾人跟著安在濤進了定好的房間,安在濤自顧坐在了「主人」的位置上,稍一沉吟,就向彭軍擺了擺手,「彭軍,你來給我當副主陪,你坐我對面。」

彭軍喜滋滋地應聲坐下。

見其他諸人還在謙讓著沒有入座,安在濤淡淡一笑揚了揚手道,「老孫,你坐我左邊,李傑你坐我右邊……」

安在濤一一給眾人指定了位置,眾人也就笑著各自入座。

其實如果按照官場上的規矩,李傑現在是正縣級幹部(房山能源集團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兼總經理),應該坐在安在濤的左首(主客),但時下並非公開場合,屬於私下聚會,而在這個小團體裡,李傑的資歷什麼的,都比孫曉玲要差很多。所以,安在濤就讓孫曉玲坐了主客位置,而李傑退居次席(次客)位置。當然,無論是李傑還是孫曉玲,對此都沒有太在意。

眾人都坐好之後,服務員開始上茶上菜,但安在濤突然皺了皺眉,望著彭軍沉聲道,「彭軍,黃韜呢?怎麼沒來?你沒有通知他嗎?」

彭軍苦笑著,「老領導,我已經通知他了,黃師傅說他一會就來,卻不知為啥現在也沒來……」

安在濤笑笑,「你馬上給他打電話,讓他過來。」

彭軍點頭出去打電話的當口,卻見黃韜躑躅在房間外面的走廊盡頭,想要過來似乎又有些犯難。彭軍遠遠地招了招手,「黃師傅,黃韜,你怎麼還不趕緊過來,老領導還在等著你入席呢!」

黃韜紅著臉走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向彭軍道,「彭主任,都是些領導,我一個司機,進去合適嗎?」

彭軍瞪了他一眼,笑罵了一聲,「有啥不合適的?今天是老領導以私人身份請客,無非就是給我們這些老熟人創造一個機會,讓大家在一起聚一聚聯絡一下感情,也沒有什麼別的意思,你不要緊張,走,趕緊進去,領導在等著你呢!」

黃韜跟在彭軍的屁股後面,神色漲紅,很是有些拘謹地走進了包房。

其實,也難怪他彆扭和拘謹,副廳級的安在濤且不說,在場級別最低的是彭軍這個正科級,其他的都是副縣級和正縣級領導,尤其是孫曉玲和馬曉燕,如今都是手握相當權力的政府機關領導幹部,黃韜一個小小的司機,怎麼能望著她們不打怵?

安在濤笑了笑,坐在那裡擺了擺手,「黃師傅,來,坐下,就坐彭軍邊上。別緊張,在座的不都是熟人嘛,哪個不認識,你緊張啥?」

「是啊,黃師傅,咱們也是老熟人了,別緊張……」坐在安在濤旁邊的孫曉玲溫和一笑,柔聲道。

孫曉玲生性柔和,雖然如今已經是歸寧市的常委副市長,但對於機關裡的普通幹部司機什麼的,都沒有什麼領導的架子,在群眾中的口碑和威信甚高。黃韜與孫曉玲之前因為安在濤的關係接觸很多,見孫曉玲主動為自己「打圓場」,不由感激地瞥了她一眼。

安在濤如此看重和抬舉自己一個司機,這樣的場合還忘不了叫自己來參加……一時間,黃韜心裡情緒激盪,眼圈一紅,感動得差點沒流下眼淚來。

「安書記還是沒有忘記俺黃韜……」黃韜心裡暗暗叨念著,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彭軍的邊上。

怕個鳥。她們這些人如果不是安書記提拔,不就也是一般幹部嘛,有啥好怕的。黃韜心一橫,神情也就漸漸放鬆起來,眾人的笑談當中,他慢慢地也開始插幾句話。

「好了,我說幾句話。」安在濤清了清嗓子,端起酒杯來,朗聲笑道,「大家不要緊張,我說了,今天是以私人身份請大家來吃個飯,沒有什麼別的意思。」

「這一次我回房山來,時間很緊張……今天晚上,我專門留下來請大家來聚一聚,一來感謝大家以前對我工作的大力支持,二來是跟大家交流溝通一下……來,讓我們一起舉杯共同乾了這杯酒!」

「謝謝老領導……」孫曉玲溫柔地望著安在濤沒有說什麼,李傑帶著眾人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李傑笑了笑,「同志們,我看我們也別按部就班,老領導回來一趟也不容易——我們挨個敬老領導的酒,從我開始!」

「好啊!」眾人開始附和。

……

……

開懷而飲。眾人敞開心扉,忘卻了官場上的蠅營狗苟,邊談邊喝酒,倒也不亦樂乎。李傑和梁茂才這兩個酒量大的,喝了個七八成醉,童洪剛和彭軍則稍微矜持一些,不願意在安在濤面前太過失態。

縱然是馬曉燕和孫曉玲,心情愉悅之下也放開了,居然兩個人喝了三瓶紅酒。

2個多小時的聚餐,盡歡而散。安在濤也喝了半斤左右的白酒,臉色微紅有了幾分醉意。就在他在眾人簇擁下準備離開房山能源集團接待處回自己的房子住一晚時,突然接到了目前正在被隔離中的張琳琳的緊急電話。

望著手機上顯示的天南冷梅母親家的座機電話號碼,安在濤酒意盡去,心頭突然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第499章 冷梅—非典—省長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安在濤突然有些莫名的緊張和心跳。站在房山能源集團接待處門口,他略微定了定神,這才慢慢接起了電話。

「嗯,我是安在濤,哪位?」

電話裡立即傳來張琳琳有些惶急和嘶啞的聲音,「安主任,不好了,冷梅姐今晚突然發起燒來,渾身無力心跳加快……外邊的醫生說冷梅姐是疑似非典病例,現在已經緊急派救護車把她帶走了……冷梅姐走之前囑咐我跟您打個電話說聲……」

在出現非典病例的被隔離區域內,冷梅突然出現了疑似非典症狀,從理論上說,被傳染非典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而縱然不是非典,也會引起相關部門的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畢竟,多一個非典病例,就多一個可怕的傳染源。

安在濤心裡咯登一聲,臉色頓時就變得有些蒼白起來。他暗暗咬了咬牙,輕聲道,「琳琳,你知不知道他們送冷梅去了哪座醫院?是省立醫院還是天南市人民醫院?」

「我不知道呢,安主任……現在都亂套了,外邊的人要再次對我們這個單元進行全面封閉消毒,我們這些人也都處在高度的觀察隔離期……」張琳琳的話有些語無倫次,還帶著一絲絲恐懼的味道。

當死亡的威脅和病毒的肆虐,真的出現在自己身邊時,沒有人會無動於衷。對於非典來說,大多數人頂多是在緊張地觀望,並沒有影響到基本的正常生活……但對於少數與非典有過密切接觸的人而言,非典的出現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

讓人恐懼,讓人無力。

「……」安在濤勉強笑了笑,沉聲道,「琳琳,堅強一點!明天一早,我會帶督導辦的同志們去你們被隔離的地方看看……堅強一點,一定要保重身體。」

匆匆掛了張琳琳的電話,安在濤站在那裡,仰頭望向了浩瀚無語的夜空。漫天的繁星點點,明亮的星光投射在他的身上,似乎隱隱綽綽地給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輝。

月明星稀,清風拂面,安在濤長身而立,從馬曉燕這個角度看去,只能看見他堅毅而威勢凜然的側面剪影,以及臉龐輪廓的某種弧度,如鷹似隼,堅定而又執著。

馬曉燕癡癡地望著,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但就在這幾步間,她陡然清醒了過來,清秀的臉上浮蕩著淡淡的紅暈。她停下腳步,靜靜地望著安在濤,見他的臉色蒼白凝重,心裡歎息一聲,頓覺有些失望,知道自己又失去了一個可以跟自己心中男人相聚……甚至是衝破最後一層障礙的機會。

孫曉玲心裡也是幽幽一歎,若無其事地與李傑等人慢慢站在一側,小聲寒暄著,沒有走過來。

馬曉燕對於安在濤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濃烈甚至可以說是近乎於癡迷的情愫,別人看不出來,孫曉玲又豈能看不出來。

安在濤慢慢走了過來。馬曉燕則靜靜地望著他,柔聲道,「要連夜趕回省裡去嗎?你坐我的車回去吧,我和老孫一輛車回歸寧去。」

安在濤搖了搖頭,「發生了一點緊急事情,我必須要趕回去。曉燕,我不用你的車了……」

安在濤向不遠處的李傑招了招手,喊道,「李傑,你過來一下。」

李傑趕緊小跑了過來,「老領導……有事了?您要連夜趕回省裡去?嗯,我馬上給您安排車,讓黃師傅送您!」

安在濤有些疲倦地點點頭,「好。」

……

……

黃韜開著房山能源集團公司的一輛黑色奧迪車,飛馳在黑漆漆的夜幕中,沿著靜寂如怪獸一般的高速公路向天南駛去。這是李南的座駕,專門為安在濤騰出來的。

路上,安在濤撥打了冷梅的手機號兩次,第一次沒有撥通,另一次提示已經關機。但接下來,他又通過其他的關係,終於算是搞清楚了冷梅現在所在的醫院:省立醫院,天南市定點收治非典病例的醫療機構。

冷梅畢竟是房山市副市長,她的突然「患病」,還是引起了很大反響的。當晚,衛生廳有關人員立即向省裡匯報,而與此同時,房山市裡也得到了消息。

趕到天南時已經是深夜11點多,安在濤讓黃韜連夜趕回去,然後他則開著自己的奔馳車一路飛馳直奔省立醫院。在醫院不遠處的交叉路口處,安在濤卻又停住了車。儘管他此刻心急如焚,但卻……

安在濤將車停在省立醫院門口對面的馬路邊上,然後下車點上一根煙,靜靜地仰首凝望著對面燈火通明的省立醫院住院部大樓。

夜色涼如水,白天戒備森嚴的醫院門口如今空曠無人,只是攔著一條黃色的警戒帶,在風中虛應搖曳著。但透過去,隱隱可見被完全封閉起來的非典病區門口,仍然站著幾個如臨大敵的保安人員。

醫院門口的路燈昏暗,安在濤佇立在昏暗的路燈下,良久沒有動一下,那凝望的姿勢幾成沉默的定格。

……

……

第二天一早,南郊賓館,省委非典工作督導辦駐地。

楊華剛剛醒來,正準備出去跑一圈,剛下樓卻見安在濤默默地站在樓下院中,仰頭望著朝霞絢爛紅日噴薄欲出的東邊天際。

楊華吃了一驚,急急上前道,「安主任?您這麼早就回來了?」

安在濤回頭來向楊華淡淡一笑,「呵呵,我一早就趕回了……你這是早起鍛煉身體呢?」

安在濤的神色雖然很溫和很平靜,笑容也一如往常,沒有什麼變化,但卻給楊華一種極其複雜的感覺——總覺得如今的安在濤身上瀰漫著一股子淡淡的焦躁哀傷氣息。

楊華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安在濤一眼,走近去卻從安在濤身上聞到了濃烈的煙味。

好重的煙味!他這是抽了多少煙!

楊華暗暗皺了皺眉,卻沒有敢說什麼,一邊活動著手腳,一邊跟安在濤說笑著。但說了幾句見安在濤明顯興致不高,有些敷衍的味道,楊華就又小心翼翼看了安在濤一眼,小聲道,「安主任,您吃飯沒有?我看這門口有個『永和豆漿』味道挺不錯的,我請領導去吃個早飯?」

安在濤疲倦地掃了大門外的『永和豆漿』一眼,搖了搖頭,「不了,你先慢慢鍛煉著,我回去迷瞪一會。」

說完,安在濤大步向樓上行去。他幾乎一夜沒有合眼,自然是心神疲倦,但這個節骨眼上,他又怎麼能睡得著呢?躺在沙發上閉目休息了一會,然後起來又衝了一杯濃茶喝了幾口,來回在屋裡轉了一圈,強行平靜著自己心煩意亂的情緒。

咚咚咚!

傳來短促的敲門聲。

安在濤定了定神,轉身望向門口,淡淡道,「進來!」

黃曉明恭謹地推開門,笑道,「安主任,楊主任讓我告訴您,省非典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來電話通知說,陳省長上午要去省立醫院慰問醫護人員和非典病人,要求您陪同隨行。」

安在濤先是一怔,繼而感覺如釋重負。他當即擺了擺手,「好,我知道了,他們有沒有通知說是幾點?」

「10點半。」黃曉明笑了笑,「現在已經9點多了,領導也該出發了。省政府辦公廳說所有隨行人員都要先去省政府大院集合,統一乘車跟隨陳省長前往。」

安在濤看了看表,點點頭,「通知司機,我馬上趕往省政府。」

黃曉明應聲離去。

安在濤馬上就要出門,但想了想又倒了回來,洗了一把臉,然後又換上了一件白襯衣和一條黑色西褲,又把皮鞋擦了擦。這麼簡單一拾掇,整個人看上去就精神了許多。一夜的疲倦和焦灼以及風塵僕僕,盡掃而空。

出門坐車去了省政府大院。

省政府辦公樓下,已經聚集著不少官員,基本上都是省非典防治領導小組辦公室(省衛生廳)的領導以及省政府辦公廳的一些官員。這些人,安在濤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他心情不好,也懶得上前去跟眾人虛偽客套寒暄,就靜靜地站在一側等候著。

不多時,安在濤抬眼看處,見省政府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劉芳與天南市市長張鵬遠一起陪著陳近南從辦公樓了走了出來,這才慢慢向早已等候在院中的麵包車走去,準備乘車。

張鵬遠看見了他,遠遠地向他點點頭,之後便與劉芳一起陪著陳近南上了陳近南的2號車。然後眾人也就在省政府辦公廳的人招呼下,上了麵包車,向省立醫院飛馳而去。

身後,還有一輛坐滿了省城各大媒體記者的銀灰色中巴。

……

……

省長帶著一眾官員要來,本來就戒備森嚴的省立醫院非典病區就變得更加氣氛緊張。醫院大門口,公安和武警的明哨暗哨佈滿了周邊位置,進了院中,封閉的非典病區大樓仍然是緊緊關閉著,唯一與往日不同的是,距離大樓幾十米的位置處臨時搭建起一個長條形的軍用衛生涼棚,涼棚上懸掛著「眾志成城,共抗非典」的紅色標語。

涼棚中擺著一趟桌椅坐席,桌子上擺著5台電腦顯示器,每台顯示器面前都安裝連接著攝像頭和麥克風,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消毒水味道。

陳近南打頭,一眾官員戴著白色的口罩在兩排醫護人員的熱烈掌聲裡,微笑著向涼棚中走來,一一坐下。

陳近南坐在正中,他的左邊是天南市市長張鵬遠,右邊是省政府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劉芳的旁邊是省衛生廳的副廳長劉烈,而張鵬遠的旁邊就是安在濤。

一個醫院的工作人員揮了揮手中的小綠旗,幾乎是同時,桌上的電腦顯示器以及視頻系統同時開始工作,安在濤面前的畫面中頓時出現了封閉病區裡的相關情況。

醫護人員排成兩排,穿著厚厚的白色的連體隔離服、戴著厚厚的口罩,只露出眼睛和鼻子,站在病區的走廊裡,紛紛揚手向鏡頭示意微笑。

一個戴著口罩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子似是醫院的院長,他衝著面前的麥克風朗聲道,「同志們,病友們,省委省政府領導親臨非典防治一線,來看望大家了……首先,我介紹一下今天蒞臨指導我院非典防治工作的領導同志……省委副書記、省長陳近南,天南市委副書記、天南市市長張鵬遠,省非典防控工作領導小組成員、省政府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劉芳,省委非典防控工作督導辦公室常務副主任、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安在濤,省非典防控工作領導小組成員兼辦公室常務副主任、省衛生廳副廳長周烈……」

耳邊的擴音器裡傳來稀稀拉拉的鼓掌聲,可能是因為視頻影像設備的緣故,儘管從畫面上看到時病區裡醫護人員熱情熱烈的鼓掌神態,但傳出來的聲音卻不大,給人一種詭異的錯覺。

……

……

陳近南慣例性地代表省委省政府講了幾分鐘的話,今天的活動,肯定要經過電視新聞媒體向全省直播,所以也就帶有了「凝聚人心共抗非典」的政治鼓動色彩。

陳近南究竟講了些什麼,安在濤沒有聽清,只是心裡焦急地等待著。

該走的政治套路程序走完,該說的話都說完,陳近南就主動向省立醫院院長馮強詢問起了冷梅的情況。房山市副市長冷梅被隔離、昨晚又疑似非典病例住進省立醫院的消息,陳近南當然知道……說不準,他今天此行就與冷梅住院有關。

果然,安在濤抬頭時見陳近南悄然向自己投過複雜的一瞥,這一抹凝重而關切的眼神一掠而過,安在濤看了心頭一跳:心道莫非老爺子……

「陳省長,張市長,劉秘書長……非典主要有三種可疑症狀:一是38攝氏度以上的發熱,同時伴有頭痛、關節及全身酸痛、乏力;二是乾咳少痰、偶有血絲痰、呼吸加速、氣促、呼吸窘迫;三是服用抗菌藥物治療無明顯效果……」

馮強小聲介紹著,一邊擺了擺手,畫面頓時切換到了一間幽靜的病房裡。病床上,冷梅穿著白色的病號服,嘴上蒙著口罩,半躺在那裡,正在輸液。兩個「全副武裝」的護士則靜靜地站在一旁,面向著病房裡的攝像頭。

見冷梅的神色還好,安在濤一直緊繃著的心這才落了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領導們,目前冷市長的情況還不錯,各項生命體征穩定……」

陳近南皺了皺眉,「疑似病例?幾天能確診?」

馮強趕緊恭謹地起身回道,「冷市長因為身處在非典病例突發隔離區,有可能被感染非典病毒,這種可能性還是很大的——但是也不能排除是普通引起來的症狀……現在還不能確定。為了穩妥起見,按照非典防治醫療程序,我們還是將冷市長隔離治療了,三天就可以確診!我們也希望冷市長是普通病徵……」

陳近南點了點頭,「好,馮強同志,醫院方面要竭盡一切努力救治非典患者,不能有任何的馬虎鬆懈……非典期間,大家辛苦了,將來非典防控工作結束,我親自給大家慶功!好了,你安排一下,我跟冷梅同志通通話。」

病房裡應該是也有一台顯示器,裡面的冷梅顯然透過其中看到了外面的情形。安在濤緊緊地盯著屏幕,他清晰地發現冷梅臉上的細微的情緒變化:震驚,意外,欣喜,哀傷……

陡然間,冷梅的手顫抖了一下,她靜靜地盯著屏幕,望著畫面一角出現的安在濤,原本平靜的心神立即激盪起來。瞬間,兩行珠淚忍不住悄然滑落在口罩上。

一個護士將一個精緻小巧的話筒送到了冷梅的嘴邊。

陳近南笑了笑,面向麥克風朗聲道,「冷梅同志,我是陳近南……希望你能堅強起來,緊密配合醫護人員的工作,積極治療,爭取早一天走出醫院返回到抗擊非典工作的一線來……」

冷梅畢竟也是做副市長的人,心情雖然激盪,但情緒也漸漸平靜下來。她嘴角抽動了一下,輕輕道,「謝謝陳省長,謝謝省委省政府領導的關心,謝謝大家!」

張鵬遠笑著在旁邊插了一句,「冷梅同志,我是張鵬遠……嗯?心情放鬆一點,你現在還不是非典患者嘛,而是疑似病例,醫院的同志說了,搞不好你就是普通感冒引發的症狀……好好配合治療,我相信冷梅同志一定行的,加油!」

「謝謝張市長,我一定按照領導的指示,努力——」冷梅下意識地要說句「努力工作」,突然想起這是醫院就苦笑了一聲,輕輕道,「努力配合醫院的治療,爭取早日康復出院,回到抗擊非典工作的一線去。」

劉芳和周烈等人也跟冷梅說了幾句鼓勁打氣的話,但令陳近南和張鵬遠意外的是,安在濤並沒有說什麼,而只是向鏡頭的方向緩緩做了一個古怪的手勢,然後就起身站起。

……

……

從醫院出來,陳近南又帶著一干人等又去幾個正在被隔離的小區外圍看了看,問了問情況,最後還去天南火車站的候車大廳轉了一圈。

第500章 暈倒

陳近南當天的活動很多,走訪視察了很多單位,隨後的行程中,安在濤就沒有再跟隨,而是悄然回了督導辦駐地。

接下來,對於安在濤來說,就是焦急等待冷梅的確診結果了。三天,就是這三天……但這往日裡瞬息即過的短短三天,如今卻變得是如此漫長。

安在濤心神不寧,只得拚命地投入到工作中,來緩解心頭的不安。

這兩天他一直帶人在下面督導工作。

第三天一早,他就又帶著楊華等人去了天南市最偏遠的一個縣城——集陽縣去檢查督導工作。

其實進入5月底,非典防控工作展開至今,新增病例已經漸漸沒有,對於基層黨委政府來說,工作的重心漸漸轉移到以下兩個方面。

一方面,要確保信息暢通,堅持非典信息每日報送制度,堵住非典病毒傳染傳播的死角;另一方面,穩定百姓人心,適時消弭因為非典而引起的一切恐慌因素,嚴厲打擊在非典期間的「趁火打劫」式的違法亂紀現象,維護社會穩定和經濟發展。

上午10點,安在濤一行人的車趕到了集陽縣。在集陽縣委書記周金愛,縣長孫平等縣裡幹部的陪同下,安在濤一行馬不停蹄地走訪了集陽縣醫院、集陽鎮政府、集陽縣裹哩鎮付家村等多家單位和一些個農戶。

在安在濤的堅持下,督導辦一行拒絕了周金愛和孫平的接風宴請,中午在集陽縣政府的機關餐廳吃了一頓非常簡單的工作餐。周金愛和孫平這兩個集陽縣的黨政主官,無奈之下也只好尷尬地陪著安在濤等人吃5塊錢一份的盒飯。

下午還有最後一站。集陽縣城金陽社區有一群退休在家的老黨員,自發組建了一支抗擊非典夕陽紅黨員義務宣傳隊,走街串巷宣傳非典防治常識,剛剛被《東山晚報》報道過。安在濤挺感興趣,覺得可以作為典型抓一抓,就決定過去看一看。

吃完飯,稍事休息,一行人就在周金愛和孫平的陪同下乘車趕往金陽社區。集陽縣是一個不大的縣城,而金陽社區算是這麼一個巴掌大小縣城裡的「高級住宅區」,集陽縣黨政機關的宿舍區就在這一片。

一個古色古香的仿古牌坊上,鐫刻著金光閃閃的「金陽社區」四個大字,而安在濤等人乘坐的幾輛車還沒有開進大門,就聽見裡面傳來敲鑼打鼓以及歌舞快板聲。

一群穿的「花裡胡哨」的老頭老太太在幾個社區工作人員的帶領下,手裡或者舞著紅綢扇,或者敲打著鑼鼓,或者捏著珵亮的黃銅快板,列隊迎了出來。

眾人下車,一個穿著米黃色T恤的禿頭男子匆匆走了過來,向周金愛和孫平畢恭畢敬地笑道,「周書記,孫縣長,時間倉促,我們要是早知道領導來……就……」

周金愛笑笑,「好了。安主任,這位就是金陽街道辦事處的黨總支書記毛佩琪……喏,面前這群老同志就是我們的抗擊非典夕陽紅老黨員宣傳隊了——老毛,這就是省委辦公廳和省委非典督導辦的安主任!」

「安主任好,歡迎省委領導來俺們這裡檢查指導工作……」毛佩琪見面前的安在濤竟然如此年輕,不由吃了一驚。但他還是趕緊恭謹地主動伸出手來,向安在濤問好。

安在濤伸手跟毛佩琪握握,笑道,「你好,毛書記。」

……

……

「非典肺炎有特點,飛沫接觸會傳染。發熱頭疼渾身痛,乏力乾咳又少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穿著一身像是打太極拳的寬鬆白衫,手持快板流利而流暢地說唱著,只是他帶有很濃重的方言口音,以至於有些跑調,但是這快板書的唱詞卻很好,不僅朗朗上口切題符合實際,還頗有幾分文采。

安在濤回頭向楊華微微一笑,「很不錯啊。楊主任,記下這快板書來,回頭我看我們可以跟全省的業餘文化團體推薦一下這個快板書嘛!」

「嗯,我知道了。」楊華趕緊應下。

「安主任,這老同志退休前是我們縣文化館的副館長……」周金愛笑著跟安在濤介紹著正在打快板書的老趙頭。

安在濤呵呵一笑,點點頭,「我說呢,很專業呢!周書記,這些老黨員老同志發揮餘熱,不辭勞苦走街闖巷地宣傳抗擊非典常識,很是令人感動啊!回去以後,我要向省委組織部推薦咱們這支老黨員夕陽紅宣傳隊,爭取樹一個典型吧!」

周金愛眼前一亮,心裡興奮起來。在抗擊非典期間,任何一個工作上的亮點,都很容易被放大成為耀眼的政績。如果縣裡這隻老黨員非典宣傳隊真的成了省裡的典型,他這個縣委書記就不僅僅是臉上有光的問題了,還從一個側面反映出集陽縣抗擊非典工作的巨大成效,以及全縣人民積極向上健康有序的精神風貌。

正想跟安在濤說幾句客套話,突然安在濤的手機響起。安在濤笑了笑,掏出手機退到了人群後,這才接起了電話。

這是一個令安在濤非常興奮和激動的電話。來自省立醫院的消息說,冷梅已經被確診,她根本就不是非典病例,而是因為夜晚著涼再加上沒有休息好而誘發的普通感冒,發燒咳嗽則是因為急性咽炎,與她被隔離這兩天在樓內晝夜不停地做群眾思想工作——「說話」太多有關吧。

但為了保險起見,同時也是因為冷梅仍然處在15天的隔離期限中(還差幾天),所以冷梅就被單獨隔離在了省立醫院的特護病房裡。

放下電話,安在濤的臉色漲紅,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這三天三天都提到嗓子眼上的心終於落定為安。

他仰頭望著當空絢爛的太陽,突然覺得眼前非常刺眼,一陣陣劇烈的頭暈目眩,心中泛起一股子強烈的噁心嘔吐感,整個人就搖晃了幾下,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安主任!」

「安主任這是咋了?快,快來人!」

楊華第一個發現了安在濤的「異狀」,她尖叫一聲跑了去。而隨後,集陽縣裡的幾個陪同幹部也發現安在濤竟然倒在了地上,面色發白,似是昏迷了過去,不由都大吃一驚,奔跑過來。

第501章 省委書記探病!

安在濤突然在檢查工作中昏倒,這著實嚇了集陽縣縣委書記周金愛和縣長孫平一大跳。安在濤要真是在集陽縣出了問題,雖然他們不至於因此受到什麼「牽連」,但畢竟會有一些負面影響。

所以,集陽縣中心醫院的救護車在周金愛和孫平兩人的一起緊急命令下,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立即對平躺在一張臨時救護擔架上的臉色有些發白的安在濤展開了急救。

其實,在醫院的人趕來之前,安在濤的意識就已經清醒了過來。只不過,他渾身無力頭腦有些發暈,聽見周圍的人不住地呼喚或者打電話,現場聲音嘈雜,他也懶得睜開眼睛,就索性閉目養神,準備歇會兒緩緩勁再起身。

呼嘯的救護車笛聲響個不停,幾個醫生護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始「拾掇」起安在濤……等安在濤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被抬上了救護車,耳邊還傳來醫生護士「低血糖還是血壓低」之類的小聲議論。

安在濤暗暗苦笑。他其實很明白,自己沒有什麼大毛病,無非是這兩天因為冷梅成為非典疑似病例,被隔離在醫院裡,他心中一直焦灼不安,乍一聽到她安然無恙的消息,心神大變之下,因為情緒太過激動氣血湧頭,出現了輕微暈厥的症狀。

他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張柔美而白皙的臉蛋兒,非常年輕也非常清秀,是一個俏護士。

而這個俏護士的旁邊,還有一個圓臉的女護士和一個神色嚴肅的中年男子,穿著白大褂,應該是隨車的急救醫生。

見俏護士似乎是要給自己施行急救醫療措施,安在濤趕緊開口道,「護士小姐,謝謝,我很好,我沒有事情。」

安在濤突然睜眼張口說話,把俏護士嚇了一跳。她猛然抬起頭來望著安在濤,胸前一陣波浪起伏,掩嘴輕呼道,「呀……這不是沒暈過去嘛……」

安在濤掙扎著要起身,那神色嚴肅的醫生立即探手摁住了他,沉聲道,「你不能動,我們要給你做一個檢查。」

說著,兩個護士和一個醫生就開始「忙活」起來。雖然他們也知道安在濤沒有大礙(否則救護車早就開走到醫院急救去了),但這是來自省委的大領導,在縣委書記和縣長的面前,她們就是裝樣子也得「裝」上一番。

聽診器、血壓計之類「一哄而上」,安在濤無奈之下,只得朗聲喊了一句,「楊華,楊主任!」

其實楊華一直等待在救護車下面,聽到安在濤召喚,趕緊探頭過去,輕輕道,「安主任,您不要緊了吧?哎呀,您剛才可是嚇我一跳!」

「沒事,我就是突然有些頭暈……可能是最近沒有休息好的緣故。」安在濤搖了搖頭,「我不要緊——周書記,還是讓醫院的同志們回去吧,我歇會兒就可以起身了。」

楊華趕緊搖頭,「那可不行,領導,必須要去醫院全面檢查一下……您想啊,突然間暈倒,這可不是小事,不全面檢查一下怎麼成?絕對不成!」

周金愛和孫平也湊了過來,站在車邊的敞門邊上笑道,「是啊,安主任,必須得查查!如果安主任覺得咱們縣醫院條件不好,那就讓他們直接送您去市裡。」

「是啊,安主任,不行咱們直接回省裡,去省立醫院!」楊華說著轉過身去向周金愛和孫平說道,「周書記,孫縣長,不好意思,安主任這一段時間日夜操勞在非典防控一線……今天的工作就到這裡吧,讓你們縣醫院的救護車直接讓安書記到省立醫院……」

「沒問題。」周金愛揮了揮手,指示道,「你們立即送安主任回天南去,路上要小心注意安主任的身體!」

……

……

安在濤躺在救護車的「床」上,被輸上了一瓶葡萄糖。他有些啼笑皆非地躺在那裡,無聊地望著車廂頂端。而車廂裡護送他的兩個護士一個醫生,則都望著他表情不一。

那個年輕清秀的俏護士非常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安在濤,以她25歲的人生經驗,實在是有些想不明白:面前這個跟自己彷彿年紀的俊朗男子竟然是一個位高權重的副廳級幹部?省委辦公廳副主任?

救護車飛馳在公路上,車廂裡是無言的沉默,只能聽見四個人輕微的呼吸聲。

安在濤清了清嗓子,乾咳了幾聲,望著三人笑笑,「醫生,護士,我真的沒事,你們不要緊張,我真的不要緊的——我看這樣吧,我下車,你們這就馬上趕回去!」

那醫生的表情依舊是很嚴肅,他搖搖頭,「不行的,安主任,周書記和孫縣長給我們下了死命令,我們必須要把你護送到省立醫院去。不管怎麼樣,你突然出現暈厥症狀,說明身體還是有些狀況的,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也好……」

俏護士嘻嘻一笑,「領導的身體嬌貴唄……還是要看看的。」

醫生瞪了俏護士一眼,他唯恐俏護士亂說話引起安在濤反感,趕緊又向她暗暗使了一個眼色。俏護士知道自己有些「多嘴」了,趕緊紅著臉轉過頭去,望向了車窗之外。

安在濤不以為意地笑笑,「呵呵。醫生,你貴姓啊?兩位護士小姐貴姓啊,你們是集陽縣醫院的?」

「免貴姓馬。」姓馬的醫生似乎是性格如此,天生不苟言笑,所以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就閉口不言。

女人總是善於「交際」的,見安在濤主動打開了話匣子,又見他沒有多少領導幹部的架子,兩個女護士也就都放鬆下來,笑著跟安在濤說上了話。

左右也是無聊,安在濤就在車裡隨意跟三人閒扯了幾句,不多時就知道了醫生姓馬,兩個護士一個姓張,一個姓陳。那清秀的年輕俏護士,名叫陳影。她的人雖然年輕,但卻是畢業參加工作5年的「老護士」了。

……

……

一個多小時的聊天,護士張燕和陳影,覺得安在濤這人真不錯。這麼大的領導,一點架子都沒有,說話很是溫和。兩女並不明白,越是到了一定級別的官員,越是會對普通群眾和顏悅色,對自己的下屬反而是會保持著應有的架子和距離;而那種喜歡在普通群眾面前端架子的幹部,一般不是什麼大領導。

層次決定風度。這句話不一定適於其他職場,但卻一定適於官場。

眼看快要趕到天南了,陳影有些遺憾地笑笑,也算是半開了句玩笑,「行了,安主任,馬上要到天南了……你可是俺這一輩子見到的最大的官了,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見到你喲。」

安在濤掃了微紅著的臉的俏護士陳影一眼,笑笑,「一會我讓人給三位我的名片,咱們相聚相識也是有緣,將來有機會的話,我請三位吃飯!」

張燕和陳影兩女相視一笑,都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錯過今天,安在濤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副廳級領導幹部,她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縣城醫院裡的小護士,日後想要見一面都是比登天還難的。

但世間事卻往往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誰又能想得清楚呢?

……

雖然安在濤再三說他自己身體無礙,不需要「興師動眾」,但終歸是經過了「暈厥」的一場,楊華等人也不敢怠慢,一面向省委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周烈匯報,一面跟省立醫院取得了聯繫。

所以,集陽縣中心醫院的救護車開進省立醫院的大院,省立醫院的一個副院長就帶著相關醫療人員迎了上來,又是一番「折騰」,然後安在濤就住進了省立醫院的幹部病房裡。

因為非典的緣故,大伙都不願意往醫院跑,尤其是像省立醫院這樣的非典防治定點醫院,都怕傳染。所以,非典以來,在省立醫院的非「非典病區」,病房還是很空閒的,大部分病房都空著,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想像的。

安在濤在集陽縣檢查督導工作時當場暈倒的消息,旋即在省委機關和省政府機關裡傳開。陳近南還是從省委周烈那裡得到的消息,他頓時大吃一驚,如果不是身份太過敏感,他沒準會立即趕到省立醫院去。

想了想,陳近南抓起手機就給安在濤的手機撥了過去,一開始並沒有人接,等了好久都沒有人接。陳近南頓時心煩意亂起來,停了停,他又撥了一次。

這一次有人接了,卻是一個溫柔細膩的女聲。

「您好,安主任現在正在輸液,不方便接聽電話,請問您是……」

陳近南皺了皺眉,低低沉聲道,「那好……一會你讓他給我回個電話!」

說著,陳近南立即掛斷了電話。楊華奇怪地聳了聳肩,輕輕道,「安主任,對方掛了,您看看這號碼……」

安在濤一隻手正在輸液,另一隻手正在接受護士的「處理」,他之前在集陽縣摔倒的時候,蹭破了手臂。楊華將手機的來電顯示調出來置於他的眼前,安在濤看了淡淡一笑,「我知道了,你不用管。」

楊華哦了一聲,也沒有太在意,就把安在濤的手機放在一側,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護士給安在濤處理手臂上的傷口。

……

……

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裡,楊華的手機不斷地響起,不斷有省委機關的領導和機關幹部打電話來詢問安在濤的情況,還有一些人當即表示要來探望安在濤。

在徵求了安在濤的意見之後,楊華全部拒絕了眾人的探視請求,統統以「安主任很累需要休息」為由婉言謝絕。

先輸液,輸的全是一些營養藥,安在濤想了想也就算了。但接下來,還要做驗血驗尿B超透視X光之類的全面體檢,安在濤一念及此頭都大了。

下午5點多鐘,安在濤終歸還是輸著液體迷瞪了過去。楊華瞪大雙眼,正盯著頭上的兩瓶液體發愣,突然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她怕驚擾了安在濤休息,趕緊一把捏住手機,跑出了病房去,才接起來。

「哦……小楊,你這是咋了?安主任的身體情況咋樣?」電話裡傳來周烈的聲音,聽楊華接電話的聲音微微有些氣喘,不由問道。

「周秘書長,我沒事,就是跑出來接電話哩,安主任的身體還好,醫院說安主任是這幾天勞累過度,心神過度疲倦導致的氣虛,將養兩天就好了,沒有大礙的。」楊華笑著說,「醫院說今天先給安主任掛兩個營養液,明天給安主任做一下全身的體檢。」

周烈沉吟了一下,「這樣,安主任的家屬在燕京……小楊,你先放下手頭上的工作,安排幾個年輕男同志在醫院裡輪流照顧一下安主任——另外,你現在馬上通知安主任,說是晚上省委領導有可能要親自去醫院探視他,請他心裡有個數。」

楊華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小聲問道,「周秘書長,是哪位領導啊,是不是三號老闆?」

省委機關的幹部們對於省委的一些個領導都分別有不同的「暱稱」,比如把肖書記叫做「大老闆」,陳近南為「二老闆」,而在省委常委裡排位第三的省委副書記麻明亮則毫無疑問地成了「三老闆」。

周烈淡淡一笑,「不要亂猜。暫時還不清楚,我剛才向省委領導匯報了安主任工作中病倒的事情,省委領導非常重視……」

「好了,就這樣,你們在醫院等著,隨時聽我電話。」說完,周烈就掛了電話。

收起電話,楊華躡手躡腳地走進病房,卻見安在濤已經醒了。他本來就沒有睡太寧,楊華的手機一響,他就驚醒了過來。豎起耳朵聽著楊華在外邊打電話,從她的隻言片語間也猜出了個大概。

他皺了皺眉,低低道,「楊主任,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身體不要緊的……這樣驚動了省委領導,簡直是……」

楊華苦笑著走過來,「安主任,這是我的工作,按照組織程序,您在工作中病倒,我必須要向組織匯報……」

……

……

晚上。

黃曉明來替換楊華,但楊華卻沒有回去,堅持留了下來。楊華去醫院的餐廳裡打來了紅燒肉米飯,硬逼著安在濤吃了滿滿一碗。

快到7點鐘的時候,周烈的電話突然打了進來,在電話裡他匆匆沉聲道,「小楊,你們馬上準備一下,省委肖書記要去醫院探視安主任,同時慰問省立醫院的醫護人員……趕緊做好準備!」

「大老闆……」楊華大吃一驚,掛了電話她轉頭望著安在濤,心頭激盪不已:安主任真是天大的面子!肖書記竟然會親自來探視他……天大的面子啊!看來,安主任肯定是要接替周秘書長當辦公廳一把手了,肖書記真是太看重他了……

「楊主任?」黃曉明奇怪地瞥了她一眼,隨口問了一句。

楊華這才回過神來,她的臉色微微有些漲紅,定了定神才笑道,「安主任,剛才周秘書長打電話通知,說是肖書記馬上要來醫院探視呢。」

安在濤聽了肩頭一震,緩緩閉上眼睛,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心道:壞菜了,這回搞大了……看起來,非要留在醫院裡呆兩天了。

……

肖作年是當晚8點時分來的醫院,當然不僅是探視安在濤,還有慰問醫院醫護人員的工作安排。他之所以肯屈尊來探視安在濤,無非還是因為非典。安在濤好歹也是工作在非典一線的領導幹部,加上又是在工作中「病倒」,作為省委書記,肖作年選擇在這個時候探視安在濤,顯然具有了更深更濃的政治色彩。

當然,對於安在濤個人的讚賞也是因素之一。

第二天,這事兒就上了省內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那張省委書記肖作年俯身與躺在病床上正在輸液的安在濤親切握手的照片,後來又被國內很多報紙廣泛轉載。

在報道中,肖作年對於安在濤「捨生忘死晝夜奮戰在非典一線直至累倒昏迷」的奉獻精神給予了高度評價,稱讚他充分發揮了黨員領導幹部的先鋒模範帶頭作用,是非典期間全省黨員領導幹部忘我工作的傑出代表。

當天的《東山日報》還在2版(觀點版)刊登了一篇題為《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本報評論員文章,專門就安在濤的事跡進行「正面點評」。

而《東山晚報》則在二版倒頭條的位置處上了一條不大不小的稿子,題為《抗擊非典,領導幹部衝鋒在前——記省委非典工作督導辦公室常務副主任安在濤》。

總之,在省委主要領導的指示下,省內各大媒體立即跟進,對「累倒在非典工作一線的安在濤」進行了連篇累牘的正面宣傳,一時間,安在濤倒是陰差陽錯地成為了全省領導幹部的楷模,抗擊非典的先進模範人物。

看完楊華送來的各大報紙,安在濤心裡暗暗一陣汗顏,這究竟是哪跟哪的事兒喲……但是,他還就是不能解釋,更不能否認和迴避。

第502章 感動

莫名地成了非典工作的英模人物,非安在濤之所願,但是他也沒有辦法。這事兒帶有極大的偶然性和政治色彩,在因緣際會之下,在一段時間裡,他成為隱喻領導幹部勤政愛民的表徵,其實代表的也不是他個人了。

這樣一想,他也就心平氣和心安理得了。

他在醫院住了三四天,與解除非典隔離的冷梅一起悄然離開省立醫院。5月中下旬,燕京疫情大幅下降已有兩天。但有人擔憂,西山等省份的疫情有向農村蔓延的趨勢。

幾乎是與此同時,中科院的實驗人員從6只果子狸標本中分離到3株非典樣病毒,從1只貉標本中分離到1株非典樣病毒。科研人員通過電鏡對病毒形態進行分析,確定是冠狀病毒。

5月15日,小湯山非典定點醫院第一批7名病人痊癒出院。這一天成為抗擊非典走向成功收尾的序曲。

6月份,小湯山醫院最後18名患者出院。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這座全國最大的非典定點收治醫院完成了從組建、運轉到關閉的全過程,共有672名非典病人在這裡獲得新生,治癒率超過98.8%。

6月20日,國家中央軍事委員會發佈通令,嘉獎在抗擊非典鬥爭中建立突出功績的小湯山醫院全體官兵。

6月24日,世界衛生組織宣佈,燕京的非典型肺炎疫情明顯緩和,已符合世衛組織有關標準,因此解除對燕京的旅行警告,同時將燕京從非典疫區名單中排除。這一決定從宣佈當天開始生效。

與國家的大背景同步,東山省的非典防控工作也在6月底漸漸進入了尾聲,各項工作又漸漸回到了以經濟工作為中心的軌道上。

在接下來的兩個月中,安在濤的工作就是進行工作總結,總結完畢,省裡再開一個總結表彰大會,非典工作就算是徹底走向結束了。

不過,省裡的表彰會要等著中央方面,中央舉行完了全國層面的總結表彰大會,省裡才好舉行,這是基本的規矩。在這期間,省裡上下開始推薦抗擊非典工作中的「英模」和先進工作者。

省委宣傳部向中宣部和中組部報的非典英模候選人本來是5個,其中就包括被省委評價為「在非典中表現突出的領導幹部的先進人物」安在濤,但安在濤知道消息後,直接就找上了省委宣傳部領導,再三表示自己不適宜……在徵得省委領導的同意後,安在濤被從上報給中央的英模名單中刪除。

但是,在省內,安在濤卻拿了兩項榮譽。一項榮譽來自於省政府,一項榮譽來自於省委組織部,無非就是「抗擊非典先進工作者」之類。

……

……

7月29日,中組部、中宣部、中直機關工委、中央國家機關工委、教育部、科技部、農業部、衛生部、解放軍總政治部在人民大會堂聯合舉辦抗擊非典鬥爭英雄事跡報告會。來自抗擊非典一線的8位英模代表生動具體、真實感人的報告,這就拉開了非典英模全國巡迴報告的序幕。

8月11日,全國抗擊「非典」鬥爭英雄模範事跡報告團來東山省做巡迴報告。當天上午,省委省政府在省直機關禮堂召開全省幹部大會,歡迎報告團成員。

省委常委、省四套班子成員以及省直機關、各大企業以及各地市的副廳級以上領導幹部和省直機關的部門工作人員代表、醫療單位和駐軍代表共計1000餘人與會。

9點整,在熱烈的掌聲裡,11個省委常委陪同著8位英模報告團成員踏入了莊嚴肅穆的禮堂,瞬間,與會眾人不約而同地起身,掌聲猶如暴風驟雨一般地響徹全場。

本次報告會出人意料地竟然由省委副書記麻明亮親自主持,可見規格之高,也從一個側面反襯出省委對於非典的高度重視。

麻明亮大步走到發言台前,先向台上就坐的報告團成員微微一鞠躬,然後向台下略一欠身,朗聲道,「同志們,讓我們以更加熱烈的掌聲歡迎全國抗擊非典鬥爭英雄模範事跡報告團的同志們,大家歡迎!」

……

……

「首先,我介紹一下報告團的各位成員。參加本次報告團來我省做巡迴報告的有8名同志,他們是:國家工程院院士、東粵省非典型肺炎醫療救護專家指導小組組長李山、解放軍114醫院教授素椿、燕京市友安醫院護士長張偉平、解放軍小湯山醫院院長張雁靈、東粵省中醫院原護士長葉欣烈士生前同事李麗娜、武警燕京總隊醫院內二科原主治醫師樂小紅烈士的同事劉會昭……」

……

……

其實,對於這樣的帶有政治色彩的報告會,在開始之前,很多人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非典都不過是一個看客,幾個月的時間裡,雖然神經有些緊張,但總體而言,並沒有切身感受到非典的「肆虐」。所以,對於所謂的「非典英模」,認知度和認同度並不算高。

但等報告會開始之後,隨著報告團成員富有感情的講述,大多數人就被深深感染,一些情感比較脆弱的女同志就開始不由自主地抹眼淚。安在濤跟即將解散的督導辦成員坐在一起,楊華和張琳琳就坐在他的身旁。

不多時,安在濤就聽到身邊的張琳琳聲音哽咽,漸漸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對於曾經在死神面前打了一個照面,遭遇非典並被隔離的張琳琳而言,非典的可怕與感觸遠非是普通人能理解的。

「2003年3月26日,和往常一樣,我和樂小紅夫妻倆一起下班。回家途中,我覺得樂小紅的情緒不怎麼好,關心地問:曉紅,今天怎麼了,是不是科裡有什麼重病人搶救很累?樂小紅答:我們科收治了一個發熱病人,從病人目前的症狀情況看,懷疑是非典。我一聽,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擔憂道:不會這麼快吧,一來就是非典?應該說是前期,我們對這病都有些瞭解。但從後來樂小紅較為肯定的解釋裡,我心中突然萌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由於樂小紅患有嚴重的婦科疾病,她已準備休假養病。由於這位發熱病人的到來,使樂小紅改變了計劃,留下來繼續在醫院上班。作為內科醫生,她深知與這類病人接觸,可能會產生的嚴重後果,但她還是決定先治好這位病人後再休假……兩天後,樂小紅收治的這位病人,被確診為『非典』。隨後,與這位病人接觸過的醫護人員相繼發燒,最終也被確診為『非典』,其中就有樂小紅。」

「樂小紅被確診感染非典的3天後,病情迅速惡化。見此情景,醫院馬上向當時全國治療非典條件最好的解放軍302醫院求援。雖然當時302醫院床位異常緊張,但仍擠出4個轉院名額,給了我們醫院。此時,醫院的每一位被感染後正在接受治療的醫護人員,心裡都非常清楚,這樣的機會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脫離危險的生還和朝氣蓬勃的痊癒……」

「但樂小紅卻說:老公,我還是不想去。我弄不懂了:為什麼呀?——我想跟你在一塊兒!樂小紅說這話時,還帶有點撒嬌的味道,老公,我不想跟你分開……其實,我知道,妻子的這句話是言不由衷的,她是想將生存的機會先讓給其他同事……」

樂小紅的丈夫說到這裡,再也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站在台上聲音哽咽淚如雨下,兩個肩頭都有些抖顫。

「樂小紅終於轉院了,按規定,非典病人不允許家屬陪伴和探望。從此,我和樂小紅只能用手機來進行夫妻間的聯繫和問候。就在那天晚上10點多鐘,我的手機響了,我一看是樂小紅打來的。這是她轉院後給我打的第一個電話,我趕緊接聽。電話裡傳來一陣特別微弱的聲音,她這樣說:我現在說話很困難,一會兒我給你發個信息,這個信息你千萬要記住。」

「這是她發給我的最後一個短信。上面說的不是情話,不是囑托,而是把她在302醫院所受治療用的服用藥物、治療方案,寫在手機上給我發過來了——」樂小紅的丈夫勉強講到這一段,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神色蒼白,渾身顫抖,幾乎要暈厥過去。

場上的工作人員一看不妙,趕緊上前去將他扶了下來。雖然報告中斷,但場上卻沒有任何的喧嘩,抽泣聲哽咽聲響成一片。

按理說,樂小紅的丈夫已經參加了好幾場報告會,不該如此激動——但實際上,他和樂小紅都是東山人,面對家鄉父老,他心底深埋的喪妻之痛被牽動起來。畢竟,他們結婚才不到兩年。

安在濤在台下歎了口氣。他一直不太贊同這種「捅瘡疤」之類的報告會,這擺明了是讓人家在自己的傷口上翻騰,著實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

……

報告會持續了2個多小時,最後一個報告團成員做完報告,向台下鞠躬一禮然後慢慢退下。

主持報告的省委副書記麻明亮朗聲道,「今年上半年,全國遭遇非典襲擊,給全國人民的生命和健康造成極大威脅,在黨中央、國務院的正確領導下,全國總動員、採取堅決措施,經過艱苦努力,取得了抗擊非典鬥爭的階段性勝利,極大振奮了全國人民戰勝困難的信心和決心。」

「在這場鬥爭中湧現出了無數可歌可泣的英雄模範人物,他們不怕困難、勇於拚搏、無私奉獻,深深感染和教育了全國人民,報告團成員就是英雄模範的代表。我省在抗擊非典鬥爭中,採取了一系列措施,實現了省委提出的力爭不發生、確保不擴散的目標,報告團來東山作報告是對全省人民的鼓舞,必將激勵我們做好各項工作,加快經濟發展。」

「下面,請我省非典防控工作模範組工幹部的代表、省委辦公廳副主任、省委非典督導辦副主任安在濤同志上台發言。」麻明亮擺了擺手,向台下掃了一眼,見安在濤捏著發言稿從一側走了上來,便笑了笑,退下。

安在濤今天的發言是省委領導的提議,也有代表全省幹部「表態」的意味,他心裡雖然不怎麼樂意,但也沒有辦法。

安在濤向台上的領導和報告團成員鞠躬,然後又向台下鞠躬。鞠躬完畢,這才沉聲道,「各位領導,報告團的同志們,今天我的發言題目叫——非典時期的非常感動……非典肆虐,世人震恐,但我看到的一些鏡頭給我的震撼力,遠遠超過了非典……」

「全世界的生物學家和傳染病學家,在研究非典的過程中提出了一個響亮的口號:忘掉諾貝爾,不計專利,知識共享。他們利用現代化的信息條件,及時公開自己研究的新成果,以供同行利用開發,是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對非典冠狀病毒的瞭解速度之快,也是歷史上從未有過的。科學家們自覺地結成了國際聯盟,合力征討非典。這種博大的胸懷、同仇敵愾的精神,不令人感動嗎?」

「在和非典的嚴峻鬥爭中,我們已經看到了信息公開的巨大力度,看到了政府的健康、自信和力量,這個變化在中國是具有震撼力的。雖然與非典的鬥爭是階段性的,但這種政治進步的意義則是深遠的,我們不該為此而感動嗎?」

「他們視疫情為敵情,把醫院當戰場,在沒有硝煙的戰鬥中捨生忘死,以大無畏的精神和鋼鐵般的意志,譜寫了一曲曲光輝壯麗的人生讚歌。特別是在拜金主義盛行的今天,在奸商們藉著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造假制劣、哄抬物價、殘害國人之時,抗非英雄的高風亮節,不更令人感動嗎?」

……

……

安在濤的聲音清朗,猶如行雲流水一般從口中洋溢而出,到了最後,他乾脆脫離了稿子侃侃而談。他的口才本就極好,再加上思路明確文采甚佳,所以這十幾分鐘的演講發言也頗有感染力。

台上,肖作年與陳近南相視一笑,低低道,「在濤同志的眼光和口才都極佳……這三個點抓得很好,很有感染力和感召力……」

陳近南微笑著,也沒有說什麼。

第503章 重要抉擇

當天的報告會獲得了極大的成功。隨後,報告團又先後在省委宣傳部的「陪同」下,趕赴東山全省各地進行巡迴演講。離開濱海的第一站就是濱海,後來安在濤聽說,濱海市委市政府給予了報告團成員超規格的禮遇,幾乎按照接待省委領導的標準接待報告團。

不能不說,這就是濱海市委書記李雲秋如今的詭異之處了。自打前省長程元剛退居二線後,非常強勢的女強人李雲秋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性情大變」,從做事非常張揚一變為行事謹小慎微,從一個極端走向另外一個極端,著實令人大跌眼鏡。

不能不說,這就是人性。而這,也正是官場。

失去靠山之後的李雲秋,自然不敢再張揚;而在普通人身上看上去非常詭異的「性格轉變」,落在某些官場中人身上卻就顯得非常正常。

不提李雲秋。這兩天的東山省內媒體對非典英模的先進事跡展開了鋪天蓋地宣傳。

報紙開設專版,電台電視台也都做了節目專題。作為引領輿論的官方報紙領袖——省委機關報《東山日報》還專門在2版開設了一個「非典英模大家談」的言論專欄,除了每天刊登社論之外,還不斷刊發全省讀者的來論。

其中,東山大學中文系教授孟光明的文章《非典的洗禮,鳳凰的涅槃》,還被中央日報在次日轉載,在官方通訊社的網站上的醒目位置,一連掛了好幾天。

8月16日,內地最後一批非典合併症患者結束在燕京醫院的治療,康復出院回歸社會。當日,燕京醫院舉行「告別非典,走向明天」儀式,歡送最後一批非典合併症患者出院。

由此,意味著非典的魅影徹底消散,國內防控非典的工作全面結束。

也正是在這一天,臨時機構——省委非典工作督導辦也面臨著解散撤銷的境地。早上,安在濤最後一次走進南郊賓館督導辦駐地的走廊,慢慢地向自己的房間走了過去,見眾人正在默默地各自收拾自己的東西,心頭也不由有些悵然。

雖然在一起工作的時間不長,但督導辦成員之間已經建立起了一定的感情,而因為非典的「熏陶」,又讓這種感情相對比較牢固。面臨分別,大家的心情都有些低沉和依依不捨。

安在濤剛要打開自己的房門,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幽幽的呼喚聲:「安主任!」

安在濤猛然回頭來,落眼處正是張琳琳那張微微漲紅的俏臉。

「琳琳……呵呵,趕緊收拾東西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我們就要解散離開南郊賓館了。」安在濤笑笑,擺了擺手。

張琳琳眼圈一紅,輕輕道,「安主任,我們就這麼散了呀……」

安在濤呵呵一笑,「督導辦本來就是一個針對非典工作的臨時機構,非典都結束了,怎麼還能長期存在下去?呵呵,不要這麼傷感嘛,我們大家都是辦公廳的同事,督導辦雖然解散了,但我們還是會在一起工作的嘛!」

張琳琳黯然搖了搖頭,想要說什麼,但卻欲言又止,最後紅著眼扭頭回了她和楊華的房間。

楊華靜靜地站在門口,無言地望著安在濤推門而進的背影,眼角也滑過一抹濕潤。

安在濤進門去,在房間裡站了一會,心頭也微微有些感慨。但他終歸是兩世重生的人,也不會在這種小事情上過多的去「兒女情長」,不多時,他就開始匆匆收拾自己的東西,歸攏起來然後裝入皮箱。

隨後又歸攏了一下桌上的文件,猶豫了一下,還是抱起那堆文件向門外走去,站在走廊上,他朗聲呼道,「黃曉明,你過來一下!」

「來了,安主任。」黃曉明穿著一件米黃色的半截袖T恤匆匆衝出房門來,喘了一口氣,「安主任,您找我?有事嗎?」

「黃曉明,你把這些文件都分類歸檔,順便告訴大家,手頭上所有的文件都不得銷毀或者丟棄,全部都要整理起來,暫時先保留著……等我請示了省委領導之後,再看看是移交給檔案管理室還是我們自行保存。」

安在濤將手裡的文件交給黃曉明,就聽自己放在房裡的手機鈴鈴作響。他小跑了回去,隱隱猜到是省委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周烈,拿起手機一看果然是周烈。

「周秘書長,我是安在濤。」

「呵呵,在濤同志啊,我剛從麻書記那裡回來……省委領導的意思是,既然省裡的非典工作已經告一段落,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那麼,督導辦的職能也該註銷了。這本來就是一個臨時結構,我看你們就就地解散,讓大家各自返回原崗位算了。你的意思呢?」

周烈聲音很是和緩,微微笑著。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也笑道,「嗯,我們服從組織上的安排和省委領導的指示。不過呢,我有三件事情想要給周秘書長匯報一下,還請領導……」

周烈哈哈一笑,「在濤同志,有話就說嘛,雖然督導辦解散了,但我們都還是一家人嘛,辦公廳的人分工不分家!這是咱們省委辦公廳的老傳統……」

「周秘書長,第一件事呢,我認為,非典期間,大家神經崩得緊緊地,晝夜加班連軸轉緊張工作了幾個月,基本上是吃住工作在南郊賓館的駐地很少離開,心神極度疲倦體力極度透支……我想給大家申請一周的假期,讓同志們好好休息一下,不知領導能不能批准……」

安在濤在房間裡走動了起來,「也算是讓大家各自回家,彌補一下對家庭和親人的虧欠……」

周烈沒有任何遲疑,斷然道,「這是人之常情,沒有問題。在濤同志,其實這種小事你做決定就行了,沒有必要跟我說……行,就按你說的辦,給督導辦的同志們放一周的假!」

見周烈答應下來,安在濤也笑了起來,「周秘書長,這第二件事嘛,其實我前天就給您匯報過了……」

周烈一怔,旋即沉聲道,「補貼的事兒?」

周烈苦笑一聲,「在濤同志,你體恤下面的同志,心情我可以理解,只是這給大家按每天10塊錢發補貼的事情,這不是我們廳裡能解決的……我們要打報告,然後請領導和財政部門審批,然後還要……太麻煩了。」

安在濤嘿嘿一笑,「周秘書長,同志們真的是很辛苦啊,而且因為經費緊張,在平時的工作中,督導辦的很多同志經常是自己掏錢打車辦事什麼的……我總不能讓同志們吃虧。周秘書長,同志們收入都不高,您看能不能想想辦法,給大家解決這一筆補貼盡快發下去?」

周烈皺了皺眉,心道:14個人,每天10塊錢,幾個月下來大概不到2萬塊……沉吟了一下,周烈點點頭,「好,既然在濤同志都這麼說了,我就想想辦法,但是你可是要跟同志們說好,能不能爭取到補貼下來,還不一定,讓大家還是先不要期望太高。」

「呵呵,我替大家謝謝領導的關心和愛護。」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周秘書長,最後一件事呢,是那一批筆記本電腦的事情。您看啊,龍騰集團當初捐這批電腦和辦公設備的時候,就曾經提出過,非典結束後,筆記本電腦歸個人所有……您看怎麼處理?」

周烈暗暗搖頭苦笑,「你這個在濤同志喲,真是狡猾大大滴!好了,我也不管你們這些破事了……不管你怎麼做,只要不違規違紀就成。」

安在濤也笑了起來,「周秘書長,晚上我想請同志們聚餐吃一頓飯,您能不能也賞個光來給我們做做指示?」

周烈笑笑,又沉吟了一會才朗聲道,「在濤同志,本來呢,我也是督導辦的一員,今天這個飯呢應該由我來請。但是呢,今晚肖書記和麻書記讓我陪他們打牌……所以,我就不能過去了。你跟大家解釋一下,改天——等忙過了這兩天,我請同志們好好搓一頓,嗯?!」

安在濤心裡暗笑,心道你不來正好,省得大家拘束……但心裡雖然這樣想,嘴上卻流露出非常遺憾的味道,「周秘書長,要不我們今天就不組織了,推遲到明天或者後天晚上?您看有時間嗎?」

周烈搖了搖頭,「算了,你們不要管我,你們搞你們的!好了,在濤同志,你先忙吧,我這裡還有一個材料要看。好了,你們就地解散後,大家開始休假,咱們一周後再見。」

放下手中的電話,安在濤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點上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個古怪的煙圈。

……

……

安在濤慢慢走出房間,意外地發現,所有的督導辦成員們都已經聚集在了走廊裡,眼神都非常複雜地望著自己的門口。

他抬頭望著眾人,面色溫和,笑笑,「大家都出來了……好,正好我宣佈一件事情。我剛才接到周秘書長的通知,按照相關組織程序和省委的指示精神,我們督導辦從今天開始正式解散。」

「在解散之前,給大家說三件事情。第一,經過積極爭取,經周秘書長批准,決定給同志們放假一周,今天是8月16日星期六,也就是說,大家8月25日也即下下周的週一,按時銷假返回原單位原崗位上班。」

「當然,大家在非典期間的工作,省委也給予了高度評價……請大家相信,機會屬於有準備的人,同志們的努力省委領導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安在濤猛然擺了擺手,手勢在半空中微微停頓。

他的這一番話無疑就是一種很明顯的暗示了。按照常理,在場這些臨時從辦公廳各個部門、各個崗位抽調來的普通幹部,經過了非典工作的「洗禮」,有一些人在不久之後就該陞遷了。當然,前提是得有機會、有崗位才行。

聽了安在濤的暗示,眾人心裡都有些高興。尤其是楊華、張琳琳和姚凱三人,更是暗暗歡喜。

楊華在之前就是省委辦公廳辦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雖然是副處級,但卻履行著正處級的職責,享受著正處級的待遇,有了非典督導辦的經歷,她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扶正,去掉那個討厭的副字。

這一點,楊華已經從安在濤和周烈兩位辦公廳領導那裡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楊華本就是周烈一手提拔的人,再加上安在濤的「推薦」,她的扶正還能有什麼懸念?沒有!

至於張琳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肯定會從副科級提拔為正科級,就任辦公室一科科長。而再鍛煉上個一年半載,再上一步,成為辦公室副主任協助楊華工作也不是不可能。

至於姚凱,來督導辦之前,他是辦公廳督查室的副主任,巧合的是,督查室主任老趙前不久調到省委組織部去了,這倒出一個正處級的崗位來,基本上是非他莫屬了。

安在濤又笑了笑,眾人卻熱烈地鼓起掌來,張琳琳更是興奮地揚著手,嘻嘻笑著,「放假好啊,加起來有近十天呢,終於可以好好地在家裡睡覺了……」

楊華笑罵道,有些寵溺地捏了捏張琳琳的小鼻子,「臭丫頭,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麼貪睡!」

安在濤站在一旁,望著楊華和張琳琳親密無間的樣子,總覺得有些奇怪。楊華和張琳琳關係甚好,甚至出乎了他的想像,憑安在濤兩世的閱歷,他自然是能看出,楊華是真心地關心張琳琳,實心實意地拿她當一個小妹妹看待。

在官場之上,尤其是在省委大機關裡,能出現楊華和張琳琳這麼一對親如姐妹的「歡喜冤家」,著實是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情。

……

……

「第二件事情,我已經向省委打了報告,給大家爭取一筆工作補貼……每天十塊錢,算是大家的工作津貼。補貼的事情,周秘書長正在積極想辦法,請大家耐心等待。」

安在濤見眾人都默默地站在那裡,聚精會神地聽著自己講話,便又繼續道,「第三件事,龍騰石油集團公司捐贈的大型辦公設備移交辦公廳辦公室,其餘的人手一台的筆記本電腦,就歸大家個人所有!楊主任,這手續的問題,就交給你來處理了。」

楊華趕緊應下,「好的,我知道了安主任。」

眾人旋即興奮起來,更加熱烈地鼓起掌來。現在才不過是2003年,筆記本電腦還並不普及,還勉強屬於是價格相對比較昂貴的奢侈品,能夠獲得一台日本進口的筆記本電腦,在這個時候,也算是一份大禮了。

「謝謝安主任,謝謝領導……」眾人七嘴八舌地道謝著,張琳琳卻走過來伏在安在濤耳邊小聲笑道,「領導,我們14個人,每人一台,還多出一台來,這台能不能給俺留在辦公室裡辦公用?整天寫材料,辦公室的電腦慢死了,一點都不好用!好不好?」

安在濤笑著瞥了她一眼,「你找楊主任說吧,這事兒我不管。」

安在濤說著揚了揚手,「還有,大家馬上收拾東西。下午5點集合,我在東三路的大不列顛西餐廳請大家吃西餐,記住,一個人也不許少!」

……

雖然督導辦已經解散,但安在濤卻還是省委辦公廳後來居上的副主任,督導辦這些人中有好幾個縱然是回到了原崗位,也要歸安在濤分管。所以對於安在濤,眾人非但不敢怠慢,反而似乎比之前更加恭謹了幾分。

倒是張琳琳這看上去沒心沒肺的小女子,在晚上的聚餐中,端著紅酒杯彪著安在濤喝酒,一連掛了安在濤好幾杯酒才算完。

聚餐盡歡而散。安在濤剛剛回到自己的房子裡,就接到了冷梅的電話。

電話裡,冷梅的聲音有些低沉,安在濤聽了一怔。他太瞭解冷梅了,她這樣肯定是有事,而且不會是小事,說不準還與他有關。

「小梅……」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冷梅就歎息道,「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心裡也好有個數。」

安在濤心頭一跳,「你說吧,我聽著。」

「宋迎春開始調整幹部了,市直機關和各區縣的很多幹部都在調整之列……據我所知,這一次,孫曉玲和李傑可能會被動一動。」冷梅淡淡道,「孫曉玲可能要被他調到市裡來干文化局局長,可能已經找她談過話了……我想,如果不是因為你在省委辦公廳,他這一回還會動馬曉燕和童洪剛這兩個人。不過,這一次不動,不代表下一回不動,遲早的事情嘛!」

「文化局局長?」安在濤咬了咬牙,沉聲道,「老孫在歸寧是常委副市長,這可是黨政實職,就算是調動也該是其他區縣或者市委機關的相應職位,怎麼能……扯淡!文化局是個清水衙門,上了級別卻失了權力——宋迎春這是借孫曉玲的事情在向我示威呢,說到底還是之前的事情他心裡還記掛著仇呢……」

「哎……」冷梅歎了口氣,「要不就算了吧,小濤,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是你當了市委書記,你也會調整幹部隊伍的,誰都想用自己的人不是?我覺得呢,你犯不上為了這種事情跟他較勁……」

安在濤冷哼了一聲,沉聲道,「他調整黨政機關幹部也就算了,李傑現在企業,他動李傑幹什麼?房山能源集團公司剛剛籌建成立,剛剛開始運作,他就插手進來,這簡直就是扯淡的事情!」

「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人家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想要調整一個市管幹部,還需要理由?還管你是在企業還是機關?」冷梅笑了起來,「行了,你也別太小家子氣了……他們這些人現在也各自有了自己的位置,你總不能庇護他們一輩子……調整就調整吧,起碼級別和位子都不會失掉就是。」

安在濤沉默無語。冷梅的意思很明顯,她認為安在濤目前不值得因此跟宋迎春較勁,調整就讓他調整去吧,等日後安在濤回了房山,再想辦法「調整」回來就是。

但安在濤卻無法做到無動於衷。李傑等人他或許可以不管,但孫曉玲他又怎麼能不管?雖然孫曉玲從來沒有以他的女人自居,但——

文化局局長雖然是正縣級,從副縣級到正縣級,看上去孫曉玲似乎是陞遷了,但實際上,一個主管「文化」的局長怎麼能跟一個常委副市長相提並論?況且,如今的歸寧市漸漸已經發展成為房山各區縣裡的「龍頭老大」,無論是經濟實力還是綜合影響力,都位居前茅。

歸寧市委常委、副市長,如果陞遷,按照常理一般是其他區縣長,或者是平調到其他區縣去幹個副書記……這才是正常的路子。讓孫曉玲從現在的位置上調任市文化局局長,這種明升暗降的花槍實在是太明顯。

安在濤心裡歎了口氣,他怕孫曉玲會受不了這種「打壓」。同時,他心裡也是明鏡兒似的:宋迎春這番,其實又何嘗不是一種試探。

他在試探自己的底線,試探自己的承受能力……他似乎是吃準了自己不會因此而跟他正面衝突吧?或者,這位位高權重的市委書記,還真沒有把自己看在眼裡吧?安在濤冷笑一聲,慢慢抬頭向黑漆漆的窗外望去。

冷梅就此事勸了他兩句,這才又跟他說了幾句情話然後才戀戀不捨地掛掉電話。

跟冷梅通完電話,安在濤猶豫了一會,還是主動給孫曉玲打了一個電話。

按說,這種事情孫曉玲應該主動跟安在濤聯繫才是,但孫曉玲卻沒有——一向熟知她性子的安在濤也沒有多想。但電話通了,卻沒有人接。

安在濤心裡著急,就停了停又撥打過去。但等他再打過去的時候,孫曉玲的手機卻關機了。

……

……

一夜無語。第二天上午,安在濤起床後隨便吃了點東西然後就自己開車直奔房山而去。大約也就是中午12點多,在他剛驅車開進房山城區的時候,李傑的電話突然打了過來。

李傑的聲音明顯有些慌亂和鬱悶,很顯然,宋迎春要動他的事情,他心裡早已知曉了。

「老領導,不好了……我剛才去市裡開會,突然聽說歸寧的老孫向市委提交了辭職報告……」李傑匆匆道。

安在濤心裡驟然咯登一聲,趕緊將車停在了路邊,握緊電話急急道,「辭職?怎麼回事?老孫怎麼突然辭職?這怎麼可能!」

「應該不假,老領導!是王市長說的,應該不假!可是我給老孫打電話,她的手機卻關機了。」

安在濤臉色陰沉起來。他沉吟了一下,低低道,「李傑,我現在房山……你馬上讓彭軍和黃韜過來一下。」

安在濤匆匆掛斷電話,立即給冷梅打了過去。冷梅剛吃完中午飯,她也是剛知道了這個消息,正要給安在濤打過去,他的電話就來了。

冷梅知道他想要問什麼,就走過去把辦公室的門關緊,這才接起了電話。

「小濤……你先別說話,先聽我說!我也剛得到消息,孫曉玲向市委遞了辭職報告,理由是身體不好……據說宋迎春已經簽了字。」冷梅歎息一聲,「聽到這個消息,我也是很吃驚的,孫曉玲怎麼能這樣衝動和賭氣呢?這種賭氣不但很幼稚,也很不值!」

安在濤默然無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孫曉玲如此這般,他也是感覺非常突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

……

不多時,黃韜就開車拉著彭軍趕了過來。安在濤也沒有跟兩個人客氣就直接吩咐道,「我現在聯繫不到歸寧的老孫——彭軍,你們兩個馬上趕到歸寧去,務必把她接過來我要跟她談一談!你們趕緊去吧,我就在仙客來茶樓等你們!」

「好的。」彭軍應是,一頭鑽進車裡,就向歸寧飛馳而去。趕回歸寧,直接去了孫曉玲城裡的家,沒有找到人就去了市政府孫曉玲的辦公室找,但市府辦的人卻說孫曉玲已經兩天沒有來上班了。

彭軍無奈,只得又去了孫曉玲的娘家。這一回,是找上了孫曉玲,但孫曉玲卻沒有答應跟他們去市裡跟安在濤見面。

「彭主任,你回去跟安主任說,我現在家裡有點急事,就先不去跟他見面了……等我忙過了這兩天,我會去跟老領導解釋的。」孫曉玲神色溫和平靜,並沒有彭軍想像中的「失魂落魄」的樣子。

彭軍勉強一笑,他是沒有想到孫曉玲竟然會拒絕跟安在濤見面。他深深地掃了孫曉玲一眼,低低道,「孫市長,你突然辭職,老領導非常關心你,想要跟你談談也是為了你好,你看……」

孫曉玲緩緩搖了搖頭,「不,我還是不去了。抱歉,彭軍,你們兩個回去吧,回去告訴他,我沒事的,真的沒事。有啥啊,不就是辭職嘛,我就是不想再在機關上工作了,想要換一種生活,這也很正常!」

彭軍目光一凝,突然心裡浮起一個大膽古怪的念頭:這孫曉玲該不會是……所以才要辭職的吧?

……

……

安在濤沒有想到孫曉玲竟然會不願意跟他見面。他心裡有些焦急也有些怒氣,打不通她的電話,索性也顧不上避嫌疑,直接悄悄開車去了歸寧,去了孫曉玲的娘家。但到了,孫曉玲也躲著不肯見他。

黃昏薄暮時分,立秋後有些涼爽的風緩緩吹拂而過。安在濤迎風而立,神色複雜地站在遠處凝望著鄉下孫家那幢土黃色的三層小洋樓,默然良久,這才猛然轉身上車飛馳而去。

……

一晃七天的時間轉瞬即逝。

孫曉玲辭職的手續基本上辦妥,因為她的突然辭職,在房山官場和坊間都造成了強烈的震動,成為2003年金秋八月下旬最火爆的話題。

一個響噹噹的常委副市長,怎麼會棄官不做?事出反常即為妖,人們都疑惑不解,旋即無形中催生了很多流言飛語漫天傳播。

其中有兩種說法最為廣泛。第一種說法是,市委書記宋迎春要動孫曉玲,孫曉玲見自己遭貶,一時氣不過衝動之下,就賭氣遞了辭職報告,卻不料被宋迎春順水推舟一般地批准了。第二種說法是,孫曉玲有貪腐行為,為了逃避法律制裁,這才主動辭職,以退為進保全自己,算是聰明之舉。

但對於這些流言飛語,事件的主角孫曉玲卻顯然沒有放在心上。就在流言飛語越傳越離譜的時候,她已經匆匆離開歸寧和房山,踏上了南下的旅程。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有人說她去南方下海做生意,也有人說她出國享受生活……

8月24日晚上,安在濤收到了孫曉玲托彭軍送到天南來的一封信。信紙上空蕩蕩地,只有短短兩句話寥寥數語再加幾個感歎號:「我很好,我會回來的,相信我,不要為我擔心!!」

安在濤的心情非常不好,他鬆開了手裡的信紙。信紙輕飄飄地打著一個旋兒落了下去,紙面上孫曉玲那清秀的字跡似乎隱隱跳動起來,跳躍成一連串好看的音符。

安在濤歎了口氣,無力地坐在了沙發上,緩緩閉上了眼睛。孫曉玲的行為太反常太詭異了,不要說別人懷疑,現在就連他也有些遲疑:難道,孫曉玲真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真的貪了……?

一念及此,安在濤痛苦地攥緊沙發墊子,嘴角都有些抽搐。他不缺錢,金錢對於他來說也就是一個數字……可如果自己的女人倒在了金錢這道門檻上,就實在是……

……

……

天南機場。

孫曉玲穿著一身清爽的白色休閒裝,頭戴一頂太陽帽,手裡提著一個米黃色的背包,臉上戴著一幅寬邊太陽鏡,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下午四點。開往南海的航班即將起飛開始檢票放行,孫曉玲猛然扭頭回來望著機場大廳落地窗外如詩如畫的夕陽晚照,煙圈一紅,兩行晶瑩的離淚津然而下。

「我會回來的,相信我。」孫曉玲慢慢垂下頭去,摘下太陽鏡用紙巾擦了擦眼角,然後戴好太陽鏡,大步而去。

……

……

與此同時,安在濤正面臨著重要的人生抉擇,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生抉擇。是留在省委辦公廳等著接周烈的班,還是按照以前陳近南的安排去中央機關掛職?

他必須要在一天之中做出選擇,因為東山省推薦的十幾個進京掛職的副廳級幹部,馬上就要報名成行。九月初就要啟程進京,開始為期半年的鍛煉掛職。

應該說,這種向上的掛職鍛煉,不同於普通的掛職鍛煉,機會是很難得的,可以說是東山省委省政府推薦出來的優秀幹部,掛職完畢肯定是要受到重要的,這毫無疑問。

如果安在濤參加這種掛職鍛煉,完畢之後,下放基本上就是一個地級市的市長了。

以安在濤的為人性情來說,他一直堅持做官是為了做實事,只有在基層才能有權力、有機會做實事,而一個地級市的市長(他的目標當然是返回房山),就是一個最好的可以發揮才能和施展胸中抱負的崗位。

對此,安在濤絕不想放棄。

但是從安在濤個人的政治前途來看,當市長、之後還有市委書記,從市長到市委書記,起碼需要3到5年的時間;而如果要上到更高的位置,所需要的時間就更長。

但留在省委辦公廳接周烈的班則不同。一來,省委辦公廳主任的位子,是一個權威顯赫的位子,某種意義上說,其重要性絕對不亞於一個普通地級市的市委書記,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周烈過了春節就要當秘書長進省委常委,而安在濤接任後,在省委辦公廳主任的位置上幹上個5年左右,說不定就可以直接上一步以「省委秘書長」的身份進入省委常委,延續複製周烈的陞遷之路,一步登天成為副部級幹部。對於安在濤的個人仕途來說,這將會大大地縮短時間。

兩者各有利弊,各有千秋。前者勝在根基穩健,且能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符合安在濤的心願和志願;而後者,則機會更大、更多,況且留在省委機關擔任辦公廳主任,也有很多很多的實惠。

……

……

歐陽丹端過來一杯涼茶,輕輕笑道,「小濤,阿姨覺得你還是留在省委吧,這樣你們父子就可以長長見面,你在省委熬上幾年,將來前途無量的。你看看,你現在的條件可是比你爸爸當初要好得多……」

「你可是要想清楚。人生當中,有幾步路是不能走錯的,一旦走錯,想要回頭就不可能了。尤其是仕途,一步錯步步錯。我和你阿姨都是一個意見,你現在留在省委要比去掛職鍛煉,機會更多。」陳近南也沉聲在一旁道。

安在濤的眉梢輕輕地跳動了一下。此時此刻,他確實是有些猶豫不絕了。正如陳近南所言,仕途中一步錯步步錯,一旦走錯,想要回頭無異於癡人說夢。有些機會,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沒法重頭再來的。

所以,他也非常慎重。

坐在陳家的沙發上足足有大半個小時了,他都一動沒動,心念電閃。但思前想後,還是有些猶豫。

越是考慮得全面,越是難以下決斷。良久,他咬了咬牙,突然眼前一亮,暗暗為自己的患得患失而感到汗顏。此刻,他這才猛然醒悟過來:原來,隨著官場生涯的深入,他似乎已經漸漸習慣了凡事利益為先……渾然忘卻了自己的本心:做官即做事,否則做官何來?

差點失去本心了呀……安在濤心頭一陣慚愧,卻是由此長出了一口氣。

既然自己做官並不為陞官發財,又何必計較於一時一處的得失多寡?……一念及此,安在濤漫天飛揚的思緒漸漸平靜下來。

他笑了笑,抬頭來靜靜地望著陳近南兩口子,「爸爸,歐陽阿姨,我想——我還是去燕京掛職鍛煉吧,正好也去陪陪曉雪。」

陳近南皺了皺眉,沉聲道,「你想好了?我雖然不干涉你的決定,但也不希望你將來後悔!」

「爸爸,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在想,我們做官是為了什麼?……」安在濤緩緩起身來,「我不知道別人如何,但我知道自己該怎樣做。我還是一開始的那句話,我想腳踏實地地做點實事,所謂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所以,我還是到基層去比較好,我也適合基層。」

「其實,我留在省委辦公廳,對爸爸你不好。」安在濤頓了頓,又輕輕道。

陳近南長出了一口氣,擺了擺手,掃了安在濤一眼,「行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如今也是廳級領導了,你自己拿主意就好,爸爸只是希望你能走好每一步路,將來不要後悔!」

「無怨即無悔。」安在濤突然輕輕道,話語中的幾多感慨和洞悉塵世,讓站在一旁的歐陽丹聽了一愣,意外地轉頭看著他。

……

2003年9月4日,東山省委省政府選拔的14名進京掛職鍛煉的副廳級幹部,在省委組織部一個副部長親自帶隊,乘飛機趕赴燕京。

對於安在濤赴京掛職鍛煉的消息,省委機關的人並沒有太過意外。在楊華等人看來,安在濤此番被選拔進京掛職鍛煉,正是被重要提拔的先兆,掛職鍛煉結束後就任省委辦公廳主任,一年後再兼任省委副秘書長,這是何等如意美滿的陞遷路徑?

九月4日這一天,價值18000萬來自國內的鞋子在R國突然被稅警拉走。當晚,R國稅務警察數人持槍到薩達傑察市場庫房強行拉走價值18000萬元的華夏鞋。聽到消息後,在R國的企業(貨主)全部迅速趕到現場,咨詢原由,結果還被R國警察沒收護照,其中13人被無理扣押6個小時之久,後在華夏駐R國大使館的干涉下在交了所謂的「罰款」後才得以脫身。

據瞭解,這次拉走的中國鞋大部分是哲州鞋,涉及哲州制鞋企業達20多家,其中納斯特鞋業公司一家企業就被拉走價值2000萬元左右的28個集裝箱。截至9月7日,稅警還一直在強行拉貨,而且不允許貨主靠近庫房。約100餘個集裝箱、近100萬雙鞋已被R國稅警陸續拉出市場。

9月4日此事件發生後,9月5日,代表行業利益的華夏皮革協會緊急應對小組與20多家企業的代表、也是本次受損最大的企業———哲州納斯特鞋業有限公司董事長蔡仁勝一起趕赴國家外交部和商務部緊急求援。

華夏皮革協會緊急應對小組負責人衛東寧與蔡仁勝一起分別到國家外交部領事司、國家商務部歐洲司匯報情況。

衛東寧介紹,外交部領事司黃晶副司長在接見企業代表時嚴肅指出,政府責無旁貸,一定會盡全力幫助企業解決這件事,將企業的損失降到最低,以保護國內公民在R國的人身安全和財產安全。

9月7日下午,國家商務部緊急約見R國駐華夏商務參贊代表,要求R國執法部門加大對R國非法清關公司的打擊力度,避免將違法經營的責任轉嫁給華夏方企業和商人,並對此事進行認真調查和依法公正處理,盡快就有關處理情況答覆華夏方面。同時,商務部指示我駐R國使館經商處與R國方有關部門進行交涉,全力維護我在R國企業和商人的合法利益。

但沒有想到的是,與以往相比,R國的態度此次顯得非常強硬。

其實,這也不是哲州鞋頭一次在R國出問題了。早在去年3月,一場大火突然在哲州商人儲存在R國北部某城市的倉庫裡熊熊燃燒而起,很多瘋狂的R國趁火打劫,不僅大肆損毀哲州商人的店舖,還上街攻擊拋頭露面的華夏人。所幸有該國軍警的及時震懾,才沒有釀成更大的禍端。

而這一回,看上去,顯然背景也並不簡單。

……

……

安在濤這批人到京後並沒有立即被「安排」工作,所以安在濤這兩天就一直閒在家裡,跟夏曉雪甜甜蜜蜜地過了幾天的二人世界。

「記者從華夏皮革協會昨天發佈的公告也同樣瞭解到,事件發生後,我國駐R國使館已於14日向R國外交部和內務部發出外交照會通報情況,要求R方正視灰色通關經貿活動的現實,要求R方歸還所有查抄的貨物,公正、客觀處理此事。同時,我駐R國使館領事參贊也緊急約見俄外交官員,當面進行交涉。」

安在濤看著當天的華夏晨報上,關於「哲州鞋事件」的報道,眉頭暗暗一皺,繼續看了下去。

「據俄方稱這次強行拉鞋的主要原因是,哲州貨物沒有通過正規的報送手續入境……走的灰色清關……一個哲州商人還給記者算了一筆賬,一雙價值30元的鞋子,如果按照正規渠道走,清關費為30元,而R國清關公司則收取華夏方企業30元以上的清關費。也就是說,對於華夏方企業來講,與清關公司合作費用根本就沒有減少,只是貨運到達時間確實縮短了很多,快時只要三四天。」

第504章 新崗位

關於華夏鞋業之類商品在R國的遭遇,安在濤前世也略有耳聞。雖然對這事兒沒有太深入的瞭解和持續關注,但他也知道,這基本上是與哲州鞋低廉的價格以及跟國內商人不太講究規則的「風格」有關係。

低廉的哲州鞋子一哄而入,迅速佔領了R國市場,雖然在華夏人自己眼裡這是物美價廉薄利多銷,但對於R國商人來說,這就是一種性質極其惡劣的低價傾銷,惡性競爭,擠佔了他們的生存空間。

所以,R國商人這些年來一直視哲州鞋商為「冤家」,一些個針對哲州鞋的違法犯罪行為頻頻出現,原因就在於此。

當然了,在這種商務事件的背後,也蘊藏著深刻的背景。比如政治,比如黑社會,等等。

安在濤看完報紙,也就順手扔在了一旁。雖然在報紙上吵得沸沸揚揚,有外交部和商務部那些人,還有行業協會和商人自己利益結盟的民間團體,還輪不到他這個普通幹部來操心這事兒。

但所謂無巧不成書,這世間的事情原本就很詭異無常。沒有不可能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安在濤終歸是做夢都沒有想到,他還有當外交官的一天。正在廚房裡琢磨今天中午吃什麼,準備給曉雪做午飯,他就接到了電話通知,讓他去外交部報到,掛職外交部辦公廳分管協調處置涉外突發事件工作的副主任。

接到這個通知,安在濤感覺非常突然,沒有一點思想準備。外交部?外交官?對於安在濤來說,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這都是一個絕對陌生的領域。他沒有想到,自己也有當外交官的一天?嗯?

邪門了,怎麼會這樣?安在濤撓了撓頭,苦笑起來,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原本,一開始定下的是安在濤去中宣部掛一個副廳級的閒職,然後鍛煉上半年時間就結束掛職返回東山。可怎麼好端端地,就變成了外交部呢?

其實,這是來自於上面大領導的意思。

哲州鞋子在R國接連出事,越鬧越大,引起了國務院某分管領導的高度關注,這個時候正好有一批東山省委推薦來的副廳級掛職幹部進京,而這批人中的安在濤,恰恰又是這位領導素日很欣賞很感興趣的一個年輕人。

安在濤後來才知道,這位大領導就是去年7月6日,他來燕京參加全國小城鎮建設先進縣表彰獎勵大會的時候,為了獲得歸寧撤縣換市的審批,「冒險」溜上主席台去找上的那位李副總理。

當日,在萬眾矚目的主席台上,兩位中央大領導中間,突然冒出了一張年輕的英挺面孔,這一幕,一開始還沒有引起眾人關注,但後來就被很多媒體記者捕捉到了。《經濟日報》的一個記者反應很快,就在安在濤半蹲在趙老和李副總理中間簡短說著什麼的時候,就用長焦鏡頭將這一幕拍了下來。

第二天的經濟日報頭版頭條,刊登了一條非常清晰也非常奪人眼球的照片:主席台上,趙老和李副總理,一個笑吟吟地俯身簽字,一個笑著望著半蹲在兩位中央領導中間的一個年輕人。安在濤夾在兩人的坐席中間,只露出了一張年輕英挺微笑的臉孔以及半個肩頭。

這張照片當時轟動一時,成為2002年度華夏新聞界最具衝擊效應的新聞圖片,《經濟日報》配發這張照片的新聞報道,後來被評為2002年感動華夏十大新聞之一,成為權力平民化、政治生態民主文明的最具說服力的表徵載體。

……

……

2003年9月22日,星期一。

對於安在濤來說,這是一個很特別、值得永遠銘記的日子。後來,他在自傳中寫道,「2003年9月22日,對於我個人而言,這是一個新的起點,也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上午10點,走進莊嚴肅穆的外交部辦公大樓,安在濤開始了他全新的人生歷程。他沒有坐電梯,慢慢沿著寬大明亮的樓梯向四樓爬去。這座外表沉靜巍峨內裡沉默厚重的大廈,帶給他一種淡淡的壓力。

四樓的盡頭處,一間辦公室的門敞開著。安在濤抬頭看了看門框上的「副部長」牌子,長出一口氣定了定神,然後臉上浮現著淡淡而沉穩老練的笑容,敲了敲門。

這是外交部排名第四、分管歐亞事務和辦公廳的副部長章隆的辦公室,安在濤奉命來向他報道。

站在門口,安在濤將手裡的加蓋了東山省委組織部和中組部兩重紅色公章的介紹信和經國務院有關部門批轉的幹部派遣證,從隨身的小包裡掏了出來,捏在了手裡。

章隆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不知道是在寫些什麼,突然聽到有人敲門,就扶扶眼鏡抬頭來掃了門口一眼,見門口站著一個身材挺拔、神清氣朗的年輕人,淡藍色的正裝T恤,藏藍色的休閒褲,紫紅色的羊皮休閒鞋,臉上笑吟吟地,整個人看上去給人一種飄逸大氣的感覺。

只是這一眼,頗有小資情調、駐英倫大使出身的章隆副部長就立即發現,這年輕人一身都是世界名牌,非富即貴,絕非常人。當然了,能通過戒備森嚴的門衛進得外交部的大樓並來到他這個副部長辦公室門口的人,又豈能是普通人呢。

章隆摘下眼鏡,威嚴地沉聲道,「進來。」

安在濤大步走進去,走到距離章隆辦公桌大約2米處悄然站定,笑道,「章部長,我是東山省的掛職幹部安在濤,中組部和國務院辦公廳領導讓我來外交部找您報道……」

初次進領導尤其是大領導的辦公室,有一個不成文的講究,不要太靠近領導的辦公桌,否則就不禮貌。站在距離領導辦公桌兩米處最為合適,這樣既不妨礙與領導的交流,不影響向領導匯報工作,又保持著適當的分寸感,不至於引起領導的反感。

章隆聽了,眉梢一揚,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安在濤一眼,突然哈哈一笑,「你就是來自東山的那個膽大妄為的縣委書記?跑到主席台上將中央領導軍的年輕幹部?……好好,對你我可是久仰大名了……」

安在濤雙手將自己的派遣證和介紹信呈上,然後恭聲一笑,「章部長,我是曾經幹過東山省歸寧縣委書記……呵呵——那就是我吧,呵呵!」

章隆點點頭,一邊翻看著安在濤的證件,一邊意味深長地望了安在濤一眼,「小安同志,請坐。年輕有為,很有前途啊……這一回,你被東山省委選派到國家機關來掛職鍛煉,又被中央領導點名進了外交部,希望你能把握住掛職的寶貴機會,努力工作,多方面鍛煉自己的綜合素質,不辜負組織上和領導的期望。」

「謝謝章部長,我明白。」

「呵呵,知道中央領導為什麼會點你的名字,讓你到外交部來嗎?」章隆有些玩味地望著安在濤,「外交部不比其他的中央機關,作為一個沒有外交教育和工作背景的幹部,能來外交部工作,你這還算是第一個。」

「知道最近的哲州鞋事件吧?哲州鞋在R國屢屢出現問題,造成的損失和負面影響也越來越大。這一次的扣鞋事件引起了國務院領導的高度重視,指示外交部和商務部要慎重處理和解決這一問題……」

「外交部和商務部領導經過協商決定,立即成立一個綜合協調工作組,盡快趕赴R國協助我駐R國大使館處理問題……國務院領導點名讓你擔任這個工作組的組長……」

「感謝領導信任,我會努力工作。」安在濤朗聲道。心裡卻疑惑,自己根本就不懂外交工作,連基本的外交規則都不懂,去處理這種涉外突發事件,是不是有些……

似是看出了安在濤的疑慮,章隆笑笑,「國務院領導看重的是你的綜合工作能力……我昨天也仔細看過你的工作經歷和行政履歷,很不錯,基層工作、機關工作、企業和經濟工作、黨務工作方面的經歷都有,政績斐然。既能獨當一面,又能具體入微,很不錯!你不要擔心,外交方面的人員和國際商貿以及司法方面的人員,都會給你配齊配全的。況且,還有大使館和各領事館、辦事處的協助。」

安在濤點點頭,向章隆笑了笑,「我明白了,章部長,我一定盡最大努力,完成國務院領導和組織上交給我的任務。」

「好。」章隆淡淡一笑,抓起電話把外交部幹部司的副司長於金光給叫了過來。

不多時,於金光就來到章隆的辦公室,見章隆辦公室裡坐著一個英挺飄逸的年輕人,有些奇怪,但卻立即轉過頭來平視章隆恭聲道,「章部長,您找我?」

「呵呵,金光啊,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來自東山的安在濤同志,是東山省委辦公廳的副主任,此次經中組部和國務院辦公廳協調,來外交部掛職擔任外交部辦公廳分管涉外突發事件的副主任……」

隨著章隆的介紹,安在濤趕緊起身走上前幾步,主動向於金光伸出手去。

於金光是一個四十多歲身材高大、留著寸頭看上去非常精幹的中年男子,他從外交學院畢業在外交部已經工作了二十多年,去年才剛剛混上了一個副廳級的位子。

聽說面前這個年輕的青年竟然是一個來外交部掛職鍛煉的副廳級幹部,他頓時吃了一驚。

一邊跟安在濤握手,於金光一邊笑著打量安在濤,「原來是東山省來的同志,歡迎你安主任!我老家也是東山的,我父母家在濱海,不知安主任老家使東山哪裡?」

於金光本來是隨意客套兩聲,卻沒有想到竟然真的「攀」上了一個貨真價實的老鄉。

聽了於金光的話,安在濤有些意外和訝然道,「於廳長,我家也是在濱海啊,我是土生土長的濱海人呢!我最早在濱海晨報工作,後來進了濱海市委……中組部的後備幹部培訓後,才離開濱海到了其他地方工作。」

於金光也是有些驚訝,暗道還真是巧。

「呀,你看看,這還真是巧,難怪人家說地球太小中國人太多,走到哪裡都能遇到老鄉喲!」於金光笑著再次跟安在濤握手,「我離開濱海20多年了,好幾年才能回去一次,家裡的老母親和老父親身體都不好,但總是沒時間回去探視老人,這心中有愧啊!」

「於廳長為國工作……我想,家裡的老人是會體諒的。」安在濤笑了笑,不著痕跡地從於金光手裡抽出手來,站在那裡跟他小聲寒暄了幾句。

……

……

見兩人攀起了老鄉,章隆輕輕乾咳兩聲,「金光,你去給安在濤同志辦理入職手續——小安同志,你的辦公室,我已經囑咐辦公廳的人給你騰出了一間……這樣,你先去安頓一下,明天下午,我們部裡召開一個中層幹部見面會,大家都互相熟悉一下。」

「好的,章部長,您忙,我先回去了。」安在濤恭謹適度地向章隆欠身一禮,然後就跟於金光一起並肩走了出去。

……

在窗明几淨的外交部辦公大樓上屬於自己的辦公室裡坐了一會,看了看一些外交部的相關情況,譬如那些領導名單,組織架構,基本職能等信息,中午時分,安在濤跟辦公廳的一個科員打了一個招呼,就離開了外交部機關大樓。

他是掛職幹部,又是剛來報到,再加上他的主要工作是過兩天帶著工作組去R國,所以他留在外交部機關裡坐班實在是很沒有必要。

開著夏曉雪從龍騰集團裡給他調配來的那輛黑色奔馳離開氣派整潔的外交部機關大院,安在濤忍不住停下車,搖下車窗回頭凝望著不遠處那座莊嚴肅穆的大廈,心頭感慨叢生:人生真是詭異,轉眼之間,自己竟然在這座大樓裡擁有了一間辦公室,還成為外交部辦公廳的掛職副主任,想起來真像是做夢一般。

第505章 反擊

安在濤開車飛馳在燕京繁鬧如織的大街上,路上給夏曉雪打了一個電話,跟她說好了中午一起吃飯。夏曉雪讓他去肯德基買上幾個漢堡帶到龍騰大廈去,她手頭上的工作太忙,一個上午忙得腳不沾地,實在是沒有時間出來吃飯。

非典開始之初,孟菊去東山捐贈並跟安在濤團聚了一段時間,終於還是如願以償地懷孕了。為了保胎也是為了避嫌,孟菊在確定自己懷孕之後,三女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讓孟菊回南洋將養待產,由劉彥在那邊陪著她。

這麼一來,國內的事務,龍騰集團的大小事情都落在了夏曉雪一個人身上,她豈能不忙?不過,好在龍騰集團的管理模式非常先進,早已構建起規範有效執行力極強的管理團隊,凡事不用夏曉雪親力親為。否則,這麼大的公司,涉及國內和整個亞洲的市場業務,夏曉雪非得累吐血不可。

而就算是這樣,經過慎重考慮,夏曉雪還是讓季夢潔到龍騰集團這邊來,擔任龍騰集團董事會秘書兼常務執行副總裁,而安夏集團那邊,則交給高薪聘請來的經理人打理經營。

季夢潔是綜合素質極高的高端企業管理人才,既有職業經理人的職業素質和超前理念,又有國企領導人的穩重幹練,給夏曉雪當副手實在是最合適不過。

而事實上,季夢潔在孟菊離開的這一個多月裡,已經給夏曉雪分擔了很大的工作量,公司的日常事務基本上都是季夢潔在管理處置。

在路經一個肯德基快餐店的時候,安在濤停下車去給夏曉雪買漢堡雞翅外加可樂。其實安在濤很不喜歡吃這種洋快餐,但自己媳婦喜歡吃他也沒有辦法,只得依著她。

安在濤買了兩份,正要結賬,夏曉雪的電話就又打了過來,「老公,你也幫著給季總買一份過來吧,她也在我辦公室呢,也沒吃飯,我們正好一起吃。」

「好的,我馬上就到,你們先等等。」安在濤掛了手機,向面前那面容清秀的肯德基小姑娘笑笑,「小姐,麻煩你再來一份,一個漢堡一包薯條兩個雞翅一杯冰鎮可樂,我打包帶走。」

……

……

安在濤帶著三份肯德基快餐出門正要上車離開,突然手機再次響起,他皺了皺眉,看了看,卻是房山能源集團公司的一把手李傑。

安在濤一頭鑽進車裡去,關上門,放好手裡的吃食,這才接起了電話,「李傑……啥事?」

「老領導,我聽組織部的人說,市裡要動我,要讓我去齒輪廠干黨委書記……您看……」李傑的聲音聽上去多少有些倉皇不安。

房山齒輪廠雖然也是正縣級的國企(國有中型二企業),過去當齒輪廠黨委書記,李傑的級別並沒有變化,但問題是,齒輪廠連年虧損,怎麼能跟新成立正如朝陽一樣冉冉升起的房山能源集團相比呢?

況且,如果下一步房山能源進一步做大做強,說不定李傑還可以再進一步,兼一個市長助理的頭銜,雖然是個虛職,但卻會熬上一個准副廳級。

目前,組織部還沒有正式找李傑談話,但等到那個時候,一切就都成定局。李傑思慮再三還是忍不住主動給安在濤打了這個電話,算是當面求救也算是一種試探。

安在濤回到省裡,又從省裡跑到燕京來掛職鍛煉,這給外界(主要是房山官場中人)一種錯覺:安在濤顧不上或者根本就不想再管他那些昔日的老部下了……

然而,安在濤卻終歸不是那種人。對於政敵和對手,他絲毫不會手軟,但對於跟在他屁股後面鞍前馬後的老下屬們,他還是狠不下心來的。

而安在濤一貫又是一個謀定而後動的人,所以在離開房山之前,他早就有了某種應對的準備。如果宋迎春當真是如此沒「品」,手插得這麼深,連一個企業幹部都不放過,非要向他示威,那麼,安在濤也絕對不會任人宰割。

聽了李傑的話,安在濤淡淡一笑,顧左右而言他,「李傑,你們新上馬的那個全市出租車、公交車改裝成燃氣汽車的項目進展如何了?」

聽安在濤突然問起了這個,李傑低低道,「老領導,這個項目已經基本上進入尾聲了……市裡也很支持,截至目前,我們在市區東南西北中五個方向投資建設的五座現代化LPG汽車加氣站已經全部投入運營,全市改裝出租車8000多輛,公交車124輛……預計到今年年底,全市所有的出租車和公交車,將全部改為燃氣汽車……」

「這就很好嘛……」安在濤笑了笑,「李傑,你抓好這個項目,同時集中精力把集團公司的管控工作做好——這無論是對於市裡對於集團公司還是對於你個人,都是一件好事。至於其他的東西,你不要管,不要為這些小道消息浪費時間和精力……你明白我的話了嗎?」

安在濤的聲音慢條斯理,但其中的某種暗示意味卻很明顯了。李傑跟了他這麼久,太瞭解他的為人性格以及做事風格,聽他這麼說,李傑就漸漸放下心來。

既然安在濤這麼說,就說明他沒有放棄自己這些人……而既然安在濤沒有放棄老部下,縱然是這一次被調離房山能源集團公司,李傑也並不害怕。只要安在濤回來,他們終歸還是有東山再起的一天,一時的得失也不算什麼。

……

……

其實就在李傑給安在濤打電話的時候,房山市政府辦公廳的人已經接到了省政府辦公廳的電話通知:後日,也就是9月24日全天,省委副書記、省長陳近南要帶省政府有關部門領導來房山,點名要去房山能源集團公司考察調研,調研課題是城市化進程中的新能源利用及環保項目開發。

東方筱聽到這個消息,心裡暗暗苦笑,知道是安在濤搞出來的鬼,是對宋迎春的某種正面反擊。但她還是不敢怠慢,趕緊打電話向宋迎春匯報。

第506章 「情敵」

「宋書記,剛接到省政府辦公廳通知,後天,也就是9月24日,陳省長要帶省政府有關部門領導來房山,點名要去咱們市裡的房山能源集團公司去考察調研,調研課題是城市化進程中的新能源利用及環保項目開發……考察時間是一整天。您看……?」撥通了宋迎春的電話,東方筱笑了笑道。

宋迎春吃了一驚,旋即心神微微有些恍惚。

他正要趁幹部調整的機會,逐步把安在濤手下的這些人「清理」乾淨,卻突然傳來了這種消息,多少讓人有些措手不及,也不禁疑神疑鬼起來。

其實以宋迎春的身份,對李傑這些人直接下手,有些失了身份。但他對安在濤的嫉恨厭惡之情日益濃烈,以至於他「恨屋及烏」、將對安在濤的厭惡情緒發洩到了李傑等人身上。

原本宋迎春還對安在濤懷有某些忌憚,畢竟安在濤人在省委辦公廳,又是省委主要領導看重的幹部,他也不敢跟安在濤搞得太僵,所以就借孫曉玲的事情發出了某種試探。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孫曉玲被迫衝動辭職(宋迎春這麼認為)後,安在濤竟然沒有任何反應,這就給了宋迎春一個錯誤的信號。

他本來就對安在濤懷有深深的輕視之心,先入為主;認為他之所以有今天,不過是因為省委肖書記的欣賞,是他走了狗屎運了。

經過孫曉玲的事情,宋迎春更加認為,安在濤的能量有限,或者再也無力兼顧房山的局勢了。

其實想想也是,按照正常人的邏輯,一個出身草根不到30歲的年輕人,能成為副廳級幹部已經是一步登天非常僥倖了,你還能指望他擁有多大的能量?

但宋迎春終歸不是年輕衝動的張欣,作為一個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條,他儘管是在心裡將安在濤打入了「不具威脅」的名單之列,但卻出於政治穩健性的需要,也為了體現個人的權力風度,在孫曉玲辭職之後,他沒有繼續向安在濤的人下手。

否則,李傑和馬曉燕這幾個人早就被宋迎春藉機清理了。

但忍耐是有限度的。經過一段時間的緩衝後,宋迎春終於還是決定繼續下手。一方面是向安在濤示威,找回自己在他身上失去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安插提拔自己的人。畢竟,無論是資河開發區還是房山能源集團,都算是一個肥缺了。

……

……

聽宋迎春那邊沒有動靜,東方筱心知肚明,但卻故作疑惑地輕輕嗯了一聲,呼喚道,「宋書記……」

「呃。」宋迎春立即驚醒過來,他趕緊定了定神,沉聲道,「有些意思哦,東方,陳省長來咱們房山調研並不奇怪,畢竟房山的經濟夜漸漸起來了,在省裡有後來居上的勢頭;但是陳省長怎麼突然會點名去房山能源集團呢?咱們市裡的一家普通企業……啥時候名氣這麼大了,連省裡主要領導都知道了?」

宋迎春的話含有某種試探的色彩,但東方筱是何許人,怎麼會上他的套,況且安在濤和陳近南的關係非常隱秘,除了省裡高層領導之外,下面的人知曉的很少很少。如果不是前省長程元剛那天的暗示,東方筱也是不清楚。

不過,誰也不敢在這種事情上亂嚼舌頭根子,東方筱自然也是不敢。

而實際上,這本來就是沒有任何真憑實據的事情,陳近南從始至終都沒有也不可能承認,一開始也不過是肖作年等人的「猜測」,因為安在濤曾經給陳銳捐過骨髓。這種事情,在高層領導心裡或許會心照不宣,但下面的幹部卻絕對不敢亂說亂傳。

「宋書記,我也覺得奇怪呢……不過呢,既然領導說要來,咱們還是要做好各項接待準備的……」東方筱又笑笑。

宋迎春哦了一聲,點點頭,「行,東方,你負責抓好接待工作,陳省長上任後頭一次到咱們市裡來,意義重大,咱們必須要保質保量的做好接待保衛工作,百分百確保領導滿意。」

「我看,你立即召集房山能源的人開個會,好好討論一下接待工作,不能出任何差錯!」宋迎春覺得還是有些不放心,就又追加了一句,「他們做好各項準備工作之後,明天下午我們兩個一起先去看一看,提前把把關。」

陳近南當選新省長之後,這還是頭一次下基層視察工作,頭一站能來房山,對於宋迎春和東方筱來說,不能不說是一件好事;但反過來說,這似乎又反襯出某種隱晦的味道來,讓宋迎春慢慢變得心神不寧起來。

突然,他眼前似乎猛然浮現起安在濤那張年輕俊朗嘴角掛著溫和笑容的面孔,心頭一突,劇烈地跳動起來。但旋即,他又暗暗覺得不太可能,這小子能得到肖書記賞識已經算是上輩子燒了高香了,怎麼可能又跟陳省長扯上什麼關係?

在這東山省裡,如果兩位黨政最高首長都跟這小子有了某種「聯繫」……這……這也忒TMD詭異、太不可思議了……宋迎春狠狠地拍了一下辦公桌面,讓剛要進門來的他的秘書嚇了一大跳。

……

龍騰集團已經將位於燕京市中心的國貿大廈全資收購,更名為龍騰大廈,龍騰集團的總部與安夏集團的總部都集中在這座24層高的大廈中,也好便於夏曉雪三女掌控。

兩家集團雖然獨立運作,但其實卻是「分工不分家」,老闆都是一家人,這公司也就……就連兩家公司的員工制服都幾乎一摸一樣,如果你不仔細辨認公司標誌,根本分不清。

實際上,兩家公司的員工心裡都明白,安夏集團遲早都是要併入龍騰集團的,畢竟,與從事能源資源行業發展迅速的龍騰集團相比,安夏集團雖然也在國內同行業中聲名顯赫,但實力卻就差了一些。

經濟實力強,某種意義上也代表著社會地位和綜合影響力強。在燕京,龍騰已經漸漸成長為比華夏石油、華夏石化等這些央企巨無霸僅差一籌的大企業集團,聲名遠播,能量極大。

能在龍騰和安夏工作,幾乎成為燕京年輕人的夢想。不僅因為高薪,還因為美好而巨大的發展前景。

相應地,作為龍騰和安夏兩家集團的大老闆,華人經濟圈裡排名靠前名氣很大的女企業家,夏曉雪在燕京商業圈裡的名望及影響力是很大的。

別看安在濤如今已經是副廳級領導幹部,但在這個廳級幹部遍地跑、部級幹部大把抓的帝都京城,他這個在東山位高權重的副廳級幹部根本就算不了什麼,與人脈翻天的夏曉雪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拳擊手」。

安在濤匆匆趕到龍騰大廈,在大廈前面的停車場上停好車,然後就帶著自己買的三份肯德基快餐大步往大廈裡行去。

沒走幾步,卻瞥見一個靚麗的女子身影站在一側——就在大廈台階之上、大門之前的平台上,與一個衣著華貴相貌不俗的高個子青年似乎是在爭辯著什麼。

安在濤有些好奇地就多看了幾眼,正要慢慢走進大廈裡,卻聽季夢潔大聲喊道,「安在濤,你怎麼才來呢?」

季夢潔的聲音微微有些驚喜和親暱,安在濤聽了一怔。季夢潔是一個極其優雅且很有風度的女人,自己不僅是一個副廳級官員,還是她老闆的丈夫,她似乎不該這樣對自己直呼其名吧?而事實上,季夢潔對他一向是稱呼職務的。

但大家都是熟人,又是關係不錯的朋友,既然季夢潔喊了,他也不好裝作聽不見,就提著三份快餐大步走了過去,順便回應了季夢潔一聲,「夢潔,你們不是要吃飯的嘛,我買了肯德基就趕了過來……怎麼,你這是要出去?」

安在濤還沒有走過去,季夢潔就已經大步迎了過來,清秀的臉上微微一紅,向他暗暗使了一個眼色。兩人關係很熟,安在濤馬上就明白過來,這季夢潔似乎是準備拿自己當擋箭牌了……看來,這青年是追求她的人了。

安在濤下意識地就抬頭向那青年望去,卻從對方眼裡明顯讀到了一抹深深的敵意。

相貌英挺,個頭大約一米八,氣質儒雅,看穿著氣度大概出身也不錯……這人不錯啊,只是似乎有些太驕傲的樣子,嘴唇很薄,給人一種尖刻輕薄的感覺。

安在濤自動無視了對方的「敵意」,回頭來意味深長地掃了季夢潔一眼,笑道,「你朋友?不給我介紹一下?」

季夢潔臉一紅,從安在濤手裡接過他提著的快餐袋,卻沒有直接回答。那青年見兩人說話隨便態度親密,肯定是很熟很熟的人……這麼一個年輕俊朗穩重的男子跟季夢潔……

青年立即就產生了誤會,大步向前一步,主動向安在濤伸出手去,「你好,你是季夢潔的朋友嗎?我是吳修鵬,外交部翻譯室副處級高級翻譯……請問你是?」

吳修鵬的姿態雖然還算彬彬有禮,但從舉手投足間卻透出一股子掩飾不住的傲氣和居高臨下俯視安在濤的味道。

吳修鵬出身名門,母親是京城名媛,著名的服裝設計師,外祖父是知名的學者,燕京大學教授;而他的父親則是剛剛因病提前退休離崗的外交官,前駐非洲某國大使。吳修鵬外交學院畢業後,就進了外交部,因為精通英語、拉丁語和西班牙語等多種語言,業務能力很強,經常隨從國家領導人出訪國外,參加工作不到3年就被提拔為副處級高級翻譯。

家學淵源出身良好加上自身才華出眾前途無量,吳修鵬成為年輕人裡的佼佼者,有些自傲也是正常的。不過,他平素也算是很有修養,如果不是視安在濤為情敵,情急之下他也不會表現得這麼傲慢失態。

一個偶然的場合,吳修鵬認識了季夢潔,對於這位業內知名的女經濟精英,他聞名已久,但卻沒有想到她是如此美艷動人氣質高雅。從第一眼開始,心高氣傲的吳修鵬立即就愛上了單身的季夢潔,對季夢潔展開了瘋狂的追求。

在外界看來,吳修鵬追求季夢潔,還是很有希望的。因為季夢潔這種層次的女人,不可能嫁給一個普通男人,而吳修鵬則對她很合適,才貌相當家世也相當。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季夢潔卻對吳修鵬沒有多少感覺,對他的追求幾乎無動於衷,幾次當面拒絕了他。

吳修鵬卻不死心,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他卻不知,他在季夢潔眼裡,還是太嫩,季夢潔喜歡的是那種成熟穩健的人。最重要的是,季夢潔這種高級知識分子兼社會精英,對於另一半的標準不僅甚高很苛刻,還格外注重個人感覺。對於吳修鵬,季夢潔雖然並不反感,但卻生不出任何男女間的心跳心動感覺來。

安在濤本來對吳修鵬的印象頗好,但吳修鵬此刻故意流露出來的驕傲和仇視,卻讓他皺了皺眉,暗生反感。只是聽說他是外交部的翻譯,他就下意識地多看了他一眼,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

「你好,我姓安……」安在濤淡淡一笑,也跟吳修鵬握了握手。以安在濤的身份,怎麼會跟吳修鵬一般見識,況且這本是誤會,也沒有任何必要。

聽安在濤說話口音不是燕京腔,沒有地道的京味兒,吳修鵬知道他是外地人,就更加輕蔑地掃了他一眼,卻轉頭望著季夢潔,有些低低熱切地說,「季夢潔,我就知道你還沒有吃飯,我請你吃飯吧。好了,我知道你工作忙,這樣吧,附近有家西餐廳味道挺好的,純正的蘇格蘭口味,我們趕緊過去,吃完馬上趕回來,也不會耽誤你工作的。」

季夢潔笑了笑,揚起手裡的快餐袋,「我們都買飯了……好了,吳修鵬,你趕緊回去吧,我事情多工作忙沒有時間陪你!」

季夢潔說完,扯扯安在濤,轉身就要走。吳修鵬當場就急了,趕緊幾步跑過去攔在樂季夢潔的前面,「吃這種快餐沒有營養的,這怎麼能行?聽我一句勸……」

見吳修鵬沒完沒了的糾纏,季夢潔柳眉兒皺了起來,心裡漸漸厭煩起來。她本來覺得這吳修鵬人還不錯,有修養有學養,雖然自己不喜歡他,但也不至於讓他難堪,所以每次吳修鵬過來「追求」,她都耐著性子跟他說話解釋,給他留著幾分面子。

安在濤見兩人「糾纏」在一起,覺得自己不宜摻和在其中,就笑了笑大步離開向大廈裡行去。見安在濤離開,季夢潔心裡莫名地就有些煩躁,她冷冷地掃了吳修鵬一眼,「你這人煩不煩呀,我給你說多少遍了,我們兩個不合適不合適!吳修鵬,我告訴你,你以後別再來了,我不會再見你了!」

季夢潔怒氣沖沖追著安在濤而去。

吳修鵬俊朗的臉頓時漲得通紅,他狠狠地盯著安在濤飄然而去的背影,眼裡竟然冒著凶狠的綠光。濃烈的妒火讓這個彬彬有禮的年輕外交官漸漸失去了分寸感,也失去了往日的冷靜理性。

……

……

吳修鵬追上前去,見大廈裡面,季夢潔竟然站在電梯跟前跟安在濤面對面站著,格格嬌笑著,還下意識地給安在濤彈了彈衣角的灰塵,神態非常親密,心裡就更加妒火中燒。

安在濤根本就沒有把剛才的事情放在心上,而季夢潔更是不會再提及吳修鵬。

他和季夢潔去了夏曉雪的辦公室,三個人坐在一起一邊吃一邊談,聽說安在濤被任命為外交部辦公廳副主任,即日要前往R國處理哲州鞋事件,夏曉雪和季夢潔也感到很意外。

「老公,怎麼突然讓你去外交部了?天,你也有當外交官的一天?還要出國啊……真是的……真討厭。」夏曉雪有些不高興地嘟起了嘴,「本來以為你能留在燕京陪我呢,怎麼還沒住兩天又要出國?!」

季夢潔也好奇地望著安在濤,「你沒有外交教育背景,也沒有外交工作經驗,讓你去處理這種涉外事件,是不是有些……」

安在濤歎了口氣,「其實我也覺得意外,只是組織安排,我也沒有辦法,只能服從分配。不過,頂多也就是出去大半個月就回來了,就當是出國旅行了,呵呵。」

季夢潔微微一笑,起身去泡了三杯咖啡端了過來,每人面前放了一杯,然後笑道,「我知道這事兒,我跟你說啊,這哲州鞋的背景可不簡單……我們國內只是看到哲州鞋在國外受到排擠和打擊,卻並不知道,我們國內這些商人在國外其實是很不講規則的……同時,商品的質量也很成問題!」

安在濤歎了口氣,季夢潔說的這些他也很明白。

第507章 外交部的安主任?!

實地一看,夏曉雪確實很忙。

安在濤坐在她的辦公室裡自顧看著報紙,在一旁看著夏曉雪伏案緊張工作,也暗暗搖頭。安在濤其實更喜歡那種小鳥依人在家裡相夫教子的傳統女人,但奈何他身邊的幾個女人都是事業型的女強人。

好不容易等了一個多小時,等夏曉雪忙完了手頭上的工作,已經是下午三點了。安在濤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與夏曉雪一起離開了她的辦公室,準備一起出去逛逛商場陪她買買衣服什麼的,順便晚上在外邊吃飯在回家。

因為兩地分居,安在濤已經很久沒有陪夏曉雪逛街了。夏曉雪好不容易逮住他,怎麼能放過他?非要他陪著逛逛街才行的。

夏曉雪換了一身不起眼的休閒服,又戴上了一幅寬邊的墨鏡,烏亮的髮髻散開披在腦後,簡直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所以一路走來,來來往往的龍騰公司工作人員也沒有認出,這個不起眼的年輕女人就是平日裡高高在上端莊高貴的集團董事長,還當是一個普通的女員工。

也難怪別人看走了眼,就看夏曉雪如今這幅小鳥依人的樣子,挽著安在濤的胳膊與他說笑著並肩前行,哪裡還有華人經濟圈女強人女企業家、燕京社會名流的樣子?

兩人出了大廈,正要去停車場開車,一個青年卻走了過來。

一直等候在外的吳修鵬,本想等安在濤出來跟他好好談談……但如今見安在濤卻跟一個陌生女人神態如此親密,又想起他之前跟季夢潔的「曖昧關係」,頓時以為安在濤腳踩兩隻船,有玩弄女性的卑劣品行——不由就氣不打一處來,怒火中燒。

他上前去攔住安在濤和夏曉雪的去路,瞪著安在濤怒道,「你這人怎麼能這樣?!我真是搞不懂,像你這種無恥的人……」

安在濤心裡慢慢升騰起一抹火氣來,但以他的身份,卻不可能跟吳修鵬計較,就冷冷的掃了他一眼,沉聲道,「你別胡說八道,讓開!」

「你無恥!」吳修鵬毫不畏懼,指著安在濤竟然氣得肩膀哆嗦,說不出話來。

夏曉雪不高興地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上前怒道,「你誰呀,你怎麼回事?攔在我們面前,我們又不認識你!你讓開,你再不讓開,我叫保安了!」

吳修鵬不屑一顧地掃了夏曉雪一眼,立即轉頭怒視著安在濤,「你無恥,我管不著,但是我不許你傷害她,離開她!」

直到這時,安在濤這才回過神來,搞了半天這小子把自己當成腳踩兩隻船的花心大蘿蔔了。他有些啼笑皆非,本不想跟他一般見識,卻聽這小子一口一個「無恥」,心裡的火氣也漸漸累積起來。

「讓開!」安在濤推了吳修鵬一把,拉住夏曉雪的手,兩人正要離開,不再理睬他;卻不料那漸漸失去了理智的吳修鵬,幾步就衝過來,抬手就是一拳。

安在濤措不及防之下,要不是下意識地一側頭,吳修鵬這一拳就正要擊打在他的面部。而縱然是閃避了一下,吳修鵬的怒拳卻還是擦著安在濤的腮幫子擊打而過……

龍騰集團的幾個保安將喘著粗氣大為失態的吳修鵬控制住,夏曉雪一怒之下,不僅直接報警,還同時給燕京市公安局的一個李副局長打了一個電話。

安在濤沒有受傷,他被吳修鵬那一拳給側面擊打在面頰上,只是微微有些疼痛略有腫脹罷了。如果不是身份所限,如果他不是一個具有相當級別的領導幹部,安在濤當時肯定還手狠揍這小子一頓。

龍騰集團董事長夏曉雪的丈夫、副廳級官員安在濤在龍騰大廈外面受到「流氓」襲擊……燕京公安局領導非常重視,市局李副局長當即就電令凌陽區分局的局長親自帶隊過去處理此事。

……

……

「你是哪個單位的?」一個民警口氣不善地問道。

「外交部的。」吳修鵬咬了咬牙,「我要求給家裡打一個電話!你們局長在不在,我認識你們市局的周局長!」

聽說這小子居然是外交部的,還聲稱認識市局領導,看了他的證件後,審訊的民警也不敢怠慢,趕緊向分局領導匯報。同時,吳修鵬的家裡人也得到了消息,都趕了過來。

吳修鵬的父母在燕京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上流社會裡的一員。他們來的時候,通過熟人直接就找上了市局的一個姓蒙的副政委,蒙副政委捨不下面子,帶著吳建國和林娜(吳修鵬之母)趕到凌陽分局。

值班室裡,凌陽分局的局長孫建剛恭謹地陪著夏曉雪和安在濤小聲說著什麼,而一個角落裡,吳修鵬則神色蒼白灰溜溜地被拷在椅子上,正在接受一個民警的詢問。

見自己的兒子如此「淒慘」,吳建國只是皺了皺眉沒有說什麼,但林娜卻急了,大步走過去,「鵬鵬,你到底是咋了這是?」

蒙副政委向孫建剛笑笑,「老孫,怎麼回事?嗯,這位是外交部著名的外交官吳建國先生,也是咱們市局周局的老朋友了……」

孫建剛掃了吳建國一眼,心道你這外交部的外交官身份這番也不好使了,誰讓你惹到了一個不該惹的人。

孫建剛旋即苦笑道,指了指吳修鵬,「這小子在人家公司外邊當眾行兇,被保安抓了,然後人家事主就報警了。」

這個時候,林娜走了回來,與吳建國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已經弄清楚,這事兒確實是自己兒子理虧。

她輕輕上前幾步,在蒙副政委的介紹下跟孫建剛寒暄了幾句,然後望著淡然站在孫建剛身後的安在濤兩口子,勉強一笑,「這位先生,小姐,我兒子他年輕衝動,不懂事,我這裡跟您道歉了……您看您也沒傷著哪裡,咱們是不是……」

其實安在濤並不同意夏曉雪報警,覺得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況且,他如今也算是外交部的領導,這吳修鵬好歹也是外交部的人,看在同一個單位的份上,這事兒說他兩句也就算了。但夏曉雪正在氣頭上,哪裡肯善罷甘休,就執意報了警。

報了也就報了吧,安在濤準備就跟公安局的人簡單說說具體情況,教訓吳修鵬兩句,這事兒也就算揭過去不提了,也沒準備非要追究吳修鵬什麼責任,雖然他心裡對吳修鵬產生了很深的反感。

見這吳修鵬的母親過來道歉,安在濤也不以為意,正想說兩句話算是回應,但林娜有些倨傲的態度卻引起了夏曉雪的不滿——你這種道歉的態度哪裡有什麼誠意?

以夏曉雪如今的身份地位和眼界,林娜的「架子」落在她的眼裡就更加激起了她的怒氣。她冷笑道,「什麼叫『沒傷到哪裡』,要不是我老公躲得快,這臉上不就受重傷了?難道還非要傷著人才行嗎?你兒子還是個外交官呢,跑到我們公司外邊攔人行兇算怎麼回事?外交部的人很能耐嗎?中央機關的工作人員就可以肆意妄為了?不行,我要找外交部的領導!」

其實夏曉雪本是一個性情溫和的人,如果不是事關安在濤,她的火氣也不會這麼大。如果任她說兩句發發火,林娜兩口子再陪個不是,夏曉雪的火氣也就消了,這事兒也就可以小事化了。

但林娜也偏偏是一個驕傲的女人,自視家世和身份甚高,聽夏曉雪口氣很大,心裡也有幾分火氣,雖然口中還是在道歉,但口氣卻強硬了起來。

「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呢?沒錯,我們家鵬鵬動手是不對,但是這也是事出有因的……」

「什麼原因?你倒是說說看?我們連認識都不認識他,怎麼惹到他了?」夏曉雪這回真的是生氣了,神色冰冷地望著林娜。

……

……

這麼一來,夏曉雪哪裡肯吃林娜這一套,就賭氣不撒口了。而縱然是打譜息事寧人的安在濤,也被面前這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倨傲的姿態給觸怒了。

「我本來不願意跟他一般見識,但看你們夫妻這幅架勢,似乎還要找我興師問罪了?」安在濤將夏曉雪拉在自己身後,慢慢上前一步,目光凜然地望向了林娜和吳建國夫妻倆。

「既然這樣,那麼,就請公安機關按照法律和程序來處理吧,我們就不需要再談什麼了。」

安在濤身上隱藏的權力威勢勃然而發。這種無形的氣勢無形無色地擴散出去,林娜心弦一緊,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而站在一旁的蒙副政委也暗暗奇怪,心道這剛才還神色平和的年輕人怎麼猛然一下子就變得強勢、這般咄咄逼人了。

蒙副政委見雙方的談判似有談崩的架勢,正要過去勸幾句,卻被孫建剛拉到一旁咬了一陣耳朵。

聽說對面那穿著不起眼的年輕女子竟然是龍騰集團的董事長夏曉雪,而那男子又是副廳級幹部,外交部辦公廳的副主任,是東山省委派來燕京掛職的幹部,蒙副政委當場就傻了眼。

這,這也太那個啥了……

吳建國還真認識燕京市局的一個副局長周南,蒙副政委就是周南派來幫吳建國處理問題的。周南是吳建國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兩人在一個大院裡長大,關係甚好。吳建國給周南打了電話後,周南立即就給蒙副政委打電話,讓蒙副政委幫著來處理一下問題。

在周南看來,這麼一點屁股大的事情,有一個市局的副政委出面綽綽有餘了。況且,吳家在燕京也不是普通人家,林娜的出身且不說,吳建國本人也是外交部離崗退休的外交官,擺平這點事情還不簡單?

但周南卻沒有想到,這事兒還是得需要他親自跑一趟。

……

……

周南剛開車進了凌陽分局的大院,正好遇到剛趕過來的外交部辦公廳的副主任蕭紅。「事件」雙方都是外交部的人,不僅有安在濤這個剛來掛職的廳級幹部,還有翻譯室的業務骨幹吳修鵬,得知消息的外交部辦公廳領導不敢怠慢,趕緊派蕭紅過來處理。

「蕭主任。」周南呵呵笑著,主動跟蕭紅打著招呼,蕭紅停下腳步望著周南,也笑道,「怎麼也驚動了你這位市局領導了?」

周南苦笑,「是老吳的兒子嘛,老吳給我打電話,我還能不過來看看?」

蕭紅也歎了口氣,「吳修鵬也是我們部裡的年輕業務骨幹,一向挺穩重踏實的,怎麼今兒個突然間就犯了混?真是沒有想到。」

周南跟蕭紅一邊往裡走一邊小聲道,「蕭主任,你看這事兒怎麼處理?我個人的意思是,也沒有鬧出太大的事情來,雙方都沒有損失,就各退一步,讓吳修鵬給安主任和夏董道個歉就算了吧?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好做得太過吧?」

以周南跟吳家的關係,他始終還是下意識地站在了吳家的一邊。

但蕭紅卻暗暗掃了他一眼,心道這事兒哪裡有你想得這麼簡單?龍騰集團的董事長夏曉雪,那是一個好惹的主兒?況且,就算是這安在濤,也來頭不小,一個被國務院領導點名派來外交部掛職辦公廳副主任、還要委以重任的人,豈能小視?這兩口子站在理上,如果他們不撒口,這事兒怕就還麻煩!

站在蕭紅的立場上,她當然是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雙方都是外交部的人,一旦鬧大了傳出去,對於外交部的形象不好。

兩人一起推開凌陽分局值班室的門,走了進去。見到周南和蕭紅,吳建國大喜,心裡就有了幾分底氣。

此時此刻,他們夫妻也猜出安在濤兩口子肯定不是一般的老百姓,否則的話,蒙副政委也好、孫建剛也罷,都不可能表現得如此態度曖昧,而安在濤本人的態度也不會如是強硬。

但微妙之處在於,無論是蒙副政委或者凌陽分局的局長孫建剛,都無法向吳建國兩口子說出安在濤和夏曉雪的真實身份。沒法開口,只能保持沉默,等著上面的領導來處理這塊燙手的山芋。

吳建國上前一步,正要主動跟蕭紅和周南打招呼,卻見蕭紅直接無視了他,大步走過去笑著跟安在濤握起了手,「安主任,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安在濤笑笑,「麻煩蕭主任了。事情其實很簡單,我幾天去我妻子的公司,我們夫妻呢準備下午一起出去買點東西,但結果這小吳同志就衝過來不但出言不遜還動手傷人……有龍騰集團的保安和龍騰大廈停車場的看車員為人證……大概就是這樣。」

蕭紅聽了,尷尬地一笑。

周南向吳建國歉意一笑,也大步走過來向安在濤伸出手去,「安主任,你好,我是市局的周南。」

「你好,周局長。」

蕭紅轉首望著夏曉雪,笑著伸出手去,「安主任,這位就是夏董事長吧?你好,夏董。」

夏曉雪摘下臉上的墨鏡,雖然衣著還是非常隨意普通,但臉上卻浮現著經濟界上位者的飛揚神采,她笑笑,「你好蕭主任,麻煩蕭主任和周局長親自跑一趟,非常不好意思。」

周南也滿臉笑容地跟夏曉雪握手。

見周南和蕭紅這兩個老熟人,竟然顧不上跟自己打招呼就主動過去跟面前那一對年輕夫婦寒暄,又聽到蕭紅和周南口中的稱呼,吳建國和林娜當即就臉色大變。

安主任?夏董事長?

……

……

試探了一下安在濤的態度,周南心裡暗暗叫苦。如果吳建國不是他的至交好友,他沒準就不會管這事兒。

周南勉強一笑,轉過身來,向吳建國兩口子招了招手,「老吳啊,過來一下,我跟你們介紹一下。」

吳建國和林娜面色難堪地走過來,終歸還是為了兒子,林娜的神色與之前迥異,滿臉堆起了虛假的笑容。

「老吳啊,真是大水吹了龍王廟了,一家人不識一家人!這位是東山來中央機關掛職的安在濤同志,外交部辦公廳副主任,之前是東山省委辦公廳副主任;這位是龍騰集團的董事長夏曉雪女士……」周南呵呵一笑,「安主任,夏董,老吳也是外交部有名的外交官了,曾經做過常駐非洲的大使喲!」

夏曉雪面色冷淡,無動於衷地望向門外,連看都沒有看林娜和吳建國一眼。

安在濤則淡淡一笑,也沒有說什麼。

啥?——那個啥?外交部辦公廳的安主任?!龍騰集團的董事長夏曉雪?!

聽說周南的介紹,吳建國和林娜腦子裡轟地一聲就炸開了,臉色不禁都有些發白。林娜定了定神,暗暗回頭瞥了一眼似乎已經傻了眼的吳修鵬一眼,心裡暗暗叫苦,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一向乖巧懂事的兒子怎麼會惹上這麼一個大麻煩!

其實,知曉安在濤和夏曉雪真實身份的吳修鵬,也明白自己是太衝動搞了一個大烏龍,人家是何種身份的人,怎麼可能……但此時此刻,他就算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事情是不大,但也看對方是誰。如果對方是普通人,林娜恐怕早就帶吳修鵬從公安局走人了,但對方卻是……這是他們夫妻兩個也惹不起的人。

「對不起,安主任,夏董,吳修鵬年輕不懂事,我代表他以及我們全家,向安主任和夏董鄭重道歉了。」吳建國畢竟是做過外交官的人,片刻之間就定下神來,做出了理性的選擇,「請原諒!」

吳建國鞠躬下去,林娜也躬身一禮。

……

……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如果安在濤和夏曉雪再揪住不放,也就有些失了風度和身份了。尤其是安在濤如今也算是外交部的人員,如果跟吳修鵬這麼一般見識,傳揚出去對他影響也不好。

蕭紅和周南兩人在一旁笑著斡旋著,夏曉雪望著安在濤,卻沒有說話。過了這一會,她的氣也漸漸消了,但最終怎麼處理她還是要看自己男人的決定。

安在濤淡淡笑了笑,掃了周南、吳建國和蕭紅等人一眼,淡淡道,「諸位,其實這事兒也不算什麼大事,原本大家說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但是,這中間也發生了更深的誤會……」

安在濤說著冷冷地掃了林娜一眼,「我們還不至於跟吳修鵬一般見識。但是,如果今天吳修鵬動手打的不是我和我夫人,而是普通市民,那麼看賢伉儷今天這架勢,似乎打了也就白打了吧,呵呵!……好了,不說了,此事到此為止吧——蕭主任,周局長,諸位公安局的同志們,給大家添麻煩了,非常不好意思。我們夫妻手頭上還有些私事要處理,就先走了……」

說著,安在濤主動伸手跟眾人握了握手,然後理也沒理吳建國夫妻,與夏曉雪揚長飄然而去。

……

房山。房山能源集團公司。

省長大人要帶著省裡的領導來集團公司考察調研,這對於公司來說,可是一件巨大的榮耀,也是公司自籌建以來所面臨的最重要的工作。

李傑也不是傻子,從市府辦人員那裡得到這個消息後,在震驚之餘,心裡馬上就算過了這筆賬,弄明白了其中的關節,知道這是安在濤在背後運作的結果,自己的位置大抵是保住可以安枕無憂了。

但李傑想通了這一層,心裡卻更加震驚和敬畏:安在濤到底是……他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能量?認識安在濤這麼久了,跟在他後面做事也這麼久了,李傑自問很是瞭解安在濤了,但每次到了關鍵時刻,安在濤總會帶給他巨大的無與倫比的心理衝擊。

省長要來,其實這就不僅僅是房山能源集團一個企業的事情了。在東方筱的親自指示下,市府辦的一行數人立即開進房山能源集團公司,與集團行政辦公室的人一起開始準備接待工作。

對於這一次陳省長來考察調研的行政接待和後勤保障工作,市長東方筱做了這樣嚴肅的批示:百分之百地做好各項接待準備,從細節入手,從提高服務水平入手,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問題……市府辦和房山能源集團一起做這項工作,市直各部門單位緊密配合,責任到人,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一查到底,先免職再查處,絕不姑息!

市府辦的人奉市領導的嚴命,自然是不敢怠慢。當然了,李傑也不敢怠慢,安排副書記、副總經理梁茂才親自抓這項工作。

從公司內外樓上樓下的環境衛生,大院中迎接花籃和歡迎標語的張貼,到會議室的佈置,領導用餐的標準和菜單……甚至細化到了陳近南桌前水果盤的擺放「姿態」,市府辦的人都跟公司的人一起商討半天才能最後確定。

因為時間緊急,接待工作組幾乎是檢查一個地方然後就趕緊佈置一個地方……房山能源集團機關上上下下,幾乎全部停止了運轉,辦公室和後勤部門的幾十名工作人員全部都投入到了接待準備工作當中。

……

房山市政府辦公大樓。

冷梅慢吞吞地走進東方筱的辦公室,笑笑,「東方市長,您找我?」

東方筱起身走出寬大的辦公桌後面,笑道,「冷梅同志,來,坐下說話。」

說著,東方筱就與冷梅一起坐在了沙發上,對面而坐。

……

……

兩人閒扯著一些閒話,東方筱望著冷梅,眼中的一抹異彩一閃而逝。冷梅跟安在濤的關係,別人一無所知,但對安在濤有著特殊「感覺」的東方筱卻從各種蛛絲馬跡中隱隱猜出了一絲,只是不能確定罷了。

冷梅心裡微微覺得有些奇怪。好端端地,東方筱怎麼會突然把自己找來,就是為了閒聊?不對,有些不對!

冷梅突然由此心裡暗暗提高了警惕性,再說什麼都思之再三再出口了。

但東方筱卻似乎是一無所覺,仍舊是隨意地說著話兒,話題就逐漸向安在濤的身上轉移。她笑了笑,裝作無意地道,「冷梅啊,昨天我聽說在濤同志被省裡選拔送到中央機關掛職鍛煉了……嘖嘖,將來掛職結束後,再下來就是正廳了,呵呵!看起來,省裡領導對於他還是非常看重的!」

聽東方筱將話題轉移到安在濤的身上,冷梅終於明白了幾分,但是她不能確定,東方筱這究竟是想要從她這裡得到什麼消息……

冷梅淡淡笑了笑,隨意敷衍著,「是啊,挺不錯的,在濤同志有能力,又是中組部重點培養的後備幹部……」

東方筱深深地望了冷梅一眼,卻小聲道,「冷梅啊,你這一次咋不想想辦法,也進這批進京掛職的名單裡呢?機會難得啊!」

冷梅一怔,旋即明白自己是省委副書記麻明亮親戚的事兒也不是什麼秘密——於是就微笑著搖了搖頭,「我還是算了吧,我沒那遠大志向……」

第508章 公開亮相

上午10點。

安在濤今天一大早就接到了外交部辦公廳的電話通知,原本定於下午舉行的見面會提前於今天上午10點舉行。

安在濤心裡很明白,這意味著他的R國之行要提前了。他本來以為可以過了國慶節再走,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肯定是沒法在國內跟曉雪一起過節了。

早上跟夏曉雪一起吃了早飯,等她上班走後,安在濤這才收拾整齊,自己開車去了外交部。今天是他第一次公開在外交部機關幹部們面前公開亮相,所以他特地換上了一件更莊重的深色T恤,但褲子卻換成了淺色。

其實,與白襯衣黑色西褲的官場「大眾化」裝束相比,安在濤這麼一搭配,更顯得氣質和人精神頭十足。

在自己的辦公室呆到9點50分,一個年輕清秀穿著時尚的高挑女子就敲開了他的辦公室門,走進來笑道,「安主任,我是辦公廳的謝莉……開會的時間到了,蕭主任讓我過來跟您說一聲……」

安在濤早已準備妥當,聞言立即起身拿起黑色的會議記錄本,大步走出辦公桌後面,點點頭笑道,「好的,咱們走!」

謝莉邊走邊跟安在濤有意無意地說上幾句話,同時暗暗地打量著安在濤。

對於辦公廳剛來的這位掛職領導,她心裡充滿著濃濃的好奇心。當面一見他是如此的年輕,不由就更加訝然。不過,她終歸是在中央機關工作的人,心思活絡,很快便不在安在濤的年紀問題上過多「糾纏」。

很精幹,很年輕,很英俊,很有氣質。這是外交部辦公廳普通幹部謝莉對於安在濤的第一印象。

安在濤說話的語氣很平緩很溫和,雖然沒有什麼架子,但卻給謝莉一種無形的壓力感,讓她覺得安在濤跟外交部的領導幹部似乎有些不同。

……

……

走進外交部辦公樓四樓的中型會議中心,在推門的瞬間,安在濤就已經發現裡面早已是座無虛席。當然了,出席會議的外交部副部長章隆還是沒有到。領導總是姍姍來遲的,這很正常。

會議中心的坐席安排是那種普通常用的「安置狀態」,一排主席台,十幾排平行的桌椅,坐滿了外交部機關各司各室各單位的處級以上的幹部。

會議室裡本來議論聲紛紜,見安在濤進門,眾人就都閉口不言,數十雙或是好奇或是驚訝或是玩味或是不以為然的眼神都聚焦在安在濤的身上,一時間,場上變得鴉雀無聲。

都聽說部裡來了一個「非常年輕」的副廳級掛職幹部,心裡有了一定的思想準備,但外交部機關這些廳局司委辦的幹部們乍一見安在濤這張年輕俊朗的面孔,還是多少有些意外——似乎也忒年輕了吧?有沒有30歲?肯定有很大的背景!很多人都在這樣想,這是第一感覺。

這樣的眼神和目光,安在濤行走官場幾乎每時每刻都要遭遇到,所以早就安之若素了。

他微微一笑,神色淡定,慢慢向前行去,數秒的觀察中,他已經發現了自己的坐席,桌上擺著一個寫著名字的桌簽。或許是因為辦公廳的緣故,他的坐席就安排在第一排,身邊就是他熟悉的辦公廳副主任蕭紅。

眾人沒有從安在濤身上發現任何「年輕人」該有的浮躁、緊張、輕狂等氣息,反而感受到的是他的沉穩、老練與大氣——很顯然,這是一個在官場上縱橫馳騁游刃有餘的人,而不是一個年輕的菜鳥。

這是眾人的第二感覺。

蕭紅起身笑著揚了揚手,「安主任,來,這裡坐!」

另外一個辦公廳副主任張揚也笑著起身來,與走過來的安在濤握手寒暄。

剛坐下,安在濤又隨著眾人站起身開始鼓掌。外交部副部長章隆在外交部部長助理兼辦公廳主任王先成的陪同下,大步走了進來。

章隆和王先成坐在了主席台上,擺了擺手,眾人就都坐下不再鼓掌。

王先成是一個面相厚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他坐在那裡向下面掃了一眼,看到坐在那裡平視前方的安在濤,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旋即輕輕笑道,「安在濤同志來了沒有,來,到上面來坐。」

安在濤立即起身笑道,「章部長。王部長。」

章隆笑笑,揚揚手,「來,上面來,在濤同志。」

安在濤稍稍有些猶豫,但還是神色如常地大步上前坐在了王先成的旁邊。眾人也不以為意,知道是因為安在濤今天的「身份」不同,為了介紹他的到任,所以章隆才讓他到主席台上坐。

王先成向章隆笑了笑,見章隆點點頭就對著話筒朗聲道,「好了,我們開會。今天會議的目的,首先是向大家介紹我們部裡剛來的安在濤同志,其次是安排部署近期的工作……」

「安在濤同志,畢業於燕京大學新聞系,27歲。歷任東山省濱海晨報首席記者、濱海市委辦公室秘書,東山省房山市歸寧縣委常委、資河鎮黨委書記,歸寧縣委常委、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管委會主任,歸寧縣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歸寧縣委副書記、代縣長、縣長,歸寧縣委書記,歸寧市委書記,房山市市長助理兼房山能源集團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總經理,非典期間調任東山省委工作。任東山省委辦公廳副主任、東山省委非典督導辦副主任。」

王先成照著手頭上的材料開始照本宣科,介紹安在濤的工作履歷和基本情況,他這麼從頭至尾把安在濤的從政履歷梳理了一遍,台下靜靜傾聽的眾人心裡暗暗吃驚。

安在濤的人是很年輕,但從他的任職來看,他雖然陞遷很快,但在基層的根基卻很扎實。幾乎所有縣級政權的主要黨政崗位都擁有相應的工作經驗,還有在企業工作的經歷……這意味著什麼?

而如今,一朝脫離基層就進了省委辦公廳這種大機關,如今更是被東山省委推薦選拔到中央機關掛職歷練……這樣的年輕幹部,如果一步一個腳印陞遷上去,將來的前途那還得了?

不得了。很多人都有些艷羨地望著安在濤,心潮起伏著。這是眾人對於安在濤的第三種感覺。

「安在濤同志是東山省重點培養的青年幹部,也是中組部重點考察的後備幹部,把握工作全局的能力很強,政治作風硬,政治理論水平高,政績斐然……好了,安在濤的同志的基本情況就是這樣,我們歡迎他來外交部工作!」

熱烈的掌聲裡,王先成將話筒推到了安在濤的跟前,笑吟吟地道,「安主任,跟大家說幾句吧。」

知道是基本程序,安在濤也沒有推辭,就點點頭。他立即起身向台上的章隆和王先成鞠躬一禮,而後又向台下鞠躬,這才坐下朗聲道,「尊敬的章部長、王部長,各位外交部的領導、同志們……能來外交部工作,說實話,我很意外很緊張,感覺壓力很大。」

「說意外,是因為對於我來說,外交工作是一個非常陌生的領域,這一次來中央國家機關掛職鍛煉,分配到外交部來確實出乎了我的意料;之所以說緊張,是因為我毫無外交工作的經驗……壓力很大。昨天上午我來找章部長報到,在章部長的辦公室外邊,我很是遲疑了好幾分鐘,心裡總覺得有些不踏實:如果我不能勝任工作,怎麼辦?辜負了組織的信任,怎麼辦?不瞞大家說,在那一刻,我都有當逃兵的心思了……」

安在濤笑著,台下眾人也笑了起來,氣氛因此緩和了不少。

「但是,迎難而退不是我的性格,也不是我們黨員領導幹部的作風……既然組織上把我分配到外交部來,那就是對我的考驗和信任,我堅決不能有畏難心理!」

「工作不懂、沒有工作經驗,可以學、可以向在座的領導和同志們學習請教,所謂勤能補拙,也所謂笨鳥先飛……今後,我將細心細緻、勤奮踏實、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地做好每一項組織上交給我的工作,請領導和同志們監督。」

安在濤又起身鞠躬,很適宜地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熱烈的掌聲過後。章隆呵呵一笑,「好一個細心細緻、勤奮踏實、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這幾個成語用得很好,很貼切,為黨和人民工作需要細心細緻、勤奮踏實的實幹精神,但因為我們外交工作的特殊性和嚴肅嚴謹性,同時又需要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的高度的政治責任感!」

「……安在濤同志在外交戰線是一員新兵,希望在座的同志能夠在接下來的工作中多支持、多幫助、多配合……好了,從今天開始,安在濤同志就是我們外交部的一員了,我相信在新的工作崗位上,他能一如既往地幹好工作。」章隆頓了頓,「先成,你們繼續開會,在濤同志,你跟我來!」

第509章 公使銜參贊

東山,房山。

安在濤在外交部開見面會公開亮相的時候,來房山考察調研的陳近南一行,在房山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協四套班子領導的陪同簇擁下,正在參觀房山能源集團新建設落成的第四座LPG汽車加氣站。

這一次,陳近南的隨行人員很多,除了天南市市長張鵬遠、省政府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劉芳之外,環保、交通、工業、貿易等相關廳局的主要領導都跟了來,同時還有天南市相關部門的官員。

位高權重的省長陳近南且不說。

他的隨行人員中,副部級幹部(張鵬遠)一人,廳級幹部(含副廳)十幾個,縣處級幹部幾十個……這種聲勢浩大的陣仗,讓宋迎春和東方筱這兩個房山的黨政主官接待起來如履薄冰,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再加上房山四套班子的成員和有關部門的官員,這麼一大堆人擁擠在這座加氣站裡,黑色的各種政府公務用車停靠在路邊,成了一條長龍。可想而知,這該是多麼盛大的場面。

雖然是在房山能源集團的項目中參觀,但面對這麼一群省裡的高官和市裡的領導,李傑這個縣處級幹部固然是「地主」,但卻還是到不了陳近南的跟前去。當然,如果不是「地主」,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參加陳近南的這次調研。

在眾人的簇擁下,陳近南仔細地看著眼前的LPG加氣機,饒有興致地聽著工作人員的介紹。聽完,他突然轉頭向房山的宋迎春和東方筱等人笑笑,「我看你們安裝使用的LPG加氣機好像是房山本地的產品?這種設備國內的市場行情怎麼樣?技術含量方面……」

對於陳近南的這種技術性問題,圍攏在他身邊的張鵬遠、劉芳、宋迎春和東方筱等人根本回答不出來,陳近南皺了皺眉,擺了擺手,掃了劉芳一眼,「讓干具體工作的同志過來一下。」

東方筱趕緊回頭來到處找李傑的蹤影,見李傑遠遠地站在人群後望著這邊,就大聲喊了一嗓子,「李傑,過來一下!」

李傑聽到召喚,趕緊跑了過來,眾人給他閃開一條路,他這才走了進去,面對著陳近南畢恭畢敬地笑道,「陳省長,各位領導……」

宋迎春笑笑,「陳省長,這位就是房山能源集團的董事長和黨委書記李傑——李傑同志,給領導介紹一下你們這種設備的基本情況……」

陳近南微微一笑,與站在他身側的張鵬遠相視一笑,和聲道,「李傑同志吧,我知道你。曾經幹過歸寧酒業的一把手嘛……呵呵,很不錯,你們這個企業的發展思路很不錯,構建綠色環保能源產業鏈,嗯,很好的發展思路!」

張鵬遠也笑了笑附和道,「李傑同志,好好幹,很不錯。我在省裡就聽在濤同志多次說起過,你們房山能源集團正在走新能源綜合開發利用的道路,下一步正在運作上市……」

「謝謝省領導鼓勵,我們今後一定努力工作……」

「上市?」陳近南點了點頭,「嗯,不錯,市裡要大力支持嘛!」

張鵬遠和陳近南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唱一和」,不僅讓李傑有些誠惶誠恐,宋迎春聽了也是心頭一突:陳近南這種層次的領導怎麼會知道李傑這種小人物……莫非?

東方筱在一旁臉上雖然微笑著,但心裡卻暗暗搖頭。

她知道,陳近南如此公開表態肯定了李傑的工作,雖然也就是隨口一說,但傳遞出來的「味道」卻很複雜。最起碼,由此宋迎春卻就不敢再動李傑了。當然,對於宋迎春來說,為了李傑這種小人物而冒有可能讓省領導不滿的政治風險,是很不合算的。

……

……

「各位領導,我們公司新建設的四座LPG汽車加氣站,位於城區四個方向,完全能滿足企業加氣所需。我們所使用的LPG汽車加氣機,全部都是本市陽光汽車節能設備公司生產的產品……陽光公司在CNG加氣機和LPG加氣機、LPG加氣地面渦輪泵等產品的主要技術上擁有自主知識產權,其中LPG加氣機在國內率先通過了國家計量檢測機構和國家防爆安全監督檢驗機構的鑒定,是國內第一家取得LPG加氣機製造生產許可證的廠家……加氣機核心技術—加氣機數據處理系統,電器控制系統及IC卡(接觸式)結算系統,在國內處於領先水平。」

李傑的話還沒有說完,張鵬遠就向陳近南笑笑,小聲道,「這家公司是當初在濤同志引進來的高科技項目……」

陳近南滿意地點點頭,「李傑同志,照這麼說,你們發展環保能源交通項目,有著先天有利條件了嘛……嗯,強強聯合,技術互補,這就實現了新能源的綜合開發利用了嘛!」

「……」李傑面對這麼大的領導,心裡很是緊張,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恭謹地微笑點頭應是。

見宋迎春的神色微微有些凝滯,東方筱趕緊笑著接話道,「陳省長,房山能源集團的這個項目年初就提出來了,安在濤同志在任的時候就向市政府打了報告……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在今年年底,房山全市範圍內的出租車和公交車就可以全部改裝完畢,使用這種綠色清潔能源……」

「改裝汽車動力系統,安全能不能保證?有沒有通過安全方面的鑒定?」張鵬遠在一旁插話道。

東方筱笑笑,回頭瞥了李傑一眼,李傑會心趕緊接過話茬笑道,「張市長,目前對於油改氣方面,全國並沒有統一的安全技術標準,只是各地都有不同的地區標準……其實,目前我們國家在油改氣這方面的技術已經很成熟,氣瓶都經過高壓、火燒、槍擊等試驗,因撞擊發生爆炸的可能性非常小,但前提是消費者一定要到正規的改裝廠內進行改裝。」

李傑的話剛說完,東方筱就接過去笑道,「是啊,陳省長,我們市裡也在最近準備出台燃氣安全使用條例,對於油改氣進行嚴格完善的安全技術規範……」

……

……

「宋書記到任後提出來建設綠色房山人居城市是遠景目標,為了這個遠景目標,我們將利用三年的時間,對全市的能源結構進行優化調整,逐步關停東西部化工區進行改造,推動產業升級,一來實現能源的綜合開發利用,二來推進環保工作……」東方筱說著瞥了宋迎春一眼。

宋迎春距離陳近南和張鵬遠很近,他隱隱聽到了張鵬遠和陳近南的竊竊私語其間不斷出現「在濤同志」這個讓他很敏感的字眼,心裡越加沉了下去,也越加地不解和疑惑。

東方筱見宋迎春還是微微有些失神的樣子,就忍不住暗暗探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胳膊。

宋迎春定了定神笑道,「是啊,陳省長,說起這個全市的能源結構調整工作佈局來,我們還應該感謝已經去省裡工作的安在濤同志,是安在濤同志在房山能源工作期間,向市委市政府提出了綠色能源的構想……」

「在濤同志很有想法,很有思路,也很有實幹精神,工作能力強,可惜啊,這麼好的一個同志被省裡給調走了……是我們市裡工作的損失啊!」宋迎春突然公開當著陳近南的面對不在場的安在濤大加讚揚,東方筱心裡暗暗感覺有些奇怪,心道:宋迎春這態度轉變的也忒詭異了……

不過,東方筱也趕緊附和了他幾句。

冷梅遠遠地站在人群後,淡淡地笑著,卻無意間似乎瞥見站在人群中的陳近南向自己投過溫和的一瞥。冷梅俏臉一紅,下意識地就扭過頭去。雖然沒有挑明,但冷梅卻隱隱意識到,自己跟安在濤的關係,陳近南肯定是知曉了。

陳近南笑笑,邁步向前走去,不在這個話題上說什麼,張鵬遠等人趕緊跟了上去。

……

外交部和商務部聯合成立的赴R國處置哲州鞋事件的特別工作組正式成立,以外交部為主,商務部配合。所謂的「成立」,其實就是幾個人在章隆的辦公室見了見面,然後互相認識了一下。

「這位是外交部歐洲司二處的處長馮清同志,這位是商務部歐洲司一處的副處長孫繼紅同志——」章隆隨意介紹著,然後就抓起電話跟商務部的某領導通了一番電話。

「你好。」安在濤見工作組成員包括自己在內只有三個人,不禁皺了皺眉,但還是笑著伸出手去,一一跟面前這一男一女兩個處級幹部握手。

……

……

章隆掃了安在濤一眼,似乎是猜出了他的「顧慮」,不由就朗聲一笑,「在濤同志不要擔心,工作組雖然就你們三個人,但我們駐R國大使館的一些同志都會緊密配合你們的工作……具體的情況,等你們過去跟亞寧同志(駐R國大使謝亞寧)接頭對接一下。」

「為了便於工作開展,經外交部黨委研究決定,特任命安在濤同志為駐R國大使館公使銜參贊,原參贊高明亮同志回國述職。」

第510章 卡琳娜

外交部歐洲司二處的處長馮清,商務部歐洲司一處的副處長孫繼紅,再加上安在濤這個外交部辦公廳副主任兼臨時任命的特派公使銜參贊,就組成了這一次趕赴R國處置特別事務的工作組。

一個深諳外交,一個精通國際商貿,再輔以安在濤這個大局觀極強、綜合素質很高的領導幹部,倒也是非常有效的工作組合。

9月25日,星期四上午9點,安在濤三人終於登上了飛往R國首都莫城的航班。外交部辦公廳給三人預訂的機票本來是後天的(27日)商務艙,但因為三人需要提前走就調整了航班,買不到商務艙,而坐頭等艙又嚴重超標,所以也就只能坐普通廉價的經濟艙了。

不過,對於安在濤來說這根本是無所謂的事情,安在濤這個領導都不在乎了,馮清和孫繼紅兩人就更加不能說什麼了。

馮清和孫繼紅經常出國公幹,家裡人早已習慣,連來送都沒有送。

但不管安在濤怎麼勸說,夏曉雪都執意來送機。她一來,季夢潔也跟了來。她跟安在濤也是好朋友,來送送也不為過。

夏曉雪和季夢潔高調公開趕來機場送機,跟隨她們的保鏢、秘書和助理等就有幾十人,其派頭其架勢遠遠超過了很多所謂的天皇巨星,在機場候機廳裡很是引起了一陣「騷亂」,一些乘客還倒是來了什麼人氣旺的明星,就都圍攏過來看熱鬧。

當時,外交部部長助理兼辦公廳主任王先成,商務部歐洲司司長侯憲成代表外交部和商務部來送行。兩人正在跟安在濤幾個人說話,突然聽到身後有不小的動靜,扭頭一看,見兩個身材高挑衣著高雅氣質華貴的美貌女子帶著一群男男女女向這邊走來。

安在濤看了暗暗苦笑一聲,心道你們兩個來就來吧,怎麼還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他卻不知,這也並非是夏曉雪刻意如此擺譜,只是她如今掌控著一個資本巨無霸集團,是華人經濟圈裡首屈一指的女強人,在燕京,憑龍騰集團的財富地位和社會影響力,她的一舉一動皆廣受媒體關注,她要出行,基本的安全措施是必要和必須的,保鏢助理什麼的肯定是跟隨一大堆的,除非她偷著溜出來。

如今的夏曉雪也算是知名的公眾人物,很多時候身不由己。

王先成、馮清並不認識夏曉雪。但商務部的歐洲司司長侯憲成和孫繼紅,卻一眼就認出了夏曉雪。這些年,夏曉雪領導的安夏集團和龍騰石油集團,在國內國外叱吒風雲迅速崛起,因為工作的關係,夏曉雪經常跟商務部的人員打交道。

龍騰石油集團最近往歐亞交匯地帶拓展能源業務,還曾經得到了商務部歐洲司的大力協助,所以侯憲成與夏曉雪以及季夢潔都是老熟人了。

侯憲成有些意外,但還是笑著主動迎了上去,朗聲一笑,「夏董?這麼巧?沒想到會在機場遇到夏董,夏董這是要出差嗎?」

夏曉雪微微一笑,停下腳步,跟侯憲成熱情握手笑道,「你好,侯司長,我不出差,我是來送我先生出差呢。」

孫繼紅也笑著走過去跟季夢潔握起了手,「你好,季總。」

季夢潔優雅地一笑,「你好,孫處。」

「季總這是跟夏董要一起出差嗎?」孫繼紅隨意問了一句,季夢潔搖搖頭,笑著指了指夏曉雪又順手指指安在濤,「我陪夏董來送夏董的先生出差——喏,就是他嘍,你們的安主任。」

孫繼紅吃了一驚,回頭來望著安在濤,訝然道,「安主任?安主任是夏董的……」

侯憲成也是很驚訝。其實安在濤跟夏曉雪的關係也不是什麼秘密,但畢竟安在濤剛來燕京掛職,很多人都不熟悉他,侯憲成等人自然是不瞭解他的家庭狀況。

王先成、侯憲成、馮清和孫繼紅四個人站在一旁,看著安在濤和夏曉雪、季夢潔兩女在一群保鏢的保護下站在那裡笑著說話告別,而夏曉雪甚至還投入安在濤的懷抱裡略微溫存了一下,眾人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的眼神裡讀到了深深的驚訝。

侯憲成歎了口氣,「早就聽說龍騰集團夏董的丈夫在政府工作,但沒有想到就是安在濤同志!意外,太意外了!」

孫繼紅剛剛回過神來,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卻卻又嚥了回去。

夏曉雪的財富實力有多強,手裡掌握的資本力量有多大,沒有人比孫繼紅更清楚了。她本來是想說,守著這麼一座巨大的金礦,安在濤還在官場上干個什麼勁頭呢?回家去幫媳婦兒打理龍騰多好,比做官強之百倍了!但這話兒她終歸還是沒有敢說出來。

說白了,做官或者在機關工作的目的是為了生活得更好,所謂的政治理想都是虛話。既然擁有如此巨量的財富,就沒有必要再在蠅營狗苟的官場上浪費時間了……這是孫繼紅的邏輯,其實也是大多數人的邏輯。

「好了,曉雪,夢潔,你們兩個趕緊回去吧。我出去頂多個把月就回來,只要跟R國達成協議我就可以功成回國了。」安在濤有些寵溺地捏了捏夏曉雪的鼻樑骨。

夫妻間如此親暱的小動作被安在濤公開「表現」了出來,夏曉雪瞥了站在一旁笑吟吟的季夢潔一眼,微微有些羞澀,狠狠瞪了他一眼。

夏曉雪正要說什麼,突然皺了皺柳眉兒低低道,「老公,你去R國的事情跟爸爸說了沒有?」

這話聽在季夢潔耳中,以為是遠在藍煙的夏天農,但實際上夏曉雪說的是陳近南。

安在濤搖了搖頭。

夏曉雪湊近過來,輕輕道,「你怎麼能不跟爸爸商量一下呢?你畢竟是年輕,這麼大的事情……」

安在濤淡淡笑笑,「我自己心裡有數。好了,曉雪,你們兩個趕緊回去,你們帶這麼多人來,看看大家都在看……趕緊回去吧!」

說著,安在濤緊緊地將夏曉雪抱在懷裡抱了抱,然後又推開她,向季夢潔伸出手去,笑道,「夢潔,我不在,曉雪就交給你照顧了。」

季夢潔深深地望著安在濤,柔聲一笑,「放心好了。一路走好,在國外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

……

……

9點21分,飛機起飛。在起飛的瞬間,飛機向高空衝起帶來的「凌空感」沒有影響到安在濤,他仍舊在聚精會神看一本全面介紹R國的中文書籍。

馮清和孫繼紅坐在右側,安在濤則獨自坐在右側外座上,與兩人中間隔著一條狹長的走廊,觸手可及,並不影響說話交流。

因為接下來有七八個小時的長途飛行,而到達R國之後又將面臨著緊急繁重的工作,所以經常出差坐飛機旅行的兩人,從飛機起飛後就閉上眼睛開始休息假寐養精蓄銳。

但安在濤卻一直在看書,心情平靜不下來。

接下來的工作對於他來說,非常陌生,多少有些壓力。

因為外交工作的嚴肅性和極具政治敏感性,他必須要一步步小心謹慎不能出一點差錯。外交無小事,任何小的差錯,都有可能會釀成很大的負面影響,甚至於影響到國家形象,所以從上了飛機開始,他的心神其實就開始繃緊起來。

看了會書,安在濤又翻起了飛機上附帶的當天的一份《經濟日報》。在頭版倒頭條處,是一則大副醒目壓黑標題的重磅報道,題目叫《劉力:政府高度關注國內商品在國外的處境》。

劉力是現任的商務部部長,是中央各部委中比較年輕的部級幹部,知名度很高。

很顯然,這是一篇對於劉力的通訊專訪。安在濤掃了一眼報道隨附的關於劉力部長的照片,然後又仔細看去。

「從去年的燒鞋事件,到今年的R國稅警拉走查扣哲州鞋事件,中央政府一直在關注本國商品在國外的處境問題。今天,商務部部長劉力在華夏發展高層論壇上說,近幾個月以來,商務部一直在認真研究這些問題,也採取了很多措施用應對。」

「劉力說,國內商品在國外頻頻遭到抵制,與這些年出口量增長很快有關,這是華夏製造能力,特別是中、低端產品的製造能力進一步進行釋放的結果。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種必然的結果。」

「劉力表示,國外抵制中國產品的事件提醒我們,在國內產品走向世界的過程中,應該加強行業自律,努力提升商品在國際市場上的質量,並保持價格穩定。」

「劉力還透露,從去年12月開始,商務部連續出台了8條措施,包括對國內紡織品出口加征關稅,引導企業有序出口、行業加強自律等。同時,對國內特別有競爭力的28項出口產業,限制固定資產投資,限制生產能力的增長。最近,商務部又實施了紡織品自動出口許可的辦法……」

仔細看完報道,安在濤忍不住歎了口氣。

官面上的話他也會說,事實上,他如今代表國家趕赴R國處置哲州鞋事件,只能盡量為國家和華商爭取應得之利益,站在本國的立場上說話和努力斡旋,這一點毫無疑問。

但是,從他本人內心的真實想法而言,他一向認為,國內商品之所在國外遭遇反傾銷或者抵制甚至是暴力抵制,其原因有二,主要因素都在自己身上。一是商品質量普遍不高,二是華商的規則意識相對淡漠,華夏商品的廉價傾銷風暴,事實上構成了惡性競爭,衝擊著當地商人的利益。

而將目光放得更遠一些:在所謂華夏商品物美價廉的背後,是國內市場上勞動力價格的低廉。勞動力成本在企業運營成本中所佔比重之底,世界少有。國內勞動力價格廉價,意味著勞動者權利的嚴重缺失,用勞動者權利缺失的巨大代價換來了華夏商品的「物美價廉」和大量走出國門,換來了華夏成為世界工廠,這不能不說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

但這是整個國家層面的大環境、大背景、大氣候,遠遠不是安在濤一個小小的副廳級幹部所能「干預」的。在某種意義上說,不要說他,就算是中央高層領導,對此也無能無力。

這就是發展的代價吧,如果不是這樣,國內經濟怎麼會高速發展起來?!安在濤忍不住歎息出聲。但他也深知,這是一種無奈的選擇。

問題在於,在接下來的數十年時間裡,國家必須要耗費巨大的力氣對「發展的代價」進行救贖和療治,同時還要保持經濟的發展。

安在濤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坐在他旁邊的是一個20多歲的金髮美女。金黃色的卷髮披散在腦後,白皙如牛奶一般細膩的臉蛋,高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幅小巧的近視眼鏡,眼睛很大眼眸深邃,五官搭配得非常精緻優雅。

金髮美女也在看一本雜誌,但她大多數時候卻是在扭頭打量著坐在自己身旁的安在濤,藍色的眼眸有些閃爍。其實嚴格說起來,從候機大廳開始,她就注意到安在濤這個人了。畢竟,夏曉雪來送機的陣勢太大,幾乎驚動了在場的所有乘客。

見安在濤眉頭微皺,英挺的面孔上發散著令人捉摸不透的魅力神采,金髮美女越來越對他感到好奇。猶豫了一下,她忍不住笑了笑,主動輕輕向安在濤打了一個招呼,「嗨,你好,在想什麼呢?這麼專注!」

「呵呵。」安在濤轉過頭來向金髮美女禮貌地一笑,點點頭。

對於金髮美女的主動寒暄,他沒有太放在心上,只是覺得她的漢語說得挺地道,發音很準確,幾乎沒有外國人說漢語的生硬感。

「我叫卡琳娜,R國莫城人,你好!」金髮美女伸出白皙而小巧的手來,笑著望著安在濤。

「你好,我叫安在濤。」安在濤只得也伸出手去跟她握了握,瞥見這卡琳娜雖然生著一張典型的歐洲人面孔,但眉眼間卻絲毫沒有R國女子那性感火辣的氣息,反而瀰散洋溢著一股子淡淡優雅的東方知性美和傳統的嫻靜氣質。

從一個R國女子身上看到了地道東方化的氣質……安在濤心頭微微一怔,有意無意間便深深記住了眼前這張高鼻大眼的柔媚面孔。換言之,卡琳娜留給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

……

兩人小聲攀談起來,基本上都是卡琳娜在提問,而安在濤在回答。從隻言片語之間,安在濤對她有了幾分瞭解。同時讓他非常意外的是,卡琳娜對於東方文化尤其是華夏文化的瞭解和熟悉,遠遠超過了普通的華夏人甚至是一些虛有其名的文化學者。

攀談中得知,17歲來華夏留學,她已經在燕京生活了7年,期間走遍了華夏各地的山山水水,她甚至還去過濱海這座城市。

她攻讀華夏文化,學的竟然是歷史學,是燕京大學歷史系的碩士研究生,對考古也有著濃厚的興趣。她甚至還拿出了一本她作為作者之一的歷史學研究專著《文化風韻》,簽名送給安在濤留念。望著扉頁上卡琳娜簽下的那極具浪漫主義色彩的幾個優雅的漢字——「斯維特拉娜·卡琳娜」,安在濤不禁微微有些失神。

喜歡華夏文化的外國人很多,但能像卡琳娜這樣7年堅持下來並有所成就,就少之又少了。翻開書中的段落,讀著卡琳娜優美而流暢的文字,他更是驚歎不已。

聽說安在濤也是燕京大學新聞系的畢業生,兩人還是校友,兩個陌生男女之間的距離感又無形中縮短了不少。

安在濤從包裡取出剛剛印製的中R文對照的名片,又把自己在國內使用的名片,分別送給了卡琳娜一張,笑道,「卡琳娜小姐,這是我的名片,如果將來有機會的話,我請你吃正宗的華夏菜!」

卡琳娜微笑著,接過名片去仔細看了看,突然訝然道,「安先生,你是外交官?天!你竟然是外交官!」

「公使銜參贊、外交部辦公廳副主任、東山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卡琳娜小聲念著安在濤兩張名片上職務,抬頭來望著安在濤,眼中的不可思議沒有任何的遮掩。

「副廳級政府官員?」看得出來,卡琳娜不僅對於華夏文化熟悉,對於華夏官場體系的職務級別也有相當程度的瞭解,她張了張嘴,「能冒昧地問您一句,您今年貴庚了?」

「27週歲。」安在濤淡然道。

……

……

接下來的時間裡,卡琳娜沒有再跟安在濤聊什麼,各自迷糊小睡了一會。只是在飛機進入R國上空的時候,卡琳娜明顯是近鄉情怯,情緒興奮了起來,又開始熱情地向安在濤介紹著R國的文化以及莫城的風土人情。

但安在濤雖然貌似認真傾聽,但其實他的思緒早就飄遠了。距離莫城越近,他的心弦就繃得越緊。

第511章 抵達莫城、風波又起

R國莫城,是歐洲最大的城市。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安在濤都是頭一次親臨這座聚集著東西方文化元素的超大型城市。

飛機到達莫城機場時,已經接近下午5點鐘。這個時候的莫城,近傍晚了。

一下飛機,一股子清冷的空氣就撲面而至,安在濤緊了緊身上的風衣,心道果然是氣溫很低,這才九月底,在國內還可以穿半袖T恤,但在這裡,卻要穿厚風衣了,尤其是這一早一晚時節。

卡琳娜也換上了一件奶白色的外套,跟她豐腴修長的體型和身材很配。出了機場,她盈盈向前走去。幾個穿著不俗的R國男女看到她,笑著迎了過來,很顯然是接她的人。

卡琳娜拖著行李向前跑了幾步,但突然又停下腳步來,回頭向身後的安在濤擺了擺手。等安在濤三人走過來,卡琳娜笑著伸出手來,有些俏皮地說道,「外交官先生,歡迎你來莫城!如果你明天有時間的話,我請你吃飯,吃正宗的R國菜。」

安在濤笑笑,「謝謝,不過,我可能不會有太多的空餘時間。」

卡琳娜嘻嘻一笑,「好了,再見,有空我會聯繫你的。」

「呵呵。」安在濤只是輕輕一笑,跟卡琳娜揮手道別,卻沒有說什麼。

在他看來,這飛機上的意外邂逅,不過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出了這個機場,大家就各奔東西,身處異國他鄉,將來就根本不可能有再見的機會。

卡琳娜被人接走,但駐R國大使館來接安在濤三人的人卻遲遲沒有到。安在濤看了看天色,不由皺了皺眉。馮清和孫繼紅也有些驚訝,怎麼大使館還沒有派人來接呢?

馮清笑了笑,「安主任,要不我想辦法聯繫一下大使館方面?一定是來接我們的人在路上出了意外了!」

安在濤笑笑,「還是再等等吧。」

說話間,兩個東方面孔的年輕男子舉著一個寫著「華夏駐R國大使館接機」字樣的招牌,匆匆跑進來,出現在三人眼前。

……

……

來接三人的是駐R國大使館的兩個下層外交官,一個是三等秘書秦成亮,一個是普通隨員張立平。

駐外使領館裡的一等秘書、二等秘書和三等秘書,在外交界以外的人聽起來,會混同於政府首長身邊的行政秘書,或者大公司企業總經理或董事長辦公室裡的小秘書,其實不然,這完全就是兩個概念。

一般來講,一等秘書是重要的業務級官員。在大中型使館中,一等秘書往往負責重要的業務方面的事務,或者擔任某個處室的負責人,對外辦理一些政治性或事務性的交涉。小型使館中一等秘書有時具有第二把手的身份。三等秘書更多地是從事事務性工作的官員,從事某個處室內的具體業務,單獨對外交涉的機會就很少了,是年輕外交官晉陞和學習中的一個重要台階。二等秘書則是介於前述兩者之間,在工作中顯然要承擔比三等秘書更重要的任務,對外交涉辦理各種案件的次數和機會也要多一些。

……

……

安在濤的臉色平靜如常,但馮清和孫繼紅的臉色卻不怎麼好看。他們三人是國內來的工作組成員,而安在濤又是副廳級幹部,特派的公使銜參贊,按照常理,駐R國大使館固然不能大使謝亞寧本人親至,但也應該派一個級別相當的政務參贊或者是一等秘書來接機,這才符合規矩。

可來的卻偏偏是兩個普通的工作人員,簡直是豈有此理!不給安在濤面子,就是不給兩人面子,不給工作組面子,兩人心裡很不舒服。

馮清和孫繼紅對視了一眼,悄悄看了看安在濤的臉色,見他神色如常,就勉強一笑,跟在安在濤等人的後面上了大使館派來的麵包車,離開莫城機場向位於城區中心的大使館飛馳而去。

事出反常!

安在濤望著車窗外沉沉夜幕中莫城的充滿R國風情的各色建築,心頭微微有些凝重起來。莫城的馬路很寬廣,從機場往城區的路上,車輛很少,所以開車的隨員張立平將車開得飛快。

安在濤在第一時間就清醒地意識到,或者是出了什麼事情,否則的話,大使館方面不可能如此。他相信,不要說他是國內來的「特派員」,就單以他外交部辦公廳副主任的身份,駐R國大使謝亞寧就不敢怠慢。要知道,謝亞寧也不過是個正廳級幹部。

雖然駐R國大使一向是副部級大使,但謝亞寧因為剛提拔,暫時在行政級別上還沒有上去。縱然是謝亞寧不會親自來迎接,但起碼會派一個公使過來。這樣「失禮」定然是另有原因。

果然,上了車,大使館的三等秘書秦成亮就急匆匆跟三人介紹了一下如今的緊張局勢。

就在一個多小時以前,R國內務部突然出動大批警力,以哲州鞋商沒有合法報關文件為由,對位於莫城市一座華商倉庫進行了查抄,並扣押了部分抵制查抄的華商,這是R國方面第三次查扣我方的貨物,形勢驟然緊張起來,風波又起。

雖然R國查抄華商貨物並不罕見,但今年的密度之大、力度之大、頻率之高,卻遠遠超過了往年,幾乎成為莫城華商的災難。

還不僅如此,R國查抄華商貨物的傾向還有從鞋子向皮革、小商品等領域擴展的跡象,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跡象。無論是在莫城的華商,還是大使館經商處,都變得異常敏感和緊張。

接到通報後,駐R國大使謝亞寧率公使程平、商務參贊晏駕等大使館中高層官員,兵分兩路,一路緊急約見R國外交部主管官員,就R國稅警第三次無理查扣華商在莫城南區薩達特花鳥魚蟲市場的大批貨物進行嚴正交涉,另一路趕赴現場進行交涉,防止事態惡化,爭取讓R國警方釋放扣押華商人員。

因此,原定來接安在濤一行人的公使程平、商務參贊晏駕等人就沒有能趕來機場,而秦成亮和張立平兩人也是半路上才接到了大使謝亞寧的指令,開車趕來機場。

……

……

「秦秘書,在國內的時候,聽說這邊的情況已經基本上穩定下來了,R國夜同意與我方進行對話磋商解決問題,怎麼突然之間局面又惡化了?」安在濤皺了皺眉,輕輕問道。

秦成亮笑了笑,「解決問題?根本就沒法解決。為了這個問題,我們兩方之間的談判磋商無數次,年年談但年年都出問題,外交渠道、商務渠道乃至國務院領導和對方聯邦政府領導的高層磋商,都沒有解決實質性的問題。」

「安主任,之所以出現這種狀況,其實說白了就是利益驅動。一方面,R國商人抱成團不斷給政府方面施加壓力,您也知道,R國政府體系與我們不同,他們的地方政府很容易受資本的挾制;而另一方面,R國稅警在其中也有很大的一塊利益……從以前的情況來看,這三批被查扣的商品,沒有多久就會出現在莫城乃至整個R國的市場上。以前莫城的稅警也是這樣做的。他們一邊查扣拉貨,一邊同時通過當地商人在市面上出售被扣的華夏商品。」

安在濤眉梢驟然一跳,沉聲道,「怎麼會這樣?這不成了官商勾結明火搶劫嗎?」

秦成亮苦笑一聲,「安主任,某種意義上說,這就是明火執仗!R國人這兩年都把華商當成一塊肥肉了,只要一有空子,就開始以種種借口查封貨物,樂此不疲。華商在莫城的經商環境很惡劣,尤其是今年。」

「既然是這樣,那麼,華商向R國的出貨量怎麼還是有增無減?我從商務部的報告看,來R國拓展市場的華商逐年遞增啊,這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又問道。

秦成亮還沒有回答,孫繼紅笑笑,在一旁插話道,「安主任,看上去奇怪,其實道理也不複雜。因為總體而言,還是有利潤可算的,尤其是他們通過灰色清關不走正規官方報關渠道,成本更低,利潤更高……據我所知,哲州的很多鞋企,R國都是他們的主要外銷市場之一。而且,近十年以來,國內商人從R國市場暴富的不在少數。」

「所以,來R國經商就好像是成了一種投機和賭博,很多華商都想來賭一把,說實話,這種心態是很有問題的。」孫繼紅歎了口氣,「但是作為國家來說,只能一方面規範國內商品出口秩序,一方面與R國進行斡旋,盡可能地保護我國商人的利益。」

「灰色清關……」安在濤哦了一聲,點了點頭,「看來,問題的關鍵就在於灰色清關了……」

秦成亮笑了笑,卻是欲言又止。只是扭頭向開車的張立平小聲道,「立平,開快點——安主任,你們坐了一天的飛機,也餓了吧?使館的廚師給你們準備了川菜呢!有水煮魚,魚香肉絲……」

第512章 聲名鵲起的外交官(一)

趕去大使館安頓下來,簡單吃了點東西,洗了個澡,安在濤三人洗去了一路風塵,在晚上9點多終於見到了疲倦歸來的駐R國大使謝亞寧、大使館公使程平、商務參贊晏駕等大使館的中高層官員。

謝亞寧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個頭不高,但言談舉止間多了幾分西方式的風度與優雅,而少了幾分國內官員身上的功利氣息,或許與他一直在外國工作有關。

對於安在濤這個被國內高層領導點名派來的「特派員」,謝亞寧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安在濤一來是太年輕,二來是毫無外交經驗,指望他做出什麼實質性的工作成績來,顯然很不現實。

毫無疑問,謝亞寧將安在濤當成了那種被特殊培養的權貴二代了,不過是跑到國外來鍍鍍金然後沒幾天就要調回去繼續陞遷。顯而易見,謝亞寧的心態其實就代表著大使館大多數人的心態。

所以,儘管謝亞寧等人對安在濤很客氣,但言談間卻沒有涉及到實質性的工作,只是吩咐大使館的三等秘書秦成亮和隨員張立平,小心照顧工作組的三個同志,安排他們休息適應一段時間再說云云。

「安主任,你們剛來,一路困頓,我看你們就先歇著。明後幾天,秦成亮,你和張立平兩個人開車帶安主任他們逛逛莫城……如果有機會的話,也可以去R國其他幾座城市去轉轉嘛,交通也很方便……」

謝亞寧笑著,坐在那裡擺了擺手。在這間充滿了R國風情的大使館的會議室裡,隨意地坐著大使館的其他幾個外交官,眾人聽了謝亞寧的話,也是笑著附和著。

秦成亮和張立平趕緊起身應是。

謝亞寧的意思其實很明顯,與其留安在濤這三人在大使館裡「添亂」,不如打發他們出去轉轉,等事情消停一陣子,估計國內也就要把他們調回去了。如此,雙方皆大歡喜,何樂而不為呢?

安在濤是何許人,怎麼能看不出謝亞寧的心思。只是他也不好說什麼、更無法解釋什麼,淡淡一笑,「不必了,謝大使。我們三個急火火從國內趕過來是為了工作的,至於這R國的景致,我想等忙完了工作,我們會抽出幾天時間來到處走一走!」

沒等謝亞寧回絕,安在濤立即起身笑了笑,「謝大使,按照國務院和外交部、商務部領導的指示,我們工作組要盡快開展工作——這樣吧,明天我想召集在莫城的華商開一個座談會,還請館裡幫我們安排一下,謝謝。」

謝亞寧見自己的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臉色微微有些難看。但安在濤名義上是國內派來的工作組組長,又是部裡臨時任命的公使銜參贊,在行政級別上僅比他低半級,他沒有理由也不能拒絕配合安在濤的工作。

只是……

謝亞寧暗暗咬了咬牙,只得勉強一笑,「好的,既然安主任如此心急,那麼,我們就先緊著工作,等忙完這一陣,我讓秦成亮他們幾個好好陪你們玩兩天,你們來一趟也不容易!」

安在濤笑著向謝亞寧點點頭。

……

……

莫城的九月底,天氣已經有些寒冷,氣溫之低接近於國內的初冬了,尤其是一早一晚,明顯感覺到寒風刺骨。

早上起來,安在濤穿好睡衣,打開臥房的窗戶,一股子冷風撲面而至,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趕緊回身穿上厚厚的風衣,站在窗前,透過大使館圍牆向不遠處的一個廣場上眺望著。

廣場上似有不少R國人在晨練,而廣場一側的公路上,車輛往來如梭。天際的一抹火燒雲越來越火紅透亮,很顯然一輪紅日即將噴薄而出,安在濤極目望去,一座座類似於中世紀古城堡式的西方古典建築隱隱綽綽地點綴在現代化的高樓大廈之間,給人一種滄桑悠久感。

這是一座東西方文化碰撞和文明融合的城市,一座現代與古典元素同在共生的城市,一座傳承了悠久文明和現代精神的城市。安在濤默默地望著遠方,心頭微微浮蕩著些許詩人般的悵然和感動。

但他終歸不是一個浪漫主義的詩人,他的心態現實而理性。他笑了笑,暗暗為自己暫時的羅曼蒂克而感到好笑,旋即關好窗戶,一邊穿衣服洗漱,一邊梳理著自己的思路。

下樓去了餐廳,馮清和孫繼紅早已等候在那裡。等候在那裡的,還有秦成亮和張立平。

兩人正在跟馮清和孫繼紅說笑著什麼,見安在濤下樓來,秦成亮趕緊起身笑著打了一個招呼,「安主任,您起來了?早飯都準備好了,都是按照國內的飲食習慣準備的,您來嘗嘗。」

這是一間大使館集體用餐的大餐廳,裡面有十幾張不大不小的餐桌。古色古香的典型的R國風格的餐桌和桌布座椅,但桌上擺著的卻是地地道道的中式餐具和早點,看上去多少有些詭異。

安在濤笑著瞥了一眼餐桌上的早點,見居然還有油條和豆漿,不由訝然道,「秦秘書,能在這裡吃到油條豆漿,這是令人想不到啊……」

秦成亮笑笑,「這是館裡的廚師早起做的,謝大使安排過了,安主任你們剛從國內來,飲食方面肯定是很不習慣,所以這兩天在飲食上,盡量讓廚師向國內靠攏。」

安在濤點點頭,「謝謝。」

說著,安在濤坐了下來,又掃了馮清和孫繼紅一眼,「老馮,老孫,你們昨晚睡得好嗎?」

馮清呵呵一笑,「安主任,我可能是常年出差習慣了,不管在什麼地方,只要是床,我躺下就能睡著,可不管是R國還是國內呢。」

孫繼紅卻分明有些不好意思,她臉色微微一紅,只是笑笑卻沒有說什麼。她昨晚肚子不舒服,在廁所裡折騰了好半天才睡下,卻翻來覆去一直沒有睡著,直到凌晨才迷糊了過去。可心裡有事,睡得又很淺,一大早就起床了。

「秦秘書,你也一起吃吧?館裡的其他同志呢……」安在濤笑了笑,俯身喝了一口熱乎乎的豆漿。豆漿口感甚佳飄著一股子濃濃的豆花香,能在異國他鄉喝到如此地道的豆漿,他忍不住讚了兩句,「這豆漿味道真不錯!」

「其他同志都吃完了,安主任,謝大使在辦公室裡,程處長和晏主任一早出去跟R國官方聯絡交涉去了……」秦成亮笑著坐在了一旁,點燃一根煙,「我吃過了,安主任,你們慢慢吃——嗯,要不要讓廚房再上一點?油條豆漿夠不夠?」

安在濤邊吃邊看了看表,正要說什麼,卻聽秦成亮又道,「安主任,關於工作組跟莫城的華商來大使館開座談會的事情,經商處的人昨晚就通知下去了,今天上午在大使館的一樓會議室召開,您看行不行?」

安在濤點點頭,「好,我們三個吃完早飯先回辦公室開一個短會,完了就去參加這個座談會。」

……

……

踩著紅色的軟綿綿的地毯,安在濤三人回到了大使館給三人安排的辦公室裡,準備開一個碰頭會。因為安在濤的特別要求,大使館沒有單獨給三人分別安排辦公室,而是直接安排了一間大辦公室,讓三人合署辦公。

R國式的沙發一般設計得都很寬大,大概是與R國人的體型有關係。可這樣寬大的沙發,安在濤發現坐上去卻不太舒服,很容易陷進去。

所以安在濤就起身來坐在了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馮清坐在沙發上,孫繼紅則站在安在濤的辦公桌前面,兩人的神色都很放鬆。來到莫城熟悉了一下情況之後,兩人發現矛盾已經激化,雖然事情遠遠比他們在國內想像中的要複雜和棘手,但根本不需要他們做什麼……

兩人都沒有主動說話,都靜靜地凝望著安在濤——面前這個雖然年輕但卻級別遠遠凌駕於他們兩人之上的領導。

安在濤也是默然不語。良久,他才歎了口氣,笑道,「老馮,老孫,我發現,我們三個來這裡,頗有些自討沒趣的樣子。說實話,要是早知道這樣,我不會接下這趟差使。」

「很顯然,事情雖然是現在發生,但矛盾的累積卻是由來已久。」安在濤苦笑著,「一切的癥結似乎都在於灰色清關上,我說的對不對?對了,關於這個灰色清關,你們兩個專家具體講講,到底是咋回事?說出來給我加深一下印象!」

「安主任,所謂『灰色清關』是指很多華商為了避開複雜的通關手續,將各項與通關有關的事宜交由專門的R國清關公司處理的一種通關方式。一些所謂清關公司,幫助華商以低於法定水平的關稅進入R國市場,主要方式為包機包稅和包車包稅。清關公司負責履行通關手續、收取稅款,但一般不向出口商提供報關單據。」

「所以,灰色清關實質上是一種違法活動,因為清關公司只為一批進口商品中的一小部分貨物繳納足額關稅,其餘部分則通過向海關官員行賄來通關。灰色清關降低了華商進口貨物的成本,也為不懂R文和不熟悉當地複雜報關程序的華商提供了方便。同時,它加速廉價貨物通關,豐富了市場。」

孫繼紅笑著說,「這些清關公司的背景都很複雜,後面不僅有腐敗官員的影子,而且不少還與黑社會有關聯。他們為了追求更高的利潤收入,往往會低報商品數量、價格和更改貨物名稱等,導致進口貨物與報關的商品嚴重不符。貨主得不到海關的報關單,甚至不知道清關公司是以什麼品名、什麼價格報的關。這樣,一旦當地有關部門檢查,那這些貨物就一定有問題。」

「只要清關手續不合法,那麼華商就不可能依法納稅,而不依法納稅就會觸及到R國的法律,為如今的查扣貨物埋下了伏筆。那麼華商的頭上就如同懸了把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的利劍,整天提心吊膽。」馮清插話道,「現在問題的關鍵在於,為了發展經濟,官方長期以來默許了這種做法,幾成一種貿易潛規則。R國政府非常清楚灰色清關的弊病所在,在長達十多年的時間裡也採取過措施,但卻一直沒能真正取締灰色清關這種非正規貿易形式。」

安在濤默默地聽著,突然長長地出了口氣,「我來的時候,商務部的徐家勇部長跟我說過,由於這種貿易方式的形成有其特殊的歷史背景,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尚需一定的時間。也就是說,短期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決,我方跟R方的交涉,多出於政治考慮,形式意義大於實際意義,是不是這樣?」

馮清和孫繼紅尷尬地笑了笑,作為常年跟R國人打交道的外交官和貿易官,他們心裡很清楚其中的關節。抗議和交涉與斡旋,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結果,只能在面上為華商爭取一些利益。正如安在濤所言,形式意義大於實際意義,重在維護國家形象。

見兩人默認不語,安在濤突然歎息一聲。

「換句話說,我們三個來這裡,還真的沒啥事做,就像謝大使說的那樣,到處走一走轉一轉,熬上幾個月然後就回國吧……」安在濤慢慢站起身來,走到窗戶跟前,望著外面熱鬧的街景。

「其實,安主任,我們就是做一些面子上的工作,比如我們今天上午組織召開的華商座談會……過兩天,我們再以正式身份跟R國人談一談——雖然是有些像是在做無用功,但還是要做一做的。」馮清低低笑著說,「要不然,我們回國也沒法交差。」

安在濤默然不語。

他此刻心裡才真正明白過來,被R國人查扣的貨物根本就不可能要回來,因為這本身就確實是非法進關的貨物,人家查扣依法而為,況且,這一批批貨物恐怕早就流通在R國人的市場上了。而縱然是跟R國人斡旋抗議交涉,也不過是做做表面文章,不會構成任何實質性的影響——人家該查的時候還是會查,一點也不會手軟。

所有外交上的努力,不能說是無用功,但終歸是虛應故事。包括成立工作組,也不過是在擺出一種外交姿態……自己這些人,來到這裡沒有必要做什麼,也做不了什麼,呆上幾個月等事情平息下來,就可以打道回府。

當前,駐R國使館已於本月14日向R國外交部和內務部發出外交照會通報情況,「要求R方正視灰色通關經貿活動的現實,要求R方歸還所有查抄的貨物,公正、客觀處理此事」。同時,謝亞寧和晏駕包括已經回國述職的公使銜商務參贊高明亮在內,都緊急約見俄外交官員當面進行交涉。該做的大使館目前都做了,還需要他們三個人做什麼?他們又能做什麼?

難怪外交部會放心地將自己這個外交領域上的「門外漢」派出來,原來是當一個面子上的花瓶。

想通了這一節,安在濤卻並沒有放鬆下來。

他知道,不要說自己無力回天,就算是有通天之功,也改變不了長期沉積下來的矛盾累積,不僅涉及灰色貿易潛規則,還涉及R國官場腐敗和黑社會……

但是,安在濤是一個做事認真的人,從本心來說,他不願意做一個無用的擺設和花瓶,既然擁有了相應的使命和職責,他就想付出相應的努力。縱然於事無補,但自己努力過,也不枉自己出國這一遭。

想到這裡,安在濤心情沉靜下來,他霍然轉過身來,深深地望著馮清和孫繼紅,沉聲道,「兩位,我是這麼想的。我們既然來了,就要盡力做好每一件工作……總之,該做的我們要做,至於有沒有效果,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外交和對外貿易方面,我是一個新兵,有些業務方面的問題,我把握不準。所以請兩位盡量協助我做好工作……好了,現在我們下去開會,去跟莫城的華商見見面。」

說完,安在濤大步而去。

馮清和孫繼紅兩人面面相覷,趕緊追了下去。他們跟安在濤解除的時間雖然短,但也看出他的性格作風雷厲風行,工作姿態非常嚴肅認真,見安在濤這個外行開始「較真」,兩人心裡暗暗叫苦,知道要跟著安在濤做很多明知道沒有任何效果的事兒。

……

大使館一樓的會議室裡聚集了十幾個在莫城的華商代表,基本上都是一些國內企業的駐莫城商務代表。召集會議的是大使館經商處的另外一個縣處級參贊薛剛。

薛剛站在會議室外邊,見安在濤三人大步走來,趕緊迎了上去,笑道,「安主任,您來了……我是經商處參贊薛剛。」

「你好,薛參贊。華商都到了嗎?」安在濤一邊跟薛剛握手一邊問道。

「都到了,基本上能來的都來了……還有幾個因為去了其他城市,恐怕一時間趕不過來。」薛剛笑著幫安在濤推開了會議室的門,「安主任,馮處、孫處,請進。」

第513章 聲名鵲起的外交官(二)

來了17個華商,基本上都是哲州鞋商和一些國內皮革企業的駐莫城商務代表。

安在濤三人在大使館參贊薛剛的陪同下走進了會議室,眾人本來在會議室裡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什麼,見四人走進來,便都慢慢起身來鼓起掌。

大多數人好奇的眼光都落在了安在濤的身上。這個被簇擁在中間的年輕人,分明就像是一個領導,他就是從國內來的工作組組長?公使銜參贊——竟然有這麼年輕的廳級幹部?不簡單啊!

只有少數幾個人向薛剛望去,似乎是要從薛剛那裡得到一點什麼信息。

安在濤掃了眾華商一眼,心頭微微有些訝然。很顯然,他沒有從這些華商臉上和身上發現什麼「惶急」之類的情緒波動,他們的心態很平靜很平穩,根本不太像是處在一個所謂「四面楚歌」的商務環境中。

貨物被查扣,損失如此之大,國內惶惶不可終日,調動諸多資源開始忙活,可這些人咋是如此的鎮定自若?

安在濤笑吟吟地坐了下來,平靜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一閃而逝。此時此刻,他突然想起了來R國之前夏曉雪跟他說過的一段話。

夏曉雪勸他不要太較真,她說在R國的華商絕不像國內人想像中的那樣「處境艱難」和「非常危險」,他們中的大多數活得滋潤得很。夏曉雪因為能源業務拓展的緣故,來過莫城多次,跟R國能源商人打過很多次交道,對於在R國的華商情況,多少有些瞭解。

夏曉雪說,R國的生意就像一個賭場,賭准了,一本萬利。在莫城,華人的發貨量很大,如不出現意外,華商都是賺錢的。

而事實上,華人除了做商人,還辦賓館和地下錢莊。

一是賓館生意。由於到莫城的華商日漸增多,有「本事」的華人租下房子出租給華商或提供給臨時到莫城出差的華人住。而所謂的賓館和公寓都是以前的學生宿舍。據說,全莫城這樣的「華夏樓」有30多座,每個月的房租至少400美元。

二是地下錢莊。華商在莫城把美元交給錢莊,5分鐘後他們就可以通過電話告之親朋好友可以在燕京指定的地點收取美元和按國家外匯牌價折算的等值人民幣。

夏曉雪說的時候,安在濤還沒怎麼放在心上,如今實地一看,似乎果然不假。他心裡暗歎一聲,再望向眾人的眼神中就不由自主地多出了一絲冷意。

既然這些人活得是如此滋潤,那麼,自己所作出的一切努力豈不是都等於是打了水漂?安在濤心裡有些不爽,就想試探一下眼前的這些所謂的華商。

……

……

安在濤坐在面南背北坐在條形會議桌的正中,身邊坐著薛剛、馮清和孫繼紅三人,而眾華商則圍攏而坐。

薛剛清了清嗓子,笑道,「各位,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外交部和商務部聯合工作組的組長,特派全權公使銜參贊,外交部辦公廳副主任安在濤安主任!這兩位是外交部的馮處長和商務部的孫處長。安主任他們昨晚剛到,今天上午就立即組織大家開座談會……」

薛剛做了一番簡單的開場白,無非是介紹安在濤三人的身份職務以及表明國家政府對於華商利益的看重。

華商們貌似熱烈的鼓著掌,其實神色多少看上去有些敷衍。

安在濤看了心頭暗暗冷笑,卻神色坦然地接過薛剛的話茬,淡淡道,「歡迎各位。首先,我代表工作組的同志,向各位的到來表示歡迎和感謝。外交部和商務部專門為本次事件聯合成立了特別事務工作組,這表明了國務院領導和外交部、商務部領導對於華商利益的高度重視。這一次,我們三個來到莫城,工作目標只有一個:按照外交原則和國際貿易規則,在R國法律的框架內,盡最大可能地為大家爭取利益,減少大家的損失。」

「之所以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想大家心裡都很明白。原因很多很複雜,但是我們自身方面的因素也不少。時至今天,我們更應該考慮這樣的問題:矛盾為什麼會激化和越演越烈?無非是在於利益之爭。華商和華人商品的大量湧入,以種種不正當競爭的方式,對R國本土商人的利益構成了巨大的衝擊。」

安在濤侃侃而談,直指深層次的問題。他這麼一上來就開始指責華商方面存在的問題,不僅讓在場華商感到不滿和鬱悶,也讓薛剛等人感覺尷尬。

這些問題誰都很清楚,但作為大使館方面,只能揣著明白裝糊塗。在這種場合下,在這種時機背景下,安在濤如此展開「批評和自我批評」,著實出人意料。

見幾個華商臉上浮現著某種不滿和不屑一顧的神情,安在濤的神態不變。他心裡冷冷笑著,既然大家都保持沉默喜歡看「皇帝的新裝」,那麼,就讓我來做那個說實話的小男孩吧。

虛偽的面紗,總是要被揭去的。如果連一層虛偽的面紗都不能揭去,還談什麼解決什麼實質問題。

他繼續淡淡道,「我這人不喜歡拐彎抹角,問題已經非常嚴重,也容不得我們繼續坐在這裡打太極拳。不管大家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這都是事實存在的問題……很顯然,哲州鞋之所以在R國屢屢被查扣,在西班牙屢屢被焚燒,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我們華商本身不講規則,低價傾銷惡性競爭,引起了外國人的一致抵制。」

「在我來R國之前,工商聯的一個老前輩給我說過這樣一段話,今天我談一談,跟大家共勉。那就是做人尤其是做商人,要有『留餘』的心態。所謂留餘就是:做人和商業競爭都要給對方留有餘地,這是古時河南巨賈康百萬的家訓。」

「且不說猶太人,就說說印度人吧,他們雖然也有著許許多多的電器商店和禮品商店遍佈世界各地,並且他們的商店一個緊挨著一個,但是隨便跑到哪個商店,同一個商品,它們的價格完全一樣。日本人也在美國開餐館,假如第一個人開的餐館餐價是二十美元,那麼第二個人開的餐館餐價就可能會是三十美元,第三人開的又會比第二家更高,……。他們也有競爭,他們講究的是質量的競爭,服務的競爭,他們之間的競爭是公平的,良性的。而我們呢?」

「價格一個比一個低,把低價傾銷當成了無往而不利的法寶……」安在濤說到這裡,聲音變得低沉起來。

他頓了頓,俯身喝了一口水。

一個30多歲穿著黑色毛妮子外套的華商,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笑笑,「安主任,請恕我直言,沒有您說得那麼嚴重吧?至於低價傾銷……我們國內的勞動力價格便宜,鞋子的價格當然就便宜了嘛!呵呵,話說回來了,如果不便宜,我們的商品怎麼能受R國人的歡迎呢?」

這人笑了起來,其他華商也都微笑了起來,都暗暗心道,你這麼一個年輕人懂個屁啊,坐在這裡大放厥詞,簡直是……要不是華商出門在外,對大使館有著重要的歸屬感和依賴感,這些財大氣粗的華商說不定早就拂袖而去了。

眾人本來在來的時候,還滿懷著希望,希望國家這一次的態度會更強硬一些,國家的態度強硬,對方政府就會讓步,華商的生意就會更興隆。只要R國方面別再跟瘋狗一般的到處查扣華商貨物,他們這些人就撈一筆是一筆。

但聽了安在濤的這麼一段話之後,眾人的心裡就涼了半截,大為失望:怎麼著,從國內來了一個紙上談兵的二世祖?

@文@R國和莫城就是賭場,就是金礦……在這裡將什麼仁義道德和商業規則,不是很可笑嗎?

@人@眾人的反應,安在濤看在眼裡,卻無動於衷。

@書@「我們的勞動力價格是便宜,但這種廉價的勞動力價格是正常的嘛?農民工工資待遇低廉,社會保險缺乏,更沒有考慮到資源和環保的因素等等。據專家分析,哲州鞋類產品的勞動力成本不到總成本的百分之十五,而西班牙鞋類產品的勞動力成品至少佔了總成本的百分之三十以上。」

@屋@「在如此低廉的價格之下,我們需要思考的是,我們的競爭是否遵循了公平、公正的原則。去年,西班牙某報發表的一篇題為《西班牙和哲州鞋面對面》的文章指出:因為有人在進口集裝箱中塞入更多的鞋子,來逃避關稅,出售商品是不收IVA,降價售價,沒有休息日,沒有關門時,不遵守西班牙規定的衛生和健康標準。」

「這在歐洲人看來絕對不可思議的,但是我們的同胞卻做了。有人批評西班牙人是懶漢,動不動就是紅日,動不動就是度假,認為華夏人不分白天黑夜地干是勤勞,其實,這種觀點正確嗎?很多年以前,我曾經看過這樣一篇報道,說歐洲某國一個工人連續幾年不休息,天天工作,結果被告上法庭,法院最後判決那個工人強制休息,補回幾年來沒有休息的天數……」

這兩天安在濤本來就一直在為這個問題而「糾結」著,眼前這個華商的詰問正好引發了他心裡積累已久的思考和憤懣。

安在濤就這樣侃侃而談,給在場華商灌輸著虛無縹緲的「大道理」,眾人儘管一肚子「怨氣」,但卻無言以對,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安在濤定了定神,長出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有些激動了。而坐在他身邊的馮清和孫繼紅都不禁暗暗苦笑,心道這理性得近乎冷酷的安主任,竟然還有這樣書生氣的一面?

眾華商面面相覷,覺得很是可笑。大老遠趕了來,竟然是為了聽眼前這位年輕的官員上政治課?可笑!

「話題扯遠了。不過,我們確實需要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在異國他鄉生存和發展,我們怎樣才能維護和保護自身的利益?」安在濤立即回歸正題,淡淡一笑,目光凜然地望著眾人,「下面,大家可以充分討論一下,面對現實,面對R國稅警的無賴查扣,我們該如何應對?」

還是剛才那個三十多歲的華商主動開始說話,看樣子,他是莫城華商裡的一個頭面人物。

「安主任,事情是明擺著的。一切問題的癥結就在於灰色清關。一雙價值30元的鞋子,如果按照正規渠道走,清關費為30元,而R國清關公司則收取我們30元以上的清關費。也就是說,對於國內企業來講,與清關公司合作費用根本就沒有減少,只是貨運到達時間確實縮短了很多,快時只要三四天。」

「我們也非常希望通過正規渠道光明正大地進入R國市場並得到R方應有的保護,但是R海關官員腐敗,且辦事效率極低」,說到這裡,這男子非常氣憤地擺了擺手,而坐在他身邊的一個40左右的中年富態女子隨聲附和道,「是啊,安主任,如果走海關,我們的貨物短則一個月、長則半年也不能到達目的地。而且這麼多年來哲州企業的貨物進R國都是通過清關公司走的,這在R國也是早就被各方默認的事實,他們這樣查扣,擺明了就是趁火打劫。」

另外一個年輕的艷麗女子也點點頭,接口道,「我們盼著國家能跟我們華商出出頭,向R國政府提出嚴正抗議。」

安在濤淡淡笑著,卻向薛剛低頭過去小聲問了一句,問了問剛才那男子的姓名以及所屬企業名稱。

「蔡任生蔡經理吧?」安在濤抬頭望著蔡任生,「你來自哲州的寧力鞋業是國有製造大廠,聽說這幾次你們遭受的損失最大?」

「是啊,安主任,這幾年我們廠裡的損失加起來起碼價值人民幣5000萬以上了。」蔡任生也不知為何,突然有些不敢正視安在濤那清朗的眼神,微微側過頭去。

「各位,灰色清關的問題由來已久,說實話,雖然國家已經不斷通過外交渠道跟R國政府展開磋商和談判,但短時間解決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我個人認為,我們華商也要緊密配合政府的行動,展開有理有利有節的自我保護行動——既然不通過灰色清關就無法經營進行貿易,那麼,就暫時不要出貨來R國嘛!短時間內,減少乃至暫時取消向R國市場的出貨量,我看完全可行嘛……給R國人一點壓力。」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坐在蔡任生旁邊的中年女人就忍不住插話道,「安主任,這怎麼行,如果不出貨,我們的利潤會大幅下滑的。現在,R國市場是我們的主要外銷市場嗎,如果失去了這個市場,企業怎麼承受得了?」

眾人紛紛開始附和。

安在濤慢慢起身來,淡淡一笑,「那麼,按照你們的邏輯,就是要飛蛾撲火嘍?明知灰色清關是一個陷阱,但還是要義無反顧地跳進來?就是賭博,碰運氣?既然如此的話,你們不斷向外交部和商務部求援作甚?這豈不是自相矛盾嘛?」

「外交渠道的斡旋只是工作的一個方面,我希望華商本身也能抱團取暖,利用自身的方式,給R國人施加一點壓力。暫時讓渡一些利益——這種小損失,也是為了保證將來的長遠利益。」安在濤突然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掃了眾人一眼,「我知道各位所在的企業都是大企業,財大氣粗,這麼一點損失還是能承受得起的。但,很多個體華商卻承受不了這樣的損失!」

「其實R國政府也知道灰色清關致使國家稅款大量流失,但打擊起來卻困難重重。一則直接和間接參與華夏與R國民間貿易的R國人很多,如突然關閉會導致很多人的失業;二則灰色清關已存在十幾年,形成了一個盤根錯節的利益集團鏈。」安在濤目光凜然,大聲道,「既然這樣,作為華商,我們自身必須要展開自救。暫時減少或者停止向R國的供貨,讓他們國內的既得利益群體去向政府施壓,從而解決問題。縱然是解決不了實質性問題,起碼也會最大限度地確保華商利益。」

「我馬上會向國務院有關領導匯報,同時也會跟哲州市政府溝通,建議由華夏皮革協會牽頭,商務部指導,成立一個民間性的對R國鞋業出口協會,抱團取暖……暫時減少甚至是停止向R國的供貨。希望各位回去後,馬上跟各自所在企業聯繫,響應和支持官方的活動……」

安在濤說著冷冷一笑,「如果有人還是利慾熏心,鋌而走險私自行動,那麼,出現任何後果則由其一律承擔!我明天會約見R國外交部和內務部的有關官員,鄭重表明我們的立場:我們堅決抵制灰色清關,希望R方近期對灰色清關展開嚴厲打擊!」

……

……

這安在濤也太強勢了……他究竟有啥來頭,咋口氣這麼大?咋表現得如此過激,似乎跟大使館謝亞寧等人表現出來的「中庸」態度有些迥異啊?蔡任生跟身邊的兩個女華商交換了一個眼神,卻是欲言又止。

安在濤面色沉靜地望著這十幾個華商,心裡冷笑著。其實他心裡非常明白,這些華商根本就不在乎貨物被查扣——他們之所以做出各種抗議和質疑的態度,無非也是做做樣子給國內看罷了。

損失的是企業的資產,他們個人沒有任何損失。非但沒有任何損失,還有大把大把的錢賺。要知道,他們這些商貿代表常駐R國,在出口貨物中夾帶私貨乃是家常便飯,所以受損失的往往是「公家」,而自己的貨物卻會安然無恙。捨「大家」保「小家」,這已經成為他們發家致富的秘訣了。

這些年,他們這些人賺得盆滿缽滿,哪一個不是千萬富豪?比如這個蔡任生,貌似只是哲州一個鞋業公司的駐外代表,但實際上在國內自己還經營著一家鞋廠,在莫城還擁有兩座酒店和一個超市,老婆孩子都在莫城。

所以,不出薛剛等人的意料,安在濤提出來的「停止供貨施壓」構想,得到了華商的一致反對。

……

……

這其中的關節,其實不僅安在濤看得清楚。

座談會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氣氛不怎麼好。等華商們一個個神色「鬱悶」地離開之後,馮清站在那裡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還是笑道,「安主任,這些人恐怕不會響應我們提出來的計劃……他們就本身是在賭博,被查處就算倒霉,但一旦查不住,他們就發一筆橫財。況且,這些人每個人都有私貨,靠大宗出貨來遮掩自己出私貨,他們可是門精著哩。」

「我知道。利益驅動嘛。只是我們必須要努力一下,只要我們為之努力了——至於有沒有成效,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安在濤擺了擺手,「我先回房去跟國內匯報,同時想辦法通過國內聯繫哲州市政府,讓皮革協會、商務部和地方政府一起運作,我就不信他們就會不顧損失地往這種陷阱裡跳。」

「只要國內形成共識……他們這些人願意與否,那就不足掛齒了。他們支持與否,影響不到大局。」安在濤說完大步而去。

走了兩步,他又回頭來向馮清和孫繼紅笑笑,「老馮,老孫,你趕緊讓大使館配合著做兩件事。第一,明天上午我們緊急約見R國外交部和內務部的有關官員;第二,明天下午,我們組織召開一個新聞發佈會,大量邀請R國媒體記者參加。」

頓了頓,安在濤又道,「我一會去跟謝大使匯報,你們先動起來。」

馮清和孫繼紅點頭應是。

望著安在濤飄然而去的背影,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安在濤所表現出來的強勢風格,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以及說一不二的雷霆手段,給兩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514章 聲名鵲起的外交官(三)

R國稅警查抄華商貨物,這不是頭一次。

這些年,幾乎每年都要發生幾起。但最近卻顯然查得過緊過嚴過於密集,尤其是在華夏國方面鄭重提出抗議的同時,R國方面的態度居然還是如此強硬,一反常態地連續查扣華夏貨物,也旋即引起了國內高層領導的極度反感。

區區貨物的價值不值幾何,但泱泱大國的面子和形象卻重於泰山,不容許有任何的挑釁。

所以,當安在濤電話回國請示行止時,主管這項工作的李副總理經過慎重考慮,還是點頭同意了他的建議,當即指示外交部、商務部協調哲州市政府方面立即著手進行工作,從即日起從嚴「規範」對R國的各項貨物出口,嚴格履行各項審批手續,而在官方的「態度」下,很多企業也自發展開了貿易反制行動,暫停了對R國的供貨。

幾天後,在國務院辦公廳的協調組織下,召開了一個由外交部歐亞司、領事司、公安部出入境管理局、海關總署監管司、民航總局國際合作司、江浙省外經貿廳、哲州市外經貿局、輕工商會、華夏皮革協會以及商務部外貿司、條法司等機構和部門參加的電話聯席會議。

又過了幾天,華夏國與R國民間貿易往來最為重要的中轉站(也就是灰色清關公司在華的主要代理基地)——燕京市九里河市場被燕京工商部門查封,暫時關閉。密切開展十多年的華夏與R國民間貿易驟然間走向了蕭瑟的冬天。當然,這是後話了,暫且不提。

……

得到了國內領導的肯定和指示,安在濤心頭微微有些興奮。儘管他也不認為這樣的貿易「反制」行動會解決實質性的問題,但面對R國人的咄咄逼人,豈能不還以顏色?!

跟國內聯繫完畢,安在濤這才去了謝亞寧的辦公室,準備跟謝亞寧通通氣,同時傳達一下國務院領導的最新指示精神。

儘管安在濤作為工作組組長和特派員可以自行其是,不必向謝亞寧匯報工作,畢竟他直接聽命於國務院有關領導而不是大使館的工作人員;但謝亞寧畢竟是大使館的大使,在R國開展工作離不開大使館的支持,所以安在濤也不能不給謝亞寧幾分面子。

其實在向國內請示之前,安在濤已經通過電話簡單跟謝亞寧說了幾句,但沒有說透罷了。

謝亞寧的辦公室很寬大,鋪著厚厚的紅色地毯,雖然辦公室裡的一切都按國內風格擺設,辦公桌更是擺放著鮮紅的國旗和一個小小的地球儀,但隨處可見的一些充滿R國風情的小飾品,還是為辦公室增添了不少異國情調。

安在濤敲了敲門,謝亞寧知道是他,就坐直了身子,朗聲道,「進來。」

推開門,安在濤剛進去,就見謝亞寧笑吟吟地站起身向他走來,「安主任,來,請坐。我這裡有地道的R國紅茶還有黑咖啡,你喝哪一種?」

「咖啡吧,謝謝。」安在濤笑笑,也就不客氣地坐在了沙發上。

謝亞寧熱情地去沖咖啡。今天上午安在濤跟十幾個華商代表開座談會的時候,謝亞寧幾個電話打回國內,好好「調查」了一番安在濤的背景。但除了夏曉雪這個明面上的有錢媳婦之外,安在濤似乎並無太強大的背景,更不像謝亞寧想像中的那樣——是一個什麼隱秘的太子黨。

但查不到並不代表什麼。這樣,反倒更讓謝亞寧心生警惕。一個不到30歲的青年,在短短幾年中從一個普通科員一躍成為副廳級幹部,所擔任過的每一個崗位都幾乎是實職實權崗位,縱觀他的行政履歷,總給人一種華麗而根基穩固的感覺……這意味著什麼?謝亞寧自有自己的判斷。

因此,謝亞寧暗下決定,在一定的範疇內盡可能地配合安在濤的工作,就算是他「胡鬧」,也裝作看不見。但話說回來了,謝亞寧根本就沒有想到,國內竟然會真的同意了安在濤提出來的、在他看來實在是過於激進的建議。

……

……

「R國政府非常清楚灰色清關的弊病所在,在長達十多年的時間裡也採取過措施,但卻一直沒能取締灰色清關這種非正規貿易形式……由於這種貿易方式的形成有其特殊的歷史背景,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尚需一定的時間。」謝亞寧斟酌著自己的語句,作為代表一個國家的大使,謹言慎行已經成為他的潛意識。

「民間貿易最多時佔到我國與R國貿易總額的四分之一還多,其中絕大多數採取灰色清關方式,在燕京的R國清關公司代理高潮時每年能淨掙幾千萬元人民幣。巨大的市場需求和經濟利益為灰色清關提供了生存的土壤……」謝亞寧歎了口氣。

「首先,直接或間接參與非正規貿易的R國人很多,突然關閉這一渠道會導致很多人失業;其次,由於通過灰色清關途徑進口的商品價格相對較低,關閉這一途徑的直接後果將導致R國日常用品價格上漲,由此將直接影響到老百姓的正常生活……所以,對於R國政府來說,這也是一個兩難的事情。」

「從這個角度上看,安主任提出的暫停貿易供貨建議有相當程度的可行性。指望華夏與R國貿易牟利的龐大利益群體——包括R國供應商,清關公司,中間商……這些都與R國政府官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讓這些人給政府施加壓力,的確是比我們單方面的外交抗議斡旋要有效得多。只不過,這終歸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貿易不可能真正中斷,只要貿易往來一恢復,一切都會一如既往,還是會回到原先的軌道上去。」

謝亞寧的話並沒有讓安在濤產生任何的情緒波動,他比誰都清楚這根本不是治本之策,只是作為他來說,站在他的立場上,哪怕是有短時間的「成效」——只要R國方面有些許的讓步,就都是他的工作成績。

至於將來,他管不了那麼多、也不想管那麼多,那就不是他需要考慮的問題了。

謝亞寧笑了笑,「安主任放心吧,無論是大使館方面還是我個人,一定會全力配合工作組的工作,這個絕對沒有問題。」

安在濤朗聲一笑,「多謝謝大使。沒有了大使館的配合和支持,我們就成了聾子和瞎子,啥也幹不成了——呵呵!對了,謝大使,明天下午的新聞發佈會,我的發言提綱晚上我會整理出一個框架來,先給你審閱一下……」

這倒也不是安在濤矯情,涉及外交和政治,任何言辭都必須要慎之又慎,在這方面,讓謝亞寧把把關,是必要和必須的。

謝亞寧深深地望著坐在自己對面沙發上的這個英姿勃發的年輕人,慢慢點了點頭,「好。」

……

第二天,也就是安在濤來到R國的第三天。

上午,安在濤三人在大使館公使程國平的陪同下,約見了R國外交部和內務部、經濟發展和貿易部的有關官員,就灰色清關問題展開了新一輪的討論。在會上,安在濤代表中國政府有關部門向R國方面鄭重提出,要求對方無條件放還被無理扣押的華夏國貨物。

與以往一樣,R國方面承認灰色清關的存在,表示會嚴加整肅,但對安在濤提出來的要求和「抗議」卻置若罔聞。這樣的會談,程國平已經參加了無數次,不過是外交渠道上的程式化斡旋,根本不可能取得任何成果。

下午兩點,在大使館的一樓會議室裡,由「華夏國外交部、商務部聯合工作組」召集的新聞發佈會準時召開。出乎安在濤的意料之外,來的R國媒體記者很多,幾乎擠滿了整個會議室。

人聲嘈雜,會議室裡滿是「鳥語花香」。安在濤坐在主席台上,向大使館派來配合自己工作的翻譯葉曉紅笑笑,「葉翻譯,我們可以開始了。」

葉曉紅點點頭,用R語將安在濤三人的身份職務介紹了一遍,完了就靜靜地坐在那裡,聽著安在濤的開場白。

在場的多數R國記者都聚精會神地望著前面這個頗有幾分東方式魅力的青年男子,但也有幾個人肆無忌憚地小聲說著話,偶爾還發出比較粗野的笑聲。

「感謝各位R國媒體記者朋友的到來,非常感謝。我叫安在濤,之前也做過記者,能在莫城與各位R國朋友相見,我感到非常榮幸。」說到這裡安在濤向葉曉紅笑笑,等著她翻譯。

葉曉紅飛快地翻譯著,眼中卻閃過一絲奇色。她搞不懂安在濤跟這些外國人說這些廢話幹什麼,像這種新聞發佈會直入主題,只要把主要問題說清楚就可以了,畢竟涉及外交,話說多了容易被記者曲解或者「斷章取義」。

聽說安在濤居然還做過記者,台下的男男女女顯然提高了不少興趣,都饒有興致地望著神色沉穩的安在濤。

「從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我國商品在貴國已經幾十次被扣,損失總共達10億美元以上……」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我們認為,灰色清關是一個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雙方必須重視和解決這個問題。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兩國之間的貿易就會越走越窄。當前,兩國對這個問題建立了磋商機制,不定期進行磋商。當然,十多年積累下來的痼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需要雙方的智慧和努力,採取一些實際措施來解決這個問題。」

「但是,就在我們為解決問題進行實質性努力的時候,貴方先後連續三次對我方商人的貨物進行查扣……事情發生後,我國大使館謝亞寧大使、程國平公使等,不斷向貴國外交部和商務部門提出鄭重抗議,但……」

「我方對貴國稅警這一無理行徑表示嚴重關切,事發後即向貴國有關方面提出嚴正交涉,但至今沒有任何結果。我國政府一向教育在貴國經商的我國公民嚴格遵守貴國法律,守法經商……必須要認識到,歷史遺留問題的灰色清關不同於走私,這必須區分清楚。這一觀點,也得到了貴國政府的認同。」

「但是,貴國警察以整頓市場秩序為由,單方面強行沒收我國商人貨物的行徑,這是我國政府無法接受的。隨著兩國經貿合作深入發展,兩國政府已達成協議整頓灰色清關這種非正規貿易秩序,並各自成立了工作組,著手進行友好協商。雙方曾達成共識,在灰色清關問題沒有正式解決前,任何一方不能單方面採取行動,損害對方商人的合法權益。」

安在濤侃侃而談,聲音變得非常低沉有力,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下來,等著翻譯葉曉紅的翻譯。

葉曉紅翻譯完,在場上R國記者的竊竊私語聲中,安在濤目光炯炯地環視眾人,朗聲道,「為了規範兩國貿易,今天上午,我們已經向貴國政府有關部門提出嚴正交涉……我方對莫城哲州鞋被扣一事採取的應對措施是:對內規範貿易秩序,對外進行磋商。同時嚴命我國企業和商人堅決抵制灰色清關,應提高依法經營的意識,通過合法渠道在貴國海關報關,索取全套報關憑證,做到單證與貨物相符,防止非法清關公司從中漁利,維護自身合法權益……」

……

……

安在濤的態度非常明確甚至可以說有些強硬,一掃往日華夏國外交官「中庸」的態度形象,讓在場R國記者都感知到了華夏國政府這一次非同尋常的嚴正姿態。

第二天,莫城各大媒體上,安在濤主持召開的這次新聞發佈會成了一個熱點新聞,很多媒體其實都誇大了華夏國方面的「強硬」態度。但也有一些媒體,將報道的重點放在了安在濤本人的身上,甚至還在醒目位置刊登了一幅安在濤的照片,稱之為非同尋常的華夏國「鷹派」外交官。

一時間,這個年輕英俊言辭強硬的東方外交官逐漸引起了R國媒體和上流社會的關注。

……

該做的都做了,接下來的就是靜觀其變了。開完新聞發佈會之後,安在濤一反常態,拖著馮清和孫繼紅連續幾天在莫城轉悠,遊玩了好幾個人文景點。

時間匆匆而過,莫城的氣溫越來越低。

10月11日,上午。

來到莫城大半個月了,外交官的生活平靜無波。安在濤正在辦公室裡上網跟夏曉雪聊天,孫繼紅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大聲道,「安主任,好消息啊,他們有反應了……」

孫繼紅手裡抓著一份報紙遞了過來,「您看看,我們國內有了動作後,他們這邊的商人和既得利益者果然就開始向政府施壓了……」

孫繼紅指著頭版下方的一則新聞,神態興奮地說著。安在濤掃了她一眼,苦笑起來,「老孫,我不懂鳥語,看不懂,你給我翻譯一下吧。」

孫繼紅這才醒悟過來,嘻嘻一笑,坐在沙發上開始給安在濤翻譯起來。不是原文翻譯,但是基本上把事情說清楚了。

昨日,R國經濟發展和貿易部長格斯曼在海關工作部務會議上強調,整治灰色清關是2004年R國海關工作的重中之重。

自今年10月15日起,R國海關將對「包貨」進口實施嚴格監控,要求就地按商品分包,以防止虛假報關。同時,強令海關自今年起每年將5%-7%的灰色進口納入正規渠道。

格斯曼本人親自審閱了十餘份海關報關單後,認為他們全部是「犯罪記錄」。格斯曼表示,現今的海關估價體系完全背離商品價值,一件美國產羽絨服市場價最低148美元,報關價1.45美元,一雙名牌山地滑雪鞋最低賣140美元,報關價僅5美元。格斯曼斥責這一現象,要求各地海關負責人對此承擔直接責任。格斯曼還強調,為提高海關工作水平和服務質量,今後將對海關通關作業提出剛性要求,如將旅客在邊境的平均候檢時間壓縮到40分鐘。

雖然R國方面沒有直接提及華夏與R國貿易以及灰色清關問題,但這也算是一種側面的回應了。

孫繼紅笑道,「安主任,看樣子,這一次,說不準他們會真的做出一些讓步的!」

「老孫,僅僅這樣是遠遠不夠的。R國人比我們想像中的要頑固和狡猾,你聯繫商務部,通知國內繼續保持對R國的貨物輸出控制,繼續給這些R國人施加一點壓力。」安在濤擺了擺手,笑道,「我們斡旋半天抗議半天,還不如他們國內罵兩句……」

「同時,以我們工作組的名義,向國內發回建議:目前國際上成熟的貿易模式應該是進出口、零售、生產各個環節分工明晰的,但是我國對R國貿易企業卻往往身兼數職,這樣看似可以賺取各環節的利潤,然而實際上是很沒有效率的,並且加大了企業的風險。」

安在濤說完,孫繼紅點頭稱是,「的確是這樣……安主任,我這就跟國內聯繫。」

兩人正說話間,大使館的三等秘書秦成亮匆忙走進來,笑道,「安主任,有人給您下了請帖,請您晚上去莫城郊區的阿奇莊園去參加社交晚宴。」

安在濤一怔,抬頭見秦成亮臉上那無比驚訝的神情,就隨口問了一句,「阿奇莊園?請我?什麼人?」

第515章 聲名鵲起的外交官(四)

秦成亮也有些古怪地望著安在濤,輕輕道,「安主任,您不認識這人嗎?這人叫阿奇拉布申科,是R國首富啊,有名的大老闆,著名的石油寡頭之一」

「R國首富?阿奇拉布申科……?」安在濤一怔,訝然道,「他請我?不會吧?」

安在濤雖然知道阿奇拉布申科這個人,因為要來莫城工作,他在臨行之前特意瞭解了一些R國的基本信息,對於這個能源寡頭的名字還是有所耳聞的。但人家是首富、是能量巨大的R國大資本家,自己不過是一個剛上任不久的外交官,默默無聞聲名不顯,與他更無任何往來,怎麼會邀請自己參加他的私人宴會呢?

安在濤當即就覺得這事兒著實有些詭異。

「聽說他最近連續好幾天都在他郊外的莊園裡宴請賓朋……這人在R國不僅有錢,還很有政治影響力,據說他跟R國總統還是好朋友。一些歐洲的國家領導人來莫城訪問,有些都受邀去他的莊園做客。」秦成亮狐疑地掃了安在濤一眼,見他一幅意外和驚訝的神情,趕緊笑著又解釋了兩句。

哦。安在濤笑了笑,還以為是阿奇拉布申科邀請大使館的官員,自己受邀不過是個陪襯,就順口問道,「他還請了誰?」

秦成亮將手裡那張精美而小巧的西式請柬遞了過去,「安主任,沒請別人,人家只邀請了您呢。」

安在濤這回真的是非常吃驚了,他頓了頓低低道,「沒有請謝大使?這怎麼會?」

秦成亮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望著安在濤沒有說什麼。

如果請了大使館的高層官員,而安在濤只不過是受邀客人中的一員,誰也不會覺得奇怪。但令人奇怪的是,阿奇拉布申科並沒有邀請大使館的任何人員,包括與他打過兩次交道的大使謝亞寧,卻偏偏邀請了安在濤。

如果是其他人倒也罷了,但安在濤雖然在大使館裡級別很高,政治地位僅次於大使謝亞寧,但畢竟剛來的時間不長,對於莫城的上流社會來說,根本就是一個陌生的「新人」。所以大使館上下就認為,安在濤肯定是跟阿奇拉布申科有某種私人關係,但現在看來又似乎不像……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突然呵呵一笑,「秦秘書,我對這裡也不熟悉……這個宴會,我就不參加了,麻煩你幫我婉拒一下。好好跟人家解釋一下,就說我身體不舒服吧。」

秦成亮有些為難地搓了搓手,小聲道,「安主任,其實也就是一個社交場合,大使館的領導比如謝大使和晏參贊他們,經常出席這樣的活動的,人家盛情邀請,作為外交人員,我們如果拒絕的話,似乎有些不太合適……」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只得點頭答應下來。

接下來的時間裡,安在濤開始在互聯網上搜索「阿奇拉布申科」這個名字,當然也沒有什麼目的性,只是感覺好奇。

「阿奇拉布申科生於1956年10月,R國皮卡琴石油集團公司老闆、拉莫林金融投資公司老闆、英格蘭門格爾西足球俱樂部老闆。2002年3月根據財富雜誌統計他的資產約有123億美金,是R國首富及全世界排名第22位的富豪。」

「阿奇拉布申科出身貧寒,父親是猶太人、母親是烏國人,阿奇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阿奇1歲時,母親死於流產手術,2年後父親也被一次事故奪去生命。成為孤兒的阿奇由姨媽撫養長大。」

「阿奇通過走私香煙香水起家之後,在R國私有化進程中,將國有的皮卡琴石油公司納入囊中。此後又相繼控股了R國鋁業公司、R國民用航空公司等,建立起自己的龐大產業帝國……」

「在莫城,他有一套佔地99英畝的大莊園,四周都是高牆……他和他的妻子都喜歡滑雪,為了這個愛好,他們專門在德國巴伐利亞買了一座城堡。在法國,他買了一套價值8千萬歐元的超級莊園。在英國,他買下佔地424英畝的莊園,包含了一座7間臥室的別墅,一大批附屬建築,兩座馬球場,一個游泳池,一座網球場,一座飛碟射擊場,一座步槍射擊場,一個小湖泊,一個騎術中心,和一個可以容納100匹馬的馬廄……」

對於網上這些關於阿奇拉布申科巨富的相關信息,安在濤只是一掃而過。不過,雖然沒有仔細看,他大體也能猜度出,此人在R國的影響力巨大,手中掌握能源資源以及金融資本力量,可謂使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這麼一個牛人的私人宴會,想必就是莫城上流社會最盛大最隆重的社交活動之一,聚集著莫城各行各業的精英和名流。自己一個小小的外交官,如何入了這種牛逼人的法眼?安在濤越想越覺得奇怪。但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一個結果來,索性就不再去想。

隨意在網上瀏覽了一會網頁和新聞,安在濤突然想到,會不會是因為曉雪的緣故?龍騰石油集團最近在國際上運作得風生水起,市場更是拓展到了R國和中亞西亞地區來,說不定曉雪跟這阿奇拉布申科有什麼交集……

安在濤一念及此,立即就給夏曉雪打了電話過去。夏曉雪正在開一個重要的投資會議,也沒有在電話裡跟他多講,只是簡單跟安在濤說了說,她確實跟這個阿奇拉布申科打過幾次交道,因為龍騰集團和他旗下的石油公司正在談判一個項目的合作——在中亞烏國境內的一個小油田,兩家公司準備合資收購過來合作運營。

目前,阿奇拉布申科掌控的皮卡琴石油公司的代表小組就在燕京,跟龍騰集團的人談合作。

……

……

阿奇拉布申科的私人晚宴在下午6點準時舉行。安在濤是下午5點從大使館出發的,秦成亮親自開車陪同他前往。

安在濤知道在西方人的這種社交宴會上,非常講究衣著禮儀,所以就特意換上了來之前夏曉雪親自給他挑選的一套深黑色西裝。而秦成亮也自然是一身得體的西裝,兩人皆一身正裝。

安在濤平時不怎麼喜歡穿西裝,這大概與他不愛受拘束的性格有關係。但在正式的場合,不穿也不成。在這樣的社交場合上,作為代表一個大國的外交官,他不得不格外注意自己的個人形象。

某種意義上說,外交官的個人形象,也正是代表著一個國家的形象,馬虎大意不得。

淡藍色的襯衣,紫紅色的領帶,黑色的西裝,棕紅色的休閒軟底皮鞋,再輔以高大挺拔的身材,溫文爾雅的氣質,安在濤整個人看上去神采飛揚。

莫城南郊的阿奇莊園,佔地廣闊,依山傍水,環境優雅。一條寬廣的公路從主幹線上分岔過來,然後直抵莊園正門。這條公路,很顯然是阿奇拉布申科自己投資修建的近乎私人性質的公路。

門口兩側,是兩片極大的停車坪,安在濤兩人開車趕過去的時候,停車坪上已經停滿了各種品牌的豪車。衣冠楚楚、西裝革履的男子和穿著各式晚禮服艷麗嬌媚身材火爆的R國女子,不斷攜手從兩人身邊擦肩而過。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子濃烈的煙草與高級香水混合出來的怪異的味道。安在濤直覺鼻孔中有些發癢,忍不住暗暗皺了皺眉。

從停車場到莊園門口,大約有百餘米的距離,馬路上鋪著鮮紅且柔軟的地毯,路兩旁的法國梧桐樹上被纏繞上了一圈圈的霓虹燈管線,雖然天色還有些透亮,但也通上了電,反射著迷離而清幽的光芒。如果等天色徹底昏暗下來,這道路兩旁怕就是一片絢爛閃爍的景象了。

在世界的富人群體中,如果論起喜好奢侈和排場,無論是華夏國的新富群體還是R國富豪,都應該是榜上有名位居前列的。

安在濤定了定神,與秦成亮一起往門口大步而去。到了門口,便學著別人的樣兒,將手裡的請柬交給了站在門口的「門童」,正要往裡進,突然見面前這兩個人高馬大的R國人望著他上下打量著看,然後嘰裡呱啦一通說。

看那神色,像是跟兩人說什麼。安在濤回頭瞥了瞥秦成亮,秦成亮趕緊笑道,「安主任,他們問您是不是華夏國大使館的安參贊安先生……」

秦成亮趕緊用R語跟「門童」交流了起來。一個門童匆匆而去,不多時,一個裊裊婷婷的R國女人手裡捏著長長的晚禮服裙擺,踩著紅地毯,從莊園裡邊跑了過來。

她穿著一襲淡藍色的、繡著精美蝴蝶花紋的晚禮服,上身套著一件薄薄的乳白色半透明羊毛坎肩,兩條長長的坎帶隨意在小腹處打結垂下;金黃色的披肩發從兩頰處飄散下來,額頭之上一縷長髮挽起成一個髮髻、戴著一個小巧而金光閃閃的類似於皇冠之類的發卡飾品。

金髮碧眼,笑語款款,美艷如花,楚楚動人。修長而豐腴的身材,渾身上下發散著東方式含蓄與西方式優雅結合後的獨特氣質。

卡琳娜?!飛機上偶遇的卡琳娜!

安在濤這個時候,陡然明白,真正邀請自己來參加宴會的怕就是這個卡琳娜,而並非阿奇拉布申科。這樣看來,卡琳娜似乎是這「阿奇」家族的人了……

就在安在濤「愣神」的功夫,卡琳娜已經笑吟吟地來到他的跟前,她優雅地微微點頭,主動向他伸出手去,「你好,安參贊,歡迎你光臨阿奇莊園……你是我的客人,是我邀請的唯一一個來自華夏國的尊貴客人!」

似乎是看出了安在濤的疑惑,她主動又解釋了兩句,「阿奇拉布申科是我爸爸,我是他的大女兒,我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

「哦。謝謝卡琳娜小姐們,非常榮幸。」安在濤微笑著,他也是沒有想到,R國首富的女兒竟然在華夏國留學生活達7年之久,同時還坐廉價的經濟艙回國。

半個多月前在飛機上,那個衣著樸素性格開朗中帶有幾分沉靜氣質的R國女孩,與眼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公主一般的金髮女子漸漸重疊起來,讓安在濤心裡暗暗生了幾分感慨。

……

……

卡琳娜家的莊園大得離譜,也華貴得離譜。

在卡琳娜的陪同下,安在濤慢慢沿著紅地毯向莊園的深處行去,院子裡寬大通明,到處是怒放的鮮花和翠綠的娜娜挺拔的名貴觀賞樹木;走幾步就有一個昏黃古樸典雅的歐洲色彩的方形木框玻璃燈,給人一種中世紀復古的感覺。

走了大約十幾分鐘,才到了一個三層的典型的R國建築風格的小洋樓前,輝煌明亮的燈光把這座在綠草坪中央的小樓襯托得格外耀眼。

房子周圍的綠色草坪上很規則的點綴著一些白色的塑鋼圓桌,讓人感覺清爽悅目,盡顯主人的富足和品味。

「請稍等我一會,我那裡還有兩個朋友,我過去一下,馬上就回來。」卡琳娜明亮的大眼睛深深地望著安在濤,笑道。

「您請便。」安在濤點點頭。

卡琳娜盈盈而去,與不遠處的兩個穿著艷麗晚禮服的R國青年女子說笑著站在一起,偶爾也指著安在濤這邊指指點點。

卡琳娜因為長期在華夏國留學生活,她的本國朋友其實並不多,在今晚的宴會上,加上安在濤,她親自邀請的客人也不過區區三個人。

安在濤在草地邊緣處停下腳步,望著週遭那些面帶笑容、保養很好的標緻R國貴婦人和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R國男人;一個個侍者端著裝滿紅酒高腳杯的不銹鋼盤子在人群中穿來穿去,鮮花,紅酒,雪茄,貴婦人,一切都是那樣相得益彰,這往昔只能在小說裡讀到的西方上流社會宴會場景,盡顯安在濤的眼底。

人群左側的綠地上,樂隊奏著悠揚的音樂,優美而流暢的旋律飛散在空中,在漸漸籠罩下來的夜幕中,場上霓虹似亮非亮,伴隨著人群的歡聲笑語,以及在那高腳杯中迴旋的紅色液體,讓人感覺如夢如幻。

不多時,當夜幕漸漸降臨的時候,一盞巨大的投射燈照亮了全場,猶如白晝。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打著紅色領結的個頭高大的R國中年男子,留著粗獷的絡腮鬍,寬額方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閃爍著精明的光彩。而一個面容嫵媚身材修長豐滿,年約四十多歲的美婦挽著他的胳膊,兩人姿態優雅地一起走進場中。

安在濤一眼就認出了這就是今晚宴會的主人,R國首富能源寡頭阿奇拉布申科和他的夫人邱金娜。

阿奇拉布申科高高舉起手裡的高腳杯,向在場來賓致意。然後微笑著朗聲說了一大通,安在濤聽不明白,秦成亮就小聲在一旁給他翻譯著。

「安主任,他這是在歡迎來賓,同時說今晚的宴會是為了給他的長女卡琳娜慶祝生日……安主任,您看,卡琳娜小姐上來致辭了……」

……

……

卡琳娜儀容優雅地在場上說著,秦成亮剛要給安在濤翻譯,卻聽卡琳娜向站在人群外圍的安在濤投過微笑的一瞥,轉而用流暢的漢語說著,「借此機會,歡迎我的華夏國朋友、華夏國駐R國大使館公使銜參贊安在濤安先生的光臨……」

卡琳娜這麼一專門介紹,在場數十名莫城上流社會的男女頓時扭頭將好奇和疑惑的眼神都投射在了安在濤的身上。安在濤雖然感到有些意外,但還是微微笑了笑,然後向場中央的卡琳娜點點頭,神色淡定自若。

眾人好奇的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的東方外交官。這麼年輕的高級外交官並不多見,尤其是一個公使銜的外交官。一些個對華夏文化有些瞭解的商人,已經開始在暗暗猜測安在濤的背景。

很顯然,卡琳娜這麼一次無意中的專門介紹,讓很多人誤會了兩人之間的關係。其實不要說其他人,就算是阿奇夫婦也有些好奇地轉頭望著安在濤,尤其是卡琳娜的母親邱金娜更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安在濤好幾眼,頗有幾分外國丈母娘看外國女婿的味道。

安在濤心知肚明,暗暗苦笑,但又無法解釋什麼。

……

……

卡琳娜與安在濤站在一起笑著交談,話題多與華夏文化、文學以及最近的哲州鞋事件有關。安在濤分明感到,旁邊傳來一道比較「陰森」冷厲的目光,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去,正好看到了一個金髮青年男子的高大背影。

不斷有人端著高腳杯過來跟卡琳娜碰杯祝賀,還有不少青年男女拿著包裝好的禮盒過來,卡琳娜都一一笑著讓侍候在她一旁的侍者代她收下。

安在濤笑笑,「卡琳娜,事先並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匆匆而來也沒有為你準備生日禮物,實在是非常抱歉。」

卡琳娜深深地望著安在濤一眼,突然嘻嘻一笑,半開玩笑道,「你可以改日補上嘛,我會記著、等著的。」

那個金髮青年大步走過來,主動向安在濤伸出手去,竟然操著一口生硬的漢語,「你好,安先生,我叫尤科斯基,也是卡琳娜的朋友……」

安在濤一怔,旋即笑笑,也跟這個尤科斯基握了握手,只是感覺這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深處有一抹陰沉,他心裡感覺不舒服,也就只是淡淡地向他笑笑,然後就扭頭望向了別處。

這男子肯定是卡琳娜的追求者之一吧,以她的家世財富和年輕美貌,肯定有不少的追求者,這毫無疑問。而很顯然,這R國青年尤科斯基是把自己當成了情敵了……安在濤覺得有些詭異,但卻也沒有太放在心上,一場誤會而已,宴會散了各奔東西誰認識誰呢?

場中央的氣氛突然熱烈起來,阿奇拉布申科夫婦打開了一個閃閃發光的盒子,裡面是夫婦兩人送給自己女兒卡琳娜的生日禮物,一輛豪華奔馳跑車的鑰匙,一幢位於英格蘭的別墅。

在場賓朋熱烈的掌聲裡,眾目睽睽之下,卡琳娜的母親邱金娜突然仰首向與卡琳娜站在一起的安在濤大聲招了招手,笑著說了幾句什麼。

安在濤一怔,一句也沒有聽懂。他旋即向卡琳娜望去,見她嬌柔嫵媚的臉上突然浮蕩著一抹紅潤,還似是有些迴避他的眼神,也沒有立即給他翻譯,安在濤趕緊回頭瞥了身後的秦成亮一眼。

秦成亮暗暗皺了皺眉,俯身過來低低道,「安主任,阿奇拉布申科夫人的意思是說:從華夏國來的尊貴的客人、年輕英俊的東方外交官,安先生,今天是卡琳娜的生日,你準備送她什麼禮物……」

誤會。這回——誤會大發了。在場眾人的矚目下,掌聲熱烈地迴盪著,安在濤暗暗苦笑。卡琳娜此刻也覺出了一些特別古怪的味道,她的臉一紅,瞥了安在濤一眼,低低道,「不好意思,安先生……我母親並沒有別的意思,請不要誤會!」

安在濤無言以對。

略一沉吟,他大步向一旁的樂隊走向,向鋼琴師笑了笑,做了一個手勢,然後向秦成亮擺了擺手示意他過來給他當翻譯。

鋼琴師聽說安在濤要用琴,有些意外,但還是站起身來。安在濤神態自若地坐了下去,向站在一側的秦成亮笑了笑,「給我翻譯——並不知道今天是卡琳娜小姐的生日,來得匆忙沒有帶什麼禮物,非常抱歉。不過,我知道卡琳娜小姐非常喜歡華夏國文化,並在我國留學生活長達7年之久……今天值此卡琳娜小姐的生日,特此彈奏以我國傳統名曲二泉映月改編的鋼琴曲一首,祝卡琳娜小姐生日快樂,祝華夏國與R國人民友誼萬古長青!」

秦成亮的翻譯剛完畢,悠揚婉轉的鋼琴曲就同時響徹全場。鋼琴曲《二泉映月》是國內著名作曲家儲華先生於1972年根據民間音樂家華彥鈞(阿炳)的同名二胡曲改編而成的,這是用鋼琴表現中國傳統音樂的一次創新性的嘗試。這首曲子是安雅芝非常喜歡彈奏的曲子之一,自然,在她的影響下,她的兒子安在濤也格外青睞這首曲子。

安在濤的琴聲雖然不至於具有什麼大師水準,但勝在流暢嫻熟,頗具感染力和穿透力。他的琴聲戛然而止,眾人還沉浸在東方優美的音樂旋律中。

安在濤正準備起身來,卻見卡琳娜已經來到身邊,安在濤彈琴獻曲——她顯然很意外也很高興,她臉上浮現起一抹動人的嫣紅,俯身輕輕道,「能不能給我彈奏一曲梁祝,我非常喜歡這首曲子。」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十指飄動間,靈動而委婉的鋼琴聲又從琴鍵上飄揚了出來,似是綿綿細雨,又似是春風拂面,時而哀怨淒婉,時而樂律激昂,裊裊迴盪不絕。

伴隨著安在濤悠揚而激情的琴聲,卡琳娜眼神迷離,居然輕啟櫻唇幽然唱道——

無言到面前與君分杯水

清中有濃意流出心底醉

不論冤或緣莫說蝴蝶夢

還你此生此世今世前世

雙雙飛過萬世千生去

……

安在濤一邊彈琴,一邊望著字正腔圓吟唱得如癡如醉的卡琳娜,見她嬌媚的臉上浮動著空靈的意境和輕靈的神采,眼中閃過一抹震驚和讚賞。

他沒有想到,這樣優美而富有華夏文化韻律的歌謠會在一個R國女子口中表現得如此鮮活和富有磁性的生命力,他更沒有想到,一個外國人會對華夏文化癡迷和理解到這種地步。

……

深夜花園裡四處靜悄悄

只有風兒在輕輕唱

夜色多麼好

心兒多爽朗

在這迷人的晚上

小河靜靜流微微泛波浪

水面映著銀色月光

一陣清風一陣歌聲

多麼幽靜的晚上

……

……

燈光閃耀,秋風習習。在這麼一個天涼好個秋的莫城郊外的晚上,穿著華貴晚禮服的雍容華貴如公主一般的卡琳娜,盈盈站在那裡,飛紗輕揚,美艷不可方物。她身前那架白色的鋼琴、那張英俊有型的東方青年面孔,在眾人眼中瞬間定格,留下深深的印象。

安在濤或許自己都沒有想到,就是這麼一個晚上,青年外交官安在濤的聲名在莫城幾乎是一夜之間達到了頂峰。莫城的上流社會中,或許有人並不知道華夏國駐R國大使是謝亞寧,但卻都知道,華夏國駐R國大使館有一個公使銜參贊安在濤。

年輕英俊,溫文爾雅,才華橫溢。這是安在濤留給莫城名流的深刻印象。

……

……

晚上10點,晚宴漸漸進入尾聲。

安在濤正準備與秦成亮悄然離去,卻聽身後傳來輕輕的呼喚,「我的外交官大人,怎麼要走?也不給主人打個招呼,這可是很不禮貌的喲?!」

安在濤轉過身去,見身後卡琳娜笑吟吟地站在那裡,嘴角輕抿,有些俏皮地說道。

安在濤笑笑,「卡琳娜小姐,很晚了,我必須要趕回大使館了,我是外交官,我們有紀律,抱歉!」

卡琳娜也沒有堅持挽留安在濤,只是笑著往外送安在濤,「好啊,改天我再請安參贊到我家裡來做客,我送送你們!」

兩人並肩行去,秦成亮跟隨在兩人身後,偶爾與路過的賓客點頭微笑,用R語互相問候。

第516章 出大事了……

從R國首富阿奇拉布申科家的晚宴上歸來,安在濤在一夜之間成為莫城上流社會熟悉的「名人」。接下來的幾天裡,有幾個做進出口貿易的R國大商人先後宴請安在濤,安在濤再三婉拒不掉,只好象徵性地又參加了一次社交晚宴。

時間很快進入了11月初,莫城的冬季悄然來臨。

氣溫似乎從一夜之間就驟降了十幾攝氏度。起床後,安在濤習慣性地打開窗戶準備「更新」一下室內的空氣,但撲面而來的刺骨寒風卻讓他立即打了一個冷戰,下意識地就將窗戶關死推緊。

怎麼突然就這麼冷!NND!安在濤皺了皺眉,心道都說這莫城的冬天很冷,如今看起來似乎真的是……想到這裡,他趕緊去打開衣櫥,翻騰出從國內帶來的黑色妮子大衣來。

洗漱完畢,吃完早餐,跟謝亞寧談了會工作,安在濤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準備上網瀏覽下國內的新聞。他此刻雖然人在國外,但卻時刻關注著國內的局勢尤其是東山省房山市的各方面情況。

他知道,對於R國來說,對於外交戰線來說,自己不過是一個匆匆而短暫的過客,自己真正的戰場和陣地還是在國內……他慢慢扭過頭去,向窗外一片肅殺陰霾的天空望去,眼神顯得有些幽深和專注。

正在出神間,孫繼紅從樓下上來笑道,「安主任,有一個叫卡琳娜的小姐在大使館的會客廳裡,說是你的朋友……要求見你!」

「卡琳娜?」安在濤有些意外。

另一側辦公桌後的馮清嘿嘿一笑,「安主任,看來這阿奇家的大公主對你有點意思喲……我上回聽秦成亮回來說,那天的宴會上這卡琳娜小姐對安主任你大加推崇……」

跟安在濤熟悉了,馮清和孫繼紅兩個人就慢慢開始跟安在濤開玩笑,而安在濤平日裡也不是那種古板僵硬的人,三人作為工作組的成員,互相之間開個玩笑還是常有的事情。當然了,安在濤雖然年輕、但畢竟是領導,開玩笑歸開玩笑,馮清和孫繼紅心裡也把握著分寸。

安在濤回頭指著馮清笑罵道,「好你個老馮,跟我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好了,我可跟你說,咱們三個在辦公室裡開開玩笑也就罷了,可不能在外邊亂說。我們身份不一樣。」

「那是。」馮清又嘿嘿笑笑。等安在濤大步走出辦公室,馮清這才起身來關緊門,對著孫繼紅小聲詭異地一笑,「老孫,我看安主任這次說不准要走桃花運了……」

孫繼紅笑了一笑,又皺了皺眉,低低道,「老馮,還是別亂開這種玩笑了……這樣不好!領導的事情,我們以後別在背後議論了,否則……」

其實馮清也沒有惡意,無非是八卦一下開個玩笑,調劑一下枯燥乏味的生活。見孫繼紅這麼說,他便心頭一凜,也自感無趣,就灰溜溜回到座位上,繼續埋頭做著自己的事情。

安在濤來到會客廳,推門一看,卡琳娜穿著米黃色的皮大衣,下身是深藍色的牛仔褲,到膝蓋的鹿皮色高筒靴,頭戴一頂乳白色的毛線帽子,帽子兩側垂下兩個毛茸茸的耳朵,看上去非常俏皮可愛。

「卡琳娜小姐,你好。」安在濤笑了笑,走了進去。

卡琳娜正在百無聊賴地坐在哪裡擺弄自己的手機,見安在濤進門,神色一喜,立即起身跟安在濤握手,半開玩笑道,「我的外交官大人,我們好歹也是朋友了,你叫我卡琳娜就好,把後面的『小姐』去掉——這在漢語裡小姐可不是什麼好詞喲!」

安在濤一怔,兩人相視一笑,似是相處多年的老朋友一樣。

……

……

莫城北郊有一個很出名的西餐廳——羅伯特西餐廳,是一個丹麥人開的餐廳。據說這裡面的牛排是全R國價格最昂貴的牛排,而所售紅酒都是從法國進口過來的頂級佳釀。其實,普通的R國人並不喜歡斯斯文文古典式的紅酒,而更喜歡烈性狂放的伏特加。

在莫城,紅酒咖啡牛排屬於具有一定小資情調的上流人士。而羅伯特餐廳則無疑就是全莫城最高雅最高檔的上流人士聚餐聚會的地方之一。

暖暖的冬日從天空上照射下來,透過落地式的窗戶正好映照在對面而坐的安在濤和卡琳娜兩人身上。兩人猶如多年老友,手舉紅酒,靜坐在羅伯特餐廳9層這靠窗的一側,沐浴在莫城初冬極其罕見的溫暖旭日陽光下,敘敘談談,話題從華夏國的歷史文化以及政治現狀,一直談到了R國文學。

安在濤並不是文學青年,所以對於R國文學的瞭解也僅僅限於「常識的層面」,所熟知的也就是高爾基、屠格涅夫、托爾斯泰之類,還有天才文豪陀思妥耶夫斯基。

但卡琳娜卻對他所熟知的這些R國文學名人很不以為然,她一本正經地跟安在濤談起了一個名叫「索忍尼辛」的作家,稱讚其為最偉大的、真正的R國文學家、思想家和正義鬥士。

「只要還能在雨後的蘋果樹下呼吸,就還可以生活。我們不要忘記,暴力並不是孤零零地生存的,而且它也不能夠孤零零地生存:它必然與虛假交織在一起。在它們之間有著最親密的、最深刻的自然結合。暴力在虛假中找到了它的唯一的避難所,虛假在暴力中找到了它的唯一的支持……」

卡琳娜近乎虔誠地吟誦著,眉宇間浮蕩著淡淡的哀愁,這個與那些喜歡香水和珠寶首飾的普通R國女人所截然不同的金髮女郎,越是在這種時刻,身上越發透射著東方女性的聰穎與沉靜氣質,發散著迷人的魅力。

安在濤靜靜地望著半邊俏臉泛著紅光的卡琳娜,心頭一片寧靜和溫和。

安在濤絞盡腦汁也沒有想起「索忍尼辛」其人是誰,直到卡琳娜從隨身的包裡取出一本裝幀精美的英文版《古拉格群島》,安在濤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就是索爾仁尼琴。有人說索爾仁尼琴是上一代作家中最後一位代表良知的作家,他代表了R國的良知,而他的一生飽經磨難,卻足以燭照未來。

聽安在濤贊同她的觀點,又加上對索氏其人有些瞭解,卡琳娜顯得非常興奮。她嫵媚嬌艷的西方面容上浮現著東方化的含蓄優雅神采,深深地望著安在濤,神情專注地將手裡的書遞了過去,「安在濤,這本書是索老簽名的書,送給你。」

安在濤接了過去,淡淡一笑,「謝謝。」

……

……

透過羅伯特餐廳9層小餐廳的窗戶,安在濤向遠處眺望而去——有一座熙熙攘攘的大市場。一眼望不到邊的米黃色集裝箱,一幢幢淡藍色的涼棚,一輛輛各式貨車,一個個黑壓壓螞蟻一般蠕動的商人。

卡琳娜笑了笑,手指著遠處笑道,「那裡就是伊茲美羅大市場,佔地100英畝、日成交額達5000萬美元,是莫城最大的日用品批發市場,也是R國最大的批發市場,在R國和中亞西亞諸國經商的幾萬華商,基本上都集中在此——看看,從你們國內運來的鞋子、箱包、百貨、小家電、皮貨、服裝等商品,都是從這個市場裡中轉。」

卡琳娜指了指自己身上,「喏,我身上穿的牛仔褲和靴子,都是華夏國製造,嘻嘻,便宜哩。」

「我知道這個市場,但是還沒有去看過,過幾天準備去看看。建設這個市場的是你們國內著名的商業寡頭伊斯梅洛夫吧,這十幾年來,他可是從我們兩國的貿易往來中賺到了不少錢。當然,他的財富比你爸爸還差得遠。」安在濤笑笑,繼續凝望著遠處的伊茲美羅大市場。

「這個人不好,很黑的,是一個無賴。」卡琳娜似乎對伊斯梅洛夫這個人不怎麼喜歡,聽安在濤提到他就皺了皺眉,搖搖頭,「他就是一個暴發戶而已,不值一提。」

安在濤心裡暗暗一笑,心道你老爹不是同樣的暴發戶?如果走正道,阿奇拉布申科焉能在短短十幾年之內聚斂起如此龐大的個人財富。如果要論起財富的原罪,你阿奇家不比伊斯梅洛夫少多少。

但安在濤的腹誹剛剛開始,卻又聽卡琳娜幽幽一歎,「我同樣也不喜歡我爸爸的經商方式……所以,我基本上不用他的錢,我留學的七年都是自己打工獲得生活費,我在燕京外國語大學做兼職教師呢……」

卡琳娜那雙深藍色的眼眸靜靜地望著安在濤,安在濤不禁有些汗顏。他微微有些尷尬地轉過頭去向另一側望去,剛要說點什麼掩飾自己的尷尬,卻聽到自己的手機響起。

這是大使館配發的在R國使用的通用手機,R國手機的樣式很簡單,遠遠沒有國內手機品牌的花哨外觀。

「安主任,我是馮清,出大事了,謝大使讓我通知安主任,要馬上回來召開緊急會議……」

安在濤心頭陡然一跳,急急道,「怎麼回事,老馮,你不要著急,慢慢說……我馬上趕回去!」

第517章 寒流!!

就在卡琳娜驅車帶安在濤離開羅伯特西餐廳趕回華夏國駐R國大使館的路上,R國總檢察院偵查委員會突然對伊茲美羅大市場採取強制行動,共查封集裝箱約6000個,重量約10萬噸,貨物總價值約20億美元。其中,大多數是華商的貨物,涉及在R和中亞諸國經商的華商數萬人。

雖然最近國內暫停了對R的出貨,但長期以來的貿易累積,華商在莫城伊茲美羅大市場上的「存貨」量還是很龐大的。

幾乎是與此同時,莫城警方對商業寡頭伊斯梅洛夫位於莫城市區的別墅進行搜查,企圖逮捕伊斯梅洛夫,但敏感的、持有歐洲某國護照並擁有雙重國籍的伊斯梅洛夫卻早已逃之夭夭。

R國總檢察院偵查委員會偵查總局前日(11月2日)向莫城市長季莫科夫遞交建議書,要求其採取措施消除該市場商品仿冒等違法行為,並在三天內給出一個處理結果。

建議書指出,該局在今年十月二十日偵辦伊茲美羅市場走私案時發現,位於該市場的「ACT」集團公司存放和轉運大批對人體健康有害的商品,並且在該市場工作的大量外國商人身份不合法。莫城市行政當局和市場主管部門監管缺失,沒有對市場內大量私搭建築和衛生狀況實行規劃、登記和檢查……

大使館方面今天上午才得到消息,R方即將對伊茲美羅市場展開行動。謝亞寧大吃一驚,立即準備召開大使館相關人員緊急會議,商量對策。面對這種緊張的局勢,起碼要早一點通知我方華商,盡早盡快轉移貨物,免得遭受重創。

可誰都沒有想到,R國人的動作竟然這麼快。大使館的行動還沒有鋪開,他們就已經動手了。等安在濤回到大使館進了三樓的會議室,謝亞寧就接到了伊茲美羅市場被無限期臨時關停的及時消息。

謝亞寧打開了收音機,收音機裡,莫城廣播電台正在適時直播莫城市關於此次執法行動的新聞發佈會。

莫城東部行政區區長葉夫季赫耶夫立即宣佈,伊茲美羅集裝箱大市場自當日起被臨時關閉。葉夫季赫耶夫稱,當局最近接到消費者權益保護和公益監督局對該市場違反衛生規定的大量投訴,所以下令臨時關閉市場。他同時表示,暫時尚不確定市場何時恢復營業。只有在通過有關方面的複查並獲得許可後,市場才會繼續開放。

警方介入監督執行市場停業整頓命令,從市區抵達市場的路線巴士已經停開。

……

……

謝亞寧卡嚓一下關掉了那台碩大的歐式收音機,在場大使館中高層外交官的臉色都陰沉似水,非常難看。

多年來,R國主管部門對「灰色清關」一般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打擊也是時緊時松。「灰色清關」幾乎一度成為R國進口的惟一路徑,並被各國商人看成是搶佔R國市場的無奈手段之一。事實上,R國政府也非常清楚「灰色清關」的弊病所在,但一時又下不了徹底取締的決心。

這裡面的原因很複雜,牽扯的因素也非常多:直接或間接參與非正規貿易的R國人很多,突然關閉這一渠道,會導致很多人失業;通過「灰色清關」途徑進口的商品價格相對較低,關閉這一途徑的直接結果是導致R國日用品價格上漲,進而直接影響老百姓的正常生活;同時,「灰色清關」已經形成一個盤根錯節的利益集團鏈,這個受益群體在R國很有勢力,關閉「灰色清關」等於斷了他們的財路,因此,他們要利用手中的一切資源竭力拖延非正規貿易的消亡。

所以,近年來R方對於灰色清關的打擊實際上都已經形成了某種規律:先緊一緊,再鬆一鬆,然後再緊一緊,如此週而復始形成某種循環。

但今年似乎不同。R方冒著華夏國的強烈抗議和政治外交斡旋,連出重拳,雖然打著打擊走私的正義旗號,其實針對的就是華商。尤其是在最近華夏國較高層次的外交斡旋背景下,R方仍然態度強硬,動作更大,這一次更是直接出手關閉伊茲美羅市場,查封了20億美元的貨物,這種超規格的大動作令人目瞪口呆。

這似乎表露出R方的一種態度。

報復,他們在報復!——大使謝亞寧和商務參贊晏駕都轉頭望著安在濤,心裡暗暗歎息。很顯然,眾人都認為,這是R方在華夏國暫停對R出貨的「貿易反制」措施下,施行的一種暴風驟雨一般的報復手段。

以R國官方的強勢和一貫的強硬姿態,這種手段他們是做得出的。

而所謂的「貿易反制」正是源於安在濤的建議。

眾人的目光閃爍,會議室裡的氣氛非常沉悶。安在濤自然明白謝亞寧等人在想些什麼,他慢慢起身來,走到窗戶跟前,吱呀一聲猛然一下子打開了窗戶。

刺骨的寒風拂面而至。安在濤深深吸了口氣,似乎要將這股寒流活活吞入體內。

良久,他輕輕關緊窗戶,轉身來坐下。

「何止是20億美元!6000個集裝箱啊!每個集裝箱貨物的價值都在50萬到100萬美元之間,這次我們華商的損失是空前的。」謝亞寧歎息道,「看來這一回,R國人是有備而來,想要跟我們見個分曉了!」

晏駕也苦笑了一聲,「這種赤裸裸的報復太明顯了……太明顯了,也太惡劣了!」

「是報復嗎?我倒是不這麼看。」安在濤掏出從國內帶來的中華煙來,給謝亞寧遞過一根,然後兩人點上。晏駕不抽煙,繼續道,「不知大家注意沒有,R國人在查封伊茲美羅市場的同時對伊斯梅洛夫下手,但被伊斯梅洛夫跑了……這意味著什麼?這種事情在這個國家,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所以,我認為,這一次R國人的行動多數成分是政治鬥爭的結果,而我們的華商不僅成為了灰色清關犧牲品,還成為了其公權力內部矛盾的替罪羔羊。當然,打擊走私也是一種考量,但絕對不是主要因素。」

安在濤起身揚了揚手,活動了一下身子,沉聲道,「無論哪個國家都要面對走私的問題。在查處走私的問題上,R國人的行為是沒有什麼可以指責的,甚至應該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我認為,伊茲美羅市場被關閉的時間不會太久。關閉這個市場很容易,但後果卻很嚴重,我相信R國人比我們更清楚。」

安在濤微微一笑,「要導致數萬人失業,使莫城陷入沉重的就業壓力。這就是其高層一直發出警告,而莫城政府卻無動於衷的根本原因。」

「伊茲美羅市場的問題,不過是其官吏腐敗和效率低下中的一環,而與這一環又有環環相扣的其他環節。既使斷了這一環,很快又會被其他環節很快連接起來。所謂走私,也不過是冰山一角。如果海關和相關執法部門沒有高效率,而且局部的官場腐敗不能有效遏制的話,關閉了一個伊茲美羅市場,還會有更多的伊茲美羅市場生出來,這一次的大動作,最終也只會淪落為一場政治作秀而已。」

「嫌棄超市物品太貴的R高層領導,也要面對現實。如果沒有華商廉價物品的進入,他們所進的超市商品將會比現在的貴太多。關閉伊茲美羅市場,只會增加他們國民的生活負擔。讓本來就不富裕的R國人,買個牙刷都感覺力不從心。」

「所以,我認為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主動放開對伊茲美羅市場的管制。大家不要以為我在這裡危言聳聽。根據我的瞭解,一個R國教師的月收入也就是6000盧布左右,工人收入或者更低。看看他們身上的褲子,華夏國產售價300盧布,而R產售價卻高達700個盧布……」

「國家的經濟復甦需要一個漫長的發展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當政者必須先保證自己國民基本的生活消費品才可。這些並不是高層領導一發怒或者一衝動,就可以擁有的。當一個國家連布匹都要進口,工廠裡都是些陳舊、應該淘汰的機器……在十年之內,除非R國商人會變戲法,才能生產出又精美又價廉的物品來取代華夏國貨。打走私是好事,但打擊走私,必須在先保證民生的基礎,必須要擦乾淨自己的屁股。」

安在濤淡淡一笑,「所以,所謂的關閉伊茲美羅市場,是他們的一種政治性試探,如果我們退縮,他們就會得寸進尺,而接下來,華商的遭遇就會更雪上加霜。謝大使,各位,我認為,我們應該如實全面地立即向國內反饋這些情況,這才有助於國務院領導、外交部和商務部領導進行科學決策。」

聽了安在濤全面的分析,眾人皆吃了一驚。他們沒有想到,安在濤來莫城時間不長,但卻對R國政治與經濟情況有了如此深刻的理解和把握,實在是很不簡單。

不到三十歲的副廳級幹部,果然是很不簡單啊……晏駕暗暗想著,深深地望著安在濤,卻沒有說什麼。

謝亞寧沉吟了一會,正要表表態度,突然見秦成亮面色難看地匆匆走進來,將手裡捏著的一份通報遞給了謝亞寧,這是大使館駐車裡雅地區代辦處的電傳。

看完,謝亞寧竟然忍不住憤怒地咒罵了一句,沉聲道,「同志們,現在的形勢是越加的嚴峻了。」

安在濤和晏駕交換了一個憂心的眼神,幾乎同時開口問道,「又出事了?」

謝亞寧咬了咬牙,「車裡雅地區的我國菜農又被清理了……」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R國,不僅有打拼的華商,還有很多辛勤耕種的菜農,但他們與華商一樣,在某些特定的時候,也逃不脫被「洗劫」的命運和遭遇。

昨天上午,與莫城相聚200公里的車裡雅區執法部門,動用推土機拆除了華夏菜農在當地建造的「非法蔬菜大棚」。很多菜農苦心經營的農場,在車裡雅地方執法部門的推土機下因此被夷為平地,理由則是「證件不全」「不符合規定」等等。

「真不是東西,NND。」晏駕憤憤地擺了擺手,「說實話這些年如果不是靠我們價廉物美的生活用品,真不知道R國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是個啥樣子,從家用電器到衣帽鞋襪,從大棚蔬菜到建築住房,哪一樣不是靠華商提供?」

「別看他們能做衛星導彈,軍事科技很發達。但卻連大棚蔬菜技術都不完善,他們種土豆就是把整個土豆埋在地裡就不管了……就說那個車裡雅地區吧,在我們的菜農還沒有去他們那裡種之前,蔬菜貴得嚇人,韭菜都按根來賣。我們還為他們培育了數不清的大市場,教會了他們許多農業種植養殖方面的實用技術,而現在他們給我們的報答就是——一句非法,然後沒收變相宰割收取罰金。」

車裡雅地區的蔬菜大棚區項目,是晏駕介紹引進來的項目,那裡的菜農來自於國內東山省濱海市高覽縣——具有華夏國北方蔬菜種植基地美譽的高覽縣。所以,一聽到這個消息,作為「中間人」的晏駕,格外憤怒和不滿。

不過,他的話有些偏激,眾人也沒有回應他的話。

安在濤也是無語。對於R國人的如此強硬出擊,他也感覺有些意外了。

謝亞寧歎了口氣,「安主任,晏駕,我們幾個人現在分分工,安主任你馬上跟國內聯繫,我呢,立即去跟他們交涉……大家記住,在國內的態度明確下來之前,作為我們大使館方面以及我們個人,言行舉止都要謹慎一些!」

「嗯。」眾人面色凝重,紛紛稱是。

……

一股猛烈的寒流,牽動著兩個大國的政治中樞。

莫城的動靜,引起了國內的強烈反響。不僅商界堅決抗議,民間輿論也是一片激情鼎沸。R國方面一而再、再而三地貿易「挑釁」,激起了億萬華夏人民的不滿。

當然,這事兒就要看是站在誰的立場上說話了。站在華夏人的立場上,R國屢屢扣押華商的貨物,給華商和國內企業造成了巨大的損失;但如果站在對方的立場上,灰色清關貨物走私造成了人家國家稅收的大量流失,打擊走私理所當然。

而事實上,在這樣一起起國際貿易事件的背後,在R方屢屢對華商出手的表象背後,也有華商方面的因素。比如商業誠信缺乏,規則意識淡漠,喜歡惡性競爭,等等。這些都是華商在R國遭遇「挫折」的重要因素。

這是不可迴避的。可以說,打鐵需要自身硬,如果華商自身的問題不解決,恐怕難以真正避免被打壓的困境。

11月6日,外交部發言人武鋼鄭重表示,華夏國與R國之間保持和發展正常的經貿往來符合雙方的共同利益。至於在兩國人員和經貿往來過程中存在的一些問題,如「灰色清關」這類的歷史遺留問題,我們主張本著友好協商的精神妥善解決。我們也強烈要求在R國進行商業活動的華夏方人員遵守R國法律法規,多做促進與當地友好合作關係的事情。華夏國政府也將繼續維護在R國的本國公民和企業的合法權益。

同一天,商務部歐洲司有關負責人也在新聞發佈會上表示,希望R國方有關部門秉公執法,從維護雙邊友好關係大局出發,妥善處理被扣貨物,維護華夏國企業和商人的合法權益。

當天下午,外交部副部長章隆緊急召見R國駐華夏大使吉利科夫,表達了華夏國中央政府對於這一事件的高度關切。也是這一天的下午,商務部副部長林虎成緊急召見R國駐華夏商務參贊蒙力克斯基,對莫城關閉伊茲美羅大市場和查扣華商巨量貨物進行強烈的抗議,要求對方立即按照國際貿易規則,允許華商提貨。

與華夏國官方的態度相對應的是,關閉伊茲美羅市場的行動在R國國內也引起了很大的反響,畢竟涉及到數萬人的就業問題以及今後的市場物價問題,R國怎麼能不關心呢。

與華夏國媒體千篇一律的「抗議」和「憤怒」之聲相比,R國媒體更關注這起事件的深層次因素。

這次事件的導火線,R國媒體普遍認為是該市場的擁有者、寡頭伊斯梅洛夫「惹怒」了強硬的高層領導。因為,他上個月將在R國賺來的錢拿到歐洲某國開了一家超豪華的酒店,並在開業典禮上花重金請來了包括理查·基爾和莎朗·斯通在內的眾多好萊塢大腕明星前來助興,甚至在舞會上大撒美鈔「助興」。

第518章 獨當大任

伊斯梅洛夫的奢侈和在海外的灑金,與在國內的寡善與吝嗇貪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漸漸就惹怒了高層,決定對他下手。當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是有深刻的政治經濟背景的。

對於這種R國媒體的猜測和猜疑,安在濤一笑置之。或許如此,也或許不是如此。在他看來,這並不是問題的關鍵。

諸多R國媒體的深度解讀,如此大手筆的打擊行動背後隱藏著俄羅斯內部的政治鬥爭。還有媒體報道,由於寡頭伊斯梅洛夫與莫城市長季莫科夫有著密切的關係,R中央政府此舉的目的是為了打擊季莫科夫。

不過,更多的媒體後續解讀認為,本次事件更深層的原因似乎還在經濟方面。由於疲於應對日漸下滑的經濟態勢,R高層領導最近已多次「發飆」,伊斯梅洛夫和伊茲美羅市場不過是「不幸」撞到了槍口上。

連日來,面對華夏國高層的政治「拷問」,R方的表現很平靜。謝亞寧在向R國外交部遞交了外交照會返回的路上,神色越加的難看。

隨行的參贊晏駕和隨員張立平見他的臉色有些發白,就擔心地問,「謝大使,你的身體不要緊吧?……我們回去要路過莫城果洛夫醫院,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謝亞寧確實覺得有些頭暈,但他卻搖了搖頭,「沒事,可能是這兩天沒有休息好的緣故,我頭有些疼,不過不要緊,回去小睡一會就成了。」

晏駕和張立平也沒有放在心上,車子就繼續飛速前行。

但走了不到十分鐘,與謝亞寧同坐在後車廂的晏駕突然聽到謝發出一聲低微的呻吟,然後他的整個人就軟了下來,躺倒在了晏駕的身上。

「謝大使!你咋了?!」

「謝大使——司機,趕緊去醫院,快!」

晏駕吃了一驚,趕緊讓司機開車去了醫院。

……

……

或者是由於這幾日火急攻心,也或者是「積勞成疾」,謝亞寧輕微的糖尿病突然病發加劇,血糖莫名其妙地升高,還伴有意識昏迷症狀。

大使館上下立即震動起來。在這種關鍵時刻,作為駐R國大使,謝亞寧的突然病倒,的確是令大使館的人感到驚慌失措。聽到消息的華商和莫城華人僑民、留學生代表,紛紛前往醫院看望。

安在濤立即向國內匯報,當天下午傳過來的指示是,大使館立即安排派人護送謝亞寧回國治病,大使館的工作暫時由公使銜參贊安在濤負責主理。

同時,國內還緊急成立了「伊茲美羅事件工作聯合協調組」,商務部副部長林虎成為組長,安在濤為副組長,外交部、商務部以及大使館各單位的有關人員為成員。

林虎成副部長在國內坐鎮協調,不到重要時刻不可能親自到R國來。這就意味著,安在濤不僅全面代理了大使館的日常工作,還主要承擔著與R方協調斡旋處置伊茲美羅事件的重大使命。

……

11月8日上午,謝亞寧在大使館兩位工作人員的陪同下乘機回國看病,安在濤率大使館幾個人前往機場送行。回到大使館的辦公室,安在濤打開電腦,瀏覽著國內的網頁新聞,搜集著國內對這一事件的民間反應。

與謝亞寧不同,安在濤非常重視輿論和民間的反應。他認為,在這種涉及兩國邦交的重大事件中,民意輿論具有相當重要的作用。

瀏覽了半個多小時的新聞,一則新聞引起了他的注意。

「燕京江浙商會與桐鄉、閩南等商會昨天發佈聯合統計數據顯示,估計在R國此次關閉伊茲美羅市場事件中,遭受損失的企業約2萬家,連帶企業約3萬多家,直接經濟損失高達400多億元人民幣。」

安在濤笑了笑,從他目下從莫城華商會掌握的情況和信息來看,國內商會爆出來的「數據」還是有些水分的。損失的確是很重大,但沒有這麼大這麼誇張。

況且,這些只是暫時被扣押的貨物,只要能讓R方返還提取,損失就會最大程度地減少。

早上,安在濤帶人去市場瞭解了一下情況,在華夏官方強烈和強硬的交涉態度下,R方為防事態激化,影響到兩國政治邦交關係,已經將所有貨物全部封存,整個市場被國家警察封閉,任何人包括R方人員都不得擅自進入。

R方的這種做法讓安在濤稍稍有些安心。看這種局勢,如果運作的好,華商貨物還有被返還的可能性存在的。

安在濤心裡很明白,自己肩上的擔子很重,如今的自己可以說是很多雙眼睛都在緊盯著,不僅僅是數萬華商,還有國內的高層領導以及數以億計的普通民眾。這件事情處理得好,對於他來說,就是一項非常重要和耀眼的政績。

是壓力也是動力,是困境也是機遇。

安在濤正在瀏覽新聞,馮清匆匆進來笑道,「安主任,莫城華商會的人來了,您看是不是下去跟他們談談?」

「嗯。老馮,你先接待一下,我手頭上還有些事情做,我弄完馬上就下去。」安在濤擺了擺手。

……

……

「華人華商大市場問題臨時協調小組」的十二名成員已經焦急地等候在大使館的會議室裡。伊茲美羅事件後,大使館成了華商絡繹不絕登門求助的地方。這也很正常,駐外大使館就是華人華商的「娘家」,有問題有困難不找娘家還能找誰。

「華商華人大市場臨時協調小組」是在華夏駐R使館的指導下,由莫城華夏總商會牽頭於11月6日緊急成立的,成員包括在R各地方商會的負責人。實際上,這也是安在濤在暗中促成的。

在他看來,華商必須首先要團結起來,思想統一才能統一行動,不能各自自行其是,更不能在這種時刻行動過激有觸怒和違反R國法律的行為,給國家和大使館添亂。這是安在濤這兩天最為擔心的地方。

他實在是擔心很多華商頭腦不冷靜,做出過激的行動。畢竟,這一回R方是狠了些,一些小本經營的華商可能要因此而破產。

……

……

在會議室門外定了定神,安在濤推門進去,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十二個在莫城有頭有臉的華商趕緊起身來鼓掌歡迎。

「安主任好!」

「安參贊!」

安在濤笑了笑,擺了擺手,「歡迎大家。首先,我轉達國內有關部門和相關地方人民政府對在此次關閉市場中受損華商的親切慰問。各位,黨中央和國務院領導對莫城伊茲美羅大市場關閉事件高度重視,接到大使館的匯報後,立即指示商務部、外交部、海關總署等有關部門加強與R方的交涉和協商,國內各界也十分關心在莫華商的處境。」

「希望大家相信,我國將從兩國戰略協作夥伴關係的大局出發,呼籲R方本著尊重歷史的態度,依法妥善處理事件,維護華商合法權益,特別是其人身和財產安全,並在執法過程中杜絕有損於我國公民人格尊嚴的行為,在兩國的法律框架內尋求合理的解決辦法,盡量減少華商損失。國內相關地方政府和主管部門,駐R大使館,也將對受到大市場關閉事件影響的國內關聯企業提供必要幫助。」

「我必須要強調的是,通過大使館最近跟對方溝通交涉的結果來看,當前,R方打擊灰色清關決心堅定,兩國在整頓和規範雙邊貿易秩序上亦有共識。希望廣大在R華商要認清形勢,在嚴格遵守R法律法規的前提下,切實轉變經營方式,以期更好地開展對R貿易,並支持華商探索在R建立合法、規範的華夏國商品市場。」

安在濤目光炯炯,望著眾人沉聲道,「以往種種,現在種種,都是深刻的教訓,也是慘痛的教訓。我認為,在R華商真的到了必須轉型的時候了。只有正視現實,摒棄傳統的灰色渠道,更多注重產品質量、營銷策略、品牌效應,開展正規清關,真正實現人員、貨物、經營三個合法,華商才能從大市場走向大商場,才能不再整天提心吊膽地做生意,才能理直氣壯地面對R方的執法行為,才能不成為R各派勢力爭鬥的犧牲品,才能擺脫那種總是『R非法商人無憂無慮拿大頭、華商辛辛苦苦拿小頭』的怪圈,最終在R國市場站穩腳跟,並正常發展。」

安在濤擺了擺手,手勢在半空中定格,「以上我說的這番話,是肺腑之言。這是我從國內來莫城工作以來最大的感受,我已經以工作組、大使館以及我本人的名義,向國內的華夏總商會發出了如是建議。」

在場華商代表,有人沉默不語,有人眉頭深皺。

「安主任,眾所周知,目前民間貿易存在的灰色清關現象,形成的主要原因在他們內部」,一個面色黝黑的禿頂中年男子起身點頭笑了笑,「我是莫城華商會副會長黃德紅。安主任,我認為,R方此番打擊灰色清關走私活動,不檢討和追究自身內部原因,只對華商貨物採取扣押、銷毀政策,強行關閉市場,驅趕華商,明顯是一種蠻不講理的霸道行為。」

安在濤深深地望著黃德紅,神色不變,微微一笑,「這樣的原因,這樣的理由,我們已經向對方重申了無數遍,單是我本人,這兩天就已經向R外交部和商務部門展開了好幾次政治交涉……但是,我們總是這樣,根本就解決不了實質問題。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被人家抓住了小辮子……不要說查扣,就算是按照他們所說的立即焚燬,我們也挑不出人家一點毛病來,頂多是抗議抗議而已。」

「灰色清關進來的華商貨物,涉嫌走私觸犯R法律這是事實,無可辯駁,無可爭議,無法迴避和無法否認!怎麼辦?」安在濤一連用了好幾個「無」字,聲音變得低沉起來。

一眾華商默默地坐在那裡,心急如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黃德紅掃了安在濤一眼,心裡微微有些不滿。他心裡暗暗道,我們這些人來大使館是求助的,不是聽你教訓的。

安在濤看出了黃德紅的不服氣,嘴角一曬,繼續沉聲道,「將目光放得更遠一些,我們又不難發現,對方並不是專門針對我們華商。」

「去年,R方下令嚴查莫城最大的『大公』和『三條鯨魚』兩個傢俱城,查出大量從德國、意大利、西班牙等國走私進來的歐洲傢俱,涉案金額高達2000萬美元以上,牽扯人員分佈在俄聯邦調查局、內務部、總檢察院、海關總局等各強力部門。今年8月,R警方在莫城捨梅捷沃機場海關截獲以網球和地漏蓋名義報關的大批走私手機和電腦配件,貨物總重量約300噸,可組裝20多萬部手機,總貨值超過1000萬美元。據悉,該走私網所供手機占俄整個手機市場的65%……」

安在濤淡淡一笑,擺了擺手,「由此可見R方打擊走私的決心!……」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黃德紅就有些不耐煩地插話道,「安主任,我們現在是需要解決問題,不是秋後算賬……」

安在濤陡然抬頭凝視著黃德紅,清冷的目光威勢凜然,他冷冷一笑,沉聲道,「我現在說的就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從長遠來看,華商要規範從業守法自律,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生存下去;從短期來看,我們需要團結一致,繼續堅持貿易抵制,繼續向對方施加壓力……我們必須要認清楚,受到損失的不僅僅是華商,還有R方民眾,我也相信,如果我方貨物持久短缺,對方市場物價會大幅上升……」

「作為國家,作為大使館,我們會盡力履行職責,盡最大努力為大家爭取利益,減少大家的損失……但請恕我直言,每一次去與R方交涉,人家提出來的我方商人的違規違法行為,我自己都感覺臉紅!」

「還有,我希望,在現在這種關鍵時刻,我們的華商能理性理智,不要做出過激和違反人家法律的行為。」安在濤緩緩將聲音放緩放柔和起來,「我以個人的名義,向大家保證,我與大使館的同事們,將會竭盡全力與對方交涉,盡最大可能減少大家的損失……」

安在濤說完,向坐在自己身邊的馮清瞥了一眼,然後起身笑笑,「馮處長,你再給大家談談……我還要趕去R外交部,就先失陪了!」

安在濤猶如狂風暴雨一般的「講話」,讓好幾個華商一時間有些搞不清狀況,見安在濤要走,都下意識地禮貌地起身跟安在濤告別。

目前在大使館裡,大使謝亞寧回國養病,安在濤奉命主持大使館的全面工作,事務繁忙,不僅要完成大使館的日常工作,還要代表華夏官方與R官方就伊茲美羅市場事件進行斡旋和磋商,可謂是忙得團團轉,自然不可能在這裡過多得浪費時間。

安在濤揚長而去,他的強勢給在場華商留下了深刻印象。

馮清心裡暗暗苦笑,想起安在濤臨走的一瞥,他明白安在濤這是要讓自己唱紅臉了。安在濤唱了白臉,再換馮清唱紅臉,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這些往日裡有些「驕傲」的有錢華商今兒個也不得不接受安在濤的如是「操練」了。

馮清笑了笑,「各位,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外交部歐亞司的……我姓馮。」

黃德紅歎了口氣,「馮處長,你能不能給我們交個底,那些狗日的R國人會不會發還我們的貨物?馮處長,6000個集裝箱啊,那可是好幾萬華商的心血啊……我敢保證,如果血本無歸,肯定會有人跳樓,有人自殺……」

馮清沉默了一陣,然後笑了笑,「黃會長,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對於我們同胞遭受的損失,無論是黨中央和國務院,無論是全國人民,還是我們大使館,都感同身受非常關切。」

「大家也許不知道,為了給大家挽回損失,當前,從中央到地方,從國內到大使館,大家都在加班加點地工作,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不瞞大家說,安主任已經兩天一夜沒有合眼了,除了向國內請示匯報就是跟對方斡旋交涉,連飯都顧不上吃。」

馮清輕輕歎了口氣,「我只能說,我們一起努力,盡力而為,希望是有,但大家同時也要做好最壞的思想準備。」

馮清的話一出口,眾人的心就涼了半截。黃德紅失望地靠在椅子上,心裡暗暗打著自己的算盤。

「儘管華商給R國帶來了大量的便宜商品,但R媒體下的華商形象多為負面。這是在R經營的華商必須認真思考和面對的問題。而對於深受打擊的在R華商和菜農,何去何從成了當下急需作出的選擇……諸位,剛才安主任的話真是用心良苦啊!」馮清起身向門口瞥了一眼,見孫繼紅站在門口向他做了一個「古怪」的手勢,不由瞪了她一眼。

第519章 再出事

從11月10日開始,安在濤就帶著大使館的相關人員每天都要約見R國外交和商務部門官員,每天跟對方進行磋商談判,但連續的外交交涉和政治斡旋,似乎作用並不大。

R方非但沒有鬆口,其政府高層領導反而在各種公開場合不斷強調打擊走私、維護市場秩序的堅定信心和決心。似乎是與中央政府相呼應,莫城市長季莫科夫也不斷在各類媒體上拋頭露面,再三重申關閉伊茲美羅市場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同時宣佈無限期關閉加以整頓。

R方雖然沒有直接說要廢了伊茲美羅市場,但話裡話外卻已經傳遞出將之徹底關停的信號。

在R方的強硬姿態下,很多華商越加惶恐和憤怒,情緒越來越不穩定。畢竟,這一回R國人的動作太大了,一下子封了整個伊茲美羅市場裡的6000個集裝箱。對於一些人來說,尤其是剛來R國做國際貿易的人來說,這無異於斷了他的命根子,讓他一下子就破產。

可以預見,如果事情最終得不到解決,肯定有不少小華商走極端,一夜之間破產,絕望之下,跳樓自殺什麼的也不是不可能。

儘管有莫城華商會的居中「協調」,但有些華商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三五成群拉幫結伙地跑到莫城市政廳外或者伊茲美羅市場外面聚集,試圖通過某種抗議索回自己的貨物。

但事實證明,這樣做的結果反而適得其反,反而讓氣氛變得更加微妙和緊張。

11月27日下午3點,事端終於再次發生。

幾十個華商在伊茲美羅市場門口跟一群R國人發生了劇烈的衝突,局勢一片混亂。莫城警方立即趕來,拘捕了十幾個華商,理由是華商聚眾滋事觸犯R國治安法律。

安在濤正在辦公室裡給寫匯報提綱,因為事態嚴峻,大使館和工作組每天都要向國內匯報一次工作進展情況。

大使館的隨員張立平匆匆跑上來站在門口喊了一嗓子:「安主任,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安在濤嚇了一跳,他眉梢一挑,立即下意識地起身沉聲道,「咋了?又怎麼了?」

張立平喘了口氣,「安主任,莫城商會的黃德紅等幾個人來了,他們說剛才莫城警察抓了十幾個華商……」

安在濤倒吸一口涼氣,大步向辦公室外行去,「他們在哪?把他們找來,我去跟他們談談!老馮和老孫,你們兩個也下來!」

……

……

莫城華商會副會長黃德紅領著幾個華商代表匆匆走進了大使館的會議室,一眼見到安坐在那裡默然不語神情陰沉的安在濤,黃德紅不由有些打怵。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打上回開過座談會後,他就對大使館這個年輕的「安主任」產生了某種敬畏感。

「安主任!」黃德紅勉強笑著,正想先問候一聲,卻聽安在濤沉聲道,「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突發情況?究竟是為什麼,你不要說廢話,直接跟我們說清楚!」

就在這個時候,大使館的其他中上層外交官也都趕了過來,包括公使程國平、商務參贊晏駕等等。

「安主任,程公使,晏參贊……是這樣,今天上午有幾十個華商忍耐不住去了伊茲美羅市場,試圖跟封鎖那裡的警察交涉一下,取出一些貨物來應急——但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跟一群本地的R國人發生了衝突,結果被莫城警察給抓走了,還被扣上了一頂聚眾滋事擾亂治安的罪名。」

黃德紅低低道。

安在濤聽了,原本放在會議桌上的手猛然緊緊地攥了起來,面色越加的陰沉。

程國平皺了皺眉,怒聲道,「黃德紅,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安主任再三跟你們強調,你們自身要保持冷靜,不要去做一些過激行為,不要去觸犯人家的法律,這不是在國內!這兩天,安主任和大使館的同志們正在夜以繼日地努力工作,不斷跟對方交涉斡旋,爭取為大家爭取利益,減少損失——可你們卻在這個時候捅簍子出亂子,簡直……簡直是豈有此理!」

晏駕也歎了口氣道,「你們這些人是弱智還是咋地,人家已經查封了你們的貨物,你們跑過去——跟看門的警察交涉就能要回來?可笑不可笑!——對了,這又怎麼跟R國人打起來了?」

「是一些來找他們要工錢的R國人吧,還有一些挑事兒的越南人。」黃德紅突然有些忿忿不平地道,「他們這些人就是趁火打劫,看我們的貨物被查封,落了難,就想落井下石……以前來打工的時候,可沒這麼蠻橫無理……」

黃德紅還要說什麼,突聽澎地一聲響,安在濤猛然一拍桌案,面沉似水地起身來擺了擺手,「好了,不要再扯淡了。問題已經發生,就只能面對和解決問題,說別的也沒用。黃德紅,你們幾個立即趕回去,必須給大家說清楚了,最好不要再在這個時候給大使館添亂子!算是我拜託各位了!否則的話,如果出了大亂子,就是大使館也保不住他們!」

「國平兄。麻煩你帶人走一趟吧,去跟R國人談談,看看能不能先把人給保出來……晏參贊,你帶幾個人跟黃德紅他們一起過去,找上那幾個當事人,把事情詳詳細細地搞清楚,完了我好跟國內領導匯報!」

程國平點了點頭,「嗯,好,我去一趟。」

晏駕笑了笑,「安主任,沒問題。老黃,咱們走吧!」

……

……

程國平帶著秦成亮走了一趟,跟對方交涉了一個多小時,但莫城市政府卻始終堅持那十幾個華商已經嚴重觸犯法律,必須要按照R國從嚴法辦。

從莫城市政廳那裡沒有得到任何結果,程國平又緊急找上了R國外交部的有關官員,但人家對方卻表示無能為力。雲莫城司法部門有獨立的執法權和審判權,R國國家機關也不能隨意加以干涉。

儘管知道對方說的是托辭,但程國平也無可奈何。

無奈之下,程國平只好帶著秦成亮回到了大使館。回到大使館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

大使館的全體人員都遲遲沒有開飯,都聚集在餐廳裡等待兩人的回返。程國平走進餐廳,安在濤向他揚了揚手。他匆匆走到安在濤那一桌坐下,歎了口氣道,「安主任,這事兒看來有些不太好辦。莫城市政府不肯撒口,而R國外交部又無法介入……」

「可笑啊,這些莫城警察竟然要公事公辦,嚴格執法了,簡直是可笑得緊,怕還是想要勒索贖金吧?」秦成亮憤憤地坐下,「安主任,你是不知道這些莫城警察的德行。去年,國內一位十分成功的企業家打算到莫城投資來這裡考察,但是他的車剛進城就被南區的警察攔了下來,有個警察十分傲慢的索賄,被他拒絕了,結果他在警察局被拘留了好長一段時間,交了一筆罰金才脫身。」

安在濤咬了咬牙,輕輕道,「恐怕不是要罰金那麼簡單。幾乎可以斷定,我們又讓R國人抓住小辮子了——這一回,恐怕他們又要小題大做借題發揮了。」

程國平無語,聳了聳肩膀,苦笑了一聲。

晏駕皺了皺眉,「實在不行的話,也就只能這樣了。他們觸犯了人家的法律,人家占理,我們無可奈何,只能看R國怎麼處置了——對了,安主任,國內怎麼指示?」

安在濤轉頭深深地凝望著晏駕和程國平,沉聲道,「國平兄,晏參贊,國內指示我們,事關國家形象,要我們必須要竭盡全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無論如何要先弄出這十幾個被抓的華商來,消除事件的負面影響。」

「這些王八羔子……淨給大使館添亂!」晏駕聞言鬱悶地咒罵了一聲,就開始埋頭吃飯。

程國平也開始低頭吃飯,餐廳裡眾人也就紛紛低頭吃起飯來,氣氛變得非常壓抑和低沉。安在濤掃了眾人一眼,簡單吃了一點東西,然後就悄然離開了餐廳,回到了自己的臥房裡。

他心裡很明白,無論這些華商如何,為了整個國家的形象,他都必須要把這些人先弄出來,要不然,下一步,華商的情緒會更不穩定,他的工作也就會更棘手。

但他同時又更清楚,對於R國人來說,在這種時候有華商起來鬧騰,正中他們的下懷,他們正好藉機要挾或者乾脆借題發揮把事情搞大,從而為R國在這一場政治經濟的雙重博弈中勝出增添砝碼。

在短時期之內,R國人離不了華商的貿易運作。或者說,R國人離不開物美價廉的華夏商品。但是,數萬華商在R國市場上賺得盆滿缽滿,又讓R國人忿忿不平眼紅心跳。所以,R國官方才時不時地就跳出來打擊灰色清關,查封華商貨物,依法進行罰款。

怎麼辦?怎麼把這十幾個無知的倒霉蛋給弄出來?安在濤撓了撓頭,感覺一陣頭大。

想了良久,安在濤突然撥通了卡琳娜的手機。

第520章 血案

卡琳娜正在書房裡看書,突然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聽了安在濤的請求之後,卡琳娜沒有猶豫答應下來。想了想,她立即找上了自己的父親,通過阿奇拉布申科跟莫城政要官員的密切關係,就是打了幾個電話的功夫,就暗暗搞定了這件事。

由此可見,阿奇拉布申科其人在R國的巨大影響力,說其翻雲覆雨一點都不誇張。況且,他還與現任的國家元首關係密切,是很好的朋友。這樣一個能源金融寡頭的存在,幾乎可以左右R國的政治走向。莫城市長季莫科夫,怎麼敢不給阿奇拉布申科的面子。

第二天一早,卡琳娜就約安在濤在莫城市中心的一個咖啡館見面。

11月底的莫城,氣溫已經極低,冷風呼嘯著席捲過全城。天上雖然陽光高懸,但天氣卻還是非常陰冷。卡琳娜坐在咖啡館裡靠窗的一個座位處,望著對面停車場裡從車上下來裹緊黑色大衣圍著一條紅色圍巾的安在濤慢慢穿過馬路,向咖啡館走來。

她的臉色微微有些漲紅。雖然兩人接觸交往的時間不長,但安在濤卻總帶給她一種多年知己的溫馨感覺。她喜歡跟安在濤相處,喜歡跟他在一起靜靜地聊天,喜歡他淡淡的東方式的男子強勢,喜歡看他眉頭緊皺思考問題的專注神情。

這……這難道就是愛情……卡琳娜突然愣了一下,嫵媚的臉色驟然變得艷若桃李,又旋即變得有些蒼白起來。

可是……他是一個已婚的男人呀……

卡琳娜心念電閃。

她雖然喜歡華夏文化,也因為多年在華夏學習生活,也擁<.文.>有了幾分<.人.>東方女性<.書.>獨有的沉<.屋.>靜和優雅氣質,但她骨子裡畢竟還是一個感情奔放的西方女性……一旦想通了這一關節,她就不再迴避自己的感情所繫,立即開始皺著眉頭思考梳理起自己這一段莫名升起的感情來。

直到安在濤大步走到她身邊,她才慢慢回過神來,勉強一笑,「你來了啊,請坐。」

安在濤呵呵一笑,自顧坐了下來,一邊脫去大衣摘去了自己的圍巾放在一旁,輕輕道,「不好意思,卡琳娜,這事兒非常重要,我不能跟你客套什麼——請問……」

卡琳娜深深地凝望著安在濤,慢慢驅趕著自己內心的「各種愁緒」,微笑了起來,「親愛的外交官先生,如果我不能幫上你的忙,那麼,我們還是不是朋友了?」

安在濤一怔,「怎麼這樣說?不管這事兒成不成,我們都是朋友啊。」

卡琳娜優雅地笑了笑,藉著跟安在濤開玩笑的當口,她的心情似乎已經全部恢復如常,「我讓我爸爸找了季莫科夫市長,他同意釋放你們的華商——但是……」

安在濤大喜,「但是什麼?是不是要他們繳納罰金?數目多少?」

卡琳娜愣了一下,頓時覺得有些難為情,紅著臉低低道,「他們要每人繳納十萬盧布……這個數目也不是一個小數目了,如果……如果你們覺得多,我再去幫你們說說……」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不用了,卡琳娜,你能幫我這個忙,已經非常感謝了。十萬盧布,他們應該還交得出來……這樣也好,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教訓!」

……

……

「這一回,伊茲美羅市場看來是鐵定要關了,我聽說這回上頭的態度很堅決。」卡琳娜好看而細長的鼻樑輕輕抽動了一下,「你們要做好思想準備!」

安在濤搖了搖頭,「卡琳娜,我跟你的看法不同,我認為,你們會繼續開放伊茲美羅市場的。現在,不過是暫時關停,是貴國政府向我們施壓的重要籌碼。呵呵,也算是挺很辣的,一下子就查封了華商6000個集裝箱的貨物,看得出來,你們的這位鐵腕領導很有魄力很強勢!」

「你們的高層領導一邊嫌自己國內超市的物品太價格貴,另一面又下重手關閉伊茲美羅市場……伊茲美羅市場一直以價格低廉,深受並不富裕的中下層市民的青睞。」安在濤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關閉伊茲美羅市場好處多多,最近被你們的政府說得是天花亂墜,但實際上卻是在掩耳盜鈴自欺欺人。關了這個市場,起碼要導致4.5萬人失業,使莫城陷入沉重的就業壓力。」

「從2001年起,你們的政府曾三次下令關閉該市場,但最後都沒有下文。原因何在?就因為集裝箱市場的存在與否,關係到數十萬人的工作和去留問題。當然了,有相當一部分是華商。」

「現在的問題是,你們討厭華商,但暫時又還離不了華商和華夏商品。」安在濤望著若有所思的卡琳娜笑笑,「一條牛仔褲,你們的國產貨要700盧布以上,但我們的卻只要300盧布乃至更低……所以,卡琳娜,我敢斷言,頂多三個月,貴國政府就會給莫城市政府壓力,重開伊茲美羅市場。」

「而退一萬步講,縱然伊茲美羅市場沒有了,也會出現其他的市場來替代。這個,毫無疑問。」安在濤用力地擺了擺手,「貴國總理曾經引用詩人丘特切夫的名句說:『R國有自己的性格,無需理解,只能相信。』對貴國的這種性格,我們已經深有體會,我們只能相信,只要華夏與R國的政治關係牢不可破,經濟關係上的任何波折都是一些小插曲……」

見安在濤的嘴角浮蕩著某種玩味的笑容,卡琳娜眉頭一皺,望著他輕輕嗔道,「少陰陽怪氣的!哪一個國家都有不好的一面,你們還不是一樣?要說腐敗,你們又比我們強多少?」

……

……

兩人在咖啡館裡聊了一會,安在濤心裡有事,就提出了告別。卡琳娜雖然有些不太樂意,但還是沒有說什麼,與他一起起身準備離開。

卡琳娜站在那裡,望著安在濤穿好大衣又把紅色的圍巾套在了脖子上。突然她上前去抱緊安在濤,然後在他的額頭上深深一吻。

兩瓣火熱而溫軟的唇在額頭上印下,安在濤如被電擊。

卡琳娜緊緊地抱著他,並沒有做東方女子那種什麼嬌羞不堪的女兒姿態,而是依偎在他的懷裡,抬起頭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熱烈地望著他。

……

與卡琳娜分手之後,安在濤直接去了莫城華商會的駐地。通知華商會抓緊時間交罰金換人之後,他又跟聚集在商會大廳裡的幾十個華商簡單談了談,就開始往大使館趕。

但就在路上,他突然接到了大使館公使程國平的電話。電話裡,程國平的聲音異常的低沉,安在濤一聽他這動靜就心頭一跳,立即猜出是又出了什麼大事。

果然。

程國平急急道,「安主任,剛才我們接到消息。莫城南區助理檢察長烏斯科夫發表聲明說,該地區發生了一場血案。兩名我國公民今天凌晨在南區遭到襲擊,一死一傷。」

安在濤心裡一個激靈,一下子就躺倒在車座上,心裡像是被一把匕首狠狠地刺了一下,撕心裂肺的痛,也渾身乏力。這他娘的到底是怎麼了,越是混亂的時候就越出事!

「怎麼回事?」好半天,安在濤才低低問道。

「烏斯科夫稱,莫城時間28日凌晨2時10分(燕京時間28日凌晨1時10分),在莫城市南區阿爾貢斯卡雅街44號樓旁,兩名來自我國的私營企業家在發動轎車時,車前突然發生爆炸。但當時兩人並未受傷,隨即下車查看情況。這時,旁邊一輛麵包車內有人用獵槍向他們開火。24歲的我國公民高丹當場死亡,30歲的秦連身受重傷,被送往莫城市紅十字協會附屬醫院救治。」

「傷者的情況怎麼樣?」安在濤又沉聲問了一句。

程國平搖搖頭,「目前還不知道。」

「據調查,導致爆炸的是一枚F-1型手榴彈,犯罪嫌疑人是R國人,警方估計犯罪嫌疑人預先將手榴彈放置在了兩名華商所坐轎車的前輪內。莫城南區檢察院將以危害公共安全罪為由,立案追查犯罪嫌疑人。」程國平的聲音很嘶啞,「他們的通報還說,警方排除了此次襲擊事件是專門針對我國公民的可能。」

「去TMD……這個時候出事,很顯然是針對華商的!」接二連三地出事,縱然鎮定如安在濤,也忍不住怒火升騰起來,「國平兄,你馬上向國內匯報,同時派幾個人去醫院,我也馬上趕到醫院去。」

說完,安在濤就掛了電話,吩咐開車的張立平立即往醫院趕。路上,他疲倦地閉上了眼睛,渾身上下充滿著無力感。

華商有錢,這是R國人的印象。雖然針對華商的犯罪案件——被偷、被搶、被綁架、被敲詐勒索的案件時有發生,大使館每年都會發出通告,提醒旅R華夏公民注意安全。但是,這起血案發生在伊茲美羅市場被關停的特殊敏感時刻,顯然就非同一般。

事態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難以控制。安在濤惱火地在車座上狠狠拍了一下,張立平嚇了一跳,知道安主任心裡不痛快,也就不敢說什麼,繼續聚精會神地開車前行。

第521章 上春晚、即將歸國

安在濤趕去醫院,華商秦連雖然傷重,但卻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華商遭遇槍擊殺害的消息,在莫城也引起了一定程度的轟動。畢竟,在這種敏感的時刻,出現這麼敏感的血案,很多莫城市民也擔心會引起華夏國官方的憤怒,導致兩國關係繼續惡化。

在醫院門口,安在濤被蜂擁而至的莫城和R國媒體記者包圍,在簡短接受了一番採訪後,安在濤這才帶人離開醫院,直奔R國外交部,緊急約見其有關負責官員。

從R國外交部回來,已經是日落黃昏時分。

剛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疲倦地躺在沙發上準備歇一會,電話鈴聲就驟然響起。孫繼紅接起來剛說了一聲「你好」,聲音就立即變得恭敬和恭謹起來,腰身也下意識地挺得筆直。

「是,是,請您稍等。」孫繼紅手摀住話筒,立即轉頭向安在濤急呼道,「安主任,國內李副總理電話!」

安在濤心裡一驚,立即從沙發上蹦了起來,跑過去接起電話,「您好,李總理,我是安在濤。」

「小安同志,我等不及聽匯報了——你直接跟我說,傷者的情況怎麼樣?有沒有生命危險?事情發生以後,在莫城華商的情緒有什麼變化?還有,R方的態度如何?」李副總理的聲音微微有些嘶啞,他的語速很快,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安在濤略一沉吟,恭謹道,「李總理,是這樣的。我帶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剛從醫院趕回來,華商秦連的傷勢很重,但是已經基本上脫離了生命危險,目前,大使館在醫院裡留了一個人,莫城華商會正在配合大使館,聯繫兩位華商的家屬;事情發生以後,在莫城的華商受到了一定的影響,但是在大使館和華商會的安撫下,他們總體上情緒保持了穩定;R方的態度很明確,嚴查兇手並向國際刑警組織發出了紅色通緝令。但是他們堅決否認這是一起針對華商的兇殺案,強調是一件普通的意外案件。同時,據我所知,莫城市政府安全官員吉利科夫和警方有關人員,已經趕去醫院看望了傷者。」

頓了頓,安在濤旋即道,「下一步,我們大使館準備一邊跟R方交涉,一邊在華商會的配合下做好各項善後工作,同時向在R所有華商發出安全警告……」

李副總理靜靜地聽著,好半天才沉聲道,「好,小安同志。最近事情很多,千頭萬緒,大使館的同志們辛苦了。代我轉告大家,越是在這種關鍵的時刻,我們越是要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地做好每一項工作。同時,請代我本人問候莫城和在R所有的華商,希望他們記住,祖國永遠是所有海外華商堅強的後盾!只要我們團結一致向前看,就沒有過不去的難關。」

李副總理很快就掛了電話,他的話很簡短,但卻很有力。安在濤放下電話聽筒,沉吟了起來。從李副總理的話音中,他聽出了某種堅定的信心和力量……而這,似乎也隱喻著高層領導對這起事件的態度,已經在漸趨強硬了。

孫繼紅和馮清望著安在濤,幾乎是同時問道,「安主任,領導怎麼指示……」

安在濤淡淡一笑,「老馮,你去跟程國平說一聲,立即召集大使館所有人員,我們馬上開一個短會,一方面傳達李副總理的指示精神,一方面安排部署一下當前的工作。」

……

……

……

隨後的幾天裡,國內的態度果然變得強硬起來。作為大使館主要負責人,安在濤直接代表國內「發聲」,不斷向R方施加壓力,要求對方立即出台相關措施,允許所有華商進入伊茲美羅市場內提取貨物。

同時,外交部副部長章隆、商務部副部長林虎成,分別於近日再次召見R國駐華夏大使,鄭重表明華夏國官方的嚴肅態度,進一步要求R方依法保護在R華商的合法權益不受侵害。

接下來,在莫城的安在濤又在12月4日接受了莫城電視一台的電視專訪。

卡琳娜獨自坐在客廳裡打開電視,看著安在濤接受專訪的節目,節目剛剛開始,東方外交官安在濤西裝革履出現在電視畫面上,她嘴角便浮起一抹莫名的笑意。

她的母親邱金娜夜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出現在了客廳裡,她悄悄地走過來,站在了沙發旁邊,掃了電視一眼,突然輕輕道,「卡琳娜,我的寶貝,你跟這位東方外交官的關係……」

卡琳娜正在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視畫面看,突然聽到母親的說話聲,不由嚇了一跳。旋即,她臉色微紅,起身扯了扯邱金娜的胳膊,嗔道,「媽媽,你在說什麼呢!我跟安在濤只是很好的朋友……」

「哦?是嗎?只是好朋友?」邱金娜望著卡琳娜古怪地一笑,「我看你們的關係不簡單呢!我們家的公主卡琳娜,似乎真的是喜歡上了一個東方青年喲!來,我的卡琳娜寶貝,告訴媽媽,你跟他是什麼時候認識的?關於他的一切,說給媽媽聽聽……」

卡琳娜突然輕輕一歎,慢慢轉過頭去,「媽媽,你不懂的。他已經結婚成家了,他在國內有妻子的。」

邱金娜立即皺了皺眉,顯然沒有想到安在濤已經結婚成家。那天晚上,她見自己剛從東方留學歸來的長女卡琳娜在宴會上親自邀請了一位東方外交官,還鄭重加以介紹,以為她交了一個當外交官的男朋友。

卡琳娜一向喜歡東方文化,又堅持在華夏國生活了這麼多年,喜歡上一個東方人也正常。這是邱金娜和阿奇拉布申科夫婦的態度,夫婦兩人對卡琳娜非常寵愛,一向順著她的性子,如果自己女兒喜歡一個華夏人,他們絕不會反對什麼。

只是突然聽到卡琳娜說這男子已經結婚……邱金娜覺得太意外了。

邱金娜的眼神落在卡琳娜那張微帶幽怨的嫵媚的臉上,心裡立即就柔軟了下來。她搖了搖頭,笑道,「如果你們相互喜歡,那有什麼關係!他離婚後再跟你結婚就是了……我們阿奇家的公主看中的男人……媽媽和爸爸一定幫你完成心願!」

卡琳娜聽了這話,心頭一突。她連連搖頭擺手,臉色漲紅起來,「媽媽,你不要亂來,你不懂東方人,你不懂他們的。安在濤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再說了,他也不缺錢。邱金娜媽媽,你知道他妻子是誰嗎?可能你也認識的。」

邱金娜一怔,「誰呢?我認識?」

「華夏國龍騰石油集團董事長夏曉雪,華人圈裡的女首富,她之前來過莫城。爸爸的公司不是正在燕京跟她的公司談合作的事情?我聽爸爸說過,她來莫城的時候,你們請她吃過飯的……」卡琳娜輕輕說著,然後又將目光聚焦在了電視畫面上。

「夏……哦,我的上帝,竟然是她?!」邱金娜眉梢一揚,正要再說什麼,卻聽電視裡傳來一個朗朗的東方人說話聲,就轉頭望著電視機。畫面中,安在濤的神情鎮定,面帶微笑,正在回答電視台主持人——一位性感金髮美女的問題。

「我方一貫從兩國戰略協作夥伴關係的大局出發,不斷呼籲R方本著尊重歷史的態度,依法妥善處理事件,維護華商合法權益,特別是其人身和財產安全,並在執法過程中杜絕有損於我國公民人格尊嚴的行為,在兩國的法律框架內尋求合理的解決辦法,盡量減少華商損失。」

「近期,我國相關地方政府和主管部門正將組團來莫城,對受到大市場關閉事件影響的國內關聯企業提供必要幫助……從兩國經貿關係的長遠大局出發,與R方展開有建設性的磋商和對話,就妥善處理市場關閉問題達成共識……」

……

……

12月5日。

華夏國國務院李副總理率華夏國經貿代表團正式出訪R國的鄰國T國,並與當日下午出席了在T國首都基蘭舉行的華夏商貿城工程奠基儀式。

11月6日,華夏建設總公司鄭重宣佈,將在T國首都基蘭投資45億人民幣建設「華夏商貿城」項目,工程預計2005年初將全部竣工投入使用。

在奠基儀式上,李副總理發表了公開講話。他表示,華夏貿城由華夏國商務部牽頭,央企華夏建設總公司投資45億人民幣興建,位於Selby地區,佔地約15.6萬平方米,計劃建設3500個左右的店面,15000個舖位。建成後的「華夏商貿城」將成為華夏國商品在T國和環中亞地區的一個大型集散分流中心,成為兩國貿易往來的主要陣地。商貿城主要銷售的產品將包括:服裝、鞋帽、家用電器、床上用品、日用百貨、兒童玩具等華夏國產品……

隨後,出席該儀式的T國副總理別利斯基也發表講話稱,由華夏建設總公司投資興建的華夏商貿城已被列為T國最重要的投資項目之一,對T國的經濟發展、拉動就業以及未來發展都將產生重要影響。

他還說,基蘭市政府專門在其網頁上開闢了華夏商貿城項目介紹,並定期更新最新消息。除按協議將土地轉讓給華夏建設總公司外,經議會同意,市政府還將把部分財政預算用於改善基蘭的基礎建設以及在整個中亞地區的推廣,並將對過來基蘭投資工作和生活的華商進行各方面的幫助,使其盡快融入當地生活。基蘭市將大力支持凡爾頓公司,共同把華夏商貿城建設為中亞地區最有影響的商貿城……

這個商貿城項目,不同於一般的商貿城項目。它是由華夏國政府和T國官方合作搭建的一個規模宏大的經濟平台,T國政府在協議中承諾將從各種稅費政策和進出口政策上對商貿城進行保護性傾斜,向廣大華商發出了友好的橄欖枝,帶有相當程度的政治色彩。

而作為「回報」,華夏國官方也在協議中承諾,將嚴把商品質量關,規範管理在該商貿城經營的華商行為。

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個項目等於是國家掏巨資在T國建設了一個具有一定自主管理權的大型商貿集散地,華商在這裡自主依法經營,安全係數和商業風險將大大降低。

這是一個大手筆,對於經濟發展相對比較落後的T國來說,這無異於是天上掉餡餅。假如華商大量湧入,將基蘭發展成周邊地區的商品集散中心,單單是來自於周邊國家的商人和華商的「存在」,就足以大幅推動T國經濟發展。

T國與R國是鄰國,基蘭與莫城之間,交通便利,有直達的火車通行,風俗和語言以及人文地貌基本相同。可想而知,一旦這個商貿城建成,因為R國人的打壓,原先在R國活動的數萬華商肯定會移師基蘭,讓基蘭成為新的中亞及歐亞結合部地區的華夏國商品集散中心,從而取代莫城的位置。

顯而易見,華夏國方面之所以下定決心斥巨資在基蘭建設大型的華夏商貿城,一個重要的因素是被R方的強盜邏輯給激怒,同時也是出於政治考慮,以此來擺脫被R方打壓的不良貿易局面,為政治關係推進增添砝碼。

華夏國李副總理率經貿代表團出訪T國並在基蘭市出席「華夏商貿城」工程奠基儀式的消息,引起了R國媒體的強烈關注,連續幾天都是一通爆炒。

評論、分析、猜測之類文章頻頻見諸各類媒體,漸漸地,R國媒體的風向就悄然轉向,開始批評政府打著打擊走私旗號刻意「敲詐」華商的做法,有的報紙甚至在頭版發表評論稱,聯邦政府和莫城市政府的愚蠢行為,將讓國民的生存成本大幅提升……

……

安在濤坐在辦公室裡,聽孫繼紅給他翻譯著《莫城獨立自由報》刊發的一篇社評,名字叫《不要讓國民和華商成為權力鬥爭的替罪羊》。

文章言辭犀利,對政府官員的腐敗行為提出了深刻嚴肅的批評,同時也解讀了政府間權力爭鬥的種種內幕……與之前的媒體態度相比,幾乎來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

孫繼紅邊讀邊翻譯,半路裡就笑了起來,「安主任,不念了吧,都是差不多的內容,就是逼迫政府趕緊低頭,重開伊茲美羅市場……看起來,我們的釜底抽薪計劃還是蠻有效力的!」

安在濤哈哈一笑,「當然。我早就說過,他們國內的壓力,比我們的抗議和斡旋更有效力。等著吧,也許用不了幾天,他們就會主動邀請我們重啟談判了。」

孫繼紅坐在那裡笑笑,「嗯,我也覺得差不多了。」

話音剛落,馮清從樓下跑了上來,推門進來興奮道,「安主任,老孫,R國人主動邀請我們明天早上去商務部就華商貨物問題展開磋商談判。」

頓了頓,馮清又笑道,「就在剛才,R國外交部突然發表聲明說,聲明的大概意思是這樣——對於R方打擊走私和腐敗以維護外貿秩序所採取的措施,包括對集裝箱市場採取的行動,華夏國方面表示理解和支持。華夏方決定積極加強華商在遵守R法律法規方面的工作力度,並對出口到R國的商品加強監控,不讓低質、危險、有害健康和假冒的產品流入R國。若有華商以自己合法權利受到侵害而進行投訴,R方將依法嚴肅查處……」

「安主任,他們的態度終於軟了……我們的工作勝利在望了!」馮清興奮地與孫繼紅輕輕擁抱了一下,又跟安在濤擁抱了一下。

「呵呵,好,很好。老孫,你馬上通知晏參贊,明天我們四個去跟R國人談判……早一天談成,我們也好早一天離開這破爛地方。」安在濤笑著說,但眼前卻突然浮現起卡琳娜那張嫵媚而優雅的面孔,笑容便一凝。

……

……

12月11日。兩國中斷了的關於伊茲美羅市場的談判,重新開啟。安在濤率領的華夏方工作組與R國商務、外交、海關等方面組成的代表團展開了波瀾不驚的談判性磋商。根據對方的要求,所有談判均採用閉門形式。

談判很順利,幾乎是安在濤一方提出合理的要求,對方稍加討論就點頭同意。之前談判的時候,聯邦海關局局長普魯索夫在同安在濤談判時曾經強硬地叫囂:「什麼『灰色清關』?那是你們的叫法!我們一直都叫『走私』!」但現在,普魯索夫也開口承認這是「歷史問題」,需要雙方拿出誠意來解決。

安在濤與晏駕相視一笑。

談判象徵性地談了兩天。12月15日一早,伊茲美羅集裝箱市場行動指揮部入口處的公告板上張貼出了提貨時間表,寫了每天允許華商提貨的貿易區號及注意事項。

華商興奮不已,奔走相告,在大使館和華商會的有序組織下,每天都有華商的近千輛貨車進入市場,開始轉移提貨。12月28日,經過十幾天的努力,整個市場被全部騰空,華商的全部貨物除了個別集裝箱有被盜現象之外,其他大部分都挽回了損失。

當天,莫城市政府宣佈,從即日起清空伊茲美羅大市場,從今後不再開放。

也就是在12月28日當天,大使館召開新聞發佈會,安在濤代表大使館和工作組表示,兩國就「伊茲美羅大市場」問題達成共識,事情得到了初步解決,伊茲美羅市場關閉後99%的華商貨物已運出,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華商的損失。

……

……

雖然伊茲美羅市場仍然關閉,但誰都知道,這不過是R國人在竭力保持自己的面子而已。也許用不了多久,這個市場就會悄然開放,或者利用其他的市場來取代伊茲美羅的位置。

這是華夏國對R國外交上的一次巨大的勝利。在2003年底和2004年初的這個莫城的冬天裡,華商幾乎是天天都像是在過年。消息傳回國內,更是被國內媒體狠狠地炒作了好一段時間。而外交官安在濤這個名字,又一次成為國內媒體關注的焦點。

2003年終於過去,2004年到來。2004年1月13日,燕京,華夏國商務部副部長與R國經濟發展部長納比烏琳娜的會談中,R方承諾降低R國的進口關稅。納比烏琳娜認為,R國在規範關稅、稅率的方面,還應該繼續加快步伐。

從國內的新聞網站上讀到這個消息,安在濤心裡明白,距離自己功成身退返回國內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或者,駐R大使謝亞寧返回莫城後,就是他被調回國結束在外交部掛職的日子。

這一次的「掛職」鍛煉,對於安在濤來說可謂是圓滿結束,超額完成了他的個人目標。在外交部和莫城的這一段工作經歷,雖然時間並不太長,但影響力卻很大,這一筆耀眼的政績必將會對他整個的官場仕途產生重要的、不可替代的巨大影響力。

不僅是對於現在,還對於將來。

……

……

2004年1月21日,是除夕夜。

當天,大使館上下張燈結綵,所有工作人員都聚集在餐廳裡,一邊吃年夜飯,一邊準備通過大使館的衛星電視收看國內央視的春晚。

同時,今晚的春晚上,還有一個特別的「節目」。前幾天,春晚編導組突然電話聯繫大使館方面,說是在春晚的節目當晚,會有一個小小的互動環節,到時,節目主持人會適時通過電話現場採訪安在濤和大使館的有關工作人員以及華商代表,讓安在濤等人做好充分的準備。旋即,央視的外景記者還飛來莫城大使館取了一些外景畫面。

所以,今晚在大使館一起守夜的,還有黃德紅等十幾個華商代表、留學生代表。

安在濤與程國平兩個目前大使館級別最高的官員並肩走進餐廳,餐廳裡原本坐著的眾人都一起站起身來,熱烈地鼓掌。

「請坐,大家繼續吃飯。」安在濤擺了擺手,邊走邊笑著說。

黃德紅帶著幾個華商代表走過來,緊緊地握著安在濤的手,連連道謝,「安主任,大家都托我感謝安主任和大使館的領導,大家都搶著要來大使館給領導們拜年,都被我攔住了……」

安在濤笑了笑,鬆開了黃德紅的手,又跟其他幾個華商和留學生代表握手,然後笑道,「各位,別這麼客氣!我們都是骨肉同胞,咱們都是一家人嘛!」

「大使館就是你們的娘家,你們什麼時候想家了,就來大使館吃頓家鄉飯,我們熱烈歡迎!呵呵!好了,大家請坐,請坐吧,春晚快要開始了,讓咱們一起舉杯,祝願偉大祖國和祖國的親人們新年快樂!……」

吃吃喝喝,互相舉杯祝福慶祝新年到來,餐廳裡的氣氛倒也熱烈。不多時,電視上的春晚就拉開了序幕。眾人也就慢慢放下酒杯和筷子,開始認真地收看節目。

如果是在國內,安在濤根本就懶得看這「重複的春晚」,但人在異國他鄉看這春晚,卻有一種思鄉的強烈感覺。

晚會大約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後,畫面突然切換出了以莫城風光為背景的效果圖,鐳射燈的光圈下,那位國內觀眾耳熟能詳的姓倪的女主持人走到舞台中央,用她那一貫的很煽情的腔調,用詩歌一般的語言,將2003年發生在R國華商貨物連續遭受重創的事件簡單複述了一遍,然後對以安在濤為首的工作組和大使館方面為之付出的艱苦卓絕的工作大加讚揚,接著話鋒一轉,開始現場採訪起安在濤來。

……

安在濤不在國內,孟菊和劉彥在南洋陪肖老爺子過年,夏曉雪就直接飛到了藍煙,陪夏天農兩口子過年。

早就知道今晚有安在濤被採訪的「小花絮」,夏曉雪和夏天農兩口子早早地就守在了電視機前。看到電視畫面上,舞台背景中出現的駐R國大使館影像以及安在濤穿著黑色大衣接受R國媒體採訪的一幅幅照片,夏曉雪立即興奮了起來,「爸爸,媽媽,你們看呢,我們家小濤上春晚了……」

「噓,別咋呼,聽聽小濤怎麼說。」夏天農瞪了夏曉雪一眼,擺了擺手。

「安主任、安參贊,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你率領工作組與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做出了大量的工作,特別是在最近的『伊茲美羅市場』問題上,與R方進行了艱苦卓絕的談判磋商,取得了突破性進展——為3萬多在R華商挽回了400個億人民幣的巨大損失……請問在這個舉國團圓的時刻,您有什麼要對全國人民說的嗎?」

「首先,請允許我代表駐R大使館的所有工作人員以及在R國的3萬四千名華商,向祖國人民拜年!祝願我們的祖國永遠繁榮富強!……」電視裡傳出安在濤那熟悉地一如既往沉穩和具有磁性的男中音,夏曉雪眼前突然一陣淚眼朦朧,心裡有些難受,以至於後面安在濤說了些什麼,她也沒有聽清楚。

「老公,你也該回來了吧……」她默默地轉過頭去,背著父母抹去了自己眼角的一絲淚花兒。

第522章 歸國(一)沙龍

在莫城工作的日子飛速流逝。

雖然國內的調令還是遲遲沒有下達,但大使館上下其實都清楚,安在濤就要榮歸了。

安在濤在大使館工作的時間不長,但這幾個月來,他的雷厲風行,他的認真敬業,他的審時度勢當機立斷,他的全面睿智和人格魅力,深深地感染著和打動著大使館所有的工作人員。

在很多時候,以至於大伙都忘記了安在濤的真實年齡,沒有人去想——這原來竟是一個剛剛29歲的年輕人?!

但29歲只是安在濤這一世的生理年齡。他的心理年齡,其實早已經跨入成熟老練的中年。09年隕落,98年重生,至今已經經過了近6年官場人生的歷練打磨,前世今生的記憶疊加起來,對於重生者安在濤來說,這已經足夠足夠了,足夠支撐他一步步堅定不移而游刃有餘地向著人生的目標不斷前進。

華人春節過後,在莫城和整個R國的華商似乎都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他們還是一樣忙著提貨,一樣忙著跟來批發貨物的R國人錙銖必較,一樣只能靠三五成群打牌或者麻將,來消磨慢慢的長夜時光。

華商很難融入到當地生活中去。他們手裡有錢,但卻不敢混跡於莫城的娛樂場所,因為安全沒有保證。

伊茲美羅市場還是被封閉著。不過,莫城市政府在郊區開闢了一個新的臨集散市場,供華商使用。據悉,R國人的態度很熱情也很友好,就連以往那繁重的各種稅費的收取,似乎也減緩了許多。

清關公司在華夏國內的活動又恢復了正常,一切貿易的軌道又從一個新的起點回到了原點。

一時間,華商切身感受到了「勝利成果」,很多原本打了退堂鼓,幾天前還發誓將貨物出手後這輩子再也不來R國的華商,也慢慢開始改變主意,決定留下不走。

在這裡經商,就是一種賭博。運氣好,下半輩子就衣食無憂不用再操勞了。這是大多數華商的心態。投機總是與冒險同在,這本是正常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回國也許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這些年他們的基礎和根基都在莫城和R國。現在有一些華商已經回國,有的轉戰國內市場,有的在觀望以便東山再起,目前留在莫城的華商是一群渡過了「風雪洗禮」的人,經過了伊茲美羅市場的事件之後,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變得更強。

R國人稍稍流露出些許善意,他們便不願再走。這是一種很微妙的心態。

但安在濤心裡明白,這不過是一種假象。

別看R國人現在熱情有加,但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們的「強盜」本性就會原形畢露。各種查扣風暴,又開始陸續上演。當然,有了伊茲美羅的「教訓」,有了基蘭市華夏商貿城的「競爭」,他們的「打壓」力度會放緩。

但不論如何,安在濤的使命已經結束了。後面如何,已經不是他能左右和需要考慮的問題了。

……

……

「之所以出現這種近乎無解和惡性循環的狀況,有著深刻的政治背景,其實與經濟與貿易與什麼走私無關。」

「華夏與R國之間的戰略夥伴關係,雙方關注點是不同的。R國一直更關注的是政治安全戰略上的關係,而華夏則是政治與經濟並重地重視與R國關係。R國希望加強華夏與R國之間的聯盟關係,以此提高其對西方尤其是對美國的政治資本,而在經濟上,並沒有真正重視華夏的價值。」

「在歷史上,R國經歷過無數次戰爭,其始終缺乏安全感,對外部極度缺乏信任。這也導致R國在對外關係中,往往表現得缺乏理性和過於自私的功利主義。我個人認為,R國很難理解合作,而更習慣盡可能多的從合作夥伴那裡獲取利益,一切為它服務。正如R國詩人評價R國自己時說的那樣———用理性無法理解R國,用公尺無法衡量她。」

「所以,我們在與R國的交往過程中,不能存在一廂情願的平等互利的想法,需要充分評估和瞭解R國可能存在的各種極端和不負責任的想法和行為,需要主動掌握絕對可以牽制對方的利益優勢,並要敢於運用,而不能將主動權放在R國手中……」

安在濤揚揚手,英挺的面容上隱隱浮現著某種飽經滄桑的智慧光彩,他坐在台上微笑著望著台下,台下是莫城大學的百餘名華夏留學生和部分華商。

今天是3月21日,陽光明媚。

莫城大學華夏留學生會和莫城華商會聯合舉辦了一次聯誼會,邀請安在濤來作演講。安在濤沒有拒絕,他知道自己留在莫城的時間不多了,他願意跟這些生活在異國他鄉的同胞們做做交流。

「安參贊,能不能問一個私人的問題。」一個留著日本式短髮的圓臉女留學生站起身來,從身邊的同學手裡搶過話筒,笑著問道,望著安在濤的目光中頗有幾分熱切。

年輕英俊,才華橫溢,成熟老練,官職在身……這些,都是安在濤身上足以吸引很多年輕懷春女子的東西。

安在濤笑笑,「可以,今天是聯誼聚會,我不是外交官,跟大家一樣,一個旅居莫城的華夏人。你可以問,只要不涉及個人隱私,我一定回答。」

現場一陣哄笑。那女孩紅著臉掃了安在濤一眼,突然大聲道,「請問安參贊,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人?是大家閨秀型的,還是小家碧玉型的,亦或者是事業型、知識分子型的?」

安在濤一怔。沉吟了一下,他呵呵一笑,「這位同學,你的這個問題……不過,我可以回答你,情感沒有理由,不管是什麼類型的,只要喜歡就是喜歡,無所謂喜歡什麼類型。感情不是買衣服,可以到處挑款式。」

場上一眾留學生和華商哄笑起來,那女留學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又坐了回去。

安在濤笑了笑,回答完這個女留學生起身的問題,他繼續演講和跟在場的留學生互動。

他沒有準備什麼發言稿,無非是盡興而談,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因為是非正式的交流聯誼場合,不用顧忌這個顧忌那個,有些話他可以稍稍放開說了。

其實作為一個圓滑的官員,上面這些話他原本可以不說。但思之再三,他還是覺得應該敲打一下這些留學生和華商。當然了,點到為止言盡於此,能不能接受和理解悟透,那就是他們的事情了。

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事實上,他的理念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上述這番話,歸國後他在外交部的一次業務研討會上也重複說過一次,並舉了他在莫城工作協調的現實案例,以及基蘭市華夏商貿城項目對於R國的衝擊。

而再往後,國內一些重量級媒體紛紛轉述報道了他的這番話,在國內術界還引起了一定的討論。這是後話不提了。

安在濤抬頭望去,卻在這間莫城大學文學院小禮堂的坐席邊緣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一怔,見卡琳娜穿著奶白色的鴨絨服,長長的金髮用紅色的毛線帶子束起,整個人看上去清雅而嫵媚。

只是她的臉上,沒有任何遮掩地浮現著若有若無的哀傷和離別愁緒。卡琳娜心裡清楚,安在濤離開R國和莫城的日子一天天臨近,她心裡的傷感離愁就一天比一天濃烈。

……

……

金黃色的夕陽慢慢地灑落下來,落在兩個並肩前行的青年男女身上,給兩人身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在這莫城大學校園清幽的小徑上,偶爾匆匆路過的學生也壓根就沒有想到,身邊這一男一女,就是最近名動一時的東方外交官安在濤和首富阿奇拉布申科家的大公主卡琳娜。

「要走了嗎?」卡琳娜輕輕道。

安在濤點點頭,無語。

「真的要走了嗎?」卡琳娜仍然問。

安在濤還是點點頭,無語。

「什麼時候走?」卡琳娜驀然停下腳步,轉身望著安在濤,臉上紅光湛然。

「我還不清楚,但是,我估計也快了,4月初吧。」安在濤心裡也湧動起一股子莫名的傷感,勉強一笑,卻下意識的避過了卡琳娜熱烈而複雜的眼神。

「回燕京嗎?外交部?」卡琳娜又問道,聲音依舊是輕輕柔柔的。如果你單聽她說話,根本就不可能感覺出這是一個感情奔放的R國女子。

「不,我可能會在燕京呆幾天,調整一下,然後結束掛職——回東山去。」

「東山省……」卡琳娜幽幽念叨了一句,然後轉頭過去靜靜地仰頭望著如火如血的殘陽落日。良久,她突然轉過身繼續向前行去,走了兩步,卻在站在清淨的小徑間笑語盈盈,輕聲而堅定道,「我會去找你的!」

……

……

莫城市中心有一家名叫「詹妮」的油畫藝術沙龍,你也可以稱之為一個咖啡館或者酒吧,老闆是一個華夏國旅居莫城的畫家劉煒。

站在沙龍門口,卡琳娜笑了笑,「劉煒是我的朋友,他在這裡開油畫沙龍,還是我介紹的呢。來,我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說話間,一個個頭不高,蓄著長髮和絡腮鬍的30多歲男子慢騰騰走出來,向兩人擺了擺手,淡淡招呼了一聲,「你好,卡琳娜。」

安在濤掃了劉煒一眼,發現他的年紀其實並不大,也就是30歲開外。但是,他整個人卻給外界一種蒼老和頹廢感。藝術家都是這樣的嘛?安在濤心裡暗暗一笑,也沒放在心上。

其實他沒有什麼興趣跟一個頹廢的油畫家結識,只是卡琳娜想要介紹,要跟他來玩,他也不好拒絕,就跟了來。

「劉煒先生,這位就是安在濤先生……」卡琳娜介紹著,安在濤主動伸出手去,跟劉煒握了握,只是這劉煒的態度很冷淡。甚至,沒有虛偽地跟安在濤客氣兩聲。

如果不是看在卡琳娜的面上,安在濤早就拂袖而去了。雖然他不是一個架子大的人,但他畢竟是具有一定級別的領導幹部,走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習慣了眾星繞月。遭遇到劉煒的冷遇,他心裡有些不舒服。

……

……

三人進了沙龍,劉煒吩咐服務員上了兩瓶酒,又上了幾碟中式小菜,然後三人就開始對飲起來。剛開始的氣氛不怎麼融洽,甚至可以說有些冷場,如果不是卡琳娜居中「主持」,恐怕三人也坐不到一起去。

但後來,安在濤就陡然發現,這劉煒其實是一個面冷心熱的人,他的冷漠外表或許就是他內心冰冷的一種折射。

劉煒是一個很有文化素養和層次的人,兩人一開始說話並不多,但慢慢地就在很多話題上找到了共鳴,相互之間也就變得熟絡起來。

而劉煒似乎也沒有想到,像安在濤這樣的在他看來本是草包紈褲一個的官員,肚子裡卻著實有幾分貨色。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人說說談談喝喝,居然就喝掉了六七瓶紅酒。等安在濤醉意朦朧地看過去時,卡琳娜早已醉倒在他的身邊。

嫩藕一般雪白的兩條手臂從毛衣的袖子裡脫離出來,浮蕩著淡淡的紅暈,一張嫵媚的臉上滿是酒後迷離的虹彩,嘴唇翕張,長長而金黃色的眼睫毛夢幻般地眨動著。

劉煒藉著酒意,掃了卡琳娜一眼,半醉半醒地道,「卡琳娜是個不錯的女人,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哥們,不要傷害了她……」

安在濤一陣沉默,酒意似乎也消散了幾分。

劉煒晃蕩著身子去,又不知道從哪裡提溜出一瓶國產的茅台來,大咧咧地擺了擺手,身子一陣踉蹌,「哥們,紅酒不夠勁,我們喝茅台!這瓶酒是我從國內帶出來的,一直沒有捨得喝……來來來,走一個!」

……

……

「說說你的過去,怎麼跑到莫城這種爛地方來開酒吧了……」安在濤隨意問了一句,順手點上了一顆煙。

劉煒頓時就沉默下來,仰頭灌了一大口茅台,狠狠地咬了一口紅腸。慢慢地,儘管安在濤醉眼朦朧,也體會到他似乎沉浸在了一種極其悲哀的思緒裡。

安在濤靜靜地等待著,帶著七八成的醉意。他知道,一個撕心裂肺的故事即將拉開序幕。

好一會兒,劉煒才抬起頭來緩緩地說。

「她像一顆彗星一樣光彩照人,在我的生命裡。她的光束照亮了我的眼,擾亂了我的心。」

「是一個R國女孩?」安在濤舉杯跟劉煒碰了碰。

「不,不!她叫詹妮,一個挪威姑娘,來自奧斯陸。」

「是的,一個挪威女孩。一個挪威造船商的女兒,21歲,來華夏旅遊。因為一個偶然的聚會,我們相識。詹妮黃頭髮、藍眼睛、修長的腿、非常健康,當時正是燕京最冷的一個月,外面北風吹得正緊,她進來了,卻只穿著一件紅色的短風衣,像一團火。」

「據說奧斯陸冷極了,一年有七八個月籠罩在寒冷的長夜裡,燕京的冬天對於詹妮來說,實在是不算什麼。她的這一身裝束和健康的膚色,我當時就被她迷住了,我有預感,我會和這個挪威姑娘發生點什麼。」

「果不其然,我們熱烈地相愛了。我們擁抱,我們接吻,我們眼裡只有兩個人的世界,這是一個既古老又俗氣的故事……我愛聽鋼琴,我便聽她一遍遍地彈奏格裡格的挪威舞曲,那琴聲將我帶到了遙遠的奧斯陸,那裡有鬱金香和美麗的大教堂……我下定了決心,要把自己的後半生完全獻給詹妮,我要跟她到奧斯陸去,守護著自己的女神。」

「但是……就在我辦理簽證準備去挪威跟詹妮團聚的時候,她卻遭遇了車禍,帶著我們還未出生的孩子……」

劉煒的眼裡立即滾出大顆的淚珠,那種發自肺腑的絕望和哀傷,令人震顫。

「我想到了自殺,想到了殉情……但我最終還是來到了莫城,定居了下來。我畫畫,開沙龍,我有了很多的錢也有了很多的女人……」劉煒歇斯底里地敘述著,淚如雨下,但他突然發現,對面的安在濤卻似乎已經捲曲著身子睡著了。

劉煒一陣黯然。他轉頭望著房間牆壁上的一幅壁畫:有一個美麗的天使,那個長著白色翅膀的美麗天使用雙手把著一個嬌美的嬰兒,向著波濤洶湧的大海……

劉煒癡癡地凝望著。

良久良久,他才低下頭來望著一左一右躺在沙發上醉過去的卡琳娜和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他踉蹌著身子出了門去,叫了兩個侍應生來,把安在濤和卡琳娜弄到了樓上的客房裡。

……

……

半夜醒來,安在濤只覺口乾舌燥,身子動了動,下意識地想要起身去找些水喝,但卻發現自己身上壓著兩條細長而有彈性的女子美腿。

動了動頭,他似乎是轉過了頭去。驀然,他的鼻孔間傳進一股子淡淡的奶香。

第523章 歸國(二)副總理召見

安在濤鼻孔抽動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睛。卻見卡琳娜只穿著單薄的睡衣,半撐著頭側著身子躺在他身邊,高聳的胸部正好「垂」在他的眼前。

她歪頭神情專注入神地望著他,嫵媚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紅暈,就像是一個盡心盡責的母親正在俯視他的孩子入眠一樣。

安在濤一驚,猛然要起身,卻又是一陣頭暈目眩,然後就直挺挺地飆在了床上,彈性極好的席夢思床發出一聲嗡得低吟悶響。

一隻柔軟的手摁住了他的肩膀。

「你怕什麼?我都不怕呢。」卡琳娜索性紅著臉依偎過去,緊緊地抱緊了他,「親愛的,抱緊我,我好困……」

安在濤動也不敢動一下,身子也僵硬地挺直著。

……

……

一夜無語。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也沒跟劉煒告別,兩人就起身來悄悄溜出詹尼油畫沙龍,鑽進了卡琳娜的奔馳跑車,飛馳出了莫城城區,一直向郊區駛去。

「卡琳娜,這是上哪呢……」安在濤見卡琳娜一幅開車出城的架勢,不由輕輕道。

「不上哪呀……天太早了,我尋思著咱們圍著莫城開車轉上兩圈兜兜風——或者,我帶你去我們家在南郊的莊園看看?」卡琳娜歪頭看了他一眼,嫵媚一笑柔聲道。

「算了吧,我們還是找個地方歇會……差不多我就該回大使館了。」安在濤猶豫了一下,探手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該回去好好睡上一覺。」

卡琳娜默然。

卻是加大了油門,黑色的奔馳跑車風馳電掣在空曠無人的公路上,像是一道黑色的閃電。卡琳娜默默地開了大半個小時的車,圍著莫城郊區的外圍轉了一圈,然後這才緩緩沿著環城公路重入市區,夾雜在上班的莫城車流裡慢慢向大使館方向開去。

清冷的陽光投射下來,透射進車窗。

卡琳娜摁下車窗,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清新而寒冷的空氣。回頭來默默地望著安在濤,「在你離開之前,我要你天天陪著我!」

安在濤的手心輕輕顫抖了一下。正要說什麼,突然聽到自己的手機驟然響起。猶豫了一下,他立即掏出手機來接起,「哪位?我是安在濤。」

「安主任,我是馮清。昨天下午國內來消息了——部裡通知我們三個立即歸攏一下手頭上的工作……部裡領導的意思是,讓我們明天就回國述職呢。」馮清急急道,「安主任……」

怎麼這樣急?安在濤眉梢一挑,沉默了一會,這才低低道,「我馬上趕回去。」

國內的調令來得非常突然,召他們回國也很急,顯然有些不太正常。但這總算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雖然比預料的日期提前了幾天——不過,早走就早走幾天,也不算什麼。

卡琳娜靜靜地開著車,安在濤本想跟她說說明天就走的事兒,但猶豫良久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他默默地轉過頭去望著車窗之外喧鬧的莫城早晨鏡像,嘴角輕輕抿了抿,心弦又輕輕地波動了幾下。

既然一切還沒有真正開始,那就讓之徹底結束了吧。從今往後,異國他鄉萬里迢迢生死不得相見,這份緣就深藏在心底讓它隨風而逝……安在濤的嘴角抽動著,眉宇間閃過一抹苦澀和黯然。

……

……

3月23日一早。

華夏外交部辦公廳副主任、公使銜參贊安在濤帶著馮清和孫繼紅兩人,圓滿結束了在R的工作使命,在大使館工作人員和百餘名華商的送別下,搭乘莫城直抵燕京的航班回國述職。

當天下午4時許,安在濤三人抵達燕京機場。出了機場,馮清一眼就看到了外交部方面派來迎接的辦公廳副主任蕭紅,正帶著幾個外交部辦公廳的人員站在門口,在朝這邊張望著。

馮清興奮地擺了擺手,遠遠地喊了一嗓子:「蕭主任,蕭主任!」

蕭紅這個時候也看到了安在濤三人,趕緊微笑著帶著幾個隨從向三人迎接過來,大老遠就向安在濤伸出手去,「安主任,熱烈歡迎你們凱旋歸來!我受部領導的委託,來接你們回家!」

安在濤也笑了笑,跟蕭紅緊緊地握著手,完了又跟其他幾個來接機的人握手寒暄,「終於回來了……感謝部領導,感謝蕭主任,感謝大家。」

外交部辦公廳來接機的幾個普通科員趕緊接過安在濤三人手裡的行李包,一行人簇擁著安在濤和蕭紅一起向機場外的停車場行去。

安在濤和蕭紅一個車,馮清和孫繼紅被人接到了另外一輛麵包車上去。蕭紅上車後看看表,笑道,「安主任,部裡領導今晚在凱旋門大酒店設宴給你們慶功接風……我看你先回家洗個澡,完後直接趕去酒店吧!」

安在濤略一思量,笑著點點頭,「行,司機師傅,麻煩你先送我回家……蕭主任,完了之後我自己開車過去,就不用麻煩你們接了。」

蕭紅卻立即搖頭,「不行,安主任你不能自己開車,我一會讓車去接你。今晚你們是主角,是凱旋回國的大功臣,章部長今晚親自設宴為你們接風洗塵,你還能不喝酒?你開了車還怎麼喝酒?不行,這絕對不行!」

安在濤苦笑,無奈點頭應下。

……

……

當晚的酒宴由外交部副部長章隆主持,商務部副部長林虎成也趕來參加。外交部、商務部兩個機關裡的有關司局長陪同出席,加上安在濤三人一共12人,正好湊了一大桌。

這種接風洗塵的酒宴無非就是那麼一回事,在其他人看來,章隆和林虎成這兩個副部長親自出面設宴,這實在是給了安在濤三人很大的面子,同時也意味著安在濤這一次的R國之行成績斐然,讓國內的領導非常滿意。

用章隆的話說,對於安在濤三人在莫城的表現,對於伊茲美羅市場事件的圓滿解決,對於數萬華商價值數百億人民幣貨物的被索回,分管的國務院李副總理「不是一般的滿意」。

酒宴剛剛開始不久,章隆就接到了李副總理秘書的電話,說是李副總理明天上午9點要在中南海的辦公室召見安在濤。

第524章 再次面臨重大抉擇

李副總理召見,對於部級以下的官員來說,那幾乎就等於是天大的榮耀。當然,也意味著很重要的機會,極有可能帶來人生的轉折。

別看安在濤時下是一個看上去很挺不錯的副廳級幹部,但這裡不是房山市和東山省,這裡是燕京——在這天子腳下的國都,在這個廳級幹部多如土雞瓦狗遍地走的泱泱京城,他終歸還是一個「螻蟻」般的存在。

但「螻蟻」雖多,能得到權力最高層青睞和重視的「螻蟻」又有幾個?

所以,在當晚的宴會上,外交部和商務部的那些個來陪酒的司局長們,望向安在濤的眼中都充滿了艷羨。在他們眼裡,安在濤這個年輕人的工作能力遠遠不如他的運氣更「出色」。要知道,大領導不是輕易召見普通官員的,這種召見,一般就意味著改變命運的機會。

而章隆和林虎成這兩個副部級幹部顯然心裡早有所預知,對於李副總理召見安在濤沒覺得太奇怪。當然,作為高級領導幹部,他們心裡縱然是驚訝也只能深深隱藏在內心,不會表現在面上。什麼話只能是點到為止,在安在濤過來勸酒的時候,兩人都笑著勉勵了他兩句。

林虎成今年剛剛40出頭,這在省部級幹部裡算是很年輕的了。他在京城國家機關的省部級領導序列中,是有名的少壯改革派成員,所以他望著同樣年輕有為同樣前途無量的安在濤,格外親切。

「在濤同志,明天去中南海,不要緊張也不用太拘束,到了你就知道了,越是中央領導就越平易近人……李副總理是很親民很溫和的首長,你一切放鬆就好。」在酒宴結束臨別的時候,林虎成在上車前特別親暱地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意味深長地道,「好好幹吧,年輕人,前途無量!將來,說不定咱們還有在一起共事的機會!」

林虎成沒有擺什麼副部長的架子,或者說他在安在濤跟前沒有擺架子。章隆的人雖然也很溫和,但上級領導的威勢矜持多少還是多少有一些的。

安在濤對林虎成的印象很好,當然,他還沒有幼稚到單憑林虎成這一種親切態度就「神魂顛倒」的程度。

不要說這是複雜的官場,就算是在普通的職場中,也不能因為某人的態度而迷失自我。因為,這有可能都是虛幻的假象。

「林部長,謝謝,領導您走好,司機師傅,路上慢些走,注意安全。」剛送走了章隆和外交部的一些人,安在濤又笑著跟林虎成握著手,然後等他上了車,就順手替他關緊了車門。

林虎成的黑色豪華轎車飛馳而去,轉眼間就消失在茫茫車流之中,化為繁華京城夜晚霓虹海中微不足道的一朵小漣漪。

安在濤望著林虎成遠去的車影,沉吟了一會。

林虎成的話他倒是深信不疑,越是大的領導就越平易近人,這是不假,他有親身體會。只是對於接下來林虎成話語中的某種暗示,讓他心裡暗暗覺得有些猶疑:難道……?

「安主任……」孫繼紅和馮清站在後面,輕輕呼道。

「安主任,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們倆也就回去休息了——從明天開始,我們就各自回到原先的崗位上了……這一段時間跟安主任在一起工作,我們兩個獲益頗多……」馮清笑著說,大步走過來,而孫繼紅緊隨其後。

安在濤轉過身來,微笑著跟兩人握手,「老馮,老孫,今天的場合上人多,我就沒有單獨跟兩位表示……這樣吧,過兩天,我會專門請你們一起吃個飯,咱們在一起聚聚。人和人相聚是一種緣分,能跟兩位在一起工作這麼久,配合如此默契,也是我的幸運。感謝兩位一直以來對我工作的支持……今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打電話找我!」

馮清明知安在濤所言不過是客套話,但他心裡還是很高興。他跟安在濤接觸的時間久了,比外交部的任何人都熟悉安在濤的為人秉性,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安在濤的前程似錦光輝燦爛。如果能因此傍上一個未來的大領導,對於他來說,也算是人生之幸事了。

……

……

夏曉雪今天下午早早地就下了班,回到了家。雖然知道安在濤在外邊吃飯飲宴有場合,但她還是熬了一鍋蓮子羹,做了兩個清口的小菜,等著安在濤一起回來吃飯。

進了門,安在濤見夏曉雪猶自在客廳裡守著幾個碟子看電視,就訝然道,「我的姑奶奶,你咋還沒吃飯呢?」

夏曉雪嘻嘻一笑,「我等你一起呢。那種場合裡,光喝酒還能吃啥東西啊。來,老公,我做了蓮子羹和幾個小菜呢,你趕緊過來吃點,免得胃裡難受。」

安在濤點點頭,雖然他並不餓,但自己愛妻的一片體貼情深,他怎麼著也得回應一下。他先去簡單地沖了一個澡,完了穿著睡衣回來坐在夏曉雪的旁邊,一把將她抱在懷裡,輕車熟路地撫摸著她身體的敏感處,一邊端起晶瑩剔透的玻璃碗,小啜了幾口蓮子羹。

夏曉雪本就久別思念情濃,安在濤那只不聽話的手稍加摩挲而過,她就動了情。她漲紅著臉,卻推開安在濤嗔道,「壞蛋,別亂動我,先吃東西……」

「嗯,吃東西……先吃了你再說!」安在濤嘿嘿一笑,就翻身將夏曉雪壓在了沙發上,吻了下去。

……

……

夏曉雪慵懶地將蔥白一般粉嫩的胳膊伸出來,隨意耷拉在沙發沿上,斜著媚眼兒掃了自己的男人一眼,這個男人發洩完積累已久的慾望,竟然還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又開始吃東西。

想起剛才的柔情蜜意和狂風暴雨,她嫵媚的臉色就更加紅潤。

安在濤邊吃邊回頭來笑道,「寶貝兒,明天我要去中南海了。」

「呃?」夏曉雪一下子就來了興趣,「怎麼回事?快跟我說說——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中央領導要接見你這個大功臣吧……」

安在濤點點頭,「嗯。是李副總理找我去——就是那個分管外交和商貿的李副總理,你還別說,這輩子,我還真沒進過中南海呢,裡面也不知道是啥樣子。這可是歷朝歷代和當今的政治權力中心啊……」

夏曉雪嘻嘻一笑,「我也沒進去過,應該不錯吧。對了,老公,你接下來——是繼續留在燕京掛職還是要回去呢?我是真希望你能留下,我們天天團聚多好。」

「呵呵,寶貝兒,你明知我是要回去的。我不能留在這裡,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安在濤回身輕輕撫摸著夏曉雪柔滑的美腿,「寶貝,我就是留在燕京,你又有多少時間整天陪著我呢?呵呵,你好像比我還忙喲!」

夏曉雪有些「幽怨」地瞪了他一眼,「還不是因為你不來幫我?你要是肯來幫我做事,我,你,加上小彥和菊姐,我們四個人一起打理這份產業,多好!」

安在濤無言以對,只能打著哈哈岔開話去,「寶貝兒,你也知道我不是管理企業的材料,你要真讓我做,非把你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給搞垮不可。」

夏曉雪知道他的脾氣,知他志願不在商場,說再多也沒用,也就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她突然輕輕扯了扯安在濤,低低道,「老公,你似乎忘了一件大事……」

安在濤心頭一顫,但臉上卻驚訝道,「啥事?你說說看,我最近在莫城事情多如牛毛,腦子都亂了。」

夏曉雪歎了口氣,「老公,菊姐的預產期馬上就要到了……我不管你多忙,你過兩天馬上跟我一起趕過去,我們一起陪著菊姐生孩子,聽到沒有?」

安在濤啊了一聲,點了點頭。

孟菊大概是非典期間去天南時跟安在濤團聚時懷的孕,如今算起來,也差不多該到預產期了。這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安在濤心裡怎麼能不記掛,他就是再忙,又怎麼能忘得了孟菊的預產期呢?只是在夏曉雪面前,他不能表現得太急切。

夏曉雪的肚量胸懷再大,跟孟菊的關係再親如姐妹,也終歸是一個女人。安在濤不能不照顧她的情緒。

說起孟菊,夏曉雪看了看表,見已經是深夜11點多,但卻還是抓起手機來給劉彥打了過去。孟菊在南洋待產,身邊有劉彥在照顧她,夏曉雪怕打擾孟菊休息,就把電話打給了劉彥。

劉彥剛睡下就接到了電話,起來跟夏曉雪和安在濤煲了好一會電話粥,聽到劉彥說孟菊現在的身體狀況良好,精神頭也十足,孩子也很健康,兩人這才放下心來。

因為安在濤的時間還沒有真正確定下來,所以去南洋的時間也就沒法確定,但安在濤明確跟劉彥表示,南洋肯定會去,孟菊生孩子之前他肯定趕去。時間呢大約就在這兩天,但叫她們不要刻意等待,他隨時可能和夏曉雪飛過去。

……

第二天早上。

為了預防路上堵車耽誤了時間,安在濤一大早就趕去了中南海外面等待著。他是一個做事非常細心而理性的人,如是注重細節的品性,在某種意義說,也是他不斷在官場上快速成長起來的關鍵因素之一。

在燕京的西單到天安門城樓之間,沿著長安街的路北,有一堵數百米長、六米多高的紅牆,在一排綠樹和紅燈籠的映襯下,紅牆愈發顯得有歷史的厚重感。

安在濤看到,紅牆外,遊歷至此的路人正在以之為背景留影紀念。站在那裡,他仰首望著看不見任何景象的紅牆內,心生幾分感慨:那裡面就是著名的中南海吧。這個位於華夏國首都燕京中心位置的區域,是中央領導和少數國家機關的辦公地點,是名副其實的華夏國政治生活的心臟。

這裡的一隻蝴蝶扇扇翅膀,就足以讓960萬平方公里的國土上刮起一場大風暴。

市面上能見到的公開出版物對於這個地方的描述,少之又少,令普通人感到十分陌生和神秘。安在濤也不例外。他只是昨晚從網上某網站的Google Earth上看到了一個模擬的圖像。模糊看到裡面一幢幢以平房為主的古代宮廷建築、大片的綠化帶以及那與北海相連的大片水域。

站在這裡,安在濤真切地、近在咫尺地看到了那結實的紅牆和層層綠樹飛簷,還有那些飛躍枝頭和牆頭的鳥兒。中南海的正門是南門,又稱新華門,朝向長安街,門口一面五星紅旗高高飄揚,門旁哨兵莊嚴站崗,日夜面對著車流湧動的長安街。

安在濤的視線穿過洞開的大門,落在當年偉人親自書寫的「為人民服務」五個熠熠閃爍的金色大字上。

……

……

國務院的大部分部門和直屬機構都分散在燕京各處辦公,在中南海之中的,只有國務院辦公廳等少數幾個單位。或許,你也可以這樣理解,中南海之中是中央大領導的辦公地點,而圍繞領導的存在又設有相應的服務機構。譬如總書記辦公室,總理辦公室,中央警衛局,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等等。

作為一個泱泱大國的政府首腦,安在濤想像不出李副總理的辦公室究竟是一副怎樣的景象,但當他在國務院辦公廳有關人員以及李副總理秘書肖哲楷的帶領下,走進李副總理辦公室時,卻著實吃了一驚。

辦公室雖然大,但陳設卻很尋常,太普通了。紅色的沙發,紅色的地毯,紅漆的雕花窗欞……李副總理的會客室裡到處充斥著華夏國傳統文化的元素。

李副總理大步走進來,安在濤和他的秘書肖哲楷趕緊起身相迎。安在濤無意中發現,李副總理竟然穿著一雙黑色的老人頭布鞋,腳步輕盈。

布鞋?!

這樣一個細節讓安在濤意想不到,但因此也消弭了安在濤心裡微微浮動著的恭謹和緊張。

李副總理笑吟吟地跟安在濤握手,安在濤慢慢放鬆下來,心裡笑道,「這是一個很和善很樸實的老頭兒呢……」

李副總理先是問了問安在濤在莫城的工作和生活情況,又跟他談了會對R國的外交政策。安在濤壯著膽子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也就是他在莫城大學給留學生和華商講的那番話,又在李副總理面前簡單說了一遍。

李副總理很讚賞他的觀點,雖然沒有過多地評價,但安在濤還是從他的眼神中讀到了一抹隱藏的欣賞。

安在濤知道這或許不是李副總理找他來的真正原因,他一直在恭謹地等待著。

果然,李副總理笑著擺了擺手,「小安同志,你很不錯。經過我這一段時間的觀察和考察,你的工作能力、政治素質和大局意識、理論水平,都很不錯。難怪之前在基層,能做出不小的成績來。」

「首長過獎了,我……」這種時候,安在濤不謙虛就是驕傲,會弄巧成拙讓首長反感,他趕緊做出一副受寵若驚和誠惶誠恐的樣子。

李副總理呵呵一笑,打斷了安在濤的謙遜姿態,「總理也很欣賞你,前兩天就跟我閒談說,徵求一下你的意見,看看你願不願意留在我們身邊工作——如果你願意,就留在總理辦公室幫總理和我們幾個老傢伙做點具體工作。」

聽了李副總理的話,安在濤心裡咯登一聲,但神色間卻控制得極好,只是象徵性地流露出深深意外的色彩。

李副總理口中所說的「總理」不是他自己,而是國務院馬總理,高高在上的華夏國的第三號首長。很顯然,這是馬總理看中了安在濤,有意讓他留在總理辦協助馬總理和其他幾個副總理做一些具體的事務性工作。

能得到一國總理的欣賞看重,能留在中南海裡為總理服務,對於一般官員來說,無異於從龍一步登天。只要在領導身邊腳踏實地的服務幾年,他將來必然被委以重任。

要知道,總理辦公室雖然隸屬於國務院辦公廳,但僅比辦公廳低半級,是副部級單位的編制,主任由國務院副秘書長兼任,副主任也是正廳級。這可是非比尋常的中央機關,進這個部門工作的人員,都經過了經過了組織上的精挑細選,可以說是匯聚了從社會各界選拔來的精英人才。

協助國務院領導處理國家事務,甚至是協助領導決策,可謂是重任在肩。在這裡工作,沒有兩把刷子那是不成的。

但安在濤卻不願意留在中央機關裡呆著。在中央領導身邊謹小慎微地做著一些事務性工作,看上去風光無限,其實滋味兒也不好受。有這些精力和時間,安在濤更願意去基層做一些有益的實事。

但不願歸不願,他卻不能開口拒絕。

如果直接拒絕,顯然會讓李副總理乃至背後的馬總理認為他不識抬舉。猶豫躑躅間,他的臉色微微有些泛紅,低下頭去用手捏著自己的衣角,犯起了難。

李副總理是何許人物,一望就知安在濤並不願意留在中南海。他非常奇怪地掃了安在濤一眼,總理的看重和留在中南海的機會,那不知道是多少基層幹部夢寐以求的事情……但這小子,卻似乎還有些不樂意?

李副總理玩味地盯著安在濤,卻是淡淡一笑,「小安同志犯難了?……不要緊,不願意在機關上呆也不要緊,到哪裡都是為黨工作、為人民服務嘛!」

安在濤暗暗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如果李副總理不說這話,他又不能開口拒絕,僵持久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感謝總理的信任和看重……」安在濤咬了咬牙,壯著膽子朗聲道,「我還年輕,在政治上還很不成熟,在工作的方式方法上也還有很多欠缺的地方……我想多在基層鍛煉兩年,將來也可更好地為黨和人民工作!」

李副總理點點頭,笑著擺了擺手,「也好。像你這樣有幹勁和闖勁、素質全面、大局觀和創新意識強的年輕同志,在基層鍛煉鍛煉也是好事。嗯,好,小安同志,既然你不願意留下,我就不勉強你了。在哪裡都是為黨和人民工作,希望你在基層戒驕戒躁、努力工作,爭取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早一天成長起來。你們這些有活力有朝氣有能力的年輕同志,是我們黨、我們國家和民族的希望所在!」

……

……

從李副總理的辦公室出來,安在濤暗暗摸了一把冷汗。他其實也知道自己主動放棄或者說錯過了一個寶貴的機會,能在總理辦公室任職歷練幾年,對於他將來的發展非常關鍵,這會有助於他將來走上更高、更顯赫的領導崗位。

但他卻不後悔。他進入官場並不是為了單純地做官,他更看重的是做事、做實事,能在擁有一定權力的崗位上,施展自己心中所學,推進自己的治世和管理理想,對他更有吸引力。

單純的做官,單純的陞官,對他沒有任何意義。

對於他的選擇,夏曉雪自然是沒有任何想法。在她看來,安在濤根本不該當什麼官,早就該辭職下海來幫她們三女打理企業,管理日益龐大的財富集團。

安在濤也打了一個電話給陳近南,說了說這事兒。陳近南雖然沒有直接說他什麼,但從他低沉的話語中,安在濤也聽出了自己父親那欲言又止深深的遺憾。

……

進中南海見李副總理的第二天,安在濤就接到了結束掛職返回東山省委辦公廳等待組織任命的通知。安在濤沒有回去,只是給東山省委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周烈請了個假,說是要在燕京休息調整一段時間,同時要陪自己妻子夏曉雪外出旅遊幾天。

第三天,也就是2004年3月25日上午,安在濤和夏曉雪悄然登上了飛往南洋坎尼拉的航班,孟菊的預產期馬上就要到了。

就在安在濤進中南海接受李副總理召見的時候,安在濤的母親安雅芝和在美國上學的竹子,也從美國某州直飛坎尼拉,提前一天趕到了待產的孟菊身邊。

雖然孟菊沒有公開的名分,但這畢竟是安在濤的第一個孩子,安雅芝心裡非常重視,不顧安在濤的反對就帶著竹子趕來了。

第525章 重逢、竹子

三月底四月初的時節,南洋坎尼拉的春天其實溫度已經很高了。到處綠意融融,暖風徐徐,儼然一片初夏的景象了。

安在濤和夏曉雪在飛機上就悄然換裝了,換上了隨身帶的夏裝,而安在濤更是戴上了一幅寬邊的墨鏡,頭上還戴著一頂花邊帆布帽子。天藍色的牛仔褲,白色的旅遊鞋,紅色的短袖T恤,縱然是熟人當面,也未必就能認出這是安在濤來。

畢竟,在官場上的安在濤穿衣服向來是很嚴肅很正式,很少穿色調鮮艷的休閒服,墨鏡更是基本上與他無緣。

夏曉雪的打扮也很休閒和隨意。一身白色的T恤加裙褲,烏黑的長髮隨意披散在腦後,她緊緊地挎著安在濤的胳膊走出機場,如果不是劉彥今天親自來接,其他人肯定認不出兩人來。

劉彥一眼就認出了安在濤。雖然還隔著老遠,但或許是心有靈犀、也或許是冥冥中的一種感應,劉彥猛然抬頭向一對老年夫婦的身後望去,清秀的臉上立即浮現起一絲驚喜。

「曉雪!」劉彥忍住撲上前去的衝動,笑著大步走過去,喊了一聲。

「小彥!」夏曉雪也驚喜地甩開安在濤的胳膊,小跑了過去。兩女親親熱熱地擁抱了一會,然後才分開。

夏曉雪笑著站在了一旁。劉彥癡癡地望著安在濤,多時相思,滿腹幽怨,但兩人近在咫尺她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雖然此生此身已經全部屬於這個男人,再無任何更改,但這些年聚少離多,公開會面還要遮遮掩掩不能釋放內心的情感……一念及此,劉彥心頭也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神色間慢慢浮蕩著某種無言落寞的神采。

安在濤靜靜地望著眼前的成熟佳人。她就這樣默默地凝望著自己,眼眸裡的如水情深與一絲若有若無的落寞糾纏在一起,無聲卻勝有聲,無言卻讓安在濤心底感覺一陣陣的痛楚和戰慄。

瞬間,再也沒有任何的猶豫。安在濤一步上前,就在劉彥的錯愕間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剎那間的熱度和溫暖,突如其來綻放的愛意,讓劉彥先是有些茫然,繼而眼角滑落了兩顆晶瑩的淚花兒,渾身上下湧動著愛意融融和溫情脈脈。

不需要語言再說什麼,而也沒有什麼語言能夠描述兩人之間的過去種種、現在種種以及未來種種。

劉彥緊緊地反抱著安在濤,靜靜地享受和擁有著這片刻的溫馨。但片刻之後,她旋即又想起了什麼,突然推開安在濤,有些不好意思地歪頭向旁邊的夏曉雪望去。

卻見夏曉雪濡若無其事地嘻嘻笑著,似是為了掩飾劉彥的尷尬,她主動走過來拉起劉彥的手,笑道,「小彥,咱們先回去……有的是時間讓你們親熱呢……」

劉彥俏臉大紅,嗔道,「曉雪,你再瞎扯,我……」

「嘻嘻,你不要?到時候你可別後悔……」夏曉雪嘻嘻笑著躲避過劉彥的「抓扯」,格格笑著向前跑去,而劉彥又不依不饒地追了上去。

兩女鬧成一團,讓等候在大廳門口的司機和保鏢看得目瞪口呆。眼前這個跟別人鬧成一團的女人,還是那個高高在上、冷若冰山從來都不苟言笑的大老闆劉彥嗎?

……

孟菊和劉彥在坎尼拉沒有單獨置業買房子,都居住在肖氏莊園裡。一來是沒有必要,二來可以陪著肖老安度晚年。現在的這座肖氏莊園是唯一屬於肖金豐的「個人財產」了,在南洋一帶影響力甚強的肖氏集團包括他個人名下的很多產業,早已經被他一拆為二,轉在了劉彥和孟菊兩女的名下。

他唯一留下的是這座肖家上一輩人建設和傳下來的肖氏莊園,藉以安度晚年。當然,雖然如今的肖氏集團由孟菊和劉彥掌握,但跟掌握在肖金豐手裡也沒有太大的區別,肖金豐仍然還是安彥集團和念濤集團幕後的大老闆,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

但一心平平靜靜準備安度晚年的肖金豐,根本就不再管這些打理企業的瑣事。這個老頭在經歷了老來先後喪子喪女之痛後已經徹底頓悟,人生短短幾十年,守著一大堆錢當守財奴累個半死,何如放開放下,輕鬆愜意地走完人生最後的一程。

錢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要那麼多幹嘛?如果不是遇到安在濤,肖金豐原本是準備將肖氏集團一點點地以慈善公益的名義捐贈出去的。

從去年開始,肖金豐就徹底脫離了公司的管理,他甚至拒絕了劉彥專門為他設立的名譽董事長頭銜,再不踏進公司一步。

他的生活很有規律,精神頭也越來越足。

早上7點起床,打上半個小時的太極拳,然後與劉彥和孟菊一起用早餐。早餐後,由幾個保鏢和一個保姆、隨身醫生陪著,或者去海邊釣釣魚,或者去周邊的華人社區跟一些熟悉的老頭老太太們下下棋打打麻將。

中午在外吃午餐,午餐後在位於坎尼拉市區中心的屬於安彥集團名下的一家酒店午休。這裡有給他專門留的一間豪華套房,屬於肖老專用。

午後去打高爾夫,有時也去參加一些當地人組織的公益活動。晚飯前回到肖氏莊園,由此週而復始也樂此不疲。

當然,孟菊這幾天臨產在即,肖老頭就不再出門了,一心留在莊園裡,焦急地等待著孟菊生產。在如今的肖老頭心裡,安在濤就跟他的兒子沒啥區別,孟菊產子幾乎就相當於他肖家的後代,老頭子比誰都上心。

坐落於坎尼拉郊區的肖氏莊園很大,四重大院,由四個小型的別墅群銜接構成,典型的華夏古典宮廷建築風格,是肖家兩代人先後耗費巨大財力在數十年的時間裡不斷擴建而成,佔地足足有三百多畝。

為了方便孟菊安心安全待產,肖老頭親自給劉彥下了「死命令」,騰空了其中的一套別墅,孟菊和劉彥居住在二樓,一樓則是保鏢、保姆和24小時待命的七八個醫生護士。

肖氏集團旗下有兩家醫院,如今都在孟菊的念濤集團名下。集團的大老闆待產,醫院豈能不上心,從月初孟菊的預產期臨近開始,醫院就派出了專門的醫護力量常駐肖氏莊園,更是將別墅中的兩間客房改裝成了醫療設備齊全的手術室。

孟菊將在莊園裡生產,不去醫院了。這是劉彥的主意,得到了肖老頭的熱烈贊同。

劉彥是為安在濤在考慮,出入醫院總是不太方便。安在濤在南洋沒有任何知名度,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但孟菊卻不同,作為念濤集團的董事長兼總裁,她在坎尼拉是地地道道的社會名流,她生產肯定會引來不少媒體記者和狗仔隊。

為了安全考慮,劉彥和肖老商量了一下,決定封鎖孟菊懷孕生產的消息。而實際上,自打體型有了變化之後,孟菊就不再出現在坎尼拉的公開場合,大部分時間都呆在莊園裡,除了公司的幾個高管和董事,一般員工都不知道孟菊正在待產。

當然,一些個小道消息和花邊新聞還是在網上流傳著的。有人說孟菊嫁了一個比她還有錢的華夏商人,目前正在度蜜月中;也有人說孟菊嫁了一個美國人,如今正躲在夏威夷的海邊曬太陽……

這也難免,艷名遠播的女總裁,跺跺腳坎尼拉就能顫三顫的肖氏集團大老闆的接班人之一,孟菊在南洋的影響力比一些娛樂明星還要大,圍繞著她產生一些「緋聞」也很正常。

……

……

肖氏莊園門口。劉彥親自開車拉著安在濤和夏曉雪從機場穿過市區直奔莊園,身後則跟隨著好幾輛保鏢車和保姆車。大老遠,安在濤就望見了清瘦的肖老帶著一群人等候在門口。

肖老的身側是安在濤的母親安雅芝,安雅芝的旁邊則是一個姿容秀美氣質清純身材高挑的青春少女。少女見劉彥的車開了過來,臉上的驚喜之色越加濃烈,她掙脫開安雅芝的手跑下了台階,迎著車跑過去。

「竹子?!」安在濤望著車窗外的這個面目依稀像是四年前那個紮著麻花小辮的乾瘦乾瘦的小丫頭片子,心裡頓時有些感慨。

瞬間,他想起了如煙如歌的往事。轉眼之間,竹子竟然出國四年多了。時光飛逝,自己不再是那個初進官場的毛頭小子,而眼前的竹子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又黃又瘦的小丫頭了。

「是竹子啊!」劉彥笑了笑,「小丫頭現在長成大姑娘了,在美國呆了四年,一口流利的英語,哪裡還有當年那個小竹子的樣子?」

說話間,劉彥就將車停了下來。

安在濤慢慢推開車門,下車來,剛站直身體,眼前就出現了竹子那張明媚如畫、因為激動而深深漲紅的清秀臉蛋兒。

「呵呵,竹子!」安在濤剛想一如既往地張開雙臂擁抱一下竹子,但想起她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就又尷尬地縮回手臂,改為拍了拍她的肩膀。

「哥……」竹子揚起臉,專注而靜靜地望著安在濤,眼角不由自主地留下兩行晶瑩的淚花兒。

……

在一座朝陽的山坡下,一座青石圍成的院子,兩間新建的瓦房,外面草草糊了一層泥巴,院中除了有一口水井之外,再就是一堆柴火和玉米秸稈……牆壁全是用黃泥巴糊的,很多地方都暴露著草根,露出絲絲的空洞縫隙……堂屋裡只有一個大水甕,而正屋裡除了一張土炕和一張破爛的桌子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一個蓬頭垢面的少女蜷縮在土炕裡頭,靠著牆,神情麻木和怯怯地望著進來的客人,一聲也不吭……

一個賣淫的母親,一個殺了母親的父親,一個窮困的山村,一座冷冷清清的院子,一個蓬頭垢面的13歲少女——記憶的閘門悄然打開,竹子心神戰慄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耳邊迴盪著那一句改變了她命運的話,「竹子,城裡的記者叔叔阿姨看你來了……」

此時此刻,她不由想起了當年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背著照相機的安在濤靜靜站在一間黃泥土坯房裡的高大身影;想起了那個蜷縮在床上、身上髒兮兮的已經幾天沒有吃飽飯的小女孩……那個叫竹子的小女孩,剛剛喪失了父母之愛的小女孩。

竹子的淚光閃爍。

她還想起了那天晚上,安在濤騎著摩托車在濱海城區的外環路上飛馳而過,想起了那個孤僻自卑窩在一個花壇裡默默流淚的初一女生;想起了那個傍晚,安在濤衝進歸寧一中的教學樓憤怒擋在她身前,想起了那個被人欺負的女生安玉竹;想起了那個早上吃她做的早飯隨後送她去上學的安在濤,想起了兩人在歸寧一起生活的每一天每一刻乃至點點滴滴……

13歲被安家收養,如今6年的時間過去了,她今年已經19歲。昔年昔日的苦痛創痕早已被如今的幸福和情感抹平,那不堪回首的過去,早已被深藏在心底的一隅被下意識地塵封起來。

過去的終歸是過去了,她有著美好的全新的現在和未來。

沒有人能體會和瞭解竹子對於安在濤的感情,這究竟是一種怎樣刻骨銘心和真摯無邪的感情,哪怕是她的養母安雅芝,都不會和不曾瞭解。

如果沒有安在濤,她還是過去那個孤僻孤苦自卑自憐的黃毛丫頭。如果沒有安在濤,就沒有今天的安玉竹。

安在濤不僅改變了她的現在和將來,還慢慢為她療治好了心底的纍纍創痕。她的生身父母給予了她生命,但安在濤又給予了她的第二次生命。

安在濤在她的眼裡,是一個匯聚了父親、兄長、恩人、朋友和青春期崇拜偶像等諸多色彩的複雜「角色」,這是一份複雜而熱烈的情感。

「竹子。都長成大姑娘了還哭鼻子……呵呵。」安在濤柔聲笑了笑,安慰道,「別哭,哭啥,傻孩子!」

「哥……」竹子還是揚著臉,專注而靜靜地望著安在濤,充滿青春氣息的臉蛋上淚痕迷濛。突然,她嚶嚀一聲一頭撲進安在濤的懷抱,緊緊地抱住他,淚如雨下無聲的嗚咽著,瘦瘦的肩頭劇烈地抖顫著。

在場眾人中,只有劉彥真正理解一點竹子對於安在濤的情感。安在濤在竹子心裡的特殊位置,怕是無人可以取代。現在不能,今後也不會。

那幾年,這個孤苦自卑自閉的少女,一點點從安在濤的身上獲得了新生的勇氣和前行的力量。安在濤就像是一盞明燈,照亮了少女竹子淒涼黑夜裡的天空。

「竹子……」劉彥歎了口氣,上前去輕輕拍了拍竹子的肩膀,扯了扯她。竹子這才慢慢平靜下來,摸了一把眼淚,從安在濤的懷抱裡掙脫開,拉起劉彥的手不好意思地小聲道,「劉彥姐。」

緊接著,竹子又鬆開劉彥的手,向夏曉雪走去,臉色微紅道,「嫂子,我和媽媽早來一天等你哩。」

夏曉雪伸出手去拉起竹子的手,遞過一塊手帕,笑道,「好妹妹,快擦擦,你看看都哭成個小花貓了喲……」

竹子紅著臉接過去,背過身去擦了擦,這才回身來跟夏曉雪和劉彥並肩站在了一起。現在的竹子除了面容青澀氣質清純之外,無論是身高還是體型,其實都與夏曉雪和劉彥不相上下了。

當年的小丫頭,還是長大了……安在濤望著竹子親熱地跟劉彥和夏曉雪兩女站在一起的竹子,暗暗感慨了幾聲。

旋即,安在濤大步向肖老走去,「老爺子!」

肖老哈哈一笑,與安在濤緊緊擁抱了一下,「你這個臭小子,如果不是小菊生孩子,你都不捨得來南洋看看我這個老頭子了……」

「這不是工作忙嘛……」安在濤笑著跟肖老說了幾句,這才扭頭默默地望著一直靜靜等候在一旁面帶笑容的母親,低低道,「媽媽!」

……

……

……

東山省委機關小家屬院裡,陳家。

陳近南倒背著手不斷地在客廳裡走來走去,有些神思不屬。正坐在沙發上看雜誌的歐陽丹放下手裡的雜誌歎了口氣,「老陳,你能不能歇會兒?你這樣走來走去的,晃得我眼暈!」

陳近南乾咳兩聲,欲言又止。

歐陽丹忍不住輕聲一笑,「不就是孟菊要生孩子,你這心裡跟貓抓了一樣癢癢難受吧……呵呵,這終歸是你的第一個孫子,你心裡著急倒也正常。不過,你是高級幹部,公務在身,不能隨便出國,想去看看怕是也不成的。」

陳近南也歎了口氣,慢慢坐了下去,卻是默然無語。

歐陽丹猶豫了一下,瞥了陳近南一眼,輕輕道,「反正我在家裡也沒啥事,要不我替你出國去看一看?」

陳近南立即搖頭,「算了,不用。」

歐陽丹想了想,又笑道,「要不然,讓小銳和他媳婦去一趟?他們人在美國,過去也很方便。」

陳近南猶豫了一下,還是默默搖了搖頭,「沒有必要,以後再說吧。」

說完,陳近南起身大步向書房行去。

第526章 請求、誕子

雖然室外春光明媚,溫度很高,但孟菊的起居室裡還是開著調節著溫度的空調。其實不僅是孟菊的居室,在整個這套別墅裡,凡是孟菊能經過和活動的室內區域,都開著空調和加濕器。

這是劉彥根據醫生的建議,提出的要求,打理別墅的工人自然遵命照辦。

進入肖氏莊園後的安在濤,悄然住進了孟菊所居的別墅。夏曉雪和劉彥,安雅芝和竹子,也都住在這套別墅裡。

到達坎尼拉的第一個晚上。

整整一夜,安在濤半躺在孟菊的大床邊沿處,這一頁他幾乎都沒有合眼。轉過頭去,他靜靜地望著這個為自己付出了一切又即將給自己生育孩子的女人。

雖然孟菊昨晚以身體不適為由,堅決讓他去跟劉彥同房,但安在濤卻沒有答應,堅持留了下來。其實,前半夜,劉彥和夏曉雪也留在這間臥房裡,四人一起說話說了很久。如果不是怕影響到孟菊休息,劉彥和夏曉雪怕也不會離開。

安在濤替代了原先保姆干的工作,照顧了孟菊一夜。區區一夜的照顧,當然算不上什麼,但終歸可以稍微彌補安在濤心裡深深的愧疚。

孟菊心裡明白安在濤的體貼和心情,在這種即將生產的時刻,在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為重要的時間裡,她當然是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夠時時刻刻陪在自己身邊。

安在濤悄悄地從床上下來,慢慢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了一條縫,明亮絢爛的陽光透窗而入。安在濤唯恐陽光刺孟菊的眼,就趕緊又將窗簾給拉上,但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孟菊輕柔的聲音,「小濤,拉開窗簾吧,我醒了呢。」

「再睡一會吧?適當的睡眠,對你的身體有好處,對孩子也好呢。」安在濤一驚,回頭笑道。

「不睡了,我這成天到晚就光睡覺了,除了睡就是吃……簡直跟那啥一樣……」孟菊說著就要起身下床。

嚇得安在濤趕緊幾步竄了過去,「我的姑奶奶,你慢一點,現在可是到了預產期了,要小心。你別動,我扶你!」

孟菊苦笑享受著安在濤的「照拂」,雖然嘴上嘟囔著,但心裡卻是甜兮兮的,「我沒有那麼嬌氣……也怪了,雖然預產期已經到了,但我卻一點也沒感覺出有要生的意思——小濤,你看我的肚子這麼大,是不是我平時吃的太多了?」

說著,孟菊有些發愁地望著自己高高挺起的肚子,「媽媽說,吃的太多的話,胎兒會發育得很大,生產的時候要麻煩很多……」

安在濤笑了笑,「也不會吧……走,我扶你出去活動一會,然後咱們準備吃早餐。」

「醫生建議我進行剖腹產……」孟菊在安在濤的攙扶下,慢慢向客廳行去,突然停下腳步低低而堅定地道,「小濤,但是我不想剖腹產,我想自然生產……我不怕疼,這是我們的孩子,我想體會一下做母親的痛苦滋味!」

孟菊嫵媚的臉微微有些「水腫」,雖然整個人因為懷孕而「走形」,但眼眸中的神采依然。

安在濤猶疑了一下。他心裡明白,醫生之所以建議要讓孟菊剖腹產,一來是為了減輕孟菊的自然生產痛苦,二來是因為孟菊畢竟相對來說是一個「高齡產婦」,又是頭胎,自然生產有一定的風險。

但安在濤心裡更明白,孟菊不是一般的女人,有著獨立的思想,她一旦決定了的事情,怕是就連他也難改變她。況且,對於自己的女人,安在濤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改變她們,對孟菊是如此,對劉彥和夏曉雪也是這樣。

「好,我支持你。」安在濤笑道,「只是我聽媽媽說,順產很痛的,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喲。」

「我想永遠記住這份痛的感覺。我不怕,因為這是我們的孩子。」孟菊還要柔聲說什麼,卻見劉彥和夏曉雪並肩一起走進了客廳,她就掙脫開安在濤的胳膊,笑著向兩女慢慢走去。

她的肚子實在是有點太大,走起路來的樣子看上去似乎是有些搖晃,有點像一隻笨拙的企鵝。

夏曉雪驚呼一聲,趕緊跟劉彥一左一右跑過來扶住孟菊的胳膊,嗔道,「菊姐,跟你說多少遍了,你肚子這麼大,不能一個人單獨走路……萬一要出了什麼岔子,咱們可是哭都來不及!」

孟菊忍不住苦笑,「曉雪,我哪有那麼嬌氣。這些時候,小彥簡直就拿我當病人看待,不讓我幹這個不讓我幹那個的……其實人家醫生說了,孕婦要多活動才好!」

「活動是要多活動,我只是說要讓人扶著你活動……」劉彥有些不滿地嘟囔了幾句,扶住孟菊向安在濤望去,「早餐都好了,我們一起去吧——媽媽和竹子已經在等著我們了。」

四人慢慢出了客廳,走向了別墅裡專門設置的大餐廳。其實平日裡孟菊和劉彥是在肖老住的別墅裡用早餐的,但現在安雅芝等人都趕了過來,人一多去那邊就不方便,自然是要留在這邊吃飯。

竹子早就迎出了餐廳,站在門口張望著。見劉彥和夏曉雪一邊一個扶著孟菊走來,而安在濤則跟隨在身後,就笑著跑過來跟幾個人打招呼。

眾人走進餐廳,安雅芝正陪著肖老在說話。

安在濤和眾女一驚,趕緊過去問候,「老爺子,你咋過來了?」

肖老瞥了安在濤一眼,淡淡一笑,「我一個人吃飯也怪冷清,就過來跟你們湊個熱鬧……咋,你嫌棄我老頭子當電燈泡了?」

肖金豐當然是隨口開了句玩笑,但這玩笑話卻讓安在濤有些尷尬。他嘿嘿笑著搓了搓手,也沒有再說什麼。

……

……

吃完飯,安雅芝和幾女陪著孟菊親親熱熱地說著話,安在濤則陪著肖老慢慢踱步出了這個院子,隨意沿著肖氏莊園內連接各座別墅的清幽小徑上散步。

爺倆很少有現在這種清閒交流的時間,這些年,安在濤跟肖老一直是聚少離多,見面的次數掐著指頭都能數的過來。好在有孟菊和劉彥陪著肖老,否則的話,忍不住寂寞的肖老頭怕是早就移居國內了。

見肖老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安在濤心裡一怔,慢慢陪著他走了幾步,就笑笑,「老爺子,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呢?要是有事,就跟我說說嘛,咱們是一家人,還有啥話不好說的?」

肖老轉頭望著安在濤,蒼邁清朗的臉上微微浮現出一絲紅潤,他雪白的眉頭跳躍了幾下,這才低低一笑,「小濤,老頭子我有個不情之請,不過呢有些難以開口,不知……」

安在濤訝然一聲,「老爺子,有話就說唄,你跟我還有啥難以開口的?」

說著安在濤又言辭真摯地低低道,「老爺子,真的,您就是我的親人……只是我這個當兒子的,非常的不稱職,非常的慚愧!」

肖老擺了擺手,「你有這個心,我就很知足了。不過呢,有小菊和小彥這兩個孩子在南洋陪著我,我這心裡就很高興了。小濤,我有兩件事要跟你商量,或者說是我老頭子的兩個請求。」

「老爺子,您說,我聽著哩。」安在濤笑道。

「小菊生產了之後,我覺得還是讓她和孩子留在坎尼拉吧,也方便我們照顧她!美國雖然好,但畢竟不是咱們的地方,我有些不太放心!你看……」肖老轉身又向前走去,「我本來想跟你媽媽說的,但是覺得有些不合適,就先給你說說,如果你同意的話,由你去做做你媽媽的工作!」

「我理解你媽媽的心情……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肖老似乎是覺得有些尷尬,就又補充解釋了幾句。

安在濤一怔,沒想到肖老說的是這事兒。

事情原本是這樣的。孟菊生孩子,作為思想傳統的安雅芝來說,她這個當婆婆的肯定是要親自侍候自己孟菊坐月子,幫著孟菊帶孩子。

但竹子還在美國上學,也需要她來照顧,她又不能長期滯留南洋,所以就提議讓孟菊生完孩子跟她去美國住半年,她好照顧孟菊。

孟菊心裡有些不太樂意去美國,因為坎尼拉和國內都有她放不下的公司產業,她雖然因為生產不能上班,但卻還是能就近遙控管理公司的事務。同時,也是為了照顧肖老的心情。

肖老年邁,對於孟菊產子非常看重,視若己出。這兩年,這個無私善良的老人,已經跟孟菊和劉彥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孟菊擔心如果自己帶了孩子走,對肖老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但孟菊卻還是同意去美國,甚至,她在安雅芝提出這個建議時,沒有任何的猶豫就點頭同意了。原因很簡單,孟菊非常尊重安雅芝的感受,不想因此破壞自己跟安在濤母親的關係。

其實,安在濤本就不太贊成孟菊去美國。主要是不想讓孟菊旅途勞頓,同時也是為了照顧肖老的情緒。他一進肖氏莊園,就看出了肖老對於孟菊產子的看重,很顯然,孟菊生的這個孩子,對於老邁的肖老來說,是一種情感上的巨大慰藉。

老來喪子喪女,白髮人送黑髮人,平生只有一雙兒女卻全部先他而離去,肖金豐這種淒苦的心境,安在濤是感同身受的。所以在遇到安在濤後,他就潛意識地將對於兒子的一腔情思寄托在安在濤的身上,而更是毫不猶豫地將全部家產一分為二,贈予了孟菊和劉彥兩女,並收兩女為義女。

安在濤心裡很明白,老人之所以這麼做,全部都是為了他,可謂是用心良苦。

而很顯然,安在濤的出現,尤其是劉彥和孟菊的陪伴,讓這個表面大富大貴其實內心淒涼孤苦的老人,猶如鳳凰涅槃和枯木逢春一樣重生了,這些年的生活非常滿足和愜意。

孟菊的懷孕,更是讓肖老心裡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他早已將孟菊和安在濤的孩子,當成了自己的骨血。這種複雜且別樣的情感,除了安在濤和孟菊劉彥之外,哪怕是夏曉雪恐怕也無法理解。

「老爺子,我還當是啥事兒,就這?我本來就不同意孟菊去美國,去啥美國呀,這裡就挺好……說實話,孟菊留在莊園裡,我也放心。」

安在濤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

「真的?」肖老一喜,卻是猶豫道,「可是你媽媽那裡……」

「老爺子,我媽媽也是關心菊姐的身體。這樣吧,我跟她商量一下,菊姐生產後半年中,她就暫時留在南洋照顧她——至於我妹妹竹子,她也是大姑娘了,都上大學了,一個人在美國生活本也沒啥,實在不行,就給她請個保姆。」

「這敢情好。」肖老笑道,「你可一定要跟媽媽好好解釋一下,不要讓她誤會……」

「沒問題的,老爺子,你別擔心這個。呃,不是還有一件事嘛?說來聽聽!」安在濤笑著扶了肖老一把,「您慢點,小心滑倒。」

肖老卻沒有做聲,默默地向前行去。走了十幾步遠,才慢慢停下腳步,向不遠處正在澆花和管理莊園綠化的幾個工人掃了一眼,輕輕道,「小濤,老頭子這句話實在是難以啟齒喲……」

安在濤默默地站在那裡,沉吟了一會,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烈。其實,他也漸漸猜出了肖老的真正心思。

肖金豐很早就在想,如果孟菊生的這個孩子是個男孩的話,如果安在濤又不反對的話,是不是可以讓這個孩子姓肖繼承南洋肖家這一枝血脈傳承下去?隨著孟菊的預產期臨近,他的這個心思就越發的不能遏制。

作為一個非常傳統的華裔,肖老傳宗接代的觀念非常強,他的兒女先後離世之後,心裡本來已經絕望,顯赫一時的南洋肖家就此斷了傳承香火。但安在濤的出現和孟菊的懷孕,又讓他心裡產生了某種希望。

但心思歸心思,肖老還是覺得根本就難以開口。他實在是擔心,這會讓安在濤誤會,自己的贈與財富是有什麼其他的想法。

其實,這不過是一種形式。不管這個孩子姓什麼,都是安在濤和孟菊的孩子,所謂的「過繼」更像是為了解開老頭子心結的一把鑰匙。作為兩世重生之人,安在濤其實認為這種「過繼」非常愚昧和無知。

但安在濤卻不得不尊重肖老的這種「傳統」。其實,他跟孟菊還有劉彥,在很早之前就討論過這個問題。

孟菊和劉彥是何等聰穎之人,朝夕相處間,怎麼會看不出肖老那點心思。只是對於肖老的這點「奢望」,兩女並不排斥,覺得不妨在名義上把一個孩子過繼在肖家的名下,滿足肖老最後的心願,給他一個精神寄托。反正,這不過是一種形式。

說實話,以肖老對安在濤和對孟菊劉彥兩女的無私付出不求回報,雙方早已成為了一家人,縱然是沒有這種形式,安在濤的孩子還是要叫肖老為爺爺。

當然,安在濤還是要做做安雅芝的工作,甚至還要做在國內的陳近南的思想工作。不過,安在濤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如今在官場歷練了這麼多年,更是養成了乾坤獨斷的心性,只要他決定的事情,安雅芝一般是不會反對的。

只是安在濤沒有想到,肖老會迫不及待地在孟菊生產之前就跟自己提起這事。

安在濤瞥了一眼有些「誠惶誠恐」、迴避著自己眼神的肖老頭,忍不住哈哈一笑,「老爺子,你以前說要讓我在肖家的香堂裡認祖歸宗,現在我正好過來,我看就趕緊挑個日子把這事兒給辦了吧……」

安在濤心裡歎息一聲。在他看來,這種面子上的「認祖歸宗」,無非是討肖老歡心、彌補老頭子心裡遺憾的一種做法,面子意義大於實際價值。但老頭子卻很看重這個。

這些年,肖老對安在濤付出了太多太多,對於老人的這份無私真誠和善良,他心裡著實有些感動。其實在他的心裡,肖老早就是他的親人了。為了老人高興,自己就是做做樣子,又能如何?

聽了安在濤的話,肖老驟然渾身一震,臉色狂喜,他激動地手都有些顫抖起來,「小濤,你真的肯……你不騙我……」

安在濤肯在肖家的祖宗牌位前拜上一拜,在南洋肖家的族譜上悄然列上一個虛名,這就意味著他同意將跟孟菊生的孩子「過繼」在了肖家名下。

這個事兒,誰都明白是個自欺欺人的形式,但對於肖老來說,卻是意義重大。

……

……

日頭升起老高。有些燥熱的陽光下,肖老和安在濤並肩而行,笑語連連。滿足了心願的肖老頭心情非常舒暢,一連讓安在濤陪著在莊園裡轉了好幾圈。

一個女傭人跟在竹子後面匆匆奔跑過來,竹子大老遠就急急喊道,「哥,老爺子,菊姐要生了!她肚子疼得厲害,已經進產房了!」

安在濤嚇了一跳,立即轉過身來,剛要奔行回去,又匆匆停下腳步,扶住了同樣激動難耐的肖老,「老爺子,您慢點!」

第527章 回房山,任命到

孟菊被推進了臨時設置在別墅裡的產房,安雅芝、劉彥等人焦急地等候在外面。見竹子陪著安在濤和肖老匆匆走來,劉彥趕緊迎了過去。

「小彥,怎麼回事?剛才吃飯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嘛,怎麼就這轉眼的功夫就……」沒等安在濤問什麼,肖老就著急地問詢了起來。

「剛才我們幾個正說話呢,菊姐的羊水就破了……老爺子,您也別著急……醫生說了,菊姐的身體狀況很好,孩子的胎位也很正,如果順利的話,很快就會好的!」劉彥笑了笑,向安在濤望了一眼。

耳邊隱約傳來孟菊近乎撕心裂肺的呻吟呼喊聲,安在濤沒有說什麼,抬頭望著漸漸當空的一輪紅日,心頭焦急如焚。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他在院中轉來轉去,幾次按捺不住想要進產房去陪孟菊,但都被安雅芝給攔住了。安雅芝等人也是非常著急,尤其是肖老,他站在院中不斷地抬頭望天,神色非常焦灼。

孟菊懷的是一個男孩,在先進的B超技術下,安在濤這些人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

……

……

哇!

午後兩點。一聲清脆有力的嬰兒的啼哭,打破了肖氏莊園的寧靜。一時間,肖氏莊園裡頓時沸騰起來,「大小姐生了……生了一個少爺呢!」很多工人和傭人奔走相告,互相傳遞著喜悅之情。

孟菊管理莊園的日常事務,對莊園裡的下人不僅非常和善,還提高了他們的工資待遇。所以,孟菊在莊園裡的威望甚高。

肖老開懷大笑,站在孟菊生產的這座別墅院中,望著莊園的管家朗聲道,「大喜大喜。來人,去包紅包,包紅包!每人一個,一個都不許漏下!」

安在濤如釋重負。他抬頭望著漸漸有些西斜的艷陽,長出了一口氣。對於他來說,今天是一個非常特殊永遠要記住的日子。2004年3月26日下午2點14分,他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兒子。

安在濤轉身向「病房」跑去,安雅芝和夏曉雪、劉彥、肖老也都急匆匆地向裡行去,準備去看看這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小傢伙。

……

孟菊的奶水很足,小傢伙貪婪地吮吸了一會,然後就睡了過去。而孟菊也有些疲倦地緩緩閉上了眼鏡,沉睡了過去。

見母子二人睡著,安雅芝招呼著眾人輕輕離開了房間,安在濤雖然不想離開,但也被劉彥給拖了出來。劉彥怕他笨手笨腳地弄醒了孩子,小傢伙一醒,孟菊就又沒法休息了。

自從兩個小時前孟菊生產完畢之後,肖老臉上的笑容就一直沒有消散過。見眾人出來,肖老有些不好意思地望著安雅芝,老臉微紅欲言又止。

安在濤剛才已經做通了安雅芝的工作,同時也徵求了孟菊的意見,決定讓這個孩子「過繼」在南洋肖家名下。不過是一種形式,還是自己的孫子,安雅芝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安雅芝溫和地笑了笑,向肖老點了點頭,然後為了避免肖老尷尬,就主動帶著劉彥和竹子坐在一旁小聲地說著話。

……

……

肖家的「祠堂」建在肖氏莊園的最深處,是一個不大不小的三間堂房,類似於寺廟中的殿堂,只是規模小一點罷了。

肖老虔誠無比地在肖家祖宗的牌位前上了香,然後是跪拜。安在濤在他的後面,照樣跪拜。

肖老跪拜完畢,神色激動地起身來,將供在了香案上的兩個紅包紙帖取了過來,遞給了安在濤,聲音有些微微的抖顫,「孩子,難為你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們肖家的傳人了,你名肖晉方,我的孫子名肖澤陽。我們南洋肖家終於可以傳下去了……」

「將來,我走了之後,你和澤陽千萬不要忘記祭祀我們的祖先。記住,我們南洋肖家祖上是華夏一代名臣,官宦人家,晚清從閩移居南洋,在南洋打下這一片天地……」

安在濤鄭重地雙手將名帖接了過來。旋即,他見肖老臉色漲紅,肩頭輕顫,怕他一時間激動過甚出現問題,趕緊扶住他,與肖老一起出了香堂。

回頭一瞥香堂的大門,安在濤又望了望自己身邊日漸衰老的老人,心頭暗暗一歎。從今往後,他就算是有了雙重的身份,在國內他是青年官員安在濤,而在南洋,他就是南洋肖家的繼承人肖晉方了。

而他剛剛誕下的兒子,也同時擁有了兩個名字兩重身份,肖老起的「肖澤陽」、安在濤早已起好的「安立旻」。當然,這消息是不會外傳的。

回到孟菊住的別墅,肖老通知來的律師早已到了。肖老從律師手裡接過一份他幾個月前簽名的文件,面色一肅,慢慢遞給了孟菊,鄭重其事地道,「小菊,這是我給小傢伙的一份見面禮,也是一份責任,你先替他收下。從今天開始,肖氏莊園我就傳給了這個小傢伙……」

孟菊心裡暗歎,知道這事兒對老人很重要,所以也就沒有矯情,接過來欠身道,「老爺子,我懂了,我明白。」

眾人心裡都有數,雖然肖氏莊園的價值與整個肖氏集團的財富價值比起來,根本就不能相提並論,但在肖老心目中的地位卻是非常重要,意味著南洋肖家的血脈傳承。

……

房山市自打常務副市長邱風車禍身亡之後,常務副市長的位子就一直空缺著。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各方勢力爭執不下的結果。

作為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自然對這個位子有著先天的推薦權,他推舉的是副市長吳國錦,但這一提名在省委常委會上卻引起了常委們的爭議。

麻副書記認為吳國錦年齡偏大,工作能力欠缺,創新意識不足,他提名房山副市長冷梅;而常務副省長龔明君卻又支持房山市的另外一個副市長王志軍,認為冷梅任職時間短,經驗欠缺資歷不足,雙方爭執不下。

保持沉默的是省委書記肖作年和省長陳近南。兩位主官的沉默態度,無疑是兩人並無「嫡系」要推舉的表現,所以麻明亮和龔明君就爭得更加厲害。

有爭執就先擱置。這在官場上是常見的事情,尤其是在主要領導保持沉默的前提下。

三月底。

不斷有群眾進京舉報,房山市雲蘭集團在拆遷過程中大量使用暴力手段,非法佔地高達上千畝,同時在強拆過程中有打死打傷群眾的瘋狂行為。群眾的連番舉報引起了中紀委的高度重視,在中紀委領導的批示下,東山省紀委高調介入,改革開放後風雲一時的東山省知名村辦企業集團雲蘭集團董事長、黨委書記,房山市人大代表、全國人大代表薛德奎,被省紀委調查組在25日帶走接受調查。

安在濤當初的預感沒有錯,薛德奎果然出事了。

旋即,房山市國土局、規劃局、建委等系統十多名縣級副縣級官員相繼被東山省紀委宣佈雙規,房山官場再次產生大地震。

省紀委調查切入點是一起房地產案——雲蘭集團旗下奧帝房地產開發公司在孟川區所開發的奧帝鑫城A區工程中的重大違規事件,在清查該案的過程中相關官員開始落馬。

一時間,房山官場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小道消息滿天飛,據說是薛德奎倒台,不僅導致很多縣處級官員落馬,還牽連到了幾個市級領導。

4月1日上午。

省委常委會召開緊急會議,聽取了省紀委對於薛德奎案的初步調查結果。聽完報告後,常委會繼續開會。

省委副書記、紀委書記穆韜抬頭瞥了面色陰沉的省委書記肖作年一眼,朗聲道,「肖書記,同志們,目前的情況基本上就是這樣了。我個人認為,本案牽連的人太多,很容易導致房山局面不穩定,應該盡快加強一下房山市委市政府班子的領導力量。」

如果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不是肖書記提名推舉的幹部,恐怕很多常委領導就要直接點名批評宋迎春了,房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作為市委書記的宋迎春,責任難以推卸。不過,他終歸是到任時間略短,又在面子上是肖書記的人,所以常委們也就沒將矛頭對準宋迎春。

麻明亮立即點頭迎合,「沒錯,是應該給房山班子加強一下幹部力量了……」

麻明亮的話剛一落下,常務副省長龔明君就接口道,「嗯,我也贊成麻書記和穆書記的意見。」

……

……

見麻明亮和龔明君又有為人選提名而爭執起來的架勢,肖作年微微皺了皺眉。他沉吟了一會,瞥了陳近南一眼,突然笑了笑,「同志們,我倒是也有一個人選。我們選拔到中央機關裡掛職的幾個同志都先後結束掛職返回省裡了,在外交部掛職的安在濤同志也在近日結束了掛職……我看,就讓小安同志去房山吧,他應對變局的能力很強,他過去協助宋迎春,會有助於房山市委更好掌控目前的局面。」

肖作年這麼一說,麻明亮和龔明君立即閉口不言,不再爭執什麼。下面不清楚陳近南跟安在濤的關係,他們這些常委卻很清楚。省委書記的提名,又是省長陳近南的兒子,常委們誰還能站出來反對?

非但不能反對,還得要趕緊點頭示好。

麻明亮立即表態道,「嗯,我贊成肖書記的意見。安在濤這個同志,不僅能力強,政治觀念也很強,雖然年輕但卻成熟老練工作經驗豐富……無論是在基層工作期間,還是在省委辦公廳期間,亦或者是在外交部掛職在國外工作,都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

「我可是聽說,李副總理前兩天在中南海的辦公室裡親自接見了小安同志……中央領導的欣賞,從一個側面折射出他的工作能力。我認為,讓安在濤同志充任房山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是合適和穩妥的。」

「沒錯。關鍵的時刻,我們就要大膽啟用能力強能幹事的青年幹部。安在濤同志本身就是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又在外交部掛職鍛煉一段時間,平調下去,讓他再歷練歷練,輔助迎春同志、東方同志抓好房山的工作……」龔明君也贊成地點點頭。

其他幾個常委也相繼表態,只有陳近南沉默不語。

陳近南本來準備再讓安在濤在省委辦公廳工作一段時間,然後尋個機會把房山市市長東方筱平調到省裡來,然後讓安在濤直接下去任房山市長。

經過了外交部的掛職鍛煉,以及安在濤在國外的工作成績,以省委辦公廳常務副主任的身份下去任房山市市長,勉強也算合適。

但今天既然肖作年點安在濤的名了,陳近南就不能不表態同意。別人的面子不給,但一把手肖作年的面子怎麼能不給呢?

況且,陳近南很瞭解肖作年的為人,肖作年之前在房山市常務副市長人選上的沉默以及今天的突然提名,恐怕是早就考慮了安在濤。既然肖作年早就想要這麼安排,縱然是陳近南也不能直接跟肖作年「對抗」。

想起安在濤終歸還是年輕,再在一個地級市常務副市長的崗位上歷練一番,也不是什麼壞事,可以讓他更好地打牢根基。又想起自己兒子一門心思惦記著回房山「做實事」……陳近南也就點了點頭,笑笑舉起了手,「我也同意。」

肖作年見陳近南點頭表態了,便笑了起來,「好,這事兒就這麼定了,讓組織部門抓緊走走程序——另外,讓省委辦公廳通知小安同志,讓他結束休假去房山到任吧。」

……

安在濤、劉彥和夏曉雪三人在南洋陪著孟菊母子,生活非常溫馨愜意。4月1日,竹子獨自乘機返回美國回去上學,安雅芝雖然心裡不捨,但終歸還是更放不下產後的孟菊和自己的孫子。

臨走的時候,竹子讓夏曉雪幫她拍了足足有好幾個小時的錄影帶,其中的主角就是新出生的小傢伙。竹子說是要帶回美國去,沒事兒的時候就放出來看看。

其實,有眾多的保姆和工人在,孟菊坐月子哪裡還需要安雅芝侍候。就算是孩子,也有好幾個細心的保姆幫著照料,劉彥和夏曉雪想要幫忙都插不上手。

因為去南洋,安在濤將手機關閉,他是故意想撇開一切,好好地陪孟菊母子呆一段時間,盡盡自己為人父和為人夫的責任。因此,東山省委辦公廳的電話就找不到他。無奈之下,辦公廳的人就找上了龍騰集團的季夢潔,讓季夢潔幫著聯繫一下安在濤的妻子夏曉雪。

安在濤不厭其煩地俯身逗弄著自己躺在孟菊身邊的兒子,小傢伙很有意思,只要吃飽了,他就不哭不鬧,在襁褓裡靜靜地躺著,半睜著大眼睛,似是在觀察和體會這個全新的世界。

孟菊則溫柔地躺在一旁望著安在濤的動作,偶爾也望著自己的兒子,臉上浮蕩著濃烈的母性光輝。

劉彥和夏曉雪則有些羨慕地坐在另一側,小聲說著話。看到孟菊當了母親,兩女也就有些心動。昨天晚上劉彥可是悄悄纏著安在濤折騰了大半夜,如果不是怕孟菊產後寂寞最需要人陪,恐怕劉彥也不會放過他。

夏曉雪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為了怕影響到小傢伙,三女都把手機調到了震動上。夏曉雪見是季夢潔的電話,以為是公司有事,就出門去接起了電話。

「夢潔……找我?」

「曉雪,替我恭喜菊姐,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幾斤來著?」季夢潔笑著問。

夏曉雪嘻嘻一笑,「8斤6兩,很重吧,難為菊姐生得出來……」

兩女在電話裡調笑了一陣,突然季夢潔收住調笑沉聲道,「曉雪,你給安在濤說一聲吧,東山省委辦公廳的人找他,他的手機關機,聯繫不上他,就找到公司來了……」

夏曉雪掛了電話,走進去笑著輕輕道,「老公,東山省委辦公廳的人找你,聯繫不上你,就找到了季夢潔……我看你還是給他們回個電話吧。」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他心裡很明白,如果自己打了這個電話過去,恐怕他在南洋就呆不長了。很顯然,如果沒有大事,省委辦公廳的人是不會到處聯繫他的。

孟菊溫柔地扯了扯他的肩膀,「你快去吧……你能陪我們這些天,我就很知足了。你公務在身,我和曉雪小彥還有我們的孩子,都不怪你的……有媽媽和小彥曉雪陪著我,你不要擔心!再說了,過兩天我就會帶著孩子去國內的,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團聚了。」

安在濤愧疚地望了孟菊一眼,默默地轉過身去。

……

……

安在濤還是撥通了省委辦公廳主任兼省委副秘書長周烈的電話。聽到省委任命自己為房山市常務副市長,要求他立即趕回房山上任的消息,安在濤心頭並沒有多少意外。

對於目前的他來說,對於一心想要返回房山工作的他來說,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的位子算是一個比較理想的位置了。

第528章 任命有變、任命大會

「一場官場反腐風暴正在房山展開。接到群眾舉報後,省紀委立即介入,調查的切入點是一起房地產案——雲蘭集團旗下奧帝房地產開發公司在孟川區所開發的奧帝鑫城A區工程中的重大違規事件,在清查該案的過程中相關官員開始落馬。」

「一名要求隱去姓名的紀委官員透露,此番官場地震,與當地方興未艾的房地產緊密相關,『是因為賣地出的事』。」

「房山市規劃局的資料顯示,孟川區奧帝鑫城A區的違規主要包括,該小區的規劃建設面積為23893平方米,但竣工後的面積為41703平方米,超出接近1.8萬平方米。規劃局在結論中說,超出面積最後進行了處罰,並補辦了手續。」

「奧帝鑫城A區居民則表示,問題遠不止於此。多出的面積,實際上是在規劃綠地上建起另一棟商品房,並在兩棟居民樓之間蓋起4000多平方米的農貿市場,連消防通道都沒有留下。如此一個違建工程,卻是2003年房山市十大惠民工程。同時因其規模與設施被視作省內最大的最先進農貿市場,多次接受省市領導的視察,更成為鄰近城市考察學習對像……可笑荒誕之極。」

看完這則關於房山的報道,安在濤淡淡一笑,放下手裡的報紙主動走到陳家的廚房門口,向正在裡面忙碌做飯的歐陽丹道,「阿姨,我來幫您吧。」

歐陽丹回頭瞥了他一眼,笑道,「不用不用,我馬上就好,這裡用不著你,你還是回去陪你爸爸說話吧,你們爺倆也是很久沒有在一起聊天了。」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又走了回來。他是今天早上(4月4日)從南洋飛往燕京,又從燕京轉機飛到了天南。陳近南派人去機場接回了他,直接就來了陳家。他之所以想去廚房幫歐陽丹做飯,無非是想迴避與陳近南的談話。

工作上的問題,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談的。雖然安在濤放棄了在中南海工作,讓陳近南覺得有些遺憾。但陳近南心裡也知道,在領導身邊工作固然風光,但卻需要更加謹小慎微如履薄冰,對於一向「很有個性」的安在濤來說,他也未必就能適應中央大機關的生活。

要想做點實事,不受條條框框的束縛,還是得到基層,在中央大機關裡只能按部就班。當然,這只是安在濤個人的觀點。

實際上,在中央機關裡干一個副廳級乃至正廳級幹部,其實遠遠不如在基層、在地方干一個常委常務副市長來得愜意和實惠。要知道,一個常委、常務副市長從絕對權力的角度來看,在一個地級市裡幾乎就等於是第三把手,僅次於市委書記和市長之後。

在燕京,副廳級的幹部遍地都是;但在基層,副廳級官員尤其是手握重權進入了常委的副廳級官員,那絕對是高層中的高層,核心中的核心。

安在濤雖然工作成績斐然,但畢竟過於年輕,以二十八九歲的年紀成為一個地級市的常委、常務副市長,不要說在東山,就算是放眼全國,都不多見。

所以,肖作年提名安在濤為房山市常務副市長,雖是機緣巧合促成,但也可以視為是一種重用了,陳近南對此也不好再說什麼。

安在濤去企業、再到省委乃至去外交部掛職鍛煉,轉了這麼一大圈,其實不過才短短一年多的時間。也就是說,他的副廳級任職履歷是很短的。

同時需要釐清這麼一個概念:副廳級與副廳級不同,普通機關副廳級幹部與副廳級的實職(如副市長),還是有些區別的。這就好比,同樣是副市長,普通的副市長和常委、常務副市長那是不能相提並論的。當前,安在濤已經越過了一個普通的副市長的門檻,直接被任命為常委、常務副市長,從普通的副廳級幹部到一個地級市的常委、常務副市長,這種陞遷速度其實也是令人艷羨的。

陳近南是願意讓安在濤在副廳級這個門檻上多打牢一些根基的,這對於他不久後主政一方有著巨大的好處。短期看不出來,但長遠中就會慢慢顯現。

讓陳近南堵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對安在濤允許讓孟菊生的孩子「過繼」給南洋肖家的做法,非常不滿。明知道是一種形式,但他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見陳近南一直在談這個問題,安在濤無言以對,不知道該怎麼說好,只能迴避。

安在濤回過頭來,見陳近南沉著臉正要開口說話,趕緊主動岔開了話去,「爸爸,房山的這個案子,省裡是準備一查到底呢還是點到為止啊?」

陳近南沉著臉沒有說話,他深深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嘴角輕輕抽動了幾下,卻終於還是又將話嚥了回去。

沉默了一會,他淡淡道,「你也不用管這麼多……這是一個爛泥潭,誰陷進去誰倒霉,你離遠一點沒錯!……查肯定是要查的,但畢竟牽扯人太多,影響地方發展也影響省裡的形象,省紀委會有分寸的。」

安在濤哦了一聲,沉吟著,暗暗判斷著如今房山的局面。

薛德奎已經徹底完蛋,目前房山已經被雙規了十幾個縣處級幹部,也夠亂了。如果省裡「點到為止」,有可能就到此為止了,不會牽扯到市這一級的幹部了。但不「法辦」,不代表不內部行政處理,凡是被涉及的房山市級幹部,肯定會受到變相的貶離。

涉案的、已經查到的有前常務副市長邱風,但邱風已死,人死帳消;除此之外,還有誰被薛德奎「咬」了出來?是誰?安在濤的眼前次第浮現起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安在濤正在沉吟著,卻聽陳近南輕輕的乾咳了兩聲。

「抽個時間,讓孟菊帶孩子來家裡住兩天。你聽到沒有?我和你阿姨要看看孩子。不行的話,讓她回燕京,我們兩個去燕京也好。」陳近南瞪了安在濤一眼,甩手向書房行去。

安在濤點點頭,「好。」

……

4月6日上午10點半。

房山市委機關大禮堂裡人滿為患,空蕩蕩的主席台上燈火通明,一條「房山市幹部大會」的紅色條幅下面,一排鋪著紅色綢緞的坐席擺在那裡,默默地發散著權力的威嚴,莊嚴而又肅穆。

市委常委,市四套班子領導班子成員,各區縣和大企業的黨政領導,市直部門主要負責人,全市縣處級以上領導幹部,都出席了今天的大會。

在薛德奎案發官場動盪人心惶惶的當下,市裡突然召開全市幹部大會,讓很多官員心頭微微有些惴惴不安。

省委的任命很突然,也很急。市裡也就是宋迎春和東方筱等幾個常委主要領導,才在昨天接到了省委組織部的消息,其他普通的市領導根本就還不知情。當然,冷梅是一個例外。

宋迎春非常意外也非常震驚,他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還會再回房山來。安在濤在省委辦公廳和外交部掛職,工作成績斐然,聲名大顯,據說還受到了中央領導的器重,房山市裡人都認為安在濤從此就會青雲直上留在燕京任職了,哪裡想到安在濤從一開始就打譜要殺回房山來。

對於宋迎春來說,他更要考慮,在這個時候,省裡派安在濤下來,究竟有什麼深意。

……

……

激昂的進行曲中,一行衣冠楚楚的領導次第而出,登上了主席台。省委組織部副部長許建剛打頭,市委書記宋迎春次之,再往後是市長東方筱,東方筱的身後就是安在濤。

安在濤神色淡然而鎮定,慢慢向前行去,面無表情地坐在了東方筱的旁邊。在進門的瞬間,他就瞥見了很多張熟悉的面孔,有人錯愕,有人驚喜,有人疑惑,有人失望……可謂是各式面孔代表著各種心態。

台下的房山幹部們一眼就都瞅見了他,很多人立即發出一片驚呼聲,安在濤在這個時候出現,很顯然是又回來任職了,今天的任命大會主角定然就是他。

原來是這樣……很多人心裡鬆了一口氣,神情複雜地抬頭望著台上的安在濤。一年多不見,眼前的安在濤英挺從容依舊,只是英挺中卻明顯多了幾分威嚴和沉穩。

眾人都坐定。宋迎春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同志們,我們開會。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省委組織部許建剛副部長宣佈省委關於對房山市委領導班子幹部調整的決定。」

熱烈的掌聲裡,許建剛略微欠欠身,然後才抓過話筒沉聲道,「省委決定,對房山市委班子進行調整。鄒同同志不再擔任市委副書記、市政法委書記職務,任命為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鄭方同志不再擔任市委副書記、市紀委書記職務,任命為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

台下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

省裡將鄭方和鄒同兩個人的職務對調了一下,這倒也不算啥,但是把兩人的市委副書記職務給擼了,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鄭方和鄒同坐在台下第一排坐席處,兩人面無表情,神情麻木。薛德奎案發,震動東山省,作為房山市主抓政法和紀律檢查的兩個市委副書記,他們工作不力,已經受到了省委的通報批評,這一回被免去副書記職務,提前也是心裡有數。

許建剛靜靜地望著台下,又朗聲道,「為了充實房山市委領導班子力量,經省委常委會研究決定,免去安在濤同志的省委辦公廳副主任、黨組副書記的職務,任命安在濤同志為房山市委委員、常委、副書記,提名為房山市人民政府常務副市長人選。」

許建剛的這話一出,台下震驚。

常務副市長一般是市委常委——常委兼常務副市長,市委副書記兼常務副市長的事情,不是沒有,但是比較少。一般而言,如果上面任命一個市委副書記兼常務副市長,那如果不是其人資歷太深,就是上面已經決定的市長接班人了。

省委之前的決定是任命安在濤為「房山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但到了昨天下午卻發生了變化,在臨時召開的、研究其他事項的省委常委會上,省委副書記麻明亮突然提出,一下子免去了兩個房山市委副書記,容易造成房山局面不穩,應該再任命一個副書記。研究來研究去,乾脆就決定給安在濤「升格」,由常委變為副書記。

但至於真實的情況是不是這樣,陳近南沒有說,安在濤也沒有問。在他看來,市委副書記與市委常委,其實差別不大,頂多是決定著他在市委常委裡的排名。後來,安在濤才知道,這事兒其實並不簡單,自己從「常委成了副書記」,又是高層政治爭鬥的結果。

「安在濤同志講黨性,顧大局,具有高度的事業心和責任感。歷經省委辦公廳和外交部掛職鍛煉,在政治上更加成熟。」

「安在濤同志知識面寬,視野開闊,年富力強,富有改革創新精神,熟悉經濟和基層工作,理論水平高,工作實績突出;領導經驗豐富,處事沉穩,作風民主,考慮問題全面,駕馭全局的能力強;公道正派,作風務實,勤政廉政。省委認為,安在濤同志是房山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的合適人選。相信安在濤同志一定能在省委、市委的正確領導下,與房山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領導班子成員一道,團結和帶領全市廣大幹部群眾,繼續解放思想,大膽開拓創新,認真履行職責,紮實做好工作,為房山的改革發展作出應有的貢獻。」

許建剛簡單按照程序代表省委表了表態,然後話音一轉,又繼續道,「經省委研究決定,調整後的房山市委班子任命如下——市委書記宋迎春,市委副書記、市長東方筱,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市委副書記宋子臨,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鄒同,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鄭方,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歐陽闕如,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馬德勝……」

……

……

安在濤在市委班子裡排名第三,僅次於市委書記宋迎春和市長東方筱,成為實至名歸的第三把手了。他的排名竟然排在了宋子臨的前面,這著實讓很多幹部大跌眼鏡。宋子臨的資歷擺在這裡,竟然也排在安在濤之後,這無疑說明……

所謂心態決定行動。安在濤在房山官場本來就有著不低的威望,此刻因為眾人心態的微妙變化,導致場上的掌聲陡然間變得更加猛烈起來,響徹全場。台下經久不息的掌聲,讓台上的宋迎春的臉色有些陰沉,他冷冷地坐在那裡,緊緊地抿著嘴唇。

安在濤淡然微笑著起身,向台下鞠躬一禮,擺了擺手,掌聲這才漸漸平息下去。

「許部長、宋書記、東方市長,同志們。省委在當前這個重要的發展時期讓我回房山工作,體現了省委對我的信任和省委的重托,我堅決擁護和服從省委的決定。面對如此重要的工作,我感到光榮,更感到責任,但我有信心和決心,在省委的領導下,在以迎春書記為班長的市委帶領下,在以東方市長為班長的政府班子的具體指導配合下,盡心盡力、盡職盡責,不負重托,不辱使命。」

安在濤目光炯炯望著台下,聲音不高不低,「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在房山工作多年,經歷了多個工作崗位,房山對於我來說,就是第二故鄉。我願意傾盡我的一腔熱血,將我的青春年華全部奉獻給腳下的這片熱土!」

「在此,我願意向市委市政府和全市人民作出六項承諾。」安在濤猛然揮了揮手,手勢在半空中定格起來,他的聲音也變得激昂起來,「一是勤勤懇懇、務實創新,不圖名利、不搞短期行為;二是親民愛民,不損害群眾的利益,不干勞民傷財之事;三是精誠團結、顧全大局,不搞親親疏疏,不搞團團伙伙;四是堅持原則、弘揚正氣,不陽奉陰違,不搞歪門邪道;五是實事求是、公道用人,不違背條例,不違背民意;六是廉潔從政、潔身自好,不搞特殊化,不以權謀私。」

「新的崗位,新的挑戰,新的工作,新的使命。我將虛心地向班子的同志學習,向各位老領導老同志學習,向在座的同志們學習,向全市人民學習,深入調查研究,不斷提高自身素質和能力,與房山人民一道,同心同德幹事業,一心一意謀發展,為建設更加富裕文明和美麗的新房山貢獻力量。請領導和同志們監督我的實際行動。」

在更加熱烈猶如暴風驟雨一般的掌聲裡,安在濤再次起身鞠躬一禮。

台下的冷梅無意中發現,在探照燈的照射下,坐在台上的市委書記宋迎春的坐姿和臉上的神情都有些僵硬。

第529章 態度、分工

安在濤重新回到房山任職,以市委副書記兼常務副市長的身份,強勢回歸,在房山官場上下引起了一定程度的震盪。如此的「震盪」,在這個人心惴惴不安的特殊時期,起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緩解不安的作用。

任命大會結束後,代表省委來宣佈任命的省委組織部副部長許建剛一行匆匆趕回省裡。宋迎春帶著一眾市裡的領導送走了許建剛,他回過頭來笑著望了望東方筱等人,淡淡道,「東方啊,在濤同志新官上任,我看,中午呢,我們幾個常委就湊湊,算是給在濤同志接接風!」

班子裡來了新同志,而且是僅僅次於市委書記和市長的第三把手,不管宋迎春心裡如何「不以為然」或者「不屑一顧」,這面子上的工作還是要做足做充分的。

作為市委班子一把手,他這個班長要做好「帶頭作用」,維護好班子團結。這個「團結」的要義,其實也就包括這給安在濤接風的一頓酒宴。

東方筱笑著瞥了安在濤一眼,「行,沒問題。這樣吧,宋書記,我來安排一下——我看這時間也不早了,各位領導就都別回辦公室了,咱們就直接去房山賓館吧。」

宋迎春看了看表,笑道,「也成,就這麼著吧。東方你抓緊安排一下,老宋,同志們,走吧,各自上車,去房山賓館!」

其他常委也紛紛笑著點頭應是,就都站在原地擺擺手,讓其各自的司機就都將車開了過來。

安在濤剛上任,自然是還沒有配屬專車,東方筱想到了這個問題,正要招呼安在濤坐自己的車,卻見安在濤已經大步向宋子臨的車走了過去。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沉默不語,一頭鑽進了車裡去。

「老領導,我搭你個便車。」安在濤笑著走了過去,跟宋子臨握了握手。

宋子臨的微笑有些勉強,作為一個資歷甚深的市委副書記,他在房山市委已經呆了七八年的時間,但如今卻被一個毛頭小子給排在了前面,雖然權力沒有變化、位子也沒有變化,只是班子裡的排名靠後了一位,但這對宋子臨還是具有一定打擊的。畢竟,這與他的威望和政治地位有關。

不過,官場就是這樣,資歷深是本錢但又不是「本錢」,在上頭的權威下,「資歷深」一文不值。宋子臨縱然心裡有所怨言,卻也無可奈何,只能默默承受下來。

「在濤同志……來,上車。」宋子臨擺了擺手,帶頭上了車。

安在濤微微一笑,也跟著從另外一側上了車。

車子開動起來,但車裡的氣氛卻著實有些尷尬。不過,安在濤是有意而來,自然就主動打破了沉悶的氣氛,熱切地跟宋子臨說笑起來,言辭說話間對宋子臨極為尊敬和尊重,口口聲聲以老領導相稱。

雖然明知安在濤是在「做樣子」,但安在濤謙卑的態度卻還是讓宋子臨心裡有些舒服,心裡的疙瘩也漸漸就開始解開。當然,真正促使他解開疙瘩的絕對不是安在濤的幾句話和謙卑的態度,而是安在濤的態度給了他這樣一個下台的台階。

不接受又能如何?難道還要跟組織跟省委對抗嗎?那是自己給自己找難看。

到了酒店的時候,其他常委包括宋迎春和東方筱在內,看到安在濤和宋子臨有說有笑態度極其親密地下車一起走過來,心頭都不禁微微一怔。有幾個人當時就在想:宋老頭啥時候肚量變得這麼大了?

其實,安在濤在房山的時候,跟宋子臨的關係本就不錯,來往頻繁。宋子臨一直在背後支持安在濤,屬於當初市委書記張鵬遠的一系人馬。

因此,安在濤再三堅持叫「老領導」,不僅有所「來歷」,也慢慢讓宋子臨心裡生出幾分底氣來。

作為提攜後輩的老領導,與被年輕人搶了風頭壓制住的「老幹部」,還是有很大差別的。最起碼,在宋子臨看來,作為與安在濤關係密切的老領導,他為年輕人進步倒個位置也就不丟人了,也就心平氣和了。

這當然是一種近乎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不過,在一些時候,這種勝利法還是有益身心健康的。

眾人進了包房,開始排座位。這其實也不需要排,就是按照班子裡領導的排名,大家自覺坐下心照不宣就是。

今天安在濤是「新人」,今天的酒宴是房山市委常委班子集體為安在濤舉行的接風午宴。那麼,按照官場的規矩,市委書記宋迎春坐主陪的位置,市長東方筱坐宋迎春的對面也就是「副主陪」的位置。然後,安在濤該坐在宋迎春的左邊,班子裡排名第四的宋子臨該坐宋迎春的右邊,其他常委同樣是按照排名依次入座。

話不能亂說,位子不能亂坐。因為官場有「規矩」在,所以官場上的宴會和場合,很少有坐錯位子的事情出現,大家都不會謙讓,該坐哪裡就會去坐哪裡,順理成章的事情。

這一回自然也不例外。但安在濤卻拖著宋子臨「謙讓」起來,非要宋子臨坐在宋迎春的左邊,以示尊重。但宋子臨怎麼肯這樣坐壞了規矩,堅持不坐,兩人就站在那裡拉拉扯扯僵持起來。

眾人一開始以為安在濤是在故作姿態,就都坐在那裡笑著看熱鬧。但兩人拉扯的時間長了,他們這才發現,安在濤似乎是真的想要主動「低」宋子臨一頭。

「老領導,你坐不坐?你要是不坐,那我今天就站著吧。」安在濤「苦」著臉,小聲道,「老領導,給個面子吧?嗯?……」

宋子臨深深地凝望著安在濤,心裡微微有些起伏。不管安在濤用意如何,他當眾公開尊重自己這個老領導,也算是在傳達一種繼續維持良好關係的善意。無論如何,他都要予以回應。

但跟這小子坐在一個板凳上,似乎又要得罪宋迎春……

猶豫了一會,宋子臨終於還是坐了下去,他哈哈一笑,「你這個小安同志啊,都走上廳級領導崗位了,還是跟過去一樣強,難怪當初張書記臨走的時候跟我說,你要是強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

因為安在濤的職務已經陞遷到了一定的高度,可謂是位高權重,其他常委不能再稱呼他「小安同志」,順理成章地改成了「在濤同志」。但宋子臨卻還是有意以「小安同志」相稱,想來也正是為了體現自己與安在濤關係的親密和與眾不同。

安在濤心知肚明,也自是哈哈一笑,拍了拍宋子臨的肩膀,走到宋迎春的右邊坐了下去。

宋迎春一直在面帶「冷笑」地旁觀安在濤的「表演」,在他眼裡,安在濤這就是一種低級的「表演」,無非是想要故作謙遜,迅速拉近跟其他常委的關係而已。

但事實證明,宋迎春錯了。

安在濤不僅是這一次,在以後長達數年的時間裡,他都對宋子臨保持著極大的尊重和尊敬,只要不是公開的場合(比如開大會和出席正式活動),安在濤都會自覺地自降一位,讓宋子臨這個老領導站在前面。

在後來的某個時間段裡,很多人這才陡然醒悟過來:安在濤的心機著實深沉,他哪裡是「念舊」,而是通過當機立斷地拉攏宋子臨,慢慢借助宋子臨在房山市委的政治影響力,很快就站穩了腳跟。

同時,面對宋迎春的「打壓」,安在濤很快便將市長東方筱與市委副書記捆綁在了自己的戰車上,一起與宋迎春分庭抗禮,效果非常明顯。

其實宋子臨也不是傻子,對安在濤的用意洞若觀火。只是宋子臨樂於為安在濤「利用」——宋子臨也快到點了,頂多還有二三年的干頭。作為一個當初與張鵬遠走得很近的人,他多少從張鵬遠那裡得知了一些深層次的東西,知道安在濤能走到今天絕不僅僅是因為能力超群,更不是什麼走了狗屎運,而是……任何人都想在自己退後官場上有一個靠得住的「後輩」,以保護自己和自己家族的既得利益,宋子臨也不例外。

所以嚴格說起來,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政治利益交換吧。

但在當時,卻沒有人往深處想太多。

宋迎春是一向瞧不起安在濤,認為他一個年輕人能有今天多是「鴻運當頭」,「一個年輕人而已能有多少本事?」——這種偏見先入為主,長期左右著他對安在濤的看法。雖然以往種種,他對安在濤的輕視之心淡去了很多,但從本心而言,他還是拿安在濤當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認為他善於譁眾取寵「成不了什麼大氣候」。

而在東方筱看來,安在濤身後有陳近南,同時他的妻子夏曉雪掌握龍騰石油集團財大氣粗,在京城人脈充足根基很深,安在濤有了這些「背景」,根本不需要畏懼什麼——所謂宋迎春的「壓制」不過是一個笑話。宋迎春做得過分了,不要說陳近南,省委書記肖作年會不會看得下去,都很難說。

……

……

宋迎春清了清嗓子,端起酒杯來,笑笑,「同志們,今天我們市委常委班子在這裡設宴,為在濤同志接風洗塵……來,我們乾了這杯!」

眾人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別看這些房山市委的頭頭腦腦們跟下面飲宴時,會端著架子,一點白酒也不肯喝,但在這種同級的場合上,卻是一個比一個「兇猛」。尤其是宋子臨,他的酒量很大,再加上今天心情愉快,更是放開量喝。

當然,作為女性的市長東方筱,一向是酒量淺薄,只能淺嘗輒止作陪而已。

宋迎春帶了四杯白酒,東方筱帶了三杯紅酒,一共七杯酒。所謂「七上八下」,官場帶酒也是有講究的,一般都是帶七杯酒,或者直接帶12個酒湊一年12個月。

酒宴上,安在濤喝了不少酒。他主動出擊,不斷向其他常委敬酒,基本上是杯杯乾掉,態度非常爽利。以至於坐在一旁的東方筱都不禁暗暗皺了皺眉,暗中勸他少喝幾杯。

但安在濤卻笑而不語。

……

……

在現任九個常委裡,宋迎春且不說,組織部長單新民和宣傳部長歐陽闕如一直就跟安在濤不對付,而鄒同和鄭方因為被免去了「副書記」,對於安在濤的上位多少有些嫉妒心理,所以這兩人對安在濤的態度也是明裡熱情暗裡冷淡。

排名最後的市委秘書長馬德勝則態度不明。

從目前的狀況看,安在濤目前在班子裡的「朋友」只有東方筱和宋子臨兩人,表面上看去可謂是「四面楚歌」危機重重。

但官場上終歸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對於宋迎春背後操作的對於自己政治上的「孤立」,安在濤心裡並沒有太放在心上。他相信,在適當的時機下,這些所謂的「敵人」會很有可能就會成為他牢固的盟友,反過來對宋迎春反戈一擊。

……

中午的酒宴持續了兩個小時,面子上看眾人是盡歡而散。出了包房,宋迎春還藉著濃烈的酒意,親切地拍著安在濤的肩膀,「在濤同志,在市裡工作,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上,有什麼困難都儘管跟老大哥說……呃,有時間到我家裡去做客,嘗嘗你嫂子做的菜!」

「嗯,謝謝宋書記,謝謝。」

其他常委也熱情地跟安在濤握手道別,宋子臨臨走時還醉醺醺地擺了擺手,「走,坐我的車回去!」

安在濤哈哈一笑,「不用了,老領導,我的車來了。我說司機師傅,別去市委了,直接把宋書記送回家去休息吧。」

眾人飲宴的當口,市府辦的人已經給安在濤安排好了車和辦公室,是一輛9成新的黑色奧迪,而司機正是他之前的司機黃韜。這事兒是冷梅安排的,冷梅知道安在濤的心思,就吩咐市府辦的人把黃韜從房山能源集團調了回來,繼續給安在濤開車,反正黃韜的關係也是在市府辦。

黃韜興奮地將車開了過來,下車來恭敬地笑道,「安市長,您終於回來了……」

安在濤微笑著點點頭,旋即又跟其他領導握手寒暄道別。

「去市政府。」上了車,安在濤「醉態朦朧」的模樣立即消失不見,他靠在車座上,慢慢閉上了眼鏡,梳理著自己有些紛亂的心緒。

見他陷入了沉思中,黃韜雖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卻不敢打擾他,只能靜靜地開著車。

終於熬出頭來了。這是黃韜在接到市府辦電話時的第一感受,放下電話,他跟彭軍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差一點就熱淚盈眶。

安在濤沒有放空炮,他終於回來了。

前一段時間,兩人從各種媒體上看到安在濤在外交部掛職的「動靜」很大,只當安在濤已經不可能會再回房山了,心裡就都很失望。但失望了沒幾天,卻又突然聽到了安在濤被任命為房山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的消息。

房山市的第三把手啊,擺明了是未來的市長大人!這個消息,由不得兩人不興奮。

不多時,安在濤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拿起一看,竟然是東方筱的電話。

「你不要緊吧?喝那麼多的酒,你要是沒喝醉的話,趕緊過來,我們下午開個市長辦公會,把你的工作分工明確下來……」東方筱的聲音微帶關切。

安在濤笑笑,「我沒事,我這就是在往市政府趕呢,我好歹也得去看看辦公室在哪,明天也好上班不是……」

「好,你抓緊過來,你來了之後先來我辦公室一趟,我們通通氣。」東方筱說著就掛了電話。

……

……

安在濤下了車,剛走了幾步,突然回頭來望著黃韜笑道,「黃師傅,你一會給彭軍打個電話,讓他明天一早過來找我。」

「嗯,我知道了。」黃韜趕緊恭聲點頭。

安在濤笑著,大步向市政府大樓上行去。他的腳步沉穩,神色平靜,面帶微笑,哪裡還有什麼醉意?

安在濤大步走上三樓,路上還跟幾個來去的幹部打了個招呼。市政府秘書長兼市府辦主任、應急辦主任周軍帶著幾個人急匆匆迎了出來,本想下樓迎接卻見安在濤已經上樓,就有些誠惶誠恐地小跑過來,恭聲笑道,「安市長,我這正要下樓去接您,您就上來了……」

安在濤掃了他一眼,他離開房山的時候,周軍還是市府辦的副主任,如今已經是被扶正了、還當了秘書長,顯然是東方筱一手提拔的。他淡淡笑了笑,慢慢跟周軍握了握手,「嗯。你好,周秘書長。我的辦公室……」

周軍趕緊笑道,指了指不遠處,「您跟我來,這就是了。這是原來裝修好的小會客室,一直沒有使用。今天上午我讓人趕緊拾掇了一下,更換了全新的辦公桌椅和辦公設施……您看看哪裡不滿意,我們馬上再給領導作調整。」

按理,安在濤作為邱風的繼任者,應該去邱風的辦公室。但邱風車禍身亡,他的辦公室就此閒置了起來,相信今後也不再會有領導使用。

安在濤一向對辦公室不太講究,他掃了一眼辦公室裡的基本佈置,寬敞整潔嚴肅莊重,這似乎是大多數領導辦公室的通用風格。

安在濤笑笑,「不錯,行了,辦公室嘛,就是一個辦公的場所,不需要太講究。嗯,你先忙去吧,我去東方市長辦公室一趟。」

……

……

東方筱正在辦公室裡漱口,完了又嚼上了一塊口香糖,似乎是想要把身上口中的酒氣給「揮發」掉。

安在濤敲了敲門,東方筱知道是他,就主動過去打開門,讓他進來。

安在濤進來後也不客氣就自顧坐在了沙發上,東方筱也下意識地陪坐在了沙發上。但安在濤的眼睛瞥處,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輕輕在沙發的扶手上撫摸了幾下,又似是想起了什麼,突然抬頭向東方筱望去。

東方筱驟然臉紅了起來,趕緊匆匆起身,像躲避瘟神一樣「狼狽」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後面,然後狠狠地向安在濤瞪了一眼。

安在濤若無其事地笑著。

東方筱乾咳了兩聲,定了定神,使勁甩開了自己腦子裡浮蕩著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小聲道,「原先邱風分管的工作,基本上都被其他幾個副市長分了下去,你這回到任,這些分管工作當然要抽回來。只是我覺得,似乎可以緩一緩,先抽一部分回來,然後等到半年總結的時候,再全部抽回來,你看咋樣?」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他明白東方筱的意思,如果一下子抽回來,有可能要引起其他副市長的「反彈」,況且,他們接手這些工作已經有一段時間,有很多已經涉及到了個人利益在其中,肯定是不願意撒手。

但不願意撒手也不行。該誰的就是誰的,副市長就是副市長,常務副市長就是常務副市長,屬於自己份內的權力,安在濤自然要立即掌握起來。

安在濤抬頭望著東方筱,淡淡一笑,「東方市長,我覺得關於工作分工的問題,還是按照辦公制度來吧。我這個人你也瞭解,屬於我份內的工作,讓其他領導代勞也不太合適……」

安在濤這話一出,東方筱心裡就有些不太高興。她倒不是想要限制安在濤的權力,而是覺得安在濤剛剛到任,還是要低調一點,先向其他幾個副市長示好處理好關係,這樣比較妥當,有助於他下一步工作的開展。

她一片好心,但安在濤卻沒有領情。

東方筱不滿地瞥了安在濤一眼,見他面色從容神情淡定,就忍不住暗暗歎了口氣,低低道,「出去掛職歷練了這麼久,一點都沒有變,你還是以前那個德性,就像是廁所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但東方筱立即就醒悟過來,自己跟安在濤這樣說話似乎是有些過於「曖昧和親密」了,不由臉一紅,下意識地迴避著安在濤玩味而極具侵略性的鋒利眼神。

第八卷 砥柱中流

第530章 強權

安在濤隨意笑笑。

東方筱猛然回頭來望著他,臉色微紅,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樣子。見她這樣,安在濤趕緊主動岔開了話去,也不敢再刺激她。這個女人要是發了瘋,可是有他受的。

東方筱猶豫了一下,又用商量的口氣低低道,「你也算是市裡的主要領導了,能不能發揚一點風格,有些口目前都在其他同志手裡,先緩一緩,給大家一個適應和過渡的時間,成不成?嗯?」

安在濤知道東方筱是一番好意,但他也有他的做官做事和做人的原則。作為重生者,安在濤是一個頭腦無比靈活思維非常跳躍的人,從不按常理出牌;但某種意義上說,安在濤又是一個非常「生硬」和固執的人,一旦他決定了的事情,很難有人能說服他。

當然,也有人說他多少有一些剛愎自用。安在濤對此心知肚明,但人總是有缺點的,如果一點缺點沒有,就不是人了。

「東方市長,我認為,這與風格沒有關係。我們有組織原則,也有工作制度,該怎麼做自然要按照制度和組織原則來做……」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神態非常認真,再也不復方纔的調侃和略帶戲謔。

東方筱細長的柳眉兒挑了挑,靜靜地望著他,默然無語。只是她眼神中的某種不滿和複雜悠然發散出來。安在濤也自是神色平靜地回望著她,作為回應,他的態度也是沉靜而肅穆。

良久。

東方筱默默歎了口氣,聲音變得有些飄渺不定了,「安在濤,說起來,咱們也不是外人了。我知道,省委讓你來干常務副市長,還破例破格讓你兼了市委副書記,這擺明了是想要讓你來接我的班。或者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被上面調離房山了。」

瞥了安在濤一眼,東方筱又低低道,「你要知道,大家現在都在盯著你看……作為政府方面的主要領導,你不僅需要強勢,能鎮得住局面,還需要威信和威望。你畢竟現在還年輕,做人做事還是需要老練成熟一些的好。其他幾個副市長,將來都是要跟你搭班子的,你現在給他們留點面子,將來你的工作也好開展,你說是不是?」

東方筱耐著性子柔聲道,她堅持試圖說服安在濤。

「東方市長,你說的嚴重了……這不過是按照規定重新確定市政府領導的工作分工,怎麼就扯遠了……」安在濤淡淡道,心裡卻曬然一笑,心道正因為我年輕所以有的時候才要順勢強勢一點,否則的話,他們就更會欺你年輕更不把你當回事兒。

……

……

下午三點,市政府辦公大樓三樓會議室,市長辦公會。

副市長吳國錦,副市長王志軍,副市長古嵐,副市長趙建國,副市長冷梅,市政府秘書長兼市府辦主任周軍,早早地就等候在了會議室裡。

冷梅的態度不用說。安在濤這回強勢回歸,作為市委副書記兼常務副市長走馬上任,王志軍、古嵐、趙建國三人還好一些,雖然有些羨慕和驚訝,但調整一下心態,還是能接受得了。

可之前跟安在濤有過很多不愉快往事的副市長吳國錦,心裡就非常的煩悶和難堪。甚至,還微微有一些恐慌。

王志軍三人表情麻木,坐在那裡默然不語,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有人在想著如何跟安在濤處理好關係,有的則在思量今後市政府乃至整個房山市的權力格局會因為安在濤的到來發生怎樣的變化。

吳國錦則不住地抬腕看表,眉頭深皺。

見東方筱和安在濤還沒有到來,吳國錦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望著周軍沉聲道,「小周,怎麼回事,說好三點開會,怎麼東方市長還不到?」

聽到吳國錦又大刺刺倚老賣老地叫自己「小周」,周軍心裡很不爽,暗暗咒罵了兩聲,心道你不過是一個副市長,東方市長沒來你就老老實實地候著,叫喚什麼?無知愚蠢的老東西,狗日的老東西!

在市政府的這些領導裡,周軍格外煩這吳國錦。不僅在於吳國錦毛病特別多,人又貪婪,還在於吳國錦總喜歡口口聲聲叫他「小周」,通過這種稱呼來打壓他壓制他,在精神上「虐待」他。

或許吳國錦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對於周軍來說,只要一看到吳國錦這臃腫矮胖的身材,聽到他那故作威嚴的「小周」呼喚,他心裡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也難怪,「小周」還是周軍當科員時候的稱呼。隨著他的官越當越大,從他干市府辦副主任起,就沒有人再叫他「小周」了。而扶正又兼任了市政府秘書長之後,他好歹也勉強算得上市政府的領導,不要說下面的幹部,就算是市裡的這幾個副市長,都暗暗給他一分面子,以「周秘書長」相稱,唯有吳國錦不曾改口。

但心裡雖然把吳國錦罵成了一團爛泥,周軍臉上卻浮現起淡淡的笑容來,輕輕道,「吳市長,可能東方市長和安市長正在商量問題,一會就好了!再等等吧!」

吳國錦皺了皺眉,也沒再說什麼。

門外突然傳來一男一女清朗的說話聲。周軍的屁股蛋像是裝了彈簧一樣蹦了起來,匆匆走到門口,主動替安在濤和東方筱打開了會議室的門,「東方市長,安市長,兩位領導,請進!」

見周軍這幅諂媚的樣子,吳國錦心裡的氣就升騰起來,心裡暗暗咒罵了起來。

東方筱和安在濤並肩走了進來。

王志軍第一個帶頭起身笑著鼓掌,隨後趙建國、古嵐和冷梅也起身笑著鼓掌,吳國錦也不得不站起來附和著眾人的掌聲。

安在濤的神色平靜而又從容。他有意識地微微後退了半步,落在了東方筱的身後。面對眾人的掌聲,東方筱面帶微笑,突然感覺出安在濤的「小動作」,心頭一動,知道他在公開場合還是很維護自己這個市長的權威,心裡也就暗暗高興起來。

她心裡這一高興,剛才那因為安在濤拒絕她好意而產生的某種不快情緒也就隨之煙消雲散了。當然,或許在她的心底,就沒有真正要跟安在濤生氣的念頭。

東方筱擺了擺手,「好,同志們,我們開會了。在開會之前,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在濤同志回市裡工作……在濤同志工作能力強,經驗豐富,政治理論水平高,在多個崗位鍛煉過,我想,有他加入到我們的市府班子裡來,將有助於我們這個班子進一步提高執政能力,發展房山經濟……」

眾人鼓了鼓掌,安在濤笑著欠了欠身,向眾人點點頭。

東方筱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堅定有力地道,「按照市委宋書記的指示,按照組織原則和市政府辦公議事制度,我們今天開會調整一下班子成員的工作分工問題,周秘書長,你來說說。」

……

……

周軍按照東方筱方纔的「指示」,按照以往的工作慣例,開始宣讀新調整後的市政府領導分工。無非就是將原先常務副市長邱風分管的、目前被幾個副市長瓜分的行口又收了回來,劃在安在濤的名下。

除此之外,還有兩點小小的變動。第一個變動是,將原本屬於吳國錦分管的「規劃與建設和市政公用事業」兩個口調整在了安在濤這個常務副市長的名下;第二個變動是,「副市長冷梅協助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分管城市規劃與建設和市政公用事業工作」、「副市長冷梅協助市長東方筱抓好編製、監察、審計工作」。

其他副市長的分工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有局部的微調整合。

所以,王志軍等人的神色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吳國錦的臉色卻驟然漲紅起來,放在桌下膝蓋上的手微微抖顫起來。周軍宣佈完分工調整預案,他正要開口時,卻聽東方筱搶先一步笑了笑。

「同志們,我簡單解釋一下,說明三個問題。第一,在濤同志是省委任命的市委副書記兼常務副市長,負責市政府的常務工作,這是組織原則和制度所規定的,沒有什麼好說的。邱風同志發生意外之後,他分管的這一大塊工作,一直都由各位代勞分擔,如今在濤同志到任,也正好給同志們減輕一下壓力。」

「第二個問題。現在從中央到省委,都在狠抓新農村建設,我個人的意思是,讓國錦同志多往新農村建設上靠一靠,至於城市建設與規劃、還有市政公用事業這一塊,就臨時讓在濤同志抓起來,冷梅同志配合協助。」

「第三個問題。冷梅同志雖然是女同志,但工作也同樣是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我覺得也該給冷梅同志壓壓擔子,所以就讓冷梅同志協助我和在濤同志抓一些工作。」

東方筱說完,笑了笑,「同志們就討論一下吧,有不同意見,會上可以提出來,咱們研究後再進行微調。」

這市政府領導分工的問題,本來就是一把手主持分配的結果,作為市長,東方筱在這個方面擁有絕對的權力。見事已至此,王志軍等人都沒有太大的反應,紛紛點頭舉手表示同意。

城市規劃與建設、市政公用事業,是吳國錦分工工作中相當重要且具有含金量的一大塊,如今東方筱不跟他商量就擅自剝奪了去,吳國錦心裡非常憤怒。

他陰狠地掃了東方筱一眼,心裡雖然不忿,卻還是暗暗咬牙忍了下去。他勉強一笑,輕輕道,「我也同意。在濤同志到任,我們這些老同志也好趁機偷偷懶……呵呵!」

眾人也就都笑了起來。明知吳國錦言不由衷,但大家都在裝糊塗。

東方筱不動聲色地瞥了吳國錦一眼,知道他心裡對自己懷有深深的不滿,但她卻無動於衷。

如果是往常,東方筱肯定不會這麼「獨斷專行」,縱然是要從吳國錦分管的工作中批出一塊來,事先也會跟吳國錦通通氣,不會搞突然襲擊。但現在不一樣了,東方筱知道自己在房山市長這個位置上呆不了多長時間了,此時一門心思給安在濤鋪路,哪裡還能顧得上吳國錦的想法?

東方筱並沒有利用安在濤的心思。她是真心想要幫安在濤盡快站穩腳跟,掌握住局面,她的這種複雜而微妙的心思沒有人會瞭解;但作為混跡官場多年的廳級女幹部,東方筱心裡又非常明白,她現在的表現將直接影響著她在陳近南心目中的地位,也決定著她未來的崗位。

有沒有實權,是實職還是虛職,都不過是在一念之間。

東方筱已經沒有了再往上走一步的奢望,她知道省裡已經有了一個作為搭配的、年富力強的女副省長,省政協還有一位女副主席,在十年之內,東山省內再出一個副部級女幹部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

除非……除非能調到外省或者中央,但這又談何容易,無異於登天!

……

……

安在濤神色溫和,靜靜地坐在那裡。抬頭瞥處,突然見吳國錦那一雙陰狠的眸子迅速地從自己身上閃開,他心裡冷笑了一聲,側過頭去與東方筱低低說了幾句話。

東方筱也笑笑,旋即又向望向兩人的冷梅笑了笑。

……

第二天的《房山日報》上,頭版頭條是市政府秘書長周軍和副市長冷梅親自把關審定的稿子,《市長辦公會提出「五個圍繞」打造陽光效能政府》

「昨日下午,市委副書記、市長東方筱主持召開市長辦公會。本次市長辦公會研究了貫徹落實全省投資工作會議及深化醫藥衛生體制改革工作會議精神的辦法,安排部署了近期幾項重點工作,調整了市政府領導班子的具體分工。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副市長吳國錦、王志軍、古嵐、趙建國、冷梅,市政府秘書長周軍出席會議。」

「對於今後的政府工作理念,東方筱提出了五個圍繞。一是圍繞市委重大決策抓好貫徹落實。二是圍繞第一要務抓好項目建設。三是圍繞分管工作推進爭先進位。四是圍繞民生改善確保社會穩定。五是圍繞執行力建設塑造政府形象。政府形象是由個人形象、部門形象共同構成的,要通過個人、部門的共同努力,進一步提升政府的執行力和公眾形象,打造陽光、效能、廉潔政府。」

「在昨天的市長辦公會上,剛到任的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也對下一步的政府工作提出了新要求,他強調,政府機關要強化三個觀念,樹立三種意識,即強化政治觀念、法制觀念、紀律觀念,樹立勤政意識、團隊意識、服務意識……」

安在濤仔細地看著報道,這是他上任後首先公開在房山媒體上亮相,心裡還是多少有些關注的。昨天的新聞稿,周軍拿來徵求他的意見,他本來把寫自己的那最後一段給批了去,可又被東方筱給圈起保留了下來。

翻到《房山日報》的二版,用半個版的版面詳細刊登了市政府領導的工作分工。

「市長東方筱:主持市政府全面工作,兼管編製、監察、審計工作。」

「常務副市長安在濤:負責市政府常務工作。協助市長分管辦公室、發展和改革、統計、人事勞動、財政稅收、兵役、民政、考評、信訪、檔案、災後重建等方面工作,分管工業經濟、民營經濟、開放型經濟、城市建設與規劃、市政公用事業。負責與市人大、市政協、市人武部、市工商聯的聯繫工作。」

「副市長吳國錦:協助市長分管新農村建設、農業、林業、水利、畜牧水產、水保、農墾、扶貧開發、農村災後重建、農機、氣象、交通、公路、鐵路、海事、計劃生育等方面工作。」

「副市長王志軍:協助市長分管房地產開發與管理、房改、土地管理、郵政、電信、移動通信、人防、創衛等方面工作。」

「副市長古嵐:協助市長分管科技、環保、地震、物價、殘聯、老齡等方面工作。負責與科協、老年體協、老體科協聯繫工作。」

「副市長趙建國:協助市長分管糧食、商業、供銷、石油、物資、金融、保險、煙草、企業改制等方面工作。」

「副市長冷梅:協助市長分管教育、體育、衛生、醫藥、藥監、文化、廣播電視、旅遊、宗教事務、外事、僑務、台辦等方面工作。負責與團市委、市婦聯的聯繫工作。協助市長抓編製、監察、審計工作。協助常務副市長抓好工業經濟、民營經濟、開放型經濟、城市建設與規劃、市政公用事業。」

……

……

安在濤看報紙的時候,在走廊的西頭的一間辦公室裡,吳國錦關起門憤怒地將桌上的《房山日報》撕成了粉碎,飄滿了一地,就像是一地淒涼的雪花。

第531章 站隊(上)

吳國錦的秘書那滿敲了敲門,卻沒有敲開。

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聆聽了一會動靜,那滿猶豫了一下,正要扭頭離去,吳國錦辦公室的門卻突然猛地一下子拉開,吳國錦面色陰沉地站在門口,冷冷地瞥了那滿一眼,然後扭頭走了出去。

「老闆……」那滿捏了捏手裡的材料,笑著小聲道,「這是您明天去公用事業系統調研的講話稿,您看看審審,看看哪裡不合適,我再改。」

聽了那滿的話,吳國錦的腳步不停,肩頭明顯顫抖了一下,他的臉色越加陰沉,冷哼了一聲,看也不再看那滿一眼,大步向衛生間裡走去。他的腳步很沉,發出沉悶的噗噗的腳步聲。

吳國錦平常的脾氣雖然有些惡劣,但卻很少公開發作起來。他突然這個樣子,那滿心裡就有些驚訝,當然更多的是不安和惶恐。作為一個秘書,無疑最害怕老闆這個樣子了。

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夠好?還是工作上有什麼疏忽?出什麼問題了?那滿呆呆地站在吳國錦的門口,表情僵硬地捏著材料,心念電閃。

他試探著往吳國錦的辦公室裡掃了一眼,不由大吃了一驚。滿地都是粉碎的紙屑,凌亂狼籍不堪。他趕緊跑去拿了工具,匆匆給吳國錦收拾著,將報紙的碎片收起來的時候,他無意中發現這是一份今天的《房山日報》,暗暗沉吟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麼。

突然,他心裡咯登一聲,暗道一聲不好,渾身冒起一身冷汗。按照市政府領導的最新分工,吳國錦已經不再分管公用事業和城市建設與規劃,自然明天的調研也就該無形中取消了。但自己卻……

那滿為自己這種近乎弱智的疏忽後悔不已,暗罵自己愚蠢。

其實也難怪他,吳國錦去市公用事業系統考察調研,是上個月就定下來的事情,昨天還專門給他說過要準備一個發言稿——但誰又能想到,吳國錦的分工突然有了變動?

那滿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在忙著給吳國錦整理資料和材料,也沒有顧得上認真注意市政府領導分工調整的事情。雖然報紙他也看了,市政府機關上下也都傳開了這個消息,但他卻還是下意識地按照以往的工作日程來安排,沒有意識到問題的關鍵之處。

某種意義上說,作為領導秘書,這是那滿不該出現的差錯。可以說,這是一個致命的錯誤。你想想看,領導本身就已經很惱火,你再如此不長眼睛去火上加油,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看?氣死領導事兒小,毀了自己的前途事兒大。

吳國錦走到廁所裡,解開褲襠狠狠地撒了一泡尿,心裡的火氣似乎發洩去了不少。提上褲子,慢慢走出了衛生間,快出門了才發現忘了洗手,就又回去洗手。

洗完手走出門,剛要回辦公室,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房山市公用事業局局長解雲。

吳國錦分管公用事業很多年了,一當副市長就管這個。解雲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老下屬,與他過從甚密。當然,其中也是因為有很多共同的利益在內。

看到解雲上樓,吳國錦下意識地就認為解雲是來找自己的,因為自己這麼多年就始終是他的分管領導,所以吳國錦就有意識地放緩腳步,等著解雲。

但令他尷尬和意外的是,解雲形色匆匆,似乎沒有看到他的存在,而是直接轉過彎,直奔走廊那半邊行去。看那樣子,不是去市長東方筱那,就是去常務副市長安在濤那裡。

吳國錦的園臉驟然間拉長,剛剛才舒緩了一下的陰沉之色又瞬間而至,臉上頓時又變得晴轉多雲。他站在那裡,一臉陰狠地望著解雲向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口走去,忍不住乾咳了兩聲。

咳咳!

解雲其實早就看見吳國錦了,但他沒法跟吳國錦說話,無話可說,這個時候見面只會尷尬,只好裝作沒有看見。但吳國錦這麼一來,他就不好再裝了。雖然吳國錦不再分管他,但卻還是副市長,不能不給幾分面子。

至於老領導和老下屬之間的情分,早就被理智的心弦壓制著,退居其次了。

解雲也是沒有辦法。吳國錦和安在濤不對付的事情,全市人民皆知。如今安在濤強勢回歸,成為他的分管領導,他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裡向安在濤靠攏並站好隊,否則日子就會很難過。而為了明確態度,他就不得不冷落吳國錦。

暗暗皺了皺眉,解雲慢慢轉過身來,裝作才看見吳國錦的樣子,笑著走過來,打了一個招呼,「吳市長!」

原先解雲都是叫吳國錦為「老領導」的,如今卻改稱了「吳市長」,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雖然解雲的態度依舊,還是滿臉恭謹的笑容,但敏感的吳國錦卻還是發現了兩人之間突兀出現的某種疏離和冷漠。

原先,領導與下屬之間的那種親密和默契,早已蕩然無存。

吳國錦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不著痕跡地淡淡道,「小解啊,你這是來作甚哩?」

解雲呵呵一笑,「吳市長,我來找安市長請示點事兒!」

吳國錦心裡抽搐了一下,臉色就越加的陰沉。他勉強一笑,哦了一聲,擺了擺手,「去吧,去吧,在濤同志應該是在,剛才我還見到了他。」

解雲恭謹地又笑道,「吳市長,那我就先過去了,您慢走。」

「罵了隔壁的。什麼玩意?分工剛調整宣佈不到兩天,你就急不可耐的跑來找安在濤請示工作?狗眼看人低的狗東西……」吳國錦心裡將解雲罵了一個狗血噴頭,卻面色淡漠地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一進門,見那滿正在給他收拾屋子,心裡突然浮蕩起一股子莫名的火氣來。

「別弄了,你出去!」吳國錦的聲音非常壓抑和低沉,他一屁股坐在了辦公桌後面,哆嗦著手點上一顆煙,狠狠地吸了一口。

那滿不敢再說什麼,更不敢在他的辦公室裡停留,低著頭匆匆離去。等到那滿把辦公室的門關緊,吳國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憤怒和激動的情緒,猛然一下子抓起桌子上的煙盒,向地方扔去。

……

……

彭軍一大早就趕過來了,等安在濤進門之後,就開始給安在濤打掃辦公室的衛生,其實衛生早就搞過了,是周軍派人搞的。

安在濤放下手裡的報紙,呵呵笑著,「行了,彭軍,你別弄了,辦公室的人都搞過了。你去關上門,我有話跟你說。」

彭軍猶豫了一下,還是依言去關上門,靜靜而恭謹地坐在了沙發上,輕輕道,「老領導,您有啥話就直接吩咐吧……」

安在濤笑了笑,眼神清寧,望著彭軍沉吟了一下才道,「彭軍,你今年有30多了吧。」

「嗯,領導,我今年32了。」彭軍立即答道。

「32了……這樣,我跟你商量個事兒。你如果願意留在我身邊工作,那麼,還是來給我做秘書,在市府辦裡掛個科級職務,以後緩一緩再說;如果你有下去工作的心思,我馬上去找東方市長,幫你尋一個副處級的崗位,區縣可能有些難度,但在市直機關裡應該還是問題不大的。」

「彭軍,咱們相處時間長了,也不是外人,我的性格你也瞭解……咱們實話實說,你照直說,說出你的想法,我能幫的一定幫。你不要多想,我主要是考慮到你的年齡和你的現實情況,如果老是留在我身邊,也耽誤了你的個人前途!」

安在濤的神色嚴肅認真,聲音卻很柔和。

彭軍臉色一紅,神色間微微有些猶豫。他熬了這麼久,如果能有一個副處級的崗位,也算是不錯了。但……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才跟上一個有前途講義氣的領導,怎麼能輕易放棄?短時的利益,遠不如放長遠來看——想到這裡,於是他咬了咬牙,輕輕道,「領導,我還是想跟著領導,在領導身邊,我能學到很多東西……」

安在濤的意思很明白。彭軍跟了他這麼久,一直鞍前馬後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果他不願意做了,安在濤會給他尋一個副處級的崗位,也算是給他的一種補償。但如果他還是肯留在安在濤身邊工作,那麼顯然在短時間之內,無法得到升職了。

安在濤剛上任,不能不注意一點影響。

從本心來說,安在濤是希望彭軍留下的,畢竟知根知底多年相處既有工作默契,又能互相信任。但安在濤又不願意強求,彭軍畢竟已經30多歲了,不能因此就耽誤了人家的前途,影響他的政治進步。

見彭軍態度堅決,安在濤笑了笑,「也罷,你就先在我身邊呆著,先干一段時間的秘書再說。你還別說,如果讓我換別人,我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呢。不過呢,咱們可是提前說好了,我絕對不耽誤你的前途。你什麼時候想走,你隨時跟我說,我隨時給你安排!」

第532章 站隊(下)

「我知道了,領導,您就別為我的事情操心了。」彭軍機關出身,多年干秘書,又在房山能源集團幹了一年的辦公室主任,行政事務工作經驗豐富。他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立即起身準備去市府辦對接一下,盡快進入常務副市長秘書的角色。

正在這時,突然門被敲響。

安在濤一怔,沉聲道,「進來。」

聽到安在濤的話,彭軍趕緊過去打開了門,一眼見到一臉媚笑的市公用事業管理局局長解雲,彭軍有些意外,安在濤的分管公用事業的事兒,他目前還不知情。

「解局長!」彭軍笑笑,「找領導啊,請進吧。」

「呵呵,原來是彭主任!」解雲笑著跟彭軍握手寒暄,打了一個招呼。要是往常,解雲根本就看不上彭軍這種小小的科級幹部,絕對不會對他的態度這麼熱情。但現在不同了,隨著安在濤在房山市政治地位的大幅提升,作為他的秘書,彭軍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安市長!」解雲鬆開彭軍的手,臉上的笑容更加濃烈,小步走過去,微微低頭恭聲主動跟安在濤打著招呼。

「嗯,解局長,你好,請坐。」安在濤知道解雲所為何來,就淡淡一笑。

其實他跟解雲之間也沒有什麼大事,就是當初安在濤做市長助理的時候,為了穩定住房山煤氣的局面,曾經拿公司的幾個高管開刀,引起瞭解雲的不滿。因為那幾個高管是公用局提拔的幹部。隨後,隨著副市長吳國錦的介入,隨著安在濤和吳國錦的關係漸漸惡化,解雲也就慢慢走到了安在濤的對立面。

真是世態炎涼啊。前兩天去局裡辦事,這解雲的眼睛還能翹到天上去,可今天就大變樣了……彭軍心裡暗暗鄙夷著,但臉上卻笑著,主動去給解雲倒上了一杯茶水,「解局長,請喝水——領導,您先忙著,我先下去了。」

安在濤點點頭,「你去忙吧。」

彭軍走後,辦公室裡的氣氛就變得有些壓抑和沉悶起來。

對於解雲來說,他必須要盡快跟安在濤緩和關係,消除以往的隔閡和矛盾(如果有矛盾的話),從而順利地站好隊,成為安在濤眾多分管下屬部門主官中的一個。

縱然不能成為安在濤的親信近臣,也不能讓分管領導給自己穿小鞋。況且,安在濤遲早都是市長乃至……越早跟安在濤緩和關係,對解雲越有好處。反之,時間拖得越久,對他越不利。這是解雲的心思,很真實也很現實的心思。

但解雲卻摸不準安在濤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態度。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氣氛就冷了場。

安在濤作為領導,解雲不主動開口,他更是不能說什麼了。坐在那裡,點上一顆煙,靜靜地望著一臉尷尬神色的解雲,他一聲不吭,神色淡然。

……

……

「安市長,是這樣的,有一個事情,我需要向領導請示一下。從年初開始,東方市長主持召開了一次全市公用事業工作會議,對全市公用事業系統的工作提出了新標準新要求……最近,我們組織下面的供氣、供水、供熱、污水處理等幾家企業抓了一系列的民生試點工程,其中有一個工程明天要啟動,想請市領導下去視察指導一下。安市長您是分管領導……如果您明天有時間的話……」

解雲最終決定試探一下安在濤的態度。

解雲說完,安在濤笑笑,沉吟著沒有說什麼。

他倒是不知道吳國錦原定明天有一個早就定好了的考察調研活動,不過呢,他剛上任,也需要參加一個活動正式出現在房山人民面前——公用事業與民生息息相關,又是自己分管份內的工作,出席一個這樣的活動,倒是也合適。

想了想,他微微一笑,「是一個什麼工程?」

解雲趕緊恭謹地回道,「安市長,是這樣的。咱們市裡的冬季供熱一直存在較大的問題,主要是因為氣煤供應不到位且價格較高,熱力公司年年虧損運營……種種原因長期制約著供熱的質量不能提高,群眾意見比較大。每年冬天,供暖問題都是市民投訴的熱點焦點問題。」

「為了解決問題,也是為了開闢全市人民冬季取暖的新途徑,經過廣泛的技術論證,我們局裡牽頭,房山能源集團與房山熱力公司共同投資,引進了美國的斯密斯燃氣壁掛采暖爐系列成套設備,成立了房山燃氣供暖發展有限公司……」

安在濤哦了一聲,「燃氣壁掛爐供暖?這個我倒是也聽說過,不過,溫度能達到嗎?推廣起來有沒有難度?」

解雲見安在濤很感興趣,就趕緊接桿子往上爬,笑道,「安市長,我們和兩家企業組織人去外地考察,通過實地考察和技術方面的實驗,只要在燃氣供應的環節稍微增加一點技術改進,燃氣壁掛爐取暖的效果比水暖汽暖要強得多。」

「您也知道,這種供暖方式節能環保,適應那些年輕人的家庭。比如白天上班不在家,可以關閉或者低溫保持運行,這將會大大減少市民冬季的采暖費用,還是很有帳算的。」

解雲見安在濤又抽出了一根煙,趕緊起身過去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上。安在濤吸了一口,吐了一口煙霧,掃瞭解雲一眼,笑著將自己的中華煙遞給了他,「你也抽!在我這裡不要客氣!」

作為在官場上廝混多年的縣處級幹部,解雲自然知道這是自己跟領導拉近和改善關係的最好機會——安在濤似乎已經發出了某種認可和善意的信號了。

解雲笑著抽了一根,然後自己點上,跟安在濤面對面地吞雲吐霧起來,彷彿一下子就拉近了距離,說話也變得放鬆了起來。

「安市長,但是最大的問題在於推廣起來不太容易。對於新生事物,市民接受起來,可能會有一定的難度……但請領導放心,下一步,我們會多管齊下不斷加大宣傳力度,組建起安裝、服務和保障維修一條龍的專業燃氣供暖隊伍……」

安在濤想了想,點了點頭,順手掐滅了煙頭,「好,明天我去。具體時間和活動安排,你跟彭軍聯繫對接一下。」

安在濤沒有矯情,也沒有拖泥帶水,答應得很痛快很乾脆。同時,藉著談話的機會,他也適當回應了一下解雲。

安在濤不是一般的領導,他想要做實事,既然是要做實事,就需要下屬的配合,如果解雲確實能幹工作,他不會因為之前的什麼芥蒂而影響到對他的評價;但是如果解雲不稱職,那就對不起了,該調整的還是要調整。

……

……

來的時候,解雲惴惴不安,可走的時候,心情卻很放鬆。在下樓的時候,他與房山規劃局的局長鄭九峰走了個面對面。

鄭九峰哈哈一笑,「老解,這是從哪裡來?」

解雲微微笑著,「老鄭啊,我剛才去找安市長請示工作……明天我們系統有個活動,安市長表示要參加。」

鄭九峰一愣,但旋即大大咧咧地笑著,「那敢情好,還是你老解面子大,安市長剛上任參加的第一個活動就是你們,意義重大啊。嗯,沒錯,俺也是來找安市長匯報工作的。要說也沒啥,不過呢,安市長是新上任的分管領導,咱們的這些下屬不自覺主動一點,上門來跟領導溝通交流下,還能等領導找咱們?那個時候,可就難看了喲!」

兩人面對面站著,笑了起來。

突然,解雲眼角的餘光又發現了幾個熟悉的身影,勞動局局長蘇鞠、建委主任謝琳、民政局局長趙大剛三人聯袂而來。

解雲笑了笑,嘴角向後一喏,「看看,大伙都來了,都來看新分管領導了。」

說到這裡,解雲暗暗感到慶幸。幸虧他來得早,如果他再晚來半個小時,就跟這些人撞到了一起,這麼多人一起進去,他哪裡還有機會跟安在濤改善和拉近關係?

……

……

蘇鞠幾個人見大家都撞到了一起,乾脆就提議,由他來牽頭,把安在濤名下分管的所有部門一把手都給叫過來,一來集體跟新領導見個面,二來準備中午請安在濤吃頓飯。

蘇鞠說著就開始打電話,挨個把已經在路上和還沒有來得及出發的、如今都列入安在濤分管工作範疇之內的部門一把手給召喚了過來。

上午11點10分左右,鄭九峰、解雲、蘇鞠等十四個房山市有頭有臉的實權局委辦的一把手們,結伴一起敲開了安在濤的門,都擠了進去。

安在濤正在和彭軍談工作,突然見跑來這麼多下屬部門一把手,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他作為常務副市長上任伊始,分管的下屬官員主動來跟他交流一下,也不算什麼,屬於官場慣例和常規,但是這麼多人興師動眾地跑來,卻有些太離譜了。

當然,他也知道眾人的心情可以理解。人在官場,往往身不由己,為了平安站好隊,他們也可能就顧不得許多了。

第533章 約法三章

見安在濤皺了皺眉,坐在那裡紋絲不動,彭軍趕緊迎了上去,掃了眾人一眼,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就笑了笑,「諸位領導……」

彭軍的話還沒有說完,房山市規劃局局長鄭九峰就笑著伸出手去,熱情地握住彭軍的手,「彭主任是吧,我是規劃局的鄭九峰——安市長,我是規劃局的鄭九峰……」

「您好,安市長,我是建委的謝琳……」

「我是民政局的趙大剛……安市長!」

一眾官員們恭謹地微笑著,各自介紹著自己,圍滿了一圈,反倒是把彭軍給擠到了外邊。彭軍尷尬地站在眾人外圍,悄悄望著安在濤的神色,也不知道是該留還是該走。

安在濤笑了笑,緩緩站起身來,走出辦公桌後面,挨個跟鄭九峰等人握手,當輪到解雲的時候,他故作不滿地拍了拍解雲的肩膀,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老解,怎麼還沒有回去?怎麼,又回來想要讓我中午管你吃飯?我可跟你說,我頂多請你吃食堂的工作餐——嗯?不對,連工作餐都沒法請你了,因為我剛來還沒有辦理飯卡。」

解雲嘿嘿一笑,「哪裡敢叫領導破費,我們中午想請領導一起吃個飯……就讓老鄭這傢伙買單,他局裡有錢,不像我們公用事業,清水衙門一個。」

「那是那是……」眾人附和著,笑著。

鄭九峰大包大攬地拍著胸脯,「那沒問題,請領導吃頓飯,咱老鄭個人掏腰包就是!請安市長放心,今天中午我個人掏腰包,絕不公款消費!」

「就是,讓老鄭請客!」

「安市長,您千萬別跟他客氣,今天就狠狠地宰他一頓!」

安在濤微微笑著,望著面前表情不一的這十幾張下屬官員的各色面孔,神色淡定從容。新分管市長上任,下屬部門幹部來探望,這是官場的常態和慣例,安在濤就算是跟他們一起吃個飯,也不為過。

水至清則無魚。安在濤不是那種古板的人,更不想當什麼書面意義上的所謂兩袖清風的清官。如今他的身份不同,作為房山市的第三把手,房山市政府的常務副市長,位高權重高高在上,他理應得到下屬官員的尊崇和逢迎。

為了便於工作開展,他並不拒絕適當地跟下屬幹部往來交際,過深不可,但吃頓飯還是可以的。

現在的問題在於,這幫人興師動眾的來,又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想必消息已經傳到了其他幾個副市長耳朵裡,甚至已經在市政府機關上下傳開了。

他們可以這樣,但安在濤不能這樣。安在濤雖然一向強勢,但起碼的分寸感還是有的。在這種瑣碎事情上,他不願意給別人留下話把兒。

安在濤越過眾人恭敬敬畏的目光,眼神落在站在人群後的彭軍身上,笑了笑,朗聲道,「彭軍,你去安排一下,我們去會議室開一個簡短的見面會。通知市府辦的周軍,讓他也參加。」

彭軍一怔,卻立即答應下來,領命而去。

安在濤如今也分管市府辦,作為主抓市政府機關常務工作的常務副市長,市府辦歸他管。換言之,對於周軍來說,東方筱是他的主要服務對象,但安在濤卻才是他的直接頂頭上司。某種意義上說,作為市府秘書長兼市府辦主任,周軍甚至有本錢不鳥其他的普通副市長,但對於安在濤這個直接領導卻不敢有任何的不敬。

……

……

眾人都在會議室裡坐好,心頭有些摸不著頭腦。安在濤雖然在市裡不算什麼新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官場名人,房山幹部可能有人沒有跟他打過交道,但卻很少有人不知道安在濤這個名字。

在座的這些縣處級幹部大多是頭一次跟安在濤直接打交道,基本上都摸不清安在濤的風格。

周軍神色恭謹地陪著安在濤慢慢走進會議室裡來,主動將正中的座椅替安在濤拉開,讓他坐下。

安在濤坐下,望著眾人笑了笑,「同志們,我本來想過兩天再召集各位過來一起開個見面會,既然今天大家都趕巧碰到樂一起,那麼我們就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開吧。」

「嗯,現在是中午11點45分,我們開會,爭取半個小時開完,然後我請大家去機關餐廳吃工作餐。」安在濤抬腕看了看表,又掃了周軍一眼,笑道,「周秘書長,你幫我辦張飯卡,同時去安排下,讓餐廳給我們留點飯菜。」

安在濤的聲音雖然柔和,但卻斬釘截鐵,非常堅決。

周軍趕緊起身應了一聲,「安市長,我馬上就去安排。」

周軍匆匆而去,眾人面面相覷有些尷尬。本想請安在濤吃飯,跟領導在一起喝喝酒唱唱歌吹吹牛,能很快拉近關係增進感情,但不成想——安在濤竟然不領情,反而要留下他們這些人吃什麼工作餐。

故作姿態?假裝清廉?還是……一時間,眾人心裡各自猜疑著,腹誹著,沉默著。

安在濤略微等了等,等周軍回來,他才緩緩朗聲道,「不瞞大家說,我這一次來政府工作,深感壓力巨大。我所分管的工作點多線長,事關國計民生,非常重要。所以我必須盡快適應角色,勝任崗位,做好份內的工作,為東方市長分憂。」

「同志們,我最欣賞的一句話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很多人都把這話當成空話套話,但在我看來,這裡面蘊藏著很深刻的做官哲理。」安在濤揚了揚手,「從進入國家機關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立下了一個要為之奮鬥終生的目標:不求做一個青史留名的清官,但求做一個為民做實事的能吏。」

「水至清則無魚,真正的清官不好做,也很難做。但做一個能吏,卻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不要求你高風亮節,只要我們用好手裡的權力,平時多考慮一下老百姓的利益、國家的利益、集體的利益,一切就都不成問題。」

「我這樣說,並不是要求大家埋頭苦幹不食人間煙火。我對大家的要求其實很簡單,總結歸納起來就是八個字:各盡其責、令行禁止。」安在濤的聲音漸漸冷厲起來,「所謂各盡其責,就是要求大家各自做好份內的工作,不能出一絲紕漏;而所謂令行禁止,不是要求大家唯我的指令是從,而是要求大家提高執行力,提高工作效率,凡是市委市政府下達的工作或者文件精神,必須要不折不扣地在最短的時間裡傳達貫徹落實下去。」

「市裡機關的情況我多少也瞭解一些。我不管其他的部門如何,我只希望我所分管的所有口——就是在座諸位管理的單位,必須要有所改變、有所提高,把工作作風和工作效率給我搞上去。」

安在濤俯身喝了一口水,又淡淡道,「可能有一些同志也從側面瞭解了一些我的性格,不瞞大家說,我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雷厲風行,不喜歡拖拖拉拉。從今天開始,希望諸位回去之後,盡快付諸行動。我不管你採取什麼措施,總之兩句話:幹好自己的活,落實好市裡的決策。咱們醜話說到前邊,哪個單位要是出了問題,絕不姑息。我這個做分管領導的,會第一個站出來向市裡建議處理他!」

聽了這話,眾人的神色頓時有些「閃爍」了起來,有些的眉頭已經暗暗皺了起來。

這算什麼?立威?娘希匹!什麼玩意兒!鄭九峰暗暗咒罵了一聲,但臉上卻不敢有任何不滿表現出來。

「我覺得我要求的東西,並不難做到。而事實上,這都是大家應該做到的。做不到,就是失職,沒什麼好說的。」

安在濤目光凜凜,望著眾人沉聲道,「我不是難為大家,也不是故意跟大家過不去,而是想要讓大家明白,無論怎樣,工作都是第一位的,幹好工作,咱們什麼都好說,私底下,我個人請你們喝茅台洗桑拿都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工作,誰也不能拉稀。誰要是給我拉了稀,可別怪我不講情面。」

「為了便於開展工作,我在這裡約法三章。算是對大家的要求,也算是對我個人的約束。第一,我從今天開始,不參加所分管任何單位、任何幹部的任何非工作之外的飯局場合,工作需要只吃工作餐,大家以後不要再在這上面浪費時間浪費口舌;第二,過年過節不收任何禮品,我有言在先,誰也不要來我的辦公室走訪,我概不接待。你要是不聽我的話,讓你下不了台,別怨我不給你留面子。第三,我向大家鄭重承諾,不向分管口內安排任何一個關係戶,不干涉各單位的人事任命。當然,工作需要提拔幹部,另當別論。」

「我說到做到,請大家監督。」安在濤擺了擺手,「我與諸位日後在工作中會不斷磨合,希望我們之間配合愉快。」

安在濤說完,周軍帶頭鼓掌,眾人雖然心裡並不怎麼舒服,但也還是不得不跟著鼓掌。不過,雖然心裡不敢說什麼,但一開始來的興高采烈,至今已經全部化為了一腔冷血。

「各位,安市長的指示大家都聽到了,希望大家下去以後,盡快貫徹落實……安市長,今天的會議精神我會讓人寫進簡報信息裡去,向各單位傳達下去。」周軍小心翼翼地笑著對安在濤說。

安在濤淡淡一笑,「不必了,今天的話,是我私人的講話,重在跟大家交心交底,算不上什麼指示精神。不過呢,我這個約法三章,在下一次的市長辦公會上我會宣佈公開。」

「嗯,是。」周軍不能再說什麼,笑笑,「安市長,您看我們是不是去吃飯?」

安在濤霍然起身朗聲笑道,「好,我們去吃飯。時間有限、條件有限,只能請大家吃盒飯。以後有機會,我個人做東,好好請諸位吃一頓好的。」

……

……

12點20左右,新來的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帶著市政府十幾個部門的一把手,「浩浩蕩蕩」地闖進機關餐廳,在一個角落裡入座,開始吃工作餐盒飯,讓餐廳裡進進出出的機關幹部們大跌眼鏡,又深感好奇。

安在濤這麼一群人低頭默默地吹著飯,週遭很多機關幹部投來古怪好奇的眼神,彭軍咬牙忍住笑,知道或許用不了多久,機關裡就會傳出某種「小道消息」來,成為機關幹部們熱烈議論的焦點新聞。

……

吃完飯,安在濤正在周軍和彭軍的陪同下往回走,剛進大樓,卻非常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人:良山區的區長張欣。

非典期間,因為黑口罩的事情,在安在濤的壓力下,宋迎春不得不讓失職的張欣停職檢查。宋迎春的本意本來是想要讓安在濤跟張欣來一次「熱烈交鋒」,利用燕京的張家把安在濤拿掉。但不成想,張家非但沒有對安在濤下手還擊,反而保持了異樣的沉默。

這倒也罷了。宋迎春本就不是真心要動張欣,在宋迎春看來,燕京的張大將軍肯定會盡快將張欣調回京城去。豈不知,張家一直沒有動靜,讓宋迎春進退兩難尷尬難堪不已。

他怎麼敢真的把張欣給「禿嚕」了,燕京的張家雖然安在濤不放在眼裡,但在宋迎春心裡,卻是一個得罪不起的巨無霸。

難以收場的宋迎春熬煎了一陣,最後還是不得不自己打了自己一耳光,半個多月後就讓張欣官復原職,不了了之。

張欣來市政府辦事,從市政府政策研究室的大辦公室出來,沿著走廊走了出來,剛走到大廳,就迎面撞上了安在濤。

「張區長?!」周軍一眼就看到了張欣,擺了擺手笑著打了一個招呼。

張欣的臉色驟然有些漲紅,他本來想躲著安在濤過去,卻不料被周軍給叫住。他慢慢抬頭望著眼前不遠處那神色從容更加成熟老練的老同學「老對手」安在濤,嘴角輕輕抽動了兩下。

此時此刻,張欣心情之紛亂和複雜,無人可以理解。他和安在濤同時接受了青干班培訓,同時進入中組部後備幹部的視野,同時分配下來任職。

一開始他就是副縣長,但安在濤不過是一個鎮委書記。可在短短幾年間,這個出身貧寒的安在濤就竄到了一個令他仰望的高位……時至今天,他不過是一個區長,而人家已經是位高權重的市委副書記兼常務副市長了,市裡的第三把手,副廳級任職資歷接近兩年了。

對此,他不服氣、嫉妒得發瘋又能如何?一次次的交鋒,一次次的挫敗,一次次的打擊,讓張欣心裡下意識地產生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安在濤恐懼症」。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對於安在濤的一腔妒火,無形中化為了一股冷氣。

安在濤靜靜地站在那裡,面帶若有若無的笑容。

張欣猶豫了一下,還是暗暗咬咬牙,勉強笑著大步走過來,伸手笑道,「安市長!沒想到會遇到安市長!」

安在濤呵呵一笑,「老同學,最近可好啊!咱們可是有一年多沒有見面了。聽說你跟周縣長結婚了?哎,真可惜,我當時還在國外,沒有機會回來參加你的婚禮。非常遺憾,改天我請你們夫妻吃頓飯吧,算是給你們賀賀喜!」

張欣笑笑,「謝謝,哪裡敢讓領導破費。安市長,那您忙吧,我還有些別的事情,就先回去了,改天我再來向領導匯報工作。」

張欣匆匆而去,出了市政府大樓大廳,他才長出了一口氣。剛才面對安在濤,他心裡因為憋屈因為煩躁因為難堪,竟然憋出了一身冷汗。後背上汗津津的,竟然濕透了T恤。

望著張欣慌不迭離去的背影,安在濤微微一笑,繼續向樓上行去。

周軍笑著道,「安市長,您和張區長還是同學?」

「是啊,我們是老同學哩。當年,在燕京的中央黨校,我們是一批青干班的學員。不久,在天南舉行的輪訓中,我們還是同學。不僅如此,當初我是學員班臨時黨支部的書記,張欣是支部委員,還有當初房山日報的劉彥劉部長,她也是支部委員……」安在濤瞥了周軍一眼,慢條斯理地說著。

「呵呵,當初輪訓完畢,中組部與省委組織部開始分配任職,在我們那批學員裡,張欣的任職命令是最高的,濱海市高覽縣副縣長,起點很高。而我當時,不過是一個鎮委書記。」安在濤笑笑,上樓的速度突然加快。

周軍陪笑著,也追了上去。而彭軍早就提前上樓,去給安在濤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安在濤向彭軍點點頭,等他走出去,就掛上門然後躺在了沙發上,準備小憩一會。但剛躺下沒有兩分鐘,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安在濤皺了皺眉,有心想不接,但那電話鈴聲卻是倔強地、無休無止的響著,令他心煩意亂。

第534章 李南找

心煩意亂地接起電話,竟然是李大年的兒子、歸寧市委書記李南的電話。

安在濤有些意外。他回來的急,匆匆到任,還沒有來得及跟在歸寧工作的李南聯繫。可能是李南得到消息,就直接將電話打了過來。

安在濤笑了笑,就接起了電話。因為孟菊的存在,其實李大年一家跟安在濤的關係天然就處在一種「交好」的狀態下,再加上李南和安在濤兩人年齡相當,又很談得來,自然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如果說安在濤在官場上還有朋友的話,李南算是唯一的一個了。只有跟李南在一起,安在濤才感覺全身放鬆,不會再繼續繃緊心弦,時刻避免別人算計自己或者時刻準備去算計別人。

「你好,我是安在濤。」安在濤明知是李南的電話,但還是下意識地打起了幾分房山市常務副市長的官腔。做官與演戲相同,在很多時候需要演員全身心的投入。在很多時候,也分不清到底是演戲還是生活了。

「哈,我的安市長,剛當上了常務副市長,就開始跟我打官腔了……哈哈,安市長,小的李南,歸寧市委書記,七品芝麻官,不知道您還記得小人不?」李南哈哈大笑,在電話裡就開起了安在濤的玩笑。

安在濤也莞爾一笑,整個神經全部放鬆下來,「你這傢伙,原來是你!」

「咋?當上了市裡的三把手,就看不上俺這個縣級幹部了?好傢伙,你回來也不給我打一個電話!架子大了!」李南的聲音難免有幾分抱怨。

安在濤笑笑,「說什麼呢!我這剛剛來,還沒有來得及給你打電話。我本來打譜過兩天,就下去轉轉,順便去歸寧跟你喝酒!」

「那成啊,我今天就想喝酒,你過來陪我吧。」李南嘎嘎一笑,有些怪裡怪氣地嚷嚷起來,「來吧,來吧,我請你喝15年的茅台,這可是我剛從燕京帶回來的,給老丈人兩瓶,自己留著一瓶沒捨得喝,就等你了!」

李南已經跟雲水謠結婚了,就在安在濤剛出國掛職的時候。安在濤當時得到消息也無可奈何,只能讓夏曉雪送了一份厚禮過去。

安在濤笑了笑,「好,你先留著,我過兩天就去歸寧找你喝酒。」

李南聽了他這話,突然聲音變得一本正經和極其認真起來,「說真的,哥們,你過來一趟吧,今晚咱們聚聚。我有點很著急的事情,一件很特殊的事情,想要跟你商量一下。真的,你抓緊過來一趟,我等著你!真的是有事!」

說完,李南似乎是怕安在濤拒絕,立即就掛斷了電話。

安在濤皺了皺眉,心道這李南又犯了什麼毛病?不過,他非常瞭解李南的個性,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他是不會這樣的,既然他電話裡說得這麼鄭重其事,就說明他肯定是有事找自己。

躺在沙發上猶豫了一會,他還是決定趕到歸寧去。

起身抓起電話,安在濤把彭軍叫了過來。

「領導,您找我?」彭軍大步走進來,順手將一摞文件和一份近期的工作日程安排計劃,整整齊齊地放在了安在濤的桌案上。

「嗯,你通知一下黃韜,讓他跟我出去一趟。我今晚有點事情,就不留在市裡了,如果有事你就直接給我打電話!對了,如果其他市領導找我,就說我去省城辦點私事,明天一早就回來。」

安在濤擺了擺手,大步向辦公室外行去。

彭軍趕緊抓起電話,給隨時待命的司機黃韜打了過去。等安在濤下樓去的時候,黃韜已經將車停在了台階前。安在濤直接鑽進了車裡,黑色的奧迪車就飛馳出了市政府的機關大院。

市長東方筱站在辦公室的窗戶前望著機關大院裡的人來人往和車來車往。

東方筱是一個喜歡清靜的女人,除了正常的工作之外,她平時的應酬交際很少,大部分的時間,她更喜歡留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或者餵魚養花,或者站在窗戶前看風景。偶爾,也看看書上上網。

其實也沒啥可看的,看來看去,總是機關裡這兩個鳥人。看得久了,也就膩歪了。

見安在濤的車飛馳而去,東方筱心頭一動,回頭望著電話機,突然想要跟安在濤通通電話說說話。可旋即,她又覺得自己這種心思太曖昧太詭異,就紅了紅臉。

安在濤中午帶著一群下屬官員吃餐廳工作餐的事兒,自然早就傳入了東方筱的耳朵。當時,聽秘書說了之後,東方筱心裡暗暗歎息,心道這小子無論是什麼時候都不會消停!走到哪裡就把「火」燒到哪裡,一刻也不消停!

後來從秘書嘴裡聽說了安在濤的「約法三章」,東方筱笑了笑,也沒說什麼。她毫不懷疑安在濤的承諾,既然他這麼說了就肯定能做到。不過,問題在於——如此一來,這本來就亂局紛呈的房山官場,怕是又要因為安在濤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繼續亂上加「亂」了。

但她同時也明白,安在濤剛上任,需要立威,需要盡快掌控住局面,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果安在濤不趕緊下手,一旦等宋迎春緩過勁來,通過各種手段向他施加壓力,他就會變得很被動。

此時此刻,東方筱只能希望安在濤的動作能盡量的小一點,不要讓局面失控最後不可收拾,給宋迎春造就出手的借口。

而事實上,像規劃局、建委等這些安在濤分管的單位,有多個一把手因為薛德奎案被牽連,被省紀委雙規,目前的鄭九峰等人是剛剛被提拔起來充實到主要領導的崗位上。如果安在濤再繼續拿鄭九峰等人「開刀」,東方筱擔心會讓這些部門亂起來。

……

……

趕往歸寧的路上,安在濤一直默然無語。在即將進入歸寧城區的時候,他突然問了一句,「黃師傅,你家是在歸寧還是已經搬到了市裡?」

黃韜一怔,笑道,「安市長,您忘了呀,我們已經搬到市裡了。我媳婦的工作,我孩子的轉學,還是您讓冷市長幫俺們解決的呢!俺媳婦一直叨念著讓俺謝謝領導呢!」

安在濤恍然大悟,笑了起來,「看看我這記性。咋樣,你媳婦在重點中學當老師,應該是比你工資高很多吧?」

黃韜嘿嘿笑了笑,「嗯,安市長,她比俺拿錢多,不過也就高200多塊,主要是她有加班費。」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黃師傅,等你孩子放了暑假,讓你媳婦帶著孩子出去玩一段時間吧。龍騰集團定期會組織公司中層以上管理人員帶家屬出國旅遊度假,我讓她們給你媳婦和孩子留個位置,一切費用都由龍騰出。」

黃韜吃了一驚,覺得很意外。但他旋即就明白,安在濤這是在變相地通過這種方式彌補他一些……黃韜不好意思地拒絕道,「安市長,那怎麼成?這樣影響不好,對安市長、對夏董都不好,不行!」

安在濤淡淡一笑,「你也就別推辭了,我看就這麼決定了。好了,你別再說了,就這麼定了!」

說完,安在濤就閉口不言了。黃韜猶豫著,想要開口繼續推辭,但回頭看安在濤坐在那裡沉默不語,也就沒敢再吭聲,繼續專心致志地開著車。

進了歸寧市區。

一直閉目養神的安在濤突然睜開眼,向車窗外瞥了一眼。他向黃韜點點頭,「黃師傅,你先找個地方停下車——我看就停前面的廣場邊上吧。」

「嗯,我知道了,安市長。」作為領導幹部的專車司機,黃韜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在濤怎麼說他怎麼做,不管心裡多麼好奇,都不能多嘴問什麼原因。否則的話,他這個領導司機就幹不長了。

等黃韜將車開過去停好,安在濤匆匆下車來,給李南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

……

「好,哥們,我去資河開發區的資河度假村等你,三樓,307房間。你辦完事情盡快趕過去吧,我在那裡等你。」李南小聲叮囑了安在濤幾句。

放下電話,安在濤抬頭望著西邊天際火紅絢爛的夕陽晚照,久久沉吟不語。半響,他才匆匆走過去上車,吩咐黃韜下車在原地等候他,然後他就自己開車直奔郊區。

在孫曉玲母親家所在的村口,安在濤將車停在路邊,坐在車裡默默張望了良久,卻終歸是沒有勇氣下車去問問孫曉玲的下落。

孫曉玲辭職失蹤多時了,安在濤一直沒有得到她的消息,這麼久了,心裡頭要說一點惦念沒有,那是假的。

可是……安在濤暗暗長歎一聲,決定還是抽時間讓別人來打探一下孫曉玲的下落,自己出面總是不太合適。他最後望了望孫家那米黃色的二層小洋樓上的棕紅色飛簷,猛然調轉車頭向市區飛馳而去。

回到市區接上黃韜再次向資河度假村趕去,安在濤也沒再讓黃韜開車,而是自己開車,讓黃韜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第535章 安市長,我該死……

資河度假山莊。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黃韜將車開進度假村大院的停車場上。如今的度假山莊可不是當初安在濤在資河開發區時候的度假山莊了。民泰集團後續投資的二期工程和三期工程已經建設完工,同時還建設有網球場、乒乓球館、游泳館、健身館等十幾個輔助設施場館,實現了食宿娛樂觀光一條龍服務,已經成為環房山地區乃至整個江北地區最大的度假山莊和五星級旅遊酒店。

原本,民泰集團的高層並沒有把在資河開發區的這個「小酒店」看在眼裡。這本來就是民泰的路家為了「扶持」安在濤的事業發展,而投資興建的一個「政績工程」,對於路家來說,不求盈利,只求保本運行就可。

但後來的事實證明,隨著資河開發區旅遊觀光路線的固定和推廣,遊客越來越多,尤其是週末來度假的省內短途遊客根本就是爆滿,市場需求旺盛,度假山莊的規模一擴再擴,仍然還是供不應求。

不要說旅遊旺季和長假時間了,就算是平時的週末,如果你沒有預約,也很難在這裡訂到房間。

民泰在資河開發區註冊有一個涉足房地產開發的子公司,還有一個壟斷了資河開發區生態桔梗以及其他生態農業產品資源,以桔梗開發深加工為主、其他生態農業產品加工為輔的大型科技加工公司。

這就是當初安在濤在資河鎮干鎮委書記的時候,為了消化本地農民的桔梗種植資源,「邀請」路兵來投資的那個小公司。當初的規模並不大,投資也很少。

房地產開發是民泰集團的老本行和主要產業,借助歸寧市裡的各種人脈資源,民泰幾乎佔有了歸寧及其周邊地區的房產開發市場,如今歸寧市裡正在建的幾個標準化的高檔小區項目,都是民泰集房產的運作。

與其同時,生態農業加工公司這邊也發展迅猛,借助於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資源和規模化種養殖優勢,民泰農業這5年來突飛猛進,不僅是開發區和歸寧市的納稅大戶,同時也是房山市的納稅大戶。

民泰生態農業產品,在國內已經具有了較大的知名度和美譽度,繼韓日南洋市場之外,最近又打開了歐洲和美國市場。

在歸寧這個小地方,民泰的投資項目竟然得到了大發展,讓民泰的掌舵人路逢春有些意外。由此,也從一個側面證實了當初安在濤的眼光並沒有錯。

隨著這些年的經營,民泰集團已經漸漸將總部的重心從濱海開始向歸寧轉移,很多項目和企業也都相繼開始往歸寧搬遷。

可以預見,在未來5年內,歸寧市必將成為新民泰集團重新崛起的總部所在地。現在,民泰董事長路逢春坐鎮濱海老家,而路家的一子一女路兵和路雲,則基本上守在歸寧打理路家產業了。

民泰集團將「上市公司」(民泰集團的上市公司——民泰產業股份有限公司)的機關管理重心,悄然轉移到了歸寧,總部就設立在了資河度假山莊酒店的樓頂一層。路兵作為集團公司總裁兼民泰產業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路雲作為集團公司副總裁和民泰產業股份有限公司執行董事、監事會主席,就在此辦公長居。

這些情況,安在濤並不知情,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關注歸寧和路家的情形了。

路家之所以將集團的管理重心漸漸往歸寧轉移,是各種因素的促成。首先是安在濤的人脈背景,其次是路家駐歸寧產業的繁榮發展,最後是李南這個市委書記和古長陵這個市長的力主推動。

濱海民泰集團家大業大,如果將總部重心和部分產業項目漸漸轉移到歸寧來,不僅僅是給歸寧帶來巨量的投資,還會拉動社會就業,促進地方經濟發展。不用說別的,單單是民泰集團總部和下屬部門、各類子公司加起來上萬員工的「消費」,對於資河開發區和歸寧市這麼一個縣級市來說,其「好處」不可勝數。

李南和路兵能「接上頭」,說白了還是因為安在濤。雖然沒有安在濤從中牽線,但李南看在安在濤的面上,也不斷地給予民泰機會。

後來,李南發現,民泰集團這家民營企業不僅有實力,運作還很規範,管理制度和財務投資制度都相當先進,非常注重產品和工程質量,社會美譽度極佳。於是,李南也就開始頻頻主動向民泰集團拋出橄欖枝了。

……

……

度假山莊的院中各式廣告牌上霓虹閃爍,五彩絢爛。院中車輛不斷進進出出,在沉沉的夜幕中,一個巨大的廣告牌橫立在山莊的入口處,上面的「資河度假山莊歡迎您」的五彩光字閃爍著,格外醒目。

安在濤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度假山莊時下的繁華和規模,左右張望了一下,不禁暗暗錯愕驚歎。這還是原來路家投資建設的酒店嗎?規模起碼擴充了十幾倍。

安在濤回頭掃了黃韜一眼,突然輕輕道,「黃韜,你先回市裡吧,明天早上過來接我——你安心等我電話就是。」

黃韜有些猶豫,有些不太放心讓安在濤一人留在這裡;但旋即一想,又怕領導有什麼私人場合不適宜自己出現或者不希望自己知道,也就點點頭應下,望著安在濤大步走進了不遠處的一號貴賓樓,他才慢慢鑽進車裡,自行開車離去。

一號貴賓樓,是度假山莊用來接待高層領導或者高檔貴賓的地方,當然,只要你有足夠的鈔票,也可以點名進這裡享受超值的服務和美味的佳餚。

貴賓樓只有三層,每層7個包間,一共21個包房,每個包房的裝修都極其豪華精美,配備有年輕貌美的服務員。

安在濤進了貴賓樓的大廳,見裡面很幽靜,只有一個俏麗的女服務員站在吧檯裡微笑著,脆生生地招呼道,「歡迎光臨,請問您是預定的客戶還是……」

安在濤笑笑,撫了撫自己臉上的墨鏡,「我有朋友來了,他定的房間是307。」

女服務員低頭看了看,然後笑容甜美地躬身道,「請您上樓吧,是市委辦領導定的房間,三樓最東頭的一個房間,煙雲江南。」

「謝謝。」安在濤點點頭,飄然上樓。踩著柔軟的紅地毯走上三樓,安在濤一路前進就找到了那間名叫「煙雲江南」的包房。可惜,他打開門走進去,卻發現裡面沒人空空如也。

李南怎麼還沒來?安在濤皺了皺眉,正思量著是不是給李南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就聽到隔壁的「水鄉風情」隱隱傳來一陣陣的放肆而狂野的哄笑聲。

安在濤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沒人搭理他。不過,門虛掩著,安在濤輕輕一推門就開了,他向裡望去。

七八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正圍坐在桌邊,桌上杯盤狼藉,屋中酒氣濃烈,似乎是從中午吃飯到下午還沒有散場,有繼續進行的樣子。

這些人一看就是政府官員。其中一個男子,大約40歲出頭,濃眉大眼長相看上去挺精幹,只是留著一頭寸頭短髮,又給人的感覺挺「凶悍」。這人嘿嘿笑著抓住女服務員的細嫩的小手,非逼著她喝酒。那服務員清秀的小臉漲紅,低頭小聲推辭著,圍坐著的其他人隨聲哄笑看著熱鬧。

「來,妹子,喝了這個!」

「喝了嘛,給大哥一個面子!」

「嗯?不喝就是不給哥哥面子!」

「知道大哥是作甚的嘛?我是歸寧市局的李局長,只要你喝了這杯酒,大哥明天就給你們總經理打個電話,提拔你當什麼……領班,不,不,部門經理!」

那寸頭男子吐著酒氣,揮了揮手。

女服務員長得非常清秀,身材小巧玲瓏,頗有一副江南水鄉小家碧玉的韻味。她有些畏懼地望著寸頭男子,軟聲細語囁嚅道,「李局長,對不起,我酒量太小,我已經連喝了兩杯了,再喝就醉了,真的,真的不能喝了!」

寸頭男子很是不滿,怒沖沖地咒罵了一句,也沒聽清楚他罵的是啥玩意兒。他想了想,突然從口袋裡掏出錢包來,抽出幾張嘎嘎新的百元鈔票拍在桌上,「看到沒有,妹子,只要你乾了這杯酒,這些消費就是你的!」

……

……

安在濤本就是隨意一看,看看李南是不是在這裡。他一無看熱鬧的心思,二非有意為之,只是巧合遇上了。

故而,他雖然很看不慣這些酒客「拿捏」一個女服務員,但天底下這種事兒多了去了,況且,在這種場合下打工的女服務員,其實也該有幾分心理準備或者說是一定的「思想覺悟」吧。

甚至,這女子羞答答嬌滴滴柔弱弱的樣子,說不定就是裝出來的。

安在濤只是稍稍一怔,就準備關門離開,但就在這片刻間,麻煩就找上門來了。

那寸頭男子突然抬起頭來,眼鏡一瞪,怒斥道,「幹嘛的?誰讓你進來的?你找誰?看啥,看個屁!」

安在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心裡雖然生氣,不過也懶得跟這種人一般見識。他淡淡道,「不好意思,我走錯房間了,抱歉。」

說著,安在濤就準備關門離去,但卻猛然聽那寸頭男子爆喝一聲:「滾,滾出去,趕緊滾出去!別惹老子不痛快!」

安在濤猛然抬頭來冷冷地望著那寸頭男子,沉聲道,「你罵誰?」

寸頭男子一聽,鬆開女服務員的小手,藉著酒意晃蕩著手臂,指點著安在濤,冷笑著,「咋?還不服氣?告訴你,老子罵的就是你!」

安在濤怒極反笑,清冷的目光挨個從房間裡圍坐著的幾個酒客臉上掃過,坐在寸頭男子旁邊的一個戴眼鏡的男子突然扯了扯寸頭,打量著安在濤有些狐疑道,「你是什麼人?跑進我們這裡來幹什麼?」

安在濤淡淡一笑,也沒有理他,扭頭大步離去,身後,傳來那寸頭男子罵罵咧咧的聲音,看那架勢,如果不是身旁的人拉住他,他或許還會衝上來向安在濤動粗。

安在濤憤怒地沿著走廊向外走,準備給李南打個電話。走不多久,剛才那在房間裡被調戲的、眉清目秀的小服務員追了過來,在路過安在濤旁邊的時候,怯生生地急急低低道,「先生,您趕緊走吧,這些人不好惹。那人是公安局的領導,我剛才聽他打電話叫警察過來了……」

安在濤沉默不語,卻是掏出了手機。

……

……

李南在趕往度假山莊的路上,車突然熄了火,壞了。他的司機趕緊下去拾掇,李南坐在車裡等了一會,又下車等了一會,見一時半會沒有修好的跡象,就打電話讓自己的秘書孫祥另外找輛車來接上自己。

等李南換了車再次往度假山莊趕去的路上,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跟安在濤匆匆說了句抱歉,聽安在濤的話音有些煩躁,李南還以為是安在濤等得煩了,也沒多想。

掛了電話,李南又打了兩個電話,分別打給了兩個人,約他們一起參加今天晚上的場合。

民泰的路兵接到李南的電話,聽說讓他陪安在濤吃飯,心裡非常高興。知道安在濤已經趕到,就等候在貴賓樓的大廳裡,路兵趕緊抓起桌上的手機,衝出辦公室門就往貴賓樓趕。

等路兵趕過去的時候,卻發現幾個醉酒男子指揮著幾個協警模樣的人正圍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似乎在爭執理論什麼,而山莊的一些保安則站在外圍看熱鬧。

路兵掃了一眼,大吃一驚。當下他也顧不了許多,三步並作兩步,就衝了進去。

安在濤神色陰沉,被幾個協警圍在中間,有兩個還伸手去推搡他。而那個留著小寸頭的中年男子則指指點點,罵罵咧咧。也聽不清他罵了些什麼,反正大概就是要修理安在濤一頓的意思。

安在濤臉上的墨鏡已經被推搡掉在地上,心裡的憤怒燃燒到了一個即將爆發的極點。

剛才那意外發生的一幕,安在濤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他下來在大廳裡,跟吧檯的小姐隨意閒聊了兩句,知道那個房間的人都是「一些當官的」,而那寸頭則是歸寧市公安局副局長李明海,今天好像是他請客,請的是他的幾個戰友,聽說也都是市裡其他區縣的一些領導。

這些人中午就來了,一直喝到現在還沒有散場,剛才已經又叫了酒菜,看樣子是要晚上繼續連續作戰了。

安在濤沒有想到,李明海會真的無法無天叫來了幾個協警,竟然還就真的將他堵在了貴賓樓的大廳裡。

路兵認得李明海,他擋在安在濤的面前,也顧不上跟安在濤打招呼,望著李明海沉聲道,「李局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給我幾分面子,不要在我這裡鬧騰了!」

路兵雖然是一個商人,但民泰集團財大氣粗在歸寧來說,也算是有頭有臉的頭面人物,就連歸寧市委書記李南和市長古長陵都給路兵幾分面子,何況是李明海這個副科級公安局長。

所以,李明海皺了皺眉,大刺刺地擺了擺手,「路總?這小子你認識?算了,既然是路總出面了,我就給他一個面子,讓他給我們道歉,今天就饒了他!」

李明海完全是在耍酒瘋。按說就是一場誤會,屁股大的事情;但安在濤當時那種「高高在上」和蔑視的態度,讓李明海心裡很不爽。作為公安局副局長,在歸寧,誰見了他不是畢恭畢敬巴結幾分,但這小子卻投來了輕蔑的一眼!簡直是豈有此理!

李明海雖然有了七八分的酒意,但安在濤那種居高臨下的輕蔑,還是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腦海深處。安在濤離開之後,他越想越生氣,就喊了人來。

其實,按理說,安在濤曾經是歸寧市委書記,在歸寧工作多年,歸寧的人應該對他並不陌生。但是,誰又能想到,一個堂堂的地級市的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會自己一個人出現在這裡。這樣的高層領導哪一個不是前呼後擁的,誰都沒有朝那去想。

更重要的是,李明海是部隊轉業幹部,原先在良山區的一個派出所幹所長,後來才調到了歸寧市公安局任分管刑偵的副局長。李明海調來的時候,安在濤早就在房山煤氣公司當「救火隊員」了。

所以,李明海並不認識安在濤。而說實話,就算是他之前見過安在濤,喝酒喝成這樣,能不能清醒地認出安在濤來,還真是一件難說的事情。

路兵眉梢一挑,立即就反應過來,這李明海肯定是不認識安在濤,否則就是給他一千個膽子,他也不敢這樣。

這人死定了……路兵憐憫地瞥了李明海一眼,回頭來熱切地笑著向安在濤伸出手去,「哥們,你來了,咋也不提前跟我打個電話……也省得生這閒氣!」

路兵神色微紅,目光真誠。

他有意迴避了安在濤的官職,而是代之以朋友間親暱的稱呼,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算是一種試探。他需要試探一下安在濤的態度,看看如今走上如此高位的安在濤,還是不是過去的那個安在濤,還記不記得他們之間的友誼。

路兵緊緊地盯著安在濤的眼鏡,只要安在濤流露出些許的「變化」,他就立即會換上一副恭謹世故的態度,拍拍安副市長的馬屁。作為經常跟政府官員打交道的商人,路兵對這一套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安在濤向路兵使了一個眼色。而正是這個熟悉的眼色動作,讓路兵欣喜若狂,過去的那個安在濤,民泰路家用心良苦提前投資看重的安在濤又回來了!

「路兵,報警!」

安在濤的聲音不大,但卻非常堅定和冷酷低沉。

……

……

李明海沒有想到,路兵竟然當著他的面報了110,舉報說資河度假山莊有人尋釁滋事。打110說他這個公安局的副局長尋釁滋事?李明海這個時候倒也漸漸酒意消散了幾分,帶著他的幾個戰友以及他叫來的幾個協警,大咧咧地坐在大廳的沙發上,一邊抽煙一邊冷笑著準備看路兵怎麼收場。

其實,這個時候,李明海已經不想再鬧了,但事關他這個公安局領導的面子,今兒個安在濤不給他道個歉,他也沒法下台收場。

路兵可是歸寧市著名的企業家,度假山莊更是市裡重要的旅遊保護單位,接警後的110值班室不敢怠慢,迅速派出了處置的警力。

只是還沒有等到110出警,歸寧市委書記李南就趕到了。李南在秘書孫祥的陪同下匆匆走進貴賓樓,正要上樓去定好的房間,突然見大廳裡有很多人,不由就有些奇怪。

目光瞥處,他的第一眼看到了公安局的副局長李明海,這個時候,李明海已經驚訝恭敬地站起身來,向他笑著迎來。

李南的第二眼就看到了路兵,第三眼看到了站在路兵身側的安在濤。

「李書記好……沒想到在這裡會遇到李書記……」李明海媚笑著伸出自己的手去。李南淡淡地伸出手讓李明海握了握,微微點頭,然後轉頭向安在濤大步走了過去。

……

……

半個小時以後。

李明海酒意盡去,心驚膽戰地站在一側,望著公安局局長程剛帶著公安局的幾個領導圍著安在濤和李南不住地道歉,肩頭輕顫,臉色慘白如土。

他實在是沒有想到,眼前這人竟然……竟然是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市裡剛到任的新權貴!!!

李南本就心裡有事,被李明海搞出來的事端給攪了心情,自然是很不爽。而安在濤就更不用說了,平白無故地被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給變相「羞辱」了一番,心裡的火氣雖然被強行壓制著,但卻越來越濃烈。

程剛小心翼翼地看著安在濤的臉色,恭聲道,「安市長……我們局黨委下去之後,立即開會研究處理李明海,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向安市長和李書記匯報處理結果!」

李南心情很不好,擺了擺手,「你們幾個也別站在這裡扯淡了,趕緊給我滾回去,按照黨紀國法,這事兒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是,是是。」程剛誠惶誠恐地連連答應,心裡暗暗把李明海給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這也就是我吧……如果是一個普通群眾,恐怕今天不但要挨罵,還要挨頓打了……就算是報了警,恐怕也不會有任何結果。是不是這樣,程局長?」安在濤冷冷一哼,「身為公安幹警卻知法犯法調戲女子、尋釁滋事仗勢欺人,身為黨員領導幹部卻無視黨紀國法,指使警力當眾行兇,國家的司法公器變成了個人耀武揚威、作威作福的工具,這是何等卑劣、何等惡劣、何等瘋狂的行徑?!嚴重敗壞了黨和政府以及公安機關的形象!」

「無恥之尤!」安在濤冰冷的目光從李明海的身上滑過,大步向樓上走去。

李南和路兵等人趕緊跟隨其後,追了上去。而程剛等公安局的人也猶豫了一下,也同樣追了上去。

安在濤踩著紅色的地毯慢慢向樓上行去,身影落在一群保安和服務員的眼裡,是如此的高大和巍然不可侵犯。

說來也是奇怪得緊,在不知道安在濤的真實身份之前,沒有幾個人注意到安在濤;可聽說安在濤竟然就是市裡最近「流傳甚廣」風頭甚勁的安市長時,這些十七八歲或者二十出頭的底層男男女女們,卻立即就感受到了權力那無與倫比的輻射力。

李明海近乎呆滯地站在原地,望著眾人簇擁著安在濤上樓的場景,慘白的臉上微微抽搐著,渾身冒起了一層細密的冷汗,渾身上下拔涼拔涼的。此時此刻,他知道,自己這一回可能是真的完了……

剛才,他就像是中了邪一般,還差點衝上去動手打了安在濤。罵了罵了,鬧了鬧了,知法犯法醉酒鬧事在前,謾罵攻擊市領導在後,他的下場恐怕會很慘很慘。罷官倒是小事,沒準他還會被繩之以法。

周圍傳來密集的竊竊私語聲,以往那些望見了他就敬畏三分的年輕服務員和保安們,竟然在一旁指指點點,似有落井下石的跡象。但此刻,李明海已經顧不上這些了,他心裡充滿著巨大的恐懼和驚惶,讓他幾乎要暈厥窒息過去。

突然,李明海一陣風似的衝上前去,擠過人群,衝到安在濤的跟前,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就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安在濤的面前,一把扯住安在濤的腿,顫聲帶著哭腔喊了一嗓子,「安市長,對不起,我該死,我錯了,求求您饒了我吧……」

「安市長,我該死,我錯了,求求您再給我一個機會吧……」李明海不管三七二十一,哭喊道,他更加用力緊緊地抱緊安在濤的褲管,臉上惶急間擠出兩顆可憐兮兮的淚珠來,早已將自己副局長的尊嚴扔到了爪哇國去。

第536章 真尤物、真麻煩(上)

李明海的聲音很尖細,旋即在大廳裡迴盪了起來。下面的保安和服務員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眼望著往日那個經常來吃飯作風非常霸道囂張不可一世的公安局副局長李明海,見他哭哭咧咧告勞求饒跪在那裡,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安在濤厭惡地使勁甩脫了李明海的「糾纏」,他向前一步,瞥了李南一眼,沉聲道,「李南,這種人怎麼也混進了我們的幹部隊伍中來?……我看,你這個市委書記太不稱職了!」

李明海如此「下作」,作為一個黨員幹部,當眾跪拜糾纏在這裡出醜,作為歸寧市委書記,李南也覺得有些難堪和憤怒了。

他的嘴角輕輕佻了挑,狠狠地攥緊了手,向身後的歸寧市公安局局長程剛怒視了一眼,擺擺手沉聲道,「程剛,趕緊把他給我弄走,別留在這裡丟人現眼!快點,滾!」

李南為人沉穩,一向是脾氣溫和,喜怒基本上不形於色。很少當眾發這麼大的火,也很少讓下屬官員下不來台。今天他的態度如此強硬和強勢,可見他心裡的不滿和憤怒已經到了一個無法容忍的程度。

「是,是。」程剛的臉色漲得通紅,趕緊連連點頭,誠惶誠恐地吩咐其他幾個隨行的公安局領導,把失魂落魄的李明海給架起胳膊拖了下去。

李明海不僅嚴重冒犯了常務副市長安在濤,還當著領導的面,當眾出了這麼大的醜,如果腳底下有條地縫,程剛早就跳下去了,實在是沒臉見人啊!

程剛還待要跟隨前行說幾句什麼,卻見李南面色冷厲地回頭望著他,他心裡一顫,就停下了腳步。

望著李南和路兵陪笑著陪在安在濤的旁邊,三人一起上樓而去,程剛的心情非常糟糕,整顆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他很清楚,出了這種事情,如果安在濤較真起來,那就是非常嚴重和性質惡劣的政治事件。不要說李明海,就算是他這個局長,甚至是更上面——分管公安局工作的政法委書記,都難逃領導責任。

很有可能,他原本一片美好的政治前途就因此毀了。

一念及此,程剛心裡就別提有多懊喪和憤怒了,此時此刻,他恨不能狠狠地衝上前去扇李明海兩個耳光出出氣。但問題在於,事情已經發生,現在就是把李明海給閹割成一個沒有種的太監,也於事無補了。

想到這裡,程剛狠狠地跺了跺腳,扭頭走下了樓梯。回頭瞥見一眾服務員和保安竊竊私語著站在一旁看熱鬧,他眉頭一皺剛要發作起來,準備怒斥眾人一番藉機發洩發洩心裡的怒氣,但猛然又想起了什麼,臉色不由一僵,即將噴湧而出的滿腹怨氣又都老老實實地嚥了回去。

他勉強笑了笑,向眾人擺了擺手,有意將聲音放得柔和起來,「大家不要圍觀了,還是都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吧,該幹啥的去幹啥!」

服務員和保安一哄而散,不敢留下。

原本喧鬧的大廳裡立即變得安靜下來,只剩下市局的幾個領導和公安局辦公室的兩個內勤警員,怔怔地站在那裡也不知道該幹啥,望著面色陰沉的程剛,一句話也不敢再說什麼,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而那出警的110警員,更是難堪地站在大廳一角,等待著公安局領導的吩咐。

李南的秘書孫祥一直將安在濤、李南和路兵三人送到了包房裡,吩咐服務員上了茶準備開始上菜,然後就讓服務員退出去,同時自己也悄悄退了出去。他知道今天的場合,李南不想要外人在場,哪怕是他這個身邊最親近的秘書。

孫祥一邊下樓,一邊掏出手機來打了一個電話。

「溫總,李書記讓我打個電話通知你一聲,說是客人都到了,讓你趕緊過來,就在貴賓樓307包房煙雲江南。」孫祥笑著,聲音非常柔和。

「好的,謝謝你啊,孫秘書,麻煩你跟李書記說一聲,我馬上就到,請他們稍等。」

電話那頭的那個美貌時髦的女人,孫祥也見過幾次,隱隱猜出她跟李南的關係匪淺。

他甚至懷疑,這個女人能從市電視台的一個普通女主持半路辭職經商,成為民泰生態農業公司的副總經理,與李南有著直接的關係。

但這也只是他心裡的「揣測」而已,給他兩個膽子,他也不敢胡亂猜疑自己領導的個人隱私,更不敢在外邊胡說八道。

要知道,李南可不僅僅是歸寧市委書記,還是中央趙老辦公室主任李大年的兒子,在這房山市裡,就連很多市領導都對李南高接遠送不敢得罪,何況是孫祥這種副科級的小秘書。如果他敢多嘴多舌,絕對會死得很難看很難看。

況且,李南為人溫和,是一個官場上很少見的沒有架子的領導,對待下屬也甚照顧關懷,孫祥跟了他一年多,也說不出別的來。

孫祥打完電話,就向樓下走去準備在門口迎接那個女人,然後就隨便在度假山莊酒店的普通餐廳裡點兩個菜簡單吃點東西,完了就在樓下等李南他們喝完酒。

作為秘書,他既然來了,就不能半路離開。雖然不能直接參與進去,但也不能走得太遠,一旦領導有什麼召喚,他必須要保證隨傳隨到。心靈手巧,眼色要好,耐心要足,還要有一張嚴實的嘴巴和一雙牢穩的腿,這些都是做領導秘書的基本功。

如果你連領導的意圖都無法揣摩出來,事事都要領導開口去吩咐,那麼,你這就不是給領導服務,而是給領導添堵。在工作方面,孫祥還算是不錯的。最起碼,在市委辦的幾個秘書裡,他算是機靈和長眼色的,否則李南也不會挑中他跟班。

孫祥下了樓,見程剛等公安局的人還沒有走,不由就皺了皺眉。

程剛望見了孫祥,心下大喜,趕緊小跑了過去,笑著小聲道,「孫秘書,李書記和安市長都在307號房是吧……我想……」

「我說老程,李書記和安市長正在氣頭上,你最好不要再進去自討沒趣。況且,李書記跟安市長是很要好的朋友,關係很鐵,他們私底下在一起聚聚,也不希望見到外人。我看你還是趕緊回去,想想怎麼處理問題吧……」

程剛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孫祥給打斷了,如果是往常,就算孫祥是李南的秘書,但對位高權重的公安局長程剛,他的態度還是很客氣的。可今天不同,公安局的李明海犯了這麼大的事兒,搞不好程剛也要因此受牽連吃「掛面」,所以這個時候面對程剛,孫祥就不由有些傲氣和居高臨下。

但此刻的程剛心情惶然不安,根本也感覺不出孫祥態度的變化。

程剛鬱悶地歎了口氣,主動掏出煙來給孫祥遞過一根,還用打火機給孫祥點上煙。孫祥心情放鬆地站在那裡,微笑著,享受著程剛的恭謹和逢迎,感覺實在是很爽。

「孫秘書,你是領導身邊的人,能不能幫俺老程通融一下……今天的這個事情,都是李明海這小子搞出來的事端,俺這個當局長的真是冤枉啊!孫秘書,你說我冤不冤?我正在城郊派出所檢查工作,突然就接到了調度室的電話,趕緊就往這裡趕!我哪裡知道,李明海這王八蛋竟然敢這樣啊……」

「在安市長和李書記面前出了這麼的醜,真是丟死人了,我們公安局上下百十口子人簡直就沒臉見人了……」

程剛歎息連連,不住地唉聲歎氣。

孫祥心裡暗暗冷笑,心道下班時節你還在下面的派出所檢查工作?真是一句屁話!恐怕是剛在飯局上坐下就被提溜來了吧?……你們公安局這些騷包,平日裡一個個牛逼哄哄的,蠻橫之極,誰知這回惹到了安市長,踢到了一塊鐵板,也是活該!不是很牛嗎,這回看看還怎麼再牛!

但心裡這樣想,孫祥嘴上卻笑道,「老程啊,這種事情難說喲……不過,事情已經出了,你再抱怨也沒啥用了……」

孫祥故作姿態,欲言又止。

程剛緊緊地望著他的臉色,突然低低笑道,「老弟,幫哥哥一次,指點下迷津……只要我老程能渡過這次難關,我絕對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程剛賭咒發誓一般地說著好話,也暗示了一番。

孫祥故作為難地沉吟了一會,這才猛然揮了揮手,「也罷,誰讓咱們是老朋友,做弟弟也不能見老兄有難就視而不見不是?這樣……」

孫祥說著向前一步,神秘地伏在程剛的耳朵邊上小聲道,「老程,你應該這樣做——趕緊召集你們的班子成員,嗯,我看他們差不多都在這裡了……你們就在這裡開一個簡短的現場會,然後直接召開緊急黨委會,研究怎麼處理李明海的問題……完了,我再去跟李書記說聲,你藉著向安市長、李書記匯報工作的機會,進去跟安市長和李書記好好道歉,敬幾杯酒,說幾句軟和話……」

「你不知道,李書記和安市長的關係很鐵很鐵,只要李書記的氣消了,安市長看在李書記的面上也就不會再繼續追究這事兒……這事兒呢,基本上也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至於怎麼處理李明海,該不需要我教你吧?」孫祥淡淡一笑,身子立即遠離了程剛的身子,「雖然你們局黨委沒有免李明海公職的權力,但按照黨紀國法處置他該不難吧?普通人犯了這種事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李明海……先拘留了再說!他聚眾滋事調戲女服務員,這些還不夠拘留嘛?只要你們做了你們該做的,接下來,市委和李書記會做。」

「只有這樣,才能讓安市長消氣。否則,老程啊,我不能不擔心你的前途啊。這種事情,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如果安市長揪住不放,恐怕你們局班子就要進行一次大調整了。」孫祥又補充了幾句。

「那是,那是——多謝老弟指點,我馬上就去做。」程剛點了點頭,「等忙完了這事兒,我好好請老弟坐坐,你的情分我老程忘不了!」

「客氣,咱們自己人,不要這麼客氣。」孫祥矜持地笑笑,擺了擺手,「老程,你們忙吧,我還要去門口等一個很重要的客人,李書記還有一個客人來。對了,你們最好還是去別的地方開會去,別老堵在這貴賓樓的大廳裡了,萬一再讓李書記看見,又會生氣……影響也不好嘛!」

……

……

路兵笑吟吟地舉起酒杯,「小濤,來,為我們今天的相聚重逢,干一個!」

安在濤笑著跟路兵碰了碰杯,然後仰頭一飲而盡。安在濤在酒局上很少喝酒這麼痛快爽利,但今天的場合不同,在座的兩位都是他比較知己的好朋友,他沒有必要推三阻四和擺什麼領導的架子。

更重要的是,安在濤此刻面對路兵,心裡覺得有些慚愧。當初那幾年,路家對他的幫助之大毋庸贅言,但到了後來,隨著級別地位的不斷上漲,他就慢慢跟路兵斷了聯繫,也沒對路家回報什麼。

今天見了路兵,心裡就浮蕩著一股子淡淡的歉疚。

安在濤其實是一個非常念舊的人,對於路家,他心裡懷著一份很特殊很特別的感情。如果要說起他跟路家的淵源,還要上追到十多年前,安在濤上大學之前。當初,如果沒有路逢春資助的一萬塊助學金,他上大學的學費還不知道從哪裡來。

一念及此,安在濤就歎了口氣,「路兵,我這兩年工作忙,沒怎麼跟你聯繫,你不要怪我就好……你這熊玩意也是,你就不能主動給我打幾個電話?」

路兵嘿嘿一笑,「不是怕打擾領導工作嘛,再說了,你離開歸寧之後,先是去了省委,接著又去了燕京,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你又去了國外……我怎麼聯繫你?嗯?」

路兵做了一個非常誇張的表情,擺了擺手,「咱們始終是哥們,只要你這當領導的,別嫌棄俺這個小民百姓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真的,我們家老爺子經常跟我說,人這一輩子交一個朋友、一個真正的朋友,很不容易。尤其是我們這些商場中人,更是如此。」

安在濤微微一笑,主動舉起酒杯來,又跟路兵碰了碰,「來,哥們,我也敬你一個。對了,路伯父身體還好吧?改天,我去濱海看看路伯父!」

李南坐在一旁微笑著旁觀。兩人正說話間,門被輕輕推開了,一個穿著時尚的女人跟在李南的秘書孫祥身後,盈盈走了進來。

李南眉梢一挑,臉上馬上浮現起一種讓安在濤看了覺得有些古怪的笑容來:似是歡喜,又似是不高興,還似是有些厭倦……

李南擺了擺手,笑道,「溫總,來,請進。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李南站了起來,路兵也就站了起來,而安在濤暗暗皺了皺眉,只好也站了起來,仔細打量了那女人一眼。

這女人生著一張鵝蛋粉臉,一雙大眼睛顧盼有神,粉面紅唇,身材修長豐腴,前凸後翹,上身一件玫瑰紫緞子水紅套衫,繡了精緻的花紋,衣襟上皆鑲著精光閃閃的細密小珍珠。下身穿一條咖啡色的緊身西褲,把玲瓏剔透的身子給反襯得淋漓盡致。

雙眸含笑含俏含妖,水遮霧繞地,媚意蕩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翹起,紅唇微張,似乎欲引人一親豐澤。

極其性感的尤物,一個從骨子裡就發散著魅惑和非常善於挑逗男人慾望的女人。只是簡單的一眼,安在濤就立即對眼前這女人下了直觀的判斷,這是他對她的第一感覺。

安在濤只是打量了她一眼就撇過了眼神,神色淡淡地,非常從容。他的女人都是人間絕色、氣質高貴高雅,與夏曉雪和孟菊、劉彥、冷梅她們相比,眼前這女人媚則媚矣,但身上卻纏繞著太多的世俗氣和煙火氣,氣質差得太遠了。

雖然這女人的穿著和神態舉止,也擺出了一幅優雅的樣子,但這面子上的做作和假裝,是掩飾不了骨子裡的庸俗氣息的。假裝的優雅與本原的氣質,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就好像是一個丫鬟穿上了小姐的服飾,但終歸還是一個丫鬟。這女人帶給安在濤的第二感覺,就是一個「穿著小姐服飾的丫鬟」,儘管一門心思擺出了小姐的樣子,模仿著小姐的蓮步輕移和端莊大方,但終歸是徒勞無功。

對於這種混跡於社交場合上的善於逢場作戲的「交際花」,安在濤哪裡會放在眼裡,只是淡淡一眼,他就不再看這女人。

他扭過頭去,見路兵的眼神中多了幾分玩味,心頭就暗暗一動。

路兵也認識她?看這樣子,似乎他們也是熟人……這女人到底是何來路?似乎……似乎還認識自己?安在濤有些好奇。

他分明從這個女人眼裡讀到了一種熟識和狂熱。

第537章 真尤物、真麻煩(下)

李南正要熱情坐著介紹,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女人就滿臉堆笑地走過去,主動伸出粉嫩小手,「安市長好,沒想到能有機會跟您這種大領導坐在一起,感謝李書記和路總抬舉,給我這種機會。」

「你好。」安在濤笑笑,便伸出手去。

「安市長,我來介紹下吧,這是我們集團下屬生態農業公司的副總,溫雯溫小姐。溫總是我們集團裡不多見的女干將,管理能力高,素質非常全面,是一個很難得的人才……最近,我們集團公司正準備把她提拔進集團公司經營班子,聘任她為集團公司的副總經理。」

「喲,路總,您又來了……您老是這樣誇我,我可會驕傲的哦!」溫雯故作調皮地嘻嘻一笑,不過卻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樣子。

路兵笑著介紹著,當著外人的面,他心裡也有數,不能再叫安在濤「哥們」、「小濤」這樣過於親密的稱呼了。

「哦,原來是溫總。」安在濤淡淡一笑。

「安市長,您叫我溫雯就好。您在市裡當市委書記的時候,我就在電視台播過您的新聞呢……」溫雯媚笑著緊緊地握著安在濤的手,安在濤覺得她輕柔的指尖似是有意無意地輕輕滑過自己的掌心。

安在濤眉梢輕輕一跳,但瞬間又恢復了平靜。

民泰下屬公司的一個高管?既然是路兵的人,怎麼李南會這麼熱情?今天李南叫自己過來跟自己吃飯,叫上路兵還能說得過去,畢竟他跟路兵是多年的朋友了;但他叫上這個叫溫雯的女人過來幹嘛?安在濤一時間心念電閃,開始盤算著。

溫雯笑著在李南的身邊坐下,孫祥趕緊過去主動給溫雯擺開了碟子碗筷,同時從一邊取過紅酒來,給溫雯倒上一杯。

溫雯大刺刺地坐在那裡,任憑孫祥服務,而她自己,卻是側首微笑著跟李南說著什麼,神態顯得有些親密。

孫祥在退出去的時候,突然故作猶豫了一下,轉身笑著向李南請示道,「李書記,安市長這樣的大領導俺也是頭一回見,我想給安市長端杯酒,您看成不成?」

李南的神思似乎有些不屬,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心事,聽孫祥這麼一說,旋即勉強笑道,「怎麼不成?成!去,端一杯不成,要連續端三杯!」

安在濤笑笑,「不要那麼客氣。」

孫祥趕緊走過去,站在安在濤的身後,恭恭敬敬地俯身端起安在濤面前的酒杯來,輕輕笑道,「安市長,我也不會說話,就給您端三杯酒。這第一杯酒,祝領導全家幸福美滿……」

安在濤瞥了孫祥一眼,坐在那裡笑著接過酒杯沾了沾唇。然後孫祥又給安在濤倒上了一點,再次端起道,「第二杯酒,祝領導身體健康。」

「這第三杯酒,祝領導工作順利……」

孫祥一連給安在濤端了三杯酒,安在濤也沒有矯情,也很給他面子,分三次乾了一杯酒。等孫祥恭恭敬敬地離開後,安在濤這才望著李南笑道,「李南,你這秘書挺會說話,挺機靈的。」

李南笑了笑,「還成吧。來,我們喝酒喝酒!」

……

……

多了一個溫雯,包房裡原先的氣氛就沒有了。路兵和安在濤再也不能無所顧忌地說話談心交流,四個人坐在一起只能說著一些不疼不癢的廢話和套話。不過,溫雯這女人很會調節氣氛,笑著連連勸酒,不多時就把路兵和李南給灌了一個迷迷糊糊。

私底下的聚會,變成了令人厭倦的官場酒局,雖然有一個性感的尤物作為調劑,安在濤心裡也很不爽。但看在李南的面上,他也不能半路就撤走,只好忍耐著虛與委蛇。

中間的時候,歸寧市公安局的局長程剛打著代表公安局黨委匯報工作的借口,進來向李南和安在濤匯報了一下對于歸寧市公安局副局長李明海的處理結果。

大意是說,市公安局剛才在度假山莊會議室召開了一次緊急黨委會,會議研究決定,立即停止李明海的工作,按照法律規定和相關程序,由資河開發區公安分局對李明海實施民事拘留;同時,市局成立了專案組進行深入調查,調查結果隨時向市裡匯報,一旦查實,堅決按照黨紀國法報請市裡批准進行嚴懲,絕不徇私枉法云云。

李南心裡有事,不願意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不休,就基本同意了程剛的做法,同時囑咐他要慎重處理,不要讓這件事情公開鬧大擴散出去。李南點了頭,安在濤也就不再說什麼了。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跟下面一個小人物計較太甚,如果傳揚出去,對他也影響不好。

不過,李明海這種公安隊伍中的敗類,是一定要堅決清除出去的。安在濤的態度非常明確,李南自然也是這種態度。

「喝酒,喝酒!」李南的舌頭都有些打捲了,明顯有些喝多了。安在濤皺了皺眉,起身向外走去,暗暗用腳踢了路兵一下。

路兵見安在濤走去,會心一笑,也對李南和溫雯兩人點點頭,「李書記,溫總,我也出去方便一下,你們繼續繼續!」

安在濤站在走廊的盡頭,點上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路兵匆匆而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嘿笑道,「給我根煙抽。」

安在濤掏出煙盒來,甩給了路兵一根煙,等路兵點上,這才低低沉聲道,「路兵,你給我說說,這溫雯跟李南到底是啥關係?他今天把我叫到歸寧來又把這女人叫過來,到底是想要幹什麼?」

路兵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李南沒有跟你說?那我就更不能說了,再說,這事兒也是我猜的,也不一定對呢。」

安在濤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路兵。

路兵歎了口氣,「這女人很不簡單呢。她原先是歸寧電視台的一個小記者,後來不知道怎麼的,李南突然找上我說是要我幫忙給這女人找份工作……我明白李南的意思,就安排溫雯去農業公司干副總,給了她年薪12萬。」

「至於她跟李南是啥關係,那我就不知道了,呵呵……」路兵嘿嘿一笑,卻又道,「但是後來我卻又發現,這女人很不簡單,野心很大,根本就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主兒。要穿高檔時裝,要住大房子,還要開好車……不要說李南,我看就是我,也養不起她……嘖嘖,這女人就是一隻昂貴的金絲雀啊,玩得起養不起。」

「看在李南的面上,雖然李南沒有主動說什麼,但是我還是給了這女人一些好處。在下屬企業的高層裡,集團給她定的薪酬是最高的,她雖然是一個下屬子公司的副職,但年薪收入已經不低於集團公司的副總了——對此,我公司裡很多高管都有意見。只是被我強壓著,不敢說什麼罷了。對於她的一些小動作,我裝作沒有看見……要不是我壓著,我妹妹早就把她給趕出去了。」

想到這裡,路兵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突然歎了口氣,「俺可是為——背了個黑鍋呢。我這麼照顧溫雯,公司裡的人都懷疑她是我包養的二奶,你嫂子文霞為此還跟我鬧了一場……就連路雲,也信了這個,哎!」

安在濤沉默了一陣。

良久,他狠狠地掐滅了手裡的煙頭,「那麼,李南把這女人介紹給我啥意思……」

路兵掃了安在濤一眼,也掐滅了手裡的煙頭,「哥們,我咋知道呢,這你應該問李南去,我想,他之所以叫你來,肯定是跟這女人有關的。」

路兵突然古怪地一笑,伏在安在濤耳邊小聲道,「這女人是個尤物,真尤物!但同時也是一個真麻煩。這種女人太可怕,玩玩是不錯,不過你真要沾上了,恐怕也很難甩得掉。我可是聽說,她之前跟歸寧廣電的領導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李南是怎麼看上了她——」

「走吧,哥們,別讓李南等久了。你反正來都來了,也別太著急,且安心看看李南想要幹什麼吧。」

路兵大步向包房走去,安在濤沉吟了一會,也跟了過去。

包房裡,昏暗而曖昧迷離的燈光下,溫雯媚眼如絲緊緊地望著李南,柔聲道,「李南,你對我真好……你把安市長介紹給我,是不是想要幫我……對了李南,你能不能跟安市長說說,跟夏董通融一下,讓我去燕京的龍騰集團工作?民泰雖然不錯,但畢竟是一家小公司,比起龍騰來還是差了一些……」

「同時,我去燕京工作,將來你調回去的時候,我們也好長相廝守不用兩地分居了……」溫雯伸出手去,抓住了李南的手,然後放在了自己豐腴的大腿上,嗲聲道,「這樣好不好嘛!」

李南的臉上雖然微笑著,但心裡卻是一片冰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日了,這女人的野心真是……真是令人無語了。剛剛在民泰獲得了一個高管的職位,拿上了十幾萬的年薪,卻又得隴望蜀——竟然想要去燕京的龍騰石油去工作?這不是癡人說夢是什麼?

瘋了。一個瘋女人。

李南心裡的後悔就別提了,暗暗咒罵自己,怎麼就一時間色迷心竅把持不住跟這女人沾上了邊?

……

……

見安在濤和路兵進來,李南突然起身笑道,「路總,你和溫總先喝著,我去跟安市長說幾句話——走,安市長,咱們出去聊聊。」

說著,不由分說,李南就把剛剛進門的安在濤給拖了出去。

靜靜無人的走廊盡頭,安在濤手緊緊地抓住面前的欄杆,望著鋪著紅色地毯、下樓的台階淡淡一笑,「李南,有話就說吧,你不要廢話了,直接說你找我來想要幹什麼。能幫的我一定幫,但是幫不了的,你最好還是不要開口。說了也白搭。」

李南尷尬地沉默不語。

說完,安在濤猛然回頭來目光凜凜地盯著李南,「是不是惹上麻煩,甩不掉了?想要讓我給你擦屁股?」

李南肩頭一顫,面色漲紅起來,知道安在濤已經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他忍不住長歎一聲,垂下頭去。

好半天,李南才紅著臉抬起頭低低道,「是我一時糊塗。真的,小濤,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當時,她也不知道怎麼找到了我住的地方,連番勾引我,有天晚上我一時沒有把持住,就上了她的套。」

「原本是想給她一些補償,她就該知足了。但誰知,這個女人太無恥太可怕了,野心也太大,她竟然鐵了心纏上了我,竟然說要我跟瑤瑤離婚然後跟她結婚!我不同意,她就暗裡跟我鬧,還威脅暗示我……」

「她竟敢威脅你?」安在濤皺了皺眉,不滿地掃了李南一眼。

李南痛苦地抓了抓頭髮,面色有些發白。

「小濤,你幫幫我吧,沒有人可以幫我,只有你能幫我了。真的,這女人非常無恥,我擔心她會找上瑤瑤,瑤瑤現在懷了孕,正在天南娘家養著,如果讓她知道了……」

李南抓起安在濤的手,「小濤,你這回一定要幫我!如果鬧大了,傳到燕京,不僅我爸爸要丟人現眼,就連趙老都會受到影響,如果到了那個時候,我就是死也難贖其罪了。」

安在濤突然笑了,他有些古怪地望著李南惶恐的臉,輕輕道,「李南,就這點破事?至於嗎?遇到這麼一個女人,你就六神無主不知道怎麼處理好了?你也真行啊,讓我這個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來幫你處理女人問題……」

「要不我怎麼辦?」李南苦笑著,「哥們,算我求你了,你不幫我誰還能幫我!不瞞你說,我這兩天就要調離歸寧去省裡任職了,無論是我爸爸還是瑤瑤爸爸,都希望我能去天南,守在瑤瑤身邊。可是我就要走了,心裡卻很不安生,如果讓這女人知道我調離的消息,她肯定會跟我鬧騰的!」

安在濤默然無語。一會,他轉過身去,重重地拍了拍李南的肩膀,「放心吧,這事兒交給我了,一會你和路兵先找個機會離開一下,我跟這個女人好好談一談。」

李南大喜,心裡的慌亂情緒似乎散去了不少。也許是病急亂投醫,也許是出於對安在濤盲目的信任和依賴,總之現在的李南,就是把安在濤看成了自己的救世主。

他根本就不敢想像,假如要讓溫雯這個女人跟自己鬧騰起來……會出現一個何等嚴重的後果。他的前途倒也罷了,但是如果雲水謠知道了,肯定會跟他離婚。同時,作為趙老身邊的人,李南出了這種醜事,李大年怎麼還可能留在趙老身邊工作?

毀了自己的家庭,也毀了自己父親的前途,毀了整個李家——李南這兩天是悔之莫及,想想都毛骨悚然寢食難安。

……

……

李南果然和路兵心領神會地找了個機會,溜出了包房,包房裡就剩下了安在濤和溫雯兩人。

溫雯嫵媚的臉上浮蕩著淡淡的紅暈,她若無其事地坐了過去,坐在了安在濤旁邊的位置——也就是剛才路兵的位置上,端著自己的酒杯,媚眼如絲瞥著安在濤,笑道,「安市長,我再敬您一杯酒!」

安在濤淡淡一笑,擺了擺手,「不喝了,我已經喝多了,改天吧。今天就到此為止了。」

溫雯心裡懷著某種目的,怎麼肯罷休,她放下手裡的酒杯,起身走到安在濤身側,俯身下去就要去端安在濤的酒杯,然後在安在濤的「爭奪」中假裝不勝酒力,順勢就倒在了安在濤的懷裡。

安在濤心裡冷冷一笑,探手就推開了溫雯,絲毫沒有任何的留戀這具性感的肉體。他推出去的手用力很大,抓得溫雯的胳膊生疼,溫雯失望尷尬再加上吃疼,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安在濤神色如常,靜靜地望著溫雯,擺了擺手直截了當地道,「溫總,請坐下說話,我有幾句話想要跟你談談。」

對於這種女人,安在濤心裡非常鄙夷,怎麼肯跟她浪費時間消耗無謂的精力,如果不是看在李南的面上,他連正眼都不會瞧她一眼。

再性感的尤物,也不過是一輛公共汽車。安在濤對於這種水性楊花擅長利用自己肉體本錢去勾引權貴男人的女人,有著天然的厭惡。尤其是從路兵和李南嘴裡驗證了他對於溫雯的「判斷」之後,他心裡就對她生出了濃烈的惡感。

溫雯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她猛然聽安在濤這麼說,立即就有些回過神來。猜出安在濤是李南找來的「幫手」了——不過,你官雖大,但又能奈老娘何?溫雯嘴角一曬,轉身坐回原位,目光鎮定地望著安在濤。

安在濤年輕英挺,氣質儒雅,位高權重,前途無量。對於溫雯來說,安在濤的價值就又超過了李南。對於安在濤,她不僅是有著利益的考量,還真的動了幾分心。但對於她的勾引和魅惑,安在濤非但毫不動心,還流露出淡淡的厭惡,這讓溫雯感覺很不爽。

她是一個很有野心的女人,也是一個對自己身體很自信的女人。而事實上,她已經用自己的肉體,俘虜過好幾個男人,李南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安在濤掃了溫雯一眼,目光中隱隱綽綽的不屑一顧,讓溫雯察覺了,心裡一緊,沒來由地慌亂起來。雖然跟安在濤打交道不多,但她突然發現,安在濤比李南要難對付得多了。

安在濤所帶給她的一種淡淡的權力威勢,讓她暗暗不安,這是其他官場中人所沒有帶給她的。當然,她限於身份地位,所能接觸到的官員級別也不高,李南這個縣處級的市委書記算是最高了。

安在濤心裡很明白,對於這種女人,你越是「軟弱」,她越是以為捏住了你的小辮子,就越猖狂和有恃無恐。但實際上,她不過是紙老虎,一戳就破。在安在濤看來,李南也是昏了頭了,連這麼個拜金的女人都搞不定,實在是……

「我不想跟你說什麼廢話,咱們就直說吧。」安在濤淡淡道,「你接觸李南,無非是想要得到一些東西。而如今,你也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人要學會知足,不要得隴望蜀,貪得無厭。太貪的人,是會倒霉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喜歡他,我想跟他結婚……」溫雯有些不敢看安在濤的眼睛,微微扭頭避過了他凌厲的眼神。

「是嘛?」安在濤突然冷哼一聲,「扯淡!」

「你這種女人,應該學會知足。你以為你能威脅到李南嗎?你知道李南的背景嗎?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李南隨時可以調離歸寧和東山省,到國內任何一個地方任職,你就算是告到紀委,也會不了了之,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

「至於李南的家庭……李南跟雲小姐感情很深,不是你這種女人能破壞的。況且,雲家還要依仗李家,李南只是一時犯了糊塗,只要他跟雲小姐認個錯,啥事都沒有了。」安在濤冷笑著,「你想得太簡單了。這世界上,不是誰都能惹的,李南是太心軟,要是……哼!」

「更重要的是,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跟李南有婚外情?你說是就是,黨員領導幹部就是這樣讓你隨意構陷的嗎?」

溫雯的臉色有些發白,她咬了咬牙,輕輕道,「我當然有證據。」

安在濤沉聲一笑,「有證據?那就毀了它!溫雯,凡事適可而止,不要過分。如果太過分,你連後悔都來不及。」

「你在威脅我嗎?」

安在濤冷笑反問道,「你配嗎?」

……

……

安在濤點上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條斯理地道,「給你兩條選擇。第一,拿出你所謂的證據來,去市紀委檢舉揭發歸寧市委書記李南與你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第二,徹底忘了李南,毀了你那些所謂的證據,這樣,你能保住目前獲得的一切。最起碼,在幾年之中會是如此。」

「在做出選擇之前,我必須要提醒你。如果你選擇第一條,你所謂的證據會不會得到紀委認可還很難說,更重要的是,你將因此失去你現在所有的一切。十幾萬的年薪,大房子,小汽車,高檔的時裝,副總的職位……你必將身敗名裂無家可歸,重新做回那個貧窮的小女人。」

「我也可以告訴你,縱然你告倒了李南,李南頂多也就是受個處分,然後異地為官。你不信,咱們就可以試試。」安在濤冷冷一笑,「前者害人不利己,後者皆大歡喜,該何去何從,你自己選擇。」

安在濤的話音一落,溫雯的臉色驟然就蒼白起來。安在濤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支利劍深深刺入了她的心臟和肉體,直中要害。

安在濤看問題向來很準。他瞭解溫雯這種女人,既然是為利益可以不要廉恥,喜歡用肉體來交換物質享受,那麼,她就會把已經得到的物質利益看得比什麼都重。

因此,她怎麼可能真正跟李南翻臉呢?要知道,一旦翻了臉,丟人現眼事小,她會因此失去目前所有的一切。男人也沒有得到,利益也因此而失去,可謂得不償失,這筆賬溫雯會算得清的。

這種賠本的買賣,溫雯是不會做的。之前的暗示和威脅,不過是一種手段而已。如果李南強硬一些,她也不能怎麼樣。

安在濤一眼就看出了問題的關鍵。

「怎麼樣,想清楚了沒有?」安在濤玩味地聳了聳肩,心情很放鬆地盯著神色變幻因為心裡激動豐滿胸脯一陣陣乳浪起伏的溫雯。

溫雯慢慢抬頭來望著安在濤,輕輕道,「我錯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安市長,對不起。麻煩您跟李書記說一聲,謝謝他對我這一段時間的關心和關照,我家裡還有點別的事情,就先離開了。」

說完,溫雯匆匆起身勉強笑了笑,提溜著自己的小坤包扭頭離去。

安在濤笑了笑,掏出手機給路兵打了一個電話,「路兵,你們回來吧。」

路兵和李南其實就在隔壁的空房裡默然無語對著抽煙,焦急地等待著。這種事情,大家也就只能心照不宣而已,李南不可能說在明面上,路兵更不能問,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情。如果問了,他跟李南才搭建起來的友情關係,可就瞬間坍塌崩裂了。這是一個大忌諱。

路兵先回了包房,見房間裡只剩下安在濤一個人,就古怪地輕輕一笑,「哥們,搞定了?」

安在濤點點頭,笑了笑突然又沉下臉低低道,「路兵,我拜託你一件事。我不管你想什麼辦法,都要牢牢地把這個女人給控制在手裡!不要讓她弄出什麼事端來。」

路兵一驚,「她……」【TXT小說下載:www.uu158.com】

安在濤搖了搖頭,「你不要擔心,我只是不放心而已。一般而言,她會把這件事情遺忘爛在肚子裡的,但為了預防萬一,你還是要上上心,多注意一下她!」

第538章 幽會

路兵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安在濤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慢慢扭過頭去,淡淡道,「路兵,你就給我看緊她就成。平時不要想得太多,更不要去做一些過激的事情。沒有必要,知道嗎?」

安在濤手裡的煙頭燃到了盡頭,他趕緊在桌上的煙灰缸裡掐滅,然後又慢慢轉過頭來,「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把她晾起來,不要插手太多,更不要問什麼、說什麼。將來,我想李南會記住你的情分的。」

「李南這人其實還不錯,他嚴格說起來,並不算是真正的官場中人。心性太平和,否則的話,這女人怎麼能……」安在濤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再也不往下說了。有些話,縱然是以他跟路兵這樣的關係,也不能談得太深。

他突然又輕輕笑了笑,「你跟李南接觸這麼久了,也應該心裡有數。」

「你放心吧,哥們,我一定做好這事兒。」路兵知道這事情不能馬虎和開玩笑,便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安在濤也點點頭,「嗯,我相信你,你做事我放心。行了,去把李南給找回來,咱們再說說話,也該離開了……」

路兵哈哈一笑,「那怎麼行啊——不行,不行,你好不容易才來一趟,再說我們已經很久不見了,今晚咱們必須得好好聚聚!剛才有那娘們在,喝酒也不爽,不行,咱們重新找地方今晚不醉不歸!」

「這樣,我們先去二號樓的泰國桑拿去按摩按摩洗個澡,然後再去夜總會開個包廂,唱唱歌喝喝啤酒吧。反正你今晚也沒事,就留在歸寧住一晚,明天早上,我派人把你送回市裡。」

安在濤擺了擺手,「還是算了吧,那些地方人多眼雜魚龍混雜的……我倒是無所謂,但你和李南都是歸寧的名人,一旦被人認出來,非得傳出流言蜚語來不可。」

路兵一怔,這才醒悟過來,如今的安在濤畢竟身份不同了。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房山市位高權重的第三把手,他剛上任,肯定是不願意出現在桑拿夜總會之類的風月場所的。

路兵想了想,「哥們,要不去我的房子?我在資河開發區裡有套別墅,就在靠河那一帶。我打個電話回去,讓你嫂子馬上安排一下,我們去我家喝酒——去我這個朋友家裡坐坐,該不會影響到你常務副市長的領導幹部形象吧?」

「今晚就住我家吧,我們秉燭夜談抵足而眠啥的,也文雅風騷一把……」路兵嘎嘎笑了起來,那笑容讓人看起來有些淫蕩。一時間,讓安在濤猛然想起當年那一次,路兵醉酒之後把他帶到一家夜總會去,竟然去找了小姐。

男人偶爾酒後尋歡,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尤其是像路兵這麼有錢的男人。但路兵總體而言,還算是一個有情有義負責任的男人,從他對文霞的態度就能看得出來。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笑笑點點頭,「好,就這麼著吧,就去你家放鬆放鬆。不過,你得徵求下李南的意見,他要是不去,那我也就不去了。」

兩人正說話間,李南面色微紅地推門走了進來。他沒有問溫雯的去向,連提都沒有提。溫雯走了,他心裡分明落下了一塊大石頭。他抬頭向安在濤望去,從安在濤的眼神裡讀到了一抹平靜。他這就明白,事情解決了。

「李南,走吧,我們離開這裡,去我家裡清靜些。我家裡有法國來的紅酒,咱們哥仨好好聊聊,我讓我媳婦親自做幾個菜。」路兵說著,拖起李南的胳膊,不由分說就往外走。

李南略為推拒,見安在濤安之素然,也就不再推拒。三人說說笑笑,悄然離開了度假山莊,向路兵在歸寧的別墅飛速趕去。

路兵自己開車,安在濤和李南都上了他的車。車裡,李南打了一個電話,讓自己的車和司機孫祥先回去,不用等他了。

沿資河邊上,開發了一個依山傍水的別墅小區,小區呈月牙形,開發商就是民泰集團,年前剛剛交房投入使用。小區規劃得非常漂亮,一套別墅價值數十萬,在當時來說價格已經是很高了,但56套別墅卻全部售罄,一套也沒有剩下。

要知道,這個位置依山傍水風景優美,將來升值的潛力很大。而縱然是不升值,買下來用來度假休閒,也是一件美事。當然了,這是對有錢人而言的,普通人你連想都別想。

聽路兵那意思,在這裡買別墅的人,非富即貴,竟然還有兩個國內娛樂圈裡的二流明星。這些人平時基本上不在這裡住,房子多閒著,別墅的大門緊閉,只偶然有保姆來打掃衛生。

路兵和民泰集團在歸寧的幾個高管,都在這裡買了別墅。而據說,歸寧市也有幾個市領導也在這裡買了房子,比如常務副市長韓志龍和紀委書記胡玲玲。

將車停好,三人下了車,路兵指了指在明亮路燈下亮如白晝美輪美奐的小區夜景,那一座座掩映在濃烈色中紅牆飛簷,那隨處可見的假山與人工湖,笑道,「哥們,李南,怎麼樣,我們開發的這個別墅小區還不錯吧?一個星期的時間,全部賣光!很多人搶都搶不上,我們的售樓電話都被打爆了!當初我想給李南留一套,可李南卻死活不同意,生怕我給領導幹部行賄喲。」

「你這別墅一套幾十萬,我怎麼住得起?我剛結了婚,一毛錢的存款也沒有了,你讓我拿什麼買這麼高檔的房子?我要是收了你的別墅那還得了?這可是情節嚴重的受賄,要坐牢的喲……嘖嘖,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地去吃牢飯。」李南淡淡笑著,與安在濤並肩行去。

李南的物質慾望不高,心性平和,在這一點上,倒是跟安在濤有些相似。否則以李南的身份和出身,如果他貪財的話,不知道有多少人有錢人會踩破他家的門檻。

路兵又神神秘秘地小聲道,「多別怪多嘴,李南,你們市裡的領導,也就是你最一本正經了……紀委書記胡玲玲,常務副市長韓志龍都在這裡住,喏,就是前面的兩幢。他們還是找我批的價格,可是給他們優惠了不少!」

安在濤眉頭一皺,掃了路兵一眼,沉默著,沒有說什麼。

他知道路兵不過是藉著酒勁在說話,其實他根本就沒有多少醉意。之所以當著李南的面,裝作無意中曝光出胡玲玲和韓志龍在這裡購房的消息,怕也不是無意。

只是李南根本就沒有多想。胡玲玲和韓志龍在這裡買別墅的消息,其實早已不是什麼秘密,李南作為市委書記,又怎麼會不知道?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

李南與安在濤不同,他不願意惹事生非,做事做人也不願意過於激進,他只希望能平平靜靜地做官工作,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現在這年頭,水至清則無魚,行走在官場上的人,要想做到屁股底下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怕是不容易。對此,李南心裡很清楚。但他管不了別人,卻能管得住自己。

胡玲玲和韓志龍都自覺陞遷無望,官位已經到頂,所以就不再熱衷仕途,而是將主要的精力轉移到了經濟上。抓點錢,也好防備著將來自己下台後保證全家人富足的生活。而事實上,安在濤走後,李南到任歸寧,由於李南的溫和,歸寧市裡的縣級幹部其實撈到了不少實惠。

這就是差別。安在濤在的時候,因為雷厲風行,因為雷霆手段,很多人就不敢伸手。

……

……

所以聽路兵這麼說,李南只是搖了搖頭,「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再說了,我在下面也呆不長,要房子幹什麼?人這一輩子啊,要那麼多錢幹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沒啥意思的。真是搞不懂有些人,為了幾個錢鋃鐺入獄甚至丟了性命,又是何苦來著?人不能犯錯喲,走錯一步步步皆錯!」

李南似有所感,長歎一聲。

安在濤和路兵心知肚明他在感慨什麼,面面相視微微笑著,卻沒有打斷李南的感慨。

「路兵,你看安在濤,他多有錢?我敢說,國內沒幾個人比他更有錢。別看你民泰財大氣粗的,可要跟咱們的安大市長比起來,那可就是毛毛雨嘍——可要那麼多錢有什麼用?還不是一張口吃飯,一個身子穿衣服……」李南嘿嘿一笑,「說實話,如果我需要錢,我寧肯向安在濤要點,甚至耍耍賴不還他,也不會去要你們這些商人的錢。」

李南哈哈大笑起來,安在濤和路兵也笑了起來。

說說笑笑,就進了路家別墅的院子。院子裡裝修成了一個精美小巧的小花園,嫵媚豐腴的文霞穿著一套很平常的家居休閒服,微笑著站在門口,向安在濤和李南伸出手去,「安市長,李書記,歡迎你們來家裡做客!」

安在濤和文霞是老熟人了,呵呵一笑,跟文霞握了握手,「嫂子,好久不見,越來越漂亮了!今天我和李南來府上打擾你們休息了……」

文霞熱情地笑著,「安市長咋這麼客氣呢,兩位領導是貴客,能來我們家裡是我們的榮幸——快請進!」

……

三人在路兵家的別墅裡開懷暢飲,盡歡而散。李南因為放下了心中的石頭,心情非常放鬆,喝酒也就格外爽快,不多時就灌進去兩瓶紅酒,醉得不成樣子。路兵和安在濤也喝了不少,但兩人的酒量比李南大,所以頂多也就是七八成的酒意。

路兵讓人開車把李南送回了市裡。李南走後,路兵晃蕩著身子走進別墅一樓的客廳,向正在跟文霞說話的安在濤揚了揚手,「哥們,走,走,咱們再出去happyhappy!」

文霞皺了皺眉,笑道,「路兵,你喝多了,別鬧了。天色不早了,還是讓安市長休息吧——樓上的客房,我都收拾好了,安市長,你上樓去好好休息,有啥需要,你儘管招呼我。」

路兵搖了搖頭,「不,不,走,哥們,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今天——呃,我們哥倆好久不見一定要好好……」

說著,路兵上前去拖起安在濤來,拽著他就往門外走。文霞不解,還以為是路兵喝醉了要耍酒瘋,正要追上前來攔住兩人,卻見路兵回頭來向她暗暗使了一個眼色,就怔了一下,停下了腳步。

安在濤皺了皺眉,出門跟著路兵上了早已等候在門外的一輛黑色奔馳,低低道,「你要帶我去哪?路兵,我可警告你,酒是不喝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我也不會去!」

路兵嘿嘿笑著,沒有回答安在濤的話,卻吩咐司機,「直接去荷香園A座13號。」

荷香園是歸寧市裡另外一個高檔生活區,裡面住得全部都是富人。司機不敢怠慢,驅車到了城郊的荷香園小區,路兵帶著安在濤下了車,就進了A座13號,一套歐式風格的上下兩層的複式樓房。

兩人進了客廳,安在濤打量了一下客廳奢侈豪華的裝修和擺設,不禁搖了搖頭,「路兵,你也太燒包了,你弄這麼多房子幹嘛?」

路兵一屁股躺在沙發上,擺了擺手,「哥們,你可以四處看看,說實話,這房子我自打買下來裝修完畢後,一次都沒有來過,今天還是第一次!」

「你四處看看,我去車上拿兩包煙去。」路兵說著就起身向門外走去。安在濤沒有在意,就去了一樓的衛生間。

上了廁所,安在濤坐在一樓的客廳裡左等右等,都不見路兵的蹤影。給路兵打了一個電話過去,電話那頭路兵嘿嘿笑著,「哥們,我回家了,今晚你就留在那裡過夜吧……明天一早,我派人來接你。」

說著,路兵就掛了電話。

安在濤皺了皺眉,正要說什麼,卻見一個穿著粉紅色睡衣的嬌柔女子沿著樓梯從樓上緩緩走下來,嫵媚的臉色紅暈淡掃,鮮紅的嘴唇翕張著,看得出來,她的心情非常激動。

「曉燕?!你怎麼在這裡?」安在濤意外而驚訝地招呼了一聲。

馬曉燕走下樓梯來,幽幽地望著安在濤,「你回歸寧來了,都不願意給我打一個電話嗎?我就這麼讓你討厭嗎?」

馬曉燕雙眸幽深似水,眉眼間浮蕩著淡淡的哀愁和落寞。

馬曉燕是一個非常執著的女人,心裡有了安在濤之後便再也容納不下別的男人,一顆心就始終牽絆在安在濤的身上。而實際上,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也早已看不上普通男人了。

但自打安在濤離開歸寧之後,兩人見面的機會和次數都屈指可數,掐著手指頭都能數的過來。

馬曉燕一向認為,安在濤對自己是有幾分感情的。在他身邊工作了這麼多年,儘管安在濤掩飾得極好,但細心的她還是感覺出了什麼,只是兩人誰都沒有挑破這層窗戶紙。

「曉燕,不是這樣的……我來得急,還沒有來得及跟你聯繫呢。」安在濤搓了搓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馬曉燕盈盈走了過來,靜靜而溫柔地望著他,「是嘛?你怕是不願意看見我吧……」

「曉燕……」安在濤笑了笑,突然嘴角慢慢抿了起來,眼角的一抹冷厲一閃而逝,但還是落在了馬曉燕的眼裡。

馬曉燕幽幽歎了口氣,匆匆去給安在濤泡上一杯茶然後放在了茶几上,「你不要怪路兵,是我求他把你帶到這裡來的。」

馬曉燕眼圈一紅,慢慢撇過頭去,聲音有些哽咽,「你不要擔心,他不會亂說什麼的……你如果信不過他,你難道還信不過我?如果出了什麼問題,我寧可去死,也不會連累你的。我只是太想見見你了,別的場合又不合適,所以就……」

馬曉燕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安在濤本來有些陰沉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他心裡一顫,猶豫著探手過去,輕輕放在了馬曉燕柔弱的肩頭上,「你直接給我打電話就是,何必要讓路兵摻和進來……」

馬曉燕猛然回頭來緊緊地盯著安在濤,眼角兩顆淚花兒津然而下,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如果是我給你打電話,你肯定會有種種理由來應付我……以前,我給你打過多少次電話,可你又拒絕了我多少回?」

安在濤一怔,放在馬曉燕肩頭上的手頓時僵硬起來。

馬曉燕痛苦地抽搐起來,雙手摀住面頰,肩頭輕顫,「為什麼,你能接受孫曉玲,就不能接受我?你明知道我不會苛求什麼,你明知我心裡始終放不下你……我知道,這些年來,你嘴上不說,其實還是嫌棄我的過去,嫌棄我……」

馬曉燕淚如雨下。安在濤面色複雜,猶豫良久,才毅然將她擁在了懷裡,輕聲安慰了起來。

「曉燕,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只是你該知道,如果你跟了我,有可能會痛苦一輩子的。」安在濤長歎一聲,「我什麼都給不了你,我不想耽誤你的終生。」

馬曉燕臉上掛著晶瑩的淚花兒,她梨花帶雨地從安在濤的懷裡揚起臉來,顫聲道,「你知道嗎,那一年,在被車撞飛的瞬間,我就在想,如果我死不了,我一定要成為你的女人,哪怕是只有一天,我也要你要了我。」

「你從來沒有認認真真地考慮過我的感情。可能你從來就沒有想到,像我這樣一個曾經有過那種經歷的女人,會對一個男人付出全部的情感。」馬曉燕自嘲地一笑,眼角的淚花緩緩滾落,「你或許從來就沒有看得起我。」

「我以前很討厭你,後來又很害怕你……再往後,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這心裡就再也容納不下別的男人。」馬曉燕失神地轉過頭去,眼望著茶几上的一個果盤,神色黯然,「我每天都是默默地想……我甚至不敢表現出來,我怕你會說我是一個下賤的女人——而事實上……」

安在濤心裡一陣刺痛。他歎了口氣,緊緊抓起馬曉燕火熱的小手來,低低道,「曉燕,你不要這樣說。我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你的感情,只是我一直不敢面對。因為我知道,我所能給予你的實在是太少太少……況且,我們如果在一起了,你所要承受的不僅僅是寂寞,還會有巨大的壓力……我真的不希望你這樣。你是一個好女人,你應該有自己的幸福和生活。」

馬曉燕搖了搖頭,「或許,在遇到你之後,我這輩子就與幸福無緣了。」

馬曉燕咬了咬牙,霍然起身,顫聲道,「你休息吧,我上樓換衣服,我回去。你放心,對你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馬曉燕話語中的顫慄和絕望,一股腦子衝進安在濤的心底,讓他的心隱痛起來。

馬曉燕默默地回頭望了他一眼,慢慢向樓上行去,腳步非常沉重。她心裡非常地絕望和哀傷,今晚她幾乎是撇開面皮不顧一切地找上路兵來這裡跟安在濤相會,但都到了這個份上,安在濤卻還是不肯接受她……

在走上樓梯的瞬間,馬曉燕再次回頭來望著安在濤,眼神即哀傷又迷離。她心裡明白,如果今晚自己離開了這套房子,她跟安在濤的緣分就真正徹底劃上了句號。對於她來說,這一份感情,還沒有開始,就直接走向了無情的終結。

但安在濤卻還是默默地坐在沙發上。

馬曉燕悲從中來,腳步踉蹌了一下,然後飛快地衝上了二樓。

走進二樓的一間臥房,馬曉燕脫去睡衣,站在紅色的地毯上,黯然望著自己赤裸白皙玲瓏剔透的身體,任憑兩行珠淚盡情地傾瀉而下。

門輕輕被推開了。

馬曉燕心裡顫抖了一下,抬頭來望向了門口,卻見安在濤慢慢走了進來。

……

……

「你真的不後悔嗎?」

「不,不,我……」

「我可是很霸道的,過了今天,你就只能屬於我一個人……」

「……」

昏暗蛋黃的壁燈下,兩道身影慢慢靠近,然後又慢慢重疊糾纏起來。

第539章 隱私

一夜歡樂,一夜無語。

第二天的清晨時分,安在濤伸了一個懶腰,醒了過來。他緩緩睜開眼睛,下意識地向自己身邊撫摸而去,不料卻撲了一個空。他正想喊一聲,鼻孔間卻傳進淡淡的豆花清香。

他起身來匆匆穿好衣服,走出臥房走下二樓,卻見馬曉燕正腰間紮著圍裙從廚房裡往一樓的餐廳裡端早點,順勢掃了一眼,竟然頗為豐盛:炸饅頭,煎雞蛋,兩小碟炒制的小鹹菜,熱騰騰的豆漿。

「呵呵,你咋不再睡一會……」安在濤笑了笑道,從身後圈住了馬曉燕柔軟的腰肢。

安在濤的安撫讓她似是想起了昨夜的瘋狂和歡樂,馬曉燕俏臉一紅,低低柔聲道,「我怕你一早要趕回市裡去上班,就早起來給你做點早點。這豆漿是我從外邊買回來的,你趁熱趕緊吃點東西!」

「對了,你是準備讓你的車過來接你,還是讓路兵的人送你回市裡去?」見安在濤匆匆跑到衛生間裡洗漱起來,馬曉燕追了過去,溫柔而幸福地倚在門框上,小聲問道,臉上浮蕩著一股子溫情脈脈的靈動光彩。

數年相思一朝心願得償,對於馬曉燕來說,這一夜幾乎就等於是人生的全部了。縱然是終此一生只此一夜,也了無遺憾了。

「我囑咐過黃韜,還是讓他回來接我。」安在濤刷完牙,草草洗了一把臉,用毛巾擦了擦,就走出來坐在了餐桌邊上。馬曉燕見他坐下,也就跟著坐在了他的旁邊。

「現在還是黃韜給你開車嗎?」馬曉燕並不知道這些情況,有些意外地問道,「照這麼說來,你的秘書也還是彭軍了喲?」

「嗯。」安在濤俯身喝了一口熱乎乎的豆漿。

他夾起一片炸饅頭放進嘴裡輕輕咀嚼著,嘴裡含含糊糊地笑道,「曉燕,你這幾年好像跟路兵關係不錯?」

雖然安在濤問得很隨意,但馬曉燕卻還是一邊陪著他吃飯,一邊小聲解釋道,「他們民泰集團的發展重心逐漸開始往歸寧搬遷,在我們開發區裡的投資比重也開始逐漸加大,況且他們的總部就設立在開發區,我自然是經常跟他們的人打交道……他主動找過我,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所以在很多事情上,都給他開了綠燈。」

「不過,路兵這人也不錯,做事很有分寸。知道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而且,民泰這家企業,運作非常規範企業管理模式先進,在工程的質量上基本上沒有問題,所以呢,跟他們合作,也不用擔心會出現豆腐渣和爛尾工程。」

「我一直記住了你的話。做就做好,哪怕是少做一點事情,也不能急功近利搞出禍害地方遺臭萬年的爛尾工程來,白白浪費納稅人的錢。」

「再說了,我一個女人家家的,能做到縣委常委和開發區主任這個位子,就已經知足了,還想啥呢?我也不求政績,只求能將你一手打造出來的這個生態農業開發區維持正軌運行,不出任何問題。」

馬曉燕笑笑,放下手裡的筷子,又輕輕道,「路兵很會做人的,我們開發區機關上下,從領導到普通工作人員,對他的評價都很高!每到過年過節,他就會組織民泰下屬的幾個企業給我們送過節物資,雖然沒有花多少錢,但顯得很會來事兒,很暖人心。」

「所以,民泰集團上下跟開發區黨政機關和各部門的關係都很好。」

頓了頓,馬曉燕俏臉緋紅,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又低低解釋了幾句,「你放心就是,有些事情我會處理好的,我不會……」

安在濤卻搖了搖頭,探手過去抓住馬曉燕溫熱的小手,「你不要瞎想。不要說有你在,就是憑我和路兵的關係,這也不是什麼問題。只是曉燕,我必須要叮囑你兩句,雖然路家跟我們的關係很近,我們和路兵之間也可以做到互相信任,但是——我們畢竟是機關幹部,在很多時候,總是要注意跟商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尤其是在公開場合,一定要注意分寸。」

「你在開發區工作,直接與企業打交道……還要注意不要上他們的套……至於經濟方面……」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馬曉燕就溫柔地接過話茬去,輕輕道,「你放心好了,我會把握住自己的。還是那句話,我一個單身女人,要那些錢幹什麼……況且,工作這麼多年,我也存了不少錢,足夠自己花了。」

「咱們不缺錢。」安在濤柔聲道。

馬曉燕心頭一暖,不自覺地將嬌柔的身子依偎過來,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嗯,我知道……」

……

……

安在濤抬腕看了看表,見已經7點半多了,就瞥了馬曉燕一眼,猶豫了一下才笑道,「曉燕,本來我今天該陪你一天,但是我今天上午還有個活動安排,要去市公用事業系統調研……要不然,你看我下午再趕過來?」

馬曉燕臉一紅,搖了搖頭,「不用陪我,你忙你的去吧……如果……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去市裡陪你……」

馬曉燕的聲音越來越小,猶如蚊子哼哼,臉上更是霞飛雙頰難以自制。

安在濤微微一笑,他已經接納了馬曉燕,自然也就不再那麼矯情了。他上前去抱了抱馬曉燕,俯身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放開了她,「曉燕,那我就先走了,你完了一會到點也上班去吧。」

「嗯。」馬曉燕溫柔似水,就像是一個新婚過門的小媳婦一樣,溫柔款款地探手為安在濤整理著衣襟,突然她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小聲說了出來,「這套房子,其實是路兵買來要給我們準備的……但是我一直沒有答應,你看……」

馬曉燕雖然沒有明說,但安在濤又怎麼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他沉吟了一下,斷然搖了搖頭,「曉燕,不要,咱們不要路家的房子。不僅僅是房子,什麼都不能要。你抽個時間,跟路兵挑明這事兒,堅決不能要。」

馬曉燕沒有任何猶豫,她立即點點頭,「我明白了……你放心吧,我抽個時間就給路兵說說,反正也沒有過戶過來,這房子就還是路家的。這裡,我以後也不會再來了。」

說完,馬曉燕有些留戀地回顧四周,不由幽幽一歎。

這套房子對馬曉燕的意義非凡。這裡,是她心願得償的地方,有著與眾不同的紀念意義。

從她的本心裡來說,她是希望能留下這套房子作為她跟安在濤的愛巢的,但她對安在濤向來是服從和依賴慣了,作為下屬是這樣,經過了昨夜的歡樂後——作為情人也是如此。既然安在濤說不要,那就是不要了。

……

……

安在濤匆匆出門離開了這個小區,他一路步行,沿著馬路一直走到了歸寧商廈的邊上,站在那裡撥通了黃韜的電話。黃韜一大早就趕到了歸寧隨時待命,聽到安在濤的電話,就立即趕了過來。

在黃韜的車開過來之前,安在濤正想給路兵打一個電話,路兵的電話就主動打了過來。

電話裡,路兵嘿嘿笑著,等待著安在濤的「狂風暴雨」。

他跟馬曉燕這兩年交往很多,因為安在濤的「媒介」關係,馬曉燕和路兵的妻子文霞除了工作上的頻繁接觸之外,私下裡也成了很好的朋友。有的時候,馬曉燕偶爾也去路家跟文霞在一起聊聊天,也有時會一起逛逛街。

雖然馬曉燕並沒有說什麼,但文霞是何等精明之人,暗暗就猜出了馬曉燕對安在濤的那點心思。

路兵一直覺得馬曉燕這女人不錯,就想要撮合她和安在濤。正好這回安在濤過來晚上又喝了不少酒,路兵覺得是個機會,就給馬曉燕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事情的大概就是這樣。路兵自然是沒有什麼險惡居心。不過,路兵也知道,自己趁著酒意撮合了一對「癡男怨女」,雖然是做了一個大媒,但……但這麼一來,就相當於是掌握了安在濤的個人隱私信息,對於安在濤來說,心裡肯定是不會太舒服。甚至——甚至會……

電話裡,安在濤一直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路兵等了一會,沒有聽到安在濤的動靜,知道他心裡有了「疙瘩」,就不由歎了口氣,低低道,「哥們,你要相信我……我會用事實證明,我是一個可以讓你信任的朋友!」

安在濤淡淡一笑,「路兵,我們是朋友,而且是很好的朋友,我相信你。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空間,我也不能例外……路兵,我希望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不願意看到我們最後連朋友都沒得做!」

安在濤的聲音雖然很溫和,但字字句句中卻透射出無比的冷漠和堅定。路兵聽了心裡一顫,嘴角抽動了一下,輕輕道,「嗯,我明白,你放心就好。」

「對了——」安在濤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太久,立即主動岔開話去,「我最近準備把房山能源集團公司運作上市,你們有先進的經驗,到時候你派個人過來幫幫他們操作一下——李傑你不是也熟悉?嗯,就是李傑,到時候我讓李傑找你!」

「好,這個沒有問題。」路兵哈哈笑著,似乎又恢復了爽朗的性情,安在濤也笑著,又跟他在電話閒扯了幾句,這才掛了電話。

……

……

黃韜的車開過來,安在濤匆匆上了車。

「安市長,回市裡還是?」黃韜回頭問道。

「回市裡,先回辦公室,速度快一點。」安在濤慢慢靠在了後座上,閉上了眼睛,開始閉目養神,藉機梳理著自己有些紛亂的思緒。

作為房山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的他,剛剛上任,目前最需要的是打開工作局面。把自己分管的工作逐個梳理了一遍,安在濤最終還是決定從市政公用事業入手。

一方面,是他比較熟悉這個行業領域,做起來輕車熟路,同時還可以與操作房山能源集團公司上市的事情聯繫起來。房山能源集團的成立,是他主導推動的結果,當初他給房山能源集團立下的中期目標就是運作上市,通過資本市場進行融資,從而實現更大的發展。如今,他是位高權重的常務副市長,公用事業的分管市領導,自然就可以繼續抓這件事情,也算是善始善終,為自己的工作圓滿地劃上一個句號。

另一方面,市政公用事業與民生息息相關,最容易出成績。

黃韜開車飛馳而過。

突然,安在濤的手機叮鈴鈴響起。安在濤睜開眼,掏出手機一看,見是李南的電話,就立即接了起來。

「李南。」安在濤淡淡笑了笑,知道李南要問什麼,就乾脆直接說,「我已經在趕回市裡的路上,我的司機回來接我。」

「呵呵,小濤,昨晚真是喝多了,我早上起來頭疼欲裂……」李南笑了笑,旋即轉換了話題,「我跟你說件事情,我馬上要調離歸寧了,你心裡有個思想準備……」

「嗯?」安在濤一怔。昨晚李南是說過要調離,但安在濤也沒有太放在心上,認為這不過是他的一種「想法」,要想轉化為現實,還需要一段時間。但誰知現在李南又電話裡專門提及這事兒,這說明他是著急想離開歸寧啊……

安在濤笑了笑,想起昨天溫雯那張妖媚而世俗的面孔,知道李南為什麼迫切地想要離開歸寧。

「你不要給別人說,可能要我去文化廳干個副廳長,組織部的任命估計也就是這兩天就下來了。」李南小聲道。

「文化廳?」安在濤非常意外,旋即哈哈笑了起來,「也行啊,你這種性格也就適合去搞搞文化工作,呵呵。這回行了,回到天南跟雲水謠團聚,級別也上去了,跟你老丈人都一個級別了……呵呵,提前恭喜你了!改天我去省裡,專門給你賀喜!」

李南也笑了起來,「臭小子,你少幸災樂禍!……嗯,我跟你說一件正事,很重要的正事。」

第540章 歸寧書記與市長的人選

「正事?」安在濤哈哈一笑,「你小子調走要高昇,這當然是正事了,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屁的正事?跟我有啥關係?」

李南一本正經地低低道,「你別裝蒜。我走了,歸寧的市委書記位子就空出來了,誰來上位,你難道沒有心思?和你無關?我看古長陵跟你關係不錯,算是你的嫡系人馬,如果你能扶他上位……將來也便於你開展工作!」

「而且,古長陵接任市委書記,市長就又空缺下來。我看,市裡這幾個副市長都不怎麼地,要能力沒有能力,要水平沒有水平,一個個貪得無厭……乾脆直接讓馬曉燕上來算了。她本身就是常委,又是資河開發區的管委會主任,也算是一個很重要的崗位,這兩年她在開發區做出來的成績也有目共睹,直接上來當市長,也是能說得過去的。」

「你幫他們操作操作,應該難度不大吧。」李南古怪地一笑,「你別跟我說,你一點想法都沒有!咱們這種關係,就別跟我說這些虛頭八腦的話了!」

安在濤笑笑,「我能有什麼想法?提拔幹部是市委主要領導的事情,我一個剛上任的副市長能說得上話?我說提拔誰就提拔誰?你可別瞎說,要是讓宋書記知道,那還得了?不給俺穿小鞋?」

「別扯了,你不僅是常務副市長,還是市委副書記呢,市委選拔幹部,你這個副書記也有推薦權,宋迎春也不能不給你幾分面子吧?」李南嘿嘿一笑,「估計我調離的事情,市裡還不知道,你提前下手操作一下,應該問題不大哈。」

李南說的什麼意思,安在濤當然很明白。李南那意思是說,有省長陳近南的存在,一個區區的宋迎春算什麼?

李南因為出身的緣故,所以看待下面的幹部,總是有一種無形的居高臨下的視角;這就像是宋迎春高高在上俯視安在濤一樣。李南潛意識裡「宋迎春算什麼」與宋迎春下意識地認為「安在濤走了狗屎運」實在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好了,我也不跟你扯了,我馬上還要開一個會。行了,你最好是抓緊下手,什麼時候決定了,再給我來一個電話,等你做的差不多了,我就準備離開歸寧。」

李南說完就匆匆掛了電話。

安在濤緩緩收起電話,突然向黃韜擺了擺手,「黃韜,車開慢點。」

黃韜點點頭,趕緊將車速放緩。他明白,安在濤這是又要考慮問題了。這麼多年了,安在濤一直有這種習慣,只要他在車上思考問題就會囑咐黃韜放緩車速,慢慢行駛,但是也不能停。車一停下,他的思路也就斷了。

李南調離——古長陵接任——馬曉燕上位。

李南提出來的這個「建議」,在安在濤的腦海中晃蕩著,從頭至尾想了想其中的關節,慢慢地,他覺得這事兒還可行。

古長陵是現任歸寧市市長,之前幹過歸寧縣副縣長、常務副縣長,工作作風紮實,大器晚成政績厚重,不論是從資歷還是從工作履歷來看,他接任歸寧市委書記都是無可厚非的。

而馬曉燕的資歷雖然略淺,但她也是一步步穩紮穩打起來的幹部。從副鎮長、開發區團委書記、縣府辦主任、縣委辦主任,再到縣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縣委常委、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按部就班,工作能力出眾,工作成績也突出。

她是現任的歸寧市委常委,以資河開發區在歸寧市和整個房山市的重要地位,她以常委兼開發區主任的身份入主歸寧市政府成為歸寧市長,其實也算不上什麼破格提拔,正常的陞遷而已。

想到這裡,安在濤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驀然沉聲道,「黃韜,加快速度,回市府辦公室。」

……

……

回到市政府的辦公室,還不到九點鐘。彭軍見安在濤趕回來,正想進門去跟他說說今天和最近幾天的工作日程安排,卻見安在濤澎地一聲關緊了辦公室的門,知道安在濤肯定是有事,也就沒敢再去打擾他。

安在濤給馬曉燕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準備跟她商量一下這事兒。但不料馬曉燕電話裡卻一口回絕了,說她能力有限不想當什麼市長,只想安安靜靜地工作云云。

馬曉燕的態度很堅決,讓安在濤覺得很意外,甚至是覺得很詭異。但放下電話沒多久,他就恍然大悟,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也弄懂了此時此刻馬曉燕的微妙心態。

兩人昨夜剛剛走到一起,他今天上午就急匆匆地提出這事兒,豈不是等於……馬曉燕定然是不願意在安在濤心裡種下這種「不良」的印象,或者是避免產生這種「交易性」的事實,所以就一口回絕,態度非常堅決。

她寧可放棄一個市長的位子,也不願意在安在濤的心裡留下某種鄙薄。

點上一顆煙,安在濤梳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就又撥通了馬曉燕的電話,直截了當地問道,「曉燕,你現在說話方便不方便?」

「嗯,你說吧,我自個兒在辦公室呢。」安在濤接連打電話過來,馬曉燕心裡是暗暗歡喜的。

……

……

「你不要瞎想。我剛才跟你說的這事兒,我也覺得很突然,今天早上李南才跟我通了通氣……我考慮了半天,覺得你最好還是要抓住這一次的機會,否則的話,要想提拔,又是好幾年的時間下去了。」

安在濤壓低聲音道,「你最近把精力和時間多往市裡、機關上靠一靠,暫時先把開發區的事情放下……第一步呢……」

「還有一件事,你暗示一下古長陵,讓他抓緊到市裡來找我一趟。」安在濤沒有給馬曉燕「拒絕」的時間,就匆匆掛斷了電話。

定了定神,他大步走到門口,打開門,朗聲喊道,「彭軍,你過來一下。」

「來了。」彭軍手裡捏著一份材料小跑了過來,「老闆,這是您今天和最近幾天的工作安排,你先過目,有哪裡不合適,您改了我再調整。」

第541章 當機立斷

安在濤擺了擺手,「先進來再說。」

「是。」彭軍趕緊進門,將安在濤辦公室的門關緊,然後靜靜地走到安在濤辦公桌的跟前,輕輕道,「老闆,你先看著……」

說完,彭軍拿起安在濤的茶杯來,默默走到飲水機跟前去替他沖了一杯茶,然後又端回來放在了桌上。

安在濤匆匆掃了一眼彭軍擬定的「日程安排」,也沒細看,就扔在了一邊。他沉吟了一下,「彭軍,今天上午去公用事業系統調研,你跟他們定的是幾點?」

彭軍下意識地抬腕看了看表,恭謹地笑道,「老闆,因為您的時間沒有定下來,我也就沒有跟公用局的解雲定時間。反正看您的時間吧,今兒個一天他們都準備好了,您隨時可以去。領導的時間不固定,讓他們等著就是了。」

安在濤哦了一聲,擺了擺手道,「不要讓人家久等了,告訴公用局的解雲,我們十點一准到。」

「行,老闆,我馬上就去下通知。還有,您要不要讓下面的部門領導一起陪同考察?市政府這邊,肯定是要去一個副秘書長的,跟您的是向中華向秘書長……」彭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安在濤的臉色。

市政府秘書長主要為市長服務,而每一個副市長,都對應著有一個副秘書長服務,安在濤作為常務副市長,自然是也不能例外。只是對於很多副市長來說,副秘書長更像是一個擺設。作用跟秘書雷同,但卻不如秘書值得信任。

「不要讓他們跟著了,咱們去的人越少越好。」安在濤向彭軍掃了一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如果他成功將馬曉燕推到了歸寧市市長的位置上,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的位子顯然就空缺了出來。

資河開發區是房山市的副縣級開發區,開發區的一把手必須要兼任歸寧市的市委常委,這是從安在濤時候就「定」下來的行政規則,因而這個位子著實是一個肥缺。當初的馬曉燕,如果沒有安在濤的一力托底,是坐不到這個位置上去的。

讓彭軍去資河開發區?安在濤心裡,這個念頭是一閃而過。他望著彭軍離去的高大背影,張了張嘴想要喊住他,從側面瞭解一下他的意見,但畢竟還是猶豫了一下,終究閉口不言。

一來,馬曉燕的事情還沒有真正確定,現在談這個為時尚早;二來,他剛到任常務副市長,他的秘書就下放一個實權副處級崗位,肯定會引起一些流言蜚語。

還是以後有機會再說吧。安在濤心裡歎了口氣。

對於彭軍,他的態度是左右為難。無論是從個人感情還是工作角度上說,彭軍已經跟了他好幾年,這些年也付出了許多,按理也該給他謀一個合適的位子,照顧一下他的政治前途;但是,安在濤卻不太願意換秘書,他習慣了彭軍的服務,兩人之間不僅互相信任也配合默契,真要換一個人,他心裡肯定是不舒服。

彭!

彭軍輕輕將門關上,自己離去。安在濤暗暗歎了口氣,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彭軍再值得信任,也總不能因為自己耽誤了人家的前途。他已經30多歲了,如果再不被提拔起來,趕緊過了副處級的門檻,將來再要起來就很難了。

一念及此,安在濤立即拿定了主意。他向來就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人,一旦拿定主意便會當機立斷。

一個秘書而已,不熟悉可以熟悉,信任可以互相磨合培養,不合適可以更換。沒有必要因此而耽誤彭軍的前途。

安在濤暗暗決定,再過一段時間,就給彭軍安排一個位子,先解決了副處級的門檻再說。

……

……

9點30分,安在濤慢慢下了樓,彭軍在身後跟隨,手裡替安在濤提著包,拿著水杯。其實安在濤很討厭這種裝模作樣的做派,但大多數領導都這樣,如果他一個人「獨立特行」,未免會引起別人的不滿,同時也會讓秘書很難做。

市府辦副秘書長向中華早已等候在樓下。他是一個40出頭的中年男子,相貌普通,中等個子,屬於那種走到馬路上瞬間融入人群、外貌給別人留不下深刻印象的類型。40多歲才提拔副處級,這就基本上意味著向中華向上的空間已經不大。

頂多,運氣好的話、得到市委主要領導賞識的話,有可能向上升半格,下放一個市屬部門干個正處級一把手。如果是運氣不好,則就有可能在市政府機關裡熬到退休了。

看見安在濤下樓來,向中華趕緊小跑幾步迎了過來,「安市長!」

安在濤以前就認得向中華,笑吟吟地伸出手去跟向中華握了握,「老向,一年多不見,你似乎也老了不少,看看,這鬢角上竟然生出白髮來了。」

向中華尷尬地笑了笑,彭軍也笑著。

安在濤本來是一句關心的話,但聽在向中華耳朵裡,卻又勾起了他日漸老去而仕途冷淡的傷心事,笑容便就有些勉強。尤其是面對春風得意青雲直上前途無量的安在濤,再想起自己蕭瑟冷清的現狀,向中華心裡更是唏噓難受。

只是面對安在濤這種實權和強勢市領導,他臉上的恭謹之色非常濃重,足以遮掩他此刻的心情異動了。

……

……

安在濤擺了擺手,「時間差不多了,老向你上我的車吧,咱們就一輛車過去就成——讓公安局開道的警車回去,我不過是去調研,不要搞得太鋪張。」

彭軍猶豫了一下,還是匆匆上前去跟公安局派來開道的人員說了說,先讓他們回去,然後又跑回來,替安在濤和向中華打開了車門。

「安市長,您請。」向中華虛虛地替安在濤擋了擋頭,安在濤也沒有謙讓,率先鑽進車裡去,然後向中華才小心翼翼地上了車,恭謹地坐在安在濤的旁邊,而彭軍,則坐在了副駕駛位置上。

領導專車的副駕駛位置,一般就是秘書的位置。

第542章 座談

安在濤的車飛速向房山市公用事業管理局的機關辦公樓趕去。公用局所在的機關大院,是房山市幾個部委辦局合署辦公的一座綜合辦公樓,像勞動局、規劃局、公用局、防空辦、地震辦、檔案局等都在這座辦公大樓上。

車在半路上,公用局局長解雲就給彭軍打過電話過來,「彭主任,安市長走開了沒有……」

「解局長,安市長和向秘書長已經在路上了……大概,大概還有十幾分鐘,就到局裡。嗯,就我們三個人,沒有其他人。安市長說了,他這一次來公用事業系統調研,主要以調研瞭解情況為主,不要搞得太興師動眾的……」

解雲一怔,心道不是說要帶一些個下屬部門的一把手過來嗎?怎麼就一個人悄悄來了?他本來以為這是安在濤第一次在市裡公開亮相,肯定會隆重一些,但結果……

他低低笑道,「彭主任,連媒體也沒有安排人跟過來?」

彭軍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嗯,安市長指示,不讓媒體的人跟著。領導的意思是就是低調調研一次,重在調查瞭解情況……」

想到這裡,彭軍突然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這畢竟是安在濤的頭一次公開在市裡亮相,他雖然堅持不讓媒體跟隨,但問題是如果沒有媒體的人,他今天的活動怎麼報道宣傳出去?

彭軍沉吟了一下,決定要自作主張一回。無論如何,安在濤就是再輕車簡從,作為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他參加的調研活動怎麼可能沒有媒體報道?安在濤不帶隨從、不帶記者,或許就是一種故作姿態……領導有領導的想法,自己這個做秘書的,要替領導圓好場。

想到這裡,彭軍回頭瞥了安在濤一眼,見他沒有反對,就笑著小聲道,「解局長,個人感覺呢,咱們公用事業系統畢竟是與民生關係緊密的行業,市領導來調研,你們該找記者的還是要找找……可以不報道領導,但可以就事論事,報道公用事業的最新發展和美好前景嘛!」

彭軍這話就具有很強烈的暗示意味了,甚至不能說是暗示而是明示了,如果解雲連這種話都聽不明白,那就只能說他故意裝糊塗了。

但解雲怎麼能裝糊塗呢?對於他來說,目前做需要做的是想盡一切辦法、用盡渾身解數,跟安在濤拉近關係、改善關係,縱然不能成為安在濤的心腹,也不能讓安在濤「惦記」他,給他小鞋穿。

作為當前房山市位高權重的第三把手,作為解雲的分管市領導,作為一個極有可能要接班的未來市長,如果安在濤想要拿下解雲,那絕對是一件並不太難的事情。

所以,解雲在得到了彭軍的暗示之後,掛了電話,立即吩咐公用局組織人事科的科長孟飛聯繫房山市的各大媒體,要求他不管想什麼辦法,都要抓緊時間弄幾個記者過來。

有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參加的調研活動,各大媒體聽聞哪裡敢怠慢,立即派出了記者匆匆趕往公用事業局的會議室。

所以就出現了這樣古怪的場景: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與市政府副秘書長向中華,在與市公用事業管理局領導班子的全體成員,房山能源集團、房山市自來水公司、熱力公司、公共汽車公司、捷達快運出租車公司、房山市污水處理公司等市政公用行業的國有企業主要領導的座談會即將進入尾聲,房山各大媒體的記者突然次第趕到,悄然走進會議室,都站在了會議室的一側,將手裡的照相機對準安在濤等人,辟里啪啦地拍起照來。

本來安在濤都要準備做「總結性」發言了,只要他發言完畢,這一次的座談會就宣告正式結束。當然,接下來還有一系列的走訪企業和項目的後續「活動」。

但解雲看記者們這才趕到,靈機一動就開始拖延起時間。等下屬一個企業的一把手發言完畢,他立即插話道,「同志們,今天安市長和向秘書長來我們市政公用事業系統調研考察,表明了市委市政府對公用事業行業企業的關心、關懷和支持,是對我們工作的巨大肯定……我認為,同志們要珍惜今天的座談會,個個暢所欲言,可以向安市長匯報工作,也可以趁著市領導在的機會,把工作中遇到的困難說出來,請安市長幫助協調解決嘛……」

解雲這麼一「挑頭」,即沒有引起安在濤的反感,又給在座的企業老總們提了一個醒。一時間,在場眾人除了房山能源集團的李傑之外,都紛紛開始「活躍」起來,有人向安在濤「訴苦」,也有人懇求安在濤幫助企業解決政策補貼的問題。

公用事業行業企業有一個共性的特點,那就是政策性虧損,需要政府政策性補貼。但政府補貼畢竟杯水車薪,只能讓這些企業勉強維持運轉。所以,大部分公用事業企業,職工收入一般,福利保障也是一般,遠遠不能跟其他行業的企業相提並論。

像房山市公共汽車公司,連年虧損,就算是有政府的補貼如今也已經難以為繼了。所有的車輛都進入了老齡期,維修和運行費用非常高。除非政府補貼可以翻倍,否則公共汽車公司遲早都是一個倒閉破產的局面。

公共汽車公司已經向公用局和市政府提交了好幾次申請報告了,要求市裡提高補貼數額,或者給予政策性的扶持加大財政投入,否則企業就只有破產倒閉的份了。當然了,公共汽車公司怎麼可能倒閉呢?誰都知道,市裡是絕對不會讓這家企業倒閉的,問題是縱然如此,爭取個補貼也是非常麻煩。

公用局要審批,市政府有關部門要審批,然後分管市領導要批,市政府批准了,財政局還要再審核一遍……等這所有的環節都走一遍,最後等財政撥款下來,又不知道過去多久了。

公共汽車公司的黨委書記、經理侯萬忠壯著膽子起身大聲道,「安市長,我是公共汽車公司的侯萬忠……我們公司最近的情況非常糟糕,所有線路的上百輛車已經到了老化期,維修保養和運行成本非常高,我們又不能漲價將成本轉嫁給乘客,就只有向市政府神情補貼了……」

「安市長,真的,我們每天收取的車費連油錢都不夠……如果再不給補貼,我們就只能破產倒閉了。最近兩個月,除了一線司機之外,我們機關上的人員已經開始暫時停發工資了,照這樣下去,恐怕也堅持不了幾個月時間了。」

侯萬忠的神色有些焦急,下意識地歎了口氣。

解雲見狀也插話道,「安市長,公共汽車公司的情況是這樣的,主要是這兩年公共交通線路不斷擴大,但市裡的補貼和財政投入卻沒有增加……具體申請報告,我們局裡已經批轉給市政府有關部門了,現在正在走程序……」

安在濤哦了一聲,深深地望了站在那裡漲紅著臉的侯萬忠一眼,笑笑,擺擺手,「侯經理,你先不要著急,你先坐下——我剛到任,公共汽車公司的情況暫時還不太瞭解,這樣,解雲,你會後跟向秘書長接下頭,給我整一個詳細的情況說明來,包括公共汽車公司最近的財務和經營狀況,都給我寫清楚。等我瞭解了具體情況,再說。」

「請轉告公司的同志們,公共交通是市民的公共福利,未來,市政府一定會大力支持和發展公共交通事業……困難是暫時的,相信我們一定能渡過暫時的難關!」

安在濤揮了揮手,「好了,大家都不要著急。有什麼問題、有什麼要求、有什麼想要跟我談的東西,都仔細形成文字材料,送到彭軍那裡,我會一一拜讀。今天的時間有限,就不聽大家一一訴苦了。我知道大家很難,作為公用事業企業,大家為了全市人民,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我剛到任,就選擇來公用事業系統調研,原因就在於這一行業涉及民生,不是完全的市場化運營……」安在濤目光炯炯地環視眾人,「近年來,房山市市政公用事業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快速發展時期,公用設施總量、質量標準和管理水平都有了較大幅度提高,城市面貌、城市環境有較大改善,但由於我市是資源開發性城市且建市時間短,目前城市建設中仍存在著許多突出的矛盾和問題。」

聽到安在濤開始「作指示」,所有的記者都停止拍照,拿出採訪本來開始認真記錄。一般而言,這種有領導出席的活動,最重要的就是領導最後總結的這幾句話,什麼都可以漏下,這些不能漏下。

「主要表現在:一是目前城市基礎設施與城市化發展和城市規模擴張之間矛盾日益突出;二是由於沒有從根本上擺脫計劃經濟單一的城建模式,投資渠道單一,沒有建立起一個良性循環的投融資機制,城市建設背上了沉重的歷史包袱,資金短缺,欠賬過多等問題一直困擾著我們;三是雖然對經營城市做了一些有益嘗試,但是沒有真正形成投入——產出——再投入的良性循環機制,城市建設仍處於保本運營的尷尬境地。」

「因此,我認為,為加強城市公用事業工作,必須要從下面幾個方面入手。」安在濤揮舞著手臂,神色平靜而又堅定。

眾人俯身緊張地做著記錄,無論是市政府副秘書長向中華,還是公用局的班子成員,抑或是企業的一把手們。市領導不會亂發言的,作為分管市領導和房山市的主要領導之一,安在濤今天對於公用事業的一番「談話」,在某種意義上說,可以視為是未來房山公用事業發展的「戰略方向」。

「一、公用事業局要協調各單位要積極主動的爭取項目。項目要上檔次,要提高城市的品位,增強城市的綜合服務功能。要抓住南水北調、西氣東輸的歷史機遇,抓好項目建設。房山能源集團要整合優質資源,繼續擴大產能,在全市範圍內推廣管道燃氣,大力發展工業用戶和民用戶。要大力發展燃氣汽車項目,力爭在一年內實現公共交通和部門機關車輛的燃氣動能化。要統籌兼顧,大力開發新能源產業,爭取將集團公司運作上市。熱力總公司要加快集中供熱工程、垃圾處理工程的前期準備工作。凡是有希望的項目都要積極上報……」

「二、各企業都要提高對公用事業市場化改革的認識,要吃透政策。各企業的領導首先要解放思想,加大體制改革力度,加大招商引資力度。市公用局要加大對各企業改革的督促、管理、指導、協調力度。對新建項目,按新的投資機制運作,實行『誰投資,誰經營,誰受益』的原則。各企業要積極推動產權改革,加大融資力度,歡迎外地有實力的單位投資,對外來談項目的應積極主動地給市委市政府匯報,必要時可由公用局代表政府出面直接對外公告,直接談判。」

「三、各企業要把加強行業精神文明建設作為重要工作來抓,大力推行規範化服務,服務工作要積極、主動,要公開辦事程序,研究解決社會投訴的應急方案,辦事效率要提高,真正有效地給城市居民提供良好的服務……四、要高度重視安全工作,要加大對安全工作的投資力度,教育廣大幹部職工提高安全工作的責任感,確保安全工作萬無一失。」

安在濤的講話很長,但他的語速卻很快,不多時就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他慢慢站起身來,擺了擺手,淡淡一笑,「好了,今天的座談會就到此為止。老向,咱們下去看看他們的項目去——解雲,我們先去看看那個燃氣供暖項目。」

第543章 風雨欲來,突發情況

房山能源集團公司和房山熱力公司在市公用事業局的牽頭下,合資組建了一個房山新元燃氣供暖有限公司。新元公司由房山能源集團控大股並主導管理運營,熱力公司只是象徵性地投入了一點錢,作為股東並不參與經營。

如果不是市公用事業局的再三「協調」,這個錢熱力公司是不會出的。燃氣供暖方式,如果推廣開去,勢必要影響到熱力公司的主業——傳統蒸汽集中供暖,對於這樣一個跟自己主業來爭市場的「供暖新項目」,熱力公司的熱情並不高。

當然,熱力公司出資不出資,無關大局,對於房山能源來說是一件無所謂的事情。讓熱力公司參與進來,更多的是具有面子上的象徵意義。換句話說,是給上級部門和市政府一個面子。

今天上午就是新元公司的掛牌啟動儀式。確認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要親自來出席活動,新元公司乃至房山能源集團上下都非常興奮。房山市第三把手的蒞臨,有助於這個項目的推廣發展。

新元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是房山能源集團的副總李仁貴兼職,副董事長由熱力公司派出,而幾個副總經理等經營班子成員,多是由房山能源集團的派出中層幹部充任,熱力公司沒有派人參與管理,只是派出了一個財務總監。

安在濤帶著向中華、彭軍以及公用局局長解雲等班子成員離開了公用局機關辦公大樓,匆匆趕往揭牌慶典活動現場——房山能源大廈的一側,一座獨立的小樓。

房山能源集團的一把手李傑早已提前趕了回去,帶著集團公司班子成員迎候在了會場外圍。

見安在濤那輛黑色的奧迪車飛速駛來,車後還跟著好幾輛黑色的轎車,李傑急急揮了揮手臂,不遠處的集團公司副書記、副總經理梁茂才便搖了搖手裡的小紅旗,震耳欲聾的歡迎鑼鼓聲便驟然響起。

彩旗飄飄,紅色的祝賀性橫幅如雨幕一樣,將新元公司產品展銷大廳所在的兩層小樓給包圍得密不透風。

安在濤剛和向中華下了車,李傑就帶著一眾房山能源的集團高管竄了過來,「安市長——歡迎老領導回房山能源來檢查指導工作……」

「好,呵呵。李傑,你的速度不慢嘛!」安在濤輕描淡寫地跟李傑握了握手,然後又笑著站在那裡,與主動上前來問候的、認識或不認識的房山能源集團班子成員一一寒暄握手,態度很是熱情。

房山能源集團可以說是他的一個「孩子」,是他一手操作出來的產物,所以他也可以算是房山能源的第一任領導和事業的開創者,對這家企業懷有一定的感情。

「安市長好。」

「歡迎安市長……」

「老領導還是要多回來視察指導工作啊!」

……

……

向中華一邊跟李傑等人握手寒暄,一邊回頭向安在濤笑道,「安市長,這房山能源集團算是您的娘家了……您今天來,等於是走娘家了。」

「是啊,是啊。」李傑等人陪笑著,安在濤正待說幾句話,解雲突然從身後「橫插」過來,笑著接過話茬去,「那是那是,沒有安市長,怎麼能有房山能源呢?如果沒有安市長的努力,咱們公用事業系統的國有企業恐怕會率先出現一家破產倒閉企業喲!」

「說起來,安市長還真是跟公用事業有緣分……現在又分管公用事業——我想,這是我們市政公用事業系統數萬幹部職工的幸事,是全市人民的幸事……」在這種公開的場合下,解雲為了盡快拉近跟安在濤的關係,不遺餘力地竭力向安在濤示好,可勁地拍安在濤的馬屁。

這樣的馬屁其實在某種意義上更像是一種態度,幾乎每一個下屬官員在上級領導面前,都會潛意識地發出類似的話語。唯一不同的是,有人會含蓄一些,而有人則很「熱情」。

解雲的態度讓李傑等人微微有些意外,但旋即就都心知肚明。對於解雲的「馬屁」,眾人沒有除了捧場式的陪笑附和之外,不能、也無法做什麼。

「是啊,當初房山煤氣公司都已經頻臨倒閉的邊緣,如果不是安市長及時出手,這家企業就真的完了……安市長不僅重新盤活了一個大型企業,還解決了700多下崗職工的再就業問題……功在當今,利在子孫後代啊!房山煤氣公司通過全面改制組建集團公司,這可是我們市裡最近幾年國有企業改革的一個經典範例。」向中華也在一旁恰如其分地「附和」了一句,以他的身份,自然不能像解雲那樣諂媚入骨。

「是啊,我們集團公司的員工,尤其是很多重新上崗的老職工,現在是念念不忘安市長的好哩……」站在李傑身後的房山能源集團公司副總、也就是新元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李仁貴,笑著插話道。

李傑回頭向李仁貴掃了一眼,使了一個眼色,然後李仁貴就湊了過來,跟在安在濤和向中華以及解雲身後,見縫插針地給安在濤介紹新元燃氣供暖公司的有關情況。

房山新元燃氣供暖有限公司的揭牌儀式,由房山能源集團副總經理、新元燃氣供暖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李仁貴主持,等前來出席活動的安在濤等市領導和兄弟單位領導在活動現場列隊站好,李仁貴這才笑吟吟地走到主持台前,定了定神朗聲道,「尊敬的安市長,公用事業局解局長,市政府向中華副秘書長,公用事業局的各位領導,各位兄弟單位領導和來賓,大家上午好。」

「今天是我們新元燃氣供暖有限公司正式掛牌成立的大喜日子。在今天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裡,我們榮幸地邀請到了房山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先生,房山市公用事業管理局局長解雲先生,房山市政府副秘書長向中華先生等市領導,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諸位領導到來!」

活動現場週遭全是房山能源集團的員工和一些個企業前來參加活動的代表,在眾人的熱烈掌聲過後,李仁貴繼續朗聲道,「新元燃氣供暖有限公司,是在市委市政府的關心關懷下,在市公用事業管理局的具體指導協調下,由房山能源集團公司與房山市熱力公司合資成立的一家專門從事燃氣供暖業務的專業性企業。」

「隨著社會的發展,供暖途徑也日益多元,而燃氣供暖則就是未來供暖事業發展的一個重要的行業方向,大有文章可做……燃氣壁掛爐與熱水器有著本質的區別,具有防凍保護、放干燒保護、意外熄火保護、溫度過高保護、水泵防卡死保護等多種安全保護措施。關鍵是它具有強大的家庭中央供暖功能,能滿足多居室的采暖需求,各個房間能夠根據需求隨意設定舒適溫度,並且能夠提供大流量恆溫衛生熱水,供家庭沐浴、廚房等場所使用……」

「在歐洲,壁掛爐早已是風行幾十年的成熟產品。但在我國,和傳統取暖設備相比,可自主調節室內溫度的燃氣壁掛爐的優點和作用為人們普遍熟知卻是近幾年的事。」

「我們奉行專業、高效、節能環保的原則,竭力打造一支優質服務和高效率工作的企業精英團隊……」

「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房山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先生,房山市公用事業局局長解雲先生,上前幾步,為我們的新元燃氣供暖有限公司揭牌!」

……

揭牌儀式也就是十幾分鐘也就結束了。接下來,安在濤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解雲、向中華以及李傑等人的簇擁下,進入了新元燃氣供暖公司的展銷大廳去參觀。

安在濤望著眼前一台嶄新的美國斯密斯牌燃氣壁掛爐,仔細打量了一下,笑著向身邊的李傑問道,「李傑,你們經銷和使用的都是進口壁掛爐喲,怎麼沒有國內的產品呢?」

「安市長,國內有些產品在技術上還非常不成熟,為了確保安全可靠運行,我們首先選擇了美國的斯密斯燃氣壁掛爐……當然,等市場真正鋪開之後,我們也會選擇質量過硬技術可靠的國內優質產品。」

李傑恭謹地回答著安在濤的話。不要說當眾跟安在濤相處了,就算是私底下的接觸,李傑如今也再也無法在安在濤面前保持放鬆和平靜。

雖然安在濤跟他關係匪淺,又有姐姐李湘在後面,再加上他是絕對的安在濤的嫡系人馬——按理李傑在安在濤面前不該這麼拘謹。但李傑嘗試著放鬆卻還是無法做到,後來才暗暗歎息,心裡其實明白:安在濤已經到了一個相對的權力高度,已經站在了需要他和很多人仰望的高度。

相對高度的權力地位,無形的權力威懾感,都足以帶給李傑很大的壓力。縱然安在濤不是有意為之,也難以避免這種情形。

安在濤二十八九歲的年紀,就已經成為位高權重的常務副市長兼市委副書記,說不準很快就要接班成為未來的市長大人,安在濤的前途簡直……簡直是不可估量、不可限量!

毫無疑問,只要安在濤不犯大的政治性、方向性和原則性的錯誤,就算是他今後沒有太大太過硬的政績,保持庸庸碌碌的狀態,在未來幾年中主政一個地級市甚至更進一步,業都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呵,想起自己這輩子可能也就止步於正縣級,基本上要在房山能源集團「終老」了——李傑心裡未免有些艷羨和欷歔。

但他旋即又想到,如果是沒有安在濤,他不要說如今成為體制內響噹噹的正縣級幹部、一個大型企業集團的一把手,就算是在一個普通企業混個中層幹幹,都難如登天。

李家既無背景,又無財力,還是孤兒寡母。如果不是幸運地遇到了安在濤,如果不是李湘的暗戀讓安在濤心裡略有所感,想要以這種方式來變相給李湘一點「安慰」,李傑可能也就是留在濱海自來水公司做一個老實巴交的普通管理人員,一直幹到退休了。

當然,李傑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而事實上,後來安在濤對他的提拔和重用,都是看中了他的能力。

現實就是這樣。很多人如果你不給他機會,他或許就庸庸碌碌一輩子,但一旦有機會抓住,他就能一飛沖天發出熠熠光輝。很顯然,李傑是一匹隱藏著的千里馬,而安在濤就是發現千里馬的伯樂。

短短幾年間,自己依然成為縣處級幹部,而自己的姐姐李湘也成為了東山日報社的縣處級中層……安在濤改變了自己和自己姐姐的命運,改變了整個李家的命運。李傑一念及此,眼角微微有些發紅,望向安在濤的目光就顯得有些火熱和激動。

安在濤似乎心有所感,暗暗抬頭瞥了李傑一眼,向他投來溫和的一瞥。

……

「安市長,其實燃氣供暖工程,早在年前的這個冬天裡,我們就已經協調新元公司和熱力公司合作,在南苑小區發展了百餘戶燃氣供暖用戶,實驗了一下壁掛爐取暖的效果,測算了一下居民需要付出的各項成本。」解雲笑吟吟地接過話茬去,「結果證明,效果還是不錯的。」

「和其它采暖方式相比,燃氣壁掛爐的采暖自主性更高,可以提前或者延遲供暖時間,靈活性更強。溫度如何、時間咋樣,居民可以自行調節掌握,在很多時候,避免了能源浪費。安市長,我們認為,這有利於能源的節約使用。從長遠來看……」

「據我們反饋回來的信息看,使用壁掛爐采暖的劉女士告訴我們,自家的斯密斯壁掛爐還配置溫控器,用戶可對溫度和時間自由設定,這是非常人性化的。劉女士家三口人,白天大人上班,孩子上學,壁掛爐就可以自動調低溫度,避免燃氣浪費。因此去年整個冬天采暖加生活熱水總共花費才2000多元,比集中供暖起碼要省了幾百塊錢呢。」李仁貴顯然很想在安在濤的面前表現自己,一有機會,他就見縫插針地插話,讓旁邊的解雲很是不滿。

但解雲高興還是不高興,在李仁貴心裡已經無所謂了。

房山能源集團已經升格為市屬大企業集團,集團領導班子都是市委組織部直接任命和管理的市管幹部,公用事業局對房山能源只有行業管理權限,沒有行政管理權力,李仁貴自然是不再像以前那樣對解雲畢恭畢敬了。

要是在以前,公用局對所屬行業國企班子裡的副職有著絕對的管理權和行政任命權、考核評價權,李仁貴焉敢插話打斷解雲這個局長大人的說話。就算是解雲當面罵他什麼,他也是屁都不敢回一個。

解雲心裡憤怒,但臉上卻不能表現出什麼來,只是他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起來,有心人不難就洞若觀火。

安在濤微微掃了兩人一眼,兩人微妙的情緒變化都落在他的眼裡。他心裡暗笑,卻是上前走去,繼續參觀著一排排的燃氣壁掛爐。李仁貴趕緊跟了上去,小聲而小心翼翼地給安在濤講解著。

其實安在濤對燃氣壁掛爐這種東西並不陌生,只是沒有像現在這樣近距離地觀看和深度關注罷了。

安在濤走了幾步,突然眼角的餘光發現梁茂才遠遠而落寞地跟在人群後面,想要湊過來跟安在濤說幾句話,又沒有機會。

安在濤笑了笑,轉頭望著人群外,向梁茂才招了招手,竟然主動招呼了一聲,「老梁啊,一年多不見,咋就變得這麼害羞了?縮在後面想啥哩?」

梁茂才吃驚地一怔,但旋即興奮起來。安在濤肯當眾向他打招呼跟他開玩笑,這意味著什麼,就不言自明瞭……起碼向外界表明,梁茂才始終是安在濤提拔起來的幹部。

梁茂才激動地擠過來,紅著臉恭謹地道,「安市長!」

安在濤呵呵一笑,探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繼續往前行去。雖然沒有跟梁茂才說什麼話,但梁茂才心裡卻還是熱乎乎的,流淌過一股暖流。

在大廳裡轉了一圈,跟幾個工作人員聊了幾句壁掛爐的安裝和維修,安在濤這才帶著一眾縣處級幹部緩緩出了展銷大廳,準備離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張似曾相識的女子面孔出現在他的眼前。一個留著精幹短髮的女記者,帶著一副黑邊眼鏡,手裡提留著一部索尼照相機。安在濤心頭一動,他雖然記不得她的名字了,但卻隱約記得這女子是房山日報的記者。嗯,當初,劉彥在房山日報干一把手的時候,他去房山日報做演講,似乎與這個女記者打過交道。

「安市長……我是房山日報記者張倩,能不能打擾您幾分鐘的時間,接受一下本報的採訪?」張倩充滿期待地望著安在濤,儘管她的眼神非常大膽,但她也沒有奢望如今位高權重高高在上的安在濤還能記得她這個貌不驚人的小記者。

「張記者……呵呵,我想起來了,當初我在房山日報做演講……咱們也算是老朋友了。這樣吧——」安在濤笑著抬腕看了看表,「我一會還要去房山能源的氣源廠看看,時間不多,就給你5分鐘如何?」

張倩非常意外也非常興奮,她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還記得她,她有些激動得語無倫次地連連點頭,「好,好,謝謝安市長,謝謝您。」

……

……

「在電暖器、空調和壁掛爐這三種采暖設備中,壁掛爐最舒適,也最划算的,節能環保。電暖器雖然便宜,但制熱效率低,而且費電。空調製熱不夠舒適,像我吹久了熱風就會頭疼。」張倩紅著臉輕輕道,「節能環保是以後的大趨勢。但是,燃氣壁掛爐采暖千好萬好,就是一次性投入的成本太大。安市長,我們剛才咨詢了新元公司的工作人員,還現場採訪了幾戶已經嘗試過燃氣壁掛爐采暖的用戶,從反饋回來的信息來看,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如果採用壁掛爐采暖,壁掛爐設備的投入和當年采暖費的投入加起來,要在8000元以上,是集中供暖采暖費的四倍。」

「很多市民都對燃氣供暖很感興趣,但是如此龐大的投入卻讓很多人望而生畏。一些群眾表示,市裡能不能出台相關政策,像補貼農村沼氣池建設一樣,補貼城區居民安裝燃氣壁掛爐呢?只要減輕了居民的投入負擔,我想這一新型的節能環保的采暖方式,會得到廣大市民歡迎和支持的……」

聽了女記者張倩的話,安在濤心頭一動,心裡倒是有了一個想法。不過,在這種場合下,面對媒體採訪,他也不可能表什麼態。

他微微笑了笑,「張記者,你提的問題很好。你說的這個問題,市裡也正在考慮。我們希望企業能將這種新型的采暖方式推進推行下去,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我們支持企業讓利於民,制定出一個符合民眾承受能力和市場需求的合理價格,並報市物價部門批准……」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彭軍面色漲紅著從身後匆匆走過來,俯身在他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而這個時候,解雲也接完了電話,面色陰沉地收起了手機。

安在濤臉色驟變。

他勉強笑了笑,向張倩匆匆伸出手去,「不好意思,張記者,有個突發情況,我今天就不能繼續接受你的採訪了……」

說完,安在濤回頭瞥瞭解雲一眼,解雲趕緊帶著眾人圍攏過來。

第544章 雷霆手段,踏腳石

就在安在濤帶人參加新元燃氣供暖公司成立的揭牌儀式時,某新聞網上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則快訊:「2004年4月9日上午11時10分左右,東山省房山市一居民小區內酒店突發燃氣爆炸事故,酒店大樓出現垮塌,暫無人員傷亡報告。」

十幾分鐘之後,也就是安在濤聽到急報率人在趕往事故現場的路上,網上又出現了第二則快訊:「今天上午11:10左右,東山省房山市一居民小區內酒店突發燃氣爆炸事故,酒店大樓出現垮塌,暫無人員傷亡報告,事故現場已封鎖。東山網記者已趕赴現場,將帶來最及時的消息。」

安在濤分管公用事業,發生重大的燃氣爆炸事件,他當然要趕往現場。而就在剛才不久,市委書記宋迎春和市長東方筱都親自分別給打了電話,讓他趕緊趕過去,領導指揮處置應急事宜。同時表示,分管安全工作的副市長冷梅也會馬上趕過去。

市政府副秘書長向中華奉命趕回市政府協調各部門,公用局的解雲跟在安在濤的車上,兩人率公用事業局燃氣安全辦的人員緊急趕往現場。而房山能源集團的一把手李傑、分管安全的副總梁茂才,集團下屬負責城市燃氣輸配運營的天星燃氣公司負責安全的副總經理周長珠也一併帶著人趕去。

剛剛上任就出現了安全事故,這讓安在濤心情難免有些低落和鬱悶。雖然事故原因有待查明,雖然他剛分管公用事業沒有兩天,但事故出在他的任上,終歸是一筆灰色的印記。

解雲就更不用提了。發生燃氣爆炸事故,心裡最惶恐的政府官員就是他了,不管是不是責任事故,他這個負責燃氣安全管理的行政部門領導,都難辭其咎。除瞭解雲之外,房山能源的梁茂才和天星燃氣的周長珠,心裡都在忐忑不安。

解雲不斷地接打電話,跟現場方面聯繫。

安在濤面色有些淡淡地陰沉,他轉頭望著車窗之外,一聲不吭。彭軍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神色微微有些凝重。黃韜默默地開著車,車廂裡的氣氛非常壓抑,與安在濤一起坐在後排的解雲頗有手足無措感。

此時此刻,他都有些後悔了,不應該一時衝動坐上安在濤的車,應該帶自己的車過去,否則的話,他現在就不是在領導面前誠惶誠恐,而是應該在自己車裡對著下屬大發雷霆發洩心中的怨氣了。

適當的情緒發洩有利於身體健康,尤其是在這種特殊關頭。而很顯然,這種時候,解雲的不安情緒得不到適度的釋放反而更被壓抑起來,可想而知他坐在車裡是多麼地難受。

安在濤慢慢轉過頭來,靜靜地望著臉色有些發紅的解雲。解雲已經40多歲,在縣處級的崗位上干了接近十年之久,也算是一個官場的老資歷和老油條了。但是,在安在濤貌似平靜實則鋒利無比的目光注視下,他仍然感覺到緊張和壓力重重。

「解局長,現場怎麼說?嚴重不嚴重?傷亡人數如何?……」安在濤突然開口問道,語速很快。

「安市長,現場傳來的消息說,爆炸現場已經被封閉,安監、消防、公安等部門的人員已經到位,120急救中心的醫療隊,110中心的防暴隊,天星燃氣的999燃氣搶險應急分隊都已經趕到現場投入工作。」

「具體的情況呢……發生爆炸的地點是一家小飯館,安市長,就是那種民居改裝的小飯館,一樓是飯館,樓上是住戶。」

「據我們局裡的安檢人員初步判斷,有可能是燃氣管線漏氣遭遇明火,引起的燃氣爆炸……」解雲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實話實說。安在濤的為人他很清楚,凡事遮遮掩掩欺瞞於他,不如直截了當地承認責任所繫,或許還能得到安在濤的關照。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默默地點點頭,什麼話也沒有說,又轉頭望向了車窗之外。

奧迪車一路飛馳,不多時就趕到了事故發生地前面不遠處的一個路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方發生爆炸事故的原因,路口堵起了車,無論黃韜怎麼摁喇叭,前面的車輛都沒有任何前進的跡象。

彭軍見安在濤不高興,心裡有些著急,就下了車小跑到前面的路口處,找上了正在疏導交通的交警。但交警也沒有任何辦法,前面事故現場因為一下子開來很多搶險救護車輛和各方領導的車輛,為了便於搶險和領導通行,這個路口暫時封閉禁止通行,至於要封閉多久,上面沒有給他打招呼,他也在等候指令。

車隊越排越長,後面等待的車越來越多,很多司機下車來張望著前方,猜測著前面燃氣爆炸事故的嚴重性程度。

彭軍跑回來,上車輕輕道,「領導,前面就是事故現場了,因為現場開進來很多搶險救護車輛,為了便於搶險,所以交警部門就把這段路口暫時封閉了,至於封閉多久,目前還不清楚。」

安在濤哦了一聲,沉吟了一下,擺了擺手,「下車!」

彭軍和解雲一怔,兩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安在濤已經推門下車。兩人不敢怠慢,趕緊也跟了下去,走在了安在濤的身後。

而身後不遠處,從一輛輛轎車裡也紛紛走出一個個面色凝重的政府官員或者企業領導,慢慢圍攏過來,簇擁在安在濤的周圍。

安在濤回頭掃了眾人一眼,也沒有說什麼,率先大步沿著馬路牙子向事故現場行去。而他的身後,跟緊緊跟隨著表情不一高矮不一服裝不一的一眾官員。

路邊的行人和司機們紛紛駐足觀望著,這是一幕很少能見到且令人感到詫異的景象:一個風華正茂氣質高貴的男子安步當車,大步前行,而身後則緊緊跟著一大群三四十歲的面相威嚴穿著排場的中年男子,一看就知道是一些政府官員。

這些人明明腳步匆匆,步履極快,但卻沒有一個人敢超越了前面的青年男子。偶爾在男子駐足回顧間,身後眾人的臉上立即都浮現起恭謹諂媚的笑容。

能讓這群幹部前呼後擁,打頭這男子的身份地位豈不是更高……有些行人默默側身在一旁,眼睜睜地望著安在濤率眾從自己身側行過,帶起一陣風,都在默然猜測著安在濤的官職身份。

安在濤開始時速度不快,因為聚集的行人很多。但後來,越靠近事故現場,行人就越少,他的步伐就越來越快。

彭軍倒也無所謂,他身體素質好,又是特種兵出身,緊緊跟隨在安在濤的身後淡然自若;只是就苦瞭解雲和身後的那群人,平日裡缺乏鍛煉,天天酒場不斷,早就被酒色財氣掏空了身子,疾走了這一段路,個個都氣喘吁吁。

……

……

安在濤帶著眾人匆匆趕到事故現場,現場已經被封閉。安在濤掃了一眼,見現場一片狼藉,爆炸事發的樓體都接近坍塌的邊緣,民警在距離爆炸點50米外圈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被封閉的現場裡,左側是一排排燃氣公司的搶險車和消防部門的車輛,而右側則是嚴陣以待的救護車和之前趕到現場的有關部門領導的車輛。

冷梅分管安全,她剛剛趕了過來。安在濤前行幾步,見一些官員正簇擁著冷梅,面對現場指指點點。

冷梅面色凝重仰望著被活生生炸塌了一角的這幢四層小樓,細長的柳眉兒緊緊皺起。絢爛的陽光透過樹蔭投射下來,給她的全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光。

冷梅扭頭看見了安在濤,就大步迎了過來,而包圍在她身邊的那些官員,也都跟隨過來。

「在濤同志。」冷梅當眾只能跟安在濤展開正常的同志禮節問候,然後就側身一讓,淡淡笑著看其他的官員主動向安在濤問候問好。

除了消防支隊副支隊長楊濤之外,安監局局長象郡,衛生局局長區突飛等這幾個人都是冷梅分管的下屬部門主官,安在濤對他們表露出適度的親切友善態度。

安在濤沒有繼續跟這群縣處級官員寒暄什麼,而是與冷梅一起,召集象郡、區突飛、楊濤、解雲以及房山能源集團的一把手李傑等人,在現場開了一個短會。

「安市長,冷市長,為了群眾的人身安全,附近樓上的居民均被疏散到了警戒線外——諾,就在後面的小區門口安置著。」房山市應急辦的一個幹部恭謹地匯報著工作,安在濤突然皺了皺眉,緊緊地盯著他,沉聲道,「你們應急辦的領導呢?朱勝科呢?」

應急辦那人有些尷尬地搓了搓手,「安市長,兩個領導都不在家,我是值班室的董凌,接到報告後我們馬上就趕了過來……我們領導可能……可能也快到了!」

見董凌的態度有些不對勁,言語支支吾吾,安在濤皺著眉頭掃了他一眼,也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市政府應急辦就是協助市領導處理應急突發事件的一個部門,職責明確,任務明確,在這種時刻,應急辦的一個主任和一個副主任都沒有在現場,只來了幾個普通工作人員,肯定會引起安在濤的不滿。

「給朱勝科打電話,讓他趕緊趕過來。」安在濤擺了擺手,「繼續說,具體情況。」

董凌恭謹應是,繼續小聲道,「安市長,冷市長,各位領導,爆炸中受損最為嚴重的是1號樓西單元一樓西戶的居民,巨大的衝擊波致使牆體開裂,室內的大部分物品被震得粉碎。不僅如此,以爆炸點為中心周圍50米內的建築均在爆炸中出現不同程度受損,幾乎周邊所有居民和商舖的門窗玻璃無一倖免,其中包括數棟居民樓和多家沿街酒店。」

安在濤沉吟了一會,突然扭頭望著安監局局長象郡,低低道,「傷亡情況如何?」

象郡和解雲悄然對視一眼,像郡上前一步小聲道,「安市長,冷市長,據初步檢查和現場的殘缺屍體來看,一樓開設酒店的店主劉某、其妻子張某、兒子劉某,還有兩個廚師蕭某和趙某,基本上可以確定死亡。被波及的這幢樓上,有十幾個人受輕傷,當時有一個老太太正在廚房做飯,因為受到爆炸衝擊倒地受重傷,目前已經送往醫院急救。至於還有沒有其他的傷亡人員,我們還要做進一步的調查。」

安在濤默默地聽著,旁邊的冷梅低低歎息一聲,「幸虧是11點多一點,如果是再晚一些,到中午等吃飯的人都趕了過來,傷亡數目之大、後果之嚴重就會不堪設想。」

眾人皆默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冷梅說的是實情,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突發中的僥倖和不幸中的萬幸了。

抬手看了看表,見已經是下午1點多。安在濤沉吟了良久,與冷梅交換了一個眼神後,這才轉頭望著解雲等人沉聲道,「諸位,根據市委宋書記和東方市長的指示精神,我們立即成立4.9燃氣爆炸事故工作組,由我和冷市長分別任組長和副組長,安監局的象郡、公用局的解雲、公安局的周大鵬、衛生局的區突飛、市政府應急辦的朱勝科等同志為成員。」

「下面,各部門分別按照我們之前劃分和確定的任務分頭展開工作,一個小時後我們再在這裡集合開會,匯總情況。」安在濤擺了擺手,突然又追加了一句,「在調查結果沒有正式出來之前,在市委市政府沒有明確指示之前,任何部門、任何人都要恪守保密紀律,不得向外界發佈任何消息,如有新聞媒體採訪,請他們耐心等待市政府新聞辦的新聞通報。」

「工作要耐心細緻全面,任何人不許出岔子,在特殊時期,誰要出現問題就免摘了誰的帽子,絕不姑息。」安在濤的聲音凜然,他站在那裡目光炯炯顧盼之間自有一番威勢。

冷梅站在一旁,溫柔地望著安在濤,與安在濤在一起的時候,雖然她也是副市長,但她甘願退居身後讓安在濤一個人站出來主持大局。對於安在濤的意見,她只有支持沒有任何意見。

當然,在場上一眾官員看來,冷梅這是「恐懼」於安在濤如今的權勢了。連一個副市長在安在濤面前都要「誠惶誠恐」,何況是他們這些部門領導了。

眾人就要各自散去管好自己所屬職責範疇內那一檔子事,突聽安在濤又隱隱憤怒地沉聲道,「怎麼回事?應急辦的朱勝科怎麼還沒有過來?彭軍,給應急辦打電話,告訴朱勝科,如果他再不趕過來,他這個應急辦主任就不要幹下去了!」

彭軍剛答應了一聲「是」,這時候不遠處有一個三十五六歲的中年男子晃蕩著身子小跑了過來,而他身後還跟著一個20多歲的女子,似乎也是應急辦的工作人員。

朱勝科喘息著小跑了過來,他的人還沒有到,一股子撲鼻的酒氣就撲面而至。眾人愕然,繼而有些幸災樂禍地盯著朱勝科和那應急辦的女工作人員,準備看他的熱鬧。因為,眾人已經從安在濤的臉上讀到了深深地怒色。

「安市長,冷市長,我……」

朱勝科喘了口氣,他起碼有六七成的酒意,一說話間酒氣四溢,讓一旁的冷梅眉頭緊皺,用手掩住了鼻子。

安在濤的臉色不怎麼好看,他沒有說話,冷梅揮了揮手,沉聲道,「朱勝科,你怎麼回事?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故,大家都在現場忙活,你跑哪裡去了?嗯?」

朱勝科打了一個酒嗝,小聲道,「冷市長,上面來了幾個客人,我中午去陪……就來晚了一些,非常抱歉,請領導原諒!」

朱勝科的神色雖然恭謹,但卻並不膽怯,也沒有多少「畏罪」的樣子。他是市委書記宋迎春直接調過來的親信,原先給宋迎春幹過秘書,在這房山市裡,他自然是心裡有些底氣的。況且,中午他接待的又是宋迎春的親戚,一個準備來市裡投資的商人。

朱勝科正在跟客人吃飯的時候接到了通報,他本來以為是一起小爆炸事故,又覺得有副主任歐奎頂著,也就沒放在心上,繼續陪著客人喝酒。他卻不知,他不在,他的副手歐奎也不在,歐奎在歸寧市參加一個酒場,一時半會間也趕不過來。而即便是趕過來了,也想必跟朱勝科一樣是渾身酒氣。

自己剛到任就發生了燃氣安全事故,安在濤的心情很糟糕。而死了這麼多人,又讓他的心情很沉重。他抬眼一見朱勝科那醉醺醺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低低斥道,「事故突發,大家都在忙於工作,你卻去陪客人喝酒?簡直就是……」

安在濤生生將自己欲要脫口而出的「髒話」又嚥了下去,冷冷地望著朱勝科,但眼神中的厭惡之色卻遮掩不住了。

朱勝科並不像市裡其他部門的官員一樣對安在濤敬畏交加,一來是因為他的後台是房山市的一把手宋迎春;二來是因為他來房山的時間太短,根本就不清楚安在濤究竟有著怎樣的根基和底牌;三來是因為他喝了酒,所謂借酒壯膽就是這個道理。

所以朱勝科大咧咧地笑了笑,雖然沒有直接頂撞安在濤,但臉上的桀驁不馴卻出賣了他內心的真實情緒。

圍觀眾官員的表情都有些異樣。

安在濤心裡的怒火被一點點地催化和點燃起來,他其實不願意跟朱勝科一般見識,以他的身份和地位,犯不上跟一個小小的應急辦主任計較,想要收拾他,以後有的是機會。

但此刻不一樣。安在濤明白,這些部門主官正在瞪起眼睛看著他,他的表現如何,將直接影響他的個人權威。不僅因為朱勝科正在挑釁他這個市委副書記和常務副市長的權威,還因為朱勝科是市委書記宋迎春的人。

安在濤冷厲地注視著朱勝科,慢慢沉聲道,「朱勝科,突發事件當前,你作為應急辦主任,不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反而去大吃大喝……玩忽職守,嚴重敗壞了市委市政府和黨員領導幹部的形象……你不用在這裡發酒瘋了,自己回去主動去紀委報個道,深刻反思一下你的問題。」

「彭軍,馬上給應急辦副主任歐奎打電話,讓他馬上趕過來代行主任職責……關於朱勝科的問題,我一會就向東方市長匯報。」安在濤擺了擺手,「先停職檢查,等候市政府處理。」

安在濤竟然當眾讓朱勝科停職了。作為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作為受市委市政府委託全權處理這一起燃氣爆炸事件的市政府主要領導之一,在特殊的情況下(突發事件中),安在濤可以做出這種處置,並不逾鉅。

問題在於,領導的態度不是亂表的。安在濤既然當眾處理朱勝科,這就意味著他將不遺餘力地推動朱勝科的去職,否則他這個常務副市長的面子何在?從這個角度上看,朱勝科已經死定了。

但朱勝科卻是宋迎春的人。安在濤如此一點情面不留,動用雷霆手段,似乎也是在表露某種態度。換言之,朱勝科不恰當的出現、在一個不恰當的場合裡,無意間成為安在濤全面和更進一步立威並向外界傳達某種強勢姿態的踏腳石。

朱勝科一時有些錯愕。他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會這麼不給宋迎春面子,讓自己這個宋迎春嫡系幹部停職,這不等於是打宋書記的臉?

安在濤你好大的膽子!好猖狂!朱勝科滿臉漲紅斜著眼望著安在濤,不服氣地沉聲道,「憑什麼讓我停職?我犯了什麼錯?」

安在濤淡淡一笑,聲音卻陡然冷厲了幾分,「憑什麼?就憑黨紀國法!就憑你的所作所為!你轉過頭去看看,那邊有多少雙群眾的眼睛在盯著你……發生安全事故,傷亡慘重,作為政府相關部門的幹部,你瀆職在前醉酒在後,還有沒有一點起碼的羞恥感?!」

「滾!」安在濤從鼻孔裡哼出一個極低極低的音符來,擺了擺手扭頭向一側行去。

第545章 借刀殺人

安在濤沒有回辦公室,就一直站在現場外圍,指揮搜救和事故調查的事兒。解雲等人一邊工作,一邊隨時回來向安在濤匯報調查工作的進展,以及爆炸事故所造成的財產損失數額。

彭軍看了看表,見已經是下午2點多了,就匆匆過來向冷梅和安在濤恭聲笑道,「兩位領導,都這個點了——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領導還沒有吃飯呢,還是出去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完了再回來……領導,那邊有家牛肉麵館,您要是不願意麻煩,我就陪兩位領導去吃碗熱牛肉麵行嗎?」

安在濤下意識地擺了擺手,「不用了,我不餓,吃不下。」

此時此刻,他心急如焚確實是一點食慾也沒有。不過他剛擺了擺手,突然又想起冷梅也一直陪著自己,即沒吃東西也站了這麼久,應該是餓了也累了。還有那些下屬部門的官員和普通的工作人員,接近中午時分趕過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吃東西。

說起來也怨他,他這麼在現場一站,他不說吃飯,誰還能中途放下工作去吃飯?不要說政府機關的人,就連天星燃氣的搶險職工和消防武警戰士,都沒有吃飯,堅持餓著肚子繼續奮戰在事故現場。

安在濤尷尬地一笑,沉吟了一下,向彭軍點點道,「彭軍,你馬上聯繫一下,統計一下在場的所有工作人員數量,包括天星燃氣的工人和武警戰士,讓市府辦買一批盒飯送到現場來,每人一份。我們幾個人也留在這裡吃。」

安在濤的吩咐很簡短也很低沉,彭軍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沒敢多言,恭聲應是,然後轉身就趕緊去抓緊落實安在濤的指示。

安在濤回頭瞥了冷梅一眼,見她仍舊笑吟吟地站在那裡,但神色中的一抹疲倦還是遮掩不住。他心裡一陣憐惜,就柔聲道,「你去車裡休息一會——要不然,你就先回去吧。等調查出一個初步的結果,我馬上給你打電話。」

冷梅倔強地搖了搖頭,「不,我不能走。再說了,我是分管安全的副市長,如果我走了,有人會說閒話的。」

「說閒話?誰?」安在濤一怔,旋即醒悟過來。他走過去,趁別人不注意,輕輕握了握冷梅那有些冰涼的小手,然後悄悄鬆開。

冷梅嚇了一跳,頓時臉色緋紅,她匆匆左右四顧,見沒有人注意到這邊,這才鬆了一口氣,卻望著安在濤嗔道,「你瘋了?壞蛋!」

安在濤嘿嘿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冷梅的專車,低低道,「你去車裡休息一會,你身子弱,熬不住的。乖,聽話,回去休息一會,等彭軍帶飯過來,我再喊你起來吃飯。」

感受到安在濤的溫柔體貼,冷梅心裡一暖。她點了點頭,不再拒絕他的關懷,不過她剛向車那邊走了幾步,突然又轉身走過來壓低聲音道,「小濤,我怕有人會借今天的事故說事兒,沒準還會跳出來趁機向你發難,你得心裡有個思想準備才是。」

安在濤愣了一下,低低道,「你說吳國錦?我怕他個錘子,我才接管公用事業系統不到三天,出了問題有我屁的責任。哼,他不跳出來便罷,如果他敢跳出來,我就讓他難看。」

冷梅歎了口氣,「吳國錦太貪婪,這人一貪婪腦子就容易出問題,他倒是不怕。我就怕宋迎春啊……小濤,宋迎春這人不像你想像中的那麼簡單,他的城府極其深沉,你要小心提防他呢……」

安在濤想了想又搖了搖頭,「當然,能成為一個地級市的市委書記的人,頭腦豈能簡單?呵呵……不,不會的。冷梅,如果說有人會跳出來,那麼一定會是吳國錦。至於宋迎春,那是絕對不會,我敢跟你打賭。他非但不會利用這件事情跟我為難,還是幫著我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冷梅一怔,「為啥?東方市長可是暗示了我好幾回了,宋迎春對你非常反感,怕是不會放下對你打壓的機會。只要讓他抓住機會,就肯定會拿你開刀。也不知道你是怎麼得罪的宋迎春,他就偏偏看你不順眼……雖然咱們也不怕他,但是他終歸是市委一把手,房山的主要領導,如果他帶頭跟你唱反調,會影響一批人的。而且,他的態度也會影響上面領導對你的印象……」

「不怕。小梅,你又不是不瞭解我,我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或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宋迎春一門心思想要打壓我,那我就拿他當塊磨刀石。」安在濤不以為然地輕輕一笑,「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兒了。至於現在,我想宋迎春絕對不願意讓這起燃氣爆炸事故擴散出去。」

「你想想看,最近房山因為薛德奎的案子本來就已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在省裡搞得名聲很臭。如果在這個時候,再爆出一次重大燃氣爆炸事故來,那麼,房山……他這個市委書記的顏面何在?他如何面對省委領導?一年當中,出了這麼多的事情,他這個市委書記怕是在年終的考核中也難過關。」

「所以,剛才我就接到別人的電話,說是宋迎春已經讓宣傳部的歐陽闕如做工作了,網上的消息已經被刪除。同時,要求本市媒體低調報道這起燃氣爆炸事故,還準備讓宣傳部拿出一份新聞通稿,讓媒體採用。」

「哦?還有這事兒?誰給你通風報訊的……」冷梅笑道。

安在濤嘿嘿一笑,笑而不語。電話是東方筱打來的,他可不能跟冷梅說是東方筱向他「通風報信」。好在冷梅對此也沒有多想,見安在濤不說,也沒再往下問。

安在濤柔聲一笑,「別管這麼多了,快去歇會兒。」

冷梅點頭離去,不多時,一頭鑽進了車裡小憩了起來。

安在濤笑著轉過身來,若有所思地望著幾近成為一片廢墟的爆炸現場,心頭慢慢浮蕩起一個古怪的主意來。

……

……

不多時,市府辦組織的人送了一百多份盒飯過來,人手一份,不管是領導幹部還是普通的工作人員,不管是政府官員還是企業職工或者是武警戰士,都拿到了免費的一份盒飯。

不過盒飯還不錯,四個菜還有雞蛋雞腿。其實想想也是,安在濤和冷梅這兩個市領導在這裡,還有一群縣處級官員,市府辦的人肯定是要定質量燒好一點的盒飯。

「安市長,這盒飯不錯哩。」

「冷市長,趕緊趁熱吃點吧……」

「安市長,冷市長,這是我讓司機去買的熱咖啡,挺不錯的,上島咖啡,兩位領導嘗嘗,也提提神嘛。」副秘書長向中華也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手裡提留著兩大紙杯熱騰騰的咖啡。

「老向?你怎麼來了?」安在濤回頭接過咖啡,笑了笑,「你也一起吃點?」

「不了,安市長,我早就吃過飯了。是這樣的,東方市長讓我帶隊過來送飯,順便讓我跟安市長匯報一下……」向中華說著就湊近過來,聲音壓得極低,而週遭官員也知趣的遠離了安在濤三人。

聽了向中華的話,安在濤暗暗皺了皺眉,卻也沒有說什麼。

宋迎春沒有好意思直接找上安在濤,而是通過東方筱,暗示安在濤——如果傷亡結果太嚴重,一定要想辦法「控制」一下……果然不出安在濤的所料,宋迎春是希望將事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

……

安監局的象郡、公用局的解雲、公安局的周大鵬、衛生局的區突飛、市政府應急辦的副主任歐奎也都各自端著盒飯,圍攏在了安在濤和冷梅的周圍,邊吃邊開會,匯總情況。向中華也搬了個凳子過來,坐在了一旁坐著會議記錄。

應急辦的副主任歐奎來的時候,也是一身酒氣。但安在濤剛收拾完了應急辦主任朱勝科,不可能繼續再拿歐奎「祭旗」,就自動無視了歐奎身上的酒氣。不但無視,還對他的態度很親切溫和。

安在濤的態度,讓歐奎欣喜若狂。

朱勝科被停職的事情歐奎聽說了之後,原本還摸不準安在濤到底是要幹什麼;但來了之後,就從安在濤的話裡話外聽出了意圖扶植他上位的暗示,這就跟突然之間從天上掉下一個金元寶砸到了他的頭上,心裡豈能不高興?

所以,歐奎下午的工作格外賣力。他帶著應急辦的人在現場進進出出忙碌著,協調溝通,忠實地履行著上傳下達和數據統計、情況匯總的職責。

「安市長,冷市長,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基本上可以判斷出,這是一起非責任燃氣安全事故。這家小飯館的隔壁,居住著一個孤寡老人……應該是老人今天燒水時因為種種原因忘記了關燃氣閥門,導致水沸之後澆滅了燃氣火焰,然後燃氣就開始洩露。」

「老人躺在臥房的床上……爆炸發生後,她所處的臥房因為是一個爆炸死角,所以她的屍體安然無恙。從屍檢的情況來看,她是死於燃氣中毒,而不是燃氣爆炸。這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解雲緩緩解釋著,安在濤邊聽邊點頭。

「燃氣大量外洩,充斥於一樓兩戶,當時小飯館裡正在動用明火,漏氣與明火相遇,於是就發生了劇烈的爆炸。從現場的情況來看,飯館老闆一家三口、兩個廚師、一個服務員一共六人死於爆炸事故,其中男性四人、女性兩人,成年人5人,兒童1人。再加上隔壁的那個因為燃氣中毒死亡的老人,本次燃氣爆炸事故一共死亡人數為7人。」

「受到爆炸牽連的樓上居民,一共有24人受到輕微傷害,1人重傷。至於財產損失的數據,還需要進一步進行調查統計。」

歐奎輕輕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安在濤的臉色。

冷梅優雅地俯身吃著盒飯,安在濤卻根本就沒有下筷子。聽到死亡的人數為7人,安在濤這才鬆了口氣。

一般事故,是指造成3人以下死亡,10人以下重傷,或者1000萬元以下直接經濟損失的事故。較大事故,是指造成3人以上10人以下死亡,或者10人以上50人以下重傷,或者1000萬元以上5000萬元以下直接經濟損失的事故。只要死亡人數不到十人,就不是重大傷亡事故,就不需要上報到省政府。

換言之,這起燃氣爆炸事故,房山市可以自行處理「消化」掉。這是法律規定的結果。

而既然如此的話,那也就不必像宋迎春暗示的那樣「瞞報」了,不需要瞞報,這只是一起較大傷亡事故,不需要向上報,市政府就有權處理了。

……

晚上,7點多,市政府中型會議室,市長辦公會連夜緊急召開。市長東方筱和所有的副市長,還有市政府秘書長,一起出席會議。房山市安監局局長象郡、公用局局長解雲、公安局副局長周大鵬、衛生局局長區突飛、市政府應急辦副主任歐奎列席會議。

會議的主題很明確,就是由安在濤和冷梅匯報「4.9燃氣爆炸事故」的初步調查結果。

東方筱沉聲道,「好了,同志們,我們開會。情況緊急,我們就不再說什麼廢話了。冷梅同志,你來向大家通報一下本次事故的初步調查結果。」

冷梅點了點頭,朗聲道,「東方市長,同志們,事故發生後,按照市委宋書記和東方市長的指示,我和在濤同志立即趕赴現場。」

「經過了一個下午的艱苦奮戰,由市安監、公用、衛生、防爆和消防部門聯合組成的專家調查組,得出了一個初步的調查結果。本次燃氣爆炸事故,是一起非責任性安全事故。初步排除了天星燃氣公司燃氣管線漏氣的可能、相關操作人員失職的可能。當然,下一步還要進行進一步的論證和調查。」

「具體原因是:隔壁有一個老人燒水忘記關掉燃氣閥門,導致燃氣大量瘋狂外洩,老人死於燃氣中毒,有屍檢報告為證;當時,小飯館正在使用明火,漏氣遭遇明火立即產生猛烈的爆炸。」

「死亡7人,24人輕傷,1人重傷……具體的財產損失結果還沒有最後完成,不過,估計應該是要在數千萬元以上了……因為整棟樓基本上已經報廢,數十戶居民家裡的傢俱家電被嚴重損毀,損失慘重。同時,爆炸現場還有十幾輛車毀於一旦,事發地還有一個天星燃氣的調壓站……種種損失累積起來,怕是一個很大的數字。」

冷梅面色凝重地結束了自己的發言,最後又追加了一句,「我建議市政府盡快出台政策,對在燃氣爆炸中受到巨大損失的市民,進行一定的安置和補償,安定人心。」

冷梅說完,安在濤突然瞥了對面的吳國錦一眼,從他的眼裡發現了某種幸災樂禍的看熱鬧的色彩,心裡不由就暗暗冷笑起來。

「東方市長,同志們,已經基本上可以認定,這是一起較大傷亡事故,沒有構成重大傷亡事故的要素……這是不幸中的萬幸,我們要以此為鑒,狠抓燃氣的安全工作,大力提高城市居民安全使用燃氣的素質……」

「同時,我建議市政府低調處理,在對外新聞發佈時最好是……」

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吳國錦突然插話道,「我看這不是一起較大事故,而是一起重大事故。雖然死亡人數不足10人,但國務院的法令中還有這麼一條:5000萬元以上1億元以下的直接經濟損失的事故,也可以稱之為重大事故。本次燃氣爆炸事故的損失,絕對在數千萬以上,再加上7人死亡,數十人受傷,綜合起來看也是一次重大事故了。這麼大的事故,這麼大的損失,我們不向省政府匯報?是不是太說不過去了,一旦讓省領導知曉,我們這些人豈不是都要吃麵條?」

「本次爆炸事故的影響力非常廣泛,互聯網上都傳遍了,我們還怎麼低調處理?人家新聞單位的記者也不是傻子嘛!呵呵!」

安在濤淡淡地瞥了吳國錦一眼,心道,看來這吳胖子還不知道宋迎春早就開始行動了。

安在濤故作氣憤地緊緊瞪著吳國錦,沉聲道,「哪裡有自己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的?明明是較大事故,卻偏偏自動升格成重大事故?不要說還不到重大事故的界限,就算是到了,為了市裡的整體形象和全市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適當低調處理一下,也是可行的。」

安在濤說完,故意用挑釁和不屑一顧的眼神掃了吳國錦一眼,等於是為吳國錦加了一把火。

吳國錦咬了咬牙,冷笑道,「這叫自己給自己扣屎盆子嘛?這叫實事求是,這是對省政府負責、對全市人民負責的態度!欺上瞞下,是我們這些黨員領導幹部做的事兒嗎?」

啪!

安在濤憤怒地猛然一拍桌案,嚇了眾人一跳。他怒視著吳國錦大聲道,「按照吳市長的意思,該怎麼辦?」

安在濤的態度越氣憤,表現得越過激,吳國錦心裡就越是歡喜,越是浮蕩起一股近乎變態的快感。

其實,吳國錦也知道,安在濤剛剛分管公用事業,就算是把這事兒弄成重大事故,捅出去,對安在濤也沒有太大的影響,無非是多幹點善後工作而已。

但安在濤無恙,並不代表安在濤下面的那些人會無恙。比說房山能源的李傑和梁茂才等人,再比如說公用事業局局長解雲。想起解雲背叛了自己,吳國錦恨不能立即踢翻解雲,再狠狠地在他身上踩上兩腳。

事情搞大,作為主管局和燃氣企業的領導,解雲、李傑和梁茂才這些人起碼是要受處分,搞不好還要免職,這也就相當於打了安在濤的臉了。吳國錦打的是這種算盤,他的這種算盤不僅安在濤心知肚明,就連解雲也心裡有數。

吳國錦陰陰一笑,「怎麼辦?如實上報,嚴肅處理。就算是最後認定為非責任事故,傷亡這麼大,有關部門和燃氣企業本身的責任,也難辭其咎。」

「哦?如果是這樣說,我看吳市長的責任也難逃。從2002年開始,你就分管公用事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今天發生的燃氣爆炸事故,作為剛剛卸任不到一個星期的分管副市長,國錦同志你真的沒有責任嗎?」安在濤嘲諷道。

「你!」吳國錦也憤怒起來,當然他也豁出去了,手指著安在濤氣呼呼地道,「如果你們執意要瞞報,我保留我的個人意見!」

其他幾個副市長面面相覷,尤其是冷梅,有些意外地望著安在濤,覺得他今天的表現有些太反常。他怎麼可能公開在市長辦公會上跟吳國錦像小孩子吵嘴一樣鬧騰起來,縱然是吳國錦主動挑釁,安在濤自恃身份,也不會這麼失態。

冷梅沉吟著,迷惑地別過頭去。

咳咳!

東方筱乾咳了兩聲,「好了,不要爭了,大家都是為了工作……」

東方筱的話還沒有說完,安在濤就有些「放肆」地插話道,「東方市長,既然國錦同志這樣堅持,如果我再說什麼,就有自己給自己洗白的嫌疑了。這樣,我同意國錦同志的意見,盡快行文向省政府報告吧。同時,召開新聞發佈會,將事故傷亡人數和財產數額如實向媒體通報。」

安在濤放鬆地靠在了椅背上,眼中閃爍出的一絲狡猾落在了冷梅和東方筱兩人的眼裡。

兩女幾乎是同時反應過來,安在濤哪裡是在跟吳國錦鬧騰,而是設下了一個局,一點點挑逗著勾引著吳國錦往裡跳,使了借刀殺人的一招。你想想看,吳國錦在市長辦公會上如此公開表態,如此大義凜然,明著是跟安在濤作對,其實是跟宋迎春過不去……可憐我們這位吳市長,被人引進了陷阱,還不自覺,還以為是捏住了安在濤的把柄。

而後來的事實證明,市長辦公會剛結束,吳國錦的表現就傳進了宋迎春的耳朵,宋迎春頓時就怒不可遏,當場就將桌上的辦公電話給摔到了地上。

第546章 針鋒相對之爭

冷梅坐在那裡,嘴角輕輕一扯,笑容一閃而逝。

旋即,她一本正經地非常嚴肅地點了點頭,「嗯,東方市長,各位同志,我贊成國錦同志的意見,這一次的燃氣爆炸事故損失慘重,影響很大,我也認為我們該如實向省裡匯報,同時應該盡快向新聞媒體通報調查結果和相關傷亡情況,以免各種流言飛語的傳播。」

見一向跟安在濤站在一起的冷梅,突然贊成自己的意見,吳國錦心頭一陣抽搐,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但不妥在什麼地方,他一時間沒想得清楚。不過,他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態度」已經出口,也由不得他反悔了。

其他三個副市長,趙建國,王志軍和古嵐,三人面面相覷,猶豫了良久,最終還是保持著異樣的沉默,既沒有表示同意,也沒有表示反對,只是都將複雜的目光投射在市長東方筱的身上。

東方筱輕輕乾咳了一聲,望向吳國錦的目光中不自覺地充滿著某種歎息和憐憫。她知道,吳國錦既然跟安在濤對上了「眼」,試圖跟安在濤「交鋒」,那麼,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他失敗的結局。

因為,無論是從心機權謀,還是從背景後台,抑或是個人的威信威望,吳國錦都與安在濤差得太遠了,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對安在濤瞭解得越深,東方筱就越加覺得看不透他。她本來以為安在濤無非是依仗著背後的陳近南,但事實卻不然。安在濤能走到今天,與背景有著一定的關係,但絕對不是主要因素。真正促使他成長的,是他的頭腦、性情和心胸。

在省裡工作,還能庇護於陳近南的羽翼下,可在燕京的表現、去國外的工作成績斐然,卻就與背景無關了。這完全就是個人能力的展現,誰也無法否認的。

安在濤擁有著超越常人和同齡人的成熟穩健,政治理論水平極高,工作能力超強,性情剛毅果決甚至還有些冷酷,心胸寬廣視野開闊,看問題非常深遠,再加上他沒有了「經濟問題的牽絆」——試想,這樣一個人在官場上行走,如果提拔不起來,那就真是咄咄怪事了。

……

……

安在濤為人剛毅果決,該出手就出手,絕對不會拖泥帶水。如今他發現吳國錦必將是他前進道路上的障礙,為了清除一切擋路的隱患,他果斷主動對吳國錦出手了。

東方筱暗暗搖了搖頭,將目光從吳國錦的身上收了回來,沉默了一會,突然向市政府秘書長兼市府辦主任周軍點了點頭,「小周,你的意見呢?」

周軍沒有想到東方筱竟然會將這一燙手的山芋推給自己,在市長辦公會上徵求自己的意見。他尷尬地笑了笑,心裡雖然抱怨,但嘴上卻不敢不回答,「東方市長,各位領導……」

周軍為難地看著東方筱等市長副市長們,見眾人有的嘴角帶笑似乎想要看熱鬧,而有的則目光凌厲地盯著自己……他心裡暗暗咒罵了一聲,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簡單的表達贊成或者反對的態度並不難,難就難在,這個態度隱喻著太多的東西,一個不小心就將自己陷入權力紛爭的泥潭不可自拔了。

但周軍陡然發現,安在濤那雙貌似微笑實則鋒銳的眼眸有意無意地在自己身上打著轉轉,他心裡一歎,明白安在濤這是在試探或者逼著他表態了。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安在濤最討厭的就是那種兩面派和牆頭草。如果周軍想要投向安在濤,這個時候就必須要做出選擇了,任何形式的猶豫,不論是心態上的還是言行舉止上的,都會被安在濤無情的放棄。

如果說安在濤是一輪旭日朝陽,那麼,吳國錦就肯定是垂暮落日。該怎麼選擇,不難判斷……周軍咬了咬牙,暗暗向安在濤投過恭謹的一瞥,朗聲笑道,「東方市長,各位領導,我個人認為,就像安市長方纔所言,我們不能拿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既然本次爆炸事故不夠重大事故的標準,我們就應該低調處理,盡快善後並安置好受災群眾,盡快消除事故發生對於全市經濟發展的不利影響,這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地市的做法,也就是這樣的,不止是我們。」

周軍的話剛一說完,安在濤就笑著接口道,「周秘書長,理是這個理兒,但總歸是我們心裡還有幾分私心喲……不過,既然國錦市長說了,本著為全市人民高度負責的態度,我們還是要以公心為主,不能因為怕承擔領導責任就對省裡隱瞞事故的發生……嗯,我同意盡快向省裡匯報。」

誰都能聽得出,安在濤這是在正話反說,明裡暗裡地嘲諷吳國錦。

其實在這個時候,吳國錦已經猜出有些不妥,似乎一時頭腦發熱上了安在濤的當——企圖改口放棄自己所謂的大公無私的堅持原則,但安在濤和周軍這麼一唱一和,就幾乎將他的「後路」全部堵死。

如果他再改口,副市長的面子形象何在?堂堂的房山市副市長,這又是在市長辦公會上,釘是釘鉚是鉚,說話不算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於是吳國錦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大咧咧地擺了擺手,故作威嚴道,「在濤同志其實也不要太擔心,你剛剛分管公用事業沒有多少領導責任,要說承擔責任,也該是我和冷梅同志的領導責任!如果上面要追究領導責任,我老吳站出來就是!還有,東方市長,我建議對事故的進一步調查與問責同步展開,相關部門和相關企業的管理責任,必須要加以整肅和嚴懲!」

「公用事業尤其是供氣行業,關係國計民生,安全是頭等大事。我這兩年分管公用事業,每年都要去公用局和燃氣企業調研好幾次,每一次見了他們,我都是再三強調諄諄囑咐,燃氣安全重於泰山,要時時抓日日抓年年抓,不得有半點鬆懈!要加強對用戶安全用氣的宣傳力度,可結果怎麼樣呢?還是出現了這種傷亡慘重、損失慘重的大事故!」

「短短兩年之中,出現了兩次重大的燃氣事故。我認為,燃氣行業的安全管理存在著較大的問題,必須要嚴查嚴處,進行一次大整頓,否則,這一次的事故絕不會是最後一次。」吳國錦痛心疾首的樣子,讓其他幾個副市長看了暗暗搖頭。

列席會議的解雲,面色如土。吳國錦陰森森的目光不斷地投射過來,解雲明白吳國錦這是在趁機打擊他,但也無可奈何。

「某種意義上說,沒有絕對的安全,我們只能將安全工作擺在首位常抓不懈。不過,我認為,事故歸事故,任何事故的發生,都不是一件可控的行為,不能因為事故發生,就開始怨天尤人慌了手腳——我覺得,我市的燃氣安全管理工作還是較為完善到位的。在省內,我們是燃氣事故率最低的城市,這就是我們的成績,是事實吧?豈能抹殺?!吳市長分管公用事業和燃氣安全多年,這個時候站出來自己否定自己,不知道你這是嚴於律己還是自欺欺人呢?」

吳國錦立即兩條蹙眉倒豎,他惱羞成怒地坐直身子,冷笑道,「在濤同志這是說得哪裡話來?我就是就事論事,燃氣事關頻發,不是安全管理出了問題還能有什麼原因?你不要扯遠了……」

「哦?是嘛!我可是記得,在一個月前,在接受《東山日報》記者的採訪時,國錦同志可是大談我市公用事業的成績,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其中還專門提出我市是全省發生燃氣安全事故率最低的城市、是燃氣管理最規範和先進的城市……這才這麼幾天,國錦同志就轉了態度,認為我市燃氣安全管理存在重大問題了?」安在濤也是冷冷一笑,擺了擺手,「是不是這樣?」

「……」吳國錦立即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

……

會議室裡的氣氛越來越低沉壓抑,眾人保持著異樣的沉默,只能聽見有些人沉悶而沉重的呼吸聲。列席的部門官員們面面相覷,尷尬地坐在那裡,屁也不敢放一個。

冷梅皺了皺眉,「老吳,這一次的事故跟上一次春節期間的燃氣事故絕對不能相提並論,完全是兩碼事。這一次,調查的結果表明,我們的行業管理部門和燃氣供應企業,在事故中沒有任何責任,這起事故的責任都在於使用燃氣不當的受害人身上……安全工作固然是要加強,但這問責的棒子卻也不能亂舞,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打下去,這不是就亂了套了嘛!」

安在濤沉著臉,默然不語。

王志軍呵呵笑了笑,似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就插話道,「是啊,老吳,冷梅說的對,兩起事故不能相提並論嘛。既然咱們的管理幹部和企業沒有責任,也不能太過嚴苛了,這會挫傷了大家的工作積極性的。當然了,下一步的安全工作和安全管理還是要抓緊加強的。」

「對了,上一回我去藍煙市考察,看人家哪裡的燃氣用戶家裡都安裝有燃氣報警器,我看,我們市裡也該在這方面做做工作了。」趙建國三人向來是一起共同進退,見王志軍發言,趙建國也開口說了一句,目的也是為了緩和越來越緊張的氣氛。

趙建國說著向解雲掃了一眼,大聲道,「解雲,這個燃氣安全報警器……你們有沒有這個考慮?」

解雲不敢怠慢,趕緊起身恭聲回答道,「趙市長,燃氣安全報警器的技術剛剛開始推廣,我們之前就有意要在用戶家裡推廣這種設備。但是,這種報警裝置成本太高,一套需要數千元,大多數用戶都不肯接受堅決抵制,所以根本就推廣不下去。」

王志軍笑了笑,抬頭插話道,「解雲,這筆錢如果是由燃氣企業出呢?為了確保燃氣安全,這樣的支出我想也是值得的。」

解雲一怔,心裡暗罵,「你懂個屁啊,虧你想得出來,還全部讓企業出?扯淡的事情!」

解雲苦笑道,「王市長,我們市裡每年都要給天星燃氣發放政策性的虧損補貼1800萬。因為按照市裡的要求,為了確保市民用氣的低廉,天星燃氣的燃氣供應價格是嚴重低於成本的……每賣出一方氣,其實他們就要虧損1毛錢。」

「目前房山能源的燃氣供應輸配環節,是賠錢運營的。如果不是有焦化這一塊的利潤補貼,再加上市裡的財政補貼,恐怕他們也沒法堅持下去。房山全市目前共有十多萬管道燃氣用戶,如果全部由燃氣公司承擔報警器安裝的費用,恐怕……」

雖然明知王志軍的「問題」是一個弱智問題,但解雲還是畢恭畢敬地耐著性子解釋了一番。

王志軍本就是隨口一說,聽解雲這麼一解釋,也就哈哈一笑,不再說什麼,就此打住。

經過王志軍和趙建國的這麼一番「插科打諢」,氣氛多少有些緩和下來。

東方筱順勢接過話茬,點點頭,「狠抓燃氣安全沒有任何問題。嗯,在濤同志,等事故處理完了之後,你狠狠抓一抓燃氣安全工作,一定要通過各種手段和載體,提高全市人民安全使用燃氣的素質能力,類似的慘劇再也不能發生了。同時,我看老趙說的這個燃氣報警器,也是一個不錯的思路,適當的時候,讓燃氣企業去外地學習一下,看看人家是怎麼推廣的。」

「好的。」安在濤點點頭一笑,「今天下午我就跟解雲和房山能源的李傑等幾個同志談了談,下一步我們會搞一次行業安全大整頓,無論是管理責任,還是市民用氣常識,抑或是燃氣報警設備的安裝,都需要加強了。」

見眾人都在反對,吳國錦也無可奈何,只能冷哼一聲,不再發言。

列席會議的解雲這才面色稍緩,心裡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別看聯合調查組已經確定這是一起非責任性事故,摘除了公用局和天星燃氣的管理責任,但如果市裡領導非要借此問責——拿他們這些人撒氣,或者做樣子給輿論看,他們就注定要成為無奈的犧牲品。

市長辦公會上的針鋒相對,甚至還拍起了桌子,氣氛之緊張激烈,大大超出瞭解雲等人的想像。每一個副市長都表現出不同的態度:吳國錦的挑釁,安在濤的強勢,東方筱的沉穩,冷梅的亦步亦趨,趙建國古嵐王志軍三人的沉默式中庸,都給眾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從中判斷出了不少的信息。

安在濤果然如傳說中的那樣強勢……在他的鋒芒下,也只有吳國錦這個老傢伙跳起來跟他唱反調,但似乎根本不是安在濤的對手;而東方筱,態度雖不明朗,但明顯也是偏向安在濤一方的。

眾人心裡暗暗凜然,安在濤的威權形象進一步明晰深刻起來。

而對於解雲來說,此時此刻卻是有著不同的感受。他一向聽說安在濤對「自己人」非常「護短」,寧可自己利益受損也會在關鍵時刻站出來替手下做主……實話實說,這樣的領導是不多見的。

一念及此,解雲覺得自己這回「轉向」值了,也就更堅定了努力成為安在濤嫡系班底的信心。

……

市政府這邊開市長辦公會的時候,市委那邊也沒有閒著,宋迎春心煩意亂地留在辦公室裡等待消息,他這個市委一把手不走,其他的領導和幹部就只能都留在辦公室裡焦急待命。

朱勝科心情沮喪地來到市委,站在宋迎春的門口猶豫了一會,還是壯著膽子敲開了宋迎春的房門。宋迎春正在煩躁間,突然見到朱勝科,就皺了皺眉,沉聲道,「朱勝科?嗯?你這個時候不在政府那邊忙工作,跑我這裡來幹啥?」

朱勝科回身關緊門,恭謹地哀聲歎氣道,「老領導,宋書記,您可要為我做主啊……我中午跟老劉一起吃飯,您知道的,他來咱們市裡投資,我們都是一家人,我能不請他吃頓飯?誰知道今天會出燃氣爆炸事故啊……這是多大一點屁事兒,可安在濤就揪住不放了,小題大做借題發揮,讓我停職了……明著是對我,其實實際上他這不是衝著您來嗎?」

朱勝科被安在濤下午當場停職的消息,其實宋迎春已經知道了。他心裡也明白,安在濤這擺明了就是借朱勝科向他這個市委書記示威來了……但是,這狗日的朱勝科犯錯在前,如今被安在濤死死捏住了小辮子,他縱然是想要庇護朱勝科,一時間也伸不進手去。

不過,宋迎春並沒有太把朱勝科的事情放在心上。目前對於他來說,更重要的是如何把今天的爆炸事故引發的負面影響給消除到最小程度。

朱勝科固然是他的親信,與他關係匪淺,但與他個人的政治前途比起來,一個朱勝科又算得了什麼呢。

第547章 警醒

宋迎春面色不怎麼好看,他掃了朱勝科一眼,擺了擺手,沉聲道,「你先回去,我心裡有數。你也是,喝酒不分時候嗎?中午接到爆炸事故的報告後,這酒就不能再喝了!可是你呢?喝得一身酒氣跑到現場去,不要說在濤同志,就算是我,也會狠狠地收拾你一頓!」

「你先回去,等待組織上的處理吧。」宋迎春似是覺得要安撫一下這老下屬的心,免得他心生怨隙,就又草草追加了一句,「也不是多大的事兒,別太放在心上了,回去吧。我這裡還忙。」

而正是這句追加的話,讓朱勝科安了心。朱勝科自己知道自己跟宋迎春的關係,如果這種關係尚不足以讓宋迎春力保他,那他也就沒轍了。

當然了,在潛意識裡,朱勝科就沒想到,安在濤這個常務副市長竟然敢不給宋迎春留面子!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很牛是很牛,但再牛也還是副市長,還是要接受市委書記的領導,朱勝科此刻根本就認為,無論安在濤多麼強勢和囂張,都跳不出宋迎春的手掌心。

從常理來判斷,理應如此。但朱勝科似乎忽視了最關鍵和最重要的一點:安在濤在官場上本就是一個異類!

他還忽視了另外重要的一點:宋迎春是一個表面溫和內心極其強勢霸道的一個人,權力慾望和等級觀念極強,任何下屬想要挑釁他的權威,基本上都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得到他雷霆一般的反擊。但宋迎春對安在濤,卻分明有些「猶豫不決」和瞻前顧後。

朱勝科心情稍定,恭謹告辭離去。

朱勝科走後,宋迎春的臉色就變得極其難看。他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會這麼「囂張」,剛剛上任常務副市長,就敢當眾收拾朱勝科。誰不知道朱勝科是他這個市委書記的嫡系和心腹,他這麼搞朱勝科,擺明了就是向他這個市委書記示威來了。

罵了隔壁的。宋迎春緊緊地攥住了拳頭,嘴角輕輕咬著,心中暗暗咒罵了起來。

突然在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門被隨意敲響。他有些惱火和不耐煩地掃了房門處一眼,沉聲道,「誰?進來!」

門被推開了,市委副書記宋子臨笑吟吟地走了進來,輕呼一聲,「宋書記!」

宋迎春暗暗皺了皺眉,但卻笑著起身擺了擺手,「我當是誰這麼晚來騷擾我,原來是你老宋!來,坐,咋,找我有事?」

自打宋子臨明確了態度無形中站在了安在濤一邊之後,宋迎春就大大疏遠了宋子臨,宋子臨自己心裡有數,也就盡量避免跟宋迎春發生任何接觸。當然了,這只是一種骨子裡的反應,表面上大家還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一團和氣的。

……

……

坐在沙發上跟宋迎春閒扯了兩句,心裡有事的宋子臨便非常婉轉地道出了來意,他受人之托,厚著臉皮來宋迎春這裡說個事兒。如果這個托請之人不是安在濤,他還真不會麻抹下面子跑這一趟。

但縱然是如此,宋子臨心裡也明白,這幾乎是要吃「閉門羹」的。宋子臨怎麼可能同意提拔安在濤的人擔任歸寧市委副書記呢?聽說今天下午安在濤還收拾了宋迎春的心腹朱勝科,掉了宋迎春的面子,這就更加不可能了。

宋子臨不相信安在濤沒有這點數,但安在濤卻堅持求他來走這一遭,明知無用功而偏為之……這個小子想要幹啥?

果然,聽了宋子臨的「建議」之後,宋迎春心裡就暗暗冷笑起來。隨之,一股子怒火升騰而起。這個狂妄的小子也太不把自己看在眼裡了,竟然在這個時候,讓宋子臨來替他當說客!把他這個市委書記看做什麼了?任他安在濤揉捏的橡皮泥?

可惡之極!可恨之極!

宋迎春怒不可遏,幾乎要咒罵出聲。他勉強一笑,「老宋啊,我覺得歸寧市委班子力量已經很充實了,沒有必要再任命副書記了,現在從中央到省委,一直都在提倡黨政機關交叉任職,行政減負……馬曉燕同志雖然工作成績斐然,但……」

宋子臨本就覺得不可能,所以宋迎春委婉拒絕了他的建議之後,他也沒有再堅持什麼,就又隨口跟宋迎春說了幾句話,然後就告辭離去。

……

另一邊,市長辦公會繼續進行。

東方筱淡淡笑了笑,「好了,這個事情就暫時討論到這裡吧。周軍你做好會議記錄,大家放心,我會把大家的爭議和分歧匯總集中起來,在明天的市委常委會上進行匯報的。具體市裡是個什麼態度,還要看市委的態度。」

「好了,下面進行第二項議題,討論應急辦主任朱勝科的問題。」東方筱這麼一說,眾人這才醒悟過來,原來還有一項更重要的事情:安在濤讓朱勝科先停職了,這朱勝科可是市委書記宋迎春的人……

說起這朱勝科來,還真有一段不得不說的故事。

房山市時下有兩個「應急辦」和兩個應急辦主任,這在官場上傳為了笑談。當然了,沒有幾個人敢公開談論這件事兒。

第一個應急辦在市府辦,是市府辦的內設重疊機構,主任是市政府秘書長、市府辦主任周軍兼任;而另一個應急辦雖然也在市政府,但卻是獨立出來的一個部門,等於跟市府辦平行平級,都是正縣級單位。

這是宋迎春到任之後,強行安排自己心腹的結果。雖然沒有免去周軍應急辦主任的職務,但這是遲早的事情。宋迎春的意思是先模糊過渡一下,過一段時間,就把應急辦搞成一個獨立的部門,這也是為了朱勝科的級別和權力考量。

同時,從另一個角度看,宋迎春也是想通過朱勝科將周軍架空,從而漸漸取代周軍的位置,將市府辦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但這種極其隱晦的行動,卻引起了東方筱的強烈抵制。作為回擊,東方筱一力推薦周軍兼任了市政府秘書長。

所以,就出現了這種詭異的現象。當然了,在權力的威懾下,沒有人敢說什麼。而市府辦的「應急辦」職能以及周軍的應急辦主任職責,也都有意無意地「放棄」了,轉移給了朱勝科,大家心照不宣而已。(不要說不可能,我身邊就有這種情況)

由此可見,朱勝科跟宋迎春的關係不淺。安在濤要拿朱勝科開刀,這豈不是等於同宋迎春宣戰?幾個副市長的眼神都有些閃爍,個個沉默著,臉色陰沉著,沒有一個帶頭髮言。

……

……

果然不出安在濤的意料,事關市委書記宋迎春,趙建國和王志軍、古嵐三人就不再保持沉默了,他們三人先後開口表示沒有必要小題大做,在這個時候處理朱勝科,會引起一些不良的反應,影響到整個房山市政府的幹部隊伍形象。

言下之意無非是說,讓朱勝科寫個檢查反省一下,就拉倒算了。

安在濤是嚴懲朱勝科的推動者自不待言,冷梅站在安在濤一側也不用說。但畢竟事關宋迎春這個市委書記,不要說趙建國和王志軍古嵐三人,就算是東方筱也變得沉吟不決態度並不明確。

安在濤早就預料到了這種結果。

他很明白,在自己跟吳國錦展開爭鬥的時候,趙建國三人保持中立,就相當於是站在自己一邊,這是顯而易見的,因為誰都看得出吳國錦不是安在濤的對手;但宋迎春就不同了,無論怎樣,宋迎春都是房山市委書記,支持安在濤的政治風險太大,所以三人就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反對安在濤的建議。

而至於東方筱,倒也不是想站在宋迎春一邊。如果按照她的本心,她會毫不猶豫地支持安在濤。但現在的問題是,她終歸是政府一把手,是市委書記的副手,她如果輕易表態跟市委書記唱反調,意味著房山市書記市長之間鬧不團結,傳揚出去影響太大了。所以,東方筱不能輕易表露出自己的態度。

非不敢也,實不能也。如果是安在濤坐在這個位置上,他也會這麼做。所以安在濤非常理解東方筱。

安在濤心裡有數,他壓根就沒有指望能獲得趙建國等人的支持。不過,他們支持還是反對,都無關緊要了。

一來,安在濤是朱勝科的直接分管領導,作為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如果鐵了心要處理朱勝科,縱然是市委書記宋迎春也不好插手;二來,在事故突發的狀況下,朱勝科玩忽職守醉酒上崗,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如果不處理朱勝科,安在濤的威信蕩然無存。

這是自己跟宋迎春之間的戰鬥,與他們無關。安在濤淡淡一笑,平靜的眼神從眾人身上滑過,一直落在了東方筱的身上。

他知道東方筱現在有些舉棋不定。或者說,她還沒有能想好,該採取一種什麼方式——即支持了安在濤又不至於引起她和宋迎春之間的激烈衝突。她倒也不是害怕宋迎春,反正她早已有了去意,不久之後這市長的位子就是安在濤的了,她還有啥顧忌的?只不過,如果跟宋迎春發生了衝突,給上面留下一個市長書記不團結的印象,對於她的將來也不利。

見安在濤那玩味而不可捉摸的淡淡笑容,東方筱嫵媚的臉上微微一凝,心裡就有些不太高興。安在濤想要做什麼,她比誰都清楚,無非是想要將她這個市長牢牢地捆綁在他的戰車上,挾持她一起向宋迎春發起進攻,讓她在臨走之前,為他充當先鋒。

「臭小子,你的權威重要,老娘的前途就不重要了?想拿老娘當駁殼槍使喚,沒門兒!老娘才不上你的當呢!」東方筱白了安在濤一眼。兩人雙目相對,雖然沒有說話,但東方筱的不滿甚至是某種嬌嗔薄怒的情緒,卻是清晰無誤地傳遞了過去。安在濤下意識地笑笑,扭過頭去。

兩人的這些小動作和微妙心態,旁人自然無法捉摸。

突然,吳國錦清了清嗓子,沉聲道,「應急辦雖然不是一個要害部門,但事關一個正處級幹部的處理,也不能這樣草率決定,我看暫時先擱置一下,再討論一下吧。」

吳國錦在這個時候的這個表態很關鍵。如果他持堅定的反對意見,那麼,他加上趙建國三人就有4比2的絕對優勢,安在濤要將朱勝科的免職建議就基本上通不過了,或者直接被「廢棄」。縱然是市長東方筱,也不能不給四個副市長一點面子。

按理,安在濤的建議被「駁斥」,是吳國錦樂於看到的事情。但他更希望看到的是,安在濤能跟宋迎春正面「爭鬥」起來,他好從中漁利。所謂的暫時先擱置起來,無非就是為安宋之間的戰鬥提供時間和空間罷了。

安在濤要借宋迎春的手收拾吳國錦,但反過來,吳國錦又何嘗不是在借勢、充分借用一切可以借用的力量,包括宋迎春的力量,去打壓安在濤呢?

這樣的勾心鬥角無處不在,至於誰是最後的勝利者,那就只能看誰的手段更高明、更果決了。不在於誰算計誰,而在於誰能算計過誰。

站在安在濤的角度來看,吳國錦又貪婪又愚蠢,不堪一擊;但站在吳國錦的角度看,他眼裡的安在濤卻也是年輕、衝動、稚嫩,固然有小聰明,但卻無大智慧。安在濤的衝動和驕傲浮躁是一種表象,但其實,吳國錦表現出來的貪婪和愚蠢又何嘗不是一種表象呢?

吳國錦恰如其分地這一番話,讓安在濤刮目相看。他靜靜地望著吳國錦,面帶微笑,心裡卻是暗暗凜然生出了幾分警惕:看起來,這吳胖子並不像自己想像中的那麼愚蠢……

安在濤背上立即浮起一層細密的冷汗。他暗暗汗顏暗暗警醒,知道自己因為這幾年仕途之道過於平坦,儘管心裡時常自省自警,但還是生出了驕傲之心了,在有些時候,過於輕視吳國錦這樣的官場老油子了。

他們能有今天,能混到一個副廳級的權力高度,哪一個是吃素的?吳國錦尚且如此,遑論是宋迎春了。

……

……

但警醒歸警醒,這並不代表著安在濤既定的人生方向會有所改變,他仍然還是按照自我設計的方向堅定不移地繼續前進。具體到處理朱勝科這樣的小事情上,他仍然還是要堅持自己的態度。

換言之,與宋迎春終歸還是要「刀鋒相見」的,但……怎麼個博弈,方式方法卻要做細微的調整。對於現在的安在濤來說,他收斂了任何對於宋迎春的輕視之心,開始重新思量和完善自己的計劃。接下來,他的腳步會更穩健,手腕會更細膩和豐滿。

望著眾人,安在濤神色平靜地擺了擺手,「朱勝科玩忽職守,醉酒上崗,影響惡劣,必須要加以處理,否則制度和紀律的威懾力就蕩然無存了。我堅持認為,朱勝科的行為是一種嚴重違紀行為,作風素質敗壞,應當進行免職處理,調離應急辦主任崗位。」

「我保留我的個人意見。」安在濤輕輕地堅定地淡淡道,「不能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我想,我這個分管應急辦的常務副市長,應當對下屬部門負起責任。如果市長辦公會通不過我的建議,我會以市委副書記的身份,向市委和組織部門建議,對朱勝科予以黨內處分。」

安在濤的話非常嚴肅,也直截了當地表達出自己堅定而堅決的態度。說實話,這話說得有些重。如果安在濤真要這麼做了,捏住朱勝科的小辮子不放,不要說其他人,縱然是宋迎春這個市委書記,也無可奈何。

東方筱歎了口氣,無力而無奈地望著安在濤,半響才輕輕道,「好了,在濤同志,各位,我的意見呢,先暫時擱置擱置,飯要一口一口地吃,事兒要一件一件地做,當務之急的是要進行本次事故的善後工作,至於朱勝科的問題——先讓他停職檢查吧,應急辦的工作,讓歐奎先抓起來。」

列席旁聽的歐奎心花怒放。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一場意外權力鬥爭中的得益者。管他朱勝科的後台再牛逼,只要安在濤這個年輕的新貴鐵了心要搞他,朱勝科怕是難逃這一劫了。

如果不是列席市長辦公會,如果不是目睹了市政府領導在朱勝科問題上的強烈爭議和安在濤「不顧一切」的強勢姿態,歐奎也不相信市裡會真正處理朱勝科。

市長辦公會剛剛結束不到十分鐘,還沒有離開辦公室的宋迎春就得到了市長辦公會上的強烈爭論和某些細節,當時就雷霆大怒,竟然非常失態地在辦公室裡大罵連聲。當然了,罵的不是安在濤,而是吳國錦。

朱勝科的問題在此刻的宋迎春看來只是小事情,但這起燃氣爆炸事故卻是大事。出了這種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是尋常事,但這吳國錦卻拿起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真TNND!狗日的頏貨!

宋迎春怒沖沖地向門外喊了一嗓子,「給東方市長打個電話,讓她趕緊過來一趟!」

第548章 處理(一)

宋迎春憤怒的聲音,在市委機關辦公樓裡三層陰森森的走廊裡迴盪著,仍然還在崗的市委辦一些個工作人員,心頭都有些惶恐,不知道是誰惹到了高高在上的市委宋書記。宋迎春來房山這麼久了,他們還從未見宋迎春如此失態過。

東方筱匆匆而來,一頭鑽進了宋迎春的辦公室。兩個房山市的黨政主官湊在一起,掛起門也不知道密議了一些什麼,但足足過了大半個小時後,東方筱才離開了宋迎春的辦公室。

第二天上午8點半,機關剛一上班,市委就召開市委常委會擴大會。本次會議從市委常委一直擴大到市政府所有班子成員,9個常委加上市政府5個非常委副市長,列席會議的有市委分管相關工作的副秘書長,市政府秘書長,市紀委、市政法委、市直有關部門負責人。

毫無疑問,本次常委擴大會的主要議題,無非是圍繞昨天發生的燃氣爆炸事故,明確市裡的態度和對於一些問題的定性,繼而確定一些善後舉措的施行。

吳國錦、冷梅、古嵐、趙建國、王志軍5個非常委的副市長,相關列席會議的有關人員,一大早就趕過來都已經坐在了會議室裡,但作為會議主角的9個市委常委卻還是遲遲沒有到。

吳國錦坐在那裡有些不安,他不斷地看表,然後不住地向門口張望著。

昨晚回到家裡,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後來才猛然想通了其中的關節。倒也不是他太弱智和政治上極其幼稚,只是他心裡一直懷有對安在濤較為濃烈的「牴觸」心理,在安在濤的有意無意的「引導」之下,在昨天那種特定的場合氛圍中,他下意識地就做出了「反擊」動作,等醒悟到「反擊」出了問題,其實已經來不及了。

猶豫良久,他給宋迎春打了一個電話,但宋迎春卻沒有接他的電話。吳國錦知道有些不妙,就又撥通了宋迎春家裡的電話,但宋迎春的老婆卻說宋迎春一直都沒有回家,留在單位加班。

吳國錦又把電話打到了宋迎春的辦公室,還是沒有人接。

今天一大早,在開會之前,吳國錦提前來了宋迎春的辦公室,準備簡單跟宋溝通解釋兩句,但敲開門後卻發現,東方筱、安在濤、宋子臨三人正在宋迎春的辦公室裡跟宋談事兒,無奈之下,他只好又退了出去。

冷梅默然而坐,一如以往的冰冷和沉默。趙建國三人側身小聲談話,吳國錦面色陰沉目光閃爍,列席會議的官員則相互之間竊竊私語。

門驟然被推開了。宋迎春的秘書將門拉開,然後站在了一側。然後是面色凝重的宋迎春打頭,東方筱、安在濤、宋子臨等市委常委按照公開的組織排名依次魚貫而入。

9個常委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宋迎春清了清嗓子,威嚴的眸子環視眾人,尤其是在列席會議的有關人員身上深深掃過,在這些人心頭恭謹凜然的時候,才陡然收了回來。

「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在正式開會之前,我首先強調兩條紀律。第一,本次會議的議題非常重要,希望在座的各位,無論是市委常委、市政府領導,還是列席會議的同志,都務必要認真思考、認真發言,會上暢所欲言,會後嚴禁私下討論,會上不說、會後亂說的現象必須要加以禁絕。」

「第二,本次會議上確定下來的事情,在市委沒有統一公開之前,任何人不得對外洩露……這一點,請同志們以講政治的高度,自警、自省、自重。」

「好了,時間緊急,我的開場白就說到這裡,下面,請東方市長向在座各位通報一下昨天也就是4月9日本市發生燃氣爆炸事故的調查結果、傷亡情況。」宋迎春擺了擺手,向東方筱笑笑,又掃了安在濤和冷梅一眼,「在濤同志和冷梅同志作為現場指揮,對東方市長的通報進行補充。」

東方筱點點頭,簡單按照稿子將昨天事故的經過、調查結果以及傷亡情況、財產損失情況,照本宣科說了一遍,這個稿子是東方筱、安在濤和宋迎春三人通過氣拍板定下來的結果,這個誰都明白,這基本上就代表著市委對這一次事故的定性了。

東方筱念完材料,向安在濤和冷梅掃了一眼。安在濤笑笑,「我完全同意東方市長的意見。昨天我和冷梅同志在現場,從始至終參與了整個事故的調查以及應急善後處理,具體情況就是這樣的……」

「我也沒意見。」冷梅也點點頭。

宋迎春這才慢慢接過話茬來,沉聲道,「好。具體的情況就是這樣。已經可以確定,本次事故是一次較大的、非管理責任的燃氣安全事故,需要我們高度重視,引以為鑒。」

「某種意義上說,沒有絕對的安全,尤其是城市燃氣和公共交通這樣的領域,想要百分百地確保安全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管我們的工作做得多麼細緻,制度多麼完善到位,意外總是會發生。不能因為事故的發生,就全盤否定了我們房山市在燃氣安全工作上的巨大成績。」宋迎春目光炯炯,「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我們市是全省燃氣安全責任事故發生率最低的城市,這充分證明了我們的工作成績,證明了我們的公用事業管理部門和相關燃氣企業安全管理工作的努力。我們要查找事故的根源,但也不能否定過去的成績和努力。而事實上,這起事故發生的原因,在於用戶的操作不當,而非燃氣管理出現問題。」

「同志們,相比於事故本身,我更看重我們在對面事故和突發事件時的應急能力和搶險能力,以及大局觀和集體榮譽感……不怕出事,就怕我們面對事情手足無措,應急不力,讓全市人民失望,讓上級黨委政府失望。同時,面對問題,出現內部不團結,步調不一致!一些原則性的問題原本沒有任何爭議的必要,但是我們的同志卻在大搞個人主義……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也是因為事故發生而暴露出的一個深層次的問題,需要我們高度重視。」

宋迎春的態度越來越凝重,聲音越來越低沉冷厲,他冷酷的眼神有意無意地在吳國錦身上打著轉轉,吳國錦面色漲紅,但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趙建國等人知道是為了什麼。昨天吳國錦表態時,三人就有預感。但是他們也沒有想到,宋迎春會公開在會上批評吳國錦,雖然沒有點名,但在座的人都是「人精」,誰還不明白他說的是誰嘛!

對於吳國錦的個人威信而言,這是一次重創,無情的重創。相信用不了多久,這事兒就會被在市委市政府機關上下傳播開去,而同時也意味著吳國錦在宋迎春心裡的位置已經降到了一個最低的位置。

機關裡往往就是這樣,上層的打壓延續到基層來,就是越來越多的人不再拿受打壓的領導當回事兒。

吳國錦漲紅著臉,慢慢垂下頭去,心裡懊悔不及。

宋迎春的聲音低沉在會議室裡迴盪著,「在開會之前,我和東方市長、在濤同志、老宋幾個人碰了碰頭,拿出了市委對本次事故處理的幾點意見,下面請在濤同志說說,提交會議討論。」

很顯然,宋迎春的心情並不愉快,有很多話說得非常直接。不過,在這種時候,也沒有人去仔細考量判斷他說話的「語病」和語氣了。

安在濤一怔,也沒有想到宋迎春會這麼直接,他掃了宋迎春一眼,明白宋已經失去了基本的耐性,當然,這是很多因素促成的結果。

笑了笑,安在濤朗聲道,「按照宋書記和東方市長的指示,我擬定了幾條事故處理意見,有不當之處,還請同志們當場予以糾正,廣泛予以討論。呵呵,這也正是我們今天開會的目的嘛!」

「第一,按照法律規定和有關制度要求,將市委對於此次事故的定性、調查結果、財產以及人員傷亡情況,迅速通過媒體公之於眾,保障全市人民的知情權。建議在會議結束之後由市委宣傳部和市政府新聞辦聯合組織召開新聞發佈會,通報結果。」

「第二,市公用事業管理部門和燃氣有關企業,利用事故發生的契機,舉一反三,立即進行一場全方面的安全大整頓、大檢查工作,對所有的安全工作流程和環節梳理一遍,發現問題和隱患,及時整改。這項工作要求在一周內完成,完了要向市政府和市委報書面材料。」

「第三,市應急辦、民政局、公用局、城鄉建委、公安局聯合組成善後工作組,由我擔任工作組的組長,公用局局長解雲擔任副組長。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妥善安置所有受災群眾,同時進一步核對清查群眾的損失。事故爆炸現場的樓房基本上已經廢棄,約有60戶居民無家可歸,家庭財產受到大量損失。建議市委市政府出台相關補償措施……」

「第四……」

第549章 處理(二)

安在濤慢條斯理地將「意見」提了出來,然後眾人紛紛舉手表決。常委們都舉手表決通過了,被「擴大」進來開會的非常委市領導又豈能不通過?說是擴大會議、廣泛討論、增強民主,但實際上不過是一種形式,還是市委幾個主要領導說了算。

主要領導定下來的事情,不要說非常委的市領導,就算是普通的常委,也不會傻乎乎地提出什麼反對意見,哪怕是心裡真有想法,在口頭上和態度上也會表示熱烈擁護和贊成。

至於列席會議的縣處級部門官員,那根本就是一個擺設。要其參加會議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貫徹領導的決策,而不是讓之參與決策。

當然了,若是非要提提建議什麼的,也未嘗不可。但是,你的「建議」不能太出格,只能泛泛而談,不能談具體問題,更不能代替領導表態和唱反調。這可是大忌。

無他,這就是官場,華夏式官場。

宋迎春清了清嗓子,慢慢抬起頭來,與東方筱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他擺了擺手沉聲道,「應對和善後工作必須要馬上鋪開,在濤同志,善後的工作你來負責,這幾天你就辛苦一些,有什麼問題隨時向東方市長和我匯報;歐陽部長,會後你馬上組織一個新聞發佈會,將事故調查的結果公之於眾,向新聞媒體通報。記住,一定要向媒體表明,市委市政府對於這一次燃氣爆炸事故的明確態度。」

安在濤點了點頭,宣傳部長歐陽闕如也默默地欠了欠身,算是應下。

宋迎春的目光微微有些陰沉,他沉吟了一下,淡淡道,「本次事故是一次試金石,檢驗出了很多東西。由此,暴露出個別黨員幹部尤其是我們的黨員領導幹部作風不夠嚴謹,工作不夠紮實,對於分管和份內的工作抓得不夠緊不夠細。遇到問題不是想辦法解決問題,而是想方設法地推卸責任……說實話,這種作風是非常令人遺憾和痛心的!」

宋迎春的這話一出口,會場上的氣氛頓時壓抑緊張起來。本來就坐立不安的吳國錦更加難堪和難受,牙關緊緊地咬著,放在會議桌下膝蓋上的雙手都微微有些顫抖,面色也從漲紅而漸漸變得灰白起來。

宋迎春又說了幾句,無非是又從講政治的高度上綱上線地批評了某人不顧大局搞不團結的行為,他在言辭激烈地批評誰指責誰,大家心裡都清楚。

轉過頭來,宋迎春望著安在濤輕輕道,「在濤同志,你提出的嚴肅處理市政府應急辦主任朱勝科醉酒上崗的問題,會上也談一談,對於你的意見,我完成贊同。」

宋迎春義憤填膺地擺了擺手,聲音高亢起來,「發生燃氣事故,作為市政府應急辦主任,朱勝科不堅守在自己的本職崗位上,這就是失職!……中午來了客人?我再三地在幹部大會上說,我們的幹部也都是凡夫俗子,我們也不能要求我們的幹部不食人間煙火,有客人來、請請客吃吃飯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要分時候!大家都在工作,你喝得醉醺醺得像個什麼話?朱勝科這個同志,是我從綠島調過來的同志,工作能力是有的,本質也是好的,就是有的時候頭腦容易發熱!」

「更重要的是,面對領導批評還不能正確對待,挨了批評還不服氣,還跑到我這裡來訴苦喊冤。這是什麼作風?……我狠狠地批評了他一頓,我跟他說:如果是我在現場,我比在濤同志罵得還凶!我要求他回去馬上寫檢查,向市政府做出深刻檢討!」

望著宋迎春挓挲著手一幅「大義滅親」的樣子,安在濤心裡覺得好笑。心道你這種無謂的「演戲」真的很無聊很無趣。你說了半天,明著是貶低朱勝科,實際上卻是在為朱勝科開脫。你這麼一說,恐怕馬上就會有人站出來給朱勝科說情了吧。

心念間,安在濤下意識地用玩味的目光在眾人身上飛速閃過。

果然,趁宋迎春口乾端起茶杯喝水的功夫,副市長王志軍呵呵笑了笑,「宋書記,這事兒我清楚。朱勝科呢昨天是喝了點酒,在燃氣爆炸現場,也確實是有些不太像話……不過呢,我們不能因為這麼一點小節缺失就全盤否定了一個同志,還要給予我們的幹部一個改進的機會嘛。」

組織部長單新民也笑了笑,「是喲,宋書記,朱勝科這個同志我多少是有些瞭解的,工作很全面,人也很踏實肯幹,勤勤懇懇。關鍵是很有思路……之前我還曾經跟東方市長提過,要把朱勝科同志調到組織部來工作,可惜東方市長不放他。」

聽王志軍和單新民這麼一唱一和,其他的常委和副市長,不管是高興不高興或者樂意不樂意,都不得不為朱勝科說起情來。當然,安在濤和東方筱、冷梅例外。

安在濤瞥了王志軍一眼,心裡覺得有些意外。單新民為朱勝科說話並不稀罕,因為單新民是宋迎春一派的人,一個鼻孔眼裡出氣。在張鵬遠走後,單新民與新來的市委書記宋迎春一拍即合很快就結成了同盟,成為宋迎春標下最得力的一員戰將。但這個王志軍……他似乎不是宋迎春的人吧?他在這個時候站出來不惜冒著得罪安在濤的風險來向宋迎春示好,似乎有些……

似乎是察覺到安在濤好奇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王志軍有些尷尬地別過頭去。

……

……

宋迎春搖了搖頭,「同志們,關心幹部是必須的。但是管理幹部是一門很深的學問,講究寬嚴相濟,獎懲分明。朱勝科犯錯在先,豈能不處理?如果這樣含糊了過去,僅僅讓他寫一個檢查就了事,讓其他的幹部怎麼想?組織上的威信何在?」

「我們有制度,不管是誰犯了錯,都要按照制度來問責——違法紀律的按違紀處理,觸犯法律的按法律懲處!決不能姑息!我認為,市裡要形成這種良好而良性政治風氣。不能人為開這種口子……這要是傳揚出去,人家就會說,市裡沒有處理朱勝科,就是因為朱勝科是宋書記調來的幹部,曾經給宋書記幹過秘書!」

「好了,這個問題就不需要再爭執了。朱勝科違紀問題必須要處理,我看,僅僅停職檢查是不夠的——要免職!」宋迎春轉頭臉色凝重地望著安在濤,「免職降級降職使用,以儆傚尤——借此機會,我們也趁機整肅一下市委和市政府機關的工作作風!」

免職降級降職使用。宋迎春的這話說出來,不要說別人驚訝,就算是安在濤也覺得吃驚。他的本意,是免去朱勝科的職務,先停職反省一段時間,然後等事態平息後再平調到其他部門去任職。但誰知宋迎春卻下手更狠——直接提出要將朱勝科免職降級降職使用!

這就不是宋迎春故作姿態的問題了,而是他要動真格的——為什麼?

事出反常即為妖。不對勁,絕對不對勁!宋迎春想要幹什麼?這是安在濤的第一反應。

會議室裡的氣氛說不出的複雜和詭異。眾人各懷心思,都在暗暗揣摩著宋迎春的真實用意。

實事求是地講,宋迎春不是一個貪官,也不是一個庸官,他在房山還有頗有建樹的,也為群眾做了一些事實。但不是貪官,並不代表他就是一個包拯式的清官。如果說宋迎春是電視劇裡包黑子那種大公無私的人,廉潔清正不徇私情,恐怕連房山市裡賣豆腐的大媽都要笑了。

宋迎春一向護短,朱勝科是他的心腹……這一回,怎麼——怎麼要放棄了他?

安在濤嘴角輕輕抿著,突然眼前一亮,心裡釋然,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果然是一個老狐狸!

……

……

擴大會議結束,非常委的領導和列席人員退席,繼續開市委常委會,研究幹部調整問題。

在宋迎春的暗示下,宋子臨舊事重提,再次把增補任命建議歸寧市委常委、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兼黨委書記馬曉燕為歸寧市委副書記的建議說了一遍。

僅僅不到一天的時間,從不同意到同意,從堅決反對到主動提出——宋迎春的態度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宋子臨也沒有多想,還當是安在濤又在背後做了工作,畢竟馬曉燕是安在濤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算是「安家軍」裡的嫡系人馬了。

「工作」當然是安在濤做的,只不過出頭的卻不是他,而是省政府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劉芳。昨晚宋子臨走後,劉芳就給宋迎春打了一個電話,非常婉轉地提出了提拔馬曉燕的意思。同時還暗示宋迎春,歸寧市委書記李南馬上就要調離歸寧了,提前任命馬曉燕為歸寧市委副書記,是為了讓馬曉燕擔任市長鋪路——這也是省裡某領導的意思。

第550章 任命(上)

市委書記宋迎春和東方筱、安在濤、宋子臨這三個副書記都舉手點頭了,其他的常委哪裡還能有不同意見,因而,在短短幾分鐘時間裡,馬曉燕就被確定增補為歸寧市委副書記。

宋子臨的建議,獲得全部通過。

東方筱和宋子臨對此沒有什麼想法,安在濤就更不用說了。唯獨單新民、歐陽闕如這幾個人心裡非常震驚和迷惑:宋迎春何以如此主動地提拔安在濤的人,難道那馬曉燕已經倒向了宋迎春?

單新民與歐陽闕如互相對視了一眼,都覺得似乎有些不太可能。

兩人其實心裡很清楚,因為隨著資河開發區的高速發展,其在房山市佔據了一個越來越重要的位置。對於資河開發區的幹部,宋迎春自然是想要收為己用。但後來的事實證明,無論他怎麼試探和暗示,資河開發區的馬曉燕都無動於衷。

因為有歸寧市委書記李南的存在,宋迎春也不好太過插手歸寧的事情。否則的話,他早就動了馬曉燕了。

那個時候,安在濤還在省委任職。如今安在濤高調強勢回歸,佔據了房山市第三把手的位置,馬曉燕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倒向宋迎春呢,不太合情理。

宋迎春的神色有些古怪,因為他從安在濤的臉上發現了某種洞若觀火的情緒。這種來自於安在濤的「洞若觀火」,讓他心裡很不爽,甚至還有些憤怒。

他乾咳了一聲,沉聲道,「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麼,馬曉燕同志的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歸寧的情況比較特殊,原先只是一個貧窮落後縣,但現在已經發展成為一個潛力非常巨大的經濟強市,是全國百強縣市,已經成為本市乃至省裡重要的釀酒工業基地、生態農業基地和新能源設備開發基地……如果再加上資河開發區的各項產值,歸寧給整個房山市貢獻的財政收入比重之大,我想大家都很清楚。」

宋迎春的本意是在強調一下歸寧市特殊和重要的經濟地位,但突然想起歸寧從貧窮走向繁榮的推動者和主要「奠基人」正是面前這個在他看來「鴻運當頭」、年輕氣盛的安在濤,這是安在濤從政以來最大的一塊政績蛋糕,他心裡就有些不爽,然後匆匆結束了對歸寧的評價,話鋒一轉。

「所以,我們必須要調整加強歸寧市委領導班子的力量。歸寧市委班子裡,只有一個專職的黨群副書記,這個配置是不利于歸寧長遠發展的,也不適應未來歸寧戰略性發展的需求。馬曉燕同志是歸寧市從基層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幹部,工作細膩,素質全面,大局觀很強,工作經驗也非常豐富,在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的崗位上歷練了幾年,已經足以擔當大任了。」

宋迎春呵呵笑了笑,「基本的情況就是這樣,下面看看大家還有什麼要說……我們要暢所欲言嘛!集中集體的智慧和力量,才能避免市委班子出現決策失誤。」

眾人笑笑,但沒有一個接口的。

安在濤呵呵笑了笑,「我完全同意宋書記的意見,我非常贊成市委增補任命馬曉燕同志為歸寧市委副書記。」

「不過呢,我建議市委應該同時免去馬曉燕同志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的職務,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嘛,既然市委準備讓馬曉燕承擔更大的擔子,多往歸寧市委的工作上靠一靠,我看這開發區的黨務工作,她也就兼顧不上了,應該另行任命一個黨委書記,也算是對於開發區黨政班子的一次充實。從資河開發區日益發展的現狀來看,其現有的黨政班子力量還是有些薄弱的。」

安在濤說完,意味深長的眼神在宋迎春的身上閃過。宋迎春心裡咯登一聲,知道安在濤猜出了自己的用意,雖然有些「惱羞成怒」,但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和手下人的前途,卻還是不得不順著安在濤主動拋出來的「桿子」往上爬。

「嗯,在濤同志的意見很有前瞻性,這個問題呢,我前一段時間也在考慮……既然在濤同志提出來了,那麼,我們也就順便在這個會上研究一下,看看怎麼充實一下資河開發區的領導班子力量。」

宋迎春呵呵笑著望著眾人,眼眸中閃爍著老奸巨猾和高高在上的光彩。

……

……

一聽有機會提拔幹部,有些常委的心思便開始活絡起來。畢竟,誰都想要把自己身邊或者看重的幹部提拔起來,努力培植自己的心腹。

東方筱的心思已經漸漸離開了房山,她自然對這種安插幹部不再感興趣。宋子臨快要船到碼頭車到站了,面臨退居二線,也就對此沒有什麼興趣。

紀委書記鄒同和政法委書記鄭方,剛剛被省委「調整」沒了副書記的頭銜,心情還處在低沉蕭索期,再加上事出突然,他們對此也是興味索然。

市委秘書長馬德勝城府深沉,為人做事謹小慎微謹言慎行,縱然是心裡有想法也不會立即表現在臉上,化為行動。他要觀察和斟酌良久,感覺不出有任何風險後,才有可能表態。

組織部長單新民稍稍一猶豫,笑了笑道,「宋書記,各位,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這裡倒是有兩個同志要推薦一下。」

宋迎春的眉梢不經意地一跳,但卻面帶笑容地笑著,「老單,你是組織部長,最熟悉全市青年幹部的情況——好,你推薦提名出來,讓大家討論討論。」

單新民瞥了宋迎春一眼,見他沒有反對之意,以為他沒有合適的人選,就揚了揚手道,「一個是組織部幹部一科科長景軒,一個是建委的組織人事科長徐麟。景軒這個同志,在座的領導可能都熟悉一些,為人穩重,工作踏實,材料很棒,熟悉和擅長黨務工作,我認為讓他去資河開發區挑起黨務工作的大梁,還是合適的;徐麟同志也是多年從事黨務工作的正科級幹部,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已經在科級的崗位上干了七八年了吧?這樣有能力、肯實幹的幹部,其實市委也應該給予他們一些機會……」

其實,如果是剔除私心的話,單新民提出的這兩個人選都還不錯。但是……從一開始就注定著,單新民這一次很不識相的「推薦」會狼狽而終。

宋迎春雖然臉上在微笑著,但心裡卻把單新民狠狠地咒罵了一通。

本來就非常通暢的計劃,因為安在濤的「配合」變得更加通暢,接下來,只要宋迎春順水推舟,提出任命朱勝科為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的提名,一切就都合情合法合理地結束了。

應急辦主任是正處級,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是副處級,這樣體現了市裡對朱勝科的處置——降職降級使用;但資河開發區卻是一個肥缺,能到這裡去任職(未來肯定是要接馬曉燕班的),縱然是降為了副處級,基於巨大的實惠考量,朱勝科那也是非常合算的。

況且,宋迎春還有其他的更深層次的考量。朱勝科這個被降下去的副處級,說不定啥時候就又升格回正處級了。

但半路卻殺出單新民這個傻逼紅紅的程咬金。宋迎春故作沉吟了一下,淡淡道,「組織部可以考察一下嘛。不過,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崗位,市委任命幹部必須要慎重。這樣,多考察幾個幹部——其他同志有什麼合適的人選,也一併提交出來,讓組織部組織考察。」

宋迎春的這話一出口,單新民馬上就反應過來,宋迎春這是不同意他提出的人選,換言之,宋有自己需要安置的人選!一念及此,單新民心裡便有些後悔,還是有些草率了。

不光是單新民醒悟了過來,其他幾個領導也大多心裡有數了。明知道市委書記要安排自己身邊的人,誰還能不長眼地去推薦什麼其他人選,自討沒趣不說,還會引起宋迎春的強烈反感,沒有必要。所以,常委們就都保持著應有的沉默。

咚咚!

安在濤突然握緊手裡的茶杯,有意無意地在會議室桌上磕了磕,仰起頭掃了眾人一眼,然後淡淡道,「宋書記,我也推薦個人選吧。」

眾人複雜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安在濤的身上。眾人皆不清楚此刻的安在濤已經與宋迎春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共識,正在實施著一項隱蔽的政治利益交換,所以見安在濤出言要推薦人選,就都認為是安在濤又要跟宋迎春唱反調了。

縱然是東方筱也微微皺了皺眉,覺得安在濤沒有必要因為一個副處級的崗位就跟市委書記當眾頂牛。要知道,按照組織原則,在任命幹部上,市委書記擁有絕對的權限,安在濤雖然位高權重,但要跟宋迎春爭奪下面幹部的任命權,那還是注定要失敗的。

有這個必要嗎?東方筱藉著轉頭的功夫,暗暗給安在濤使了一個眼色,但安在濤卻似乎是渾然不覺。

第551章 任命(下)

宋迎春慢慢轉頭望著安在濤,淡淡一笑,「哦?在濤同志也有人選?談嘛,誰都可以談嘛!咱們提拔幹部,一定要敞開來談,民主選拔,爭取把最合適的幹部提拔起來,充實到基層去——一切,都是為了工作嘛!」

安在濤笑笑,「宋書記,同志們,我個人認為,朱勝科可以放到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的崗位上去。為什麼推薦朱勝科呢?我的理由很簡單。」

「朱勝科黨務工作經驗豐富,理論水平比較高,尤其是擅長搞材料——是一把干黨務工作的好手。同志們可能還不知道,朱勝科在綠島的時候,即幹過鎮黨委書記,又在建委幹過專職的黨群書記,基層黨務和機關黨群工作經驗充足,放到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的位子上,是令人放心的。相信經過了組織上的降級降職處理,這個同志會引以為鑒盡快成長起來的。」

「而單部長推薦的景軒同志、徐麟同志,也是兩位很不錯的同志,工作能力強,群眾威信高,但是這兩位缺乏基層工作的經驗,在機關工作沒問題,一旦放到下面去獨當一面,我擔心會……」

安在濤的推薦令在場常委們大吃一驚。宋子臨不可思議地掃了安在濤一眼,心頭非常驚訝。但他畢竟是一隻老狐狸,稍加思量,就猜出了這是安在濤與宋迎春暫時相互妥協的一種政治利益交換。

這個時候,包括宋子臨和東方筱在內的市領導都不知道李南即將調離,在這個時候,馬曉燕增補為歸寧市委副書記意義重大,實際上就是等於意味著要接任歸寧市長了。古長陵當書記。

也就是說,宋迎春支持馬曉燕當歸寧市長、古長陵接任李南當歸寧市委書記,換來了安在濤的某種回報:支持朱勝科接馬曉燕的班。當然了,僅僅有安在濤的「讓步」是不夠份量的,宋迎春之所以能夠同意讓馬曉燕「接班」,與省政府秘書長劉芳親自打電話來以及她的某種暗示有關。

宋迎春誤以為馬曉燕省裡有後台。這才是宋迎春「同意」的關鍵。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大家基本上都明白過來了。既然安在濤和宋迎春都達成了默契,其他人誰還願意去當壞人。於是,眾人紛紛舉手通過。也就是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市委常委會就通過了任命朱勝科為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的組織決定。

當然,在任命之前,要先通報處理他,還要走一遍組織考察程序。高調處理,低調任命,這是官場的一貫做法。

表面上看,宋迎春似乎吃了虧,但實際上,大概也只有安在濤真正明白,宋迎春究竟在打什麼如意算盤。很顯然,宋迎春試圖想要通過政策運作,讓副處級的資河開發區升格為正處級的、由房山市直管的開發區。這樣一來,資河開發區這枚關鍵的政績棋子,就牢牢地控制在了他的手裡。

他的算盤,不可謂不精明。

只是對於安在濤來說,以他現在的職務和身份,無法阻止宋迎春的「操作」,只能在盡可能的情況下,為自己和自己的人爭取最大的政治利益。

更重要的是,安在濤其實也認為,資河開發區升格為市管的開發區,對於開發區本身的發展來說,是有益的。既然是有益的事情,不論是宋迎春做還是他自己做,都沒有差別。不能因為權力紛爭,就否認了事情的價值。這同樣也是安在濤做官做人做事的原則之一。

……

……

4月10日下午2點,房山市委宣傳部和房山市新聞辦聯合召開「4.9燃氣爆炸事故新聞發佈會」,將燃氣爆炸事故的傷亡情況、調查結果以及對市政府應急辦主任朱勝科玩忽職守的處理結果,一起公之於眾。

4月11日,房山市政府各部門組成的事故善後處理工作組投入了緊張的工作,在常務副市長安在濤的直接領導協調下,民政局在政策允許的情況下,向在燃氣爆炸中受到「牽連」的數十戶居民,發放救助金每戶2000元。

同時,由建委出面協調,集體為這些無家可歸暫時投親靠友的市民以非常優惠的價格(低於市場價),貸款團購商品房。市政府還出面,向這些居民的所在單位——房山市自來水公司溝通,由企業一次性向所有受災職工發放5000元每戶的購房補助金。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些無家可歸的居民確實是很倒霉,家裡的家電傢俱損失了,倒也還能承受的起,關鍵是房子。按照房山市區時下接近2000一平米的房價,他們的損失高達十幾萬(事發地都是六七十平米的小戶型)。好在都是福利分房,真正損失的貨幣也不多。只是要花二十多萬新買住房,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負擔。

但天災人禍,誰也沒有辦法。作為政府來說,這樣已經仁至義盡了。受災的數十戶居民不安激動的情緒漸漸平和起來,畢竟事情已經出了,需要面對和承受而不是喋喋不休的抱怨。

「4.9燃氣爆炸」算是告一段落。4月12日上午,安在濤輕車簡從,只帶著秘書彭軍和市政府副秘書長向中華趕往資河開發區進行工作調研。

當然,此行他還有一項額外的任務,與市委組織部的副部長張敬富一起去歸寧參加歸寧的幹部大會,宣佈市委對于歸寧市幹部的調整任命。

張敬富帶著組織部的人提前趕到了歸寧市委機關大院裡,他與歸寧市委書記李南等官員一起站在院中等待了接近半個小時,才等到了安在濤那輛黑色奧迪車的到來。

黃韜的車剛剛停下,張敬富和李南就率一眾官員圍攏了過來。彭軍匆匆下車為安在濤打開車門,安在濤這才與向中華分別下車,向眾人熱情地打了一個招呼。

安在濤向李南點點頭,先跟張敬富握手寒暄,「張部長,我來晚了,讓你們等久了吧?呵呵,其實也不能怪我,路上堵車,我們等了一會。」

安在濤初來歸寧任職的時候,是資河鎮黨委書記。那個時候,張敬富就已經是縣委常委、組織部長了,之後又成為市委組織部的副部長。張鵬遠擔任房山市委書記的時期,一度本來是想把張敬富扶正,但因為種種原因,張敬富最終還是沒有能被提拔起來。之後,張鵬遠就已經調離了房山。而由此,張敬富的事兒也就被耽擱了下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可能也就只能在組織部副部長的位子上幹上幾年,然後轉到人大或者政協去養老了。因為他的年齡已經偏大,再被提拔的可能性不高了。況且,宋迎春也不可能提拔他。

數年的時間匆匆而逝,昔日那個年輕的鎮委書記,如今已經成長為房山市第三把手,位高權重,連一般的市領導都難望其項背,何況是自己這個區區的組織部副部長!張敬富心裡暗暗歎息一聲,臉上帶出了適度恭謹的笑容來,「安市長說哪裡話來,領導工作這麼忙,能來給俺老張捧場,俺心裡是求之不得喲。」

安在濤呵呵一笑,緊緊地跟張敬富握了握手,然後這才又笑著跟李南等歸寧的官員寒暄了一陣。

安在濤抬眼看處,見面色尷尬的朱勝科站在人群外圍,有心想要上前來跟自己打招呼,但似乎又有些猶豫。朱勝科也是今天任命大會上的主角之一,雖然從正縣給禿嚕到了副縣,但能獲得資河開發區這麼一個肥缺,同時又得到了宋迎春的「暗示」,朱勝科心裡其實是很高興的。

貌似吃虧,實際上是賺了大便宜。

安在濤淡淡地掃了朱勝科一眼,也沒搭理他。笑了笑,就與李南和張敬富等人慢慢走進了歸寧市委機關大禮堂。

安在濤的身影剛在禮堂的過道上出現,會場上所有的歸寧幹部突然也不知道是在誰的帶領下,像得了傳染病一樣站起身來,熱烈地鼓著掌,掌聲之密集猶如暴風驟雨一般。

「歸寧的幹部群眾,對自己還是很有感情的。」安在濤慢慢走上主席台,耳邊傳來的暴風驟雨一般的掌聲讓他心裡微微感慨。在就坐之前,他慢慢轉過身去,向著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

……

「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張敬富等領導同志的蒞臨指導!……」李南抓過話筒,簡單地來了一個開場白。

雷鳴般的掌聲裡,安在濤和張敬富向台下相繼欠身點頭。

「請市委組織部的張部長宣佈市委的最新幹部調整任命。」李南笑著向張敬富點點頭。

張敬富抓過話筒,清了清嗓子,也沒有說任何沒有營養的廢話,直截了當地就開始宣佈任命,「市委常委會決定,免去馬曉燕同志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的職務,任命馬曉燕同志為歸寧市委副書記;任命朱勝科同志為資河開發區黨委委員、常委、書記。下面,歡迎安市長代表市委市政府作重要指示。」

第552章 風口浪尖

熱烈的掌聲裡,安在濤笑了笑,起身向台下略微一欠身。這個時候,馬曉燕仍然坐在台下坐席的第一排,正在微笑著接受週遭歸寧市領導的恭喜和祝賀。

安在濤向馬曉燕投去柔和的一瞥,爾後旋即抬起頭來平視著台下的歸寧市幹部,神態從容面帶微笑地朗聲道,「同志們,談不上什麼指示。首先要聲明的是,我今天到歸寧來參加馬曉燕同志、朱勝科同志的任命大會,不過是一次適逢其會。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是去資河開發區考察調研。」

「簡單說兩句。對於馬曉燕同志,我非常熟悉也非常瞭解,曾經在相當長的時間裡——無論是在之前的資河鎮,在之後的資河開發區,還是在歸寧縣政府、縣委工作期間,我和馬曉燕同志都曾經在一起配合工作……馬曉燕同志從副鎮長,資河開發區團委書記,歸寧縣政府辦公室主任,縣委辦主任,縣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一直到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兼黨委書記,一步步腳踏實地的走過來,工作兢兢業業勤勤懇懇,表現與成績有目共睹,這裡我就不多說了。」

「歸寧撤縣換市之後,政通人和,經濟走上了高速發展的快車道,各方面有了一個長足的發展,已經逐步發展成為房山地區乃至整個東山省和江北地區重要的生態農業基地、生態農業產品集散中心、釀酒工業基地……為了充實歸寧市委班子的領導力量,市委經過慎重考慮,決定任命馬曉燕同志為歸寧市委副書記。這項任命充分體現了市委對于歸寧市委工作的高度重視,是恰當的、合適的。希望馬曉燕同志在今後的工作中,再接再厲,承擔起更大的責任……」

「好了,我就說到這裡,下面的時間,還是交給馬曉燕同志。」安在濤笑著揚了揚手,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在更加熱烈的掌聲裡,馬曉燕面色微紅,大步向主席台上走去,先是向主席台上的安在濤和張敬富、李南等人鞠躬一禮,然後又向台下躬身。

坐在李南的身邊,馬曉燕開始發表她的就職感言。感言沒有任何出彩之處,下面幹部的反應都很平靜。而事實上,馬曉燕突然被市委任命為歸寧市委副書記,雖然讓眾人意外,但也沒有引起多大的波瀾。

馬曉燕本來就是實職實權的副縣級幹部,歸寧市委常委、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兼黨委書記,如今被免去開發區的黨委書記職務,被任命為市委副書記,其實「變化」並不大,遠遠談不上什麼陞遷。頂多,是讓她在常委裡的排名靠前了一點。

而在歸寧市一級的官員層面上,很多人因此立即就敏感地聯想到——馬曉燕被任命為市委副書記無非就是一個信號——市委即將免去她的資河開發區一把手的職務,讓她離開開發區在市裡干個副書記,目的就是為了給朱勝科騰地兒。

無論是誰看,一個市委副書記的虛職,根本就不能跟資河開發區一把手的實職相比。所以,馬曉燕的此番被任命非但沒有引起什麼嫉妒的目光,反而引發了一些同情的情緒。

畢竟,馬曉燕工作能力很強,很善於與別人溝通和交流,再加上很會做人,在歸寧官場上人緣甚佳威望較高。而且,她主政資河開發區工作以來,資河開發區的各項工作有了明顯的跨越發展,政績是明顯的。很多人認為,在這個時候,市委用這種方式「調整」掉馬曉燕,顯然是不公平的。

下面的這些微妙的情緒,顯然並沒有影響到馬曉燕本人,馬曉燕匆匆說了一段話,無非就是「表了表決心」,對市委的信任和重用表示感謝,表示會堅決團結在以李南為市委書記的歸寧市委班子周圍,繼續努力工作云云。

……

……

任命大會也就是半個多小時就結束了,送走了張敬富和市委組織部的人,李南、古長陵並肩走過來,追上了大步走出禮堂的安在濤。

李南哈哈一笑,「我說安市長,時間也不早了,去我辦公室聊會?……然後咱們中午一起為領導接接風,同時也算是給曉燕同志祝賀一下,好歹也是陞官了嘛,哈哈!」

古長陵也微微一笑,「是啊,老領導,你好不容易來一趟,跟大家聚聚,也讓我們盡盡心意嘛。至於去開發區考察,下午再去嘛。」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笑著點了點頭,「好,那我就不客氣了。不過,咱們先說好了,不能吃公款——李南你個人掏腰包,要不然我可不去。我到任之時,可是向全市人民表過態的,不吃請,尤其是公款吃請,堅決不行!」

李南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膀,「好吧,我請就我請。我這個歸寧市委書記雖然工資不高,但是請你這個常務副市長大人吃頓飯還是請得起的!——」

說著,李南就回身到處尋找自己的秘書孫祥的蹤跡。瞅了瞅,見孫祥不遠不近地跟在自己等人的後面,就揚了揚手。孫祥匆匆跑了過來,笑著恭聲道,「老闆……」

李南溫和一笑,「孫祥,你去安排一下,就安排在『一線天』吧,定個包間,我個人請客,請安市長和所有的市委常委,你通知大家,務必讓大家中午都到場!」

孫祥聽說李南要個人掏腰包請客,有些奇怪,但他也不敢遲疑,馬上就答應下來,然後就跑去安排。

安在濤和李南在前,古長陵、馬曉燕、孔琳等幾個常委跟在兩人的屁股後面,一起向歸寧市委機關大樓上的小會議室裡行去。

一邊走,李南一邊向安在濤使了一個眼色,瞅了瞅身後亦步亦趨的古長陵。安在濤一怔,旋即明白了李南的意思,就呵呵笑了起來。兩人心照不宣,無需用語言來表達了。

李南的嘴很嚴實,他一如既往,工作一切照舊,沒有任何異常的表現,所以李南要調離的事情,歸寧市裡沒有一個人知曉,哪怕是古長陵這個市長。

李南的意思是想讓安在濤提前暗示一下古長陵,讓古長陵心裡有「數」。畢竟,古長陵接任李南成為新任的歸寧市委書記貌似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實際上,如果沒有安在濤的幕後運作,如果沒有安在濤跟宋迎春的政治利益交換,古長陵未必就能上位。

宋迎春很有可能會另外下放一個市委書記來,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

……

……

「一線天」海鮮酒樓的二樓包房。

見安在濤起身去了衛生間,古長陵猶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李南望著兩人一前一後出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向坐在他對面的馬曉燕笑笑,「曉燕,我看我們的安市長對咱們歸寧的幹部還是很有感情的……」

馬曉燕心裡一怔,不知道李南突然這樣說是啥用意。不過,她知道李南和安在濤的關係匪淺,是板上釘釘的自己人,也就沒再多想。回了一個微笑道,「是啊,李書記,安市長在歸寧工作了好幾年,對歸寧還是很有感情的。你看我們這些人,長陵市長,我,童秘書長,嚴格說起來,都是安市長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

市委秘書長童洪剛在一旁笑著附和道,「是啊,安市長是我和曉燕書記的老領導了,我和曉燕書記都給安市長幹過辦公室主任呢。」

李南笑了笑,點了點頭,不再繼續這個話茬,轉過頭去望著身邊神色有些「鬱悶」的市委副書記孔琳,若無其事地打了一個招呼,「孔書記,聽說家裡小孩上初中了?在歸寧一中上學?」

孔琳心裡確實有些不舒服。她是黨群書記,原本在歸寧市委常委的排名是第三位,僅次於市委書記李南和市長古長陵之後,但今天馬曉燕突然被任命為市委副書記,從市委組織部此次公佈的排名來看,她已經降到了第四位,排在了馬曉燕之後。

雖然只是一個排名,終歸代表著政治地位。地位下降,心裡怎麼會舒服?

她勉強笑了笑,「是啊,李書記,我家裡小孩原先在市裡上學,後來沒辦法——我們也總不能兩地分居,就把家搬到了歸寧來,孩子也接了過來,轉入歸寧一中上學,然後讓我先生來回趕班。」

李南哦了一聲,也沒再繼續往下問,只是一旁的童洪剛突然笑著插了一句,「孔書記,你先生是林業局的老嚴吧?我上回在市裡,還跟他一起吃過飯,席間說起你來,老嚴可是沒少說你是賢內助喲!」

孔琳的丈夫是房山市林業局的辦公室主任嚴明剛,雖然只是一個科級幹部,但為人八面玲瓏,在房山市的官場上也自有一番人脈。只是科級就是科級,如果不跨過副縣級這個門檻,他在家裡,就始終處在孔琳這個副縣級老婆的「雌威」之下。

聽童洪剛突然提到了自家那個不怎麼讓她舒心的男人,孔琳心裡更加不舒服,不冷不熱地哼哈了幾聲,就轉過頭去,不再跟童洪剛說話。

童洪剛自覺有些無趣,也就尷尬地轉過頭去,藉著跟馬曉燕說話的機會,掩飾了自己的難堪。

馬曉燕對於孔琳的心思心知肚明,趕緊向童洪剛使了一個眼色。

孔琳一向對自己的丈夫嚴明剛不滿,認為他既然已經遲遲提不起來,就該老老實實地在家裡做家庭婦男,照顧孩子和家庭。但偏偏嚴明剛根本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主兒,對於仕途陞遷有著異樣的癡迷。雖然這些年始終沒有越過副縣級的門檻,但他還是想盡辦法調到了林業局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上。

辦公室主任與領導、與外界接觸多,嚴明剛試圖以此實現自己的陞遷夢。但往往事與願違,越是嚴明剛這種一門心思蠅營狗苟想要陞官發財的幹部,卻偏偏就死活提不起來。有一回,他都進入了副縣級幹部預提考察的序列中,但卻還是因為某種意外給唰了下來。

提不起來,卻還是整天泡在外邊應酬,一天到晚不著邊,這讓孔琳很煩。

……

……

安在濤尿完尿,出了廁所看到古長陵,微微一笑,主動向樓下走去,一直出了酒店的大廳,站在了酒店門口的停車場一側。

古長陵急急追了上去,到了這個時候,如果他再看不出安在濤是有話要對他說,那就真成了一個傻子了。

「老領導……怎麼上外邊來了。」古長陵湊過去笑道。

安在濤瞥了古長陵一眼,笑笑,晃了晃手裡的煙,「我出來抽根煙,清靜清靜。」

「呵呵,老領導回來有幾天了吧……我一直琢磨著想要去市裡看看老領導,但又怕打擾你……我知道,老領導剛到任,一定是事務繁忙,所以就——」

古長陵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安在濤笑著打斷了,「老古啊,咱們誰跟誰來?我們可是老同事老朋友了喲!跟我不要這麼客氣!」

安在濤旋即又深深地望著古長陵,聲音變得低沉起來,「咱們是自己人,我今天就給你交個底。李南馬上就要調離歸寧去省裡任職……你心裡要有個數!」

古長陵非常震驚,猛然抬起頭來望著安在濤,神色微微泛紅。望見安在濤那意味深長的微笑,他心裡一緊接著又是一陣興奮,吃吃道,「老領導……您……」

安在濤笑著點了點頭,「我想,可能過兩天,市委宋書記就要找你談話了。這個事兒,你記在心上就好,暫時先不要跟別人交流。」

說完,安在濤轉身大步向酒樓內部行去。

古長陵怔怔地站在原地,心裡迴盪著一股子驚喜的熱浪。李南居然要調走!市委書記的位子居然就這麼輕易地落在了自己頭上!

半響,他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定了定神,也向酒樓內部行去。

在慢慢回二樓包房的路上,踩著酒樓樓梯鋪著紅地毯的鬆軟台階,安在濤心頭微微有些感慨和無奈。

按照他的本心,他是不願意搞什麼派系、培植什麼心腹班底的。但人在官場,他就要適應官場的這種天然的規矩,否則他就會被官場淘汰掉;另一方面,他要做事,就需要有一幫人協助幫襯,畢竟他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他的施政方略,總是需要有人去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下去。所以,他也不得不提前入手開始佈局,一點點培植自己可以信得過的班底力量,為將來自己主政房山打基礎。

其實,這種佈局,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開始了。

腳步輕緩前行,不多時,他就感覺古長陵激動地追了上來。停下腳步,回頭瞥了古長陵一眼,眼神中的一抹清冷透射出來,讓古長陵看了心裡一凜,神色間的些許激動和外溢的歡喜情緒頓時消散一空。

咳咳!

古長陵乾咳了兩聲變得平靜如常,笑道,「老領導,開發區的同志們聽說你要來,心情都很激動哩。」

……

4月12日下午2點多,也就是在新任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朱勝科履新的當天下午,房山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在歸寧市委書記李南、市長古長陵,歸寧市委副書記、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馬曉燕等陪同下,在資河開發區調研考察。

就在這個時候,國內某主流新聞網站的論壇上,突然有網友發佈了一個名為《問題官員被免職,不到一周就復出異地任職》的帖子,帖子裡還附著一張今天上午任命大會上坐在主席台上的領導照片,正當中的安在濤非常清晰醒目,而發帖者還專門註明了安在濤的職務。

在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此帖被大量點擊,同時被很多好事的網友廣泛轉帖。更要命的是,中央通訊社官方新聞網上隨之出現了一篇署名網友評論——《閃電免職火速復出,官員任免是不是太隨意?》

「在不到一周的時間裡,閃電免職—火速復出,一個官員幾年都不大可能經歷的事情,在短短幾天時間內全部搞定。面對這神奇的一幕,感慨萬千的除了表情錯愕的公眾,恐怕還包括仕途急劇變化的朱勝科同志。這種『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權力把戲令人擔憂……」

「筆者認為,閃電免職火速復出這種處理結果,不啻為問題官員復出的招魂幡。此口一開,後患無窮。這無異於給官員今後違法亂紀提供了一個信號,只要躲過了風頭,就可以馬照跑、舞照跳,所謂運動來了要重視,運動過後沒屁事,就是這個道理。這樣一來,問責制度還能起到何種警示和震懾作用?」

這篇網友評論邏輯鮮明詞鋒犀利,非常有文采,用一種咄咄逼人的逼問氣勢,站在了制度和公理的高度上,批評的矛頭直指房山市委不規範的用人制度,反響很大。

一時間,房山市委再一次處在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上。

第二天上午,接到省委宣傳部的電話,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心頭非常震驚和憤怒,立即召集召開緊急市委常委會。安在濤接到電話的時候,正準備去房山能源集團看看。

第553章 臭棋、送禮

安在濤趕去市委小會議室的時候,其他常委都已經到了,宋迎春面色陰沉地坐在那裡,其他幾個常委除了東方筱之外,也都是臉色有些不好看,尤其是宣傳部長歐陽闕如。

歐陽闕如知道這個消息比較晚,還不如市委書記宋迎春早,對於一個分管輿論和意識形態領域的常委領導來說,某種意義上說,這是比較失職的。

接到宋迎春的電話,歐陽闕如就開始做「公關」,試圖封鎖了網上的帖子和首先出現在一些主流網站言論頻道裡的關於朱勝科免職又復出的相關網評文章,但奈何刊登這些文章的網站都是中央級媒體的官方網站,他這個房山市委宣傳部長的能量似乎還達不到。

宣傳部外宣辦的人奉命跟對方聯繫了一下,但人家中央媒體牛氣哄哄,根本就不擺市委宣傳部的人。想要撤稿?可以,去中宣部或者中央新聞辦領導那裡批個條子來再說!

而到了今天早上,很多中央報紙包括省裡一些媒體的國內新聞版面上,都出現了關於「朱勝科免職復出」的重磅新聞。

值得一提的是,《東山晚報》不僅刊載了新聞,甚至還在評論版的頭條處刊發了一篇由本報評論員寫的署名評論員文章《官員陞遷尋常事,免職復出若等閒?》

事已至此,網絡上的輿論拷問已經轉移到了紙媒上,平面媒體的擴散效應是相當巨大的。

雖然房山市媒體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故意迴避了這則具有爆炸效應的熱點新聞,但《東山晚報》是東山省裡發行量最大的都市報,面向全省同時同步發行,在房山的影響力幾乎相當於房山本地媒體。

一大早起來,房山市區街頭巷尾間的小吃攤上,很多市民一邊吃早點一邊攥著手裡的報紙熱切地議論著這事兒。

宋迎春在上班的路上,讓司機下去買了一份《東山晚報》,看完新聞和相關的批評評論,他心情煩躁起來,連早飯都沒有吃,直接去了辦公室打了一圈電話。

……

……

宋迎春見安在濤走了進來,輕輕乾咳了兩聲。

安在濤的神色從容淡定,他匆匆走到宋迎春的右首邊坐下,宋迎春的左首邊是市長東方筱。

安在濤斜眼瞥去,見宋迎春面前放著一份《東山晚報》,報紙被折起,暴露出的正是報道「朱勝科事件」的國內新聞版,而抬眼處新聞的一個大幅的黑色標題非常醒目:「朱勝科是誰??」

「朱勝科是誰?」

這個標題真是太逗了,也太妙了。這個記者角度不錯!作為一個曾經的新聞人,安在濤幾乎是下意識地為這個簡潔而極具有炒作效應的新聞標題叫了聲好。但他臉上的笑容還沒有表現出來,就旋即巧妙地內斂了回去,化為一片淡淡的沉靜。

「同志們,今天我們開會的目的主要是因為這個……」宋迎春的嗓音有些嘶啞和低沉,他無力地轉動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脖頸,深沉的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閃過,最終落在了安在濤的身上稍稍停頓,「朱勝科的問題,無論是免職還是任命,都經過了市委常委會的認真研究討論,同時也經過了組織部的幹部考察……在程序上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宋迎春頓了頓,歎了口氣,「但是輿論能殺人哪!同志們,作為我們來說,本著治病救人和不把幹部一棍子打死的原則,根據在濤等幾個同志的提議,將朱勝科降級降職使用……但儘管這樣,卻還是引起了輿論的關注,輿論這麼鋪天蓋地地一哄而上,對於市委的形象是一次巨大的戕害。」

「情況大抵就是這樣。大家討論一下,看看事情怎麼補救,怎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消弭輿論對於房山的負面影響,將這件事情平息下去。」宋迎春用力擺了擺手,然後端起茶杯咕咚咚灌了一大口茶。

眾人面面相覷,都默然無語,誰也沒有開口說什麼。

一來是沒有什麼話好說,二來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誰都知道這事兒已經捅到了宋迎春的老虎□上,一個搞不好,他這個市委書記會因為這件事情在省委領導眼裡大大失分。

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就變得壓抑和低沉起來,隱隱可聽見眾人急促而悠長的呼吸聲。

宋迎春等了一會,見沒有一個人給他出主意,不由就有些惱羞成怒了。他的臉色微微漲紅起來,轉頭望著歐陽闕如和組織部長單新民,沉聲道,「歐陽部長,這事兒你怎麼看?嗯?!」

歐陽闕如心裡本就是一團亂麻,哪裡還能有什麼主意,他乾咳了兩聲,猶豫了一下,這才輕輕道,「宋書記,我個人覺得呢,當務之急的是趕緊平息輿論的炒作……如果實在不行的話,我去省裡找找省宣的楊部長,看看能不能想想辦法,做做幾家中央媒體的工作,至於省裡的媒體倒是好說……」

聽了歐陽闕如這話,宋迎春眉頭暗暗一皺。他頭一揚,低低道,「這樣有用?我剛才上網看了看,中央各大媒體,省裡媒體,其他省市媒體,這條消息已經成了熱點新聞,起碼有幾十家報紙在報道這事兒……你還能一家家得拿下來?嗯?」

歐陽闕如臉一紅,尷尬地垂下頭去,不再說話。

東方筱柳眉兒一緊,勉強笑了笑,突然插話道,「宋書記,我看呢,事情已經出了,抱怨也沒用了。我們就只有面對問題。這樣吧,能不能我們也組織一個新聞發佈會,向各個新聞單位也解釋一下這個事情。同時呢,如果有必要的話,向省委報告一下具體情況。」

聽東方筱主動開口,宋子臨、單新民、鄭方這些人也趕緊隨聲附和。只有坐在一旁的安在濤,默然不語。

宋迎春沉吟了一下,猛然揮了揮手,斷然道,「組織一次新聞發佈會,向新聞單位解釋通報一下詳細情況,這是必要和必須的,但是僅僅這樣是不夠的。」

「我認為,為了平息輿論聲浪,還是免去朱勝科的現任職務吧。讓他先停職反省,等過一段時間再說。」宋迎春的聲音非常陰冷。

眾人一驚。剛剛任命兩天就又免職……這似乎有些太兒戲了吧?但旋即,眾人就馬上明白過來,宋迎春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已經準備要徹底放棄和犧牲朱勝科了!再親的心腹,也終歸是一個手下而已,遠遠不能與他宋書記的個人前途相比。在自己的政治生命與朱勝科之間,宋迎春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眾人無語,默從了宋迎春的決定。就在宋迎春準備開口讓組織部抓緊時間下文再次將朱勝科免職的時候,一直保持沉默的安在濤突然開口道,「我反對!」

宋迎春頓了頓,扭頭深深地望著安在濤。而宋子臨東方筱這些人也都將有些意外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等待著他的下文。

安在濤深深出了一口氣,朗聲道,「對於朱勝科的處理和再次任命,經過了合法和合乎組織原則的程序,我們沒有什麼好怕的……如果這樣免職復出再免職,就會更加落人口舌,顯得我們心虛一樣,影響更不好。宋書記,各位,根本沒有必要這樣。」

安在濤擺了擺手,「立即召開新聞發佈會,向新聞單位說明情況,這是可行的。但是,我們作為一級黨委,任命和提拔一個幹部,只要符合組織原則,沒有違規操作,豈能受制於所謂的輿論壓力?該堅持的原則必須要堅持!」

宋迎春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麼。

政法委書記鄭方突然插話道,「宋書記,我倒是認為,目前我們需要做的是進行深入調查,查查這事兒是怎麼被惡意散播到網上去的。同志們且看——」

鄭方起身走過去,抽出了宋迎春面前的那版報紙,揚了揚,「大家看,這上面所附的照片,還有在濤同志在場,顯然這就是昨天在歸寧市委的任命大會現場……這意味著什麼呢?拍照的人就是歸寧市裡的幹部,而將此傳播到網上的人,基本上就可以斷定是拍照的人!」

「讓公安局的網監動用技術手段,查找源頭帖子所在的網站,查實其發帖IP……」鄭方沉聲道,「這樣的惡意傳播,必須要一查到底!一旦查實,必須要從嚴從重處理!」

鄭方這話一出口,很多常委都暗暗皺了皺眉。安在濤啼笑皆非地掃了鄭方一眼,心道你這不是出餿主意嗎?動用技術手段或許能查得出來,但是如果市委這樣做了,一旦被曝光,肯定會引起更大的風波……如果到了那個時候,恐怕才真的是不可收場!

宋迎春卻顯然認同鄭方的意見。嚴格說起來,宋迎春是一個心胸不怎麼寬廣的人,屬於那種睚眥必報的類型,鄭方說的正中他的下懷。他本來就有查發帖人的念頭,但畢竟身為市委書記,這個話他不能主動挑出來。

宋迎春當即就果斷點了點頭,「老鄭說的對,必須要查,往深裡查!如果我們的幹部隊伍中有這樣無組織無紀律的害群之馬,將來遲早要出大問題!老鄭,你是政法委書記,這事兒就由你來負責,你馬上跟歸寧市方面溝通一下,立即動用技術手段——查!」

安在濤皺了皺眉,剛想出言說什麼,但見眾人都保持著異樣的沉默,他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也就閉口不言。

宋迎春轉頭望著安在濤,勉強笑笑,「在濤同志,你的話雖然有理,但是……我也不想這樣,但是輿論能殺人哪!在輿論的狂潮下如果我們無動於衷,不做任何回應,勢必會引起輿論的強烈反彈……」

安在濤暗暗搖了搖頭,也就不再說什麼。宋迎春的決心已定,他說什麼也沒用了。

人在惶急中會走出一些個臭棋,宋迎春今天就走了兩招臭棋。一是再次將朱勝科免職,二是讓鄭方查發帖人。

開玩笑,免職—復出—再免職,視組織原則為何物?這不是擺明了說明市委任命幹部就是兒戲嘛!回應輿論監督是好事,但這樣的回應,豈能不令人瞠目?至於查發帖人,就更荒誕了。網絡時代,輿論開放,縱然明知發帖人是歸寧的幹部,也沒有必要去查什麼了。查出來又能如何?能改變事情的結果?不!反而會給房山市委再次扣上一定管制輿論的大帽子。

……

……

宣傳部和新聞辦聯合組織新聞發佈會的當口,市委組織部下達的紅頭文件也已經由張敬富帶到了資河開發區。朱勝科在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的位置上屁股還沒有坐熱,就再次被免職了。

……

房山市林業局辦公室主任嚴明剛早上一上班,就躲在辦公室裡打起了電話,一番電話過後,他就開始神色變幻地坐在椅子上,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

他剛剛得到消息,林業局的一個副局長老張馬上要退居二線調研,這就空出一個副局長的位子來。按照常理,無論是論資歷還是論能力,他嚴明剛都是當仁不讓的副局長人選。但是……官場之上,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想來想去,嚴明剛咬了咬牙,決定要下手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今年已經40出頭了,如果再錯過這一次的機會,恐怕這輩子的仕途就可能永遠也跨不過副縣級的這道門檻了。

嚴明剛匆匆出了辦公室,開上局裡一輛馬上要被淘汰的破標緻車就往歸寧的家裡趕。一路飛馳,將這輛老掉牙的標緻開得飛快,趕回家裡,他衝上樓就開始翻箱倒櫃地找家裡的存折,他記得上面還有十幾萬塊。

找到存折,嚴明剛本想給自己老婆孔琳打個電話商量一下,但轉念又一想,萬一這臭娘們擋著不讓,自己豈不是又要錯過一次機會?

一念及此,嚴明剛索性偷偷取了存折,趕回了市裡。跑到銀行取了5萬塊錢,但剛要出銀行的門,他又猶豫了一下,咬咬牙,又取了5萬,一共湊了十萬裝入了自己的黑色提包裡。

開車直奔市政府。進了市政府大院,他停下那輛破車,逕自奔向分管副市長吳國錦的辦公室。吳國錦正在辦公室裡上網看熱鬧,朱勝科的事情在網上被炒作得沸反盈天,他心裡很是有些幸災樂禍。

聽到有人敲門,吳國錦趕緊關閉了網頁,正襟危坐起來,淡淡道,「進來!」

嚴明剛誠惶誠恐地推開門,進去恭謹地小聲道,「吳市長,老領導……」

吳國錦其實一眼就認出了嚴明剛。雖然他是一個副市長,嚴明剛只是一個小小的正科級幹部,但吳國錦曾經在林業局幹過局長,當時嚴明剛是林業局辦公室的一個普通科員,跟吳國錦還是相當熟悉的。

如果不是有這一層關係在,嚴明剛打死也不敢直接找上吳國錦的辦公室裡來。

吳國錦皺了皺眉,故作訝然沉聲道,「你是……」

嚴明剛心裡暗暗詛咒了吳國錦幾句:死胖子,你裝什麼裝,前兩天你去林業局老子還給你敬酒來著,你還拍著老子的肩膀說有機會要提拔提拔……這才不過兩天,就忘了我是誰了?

但不要說嚴明剛今天是有求而來,就算是沒事,面對一個高高在上的副市長,他也只有乾瞪眼嚥唾沫的份兒。

「老領導,吳市長,我是林業局的小嚴啊……」嚴明剛手裡下意識地、緊張地捏著自己的黑包,低低媚笑道。

吳國錦掃了他一眼,突然呵呵一笑,故作訝然又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林業局的小嚴?林業局辦公室的小嚴?看看,我這記性!嗯,坐吧。」

……

……

吳國錦坐在那裡威嚴地打量著嚴明剛,面色不變,沉吟著,「小嚴啊,我曾經做過你的老領導,對於林業局的同志呢,我還是懷著一份特殊的感情的。如果符合組織原則,又有機會,我是願意幫林業局的年輕同志找一找路子的……」

「只是呢,我離開林業局時間好幾年了吧,呵呵,對於你們局裡的情況也不怎麼瞭解……這樣吧,既然你找上了我,我轉天就抽空打個電話回去問問小邢,看看究竟是一個啥情況!好不好,你先回去!」

吳國錦嘴裡的小邢,是林業局的局長邢少明。

嚴明剛連連道謝,恭謹地起身小聲道,「那就謝謝老領導了,吳市長,您工作忙,我就不打擾你工作了。我先回去了。」

說完,嚴明剛匆匆扭頭就離開了吳國錦的辦公室。吳國錦望著嚴明剛匆匆離去的瘦削背影,嘴角一曬,然後就又將目光投射在了嚴明剛落在沙發上的一個黑色小包上。

大步走過去,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包嶄新的百元大鈔。

吳國錦的眼睛瞇縫了起來,嘴角不經意地抽動了一下,然後他一把抓起包轉身就拉開辦公桌的抽屜,將包裡的鈔票跟倒豆子一樣倒在了抽屜裡,然後順手一推關緊抽屜,側身將空空如也的黑包扔入了一旁的垃圾筐裡。

第554章 抽薪止沸(一)

吳國錦分管農林牧漁,林業局是他的分管部門,下屬部門一個副職的提拔,他作為一個分管副市長,自然是有相當大的話語權。只不過,一個副縣級幹部、一個副局長的被提拔,在房山市裡來說不能算大事,但也不能算小事。

必須要經過市委的考察,需要市委主要領導的點頭。當然,副縣級崗位太多,主要領導可能也顧不上太多,除了要害部門的要害崗位,一般的崗位也就是過過目點點頭就行了。

水至清則無魚。在國內的政治體制下,權力集中是一種必然,可如果主要領導手裡的權掐得過緊,讓其他的市領導連一杯羹都分不上,那顯然也會出問題。

所以,抓大放小,向來是官場一把手的用權的基本原則。

如果宋迎春和東方筱這兩個市裡的黨政主官不說什麼,或者說沒有合適的人選安排下來,吳國錦悄悄地就能把這事兒辦了。所以,吳國錦心安理得的收下了嚴明剛的錢。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提名一下打幾個電話的事兒。

嚴明剛志得意滿地從吳國錦辦公室裡離開,他順利地留下了裝有十萬塊的黑包,沒有被吳國錦拒絕,這就意味著他這一番沒有白來。

不過,他在走出市政府機關辦公大樓的時候,突然看到了局裡另外一個科室的負責人,他上位最有力的競爭對手之一——林業局組織人事科的科長謝蓉蓉。

謝蓉蓉今年30歲出頭,身材高挑,雖然談不上什麼天姿國色,但也算是清秀嫵媚風情萬種。謝蓉蓉從各方面的素質和資歷,當然不能與嚴明剛相比,但是……據說這女人很有背景,莫非……

謝蓉蓉挎著一個乳白色的小包,高跟鞋咯登咯登地踩踏在明晃晃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音。豐乳肥臀凹凸有致,嚴明剛望著她匆匆走進辦公樓的背影,忍不住暗暗嚥了一口唾沫。

但旋即,嚴明剛又陡然一驚:這騷娘們跑市政府裡來幹嘛?呀,不好!

嚴明剛面色一變,急匆匆跑過去也跟進了辦公樓,尾隨謝蓉蓉上了樓,見謝蓉蓉果然扭腰擺臀風姿綽約地向著吳國錦的辦公室行去,他心裡驀然沉了下去。

但想起自己那沉甸甸的十萬塊,他心裡就又升騰起巨大的希望。

……

房山市官場上下的氣氛又變得微妙和緊張起來,在鄭方的指揮協調下,房山市公安局網監部門立即行動起來,配合公安局行動的還有市委宣傳部外宣部門,兩個部門組成了聯合調查組,在市公安局合署辦公,擺出了一幅不把發帖人揪出來就不算完的架勢。

這樣的動作,旋即在官場上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其實根本就不需要太費時間和精力調查,發帖人鐵定是歸寧市的幹部,而且還不是普通的幹部,因為參加當天歸寧市任命大會的基本上都是歸寧市四套班子領導成員、市直各部門、公檢法、市屬大企業等單位的主要負責人,最低都是正科級實職幹部。

而只要網監部門動用相關技術手段,查到發帖人的IP地址並不難,然後根據IP地址顯然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裡查到幕後的發帖人。

這些,沒有影響到安在濤的日常工作安排。宋迎春和鄭方折騰他們去,安在濤懶得理也樂於隔岸觀火,看看宋迎春借題發揮的這把火到底能燒多久。

後來安在濤也搞明白了,宋迎春分明是想要藉著這事兒「殺雞駭猴」的,搞出來的動靜越大,就越中他的下懷。

上午開完了市委常委會,下午安在濤按照原計劃去了房山能源集團公司調研。

他初到任,在他的工作安排中,從4月初到5月底,他準備利用接近兩個月的時間,把自己所分管的行業領域部門全部調研一遍,仔細梳理一遍,最後真正釐清確定自己的施政方向。

……

……

安在濤的黑色奧迪遠遠地出現在路口處,距離房山能源集團公司的大門還有不到100米。坐在車副駕駛位置上的秘書彭軍突然訝然道,「老闆,李總帶著房山能源的人出來迎接您了——您看?」

安在濤哦了一聲,轉頭向車窗之外瞥去,卻是吃了一驚。前方房山能源集團公司的大門口,李傑等公司的高管帶著機關裡很多員工,分列在門口兩側,一條醒目的橫幅被兩條竹竿撐起,上面寫著「熱烈歡迎安市長蒞臨指導工作」的字樣,有些員工手裡還揮舞著寫滿歡迎標語的彩旗和招牌。

安在濤皺了皺眉,低低道,「真是亂彈琴——彭軍,你馬上給李傑打個電話,讓他們趕緊撤了去,這不是胡鬧嘛!——黃韜,你的車不要停,一路向前開,等過了前面外環路的路口再拐回來!彭軍,告訴李傑,我只給他5分鐘的時間,趕緊給我撤了去!」

「好,我馬上打。」彭軍趕緊應下,掏出電話來。

見安在濤的黑色奧迪車不緊不慢地開了過來,李傑向身後擺了擺手,分列在大門口兩側的歡迎員工頓時就熱烈地鼓起掌來,但令李傑和房山能源集團眾人驚訝的是,黑色的奧迪車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路越過了公司大門口,就在他們眼前飛馳而過。

李傑和房山能源集團的幾個高管望著車屁股面面相覷,不知道出了什麼變故。就在李傑準備給安在濤的秘書彭軍打一個電話詢問下的時候,彭軍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李傑匆匆接起,有些急道,「彭主任,怎麼回事啊,老領導不是說好了來公司調研的嘛,怎麼過門而不入呢?是不是出啥事了?」

彭軍低低道,「李總,你們這是搞啥哩?領導剛剛到任,來公司一趟不過是低調考察,你卻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趕緊撤了吧,我們的車慢慢向前開著,然後再調轉車頭返回來。領導說了,除了你們幾個領導班子的人,其他人包括中層,都統統回去工作去!」

聽了彭軍這話,李傑這才醒悟過來,自己這大概是拍馬屁拍到了驢屁股上,以安在濤的謹慎作風和為人處事準則,他肯定是不願意看到這種過於「鋪張」的場面,以免給別人留下話柄。

在李傑等人心裡,安在濤是一個挺「矛盾」的人。他在有些時候、有些事上,表現得非常高調和強勢,甚至還擅長炒作作秀;但在有些時候和有些事上,卻又顯得異樣低調。風格炯變,令人不可捉摸。

其實,這並不難理解。安在濤在某些特定時刻的高調和強勢,不是為了顯擺權力和炫耀個人威風,而是為了確立自己的政治地位和個人權威,以便於今後工作的順利推行。一個領導幹部,如果沒有個人權威在,下面的幹部都不拿他當回事兒,他的工作還怎麼幹?這是最起碼的。

而在更多的時候,尤其是像現在這種場合,不能也不該高調,因為沒有任何必要,安在濤本又不是什麼好大喜功之人,不喜這種逢迎媚上的虛偽場面。

……

……

黑色的奧迪車慢吞吞地轉了回來,開進了房山能源集團公司的大門裡,直入門廳之前。李傑和房山能源的幾個高管站在那裡,等車停穩,還沒有等彭軍下車來替安在濤開車門,李傑就主動過去恭謹地笑著給安在濤打開了車門。

安在濤淡淡笑著下了車,與李傑輕輕握了握手。

「老領導……」對於剛才的事情,李傑剛想要解釋兩句,卻見安在濤已經鬆開他的手,跟圍攏過來的梁茂才等人寒暄起來。

不多時,李傑等人簇擁著安在濤上了二樓的會議室。會議室裡,房山能源集團及其下屬企業的幾十個中層幹部,一見安在濤被眾人圍攏著走了進來,都瞬間起身熱烈地鼓著掌,安在濤笑了笑,分開李傑等人,笑著走過去跟公司中層幹部們熱情握手,親切寒暄。

對待這些集團公司以及下屬企業的中層幹部,安在濤的態度明顯要比對待李傑等人更親切溫和一些。他甚至耐著性子,跟幾個熟悉的中層笑著站在那裡握手交談起來。

……

……

「同志們,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們房山能源集團公司的老領導,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同志蒞臨公司檢查指導工作……」李傑的開場白還沒有結束,眾人就開始熱烈的鼓起掌來,有些人甚至歡呼起來,以至於掌聲歡呼聲淹沒了李傑的說話聲。

無奈何,他只能微笑著暫且閉嘴等待著眾人的掌聲完畢。

安在濤呵呵笑了笑,微微欠了欠身,擺了擺手,朗聲道,「好了,大家不要再歡迎了……這從門口到這裡,掌聲已經好幾遍,如果大家再鼓掌,那可就是喝倒彩了。呵呵!感謝同志們的歡迎——好,我簡單說兩句。」

掌聲漸漸平息下來,現場雖然沒有了掌聲,但場上的氣氛卻非常熱烈,很多中層幹部俯身互相竊竊私語,望著端坐在主席台上的安在濤,神情顯得非常興奮。

當初季夢潔來房山能源協助公司搞集團化運作,她一眼就看出了安在濤的終極野心:解決房山煤氣公司的內亂和內訌失控局面,安置下崗職工,只是他長期計劃中的第一步;組建集團公司是第二步,而第三步就是將他一手操作出來的這個集團公司謀劃上市。

而如今,安在濤重返房山,這就意味著由他推動主導的房山能源集團上市計劃,已經被再次提到了議事日程上。房山能源集團如果能成功實現上市,那麼,整個公司的檔次就會向上提高一層,而相應地,公司上下的收入待遇和「社會地位」都會水漲船高。

對於在企業工作的人來說,圖得無非就是一個實惠。企業能有更加輝煌的前景,這些中層管理人員興奮也是在所難免。

而安在濤是一個善始善終的人,無論如何,房山能源集團上市的事情是他開的頭,他希望自己能盡快將之結好尾。

……

……

「安市長這回來,肯定是要幫著我們公司操作上市的事兒了吧……」

「你們聽說沒有,國務院領導要留安市長在中央工作,但被安市長拒絕了……安市長跟上面的關係一定很好,這回我們公司上市肯定沒問題……」

下面中層幹部的小聲「討論」,隱隱傳入了安在濤的耳朵。

安在濤淡淡笑了笑,瞥了台下興奮地交頭接耳的眾人一眼,繼續道,「我今天來公司呢,主要是調研。以調查研究和瞭解情況為主,少說多聽多看。這是我的原則。呵呵,好了,下面我們正式開會。李傑,我看也不必拘泥於形式,就權當是我和大家坐在一起開一個座談交流會,大家暢所欲言!」

說著,安在濤打開自己的面前的筆記本,正襟危坐,準備記錄。彭軍趕緊從一側的飲水機上給安在濤的茶杯填滿水又端了回來,放在他的面前。

李傑清了清嗓子,笑道,「安市長,我先代表集團公司黨委和行政班子,給領導簡要地匯報一下當前公司的基本狀況和近期工作……」

李傑的話沒有說完,就被安在濤打斷了,「今天我不聽長篇大論的工作匯報。李傑,同志們,收起你們手裡的材料……李傑,先從你開始,你重點給我講一講集團公司具備還是不具備運作上市的基本條件,如果具備條件的話,在上市前又該做哪些準備工作?你們目前已經做了哪些工作!不要廢話套話,我要聽實際內容,你揀實質性的問題談。」

李傑暗暗苦笑,不得不收起講話稿,沉吟了一下,恭聲道,「安市長,我們已經聘請了一個專業財務團隊來公司協助公司運作上市,從目前的測算和各項評估來看,房山能源集團公司完全具備上市的基本條件……我們目前進行的,就是調研、評估和審核,同時還要重新對集團下屬的產業板塊進行梳理確定……」

李傑打頭,房山能源集團的高管挨個發言,圍繞房山能源集團的運作上市,提出了自己的見解。看得出來,李傑在之前已經做了大量基礎性的工作,前期的準備工作做足了,目前的情況基本上就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揚了揚手裡的簽字筆,朗聲道,「不是說所有的企業都能運作上市的,但只要能運作上市的企業,就都是前途無量的企業!我想,運作上市就是房山能源集團進行二次騰飛的一個關鍵。」

「深圳、上海?美國?香港?究竟在哪裡上市比較好?要根據企業自身的條件和意願去做一個合理的選擇。」安在濤微微一笑,「就在國內上市,二級市場的市盈率國內可以達到40到50倍,國外一般只有12倍左右。如果想降上市成本,還是在國內上市比較好。在國內上市的成本大概佔到籌資額的4%到8%,在國外一般是15%到20%左右。而對於一些力求走向國際的企業,第一選擇是境外上市……這就要看你們房山能源集團的發展定位了。」

「國外上市時間比較短,像我們國內的A股上市基本上都要等審批,這個時間一般是兩到三年。而香港的話一年之內可以搞定……我之前看了一些資料說,我們的鄰國韓國的市場市盈率不是很高,但是最近加大了對華夏國企業上市的扶持力度。」

「總之,企業選擇上市地點應考慮的因素,市場資本的充足性、市盈率、流動性,企業的產品投放市場、上市成本及維護成本,財務及稅務負擔,語言和交通文化等等……這些因素都要考量進去——」安在濤揮了揮手,「你們抓緊時間拿出一個方案來,選擇好上市的地點,報市政府批准。」

安在濤俯身喝了一口水,抬起頭來正要繼續發言,突然聽到門外有一陣陣的嘈雜聲響。

安在濤皺了皺眉,停止發言,抬頭掃了李傑一眼。

……

……

房山能源集團公司的門口處突然被一群村民給團團包圍住,村民們扯著紅色的橫幅,用各種農用車和拖拉機將公司的大門口給死死堵住了。

安在濤面色陰沉,站在會議室的臨窗前望著大門口,見那橫幅上寫著斗大的字樣:還我空氣,還我耕地,我們要生存!

安在濤心裡突然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他的手心緊緊攥了起來,回頭來緊緊地盯著李傑,沉聲道,「怎麼回事?」

李傑歎了口氣,面色有些蒼白,他湊過身來低低道,「老領導,這些都是雲蘭村的村民,他們最近正在跟公司鬧騰,說是咱們新建的氣源廠給他們造成了巨大的污染……要求我們停止生產……」

「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不及時向市裡匯報?!」安在濤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凌厲了起來,李傑本想要辯解幾句,卻驀然看到了安在濤那雙眸中的冰寒,心裡一顫,不由就無力地垂下頭去。

第555章 抽薪止沸(二)

「宋書記,他們的項目投資小,是因為他們沒有上環保設備。比如煤場上的防塵網,焦爐上的消煙除塵車,再譬如各種排污的設備。而我們的項目則全部考慮了整個生產環節上的環保設施,僅僅這一塊的投資就是一個多億!」

「環保當然是很好,但是工業項目嘛,總是會有污染的,只是一個污染的程度大小而已。為了經濟發展,不可能有絕對的綠色環保,這也是一個不能兩全的事情。你們的思路很好,我很贊成。但是呢,在資金緊張的前提下,這些額外的投入我看暫時還是可以緩一緩,等項目見了效益再上也不遲!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是嘛,宋書記說的對,我早就跟在濤同志溝通過,資金緊張就先別上環保工程,以後再說!先把工程建起來,以後再上嘛!」

「宋書記,這種項目的煙塵排放如果不加控制,會非常嚴重。這個項目所在地周邊有十幾萬群眾,我們不能不考慮他們的健康安全……同時,工程設計已經完成,光是圖紙就花了十幾萬,如果要推倒重來的話,實在是有些浪費……」

「更重要的是,這種項目附著的環保設備,必須要與工程設備一起建設、安裝和調試,後期進行環保技術改造,成本是一起建設的數倍,還會造成大量的資源浪費。」

「現在國內很多焦化廠都在同時上環保設備,為了城市環境,我認為這些錢花的還是很值的。」

……

……

那一日,與宋迎春和吳國錦的力爭言猶在耳——安在濤站在窗前,往事一幕幕迅速回放著。

當初,為了消除房山市的供氣缺口,同時也是為了給房山能源集團創造新的經濟增長點、安置數百名下崗職工,安在濤經過慎重考慮,向市裡提出要新建一個年產焦炭100萬噸、日供氣100萬立方的城市供氣工程——實際上就是一座人工煤氣氣源廠(焦化廠),市裡通過後,經過多方籌措資金,工程很快開工並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裡正式投產供氣,即現在房山能源集團公司下屬的全資國有子公司:天弛燃氣有限公司。

後來的事實證明,天弛燃氣的投產運營,不僅將管道煤氣推廣到了全市每一個縣區,使房山市成為全省管道燃氣普及率最高的城市。目前,加上原先的兩個氣源廠,房山能源集團的產能達到了210萬噸,人工煤氣總戶數高達28萬戶。而且,隨著焦炭市場和煤化工產品市場的一路走俏,焦炭和粗笨煤焦油等這些產品的價格不斷攀升,天星燃氣、天南燃氣、天弛燃氣這三個焦化氣源廠出品的優質冶金焦產銷兩旺,已經成為房山能源最大的利潤增長點。

預計2004年房山能源集團的利稅將達到5個多億,三個焦化廠在其中貢獻了很大的比重。而安在濤清楚地知道,自2004年之後到2007年,國內的焦炭市場都會持續升溫,價格一路走高,房山能源如果能抓住這未來三年的時間,外聯內擴肯定能取得驚人的發展。

做好三大主業——焦化生產、燃氣運營和新能源開發,多業並舉,力爭將房山能源集團發展成為國內知名的能源大國企集團,在資本市場上取得一席之地,這是安在濤之前的目標。

不過,工程正在建設過程中,安在濤就突然調離房山去了省委辦公廳工作,之後又去中央機關外交部掛職,隨後還出國以公使銜參贊和全權代理大使的身份,在莫城當了半年的外交官。

工程在選址的時候,為了環保,安在濤本來想要將該項目建在偏遠山區,但苦於沒有合適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如果選址太偏遠,將會極大地增加向城區輸配供氣的難度和成本。

種種考量之下,再加上當時的雲蘭村黨委書記、雲蘭企業集團董事長薛德奎通過很多市領導全力爭取,安在濤最終才決定將這個項目放在雲蘭村的舊址上。

焦化煤氣項目,污染煙塵排放是相當嚴重的。當初,他之所以有些猶豫,就是因為這個。煤炭經過焦爐高溫生產出焦炭、人工煤氣和相關化產品,焦化廠也是工業污染企業,其生產過程中所造成的煙塵排放、化學氣體排放、煤粉塵傳播等,天長日久下來,肯定是會給當地生態造成一定的污染。

後來從網上看到,國內一些地區的焦化項目在建設中都上了消煙除塵降低污染的設備,可以將污染降低到最低限度,他這才拿定了主意,要建一個環保焦化項目。

所以,安在濤才在工程設計的時候,堅決要求加強投資預算,務必要上一整套涵蓋整個生產工藝流程的環保成套設備——消煙除塵車之類、最大限度降低煙塵污染的現代工業設備。為此,他還不惜跟新來的市委書記宋迎春當場鬧翻,嚴格說起來,這是宋迎春如今看他「不順眼」的肇始之源。

……

……

想起以前種種,又念及今日種種,安在濤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他心裡有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這件事情絕對不會這麼簡單,一個處理不好,就說不定會將自己陷入複雜的漩渦中不可自拔。

但他終歸還是安在濤,心念電閃之間,些許的慌亂和迷茫情緒就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還是近乎妖孽一般的平靜和從容。

「怎麼回事,給我慢慢說清楚,前因後果……不要漏掉任何一個細節。」安在濤向後掃了一眼,彭軍趕緊向梁茂才等人使了一個眼色,帶著房山能源集團公司除李傑之外的所有高管走出了會議室,會議室裡空蕩蕩地,就只剩下安在濤和李傑兩個人。

李傑突然變得非常緊張和侷促,在安在濤清冷和咄咄逼人的眼神下,他竟然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眼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高高在上、充滿權力威勢、隱隱發怒的安在濤,帶給他無形而巨大的壓力。

「老領導……」李傑長出了一口氣,正要說什麼,突見安在濤順手遞過了一根煙,向他微微一笑。李傑接了過來,心裡一鬆,壓力旋即消散了大半。

「老領導,他們是一個月前開始來公司鬧的……」李傑慢慢梳理著自己的思路,安在濤淡淡一笑,擺了擺手,「不要說廢話,撿重要的關鍵問題說!」

「是。老領導,他們之所以來鬧,主要是多種因素促成的——雲蘭企業集團的薛德奎倒台前,薛德奎的女兒薛燕突然提前變賣了薛家持有的雲蘭企業股份,薛德奎一出事,薛燕就立即跑到了國外……據說現在人在美國。薛德奎一出事,雲蘭企業集團就樹倒猢猻散,大部分工廠都開始破產倒閉,目前還在經營的也是苟延殘喘,發不出工資來,原先收入福利很高的村民大多開始失業。因此,一部分人就把算盤打到了我們身上,想要進天弛公司打工。」

「月初,一些人聚集起來,來公司鬧騰,要求公司安排他們就業,還提出了高薪的無理要求。老領導,天弛目前已經滿員,接近600號職工了,怎麼還能進人?進了人成本加大,企業勢必要虧損運營!況且,就算是進人,我們的接受能力也有限,問題還在於一旦開了這個口子,那還得了?他們上千口子勞動力,我們就是敞開肚子也消化不了呀。」

「公司斷然拒絕了他們的無理要求。可是,他們就開始到處上訪,去市裡和環保部門投訴我們是污染企業,污染了他們的生存環境,讓他們無法種地無法生活……」李傑說著,有些氣憤起來,「這不是扯淡的話嘛!以前,他們村裡的地都荒著也沒見這些人去種地,可現在卻拿這個來當借口要挾我們……」

安在濤默然。突然低低道,「你們什麼態度?」

李傑猶豫了一下,還是漲紅臉道,「老領導,我認為這種行為純屬敲詐勒索,山大王式的刁民習氣,堅決不能助長他們的這種惡劣習氣!否則的話,我們的企業就沒法運營下去了!既然他們來公司鬧事,您看我們是不是報警……」

安在濤靜靜地望著李傑,沉吟良久,突然又道,「李傑,天弛究竟是不是污染排放很厲害?」

李傑有些不敢看安在濤的眼睛,他臉色發紅匆匆垂下頭去。看著李傑這個樣子,安在濤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快說!」安在濤沉聲道。

「老領導……雖然我們的工程上了消煙除塵設備,但是在實際的運轉中耗費成本太高,不開啟環保設備我們每噸焦還有帳算,可一開啟這些設備,我們每生產一立方人工煤氣就要虧損幾分錢……經過集團公司董事會的集體討論,我們才——才做出了暫停消煙除塵設備的使用的決定……」

李傑支支吾吾地辯解道,「老領導,其實煙塵真的沒有那麼多的,我們比附近的煉鐵廠差遠了,如果要說污染,罪魁禍首也不是我們,而是周邊的鐵廠!」

「其實,主要的煙塵排放不是焦炭生產過程中產生的,而是焦炭出爐後的熄滅產生了大量的有毒有害氣體……」

澎!

安在濤憤怒地猛然一拍桌案,吼了一聲,「糊塗!誰讓你們這麼幹的?賠本運營?扯淡!怎麼,當我不懂嗎?天弛不僅有人工煤氣,還有大量的焦炭和煤化工產品可以出售,怎麼可能賠本?我看你們是想錢想瘋了!聽說你們年初工資翻倍了?不錯嘛,光顧著你們自己賺錢,就忘記了周邊農民的死活了?」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我們污染,而是他們想要敲詐勒索我們……」

李傑剛辯解了一句,就被安在濤怒聲打斷。他噤若寒蟬,不敢再說什麼,任憑安在濤暴風驟雨一般宣洩著內心的情緒,屁也不敢再放一個。

發洩了一會,安在濤逐漸也冷靜下來。作為一個企業來說,房山能源視經濟利益為第一位,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站在房山能源集團的立場上看,他們暫停關停環保設備的做法雖然可恨但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也很顯然,如今的天弛燃氣已經與安在濤當初設計的方向漸行漸遠了。

當初的設計規劃是,這個項目的定位就是一個房山市的補充氣源,以產氣供氣為主,確保房山的能源安全;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他們已經逐漸在市場的影響下,將生產和經營的重心逐步向焦炭和煤化工產品傾斜了。

對於一個氣源廠來說,焦炭和煤化工產品本來是附加品,但現在卻成了主打產品……其中的差別可想而知了!

加大焦炭生產,必然導致污染物排放加劇,這是一個必然的結果。而如果再關停了環保設備……安在濤雖然沒有親臨天弛燃氣的現場,但也能想像出那一副濃煙滾滾化學味道刺鼻的場景。

安在濤霍然起身,「走,我們出去看看。李傑,你馬上向市政府匯報,最好直接向東方市長匯報。」

……

……

夕陽西下。房山市公安局派出了幾十個民警,十幾輛警車停在馬路上,這段公路被警方暫時封閉了。警察如臨大敵,戒備森嚴地將房山能源集團的大門口環衛了起來,而那些舉著標語的村民或站或蹲,聚集在大門口,神色漠然,仍舊是堵住了公司的大門不讓開。

警察並沒有使用強制手段,因為暫時還不需要。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就在大門之內的會議室裡,代表市政府和房山能源集團的人一起跟兩個村民代表談判。

當然,如果談判談不攏,這些農民就會被警察驅散了。不管誰是誰非,聚集在房山市的納稅大戶房山能源集團公司門口,這都是一種非常敏感的行為,必須要得到制止。

……

來談判的這兩個村民代表衣冠楚楚,怎麼看都不太像是一般的農民。他們神色鎮定地坐在了安在濤和李傑兩人的對面,眼神中透射出的一抹若有若無的興奮落在了安在濤的眼裡。

安在濤有些厭惡地掃了兩人一眼。

他其實一眼就看得出來,這兩人肯定是之前雲蘭企業集團中的中高層管理人員,絕對不是一般的村民。事情大概就是這兩人挑動起來的,而聚集在門外的那百十號村民也大概就是這兩人的棋子了。

不過,安在濤也明白,事情雖然是被人挑動起來,但問題卻還是擺在桌面上。雲蘭企業集團樹倒猢猻散,導致了大量的村民失業喪失了既有的利益收入,這就是一種極其不穩定的安全隱患。他們今天瞄上了天弛燃氣,但誰知道下一步他們又會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作為房山市常務副市長,安在濤考慮問題的視野自然是更高更遠,不僅局限於一個房山能源集團。

同時,天弛燃氣的污染也是擺在桌面上的,必須要盡快加以解決,否則,讓這個廠子成為污染源就得不償失了。

安在濤笑了笑,「好,兩位,我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本人安在濤,房山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坐在我旁邊的這位就是房山能源集團的黨委書記、董事長和總經理李傑。我代表市政府,李傑代表房山能源,你們有什麼要求,可以跟我們兩個提出來。我能答覆的,當場答覆解決,我解決不了的,我會向市委匯報。」

這兩個「村民代表」一高一矮,高個子的40歲出頭,矮個子的30多歲的年紀。兩人一起恭謹地起身鞠躬道,「謝謝安市長。」

高個子笑道,「我叫劉軍,是雲蘭村民的代表。安市長,我們的要求其實很簡單,因為天弛燃氣公司的存在,污染非常嚴重,我們的土地根本就沒法耕種無法為生……所以,我們要求天弛燃氣能對我們村民進行補償,安排村裡的成年勞動力進入天弛燃氣務工。」

李傑有些忿忿不平地回道,「你們村的土地本來就基本上都是荒地,在天弛燃氣建設之前,就是這樣。請問你們之前靠什麼為生呢?你們那個時候怎麼不站出來……更何況,你們村子周邊還有一家鐵廠,污染情況比我們還嚴重,你們怎麼不找他們?」

「李總,鐵廠是我們的村辦企業,廠裡的職工都是我們的村民……但天弛燃氣就不一樣了,你們是大國企,佔了我們的地,污染了我們的土地和空氣,怎麼能不給我們當地農民一點補償?」劉軍絲毫不讓步,面對李傑的詰問針鋒相對。

「你們要求天弛燃氣安排多少人?」安在濤突然插話道。

「安市長,我們現在有四百多人待業在家,都是20-50歲之間的壯勞力,我想只要天弛燃氣安排這些人進廠做工,大家就基本上滿意了。」高個子劉軍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安市長,我們都調查過天弛了,他們的產能很大規模很大,完全能消化得了我們這些人!」

第556章 抽薪止沸(三)

「是啊,安市長,農民不容易,失去了土地我們還怎麼活?我們就是要求市政府能出面協調一下,幫我們這些農民混碗飯吃。」那個矮個子也附和道,目光興奮地望著安在濤。

能這樣面對面平起平坐地跟位高權重的安市長談判,甚至還可以要挾兩句,高個子劉軍和這個矮個子薛濤心裡感覺非常興奮。

但後來兩人就陡然冷汗直流,發現自己真的是錯大發了。

「四百多人?你們真是瘋了。天弛目前已經滿員,怎麼能安排你們這麼多人!再說了,你們都是農民,缺乏基本的技術素質,你們進天弛燃氣能做什麼?你讓我們怎麼安排?」李傑看來是已經跟這兩人打了好幾次交道,一聽兩人舊事重提,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那李總說怎麼辦?讓我們餓死?」劉軍毫不畏懼地甚至還有些囂張地冷笑著,譏笑道。

「沒有我們天弛燃氣,你們就會餓死了嗎?你們真是……胡攪蠻纏,你們這就是敲詐!我們公司堅決不會……」李傑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安在濤冰冷的目光給止住了。

安在濤轉頭望著劉軍和薛濤兩人,淡淡一笑,「天弛燃氣是全市的補充氣源廠,當初建設的時候,是經過了市人大的審議通過的。這是一項民生工程,也是一項環保工程。說起來,這個項目還是你們雲蘭村黨委當初全力申請過去的。」

「某種意義說,作為一項工業項目,產生污染是必然的。但是,天弛燃氣污染的情況是輕微還是嚴重?有沒有嚴重到讓附近村民無法生存的地步?當地是不是只有天弛一家企業存在污染……這些,市裡還要進一步的調查。」

「如果大家反映的情況屬實,市政府會督促企業進行整改,必須要達到環保要求,否則就會堅決關停這家企業。甚至,會出面協調企業給予你們一定的補償。這一點,你們可以放心。」

「只要是合法合情合理的要求,我們都可以坐下來談。政府會協調企業,保障群眾利益。」

「至於你們務工的要求……個人覺得,天弛解決勞動力的能力有限,根本無法消化數百村民……想要讓一個天弛燃氣解決你們這麼多人的就業問題,是不現實的。這個要求,很不理性,也很不健康。」

「這樣,你們先回去,等候市政府的消息。我作為分管副市長,處理這件事。如果你們不放心,可以隨時找我。對於這件事情,我會負責到底。」

安在濤說到這裡,見劉軍兩人還要辯解什麼,不由冷冷一笑,話鋒一轉,聲音頓時變得冷厲起來,「反映問題是無可厚非的,但是聚集這麼多群眾衝擊企事業單位,這可是違法行為。我希望,下不為例。你們先回去吧。」

「回去!」安在濤斷然擺了擺手,「上訪,要走正道,不要走歪門邪道!」

劉軍兩人感覺到安在濤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隱隱有一種被安在濤看透一切的感覺;感受到從對方身上發散過來的令人畏懼的權力威勢,他們都不敢再狡辯,默默垂下了頭。

劉軍兩人離去,不多時,聚集在房山能源集團公司門口的百餘名村民也紛紛散去。四輛麵包車匆匆而來,將村民們一一接走。

站在窗前看著這一切,安在濤心裡冷笑了起來:果然是有人在幕後操縱主使!表面上看是一個「污染問題」,但實際上卻還不知道這背後包藏了多少禍心呢。

但是,究竟是誰在背後操縱主使呢?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叮鈴鈴!

安在濤的手機驟然響起,打斷了他的沉思。見是市長東方筱的電話,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果斷地接起了電話,「東方市長!我是安在濤!」

「在濤同志,情況怎麼樣了?宋書記要求我們,要妥善處理這一事件,避免事態擴大……明天上午,市委和市政府要召開黨政聯席會,這個事兒你就在明天的會上匯報一下吧。」

東方筱的聲音很疲倦也很沙啞,說話間還不斷地咳嗽,似乎是感冒了。

安在濤沉默了一會,沒有提及雲蘭村村民聚眾滋事的事兒,而是輕輕問道,「東方市長感冒了嗎?多喝水,早點回家休息吧。你放心,明天的會上,我會向市裡做一個詳細的情況說明。」

感覺到安在濤聲音裡的一絲淡淡的關切,東方筱心裡莫名一暖。她柔聲應下,突然又歎了口氣,「也許這句話我不該說,但是……你還是做好思想準備吧,我擔心宋迎春會趁機借題發揮向你發難,你多準備下材料,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我知道。」安在濤低低說了這三個字,「我掛了。你休息吧。」

安在濤放下手裡的電話,慢慢回頭來望著一臉誠惶誠恐的李傑。李傑也是精靈人,此刻自然也明白了幾分——這事兒似乎,似乎給安在濤帶來了一個不小的麻煩。

……

……

「李傑,你馬上給我準備好如下相關材料。天弛燃氣的工程前期籌備報告、環保設備技術設計方案、各項手續、環評安評……等等。同時,把你們當前的污染物排放數據也弄一套出來,同時把你們在環保上的項目投入也列支出來。」

「要細、要全面。」安在濤擺了擺手,靜靜地望著李傑,眼眸中閃爍著一抹異樣的色彩。

李傑似乎是看懂了什麼,心裡一顫。

安在濤慢慢轉過身去,「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準備材料,我再你們這裡呆一個小時。材料準備好之後,交給彭軍。」

「我明白了,老領導。」李傑恭聲道。

安在濤慢慢向會議室門口行去,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腳步,猛然回頭來望著李傑,神色有些複雜,「李傑,天弛燃氣的總經理是梁茂才吧?」

李傑心裡隱隱猜出了什麼,面色蒼白,顫聲道,「是的,老領導,老梁兼任天弛燃氣總支書記和總經理職務。這也是當初國資委和組織部一起敲定的結果。」

安在濤歎了口氣,沉聲道,「通知老梁,我要跟他談談。同時,李傑你也做好思想準備。」

安在濤揚長而去。他的話雖然沒有點明,但李傑又怎麼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呢。

出現了這種農民聚眾上訪衝擊企業的公共事件,如果宋迎春想要趁機發難借題發揮,天弛燃氣違規停用環保設備的問題就無法隱藏住,遲早要被環保部門調查出來。與其這樣被動被調查出來,還不如安在濤自己主動說出來,免得被宋迎春逼入死胡同,掌握主動權。

但問題在於——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必須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梁茂才是安在濤一手提拔的人,這個市裡盡人皆知,加上他是房山能源集團的二把手和天弛燃氣的總經理,站出來承擔責任是比較恰當的。

這樣的結果,是安在濤不願意看到的。梁茂才跟了他這麼多年,雖然中間有過動搖,但總體來說也為他分擔了不少工作。尤其是在房山能源期間,跟李傑配合工作很好,讓他……可如果梁茂才不站出來,李傑就要站出來,在李傑和梁茂才之間,安在濤毅然選擇了李傑!

……

……

梁茂才吃力地站起身,低下頭,顫聲道,「安市長,我明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此時此刻,梁茂才心灰意冷非常絕望,知道自己被安在濤無情地拋棄了。其實,這事兒他也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他不服氣的是:為什麼站出來當犧牲品的不是李傑而是自己?停用環保設備,這可是李傑這個一把手做出來的決定,自己雖然是天弛燃氣總經理,但也是在執行集團公司的命令!有什麼錯?憑什麼要我犧牲?

他不知道未來等待自己的將是怎樣的命運,但他明白,數年的努力瞬間化為泡影了。

安在濤炯炯的目光從梁茂才的身上滑過,淡淡道,「老梁,既然事情已經出了,我們就需要面對和解決問題。你們違規在前,必須要有人承擔責任。我雖然能保下你,但我卻不能這樣做。我不願意這樣。有錯就要承擔責任,這是我做人做事的原則。」

「這事兒……」安在濤突然歎了口氣,輕輕道,「算是我欠你一回……安夏集團在美國上市,那裡的美國分公司需要有人主持,過兩天我跟曉雪商量一下,你去美國吧。在曉雪手下當高管,可不比你在國企當副總差……順便也把你老婆孩子也帶到美國去。」

「老領導……」梁茂才心裡一喜,猛然抬頭來望著安在濤,一時間驚喜交加悲歡交替竟然淚眼婆娑起來。

安在濤終歸是一個念舊的人。看到梁茂才心裡的絕望和失落,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安慰了梁茂才兩句。

讓梁茂才受「處理」後去夏曉雪手下當差,也算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梁茂才很有經營的天分,有大國企工作的經歷和經驗,再在安夏和龍騰集團裡歷練幾年,肯定會成長為夏曉雪一個重要的得力膀臂。

「謝謝老領導,謝謝老領導……」梁茂才語無倫次地連連道謝,竟然像個孩子一般地落下幾滴淚來。

安在濤笑了笑,抬手拍了拍梁茂才的肩膀,「你也別這麼悲觀,沒準事情也還有迴旋的餘地。我現在做的,是最壞的打算。不到萬不得已,你還是不要離開房山能源吧……我的意見是,如果市裡主要領導沒有特別要求,我會酌情處理。下一步,房山能源要運作上市,李傑也需要你來協助。」

「當然,我說話算話。如果你不出去,我還是可以讓曉雪把你兒子辦出去,去美國唸書吧。」安在濤呵呵一笑,眼神卻有幾分閃爍。

他雖然這樣說,但心裡其實很明白,如果處理得不重,宋迎春這些人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甚至,他都有可能要趁機把李傑給搞下來。

但李傑……安在濤是一定會力保的!這是他的底線。下一步,他要將房山能源運作上市,甚至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他還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一切種種,他都需要李傑留下主持房山能源的局面,如果李傑被「處理」掉,他前面付出的努力就要全部付之東流了。

……

鄭方手下的人還沒有把發帖人給查出來,但房山市委宣傳部和新聞辦聯合組織的新聞發佈會上,宣佈了房山市委將朱勝科免職的消息。出乎宋迎春的意料之外,這個消息引起了輿論的軒然大波。

第二天(4月14日),《東山晚報》等幾家省裡媒體和外地市報紙紛紛刊載了這個消息。這一回不僅是《東山晚報》了,就連省委機關報《東山日報》也推出了關於此事的重磅報道,同時還發表了評論員文章《免職—復出—再免職,玄機何在?》

「表面看來,朱勝科在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的位子屁股還沒坐熱就黯然去職,是輿論監督的又一次勝利,但實際上這不過是一種策略性的讓步而已……房山市委的通報中稱市委常委會『決定朱勝科同志降職交流任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職務』的背景是『經過常委會討論並在廣泛聽取意見基礎上進行了組織考察』,既然有這麼良好的『群眾基礎』和『組織基礎』,房山市委又何必再次將之免職?」

「在這起事件中有關部門的種種做法,充分說明了當地官員任免程序並沒有受到有效的制度規範和約束。問題官員火速復出固然堪憂,但閃電免職其實也讓人無法有任何欣喜可言,如果前者是一種錯誤,那麼後者是一錯再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官員的任免涉及公共利益,理應遵循權力理性,恪守一套嚴肅而規範的流程和審核機制,倘若說復出就復出,說免職就免職,毫無章法可言,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一種負責任的態度。退一步說,這對朱勝科同志而言,也是不公平的。」

第557章 圖窮匕見

不能不說,從這件事情上充分可以看出,宋迎春思想觀念的陳舊。在他看來,面對輿論的質疑和關注,只要他再次免了朱勝科的職務,就算是放低了權力姿態,向「輿論」示弱讓步了。而對於權力的如此主動和善意,輿論會「感激莫名」很快消停下去。

所以,他不顧安在濤的強烈反對,強行將朱勝科再次免職。他本來以為,這事兒因此就徹底結束了。但輿論和媒體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竟然,竟然沒完沒了了?咋做都不滿意?

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隨著網絡時代的到來,公共社會的監督熱情和民主權利意識已經有了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較真的人、喜歡給幹部和政府挑刺、甚至是「無事生非」的人越來越多,而作為媒體來說,自然是要響應社會的需求。

所以,宋迎春走了這麼一招臭棋。這招臭棋,讓他非常被動和狼狽。早上一上班,宋迎春呆呆地坐在寬大舒適的老闆椅上,緊緊地盯著桌上那份《東山日報》,面色陰沉得能掐出水來。

教訓啊,沉痛的教訓!

宋迎春心裡把刊登報道的媒體罵了個遍,卻又無可奈何。直到現在,他才霍然明白,跨入網絡時代的今天已經與過去不可同日而語了。以前可以利用威權封鎖輿論,但現在幾乎是不可能了。

不要說很難封鎖,而就算是封鎖住了,一個不小心曝光,就會成為輿論攻擊的眾矢之的。

《東山日報》是省委機關報,是全東山省最大的黨報媒體,很強勢能量很大。很顯然,省委黨報的社論文章不是隨隨便便發表的,既然《東山日報》發表了批評「房山市朱勝科事件」的嚴肅批評性文件,這起碼表明,這篇稿子得到省委領導的認可。

如果沒有省委領導的點頭和審核,這篇稿子也發不出來。由此可見,這就不僅僅是一篇批評稿子的問題,而是省委領導對於宋迎春做法的不滿問題。而宋迎春心裡鬱悶和惶恐的也正是這個問題。

至於媒體上那些鋪天蓋地的關乎房山幹部選拔任免體制的詬病和質疑,他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媒體算個鳥,輿論算個屁,真正影響到他的是省委領導。

突然,宋迎春辦公室的門輕輕被敲響。

宋迎春卻仍舊默然無語。

門又被敲響。宋迎春的秘書姜坤知道他在裡面,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姜坤也不願意來打擾此刻情緒非常惡劣的大老闆。

「誰?進來!」宋迎春陰沉的聲音傳了出來,姜坤心裡一顫,猶豫了一下,還是咬牙推開了門,站在門口也沒敢正視宋迎春的眼睛,低低道,「老闆,市委和市政府的黨政聯席會已經到點了,市裡其他領導已經都到齊了……東方市長讓我來問問您,您是……」

宋迎春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讓他們等等,我這就去!」

……

……

今天的會議是一個黨政聯席會。市委常委和市政府所有副市長,市委副秘書長、市政府秘書長,全部參加會議。

會議桌是橢圓長條形的,中央的位置肯定是宋迎春。然後是市委常委,兩面按照排序坐好;市委常委都坐完了,剩下的位置才是幾個副市長,他們依次坐好,最後是市委副秘書長和市政府秘書長。

開會或者吃飯,自己該坐什麼地方,對於到了一定級別的領導幹部來說,心裡都明鏡兒似的。在官場之上,可能會出現很多問題,但唯獨這個「座位」問題堅決不會出。該坐哪裡不該坐哪裡,再迷糊的官員,也不會坐錯自己的位置。除非,他不想混了。

今天的會議的主要議題之一,就是聽取安在濤做工作匯報——雲蘭村百餘名村民聚眾鬧事、衝擊房山能源集團公司的事兒。而因為涉及房山能源和環保工作,市環保局的局長李民昌和房山能源集團一把手李傑也列席了本次會議。

安在濤所不知道的是,這件事情已經被好事和知情的網民今天早上發到了房山信息港的某論壇上,居然還配發了一張照片。在短短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立即成為熱帖。

東方筱與安在濤小聲交流著,除了兩人之外,會議室裡的領導沒有一個吭聲的,氣氛非常沉悶和壓抑。

今天一大早,大多數人都知道「朱勝科事件」再次成為新聞熱點——而想都不用想,此時此刻的宋迎春肯定非常「難受」。想到此處,很多市領導都下意識地將眼神掃向屬於宋迎春的那個空空如也的位置。

……

……

宋迎春面色陰沉地大步走了進來,推開會議室的大門,逕自走向自己的座位。

匆匆坐好,他環視眾人勉強笑了笑,「好,同志們,今天我們開會。今天市委和市政府召開黨政聯席會,共商市裡各項大事……我覺得這種議事模式很好,下一步我們要形成會議制度,爭取堅持下去。好,下面,進行第一項,請在濤同志就昨日下午發生的百餘名農民聚眾鬧事的事件,向大會作一個詳細的工作匯報。」

「在在濤同志的匯報之前,我需要提醒大家的是,這件事情已經被人捅到了網上,我剛才看了看,還有一張照片。網上出了消息,就意味著媒體就要跟進報道,所以我們要吸取教訓,在最短的時間作出反應……我認為,宣傳部應該立即行動起來,爭取不要讓之繼續在網上擴散下去了。嗯?是不是歐陽部長?」

說著,宋迎春陰冷的目光落在了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歐陽闕如的身上。歐陽闕如臉色一陣尷尬,急急點頭起身去外面打起了電話,安排工作去了。

不過,在臨出門的瞬間,歐陽闕如卻從宋迎春投射來的眼神中發現了一抹意味深長,心裡一震旋即明白過來。

「在濤同志,你請吧。」宋迎春望著安在濤,笑了笑。

「好,宋書記,東方市長,同志們。下面,我簡單介紹一下昨天突發事件的基本情況。昨天下午,房山能源集團公司門口出現了農民聚眾事件。起來上訪的是雲蘭村的百餘名村民,他們以天弛燃氣污染土地為由,向房山能源集團提出一個就業要求……要求天弛燃氣安置400多村民進廠工作。以天弛燃氣的生產規模來看,根本就消化不了這些人……」

「我需要強調一點的是,雲蘭村多年來以發展鄉鎮企業為主業,雲蘭村90%以上的村民都在雲蘭企業集團的工廠裡做工。」

「薛德奎出事後,雲蘭企業集團受到嚴重衝擊,多數企業倒閉關門,而有一些,雖然勉強運轉工資也發不下來。這才導致了近千餘名成年勞動力失業在家。而雲蘭村的所有耕地,在很多年前就要麼變成事實上的建築工業垃圾存放地,要麼荒廢。這與天弛燃氣沒有一點關係。」

「這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如果雲蘭企業集團全部垮了,不僅大大影響全市民營經濟的力量,還會在當地造成勞動力大量失業,導致社會出現不穩定狀況。而村民聚眾衝擊房山能源集團,不過是累積矛盾的一種爆發和集中反映而已。這是問題的關鍵,我們必須要清楚地認識到。」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宋迎春就皺了皺眉,輕輕插話道,「在濤同志,你先不要急著為房山能源開脫嘛——到底天弛燃氣這家企業有沒有污染情況?這個項目在我來之前就已經立項建設,投資比較大,我也不太熟悉……那個誰,環保局的李民昌,你來說說具體情況。」

宋迎春這麼一惺惺作態,讓會議室裡很多市領導都暗暗撇嘴。這個項目你宋迎春不清楚?項目固然是在你到任之前立項建設的,但你宋某人來了之後,一開始可是把這個項目當成了主要抓的政績工程的。天弛燃氣污染還是不污染,你心裡沒有數?

這種純工業項目哪有不污染的,不過焦化廠的污染與化工水泥之類的污染相比,是一種輕微污染,為了經濟發展,這種輕微的污染還是可以承受的發展代價。

……

……

李民昌恭謹地起身點頭應了一聲,然後才坐下翻出早已準備好的材料來照本宣科,無非就是說明天弛燃氣存在較為嚴重的污染問題,經過當地村民的投訴舉報之後,環保局已經向天弛燃氣下達了整改通知書云云。

當然,在李民昌的材料上,原本對於天弛燃氣污染的定性是「輕微污染」的,但看到宋迎春的態度,敏感的李民昌臨時才改成了「較為嚴重的污染」。

李民昌的匯報完了之後,宋迎春的眉頭更加深皺起來,他緊緊地盯著安在濤,沉聲道,「在濤同志,污染情況竟然這麼嚴重?當初,這個項目是怎麼搞的,怎麼建在了老百姓生活區的邊上?……」

宋迎春的當眾詰問和他話語中那隱隱綽綽的某種情緒化牽引,安在濤心裡這才陡然一震,品味出了一股子很危險的圖窮匕見的味道。

第558章 又有何懼?擲地有聲!

安在濤心裡一震。

他緩緩掃了宋迎春一眼,臉色卻很平靜,只是眼神漸漸變得冰冷起來。

宋迎春此番很明顯是想要借這件事情來沖淡對於「朱勝科事件」的負面影響,將禍水往安在濤身上引了——那麼,恐怕第二天的各大媒體上都會出現「近百村民聚眾上訪」的報道。對於這件事,宋迎春非但不會壓制輿論,還會有意引導輿論。

由此來看,省裡的媒體會不會跟進,安在濤不知道、不確定,但房山市的媒體卻一定會連篇累牘鋪天蓋地。

安在濤的手緊緊攥著,心裡微微凝重了起來。這事兒的確是沒有在他的考慮之中。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也是沒有想到事情會接二連三,而且接踵而至發生得這麼湊巧……這個機會既然被宋迎春抓到了,他當然是不會放過了。

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縱然你宋迎春想要渾水摸魚將我推向危險的深淵,但任你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任你暴風驟雨,我又有何懼?!

安在濤微亂的心神也就是片刻間就沉靜下來。前世今生豐富閱歷和歷盡人世滄桑,早已使他練就了一幅泰山崩於面前而不亂的心性。不要說這種事情,就算是再大的危機,他也會鎮定從容應對。

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從壓抑沉悶一躍變得古怪微妙了起來。能坐在今天的這個位置上,無論是常委還是非常委,這些市一級的領導幹部,哪一個是省油的燈?宋迎春的「禍水東引」計劃的端倪,很快就讓敏感的眾人感覺出了。

東方筱眉頭一皺,若有所思。

冷梅有些擔心地望著安在濤,欲言又止。

這個項目是安在濤當初在市長助理任上力主建設的,如果這件事情被鬧大,讓宋迎春借題發揮,將天弛燃氣這個項目定性為草率上馬的「污染項目」,經過輿論的廣泛傳播——那麼,局面對於安在濤就變得非常不妙了……雖然不至於影響到安在濤的仕途,但絕對會敗壞他的政績官聲。

當然,對於宋迎春來說,主要的目的還是炒熱這件事,從而淡化「朱勝科事件」,轉移省委和媒體的視線。既能摘出自己,又能打擊安在濤,可謂是兩全其美。他也沒想就能借此將安在濤一棍子打倒。而事實上,也不可能打倒。

東方筱擔心的眼神也投射過來,安在濤卻報以平靜的微笑。不過,安在濤的臉上雖然古井不波,但心裡對於宋迎春的警惕之心越來越重。

宋迎春果然不是孫谷之流所能比擬的,政治手腕之深和隨機應變能力之強,早已到了一定的層次上。如果安在濤不是一個佔盡優勢的重生者,肯定不會是宋迎春的對手。

當然,如果安在濤不是一個重生者,他此刻似乎也沒有機會和資格坐在這裡,與宋迎春敵對博弈。

……

……

宋迎春的意思傳遞出來之後,站在他一側的幾個市領導相繼站出來「表態」。比如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再比如宣傳部長歐陽闕如和政法委書記鄭方。

猶豫了一下,副市長吳國錦也順勢接過了鄭方的話茬,朗聲道,「宋書記,東方市長,我之前分管公用事業,對於這個項目倒也瞭解幾分。當初,我就不贊同在城郊建設這麼一個容易留下環保安全隱患的焦化項目,如今果然釀成大禍,造成了嚴重的污染……這種項目,實際上就是污染項目,得利的是企業,但傷害的卻是我們全市的環保工作,以及當地的老百姓。」

「我去過天弛燃氣,那裡的環境真的是沒法表述……空氣嚴重污染,粉塵排放非常嚴重……」

吳國錦的話一出口,冷梅心裡非常憤怒,她冷冷一笑接口道,「老吳你說話要負責任!天弛燃氣這個企業的污染有這麼嚴重嗎?真的是沒法讓你呼吸了?照你這麼說,企業的職工和當地的村民都沒法活了!」

「純屬是危言聳聽!」冷梅斥道,「作為工業項目,哪裡有不污染的?鐵廠不污染?鋼廠不污染?化工廠不污染?要是按照你這種邏輯,這些企業哪一個都比天弛燃氣污染嚴重,都需要馬上關停!可你關吧,數萬職工怎麼吃飯?市裡找誰要財政收入?我們這些坐在這裡開會的領導,找誰要工資去?」

事關自己男人的安危和官聲,冷梅早就豁出去了。吳國錦如此小人行徑落井下石,引發了她強烈的憤怒。她自從當選副市長以來,還是頭一次在公開的場合表現得如此過激。

冷梅的激烈反應,讓一些市領導吃了一驚。吳國錦咬了咬牙,正要反駁幾句,卻聽東方筱慢條斯理地道,「據我所知,在雲蘭村周邊,除了天弛燃氣之外,還有一家鐵廠和一家化工廠、一家小型的製藥廠,這都是雲蘭企業集團的下屬企業。如果真要論起污染來,恐怕這三家企業都比天弛燃氣要嚴重……」

「當然,現在不是追究誰的污染大誰的污染小的問題,而是要解決問題。宋書記,我覺得還是要往深裡查一查……」東方筱的話還沒有說完,宋迎春就淡淡道,「查實肯定要查的。但是,問題也要搞清楚!上個月,我去省裡開會,最近從中央到地方,都對環保工作高度重視……同志們,我們不能再只顧著發展經濟,而忽視了環保。長此以往,藍天碧水綠地就會成為一種夢想,我們將怎麼樣面對子孫後代的拷問?」

宋迎春故作痛心疾首的樣子落在安在濤的眼裡,安在濤心裡冷笑起來,嘴角輕輕抿著,抬起頭來望去,眼眸中一道寒光一閃而逝。

「看來,我有必要再一次重申一遍天弛燃氣這個項目的立項背景了。」安在濤冷冷一笑,「否則的話,這個當初被市裡評價為環保工程和民生工程的供氣項目,倒真的被搞成污染源了!」

「因為特殊的地域位置,本市引入天然氣的可能性很小,據我從中央部委得到的消息來看,房山要想引入天然氣的話,除非是跟華夏石化或者是華夏石油溝通達成協議,從天南引一條副線過來——但是,這種架設副線的工作一來審批起來很麻煩,二來涉及好幾個地區,無論是政策成本還是經濟成本,都沒有帳算。就算是最後強行將天然氣輸配過來,價格也高的嚇人,老百姓估計也用不起。」

「現在的事實證明,天然氣管線繞過我們房山直通綠島……這個不需要我再過多解釋了吧?」

「這就意味著,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房山地區的能源結構就要以人工煤氣、液化石油氣、煤層氣為主了。但煤層氣輸送成本高,且容易出問題,相對最穩定、最安全和最環保的還是人工煤氣,即焦爐煤氣。」

「在天弛燃氣投產供氣之前,我市燃氣供應的缺口很大。2002年房山市目前共有管道煤氣用戶18萬戶,潛在用戶起碼20萬(包括周邊市場和區縣市場),但因為供應能力不足,房山市往年燃氣供應日缺口在16萬方左右,而如果是冬季用氣高峰期,則這個缺口就會擴大到高達21萬方!」

安在濤的聲音變得冷厲和高亢起來,他坐在那裡環視著眾人,目光凜然,「前面這番話,我當初在市政府為這個項目專門召開的項目上說過一次,今天再重複一遍,希望同志們都聽清楚!我們究竟是為什麼要建這個項目!是不是我安在濤個人的拍腦袋工程!」

安在濤的手在半空中揮舞著定格,「新氣源廠不得不建。可以少建幾座酒店,幾條馬路,但老百姓卻不能不用氣。況且,隨著社會發展,會有越來越多的工商業用戶使用管道燃氣,這樣也有利於我市的環保工作。」

「天弛燃氣供氣以後,日供氣量可以達到了70萬立方。減去我們的燃氣供應缺口,還因此增加50萬方日供氣規模的用戶市場,將我們的管道煤氣引入到了各區縣去。房山市因此成為全省第一個將人工煤氣供應到區縣去的地級市,也成為全省氣化率最高的城市。」

安在濤回頭來怒視著吳國錦,話語中的怒氣陡然而發,「吳市長光看到了天弛一家焦化氣源廠的排放煙塵,但是你有沒有看到,在全市的範圍內,我們推倒了多少根冒黑煙的大煙囪,減少了多少個燒煤炭的鍋爐?有多少老百姓告別了點爐子生火做飯的歷史?」

「你們光看到天弛燃氣那一根煙囪,難道就看不到房山少了多少根煙囪?」安在濤的聲音漸漸激動高亢起來,擲地有聲。他揮舞著手臂,然後重重地落在會議桌上,發出澎地一聲,「讓全市人民評價一下,天弛燃氣到底應該不應該存在?這是一個民生工程還是一個污染項目?!」

第559章 替罪羊?

「讓全市人民評價一下,天弛燃氣到底應該不應該存在?這是一個民生工程還是一個污染項目?!」

安在濤的話擲地有聲,鏗鏘有力,在會議室裡久久地迴盪著。只是他的聲音雖然激昂,但神色卻非常的平靜和坦然。

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就有些緊張。安在濤這番話就等於是當面向吳國錦宣戰、向市委書記宋迎春叫板了。很多領導都有些眼神複雜地望著安在濤,沒有一個人說什麼,只是眾人的神色都很凝重。

吳國錦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安在濤的此番回應最起碼在表面上看來,都是針對於他的——炮火熊熊向他吳國錦開了炮,當著這麼多市領導的面,讓一個年輕人如此質問,幾乎是等於指著鼻子「叫罵」,他的臉面自然是掛不住。

但吳國錦卻又無可反駁,無話可說。因為,安在濤說的字字句句都是事實。

縱然天弛燃氣存有污染現象,但以局部輕微之污染,緩解了整個房山地區的「大污染」,換取了房山市數十萬市民的生活質量提高。以發展的眼光來看,天弛燃氣是房山市經濟發展的「有功之臣」,而不是什麼罪人。況且,雲蘭村周邊地區的污染現狀,並非一朝一夕之功,更不是天弛燃氣造成的結果,將污染的帽子推給天弛燃氣,根本就站不住腳。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微微舒緩了一下內心的波瀾。這一回,他的確是有些動怒了。

他一向認為,權力紛爭歸權力紛爭,但是不能因為權力紛爭而影響大局和工作。天弛燃氣的存在明顯有利於房山經濟發展,作用非常巨大……但如果任憑宋迎春和吳國錦之流如此為了個人目的而「構陷」下去,天弛燃氣危矣。

關停當然不至於,但因此卻影響到下一步安在濤的工作。房山能源集團要運作上市,作為集團中比較優良的資產,天弛燃氣還要打一打環保牌,如果被市裡定性為「新污染源」,他還怎麼向市裡、省裡爭取優惠政策?還怎麼操作?

咳咳!宋迎春悶聲乾咳了兩聲,面色陰沉,卻是沒有直接說什麼。

市長東方筱皺了皺眉輕輕道,「宋書記,天弛燃氣投產供氣的巨大貢獻是有目共睹的,不能因為些許的污染就抹殺了它的貢獻和作用。況且,這家企業的污染程度有沒有那些農民舉報投訴的那樣嚴重,還需要進一步調查才能確定。」

「但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這些農民之所以聚集起來跟房山能源鬧騰,污染只是一個幌子和借口。他們不過是想要趁機要挾企業一把,從而解決自身的就業問題。甚至不能排除有人居心叵測,惡意在背後操作唆使……天弛燃氣投產供氣也有一段時間了,但在雲蘭村集團沒有出事之前,卻沒有出現這種事情,這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其實,透過這起事件,所折射出來的不是天弛燃氣的所謂的污染問題,而是雲蘭村企業集團在薛德奎案發之後的樹倒猢猻散,所引發的負面社會效應正在逐步顯現。我們必須要高度重視起來。而對於這個企業,是看著他們垮掉還是整頓整合一下,我想市裡也該拿一個態度出來了。」

東方筱的話其實很客觀很實在,並沒有一味站在安在濤的立場上為他說話,而是針對於整個房山市工作的大局。

這個時候,分管環保的副市長古嵐突然插話道,「宋書記,東方市長,我說兩句吧。我記得當初天弛燃氣工程立項和建設的時候,是同時規劃和建設有一整套流程的環保設備的,投資是多少?好像是一個多億。……天弛燃氣投產供氣之後,我還帶其他地區的環保考察團去參觀過天弛燃氣煉焦車間上的消煙除塵車那些……從各項數據來看,我記得無論是煙塵排放還是二氧化硫排放,都是輕微污染,不超標,構不成嚴重污染嘛!」

聽了古嵐這話,宋迎春突然斜眼匆匆掃了環保局局長李民昌一眼。李民昌心裡一個激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起身向古嵐恭謹地笑了笑,「古市長,是這樣的,接到群眾投訴以後,我們環保局立即派出執法隊伍去天弛燃氣檢查督導,我們在檢查中發現,天弛燃氣的所有環保設備都處在了停工停用狀態。當時,我們就給天弛燃氣下了整改通知書,要求他們立即啟用環保設備,減少和降低污染排放。」

安在濤目光一緊,轉頭望向了李民昌。察覺到安在濤眼中的某種寒意,李民昌心裡有些惶恐,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面對來自於市委書記宋迎春的壓力,他不得不強自壓下內心的惶恐,繼續說著。

吳國錦的眼神頓時就「亮」了起來,不過,當他的眼神與安在濤冰冷的眼神相對時,卻還是下意識地迴避了過去。

安在濤掃了李傑一眼,見李傑正要站起來說什麼,便擺了擺手,「李局長說的沒錯,天弛燃氣前一段時間的確是存在停用環保設備的問題。為了經濟利益,停用環保設備,這種做法非常惡劣,必須要嚴肅查處!該問責的一定要問責!該處理的一定要處理!好在這種行為經過環保部門的執法糾正後,天弛燃氣立即啟用了環保設備……」

安在濤望向李傑,沉聲道,「李傑,你來說說,具體的情況如何。」

李傑此刻的心情非常複雜。在會議室裡呆了這麼久,聽了這麼久,他心裡自然明白,天弛燃氣擅自停用環保設備已經成為一項迴避不了的把柄……

他定了定神,恭謹地朗聲道,「宋書記,東方市長,安市長,各位領導,天弛燃氣經營班子擅自決定停用環保設備……經環保局的同志執法後,我們集團公司立即召開黨委常委會和董事會,形成決議達成共識,立即勒令天弛燃氣整改,啟用環保設備。」

說到這裡,李傑猶豫了一下,匆匆抬起頭來望了安在濤一眼,見他的眼神中傳來某種鼓勵的神采,就暗暗咬了咬牙,沉聲道,「同時,集團公司黨委作出決定,對天弛燃氣相關責任人進行查處。免去天弛燃氣黨總支書記、總經理梁茂才的職務,同時停了天弛燃氣分管生產的副總周記的職務。」

「集團公司黨委認為,集團公司副書記、副總兼天弛燃氣總經理梁茂才在這起事件中負有主要的領導責任……」李傑輕輕道,「我們已經給市政府和組織部打了報告,建議免去梁茂才的集團公司黨委副書記、副總經理職務!」

李傑的話一出口,眾人都吃了一驚。梁茂才是安在濤的人,這誰都清楚,誰都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會如此動真格的,早就提前做出了拿梁茂才開刀的決定——如果沒有安在濤的點頭,李傑豈能在這種場合下說這種話?

這有些不太符合安在濤的為人啊……這小子一向對自己的人維護有加,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護犢子,但如今卻……宋子臨奇怪地瞥了安在濤一眼。

而宋迎春心裡卻是暗道,「這小子心思太縝密了,竟然提前就做出了反應……他這麼一主動開刀,我倒是不好再說什麼了。」

宋迎春掃了李傑一眼,覺得有些遺憾。他本來是想藉機把李傑拿下的,但誰知道安在濤卻推出了一個梁茂才當替罪羊!

……

……

「個人認為,天弛燃氣作為一個企業,其存在一定的管理問題或者其他問題,都很正常。我們不能因為一家企業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就將之當成了一個爛菜筐,什麼都要往裡裝。」安在濤淡淡一笑,聲音平和起來,「雲蘭村的農民聚眾滋事,與天弛燃氣的問題完全是兩碼事,不可以混淆而論。如果前面的問題不解決,將來遲早要釀成大禍。這麼多的農民失業遊蕩在家,這麼大的一個民營企業集團面臨破產倒閉,終歸是一個不穩定的隱患,我們必須要高度重視起來。」

宋迎春嘴角輕輕抿了一下,心裡有些煩躁。他知道,自己今天禍水東引的計劃算是基本上告吹了。況且,安在濤的話也點醒了他:天弛燃氣如今擔負著重要的供氣任務,將這個企業搞垮了,首先要倒霉的就是他宋迎春而不是別人。

但宋迎春又不甘心這樣偃旗息鼓……他沉吟了一下,扭頭去微笑著望著安在濤,「在濤同志,你是分管領導,那麼我看這事兒你就一抓到底吧。另外,東方市長說得很對,雲蘭村集團事情我們必須要高度重視起來,我看最近你也攏一攏這一塊!」

安在濤淡淡一笑,「行。本是我份內的工作。請市委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處理好這些隱患,免得再生出什麼事端來,讓別人說三道四指桑罵槐的。」

吳國錦的臉色驟然一紅,肩頭一陣輕顫。

……

……

黨政聯席會就這麼草草結束。說實話,因為安在濤和吳國錦、宋迎春的「戰鬥」導致了會場上硝煙瀰漫,會議氣氛不怎麼友好。

會議結束之後,安在濤和冷梅去了東方筱的辦公室,繼續開了一個短會。東方筱的意思是讓冷梅協助安在濤處理雲蘭村企業集團的事情以及天弛燃氣的污染事件,但卻被安在濤拒絕了,安在濤不想讓冷梅捲進這些是非漩渦來。

說了一會,見始終說服不了安在濤,東方筱歎了口氣,輕輕道,「在濤同志,既然你堅持,那就這樣吧。不過,你畢竟是常務副市長,我個人的意見呢,還是想要讓冷梅同志協助工作,你的主要精力還是要放在市政府常務工作上的好!」

東方筱其實是一番好意。在她看來,安在濤即將接她的班成為市長,那麼,目前他最需要的就是盡快熟悉情況,掌控起市政府的全面工作。至於「雲蘭村問題」和「天弛燃氣問題」,沒有必要牽扯他太多的精力和時間。

而讓冷梅幫著他下去抓一抓,也免除了他的後顧之憂,省得被宋迎春暗中利用再生事端。讓其他副市長去抓這個,估計安在濤也信不過。

安在濤笑了笑,「東方市長,這都是我份內的工作,本該我來做。至於冷梅同志,她本身的工作量就已經很大了,我這塊就不再牽扯她的精力了。當然了,如果我忙不過來的時候,我會向冷梅同志求援的。」

冷梅微微一笑,輕輕點頭,也沒說什麼。

如果是旁人,肯定會腹誹安在濤這是不想放權,但冷梅心裡卻很清楚,這是自己男人對自己的一種愛護和保護,他不願意讓自己陷入到這種泥潭中去。

……

下午四點,房山報業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總編輯黃澤名正在辦公室裡審閱一份集團報表,報業集團副總編常紅和集團總編室主任馬光遠一起敲門走了進來,常紅手裡捏著一份傳真稿,面色有些凝重。

「黃總!」常紅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裡的傳真稿遞了過去,「黃總,剛才宣傳部組織了一個稿子過來,說是要我們集團的幾家報紙明天都報道一下……歐陽部長還親自打電話給我,說這是市委主要領導的意見。」

黃澤名一邊接過稿子一邊訝然道,「什麼東西,讓宣傳部這麼重視?」

常紅苦笑一聲,「您還是看看稿子吧。」

黃澤名俯身仔細看著稿子,匆匆看完,臉色就陰沉了下來。沉吟了一下,他擺了擺手道,「老常,一般來說,市裡出現了這種事情,市委領導控制還來不及,怎麼還讓我們媒體公開報道?不怕給市裡抹黑了?對了,歐陽部長怎麼說的?」

常紅低低道,「歐陽部長說,天弛燃氣存在較為嚴重的污染問題,已經引起了當地老百姓的強烈反彈,目前市裡正在組織調查……」

第560章 天下有大勇者

「天馳燃氣存在嚴重的污染問題?」黃澤名皺了皺眉,沉吟了一下。

作為安在濤最早的師友兼老領導以及如今安在濤一系的親密戰友,黃澤名自然明白,所謂天馳燃氣,就是當初安在濤在房山煤氣公司充當救火隊員時牽頭主抓的工程,也可以說是安在濤的一項較為重要的政績工程。

黃澤名記得當初,這項工程可是被市裡當成一項環保工程和民生工程來進行大肆宣傳報道的,怎麼時間不長,突然又變成了一項污染工程?市裡的態度似乎……黃澤名雖然也是正縣級領導幹部,同時還兼任房山市委宣傳部副部長,但他畢竟遠離了房山市的權力核心,發生在權力核心層的硝煙瀰漫他是不知情的,根本無從判斷。

因為天馳燃氣的背後是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市裡領導縱然是宋迎春,也該留幾分餘地……可如今卻——

黃澤名又俯身看了看稿子,皺眉道,「這個稿子的傾向很有些問題,這擺明了是要誤導輿論。我雖然並不瞭解情況,但是從常理來判斷,這個稿子有偷換概念的嫌疑……你們來看,稿子裡說,雲蘭村農民聚眾上訪是因為天馳燃氣污染嚴重,導致生存環境惡劣耕地蛻化——可天馳燃氣建成才幾天?在天馳燃氣之前,這個地區就有生產了十多年的鐵廠和鋼廠,還有一個製藥廠,縱然是污染了生態環境,也不能都推給天馳燃氣吧?況且,天馳燃氣頂多是粉塵空氣排放,怎麼還能污染到耕地呢?」

常紅點了點頭,「黃總,這個地方的情況我多少知道一些,因為我老公的妹夫就在雲蘭企業集團一個廠子裡上班。薛德奎案發之前,雲蘭村企業集團效益紅火得不得了,不要說雲蘭村就是相鄰各村的農民,也都基本上不種地,都在雲蘭企業的廠子裡打工。嚴格說起來,那個地方根本早就不算是農村了,儼然一個規模不小的城鎮。」

「都多少年了,他們根本就不種地,哪裡還有耕地?地早就荒廢了!」常紅笑了笑,「這些農民一看就是想要趁機鬧騰鬧騰撈點好處罷了。我看,這跟最近薛德奎案發後雲蘭企業集團樹倒猢猻散有很大的關係呢。」

「黃總,房山能源集團門口的農民聚眾事件,已經傳到了網上,日報的記者也跟進去採寫了一個稿子,但傳到總編室來被我扣住了——我想出了這種事情,市裡肯定是要壓一壓不讓報的。但不成想,市委竟然是這種態度,而且看起來市委主要領導還挺重視的,竟然是歐陽部長親自打招呼——黃總,您看我們是……」馬光遠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言辭,順手幫黃澤名整理了一下桌上凌亂的雜誌報紙和材料。

黃澤名沉吟著,擺了擺手,「這樣,稿子先放我這裡,我先看看再說。」

常紅和馬光遠對視一眼,就點頭應是退了出去。

……

……

黃澤名猶豫良久,抬頭望著自己辦公室裡懸掛著的一幅書法牌匾,上面大書十個狂草大字: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

雙眸凝視這條字幅幾分鐘,黃澤名的眼神有些搖曳迷離。驀然,他的手緊緊攥著竟然微微有些顫抖。不多時,他旋即一把抓起電話,給安在濤撥打了過去。

安在濤其時正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梳理著自己的思緒。最近這兩天,事情接踵而至,各種陰謀與陽謀撲面而至,矛盾利益糾葛其中,他必須要慎之又慎,免得掉入陷阱或者泥潭中不可自拔。

電話鈴聲響起,安在濤一個翻身利索地從沙發上彈起,大步走過去接起電話,淡淡道,「我是安在濤。」

黃澤名長出了一口氣,笑了笑,「安市長,我是老黃,黃澤名。」

安在濤的眉梢輕微一挑,心裡猜出了黃澤名的「來意」,嘴上卻立即笑道,「黃總啊,您可是我的老領導和老師,您叫我小安就行了,別跟我這麼見外。」

黃澤名心裡暗歎,想起安在濤幾年前還不過是濱海晨報一個小小的記者,是自己手下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兵嘎子,但幾年過去,他卻已經成長為一個地級市的常務副市長……一時間,他不禁有些浮想聯翩,走神了。

電話裡一片沉寂,只能聽見黃澤名清晰而低沉急促的呼吸聲。

安在濤微笑著持著話筒,靜靜地等待著。

無論前世和今生,黃澤名都有恩於他,可以說是他的「引路人」,與他的關係亦師亦友——前世,因為有黃澤名的提拔和提攜,他才能從首席記者、新聞中心主任、總編室主任、副總編一步步成長起來,最終在黃澤名的推薦下脫離媒體進入機關,成為濱海某縣掛職縣委副書記。如果沒有那場意外的火災,安在濤肯定已經結束掛職,開始了按部就班的宦海沉浮的日子;而這一生,也同樣如此。在他職場起步的階段,也還是黃澤名的賞識,使他很快站穩了腳跟。

在安在濤的人生路程上,黃澤名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領路人。對於黃澤名,安在濤懷有深深的尊敬和感恩。

黃澤名歎了口氣,「說實話,我叫你安市長還真有些不習慣,不過,不叫安市長還能叫啥哩?呵呵,好了,我知道你忙,就不跟你閒扯了……有這麼一個事情,我需要問問你的意見。」

黃澤名匆匆把才纔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閉口不言,靜靜地等待著安在濤的回音。

安在濤聽了黃澤名的話,神色微微陰沉了下來。雖然對於宋迎春的「安排」,他早就有充足的心理準備,但是真一聽黃澤名說到耳朵邊,他還是感覺有些憤怒。

沉吟了一下,定了定神,安在濤輕輕一笑,「黃總,這個事情呢,我一時半會也跟您說不清楚……反正,您也不必為難,更不要為此得罪了歐陽闕如,既然這是市委主要領導的意見,咱們報紙作為黨報,還是要如實地反映領導的宣傳意圖吧,呵呵,不要緊,沒關係的。」

黃澤名心裡一緊,低低道,「宋……是不是要整你?要不要緊?」

「呵呵,黃總,談不上這個。一點小事情而已,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安在濤呵呵笑著,「天弛燃氣有沒有嚴重的污染問題,有事實為證,這個東西不是誰說有就有誰說沒有就沒有!黑的終歸是黑,白的始終是白,朗朗乾坤之下,白的也抹不黑!」

「至於我個人……」安在濤欲言又止,笑笑,「黃總,您該怎麼做就怎麼做,這事兒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嘛!」

安在濤笑著,黃澤名的心卻沉了下去。

安在濤並不是跟黃澤名矯情,他是覺得犯不上讓黃澤名也攪合進來。況且,房山報業終歸是黨報,市委領導的宣傳指示他們不能不貫徹執行,黃澤名扛不住宋迎春和歐陽闕如的壓力。如果房山報業不按照歐陽闕如和宋迎春的意思刊發宣傳部組織的帶有傾向性的稿子,黃澤名這個報業一把手和宣傳部副部長,也就不用再幹下去了。

「黃總,我記得您很欣賞蘇軾的一段話。所謂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安在濤笑了笑,「您教導我的話,我一直牢記在耳際……」

黃澤名有些錯愕,他的確是很喜歡蘇軾的這段話,只是他並不記得什麼時候跟安在濤說起了這個。他當然並不知曉,命運的魔手已經展開,在安在濤的前世裡他經常跟安在濤說的這段話,一直深深銘記在安在濤的腦際,從前世倒捲帶到了今生。

放下電話,黃澤名的心情還是有些複雜。他並不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更不清楚安在濤早已有了充分的對策,但他知道,安在濤之所以如此「豁達」和看得開,是因為不願意把自己牽連進去高層權力爭鬥的漩渦中去。

但……黃澤名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心情愈加的凝重。

黃澤名是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是一個非常有新聞理想和職業風骨的職業媒體人,如果不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新聞理想,他根本就不願意踏足險惡詭譎多變的官場。

黃澤名有自己的原則。他明白,自己屈從於宋迎春和歐陽闕如的壓力,組織一系列帶有某種政治意圖、明顯對安在濤官聲形象不利的宣傳報道,誰也不會說什麼,安在濤更不會怪罪他……因為他只是一個體制內的媒體管理者,說白了也一個官員,無力對抗來自於市委領導的巨大權力壓力。

但如果這樣的話,黃澤名卻覺得無法面對自己的內心。

……

……

黃澤名一個電話把總編辦主任馬光遠給叫了進來,「老馬,你馬上幫我組織一下素材,把雲蘭企業集團現在的現實情況,同時把最近一年來我們對於天弛燃氣的一些個正面報道,還有相關市領導的一些表態都找出來——另外,馬上派一個記者去雲蘭村採訪,拍幾張能反映雲蘭村企業集團走向窮途末路的照片,要快!我有急用!」

馬光遠吃了一驚,但也沒有敢問什麼,趕緊應下就要出去組織材料和安排人採訪。但沒走兩步,就又聽黃澤名沉聲道,「通知集團下屬的幾家報紙,明天的頭版要發一個大的通稿,讓他們留出版面來,不管多晚,都要等著!」

馬光遠腳步一滯,旋即恭聲答道,「行,黃總,我明白了,您稍等,我馬上就好。」

……

黃澤名伏案寫稿一直到深夜。他這個總編輯親自寫稿,寫完後刷刷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直接交給總編室,傳給各報做版。

黃澤名親自寫稿,這讓下面的編輯記者吃驚異常,一邊做版一邊小聲議論著。走廊裡,總編室主任馬光遠腳步沉重地從黃澤名的辦公室裡走出來,心裡非常不安。

黃澤名不僅沒有按照市委和宣傳部領導的指示刊發歐陽闕如讓人組織的稿子,還親自動筆寫了一篇2200多字的、與市委領導意見相左的大通稿,組織集團下屬各報同時刊發見報,這意味著什麼……其實已經不言而喻了。

馬光遠不知道黃澤名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作為下屬,他一句話也不敢問。縱然是黃澤名因為跟市委領導唱反調而被去職,但在黃澤名去職之前,他也有著充足的時間先把自己這個總編室主任給免了。

回頭望去,黃澤名的辦公室裡還是燈火通明,隱隱見黃澤名還是在伏案疾書,也不知道在寫什麼。

鬧就鬧吧,天塌了有地頂著,出事了有黃澤名這個報業集團一把手扛著,自己一個小小的總編室主任操這些閒心幹啥?馬光遠有些自嘲地歎了口氣,匆匆離去。

4月15日一早,房山報業集團下屬4報,全部都在頭版處刊發了署名為「本報記者黃澤名」的新聞通稿,還配發了一張雲蘭村企業集團旗下某化工廠倒閉關門打工農民留戀廠門口徘徊不去的場景圖片。

新聞的標題為《一個民營企業巨人倒下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在稿子裡,黃澤名以「雲蘭村投訴天弛燃氣污染」和「百餘名農民聚眾衝擊房山能源」為由頭和切入點,詳細闡述了因為雲蘭村企業集團的逐步沒落,導致了周邊地區數千農民的失業,從而又滋生出了包括治安在內的諸多問題。

在稿子的中間部分,黃澤名用了相當的篇幅介紹了最近十幾年來雲蘭村企業集團在薛德奎官商勾結式不規範運作中的非常規崛起,在薛德奎案發後的非常規轟然垮塌……稿子的最後,黃澤名筆鋒一轉,將矛盾直指房山市的產業結構不合理,落後的產能太多佈局很不合理,云云。

同樣的問題,但因為不同的切入點和視野,就會闡述出不同的觀點。黃澤名的文筆和新聞報道經驗何其老練純熟,他的文字乾淨而又幹練,犀利而又凝重,字字句句直指要害問題,很容易引發讀者的共鳴。

早上一上班,看了報道,宋迎春氣得臉色發白,一連將秘書姜坤送來的幾份報紙撕了個碎粉,這才怒沖沖地抓起電話給歐陽闕如打了過去。在電話裡跟歐陽闕如發了一通火,宋迎春的氣還是沒有消,就又找茬藉故把自己的秘書姜坤給「訓斥」了一通。

……

……

歐陽闕如電話打進黃澤名手機上來的時候,黃澤名正行進在市委機關大樓四樓的走廊上。掏出手機一看是歐陽闕如的電話,黃澤名默然扣掉電話,繼續前行。

歐陽闕如耐著性子等了一會,見黃澤名沒有接電話,氣得就摔了電話,剛要咒罵兩句,卻抬頭瞥見黃澤名神色淡然地站在了門口。

歐陽闕如強自壓制下火氣,幾步走到門口,黑著臉將門關緊,然後緊緊盯著黃澤名,沉聲道,「老黃,你也是一個老同志了,怎麼做事這麼不牢靠?你這是什麼意思?要跟市委唱反調?你還有沒有組織紀律觀念了?你有什麼權力在黨報上刊登帶有個人情緒化的東西?媒體喉舌,是你黃澤名的自留地嗎?嗯?」

黃澤名淡淡一笑,「歐陽部長,你說的什麼意思,我不明白。我即是報業集團總編,但也是一個普通記者,我有記者證,自然是可以寫稿。再說了,我的這篇稿子客觀公正實事求是,沒有違反新聞紀律,有什麼問題?怎麼能叫跟市委唱反調?你這樣給我扣大帽子……」

歐陽闕如憤怒地瞪了黃澤名一眼,喘了一口氣,從自己辦公桌上抓起一篇稿子,晃了晃,「這是在市委主要領導指示下組織的稿子,代表著市委的態度……你為什麼不刊發?你這不是跟市委唱反調是什麼?黃澤名,我看你是瘋了……」

黃澤名掃了歐陽闕如手裡晃悠悠顫巍巍的一份材料,聲音斬釘截鐵低沉道,「我覺得這個稿子的傾向性有問題……作為媒體人的新聞良心告訴我,這種稿子我不能用!只要我黃澤名還在房山報業一天,這種稿子就堅決不會用!」

黃澤名的口氣之強硬讓歐陽闕如一怔,他旋即大怒,指著黃澤名氣得聲音都有些顫抖,「黃澤名,我看你是喪心病狂了,你真是忘記了自己是誰了!把房山報業當成自家的菜園子了?我可以告訴你,你的問題非常嚴重,市委要嚴肅處理你!嚴肅處理你!」

黃澤名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我隨時聽候市委的處理。歐陽部長,這是我的辭職信,我向宣傳部和組織部提出申請,要求辭去房山報業集團黨委書記、總編輯職務,請組織上審批吧。」

說完,黃澤名立即轉身離去,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直到他離開了歐陽闕如的辦公室,歐陽闕如還在望著黃澤名放在自己桌上的辭職信發愣。

第561章 政治交換

從早上一上班開始,安在濤就忙得不可開交,腳不沾地,連辦公室裡的電腦都沒有來得及打開。一個個下屬不斷地進出他的辦公室,而一道道指令也就隨著一些下屬官員的離去而向下傳遞而去。

李傑面色恭謹地站在安在濤的辦公桌前,默默地等待著安在濤的回復。按照市委的要求和安在濤這個常務副市長的指示,房山能源集團公司黨委出台了一份問責方案,免去了自集團副書記、副總經理兼天弛燃氣總經理梁茂才以下數名高管的職務,並在昨晚緊急召開的集團公司董事會上得到了通過。

當然,因為梁茂才是房山市委組織部管理的副縣級幹部,他的免職需要組織部行文走一道官方程序。只要組織部的紅頭文件一下,梁茂才的仕途就算是徹底玩完。

安在濤看完方案,心裡暗暗歎了口氣。對於梁茂才,其實他如果堅持一下,還是可以保住的。但安在濤思前想後,終歸還是沒有「堅持」。主要的原因在於,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如果沒有人站出來「頂缸」,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負面影響。

甚至,為了避免後續有可能出現的負面反應,安在濤直接讓梁茂才徹底脫離官場——讓他去幫夏曉雪做事,離開房山官場。梁茂才是一把企業管理的好手,稍加歷練一下,想來就能成為一個稱職的職業經理人。由此,雖然失去了官位和體制內的待遇,但卻擁有了一年數十萬的高薪收入,對於梁茂才來說,也未必就是一件壞事。

安在濤抬頭來掃了李傑一眼,淡淡道,「李傑,兩件事情,你馬上落實下去。第一,天弛燃氣的環保設備必須全力啟用,將各種能耗指標降下來,我不管你想什麼辦法,哪怕是減產限產,也要確保環保指標達標。環保局馬上就會去查,我希望你們不要再出問題;第二,加大輿論宣傳力度,把天弛燃氣工程建設的背景、如今發揮的巨大作用以及長期能源戰略的不可替代性、生產過程的綠色環保性,統統給我宣傳出去,不要怕花錢,要求你們最近要電台裡有聲、電視上有影、報紙上有形。」

「嗯,我明白了,老領導,我馬上就去安排。」李傑不敢怠慢,轉身就要離去,突然又猶豫了一下,「老領導,天弛燃氣那裡需要不需要安排個人下去?」

安在濤擺了擺手,「那是你們企業自己的問題,我就不參與了。不過,我建議你們還是要任命一個工作過得去的同志下去負責,天弛燃氣、天星燃氣、天元燃氣這三個氣源廠的重要性你比我更清楚,一定不能出任何問題。如果再出問題的話,李傑……」

安在濤的話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潛台詞就是「如果再出事的話我也不可能再保你李傑,希望你心裡有數」。李傑心裡一顫,低頭急急道,「我明白的,老領導!」

「去吧——哦,對了,你讓梁茂才來一下,我找他談談。」安在濤說著起身向門口走去,站在門口他向彭軍的辦公室方向喊了一嗓子,「彭軍,你馬上過來一下。」

李傑匆匆離去,彭軍小跑了過來,「老闆,您找我?」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你替我召集一下有關部門的人員,下午我要就雲蘭村企業集團的事情召開一個座談會,讓高新區的分管領導、當地鎮政府的有關部門和領導,以及雲蘭村集團現在的主事人,都來市政府開會。下午2點,告訴他們,誰也不許遲到。」

彭軍連忙應下,「嗯,我明白了,老闆——」

見彭軍有些欲言又止,安在濤奇怪地掃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有話要跟我說?」

彭軍看安在濤這樣,就知道他還沒有顧得上看今天的報紙,就匆匆走到安在濤辦公室的茶几上,將他剛才給安在濤放在那裡的報紙取了過來。

彭軍挑開《房山日報》的頭版,指了指上面黃澤名的署名文章,輕輕道,「老闆,我聽市委那邊說,黃總跟歐陽部長鬧翻了,據說已經遞了辭職報告。」

安在濤心裡咯登一聲,捏著水杯的手頓時變得重若千鈞。

他匆匆坐回辦公桌後面,俯身匆匆看了一遍黃澤名的稿子,心裡非常感動。他很明白,黃澤名之所以不惜「鋌而走險」,堅持新聞理想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不想成為宋迎春攻擊自己的幫兇。

看著看著,安在濤的眼神便有些濕潤和迷離。他沒有想到,這麼多年下去了,黃澤名還是那樣的鐵骨錚錚和書生意氣。為了賭「一口氣」,就不惜放棄和失去縣處級的體制待遇,20年的官場煎熬統統化為了一場春夢泡影……這,這值得嗎?

「彭軍,你先下去吧,我一會有事再找你。」安在濤的聲音非常壓抑和低沉,彭軍點點頭,悄悄替安在濤帶好門,退了出去。

猶豫良久,安在濤還是將電話打了過去。

「黃總……」安在濤歎息一聲,「您其實沒有必要這麼做的,這樣做其實……」

黃澤名的聲音非常平靜,也很坦然,「小安啊,其實我也不是一個衝動的人,我早就過了年輕氣盛氣沖斗牛的年紀了嘛,呵呵。你不要多想,我之所以這樣做,不是為了你,其實也是一種順勢而為。」

「說實話,我早就不想幹了。在國內的輿論環境下,想要做一個有所成就的媒體人,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也漸漸心灰意冷了。我已經40多歲了,借此機會退休養老吧,家裡雖然不太富裕,但衣食無憂還是可以做到的。我正準備給你打個電話向你告別呢,等辦完手續,我準備和你嫂子回濱海去,孩子已經上了大學……我回去看看書練練字釣釣魚,換一個活法,不是也挺好?!何必要在這裡生這些閒氣?嗯?」

……

……

黃澤名娓娓說著,像是在跟安在濤拉家常,沒有安在濤想像中的失落和低沉。看得出來,他做出這種決定根本就不是一時衝動,恐怕早就有了去職離去的心思。缺少的,就是一個令他下定決心的契機罷了。

這樣也好吧,或許換一種活法對他更好。黃澤名,本來就不太適合官場……在國內的環境裡,想要做一個「鐵肩擔道義」的理想化的媒體人,根本就是不太可能的。

安在濤心裡又是一歎,想了想,突然輕輕道,「黃總,南洋有個星海報業,您知道嗎?原先是我乾爹肖老旗下的肖氏報業……我想,您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帶著嫂子移民過去,正正經經地做一個職業的媒體人……」

……

……

咚咚咚!

安在濤辦公室的門被人輕輕敲響,他知道八成是梁茂才到了,就沉聲道,「進來!」

門被推開,果然是梁茂才。

梁茂才臉色微微漲紅,莫名其妙當了一個替罪羊,他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甘的。但想起安在濤對他的補償式安排,他心裡就又平靜了一些。

「老領導!」梁茂才低低道。

安在濤微微一笑,起身熱情地招呼道,「來了,老梁,來,請坐。」

「喝茶還是喝水?」安在濤又笑道,就要去給梁茂才泡茶,梁茂才哪裡敢讓安在濤侍候他,趕緊笑著謝絕了,「老領導,您別麻煩了,我不喝的。」

安在濤也沒有再跟梁茂才客套,直接就切入了正題,「老梁啊,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已經基本上不可挽回了……我是這樣想的,你擅長企業管理,應該在這方面往高層次發展一下。體制中的環境你也知道,你留在房山能源也就是做個副總頂天了,但是如果你出去的話,上上心,將來的發展不可限量。曉雪你也很熟——當然,讓你去公司幫她做事,我個人也是有私心的!」

「自己人總是可以信任的嘛。」安在濤笑笑,遞過一根煙去,「你說是不是這樣?我剛才跟曉雪通了電話,她的意思是讓你帶著嫂子先過去,如果你願意留在燕京,就在龍騰集團做個副總,如果願意去美國,就去美國的分公司主持那裡的工作。你看這樣成不成?」

梁茂才望著微笑的安在濤,心裡僅剩下的一絲不舒服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感激。

其實,話說回來,他梁茂才能有今天的身份地位,完全是安在濤一力提拔的結果。這一回替李傑「頂缸」,安在濤也完全可以拿他當一個「犧牲品」和棄子,畢竟在官場上,像他這樣的「冤大頭」太多太多不勝枚舉。但安在濤放棄了他卻沒有拋棄他,竟然煞費苦心地替他安排好了豐潤體面的退路,甚至為此還不惜動用了個人的資源。

由此,可見安在濤的為人,他終歸是一個非常念舊和「護短」的人,不像很多到了一定級別的領導一樣,翻臉無情。

除了沒有個所謂副縣級的體制身份,龍騰集團或者安夏集團副總的待遇,豈不比房山能源集團副總強之百倍?他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老領導,我……」梁茂才臉色漲紅起來,安在濤笑瞇瞇地瞥了他一眼,擺了擺手道,「行了,你心裡有數就成了。手續處理好之後,讓李傑請客,我們給你送送行——當然了,你在家休息幾天才去燕京也不遲!」

……

……

安在濤和梁茂才對面抽著煙,談笑風生,這種融洽的氣氛讓中間進了一趟匯報工作的彭軍看了心頭微微有些激動。

安在濤對於梁茂才的安置,彭軍是清楚的。而這,也就更加堅定了彭軍留在安在濤身邊工作的決心。安在濤已經問過彭軍好幾次,有意要給他安排一個副縣級的崗位,讓他下放,但是彭軍都委婉地謝絕了。

彭軍心裡明白,自己留在安在濤身邊工作的時間越長,對於自己將來的發展就更有利。如果這個時候急匆匆下去,反而得不到合適的位置,得不償失。不如等安在濤接任市長之後,再相機尋個合適的崗位。

「老闆,我都通知到了,下午兩點的會,就在小會議室。」彭軍笑著把安在濤的茶杯添滿水,然後端了過來。

安在濤點點頭,「行。你一會替我草擬一個發言提綱,我在會上簡單說兩句。不用太複雜,簡單點就行。重點要放在雲蘭村企業的出路上——」

「嗯,我明白。」彭軍點點頭。

三人正在說笑間,突然傳來敲門聲,安在濤霍然起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辦公桌後面坐好,梁茂才趕緊起身準備離去,而彭軍則去開了門。

「古市長!」彭軍見是古嵐,有些意外,趕緊笑著跟古嵐打招呼。

古嵐淡淡向彭軍點點頭,又掃了一眼垂首匆匆離去的梁茂才一眼,這才轉頭向安在濤微微笑了笑,「在濤同志,我找你有個事兒。」

安在濤呵呵一笑,起身擺了擺手,「古大姐,請坐。」

在不久前的黨政聯席會上,古嵐已經公開向安在濤表明了友善的態度。而其實在此之前,古嵐就已經傳遞出某種友好的信息。

古嵐笑笑,逕自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左右四顧笑道,「在濤同志的辦公室裝修還是太簡陋了,這個周軍,也不上上心!虧你還是他的分管領導!」

安在濤呵呵笑著,也過來坐在了古嵐的對面,「辦公室嘛,就是一個辦公的地方,差不多就行了,沒必要搞得太鋪張!是我讓辦公室簡單弄一弄的,也不能怪周軍。」

兩人順勢說笑了起來,扯了一會,古嵐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步入了正題,「在濤同志,我有個事情想要找你幫忙,不知道……」

安在濤擺了擺手,「古大姐有啥事就說嘛,跟我不要這麼客氣,你可是我的老領導了!」

雖然安在濤這句「老領導」聽起來多少有些虛偽,但聽在古嵐耳朵裡,她還是感覺很舒服。她最近之所以鐵了心決定跟安在濤站在一起,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安在濤對她很尊重很客氣。最起碼,表面上是如此。

「呵呵,是這樣……我先生,一直在古嵐縣教相鎮干黨委書記,我們兩地分居也有些年頭了。他這個人呢,脾氣倔,心直口快,工作倒是不錯,但卻壞在了他那張臭嘴上。這些年一直提不起來,如今年齡偏大了,也就斷了陞遷的念頭……但是我想啊,怎麼著也該結束兩地分居的日子吧?調回市裡來吧,可又沒有合適的位子……」

古嵐慢騰騰地說著,安在濤微笑著聆聽,沒有打斷她的話。古嵐的丈夫李明宇他是知道的,這個人非常有個性,脾氣急、又看不慣官場上的很多事情,加上他又堅決排斥古嵐的「幫助」,所以就一直提拔不起來。

在古嵐縣做了十幾年的正科級幹部,在房山的官場上也算是一個另類了。

古嵐做副市長已經數年,數年的時間裡,李明宇還是老老實實幹他的鄉鎮黨委書記,基本上都是因為他的臭脾氣。而話又說回來了,雖然李明宇大男子主義極強,不肯借助老婆的權勢力量,但實際上,如果不是古嵐這個副市長的存在,他這種官場上的另類根本就沒法生存下去。

古嵐說了半天,安在濤其實早已搞明白了,原來古嵐看中了房山能源集團副總的位子。梁茂才被免職,房山能源就空出一個副書記、副總經理的位子來,這可是房山能源集團的二把手。讓李明宇去房山能源去,即解決了副縣級的體制級別,又能得到不少經濟上的實惠,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了。

安在濤面帶笑容,心裡卻在盤算著。他很明白,如果自己拒絕,就會立即打破自己跟古嵐之間剛剛形成的政治同盟關係。相比於古嵐的支持,一個企業的副職實在是算不上什麼……想到這裡,他立即起身去給古嵐倒了一杯水,回來坐下笑道,「古大姐,就這點破事?這還需要你親自跑一趟?給我打個電話就是了!」

「這樣吧,過了這兩天,等我忙過這手頭上的事情,我就跟東方市長說說推薦一下,沒啥問題。行,這事兒就交給我了,你就不用管了!不過呢,讓李書記從政府來企業干,可是有些虧了喲!」

「虧啥?不比他在鄉下當泥腿子強?!……那我就替我們家老李謝謝在濤同志了,等事兒完了,我和老李請你吃飯,讓老李好好謝謝你!」

聽安在濤很痛快地就答應下來,古嵐心裡很高興。她矜持著道謝客氣了幾聲,然後又跟安在濤閒扯了幾句閒話,就以工作忙為由告辭離去了。

安在濤一直將她送到了走廊上,兩人在走廊裡親切親密握手道別,互相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眼神。

只有共同的利益才能有共同的同盟,道理就是這麼簡單。

第562章 馬市長(上)

古嵐心情舒暢地大步前行,一會的功夫就穿過了悠長且有些陰沉的走廊,向樓下行去。突然,迎面走來一個熟悉而秀麗的身影。

馬曉燕?古嵐掃了這秀麗的身影一眼,心頭一動。

馬曉燕正匆匆上樓梯,正好與古嵐走了一個面對面。她趕緊停下腳步微笑著跟古嵐打招呼,「您好,古市長!」

古嵐呵呵笑著,伸出手去主動跟馬曉燕握手寒暄,「小馬書記,咋就有空到市裡來了?」

馬曉燕也笑笑,「古市長,我來找安市長匯報工作,安市長幾個月前答應給我們開發區聯繫一下燕京的幾家大旅行社來著,幫我們運作一下開發區的生態旅遊線路——但現在也沒啥動靜,我正好來市裡辦事,順便來請示一下領導,看看是不是領導太忙,忘了俺們這茬了……」

古嵐點點頭,「我剛從在濤同志那裡出來,嗯,他在呢,不過,他是挺忙的,最近市裡事情很多。好了,你去吧,有空的時候上我那裡坐坐!」

同為房山官場上具有一定級別的女人,古嵐跟馬曉燕當然是熟人,只是平時並沒有太深的交往,屬於那種官場上最為普通和常見的非直屬、沒有利害利益束縛的上下級關係。只是馬曉燕覺得古嵐對自己的態度似乎比往日親切和親近了許多,心裡暗暗有些奇怪。

「好的,古市長,您忙,我先去了——古市長,再見。」馬曉燕側身讓路,等古嵐下樓而去,這才深深地凝望了她的背影一眼,轉身繼續上樓。

馬曉燕剛走進走廊就遇到了彭軍。彭軍正從市府秘書長兼市府辦主任周軍的辦公室裡出來,抬眼就看到了馬曉燕。在市政府機關大樓裡遇到馬曉燕,彭軍多少有些意外,旋即明白她是來找安在濤的,就笑著迎了過去,「馬書記,你來了,安市長在屋裡呢……」

馬曉燕笑著跟彭軍握了握手,「彭主任,好久不見了,你這大忙人,有空的時候還是要回歸寧去看看喲……嗯,帶嫂子回去看看,到時候我請你們吃飯!咱們資河度假村現在可是遠近聞名呢~!」

向前走了幾步,馬曉燕突然又扭頭回望著彭軍,低低道,「領導這個時候方便不?如果不方便,我等會再來也成!」

彭軍笑了笑,也低低道,「馬書記,咱們自己人,沒啥不方便的。你去吧,要是別人,我肯定擋駕了。這兩天,領導特別忙,也特別累,晚上休息不好……正好,你順便也勸他好好休息。」

其實彭軍這話也是無心之言,但聽在馬曉燕耳朵裡卻別有一番味道。想起前不久終於心願得償,她心頭旋即浮蕩著淡淡的甜蜜,俏臉悄然飛上一抹紅暈。好在她反應極快,立即藉故向前行去。

安在濤有些心煩意亂地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關於雲蘭村企業集團的問題,他一直想不出一個理想妥善的處置辦法來。

雲蘭村企業集團本來就是薛德奎十幾年來靠官商勾結虛空套下的一隻「紙老虎」,看上去資產眾多欣欣向榮,實際上就是一個有名無實的空架子。如果不是有權力和銀行撐著,恐怕早就垮了。

雲蘭村企業集團的資金鏈全部靠銀行貸款支撐著,很多所謂的牛逼哄哄的項目都屬於盲目投資,整個企業集團的管理混亂,毫無資本規劃可言……正因如此,所以在薛德奎案發之後,雲蘭村企業集團這個商業帝國才在一夜之間轟然坍塌。很多下屬企業破產倒閉的破產倒閉,經營不善的經營不善,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徹底退出房山民營經濟的行列了,成為曾經的傳說了。

誰又能想到,曾經的號稱房山民營經濟領頭羊和巨無霸的雲蘭企業集團,竟然會是一個一戳就破的泡沫。

又是一個爛攤子!安在濤有些煩躁地跺了跺腳,正準備點上根煙,突然聽到門被敲響。他扭頭淡淡道,「進來!」

馬曉燕盈盈推門進來,見是她,安在濤訝然一笑,心神放鬆下來,「曉燕,你咋來了?」

馬曉燕匆匆將門關緊,然後腳步輕盈地走過來,臉色微紅地撲入他的懷抱。兩人擁抱著互相溫存了一會,這才戀戀不捨地分開。畢竟這是在辦公室,安在濤如今的身份不同,自然是要有幾分避諱。

「組織部通知我,宋迎春找我,說是要找我談話。我還沒去,就直接上你這來了。」馬曉燕溫柔地伸手為安在濤整理著衣襟,神態嬌柔,神情專注,俏臉上浮動著無言而溫馨的柔情光輝。

「他要找你談話?」安在濤稍一沉吟,就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李南要走了,可能就在這兩天。宋迎春當然要找你來談話,一來是向你示恩,二來是提醒你要識時務喲!要知道,人家可不能白白提拔你當市長呢。」

安在濤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長」。馬曉燕瞥了他一眼,臉一紅,嗔道,「你瞎說什麼呢?!我怎麼能……」

安在濤呵呵一笑,輕輕握了握馬曉燕粉嫩的小手,「曉燕,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呢……既然宋迎春誤會了,就讓他繼續誤會下去嘛!你記住,不管他說什麼,你都聽著就是,不要做過多的解釋,免得露餡。另外,你也該表示表示了,馬上要當市長的人了,總得向領導表示表示嘛!否則的話,宋書記的面子往哪裡擱?」

馬曉燕皺了皺眉,「你的意思是讓我給他送……」

「不,不,不!不要說得這麼直白,曉燕,其實宋迎春不是一個貪婪的人,我瞭解他,他更看重自己的政治前途,如果你真要向他行賄,他肯定是不會收的!搞不好,還會把你攆出來!」安在濤呵呵一笑,回身過去,從自己辦公桌的抽屜裡取出一個裝裱好的精美的書法卷軸來遞了過去,「我都替你準備好了,這是燕京書法名家歐陽德的一幅字,你拿去——這算屁的行賄,咱們的宋大書記喜歡書法字畫,你這也算是投其所好,略微表示一下吧……不需要遮遮掩掩的,直接拿到他辦公室去!」

馬曉燕自然不會跟安在濤客套,安在濤將卷軸塞入一個硬質的手提袋裡,她也就接了過來。不過,她還是微微有些猶豫,「歐陽德的書法可是挺難得的東西,這是不是有些……」

安在濤笑著搖了搖頭,「歐陽德的書法的確是有價無市,但對於我來說,他這個東西還不值錢,要多少有多少。好了,別想那麼多了,還是抓緊去吧,完了,中午我們一起吃飯!」

……

……

下午兩點。

房山高新區管委會主任莊寧率開發區規劃、建設、工商稅務、環保、民政等部門的負責人,按時趕到了市政府的小會議室。雲蘭村所在的雲蘭鎮黨委書記馬建國、鎮長肖自立,雲蘭村企業集團如今事實上的主事人——執行董事、副總經理薛利兵,也同時趕了過來。

「莊主任……」

「莊主任,各位領導……」

馬建國、肖自立等人紛紛向高新區的莊寧等人打招呼,而薛利兵也不鹹不淡地跟一些個熟悉的當地政府官員寒暄著。

不多時,房山能源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總經理李傑也夾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走了進來,環視眾人,主動向莊寧打了一個招呼,「早來了,莊主任!」

莊寧嘿嘿一笑,起身過去跟李傑親熱地握手,隨後又為李傑介紹他的屬下以及馬建國等人。

眾人正在寒暄間,彭軍大步走了進來,隨後,安在濤神色平靜,從容不迫地走了進來。

嘩!眾人不約而同地一起起身來,莊寧和李傑更是帶頭迎了過去,「安市長!」

安在濤笑吟吟地跟莊寧握著手,「老莊啊,今天下午把你們都叫過來,也是迫不得已。本來呢,應該是我下去,但是我這兩天實在是太忙,就只好讓同志們跑一趟了。一會咱們這個會完了,我還要去市委開會……」

莊寧正待客套兩句,安在濤卻已經鬆開他的手,向前走了幾步擺了擺手,「好了,時間緊張,我們馬上開會。」

彭軍為安在濤拉開會議桌中間的位子,安在濤坐下來向莊寧點點頭,「老莊,諸位,來,我們開會。」->小說下栽+wRshU。CoM<-

莊寧不敢怠慢,趕緊率眾人都坐好。等眾人都坐安穩後,莊寧恭謹地笑道,「安市長,我先給領導介紹一下我們來的幾個同志。這位是雲蘭鎮的黨委書記馬建國,這位是鎮長肖自立,這位是……」

莊寧介紹到誰,這些高新區的科級幹部們趕緊恭謹地依次起身向安在濤躬身問好,安在濤一一報以微笑。

「好了,咱們就不客套了……老莊,你看誰來把雲蘭村企業集團的整體情況介紹一下……」安在濤清朗的目光緩緩從眾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薛利兵的身上。

這是一個40出頭的中年漢子,圓臉上浮蕩著世故而諂媚的微笑,一雙似乎永遠瞇縫著的小眼睛,給人一種精明中透著狡猾的感覺。

安在濤知道此人,是昔日雲蘭村企業集團的第三把手,也是雲蘭村黨委副書記、村民委員會副主任,薛德奎沒出五服的兄弟。在雲蘭村企業集團的地位僅次於薛德奎和薛燕父女兩。只不過,如今的雲蘭村企業集團已經走向窮途末路,他這個曾經的雲蘭集團常務副總,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氣勢和銳利,而整個人透射著某種疲倦和蒼涼氣息。

薛德奎被抓,至今還沒有一個明確的「結果」,薛燕變賣家資遠走美國,樹倒猢猻散的雲蘭村企業集團只剩下薛利兵來勉強維持局面。

本來應該由薛利兵來介紹情況,但莊寧卻越俎代庖了。他掏出早已準備好的稿子,輕輕道,「安市長,我來匯報一下。雲蘭村企業集團是在雲蘭村綜合發展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二十多年前,雲蘭村還是個遠近聞名的貧困村,上個世紀80年代,雲蘭村提出『科教興村』、『工業興村』的發展戰略,以工補農發展工業,創辦了一系列村辦企業,創造了良好的經濟效益。村辦企業的高速發展對雲蘭『經濟體制』的轉換起了非常重要的催化作用,雲蘭村走向了『工業化』道路。」

「90年代初,雲蘭村企業集團陸續建成了集餐飲、住宿、拓展培訓、會議接待為一體的雲蘭度假村;建成了大型超市、醫院和中學、小學;成立了汽車商貿城;啟動了雲蘭房地產開發業、旅遊業和保稅物流項目。第三產業迅速發展,從而擴大了雲蘭集團公司的對外影響,提高了集團公司的品牌效應……」

莊寧正待按照材料照本宣科,安在濤皺了皺眉,擺了擺手,打斷了他,「老莊,成績和發家之路就不要講了,這個大家都清楚。我現在需要瞭解的是,雲蘭村企業集團的產業現狀,你揀重要的說!」

莊寧尷尬地低低道,「嗯,我明白了,安市長……雲蘭村企業集團在90年代中期形成了冶金、能源、物流、化工、化纖、新材料、食品加工、釀造、機械製造、建築建材、房地產、旅遊、餐飲服務等多個特色產業板塊:一是以熱力發電、精洗煤為龍頭的能源板塊;二是以鐵路運輸、公路貨運、貨物倉儲、物資批發為龍頭的物流板塊;三是以採礦、選礦、制氧、煉鐵、煉鋼、軋鋼、型鋼、線材、鑄造、制管、冷熱拔鋼絲、鋼材熱鍍鋅、高速公路設施為龍頭的鋼鐵板塊;四是以滌綸長絲、中空纖維、短纖、長絲加彈、輕紡等為龍頭的化纖板塊;五是以飲料酒、寵物食品等為龍頭的食品加工板塊;六是以氧化鋁球、鎢鉬材料、水玻璃等為代表的新材料板塊;七是以建築、建材、安裝等為龍頭的建築板塊;八是以真空泵、汽車彈簧等為龍頭的機械製造板塊;九是以房地產開始、餐飲、服務、會議、拓展、培訓、汽車修理等為龍頭的三產板塊……曾經是高新區和房山市裡的納稅大戶,但是——」

莊寧匆匆說著,安在濤時而做著記錄,時而沉吟不語。不能不說,薛德奎鋪的攤子真是夠大的,竟然搞出了這麼多的產業,簡直就沒有他薛德奎不敢涉足的領域!如果他不垮台的話,他苦心經營的這個薛氏工業王國還會興旺發達多久,就是一個未知數了。

咚咚咚!

安在濤輕輕扣了扣會議桌,擺了擺手,「行了,老莊,你還是別念材料了——那個,薛總,你來說說看,咱們實話實說,也別虛著套著,現在的雲蘭村企業集團旗下的企業現在運轉情況如何?你講具體一點。」

薛利兵望著安在濤,恭謹地應了一聲,「安市長,各位領導,薛董出事後,集團公司一下子暴露出很多問題……集團面上的資金鏈出現斷裂後,各個企業就開始獨自為政,一些大的企業勉強還在運營,一些小的產業企業基本上都已經關閉了。」

「目前,還能撐得住的有七八個大企業,如酒廠、鐵廠、鑄造廠、礦山機械廠、房地產公司、製藥廠、化工廠等。」薛利兵歎了口氣,「原來集團旗下有67個大大小小的企業,現在都完了……」

安在濤淡淡一笑,突然目光凜然地盯著薛利兵,沉聲道,「薛總,按理不該這樣。雲蘭村企業集團是我們市裡民營企業的龍頭,一向資產狀況良好,經營狀況也不錯,怎麼突然說垮就都垮了?就算是薛德奎出了問題,但也不至於因為一個人犯案,就毀了一個企業吧?」

薛利兵的眼神有些搖曳,他有些不敢正視安在濤的直視,悄然避了過去,而聲音似乎也變得有些無力,「安市長,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以前,公司的大事小事都是薛德奎父女來抓,我就是一個傳聲筒和傳令筒……公司現在成了這個樣子,我也無能為力!」

安在濤哦了一聲,但目光淡然,顯然並沒有相信薛利兵的話。不過,現在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他馬上就主動岔開了話題去。

「老莊,你們辛苦一下——高新區組織有關部門成立一個臨時工作組開進雲蘭村企業集團,全方位地將這個企業的資產狀況、產業狀況、財務狀況乃至債務狀況和資本結構都給我弄一份詳細的報告出來,時間有限,給你們一個星期的時間,能不能完成?」安在濤晃蕩著手裡的簽字筆,轉首望著莊寧。

莊寧趕緊躬身道,「保證完成任務,請領導放心。」

安在濤深深地望了莊寧一眼,「呵呵,好,謝謝同志們的支持。不過,請大家記住,我要的是真實數據信息,希望大家多上上心!」

安在濤的聲音雖然平靜但卻透射著若有若無的冷意和威勢,莊寧心裡一緊,一開始的興奮勁頭慢慢消散了去。

第563章 馬市長(下)

「還有一件事情,需要雲蘭鎮黨委政府方面配合一下。」安在濤說著用清朗的目光掃了一臉恭謹之色的雲蘭鎮黨委書記馬建國和鎮長肖自立一眼,聲音稍微停頓了一下。

馬建國趕緊接過話茬去,輕輕恭謹道,「安市長——領導請指示!我們聽著哩!」

安在濤微微一笑,「雲蘭村百餘個村民來房山能源鬧騰的事兒,你們大概也都知道了,我是這麼考慮的——」

「天馳燃氣公司作為我市的城市燃氣補充氣源和重要的居民與工業用氣氣源廠,自投產供氣以來發揮了巨大的作用,為我市的經濟發展和居民生活質量的提高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我們市能成為全省氣化率最高的城市,能成為全省的燃氣推廣示範城市,天弛燃氣的作用功不可沒。」

「大家可以想想看,從年初開始,全市多了十幾萬的管道燃氣用戶,幾百戶工業用戶……全市關閉了多少燒煤的鍋爐?推到了多少冒黑煙的大煙囪?十幾萬市民告別了燒煤和抗液化氣罐取暖做飯的日子……不僅對於提升城市品質和市民生活質量,還對於本市的環保工作做出了重要的不可替代的貢獻。」

「如是的焦化煤氣工程,相應存在一定的污染,不過,在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不可避免的。比如我們開汽車在街上跑,排氣管就要排出廢氣,那麼,我們還能因為這個就放棄汽車回到馬車毛驢車的時代?」

安在濤慢吞吞地說著,聲音裡無悲無喜,非常平靜,「存在輕微的污染,但我們還可以通過先進的環保設備將污染排放降至最低限度——天馳燃氣的環保配套工程經過了省級質監部門和環保部門的驗收,經過了生產運行的檢驗,證明效果還是非常明顯的。」

「雖然前一段時間,天馳燃氣因為種種原因停用了環保設備,但是要說因此就給雲蘭村周邊地區造成了嚴重的污染,我是不相信的,也是不符合事實的。我想,在座的同志們應該都有數。」安在濤擺了擺手,「這些村民聚眾上訪,其居心——有趁火打劫之嫌。」

「本著拉動區域經濟發展和帶動社會就業的社會責任感,天馳燃氣可以提供部分崗位,接納部分符合條件的村民就業。」安在濤轉首掃了李傑一眼,「但是,他們提出要安置400多農民,這樣的條件是非常不現實的!天馳燃氣滿員才不過區區數百人,怎麼能有能力接受這麼多人?況且,焦化煤氣生產輸配與其他工業行業相比,具有一定的技術含量,對於勞動力的素質要求較高,不是誰想幹就都能幹的。」

安在濤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

高新區管委會主任莊寧趕緊笑著插話表態道,「安市長,高新區農民聚眾上訪,這是高新區的責任,我已經讓鎮上嚴查嚴辦了……逮住那幾個帶頭的,狠狠收拾收拾他們!」

馬建國也點頭道,「請市領導和高新區領導放心,我們鎮上一定會嚴查到底……接到高新區莊主任的指示後,我和肖鎮長等幾個鎮領導輪流在雲蘭村委會駐守值班,帶人嚴防死守,一定不會再讓這些人無事生非,跑出來給市裡領導添亂子……」

肖自立也汗顏道,「就是一群刁民!是我們鎮上失職,給市裡和區裡領導添了麻煩,是我們工作做得不到家,請領導批評!」

安在濤默然無語,神色有些變幻。見他如此,莊寧等幾個人心裡暗暗揣摩著他的情緒,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也是,安在濤如今位高權重,勢頭正盛,作為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又傳說即將接東方筱這個市長的班,如果安在濤借題發揮,拿這件事情大做文章,非要給高新區和鎮上找點「麻煩」,莊寧和馬建國等人就會很難看、很狼狽。

甚至,要因此吃點「掛面」。

為什麼地方官對於群眾上訪如此敏感,動不動就要興師動眾阻撓攔截上訪,原因就在於此。鬧出事情來,上面領導會不高興,領導一不高興,後果就很嚴重。

……

……

安在濤淡淡笑笑,「話也不能這麼說。刁民這個詞,要慎用。群眾有意見有訴求上訪,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我們要正視和尊重這種訴求!但是呢,對於一些過於無理的要求,我們也不能無原則地支持。」

「我們首先要正確認識這些農民聚眾上訪的真正成因。毫無疑問,這是因為雲蘭企業集團下屬很多企業的倒閉關門,導致了大量的在崗農民失業……沒有工作的崗位,就沒有了收入,沒有收入生活就出現了問題,這就是不安定、不穩定的因素!」

「當前,我們要處理好這個問題,堅決把不穩定的隱患消弭在無形之中。」安在濤揚了揚手,「作為一種回應,經過市委市政府的協調,房山能源集團願意創造機會提供出部分崗位,解決部分農民實現再就業的問題,為地方政府分憂。李傑,你來談一談,你們可以提供多少個崗位……」

李傑欠身點頭,「好的,安市長。按照市委市政府領導的指示精神,我們集團公司立即召開黨委會研究這個問題,經過再三研究和經過董事會表決,我們決定讓天馳燃氣增設出46個臨時工崗位……雖然是臨時工,但也簽訂勞動用工合同,工資待遇與我們的正式員工基本一樣,我們的企業同樣會按照法律規定為他們繳納五險一金。」

「具體的崗位以及操作辦法,我們正在出台,等崗位拿出來之後,我們會跟高新區以及雲蘭村方面聯繫,招錄部分各種條件適合的當地農民進廠就業。基本情況就是這樣,安市長——」

安在濤笑著點點頭,「看看,這也就是我們的國有企業,風格高,社會責任感強。才能不計成本不計代價地主動吃虧,為政府分憂,為群眾解難。如果是民營企業那就不成嘍,人家以盈利為第一目標,哪裡還管這些!」

「房山能源集團公司已經做出了最大的讓步,也表露出最大的誠意。作為一個企業來說,這種姿態值得讚賞!那麼,接下來,我希望村、鎮、高新區三級黨委政府要做好群眾的後續安撫工作,避免再次出現聚眾上訪衝擊企事業單位的公共事件!」

安在濤的聲音冷肅下來,「當然,這只是一隻腳走路。與此同時呢,我們還要下大力氣解決好雲蘭企業集團的問題。這個企業,以後究竟是死、是活,是勉強維持還是扶持一把讓之擺脫困境,都是需要我們接下來該努力工作的方向。」

「畢竟,這麼大的一個民營企業集團,上萬人的就業問題,不是一個小問題!同志們必須要高度重視起來!」

……

……

安在濤組織召開高新區、雲蘭企業集團有關方面工作協調會的時候,馬曉燕就趕去了市委機關大樓,準備去接受宋迎春的組織談話。

上午馬曉燕過去的時候,宋迎春正在跟所屬幾個市縣區的市縣區委書記分別談話,跟她的談話臨時取消。跟宋迎春的秘書重新定好了時間,馬曉燕就走了。

中午跟安在濤一起吃了飯,兩人又在馬曉燕在市裡買的一套房子裡私密歡好了一回。或許是因為第二次歡好的緣故,兩人都很有激情,纏綿了很久才互相撫摸著躺在床上說了會話。

下午安在濤趕回市政府開會,馬曉燕則就打車去了市委。

站在宋迎春辦公室的外面,馬曉燕攏了攏額前被風吹散的一縷亂髮,輕輕敲開了門。

「進來。」

馬曉燕推開門,宋迎春似乎正在站在窗前向市委大院裡張望著什麼,回頭來瞥見馬曉燕,淡然的臉上頓時浮現起柔和的笑容來,擺了擺手,「曉燕同志,來,請坐。」

「宋書記!」

「來,請坐。曉燕同志是喝茶還是喝咖啡?我這裡有從國外來的咖啡,味道很不錯,要不要來一杯?」宋迎春呵呵笑著,很是熱情。

「謝謝宋書記,不用了,謝謝。」馬曉燕笑笑,就坐在了沙發上。

宋迎春也在她的對面坐下,也沒再跟她客套什麼,掃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好。嗯,曉燕同志,今天找你來呢,主要是按照組織程序進行一次幹部談話。最近呢,市裡正在對下屬區縣市委和政府的兩套班子進行調整……這裡,我不妨先給你透個底,歸寧市委書記李南同志即將被提拔為省文化廳副廳長,這事兒基本上已經定了下來,省裡的任命也就在這兩天就會下達。經過市委的初步研究,決定讓古長陵同志擔任歸寧市委書記一職。」

「歸寧市是我市非常重要的一個縣級市,發展的勢頭非常喜人……關于歸寧市市長的人選,市委領導也存在一些爭議。有人說曉燕同志資歷稍欠一些,還需要再磨練磨練;但是我說,曉燕同志在開發區幹得就很不錯嘛!工作紮實,作風穩重,勤政廉潔,群眾威信很高,歸寧市就是需要曉燕同志這樣能幹事的同志嘛,應該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去鍛煉一番!」

宋迎春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擺了擺手,「事情就基本上這麼定下來了!希望曉燕同志能在新的崗位上,繼續努力工作,繼續開拓創新,帶領歸寧市政府一班人做出更大的成績!」

「謝謝宋書記,我一定不會辜負市委和宋書記的厚望,努力工作……」馬曉燕禮節性地起身向宋迎春躬身表示感謝,演戲一般地流露出些許淡淡的感恩之情。

宋迎春呵呵笑笑,「不要客氣嘛!曉燕同志能被組織上認可和提拔,主要在於工作。工作始終是第一位的……曉燕同志這麼多年能夠默默地堅持工作在基層,也很不容易嘛!曉燕同志這樣有才能、有組織原則、德才兼備的年輕女幹部,將來的發展不可限量!請坐,坐下說話!」

馬曉燕笑著側身從自己帶來的紙袋裡取出安在濤為她準備的歐陽德的書法卷軸,遞了過去,輕輕道,「宋書記,我去燕京出差,聽說宋書記喜歡書法,正好我有一個朋友認識歐陽德教授,就托她求了歐陽教授的一幅字……希望宋書記能喜歡!」

宋迎春故作一怔,訝然道,「歐陽德的字?曉燕同志好大的面子喲,能求來歐陽教授的字,我可是托人求了好幾回,都沒有得到喲!不過,你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書法,我怎好奪人所愛?」

馬曉燕微笑著打開了卷軸,就平鋪在了兩人中間的茶几上。這是一幅狂草,岳飛的滿江紅。詞的氣勢豪邁磅礡,而字更是筆走龍蛇氣象萬千。

宋迎春就掃了那麼一眼,立即就眼前一亮,起身就湊了過去,仔細觀賞起了書法,口中嘖嘖稱讚連聲。看得出來,他的確是對書畫情有獨鍾,很有研究。指著字幅笑吟吟地跟馬曉燕談了一會書法藝術,興致很高。

……

……

馬曉燕走的時候,宋迎春竟然破例一直送到了走廊上,熱情地跟她握手道別,這可是其他的區縣幹部所享受不到的待遇。宋迎春的秘書姜坤正好走出辦公室門口,正好看見了這一幕,心頭一怔旋即似乎又明白了什麼。

馬曉燕正走著,突然見一個30多歲的男子出現在對面,認出是宋迎春的秘書姜坤,就停下腳步淡淡笑著跟姜坤打了一個招呼。

「你好,曉燕同志——哦,應該是馬市長了。」姜坤故作親熱地伸出手去,笑著壓低了聲音道,「恭喜馬市長!恭喜!」

馬曉燕無奈也只得伸出手去,讓姜坤握著,「謝謝。」

馬曉燕正要抽回手來,卻發現自己的手被姜坤緊緊握著,而他猶自想要靠近自己,眼神中的一抹隱藏得極其隱蔽的慾望,被她敏感地捕捉到。

馬曉燕皺了皺眉,有些厭惡地用力抽回手來,往後退了一步。

第564章 跳樑小丑

咳咳!

突然被馬曉燕這麼敏感地反應了一下,姜坤頓時就覺得有些尷尬。不過,他微微有些貪婪的眼神還是在馬曉燕凹凸有致修長挺拔的身子上來回逡巡著。

馬曉燕人生得秀麗幹練,經過這些年在官場上的歷練,整個人看上去美艷動人,嫵媚中微微透射出些許精明強幹的女強人氣質。再加上她年紀輕輕就已經是正縣級幹部,馬上就是歸寧市的市長,對於姜坤這種30出頭尚且未婚的男子來說,其吸引力可想而知。

不過,這些年覬覦馬曉燕美色的人其實也不在少數,像姜坤這種人,馬曉燕見得多了。如果是別人,可能還看在他是宋迎春秘書的份上,給他留幾分面子;但馬曉燕卻怎麼會吃他這一套,在她心裡,除了那個高大挺拔根深蒂固的男子身影之外,早已視其他男子為糞土了——此刻在她的心裡,姜坤就是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跳樑小丑。

馬曉燕厭惡地掃了姜坤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姜坤心下有些羞惱,大步上前一步,半攔住馬曉燕的去路,嘿嘿笑道,「馬市長,或許我們用不了多久,就會在一起工作了……到時候,還請馬市長多多關照喲!」

馬曉燕一驚,猛然抬頭來望著一臉噁心笑容的姜坤,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冷冷掃了他一眼,側身大步離去。

姜坤恨恨地站在那裡,望著馬曉燕秀美豐腴的背影,眼眸中閃爍著羞惱和貪婪的光芒。

「臭娘們,拽什麼拽,早晚讓你躺在老子的床上叫喚……裝什麼正經!」

……

……

市政府。

其他人都走了,只有李傑留了下來。安在濤起身站起,彭軍趕緊給他收拾著桌上的水杯和筆記本。他瞥了李傑一眼,低低道,「李傑,你跟我來!」

說完,安在濤大步而去,李傑趕緊追在他的屁股後面跟了過去,直入安在濤的辦公室。關緊門,李傑恭謹地站在安在濤的辦公桌前,低低道,「老領導……」

安在濤緊緊地盯著他,突然輕聲一笑,「李傑,最近似乎跟我疏遠了不少呢,我們的關係擺在這裡,以後私底下的場合裡跟我不要這麼拘束。對了,你姐姐現在還好吧?」

聽安在濤有意無意地提起了自己的姐姐,李傑心頭一鬆,但旋即,他就又用極其複雜的目光匆匆掃了安在濤一眼,低低而黯然道,「還好吧,還那樣!」

但他心裡卻著實深深歎了口氣。李湘對安在濤的那點心思,外人不知道,但作為親人的李傑又怎麼能不清楚。李湘已經30出頭了,但至今連男朋友都不肯談,仍然一個人獨居。李傑和母親勸了她不知道多少次,但李湘卻總是置若罔聞。時間久了,李傑也就沒法再說了——

望著眼前這個讓自家姐姐念念不忘暗戀數年而癡情不改的男人,想起姐姐一輩子的幸福或許就要這樣荒廢,李傑一時間百感交集,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來。

如果這個男人不是對他和他們李家恩重如山,如果不是知道這個男人並非玩弄女性之人,哪怕他是一個位高權重的常務副市長,李傑也會找上他問個一二三出來。但是現在……

安在濤或許是有意避過了李傑的「心理活動」,淡淡笑了笑,「嗯,有空的時候,讓她回來玩,我請她吃飯。」

李傑剛要回句什麼,卻聽安在濤又緊接著道,「李傑,你跟雲蘭村企業集團方面也有過一些接觸,同時你也是做企業的,你跟我說說看,這麼大的一個企業為什麼會突然說垮就垮了,縱然是薛德奎出了事,但也不至於影響到整個企業的根基吧?我聽聽你的看法!」

李傑定了定神,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笑笑道,「老領導,說實話,雲蘭村集團之所以成了今天這個局面,其實在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必然的。」

「哦?怎麼說?」

「雲蘭村集團名義上是雲蘭村的集體村辦企業,但實際上,早在很多年前就成為薛氏家族的家族企業了。薛德奎這些年的苦心經營,通過官商勾結,早已運用各種資本手段將企業私有化了——或許在出事之前,薛德奎就得到了某種消息,所以他的女兒薛燕提前就將薛家人手裡持有的雲蘭企業股份,變現成了資金轉移到國外,從而成功實現了資本外流。」

「所以,薛德奎出事的消息一傳出,很多銀行就開始催貸款——靠大量貸款維持運轉的雲蘭村集團很快出現了資金鏈斷裂,樹倒猢猻散,下面的很多小公司還怎麼能不垮?」

李傑輕輕一歎,「這麼大的一個攤子,看上去很紅火,其實就是一個空架子,企業真正的財富都流失到了薛氏父女手裡。」

安在濤哦了一聲,沉吟了起來。

「那麼,你覺得這家企業還有沒有重新起來的希望?或者說,市裡還有沒有扶它一把的價值?」安在濤輕輕道,突然又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薛燕變現,那麼,薛氏手裡的股份都流失到了誰的手裡?薛利兵嗎?此外,這麼大的一筆資金,怎麼能說變現就能變現?短時間內怎麼可能?」

李傑一怔,搖了搖頭,「老領導,這個我就不怎麼清楚了,畢竟這是他們企業內部的事情。查查他們的財務,應該能查的出來。」

「我聽說……」李傑欲言又止。

安在濤靜靜地望著他,擺了擺手,沉聲道,「繼續說下去!跟我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老領導,我冒昧問一句,薛德奎這案子最終會不會雷聲大雨點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平安出來?」李傑猶豫了一下,低低問道。

安在濤聞言一怔,想要回答李傑的問題,但突然之間卻又感覺有些拿不準,無從說起。

難道……?

窗外的天色突然黯淡了下來,一陣狂風席捲著漫天的煙塵撲簌簌地橫過安在濤辦公室的窗戶,一道細長閃電辟啪一聲炸響發出耀眼的強光,轟隆隆!雷聲由遠及近奔騰而至。

第565章-第566章 複雜、衝突

要下雨了。是暴風雨。

安在濤慢慢轉過身去,望著李傑,撇開薛德奎的事情不說,輕輕岔開了話題道,「李傑,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如果要你們公司出資收購幾家具有業務關聯的小企業,你們能不能拿出資金來?」

李傑猶豫了一下,又沉吟斟酌了一下,低低道,「老領導,公司因為之前對於天弛燃氣的投資很大,至今還沒有完全收回來……同時呢,在CNG和LNG項目上又投進去不少,所以公司賬戶上資金量不是很大。如果扣除集團公司正常運營所需,頂多也就是能拿出7000多萬來。如果是要再進行投資的話,除非是繼續利用銀行貸款。只是從集團公司長遠的發展來看,我個人認為,不能再爭取銀行貸款了,因為公司目前的貸款在整個產業鏈中的比重已經相當大了……我擔心因此會陷入債務危機……」

「哦。」安在濤輕輕哦了一聲,便再也不說什麼,而是陷入了沉思當中。李傑不敢打擾他,又不能自顧離去,只得老老實實陪安在濤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狂風漫卷電閃雷鳴的景象。

鈴鈴鈴!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安在濤身子稍稍停頓了一下,匆匆轉身走過去抓起電話,淡淡道,「我是安在濤。」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傳來一個低沉威嚴而又讓安在濤非常熟悉的聲音,「小濤,你說話方便不方便?」

安在濤手摀住話筒,回頭向李傑掃了一眼。李傑識趣地什麼話都沒有說,匆匆離去。安在濤放下電話聽筒,走過去將辦公室門關緊,然後才回頭來坐下,拿起話筒來低低笑了笑,「爸爸,您怎麼想起打我辦公室的電話來了……」

陳近南一般跟安在濤聯繫都是撥打他的手機,很少打他辦公室的座機,但這回,陳近南卻打進了座機,讓安在濤多少有些意外。

陳近南低哼了一聲,「你的手機是咋回事,我怎麼打都打不進去。」

安在濤訝然,立即從桌上抓起手機來一看,果然是因為沒電自動關機了,就笑了笑,「爸爸,是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我今天忙爛頭了,還沒注意到這事兒呢。」

「忙啥?是不是那個雲蘭村集團的事兒?」陳近南的聲音突然變得非常低沉起來,他的聲音本來就低沉威嚴,如今這麼一沉住聲,聽起來就給人一種陰森和壓迫感。

安在濤一怔,「是啊,最近出了些事情,正好是我分管,所以就——」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陳近南打斷了,「我今天找你有兩件事。頭一件就是這雲蘭村企業集團和薛德奎的事情。前天,宋迎春以房山市委的名義給省委寫了一個報告上來,據說直接報給了肖書記。大概的意思是這樣兩層:一方面,說薛德奎案牽扯太廣,如果深挖下去,勢必要引起房山官場的大震盪,建議省紀委的調查要慎重;另一方面,說薛德奎對於雲蘭村企業集團的掌控力太大,因為薛德奎犯案導致該企業集團旗下所屬企業紛紛破產倒閉,造成數十億資產頻臨流失邊緣、周邊地區上萬在這家企業打工的農民失業下崗,造成了嚴重不穩定的社會隱患。同時還列舉了一起下崗農民聚眾上訪的典型事件……」

「在今天上午的省委常委會上,肖書記專門提出了這個事情——省紀委的穆韜也表示,涉及幾十個億的資產,上萬人的就業,關乎經濟發展大局和社會穩定,不是一個小事情。為了不鬧出大亂子,省紀委建議對於薛案的調查抓大放小,盡快結案……」

陳近南低沉的話語在安在濤的耳邊迴盪著,安在濤的臉色越來越沉,變得非常難看,握住電話聽筒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顫抖。

這事兒果然並不那麼簡單!

這是陳近南這番話帶給安在濤最大的、最直接的感受。而與此同時,他此時此刻內心巨大的震驚和震動,則基本上就來自於宋迎春個人本身上。

安在濤覺得自己已經高度重視起宋迎春的政治手腕了,甚至將他列入了自己踏入官場後最為狡猾和有「深度」的對手哈行列,但從現在的蛛絲馬跡來判斷,對於宋迎春的重視程度,似乎還是不夠。

雲蘭村百餘名村民聚眾上訪衝擊房山能源集團,這可是一件大事。在一般人看來,為了維護地區形象和個人的政治利益,作為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應該是要竭力控制住事態發展,不要被捅出去、捅到上面去。

但宋迎春卻主動「捅」了,通過這種「捅」將矛盾直指安在濤,向安在濤發難。雖然中間因為黃澤名的不合作,「捅」的效果打了很大的折扣,但畢竟還是「捅」了出去,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宋迎春此番的兵出奇招,不走常規,已經讓很多人大跌眼鏡。但誰知,還不僅是這樣,這事兒的背景遠遠比包括安在濤在內的大多數人想得要複雜的多——從現在的種種情況來判斷分析,宋迎春的「後招」很多,或許,他早就著手開始布出了一個縝密而險惡的局中局,慢慢試探著似乎想要將安在濤推入不可自拔的泥潭中。

當然,他想要套入的應該不止一個安在濤。

安在濤一念及此,後背上也不知道在何時就浮起了一層細密的冷汗。背上的汗珠兒隱隱滾動流淌著,沾濕了襯衣。

宋迎春那張微微黝黑面帶笑容貌似忠厚的面孔在安在濤的面前浮現了出來,安在濤心裡不由一緊。

宋迎春想要幹什麼?僅僅是為了針對自己下套?借題發揮、還是早有預謀,亦或者是另有所圖?安在濤的心念電閃,卻百思不得其解。

他覺得千絲萬縷,摸不著頭緒,很亂,很亂。

宋迎春竟然主動打報告給省委領導,似乎還動用了他跟肖書記的私人友好關係……這意味著什麼?利用雲蘭企業集團的垮台「要挾」省委領導試圖保出薛德奎來?不會吧?他來房山的時間短,跟薛德奎根本不可能有什麼「緊密」的關係,更不可能存有利益糾葛……

安在濤一直想不明白,宋迎春為什麼會保一個沒有多少關係的薛德奎,而且還這般煞費苦心。

……

……

「小濤?嗯?」聽不到安在濤的聲音,陳近南低低沉聲呼喚了一句。

安在濤這才猛然回過神來,低低追問了一句,「爸爸,省委對薛德奎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態度?」

「……」陳近南輕輕一歎,「政治這個東西很複雜,你還年輕,不要想這麼多,也不要介入這麼深。總而言之,我們現在既要推進改革發展,又要千方百計地確保穩定,改革穩定發展,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等你以後站在我們這個高度,你就會發現,穩定是一個大局也是一個前提,任何事情都要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

陳近南雖然沒有直說,但話裡話外的意思就很明顯了。安在濤心中一沉,看來,薛德奎這一回似乎有了金蟬脫殼的機會了……既然如此,那麼,自己如今針對雲蘭企業集團的種種計劃和安排部署就要落空。

宋迎春……薛德奎……這兩個人怎麼會糾纏到了一起?

「這個企業不簡單,起碼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小濤,不要管它了——倒閉破產也好,上萬人失業也罷,那是宋迎春需要操心的問題,與你無關。」陳近南的聲音放柔和了一些,「我給你打這個電話,就是提醒你,不要走上了歧途,被人家利用!」

利用!!!

宋迎春想要利用自己做什麼?陳近南的話讓安在濤心頭陡然一震,眼前漸漸敞亮了起來。他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發出一抹冷笑的自由弧度。

是了,是了……但宋迎春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如此僅限於省委高層領導間知曉的「最高機密」,竟然被安在濤半路知曉。這是一個變數。一個安在濤反戈一擊甚至是狠狠打擊宋迎春的一個變數和機會。

「呵呵,我知道了,爸爸,您不要擔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安在濤笑了笑,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陳近南也笑笑,其實陳近南也不過是順嘴提醒安在濤兩句,有他在省裡,他不認為會有人能傷害到自己的兒子,縱然是安在濤不慎上了某人的當,被人家利用,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掉到泥潭裡怕什麼,拉出來就是了。難道,在這東山省裡,還有陳大省長拉不出的人?況且,陳近南對自己兒子的政治智慧和權力手腕很有信心。

在陳近南看來,只要安在濤不犯經濟問題,他的官場之路基本上就是安全無虞的。有了曉雪、孟菊和劉彥三女手裡所掌握著的巨大財富,安在濤事實上已經徹底不存在貪污腐敗的可能。

如果他喜歡錢,大可以回去幫自己的女人數錢,保險數不過來。

在他整個一省之長面前,宋迎春這個房山市委書記不過是一個小跳蚤小角色,哪怕他是肖書記欣賞和提拔的幹部,也概莫能外。顯然,宋迎春由此給陳近南留下了極度惡劣的印象。這是宋迎春始料未及的事情。

陳近南的精神旋即轉移到了另外一件事上,這才是他今天給安在濤打電話的主要目的,在他眼裡,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你準備啥時候讓我和你阿姨見見孟菊的孩子?我告訴你,你不要不負責任,趕緊安排一下,孩子馬上就要滿月了,你讓孟菊回燕京,我和你阿姨進京看孩子!」

安在濤聽了這話,心頭一陣汗顏,訕笑著輕輕道,「嗯,我知道了,爸爸。昨天我才和孟菊通過電話,再過幾天,只要出了滿月,她就帶孩子回國呢。」

陳近南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你記住就好……另外,千萬不要因此冷落了曉雪!」

……

……

跟陳近南通完電話,安在濤默默地靠在椅子背上,梳理著自己紛亂的思緒,慢慢思索著對策。

按說,他如今得知了宋迎春極其隱秘的「小動作」之後,大可以從容抽出身來,坐在城樓上看山景——看宋迎春以及未來有可能脫身而出的薛德奎怎麼表演,宋迎春想要做什麼,薛德奎出來後能做什麼……一切種種,不久就會有一個答案。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安在濤又有些挫敗感,有一種被宋迎春擺佈的挫敗感,這種感覺讓他很不甘心,也很不服氣。

想來想去,宋迎春之所以如此「看重薛德奎」,理由只有一個:一是害怕牽連出太多的高層幹部來,引起房山官場震盪,二是想要利用「復出」的薛德奎穩定雲蘭企業集團的局面,以免引發更大的社會動盪。

其實,不需要薛德奎完全「復出」,只要薛案的定性並不嚴重,只要被省紀委定性為一起普通的資本違規案件,哪怕是薛德奎進監獄呆幾年,雲蘭企業集團的局面可能就會有本質的轉變。

那麼,也就是說,雲蘭村百餘名農民不斷聚眾上訪的幕後操控者竟然是宋迎春?安在濤抽絲剝繭地想到這裡,目光漸漸陰冷下來,但同時他心裡還是保留著最後一絲疑惑:真的如此嗎?

……

從4月24日開始,房山市委對市裡所屬區縣以及市直各部門、各單位的一些個縣處級、副縣級的幹部進行了一番較大範圍內的調整,有人上有人下,有人平調有人高昇,有人歡喜自然就有人不滿。

每一次的官場幹部調整,基本上都是如此。

4月23日,歸寧市委書記李南升任省文化廳副廳長的消息傳開。而當天下午,房山市委組織部下文,免去了房山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兼房山報業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總編輯黃澤名的職務,由此拉開了全市幹部大調整的序幕。

幾個區縣的一把手輪崗,很多要害崗位的主官都換成了宋迎春的親信。這是宋迎春到任房山之後,展開的頭一次最大的幹部調整,他當然是非常重視。市委常委會連續幾天都在開會,研究和確定被調整的幹部名單。

調整了21個正處級幹部(包括區縣黨政一把手),24個副處級幹部(包括區縣黨政副職),新提拔了14個正縣級幹部、8個副處級幹部。其中就包括新任歸寧市委書記古長陵、被市委提名為歸寧市代理市長的馬曉燕,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姜坤、農業局副局長謝蓉蓉等一批幹部。

馬曉燕被提拔,本在意料之中。而姜坤是宋迎春的秘書,宋迎春堅持要讓他下放資河開發區,也沒有遇到太大的阻力。市委常委中無人反對,安在濤也靜觀其變。

只是在房山報業集團一把手的人選上,在24日上午的常委會上,安在濤和宋迎春爆發起了貌似激烈的衝突。

安在濤的變現很詭異也很突然,起碼在其他常委看來是這樣。本來東方筱宋子臨等人以為在資河開發區一把手的崗位上,安在濤會跟宋迎春有一爭,但他卻沒有。反而是在房山報業集團掌舵人的人選上,他陡然開口反對,言辭激烈。

按照宋迎春的授意,歐陽闕如提名推薦的是市委副秘書長周青。都是正縣級崗位,這也算是平調,算不上提拔。

「周青同志理論水平高,工作能力強,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周青畢竟沒有媒體從業經歷,機關工作與媒體管理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領域——從機關下去掌控一個報業集團,經驗不足,很容易出問題。尤其是在房山報業逐漸走向市場化的背景下,我認為,應該從房山報業現有的幾個副職中提拔一個同志起來……」

安在濤反對的聲音斬釘截鐵。在姜坤的事情,他之所以不跟宋迎春爭,是因為開發區已經走上了發展的正軌,區區一個姜坤下去根本無損大局。況且,歸寧有古長陵和馬曉燕在,任憑姜坤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來。

但是房山報業集團對於安在濤的意義非凡。這個報業集團是當初劉彥一手打造出來的媒體集團,經過了劉彥和黃澤名這兩個職業媒體人的精心管理,已經逐漸發展成省內和整個華北地區很具有影響力的新媒體,安在濤不能接受自己女人和自己師長多年的努力化為泡影,毀於一旦。

畢竟,在很多領域,外行管理內行並不新鮮。但在媒體這種專業性極強、非常需要媒體職業精神的行當,一個不懂媒體管理的外行、一個只知道逢迎上面領導的官僚過去主事,幾乎就是一種災難性的結果。

周青就是一個地道的官僚,如果讓周青去了房山報業集團,房山報業集團好不容易才樹立起來的新媒體精神風骨,必然會在最短的時間裡被徹底推翻。

樹立難,推倒易,也許就是一夜之間就會推倒重來。

第567章-第568章 反擊開始

安在濤突然在這種無關緊要的職位上跟宋迎春「做對」,出乎了眾人的意料,也讓宋迎春和歐陽闕如等人很是吃驚。

歐陽闕如不滿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心道這臭小子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簡直就是廁所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歐陽闕如乾咳了兩聲,「在濤同志,周青同志雖然沒有從業經歷,但這不代表他沒有媒體管理的能力。房山報業是市委的新聞喉舌,必須要交在市委信得過的同志手裡,以免再次出現一次黃澤名事件!」

「黃澤名倒是媒體人出身,但結果如何呢?作為黨的喉舌,公開跟市委唱反調,這是一種什麼行為?目無組織紀律,毫無黨性原則……像這樣有從業經歷的人,縱然是工作經驗再豐富,也不合適繼續幹下去了!」

歐陽闕如「義正詞嚴」地望著安在濤,侃侃而談。

安在濤冷笑一聲,「歐陽部長,這些話我就不懂了。黃澤名到底是怎麼個跟市委唱反調的,還請歐陽部長明示,我倒是還不知情,你講出來,也讓我明白一下。」

歐陽闕如一時啞口無言,面色漲紅起來。

安在濤清冷的目光依次從東方筱等人臉上掃過。東方筱心裡暗暗歎息了一聲,暗道一聲小冤家你這是在逼我表態!

東方筱稍稍一猶豫,終於還是輕啟櫻唇淡淡道,「宋書記,歐陽部長,我倒是也認為在濤同志說的有道理。房山報業集團是我們市裡整合各類媒體資源打造出來的一艘媒體航空母艦,不是簡單意義上的黨報,目前他們正處在走向市場化謀求更大發展的關鍵時刻,應該提拔一個熟悉和掌握媒體工作的同志出來擔當大任,這才有利於集團的發展。」

「我看,房山報業黨委中有幾個同志完全可以拿出來考察一下,都可以提拔起來嘛。」東方筱的話一說完,市委副書記宋子臨也旋即接口道,不再保持沉默。

縱然是市委書記有著用人的推薦權和推舉權,但市委的三個副書記都對他的提名持反對意見,起碼在程序上,周青擔任房山報業集團一把手的提議,就不太好強行通過了。

見安在濤、東方筱、宋子臨這麼擰成一股繩,義無反顧地向自己發難,宋迎春心裡的憤怒可想而知。

望著一臉冷酷和堅定的安在濤,宋迎春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這番不能讓步,如果他讓了步,在市委常委會上,他就會失去市委書記應有的不可挑釁的權威。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這種局面,宋迎春絕不願意看到。

宋迎春淡淡一笑,「既然東方、在濤同志以及老宋都有不同意見,那麼,我們就按照組織原則,舉手表決吧。」

說完,宋迎春緩緩高舉起了右手。

旋即,宣傳部長歐陽闕如、組織部長單新民、市紀委書記鄒同。眾人的目光最後都落在了市委秘書長馬德勝和一直保持沉默的政法委書記鄭方的身上。

在宋派與安派的鬥爭中,市委秘書長馬德勝的態度一向是比較曖昧,一貫保持中立。但這一回,馬德勝的表現直接讓包括東方筱在內的市委常委們吃了一驚。

馬德勝笑笑,沒有舉手卻淡淡道,「我贊成東方市長、在濤同志、子臨書記的意見。我提議提拔房山報業集團黨委副書記、副總編程翠華出任房山報業黨委書記一職。」

宋迎春的嘴角猛然抽動了一下,目光凜然地望著馬德勝,心裡憤怒起來。他不明白,馬德勝為什麼會突然站在了安在濤一邊,後來宋迎春才明白,馬德勝其實一早就是安派的人了,只不過一直就沒有機會表明自己的態度。

很少有人知道,安在濤與馬德勝的私交很好。市裡的領導沒有一個人知情,除了冷梅。其實安在濤與馬德勝之所以能暗中走到一起,道理很簡單——因為馬德勝的女兒大學畢業後進了燕京的龍騰集團,目前是龍騰集團總部投資管理部的部門經理,年薪20萬。

當然,他的女兒能得到這個職位,自然是安在濤操作的結果。

四比四,安在濤、東方筱、宋子臨、馬德勝對宋迎春、歐陽闕如、鄒同、單新民,所以最後政法委書記鄭方的一票就顯得格外重要。

宋迎春長出了一口氣,有些不滿地瞪著鄭方一眼,鄭方算是宋派的中堅力量,他沒有像歐陽闕如、單新民一樣迅速表態,反而保持著異樣的沉默,這讓宋迎春非常不滿也有些不好的預感。

難道鄭方背叛了自己也暗中倒向了安在濤?宋迎春心裡一個哆嗦,冷厲的目光瞬間凝結在鄭方的身上。

鄭方的神情有些尷尬,臉色漲得通紅,舉手也不是,不舉手也不是,顯得非常躊躇。他倒是沒有暗中倒向安在濤,但……現在突然也有了倒向安在濤的心思。這一切,源於最近突然從京裡得到了一個讓他大吃一驚的消息。

鄭方的妻弟毛培林去年從燕大經濟系研究生畢業後,應聘進了龍騰石油集團,因為工作能力超強深受夏曉雪等集團領導的器重,一個月前被任命為海外投資部經理,漸漸進入了集團的管理層,接觸到了一些核心的信息。

一個偶然的機會,毛培林得知安在濤妻子夏曉雪的閨蜜、也就是龍騰集團公司執行總裁兼南洋念濤集團董事長孟菊,是中央大領導趙老的外甥女。這意味著什麼,就不言而喻了。

龍騰的背景如此驚人!龍騰的背景即安在濤的背景,這讓得知這個消息的鄭方大吃一驚,足以做出很多重大的選擇了。

鄭方躑躅的眼神落在安在濤那張英鋌而從容鎮定的面孔上,瞬間做出了一個決定。他避過宋迎春陰森的目光,勉強笑了笑,「宋書記,同志們,既然大家都存在較大的爭議,我看這個事情就暫時先擱置一下吧。讓組織部門再慎重考察幾名同志……」

鄭方的轉向讓安在濤都有些意外,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就變得微妙和緊張起來,宋迎春臉色陰沉,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半響,他抬起頭來望著安在濤,竟然微微笑了起來,點點頭,「好,既然有爭議,就先擱置。好,就先這樣吧,散會!」

說完,宋迎春深深地看了安在濤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望著宋迎春憤憤而去的背影,安在濤心裡暗暗冷笑一聲,既然已經走上了無可挽回的對立面,那就各自拿出渾身解數來鬥上一鬥,看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反擊已經開始,安在濤沒有退路,宋迎春也沒有任何退路可言。

……

……

回到市政府,安在濤正大步上樓,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東方筱的輕聲呼喚,「在濤同志,你來我辦公室一趟,我有事找你。」

安在濤停下腳步,迅速轉過身來,點點頭,扭頭與東方筱並肩而行,進了她的辦公室。

一進門,東方筱就把關緊,轉身來笑吟吟地望著安在濤,壓低聲音道,「我倒是沒有想到你今天竟然是有備而來,連馬德勝和鄭方都拉了過來……」

東方筱腰肢輕搖,盈盈去給安在濤倒了一杯水端了過來,「坐吧,還傻站在那裡幹啥?」

俗話說少婦美不美,就要看腰肢扭不扭。東方筱雖然已經年近40,但無論是身材和容顏都保養得極好,腰身豐腴而不肥胖,渾身上下散發著風韻迷人的氣息。

她屬於那種《洛神賦》裡描寫的那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體閒。柔情綽態,媚於語言」的成熟女人,這種非常具有內涵的成熟的媚於語言的風姿,屢屢挑動起安在濤作為一個男人心底那潛在的征服慾望。

望著東方筱熟透了媚人之極的身子,安在濤心裡沒來由地一陣火熱。也不知為何,每一次與她獨處,他總是控制不住內心蠢蠢欲動的慾望。因而兩人的獨處,總是有意無意地蒙上了一些曖昧氣息。

東方筱猛然一抬頭,嫵媚的臉色微紅,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成熟的女人是非常敏感的,尤其是對於男人的情慾。

她斜眼瞥了安在濤一眼,心裡壓制了許久的情慾也瞬間氾濫起來。她咬了咬牙,身子柔軟無力地向安在濤懷裡倒去。

……

……

東方筱嬌喘吁吁,雙眸迷離情動難抑,一如回到了少女時代。感覺到這個男子粗野而有力的手侵入到了自己的敏感地帶,她低低呻吟一聲,一把抓住安在濤的胳膊,阻住了他的進一步侵略,幽幽一歎,像是詢問又彷彿是自言自語,「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旋即,東方筱又自嘲地一笑,扭過頭去突然伏在安在濤的肩頭,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嘶!安在濤吃痛低低呻吟了一下,渾身的慾望盡去。

……

4月25日上午,省委組織部委託市委組織部代為前往歸寧,宣佈李南升任省文化廳副廳長的任命。李南去職,涉及到歸寧市委市政府好幾個縣級幹部的調整,所以市裡也挺重視,宣佈任命大會合併在上午一起舉行。

安在濤以市委副書記的身份,率組織部的人代表省委組織部和市委前往歸寧宣佈各項任命,同時送馬曉燕和姜坤上任,以此彰顯市委對歸寧班子的重視。這事兒原本是該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來的,但單新民卻突然得了重感冒不能成行,宋迎春萬般無奈之下只好請安在濤出面。

在李南和古長陵兩人的陪同下,安在濤大步前行,神色從容地走進了歸寧市委禮堂。馬曉燕、姜坤兩人緊緊跟隨其後也上了主席台,市委組織部的幾個隨員沒有跟上主席台,而是直接去了台下第一排的空位上坐下。

雷鳴般的掌聲裡,安在濤帶著眾人慢慢坐下。耀眼的聚光燈從空曠的穹頂上照射下來,給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白光。

掌聲更加熱烈。

安在濤微微欠身,笑笑朗聲道,「同志們太熱情了,呵呵,歸寧的同志們好啊!」

安在濤這麼一說笑,會場上的掌聲就爆發得更加猛烈起來,間或還夾雜著隱隱可聽見的「安書記」的歡呼聲。李南呵呵一笑,抓過話筒,朗聲道,「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現在,請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同志代表省委組織部宣佈最新幹部任命以及市委對于歸寧市委市政府班子調整的決定。」

安在濤微微一笑,先向台下點點頭,清了清嗓子,擺了擺手。等場上的掌聲漸漸平息下來恢復為一片平靜後,他才沉聲道,「下面,我受省委組織部領導和市委領導的委託,宣佈:免去李南同志歸寧市委委員、常委、書記職務,李南同志另有任命。」

李南升任省文化廳副廳長的消息早已傳開,場上的幹部們聽了安在濤的宣佈也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只是靜靜地凝望著主席台上,很多羨慕的眼神都投射在古長陵、馬曉燕和姜坤三人的身上。

掌聲響起,李傑起身向台下微微欠身。

安在濤掃了一眼旁邊微微有些激動的古長陵,淡淡一笑,又朗聲道,「市委建議歸寧市人大免去古長陵同志歸寧市人民政府市長職務,任命古長陵同志為歸寧市委書記;免去馬曉燕同志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和管委會主任職務,提名為歸寧市人民政府代市長;任命姜坤同志為歸寧市委常委、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

雷鳴般的掌聲裡,古長陵、馬曉燕、姜坤三人先後起身面帶笑容向台下鞠躬揮手致意。馬曉燕的神色很平靜,但古長陵和姜坤的臉色卻是微微漲紅,難以完全遮掩住內心的興奮之情。

古長陵在歸寧熬了這麼多年,原本對仕途已經喪失了信心,但遇到了安在濤之後,突然撥開晴天見月明,一切峰迴路轉了。在數年之間,他就從一個普通的副縣長,漸漸成長起來,坐上了歸寧一把手的位子,這在以往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與其他的官員不同,古長陵對于歸寧的發展,傾注了太多個人的心血,如今能成為歸寧市委書記,他自然就擁有了一個更大的舞台,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而對於宋迎春的秘書姜坤而言,給宋迎春幹了這麼多年的秘書,在他身邊小心謹慎地侍候了這麼多年,今天也算是達成心願了。一下放,就是一個重要的、副縣級的實職——資河開發區一把手的位置,可比一個普通的副縣長副區長之類要顯赫得多。

從領導身邊狐假虎威的小秘書一躍成為主政一方的諸侯,姜坤此時此刻頗有幾分志得意滿。

他忍不住側身貪婪地又瞥了一眼嬌媚如花的馬曉燕,暗暗嚥了一口唾沫,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他的這種小動作意外地落入了安在濤的眼中,安在濤皺了皺眉,心裡很不舒服,對於姜坤的惡感更加濃烈了。

隨後,在全場雷鳴般的掌聲裡,古長陵和李南親切握手,算是新老書記完成了面子上的交接,歸寧市從此告別了李南時代,步入了古長陵時代。

李南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不過他的離任講話很簡短。實事求是地說,李南在歸寧的工作中規中矩,基本上就是按照安在濤擔任歸寧市委書記時候制定下的大政方針,穩妥地施政,沒有給歸寧帶來太大的變化。

這與他淡泊的性情有關,也與他自覺自己在這裡幹不長的「先天因素」有關。他本來就是下基層來鍍金的,沒有必要太過激進,不求有成績只求無過。

李南笑笑,「同志們,從現在開始,我就要離開歸寧去省裡工作了,我真心地祝願歸寧市委市政府一班人能在長陵書記、曉燕市長的帶領下,取得更大的成績。好了,下面請長陵同志講話,呵呵。」

……

……

古長陵的面色紅潤,聲音微有幾分激動。他緊緊地抓住話筒,「同志們,剛才安市長代表省委和市委宣佈了省市委關于歸寧幹部調整的決定。我衷心感謝市委的信任,感謝黨和人民的培養。我一定勤奮敬業,紮實工作,恪盡職守,忠實地履行好自己的職責,努力為歸寧人民服務,不辜負市委的信任,不辜負同志們的期望。」

「我們市委市政府一班人要在房山市委的堅強領導下,立黨為公執政為民,切實做好歸寧的各項工作,不斷開創新局面,推動經濟社會快速發展,讓市委放心,讓全市人民滿意。」

「李南書記在歸寧工作期間,帶領全市幹部群眾,加快推進新型工業化、生態農業產業化和城鎮化進程,鞏固發展了經濟繁榮和社會穩定的大好局面,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這些年歸寧經濟社會快速發展,各項事業都有長足的進步。李南同志為歸寧的發展建設做出了重要貢獻,歸寧發展建設的成果包含著李南同志辛勤工作的心血和汗水,他對這塊土地和這裡的人民有著深厚的感情,對此,歸寧人民不會忘記。在這裡,我要對李南同志表示衷心的感謝和良好的祝願。希望李南同志在新的領導崗位上,發揮更大的作用。」

「擔任歸寧市委書記,我感覺到擔子很重,壓力很大。我清醒的知道,自己的能力素質和擔負的重要責任相比,還有不小的差距。但我有信心在市委的堅強領導下,緊緊依靠歸寧黨政領導班子,緊緊依靠全市廣大幹部群眾,在同志們的大力支持下,把歸寧的工作做好。」

「同志們,今天我的心情非常激動。我在歸寧工作了十多年,從今天起,我走上了新的崗位,對於我來說,這是一個新的機會和挑戰。我將和全市人民一起奮鬥,努力把歸寧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事業繼續不斷推向前進。我一定虛心學習。我一定踏實做事。我一定執政為民。我一定精誠團結。我一定清正廉潔。這幾條我在政府工作時也講過,我將始終如一地遵守。我說到的一定做到,要求幹部做到的,自己首先做到……」

「下面,請房山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同志代表市委作重要指示。」古長陵匆匆結束了自己稍稍有些激動和興奮的講話,向安在濤投去恭謹而謙卑的一瞥。

安在濤報以溫和的笑容。

「好,我簡單說兩句,談不上指示。」安在濤清朗的目光在會場上掃視了一下,平視前方,聲音從容而又淡定,「我就談一談我個人的感受。」

「這些年,歸寧從小到大、從弱到強,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無論是經濟發展還是綜合實力,都躍居房山前列,已經成為全國百強縣市。這些成績的取得,是好幾任黨委政府班子集體努力的結果。」

「李南同志政治素質高,工作能力強,他在歸寧的工作成績,市委是高度肯定的,歸寧人民也是一致認可的。」安在濤擺了擺手,「李南同志調離歸寧,是歸寧的一個重大損失。但在哪裡都是為黨和人民工作,我們雖然捨不得,但還是要以熱烈的掌聲為李南同志送行!」

安在濤笑吟吟地稍稍停頓了一下,待掌聲漸漸消停下來,這才又道,「我和長陵同志、曉燕同志曾經在一起工作,相處愉快工作配合協調,對於這兩位同志,我是非常瞭解的。讓長陵同志擔任市委書記,曉燕同志擔任市長,市委也是從歸寧全局工作出發……」

「改革發展穩定,改革、發展、穩定三者同等重要。」安在濤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激昂起來,「市委希望,歸寧黨政班子要確保改革的方向不動搖、發展的目標不動搖、穩定的大局不動搖……」

安在濤在講話中有意無意地自動忽略了對於姜坤的「介紹」。這種忽略,在某種意義上說,就傳達出一種意味深長的信息,引發一系列的反應。

姜坤坐在那裡,臉色有些發白,心裡暗恨,但卻屁也不敢放一個。

第569章-第570章 試探、請求

中午,歸寧市委市政府設宴為李南送行,為新任市委書記古長陵、代市長馬曉燕以及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姜坤接風。送老同志、迎新同志,歡送與歡迎酒宴一併舉行了。

安在濤拒絕了古長陵等人的殷切熱烈邀請,匆匆帶人返回了市裡。他沒有答應留下,市委組織部的人也就只能隨他返回,匆匆往返歸寧,連口茶水都沒能喝上,那幾個科長搞得好不鬱悶。

論私交,安在濤當然要參加送別李南的酒宴,只是他現在的身份不同,作為市裡位高權重的第三把手,他不能不考慮政治影響。

人就是這樣,尤其是在官場之上,一旦到了某種級別,無論做事做人就都有一個「框子」束縛著,不僅要考慮黨紀國法的剛性,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還要考慮符合還是不符合自己的領導幹部身份。

當然,今天安在濤適逢其會,如果說留下也就留下了。但,如今他正在向宋迎春緩緩展開反擊,處在這麼一個敏感的特殊時期,他不能不小心謹慎格外注意細節。

好在李南和安在濤不是外人,私底下安在濤早就組織了一次場合,親自給李南送過行了。知道安在濤的難處,李南也就沒再堅持請他留下。

回到市裡,李傑就來到了安在濤的辦公室。見到李傑,安在濤訝然道,「李傑,你今天不是要去省裡開煤炭物資訂貨會嘛,怎麼跑我這裡來了?」

李傑歎了口氣,低低道,「老領導,我沒去成,又有點事情。」

李傑這一句「又有點事情」,迴盪在安在濤的耳際,讓他下意識地全身一震。此刻的他非常敏感,雖不能說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但也稱得上是處處小心謹慎。

安在濤眉頭緊皺,立即抬頭來目光炯炯地望著李傑,沉聲道,「怎麼回事?出啥事了?趕緊說!」

安在濤聲音裡的種種負面情緒悠然散播出來,李傑有些不敢凝視他那冰冷的眼神,小聲道,「老領導,是這樣的,我們公司年前向市裡打了一個報告,想要投資建設一個房地產項目,把我們老氣源廠的那剩餘的150畝地綜合開發利用起來……昨天晚上,宋書記的秘書給我打電話,說是宋書記給我們介紹了一個投資商……是綠島市的一家房地產開發企業,點名要我出面接待一下。」

聽說是這種事情,安在濤這才長出了一口氣,緊張的心又鬆弛了下去,淡淡道,「哦,是這樣。既然是宋書記介紹的企業,那你就見見唄。」

李傑苦笑一聲,「老領導,這150畝地正好在中心路往高速公路延伸的大道邊上,向北是開發區,向南是市區,向西是房山新區,地理位置非常優越。可以說,根據我們房山市未來5年的城市佈局發展規劃,這是一塊黃金地段。這就意味著這塊地的升值潛力非常巨大,我們本來是想獨資開發一個房產項目,沒有跟別人合資開發的想法……」

安在濤淡淡瞥了李傑一眼,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長,「李傑,這種小事你也來找我?你這個集團一把手是幹什麼吃的?既然你們不願意跟別人合資,那就獨資自行開發……當然了,宋書記的面子也是要給的,該談的還是要談,但能不能談成功,那就不是市裡領導能掌握的事兒了。」

李傑一臉苦相,低低道,「老領導,如果問題是這麼簡單,我就不敢來騷擾領導了……我們的投資報告打上去很久了,但市裡一直不批,理由是我們公司沒有房地產開發的資質,必須要跟專業的房地產企業合資合作才能行……國資委就是這麼答覆我們的!」

聽了李傑這話,安在濤的臉色陰沉了下去。

良久,他抬頭望著李傑,淡淡一笑,「李傑,這其實都是一些小事,該怎麼做,你自己把握就好,不用考慮太多,更不要事事都來找我——你要記住,你才是房山能源集團的掌舵人,而不是我!」

安在濤的這話就有些重了。

李傑臉色一紅,尷尬地站在那裡,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見李傑有些難堪的樣子,安在濤掃了他一眼,將聲音放得柔和起來,「李傑,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你要想明白,你在企業,你有著充分的自主權,企業的事情與機關不同,該怎麼做,你必須要有主見。你也不用考慮太多,天塌了有地頂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明白了,老領導。」李傑心裡一顫,趕緊應了一聲。其實,李傑今天來找安在濤,也不無試探之意,他要試探一下安在濤與宋迎春「對立」的決心和力度,從而決定自己的行止……不過,這種心態也屬於正常,作為安在濤的嫡系,他當然是要以安在濤馬首是瞻,如果安在濤鐵了心要跟宋迎春「戰鬥」到底,他自然是也要豁出去跟隨到底。可如果安在濤無意跟宋迎春「死拼」,那麼李傑就不得不考慮是不是要照顧下宋迎春這個市委書記的面子。畢竟,他一個企業老總,正縣級幹部,頂不住宋書記的強大壓力。

當然了,他的這種試探讓安在濤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

……

李傑走後,安在濤又在辦公室裡處理了一些文件,這才關緊門,給夏曉雪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問了問孟菊母子啥時候到燕京。

孟菊誕子至今剛好滿月,為了滿足陳近南夫妻和燕京趙老看望孩子的迫切心情,孟菊昨天就決定帶孩子返回燕京,在燕京住一段時間後,再酌情返回南洋。至於南洋的公司事務,自然是一併交予了劉彥處理。

夏曉雪、孟菊和劉彥三女雖然各自掌握不同的企業集團,但實際上因為三女共同投資組建的龍騰石油集團的存在,三家企業已經有合為一體的跡象。在很多業務領域,都開始互補和重疊,而在資金的調度上,統一由夏曉雪籌劃操作。

而事實上,三女都明白,或許用不了多久,三女名下的產業就會逐步合併在一起,一家全新的橫跨能源、化工、機械製造、航運船舶、娛樂傳媒和計算機高科技等多個行業的超大型資本巨無霸即將誕生。如果不是因為孟菊懷孕產子,這個合併的過程或許現在就已經快要完成了。

安在濤電話打過去的時候,夏曉雪正在主持集團的一個對外投資會議。見到是自己老公的電話,夏曉雪就側首向季夢潔笑笑小聲道,「夢潔,你主持下會,我出去打個電話。」

匆匆出了會議室,夏曉雪一邊往辦公室走一邊接起了電話,「老公,你先等等,我回辦公室給你打回去。」

安在濤哦了一聲,明白夏曉雪說話不方便,就掛了電話。不多時,夏曉雪就打了過來,「老公,好了,我回辦公室了……嘻嘻,我猜你打電話過來肯定是問菊姐和立旻啥時候到吧?」

雖然在南洋安在濤滿足了肖老的心願,讓孩子過繼在了肖家名下,起名「肖澤陽」、入了南洋肖家的家譜,但在私底下,安在濤和夏曉雪三女還是更習慣於「安立旻」這個名字。當然了,為了照顧肖老的心情,當著肖老的面,孟菊和劉彥一直是以「澤陽」相稱的。

孩子暫時還沒有乳名,因為乳名的冠名權,孟菊一直堅持著要留給陳近南這個正牌的親生爺爺。

「嗯,菊姐有沒有說是今天的飛機還是明天的?我給她打電話沒有打通呢。」安在濤說著突然皺了皺眉,「曉雪,你的聲音怎麼這樣沙啞?感冒了?……我都說你多少回了,錢是永遠也賺不完的,差不多就行了,自家的身體最重要!」

聽到安在濤關心自己,夏曉雪心裡一陣甜蜜,但嘴上卻不以為然地嘻嘻笑著,「沒事哩,我身體好著哩。可能是這兩天開會多、說話多的事兒,沒關係的……現在公司有這麼多人工作,每天一睜眼,就是數千員工等著發工資獎金,我不賺錢怎麼行?你要是心疼我,心疼菊姐和劉彥,就辭職過來幫我們管理公司,我們姐妹三人也好清閒清閒,沒事的時候帶帶孩子逛逛商場啥的……」

安在濤心裡歎了口氣,沒有說什麼。他明白夏曉雪說的是大實話,並非矯情。事業做到三女這個地步,就不再是簡單地賺錢了,而是必須要殫精竭慮地想著如何進一步把企業做大做強,良性運轉下去。否則的話,企業如果垮了,三女賺下的錢或許幾輩子都花不完了,但她們公司旗下那千千萬萬的員工可就因此失去了飯碗。

某種意義上說,財富到了一定的境界,就不再是屬於哪一個人了,儘管它掌握在少數人的手裡。

「嗯……我知道了嘛,你生氣了?我知道照顧自己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聽電話裡安在濤一陣沉默下去,夏曉雪還以為他生氣了,就柔聲說著,「菊姐和孩子是今天下午的飛機,到燕京晚上七點。我正準備一會就去機場接她們母子。聽菊姐說,肖老不放心,一直想要跟過來,但劉彥擔心老爺子的身體狀況,不同意他遠行……老爺子沒有辦法,就讓菊姐帶了好幾個保姆還有廚師一起過來。」

想起自己的兒子立旻,安在濤心裡一陣歡喜,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柔軟的微笑來,「嗯,我知道了,曉雪,你辛苦下去接回她們來,我明天一早就和爸爸、歐陽阿姨一起飛過去跟你們團聚。」

……

……

又跟夏曉雪說了會夫妻間的私密話,安在濤掛了電話就給陳近南打了過去。陳近南有一個手機,不對外,只有家裡幾個人知道號碼。所以聽到這個電話響,他看都不看就接了起來。

「爸爸,菊姐和孩子今天到燕京,您看我們是什麼時候過去?」

安在濤那低沉中略帶磁性的聲音傳進陳近南的耳朵,陳近南眉梢一挑,心下狂喜道,「嗯?到了?好,好!!我們明天一早就趕過去。好了,你馬上準備一下,今天晚上趕到家裡來,明天一早我們一起飛過去……行了,我不跟你扯了,我得馬上告訴你阿姨準備東西!」

還沒有等安在濤說話,陳近南就匆匆掛了電話。

陳近南雖然貴為一省之長,位高權重為人又不苟言笑,但聽說自己一直想見而見不到的孫子回到燕京,他心裡的興奮歡喜之情超出了安在濤的想像。

跟陳近南通完電話,安在濤想了想,又打電話分別向宋迎春和東方筱請了幾天的假,作為房山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他只要離開房山,必須要向組織請假,這是組織程序。

在辦公室裡轉了一圈,他正在想著是不是該去給自己的兒子買點啥,門突然被敲響。

安在濤有些意外,他已經囑咐過彭軍,不讓任何人來打擾,怎麼還是有人來呢?

「進來!」

門被推開,彭軍面色恭謹地站在門口,指了指身後站著的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低低笑道,「老闆,省委辦公廳的張科長和團省委的冷科長過來找您,我……」

見是省委辦公廳辦公室的張琳琳和冷梅的弟弟冷力,安在濤先是一怔,繼而哈哈一笑,擺了擺手,「琳琳?冷力,快來,請進請進!彭軍,給省委來的領導倒茶!」

雖然年前跟安在濤共事過很長一段時間,非典期間在安在濤手下聽差,跟他也算是比較熟悉,但安在濤如今畢竟是一個權勢赫赫的地級市的常務副市長,張琳琳心裡還是有些緊張。

見安在濤依舊像以前一樣平易近人,天性活潑的張琳琳旋即也放鬆起來,她暗暗捅了捅臉色發紅的冷力,兩人一起走了進去,笑道,「安主任——不,安市長,我們兩個來看看老領導……」

「跟我還這麼客氣?來,坐。冷力,抽煙。」安在濤親熱地拍了拍冷力的肩膀,冷力是冷梅從小相依為命的弟弟,可以說是冷梅在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親人之一。

但在面上,冷力卻對安在濤這種層次的領導幹部有著天然的恭謹,他有些拘謹地笑了笑,「謝謝安市長,我不會吸煙。」

「你不會抽煙?」安在濤突然皺了皺眉,訝然道,「怎麼不抽煙呢?我記得在省裡的時候,你是抽煙的呀!」

安在濤有意調節著氣氛,笑語款款沒有任何的架子和疏遠,冷力也慢慢舒緩了緊張的心情,尷尬地一笑,剛要說什麼,卻聽張琳琳搶著說道,「安市長,他戒煙了……」

「呵呵,戒煙好,吸煙有害身體健康,不抽也罷。」安在濤笑笑,「怎麼,直說吧兩位,跟我不要客氣,找我有啥事?」

冷力臉一紅,吭吭哧哧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暗暗掃了張琳琳一眼。

張琳琳稍稍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嘻嘻笑道,「安市長,我們兩個馬上就要結婚了……」

「好啊,這是大好事,你們啥時候辦喜事,一定要通知我一聲,我送你們一份大禮!」安在濤擺了擺手,「提前向二位賀喜了。」

「嘻嘻,安市長,我們哪敢收領導的禮喲……」張琳琳往前湊近了一點,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輕道,「是這樣的,安市長,我們來求您辦點事……您看,我們都老大不小的了,在省委機關裡,也一直都提拔不起來,我是女同志倒也罷了,可他都是30歲的人了,參加工作這麼多年卻還是一個小小的科級,照這麼下去啥時候才有個出頭之日啊!」

「機關裡呆著很憋屈人的,我們倆就想著是不是調出省委機關,到下面找個單位……」張琳琳說著,回頭瞥了冷力一眼,似乎想起了什麼,心裡就有些不太高興。

其實兩人這一趟來房山,是來找冷梅的。兩人看在省城大機關裡提拔無望,就想著「投奔」冷梅而來,讓冷梅在房山給兩人找個實惠點的單位,就在房山定居結婚。在張琳琳看來,冷梅畢竟是房山的副市長,這麼點事情她打個電話就能搞定。

張琳琳的心思,冷力是贊成的。他也想留在姐姐身邊工作,姐弟倆從小相依為命,能時時相聚在一起,也是一件美事。

但沒想到,冷梅聽了兩人的話,非但沒有答應幫他們聯繫單位,還狠狠地教訓了兩人一頓,說他們好高騖遠不腳踏實地云云。

張琳琳有些氣不過,一賭氣就硬拽著冷力跑來找安在濤來了。女人畢竟是敏感而細心的,張琳琳隱隱感覺冷梅跟安在濤的關係不一般,她直覺安在濤肯定會同意幫她們的。

安在濤是何許人,張琳琳雖然沒有直接說,但他就已經明白了她的真實心思,而且也猜出了他們一定是剛才在冷梅那裡吃了閉門羹。

安在濤太瞭解冷梅的性情了,她一定是怕別人說閒話。再加上她這個副市長手裡也並沒有多少實權,要想將冷力和張琳琳一起調過來,難度也不算小。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

見安在濤沉吟不語,張琳琳心裡就有些忐忑不安和緊張。其實她也是一時衝動就跑了來,也沒多少把握。現在坐在這裡一想,覺得還真是挺冒失和冒昧的。

冷力有些不安地扯了扯張琳琳的衣襟,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趕緊走吧,這麼大的事情,自己姐姐都不管人家安市長怎麼可能管?

安在濤抬頭來掃了兩人一眼,突然笑了笑,然後抓起電話給冷梅打了過去,「冷力和琳琳在我這裡,一會下班的時候,咱們一起去吃個飯,人家小兩口好不容易來咱們房山一趟,咱們起碼要請吃個飯嘛!」

冷梅一驚,急急道,「這臭小子跑你那裡幹嘛?小濤,你讓他們趕緊走,淨瞎胡鬧!」

安在濤呵呵一笑,「好了,你不用管了,我心裡有數。你記住啊,一會下班,咱們一起吃飯,就去常青樹吃西餐吧。行了,就這麼說定了。」

說完,安在濤就乾淨利索地掛了電話。

安在濤打電話的時候,張琳琳豎起耳朵來仔細聽著,見他給冷梅打電話,她先是尷尬意外,但旋即又有些竊喜——聽安在濤這意思,似乎是想要管了……

果然,安在濤起身走出了辦公桌後面,大步走到沙發跟前,坐在了兩人對面。笑笑,「冷力,琳琳,你們兩個真的不願意在大機關裡呆著了?你們可不要後悔呀,能進省委工作,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張琳琳歎了口氣,「安市長,我們留在機關上,這一輩子或許就完了……拖都拖死了……」

「呵呵,也成。基層有基層的好處。不過呢,我也不贊成你們兩個來房山。」

安在濤的話音一落,張琳琳兩人心裡就涼了半截。但旋即又聽安在濤笑道,「這樣吧,我想想辦法,幫你們調到天南市裡咋樣?」

「天南?」張琳琳和冷力立即交換了一個欣喜的眼神。兩人的目的是下放出來進個實惠和實權的單位,然後混個一官半職的,也是為將來考慮。如果能留在天南工作,當然是比來房山強之百倍了。

「呀,安市長……都不知道怎麼感謝老領導了……」張琳琳激動地搓著手,「謝謝老領導了!」

安在濤輕輕一笑,「不過,你們也別高興得太早。太好的單位不一定能成,我只能說,盡力而為吧。」

……

……

跟張琳琳和冷力閒聊了一會,安在濤當著兩人的面就給天南市市長張鵬遠打起了電話。

張鵬遠能有今天,安在濤起到了一個關鍵性的作用。一直以來,兩人的關係很鐵,算是官場上不多見的忘年交。拋開這些不說,張鵬遠兒子出國留學還是安在濤操作的結果,還有陳近南這棵大樹立在背後。

所以張鵬遠很痛快地就答應了安在濤的請求。作為一個副部級的領導幹部,作為漸漸掌控起省城行政大權的天南市市長,張鵬遠在天南下屬的單位分別安排兩個人進去,並不難。

第571章 宿命

其實,冷梅與張鵬遠的關係也挺不錯。

但關係不錯歸關係不錯,但涉及到一下子安排兩個人下來,而且還要「上個級別」——說實話,憑冷梅跟張鵬遠的關係要想達成這個目的,還是有些不夠的。不要說冷梅根本不會向張鵬遠張這個口,即便是張了口,張鵬遠也未必就會答應得這麼痛快。

或者不會生硬地拒絕,但能不能辦,還要看張鵬遠的心情,看看到底有沒有合適的機會。

沒奈何,這就是社會現實。

安在濤的話之所以好使,一來是他的職位和前途擺在那裡,二來是張鵬遠欠他一個很大的人情,三來還有陳近南站在後面。所以總而言之,在這件事情上,冷梅出面與安在濤出面的效果是沒法比的。

「老領導,實在是不好意思,這回給您添麻煩了……」安在濤笑笑,「改天我專門去府上看看老領導和嫂子!」

「你這個臭小子,來省裡多少趟了,也不知道來我家裡坐坐!咋,我現在不是房山市委書記了,管不著你了,你眼裡就沒有我這個老領導了?嗯?」張鵬遠笑罵道,「冷力,是冷梅的弟弟吧,這孩子我也知道他。嗯,不錯,挺老實厚道的一個孩子!冷梅這丫頭也真是的,這事兒她要是早跟我說,年初有一批崗位我一塊安排下去,多好!省得現在這麼被動!」

安在濤心裡暗暗鄙夷,心道如果要是冷梅找上你,你會答應這麼痛快?你會不端端架子?

不過,安在濤心裡雖然有些腹誹張鵬遠的「虛偽」,但也明白這是基本的人情世故。尤其是在官場上,人情薄如紙,大家更看重的是利益。如今的冷梅無法給張鵬遠帶來什麼,張鵬遠自然是不會為她的事情太費心。

但安在濤開口求他就不一樣了,一來他要償還安在濤的天大人情,二來他還要給陳近南幾分面子。別看他如今已經是省裡掛上號的副部級領導,但在陳近南這個位高權重的省長面前,他的能量和火候還是差得太多。

「老領導,冷梅是不好意思麻煩您哩。嘿嘿,還是我臉皮厚,也不怕您罵哩,嘿嘿!嗯,冷力還是不錯的,在團省委鍛煉了這麼多年,又是名牌大學生,要能力有能力,要學歷有學歷,您就費費心,幫他弄個好一點的崗位!」

「張琳琳也不錯,當初我在省裡干非典督導辦主任的時候,她就跟我一起共過事,服務意識很強,文筆很好,可是省委機關裡的材料大拿……老領導,我這可是給您推薦人才呢!」

安在濤笑著跟張鵬遠介紹著冷力兩人的情形,張琳琳和冷力聽著他跟張鵬遠在電話裡閒扯,面面相覷,心裡都有些驚喜交加。

早就知道面前這個年輕的安書記安市長神通廣大能量很大,但當面看他如此輕描淡寫地就搞定了兩人的工作調動,跟天南市的張鵬遠關係這麼親密,還是讓兩人暗暗咂舌。

「行了,你就啥都不用說了……」張鵬遠沉吟了一陣,淡淡道,「這樣吧,你讓他們明天去找我的秘書接頭,我會吩咐下去安排好。不過,咱們可事先說好了,副處級暫時只能解決一個,另外一個以後有機會再說!」

安在濤趕緊笑著回道,「這就非常感謝老領導了……以後有機會,老領導您再提拔他們就是!我讓他們小兩口明天去好好感謝一下老領導喲……」

「呵呵,行了,不要跟我來這一套了。你告訴冷梅和冷力,太好的單位不好弄,讓冷力先去天南市地震辦過渡一下吧,先幹上個一年兩年的,有了機會咱們再選擇嘛!」張鵬遠淡淡笑了笑,「行了,我還有個會要開,就先說到這裡……以後小安市長來省城要是再過門不入,小心我殺回房山去拍你的腦瓜!」

安在濤連連道謝,就結束了跟張鵬遠的電話。抬起頭來望著一臉興奮和驚喜的張琳琳、冷力,他呵呵笑著,「冷力,琳琳,我剛才找了天南的張市長……張市長是我和冷梅的老領導了,很給面子——你們兩個明天去找一下張市長的秘書,他會安排你們的調動。」

「你們兩個只能解決一個副處級——冷力是男同志,這一次就先上……琳琳,你的材料很棒,又在省委機關裡呆過好幾年,在下面的單位裡只要紮實工作,也會很快起來的!」安在濤擺了擺手,「當然了,問題雖然解決了,但能進的單位可能距離你們的期望值要差上一些……不過也不要緊嘛,將來有了機會咱們隨時再調!」

張琳琳和冷力興奮地對視一眼,一起起身向安在濤躬身道謝,「安市長,麻煩您了,真不知道怎麼感謝您……」

安在濤和聲一笑,起身出了辦公桌後面,輕輕拍了拍冷力的肩膀,「行了,跟我不要這麼客氣!得,時間不早了,咱們一起出去吃飯。晚上我要趕去省裡,你們就坐我的車回去吧。」

……

……

常青樹西餐廳。

彭軍早已提前給四個人安排了一個清幽的隔斷,安在濤帶著張琳琳和冷力兩人先趕了過去,點好了吃食和紅酒,冷梅這才匆匆而來。

看到張琳琳和冷力大刺刺地坐在安在濤的對面,神色興奮,冷梅嫵媚的臉色就變得有些不好看。她瞪了兩人一眼,很是不高興地輕輕哼了一聲,但當著安在濤的面,她也不好太不給自己弟弟和未來的弟媳婦面子,也就沒有說什麼,就盈盈坐在了安在濤的旁邊。

「姐……我……」冷力有些尷尬地看了看冷梅的臉色,有些怯怯地低低想要說什麼,卻始終沒能說出口來。

因為父親早逝,加上母親改嫁找了一個混賬酒鬼——冷力從小和冷梅一起相依為命,感情很好。在冷力心裡,冷梅算是一個亦母亦姐的角色,他有些怕她。

張琳琳卻放鬆得多。她嘻嘻笑了笑,吐了吐舌頭,望著冷梅輕輕道,「大姐,你就別生氣了,我們兩個知道錯了,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了……」

「以後?還有以後?」冷梅聽了張琳琳的話多少覺得有些啼笑皆非,雖然她心裡不高興,但張琳琳畢竟是未過門的弟媳婦,她好孬也要保持幾分客情。

就笑笑,淡淡道,「你們兩個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幹得好好的,非要調出來……這不是胡鬧嘛!尤其是你冷力,你當初進團省委的時候,多麼地不容易找了多少人才進去?這麼多年起不來,不多從自身上反省反省找找原因,老是好高騖遠怨天尤人……」

冷梅下意識地又衝著自己的弟弟開始了她一貫的喋喋不休地近乎母愛式的說教,冷力面色漲紅,不敢反駁只能垂首老老實實聽著。

張琳琳則有些不以為然,扭頭望向了餐廳的窗外。這間西餐廳正好靠著房山市最繁華的商業街,此刻正是路上往來車輛行人最熱鬧的時節,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好了,冷梅,他們有些想法也是正常的,就算是我們也想著自己的仕途不是?畢竟,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咱們都是過來人,能幫他們的就幫一把——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吃飯!」

安在濤打著圓場,冷梅柳眉兒一豎,正要轉首對著安在濤大發一番嬌嗔,但突然想起現在場合不對,就紅了紅臉,藉著俯身喝咖啡的當口,悄然掩飾著自己的尷尬。

冷梅並不知道安在濤已經通過張鵬遠搞定了冷力兩人的工作問題,還當是安在濤已經答應將兩人調到房山來,她垂首想了想,終歸還是覺得有些不妥當,就猛然側首望著安在濤,皺了皺眉,輕輕道,「他們純屬瞎胡鬧,你不要跟他們一起胡鬧!我堅決不同意他們調到房山來!」

安在濤向冷梅悄悄使了一個眼色,低低笑道,「行了,我早就說過了,這事兒你就不用管了。屁股大一點事情,幹嘛這麼較真?我找了張鵬遠了,在天南給冷力和琳琳找了兩個單位,他們還是留在天南工作吧。嗯,還算不錯,張鵬遠挺給面子的,答應給冷力解決一個副處級。」

冷梅心裡一驚,脫口而出,「呀,副處級……這……」

她正待再說什麼,卻猛然發覺安在濤放在餐桌下的手緊緊地抓住了自己柔嫩的小手,一股溫熱的暖流穿過她的心田。

安在濤輕輕捏了捏她的小手,正反各三下。兩人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瞬間,她就明白了安在濤的心思。感覺到男人對自己的體貼和那種充斥著濃濃愧疚的愛意,她心頭一熱又是一陣甜蜜,心中再多的話也說不出口來,眼裡慢慢浮蕩起一層薄薄的水霧來。

對面的張琳琳悄悄望著兩人,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

……

……

趁著張琳琳和冷力去衛生間的當口,冷梅溫柔地望著安在濤,任憑安在濤悄然揉捏著自己的手,輕輕歎了口氣,「其實你沒有必要縱容他們兩個,你要是開了這個頭,他們以後就會得寸進尺的……我太瞭解冷力了,他就是太浮躁了!」

「行了,小梅,你怎麼還是這麼固執呢。你就這麼一個弟弟,如果我們再不管他,誰還能管他?冷力的前途就交給我了,只要我還在官場上混,我咋也得拉他一把。再說了,他的工作成績和自身條件也擺在桌面上,以他的資歷早該被提拔了……」

安在濤輕輕抬手為冷梅撫了撫她額前的一縷散發,「說實話以後我還想在天南送他們一套房子呢……就當是我們兩個給冷力小兩口的結婚禮物吧。」

冷梅一驚,下意識地連連搖頭,「這怎麼行,他們會……」

安在濤溫柔地又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望著並肩從衛生間方向向這廂走來的冷力和張琳琳,「小梅,他們兩個聰明得緊呢……我想,他們一定猜出了我們的關係……」

「這一輩子,我可能什麼都給不了你……」安在濤心情有些複雜地撇過頭去,但旋即又轉過頭來靜靜地凝視著冷梅幽深似水的雙眸,輕輕道,「你給了我全部,我卻什麼都給不了你,我甚至連一個承諾都無法給你——小梅,我對你虧欠得太多太多……」

冷梅心裡一顫,眼神便有些水霧和迷離。她緊緊地攥著安在濤的手,口中呢喃著,似是自語也似是在進行著某種感情的告白,「我不需要什麼,你也不需要給我什麼,我只需要你的心裡給我留一個小小的位置。」

「從那一天開始,我就明白,這一輩子遇到你,是我的宿命。我逃不過這種宿命,這就是我的命!但是我並不後悔……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共同選擇,既然我們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就要一起走下去。所以,你沒有必要覺得虧欠我什麼……」

……

……

黃韜開著那輛黑色的奧迪飛速駛了過來,停穩後趕緊下車來,替安在濤幾個人打開了車門,安在濤向站在餐廳台階上與冷梅說話的冷力和張琳琳笑著擺了擺手,「冷力,琳琳,我們走吧,時間不早了。」

冷力和張琳琳點了點頭,先後鑽進了安在濤的後車座裡,而安在濤則逕自坐在了副駕駛位置上。安在濤關門前向冷梅點點頭,「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我過幾天就回來。」

冷梅笑了笑,正要跟三人揮手道別,突然又似是想起了什麼,突然跑過來一把抓住車門,俯身下去低低道,「你在這個時候離開房山,會不會……」

冷梅的擔心,安在濤心裡很明白。但他並不認為,自己離開房山幾天,房山的局面就會發生什麼本質的變化。況且,他的人雖然不在房山,但也不代表就完全脫離了房山的形勢掌控。

「你別想那麼多了,好好回去休息。」安在濤柔聲道,輕輕關緊了車門,向黃韜點點頭,「走,去天南!」

第572章 趙老與陳近南的會面(上)

在趕往天南的路上,安在濤想了想,又給冷梅打了一個電話回去,囑咐她抽空給張鵬遠打個電話感謝兩聲,雖然是安在濤出面,但受益的畢竟是冷力和張琳琳,冷梅怎麼說也得說幾句客套話。

汽車飛馳,趕到天南的時候,已經是深夜10點多。分別把冷力和張琳琳送回家,安在濤這才在天橋附近下了車,讓黃韜自己開車回房山,然後他自己打車去了陳家。

陳近南兩口子正在家裡「盤點」明天去燕京帶給孩子和孟菊的禮物,同時也是一直在等著安在濤的到來。

聽到門鈴響,歐陽丹興沖沖地跑去開了門,見安在濤笑吟吟地站在門口,手裡還提留著一大包東西,就微微一笑道,「小濤,你怎麼才來,都這麼晚了,趕緊進來。」

陳近南在客廳裡向門口處抬了抬頭,掃了進門的安在濤一眼,擺了擺手道,「你過來一下,看看我跟你阿姨給孩子買的禮物……」

陳近南的聲音竟然非常柔和,這個一向不苟言笑甚至可以說性格有些陰沉的、喜歡弄權的陳大省長,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上擺弄著一大堆嬰兒衣服和嬰兒玩具,神態非常專注和認真。

安在濤見了一怔,旋即笑了笑,「爸爸,才多大一點孩子啊,您和阿姨買這麼多東西幹嘛,全是浪費喲。」

陳近南瞪了安在濤一眼,突然又撇下手裡的衣服和玩具,匆匆走到書房裡拿出一個天鵝絨包裹的精美盒子來,打開,取出一隻金燦燦的金鐲子,笑笑,「這是我和你阿姨專門去給立旻定做的長命鐲,瞧,上面有他的名字。」

這個時候,歐陽丹端過一杯茶水來遞給了安在濤,「小濤,我剛才還在跟你爸爸討論,該給立旻取個什麼乳名的好……你爸爸說要叫揚揚,可我去找先生算了算,這孩子五行缺水,應該叫澤澤!你說呢?」

陳近南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濃重的兩道烈眉挺了挺,擺了擺手道,「乳名嘛,就是叫著上口就行,什麼五行缺水,都是胡扯淡,不能去相信這些裝神弄鬼的東西!」

安在濤其實也不怎麼相信這些什麼風水和五行之類的東西,不過他明白歐陽丹也是一番殷切的好意,想了想,他笑笑,「爸爸,我看就聽阿姨的吧,叫澤澤也挺好。」

陳近南皺了皺眉,「算了,澤澤就澤澤,不過是一個乳名,不用太當真。關鍵是大名,立旻這個名字我還是比較滿意的。」

……

……

第二天一早,陳近南夫妻和安在濤悄然乘坐飛機飛往燕京,趕到燕京還不到上午9點。

夏曉雪親自開著一輛加長奔馳車去機場迎接,在機場接上安在濤三人,剛一上車,陳近南就急不可耐地向夏曉雪點點頭,「曉雪,孟菊和孩子現在……」

對於自己這個「見不得光」的公公,夏曉雪心裡還是有幾分恭謹和尊重。她一邊開車一邊笑道,「爸爸,歐陽阿姨,您先不要著急,菊姐和孩子一切平安,她們母子在我們郊區的別墅裡,我們這就趕過去。菊姐本來是要帶孩子來機場接你們的,但我擔心孩子吃不消,就沒有同意。」

歐陽丹也笑了笑,「是啊,孩子還是太小,一定要小心照應著——對了,曉雪,孟菊是一個人帶孩子嗎?」

聽了歐陽丹這話,想起昨晚孟菊帶著三個保姆、兩個廚師、一個保健醫生興師動眾地從南洋飛來的場面,夏曉雪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來,「歐陽阿姨,南洋的肖老不放心菊姐一個人帶孩子,愣是派了三個保姆和兩個廚師還有一個醫生跟著菊姐飛了過來……」

……

……

京郊別墅區A幢103號。

溫暖的陽光普照下來,給這座綠色盎然美輪美奐的別墅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孟菊穿著一身白色的運動裝,產後豐腴的體型經過了一個月的調養,也漸漸清瘦了下去。她靜靜地迎候在別墅門口,望著別墅區的來路處。

孟菊雖然出身高貴性情灑脫優雅,但她骨子裡卻是一個極傳統的女人,自己男人和自己男人的親生父親趕來燕京看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她作為晚輩,理應在門口迎候,這是基本的禮節。

黑色的奔馳車飛馳而至,又戛然而止。

安在濤首先跳下車來,孟菊望著他心裡湧動著別來相思的情動,但她卻按捺住自己要撲進這個男人懷裡的慾望,微笑著主動上前去打開了車門,向下車來的陳近南紅著臉低低道,「爸爸,歐陽阿姨,歡迎您來燕京!」

陳近南古銅色的臉龐微微有些尷尬之色,但他旋即調整好了心態,盡量緩和著臉上的生硬稜角,柔和道,「自己人別這麼見外——孩子呢?」

歐陽丹畢竟是女人心細,就主動上前去笑吟吟地拉住孟菊的手,親切地道,「孟菊,你辛苦了。你生孩子,我們沒有照顧上你,心裡實在是慚愧……走,帶我們去看看孩子吧。」

幾個人跟著孟菊和夏曉雪進了別墅,一樓的客廳裡,一張可以移動的嬰兒床擺在沙發前,一個粉雕玉琢的男嬰正沉睡著,稚嫩的嘴角竟然浮蕩著一抹滿足的微笑弧度。

陳近南和歐陽丹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神情激動地俯身望著嬰兒床裡的安立旻,反倒是把安在濤這個父親給擠到了一邊。

陳近南的嘴角輕輕抽動著,他激動地抬起手,虛晃著手下去,似乎是想要觸摸一下孩子粉嫩吹彈可破的肌膚,但又生怕驚擾了孩子,就又生生停頓在了半空中。

陳近南是一個情感內斂不苟言笑的人,他很少像現在這樣暴露出內心真實的情緒波動,他的臉色變幻著,一雙陰沉而富有威勢的眼角竟然輕輕滑落兩顆迷離的淚珠來。

歐陽丹掃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現場眾人,也就只有她才能理解陳近南此時此刻無比複雜而欣慰的心情。面對眼前這個孩子,這個自己兒子的兒子,自己血脈傳承的骨肉親孫,他心裡充斥著歡喜和愧疚共生的情緒。

看到這個眉眼間像極了安在濤的孩子,他一時間百感交集,彷彿又回到了過去那迷惘而不堪回首的悠悠歲月。

他轉過頭去,靜靜地望著身後已經成長起來的兒子安在濤,心底那一抹深藏起來的柔軟波動起來,那數十年中被生生壓制起來的愧疚和悔恨陡然間宣洩而出。

陳近南抬起手顫抖著撫摸向了安在濤英挺的面孔,安在濤有些意外,下意識地想要躲避但最終卻還是站在那裡,任憑他微微蒼老而充滿著感情皺褶的手劃過自己的臉龐,心底裡也情不自禁地升騰起一股異樣的情緒。

「孩子……」陳近南輕輕呼喚著,似是喃喃自語。誰都沒有想到,這個素日裡威嚴不可一世的東山省長,竟然在這個時候,當著夏曉雪和孟菊以及幾個保姆的面,老淚縱橫不能自已。

「老陳……」歐陽丹也眼角發紅,走過來緊緊地將陳近南擁抱在了懷中,輕輕地安慰著自己很少情感外露表達的丈夫。

……

孩子中途醒了一次,孟菊帶著兩個三十多歲的南洋女保姆在眾人的圍觀下,給他換了一次尿布,然後又給他餵了一點清水,搖晃了幾下嬰兒床,孩子就又乖巧地睡了過去。

歐陽丹欣喜地望著孩子,側首對聚精會神目光很少從孩子身上挪開的陳近南低低道,「老陳,這孩子真是天生乖巧,不哭不鬧的,真好!」

旁邊的孟菊直起腰,嫵媚的臉上帶著深深地母性的自豪笑容,輕輕道,「爸爸,歐陽阿姨,你們旅途勞頓——還是先去休息一會吧——等孩子醒了,我再叫你們呢。」

夏曉雪也附和道,「是啊,爸爸,歐陽阿姨,先上樓去休息一會吧,樓上的房間我都讓人收拾好了,你們先去歇著……」

陳近南皺著眉頭還是有些不肯離開,但歐陽丹卻扯了扯他,暗暗使了一個眼色。陳近南這才明白過來,人家夫妻孩子一家也想要單獨相處一會,自己兩口子留在這裡總是個電燈泡。

夏曉雪帶著陳近南和歐陽丹上樓去休息,安在濤上前一步,緊緊地將孟菊擁抱在懷裡,伏在她耳邊輕輕柔聲道,「菊姐,你辛苦了……」

孟菊默默地依偎在他的懷裡,一臉幸福地扭頭看著沉睡的孩子,「不,我不辛苦,小濤,這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們愛情的結晶,有了這個孩子,我哪怕是……」

孟菊的話還沒有說完,她放在沙發一側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安在濤過去一把抓起遞了過去,孟菊掃了一眼訝然道,「是我舅舅。」

怕影響孩子睡覺,孟菊跑到廚房裡接聽了電話。接完電話,她重新走到客廳裡靜靜地坐在了安在濤的旁邊,把頭枕在他的肩頭上,閉眼享受著這片刻的幸福和安寧。

良久,她才低低道,「小濤,我舅舅要過來一趟,一方面是看看孩子,一方面是……想要見見你爸爸。」

第573章 趙老與陳近南的會面(下)

安在濤心裡暗暗吃了一驚。跟孟菊的關係發展到如今這個份上,他越來越頭疼見趙老。無他,主要是關係的尷尬導致了他內心的尷尬,他不知道該怎麼與趙老相處。

如果趙老爆發了雷霆般的震怒,倒也能讓他心安一些,但趙老卻偏偏沒有。這個掌握大國核心高層權力的老人,對待安在濤的存在,就像是他往日裡微服私訪與普通老百姓親切平等相處一樣和風細雨。

在國務不忙的時候,趙老經常一個人「溜」出戒備森嚴的中南海,到老百姓最多的場合中去。譬如早上加入到公園晨練的一群老頭老太太當中。當然,基本的便衣警衛是不可或缺的。

趙老是這樣一個威嚴與平和兩面涇渭分明的人,威嚴起來讓人感覺高不可攀,而平和起來則就像極了鄰家老伯,屬於混入人群中很難尋找的那一類型。

對於孟菊和自己的關係,趙老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態度,安在濤沒有問過孟菊,他有意迴避了這個令人頭大的問題。而孟菊也從來沒有說起過,兩人在一起的日子也就這樣溫情脈脈地飛速渡過,沒有任何來自於趙老的壓力和波瀾。

如今趙老要來了,要看孩子,要見陳近南……安在濤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心裡非常明白,像趙老這種層次的大人物,只要稍稍揮揮手,他和孟菊之間就會被樹立起一道比銀河還要難以逾越的大河,終生難以相見了。

但好在孟菊無比堅定,兩人情比金堅……想到這裡,安在濤抬頭望著孟菊,正對著孟菊那雙平靜而柔情的眸子。

孟菊知道安在濤在擔心什麼,就微微笑笑,扯了扯安在濤的胳膊,輕輕道,「小濤,你不要緊張,我舅舅沒有什麼的。主要是想要看看孩子,另外既然你爸爸來了,多少也見一見。這對於他來說,也是一件好事。不過,我舅舅這人公私分明,嚴謹端方,要想獲得他的看重,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你不要擔心,我早就說過,我和趙家沒有一點關係,我是我,趙家是趙家,30多年都是這麼過的。」孟菊又追加了一句。

安在濤歎了口氣,卻沒有說什麼。他或許可以面對趙老,但在某些時刻,他卻很難面對自己。

「菊姐,我去跟爸爸說一聲,給他打個招呼,讓他多少準備一下……對了,你舅——趙老啥時候到呢?」安在濤定了定神,笑道。

孟菊點點頭,「還是我去說吧,你留下幫我看著孩子。我舅舅可能晚上過來。他今天要見幾個外國客人,事務很多,也不知道到時候有沒有時間。」

孟菊說完,就向安在濤溫柔一笑,上樓去跟陳近南說這事兒去了。也不知道她跟陳近南兩口子說了什麼,不多時,陳近南、歐陽丹兩口子就在夏曉雪和孟菊的陪伴下,下了樓,看那樣子是要出門。

安在濤有些意外,就從沙發上站起笑道,「曉雪,你們這是……」

夏曉雪向安在濤暗暗使了個眼色,輕輕笑道,「老公,我陪爸爸和歐陽阿姨出去轉轉……」

孟菊站在陳近南兩口子身後,向安在濤眨了眨眼。安在濤苦笑一聲,本想說幾句什麼,轉念又一想,陳近南偌大年紀又是高級幹部,該怎麼做他自有分寸,不需要自己提醒吧。

……

……

夏曉雪帶車陪陳近南和歐陽丹出去逛街買東西,安在濤便留在別墅裡與孟菊一起獨處。中午時分,三人還沒有回來,孟菊就讓自己從南洋帶來的廚師弄了幾樣小菜,跟安在濤一起一邊看孩子一邊隨意吃了點東西。

吃完飯,安在濤小心翼翼地抱著立旻,嘴裡哼哼著一曲不成調調的歌謠,神態專注地逗弄著自己的兒子。小立旻出人意料地沒有哭鬧,而似是好奇地躺在安在濤的臂彎裡,瞇縫著眼嘴裡呢喃著,一幅很享受的樣子。

孟菊手裡捏著一個奶瓶,幸福地望著自己的男人和兒子,嫵媚臉上的笑容能掐出水來。

安在濤回頭笑道,「菊姐,立旻這孩子是挺那個啥的,也不哭也不鬧,好像懂事了一樣……」

孟菊微微一笑,撫了撫自己額前的一縷亂髮,柔聲道,「嗯,立旻很乖的……在南洋的時候,老爺子整天逗弄他,他都不哭不鬧!嗯,你看他看人的眼神,真是給人一種懂事的感覺……你看,他的眼珠子又開始轉了,好像我們說話他能聽懂呢。」

兩人正笑著說著話,突然門輕輕一響,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傳過來,孟菊抬起頭來望著門口道,「好像是曉雪他們回來了……小濤,你把孩子給我吧。」

說話間門被推開,陳近南打頭,夏曉雪和歐陽丹手裡提著一大包東西,說笑著走了進來。

「爸爸,你們回來了……喲,這是買了啥?」孟菊抱著孩子迎了過去,歐陽丹笑著脫去了外衣,換上了拖鞋,伸手笑道,「孟菊,來,我來抱孩子,你歇歇!」

「老陳,你看這孩子多乖!不哭不鬧的……」歐陽丹正笑著,突然孟菊懷裡的小立旻就很不給面子地扯著嗓子哭了起來,兩隻小腳使勁在包裹的毛毯中蹬踹著,小身子扭著。

「澤澤,乖寶寶,不哭不哭,好孩子不哭不哭……」歐陽丹趕緊從孟菊手裡接過孩子,兜在臂彎裡小心翼翼地哄著。但小立旻的哭喊聲卻沒有止歇下去的跡象,哭得聲音更加尖細了起來。

一旁的陳近南擔心地望著孩子,小聲問道,「孩子是不是不舒服了?」

孟菊帶慣了孩子,自然是對自己兒子的「習性」很熟悉,她並不擔心,站在那裡呵呵笑著,「不礙事的,他肯定是尿了或者拉了,給他換換尿布就是了。」

說著,孟菊向一旁揚了揚手,一直侍候在角落裡的兩個保姆趕緊跑了過來,恭謹地從歐陽丹懷裡接過小立旻,將他平放在嬰兒床上,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裹,一股子淡淡奶臭味傳出——這小傢伙果然是拉便便了。

……

……

下午5點。

安在濤一直靜靜地站在院中抽煙,因為有了孩子,他自然是不能留在屋裡抽煙。絢爛而血紅的夕陽餘暉薄薄地灑落下來,和風徐徐,這初夏的京郊,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子淡淡的百花香氣。

兩輛黑色的加長紅旗車飛馳而至。打頭的一輛戛然而止,旋即停在路邊,從車上立即跳下幾個穿著黑色西服的魁梧壯漢來,分散在了路邊。其後,另外一輛黑色的紅旗車緩緩開了過來,直到別墅的門口。

安在濤心頭一個激靈,知道是趙老到了,趕緊定了定神,小跑了過去,匆匆為紅旗車打開了車門。就在安在濤打開車門的瞬間,前面的副駕駛座上,李大年也匆匆跳下車來,先是暗暗向安在濤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就湊上前去低低道,「首長……」

車裡一片寂靜。趙老沒有下車。

車廂裡傳來輕輕的一聲歎息聲,安在濤聽了心裡一顫。片刻間,一身黑色休閒運動裝臉上戴著一副寬邊墨鏡的趙老慢慢下車來,抬頭望了望日薄西山的天際,又是輕輕一歎。

旋即,他摘下墨鏡,神色淡定甚至是非常淡漠地望著安在濤,高高在上無與倫比的權力威懾氣息陡然而發,安在濤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然後稍稍猶豫了一下,就毅然抬頭來平視前方,正好與趙老清冷的眼眸相對,眼神非常清澈。

一老一壯年,一個是共和國最核心層的高層領導之一,一個是地方政權上冉冉升起的官場新星。如果不是因為孟菊的存在,安在濤或許終其一生也不會有與趙老獨處並凝視相對的機會。

「趙老!」趙老清冷的眼眸沒有讓安在濤感到畏懼,而是使他的渾身血脈裡滾動著愧疚難安的血液。他上前一步,猶豫著探手扶住了趙老。

趙老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那裡,身體雖然微有蒼老但卻穩如山嶽。

良久,他側頭瞥了安在濤一眼,淡淡一笑,「走吧,我們進屋去看看孩子。大年,你也一起來吧。」

李大年趕緊恭謹地應了一聲是。

就在這個時候,眾人已經從屋裡迎了出來。孟菊和夏曉雪打頭,陳近南和歐陽丹隨後。

安在濤隨意一瞥,就瞥見了陳近南臉上的緊張和恭謹之色。面對趙老這樣的國家元首級大領導,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大人物,縱然是陳近南官至一省之長,心裡也情不自禁地緊張和激動。

當然,陳近南心裡的緊張,還來自於安在濤和孟菊這種見不得光的關係。他不能不擔心,如果趙老怪罪下來,將會怎麼得了……

「舅舅,李叔叔!」孟菊向前幾步,親暱地挎住趙老的臂彎,指著面色恭謹迎上前來見禮的陳近南夫妻笑道,「這就是小濤的爸爸,這位是歐陽阿姨。」

陳近南趕緊上前一步,主動伸出手去,恭謹一笑,身子微微躬了下去,「您好,趙老,我是陳近南!」

趙老側頭掃了自己的外甥女一眼,見她眼眸中飽含著的一抹懇求之色,心下一歎,面上卻帶出了淡淡的笑容來,也伸出手去讓陳近南握住,「你是東山省的陳近南……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年初的兩會上,我們是見過一面的。」

「是的,趙老。」陳近南笑著回答。

「趙老。」歐陽丹也上前來打招呼。

趙老呵呵一笑,揚了揚手,「你就是歐陽家那個三丫頭吧,呵呵,你爸爸最近身體可好?」

「托中央領導的福,我爸爸身體還算好。」歐陽丹雖然也是高幹子女,但她父親老歐陽的層次與趙老相比,還是差了一大截的。當然,更重要的是,老歐陽早已退居二線,而趙老正在掌權。

孟菊輕輕扯了扯趙老的胳膊,「舅舅,我們進屋去吧……」

趙老滿臉的「陰霾」似乎盡去,他朗聲笑著擺了擺手道,「好,我們進屋看孩子!大年,帶上我們給孩子的見面禮。」

……

客廳裡歡聲笑語不斷,進了屋的趙老一掃身上的中央大領導和超級大人物氣息,就像是一個普通的鄰家老伯一樣,圍在小立旻的嬰兒床旁邊,逗弄著剛剛吃飽了奶水的孩子,時不時還抬頭來跟安在濤或者孟菊說幾句笑話。

見小立旻漸漸睡了過去,趙老這才緩緩站直了身子,向陳近南微微一笑,擺了擺手,「近南同志,我們談談?」

說完,趙老抬步向別墅客廳前面寬敞的落地式大陽台走去。陳近南面色一緊,猶豫了一下,還是趕緊微笑著追了過去。

安在濤望著兩人進了陽台並關緊了推拉門,臉上浮起一抹緊張之色。孟菊溫柔地走過來,輕輕握住他的手,伏在他耳邊小聲道,「沒事的,我舅舅既然肯來看孩子,就不會有事了……」

李大年站在一旁微微一笑,「小菊,小濤,曉雪,歐陽大姐,我先出去在車上等著首長了,有啥事直接給我打電話。」

安在濤趕緊上前去拉住李大年的手笑道,「李叔叔,在家裡坐會嘛,才剛來這就急著走喲!對了,李南跟您說了沒有,他已經調到省裡去幹文化廳副廳長了。」

李大年點點頭笑道,「我知道。替我向近南同志道謝,李南在東山,承蒙他關照,我感激不盡。」

……

……

趙老默默地透過陽台落地的大窗戶望著別墅區裡那清幽的景致,目光落處正是那一抹最後的殘陽血紅。陳近南有些呼吸急促地站在他身後半步,神態微微有些緊張。雖然他貴為一省之長,但在掌握大國權柄的趙老面前,他還是感到了異樣的壓力。

良久。

沉默。

出乎陳近南的意料之外,趙老回頭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浮現著溫和而親切的笑容,他並沒有開口跟陳近南談孟菊和安在濤之間的「關係問題」,而是隨意跟他閒扯著一些中央的大政方針,順便詢問了一些東山省的經濟發展情況。

「肖作年同志在東山已經干了6年的省委書記了吧?」趙老突然淡淡問道。

「是的,趙老。肖作年同志98年到任,至今6年了。」陳近南有些意外,但還是恭謹地回答著趙老的問話。

趙老哦了一聲,又淡淡道,「從整個國家的情況來看,除了南方幾個省市之外,東山省的經濟發展勢頭最為強勁。這幾年,肖作年同志在東山做了不少工作,中央對他的工作是滿意的……年底,中央政治局將要增補一部分同志進來,而在明年年初的人大會上,有兩個副總理到點要退下,根據國務院馬總理的提名,會有兩個新同志充實進國務院領導的班子……」

趙老輕描淡寫地娓娓講述著這些中央高層的權力機密信息,陳近南則面色恭謹和緊張地微微躬身聽著,心念電閃,揣摩著趙老的真實用意。

趙老的暗示其實已經很明顯了。雖然沒有明說,但言下之意無非是說,肖作年有望高昇,而東山省委書記的位子則是空了出來……

趙老說了一段,便抬頭瞥了陳近南一眼,淡淡道,「近南同志,努力工作吧,我們黨的事業需要你們這些年富力強的同志承擔起更大的責任來!好了,我們就先談到這裡,你出去讓那小子進來,我有話跟他說!」

……

……

「趙老……我……」安在濤的心情非常緊張,兩隻手緊攥著,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趙老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緊緊盯著他,微帶嘲諷道,「敢做、不敢當了?」

安在濤面色一紅,沒有敢說什麼,但卻挺直了腰板。而就在這挺直腰板的一瞬間,他分明從趙老的眼眸中讀到了一絲讚許。

趙老輕輕一歎,有些沒來由地道,「你這小子比你老子強,還是有些骨氣的。」

「好了,你跟小菊之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了。不過,既然孩子都有了,你難道還不準備給小菊一個名份?這樣,你跟夏曉雪離婚,馬上跟小菊結婚,給小菊和她的孩子一個合適的名份。」

趙老擺了擺手。

安在濤聞言面色陡然漲紅起來,呼吸一陣急促,肩頭輕顫了幾下,慢慢垂下頭去。

「對不起,趙老,我不能。」

趙老勃然大怒,壓住怒氣低低沉聲道,「你敢再說一遍?!」

「對不起,趙老,我不能。」安在濤明知已經惹怒了這位掌握大國權柄的老者,但卻還是無比堅定地輕輕回答,「我會照顧菊姐和孩子一輩子,但我卻——不能!」

趙老目光凜凜地瞪著安在濤,怒氣勃發,不到十幾平米的陽台上瀰漫著壓抑低沉的氣氛。半響,突然趙老發出一聲輕輕的笑聲,揚了揚手道,「對你的最後一次考驗算是通過了。如果剛才你答應下來,我會立即帶小菊和孩子離開,從今不讓你們見面!如果你不能堅持一開始的諾言,那麼我就不能相信你對於小菊的承諾。」

說完,趙老轉身而去。等安在濤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聽到了趙老在客廳裡爽朗的笑聲,而其間,也隱隱夾雜著小立旻清脆而尖細的嬰兒笑聲。

第574章 步步為營、刀光劍影(一)

趙老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7點,他拒絕了留在家裡吃飯。

不過,他走的時候,神情還是非常放鬆,顯得蠻高興的。臨上車之前,他再三囑咐孟菊照顧好孩子,同時要求孟菊有空的時候多去看看他。

而於此同時,他也沒有拒絕陳近南送的「見面禮」——一套精美豪華珍藏版的《全唐詩》和一套線裝本《二十四史》。這兩套書花費不菲,尤其是後一套,還是夏曉雪動用了個人的關係,從京城某收藏名家手裡「淘換」來的。

送禮是一門學問,是一門很有藝術講究的學問,更有其隱秘的要訣。所謂送禮送到心坎裡,講究的是什麼人送什麼禮,什麼禮用什麼樣的品味。你送出的禮物不但融合你自己獨特風格和價值品味,還要更能討好對方的心思。這就是說,禮不在多,不在貴,而在於送得好、送得巧、送得妙。

趙老是何許人,像趙老這種層次的超級大人物,金錢和物質只是一種俗物,只有投其所好才能吸引他的眼睛。趙老喜歡古典文化,可以說在傳統文化方面尤其是古文方面的造詣非常深厚。陳近南送趙老這樣兩套書,也算是送得妙了。

否則,不管多麼名貴的東西,趙老肯定是不會收的。

當然,趙老能收下陳近南的東西,自然是為了給孟菊面子。

趙老高興而走,而安家的別墅裡的眾人自然是皆大歡喜。

儘管因為公職在身,事務繁忙,但陳近南還是堅持留在燕京過了一個五一長假,目的就是為了多陪陪自己目前唯一的嫡孫。來燕京的時候已經四月底,索性就留了下來,沒有返回東山。

作為日理萬機的東山省長,陳近南做出這種決定可以說是不太容易的。如果不是太喜歡這個小孫子,他斷然不會離開東山省的政治舞台這麼久。離開久了,不利於他掌控局面,當然也耽誤工作。

幾天裡,安在濤盡量陪著夏曉雪和孟菊兩女,有時在家裡相處,有時則陪兩女外出購物。而陳近南兩口子則興致勃勃地留在別墅區裡看孩子,一家人聚在一起倒也其樂融融。

但歡樂的時間總嫌太短。

5月7日下午,安在濤和陳近南兩口子依依不捨地跟孟菊母子分別,坐飛機離開燕京回到了闊別近半月的東山。

安在濤離開房山的時間也不短了,積累下的公務繁多,著急趕回去。所以他就在機場跟陳近南夫妻秘密分手,出了機場就被早已等候在機場外的黃韜開車接走。

路上,安在濤連續接到了兩個電話。一個是秘書彭軍打來的,另一個是李湘打來的。

彭軍在電話裡簡單把房山官場最近的各種「狀況」匯報了一遍,然後又把這一段時間安在濤需要處理的市政府日常工作和比較重要的工作一一「梳理」了一遍,好讓安在濤心中有數。

說實話,當秘書當到彭軍這種細心和細緻入微的份上,可謂是將秘書的敬業精神發揮到了極致。而這正是安在濤欣賞、信任和倚重彭軍的重要因素。如果不是為了照顧彭軍的個人前途,安在濤甚至想讓彭軍長期在自己身邊工作下去。

彭軍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什麼時候不該做什麼,頭腦清楚心思縝密,格外注重工作細節——有這樣一個秘書留在他身邊配合工作,安在濤肯定會非常的省心。

但天下沒有不散之筵席。配合再密切和諧、關係再親密的領導和秘書,也終有「分別」的時候。如果強行將彭軍留在身邊,只能耽誤了他的前途。這是安在濤不願意做的。

彭軍在安在濤身邊工作多年,對安在濤的性情和生活習慣知之甚詳,所以他在電話裡沒匯報一件工作就稍稍停頓一下,給安在濤留出了充分的思考定奪時間。

剛掛了彭軍的電話,久久不跟安在濤聯繫的李湘突然把電話打進了他的手機。

「喂——李湘!」安在濤接起電話,可電話那頭的李湘卻是一陣異樣的沉默,只能聽見她微微急促和沉重的呼吸聲。

「李湘?」安在濤有些意外,也有些猶豫著試探著問了一句。

「安在濤……上午省委宣傳部的馮部長找我談話,問我願不願意去房山報業集團工作,說他可以推薦我下去——我說要考慮一下。」李湘的聲音有些嘶啞,「我想問問你,是不是你……」

「是我。」安在濤輕輕一笑,沒有否認,「房山報業的黃總辭職去了國外,房山報業的一把手始終空著,我就想到了你。但是我不合適出面,就找上了馮驥才,讓馮部長幫著說幾句話。嗯嗯,問題不大的。市裡應該會給馮驥才這個面子。」

「多謝你看重了,可是我不想去。」李湘淡淡道,聲音裡的一絲絲苦澀似乎透過電波穿越過來,撲面而至。

李湘那張清秀而文靜執著的面孔瞬間出現在安在濤的眼前,他暗暗歎了口氣。這麼多年了,李湘對他的感情他焉能不知,但他自覺欠下的感情債已經甚多,對於李湘他一向保持著應有的距離。

「李湘,其實,這個位子真的很合適你。你還是再考慮一下吧,好嗎?」

「房山報業集團是當初的劉彥和現在的黃總經過數年努力,辛辛苦苦經營出來的新媒體集團,融匯著很多人的心血,將來的發展不可限量。隨著國內輿論管制的放開,我相信,這家媒體會逐漸成長為國內首屈一指的知名傳媒集團!」安在濤輕輕道,「你喜歡做媒體,你去管理房山報業是非常合適的。」

李湘沉默著,突然淡淡一笑道,「你真的希望我去嗎?」

安在濤啞然。

「你可知道,我留在房山,天天面對著一個想見而不能見、想愛而不能愛的男人,我的心會有多痛苦嗎?你可知道,我每一次回房山,都不敢在房山的娘家過夜,因為我無法承受這樣的煎熬……」李湘的語速很快很低沉,似是喃喃自語又似是在追問。

安在濤默然無語,手捏著手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良久,才聽到手機來傳來嘟嘟的忙音,李湘自己主動掛了電話。

安在濤輕輕一歎,轉頭望著黃韜,沉聲道,「黃韜,車開快點,早點回房山!」

「好的,安市長,您放心就好,天黑之前肯定進房山。」黃韜恭謹地回答,然後加大了油門,黑色的奧迪飛馳而去。

回到房山時已經是華燈初上時節。

安在濤回到自己在房山空蕩蕩的房子裡,給冷梅打了一個電話過去。還是按照老規矩,振振鈴兩次然後掛掉。如果冷梅方便的話,知道他在家,就會很快趕來跟他相會。

等了半個小時不到,門就被輕輕打開了,冷梅穿著一身淡青色的運動服,頭戴一頂純棉的寬簷休閒帽,幾乎將容顏全部遮掩住,長長的黑髮簡單紮起成馬尾巴慵懶地垂在腦後,她這麼一身打扮在夜幕中縱然是熟人當面也未必能認出她來。

……

……

久別重逢自然有一番旖旎。

一起吃了點東西,兩人激情而盡情地歡樂了一次。完事後,擁抱在一起,互相撫摸著躺在床上,說了會私密話。

但說著話的功夫,兩人漸漸又有了激情,索性就又放開心胸,再次歡樂了一次。兩次歡樂之後,冷梅的臉上浮蕩著異樣的嬌媚和紅潤,有些不好意思地蜷縮在安在濤的懷裡,微微迷醉著眼睛沉沉睡去。

一大早,安在濤還沒有睡醒,就聽到冷梅在外面不住忙碌的動靜,似是在做早點。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向著房門的方向喊了一嗓子,「小梅,你起這麼早幹嘛?再睡會吧。」

冷梅紮著圍裙匆匆跑過來笑笑,「我馬上就做好早點了,你還是繼續睡吧……一會你起來後自己熱熱吃。」

安在濤哦了一聲,翻身繼續睡了過去。等他再次醒來,已經是早上8點多,起身看了看,冷梅早已悄然離開,只是餐廳的餐桌上留著一張小紙條:「濤,早飯做好,都在微波爐裡,你加熱一下就可以吃了。我先回去,我上午要去谷瀾縣調研。下午回來再聯繫。你的梅。」

安在濤順手摁開了微波爐的電源,然後就跑去洗漱。正在洗漱間,就聽見電話響,從衛生間裡跑出來一看竟然是東方筱的電話,就接了起來。

「聽說你回來了?怎麼回來也不跟我說一聲!」東方筱的聲音裡竟然流露出一絲嬌嗔和慵懶的味道,安在濤笑笑,「東方市長,不好意思啊,我昨晚回來已經很晚了,怕打擾領導休息,所以就沒給領導打電話銷假。我正準備一會給你和宋書記打電話匯報一下,結果你的電話就來了……」

「嗯,我今天是要上班的。」安在濤一邊接電話,一邊順手用毛巾抹了抹嘴角的牙膏沫。

第575章 步步為營、刀光劍影(二)

電話那頭,東方筱沉默了一陣,平靜了一下自己有些莫名躁動的情緒。

「好了,回來就好。市裡最近工作很多,千頭萬緒的,你回來後也就多替我分擔一些。對了,節前市委開常委會,宋迎春還在會上當眾問起過雲蘭村企業集團的事情……嗯?當時我就說,這事兒在濤同志正在抓,等在濤同志從燕京休假回來後,看看怎麼出一個調查結果向市委匯報……」

「宋書記這麼著急了?」安在濤淡淡一笑,「飯要一口一口地吃,也不能一口吃成個大胖子。雲蘭村企業集團的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我想啊,這一點,宋書記比我們兩個都清楚!」

「還不僅是宋迎春,我可是聽說現在省裡領導都在非常關注這個企業,畢竟也是啊,涉及幾十億的資產和上萬人的就業問題,也不是一個小問題。我看,你最近這兩天還是要趕緊靠一靠這件事,爭取早些弄出個眉目來,一來向市委匯報,二來——萬一上面過問下來,我們也好有個說法。」

宋迎春把聲音壓得極低。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又笑笑,「嗯,我明白了,一會我趕過去,我去你辦公室,咱們好好談一談這個問題。」

「好,你抓緊時間過來,我等你。」說完,東方筱就掛了電話。

……

安在濤回到辦公室,匆匆簽署了一摞文件,他近半個月不在,案頭上堆積的等待他審閱的文件材料一大堆。雖然對這些東西非常厭倦,但作為常務副市長,他又不能不處理這些市政府日常的行政事務。

完了,看了看表,見是上午十點,就交代了秘書彭軍一下,然後就去了市長東方筱的辦公室。

安在濤關緊門,轉身望著東方筱,眼神清澈。但他清澈的眼神落在東方筱的身上,這個嫵媚的官場女強人卻忍不住臉色微微一紅。

就在這間不大不小的辦公室裡,兩人之間的曖昧已經不止一次。而上一次,甚至差點突破了基本的底線。這讓東方筱一想起來,就心頭發熱臉色發紅。

見東方筱有些走神,安在濤忍不住乾咳了兩聲。

東方筱頓時有些吃不住了,忍住內心的羞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故作沉聲道,「你來了,坐。喝茶還是喝水?」

「不用了,我剛泡了茶喝。」安在濤擺了擺手自顧坐在了沙發上,望著東方筱道,「雲蘭村企業集團之所以走向沒落,表面上的因素是因為薛德奎出事,但深層次的原因卻是因為,薛德奎長期以來拆東牆補西牆靠銀行貸款過日子,再加上盲目投資擴大產能……所以,薛德奎案發之後,銀行一催帳,他們的資金鏈就開始斷裂,有些中小企業就吃不住勁,開始破產倒閉。」

「事情已經非常明顯了。雖然雲蘭村集團徒有虛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總歸還是一筆大宗的資產……」安在濤笑了笑,「我這些日子雖然在休假,但其實也沒有閒著。從我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目前,還能撐得住的有七八個大企業,如酒廠、鐵廠、鑄造廠、礦山機械廠、房地產公司、製藥廠、化工廠等……從他們的財務狀況來看,真正優良且能利用的資產大概在十個億左右。」

「這個企業,以後究竟是死、是活,是勉強維持還是扶持一把讓之擺脫困境……我想,市政府該拿出一個明確的態度來。首先明確好態度,我才能展開下一步的工作。」安在濤慢條斯理地擺了擺手,掏出煙來點上,渾然不顧東方筱皺了皺眉用眼神表示抗議。

東方筱沉吟了一下,「這個,是不是要跟宋書記通通氣?」

安在濤略帶譏諷的一笑,「我的東方市長,這件事情市政府就可以做主,沒有必要事事去煩擾市委書記大人吧?一個民營企業集團而已……難道市政府還做不得主?嗯?我說的態度是市政府的態度,至於市委那邊,我們完全可以在工作開展之後,再去向市委匯報。反正,宋書記關心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

東方筱臉一紅,嗔道,「你既然有了主意,還跟我說什麼?按照你的邏輯,這件事情,你這個常務副市長就能做主了……你想怎麼做就去做吧。」

東方筱猶豫了一下,又輕輕追加了一句,「我支持你。」

「我說句沒有私心的話,我認為,這個企業是不能垮的,必須要救。我的理由有三。第一,涉及大宗資產,白白流失了非常可惜;第二,周邊眾多農民以此為生,一旦全面失業下崗,會造成嚴重的社會問題;第三,這麼大的一個民營企業如果破產關門,會影響我們這屆市政府班子的整體工作成績。」

「我也是這麼看的。你繼續說。」東方筱點了點頭。

「但是怎麼個救法,卻需要慎重考量。」安在濤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雲蘭村集團名義上是雲蘭村的集體村辦企業,但實際上,早在很多年前就成為薛氏家族的家族企業了。薛德奎這些年的苦心經營,通過官商勾結,早已運用各種資本手段將企業私有化了——或許在出事之前,薛德奎就得到了某種消息,所以他的女兒薛燕提前就將薛家人手裡持有的雲蘭企業股份,變現成了資金轉移到國外,從而成功實現了資本外流。」

「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需要我們盡快查清:薛燕變現,那麼,薛氏手裡的股份都流失到了誰的手裡?此外,這麼大的一筆資金,怎麼能說變現就能變現?短時間內怎麼可能?」安在濤霍然起身,沉聲道,「我明天就去高新區……只要查清了這個問題,我想雲蘭村企業集團的問題就不難解決了。」

安在濤扭頭望著窗外,又淡淡道,「這件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往深裡挖一挖,肯定會有一個出人意料的結果來。更有意思的是,雖然雲蘭村企業集團的實業部分形勢大大不妙,頗有破產關門之跡象,但它的上市公司雲蘭股份的股價卻異常堅挺,居高不下,這種情況著實有些詭異喲。」

第576章 步步為營、刀光劍影(三)

東方筱沉默了一會,這才低低道,「真是讓人頭疼……不過,你現在已經插手了,就不能半途而廢了,還是要善始善終地把這件事情做好。」

「我估摸著,這件事情做好了,再過一段時間,我就要離開房山了……」東方筱突然輕輕一歎,用極其複雜的眼神瞥了安在濤一眼,笑笑,「接下來,房山市政府就是你的天下了,我希望能在省裡看到你大展拳腳……」

「與宋迎春的關係,其實不用搞得太頂,畢竟,這對你個人的發展也不好。最起碼,是對你影響不好。」東方筱柔聲道,「以後作為行政主官,你和宋迎春配合工作的時間還會很長,面子上過得去的東西還是就不要撕破臉皮的好!」

安在濤淡淡一笑,「這個我明白。不過,我做人從來都是人不犯人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從一開始,我們的宋大書記似乎從一開始就看我不順眼……既然他心裡有了先入為主的疙瘩,那麼不管我怎麼做,他都會不舒服的。既然如此,那麼就鬥鬥吧……」

「領袖不是說了嘛,與天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我們這些做官的,其實每時每刻都在與人斗喲!」安在濤慢慢起身來,「我跟別人不同。我不管別人怎樣,但是我有我做官做事做人的原則,我要踏踏實實地做一些利國利民發展一方的實在事……如果有人非要擋我的路,我沒有別的辦法可以選擇,就只有一腳把絆腳石踢開!」

安在濤斷然揮了揮手,「你忙吧,我先回去了。下午,我就去高新區把雲蘭企業集團的事情梳理梳理,先定下一個調調來——這幾天我可能就靠這個事兒了,市政府的常務工作就顧不上了,讓冷梅先兼管一下吧。」

東方筱起身送到了門口,勉強笑了笑,「好,那你走好……也別太上火了,凡事慢慢來,有些事情急也急不來的。」

安在濤點點頭,大步而去。

……

……

或許是一語成讖,也或許是巧合。也就是在安在濤與東方筱談話的時候,就在安在濤與東方筱猜疑雲蘭村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雲蘭股份一反常態地保持「堅挺」狀態時,上午9點開盤後,雲蘭股份突然暴跌,開盤即跌停,直接封上了跌停板。

而這源於早上雲蘭股份早上臨時發佈的一則公告:數家銀行提起訴訟,向雲蘭村企業集團追索債務。

中信銀行房山分行、東山發展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房山分行、工商銀行房山分行、建設銀行房山分行、交通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房山分行、招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房山分行向東山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訴求雲蘭企業集團及旗下公司等4名被告償還借款本金26635萬元及利息703萬元。

上述借款最早將於今年9月20日才到償還日期,但銀行方面顯然是對雲蘭村企業集團及旗下公司的償還能力產生了懷疑,開始提前追債了。之前還是口頭上和金融程序上的「通知還款」和停止放貸,如今直接一下子走上了法律程序……當真是意義非同一般啊!

安在濤剛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秘書彭軍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低低道,「老闆,有些不太對勁,您今天讓我關注股市上雲蘭股份的情況,但是就在剛才,昨天還漲了5%的雲蘭股份突然發佈了一則公告——說是6家銀行聯合同時向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了訴訟,提前向雲蘭集團追債。說是6家銀行提出了財產保全申請,要求法院凍結雲蘭村企業集團持有的雲蘭股份限售流通股23895.125萬股,凍結期限為一年。因為這部分股份是雲蘭村企業集團持有雲蘭股份的全部股權,佔上市公司總股本的44.56%。」

安在濤吃了一驚,「這麼巧?」

他立即打開電腦,上網看了看雲蘭股份在股市上的走勢情況,同時看了看一些相關的消息和傳言,臉色有些難堪,沉吟著半天都沒有說話。

突然,他抬頭來望著彭軍,低低道,「彭軍,我讓你查的事兒你有眉目沒有?」

彭軍猶豫了一下,輕輕道,「老闆,我按照您給我的關係,找了省裡市裡的人四處打聽了一下,薛燕之所以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把薛氏父女持有的集團股份變現,是因為有一個神秘的買家立即全資接盤……種種的跡象表明,薛氏父女早在很久之前就開始了變現的運作,只不過薛德奎的突然案發,讓這個資產變現外流的過程縮短了很多罷了。」

「神秘人?嗯?說來聽聽!」安在濤瞥了彭軍一眼。

彭軍又是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傳說這神秘人有著很深的背景,實力非同一般……有傳言說這人是省裡二號首長家的公子……」

安在濤的身子陡然一震,目光凜然地掃了彭軍一眼,突然拍了桌案一下,怒斥道,「胡扯淡!這都是一些捕風捉影無中生有的謠言!陳省長只有一個兒子,目前在美國留學,怎麼可能掌控著一個什麼資本集團?純屬胡說八道!」

安在濤突然的震怒,讓彭軍有些不知所措,心裡有些畏懼地垂下頭去。他跟了安在濤這麼久,還從未見安在濤這麼失態過,更從沒有用這種激烈的態度跟他說話。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定了定神,這種謠言涉及自己的父親和弟弟陳銳,他縱然是再沉穩,也忍不住發火了。

將聲音緩和了一些,他望著彭軍沉聲道,「這種謠言是從哪來聽來的?」

彭軍尷尬地漲紅了臉,搓了搓手,「老闆,一些股吧的信息裡有呢……您搜索雲蘭股份,這種謠言是有的,我也是無意中看到的……」

安在濤耐著性子鍵入「雲蘭股份」,果然如此。在一些股票論壇裡,竟然真的有這種隱隱綽綽莫名所以的小道消息,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誰都明白這是在暗指東山省長陳近南了。

怎麼會傳出這種謠言……難怪薛德奎案發之後,雲蘭股份的股價不跌反漲,原來如此!難道,這種謠言是有些人故意放出來的?是雲蘭集團的人?還是?

安在濤皺了皺眉,擺了擺手道,「彭軍,你先回去,我一會再找你。」

彭軍恭謹而去。彭軍一走,安在濤立即就撥通了陳近南的電話,聽安在濤這麼一說,陳近南震驚之餘非常憤怒,但旋即就冷靜下來了。他囑咐了安在濤兩句,讓安在濤不要管這事,由他來處理,然後就掛了電話。

想必這其中有些……安在濤想了想,覺得有些頭大,索性就不再想。

……

……

房山6家銀行選擇在這個時候一起向雲蘭村集團發難,這其中究竟隱喻著一些什麼深層次的東西,安在濤隱隱也猜出了一些什麼。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在這後面肯定是有宋迎春幕後運作的影子。

至於宋迎春目的為何,其實也不難洞悉了。肯定是要把事情搞大,給省裡的高層領導施加一點壓力。到了這個時候,安在濤是越來越覺得好奇了,這宋迎春明明跟薛德奎沒有任何關係,卻對薛如此「上心」,甚至不惜在幕後絞盡腦汁地布下了這麼一個詭譎莫測的連環局——如此種種,僅僅是因為他想要維護房山官場政局和經濟社會的穩定嗎?

安在濤一念及此,抓起電話把彭軍又叫了過來。

因為剛才的事情,彭軍心頭還是有些忐忑。見他的神情有些緊張,安在濤便笑笑,和聲道,「這些謠言涉及省裡主要領導,咱們可不能亂說!……好了,現在你去幫我查一件事。」

彭軍恭謹地上前小聲道,「嗯,老闆您說,啥事?」

「你以前不是在市局嘛,呵呵,彭軍你通過私人關係幫我查查,宋——宋書記跟薛德奎有啥關係沒有……比如說沾親帶故什麼的……記住,注意方式方法,不要鬧出笑話來,更不要跟任何人講!」

「去吧。」安在濤沉聲道。

彭軍心裡一驚,嘴上卻不敢說什麼,恭聲應是後匆匆離去。作為一個常務副市長,調查市委的主要領導,這可是犯大忌諱的事情,不過——這事兒放在安在濤和宋迎春兩人身上,就顯得有些正常了。

彭軍走後,安在濤又撥通了分管金融的副市長趙建國的電話。趙建國正在跟秘書談工作,突然接到安在濤的電話,隱隱猜出他的電話來意,就在一手抓起電話聽筒的同時示意秘書先離開。

「在濤同志,聽說你五一去燕京休探親假了?已經回來了?呵呵,我正在想改天約約古嵐同志,咱們一起吃個飯。節前本來就想約你,但你已經走了……既然你電話打過來了,我看咱們乾脆就擇日不如撞日了,今天晚上有時間沒?我們一起坐坐?」趙建國慢條斯理地說笑著,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第577章 步步為營、刀光劍影(四)

安在濤聽趙建國提及古嵐,立即就明白了趙建國的暗示。趙建國跟古嵐一向走得比較近,既然古嵐傾向了自己,趙建國無疑也開始轉變立場,開始向自己示好了。

當然,這種「轉變」是極其隱蔽和微妙的,在官場上,尤其是到了一定級別上,立場往往就代表著利益。古嵐也好,趙建國也罷,肯定是從安在濤的身上看到了有利益的存在。

不過,安在濤當前心裡有事,也顧不上多想趙建國這種的主動示好究竟有沒有「深層內涵」,就匆匆笑笑,「趙市長,吃飯是沒有問題的。但今天晚上嘛,可能不行。哎,說起來,我來了這麼久了,早就應該請幾位坐坐了。可是我現在是忙得的不可開交,焦頭爛額……這樣吧,轉天我在資河度假村設宴,請趙市長和古市長一起玩玩。」

安在濤根本就沒有給趙建國留出「敷衍」的時間來,匆匆旋即又道,「趙市長,今天上午的股市你看了沒有?」

趙建國明知故問假裝訝然道,「股市?呵呵,在濤同志,我年齡大了,不懂股票,更不會炒股,我對這個東西不太敢興趣!咋,在濤同志你還炒股?」

安在濤心裡暗罵了一聲,心道你一個分管金融和銀行證券行業的副市長,還能不懂股市?扯淡吧。

他笑了笑,「我也不炒股,只是今天的股市上,有只本市的股票突然跌停,突然間引起了我的興趣。想起趙市長你分管金融證券,就打個電話來問問,呵呵。」

「哦?本市的股票?是哪家企業啊。」

「雲蘭股份。」安在濤耐著性子笑道,「我查了查,原來是出了重大利空消息,房山六家銀行聯合向省高院提起訴訟,向雲蘭集團提前逼宮追債了。」

「薛德奎案發,雲蘭股份股價不跌反漲,但這六家銀行一追債,股價反而就暴跌,這只股票近期的走勢很詭異喲……」

聽安在濤把話挑明了,趙建國如果再裝糊塗就顯得有些過了,所以他也就笑笑,不再打馬虎眼,「肯定是有莊家運作吧。二級市場上的事情風雲變幻的,誰也說不准!不過,銀行追債這事兒我是知道的。薛德奎案發後,雲蘭集團爆發出很多問題,當然,這些問題以前就存在,只是長期一直被隱藏起來而已。各家銀行一看這家企業的經營形勢堪憂,就紛紛開始逼債立即停止向雲蘭集團放貸,導致了雲蘭集團資金鏈的斷裂。」

「我這個分管金融的副市長,還從中協調了一些關係。畢竟是市裡最大的民營企業,還能說垮就這麼垮了?!我認為銀行還是不要落井下石的好。但是在濤同志你也清楚,銀行是條管單位,人家雖然給市裡一些面子,但真正涉及到銀行的資產和債務處理,卻還是要聽上級銀行的,市裡插不進手去的。」

趙建國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低低暗示了一下,「這事兒我向東方市長和宋書記都匯報過。東方市長的意見是要我繼續居中調停,但宋書記卻表示我們地方政府不要對金融單位的工作干涉太多。十幾個億乃至更多的銀行資產如果成了死賬壞賬,這個責任我們是擔負不起的!我想,宋書記的話是有道理的。」

「好一個老狐狸!」聽了趙建國這話,安在濤心裡暗暗冷笑了一聲:果然是宋迎春運作的結果!

又跟趙建國有意無意地閒扯了幾句,安在濤這才掛了電話。他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梳理著自己當下有些凌亂的心緒。

局勢越來越緊張,頭緒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凌亂了。以雲蘭村企業集團為支點,撐起了一張密集而巨大陰沉的網來,在背後主持拉網的人的能量卻偏偏又非常之大,正是房山市委的掌舵人宋迎春。

不過,這才有挑戰性的吧。安在濤的嘴角突然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

……

下午。高新區管委會會議室,高新區管委會主任莊寧率開發區規劃、建設、工商稅務、環保、民政等部門的負責人,等候在會議室裡。雲蘭村所在的雲蘭鎮黨委書記馬建國、鎮長肖自立,雲蘭村企業集團如今事實上的主事人——執行董事、副總經理薛利兵,也同時趕了過來。

馬建國看了看表,笑道,「莊主任,安市長也沒說是具體幾點過來開會?」

莊寧的臉色微微陰沉著,默然點了點頭,淡淡道,「市府辦只是通知我們說下午安市長要來開一個協調工作會,但究竟是下午幾點到,卻沒有說。都別說話了,都好好想想一會市領導到了,自己該怎麼匯報工作!尤其是馬建國和老肖你們兩人。事情越鬧越大,市領導越來越關注,這事兒也越來越敏感,一個搞不好,我們這些人就要吃掛面。我告訴你們,可都給我瞪起眼珠子來,誰要是不長眼,說錯了話辦錯了事,在市領導面前砸了高新區的鍋,我就砸了他的碗!」

莊寧這兩天壓力很大,心情不好,說話也就重一些。但他是高新區的一把手,當著這些下屬的面,話說得再重,也沒有人敢跳出來說什麼。

會議室裡的氣氛非常沉默和壓抑,許多人悶頭抽煙,屋裡煙霧繚繞。

又等了一個多小時,已經快要到下午四點了,莊寧心裡有些吃不準安在濤到底還來不來了,正想起身去給安在濤的秘書彭軍打一個電話問問情況,卻突然在仰頭的一瞬間,發現會議室的門開了,安在濤帶著彭軍大步走了進來。

「安市長……」

「安市長好……」

莊寧嚇了一跳,趕緊笑著迎了上去。而眾人也都趕緊齊刷刷地起身來迎接,馬建國見安在濤皺了皺眉,知道他嫌會議室裡煙氣太多,就主動去打開了窗戶和排氣扇。

「好了,同志們都坐下吧,我們開會。我剛才在來的路上突然有事,又臨時回去跟東方市長談了談工作,所以來晚了,大家諒解一下。」安在濤揚了揚手,淡淡一笑,率先坐在了中間的位置上。

……

……

「我這些日子雖然在休假,但其實也沒有閒著。從我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目前,還能撐得住的有七八個大企業,如酒廠、鐵廠、鑄造廠、礦山機械廠、房地產公司、製藥廠、化工廠等……從他們的財務狀況來看,真正優良且能利用的資產大概在十個億左右。」

安在濤擺了擺手,目光凜凜地望著雲蘭村集團事實上的掌舵人薛利兵,「是不是這樣,薛總?」

薛利兵似乎有些不太敢正視安在濤的眼神。對於一個民營企業家來說,安在濤這個位高權重的上位者的眼神太過凌厲,帶給了他很大的心理壓力。

「嗯,是這樣的,安市長。」薛利兵有些疲倦地撓了撓頭,恭謹地欠身答道。

「現在的局面變得更加複雜了。六家銀行一起向省高院提起訴訟,向雲蘭集團追債。今天的股市上股價暴跌,或許就是一個不好的開端。」安在濤猛然用力揮了揮手,手勢在半空中定格為某種有力的姿勢。

「我在來之前,與東方市長溝通過,我們的態度是一致的。雲蘭村企業集團還不倒不可救藥的地步,而且,事關上萬人的就業問題,事關社會穩定,也不是一件小事。所以,市裡的態度非常明確:政府介入,挽救雲蘭村企業集團於將傾,力爭在最短的時間裡讓雲蘭村企業集團走上運營的正軌,避免其因為失控和資金鏈斷裂而走向破產倒閉。」

「對於銀行起訴的問題,公司方面準備如何應對?」安在濤轉首望著薛利兵,沉聲道。

「安市長,我們現在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只能盡最大可能地籌措資金,準備按期償還銀行貸款……至於二級市場方面,暫時就只能聽天由命了。」薛利兵歎了口氣,「公司現在亂套了,對股份公司那邊也幾乎失去了掌控……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們就希望市裡領導能幫我們協調一下銀行方面,能不能再緩和一下還款時間,給我們一個籌措資金的時間。」

「你們怎麼籌措資金?你們的資金來源就是銀行貸款,現在所有的銀行都對你們停止了放貸,你們還從哪裡籌措到資金來?」安在濤淡淡一笑,聲音有些咄咄逼人,一時間短短幾句話就把薛利兵問了一個啞口無言。

「我想見一見你們那個神秘的大股東。薛燕不是把股份都轉給了那個趙先生了嘛,如今集團公司出現了這麼大的財務危機,他作為公司大股東,也該出面幫助公司解決問題,渡過難關了吧?如果企業垮了,受到損失最大的也是他吧?」安在濤突然話鋒一轉,「薛總,你來安排一下,我最遲要在後天跟這個趙先生談一談。」

薛利兵眉梢一挑,肩頭輕輕一顫,臉色頓時就有些發白。他的這些小動作,都落在了安在濤的眼裡。

第578章 步步為營、刀光劍影(五)

見薛利兵的神色有些猶豫,安在濤皺了皺眉,沉聲道,「嗯?薛總?公司發展到遭遇了重大的困境,你們集團的這個戰略投資人,總是要出面一下吧?這麼大的一筆資金投在這裡,竟然理都不理?這有些不太符合常情嘛!」

薛利兵猛然回過神來,勉強一笑,「好的,安市長,我這就去通知趙先生……」

安在濤淡然一笑,「這個趙先生何許人也?哪裡的大投資家?說來聽聽!」

薛利兵心裡一緊,猶豫著輕輕道,「安市長,趙先生接盤的時間還短,關於他的一些具體資料,我一直不太清楚……我回去問問財務,應該有他的資料吧。我只知道他是綠島人,一直在做對外投資貿易,很有實力。」

安在濤皺著眉掃了薛利兵一眼,突然揚了揚手裡捏著的一份資料,朗聲道,「薛總,你們這企業管理得真是……亂成了一鍋粥!你這個常務副總、目前雲蘭村企業集團實際的掌舵人,竟然不熟悉擁有你們集團45%股份的第一大股東的情況,說出去誰會相信?嗯?!簡直就是亂彈琴!可見你們這個企業管理之混亂,財務制度之混亂!難道這位神秘的趙先生是一個外星人不成?他向雲蘭村集團投資這麼大,竟然不在公司擔任任何職務?只擔任一個掛名的董事?這怎麼可能?!」

安在濤的語速很快,聲音漸漸變得冷厲起來。面對安在濤越來越不滿的一連串的問話,薛利兵尷尬地坐在那裡,滿臉漲紅,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莊寧在一旁聽了心裡也暗暗惱火,沉聲插話道,「老薛,你們到底是怎麼搞的?你們這可是一個曾經馳名國內的大型民營企業集團,號稱是全省最大的民營企業,怎麼亂成了這個樣?真是胡球搞!」

安在濤沉默了一會,然後抬頭淡淡又問道,「薛利兵,我不管你怎麼做,反正我要盡快跟這個趙先生談一談。同時,你馬上回去操作一下,通知雲蘭集團的各個大股東,爭取下周開一個董事會……到時候,我和高新區的同志會參加。」

……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正在辦公室裡思考雲蘭集團的事情,彭軍小心翼翼地敲門走進來,往他的案頭上放了一份《東山晚報》。

「老闆,您看今天東山晚報對於雲蘭集團的報道……」彭軍翻開二版指著佔據了一個整版的長篇通訊小聲道,「雲蘭集團的事情這樣被大幅報道後,恐怕就真正是鬧大了……」

安在濤哦了一聲,俯身看去。標題叫《雲蘭神話的破滅》,這個極具有震撼力和視覺衝擊力的大幅新聞標題,讓安在濤看了暗暗搖頭。他是出身媒體的人,看報紙的時候總是喜歡「代入」自己,以一個職業媒體人的角度去衡量新聞報道的質量。

「如果有人來到房山市雲蘭村,多半會注意到那家建於半山腰的國際酒店。它的奢華氣派即使在這座現代化的村莊裡仍然顯得非同尋常。」

「這家酒店的總建築面積達13500平方米。前門立有九根大理石龍柱,盤龍栩栩如生,酷似故宮大殿外的龍壁沿著斜坡一直鋪上酒店大門。酒店內設有一套面積達800平米的總統套房。據酒店領班介紹,套房價格為每晚18800元。在酒店旁邊,是一片還未建成的高爾夫球場。」

「投資建起這家酒店的人名叫薛德奎,今年54歲,本地人。他身材敦實,相貌忠厚,在雲蘭村曾經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在整個東山省,他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這一切只因為他創建了全省最大的民營企業——雲蘭村企業集團。」

「雲蘭神話在1990年代後期流傳甚廣。不僅老百姓知道,經濟學家也津津樂道。一個小村莊裡崛起了一個工商業王國,曾經給周邊數十萬農民帶來了小康富裕的生活。」

「但到了今年,雲蘭神話終於煙消雲散。薛德奎突然被省紀委宣佈雙規,目前正在接受調查……從此,風雲一時的雲蘭村集團陷入了內憂外患的困境。資金鏈的斷裂,上萬農民的失業之憂,數家銀行的聯合逼債……讓雲蘭村集團處在了風雨飄搖中。」

「從一開始,雲蘭村與它創辦的村辦企業就是一套班子兩塊牌子。村支部與村辦廠人員相互掛職,最後雲蘭集團成立亦是如此。」

「1988年3月,雲蘭村成立了房山雲蘭實業總公司和總公司黨委,這是全國第二家、東山省第一家村辦企業黨委。薛德奎任黨委書記和總經理,政企合一,是實實在在的一把手。有人評價說,『雖是民營企業家,薛德奎有著極強的政治意識……』」

「雲蘭集團早在90年代末就已經出現了資金困難。在2002年10月,薛德奎強制性地對內部職工募集資金,獲取3億多元資金。但截止2004年4月,雲蘭集團到期銀行貸款仍達到6億元,在銀行的聯合逼宮提前催債的壓力下,雲蘭集團的資金鏈瞬間崩裂……」

看著報道,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來,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報道最後的一段話上——

「據不完全統計,雲蘭集團有12000餘員工,加上雲蘭職業技術學院和附屬中學的學生,將近2萬人,這2萬人的背後,可能會有20萬人的親戚朋友,這20萬的親戚朋友可能會產生2000萬人的輻射面……所以,雲蘭集團何去何從,不僅考驗著企業的管理層,也考驗著地方政府的智慧……」

「看看,彭軍,這篇報道最核心最關鍵的就是這麼區區幾百字,這才點出了問題的核心。雲蘭集團2萬人背後就是一個龐大的社會群體,而這個龐大的社會群體又將產生怎樣的輻射效應,其實是可以預知的。」

安在濤指著報道,輕輕笑笑,「把這篇報道給我複印十幾份,我下午的常委會上要用。」

「好的,老闆,您稍等,我馬上就去複印。」彭軍點點頭,應下就要拿著報紙離開,卻聽安在濤又淡淡一笑道,「彭軍,最近事情多,也辛苦你了。我一直想要跟你談一談你的工作問題,也沒有時間……正好今天有點時間,咱們就談談。來,你先坐下。」

彭軍一怔,聽安在濤要談自己的前途問題,心裡頓時就有些緊張和期待起來。

「老闆……我……」彭軍坐在那裡有些漲紅了臉。

安在濤呵呵一笑,「如果按照我本心的意思,就不放你走了。但是呢,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為了你個人的前途,我又不能不放你下去。畢竟,你已經30多了,如果再不跨過副縣級的門檻,將來就很困難了。」

「這樣,有兩個選擇。第一,我昨天跟東方市長商量了一下,可以給你掛一個副秘書長的頭銜,仍然協助我工作,但是我的秘書要換一換。」

安在濤說到這裡,微笑著瞥了彭軍一眼,又輕輕道,「第二,放你下去,去歸寧或者其他區縣,去做一個副職。這是實職,遠遠比在市政府掛一個副秘書長實惠,我個人建議你選擇這個。」

彭軍聞言微微有些猶豫。正如安在濤所言,市政府的副秘書長雖然也是副縣級,但比下面區縣的副職差得甚遠。可以想見,憑彭軍和安在濤的關係,只要未來3年內安在濤還在房山工作,彭軍混一個區縣長的問題不大。但是……

彭軍卻還是想留下。雖然從短期來看,在市政府作一個副秘書長遠不如下去幹個副縣長實惠,但從長遠來看卻……跟安在濤相處得時間越長,彭軍越加堅定地認為安在濤將來的前途無量,區區一個房山市絕對不會是安在濤官場仕途的最後一站。他想跟隨安在濤走得更遠一些。

想到這裡,彭軍再無任何猶豫,低低道,「老闆,我想留在您身邊工作。我在您身邊工作習慣了,我不想走……」

安在濤深深地望著彭軍,突然笑了,嘴角的笑容顯得非常意味深長。他點點頭,「也好。你要是真走了,我也捨不得。嗯,最近你協助做雲蘭集團的事情,但有空的時候,也幫我考察一個秘書人選。要人品可靠,頭腦靈活,素質全面一些……這事兒你就費費心!」

……

……

下午2點,市委常委會按時召開,主題就是聽取安在濤關於雲蘭集團問題的工作匯報和建議方案。

「宋書記,東方市長,同志們,具體的情況基本上就是這樣了。」安在濤收起案頭上的材料來,抬頭望著眾人表情不一的臉龐,又揮揮手道,「我認為,市裡必須要出面了。如果再不出面,內憂外患之下,雲蘭村集團就只有倒閉一途。」

其他的常委沒有說話,唯有宋迎春皺了皺眉,輕輕道,「在濤同志,雲蘭集團欠下如此巨額的債務,早已經是資本抵債,市裡怎麼管?我們也不是造錢的機器,這麼大的一筆債務,怕是不容易解決……」

安在濤轉頭望著宋迎春,臉上雖然掛著微笑,但眼中的鋒芒卻是一閃而逝,「宋書記,政府當然沒有錢。而就算是有錢,也不能拿出來替一個企業還債。納稅人的錢,這樣亂花,納稅人怎麼能同意?」

「但是,雲蘭集團可以通過資產重組的方式實現重生……我的意見是,抓大放小,剝離雲蘭集團企業中的一些不良資產,淘汰一部分落後產能……爾後將其優良的資產捆綁起來,吸引大資本集團進來參與雲蘭集團的資產和資本重生,承擔起其所有的債務……」

「我想,雲蘭集團通過資產重組之後,經過一年到兩年的緩和,應該是可以起死回生的。」安在濤擺了擺手。

「好幾個億的銀行貸款需要償還,還有各種資產債務……雲蘭集團的債務起碼要在十個億以上……」市紀委書籍鄒同皺了皺眉,淡漠道,「這事兒說說容易,做起來很難,幾乎是不可行!」

安在濤望著鄒同笑笑,「事在人為嘛,鄒書記,我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企業垮了吧?」

鄒同冷笑一聲,「我理解在濤同志的心情。但是,這可不是小事情,這麼大的資產重組先不說能不能引來有實力的財團介入,就算是有,也要先向省裡匯報,省裡同意了才能展開,不是你想像中的這麼簡單。」

安在濤臉上的笑容一斂,「匯報是程序,但行動卻是努力,這並不矛盾。今天的東山晚報大家都看了吧,報道有這麼一段話,我覺得一針見血:雲蘭集團有12000餘員工,加上雲蘭職業技術學院和附屬中學的學生,將近2萬人,這2萬人的背後,可能會有20萬人的親戚朋友,這20萬的親戚朋友可能會產生2000萬人的輻射面……我剛剛從省裡得到消息,省領導對這件事情非常關注,常務副省長龔明君同志已經就這篇報道作出了批示……」

鄒同一陣啞然。

東方筱清了清嗓子,「嗯,在濤同志說的很有道理。宋書記,諸位,我看基本態度就這麼定下吧。我們先朝這個努力的方向去做,至於將來成與不成,那都是後話了。」

東方筱的話一出口,市委副書記宋子臨、政法委書記鄭方、秘書長馬德勝也相繼開口支持。這麼一來,在如今的市委常委會上,安在濤已經牢牢佔據了主動。目前的宋迎春,手下就只有組織部長單新民、宣傳部長歐陽闕如這兩個死黨,以及市紀委書記鄒同這個棒槌了。

宋迎春顯然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抬起頭來掃了安在濤一眼,只是這淡淡的一眼,讓安在濤看到了森森的殺機。安在濤嘴角一曬,毫無所懼地抬頭回應了過去,兩人同樣冰冷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接碰撞出些許無聲的火花來。

第579章 決戰(上)

宋迎春靜靜地望著安在濤,臉上漸漸浮起溫和的笑容來。他突然點了點頭,「嗯,在濤同志的意見我支持。東山晚報的報道我也看了——雲蘭集團有12000餘員工,加上雲蘭職業技術學院和附屬中學的學生,將近2萬人,這2萬人的背後,可能會有20萬人的親戚朋友,這20萬的親戚朋友可能會產生2000萬人的輻射面……這話也並不誇張。」

「既然如此的話,綜合方方面面的因素來看,市裡是時候出手扶這家企業一把了。不管怎麼說,咱們這些當父母官的,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麼多人下崗失業,失去經濟來源。況且,雲蘭集團也能給市裡貢獻不少稅收。」宋迎春擺了擺手,「好吧,在濤同志說要推進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這個思路不錯。不過呢,想法是好的,但能不能吸引來投資者,這就不是我們這幾個人坐在會議室裡討論兩聲就能做到的。我看這樣吧,既然點子是在濤同志出的,這事兒又一直是在濤同志在做,這『招商引資』的工作還是以在濤同志為主吧……在濤同志可是非常擅長招商的,當年我可是聽說資河開發區籌建之初,所有的投資商都是在濤同志親自招來的。我相信,這一回在濤同志仍然會給我們一個驚喜。當然了,其他的同志該需要配合的時候也是要大力配合的,尤其是東方市長……這是今年市政府比較大的一項工作,希望市政府的同志一定要抓緊抓好!」

宋迎春的態度一表,無論是組織部長單新民,還是宣傳部長歐陽闕如,以及剛剛對安在濤的建議提出質疑和反對的市紀委書記鄭方,都有些意外和吃驚,同時覺得很是尷尬。

東方筱與宋子臨對視了一眼,正要說什麼,卻聽安在濤笑著回道,「請宋書記放心,我願意在常委會上立下軍令狀,如果此事不成……」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宋迎春就笑著擺了擺手,「說啥子軍令狀,工作嘛,盡心盡力了就是。」

東方筱暗暗皺了皺眉,向安在濤使了一個眼色,但奈何安在濤根本就毫不理會她的暗示。東方筱急得暗暗咬牙,心道你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嘛,立什麼軍令狀!萬一事情搞不成,你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看!

安在濤微笑著,心裡卻在冷笑。其實他比誰都清楚,跟宋迎春的較量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必須要一往無前的走下去,還真是得有幾分所謂壯士斷腕不成功則成仁的勇氣和魄力!況且,縱然是他不立這個軍令狀,宋迎春肯定會有其他的「暗招」和「陷阱」在等候著……與其這樣,不如直接跟宋迎春當面叫叫板!

當然,最重要的是,安在濤對此事早已有了百分百的把握。縱然是最後找不到戰略投資者,他也可以讓夏曉雪掌控的資本集團趕過來救急。

鄭方等人坐在那裡,靠在椅子背上,微微冷笑起來。

安在濤瞥了鄭方等人一眼,淡淡一笑,「我願意在常委會上立下軍令狀,如果此事不成,我引咎辭職!」

安在濤這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效果卻猶如石破天驚。鄭方等人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會放出這種話來,而東方筱和宋子臨、馬德勝幾人則震驚地扭頭望著安在濤,嘴角輕輕抽動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立軍令狀,貴在自我加壓,不留後路。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立軍令狀是有極大風險的,因為軍中無戲言,立下軍令狀,白紙黑字,那是要兌現的。現代官場上的立軍令狀雖多是「戲言」,不具有什麼法律效應,但作為堂堂的常務副市長,房山的第三把手,如果安在濤言而無信,他還怎麼在其他市領導和下屬官員們面前抬得起頭來?所以宋迎春也不怕安在濤會反悔。

宋迎春深深地望著安在濤,突然朗聲道,「好。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我們幹事創業一定要有這個不成功則成仁的信心和決心,有這種置於死地而後生的精神,戰爭年代,將士們與陣地共存亡的精神是決定一場戰役能否取勝的決定性因素,而和平年代這又何嘗不是我們幹大事的必須之精神?在濤同志有魄力!……好,那麼我們就等著在濤同志的好消息!他日功成之後,市委一定向省委為在濤同志請功!」

安在濤微微一笑,卻再也不說什麼了。

……

……

開完會,回到市政府那邊,安在濤正要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卻被東方筱陰沉著臉給叫了過去。

東方筱匆匆關緊門,沉聲道,「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這樣衝動?你在常委會上公開跟宋迎春叫板幹什麼?有意義嗎?你當眾說出這種話來,如果將來事情搞不成,你還怎麼抬得起頭來?難道你還真的要辭職?學古人掛冠而去表表你安在濤的高風亮節?愚蠢!」

安在濤淡淡一笑,「你覺得我這是在衝動?呵呵,看來你還是不怎麼瞭解我。我從來不放空炮。過去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如果我沒有十足十的把握,自然不會說這樣的話。」

聽安在濤這樣說,知道他肯定是心裡有底,東方筱揪著的心這才放鬆了下來。不過,她猶自有些遲疑和擔心,輕輕道,「你有把握倒是好事,但有把握也沒有必要立什麼軍令狀嘛!做成當然最好,但盡心盡力了做不成也無所謂的。你何必呢?」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轉頭望著窗外,輕輕道,「我是不願意繼續跟宋迎春這麼無限期地耗下去了……這一招,也算是叫引蛇出洞吧。我倒是要看看,宋迎春究竟是給我做了一個啥樣的套想要讓我往裡鑽!」

說到這裡,安在濤心念電閃,回憶起這一段時間明裡暗裡的步步為營和刀光劍影來,心頭卻是頗有幾分感慨。衝鋒號已經吹響,與宋迎春之間的決戰即將打響,誰才會是最後的贏家,不需要看過程,只需要看結果。

安在濤對此有著必勝的信心,雖然他知道宋迎春也是成竹在胸。

……

5月13日上午,安在濤終於在雲蘭村集團大廈的12樓會議室裡見到了該集團那個神秘的戰略投資者、董事兼大股東趙喜倫。當天,要舉行雲蘭集團董事會全體會議,商議和討論房山市政府提出來的關於吸引戰略投資者對雲蘭集團進行資產重組的方案。

也就是說,在今天上午的這個會上,就要決定出雲蘭集團下一步的前途命運。

在大會議室的旁邊,有一個小會客室。

安在濤安步當車,慢慢在薛利兵的引領下,走了進去。與他並肩而行的,還有一個個頭不高滿臉堆笑的中年男子。此人40出頭的年紀,雖然其貌不揚,但卻是一身名牌,打扮非常前衛和時尚,一看就是那種很會享受生活的富豪。

「趙總,請坐。」安在濤也不客氣,當先坐下,擺了擺手,微微一笑。

「謝謝安市長。」趙喜倫臉上的笑容越加明顯,也就大咧咧地坐在了安在濤的對面,而薛利兵則趕緊為兩人倒著茶水。

「呵呵,久聞趙總的大名,但直到今天才能見趙總一面,也實在是不容易。」安在濤靜靜地坐在那裡望著趙喜倫,聲音非常平靜,但卻是沒有任何客套寒暄,直入了主題,「我感到非常好奇的是,趙總既然在雲蘭集團投下如此巨資,但卻又似乎不太關心這個企業的死活……雲蘭集團資金鏈斷裂,很多下屬企業倒閉關門,銀行聯合逼債……這些情況趙總知道嗎?」

趙喜倫眼角一緊,但卻還是微笑道,「我的人一直在國外,對國內的情況反應有些遲鈍,呵呵……我當初之所以肯來雲蘭投資,是因為看中了這家企業良好的發展前景,同時也是對國內的經濟發展抱有很大的期望!但誰想,這薛德奎竟然……哎,事情發展到這個份上,安市長,我老趙也是受害者喲,我已經被深度套牢了,想全身而退看來是不太可能了。」

安在濤笑笑,「也不是完全沒有退路……市裡正要研究對策,吸引一個戰略投資者過來,對雲蘭集團進行資產重組,剝離一部分不良資產,整合優質資產,重新讓之煥發生機。問題的關鍵在於,趙總能不能支持市裡的工作,配合這一次的資產重組。」

趙喜倫眉梢一挑,低低道,「不知道安市長讓我怎麼配合?」

「你擁有雲蘭集團45%的股份,其他的55%分散在雲蘭集團其他各個董事、高管和部分職工手裡……市裡的意見是,將剝離了不良資產的雲蘭集團企業資源重新進行整合作價,然後與戰略投資者一起合資合作成立新雲蘭企業集團,按照股權設置比例共同接續承擔原雲蘭集團的債務……至於銀行方面,市裡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協調,為企業資產重組爭取來充分的時間。」

安在濤擺了擺手,「趙總可以繼續持股參與新集團的管理和經營,也可以將手裡的股權轉讓出去……當然了,價格肯定是要低一些的,這意味著趙總這一次在房山的投資是要虧本了……」

趙喜倫當時沒有回答,神色有些變幻。安在濤默默地望著他,眼眸中的一抹冷厲一閃而逝。

對於這個神秘的趙喜倫的真實身份,他已經基本上調查清楚了。他是綠島人,早年靠進出口貿易起家,最近幾年改行做期貨股票,很少出現在經濟實體投資領域。而且,此人去年移民美國,在美國經營一家潤滑油公司,他突然跑到房山來瘋狂收購了薛氏父女手裡的雲蘭企業集團的股權,這事兒著實透著詭異。

安在濤讓夏曉雪通過美國的關係一調查,果然查出了趙喜倫的老底。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一念及此,安在濤的眼前突然浮現出一張艷麗明媚的女子面孔來,嘴角的陰冷愈加明顯。

……

……

雲蘭集團所有的董事以及部分職工股東代表,都等候在了會議室裡。見趙喜倫和薛利兵陪著安在濤和高新區管委會主任莊寧一起走進來,眾人趕緊起身鼓掌,只不過掌聲有些有氣無力的。

「好了,大家請坐。」安在濤擺了擺手,當先坐在了主持會議的薛利兵的旁邊。薛利兵有些尷尬地起身讓位道,「安市長,您坐這裡,請……」

安在濤笑笑道,「不,我和莊寧今天來,主要是列席會議……你們開你們的會,不要管我們!」

薛利兵有些彆扭地坐了下去,清了清嗓子,沉聲道,「在開會之前,首先讓我們對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同志和高新區管委會莊主任的蒞臨指導表示熱烈的歡迎……」

眾人又是一陣有氣無力的掌聲,安在濤和莊寧微微欠身示意。

「公司的情況,我就不說了,大家都很清楚。目前公司內憂外患,處在了風雨飄搖中,隨時都有可能破產倒閉。好在市委市政府非常關心公司的發展,安市長和莊主任等市區領導先後來公司調研了好幾次,市委和市政府也在近期接連開會研究公司的問題。」

「經過慎重考慮,從公司目前的現實狀況出發,市政府提出了一個拯救雲蘭集團的計劃。這一計劃的基本原則是按照產業鏈思路進行資產重組,即剝離不良資產,整合優質資產,吸引戰略投資者來參與拯救雲蘭集團……」

薛利兵拿著市政府擬定的資產重組方案初稿照本宣科地念著,一開始眾人還不怎麼說話,但到來後來就有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而有的,甚至直接舉手打斷了薛利兵的發言,提出了自己的質疑。

所謂的剝離不良資產和整合優質資產,其實就是對雲蘭集團原先的框架和資產總量進行壓縮,這也就意味著很多人手裡的「股權」要大幅縮水貶值。道理很簡單,如果原本總資產30個億的雲蘭集團「整合」成10個億乃至更少,相應地,分散在每個股東手裡的「錢」減少了三分之二。

所以,不斷有董事站起來反對,漸漸地,反對聲響成一片,會場上非常混亂,聲音嘈雜。薛利兵無力而無奈地坐在椅子上,有心解釋但卻又心煩意亂,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安在濤皺了皺眉,心道這薛利兵果然是一個傀儡,看起來,他在雲蘭集團內部毫無威信可言,連這種場面都鎮不住。

場面越來越混亂。安在濤陰沉著臉,猛然一拍桌案,起身環視眾人,威嚴的眼神凜然,眾人嚇了一跳,都慢慢閉上了嘴,垂下頭去。

……

……

「這個場合,本來我不該插話,但是,看到你們今天這個亂哄哄地場面,我覺得不得不說幾句了。」安在濤接過莊寧遞過來的一根煙,讓莊寧給他點上,這才又沉聲道,「雲蘭集團的情況你們自己都非常清楚,破產倒閉在即,可以說,隨時都有關門大吉的可能。」

「在債務方面,雲蘭集團總負債34.27億元,其中銀行負債約11億元,流動負債23.27億元……這麼高的負債比例,這麼巨額的債務,雲蘭集團目前早已經資不抵債……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諸位手裡的公司股權早就變成了負數。」

「如果及時進行資產重組,企業還有起死回生的可能,而諸位手裡的股權還能保值一部分,但如果任由企業倒閉破產……呵呵。其結果就不需要我說了吧?」安在濤霍然站起身來,擺了擺手沉聲道,「我言盡於此。市裡提出來的方案其實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建議,下一步,雲蘭集團該向哪一個方向走,是死是活,還是要取決於你們在坐的這些公司的董事、高管和職工。」

「何去何從,你們自己拿主意。我希望你們今天能討論出一個結果來,我在市裡隨時等候消息。如果錯過今天,我就會向市委匯報,徹底放棄你們這家企業。」

「不要以為有上萬職工面臨失業之險,你們就能威脅到市裡……我實話告訴你們,當年市裡十萬國企下崗職工,市裡照樣分流安置,何況是你們這種民營企業!」安在濤目光凜凜掃了眾人一眼,猛然揮了揮手,聲音異樣的冷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也奈何不得!莊寧,我們走,薛利兵,盡快給我一個答覆,我可是過期不候!」

說完,安在濤大步流星地向會議室門外走去,會議室裡一片無言的沉寂。莊寧匆匆怒視了薛利兵一眼,也跟在安在濤的屁股後面匆匆而去。

「安市長……」會議室門外,莊寧輕輕喚道。

安在濤停下腳步來淡淡道,「莊寧,你跟高新區各個有關部門的同志們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這兩天可能要加班連軸轉了……」

第580章 決戰(中)

莊寧恭謹地一笑,「安市長,您儘管請放心就是,這一段時間,我會帶高新區的人隨時待命,隨時聽候市領導的安排。我們一定堅決執行領導的指示,領導讓我們幹啥我們就幹啥,絕對是指哪打哪,絕不含糊……」

在私底下的場合裡,沒有外人,面對市裡這位位高權重前途無量的三把手,莊寧自然是放低了身段,諂媚逢迎極盡渾身解數。

對領導說兩句奉承話,這不丟人,如果能換來領導的歡心,將來的仕途發展就會有很大的保證。尤其是像安在濤這樣的年輕且非常有能量的領導,一般的幹部如果有機會接近,怎麼會不趁機拉近關係——那真正是一個削尖腦袋往裡套近乎。這是一般人的邏輯和心態。

安在濤雖然不怎麼喜歡這種調調,但官場之上逢場作戲乃是尋常事,早就對此有了很深的免疫力。他微微一笑,掃了莊寧一眼,「這樣很好。雲蘭企業集團資產重組的事情,涉及方方面面的政策,我希望高新區各部門能積極配合……等這件事情運作成功,我會向市裡為高新區的同志們請功!」

安在濤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莊寧一眼。這便是一種非常隱蔽和隱晦的暗示了,如果莊寧能想得明白,如果莊寧還能幹點事情,願意在這件事情上為安在濤分憂解難,安在濤也自然不會虧待了他。

回過頭來,安在濤情不自禁地暗歎了一聲。縱然是他自己,在這官場之上也不能免俗——如今也下意識地開始培養和扶植起個人親信來了……官場之上關係錯綜複雜,孤膽英雄是走不通的,所謂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再牛叉的領導也需要有人做事捧場,安在濤也不能例外。

跟莊寧接觸有一段時間了,安在濤發現這人雖然沒有太大的本事和能力,但是他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頭腦靈活,頗有幾分手腕,該出手的時候敢於出手,不像多數區縣級幹部一樣畏首畏尾過度謹慎。

就像是雲蘭村部分村民聚集上訪的事情,事情一發,莊寧就直接採取了強硬手段。安在濤雖然在口頭上批評莊寧的做法過於激進和武斷,但實際上心裡是讚賞的。

在很多時候,作為基層政府領導,果斷和有擔當就是一種極大的優點。這些村民明顯是受人挑唆且用心不良,既然「說教」工作已經不管用,該採取一定手段的還是要採取手段的。否則,局面就會越鬧越大,最終不可收拾無法收場。

而事實證明,莊寧的做法是有效的。最起碼,是給安在濤「省」了不少麻煩。

但莊寧也有缺點,就是官本位意識特別強。在莊寧眼裡,領導就是領導,下屬就是下屬,一級壓一級——所以他對待領導與對待下屬的態度,往往就是冰火兩重天,表現得特別明顯,反差極大。所以,莊寧其人的群眾基礎和個人威信是不高的。

就連市裡一些縣處級的幹部也都有些暗暗鄙夷他的作風,覺得他太功利了些。

不過,對於安在濤來說,這些都是小節,影響不了大局。只要是有能幹事想幹事且有一定忠誠度的人,就可以收入麾下。至於一些小節,則完全沒有必要太過計較。聖人都尚且好色崇尚「食色性也」,何況是一個凡夫俗子呢。

安在濤知道莊寧是前市委書記李雲秋提拔起來的幹部,因為李雲秋的離去,他在市裡的區縣幹部裡並不吃香,再加上多少有些「膽大妄為」,尤為城府深沉的新書記宋迎春所不喜。幾次放出風來,都要「調整」了他。

所以安在濤並不著急,只是在言談舉止間偶爾會流露出某種暗示之意。而很顯然,莊寧是一個聰明人,他心裡早就有投靠之意,如今遇到安在濤的暗示,心裡那還不是狂喜?

「安市長,請領導放心……」心裡歡喜之下,莊寧又是一番諂媚而空洞的表白。安在濤笑了笑,也不以為意,就點點頭道,「好了,我要先回市裡去了,你給我緊盯著雲蘭集團,有啥動靜隨時向我匯報。」

「好,請領導放心……堅決完成任務!」莊寧的腰桿挺得筆直。

安在濤笑笑,揚長而去,留給莊寧一個高大挺拔飄逸的背影。

……

……

安在濤剛坐電梯下了樓,迎面就遇到了彭軍。他正和一個中等個子戴著一幅金邊眼鏡的男子站在電梯口的一側小聲說著什麼,突然見到安在濤走出電梯,便趕緊向中年男子使了一個眼色。

彭軍笑著迎了過來,「老闆,會開完了嗎?」

安在濤淡淡一笑,「會是沒有開完……咱們先回去再說!」

說著安在濤就要大步離開,其實他已經看到彭軍身後那中年男子面帶恭謹之色地湊了過來,只是裝作沒有看到而已。

「安市長……」那男子笑著向安在濤恭聲打招呼。

安在濤略一遲疑,掃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

彭軍微微一笑,「老闆,這位是市公安局的邢永生副局長,他正好來這裡辦點事,遇到我就過來聊兩句……」

彭軍雖然沒有直說,但以安在濤對彭軍的瞭解,眼前這人肯定是他引薦過來的人,等候在這裡,就為了跟自己「接個頭」。

安在濤掃了彭軍一眼,從他的臉上讀到了恭謹和忠誠之色,就笑了笑,主動伸出手去,「呵呵,原來是公安局的同志……邢永生副局長,呵呵,好。」

見安在濤這麼給自己面子,彭軍心裡很高興。而邢永生更是心裡歡喜,他在公安局一直受排擠,原因就在於他沒有後台,而新任公安局局長彭大敏是宋書記的人。

這兩天遇到之前的老下屬、如今的安市長秘書彭軍,邢永生便央求彭軍幫他引薦一下。彭軍一來是舊情難卻,二來覺得邢永生這人還算不錯,加上考慮到自己老闆如今是常務副市長,也需要培植自己的親信班底,為將來直接掌控房山打基礎,所以就大膽把邢永生喊到了這裡來。

邢永生激動地漲紅了臉,握緊安在濤的手連連恭聲道,「謝謝安市長,謝謝安市長……」

安在濤哈哈一笑,「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永生同志,我們是初次見面吧……既然是初次見面,你謝我作甚?嗯?」

安在濤開起了玩笑,雖然邢永生因此鬧了個大紅臉,但場上的氣氛卻顯得輕鬆了下來。

彭軍猶豫了一下,伏在安在濤耳邊小聲道,「老闆,您看這都快中午了,要不咱們吃了飯再回市裡?前面不遠處的雲蘭湖有家餐廳環境優雅,魚很新鮮味道也正宗,我們陪您去嘗嘗?」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又掃了一臉期待之色的邢永生一眼,點了點頭,輕輕道,「也好,我們就去嘗嘗。不過,我的規矩彭軍你也知道,今天你來請客。」

彭軍興奮地擺了擺手,「行,老闆,沒問題的,吃個飯我還是能請得起的。如果請不起,反正我也不跟您客氣,您是有錢人,實在不行,我們就斗膽宰您一頓飯了……呵呵。」

……

雲蘭湖說白了就是一個佔地數百畝的人工湖,當初是薛德奎低價徵用了雲蘭村和周邊地區的大片耕地,人工挖掘修建而成,湖中放養了不少淡水魚種,十多年的沉澱下來,漁業資源非常豐富。湖邊有很多當地農民開設的農家樂小酒店,還有雲蘭集團投資興建的雲蘭湖度假村,倒也成為房山市郊的一處景致清幽的休閒餐飲好去處。

彭軍和邢永生陪著安在濤來的就是雲蘭湖度假村的湖上餐廳,點了臨湖的一間包房,要了一桌全魚宴。什麼紅燒魚,糖醋魚,紅燜魚,炸小魚,清燉魚……不過,味道還真的不錯,清新而不油膩,難得是把淡水魚做得沒有了一絲土腥氣,安在濤嘗了嘗,讚不絕口。

「嗯,味道不錯,真不錯。彭軍,這地方你以前咋沒有跟我提過?下回,等我夫人來房山,我一定帶她來嘗嘗,她最愛吃魚了。」安在濤擺了擺手,「呵呵,我不喝酒,是因為最近胃不舒服——你們兩個喝就成,不要管我,我以茶代酒陪著你們!」

邢永生畢恭畢敬地站起身來,俯身給安在濤端起了他面前的茶杯,笑道,「安市長,俺是大老粗,頭一次跟您這麼大的領導吃飯,說話有不當之處,您別怪俺……俺給領導端個水,祝領導步步高陞全家幸福!」

安在濤笑了笑,點點頭,「好,謝謝。來,請坐,不要這麼客氣。」

彭軍也陪笑道,「老邢,你不要緊張,領導讓你坐你就坐下,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咱們安市長是最平易近人的市領導,跟我們這些下面的幹部從來就沒有架子……」

但話雖然這麼說,邢永生卻怎麼肯坐下,猶自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裡,安在濤掃了他一眼,也沒再勉強他,就端起茶杯稍稍沾了沾唇,算是回應。

……

……

邢永生見安在濤真的是沒有啥架子,在席間談笑風生,對他的態度也和藹可親,心裡的拘謹和緊張也就慢慢消散了去。

三人說說笑笑,話題也就慢慢轉向了雲蘭村集團的問題上。因為是私底下的場合,彭軍說話也隨便了一些。他笑了笑道,「老闆,薛德奎被雙規時間也不短了,怎麼省紀委還沒有一個說法出來?雲蘭村集團如今這個爛攤子,都是這人搗鼓下來的,省裡市裡應該好好查查他!」

安在濤淡淡一笑,「不管薛德奎怎麼樣,市裡都不能讓雲蘭村集團就這麼垮了……要知道,雲蘭村集團可不是他薛德奎的家族企業——彭軍,我們下一步工作的重點就是促成雲蘭村集團的資產重組,你最近一段時間,常跟高新區、市工商、稅務、發改委、建委、國資委還有銀行這些職能部門聯繫溝通……」

「嗯,我明白了,老闆。您放心吧。」

聽兩人說著雲蘭村集團的事兒,猶豫了一下,邢永生突然低低道,「安市長,彭主任,我從省紀委的熟人那裡聽說了一個消息,是關於薛德奎的……」

安在濤哦了一聲,掃了邢永生一眼,淡淡道,「說來聽聽!」

「安市長,我聽說薛德奎目前被省紀委控制在藍煙市郊的一個賓館裡,據說他吃得飽睡得足,還整天跟看守他的紀委同志以及當地民警開玩笑。他這樣說:『土地作為投資,牽涉周圍八個村莊,雲蘭集團一萬職工,數千學生,還有好幾萬職工家屬,家屬後面還有親屬,切斷肉連著根,牽涉到近十幾萬人吃飯的問題,這是一個社會穩定的問題。所以,政府不會叫雲蘭集團破產的,重組是一條路。重組是很好的一件事,現在有好多企業,重組以後股價都上去了。我相信,雲蘭股份也是這樣……』」

邢永生學著薛德奎說話,當然其間或許也有幾分誇大的成分在內。

安在濤聞言冷笑一聲,「這薛德奎——他倒是老奸巨猾,有恃無恐了……不過,從他被雙規的那一天開始,他就與雲蘭集團沒有任何關係了……」

安在濤說著,想起了什麼,眼神中的一抹凌厲之色落入了邢永生和彭軍的眼裡,兩人心裡有些緊張,就各自低下了頭。

就在這時,彭軍的手機響起,彭軍見是高新區莊寧的電話,就接起電話笑笑,「莊主任,有事?」

「安主任,不好意思,這個時候打擾你……我就是想問問,安市長現在是不是正在休息?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跟安市長匯報一下工作!」雖然彭軍只是一個秘書,但莊寧也不敢小覷他,對他還是很客氣的。

況且,最近市政府傳出消息來說,彭軍馬上就要掛一個市政府副秘書長的頭銜了,彭軍的級別一旦上了副縣級,那就基本上跨入了房山市中層幹部的行列,又是安在濤身邊的人,下面區縣的幹部是不會得罪他的。

彭軍旋即摀住手機的聽筒,低低道,「老闆,是高新區莊寧的電話,您接不接?」

安在濤探手過去,笑笑,「給我吧。」

見安在濤要接電話,邢永生識趣地立即起身就要規避一下,但安在濤卻擺了擺手,「不用迴避了,這也不是什麼私密事。」

安在濤說著起身接起了電話,但卻背向了兩人,望著窗外波光浩淼的雲蘭湖景色,那水面上恰好有幾隻不知名的水鳥飛掠而過,驚起一圈圈淡淡的漣漪。

邢永生心裡一陣歡喜,知道安在濤已經有意要接納他了。他感激地向彭軍望了望,默默端起酒杯跟彭軍輕輕碰了碰,然後一飲而盡。彭軍知道他的意思,也就微笑著端起酒杯來喝下,兩人相視而笑。

「我是安在濤。」

「安市長,我是莊寧啊……安市長,他們的會結束了,剛才我從薛利兵那裡得到的消息是,雲蘭集團董事會全體通過了市裡的資產重組方案,但是他們對於方案中的一些細節,還是提出了一些不同意見,希望市裡能修改一下……」莊寧小心翼翼地說著,梳理著自己的思路。

「這樣很好。事關他們的切身利益,他們對細節有意見,也很正常。畢竟,這只是一個初步的方案,還有很多地方需要進一步完善。」安在濤淡淡道,「莊寧,這樣——你上上心,你帶高新區的同志們把他們的意見匯總起來,然後對這個初步的方案進行完善,明天上午給我把完善後的初稿送過去,我看看如果沒有問題,就去跟東方市長匯報。」

「沒有問題吧?時間雖然緊了些,但是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雲蘭集團如果再不盡快實現資產重組,不僅它的實體公司有破產倒閉的危險,就連上市公司雲蘭股份也將面臨停牌甚至摘牌的危險!」

莊寧趕緊一口答應了下來,「安市長,您放心就是,我們加班把方案搞出來,明天一早我就給您送過去,請領導審閱。」

「好。通知薛利兵和其他人,後天上午,市政府將會在雲蘭集團開一個資產重組協調會,到時候市裡將邀請市裡一些知名的大企業到場參加……」

安在濤旋即掛了電話,轉身望著彭軍沉吟了一下,「彭軍,你一會聯繫一下國資委的人,通知他們,後天在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協調會,國資委的人一定要參加,不許遲到不許請假!」

「嗯,我明白。」

「還有,一會吃完飯,我們就先不回市裡了,讓薛利兵帶著咱們,在雲蘭集團下屬的幾個企業裡轉轉看看……」安在濤笑著又坐了下去,「吃呀,咱們繼續吃飯。」

邢永生和彭軍也趕緊坐了下去,不過卻各自明智地收拾起了酒杯,安在濤不喝酒,他們也就是略略喝點意思一下。如今見安在濤下午有事,他們自然是不敢再喝了。

俯身吃了幾筷子,安在濤突然抬頭來望著邢永生道,「永生同志,市局班子裡有幾個同志?」

第581章 決戰(下)

邢永生一怔,旋即恭謹地笑道,「安市長,我們局班子有14個人,局長,政委,紀委書記,6個副局長其中2個兼職副書記,還有2個副政委,3個專職的黨委委員。」

安在濤皺了皺眉,「這麼多?比市委、市政府班子還多……」

邢永生小聲道,「安市長,這還是黨委班子——除了14個黨委班子成員之外,我們局行政班子裡還有5個局長助理……」

安在濤的眉頭緊皺起來,他之所以關心起公安局的班子配置來,一來是適逢其會遇到邢永生偶然想起這茬,二來是因為公安局對於他來說是一個暫時無法攻破的「堡壘」,公安局局長彭大敏是宋迎春的鐵桿心腹,不怎麼買安在濤的帳。

見安在濤的臉色有些「不好看」,邢永生暗暗咬了咬牙,壯著膽子輕輕道,「安市長,彭局長到任之後,提拔了7個班子成員,5個局長助理……因為領導太多,所以每個領導分管的工作其實都很少,像我吧,原先彭局長來之前負責道路交通安全管理、戶籍管理、社會治安防控工作;分管交警大隊、辦證中心、巡特警大隊,但現在呢,我只是協助彭局長分管戶籍管理,沒有分管單位,工作清閒了很多呢。」

安在濤哦了一聲,神色卻漸漸和緩下來,他淡淡地掃了邢永生一眼,主動岔開了話題去,「好了,不談工作了,咱們抓緊吃,吃完了各自忙工作!」

安在濤突然就沒有了下文,讓心裡滿是期待的邢永生有些失望。其實邢永生也知道,安在濤不可能對這種事情表什麼態,但他的潛意識裡卻希望安在濤能有所表態……

其實,如果邢永生不是在局裡飽受排擠,如果不是聽說安在濤和宋迎春面和心不合爭鬥正酣,如果不是斷定安在濤接東方筱的班已成定局且能量巨大,如果不是在今天的這種場合下,邢永生也不敢當著安在濤的面說這種話。

……

……

吃了飯,邢永生回市裡,安在濤和彭軍則驅車直奔雲蘭村企業集團。到了集團公司門口,早已得到消息的薛利兵早就迎候在這裡。

安在濤沒有下車,彭軍打開車門下車向薛利兵招了招手,「薛總,安市長要去你們的那個正在建的新鋼鐵項目工地上去看看,你前面帶路吧。」

薛利兵聽了趕緊擺了擺手,招呼過自己的司機,鑽進車去打頭行去。不多時,就來到雲蘭村南向的一大片荒地上。

全場光禿禿地,雜草叢生,只有兩面半拉子土牆圈起,迎面是一面高大的土牆屏風,刷了一層白色塗料但早已因為風吹日曬而顯得「銹跡斑斑」,隱隱可見上面寫著兩行紅色大字:有條件要上,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而遠處,有幾處土建工程起了半截,而早已停工。旁邊,是散落堆積的沙子磚頭水泥鋼筋之類建材。

安在濤下車站在車前,皺了皺眉道,「薛利兵,這就是你們報告上寫的新鋼鐵項目?就這個爛地方投資了幾個億?」

薛利兵眼神有些複雜地望著眼前這荒蕪的景象,忍不住歎了口氣,「安市長,錢是花了不少的,僅僅是眼前這900畝地,公司就投入了一個多億……佔用了公司太多的流動資金,現在搞成這種半拉子工程,主要還是當初……當初有些好大喜功和太盲目了……」

「當初我就說,這個項目如果運轉起來投入太大,但見效太慢,會把公司拖垮的,但薛老大卻一點也聽不進去,沒辦法,就上吧……呵呵。」薛利兵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個時候,他和銀行的關係好,只要跟各大銀行的行長打個招呼,幾千萬上億的貸款就會批下來……」

安在濤掃了薛利兵一眼,轉頭望著空曠而荒涼的遠處,在這片一眼望不到邊的荒地上,除了那面搖搖欲墜的口號牆和幾段斷壁殘垣之外,他找不到任何能代表昔日雲蘭集團鋼鐵項目上馬時的熱鬧喧囂標誌。

「具體說說。」安在濤揚揚手,指著遠處。

薛利兵沉吟著正要開口,卻又聽安在濤的手機驟然響起,就又趕緊閉住了嘴。安在濤掏出手機見是陳近南秘書的電話,就匆匆走到一起壓低聲音接起了電話。

「安市長,薛德奎給省紀委主要領導寫了一封信……他的信上說,雲蘭集團之所以有今天,主要是因為他當初聽從房山市政府號召,冒著極大的風險接下了房山鋼鐵廠,給政府解決了很大的包袱,但卻被這個鋼鐵項目佔據了太多的資金……」

陳近南的秘書小楊匆匆說完就掛了電話,很顯然是抽了時間打電話過來通知安在濤的。

安在濤接完小楊的電話,眉頭便緊皺起來。薛德奎選擇在這個時候向省裡「訴苦」和「抱怨」,這說明他的案子已經接近尾聲,快要塵埃落定了……

想到這裡,安在濤猛然揮了揮手,「好了,薛總,咱們不看了。彭軍,我們回市裡。」

說完,安在濤就大步向車的方向行去,等薛利兵和彭軍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鑽進了車裡。

……

……

回市區的路上,安在濤的神色有些陰沉,陷入了沉思中,彭軍坐在副駕駛位置上也沒敢說話。汽車靜靜地飛馳,很快就進了市區。只是在中心路上,卻突然堵起了車。

房山鋼鐵廠1958年建廠,曾是房山市輝煌一時的國營大型一級企業。但到了1999年11月,房山鋼鐵廠已經陷入停產境地,瀕臨破產。房鋼擁有資產6.6億元,負債卻高達7.8億元。2000年「兩會」期間,已有職工上訪。

當時,時任房山市委書記的李雲秋找到正在燕京參加全國人大會議的薛德奎,表示房山市委市政府希望作為房山市最大的企業雲蘭企業集團,盡快伸出援助之手,接收房山鋼鐵廠,並穩定職工情緒。

李雲秋一番話後,薛德奎馬上打電話和雲蘭企業集團的幾位董事溝通後當場簽字。從2000年5月開始,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雲蘭企業集團投入自有資金和銀行貸款5.2億元,迅速使房山鋼鐵恢復了生產。

但這一次的社會責任感履行,卻真正為雲蘭集團的衰敗埋下了深深的隱患。接手鋼廠之初,薛德奎揚言投入30億振興房山鋼鐵。收購房鋼之後不久,薛德奎便帶領包括燕京鋼鐵學院、東山鋼鐵集團6名教授級專家在內的考察團到了美國,並購買了一套二手設備。在雲蘭集團以南的鄰村的900畝土地上,鋼鐵新項目開始動工,並設立了「新項目指揮中心」。

2000年12月,雲蘭集團鋼鐵新項目的廠房還沒有建成、設備還散落在地上,國家的宏觀調控便開始了。而萬傑集團鋼鐵新項目只是經過了房山市經貿委的批准,並沒有按照相關程序報請國家發改委審批,屬於違規建設項目,被國家叫停。而事實上,當時的雲蘭集團已經無力再繼續往這個項目投資,只得順勢停工,工程就此半途而廢。

國家對於鋼鐵產能過熱的宏觀調控、獨裁一個企業的薛德奎、盲目投資好大喜功試圖撈取政治資本的熱情、一個陷入困境的鋼鐵新項目、一個突發被雙規的企業掌舵人,這五種元素不湊巧地結合在了一起,薛德奎把自身和雲蘭企業集團以及雲蘭股份都引入了幾乎萬劫不復的絕境。

實際上,早在鋼鐵新項目以前,雲蘭企業集團旗下的上市公司雲蘭股份已經為薛德奎的盲目投資付出不少代價。在多元化的衝動下,薛德奎每年都不斷抽取上市公司的利潤四處投資,或去維持旗下其他企業的運營。這些投資大半虧損,到了後期無法歸還,集團就將一些企業作價賣給上市公司。

在雲蘭企業集團涉足鋼鐵之後,掏空上市公司行為日益加劇,薛德奎幾乎將這一做法演化成日常行為。

「為了還錢,集團一直在拆東牆補西牆,直到他被省紀委雙規」,安在濤歎了口氣,耳邊迴盪起薛利兵這句無奈而無力的話語,一時間竟然無語凝噎。

薛德奎按理說是一個能人,他能從幾十萬起步,在短短十年之中把一個村辦企業發展成橫跨多個行業領域號稱固定資產數十億元的大型企業集團,同時運作上市成功,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但他天生的暴發戶和獨裁者性格,讓繁榮起來的雲蘭企業帝國在他的獨裁和剛愎自用下一步步走向了毀滅的路途。當然,世事難料,如果他不是因為暴力征地鬧騰出的動靜太大而被省紀委雙規,今天的雲蘭企業集團在他個人的能量操作下,在政府權力的遮蔽下,還能繼續運行很長一段時間。

安在濤輕輕一歎,習慣性的擺了擺手,沉聲道,「彭軍,給歸寧的路兵和房山能源的李傑打電話,馬上趕到我的辦公室來,告訴他們,給他們一個小時的時間!」

說完,安在濤就微微閉上了眼睛。

……

……

安在濤靜靜地站在辦公室的窗戶底下,默默地望著市政府機關大院裡的車來車往。站了一會,他緩緩打開了窗戶,透了透氣。時下雖然才5月中下旬的季節,但天氣已經有些炎熱,風吹得人暖洋洋的,夾雜著空氣中淡淡的花香,有一種令人迷醉的感覺。

門輕輕被敲響。

安在濤猛然回過頭來,大步向辦公桌後走去,同時沉聲道,「進來。」

門被推開,彭軍帶著李傑和路兵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路兵嘿嘿笑著,「安市長……好久不見了,大領導就是大領導,俺想要見一面都不容易,這來趟你的辦公室,沒有秘書帶路,進都進不來。」

李傑只是笑著。他不比路兵,路兵跟安在濤是朋友是哥們,可以「出言不諱」,但他就不行,作為安在濤麾下的幹部,他只能保持著應有的恭謹和恭敬,不敢有任何失禮。

安在濤哈哈一笑,轉身指著路兵道,「你這傢伙,你想要見我還不容易?我都回來好幾天了,也沒見你給我打一個電話過來,我還等著你請我喝酒呢。」

……

……

「找你們兩個來,是為了明天的重組會。路兵,我需要你們民泰集團的配合……」安在濤望著路兵笑道。

路兵眉梢一挑,輕輕道,「哥們,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知道重組這家企業對你工作的重要性……行,沒問題,我昨天還跟我父親說了這事兒,我們民泰自籌資金再加上銀行貸款,籌集20多個億問題不是很大,我們可以配合你吃下這塊爛肉!雖然是塊爛肉,但也找人測算過了,我們民泰進入雲蘭集團也不算是太虧!」

聽了路兵沒有任何猶豫的話,安在濤突然有些感動。路兵雖然說得輕鬆,但實際上,雲蘭集團這個爛攤子不是那麼好接手的,一旦接手過來能不能真正盤活還是兩碼事……這需要投入的資金可不是一個小數目,縱然是家大業大的民泰集團,也是非常重大的投資……可以說,為了支持安在濤,路兵不惜冒著將整個家族企業拖入死地的風險,義無反顧地衝上來了。

而這,已經超出了一個商人的原則底線。已經不能簡單地理解為路兵想要從安在濤這裡得到什麼了,而更多是為了維繫兩人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私人友誼。

其實,路兵做出這個決定也是非常艱難的。商人逐利是天性,太大的經濟風險自然是本能規避——但路兵卻非常瞭解安在濤,一旦自己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打了退堂鼓,儘管安在濤也不會說什麼,兩人的關係可能就會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路兵的眼神非常清澈,安在濤靜靜地望著他,兩人目光交匯間,都讀懂了對方的心思。

「謝謝。」安在濤淡淡道,聲音雖然淡淡地,但其中包涵著的感情含量,也就只有路兵能聽懂了。

「不過呢,路兵,我的本心呢,倒不是想要讓民泰參與雲蘭集團的重組。我的意思是讓你們民泰替我們打打頭陣,打個掩護……」安在濤旋即又笑道。

路兵一怔,「打掩護?哥們,你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說來聽聽,別跟我打啞謎!」

安在濤歎了口氣輕輕道,「這個事情不像你們想像得那麼簡單,非常複雜。我可以確定的是,這一次的資產重組絕對不會那麼順利,所以,我希望民泰集團幫我佈一個疑陣,迷惑一下某些人……」

安在濤說著向李傑看了一眼。

李傑會心地接過話茬去,笑道,「路總,安市長的意思是準備讓我們房山能源集團當第二梯隊……」

路兵恍然大悟朗聲大笑起來,心裡也是一陣輕鬆,「原來是這樣。哥們,你這招高明呀,如果按照常規路子,房山能源要想運作上市沒有兩年的時間完不了,但是你這麼一來,讓房山能源低價借下雲蘭集團這張殼,就可以通過股權和資產置換,增發股份,實現買殼上市了,高,真是高明!」

安在濤呵呵一笑,「暫時保密,今天的話,就我們三個心裡有數就好了。路兵,你這邊做好準備,陪我演戲,而李傑你呢,繼續抓緊時間籌集資金,我已經通過關係跟省裡幾家銀行說好,可以給你們爭取來幾個億的貸款!」

「我明白。」李傑欠身答道。

「路兵,我以個人的身份,也是以市政府的名義,懇求你們民泰集團一件事。」安在濤轉頭望著路兵,神情顯得非常鄭重。

路兵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跟我別這麼客氣,說啥懇求的話,你有啥要求就直說唄,咱們誰跟誰呀。」

因為不必再去趟雲蘭集團的渾水,冒那麼大的經濟風險,路兵心裡已經鬆了一口氣,但聽到安在濤「又有話說」,他的話雖然說得淡然,但心裡卻著實一緊。

「你也知道,幾年前雲蘭集團併購了房山鋼鐵廠,又新上了一個半拉子鋼鐵項目。我想從雲蘭集團的資產中剝離房山鋼鐵這一塊,讓你們民泰接手過來……」安在濤低低道,「房山鋼鐵不能跨,一跨的話,負面影響太大。」

路兵微微有些猶豫,輕輕道,「哥們,這個鋼鐵項目我也聽說過,這是一個被國家發改委叫停的項目,現在國家正在控制鋼鐵產能,我們接手過來,就算是有資金,也開不了工啊!」

「我沒有讓你們重上這個鋼鐵項目。只要你們接手過虧損嚴重的房山鋼鐵,能讓房山鋼鐵廠恢復生產運營,解決2000職工的就業問題,那900畝地我負責給你們,從工業用地操作成商業用地,讓你們搞房地產開發嘛!」安在濤笑了笑,半開了一句玩笑,「我還能讓你吃虧?」

三人大笑起來。

……

第二天上午,雲蘭村企業集團的會議中心裡,房山市政府關於雲蘭集團資產重組的協調會舉行。

房山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房山市建委、發改委、國稅工商、國資委等市直部門的負責人,高新區管委會主任莊寧,高新區各相關部門的負責人,房山市幾家國有企業的代表,民泰集團副董事長兼總裁路兵,房山能源集團黨委書記兼總經理李傑,雲蘭村集團的所有高管、董事以及部分職工代表與會。

會議由高新區管委會主任莊寧主持。

莊寧側身望著安在濤,恭謹地徵求了一下意見,得到安在濤的點頭後,這才環顧眾人,清了清嗓子,「各位領導,各位企業的代表,雲蘭集團的各位董事和職工代表,同志們,在市委市政府的指示下,在安市長的主持主導下,雲蘭企業集團的資產重組問題終於走上了實質性運作的階段。今天我們彙集一堂,就是要達成共識,通過市政府提出的關於雲蘭企業集團資產重組的方案和具體細則。」

「雲蘭集團的情況大家其實都非常清楚,破產倒閉在即,可以說,隨時都有關門大吉的可能。在債務方面,雲蘭集團總負債34.27億元,其中銀行負債約11億元,流動負債23.27億元……這麼高的負債比例,這麼巨額的債務,雲蘭集團目前早已經資不抵債……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諸位手裡的公司股權早就變成了負數。」

「如果及時進行資產重組,企業還有起死回生的可能,而諸位手裡的股權還能保值一部分,但如果任由企業倒閉破產……」莊寧猛然揮了揮手,「好了,會議開始,希望大家按照安市長的重要講話精神,把握好市委市政府給雲蘭集團創造的這次機會……」

安在濤突然插話道,「我插兩句話。我希望到場的企業家朋友能夠從維護我市經濟社會穩定的大局出發,根據自身實際情況,積極報名參與此次雲蘭企業集團的資產重組。而市直各部門以及高新區所屬各部門,今天讓你們來就是聽聽會,隨時準備為這一次資產重組服好務護好航。好了,大家繼續討論。」

……

……

協調會開了一上午,就在雲蘭村集團方面即將通過房山市政府提出的重組方案並準備與原意參與重組的民泰企業集團簽訂初步合作協議時,風雲突變。

上午10點,省紀委突然公開發佈了薛德奎一案的調查結果。省紀委認定薛德奎存在重大違紀和輕微違法行為,一共查實有四大項問題,以暴力征地侵犯農民利益居首。省紀委宣佈從即日起將薛德奎移交給房山市紀委另行立案處理,同時建議房山市委給予薛德奎留黨察看的黨內紀律處分,建議東山省人大和房山市人大免去其省市人大代表職務。

這個消息一出,頓時震動整個房山官場。這麼一來,無疑就意味著薛德奎最終將很有可能脫去了牢獄之災,成功脫身了。

消息傳得很快。最直接的反應表現在了股市上,上午11點多臨近收盤前,雲蘭股份突然被巨量封上了漲停板,一時間成為二級市場上被廣泛關注的焦點。

第582章 表演

上午11點半,在房山市國資委的見證下,路兵代表民泰公司準備跟薛利兵代表的雲蘭集團簽署資產重組的初步合作協議,但就在最後關頭,雲蘭集團的董事大股東,掌握雲蘭接近一半股權的投資商趙喜倫突然變卦,提出重組方案中有些細節還需要進一步研究商榷。

而眾多雲蘭集團的高管、股東和職工代表也突然紛紛鬧將了起來,不斷提出市裡拿出來的重組方案對於雲蘭集團的資產估價太低,要求重新估算云云。同時,還有人對於參與重組的投資商——民泰集團的實力提出了質疑,認為民泰集團沒有這麼大的能力吃下整個雲蘭集團。

好多人包圍著會議室,大聲嚷嚷著,會議室裡,與路兵並肩站在一起的薛利兵臉上浮現起尷尬而複雜的神色,使勁搓了搓手,貌似有些不知所措了。

趙喜倫擠進人群來,撇過路兵的肩頭,直接望著薛利兵朗聲道,「薛總,這個重組方案還是有些問題的,我認為必須要暫停簽署協議,再進一步完善一下才談得上重組合作的問題。否則的話,集團股東的利益以及廣大雲蘭員工的利益,根本得不到起碼的保障。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作為第一大股東,堅決反對這一次的重組。我不會簽字的。」

雲蘭集團的另外一個高管也在一旁大聲附和道,「就是就是,千萬不能這麼草率,市裡的方案對於我們的資產估價有些低,如果非要進行資產重組的話,也必須要重新對公司的資產進行評估作價,否則的話,我們堅決反對這次重組!」

「堅決反對!」

「堅決不能賤賣公司資產,雲蘭2萬職工絕不答應……」

七嘴八舌的「聲討」聲中,薛利兵難堪地扭頭望著神色憤怒漲紅的路兵,低低道,「不好意思啊,路總,沒想到會弄成這樣……要不,我們先去請示一下安市長的意見?看看市裡……」

路兵怒不可遏地掃了眾人一眼,擺了擺手,沉聲道,「資產估價太低?重組方案有問題?那麼你們之前幹什麼去了?怎麼不早提出來?現在到了這個份上,你們反倒是跳出來嚷嚷個沒完,真是可笑!算了,你們繼續討論繼續審議,我們的合作就此終止。諸位,我現在代表民泰集團鄭重宣佈,我們退出這一次的雲蘭集團資產重組!」

路兵憤憤不平地甩手揚長而去。

……

……

路兵走下樓,一頭扎進自己的奔馳車裡,吩咐司機開車離開,然後在車上撥通了安在濤的手機。

安在濤正在雲蘭集團的會客室裡,在高新區管委會主任莊寧和一些市直部門領導的陪同下,一邊小聲談話,一邊等待著那邊重組初步協議的簽署,渾然不知民泰和雲蘭集團的合作已經完全破裂。

當然,眼前這一幕其實早就在安在濤的「導演」操作之中。

路兵的電話打了過來,安在濤掃了一眼便接了起來,「我是安在濤。」

「哥們,我的戲演完了,剩下的就需要你們往下演了。好了,你現在肯定很忙,我也不跟你多說了,我回歸寧去了,如果有時間,回去讓你嫂子下廚整幾個小菜,咱哥倆好好喝兩杯。」路兵匆匆說著,就掛了電話。

安在濤的嘴角浮起一絲不可捉摸的笑容,但是卻一閃而逝,沒人注意到。

安在濤哦了一聲,就扣了電話。剛把手機收回包裡,薛利兵和房山市國資委的副主任孟希晨就並肩走了進來,孟希晨的臉色非常難看,而薛利兵卻臉上照舊是浮現著一如既往的尷尬中透射著無奈和無力的複雜笑容。

「安市長……」薛利兵低低道。

安在濤用一種玩味的目光注視著他,又掃了一旁的孟希晨一眼。孟希晨趕緊幾步上前,小聲浮在安在濤的耳邊說了說剛才的情形。

安在濤聞言臉色猛然一變,奮力拍了旁邊的茶几一下,發出澎的一聲巨響,茶几上的茶杯晃了晃差點倒翻,而茶杯裡的茶水夾雜著綠油油的茶葉末子飛濺了開去。

「真是胡鬧!」安在濤霍然起身,怒視著薛利兵斥道,「薛利兵,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以為這是小孩子過家家嗎?!嗯?!市裡出台的方案,經過了你們的董事會、股東會審議通過,怎麼臨到簽署協議的時候,突然變卦,倒挑出不少毛病來?民泰集團是市領導好不容牽線搭橋才引來的投資商……可是你們,卻臨場推倒重來……簡直是豈有此有!豈有此理!」

高新區管委會主任莊寧正在跟其他一些官員小聲議論著什麼,被安在濤這一下給嚇了一跳,立即一起起身來,圍攏過來,站在了安在濤的身後。

聽了安在濤的話,眾人方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如此!

莊寧心下大怒,他忍不住向前一步,怒道,「薛利兵,你們這是做什麼?你們想要造反嗎?哪有你們這樣幹事的?真是他……」

莊寧猛然剎住了口,一句粗口差點就爆出來。

薛利兵有些無力地往後退了一步,作為一個手裡沒有實權、掌握不住雲蘭集團如今局面的、名義上的掌舵人,在此情此景之下,他也只能心裡悲苦地賠笑道,「安市長,各位領導,實在是不好意思……公司的股東和董事覺得重組方案還有些細節需要進一步完善……」

「扯淡!你們早幹啥去了?市裡沒有給你們留出討論的時間嗎?市裡尊重你們的意見和建議,再三修改了重組方案……可你們呢?你們這是什麼行為?要挾市委市政府和高新區?無組織無紀律自由散漫,翻臉不認人,簡直就是土匪流氓一樣的卑鄙行徑!」莊寧憤怒地有些口不擇言了,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他本來以為這事兒已經基本成功,即將成為他濃墨重彩的一筆政績,同時也能因此討得安市長的歡心,成功實現向安在濤靠攏,但不料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來……事情,竟然——竟然黃了!

所謂孰可忍孰不可忍,叔叔可以忍嬸子不能忍,領導幹部發怒了也是會罵娘的,如果不是當著安在濤這個常務副市長的面,莊寧一定會破口大罵出聲。

「不好意思,莊主任……」薛利兵賠笑著。

「好了!不要吵了!」安在濤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沉聲道,「薛利兵,真的是因為方案有問題嗎?」

「我剛聽說,省紀委已經將薛德奎移交市紀委處理,而有人傳言說薛德奎只有違紀違規問題沒有違法問題,很快就要無事脫身了,所以在上午的股市上,雲蘭股份直接封在了漲停板上。所以你們也就覺得既然薛德奎快要出來了,雲蘭集團就會轉危為安,就不同意資產重組了,是不是這樣?」

安在濤目光清冷,緊緊地盯著薛利兵。

在安在濤森然如刀的目光注視下,薛利兵面色漲得通紅,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低低道,「安市長,我真的是……」

安在濤淡漠地一笑,沉默了一會,猛然一揮手,「好吧,既然你們認為重組方案有問題,既然你們心存僥倖,那麼這事兒就先擱置起來吧。好了,同志們,我們回去吧,今天就到此為止!」

安在濤說完,撂下難堪的薛利兵,大步走出了會客室。彭軍趕緊一把抓起安在濤的黑色公文包,跟隨其後。而莊寧和一眾官員也趕緊追了出去。

安在濤的步履很快,等眾人追出來時,他已經進了電梯。莊寧清晰地看到了,在電梯門閉合的一瞬間,安在濤嘴角浮蕩起的一抹冷酷之色,心裡不由一顫。

……

……

上了車,彭軍的手機響起,接了,就扭頭向安在濤低低道,「老闆,市委辦通知,宋書記讓你趕緊去他的辦公室一趟,說是他和東方市長要一起跟您談話。」

安在濤哦了一聲,擺了擺手,「回去!咱們直接去市委!」

其實就在雲蘭集團和民泰集團重組談判破裂之前,市委市政府機關裡上下就已經悄然散播開了一個小道消息:薛德奎很快就能安然脫身,雖然受了黨紀處分,但只要他沒有接受法辦,就很快能東山再起……而安在濤之所以想要強行搞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是因為想為自己的朋友民泰集團的路家創造低價收購的機會云云。

這種流言蜚語傳播得很快,尤其是在官場上。就連一向不怎麼好聽閒話的冷梅都聽到了這個,在趕去市委的半路上安在濤就接到了冷梅擔心問詢的電話。

「怎麼會突然這樣?你沒問問陳伯伯嗎?薛德奎明明問題非常嚴重,怎麼省裡卻重板子抬起輕輕放下?」冷梅的語速很快,急急道,「是不是宋迎春在背後搞的鬼?聽說薛德奎給省委領導寫了訴苦信?接下來你怎麼辦?」

安在濤輕輕一笑,「隨他們折騰去……至於那些謠言,時間長了自然會不攻自破,不必理會!」

第583章 把戲演圓滿

說到這裡,安在濤就不再說話了,冷梅知道他說話不方便,也就不再追問,也就怏怏掛了電話,但心裡卻還是有些擔心。

掛了電話,安在濤淡淡道,「黃滔,把車開快點,抓緊時間去市委,我怕宋書記等急了!」

彭軍看了看表,回頭恭謹笑道,「老闆,都快12點了,是不是吃了飯再去?」

安在濤搖搖頭,「不,立即趕過去,宋書記和東方市長應該還在等著我。」

……

……

安在濤大步上了樓梯,彭軍站在市委機關樓一樓的大廳裡,望著安在濤上樓而去的背影,暗暗歎了口氣。跟安在濤相處了這麼久,他太瞭解安在濤的性情和做人做事風格了,他雖然不怎麼知道真正的內情,但也猜出了幾分。

今天安在濤的表現雖然看上去非常震怒,可落在彭軍的眼裡,卻知道他其實並沒有真正生氣。無論是怒斥還是拍桌子,亦或者是拂袖而去,其實都是表演的成分居多。甚至,不能排除安在濤又在精心編織著一個縝密的局,想要一步步引誘別人踏進去——

孫谷,夏庚……而這一回,又會是誰?是宋迎春?彭軍心念電閃,心頭凜然起來。想到這裡,他沒有敢繼續在這裡停留,而是直接回了車裡,吩咐黃滔把車停好,不要走遠,隨時聽候安在濤的召喚。

安在濤直接敲開了宋迎春辦公室的門。宋迎春果然正和東方筱呆在辦公室裡,等待著他的到來。見安在濤進門,宋迎春呵呵一笑,擺了擺手,「在濤同志來了,來,請坐。」

東方筱坐在那裡雖然沒有動彈,也沒有說什麼,但嫵媚的臉上卻浮現著淡淡的隱憂。

「宋書記,東方市長,讓兩位領導久等了。」安在濤也不客氣,逕自坐在了沙發上。

宋迎春笑著問道,「在濤同志,怎麼樣?今天的重組協議簽完了?我和東方可是一直在等待著你的好消息呢。」

安在濤心裡冷笑著,臉上卻是溫和的微笑,他輕輕道,「宋書記,東方市長,今天的協議呢,還是沒有簽成。因為雲蘭集團方面突然出爾反爾,人家民泰集團一氣之下宣佈退出了重組,終止了合作。」

「怎麼會這樣?我剛聽說股市上雲蘭股份突然封住漲停,還倒是因為重組題材的出台,引起了二級市場上的劇烈反應,但……」宋迎春皺了皺眉道,「怎麼搞的?」

「他們認為市裡出台的重組方案還有些需要進一步完善,還說對於雲蘭集團資產的評估有些偏低,要重新估算。我看他們堅持,也就讓他們再討論討論,等方案完善通過了,他們再也提不出任何意見的時候,再重啟重組吧,目前呢,只能先擱置起來了。」

安在濤擺了擺手,「不過呢,民泰集團放棄也就放棄了,以後再另找投資商吧。我可是聽說市裡傳出了一些閒話,說是我大力推進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是別有用心……既然如此的話,那就讓民泰集團避避嫌疑,退出這次重組!」

宋迎春故作訝然一聲,「還有這種閒話?機關上這群閒人,當真是吃飽了撐的,整天個就知道無事生非……不過呢,在濤同志,不是我說你們,這事兒突然出了意外,只能說明我們的工作做得不夠細緻,要是把方案事先讓他們審議充分了,他們還有什麼話說?我剛才還在跟東方說呢,你這次重組,推進的速度確實是太快了一些,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從制定方案、評估資產……一下子走入了實質性的操作,時間上真是有些倉促了,急了中間就難免有些疏忽,這是難以避免的!」

聽了宋迎春這話,安在濤沉默了一會,突然微笑了起來,淡淡道,「宋書記批評的是,是我急躁了一些。我只是擔心事情拖久了,一來會引起社會不穩定隱患,二來會導致雲蘭集團及其上市公司面臨破產退市的風險。既然這樣,那就再從長計議吧……請兩位領導放心,這一次,我一定會同有關部門,耐心細緻地做工作,多論證、多評估、多討論,爭取把工作做足,下一步,咱們一次性重組成功!」

東方筱也笑笑,「是啊,在濤同志,飯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步步地做的,不能太急了。不過,宋書記,在濤同志也是為了市裡的工作大局著想,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宋迎春微笑著,「當然,在濤同志年輕有幹勁有衝勁,朝氣蓬勃的,這是我們這些老同志所沒有的優點!」

「只是在濤同志,時至今天,咱們做事都要慎重了——雲蘭集團當真到了非資產重組不可的地步了?如果不資產重組就會破產關門?我個人認為,市裡有必要重新對雲蘭集團的資產和財務狀況進行一次嚴格的審核,如果他們自己還能撐得下去,那就完全沒有必要多此一舉嘛。咱們費力不討好,又是何必呢?」宋迎春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緊緊地盯著安在濤。

安在濤平視著宋迎春,突然笑了,「好。我贊同宋書記的意見。那麼,這樣吧,我這邊先暫時等一等——讓財政局和審計局這些部門成立一個工作組下去重新對雲蘭集團的狀況進行一次全面的審核梳理,看看有無資產重組的必要吧。如果有必要,我再啟動重組方案,如果沒有必要,那我也樂得偷懶嘛,呵呵!」

宋迎春似是沒有想到安在濤會答應得這麼痛快,就有些意外地點了點頭,「好,就這麼辦。東方啊,就聽在濤同志的意見,讓財政局和審計局派人下去好好查一查……東方你負責市政府全面工作,在濤同志事情也很多,事關農村經濟,就讓老吳去抓一抓這事吧?」

東方筱匆匆掃了安在濤一眼,見他面帶微笑神色鎮定,也就點了點頭,「好的,宋書記,我下去後就安排這件事情,讓吳國錦同志帶隊下去。」

安在濤坐在那裡微笑著,心裡卻暗暗道:這場戲既然演開了頭,那就把它演圓滿吧。

第584章-第585章 反將一軍

第二天,由吳國錦帶隊,財政局和審計局還有國資委、經貿委幾個部門的人員組成了工作組,立即下到了雲蘭村集團去,對雲蘭村集團展開了轟轟烈烈地財務和資產大檢查、大審計。

工作不知道幹了幾何,但鬧出來的動靜不小。

這天在市政府機關大樓三樓的走廊上,安在濤與吳國錦走了個對頭。吳國錦的辦公室在走廊西段,而安在濤的辦公室則在東段,衛生間在中部,所以兩人在去上廁所的路上碰到了一起。

「哦?在濤同志。」吳國錦慢條斯理地伸出了手去,跟安在濤握了握,眼眸中的一抹得意之色似乎再也遮掩不住。

安在濤淡淡一笑,「老吳。」

吳國錦嘿嘿笑著,「走,走,一起一起。撒尿撒尿。」

安在濤還是一笑,與吳國錦一起走進了廁所。兩人並肩站在便池跟前一邊撒尿,一邊虛偽地寒暄著。

「在濤同志最近忙啥哩?」

「呵呵,正在配合東方市長抓抓行政機關效能建設。」

「哎,還是在濤同志清閒啊。我這兩天被宋書記抓了差,帶隊去下面一家民營企業去查資產,搞的是焦頭爛額,累個半死。我都這把年紀了,怎麼還能承受得住?所以今天就回來歇半天,下午還得趕過去。」

「哦,雲蘭集團吧——不知道你們查到什麼程度了,有新進展嗎?」

「沒有啥新進展。這家企業其實還不錯,就是銀行催債催得急,資金鏈有些跟不上。我看,只要市裡居中調解一下,讓他們緩一緩,我看就問題不大了。」吳國錦嘿嘿一笑,「我正準備去請示下宋書記,還是要讓宋書記出面去協調喲,銀行的這些鬼東西不聽招呼!」

安在濤嘴角一曬,隨意一笑,提起褲子轉身就往外走,身後卻傳來吳國錦得意的乾咳聲。

走出衛生間,安在濤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緊緊地咬了咬牙。在他布設的這個局中,本來沒有涉及吳國錦的存在,但是——如果這個貪婪的死胖子不知死活,愣是主動要往裡鑽,安在濤也不拒絕捎帶著收拾他一把。

……

……

時間匆匆而過,轉眼間就是5月底。

安在濤最近將主要精力轉移到了市政府的常務工作上,由他主持展開了全市行政機關效能作風大整頓活動。從市政府機關到各區縣以及高新區、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上下,搞起了以「整改、促進、提高」為主題的效能作風建設整肅。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吳國錦帶的工作組在雲蘭集團的檢查審計進展很慢,一方面可能是因為確實情況比較複雜,再加上雲蘭村集團方面不怎麼配合,在短時間內可能弄不出一個理想的結果來;而另一方面,也或者是出於宋迎春的暗中授意,吳國錦有意將調查放緩了腳步。

市紀委接過了薛德奎的案子,另案處理。在市紀委書記鄒同的主導下,紀檢機關正在組織所謂的調查。種種跡象表明,薛德奎真的是可以在未來不久後脫身而出了。這個消息傳出,讓雲蘭集團方面更加有底氣,雲蘭股份這兩天的走勢更是非常火爆,竟然連續四天封在了漲停板上。幾乎是上午九點半一開盤,就被巨量封住漲停,之後再也打不開。非常明顯,有大資金短線在其中推動主導。

上午,安在濤打開雲蘭股份股價同步的網頁,望著連拉幾根大陽線的日K線圖,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曬意。股市向來是現實的晴雨表,故事和題材又歷來是股票波動的重要因素,薛德奎的「下場」比市場預料得要輕,而且雲蘭集團很快就會「起死回生」——這樣的小道消息傳播開去,足以支撐雲蘭股份暴漲一段時間了。

當然,這種暴漲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炒作的大莊家如果賺夠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開始出貨變現,雲蘭股份沒有幾天就會打回原形。倒大霉的,被套牢的,還是那些聞風而動的中小散戶。

安在濤扭頭看了看桌上的日曆,今天是六一國際兒童節,週二。下午他還有一個活動,去房山市中心路實驗小學去檢查指導工作,同時也算是代表市政府向全市少年兒童祝賀節日。

這個活動本來是應該冷梅去的,因為冷梅分管教育。但冷梅最近兩天身體不舒服,請了假在家裡養病,安在濤體恤她,就主動替她走一趟。反正他作為常務副市長,協助東方筱抓全市行政工作,去走一趟也合情合理。

門被輕輕敲響。

安在濤抬頭瞥了一眼,淡淡道,「進來。」

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出現在了門口。他長得眉清目秀,戴著一副眼鏡,有幾分書生氣,只是看上去有些靦腆。

「安市長……您找我……」這青年神態有些侷促,甚至可以說是還有些手足無措。看這樣子,他應該是在機關工作時間不長,頭一次單獨面見安在濤這樣的大領導,心裡緊張所致。

安在濤掃了他一眼,知道這是市府辦秘書一科的科員李平,去年剛考進來的大學生,也就是彭軍最近替他物色的秘書人選。

對於到了一定級別的領導幹部來說,選擇秘書其實也不是一件小事。必須要慎重,否則身邊引入了一個「不良分子」,會將自己處在一個危險的境地中。彭軍仔細考察了市府辦兩個秘書科的十幾個年輕人,衡量再三才給安在濤推薦了2個,李平是其中之一。

安在濤看了看李平的受教育背景和簡歷以及家庭情況,覺得他還算不錯,人本份嘴巴嚴實,文筆也過得去,主要他還是一塊白紙,暫時還沒有被市政府機關的官場習氣燻黑,具有一定的可塑性。這是安在濤決定用李平的最關鍵因素。

……

……

安在濤微微一笑,「小李吧,來,進來。請坐。」

李平恭謹地走進來,欠著屁股坐在了沙發上,臉色有些微紅。

「今天找你來呢,主要是想跟你談一談。市府辦的周秘書長,彭秘書長(彭軍已經掛了市政府副秘書長的職務)兩人都向我推薦了你……我這個人呢,沒有太多的應酬,不需要你早出晚歸——但在我身邊工作,可能會比在其他的市領導身邊工作量大很多。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要吃苦。」安在濤沒有客套,直入正題。

李平知道這個時候必須要自我展現一下了,如果再這個樣子「緊張」下去,沒準給安市長當秘書的事兒就黃了。他壯著膽子抬頭望著安在濤,恭謹笑道,「謝謝安市長看重,我一定不辜負領導的期望,努力工作,努力為領導服好務,做好領導的工作和生活上的助手……」

安在濤呵呵一笑,「你別這麼緊張,如果你在我身邊這麼緊張,日後還怎麼跟我相處?嗯?放鬆一點,我又不是洪水猛獸,不吃人,呵呵。」

正在說話間,彭軍匆匆敲門走了進來,瞥見安在濤正在跟李平說話,就向李平微微一笑,「李平,最近我帶你一段時間,希望你多用用心,盡快進入角色。記住,在咱們領導身邊工作,心要細,考慮問題要全面,嘴巴要嚴實,你只要做到了這三條,工作就沒問題了。」

「是。」李平站起身來低低回道,「我知道了,彭秘書長。」

彭軍又向李平掃了一眼,扭頭俯身伏在安在濤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安在濤的眉梢一跳,點點頭,順手握住鼠標點擊了一下,果然,網頁一刷新,剛才還處在漲停板上的雲蘭股份,突然被打開,並在短短幾分鐘之內,一路風捲殘雲走到了跌停板上,在日K線圖上拉起了一根上影線非常長的大陰線,觸目驚心,非常醒目!

鍵入「雲蘭股份」為關鍵詞進行搜索,果然是根據證監會的安排,上證交易所在半個小時以前發佈了勒令雲蘭股份從6月4日開始停牌整頓的通告。證監會和上交所的公告稱,雲蘭股份出現了嚴重的經營問題,欠下多家銀行的高額債務,已經資不抵債,被銀行起訴,為了保護股民利益和維護股價的健康有序,特此讓雲蘭股份停牌整頓。證監會要求雲蘭股份最遲在6月底提交一份截止2004年5月的資產評估報告和債務債權報告。

公告還表示,如果雲蘭股份不能解決目前所面臨的巨大的債務危機和運營危機,證監會將會考慮對雲蘭股份做摘牌處理。

這個巨大的利空消息一出,股市上頓時就炸了鍋。早早得到消息的,當然是操作股價的大莊家——其實從昨天下午開始,莊家就開始利用各種對沖手段暗中進行出貨,等消息傳到中小散戶耳朵裡時,大多數人想要跑也已經來不及了。

股市硝煙一片,哀鴻遍野。

……

……

安在濤嘴角的笑容一閃而逝。他早就從燕京得到了消息。聽說證監會正在對雲蘭股份的負債情況進行調查,他就暗中加了一把火,通過關係施加了一點「影響力」進去。其實他也沒有誇大其詞,只是通過證監會的內部人將雲蘭集團的真實情況反映給了證監會的上層。

當然,真正促使證監會高層下定決心對雲蘭股份進行停牌處理的,還是最近股價的不正常暴漲。

停牌了,還要面臨摘牌之險。這一回,雲蘭集團也就只能走資產重組這一條路了,否則就只能破產清算。而且,幾乎可以預料,接下來資產重組的事情,省裡市裡都會比較著急,宋迎春肯定會立即「變臉」,轉變態度。

畢竟,上市公司也算是一種優勢資源,好不容易上了市,如果被摘牌,那損失就大了。為了把殼資源留在房山留在東山,只能馬上進行大刀闊斧的資產重組。

安在濤使了一個眼色。彭軍會心地扭頭望著李平,「李平,你先回去準備一下,領導下午要去中心路實驗小學參加一個活動,你下去後跟教育局的人聯繫溝通一下,安排好領導的行程然後再報給我。」

「好的。」李平恭聲應下,匆匆離去。臨走時將門給安在濤關緊。

彭軍望著李平的背影輕輕道,「老闆,您覺得這小子咋樣?要不先考察他一段時間,如果不行,就換了吧。」

安在濤微微一笑,「還成,就他了。人穩重內秀,就是有些靦腆,你多帶帶他。」

彭軍點點頭,突然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壓低聲音道,「老闆,我剛才在來之前,突然聽說李平的姨夫是宋子臨宋書記。」

「嗯?怎麼會?你確定嗎?」安在濤有些意外,吃驚道,「他怎麼會是宋子臨的外甥?親的?消息怎麼這麼嚴實?」

「聽說是宋書記前妻的親外甥,我剛才聽周軍說的。李平平時為人很低調很老實,幾乎不亂說話,也看不出是個有關係的人……我真是沒有想到。而且,也沒有聽說宋書記對他有過什麼特殊的關照呀……」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頓時有些猶豫。如果李平真的是宋子臨的外甥,他現在倒是很為難了。用吧,讓宋子臨的外甥留在自己身邊,似乎有些……但如果不用吧,似乎又是不給宋子臨面子,讓宋子臨知道了心裡肯定不愉快,破壞兩人剛剛建立起來的友好同盟關係。

「算了,就是他了。」安在濤擺了擺手,「你先回去吧,你這兩天啥事也別幹,專心跟李傑一起做好重組雲蘭集團的各項準備。只要時機一到,我們立即推進。咱們這一回不做則已,做就要在最短的時間裡做出成效來。」

「嗯,我明白,您忙著,我先下去了。」彭軍恭聲說。

……

……

安在濤沉吟了一會,還是主動給宋子臨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宋子臨正在辦公室裡欣賞自己養的君子蘭。宋子臨今年年底就到點準備退居二線了,時下也不怎麼管事,基本上把主要的精力都轉移到了釣魚養花怡情上,充分做好了退養的思想準備。

按理說,宋子臨算是一個心態比較好的領導幹部。馬上要退了,心裡雖然有失落,但卻還能自控得住。

突然電話響了,見是安在濤的號碼,知道他為啥打電話過來,就接起來微微一笑,「在濤同志,今天怎麼有空給我老頭子打電話?」

安在濤哈哈一笑,「老領導,您這是在批評我喲……我這不是打電話過來向老領導請罪來了。」

「嘖嘖,看你這話說的,你可是堂堂正正的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在市裡排名第三號,我這個馬上要退居二線的老傢伙敢批評你?還想不想混了?以後還想不想有個大事小事的找在濤同志幫忙?嗯?」

宋子臨半真半假地說笑著。

安在濤又笑著跟宋子臨閒扯了一會,最終還是道出了真正的用意,「老領導,您也真是的。您的外甥李平在市府辦工作,咋也不跟我知會一聲?」

安在濤早已猜出了幾分。李平的真實身份既然瞞了這麼久,就應該繼續瞞下去,之所以在這個時候偶然洩露出來,無非是宋子臨通過周軍的嘴和彭軍傳話,暗示自己。

宋子臨沉默了幾秒鐘,然後輕歎了一聲,「李平這孩子是個不錯的孩子,非常老實。他是我前妻的外甥,從小就沒了父親,身世挺可憐的。關鍵是這孩子還很要強,從來不來找我辦什麼事。他大學畢業後考進機關,我本來想把他安排進市委機關來,但他死活不來……」

安在濤哦了一聲。他知道宋子臨的前妻因為生病早亡,現在的妻子是十年前新娶的。

「是這樣啊,老領導……嗯,他非常不錯,人踏實肯幹,工作勤奮,我準備調他做我的秘書,今兒個來請示下老領導……看看您同意不同意?」

宋子臨又是輕輕一歎,「敢情好啊……在濤同志,我老頭子馬上要退了,以後就指望在濤同志照顧他了。好在這孩子很自強,想必也不會給你添麻煩。嗯,讓他留在你身邊多鍛煉鍛煉,將來也好混個一官半職的……我也總算對得住素琴了。」

……

……

下午,安在濤在市政府副秘書長彭軍,教育局局長孫吉和市區教育局一干官員的陪同下,視察了中心路實驗小學,跟學校的師生聯歡了大半個小時。剛從學校出來,就接到了市委辦的通知,說是宋迎春緊急召開常委會,要他馬上趕回去參加會議。

安在濤接完電話,就坐在車裡向彭軍笑了笑,「彭軍,我們改道去市委,宋書記又召集常委會了……呵呵,最近市委這常委會召開的非常密集,倒是頗有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了。」

在這種話題上,彭軍不敢亂接口,只能虛應著笑笑。

……

所有的常委都到齊了,就只剩下安在濤。安在濤夾著自己的黑色小公文包,推門進來,匆匆笑道,「讓諸位久等了,路上堵車,呵呵。我剛才去參加教育局的一個活動,今天是兒童節嘛!」

說著,安在濤大步奔向自己的座位。

宋迎春勉強一笑,「在濤同志來了,好了,同志們,我們開會。同志們,現在事情有些突然的變化。上午,證監會會同上交所勒令雲蘭股份從6月4日開始停牌,要求他們在月底前報送資產評估報告和債務債權報告,措辭非常嚴厲,表示如果雲蘭集團沒有實質性的應對措施,不能解決當前面臨的債務危機和經營危機,就要對雲蘭股份實行摘牌處理。」

「大家都知道,作為咱們地方來說,培養一家上市企業也不容易,所以,我們必須要不惜一切代價保住雲蘭股份,最起碼,也要保住這個殼資源,不能就這麼白白丟了。一個企業上市,要經過數年的操作,不是那麼容易的。」宋迎春擺了擺手,沉聲道,「大家都廣泛議一議,看看怎麼應對。在濤同志,你有什麼高見?」

安在濤剛坐下,就聽宋迎春點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就笑笑,「吳國錦同志正按照市委的安排,帶領工作組在雲蘭企業集團搞資產調查審計,我前天還聽他說,根據工作組調查的情況來看,雲蘭集團沒有太大的問題,只要市裡協調一下銀行,不要催債催的這麼急,他們很快就會緩過勁來的。宋書記,我看是不是這樣,您這個市委書記代表市委正式找幾家銀行的領導談一談,讓他們撤訴給雲蘭集團留一點時間……這樣一來,雲蘭集團的債務危機一接觸,事情就好辦多了嘛。」

聽安在濤不陰不陽不鹹不淡地反將了自己一軍,宋迎春的眉頭微微緊蹙起來,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安在濤的話音一落,宋子臨也輕飄飄地附和了一句,「是啊,市委應該跟幾家銀行談談了,他們是怎麼回事?雖然是條管單位,但就只看到自己的經濟利益不顧市裡的穩定大局了?讓他們給雲蘭集團留出一點時間來,也算是他們支援地方經濟建設了。」

宋迎春面色陰沉下來,但宋子臨根本就不怎麼在乎,繼續坐在那裡,大咧咧地說著。他反正自覺要退了,說話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樣顧忌太多。

突然,宋迎春有些惱羞成怒地拍了拍桌案,向著列席會議做會議記錄的市委副秘書長兼市委辦主任皇甫剛沉聲道,「皇甫剛,你馬上去給吳國錦打一個電話,問問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工作組都下去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調查結果出來?他們這些人是幹什麼吃的?快去,讓他馬上趕回來向常委會匯報!」

皇甫剛不敢說什麼,立即起身應下,匆匆去打電話。

安在濤坐在那裡神色淡定,暗暗與東方筱和宋子臨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

皇甫剛離去,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就變得沉悶壓抑起來。一眾常委悶坐在那裡,有的抽煙,有的扭頭望著窗外,而有的則低頭在會議記錄本上瞎寫著些什麼,宋迎春手捏著水杯子,面色漸漸變得有些猙獰。

第586章 安市長的雷霆手段(一)

今天回老家有事,更新晚了,非常抱歉。一會還有一更。

等了一個多小時,吳國錦竟然還是沒有來到。宋迎春非常不耐煩地不斷地看表,終於還是忍不住抬頭向皇甫剛沉聲道,「皇甫剛,怎麼回事?怎麼國錦同志還是沒有過來?你去打個電話問一問,問他什麼時候到,讓他抓緊!」

皇甫剛尷尬地點頭應是,起身又去打電話。

皇甫剛電話打過去的時候,吳國錦的車被堵在雲蘭村通往房山市區的交通幹道上。黑壓壓的一群雲蘭村集團職工舉著「我要工作、我要吃飯」的橫幅,擁堵在馬路中央,將這條馬路攔腰截斷。

這條交通幹道同時又是319國道(虛構)的一部分,被數千當地村民這麼一堵,前後兩個方向堵起來的各種車輛一眼望不到邊。

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如血的殘陽即將落下最後一抹光彩,但天地間的光線還是非常光亮,因為是夏初時節。

吳國錦推開車門下車來,他的秘書小楊也趕緊跟了下來。吳國錦望了望前面一眼黑壓壓的一群人,又回頭看看後面排成了長龍的車流,皺了皺眉道,「小楊,去問問怎麼回事?」

小楊恭聲應下,跑到前面去詢問情況。不多時就跑回來說,「吳市長,前面是雲蘭村集團的員工,他們堵路要求面見市領導,要求市裡給他們一個說法……」

「屁的說法,他們自己的企業經營成這個熊樣,還嚷嚷個什麼?一群刁民,窮山惡水出刁民……」吳國錦憤怒地揮了揮手,「小楊,給高新區的莊寧和雲蘭村集團的薛利兵打電話,讓他們趕緊給我滾過來處理問題!」

小楊不敢怠慢,趕緊把電話給莊寧打了過去。其實莊寧早就得到了消息,正在和薛利兵一起往這邊趕。大老遠車就不能行駛,只能步行走過來。

小楊跟莊寧通電話的時候,皇甫剛的電話正好打進吳國錦的手機來。吳國錦見是皇甫剛的電話,知道是宋迎春催,就歎了口氣沉聲急急道,「皇甫秘書長,我正想打電話找你……是這樣,請你轉告宋書記,我被堵在半路上了,雲蘭村集團的這些混賬東西把319國道給堵了,請示市委,該怎麼處置……」

皇甫剛大吃一驚,匆匆掛掉電話,就衝進了會議室,急急道,「宋書記,東方市長,各位領導,不好了,出大事了!」

宋迎春心裡一個激靈,下意識地起身沉聲道,「怎麼回事?趕緊說!」

「宋書記,剛才我給吳市長打電話,他說被堵在了半路上,雲蘭村集團有數千職工還有當地的一些村民,一起把319國道給堵了,打著橫幅,要求面見市領導,讓市裡給出一個說法來……」

皇甫剛這話一出口,宋迎春的臉色當即就變了,在場一眾市委常委領導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數千人堵住319國道,這可是大事,鬧成這個樣子,肯定已經驚動了媒體,市裡想要壓都壓不住了。

眾人面面相覷,一起都望著宋迎春。

而安在濤坐在那裡,也覺得有些意外。心裡想了想,也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薛德奎被抓在前,銀行逼債在後,雲蘭村集團的經營情況他們自己最清楚,雖然因為薛德奎的「輕判」和有可能成功脫身,增強了雲蘭村集團人的信心和底氣,但這種底氣是非常不足的。今天上午證監會突然拿雲蘭股份開刀,直接就摧毀了很多人心裡的這點不成器的「底氣」。

雲蘭股份一垮,雲蘭集團肯定馬上就垮,雲蘭集團垮了他們這些職工就徹底玩完,想要做回原先的農民都不太可能。一來是當地村民已經習慣了在工廠裡做工的生活,二來他們的耕地已經都被企業徵用,在這些大片的土地上崛起了一個個的工廠項目,很多人甚至沒有地可種了。

所以,證監會的停牌和摘牌警告,就推倒了一張底牌,瞬間產生了可怕的多米諾骨牌效應。

安在濤抬頭來,正好望見了東方筱有些意味深長的眼眸中閃爍著異樣的神采,他笑了笑,又不著痕跡地點點頭。

宋迎春的臉色從漲紅慢慢變得有些灰白,他的肩頭微微顫抖了兩下,定了定神緩緩坐了回去,沉聲道,「皇甫剛,撥通吳國錦的電話,給我!」

皇甫剛趕緊掏出手機撥通了吳國錦的電話,等通了就匆匆道,「吳市長,你稍等,宋書記要跟你通話!」

皇甫剛將手機遞給了宋迎春。

宋迎春接過去,沉聲道,「我是宋迎春。老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端端地出了這種事情,你們工作組在那裡是怎麼開展工作的?嗯?」

「宋書記,剛才高新區的莊寧和雲蘭集團的薛利兵也趕了過來,我們三個碰了個頭,又跟前面的……」吳國錦的話還沒有說完,宋迎春就皺了皺眉,粗暴的打斷了他的話,沉聲道,「莊寧在不在,讓他接電話,我跟他說!」

吳國錦有些難堪地頓了頓,就將電話交給了莊寧。

「莊寧,我是宋迎春……」

……

……

跟莊寧和吳國錦通了十幾分鐘的電話,這才扣了電話,轉頭望著眾人。他複雜的目光從眾人身上閃過,一直落在了安在濤的身上。

「同志們,事情鬧大了。數千雲蘭集團的職工鬧騰起來,堵住了319國道,過往數千輛車無法通行滯留在路上。情況緊急,我們馬上商量一下,該怎麼處置這件事情……他們要求見市裡領導,東方,你是市長,這事兒市委不好出面,你看是不是你出面一下?」

宋迎春輕輕道。

東方筱心裡暗暗咒罵了一句,心道現在鬧出事情來了,你就一推六二五全部推給政府?你這個市委書記是幹什麼吃的?光知道爭權使手腕?

但心裡這樣想,臉上自然不能表現出來,東方筱猶豫了一下,「宋書記,我現在趕過去也有些來不及了。我看這樣,讓在濤同志過去,代表市委市政府與在場的吳國錦同志、高新區的莊寧同志以及雲蘭集團的管理人員一起組成一個事件緊急處置臨時指揮部……」

宋迎春眉梢一跳,望著安在濤,「在濤同志,你走一趟?」

安在濤淡淡一笑,立即起身擺了擺手道,「沒問題。我這就趕過去,我隨時用電話向市委匯報。同時呢,我希望能調交警和公安局的防暴大隊過去,避免萬一出現失控的局面。」

「好,馬上安排下去,讓公安局的彭大敏一起跟在濤同志過去,協助在濤同志工作。」宋迎春斷然揮手。

安在濤笑了笑,向眾人點了點頭,離座大步飄然而去。

……

……

安在濤坐車離開市委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濛濛黑。等他趕到319國道時,皎潔的月光普灑了下來,路面上全是黑壓壓的車輛人流,前面不遠處,數千人群擁擠在道路中央,或站或坐,人聲鼎沸。外圍處,十幾輛警車一字排開,探照燈和警燈呼嘯閃爍著,數百名全副武裝的警察和武警列隊在前面,似乎在聽一個人安排。

「老闆,前面的路已經不能行車了,要想過去,必須要步行一段。」彭軍回頭來望著安在濤。

安在濤擺了擺手,「下車!」

安在濤帶著彭軍穿車流和人流的間隙,飛快地向前穿插而去。在路過那一大隊列警察跟前時,安在濤斜眼看到,兩隊警察正手持警棍和防暴盾牌,分散著向前面不遠處雲蘭村集團職工聚集的地方包圍而去。而另外兩隊警察則手裡捏著一枚黑乎乎的瓶罐狀物件,也正慢慢包抄過去。

安在濤皺了皺眉,向身前的彭軍低低問道,「彭軍,他們手裡拿的是什麼?」

彭軍仔細看了看,低低道,「老闆,似乎是警用的催淚瓦斯……」

安在濤眉頭立即緊促起來,「誰讓他們動用警力武器來?趕緊讓他們停下!彭軍,你過去把他們的領導給我叫過來!」

彭軍應下,但他卻根本靠不近過去,一大片全副武裝的警察如臨大敵,誰也沒有把彭軍放在眼裡。彭軍喊了半天,也沒人搭理他,只能無奈地回來。

安在濤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他揚了揚手,「走,我們過去跟吳國錦和莊寧會合!」

……

……

安在濤和彭軍匆匆過來,吳國錦見到安在濤,臉色非常尷尬,站在那裡沒有說話。安在濤也懶得理他,向迎過來的莊寧沉聲道,「情況怎麼樣了,莊寧?還有,薛利兵,你們究竟是想要幹什麼?想要造反嗎?竟然敢把國道給堵了!」

安在濤的話很重,薛利兵聽了無言以對,默默地垂下頭去。

莊寧走過來陪笑著歎了口氣,「安市長,誰也沒有想到這些人會突然鬧起來。現在他們的態度非常強硬,說是見不到市領導,聽不到市裡給出的明確答覆,就堅決不撤!」

安在濤飛快地掃了吳國錦一眼,「吳市長不是在這裡嘛……怎麼,你們沒有跟他們談談?」

第587章 安市長的雷霆手段(二)

莊寧匆匆瞥了站在一旁鐵青著臉的吳國錦一眼,低低道,「他們說——說要見能說了算的市領導……」

安在濤聽了這話,不禁有些莞爾。但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在月光下,取而代之的是政府領導在面對此類公共事件時應有的嚴肅和凝重。

「你們認為,該怎麼處理?」安在濤沉吟了一下,站在路邊點上了一根煙,掃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莊寧和薛利兵一眼,正要再說幾句,卻見市政府秘書長、市政府辦主任、市應急辦主任周軍喘著粗氣小跑了過來,急急向安在濤打招呼,「安市長,我來晚了。我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歸寧市開一個現場會,飯沒吃飯就撂下飯碗趕過來了。」

安在濤哦了一聲,「正好,周軍,你也過來了,我們幾個一起開個短會。國錦同志,剛才市委常委會上,市委決定成立臨時指揮部,由我、你、莊寧、周軍和薛利兵還有公安局的彭大敏一起協調處理……彭軍,看看公安局的彭大敏來了沒有?如果沒有,給他打電話,讓他趕緊趕過來!」

正說話間,一個中等個子神色倨傲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過來,上身白襯衣,下身黑色西褲,皮鞋珵亮,很有幾分領導派頭。

安在濤見正是彭大敏,看他一身便裝,就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麼。

彭大敏走過來,微微笑了笑,「安市長,吳市長,宋書記指示我帶人過來處理這事兒,剛才我正在跟防暴大隊的人還有武警的人訓話……」

彭大敏連看都沒有看莊寧和周軍一眼,更不用說薛利兵這個企業高管了。他的眼皮翻翻著,說話時的神情充滿了傲氣和矜持。也難怪,一個位高權重的公安局長,加上又是市委書記的絕對心腹,對於眼前這兩個平級的高新區管委會主任和市政府秘書長,他心裡其實有些看不起的。他認為,莊寧和周軍應該主動向他打招呼。

安在濤眉頭更加緊皺,只是點點頭。

莊寧掃了傲慢的彭大敏一眼,恭聲道,「安市長,為了避免事態惡化失控,我覺得應該由您代表市委市政府立即跟職工代表談判,先把激動的群眾安撫下,然後再談其他……要不然,這麼多人堵在路上,還有南來北往的這麼多車,影響太大了,要是被省報的記者捅了出去,恐怕市裡會很難看……」

安在濤還沒有答話,彭大敏突然插話道,他大刺刺道,「跟這些刁民談什麼?我看,他們就是欠收拾,安市長,為了盡快平息事端,應該把那幾個挑頭和帶頭的先抓起來,只要這幾個人抓了,剩下的人就樹倒猢猻散了……處理這種事情,我有經驗!」

「要是再跟他們扯皮下去,這路還不知道要堵到什麼時候!」彭大敏揮了揮手。

安在濤有些不高興地掃了他一眼,也沒理他這茬,逕自向莊寧點了點頭,「莊寧,你馬上去安排,我要馬上跟幾個職工代表見面談話。」

正在說話間,突然前方騷亂起來,尖叫聲,哭喊聲,擊打聲,嘈雜的腳步聲,還有各種物件相撞的碰撞聲,似乎還有警用催淚瓦斯呼嘯聲,現場亂成了一團。

叭!一聲清脆的槍響,慌亂中,也不知道是誰的槍走火,還是故意向天放槍警告。

清脆的槍聲劃破了沉沉的黑夜。

……

……

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外圍維持秩序的警察突然跟堵路職工起了衝突。一開始是局部的嚷嚷爭吵,但馬上事態就升級成大範圍的群毆,警察立即動用了警棍、催淚瓦斯等警用器械,打傷了很多人。

群情鼎沸的職工頓時不幹了,數千人聚集在一起的人浪是何等龐大,這外圍的數百警察和武警雖然全副武裝,但好漢也架不住人多,場面很快失控。

安在濤站在眾人的護衛中,望著前面那洶湧的人浪和被人群威逼著漸漸後退的如臨大敵高舉著防暴護盾的警察,臉色鐵青,他憤怒地喊了一嗓子,「彭大敏,誰讓你們使用警用器械的?誰給你的權力?誰在亂開槍?彭大敏,我命令你,馬上把所有的警察和武警都給我撤下來!快,馬上!」

……

……

警察和武警退到了國道左側下邊的麥田里,站在金黃色的麥浪中也不知道踩壞了多少成熟的小麥。

安在濤面沉似水,兩隻手緊緊抱在胸前,怒聲道,「彭大敏,你為什麼擅自把警察和武警調上去?誰給你的權力?還使用了催淚瓦斯和警棍,你到底想要做什麼?查,給我馬上查,誰先動的手,誰開得槍,馬上查清楚!」

彭大敏皺皺眉,反駁道,「安市長,在接受市委命令下,我作為公安局長,在這種情況下,有權調動警力維持現場秩序,以防出現危害公共安全的案件……剛才是有不法分子向我們的警察挑釁,用磚頭傷了我們的同志,我們的同志為了自衛,才迫不得已使用了警械……至於開槍,那是鳴槍警告,並無傷人!」

安在濤憤怒地一甩頭,手指著彭大敏怒斥道,「你倒是還有理了?擅自動用警械,你經過指揮部同意了沒有?調動警力包圍上去,是誰給你下的命令?市委常委會上,決定的由我來擔任現場總指揮,代表市委市政府處理這起群體堵路事件……你竟然還敢拿出宋書記來當擋箭牌——周軍!」

安在濤一聲怒喝。

周軍趕緊上前來,恭聲低低道,「安市長,我在。」

安在濤目光凜然如刀,「事出緊急,市公安局局長彭大敏擅自調用警力使用警械,造成群眾傷亡眾多,導致事態擴大……先停職等候處理。傳我的命令,讓市公安局來個副局長,接替彭大敏的工作!」

安在濤旋即猛然轉過頭來怒視著彭大敏,冷冷道,「你不要不服氣,特殊時刻,我停你一個公安局長的職符合組織程序。你先回去檢查反省去吧,一會我自然會向東方市長和宋書記說這個事情。」

安在濤扭頭掃了周軍一眼,「還愣著幹什麼?」

第588章 安市長的雷霆手段(三)

彭大敏的臉色非常難看,同時也非常震驚。他沒有料到,安在濤竟然會真的敢動他。不要說他自覺自己沒有做錯什麼,調警察上去維持秩序是工作職責,攜帶警械也是出於預防萬一的安全考量,發生了剛才的騷亂和衝突,也是意外的結果。

就算是他的工作出了一些問題,他畢竟是宋迎春的人,作為安在濤來說,也該給宋書記這個市委一把手面子。動他彭大敏,就是撩宋書記面子——

但安在濤竟敢……

彭大敏用一種莫名所以、極其複雜的眼神盯著安在濤,數十秒鐘的沉默後,當他終於明白安在濤確定是一點面子也不給他留、一點也不買宋迎春的帳的時候,他憤憤地拂袖而去。

轉身就走,沒有說一句話。

市公安局再牛逼,也是市政府下轄直屬部門,作為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作為代表市委市政府處置特殊事務的總指揮,在這種極其特殊和敏感的時刻,安在濤如果借這個機會停彭大敏的職,他一點轍也沒有。

安在濤冷冷地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沉聲道,「站住!」

彭大敏的腳步一滯,慢慢轉過身來,心裡的火氣已經壓抑到了一個接近爆發的危險程度。不過,他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能爆發,面對這個房山市權勢僅次於宋迎春的政府首腦,他就是心氣再高、底氣再足,也不得不垂下他所謂高傲的頭顱。

否則的話,要真的衝突起來,宋迎春也不好太明顯地站住他這一邊。

彭大敏默默地壓抑著火氣,微微垂頭站在安在濤的前面數米處,微微佝僂的身影在明亮的月光以及週遭警用探照燈的照射下,在地面上被拉得極其細長詭異。

安在濤的聲音冰冷,「你現在還不能走,要等其他同志來接班後,才能離開。你馬上去調查,剛才是誰開的槍,把他給我叫過來!」

說完,安在濤就扭過頭去,不再搭理彭大敏,開始向高新區的莊寧望去。

這一次,安在濤是真的發火了,他在房山為官多年,從一個小小的鎮委書記幹起直到如今,這麼多年,真真假假起起落落,雖然面子上的拍桌子叫板鬧個臉紅脖子粗的事情也不少見,但大家都明白,那終究是做戲表演,當不得真。可現在,他實實在在暴怒了,瞬間暴露出他內心深處潛藏著的暴戾性格。

數千職工和農民圍堵319國道,這已經是大事件了,市裡邊壓是肯定壓不住的。可不成想,突然之間又出現了警察與職工之間的劇烈衝突,還開了槍傷了人,這無疑就是亂上加亂、雪上加霜。這事情發生在安在濤呆在現場的時候,不能不說,他是要承擔一點政治風險的。所以,安在濤真的怒了。

他毫不猶豫地停了彭大敏的職,而且,他還會跟宋迎春抗爭到底,借這一次的機會將彭大敏一嚕到底。必須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藉以摘清自己,彭大敏是最合適的人選。況且,他本身就是因為他的擅自行動導致的惡果,他不承擔責任誰來承擔?

無論是為了房山市,還是為了自己,抑或是為了平息事端和圍堵職工的憤怒,安在濤都必須要採取雷霆手段果斷將彭大敏停職革辦。

這是安在濤在最短時間裡做出的最慎重的決定,絕非是一時發火發洩情緒所致。所以,他向彭軍掃了一眼。彭軍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轉身向站著一側打電話的周軍快步走去。

……

……

安在濤定了定神,撥通了宋迎春辦公室的座機。此時,市委所有常委都擁擠在他的辦公室裡,焦急地等待著,沒有一個人離開。當然,想離開也不行。作為市委主要領導班子成員,他們在這個時候,必須要堅守崗位,隨時研究應對突發情況,爾後說不定還要應對來自於上面的質詢。

叮鈴鈴!密集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宋迎春捏住水杯子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他立即放下水杯子,一把抓起電話,坐直身子沉聲道,「在濤同志?嗯?現場情況怎麼樣?」

電話聽筒裡傳來安在濤那一貫沉穩而有磁性的男中音,「宋書記,東方市長,各位,剛才發生了一點突發情況。公安局的彭大敏沒有經過市裡的允許,也沒有跟我匯報,就擅自調動大量警力攜帶警械上前,跟圍堵國道的雲蘭集團職工產生了劇烈的衝突,對職工使用了催淚瓦斯和警棍,同時還有人開了槍……有很多職工受傷……目前,我已經將彭大敏就地停職,要求公安局的副局長刑永生過來接管公安局的工作……」

宋迎春的肩頭猛然抖顫了一下,臉色大變,聲音也變得非常蒼白起來,「怎麼會這樣!……在濤同志,現在那邊情況怎麼樣……」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淡淡道,「職工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我正在一方面讓人調查衝突的起因,處理率先動手的民警和開槍的民警,另一方面讓120急救車過來,救助受傷的職工和當地農民。現在的局面基本保持了穩定,我正在協調處置。」

「在濤同志,我馬上趕過去,你一定要盡最大努力穩定住局面,避免事態擴大,我向省委省政府匯報後再和東方趕過去……」宋迎春匆匆掛了電話,起身望著眾人聲音複雜而壓抑地低低道,「諸位,事情鬧大了……我們分分工,老宋,你和幾位同志留守市委值班室,隨時跟現場的在濤同志保持聯繫。東方,我們一起向省委省政府作個匯報吧……」

警民起了衝突,還動用了警用器械,使用了催淚瓦斯和警棍,還開了槍,這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堵路事件了,早已上升成為影響惡劣和巨大的政治事件。事情就發生在319國道上,壓是壓不住的,只能面對現實,向省委省政府匯報了。否則的話,等上面領導知道了情況主動打電話質問下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這個時候,宋迎春也顧不上多想彭大敏被安在濤停職的事情了。而且,他心裡其實把彭大敏罵了一個狗血噴頭。如果不是當著眾人的面,又加上事情緊急沒有時間,他早就一個電話撂過去臭罵彭大敏一頓了。

……

……

現場,安在濤所在的地方成了臨時的指揮部,高新區的幹部弄來了幾張桌子和椅子,安在濤帶著莊寧、周軍、刑永生、薛利兵幾人圍坐在一起開了一個短會,迅速安排了一下工作,做好了工作分工。

刑永生負責維持外圍的秩序,同時讓交警出動,從南北兩側的堵車源頭開始疏導,讓很多司機繞道房山市區經320國道而行,避免繼續擁堵319國道。同時,刑永生還負責調查剛才的警民衝突起因,查出「元兇」來立即停職查辦。尤其是剛才那個開槍的民警,必須要嚴辦。雖然沒有傷著人,但開了槍,就把事件的性質搞嚴重了,在群眾中造成了惡劣的影響。安在濤對此非常惱火。

莊寧和周軍負責協助安在濤工作,薛利兵立即跟堵路的職工溝通,安撫職工情緒,讓他們找出代表來,安在濤要馬上跟他們面談。

大家都各自緊張地行動起來。

莊寧手持一個擴音器,站在一張桌子上,面對堵路職工聚集的地方高聲喊話,「雲蘭集團的職工同志們,村民同志們,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視大家提出來的要求,現在,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同志已經趕到現場,安市長說了,請同志們趕緊選出代表來,他會代表市委市政府認真傾聽群眾的呼聲……」

莊寧正在喊話,安在濤來到跟前,擺了擺手,「莊寧,把擴音器給我。」

「同志們,安市長要跟大家講話。」莊寧一怔,旋即跳下桌子來,恭謹地將擴音器給了安在濤。

安在濤手一撐就翻身上了桌子,站在那裡望著不遠處黑壓壓的人群,定了定神喊道,「雲蘭集團的職工同志們,村民同志們,我是安在濤。現在,我受市委宋書記和市政府東方筱市長的委託,代表市委市政府來跟大家說話。」

「請大家安靜一下,聽我簡單說兩句。我現在代表市委市政府宣佈三條原則。第一,大家堵路是為了爭取權利,市委市政府非常理解,市委明確表示,對於大家今天的行為,不抓人、不處理任何一個職工和村民,請大家放心;第二,嚴查剛才的警民衝突起因,對於動手傷人和濫用警械的,民警進行嚴肅處理。目前,公安局的同志正在展開調查,相信不久後就會有一個圓滿的結果,請大家耐心等候。市委已經將擅自調用警力濫用警械的市公安局局長彭大敏停職;第三,雲蘭企業集團是我市乃至全省重要的民營企業,市裡絕對不會放任讓之破產倒閉。目前,市裡正在緊張地開展工作,隨時準備重啟對於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請大家相信,有了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推動,只要我們幹部群眾上下一心團結一致,咱們的企業一定能夠走出困境,擺脫目前的經濟危機!」

「這一點,我深信不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信心?」安在濤喊得聲嘶力竭。

「有!」

「我們強烈要求讓安市長主持資產重組……」

「嚴懲兇手!」

人群的叫嚷聲和呼喊聲不絕於耳,因為人數眾多,形成了一股巨大的聲浪,震盪著房山市東郊的這片沉沉的夜空。繁星閃爍,皓月當空,明亮的月光下,一眼望不到邊的車流蜿蜒不絕。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又朗聲喊道,「同志們,我懇請大家先離開國道,咱們到高新區管委會前面的廣場上去,我一定會大家選出來的代表來平等對話……請大家放心,我以我的人格和黨性保證,市委市政府一定會認真解決大家提出來的問題……堵路不能解決問題,大家看看這麼多的司機堵在路上不能通行,影響非常不好。」

「請大家相信市委市政府,咱們換個地方再對話怎麼樣?」安在濤揮舞著手臂,「我相信大家都是通情達理的,好了,大家慢慢退開公路,咱們一起回去!」

……

……

市委。宋迎春的辦公室裡。

宋迎春疲倦地放下電話,臉色有些不好看。他跟省委書記肖作年作了匯報,東方筱跟省長陳近南作了匯報,肖書記震怒,立即指示宋迎春在最短的時間裡平息事端,盡快恢復319國道的交通秩序。

宋迎春緩緩起身來看了看表,見已經是深夜11點,他向同樣是一臉疲倦之色的市長東方筱瞥了一眼,淡淡道,「東方,我們馬上去現場看看。」

東方筱剛要點頭答應下來,突然聽宋迎春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宋迎春立即接起電話,剛喂了一聲,就突然腰板挺得筆直,「您好,陳省長,我是宋迎春。」

陳近南在電話裡沉聲道,「迎春同志,現場的情況怎麼樣了?」

「陳省長,我和東方市長剛跟省領導匯報完工作,正要往現場趕……從現場反饋回來的消息看,事態已經基本上得到了控制,請省領導放心,我們房山市委市政府一定會按照省委省政府領導的重要指示,以高度認真負責的態度,處理應對這起事件,讓省委省政府領導放心。」

宋迎春恭謹地回道。雖然宋迎春跟陳近南交往不多,但他素知這位省長大人一向不苟言笑為人嚴肅嚴厲,所以對待陳近南,他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陳近南的聲音很低沉也很淡漠,「剛才我和作年書記通了通電話,根據作年書記的指示……我現在就想明確地知道事情已經處理到一個什麼程度了——現場是哪位同志在哪裡?我要直接跟他通電話!」

「陳省長,現場由我市的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同志在那裡坐鎮全局,副市長吳國錦也在現場,市政府有關部門,高新區有關部門,市公安局、市應急辦的幹部都在現場。我們已經成立了應急指揮部,安在濤同志擔任總指揮。陳省長,我馬上聯繫在濤同志,讓他打電話向您匯報工作!」

陳近南哦了一聲就不再說話,掛了電話。

放下手裡的電話,宋迎春歎了口氣,「東方,我們馬上趕過去,你同時通知在濤同志,讓他在現場連線陳省長,向省領導匯報工作。」

……

……

鬧騰了大半夜,這數千職工的熱情已經漸漸恢復了平靜。在得到了安在濤的承諾之後,在高新區和雲蘭集團管理層工作人員的疏導下,一群群人慢慢退出了319國道。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心裡一塊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堵路的職工漸漸散去,在交警的指揮下,滯留了大半夜的一長串車流開始恢復交通。

現場不復剛才的騷亂和擁擠,安在濤這才發現,原來外圍竟然來了不少記者,有本地的媒體,也有省裡的媒體。省電視台的記者竟然還在外圍高處架設起了攝像機,剛才那一幕幕應該是被記者都拍到了。

不過也可想而知,事情鬧得這麼大,319可是國道,這麼堵塞起來,影響到的可不僅僅是房山市。省市媒體早已得到消息,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一群記者圍攏了過來,將安在濤眾人包圍起來,七嘴八舌地要採訪安在濤和有關人員。

周軍不耐煩地應付著各路記者,正要讓刑永生等人將記者群「隔離」開,讓安在濤和吳國錦兩人先離開去高新區,但安在濤卻大步走了過來,面對一群記者微微一笑,朗聲道,「記者同志們,我馬上要趕去高新區與群眾對話,我只能給大家2分鐘的時間。這樣吧,大家推一個代表出來,我只能接受一次訪問。」

周軍和彭軍見安在濤同意接受訪問,也就只好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等候著。而吳國錦,早就神色落寞地離開場中,悄然上了自己的車,去了高新區。

一干記者推了一個美女記者出來,是省電視台的新聞記者。這女記者秀氣精幹,說話語速很快,她高舉著話筒站在安在濤的前面,「安市長,我是省台記者劉艷,請問安市長,能不能給我們介紹一下這起數千職工圍堵319國道事件以及剛才發生的警民衝突事件的前因後果……」

「事件的起因很複雜,有著深層次的根源,在這裡,我不能一一給大家解釋清楚,時間上也不允許。請大家耐心等待一天,明天我市會給新聞媒體單位一個明確全面的事件調查結論。簡而言之呢,就是因為房山市最大的民營企業集團雲蘭企業集團因為自身經營不善,被銀行逼債,面臨著重大的債務危機和經營危機……加上今天上午,證監會勒令雲蘭股份停牌……種種的原因導致了今天的堵路事件。」

「至於剛才發生的警民衝突,事出偶然。人群的擁堵,有民警與堵路職工發生身體碰撞,由於個別民警的頭腦不冷靜,所以釀發了小範圍內的衝突。好在我們現場指揮部措施得力,很快就平息了事態。當然,在這起事件中,個別警員和市局的領導幹部也是有重大責任的。市局局長彭大敏不經市委市政府和現場指揮部的允許,就擅自利用職權調動警力和濫用警械,這種嚴重違紀違規的行為,必須要嚴辦。我們已經停了他的職,此外,涉案的市公安局防暴大隊隊長孫曉明、副隊長王韜以及三名民警,都已經被停職待查。」

「請問安市長,這樣的現場問責處理是不是做給外界看的?這些被當場停職的公安局領導和民警,會不會過幾天就會恢復工作?同時,在這起事件中,有關部門比如當地村鎮黨政機關的幹部,有沒有責任?會不會被嚴辦?」

女記者的言辭非常犀利,可謂是一針見血。

安在濤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暗暗記住了這個女記者的摸樣,他低低道,「我在這裡可以明確地告訴大家,我們的行政問責絕對不會走過場,絕對不是為了應付群眾和諸位媒體記者。這個,大家可以隨時監督我們的工作。」

「至於有關部門的責任,這個我還不好說,因為整個事件還需要進一步的調查梳理……其實,同志們哪,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解決問題,為群眾解決問題才是最主要的。」

安在濤笑了笑,「雲蘭集團有近2萬人,背後又涉及十幾萬甚至二十幾萬人……這不是一個小問題,所以我們必須要認真、慎重對待,對於群眾的合理訴求和合法利益,作為市委市政府,我們一定會依法全力保護。好了,不好意思,我還要趕去高新區,先到這裡。如果諸位還有什麼疑問,請稍等一天,房山市政府新聞辦公室會發佈全面信息。」

……

……

安在濤剛鑽進車裡,東方筱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在濤同志,事情處理得咋樣了?陳省長電話來問,要親自跟現場的負責人通話詢問情況,你抓緊給省領導打電話過去匯報一下,陳省長還在辦公室裡等著,電話是……」東方筱一邊跟宋迎春一起下樓上車,一邊給安在濤打著電話。

其實安在濤怎麼會不知道陳近南辦公室的電話呢,東方筱當然明白,但當著宋迎春的面,她不得不「公事公辦」。

安在濤哦了一聲,明白她現在肯定是跟宋迎春在一起,說話不怎麼方便。

掛了電話,安在濤就讓黃韜停下車,自己下車躲到路邊給陳近南打了一個電話過去,說了說基本情況。聽說沒鬧起來,陳近南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這事兒要是鬧大,肯定要震驚全國,不要說房山市的宋迎春、東方筱和安在濤了,就連省裡的肖作年和陳近南,也免不了要受到影響。

第589章 針鋒相對

安在濤一直在高新區管委會機關大院前面的廣場上,跟雲蘭集團的堵路職工以及一些當地農民一直對話到凌晨四點。完了,才坐車回家迷糊了幾個小時,一大早就又趕去上班。

中間,市委書記宋迎春和市長東方筱來過一趟,沒有跟堵路的職工朝面,只是向安在濤等人問了問具體情況,同時對安在濤的緊急處置予以了高度評價,然後這兩個黨政主官就先後離去。

當晚東山電視台的晚間新聞上,插播了發生在房山市319國道上的數千人堵路事件以及之後誘發的警民衝突流血事件。現場混亂局部失控的場面,以及安在濤帶市區各級官員沖在人群中維持秩序的景像一覽無餘地出現在電視畫面上。

而安在濤接受採訪時的那一幕鏡頭,更是被電視台連續重播了三次。直到第二天早上的早新聞裡,還在重複播放著。這是安在濤自到任以來,第一次公開在電視上亮相。

給房山市民乃至全省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正是這個穿著白襯衣和黑色西褲的英挺俊朗的青年官員,他站在混亂的人群中一邊從容指揮一邊詢問受傷群眾狀況的場景,在某種意義上顛覆了人們對於政府官員「前呼後擁」和「高高在上」的認知。

也就是從這一刻起,安在濤意外地因此在全市人民心中樹立起了一個親民和實幹家的有血有肉的形象。這是安在濤也始料未及的。當時場面緊急混亂,他也沒有想那麼多,就分開眾人的保護,衝了上去。等彭軍和莊寧、周軍等人反應過來,他早就置身於「漩渦」之中。這一幕,都被外圍的電視台記者給無意中拍攝了下來。

相對於電視廣播媒體,各大報紙的跟進就顯得遲緩了一些,就在這起事件當晚就被東山電視台、房山電視台和東山人民廣播電台鋪天蓋地地報道之後,第二天的省內各大報紙上,才出現了同樣的報道。當然,報紙的報道更加全面和深入,涉及到了一些實質性的問題。比如對雲蘭集團的現狀和其所面臨的債務危機問題,都有所涉及。

本市的房山電視台和房山報業集團也跟進做了報道,這個是市委宣傳部點頭同意的,也就是宋迎春點頭同意的。既然已經不可能遮掩壓住,就不如乾脆放開媒體的管制,讓媒體公開透明進行信息公開,在這件事情上,宋迎春的做法還是可圈可點的。就連安在濤,也暗暗點頭。

第二天(6月3日)股市一開盤,不出意外,雲蘭股份開盤即被封到跌停板上,又在走勢圖形上劃出了一個大大的綠色陰線。而明天,則就是證監會勒令雲蘭股份停牌的日子。如果6月4日不停牌,很顯然雲蘭股份會繼續跌停下去。

如果月底之前雲蘭股份不按照證監會的要求,提供相應的報表和提出擺脫經濟危機的相關舉措,讓管理者和市場看到起死回生的希望,未來被證監會和上交所摘牌處理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對於雲蘭集團的救贖已經迫在眉睫。

6月3日上午,房山市委再次召開常委會,對昨天的事件情況以及未來雲蘭集團的救贖方案進行討論研究。常委會從早上8點開始,直到中午12點半,還沒有結束。

市委機關小會議室的大門緊閉,偶然有過往的市委機關幹部路過時,隱隱能聽見裡面的密集的說話聲和激烈的爭吵聲,心頭都暗暗凜然,大都躡手躡腳地輕輕走過。

市委常委會上確實出現了爭吵,爭吵的雙方當然是宋迎春一方和安在濤一方。對於安在濤昨晚的當機立斷和緊急處置,及時恢復了319國道的交通,穩定住了局面,宋迎春代表市委市政府給予了充分的肯定。但接下來,卻在另外幾件事上,宋迎春卻與安在濤出現了嚴重的分歧。

第一,對於安在濤昨晚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堵路的雲蘭集團職工承諾「不抓任何一個人,不秋後算賬」的表態,宋迎春非常地不滿意。在宋迎春看來,這一次的圍堵國道事件,性質非常惡劣,背後肯定是有主謀存在,必須要將事件調查清楚,抓出主謀殺一儆百以儆傚尤,避免日後再次發生這種大規模的群體事件。

而安在濤則堅持認為,市委市政府要說到做到,不能搞「秋後算賬」,況且事情已經出了,抓人也無濟於事,只能引發更大規模的群體事件,讓目前的局勢更加緊張和惡化。非但不利於解決問題,還可能引發更多、更深層次的問題。

第二,關於對市公安局局長彭大敏和相關警察的處理情況。安在濤堅持要一嚕到底,絕不搞問責的形式主義,因為彭大敏擅自行動使用警械尤其是使用催淚瓦斯和開槍,造成多名群眾受傷,影響非常惡劣,已經引起了輿論的高度關注,不問責不足以平民憤。

而宋迎春則想給予彭大敏一個處分了事,保留他的職務。他的理由是公安局的班子剛剛進行了調整,這個時候直接將彭大敏免職,不利於公安局的穩定。同時,彭大敏的工作能力很強,離開公安戰線,也是一大損失。

第三,安在濤認為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裡,由市政府召開一個新聞發佈會,公佈相關情況和市委市政府危機公關的一些臨時舉措。但宋迎春卻覺得很沒有必要,完全是多此一舉,浪費時間。

雙方各執一詞,針鋒相對,爭執不下。除了安在濤、宋迎春和東方筱這三個主要領導之外,兩派的幾個常委竟然由此爭了一個面紅耳赤脖子粗,這可是近年來房山高層權力場上很少見到的場面。

宋迎春冷冷看著宋子臨這幾個站在安在濤一邊的常委,心裡的怒火遏制不住,但他又不能發作出來。

作為市委書記,眼睜睜地看著安在濤將自己手裡的權力一點點給剝奪了去,一點點架空著自己,宋迎春心裡的憤怒可想而知。

宋迎春冷笑了一聲,沉聲道,「既然在濤同志堅持要開新聞發佈會,那就開吧。這一點,不要再爭了。市委對於本案的處理沒有任何偏差,不需要害怕媒體監督,我只是覺得有些浪費時間,完全沒有必要把精力浪費在這個方面。」

「還有抓人的事情,既然在濤同志都公開表示要『既往不咎』了,市委要維護他的形象,不能讓在濤同志這個常務副市長言而無信嘛。」宋迎春勉強一笑,擺擺手道,「但是我們必須要吸取相關的教訓,今後一定要堅決杜絕這類大規模群體事件的發生。另外,高新區的一些人,必須要予以嚴懲,他們存在嚴重的失職。」

「至於彭大敏的事情,個人以為,一嚕到底有些過分了。彭大敏奉市委的命令趕去現場,調動警力維持秩序,也不算擅自行動。唯一的疏漏在於,他沒有在行動之前向在濤同志請示一聲,以至於鑄成大錯。至於使用警械,那也是民警執法的必須嘛,難道要我們的民警空手前去維持秩序?這顯然不合適嘛!」宋迎春說著,目光炯炯地望著安在濤。

宋迎春以為自己已經在前兩項事情上讓了步,給予安在濤足夠的面子了,在彭大敏的這件事情上,安在濤也該投桃報李了。但豈料,安在濤卻根本絲毫也不讓步,把宋迎春氣了一個半死。

「向我匯報還是不匯報,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擔任現場總指揮,公安局採取行動,難道不該經過指揮部的同意?起碼的組織程序和組織原則不要了?這還不叫擅自行動?要是都可以自行其是,那還要我這個總指揮幹什麼?還要市委市政府幹什麼?」

「另外,面對一群赤手空拳的農民工,我們的警察手持警棍,使用催淚彈,還開了槍,這種行為如果不依法嚴肅處理,恐怕我們難以面對輿論的壓力……」安在濤淡淡一笑,揚了揚手。

宋迎春憤怒地掃了安在濤一眼,正要反駁兩句,卻見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他的秘書匆匆走了進來,伏在他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什麼。

宋迎春臉色一變,猛然起身出去,似乎是接電話去了。

宋迎春一走,東方筱立即扭頭來望著自己身側的安在濤,眼神中閃過一抹異樣的溫柔,一閃而逝。

她輕輕低低道,「他已經讓了步,你是不是也讓讓?彭大敏的事情無關大局,非要這樣堅持到底嗎?」

安在濤微微一笑,也沒回答東方筱的話,而是刷刷在筆記本寫下一段話,將本子推給了東方筱——

「昨晚的事件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甚至可以上升到政治的高度。警民衝突,有警察開槍,這種事情遠遠比職工堵路更具有負面效應。彭大敏作為公安局長,現場指揮不當擅自使用警械,本該受處理。更重要的是,必須要有人站出來承擔責任,平息輿論批評,這個人是彭大敏,而不可能是我。難道,要讓我站出來承擔責任?所以,我要堅持到底。」

東方筱俯身仔細看著安在濤寫在筆記本上的話,嘴角忍不住浮起一絲苦笑。她搖搖頭,提筆在安在濤的這段話下面寫了一小行字:你真狡猾!

安在濤掃了一眼,刷刷又在下面寫了一行字:「這不是狡猾,是依法辦事。彭大敏個人的事情,個人要承擔責任。這個不需要再爭了。」

……

……

東方筱與安在濤之間的小動作,自然是落在了眾人的眼裡,不過,東方筱最近已經公開支持開了安在濤,表露出隨時可以放權走人的意思,眾人見了這種場面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只是個別有心的常委有時候也納悶兒,當初安在濤和東方筱之間的關係也是非常緊張,怎麼似是突然之間就變得融洽起來?看上去,不僅融洽,還很密切。東方筱時時處處都非常注意照顧安在濤的面子和個人權威,很顯然兩人早已結成了政治同盟,擁有了共同的政治利益。

宋迎春匆匆從外面走進來,慢慢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先是環顧眾人,旋即冷冷得掃了安在濤一眼,這才淡淡道,「同志們,我剛接到省裡的消息。昨晚發生在我市的數千人圍堵319國道事件以及隨後發生的警民衝突事件,引起了省委省政府領導的高度重視。對於我市的緊急處置和信息公開,省委省政府給予了肯定,但同時也提出了嚴格的要求。省委肖書記和省長陳近南同志先後做出重要指示,要求我們要從講政治的高度妥善做好善後事宜,嚴懲相關責任人,平息民怨防止事件反彈。」

「而常務副省長龔明君在今天上午做出批示,要求我們要兩條腿走路,一方面妥善做好善後,另一方面立即著手啟動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工作。龔明君副省長重點強調了後者……」宋迎春揚了揚手,「時間緊急,我們不能把時間全部浪費在爭論上……」

「為了堅決貫徹落實省委省政府領導的重要指示精神,我看這樣吧——按照在濤同志的建議,立即由市政府新聞辦出面召開一次新聞發佈會……彭大敏在特殊時刻有違規違紀行為,雖然不具備主觀故意,但造成了嚴重的後果。」

說到這裡,宋迎春有些艱難地呼吸了一口氣,沉聲道,「責令將彭大敏免職,給予黨內警告處分,市公安局防暴大隊負責任免職,高新區管委會主任莊寧停職……」

宋迎春說了一連串的「免職處理」,眾人沉默著。對於莊寧的免職,安在濤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事情出在高新區,高新區總是要有人站出來承擔責任的。宋迎春既然已經提出了這個事情,安在濤也不好再堅持什麼。

畢竟,同樣是承擔責任,不能厚此薄彼。

第590章 幕後黑手終現(上)

宋迎春宣佈的這一連串的「幹部處理決定」,沒有引起爭議,很快就得到了通過。縱然是安在濤等人,也很快舉手同意。

作會議記錄的皇甫剛認真記錄下來,會後市委馬上就會以市委決議的形式下發一個「幹部問責」的紅頭文件,旋即,市委組織部會同時跟進完成相關組織程序,下達任免決定。

市公安局局長彭大敏因為擅自調動警力使用警械,嚴重違反黨紀,被市委免職、給予黨內警告處分,調任市公安局正處級調研員。市公安局局長由現任市公安局政委黃秋生兼任。

同時,市委還處理了包括市公安局防暴大隊隊長在內的十多名幹警,免職的免職,停職的停職,處分的處分。

市委認為,高新區管委會主任莊寧在這一起雲蘭村集團職工圍堵國道的事件中,負有失察和疏導不力的領導責任,給予免職處理。而高新區的幹部,在莊寧以下,也有十幾個官員遭遇了程度不同的處分。

處分的事情定了下來,宋迎春緩緩出了一口氣,眼眸中的鋒芒一閃而逝。

如今他之所以選擇讓步,自然是與省裡領導的壓力有關係。在這種特殊時刻,如果他再繼續跟安在濤「內訌」下去,受到影響最大的還是他。畢竟,他才是房山的一把手。房山出了問題,不管是什麼問題,省裡都會追究他的領導責任。

權衡利弊得失,他只能讓步。而安在濤也正是拿住了他的這一點,料定宋迎春一定會讓步。

宋迎春終是一個能大能小的官場老油條,當他發覺自己在與安在濤的政治博弈中慢慢敗下陣來,沒有急於扭轉敗局,而是選擇以退為進,尋機在展開「反攻」。

只不過,他後來無奈地發現,所謂一步錯步步錯,他在一個錯誤的時間,錯誤地選擇了一個錯誤的對手,從一開始就跟安在濤站在了「對立面」,最終走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再也沒有機會回頭,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名義上,安在濤只是一個接近30歲的青年官員,年輕氣盛衝勁十足,但實際上,重生的安在濤前世今生的閱歷見識加起來,心理年齡比宋迎春只「大」不「小」。

無論是鬥智還是鬥勇,無論是城府還是權謀手段,抑或是信息判斷,面對佔據重生優勢的安在濤,他都絲毫佔不到上風。

更何況,安在濤身後的政治背景之大、之深,不是宋迎春所能抗衡和想像的。

宋迎春慢慢坐了下去,俯身喝了一口茶水,然後沉聲道,「新聞發佈會放在下午4點之前吧,由市政府新聞辦組織發佈。東方,這個事情你親自抓一下,在召開新聞發佈會之前,必須要把各種材料報市委審閱通過。要求新聞辦的同志要謹言慎行,涉及重大敏感事項的,不能亂說話,不得亂表態,以免讓一些媒體抓住機會亂炒作,造成不良影響,讓我們更被動。」

東方筱笑笑點頭,「好的,宋書記,我會後馬上就佈置下去。」

宋迎春扭頭望著宣傳部長歐陽闕如,聲音有些淡漠地道,「歐陽,新聞發佈會的事情,宣傳部配合一下,在對外輿論的聲音方面,宣傳部一定要把好關,務必確保萬無一失。」

宋迎春一連強調了兩個「務必」和「一定」,很顯然他此刻對歐陽闕如和單新民兩人已經不怎麼信任。倒也不是懷疑兩人背叛了他,只是覺得這兩人太無能,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場。只能站在自己的屁股後面,搖旗吶喊當一個跳樑小丑。

歐陽闕如感覺到了宋迎春眼神裡的某種「失望」之色,心裡也著實有些鬱悶和尷尬,知道宋迎春對自己和單新民的表現非常不滿,只得微微欠身應下。

其實,面對強勢的安在濤,面對安在濤、東方筱、宋子臨三人的強強聯合,就連宋迎春都要吃癟,何況是他們兩個!

宋迎春莫名歎了口氣,轉頭又望著安在濤,淡淡笑道,「在濤同志,接下來的關於雲蘭集團資產重組的事情,還是麻煩你親自抓一抓了。這件事情本來就是你在打理,其他同志也插不上手。這樣吧,我看讓吳國錦同志協助你開展工作吧。」

安在濤點點頭,「也好。不過,宋書記,現在處於特殊時期,雲蘭集團是高新區的企業,高新區的穩定工作非常重要,莊寧被免職,市委應該抓緊任命一個新幹部過去,免得我們工作還沒展開,後院就已經起火。」

「我個人認為呢,新同志過去,一時間也未必能熟悉起高新區的情況來……我想這樣,市裡立即成立一個雲蘭集團資產重組工作領導小組,我任組長,國錦同志任副組長,市經貿委、財政局、國資委、市府辦、發改委、城鄉建委等部門的主要負責同志為組員,同時讓莊寧也進這個工作組來,他熟悉高新區的情況,這樣有利於開展工作。」

宋迎春沉吟了一下,點點頭,「好,在濤同志說的很在理,確實有必要成立一個領導小組,全面領導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事宜。」

「在濤同志,你們馬上要投入工作中,不管你是要人要物還是要政策,市委都會全力以赴地支持你,但是你們必須要盡快拿出工作成效來——時間不等人啊,我們必須要趕在證監會的最後通牒之前,拿出一個實質性的重組事實來。」

宋迎春的聲音有些急促和低沉,安在濤知道這一回他是真的急了。證監會的「通牒」以及雲蘭集團職工堵路鬧事的事件,讓整個形勢急轉直下,徹底打亂了他的部署安排。內憂外患之下,他再也顧不上「整治」安在濤了,這個時候,他必須要充分地信任和依靠安在濤,盡快完成這一次的資產重組,讓雲蘭集團擺脫經營困境,也好讓自己擺脫政治上的困境。

他本來想用雲蘭集團的事情設一個局,以此為誘餌,慢慢將安在濤套入進去,結果事與願違,非但沒有讓安在濤上套,反而把自己陷入進去。一念及此,宋迎春只恨得牙癢癢,心裡暗暗抱怨時運不濟,突然冒出這麼多的「意外」因素來,導致他的設計功敗垂成。

安在濤笑笑,「我會盡力而為,請市委放心。但是宋書記,急也沒有用,現在我們雖然明確要對雲蘭集團進行資產重組,但是直到現在,投資商還不知道在哪裡……總不能市財政掏錢併購了雲蘭集團吧?恐怕,我們也拿不出那麼多錢來。」

「所以,急也急不得,我下午就讓市府辦的周軍和彭軍一起搞出一個招商引資方案來,在本市和省內各大媒體上廣而告之,希望能盡快引來對雲蘭集團感興趣的投資商。否則的話,無論我們準備得多麼充分,這個資產重組也是進行不下去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

宋迎春皺了皺眉,沒有吭聲。市紀委書記鄒同眉梢一跳,輕輕道,「在濤同志,你上次引進來的那個民泰集團實力就很強,完全可以完成這樣的資產重組,你再跟他們談談嘛……實在不行,市裡還可以再在政策上予以優惠傾斜……」

宋迎春立即接過話茬附和道,「沒錯沒錯,路家很有實力。目前,民泰集團的總部就設立在了咱們房山,也算是咱們房山數一數二的民營企業集團,也該為房山分憂解難嘛。在濤同志跟民泰的路兵關係不錯,完全可以做做工作喲。」

安在濤淡淡地掃了兩人一眼,笑笑,「宋書記,鄒書記,正是因為我跟路兵是朋友,所以我才要避這個嫌疑。上一次,我沒有避嫌疑,讓民泰參與進來,不是引起了不少流言飛語?說我這是在以權謀私,故意壓低雲蘭集團的資產價格,為民泰集團謀利益云云……總之說什麼的都有。我個人的名聲是小事,影響了市委市政府的整體形象就得不償失了。所以,不要說民泰集團已經公開表示放棄參與雲蘭集團的重組,就算是沒有放棄,我也要考慮一下社會影響。」

鄒同皺了皺眉,沉聲道,「在濤同志,你聽信這些謠言作甚?市委決定的事情……誰要是再敢胡言亂語,先收拾了他再說!」

「在濤同志,這種無稽之談完全不要放在心上嘛。有我和其他的常委同志為你作證,你還擔心什麼?」宋迎春擺了擺手道,「在濤同志你應該明白,現在我們沒有多少時間慢慢尋找投資商了,就算是趕鴨子上架也得先趕一隻出來做做樣子!」

宋迎春的話一說完,東方筱藉著俯身喝水的機會,暗暗向安在濤使了一個眼色。那意思很明顯,要安在濤趕緊就坡下驢答應下來。但東方筱卻也並不知情,安在濤的真實想法。

在安在濤一開始的計劃中,民泰集團路兵參與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本就是故作姿態。是為了安在濤下一步的計劃作鋪墊。既然並不是真的想讓民泰參與重組,所以安在濤才有這種態度。

第591章 幕後黑手終現(中)

而反過來說,如果是安在濤鐵了心要推進民泰參與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又怎麼會顧及一些所謂的流言飛語。他做事向來是果斷堅決,豈能會因為這種「小節」影響自己的決策。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微微一笑,「既然宋書記這麼說了,我要是再堅持就顯得矯情了,好,宋書記,我下午就把路兵叫過來,我和老吳代表市委市政府再跟他談一談。」

……

……

就在房山市委召開激烈的常委會時,房山報業集團到任了一個新老總。在省委宣傳部領導的點名推薦下,房山市委任命李湘為房山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報業報業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兼總編輯。

其實任命早在幾天前就下了,但李湘一直沒有到任,忙著在省裡交接工作。今天上午,李湘在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張敬富和市委宣傳部的林副部長的陪同下,去房山報業集團履新。

集團幹部大會上,李湘從容履新。當張敬富宣佈完組織任命,台下百餘名集團內部中層以上幹部起身熱烈鼓掌時,她也緩緩起身向台下鞠了一躬,眼神卻一陣迷離,耳邊雖然迴盪著雷鳴般的掌聲,但她的心思卻不知道飄到了何方。

如果是在幾年之前,李湘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這樣一個中規中矩的小記者,竟然也會有走上正縣級領導崗位和掌控一家大型報業集團的一天。

心裡感慨叢生,她的眼前慢慢又浮現出一張英挺淡定的面孔來,這一張讓她愛恨兩難憂思難忘的男子面孔。

開完會,坐在自己嶄新而寬大的辦公室裡,李湘默默地望著窗外,心裡百感交集,也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來。

……

……

安在濤開完常委會,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新秘書李平就有些怯怯地走進他的辦公室,輕聲道,「安市長,房山報業的李部長過來了,問您有沒有時間,她有工作要向您作匯報。」

「李部長?」安在濤一怔,笑笑,「李平,是哪個李部長啊?房山報業……」

安在濤心裡猛然一驚,心道難道是李湘?

他最近也沒有怎麼關注市委的最新任命,市委組織部發來的關於李湘等一批幹部的任命文件至今還在他的案頭上,他沒有時間看而已。而李湘決定來房山報業集團,也是最近才下的決定,也沒有跟他通過氣,所以他並不知道李湘已經到任的事情。

「安市長,是房山報業剛來的李部長——李湘,聽說以前是省委黨報的部門領導,被省委宣傳部的主要領導推薦到了我們市裡來。市委組織部的任命文件早就下了,只是她好像今天才到任報道。」李平柔聲細語神情低眉順眼,像極了一個乖巧地小媳婦兒。

安在濤哦了一聲,旋即望著李平這樣兒不由輕輕一笑,「李平,在我的面前不要這麼拘束,你要老是這麼拘束,我們還怎麼配合工作?嗯?」

李平紅著臉抬頭望著安在濤,輕輕嗯了一聲。

「呵呵,好了,你去把李部長叫來,我正好有空。」安在濤擺了擺手。

李湘此刻正在隔壁彭軍的辦公室跟彭軍閒扯,她跟彭軍也算是熟人。李平站在門口微笑道,「彭秘書長。李部長,安市長請您過去……」

李湘心頭一跳,但臉上卻不動聲色地跟彭軍告別,匆匆去了安在濤的辦公室。在來之前,李湘心裡有滿腹的話要說,但進了門真正見到了安在濤,她卻無語凝噎,縱然有滿腹的話兒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李湘默默地站在那裡,神情複雜地望著安在濤。安在濤心裡歎了口氣,臉上卻微笑著起身來主動招呼道,「李湘,來,快坐!我這裡有你喜歡喝的綠茶……嗯,其實我也喜歡喝綠茶,不喜歡喝那種味道很濃的花茶,尤其是茉莉花茶,我特別討厭。」

李湘聞言突然心裡一陣暗暗的歡喜,一邊坐在了沙發上,一邊望著安在濤輕輕道,「你還記得我喜歡喝綠茶嗎?」

安在濤笑笑,「怎麼記不得呢?當初我們倆個可是搭檔……整天在一起工作,你喜歡什麼,我比誰都清楚……」

「你喜歡什麼,我比誰都清楚……」安在濤的一句話,讓李湘心裡一顫,本來就紛亂悸動的記憶瞬間倒捲而回,似乎回到了那為數不多但卻讓她至今還在留戀回味的相處共事的每一天……回到了那個黃昏日暮時節,那一次關於賣淫女涓涓的暗訪中……

……

當日。離開濱海火車站那家叫瑞豐的小旅館,安在濤跟李湘偽裝成一對情侶,或是隱蔽在對面的冷飲攤上,或是躲在對面的客運汽車站中,就像是臥底的警察一樣觀察了瑞豐以及其他小旅館一天,偷著拍了不少照片。

一個下午下來,他們發現,那兩個拉客的中年婦女前前後後拉回來十幾個男子,年齡不一,多半是衣著「樸素」的農民工打扮的人,其中竟然還不乏頭髮蒼蒼的老者。而旅館中,偶爾也會有男子帶著濃妝艷抹的小姐外出。

夜幕已經降臨下來。兩人準備收工,李湘皺了皺眉,將手中的照相機放入自己的挎包裡,低低道,「哥們,我今兒個可算是開了眼界了……我沒想到,火車站這地兒竟然這麼藏污納垢……你看看,那老傢伙走路都顫悠,還跑過來嫖妓,真是無恥喲……」

安在濤微微一笑,「姐們,你看這附近起碼有幾十家小旅館,你也看到了,幾乎每家都有皮肉生意。以每家十個小姐來算,這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這麼龐大而猖獗的賣淫人流,就在派出所的眼皮底下,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走吧——說好了,今天你請我吃飯。」李湘拖著安在濤一起離開了這個讓她很是討厭的地兒。

依著李湘的意思,當時的那次報道採訪到這裡其實就可以動筆了。有不少照片為證,還有週遭居民的訪問,其間,他們還先後三次撥打車站派出所的報警電話,都沒有見到警方出警。但安在濤想要再繼續往深裡挖一挖。

沒奈何,第二天上午,李湘只得依舊和安在濤去了火車站東側的小旅館聚集區,繼續貓在了那裡。一直到中午時分,才見瑞豐旅館裡有人進出。

一個穿著吊帶T恤和廉價超短裙,屁股扭來扭去的女子走出了胡同口,頓了頓,向西邊的大馬路上行去。

正是涓涓?!

安在濤捅了捅正在看報紙的李湘,兩人一起慢慢跟了上去。涓涓一路向西行去,一直走到火車站外圍的一個缺口處,從缺口處進了車站,然後跨過路軌,去了緊靠鐵路的一個小樹林。

兩人沒敢太過靠近,就在路軌一側的一間廢棄的扳道工休息室旁悄悄等候著。大約半個多小時的功夫,涓涓衣衫不整地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個面色黝黑,上穿圓領白色汗衫,下身黃軍褲褲腳塞入襪子裡面,腳蹬一雙黑色老頭布鞋的中年漢子。

旁邊,傳出一聲輕微的照相機快門聲響,安在濤向李湘點了點頭。

涓涓走了兩步,那漢子突然伸手拽住了她。

安在濤隱約看到涓涓似是哭著轉身投入了漢子的懷抱。那漢子喘息著,抱著涓涓上下其手,竟然似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在這裡野合。李湘輕輕淬了一口,背轉過身去。恰在這時,一輛轟隆隆的火車飛速駛過來,汽笛長鳴,遮掩住了涓涓和那漢子的行蹤。

……

……

野合了,肯定是野合了。

李湘小聲嘟囔著,「無恥的狗男女。」

安在濤輕輕捅了捅她,「快看,兩人似乎是爭吵開了……」

就在李湘扭頭向對面的樹林邊上望去時,隱隱見那漢子抬手狠狠地扇了涓涓一個巴掌。不多時,兩人就在涓涓手捂著臉蛋哭著從那邊奔跑過來,幾步跳出缺口,轉瞬間就消失了蹤跡。

……

李湘沉浸在悠長的回憶中不可自拔,安在濤見她微微失神的樣子,不由輕輕乾咳了一聲,李湘這才猛然驚醒過來。

她嫵媚的臉蛋微紅,似是呢喃自語也似是質問著安在濤,「我喜歡什麼,你真的什麼都知道嗎?」

安在濤心頭一跳,不敢再正視李湘如水且熱烈的眼神,尷尬地扭過頭去,望向了窗外。

良久。他才尷尬地笑著主動叉開了話題去,「李湘,你決定來房山報業,也不跟我打個招呼,說來就來了,搞得還挺突然的……」

李湘幽幽一笑,「是你官僚主義吧?我的任命都下了好幾天了,你即是市委副書記又是常務副市長,位高權重,堂堂的房山第三把手,組織部的文件不會不給你送吧?我這兩天還有些納悶兒呢,心道安大市長官做大了這架子也水漲船高了……」

安在濤苦笑著往自己的案頭上掃了一眼,見果然有幾份沒有看過的紅頭文件,「呵呵,我這兩天都忙糊塗了,你也知道最近出了不少事情,我都很少在辦公室裡呆著……」

第592章 幕後黑手終現(下)

下午,市政府中型會議室。

路兵興沖沖而來,但來了之後卻被安在濤的秘書李平直接給帶到了會議室外。

「路總,安市長說要讓你直接來會議室,他和吳市長,還有市直各部門的領導,想要跟你正式會面談一談。」對於自己領導這位傳說私交甚篤的好朋友兼房山目前最大的民營企業老闆(薛德奎之前是最大,現如今是路家),李平絲毫不敢怠慢,拿出了對待縣處級以上領導幹部的恭謹姿態。

路兵訝然,「李秘書,這……他說要我過來跟我談談,我倒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搞出了這麼大的陣勢……呀,俺長了這麼大還沒接觸過這麼多領導喲……心裡還怪緊張的。」

李平知道路兵在開玩笑,向路兵這種超級有錢人,放在哪裡都是上流社會的必然成員,跟本地的官員哪能沒有來往。李平笑笑,「路總你說笑話了……快進去吧,免得領導等急了。」

路兵面色一正,低低道,「好吧。」

安在濤並不是要單獨見他,這讓路兵大吃了一驚,心裡暗暗琢磨著安在濤又在搞什麼鬼。剛才有意跟李平打趣,開了幾句玩笑,也無非是在給自己思考創造時間。

但事前安在濤也沒有跟他說什麼,到了這個份上,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跟著李平走了進去。

走進門一看,裡面竟然圍坐了很多房山市各局委辦的一把手,還有副市長吳國錦。

這裡面有很多人路兵都非常熟悉。比如新任房山市國資委主任鄒廣平,市經貿委主任蒙陶,財政局局長薛烈,市府辦主任周軍、發改委主任周雲,建委主任古雲蘭等。這些人都是常打交道的官場人,手中握有實權,路兵經常在這些人身上下「功夫」。

路兵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安在濤趕緊笑吟吟地起身來招呼道,「路總,來請坐。」

「謝謝,安市長。」既然安在濤一本正經公事公辦的樣子,路兵也只得加以配合。當然了,在公開正式的場合中,論私交也是不合時宜的。

等李平照應路兵坐下,安在濤這才笑笑道,「路總,先來給你介紹一下。市裡剛剛成立了雲蘭集團資產重組工作領導小組,在座的呢,就是我們這個工作組的全體成員了。」

「我是組長。吳國錦副市長是副組長。」安在濤指著臉色有些難堪的吳國錦笑笑,「吳市長你也熟悉。這位是國資委的鄒廣平鄒主任,這位是市經貿委主任蒙陶……」

安在濤還待要挨個介紹,市經貿委主任蒙陶起身向路兵呵呵一笑,又轉頭望著安在濤恭謹道,「安市長,其實您不用介紹了,我們這些人都跟路總是熟人……路總可是我們市裡的納稅大戶,重點企業的老闆,響噹噹的財神爺——」

「是啊是啊。」財政局的薛烈等人也紛紛笑著附和。

安在濤哦了一聲,也就沒再繼續介紹下去。路兵臉上雖然浮現著適度恭謹的笑容,但心裡卻打起了鼓,覺得有些摸不準安在濤的脈搏。他抬頭望向安在濤,卻從對方眼眸中讀到了一抹暗示,心裡就明白了幾分,心下也就不再慌亂。

安在濤回頭望了吳國錦一眼,淡淡道,「老吳,我們開始?好,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

吳國錦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神情有些麻木。參與到這個工作組來,非他所願,現在的吳國錦已經知道自己鬥不過安在濤,視安在濤若虎狼,恨不能離他遠遠地,怎麼肯跟他一起共事。但市委書記宋迎春點了名,他也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參與進來。

但他抱定了一個原則:不表態,不主事,免得引起跟安在濤的無謂的紛爭,再將自己拖入難堪的境地。

吳國錦現在變得如此「縮頭縮腦」,倒是讓安在濤有些意外。不過,既然吳國錦這樣識相,他也樂得清靜和省心。

「這一回,市委市政府的態度非常明確、也非常堅決,在市委常委會上,市委形成決議,決定要立即重啟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計劃。同時,省委省政府領導也對此高度關注。省委書記肖作年同志,省長陳近南同志,常務副省長龔明君同志,先後對此作出指示和批示。」

安在濤說到這裡,目光炯炯地望著眾人,「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能不能成功實現,關鍵就要看我們這些人能不能上下一心團結一致,擰成一股繩,勁往一處使……我在這裡把醜話說到前頭,雲蘭集團資產重組的事情涉及到哪個部門,哪個部門都要一路綠燈,不得推諉扯皮耽誤時間,否則,一旦查出來,沒別的話說,特殊時期特殊處理,一概先免職了再說!」

「路總,今天把你叫過來呢,主要還是雲蘭集團資產重組的問題。市委市政府經過慎重研究,認為最合適、最有市裡參與雲蘭集團資產重組的企業只有民泰集團。我和吳市長受市委宋書記和市政府東方筱市長的委託,正式跟你談一談。上一次,因為意外事件重組半途而廢,而這一次,市委希望民泰集團能發揚風格,從全市的經濟工作大局出發,配合市裡的工作,恢復跟雲蘭集團的合作……你們有什麼想法,有什麼要求,包括有什麼困難,都可以當面提出來,市裡想辦法解決。」

安在濤緩緩說著,聲音猶如和風細雨。他做出了一幅路兵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的姿態,但其實,瞭解他性情的路兵卻知道,他還是在演戲。未必是演給面前這些人看,但一定是演給背後的某個人看。

聽了安在濤的話,路兵沉吟了一下,猶豫了一下還是低低道,「安市長,論私我們是朋友,論公,我們民泰集團也是房山的企業,這些年的發展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大力關照……按理,我們應該支持市裡的工作。但是,事有不巧,上次跟雲蘭集團的合作談崩了之後,我們集團公司立即做出了另外一項投資決定,在藍煙市郊拿下了600畝地,準備開發一個商貿城項目。目前,跟藍煙市政府的合作協議已經簽署,部分資金已經初步到位。」

「現在我們已經拿不出太多的資金來,而且剛從銀行貸款一個多億,這資金方面確實是……」路兵尷尬地一笑,「安市長,吳市長,各位領導,請恕我直言,雲蘭集團如今只是一個空架子,他們所謂的資產大多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才能繼續盤活,而盤活了之後能不能見效益,還真是兩說的事情。」

「所以,對於任何一個參與雲蘭集團資產重組的企業來說,面臨著重大的風險。一個是要承擔他們的巨額債務,另一個是資產重組的成本什麼時候才能收回……一年,兩年,還是三年五年,誰都沒有個譜。」

路兵擺了擺手,「說句實話,上一次我之所以同意參與雲蘭集團的重組,是冒著很大的壓力的。我們集團所有的董事都堅決反對這一項投資……呵呵,當初事情沒成,我倒是鬆了口氣。」

「不過,既然市領導這麼看得起我們民泰集團,雖然我們目前資金非常緊張,但是我也會把這個事情帶回去,立即召開一次董事會,研究一下。」

路兵笑了笑。

眾人都有些無奈得望著他,雖然路兵沒有直接回絕,但意思卻很明顯了。其實,民泰集團最近去藍煙市投資的事情,經貿委的蒙陶非常清楚。見路兵向自己投過一抹「求救」的眼神,蒙陶猶豫了一下,還是笑道,「安市長,吳市長,民泰最近去藍煙投資,還是我們市經貿委和藍煙市經貿委一起牽線搭橋,他們在藍煙投資巨大,現在確實資金有些難度。」

吳國錦嘴角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

安在濤哦了一聲,有些失望地聳了聳肩,回顧眾人和吳國錦,「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對於企業來說也是一件大事,需要慎重決策,這一點,市委市政府心裡非常清楚。絲毫勉強不得,既然民泰集團如今在資金上確實存在難度——我看這樣吧,老吳,蒙主任,我們三個一會開完會,一起向宋書記和東方市長匯報一下這個事兒?」

還沒等吳國錦和蒙陶說話,安在濤又向路兵擺了擺手道,「困難當然有,但是我希望你們還是再想想辦法,如果有能力,還是要配合一下市裡的工作。最起碼,你們也可以為市裡牽線搭橋,介紹其他的企業來投資嘛。」

「那是那是。」路兵呵呵笑著,知道自己該退場了,就主動站起身來,向安在濤和吳國錦笑道,「安市長,吳市長,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先走了?我回去後馬上向董事長匯報這個事情,立即召開董事會研究!」

「去吧去吧。」安在濤也沒起身,就順手揚了揚手。

……

……

安在濤和吳國錦並肩緩行,市經貿委主任蒙陶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兩人後面,直到市委機關大樓上宋迎春的辦公室。

宋迎春的辦公室裡,東方筱早已等候在此,而另外一個市委副書記宋子臨也在此。安在濤和吳國錦推門而入,向宋迎春三人點點頭,然後逕自坐下。

蒙陶畢恭畢敬地走進去,挨個領導問好打招呼,完了這才小心翼翼地坐在一側的沙發上,等候著宋迎春和東方筱的問話。在今天這種場合下,如果領導不發問,他是不能擅自發言的。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他說話的份兒。

安在濤側頭望著吳國錦淡淡一笑,「老吳,你來匯報?」

吳國錦一怔,但也沒有多想,旋即把今天開會的情況向宋迎春和東方筱匯報了一遍。匯報完了,吳國錦又回頭向蒙陶掃了一眼,沉聲道,「蒙陶,你來補充兩句,民泰集團對外投資的情況,你比較熟悉。」

蒙陶心裡暗暗叫苦,但臉上卻是恭謹地一笑,起身來小聲道,「宋書記,東方市長,大體情況是這樣的。民泰集團前不久去藍煙市投資了一個汽車商貿城項目,這個項目是藍煙今年的十大重點項目之一,當初還是我們和藍煙市經貿委牽線搭橋促成了這個項目……據我所知,這個項目一期投資大概在5個億左右。」

東方筱和宋子臨沒有吭聲,默然不語。宋迎春皺了皺眉,「這麼說來,當前的民泰集團是沒有餘力再參與雲蘭村企業集團的資產重組了?是不是這樣?」

安在濤立即接過話茬去,低沉而堅定地回答,「不錯,就是這樣。不過,我仍然讓路兵回去緊急召開一個董事會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想想其他的辦法……當然了,如果實在不行,我們也不能強迫人家。」

宋迎春也是一陣沉默。民泰集團剛有了這麼大的一筆投資,再讓之斥巨資收購雲蘭集團,顯然是很不現實的。但是……

緩緩抬起頭來,聲音非常壓抑,「剛才常務副省長龔明君同志親自給我打電話,龔省長指示我們市委要竭盡全力促成雲藍企業集團的資產重組,堅決不能讓雲蘭股份破產退市停牌,不能把這麼多的職工推向社會,造成社會不穩定——在濤同志,既然民泰集團無力再進行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那麼我們就必須趕緊想其他的轍……趁著東方市長和老宋都在,說說你的想法!」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宋書記,東方市長,現在也沒有太好的辦法,急也急不得,只能一步步來——我看,還是通過媒體和網絡發佈招商信息吧,希望能吸引來對雲藍企業集團感興趣的大財團。宋書記,請恕我直言,一般的企業也沒有實力承擔起重組雲藍企業集團的重任。」

宋迎春的辦公室裡一陣沉默。

宋迎春無力地擺了擺手道,「算了,暫時也只能這樣了。不過,同志們,我們都各自發動自己的關係,看看能不能找上有實力的企業進來。同時發動全市幹部乃至全市人民進行招商引資……」

吳國錦突然插話道,「宋書記,市委可以出台一個土政策……開出一個懸賞令去,不管是誰,只要能吸引來有實力的大企業並成功實現對雲蘭集團的併購重組,市委可以予以物質重獎或者破格提拔……」

聽了吳國錦的話,宋迎春眼前一亮,高興地拍了拍手道,「老吳這個建議不錯……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適當的物質獎勵有助於工作的開展!行,老吳,我看這事兒你來操作,但是必須要快,我建議借鑒一下其他地市現成的規章制度,搞出一個我市的招商引資獎勵辦法來。不光是適用現在、適用於本次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還可以長期沿用下去嘛!」

「我們要搶時間,老吳,你馬上去組織人搞方案,我希望下午下班前能看到這個方案,明天一早就以市政府的名義下發下去。」宋迎春又補充了一句。

……

6月4日上午,雲蘭股份果然停牌了。安在濤正在網上瀏覽一些關於雲蘭股份的消息,秘書李平匆匆走進來,將一份紅頭文件的打印稿擺在他的案頭上,輕輕道,「安市長,這是市府辦搞出來的一個方案,東方市長批示說,要您審閱把關,您簽好字才能付印下發。」

安在濤心裡一笑,這大概就是吳國錦帶人加班搞出來的什麼「獎勵方案」了,獎勵招商引資不是什麼新鮮事,為了發展經濟,各地都在採取這種辦法推進招商引資,房山市沿用一下也未嘗不可。

可是問題的關鍵在於,想要通過這種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招」來有實力併購雲蘭企業集團的大企業,無異於癡人說夢,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今天一早,周軍和彭軍一起弄出來的招商信息已經在省內外各大媒體上同時發佈,網上也有相關的信息發佈,房山市人民政府的官方網站還專門對此製作了一個招商的網頁。但安在濤心裡很明白,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

目前的雲蘭集團資不抵債,併購重組的風險太大,根本就不可能有企業願意過來投資。縱然是有房山市政府給予的各項優惠政策,但巨大的投資風險還是會讓絕大多數投資商止步的。

除非……除非是低價賤賣!想到這裡,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

……

……

安在濤俯身看去,只見這份關於印發《房山市2004年招商引資工作獎勵辦法》的通知上,專門有這麼一條:「對在招商引資工作中表現突出、成績顯著的個人(招商企業)成功實現對雲蘭集團的併購重組,由市裡授予『招商引資先進個人』榮譽稱號,並給予20萬重獎。」

獎勵20萬?安在濤皺了皺眉,心道吳國錦倒是好大的口氣,這20萬從哪裡來?如此重獎,簡直就是扯淡,太扯淡了。

安在濤立即抓起電話給東方筱打了過去,「東方市長,國錦同志帶人搞出來的這個獎勵辦法我看了,其他條款倒也沒什麼,只是這重獎20萬是不是數目太大了?」

東方筱沉默了幾秒鐘,旋即輕輕一笑,「就是這麼一寫,還真能有人辦成這事兒?我看不能吧。20萬就20萬吧,反正也是紙上畫餅,當不得真。」

安在濤一想也是,也就笑笑掛了電話。掛了電話,安在濤立即在文件頭上簽下了「同意印發各縣(市)、區人民政府,市政府各部門、各直屬機構,安在濤」的紅色字樣。

……

……

一連幾天,房山市搞出來的動靜不小,但收效卻甚微。雲蘭集團如今已經成為一塊燙手的山芋,避之還唯恐不及,怎麼可能有企業傻乎乎地主動跑過來投巨資參與重組?

房山各大媒體這幾天一直在發動全市幹部群眾,「推進招商引資」,但雷聲大雨點小,氛圍雖然很濃厚,但效果卻等於零。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轉眼間已經過了6月中旬,距離證監會給出的時間已經不足兩周。宋迎春心急如焚,這兩天他幾乎啥事都沒有干,都把全部的精力消耗到了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上。

……

……

上午,安在濤去雲蘭集團轉了一圈,才回了辦公室上班。這一段時間,他每天早上都要先去雲蘭集團看看,然後才回市政府的辦公室。

剛回來沒多久,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安在濤正在看今天的報紙,聽到有人敲門就抬頭來沉聲道,「進來。」

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安在濤掃了一眼見是莊寧就淡淡道,「莊寧?來!」

莊寧恭謹地走進來,垂眉順眼低低道,「安市長……」

安在濤放下手裡的報紙,擺了擺手,「坐。找我有事?」

莊寧猶豫了一下。自打上一次被無辜地免職以後,莊寧的心情就一直不佳。在他看來,自己完全就是一個替罪羊,雲蘭集團的職工堵路,純屬突發事件,與他有屁的「領導責任」。但免職就是免職了,作為官場上廝混了十多年的幹部,他必須要有這種認清形勢的覺悟。

但他心裡是很憋屈的。

「安市長,我想辭職……」莊寧歎了口氣,「熬了這麼多年,突然被免了,直到現在市裡也不給我安排工作,如果不是安市長您照顧我,把我弄進了工作組來,我恐怕就只能回家待崗了。」

「我小舅子在南方辦公司,我想辭職下海去跟他闖一闖……爭取下半輩子混出一個人樣來。辭職報告我都寫好了,在遞上去之前,我來向領導辭行。」

莊寧歎息聲裡也微微流露出幾分真感情來。也許,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敢在安在濤面前表現出幾分真情實感。

安在濤深深地望著他,良久才輕輕道,「覺得冤枉了?憋屈了?……莊寧,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我希望你能再等待一下……當然,走還是留還是你自己選擇。」

……

……

安在濤破例把莊寧送出了辦公室,一直到走廊上才與莊寧握手道別。剛回頭,就聽見了自己手機的鈴聲驟響。看了看號碼,竟然是一個來自美國的號碼,他心裡猛然一跳,定了定神接起了電話。

「喂,我是安在濤。」

「安市長,好久不見了……」電話裡傳來一個輕盈的略帶一點飄忽的柔弱女聲,對於安在濤來說,這個聲音是那麼地熟悉。

第593章 一肚子壞水!

安在濤心頭猛然跳了一下,捏住電話的手緊緊地攥著。

旋即,他淡淡一笑,聲音中並沒有什麼意外或者震驚的情緒流露出來,「你好,薛小姐,好久不見。聽說你去了美國,今天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

電話裡,薛燕顯然非常意外,笑了笑,「沒想到時隔這麼久,安市長還能記得我,一下子就聽出了是我的聲音……看起來,我應該好好謝謝安市長了。」

「說實話,我等待薛小姐的電話已經很久了。我這兩天還在琢磨著,薛小姐也該打電話過來了吧?雲蘭企業集團都到了這個份上,如果再耗下去,恐怕就真的是要破產關門完蛋大吉了。」

安在濤的聲音很平淡,語速很慢。聽了他的話,薛燕陡然間心神巨震,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電話裡一片沉寂,安在濤也沒有掛電話,猶自虛虛舉著手機不慌不忙地等待著。

「安市長,你怎麼這樣說話……你這是啥意思!」好半天,薛燕才小聲道,與剛才的鎮定相比,聲音略顯慌張。

「我看,電話裡也說不清楚。」安在濤淡淡道,「我想,既然薛小姐隨時可以飛回國內來,那麼我們不妨見面談談?談談雲蘭集團的前途命運,也談談你們父女的前途命運,如何?」

安在濤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歷,又笑了笑,「現在已經是中下旬了,時間不等人哪……薛小姐什麼時候到了房山,可以直接來辦公室找我。」

說完,安在濤就乾淨利落地掛了電話。

……

……

掛了電話,歸寧馬曉燕的電話打了進來。馬曉燕這個歸寧市長早已經走馬上任,如今正在歸寧市大力推進小城鎮建設。歸寧的縣域經濟和小城鎮建設規劃源自安在濤當初的設計,而經過了這麼多年的蓬勃發展,成為了國內小城鎮建設的一個樣板工程。

6月3日-6日,全國小城鎮建設工作經驗交流會在歸寧舉行,全國範圍內來了100多個分管縣域經濟的副縣(市)長。這個會議是今年歸寧市承辦組織的最大的一個會議,房山市對這個會議也很重視,在昨天的開幕式上,市長東方筱和分管副市長冷梅一起聯袂出席,而在整個會議期間,副市長冷梅都將會全程參與,還會在6日的閉幕上發表重要講話。

「曉燕?你不是正在開經驗交流會?怎麼有空打電話過來了……」安在濤笑吟吟道。

電話那頭的馬曉燕顯然心情很好,嘻嘻笑著,「……這種會議,我還能全程跟下來?我這個市長應付應付襯托下場面就成了。再說了,今天一個整天安排的都是參觀考察,現在他們正在城郊鎮考察,下午還要去資河開發區看項目……有幾個副市長陪著,我就不用跟著了。」

「呵呵,這種會議說穿了就是花錢買名聲……不過,這錢花得也值,我看最近歸寧市在媒體上出現的頻率非常高,也算是變相宣傳了歸寧的知名度。這個會議,對你將來的個人發展也有一些好處。」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

「我?呵呵,我還要啥前途喲……」馬曉燕搖了搖頭,「這個市長我都覺得挺煩的……你咋樣?雲蘭集團的事兒是不是也太棘手了,還有民泰是怎麼回事,怎麼路兵不肯配合一下你的工作?我聽說他們拒絕了市裡提出的參與雲蘭集團重組的計劃?」

馬曉燕有些擔心地輕輕道,「飯要一口一口地吃,你別太上火了……其實,就算是將來這家企業真的倒閉了,也對你沒有太大的影響。」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有跟馬曉燕說出實情,不是不相信馬曉燕,而是覺得沒有必要。

其實,他心裡也明白馬曉燕說得很對,縱然是最後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不成功,這家盛名一時的民營企業最終破產倒閉,也不會對他產生太大的影響。不過,安在濤做事做人一向堅持善始善終,既然資產重組的計劃是他提出來的,他就要堅持到底,盡最大的力量將計劃推行成功。

至於中間的「過程」,那並不影響最終的結果。

「對了,我還有個事兒跟你說說。」馬曉燕笑著壓低聲音輕輕道,「孔琳正在鬧離婚,聽說是她老公——林業局的嚴明剛偷偷把家裡的錢提了去給送禮……結果林業局的副局長沒有當上,十萬塊錢也打了水漂。」

「哦?還有這種事?你們是怎麼知道的?」安在濤心頭一動,笑笑又問。

「呵呵,這事兒在我們這裡暗地裡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據說是兩口子晚上吵嘴吵翻了天,鬧得不可開交,讓鄰居給聽到了。」

「你猜嚴明剛是給誰送禮?」馬曉燕格格笑著,她這個市長大人、官場上的女強人,也只有在自己的男人面前才能徹底心神放鬆下來,暴露出女人天生的八卦性情。

「吳國錦?」安在濤脫口而出。

……

……

安在濤剛跟馬曉燕說完話,掛了電話,就突然聽到門外的走廊上傳來嘈雜的聲響。奇怪地起身推門走出去一看,好像是走廊那頭吳國錦辦公室的方向傳來激烈的爭吵聲,間或夾雜著摔東西的飛濺聲或者是罵娘的謾罵聲。

市府辦的幾個年輕的科員聚集在辦公室門口,向走廊那邊張望著,小聲議論著什麼,看到安在濤出來,眾人趕緊恭謹地又退回了各自的辦公室,老老實實地坐回到辦公桌後面裝作很忙的樣子。

彭軍從衛生間那邊過來,走到安在濤身邊,輕輕伏在他耳邊道,「老闆,是林業局的嚴明剛,現正在吳國錦的辦公室裡吵呢,都跟吳國錦拍起了桌子,秘書拉都拉不住……」

……

……

嚴明剛今天來找吳國錦,本來是想再懇求一下他,看看以後還有沒有提拔的機會了。在他看來,既然吳國錦收了他的十萬塊,就該給他辦事——這一次,吳國錦提拔了那個騷娘們謝蓉蓉,那麼,下一回怎麼說也該輪到他了……

十萬塊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在當時的2004年。別看嚴明剛兩口子都是機關幹部,但結婚這麼多年來也沒積攢下多少,全部家當也就是十多萬而已。

嚴明剛偷著把錢提出來送禮,這事兒孔琳過了很久才知道——當時,為了嚴明剛的前途,這錢花了也就花了,如果能起來,相信很快就能回本,孔琳咬咬牙也就認了;但前不久林業局剛提拔了一個副局長,是林業局的一個女幹部謝蓉蓉,並不是嚴明剛這個眾望所歸的林業局辦公室主任。

十萬塊錢打了水漂。這一下,孔琳即失望又心疼,就把怒火全部發洩在了嚴明剛的身上。兩口子見面就吵,甚至還動起了手,直到把離婚擺上了議事日程。

按說這吳國錦也夠缺德的,你不給人家辦事,就別收人家的錢喲。收了錢不辦事,這種受賄的品質也忒差了些。再退一步說,如果你好言好語地說兩句,等以後有了機會再提拔嚴明剛一下,給嚴明剛一個虛幻的希望,他也就老老實實地回去了。

但吳國錦卻連這種軟和話都懶得說,這讓嚴明剛心裡非常不舒服。心裡不舒服,這口頭上就表現了出來。聽嚴明剛暗指自己收了他的錢不辦事,吳國錦也是惱羞成怒,不僅不認賬,還連拍桌子帶罵娘,讓秘書把嚴明剛給轟出去。

這下,徹底激怒了絕望的嚴明剛。嚴明剛當即一把推開吳國錦的秘書,翹著腳跟撕破臉皮跟吳國錦對罵起來。最後,索性將吳國錦的秘書推出門,從裡面鎖上門,兩個人在裡面鬧騰了起來。吳國錦的秘書聽了隻言片語,知道這事情怕是有些見不得光,就也遲疑著沒有報警和通知市府辦領導。

「吳胖子,你不要把我逼急了,逼急了我,我就去省紀委告你受賄和玩弄女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謝蓉蓉那騷貨的那點爛事!」嚴明剛狠狠地踢了吳國錦的沙發一下,喘著粗氣指著吳國錦大聲道,「你不給老子辦事,把我的錢退給我。十萬塊,少一分都不成。把錢還給我,我們一拍兩散,否則的話,我跟你沒完!」

吳國錦坐在座椅上,氣得臉色發白,他顫抖著手指指點點,怒道,「造謠,誹謗,無中生有……嚴明剛,誰收你的錢了?放屁!……你馬上給我出去,否則我讓市局的人把你帶走!」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嚴明剛已經徹底豁出去了。他啐了一口,冷笑道,「你少拿這一套官僚主義的作風來嚇唬我,這一套嚇唬老百姓可以,老子卻不吃你這一套。你報警吧,我怕什麼?!」

「真是見過無恥的,沒有見過像你吳國錦這種無恥的人……地痞流氓都知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這個堂堂的副市長大人,竟然是吃人不吐骨頭,一肚子壞水!」

「滾!」吳國錦怒喝道。

啪!

嚴明剛絲毫不懼,猛然一拍吳國錦的辦公桌,針鋒相對地冷笑著伸出手去,「要我走可以,錢拿來。把錢還給我,我抬腿就走。」

第594章 亂上加亂

當天中午,市林業局幹部嚴明剛大鬧副市長吳國錦辦公室的消息不脛而走。與這個消息一起被傳得沸沸揚揚的是,「嚴明剛的十萬塊打了水漂」的曲折故事。為了提拔給市領導送禮送錢的人絕對不在少數,但像嚴明剛這樣因為「錢打了水漂」而跟上面領導撕破臉皮的,卻絕對是鳳毛麟角。

甚至可以說,在房山的官場歷史上,嚴明剛絕對是第一個「開了先河」的科級幹部。

短短一個中午的時間,這個消息就幾乎傳遍了房山的每一個角落,無論是官場還是坊間,都將之當成了笑話和談資。

吳國錦最終也沒有報警,只是通知了林業局的主要領導。嚴明剛又鬧了一會,就被市府辦和林業局的人給勸走,周軍本來想報警的,但見吳國錦自己沒那種意思,他也就懶得再管了。

吳國錦分管農林牧漁,是林業局的分管副市長,林業局的局長邢少明不敢怠慢,林業局立即召開黨委會,迅速通過一項決定,讓嚴明剛停職接受審查,勒令他在家等候局黨委處理。

在吳國錦的授意下,邢少明還專門跟嚴明剛私下下交流了一次,側面說了說吳國錦的意思。總之是想要讓嚴明剛「老實」起來,不要再自討苦吃。至於提拔的事情,將來有機會領導上是會考慮的云云。大體就是這個意思。

嚴明剛答應下來,也跟邢少明說了說自己當時也算是一時衝動。但誰都沒有想到,第二天一早(6月5日),嚴明剛連孔琳都沒有告訴,就直接偷偷開車去了省裡,直接去省紀委實名舉報了房山市副市長吳國錦受賄和亂搞男女關係。

嚴明剛手裡握有他當日給吳國錦送錢時的錄音,還有當時他從銀行提款的憑證。同時,他還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了吳國錦跟林業局新任副局長謝蓉蓉在某地旅遊的親密照片。

嚴明剛自己就是行賄人,而受賄人就是吳國錦。他算是人證,加上他一併呈報的各種物證,人證物證俱全,涉及一個地級市的副市長,省紀委工作人員不敢怠慢,立即向省紀委領導匯報。

下午,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穆韜當即作出「認真查辦」的批示,省紀委立即成立工作組帶著嚴明剛開赴房山市,對嚴明剛的舉報展開調查。

而就在省紀委工作組趕往房山市的路上,房山市委才得知了這個消息。

接到市紀委書記鄒同的緊急匯報,市委書記宋迎春又驚又怒,當即就拍起了桌子。這個時候,房山市因為雲蘭集團數千職工圍堵319國道的事情正處在「風雨飄搖」之中,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計劃又遲遲得不到實質性的進展,局面本來就已經夠亂了,吳國錦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情,不是亂上加亂?

但宋迎春也沒有辦法,頂多是拍拍桌子發發火。

下午5點多,省紀委的工作組抵達房山,在市紀委有關部門的配合下,秘密對吳國錦展開了調查。當然,說是「秘密調查」,也無非是控制住知情人的範圍而已,在市委市政府高層領導的小範圍間,吳國錦被林業局辦公室主任嚴明剛實名舉報的事情,還是傳了開去。

安在濤聽到這個消息,就知道吳國錦完了。這一回,他是真的栽在了貪婪這兩個字上。

房山市出了一連串的事情,又冒出一個副市長受賄被舉報,省裡肯定是非常不滿。6月6日早上,市委書記宋迎春不得不趕赴省城天南,向省委匯報工作,同時接受省委主要領導的質詢。當然,省委主要領導關心的也不僅是因為吳國錦被舉報的事情,還有雲蘭集團資產重組的進展問題。

時間過得飛快,但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卻沒有任何的進展。眼看著證監會的期限一天天臨近,不要說宋迎春,就算是市長東方筱,心裡也有些著急起來。如果雲蘭集團當真破了產,會引發起一連串的負面影響。不說別的,單單是上面的壓力和數萬人的失業問題,也足以讓東方筱這個市長頭疼了。

雖然東方筱早已萌生了去意,但只要她一天不離任,她就還是房山市市長,所謂在其位謀其政,出了大事,她也是要承擔屬於自己的那一份責任的。

把秘書趕走,東方筱關起門就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東方筱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安在濤正在聽彭軍說吳國錦被省紀委調查的事情。目前傳來的消息是,省紀委的動作很快,經過初步調查,已經基本上確定嚴明剛的舉報屬實,最起碼是查實了受賄這一項。

省紀委的工作組組長正在向省紀委領導匯報,相信用不了多久,省紀委就會對吳國錦進行雙規。

吳國錦完了。安在濤心裡暗暗歎息。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安在濤看看是市長東方筱的電話,就擺擺手,示意彭軍先迴避一下。等彭軍離開後,安在濤這才接起了電話。

「你到底是整天在忙些什麼?眼看著證監會的期限一天天臨近,雲蘭集團資產重組的事情到底是還有戲沒戲?」東方筱匆匆道,聲音有些低沉,「我一向認為你是一個識大體顧大局的人,不會因為私人恩怨而影響工作……要知道,如果這回保不住雲蘭集團,我們這些人都會很難看……」

安在濤沉默了一會,才輕輕回道,「你放心好了,不會有事的。該怎麼做,我心裡有數。不是我不推進這件事情,而是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我總不能滿大街去拉人來收購他們吧,這筆投資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就算是有企業有投資意向,人家也要進行全面的調查考量,這是需要時間的!」

聽安在濤這麼一說,東方筱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才一塊石頭落地。她知道安在濤是一個從不輕言「結果」的人,既然他這樣說了,就是肯定有了眉目,否則他早就一推六二五,從這件事情中脫身了。

「哎。」東方筱歎了口氣,「時間不多了,我這心裡著急呢。」

「急也沒有用。」安在濤擺了擺手,沉聲道,「當初我做事的時候,有人在背後橫加阻撓,恨不能讓這家企業就此破產倒閉,好把我拖進來……結果咋樣?到頭來還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東方筱知道安在濤在「數落」宋迎春,她不好接口,只能笑笑道,「還是不要計較那麼了吧?你只要做成這件事情,對於你的官聲民望大有裨益。我想我也差不多該調走了,以後市政府這一大攤子事情,就全部歸你管了,你現在受點委屈,費費心,也是為將來打基礎。」

安在濤笑笑,「呵呵,我明白。」

……

……

下午,安在濤正準備帶人去雲蘭集團走一趟,卻突然接到了冷梅的電話,冷梅在電話裡匆匆告訴安在濤,老領導——天南市市長張鵬遠心臟病突發,倒在了治理天南河的二期工地上,目前已經被送到了省立第一人民醫院緊急搶救,生死不明。

安在濤吃了一驚,趕緊讓彭軍下車,吩咐黃韜調轉車頭上了高速公路,一路向天南飛馳而去。

張鵬遠一向待他不薄,跟他關係甚佳。在安在濤的心裡,張鵬遠是一個官場上不多見的肯做實事的人,他不是那種所謂「兩袖清風」的官員,但他卻是一個致力於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領導幹部。

天南河是省級大型河道,干流自天南市過禮閘起,自西向東流經天南、房山等地,於藍煙市羊角溝入海,全長337km,是天南市主城區唯一排水出口,同時也是東山省境內一條重要的排水河道,兼顧兩岸農田灌溉。

天南河始建於唐,是一條人工挖掘的運河。歷史上的天南河風景秀麗。流水潺潺??,夾岸綠蔭籠波,河內鵝鴨戲游。但近二三十年來由於工業和生活廢水的大量排入,天南河的生態環境遭到嚴重破壞。

張鵬遠到任後,立即著手上馬天南河綜合治理工程。一期工程投資21個億,河道拓寬、加深,修建橋樑,綠化河岸,截污清淤,調用天南北部的天鵝湖水資源對天南河補源,基本恢復了天南河本來面貌。經過近二年的不懈治理,一渠清水,萬千魚蝦的勝景,當可有望恢復。

張鵬遠趁熱打鐵,立即力主推動二期治理工程的上馬。在張鵬遠的「規劃」中,雄心勃勃地提出要改變天南河在市民中的臭水溝形象,讓它成為天南城北一處充滿活力的生活休閒地帶。引導市場往商場和商業街過渡,通過小區組團化、綠地集中化的設計來開發天南河沿岸。同時開闢天南休閒旅遊帶。通過改造,力爭在3年之內讓天南河成為省城一條動人藍線,打造一個華北最大的小商品市場,規劃全國第一個開放式動植物園,開辦全省最大的藝術展覽館,打造省城最具有活力的跨河商業經濟地帶。

第595章 吾輩之楷模

關於天南河綜合治理的二期工程,其實早在年初就鋪開了場面。也就是從過了春節開始,張鵬遠就幾乎把所有的心血和精力,都傾注到了這個工程上,一個星期的時間裡起碼有4天的時間在工地上現場辦公。

對於這個工程,張鵬遠懷著極大的信心和熱情。無論是協調省裡市裡以及各部門的關係,還是千方百計籌措治理資金,他都是「衝鋒在前」。可以說,在某種意義上講,天南河的綜合治理及其附屬工程,已經成為張鵬遠的標誌。沒有張鵬遠,這條天南河仍然還是那條大臭水溝。

在天南,只要一提起市長張鵬遠,機關幹部們就會下意識地指著城北的工地道,「張市長肯定是在工地……」

身在官場,沒有人會不要政績。但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打磨,天南市的幹部也好,群眾也罷,幾乎都明白了一點:張鵬遠是一個比較與眾不同的人,他既要政績形象,又要民望官聲,即考慮短期政治利益,又能兼顧長遠公共利益。

這不是工作總結或者大會發言說出來的,而是實幹出來的。張鵬遠在天南當市長,並沒有在姿態上流露出多麼親民的態度,更沒有喊什麼親民的口號,但他的實際行動卻證明了一切。

所以,張鵬遠在天南的威望甚佳,坊間很多老百姓對他的評價都很高。儘管,他在天南,似乎只抓了兩件事,一件事是天南城南的貧困區棚戶區改造,一件事就是天南河沿岸的綜合治理及商業區開發。但就是這兩件事,卻讓數十萬天南市民獲益。而從長遠來看,因此而得益的還有天南河中下游的一些縣市地區。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不是一句空話。如果官員都能做到在追求個人政績利益的同時兼顧公共利益,長遠利益,不搞豆腐渣工程,不搞面子工程,不拆了建建了拆地折騰,這就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好官了。

張鵬遠當然不是那種兩袖清風式的所謂「清官」,但他卻有自己的做官做人原則。整體而言,他是一個權力慾望大過物質慾望的人,看重自己的政治命運,對於物質和金錢的追逐之心,反倒是非常淡薄。而也正因如此,他在金錢上可以說是基本清白的。最起碼,沒有因為金錢去出賣過手裡的權力,做出任何「禍國殃民」的事兒。

對於一個宦海沉浮數十年、官居副部級的高級領導幹部來說,能做到這一點,已經是難得可貴了。從一個側面反襯出張鵬遠相對高潔的文人品性。張鵬遠愛讀書,一向以文人自居,頗有幾分文人的清高和傲骨。

……

……

冷梅得到消息早,一早就趕到了醫院。安在濤還在路上,冷梅的電話就打了過來。電話裡,冷梅的聲音非常哀傷,「張市長因為勞累過度心臟病突發,搶救無效,已經過世了……」

冷梅哽咽著。安在濤心裡猛然一緊,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一樣,先是渾身刺痛,旋即全身冰冷無力。他的手控制住地顫抖,手裡捏著的手機滑落在車廂裡,整個人軟在了車座上,兩行熱淚忍不住滾落。

……

……

天南市市長張鵬遠因病搶救無效過世,死在了治理天南河的工地上。這個消息一出,天南市很多幹部群眾都自發地向醫院湧來,試圖慰問張鵬遠的家屬。

安在濤下午最終還是忍著悲痛趕到了醫院,與冷梅一起勸慰了張鵬遠的妻子一會。張鵬遠的兒子在美國留學,一時間還趕不回來。

省黨政四套班子,天南市黨政四套班子,以及各地市黨政班子,分別以集體的名義向張鵬遠的家屬發來了唁電。而當天晚上,省委副書記、省長陳近南,省委常委、天南市市委書記孫子涵分別代表省委省政府和市委市政府親自趕赴醫院,慰問張鵬遠的家屬。

6月7日,東山省委機關報《東山日報》在頭版以較大的篇幅公佈了「天南市委副書記、天南市市長張鵬遠同志因積勞成疾勞累過度心臟病突發於工作崗位上因公殉職」的消息。同時,頭版上發表了天南市委副秘書長高嵐寫的一篇悼念性的回憶文章:《兩袖清風在人間——深刻悼念張鵬遠同志》

「市場經濟的浪潮,排山倒海般地改變著我們的生活,改變著我們生存的環境,同時也衝擊著我們的內心。有時,我們也會同張市長談起社會上的一些現象,官場上一些潛規則,談起諸如『領導幹部不喝酒,一個朋友也沒有』等等新民謠時,他說,這個世界已經變了,這我心裡很明白,我也不是刻板的人。但我一輩子培養形成的信念,我不願再改變了。人總要有點精神。要想做一個好黨員,做個男子漢,總要有所堅守,有所捨棄。」

「偉大領袖說過一句至理名言,一個人做點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張市長之難得,正在於作為一名高級領導幹部,一路走來,始終如一,嚴以律己,剛正不阿,富有實幹精神。正因為這樣,他在《我盡力了,天南》那篇文章中,才可以向所有的人坦言:為天南的發展,我盡職了;為天南的老百姓,我盡責了;為天南的幹部成長,我盡心了;我無愧、無悔、無怨。我用言行來證明:我是共產黨員。」

「在我們黨內,雖然還有腐敗現象,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我們也真切的看到,還是有許許多多畢生立黨為公、言行一致的好領導,有許許多多嚴於律已、廉潔奉公、艱苦奮鬥的好黨員。張市長就是其中突出的一位。他們是黨的脊樑,是我們民族和社會的希望。他們值得我們發自內心的信賴和敬重。是吾輩之楷模,官民之榜樣。張市長走了,他留給我們的是一身正氣、兩袖清風……」

而同日的《東山晚報》則發表了天南市詩人秋桐的懷念詩作《山高雲深處》——

你要去山高雲深處

寧思靜想了

蒼野天地間

你是一座兀立的高峰

挺拔剛毅偉岸

巍然屹立

又氣象萬千

你以你淡定從容的神情

以時間為火

以道義為質

鑄就不可動搖的

骨氣正氣大氣

……

……

天南市委副秘書長高嵐寫的懷念文章雖略有誇大,但基本上反映了張鵬遠的官品和人品。很顯然,這種懷念性的文章不是輕易發表的,這昭示著省委和天南市委對於張鵬遠的「蓋棺論定」和一生評價。

7日上午,省委組織部、省委宣傳部、省委辦公廳、省政府辦公廳等聯合發出了《關於在全省黨政機關範圍內廣泛開展向『黨的優秀高級領導幹部』張鵬遠同志學習,爭當執政為民模範活動的通知》。

而也是在這一天,省紀委宣佈對房山市副市長吳國錦進行雙規。但是吳國錦被雙規的消息,立即淹沒在張鵬遠去世的「汪洋大海」中,幾乎無人關注。當然,房山市政府機關的幹部例外。身邊有一個副市長被省紀委雙規,這還是比較「熱點」的新聞呢,也算是房山官場上的一件大事,也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安在濤坐在辦公室裡,靜靜地望著桌案上的各大報紙,各類媒體頭版上刊登的那張張鵬遠微笑的遺照觸目眼前,讓他的心潮翻滾,難以自已。

張鵬遠竟然就這麼去了……而之前的兩天,安在濤還曾經在電話裡與他開玩笑,邀請他回房山來看看。但短短幾天之後,活生生的一個人,一個值得尊重的師長,一個表裡如一頗有君子之風的兄長,就這樣去了,去得這麼突然和了無痕跡。

哎。人活著,是這般的脆弱。短短幾十年猶如白駒之過隙……安在濤忍不住歎了口氣,抬頭向窗外瞥去。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安在濤清了清嗓子,沉聲道,「進來!」

是彭軍。彭軍進門來,匆匆走到安在濤的辦公桌前,輕輕道,「老闆,吳國錦剛才被省紀委的人帶走了……東方市長叫您過去開一個碰頭會。」

「哦。」安在濤應了一聲,擺了擺手,「你去吧,我知道了,一會我就過去。」

彭軍知道安在濤因為張鵬遠的突然過世,心情非常糟糕,也沒敢多說什麼,只是恭謹地匆匆而去。其實,跟了安在濤這麼多年,彭軍非常瞭解安在濤與張鵬遠之間的關係,他知道張鵬遠是安在濤非常看重和尊重的老領導和官場師長……甚至可以說,安在濤如今的做官風格,受到了張鵬遠很大的影響。

彭軍剛走到門口,卻聽安在濤又疲倦地沉聲道,「彭軍,你幫我留意一下,省裡到底是幾號給張市長召開追悼會,我一定要趕過去參加。」

彭軍立即停下腳步,回頭來平視安在濤,恭聲道,「嗯,我明白,我會隨時讓李平提醒您的。」

「好,去吧。」安在濤擺了擺手。

第596章 再見薛燕

市長東方筱的辦公室裡,幾個副市長都在座。冷梅,趙建國,古嵐,王志軍。不過,辦公室裡的氣氛非常凝重和沉悶。

吳國錦因為受賄被舉報被省紀委雙規,這輩子算是徹底交代了進去,按照一般慣例,吳國錦的這種情況要判上三到五年……雖然出事的是吳國錦,但作為吳國錦的同級同僚,房山市的副市長,趙建國等人此刻心裡也頗有幾分兔死狐悲之感。

倒霉的還不僅是吳國錦。首當其衝的是林業局剛被提拔的副局長謝蓉蓉,謝蓉蓉也已經被省紀委雙規。問題無非是涉嫌與吳國錦之間的權色交易。而因此受到牽連的,還有林業局的局長邢少明。

而隨著省紀委下一步的調查深入,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因此陷進去。畢竟,吳國錦受賄的「對像」不可能只有林業局的嚴明剛一人。他干副市長這麼多年,為人又是出了名的貪婪好色,與他有著錢色關係的紅男綠女還不知道有幾何呢!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人在官場,誰能是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的呢?水至清則無魚,真正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的「清官」幾乎是不存在的。不要說現代,就算是崇尚人治權威的古代,依靠士族傲骨支撐的古代宦海,這樣的人也是鳳毛麟角。

安在濤輕輕敲了敲門,就走了進去,神情疲倦地坐在了一側的沙發上,默然點上了一根煙。

看上去,安在濤的神色非常的憔悴,以至於眾人望著他都覺得有些詭異:官場中本無「真情實感」,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尤其是到了一定級別的官員之間,也就是那麼回事,可安在濤卻偏偏對張鵬遠的辭世表現得如此悲哀和哀傷蕭索,甚至比跟張鵬遠關係緊密的冷梅還要悲傷,著實讓人感覺有些意外。

如果是故作姿態,這樣就「表演」得過了。古嵐和王志軍悄然交換了一個眼神,心裡卻在暗暗琢磨著安在濤和張鵬遠究竟是一種怎樣的關係。

在場中人,只有冷梅和東方筱明白安在濤此刻的心情。從本質上說,安在濤其實是一個非常重情和念舊的人,對於幫助他甚多的前房山市委書記張鵬遠,他心裡懷著一種深切的無法言喻的情感。

這種情感非常複雜,不足以為外人道。

東方筱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同志們,今天把大家都叫來,主要是開一個緊急碰頭會。不久前,省紀委對副市長呢吳國錦宣佈實行雙規……吳國錦的問題主要有三方面,一個是受賄,金額巨大,省紀委正在展開調查;另一方面是作風問題,目前已經查實的有林業局的新任副局長謝蓉蓉;最後是違規提拔幹部,違反組織程序……」

「總之,吳國錦的問題很嚴重……省紀委領導非常震怒,勒令我們立即進行作風整頓——不過吳國錦的問題究竟有多嚴重,這都還需要省紀委與市紀委的聯合深入調查,暫時我們不能表態。」

「市政府班子裡出了一個大貪官,作為市政府班子一干人的班長,我非常痛心,也非常遺憾。對此,我是有失察責任的。對此,我已經向省政府和市委提出書面檢查。」

「借此機會,我希望提醒在座的其他同志,我們手裡的權力來自於黨和人民,我們要慎重使用手裡的權力,必須要嚴於律己,克制慾望,堅決要避免以權謀私和權錢交易權色交易的醜惡現象發生。」東方筱的聲音漸漸變得低沉起來,她掃了眾人一眼,又輕輕道,「反腐倡廉,是一項長期工作,也是一個系統工程……作為黨的領導幹部,我們必須要從自我做起……」

東方筱又輕輕一歎,「我這番話絕對不是唱高調。大家好好想一想,人和人相處都是一種緣分,我希望我們這些同志能好聚好散,坐到我們這個位置上不容易,不要因為一些小節而自毀了自己的官聲與前途。」

「好了,下面我把吳國錦分管的工作做一下重新分工和調整。」

東方筱抬起頭來,揚了揚手裡的一張紙,沉聲道,「原先吳國錦分管的農林牧漁工作,就由志軍同志兼管吧。這樣,你的擔子會重一些……不過,這可能也是暫時的,下一步,可能省裡還會對我們的市政府班子進行幹部調整,分工也會有調整。」

王志軍笑了笑,表態道,「請東方市長放心,我這方面沒問題。我管房改和土地,其實與吳國錦的農林牧漁關係密切,這樣一來,或許還省去了我到處給下面協調工作的時間……」

「氣象、交通、公路、海事這一塊,就給建國同志吧。」

趙建國也欠身點頭應是,但卻沒有說什麼。

「我個人的意見是,新農村建設從農林牧漁中單獨劃撥出來,就給古嵐同志吧。古嵐同志你多費費心,如今從中央到地方對新農村建設越來越重視……下一步,可能省裡還要組織部分分管市長去韓國學習人家的新農村建設……」

「至於計劃生育這一塊,冷梅你兼管過去。」東方筱揚了揚手,立即結束了自己的工作分工發言,「具體就這麼多,看看大家還有沒有不同意見?有的話,可以提出來,咱們一起研究研究。」

……

……

幾個副市長相繼離去,安在濤也起身準備離開,卻被東方筱給叫住了,「在濤同志,你先留留,我找你還有點事兒。」

安在濤慢慢停下腳步,又坐了回去。

東方筱起身去關緊門,有些擔心地望著安在濤小聲道,「你不要緊吧?我看你情緒不高……張市長走了,大家心裡都不好受,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死者已逝,咱們這些活著的人還是要好好地活著……」

安在濤歎了口氣道,「就是感覺有些太突然了。張市長是一個很不錯的人,說句實在話,他走了,對老百姓來說是一個大損失……」

「算了,不說這個了。」安在濤擺了擺手,「你不要說了,我明白你要說什麼。雲蘭集團的事情,我會抓緊的。等一會兒,我就要去見一個很特別的人。見了這個人之後,我想,重組的事兒也該有個眉目了。」

「誰呀?這麼神秘?」東方筱訝然道。

安在濤沉默了一陣,淡淡道,「是薛德奎的女兒薛燕。」

「薛燕?怎麼是她?不是說她已經去了美國了?」東方筱有些意外,怔怔地望著安在濤,「你跟她還有聯繫?怎麼,這重組的事情,還跟她有關係?」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雲蘭集團的大股東趙喜倫,其實就是薛德奎父女的代言人。或者說,趙喜倫的出現,不過是薛德奎父女玩的一個花招。其實,現在雲蘭集團真正的管理權仍舊是落在薛燕手裡……」

安在濤笑了笑,「你說說看,如果沒有見薛家父女的點頭,咱們這個重組能進行的下去?如果薛燕再在背後放冷槍,阻撓重組,要是重組再次半路夭折,這一回就徹底沒救了。」

東方筱沉默了下來。她不是傻子,安在濤雖然沒有跟她把話說透說清楚,但以東方筱的政治智商和精明過人的頭腦來分析,她幾乎在第一時間裡就弄清了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

……

下午4點。李平輕輕敲開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帶進了一個安在濤等待已久的女子——薛燕。

瀑布一般的黑色長髮,淡雅的連衣裙,標準的瓜子臉,聰明的杏仁眼,原本靈慧可人的氣質中如今透射出幾分滄桑,薛燕就那麼微含微笑著站在了安在濤的面前。一如既往的艷麗嫵媚,但卻似乎隱隱隔了一層薄紗,讓人怎麼看都看不清楚。

安在濤慢慢起身來,淡淡一笑,「來了,薛小姐,請坐。李平,倒茶。」

薛燕默默地望著安在濤,眼神中的複雜一閃而逝。她輕啟櫻唇小聲道,「謝謝安市長,不用這麼客氣,我不渴。」

李平倒好了茶水,放在了薛燕的面前,然後悄然離去。

安在濤坐在辦公桌後面,眼神淡定地望著薛燕。而薛燕微微垂首,似乎有些不敢直視安在濤的凝望。

一陣無言的沉默。

安在濤心念電閃,而薛燕同樣是心潮起伏。當初,父親薛德奎預感到自己即將出事,就與女兒一起商議著提前開始佈局,找了一個「代言人」趙喜倫,通過股權置換的方式名義上退出了雲蘭集團的管理,同時辦好了美國的投資移民手續。薛德奎一被省紀委雙規,薛燕立即按照事先的計劃,飛往美國。

薛燕出國的目的無非有三。一是避免受到薛德奎的牽連,自己置身事外;二是轉移個人財產,避免薛家財產被「充公」;三是尋找機會利用手裡掌握的巨大財富,營救薛德奎。

而事實上,這一招還是蠻有效的。

如果當時薛燕留在國內,肯定也會隨之接受省紀委的調查,說不定也就牽連了進去。

第597章 合作

當然,薛燕之所以敢回國來,一來是因為她手裡持有美國綠卡,已經是受美國法律保護的美國公民;二來知道東山省已經出於各種政治性的因素考量,不準備往死裡「整」薛德奎了。

但薛燕還是不死心,想要更「進一步」——縱然不能讓薛德奎無罪釋放,起碼也要最大限度地為之開脫罪名,減輕處罰。

……

……

兩人互相凝望著,雖然沒有情人間的神情脈脈,卻都各自各懷心思。

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薛小姐,難道你大老遠地從美國趕過來,就不想跟我說點什麼嗎?」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古怪的微笑,自顧點上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薛燕慢慢抬起頭來,輕輕道,「安市長想要讓我說什麼呢?或者說,你希望聽到我說什麼?」

「呵呵,薛小姐,咱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有很多事情就心照不宣吧——總而言之,雲蘭集團目前的情況如何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市裡的態度很明確,盡快推進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省委市委都非常重視,但我一直沒有做實質性的推進,目的呢,就是想要等薛小姐的一句話。」

「我完全支持。」薛燕輕輕道,「再說現在的雲蘭集團也與我們薛家沒有任何關係,我的意見其實並不重要……」

「是嗎?」安在濤突然冷笑道,「如果沒有任何關係,你薛小姐會萬里迢迢從美國趕過來?」

「我需要你——或者說是你們父女的誠意。不要再扯這些沒用的了,趙喜倫不過是你們父女操控的傀儡,他手裡的股權其實還是你們薛家父女的股權,這點我沒猜錯吧?」

安在濤擺了擺手,「從雲蘭村民衝擊房山能源集團,到後來的群眾上訪以及前不久的圍堵319國道事件,基本上都是薛曉燕在幕後做導演的吧?呵呵,不要不承認,薛小姐。」

「我能理解薛小姐這樣做的心情。你無非是想要以雲蘭集團為籌碼,為你的父親爭取一個『寬大處理』的結果。我很理解。為人子女,無可厚非。甚至,你中間所採取的一些個違規違法手段,我也可以既往不咎裝作沒有看到。但是我希望,在我推進重組的過程中,你不要在背後橫生枝節……」

「雲蘭集團重組,也符合你們的利益。否則,等這個企業真正破產倒閉,你們手裡的股權也就全部化為泡影……是不是這樣?」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終於拋出了自己的重磅炸彈,「我甚至可以向市委建議,由你重新來掌控雲蘭集團,作為雲蘭集團代表參與並主持重組。」

薛燕吃了一驚,猛然抬頭望著安在濤,吃吃道,「安市長,您沒開玩笑吧?你就不怕我……」

「怕什麼怕?拯救雲蘭集團於傾倒,符合市裡的利益,也符合你們薛家的利益,縱然是你父親入獄呆上幾年,將來出來也有個歸宿。雲蘭集團是薛德奎一手創建,我相信,他也是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心血化為泡影。」

「你本來就是雲蘭集團的總裁,如今回歸重新執掌管理權力,也很正常……薛小姐,我可以個人的名義,向你保證,只要你們父女配合市裡的工作,一心為了這個企業好,你們的人身安全問題和財產安全問題,都可以得到市裡的保護。」

安在濤擺了擺手,「目前的局面是,雲蘭集團早一天得到救贖,你父親的問題就早一天得到解決。」

「我希望你跟我合作。」安在濤淡淡笑著,「希望薛小姐要認清人才好,不要被有些人忽悠了。」

「這裡沒有外人,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安在濤目光凜然如刀,望著薛燕,薛燕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垂下頭去。

「那人只會看重自己的政治利益,什麼事情符合他的政治利益,他就會做什麼。他之所以肯答應為你們薛家做點什麼,那是因為你們的事情可以成為他的籌碼……可現如今,你們非但已經對他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反而讓他很苦惱,所以,我想接下來,他絕對不會再為你父親的事情出力。這是肯定的。」

「現在的雲蘭集團就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如果有選擇,他恨不能把你們父女以及雲蘭集團打入死牢。」安在濤淡淡笑著,「薛小姐也是精明的生意人,自然能看清這些。否則的話,我想薛小姐也不會跟我聯繫。」

「我一直非常奇怪,那人為什麼會對你父親的事情如此感興趣……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兒子在美國留學,而目前正在熱烈地追求薛小姐。薛小姐救父心切,就想從那人手裡得到救命稻草——但結果事與願違……事情搞到了這個份上,已經沒有任何遮遮掩掩的必要,我在這裡就問薛小姐一句話:我請薛小姐回來主持雲蘭集團的大局,壓住那些蠢蠢欲動的跳樑小丑,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安在濤的語速非常快,言辭尖銳,詞鋒激烈。薛燕滿臉漲紅,渾身發冷,她沒有想到,自己和宋迎春在背後做的這些「小動作」竟然一絲一毫都沒有瞞住面前這位年輕權貴的眼睛。

他甚至,甚至連宋迎春兒子追求自己的事情都一清二楚……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啊!薛燕心裡一顫,臉上卻浮蕩著莫名的紅暈,下意識地低低辯解了一句,「我跟那人的兒子只是普通的朋友……」

安在濤淡淡一笑,「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薛小姐要回答我的問題!」

薛燕柔弱的肩頭微微有些顫抖,她紅著臉抬頭望著安在濤,猶豫了一下才點點頭道,「我當然願意。只是我……」

安在濤朗聲一笑,長身而起,「我明白薛小姐的心情。你自從發現那人不再對你父親的事情上心,感覺失望後就開始尋覓其他的路走……但想跟我合作,又怕我鬥不過那人,讓你和你的父親成為我們之間爭鬥的犧牲品?是不是顧慮這個?」

「別的話我不敢說,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雲蘭集團資產重組是省委省政府領導高度重視的問題,也符合房山的整體利益。只要有利於這一個大政方針的推進,任何人、任何事都會站得住腳!反之,誰要是試圖破壞這個大局,不管他是誰,都蹦躂不起來!」

「我這不是要讓薛小姐對我個人有信心,而是提醒你,你要對省委省政府和房山一級黨委政府有信心,對房山數百萬幹部群眾有信心!」

安在濤猛然一揮手,「我的話言盡於此。既然薛小姐願意跟我們合作,那麼我們接下來不妨往深裡談一談,談一談具體的細節。」

說著,安在濤一把抓起電話給李平打了過去,「李平,你馬上給民泰的路兵、房山能源的李傑打電話,讓他們兩個人馬上趕過來,晚上我請他們兩人吃飯。」

放下電話,安在濤轉頭望著漸漸平靜下來的薛燕,「薛小姐……」

薛燕柳眉兒輕輕一簇,低低道,「安市長,你別薛小姐長薛小姐短了,我聽著彆扭。你就跟以前一樣叫我薛燕就好。」

安在濤朗聲一笑,「好。」

……

……

安在濤之所以打了讓薛燕回來重掌雲蘭集團權力的譜兒,其實不過是順水推舟。其實薛家父女一直沒有失去對於這家企業的控制,如果在資產重組的過程中沒有薛燕的配合,肯定會生出不少事端來。

所謂資產重組,說白了就是利益的重新整合。要想資產重組成功,需要雲蘭集團方面很多人(包括雲蘭集團職工和當地農民在內的這一龐大人群)的利益讓渡,如果他們不肯吃虧,這資產重組根本就不可能進行下去。

目前雲蘭集團的薛利兵根本就鎮不住場面,沒幾個人聽他的。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如果沒有一個人出來鎮住場面掌控住局面,在重組的過程中勢必還會亂起來。

出於種種考慮,安在濤覺得一直躲在幕後的薛燕是一個非常合適的人選。安在濤相信,只要把話跟薛燕說透,講明利害關係,她是會老老實實跟自己合作的。因為,她沒有選擇。

當然,她如果鐵了心不管薛德奎,自顧在美國逍遙自在,那是另說。

又跟薛燕談了一會,李傑就到了。不一會,路兵也趕了過來。路兵一進門,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女人(同為商場中人,路兵跟薛燕自然是熟人)在座,不由愣了一下。

在路兵的「概念」中,薛燕已經出逃到了美國,見薛燕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心裡自然是吃了一驚。

「薛總?」路兵馬上就回過神來,主動笑著打了一個招呼。

薛燕盈盈起身微笑著,主動伸出手去,「你好,路總,好久不見了。」

路兵也伸出手去跟薛燕握握,嘿嘿一笑,「薛總,沒有想到我們會在這裡見面,真是世事難料啊……」

第598章 皆大歡喜

6月9日,退出房山和雲蘭集團人視野有大半年之久的原雲蘭集團董事長之女、前雲蘭集團執行總裁薛燕,突然高調回歸,重新入主這家處在了風雨飄搖狀態朝不保夕的民營企業。

9日上午,雲蘭集團完成了權力交替的重大變化。先是開了一個簡短的股權出讓協議簽字儀式,在律師的見證下,趙喜倫又將在他名下的接近半數的股權「售」給了薛燕。從今往後,薛燕再次以董事、大股東的合法身份,在接下來舉行的董事會上被選舉為雲蘭集團新董事長。

自此,躲藏在幕後掌控雲蘭集團的薛燕終於走到台前,將傀儡薛利兵又趕到了自己身後。

當然,這都是一些形式。在履行形式之前,薛燕早已做了很多事情,所以履行形式的時間並不長,也很順利。不能不說,薛燕這個女人的手腕還是很強的,在她的震懾下,很多雲蘭集團高管屁都不敢放一個。

10日上午十點鐘,市裡在房山賓館二樓會議廳組織召開雲蘭集團資產重組方案研討會議。薛燕和薛利兵作為雲蘭集團的代表參加會議,而參加會議的除了民泰集團副董事長兼總裁路兵之外,還有房山能源集團黨委書記、總經理李傑等很多房山本地企業代表。

安在濤作為常務副市長和房山市推進雲蘭集團資產重組工作領導小組的組長,將會出席並主持會議,市直各部門(即工作組成員)一把手或者主要負責官員列席會議。

這一次會議後來被認為是雲蘭集團成功實現資產重組的一個重要的里程碑,成為房山市地方歷史上的著名的「6.10會議」。

而與很多市政府普通會議不同的是,這是一次對新聞媒體充分開放的會議,安在濤讓市新聞辦提前通知了本市和本省的媒體,發出熱情的邀請,歡迎各路媒體記者出席和採訪會議。

因而今天來了很多的媒體記者,從市府辦那裡初步統計的結果來看,有百餘人的龐大記者隊伍通過不同渠道、向房山市新聞辦報備後進入了今天的會場。不僅有房山本市的媒體,省內的媒體乃至全國的媒體也來了不少,當然主要以經濟類報紙為主。

旁聽席上坐滿了黑壓壓一大群記者,會議大廳的各個角落裡到處可見早已架設好的攝像機,東山電視台經濟頻道和房山電視台二台要對今天的會議進行現場直播。

會議大廳的會議桌擺設得很有講究,呈現出「兩縱一橫」的格局。左邊是民泰路兵、房山能源李傑等十幾個企業代表,參與雲蘭集團資產重組的企業將會在他們中間產生;右邊則只有孤零零的兩人,一男一女,神色鎮定嫵媚動人的薛燕,面色複雜一直保持著沉默的雲蘭集團副董事長兼副總裁的薛利兵。而「橫」著的主席台上,則無疑就是安在濤等政府官員的坐席。

在場的記者正在小聲議論猜測著此次資產重組的「主角」將會是誰,卻見出席會議的雙方代表以及一些早到的政府官員都匆匆起身來望著門口的方向鼓掌,就不由都回頭望去。

一行人大步而入。只見打頭的是一個神清氣郎英挺飄逸的年輕官員,白襯衣黑色西褲,氣質成熟威嚴中帶有一絲儒雅,緊隨其後的是一眾清一色穿著白色襯衣的政府幹部。

「那就是房山市的常務副市長安在濤吧……嘖嘖,真人比照片更瀟灑呀……」省內某報一女記者跟她的同伴小聲嘟囔了一句,而她的同伴正在用熱烈的目光緊盯著這個聲名遠揚的東山省官場新貴。

安在濤踏入官場之後,是媒體上的常客,所以作為媒體中人對他並不陌生。而因為他媒體記者的出身,他又被人稱為「最擅長和媒體溝通的官員」和「對媒體最友善的領導幹部」。

掌聲極其熱烈地響起,安在濤行進間微笑著向眾人揚了揚手,腳步卻加快了。一直跟在他身側的秘書李平,這個時候搶先一步上前去替安在濤拉開了椅子,然後將安在濤開會所需要的材料、水杯、筆記本之類放在了面前的桌案上,這才匆匆悄然退下。

李平的動作很麻利,他剛剛不著痕跡地退下,安在濤正好走到了坐席跟前坐在了屬於自己的桌簽後面,居於整個坐席最中央的位置。

身後的彭軍讚許地瞥了一眼站在會議大廳角落裡的李平,輕輕向他點了點頭。

房山市經貿委主任蒙陶見眾人都坐好,這才走到發言台前簡短做了一個開場白,然後就將主持會議的權力交給了安在濤。

安在濤環顧眾人,目光凜然,沉聲道,「同志們,我們現在開會。首先,我要對出席本次會議的媒體朋友表示熱烈的歡迎和真摯的感謝……」

「同志們,為了推進這一次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市裡做出了大量的工作。而單單是這一個資產重組方案,就四易其稿,充分徵求了各方的意見,並得到了省政府有關部門的批准。」

……

……

會議發佈的《雲蘭集團資產重組方案》讓在場記者都很意外。原本,外界都認為主導參與這一次資產重組將是另外一家實力雄厚的民營企業集團民泰集團,而從市裡傳出來的消息也是如此。

但事實結果卻是——

在房山市政府的協調下,除了一些不良資產被「報廢」之外,雲蘭集團的整個資產被切割成了「一大塊」和「一小塊」。

「一大塊」是涉及煤化工、化纖、塑料、陶瓷、熱電等行業十幾家規模不一的中小企業和正在運營的關聯資產,「一小塊」則是雲蘭集團目前已經陷入困境的新鋼鐵項目(其實就是一塊地皮)、之前雲蘭集團併購經過了股份制改造的房山鋼鐵廠,以及部分房地產項目、酒店服務性資產。

雲蘭集團、民泰集團、房山能源集團、房山市人民政府四方簽訂了資產重組框架協議。按照框架協議規定,雲蘭集團將「一大塊」資產板塊作為股份拿出,與房山能源集團共同籌建成立一家新股份公司,由房山能源控股;而將「一小塊」資產板塊議價轉出,與民泰集團合資成立新公司,主營是房地產和酒店服務,由雲蘭集團控股。

而雲蘭集團目前所有的債務,則分別由房山能源和民泰集團按照不同比例承擔。房山能源承擔大部分,民泰集團承擔小部分。具體的比例,還要看受讓雲蘭集團的資產作價來商定。

同時,這一重組方案還包含上市公司雲蘭股份的股權轉讓、債務重組、資產重組、定向增發四大關鍵事項。根據協議,雲蘭集團將其持有雲蘭股份的23715.63萬股(占總股本的44.22%)中的18232.5萬股(占總股本的34%),無償轉讓給房山能源集團。

當上述程序完成後,房山能源集團將通過定向增發把部分公司優良資產注入上市公司,從而完成整個重組。如果一切按照上述方案完成,房山能源集團將在最短的時間裡實現借殼上市。而如果走正常的程序,房山能源集團要想運作上市,光是手續審批就需要一年多的時間,就不要說運作成本了。

雲蘭集團擺脫債務危機和經營困境,房山能源實現了借殼上市,民泰集團得到了土地和市場份額,可謂是皆大歡喜。

在安在濤的見證下,薛燕分別與李傑和路兵當眾簽署了合作協議。熱烈的掌聲裡,薛燕與李傑和路兵分別握手,然後轉身來走向安在濤,向安在濤伸出白蔥一般的小手去。

安在濤無奈,也只能笑著與薛燕握手,但在握手的瞬間,他突覺薛燕那只柔若無骨的小手輕輕在自己的掌心撓了撓,而她的眼眸中卻也同時流露出某種複雜的神采來。

「你讓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不讓我做的,我也都做到了。你放心,就算是吃一個暗虧,我也會配合你把資產重組搞成功。」薛燕貌似笑語款款,其實聲音卻放得極低,藉著轉身的功夫幾乎是伏在安在濤的肩頭說著,「希望你答應我的事情,也能做到。」

「當然了,我們父女就像是案板上的肉……隨你們怎麼折騰了……」薛燕幽幽一歎,扭腰擺臀盈盈走到了一邊,站在了安在濤的身側,做出一幅笑吟吟的模樣,任憑場上的記者拍照。

安在濤微微一笑。

薛燕確實是非常配合,如果不是她的配合,資產重組的事情肯定不會推進這麼快、這麼順利。為了履行她對安在濤的承諾,她甚至在資產的價格方面做出了很大的讓步,讓房山能源得了不少便宜。

薛燕的目的無非是以這麼一筆「政治投資」換取她父親薛德奎的「平安」。對此,安在濤雖然沒有明確地說什麼,但以薛燕對安在濤的瞭解,他肯定會在適當的時候,在薛德奎的事情上說幾句話的。

對此,薛燕深信不疑。其實時至今天,就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相信房山市政府,還是相信安在濤這個人。

第599章 省市權力格局的重大變化

會議的程序進行得非常順利,因為事前的準備工作做得很充分,開會不過是履行形式,自然不會出什麼岔子。

原本準備一個小時的會議程序,在半個多小時內就全部完成。進展之順利,讓坐在主席台上的安在濤心裡非常高興。

……

……

會議之後馬上就召開新聞發佈會。安在濤本不參加新聞發佈會,但他卻被一群男女記者給堵在了那裡,動彈不得,只得定了定神,耐心接受媒體的採訪。

「安市長,請問房山市政府在這一次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中發揮了什麼作用,是主導推動還是從中協調?」

「安市長,我是東山晚報記者,從這一次的重組方案來看,在理論上說,可謂是皆大歡喜……但是我們也擔心,真正要化為現實,還需要做大量的工作,比如債權的分割,資產的作價,等等。請問安市長,下一步,房山市政府又會出台什麼措施,為這一次的資產重組保駕護航呢?」

「請問安市長,由市政府出面推動一個企業的資產重組,這在省內乃至國內都是不多見的,請問……」

一眾記者七嘴八舌地爭先發問,安在濤苦笑著擺了擺手大聲道,「諸位,諸位安靜一下……大家的問題,我會一一回答,請不要著急。好,我就先回答證券時報這位記者小姐的問題——」

「由政府出面推動一個企業的資產重組,這在省內乃至國內都是不多見的,的確如此。但是,雲蘭集團的情況非常特殊。我們之前也在媒體上公開介紹過,雲蘭集團有數萬職工,數萬職工背後就是數萬個家庭,同時雲蘭集團在當地還影響著周邊幾個鄉鎮的經濟發展……一旦雲蘭集團倒閉破產,會引發嚴重的社會不穩定因素。本著為民分憂和為群眾解難的工作原則,房山市委市政府果斷決定,推動雲蘭集團實現資產重組,挽救一個企業的同時,確保十幾萬人的幸福安居……這是政府的責任所在!」

「另外一個重要的因素是——雲蘭集團重組能否成功將影響到整個房山市的金融環境和投資環境……雲蘭股份作為房山市的一個上市公司的殼資源,如果不能有個好的結果,也可能影響整個房山上市公司的形象。此外,因為雲蘭集團和很多本地企業之間在銀行借貸方面存在互相擔保的現象,處理不好影響本地企業的發展和穩定。涉及到的銀行除了本地之外,天南的,藍煙的,甚至外省的都被套在了其中,所以說,雲蘭集團的重組問題,如果沒有政府出面解決,想要快刀斬亂麻,只能越剪越亂。」

「不知道諸位怎麼看待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前景,但是我個人對此充滿了信心。首先,重組是非常明確的,沒有任何懸念,重組一定會成功。其次,重組問題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視,我們出台了很多配套性的政策措施,同時還得到了各方的大力配合,無論是雲蘭集團、房山能源集團抑或是民泰集團,都表現出積極的熱情和較高的姿態,大家本著求同存異共同發展的目標,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目的就是為了促成這一次的資產重組。」

「值得一提的是,在市政府的協調下,為了配合此次重組,以各商業銀行為主的債權人作出了巨大讓步:截至現在,主要債權銀行對雲蘭集團自欠息日至2004年7月1日所欠利息全部減免;對於公司及其子公司的各類非金融流動負債,公司主要債權人已同意置出並承諾放棄對公司全部債權之追償權……好了,記者朋友們,市經貿委主任蒙陶,重組雙方的代表——薛總、李總和路總,都會參加新聞發佈會,大家有什麼問題可以向他們提問——不好意思,請大家讓一下,我還有一個會要開……」

……

……

好不容易擺脫了這群記者,安在濤匆匆走下樓梯,在李平的護衛下,一頭鑽進了車裡。

司機黃韜恭謹地一笑,「安市長,我們去……」

「回市政府。」

安在濤坐在車座上疲倦地伸了伸懶腰,整個心神漸漸放鬆下來。雲蘭集團資產重組的事情到了這裡基本上就已經成功,剩下的就是各方繼續坐下來協商洽談一些合作的細節問題。但只要大方向一致,任何分歧都可以商談。安在濤相信,只要有薛燕的大力配合,有市裡居中協調,資產重組成功的日子已經為期不遠了。

有了實質性的資產重組方案和遠景計劃,也足以應付證監會的「監管」了。股市向來是消息和題材炒作的地方,只要雲蘭集團在地方政府主導下進行實質性重組的消息公開發佈,恢復盤口的雲蘭股份肯定會有一波不錯的逆轉行情。

這些,都不是安在濤需要關心的事情了。作為房山市的第三把手,他不宜在這件事情上佔用精力和時間太多。

時下是6月份,頂多再有兩個月,到8月份,雲蘭集團資產重組的事情就會全部塵埃落定。即挽救了雲蘭集團,又讓房山能源實現了借殼上市,安在濤對自己的這番運作,心裡還是比較滿意的。而這,又會是他宦海前進路途上耀眼的一筆政績。

車走到半路,李平接了一個電話,完了,回頭來向安在濤恭聲道,「安市長,我剛得到省裡的消息。說是省委省政府、天南市委市政府臨時決定,取消明天給張市長開的追悼會,改為下週一在東山禮堂召開學習張鵬遠同志爭當執政為民先鋒活動的動員大會……」

「哦。我知道了。」安在濤輕輕應了一聲。對於這個消息,他並不意外。

最近中央下了一個通知,對黨政機關幹部逝世的喪事提出了具體要求,指出除黨和國家領導人以及在國際國內有重大影響的同志外,其他黨政幹部逝世後,一般不成立治喪機構,不舉行向遺體告別儀式,不開追悼會。如因特殊情況確屬必須開追悼會的,規模要加以控制,以不超過二三百人為宜,追悼會的會場應力求簡樸。

所以省裡的決定也很正常。其實,追悼會也不過是一種形式,只要輿論上給予張鵬遠足夠公正的組織評價和輿論評價,這個追悼會開與不開,並無多大區別。

但就在回去的路上,安在濤接連得到了兩個消息,一個在意料之中,而另一個,則就有些意外了。

現任省委書記肖作年98年到任東山,在東山已經工作了6年多,這6年是東山經濟飛速發展的一個重要階段,肖作年腳踏實地披肝瀝膽做出了很多實事,比如較圓滿地完成了全省的國有企業改革改制工作,沒有引發較大的社會問題。

中央對肖作年的工作非常滿意。到了這個份上,肖作年其實距離高昇已經不遠了。而事實上,就在昨天,在燕京的中央政治局全體會議上,東山省委書記肖作年被增補為中央政治局委員。

這就意味著,肖作年很有可能在明年年初的兩會上,接替到點退下去的國務院某副總理,成為掌握一個大國行政權柄的更高層領導。

這個消息目前只在省裡的高層領導之間傳播,而日後公開化之後,必將對東山的權力格局產生巨大的影響。

而另一個消息則是,省委以閃電不及掩耳之勢,為房山提名了一個副市長人選。吳國錦剛被雙規不久,上面就放下一個副市長來,這或許省委高層權力的某種微妙變化。

而這個副市長的人選,卻是安在濤的熟人——省委辦公廳辦公室主任楊華。當初安在濤非典期間在省委督導辦工作時,楊華還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將。這個女人的工作能力很強,服務意識也不錯,能得到這個位子,想必是得到省委某位領導的大力舉薦。

沒想到楊華居然會來房山……安在濤心裡暗暗想著,卻不料這世間事就是這麼邪乎,正在琢磨著,楊華的電話竟然打了過來。

她給我打電話幹嗎?安在濤在接起電話之前,心念電閃。

「喂,我是安在濤。」

電話裡旋即傳來楊華那熟悉又陌生的恭謹而柔媚的聲音,「老領導,我是楊華啊……」

安在濤故作訝然笑道,「原來是楊主任……好久不見了,最近工作還順心吧?你看看,都怪我工作太忙,我一直想著回省委辦公廳去看看你們這些老同事,但卻一直騰不出時間來……」

「老領導……」

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跟楊華談笑了一會,最終還是楊華按捺不住,小聲道,「老領導,我要去房山工作了,能再一次在您身邊工作,我這心裡又是高興又是緊張……」

既然楊華把事情挑明,安在濤就不能再繼續裝糊塗了,他淡淡一笑,「原來是真的喲,我還當是謠言,沒怎麼放在心上……好啊,楊市長來市裡工作,我們就又是同事了……」

第600章 天南市長人選

安在濤又在電話裡跟楊華閒扯了幾句。儘管他再三暗示說如今楊華已經是即將走馬上任的房山市的副市長,跟他級別一般,沒有必要再以「老領導」相稱,但楊華卻裝作沒有聽明白,依然故我。

掛了電話,安在濤心頭沉吟了一陣,他總覺得楊華對他的態度似乎有些過於謙卑……本想給陳近南打個電話問問,但最終還是沒有打。在他看來,既然陳近南沒有主動打電話給他說什麼,那就表明一切盡在控制之中。

其實安在濤也是多想了。楊華一向為人恭謹,對於安在濤這個擺明了要接班成為房山市市長的頂頭上司,她心裡還是蠻敬畏的。這與她跟安在濤共事過一段時間有關係。安在濤的權謀,安在濤的手腕,安在濤的強勢和雷厲風行,可是給楊華留下了終生難以泯滅的印象。

但陳近南此刻卻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是天南市市長人選的問題。肖作年知道自己即將進京任職,對於省裡的權力也就抓得不甚緊了。陳近南跟他搭班子的時間雖然不算太長,但兩人配合默契,關係還是非常密切和友好的。主要是因為陳近南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從不越權,處處尊重肖作年這個省委書記和老同志。

因此,無論是從私人感情還是從公心來說,肖作年還是希望讓陳近南來接自己的班的。在中央找他談話的時候,他也正式向中央推薦了陳近南。

畢竟,誰都希望自己的繼任者能繼續沿著自己制定的大政方針前進,而不是推倒重來。尤其是到了肖作年這種高級的政治層面上,更加注重自己在地方的「工作思路」能連續下去。

所以,肖作年最近處處將陳近南推到在前台,在省委常委會上,有意樹立他的個人權威。譬如在這天南市市長的人選問題上,肖作年就提前打了一個電話過來跟陳近南單獨溝通,讓陳近南提名。這無疑是肖作年有意的示好,陳近南自然也明白是為了什麼。

自打年初在燕京與趙老一番長談後,陳近南就知道肖作年遲早會有離開東山進中央的一天,而心裡也早就做好了接班的各項準備。不過,他的各項「準備」工作做得非常隱蔽,沒有人能看出來罷了。

但陳近南思之再三,卻在人選的問題上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天南市是東山省的省會,是副部級城市,其黨政四套班子的正職都是副部級幹部,需要中央來任命。但是,省委對此有很大、很重要的推薦權,只要省委推薦上去的人選沒有太大的問題,經過中組部考察後,就會正式任命。畢竟,一個副部級城市的市長雖然也是副部級,但與「副省長」之類的還是有些差別,終歸還是在東山省委領導之下的「二級單位」。

陳近南首先想到的是安在濤的老丈人,藍煙市市委書記夏天農。夏天農不論是從資歷、經歷還是從各方面條件來看,都是天南市市長的最合適人選。而且,陳近南總覺得因為孟菊和劉彥的存在,陳家有些對不住夏家,就有意想在仕途上彌補一下自己的親家。

不過,陳近南與夏天農的關係普通幹部不知道,省裡的高層領導心裡可都有數,如果陳近南舉薦夏天農,似乎有些落人口舌……

還有一個是省政府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劉芳。劉芳之前是交通廳廳長,在副廳級的領導崗位上干了七八年,提拔成副部級也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陳近南總覺得這個女人有些太功利,雖然是他的心腹幹部,但陳近南卻並不真正喜歡劉芳。

況且,劉芳一直在機關工作,能不能勝任一個省會城市的管理重任,陳近南也有些不放心。

……

……

猶豫了一下,陳近南最終還是拿起電話來給安在濤撥了過去。安在濤如今也是官場中級別不低的領導幹部,成熟穩健、政治頭腦絲毫不亞於他,他也想聽聽兒子的意見。

跟安在濤簡短說了說,聽了陳近南的舉棋不定,安在濤不由笑了起來,「爸爸,曉雪的爸爸那裡你就不要再做考慮了。」

「怎麼說?」陳近南疑惑道。

「是這樣的。說起來,也是曉雪做的工作,曉雪認為她父母年齡也大了,說是50多歲的人了,還留在官場上勾心鬥角幹嘛?於是就堅決勸她爸爸退下來,等過兩年就辦個移民出去,好好享受一下生活。」

「我前兩天才跟曉雪爸爸通過電話,他心裡萌生了去意,對官場上的事情也就不再那麼熱衷了……他的意思是,如果組織上不調整,他就繼續安穩在藍煙干幾年,如果組織上有調整,他就趁勢退下來……」

安在濤輕輕笑道。

夏天農竟然做出了這種選擇。陳近南雖然有些意外,但還是哦了一聲,「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反正曉雪有錢,老夏兩口子退下來享受兩年也很合適。」

「至於劉芳這個女人,爸爸,我建議你還是再考察她一段時間。我雖然和劉芳接觸不多,但總覺得這個女人的功利心太強,為了利益,她幾乎什麼都能出賣……」和自己的父親說話,安在濤自然不會遮遮掩掩,當然是說出了真實心思。

陳近南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這個事情就先放一放,我在看看。」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突然輕輕道,「爸爸,我給你推薦一個人選咋樣?」

陳近南一怔,就笑笑,「你說——你該不是要推薦東方筱吧?」

安在濤被陳近南說中,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笑,「其實我覺得東方市長這個人是很有才幹的,人也非常穩重踏實,只是在房山,她一直沒有發揮出來。上面有宋迎春這個市委書記的掣肘,下面有我這個常務副市長的架空,她倒是兩頭為難。」

「以東方筱的資歷和任職經歷來說,出任天南市長也說得過去了。」安在濤壓低聲音道,「李副省長退了之後,省裡的副部級女幹部層面就出現了空缺,正好讓東方筱來填補一下,也符合組織原則嘛。如果您不方便提名,我讓李大年給肖書記打一個電話,推薦一下東方筱。」

……

跟陳近南通完電話,安在濤抓起電話正要給東方筱打一個,但想了想又放了電話,逕自出門去,上樓去敲開了東方筱的辦公室。

東方筱正在上網瀏覽網頁,突然見安在濤進門來,有些意外,就笑道,「雲蘭集團資產重組的會開完了?雖然事情有了眉目,但是你也不能掉以輕心,免得再生出什麼事端來!」

東方筱這話就有些暗示的複雜意味了。意思很明顯,讓安在濤防著點宋迎春,免得被宋迎春再在背後捅一刀子,到時候功虧一簣,就很難看了。

安在濤搖了搖頭輕輕一笑,「這個時候基本塵埃落定了,無論是誰,都難以更改最後的結果。大局已定,浩浩湯湯,歷史的潮流不可阻擋!況且,在大後天的正式合作簽約儀式上,常務副省長龔明君定下要過來出席……我諒那人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這個時候亂動彈……」

其實,安在濤心裡最清楚,肖作年即將調離進京,省委書記的位子要換人,作為肖作年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宋迎春目前正面臨著失去保護傘的危機,在現在這種特殊時間,宋迎春不會分不出輕重緩急來。況且,雲蘭集團資產重組成功,也符合他的政治利益,他沒有理由再下黑手。

東方筱笑了笑,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跟他繼續糾纏下去,主動起身來問道,「你喝茶還是喝咖啡?我這裡有進口的咖啡,味道還是不錯的,你來點嘗嘗?」

安在濤搖搖頭,「不用了,我不喝那玩意兒。我本來就有神經衰弱,再喝咖啡,晚上就更加睡不著覺了。」

「你年紀輕輕的還有神經衰弱?」東方筱訝然,俯身從自己辦公桌的抽屜裡取出一盒西洋參片來,推了過去,「你拿這個去泡水喝,每天晚上喝一點,會有助於睡眠質量的。」

……

……

跟東方筱閒扯了一會,安在濤還是忍不住主動道出了來意。雖然明知為了給安在濤騰位子,自己遲早都會被上面調離房山,但東方筱卻沒有敢想天南市市長的位置。平調到其他地市,或者進省委省政府機關,就算是不錯了,擢升為副部級——東方筱連想都不敢想。

但眼前這個英挺的年輕男人卻分明真切地傳達了上面的意思。東方筱先是一怔,旋即臉色漲紅心裡狂喜起來,激動地一把抓住安在濤的手,半截豐腴的身子都湊了過去,顫聲道,「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安在濤目光清澈地望著東方筱火熱的眼眸,輕輕道,「你覺得我會在這種大事上亂說話嗎?」

第601章 房山新市長

沒有人相信天上會掉餡餅。但現如今的東方筱的感覺卻正是,覺得有一顆大大的餡餅莫名其妙地從天而降,莫名其妙地就落在了她的頭上。

一般而言,從正廳到副部級,尤其是在基層工作的幹部,要經過市委書記這個門檻才能擢升,但也不是沒有特例。東方筱是房山市長,正廳級幹部,提拔為天南市市長雖然有些「破格」的味道,但也能說得過去。

當然,安在濤今天來跟她談這事兒,也沒有把話說死,只是表示陳近南會推薦她上去,至於批不批,還是要看中央。但有了陳近南的推薦和燕京方面的「電話」,東方筱知道天南市市長的位子鐵定是自己的了。

東方筱狂喜地差點都要暈過去了。她緊緊抓住安在濤手,心裡激動的情緒一時間根本就控制不住。安在濤太低估了一個副部級位置對於官場中人的巨大誘惑力,更低估了這個成熟女人的火山一樣爆發的熱情,更低估了兩人一直以來若隱若現的那點複雜的曖昧情愫,以至於當東方筱猛然抱住他狂吻起來,他還有些反應遲鈍,木木地。

就在安在濤的慾望難以遏制的時候,就在兩人意亂情迷的時候,東方筱卻噶然剎住了車,再也不肯讓安在濤「深入」下去。安在濤粗野地掀開她的衣襟,正要探手上去,卻猛覺肩頭一陣刺痛。

愕然抬頭來,卻見東方筱微微喘息著俯身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要……」東方筱的眼眸中明明慾望如火,但卻堅決地推開了安在濤。

……

……

6月11日。陳近南代表省委省政府找東方筱談話。6月12日,東山省委常委會上一致通過,提名推薦房山市現任市長東方筱為天南市市長人選,同時將決議結果報中央組織部批准。

6月12日下午,省委辦公廳辦公室主任楊華被提名為房山市副市長人選,當日被房山市人大常委會任命為副市長。

6月底,中組部的考察組來東山走了一趟,東方筱充任天南市市長的事情終於定了下來。

七一建黨節這一天,房山市委在房山禮堂召開了隆重的紀念大會。而在大會上,東方筱還代表市政府做了一個工作報告,還在會上大談反腐倡廉和廉政建設;但就在7月2日上午,中央的任命就下達了。

7月3日上午,房山市召開全市幹部大會,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孫嘉雍親自帶著省委組織部的人來房山宣佈中央及省委的最新幹部調整任命。

東方筱要高昇的消息,其實早在昨天就已經傳遍了房山官場上下。所以在今天的會場上,眾人最為關心的焦點問題就是誰來接任房山市長。雖然安在濤一直是熱門人選,但官場之上向來是變幻莫測,誰又能說得準呢?

就像是這天南市的市長位子吧,很多人都沒有想到,省委會向中央推薦了東方筱。所以,也不能排除上面直接放下一個市長來的可能。剛到任不久的副市長楊華就是一個很鮮活的例子。

這是一個看點。謎底即將揭曉,但會場上很多幹部都還是在竊竊私語猜測著。直到宋迎春和東方筱陪著省委組織部孫嘉雍走進來走上主席台,眾人這才以熱烈的掌聲掩蓋了私下的討論。

有些敏感的官員看到宋迎春和東方筱陪著省裡領導上了台,就開始在台下四處張望著,尋找著安在濤的蹤跡。但從第一排的市領導坐席上挨個找過去,所有的市領導都到了,卻始終沒有找到安在濤的影子。

安在濤這個時候正躲在衛生間裡跟夏曉雪通電話,在電話裡討論得不亦樂乎。討論的主題不是安在濤即將當上房山市長,而是夏曉雪已經確定懷孕了。對於安在濤來說,這可是一個天大的喜訊。

夏曉雪、孟菊和劉彥三女為了確保手下資本集團的正常運轉,早已商量好了,三女分別懷孕,叉開時間。等夏曉雪待產的時候,孟菊的孩子就大了些,可以抽出精力來與劉彥一起掌控公司。而等夏曉雪的孩子大一點,劉彥再準備要孩子。

安在濤還待要跟夏曉雪在電話裡「討論」下去,聽到外邊有動靜,知道大會已經開始,這才匆匆跟夏曉雪解釋了兩句,匆匆走出了禮堂的衛生間。

走出衛生間,見李平面帶恭謹地等候在外面,不由笑笑問道,「李平,會開始了?」

李平恭謹低低道,「是的,安市長,宋書記正在講話。」

安在濤淡淡一笑,擺了擺手,「走,我們出去開會。」

安在濤大步走出去,在眾目睽睽之下若無其事地走到自己的坐席跟前,鎮定地坐下。

旁邊的宋子臨微微一笑,輕輕道,「在濤同志,今天東方市長大喜,你也是大喜喲。」

安在濤笑著回望著宋子臨,「老領導,東方市長大喜是真的,至於我嘛,呵呵……」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台上的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孫嘉雍開始講話,就打住不再說。

孫嘉雍是一個面相嚴肅不苟言笑的領導,也不知道是不是干組織工作的官員都是這個樣,從以前的陳近南,到現在的孫嘉雍,都是那種性格偏向陰沉氣質的人。

孫嘉雍沒有任何的廢話,直截了當地宣佈著任命,「房山的同志們,今天我受中組部領導委託,宣佈中央對於東山省幹部的調整決定。」

「免去東方筱同志的房山市委委員、常委、副書記職務,建議房山市人大免去其市長職務;任命東方筱同志為天南市委委員、常委、副書記,提名為天南市市長人選。」

「下面,我宣佈省委對於房山市委的幹部調整決定。提名安在濤同志為房山市市長人選;任命楊華同志為房山市委委員、常委,提名為常務副市長人選。」

隨著孫嘉雍那厚重而富有磁性的男中音通過麥克風在全場的迴盪,房山市新市長安在濤終於浮出水面了。結果沒有什麼懸念,也在眾人的意料中,只是剛來的副市長楊華進了常委班子,一下子就成為常務副市長,倒是讓很多房山的幹部吃驚。

第602章 履新的安市長

新市長,新常委,新班子。本來,幹部任命大會結束後,定的是給東方筱送行,但東方筱卻突然以家中有急事為由,拒絕了宋迎春代表市委發出的宴請,匆匆返回了天南。東方筱走得匆忙,甚至沒有來得及跟市裡的領導層告別,難免引起了一些領導在心裡的幾句腹誹。

但東方筱如今是堂堂的副部級領導,省城天南市市長,還是省裡目前唯一在任的副部級女幹部,誰也不敢再表現出什麼來。

幹部大會結束之後,按照慣例,馬上召開了新一屆的市委常委會。市長換了,又加了一個新的常委,開個短會溝通一下,這也是組織原則。

從市委禮堂出來,安在濤緩步前行,秘書李平提著他的包和水杯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沒走兩步,身後就傳來一個恭謹中帶著幾分熱情的女聲呼喚,「老領導!」

安在濤馬上就聽出了是楊華。就立即停下腳步扭頭來望著楊華笑笑,「楊市長……」

楊華笑著走到安在濤的跟前,臉上的恭謹之色越來越重,「老領導,您還是叫我楊華就好……無論什麼時候,您也是我的老領導喲。」

楊華如今好歹也是房山市的常務副市長,不同以往了,她這麼一口一個「老領導」的叫著,縱然她不覺得難受,安在濤也覺得彆扭。他輕輕皺了皺眉,擺擺手道,「老楊,咱們現在一起共事,你也別總是這麼客氣!」

楊華仍舊低笑著,一邊伴著安在濤前行,一邊道,「老領導,能在您身邊工作,我心裡又高興又緊張,高興的是,跟著您幹事兒能學到不少東西,緊張的是,您的工作標準太高,我這心裡有不小的壓力。」

聽楊華執意叫著「老領導」,安在濤無可奈何地苦笑著,也沒有再說什麼,慢慢行進著。只是與楊華一起並行,他有意放緩了腳步。但楊華卻還是恭謹地與他保持了半步的距離,顯得很是謹慎適度。

兩人一起走進了市委機關大樓,在大廳裡迎面就遇到了市委副書記宋子臨。宋子臨瞥了兩人一眼,只是一笑,卻沒有主動打招呼的意思。

宋子臨面臨退居二線,對於這官場逢迎和結交的心思也就慢慢地淡了。但他跟安在濤的關係擺在這裡,他雖然沒有主動打招呼,安在濤還是主動走上前去,笑著為宋子臨介紹著楊華,「楊華同志,這位就是市委的宋書記,也是咱們市裡的老領導了……」

楊華才來房山履新沒幾天,6月12日報道後又返回省委辦公廳處理了一項工作,真正到房山上班也就是近幾天的事情。她才剛剛熟悉起了市政府幾個領導,市委的大部分領導還沒有來得及認識,聽安在濤介紹,便帶著適度的恭敬之色伸出手去,「宋書記好,我還年輕,對市裡的工作不熟悉,以後還請宋書記多多指教。」

楊華的適度恭敬,讓宋子臨感覺挺舒服,對她的第一印象也就非常好,覺得這個女人不驕不躁挺有風度。就哈哈一笑,跟楊華握了握手,「楊市長這麼客氣?呵呵,年輕好啊,咱們市裡又充實進新鮮血液來,這對於市裡的工作是一件大好事。年輕人又活力,有幹勁,有創新意識,你們身上有很多優點值得我們這些老頭子學習!」

「宋書記說得哪裡話……沒有老同志的傳幫帶,年輕人還怎麼起來?我們能成長起來,全靠您這些前輩的關照呢……」楊華的神色變得越加的謙卑。

安在濤站在一側旁觀著兩人寒暄,不由暗暗點頭。楊華這個女人很不一般,不僅很謙卑低調,還非常善於溝通交流,如果照這樣下去,她融入房山市委和市政府班子的速度會大大加快。

三人說笑著一起上樓,準備去開會。

上樓的當口,不斷有市委的機關幹部上下樓,見到三人趕緊恭敬地停下腳步打招呼。雖然還是那一句「安市長好」,但是給安在濤的感覺卻跟以往不同了,聽起來總覺心情放鬆精神抖擻。

走著走著,安在濤禁不住啞然一笑,心道:原來自己也難以免俗,升了官,照舊會志得意滿趾高氣揚啊……

常務副市長和市長,看上去只有半級之別,但實際上差別大了。作為市長,安在濤就可以慢慢推行自己治理一個地級市的行政方略了,畢竟他已經是行政主官。但常務副市長就不行,你再強勢、權力再大,也只能是協助市長工作,很多事情上幹起來總是名不正言不順。

過去的時間裡,儘管東方筱為了支持安在濤樹立權威,已經盡可能地淡化自己市長的「色彩」,事事讓安在濤出頭露面解決問題,但安在濤卻還是得守住自己應有的分寸。否則的話,東方筱自然不會說什麼,但下面的人難免會有非議。

官場如戰場,該強勢的時候不強勢,不利於掌握手裡的權力;但官場又同時等級森嚴,級別文化和官本位的觀念根深蒂固,不該強勢的時候也強勢,不知道擺正自己的位置,那就成了無知和霸道。

三人很快就進了會議室。會議室裡,除了宋迎春之外,其他的常委都已經到齊了。安在濤笑吟吟地為楊華介紹著其他的常委領導,楊華一一上前去與眾人寒暄握手後,這才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按照省委組織部的最新任命排名:市委書記宋迎春,市委副書記、市長安在濤,市委副書記宋子臨,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鄒同,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鄭方,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楊華,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歐陽闕如,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馬德勝。楊華排第六位,位於政法委書記鄭方之後,組織部長單新民的前面。

這個排名沒有完全按照任職資歷來排,讓楊華直接排在了單新民、歐陽闕如和馬德勝這三個房山官場的老資格前面,充分說明了省委組織部對於楊華的重視——或者說,楊華也是有後台的。否則,她也不可能一來房山就是常務副市長。

這一點,雖然安在濤不當回事,但不代表其他領導不當回事,包括市委書記宋迎春。

一個新來的副市長排在了自己的前面,在常委裡的位置是一降再降,單新民三人心裡的煩悶可想而知。這從三人對待楊華那不尷不尬的態度上就足以看得出來,雖然不是很明顯。但楊華顯然沒有太在意,照舊非常熱情地跟自己身邊的單新民主動搭訕。

宋迎春慢慢踱步進來,楊華趕緊起身來主動招呼道,「宋書記!」

宋迎春瞥了楊華一眼,微微一笑,「楊華同志,請坐。」

說話間,宋迎春已經坐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上。作為市委書記,房山權力場的掌舵人,但宋迎春此時此刻坐在這裡,卻失去了往日那神采飛揚指點江山的激情,心裡總覺有些堵得慌。

東方筱竟然高昇成了天南市市長,副部級幹部。這對自命不凡的宋迎春打擊挺大。他做夢也想不到,省委竟然是如此看重東方筱,這個女人竟然有這麼大的能量?宋迎春這兩天多少有些想不通。但想不通也得想通,因為這就是官場。

而更讓宋迎春接受不了的是,他的「眼中釘」安在濤竟然更進了一步,成為了跟自己搭班子的房山市長。當常務副市長就已經咄咄逼人了,如今當了市長,就更不把自己看在眼裡了。

其實宋迎春的這種心態完全是庸人自擾之。從一開始,安在濤就沒有與他作對的意思,而是他從到任房山的第一天開始就看不慣安在濤,處處要跟安在濤唱對台戲。安在濤從應對到反擊,也是有一個較長的過程的。如果不是宋迎春逼人太甚,以安在濤的性格,斷然不會與宋迎春真正撕破臉皮。而既然已經到了現在這個份上,根本就勢成水火無法相容,以安在濤的性格來說,也根本就不會畏懼退縮半步。

……

……

東方筱走了……放眼目前的房山市委常委格局,宋迎春情不自禁地感覺到自己力量的式微。

宋子臨、鄭方、馬德勝早已明確站在了安在濤一邊,而宋迎春身後則是單新民、歐陽闕如和鄒同。表面上是四比四,力量均衡,但實際上,在宋迎春心裡,單新民和歐陽闕如就是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鄒同更是一個不長腦子的棒槌。這三人捆起來也不是一個安在濤的對手,遑論其他了。

目前,就看這個省委下來的楊華……宋迎春慢慢把陰沉的目光投向了楊華,卻猛然想起她之前曾經是安在濤的下屬,心裡就又一沉。

……

……

「同志們,省委對我市市委和市政府班子進行了調整,充實了我們兩個班子的力量,補充進了新同志。這是省委對我市工作的高度重視。在濤同志扶正,楊華同志進入常委兼任常務副市長……對於省委的決定,我作為市委書記,堅決支持和擁護。」宋迎春擺了擺手,聲音放得極其緩慢和低沉,「今天的會議呢,也沒啥主要議題,無非是開開會見見面,歡迎一下新同志。我看這樣吧,請兩位履新的同志講講話吧。完了,中午我們一起吃個飯……算是為下一步的工作開個好頭!」

安在濤笑笑,朗聲道,「感謝宋書記,我就簡單說幾句,算是表表決心。」

「省委決定讓我擔任房山市長,對於省委省政府的信任和重托,我倍感責任重大,使命重大。我有信心在省委和以迎春書記為班長的市委領導下,盡職盡責地完成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去年,在結束掛職到任房山的任命大會上,我當著全市幹部提出了六項承諾,今天我願意在此重申一遍。一是勤勤懇懇、務實創新,不圖名利、不搞短期行為;二是親民愛民,不損害群眾的利益,不干勞民傷財之事;三是精誠團結、顧全大局,不搞親親疏疏,不搞團團伙伙;四是堅持原則、弘揚正氣,不陽奉陰違,不搞歪門邪道;五是實事求是、公道用人,不違背條例,不違背民意;六是廉潔從政、潔身自好,不搞特殊化,不以權謀私。這六項承諾,我一定做到,請同志們監督。」

「我就說這麼多,楊華同志,你來談談吧。」安在濤輕輕一笑,向楊華點點頭。

楊華猶豫了一下,微微欠身向宋迎春點了點頭,笑道,「各位領導,我一直在省委機關工作,基層工作經驗不足,今後還請各位領導不吝指教。各位領導,在省委的時候,我就知道咱們市委是一個堅強有力非常有戰鬥力的領導集體,能加入這個集體,來房山工作,我感到非常榮幸,也倍感壓力巨大……我一定堅決擁護和接受以市委宋書記為班長的市委領導,一定緊密協助安市長開展工作……讓省委放心,讓市委放心。」

楊華說著又笑道,「安市長是我的老領導,在省委工作的時候,在安市長身邊工作了半年多,我的收穫非常大。這一次又來房山跟安市長配合工作,我心裡其實是蠻緊張的。在來之前,省委組織部的孫部長還跟我開玩笑說,安市長是一個工作標準非常高的人,讓我小心被安市長收拾,呵呵……」

楊華這麼半開玩笑式地追加了這後面的一段話,分明是暗有所指,也算是某種公開的表態。宋迎春聽了臉色陰沉下來,其他的常委則神色複雜地掃了楊華一眼,也都淡淡笑笑。

安在濤眉梢一挑,望著楊華,目光有些閃爍。楊華從始至終一直表露出向自己靠攏的意味,對自己非常恭敬和謙卑,而這一次,更是當眾表態站在自己一邊……這雖然讓安在濤高興,但心裡總是有些詫異。

到底是什麼讓楊華這麼義無反顧地不惜跟宋迎春這個市委書記「決裂」,也要站在自己這邊?難道就因為曾經被自己領導過一段時間?安在濤絕不相信自己有什麼「領導魅力」——在他看來,楊華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另有原因。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楊華雖然是房山官場的新人,但她絕對在來之前,對房山官場的權力格局都有過深入的瞭解。

這一次的常委會就是一個見面會,簡簡單單地不到辦個小時也就散了。宋迎春明顯有些意興闌珊,打不起精神來。以至於他本來說開完會中午常委一般人要聚餐的,可最終也沒有再提及這茬,他不說,其他領導也就更不能提了。

……

……

出了市委機關大樓,安在濤正要上車,卻見楊華追了過來,就停下腳步笑道,「老楊,坐我的車一起回去?」

楊華笑笑,「好啊,我正要向老領導匯報工作呢。」

兩人上了車,都坐在了後排座上。車裡就那麼點小空間,安在濤分明就感覺身邊這個女人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有些緊張。掃了她一眼,安在濤笑笑,「老楊,你的車和辦公室這些都安排好了吧?」

或者是因為楊華以前對安在濤有著根深蒂固的敬畏感,縱然是現在真正到了接近安在濤這一級的權力層面上,有了跟他坐在一起的資格,但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不安……這幾乎是潛意識地。

「老領導,市府辦都安排好了,周秘書長的人不錯,很細心很周到,我很滿意。」楊華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態,讓自己平靜下來,笑道,「我的辦公室就在您的隔壁呢。」

安在濤哦了一聲,就再不多言。

安在濤的隔壁本來是彭軍,再往後是周軍和市府辦的大辦公室,楊華到任後,市府辦把辦公室調整了一下,周軍去了原吳國錦的辦公室,彭軍去了周軍的辦公室,原來彭軍的那間屋子倒出來給了楊華。原因無他,因為那間屋子朝陽,市府辦在徵求楊華意見的時候,楊華就提出要這間屋子,小一點不要緊。

楊華或許是覺得車裡的氣氛有些沉悶,就笑著主動跟安在濤的秘書李平開了幾句玩笑,李平本來就有些「怕羞」,被楊華一「調戲」,就變得更加拘謹。

楊華笑了起來,「老領導,小李這性格倒是跟省委麻書記的秘書張大年剛參加工作時一個樣,羞羞答答的,倒像是個大姑娘。」

安在濤也笑了起來。

快到市政府大院的時候,安在濤看了看表,見已經是接近中午12點,就抬頭向楊華笑笑,「老楊,中午有事不?要不咱們市政府班子今天中午一起聚聚?我請客!」

楊華高興地笑了起來,「那敢情好呀,不過,老領導你可是知道我的酒量,您可要保護我!」

……

……

中午,市政府班子成員在安在濤的召集下,在房山賓館開了一個房間,聚在了一起。這是安在濤作為市政府班子的班長頭一次主持市政府高層領導之間的公開宴會,也拉開了他主政房山的序幕。

安在濤坐在主陪的位置上,按理,副陪應該是楊華這個常務副市長,但楊華畢竟是剛履新的「新人」,今天的宴會又有給她接風之意,她也算客人,不能坐「主人座」。所以安在濤就擺了擺手笑道,「老趙,你來坐副陪,今天我們兩個就負責讓同志們吃好喝好。」

副市長裡,除了楊華之外,冷梅和古嵐是女同志,酒量有限,自然不合適當副陪,而王志軍的資歷又不如趙建國深,所以趙建國就當仁不讓地坐在了副陪上,哈哈笑道,「安市長,您放心,今天我一定超額完成任務!」

古嵐撇撇嘴道,「得了,老趙,你完成任務就好,千萬別超額,你這一超額,非把我們都灌醉不可。」

冷梅和王志軍笑了起來,安在濤也笑著指著趙建國道,「老趙,看看,還是古市長瞭解你喲!」

趙建國嘿嘿一笑,「安市長,現在我們班子裡有三個女同志,乖乖,這可真不得了,真是陰盛陽衰喲……」

趙建國本是一句臨場的玩笑話,但他這一句玩笑話卻讓安在濤心頭一動:是啊,班子裡有三個女副市長,這種配置似乎是有些……

想到這裡,安在濤不由暗暗瞥了冷梅一眼,悄然一歎。本來操作一下由冷梅擔任常務副市長是完全可行的,但冷梅卻堅決不肯。安在濤跟她談了好幾次,都談不通,知道她有些厭倦了官場的蠅營狗苟,也就不再勉強她。

……

……

「同志們,來,我們共同舉杯,乾了這杯酒,祝願我們的工作蒸蒸日上,事業興旺發達。」見安在濤帶完了六個酒,趙建國就主動端起酒杯,提議道。

眾人都起身碰了碰杯,這才一飲而盡。當然,安在濤是那個男人是白酒,冷梅、楊華和古嵐三女杯裡是干紅。

趙建國放下酒杯,藉著酒勁半開玩笑道,「安市長,雖然我們班子裡來了楊市長這個新同志,但是我們的力量還是很弱的喲……全省十幾個地市,只有我們房山的政府班子人員最少。濱海9人,藍煙10人……安市長,我看,咱們得向上面反映反映,增加幾個同志進來,我們這些人的工作量也好減輕一下嘛。」

安在濤微笑著,沒有立即接話,心裡卻在暗暗琢磨著趙建國的真實用意。

古嵐卻接口道,「安市長,老趙說的也對頭,我們的人員是少了些。而且,其他地市都有市長助理,而我們這裡,現在一個市長助理都沒得!」

聽了古嵐和趙建國的一唱一和,安在濤心裡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兩人是想攛掇自己提拔市長助理了。看起來,他們一定有自己的人想要推薦。

想到這裡,安在濤就笑了笑,淡淡道,「好了,古市長,老趙,今天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喝酒,不談工作!」

第603章 神秘的市委常委

既然安在濤這樣說了,古嵐和趙建國也就不得不收起自己的那點小算盤,閉口不言,不再提起這個話題,免得引起安在濤的反感。

如果引起了安在濤的反感,就會適得其反。古嵐剛剛和安在濤修正好了關係,不願意因為這種小事破壞關係。

中午的酒宴盡歡而散。午後,眾人帶著幾分酒意散去,冷梅有些不舒服,就直接坐車回家休息,古嵐和趙建國也推說家裡有事,也各自坐車回家。王志軍下午去谷瀾縣參加一個會議,就逕自去了。只有安在濤和楊華,還是共乘一輛車向市政府趕去。

楊華中午也沒喝幾杯酒,加上又是紅酒,所以基本頭腦保持著清醒。而安在濤雖然喝了半斤多茅台,但他的酒量擺在那裡,這點酒還不至於讓他影響工作。

上了車,安在濤一開始沒有說話,只是閉目養神。楊華見他如此,也只得緘口不言。

過了一會,安在濤突然睜開眼睛微微一笑,輕輕道,「老楊,剛才老趙和古嵐說的也有些道理,咱們市政府班子的力量是弱了一些,人員配置少,再加上不像其他地市那樣大量聘任市長助理,導致大家各自的工作量都很大……」

楊華恭謹地聽著,等安在濤說完,才笑了笑,「老領導,您的意思是我們也選拔任命幾個市長助理?」

安在濤呵呵一笑,「我也就是偶然想到了這茬,順嘴一說罷了。任命市長助理,也不是咱們市政府能說了算的,要推薦到市委再由省委組織部考察下來……」

嚴格說起來,市長助理是不合法的,因為法律法規規定的市政府組成人員中沒有市長助理這一職務。但從90年代中期開始,全國各地政府都開始設立市長助理,也就成了事實的存在了。一般是由市長提名,市委通過,然後報省委組織部考察,最後由市政府聘任,多為一些要害部門主官的兼職。比如在很多地市,財政局長掛市長助理頭銜的比較多見。

市長助理的行政級別與副市長還是不能比的(很模糊並不明確,各地情況不一樣),但在待遇上,市長助理也享受副廳級待遇。在某些時候,可以當副市長使用,分管某個領域,視為市領導,在分管的領域可以代表市政府。

這些,楊華當然心裡非常清楚。但是她心裡也很明白,安在濤絕對不是順嘴一說,安在濤是一個謹慎的人,說話從不放空炮,作為一個曾經跟他相處了大半年的昔日下屬,楊華自問非常瞭解他的品性。既然安在濤這麼說了,就肯定是有了主意。

楊華想到這裡,就笑道,「省委組織部的考察就是走一形式,主要還是您作為市長的提名推薦……而只要咱們這邊提名了,市委那邊應該是沒問題的。」

安在濤笑笑,點點頭,「倒也是。既然我們說起了這個話題,老楊,這事兒你就費費心——你最近一邊熟悉工作,一邊考察幾個主要部門的幹部,看看誰合適,先擬個名單,完了我們兩個碰碰頭商量一下,再提交市長辦公會研究一下……」

聽安在濤這麼一說,楊華先是一怔,旋即心裡湧動著幾分感激。她心裡明白,安在濤這是在給她創造樹立常務副市長權威的機會。她才剛到任,安在濤就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她來做,這無疑也是在向外界宣佈他跟楊華之間的密切關係……藉著這個當口,楊華會很快實現個人權威的塑造。

掃了一眼微微有些激動的楊華,安在濤心裡淡淡一笑,心道這就權當是對你今天公開表態的某種回報吧。

當然,安在濤之所以如此,也不僅僅是為了拉攏楊華和收買人心,還在於在他眼裡,楊華的確是一個能幹事的人,充分調動起她的工作積極性來,將會替他分擔很大的一塊工作。

能幹事肯幹事有能力的人,在安在濤手下一向是擁有著很大的表現舞台,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安在濤會盡可能地放權下去。同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是安在濤最大的一個特點。

不過,前世今生,在官場上歷練了這麼多年,他是不會輕易就相信一個人的,他所用的每一個人,都經過了慎重的觀察,楊華也不例外。當初非典期間,楊華給他分擔了很多工作,表現出很強的能力和配合服務意識,安在濤當初還動過調他來房山的念頭,只是後來安在濤去了燕京外交部掛職,又出國當了一段時間的外交官,這心思就暫時擱置下來。

「嗯,老領導,您放心,這事兒我會上心的。」楊華恭謹地低低道,安在濤笑笑,也就再沒說什麼。

跟聰明人說話,話不用多說,點到為止即可,楊華就是一個聰明人。

……

……

安在濤的車剛開進市政府機關大院,李平就接到了彭軍的電話,「李平,老闆快回來了吧?」

李平回道,「嗯,我們已經到了院子裡,領導馬上就上去。」

彭軍匆匆道,「李平,你跟領導說,軍分區的劉政委來了,找他有事,看看領導方便還是不方便。」

李平應下,扣了電話,回頭來向安在濤小聲道,「安市長,彭秘書長打電話來說,軍分區的劉政委來了,找您有事,正在他的辦公室裡等著,問問您方便不方便……」

「軍分區的劉政委?」安在濤正準備下車,突然聽到這個,一怔,「哪個劉政委?哦,是不是房山軍分區的劉立國?」

李平嗯了一聲,「是的。」

劉立國找我?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擺了擺手,「好,我知道了,我這就上去。」

肖立國是房山軍分區政委,按照慣例軍地黨的幹部交叉任職,地方軍分區政委一般都是市委常委,市委書記一般是軍分區黨委第一書記,肖立國也不例外。但劉立國這個現役的市委常委有些特殊。

他上任房山軍分區的第二個月,就突然被抽調到總政治部去編修軍隊史,大部分時間都在燕京工作,來房山的時間不多。或許是因為他的背景比較深,雖然他不怎麼在房山軍分區「幹活」,但他的軍分區政委兼房山市委常委職務卻一直保留著,只是他幾乎從不參加房山的市委常委會,也很少在房山官場上露面,房山官場的人對他並不怎麼熟悉。

安在濤也不熟悉他,如果不是他今天冒出來,安在濤或許還想不起有這麼一個人來。

他找我幹嗎?這個非同一般的軍分區政委,突然冒出來找到了自己的頭上……安在濤一邊跟楊華往樓上走,一邊心裡思量著。

上了樓,安在濤大步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沒有走兩步,就見彭軍態度恭謹地陪著一個身材高大面相威嚴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安在濤慢慢扭過頭來,望著眼前這未曾謀一面的在編卻不在任的神秘的市委常委、房山軍分區政委,心念電閃,臉上帶出了平和的微笑。

彭軍緊走了兩步,笑著為兩人介紹道,「劉政委,這位就是安市長,安市長,這位是房山軍分區的劉政委……」

旋即,彭軍見楊華也站在一側還沒有來得及進辦公室,就又笑著介紹道,「劉政委,這位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楊市長。」

安在濤笑著微微上前半步。按照規矩,他是市長,劉立國雖是市委常委軍分區政委,但政治地位卻遠在安在濤之下,劉立國在禮節上應該更主動一些。

但劉立國卻似乎有些傲慢,只是笑了笑,上下打量了安在濤好幾眼,才慢慢伸出手去淡淡道,「安市長,你好,我是軍分區的劉立國。」

安在濤也淡淡一笑,伸手跟劉立國握了握,「呵呵,劉政委可是稀客,久仰你的大名了,但今天卻還是初次相見——來,請進我的辦公室談。李平,去泡茶。」

倒是楊華有些好奇地掃了劉立國一眼,熱情地過來跟劉立國握手寒暄了一會,這才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楊華的辦公室與安在濤的辦公室緊挨著)

……

……

兩人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互相打量著,卻都沒有開腔。安在濤心裡覺得很是奇怪,這人找上門來就是為了跟自己「大眼瞪小眼」?有心跟他寒暄兩句,但看他神色淡淡的樣子,安在濤也就失去了興趣。

你劉立國的背景再牛,在房山這一畝三分地上,安在濤也是一市之長,你不過是一個常委,他怎麼能俯身去遷就你劉立國?雖然安在濤並不是喜好擺譜的人,但基本的權力尊嚴還是要維持的。

安在濤正有些不耐煩,突然聽劉立國笑笑道,「安市長,其實說起來,對你——我才真正是久仰大名了……我也是在今年年初才知道,原來我和安市長還有些關係……」

劉立國這話說得有些陰陽怪氣地,安在濤皺了皺眉,卻沒有做聲。

劉立國又道,「我這麼說,你聽起來可能有些糊塗,呵呵……這麼說吧,劉彥叫我叔,我跟劉彥的爸爸是親堂兄弟,我的父親跟劉彥的爺爺是親兄弟,我管劉彥的爺爺叫大伯,我們是一家人……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劉立國的話猶如一道驚雷,讓安在濤聽了渾身一震。劉彥的爺爺有一個親兄弟,也是軍中的一員虎將,是抗戰時期的老八路,曾經參加過抗美援朝,開國少將,最高任某大軍區副參謀長。

這個安在濤是知道的。但是因為他跟劉彥的關係不能太公開化,他也就沒有跟劉家的這一枝人接觸過,更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神秘的市委常委、房山軍分區政委劉立國,竟然是劉家的直系親屬!

而劉彥也從來沒有跟安在濤提及她有一個近親堂兄就在房山任職……其實也不怪劉彥,劉彥在房山的時候,劉立國還在燕京某部任職,只是劉彥到了南洋以後,劉立國才調任房山軍分區政委。

難怪他……人在燕京,卻兼著一個軍分區的政委,一個地級市的常委而不到任,牛逼哄哄的。

……

……

安在濤定了定神,慢慢起身來微微一笑,「原來劉政委是自家人,呵呵,我還沒有聽劉彥說過……」

是劉彥的長輩,無論如何,看在劉彥和劉家老爺子的面上,安在濤起身來本來是想跟劉立國見見禮叫聲「叔」的,但他起身間瞥見劉立國臉上的某種居高臨下的傲慢以及某種無法言語的不屑一顧神色,他心裡就有些反感,也就淡淡地又叫了一聲「劉政委」。

安在濤對劉彥心懷愧疚,但不代表他對劉家的親屬也都心懷愧疚。劉立國以劉家的長輩自居,用「嘲弄」的眼神來審視他,這讓安在濤感覺非常不舒服,他極度討厭這種「審視」。

劉立國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沒有尊他為長輩,心裡也有些不高興,就冷冷地打量著安在濤,淡淡道,「安市長果然是年輕有為心高氣傲……只是我替我們家小彥感覺不值……」

安在濤的心裡驟然哆嗦了一下,臉色微微有些發紅,被人當面說到臉上,他的尷尬和羞憤可想而知。緊緊地攥了攥拳頭,他慢慢道,「我和小彥的事情,我不想解釋。這是我的私事,與別人無關。」

……

……

似是想起今天自己來還有事,劉立國冷冷一笑,也沒再接著剛才的話題往下說,只是沉默了一會,才又沉聲道,「你們這些晚輩的事情,我們作為長輩,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畢竟時代變了……我今天來呢,是找你有點事。」

儘管劉立國的口氣還是那麼刺耳,但他畢竟是劉彥的長輩,親堂叔,安在濤不想把關係鬧僵,只能暗暗壓制下火氣,微笑著輕輕道,「您說,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辦。」

「是這樣,我家裡——劉彥的兩個妹妹想要去美國留學,想要讓龍騰公司在美國的分公司擔保一下……」劉立國很不客氣地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劉彥的爺爺只有一個兄弟,就是劉立國的父親劉伯雄。劉伯雄家人丁不興旺,只有一子一女,長女劉麗在國防科工委,幼子就是劉立國。劉立國有一對雙胞胎女兒,他想送自己的兩個女兒去美國自費留學,但覺得花銷又太大——年初聽說劉彥家的一些親屬得了安在濤的好處,不僅進了龍騰工作,還擁有了一些股份,劉立國在年初得知安在濤與劉彥的真正關係後,心裡也就動起了心思,覺得有這種便宜不賺白不賺。

於是,他就借來房山的短暫機會,主動找上了安在濤。在他看來,安在濤能有今天,完全是劉家罩著的緣故。又自覺是劉彥的長輩,所以在安在濤面前,就很是有些「氣場」。

安在濤心裡的火氣慢慢升騰起來。本來,解決兩個孩子出國留學不是什麼大事,舉手之勞的事情,就算是承擔了她們的留學費用,也不算什麼。但是,劉立國竟然趾高氣揚地找上門來……他輕輕咬了咬牙,淡淡一笑,「呵呵,這樣啊,我知道了,您先回去,我盡快給您一個答覆可否?」

……

……

送走了劉立國這尊「大神」,安在濤回到辦公室,臉色就立即陰沉下來,心裡的怒火噴湧而出,再也遏制不住,狠狠地飛起一腳就將辦公室的門給踢上,發出碰地一聲巨響。

彭軍剛出門來準備去上廁所,突然聽到安在濤辦公室那邊傳來巨響,嚇了一跳,有心想要過來看看,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匆匆進了衛生間。

安在濤舒緩著自己心裡的怒火,知道自己絕不能開這個口子,如果這個口子一開,劉家那些牛鬼蛇神都會接踵而來,在自己面前人模狗樣地囂張。

本來想跟劉彥通個電話說說這事兒,但轉念又一想,他覺得還是不要讓劉彥知道為好。猶豫了一會,他抓起電話,就撥通了劉彥爺爺劉德勝書房電話,安在濤知道這個時候,劉德勝一般會在書房裡品茶寫字。

電話通了一陣,才被接起,劉德勝那清朗而有力的聲音傳了過來,「我是劉德勝,哪位?」

「爺爺,您好,我是小濤。」安在濤笑道。

「哦?小濤啊……」經過了這麼久,劉彥和安在濤的關係早已穩定且成了既定的事實,劉德勝看趙老都默認了這種關係,他也就不好再說什麼。況且,安在濤對他執禮甚恭,加上夏曉雪在燕京經常去探望他,跟劉家人相處的關係非常密切,劉德勝也就漸漸認可了安在濤這個孫女婿。

當然,更重要的是,劉家的一些二代和三代已經跟安家的產業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有很大的利益在其中,已經容不得劉德勝再說什麼了。

「爺爺,我托人弄了一些本地產的一級槐米新茶,降血壓降血脂,清心敗火,我讓人馬上就給您送到燕京去,您嘗嘗。」安在濤又笑道。

第604章 安市長的三把火

劉德勝微微一笑,「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小子,有話就直說吧,別拿官場上的那一套在我面前顯擺,更別當我老頭子那麼好忽悠。」

安在濤一陣瀑布汗,趕緊恭聲道,「爺爺您說的這是哪裡話喲,我……」

劉德勝擺了擺手,「你好像還沒有養成定期向我老頭子請安問好的習慣吧?……得,別浪費時間了,有話就說,有屁就放,老子最看不慣你們這些虛偽的官場中人了,口是心非,沒一句實話……」

劉德勝生性豪爽,脾氣火爆,戰爭年代在軍中有劉大炮【「文】之稱。雖然後來【「人】位居高位,成為【「書】總部首長,脾氣【「屋】也沒有改變多少。如今離崗離休,也還是保持了樸素的本原真我。

當然話說回來了,劉德勝這老一代人不僅開創了一個新生的共和國,還開創了一個全新的時代。大多數老一輩人在位的時候——時光倒退數十年,國內的官場應該相對於現在是顯得「簡單樸素」一些,無論是上下級關係還是人際交往關係,都不像現在這麼爾虞我詐和複雜。

安在濤尷尬地一笑,「爺爺,其實也沒啥事。我就是想抽個時間,和小彥一起去燕京看看您老,順便也拜訪一下家裡的其他長輩……對了,爺爺,我們還有個二爺爺是吧?」

劉德勝是何許人,戎馬生涯了一輩子,當大領導也當了一輩子,雖然性格豪爽不喜歡勾心鬥角,但不代表他不懂這些道道。實際上,軍旅生涯加上宦海浮沉數十載,他的門檻比誰都精,他的政治智慧和政治頭腦,遠不是時下的年輕人所能比的。所以,安在濤這麼一拐彎抹角地說話,他立即就嗅出了「特殊」的味道來。

他沉吟了一下,「你小子怎麼突然提起這個?你是有個二爺爺不假,但……你們不見也罷。」

安在濤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劉德勝那嘶啞中微帶威嚴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小子,別給我打馬虎眼,少廢話,快說,照直說——」

安在濤本來還想跟劉德勝繞一繞,不想說得那麼直接,但劉德勝的脾氣他也知道,如果他再遮遮掩掩下去,搞不好這老頭子還真得會暴怒。惹到老人生氣,就失去了安在濤打這個電話的本意了。

安在濤歎了口氣,低低道,「爺爺,剛才二爺爺家的劉立國叔叔來了,才從我這裡走……」

劉德勝眉頭緊皺起來,沉聲道,「立國?他找你作甚?嗯,我想起來了,立國在你們房山兼了一個軍分區的政委……好了,你也不用說了,我明白了。」

劉德勝的聲音雖然很平淡,但其間的怒火卻已經勃然而生了,他強自壓抑著越來越高漲的火氣,壓低聲音道,「行了,他找你什麼事你也不用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不管他說了什麼,想要做什麼,你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忘了,全部都忘了它!」

「好了,我還要練字,就到這裡吧。」說完,劉德勝就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

安在濤不禁苦笑。這老頭子的脾氣是太沖了一些,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具體因由,他先就提前發作了。當然,他心裡也明白,以劉德勝的頭腦,不需要再細說什麼,劉德勝也能猜出一個大概來。

放下電話,劉德勝就立即給他的弟弟劉伯雄打了過去。劉伯雄與劉德勝雖然是親生兄弟倆,但個性卻截然相反,甚至可以說是走了兩個極端,一個暴躁豪爽,一個溫和細膩。

劉伯雄離休後就迷上了種花養魚養鳥,把自家的小院搞得那一個花團錦簇鳥語花香。這天他正在站在小院裡看魚搶食,劉德勝的電話就來了。

劉德勝在劉家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不僅因為他年長,還因為他的級別和權力高。家裡是長兄,工作上是領導,這一輩子了,劉伯雄就沒能在劉德勝的手底下翻出跟頭去。

在電話裡聽劉德勝發了一通脾氣,劉伯雄也慢慢弄清楚了是怎麼一回事。搞清緣由,劉伯雄心裡也不禁有些上火。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劉立國竟然會這樣不長出息,不僅跑到安在濤那裡去「興風作浪」,還似乎想從人家那裡撈點利益,這簡直就是豈有此理丟人現眼之極!

安在濤和劉彥的事情,在劉家來說是絕對的禁忌,劉家兩個老頭子嚴令自己的子女不得在外亂講半個字。而畢竟與劉彥家也算是花開兩枝,劉伯雄在劉彥的事情上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大哥的孫女又不是自己的孫女,管她那麼多幹嘛?

他一直沒有把這事兒告訴自己的一子一女。只是今年年初的時候,劉立國無意中聽到他和劉德勝的對話,當面問起這茬,劉伯雄才不得不含蓄說了一些,命他不得亂說、不要管人家的事兒,誰知劉立國卻動起了別樣的心思。

說穿了,就是看到劉彥家的直系親屬紛紛從安家的產業裡得到了不少好處,眼紅耳熱。又認為劉彥好歹也是自己的侄女,既然劉彥現在這麼有錢,也應該分點好處給自家,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劉伯雄給劉立國打過電話去,怒斥了他一通,勒令他不得再找安在濤。但劉伯雄這邊正在教訓自己的兒子,那邊,劉德勝卻有了更大的動作。

劉德勝雖然已經離休,但他這樣曾經擔任過總部首長的開國將領,在軍中的影響力是無與倫比的。他跟劉伯雄通完電話,馬上就通過自己昔日的一個下屬,向東山省軍區施加了影響,要免去劉立國的房山軍分區政委職務,把他調回到燕京來。

劉立國去下面掛職鍍金,本就是劉德勝的安排,如今劉德勝一句話,將他調回來也自然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劉德勝做這些,甚至沒有徵求劉伯雄父子的意見,顯得很霸道。他之所以動作這麼大,絕對不是要給安在濤出氣,而是不想因為劉立國的存在,導致安在濤和劉家的關係出現裂痕。劉家的很多後輩都在夏曉雪手下當差聽用,利益糾葛其中,再加上劉彥的「紐帶」作用,如今的劉家和安家,早已是打斷骨頭連著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出不得半點的差池。

劉伯雄一家跟他雖親,但也親不過自己的兒女和子孫後代,劉德勝絕不允許自己苦心經營下來的局面被劉立國橫插一槓子破壞掉。

……

……

劉立國也是鬱悶,從安在濤那裡沒有找到「高高在上」的感覺,也沒有能撈到任何的好處,反而被自家老頭子一個電話給罵了個狗血噴頭。

掛了電話不久,他又接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讓他心驚膽戰,竟然是他最畏懼的大伯劉德勝親自打來的。電話裡,劉德勝也沒發火,只是非常淡漠地告訴他,讓他立即趕回燕京來,今後就老老實實在總政機關裡呆著吧。

……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官上任,無論燒不燒火,都要搞出一點新氣象新東西來,以證明自己的價值和存在。如果你死氣沉沉地跟過去沒有啥變化,誰還買你的帳呢?這是一個很直白的辯證法,不能說「三把火」就一定是走形式主義,折騰人。

7月4日上午,安在濤主持召開房山市政府縣以上幹部大會。每逢有新市長到任,一般都會在不久後召開全市行政系統的幹部大會,包括各區縣長以及市政府直屬各部門,各大國有企業的行政主官都要到會,這是官場慣例。只是安在濤召集的幹部大會,表面上開去,似乎來得有些太早。畢竟,他才履新第二天。

會議在市政府機關大樓右側的小禮堂舉行。近百名縣以上行政官員濟濟一堂,正在竊竊私語間,突然見安在濤打頭,楊華次之,冷梅第三,隨後是王志軍,趙建國和古嵐。六個市政府領導緩步而入,現場頓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

……

細心的幹部都發現,市政府領導——主要是幾個副市長的排序出現了新的變化,冷梅的位置提前了,原本冷梅排在趙建國的後面,古嵐的前面。

會議由市政府秘書長兼市府辦主任周軍主持。周軍起身走到安在濤的身邊俯身恭謹地問道,「安市長,我們開始?」

安在濤點點頭。

周軍這才走回最邊上的座位上,抓起麥克風朗聲道,「各位領導,同志們,今天我們召開全市行政序列幹部大會……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安市長做指示。」

掌聲響起,安在濤起身向台下鞠了一躬。等他再次坐回去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已經漸漸淡去,化為了一片威嚴的凝重。

「同志們,談不上指示。今天召集大家來開會,一個是我們新班子一起跟大家見見面,第二個呢,對市政府今年下半年的工作進行整體安排部署。」安在濤揚了揚手,目光炯炯地望著台下。

「新班子,新起點,我希望能有一個新的開局。」安在濤的手在半空中猛然一揮定格起來,「三國時,諸葛亮當了劉備的軍師,在短短時期內,連續三次用火攻佔曹操。第一次火燒博望坡,使夏侯惇統領的十萬曹兵所剩無幾,第二次在新野,火攻,水淹使曹仁,曹洪的十萬人馬,幾乎全部覆沒。第三次火燒赤壁,百萬曹兵慘敗,最後跟隨曹操逃出去的,只剩27人。當時,人們把這三把火稱為諸葛亮上任三把火。傳到後來,便成為人們常說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了。」

「不瞞大家說,我也不能例外,我也會燒三把火。我可以明確地告訴大家,大家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我的第一把火叫『樹形象去痼疾』。什麼意思呢?就是加強政府機關作風建設,凡是不利於工作、不利於經濟發展、不利於執政為民的一切醜惡的、腐朽的東西,全部都要根除,比如大吃大喝,尸位素餐混日子……我希望用三個月的時間,在全市行政序列的市直機關單位和區縣機關單位裡搞一次思想作風效能大整頓教育活動,同時構建起長效的作風監督管理獎懲機制,貫徹始終長期抓下去。為此,我提議市政府設立一個效能作風辦公室,從市府辦和政府督查室抽出專人專職,保證人員和經費。常務副市長楊華同志兼任辦公室主任,政府秘書長周軍同志兼任副主任……」

「我的第二把火叫『聚人心抓經濟』。經濟發展是命脈,只有大力發展經濟,才能造福一方百姓,提高城市檔次……我已經向市委提議,報請省政府批准,從經貿委、發改委、建委、財政局等部門抽調部分人員,成立房山市招商局,列入市政府直屬局序列。」

「我的第三把火叫『引監督推公開』。引入公共監督,是監督政府權力有序運行和避免權力濫用的根本……推行政務公開,推行信息公開,推行決策公開,這是我準備展開的三個公開。我們要敞開門來辦公,歡迎群眾監督,但是不搞形式主義,不搞陣風運動,要形成制度,要長效為之……」

「好了,以上就是我的三把火,其實就是提提思路。我講了這麼多,基本上就是近期我們需要狠抓落實的工作,我希望各位回去之後,多想想我的這三把火,多想想自己該反思些什麼,該改正些什麼,該努力些什麼……」安在濤的聲音驟然變得低沉起來,「我在房山工作了這麼多年,在座的同志想必有很多對我的工作作風和為人品性非常瞭解……總而言之,我還是那句話,要求大家做到的我首先做到,我個人做不到的事情絕不要求大家!我希望看到令行禁止,政令暢通才能百業興,事業興!」

「下面,由楊華副市長部署一下下半年的工作。」

第605章 公開選拔市長助理

幹部大會結束之前,楊華又代表市政府公開宣佈了一個消息,市裡已經上報市委和省委組織部,要在全市範圍內公開選拔三名市長助理。這個消息一出,全場頓時就「沸騰」起來,很多自覺自身條件不錯的市直部門主官頓時就眼前一亮,各自動起了心思。

安在濤和楊華並肩上樓,在臨進辦公室之前,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微微一笑,「老楊,你過來一下。」

楊華趕緊恭謹地跟著安在濤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安在濤回身關上門,笑了笑道,「老楊,我想跟你通通氣,在有些事情上,我們兩個必須要統一意見。」

「老領導,你有話就吩咐吧……」楊華的話還沒有說完,安在濤就皺了皺眉,斷然道,「老楊,以後還是別這麼叫了吧……影響不好!嗯?」

楊華有些尷尬地漲紅了臉,定了定神,點點頭小聲道,「我明白了——安市長。」

安在濤呵呵一笑,「老楊啊,我們現在一起共事不比以前了,你現在是常務副市長,責任重擔子重……你一個女同志,按理說我不該給你壓這麼重的擔子,但是你也該明白,現在咱們這個班子裡……」

安在濤神色溫和地凝視著楊華,壓低聲音道,「能幹事的人不多,所以,你也就只能多擔當一些……對了,你家還在天南吧?」

「安市長,工作上的事情您就放心吧,我一定盡心盡力去做。」楊華鄭重其事地道,「我希望能跟在您身邊多干幾年,多學一些東西……」

安在濤苦笑一聲,指了指楊華,「好了,你這個同志,你又來了……得,咱不扯了,說正事。」

「最近一段時間呢,正是房山能源集團重組雲蘭集團的關鍵時期,下個月新公司就要掛牌成立,你這兩天多靠靠這方面,免得再出什麼岔子,導致前功盡棄。」安在濤擺了擺手,坐在了自己的辦公桌後面,點上了一根煙。

「我明白。我下午就去雲蘭集團和房山能源集團看一看,先瞭解調研一下,有什麼情況隨時向您匯報。」楊華也坐在了安在濤辦公室的沙發上。

「再就是公開選拔市長助理的事情。我一會就去跟宋書記說一說,爭取早日上常委會研究定下來,然後呢……省裡的工作,你去做一做?」安在濤試探著說著,仔細觀察著楊華的臉色變化。

但楊華的神色卻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立即應承下來,笑道,「行,我去協調。我在省委工作了這麼多年,省委組織部的幾個領導我都還能說得進話去,呵呵!看情況再說吧,如果我協調不了,再讓您出馬也不遲嘛。」

但說完這個,楊華卻又猶豫了一下,輕輕道,「只是市委那邊,不知道宋書記會不會反對……」

安在濤掃了楊華一眼,淡淡一笑道,「宋書記沒有理由反對嘛。我們市政府的班子力量是很弱嘛,這個是事實,誰都否認不了。好了,你先去忙吧,正常的工作你不要擔心,有我來協調。」

楊華不敢再說什麼,起身來笑了笑,就離去。

楊華出門的時候,見李平帶著一個年輕女子走過來。這女子大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身材修長挺拔凹凸有致,衣著考究,姿容秀美嫵媚動人。

楊華掃了這女子一眼,有些奇怪,但她也沒有說什麼,照舊走自己的路。只是在路過她身邊的時候,李平恭謹地向她打了一個招呼,「楊市長!」

楊華向李平柔和地點點頭,就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那嫵媚女子停下腳步,望了望楊華的辦公室方向,向李平低低道,「李秘書,那位就是新來的常務副市長楊華?」

李平嗯了一聲,「薛總,快點吧,馬上就要到中午吃飯的點了,安市長下午還要去歸寧調研,時間有限……」

這女子正是薛燕。她淡淡一笑,也沒再說什麼,就加快了腳步。李平敲開安在濤的門,恭謹地笑道,「安市長,薛總來了。」

安在濤抬頭瞥了薛燕一眼,笑笑,「薛總,請進,來請坐,李平,泡茶。」

楊華盈盈走進來,神色有些複雜地望著安在濤,卻是欲言又止。只等李平倒好茶走出去,她才起身走到安在濤的辦公桌跟前,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一份材料來,輕輕道,「安市長,這是我們公司方面的集體意見。新公司的股權設置我們沒有意見,由房山能源方面派出董事長也是理所應當,但是在高層管理人員當中,5個人才給了我們兩個名額,是不是太少了一些?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要求派人出任總經理和財務總監。」

「否則的話,在新公司裡,我們就完全喪失了話語權,我們這邊的職工是不會同意的……」薛燕又道。

安在濤俯身仔細看了看材料,又抬頭掃了薛燕一眼,笑道,「薛總,兩個名額也不算少了嘛,呵呵。本來簽署協議的時候,不就定的是你們的總經理?至於財務總監……薛總,這樣,雲蘭集團重組的事情現在歸常務副市長楊華同志管,我剛才還在跟楊市長談這個問題……一會,你去楊市長那裡,跟楊市長好好談談!讓楊市長出面跟房山能源集團協調一下吧。」

「只要重組的大目標一致,凡事都可以商量。誰幹總經理,誰幹副總經理,我覺得這些都不是關鍵問題……是不是?」安在濤擺了擺手,「你過去跟楊市長認識一下,她最近會重點關注你們資產重組的事情。」

薛燕沒有動彈,只是靜靜而專注地望著安在濤,神色更加複雜,卻是無語,似是有些出神。

安在濤眉梢一挑,輕輕道,「薛總?」

薛燕猛然驚醒過來,嫵媚的臉上浮蕩起一抹淡淡的嫣紅,瞥了安在濤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行,我知道了,安市長,我這就去找楊市長請示。」

薛燕盈盈轉身而去,臨出門時回頭來望著安在濤,「安市長,中午我請你吃飯,領導能不能賞臉呢?」

第606章 宋迎春要蓋大樓

安在濤笑笑,「薛總,我下午要趕去歸寧,中午還要做做準備……抱歉抱歉啊,這樣吧,改天我請薛總吃飯,叫上房山能源的李傑和民泰集團的路兵,算是給你們這一次資產重組的順利完成慶功!」

薛燕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扭頭離去,留下一室的香風。她用的是那種法國進口的高級香水,濃而不厭,安在濤見夏曉雪也用過,味道差不多,他一聞就能聞得出來。

抽動了一下鼻子,卻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抓起電話,就給李平打了過去,「李平,你過來一趟。」

李平放下電話,趕緊小跑而至。看到李平進來,安在濤一邊往外走一邊笑道,「李平,中午你去幫我定個盒飯送到辦公室裡來,我中午在辦公室湊活吃點東西,下午咱們早點往歸寧趕,免得耽誤太多時間。」

「嗯,我明白了,安市長。」

「我去市委找下宋書記談事兒。」安在濤撂下一句話,大步揚長而去。

宋迎春正在辦公室裡跟宣傳部長歐陽闕如談工作,令安在濤意外的是,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兼房山報業的老總李湘也在那裡。

敲開門,安在濤大步走進去,向宋迎春微微笑道,「宋書記……哦,你們有工作談,那我等會再過來。」

宋迎春擺了擺手,「也沒啥大事,在濤同志坐吧。我正在跟歐陽和小李談『三個代表』教育活動的事兒。最近,中央和省委對『三個代表』教育抓得挺嚴挺緊,臨近的濱海和藍煙等地市搞得熱火朝天,我們市委也該有所動作了,不然讓省裡看到不滿意……搞活動重在組織發動,但輿論的宣講也非常關鍵,必須要在全市範圍內營造一個健康向上積極學習『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輿論氛圍,為『三個代表』整風教育活動保駕護航——行了,歐陽,小李,我們就暫時說到這裡,你們回去之後,宣傳部門和新聞喉舌單位要先動起來,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要通過各種宣傳載體,營造出一種轟轟烈烈的聲勢來!」

安在濤坐下,沒有說什麼,對於這些虛頭八腦的東西,他一向不怎麼感興趣,反正這是黨口抓的工作,與他的行政口無關,他也懶得操心這些。

歐陽闕如和李湘一起起身向宋迎春笑道,「宋書記,那我們先回去,請領導放心,我們宣傳戰線一定會堅決貫徹落實中央和省市委的指示精神……」

歐陽闕如轉頭向安在濤點點頭,走了出去。李湘回頭來掃了安在濤一眼,神色平靜,點點頭,卻沒有跟他打招呼,也跟在歐陽闕如的屁股後面走出去,順便給宋迎春帶上了辦公室的門。

宋迎春抬手看了看表,皺了皺眉,輕輕道,「在濤同志,啥事?天不早了,到中午吃飯的點了,要不然咱們一起去食堂邊吃邊談?」

安在濤笑了笑,起身道,「不了,宋書記,我只打擾你幾分鐘的時間。是這樣,市政府班子力量薄弱,人員比較少,這個情況市委也非常清楚,我們已經向省政府和省委組織部打了報告……這樣一來呢,市政府班子幾個領導的擔子都很重,工作頭緒太多,每一個同志都要分管聯繫十幾個口,確實也忙不過來,忙得團團轉。所以呢,我和幾個副市長商量了一下,準備選拔聘任幾個市長助理……」

「市長助理,各地市都有,唯獨我們房山現在沒有。最近5年間,也就有過當初我這麼一個市長助理……宋書記,我這就過來向你匯報,看看領導是個啥意見。」

宋迎春微微笑著,卻沒有說什麼。

其實,市政府那邊的動靜怎麼能瞞得過宋迎春呢?安在濤上任伊始就讓楊華放出風來,說是要選拔市長助理的消息,早就傳到了宋迎春的耳朵裡。宋迎春心裡很清楚,這是安在濤在試圖通過提拔市長助理的方式來強化自己在房山官場的影響力。

這是宋迎春所不希望看到的。但這事兒光明正大,理由正當,宋迎春又沒有反對的借口。但他早就抱定了主意,雖然不能明著反對,但可以無限期地給他拖下去。

市政府總不能越過市委直接向省委組織部提出申請,只有市委常委會研究定下之後,才能再向省委組織部那邊協調溝通……只要他拿捏好一個拖字訣,把這事兒拖上個三個月五個月,就一定能把它拖黃了。

這是宋迎春的那點微妙的心思。所以,他非但沒有反對,反而非常贊同地點點頭道,「在濤同志說的沒錯,市政府班子的人是少了些……行,我同意。你們打一個報告上來,過一段時間咱們召開一個常委會專門研究一下這個問題。只要其他同志沒有意見,那咱們再以市委的名義向省委組織部打報告。」

宋迎春答應得很痛快,這讓安在濤有些意外。不過,當時安在濤也沒有多想,又跟宋迎春簡單談了一些其他的工作,就告辭回了自己在市政府的辦公室。

但他還在回市政府的路上,就又接到了宋迎春的電話,宋迎春在電話裡慢條斯理地說著,「在濤同志,還有個事情,我倒是忘記跟你通通氣了。咱們市委的機關大樓已經爛的不像樣子,幾十年的老樓了,光是維護維修費用就很高……我的意思是,我們在西邊的新區規劃一塊地皮,建設一個黨務政務中心,市委市政府兩塊牌子集中合署辦公,這樣也方便群眾進機關辦事嘛……」

宋迎春突然提出要蓋大樓,安在濤聽了這個消息後,心頭猛然一怔。但說實話,房山市委市政府機關的辦公樓確實有些陳舊了,都是50年代末蓋的房子,蓋一個新政務大廈改善一下辦公條件倒也不是不行。

「宋書記,這是好事喲……我同意,只是我個人的意見呢,蓋大樓歸蓋大樓,但不要太鋪張,投資適度即可……同時,這項支出是不是讓人大審議通過一下?」

宋迎春淡淡一笑,「當然不能蓋得太豪華,因為我們是黨政機關嘛,搞得太豪華跟五星級酒店式的,還不讓群眾說閒話?指著鼻子罵娘?但也不能太差了,畢竟事關市委市政府的形象……至於人大這邊,也沒問題。人大也得讓我們有個地方辦公吧?呵呵。」

人大審議當然沒有問題,因為宋迎春這個市委書記本身就兼著人大主任,不過這是必要的程序,在一些重大事項上,還是要履行人大監督的程序的。

安在濤靜靜地聽著,卻沒有再說什麼。他明白,宋迎春之所以跟自己打這個電話,其目的當然不僅僅是為了跟自己「通氣」說要蓋大樓,而是為了要把這個黨政機關辦公新區的規劃開發建設權牢牢控制在市委和他自己手裡。換言之,如果按照普通的慣例,開發建設黨政辦公新區,應該由市政府有關部門來運作……可宋迎春就偏偏不想讓市政府來管,想要親自插手了。

「在濤同志,我的意思是,市裡成立一個臨時機構——辦公新區開發建設領導辦公室,我任主任,你任副主任,市委辦主任皇甫剛也兼個副主任,辦公室從建委、交通局、財政局、規劃局等部門抽幾個人員上來,專門管這事兒……」宋迎春果然很快就說出了他的真實用意。

安在濤淡淡笑著,「成……不過,宋書記,我這邊工作太多,對這個事情可能也顧不上……」

「那沒問題,我會親自靠上抓……」宋迎春哈哈一笑,這才心滿意足地掛了電話。

安在濤其實很明白宋迎春要抓蓋大樓的那點心思,無非是為了利益。要知道,建設一個黨政機關新辦公區,可不僅是蓋一座或者幾座大樓那麼簡單,相關的配套設施和附屬資源,是一連串的。這筆投資小不了,只要有工程建設就會有利益糾葛,這已經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

當然了,宋迎春或許更看重的是因此所能收穫到的一筆厚實的政績。

……

……

收起手機來,安在濤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不見。他擺了擺手沉聲道,「黃韜,開快一點。」

黃韜恭謹地答應了一聲,加大油門將車開得飛快,向市政府機關大院駛去。

進了政府機關大院,安在濤下車來環視了大院裡的環境,又仰頭看了看陳舊得外表長滿了青苔的市政府機關大樓,暗暗點了點頭,心道蓋個大樓就蓋個大樓吧,市裡的黨政中心遲早要往西邊的新區轉移,這是早晚的事情。畢竟,房山市規劃發展的重心已經逐漸向西擴展,西邊的新城區發展地很快,漸漸地就要跟谷瀾縣城區鏈接起來了。

但此刻的安在濤也斷然沒有想到,以後房山市會因為「蓋大樓」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旋即又誘發了一場官場大地震,震動全省乃至全國。

第607章 資河開發區要升格

回到辦公室裡,安在濤簡單吃了點東西,就開始準備自己下午去歸寧調研的相關材料。他的此次歸寧之行,與他心裡早就考慮成熟的一個「規劃」有關,不過,暫時來說,房山市還沒有人知道他的這個想法。就連冷梅,他都沒有提過。

安在濤要來歸寧調研(其實主要是去資河開發區),歸寧市的大小官員(有關的)全部都聚集在歸寧市委的機關大院裡,神色不一地迎候在那裡。

打頭的,是歸寧市委書記古長陵和歸寧市市長馬曉燕,以及其他的幾個市委常委和市政府副市長,悉數到場。畢竟,此時再來歸寧的安在濤,已經不同於以往,如今他已經成為整個房山地區的最高行政首長,政府一把手。縱然是古長陵這個安在濤的老下屬,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下午2點整,一輛黑色的奧迪車緩緩駛進機關大院。古長陵和馬曉燕立即圍攏了過去,而古長陵更是恭謹地上前一步,搶先安在濤的秘書李平一步打開了奧迪車的後車門。

安在濤下車來,呵呵笑著與古長陵握手,「老古,你們這麼多人都站在院子裡,怎麼,下午不上班了?同志們,都回去工作!」

說著,安在濤又鬆開古長陵的手,跟馬曉燕握了握,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然後又一一跟上前來的歸寧市委常委領導和市政府的幾個副市長握手寒暄。

歸寧市委秘書長童洪剛緊緊地握著安在濤的手,恭謹地道,「老領導——歡迎老領導回歸寧來。」

安在濤哈哈一笑,另外一隻手探手過去輕輕拍了拍童洪剛的肩膀,「老童啊,好久不見了!」

兩人幾乎形同擁抱——安在濤特意做出的親暱姿態,讓身邊眾人看得眼熱,望向童洪剛的眼神中又都充滿了某種淡淡的嫉妒。而童洪剛微微漲紅了臉,心裡非常地興奮。安在濤如今作為一市之長,肯當眾跟他有這種親密的小動作,無疑從一個側面傳遞出很多有利於童洪剛的信息來,他焉能不高興?

「安市長,您好。」童洪剛退到了一側,一個熟悉的身影擠上前來,安在濤掃了這人一眼,認出了正是前宋迎春的秘書,現如今歸寧市委常委、資河開發區的管委會主任姜坤。

對於姜坤這個人,安在濤一直心裡不喜,加上最近聽馬曉燕說這人正死勁地糾纏她,安在濤心裡就更加厭惡他。

但在面子上,他也不能表現出什麼,只是淡淡地笑著跟姜坤握了握手,然後就主動向站在不遠處神色有些落寞的市委副書記孔琳招了招手,「孔琳同志……」

孔琳趕緊走過來跟安在濤握手,只是聲音有些嘶啞,看得出來她最近情緒不高精神頭非常低沉。安在濤掃了她一眼,知道是她丈夫嚴明剛的事情,對她打擊很大。

嚴明剛向吳國錦行賄,又公開高調地向省紀委實名舉報了吳國錦,在整個房山市裡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嚴明剛此刻也被市紀委雙規,最終的下場也可想而知。最輕的處理,也是要被開除黨籍和公職。

而這,直接影響到了孔琳,最近,無論是房山市的高層領導,還是歸寧市的幹部,抑或是其他區縣的官員,都對她敬而遠之。在官場上,孔琳被孤立起來,境況很不好。至於孔琳為什麼被孤立,其實想想原因很簡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

安在濤輕輕握了握孔琳的手,笑笑,「孔琳同志是咱們歸寧市委的老同志了,黨群工作經驗豐富……」

安在濤站在那裡跟孔琳說了幾句話,神色非常溫和親切。這讓旁邊的歸寧市幹部心裡不由暗生狐疑:孔琳現在已經是一個燙手的山芋,怎麼安市長卻似乎對她……而有些敏感的人,卻已經聯想到最近市裡要公開選拔市長助理的消息,心裡就陡然一震,再望向孔琳的目光就自有些不同了。

孔琳自己也搞不懂安在濤這一刻為何表現得跟她非常親近,只是安在濤此刻對她的態度溫和親切,讓她心頭一熱,眼圈一紅竟似要落下淚來,但強行忍住了。

……

……

安在濤擺了擺手,「同志們都回去工作,我就不耽誤大家的時間了……老古,曉燕同志,你們上我的車,咱們一起談談——直接去資河開發區。」

安在濤說完就一頭鑽進了車裡,馬曉燕和古長陵猶豫了一會,也一個坐在了副駕駛位置上,一個坐在了後座上。李平只好上了古長陵的車。

雖然古長陵和馬曉燕沒有坐車,但他們各自的專車都跟在了後面,而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姜坤自然是搶先乘車在前面帶路。

數輛黑色的汽車飛馳,最前面是一輛呼嘯開道的警車。

古長陵和馬曉燕知道安在濤有話要說,也就保持著沉默,等待著安在濤主動開口。但安在濤卻一直凝望著車窗外歸寧市繁華的城區街景,良久才感慨地道,「老古,曉燕,歸寧的發展真是太快了,每一次來都有新的變化,你們兩個,成績不小!」

馬曉燕只是矜持地笑笑。古長陵恭謹地回答,「這都得益於老領導您當初在歸寧的時候打下的堅實基礎,加上現在的資河開發區發展很快,經濟總量也提升了上去,帶動起市裡的經濟走上了快車道。」

「呵呵,你這麼一說,讓我非常慚愧喲——老古!」

安在濤回了一句,突然又笑了笑,「老古,曉燕,今天的資河開發區已經不同以往了……現在省裡有了新的精神,要求對一些市級以下的開發區進行規範,該整合的要整合,該撤並的要撤並,我有一個初步的想法,準備讓資河開發區擴展一下,兼入臨近良山區的部分區域,爭取叫資河開發區升格成市屬開發區,站在全市的產業高度,對這個開發區的生態產業佈局進行再調整……力爭在兩年內,將之打造成江北第一家、全國數得著的特色經濟開發區,把單一的生態農業發展成特色可持續的產業經濟。」

古長陵和馬曉燕聽了一怔,心裡也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來。安在濤要推動資河開發區升格,從歸寧轄的副縣級開發區升格成房山市轄的正縣級開發區,進行地域擴充,重新優化調整整個開發區的產業佈局,這對於開發區來說當然是一件大喜事,但對于歸寧來說,卻是失去了一個巨大的經濟增長點和「財源」。

歸寧經濟如果沒有了資河開發區的「加盟」,勢必將會失色不少。歸寧的GDP失去了資河開發區的經濟總量,在房山市的位置名次肯定會下降很多。所以,古長陵和馬曉燕心裡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安在濤的這個想法,早在他上任常務副市長的時候就有了,但一直推到了現在,隱忍不發。目前他是房山市長,在房山市裡有了紮實的根基,各方面條件都成熟了,這個時候主導推動資河開發區的升格戰略,他是有信心和把握的。

政策上沒有問題,省裡的協調也沒有問題,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如果要一定說有問題,那就在宋迎春個人身上了。只要是安在濤推動的,宋迎春必然不會「配合」橫加阻撓,安在濤對此心知肚明。不過,他認為,這事兒是宋迎春擋不住的,關鍵是看他自己怎麼操作。

這是他上任市長後馬上就到歸寧和資河開發區調研的主要目的。

安在濤掃了古長陵和馬曉燕一眼,知道兩人此刻的心思,就微微一笑道,「表面上看是分了你們的地盤嘍,其實還是一家人……不過是讓開發區從歸寧管轄轉為市裡直管罷了。從長遠來看,這對歸寧也是有利和有益的。資河開發區升格後,會得到省市的大力扶持和政策傾斜,歸寧跟開發區分『區』不分家,還是一體,興旺發達的資河開發區最終還是會拉動歸寧的經濟發展!」

「再說你老古在歸寧也呆得久了,有沒有心思換個地方開闊下思路?」安在濤突然又輕輕道。

安在濤此話一出口,古長陵一驚,就連馬曉燕也有些意外,忍不住從前面回頭來望了望安在濤。

古長陵一時間有些摸不準安在濤的心思,就試探著低低道,「老領導,你的意思是……」

「呵呵。」安在濤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

安在濤正要說話,突然他的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就閉口不言,取出手機來看。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喂,我是安在濤。」

「安市長,您好,我是房山礦務局的老張啊。」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熱情而有力的男中音,安在濤一怔,馬上醒悟過來,原來是房山礦務局局長張道建。

「哦,張局長啊,你好……」

房山礦務局雖然名為「房山礦務局」,坐落在房山,但卻不是房山的市屬企業,而是省屬煤炭企業,大型國企,雖然企業的級別沒法跟政府機關比,但張道建也終歸是一個正廳級幹部,安在濤跟他說話的口氣也保持著幾分客氣。

第608章 「攔路喊冤」

房山礦務局雖然是省屬56家國有大企業之一,房山礦區又曾經是省裡數得著的煤炭基地,但如今的房礦局卻早已不復當年的風光。

房山礦區規模開採始於晚清,據說是德國人首先開礦,至今已有100多年的歷史。到了90年代中後期,整體性資源枯竭和包袱沉重的雙重壓力使房山礦務局成為聞名全國的煤炭行業特困企業之一。其可采儲量一度不足4000萬噸,企業累計虧損總額達19億元,2.9萬名正式職工背上了養活2.8萬名離退休職工及傷殘遺屬的重任,還有17所學校、12所醫院等社會負擔。

遙想當年,房山礦區數萬職工,幾十萬家屬,生活區遍佈全市各區縣,是房山的納稅大戶,那勁頭可不是一般的牛。在70年代與80年代,房山礦務局的局長還曾經兼任過房山的市委副書記,雖是企業,但企業的領導在當地跺跺腳也能震三震的。

可如今不行了。資源枯竭,負債纍纍,如果不是省裡的扶持和托底,或許早就破產倒閉了。

聽說房山礦務局正在省煤炭工業局和省國資委的協調下,展開整體改制,這個時候,張道建找自己幹嘛?

安在濤有些狐疑著微笑著在電話裡跟張道建客套寒暄了兩句,卻聽張道建放緩聲音有些懇求地低低道,「安市長,俺們局裡現在正在推行全面改制,推進主輔業分離,展開股份制改造,但面臨著很大的障礙……從年初開始,改制就陷入了僵局……因此,想請地方政府的領導來我們這裡檢查指導一下工作,同時幫我們解決一下實際困難……」

安在濤一怔,旋即朗聲笑道,「張局長,別開玩笑了喲。你們是省屬大企業,雖然處在咱們房山,但可不歸我們市政府管。就算是你們要求助,也該向省政府或者省國資委求助吧?你們是尊大菩薩,我們地方政府廟小,能力有限,權力有限,可幫不了你們!」

「真的,安市長……不開玩笑。說來話長,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這樣,安市長,我代表房山礦務局黨委和局班子一幫人,鄭重請求安市長等房山市領導蒞臨房山礦區檢查指導工作,當面聽取我們的工作匯報!」張道建有求於人,聲音非常謙卑,當然也非常地鄭重其事。

他這麼一來,安在濤倒是不好再拒絕什麼了。就笑笑,「張局長,別這麼客氣……既然你老張這麼說了,這樣吧,我抽空去房山礦區轉轉看看,嗯,我還從來沒有去過你們礦區!」

聽安在濤打起了官腔,張道建苦笑著又懇求道,「安市長,可別『抽空』啊,我們這事兒急著哩,你看能盡快抽個時間來一趟嗎?跟俺老張定定時間,俺也好準備準備!呵呵!」

安在濤皺了皺眉,猶豫了一會,才笑笑道,「要不下週五?我本周事情太多,很多事兒都定好了,不好再改了。」

其實安在濤本周也沒啥大事,也不是沒有時間,但安在濤覺得張道建的邀請有些「不壞好心」,頗有些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味道。所以就不太想去,大家同為官場中人,當面拒絕不太好,於是就想要拖他一拖。

安在濤終歸是一市之長,雖同為廳級幹部,但張道建這個地方礦務局的局長(實際上就是企業領導)卻根本就無法跟安在濤這種行政官員相比,面子上的級別相當,但政治地位和權力能量就是天淵之別。安在濤既然這麼說了,張道建也就不敢再說什麼,又客套了兩句,這才掛了電話。

「是房山礦務局的張道建。」安在濤放下手機,向古長陵和馬曉燕笑了笑。經過張道建這個電話這麼一打岔,剛才的話題就戛然而止,安在濤沒有再主動提及,古長陵儘管心裡焦急疑惑,但卻還是不敢問出什麼,坐在車裡,呼吸有些沉重,坐立難安。

馬曉燕畢竟和古長陵搭班子時間長了,非常瞭解他的性情,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心想要開口替他問一問,但回頭瞥見安在濤微微皺眉凝望車窗之外沉思的神態,也就閉住了嘴,沒再說什麼。

……

……

如今的資河開發區儼然是一個富庶繁華的小城市了。鱗次櫛比的樓房小區,寬闊而美觀的馬路四縱三橫,規劃佈局有序整潔美觀的生態農業產業加工園區和休閒度假區、種養殖區渾然一體,依次排開圍繞在資河流域兩岸,山清水秀空氣清新,整個開發區現代氛圍中透射著濃濃的田園氣息,讓人進入之後頓感精神為之一震。

藍色,綠色,構成了資河開發區夏季的主色調。在距離開發區機關大院數百米的馬路上,安在濤就提前下了車,與古長陵和馬曉燕還有開發區的姜坤等官員一起步行前往,準備沿路看一看。這是一個臨時決定,搞得姜坤非常突然,但也沒奈何。

領導最大,領導說咋樣就咋樣。安在濤想要下車步行,誰還能擋得住他?

望著眼前這世外桃源一般的小都市風景,安在濤心情非常舒暢。開發區現在的發展,得益於他多年前的精心籌建和規劃佈局,這個開發區的存在,在某種意義上說,正是安在濤心中地方治理和經濟發展融為一體的優良範本。同時,也是他身處官場這麼多年最引以為傲的一個實實在在惠及民生的施政成果。

「安市長,您看那就是當年我們去香港引進的港資企業投資的立體生態產業園區,種植養殖加工三位一體……後來又引入了幾家企業,擴大了整個產業鏈條……」馬曉燕笑道。

安在濤站在路邊遠眺著,點點頭,「不錯,曉燕,我看現在已經上了規模了,嗯,只要形成了規模產業,就能在市場中佔據主導位置。」

「還有那邊,那就是當年你設計推進的商品房小區了……」馬曉燕的話還沒有說完,安在濤就笑著接口道,「聽說房子賣得還不錯?據說咱們房山最貴的房子就是這裡了?」

古長陵笑著接過話茬,「是啊,老領導,民泰集團開發的觀瀾連體別墅區,價格可是很高哩。不要說在咱們房山地區,就是在全省,也是數得上的豪宅。要知道,咱們這裡,依山傍水環境優雅,土地資源有限,僅有的這幾百套房子還沒有開工建設就全部都賣空了。」

安在濤聽著,突然滿腹的興致化為了泡影,因為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在他的前世,一些開發商在風景名勝區之類地域大興土木建設高檔住宅,被輿論大加批駁,安在濤清楚地記得當時的媒體上,「別讓景區淪為富人的後花園」之類的質疑聲譴責聲不絕於耳。

資河開發區建設的高檔住宅區大抵也是這種情況吧。安在濤心頭一歎,心道自己倒是忽視了這個問題。一念及此,他就淡淡笑了笑,也沒再說什麼。已經成為既定事實了,總不能「推倒重來」……只能在日後盡量避免這種現象,免得引起輿論非議。

一行人走走停停,指指點點。古長陵和馬曉燕圍繞在安在濤的身側,不斷地給他當著「導遊」和「解說員」。雖然姜坤也竭力想湊上前去,但安在濤根本就不怎麼搭理他,搞得他好不鬱悶。

「媽的,架子真大……操!」姜坤尷尬地站在安在濤的身後,心裡暗暗咒罵著,卻在抬頭的瞬間發現一抹冷厲的目光投射而至又閃電般滑過去,他心頭猛然一顫。

雖然安在濤也沒有表現出什麼,但姜坤總覺得安在濤這個新市長似乎對他有些「不待見」。至於為什麼,他想不清楚,也弄不明白。不過,轉念一想起安在濤和宋迎春的「不友好」關係,他似乎又有些明白了,安在濤應該是「恨屋及烏」了吧。

其實他這只能是高看了自己。他只是一個小人物,在安在濤的眼裡,根本就上不得檯面,怎麼可能把對宋迎春的「不良情緒」發洩到他的身上?只是安在濤一直就不怎麼喜歡這個人,對他的諂媚和勢利很是厭惡。再加上他最近糾纏馬曉燕,更讓安在濤心裡憤怒。

馬曉燕年輕貌美,堂堂的歸寧市長,房山官場上著名的女強人,眼高於頂,至今未婚,生活作風極其嚴肅,從不與任何男人有超出工作之外的接觸,工作之餘也基本不出現在任何社交場合……一些好事者私底下都叫她「滅絕師太」。甚至,還有些人不懷好意地猜測馬曉燕是不是「女同」,性取向有問題。當然,公開說是誰都不敢的,頂多就是私下裡意淫一下而已。

在姜坤看來,馬曉燕之所以至今還沒有男朋友,不外乎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因為她自身條件高,眼光肯定高。而他又覺得自己條件也很不錯,與馬曉燕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所以來到歸寧之後,就對馬曉燕展開了熱烈的追求。資河開發區的管委主任姜坤正在追求馬市長,這在歸寧市裡早已傳開,不算是什麼新鮮事。

馬曉燕一開始並沒有太讓姜坤難堪,因為覺得他畢竟是宋迎春的前秘書和心腹,萬一讓他惱羞成怒……馬曉燕並不害怕,但她害怕因此會給安在濤添麻煩。但到來後來,姜坤越來越糾纏,她就慢慢變得不耐煩起來,根本就不再給他好臉色,昨天還當眾將他從自己的辦公室給轟了出來,在機關裡傳為笑談。

……

……

一行人正在緩步前行,距離開發區機關大院已經不遠,轉過路口去就是,安在濤已經看見了門口那迎風招展的各色彩旗和「熱烈歡迎安市長蒞臨檢查指導工作」的紅色條幅。

突然,從前面路口處的另外一條岔道上,冒出來十幾個打著黑色條幅的男男女女,條幅上寫著十幾個刺眼的大白字:「拒絕化工廠的污染,還我水源和土地」。

安在濤一怔,隨行的古長陵和馬曉燕等人也是一驚。古長陵不滿地回頭來瞪了姜坤一眼,還沒等姜坤做出任何反應,那十幾個男女就呼喊著衝過來,跑到了安在濤等人的面前,圍住了路。

「幹什麼,你們幹什麼?」姜坤趕緊帶著開發區的一些幹部沖在了安在濤的前面,喝問道。如果市長在開發區出了問題,哪怕是受到了驚嚇,姜坤這個管委會主任都要吃不了兜著走。就算是有宋迎春罩著他,也不行。

一個50左右的高個男子,穿著一件白色的圓領T恤,膚色黝黑,手指關節粗大,一看就是常年在地裡耕作的農民。他毫不畏懼地瞥了疾言厲色的姜坤一眼,向姜坤等人身後的安在濤望去,愣生生喊了一嗓子,「我們要見安市長反應問題,我們要見市領導反應問題!」

「就是就是,我們要向市裡的領導反應問題。」

「我們要和安市長說話……」

人群紛紛附和響應起來,場面亂成了一團糟。

誰也沒有想到會在半路上遇到人堵路。安在濤的眉頭緊皺起來,不遠處,開道的警車停在路邊,從警車上很快跳下幾個民警來,飛快地向這邊跑來,邊跑邊喊,「幹什麼?都不要亂動!」

安在濤的眉頭緊皺著,雖然古長陵和馬曉燕等人要護著他先行離開,但卻被他拒絕了。他一把推開站在他面前的姜坤,上前去和顏悅色地問道,「鄉親們,你們先不要著急,我是市長安在濤,你們有什麼話,咱們去前面開發區的會議室裡談——姜坤,馬上讓人準備會議室。」

……

……

開發區機關大樓的會議室裡,十幾個開發區某村的農民七嘴八舌地訴說著。原來,他們村前面的空場上今年剛搬遷來了一個小農藥廠,開工後生產的農藥氣味特別大,嚴重影響了他們的日常生活,同時這家農藥廠還排放出大量的污水,嚴重污染了他們村周邊的水源和土地。

第609章 現場查辦

村民集中找了開發區管委會有關部門,但有關部門的答覆是這家農藥廠環保手續齊備,不存在污染問題。

無奈之下,打聽到今天市裡的安市長要來資河開發區調研,他們這十幾個村民代表一碰頭商量,就決定暗暗等候在路邊,只要看到市領導來了,就衝上去「攔路喊冤」。本來,如果安在濤不半路下車走這一段路,他們是沒有機會的。只要安在濤進了開發區機關大院,大院肯定被封鎖住,這些村民想要進去比登天還難。

聽完這些村民的「訴苦」,安在濤皺了皺眉,回頭望著馬曉燕沉聲道,「曉燕,開發區怎麼會有農藥廠?當初籌建開發區的時候,不是明確開發區禁止審批立項化工污染項目嗎?我記得後來市裡還出了一個嚴禁資河開發區投資建設化工污染項目的規定……這是怎麼回事?」

說實話,此刻的馬曉燕也是有些意外。她沒有立即回答安在濤的話,扭頭望著坐在對面面色陰沉的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姜坤,沉聲道,「姜主任,這是怎麼回事?你跟安市長解釋一下,開發區怎麼突然進了農藥廠項目?」

馬曉燕在開發區的時候,開發區還沒有這麼一家農藥廠,很顯然,這家農藥廠是姜坤在任後才搬遷引入的,投產的時間應該不長。

姜坤有些難堪地笑著,「安市長,各位領導,是這樣的。這家農藥廠原本是在歸寧市郊的,是一家小鄉鎮企業,後來歸寧市郊的廠區統一納入了歸寧的整體規劃被拆遷,所以他們就找上了我們開發區,想要在開發區找一個地方搬遷過來……」

「為了配合市裡的總體規劃,也是出於配合開發區生態農業產業的發展,畢竟咱們的種植業也需要噴打農藥嘛……呵呵!考慮到他們的產能很低,污染排放也比較輕微,我們就同意他們搬遷過來,在比較偏僻的一個地方劃了一塊地。但是我們勒令他們上齊上全環保設施,嚴禁他們超標污染排放的……」

安在濤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他冷冷地掃了姜坤一眼,淡淡道,「市裡明文規定,資河開發區嚴禁引入污染化工項目,這也是為了保證開發區生態農業產品的綠色無污染,保護資河流域的生態環境……誰允許你們讓一家農藥廠搬遷過來的?嗯?你們請示歸寧市還是請示市政府了?嗯?!環保局備案沒有?」

安在濤聲色俱厲地喝問著,語速很快。

姜坤臉色漲紅,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安在濤回頭來望著馬曉燕,「曉燕,告訴歸寧環保局的人也來一趟,我們去現場看一看。鄉親們,你們帶路。」

……

……

雖然是下午,但陽光依舊非常明媚。雖然是夏季,但資河開發區裡因為靠近山區,氣溫倒是還有些涼爽。陣陣清涼的山風吹過,讓人心神愜意。

十幾個農民帶著安在濤沿著一條瀝青公路向他們村子所在的方向緩步行去,而身後,就跟著古長陵、馬曉燕、姜坤等歸寧和開發區的官員。得到消息後,歸寧環保局的執法人員也很快飛車趕了過來。

這些農民沒有想到安在濤這個市長竟然是這麼地平易近人,這麼體察群眾的疾苦。一路上,安在濤跟一開始那個領頭的50多歲村民代表黃建國並肩而行,將身後的一眾官員摔在了腦後。

黃建國見安在濤這麼溫和沒有一點市政府大領導的架子,又肯耐心聽他們反映問題,也就慢慢變得不那麼拘謹,開始跟安在濤有說有笑起來。

黃建國掏出自己口袋裡的一盒劣質香煙,有些不好意思地讓讓笑道,「安市長,您抽煙不,俺這孬煙……」

安在濤笑著不以為意地接過,黃建國趕緊給安在濤點上。安在濤吸了一口笑道,「老黃啊,這煙還不錯嘛,勁道足。」

黃建國自己也點上一根,嘿嘿笑著,沒說什麼。他雖然是憨厚樸實的農民,但也不傻,知道人家安市長不過是在說客套話。人家一個堂堂的市級領導,房山市長,抽慣了高級香煙,自己這種劣質廉價煙,怎麼還能「味道好」?

拐過一條彎路,迎面就看見了黃建國他們的村子。人還沒到,安在濤等人就聞到了一股子刺鼻的農藥味。安在濤眉頭緊皺,正要說什麼,突然聽到身後警車呼嘯,兩輛警用越野車和一輛環保局的執法麵包車飛馳而至,揚起一路煙塵。

安在濤停下腳步,回身來望著來路,指著那兩輛正在往路邊停靠的警車很不高興地沉聲道,「老古,讓他們關了警笛,警車呼嘯,這是幹啥?趕緊關了,不要擾民。」

……

……

歸寧市環保局、資河開發區環保分局的執法人員進入,這家名叫「騰龍」的農藥廠立即被勒令停工了。農藥廠不遠處的空地上,安在濤被一眾市區官員圍攏在其中,正在聽歸寧市環保局局長馬俊的現場匯報。

「安市長,古書記,馬市長……」馬俊恭謹地朗聲道,「這家農藥廠搬遷過來,剛開工生產……主要生產草甘膦原藥。生產過程中有廢水、廢氣產生。生產廢水用於生產水劑,不外排。經處理後排放的生產廢氣中含有少量氨、甲醛等,對周邊環境有一定影響。經查,該廠在開發區環保局辦理了相關環保手續,據農藥廠經營業主說,相關的環保配套設施正在陸續上馬……」

安在濤擺了擺手,「好了,這個就不要再說了,說說你們的執法意見。」

馬俊猶豫了一下,低低笑道,「安市長,我們環保局認為這家農藥廠存在一定的污染問題,下一步,我們會對其加大監管力度,督促其立即上馬環保配套設施……同時,我們會協調他們對周邊村民予以一定的經濟補償……」

姜坤聽了,也趕緊插話道,「是啊,安市長,我們開發區環保部門一定會配合市環保局的執法工作,加大對這家企業的監管力度,爭取……」

「爭取什麼?」安在濤突然淡淡道,「這家企業本不該出現在這裡。資河開發區不允許有任何的化工污染項目存在,這個是開發區和市裡明文規定的事情。你們違規上馬,違規引進,已經造成了環境污染……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安在濤前行幾步,古長陵和馬曉燕等市、區官員趕緊亦步亦趨地跟上,安在濤指著前面不遠處那家農藥廠的簡陋廠房,擺擺手大聲道,「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這是違規項目,必須要按照市裡的有關規定堅決予以取締,必須要立即停產關閉,推平復耕。老古,曉燕同志,你們市裡要抓好這項工作!」

「同時,要引以為鑒再次重申,開發區不得引進任何化工污染項目。資河開發區管委會違規引進化工項目,存在嚴重的失職,也要予以嚴辦。」安在濤回過身來淡淡地掃了一眼神色惶然的姜坤一眼,「這事在明天舉行的市長辦公會上,我會提出來,下一步,市裡會再次修訂規範資河開發區生態農業經濟發展和生態保護的有關規定……」

安在濤言辭有力,眾人無不凜然。

……

……

因為「騰龍」農藥廠的污染問題,安在濤這一次去資河開發區調研的事兒就半路「夭折」了。從現場回來後,安在濤沒有再進資河開發區的大門,直接上車返回了市裡。

望著安在濤的車絕塵而去,姜坤等幾個開發區班子的成員臉色非常不好看,尤其是姜坤,覺得就好像是吃了屎一樣。良久,他憤憤地揮了揮手,「走走走,都回去,都站在這裡幹嘛,都回去!MD,平白無故地就被狗咬了一口,真TNND晦氣!」

……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主持召開了房山市政府新一屆班子的第一次市長辦公會,本來是要過兩天才舉行,但因為安在濤的召集提前開了。

安在濤匆匆走進會議室,見其他幾個副市長都到了,就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笑了笑,「好了,同志們,今天我們開個短會,會議的內容不長,主要內容有三項。一個是選拔市長助理的事兒,一個是資河開發區的升格,再有一個就是資河開發區違規引入農藥廠的問題。這三個議題,我都讓是市府辦整理成材料——周秘書長,你來給大家發一下材料。」

安在濤的處事風格明顯跟東方筱不同。東方筱在商量問題的時候,都會在公開討論之前,逐個跟副職們通氣,事先讓副職們心裡有個底。但安在濤卻不然,他會很突然地提出很多問題,說是提出來讓大家研究,其實隱含著幾分強勢的味道。

但強勢一向都是安在濤的名片,幾個副市長也就覺得有些不適應。估計,等時間長了,也就都習慣了。

第610章 吳國錦自殺

簡而言之,今天這次市長辦公會的主要議題有三:選拔市長助理,資河開發區的升格,研究怎麼處理資河開發區違規引入化工污染項目。

趁幾個副市長低頭看材料的當口,安在濤與楊華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三個問題,安在濤沒有跟其他的副市長通氣,但不代表他沒有跟楊華通氣。在開會之前,安在濤已經跟楊華通過電話,簡單統一了意見。對於楊華這個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常務副市長,安在濤還是給予了相當程度的尊重。

至於冷梅,她的心思早已不在市政府的工作上了,如果不是安在濤攔著,她此刻恐怕早就向市委提出辭職了。

安在濤知道冷梅的心思,她雖然沒有明說,但無非是也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但是如果她留在官場之上,那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想要辭職離開房山,遠離官場的視線,懷一個自己的孩子,安安靜靜地過完下半生。

當然,就算不為了要孩子,冷梅時下也著實厭倦了官場上的蠅營狗苟。說來,人的心態還真是非常捉摸不定的,在認識安在濤之前,冷梅是一個熱衷官場權力追逐的女子,看重自己的仕途陞遷。但跟安在濤走到一起後,她的心態卻悄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冷梅有一搭無一搭地翻看著自己手裡的材料,心裡卻沒有多少興趣。安在濤無奈地瞥了她一眼。正好冷梅也自抬頭來望著他,兩人的目光相對,冷梅溫柔一笑,輕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咳咳!

安在濤乾咳了兩聲,輕輕道,「楊華同志,你來談談最近市長助理公開申報的人員情況,我們討論一下,弄一份大名單報市委和省委組織部批准後,完了再組織進行公開選拔。」

楊華笑了笑,「好的,安市長。各位同志,截止現在,一共有24名縣處級實職幹部報名參加了本次市長助理的公開選拔,經過對照標準,嚴格篩選,一共有11名同志符合本次市長助理公開選拔的各項條件。下面,我把符合條件的人員名單念一念,大家討論一下,如果沒有什麼問題,那我們就把名單報到市委和省委組織部去。」

「好,楊華同志,你說下去。」安在濤擺了擺手。

楊華向安在濤恭謹地一笑,旋即大聲道,「同志們,符合條件的人有:市公安局局長兼政委黃秋生,市政府關於雲蘭集團資產重組工作組成員、市政府正處級調研員莊寧,房山市國資委主任鄒廣平,市經貿委主任蒙陶,財政局局長薛烈,市府辦主任周軍,發改委主任周雲,建委主任古雲蘭,交通局局長周洪江,教育局局長孫吉,房山能源集團黨委書記兼總經理李傑。這11名同志無論是從學歷、年齡,還是從工作業績和任職資歷上,都完全符合本次市長助理公開選拔的標準。」

聽楊華念完這個大名單,古嵐和趙建國暗暗鬆了一口氣。他們兩人各自的心腹嫡系都入選了這個大名單,安在濤和楊華總算還是給了兩人一點面子。

建委主任古雲蘭是古嵐的遠房侄女,還沒有出「五服」,一向走得比較近,而市經貿委主任蒙陶則曾經是趙建國的秘書,趙建國的資歷越來越深,在副市長這個位置上呆得時間也久了,就連他當日下放的秘書如今都坐到了經貿委主任的領導崗位上。

而王志軍雖然沒有公開表態,但其實這裡面也有王志軍的一個人,教育局局長孫吉。→文·冇·人·冇·書·冇·屋←

孫吉是王志軍老婆的表弟,這一層關係隱藏得比較深,知道的人沒有幾個。但別人不知道,不代表安在濤不知道。作為一個從鎮委書記一步步走到市長高位的領導幹部,作為一個在房山扎根多年根基日漸深厚的行政主官,安在濤對於房山官場各種情況的掌控力遠遠超過了眾人的想像。

幾個副市長各自有人入選了大名單,自然就不再反對什麼,這個11人的大名單很快就得到眾人的舉手通過。而這,也是安在濤將古雲蘭這幾個人弄進大名單來的主要目的。他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幾個副職因為利益的分配不均衡導致市政府班子出現「內訌」,此刻正是他初任市長跟市委書記宋迎春鬥爭正酣的關鍵時刻,內部可不能亂起來。

因為周軍在這個名單上,按照組織程序必須要迴避,所以今天代替他做會議記錄的是市府辦副主任、市政府副秘書長彭軍,安在濤的前秘書。安在濤向彭軍點點頭,淡淡道,「彭軍,把名單確定下來,一會以紅頭文件的樣式多出幾份,我簽了之後你親自報到市委去,請市委宋書記和其他幾個市委領導審核一下。」

彭軍立即起身點頭恭聲應是,「好,我知道了,安市長。開完會我馬上就去出文件。」

11人的大名單雖然確定下來了,但本次卻只選拔三個市長助理,這其中的大多數人還是要被淘汰的。這也就意味著,其中有很多人上了名單也不過是陪襯,不過就算是陪襯也好,最起碼能進入市領導的視線,對於他們今後的陞遷提拔也是大有裨益的。

當然,也不能排除最終安在濤為了平衡幾個副市長之間的關係,確保內部的穩定團結,會增加一到二個名額,將市長助理擴大到4人或者5人。

這是安在濤和楊華之前私下裡商量過的結果,如果日後的市長助理之爭變得非常激烈,為了不讓趙建國、古嵐和王志軍三人鬧翻,他的底線是再增加兩個名額。這是最後萬不得已的結果,不到萬不得已,安在濤還是不想擴大名額的,畢竟適量的市長助理是有益於市政府工作,但如果人太多就會「氾濫」,效果適得其反,失去了選拔市長助理的本義。

名單上的這11個人,其實各項條件都差不多。從工作能力、官場資歷等各方面,都旗鼓相當。為了避免利益糾葛,安在濤早就決定將選拔公開化,讓這些人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筆試、面試和公開測評三個環節,全部在陽光下運行,誰有本事誰就起來,哪怕是安在濤中意的人落了選,他也絕不遷就。

「楊華同志,你來負責市長助理的選拔組織工作。我建議,分筆試、面試、民主測評三個環節。先進行統一的筆試,然後將他們筆試的情況公開,筆試通過者進入第二輪的面試,第二輪的面試——考察評委組的人選除了市領導之外,我認為還要增加1到2名普通幹部代表和群眾代表參與考察打分。同時,將面試情況通過電視台進行現場直播,將一切環節置於全市幹部群眾的監督之下。第三個環節的民主測評,分別在市政府各機關單位內部進行公示,在房山日報等媒體上公開讓全市市民評議……」

安在濤猛然揮了揮手,聲音有力而堅定,「本一次公開選拔市長助理,要搞成市政府政務公開的第一炮,所有程序和環節都要公開透明,嚴禁避免暗箱操作……選拔的結果,要讓全市幹部群眾滿意,要把最合適、最得力、群眾威信最高的同志選拔進市政府班子裡來。寧可麻煩一點,也要千方百計確保選拔在陽光下運行……」

安在濤聲音凜然,清朗的目光一一在幾個副市長的臉上掃過,眾人心裡就凜然起來,暗暗明白了安在濤話語中蘊藏著的某種意味深長的味道來。

安在濤這些話既是想要讓他們安心,又在警告他們:不是不給你們的人機會,但是給了機會如果他們把握不住,就不要怪我安在濤不給面子。

只是眾人本來以為安在濤口中的「公開操作」不過是說說而已,卻不知後來的事實證明,安在濤力主推動的這一次公開化運作的市長助理選拔,真的做到了全部公開透明,11個縣處級實職幹部,在一個公開的舞台上同場競技,爭了一個如火如荼。

不僅如此,房山市還因此成了全國推進陽光行政和引入公共監督的一個典型。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

……

「各位,資河開發區升格,符合中央和省裡的政策導向。我個人認為,資河開發區升格歸市裡直管,有三大好處。第一是能享受中央和省委省政府更加優惠的政策扶持,更加有利於開發區下一步的可持續發展;第二,升格後的資河開發區併入了良山區的部分區域,也更加有利於市裡站在全市產業佈局的高度,優化配置生態農業產業結構,增強開發區的經濟活力;第三,可以整合整個環資河上下游流域的各項優勢資源,集中全市的力量打造更加有影響力和更加上規模、上檔次的生態農業經濟品牌,能以點帶面,推動和拉動周邊地區的經濟發展,擴大勞動力就業。」

楊華因為來得晚,對於資河開發區的情況不怎麼熟悉,所以她就保持著沉默,只是微笑著側耳傾聽,沒有主動發言。

冷梅仍舊是微笑著,人雖然坐在那裡,但心卻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走神了。

趙建國點點頭,朗聲道,「同志們,我完全贊同安市長的意見。資河開發區必須要升格了,為什麼呢?個人淺見,如果資河開發區不升格,維持現狀,會被束縛住腳步,阻礙它的長遠發展。大家都知道,資河開發區目前的地方並不大,也就是兩三個鄉鎮的地盤,所謂不進則退,隨著這些年的快速發展,可以說資河開發區的發展已經飽和,面臨著一個新的瓶頸,如果不突破這個瓶頸,將來資河開發區對於全市經濟的影響力一定會由強到弱……」

應該說趙建國的觀點深得安在濤的心,說得非常客觀在理。安在濤高興地瞥了趙建國一眼,呵呵笑著,「老古大姐,志軍市長,冷梅同志,你們三個有什麼看法,也都談談!」

冷梅淡淡一笑,「我同意。其實,資河開發區從一開始就應該是市管開發區,而不應該讓歸寧轄管,一個縣級市管轄的開發區,本身就影響資河開發區的長遠發展。所以,安市長的意見,我支持。」

古嵐也隨即點頭笑道,「是啊,我也同意。資河開發區本來就該市政府直管嘛,早就該升格了!」

只有王志軍微微猶豫了一下,掃了安在濤一眼,還是輕輕道,「安市長,理論上說,資河開發區升格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只是我擔心,這一次升格,涉及地域的擴大和利益的分割,會不會受到一些阻力?要知道,現在的資河開發區可是一塊肥肉,要讓歸寧市老老實實地把這塊肥肉吐出來讓給市裡,他們肯定是很不願意的。還有,要把良山區的一部分地區納入資河開發區,良山區方面會不會也有意見?……這是其一。」

「其二,還有行政編制的問題。據我所知,省裡對縣處級單位編輯控制得很緊很嚴,就算是省裡批了下來,編製肯定也會很少……」

聽了王志軍的話,安在濤微笑不語。楊華掃了王志軍一眼,從王志軍的話裡楊華馬上就判斷出,王志軍其人遠遠不瞭解安在濤,在市裡這幾個副市長裡面,應該是王志軍與安在濤的關係最為疏遠。

王志軍並不真正瞭解安在濤的為人,以安在濤的性情和處事風格,他既然要推動資河開發區的升格,肯定是事先做了很多工作,無論是政策和制度,都不會有什麼大的障礙。至於說下面的阻力,肯定是有,但在安在濤的鐵腕和雷霆手段下,下面產生的阻力能堅持多久,可想而知。

古嵐和趙建國都笑了,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古嵐輕輕一笑,本想說幾句,但最終卻還是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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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就到了資河開發區違規引入農藥廠項目的事情了。在這件事情上,古嵐、趙建國、王志軍都保持著異樣的沉默,安在濤在這件事情上頗有借題發揮的意味,其意無非是想要趁機辦了資河開發區的管委會主任姜坤。

姜坤畢竟是宋迎春的心腹,安在濤可以公開跟宋迎春叫板,但古嵐這些人卻對宋迎春懷著深深的顧忌。要知道,他們不比安在濤,可扛不住宋迎春的壓力,如果宋迎春鐵了心要「收拾」他們,他們就會很狼狽。

安在濤對此心知肚明,他也沒指望這幾個人主動說什麼。望了眾人一眼,安在濤沉聲道,「資河開發區存在嚴重違規行政行為,給開發區造成了嚴重的環境污染,同時也引起了當地群眾的強烈不滿,昨天我去開發區,群眾堵路喊冤如果不是處理得當,勢必又會釀成群體性事件……」

冷梅皺了皺眉道,「這事兒沒什麼好說的,市裡三令五申,資河開發區不得建設任何污染化工項目……按照制度處理就是了。同時,我覺得,市政府應該馬上成立一個調查組,對這件事要一查到底……」

楊華也點點頭,附和道,「沒錯,要查一查。資河開發區管委會班子存在嚴重的違規行為,姜坤負有嚴重的領導責任。我看這樣吧,先讓姜坤停職接受審查……」

安在濤正要表態,突然周軍急匆匆闖進了會議室裡來。正在召開市長辦公會,周軍這樣沒有任何規矩就闖了進來,安在濤等人都有些不滿。

但周軍的神色有些急切,顯然沒有考慮到這些。他急匆匆走到安在濤的身邊,伏在他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聽了他的話,安在濤臉色陡然大變,霍然起身來,沉聲道,「吳國錦自殺?周軍,你這個消息可靠不可靠!」

安在濤這句話猶如石破天驚,眾人心裡都騰地一聲沉了下去,非常震驚地望著臉色漲紅的周軍。

周軍長出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安市長,各位領導,消息是不會有錯的,我剛接到省紀委的通報,說是今天上午10點10分左右,吳國錦在天南第一人民醫院住院樓上跳樓自殺……」

……

……

上午8時左右,東山省紀委調查組設立在南郊賓館的調查辦公室(吳國錦就被雙規在南郊賓館),把吳國錦叫到賓館5樓的503房間進行第N次例行組織談話。到了房間後,吳國錦基本能夠配合省紀委調查組的調查,說清了部分問題,但對省紀委掌握的其他問題卻不肯交代清楚。

8時30時,吳國錦在省紀委有關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在賓館的這個房間繼續回憶有關問題。十分鐘以後,吳國錦借上衛生間之機,走出房間到賓館院內,兩次爬上賓館院內的鐵柵欄,頭朝下往水泥地上撞,造成頭部受傷。

陪同人員發現後,迅速將其扶到房間,在工作人員陪同下通過120急救車送到天南市第一人民醫院診治。醫生迅速對其進行了包紮,並做了腦部CT掃瞄檢查,後在工作人員陪同下安排到7樓病房輸液觀察。10時10分左右,吳國錦藉著去本病房衛生間的機會,撞破衛生間窗戶玻璃,從7樓墜樓死亡,墜落在醫院停車場上,現場慘不忍睹。

第611章 渾水摸魚?

吳國錦竟然跳樓自殺了。吳國錦那張並不討人喜歡的肥胖面孔浮現在眾人眼前,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就變得壓抑和沉悶起來,沒有一個人說話,只能隱隱聽見幾個人粗重急促的呼吸聲。

心有慼慼焉。這是眾人此刻真實的心理反應。包括安在濤在內,都覺得非常突然。所謂好死不如賴活著,問題再嚴重,頂多也就是判幾年有期徒刑,還不至於危及性命,又何必如此?

但其實眾人也都明白,拋開貪腐的問題不說,從高高在上前呼後擁的房山市副市長,到聲名掃地遺臭萬年的階下囚,被貼上了貪官的印記……這樣的巨大反差,或許是吳國錦的不可承受之重。

吳國錦未必是承受不了法律的懲罰,但他卻一定是因為反差太大的心理因素而走上了不歸路。對於他來說,與其鋃鐺入獄在監獄裡接受煎熬,還不如一死了之來得輕鬆。

沉默了良久,安在濤心裡才暗暗歎了口氣,心道吳國錦啊吳國錦,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他抬頭來望著眼前這幾個神色極其複雜的副市長,淡淡道,「同志們,姜坤停職接受審查,資河開發區管委會班子向市政府做出書面檢討……大家還有沒有其他的意見?」

眾人默默地都舉手通過,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轉頭望向了神色有些錯愕的楊華,輕輕道,「楊華同志,處理姜坤的事情你來抓一下,先把本次市長辦公會的意見結果跟市委宋書記匯報一下,然後再行文。」

楊華定了定神,趕緊點頭應是。

楊華來得時間太短,她對吳國錦並不熟悉,只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而正是因為他的貪腐問題暴露被省紀委雙規,這才有了她的被提拔。但突然聽到吳國錦跳樓自殺的消息,她心裡也不知道是一個什麼滋味。

但楊華雖然點頭應下了,卻突然想起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姜坤畢竟是宋迎春的嫡系,市政府這麼單方面地決定要處理他,宋迎春會同意嗎?如果宋迎春反對的話,那該怎麼「收場」……楊華本來想說一說,但又覺得此刻會議室裡的氣氛著實不適合再討論這個問題了,也就閉口不言,保持了沉默下去。

安在濤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擺了擺手沉聲道,「好了,同志們,今天的會就暫時先開到這裡吧。就這樣,散會!」

說完,安在濤起身輕輕離去,腳步非常輕盈。見安在濤走了,彭軍也趕緊收拾了一下東西,又跑過去拿了安在濤的包和水杯,追了出去。一直追到安在濤的辦公室裡,彭軍放下安在濤的東西,低低問道,「領導,我一會整理出會議紀要來……我是給市委辦報去還是直接報給宋書記呢?」

安在濤淡淡笑了笑,「直接報給宋書記——是子臨書記,子臨書記分管黨群和幹部管理……先讓子臨書記批了,然後再去找宋書記吧。不,你就放子臨書記那裡,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彭軍點頭應下,也沒有敢再多說什麼,正要扭頭離開去辦事,卻又聽安在濤輕輕道,「彭軍,這大名單上的11個人,最近可有什麼動靜?」

安在濤這樣一問,彭軍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旋即小聲回道,「領導,我也是道聽途說,也不一定就是確切消息。市公安局局長兼政委黃秋生據說有省裡的背景,這兩天老是往省裡跑,似乎是想要從上找路子……國資委主任鄒廣平,市經貿委主任蒙陶,財政局局長薛烈這三個人最近正忙著雲蘭集團資產重組的事情,估計一時間還沒有來得及有動作;建委主任古雲蘭和教育局的孫吉是古市長和王市長的親戚,有兩個領導替他們說話,似乎是成竹在胸了;只有房山能源的李傑和莊寧,沒有啥動靜。我聽說莊寧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流露出辭職離開官場的意思……」

安在濤默然聽著,手指在桌上指指點點,敲擊著桌面,突然輕輕又道,「周軍呢?周軍有啥反應?」

安在濤問周軍,彭軍頓時就猶豫起來,神色變得有些尷尬,覺得很是為難。他和周軍是直屬的上下級關係,一個是秘書長,一個是副秘書長,一個是市府辦主任,一個是副主任,要讓彭軍在領導面前打周軍的小報告,他總歸是有些心理障礙。

「嗯?」安在濤抬頭瞥了彭軍一眼,發出輕輕地「嗯」聲。彭軍心裡一顫,不敢再遲疑,就上前一步將聲音壓低道,「周秘書長倒是很平靜很灑脫,他經常跟我說,能上當然好,但是要有一顆平常心,上不去也不要緊,下一次還有機會。只要工作紮實,領導總會考慮的。」

「呵呵,是嗎?」安在濤有些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又瞥了彭軍一眼。這一眼,讓彭軍滿面漲紅,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有些不敢正視安在濤的眼神。

不過安在濤很顯然沒有在意他的回答,也不願意再在這個問題上跟他「深入」下去,就擺擺手道,「行了,彭軍,你去忙吧,我歇一會兒。」

彭軍匆匆而去。望著他的背影,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彭軍的人品還是不錯的,就算是對一向排擠他的周軍,他也未曾在自己面前說過周軍半句壞話。要知道,如果彭軍想要構陷某個幹部,可是機會多多的。他是安在濤的絕對心腹,對於他的話,安在濤還是會相信幾分的。但彭軍卻沒有這樣做,由此可見他的人品。

之所以問彭軍今天這番話,是因為安在濤覺得有些奇怪。按照常理,有提拔的機會,符合條件的幹部肯定會「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通過不同的關係渠道來給自己的上位增加砝碼,但意外的是,除了東方筱昨晚曾經為周軍打過一個電話之外,其他人都沒有動靜。

周軍是東方筱一手提拔的幹部,是東方筱在房山工作期間的第一干將和絕對心腹。對於周軍的安排,安在濤其實還是有些猶豫的。本來,按照他的本意,周軍已經不合適再市政府機關裡呆下去了,應該把他放下去任職,但看在東方筱的面上,他遲遲沒有動周軍。

周軍的工作能力是有,資歷更深,就是心胸有些狹隘,不能容人。他的這個性格,讓安在濤非常不喜。因此,從這個角度上說,此次市長助理的選拔,安在濤最不願意看到周軍上位。但是東方筱的面子也不能不給,同時只有他上了,才能給彭軍讓位子。

……

……

吳國錦自殺的消息,引起了省內乃至國內輿論的強烈震動。畢竟,一個副廳級幹部在雙規期間跳樓自殺,這種新聞出爐後,具有很強的眼球效應。

第二天的房山媒體沒做任何報道,但省一級的媒體和其他地市的媒體卻做了鋪天蓋地地報道。媒體的關注旋即在網上誘發了一場關乎官員自殺的大討論。

第三天,一些全國媒體也跟進了,有些中央大報還做了官員自殺的專題報道。譬如燕京經濟日報就以《新年伊始五名官員自殺身亡壓力源自官場潛規則》為題,在2版做了一整版的重磅深入報道。國內媒體的熱炒,也引起了海外華文媒體的關注,美國華語日報就援引了國內很多媒體的報道。

吳國錦自殺事件一時間被各路媒體炒作出了一個「官員自殺的深層次根源」偽命題,直到《東山日報》的一篇社論出爐,這一場轟轟烈烈地關於官員自殺根源的大討論才算告一段落。

《東山日報》的社論標題為《被「雙規」官員自殺原因應公開》。這篇評論言辭激烈地指出,「按相關法律規定,不再追究已死亡的犯罪嫌疑人的刑事責任。從法律角度說,吳國錦將不再被定罪,但是對於同案的其他相關人員的刑事程序不受影響。雖然吳國錦意外自殺的法律結果是明確的,但公眾更想知道:吳國錦的那些贓款最終如何處理?以吳國錦為突破口的其他腐敗分子,會不會因他的死而躲避了法律的嚴懲?……這些問題不是官方認為無稽之談,謠言就會自動消失的,所以相關部門有必要做澄清,不能搞神秘化。希望吳國錦的自殺,不會成為一個歷史迷案。」

「官員自殺的消息,每每伴隨著種種傳言,其中很多條件反射地指向貪腐問題,甚至很多時候,民間的話語系統中官員自殺等同於畏罪自殺。這既因為民間對於腐敗本能的反感,更在於不少政府部門人為把官員事件敏感化、神秘化,信息公佈的嚴重滯後、模糊,給了謠言市場空間。」

「無論如何,任何一個生命的消失都是悲劇,官員自殺也不例外。按照『蓋棺論定』『為死者諱』的傳統,我們還不習慣對逝者的身後事進行過多的刨根問底。但一個在任官員的自殺身亡,不是私事,而是關涉公共利益,關涉公眾知情權,所以,民眾難免要對官員自殺產生種種評論甚至臆測,只有信息公開才能給逝者以公道,給生者以真相。」

……

……

讀著《東山日報》的這篇評論,安在濤覺得有些意外。省委機關報的社論不是隨便出的,這幾乎就相當於省委對此事的意見。按照常理,出了吳國錦自殺這種嚴重摸黑東山省形象的事件,省裡的態度應該是淡化淡化再淡化,讓之不了了之,怎麼能發出如此「追問」呢?……這意味著什麼?

是不是意味著省裡有領導想要藉機查出點什麼來……抑或者這起事件又被人暗中利用操縱,想要渾水摸魚還是轉移視線……安在濤心念電閃,目光一凝,猛然撇過頭去,望向了盛夏的窗外。

這個時候,他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鈴響起。安在濤看了看,見是冷梅的電話,心情一陣放鬆,就抓起來柔聲道,「小梅,我正要找你呢,晚上我們去吃魚,郊區有家魚館還不錯,我開車帶你去。」

冷梅柔聲嗯了一聲,「行。」

「小濤,東山日報今天的社論你看了沒?這似乎代表著省委的風向啊,難道省紀委真的要一查到底?吳國錦死了還不算完?……最近的風聲不對頭啊,我可是聽說一些人惶惶然不知所以然了……吳國錦雖然自殺了,但是如果省紀委真要順籐摸瓜地查下去,估計市裡有很多幹部晚上要睡不著覺了。」

冷梅的聲音有些狐疑,突然又嘻嘻一笑,「小濤,是不是你在背後搗鬼呢?」

安在濤聽了冷梅的話,不由苦笑了起來,「小梅,你怎麼就懷疑上我了……我冤枉啊,我也正在感覺好奇呢,吳國錦自殺了,按理說省紀委應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嘛,怎麼看這架勢還不算完?」

也難怪冷梅「懷疑」,目前,省委肖書記馬上要調離進中央工作,對於省裡的工作基本上放開手了。可以說最近一段時間,真正對東山省政局產生重大影響力的不是肖作年而是陳近南——所謂省裡要一查到底,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陳近南的推動主導,既然是陳近南的推動,豈能與安在濤脫得了干係?

但只有安在濤心裡明白,就算省裡真有大領導推動此事,但也絕不是陳近南。如果是陳近南,他肯定會跟自己這個兒子通氣。既然陳近南沒有說,那就肯定不是他,而陳近南也沒有主動打電話過來,這就說明,他不願意讓安在濤扯進這件事裡來,所以安在濤也就沒打電話過去問。

不管是誰想要在背後渾水摸魚把水攪渾,就隨他去吧。安在濤並不覺得這對自己會有什麼影響——反過來說,真正攪一攪局,也未必就是壞事。縱然背後這人是宋迎春,也不怕。

兩人正在閒扯,有人敲響了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安在濤呵呵笑笑,「小梅,有人敲門,一會再說。」

放下電話,安在濤沉聲道,「進來。」

門被推開,出現在門口的人讓安在濤很是意外,竟然是市委書記宋迎春。

安在濤起身相迎訝然道,「宋書記,你怎麼過來了?快請進。」

安在濤跟宋迎春寒暄著,親自去給宋迎春泡茶。

「宋書記,這是我找人從南方帶來的新茶,你嘗嘗。」安在濤笑了笑,將茶杯推了過去。

宋迎春哦了一聲,不置可否地接過茶杯,卻放在了茶几的一邊,並沒有動。

「在濤同志啊,我看了今天的東山日報的社論,心裡覺得很不舒服……所以呢,就過來跟你聊聊。」宋迎春擺了擺手,沉聲道,「吳國錦自殺,這事兒已經搞出不小的風波來,如果省紀委再這麼搞下去,恐怕我們房山又要亂了……」

安在濤笑笑,「是這樣,不過,宋書記,說老實話,如果省紀委領導硬是要查下去,我們也沒有辦法……」

宋迎春歎了口氣,「吳國錦在房山多年,根深蒂固,他出了事,肯定會牽連出很多幹部,這是毫無疑問的。蛀蟲當然是需要清除的,但凡事都有兩面性……從去年以來,房山頻繁出事,大事小事一團糟,已經在省裡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如果再這樣搞下去,無論是我這個書記,還是你這個市長,都快要沒臉見人了。」

安在濤微笑著側耳傾聽著宋迎春的話語,心頭暗道,「難道真的不是宋迎春?另有其人?那麼,又是誰呢?」

「我覺得,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宋迎春咬了咬牙,「我想來想去,不能坐在家裡等著了。在濤同志,你看這樣可好,我們兩個一起去省裡,去跟省委領導、省紀委領導溝通一下……」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點點頭,「行,宋書記,你定個時間,我們就跑一趟省裡。」

「我看,擇日不如撞日,就下午吧。我已經跟省紀委穆書記的秘書聯繫過來,下午穆書記有時間,我們過去一趟?」宋迎春笑著起身道,「就這麼定了,你準備一下,咱們吃了午飯就出發。」

宋迎春走到門口,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安在濤淡淡笑著,「在濤同志,資河開發區姜坤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別的話我也不說了,他總是為我服務了幾年,這樣,給我一個面子,讓他向向市政府做出公開檢討就算了吧。」

還沒有等安在濤回話,宋迎春又追加了一句,「對了,在濤同志,回頭我讓市委辦把資河開發區升格的申請報告和公開選拔市長助理的申請報告都給你送過來,我已經簽了。下午,我們今天一併跟省領導匯報吧。」

安在濤心裡暗笑,知道宋迎春這是想要跟自己做出「交換」了,意思很明顯:如果你放過姜坤,我就同意資河開發區升格和選拔市長助理的事情,否則……

安在濤趁機「收拾」姜坤本就是一個幌子,是一個引蛇出洞的招數,既然宋迎春讓了步,他也就達到了目的,自然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姜坤跟宋迎春鬧翻。

「好的,宋書記。」安在濤揮揮手,「我明天找姜坤談談話……這個同志本質還是不錯的,就是工作有些急躁。」

第612章 面子不能這樣給

下午2點,安在濤和宋迎春各自坐著自己的專車,出了房山市區,直奔高速路口。上了高速,一路向天南飛馳而去。不到4點就趕到了省委。

兩人在路上通了氣,到了省委機關先沒有去省紀委,而是去了省委組織部。在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孫嘉雍的辦公室裡,兩人跟孫部長匯報了半個小時,把房山要公開選拔市長助理的事情一說,孫部長非常贊同,當即就簽了字,吩咐省委組織部的人馬上備檔抓緊走幾道組織程序。

孫部長的態度竟然是如此「痛快」,讓宋迎春有些意外。他卻不知,孫嘉雍知道安在濤是省長陳近南的兒子,豈能不給幾分面子?況且,陳近南很快就要接肖作年的班、成為省委書記,安在濤親自找上門來,又不是什麼原則性的大問題,孫嘉雍無論如何也不能駁這個面子。

「孫部長,您忙著,我們就先回了,過兩天再來向領導匯報工作。」臨走的時候,宋迎春畢恭畢敬地笑著說,孫嘉雍掃了宋迎春一眼,又轉頭望著安在濤微笑著,竟然起身相送,「迎春同志,在濤同志,既然你們還有事情要忙,我也就不留你們了……好,好,你們慢走,走好。」

「孫部長——領導您留步!」安在濤微笑著,宋迎春卻是恭謹地揚了揚手,見孫嘉雍竟然要送出門來,便有些受寵若驚。

孫嘉雍當然是隨意客套兩句,不可能真的要送出門來,宋迎春這麼一「攔」,也就順勢停下了腳步。作為省委常委,東山省的核心領導之一,對於下屬地級市的兩個黨政主官,他能做到這樣「客氣」,已經算是非常平易近人了。

宋迎春並不知道,孫嘉雍此番完全在給陳近南的兒子安在濤面子,如果是普通的地市級幹部來找他,不要說起身相送,就是說話間他也會端出省委常委領導的架子來。

有的時候,領導的架子大小代表著領導的級別高低。越是高層的領導,越讓下面的幹部望而生畏,但往往越是高層的大領導,對群眾反而會很客氣。

離開孫嘉雍的辦公室,宋迎春顯然非常高興,雖然孫嘉雍的「客氣」只能意會不可言傳,但他還是覺得倍有面子。走在省委機關大樓三樓的走廊裡,宋迎春回頭笑著向安在濤道,「在濤同志,沒想到孫部長這麼痛快……得,這事兒成了,我們接下來去省紀委穆書記那裡?」

安在濤笑笑,「好的。穆書記的辦公室在四樓,我們上樓吧。」

……

……

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穆韜正在辦公室裡看報紙,突然秘書就來說,房山市的書記和市長一起來匯報工作,就放下手上的報紙,坐回到自己寬大舒適的辦公椅子上,定了定神,吩咐秘書去把安在濤和宋迎春叫進來。

宋迎春和安在濤並肩走進了穆韜的辦公室,穆韜目光炯炯地盯著兩人,神色淡然。

宋迎春跟穆韜也算是熟人,穆韜當年是綠島市的市委書記,而宋迎春也是綠島起來的幹部,兩人自然也不陌生。

只有安在濤頭一次跟穆韜打交道,進門後一邊恭謹地跟穆韜打招呼,一邊仔細端詳了穆韜幾眼。他當初在省委任職的時候,穆韜還不是省紀委書記,還在綠島工作。穆韜是去年底由綠島市委書記改任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的。綠島市是副部級城市,作為東山省經濟最發達和最重要的沿海大城市的市委書記,穆韜本身就是省委常委,改任省紀委書記其實不是提拔,而是平調。從絕對權力來說,省紀委書記其實不如綠島市委書記實惠。

穆韜身材高大魁梧,寬額大臉,肩膀厚實,坐在那裡顧盼之間頗有幾分高層領導幹部的無上威勢。

宋迎春趕緊上前一步,恭聲笑道,「穆書記!」

穆韜淡淡一笑,「是小宋啊,你今天咋有空上我這裡來了?哦,這位是……」

穆韜深沉的雙眸凝視著安在濤,其實他早就猜出了安在濤的身份來,只是故作不知。安在濤微笑著上前兩步,朗聲道,「穆書記,我就是房山的安在濤。」

穆韜略一停頓,突然微笑著起身來主動向安在濤伸出手去,「原來是房山的小安市長啊……呵呵,久仰大名了,你可是咱們省裡的有名的少壯改革派,雖然年輕但卻盛名在外——今日一見,果然是年輕有為,一表人才!」

……

……

穆韜的態度讓宋迎春吃了一驚,而安在濤卻早就從穆韜的話裡話外聽出了幾分弦外之音。果然不出他的猜測,對於吳國錦自殺事件「要一查到底」的幕後推手正是穆韜。

穆韜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會這樣,雖然他並沒有把話挑明,宋迎春當然也不敢明著問,但交談了一會,兩人已經基本上搞清楚了一個大概。

沒想到,房山市公安局局長兼政委黃秋生居然是穆韜的人。或者說,黃秋生不知道怎麼地就攀上了穆韜這根高枝。穆韜主導省紀委對吳國錦案「深入嚴查」、不肯因為吳國錦自殺而罷休的主要因素,說穿了無非是想要給黃秋生此番競爭市長助理增加砝碼。

換言之,穆韜這麼把吳國錦的案子壓一壓,就料定宋迎春和安在濤不久後就會找上門來,然後他才好「當面講價」和「就地還錢」,藉著這件事情向房山市施加一點壓力和影響力。不能不說,作為省委領導,穆韜這一招還是非常有效的,借此給自己的人辦了事說了話,還不用欠宋迎春和安在濤的人情,可謂是「無本萬利」高明之極。

話雖然沒有明說,但大家卻是心照不宣。宋迎春和安在濤心裡明鏡兒似的,只要黃秋生當上了市長助理,省紀委的所謂「一查到底」,不過就是虛晃一槍,但如果此番房山市委市政府不給穆韜面子,那麼,省紀委接下來肯定會有一番大動作。

官場中人,最頭疼最畏懼的就是紀委了。縣級幹部害怕市紀委,市級幹部害怕省紀委,省級幹部害怕中紀委,雖然紀委在平行權力機構所發揮的作用有限,但針對下層權力,還是具有相當程度的威懾力的。

這年頭,如果紀委當真要查,哪裡還能查不出問題來?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在官場上討生活的人,誰敢說自己就是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的?就算是安在濤這種絕對不會出經濟貪腐問題的人,如果得罪了上層紀委領導,真要「被調查」起來,沒準也會搞出事端來。沒有貪腐?不要緊,其他方面,有沒有違規違紀?想要查你,沒有查不出來的問題。

從穆韜那裡出來,兩人默然不語,並肩下樓而去。雖然穆韜的「條件」並不苛刻,作為省紀委書記,穆韜既然有給黃秋生「說話」的意思,無論是宋迎春還是安在濤,似乎都不可能真的不給他面子。但穆韜玩的這一手,讓兩人都有些不尷不尬的,嘴上雖然不能明著說什麼,但心裡終究是很不舒服。

站在省委院子裡,臨上車之前,宋迎春望著安在濤歎了口氣道,「在濤同志,咋辦?穆書記的面子不能不給,我看,黃秋生的事情就這麼定了吧,咱們抓緊辦,早一點給穆書記一個准信……」

安在濤淡淡一笑,「宋書記,這事兒不太好辦呢……這一次公開選拔,報名公開,筆試與面試公開,答辯與錄取公開,所有的程序和流程全部都會在媒體和群眾的監督之下,如果黃秋生自身素知不過硬過不了關,還真不好辦,我們總不能為了黃秋生一個人壞了整個規矩吧?」

宋迎春心裡暗暗罵了一聲,心道你公開個錘子,所謂公開選拔不過是一個幌子而已,堂堂的市長助理,准副廳級幹部的聘任,你還能真的搞成什麼公開化招錄?以為這是小學生鬧著玩呢?

宋迎春乾咳了兩聲,有些不高興地輕輕道,「在濤同志,無論如何,穆書記的面子不能不給。雖然領導沒有直接說什麼,但咱們卻不能揣著明白裝糊塗……好了,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反正有三個市長助理的名額,我這個市委書記就做主了,算黃秋生一個。」

宋迎春說完,就一頭鑽進了車裡。

安在濤嘴角一曬,沒有說什麼,只是大步向自己的車走了過去,也上了車。穆韜的面子是要給,但不是這麼一個「給」法。黃秋生竟然通過穆韜來向市裡公開施壓,安在濤嘴上不說,心裡卻非常不高興。這一瞬間,黃秋生的面孔在他的眼前浮現,他厭惡地皺了皺眉,旋即擺擺手,「黃韜,快走,咱們趕回房山去吃晚飯!」

晚上安在濤約冷梅一起吃飯,他知道冷梅肯定還在等著她。路上,他給冷梅發了一個短信,在車開進房山市區之後,就讓黃韜下了車,他親自開車在房山賓館附近接上了冷梅,兩人去了市郊的一個魚館吃了一頓酸菜魚。

……

從省裡回來的第三天上午,房山市公示了參加本次市長助理公開選拔第一輪筆試的人員名單,即上一次市長辦公會上確定下來的11人大名單。

下午,在房山市委組織部的配合下,市監察局的監督下,本次市長助理選拔筆試在市委黨校舉行。筆試由市委組織部和市政府辦公室聯合組織,市委黨校的人監考,房山市電視台全程介入,對整個筆試進行了錄像監督。

筆試結束後的當天晚上,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楊華和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張敬富親自主持,由來自市委組織部、市政府辦公室、市紀委、市委黨校等部門的10人組成筆試評委組,進行公開閱卷,整個閱捲過程也全程錄像公開透明化。

筆試成績當天晚上就出來了,在第一時間公開公佈,同時在房山電視台予以新聞報道。

經過綜合評委組考評商定,採取末位淘汰的辦法,按照筆試成績從高到低進行考錄,第一輪淘汰了五個人,6個人成功進入了第二輪的面試。

進入第二輪面試的6個人被房山市各大媒體公開報道,因為筆試的成績一目瞭然,過程公開透明,所以被淘汰的5個人基本上失去了幕後操作的空間。

進入面試的六個人分別是:市公安局局長兼政委黃秋生,市政府關於雲蘭集團資產重組工作組成員、市政府正處級調研員莊寧,市經貿委主任蒙陶,市府辦主任周軍,建委主任古雲蘭,教育局局長孫吉。

趙建國的人,古嵐的人,乃至於省紀委書記穆韜暗示要提拔的公安局局長黃秋生,都如願進入了第二輪面試,這是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結果,皆大歡喜,整個筆試的環節波瀾不驚。

不能說這進入第二輪的6個人的素質就比被淘汰的5個人高,只能說被淘汰的5個人明知道自己沒戲,不過是陪襯陪考,所以也就沒做多少準備工作,考試中也是敷衍了事,自然進不了第二輪了。

比如房山能源的李傑,他之所以參加這一次的公開選拔,不過是貴在參與本就沒抱多大的希望。他現在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跟雲蘭村集團的資產重組上,正在籌備房山能源的借殼上市,對這個的心思很淡。

對於市政府這邊的市長助理公開選拔,雖然宋迎春沒有直接參與,但他卻非常關注,生怕安在濤犯了驢脾氣,真把黃秋生淘汰了,讓自己在穆韜面前不好交代。

經過筆試選拔和資格複審,六人進入了面試環節。其實對於這一次的公開選拔來說,面試才是重頭戲。面試定在了8月7日上午,屆時將由房山電視台對面試過程進行全程現場直播。

8月5日,房山日報在頭版頭條報道了這樣一則消息:「8月7日,房山市政府將在全市公選市長助理過程中,以電視直播的方式公開面試實況。面試環節首次引入由黨代表、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和普通群眾代表組成的『群眾評委』,據介紹,此舉在全國尚屬首次。當天將會有來自全市各部門(單位)的6名通過筆試的現任縣處級實職幹部,到場參加面試。」

而8月5日晚上,房山電視台在當晚8點鐘的「房山新聞聯播」中播出了對於本次公選領導小組組長、市長安在濤的現場採訪。

「選拔幹部是件嚴肅的事情,同樣是電視直播,但它不是選秀,來不得八卦。現在我們需要注意的,一是要保證整個面試過程的順利進行,二是要保證面試的公開公平公正。」

「請問安市長,這一次市政府為什麼要對面試過程進行電視直播呢?」

「眾所周知,以往的官員公選,也不乏公示和宣傳,然而傳統平面媒體公文性的表述,無法呈現出鮮活立體的個體,參選人員的形象對社會大眾而言,仍然模糊而遙遠;選拔的過程也始終在封閉的會議室中進行,雖然房間大了一點,容納的人多了一些,但廣大公眾仍不得其門而入;其展示出來的政治形態,依然是密室敲定。因此,對大多數人來說,什麼人參選,選出什麼樣的人,都與我無關。因此,也就談不上什麼公共監督了。」

「電視直播改變了這種狀況,它以一種最直觀最現場的方式,將參選人員的表現完全展現在公眾面前。還有不到兩天的時間,房山市民將第一次能在鏡頭前,用一種檢閱的目光,審視備選幹部們的表現,並在心裡打出分數。」電視畫面上,安在濤用力揮了揮手,朗聲道,「這一次,我們希望能做一次有益的探索和嘗試,可以說這一次的市長助理公選面試電視直播,拉開了市委市政府推進行政事務和行政信息公開的序幕……」

陳近南聚精會神地坐在沙發上盯著電視畫面,看著自己的兒子在電視上發表講話,他卻暗暗皺了皺眉頭。歐陽丹靠近過來,笑道,「老陳,小濤這一回又上電視了,他們搞得這是啥?市長助理公選?還上電視直播?嘖嘖,這孩子還真有主意,竟然想出了這麼一招……」

陳近南搖搖頭,沉聲道,「其實我不贊成他搗鼓什麼公選,還電視直播,真是亂彈琴。這孩子太執拗了,我咋說他都不聽。改革探索?制度創新?改革是有巨大風險的,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固然會出成績,但有的時候,也會付出慘重代價。我不希望他栽跟頭。」

歐陽丹不以為然地起身笑著,「行了,你就別擔心了……怕什麼呀,有你在,小濤還能栽得了跟頭?再說了,小濤這是迎合民心的大好事,老百姓都非常擁護和支持,怕什麼?這個時候,你應該站在小濤背後支持他才是,而不是拖他的後腿!」

陳近南歎了口氣,掃了自己的老婆一眼,心道你懂個屁,卻是沒有吭聲。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自己的這個兒子了,安在濤決定要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擋不住他。

第613章 公選、電視直播

8月7日上午8點三十分,房山賓館二樓會議廳。

這是一間足以容納百餘人同時開會的高檔中型會議廳,廳裡地面上鋪著華貴的紅色羊毛地毯,地毯上擺著一溜主席台(即評委台),評委台的上方懸掛著一條大紅色的橫幅,上面有「房山市市長助理公選面試—電視直播」的字樣,而評委台對面大約三米處擺著一把椅子和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一個麥克風。

兩架攝像機佈置在會議大廳的左右兩側,視野覆蓋了整個會議廳現場。房山電視台新聞頻道將要對本次的公選面試進行全程無縫隙的電視直播,初步預計時間將達三個小時。為了這一次的電視直播,房山電視台派出了最精幹的攝像師和記者隊伍,更是出動了剛剛購置的最新最先進的電視轉播車。此刻,房山電視台的電視轉播車就停在房山賓館的停車場上,隨時與會場保持著信號通暢。

除了電視台的記者之外,本次公選面試還接受了本市其他媒體的申報,允許各方記者進入現場採訪,房山報業集團旗下的四家媒體派出了十幾人的聯合採訪團。因為公選電視直播是一個地道的新生事物,所以省裡其他媒體也對此非常感興趣,紛紛派來了一些記者,甚至連中央通訊社駐東山省辦事處也派來了兩個記者。這還是時間比較倉促,房山市發佈消息不久,如果有充分的時間,恐怕全國各地會趕來更多申請採訪的媒體記者。

因此,大廳的旁聽席上坐滿了記者,除了記者之外,還大約有十幾個人的市民代表。

當然,記者也好,市民代表也罷,都事先經過了提前報名,再經市委市政府有關部門的資格審查後,才允許進入場中。如果不設一道准入門檻,恐怕來旁聽的人會人滿為患。

與此同時,場外還有千千萬萬的房山市民正在關注著今天的電視直播。最近這兩天,房山市公開選拔市長助理並進行電視直播的事兒,早已成為本地市民津津樂道的熱門話題。雖然在當今的國內,所謂公共監督的意識還不算太強,但一向神神秘秘的官員提拔尤其是市長助理的選拔,突然置身於大庭廣眾之下,肯定會吸引來一地的眼球。

房山市的各大商場幾乎早上是一開門,就湧入了無數等待看熱鬧的市民,倒也不是購物,而是衝著商場裡的大型電視屏幕來的。不僅是電視直播,房山市人民廣播電台和交通文藝廣播電台也開通了直播節目,時下飛馳在房山城區內外的所有出租車上,都無一例外地播放著公選面試現場的情況。

包括安在濤在內的房山市委市政府一班人以及房山市民都不知道,此次公選面試電視直播竟然也引起了省委高層領導的高度關注。一大早,省委常委會召開例會,十幾個省委常委聚集在會議室裡,也在等待著電視直播的開始。

本次公選面試由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張敬富主持。張敬富大步走到發言台前,俯身朗聲道,「同志們,房山市市長助理公選面試電視答辯現在開始。首先,請允許我代表本次公選辦公室向各位媒體朋友們和市民代表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本次公選面試的所有評委入場。」

稀稀拉拉的掌聲裡,安在濤打頭,十個評委面帶笑容依次而入,都坐在了評委台上。令在場媒體記者和群眾代表意外和眼前一亮的是,坐在主席台上的評委沒有按照級別高低排坐,而是由左到右依次入座。很顯然,今天坐在眾人面前和鏡頭前的只有評委沒有「領導」,既然都是評委,就沒有必要搞什麼級別座次了。這肯定是安在濤的安排,如果他不開這個口,組織者無論如何也不敢讓他們這些市領導失去了「領導位置」。

張敬富向安在濤投過聞訊的一瞥,見安在濤面色淡定微微點頭,就回頭來朗聲道,「好。下面,我介紹一下本次公選面試評委團的所有成員。」

「房山市委副書記、市政府黨組書記、市長安在濤同志。」

「房山市委常委、市政府黨組副書記、常務副市長楊華同志。」

「房山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同志。」

「房山市委常委、秘書長馬德勝同志。」

「房山市人民政府黨組成員、副市長冷梅同志。」

「房山市政協委員、房山學院教師周玲玲同志。」

「房山市人大代表、谷瀾縣自來水公司馬小麗同志。」

「市民代表、房山市文聯創作室主任林傑同志。」

「市民代表、房山市公共汽車公司企管處處長馬明同志。」

「市民代表、房山市天亮律師事務所律師陳新同志。」

十人的評委團,黨委行政序列的官員有5人,然後是一個政協委員,一個人大代表,最後是三名市民代表。這個評委的人員構成經過了公選辦的嚴格討論和資格審查,最後報經市長辦公會審議通過,應該說還是比較合理的。領導幹部佔得比重太多,就失去了公選和接受群眾監督的意義,電視直播更會異化為走過場;而領導幹部比重太小,又不容易把握組織原則和行政程序,會導致本次公選失去應有的行政理性和程序公信力。

張敬富念到誰的名字,誰就起身向台下鞠躬。張敬富介紹完所有的評委,頓了頓才又朗聲道,「本次公選面試的評委團的人員構成,經過了市政府公選辦和市委組織部門的再三討論研究,報請了市長辦公會審議通過。各位評委來自市委市政府機關和社會各界,既有領導幹部,又有政協委員和人大代表,還有群眾代表;既有教師,又有工人和文藝工作者……具有廣泛的代表性。」

「我宣佈一下本次公選面試的基本程序和評議規則。所有候選幹部按照事先的排名順序依次入場,首先向各位評委、旁聽群眾代表、媒體記者展開自我介紹和自我能力、工作業績陳述,時間為5分鐘。其次,由各位評委以及群眾代表向候選幹部進行提問,時間為15分鐘。第三,是打分環節。各位評委按照本次公選面試評議細則對候選幹部進行評議打分,打分採取實名制,評委的打分將現場公開。最後是成績公佈環節,由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本次市長助理公選辦主任楊華同志公佈候選幹部得分。」

「所有六名候選幹部全部面試完畢之後,由評委團進行綜合評議,按照本次公選面試評議細則,判定所有候選幹部的綜合得分和名次,立即予以公佈。」

「我強調一下,本次公選面試的所有環節和程序將全部公開進行電視直播,希望各位評委和候選幹部都要嚴肅認真對待,嚴格按照本次公選面試評議細則和有關法律制度規定進行答辯和評議,確保本次公選面試的公開公平和公正。」

「還要強調一點,本次公選面試的結果並不是最終市長助理選拔的最終結果。從明天開始,市政府公選辦將通過媒體和各種載體對所有候選幹部進行為期三天的公示公開,接受全市幹部群眾評議。筆試的成績+面試的得分+公示評議的結果,三項加起來才是最終的綜合成績,請各位候選幹部注意。」

「好,面試開始。請候選幹部、房山市公安局局長兼政委黃秋生同志入場,市政府正處級調研員莊寧同志做準備。」張敬富的話音一落,身材中等圓臉有些禿頂的公安局局長黃秋生就大步走了過來。

黃秋生臉上掛著沉穩有信心的微笑,他向主席台上的評委鞠躬一禮,然後又向旁聽席的記者和群眾代表鞠躬,最後還向攝像機的方向欠身,禮數做得很足,顯得很有風度。

安在濤坐在評委席上目光炯炯地望著台下這個胸有成竹的公安局局長,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眼中的厲芒一閃而逝。黃秋生通過省紀委書記穆韜使了一記「陰招」,雖然安在濤嘴上不說,但心裡著實不滿。

縱然是最後黃秋生如願以償當上了市長助理,他也為安在濤所不喜,日後的處境就可想而知。當然,對於此刻信心百倍的黃秋生而言,他是萬萬不會想到,面前的安大市長已經對他產生了某種深深的厭惡。

黃秋生跟省紀委書記穆韜有些繞彎的親戚關係,確切地說,他的媳婦周萍是穆韜的遠房外甥女。國內是一個人情社會,雖然並不是什麼直系親屬,但黃秋生一向小心翼翼地與穆韜一家交往著,兩家的關係還算不錯。此番黃秋生通過媳婦周萍跑了好幾趟省裡,暗中向穆韜的妻子央求了好幾回,穆韜背不過面子去,最終還是答應為黃秋生說幾句話。

第614章 出醜、遞條子

不過是區區一個市長助理,有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穆韜的親自出面「說話」,黃秋生覺得他已經基本上可以確定上位了。當然,他之所以如此有信心,不僅是因為穆韜的存在,還因為他的資歷和各項條件。最起碼,他覺得自己在目前的這六個人裡條件是最好的,如果他尚且不能入選,其他人又怎能服眾?

因此,黃秋生心裡非常有底氣。他的這種底氣幾乎就體現在他的神態和外在表現上,他站在那裡微笑著,給人一種成竹在胸的感覺。

張敬富掃了黃秋生一眼,淡淡道,「黃秋生同志,你可以開始了。」

黃秋生定了定神,朗聲道,「尊敬的安市長、楊市長、單部長、馬秘書長、冷市長,各位評委,各位媒體記者和市民代表,大家上午好。我叫黃秋生,男,41歲,中共黨員,大學學歷,現任房山市公安局局長兼政委……」

所謂台上10分鐘,台下10年功。當然,安在濤這一次推動主導的官員公選,是一套複雜的組合拳,借鑒了他前世的某些信息經驗,電視演講答辯接受評委質詢只是其中的一個重要環節,也許並不是決定成敗的關鍵。但是,直播形式本身就是一種公共行政能力的考察和操練,最能直管地展現一個官員的綜合素質。

所謂「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同樣的舞台,就看各人的現場發揮了。其實,這些候選幹部都是位高權重的實職縣處級幹部,見慣了大場面,在今天的電視直播面試現場,也不可能有人出現緊張和怯場的現象。

實話實說,黃秋生的自我述職很成功,在短短5分鐘的時間裡,他充分展示了自己的綜合政績。演講自如非常流暢,就猶如行雲流水一般,平和中帶著強大的自信。看得出來,他做了很充分的準備。

黃秋生的「演講」結束後,就進入到了評委提問和群眾代表質詢階段。黃秋生坐在那裡,平視前方,貌似平靜,其實心裡也多少有些緊張。

現場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沒有一個評委主動開口,竟然冷了場。其實也不是眾人故意要冷場,只是在今天這種場合下,如果市領導不率先開口,其他評委著實沒法打頭陣。

咳咳!安在濤見有些冷場,就乾咳了兩聲,扭頭瞥了自己身邊的楊華一眼。楊華微微一猶豫,這才淡淡笑著主動打破了冷場,問道,「黃局長,我來問你一個問題。你認為,市政府將本次市長助理公選進行電視直播,面向全市幹部群眾接受監督評議,目的是為了什麼?」

聽楊華問了這麼一個問題,黃秋生有些意外。為了應對提問,他最近把公安局這兩年的工作總結都「背誦」了好幾遍,尤其是把自己這些年公安工作經歷中的各種亮點都梳理了出來,卻沒有想到楊華突然問了一個在黃秋生看來有些跑題的問題。

不過,電視直播之下,由不得他迴避,只能笑了笑勉強答道,「楊市長,按照我的理解,此舉應該是市委市政府為了推進幹部公選和黨風廉政建設的一項新舉措……必將有助於將德才兼備的同志選拔到市政府班子中去……」

黃秋生的回答中規中矩,不能說對,也不能說算,只是一些官話,沒有任何實質性內容。

楊華笑笑,「在幹部公選環節引入公共監督,是市政府今年和未來一段時間內工作的重心工作……即使在以前的政府工作中不存在任何的暗箱操作,但是公眾沒看過、不瞭解,就有可能產生誤解。透過攝像機真實的、零時差的鏡頭,神秘的政府工作向公眾敞開,這是一種政治民主的有益嘗試。」

「好了,我的提問完了,其他評委請繼續。」楊華擺了擺手,笑笑。

楊華打破了僵局,會場上的氣氛就活躍起來,其他的評委依次提問,只不過所提的問題都很程式化套路化,根本沒有涉及實質性問題。

如果電視直播搞成了這樣……就很沒有意義了。安在濤聽著皺了皺眉,他正準備提問,突然聽評委之一,房山市文聯創作室主任林傑淡淡道,「黃局長,你剛才在自我陳述中說過,你在公安局工作的10年間,義務加班奉獻1400多個工作日……我剛才大體估算了一下,按照每月8個公休日來算,一年是96個公休日,而十年統共960個公休日,即便再加上有些不重疊的國家法定假日,十年間的全部雙休日和法定節假日加起來,大概也沒有1400多個……不知道黃局長是怎麼加了這麼多班的?如果按照這樣算下來,這十年間恐怕黃局長連睡覺的時間都不能保證了,幾乎時時刻刻處在工作的狀態……」

林傑是房山市本土的知名作家,書生意氣,性格直爽另類不畏權貴,才華橫溢名氣很大,以擅長創作官場小說馳名國內文壇,不久前創作的《紀委書記》一書出版後不僅非常暢銷,目前正在改編成電視劇。

林傑說的事兒不過是黃秋生剛才自我陳述中引用的一段數據,其他的評委包括安在濤在內,還真都沒怎麼注意這個。

林傑的話音一落,全場頓時鴉雀無聲,數百道古怪的眼神投射在黃求神的身上。原本神色鎮定從容的黃秋生頓時臉色漲紅,立即想通了其中的「關節」,尷尬得幾乎要羞憤而去。

他的自我陳述無非就是秘書整理的一個小材料,裡面的數據也無非是為了反襯他的工作成績,沒有任何的實質性內涵,他真是也沒有細想……卻不料竟然在這個細節上出了醜,讓耳朵尖的林傑絲毫不給留面子地點了出來。

黃秋生尷尬羞憤地說不出話來,望著主席台上那一張張神色不一的評委面孔,他憤怒地掃了罪魁禍首林傑一眼,恨得牙癢癢。如果不是這個混賬東西找茬,自己今天的答辯該是多麼地完美?

但林傑卻毫不畏懼地回望著黃秋生,似乎根本沒有把眼前這個位高權重的公安局長放在眼裡。

……

……

林傑的尖刻提問成了本次面試直播過程中的一個很有意思的花絮和插曲,在過後很長的時間裡,「林傑的提問」就成為本次房山市市長助理公選面試電視直播不走過場的一個重要的表徵。在隨後的媒體報道中,「林傑提問」出現的頻率和次數之多,令人瞠目結舌。

黃秋生的羞憤沒有影響到其他五人的正常發揮。無論是莊寧,市經貿委主任蒙陶,還是市府辦主任周軍和建委主任古雲蘭,以及教育局局長孫吉,都比較成功地通過了答辯和評委提問,雖然過程各不相同,但基本上都沒有出太大的紕漏。

自我陳述和評委提問過後,就進入了最關鍵也是最重要的第三環節:評委打分。

黃秋生的出醜讓在辦公室裡看直播的市委書記宋迎春非常惱火,為了避免黃秋生被刷掉,宋迎春立即抓起電話撥通了安在濤的手機。但安在濤人在電視直播的現場,手機早就按照規定關閉了。

無奈之下,宋迎春一個電話招呼來自己的秘書孫慶,命他火速趕到房山賓館,給安在濤遞一個條子。孫慶不敢怠慢,帶車飛奔房山賓館,等他趕到時,評委團正在各自進行打分。打分在現場公開為之,沒有迴避。

孫慶咬了咬牙,匆匆走到會議大廳門口,向裡面張望了一下,就往裡走去。會場門口的一些工作人員知道他是市委書記的秘書,也都沒敢攔他。但安在濤卻看到了孫慶,向張敬富掃了一眼,使了一個眼色。

張敬富趕緊上前一步,讓組織部的幾個人將孫慶給攔住了。張敬富大步走過去,沉聲道,「孫秘書,你要幹啥?這是公選面試電視直播現場,閒人免進。」

孫慶低低笑道,「張部長,宋書記讓我來找安市長遞個條子……」

宋迎春要遞條子?張敬富猶豫了一下才壓低聲音道,「你把條子給我,你出去吧,你進來不合適。」

張敬富看看四周沒有人注意這邊,就悄悄從孫慶手裡接過宋迎春寫的條子,悄然又坐回了安在濤的身邊,然後若無其事地將條子展開放在了安在濤面前的材料裡。

安在濤皺了皺眉,飛速地掃了條子一眼。其實他不用看,也能猜出宋迎春在上面寫了一些什麼東西,無非是提醒他不要忘記了黃秋生的背後有省紀委的穆書記在,千萬不能讓黃秋生排名太靠後甚至是落選。

安在濤淡淡一笑,藉著整理材料的當口,將宋迎春寫的條子塞入了自己的口袋。黃秋生會不會落選或者綜合成績排在最後一位,他目前還不知道,因為現場評委的打分還沒有完成;但是他可以確定的是,他不可能因為宋迎春的一個條子就毀了自己辛辛苦苦推動主導的這一次公開公平公正的幹部公選。

黃秋生下場如何,還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安在濤絕對不可能去暗中操控什麼,而事實上,公選面試到了這個份上,他想要做什麼其實也做不了了。

至於省紀委穆韜的面子……安在濤突然笑了笑,嘴角輕輕地抿著,神態溫和而堅定。

他的這個表情被攝像機無意中拍攝下來,出現在電視直播畫面上。

第615章 心底無私天地寬

至於省紀委穆韜的面子……安在濤突然笑了笑,嘴角輕輕地抿著,神態溫和而堅定。他的這個表情被攝像機無意中拍攝下來,出現在電視直播畫面上。

坐在辦公室裡的宋迎春突然看到這個畫面,心頭猛然一個激靈。其實安在濤這個笑容也沒啥特別的,只是讓某些有心人看了心裡很不舒服,覺得有些詭異而已。比如宋迎春,再比如坐在省委小會議室裡收看房山市此次市長助理公選電視直播的省委常委之一、省紀委書記穆韜。

就在穆韜皺了皺眉心思活動間,電視畫面已經切換了過來,出現在鏡頭前的是房山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楊華那張並不漂亮但卻五官生得極其精緻的成熟女子面孔。

楊華定了定神,微笑著朗聲道,「各位代表,記者朋友,同志們,經過評委團十位評委的慎重打分和綜合評議,目前已經得出了六名候選幹部的綜合成績排名。下面,我代表房山市政府市長助理公選辦,代表在場所有評委,鄭重宣佈本次公選面試電視答辯的成績。」

說到這裡,楊華故意停頓了一下,抬起頭來掃視了一下眾人,尤其是坐在左側一席上緊張等待神色不一的黃秋生等六人。然後才清了清嗓子,大聲道,「候選幹部1號,市公安局局長兼政委黃秋生,筆試成績得分95.5分,面試答辯得分86分,現場評委考評得分89分,綜合得分270.5分;候選幹部2號,市政府正處級調研員莊寧,筆試成績得分96分,面試答辯91分,現場評委考評得分92分,綜合得分279分;候選幹部3號,市經貿委主任蒙陶,筆試成績得分94分,面試答辯90分,現場評委考評得分91.5,綜合得分275.5分;候選幹部4號,市政府秘書長、市府辦主任周軍,筆試成績得分98.5分,面試答辯得分93.1分,現場評委考評得分92分,綜合得分283.6分;候選幹部5號,建委主任古雲蘭,筆試成績得分97.3分,面試答辯90.2分,現場評委考評得分89.9分,綜合得分277.4分;候選幹部6號,教育局局長孫吉,筆試成績得分94.2分,面試答辯得分88.7分,現場評委考評得分91.2分,綜合得分274.1分。」

楊華念完了成績,雖然還沒有最後宣佈排名,但結果已經出來了,誰先誰後一目瞭然。候選6人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與黃秋生神色難堪失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神色微微有些興奮的周軍。就連周軍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會以283.6的高分位居第一。

雖然還要經過群眾公開評議,但任誰都明白,現在的綜合得分基本上就等於是最後的成績了。周軍排名第一,黃秋生排名靠後,周軍鐵定入選,而黃秋生鐵定名落孫山。

楊華又向六人掃了一眼,這才沉聲宣佈道,「下面,我代表評委團鄭重宣佈。截止目前為止,經過了筆試、面試答辯和評委評議三個環節,綜合得分排名為:周軍283.6分,莊寧279分,古雲蘭277.4分,蒙陶275.5分,孫吉274.1分,黃秋生270.5分。」

楊華笑了笑,「下面,請本次市長助理公選領導小組副組長、市長安在濤同志做重要指示。」

熱烈的掌聲裡,安在濤微微欠身,抓過話筒淡淡一笑道,「首先感謝諸位評委、各位代表和媒體的朋友們,沒有你們的參與、監督,本次市長助理公選就不會真正做到公開公平公正,請允許我代表市委市政府,代表本次市長助理公選領導小組組長、市委書記宋迎春同志和我本人,向大家表示真摯的感謝!」

安在濤起身側身向在座的評委鞠躬,然後又轉身向對面的旁聽席鞠躬。聽安在濤不著痕跡地點出了「本次市長助理公選領導小組組長、市委書記宋迎春」這個關鍵的「命題」,冷梅坐在那裡,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來,忍不住暗暗搖了搖頭。

「本次公選電視直播非常成功,可以說達到了我們之前的目標……但是我要強調一點,現在的綜合成績排名並不意味著最後的排名,不是說排名靠前的同志就已經板上釘釘入選,下一步,我們還要通過媒體和各種載體進行公開公示,面向全市幹部群眾引入群眾監督評議……」

電視畫面上,安在濤神色淡定地發表著流暢自如的講話,而場外收看電視直播的宋迎春,臉色鐵青,手緊緊地攥著座位的扶手,肩頭一陣輕顫。宋迎春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敢真的不給省紀委書記穆韜面子……他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膽子?這個小子當真是吃了豹子膽嗎?

宋迎春咬緊牙關,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省紀委書記穆韜這樣的省委常委領導,東山省核心層領導成員之一,不是宋迎春所能得罪的起的,就算是沒有吳國錦這一檔子事,得罪了穆韜,對宋迎春來說也沒有好果子吃。如果省委書記肖作年不走,宋迎春心裡還安穩些,可如今肖作年調離在即,又有誰能護得住他呢?

宋迎春面前浮現出穆韜那張威嚴的臉,幾乎可以想像得出,此刻穆韜的心情有多憤怒,而對自己的怨氣又有多大。

事情出了,「罪魁禍首」雖然是安在濤,但將要承受穆韜怒火的卻不是安在濤,而是他這個市委書記。畢竟,他是房山市的一把手。他總不能去告訴穆韜,自己管控不住安在濤,安在濤根本就不聽自己的……打了自己的臉,穆韜肯定還不相信。

事實上,此時此刻的穆韜心裡的確是非常憤怒,直覺臉上掛不住。說實話,黃秋生在穆韜心裡沒有太重要的位置,對於黃秋生競選房山市市長助理的事兒,他也沒太放在心上,但畢竟他已經說過了話,可房山的人卻一點面子也沒給他!他是誰?堂堂的副部級幹部,東山省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權勢赫赫的核心領導層成員!這點面子都沒有嗎?

穆韜心情之糟糕無法言表,雖然沒有表現在臉上,但就在其他省委常委熱烈討論房山這次公選電視直播的時候,他悄然離開了省委小會議室,在走回辦公室的路上,面沉似水。

……

……

電視直播到中午12點十分正式結束。評委散去,記者散去,旁聽的群眾代表也散去。

安在濤與楊華還有冷梅三人說笑著並肩前行,在剛剛走出會議大廳的時候,宋迎春的秘書孫慶匆匆跑了過來,低低笑道,「安市長,宋書記讓你過去一趟!」

安在濤似乎是沒有聽到,繼續跟楊華笑著說什麼,看都沒看孫慶一眼。孫慶猶豫了一下,又上前一步擋住了安在濤的去路,大聲道,「安市長,宋書記讓你去他的辦公室一趟!」

安在濤淡淡地掃了孫慶一眼,見他擋住了自己三人的去路,立即皺了皺眉,揮了揮手。

孫慶卻又道,「安市長,剛才宋書記打電話來說,讓你去市委他的辦公室一趟。」

「哦。」安在濤極其淡漠和冷漠的聲音傳進孫慶的耳朵,抬頭望去時正好望見安在濤那雙冰冷而威稜四射的眼眸。他心裡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趕緊退後讓開了路。

三人下樓揚長而去。孫慶鬱悶地站在那裡猶豫了一會,最終也只得悻悻離去。作為宋迎春的秘書,安在濤這個市長跟宋迎春這個書記暗中不合他是知情的,但他卻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是如此不給宋迎春這個市委書記面子。

他……他也忒強勢了吧……這樣的市長,真少見。坐在車裡,孫慶默默地想。當然,他也就是在心裡腹誹兩句而已,說是不敢說辦個不字的。

孫慶不知道安在濤會不會去宋迎春的辦公室「一趟」,他著實擔心,如果安在濤不過去,宋迎春會不會把怒火發洩在他的身上?剛才,宋迎春已經在辦公室裡摔碎了兩個茶杯,情緒之糟糕根本就不能用語言來形容。

宋迎春在辦公室裡等了半天,也沒見安在濤過來。整整一個中午的時間,宋迎春也沒有下樓吃飯,在辦公室裡坐立不安,情緒非常得不穩定。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2點,宋迎春最終還是忍不住要去當面找一找安在濤。趕到市政府機關大樓上,宋迎春剛上了樓,迎面就遇到了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市政府秘書長兼市府辦主任周軍。

排名第一的周軍基本是上位了,公選電視直播結束以後,周軍便處在了眾人的恭喜聲裡。有很多下屬和市直部門的領導也紛紛打電話過來,中午要給他擺宴慶賀,但好在周軍還沒有昏了頭,知道現在還不是興奮祝賀的時候,就一一都謝絕了。

但縱然是如此,他臉上的喜悅之色還是遮掩也遮掩不住的。與宋迎春走了一個對頭,周軍一怔,旋即笑著恭聲道,「宋書記!」

宋迎春掃了一眼喜氣的周軍,面色更加陰沉,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嗯字,然後就大步上樓而去。周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自己哪個地方得罪了市委書記,心裡也有些不安。

難道是自己太興奮了?惹得領導不滿?周軍心裡一凜,趕緊定了定神,裝出一副淡然的樣子下樓而去。

宋迎春上了樓,走在有些陰沉的走廊裡,臉色也陰沉得能掐出水來。敲了敲門,卻沒有應聲,宋迎春不耐煩地用力錘了一下,卻聽旁邊有動靜,抬頭望去,正見安在濤從隔壁楊華的辦公室裡走出來。

「宋書記?」安在濤若無其事地笑笑,「找我?」

宋迎春心裡憤怒,但表面上卻很平靜,淡淡笑了笑,「是啊,在濤同志,我找你不到,只好跑過來了?正好楊華同志也在,我找你們兩個談談。」

說著,宋迎春就走過來走進了楊華的辦公室,安在濤眉梢一挑,也回身走進來,順手關上了門。

其實楊華早就聽到了宋迎春的動靜,但沒有想到宋迎春會直接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裡來,多少有些錯愕。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趕緊起身笑著迎了過來,「宋書記,您來了,請坐。」

宋迎春也沒有客氣,一屁股就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目光炯炯地望著安在濤,沉聲道,「在濤同志,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咱們兩個前幾天去省裡,省紀委穆書記的意思你又不是不明白,我再三地囑咐你,千萬不要出岔子,千萬不要讓黃秋生出問題免得穆書記那裡面子過不去……你倒是說說看,現在搞成這樣,我們怎麼收場?怎麼向穆書記交代?」

「怎麼收場是你的事,與我何干?」安在濤在心裡冷冷一笑,但嘴上卻淡然道,「宋書記,電視直播我想你也看了,黃秋生之所以出問題,完全是他個人的因素。如果不是他在面試答辯環節弄虛作假,犯了低級錯誤,讓評委和群眾代表給現場指正出來,他本來的成績應該是很靠前沒有任何問題的。他自己出問題,我們又能奈何?」

宋迎春長出了一口氣,撇了撇嘴,「好了,私下裡,咱們就不說這些虛的了。黃秋生的問題,都是一些細節,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就算是他在自我陳述上出了漏洞,在隨後的打分裡多少照顧他一些,他也不至於排名最後!」

安在濤擺了擺手,「宋書記,話也不能這樣說。今天的公選面試是電視直播,所有的程序都在媒體和群眾的監督之下,我們怎麼能弄虛作假?我們總不能一邊再三強調公開公平公正,一邊暗箱操作吧?且不說無法作假,就算是能作假,面對電視機前成千上萬雙監督的眼睛,我們把黃秋生硬扶起來,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這種事情,我做不來!」安在濤的臉色也有些陰沉下來,坐在那裡,撇頭望著沙發一側的一棵發財樹。

辦公室的氣氛頓時冷了場,宋迎春的呼吸緊促,心裡的怒火越來越壓制不住,而安在濤的神色冷肅,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楊華站在辦公桌後面,尷尬地搓了搓手,笑著打著圓場,「宋書記,安市長,現在還不是最後的結果,接下來還有一個群眾評議的過程,說不定,黃秋生的得分最後還是會起來的。呵呵。」

宋迎春冷冷一笑,「提拔市長助理,是市裡幹部調整配備的一件大事,必須要慎重再慎重。公選也好,什麼電視直播也罷,作為一種制度創新,探索嘗試一下也未嘗不可,但是,起碼的組織原則還是要堅持的……先民主後集中,最終的結果還是要上市委常委會研究確定的,不能隨隨便便就提拔!」

「如果在濤同志一意孤行,那麼,我們就只好常委會上提交組織討論了。」宋迎春強壓憤怒,起身來揚了揚手。

安在濤也站起身來,淡淡一笑,「從中央到地方都在推行政務公開黨務公開信息公開,強調引入公共監督,我們這一次的市長助理公選,經過了市委和省委組織部的同意,在組織程序上沒有任何問題……公選走到今天,得到了社會各界的熱烈支持參與……民主的事情,一旦開了頭,就無法再走回頭路了。」

宋迎春哼了一聲,怒視著安在濤,「依在濤同志的意思,就是要所謂的民主不要組織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黨管幹部的原則置於何地?今後再提拔幹部,我看也不用市委研究考察了,讓在濤同志組織一次電視直播就完全搞定了……」

安在濤嘴角一曬,「宋書記,這完全是兩碼事,怎麼能混淆一概而論?黨管幹部的含義很廣泛,不僅是提拔還有管理,公選出來的幹部,一樣是由組織管理,這有什麼錯嗎?況且,不管是民主公選,還是組織考察提拔,都要堅持公平公正的原則,都不能弄虛作假。聽宋書記的這話,好像是黨管幹部就可以弄虛作假了?」

兩人針鋒相對互不讓步,在楊華辦公室裡頂起牛來。楊華無奈地望著兩人,插不上話也不敢說什麼,只得任由這兩位市裡的黨政主官繼續「辯論」下去。

「我們開展公推競崗和公開選拔,就是絕不讓那些寡廉鮮恥、貪污無度、胡作非為的人進到領導崗位,絕不讓那些庸官、昏官、懶官進入領導崗位。」安在濤擺了擺手,沉聲道,「(公選使)跑官成本大大增加。要想晉陞,應該更多考慮的是怎麼做好工作,完善自己,而不是花費大把時間與精力搞好人際關係。這樣,必將對幹部形成一種新的壓力與導向:從謀人到謀事,從跑官到為民。」

「中央最近提出要『深化政治體制改革』,『民主』一詞在中央的報告中出現了60多次。總書記強調要『從各個層次、各個領域擴大公民有序政治參與,最廣泛地動員和組織人民依法管理國家事務和社會事務』,我們推進幹部公選的制度化嘗試,就是貫徹中央和省委重要指示精神的實際行動。」

「中央在去年年初第一次提出了幹部人事改革的八字方針:民主、公開、競爭、擇優,《黨政領導幹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也對公開選拔作出了明確規定。因此,以公選破政改之題,是在既有制度基礎上進行改革創新,既符合中央精神,在更高層次上擴大民主,於情於理於法都有依據。」

安在濤繼續侃侃而談,「從制度層面觀察,這次的創新是一個制度優化重組的過程。公選的5大環節(民主推薦、駐點調研、演講答辯、民主測評、能力測評),都是以往的常規武器;最後的一錘定音,也還是市長辦公會討論、市委全委會投票決定,黨管幹部。有何不可?」

論起口才,宋迎春根本就不可能是安在濤的對手。而論起對於黨內制度和政策以及中央文件精神的把握和吃透,宋迎春面對安在濤這個具有信息優勢的重生者,也落了下風。

安在濤侃侃而談猶如暴風驟雨,宋迎春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臨了,宋迎春怒沖沖拂袖而去,將楊華的辦公室門摔了個震天響。

楊華呆滯地望著門口,而安在濤卻坦然走出門去,輕輕為楊華帶上了門。

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堅持的笑容,他自問所作的任何事都不懷私心,都是為了推進工作,都是為了在政策允許的框架內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而絕非是單純地與宋迎春爭權奪利。

所謂心底無私天地寬,心裡懷著一份堅持,他又何懼一個宋迎春!

事實上,本次的幹部公選推進到這個程度,民主的閘門一旦打開,就再也關不上了。以後不知道如何,但是這一次,涉及這一次的市長助理公選,如果推選出來的結果不能讓公共社會滿意,必將引起很大的負面影響。

安在濤既然開了這個頭,就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不可能走回頭路。

至於黃秋生的時期,至於穆韜的面子問題,要說安在濤一點也沒有考慮,一點也沒做思想準備,那也不可能。對此,他心裡早就有了對策,但是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願意打開這個錦囊施行這條「妙計」的。

他剛進門,隨後楊華就又走了進來。對於方纔的事情,作為楊華來說,心裡還是有些擔憂的。黃秋生的事情,她事先也並不知情,就是從剛才安在濤和宋迎春的「爭辯」中才聽懂了一些,吃了一驚。她坐在辦公室裡想了一會,覺得有些不安穩,就想來打探一下安在濤的真正態度。

要知道,得罪了宋迎春或許問題不大,因為楊華知道安在濤的背景很強大,楊華前一段去燕京,從某中央部委的一個熟人那裡得知了安在濤媳婦夏曉雪經營的龍騰集團背後的一些背景,這是楊華堅定不移站在安在濤身後的主要因素。

但是宋迎春卻比不得穆韜,穆韜畢竟是省委常委領導,為了區區一個黃秋生,得罪省委領導,有些不太明智。如果穆韜遷怒下來,沒準也會牽連到她這個常務副市長。這是楊華的一點小心思。

見楊華進門來,安在濤心知肚明,淡淡笑道,「老楊,你還有事?」

楊華猶豫了一下,恭聲笑道,「老領導,我就實話實說了。我覺得,您沒有必要為了一個黃秋生得罪了省紀委的穆書記……」

安在濤臉上的笑容一斂,揚了揚手,意味深長地道,「老楊……在有些時候,別把領導想得那麼沒有風度,穆書記是什麼人?這麼大的領導會看不透這點破事?呵呵,行了,你先回去吧,我頭有些疼,要靜一會。」

……

8月7日晚上,房山電視台播放的專題節目中出現了這樣一項數據:全房山有10萬個家庭、50萬以上人口在這個普通工作日的上午收看了房山市本次市長助理公選電視直播。

當晚的另一條新聞是說某女記者深入社區,房間裡聚集了幾個收看電視直播的中老年女性市民,其中有人用小本子記錄候選人在演講中的承諾,「用來和他以後的作為對應」。

而在電視台門口等活兒的出租車司機顯然也知道公選電視直播的事情,他問記者哪個人能當選,「聽電台直播,好像姓周的那個人不錯。」

而第二天,省內外乃至中央各大媒體都對房山的幹部公選電視直播進行了鋪天蓋地的報道,全都是正面的讚賞之聲。

《東山日報》發表社論,對房山公選模式大加讚揚:「政治體制改革,本身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以積跬步而至千里。並且,我國改革的基本模式就是,地方試驗取得成功,獲得中央認可,成為全國性的政策、法律。官員公選也正是從地方的零星實踐彙集,上升為正式的制度的。因此,我們樂觀地期待,改革者以他們的勇氣和智慧,用地方的突破推進全國的制度變革,在更高的層面上推動全國政治體制改革的步伐。」

「官員亮相直播間,給普通老百姓帶來了耳目一新的政府形象和官員形象。不論是直播時的承諾和表態,還是競選時的演講與答辯,對公眾而言是知情權、表達權和監督權的回歸,對官員來說則意味著踐諾的壓力。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盼望更多的官員能在直播間亮相。」

「直播考核蘊含了這樣一種監督理念——變過去的向少數人述職為現在的向多數人述職,變向上述職為向下述職,這體現的正是大多數人監督少數人的監督理念。可以說,這種開放式的述職方式越普遍、越深入,公眾參與監督的熱情就會越高,政府的凝聚力才能更強。因此,筆者期待,讓直播考核來得更普遍些,更多樣些。」

……

……

如是的輿論褒獎充斥於各地媒體版面之上,房山市在幹部公選方面以一種高調和積極的姿態進入了公共視野,其後所產生的一系列政治影響也超乎了安在濤的預料。

第616章 孤家寡人宋迎春

8月14日,為期一周的公示評議結束。沒有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綜合排名依舊為:周軍,莊寧,古雲蘭,蒙陶,孫吉,黃秋生。周軍排第一,黃秋生名列榜尾。

上午,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楊華主持召開了市政府公選辦最後一次工作會議,確定了上報市委常委會投票選拔的最後名次和名單。先民主後集中,這是黨管幹部的基本原則,即便是公選也不能例外。民主公選出來的結果,最後還要經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後交組織部下達任命。

最後三名黃秋生和孫吉、蒙陶實際上已經被變相淘汰。因為本次市長助理公選提拔的名額為三人,所以,市委常委會上的投票其實就是一種走過場,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三個市長助理就是前三人:周軍、莊寧和古雲蘭了。

開完會,楊華匆匆拿著最後的名單走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市委常委會馬上就要舉行進行最後關頭的投票,在開會之前,兩人有必要先通通氣,交換一下意見。

「老領導,這是公示評議後的名次名單,名次沒有什麼變化,還是周軍綜合排名第一,莊寧,古雲蘭和蒙陶隨後。黃秋生和孫吉還是在末尾。」楊華將手裡的名單遞了過去,安在濤接過匆匆掃了一眼,沉默了起來。良久,他抬頭來望望牆上的掛鐘,見已經是10點半多,距離常委會召開還有半個小時,就笑了笑道,「走吧,快要開會了,咱們路上說。」

楊華點點頭,「行,老領導,我坐您的車吧,我的車大修去了。」

安在濤擺了擺手,「走,得抓緊了,別讓其他的同志等急了。」

兩人匆匆下了樓,司機黃韜早已將車停在樓下等候著。安在濤上了後面,楊華坐在了副駕駛位置上。等黃韜把車開動,楊華才回頭來望著安在濤,臉上的神色多少有些擔憂,「老領導,會上是不是……」

楊華欲言又止,安在濤笑了笑,雖然沒說話,知道她想要說什麼,心裡在擔心什麼。無非是擔心宋迎春會在常委會上「使絆子」,導致本次公選結果泡湯推倒重來。宋迎春畢竟是掌握幹部任命大權的市委書記,如果他執意要將黃秋生或者排名靠後的某某人提拔起來,毫無疑問,本次公選不僅做了無用功,還會失去基本的公信力。而一旦如此,市政府和安在濤這個市長的形象將會受到重創。

想起當日安在濤和宋迎春在自己辦公室的一番「針尖對麥芒」和不歡而散,楊華就不能不擔心。

安在濤保持著異樣的沉默,楊華便不敢再說什麼。兩人一路沉默無言,很快就趕到了市委。上了樓,推開會議室的門,見除了宋迎春之外,其他的常委都已經到場。

見安在濤和楊華進門來,市委副書記宋子臨欠身擺了擺手招呼道,「在濤市長,楊華同志,來了。」

安在濤呵呵一笑,「老領導,同志們,大家來得忒早,我們兩個倒是來晚了。」

安在濤對宋子臨一向非常尊重,這讓宋子臨這個馬上就要退居二線的老同志心裡很滿意。楊華唯安在濤馬首是瞻,安在濤尊重宋子臨,她自然也不敢怠慢,趕緊笑著跟宋子臨和其他的常委打招呼。

政法委書記鄭方竟然起身熱情地跟安在濤打招呼,「安市長,楊華同志。」

鄭方剛剛靠攏了安在濤一邊,這個時候自然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與安在濤強化聯盟關係的機會,安在濤已經坐下,見鄭方起身,也笑著起身掏出煙來給鄭方遞過一根,「老鄭,昨晚的酒不要緊吧?我看你臨走的時候,可是站都站不住了……嘖嘖,你的酒量不行,真的不行,我原來還以為你是裝的,後來才發現,你這酒量簡直就是……」

昨晚安在濤宴請省發改委和省政府辦公廳的人,為了資河開發區升格的事情。安在濤除了讓冷梅和楊華參加之外,還特意邀請了鄭方。

鄭方嘿嘿一笑,「安市長,咱老鄭啥都行,唯獨這酒量不行……」

市委秘書長馬德勝笑著插了一句,「老鄭現在鍛煉得還成吧?想當年,我們兩個在谷瀾縣搭班子的時候,這傢伙可是一瓶啤酒就鑽桌子的主!」

「你這老馬,淨揭我老底。」鄭方指著馬德勝故作不滿地皺了皺眉。

「嗯,老馬這話我信,我看昨晚老鄭也差點鑽桌子底了。」安在濤哈哈笑了起來,正要再跟鄭方和馬德勝開幾句玩笑,突然見宋迎春神色冷酷地大步走進來,就閉口不言,默默坐了下去。

……

……

宋迎春掃了安在濤一眼,又轉頭望著楊華,淡淡道,「楊華同志,你來宣佈一下最終的排名和評議結果。」

楊華笑笑,「好的,宋書記。宋書記,安市長,各位領導,本次市長助理公選經過了筆試、面試電視答辯、評委現場評議、公示群眾評議四個程序,按照市政府公選考核細則和公選組織管理規定,嚴格遵循了公開公正公平的原則,公選依法順利完成,程序合法有效,群眾滿意度高達98%。」

「群眾評議結束後,市政府公選辦經過全面統計核算,得出了最終的排名結果。市政府秘書長、市府辦周軍第一,市政府正處級調研員莊寧名列第二,古雲蘭,蒙陶,孫吉,黃秋生四名同志分列第三、四、五、六名。」

楊華說到這裡,抬頭來掃了眾人一眼,又朗聲道,「按照市委的安排,本次常委會要進行公開投票,最後確定三名市長助理的人選……宋書記,我的匯報完了。」

宋迎春點了點頭,旋即沉聲道,「在投票表決之前,我簡單說幾句。所謂公選,不過是政治民主的一種嘗試,公選的結果固然可信,但卻不能全部依憑老百姓投票的結果來提拔幹部。如果幹部提拔都可以靠投投票、考考試來完成,還要組織部門幹什麼?還要我們這個市委常委會和市委全委會幹什麼?」

「我倒不是質疑這個公選的結果。我的意思是說,提拔使用幹部,還是要遵從基本的組織原則的,這個公選的結果未必就完全反應了真實情況。比如這個排名第二的莊寧,他剛剛被市委處分過,因為高新區堵路事件罷免了他的高新區管委會主任職務,像這種犯過錯誤的幹部馬上就要得到重要,提拔為市長助理,不合適。」

宋迎春清了清嗓子,又沉聲道,「再比如黃秋生同志,這個同志能力強,素質高,顧大局,工作成績有目共睹,自打他上任公安局局長之後,全市的綜治情況大幅好轉,前不久,在全省綜治工作表彰大會上,本市還被評為先進典型。像這樣的同志,竟然排在了最末尾……這不是很扯淡的事情嗎?」

「還有一些同志,名次靠後,但是他們跟靠前的同志相比,真的差了很多嗎?我看不見得吧……總而言之,這個公選的結果可以作為市委提拔幹部的依據之一,但不能是全部,希望大家在投票表決的時候要慎重。」

宋迎春這一番話出口,會場上的氣氛頓時就沉悶了下來。常委們神色複雜地,目光搖曳著在宋迎春微微陰沉的臉上和安在濤那淡然而鎮定的臉上來回逡巡著,都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宋迎春果然還是「開火」了。楊華匆匆掃了安在濤一眼,心裡暗暗歎了口氣。

安在濤慢慢俯身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這才抬起頭來淡淡一笑,接過了宋迎春的話茬去,「宋書記,話也不能這麼說。嚴格說起來,在那一次的雲蘭集團職工圍堵國道事件中,莊寧的表現是可圈可點的。如果不是莊寧反應迅速,局面還會進一步擴大。尤其是公安局的人擅自調動警力使用警械,傷及了很多群眾,如果不是莊寧帶人耐心細緻地做群眾工作,事端也不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得到平息。」

「當初咱們問責一些幹部,目的是為了盡快平息事態,給輿論一個交代。可以說,莊寧同志是為了全市的安定團結大局犧牲的。回過頭來,高新區這幾年的發展,莊寧同志的工作成績那才真的是有目共睹。否則的話,他在這一次的公選當中也不可能脫穎而出。同志們,我們可千萬不要小看了群眾的頭腦,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什麼幹部能做事,做實事,群眾的心裡有本帳!」

「至於公安局的黃秋生……我從來沒有否認過黃秋生同志的工作能力和成績,但是公選就是公選,參加公選的這六名同志,都是我們全市百里挑一的優秀縣處級實職幹部,任職多年,群眾威望都較高,有哪一個是差的?但是,所謂沒有最優秀,只有更優秀,我們這一次的公選,本意就是為了選拔出更符合條件、更有群眾基礎、更能做實事的幹部,優中選優嘛!」

「公選經過了四道程序,一切都在監督和可控的範圍中運行,評選的結果完全是一個公開公平公正的結果。六位同志在同等的舞台上同場競技,如果我們不尊重公選的結果,無疑就是漠視他們為公選付出的艱辛努力,同時也漠視了全市數十萬幹部群眾的民主熱情。」

「這一次的公選費時日久,耗費人力物力不少,可以說是全市人民一起努力的結果。這樣一個萬眾矚目眾望所歸的結果,難道宋書記一句話就否了?我看不能吧!」安在濤的手用力在半空中揮舞了一下,「我再重複一遍。中央在去年年初第一次提出了幹部人事改革的八字方針:民主、公開、競爭、擇優,《黨政領導幹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也對公開選拔作出了明確規定。因此,以公選破政改之題,是在既有制度基礎上進行改革創新,既符合中央精神,在更高層次上擴大民主,於情於理於法都有依據。我想,任何人包括我們這些市委常委和市委的主要領導,也沒有權力否定公選的價值和作用。」

宋迎春冷笑著轉頭望著安在濤,聲音變得有些激動起來,「正是因為耗費大量的金錢和人力物力,費時日久,才讓人不得不懷疑這種所謂公選的真正價值!同志們,民主是個好東西,但民主不可能一蹴而就,不能指望某些同志的一腔熱情,更不可異化為作秀和出風頭的工具!」

「中央有精神,但是地方同樣有實際。不顧地方的實際情況,照抄照搬中央的文件精神,這不是貫徹落實,而是拿著雞毛當令箭狐假虎威!」

宋迎春的臉色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漲紅。安在濤默然抬頭望著他,嘴角突然浮起一抹不屑一顧的冷笑來。這樣一抹冷笑遠遠比任何話語都刺痛了宋迎春的心,他的手緊緊攥著,肩頭微微顫抖著。

安在濤和宋迎春兩人不對付,不是什麼秘密,兩人的明爭暗鬥多了去了,常委們心裡都清楚。但誰都沒有想到,這兩位市裡的黨政主官竟然當面頂起牛來,吵了一個「熱火朝天」,把矛盾公開化了。

眾人面面相覷,坐在那裡望著臉紅脖子粗的兩人,一時無語。

「宋書記,你不會是說我在作秀吧?」安在濤坐在那裡也冷笑了起來,「我安某人做事做人,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地,我可以摸著胸口說一聲,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出自公心,都是為了推進工作,都是為了腳踏實地做一點利國利民造福百姓的實事。我對得起自己的政治良心,對得起人民賦予手裡的權力,對得起省委的信任!」

「我做官不為陞官發財,只為做點實事。」安在濤輕輕抿著嘴唇,聲音坦然而堅定,「好了,閒話就不說了,同志們,我們還是開始投票表決吧。」

安在濤說完,俯身刷刷在擺在面前的選票上,在周軍、莊寧和古雲蘭三人的名下畫了勾。

……

……

列席會議做會議記錄和計票的皇甫剛收起一眾常委手裡的選票,開始現場唱票。

「周軍8票,莊寧8票,古雲蘭8票……」皇甫剛宣佈到這裡,臉色漲紅,稍稍停頓了一下才大聲道,「蒙陶,孫吉,黃秋生均為一票。」

這個結果讓宋迎春聽了等於是晴天一聲霹靂。他的臉色陡然變得極其難看,眼望著眾人,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按照投票的情況,蒙陶、孫吉和黃秋生的這每人一票就是宋迎春自己投的,而其他的常委均沒有任何的爭議,全部把票投給了周軍、莊寧和古雲蘭三人。

不僅宋迎春憤怒和震驚,就連宋子臨和楊華、鄭方、馬德勝四人也都驚訝地合不攏嘴。在現如今的市委常委會上,安系有5人,分別是安在濤、宋子臨、楊華、鄭方和馬德勝,而宋迎春方則是4人,分別是宋迎春、鄒同、單新民和歐陽闕如。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鄒同、單新民和歐陽闕如三人分明也與宋迎春背道而馳,支持起了安在濤。

怎麼會這樣?!宋子臨驚訝地與坐在對面的鄭方交換了一個眼神。

宋迎春強自定了定神,憤怒地望著單新民、鄒同和歐陽闕如,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這種赤裸裸的背叛,不僅讓宋迎春憤怒得幾乎要暴走,還同時讓他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這充分意味著,高高在上的宋迎春已經被安在濤徹底架空。

鄒同和單新民以及歐陽闕如有些不敢正視宋迎春怒火燃燒的眼眸,微微垂下頭去。其實,三人的表現也談不上什麼背叛,只是他們也是官場上的老油條了,經過了這麼久,跟著宋迎春衝鋒陷陣了這麼久,也早就看出一些門道了。

宋迎春根本就不是安在濤的對手。眼看著宋迎春被一點點地架空,安在濤大權在握,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取宋迎春而代之,這三人也不是傻子,怎麼肯在宋迎春這棵老樹上吊死。況且,宋迎春即將失去靠山,一旦省委肖書記離開東山,他還能不能在房山呆的下去,還真是一個兩說的事情。

官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所以,最早是鄒同態度的暗中轉變,隨後是單新民和歐陽闕如。宋迎春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上周,鄒同做東,單新民和歐陽闕如作陪,三人一起宴請了安在濤一次,藉著酒意暗暗表明了態度。

當然,鄒同之所以態度轉變,不僅是因為房山權力局勢的悄然變化,還由於他前不久去燕京開會期間,真正瞭解了安在濤背後的龍騰集團的巨大背景。不知道有多少燕京權貴子弟在龍騰集團裡供職,安在濤的妻子夏曉雪在燕京商場和官場上出入自如,是不可爭辯的重量級人物,擁有了這樣的背景,再加上安在濤出眾的個人素質和能力,鄒同斷定安在濤將來前途無量。明白了這些,他怎麼還能一條道走到黑呢?轉變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第617章 港商

8月14日上午的這一次市委常委會,決定了市政府三個市長助理的人選:市政府秘書長、市府辦主任周軍,市政府正處級調研員莊寧,市建委主任古雲蘭。周軍和古雲蘭兩人都是兼職擔任市長助理,莊寧則是專職擔任市長助理。

下午,市委組織部就下達了組織任命。因為是市長助理,所有還要有一道行政聘任程序要做——由市長安在濤向上述三人發放市長助理的聘任證書。因而,市政府為此還要專門召開一個市直部門和各區縣行政系統幹部大會,初步定在8月16日上午。

常委會上的火藥味和緊張情緒沒有影響到安在濤的心情,上午開完常委會,他還趕著去接見港商黃自隆。

黃自隆是省經貿委介紹引進來的投資商,香港雲隆集團的董事長,主營業務是房地產開發和旅遊業開發,這兩年瞄準了內地正在逐漸升溫的房地產市場,已經在天南拿了兩個項目,如今又瞄上了房山的市場。

房山最近有一個比較大的項目,是之前東方筱在任的時候就著手推進的——市南的棚戶區改造。房山市南有一大片陳舊的居民區域,都是建國初建設的簡易樓房和建國前遺留下來的平房四合院區,居住著2萬多人,基本上都是房山一些老國有企業的職工,比如已經破產倒閉的房山毛紡廠、絲織廠、釀造廠等等。市南棚戶區有房山貧民區之稱,土名又叫「燕窩窩」。

黃自隆看重的就是這個項目,房山市南棚戶區的整體改造,涉及1000多畝的區域,2萬多人,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工程,省內外已經有很多開發商瞄上,開始通過各自不同的關係渠道,準備打入房山市場。就連路兵的民泰集團,也對這個項目非常得感興趣。

安在濤剛一進門,秘書李平就走進他的辦公室,輕輕道,「安市長,省經貿委的陳新奎副主任跟香港雲隆地產的黃董來了,您看……」

因為跟黃自隆的會面是早就約定好的會面,所以安在濤也就沒有推脫,直接擺了擺手,「李平,讓他們進來吧。」

說話間,安在濤就起身來也慢慢走到了門口,陳新奎雖然只是省經貿委的副主任,無論是級別和職務都低於他,但人家畢竟是省裡的幹部,安在濤不能不給他幾分面子,走到門口去迎一迎。

黃自隆和陳新奎早就來了,來的時候,安在濤正在參加常委會,因此就一直在市府辦的會客室裡等待著。李平匆匆跑去將兩人帶了出來,三人一起向安在濤的辦公室走來,這個時候安在濤已經迎出了辦公室,正站在門口的走廊上微微笑著。

李平搶先一步,給安在濤介紹道,「安市長,這位就是省經貿委的陳主任,這位是香港雲隆地產的黃董!」

安在濤慢慢伸出手去,笑道,「陳主任,黃董,歡迎兩位來房山!」

陳新奎深深地打量了安在濤一眼,旋即笑著上前去跟安在濤熱情地握手寒暄。對於安在濤,陳新奎可謂是聞名已久,但卻始終未謀一面,今日一見,見這個省裡知名度甚高的房山市長、名聲在外的少壯派,居然比想像中的還要年輕,還是有些意外。

陳新奎跟安在濤寒暄已畢,港商黃自隆這才恭謹地笑著湊過來,一邊跟安在濤握手一邊笑道,「安市長好,安市長百忙之中接見鄙人,鄙人不勝榮幸!」

安在濤淡淡一笑,稍稍一握手,便從黃自隆頗有幾分熱度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來,「內地與香港骨肉相連,我們本是一家人。黃董來內地投資興業,推進地方經濟發展,是我們的客人喲!來,陳主任,黃董,咱們進辦公室裡談。李平,泡茶。」

安在濤的年輕,讓黃自隆即驚訝又凜然,心裡更加堅定了不惜一切跟安在濤交好的念頭。在他這個香港人眼裡,像安在濤這麼年輕的幹部能成為一個地級市的市長,唯有一個原因能解釋:背景很大很深,能量很強很盛。否則,以安在濤這麼一個年紀,豈能坐到一個地級市市長的位置上?

作為省經貿委去年招商引資引進來的十幾家大集團之一,作為已經在東山省市場上漸漸紮下根來的雲隆地產掌舵人,黃自隆和省裡很多部門的官員都非常熟悉,這一次他來房山「探路」,能拉上省經貿委副主任陳新奎來相陪當介紹人,即可見一斑。

還不僅如此,昨晚安在濤還接到了東方筱的電話,就是介紹黃自隆的。東方筱才到省裡上任沒幾天,黃自隆就能跟她走得這麼近,足以說明了雲隆地產和黃自隆本人目前在東山省的巨大影響力。

古代封建社會是一個有了權才有錢的社會。即使你不想當官要權,但也只有與官員交結,依靠權力才能成巨富。晉商和徽商中的巨商大賈都是以某種方式和權力結合,或者是既官又商,官商一體,或者是用合法或非法的手段交結官員等。

自古官商即為「姻親」關係,至今也不能脫了這個巢臼。一個商人,如果想要獲得大發展,必須要依靠官場的力量。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來,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官員在聲色犬馬中被商人拉下了馬。

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總站著一個女人。而一個成功的商人,背後總站著幾個官員。不見得一定會有腐敗和權錢交易官商勾結,但商人如果不刻意去結交官員,在當前的體制環境下,想要獲得資源非常困難。

同樣的投資,同樣的環境,項目給誰不是給?在國內做生意,離開了政府的支持,任何強勢的資本都寸步難行。

正因如此,安在濤在電話裡還暗示了東方筱幾句。意思無非是說,她能走到今天非常不容易,不要半路裡迷失了方向,在經濟上出現問題。東方筱或許聽懂也或許裝作不懂,反正她沒有說什麼,只是說讓安在濤考慮一下黃自隆的雲隆地產。

畢竟,無論是技術實力還是資金實力,雲隆地產都是一流的。而且,香港人做事做工程非常認真,該賺的錢一分不會少,但不該賺的錢卻一分也不會貪,最起碼大多數港商在工程上是不會偷工減料的。

基於此,安在濤才同意跟黃自隆見上一見。

跟黃自隆和陳新奎談了大約有半個多小時,就到中午了。黃自隆與陳新奎交換了一個眼神,起身恭謹地一笑,「安市長,都已經中午了,打擾安市長這麼久,非常地不好意思。適逢中午,鄙人在房山賓館設下薄宴,請安市長務必賞光!」

陳新奎也呵呵笑道,「是啊,安市長,都到了中午吃飯的點了,咱們一起坐坐吧。」

安在濤笑了笑,搖了搖頭,「不好意思,陳主任,黃董,我從來不吃請,這是我工作之初就定下的工作紀律。這樣吧,兩位遠來,我請二位在我們的機關餐廳吃一頓工作餐!」

……

……

黃自隆和陳新奎非常鬱悶地跟安在濤一起在市政府機關餐廳吃了三菜一湯的工作餐,沒有喝酒。吃完飯見安在濤竟然是自己走過去掏錢付賬,黃自隆有些驚訝地望著陳新奎,壓低聲音道,「陳主任,這位安市長是不是有些……他這是不是……」

在黃自隆接觸過的內地政府官員中,還從來沒有見到安在濤這種。不但不肯吃請,還自己交錢吃工作餐,著實令人驚訝。要知道,他可不是一般的幹部,而是位高權重的一市之長!一個堂堂的市長,在機關餐廳吃個飯,還是招待客人,還要自己掏錢?

會不會是裝樣子?是不是作秀?陳新奎苦笑一聲,沒有說話。他也跟安在濤不熟,並不真正瞭解安在濤的為人。

兩人站在原地,慢慢等候著安在濤跟餐廳的工作人員結賬,見安在濤掏出自己的錢包來一本正經地遞過一張百元大鈔去,又從工作人員那裡接過找回的零錢裝進錢包,而他的秘書李平則安之若素地站在一旁,兩人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安在濤結完帳,回頭走過來呵呵一笑,「好了,陳主任,黃董,請!」

三人站在餐廳門口,又說了一會話。臨告別的時候,黃自隆恭謹地低低道,「安市長,我們雲隆地產希望能來房山投資,今後還請安市長和房山的市領導多多關照!」

安在濤呵呵一笑,擺了擺手,朗聲道,「黃董,我們歡迎任何來房山投資的客商,我們會積極為各位客商創造良好的投資環境,為招商引資保駕護航。黃董請放心,只要貴公司願意來房山做事業,我們必將全力支持!」

安在濤說著瞥了黃自隆一眼,淡淡一笑又道,「下一步,我們的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即將拉開序幕,如果黃董有意,可以來參加競標。雲隆地產是有實力的大公司,作為市政府來說,是非常歡迎的!」

黃自隆心裡大喜,趕緊道謝道,「謝謝安市長,謝謝安市長……如此,鄙人就不打擾安市長的寶貴時間了,安市長您留步,鄙人告辭!」

陳新奎呵呵笑著跟安在濤握手告別,「安市長,有機會到省裡去,咱們再在一起坐坐。」

陳新奎和黃自隆上了黃的奔馳車,出了市政府機關大院,黃自隆才有些擔憂地笑道,「陳主任,這位安市長不一般……他是我見過的最有個性,最讓人難忘的政府官員。你看他會不會……」

陳新奎瞥了黃自隆一眼,笑了笑,「他不是答應你們可以進入房山市場了嘛。老黃啊,不是我說你,你現在也算是非常熟悉內地的投資環境……進入了房山市場只是一個前提,至於下一步你們能不能拿到市南棚戶區改造這個工程——」

陳新奎有些意味深長地嘴角一抿,輕輕道,「那就需要老黃你努力做工作了……這個,不需要我教你吧?嗯?」

黃自隆哦了一聲,兩人對視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在哪山砍哪柴,在內地投資做生意,就得適應內地的環境。黃自隆自然是深諳此道。

……

……

送走了陳新奎和黃自隆,安在濤神色平靜地向樓上走去。李平提著他的包,緊緊跟隨在其後。安在濤是一個很有個性的領導,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領導,李平這麼久了,也摸透了安在濤的脾氣,需要他做什麼的時候安在濤自然會招呼,如果安在濤不招呼他,他便只有默默跟隨。

上了樓,拐進陰沉沉的走廊,這座辦公樓建成的年歲實在是太久了,以至於時下雖然是夏季,但樓裡還是有些陰冷潮濕。所以因為這個,安在濤才沒有反對宋迎春提出的建設行政辦公區的建議。市委市政府的辦公樓確實太陳舊,就像是老牛拉破車,也該換一個辦公環境了。

一個微微禿頂個子不高的中年男子,靜靜地站在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口。安在濤皺了皺眉,遠遠地認出了這正是前不久找他的房山礦務局局長張道建。

房山礦務局因為資源枯竭和嚴重虧損,不得不在省煤炭工業局和省國資委的支持下進行全面改制,以期能擺脫困境。但是因為這家曾經的特大型煤炭企業背負的債務壓力太大,截止2004年,企業累計虧損總額達19億元,2.9萬名正式職工背上了養活2.8萬名離退休職工及傷殘遺屬的重任,還有17所學校、12所醫院等社會負擔——導致改制推進困難,所以房山礦務局就想求得地方政府的支援。

張道建之前找過安在濤,懇求安在濤去房山礦區走一趟,言下之意無非是想要讓房山市政府為房山礦務局解決一些實際困難。但安在濤實在是不想接手這麼一個沉重的包袱,於是就一直拖著沒去。不料,張道建竟然親自找上門來。

「安市長。」張道建有求於人,自然是顯得非常熱情和主動。

安在濤淡淡笑了笑,大步走上前去,伸手跟張道建握手寒暄,「老張啊,你這個大忙人怎麼有空上我這裡來了?」

張道建深深地望著安在濤,苦笑道,「安市長,俺老張是來向市領導求援來了……實不相瞞,這回來,俺就是厚著臉皮來求救的!」

「呵呵,說得這麼嚴重……來,請進。咱們進辦公室裡談。」李平打開門,安在濤與張道建並肩走了進去。

雖然安在濤並不歡迎張道建,但張道建畢竟也是駐房山的大企業一把手,正廳級國企領導,安在濤也不能不給他幾分面子。

其實安在濤心裡非常清楚張道建有求於市裡什麼,但是這個他卻只能揣著明白裝糊塗。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在房山礦務局的事情上牽扯太多的精力。

咳咳!張道建有些急不可耐地乾咳了兩聲,不等安在濤說話就搶先道,「安市長,我先把我們的情況簡單跟市領導匯報一下……」

安在濤有些無奈地苦笑起來,「老張啊,你要匯報工作,應該去找省領導或者省國資委的領導,你找上我……我也給你解決不了什麼困難啊,畢竟你們是省屬大企業,我們地方政府心有餘而力不足喲。」

張道建嘿嘿一笑,「安市長,能不能給俺一個機會?是這樣的,根據省政府的文件精神,按照常務副省長龔明君同志的批示精神,在省國資委和省煤炭工業局的具體指導下,我們房山礦務局正在推進全面改制。下面我給市領導匯報一下基本情況。」

「安市長,進入90年代中期,房山礦務局在房山境內的大部分礦井的煤炭資源基本上面臨枯竭,房山礦務局進入了發展史上最困難的階段。這時成建制的整體搬遷已不可能,而新礦區的建設已經由過去的國家撥款改為貸款,如何在困境中突圍?成為了房礦人迫切要解決的問題。」

「根據省裡的精神,經過再三斟酌,房山礦務局確定了『以產權改革為突破口,以局屬二級單位為改制重點,甩掉包袱,實行分兵突圍』的戰略思路。從體制改革的角度講,就是通過二級單位的改制帶動礦務局的整體改制;從衰老礦區的再發展角度來看,它實際上是通過產權改革,改變原有體制中的弊端,實現企業經營機制的轉化,從而挖掘企業的潛力,為衰老礦區注入新的活力……」

張道建簡明扼要地介紹著房山礦務局改制的情況,安在濤無奈何,只有耐心聽著。

張道建說了好半天,等他停下話頭,安在濤這才微微一笑,「老張同志,我聽了半天也算是聽明白了,敢情你這是來我這裡甩包袱來了……哦,你們礦務局想要改制,想要輕裝上陣,就想把包袱甩給市裡?讓我們替你們擦屁股?老張啊老張,你們這個算盤打得真是蠻精明的!」

第618章 貧民窟

說著,安在濤不滿地掃了張道建一眼。

張道建裝作沒有看見,歎了口氣,「安市長,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如果不甩掉這些包袱,我們的改制就推進不下去……如果企業改制不了,照這樣下去,用不了一年,我們就得關門破產。如果破了產,我們這近十萬礦工還是要推向社會的,也會給地方政府帶來很大的壓力不是?萬般無奈之下,只好來向市領導求援!安市長,我代表十萬礦工懇求市政府,還望市領導看在俺們房山礦區在過去幾十年裡多少為地方做出一點貢獻的份上,拉我們一把。」

張道建的話很誠懇,也很實在。他雖然與安在濤接觸不多,但他總覺得安在濤是一個肯做實事、肯為企業和老百姓解決實際困難的領導,只要把話說透,他會對房山礦區施以援手的。所以,他找上的是安在濤而不是宋迎春。如果他去找宋迎春,宋迎春會跟他虛來套去,絕對不會答應伸手。

安在濤也歎了口氣,「老張,你的心情,房山礦區如今的處境,作為我個人而言非常理解。在過去的時間裡,房山礦區作為駐房山的大企業,確實為房山經濟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這一點,誰都不能否認。但是市裡也有市裡的難處,市裡現在面臨的各種壓力也大……好吧,你說說看,想要讓我們幫你們解決什麼包袱?」

張道建聽安在濤的話有了活口,就興奮地低低道,「安市長,其實也不算是包袱,就是一些局屬的事業單位。我們局有17所學校、12所醫院……我們希望地方政府能全盤接收這些學校和醫院,通過整合,將之納入地方序列,解決一千多教職員工和一千多醫護人員的再就業問題……」

安在濤沉吟了起來。張道建的意思不外乎是想要讓房山市接收他們下轄的這些醫院和學校,使之從局屬學校和企業醫院轉變轉型為地方單位,解決近三千人的吃飯問題。別小看了這些,目前房山礦區所屬的醫院和學校已經發不出工資來,頻臨倒閉關門,如果要接收下來,需要很大的消化能力。

安在濤思之再三決定還是答應張道建的請求。他之所以改變了主意,是因為他突然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以此為契機,讓冷梅介入到房山礦區的整體改制工作中去,然後他再去省裡做做工作,讓陳近南說幾句話,索性讓冷梅去改制後的房山礦業吧。一來可以給冷梅解決正廳,二來去企業冷梅應該是願意的。

而事實上,他心裡也很明白,即便他不答應,張道建肯定也會去省裡做工作,而省裡也遲早會來協調市裡支援房山礦務局的改制。與其那樣,還不如痛快一些答應下來。更何況,房山礦區的整體改制看似跟房山市無關,其實關係很大。假如這個企業改制不成功,破產倒閉,真正受到衝擊和影響的還是地方。

要知道,這不是一個小企業,而是一個擁有十萬員工和數十萬家屬的特大型企業,在房山來說,可謂舉足輕重。

當然,如果房山礦區想要甩出的不是學校和醫院,而是一些老礦井和落後企業,安在濤無論如何是不會同意接收的。

「老張,你說的這個,我們可以考慮一下。但能不能接收,什麼時候接收,以什麼形式和方式接收,我們需要召開市長辦公會認真研究決定。同時,還要報請市委批准。你也知道,這不是一件小事,由不得我們不慎重。」

張道建長出了一口氣,知道既然安在濤這麼表態,肯定是已經基本同意了。他起身真誠地向安在濤伸出手來,「安市長,感激的話我就不多說了……我們礦區十萬員工不會忘記地方政府在關鍵時刻對我們的支援!」

安在濤微微一笑,也起身鄭重地跟張道建握手道,「老張啊,這些客氣話就不用說了。作為地方政府,我們會竭盡全力支持你們的工作,但是我希望你們也體諒一下市裡的難處……嗯,這樣吧,這件事情,我讓副市長冷梅同志抽空跟你們對接一下,有什麼事情,你就跟冷梅同志商量著辦。」

……

……

送走了張道建,安在濤坐回辦公桌後面,休息了一會,這才抓起電話來找上了彭軍。彭軍馬上就要以副秘書長的身份兼任市府辦主任了,周軍上任市長助理,市政府秘書長還可以兼著,但市府辦主任就不合適再兼了,所以就由彭軍這個副主任頂上。

跟彭軍說了說,讓彭軍馬上通知三個即將走馬上任的市長助理,他要親自找他們三個談話。

不多時,周軍就第一個過來。敲開安在濤的門,周軍進門來向安在濤恭謹地低低道,「安市長!」

「來,老周,坐。」安在濤擺了擺手,「先稍等一等,等其他兩位同志過來,咱們一起開個短會。」

周軍點頭應是,有些拘束地坐在沙發上,眼觀鼻鼻觀心,神態恭謹。時下,周軍對於安在濤的「感覺」已經大不同於以前,安在濤最近跟宋迎春的關係越來越緊張,幾乎把市委書記架空,感受到安在濤的日漸強勢,周軍心裡對他的畏懼感越來越深重。

所以,雖然如今周軍即將成為市長助理,但面對安在濤,卻反而不如以前來得放鬆。

等了十幾分鐘,莊寧和古雲蘭也趕了過來,向安在濤問好後,兩人也坐在了沙發上。

安在濤點上一根煙,笑了笑,「三位,今天找你們來呢,也算是一次組織談話。在你們上任市長助理之前,我代表市政府班子跟你們談談話,同時也安排一下你們的分管工作。」

「在市裡組織的公選中,三位勝出,這充分說明了三位的工作實績、工作能力和群眾威信都是出類拔萃的,是市裡縣處級幹部中的佼佼者。到了市長助理的新崗位上,希望三位能夠再接再勵,在新崗位上做出更大的成績。」

「下面,我對你們提幾點要求。第一,工作要認真負責,要有創新精神,把你們的優勢在工作中充分展現出來,兌現你們在公選中的承諾;第二,要有主動性。不要按部就班地工作,要積極主動地去投身於分管的工作當中,不等不靠,發揮主觀能動性;第三,要有實幹精神。空談誤國實幹興邦,改革開放和市裡的經濟發展,需要的是真心實意,腳踏實地的實幹家,提拔你們當市長助理,就是協助我和其他副市長,扎扎實實地為房山做一些實事……」

「需要提醒大家的是,千萬不要覺得當了市長助理就萬事大吉,就可以混日子享受領導幹部生活了……」安在濤的聲音嚴肅下來,「你們都有一年的試用期,在試用期期間,你們的工作還要接受全市幹部群眾的監督和考評,如果哪一位同志被考評為不合格不稱職,那麼,對不起,沒有任何話說,解除聘任,你們該幹嘛幹嘛去。」

聽安在濤這麼一番話下來,周軍、莊寧、古雲蘭各自心頭一凜,連忙都起身來向安在濤表決心,決心絕不辜負市領導的期望努力工作云云。

……

……

「簡單給大家分一下工,下一步市政府班子領導的分工還會做進一步的調整。老古,你除了做好本職工作之外,還要協助冷梅副市長抓好分管文教衛生系統的工作。」

安在濤的話音一落,古雲蘭趕緊恭聲道,「請領導放心,我一定嚴格按照安市長的指示精神去努力完成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協助冷市長做好分管工作。」

安在濤點了點頭,「好。老古,最近一段時間呢,冷市長可能要協助房山礦區進行改制工作,她分管的工作,就由你來暫時分擔一下,要不然,冷梅同志也忙不過來。」

旋即,安在濤又笑笑,「周軍同志,你一直在市政府抓機關常務工作,你就協助常務副市長楊華同志做好市政府的常務工作,同時也協助我抓一些基礎性的工作。」

周軍心裡大喜,趕緊起身恭聲道,「謝謝安市長的信任,我一定不辜負領導的期望,做好安市長和楊市長的助手和參謀。」

安在濤點點頭,轉頭望著莊寧,微笑不語。莊寧心裡頗為忐忑,他目前只是市政府的調研員,並沒有實際工作,他不知道安在濤會怎麼安置他,怎麼給他分配工作。

「莊寧,你暫時先集中精力操作資河開發區升格的事情,對內對外,對上對下的協調都由你來做,有協調不了的,儘管來找我!按照市長辦公會定出的計劃,我們希望在下半年完成資河開發區的升格。」

聽了安在濤這話,莊寧心頭一震,感激地起身點頭卻沒有在口頭上說一些蒼白的廢話。感激是放在心裡,而不是表現在口中的。安在濤一直以來的信任和關照,讓莊寧心裡產生了一種濃烈的士為知己者死的情緒。

安在濤雖然沒有明說,但實際上還是做出了安排,準備把升格後的資河開發區交給莊寧來管理。

資河開發區升格後的一把手,這可是一個炙手可熱的肥缺,這麼一個重要的位置落在了莊寧的頭上,周軍和古雲蘭心裡不免有些羨慕。直到這個時候,兩人這才恍然大悟:自己兩個人在安市長的心裡,遠遠不如莊寧重要。由此可以看出,安在濤真正想要提拔起來的市長助理,定然是莊寧無疑了。

……

跟莊寧三人談完話,安在濤馬不停蹄地又帶著秘書李平,市長助理、建委主任古雲蘭,還有規劃局和建委的一些幹部,輕車簡從地去了市南的棚戶區——出了名的窮困「燕窩窩」。

這個地方為什麼叫「燕窩窩」,直到現在安在濤也沒有搞清楚。問了問房山土生土長的幹部,他們也不知所云。反正這個俗名從清朝年間就傳了下來,老百姓口口相傳,地方志上卻沒有任何相關的記載。

好在叫什麼並不重要。

趕過去的時候,已經是下午5點。不過,適逢盛夏,5點多的天,太陽才剛剛西斜。空氣中還是瀰漫著火熱的元素,又似乎混雜著一股子難聞的味道,安在濤忍不住抽動了一下鼻孔,皺了皺眉。

好像是爛菜葉子的味道,又好像是糞坑裡發酵的味道,還好像是臭豆腐的臭氣熏天。總之,味道極為不美。

長長的土路足有三四里,這是「燕窩窩」的交通幹道。路兩旁居民自建的樓房擠擠挨挨、參差不齊,房前屋後到處是大雨退卻後留下的綠油油的水葫蘆,以及晾曬著的被水泡過的破舊傢俱。

安在濤停下腳步,望著不遠處和身邊週遭處那凌亂和骯髒的場景,眉頭緊促起來。

「安市長,前天的一場大暴雨,因為排水系統不暢通,這裡不堪一擊,幾乎成了澤國。老百姓自建的樓房倒塌了五六處,有近2000人被圍困在水中……其實,幾乎每年的雨水期,『燕窩窩』都會遭水淹,所以這裡的樓房有相當一部分是由4到6根混凝土柱子架空著的……」古雲蘭小心翼翼地站在安在濤的身側,輕聲說著。

她的身材極為火爆,因為穿著一套淺灰色的職業套裙,更是讓胸前的波瀾非常「壯闊」。她這麼一靠近過來,臉蛋微微揚起,胸前脹鼓鼓地幾乎要掙脫開繡著金邊的扣縫。安在濤下意識地掃了她的胸前一眼,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古雲蘭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臉色有些發紅,不過,她卻沒有在乎,反而往前向安在濤又靠近了一點。

……

……

幾年前,由於緊挨著火車道,生活在「燕窩窩」的人們都是跑到火車道的另一邊去上廁所。後來,火車道圍了護欄,住平房的居民們只好每家每戶挖開路面,用磚頭自製了簡易下水道,「終端」就指向離自己家最近的低窪處。

居住在低窪處的居民,往往下水管道就指向自家旁邊狹窄的夾道,每次出入家門,都可以清晰地看到鄰居家的糞便污物從管道內流出。

安在濤在一眾官員的簇擁下,走到此處,終於算是明白自己聞到的「味道」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他強忍刺鼻的臭味異味,回頭向古雲蘭沉聲道,「這裡的衛生條件太差,基礎設施和排水排污系統幾乎等於沒有……你們到底是怎麼搞的?我記得每年市裡都有專項的劃撥給這裡的市政公用基礎建設經費吧。」

古雲蘭尷尬地低低道,「安市長,經費雖然有,但是太少了……況且,僧多粥少,這裡的整體環境太差,基礎設施如果一起上馬,需要的資金量太大。因為市裡在幾年前就提出來要對這個地方進行改造,所以我們就……」

安在濤無語,轉頭凝望著不遠處那一幢幢猶如歪瓜裂棗一般的自建建築或者參差不齊的陳舊小樓房,水窪窪的泥路上不時跑出一個個泥猴一般的兒童,偶爾好奇地向這廂張望一下匆匆跑去,空氣中那難聞的味道更加濃烈。

這是安在濤第一次來市南棚戶區,這個位於城區最南郊的貧民窟。安在濤沒有想到,在房山城區裡竟然會有這麼一片髒亂差的地帶,環境之惡劣,問題之嚴重,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良久。安在濤有些沉重地道,「同志們,眼前的景象令人痛心啊!社會發展到今天,仍然有這麼2萬多群眾生活在這種惡劣的環境當中,這是我們市政府的失職啊!老古,你記下來,我們明天下午就召開市長辦公會,研究一下這裡的整體改造問題。」

「不管有多大的難處,也必須要對這裡進行改造。再讓這片所謂的貧民窟保留下去,我們這些父母官的良心難安!」安在濤背過身來,目光炯炯地望著眾人,最後落在古雲蘭的身上,「我聽說濱海剛剛改造完成了一個棚戶區,實在不行的話,你們帶人去濱海學習學習人家的改造經驗和具體做法。」

古雲蘭趕緊點頭應是,笑笑,「安市長,濱海的情況我多少瞭解一些。濱海的改造工程由政府主導,市財政拿出3.8億元啟動資金,從2002年9月開始,歷時一年半結束,改造總建築面積達到23.6萬平方米,是我省一次性改造規模最大的棚戶區改造工程。儘管濱海那片棚戶區周邊商品房均價已達每平方米2000元左右,工程依舊制定了『在證面積拆一還一、超出面積按照每平方米900元結算』等多項惠民政策,在考慮棚戶區居民經濟承受能力的同時,大大改善了居住條件——安市長,我覺得我們可以借鑒一下人家的經驗和做法。」

安在濤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霍然轉身向來路走去,「好了,同志們,今天就看到這裡,建委和規劃局的同志回去以後,把心思多往這上面靠靠!」

第619章 建貧民區?

去市南的這個事實上的貧民區「燕窩窩」走了一圈回來,安在濤的心情非常不好,他沒有想到,在自己的治下,竟然會真的有如此髒亂差的比媒體報道中的「貧民窟」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惡劣區域。

以前他只是聽說有這麼一個地方,需要政府加大投入加以政治,但並沒有真正關注過這個地方,更沒有親臨其境看過。不知道便罷,一旦真正感知到了「燕窩窩」問題的嚴重性,安在濤心裡很不好受,幾乎是在置身於「燕窩窩」區域的同時,他就暗暗下定決心,哪怕是自己任期內什麼都不幹,也要把「燕窩窩」改造出來。實事不要做多,哪怕是一件就足夠了。

從「燕窩窩」回來,安在濤立即將「燕窩窩」的整治改造工程列入了自己工作中的重中之重和頭等大事。無論市裡的資金多麼緊張,他都會不遺餘力地推進這件事。

他是社會最底層出身,從小過慣了苦日子,對於底層老百姓的艱苦他感同身受。沒有能力便罷了,可他現在可是擁有很大權力和能量的房山市長,要讓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治下存在這麼一個生存環境惡劣的群眾定居點,無論如何他是無法心安理得的。

當天晚上,他就開始考慮怎麼著手推進這個工程,是由市財政全資投入,還是走市場化改造的道路。哪怕是在跟冷梅歡樂的時候,他的腦海裡也在考慮這件事情。

歡樂完畢,冷梅嫵媚的臉上浮蕩著激情後的紅暈,嬌柔無力地蜷縮在他的懷裡,靜靜地享受著溫馨的二人世界。在安在濤的紅顏知己當中,真正與安在濤相處時間最多的無疑就屬與他同在房山任職的冷梅了,哪怕是歸寧的馬曉燕,也不能與安在濤常常相會。只有冷梅,在兩人都沒有應酬的時候,悄然過來陪他。

冷梅心裡很知足。她越來越沉湎於兩人之間的感情,而這種感情越來越濃烈,她對於官場仕途的熱情便愈加淡漠。

冷梅慢慢睜開柔媚的眼睛,見安在濤眼望著天花板,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低低嗔道,「你在想什麼呢?跟我在一起,我不許你想別人!」

安在濤一怔,旋即苦笑著,順手撫摸著冷梅白皙而溫熱彈性的身子,「小梅,我哪裡有想別人,我是在想市南的『燕窩窩』——對了,這個地方,你去過沒有?」

「燕窩窩」?冷梅想了想,輕輕道,「我倒是聽說過這個地方,但是沒有去過。聽說是咱們房山的貧民窟嘛,咋,你今天去過了?」

「嗯。我今天下午去了一趟,感觸很深。」談起正事,安在濤赤著身子坐起來,「小梅,你不知道,那個地方的環境之差、之惡劣,簡直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貧民窟?我看連貧民窟都不如。髒亂差,幾乎沒有公用設施,治安情況混亂,活脫脫就是我們房山的……」

冷梅對安在濤太過瞭解,知道他的性情。聽了他這話,就溫柔地笑了笑,「你想改造這個地方了?其實這個問題早就擺上了市政府的議事日程了,東方筱在的時候,就已經提出要進行綜合整治改造……只是因為需要投入資金太過龐大,起碼要5個億,所以一直就遲遲沒有能進入實質性的運作階段。」

「小濤,我勸你還是緩緩的好。問題不是一天產生的,更不可能一天解決。前幾任市長和市政府班子為什麼沒有解決這個問題?根本原因就在於,這個工程投資巨大還費力不討好,不出政績。花這麼多錢,只能讓2萬人受益,如果同樣的錢花在城市建設上,能讓更多的市民受益,還能見成績,政府面上也有光彩……何樂而不為呢?我看,東方筱之前也就是做做樣子,不會真的去做這件事。」

冷梅猶豫了一下,雖然她現在不熱心官場,但這麼多年下來的政治智慧可不是白瞎的,作為房山副市長,她心裡非常清楚,安在濤如果做這件事,費力也不一定討好。與其這樣,還不如暫且擱置一下,等後任來解決,這才符合安在濤最大的政治利益。

冷梅的心思雖然自私,但卻非常實用。

安在濤默默搖了搖頭,「小梅,你瞭解我的為人,我如果不知便罷了,一旦知道了這個情況,這件事情我就會一抓到底。在我的任期內,哪怕我啥事都不幹,我也要做成這件事情,把『燕窩窩』從房山城區裡消滅掉!」

「至於出不出政績的,沒啥。」安在濤擺了擺手,柔聲道,「你就不要操心了,這事兒我自有分寸。對了,你下一步多跟房山礦務局的張道建聯繫一下……我的意思是,藉著這個機會,你介入到房山礦區的整體改制中去……這樣,起碼會解決你的正廳。而且,去了企業,相對來說,你也自由一些。你不是嫌機關裡煩嘛!」

冷梅幽幽一歎,「小濤,其實我連企業也不想去,我想要徹底的自由……我想要一個孩子!」

安在濤心裡一陣汗顏,俯身下去繼續摟住冷梅有些發冷的身子,柔聲道,「再等等,行嗎?小梅……對不起!」

……

……

第二天下午的市長辦公會。

安在濤匆匆走進會議室,見除了幾個副市長都到場之外,三個新任的市長助理(還沒有發聘書)周軍、莊寧和古雲蘭也都趕來開會,就微微一笑。

周軍三人趕緊起身主動向安在濤恭謹地打招呼,「安市長!」

「安市長,您來了。」

「安市長……」古雲蘭笑著跑過去主動為安在濤拉開了座椅,竟然搶在了列席會議作會議記錄的彭軍前頭。彭軍剛要動作,見古雲蘭已經跑了過去,就停下了腳步。

周軍成為市長助理,這列席市長辦公會做會議記錄的責任就落在了彭軍的身上。彭軍時下已經是正兒八經地副縣級實職幹部,市政府副秘書長兼市府辦主任,在市政府機關裡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了。

安在濤向三人點點頭,就坐了下去。然後他向幾個副市長笑笑,「同志們,我們開會。首先呢,歡迎三位新同志加入到市政府班子裡來,大家鼓鼓掌,算是歡迎新同志履新!」

安在濤帶頭鼓掌,其他幾個副市長也都紛紛鼓掌,尤其是副市長古嵐,更是面帶笑容地使勁鼓掌。古雲蘭是她不出五服的晚輩,這一次成功通過公選成為市長助理,讓她感覺很有面子,覺得安在濤很給她面子,心情非常暢快。

當然,相比之下,王志軍和趙建國因為自己推薦的人選沒能入選,心情也自有幾分鬱悶。不過,這一次市長助理的選拔過程全部置於公開透明之下,不能入選只能怨他們的人不爭氣,他們也沒有辦法。

況且,現在的安在濤正在「勢頭」上,正逐步全面掌控起房山的權力,王志軍和趙建國即便心裡有些許的不滿,也不敢表現出來。宋迎春尚且不是安在濤的對手,遑論他們這兩個普通的非常委副市長。如果安在濤想要「操練」他們,他們怎麼能承受得了?

其實幾個副市長心裡都明白,與安在濤這樣的強勢領導搭班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堅定不移地支持他的工作。安在濤出了政績,就等於是市政府班子集體出了政績,反之亦然。

熱烈的掌聲裡,周軍三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來向一眾領導躬身致意,從下屬一下子到了市政府班子這個層面上,他們心裡多少還有些不太習慣。同時心裡也歡喜得緊,往日裡,市長就不用說了,就算是這些副市長都是高高在上的領導,可如今自己跟他們坐在一起開會,基本上成為了一個檔次的幹部,他們心裡說不高興、說沒有成就感,那是假的。

「好了,正式開會。本次會議是我臨時召集的,會議議題就只有一個,研究一下市南棚戶區改造的問題。古雲蘭,你給同志們介紹一下市南棚戶區的基本情況。」

古雲蘭早就準備好了材料,聽到安在濤點她的名字,趕緊起身來挨個給安在濤等領導發放事先準備的材料,然後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笑著恭聲道,「安市長,各位領導,市南棚戶區,這是咱們官方的名稱,老百姓叫『燕窩窩』。這個地方呢,長期以來,正好處在良山區、谷瀾縣和歸寧市三個縣市的交界處,也正好是一個三不管地帶,我昨天下午陪安市長考察完了之後,回去查了查資料,這個地方大約佔地3500畝,常住人口約有7000戶、2萬多人,基本上都是因為歷史原因形成的定居點。居住對象是我市的一些經濟效益不好的老國企的老員工(包括已經破產的毛紡廠、釀造廠等等)……」

「不僅是公共設施落後,公共衛生條件不堪,還存在嚴重的治安問題。」古雲蘭說到這裡,小心翼翼地抬頭掃了安在濤一眼,又笑道,「市南棚戶區的存在,嚴重損害了我市的城市形象,對此進行整體改造已經是迫在眉睫。因此,我們市建委建議市政府盡快研究確定改造整治方案,盡快加以落實。安市長昨天也對此做出了重要的指示……」

安在濤點點頭,插話道,「好了,基本情況就是這些了。市南棚戶區的存在,影響市容形象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如此惡劣的生存居住環境,涉及數萬人的生存安居……我們作為市政府責無旁貸!」

「說實話,昨天下午我去看了之後,感觸很深。我沒有想到,在城市繁榮的景象背後還有如此髒亂差的三不管地帶,老百姓都叫它貧民窟……同志們,在我們房山有這個貧民窟的存在,這麼多的群眾生存生活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中,我們這些父母官,心裡能安穩嗎?」

「不,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貧民窟一年年地存在下去!我在這裡跟大家表個態,只要我一天還當這個市長,我就會不遺餘力地推進市南棚戶區的改造!」安在濤聲音朗朗,用力揮了揮手。

「大家討論一下吧。」

王志軍暗暗掃了安在濤一眼,心裡腹誹道,「你都拍板了,還聲稱只要當一天市長就不遺餘力地推進這個工程……既然如此,還讓大家討論什麼?你乾脆出方案,大家遵照執行算了。」

趙建國猶豫了一下,這才輕輕道,「安市長,市南棚戶區改造的計劃已經提了好幾年了,但是因為資金一直落實不到位,所以也很難推進。三年前,我曾經牽頭過這個事情,我記得當時建委和規劃、財政幾個部門聯合給出的資金預算是4個多億,現在恐怕更多。這麼一筆大的投入,恐怕我們的市財政無力承擔啊……」

古嵐也笑笑,「是啊,安市長,改造是沒有問題的,市南棚戶區早就該整治改造了,問題的關鍵在於資金投入太大,市財政很難承擔。如果我們把錢全部投入到了這個項目上,市財政在其他方面的投入就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楊華笑著看了看安在濤的臉色道,「安市長,如果市裡資金緊張的話,其實我們完全可以向省裡去爭取一塊資金下來。我聽說中央有下撥的棚戶區改造的專項資金,打個報告給省財政廳,爭取看能不能要一筆補助下來……」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搖了搖頭,沉聲道,「上面的補助我們就不要去爭了,就算是打報告上去,能不能批下來還是兩說——我們不能這麼無限期地等待下去了,市南棚戶區的改造工程必須要盡快啟動。」

「我現在考慮的問題是,如果市財政確實有困難,那麼,我們可以向濱海學習一下。先由市財政拿出一筆啟動資金來,然後把改造工程進行市場化運作。3500畝的地皮,進行統一規劃,在安置7000戶群眾之餘,應該還能騰出很大一塊地方來進行商業開發……」

安在濤把目光投向古雲蘭,微微一笑,「古雲蘭同志,這件事情就由你協調建委和規劃局來做的,我的意見是盡快組織工程項目調研和進行前期的整體規劃……可以從燕京或者省裡找幾個專家來實地查看一下,多方面論證一下,看看到底是怎麼改造和商業開發好。」

「最好是在兩個月以內拿出一個初步的改造規劃開發方案來,提交市長辦公會研究。」

古雲蘭趕緊欠身應是。對安在濤能把這個項目交給她來做,古雲蘭心裡歡喜得緊,這畢竟是安在濤非常看重和力主推進的項目,充分說明了對她的某種信任。但坐在古雲蘭對面的古嵐卻微微皺了皺眉,覺得這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

……

安在濤還是小看了古雲蘭這個新市長助理急於表現的工作熱情,在三天之後,古雲蘭就以房山市政府的名義,從燕京邀請到了一個相當有名氣的、在城市規劃領域極有造詣的著名學者趙輝。趙輝帶著他的兩個博士生在8月20日上午抵達房山,下午去市南棚戶區實地考察了一個下午,然後8月21日上午,就在房山賓館報告廳做了一場報告。

房山市各區縣以及市委市政府的部分機關幹部,建設、規劃、財政、經貿等市直部門的官員,以及部分市民代表參加了報告會。當然,像這種場合,肯定是少不了媒體記者參與的。

安在濤與常務副市長楊華等人一起坐在最前排聽會,報告會由市長助理、市建委主任古雲蘭主持。

古雲蘭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各位領導,同志們,今天我們榮幸地邀請到了首都經貿大學教授、著名學者趙輝先生一行來我們房山考察調研做報告……下面,請趙輝教授給我們做精彩的報告。」

趙輝是一個很有學者氣質的中年男子,面色白皙,戴著一幅金邊眼鏡,談笑舉止間儒雅而風度翩翩。他笑了笑,起身向台下躬身致意,「房山市的各位領導,同志們,能坐在這個講台上跟諸位交流,我感到非常的榮幸……」

「我們昨天趕到,下午馬不停蹄地去房山的市南棚戶區去實地考察了一番……簡單的考察,對情況瞭解地不是很深入,所以我就只能結合其他地方的情況,在這裡談談個人的一些看法,如有不到之處,請大家見諒。」

「我認為,關於市南棚戶區的改造,房山市完全可以走市場化運作的道路,由政府牽頭,開發商投資興建……這塊區域一共有3500畝地,可以拿出2000畝規劃成適合低收入群體居住的經濟適用房區域,除了安置原有的居民之外,還可以容納大量的城市窮人……嗯,這個集中規劃的區域也可以叫做貧民區——由政府規劃主導建設的新貧民區。」

「那麼,諸位可能要問了,開發商不是傻子,他們怎麼會白白給政府打工呢?對,沒錯,資本逐利,無利不起早……那麼,我們不是還有1500畝地,這1500畝地就完全可以進行商業開發……可以免收或者以優惠的價格向開發商徵收土地出讓金。」

建貧民區?趙輝的話一出口,台下頓時就炸了鍋。就連安在濤,都覺得非常意外,深深地凝望著台上的趙輝,默然不語。

第620章 又打了宋迎春的臉

「有貧民區的城市,並不就會比其他城市矮一頭,相反卻是尊重城市弱勢群體的居住自由,給予城市貧民福利。我認為房山完全可以利用改造市南棚戶區的機會率先興建成片的貧民區,走市場化改造的道路,大批量建設經濟房供城市貧民購買。」21日上午,知名學者、首都經貿大學教授趙輝,在房山做報告,發表《城市化與貧民權利》的主題演講。

8月22日,房山市各大媒體以此為題報道了趙輝的驚人言論。而旋即,一石激起千層浪,趙輝的驚人言論引起了省內外和國內諸多媒體的強烈關注,都紛紛跟進予以報道,同時在互聯網上也引起了巨大的爭議。

反對和質疑之聲滔滔不絕如潮水一般。

「社會主義應該是讓先富的人帶動沒富的人富起來,而不應該是建立貧民區。貧民區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典型標誌,作為社會主義國家,應該考慮的是如何讓廣大勞動者把生活水平提高到小康水平,而不是讓他們住進貧民區。」

「從某種意義上說,大量的低成本生活區的存在為房山高速成長的GDP提供了支撐。但我不是很贊成貧民區這個說法,貧民區本身包含吸毒、黃色、暴力、貧困等含義。社會主義最重要的標準就是消滅貧窮。趙輝所提出的貧民區概念說到底就是一個低成本生活區,而沒必要說貧民區。」

「在城市化改造的過程中,房山不可完全借鑒西方的做法,我們當務之急是利用立法權將城中村改造的模式、辦法等制定出若干條工作思路……」

……

……

國內很多專家學者紛紛撰文批駁趙輝的觀點,一時間,「房山該不該建貧民區」成為輿論聚焦的熱點問題。

而8月23日的《經濟日報》在頭版頭條的顯著位置進行報道,同時配發了質疑的評論文章:《不能以貧富割裂為代價保障窮人權利》

這篇文章言辭犀利地強調,「城市的一切,屬於全體城市居住者,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無論是原住民還是外來者。城市貧困人群也有權利分享城市繁榮。然而,建設貧民區,短期來看,雖然能惠及城市貧民;但從長遠來看,將導致更大的社會不和諧,我以為,作為城市管理者,政府需要做的,不應該是考慮窮人與富人怎樣分離開來,而是進行合理規劃把城市的發展成果惠及全體大眾……」

「在現實的語境下,保障窮人權利與城市化進程,其實並不矛盾,只要在各種政策、制度和城市規劃上,逐漸消除現行的制度不公引發的現實歧視,就能保證窮人在城市中的安居。如果制度和政策性的問題不解決,窮人權利的保障也不過是一句空話———貧民區或許能為一些窮人解決一塊在城市中的安身立錐之地,但教育、醫療、公共保障等基本生存需求又將如何?」

「當前,很多西方國家正在統籌規劃,試圖打破這種人群區域的分割界限,以解決城市功能單一、交通擁擠的問題。譬如英國倫敦正在檢討當年按功能分區規劃城市所犯的錯誤,現在正用各種各樣的辦法去補救這種錯誤。其中一項措施就是修一條地鐵,貫穿泰晤士河,把歷史上形成的不同的功能區:窮人區、富人區、商業區、工業區通過地鐵更好地融合起來。窮人與富人的分割對立這種有前車之鑒的錯誤老路,我們為什麼還要走下去?」

《經濟日報》的社論將輿論的質疑上升到了一個極致,在全國範圍內反響很大,甚至引起了一些高層領導的關注。

8月24日一整天,安在濤不斷地接到省裡領導的電話,有不少領導正在關注這一問題。幾天下來,安在濤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趙輝的言論只是代表他個人的想法,而並不代表房山市政府的決策,更不等於房山要建設什麼所謂的貧民區。

而實際上,趙輝的觀點其實也被媒體曲解了。趙輝口中所說的「貧民區」,其實按照安在濤的理解,應該是經濟適用房保障區,也就是後來作為一種弱勢群體公共福利品由政府廣為建設的社會保障房。

趙輝無非是說,建議房山以市南棚戶區改造為契機,通過市場化運作的道路,大力興建大批量的經濟適用房,從而減輕政府投入的負擔,為很多城市貧民解決實際困難。

這樣的建議雖然有些理想化,但也不是不可行。問題的關鍵在於,趙輝在演講的時候不小心地用了「貧民區」這個非常敏感的詞彙,假如他要用「經適房區」根本就不會引起這麼多人的上綱上線。

處在輿論漩渦中的趙輝,早就結束了在房山的考察調研,雖然他對房山市南棚戶區的改造提出了實質性的建議方案,但因為一時間陷入了輿論批評的汪洋大海,所以古雲蘭也不敢將趙輝的建議再提交市長辦公會了,只是悄然送到了安在濤的案頭上,等待他的拍板。

……

……

8月27日,證監會正式下文批復了房山雲蘭村企業集團上市公司(雲蘭企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重大資產重組的方案,而同日,房山能源集團發佈公告稱,公司重大資產重組涉及的置入資產過戶手續和股份發行工作已全部完畢。

8月28日,雲蘭企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發佈公告稱,「東山雲蘭企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正式變更為「房山能源股份有限公司」,股票簡稱「雲蘭股份」變更為「房山能源」。雲蘭股份成功變身,註冊資本由5.36億元增至10億元;法定代表人變更為李傑。由此,意味著房山能源對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成功完成。

雲蘭集團作為母公司雖然仍舊存在,但其所屬的大部分資產都歸屬了房山能源和民泰集團。

因為「房山該不該建設貧民區」的輿論爭議仍在繼續,所以雲蘭集團資產重組成功的消息也就被淹沒了過去。不過,無論是對於房山市政府,還是對於安在濤本人來說,這都是一件大事,所以市政府一連組織了兩天的活動,還準備專門在九月初召開了一個慶功大會,對參與重組並做出重大貢獻的單位和個人,給予表彰獎勵。

……

9月3日上午,「雲蘭集團資產重組慶功大會」在房山市政府禮堂舉行。

按理,雲蘭集團資產重組成功對房山來說是一件大事,雖然是由市政府出面組織,但作為市委書記和房山的主要領導,宋迎春也應該到場出席。但宋迎春卻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與會,只是委託市委副書記宋子臨代為出席。他為什麼不出席這個會議,恐怕在房山已經是地球人都明白的事兒了。

上午8點40,宋迎春在辦公室裡百無聊賴地翻看著昨天沒有看完的報紙。約莫著市政府那邊的慶功大會馬上要開始,宋迎春就給自己的秘書打了一個電話,問了問其他市委領導出席的情況。

從秘書那裡得知除了他之外,所有的市委常委都去那邊出席會議,宋迎春面色一變,心裡本已平息下來的怒火又熊熊燃燒起來。

太過分了!簡直是太過分了!在這房山,不僅安在濤那個小子不把他看在眼裡,現在就連其他的普通常委也開始不把他這個市委書記當回事了……宋迎春狠狠地咬緊牙關,目光凶狠地扣了電話,扭頭望著窗外憤憤不語。

不多時,市委辦主任皇甫剛就匆匆敲門走進來,低低急道,「宋書記,您是不是趕緊去市政府那邊看看……」

宋迎春心情本就非常糟糕,還沒等皇甫剛把話說完,就冷冷地打斷了他,「我身體不舒服,就不去了,有老宋和其他幾個常委去參加會議,就代表市委了。」

皇甫剛苦笑了一聲,「宋書記,不是這樣的……我剛得到消息,說是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龔明君要來參加會議了……」

「什麼?!」宋迎春大驚,霍然起身緊盯著皇甫剛,「快說,怎麼回事?怎麼省領導來參加活動,市政府那邊也不向市委匯報一聲?安在濤到底是想要幹什麼?他要造反嗎?」

情急之下,宋迎春根本就顧不上「修飾」自己的言辭,直接就把自己對於安在濤的某種憤恨帶了出來。而憤怒中,他手裡的一支紅藍鉛筆噗嗤一聲被他狠狠地用力折斷。

皇甫剛有些尷尬地掃了宋迎春一眼,輕輕道,「宋書記,聽那邊說,之前安市長去省裡邀請龔省長參加活動,但是龔省長並沒有確定一定會來,只是今天早上省府辦才臨時通知市府辦,說是龔省長抽空要來!」

宋迎春的臉色陡然變得有些蒼白。他抬頭看了看表,匆匆擺了擺手,沉聲道,「好了,我馬上趕過去,龔省長來了,我這個市委書記居然還不知道……這不是扯淡嘛!走,我們抓緊過去!」

第621章 安市長上美國週刊封面

慶功大會本來是定在上午9點舉行,但因為龔明君突然決定要來,所以安在濤就當機立斷,將會議推遲到了十點鐘,以便於龔省長到會。會議可以晚一點開,但省領導的時間必須要給充分,這是對領導最起碼的尊重,也是官場森嚴的規則。

跟龔明君的秘書通了幾次電話,知道龔明君已經下了高速,安在濤趕緊讓常務副市長楊華帶人帶開道的警車去高速公路路口處迎接,而自己,便帶著房山市委常委和房山市政府的一眾領導,等候在了市政府機關大院門口。

安在濤與宋子臨並肩站在了人群的最前面,身後則依次站著其他的常委和幾個副市長以及三個市長助理。宋子臨抬頭看了看秋高氣爽的天空,猶豫了一下,還是向安在濤輕輕道,「在濤同志,龔省長要來,這不是一件小事,你是不是向市委宋書記匯報一下?省領導來,宋書記作為市委書記不出面,顯然是有些不太合適。這樣,對於我們這個班子的影響不好……」

宋子臨的話雖然說得很含蓄,但安在濤又怎麼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呢。那意思無非是說,你跟宋迎春怎麼爭都是家務事,關起門來咋爭都行,但在省領導面前,卻不宜把矛盾公開化,因為這直接會影響到領導對一個班子的評價。

安在濤抬眼望著門口已經被交警「清理」好的馬路,淡淡一笑道,「老領導,昨天宋書記專門給我打了電話,說是他身體不舒服,今天要去醫院看看病……加上龔省長來的突然,可能宋書記一時間還沒來得及趕過來。」

說完,安在濤又笑笑,「好,我這就再給宋書記打一個電話。」

其實,安在濤早就讓秘書李平通知了皇甫剛。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安在濤是不會犯低級錯誤的。

不過,安在濤還是掏出手機來給宋迎春的辦公室打了過去,沒有人接。然後安在濤又給宋迎春的手機打了過去,還是沒有人接。

他皺了皺眉,「宋書記辦公室電話和手機都沒有人接,是不是宋書記現在人在醫院呢?——彭軍,你馬上聯繫一下市委辦,讓市委辦趕緊通知宋書記。」

安在濤回頭來掃了一眼站在一側的彭軍,喊了一聲。彭軍趕緊應下,跑到一邊去打電話。

彭軍打電話的當口,安在濤卻已經發現了宋迎春的車正飛速向市政府大院這邊駛來。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向宋子臨點點頭,「老領導,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不,宋書記已經來了!」

宋子臨向宋迎春車開來的方向掃了一眼,微微笑了起來壓低聲音道,「我就說嘛,他可以不給你面子,但怎麼敢不給省領導面子?我可是聽說,省裡的這位龔省長強勢得很呢,如果龔省長來了宋迎春不到,嘿嘿……」

宋子臨的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因為宋迎春的車已經到了近前,皇甫剛率先下來打開車門,宋迎春陰沉著臉從車上跳了下來。

宋迎春下了車,有意識地站在原地停頓了一會,無非是想等待安在濤等人主動過去迎接。但令他難堪的是,在這一瞬間,不僅安在濤沒有動彈,其他的常委也沒有動彈,彷彿當他不存在一樣。

宋迎春輕輕乾咳了一聲。

安在濤這才轉頭來望去,笑著迎了過去,「宋書記!我給你打了電話過去,但是沒人接喲,不成想你已經過來了!」

安在濤一動,其他的市領導也就都跟著動了起來,跟在他的背後一起向宋迎春圍攏了過去。

……

……

兩輛警車呼嘯開道而至,楊華的黑色桑塔納3000前面帶路,後面是一輛黑色的新款奧迪,掛著省裡的7號車車牌,應該就是常務副省長龔明君的專車了。最後面,還有一輛麵包車,車上顯然是坐著跟龔明君從省裡來的省各大媒體的記者。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出行,媒體派人跟隨情理之中。

還沒等龔明君的車停穩,安在濤就和宋迎春一起帶著眾人圍了過去。

宋迎春搶先一步,替龔副省長打開了車門。

片刻間,一個身材高大梳著油亮分頭的50出頭的威嚴男子緩緩下了車,站在那裡向眾人環視一眼,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宋迎春立即恭聲笑道,「您好,龔省長!」

龔明君瞥了宋迎春一眼,呵呵笑了起來,主動伸出軟綿綿的手來跟宋迎春握了握,「迎春同志!呵呵,同志們都不要擁堵在門口了,都趕緊進去,都堵在這裡,像什麼樣子?嗯?」

龔明君旋即又笑著跟走過來問好的安在濤握手,朗聲道,「在濤同志。」

「歡迎龔省長,感謝龔省長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來我們房山檢查指導工作……」安在濤笑著恭聲道。

龔明君呵呵一笑,鬆開手,擺了擺手,「在濤同志跑到省裡去請我,我不能不來喲!今年雲蘭集團的資產重組操作成功,不要說對於房山,就是對於省裡來說都是一件大事,一件大喜事!替省裡保住了一個殼資源,盤活了一個大企業,解決了數萬職工的吃飯問題……你們是功臣!所以,不管我多忙,我都該來一趟,代表省委省政府為同志們慶功!」

龔明君意味深長地瞥了安在濤一眼,「我來之前,近南省長再三囑咐我,要我替他感謝在濤同志和房山的同志們,你們做了大量的工作,也取得了巨大的成績,可喜可賀啊!」

……

因為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龔明君到房山來參加雲蘭集團資產重組的慶功大會,所以第二天省內外各大媒體就旋即對此展開了狂轟濫炸一般的宣傳報道,而這新一輪的輿論導向就漸漸地將因為趙輝言論而引發的輿論漩渦給遮蔽了過去。

9月7日上午,房山市突然來了幾個美國記者,找上了房山市新聞辦,點名要專訪房山市長安在濤。新聞辦的人不敢怠慢,立即跟市委宣傳部的人聯繫了一下,又直接給市府辦打了電話,通知了安在濤的秘書李平。

安在濤正在辦公室裡上網。趙輝留下的關於市南棚戶區改造的建議方案,他其實很感興趣,只是因為擔心再次引起輿論的敏感反應,就一直沒有下定決心施行。這兩天他一直在網上查詢相關的資料,借鑒其他地方的經驗做法逐步形成了自己的思路。

李平匆匆走進來,恭聲道,「安市長,新聞辦和宣傳部通知,說是有幾個美國來的記者——什麼美國時代週刊的記者,要來採訪您。」

美國?時代週刊?採訪我?安在濤吃了一驚。他當然知道《時代週刊》這本雜誌,《時代》週刊是美國影響最大的新聞週刊,有世界「史庫」之稱。1923年3月由亨利·R·盧斯和布裡頓·哈登創辦,也可以說是全世界影響力最大的新聞週刊,面向全世界發行。許多世界知名的新聞週刊,例如美國的《新聞週刊》、《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德國的《鏡報》甚至國內的《三聯新聞週刊》、《東方新聞週刊》等等在封面設計、內部新聞的分類上都借鑒了《時代週刊》的方式。

美國《時代週刊》的記者來採訪……安在濤吃驚之餘,也漸漸定下神來,接受採訪不是問題,但作為一個國內的市長,正廳級領導幹部,他是斷然不能擅自接受境外媒體記者採訪的。

想到這裡,安在濤立即讓市府辦請示省委宣傳部和省外宣辦,徵求上面的意見。半個多小時以後,省宣打回電話來,說是省委常委、宣傳部長歐陽介於批示同意房山市市長安在濤接受採訪,但要求安在濤在接受採訪的過程中要講政治講原則云云。

折騰了半天,等李平帶著那三個美國記者來到安在濤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是上午11點多。安在濤迎出了辦公室,站在走廊裡迎接。

來人是兩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是金髮碧眼的美國人,而另外一個斯斯文文擁有一張東方面孔的年輕男子,看上去像是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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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記者叫凱瑟琳,是時代週刊這次派到華夏國來做這一次專訪的採訪組長,而男子叫漢斯,是一個攝影記者。那個斯斯文文的年輕男子則是翻譯鄧拓,燕京外國語學院的研究生。

李平搬了三把椅子,一字並排放在了安在濤辦公桌的面前,凱瑟琳居中而坐,鄧拓則坐在她的旁邊,攝影記者漢斯則站在那裡擺弄著自己的照相機,分不同角度給安在濤拍照。

身材火爆姿容艷麗的女記者凱瑟琳笑了笑,掏出自己的採訪本,嘰裡咕嚕說了一通英語。安在濤的英語水平雖然還可以,但凱瑟琳這原汁原味的、語速很快的美式口語他卻幾乎是聽不懂。

鄧拓笑了笑,翻譯道,「尊敬的安市長,我是美國時代週刊記者凱瑟琳,感謝您同意接受我們的專訪……我的第一個問題是,是關於最近華夏國學者趙輝提出的『房山要建設貧民區』的問題,我們注意到,雖然媒體的報道很多,爭議也很大,但房山官方卻一直保持沉默,沒有對此發表意見……請問安市長對此有何見解?」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朗聲道,「首先請允許我更正一下,趙輝教授的本意不是建設貧民區,而是建設經濟適用房片區。或者,凱瑟琳小姐可以理解成這樣:由政府牽頭,通過市場化運作,建設成片的供給城市窮人居住的低層次廉價住房。」

「趙輝教授的設想自然只是一家之言,但我們從中還是可以領悟到學者的一番深意。趙輝說:所謂的城市貧民,並不是單純指原來城市中的既有居民,那些由農村轉移到城市的移民,才是構成城市貧民的主要部分……最窮的農民和無單位者,不僅完全沒有分房資格,自己蓋個簡易房也被指為私搭亂建,而要被懲處。他認為當前很大一部分城市貧民處於典型的『無福利也無自由』狀態,這是一個被城市長期忽視的群體,長期遭到排斥甚至驅趕……」

「我個人認為,城市存在貧民並不是什麼羞恥的事,而未能以平等寬容的精神去對待這些貧民才是令人憤懣的。有的外來務工人員以自己的技能在某城市工作多年,可是仍然未能獲得入戶的資格;有的從事城市中最髒最累的勞動,不僅收入低微而且得不到人格尊嚴;有的從事有污染有危險的勞動,卻不能享受勞保,得了職業病只能回老家,落了個越病越貧的命運。我們不必窮究趙輝教授的言論是否圓滿,僅就他所提示我們的貧民權利與待遇問題就值得我們去深刻反思城市發展的路徑。『貧民區』既反映了社會分化,但也象徵了城市的平等與寬容……」

凱瑟琳眨了眨眼睛,笑道,「安市長,那麼,您的意思是說,房山市是同意按照趙輝教授的意見,建設貧民區嘍?或者說,您的話代表著房山官方的態度?」

安在濤擺了擺手,「不,我只是在跟凱瑟琳小姐探討一個共性的問題,城市貧民的問題,不僅我國存在,縱然是你們美國也存在一定的問題。當然,在包容和善待城市貧民方面,你們做得更好一些,我們需要向你們學習。」

「我們絕不建設什麼貧民區,有意識地搞貧富分區。這是一個原則。」安在濤微微一笑,「趙輝教授的建議給了我們一個全新的啟迪:那就是我們要重視和提高城市弱勢群體的生存福利。因此,下一步,我們會以市南棚戶區改造為契機,通過市場化運作的手段,在2000畝的土地上規劃建設大批量高質量的供給城市貧民和弱勢群體的廉價房、經濟保障房……建設資金的來源,政府投入一部分,通過市場運作募集一部分。」

「這不是什麼貧民區,而是經濟適用房居住區,而在居住區的外圍,我們將進行高檔次的商業開發,配套建設學校、醫院、商場和各種娛樂設施……政府牽頭,以商補貧,從而為十萬乃至更多的城市貧民提供保障房,徹底改善他們的生存空間和生活質量,同時為他們創造更多、更體面的勞動崗位。」

「因此,如果一定要給出一個概念,那麼凱瑟琳小姐可以理解成,我們房山將要建設一個低成本入住、高質量生活、以商補貧由工脫貧的新市民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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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對安在濤的專訪持續得時間很長,看得出來,在來採訪他之前,時代週刊方面做了很多準備工作,設定的採訪選題包括了安在濤從政之初在資河開發區的善治、在歸寧市的運籌帷幄以及在國外的外交官經歷、在房山市的改革創新,甚至連安在濤當初在燕京賣過蘋果,在報社當過記者,他的媳婦夏曉雪經營龍騰集團的事兒,都一一「兼顧」到了。

不過,話題雖多,但安在濤卻把握住了一個基本的原則,該說的可以敞開去談,但不該說的一字都慎言。畢竟,他的身份不一樣,是政府官員,代表政府形象。

採訪一直到下午3點才結束,中間,安在濤請三位美國記者去政府機關餐廳吃了一頓工作餐,然後回來繼續採訪。

送走了凱瑟琳,安在濤也沒有把這事兒太放在心上。他本來以為時代週刊頂多就是發一個人物的專訪,但不成想,在一周後出版的新一期《時代週刊》上,安在濤的照片竟然出現在了封面上。

封面上,不僅有安在濤的照片,還在上部打了一小行字:「一個思想、實幹、魅力四射的東方城市市長」。

對於國人來說,能上《時代週刊》的封面可不是一件小事。在過去的數十年間,能上這個週刊封面的東方面孔都是政治領袖和一些大人物,安在濤以一個市長的身份成為美國《時代週刊》的封面人物,旋即在國內掀起一場輿論炒作的狂潮。

安在濤並不知情,還是夏曉雪在第一時間打電話過來興奮地告訴了他,他才上網查看了一下,果然見自己儒雅微笑的面孔赫然出現在最新一期《時代週刊》的封面上,正在互聯網上被四處轉帖。

在某論壇上,安在濤看著帖子裡那「改革少壯派——東山省房山市長安在濤登上美國時代週刊封面!」觸目驚心的大幅標題,不禁苦笑起來,搞成這樣並非他之所願。

正在這時,冷梅的電話打了過來,安在濤接起後聽見冷梅的聲音有些興奮,就不禁苦笑道,「小梅,真沒有想到會上了他們這個封面……呵呵,還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呵呵!」

「這是好事。」冷梅嘻嘻笑道,「這一回,你算是真正出名了。我敢說,你的名字准比一些明星響亮……同時把你的政績宣傳到了美國和全世界去,你還不高興?不過這樣一來,你以後做什麼事情都會有媒體關注你,更要小心謹慎了……」

第622章 省委要調安在濤?

安在濤上了美國《時代週刊》的封面,這件事情在國內的影響力之大,遠遠超出了安在濤的想像。一個因素是,既往能上《時代週刊》封面的都是國內的一些政治領袖和大人物,安在濤雖然是房山市長,但與上述「先輩」比起來,終歸還是一個「小人物」,一個「小人物」突然登陸美國,成為美國最熱門週刊的封面人物,享受到了世界級天皇巨星一般的待遇,自然讓人吃驚;另一個因素是,安在濤畢竟是現任的政府官員,以市長的身份成為美國人關注的新聞焦點人物,就更加引人矚目。

從成為封面人物到國慶節前的半個月時間裡,國內媒體趕往房山通過不同渠道來要求採訪安在濤的記者絡繹不絕,不計其數。一開始,安在濤還能耐著性子接受幾家中央級媒體的採訪,但到了後來就不勝其煩,能推就推,最後乾脆閉門不見,拒絕一切採訪,統統讓秘書李平以及市府辦的彭軍擋駕。

最讓安在濤意外的是,因為他上了美國時代週刊的封面,已經併入夏曉雪旗下在美國上市的股票「龍騰控股」股價大幅上漲,竟然一連漲了好幾天。

國慶節安在濤去了燕京度假,孟菊和劉彥也帶著兒子安立旻從南洋歸國,一家人好好地團聚了一個星期。而就在這國慶長假的一個星期裡,對於安在濤和安家來說,有兩個好消息。

第一件事是夏曉雪已經證實懷孕,受孕的時間大概就是8月底9月初的樣子,應該是安在濤中間來燕京探親時候懷上的。三女之間早有默契,為了便於掌控旗下龐大的產業,三人不可能全部集中要孩子,肯定要錯開時間。孟菊有了立旻之後,現在是夏曉雪懷孕,而再下來就是劉彥了。

第二件大事就是三女分別掌控的資本集團,安夏集團、念濤集團、安彥集團,全部通過資本流轉、置換的方式併入之前由三家集團公司合資成立的龍騰石油股份有限(集團)公司,龍騰石油集團正式更名為龍騰能源集團,註冊資本1300億元人民幣,總部設立在燕京。

當然,對外公佈和實現資產合併、新公司成立是在國慶節期間完成,但真正的準備工作,夏曉雪三女卻早已進行了近兩年。

從此,安夏集團和南洋坎尼拉的安彥集團全部註銷,集三家大資本集團之力打造的能源資本航母——龍騰能源集團橫空出世,一躍成為整個亞洲層面上實力都排在前列的橫跨網絡高科技、石油能源、化工、機械製造、航運船舶、公共傳媒娛樂、汽車製造等行業領域的特大型企業集團,在國內來說,僅次於央企巨無霸中石化,成為名副其實的大中華地區民營企業的龍頭企業。

新龍騰能源集團的產業板塊主要分成了三塊,一塊在國內,一塊在南洋地區,一塊在歐亞交接地帶以及美國。而融資渠道,則分別有國內的A股市場、美國股市、坎尼拉和日本東京、新加坡的證券市場。也就是說,新龍騰能源集團旗下擁有在國內、美國、南洋坎尼拉、日本東京、新加坡五地上市的5只股票,旗下資產過十億的子公司(集團)數十家家。

夏曉雪擔任龍騰能源集團董事長,孟菊擔任龍騰能源集團副董事長兼總裁,劉彥則擔任龍騰能源集團副董事長、監事會主席、副總裁。夏曉雪坐鎮燕京總部,劉彥坐鎮南洋坎尼拉,孟菊居中調度。基本上三女分管的業務還是原先的那一塊,只不過,新集團公司成立以後,孟菊就要更忙一些,要常常往返於坎尼拉、美國和燕京三地,打理公司的事務。

夏曉雪的決策能力強,善於溝通交際協調方方面面的關係,所以當這個董事長掌舵是適宜的。孟菊大局觀強,綜合素質高,做總裁也實至名歸。至於劉彥,因為她的性情相對來說淡泊一些,不擅長權謀管理,所以她並不合適當總裁,只能做監事會主席和副總裁從旁協助孟菊和夏曉雪工作。

三女早已不分你我,連自己名下的資產都合併在了一起,哪裡還能計較職務的劃分。尤其是劉彥,做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守住自己的這份安寧和幸福。三女早已達成了默契,將來等三女各自的孩子長大成人,公司所有的一切都屬於安家的後代。

龍騰能源集團的成立,在國內、南洋和整個亞洲都是一件驚天動地的經濟新聞。隨著公司正式對外宣告成立,互聯網上對此的新聞是鋪天蓋地,掀起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商場風暴。

很多媒體都在報道,按照現有的資產規模,新掛牌成立的龍騰能源集團肯定會進入了美國財富雜誌評選的世界500強企業行列,而且名次絕對不會低。而有些媒體甚至已經在報道中猜測作為龍騰能源集團董事長的夏曉雪,名下的財富到底有多少,會不會取代目前排在國內富豪榜首位的建國集團董事長李建國,成為國內的新首富。而孟菊和劉彥因為已經屬於外籍人士,所以就不在媒體統計的範圍之內了。

夏曉雪、孟菊和劉彥究竟有多少錢?其實就連安在濤也說不清楚。財富到了她們的這個程度,對於安在濤來說,都不過是一堆數字而已,他根本就沒有問過這些,也並不關心。

不過,就連安在濤自己也不否認,自己的三個女人應該是很有錢的,不說別的,單單是夏曉雪怕安在濤的工資太低不夠開銷,每月安排人固定給他往帳戶上打的零花錢就足足有十幾萬。這麼久下來,安在濤無意中查了查自己的帳戶,發現上面竟然有了一千多萬,不禁嚇了一大跳。好在這是一個單獨的帳戶,安在濤根本就沒有動過。

雖然背靠著一座金山,但說實話,安在濤的生活還是一如既往,不能說很簡樸,但起碼是不張揚。不要說奢侈消費了,就連夏曉雪三女給他買的那些昂貴服裝行頭,他幾乎也很少穿,也沒帶到房山去。

他在房山做官,衣著就跟其他的市領導沒有什麼兩樣,莊重而又簡約。而除了基本的私人應酬之外,他也幾乎花不到什麼錢。知道安在濤就是一個「黃金人」,房山官場上也沒有人敢給他送禮行賄,這倒是徹底封堵住了他的貪腐空間。曾經有人感慨說,做官的安在濤或許會出什麼問題,但絕對不會犯經濟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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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1日。

省委常委會。本次省委常委會的主要議題是,研究全省各地市幹部調整問題。因為有一批地市級幹部面臨退居二線,涉及到好幾個地市(其中就包括房山市委副書記宋子臨和濱海市委書記李雲秋),一批幹部退居二線,肯定要新提拔一批幹部起來,這已經成為官場新陳代謝的必然規律。

省委組織部當然已經考察了一批幹部。大名單上其他的人選都沒有引起異議,在省委書記肖作年的默認下,常委們基本上都舉手表決通過了。只有在省委辦公廳主任兼省委副秘書長(原副秘書長周烈成為秘書長,進入常委)這個崗位的人選問題上,省委副書記麻明良和省紀委書記穆韜、還有省委秘書長周烈,同時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省委組織部提名的是濱海市副市長張濤,張濤其人原先是東山大學的一個經濟學副教授,2000年初轉行從政,2003年被省委任命為濱海市副市長,分管文教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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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明良反對的意見很簡單:他認為張濤這人太過書生意氣,本是學者出身,在基層干個副市長甚至是市長,是可以的,可以學有所長發揮才幹,但是省委辦公廳主任兼省委副秘書長,主要是從事機關管理,為省委領導服務,以張濤的性格根本就不適合主持省委辦公廳的工作。

而穆韜和周烈反對的意見也大抵如是。

別人都還好說,唯獨這張濤是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孫嘉雍力推的幹部,見三人一起反對自己提出來的幹部人選,孫嘉雍有些不高興地瞥了兩人一眼,但卻不敢表現在臉上,因為麻明良也好,穆韜也罷,排名都在他的前面,資歷比他老的多。

孫嘉雍長出了一口氣,擺了擺手輕輕道,「麻書記,穆書記,老周,關於張濤同志,組織部門也考察了很長時間。我覺得這個同志雖然出身學術,有些書生氣,但大局觀和服務意識還是很強的……」

麻明良淡淡一笑,「服務意識很強?呵呵,孫部長,你大概還不真正瞭解張濤這個同志。這個同志是個好同志,可以說是才華橫溢,但就是個性太強了,性格非常倔強,書生氣太重。我當初在東山大學干黨委副書記的時候,他就是東山大學經濟學院碩士生裡出了名的刺頭……」

穆韜也點點頭附和著麻明良的意見,「是啊,在機關工作不比在基層,更與搞學術完全不一樣……像張濤這樣有才華、有激情的同志,個人覺得還是放在基層使用比較合適。要真是把他放在了機關上,沒準就會壓制住他的能力發揮。」

麻明良和穆韜這麼一唱一和,孫嘉雍就不好再說什麼了,他必須要考慮考慮:為什麼麻明良這麼不喜歡張濤,這其間有沒有「故事」?他雖然欣賞張濤,想要提拔他,但不代表他會為了張濤,跟麻明良、穆韜和周烈三個省委常委起衝突。

孫嘉雍勉強一笑,「既然三位都反對,那麼……」

孫嘉雍的話還沒有說完,肖作年就笑了笑打著圓場道,「好了,組織部這一次的幹部考察還是很全面的。不過呢,我覺得老麻和老穆、周秘書長的意見也有道理……這樣吧,張濤還是繼續放在基層再歷練兩年,看看他的成績再說!」

肖作年雖然眼看就要調離東山,但目前卻始終還是東山省委書記,他的這話就等於是一錘定音了,孫嘉雍當然不敢再說什麼。

「至於省委辦公廳主任的人選……」肖作年沉吟了起來。麻明良突然坐在一旁輕輕笑道,「肖書記,我倒是有個合適的人選……我這會兒突然想起一個人來,這個人非常合適主持省委辦公廳的工作!」

「哦?誰?」肖作年微微一笑。

「是房山市市長安在濤同志。」麻明良笑了笑,「小安同志年輕有為,政治理論水平高,服務意識和工作能力都很強,大家都很熟悉。他曾經任過省委辦公廳副主任,有機關經驗又有基層工作歷練,我覺得這個崗位是很合適他的。」

麻明良這話一出口,眾人都吃了一驚,都下意識地望向了一直沒有說話的陳近南。而肖作年更是有些意外地笑了笑,也向陳近南望去。

陳近南輕輕皺了皺眉,暗暗掃了麻明良一眼,心裡便有些不高興。安在濤目前是房山市長,正廳級幹部,省委辦公廳主任也是正廳級,雖然看上去發展前途要比在下面當一個市長要強些,但陳近南非常瞭解自己的兒子,他要是肯留在省委機關裡,還能等到今天?當初他在非典期間掛職的時候,就有機會留下。

陳近南心裡揣摩著麻明良突然提名安在濤到底是何居心,緩緩淡淡道,「安在濤剛成為房山市長還未滿一年,再提拔到省委來,我感覺不太合適。」

陳近南有些陰冷的目光從對面的麻明良身上一閃而過,突然想起麻明良似乎最近跟房山的市委書記宋迎春走得有些近,心頭就一動,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是了,是了。應該是宋迎春想要通過麻明良藉機把安在濤調離房山。既然爭不過安在濤,處處落在了下風,宋迎春乾脆就想來個釜底抽薪,找個機會讓省委調離了安在濤,好挖去這一顆眼中釘肉中刺。

說實話,麻明良在省委資格很深,可以說他是在場常委中資格最老的一個。如果不是有陳近南的存在,他的調安在濤來省委辦公廳的建議還真的會通過。

本來在麻明良看來,安在濤來省委辦公廳干主任兼省委副秘書長,處在省委權力核心圈裡,要遠遠比在下面干一個市長強得多,陳近南為了安在濤的政治前途,應該沒有理由反對。但麻明良沒有想到,陳近南卻堅定不移地表示了反對,他的話雖然不多,但話語間的堅決卻誰都能聽得出來。

既然陳近南這麼說了,麻明良的這個建議就自然是不了了之了。肖作年笑了笑,擺了擺手道,「好了,這個人選問題,暫時先擱置擱置——老孫啊,組織部門繼續考察一下,省委辦公廳是給我們這些人當大總管的要害部門,一把手的人選慎重一些比較好!」

……

……

省委要對全省地市級幹部進行批量調整的消息不知怎麼地就擴散了出去,先是在省委省政府機關,旋即又傳到了下面的地市。而傳到房山的時候,這個消息就已經嚴重「變形」。

說是省委要大批量地調整地市級的幹部,涉及到房山的,是市委副書記宋子臨要退居二線去市人大,而因為濱海市委書記李雲秋要退下來,市長安在濤要調任濱海市市委書記云云。

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等傳到安在濤身邊這些人的耳朵裡,眾人本來不怎麼相信:安在濤在房山幹得好好的,怎麼突然間要去濱海干市委書記?但轉念又一想,官場上的事兒誰又能說得準呢,說不準還真的是……

下午4點多,安在濤正帶著古雲蘭和建委、規劃等幾個部門的人員,在市南棚戶區實地調研。安在濤站在市南棚戶區唯一通往外界的一條坑坑窪窪路況非常糟糕的老水泥路上,凝望著前面不遠處那一排排的簡陋的自建房和簡易樓房,默然不語。

斜陽的餘暉普灑下來,他的身後圍攏著一眾官員,但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打擾安在濤的思考。

古雲蘭的手機驟然響起,她有些尷尬地趕緊跑到一側小聲接起了電話。接完電話再返回來,她的臉色以及她望向安在濤的眼神就變得有些古怪。

安市長要去濱海當市委書記?這是真的?……從別人嘴裡得到這個消息,古雲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這個消息不是她的長輩、副市長古嵐說的,她還真當是謠言。可,古嵐一個堂堂的副市長,怎麼會造謠呢?她卻不知,古嵐的消息也是從其他渠道來的,本就是以訛傳訛並不可信。

心裡盤算著,古雲蘭就暗暗歎了口氣。市南棚戶區的改造剛剛定下了改造和規劃方案,如果安在濤離開房山,前期的這些工作就等於是白幹了。他的後任者,基本上是不會再接手這個燙手山芋的。

第623章 微妙的誘惑

安在濤緩緩回過身來,指著不遠處淡淡道,「雲蘭同志,這一片的規劃還是要做細一些,佈局再合理一些,注意要兼顧一些基礎設施的規劃,水電煤暖氣都要規劃上,不能簡簡單單地把改造搞成了蓋房子……如果僅僅是蓋房子,不全面提升居住環境的城市配套設施質量,那麼,我們這一次的改造就失去了意義。而改造後的這一片地區,也還是融不進全市的城市環境中。」

古雲蘭站在那裡,嫵媚的臉上微微有些嫣紅,眼神遊離,似乎有些出神,沒有立即回答安在濤的話。

咳咳!安在濤皺了皺眉,重重地乾咳了兩聲。

古雲蘭這才夢醒過來,眼神有些複雜地望著安在濤,輕輕應了一聲。發覺她的眼神有些怪異,安在濤心裡一怔,但也沒有往深處想,抬腳就向後行去,「好了,今天的考察就到這裡吧,你們回去以後,繼續完善規劃和改造方案,務必要在下週一之前把完善後的方案報給楊市長,提交市長辦公會審議。」

古雲蘭小聲應著,趕緊追了上去。

黃韜早早地就把車開了過來,安在濤剛要上車,卻見古雲蘭追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紅著臉輕輕道,「安市長,我能不能搭領導一趟便車?我的車要去修車……」

古雲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安在濤一怔,旋即一笑,「上來吧,我送你回去。」

李平替安在濤打開車門,安在濤一頭鑽進車裡,古雲蘭也笑吟吟地從另一側上了車,與安在濤並排坐在了一起。

車子開動,安在濤往後一瞥,這才見一眾官員各自上車開始散去。坐在車裡跟古雲蘭隨意扯了幾句,安在濤突然覺得古雲蘭那條豐腴而有彈性的大腿在有意無意地向自己的腿靠近著,一點點地靠近,然後若有若無地摩擦了幾下。

安在濤有些吃驚地轉頭望著臉色微紅眼神迷離的古雲蘭,心道:你竟然這麼膽大,竟然敢在車裡,當著司機和秘書的面就開始勾引我?色誘?你想要幹什麼?

同時,安在濤也很意外。他對古雲蘭的印象談不上太好,但也談不上太壞,一段時間接觸下來,覺得這個女人還是能幹些實事的,只要安在濤吩咐下去,她會把安在濤交辦的工作在規定的時間裡完成良好。但是古雲蘭沒有什麼工作主動性,屬於那種中規中矩能力略微平庸的女幹部。

他沒有想到,古雲蘭居然……居然……

安在濤明顯地感覺到,古雲蘭的呼吸有些急促。她溫軟的身子藉著車子轉身的當口貼近了過來,而就在那身體接觸的瞬間,古雲蘭的突然抓起安在濤的手,放在了她的大腿上撫摸了一下。

……

……

安在濤固然不是什麼不近女色的柳下惠,但也絕不是隨隨便便有女人就上的浪蕩子。作為一個政府領導,對於女下屬其實他保持著應有的警惕和距離,很少給她們跟自己單獨相處的機會……所以直到現在,真正意義上的主動向安在濤投懷送抱的女人還真就只有古雲蘭一個。

與古雲蘭的春心浮動相比,安在濤卻在思量著她為何要這樣做。女幹部向領導投懷送抱不稀罕,但古雲蘭突然選擇在這個時候、這樣的場合下選擇向自己投懷送抱,發出某種慾望的暗示,對於安在濤來說,這就有些不太正常了。

一般而言,女人向掌握高層權力的領導投懷送抱,目的無非是為了權力或者金錢。不在官場的女人,圖的是個豐潤的物質生活,而人在官場上的女人,無疑是為了進一步的陞遷提拔。那麼,古雲蘭為了什麼?她剛剛被提拔為市長助理,還想怎樣?怎麼在被提拔之前沒有為之,反而是在上位之後……

其實,他卻並不瞭解古雲蘭此刻微妙而複雜的心境,當然,除了古雲蘭自己之外,恐怕也沒有人會瞭解。

在古雲蘭眼裡,安在濤首先是一個英俊儒雅風度翩翩的男人,有能力、有背景、有魄力、有情義……其次才是一個高層領導。在古雲蘭眼裡,安在濤幾乎是一個完美得無可挑剔的男人。而對於安在濤,她一直懷有一種不可言喻的奇妙情感……如果……如果能跟這樣的男人歡樂一度,那該是多麼美妙的事情?!

當然,或許就連古雲蘭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真正吸引她的不是安在濤的氣質和外表,更不是他的才學和能力,而是他的背景和權力。如果安在濤只是一個普通的幹部,縱然他再風度翩翩,怕是也對她沒有什麼致命的吸引力。

古雲蘭並不覺得自己是花癡,但這卻的確是她心裡潛藏已久的真實心思。而在安在濤的身邊工作越久,這點心思就越強烈。而與安在濤一比,她的丈夫肖力就顯得那麼地不上檔次,讓她提不起興致和性致。

一回到家,面對著忙忙碌碌干家務的丈夫,旋即就想起意氣風發的安市長,將兩人悄然一對比,古雲蘭就變得意興闌珊起來。以至於這幾個月下來,兩口子基本上呈分居狀態。如果是普通的夫妻,這肯定會鬧僵起來,但古雲蘭是政府官員,在家裡一向強勢,肖力也就習慣性地忍了,也認了。

畢竟,家裡的一切開銷,裡裡外外的事兒,都是古雲蘭在頂著。

如果不是突然聽說安在濤要被調走,古雲蘭的這點心思說不定就會永遠地隱藏起來,不會也不敢表現出來。但此刻,得知這個男人即將遠離了自己……她的心就有些慌亂和把持不住。鬼使神差間,就變得意亂情迷。

古雲蘭覺得自己渾身發熱,難以抑制住內心情慾的蠢蠢欲動。她咬了咬牙,紅著臉壯著膽子輕輕道,「安市長,您看都這個時候了,我請領導和李秘書吃頓便飯,還請領導賞個臉,行嗎?……」

安在濤皺了皺眉,微微一笑。

古雲蘭見安在濤沒有回應自己,心裡未免就有些幽怨。她側臉望著安在濤,眼眸中透射出一絲絲的情慾和哀求。此時此刻,安在濤倒覺得有些好奇了,在他看來,今天的古雲蘭表現得太過詭異了……她到底是想要做什麼?這種赤裸、裸的低級的勾引,她也能做得出來?

……

……

車子路過市中心商業街上的常青樹西餐廳,古雲蘭又提出了要請安在濤吃飯。安在濤猶豫了一下,覺得當著李平和黃韜的面,也不好太過拂古雲蘭這個市長助理的面子,就點點頭答應下來。左右不過是一頓飯,他就不相信,古雲蘭還能做出什麼來。

兩人下了車,就進了餐廳。雖然古雲蘭說要連李平一塊請,但李平作為市長秘書,怎麼會不懂這個眉眼高低。古雲蘭請安市長吃飯,肯定是有話要說,李平怎麼敢進去當兩個領導的電燈泡?於是李平就與黃韜一起留在車裡閒扯,等候著兩人。

古雲蘭顯然是常青樹西餐廳的常客,她很快就通過餐廳的經理定下了一間包房,與安在濤一起上了2樓的單間。安在濤本不想跟古雲蘭進單間,但轉念一想,來都來了,還能怕這個女人吃了自己不成?他倒是要看看,這女人的葫蘆裡到底是賣得什麼藥。

但他卻實在是低估了古雲蘭那日積月累爆發出來的強烈情慾,幾乎是一進了包房的門,剛點完菜品和酒水,服務員剛退去,古雲蘭就漲紅著臉把門一關,不管不顧地撲入了安在濤的懷抱。

太突然了。感覺一具豐腴的身子在自己懷裡蠕動著,安在濤不禁有些啼笑皆非,這個女人——該不是犯了花癡了吧?

「雲蘭同志!」安在濤定了定神,使勁往外推古雲蘭,但卻沒有推動。古雲蘭緊緊地抱住了他,口中呢喃自語,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安在濤皺了皺眉,猛然奮力一把推開古雲蘭,聲音淡漠道,「你要幹什麼?我們都是有身份的領導,還是要自重一些的好!」

古雲蘭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地,站在原地或許是失望也或許是難堪地垂下頭去,低低掩面抽泣了起來。

安在濤本想拂袖而去,但轉念一想又不太合適,讓外邊的李平和黃韜看見……這無論是對古雲蘭還是對自己,都影響不好。因此,他這才又皺著眉頭回身坐下,淡淡道,「好了,雲蘭同志,你別這樣!你冷靜一下,有什麼話我們坐下談!」

……

……

古雲蘭最終還是摸干眼淚老老實實地坐下來跟安在濤匆匆吃完了這一頓氣氛微微有些尷尬的晚餐,複雜的微妙的心事被捅破……不過片刻的尷尬之後,她倒覺得心裡輕鬆了許多,跟安在濤相處起來也就變得不再像以往那樣拘謹。

官場上的事情就是這麼微妙,安在濤要被省委調到濱海擔任市委書記的小道消息已經在市裡瘋狂得傳播開去,但作為「主角」的安在濤,卻仍然蒙在鼓裡,毫不知情。

以訛傳訛,流言飛語傳得人多了,也就變成了真理。明明是不著調的事情,但卻被當成了真事,被很多人信以為真,包括市裡的一些領導。當然,也有人不信、沒有放在心上,比如冷梅。冷梅知道安在濤的心思,他正著手在房山推行自己的施政方略,怎麼可能突然去濱海當市委書記呢?單純的陞遷,對於安在濤來說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這話如果安在濤當著別人的面說,人家定然以為他純屬矯情,但作為他的紅顏知已,冷梅心裡是有數的。

還有一個人不信,那便是市委書記宋迎春。宋迎春當然恨不能安在濤立即被調走,事實上他也在背後做了一些小動作,但問題的關鍵在於,他已經知道了省委常委會上的決定。

「安市長,我敬你一杯,給領導送行……」古雲蘭舉起手裡的紅酒杯,晃蕩了一下,臉色又一紅,輕輕道,「恭喜領導仕途高昇……希望領導以後不要忘了我……」

安在濤一怔,剛要舉起酒杯的手旋即又放了回去,訝然道,「你在說什麼?給我送行?你啥意思?……我說古雲蘭,你今天似乎有些神經兮兮地……」

古雲蘭還當是安在濤在裝,在擺架子,就幽幽一歎飛快地瞥了安在濤一眼,一仰脖子賭氣似地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完了才撅了撅嘴,「你不是要去濱海干市委書記了嗎?這個消息市裡都已經傳開了,你還要否認嗎?我可是聽說,省委馬上就要給你下任命了。」

「等等!」安在濤擺了擺手,沉聲道,「胡扯!是誰造的謠言?我去濱海干市委書記,我自己都不知道……這消息從哪裡來的?你聽誰說的!」

安在濤的目光陡然變得冷厲起來,古雲蘭心裡一顫,怯怯地望著他,神色更加複雜。

……

當天晚上,安在濤就讓彭軍以市府辦的名義下達會議通知,第二天上午召開全市行政系統縣以上幹部會議,同時要求市直部門的主官和市政府機關的各部門科室的負責人全部參會,凡是在家的幹部,不允許一個人請假。

第二天上午9點,房山各區縣政府的區縣長們,市直各部門(各局委辦)的主官們,市政府機關各科室的負責人,林林總總近百餘人聚集在市政府禮堂裡。會場上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相熟的官員之間互相詢問著交流著,猜測著今天會議的主題。

在這個時候,安在濤突然召集全市行政幹部大會,很多人自然馬上就聯想到安在濤即將上任濱海市委書記的小道消息。

9點半,安在濤打頭,楊華次之,幾個副市長和三個市長助理按照排名和順序依次而入,走在最後的是古雲蘭。在三個市長助理之間,其實也是有「先後順序」的,周軍第一,莊寧第二,古雲蘭第三,這跟他們各自兼任的行政職務有關。或者說,跟安在濤的「提名」有關。

熱烈的掌聲自發地響起,幹部們起身鼓掌歡迎領導入場。但一些有心人卻發現,安在濤的臉上並沒有浮現出任何喜悅的情緒,而是面色微微有些陰沉。

安在濤大步流星地登上主席台,逕自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爾後其他幾個副市長、市長助理也各自坐在了寫著自己名字的桌簽後面。

其實安在濤為什麼會緊急召集這個幹部大會,除了冷梅心知肚明、古雲蘭隱隱猜出幾分之外,其他幾個副市長和市長助理也是一團霧水。一個是時間太緊張,根本沒有來得及跟安在濤有什麼交流;二來是安在濤閉口不言,保持著令人感覺詭異的沉默。

這個時候,趙建國、古嵐幾個人難免心裡也在猜疑:難道安在濤是要開會向全市行政幹部「話別」?莫非他的調離真的很急?

楊華清了清嗓子,抓過話筒側身向安在濤看去,見安在濤神色平靜,就定了定神朗聲說著,「同志們,安靜了,現在我們開會。下面,請安市長做重要指示。」

楊華把話筒推給了安在濤。安在濤淡淡一笑,抬頭凝望著台下黑壓壓的一群縣處級幹部以及大量的市政府機關幹部,沉吟了一下,突地沉聲道,「說實話,今天這個會本來是不必要開的,白白耽誤大家的工作時間。我也不想開,但是,不開又不行。」

「昨天下午,市裡到處有人在傳說,我要被省委調走了,要調到濱海市去當濱海的市委書記……大體上就是這麼一個小道消息。」安在濤猛然擺了擺手,聲音冷肅,「我不知道這個消息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但是我可以鄭重地告訴大家,我安在濤在房山幹這個市長還沒有干夠,很多事情很沒有做完,在現在的這個時候,就是攆也攆不走我!」

「這是一個謠言。一個很沒有技術含量的、非常低級和弱智的謠言,不排除是有人惡意造謠傳播!但可悲的是,這樣一個稍加判斷就能辨明一二的謠言,竟然忽悠了很多人,讓很多在座的同志們信以為真。」

「竟然,竟然還有同志一片熱心腸提出來要給我送行……單單是昨天晚上,我就接到了幾十個恭喜我陞官調離的電話。」安在濤揮舞的手臂在半空中定格起來,「因此我不得不臨時召集這個大會,一來是闢謠,二來是提醒大家要繼續安心工作,不要想三想四,在背後搞什麼小動作!」

聽到安在濤的這話,坐在台上最右首的古雲蘭臉色一紅,藉著俯身喝水的當口掩飾著自己的窘態。

「同時,我也敬告那些在背後蠢蠢欲動別有用心的造謠者……要把心思用在工作上,不要總是去想那些不入流的歪門邪道,不走正道者天棄之人棄之!」

安在濤森嚴的目光一掃而過,但台上台下有一些人都在心虛。畢竟,雖然同樣是傳播謠言,有的人是嘴巴不嚴實喜歡搗鼓是非無心為之,而有的人則是不懷好意樂於期盼安在濤調離房山的。

第624章 省政府的批復

安在濤在市政府這邊召開行政系統幹部大會的時候,宋迎春竟然也在市委那邊主持召開全市的黨務幹部會議,房山所屬的各區縣委書記,各單位、部門、駐房山大企業、高校的黨務負責人參加會議。

會議的主題是「貫徹落實中央和省委精神,以堅強有力的思想政治工作促進經濟發展,提高組織管理工作水平」,市委副書記宋子臨主持會議,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歐陽闕如、市委常委秘書長馬德勝等出席會議。

宋迎春在會議上大講黨管幹部的原則,強調要進一步推動黨務工作和黨委領導行政的組織架構向制度化方向發展,同時明裡暗裡地指出,在當前的房山有一股歪風邪氣,違反組織原則的現象非常嚴重,必須要盡快加以匡正整肅云云。

今天的房山官場氣氛顯然是有些詭異,也算是巧合,行政系統和黨委系統的幹部分別在宋迎春和安在濤的召集下會單獨開大會,隱隱擺出了一幅「各自為政、互不干擾、針鋒相對」的架勢。

安在濤是在開完大會之後,才得知市委同時也在召集黨務幹部會議。他有些意外,不過也沒有太放在心上。不管宋迎春怎麼「上躥下跳」,只要不影響到安在濤推行自己的施政方略,他就不會太過理會。

不僅不回應,還要盡可能地「彌補」房山黨政機關之間目前已經產生的裂痕,免得傳揚出去,房山市黨政班子不合,對誰都影響不好。

回到辦公室,安在濤剛坐下準備上會網,在網上跟夏曉雪聊兩句,問問她的孕期反應,同時囑咐她注意身體,彭軍就匆匆敲開了他的門,走進來笑道,「領導,省政府的正式批復下達了,剛到市府辦我的手上。」

說著,彭軍就將省政府關於批准資河開發區升格為房山市屬(市級)開發區並進行地域擴容的批復遞了過來,擺在了安在濤的案頭上。安在濤一眼就看到了批復頭上,常務副省長龔明君龍飛鳳舞的紅字批示:「請房山市政府按照政策和有關規定,慎重穩妥地做好資河開發區的升格擴容工作,工作結果報省政府。」

安在濤心裡也很高興,這事兒能這麼快地批復下來,肯定跟龔明君的關注有關係。如果不是常務副省長的關注,想必房山市的申請這會兒還在省裡的有關部門間打轉扯皮。像這種行政批轉的事兒,在省裡機關上不走個幾個月的時間,根本就完不了。倒也不一定說明機關工作效率低,而主要是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審批權」,程序和環節複雜,每一個環節和程序都省略不得。

而且,所謂的部門審批,可不是簽個字那麼簡單,按照規定,要進行論證和研究討論,還要請部門領導審閱,所以耗費的時間當然長。雖然中間的程序多是在走形式,但時間上卻就拖了下去。比如從省府辦到省發改委再到農業廳,僅僅這三個部門,如果按照常規,沒有一個月的時間是走不完的。

當然,只要有高層領導特批,事情就會特事特辦了。雖然環節和程序都未必省,但中間卻不會耽擱功夫,本來在某個部門需要十天才能走完,領導一個電話,可能一天就完成了。

華夏國情,官場特色,誰也沒有辦法。

安在濤低頭仔仔細細地將省政府的批復看了一遍,然後在常務副省長龔明君的批示下面,提起紅筆又加了一行批示:報市委宋書記悉。請市長助理莊寧同志按照政策和規定辦理,堅決貫徹落實龔副省長的指示,慎重、穩妥、積極地推進資河開發區的升格擴容。

安在濤將批復原件還給彭軍,笑笑,「彭軍,複印幾份,報市委,同時轉發市政府班子成員和有關部門。」

彭軍恭聲應是,剛要拿著批復離去,卻聽安在濤又淡淡道,「算了,你還是把莊寧給我叫過來,我跟他親自談一談。同時問問市委辦,宋書記那邊開完會沒有,我過去跟他談個事兒。批復你複印好了,我帶過去給宋書記。」

安在濤說著,神色分明有些猶豫,他突然輕輕又道,「彭軍,資河開發區要升格了,這也是個機會,你要是想下去的話,我可以給你安排一下……最遲明年下半年,你的正處級還是能解決的。」

在安在濤的「規劃」中,升格後的資河開發區一把手是要由市長助理莊寧兼任的,但莊寧因為是市長助理,要為安在濤這個市長分擔很多工作,所以他在開發區主持工作的時間必然很少,由此就說明,開發區需要一個常務副主任主持日常工作。

資河開發區升格之後,現任的資河開發區一把手姜坤肯定都要降級調整為副主任,但安在濤絕對不放心把開發區交給這個無能之輩。於是他突然就想到了彭軍,只是考慮到自己身邊也需要彭軍來協助工作,於是就有些猶豫。

彭軍一怔,旋即恭聲道,「我服從領導的安排,但是我還是想留在領導身邊工作,這麼多年了,我都習慣了跟在您身邊……您要是讓我下去,我恐怕……」

彭軍的推拒讓安在濤多少有些如釋重負。他是有心想要留彭軍在身邊的,但這樣一來未免就會耽誤彭軍的個人前途,安在濤還是想徵求一下彭軍的意見。如果彭軍願意下基層歷練一下,為自己的履歷增加一點光彩,他絕不會阻攔,還會主動替他安排。

人都是感情動物,彭軍這些年鞍前馬後為安在濤服務,付出了太多,這些安在濤看在眼裡,心裡總有些過意不去。就算是現在擔任市府辦主任和市政府副秘書長,不再是安在濤的秘書,但事實上彭軍還是承擔著大部分安在濤秘書和工作助手的工作。

「這樣也好,以後有機會,咱們再說。」安在濤擺了擺手,又道,「你媳婦在公安局吧,做什麼來著?」

彭軍笑笑道,「領導,我媳婦在商廈派出所幹內勤呢,工作挺清閒的,有時間照顧孩子。」

彭軍的家庭經濟情況並不好,兩口子都是工薪階層,還要承擔著兩個家庭四個老人的養老重任,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雖然這些年,彭軍呆在安在濤的身邊,也算是安市長身邊說得進話的「實權人物」,但安在濤對自己身邊人在經紀上控制得非常嚴格,曾經無數次私底下跟彭軍幾個人(包括司機黃韜)都強調過幾條工作紀律,最主要的就是不收禮不吃請。因此,彭軍這些年也沒多少油水和外快。

彭軍也不是沒有想法,只是他不敢。他太瞭解安在濤了,如果自己一旦「不聽話」讓安在濤知曉,他的下場不會太好。

安在濤哦了一聲,擺了擺手,「行了,你去忙吧。」

彭軍走後,安在濤稍稍猶豫了一會。他有心要給公安局的邢永生打個電話,找個機會提拔一下彭軍的媳婦張蘭蘭,要知道,體制中人的收入要想提高,就必須要升職有官職。科員與科長,工資差距還是挺大的。但他還從來沒有給自己的身邊人「關照」過,也不想開這個先例。

安在濤也深知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如果彭軍一直這麼相對清貧下去,置身於複雜的官場環境中,他因為心理不平衡難免也要走向「伸手」的行列中,安在濤不想看到自己身邊的人因為經濟問題犯錯。

安在濤最終還是給冷梅打了一個電話過去,跟冷梅在電話裡簡單「交流」了兩句,冷梅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冷梅跟安在濤通完電話,想了想就給公安局的常務副局長刑永生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沒有明說,只是輕描淡寫地暗示了一下。

刑永生能有今天,全賴安在濤的看重,否則他至今仍然還是市公安局班子裡最不受待見的一個副局長,與現在的常務副局長可謂是天淵之別。所以,對於冷梅變相的暗示,刑永生心領神會,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幾乎是放下電話就把市局組織人事科的科長高大鵬給招了過來。

市公安局局長兼政委黃秋生因為沒有競聘上市長助理,心情比較低沉,這件事情對他的權力和仕途貌似無關緊要,但實際上卻是影響很大。最起碼,他在局裡的威信因此大大下降。而就在這個時候,原本排名很靠後的副局長刑永生因為受到安在濤的器重而起來,此消彼長之下,反倒是刑永生目前在公安局逐漸站穩了腳跟,強勢崛起了。

高大鵬身為組織人事科長,掌握人事權,也算是局裡的實權派。但高大鵬在刑永生面前卻顯得很是謙卑,局裡很多中層幹部都暗暗將刑永生當成了未來的公安局一把手來看待,自然是悄然都調整了心態。

「刑局,您找我?」高大鵬恭謹地笑了笑。

刑永生摸過辦公桌上的蘇煙,給高大鵬遞過一根來,笑道,「老高啊,我有個事情還要麻煩你哩。」

高大鵬訝然一笑,「看領導這話說的,您有啥吩咐直接就說唄……」

刑永生沉吟了一下,壓低聲音道,「老高啊,是這樣。市府辦彭秘書長的愛人張蘭蘭同志不是在商廈派出所幹內勤嘛……彭秘書長給安市長服務,工作非常繁忙,他的愛人又常年呆在基層也照顧不上家庭和孩子,我的意思是,你看看最近局裡哪個部門還缺人,不行咱給人家幫幫忙,把張蘭蘭調到市局機關來?」

高大鵬一怔,旋即明白了過來。他雖然跟彭軍沒有打過交道,但彭軍是安市長的絕對心腹,這一點在房山無人不知。在當前的房山官場上,彭軍算是下面人不敢得罪的人之一,雖然彭軍為人很謙和行事很低調,但畢竟位置擺在那裡。

既然是彭軍的事情,高大鵬也就清楚,這事兒是非辦不成了。看刑永生這樣子,搞不好還是安市長親自打的招呼,怎麼敢不抓緊辦?

作為局裡的組織人事科長,局機關及局屬各單位的人事配置情況都在高大鵬的腦子裡裝著,他只是略微一沉吟就笑笑道,「刑局,真是也巧了,交警支隊下面的車管所缺個副所長,我看不行的話,就讓彭秘書長的愛人過來?管管內勤也沒多少事,這就有時間照顧家庭為彭秘書長分憂了。」

刑永生眼前一亮。交警下面的車管所可是公安局所屬機構裡最吃香最有油水的單位之一,正科級建制,一般人還進不去。能把張蘭蘭調進車管所幹個副所長,提個副科級,也算是對冷梅(或者說是對冷梅背後的安在濤)和彭軍都有個交代了。

高大鵬仔細觀察著刑永生的臉色,又輕輕道,「刑局,就是你得跟交警支隊的孫支隊長打個招呼……要是支隊的領導不點頭,怕是我也難安排。」

刑永生點點頭,笑道,「挺好。行,老高啊,你這就抓緊安排去,我馬上就跟老孫說聲。彭秘書長原來也是咱們局裡的老同志了,雖然目前不在局裡工作,但我想老孫跟彭秘書長也是熟人,這麼點情分還能沒有?」

高大鵬笑笑,心道那當然是沒問題。除非交警支隊的孫吉民腦子進水了,否則他不會公開得罪彭軍。

……

……

下午一上班,安在濤拿著省政府關於資河開發區升格擴容的批復複印件,去了市委,直接找上了宋迎春。有些事情,他不想拖泥帶水,該跟宋迎春挑明的還是要挑明,而在程序上,他這個市長在某些工作上還是不得不向宋迎春這個市委書記匯報請示的。

宋迎春正在辦公室裡跟市委辦主任皇甫剛談事兒,突然見安在濤進來,有些意外。但旋即又淡淡一笑,「在濤同志來了,來,請坐。」

「安市長。」皇甫剛諂媚地恭聲道,他的腰身剛躬下去,眼角的餘光卻又發現宋迎春的臉色不太好看,就尷尬地又挺直了身子,但臉上的恭謹笑容卻是免不了的。

「皇甫。」安在濤向皇甫剛點點頭,也沒有過多地跟他客套,逕自將手裡的批復遞給了宋迎春,「宋書記,市裡打上去的關於資河開發區升格擴容的申請,省政府批復了。龔省長做了批示,要求我們抓緊按政策辦好。」

宋迎春匆匆掃了文件一眼,淡淡笑了笑,「這是大好事啊,沒想到省政府機關的效率現在這麼高。好啊,既然批復了,那市政府就抓緊辦吧。資河開發區從在濤同志的手上籌建,又在你的手上升格,在咱們市裡,這也算是一樁佳話了嘛!」

宋迎春的話有些不陰不陽不鹹不淡的,安在濤心裡冷笑一聲,臉上也沒有表現出來,反倒是微微笑著,「我來向宋書記匯報一下……資河開發區升格擴容後,這班子也該做一下微調了……」

宋迎春斜眼瞥了安在濤一眼,聲音冷了下來,「在濤同志,涉及縣處級幹部調整不是小事……我想,還是暫時先往後放一放,等過兩天我們上常委會研究研究再說。」

「怎麼?莫非在濤同志又想搞什麼公選?」宋迎春微微有些嘲諷地望著安在濤,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宋書記,公選沒有必要。但是我覺得,資河開發區必須要先調整一下班子,由組織部重新任命……這樣也有利於新班子立即展開工作,保證開發區升格擴容工作的有序推進。」

宋迎春惱火地盯著安在濤,淡漠道,「在濤同志啊,這提拔幹部可不是小販在街上賣大白菜,要經過組織部門的嚴格考察和考核,不能隨隨便便……這樣吧,你先回去,過幾天開市委常委會,你在會上提一提,讓大家討論一下。」

安在濤知道宋迎春又想要跟自己玩拖字訣了,但他卻自有對策。他眉梢一揚,嘴角卻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來,點了點頭道,「好,那就過兩天再說吧。」

……

……

匆匆回到市政府自己的辦公室,安在濤立即就把莊寧給叫了過來。莊寧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安在濤的臉色,因為他直覺安在濤的心情有些不佳。

安在濤緩緩抬頭來望著莊寧,沉聲道,「老莊啊,資河開發區升格擴容省政府已經批復了,這項工作一直是你來抓,你要一抓到底,務必要把工作做好做圓滿,在工作中既要講政治講政策,又要注意方式方法!」

莊寧立即起身恭聲道,「好的,安市長,我明白。」

安在濤擺擺手,「你坐。是這樣,市委市政府下一步還要對資河開發區的班子進行統一調整,但是你也知道,組織程序走完是需要時間的,但我們的工作卻不能這麼拖下去,必須要抓緊展開……為了便於你開展工作,我跟楊華同志通了通氣,決定市政府成立『資河開發區升格擴容工作指揮部』,由你以市長助理的身份擔任總指揮,歸寧市市長馬曉燕同志、良山區區長張勝利同志、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姜坤同志擔任副總指揮,指揮部設立在資河開發區。」

第625章 省委書記之爭

莊寧心頭高興,立即起身來腰桿挺得筆直,恭聲道,「好的,安市長,我一定按照領導的指示精神去辦,一定不讓領導失望,努力把工作做好。」

看莊寧這幅畢恭畢敬的樣子,安在濤忍不住笑了,擺了擺手道,「好了,老莊,以後別動不動就把指示、領導什麼的掛在嘴邊上……你現在也是市政府班子成員了,尤其是在下面,也要注意自己的領導形象,嗯?」

莊寧嘿嘿一笑,「我算啥領導啊,都是安市長的提拔……說真的,如果不是您,我現在可能已經無官一身輕成為一介草民了……謝謝領導的關照!」

莊寧的話微微有些感慨,雖然官場之上官員之間尤其是上下級之間的「情感」沒有多少真情含量,但安在濤也能聽得出來,莊寧對自己的確是懷有一份感恩之心。不過,感恩不感恩的,安在濤並不看重,他看重的是莊寧這個人的工作能力。用人首重能力,其次看人品,安在濤在用人方面跟其他的領導還是多少有些不同的。

安在濤笑了笑,岔開了話去,「資河開發區的事情一定要做好,老莊,我們一定要把這個開發區搞成全國數得著的具有強大競爭力和市場活力的新經濟地帶……我對你有信心!下一步,你的主要任務就是推動資河開發區進行產業升級,從單一的生態農業發展成多元立體的生態產業經濟,你的擔子很重啊!同時,市裡的工作也不能拉下,兩頭跑當然是累一些,但是為了工作,你就只能堅持堅持了!」

資河開發區是安在濤一手籌建起來又全力推動升格的民生經濟工程,這個工程在安在濤心目中所佔的份量很重。莊寧心知肚明,安在濤能把資河開發區交給自己,這從一個側面說明,自己已經成為他倚重的重要心腹干將之一。

「謝謝領導的看重,我一定努力,請領導看我的實際行動。」莊寧沒有再說什麼,但心底卻生出一份士為知己者死的慷慨感覺。

「好了,明天市政府行文,後天上午,我會親自過去主持召開資河開發區升格擴容總指揮部的成立會議,你先去忙吧,我還有幾個事情要處理。」安在濤擺了擺手。

……

……

莊寧走後,安在濤上網跟夏曉雪和孟菊聊了一會,又瀏覽了一下新聞,從中央某報的網站上他無意間看到一則很不起眼的政治新聞,雖然不起眼,沒有招徠網友關注的眼球,但對他來說卻透漏出很重大的政治信息。

今年黨的中央全會要提前半個月在燕京召開……這種高等級的黨內政治會議,雖然距離安在濤這個廳級幹部還非常遙遠,但卻與東山省的政局休戚相關。這意味著,省委書記肖作年有可能將會在10月底的全會上增補為中央政治局委員。作為經濟大省的省委書記,一方諸侯,肖作年本就是中央委員,候補政治局委員。

不過,中央委員和中央政治局委員之間的差距是相當巨大的,只要肖作年成為政治局委員,這就意味著他一隻腳已經跨入了中央領導的門檻,在明年年初的兩會上當選為國務院副總理成為定局。從此也意味著,肖作年的個人政治生涯進入了頂峰。從他的年齡來看,估計,也就這麼到頂了。

而肖作年一走,陳近南能不能順利接班,對安在濤來說,當然是一件大事。雖然陳近南並沒有跟安在濤談起過這個事情,但安在濤心裡卻明白,他對省委書記的位子是謀劃已久了。

說實話,陳近南能從一個普通幹部成長為東山省的省長,一是靠能力靠政績,二是靠背景——他的老丈人歐陽家的背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中央已經基本同意讓陳近南接班了。

應該問題不大吧?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抓起電話想要跟自己的父親談談,但又覺得有些不妥,最終還是又撂了電話。

他卻不知,在明面上,省委書記肖作年進中央,省長陳近南接班貌似已成定局,但背後裡,卻是波瀾洶湧暗流湧動。覬覦省委書記位子的還有省委副書記麻明良。麻明良在東山省的資歷很深,根基也很深。能做到省委副書記這個位置上,他也是有某種隱蔽的背景的。這些日子,麻明良雖然表面上非常沉靜,但其實背後也沒少活動走上層路線做工作。打著進京開會的幌子,他也沒少往燕京跑。

話說回來了,麻明良想要再上一步,也屬於人之常情。做官的人,搞政治的人,哪一個不想向上走呢?

別人感覺不出來,但敏感的陳近南還是心裡有數的。到了省級領導幹部的層面上,無論是政治智慧還是人脈關係,都到了一個常人無法想像的層次,牽一髮而動全身,任何的風吹草動都可能導致功敗垂成。

還不僅僅是如此。省裡有麻明良這個競爭對手,省外也有。陳近南前兩天剛得到消息說,鄰省南河省的省長孫兆麟也在瞄準東山省省委書記的位子,上下活動暗中志在必得。

東山省是經濟人口大省,東山省委書記的位子非常受中央的看重,做得好了,很有可能直接從東山省委書記的任上陞遷進中央。孫兆麟瞄上這個位子,也很正常。

所以,最近陳近南的精神非常緊張。他當然有他的優勢,他是現任省長,接班順理成章,但官場之上尤其是到了省級幹部的層面,中央調配幹部要平衡方方面面的利益,意外因素非常多,最後的結果如何,恐怕不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刻,是不能見分曉的。

況且,無論是省內的麻明良也好,鄰省的孫兆麟也罷,都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尤其是孫兆麟,也有他的優勢。他比陳近南要年輕3歲,而且在南河省長的位子上也做了兩年多,同時這人還是共青團序列出身,是中央重點考察和提拔的年輕後備幹部。在南河省,政績官聲都很不錯。

當初的肖作年之所以來到東山,就是因為東山省內政治鬥爭的結果。中央一看下面爭得緊張了,就索性從中央機關下放一個。

前車之鑒在前,由不得陳近南不嚴陣以待。

這些情況,陳近南並沒有跟安在濤交流過什麼。雖然他覺得自己的兒子沉穩有度政治敏銳性很強,但安在濤畢竟還年輕,又對高層領導層錯綜複雜的關係缺乏真正的瞭解。同時,陳近南覺得沒有必要讓自己的兒子牽扯進這些漩渦裡來,這也是為了保護他。

將來,退一萬步講,就算是陳近南競爭省委書記失敗,也不會對安在濤構成任何負面影響。只要陳近南還在省部級幹部的領導崗位上,別的做不到,保護自己的兒子不受傷害還是能做到的。

……

……

一個下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5點,安在濤正要關電腦出門下班,今晚他跟歸寧的馬曉燕約好了要一起吃飯,想要早點走。可還沒出門,李南的電話卻突然打了進來。

「李南?你這文化廳的領導,咋想起給我打電話了?嘖嘖,聽說你在文化廳幹得不錯哩……」安在濤笑著跟李南開起了玩笑。

李南在電話裡笑罵道,「你這傢伙,冷嘲熱諷都沒有水平!我一個文化廳的副廳長,無職無權,哪裡能比得上你這個位高權重的大市長?得,不跟你扯淡了,我有個事情跟你說一下。」

安在濤笑笑,「啥指示?說唄,跟我還客氣啥呢。」

李南說話間卻分明有一絲絲的猶豫,他輕輕道,「小濤,我要在天南買房子了……」

安在濤訝然,「你不是說你老丈人兩口子不允許你們出去住嗎?你孩子還小,雲水謠母子需要人照顧呀……不過,買套房子也好,丈母娘家再好也總歸不是自己的家!」

李南有些苦笑道,「……我要買一套大的房子,我已經在天南奧林匹克花園那邊定了一套300平的複式……」

安在濤嘿嘿一笑,「好了,我明白了,一定是你資金緊張了吧?不要緊,咱兄弟之間好說,我明天就給你轉一百萬過去,算是我借你的,啥時候有了啥時候再還我!好了,就不要跟我客氣了,得,不跟你扯了,我還有個重要的場合要去參加,就到這裡吧。以後聊。」

說完,安在濤不由分明地就掛了電話。安在濤和李南是很鐵的哥們,李南電話裡跟他談買房子,安在濤第一時間自然是想到李南肯定手頭比較緊,所以就有了前面的主動借錢。

但在電話的另一頭,李南卻啼笑皆非地捏著手機,知道安在濤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一陣無語。

李南有心想要再打一個電話過去,跟安在濤說清楚,但突然又想起一些別的事情,就歎了口氣,就此作罷。本就是一種暗示,既然安在濤陰差陽錯地沒有聽懂,那也就只能算了。

當真是陰差陽錯。如果安在濤此刻聽明白了李南的暗示,或許之後東山省的政局就不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了。而這,興許就是天意吧。

……

彭軍的老婆張蘭蘭身材高挑,容貌姣好,雖然孩子都上小學了,但看上去還是風韻猶存。因為在派出所幹內勤,所以她也沒有多少事,下午早早的就可以離開派出所,去接孩子放學。當然,主要也是因為她是彭軍的愛人,所裡的領導多少要照顧一些。

下午4點多出發,從派出所到學校,然後再從學校到菜市場,買上飯菜再帶孩子回家。如此週而復始,如此日日循環,這便是張蘭蘭平靜而平淡的生活。說實話,生活倒也沒有太大的問題,就是收入低了一些。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發家致富」,穿名牌換房子,張蘭蘭說不羨慕那是假的。

平日裡,她也無數次地在彭軍面前叨叨,要求他去幫自己活動一下,哪怕是提拔個副主任科員,工資也能漲幾百塊,如果再加上獎金補貼什麼的,一年能多收入不少。當然,想要提職還不僅僅是錢的問題,還有個人的前途問題。

說實話,彭軍也不是沒動過幫自己老婆活動的念頭,但想起安在濤對身邊人的嚴肅和嚴苛,彭軍就沒敢做小動作。好在他已經是副縣級幹部,今年的收入比以前高了不少,家裡的經濟狀況大為好轉,這心思也就淡了。

但對於張蘭蘭來說,今天卻有些與眾不同了。下午剛一上班,市局組織人事科和分局組織人事部門就派人來了所裡,據說是搞她的組織考察。這讓張蘭蘭心頭即興奮又緊張,猜測肯定是老公給自己活動了,要不然,上面怎麼會無緣無故地主動對她進行什麼組織考察?

臨下班的時候,所裡的教導員跟她開了一個玩笑,神神秘秘地告訴她,說是上面要調她到市車管所去幹副所長……這個消息讓張蘭蘭心花怒放。

接上孩子,去市場買了一些肉食還買了幾隻肥美的海蟹子,又去超市買了一瓶平日裡捨不得買的干紅,準備今晚好好弄幾個菜,一家三口好好慶祝一下。

晚上彭軍下班來看到餐桌上豐盛的一桌子菜,還擺著一瓶不便宜的紅酒,他就有些吃驚地問道,「蘭蘭,你今天咋搞這麼多菜?家裡來客人了?」

張蘭蘭正在廚房裡弄最後一個湯,聽到彭軍進門說話,就高高興興的衝出廚房來,手裡揚著煲湯的勺子,翹起腳往彭軍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

……

聽張蘭蘭說完,彭軍馬上就意識到,這肯定是安市長背後為張蘭蘭打了招呼……否則的話,張蘭蘭怎麼可能進交警的車管所幹副所長?一念及此,彭軍心裡頓時大為感動,留在安在濤身邊工作的念頭就更加堅定了。

「蘭蘭,這肯定是安市長背後跟你們局裡打的招呼……這事兒我都不知情呢,安市長也沒跟我說。」彭軍瞥了興奮的張蘭蘭一眼,歎了口氣道,「領導的關心咱們要知道感恩,蘭蘭,你明天上午抽個時間去安市長辦公室謝謝領導……」

張蘭蘭心裡也有些感動,乖巧地點點頭,「嗯,我知道了,我明天一定去謝謝安市長……老公,安市長這人真不錯,重情重義的,現在上哪裡去找能主動幫下屬解決困難的領導啊,你算是跟對人了,好好給安市長服務,將來咱們家說不定也能出個大官呢……」

「不過,我這事兒還沒確定呢,這個時候去找安市長,會不會讓領導反感啊……」張蘭蘭想了想又有些擔心道。

彭軍不禁啞然一笑,忍不住跟張蘭蘭開了幾句玩笑,「你這官還沒當上,這政治智商就直線上升啊,嘖嘖,不簡單不簡單,看來我媳婦還天生是一個當領導的材料。」

惹得張蘭蘭嬌嗔一片,跟彭軍鬧了起來,直至在屋裡寫作業的兒子好奇地探出頭來,兩人才停止了「鬧騰」。

……

第二天上午,張蘭蘭本來想去市政府當面向安在濤道謝,卻不料市局組織人事科的人找她談話。一番正式的組織談話之後,張蘭蘭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她去車管所的事情終於明確了下來。就等著走基本的組織程序,進行考察提拔任命外加任職前的公示了。

下午一上班,張蘭蘭給彭軍打了一個電話,聽說安在濤在家,就趕緊打車去了市政府。她經常來找自己的老公,自然對市政府機關很熟悉。輕車熟路地走到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前,她定了定神,按捺下有些緊張的心情,敲開了門進去。

裡面,安在濤正在和楊華說事兒,見張蘭蘭進來,先是一怔,旋即笑著起身來熱情招呼道,「張蘭蘭同志,來了,來,請坐。對了,老楊,這就是彭軍的愛人張蘭蘭,在市公安局工作。張蘭蘭同志,這位是常務副市長楊華。」

張蘭蘭當然不是第一次見到安在濤,但今天卻實在是有些緊張。她拘謹地笑著,「安市長,楊市長!」

楊華聽說是彭軍的愛人,也就溫和地一笑,「你好。」

……

……

張蘭蘭再三道謝而去,安在濤並沒有放在心上,這不過是一件小事。但是他也明白,經過了這番,彭軍的心裡會安穩很多,工作起來也會更加賣力。這種恩威並重的御下之術,安在濤運用得流暢自如。這,算是他緊張忙碌一天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花絮吧。

安在濤給足了張蘭蘭面子,張蘭蘭走得時候,安在濤竟然破天荒地送到了走廊中,親切地跟張蘭蘭握手告別,這讓張蘭蘭覺得倍有面子。

說實話,在這房山市裡,能讓安在濤親自送出辦公室的人不多,就算是普通的副市長來他這裡匯報工作,他頂多也就是象徵性地起身相送,而如果是普通的縣處級幹部,起都不會起來。這不是安在濤的架子大,而是他的官位級別擺在那裡。

第626章 夏天農出事了?

張蘭蘭離開安在濤的辦公室之後,又有一個人找上門來,這個人便是現任歸寧市委常委、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姜坤,市委書記宋迎春的前任秘書。

「安市長好。」姜坤畢恭畢敬地走上前來,臉上帶著赤、裸裸(和諧萬歲,為啥加這個頓號你懂的)諂媚的笑容。這樣赤、裸諂媚的笑容,太過明顯,讓人一眼就看得出來。

安在濤暗暗皺了皺眉,擺了擺手,「好。坐吧。」

雖然安在濤讓坐,但姜坤並不敢坐。他猶自諂媚地笑著湊過前去,從口袋裡掏出一盒還未開封的中華煙來打開,恭敬地遞了過去,「安市長,您抽煙!呵呵!」

安在濤淡淡一笑,沒有接,一把抓起自己桌上的蘇煙來抽出一根,「我有。我記得姜主任是不抽煙的,咋——現在也學會抽煙了?別看我抽煙,但是我不能不說,抽煙不是一種好習慣,能不抽還是不抽吧,毒害身體。」

姜坤見安在濤沒有接自己的敬煙,尷尬地笑了笑,縮回手來,又掏出一個嶄新的不銹鋼打火機來搶著去給安在濤點煙,但或許是因為他平常不抽煙使用火具不熟練,也或許是因為心裡緊張,一連打了好幾次都沒打著火。

安在濤擺擺手,「行了,我自己來。」

說著,安在濤自己點燃了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深深地望著姜坤,淡淡道,「姜主任找我有事?」

姜坤慢慢垂下頭去,但馬上就又繼續媚笑著抬起頭來,輕輕道,「安市長,俺來向領導做檢討來了……上次開發區引進污染化工項目的事兒,都是我的責任,我只看到經濟利益而忽視了環保工作的大局……我願意承擔領導責任,請領導處理我!這是我的檢討,深刻的檢討,請領導審閱!」

安在濤一怔,用玩味的目光掃了姜坤一眼。姜坤引進化工項目的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他怎麼現在跑到自己這裡來做什麼檢討?況且,當時安在濤已經跟宋迎春達成了暫時的政治利益交換,同意不再追究姜坤的責任……他此番來,目的何在?

安在濤心念電閃,旋即想通了其中的關節。想必做什麼檢討是假,跑來向自己「示好」是真吧。

怎麼,不把宋迎春當成遮風擋雨的大靠山了?不覺得自己是市委書記的人就可以膽大妄為了?安在濤心裡暗暗冷笑了一聲,卻沒有說什麼。

安在濤的目光即冷厲又充滿著高高在上的威嚴和洞悉人心的嘲諷,在他的目光逼迫下,姜坤甚至不敢正視安在濤的眼睛。姜坤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似乎跟安在濤面對面的距離遠一些,他的壓力才會減輕一些。

「化工項目的事情,過去這麼久了……就不要再提了。人都是要犯錯的,知過能改就可以了。資河開發區之所以能在全省和全國創出一點名堂,全靠多年形成有效競爭力的生態農業品牌。生態農業從哪裡來?這可不是一個虛幻的噱頭,而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建立在全區農業產品綠色環保無污染的基礎之上。姜坤同志在開發區擔任領導工作,在今後的工作中要時刻注意抓好保護生態環境……這是一個基礎,也是最重要的工作,對於資河開發區來說!嗯?!」

安在濤輕描淡寫地說著,姜坤心頭慢慢沉靜下來,媚笑著試探著說,「安市長,市政府下的紅頭文件我看了,資河開發區能升格擴容,這是我們全區幹部群眾和廣大企業的一件大好事。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全區幹部群眾奔走相告興奮不已……」

「安市長,開發區升格擴容之後,班子的領導力量肯定是要加強的……我覺得個人能力有限,綜合素質方面也還欠缺一些,所以,我想來想去,就想跟領導申請辭去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的職務,擔任開發區的副主任……開發區黨政工作的重擔,應該交給有能力有水平的同志,還請領導批准!」

安在濤微微一笑,卻沒有說什麼。此時此刻,他倒覺得姜坤的面目有些不再那麼可憎了,這人倒也不像他想像中的那麼愚蠢,還是挺聰明的。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跟隨著開發區的升格而升格,所以就主動來請辭擔任副主任,自己主動退位讓賢總比到時候被免職好,臨了說不定連個副主任也撈不到。

姜坤把自己用手寫的檢討書放在了安在濤的桌案上,安在濤掃了一眼,倒是有些驚訝。這姜坤倒是寫得一筆好字,行雲流水一般很是飄逸。人這麼猥瑣,字卻飄逸出塵,終歸是做過市委書記秘書的人,也非一無是處。

安在濤淡淡笑了笑,打起了官腔,「姜主任,你是市管幹部,市委任命的幹部,如果要請辭還是要去找市委找宋書記嘛……市政府不管幹部,我這個市長也沒有權力調整你們班子的幹部……是不是?」

「資河開發區的領導班子是要進行調整的,至於怎麼調整,市裡會出意見,你還是不要著急,等候組織安排就好。」

聽安在濤有「送客」的意思,姜坤心下一急就顧不上許多了,上前恭謹地低低道,「安市長,我這人水平低,走過不少彎路,今後還請安市長多多批評和關照!領導多批評,我才能有長進!以後……」

姜坤這話就有「賣身投靠」的意味了,安在濤接不接受是一回事,但很顯然,姜坤已經決定要放棄宋迎春這個所謂的靠山,轉而向安在濤「投誠」了。

安在濤曬然一笑,沉默了一會才擺了擺手,「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我也就囉嗦兩句。我這個人呢,不講究那些彎彎繞繞,我只看素質和工作!如果姜主任願意踏踏實實俯身下去為全市人民做些事情,那麼,市裡也好,全市群眾也好,都是非常歡迎的!」

……

……

姜坤恭謹離去。雖然沒有從安在濤這裡得到任何的「回應」,但姜坤卻還是眼前看到了一絲光明。他也沒指望能一下子打開安在濤的大門,但他堅信,只要自己常來常往,這扇門就一定會擠進去的。誰說領導手下只需要干將和先鋒的,是個領導都喜歡搖著尾巴討好逢迎的奴才,姜坤覺得安在濤也不會例外。

所以,哪怕是做一條狗,他也要做一條善於討食吃的哈巴狗——這總勝過跟著宋迎春一條道走到黑,最終死得很慘好。

姜坤對自己的能力沒有多少信心,但在「拍馬逢迎」方面還是頗有信心的。他信奉這樣的人生哲理:沒有攻不破的堡壘,只要安在濤是人,那他就有人性的弱點。不喜歡錢,就喜歡女人,縱然不喜歡金錢和女人,那還能不喜歡聽順耳話?

姜坤來對於安在濤來說,就像是一潭深水偶然掉進來一顆小石子,驚不起任何的波瀾。他一邊繼續跟冷梅在網上聊天,一邊瀏覽著一些論壇和網站,無意中發現了文化學者犰狳的一篇美文,看了看覺得挺有意思的,這活脫脫說的就是剛從自己這裡走不久的姜坤啊!

「……如果把人也包括在動物之內的話,我發現動物世界裡只有人有奴性。我平常喜歡看《動物世界》,發現動物的世界裡不通奴性。動物之間弱肉強食,面對強敵,除了某些食草動物毫無抵抗能力之外,其餘的都要拚死一決,非常悲壯。動物世界時時在流血,剛剛還在奔跑的一隻小動物,轉眼之間就被撕成肉塊,鮮血飛濺。」

「動物界面對天敵,弱者的選擇方式就是逃跑,豹來了,滿地的小動物『刷』地一下子逃散了。人類面對強勢不是這樣,他不跑,而是跪下做奴才。在動物世界,不論它是弱者還是強者,我看到了動物的生存尊嚴,面對天敵,能逃則逃,逃不掉則亡,沒有別的選擇,只有悲壯和悲劇,沒有奴性。」

文章最後這段話,引起了安在濤的幾分感慨。這樣一番小小的感慨之後,他心裡對於姜坤的鄙夷情緒卻是弱了許多。其實他心裡也明白,如果自己不在這個位置上,不擁有可以左右很多人前途命運的權力,姜坤也斷然不會如此……很多人也不會對自己常懷敬畏之心!

為官當自省啊!千萬不能昏了頭!

安在濤微微搖了搖頭,順手把這段話複製粘貼了給冷梅發了過去。不多時,冷梅發過來一段話:「你咋了這是?詩興大發了還是平生感慨了?官場就是這樣,你要是厭惡了,咱們就一起辭職好不好?」

安在濤剛發了一個無語的表情過去,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

電話是路兵打來的。在抓起電話的瞬間,安在濤就猜出了路兵打電話的用意。

房山市南棚戶區的改造工程已經快要進入實質性的運作階段,雖然這一次安在濤想走市場化運作的道路——也就是市財政出一點起步的資金,然後進行公開招標,低價出讓土地,讓開發商自籌資金建設一片佔地2000畝的公共經濟適用房片區,除了安置市南棚戶區原有的居民之外,還能向全市低收入群體提供數千套以上的廉價房,只收成本價。

但明眼人一看這個工程就很有帳算。雖然投資建設廉價房不賺錢,甚至可能要賠錢,但誰競下了這個工程,就同時擁有了另外1500畝土地的商業開發權。目前全國、全省和房山的房價正在緩慢上升的階段,土地更是一天一個價,能取得這一大片土地的開發權,絕對會賺個盆滿缽滿。

所以,無論是從哪個角度看,以房地產開發作為主業的民泰集團,都不想放過這個工程。路兵本來以為憑自己和安在濤的關係,以民泰的實力和業內口碑,現在又是房山本土的企業,拿下這個項目應該問題不大。

但路兵卻又聽說來了一個港商,香港雲隆地產的黃自隆,想要插手這個項目。黃自隆和雲隆地產雖然來省裡投資時間不算太長,但在房地產界幾乎可以說是一匹橫空出世的黑馬,短短2年的時間裡已經開發出了幾個著名的樓盤,聲名鵲起。再加上路兵聽聞黃自隆很會走上層路線,有著強大的背景,心裡就沒了底,想找安在濤探探口風。

「路兵,你的胃口不小嘛。聽說你們民泰剛接下了市委市政府新辦公區的工程,這咋就又瞄上這個項目了?貪多嚼不爛,錢是賺不完的……路兵,你們在藍煙還有大工程在上馬,再加上市裡的幾個工程……四面開花,你們的資金鏈能撐得住嗎?」

安在濤跟路兵半開了一個玩笑。

路兵歎了口氣,「哥們,作為我們企業來說,只有不停地找項目上工程,才能維持資金鏈的運轉,才能有效益。如果我們沒有了工程做,那才真正是撐不了多久的……得,咱們是哥們,我就問你一句話,能不能分我們民泰一口肉湯喝?」

安在濤默然無語。沉吟了一會才輕輕道,「路兵,我也不瞞你,市政府準備對這個項目進行公開招標,也有幾個企業對這個項目有投資意向……這樣吧,你們也可以參加競標,我所能做的就是公開運作,防止一切暗箱操作,你們各憑本事競爭吧。」

路兵心頭一喜,知道自己有戲了。他太瞭解安在濤的為人了,要想讓安在濤專門為民泰開後門那是絕對辦不到的,安在濤所能做到的,就是排除一些干擾和抗住一些壓力,將事情做得公開公平公正,讓企業各憑本事競爭。只要能有一個公平競爭的平台,路兵相信佔據天時地利人和的民泰地產就一定會同雲隆地產或者是其他的企業競爭一把。

畢竟,在房地產開發這個領域,民泰已經做了十多年,無論是技術還是口碑抑或者是資金實力,在省內都位居前列。這些年,全省排名靠前的質量過硬的知名樓盤項目中,民泰房產開發的項目佔據了一個不小的比例。

「謝了,哥們。」路兵沒有再囉嗦,直接就撩了電話。他知道,這個時候這個氣氛下,已經不合適再跟安在濤繼續談下去了。總之,從現在開始直到這個項目的競標完畢,路兵都不能再跟安在濤有任何來往了,免得讓人說閒話。

……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帶著常務副市長楊華、市長助理兼市政府秘書長周軍、市長助理兼資河開發區升格擴容指揮部總指揮莊寧趕去資河開發區去出席資河開發區的升格擴容動員大會。

市政府專門為資河開發區的升格擴容成立了指揮部,市長莊寧任總指揮,歸寧市市長馬曉燕、良山區區長張勝利、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姜坤任副總指揮,指揮部設立在開發區機關。

上午9點多趕到歸寧,與歸寧市委市政府的古長陵、馬曉燕等人略做寒暄,安在濤一行又馬不停蹄地趕去了開發區的會場。因為涉及地域擴容,資河開發區將要新納入良山區的兩個鄉鎮,所以良山區一些有關部門的人員也來參加了動員大會。

資河開發區的幹部職工當然是心情非常興奮,開發區升格擴容,從副縣級開發區一下子成為市屬的正縣級開發區,這意味著開發區的下屬部門和二級單位都要同步進行升格,對於很多開發區的幹部來說,這就相當於天然晉級了,股級要升格為副科級,副科級要升格為正科級,正科級升格副縣級……

大會的氣氛很熱烈,當安在濤帶著楊華、周軍、莊寧、馬曉燕、張勝利、姜坤等一眾官員走進大會會場的時候,場上爆發起雷鳴般的掌聲,所有的開發區幹部站起身來,熱烈地鼓著掌,掌聲經久不衰。

安在濤笑笑,逕自走上主席台,坐在了中央位置上。而隨後,楊華等人也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莊寧主持會議,他抓過話筒來朗聲道,「資河開發區、歸寧市、良山區的同志們,大家安靜一下,現在我們開會。首先,讓我們再次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副書記、市長安在濤,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楊華,市長助理、市政府秘書長周軍,歸寧市委副書記、市長馬曉燕,良山區委副書記、區長張勝利等領導同志的到來!感謝市領導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參加我們的動員大會!」

……

……

會上,莊寧在做動員講話的當口,安在濤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強烈地震動起來。安在濤掏出一看,見是自己妻子夏曉雪的電話,猶豫了一下,就掛掉了,準備一會再打回去。

但馬上夏曉雪又打了過來。這一下,安在濤知道夏曉雪肯定有急事,就匆匆起身走進了主席台邊上的衛生間裡,接起了電話。

「老公……不好了,我爸爸他……」電話裡傳來夏曉雪的哭聲,安在濤心頭猛然一驚,急急道,「曉雪你不要急,慢慢說,爸爸那邊咋了?」

第627章 夏曉雪的「霸道」

夏天農突發心肌梗塞住院了。他是在出席藍煙市一個大型工作會議上突然病發的,非常突然。夏天農在醫院急救的時候,石青這才給自己的女兒夏曉雪打了電話,聽說父親突發心肌梗塞住院急救,夏曉雪立即就急了,命人想盡一切辦法替她搞到了當天上午飛往綠島的機票,在機場上飛機之前,夏曉雪就給安在濤打了電話。

藍湮沒有機場,夏曉雪要想在第一時間趕到藍煙,在當前的交通條件下,就只能先飛到臨近的綠島市,然後從綠島乘車走高速趕往藍煙。好在藍煙距離綠島並不遠,走高速公路的話,大概40分鐘就到了。

也就是說,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夏曉雪可以在中午12點之前從燕京趕到藍煙。

安在濤看了看表,見已經是上午10點,就不再猶豫,立即站在衛生間門口向一直向這邊張望的楊華招了招手。楊華一怔,不敢怠慢,立即起身小跑了過去。

「安市長……」楊華微微喘了口氣,輕輕道,「出啥事了?」

安在濤的臉色有些陰沉有些凝重。他顧不上跟楊華客套廢話,直接匆匆道,「老楊,這個會你講講話就行了,我家裡有些急事,必須要馬上趕到藍煙去……對了,你替我向市委請個假,就說我家裡有事!我岳父突發心肌梗塞,我要趕過去!」

楊華吃了一驚,急急道,「安市長,讓彭軍從市府辦帶幾個人陪領導一起過去,我馬上讓彭軍安排車!帶輛麵包車過去吧,萬一有個啥事的,也有個人照應!」

安在濤搖了搖頭,「不用了,這是我個人的私事,就不要麻煩其他的同志了。我讓黃韜開車跟我過去就行了,好了,我的時間有限,我先走,你跟其他的同志說一聲!」

安在濤說完,還沒等楊華反應過來,就沿著主席台與出口處的一條鋪著紅地毯的小道走出了會場,站在門口張望了一下。坐在台下的秘書李平見安在濤突然離開會場,心裡雖然奇怪,但也趕緊離開會場,從正門向會場外追去。

司機黃韜正在停車場上跟其他領導的司機站在一起閒扯吹牛外加抽煙,領導都在裡面開會,這些司機閒著沒事幹就聚在了一起。

因為是市長安在濤的司機,隨著安在濤在房山政治地位的提高和權力威望的提升,黃韜這個司機在房山機關的司機群裡的地位也水漲船高。領導有領導的圈子,司機也有司機的圈子,同樣是領導的司機,但人和人也是不同的。

也就是黃韜生性平和謙讓,要是別人,恐怕早就得意忘形囂張幾分了。所以,黃韜在司機群裡的人緣還是不錯的,本身他是市長司機,眾人就有幾分巴結的意思,再加上他為人隨和,就很容易跟其他司機談得攏。

幾個司機正在拽著黃韜談談「安市長的事兒」,突然馬曉燕的司機小李使勁捅了捅黃韜,悄悄道,「黃哥,快去吧,安市長出來了,是不是在找你哩?」

黃韜一怔,心道安市長不是在裡面開會嗎?這才剛進會場,怎麼就又出來了?會開完了?心念電閃間,黃韜扭頭看見安在濤站在那裡,不敢怠慢,一溜煙就跑了過去。

「安市長……」

安在濤勉強一笑,「黃師傅,你馬上送我去藍煙,走高速,速度要快!」

說著安在濤擺了擺手,「去開車吧。」

黃韜沒敢問什麼,匆匆跑去開車。而就在這個時候,秘書李平提著安在濤的黑色公文包跑了過來,喘息道,「安市長!」

安在濤回頭向李平點點頭,輕輕道,「李平,我岳父突發心肌梗塞住院,我要去藍煙看看,你也一起跟我過去。」

李平趕緊應是。

兩人一起上了車,黃韜開車揚塵而去,站在院裡的一些個司機心裡很奇怪地望著大門口,竊竊私語起來。

安在濤離開,馬曉燕第一個看在眼裡。她猜出安在濤肯定是有急事,就悄悄用手機給安在濤發了一個問詢的短信,安在濤馬上給她回了一個「趕往藍煙探病」的短消息,馬曉燕看了就猜出是夏曉雪的父母生病,也就沒再往深處想。

楊華坐下來,跟莊寧咬了咬耳朵。聽說安在濤岳父——藍煙市的市委書記夏天農突發疾病住院,心裡也吃了一驚。但因為是開會,他也顧不上給安在濤打電話問候,只能等開完會再說了。

在臨近出市區的時候,安在濤讓李平拿自己的卡去銀行提了2萬塊錢,以備路上急用。上了高速,黃韜將車開得飛快,如果是平時,安在濤肯定不會讓他這麼飆車,但事情緊急,他心裡上火著急,也就顧不上許多了。

路上,安在濤給陳近南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陳近南有一個手機號,只對內不對外。除了他的家人之外,沒有人知道他的這個號碼。見是安在濤的來電,陳近南正好在辦公室裡看報,就隨手接了起來。

「爸爸,我現在正在往藍煙趕……我跟您說一聲,曉雪的爸爸突發心肌梗塞住院了。」

陳近南聽了也是一驚,匆匆道,「老夏是怎麼搞得……好了,不扯了,那你趕緊過去,過去多照應著點……」

放下電話,陳近南猶豫了一會,還是給自己的妻子歐陽丹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匆匆把事情說了一遍,還沒等他張口,善解人意的歐陽丹就主動笑笑,「老陳,這樣吧,老夏住院,你過去不合適,我就替你走一趟吧。你放心,我替你過去看看親家!」

陳近南微微有些感動,柔聲道,「小丹,辛苦你了!」

陳近南是一個比較大男子主義且有些生硬古板的男人,還因為常年在官場掌握權力,導致性情相對陰沉一些。他不太擅長說「溫柔話」,架子也大,就算是在家裡也是指手畫腳的。單單是這聲「小丹」,恐怕也只有在當年剛結婚的時候才有過。

感覺到自己丈夫這瞬間的柔情,歐陽丹欣慰地笑了。她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維護自己的這個幸福美滿的家。為了這個家,她甚至放棄了長輩的尊嚴,當初主動向安在濤示好……說句實在話,安在濤跟陳家的關係能徹底「解凍」成為一家人,歐陽丹在其中起到的作用至關重要。

一個小時以後,歐陽丹乘著一輛陳近南派出來的小車從天南上了高速公路,向藍煙飛奔而去。

走高速公路,從房山到藍煙有兩個小時的路程。但因為黃韜的飆車,安在濤一行一個半小時就進了藍煙市區。安在濤看了看表,見還不到12點,估摸著曉雪還沒到,就直接給丈母娘石青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等了好久,石青才接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石青疲倦低沉的聲音,安在濤急急問道,「媽媽,爸爸的情況怎麼樣了?你們在哪家醫院,我現在已經到了藍煙城區!」

女兒女婿都不在身邊,儘管周圍有藍煙市的很多機關人員幫著忙活操持,但石青心裡還是空落落的,火急火燎地。聽到安在濤的聲音,石青松了一口氣,聲音都有些顫抖,「小濤,你爸爸還在手術室沒出來……就在藍煙第一人民醫院,你趕緊過來吧。住院大樓11樓。」

……

……

急性心肌梗塞是一種十分危急、病死率極高的病症。一但發病,急救處理是否及時和妥當,對急性心肌梗塞轉歸十分重要。急救處理的第一步就是現場應急處理,這往往比醫院急救還要重要。這也就是因為夏天農是藍煙市委書記,藍煙的最高領導,他突然病發,全市的醫療資源都緊急發動起來。

藍煙第一人民醫院的急救車趕去非常及時,而且隨車而去的還是醫院非常有經驗的心腦血管專家,不僅在現場給夏天農處置及時急救得當,吸氧服藥又立即展開了心電監護,等夏天農的情況穩定下來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抬上救護車送到了醫院。

同樣的病情,如果換成了普通人,或許就懸了。

急救室的燈仍然亮著,藍煙市最權威的心腦血管診治方面的專家都緊急趕來組成專家組,對夏天農展開急救。

石青焦躁不安地在走廊上走來走去,週遭不時有市委辦的女幹部過來圍攏過來,或者遞過一瓶水,或者柔聲安慰著勸解著她。

夏天農突然病發,藍煙市委辦的人員幾乎全體出動,都呆在醫院裡跑前跑後的。而藍煙市的一些個高層領導或者中層部門領導,也陸陸續續地往醫院趕,目前已經趕過來的就有藍煙市市長薛萬里、藍煙市市委副書記蘭坪等人。而至於得到消息的藍煙各區縣的黨政一把手,各部門的主官,早就來了很多。

醫院裡來了這麼多的領導,醫院方面就在走廊上設置了幾排座椅,供眾人休息。

薛萬里慢慢走到石青跟前,輕輕道,「嫂子,你先不要著急上火,市裡最權威的專家都在裡面,夏書記一定不會有事的。」

石青勉強一笑,向薛萬里點點頭,「我知道,謝謝你老薛,也謝謝同志們過來幫我!」

石青正想跟其他的一些個藍煙的官員客套兩句,突然聽到走廊那頭有個熟悉的男聲呼喚道,「媽媽!」

英挺儒雅的安在濤大步而來,藍煙市眾人分開道路,讓安在濤一路走了過去。

石青看到安在濤,眼圈一紅,眼淚就再也忍不住淌了下來,身子一個踉蹌。

安在濤趕緊上前去一把扶住了石青,柔聲道,「媽媽,你坐下說話,先不要著急!曉雪馬上就到,她已經在從綠島趕來的路上!」

……

……

「你好,薛市長,我是房山的安在濤。」安在濤安慰了石青一會,禮貌性地起身跟藍煙的一眾官員打招呼。

「呵呵,安市長啊,早就聽說夏書記的女婿是我們省裡最年輕的市長……」薛萬里熱情地跟安在濤握著手,又為安在濤介紹著其他的藍煙市領導以及一些中層幹部。

「感謝大家,感謝,非常感謝,我替我爸爸感謝大家的關心!」安在濤一一跟眾人握手,心裡再焦急,也不能在藍煙這群官員面前失了他房山市市長的身份。

……

下午2點多,夏天農總算是平安無恙地被急救過來,雖然人還在監護室裡接受24小時的觀察治療,但基本上已經沒有了生命危險。得到這個消息,風塵僕僕趕來的夏曉雪和石青母女抱頭痛哭了一場,讓安在濤好一陣安慰才算完。

安在濤和夏曉雪兩口子一起送走了藍煙市來探病的市領導。這兩口子男的風度翩翩又是一市之長,女的高貴艷麗是大名鼎鼎的龍騰能源集團董事長,國內傳說已久的女首富,可謂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了。留下來幫忙的一些個藍煙市委辦的工作人員眼神艷羨地望著兩人,目光非常複雜。

安在濤、石青、夏曉雪三人在走廊外邊聚在一起,開了一個簡短的家庭會議,統一了一下意見。或許是因為久掌一個大資本集團的權柄,也或許是因為夏天農突發疾病心裡焦急上火所致,夏曉雪終於表露出她「跋扈霸道」的一面。

還沒等石青的話說完,夏曉雪就非常不滿地打斷了她,「媽,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趕緊讓爸爸辭職休養,你就是不聽!結果咋樣?萬一……」

夏曉雪的眼圈一紅,「不行,絕對不能這樣了。媽,我也不跟你們商量了,這事兒我就做主了。等爸爸出院之後就立即向省委遞辭職報告,這個破官,咱堅決不當了。等爸爸辭了職,我先送你們去美國看病療養一段時間,你們要是願意就在美國定居,要是不願意,就回燕京來。」

夏曉雪不由分說地擺了擺手。

她這樣,讓石青有些發怔。在石青的印象中,自己的女兒夏曉雪一向是一個溫柔乖巧的女孩,啥時候變得這麼強勢霸道了?

石青有些意外地扭頭向站在一旁的安在濤望去,與同樣有些「發怔」的安在濤交換了一個古怪的眼神,這才回頭來輕輕道,「曉雪,你總得徵求一下你爸爸的意見吧?你爸爸的事情,還得他自己說了算。再說了,到了他這個級別上,能不能辭職也不是他說了就算的。」

夏曉雪柳眉兒一揚,長出了一口氣,「身體都這樣了,還要留戀這個官位嗎?……哼,我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說著,夏曉雪也不滿地掃了自己的老公一眼,安在濤嘿嘿一笑,聳了聳肩也沒說什麼。

石青一連被女兒搶白,心裡也不高興,忍不住瞪了夏曉雪一眼,「黃毛丫頭你懂啥?別以為你經營個企業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我告訴你,如果沒有你爸爸,沒有小濤,你屁事也做不起來!」

……

……

安在濤站在一側望著母女倆「鬥嘴」,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來。只要她們鬥起嘴來,就說明她們的心情放鬆了。要是夏天農還在手術室裡生死未卜,她們哪裡有這個閒情逸致。

這時,安在濤抬頭望去,見走廊不遠處,穿著一身休閒運動服臉帶寬邊太陽鏡的歐陽丹手提著一些禮品,慢慢向這邊走來,趕緊就迎了過去。

「阿姨,您怎麼親自來了,這麼遠的路……」安在濤低低道,笑著從歐陽丹手裡接過了東西。

夏曉雪已經看到了歐陽丹,看到歐陽丹親自趕來藍煙探病,她趕緊拖著石青過去一把拉起歐陽丹的手來,親親熱熱地笑道,「阿姨,您怎麼來了?媽,這就是歐陽阿姨!阿姨,這是我媽!」

「曉雪啊,你爸爸不要緊了吧?我聽說老夏生病,這心裡著急喲……我跟老陳通了一個電話,立即就坐車趕來了……你們看看,有啥需要我們做的,儘管說!」

歐陽丹與石青互相深深凝望了對方一眼,這才笑著握手寒暄。歐陽丹肯定是代表陳家、代表陳近南前來探病,她跑了這麼遠的路從天南趕來藍煙,夏曉雪母女還是非常感動的。尤其是夏曉雪,知道這是陳近南非常重視自己這個兒媳的緣故,心裡在感動之餘也生出幾分歡喜來。

……

……

夏曉雪將歐陽丹拖到醫院走廊的盡頭處,樣子有些神神秘秘的。歐陽丹皺了皺眉,「曉雪,有啥話還要背著你媽和小濤說?」

夏曉雪紅著臉輕輕道,「阿姨,我跟他們兩個說不通……阿姨,您能不能跟爸爸說一聲,免了我爸這個破市委書記的職務,讓他回家養老啊……我想讓他去美國養病呢。」

歐陽丹聽了這話一怔,苦笑道,「曉雪,啥叫破市委書記?你可知道,這樣的位子,大多數人一輩子都熬不上呢?這樣的高位,在你眼裡就這麼不值錢……嗯?好了,我知道你的孝心,但是——老夏的職務是組織上給的,你爸爸也沒有這個權力說免就免了他。等老夏病好了之後,你再跟他商量一下,看看他是一個什麼意見。」

第628章 禁酒令

見歐陽丹也不支持她,夏曉雪不禁有些失望。

歐陽丹見她這幅「苦情」的模樣,忍不住笑了,旋即又關切地撫摸了一下她的肚子,「曉雪,你現在身懷有孕,還是要注意保持情緒上的平和才是,要不然對孩子不好呢……」

夏曉雪俏臉一紅,臉上旋即浮蕩著一抹濃烈的母性神采來,輕輕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阿姨。不過,我還是要讓我爸爸辭職去美國養病!」

歐陽丹苦笑了一聲,拍拍她的肩膀柔聲道,「好了,曉雪,這個事情等你爸爸康復了之後再談!你不瞭解從政的人,像你爸爸這樣的高級幹部,在官場上打拼了一輩子,能有今天也不容易……這些事情,不像你想像中的這麼簡單!不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

夏曉雪無語,默默地點了點頭。她確實是不怎麼理解自己的父親和自己的男人,在她看來,人家做官無非是為了陞官發財讓自己和家人活得更好一些,然而夏家也好安家也罷現在根本就不缺錢,又何必要留在這勾心鬥角的官場上浪費時間和生命呢?

以前沒有錢的時候,夏曉雪沒怎麼考慮過這個問題。而隨著她身價呈幾何式的倍增以及龍騰產業的迅速擴張,她覺得現在有實力讓自己的家人過上更愜意幸福的生活,因此也就無法接受,夏天農和安在濤為什麼放著好日子不過,非得過這種耗費心力的生活。

尤其是對於安在濤,她現在是越來越產生了「滿腹怨言」,安家的產業越做越大,但他卻就是堅持不肯退下來幫她打理企業……難道做官有癮?

……

……

三天以後。夏天農的身體狀況大為好轉,離開監護室轉入了普通幹部病房,基本無虞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又呆了兩天,安在濤看夏天農的情況穩定下來,也就趕回房山去。他在房山還有一大堆事情,由不得他在藍煙長期呆下去。而夏曉雪的公司事務也更繁忙,更不可能長期「離崗」,再三囑咐自己老爹認真考慮一下自己的建議,也隨後離開藍煙去綠島坐飛機返回燕京。

在安在濤呆在藍煙的這六天裡,不僅是藍煙市的幹部往來醫院不絕,房山也有很多官員驅車數百里前來藍煙探病,當然是看在安在濤這個市長的面上。

安在濤的心腹下屬,基本上都來了。歸寧的人一幫,古長陵和馬曉燕、李傑、童洪剛、彭軍等還有歸寧的一些幹部悄然來了一趟又悄然而去,楊華和莊寧、周軍、古雲蘭這三個市長助理是一起來的,隨後房山一些市直部門的主官也都各自分頭行動,以不同的名義來探病。其實,說是探望夏天農,說穿了是看安在濤。

在安在濤離開藍煙的前一天,令安在濤有些意外的是,資河開發區的現任管委會主任姜坤竟然也來了一趟,他是打著來藍煙開會出差的旗號。

……

……

女兒女婿都走了,石青從醫院門口回來,回到病房見夏天農一邊輸液一邊躺在床上看文件,不高興地上前去一把奪去他手裡的文件,嗔道,「難怪曉雪說你,你這身體剛好一點就又開始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別弄了!老夏,我可是警告你,醫生說你要臥床休養,不能再疲勞過度!」

夏天農苦笑了一聲,「我就是看看文件也累不著,沒關係的。這住院這些天,市裡有一大堆事情等著我處理,我不看能行?畢竟我還是藍煙市市委書記,我不簽字點頭,很多事情他們就沒法干!」

「離了你地球就不轉了?」石青坐下來輕輕道,「老夏,其實你該慎重考慮一下女兒的建議,退下來吧,你已經到了仕途頂峰,不可能再上了,就到此為止見好就收吧。接下來,我們也出國去好好享受一下生活。曉雪說了,等過了年,讓你陪我去歐洲轉一圈!我這一輩子嫁給你喲,還沒出過國呢!」

夏天農沉默了一陣才輕輕道,「老石,你說人這一輩子活著圖個啥?……不管是做官還是做人,無非是要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做出一點事情來,不求名垂青史但求無愧於心……咱們的孩子爭氣,現在家裡也不缺什麼,我唯一的念想就是能把握住現在的機會,腳踏實地地在藍煙市做一點事情……」

「咱們的女兒這麼有錢,我這個市委書記總不會再犯經濟問題吧?甩去了這個思想包袱,不會因為誘惑而失足伸手,對於我來說,能坐穩這個位子好好幹幾年,這個機會是多麼難得啊!我也想清閒一下,帶著你四處轉一轉,遊山玩水逍遙自在幾年,但是你想過沒有,這樣的生活真的是我們需要的嗎?」

「這幾年我在藍煙做了很多事,我問心無愧。相信藍煙200萬群眾也看在心裡,記在心裡。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希望我在離開藍煙退休之後,還能被人常常記起,說我夏天農是一個肯為老百姓做實事的幹部!」

「我的心情你不懂,曉雪也不懂。」夏天農歎了口氣,「其實小濤也是這樣,我們也不是貪戀這個官位,而是想要利用手裡的權力去做一點事情。老石,再給我兩年的時間,等我把手頭上的幾件事情做完,我就向省委打報告要求離崗,然後我們好好出國散散心。好不好?」

夏天農伸出兩個手指頭去,「就兩年的時間,我和小濤一樣,做人做事喜歡善始善終,我做了這麼多事情,付出了這麼多的心血,如果我現在走了,肯定是人走政息,前面所做的努力就全部都化為了泡影。」

「高新產業開發區擴容,海濱經濟帶建設,還有2萬套保障房項目,這三件事情做完,我馬上就退。」夏天農笑了笑,「至於我的身體,我以後注意一些就是了……」

石青猶豫了一下,「老夏,我還是希望你考慮一下曉雪的建議,退了吧。如果你擔心你做的事情半途而廢,是不是可以讓小濤來藍煙接你的班?把小濤調到藍煙來,讓他沿著你的思路做下去,你不也就放心了?」

夏天農一怔,低低道,「小濤在房山也開了頭,有他自己的事業,他恐怕不會願意調離房山。你們都不瞭解這個孩子,但是我瞭解。他的心其實是很大的,他想做的事情,恐怕不是我這個老頭子想都不敢想的。現在,國內的政治環境寬鬆了很多,從中央到地方都在推進政改和經濟體制改革,而小濤又具備相應的條件,他還是能放開手腳做一番大事業的。」

「你看看他在房山搞的直推公選,非常成功。這個事情,等將來國家體制改革積累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的這種嘗試和探索,必然會載入史冊的……」夏天農連放紅光,聲音也變得有力了起來,「小濤不是一個擅長經商的人,他擁有著過人的政治敏銳性和頭腦,天生就是一個搞政治的人。如果非要讓他離開機關下海,他不會比曉雪做得更好,他的才華會被埋沒的。」

「能賺錢的商人比比皆是,但是真正能有一番作為的官員,卻不多見。小濤前一段時間之所以上了美國時代週刊的封面……原因就在於此!」夏天農揚了揚手,「我過兩天還準備組織市裡有關部門的幹部去房山學習考察一次,我準備也在藍煙搞一搞幹部公選,在政策和體制允許的框架下嘗試一下有限的政治民主。」

聽了夏天農的這話,石青歎了口氣,再也不說什麼。她對自己的丈夫太過瞭解,他看上去是一個平和率性的人,但骨子裡卻有一股倔強勁頭,如果是他決定的事情,誰說都白搭。在這一點上,夏天農和安在濤這一對翁婿,非常相似。

夏天農微微失神地凝視著病房窗外秋意蔥蘢的景象,面前浮蕩起女婿安在濤那張英挺堅毅的面孔,他忍不住微微有些感慨。當初,安在濤和夏曉雪大學畢業第一次登門的時候,他已經是濱海市的副市長,而這麼些年下去了,當初那個略顯青澀的小青年,已經成長為跟他平起平坐的廳級幹部。

這麼多年,他從副市長只坐到了一個市委書記,而安在濤卻從一介布衣身居如此高位。

世事難料,官場莫測,人的境遇,以至於斯!

……

安在濤不在房山的這幾天,房山的政局其實也並不安穩。宋迎春抓住安在濤不在的時間,竟然搞出了一個貌似轟轟烈烈的作風整頓活動,推出了一個在全市黨政機關施行的禁酒令。從即日起,全市黨政機關工作人員在工作日午餐飲酒,將受到紀委監察部門的嚴肅查處。

禁酒令在常委會上得到了通過。雖然安在濤不在房山,但常委會也徵求了他的意見。不過,安在濤雖然明知宋迎春推行禁酒令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無非是想要借此重樹自己市委書記的無上權威,但他覺得禁酒令終歸是一件好事,可以狠狠剎一剎房山公款吃喝的不良風氣,所以也就投了贊成票。

房山推行禁酒令的消息傳了出去,旋即引起全國媒體的強烈關注,輿論聲音彈贊皆有之。贊成的自不說了,也有不少專家學者和媒體評論員發表文章稱「房山禁酒令是一場政績秀,堅持不了多久就會不了了之……」

房山再一次成為新聞熱點地區。宋迎春還為此接受了東山省電視台的專訪,在電視鏡頭上大談禁酒令的正面效應。

安在濤在回房山的路上,特意從路邊買了一份當天的《東山晚報》,這兩天的報紙上到處都是關於房山禁酒令的報道。

「記者今天從房山市有關部門瞭解到,最近,中共房山市委辦公室和市政府辦公室轉發了房山市紀委、市委組織部、市監察局、市人事局聯合出台的規定:嚴禁公職人員工作日和非工作日執行公務時飲酒。據瞭解,此舉旨在進一步改進機關工作作風,嚴肅工作紀律,提高工作效率,樹立各級機關和事業單位公職人員文明、高效、廉潔、勤政的良好形象。」

「據介紹,這一規定適用於房山市各級黨的機關、人大機關、政府機關、政協機關以及審判機關、檢察機關、公安機關、人民團體和事業單位,以及具有公共服務職能的其他單位。規定明確要求:全市各級機關和事業單位工作人員工作日和非工作日執行公務時中午禁止飲酒(包括含酒精的飲料)……」

安在濤匆匆看完報紙,忍不住笑了笑,向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秘書李平淡淡道,「李平,打開收音機聽聽新聞,看看有沒有關於咱們市裡禁酒令的報道……」

……

……

「聽眾朋友們,近日,中央印發《黨員領導幹部廉潔從政若干準則》,強調黨員領導幹部廉潔從政,要自重、自省、自警、自勵,禁止講排場、比闊氣、揮霍公款、鋪張浪費……而無獨有偶,房山市最近也在大張旗鼓地推行黨政機關禁酒令——下面,請聽本台記者在房山對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的專訪。」

車載收音機裡傳出一個溫柔而細膩的女播音員的聲音,這聲音甜絲絲地,讓人聽了精神為之一振。

安在濤的眉梢輕輕一挑,瞇起眼睛仔細聽了起來。直到裡面傳出宋迎春那熟悉而微微有些嘶啞的聲音,他才陡然又睜開了眼睛,卻又扭頭望向了車窗之外。

「房山市此次出台黨政機關禁酒令絕不是作秀,而是動真格的。對違反規定者,經查實後,視情節輕重給予相應處理。情節較輕的,在全市範圍內通報批評,公開曝光,取消當年所有評先樹優資格,給予誡勉談話一次;情節嚴重的或因飲酒影響正常履行公務職責、損害黨政機關形象、造成不良影響的,給予調離、降職、責令辭職、免職等組織處理……」

安在濤輕輕一笑,淡淡道,「宋書記說是動真格的,其實還是在打太極拳。如果真動真格的,凡頂風作案的,一概先停職降級降職再說!這個禁酒令,應該跟相關的制度配套一起推行,否則單單是一個禁酒令,抓得再嚴也就是一陣風罷了。」

對於市裡領導抓的這種大事,李平自然不敢接口說什麼,只是恭謹地笑了笑。

……

……

黃韜知道安在濤著急趕回房山,因此就將車開得飛快。上午10點離開藍煙,不到中午12點,車就下了高速進了房山市境內,但下了高速沒有多久,三人就發現前面的路被擁堵住了,密密麻麻的一群人圍在路上,不知在看什麼熱鬧。

黃韜不得不把車停靠在路邊。安在濤和李平下了車,慢慢從一邊湊了過去,近前一看吃了一驚。

一字擺開的成箱成件的名酒、名煙、好茶和高檔的工藝品,什麼中華蘇煙茅台五糧液上等龍井滋補鹿茸等等之類,佔據了整個人行道,排列了十幾米。圍觀群眾一邊議論紛紛,一邊用相機拍攝這些物品。安在濤打眼一看,粗略估計了一下,這些高檔煙酒和工藝品起碼價值幾十萬。

煙酒「隊列」的前面,有不少工人模樣的人守衛著。安在濤皺了皺眉,隨口問了問其中的一個男子,「師傅,你們這是在賣煙酒嗎?怎麼堵在路上呢?」

「這是我們廠裡的接待品,我們搬出來『曬曬』。讓大家看看,咱們這個廠子的公款吃喝風是多麼地嚴重。市裡不是在推行禁酒令嘛,也讓市領導看看……」那男子掃了安在濤一眼,憤憤道,「一群蛀蟲啊,諾大一個工廠,這麼大的國有資產,就這樣被他們吃喝敗光了……」

另外一個守在旁邊的工人也氣憤地插話說,「這些煙酒原來存放在廠領導辦公室的隔壁儲藏間。今天早晨,大家進去搬了一部分出來,讓過往市民見識見識工廠的公款吃喝風……工人現在一月領400多元錢生活費,他們竟如此奢侈。」

安在濤的眉頭緊皺起來,輕輕又問道,「你們是什麼工廠的?」

似乎是聽出安在濤說話的口氣有些像政府官員,也覺得他衣著神情不太像是普通人,那幾個工人就充滿警惕地深深望著安在濤,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好半天才沉聲道,「我們是房山化肥廠的,你誰啊?」

安在濤一怔,正要說些什麼,突然感覺一陣刺眼,抬頭一看,見對面有兩個記者模樣的人不住地衝著這邊拍照。

安在濤就退了開去,向李平招了招手,低低道,「李平,給市府辦打個電話聯繫一下……讓楊市長帶人過來處理一下,查查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李平應下正要去一邊打電話,卻聽有個清脆的女聲驟然響起,「安市長!」

……

……

房山晚報的記者張曉認出了市長安在濤,現場群眾和工人聽說是市長安在濤在現場,就瞬間都轟然圍攏了過來。等楊華帶著周軍和市府辦的工作人員趕過來的時候,見安在濤被一群人圍在當中,不禁嚇了一跳。

第629章 絕不姑息養奸!

職工當街曬煙酒,這事兒著實透著詭異。其實根本就不用調查,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在這背後,肯定蘊藏著某種見不得光的腐敗和貓膩。

廠子裡的接待煙酒和禮品,怎麼能讓職工給搬了出來?廠裡就不管?或者說管不了了?這從一個側面足以說明,這家工廠目前處在了一種極其混亂的狀態中。否則的話,這些煙酒也到不了街上來。換言之,這家工廠的問題已經嚴重到職工群起而「反抗」的程度,一個搞不好又要釀成負面影響甚大的群體事件。

「安市長……」

「安市長,市政府要給我們這些職工做主啊……」

「一個多億的國有資產,都到哪裡去了?腐敗啊,嚴重的腐敗,這些天殺的蛀蟲,市裡管不管?」

「如果市裡不管,我們就到省裡去告,如果省裡不管,我們就去中央!我們就不信了,這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了,這天底下還有沒有一個說理的地方了?!」

……

……

一群職工將安在濤圍攏在其中,七嘴八舌地嚷嚷著。李平和黃韜有些慌亂地把安在濤保護在身後,心急如焚。而外圍,還有一大群看熱鬧的過往行人,馬路上的人是越聚越多。

接到李平電話趕過來的楊華立即給公安局的刑永生打了電話,要求公安局馬上派民警來維持秩序;而周軍則帶著市府辦的幾個工作人員,奮力衝進人群,把被「包圍」在其中的安在濤給「營救」了出來。

黃韜立即把車開了過來,楊華急急道,「安市長,您先上車回去,這事兒我留下處理就好。」

安在濤搖了搖頭,卻沒有上車。他推開李平和周軍,上前一步,面對著群情鼎沸的現場職工和群眾,朗聲喊道,「化肥廠的職工同志們,我就是安在濤。大家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跟我說……請大家放心,市政府會認真聽取大家的意見。」

「我在這裡,常務副市長楊華同志、市長助理周軍同志,都在這裡。」安在濤揮了揮手大聲道,「但是我們這樣堵在路上也解決不了問題,還影響公共交通……大家看這樣好不好,我們去你們的工廠去,坐下來好好談談。我可以代表市政府向大家承諾,只要大家的訴求合理合情合法,市裡都會高度重視起來!」

……

……

安在濤打頭,楊華和周軍以及市府辦的一些工作人員隨後,穿過馬路向對面的房山化肥廠大步走去,身後跟著一大堆戒備森嚴的警察,再往後,一群化肥廠的職工則各自搬著箱子慢慢跟在後面。

刑永生親自帶人趕了過來,他匆匆追上前來,跟緊安在濤的腳步,恭聲道,「安市長,我們來晚了,請領導批評!」

安在濤淡淡道,「突發事件,跟你們沒有關係。老邢啊,要吸取上一次雲蘭集團職工堵路的教訓,不要跟群眾來硬的,要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絕對不能濫用警械!」

安在濤停下腳步,望望身後黑壓壓的一大群嚴陣以待的民警皺了皺眉道,「你們來這麼多人幹嗎?留下幾個人處理善後,其他的同志還是都回去吧,純粹是浪費警力!」

刑永生猶豫了一下,輕輕道,「安市長,領導的安全我們不能不保護啊!」

「沒事。我就是坐下來跟這些化肥廠的職工好好談一談,能有什麼危險?趕緊讓大部分同志回去,你們搞得這樣興師動眾的,反而會引起群眾的牴觸情緒。」

安在濤既然這樣說了,刑永生就不敢再「辯解」什麼,趕緊擺了擺手,讓大部分警察收隊回去,只留下十幾個特警緊緊跟隨在安在濤、楊華、周軍等人的身後,以防萬一。

雖然安在濤說「沒有關係」,但刑永生心裡卻明白,安市長和楊市長的人身安全第一,一旦出現了什麼意外情況,他可擔當不起。所以,在他的暗示下,那些退走的警察其實並沒有真正走遠,而是集中在了馬路對面,留在警車上隨時待命。只要刑永生一個電話打過來,這群訓練有素的警察就會在第一時間內衝過去並發揮作用。

走到房山化肥廠的大門口,安在濤更加皺了皺眉。在他的印象中,這家國有中型企業是房山市屬企業裡效益還算不錯的企業,老國有企業了,建廠已經有40多年……但所見一看,電動伸縮門緊緊關閉著,門口到處都是凌亂的建築垃圾,工廠裡面更是冷冷清清不見一個人影,咋看都不像是一個正在正常運營的企業。

安在濤停下腳步,楊華等人也就隨即停下腳步。

安在濤轉過身去,向遠遠跟隨在眾人身後的幾個職工代表招了招手,笑著喊道,「職工同志們,你們過來一下!」

一個中等個頭微微有些禿頂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油漬斑斑的工作服,跑了過來,衝著安在濤躬身笑道,「安市長,楊市長,各位領導……」

安在濤笑笑,主動伸出手去,「同志,你貴姓啊?」

「安市長,我姓趙,叫趙凱,是化肥廠的職工代表,也是廠裡的老職工了,還是車間主任。」這個叫趙凱的漢子使勁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這才恭謹地跟安在濤握了握手。

「趙師傅,你們化肥廠的領導呢?」周軍突然插話,聲音有些陰沉,「趕緊叫你們領導出來,安市長和楊市長都來了,他們還躲著不見?」

趙凱猶豫了一下,安在濤擺了擺手,「趙師傅,看你們工廠這個樣,似乎是停產了吧?嗯?怎麼會搞成這樣?我記得化肥廠的效益不是挺好的嘛。」

趙凱歎了口氣,輕輕道,「安市長,工廠確實是停產了,從上周開始,職工就開始罷工,廠子其實就陷入了半停產狀態。大部分都回了家,剩下的人就基本上都在這裡了。」

趙凱指了指身後不遠處的那一群職工,輕輕又道,「職工一鬧騰,廠裡的領導都不敢來上班了,聽說一把手孫慶更是藉著出差的旗號去了南方,但誰知道他幹嘛去了……我們這些職工不忍心看著企業就這麼垮了,所以才……」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抬頭望著趙凱,淡淡道,「趙師傅,你說仔細一些。老楊,周秘書長,我看我們也別進去了,就在這裡開一個現場會吧。趙師傅你繼續說,李平你記著點。」

「話說起來就長了……大概是從去年年初開始,廠裡就開始發不出全額工資來,一線職工每人每月只能發400多的生活費,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職工都覺得很奇怪,化肥廠這些年效益雖說不是太好,但是還能說得過去,可為什麼說不行就不行了,錢都上哪裡去了?」

「如果說企業效益不好,市場形勢不好,職工也願意與企業共度難關。可是,我們職工拿不到全額工資,但廠領導卻仍然坐著高級小汽車頓頓出入豪華大酒店,拿著十幾萬的年薪,憑什麼?」

「這倒也罷了……」趙凱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四濺。楊華皺了皺眉,有些厭惡地往後退了一步。這個時候,其他一些職工見趙凱已經跟市領導談上,就慢慢也圍攏了過來。

「後來我們才知道,一把手孫慶和其他幾個廠領導在外邊又開設了一個新廠,就在高新區,名字叫向陽化工股份有限公司,他們通過暗箱操作,不僅把化肥廠的市場客戶都搶了過去,還把大量的國有資產納入個人腰包私有化,這些企業的利潤都被他們暗中投入了這個小公司……」

「名義上,向陽化工股份公司是我們廠的參股企業,但實際上就是孫慶幾個人的私人企業,這個公司註冊資本4000多萬,光孫慶一個人就佔了2900多萬股份,他一個國有企業領導,哪裡來的這麼多錢?這不是腐敗是什麼?」

「一個縣處級的國企幹部,他竟然坐進口轎車,我看比市領導坐的車還要高級……這不是腐敗是什麼?」趙凱顯然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人,而且因為是廠裡的車間主任,又多少知道一些廠裡的實際情況,話基本上都說到了點子上。不像其他的職工,純粹是瞎嚷嚷起哄。

安在濤聽了趙凱的話,沉默了一陣,轉頭凝望著冷清的化肥廠廠區和那破敗陳舊的廠房,良久,才低低道,「趙師傅,你們反映的這些情況,市裡需要調查落實,如果查實——請大家放心,市裡絕對會嚴懲不貸。」

安在濤揚了揚手,「周秘書長,馬上打電話,讓經貿委主任蒙陶和國資委主任鄒廣平馬上趕過來開會!同時,讓財政局、審計局的人也趕過來!」

楊華也向彭軍沉聲道,「彭主任,馬上給這家企業的負責人打電話,叫他們所有的班子成員都馬上趕過來。」

……

……

下午2點多,安在濤帶著眾人進了化肥廠,去了化肥廠的辦公樓上,就在會議室裡主持召開現場會。市政府這邊參加會的,是市長安在濤、常務副市長楊華、市長助理兼市政府秘書長周軍、市經貿委主任蒙陶、市國資委主任鄒廣平,市財政局、審計局的有關幹部,而房山化肥廠這邊,經理兼黨委書記孫慶帶著5個副職一起參加,同時還有趙凱等十幾個化肥廠的職工代表。

孫慶幾個人心裡有鬼,心裡當然是忐忑不安甚至可以說是驚惶不安。職工的心會這麼齊且突然鬧將起來,出乎了他們的預料之外。事出突然,他們甚至來不及應對,就引來了這麼多的市領導。一向以雷霆手段聞名的安市長,竟然也親自來了。本來想還能糊弄糊弄,但安在濤卻根本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

其實,還說什麼?傻子都能看得出來,化肥廠的現狀和這一箱箱高檔煙酒就是腐敗的有力證據。

安在濤冷厲的目光從面前化肥廠一把手孫慶等幾個企業領導的身上劃過,長出了一口氣,擺了擺手沉聲道,「我今天從藍煙回來,半路上就遇到了這事……我的時間有限,不能長時間地聽什麼工作匯報——這樣,財政局和審計局的人,你們馬上就去查查房山化肥廠的財務賬目,給我落實一下這家企業的資產狀況和收入分配狀況……查賬的情況隨時向楊市長匯報。」

「經貿委的蒙陶,國資委的鄒廣平,會後,你們兩個部門配合一下,往深裡查一查職工反映的國資流失情況是否屬實。記住,查深查實,不許走過場!」

安在濤的聲音一落,蒙陶和鄒廣平不敢怠慢,立即起身應是。

「市裡成立房山化肥廠事件工作組,由常務副市長楊華同志擔任組長,市長助理周軍同志協助楊市長工作。」安在濤用力地揮了揮手,沉聲又道,「調查的情況隨時公開,接受化肥廠職工和社會各界的監督。」

安在濤說完,慢慢回頭來目光凜然地盯著孫慶等人,淡漠道,「調查需要時間,問題的落實也需要時間。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姑且不論。在這裡,我想說的是,不管最終的結果如何,不管房山化肥廠的班子存在還是不存在班子集體腐敗問題、國資流失問題,有一個問題是非常肯定的:孫慶,你們這個班子非常地……」

「非常地混賬!」安在濤憤怒地猛然一拍桌案,指了指面色蒼白的孫慶等人,「看看你們喝的高檔酒抽的高檔煙,看看你們一個個都坐著進口小汽車……這些都是職工的血汗,都是國家的資產,你們這樣浪費揮霍,怎麼能不讓職工憤怒,怎麼能不讓職工憤怒!」

「是誰給了你們這種拿著國家財產大吃大喝奢侈享樂的權力?誰?是市裡還是全廠職工?單憑這些,你們就已經失去了繼續領導這家企業的資格……免職,一概全部先免職聽候處理!如果最後查出問題屬實,黨紀國法高懸,決不輕饒!」

安在濤霍然起身怒聲道,「蒙陶,經貿委出面,重新選派幹部重組這個企業的領導班子,一邊展開調查,一邊安撫職工,盡快恢復生產!」

蒙陶立即起身應下,「我明白,安市長,我一定按照領導指示……」

還沒有等蒙陶表完決心,安在濤就已經沉著臉大步走出了會議室,楊華和周軍趕緊都追了出去。秘書李平也提著安在濤的公文包,追了出去。

「安市長,您消消火……」安在濤上車之前,周軍和楊華追了過來,「請領導放心,我一定配合楊市長,把化肥廠的問題查實查清!」

安在濤點點頭,「好。老楊,你就辛苦一些,暫時靠一靠這個事情。另外,告訴公安局的人,孫慶這幾個人要先監視居住起來,一旦查實有問題,絕不姑息養奸!」

……

「昨日上午,房山化肥廠職工在街上曬廠裡的接待品。他們說,這些物品原來存放在廠領導辦公室隔壁儲藏間,現在搬出來是讓大家見識工廠的公款吃喝。其中曬的物品包括:30餘件茅台、整件的壯陽酒、高檔工藝品……公款吃喝現象不絕於耳,如今我們總算切實感受到了。我們知道公款吃喝嚴重,但不知道一個工廠的吃喝腐敗也嚴重到如此程度。而這些茅台、壯陽酒和僅拿幾百元工資的工人一比較,更顯得刺目。現在被曬了,但曬完又能怎樣了?那些沒被曬的呢?」

「工人現在一月領400多元錢生活費,有人竟如此奢侈,職工溢於言表的憤慨,意在告訴我們,貪腐與奢侈最終消解的是權力的公信力,人民群眾對貪腐行為的承受和忍耐是有限度的,因為貪腐糟蹋的財富是人民創造的。超過了這個限度,群眾就會忍無可忍,自發給予反擊。職工自發曬接待品,還告訴人們,群眾中蘊含著巨大的反腐熱情。」

「幾箱茅台酒,這還是看得見的成本,在吃喝之外,還有更多無法晾曬的灰色成本沉澱著、喧囂著。樹立一個企業不容易,搞垮一個企業卻在彈指之間,所謂政策保護、資金支持,與公平開放的營商環境相比,只能算是隔靴搔癢。其實,晾曬在馬路上的接待品,就是橫亙在成熟市場機制與資源優化配置道路上的難言之隱。對此,我們恐怕不能一曬了之。」

互聯網的興起,讓天涯若比鄰,國內任何一個城市發生的任何一件足以引來公共眼球的事情,在最短的時間裡就會成為國內公共關注的焦點事件。當天下午,就有人將房山化肥廠職工當街曬煙酒的事兒傳到了網上,而在第二天的國內、省內媒體上,報道這件事的報紙不計其數。

與外地媒體「義正詞嚴」、滔滔不絕的質疑和批評浪潮相比,房山媒體則顯得非常低調和沉默。只有房山日報在頭版處發了一則不大不小的消息《安市長在房山化肥廠調研》。這則消息並沒有指出問題的「關鍵」,而只是簡單敘述了一下安在濤在房山化肥廠主持召開現場會,同時配發了一張圖片。

第630章 冷梅陞官記

這兩天,楊華帶著市經貿委、審計局、國資委、財政局等部門聯合組成的工作局一直在房山化肥廠展開調查。因為房山化肥廠是經貿委的下屬企業,孫慶等化肥廠的領導被免職後,經貿委的蒙陶立即召開黨委會,緊急啟動組織程序,臨時任命了化肥廠的新班子。

一個黨委書記兼經理,一個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兩個副經理,一個工會主席。這5名縣級或者副縣級幹部,有三人是願意放棄機關身份到企業工作的原經貿委機關的幹部,有兩人是蒙陶從其他下屬企業班子成員裡調配來的。

新班子上任後,立即配合市裡的工作組展開工作,在最短的時間裡,安撫好職工,恢復了日常生產。

一個星期後,調查基本上結束。10月23日上午,房山市政府在機關會議室專門召開房山化肥廠國有資產流失案件調查工作匯報會,工作組組長楊華、副組長周軍,率參與調查的有關部門領導,比如經貿委主任蒙陶,國資委主任鄒廣平等人,面向市政府班子集體匯報調查結果。

市政府其他領導都到了,只有安在濤這個主官和副市長冷梅沒有到。冷梅最近已經不怎麼參與市政府的工作,她按照安在濤的安排,逐步將精力投入到了房山礦務局的改制工作中。

冷梅剛要來會議室參加這個匯報會,半路裡卻被安在濤一個電話給叫了過去。輕輕推開安在濤辦公室的門,冷梅溫柔地笑了笑,「咋了?啥事這麼急?」

安在濤笑笑,「你先關上門。」

冷梅順手把門關緊,隨意走到安在濤的辦公桌跟前,替他收拾著桌上凌亂堆放的材料和書籍,柳眉兒輕輕皺了皺,「小濤,你這個秘書李平不怎麼稱職喲,你看你辦公室亂成這樣,他也不給你收拾收拾!」

安在濤擺擺手,「不怪他,是我搞亂的。不說這個了,我跟你說正事。你的任命已經下來了,剛才我從省府辦得到消息,任命你為房山礦業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的紅頭文件今天一早從省委組織部轉到了省府辦和省煤炭工業局、省國資委。常務副省長龔明君批示,要求你盡快上任,在年底前推動房礦實現主輔分離,著手運作上市。下午,省委組織部和省煤炭工業局、省國資委會一起來房山宣佈任命。」

冷梅有些意外地抬頭望著安在濤,訝然道,「這麼快?上周省委組織部的徐部長和龔省長才剛找我談過話,我估摸著正式任命起碼得過了05年元旦才會下來,怎麼會是現在這麼突然?」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有跟冷梅過多地解釋什麼,但冷梅望著他卻旋即明白過來,這事兒肯定是安在濤在背後推動的。也只有他有這個能量,也只有他才會對自己的事情這麼上心。

「我只是擔心夜長夢多,拖了下去,誰知道會出現什麼變數。」安在濤輕輕握了握冷梅的小手,柔聲道,「這樣也好,任命下達,你就能心安理得名正言順地做事了。小梅,其實你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你在房礦好好幹,會闖出一片新天地來的。遠的不說,把這個煤炭企業操作上市,就是你的一大成績。」

安在濤並不是「虛言」。要知道,改制後的房礦集團干一把手,可是正兒八經的省屬特大型企業一把手,省管的正廳級幹部,瞄準這個位子的不僅有原房山礦務局局長張道建,還有不少人。為了防止出現變數,安在濤乾脆懇求陳近南為冷梅開了開「綠燈」,在陳近南的暗示下,省委組織部和省政府很快就完成了對於冷梅的組織任命。

冷梅幽幽一歎,「其實也無所謂,我對這仕途的事兒心也淡了。正廳也好,副廳也罷,差別都不大。不過,你放心吧,我也學學你,善始善終,做完房礦的改制上市,我……」

冷梅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安在濤定了定神,沉聲道,「進來。」

彭軍出現在門口,恭謹地笑道,「安市長,冷市長,楊市長讓我來請示一下您,開會的時間到了,如果您還在忙著,是不是會議推遲一下時間?」

安在濤淡淡一笑,「不,我們馬上過去,會議繼續進行。」

……

……

安在濤和冷梅並肩走了進去,楊華等市領導和蒙陶等市直部門的官員立即起身相迎,安在濤揚揚手笑道,「大家坐嘛,我和冷市長剛才談了點工作,來晚了,耽誤大家的時間,不好意思。好了,老楊,我們馬上開始。」

楊華深深地掃了一眼冷梅,目光有些複雜,也有些羨慕。她畢竟是省委辦公廳下來的幹部,消息非常靈通,這兩天她已經聽說冷梅要提拔成正廳了,雖然房礦是企業不比地方黨政主官,但作為省屬特大型企業的一把手,權力還是相當大的。一個資產數十億、職工數萬人的特大型國有企業領導,直接接受省政府領導的正廳級幹部,比一個地級市的市長來,差是差了點,但終歸也是一個肥缺,不僅解決了正廳,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畢竟冷梅還年輕。

但楊華卻不知道,冷梅早已淡了陞遷的心思。同意去房礦,也是安在濤的一手安排。

楊華的心思很快收了回來,笑了笑朗聲道,「安市長,同志們,現在我簡單把房山化肥廠的基本情況和工作組的調查結果匯報一下。」

「房山化肥廠成立於1961年3月13日,原先是隸屬於房山化工機械局的國有中型(二)企業。後房山化工機械局撤銷後,該廠劃歸市經貿委管理……根據職工舉報和安市長的指示精神,市政府成立專門的工作組,對房山化肥廠存在的問題進行深入調查……」

「工作組將房山化肥廠相關賬簿及財務憑證封存,一邊查賬審計,一邊聘請會計師事務所進行了賬目核實。檢查發現,房山化肥廠存在著管理層貪污和大量轉移國有資產等損公肥私的違法、亂紀問題。」

「原房山化肥廠經理孫慶等人為了謀得個人利益,首先虛假成立了由孫慶4人控股的兩個股份公司,然後採取各種手段將化肥廠的國有資產向兩個公司轉移,涉案總額高達12914萬元。」

「2002年底,孫慶牽頭成立了向陽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和立星化工工貿股份有限公司,在成立過程中,以塗改銀行『進賬單』後提供複印件的違紀手法,騙取了會計師事務所8000萬元的驗資證明。實際上這兩個是由房山化肥廠投入國有資產7990萬元,孫慶四人集資入股10萬元成立的。但從兩家公司的賬面上看,8000萬元均通過轉賬形式變為個人(孫慶等四人)名下投資。」

「為了將非法公司合法化,孫慶等人又通過空賬、倒賬等手法,無中生有增加3個股東共1000萬元註冊資本,致使國有資產大量流失。」

「此外,第一,兩個改制公司無償佔用房山化肥廠1731平方米的土地和1158平方米辦公樓,估價約損失1480萬元(參照企業同類資產)。第二,房山化肥廠以支付職工安置費的名義劃給兩個股份公司733萬元,由其作為營運資金無償使用。以上兩項造成國有資產變相流失2213萬元。」

「2004年3月份,房山化肥廠向兩個股份公司轉移利潤115萬元。1、將已預收款的業務轉給向陽公司,使16萬元的盈利體現到向陽公司。2、將電機、機床等物資低價銷售給向陽公司,造成損失23萬元。3、將房屋出租業務交由向陽公司辦理,轉移收入55萬元。4、為向陽公司辦理承兌匯票,並支付逾期利息21萬元……」

「安市長,同志們,孫慶等人的違法違紀行為非常惡劣,以明裡暗裡的各種手段大肆侵吞國有資產,導致現在的房山化肥廠成為一個空殼,職工工資發不出來,頻臨破產倒閉。調查的結果基本就是這些,下一步該如何處理,請安市長指示。」

楊華很快就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安在濤沉默良久,才沉聲道,「瘋狂啊,真是瘋狂!同志們,大家有什麼意見,可以敞開來談談。這麼嚴重的國資流失,簡直就是聳人聽聞!如果不是化肥廠的職工以當街晾曬煙酒的方式出來揭發舉報,那麼,孫慶這些人是不是就要僥倖成功了?嗯?」

副市長古嵐皺了皺眉,擺擺手道,「安市長,這事兒沒什麼可說的,立即移交司法機關立案查處,孫慶這幾個瘋狂蛀蟲,必須要嚴懲!」

副市長王志軍也意味深長地道,「同時,我認為,出現了這麼龐大的國有資產流失轉移,也暴露出我們的政府監管部門在工作上的嚴重失職!我想,如果沒有機關部門某些人的配合,孫慶這些人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

王志軍的這話一出,副市長趙建國的臉色立即陰沉了下來。趙建國分管工業、商業和經貿供銷領域,經貿委正好是他的分管部門,化肥廠作為經貿委下屬企業,出現這麼嚴重的國資流失,他作為分管副市長難辭其咎。

而一直參與調查的經貿委主任蒙陶,臉色則刷地一聲慘白了下來,黯然地垂下頭去。

趙建國乾咳了兩聲,略帶著一些情緒淡淡道,「志軍同志說得對,監管肯定是存在問題的。或者,還真的是比較嚴重。下一步,應該繼續查下去,查一查我們的機關部門的監管失職問題。如果查出問題,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絕不能姑息養奸。」

「安市長,我作為分管副市長,也負有領導責任,這事兒我會專門向黨組做出書面檢討。」趙建國說完,扭頭過去掃了王志軍一眼,兩人眼神交匯間隱隱擦出不少火花來。

幾個副市長之間的勾心鬥角,安在濤看在眼裡,卻沒有說什麼,一直都保持著沉默。下屬企業出了這麼大的案子,要說經貿委方面沒有監管失職,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在現在這個時候,安在濤卻不願意看到自己的班子成員產生內訌,就清了清嗓子,朗聲道,「監管失職的問題先緩一緩,目前當務之急的是盡快挽回國有資產的損失……老楊,這件事情比較重大,就由你親自來抓一抓吧。同時,立即行文向市委和省政府匯報。」

楊華恭聲點頭道,「好的,我明白,安市長。」

「同志們,房山化肥廠的事情,是一次沉重的教訓啊。市裡的國有企業出現如此重大的國資流失和貪腐案件,作為市政府,我們是有責任的。」

「國有企業實行廠長經理負責制,並規定企業內部職工參與民主管理。但在實際上,職工民主管理很難到位,導致經營者缺乏約束力,企業經營活動缺乏透明度。這種情況下,出現一些人惡意侵佔國有資產時,職工卻處於不知情和無法有效監督的地位,難以發揮民主管理制度的效能,使國有資產流失的情況難以得到及時地制止……」

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突然聲音陡然間高了八度,「我正在考慮,我們是不是以房山化肥廠的案件調查為契機,嘗試在全市部分國企中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健全和完善法人治理結構,推行決策權與經營權分離互相制衡監督的國企運作機制改革,由市政府派出企業的黨組織一把手兼任董事長,然後公開聘任職業經理人充任企業總經理履行經營權。」

「對於國企黨組織一把手和董事長的管理,由組織部門和國資委進行雙重管理,納入幹部考核體系;國企的經營班子在董事會的領導監督下獨立履行經營權……」

「我覺得,可以盡快選擇幾家企業,做一下改革試點。國有企業不通過改革就無法煥發生機和活力,但同時又要最大限度地防止國企改革改制中的貪腐現象和國資流失現象……因此,必要的制度創新還是可以嘗試一下的,看看效果如何。」安在濤笑著擺了擺手,「同志們覺得咋樣?」

趙建國見安在濤有意「偏袒」自己,心下便有些感激,安在濤的話一說完,他就第一個出言贊同道,「嗯,我覺得安市長的意見很好,可以嘗試一下。說句實在話,現在的企業幹部就是一個四不像,既有行政級別又有企業身份,很容易出現問題。職業經理人好啊,更專業更高效,內行管理企業比外行指揮內行強太多了。」

「長期以來,從中央到地方,都嚴禁黨政領導幹部在企業兼職。因為『紅頂商人』的存在影響了市場主體的公平競爭,不利於政企分開原則的貫徹和企業法人治理結構的建立,不利於加強黨風廉政建設和幹部隊伍建設。可『商頂官員』的存在呢?同樣影響市場公平。選拔以及考核監管機制都與市場不同步,卻領取跟市場同步的薪酬——由此所構成的國企幹部的『身份定價』本就是不合理的。」市長助理莊寧也旋即出聲支持道,他的話說得很在點子上,顯得很有水平,安在濤忍不住讚賞地瞥了他一眼。

……

……

安在濤提出的國企改革思路其實不過是「適逢其會」,他是省裡出了名的改革派,崇尚改革創新,自打踏入官場以後已經在很多領域推行了很多關乎制度的改革,所以這一次,幾個副市長也沒有意外,很快都表示了贊同。

在這種不疼不癢的事情上,沒有人會犯傻去跟安在濤唱對台戲。

安在濤笑了笑,擺了擺手,「好了,房山化肥廠的事情就暫時先討論到這裡。蒙陶,鄒廣平,你們幾個同志先下去吧……我們班子臨時開一個短會。」

蒙陶和鄒廣平等部門主官離開以後,安在濤呵呵笑了笑,「今天留下大家呢,有個消息宣佈,是關於冷梅同志的。」->小說下栽+wRshU。CoM<-

安在濤這話一出口,除了楊華心知肚明之外,其他幾個副市長都覺得有些奇怪。關於冷梅,冷梅能有啥事?難不成冷梅……古嵐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什麼,猛然扭頭望著冷梅,眼神微微閃爍。

冷梅面色沉靜,微笑不語。

安在濤環視眾人朗聲道,「我剛接到省政府的通知。根據省國資委和省煤炭工業局提名,經過省委組織部的認真考察,省政府決定任命冷梅同志為改制後的房山礦業集團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兼總經理……呵呵,任命下午就會下來,我們班子成員晚上設宴給冷梅同志送送行吧。」

趙建國等人陡然一震,眾人或羨慕或吃驚或複雜的目光一起投射在冷梅的身上,會議室裡一時間陷入了異樣的沉默中。最終還是副市長古嵐帶頭打破了尷尬和沉靜,笑道,「恭喜冷梅同志了,解決了正廳,可喜可賀啊……以後冷梅同志就是有錢有勢的大老闆喲!我說,同志們是不是給點掌聲嘛!」

古嵐率先鼓起掌來。

第631章 省委省政府班子大調整

冷梅去房礦集團當一把手的消息就這樣很快傳開,也就是一個中午的時間,整個市委市政府機關上下,就幾乎傳遍了。無論是真消息還是假消息,無論是正規信息還是流言飛語,在官場上的傳播速度都很快,這是一般人無法想像的。

等下午省委組織部和省政府有關部門前來房山宣佈幹部任免決定的時候,冷梅陞官離開市政府早已是機關幹部們津津樂道的辦公室談資了。

晚上,安在濤主持,市政府班子成員全體在資河度假村大酒店設宴為冷梅送行,當晚眾人盡歡而散。

10月30日是週六,也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日子。這一天,冷梅要去房礦上任,同樣是這一天,中央委員會在燕京召開全體會議。

上午,安在濤受省委組織部領導和省政府國資委領導的委託,親自送冷梅去房礦上任。

9點多,冷梅的車在前,安在濤的車在後,出了房山中心城區向良山區駛去。房礦的總部機關設立在良山區,沿著一條新建的外環公路,兩輛車很快就趕到了房礦總部,進了那道足足有十幾米高、立著四根圓柱的開放式大門。

作為省屬特大型煤炭企業,作為在過去數十年間影響房山地區經濟發展的礦務局,房礦的機關區域加上生活區域連起來佔地是極廣的。有機關,有郵局和醫院,有酒店,有學校和超市商場、農貿市場,還有兩個派出所,整個礦區其實就是一個獨立的「小行政區」,地方上該有的這裡都會有,比一個經濟發達的城鎮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還只是房礦的總部機關駐地。房礦下屬幾十個企業和煤礦,每一個礦區都是一個相對獨立的「行政區」,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房礦的職工、家屬,再加上依托礦區生存的各行各業群體,房礦的存在起碼涉及20萬人的生產生活。

由此可見,房礦在房山的地位。雖然房礦如今大不如前,正在試圖通過改制擺脫資源枯竭的困境,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房礦的存在,還不是一些中小型企業所能比擬的。在房山地區,除了房山石化這家中央部屬企業之外,也就是房礦了,都是扎根地方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大企業。

黃韜見前面冷梅的車突然停下,靠在了路邊,也就把車停在了路邊。安在濤皺了皺眉,輕輕問道,「下去看看,冷市長怎麼回事?」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秘書李平趕緊下車跑去看了看,又匆匆跑回來笑笑,「安市長,沒事的,冷市長說要下車來透透氣,她感覺頭有些悶,一會就上車走。」

安在濤哦了一聲,雖然面不改色,但眼中卻閃過一絲擔心。

不多時,見冷梅上了車她的車緩緩開動,黃韜也趕緊追了上去。

在房礦生活區七拐八拐,終於趕到了位於礦區最內側的辦公區,一座建於60年代的老式禮堂在左,一座建於90年代的辦公大樓在右,中間則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廣場,廣場中間樹立著「咱們工人有力量」的漢白玉人物雕塑。

冷梅履新,房礦自然要召開全集團中層以上幹部大會。所以,兩人的車一路穿過廣場,飛速向禮堂門口駛去。

禮堂大門口的台階下,已經迎候著幾十號房礦的人員,有集團管理層自張道建以下的全體班子成員,也有一些機關工作人員。

張道建在昨天被省裡同時任命為房山礦業集團有限公司的黨委副書記、副總經理,雖然被降了職,但級別卻保持不變,在任命的紅頭文件上職務上打了一個括號,註明「正廳級」。

儘管是級別不變,但對於掌控房礦五年的張道建來說,總是一種深深的打擊。可冷梅的任職,來自於省政府高層領導的決定,他縱然是有意見也不敢表現出什麼來。況且,事先省國資委的領導已經找他談過話。

安在濤和冷梅下了車,張道建面帶微笑領著房礦的班子成員迎了過來。

「歡迎安市長到我們礦區來,歡迎冷董事長上任……」張道建笑瞇瞇地與安在濤和冷梅依次握手,隨後又為安在濤和冷梅介紹房礦的其他領導。

……

……

雖然都是廳級幹部,但安在濤卻是實職的地方父母官,與企業的廳級還是有差別的。安在濤打頭,冷梅在後,由張道建和房礦的班子成員陪同著,一起緩步步入了禮堂。進入禮堂的瞬間,所有來開會的房礦中層以上幹部都起身熱烈鼓掌,掌聲雷動。

對於冷梅,房礦的很多幹部其實已經不再陌生了,因為冷梅作為房山市政府代表在前期已經參與到了房礦的全面改制工作中來,有一段時間更是在礦區辦公,出面協調礦區與房山市的關係。

上了主席台,安在濤坐在中央,在這種場合下,他作為地方政府首腦,受上面委託前來送冷梅上任的房山市長,他沒有必要謙讓什麼。

「同志們,讓我們再次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地方政府領導,房山市委副書記、房山市市長安在濤蒞臨我們房礦集團指導工作表示熱烈的歡迎。同時我們也熱烈歡迎冷梅董事長的履新到任……」

張道建主持會議,進行了一番簡單的開場白,等下面的掌聲稍停,他又朗聲道,「下面,請安市長講話。」

安在濤微微欠身,然後朗聲道,「房礦的各位領導,同志們,首先,請允許我代表房山市委市政府和全體房山人民祝賀房山礦務局經過全面改製成立房山礦業集團有限公司!」

「在過去的數十年間,房礦為房山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在拉動地方就業。促進全市經濟結構調整等方面,做出了重要而積極的貢獻。房礦數萬職工和十幾萬家屬,對於房山的貢獻,房山人民永記不忘。」

「我們相信,經過全面改制組建起的房礦集團,會以一個嶄新的面貌,會煥發出勃勃的生機和活力……我們也希望,房礦集團能繼續支持地方經濟發展,當然,作為地方政府,我們也會一如既往地支持房礦的改革發展……回顧過去,房礦的榮光已經載入史冊,展望未來,房礦的未來無限美好……」

「今天,我受省政府、省委組織部和省國資委以及省煤炭工業局領導的委託,送冷梅同志履新到任……冷梅同志歷任房山市委宣傳部理論科科長、房山市良山區委副書記、房山市歸寧縣縣委副書記、縣長、縣委書記,房山市人民政府副市長等職務,理論水平高,工作能力強,把握全局的水平高,在擔任副市長期間也分管企業工作,前期更是直接參與了房礦的改革改制工作,我相信,數萬房礦幹部職工會在冷梅同志的帶領下,進一步改革創新,進一步艱苦奮鬥,在市場經濟大潮中闖出一條國有特大型企業集團擺脫困境再塑輝煌的新路來!」

安在濤的手在半空中揮舞著漸漸定格,「祝願房礦集團的明天更加美好,祝願我們地企友誼地久天長。謝謝大家。」

安在濤的發言沒有帶稿子,完全是脫稿,一氣呵成非常流暢,沒有因為脫稿而出現過任何的停頓,措辭有力得當,發言邏輯緊密而富有文采,顯示出很高的水平,給房礦的幹部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雖說領導講話不代表什麼,但在很多時候,從領導的講話中也能多少看出一些領導的水平和綜合素質來。

對於房山市這個年輕有為的市長,房礦的幹部職工自然並不陌生。雖然是省屬企業,但畢竟在房山的地盤上,他們這些人一方面是房礦的員工,一方面也是房山市政府治下的公民,怎麼能不熟悉房山市的市長。

安在濤的發言完畢,雷鳴般的掌聲再次響起,持續響徹全場,以至於主持會議的張道建不得不耐著性子等候著。

「好,下面歡迎冷梅董事長做重要講話。」張道建笑著向冷梅點了點頭。

冷梅抓過話筒去,在掌聲裡定了定神,「感謝組織上的信任。感謝安市長,感謝大家的掌聲……能來房礦工作,我感覺壓力很大,但是也充滿了信心。我們房礦有著優良的傳統,有著輝煌的過去,同樣也會有輝煌的明天!我們應該樹立起信心來,在省政府和省國資委的領導下,在房山市委市政府和全體市民的大力支持下,緊緊依靠礦區數萬職工和十幾萬家屬群眾,向內挖潛要效益,向外不斷走向市場謀發展……」

……

開完會,安在濤留在礦區吃飯,對於他來說,這已經算是破例了。如果不是為了冷梅的面子,他斷然是不會留下的。但冷梅剛來房礦工作,局面還沒有真正打開,他如果不給冷梅面子,很容易引起一些「負面效應」。

關於冷梅下一步的工作,安在濤其實也心知肚明。陌生的工作環境,陌生的關係結構,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調整,作為一個外來者,冷梅要想從張道建這些「坐地戶」手裡獲取權力,肯定會遭遇一定的阻力和障礙。

但安在濤相信冷梅的能力和手腕,冷梅可不是一個啥都不懂的官場菜鳥,經過了這麼多年官場的歷練,讓她來一個企業掌握局面,就算是有難度也不會太大。況且,她擁有著安在濤的全力支持。

……

……

下午,在回去的路上,安在濤讓黃韜打開車載收音機,聽起了燕京召開中央全會的廣播。會議要開三天,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東山省委書記肖作年會在這一次全會上被補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而至於他是現在就進京任職,還是等到明年年初的兩會之時,安在濤現在也拿不準。但不管是什麼時候,都已經並不遙遠。肖作年留在東山的時間,不會超過4個月了。

11月1日下午,中央社在互聯網上發佈了本次中央委員會全體會議的會議公報。安在濤認真閱讀了這一次的公報,又查看了相關新聞,終於找到了「補選肖作年同志為中央政治局委員」的報道。

一切都在意料當中,不過令安在濤意外的是,肖作年走得似乎太急了。11月3日上午,安在濤正在主持召開市政府常務會議,安排部屬年末的全市經濟工作,突然就接到了一個電話。接完這個電話,安在濤再次回到會場上,楊華意外地發現,他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

……

就在這天上午,中央突然對東山省委省政府班子進行了一番近乎換血式的大調整。免去肖作年的省委書記職務,新任的省委書記居然是李大年。省委副書記兼省政法委書記麻明良被調整為單一的省委副書記,省委組織部長孫嘉雍被任命為省委副書記,省紀委書記穆韜被提名為省政府常務副省長候選人,新任命的省紀委書記是臨海省的一個地級市的市委書記周佳,同時中央又任命了一個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是原公安部部務委員兼法制局局長周宏偉。

但這些還不足以導致安在濤內心巨大的情緒波動。真正讓他感到突然的是,中央居然同時免去了陳近南的省長職務,連省委副書記也一併免去,至於陳近南的去向,中組部的徐福副部長沒有說,只是說「另有任命」。

省委省政府班子領導的大調整,旋即在全省造成了劇烈的震動。調整範圍這麼大,從中央下來了一個省委書記,省長陳近南去職……這些在事前根本就沒有任何的風聲,讓很多人感覺震驚。尤其是陳近南的離職,更驚落了一地眼球。

陳近南省長幹的好好的,政績斐然官聲也不錯,怎麼會被中央調整了下去?很多人都在猜疑著。

開完會,安在濤面色陰沉地匆匆返回辦公室,掛緊門就給陳近南打起了電話。作為一個省長,中央要調整,肯定事先會跟陳近南談話,不可能會無緣無故地就調離了他。可陳近南卻沒有打電話來說起,難道……這讓安在濤有些焦躁不安。

陳近南的電話關機。安在濤無奈之下,只得給歐陽丹打了過去,歐陽丹的聲音很平靜,笑笑,「小濤啊,阿姨知道你肯定會打這個電話過來……是問你爸爸的事情吧?呵呵,我本來就說要提前跟你打個招呼,但你爸爸卻偏不肯。」

「阿姨,到底是咋回事?」安在濤急急道,聲音非常低沉。

「呵呵,就在兩天之前,中央領導突然找你爸爸談話……要你爸爸到燕京來任監察部部長。同時呢,可能還要兼一個中紀委副書記的職務。小濤啊,雖然你爸爸離開了東山,但總體而言,這算是一件好事,說明你爸爸還有上升的空間。你不要擔心什麼,雖然你爸爸不在省裡,但阿姨相信,只要你爸爸還在位,沒有人敢欺負你。行了,你別擔心了,你爸爸正在燕京,一切平安。」

監察部部長?中紀委副書記?監察部和中紀委是兩塊牌子合署辦公,監察部作為國務院機構有國務院行政任命就可,但中紀委卻要召開中紀委全會進行選舉。中紀委副書記兼監察部長,也算是不錯了……安在濤一念及此,心裡長出了一口氣,揪揪著的心終於平安落地。

他倒不是擔心因為陳近南調離而失去了庇護,有李大年在省裡干省委書記,憑他和李家的關係,有趙老和孟菊在,沒有任何問題。他是在擔心陳近南會不會出事……

其實,也不能怪陳近南不跟安在濤打招呼,而實在是他的被調離來得太突然,根本就沒有時間。突然接到中組部領導的電話,他就匆匆趕到燕京,跟中組部領導談話完畢又匆匆趕回省裡,中央調整完省委省政府的班子之後,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回燕京。中央核心領導層之一,政治局常委、中紀委的李書記親自要找他談話。

安在濤放下電話,雜亂的心緒旋即變得清晰起來。李大年來省裡任省委書記,肯定是趙老的保舉了,李大年在趙老身邊服務這麼多年,級別早就上去了,只是一直都沒有實職。而至於陳近南進京出任中紀委副書記兼監察部部長,顯然也應該是趙老的安排。中紀委副書記兼監察部長,這可是一個含金量很高的省部級崗位,嚴格說起來,比一般的部級要虛高半級,掌握全黨的黨內紀檢監察權力,位高權重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但後來,安在濤才知道,陳近南調進燕京中紀委和監察部任職,與趙老其實並沒有一毛錢的關係,而是政治局常委、中紀委李書記的提名。究竟李書記為什麼會提名陳近南進京任職,那就是最高權力層面的信息了,陳近南日後沒有講,安在濤也沒有問,因為這並不重要了。

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安在濤定了定神,沉聲道,「進來!」

李平出現在門口,恭謹地問道,「安市長,莊市長讓我請示一下領導,下午資河開發區的升格擴容慶典,您還出席嗎?」

第632章 房山官場的微妙變化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淡淡道,「李平,你告訴莊寧,下午的資河開發區升格擴容慶典暫時取消延後,什麼時候舉行再等我的通知。」

李平一怔,心道安市長這是怎麼了?資河開發區升格擴容慶典已經籌備了很長時間,早就定好是今天下午舉行,市裡領導都邀請到了,各單位各部門的與會通知也下了,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就緒,怎麼說取消就取消?

但心裡疑惑歸疑惑,李平卻不敢多問什麼,只是恭謹地點頭應是,回頭去通知莊寧去了。接到李平的電話通知,莊寧非常意外,本想打個電話詢問一下安在濤,後轉念又一想就沒再打,轉而吩咐人趕緊撤了會場,同時通知其他市領導和各單位領導,慶典臨時取消。

中午吃飯的時候,中央對省委省政府班子進行大換血大調整的消息不脛而走,從省裡傳到了市裡,旋即成為官場上最熱門的話題。

換了省委書記,省長陳近南去職另有任命,常務副省長龔明君接班成了代省長……這樣大規模、高檔次、大範圍內的省部級幹部調整,在東山省的歷史上還是首次,一時間在全省引起了強烈的震動。

省委書記和省長都換了人,無疑就代表著東山省一個「時代」的結束,另外一個「時代」的到來。而相應地,省內以下各級黨政機關,也會出現局部調整——新領導上任,一般而言要對下面的幹部進行調整,這是行政慣例也是潛規則。既然在官場上混,就得適應這一規則。

肖作年離職不是秘密,但陳近南離職卻仍然充滿著無盡的懸念。不要說普通幹部,就連省裡的高層領導,到現在也是一團霧水。中組部在宣佈中央關於東山省幹部調整時,免去了陳近南的省長職務,當場嘩然。

幾乎是在第一時間裡,有人就開始猜疑陳近南是不是出了問題。當然,這種猜疑也就是背地裡想想,誰也不敢說出口來。就算是陳近南去職,但終歸也是響噹噹的省部級幹部,曾經的一省之長,誰敢說三道四?

在這一次的幹部大調整中,得益最大的莫過於龔明君了,從常務副省長轉正接班成為東山省新省長,其實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中午吃完飯,安在濤正在沙發上躺著迷糊了一小會,冷梅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剛才,冷梅乍一得到這個消息,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陳近南幹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

其實房山市裡也已經有很多人在猜測,陳近南肯定是出了事的。突兀被免去省長職務是其一,沒有立即任命新職務是其二,兩者聯繫起來,就不能不讓人產生一些微妙的聯想。

一般而言,官員到了省部級的位置上,只要沒有太過嚴重的問題,只要不犯政治性錯誤,基本上是會平安走下去的,直到退休。

但熟悉陳近南和陳家人的冷梅卻當然不會相信這個,陳近南雖然弄權專權,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霸道,但卻有著極堅定的做官原則。在這一點上,陳近南和安在濤父子倆個有著驚人的相似,或許這就是遺傳吧。

換言之,陳近南是一個非常看重自己政治前途的人,但金錢的慾望很淡。這麼多年了,他在經濟問題和幹部提拔上清清白白,自律甚嚴,要說陳近南在這方面出問題,冷梅斷然是不能相信的。

「小濤,陳叔叔究竟是……」

聽出冷梅的聲音終歸還是有些擔憂,安在濤笑了笑,知道冷梅與其說是在擔心陳近南不如說是在擔心自己,生怕自己會因此受到什麼牽連。

「小梅,你別擔心,沒事的。我爸爸被中央調到燕京去了,可能是要出任監察部長兼中紀委副書記,應該是這樣。我也是剛得到消息,可能過兩天就會出任命了,呵呵。」安在濤柔聲道。

他本來想晚上跟冷梅一起吃飯時再把這個消息告訴冷梅,但不成想冷梅還是等不及主動打電話來問了。既然冷梅問了,安在濤對自己的女人當然不會隱瞞什麼。

冷梅聞言長出了一口氣,噓聲道,「小濤,擔心死我了。中紀委副書記啊,嘖嘖,這是大好事啊,該給陳叔叔祝賀一下。看起來,陳叔叔受到了中央領導的器重,將來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呢。中紀委副書記、監察部長,這可是要害崗位,不是誰都能幹的。」

「呵呵,或許是吧,不過這不重要了。」安在濤笑了笑。

「嗯,小濤,李大年下來干省委書記,你是不是提前去看看人家?雖說你跟李家關係很好,但是人家現在的位置畢竟變了,咱們又在他的手底下,該放低姿態的還是要放低姿態的。」冷梅笑著小聲道。

冷梅說地不是沒有道理,不過,冷梅並不真正瞭解安在濤和李家的關係。不僅有政治上的因素,更有利益方面。不說別的,李南的媳婦雲水謠能走紅成為一線藝人,如果離開了劉彥旗下娛樂公司的力捧,根本就是一件癡人說夢的事情。而就算是雲水謠運氣好紅了,也肯定會被娛樂圈潛規則了。而這樣的結果,不僅李南接受不了,李家也接受不了。

有安在濤的「保駕護航」,李南才同意雲水謠涉足複雜的娛樂圈。如果沒有劉彥的保護,雲水謠難保清白之身。

而論起私交和私人感情,安在濤跟李南是很過硬的哥們,而也一直將李大年當長輩處著。這些年來的走動,兩家的關係早就緊密無比了。

雖然心裡不以為然,但嘴上安在濤卻沒有反駁冷梅的話,畢竟冷梅也是一番好意。

安在濤點點頭,「嗯,看是要去看的,但也不急。李叔叔來省裡,我倒是覺得挺好的。不過……」

安在濤欲言又止,冷梅對他太過瞭解,馬上就猜出了他的心思,就笑笑,「省裡的領導大換血,有些人肯定認為你失去了靠山,開始蹦起來了。不過,這倒也是一個機會,看看你身邊的那些人究竟是什麼品性……」

「尤其是……」冷梅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市政府這邊,古嵐、趙建國、王志軍這三個,加上市委那邊的宋迎春、歐陽闕如、單新民這三個,或許會表演表演。還有那三個剛提拔的市長助理,可能也懸……」

安在濤淡淡一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們去吧,希望我沒有看錯人,也希望有些人不要鬧得太過火,否則的話,大家都很難堪。」

冷梅嘻嘻笑了起來,「好了,不說這些煩人的事情了。這算是大喜事,今天晚上我們好好慶祝慶祝,去吃西餐?還是去資河度假村吃魚呢?」

「去路兵那裡吧,安靜。」安在濤笑笑,「你做好準備,下午下了班,我自己開車去接你。」

……

安在濤小睡了一覺,2點多起身洗了把臉,正準備去處理一些手頭上的工作,彭軍的電話就打了過來,「領導,剛才接到市委辦通知,宋書記臨時召集市委市政府班子聯席會議,會議定在下午3點半。」

安在濤一怔,旋即心裡冷笑了一聲,宋迎春啊宋迎春,你這就按捺不住了嗎?好吧好吧,我就去看看,誰會蹦躂起來。

「好,我按時參加,彭軍,跟黃韜說一聲,我2點40分準時出發。」安在濤說完就撂下了電話。

……

……

安在濤剛要出發往市委趕,楊華就敲門走了進來,笑道,「老領導,我的車壞了,我跟您一起搭個便車?」

「好啊。」安在濤深深地望了楊華一眼,知道楊華是在用這種方式變相向自己表明她的態度——她一如既往,不會有任何的動搖。

「走吧,我們快去吧,別讓其他領導等急了。」安在濤笑笑,一邊與楊華一起出門,一邊若無其事地問道,「市府其他領導都通知到了吧?」

楊華稍稍猶豫了一下,輕輕道,「嗯,應該是都通知到了。這會兒,說不定他們都趕過去了。」

安在濤哦了一聲,眉梢一揚,神色卻淡淡地。楊華心裡暗暗歎了口氣,也沒說什麼,只是加快了腳步與安在濤的步伐保持了同等頻率。

在市裡,除了冷梅、馬曉燕這些安在濤極親近的人之外,也就是楊華最瞭解安在濤的為人品性和巨大背景了。楊華之所以堅定不移地願意追隨在安在濤的鞍前馬後任勞任怨,一個因素是受他的人格魅力感染,知道他做事從無私心,甘心為他服務;另一個因素是楊華的弟弟目前就在夏曉雪的龍騰集團任職,是一個部門主管。這一點,安在濤並不知情,夏曉雪也不知道自己手下有個部門主管是安在濤副手楊華的弟弟。

從自己弟弟那裡,楊華獲得了太多有用有價值的信息——關於安在濤的。既然龍騰集團的背景很不一般,就是等於安在濤的背景很不一般,一個小小的東山省算得了什麼?楊華絕不相信,安在濤會在東山的官場上栽跟頭。

況且,安在濤做事做人出於公心,面面俱到皆不違反規定和政策,可謂是滴水不漏,加上他又無貪腐之心……像一個這樣的領導幹部,犯錯誤的機會幾乎是等於零的。楊華深信,以安在濤的手段和城府,縱然是調整後的省裡權力高層中失去了靠山,他也不會倒。不但不會倒,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繼續向上攀登。

兩人一起走進市委中型會議室,果然發現其他市委市政府領導果然都到齊了,市委所有常委,市政府所有的副市長和三個市長助理。

看到安在濤進來,第一個起身恭謹打招呼的是市長助理莊寧。莊寧笑道,「安市長來了!」

安在濤向莊寧點點頭。

在莊寧之後,市長助理古雲蘭也旋即起身笑著叫了一聲安市長,眼中閃出一抹複雜的柔情來。但市長助理周軍卻端坐那裡,紋絲不動。只是在莊寧和古雲蘭相繼起身後,他坐在那裡不好看,這才微微欠身勉強一笑。安在濤嘴角暗曬,向周軍投過淡然的一瞥。

市委副書記宋子臨哈哈一笑,「安市長,楊華同志,我們可是等了你許久喲。」

「呵呵,我們來晚了,大家見諒見諒。楊華同志的車壞了,坐我的車來的,路上堵車耽誤了一點時間。」安在濤與宋子臨目光交匯處,從這個老同志眼裡讀到了一抹擔心和支持。在這片刻間,安在濤微微有些感動,他終歸沒有看錯宋子臨。當然,這或許也跟宋子臨面臨退居二線有關。

神色跟以往沒有任何變化的還有馬德勝、鄭方和鄒同三人,這三人因為隱隱知曉龍騰公司的背景,所以如何權衡自有判斷。只有剛剛倒向安在濤不久的組織部長單新民和宣傳部長歐陽闕如,卻故作沒有看到安在濤,照舊與宋迎春側身說著什麼。

安在濤的目光過處,發現對面有一個身材魁梧的軍中大校笑瞇瞇地起身來主動向自己走來。安在濤心中一動,知道這就是新任的市委常委、房山軍分區政委馮強了。

馮強滿臉堆笑,神態甚至可以說有些恭謹,他主動伸出手去朗聲道,「安市長,初次相見,以後還請領導多多支持我們軍分區的各項建設。」

安在濤哈哈一笑,跟馮強熱情地握手寒暄,「馮政委客氣了,軍地一家親,我們是一家人,何必這麼見外呢?」

新來的軍分區政委馮強對安在濤的熱情、恭謹似乎有些過了頭,宋迎春雖然在和單新民兩人說話,但眼角的餘光卻還是關注著這邊,見如此,不由暗暗皺了皺眉。

他卻不知,馮強是軍中劉家一系的人,算是劉彥的一個表姐夫,能來房山任職,也算是劉家老爺子的某種安排。馮強知道安在濤和劉彥的關係,更清楚安在濤身後還站著一個趙家,無論是從親戚關係還是從個人關係,他都會竭力跟安在濤拉近關係。

況且,馮強的妻子在夏曉雪的龍騰集團還有一些利益在,劉家和安家早已是「難捨難分」的一家人,想斷都斷不了。

不過,安在濤並不知道馮強是劉家的人。當然,這一點也並不重要。

安在濤坐了下去,楊華也坐了下去。微妙的態度彰顯了微妙的變化,片刻間,安在濤就釐清了目前的局面:副市長古嵐、王志軍、趙建國,有倒向宋迎春的嫌疑,市長助理周軍表現更加明顯;而在市委這邊,鄭方、鄒同、宋子臨、馬德勝立場不變,但單新民和歐陽闕如這兩個牆頭草卻又出現了「反覆」。

至於軍分區政委馮強,則可以忽略不計了。他是軍隊幹部,基本上不會參與地方的權力爭鬥。

……

……

真是兩個小人,地道的小人。宋子臨不屑一顧地瞥了一臉媚笑的單新民和歐陽闕如一眼,心裡很是看不起這兩人。

安在濤坐在那裡,目光緩緩從眾人身上掃過,古嵐、王志軍和趙建國三人有些不敢正視他清冷的眼神。對於這三人的「變化」,安在濤其實心知肚明。嚴格說起來,這三人並沒有真正成為他的人,安在濤對這三人的定位一向是可控制、可制衡的班子成員,只要他們工作別出問題,其他的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今這三人覺得安在濤已經窮途末路,跑來向宋迎春獻媚,也算是官場中的人之常情,安在濤並不怎麼太放在心上。唯一讓他有些生氣的是,周軍這個勢利的小人,前後的反差太過強烈。

如果不是這件事情,他倒是還不會暴露出來。

……

……

宋迎春有些神采飛揚地擺了擺手,朗聲道,「同志們,今天我們臨時開會,主要是向大家通報一下中央對於省委省政府班子的調整。」

宋迎春微微有些得意的眼神從安在濤的身上一掠而過,大聲道,「省委書記肖作年同志被補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進京擔任更高的領導職務,中央派來李大年同志擔任東山省委書記。省長陳近南同志離職,另有任命,具體陳省長到了什麼領導崗位上,我們暫時還不得而知;常務副省長龔明君同志被中央提名為代省長人選,省紀委的穆韜穆書記被提名為常務副省長人選……」

宋迎春慢條斯理地說著,「我們堅決擁護中央對於省委省政府的幹部調整,堅決擁護以李大年同志為書記、龔明君同志為省長的新一屆省委省政府班子的領導……」

今天的會本就是房山市委向新省委省政府班子「表忠心」的一個通氣會,不僅房山如此,其他地市應該也是在召開類似的會議。而不久之後,各地市的黨政主官們就會通過不同的渠道,向新省委領導表示「擁護」。

「……市裡的一些工作,主要是一些涉及省裡的工作,比如資河開發區的升格擴容,雖然批下來了,但在新領導全部到任之前,我建議還是先擱置一下。得請示一下省領導,看看領導的意見。嗯,在這一點上,在濤同志很講政治,果斷及時地取消了原定於今天下午的慶典儀式……」

宋迎春擺了擺手道,「市裡的日常工作照舊,但我在這裡強調一點,穩定高於一切,也壓倒一切。在省委省政府新老班子交替的關鍵時刻,我希望,咱們市裡不要出現任何問題,不要跟省裡領導添麻煩。否則的話,一旦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紕漏,不僅我這個市委書記——市委一把手要挨批評,在座的所有同志都會受到影響。大家都是工作多年經驗豐富的老同志了,這些應該都明白。」

「請宋書記放心,我們的工作不會出現任何問題。」單新民和歐陽闕如交換了一個眼神,笑著表態。

隨即,副市長古嵐想要表態,但見安在濤這個市長和楊華這個副市長都沒有表態,就猶豫了一下。等了一會,見安在濤和楊華仍無動靜,又見宋迎春那陰沉沉的目光投射向自己的身上,古嵐就咬了咬牙,朗聲道,「請宋書記和市委放心,特殊時期特殊對待,大家心裡都會繃緊一根弦的。」

古嵐這麼一說話,王志軍和趙建國也紛紛發言表態,與其說是表態,不如說是在公開場合下公開向宋迎春獻媚。

楊華忍不住看了看安在濤的臉色,見他神色平靜淡定,也就笑了笑,卻沒再說什麼。

市委副書記宋子臨淡淡一笑,「能出啥問題呢?不會的。大家都把眼睛放亮一點,管好自己的一攤子事情就好,該幹嘛幹嘛去,不要胡思亂想,亂了工作頭緒。」

「市委這邊由宋書記掌舵,市政府那邊由安市長主持全面工作,我們這些同志腳踏實地地工作,緊緊配合兩位領導的工作就是了。想別的,沒用。」

宋子臨的話一出口,單新民歐陽闕如也好,王志軍古嵐趙建國也罷,就連那沉吟著正想開口說幾句話的周軍,臉色都漲紅了起來,聽出了宋子臨話裡的某種冷嘲熱諷。

單新民暗暗冷哼了一聲,冷冷地掃了宋子臨一眼,「老宋說得在理,大家各安本分各盡其責就好,緊密團結在宋書記為班長的市委周圍,相信我們市裡的工作會更上一層樓。在省委省政府領導新老更替之時,穩定壓倒一切,這對大家都有好處。」

宋子臨待要反駁,宋迎春乾咳了幾聲,而安在濤則仍舊是淡淡一笑。在這種時候,他犯不上去跟單新民這些人一般見識,官場之上向來政治利益為先,單新民等人轉向雖然可恨但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如果單新民這些人想要趁機「落井下石」,那真的是瞎了狗眼。

安在濤微微一笑,「嗯,我支持宋書記的意見,做好工作是本分也是基礎,就算是換了新領導,終歸還是要看工作的。好了,宋書記,這個會我們就開到這裡?」

第633章 以小人之心度領導之腹

宋迎春笑笑,「好,今天的會我們就先開到這裡,大家下去以後,各盡其責,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在特殊時期都要多講政治講原則!」

「在濤同志,你準備一下,明天或者後天,我們兩個一起去省裡一趟,向李書記和龔省長報報到,匯報一下工作!」

新書記和新省長到任,作為房山市的黨政主官,宋迎春和安在濤主動去省裡拜會領導,那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這跟古代官場上的下官拜謁上官道理是一致的,現代官場等級之森嚴,其實比古代官場來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宋迎春的這個建議也屬於常理,安在濤沒有理由反對,也不可能反對。

「好。」安在濤淡然點頭,旋即起身抓起自己的水杯和筆記本揚長而去。馬上,楊華沒有任何猶豫,也起身跟了過去。而緊接著,宋子臨,鄭方,鄒同,軍分區的政委馮強,市長助理莊寧,市長助理古雲蘭,也毫不猶豫地起身離去。

古雲蘭起身的時候,忍不住瞥了古嵐一眼。兩人本是親屬,古嵐還是古雲蘭的長輩,但古雲蘭心裡卻因為對安在濤的某種複雜的情感而走上了與古嵐分道揚鑣的道路。古雲蘭無視了古嵐那不滿的眼神,咬了咬牙,昂首婀娜而去。

古嵐不知道古雲蘭是怎麼想的,竟然不跟自己一同進退,鐵了心跟在安在濤的屁股後面,也不知道安在濤給她吃了什麼迷魂藥,讓她這麼死心塌地。

其實,古雲蘭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站在安在濤的對立面,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想過。對於這個男人,她心裡的那份複雜的情愫越來越濃烈、也越來越割捨不下……哪怕是他最終眾叛親離,她也決心默默地守在他身邊。雖然在房山官場上,自己的力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但多一個人總是多一分聲勢。

當然,古雲蘭也明白自己跟安在濤之間根本不可能出現任何非工作之外的交集。上一次的誘惑,安在濤的態度就說明了一切。但安在濤越是這樣,古雲蘭就越發走火入魔難以自制。

沒有人能理解古雲蘭這種極其複雜的心緒,哪怕是她自己,也難以理解。只是要想讓她站在安在濤的對面落井下石,她根本做不到,那樣,她不僅難以面對安在濤,也難以面對自己。

望著古雲蘭揚長而去的婀娜修長背影,古嵐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在這瞬間,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這樣急匆匆地背離安在濤,是不是錯誤的舉動。但她心裡旋即想起安在濤的現狀,心裡就又坦然了下來。

雖然安在濤跟陳近南的父子關係,除了極個別省裡高層領導之外,沒有人知情,但不要忘了,每一個省領導背後都站著一群人,他們當然不會向外界說出安在濤與陳近南的真正關係,但某種隱晦的暗示卻還是有的。

所以時間長了,安在濤跟省長陳近南關係不一般,深受省委書記肖作年器重,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有這兩個省裡的黨政主官護著,安在濤的仕途哪裡還能不順暢。如今中央一下子將陳近南和肖作年全部調離,對於宋迎春這些人來說,自然會判斷安在濤失去了靠山。

沒有了肖作年的器重和陳近南的保護,這個毛頭小子怎麼可能是自己這個官場老油條的對手?他怎麼還敢挑釁自己這個市委書記的無上權威?宋迎春的想法很簡單也很正常,而古嵐、趙建國、王志軍,乃至單新民歐陽闕如這兩人,心思也大抵如是。

而事實上,在今天的黨政班子聯席會上,安在濤沉默寡言低調的表現,似乎也從一個側面證實了這一點。

前一段時間,安在濤和宋迎春針鋒相對幾成水火不容之勢,如今安在濤失去了靠山,還拿什麼跟宋迎春的力量抗衡?聯想起宋迎春未來對於安在濤的瘋狂還擊和打壓,古嵐這些人轉變「立場」向宋迎春「投誠」,也並不那麼令人意外。過程或許很複雜,但結果卻很簡單直接。

官場上只有政治利益,沒有個人感情。如果單單衡量個人感情,古嵐還是願意支持安在濤的,因為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安在濤或許比宋迎春霸道一些,但他卻並不貪婪,他的爭權是為了做事,只要手下人能做事想做事,他會毫不猶豫地放權下去,而且不會半路干涉插手進去。最起碼,在個人利益上,安在濤從來不會與幾個副市長爭奪什麼,甚至默許了他們在各自分管工作領域中的貓膩存在。

這一點,宋迎春是絕對做不到的。權力與利益向來是糾結一體的,抓權力就是抓利益,無論是政治利益還是經濟利益,分也分不清楚。只是安在濤著實是一個官場的另類。

但目前對於古嵐來說,位子最重要。不管怎樣,先保住位子再說,如果位子都保不住,還談什麼其他?古嵐的心思就是趙建國和王志軍的心思。因為他們心裡清楚,他們這些普通的副市長與安在濤和楊華兩人不同,宋迎春對安在濤頂多是打壓,但卻動不了他,可宋迎春動不了安在濤,卻可以動得了普通的副市長。隨便找個機會打個報告上去,打著幹部調整的旗號,調整下一個或者幾個普通的副市長來,對他來說不算是什麼難事。

因此,古嵐等人只能選擇倒向宋迎春,在她們看來,這已經是沒得選擇的選擇。沒有什麼好羞愧的,換誰都會這樣做。

雖然會議室裡剩下的人遠遠不如跟著安在濤離去的人多,但宋迎春心頭還是充滿了信心。此時此刻,市委書記的無上榮耀感和權力自信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相信,這就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假以時日,他一定會讓安在濤成為孤家寡人,在房山呆不下去。一如之前安在濤架空自己這個市委書記,讓自己難堪一般。

哼。想要跟我鬥,小子你還嫩著呢。宋迎春心裡冷笑著,臉上卻帶著溫和而親切的笑容,一邊跟單新民和歐陽闕如幾人說笑,一邊走出了會議室。

……

……

莊寧已經被任命為升格擴容後的資河開發區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但市委的任命還沒有正式下達,原本是定在慶典當天由安在濤親自宣佈任命的,慶典被取消後任命的宣佈也就被暫時擱置起來。

任命沒有正式下達,莊寧的工作就顯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而隨著安在濤的貌似「失勢」,也讓房山市官場上下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古嵐等人尚且轉向,何況是下面的一些人。開發區的姜坤剛暗中向安在濤示好就出了這檔子事,暗暗驚出一身冷汗來。

姜坤在第一時間趕過來向宋迎春「獻媚」,好在宋迎春似乎並不知道他前一段時間的轉向,對他的態度一如既往,只是囑咐他要盡快架空莊寧,打個時間差,把資河開發區的權力抓起來。同時還暗示他,將來開發區一把手的位子市委還要重新任命,是不是莊寧還很難說。

姜坤心頭大喜,歡喜而去。望著姜坤走出了自己的辦公室房門,宋迎春的臉色立即陰沉下來。姜坤的背叛他焉能不知,甚至,連姜坤跑到藍煙去探望安在濤的岳父夏天農這種小插曲,宋迎春都一清二楚,當時還恨得牙癢癢。作為房山的市委書記,他如果連這點耳目都沒有,他早就該打道回府種地賣菜了。

可他目前正是用人之際,先籠絡住姜坤再說,等局面控制住,再卸磨殺驢秋後算賬也不晚。

姜坤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跳入了一個殺機騰騰的陷阱中,一腔熱忱地回到開發區,就召集開發區的班子成員和中層以上幹部開會。

姜坤的開發區主任職務其實已經被免去,降為了副主任、副書記。但正式的任命和莊寧的任命在一起,在一個紅頭文件上,任命沒有下達,他打個擦邊球還是可以履行一把手職權的。

姜坤坐在會議室正中央的位置上,有些得意忘形地望著眼前的班子成員以及開發區中層以上幹部,神采飛揚。副書記副主任孫祥暗暗皺了皺眉,輕輕道,「老薑,我們這樣開會不太合適吧?要不要通知一下莊市長?」

姜坤淡淡道,「莊市長工作忙,省委省政府班子換屆交接,現在市裡領導正在宋書記的帶領下忙市裡的大事,領導暫時還顧不上咱們下面的工作……我說幾位啊,以後咱們的工作要有主動性,不要什麼事情都要去依賴領導。剛才,我去市委向宋書記匯報工作,宋書記還批評我說我的工作沒有積極主動性……」

典型的小人。看到姜坤如此得意忘形,孫祥心裡鄙夷卻沒有再說什麼。畢竟,姜坤是宋迎春的前秘書,名義上的心腹,對於開發區的幹部來說,姜坤這個小人也是招惹不起得罪不起的。

姜坤抓過話筒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著,其實都是一些廢話,無非是拉大旗作虎皮,盡量淡化前段時間莊寧的影響力,再樹自己的權威,暗示眾人他才是名正言順的開發區一把手,現在如此,將來也如是。

姜坤在開發區召集開會狐假虎威的時候,莊寧正在安在濤的辦公室裡談什麼時候重新舉行慶典的事兒。

莊寧有些擔心地望著安在濤,輕輕道,「安市長,要不然,我看這個慶典還是算了吧,儀式搞不搞都無所謂——咱們低調一些,反正省裡已經批了,市裡的行文編製也到位了,馬上進入運轉算了。」

安在濤沒有說話,卻點燃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口,然後才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道,「莊寧,你是不是覺得拖下去資河開發區升格擴容的事兒會黃了?認為新領導上任,會以一個拖字訣拖黃了前任的工作?或者說,這是我抓的工作,在宋書記的阻撓下,會不了了之?」

莊寧聽了安在濤的話,立即面紅耳赤起來,囁嚅著解釋道,「安市長,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安在濤擺了擺手,呵呵一笑,「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不要說你沒有這個想法,就算是有也屬於正常。畢竟人走政息,這在官場上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只是我必須要說兩句,你可以對我個人沒有信心,但必須要對組織、對工作有信心!社會文明民主的潮流浩浩湯湯不可阻擋……記得有一個老領導曾經跟我說過這樣一句話,凡是有利於人民的事情,凡是符合歷史發展潮流和社會發展進步規律的事情,一旦開了頭,就不可能走回頭路!因為,人民不答應,社會發展趨勢不答應!開弓沒有回頭箭,歷史不可能開倒車!」

「能做到省部級的領導崗位上,領導的智慧頭腦和心胸,不是我們所能想像和揣度的。那些以小人之心度領導之腹的人,實在是非常可笑。」

安在濤的聲音低沉有力而慷慨,在這一瞬間,他的臉上綻放出耀眼動人的神采。也就是在這一瞬間,莊寧從他的話裡讀懂了很多東西。很多事情或許非常模糊,但有一件事是非常清晰的:眼前這個年輕的市長,視野之開闊、心胸之寬廣、手段之高深,遠遠超乎了他的想像。他絕對不相信,這樣一個人,會被區區一個宋迎春打倒。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些年,安市長從一個鎮委書記成長起來,坐火箭一般的陞遷速度,一直站在改革發展的潮頭上,想必看不慣他、打壓他的人不少吧,但他卻還是輕鬆地走到了今天……這不是運氣。莊寧默默地想著,心裡也暗暗繼續堅定了自己追隨安在濤的念頭。

「更重要的是,資河開發區升格擴容的事情,之前是龔省長做常務副省長時候批示抓的,他的批示還在省政府的批覆文件上,領導怎麼可能會否了自己的工作?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怎麼可能呢!」安在濤哈哈一笑,「老莊啊,以後考慮問題還是要全面深入一些的好!」

莊寧眼前一亮,尷尬的一笑,「安市長批評的是,我知道了。」

正說話間,莊寧的手機響了。莊寧匆匆接完電話,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他微微靠近了安在濤的辦公桌一步,低低道,「安市長,姜坤在給開發區的人開會呢,看樣子,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哦?安在濤也是一怔,旋即淡漠地一笑,擺擺手道,「跳樑小丑而已,老莊,不必放在心上。不過,你的工作要開展了,市委的正式任命已下,還猶豫什麼?至於任命宣佈,那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形式,特殊時期特殊對待,一切就從權了。」

莊寧心裡有了底,立即笑著點點頭道,「嗯,安市長,我馬上就趕過去……我會按照安市長的指示抓好資河開發區的改革發展穩定,請領導放心!」

「去吧,我相信你的能力和大局觀。」安在濤笑笑,心裡暗暗道,「也相信你的狠辣和手段。」

……

……

莊寧從安在濤的辦公室出來,就立即將市委組織任命的文件讓秘書毛奇複印了一大摞,然後就帶著文件坐車向資河開發區飛馳而去。

莊寧趕到開發區的時候,姜坤召集的會議剛剛結束不久。匆匆走進自己在開發區的辦公室,莊寧招了招手,「毛奇,你去把辦公室的小李給我叫過來。」

毛奇答應著,跑到開發區黨政辦公室主任李松維的辦公室門口,笑道,「李主任,莊市長叫你過去一下。」

李松維一怔,起身笑道,「莊市長來了嗎?哦,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李松維匆匆走進莊寧的辦公室,莊寧掃了他一眼,也沒有客套什麼,直接就吩咐道,「小李,你馬上打電話通知開發區班子成員、各部門主官,立即來區裡開會,我要傳達市領導的指示精神。」

剛開完會又要開會……李松維的級別雖然低,難以真正瞭解這些高層間的權力爭鬥,但也不是傻子,很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他微微有些猶豫,卻聽莊寧冷聲道,「我的話你沒聽見嗎?嗯?李松維!去下會議通知!告訴大家,今天的會議非常重要,不允許任何人請假!」

莊寧的話很陰沉很有力,李松維心下陡然一驚,趕緊回過神來。

「啊——好,我知道了莊市長。」無論李松維心裡怎麼思量,但莊寧都是市領導,就算當不成開發區管委會的一把手,也是直接複雜開發區工作的分管領導,他不敢怠慢。

「你等等,把市委關於我和姜坤同志的組織任命文件拿去,一會開會的時候,發給班子成員和各部門、各單位去。同時,在機關大樓一樓大廳裡、廣告欄上張貼幾份公示公示。」莊寧淡淡一笑,順手將一包複印好的組織任命的紅頭文件遞了過去。

第634章 省委書記的試探

「莊市長,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去下會議通知。」

李松維接過去,飛快地掃了一眼,而就是這一眼過去,忍不住渾身出了一身冷汗。趕緊腳步不停,飛快地出了莊寧的辦公室,回到了自己屋裡。莊寧要兼任開發區一把手不是什麼公開的秘密,但傳說得久了,卻一直沒有見到組織任命下來,再加上慶典突然被市裡取消,開發區的人就開始猜測莊寧的兼職是不是黃了。

而今天姜坤在會上的明敲暗打則從一個側面「驗證」了眾人的猜疑。

但就在這個時候,莊寧卻拿出了市委的組織任命文件,讓李松維下發,這意味著什麼,作為辦公室主任,他心裡哪能還不明白?想起姜坤剛才的大會發言,又看看自己辦公桌上的紅頭文件,李松維滿臉苦笑搖了搖頭。

「關於莊寧、姜坤等同志職務的任免決定……任命市長助理莊寧同志為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管委會主任、黨工委書記,免去姜坤同志的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管委會主任、黨工委書記職務,任命姜坤為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黨工委副書記。任命……」

仔細看了一遍任命文件,李松維抹去了額頭上的細密汗珠兒,開始打電話下會議通知。

……

……

剛開完會還沒有回到辦公室,就又接到了莊寧繼續召集全區幹部大會的通知,開發區的中層幹部們不得不再次折返回來開會。雖說縣官不如現管,但就算是莊寧不當資河開發區的一把手,還是分管領導和市長助理,在面子上,誰敢不聽招呼?

會議室裡再次聚集滿了人,而孫祥等幾個班子成員則神色複雜地坐在下面,莊寧沒有來,他們沒有一個敢往主席台上坐,只是面面相覷說不出一句話來。

姜坤神色尷尬地慢慢踱步進來,孫祥暗暗掃了他一眼,心裡嘲諷道,「這回不囂張了?官大一級壓死人,人家是市長助理,壓你一頭你又能如何?」

姜坤逕自坐在了一旁。

這個時候,黨政辦公室主任李松維帶著辦公室的兩個女科員匆匆走了進來,開始發文件。市委的任命文件一到手,很多幹部們的臉色都變得極其詭異起來,一邊看文件,一邊打量著姜坤等班子成員,神色無法言表。

同時,開始各自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而文件到了姜坤手裡,他只是掃了一眼,臉色就變得極其慘白。他剛在會上暗示了一番,手頭上就拿到了市委的任命文件,這不啻於一種天大的諷刺。想起宋迎春的暗示,他恨恨地咬緊了牙關,暗暗把宋迎春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市委任命文件前兩天出了,他是知情的。但是,宋迎春卻暗示說這文件這任命廢了……結果……姜坤恨恨地咬著嘴唇,幾乎把嘴唇咬出了血跡。

莊寧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秘書毛奇緊緊跟在後面,拿著他的水杯子。

莊寧沒有任何的謙讓,逕自走到主席台上坐下,面色平靜地向台下招了招手,「班子成員都上主席台來吧,現在我們開會。」

「下面,我傳達一下安市長的重要指示。」

……

……

……

莊寧走後,安在濤想了想,還是給李南撥通了電話過去。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恍然大悟,那天李南在電話裡其實是暗示了自己的,但自己卻沒有朝那方面去想,沒有聽懂他的暗示。

但是聽懂了又能如何?自己還能左右得了中央的決策?安在濤搖頭苦笑起來。

「小濤,我就知道你會打電話過來,嗯,你有話說,我也同樣有話說。你先說吧。」李南笑道。

「李南,李叔叔已經到天南來了吧?你看我什麼時候過去看看叔叔和阿姨呢?對了,你的房子買了沒有?其實,李叔叔過來任職,省委肯定會安排他的住房的……」

「買房子是我爸爸安排的,他不願意讓我和瑤瑤繼續住在岳父家……嗯,我爸爸已經到天南來了,昨天晚上我爸讓我轉告你,讓你一切安心。他在、與陳叔叔在,是一樣的,讓你不要心裡有什麼想法……嗯,你要來的話,還是過兩天再說吧,現在家裡人很多,也不方便。我爸爸這個人呢,你也瞭解一些,他……」

李南說到這裡欲言又止,但旋即又笑著追加了一句,「小濤,咱們兩家不是外人,一些虛話就不要再說了。臨離開燕京的時候,曉雪和孟菊請我爸爸吃飯……你還有啥不放心的?」

「我倒也不是不放心,我一向拿李叔叔當長輩看待,李叔叔對我也很好,這一點我心裡是有數的。更何況,我說句良心話,我這人做事做官做人問心無愧,也不怕什麼魑魅魍魎!」

「只是李叔叔來省裡,我要是不去看看,似乎要失禮了呀。」

李南笑了笑,「失禮個屁,又不是外人,你少跟我打官腔。得,我有正事跟你談,你能不能抽個時間跟我爸爸求個情,為我說幾句話。我想了想,除了幾個長輩之外,也就是你的話,我爸爸會聽得進去。」

「哦?啥事?說得這麼嚴重?」安在濤奇道。

「我爸爸讓我辭職離開機關,說是——他是省委書記,我這個當兒子要避避嫌疑,父子在一個省裡工作,又是上下級關係,怕別人說閒話……可是小濤啊,我現在好歹也是一個文化廳的副廳長,雖然沒有多少實權吧,但也好歹算是廳級領導幹部了,我容易嘛!憑什麼要讓我放棄?難道領導的子女就不能做官了?這是什麼邏輯?我不服氣也不甘心!我又不貪污受賄,又不想撈什麼好處,只是想安安穩穩地工作,照顧好老婆孩子過這一輩子……」

李南的話多少有些憤憤不平,顯然對李大年的獨斷意見,他心裡很不高興。

安在濤沉吟了起來,良久才笑道,「李叔叔履新,謹慎一些也是正常的。李南啊,李叔叔這樣做其實也是為了保護你。你想想啊,你是省委書記的兒子,你就是無貪腐之心,怕很多人也不會放過你吧。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呢?面對金錢美色的誘惑,誰都有堅持不住的時候,聖人都會犯錯誤,何況我們是凡人。萬一你要是被拉下了水,不僅會害了自己,也會害了李叔叔。」

李南聞言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道,「你少給我講大道理,這事兒我比你清楚。如果按照你們這種邏輯,恐怕當領導的就不能娶妻生子了,當光棍得了……還是要分人吧,我不是那種人,錢這個東西只要夠花就成了。我也不瞞你,瑤瑤雖然現在淡出了影視圈,但這兩年也發了幾個碟子演了幾部影視劇,我們的錢過完下半輩子也夠了,我還能奢望什麼?」

「人的慾望是永無止境的,李南。」安在濤淡淡一笑。

「那你呢?你咋不貪污呢?你可是有大把大把的機會貪腐喲。」李南反問道。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我也不瞞你,如果不是曉雪她們很能賺錢,又有南洋肖老的財產贈予,我自己怕是也難說能不能抗住多少誘惑……」

其實安在濤心裡有句話是說不出口的。作為一個重生之人,死都死過一回了,怎麼可能還留戀這些身外之物。

「這樣吧,我有個建議,你姑且一聽,可行就依我的辦,不可行,咱們再說。」

「其實,你們兩口子的性格都不適合在機關上混……這樣,現在龍騰旗下在燕京還有幾個傳媒公司,你挑一個過去做個老總?做文化傳媒,是你的本行,也符合你的個性,收入也不低。將來等孩子大了,嫂子還可以復出,在你的眼皮底下做事,你還有啥不放心的?你甚至可以把公司搬遷到天南來……你看這樣成不成?」

李南吃了一驚,倒吸了一口涼氣。安在濤的話雖然說得輕巧,但不啻於是說要讓夏曉雪將一個傳媒公司「送」給自己來經營。雖然龍騰集團現在財大氣粗旗下大大小小的公司不計其數,但直接送一個公司出來,安在濤……真的是夠大方了!

電話裡一陣沉默,好半天,李南才歎息道,「小濤,你這是在誘惑我。你說怕我被別人拉下水,可你這才是真正的拉我下水呢……一個公司交給我經營,你好大的手筆,真不愧是龍騰集團夏董的丈夫,出手豪爽啊!」

「交給你經營而已……你算是給龍騰打工,算不上什麼。」安在濤嘿嘿笑道,「我們不是外人,我只是希望你能有一份豐潤的收入,不至於走上邪路而已……」

「好了,既然你不反對,那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安在濤不由分說地就掛了電話。

他這樣做,當然是有繼續鞏固跟李家關係的考量,但同時也有私人感情的因素。作為朋友,安在濤知道李南其實並不適合於官場,給他一個小公司來打理,也算是給他一條體面的出路,大家皆大歡喜。

當然,安在濤也隱含著某種試探之意。這事兒李南肯定做不了主,要跟李大年商量。如果李大年沒有拒絕,同意安在濤的安置,說明李大年沒有把安在濤當外人,但是如果李大年拒絕,安在濤就不得不重新審視和定位自己與李家人的關係了。

放下電話,李南猶豫了好一會,才壯著膽子給自己老爺子打過電話去,簡單說了說安在濤的建議。出乎李南的意料,李大年聞言不僅沒有反對,還非常高興地同意了。

「嗯,小南啊,你跟小濤關係好,你跟他們兩口子是好朋友,這事兒自己處理就好了。但是你要記住兩點:第一,我雖然不反對你做生意搞公司,但是你不能打著我的旗號做任何事,你心裡要有數;第二,儘管你們是朋友,但朋友歸朋友,工作歸工作,人家放心把一個公司交給你來管理,你要明白自己的位置,要努力把公司經營好,不要讓人家難做。」

「當然了,咱們也不是外人,相信你只要努力了,夏曉雪也不會虧待了你。好好幹吧,賺乾乾淨淨的錢,只有這樣的錢才能理直氣壯毫不虧心地留給你的孩子。」

李南連連應是,放下電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家的老爺子何時變得這麼通情達理了?從這一點上看,在「心機」和權謀手段方面,李南確實是表現有些遲鈍,不適合在官場上混,李大年之所以堅持要讓他辭職,這個恐怕也是關鍵因素之一。

李南卻不知,李大年逼著他辭職,這又何嘗不是變相對安在濤的某種試探呢?雖然兩家的關係很近,但現在李大年的位置變了,他要試探一下,安在濤會不會因為孟菊的存在而不把他這個省委書記放在眼裡。如果安在濤不識時務,他對安在濤的態度雖然也不會發生本質的變化,但心裡肯定是不舒服的。

這種複雜而微妙的心理,只有做官的人才會產生,哪裡是李南這個「門外漢」所能理解得了的?

安在濤慷慨的回應,讓李大年心情非常愉快,感覺這個孩子太會做人了,雖然年輕,但做事做人面面俱到,簡直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來。如果要說有缺點,安在濤的缺點就是太強勢了一些,但對做官的人來說,強勢幾乎是必然的。不強勢,還做官幹嗎?

見自己老公的神色有些搖曳閃爍,雲水謠走過來輕輕問道,「老公,爸爸怎麼說?」

這個時候,過來幫著雲水謠帶孩子的雲水謠的父母也走了過來,側耳傾聽,畢竟事關女婿的前途,他們也不能不關心。

雲水謠的爸爸是省委宣傳部的副部長,面臨退居二線,其實雲副部長對於李大年讓李南辭職的事兒有些不以為然,但李大年的權力和位置擺在那裡,他也不敢說什麼。兩家雖是親家,但地位相差有些大,自然話語權也就不能等同了。

李南的反應有些遲鈍,似是沒有聽見雲水謠的問話,猶自在思量著。

雲水謠有些不高興地皺了皺眉,剛要上前去扯扯他的胳膊,卻被她的爸爸給一個眼色止住了。雲副部長緩步上前微微一笑道,「小南啊。」

李南一驚,這才反應過來,「爸爸。」

「你爸爸怎麼說呢?」雲副部長順勢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雖然他這個岳父大人在李大年面前直不起腰桿來,但在李南這個女婿面前,他卻有意無意地端起了自己老丈人的架子和身份。

這又是另外一種微妙的心態。

李南搓了搓手笑道,「爸爸,我爸倒是沒有意見,他同意呢。呵呵,只是我還沒有真正想好,畢竟我和安在濤兩口子雖然是很好的朋友,但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人家把一個公司交給我,我這心裡怕是……」

雲副部長淡淡一笑擺擺手,「這樣其實也很正常。人家能這樣大方,說白了還是看重你爸爸的權力,想要跟你們繼續處好關係。當然了,你們的私交也是不錯的,這個必須要承認。這樣也好,在機關也好,搞企業也罷,都是為了自家過上好日子,走得路不同罷了。」

李南尷尬地笑笑,嘴上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心裡對於自己老丈人的話有些不以為然。安在濤固然是看重李大年的權力,但不要忘記了李大年此刻的權力是從哪裡來的,離開了燕京的趙老,他什麼都不是。如果安在濤不疼不癢地跟李家人處著,說實話,有孟菊的存在,李大年也不敢拿他怎麼著。再說句不好聽的,該兩隻手捧著安在濤,絕不敢用一隻手。

事情就這麼簡單。

只不過,安在濤一方面看重兩人的私交,一方面善於做人、很是照顧李大年的面子。

但李南卻不能解釋什麼。安在濤跟孟菊跟趙老以及劉彥劉家那些深層次的關係,在李家是絕對的禁忌,李大年不止一次地警告李南,嘴巴要嚴實。這些話,李南連自己媳婦雲水謠都沒有明說,何況是自己的老丈人了。

但雲水謠雖然不甚了了,卻也隱隱戳戳地明白龍騰背後的背景絕對很不簡單。畢竟她至今還算是龍騰旗下某娛樂傳媒公司的簽約藝人,對於自己上面的「大老闆」還是有些瞭解的。單看看夏曉雪現在燕京往來交際於燕京的上流社會,就明白了。

雲水謠掃了自己的父親一眼,嗔道,「爸,您知道啥呀!我公公家與安家的關係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兩家人本來就走得近……再加上安在濤這人挺仗義的,對李南也夠意思,說實話,人家對我們付出得很多了,說起來,又何止是這一次?我能紅起來有些小名氣,都算是人家花錢力捧的。況且——」

雲水謠知道有些話不能說,就跟李南交換了一個眼神,閉口不言了。

雲副部長無語,只是哦了一聲。

李南思量了一下,「瑤瑤,爸爸,既然你們都不反對我去,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吧。瑤瑤,你給安在濤打一個電話過去,順便感謝一下人家,這話要是由我來說,可能就變了味道了。」

雲水謠答應下來,「成,我這就打。」

雲水謠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安在濤正在去房山能源集團的路上。現在的房能已經成功借殼上市,真正實現了集團化運作,通過資本市場的融資和持續不斷地對外投資,房能集團隱隱成為房山市數一數二的大企業集團,是當之無愧的能源行業龍頭企業。因為還擔負有城市供氣職能,又是公用事業領域的壟斷國企,在房山地區的地位直線上升。

房能引進了一個新項目,開發焦化廠的干熄焦餘熱發電項目,跟德國的一個高科技企業合作。今天是項目的簽約儀式,李傑再三邀請安在濤參加,安在濤本不想去,準備讓楊華去一趟,但楊華因為孩子生病返回了天南,安在濤不得不自己親自趕過去。剩下的幾個副市長,現在都跟他離心離德。兩個市長助理,莊寧忙資河開發區的事兒,而古雲蘭在操持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的公開招標會,都脫不開身來。

「小濤,我是雲水謠啊,你現在說話方便嗎?」雲水謠天籟一般動人的聲音傳了過來,安在濤精神為之一振。雲水謠不僅外表長得甜美,聲音也婉轉動聽,天生就是做明星的料。

「哈,是嫂子,我在聽呢。說吧,嫂子有啥指示?」安在濤笑著打了個哈哈。

「呵呵,小濤,我替李南謝謝你了。李南已經決定明天就向省政府提出辭職……我公公那邊,也同意了。」雲水謠沒好意思直接說,很是「藝術」地點明了問題的關鍵。

安在濤馬上就明白了。他笑笑,「好啊,我這就去安排,不過,我可有幾句話要單獨跟嫂子說說。」

雲水謠一怔,以為安在濤要提條件,就定了定神,低低道,「你說吧,我聽著哩。」

「嫂子,娛樂圈裡潛規則橫行,非常複雜,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李南是一個相對比較單純的人,要讓他置身於這麼一個圈子裡,我怕他會被誘惑下水……所以呢,嫂子你要瞪大眼睛,千萬不要讓那些嬌滴滴的藝人……」

安在濤的玩笑話還沒有說完,雲水謠就滿臉漲紅啐了一口,嗔道,「他敢!」

安在濤哈哈一笑,再扯了幾句就掛了電話。開玩笑是為了調節氣氛,緩解李南兩口子的「不好意思」情緒,非為其他。

雲水謠放下電話,瞪了李南一眼。李南有些莫名其妙地望著自己如花似玉的愛妻,迷惑道,「你跟安在濤扯什麼呢?似乎還扯上了我……」

雲水謠哼了一聲,「人家是要我看住你,免得你學壞。將來你要當了娛樂傳媒公司的老總,肯定會有很多二三線的藝人要投懷送抱,你能不能抗得住誘惑呢?」

李南一陣瀑布汗,「八字還沒一瞥,你們就扯這些,真是的!」

第635章 宋迎春發狂

好在雲水謠不過是藉著安在濤的話茬有意無意的「敲打」自己的老公一下,並沒有當真,見李南有些急了,便嘻嘻一笑主動叉開了話題。

說實話,對於李南,雲水謠還是非常滿意的。一般而言,像李南這種家庭出身的子弟,骨子裡都有一股子說不出口的驕傲,而這種驕傲離了譜就成了驕縱。當然,對於普通人來說,紈褲子弟似乎也有驕縱囂張的理由。但李南卻不這樣,心性平和,公子哥身上那些壞習氣他一點都沒有,每日除了上班就是在家裡陪老婆孩子,讓雲水謠和她的家人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到了李家這種層面,李南就是啥事都不做,也不會經濟窘困。所以,對於雲水謠來說,倒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整日奔波在外有什麼輝煌的前途,只要差不多就行了,人生短短幾十年,她更希望一家人都時時團聚在一起,守住這份幸福。

為了這,她甚至都淡了復出的心思。

當然,她做出這種考慮也有為夫家著想的因素。她的公公畢竟是一方諸侯黨的高級領導幹部,又是從中央趙老身邊出來的人,其家人的一舉一動影響甚大。作為李大年的兒媳婦,如果雲水謠整日廝混於娛樂圈,雖然清者自清,但終歸是讓李大年心裡不舒服。

也會讓人經常在背後議論著:李大年的兒子找了一個戲子!別看娛樂明星光鮮照人,有名有利,頭上戴著無盡的光環,但那是對於老百姓而言;對於真正的豪門權貴而言,現在的明星那就跟過去的戲子沒有多大的區別,下九流的行當兒,其實上不了真正的檯面。

對於雲水謠的職業,李大年雖然從來沒有說過什麼,但雲水謠心裡是有數的。如今李大年下放成為一個經濟人口大省的省委書記,位高權重,她這個當兒媳婦的就不得不替丈夫的父親考慮考慮。所以,在李大年到東山省任職的事兒確定下來之後,雲水謠就暗暗下定決心,從今往後淡出娛樂圈一心在家相夫教子。

好在,兩口子這些年賺得錢足夠支撐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

「老公,說真的,人家安在濤對咱們真是沒說的,以後你見了人家要好好謝謝他。外人不知道……咱們可是要心裡有數,安在濤這多半是衝著你們的友情,而絕對不是衝著爸爸的權力。」雲水謠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坐在李南身邊,壓低聲音道,「凡事都要適可而止,咱們欠安在濤的人情已經很多了,以後不要再……」

李南歎了口氣,「這個不用你說,我心裡明白。在現在這個年頭,安在濤算是一個值得深交的朋友。他的視野太開闊,心胸也大,我抽空會跟爸爸說說這事的。」

雲副部長在一旁聽著,也沒有聽明白女兒女婿到底是打什麼啞謎,想了想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再去想,乾脆起身去幫著自家老婆照顧孩子去了。

……

時光飛逝。

轉眼間就是年末,房山的天氣似乎是在一夜之間就寒冷了下來,凜冽的西北風刮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溫度就直線下降。

2005年元旦的早上,安在濤裹緊黑色的呢子大衣,縮著脖子一頭鑽進了車裡。司機黃韜早就在樓底下等了十幾分鐘,車內的空調開得溫度正好,一進車裡就頓覺非常溫暖。

今天安在濤要和宋迎春去省裡拜謁新任的省委書記李大年和省長龔明君。兩個省裡黨政主官履新也有幾個月了,宋迎春一直想去拜謁,但省裡卻一直聯繫不到機會。這麼大的領導,不是誰想見就能見到的,需要跟領導的秘書聯繫等待安排。

等了兩個多月,才算等到了機會。說白了,這一段時間以來,省裡其他地市的黨政領導也沒往省裡跑,無論如何也得有個先後順序。自己的拜謁被安排到了年末,宋迎春心裡不但不鬱悶,反而十分歡喜。過節啊,正好是看望領導的一個天然的借口啊。

「安市長,我們是等上宋書記,還是直接上高速去省裡……」黃韜恭聲問道。

安在濤擺了擺手,淡淡道,「去省裡不著急,現在時間還早,我們先去房能集團的燃氣安全調度室去走一趟,過節了,我去看看一線的企業職工。」

黃韜一怔,心道安市長最近的行動越來越沒有「計劃」和「章法」了,人家其他的領導出行,無論是去企業視察還是下區縣檢查工作,都有工作安排,提前跟下面打招呼,但安市長卻老是搞突然襲擊,弄得下面的領導很狼狽。另外,人家別的領導出行,都帶著媒體的記者隨行,但安在濤出行從來不帶記者,一反他前些年喜歡媒體運作的風格。

但誰也不敢說什麼,只有繃緊心底的那根弦,做好一切基礎工作,預防安在濤突然襲擊。

黃韜不敢再問,直接開車就去了房能集團公司的大門口,只是半路上接上了安在濤的秘書李平。到了房能門口,見大門緊閉,黃韜就只能無奈地將車停在了路邊。李平本來想跟房能的李傑打一個電話,卻被安在濤給止住了。

安在濤下了車,大步向房能的門衛室走去,李平無奈只能緊緊跟上,沖在了前面。

因為是過節放假,所以房能集團的門衛室只有一個保衛處的值班人員,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工。她眼看著一輛掛著政府拍照的奧迪車遠遠開了過來,心裡還覺得有些奇怪。她也沒有接到通知,說是有市領導要來視察啊。況且,如果當真有領導來,公司的領導還不一個個屁顛屁顛地迎候在門口?

李平敲了敲門衛室的玻璃,正要說話,卻被一口寒風給嗆了,忍不住咳嗽起來。房能門衛室的值班女工好奇地探出頭來,「你幹嘛的?現在公司放假不上班,有啥事上班後再來吧。」

李平笑笑,「師傅,你趕緊開門,安市長來了,安市長要來看望節日期間堅守崗位的一線職工……」

……

……

等李傑等房能集團公司的領導班子成員接到電話匆忙趕過來的時候,安在濤帶著李平已經在房能集團辦公室的值班人員陪著,站在房能集團的燃氣安全調度室,打量著牆壁上懸掛著的密密麻麻的全市燃氣管網電腦運行圖,跟調度室的值班人員談笑生風,說了一會話了。

李傑帶著房能集團的幾個高管衝進調度室來,望見安在濤正被幾個員工簇擁其中,笑著說什麼,不由微微苦笑,旋即大步走上前去,恭聲招呼道,「安市長,您來了,也不給我們下面打個電話……讓我們一點準備都沒有。」

「過節好啊,幾位。」安在濤笑著跟李傑等人握手寒暄,笑道,「我就是來看看,你們準備什麼?嗯,不錯不錯,公司值班安排得挺好,公司的值班人員、維修人員和服務人員都放棄休息堅守崗位,很好!燃氣安全重於泰山,尤其是在節假日期間,我們要更加重視燃氣的安全運行,確保穩定供氣,保證市民過上一個安樂祥和的節日。」

安在濤正要再說幾句,李平捏著手機輕輕走了過來,伏在安在濤的耳邊小聲道,「安市長,宋書記打電話來催您趕緊出發呢,說他們在高速路口等我們!」

安在濤哦了一聲,擺擺手,「好,我們馬上走。李傑,諸位,同志們,我今天來主要是有些不放心,燃氣安全很重要啊!嗯,今天來了一看,我就很放心了,呵呵。好了,我馬上要和宋書記去省裡開會,就不再打擾同志們工作了。最後,我代表市委市政府祝大家新年愉快,同時通過你們向你們的親屬表達問候,祝你們全家幸福!」

在熱烈的掌聲裡,安在濤帶著李平匆匆而去。李傑等人站在寒風中望著安在濤的車飛馳而去,忍不住都苦笑了起來。李傑搖了搖頭,心道,這個安市長啊,真是……現在怎麼就喜歡搞突然襲擊了呢?

這個時候,李傑突然想起了自己姐姐李湘最近對他說的一段話:李傑,你好好幹,將來說不定還有向上的空間。別看你在企業,但只要安在濤還在房山,你就還有機會。他是一個不按正規路子走的領導,你想要獲得他持續的信任,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扎扎實實地做好工作……

想到這裡,李傑直覺渾身清爽,心裡熱乎乎地,再也感覺不到天氣的嚴寒,轉頭去向一眾副手們擺擺手,「好了,我們馬上回去開一個臨時辦公會,安排部署一下安市長對於全市燃氣安全工作的新指示……」

……

兩輛黑色奧迪在高速路上一前一後飛馳著,宋迎春往後看看安在濤的車,淡淡道,「孫祥,安市長剛才又去搞突然襲擊了?」

他的秘書孫祥笑了笑,畢恭畢敬地道,「是的,我聽李平說,安市長去了房能集團,視察房能的燃氣安全調度室呢。」

宋迎春眉梢一揚,嘴角一曬,卻沒有再說什麼。

寒風呼嘯,汽車飛馳,中午11點多點,兩人終於趕到了天南,進了省委機關第一生活區,也就是老百姓俗稱的省委小家屬院。無論是新來的李大年還是龔明君,抑或者是其他的省裡高層領導,都居住在這個小家屬院裡。這個家屬院住的都是省裡的廳級以上幹部,一般的幹部是住不到這裡來的,沒有那個資格。

戒備森嚴的警衛人員驗過兩輛車的通行證,一般而言,省裡各廳局、各地市黨政主官的座駕車牌號,在省委警衛部門是有備案的。見是房山市的市委書記和市長來拜望領導,門衛也就放了行。話說回來了,這兩天往這裡跑來看領導的地市級官員,絡繹不絕,警衛人員早就習慣了。

……

……

說是拜望,其實在省裡兩位首長的家裡兩人只坐了不到半個小時,剛剛說了幾句客套話,剛剛回答了領導對於房山黨政工作情況的問話,領導家裡就有新的來客,兩人無奈只能草草告辭。

李大年沒有表現出對安在濤的任何「親近」之色,神色淡然,但從他的眼眸中,安在濤看到了希望看到的溫和和鼓勵。至於省長龔明君,倒是對安在濤非常熱情,送他們出門的時候還拍著安在濤的肩膀開了幾句玩笑。以至於讓宋迎春在回去的路上仍然還在揣摩著這些,覺得很是煩躁。

安在濤知道此行顯然沒有取得宋迎春想要取得的效果,宋迎春並不怎麼高興。安在濤心裡暗笑,心道這種明面上的拜謁還能出什麼效果?到了領導的門上,領導對誰都會很客氣……想要借此跟李大年和龔明君拉近關係,宋迎春啊宋迎春,你咋現在越來越幼稚了?

其實,安在濤並不知道,宋迎春此次來省裡,拜望省委書記李大年和省長龔明君只是幌子,真正的用意去看之前的省紀委書記、現在的常務副省長穆韜。兩人在省裡分手,安在濤返回市裡,宋迎春則讓司機在天南城裡轉了一圈,然後就又折返回去,去了穆韜家。

第二天下午,安在濤正在辦公室審市長助理兼市建委主任古雲蘭報上來的關於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的建設規劃與招商引資方案草案,秘書李平匆匆走進來,笑道,「安市長,市委辦和宣傳部通知,說是下午4點有宋書記接受省電視台採訪的電視直播,要求領導們和機關幹部們都收看一下。」

「宋書記接受省台採訪?採訪什麼?」安在濤一怔,抬頭看了看表,見已經是下午三點半,就吩咐李平打開了他辦公室的電視機。

……

……

不多時,電視屏幕上出現了省台新聞頻道一位漂亮女主播與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對面而坐的直播場景。現在宋迎春也學會不斷上電視作秀了——安在濤淡淡一笑,往後一仰身子,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看了起來。

「一個地級市公職人員中午不飲酒,半年能省多少招待費?觀眾朋友們,我們很榮幸地邀請到房山市市委書記宋迎春來到我們的演播室接受採訪……房山市禁止公職人員工作日中午飲酒,大刀闊斧地推行禁酒令……」

「禁酒令實施接近半年了,取得了怎樣的成績呢?房山是如何保障禁令實施呢?宋書記,請您給我們介紹一下房山黨政機關推行禁酒令的情況和效果……」

「好,感謝主持人給我這樣一個介紹房山的機會。」宋迎春坐直了身子,臉上笑容可掬。

「我們最近對整個房山市的招待費開支做了統計,全市今年下半年比去年同期招待費這項節約了30%多,僅酒一項開支,我們就節約了近3300萬元。」宋迎春接著說,「3300萬元這基本上相當於一個小縣的財政收入,可以建一個工廠,可以建40所到50所小學,這是不得了的事情。」

說到此處,宋迎春提高了聲音:「酒節省了,飯菜規格、費用自然也跟著降下來了。從調查結果看,市一級招待費減少了25%;縣一級招待費減少了27%;鄉一級招待費減少40%,因為鄉一級招待主要是中午。」

「必須要承認,能省下這麼多錢,我這個市委書記也沒有想到。這個調查結果更加讓我深信,這項措施是正確的,房山市將一如既往地執行下去。」

聽著宋迎春在電視上志得意滿地作秀,安在濤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推行禁酒令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哪裡有半年時間?就算是勉強算半年,從哪裡省下了3300萬?這個數字是從哪裡來的?可笑啊可笑!

……

……

安在濤抓起電話,給李湘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電視台的直播節目播出後,第二天的省內各大報紙紛紛在頭版刊登了「房山市推行禁酒令半年節省3300萬」的重磅報道。但與此同時,《東山日報》卻在評論版上刊登了一篇評論員文章:「半年禁酒省3300萬」是成績嗎?

「出台公務員禁酒令,很多地方政府都採取了這樣的舉措。雖然名為禁酒,但事實上各地的禁酒令所發揮的作用卻不在禁酒,而在封堵公款吃喝上。常言道,宴無酒不開,禁了酒就等於限制了公款吃喝的規模和檔次,自然就可以大幅降低招待費。所以,房山禁酒令推行半年後,省下3300萬元招待費用,實在意料之中。」

「不過,單單是中午禁酒,半年就節約下3300萬元的政府招待費,禁酒令似乎已經取得了相當大的成效。或許正因如此,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的接受媒體採訪多少看起來有些像是經驗訪談———然而,『半年禁酒省3300萬』算是成績嗎?這是一個頗值得細細品味的問題。」

「在不禁酒之前,當地公共財政這樣一筆可以發揮大作用的龐大資金,卻白白耗費在公務員的酒桌上。從這個角度看,能說如此巨大的資金是省出來的嗎?依我說,不過是以往浪費的錢如今不再浪費罷了———至多,是利用公款大吃大喝無謂消耗的閘門被禁酒令關上了,是公共財政支出的一種理性回歸,而並非值得褒獎渲染的增效創收」。

「更重要的是,半年禁酒令實施省下3300萬,起碼說明,在減少公務接待費用支出方面,還有諸多可以降耗的空間。換言之,節約公務招待費,不能局限於禁酒令這一種舉措,有必要通過細緻全面的監管制度跟進,在更深更廣的層面抓起。譬如,中午禁酒,晚上就能大肆公款吃喝嗎?酒不喝,鮑魚就可以上嗎?對於政府而言,任何時間、任何形式的公款吃喝和公共財政消耗都不能忽視,如果中午省下了,晚上加倍吃回去———禁酒令就只能淪為形式主義和表面文章……」

這篇評論的言辭非常犀利,直指問題的關鍵所在,不僅引起了輿論的強烈反應,還幾乎把宋迎春氣得吐血。這一次的電視作秀,本來想為政績鳴鑼開道,但豈料卻成為輿論笑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宋迎春憤怒地把當日的《東山晚報》撕成碎片,一個電話招呼過市委辦主任皇甫剛來,怒道,「皇甫,你去東山日報走一趟,查一查今天這篇評論的作者是誰?一定要查出來……這種文章,是對於我們房山市黨政機關的嚴重污蔑!」

皇甫剛猶豫著,輕輕道,「宋書記,這樣不太合適吧?要不然我通過私人關係問一問?」

「不,你代表市委去跟東山日報交涉一下。他們這不是頭一次了,屢屢出評論污蔑我市的經濟工作大局,簡直就是豈有此理!誰讓他們發表這種觀點偏激的文章了?誰同意了?你先去交涉交涉,實在不行,可以動用司法程序!」宋迎春顯然是非常生氣,有些口不擇言了。

皇甫剛心裡暗暗苦笑,心道你是不是氣糊塗了?人家這可是省委機關報——省委黨報,不是我們市裡的普通小報!就算是查出評論的作者來又能如何?你還能拿人家怎樣?況且,這種文章見報,肯定是經過了報社領導審核同意的,你就只能乾瞪眼……

但皇甫剛在宋迎春暴怒之下,卻不敢再反駁什麼,只能恭聲應下離開。

宋迎春竟然指揮市委副秘書長、市委辦主任皇甫剛代表房山市委來《東山日報》社興師問罪,這讓報社的領導非常惱火。作為省委機關報,《東山日報》對下面的地級市進行輿論監督,還引起了強烈反彈,居然還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還聲稱要走司法程序,這讓報社領導怎麼接受得了?

出於保護評論員的考量,報社領導立即召開緊急會議讓撰寫這篇評論的報社理論部專職評論員牛凱回家休息,然後報社領導向省委宣傳部領導作了專題匯報。

安在濤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忍不住笑了。這一回,宋迎春怕是真的搞大了。省委黨報是那麼好惹的嗎?

第636章 宋迎春去職

省委黨報確實是不太好惹的,《東山日報》也是響噹噹的正廳級單位,直接接受省委和省宣領導,怎麼會畏懼來自於一個地級市市委的「要挾」。

《東山日報》向省宣匯報了此事之後,東山省委宣傳部的一個副部長專門給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打電話,斡旋此事。宋迎春雖然心裡不忿,但也無可奈何。

但就在事件即將平息過去的時候,突然間波瀾又起:《東山日報》理論部評論員,也就是這篇評論的執筆者牛凱,在當天的業內朋友聚會中提起此事,旋即引起了幾個媒體朋友的抱不平。

第二天,牛凱的朋友,《東山財經日報》首席記者張雷趕赴房山採訪房山禁酒令。但房山市委市政府的所有部門都拒絕接受採訪,儘管張雷通過各種渠道聯繫到了房山市市長助理莊寧,但莊寧在這種時候怎麼敢接受採訪,也就推辭了採訪。

後來,張雷又通過房山報業集團的一把手李湘,聯繫上了房山市長安在濤,試圖採訪安在濤。但安在濤雖然不排斥採訪,但當時安在濤卻正在資河開發區視察一個生態農業項目工程,一時間也趕不回來,對於安在濤的採訪也旋即告吹。

當然了,就算是在市裡,安在濤也未必就會接受張雷的採訪。他也犯不上在這個事情上,與宋迎春「過不去」。畢竟,在很多事兒上,他這個市長如果公開與市委書記態度相左,對他個人的影響也不好。

無奈之下,張雷只得在房山採訪了一些市民。然後又根據其他媒體的報道以及各報的評論文章,結合他在房山採訪的實際情況,綜合寫出了一篇重磅報道:《房山禁酒令半年省出3300萬,數字從何而來?》

張雷在報道裡不僅追問了「3300萬」這個數字的來路,還言辭犀利地批評房山有關部門拒絕接受媒體採訪,認為所謂的「禁酒令」有行政形式主義的嫌疑,所謂的「成果」也是來自於某種「虛構」。張雷在報道裡呼籲,房山市有關部門應該立即公開公佈2004年全年的行政招待費信息,還公眾一個知情權和監督權。

這倒也罷了。更要命的是,在報道的最後,張雷還提到了《東山日報》評論員因為一篇批評文章而遭遇房山市委「質問」和壓力而不得不暫時休假,隱晦地提到了當前的輿論監督環境還不理想云云。

《東山財經日報》的這篇重磅新聞,在省內媒體圈引起了強烈反響,旋即被各大門戶網站轉載。

宋迎春是在第二天早上9點多讀到這篇報道的,當時他怒不可遏地從辦公室裡衝下樓去,將報紙摔在了市委副秘書長、市委辦主任皇甫剛的辦公桌上,咆哮著:「怎麼會讓這篇報道出來,是誰給記者提供材料的?給我好好查!」

《東山財經日報》是專業類都市報,宋迎春惹不起省委黨報,但對於這家報紙的「故意挑釁」,他卻覺得無法忍受。見報的當天,房山市委就給《東山財經日報》社發去了要求當事記者張雷接受質詢的公函。

見《東山財經日報》不予理會,宋迎春惱羞成怒,利用市委書記的威權起用了司法公器。之後的一個星期裡,房山市公安局的辦案民警不斷聯繫《東山財經日報》社,身為警務督察室正副主任的潘春生、張瑋兩次直接到報社總編室要人,語氣強硬,要求報社方面安排記者張雷來房山接受警方的詢問。

報社方面一看事情有些不妙,就暗暗給記者張雷放了假,讓張雷在家休息。

張雷沒有料到自己一時衝動之下,竟然捅了馬蜂窩。出於自身安全的擔憂,他的行蹤開始飄忽起來,白天在外遊蕩,晚上12點之前,他絕對不敢回家。他只能偷偷地回家,每次到家門口時,先躲在暗處,家人查看確認安全後他才敢閃進屋子裡。

然而接下來的日子,房山公安局的辦案民警不斷給張雷打電話、發短信:「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簡單,請你老老實實到房山公安局來接受調查」,「你迴避不了的,我們一定要找到你」,「你報道的事情很嚴重,我們不想找你,這是領導交辦下來的工作。」

張雷打電話請求,能否用書面材料回答警方的詢問,遭到了拒絕。

1月11日,房山公安局警務督察室主任潘春生再次帶人來到《東山財經日報》社,找上了分管副總編王希綸,要求報社趕緊通知張雷接受警方質詢,而這一次,房山市公安局的辦案民警帶去了合法的「要求公民接受調查書」,上面赫然簽署著現任房山市公安局黃秋生的大名,並蓋有房山市公安局的公章。

「記者的新聞報道是職務行為,報社應該保護記者的人身安全,不能隨便讓記者去接受調查,有什麼情況應由組織出面。」王希綸掃了一眼房山市警方帶來的「協助調查書」,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從業十幾年來,還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被輿論監督的地方政權竟然動用司法公器力量來向一個報社施加壓力,試圖「懲罰」一個記者。

「如果僅僅因為報道本身,相關部門無權、無理由傳喚記者接受調查。既然如此大張旗鼓地堅持要傳喚記者,就應該說明理由並拿出記者違紀違規的具體證據來。」王希綸又道。

潘春生撇了撇嘴笑道,「王總,我們是執法人員,該走的程序是會走的,這個你們放心……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張雷的報道嚴重污蔑了我市黨政班子的形象,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躲避是沒有用的,還是早一天讓張雷站出來接受警方的調查,我們是警務人員,一切依法辦事,還能吃了他不成?你們這種態度本身就有問題!」

「我們必須要保護記者的人身安全……」王希綸見對方的態度強硬,心裡也惱火起來。

潘春生冷冷一下,也沒有再跟王希綸理論,拂袖而去。不過,房山市公安局一行人離開報社後卻找上了報社的主管部門,東山省財經出版集團,指責報社袒護記者、不配合正常司法調查,集團領導責令報社妥善處理該事件,要求報社迅速與房山市委和房山市公安局正面交涉。

1月22日上午,東山財經日報社總編室和房山市公安局局長兼黨委書記黃秋生通電話,黃秋生在電話中顯得十分惱火,不願多談。當天下午,報社三位領導赴房山市公安局面見黃秋生,想瞭解「傳喚」記者的真正原因。

黃秋生不談原因,指著鼻子問報社的三個領導:「一個小小的記者,為什麼再三逃避警方的質詢?誰給了他這麼大的膽子?」

「如果你們繼續不配合,不把記者交出來,我們將採取下一步措施。」

黃秋生的囂張和霸道,讓報社領導無語凝噎,無言以對,當天的會面不歡而散。

1月25日,房山市公安局再次提出,可讓報社派人陪記者一起到公安局接受調查,報社拒絕。隨後報社向房山市公安局發公函表明態度:一、報社應該積極配合房山市局的調查工作;二、報社也應該保護自己記者的合法權益,記者履行的是職務行為,報社不能違背記者的意願,強迫記者到異地公安局接受調查;三、請對方出示「傳喚」記者接受調查的確鑿證據和理由。

……

……

可以說,在一開始,報社的高層抗住了房山市的壓力。但事情在1月底急轉直下。或許是壓力太大,報社領導的態度終於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張雷被公開停職了。報社給出的說法是:給我們一段時間來處理,在這段時間你不要寫稿了,就拿底薪吧,忍忍就扛過去了。

報社的一個高層還通過關係找到了房山市長安在濤,請求安在濤跟宋迎春斡旋一下,居中調停,平息事態。安在濤接完這個報社領導的電話,就把彭軍給找了過來。

「彭軍,這事兒是公安局誰在負責?」安在濤輕輕道,手裡晃蕩著一份東山財經日報。

「我問過了,是黃局長。」彭軍小聲說著,「領導,要不然我找找老邢,讓老邢出面調停一下?這事兒確實鬧得太大了,再這樣僵持下去,還怎麼收場呀?」

安在濤想了想,突然笑笑,「這事兒本來是宋書記在抓,黃秋生只是受市委指令罷了,找他沒用……呵呵,黃秋生這回底氣很足啊,看來是宋書記的態度很堅決。算了,暫時先不要管了,他們願意折騰就折騰去吧,恐怕現在宋書記也是騎虎難下了。到此為止吧,他沒有面子,不到此為止吧,還能真的把人家那個記者抓來繩之以法?」

「嗯,我明白了,領導。」彭軍點頭應是。

「多注意一下媒體對此的報道,我估計這事兒遲早會被捅出來引起全國轟動的。以司法手段打壓新聞監督,這種事情雖然不是沒有,但絕對不多——哎,這一回,恐怕市裡想不出名都難了。」

安在濤歎了口氣。他倒也不是看熱鬧起哄心理,只是後來事態的發展越來越出乎他的預料,他也沒有想到,宋迎春會鬧騰到這個程度還不肯完事。看宋迎春這個架勢,是不從東山財經日報記者張雷這裡找回一個地級市市委書記的權威,是不算完了。

……

2月2日,在無助和失望的心理下,張雷在網上以「東山財經日報記者:房山市委和房山市公安局因新聞報道非法傳喚我」為題,發帖披露了自身遭遇。帖子迅即被轉載,在網上引發熱議。

當晚,報社召開緊急會議,作出了兩個決定:一、向房山市公安局發函,說明這事是記者個人行為,不是報社領導指使,與報社無關;二、立即向各網站去函,說明「我報記者所說內容嚴重失實」,要求各網站撤銷帖子,否則追究法律責任。

……

……

「張雷事件」在2005年2月初,震動全國,成為最近幾年來新聞記者被公權力打壓的典型惡例,在網上沸沸揚揚,全國很多媒體都刊發了相關的報道,對於房山市委的批評鋪天蓋地。

2月8日《東山晚報》在頭版刊登了一篇關於「張雷事件」的稿子,其中引用了知名新聞侵權訴訟律師於澤的一段話,於澤認為,「這是一起濫用公權恫嚇、打擊記者,粗暴踐踏公民批評、控告權利的事件,其間也顯示出,有關官員濫用權力的惡劣後果已經到了讓媒體噤若寒蟬的地步。」

「近年來,一些國家機關的工作人員、官員、公權機構被曝光後,動用權力對記者進行打壓有泛化的趨勢,全國各地接連發生以誹謗、損壞商品聲譽、敲詐勒索等罪名對記者採取強制措施的事件,有的記者甚至被判刑,媒體也遭到整頓,新聞記者的處境更艱難。」

媒體的跟進,其中不乏有些媒體藉機炒作大幅渲染這件事,引起了省委領導的高度關注。省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周宏偉在2月10日作出重要批示。

在省裡領導的干預下,宋迎春不得不半路縮手,房山市公安局立即撤消了對於張雷的立案調查,向報社方面及記者張雷本人公開道歉,承認「因溝通原因,給記者張雷造成精神上的傷害和壓力」。正式以書面材料向報社和記者本人深表歉意,撤回《詢問通知書》,並承諾不再因此事影響記者的工作和生活。

「張雷事件」不了了之塵埃落定,張雷繼續回報社上班,但此事對房山的負面影響力卻不會因此而平息。當然,對於宋迎春本人來說,負面影響更大。

在隨後3月初的全省廳級以上幹部大會上,省委書記李大年言辭憤慨地就「張雷事件」發表公開講話,不點名批評了房山市有關人員和有關部門的惡劣行徑,要求房山市委市政府立即開展整風運動,查處相關責任人,挽回影響。

雖然沒有被點名,但誰不知道李書記批評的就是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宋迎春坐在會場上,面紅耳赤心中忐忑不安。給新任的省委書記種下了這種不良的第一印象,宋迎春的下場可想而知。

不過,宋迎春也沒有想到,省委這一次竟然對他動了真格的。3月8日國際勞動婦女節這天,省委組織部突然來市裡宣佈幹部任命決定。

……

……

全市幹部大會臨時緊急召開。省委組織部許副部長在宋迎春和安在濤的陪同下緩步踏入會場。宋迎春的面色慘白,神情有些呆滯。

會場上鴉雀無聲,眾人的目光緊緊地注視著宋迎春,間或又落在神色平靜的市長安在濤身上。

許副部長居中,宋迎春居左,安在濤居右,三人坐在了主席台上。眼角的餘光掃了宋迎春一眼,見他坐在那裡默然不語,許副部長不由輕輕乾咳了一聲。

驚醒過來的宋迎春暗歎一聲,抓過話筒沉聲道,「下面,我們歡迎省委組織部領導宣佈省委對於房山市幹部調整的最新決定。」

掌聲稀稀拉拉的,許副部長淡淡一笑,也沒有客套,直接朗聲道,「經省委常委會研究決定,免去房山市委副書記宋子臨的房山市委委員、常委、副書記職務,任命宋子臨同志為房山市人大常務副主任。」

宋子臨已經到了點,退居二線是預料當中的事情,台下眾人沒有對此感到奇怪,沒有激起太過反常的反應。

許副部長又笑笑,「經省委常委會研究,免去宋迎春同志的房山市委委員、常委和書記職務,任命宋迎春同志為東山省社科聯黨組書記(正廳級)。」

這話一出口,儘管很多人心裡有了預感,但還是驚起一片輕微的議論聲。省委就這樣當機立斷地免去了宋迎春的市委書記職務,雖然省社科聯也是廳級單位,宋迎春過去級別沒變,但是——一個社科聯的黨組書記能跟一個地級市的市委書記相提並論嗎?明著是正常的行政調動和幹部交流調整,但實際上就是問責性免職了。

許副部長定了定神,又朗聲道,「省委常委會研究決定,房山市委市政府的工作,暫時由安在濤同志統管起來,希望安在濤同志能夠不負省委的重托,抓好房山市的黨政工作,確保房山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

……

……

宋迎春去職,安在濤以市長身份代理市委書記,雖然省委沒有直接任命安在濤為市委書記,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和判斷出,這不過是一個權宜之計,一個過渡時期,或許安在濤代理不了多久,就會成為房山市新的市委書記。

這件事情在房山不亞於一場七級地震,這個消息一出,可謂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安在濤的心腹嫡系這些就不用說了,單新民、歐陽闕如、古嵐、王志軍、趙建國等人心情之複雜、之忐忑不安,就可想而知了。

宋迎春在幹部大會上沒有發表去職講話,宣佈完任命就匆匆離開了會場,去天南的社科聯赴任去了。在這種時候,他不能表現出任何的「情緒」來,否則,這個位子能不能保住也還是個問題。

第637章 安書記的手腕

宣佈完任命,班子調整完畢,按照官場慣例要接著召開市委常委會,雖然不過是走走過場,但也昭示著老書記的離去和新書記的上任,形式不可或缺。

但就在幾個市委常委留下來等候繼續開會的時候,安在濤卻讓市委副秘書長、市委辦主任皇甫剛通知大家,不開會了,大家該幹嘛幹嘛去吧。只是說晚上市委常委班子在資河度假村聚餐,為宋迎春和宋子臨送行。

眾人有些意外,後來旋即又想起安在濤目前終歸還是一個名義上的「代理書記」,在這個宋迎春灰溜溜而去的敏感時刻,他或許是要刻意低調一些。

其實,安在濤也不是一個高調的人,只是雖然他一向堅持低調做人高調做事的原則,但實際上,官場上做人與做事又怎麼能分得那麼清楚呢?因而,他的高調做事在很多時候給人的感覺就是高調做人,尤其是對於安在濤這種年輕氣盛的青年權貴來說,他的一言一行都會被無形放大,這是難以避免的事情。

安在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吩咐秘書李平中午給他送一份工作餐上來。中午留在辦公室裡隨意吃了一點東西,然後他就開始專心審閱古雲蘭報上來的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規劃及建設方案草案。

市南棚戶區改造是他最近主抓的另一項房山市的重要工程,是整個2005年上半年,安在濤安排的重點工作之一,他自然會非常慎重。

看完方案,他大體上表示滿意,但卻總覺得其中有兩處細節不妥,需要進一步修正。沉吟了一會,安在濤一把抓起電話就給古雲蘭打了過去,「老古,你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有個事情跟你研究商量下。」

「好的,安市長——不,安書記!對不起啊,領導,我叫順口了……」一聲「安市長」順口而出,古雲蘭立即反應過來,改了口恭聲笑著道歉,也算是半開玩笑式的。

安在濤呵呵一笑,「你抓緊過來吧。」

古雲蘭放下電話,總覺得安在濤跟以前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了,但具體變化在什麼地方,一時間她又說不清楚。反正通了這麼一個電話後,古雲蘭直覺安在濤變了。

古雲蘭的辦公室在樓下,她匆匆敲門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剛要說什麼,卻見安在濤笑吟吟地起身來擺了擺手,「來了,老古,你喝茶還是喝咖啡?我這裡有南美進口的原味咖啡,要不要來點嘗嘗?」

見安在濤竟然親自起身有給自己倒茶的架勢,古雲蘭先是意外,旋即又受寵若驚地恭聲笑道,「謝謝安書記,不用了,不用麻煩了,謝謝。」

安在濤笑了笑,從寬大豪華的辦公桌後面走出來,坐在了古雲蘭對面的沙發上。古雲蘭深深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嫵媚的臉上突然浮蕩起一抹紅暈。眼前這張英挺依舊的面孔掛著難得一見的溫和的笑容,她心裡一顫,心道他這是怎麼了……代理了市委書記,明擺著不久後就要扶正,他的官威應該更足才對,可他卻顯得比以往溫和了很多很多……為什麼?莫非?……有些詭異!

古雲蘭的心思一時間變得錯綜複雜起來。而安在濤顯然沒有想得那麼複雜,他心態的轉變乃至於言行舉止的轉變,其實是一個順理成章的結果。

什麼位置有什麼位置的心態,以前做市長,安在濤為了立威和跟宋迎春爭權,自然會表現的強勢一些,對待下屬官員也會嚴肅一些,可能給人的感覺架子就大一些;而現在不一樣了,他作為主政一方的市長兼書記(雖然是代理),事實上處在了高高在上的權力巔峰,無人敢再挑釁他的權威,如果這個時候他再繼續強勢下去,會讓人認為他太過得意忘形失去了風度。此外,也不利於他下一步開展工作。

所以,安在濤或許是有意也或許是無意,暗暗調整了心態。所謂心態決定行為,心態的調整自然帶來了言行的溫和。

但古雲蘭卻顯然有些誤會了安在濤的變化。她心裡驟然胡思亂想起來,那深深壓制下去的對於安在濤的某種複雜的情感瞬間又蠢蠢欲動起來,微微漲紅的臉上,眼神有些閃爍迷離。

古雲蘭嫵媚的臉上紅暈頓生,似乎能掐出水來。安在濤暗暗皺了皺眉,忍不住輕輕乾咳了一聲。

「安書記……」古雲蘭驚醒過來,紅著臉輕輕道。

安在濤擺擺手,和聲道,「你們報上來的方案我看了三遍,整體的感覺還是不錯的。這說明,同志們是做出了很多準備工作的,方案的制定沒有脫離實際,並不漂浮,我原則上同意這個方案。」

古雲蘭心裡一陣歡喜,知道自己幾個晚上的加班加點和連日來的再三論證推敲,心血沒有白費,終於得到了安在濤的認可。安在濤的工作標準很高,能夠從他嘴裡得到一個「不錯」的評價,可是不容易的。

「但是呢,其中有兩處細節,我認為需要再斟酌一下。我的意見是這樣……」安在濤指著方案上自己用紅筆圈起來的地方,靠近古雲蘭,跟古雲蘭仔細地說著自己的觀點。

安在濤整個身子靠近過來,混雜了些許煙味的男子的氣息撲面而至,古雲蘭顯得有些心猿意馬。這個讓她癡迷的高高在上的男子,頭一次以如此平和的姿態出現在她的眼前,而且距離她如此之近……她嫵媚的臉色更加紅潤,高聳的胸脯兒輕輕起伏著,安在濤究竟說了一些什麼,她其實根本沒有心思去聽。

她紅著臉也靠近了過去,兩人幾乎頭碰頭肩並肩,以一種極其曖昧的姿勢說著話,交流著,直到安在濤猛然發覺眼前這個成熟的女人的呼吸似乎有些急促,臉色也紅得誘人,尷尬地又乾咳了一聲,然後坐直了身子。

咳咳!

安在濤正色道,「老古,市南棚戶區的改造工程,是我市今年的一項重點工程,關係著幾萬人的生活,還關係著市裡的長遠規劃發展以及整個房山及其周邊地區的城市化進程,所以我們必須要在論證環節上多做做工作,這也是為了日後工程的順利建設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我希望,這個工程從我們這一屆班子手裡出爐,能經得起歷史和時間的檢驗,絕對不能虎頭蛇尾,搞成爛尾工程和半拉子工程!」

安在濤的態度嚴肅起來,古雲蘭心裡幽幽一歎,將充滿柔情的目光戀戀不捨地從安在濤的臉上收回來,輕輕點點頭道,「請安書記放心,我一定慎之又慎,按照安書記的指示,做好每一項基礎工作。」

「方案基本就這樣了。你下去後再充實完善一下,形成第二稿,我拿到市委常委會上討論通過。同時,你現在就可以著手組織工程的招商引資了。別的話我也不說了,這項工作由你來抓,我希望招商引資能做到公開公正公平,在陽光下運作,避免一切暗箱操作。」

安在濤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古雲蘭定了定神,點點頭,「我明白了安書記,你放心吧,我一定堅持原則,把好關,做好招商引資,爭取引進綜合實力強的企業參與工程建設。」

古雲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壓低聲音道,「安書記,前兩天,民泰的路總找上我,似乎也有意要參與這項工程的招標,你看是不是……」

安在濤搖搖頭,沉聲道,「老古,這個問題我必須要事先跟你打個招呼說清楚。我跟民泰的路家私人關係是很好,我和路兵還是不錯的朋友,但私人關係歸私人關係,工作歸工作,兩者不能混淆而論。我不會為民泰開後門,希望你也不要!能不能中標,還要看他們能不能競爭過其他的企業。」

「這一點,你要記清楚,不許給路家開綠燈。這是原則問題,不能兒戲。當然了,作為一家很有實力的以房地產開發為優勢產業的企業集團,民泰的實力也擺在那裡,咱們只需要給他們提供一個公平競爭的平台就好,剩下的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

「原則問題不能兒戲。」安在濤又鄭重強調了一遍,古雲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輕輕道,「行,我明白了。」

……

……

古雲蘭走後不久,市委副秘書長兼市委辦主任皇甫剛就趕了過來。宋迎春突然被免職離開房山,事前一點徵兆都沒有。作為宋迎春的心腹,皇甫剛心頭不由忐忑。宋迎春和安在濤斗了這麼久,最後的贏家顯然是人家安在濤。如今安在濤上台,會不會首先就拿他們這些在宋迎春手底下做事的人開刀?

安在濤抬頭一看,見是皇甫剛,心裡並不意外。他剛代理上市委書記的職務,如果皇甫剛這個市委辦主任不主動過來匯報一下工作,那才真正是邪門了。

以前怎樣姑且不說,現在如何則非常說明問題。不把領導當領導的事兒,皇甫剛這個市委辦主任自然是做不出來的,也不敢做,除非他不想幹了或者準備跟宋迎春一起離開房山。

「來了,皇甫,來,坐。」安在濤笑吟吟地說著,向皇甫剛招了招手,招呼他坐下。雖然安在濤此刻溫和的態度不能代表什麼,但卻著實讓皇甫剛一直懸著的心慢慢安放了下去。

皇甫剛拘謹地半個屁股坐在沙發上,恭聲道,「安書記,我來向領導匯報一下市委的一些日常工作……」

皇甫剛畢恭畢敬地匯報了半天,安在濤一直都沒有說什麼,只是微笑著側耳傾聽。半響,他又笑了笑,「皇甫,這樣啊,我對市委的工作關注少,有些事情你們該做主的就做主了,日常的工作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以前怎麼樣現在繼續延續下去——」

說到這裡,電話鈴響了,安在濤向皇甫剛示意他稍等一會,就接起了電話,「嗯,我是安在濤。」

「安書記,我是老鄭啊。」電話那頭傳來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鄭方爽朗的笑聲,他在安在濤剛上任市長時就倒向了安在濤,如今鐵一般的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無比的正確。安在濤被省委委以重任,抓起整個房山黨政工作的全盤,他心裡其實是比較興奮的。

安在濤哈哈一笑,「鄭書記,我正要找你。這樣,電話裡也說不清楚,你現在忙不忙?不忙的話,叫上秘書長老馬,上我這裡來一趟?正好市委辦的皇甫剛也在這裡,我們四個碰碰頭,開個短會!」

……

……

鄭方和市委秘書長馬德勝聯袂而來,安在濤見兩人到來,起身相迎,跟兩人熱情地寒暄客套了一番。見安在濤並沒有因為大權在握而變得更加咄咄逼人,鄭方和馬德勝心裡感覺很舒服。

「老鄭,老馬,坐。時間有限,我簡單說兩句,我們開個小會。」安在濤擺了擺手,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嚴肅之色,「省委對市委班子進行了調整,宋書記被委以重任,去了省機關工作,根據省委的指示,在省委任命新的市委書記下來之前,由我來暫時代理市委書記職務……」

對宋迎春委以重任?虧你能說得出口!聽安在濤打起了官腔,鄭方心裡暗暗鄙夷了他一番,但臉上卻掛著柔和的笑容。

「我對市委的工作關注少,我的精力也有限,我是這樣考慮的:暫時呢,我的主要精力還是要放在市政府這邊,放在全市的經濟工作上,市委那邊的工作呢,老鄭、老馬,皇甫,你們三人先承擔起來。常務工作,老馬和皇甫商量著辦,全市面上的黨群工作,老鄭你來兼管一下?現在我們市委班子裡缺少抓黨群的副書記啊,我正在考慮著是不是跟省委領導請示一下,爭取下一步配齊配全我們的市委班子……」

安在濤的話裡話外,隱隱戳戳地發出了某種暗示。鄭方和馬德勝是何許人,焉能不明白安在濤的意思。一來,安在濤這是在放權給他們,工作不僅僅是工作還是權力,有工作幹才有權力掌握;二來,安在濤暗示兩人還有向上的空間,普通的常委和市委副書記還是有些差別的,哪怕是在市委常委班子裡的排名靠前一些,都可以視為一種政治上的進步。

一念及此,鄭方和馬德勝幾乎是同時開口表態,「安書記放心,我們兩個一定配合好,抓好市委的日常工作,為安書記分憂。不過呢,安書記啊,大政方針大事上,還是需要你這個班長把關決策拍板的……」

四人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來。皇甫剛心情慢慢放鬆下來,他此刻還揣摩不清安在濤的真實心思,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安在濤暫時還沒有動他的心思。否則的話,他就不會讓他參加今天的「市委小常委會」了。

……

……

鄭方、馬德勝和皇甫剛離開後,安在濤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不見,現在他還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處理在「張雷事件」中上躥下跳的市公安局局長兼政委黃秋生。

雖然市局的常務副局長邢永生在他的支持下慢慢開始掌控權力,但畢竟在面上,還是黃秋生這個公安局一把手說了算。黃秋生的市長助理夢想雖然泡湯,但只要他的職務一天不被市裡免去,他仍然就擁有話語權。

省委這番調離宋迎春,實際上就是對於「張雷事件」相關人員的某種處理,而省裡調整了宋迎春,房山市必須要盡快加以配合,處理這起事件的重要責任人——市局包括黃秋生在內的幾個人,給輿論一個交代。

如果依著安在濤的本意,黃秋生肯定是免職查辦了事。但他卻不能這樣做。問題的關鍵在於,黃秋生跟之前的省紀委書記、現在的常務副省長穆韜有著那麼一點點的關係,如果安在濤選擇在這個時候處理黃秋生,雖然名正言順大義所在,但也會無形中得罪穆韜。

如果穆韜還在紀委,安在濤根本就不會「鳥」他,但現在穆韜是主管省政府常務工作的常務副省長,得罪了穆韜,怕當然是不怕,有李大年和燕京的陳近南在,穆韜也不敢拿安在濤如何……但在一些實際的工作上,穆韜倘若有意掣肘,也會讓安在濤很頭疼的。

更重要的是,安在濤要想盡快名正言順地成為房山市委書記,去掉代理這兩個字,不宜得罪一個省委常委。

想來想去,安在濤終歸是覺得為了一個小小的黃秋生得罪一個省領導犯不上——也罷,就算是賣穆韜一個面子!安在濤一念及此,抓起電話就吩咐李平馬上通知市公安局的黃秋生過來一趟。

在宋迎春的指使下,黃秋生直接炮製了「張雷事件」,扮演了極不光彩的角色。宋迎春被省委「查辦」,黃秋生心裡倍覺惶恐不安。幹部大會開完之後,黃秋生回到辦公室就給穆韜打了一個電話過去,但他低聲央求了好半天,穆韜卻狠狠地教訓了他一頓,讓他主動去找市委主要領導做檢討。

黃秋生心裡暗暗罵娘,剛放下電話就接到了安在濤秘書李平的電話,聽說安在濤要讓他過去一趟,黃秋生本來就緊張的神經立即就繃緊了起來。

第638章 成王敗寇,自古皆然

黃秋生提心吊膽地來到了市政府機關辦公樓上。如果是以前,有穆韜作為靠山,他定然是心裡底氣很足。但後來的事實證明,安在濤這個強勢的年輕新貴根本就不吃這一套,他又能奈何?

在宋迎春的指示下,他捅出了一個震動全國的「張雷事件」,不要說在房山,就算是在省裡,都掛上了號,成為坊間老百姓詬病的「知名人物」,聽穆韜的那意思,根本就不想護住他……就連宋迎春都被免職了,何況是自己?一念及此,黃秋生心裡就絕望到了極致。

娘的,狗日的宋迎春。黃秋生站在市政府辦公樓三樓的走廊裡暗暗詛咒著宋迎春,猶豫著慢慢向安在濤的辦公室走去。

沒走了進步,迎面就遇到了市府副秘書長、市府辦主任、安在濤的前秘書彭軍。彭軍笑了笑,停下腳步輕輕打招呼道,「你好,黃局。」

如果是以前,彭軍這種根本就放不進黃秋生的眼裡,畢竟,市政府的副秘書長多達七八個,又是副縣級,與黃秋生這種實權要害部門的正縣級主官,差別還是很大的。但現在,黃秋生卻滿臉堆笑地熱情地跟彭軍握手,「彭秘書長,我來找安書記匯報工作……」

彭軍笑笑,「嗯,安書記在呢,正等著黃局呢。」

……

……

黃秋生小心翼翼地敲響了安在濤的辦公室門,聽到裡面傳來一聲「進來」,才慢慢推開門,走了進去。定了定神,恭聲道,「安書記,我來向領導做深刻檢討,請領導狠狠地批評我!這是我的書面檢討,請安書記審閱……」

還沒等安在濤說什麼,黃秋生就先急不可耐地做了一番檢討,不管他的檢討是不是出自真心,起碼表情上配合得挺「深刻」。

安在濤淡淡一笑,掃了一眼黃秋生呈上來的書面檢討,沉聲道,「黃秋生,你的問題確實非常嚴重。以權代法,濫用公器,用公權力壓迫媒體記者,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嚴重損害了我市黨政機關的形象,可以說民憤極大。」

黃秋生聽了安在濤這話,心頭冰涼出了一身冷汗,他垂下頭去,低低道,「是,是,我願意接受市委和市政府的任何處理……」

安在濤揚了揚手淡淡道,「你真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作為公安局局長,你知法犯法,濫用國家公器,這已經不單純是犯錯誤的事兒了,還涉嫌違法!你是執法者,應該比我更懂法律……我也不瞞你說,省委領導對這件事非常重視,省委李書記再全省廳級以上領導幹部大會上對此提出了嚴肅的批評!省委指示市委,必須要嚴肅查處相關責任人……」

安在濤這番話一出口,黃秋生立即就毛了,冷汗濕透了背脊。他垂首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裡肩頭輕顫,噤若寒蟬,一句話也不敢再說什麼,絕望到了極點。知道這回自己恐怕是在劫難逃了,聽安在濤這意思,不僅官位難保,說不定還要接受黨紀政紀處分,甚至……

「我TMD是多麼地冤枉!宋迎春是市委書記,他讓我這麼幹,我敢不幹?如果是你安在濤利用威權讓我這麼幹,我也得聽命不是?……」黃秋生垂首而立,手緊緊地攥了起來,雖然心裡有滿腹怨言,但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他還能說什麼呢?

安在濤深深地掃了黃秋生一眼,良久無語。辦公室裡的氣氛頓時變得壓抑沉悶起來,只能聽見黃秋生急促而無力的喘息聲。

「但是呢,你也算是市裡的老同志了,一直在縣處級的領導崗位上幹了多年,工作也說的過去。本著治病救人的原則,我跟市委市政府其他領導同志碰了碰頭,決定對你從輕處置給你一個機會。犯錯不怕,關鍵是要有改正錯誤的信心和行動。」安在濤聲音淡淡地,但落在黃秋生的耳朵裡,卻不亞於仙樂飄飄。

黃秋生漲紅了臉,猛然抬起頭來,「謝謝安書記,謝謝市委領導,我一定……」

安在濤擺了擺手,止住了他的話,「你先不要高興。從輕處置不是不處理,畢竟,不管是誰,只要觸犯了黨紀國法,都必須要受到黨紀政紀的處分。王子犯法尚且與民同罪,何況是你黃秋生。再者說了,市裡也必須要給人家媒體一個交代,給輿論一個交代。」

「這樣吧。免去你的公安局局長兼政委職務,保留你的正縣處級待遇,就留在公安局做個局長級調研員吧。」安在濤淡淡道,突然想起黃秋生背後的穆韜,就輕輕猶豫了一下,又追加了一句,「等過一段時間,再給你調整崗位。」

黃秋生大喜,職務雖然被免,但卻保住了正縣級的待遇和級別,雖然調研員沒有什麼實權,可也算是一個位子,只要有位子在,何愁將來不能東山再起?這已經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結果了。

大喜大悲之下,黃秋生的情緒變化是何等劇烈,以至於他此刻情難自已,哆嗦著嘴唇感恩戴德地躬身下去恭聲連連,「謝謝安書記,謝謝安書記。」

「不要謝我,你要謝,就謝市委,謝組織。」安在濤笑了笑,「對於多年培養起來的幹部,不到萬不得已,組織上是不會一棒子打殺的……希望你回去以後,多反思反省。同時,以一種積極的姿態向媒體記者真誠道歉,爭取獲得人家的諒解。」

「謝謝安書記……」情緒激動之下,黃秋生涕淚交加口不擇言,渾然失去了縣處級領導幹部的風度沉穩。

「去吧,以後做事做官做人,要恪盡職守如履薄冰,人民賦予我們權力,不是讓我們作威作福的……另外,我必須要提醒你,不要懷著什麼僥倖心理,不要認為走走上層路線就可以萬事大吉……」

安在濤的話點到為止,黃秋生畢恭畢敬地點頭哈腰地道謝。不要說態度諂媚一些,此刻你就是讓黃秋生給安在濤鞠躬作揖,他也會照做。什麼最重要?官位最重要,只要能保住官帽子,在領導面前低三下四一些不算啥。況且,在領導的辦公室裡,就算是跪下磕幾個頭當一當奴才,又有誰看見呢?

到了此刻,黃秋生焉能還不明白,安在濤此舉是在向他「施恩」,而非是來自於穆韜的壓力。如果他連這一點也弄不明白,他這20年的官場生活那真是白瞎了。

「回去吧,等候市裡的處理。」安在濤擺擺手,隨即低頭下去看著文件,再也不看黃秋生一眼。

「安書記,那我回去了……請領導放心,我一定會吸取教訓今後重新做人,請領導看我的實際行動。」黃秋生不敢再停留,又撂下一句「場面話」就狼狽而去。不過,神態雖然狼狽,但心裡卻是踏實和歡喜的。

黃秋生走後,安在濤順手抓起黃秋生送來的書面檢討,嘴角一曬,一撕兩半,扔進了垃圾桶。

……

晚上,市委班子在資河度假村大酒店宴會廳設宴為宋迎春和宋子臨送行。宴席是李平親自給路兵打電話定下的,聽說是安在濤等市委常委要來吃飯,路兵不敢怠慢,立即吩咐酒店方面將最好、最高檔的一個房間——江南水鄉專門留了出來。

不僅是安在濤,就連房山市委的其他幾個常委,都認為宋迎春不會過來赴這個宴會,因而一開始就沒打他到場的譜兒,雖然也通知了他。但誰都沒有想到,宋迎春竟然面色平靜地來了。

安在濤幾個人正在包房裡跟宋子臨說話等待上菜,突然見宋迎春推開門走進來,不由都一怔。

安在濤眉梢一揚,緩緩起身來笑道,「宋書記,來了,大家都在等著你呢。來,兩位老領導,你們是今天的主角,都入席吧,請坐。」

見安在濤起身來,鄭方等人也旋即起身來面色複雜地跟宋迎春握手寒暄,安在濤主陪,鄭方副陪,宋迎春居安在濤的左邊,宋子臨居於右首眾人依次入座。從這個座次上,基本上就可以看出目前新一屆市委班子的排序了。

市委書記(代理)、市長安在濤,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鄭方,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鄒同,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楊華,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歐陽闕如,市委常委、房山軍分區政委馮強,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馬德勝。

當然,這個排名恐怕也還是暫時的。因為宋子臨的退居二線,市委就沒有了專職的黨群副書記,下一步,無論是省委空降一個或者兩個副書記下來,抑或者是從現有房山幹部隊伍中提拔,房山市委常委的班子力量還要充實,自然排名還要略作調整。

鄭方心裡非常高興,安在濤讓他坐在了副陪的位置上,這顯然是拿他當副手來看待。他心裡興奮,神色間就不由流露出了些許。眾人心知肚明地望著他,都沒有說什麼,都疑惑於鄭方何時跟安在濤這麼「親密」。只有非常瞭解安在濤性情的楊華,心裡明鏡兒似的:這不過是安在濤的政治手腕罷了,在暫時無人可用的情況下,他除了啟用鄭方之外,也沒有其他的選擇。換言之,在目前的環境下,只有鄭方最合適挑起市委常務工作的擔子了。

其他的人,要麼資歷太淺,要麼崗位不合適,要麼得不到安在濤的信任,比如市委組織部的單新民和宣傳部的歐陽闕如。安在濤就算是忙爛了頭,也不會將權力下放給這兩個典型的小人。

……

……

菜上齊,安在濤舉起酒杯朗聲一笑,「同志們,今天我們在這裡聚餐,為迎春書記和子臨書記這兩位市委的老領導送行,祝兩位老領導在新的領導崗位上繼續為黨和人民做出新的貢獻,同時也歡迎兩位老領導隨時關注指導市委的工作……來,我們喝酒!」

安在濤說的不過是場面上的套話,一眾常委們面帶世故的微笑,互相碰了碰杯,這才俯身輕輕抿了一小口。安在濤放下酒杯,正要再說句什麼活躍一下宴席上多少有些沉悶的氣氛,突然見宋迎春緩緩起身來,眾人這才發現,他一直捏著酒杯,並沒有喝酒。

宋迎春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突然端起酒杯一仰脖子一飲而盡。然後將酒杯輕輕放在酒桌上,宋迎春拉開椅子後退一步環視眾人,最後將複雜的目光投射在安在濤的身上,勉強一笑,「我今天本不想來,因為在大多數同志心裡,我這個被省委罷黜的市委書記怕是再也沒有資格跟諸位坐在一起飲酒了……今天來呢,我只喝這一杯酒,同時說幾句心裡話。」

「我來房山的時間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幾年下來,可以說,與諸位在一起共事多時,基本上還是互相都有著一份瞭解了。我很慚愧,在我有限的任期內沒有給房山人民做出什麼,應該說面對數百萬房山人民,我心裡是有愧的!」

「但是對於諸位,我自信問心無愧。我這個市委書記或許不太稱職,或許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在我的任期內,房山市委班子的民主氣氛還是非常濃厚的。諸位可以放眼看看周圍,有哪一個地市的市委書記能做到像我這樣包容,可以讓其他的常委跟我拍桌子頂牛氣……」

宋迎春說著情緒陡然變得激動起來,他揮舞了一下手臂,沉聲道,「當然,可能也會有同志說我這是軟弱無能。好吧,我宋迎春認了!」

「成王敗寇,自古皆然。」宋迎春冷笑了起來,「到了這個份上,說什麼也沒有用了。既然多說無益,那麼,我就預祝各位在安書記的帶領下做出更大的成績,預祝房山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再上一層樓。言盡於此,諸位慢飲,我老宋就不奉陪了,告辭!」

說完,宋迎春拂袖而去。他冷不丁地站在這裡發了一通「感慨」,或者說應該叫某種憤懣情緒的發洩,還沒有等眾人醒過神來,他已經走到了房門口,即將走出房間去。

安在濤眉頭緊皺,冷冷望著宋迎春的背影,突然淡淡道,「宋書記請留步。既然來了,又何必走?既然要走,又何必來?」

宋迎春腳步一滯,慢慢回轉身來,凝望著安在濤。安在濤也放下手裡的筷子,站起身來,兩人目光交匯間卻沒有碰撞出什麼激烈的火花來。因為,宋迎春悲哀地發現,對面這個年輕同僚的眼中非但沒有憤怒和盛氣凌人,反而蕩漾著某種說不出口的憐憫。

這種高高在上成竹在胸的憐憫,讓宋迎春更加難堪和憤怒。

「既然宋書記說了心裡話,那麼,我也說幾句肺腑之言。套用一下宋書記剛才的話,我這個人或許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我做官是為了做事,非為了個人的陞官發財——我不缺錢,這一點相信沒有人會否認。」

「因此,我安在濤可以問心無愧地說一聲,我所做的任何事都是為了促進工作,沒有任何的私心。在過去的時間裡,如果說我跟宋書記之間發生了一些不愉快,除了領導風格的不同之外,更多的是因為工作的分歧。」

「我跟宋書記拍桌子頂牛,不是為了我安在濤的個人利益……只要能幹事的、能幹成事的,不管與我安在濤個人關係如何,我都可以做到真正放權,一放到底。我可以做到,但是宋書記你就做不到。」

安在濤目光凜然,聲音鏗鏘有力,「既然宋書記執意要走,而且是帶著情緒走,我也無可奈何。別的我也不說什麼了,最後只奉勸宋書記一句話:正人先要正己,自身不正何以正他人?人生有涯而慾望無涯,宋書記三思!宋書記走好,我就不遠送了。希望宋書記今後還是能多回市裡來走走看看,畢竟這也是宋書記曾經工作生活過的地方。」

安在濤說完,又霍然坐了回去,目光從眾人複雜的臉上一掃而過。他這番話當然是回應宋迎春的,但同時又何嘗不是說給這些常委們聽的呢?

宋迎春咬了咬牙,冷哼一聲,憤然而去。但縱然是憤怒如火山爆發,他又能如何?只能是貌似憤怒實則狼狽而去。

宋子臨見場上的氣氛有些尷尬,便呵呵笑了笑,率先打破了沉悶,「安書記,諸位,咱們別就這麼乾坐著喲,來來來,繼續喝酒。我說安書記,你藉著帶酒啊,我老頭子今天可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今晚是不醉不歸的。為了晚上的這場酒,我可是跟家裡的老婆子提前請了假的!嗯?」

安在濤呵呵一笑,舉起酒杯來朗聲道,「好,同志們,我們繼續。這第二杯酒呢,咱們祝願老領導身體健康全家幸福……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

第639章 書記市長一肩挑

宋迎春在酒宴中的「情緒發洩」終究是一個小小的、不值一提的花絮,很快便被房山的市委常委們拋之腦後。無論過程怎樣,結果已經是如此,再無任何改變了。

對於房山市委來說,宋迎春時代成為歷史,種種跡象表明,房山市已經徹底全面地進入了安在濤時代。

這注定會是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

當晚的酒宴,一干常委盡歡而散,氣氛非常和睦和熱烈。單新民、歐陽闕如這兩個人巧言歡笑地逢迎著安在濤,試圖一點點彌合前一段時間與安在濤產生的裂痕,無論是心理上的還是工作上的。

但裂痕一旦真正產生,又豈是這麼好彌合的?

不過,正如安在濤所言,他做官的目的主要在於做事,不管兩人過去怎樣,只要兩人從今往後能夠一心為了工作,一心為安在濤分擔工作,哪怕是安在濤心裡非常討厭憎惡他們的為人,也不會讓他們太過難堪。

當然了,兩人要想像鄭方、馬德勝等人那樣獲得安在濤的信任和重用,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只是面子上的事情,過得去就成。兩人的工作倘若能過得去,安在濤自然就不會說什麼、做什麼,但如果兩人還是以過去的心態和工作作風,功於心計忙於個人權力的爭奪以及個人利益的攫取,等待他們的必將是安在濤的冷酷和果決。

也就是說,現在對於單新民和歐陽闕如而言,是一個彌足珍貴的機會,但如果他們錯過了這個機會,結果可想而知。安在濤的圍觀字典裡沒有「政敵」二字,只有「工作」二字,能幹事的人哪怕是品性稍差一些,他還是會用(固然不會重用);可如果其人不能幹事,只會在個人權利和個人利益上投機鑽營,縱然其人善於逢迎也無濟於事。

第二天上午,安在濤親自送宋子臨去市人大上任。市委書記一般兼任市人大常委會主任職務,安在濤既然代理了市委書記職務,市人大的一把手其實也就是他了。在人大會議上,安在濤公開發表了他成為代理市委書記以後的第一次正式講話,發言雖然不長,但卻提出了很多新思路新設想,引起了人大機關方面和人大代表們的強烈反響。

後來被房山市媒體鋪天蓋地地報道了出去,在社會上引起了不小的動靜。

歸納起來,安在濤所提出的下一步房山市黨政工作的大政方針主要有四條。

第一,推進黨政工作一體化建設,黨建工作制度化常態化,以黨建工作推動和帶動經濟工作;第二,改革幹部管理體制,逐步構建起組織任命與幹部公選相結合的幹部選拔任用制度體系,切實強化公共監督,確保權力在陽光下運行;第三,推進黨政信息公開化,嘗試推進官員財產公開制度,利用一年的時間,對有反腐終端機制之稱的官員財產公開進行探索試點;第四,大力推進新農村建設和城市化進程,利用三年的時間,將房山的城市化水平提高到一個新高度,但絕對不搞形象工程和假大空工程。

安在濤在發言中強調的這四條方針,是他構想已久準備著手在房山推行的四項主要工作。當然,這只是宏觀上的政策方向,具體實施起來,還要結合實際情況,進行局部和細微的調整,畢竟,在國內搞政經改革首先要符合政策,不能太過激進。否則,就要犯政治錯誤。

這一次的講話,拉開了安在濤利用房山市舞台推行自己施政方略的序幕。一開始,安在濤的講話並沒有真正觸動房山市的各級幹部,只是等安在濤後來有計劃、有步驟地開始抓實際工作之後,眾人才驀然發現,原來所謂的「安氏新政」並不是安在濤嘴上說說那麼簡單。

……

……

2月初,在春節前夕,陳近南的組織任命終於塵埃落定了。陳近南被中央任命為監察部部長,旋即,在2月5日的中紀委全委會上,他被增選為中紀委委員、常委、副書記。

消息一出,旋即成為網絡媒體和各大新聞媒體的重要新聞。畢竟,中紀委副書記和監察部部長職務於一身,位高權重,這種掌握中央紀檢監察大權的要害崗位,不是一般人能幹的,自然引起了媒體的廣泛關注。

在某種意義上說,陳近南的雙重新職務的含金量,比一個普通的省委書記還要高,縱然是下面的省委書記,也不會輕易得罪一個中紀委的副書記和監察部部長。

陳近南履新的消息傳到東山省,立即震動了全省官場。就算是省一級的領導層,也都感到普遍的羨慕和驚訝。本來以為陳近南頂多是被平調到中央某部委去幹個部長或者帶括號「正部級」的副部長,沒成想陳近南不僅成為國家監察部部長,還兼任了中紀委副書記,在中紀委7個副書記裡,排名第二,僅次於主持中紀委常務工作的常務副書記李炳南。

這充分說明了一個問題:陳近南很得中央高層領導的信任。而提拔一個性格冷肅做事沉穩果決的省部級幹部擔任中紀委要職,似乎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中央下一步的反腐倡廉工作浪潮必將更加猛烈。

這是一個預兆和信號。

官場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微妙。就在陳近南上任後的第三天,東山省委就在常委會上研究確定了對於全省7個地市黨政班子調整的幹部人選,明確任命安在濤為房山市市委書記,去掉了「代理」二字。

同時,根據安在濤的提名,任命鄭方為房山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調整任命房山市委秘書長馬德勝為市委副書記(黨群書記),調任藍煙市副市長周濟南為房山市委委員、常委、組織部長,調任安泰市副市長孫廣生為房山市委常委、宣傳部長,調任省政府辦公廳副主任劉德奎為房山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

免去房山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的職務,提名單新民為房山市人民政府副市長人選。免去房山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歐陽闕如的職務,提名歐陽闕如為房山市任命政府副市長人選。同時,還提名濱海市高覽縣縣委書記姜鵬遠為房山市人民政府副市長人選。國家商務部一個副司長還因為地方與中央幹部交流的需要,要來房山市人民政府掛職擔任副市長職務。

省委省政府這一次對房山市委市政府班子幹部調整的力度之大,前所未有,調整了幾個又空降下來幾個,房山市委市政府班子的力量空前壯大。尤其是市政府班子,一下子多了四個副市長,這個遠遠超乎了很多人的意料,包括安在濤在內。

但安在濤的市長職務卻被意外地保留了下來。也就是說,現在的安在濤,集黨政大權於一身,市委書記兼市長的個例雖然在國內不是沒有,但也是不多見的。

後來安在濤才知道,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在省委常委會上,領導層之間因為房山市市長的人選出現了某種隱性的分歧。說白了,就是新來的省委書記和新任的省長龔明君之間,出現了某種淡淡的分歧。

李大年雖然是省委書記,但他在東山省畢竟根底淺屬於外來戶,龔明君則是本省一步步起來的幹部,人脈深,在底氣上相對會足一些。雖然他還不敢挑釁李大年的省委書記權威,但據理力爭之下,李大年也不得不照顧一下龔明君的情緒和面子。

因此,李大年就淡淡地說了幾句,以房山市政府的工作安在濤剛抓起來時間不長為借口,表示為了確保房山市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為了保持工作的延續性,還是暫時先讓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把市長的職務兼起來,過一段時間再說。

李大年這麼說了,沒有堅持再提拔自己提出來的市長人選,這已經算是一種政治上的讓步了。龔明君自然是不會再繼續堅持下去,同時也是為了給京城的陳近南一個面子,就點頭同意了讓安在濤繼續兼任市長,黨政班子一肩挑。

……

……

2月17日大年初九上午,春節後上班的第二天,新任省委常委、組織部長馬德國親自帶隊前來房山宣佈省委對於房山的幹部調整任免決定。

關於安在濤要去掉「代理」帽子成為名正言順的市委書記的消息早已傳開,而省委要充實房山市委市政府班子力量的事兒也早已是公開的秘密,目前最大的懸念在於房山市市長的歸屬。

安在濤陪著馬德國和省委組織部的幹部二處的處長以及幾個工作人員緩步走入房山市委禮堂,身後還跟隨著5個面孔陌生的中年男子。房山市的幹部們起身熱烈地鼓掌,好奇地目光落在了這五個人身上,暗暗猜測著這5人中有誰會成為房山市的新市長,接安在濤的班。

安在濤陪著馬德國等人走上主席台入座。除了安在濤、馬德國和省委組織部幹部二處的處長之外,這5名空降下來的幹部也坐上了主席台,神色都非常平靜。

安在濤抓起話筒來,微微定了定神,朗聲道,「同志們,請肅靜。下面,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省委常委、組織部長馬德國等省委領導同志的到來……」

雷鳴般的掌聲中,馬德國微微欠身向台下微笑致意。給人的感覺,這是一個相當溫和的省委常委領導,很平易近人。

馬德國之前是外省某地級市的市委書記,剛調到東山省來任省委組織部長不久,接了原省委組織部長孫嘉雍的班,而孫嘉雍現在則是新任的省紀委書記。安在濤對馬德國其人其實也不太瞭解,就是昨天去省裡接受了馬德國代表省委的組織談話,初次見馬德國。

一面之緣,談不上什麼瞭解,但是馬德國這個領導給安在濤的感覺很好,直覺這是一個很謹慎、很低調的領導。到了一個省委常委的權力高度,仍然能保持如此溫和低調,待人很是熱情,應該說是不多見的。雖然,這有可能是一種偽裝出來的假象。但在官場之上,又有誰不戴著假面具呢?所以,縱然是假裝的存在也是真的存在。

「下面,請馬部長宣佈省委最新幹部任免決定。」

安在濤微微欠身,笑道,「馬部長,您請!」

馬德國點點頭,向安在濤投過溫和的一瞥,然後才對著話筒朗聲道,「房山市的同志們,今天呢,我受省委和省委主要領導的委託,來咱們房山宣佈省委對於房山市委市政府班子的最新幹部調整決定。」

「經過省委慎重研究,為了確保房山政治經濟社會的可持續發展,也是為了充實房山市委市政府班子的力量,決定任免如下——」

說到這裡,馬德國習慣性地停頓了一下,這才又沉聲道,「任命安在濤同志為省委委員、房山市委書記;任命鄭方同志為房山市委副書記、市委政法委書記;任命馬德勝同志為房山市委黨群專職副書記。」

馬德國的話說到這裡,幹部大會會場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他不得不耐心微笑著等候。前排的市級領導羨慕地望著鄭方和馬德勝兩人,暗暗對安在濤的巨大能量而心驚。

但接下來,馬德國的話就讓在場的幹部們大吃一驚。

「免去單新民同志房山市委常委、組織部長職務,免去歐陽闕如同志市委常委、宣傳部長職務;任命周濟南同志為房山市委委員、常委、組織部長,任命孫廣生同志為房山市委委員、常委、宣傳部長,任命劉德奎同志為房山市委委員、常委、秘書長。」

隨著馬德國宣佈職務的話音,每念到誰的名字,周濟南等人就起身向台下鞠躬致意。

「怎麼會這樣?一下子就免了兩個常委啊……」

「安書記果然對單新民和歐陽闕如下手了,可真是厲害……」

「這回單新民和歐陽闕如完蛋了,再也沒有了翻身的機會,不知道省委會不會安排他們提前退居二線……去人大還是政協?」

場上的竊竊私語聲多了,就嗡嗡響起成為雜音。安在濤乾咳了兩聲,沉聲道,「大家安靜!」

「根據省委的安排,我來宣佈房山市委常委班子的最新排名和工作分工。」馬德國微微一笑,然後笑容一斂,淡淡道,「市委書記安在濤,市委副書記、市委政法委書記鄭方,市委副書記(黨群書記)馬德勝,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楊華,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鄒同,市委常委、房山軍分區政委馮強,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周濟南,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孫廣生,市委常委、秘書長劉德奎。」

「9名同志,既有老同志,又有新同志,我認為,本屆房山市委常委班子在年齡結構、學歷結構等方面,都是合理的……這9名同志的到任,是省委從全省幹部調配的大局出發,經過慎重考察決定的結果……這一次,班子的力量基本上得到了充實,希望同志們能在在濤同志的帶領下,團結一致,艱苦奮鬥,開拓房山工作的新局面。我代表省委,祝賀上述9名同志。」

熱烈的掌聲雷鳴般地響徹全場,9名常委基本上是各得其所,皆大歡喜。當然,除了被免出市委常委班子的單新民和歐陽闕如兩人。

其實,兩人被調整,與安在濤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事先也並不知情。或許,是因為這兩位在現任崗位上呆得太久了,又一直起不來,工作也平庸無奇,省裡領導就想動動他們。

雖然不是安在濤的運作,但在很多人看來,這就是安在濤的運作。包括單新民和歐陽闕如兩人,也這麼恨恨地認為。安在濤當然明白這些心思,只是他不屑於去跟單新民兩人解釋什麼。

安在濤向台下擺了擺手,台下的掌聲漸漸平息。

馬德國又溫和一笑,繼續朗聲道,「經省委常委會研究,省委組織部考驗,龔明君省長的提名,提名單新民為房山市人民政府副市長人選,提名歐陽闕如為房山市任命政府副市長人選,提名姜鵬遠為房山市人民政府副市長人選,提名張長勝同志為房山市人民政府掛職副市長人選。」

……

……

一直到馬德國的宣佈任命結束,房山市的幹部們這才陡然發現,省委竟然沒有免去安在濤的市長職務,安在濤成為房山市歷史上第一個市委書記、市長一肩挑的領導。絕後未必,但一定是空前了。

這樣的結果,讓安在濤的個人權威瞬間升到了最高峰。

幹部大會結束以後,安在濤率新一屆市委常委班子等人將省委組織部的領導送走,然後就接著召開市委市政府兩套班子的聯席會。市委和市政府班子都得到了大的調整,按理應該分別召開兩套班子會議,但因為安在濤書記市長一肩挑的特殊身份,所以兩個會議乾脆就在他的提議下一併召開了。

安在濤打頭,鄭方次之,然後依次是馬德勝、楊華、鄒同、馮強、周濟南、孫廣生、劉德奎、單新民、歐陽闕如、古嵐、王志軍、趙建國、姜鵬遠、張長勝,市委班子9常委,市政府7個普通副市長,加上古雲蘭、周軍、莊寧三個市長助理,列隊走進了市委中型會議室,分別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做官的人,別的東西可能會出錯,但唯獨這個位子不會坐錯。

安在濤坐在正中央,待眾人都坐好,這才微微笑了笑,「同志們,現在我們開一個碰頭會,市委班子和市府班子一起開,也方便大家互相溝通交流一下,便於日後的工作開展。」

「感謝省委的信任,讓我暫時兩邊跑通抓房山市黨政全面工作,我倍感壓力重大也倍感責任重大……」安在濤擺了擺手,「兩套班子裡今天一共來了5名新同志,周濟南同志、孫廣生同志、劉德奎同志、姜鵬遠同志、張長勝同志——」

安在濤笑吟吟地點著5人的名字,這5人依次起身向眾人點頭致意。

安在濤又是一笑,「5名新同志是省委從其他地市和省委省政府機關調配來的優秀幹部,年富力強,綜合素質高,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堅決擁護省委的決定,向同志們表示熱烈的歡迎,希望今後我們這兩個新領導集體能戮力同心,做好房山市的各項工作。」

說完,安在濤帶頭鼓掌,眾人也就都鼓掌,只是有人鼓掌熱烈如鄭方和馬德勝,而有的人則無精打采隨意敷衍做著虛偽的假動作,如單新民和歐陽闕如。

「好。市委班子的分工,省委都已經明確了。但是市政府的工作分工,楊華同志你要盡快拿出一個方案來。班子裡來了新同志,也減輕了大家的工作壓力,這是一件好事……嗯,我是這樣考慮的。市委這邊的基礎工作、常規工作和機關常務工作,鄭書記和馬書記兩個多上上心,抓起來,德奎同志配合一下。市政府這邊的工作,楊華同志你要多承擔一些擔子,其他的同志配合。我呢,就兩頭跑打打游擊,哪邊工作忙我就去哪邊幫忙,呵呵。」

楊華點頭應是,鄭方和馬德勝等人也笑著恭聲應下。而眾人也隨著安在濤的小聲,一起笑了起來。

安在濤環視眾人,目光漸漸變得凝重和凜然起來,「新班子,應該有一個新的氣象。省委省政府既然將房山的工作交給了我們在座的同志,那麼,我們就應該恪盡職守、如履薄冰地做好本職工作,在保持好房山經濟發展社會穩定繁榮的大好局面的前提下,做出新的成績來。」

「作為兩套班子的班長,我提幾點要求。」安在濤擺了擺手道,「簡而言之,就是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做人,扎扎實實、兢兢業業做事。要自覺接受人大、政協和紀委的監督,自覺接受全市廣大幹部群眾的監督。要求大家做到的我首先做到,請大家監督。」

「要堅決杜絕以權謀私、權力濫用、貪污腐敗。這是我們用好手中權力的最基本的要求。要常懷律己之心、常思貪慾之害,淡泊名利,公道正派……」安在濤的手用力在空中揮舞了一下,「下一步,要牢固樹立過『緊日子』思想,堅持勤儉辦一切事業。要進一步嚴肅財經紀律,預算一經確定,不能再開口子,不能隨便花錢。我們要過緊日子,比如公務用車,能不開的就不開,能少開的就少開,能少買的就少買。要減少不合理的活動支出,改變不應有的大手大腳的做法,從節約一包煙一塊表開始。」

「這些,在老百姓看來都是一些套話空話廢話,但是我們還不能不說。我前兩天在網上看到一些信息,有網友搜集了不少落馬貪官履新時的講話,幾乎全部都慷慨表示要廉政從政為黨和人民的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說一套做一套,嘴上唱著廉潔的高調,手裡拿著腐敗的鈔票。這說明,老百姓更願意看到我們的實際行動。」

「所以,請大家看我的實際行動,我也要看大家的實際行動。」

安在濤微微停頓了一下,「下一步,我準備在全市範圍內推行三個試點。也可以稱之為三個改革。第一,幹部選拔任用體制改革,構建以組織任命為主、公選推舉為輔、強化公共監督的全面、更科學規範運行的幹部管理體制;第二,官員財產信息公開。先在局部搞試點,由基層到高層,看情況逐步推行到全市;第三,公車改革,減少行政費用支出,降低行政運行成本。」

「其實,前面的時間裡,我們已經嘗試過一些試點,比如幹部公選,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效果很明顯,選拔上來的三名市長助理,德才兼備工作能力優秀群眾威信高……」

安在濤說著向古雲蘭三人投去一瞥,古雲蘭和莊寧心頭歡喜,而周軍的心卻漸漸沉了下去。

前不久,他「背叛」安在濤倒向宋迎春,而試過不久房山就變了天,雖然安在濤至今沒有理會他,但他心裡卻一直都惶恐不安。尤其是今天,見安在濤如此深得省委器重,竟然書記市長一肩挑開創了房山官場的新紀元,著實讓他冷汗直流坐立不安。

單新民和歐陽闕如從市委常委變成了副市長,這種「悲慘」的下場讓周軍有些「兔死狐悲」,彷彿看到了自己未來的下場。他明白,自己一個小小的市長助理,只要安在濤稍稍動動心思,他的仕途美夢就會成為一場肥皂劇。

不要說周軍這個市長助理了,就連古嵐、王志軍和趙建國這三個副市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安在濤連單新民和歐陽闕如這樣的老資格市委常委都能調整出去,何況是她們這三個普通的副市長?

第640章 兩大事件

安在濤所要推進的三個「改革」,只是他未來施政的大體框架思路,要想化為現實,還需要進一步的論證,做足基礎性的工作。旁人或許都不清楚,楊華心裡最明白,早在幾個月前,安在濤就已經在私底下囑咐她開始著手做推進官員財產信息公開和公車改革的前期準備工作了。

幹部財產申報制度,其實也不是什麼新鮮事。當下也有,只是制度多流於形式,猶如走馬觀花看風景。讓官員自己申報自己的財產,怎麼可能出現「問題」?有的地方,甚至還要求科級以上幹部定期向紀委申報個人及家庭的婚喪嫁娶事宜,嚴禁這個不准那個,就連幹部子女結婚開多少桌宴席,都有著明確的規定。只是這些「規範」,因為缺乏有效的監督,多停留在紅頭文件上,根本就落實不到實處。

換言之,所謂的幹部財產申報目前在國內一些地方的試點,帶有很濃烈的地方官作秀色彩。而安在濤所要推進的幹部財產信息公開,卻與作秀無關,他希望能在有限的任期內探索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官員財產申報。

當然,他心裡也很明白,在國內,這項反腐機制之所以喊了很多年而遲遲沒有實質性的進展,關鍵就在於遭遇到一個龐大幹部群體的阻力,讓掌握權力的官員群體自己出台制度「掣肘」自己,難度可想而知。涉及政策和制度的配套完善,還涉及利益的再調整,同時還與國內政治經濟體制大環境息息相關,不是那麼容易的。

安在濤可謂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能不能成功是一回事,努力不努力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安在濤相信,縱然最終的結果不如人意,但有了中間這個推進和宣教的過程,就是一種有益的思想啟蒙,能給房山市留下一顆吏治文明的種子。

也可以這樣說,安在濤更看重這個推進和努力嘗試的過程。至於結果,並不重要。

凡事先易後難,首先列入安在濤工作計劃的是黨政信息公開,他準備利用半年的時間,通過各種載體和途徑,初步構建起黨政信息公開平台,剝去黨政機關神秘和高不可攀的權力外衣,讓老百姓知道政府該幹什麼、能幹什麼、在幹什麼。

……

……

2月底,瀰漫房山全市多時的年味兒終於散盡。天氣還是非常寒冷,這兩天的最低氣溫竟然達到了零下十六七度,創下了歷史新低。窗外雖然天寒地凍,但屋內卻是溫暖如春,以至於安在濤辦公室裡的一盆蝴蝶蘭竟然在這兩天又綻放出幾個鵝黃色的花骨朵來。

上午,安在濤正在看文件,突然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安在濤抬頭看了看門口,沉聲道,「進來。」

雖然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市委書記,但因為同時還兼任著市長,所以安在濤的辦公室一直都沒有搬到市委去,暫時沒有動。只是苦了市委那邊的幹部,請示匯報工作要跑老遠到市政府機關來。

門被推開,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周濟南出現在門口,笑了笑道,「安書記!」

安在濤呵呵一笑,擺了擺手道,「是老周啊,來,請坐,找我有事?」

「安書記,按照你的指示,組織部這一段時間考察了部分幹部,準備對市直各部門和各區縣的班子進行調整和充實,這是實施方案和備選副處級以上幹部名單。後面還有組織部的考察意見,你審閱一下吧。看看哪裡不妥當,再行修訂。」

周濟南聲音微帶恭謹。他是一個行事低調穩重,可以說是一個非常謹小慎微的人,儘管在這件事上,安在濤已經不止一次說過不會干涉,沒有提什麼「思路」,真正放權給了他,但周濟南心裡卻很明白自己的權力尺度,很有分寸感。這提拔調整幹部的事兒,向來都是一把手的意見為主,他這個組織部長頂多就是在自己的權限範圍內提出一個大名單、大框架來,供安在濤選擇拍板。

安在濤微微一笑,「老周啊,這個事情你做主就成,盡快完成方案,然後咱們好上常委會讓大家討論確定一下嘛。」

但嘴上這麼說,安在濤卻還是將周濟南遞過來的方案及組織部的幹部考察意見接了過來,認真地低頭翻閱了起來。

這一次幹部調整的幅度有些大,涉及18個市直部門、4個縣市,涵蓋了市委市政府機關、各局委辦、各區縣市的主要或者重要領導崗位,牽扯到數十名副處級以上的幹部。

安在濤眼中閃過一個個熟悉或者不太熟悉的官員名字,突然他的目光凝落在推薦名單上的某處,沉吟不語起來。

周濟南見他這幅樣子,微微一笑,也沒有說什麼,逕自走過去,從安在濤的辦公桌上取過他的煙盒拿出一根煙來點上,然後順勢掃了一眼安在濤的目光凝落處。

這個方案是全市副縣級以上領導崗位的調整方案,又同時是一個新提拔幹部的推薦方案,組織部直接就在相關崗位後面提出了一到兩名備選幹部。

周濟南提出的方案中,將歸寧市市委書記古長陵調整到良山區干區委書記,良山區委書記董明傑到點退居二線,歸寧市市長馬曉燕接古長陵的班,良山區的區長調任歸寧市長,而歸寧市委常委、秘書長童洪剛則被推薦提拔為良山區區長。

古長陵到良山區干書記沒有問題。馬曉燕接古長陵的班更沒有問題,馬曉燕主政歸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在歸寧的根基深威望足,足以勝任歸寧市委書記。安在濤當然不會反對自己的女人上位。問題的關鍵在於,對于歸寧市委秘書長童洪剛,他心裡另有安排。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現任市委副秘書長、市委辦主任皇甫剛畢竟是宋迎春的心腹,繼續讓皇甫剛留在市委核心部門,安在濤心裡總覺有些不舒服,就好像是宋迎春安插在他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因而,安在濤正是要借這一次幹部調整的時機,把皇甫剛放下去。但安在濤畢竟與宋迎春不同,在他眼裡,皇甫剛其人還是有些工作能力的,所以,儘管他不願意留皇甫剛在身邊工作,但也會給他一個更能發揮能力的平台。

安在濤一念及此,用自己手裡的紅筆重重地在「童洪剛」名字下面畫了一個下劃線,抬頭笑道,「老周啊,我在歸寧工作了很多年。歸寧的這些同志,我個個都很熟悉。比如這童洪剛同志吧,這個同志是縣委辦主任出身,又一直在機關裡干黨務工作,工作經驗非常豐富,人也穩重踏實……你要是讓他去當區長抓行政工作經濟工作,我看他未必能勝任。」

「呵呵,我們提拔幹部,要用人之長……前兩天呢,我還在考慮著是不是把童洪剛同志從歸寧調到市委來協助劉秘書長工作……」

安在濤的話當然是點到為止。但周濟南又怎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呢?旋即,周濟南笑笑道,「嗯,安書記說的很對,這個倒是我疏忽了,我們提拔幹部是要做到人盡其才嘛!呵呵,那麼,我就按照安書記的意思調整調整,讓歸寧的童洪剛到市委來擔任市委副秘書長兼市委辦主任,至於皇甫剛……」

安在濤哈哈一笑,「老周啊,我覺得皇甫剛挺有經濟頭腦的,人也有實幹精神,不如讓他去良山區當一屆區長鍛煉鍛煉。我們的很多同志,都需要一個平台鍛煉,才能發揮出個人的最大潛力喲。」

周濟南一怔,眼中閃過一絲奇光。安在濤要動皇甫剛很正常,因為皇甫剛是前任書記宋迎春的人,而在官場上,市委書記更迭,市委辦主任沒有不更換的。但安在濤卻把皇甫剛放到了一個區長的位置上,雖然只是平調,但一個區長的實權比起市委辦主任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嚴格意義上說,皇甫剛此番倒是因禍得福,獲得重用了。

安在濤為什麼會這樣做……周濟南心裡閃過瞬間的詫異,但旋即他就微笑著點頭應道,「嗯,好,就這樣微調一下。」

……

……

跟周濟南關起門研究了一個多小時的幹部調整,見安在濤基本上都過目梳理了一遍,周濟南這才放心地告辭離去。這只是第一稿,等修改後再讓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審閱一遍,簽了字,就可以拿到市委常委會上進行組織討論了。

包括童洪剛和皇甫剛兩人在內的很多房山的幹部們都絲毫不知,就在這個北風呼嘯平淡無奇的上午,他們的仕途命運就在安在濤和周濟南近乎談笑一般的交流中輕描淡寫地就得到了改變。當然,這終歸是一件有人歡喜有人愁的事情。

市府辦主任彭軍小心翼翼地敲門走進來,恭聲道,「領導,您安排我寫的講話稿我起草好了,您抽空看看……」

安在濤點頭笑笑,「好,放這吧,我現在就看,有不合適的地方我就直接改了。」

後天,將要召開房山市推進政務公開的動員大會,按照安在濤的意思,彭軍親自為他起草好了動員講話。

彭軍將打印好的講話遞過來,安在濤掃了一眼標題——《探索政務公開透明運行機制,從源頭上預防腐敗》,不禁皺了皺眉,沉吟了一下,當著彭軍的面就用紅筆改了改標題為:《探索政務公開透明運行機制,大力推進陽光行政》

改完,安在濤抬頭來笑笑,「就不要刻意提高到什麼反腐敗的高度來……沒有必要。嗯,你先回去,我看完後再找你。」

……

……

「要明晰每個單位、每個職位的權責,給權力劃定邊界。要公開行政權力,先得知道一個單位、一個崗位到底有多少權力。市長、區縣長到底有多少權力?處長、科長到底有多少權力?每項權力的運作程序是什麼?」

「陽光是腐敗的天敵,公開是腐敗的剋星。無論是站在從源頭上防治腐敗的角度考慮,還是從提高黨的執政能力建設上考慮,都應該探索權力公開透明運行機制,進一步加大權力公開的力度……」

「先搞權力清理,明晰每個單位、每個職位的權責,進行一場自我革命……」

「摸清權力底數、明晰職責分工、編製運行流程、規範職權行為、加強權力監督,是開展行政職權清理與規範工作的目的所在……」

隨著安在濤在全市推進政務公開動員大會上的講話被房山媒體連篇累牘地宣傳報道,在有期待、有疑惑的議論聲中,在安在濤的強力推進下,在房山市推進政務公開領導小組的具體統籌部署下,全市所有黨政機關單位埋頭於《行政許可法》等各種法規典籍和政策條文,加班加點地對各項行政權力進行全面清理。

「房山市正在探索公佈權力清單……」如是的新聞報道充斥於省內媒體,旋即又擴散到了全國,「房山+權力清單+改革書記」這三個關鍵詞疊加在一起,非常地奪人眼球。

而這個時候,省裡又出了一件勾人眼球的事件,很快被敏感的新聞媒體捕捉到,在最短的時間裡取代了「權力清單」的新聞熱度。

李南,現任東山省文化廳副廳長,突然向省委組織部和省政府提交了辭職信,並很快得到有關部門的批准。在最短的時間裡,李南就交接完工作,辦好了離職手續,從此告別了官場。

官員主動辭職是稀罕事,廳級官員辭職就更少之又少。但這些,還不是李南辭職引起輿論轟動的關鍵。問題的關鍵在於,李南是現任省委書記李大年的獨子……兩方面的關係聯繫起來,外界不難明白李南辭職的真正用意。

但在很多人看來,這很沒有必要。父子同在官場為官的,並不少見,這沒有什麼,況且李南已經到了副廳級的崗位上,說辭就辭是何等的可惜?就為了避嫌疑,就讓自己的兒子放棄副廳長不做,李大年的做法引起了很多人的不理解。

但不理解歸不理解,李大年的做法在東山省誰敢說三道四?只是在省裡一些高層領導心裡,李大年此舉似乎帶有太明顯的作秀嫌疑了。

這件事一開始是被文化廳的一個普通工作人員給發到了網上,旋即在網上引起熱議。而得到消息的各路媒體旋即通過不同的渠道找上了正準備先在家休息幾個月再去燕京工作的李南,提出要採訪他的記者絡繹不絕。

當然,這都是省外和中央級的媒體。東山省的媒體都保持著異樣的沉默,畢竟涉及本省的省委書記,省宣不發話,這種敏感的報道選題誰也不敢做。

李南被騷擾地煩不勝煩,最後還是李大年電話裡囑咐他可以接受一次採訪,但說話要注意分寸。

李南心裡很明白自己老爺子的心思,為了給父親臉上貼金,他最終還是同意接受《華夏經濟時報》記者的專訪。

……

……

「請問李南先生,您為什麼要辭職?你之前是東山省文化廳的副廳長,這在一般人眼裡已經是高級領導幹部,怎麼說放棄就放棄了?」《華夏經濟時報》派來的一個女記者問。

「呵呵,我並不是一個適合做官的人。或者說,我不適合領導別人,不適合在黨政機關裡工作,這是由我的性格決定的。所以,我就辭職了。360行行行出狀元,人生短短幾十年,我只是想利用以後的時間去做一點自己喜歡的事情,就這麼簡單。」李南的神色平靜,這些話他早就打好了腹稿,說起來自然慢條斯理有條不紊。

「既然您不喜歡在政府工作,那麼開始的時候您又何必進機關呢?」這名女記者看起來非常年輕,臉上浮蕩著青春明媚的笑容,言辭很是直接。

李南一怔,旋即呵呵笑道,「記者同志,你這是在強詞奪理喲。人生路很長,每個人的選擇隨時都有可能改變……如果按照你的邏輯,我們這個世界上那就不存在跳槽或者改行這些說法了。」

女記者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又笑道,「可是我聽說,您之所以辭職,是因為您的父親李大年是東山省的省委書記……」

李南定了定神,深深地掃了一眼眼前這個青春靚麗但卻不怎麼討人喜歡的女記者,他沉聲道,「我無法否認,這是我下決心辭職的因素之一。我父親是一個公正無私的人……我相信,我的去職能讓我父親更好地為黨和人民工作。我父親說過,作為黨員領導幹部,我們得到了黨和人民賦予的權力,就應該嚴於律己寬以待人。我父親常常這樣說,『我是高處不勝寒,想到的總是黨的工作、人民的願望和剛正公平,想到人言可畏,想到永遠不做虧心事。』……」

女記者沉默了一下,旋即又笑道,「請問李南先生,您下一步有什麼打算?是準備下海從商還是……」

「這個問題,就是很私人的問題了,我可不可以不回答?」李南哈哈一笑,起身結束了這次讓他渾身不自在的採訪。

第641章 央視女記者風波

李南的辭職事件終歸是個人事件,在給省委書記李大年增添了些許正面的官聲形象之後,也旋即被輿論和公共社會淡忘。但安在濤在房山推行的「權力清單」卻不是這樣,因為涉及政府與民生,所以長期推進下來,媒體和民眾見房山市委市政府來的是「真格的」,關注度自然就慢慢提升上去了。

市長究竟是幹什麼的,區縣長是幹什麼的,手裡的權力究竟是什麼,有沒有限制;這個部門是幹什麼的,那個部門是作甚的……原先,這些行政權力信息都是糊塗賬,說實話,也沒有幾個老百姓關心這些,真要說起來,也沒有幾個人能說得清楚。

而現在不同了,現在這些事情在房山,成為坊間老百姓茶餘飯後討論最多的話題——房山人驀然發現,原來市長也不是無所不能的,什麼都能管!權力也有邊界!

而就在安在濤在房山推行公佈「權力清單」的時候,東山省出現了一件官員貪腐大案。東山省原外經貿廳副廳長張友燦在一年多時間裡,利用審批進口汽車配額的權力,收受賄賂高達4744萬多元,創下了當時內地貪官貪污數額的最高紀錄。

張友燦被繩之以法後,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周佳在接受央視新聞頻道的記者採訪時感慨道,「權力不透明,就容易導致暗箱操作,就會產生腐敗!」

「就憑手中掌握的1149台進口汽車的配額,張友燦為什麼敢張開這樣貪婪的大口?就是因為權力不透明。事後查處張友燦貪污案時,很多人不知道張友燦還管著進口汽車配額,即便有人知道他管著此事,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審批的。加上張友燦本人也故意將權力神秘化,在具體操辦時只有他和為數極少的幾個親信瞭解。幾個人一『捏咕』,就算完事了。」

「張友燦一案,引起了省委、省政府領導的深思:多年來,我黨一直致力於反腐敗,一直要求政務公開,為什麼還會出現張友燦這樣的事?到底該如何建立健全教育、制度、監督並重的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怎樣加大從源頭上預防和解決腐敗問題的力度?我們認為:陽光是腐敗的天敵,公開是腐敗的剋星。無論是站在從源頭上防治腐敗的角度考慮,還是從提高黨的執政能力建設上考慮,都應該探索權力公開透明運行機制,進一步加大權力公開的力度。在這一點上,我省的房山市正在推行試點工作,記者同志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去房山採訪實地查看一下……」

省紀委書記周佳的推薦,給房山市引來了三個帶著省委宣傳部推薦信的央視記者。不過,央視記者沒有先跟房山市宣傳部門聯繫,而是直接在街頭走訪了一些市民,調查瞭解了一下市民對於市委市政府公佈權力清單做法的真正感受。

市紀委副書記、市監察局局長周數正在辦公室裡跟下屬談工作,突然聽辦公室的人說有帶著省委宣傳部介紹信和省紀委書記周佳批示的央視記者找上門來,要求採訪他,周數心裡一驚,再三讓辦公室的人員核對央視記者的身份。準確無誤後,周數不敢怠慢,剛要接受採訪就又覺得不妥,就立即電話向市委常委、紀委書記鄒同請示。

鄒同也不敢擅自做主,就打電話向安在濤請示。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見是鄒同的電話,安在濤接起電話就笑笑,「老鄒,我是安在濤。」

「安書記,有個事情向你請示一下。剛才,央視來了三個記者,說是新聞頻道深度報道欄目的,要來採訪我們的政務公開工作……她們持有省委宣傳部的推薦信,還有省委常委省紀委周書記的批示,你看是讓監察局的周數接受採訪還是安排其他部門其他人……」

聽完鄒同的話,安在濤不禁訝然道,「央視記者?他們怎麼來了?咱們搞的這點小事兒,怎能還驚動起了央視記者?不簡單吶……原本,我們也不需要渲染和炒作,不過,既然他們有省領導的批示,咱們也不好說什麼。這樣,老鄒的,你就安排周數接受下採訪就是了。照直說,不弄虛作假,把我們最近的工作說清楚就是了。不需要誇大!」

鄒同點點頭,「好的,我明白。我跟周數說說,讓他按照安書記的指示接受採訪……只是,安書記,央視報道喲,機會難得,你不上去露露臉?」

安在濤哈哈一笑,「算了,我就不去出這個風頭了。倒是你老鄒可以去亮亮相,宣傳一下咱們市裡的正面形象。嗯,你的身份合適,出面接受採訪,也表明咱們市裡對於央視採訪的重視嘛。」

鄒同大喜正中下懷,但他卻矜持地笑笑,「安書記,這不好吧?這項工作是最近市裡的主要工作,主要領導不出面,我這個紀委書記出面會不會讓人產生一些誤會……」

安在濤又笑了笑,「怎麼不好?很好。好了,老鄒,就這樣定了,你代表市委市政府接受一下央視的採訪,嗯,讓監察局的周數協助你接受採訪。」

說完,安在濤就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的鄒同,心情非常愉快,他的位子已經很多年沒有動一動了,這一次接受央視採訪會不會出現某種轉機?畢竟,央視的影響力太大了,房山這個事兒又是正面舉措,自己代表市委市政府接受採訪,這種往自己臉上塗脂抹粉的事情,他怎麼能不願意幹?

他甚至,都有些感激安在濤能把這一次的機會讓給他。

走出門去,鄒同又退了回來,把自己放在辦公室裡準備著的西裝換上,打上領帶,這才下樓去一樓的監察局,準備去見見來的央視記者。但剛走到樓梯拐角處,他就又覺得自己一個堂堂的市委常委、紀委書記,屈尊下去有些太失身份,於是就又倒轉了回來,給周數打了一個電話下去,讓他帶著央視的記者和準備好的材料到他的辦公室裡來。

鄒同的這個電話,讓周數心裡涼了半截,就知道鄒同要親自接受採訪,沒有他拋頭露臉的機會了。不過說來也是,央視記者採訪的機會,為自己臉上塗脂抹粉,領導怎麼會讓給下面的幹部呢?

央視來的記者中,有兩個是女記者,還有一個男的是攝像記者。領頭的一個是央視新聞頻道的首席記者周蘭蘭,周蘭蘭三人在周數的辦公室裡等待了半個多小時,見周數又接了一個電話,心裡也隱隱明白了幾分。她們這些央視新聞記者,常年在基層跑,接觸的政府幹部多了去了,怎麼還能不明白下面官員想要露臉的那點心思?

所以,還沒等周數解釋什麼,周蘭蘭三人就跟在周數的屁股後面,談笑生風地向樓上鄒同的辦公室走去。

走在走廊裡,鄒同迎候在了辦公室門口。見鄒同一身正裝西裝革履,周數便明白鄒同早就做好了接受採訪的準備,心裡就暗暗鄙夷了他一下。

周數緊走幾步,笑著向周蘭蘭三人介紹道,「周記者,這位就是房山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鄒同鄒書記,鄒書記,這位就是央視來的周記者,大名鼎鼎的美女明星記者,電視裡經常見呢。」

周蘭蘭人生得雖然不算絕色,但身材修長面容清秀,給人一種時尚靚麗知性媚人的感覺。鄒同眼前一亮,卻很快就把自己的「讚賞」之色掩飾了過去。

鄒同笑吟吟地上前一步,笑著熱情地跟周蘭蘭三人握手寒暄道,「周記者,好,歡迎三位央視的大記者來我們市裡,非常歡迎啊。嗯,剛才,三位來採訪的事兒我已經向市委安書記作了匯報,安書記安排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接受你們的採訪……」

見鄒同握著自己的手有些無言的「熱度」,周蘭蘭心裡微微有些不快,稍稍用力從鄒同的手裡抽出了自己的手,淡淡笑著直接切入了工作主題,「鄒書記,我們去您的辦公室採訪還是?」

「如果三位大記者沒有意見,就在我的辦公室吧——小林,過來給客人倒茶!」

隨著鄒同一聲召喚,他的秘書林楠應了一聲,小跑著從不遠處的辦公室裡跑出來,極其謙卑地為眾人打開鄒同辦公室的門,一一讓周蘭蘭三人坐下後,才去泡了三杯好茶,畢恭畢敬地端到了周蘭蘭三人的面前。

周蘭蘭見跟自己年齡彷彿的林楠忙來忙去,心裡暗暗歎息,難怪人家當官都想到基層去。一個副廳級的市委常委,在下面的權威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但周蘭蘭知道自己來的真正目的,不是來喝茶的。所以,她很快就起身向鄒同笑笑,「鄒書記,咱們開始?您就坐辦公桌後面吧——嗯,周局長,你也不要走,有些問題,兩位領導分別回答,會比較有說服力。」

鄒同微微一笑,溫和地道,「就聽周記者的,你說怎麼弄,我們就怎麼弄,你是導演嘛!呵呵。」

周蘭蘭笑笑,「鄒書記客氣了,首先謝謝鄒書記對於我們工作的支持。那麼,在正式採訪之前,我先說明兩個問題。第一呢,因為我們是新聞節目,時間有限,這一段畫面呢,大約也就是10分鐘的時間,希望兩位領導在說話的時候要言簡意賅,盡量用最簡練的話說明問題控制節奏;第二,因為我們是錄播節目,根據節目的需要和我們攝像記者的要求呢,可能一次錄像不一定會成功,說不定會錄好幾遍,還望兩位領導不要不耐煩……呵呵。」

「好,沒有問題。」鄒同點頭笑道。

「這樣,我一共會有6個問題……鄒書記先介紹情況,完了我會發問,由鄒書記或者周數局長來分別回答,我會做提示。」周蘭蘭揚了揚手,示意攝像記者和自己的同事做好開錄的準備。

……

……

「清理行政權力,觸及了一些部門和個人的利益,讓許多人感到不習慣,甚至產生阻力或對抗。但這種不痛快,又擺不到桌面上,只能在肚子裡咕噥,通過怠工或隱瞞手中權力而曲折地反映出來。」

「為此,房山市委市政府鄭重宣佈:除了依法需要保密的,如果哪項權力不上報、沒經清理,就視為放棄,不得再予以行使。於是,很多單位將原來沒有申報的行政權力重新上報……」

「工作展開之後,安書記再三強調了一點,公開是原則,不公開是例外。除涉及國家機密和法律規定必須保密的之外,將權力清理之後,必須公開……」

「那麼,鄒書記,您認為房山市此舉能產生多大的效果?換言之,能對反腐倡廉工作帶來怎樣的深遠影響?」周蘭蘭臉上帶著職業性的微笑,插話問道。

「權力公開後,不能說絕對能防止腐敗,起碼大大降低了這種可能性。」鄒同拿著事先準備好的權力流程圖向周蘭蘭(其實是攝像頭)介紹,「譬如國土資源局為例來說……每項權力都涉及六七個科室、主管局長和局長。並且,每個環節的審批意見都在內部網上公開著,誰也不敢輕易搞名堂。即使想搞,也得打通所有關節,誰能有那麼大能耐?」

「原來有人擔心:權力公開後,固然有利於從源頭上防治腐敗,但秩序亂了怎麼辦?影響工作效率了怎麼辦?但從目前的結果表明,權力公開運行,不僅讓權力受到了全程監督,而且還出人意料地提高了服務效率和服務質量……」

周蘭蘭笑了笑,轉頭望著在一旁等待已久的周數,鏡頭也隨之轉向了周數。周數臉色漲紅,心裡微微有些激動。他做官十多年,還是頭一次上電視,而且頭一次就要上全國最大的央視!

「周局長,請您給我們介紹一下房山市推進政務公開公佈權力清單截止到目前的具體情況……」周蘭蘭問道。

「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工作量太大了!」周數定了定神說,「市直64個部門先自行清理,匯總後向市政府法制辦申報了2781項行政權力,其中涉及行政許可權、非行政許可權、行政處罰權、徵稅權、行政事業性收費權,牽涉部門職能交叉的有60多項。市法制辦從全市各單位抽調了50多人臨時從事這項工作,至少查閱了4000部法律法規,經過初審和再審,並報省政府法制辦最後審定,最後保留行政權力2272項,其中市政府本級,也就是市長的行政權力有92項,並不像人們通常認為的全市大小事,什麼都可以管……」

「經過最後一輪的審核,房山市公安局拍賣特種行業許可權、市畜牧局獸藥製劑許可權被廢止了。國土資源局原來申報的行政權力有168項,經審核清理,減少為151項,市建委原來申報的行政權力有57項,最後審定為54項……」

周數拿著手上的資料照本宣科,在這種事關市裡重要工作的大事上,也不允許他進行個人發揮。不要說他周數,就算是鄒同這個市委常委,也不能擅自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說一些「過頭的話」。

「市裡公開了市長、副市長的分管事項及電話號碼,還要求各單位在房山市政府公眾信息網上設置行政權力公開透明運行專門網頁。」

「市直各單位正在努力工作,逐步公開權力清單。目前已經完成的,有19個部門……下一步,這項工作會推廣到各區縣去。值得一提的是,我市民政局將每項權力流程都細化為39項。從行政權力的名稱、法律依據、受理條件、辦理條件、申報資料與標準、審查環節,到主辦科室、協辦科室及其職責,到承辦人、審查人、審核人、覆核人、主管局長、局長的處理意見,到收費依據、工作時限、公開範圍、服務承諾,到每個環節的監督部門、監督環節、投訴舉報途徑及對承辦人的責任追究,全都囊括其中……讓老百姓一目瞭然,受到了市民的熱烈歡迎,目前反響很大,呵呵。」

周數微笑著結束了自己的話,他知道自己說得已經夠多了,搶了領導的鏡頭,不是自己找難看?

周蘭蘭卻淡淡一笑,沉聲道,「我們剛到房山的時候,當街採訪了一些市民,得到的結果卻與周局長說的有些差異。一些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市民說,他們認為市裡這就是在搞形式主義,根本就不可能做到政務公開真正接受群眾監督……譬如有市民表示:很多單位都在走形式,他們有一個絕招,就是牢牢抓住對制度的解釋權死不放手。一旦對自己不利,想怎麼解釋就怎麼解釋……」

周蘭蘭這話一出口,鄒同心裡不高興,似乎忘記了自己正在攝像機的鏡頭下,幾乎是下意識地擺了擺手沉聲斥道,「周記者,有些不安分的人的話是不能相信的,他們這是在惡意造謠,你們有沒有他們的影像資料?放出來我們看看,周數,馬上給辦公室打個電話,讓公安局的邢永生協助我們查一查……」

周蘭蘭面色一遍,也沉聲道,「那不行,鄒書記,我們不能公開人家的資料。我們有我們的新聞紀律,我們有權力保護被採訪對象的個人隱私與人身安全!」

……

……

鄒同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還處在央視記者的攝像機鏡頭下。他皺了皺眉低低道,「周記者,剛才這一遍還是廢棄了吧,剛才我那些話不合適錄進節目裡去……」

周蘭蘭撇嘴一笑,淡淡道,「我倒是覺得錄的挺好的,沒有必要再錄第二遍了……感謝鄒書記接受我們的採訪,我們告辭了。請鄒書記放心,有些不合適出現在節目裡的鏡頭,我們會刪減去的。但是,市民真實的聲音,我們是必須要保留的。否則,我們的節目豈不是全部成了給房山市委市政府唱讚歌?」

……

……

周蘭蘭要走,自己剛才那一段話進了攝像機,鄒同怎麼肯放她離去,雙方就僵持在了鄒同的辦公室裡,氣氛顯得有些充滿了火藥味。

周蘭蘭作為央視的一線記者,再加上家裡有些背景,所以也沒怎麼把鄒同這個市委常委和房山這個地級市放在眼裡,再加上開始見面時鄒同的「好色表現」讓她心裡很反感,所以她的性子也起來了,絲毫不肯讓步。

如果鄒同知道周蘭蘭心裡竟然認為他好色,沒準會被氣得吐血。他的表現,不過是面對一個美麗年輕女性時一個男人的正常表現。

惱羞成怒之下,鄒同拂袖而去,卻吩咐人將周蘭蘭三人給關在了自己的辦公室裡,不允許他們離開。囑咐周數跟周蘭蘭三人交涉,一定要讓她們交出錄像帶或者重錄節目。

擅自「扣留」央視記者,這……周數一看事情不妙,就暗暗提醒鄒同,是不是應該向市委安書記匯報一下。鄒同沒好氣地擺了擺手,揚長而去,「你跟安書記匯報吧……說說她們的情況,她們這樣子擺明了是來找碴的!」

周數無語,望著鄒同氣呼呼離開背影皺了皺眉,他明白,鄒同這肯定是親自找安在濤去了。自己如果再給安在濤打電話匯報這事兒,肯定會徹底得罪鄒同。這種讓頂頭上司忌諱的事情,終歸是不能做的。

……

……

竟然被關在了房山市紀委書記的辦公室裡,由市紀委的幾個工作人員給監視著,周蘭蘭三人心裡的怒火可想而知。不過,生氣歸生氣,其中一個女記者王曉萍也暗暗有些奇怪地向周蘭蘭低低咬著耳朵,「蘭蘭姐,你今天是怎麼了?好像是故意找他們的茬嗎?我們是來做正面報道的,其實沒有必要這樣吧……」

周蘭蘭淡淡一笑,卻沒有解釋什麼。王曉萍見她不肯說,也就歎了口氣,又道,「我們得想辦法跟台裡聯繫一下,他們太可恨了,竟然敢非法扣留我們!」

周蘭蘭清澈如水的目光投向了窗外,目光搖曳,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第642章 女記者和安書記不得不說的故事(上)

「小濤,媽媽和竹子要回國一趟,去參加我堂兄兒子的婚禮。人家都給我說了好多次了,打了好幾次越洋電話,我要是不回去的話,心裡總是有些過意不去……」電話裡,安雅芝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

安在濤皺了皺眉,輕輕道,「媽,我是盼著您回來的。但是回來就回來好了,沒有必要為了他們那個什麼婚禮專門跑一趟吧?」

安雅芝笑笑,「也不是專門跑一趟……順便回去要看看你,看看小菊的孩子,我這當奶奶的,還不留在媳婦身邊幫著帶帶孩子?心裡不踏實的。」

「媽,您忘了以前……」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安雅芝就輕輕歎了口氣,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小濤啊,人要往前看吶。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也不能怪誰。總之你現在大小也是一個領導了,心胸要大一些嘛!好了,長途電話貴呢,媽媽掛了啊,三天後的飛機,你不要去燕京接我們,我都跟孟菊和曉雪說定了。」

說完,安雅芝就掛了電話,再也沒有給兒子留出「反駁」她話的時間來。

安在濤歎了口氣,暗暗搖了搖頭。心道,既然母親都想開了,自己又何必跟那些勢利小人一般見識?正如母親所言,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人終歸不能帶著仇恨一輩子。況且,安家母子與安家人的恩恩怨怨,還遠遠談不上什麼「仇恨」二字。

安雅芝父母的老家在高覽縣馬橋鎮安家村。雖然安家在當地也算是一個大家族,但因為安雅芝未婚生子,安家人都引以為恥,自打安雅芝的父母相繼亡故後,安家人就跟安雅芝母子斷絕了往來。

安在濤至今還清楚地記得,當年在他上大學之前,安雅芝為了分到濱海二中母子倆居住了十幾年的那套房子,為了繳納數千元的集資房款,因為手頭拿不出這麼多錢來,她便厚著臉皮去了一趟老家,想找老家的幾個親戚們借點錢,但卻被羞辱了一頓哭著回到濱海。要不是安在濤接受了民泰老闆路逢春的那一筆一萬元的助學款,安在濤母子連現在那套房子也住不上。

安在濤大學畢業後,進了濱海市委工作,成了當時濱海市市委書記杜庚的秘書,那一年,安在濤和未婚妻夏曉雪曾經陪著安雅芝回過一次老家,參加了一次安家親屬的婚禮。安在濤現在回想起那時,在想想現在,恍若隔世,一時間心情感慨情懷激盪不已。

只要母親高興就好。安在濤收斂心神,默默地想著。

突然,辦公室的門外傳來密集地敲門聲,安在濤一怔,皺了皺眉,心道是誰這麼不耐煩?

「進來。」安在濤沉聲道。

門被推開,鄒同氣呼呼地走了進來,急促道,「安書記,非常抱歉,我沒有完成你交給我的任務……請領導處分我吧。」

見鄒同竟然有些耍小孩子脾氣的味道,安在濤也是一怔,旋即起身笑道,「老鄒啊,咋回事?來來,坐下說話。」

鄒同急不可耐地將情況說了一通,也沒有誇大其詞添油加醋,只是說這央視的女記者來意不善,不能就讓她們這麼走了,否則的話,一旦讓她們的報道上了央視還怎麼得了?他個人出醜尚在其次,主要是會給市委和市裡摸黑。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他也沒有料到會出這種意外。思前想後,他覺得鄒同說得似乎有些道理,央視這三個記者應該是來意不善,打著做正面報道的旗號,其實是想做負面新聞。不過,這又能如何?安在濤並不怕輿論批評。本來他搞的這個「公開權力清單」本身就已經是輿論爭議的事情,他還怕央視批評?

問題的關鍵在於鄒同的那番話,如果真被曝光,確實是有損房山市委領導的素質和形象,同時也會傷害民心。

但這樣就能「拘禁」人家媒體的記者,還是央視的記者?!

「我日,真是給老子添亂。」安在濤心裡不滿,暗暗瞪了鄒同一眼,嘴上卻淡淡道,「好了,老鄒,你先消消火氣,你留下,我馬上過去一趟。」

說著,沒等鄒同反應過來,安在濤就起身匆匆出了辦公室,叫上了常務副市長楊華,市政府秘書長彭軍,在車上往市委趕的時候,還讓彭軍給市委副書記馬德勝打了一個電話,讓他也過去市紀委鄒同的辦公室。

市紀委副書記、監察局局長周數站立難安,在鄒同辦公室外邊走來走去,神態焦灼。非法扣留人家媒體的記者,時間越久,市紀委就越加難以收場,怎麼辦?他不斷地問自己。本來已經戒了煙的周數,從隔壁的辦公室找了一盒煙,煩躁地點上了一根煙深深吸了口,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趕緊掐滅了煙頭,扔進了垃圾桶。

正在這時,他突然發現安在濤、楊華、馬德勝三個領導帶著幾個人大步流星地向這邊趕了過來。

「安書記,馬書記,楊市長。」周數趕緊上前打招呼。

「怎麼回事?」安在濤沒有廢話,掃了周數一眼,皺眉沉聲道。

「是這樣的,安書記。」周數趕緊恭謹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小聲說了一遍,與安在濤從鄒同那裡聽來的倒也差不多。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擺了擺手道,「周數,她們現在就在裡面?你們還讓紀委的人看著人家?荒唐,胡鬧!趕緊把人給我調走,走,老馬,老楊,我們三個一起進去給人家道個歉!」

安在濤正要帶頭進去,楊華輕輕扯了扯他的胳膊,輕輕道,「老領導,要不我和馬書記進去吧,您一會看看情況再說?這種事情,沒有必要讓您這個主要領導也出面了……」

安在濤搖了搖頭,淡淡道,「我來都來了,就進去跟她們見一見。我是記者出身,跟她們可能會好溝通一些。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誤會一場,只要消除了誤會也就沒啥了……」

第643章 女記者與安書記不得不說的故事(下)

安在濤打頭,楊華和馬德勝隨後,三人一起進了鄒同的這間辦公室。辦公室裡,正在「監視」央視女記者周蘭蘭等三人的幾個紀委的工作人員,突然見了市裡的三個巨頭進來,頓時慌了神,變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安書記……」帶頭的一個工作人員剛迎上來恭謹地打了一個招呼,便被楊華擺了擺手斥道,「你們這是幹什麼,趕緊離開。周數,給三位記者同志泡茶。」

周數向幾個工作人員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們趕緊離去,那幾個紀委的工作人員便灰溜溜地離開。周數笑著給周蘭蘭三人倒茶。周蘭蘭三人面沉似水,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只有周蘭蘭深沉的目光不斷地在安在濤的身上來回逡巡,目光閃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見三個央視記者大刺刺地坐在那裡,自己這三個市領導已經進屋,但她們卻連起身都不起身,基本的禮貌都沒有。楊華暗暗皺了皺眉。不過,終歸是自己人理虧,楊華也不能再去計較這些。

上前一步,笑了笑道,「周記者是吧,我是房山的常務副市長楊華,這位是我市市委書記、市長安在濤同志,這位是市委副書記馬德勝同志,我們三個聽說了情況立即趕過來……無論如何,他們這種做法是不妥當的,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三位記者表示真誠的歉意……」

周蘭蘭這才起身來望著楊華淡淡一笑,「我們也沒有受到什麼傷害,既然三位領導親自來道歉,這事兒就算了。對於某些人的無理無禮行徑,我們可以不計較。」

「但是——我們來採訪,未必就一定是正面採訪,我們這個節目的定位是新聞深度報道,不可能出現單方面唱讚歌的事兒,所以,適當的批評內容是必須和必要的……所以,請幾位領導原諒,裡面我們採訪到的一些真實內容,不能刪除,抱歉了。」

「當然了,個別人的不恰當言論,我們在節目剪輯的時候,會刪除的,一定不會忘記給地方領導同志留面子的。」

周蘭蘭的聲音很柔和,雖然她與楊華站在那裡面對面說話,但楊華總感覺這個女記者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後的安書記身上。

女記者王曉萍這個時候也插嘴道,「是啊,我們的報道是縱深報道,不是給哪個地方唱讚歌的。」

楊華又皺了皺眉,正要再說什麼,卻被安在濤一個眼色給止住了。安在濤上前去,微微笑著伸出手去,「你好,周記者,我是房山市委書記、市長安在濤,我也是記者出身,咱們算是半個同行!」

「我們不怕批評,無論是我們這些市裡的領導,還是房山市委市政府這一級黨政組織,亦或者是房山市的各級黨政幹部,都不怕批評。我們能接受正面報道,同樣也能正確對待負面報道。具體到本次政務公開和公開權力清單的事情,無論是我們市裡內部還是社會外部大環境,有質疑的、不同的聲音很正常。我們熱烈歡迎外界的批評指正,因為我們本身就是一種改革探索嘗試,制度本身還存在一定的瑕疵,還需要在不斷的工作實踐中、在公共有效有力的監督中,予以完善進步。」

安在濤微微一笑,「所以,周記者的節目如何,無論正面還是負面,我們絕對不會做任何的干涉,這是媒體的新聞報道自由,我們尊重你們的工作。不過,我們同時也希望媒體能理解我們這些地方官的工作壓力和難處,如果可以的話,批評要盡量地保持客觀公正的立場,不能戴著歧視的墨鏡!」

周蘭蘭凝視了安在濤良久,這才慢吞吞地伸出自己的手去,淡淡道,「安書記年輕有為,聲名遠播,周蘭蘭在京城就已經久仰安書記大名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呵呵,周記者過獎了。」

兩人握了握手,寒暄了幾句。

按理說,周蘭蘭這話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毛病,但是安在濤卻分明就從她近乎淡漠的口氣中聽出了某種不鹹不淡的嘲諷之意。安在濤皺了皺眉,心裡便覺得有些奇怪。

這個女人,似乎……

一念及此,安在濤深深地打量著眼前這個清秀嫵媚身材修長的央視女記者,見她笑顏如花但笑容中似乎總蘊藏著某種飄渺不定的情緒,這種情緒讓安在濤頓覺有些似曾相識。

自己見過這個女子?不,安在濤立即否定了自己心裡的這個念頭,他的記性很好,如果以前見過周蘭蘭,即便是驚鴻一瞥,他也不會毫無印象。但眼前的周蘭蘭,在安在濤的記憶中卻是一片空白,他立即就可以確定,自己與此女無任何交集,無任何瓜葛,但——

「安書記,我可以跟你單獨談一談嗎?」周蘭蘭輕輕道。她的這話一出,不僅楊華和馬德勝心裡疑惑,就連她的兩個工作助手都覺得好奇。

眾人都離開,安在濤與周蘭蘭對面而坐。他凝望著神色有些迷離的周蘭蘭,淡淡一笑道,「好了,周記者,此刻就只有你我二人,不知周記者有什麼指教,可以敞開來說了。」

周蘭蘭沉默不語,只是用複雜且帶有一絲嘲諷的眼神直勾勾地注視著安在濤,秀氣而好看的嘴角輕輕上翹著,劃出一抹輕柔的弧度,映照著這個女記者此刻那捉摸不定的心思。

見她不語,安在濤心下也有些不快,就輕輕乾咳了兩聲,「周記者?嗯?你沒有話說嗎?」

周蘭蘭突然笑了,嫣然一笑,笑容猶如百花盛開。這燦爛的笑容讓安在濤有些詫異,旋即撇過頭去皺了皺眉。

「真正自我介紹一下。我的母親是劉彥母親的妹妹,換言之,我跟劉彥是表姐和表妹的關係……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到底是給劉彥姐吃了什麼迷魂藥,讓她這樣一個高傲的女子為你這麼多年苦守閨房。」

周蘭蘭這話一說,安在濤頓時恍然大悟。難怪他總覺得這周蘭蘭似曾相識,原來竟然是劉彥母親妹妹的女兒,現在他想起來了,這周蘭蘭的眉眼間跟劉彥的母親倒是有幾分相似!

「你憑什麼?更可笑和荒唐的是,聽說你居然還不止一個女人,你究竟憑什麼?!」周蘭蘭抬起秀氣而驕傲的頭來,言辭間頗有幾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她倒也不是專門跑房山來質問安在濤的,只是到了房山,突然想起這件事情來,於是就藉故跟鄒同發生衝突,試圖引來安在濤跟安在濤見一見。她本來是想見見安在濤,看看這個讓表姐劉彥癡心一片不惜自毀一生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但當面一見,安在濤那微微有些高高在上的權力傲慢氣質,就讓她莫名其妙地心裡產生了些許的不快。

原來是劉彥家的親戚,劉彥的姨表妹,應該是真的,但安在濤卻沒有見過周蘭蘭本人。周蘭蘭的質問沒有讓安在濤慌亂或者難堪,只讓他心裡浮動起對於劉彥的濃烈愧疚。同時,他心底還同時滋生起幾分不滿的情緒。

這已經是劉家親屬中的人第二次當面質問他了,上一次是房山軍分區的劉政委(劉彥的堂叔)——或者她們的情感可以理解,但安在濤卻不願意再這樣接受劉家人居高臨下的道德詰問。

無論錯與對是與非,這都是他跟劉彥之間的事情,他不願意被一個個外人一次次地道德審判,哪怕是劉彥的親戚也不行。

見安在濤保持著沉默,周蘭蘭的語氣就變得更加傲慢和咄咄逼人了,她壓低聲音嘲諷道,「怎麼,敢做不敢當了?男子漢大丈夫,你這麼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

安在濤淡淡地打斷了周蘭蘭的話,慢慢起身來,輕輕道,「我不憑什麼。這是我的個人私事,與你無關……如果周記者沒有其他事情,那麼我們的談話就到此為止吧。」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周蘭蘭也霍然起身,語氣仍然咄咄逼人。

「你要讓我回答什麼?你想要得到什麼?」安在濤冷冷一笑,「你想要要挾我還是做什麼?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這一套對我沒有任何的作用。」

安在濤極其淡漠地瞥了周蘭蘭一眼,迅速掏出手機給劉彥打了過去,劉彥接起電話,安在濤只聲音淡淡地說了一句話,就把自己的手機放在了周蘭蘭面前的茶几上,揚長而去。

「你表妹周蘭蘭在我這裡,你們聊吧。」安在濤的聲音雖然一如往常,但細心而敏感的劉彥還是從其中聽出了一絲絲的憤怒和不滿,稍加聯繫,心念電閃,便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劉彥心裡一顫,又是自己的親屬!

電話那頭傳來表妹周蘭蘭熟悉而細膩的聲音,「表姐,是你嗎?我是蘭蘭。」

劉彥定了定神,緩緩出了一口氣,沉聲道,「你去房山幹什麼?周蘭蘭,我警告你,我個人的事情,不需要你管。我還要警告你,你爸爸和你哥哥的公司,都是龍騰集團名下的資產……我能給予你們一切,也能收回這一切。你立即回燕京來,我馬上就回國去,我會跟你們全家人說清楚這一切。」

這是第二次了。劉彥知道,這已經觸及到安在濤的底線。他固然有愧於自己,卻無愧於劉家。直到這個時候,劉彥這才驀然發現,自己對自己的家人終歸還是太寬縱了……而這,幾乎成了劉家家屬向自己「施壓」獲取金錢的某種驅動。

劉彥不認為這些能影響到自己和安在濤的感情。但她卻知道,這些事情必須要她親自出面處理好,今後絕不能再發生。如果這種事情再次發生,終歸還是會讓兩人之間的感情因此產生不必要的芥蒂。

劉彥絕不允許這種結果的出現。

……

……

周蘭蘭一行三人鬱悶回京。而當天,劉彥就從南洋乘機飛抵燕京,回到了劉家,跟自己的爺爺劉大將軍說了這事。劉大將軍心下也十分震怒,但也無可奈何,他可以管得住劉家的人,但怎麼能管得住依附劉家而生存的一些「外戚」,比如劉彥的姨媽所嫁的周家。

當晚,劉彥和劉彥的母親召集自己所有的親戚,劉彥母親的家族的大多數成員聽說劉彥回來,就都興沖沖地趕了過來。一個舅舅一家三口,兩個姨媽兩家六口(缺一個周蘭蘭),都到了場。

劉彥包下了龍騰集團所屬的龍騰大酒店二樓的一個大房間,面對圍坐一大圈的母系親屬成員,劉彥嫵媚華貴的臉上雖然掛著笑容,但卻掩不住那一絲陰沉,她緩緩起身朗聲道,「各位長輩,各位哥哥弟弟姐姐妹妹,有些話,是時候必須要跟大家講清楚了……」

「龍騰集團不是我劉彥的,更不是劉家的,而是安家的,我只是負責打理其中的一部分產業。這是第一個需要跟大家講清楚的。第二,我個人的私事,不需要任何人(包括各位長輩和各位兄弟姐妹)管。假如大家仍然自以為是,仍然不知道感恩和回報,仍然貪得無厭,那麼,你們手裡的一切,龍騰集團隨時都會收回。不論是我,我的父母,我們劉家,都會堅定不移地跟你們劃清界限。這是我第一次跟大家坦誠相待,希望也是最後一次。」

劉彥說完,拂袖而去。

劉彥的話說的這麼直接,這麼不給面子,包房裡的氣氛頓時變得複雜和沉悶起來,只能聽見眾人急促的呼吸聲。周蘭蘭的父親周正華目前正經營管理著龍騰旗下的一家小企業,是很明顯的利益既得者,劉彥的話讓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龍騰把公司收了回去,他還能做什麼?他們周家損失大了。

周正華向著劉彥的母親囁嚅道,「她大姨媽,小彥這孩子今天這是怎麼了?她的事情,咱們大家都不敢在外邊亂說的……」

劉彥的母親歎息了一聲,掃了一屋子自己的娘家人,起身淡淡道,「妹夫,等你們家蘭蘭回來,你問問她吧。這丫頭太不懂事,竟然跑到房山去質問人家……她想要幹什麼?小安是房山的市委書記,她這樣做給他帶來多大的負面影響?……」

「大家以後知足一些,不要太過分了。人多是非多,如果你們管不住自己的腦袋和嘴巴,會有什麼後果,你們自己清楚。」劉彥的父親朗聲道。他不想再跟妻子娘家這些討厭的親戚打交道,也出門而去。如果不是為了給妻子幾分面子,他連來都懶得來。

周正華大吃一驚,立即掏出手機給周蘭蘭打了過去,簡單問清了事情的經過,怒不可遏地在電話裡訓斥了自己的女兒一頓,要求周蘭蘭立即向安在濤和劉彥道歉。

劉彥的母親在一旁聽著,淡淡一笑道,「道歉就算了,下不為例吧。大家終歸還是親戚,不過,我希望我的娘家人不要太不給我面子,免得到時候,連親戚都沒得做了。」

「大家吃吧,酒菜小彥都定好了,大家吃完了就回家去吧。我身體不舒服,就先走了。」說完,劉彥的母親也揚長而去。

……

……

「小濤,我警告過他們了,不會有下一次了……嗯,你真的生氣了嗎?我去房山一趟吧,向你當面陪個不是……」劉彥有些「幽怨」的聲音在電話裡迴盪著,安在濤苦笑道,「小彥,我也不是真生氣,只是人多是非多,你們家的親戚也太多了點,呵呵。」

「是我不好。」劉彥輕輕道,旋即又嘻嘻一笑問了句,「不說這個了,我會處理好的。對了,想我沒有?我聽說媽媽要從美國回來……曉雪的身子不方便,我準備陪著媽媽和竹子去濱海,我要你放下工作,好好陪我兩天,成不成?」

安在濤點點頭柔聲道,「好。你明天一早就過來吧,不用等我媽和竹子了,得,咱們就這樣說定了,你飛到天南,我去機場接你,然後我們一起去濱海住兩天。」

兩人又在電話裡說了幾句話,定好了在天南相見,劉彥掛下電話就安排公司的人馬上去想辦法給她搞明天一早飛往天南的機票。諾大實力的龍騰集團要給劉總搞一張機票,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搞到機票,劉彥打電話給安在濤說了飛機到港的時間,然後就開始準備行裝。她的母親見她剛到燕京就又要離開,不由歎了口氣,站在劉彥臥房門口低低道,「小彥,你這一次在燕京多呆些日子吧,我和你爸爸都想你哩。」

劉彥回頭去猛然瞥見自己母親那微生華發略顯蒼老的面龐,不由心裡一軟,起身走過去投入母親懷抱,柔聲道,「媽媽,你放心,我從濱海回來,在家裡多住些日子。你和爸爸也可以去南洋跟我一起住一段時間嘛。」

第644章 衣錦還鄉(上)

劉彥母親輕輕歎了口氣,探手輕輕撫摸著自己女兒的後背以及那烏黑如雲的長髮,低低道,「小彥,你這一輩子當真是決定要這麼過了?」

劉彥的肩頭輕顫,但卻沒有任何猶豫,抬頭來堅定不移地望著自己的母親,「媽媽,對不起,女兒讓你們失望了。我愛他,刻骨銘心地愛,這一輩子,我們根本就不可能再分開了!」

「可是,這個小子一年也陪不了你幾天……」

「媽媽,這個不算什麼。若是兩情長久時,又何必朝朝暮暮。再說了,我們三個姐妹都商量好了,再讓他在官場上混兩年,以後就堅決讓他辭職出來幫我們打理公司……」

劉彥母親微微一笑,卻是搖了搖頭。對於女兒的選擇,她既然無法反對,那也就只能選擇支持。好在她是一個開明的母親,知道自己女兒是一個極其自主和自立的人,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

……

雖然還不到陽春三月,但也差不多了幾天了。在這2月底的初春天氣,雖然還是有些春寒料峭,但已經有了一抹暖意。上午太陽足的時候,還可以感覺到徐徐和煦的春風拂面。

上午9點,劉彥從燕京機場上了飛往天南的飛機。走得這麼急,劉彥心裡其實還是有些私心的。她知道,下午安雅芝和竹子就到了,她完全可以跟安雅芝母女一起趕往濱海,但她心裡卻想著能單獨跟安在濤相處一天是一天。兩人雖然情投意合,但這一年來聚少離多,她這心裡早就充滿了無盡的相思情緒。

早上剛一上班,安在濤就跟楊華通了通電話,說他家裡有點事情,要回濱海住三到五天,市政府這邊的工作讓楊華多抓起來。完了,又給市委副書記馬德勝打了一個招呼,安在濤司機秘書都沒帶,自己開車出了城區上了高速公路,一路向天南飛馳而去。

中午時分,在機場接上了劉彥,兩人在天南一起吃了午飯,休息了一會就開車往濱海趕。趕回濱海老家的房子裡時,已經是華燈初上的傍晚時節。兩人收拾了收拾家裡的衛生,各自洗了洗澡,剛要相擁著去親熱一會,安雅芝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原來,母女兩人已經飛抵了燕京,正在安在濤和夏曉雪在燕京的家裡,準備吃飯。

「媽媽,您和竹子到了呀。這樣吧,你們好好休息一個晚上,明天讓曉雪派車送你們回濱海來吧。」安在濤一手抱著劉彥嬌柔而豐腴的身子,一手接起了電話。

「嗯,小濤啊,曉雪身子不方便,就不讓她回來了。曉雪說小彥今天過去了,她在嗎?媽媽跟她說幾句話。」

安在濤一怔,輕輕捅了捅依偎在自己身邊的劉彥,將電話遞給了她。劉彥沒有想到安雅芝會跟自己說話,臉色有些發紅,但這個電話卻又不能不接,就接過來低低笑道,「媽媽,我是小彥,我和小濤剛到咱們濱海的房子呢,正在打掃衛生。」

「小彥啊,曉雪有喜了,現在可是輪到你了……你可要抓緊吶……」安雅芝微微笑著,意味深長地輕輕道。

劉彥面色大紅,囁嚅道,「媽媽,看您說的!……」

……

……

一夜之間,兩人歡好了數次。劉彥非常主動和瘋狂,她似是要在有限的時間裡,將自己積攢起來的愛意與相思全部爆發出去。完事後兩人擁抱著撫摸著漸漸進入了夢鄉,一直沉沉睡到第二天的中午時分。

安在濤慵懶地伸了伸腿,剛睜開眼,就發覺身旁的劉彥正擁著毛毯癡癡地伏在自己身邊,望著自己,眼眸中的一泓柔情幾欲要把他給融化。

安在濤心裡一暖,探手過去又把劉彥扯進了自己懷裡,有些粗野地扯去她身上覆蓋著的紅色毛毯,再次將那具赤、條條玲瓏剔透的身子壓在了身上,帶著無與倫比的愛意和溫情向她吹彈可破的臉頰上吻了下去。

「再要了我吧……」劉彥眼眸迷離,呢喃道,「要了我吧,我想要一個孩子……」

「我愛你,小濤……永遠都愛……」

「啊——壞人,你輕一點,猴急什麼呀……」

……

……

再次醒來,已經是黃昏時分。安在濤睜開眼望去,見劉彥已經起身正在梳妝打扮,聽見安在濤醒來的動靜,就起身回頭來笑道,「老公,快起來吧,洗洗臉換好衣服,我們去接媽媽和竹子去!」

劉彥換了一襲暗紅色呢子時裝外套,裡面的羊毛衫領口開的很低,露出豐滿的胸部,面似芙蓉,眉如柳,比桃花還要媚的眼睛十分勾人心弦,肌膚如雪,一頭黑髮挽成高高的髮髻,鮮紅的嘴唇微微上揚,整個人看上去成熟嫵媚而又氣質高貴。

安在濤不禁看得癡了。

劉彥紅了紅臉,故作嗔道,「還不快起床,都到點了,我剛才打電話問過了,媽媽和竹子已經出了天南,快要到濱海來了,公司派了一輛勞斯萊斯的房車,兩輛保安車,一共跟了七八個人來,他們走高速速度很快的。」

安在濤一怔,訝然坐起身來,「這麼多人?你們就是喜歡鋪張,動不動就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搞不懂曉雪派這麼多人來幹嘛。」

劉彥笑笑,瞥了安在濤一眼,「老公啊,你要知道,我們現在終歸不是一般人了,龍騰家大業大,董事長的婆婆和小姑子回老家,公司豈能不看重?再說了,為了安全,必要的防護還是必須的。對了,說到這個,你的安全也要注意一下。別看你是政府領導,但你同時還是我們三個的男人,龍騰集團的幕後大老闆。你的背後可是站著一個跨國大財團,萬一有人打主意打到你的身上……」

劉彥皺了皺眉,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輕輕道,「你不說我還想不起來,我回去就跟曉雪商量一下,必須要給你往房山派兩個保鏢過去保護你的安全……」

「得,快拉倒吧,你們可別這樣。我一個市委書記,要是背後再跟著兩個保鏢,還不鬧出大笑話?你們不要擔心我的安全,我出門都是公車,安全很有保證……」安在濤苦笑著連連擺手。如果三女當真是給他派了什麼保鏢,房山市委書記走到哪裡都有人高馬大的保鏢相隨,怕還真要鬧出笑話。

……

黃昏日落時分,濱海市高速公路路口之下。安在濤和劉彥並肩站在路邊,向遠處張望著。不多時就見一輛黑色的防彈奔馳車在前,一輛銀灰色加長的勞斯萊斯房車居中,最後還是一輛黑色的奔馳,三輛車飛馳而至,轉瞬間就到了入口處停下。

從兩輛奔馳車上飛速跳下來六七個西裝革履戴著黑色寬邊墨鏡的保鏢,將中間的房車護衛起來,然後從銀灰色的房車上走下來兩人,正是安雅芝和竹子母女。

安雅芝的衣著很素雅,儘管她的兒子兒媳現在擁有億萬財富,但她的穿著打扮跟過去還是沒有太大的區別。她站在那裡,向著安在濤和劉彥兩人微笑著。

安在濤望著自己闊別已久的母親,眼圈一陣紅潤,早已成過眼雲煙的往事一幕幕從心底奔湧而過,母子兩個相依為命的記憶再次從塵封的心底揭起,他心潮起伏,一時間癡了。

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孩慢慢從安雅芝的身後慢慢走來,這個穿著粉藍色毛線裙子的女孩,微帶著小麥色的皮膚看起來是那麼健康,烏黑的頭髮瀑布般垂直地披在肩上。白色的鴨舌帽把她那盤起的長髮和半張臉都給遮住了,但能感覺出她一定很漂亮。

她正是正在美國讀大學的竹子。竹子抬起頭來,露出那張無比秀氣的臉龐來。清澈明亮的瞳孔,彎彎的柳眉,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著,白皙無瑕的皮膚透出淡淡紅粉,薄薄的雙唇如玫瑰花瓣一般嬌嫩欲滴。

安在濤定了定神,與劉彥一起向安雅芝奔去,「媽媽!」

安在濤與安雅芝母子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良久才分開。安雅芝輕輕推開安在濤,向劉彥微微笑道,「小彥,你我覺得你瘦了不少呢,你這孩子,身體一直不太好。你可要好好養著身體,不要動不動地就減肥什麼的,那樣身子吃不消。嗯,我從美國給你帶來了一些養身體的保健品,你以後按時吃如果有效的話……」

劉彥親熱地拉起安雅芝的手來,「媽媽,我身體好著哩……謝謝媽媽關心!」

「哥哥!」旁邊傳來一聲清脆而輕柔的呼喚,「哥!」

安在濤哈哈一笑,「竹子現在當真是大姑娘了,一年不見,似乎又長高了不少!」

安在濤張開雙臂,習慣性地想要將淚光婆娑的飛撲過來的竹子擁進懷裡,但突然想起竹子已經20多歲的大姑娘……就又有些尷尬地縮回了手臂,但竹子卻分明沒有管那些,直接就撲過來緊緊把擁住了安在濤,伏在安在濤的肩膀上竟然歡喜地抽泣起來。

在竹子心裡,安在濤是一個亦父亦兄亦偶像的角色,對他的感情非常深厚也非常複雜,家裡這些人都清楚得緊。安雅芝瞥了緊緊抱著安在濤不撒手的竹子一眼,心裡暗暗歎了口氣。

第645章 衣錦還鄉(下)

對於竹子來說,往事的創痛早已隨風而去,如今的幸福早已撫平了童年的傷痕。安家母子所給予她的一切,讓她常懷感恩之心時時銘記在心。這麼多年了,她早已把安雅芝當成了自己真正的母親,況且安雅芝在美國照顧她這麼多年,母女感情之深縱然是親生母女也不過如此。

而對於安在濤,竹子心裡的那份懵懂而萌動的少女情懷,也早已成長為一份不可捉摸的心思。在竹子的情感世界裡,幾乎是一片空白。粉紅色的天空下,只站著安在濤這麼一個英挺的男子。對竹子來說,這就足夠了。

「竹子妹妹。」劉彥站在一旁笑著道。

竹子清秀的臉蛋一紅,趕緊紅著臉從安在濤的懷裡掙脫出去,走過去親親熱熱地抓住劉彥的手,很自然地笑著招呼道,「劉彥嫂子,你越來越漂亮了……」

這一聲「劉彥嫂子」把劉彥給叫了一個玉面緋紅,但心裡卻著實是很高興。

「好了,小濤,咱們上車回家吧?媽媽,咱們是回家住還是住酒店呢?如果住酒店的話,我馬上去定房間。」劉彥拉著竹子的手,徵求安雅芝的意見。

安雅芝微微一笑,「都到家了還住啥酒店喲。咱們回家!」

……

……

回到家,安雅芝立即給她的堂兄打了一個電話,那意思無非是說,我回來了我會參加你兒子的婚禮請你放心吧。結婚的是安雅芝一個名叫安建國的堂兄的小兒子,似乎叫安小軍。聽著母親跟她的娘家人絮絮叨叨地拉著家常,安在濤皺了皺眉,就走過一邊去跟房山的楊華通了通電話,問了問房山的情況。

其實,楊華正準備晚上就給安在濤打一個電話過去,向領導匯報一下市裡的工作。但不成想,她的電話還沒有打,安在濤就主動打回電話來,倒搞得楊華有些不好意思。

「安書記,不好意思啊,我準備晚上給領導打電話匯報工作的,沒想到您竟然打了回來……」楊華笑著隨意解釋了一句,雖然這樣的話解釋也可不解釋也可,安在濤也不可能因此會有什麼想法,但楊華為人謹慎,最終還是多說了這一句話。

安在濤微微一笑,「老楊啊,以後不要這麼客氣。我也沒有啥要緊事,就是隨便問問。嗯,市裡的工作還是要抓緊的,尤其是這個權力清單,我們既然已經做開了頭,就要堅定不移地抓下去,抓好抓落實,不能走過場!不僅全市人民再瞪起眼睛看著我們,還有媒體也在緊盯著我們的工作,老楊,下一步的任務還是非常艱巨的。」

雖然安在濤不過是「隨便問問」,但楊華卻絲毫不敢怠慢,用平常跟安在濤匯報工作的語氣輕輕道,「嗯,我明白的,安書記。你安心在外辦事,我在家裡頂著吶。我能解決的問題就立即解決,如果解決不了,就打電話向您請示匯報。您放心吧!」

……

……

安在濤站在客廳裡走動著與楊華通著電話,竹子靜靜站在她的臥房門口癡癡地望著他的身影,目光有些游離。劉彥從房間裡走出來,掃了竹子一眼,眉梢一揚,若有所思。

「竹子妹妹,想什麼呢?」劉彥笑著走了過去。

竹子俏臉一紅,但旋即很好地掩飾了過去,她格格一笑,指著安在濤道,「劉彥嫂子,你聽呢,我哥還真是當官的,這官腔打起來是有板有眼的,不是『嗯』就是『哼哈』……劉彥嫂子,你也是當過政府領導的人,是不是在國內當官的都這樣呢?」

劉彥一怔,回頭瞥了安在濤一眼,嘻嘻一笑,「竹子妹妹,走吧,去看看嫂子給你買的時裝……我從南洋的品牌店裡專門給你挑的,都是世界名牌,今年剛出的新款!」

都是一家人,竹子自然也不會跟劉彥客氣什麼,兩人就親親熱熱說說笑笑地拉著手走進了安在濤和劉彥的臥房。

安在濤打完電話,見母親又跑去廚房和衛生間裡收拾衛生,就有些百無聊賴地也跟著竹子和劉彥進了臥房。見兩女坐在床邊說話,他就順手打開了劉彥放在床頭上的筆記本電腦,點開了一個音樂的文件包,許巍的一首《在別處》放了起來——

就在我進入的瞬間

我真想死在你懷裡

我看到我的另一個身體

飄向那遙遠的地方

我的身體在這裡

可心它躲在哪裡

每天幻想的自己

總在另一個地方

YEAH

愛情像鮮花它總不開放

慾望像野草一樣瘋狂地生長

……

……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安在濤都比較喜歡許巍的歌,他正聽得入神,突然見兩女面色緋紅地一起扭頭望著自己,尤其是竹子,已經羞不可抑地垂下頭去,白皙的雙手緊緊地捏著衣角。

劉彥臉上的紅潤和媚色濃重地似乎能掐出水來。她媚眼如絲地飛快地瞥了安在濤一眼,旋即又扭過頭去。

安在濤一怔,指了指自己,笑道,「怎麼了這是?你們……」

劉彥突然掩嘴輕輕一笑,旋即又乾咳了一聲,故作正色道,「沒什麼。竹子,走,咱們去你的房間去,你試試這幾套衣服,看看嫂子的眼光如何。」

說著,劉彥忍著笑指了指安在濤手上的筆記本電腦……安在濤這才恍然大悟,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原來是許巍的這首歌的歌詞在特定的語境下聽起來有些曖昧,可劉彥卻分明是聽慣了這首歌的,卻怎麼也……

安在濤正想說幾句什麼,劉彥早已拉著俏臉紅撲撲的竹子走去了另外一個臥房,見安在濤又跟了過來,劉彥大眼一瞪:「竹子妹妹要換衣服,你也要跟進來?」

……

安小軍的婚宴定在第二天中午。按照濱海民間的風俗,老百姓娶媳婦兒,新人過門要在天亮之前。而中午的婚宴,一般就是宴請親朋好友的,有些親友多的,晚上會繼續擺宴待客。

婚宴在高覽縣縣城的一家酒店。安雅芝本來想一個人去參加婚宴,但安在濤不太放心,就決定還是自己開車陪母親過去。劉彥不合適出面,就由竹子陪著去濱海城裡逛街去了。

安在濤的車開得飛快,安雅芝有些擔心,路上不住地叨念讓他開慢一些。

安在濤嘴上雖然答應著,但腳下的油門卻還是加大了下去。不過,快到婚宴現場的時候,安在濤突然回頭來沖安雅芝笑笑,「媽媽,一會到了婚宴現場,您就別介紹我了,我就陪著您吃頓飯,咱回頭就走……」

安雅芝點點頭答應下來,她也知道自己的兒子現在身份不一樣,如果他以房山市委書記的身份出現在這一次的婚宴上,沒準會鬧騰出不小的動靜來。

安建國是安雅芝父親大哥的長子,而安小軍則是安建國的小兒子,安建國還有一個大兒子和一個女兒,早就都結婚成家了,就剩下小兒子。嚴格說起來,這都是安雅芝的直系親屬,算是安雅芝在這世界上血緣關係最近的娘家人了。

但多年的隔閡,長期的不來往,卻不是靠安雅芝的心胸寬廣所能撫平的。安雅芝其實很看得開,知道安家人以前為什麼不搭理自己、而如今又因為什麼將自己奉為上賓。

都是因為自己的兒子!安雅芝有些自豪地望著自己專心致志開車的兒子,嘴角的笑容越加的欣慰。縱然是這個世界都站在她的對立面,只要還有兒子在,安雅芝都不覺得自己孤單。況且,她現在還有貼心的小棉襖竹子。

距離酒店越來越近,安在濤已經清楚地看到酒店門口張貼著的大紅喜字和「安府喜宴」字樣的招牌。而一對老年夫婦和一對新人夫婦並肩站在酒店門口,一邊跟來的親友握手寒暄,一邊向前面的公路張望著。

見一輛豪華的黑色奔馳車緩緩開了過來,安建國夫妻眼前一亮,安建國立即撇開自己老婆和兒子兒媳,跑了過去。

在這縣城裡,像這樣的豪華進口奔馳車根本就見不到……可想而知,這一定是自己堂妹安雅芝乘坐的車過來了。

以前種種,安家人對於安雅芝的冷落和仇視,都被安家人自己自動忽視了過去;而現在種種,安雅芝已經成為整個安家高攀仰視的「大人物」。或許安雅芝還是過去的那個溫婉的安雅芝,但她卻有一個出色的兒子和厲害的兒媳婦。

兒子是房山市的市委書記,兒媳是龍騰集團的掌舵人,這樣身份顯赫的兒子兒媳,豈能不讓人羨慕甚至是嫉妒!所謂母以子貴,安雅芝在現在的安家人心裡,早已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所以,儘管安雅芝這幾年並沒有怎麼跟安家人密切聯繫,但她卻還是成為安家人引以為榮的驕傲。

安建國的兒子結婚,安建國早在幾個月前就給安雅芝打了電話過去,為了邀請安雅芝回來參加自己兒子婚禮,他統共打了四五次電話,再三邀請。安雅芝畢竟心軟,總是自己的娘家人,她想來想去還是給了安建國這個面子。當然,她也有順便回來看看兒子兒媳和孫子的考慮。

……

……

安在濤將車停好,見安建國迎了過來,安雅芝也就笑吟吟地下了車。

「雅芝……你終於來了,我和你嫂子還有你侄子侄媳婦,可是等你老半天了!快請進,小軍,快和文霞過來見過你小姑!你小姑專門從美國回來參加你的婚禮,你小子面子大!」

安建國一邊熱情地跟安雅芝寒暄,一邊回頭向兒子這邊喊道。

安小軍趕緊帶著自己的新媳婦走過去跟安雅芝見禮,「小姑,您好!謝謝小姑從美國回來參加我的婚禮,這是您的侄媳婦李文霞!」

李文霞有些羨慕地望著衣著華貴的安雅芝,躬身恭聲道,「謝謝小姑,您請進!」

其實安雅芝平日裡穿衣服很樸素的,也不太講究,跟以往也沒有什麼不同。只是今天來參加侄子的婚禮,竹子非給她打扮了一個早晨,還畫了畫淡妝,整個人看上去就年輕了十幾歲。

安建國眾人猶如眾星捧月一般地簇擁著安雅芝向酒店裡走去。安在濤戴著一副墨鏡,神色淡淡地跟隨在其後,眾人還當他是安雅芝的司機和保鏢,也就沒怎麼招呼他。這樣一來,安在濤倒是樂得清淨。

走到門口的上賬處,安雅芝掏出一個大紅包來遞了過去,裡面裝著事先準備好的禮金,是1000美元。1000美元在當時的國內可不是一個小數字,記賬的先生打開紅包一看竟然是厚厚一摞美元,吃了一驚,飛速地數了一遍,一遍記賬一遍朗聲唱道,「安雅芝,禮金1000美元!」

引起了週遭安家親屬們的一片艷羨聲和議論聲,望向安雅芝的目光中都充滿了諂媚和熱烈。

安雅芝被迎向了安家人準備好的上席——也就是貴賓席,所謂誰家裡沒有幾個當官或者有身份的親戚呢,這上席就是專門為這些人設立的,身份不夠是沒有資格往這上席坐的。

安在濤本想跟過去,卻被安家婚宴上的接待給攔住了。開玩笑,安雅芝的身份是尊貴,但你一個小小的司機就想跟著主人往上席上湊?

安雅芝皺了皺眉,剛要回頭來說什麼,卻見自己兒子向自己使了一個眼色,知道安在濤不想湊熱鬧,也就作罷。

「這位大哥,你先等會,等客人都上齊了,咱們這些湊一桌,成不成?」一個年輕人雖然用的是商量的口吻,但其實卻根本就沒有給安在濤安排坐席的意思。

安在濤淡淡一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就索性站在了一旁,點上一根煙,冷眼瞧著一波波進來的客人。

不多時,突然聽見門口一陣喧嘩,安建國夫妻和安小軍夫婦畢恭畢敬地陪著一個神色倨傲異樣矜持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進來,那男子在記賬台微微停留,卻有一個秘書模樣的人掏出一個紅包替他隨了禮金。

那男子端著架子慢慢在眾人的簇擁下向上席走去,這便是安建國親戚里身份比較高貴的人了——高覽縣的副縣長馬洪才,是安建國妻子的表弟。

見那馬洪才如此架子十足,安在濤站在那裡不禁暗暗一曬,心道一個副縣長的架子都這麼足,要是當了副市長尾巴還不翹上天去?在安在濤眼裡,一個副縣長當然不算什麼,但在這高覽縣裡,一個副縣長那就是令老百姓仰望的存在了。

馬洪才正要往裡進,突然眼角的餘光從一側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的腳步一滯,猶疑了一下:那人似乎是房山的市委書記?不,怎麼可能!馬洪才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大步向前行去。

他曾經作為濱海的考察團成員去房山的資河開發區考察過兩次,其中有一次是作為常務副市長的安在濤出面接待,所以他對安在濤就有些深刻的印象。

安建國夫妻將馬洪才引導到了上席上,給安雅芝等幾個安家的貴賓介紹道,「雅芝啊,這位是本縣的副縣長,小軍的舅舅,馬洪才馬縣長——他三舅,這位是我堂妹安雅芝,從美國回來的,她兒子就是房山市的安書記!」

馬洪才一驚,趕緊滿臉堆笑地跟安雅芝握手,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安大姐」。突然間,馬洪才面色一變,似是想起了什麼,突然起身扭頭向酒店門口行去。

馬洪才在一群人的簇擁下來到安在濤跟前,他定了定神,笑著走上前去,伸出手去,恭聲笑道,「安書記,是房山市的安書記嗎?」

他竟然認出了自己?安在濤一怔,旋即望著方纔那官架子十足的馬縣長大人,淡淡一笑,「呵呵,我是安在濤,請問你是——」

馬洪才朗聲一笑,趕緊跟安在濤握手,「安書記,我是高覽縣的副縣長馬洪才,您忘了,上一次我們去資河開發區考察,您還出面宴請了我們一次!那一次,我們是跟濱海的周市長一起的!」

安在濤哦了一聲,也笑笑,「原來是洪才同志,你好你好。縣裡的李書記還好吧?」

高覽縣縣委書記李明亮是安在濤的老熟人,算是安在濤在濱海官場上為數不多的熟人之一。聽安在濤問起李明亮,馬洪才呵呵笑道,「好啊,安書記,看看,您來縣裡也不提前給俺們打個招呼……安書記,您請,我馬上就給李書記打電話!」

……

……

房山市的市委書記安在濤竟然親自來出席婚禮了!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在整個婚宴現場引起了強烈的轟動。安建國的很多親戚都簇擁在上席週遭,無數雙複雜的眼神都落在了安在濤身上。

安在濤有些無奈地被馬洪才和安建國的一些有身份的親屬陪伴著坐在上席上說話,而安雅芝則微笑著坐在對面跟安建國的妻子說話,不時向自己的兒子投去欣慰和自豪的一瞥。

雖然安雅芝是一個性格溫和行事低調的女人,但有哪一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人頭地呢?見自己的兒子成為眾星捧月的中心,安雅芝心裡說不歡喜不自豪是假的。

不多時,高覽縣縣委書記李明亮和高覽縣縣長孫挺都匆匆趕來。雖然不是直接領導,但臨市的市委書記到了自己的地盤上,作為地主,李明亮和孫挺也都不敢怠慢。

安建國夫妻父子簡直都快要樂瘋了。這場婚禮,他們的面子真是大發了。安在濤能來婚宴現場,他們沒有想到;而不成想,接下來,因為安在濤的出現,竟然讓高覽縣的黨政父母官一起趕來出席婚禮……這場婚禮注定要成為轟動高覽縣全縣的婚禮!

安小軍興奮地扭頭望著上席這邊,他的新婚妻子李文霞也興奮地望著那邊,低低道,「老公,沒想到那人竟然就是房山市的市委書記,真的很年輕啊!他……論起來,他應該是你的表哥吧?看看人家,都是市委書記了!」

「嘿嘿,是表哥哩,人家是大官,恐怕會不怎麼理會咱們平民百姓。不過也成了,我姑媽很給我面子了,從美國回來參加婚禮,還讓安書記也來了……」安小軍嘿嘿一笑,擺擺手招呼過幫自己照顧婚宴的朋友來,大聲道,「哥們,上席的菜全部換高檔一下,讓酒店揀他們最貴的菜上,這麼多的領導,嘿嘿,哥們倍有面子!」

「安書記,您怎麼來了?」李明亮呵呵一笑,跟安在濤握著手介紹道,「這位是本縣縣長,孫挺同志。」

孫挺是一個30出頭的年輕人,安在濤掃了他一眼,笑了笑伸出手去,「你好,孫縣長。」

「安書記好,安書記您請坐。」孫挺跟安在濤握了握手,恭聲讓座。

……

……

「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本次婚禮現場最尊貴的客人——房山市市委書記、市長安在濤先生,上台講幾句話!」司儀熱情地鼓動著,現場爆發出瘋狂的掌聲來。

安在濤皺了皺眉,但考慮到母親的面子,還是面帶笑容起身來向台上走去。婚禮現場的探照燈立即打在了他的身上,他亦步亦趨,神色平靜慢慢走上台去,而台下眾賓朋的一道道艷羨的眼神則全部聚焦在他的身上。

「請安書記講話!」司儀使勁拍著手,煽動著台下的情緒。

安在濤定了定神,淡淡笑了笑,從司儀手裡接過話筒朗聲道,「各位賓朋好友,值此安小軍先生和李文霞小姐的新婚大喜之際,我願意代表我的母親安雅芝女士以及我本人,向兩位新人表示熱烈的祝賀,祝願你們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呵呵。」安在濤草草說了幾句,將手裡的話筒交還給了司儀,見司儀竟然還有「搞節目」的意思,他忍不住低低哼了一聲,然後淡漠地瞥了司儀一眼,司儀心裡一顫,出現了片刻的停頓。而就是在這片刻間,安在濤已經飄然走了回去,重新落座與李明亮、孫挺和馬洪才三人小聲說起了話來。

對於安家這些人,如今的安在濤或者不會再去記恨,但絕對不願意跟安家這些人來往下去。如果不是為了母親的面子,他早就不耐煩地離席而去了。

第646章 誰在背後扇陰風點鬼火

安在濤一直留在濱海,陪自己的母親和劉彥竹子,沒有離開。安雅芝忙著在老家串親戚,她畢竟是一個面善心軟的女人,耐不住娘家人的熱情,終歸還是帶著一些禮物一一去看望了一些個仍然健在的安家長輩。

安在濤則陪著劉彥在濱海周邊的一個景區痛痛快快地玩了幾天,而竹子則沒有去給安在濤和劉彥兩人當電燈泡,乖巧地留在家裡休息,偶爾也陪著安雅芝去高覽縣走親戚。

安在濤留在濱海的時候,房山市的政務公開工作,在楊華和馬德勝的通力合作推進下,取得了實質性的突破。全市所有的市直部門包括市委市政府機關,全部公開了權力權限,包括一把手和班子成員在內的各項行政信息,出版了《房山市政務信息公開大全》,今後,但凡有市民想要瞭解房山黨政事務,皆可以通過查閱「大全」得知。

舉例來說,原來一個市長是幹什麼的,老百姓其實並不真正清楚。現在,市長的權力有哪些,哪些可以做哪些不能做,一目瞭然。

房山市的「權力清單」事件,繼續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燕京《經濟日報》的報道這樣說——「從今年元月份起至3月,東山省房山市在全市範圍內開展以規範政府權力運行為目標的制度建設專項行動,要求對每一項行政權力都建立起相應的制度來進行規範和約束。同時,各級政府部門還編製出本部門或單位的職權目錄,並繪製了權力運行流程圖……」

3月12日,安在濤畢竟是政務在身,不能長期脫離官場。他從濱海送走了戀戀不捨的劉彥和竹子,讓她們跟安雅芝一起返京。返京後,竹子要返回美國繼續上學,而安雅芝則要留在燕京做好充足的準備,侍候夏曉雪生產。夏曉雪的預產期在5月底6月初,距離夏曉雪生產不足2個月,安雅芝作為婆婆自然是不能再離開。

3月12日下午,安在濤正要開車離開濱海回房山,突然接到了楊華的電話。楊華在電話裡的聲音微微有些興奮,「安書記,有個好消息要向您匯報!」

「哦?啥好消息呀,說來聽聽。」安在濤呵呵一笑,一邊接電話一邊關緊房門,下樓去打開車門鑽進車去。

「安書記,剛才省政府通知我們,說是省政府4月初要在我市召開一個全省政務公開工作現場經驗交流會,屆時要將我們的成功經驗向全省各地市進行推廣。龔省長還做出了批示,要全省媒體這一段時間要加大對我市權力清單公開的宣傳報道……省委宣傳部也來電話,要我們總結經驗,推薦幾個成績突出的典型上去……」

楊華有理由興奮。這項工作是她分管負責的工作,如今出了成績見了效果,有安在濤的政績,也自然有她的政績。

安在濤一怔,旋即也有些高興起來,單憑他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他在任的時候,可以推進這項工作,而一旦他離任,所謂的政務公開則很可能被推倒重來人走政息。但如今能成為全省的典型,在省裡形成了氣候,以後他的繼任者為了維持現狀,就不得不繼續推進。

安在濤很明白,如此的政務公開和權力清單的公開,表面上看去是在走形式主義,面子意義大於內涵。但實際上,只要長期推行,將一時的權力主導化為了長效常態的行動,納入制度化運行的軌道,這就會成為房山市黨政機關的常規工作。

既然政務公開成了常規工作,這就為事實上的信息公開的存在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而安在濤所希望看到的就是這個,他仍然堅信那句話:歷史的潮流浩浩蕩蕩不可阻擋,凡是有利於人民的、符合民主文明進步趨向的事情,一旦開了頭就注定不會再開倒車。

一輪血紅的夕陽漸漸西墜,安在濤開車飛馳在高速路上。

……

……

安在濤往房山趕的時候,房山市卻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這起原本在很多人眼裡很普通的事兒竟然又再次讓房山在全國出了名。

事件的起因源於前日房山信息港某論壇裡的一個帖子《請不要把我們的孩子當做拍領導馬屁的工具!》

帖子這樣寫道,「房山市良山區實驗小學一名小學一年級的學生最近很苦惱,他和同學根據學校老師要求,必須背會市委書記、市長安在濤等領導的名字,老師稱是上級部門要來抽查學生,必須應知應會。這些可憐的孩子作業都做不完,竟又要背會領導幹部的名字,這簡直是個笑話,一個荒唐至極的笑話,但卻神聖得不得了。」

「我絕不相信『必須記住市委書記的名字』是市委書記安在濤的命令,這一定是有關部門為了拍領導馬屁而想出的經典創意,有關部門為了達到溜鬚拍馬的目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連小學一年級的學生都不放過,真是無恥到了泯滅人性的極點。」

「有關部門也是有文憑的人,拍馬屁也應該拍得有點兒檔次,別這麼太低俗了。否則,不僅達不到拍馬屁的目的,反而給上級領導臉上抹黑。記不住市委書記的名字,孩子們必然要受到老師的懲罰,因為這給有關部門『丟臉』了。悲哀啊悲哀,我們的孩子太可憐了!市委書記的名字是啥『知識』?小學一年級的學生不知道市委書記的名字就不會成為有用之才?……」

這個帖子只是在房山本地的論壇上引起了一些反響,但卻不料,不知道被誰轉帖到國內某著名的論壇上,旋即就引起了國內輿論的強烈關注。《華夏時報》在第一時間派出記者趕赴房山進行實地採訪。

這一來調查不要緊,原來「背誦安書記等市領導名字」的做法,還不僅是一所小學的行為,竟然在良山區的教育領域不是什麼稀罕事。良山區的幾十所中小學裡,最近都有讓學生背誦市領導名字的「規矩」。

《華夏時報》的記者在房山採訪後,立即成稿發往報社,報社通過審核後就刊發在了今天的頭版頭條上。這則重磅新聞的標題非常地奪人眼球:《「安在濤」是誰?》——

「3月11日,記者在房山市良山區一些中小學門口隨機採訪了幾名二年級的小學生,他們說,老師為了讓他們記住一些領導的名字曾把一張寫滿名字的紙教他們讀,但時間大都選在課間或午休。」

一名女同學說:「領導的名字不像課文那樣有吸引力,所以很難記住。」兩個六年級學生主動上前告訴記者:「上個星期我們就在背領導的名字,不光是房山市市委書記的名字,老師還讓背國家主席、國家總理、東山省省領導、市委領導、本校校長、教導主任、班主任等人的姓名。」

「一些在學校門口接孩子的家長得知此事後,反應不一。一些家長對學校的做法表示不認同:孩子在學校就是學習文化知識的,記住那些領導人的名字作用不大,有些領導人,連我們大人都不知道是誰。這是在作秀,是在加重孩子的負擔!就算記住領導的名字又有什麼意義?」

「這種爭議在網上更為熱烈。很多網民認為:記住領導人名字的做法,是一種低俗的教育方式,不應該讓低俗的教育影響學生……」

……

……

因為《華夏時報》是下午出版,所以等消息傳到房山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第一個得到消息的是房山報業的李湘,李湘立即向市委宣傳部主要領導匯報,完了覺得有些不放心,又專門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

安在濤做夢也沒有想到,房山市竟然會出這種事情。他心裡火急火燎地將車開進了市委機關,然後匆匆就上了市委宣傳部機關所在的5樓,直接推開了宣傳部中型會議室的門。

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孫廣生,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房山報業集團一把手李湘等幾個宣傳部和房山新聞辦的官員早已等候在會議室裡,見安在濤匆匆進門,眾人各自勉強笑著起身跟安在濤打招呼。

「安書記——小周,趕緊去給安書記倒杯熱茶來。」孫廣生趕緊吩咐著宣傳部的一些中層幹部。

而李湘則默默地望著安在濤,趁幾人不注意間,遞過去一條手帕。安在濤也沒有推辭,用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和風塵,低低沉聲道,「孫部長,李部長(李湘),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仔細給我說說看!」

孫廣生面色有些尷尬,覺得有些難以啟齒。發生了這種拍領導馬屁的事情,雖然影響很不好,但誰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而且,他們也拿不準安在濤對這種事情的態度,萬一……所以,孫廣生覺得難以表態,這種事情,涉及市委書記安在濤,他說多了說少了恐怕都有問題。

要說這種事情是出自安在濤的授意,恐怕房山市沒有幾個人會相信。但是……有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是,現在良山區的區委書記是前歸寧市的市委書記古長陵,是安在濤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絕對的安氏嫡系;而剛剛到任的良山區代區長皇甫剛,之前是市委辦主任,也對安在濤的重用感恩戴德。

這麼一來,兩個對安在濤居右感恩之心的縣處級官員主政良山,這就為「背誦領導名字」的存在奠定了基礎——雖然這是不是出自區裡領導的授意目前還不得而知,但恐怕所有人現在都在這樣懷疑。不不,不是懷疑而是確定!

會議室裡的氣氛沉悶了下來,沒有人敢主動開這個口。最終還是李湘打破了沉悶,她輕輕將面前的一份《華夏時報》推了過去,「安書記,你先看看報紙和報道吧。」

「安在濤」是誰?!——一個黑色的大標題赫然在目,一看到這個新聞標題,安在濤就立即皺起了眉頭,這種新聞標題很顯然是帶有借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炒作的味道,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拿安在濤開刷」。

匆匆看了一遍報道,安在濤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其實,在來的路上,他已經懷疑過,是不是古長陵和皇甫剛這兩個人搞出來的鬼。但是不是古長陵和皇甫剛做的尚在其次,這個明顯帶有誤導色彩的報道標題讓他看了憤怒起來。

安在濤當著眾人的面,撥了幾個電話去燕京。不多時,《華夏時報》的一個高層,一個姓張的副總編就主動給安在濤打電話過來道歉,承認他們報社在報道方面存在一定的失誤,請求安在濤原諒云云。

《華夏時報》是面向全國發行的媒體,他們沒有想到安在濤這個地方官竟然會擁有影響燕京新聞圈的巨大能量。怪就怪昨天值班的張副總編沒有仔細看「安在濤」這個名字,如果他往深處想想或者稍稍瞭解一下,他一定會知道這位風華正茂的地方官正是燕京城裡風頭強勁的龍騰集團董事長夏曉雪的丈夫。

「你們的報道有問題,問題非常嚴重……你們故意拿我的名字作為新聞標題,有誤導公眾的嫌疑,也有污蔑我個人聲譽的嫌疑……你們必須要立即更正,否則的話,我會訴諸法律,告你們華夏時報不當宣傳……」安在濤冷笑一聲,有些話也就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縱然是他不說,張副總編也清楚安在濤的弦外之音是什麼。他也是剛知道,原來華夏時報的投資商竟然是龍騰集團下屬的一個企業集團。報紙的報道惹到了投資商背後的大老闆身上,這豈能不讓《華夏時報》的人膽戰心驚。

張副總編在電話裡不斷地跟安在濤道歉,但安在濤卻早已不耐煩地掛了電話。

安在濤定了定神,向孫廣生瞥了一眼,淡淡道,「孫部長,下個通知吧,讓良山區的古長陵和皇甫剛馬上趕過來一趟——走,我們去我的辦公室……這件事情太過荒唐,負面影響太大,必須要馬上調查清楚……」

安在濤心裡非常惱火。雖然這件事情與他基本上沒有任何關係,在明面上也不會對他構成任何影響。但,終歸是涉及他這個市委書記兼市長,一旦傳揚開去,流言飛語定然會滿天飛,讓一些「有心人」抓住,難免會以此作為攻擊安在濤的話把兒。

……

……

不出意料,這事兒是皇甫剛搞出來的,古長陵倒是不知,得到消息也是大吃一驚。

安在濤面色陰沉,孫廣生的臉色也有些不太好看,古長陵則臉色尷尬地站在一側,一言不發。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這其中的所有「由頭」,也明白這事兒會對安在濤產生什麼不良影響。

剛到任的良山區區長皇甫剛臉色有些蒼白,他站在那裡,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來。其實他也是無心為之。前兩天,他到任後去區裡某學校檢查工作,跟學生交流時無意間問起「市委書記是誰」,沒有一個孩子回答上來,皇甫剛就當場指示說,「要學校和教育局加強一下時政信息教育」,讓孩子們熟悉一下國家省市領導的名字,也算是對國家大事的某種瞭解。

天地良心,皇甫剛絕對沒有拿這個拍安在濤馬屁的意圖。畢竟這種做法,實在是太弱智。只是他這個區長的指示,馬上就被良山區教育局局長「深刻領會」起來,然後在貫徹落實指示精神的時候,就走了形變了樣,從「加強時政信息教育、掌握一下領導名字」異化成了帶有拍馬屁色彩的「背安書記名字」。

這是皇甫剛始料未及的。

安在濤冷冷地掃了皇甫剛一眼,皇甫剛有苦說不出,只得低低恭聲道,「安書記,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安在濤擺了擺手,打斷了皇甫剛的話,沉聲道,「好了,你不用解釋了,我明白。孫部長,事情非常明顯,這件事情完全是被一些居心不良的人惡意挑撥炒作出來的莫須有的事情!這樣,宣傳部盡快做一下工作,組織相關媒體采寫稿子還原事件的真相,抓緊通過媒體曝光出去以正視聽!」

「長陵同志,皇甫,我看,這事兒也從一個側面暴露出你們區裡教育系統存在非常嚴重的問題!……是誰給了他們佔用午休時間讓孩子們背誦領導名字的權力了?是你皇甫,還是長陵同志?嗯?事情雖然不大,但性質非常嚴重,我希望你們回去之後,馬上抓一抓這個事情,看看究竟是誰在背後扇陰風點鬼火!」

安在濤擺了擺手,聲音有些陰沉。古長陵和皇甫剛出了一頭冷汗,不敢怠慢,立即答應下來,匆匆離去返回了區裡,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了。

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安在濤回頭來向李湘也笑了笑,「李湘,你們報業集團組織下力量,弄一個報道吧,算是幫我闢謠了。」

李湘默默點頭,「你放心,我親自采寫這個稿子。」

說完,李湘也匆匆離去。

第647章 古怪的行賄女

教育局在全區教育系統中推行「時政信息教育」,原本不是一件壞事,但好事在執行的過程中變形走樣,就成了一件壞事。而經過了某些人的惡意散播和在網絡傳播之後,這就演變成令人尷尬的負面新聞。

領導不高興,後果很嚴重。作為市委書記,安在濤的「不快」,馬上就化作了有關部門跟進的實際行動。古長陵和皇甫剛回到區裡之後,立即去區教育局召開現場會,現場糾正了這種「背領導名字」教育方法。而按照市裡的安排,市委宣傳部、新聞辦配合房山報業深入良山區教育系統採訪,采寫稿子,準備推進正面的輿論宣傳,以正視聽。

宣傳部和市委辦的人本來還要通過公安局查一查在網上發帖的人,但卻被安在濤制止了。網絡表達自由,這已經是國內輿論表達的最後一道防線,如果連這個也要管制,那就失去了最後的底線。安在濤絕不願意在自己的任期內出現管制網絡輿論的公權行為。不要說發帖者沒有捏造事實,就算是有些誇大和虛構,他也斷然不會追究下去。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誰把這件事情捅到了網上,而在於事情發生後怎麼補救,消除負面影響。

李湘這個報業集團的老總竟然親自帶隊下去採訪,在房山報業集團內部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動。眾人因此都在猜測,此事肯定引起了市委書記安在濤的無比震怒,否則的話,李湘一個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兼房山報業集團一把手,堂堂的實職正縣級幹部,怎麼可能會親自去採訪寫稿?

……

……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剛進辦公室,一個並不陌生但也不熟悉的女人就敲門走了進來,面帶諂媚的笑容,手裡還捏著一個小小的黑包。安在濤掃了她一眼,認出這位是市委辦下設機構政策研究室主任(正科級)薛萍。

她來幹什麼?安在濤有些意外。

薛萍恭謹地上前一步,輕輕道,「安書記,您好!」

薛萍是市委機關裡的下層幹部,與安在濤這樣的市領導接觸機會不多,站在安在濤面前顯然有些拘謹和緊張。安在濤呵呵笑了笑,「薛萍同志吧,來,請坐。」

薛萍非常驚訝,但旋即又興奮了起來:這,這……安書記竟然認得自己?!

「謝謝安書記……」薛萍心裡一陣歡喜,而想起自己鼓足勇氣來的真正目的,就咬了咬牙,又上前半步,朗聲道,「安書記,俺是來毛遂自薦的……俺今年34歲,大學學歷,東山大學中文系畢業,在市委辦工作9年,無論是從工作經驗、工作成績還是綜合素質,以及各種條件,都非常合適擔任市委辦的副主任,因此俺……」

薛萍紅著臉索性豁出去了,她從包裡掏出自己的個人簡介和工作業務總結來,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安在濤的案頭上。安在濤有些吃驚,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竟然膽子如此之大,跑到自己這個市委書記這裡來毛遂自薦要官位了……安在濤深深地凝望著面也改色心也緊張跳動的薛萍一眼,突然微笑了起來。

市委辦主任皇甫剛被安在濤調整到了良山區區長的位置上,安在濤有意要讓歸寧市委常委、秘書長童洪剛來接皇甫剛的班干市委辦主任,但還沒有來得及付諸實施,而組織部的幹部考察提拔也分批次,童洪剛要等到下一批才能調整到。

與皇甫剛一起被調整的,還有市委辦的兩個副主任。

因此,現在的市委辦群龍無首,只有一個副主任臨時掌控局面,下一步,市委辦無論是主任還是副主任,都需要重新調配。

按照房山市委的慣例,房山市委辦主任一般兼市委副秘書長,正縣級,而副主任就是副縣級。一下子空出兩個副縣級的空位來,市委辦下面的幾個科級幹部乃至市委機關其他部門的科級幹部,都瞄上了。科級到副縣級是一道重要的門檻,突破了這個副縣級的門檻,官員就從底層上升到了中層,成為說得過去的領導幹部了。當然,所謂的「底層」與「中層」劃分,是相對於地方官場而言。

如果放在京城,不要說副縣級幹部,就是副部級幹部都多如土雞瓦狗,算不上什麼。

安在濤玩味地眼神落在薛萍的身上,這個女子30多歲,貌不驚人身材也一般,只能說是大眾容貌大眾體型,在機關裡屬於那種不起眼不招風的女幹部。

她的膽子竟然這麼大?跑來跟自己要官?

「安書記……」薛萍見安在濤神色變幻,沉吟不語,知道自己太冒昧了。不過,她這回是鼓足了勇氣才來的。她已經30多歲了,又沒有背景和後台,還沒有向領導投懷送抱的資本,儘管工作能力和工作成績在市委機關裡出類拔萃,卻也沒有提拔的機會。她覺得自己如果再錯過這一次的機會,就基本上沒有機會了。聽說安書記「不拘一格降人才」,所以她就壯著膽子跑來試一試。

也就仗著她是市委辦的人,李平等人以為她是來給安在濤送材料,沒攔住她,否則薛萍也見不到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領導,不是誰都能見、不是誰想見就見的。

「這女人挺有意思……呵呵。」安在濤覺得挺有意思,就微微笑了笑道,「薛萍同志,提拔幹部是組織部門的工作,你跑到我這個市委書記這裡毛遂自薦,怕是找錯了地方……這樣吧,你先回去,你的問題,組織上會考慮的!」

安在濤的話當然是客套話和應付話,他不可能因為薛萍來毛遂自薦就滿足她的心願,如果誰想當官就跑市委書記這裡毛遂自薦,哪還得了?早就亂套了。

薛萍有些失望地望了安在濤一眼,突然從包裡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袋來,匆匆放在安在濤的辦公桌上,然後就紅著臉跑去。等安在濤反應過來,她早就出了辦公室跑去了。

向自己行賄?!這是安在濤的第一感覺。他皺了皺眉,順手將牛皮紙袋推在一邊,也沒有打開看,就讓李平打電話讓薛萍回來一趟。但薛萍卻沒有回來,似乎是不肯回來取這東西。

安在濤有些惱火,就讓李平給市紀委的人打了電話,讓紀委的人過來。

紀委副書記兼監察局局長周數一聽是安書記召喚,立即帶著幾個下屬趕來了安在濤的辦公室。推門一看,看見安在濤面沉似水,就有些拘謹地輕輕恭聲道,「安書記!」

安在濤掃了周數一眼,擺了擺手,「來,周數,把這個東西帶走,這是市委辦研究室主任薛萍弄的東西,你們帶走按照規定辦理吧。」

周數吃了一驚,望著安在濤桌上的牛皮紙袋神色閃爍了一下。這是怎麼回事,誰都明白,肯定是薛萍來向安書記行賄……但是……不受賄就不受賄吧,就這樣直接讓紀委出面,似乎有些……一旦紀委出面,性質就變了。

薛萍完了。對於薛萍,周數是認識的。這個女人雖然姿色一般,但卻很有能力,在市委機關的科級幹部裡算是拔尖的。如果她的工作能力不強,業務素質不深,她這樣一個無姿色、無金錢、無背景的「三無女幹部」也不可能被提拔起來當科長。

周數覺得有些可惜。

見周數的神色有些「精彩」和「複雜」,安在濤裝作無意間淡淡道,「按照規定辦理,竟然跑到我的辦公室裡來亂來,這種風氣堅決不能縱容!我已經給過她機會,但她卻一意孤行……」

……

……

如果不是薛萍中間來的這一趟,安在濤還真沒有意識到市委辦的「群龍無首」問題。想了想,他讓李平通知童洪剛馬上趕過來,他要親自找童洪剛進行組織談話。同時囑咐市委組織部,抓緊做童洪剛的組織考察。

市府辦主任彭軍敲門走了進來,笑道,「安書記,接到省政府辦通知,已經確定下週二在我市召開全省政務公開現場會,時間為兩天。省裡說,要我們準備典型材料,同時組織會場……會議的經費由省府辦列支,我們只是承辦單位……」

安在濤哦了一聲,點點頭,「這件事情一直是楊市長在抓,你去向楊市長匯報一下這個事情,讓她負責組織這一次的現場會,讓規劃局、財政局、建委、市府辦這幾個先進單位配合,一定要把本次現場會組織好、協調好,讓省政府領導滿意,讓各地市政府領導滿意……」

「嗯,我明白,我這就去向楊市長匯報,同時傳達您的重要指示。」彭軍點點頭,扭頭正要離去,突然聽安在濤又笑笑道,「彭軍,你先留留,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安書記,您儘管指示。」彭軍畢恭畢敬地道。

安在濤笑了笑,擺擺手道,「你不要這麼拘束,你最近明顯跟我疏遠了很多嘛……」

彭軍一怔,旋即恭謹地一笑,卻沒有再開口。他與安在濤的關係本來很好很親密,但是他現在畢竟不再是安在濤的秘書,作為下屬,他不得不跟領導保持距離保持著應有的恭謹,久而久之,一種無形的距離就產生了,也不是刻意為之的。

安在濤歎了口氣,其實他也很明白這其中的「關節」。於是就撇過這個話題去,主動問道,「你媳婦的工作問題解決了吧?我一直忘了問你,她的工作還順心吧?」

「她很好哩,在市車管所,這可是好單位。如果不是您幫忙,她怎麼能進的去。謝謝老領導,感謝您的關心!」彭軍連連道謝。

安在濤起身笑笑,拍了拍彭軍的肩膀,「不要跟我這麼見外。既然你的後院不再起火,那麼,你的工作是不是也該動動了?總是呆在機關上,其實對你來說不是一件好事。你需要去下面歷練歷練……」

彭軍心頭一跳,有些意外也有些期待,低低恭謹地笑了笑,「在哪裡工作都是一樣,不管在哪裡工作,我都會努力勤奮殫精竭慮……我是您的秘書出身,最起碼,不能給您丟臉。」

安在濤又輕輕拍了拍彭軍的肩膀,大步走到窗戶跟前望著外面的春意盎然柳樹抽芽,良久無語。他這麼一沉默,彭軍也只得沉默著站在他的身後一側,靜靜地等待著。

「你去歸寧市吧,接童洪剛的班……先干幾年,然後我想辦法給你解決一個正縣級的位子。」安在濤緩緩回頭來,笑著向彭軍點點頭。

彭軍心裡大喜,激動地感激道,「謝謝領導,我一定……」

彭軍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安在濤擺擺手打斷了,「好了,咱們之間不要說這些虛頭八腦的話。記住,你下去要扎扎實實地工作,發揮你的所長,做出令人信服的工作成績來……作為我身邊的人,我不希望你在經濟上出現任何問題,如果你出現問題,我會第一個站出來處理你!絕不姑息!」

……

……

彭軍高高興興地離去了,能熬出一個縣級市市委常委兼市委秘書長的位子,雖然級別沒有變化,還是副縣級,只能算是平級調動,但無論是職權還是實惠,都比他這個市政府的副秘書長強多了。

留在市政府裡,彭軍暫時已經沒有再往上的空間。市政府秘書長是市長助理周軍兼著,有周軍在,彭軍想要解決正縣級怕也不容易。不如讓彭軍下去當個縣級市的常委,然後熬兩年再提拔個正縣級的位子,比留在市政府機關裡有前途。

市委辦主任兼市委副秘書長,這是一個正縣級崗位,童洪剛來市委辦,無論是級別還是職務,都屬於提拔重用。況且,能在市委書記身邊工作,為市委領導服務,市委辦是要害部門,能成為這個要害部門的一把手,童洪剛心裡興奮不已。

安在濤跟童洪剛談了半個多小時,囑咐他回去以後抓緊準備交接工作來市裡上任。童洪剛自然不敢怠慢,回去後正要去找馬書記(馬曉燕)溝通一下這件事兒,但突然想起這只是安在濤的「非正式談話」,市裡的正式任命還不知道什麼時候下達,就忍住沒有去。不過,他也開始梳理手頭上的工作,準備跟彭軍交接工作了。

童洪剛剛走,市紀委的周數又帶著兩個紀委工作人員來了,手裡還提著那個牛皮紙袋。

安在濤皺了皺眉,「怎麼回事?」

周數恭謹地苦笑著,「安書記,不好意思,我們帶回這個……打開一看原來是——咳咳,安書記,您還是自己親自看看吧。」

周數說著把厚厚的牛皮紙袋打開,取出了裡面的東西,擺在了安在濤的桌上。

見裡面竟然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鈔票或者其他別的東西,而是一摞摞的代表市委起草的有關材料的手稿,還有薛萍的學歷證書複印件,高級職稱複印件,幾本獲獎證書,在省市媒體發表文章的複印件,編輯出版《房山通訊》的編輯單……除了這些以外,薛萍還用夾子夾起了她本人和她丈夫一年的工資單,還有她公婆長期臥床不起的醫院證明,還有最近一次的一些醫療收費單據……甚至還有幾張借條的複印件。

安在濤臉色閃爍,隨手翻著薛萍代表市委撰寫的一些調查報告、論文等大型文字材料的手稿,又看了看她送來的這些單據和複印件,突然古怪地笑了。

這個女人,倒真是與眾不同啊!如果說材料的手稿、學歷職稱獲獎證書之類,意在證明她的能力和素質,而後面的這些單據、複印件,無疑就是說明她家庭經濟狀況的窘困。

……

……

全省的現場會過後,《東山日報》不久就在頭版上刊發了這樣一則不大不小的新聞:《省級部門和各級政府將陸續公開權力清單》——

「記者從日前召開的全省依法透明行政工作現場會上獲悉,今年起,各省級部門和各級政府將陸續公開權力清單,計劃『用不長的時間』實現行政權力網上公開、透明運行。」

「根據計劃,各省級部門和各級政府均將從今年起全面開展行政權力清理工作,將各項經過審核的合法行政權力進行編碼、製成目錄,通過官方網站向社會公開,以期行政機關的每項行政權力及其依據都清晰可查。與此同時,行政權力運行的流程,也就是公眾辦事的流程也將在網上公開,並將保持及時更新。」

「據瞭解,房山已初步實現行政權力公開運行。近期,房山公佈了49個市級部門和單位的權力清單,共7437項,其中行政許可126項,行政處罰6304項,行政徵收45項,行政強制314項,其他行政權力648項……」

這樣一則報道的出現,為安在濤推行的「權力清單公開」真正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省裡逐步推開,哪怕是只是走走過場,也能推動房山的政務公開向縱深化發展。作為省裡的政務公開典型,將來哪怕是安在濤離任,他的繼任者也不得不繼續延續下去。

第648章 特稿:自我限權的市委書記(上)

3月底,市裡又調整了一批幹部。歸寧市市委常委、秘書長童洪剛調任市委副秘書長兼市委辦主任,市府副秘書長彭軍調任歸寧市委常委、秘書長。

童洪剛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規範市委議事程序健全相關工作制度,同時狠抓對市委領導的服務工作。雖然市委辦就是給市委領導服務的機構,但市委辦的工作人員卻顯然並沒有多少服務的意識,精力主要都放在一把手的身上。而安在濤目前在市政府那邊辦公,在市委這邊沒有辦公室,所以市委辦的人最近很是懈怠。

童洪剛上任後走了一圈,見有些市委常委領導辦公室裡辦公用品陳舊,設施老化,回來後就立即召開市委辦全體會議,組織有關部門立即著手給市委所有常委級領導更換辦公用品。

童洪剛的表現自然是經過了安在濤的指示。他的第一把火旋即引起了市委領導的關注和讚許,先不管這人的能力如何,單是他服務的態度和意識,就足以讓這些感覺到受重視的市委常委們心情舒暢。領導心情舒暢,對於童洪剛的工作,自然是支持得緊。

童洪剛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每天都要定期電話或者當面請示幾個市委常委領導,詢問他們有什麼需要,然後安排得妥妥當當。這一點,市委領導有口皆碑,暗暗讚賞不已。

童洪剛是安在濤的人,這一點誰都清楚。但安在濤的人又能如何,如果童洪剛不能真正得到市委常委們的支持,他的工作也很難做。最起碼,是做不好。作為安在濤的心腹,他的這種態度其實在某種意義上說,也就代表著安在濤的態度——童洪剛對於市委其他領導的尊重,也就體現出市委書記安在濤對其他市委領導的尊重。

而這,或許正是童洪剛在安在濤默許下如此強化對市委領導服務工作的關鍵因素吧。這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權力藝術,說不清道不明。當然,也沒有必要說清楚,心照不宣而已。

市委辦主任童洪剛到任之後,市委辦兩個副主任位置的選拔也就列入了組織部門的議事日程。不少人四處活動,試圖獲得某位領導的支持,而更多的人則是在靜觀其變。官場上的提拔總是一種少數人的遊戲,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在更多的時候都是觀眾,看著一個個野心勃勃的人上躥下跳粉墨登場。

適合條件的科級幹部不少,薛萍就是其中的一個佼佼者。但薛萍卻沒有任何背景,經濟條件更是窘困,因此看好她的人並不多,甚至可以說幾乎沒有。提拔個科級幹部或許還能看看能力,可到了副縣級這個門檻上,就不僅僅是能力那麼簡單了。

……

……

市委禮堂。

市委常委、秘書長劉德奎和市委副秘書長、市委辦主任童洪剛一起正在主持召開市委機關的科級以上幹部會議,會議的議題正是「新形勢下如何進一步加強服務意識、打造服務性機關」。

眾人正在開會,聽劉德奎念著空洞無力的報告,突然見市委書記安在濤大步而入,身後緊緊跟隨著市紀委副書記、監察局局長周數。

童洪剛輕輕捅了捅劉德奎,兩人一起停止開會,起身來笑著迎了下去,「安書記,您怎麼來了?我們開個小會,部署一下機關的服務工作……」

安在濤微微一笑,「聽說同志們正在開會,正好我有個事情,也就順便來聽聽會。」

「安書記,您請坐。」劉德奎將安在濤讓在了主席台上。

童洪剛趕緊抓起話筒來朗聲道,「同志們,現在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書記、市長安在濤同志蒞臨我們的會議現場,做重要指示!」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安在濤微微起身向台下欠身。

「好了,感謝大家的掌聲,我突然而來,打斷了同志們的開會,非常抱歉,呵呵。」安在濤笑了起來,台下也發出一陣笑聲,但隨之掌聲又猛烈地響了起來,震徹全場。

「我今天來呢,主要有一個事情,耽誤大家頂多半個小時時間。」安在濤說著向台下掃了一眼,周數見狀趕緊起身來走到一側,隨時等候安在濤的召喚。

「前兩天,市委辦有個同志跑到我的辦公室,給我送了一包東西,毛遂自薦,向我要官當。這個人呢,就是——」

安在濤說到這裡,目光炯炯地望著台下。台下的市委機關科級幹部們心頭一緊,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有人給安書記送禮被轟出去了?沒聽說過這事兒呀?

而坐在下面的薛萍則是陡然一震,絕望地望著台上高高在上的市委書記安在濤,又羞又怒幾乎要暈厥過去。

「這個人就是市委辦研究室的薛萍。」安在濤淡淡道。

轟!台下炸了鍋。

瞬間,台下百餘雙或驚訝或嘲諷或幸災樂禍的眼神就立即都投射在薛萍的身上,薛萍那張平淡無奇的女子面孔漲紅起來,嘴唇抽搐著,大腦一片空白。

安在濤向周數點了點頭,周數趕緊上台去給安在濤送了一包東西。安在濤又朗聲道,「同志們,這就是薛萍送給我的東西,我一開始讓紀委的同志過去取走,不過,後來卻發現,這是一包很有意思的東西,現在我給大家現場看看。」

說著,在周數的協助下,安在濤打開牛皮紙袋,一一向台下展示著薛萍送給他的東西。

「這些手稿,證明薛萍同志的工作勤奮任勞任怨,這些證書證明她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成績,而這些單據和複印件,則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明,薛萍同志的家庭負擔很重……」

安在濤溫和地說著,而這個時候,台下的人也就醒過神來,敢情市委書記這不是在收拾薛萍而是在給她的臉上貼金吶?!

「我仔細看了看這些東西,後來又看了看其他的材料,我這才發現,薛萍這個同志還真是默默無聞地做了很多工作。比如我們市委辦主編的《房山通訊》、《房山工作》這些雜誌信息是由薛萍同志負責具體工作,再比如我們市委的一些重大材料,都是由薛萍同志起草撰寫……由此我就在想,如果不是薛萍同志如此毛遂自薦,這麼一個踏實肯干有能力有成績的同志,會不會長期地埋沒下去呢?」

安在濤猛然揮了揮手,「我看很有可能!」

「這說明我們的幹部選拔機制還是存在一定的缺陷。以前,為了彌補這種用人機制上的缺陷,我們嘗試著推行了幹部公選試點,試點很成功,已經化為了制度的一部分,下一步我們會繼續加大幹部公選的力度。但同時,我認為我們還應該探索更多種形式的幹部選拔機制,盡最大限度地將最合適、最全面、最得力的幹部提拔起來……」

「薛萍同志的這種毛遂自薦,我覺得也可以摸索一下。凡是符合提拔條件的幹部,如果覺得自己夠格該被提拔,完全可以向組織毛遂自薦。我想了想,可以採取這樣兩種形式:第一,由市委組織部、市委辦、監察局三個部門聯合組建一個『幹部自薦工作辦公室』,幹部向辦公室自薦,然後由辦公室匯總後向市委分管領導匯報,分管領導再向主要領導匯報,然後上常委會研究。這是第一。」

「第二,也可以向市委領導個人進行自薦。換言之,市委領導可以推薦幹部,但是你推薦的幹部能力如何、人品如何、業績如何、稱職還是不稱職,需要時間檢驗,需要大眾監督,如果在隨後的考核中被推薦的幹部不符合提拔要求,甚至出現了嚴重的貪腐問題,我們要追究推薦領導的責任。這就是建立『上追一級』的問責機制。」

「眾所周知,個別官員貪腐被曝光被查出,往往有一個過渡期——從作案到案發,過程較長。而等到問題暴露時,因為時過境遷,司法紀檢機關一般不會再去追究以前上級的領導責任,這就使廉政建設問責機制在很大程度上流於形式。但如果有上追一級問責就不同了,這就迫使推薦幹部的領導幹部無論是履行職責還是提拔幹部,都會認真對待,負責到底。一個搞不好,被追上問責,那就真的不好交代了。」

「這一次,我個人帶一個頭。我公開推薦薛萍同志任市委辦副主任。請市委辦的同志、市委機關的同志、還有全市人民進行監督——請大家放心,這個監督我們一定會引入實質性的監督,下一步市委組織部和市委辦會研究具體辦法……如果薛萍同志不稱職、不合格,我這個舉薦領導,第一個接受大家的問責。」

安在濤猛然用力揮了揮手,台下眾人奮力熱烈地鼓掌,而薛萍則站起身來望著台上的安在濤,淚流滿面。

而劉德奎則吃驚地望著安在濤良久無語:這分明是在給自己帶籠子嘛。提拔幹部本來是市委主要領導的「集中權力」,他這麼一下子就搞出了兩個「幹部自薦」和「領導舉薦」提拔方式來,這不是在自己限制自己的權力喲。傻了還是瘋了……

第649章 特稿:自我限權的市委書記(下)

幹部提拔,可以吸納採用個人自薦和領導舉薦兩種形式,作為整個房山市委市政府幹部選拔任用制度體系中的不可缺失的一個環節。

安在濤又推出了一枚「重磅炸彈」,經過房山市媒體的狂轟亂炸式的宣傳報道,雖然這兩種幹部選拔試點模式仍然還處在基礎性的驗證籌備階段,但還是引起了國內輿論的強烈關注。

輿論有褒有彈,當然以褒獎為主。很多人認為,這是一個市委書記敢於進行自我限權的表現,因為無論是「幹部公選」,還是今天這番即將推進的「幹部自薦」和「領導舉薦」及其相關的配套制度,無疑是對於自身權力的自我設限,具有強烈的權力自律意識。

也有人質疑說,安在濤此舉又是一場秀。不管是幹部公選還是所謂的「自薦或舉薦」,都是其作秀和譁眾取寵的手段,根本就不可能化為制度現實,與國情不符。更有人言辭激烈地指摘道,「社會文明民主到了今天,竟然有官員試圖通過封建王朝時代的『舉孝廉』模式來進行吏治管理,荒誕至極!……」

但更多的人給予安在濤以熱烈的掌聲,連日來,眾多媒體都將一項項充滿光環的頭銜「封」給了安在濤,什麼「改革書記」,什麼「史上最牛市委書記」等等。

一個地級市的市委書記,在較短的時間內,連續頻繁出現在國內各大媒體的版面上,引起了強烈的關注和爭議,引發了關於幹部選拔體制改革的話題討論風生水起,這種情況非常少見。很顯然,安在濤再次納入了中央高層領導的視野。

4月2日,中央政治局委員、中組部部長孟繼坤在全國組工幹部理論研討會上發表了題為《新時期應充實和完善幹部選拔任用機制,增強組工工作活力》的重要講話,在講話中,孟繼坤以房山市的「幹部選拔機制改革」為例說了幾分鐘,對房山市的改革試點從側面給予了一定的肯定。

4月3日,房山的安在濤就接到了央視焦點訪談節目組的採訪要求。安在濤當然不會拒絕央視的採訪,必要的輿論宣傳是他鞏固改革成果,順利將改革推進到底的關鍵保障,他向來非常重視宣傳工作。

……

4月7日,央視焦點訪談節目播出了《特別節目:一個自我限權的市委書記》。節目播出當天,安在濤雖然沒有讓市委辦下通知讓市裡的幹部收看節目,但基本上機關上的人員都知道當晚有對安在濤的專訪,因而吃過晚飯之後,市裡很多幹部都自發地把電視頻道調到了央視一套。

晚上7點四十,電視畫面上出現了房山市的城市街景,而播音員的畫外音也同時響起:「這是一個極具有北方地域特徵的城市,這座城市,最近已經成為國內最具知名度和新聞效應的城市……一切,都因為這座城市有一個年輕的、改革的、鋒銳的市長兼市委書記。他的名字,名叫安在濤。」

「當前,安在濤是東山省內外的風頭人物。在知情人眼裡,他是一個性格複雜的官員,一個不斷嘗試著改革而又稍有顧慮的人;他做過媒體記者,文章寫得頭頭是道,理論水平非常之高,卻不喜歡被稱作學者型官員,而更願意被稱之為實幹型幹部;他性情平和,卻無法容忍下屬的錯誤,曾把人罵得狗血淋頭;他有主見,做事雷厲風行,不喜歡廢話,厭惡應酬,甚至有點不合群,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簡單來說,他是一個有魅力的改革者,一個執著地改變一座北方城市官場習氣的市委書記。」

畫面轉換間,出現了安在濤坐在沙發上的鏡頭,同時畫外音繼續響起,「但是,他宣稱,自己並不是一個什麼改革派激進派,他所做的一切都符合政策規定和制度要求,都經過了充分的論證和穩健探索。」

「雖然安在濤並不以改革派自居,但事實上,他正在力圖在某種程度上改變這個地級市乃至這個國家最重要的東西。他改變的是官場生態。」

「他推進幹部公選,推進自薦和舉薦,強化公共監督,推行政務公開,著手試點公車改革……他提倡幹部選拔機制的多樣性、多元化,試圖將更適合做事的官員提拔起來……從此,起碼在形式上,想在這座城市裡成為一名官員的人,除了要獲得組織部和市委領導的認可外,還要贏得同事和普通百姓的投票……」

「這些舉措招來議論紛紛。有人覺得,這是對官場潛規則的恣意挑釁,必然阻力重重;也有人說,這一系列改革,實質上是市委書記對自己權力的限制;有人則把這一切與民主聯繫在一起。」

……

……

這一期的焦點訪談除了採訪安在濤之外,還採訪了一些房山市民和官員,總之是正面宣傳,對房【~文】山市的【~人】做法大【~書】加褒揚【~屋】。但輿論總有兩面性,總會有一些媒體瞄準機會另闢蹊徑炒作自己。

在央視焦點訪談節目播出的第二天,燕京晚報就在要聞版刊發了一則質疑評論,提出了相反的觀點——《市委書記的自我限權,靠得住嗎?》

「筆者首先擔憂的是,安在濤推行的系列改革制度會人走政息。這有兩個原因,一是他推行的制度是否有足夠的配套性制度跟上。更重要的是,潛規則的慣性力量很大,如果繼任者不認同他定的制度,或者一些人為了私利,很容易廢掉他定的制度,讓潛規則重新盛行。」

「安在濤在房山市推行的制度,無疑是有改革精神的。然而具有諷刺意義的是,他推行這些制度,卻要通過市委書記的身份強硬地進行。也就是說,新制度的制定和推行,仍有人治色彩。改造官場文化,靠個別官員的道德自覺靠不住。」

「房山市的幹部和百姓碰上安在濤,固然幸運。可如果安在濤不是限權的書記,而是濫權甚至為自己擴權的書記,情況會怎麼樣?」

「當然,改革總要有人先行一步,從這個意義上講,積極改革用人制度並主動自我限權的安在濤,勇氣可嘉。但畢竟人們最想看到的,是將權力關進籠子,而不是權力自己鑽進籠子。」

……

……

安在濤在房山看到這篇評論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情了。如果不是秘書李平的提醒,他甚至沒有注意到有媒體發了這樣一篇「唱反調」的稿子,專門針對他。

真TMD強詞奪理,偷換概念!在當前的環境下,涉及利益的再次調整分配,不靠強勢的權力背景,改革怎麼可能推進地下去?如果改革不能推進,制度就只能停留在落後的層面,久而久之,就會形成更加令人難堪的惡性循環。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稍稍構思,就打開電腦寫了一篇反駁性的稿子,題為《靠什麼來把權力關進籠子》。

在這篇稿子裡,安在濤反問道,「靠什麼把權力關進籠子?無非是靠制度。但制度的制定和貫徹執行,還是需要靠人來完成……說來說去,還是要通過人的努力,推進各種制度的改革,逐漸完善制度,才能慢慢形成一個穩固而有力運行的制度體系,讓權力在制度的監管下運行。所以,『將權力關進籠子』的過程就是一個權力自律和自我主導推進引入公共監督、多方制衡的過程,離開了這個過程,『將權力關進籠子』就是一句空話。」

「空談誤國,實幹興邦。」安在濤在文章的最後言辭鋒銳地寫道,「多幹一件實事勝過紙上洋洋萬言,惟願天下所有為官者、為民者、為學術者,都是實幹家而不是空談家……」

這篇稿子一氣呵成非常流暢,千把字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寫完,安在濤通過網絡把稿子傳給了在燕京的劉彥,囑咐她通過關係將自己的這篇稿子推薦到燕京的大報上去公開發表,實名發表。

這麼多年了,這還是安在濤頭一次動筆寫文章。劉彥在網絡的那頭讀著安在濤以退為進鋒芒隱現文采橫溢的文章,忍不住微笑了起來,向正扶著大肚子在客廳裡走來走去的夏曉雪喊了一聲,「曉雪,你快來看看,這傢伙寫了一篇稿子,讓我幫他發表見報呢。」

……

……

在劉彥的操作下,安在濤的稿子很快就在第二天的《經濟日報》上發表,署了實名。而出乎安在濤的意料之外,《燕京晚報》似乎是跟他頂上牛了,安在濤的文章一出,該報就立即推出了第二篇「質疑」的稿子,對安在濤文章進行正面回應。

「依靠權力自己鑽進籠子的改革難免會受到『不好推廣』、『難以持續』的質疑。在理想的權力運行機制中,官員的權力不應是可大可小、任憑揉捏的橡皮泥,擴權也好,限權也罷,都不應該由權力主體自己說了算,而應遵循必要的程序……」

安在濤跟《燕京晚報》這位評論員你來我往地「爭辯」了好幾個稿子,兩人的對話和言論觀點博弈,引起了國內外媒體的高度關注。畢竟,一個市委書記安心跟一個媒體評論員撰文平等對話,進行觀點碰撞,這在國內還是非常罕見的。

拋開觀點和立場不談,安在濤平和的心態和出眾的文采,讓多數人讚不絕口。

第650章 她這一跪、突然變故

安在濤回應了幾次,也就不再回應,不是懶得再回應,更不是文思枯竭,而是他沒有時間再靜下心來寫稿子了。

在市長助理古雲蘭的牽頭下,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已經進入了實質性的建設階段。還有市裡很多工程,都已經上了馬,作為一個地級市的市委書記兼市長,又作為一個想要做實事的官員,屬於安在濤自己的時間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在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前期的招標會上,民泰的路家最終不敵來自香港的雲隆地產,路兵輸給了黃自隆,不過他這一次是心服口服。無論是技術,還是資金實力,抑或者是先進的建築規劃設計能力,民泰地產都跟雲隆地產有些差距。

安在濤給路家提供了一個公開參加競爭的平台,競爭失敗,路家也無可奈何。要指望安在濤給路家暗箱操作開綠燈,那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路兵也好,路逢春也罷,這父子倆都深知安在濤的脾性,這種「小動作」連想都不用想。

不過,這一次雖然失敗了,但對民泰地產乃至民泰集團來說,也是一件好事。這件事讓路兵父子猛然警醒,自家的民泰集團還是太過封閉了,固守在國內的這片天空下,在技術、人才、管理、融資能力等等各方面,與真正的跨國公司和大企業還有相當大的差距。

路家在市南棚戶區工程的競標上失利,讓市裡很多人都很驚訝。路家和安在濤的關係擺在明處,作為這項過程的牽頭人,市長助理古雲蘭怎麼敢不給路家這個面子?一開始驚訝,不過後來也想想,這肯定是古雲蘭得到了安書記的「叮囑」,沒有給路家開後門罷了。

但也有一部分人在背後暗暗猜疑,香港的雲隆地產是不是擁有更大的背景。當然了,這種猜疑也不是沒來由的,畢竟港商黃自隆在省城的能量很大,也不是什麼秘密。

……

……

安在濤正在辦公室裡審閱文件,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他頭也沒有抬就沉聲道,「來。」

門被推開,出現在門口的是組織部的幹部科的科長朱升龍和市委辦原研究室主任、現被安在濤舉薦為市委辦副主任人選的薛萍,兩人有些拘謹地走了進來。

朱升龍恭謹地輕輕道,「安書記,我是組織部的小朱,周部長讓我來請示您,薛主任提拔的組織程序上還有兩道手續還需要您來配合一下……」

朱升龍說著就畢恭畢敬地把三分表格和三份「房山市幹部舉薦責任書」放在了安在濤的桌案上,指了指表格和責任書道,「安書記,您看看有沒有問題,如果沒有問題的話,請您簽署一下舉薦意見,同時簽了責任書。」

安在濤當日所提出的「幹部自薦」和「領導舉薦」不過是一個框架性思路,真正要化為現實,必須要有完善的制度配套,嚴格制度程序,不是領導動動嘴就能提拔幹部,如果是這樣的話,這種「探索」毫無意義。

所以,市委組織部幹部一科和幹部二科最近經過再三開會討論,終於確定推出了一整套程序方案,提交了市委常委會通過。在某種意義上,這些程序和制度配套比傳統意義上的「組織提名考察提拔」其實還要繁瑣。

安在濤微微一笑,抬頭掃了薛萍一眼。薛萍面色漲紅,有些不好意思地垂首站在那裡,怯怯地。她是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真的出面舉薦她當市委辦副主任,上次來安在濤這裡毛遂自薦,也是她一時衝動,過後非常後悔,心道這次引起了市委書記的反感,今後的提拔就更加無望了。

其實薛萍的心思很簡單,對她來說,被提拔更多的意義是漲工資,正科級和副縣級,工資和各種福利待遇差別還是很大的。工資高了,她的經濟壓力就能緩解很多。

簡單到為了漲點工資而想要被提拔地程度,薛萍在房山官場上也算是一個罕見的另類了。可如果誰能真正瞭解到她的家境和狀況,就不難理解她這種古怪而微妙的心態。

安在濤笑了笑,俯身看著朱升龍拿來的表格。表格上面一欄全是被舉薦人薛萍的基本信息和組織部的考察意見,下面有一欄是「舉薦領導舉薦意見」。

安在濤沒有任何猶豫,提筆就寫到:「薛萍同志工作作風紮實,綜合素質高,擅長大型材料文稿寫作,工作成績突出。我認為她符合提拔的各項要求,舉薦她擔任市委辦副主任一職。請組織部門進行考察。安在濤。」

安在濤寫完,向朱升龍淡淡一笑,「這樣寫行不行?嗯?」

朱升龍趕緊笑道,「很好,這樣就行了。薛主任你過來,跟安書記一起簽了這個責任書吧。」

朱升龍扭頭招呼著薛萍,見薛萍有些臉紅遲疑著不敢上前,他心裡不禁鄙夷道:裝什麼裝?這不是當初跑安書記這裡毛遂自薦的時候了?明明很瘋狂,現在裝什麼老實人!

安在濤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竟然會配合了薛萍的「胡鬧」,竟然真的舉薦提拔了她——在朱升龍眼裡,薛萍這個膽大的女人也算是走了狗屎運了。如果不是薛萍其貌不揚又人到中年人老珠黃,沒準市裡很多人都要懷疑她跟安在濤是不是有特殊關係了。

安在濤沒有遲疑,立即簽署了三份幹部舉薦責任書。簽署這責任書的意思無非是在組織部門那裡存檔留個「憑證」,萬一將來被舉薦的人不稱職或者出現重大腐敗問題,舉薦的領導就要按照《房山市幹部舉薦任用管理辦法(臨時)》接受問責處理。

朱升龍拿著表格和責任書離去,到此為止,薛萍被破格提拔的所有組織程序全部走完,只要組織部的任命一下,她就可以走馬上任了。

這女人這個副縣級崗位得的容易,簡直就跟小說裡的情節一樣……朱升龍在臨走的時候,忍不住用複雜的眼神掃了正接受安在濤談話的薛萍一眼。

朱升龍一走,薛萍反而放鬆了下來。她稍稍猶豫了一下,竟然紅著臉噗通一聲跪倒在安在濤的辦公桌跟前,聲音哽咽道,「謝謝安書記,安書記的大恩俺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薛萍跪下了。她這一跪,並不矯情。她沒有錢給安在濤送禮,沒有色相向領導投懷送抱,只有這一雙膝蓋屬於自己……

安在濤嚇了一跳,起身大驚道,「薛萍同志你這是做什麼?趕緊起來,起來!」

說著,安在濤大步走出辦公桌後面,俯身用力一把將薛萍扶了起來,皺了皺眉沉聲道,「你要相信組織,相信市委,相信領導。你被提拔,是你工作表現出色,這個市委辦的副主任,是你應得的待遇。你回去吧,以後努力工作,不要讓我失望。」

「要知道,我可算是你的擔保人喲,你要是不稱職,不僅你要被罷免,連我都要受處分。嗯?!回去吧,以後不要這樣了。」

……

……

……

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中標方雲隆地產原本計劃4月底破土動工,但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推遲了工期。雲隆地產方面給出的理由是,馬上要過五一節了,乾脆就拖幾天。況且,公司要搞一個盛大的開工典禮,邀請省市領導出席,目前典禮的籌備工作還沒有做到位云云。

如果是普通的房地產項目,不要說省領導,就連安在濤這些市領導,也是不會去參加的。因為省委剛下發了一個嚴禁領導幹部出席商業慶典的紅頭文件,誰還能頂風而上呢?但這個項目卻是政府主導推動進行市場化運作的民生工程,帶有社會保障性質,所以安在濤肯定會出席工程典禮的。以雲隆地產在省裡的影響力而言,能邀請到一個普通的副省長來參加也不是不可能。

但……這怎麼聽起來像是借口!安在濤得到這個消息後,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上午,安在濤坐在辦公室裡琢磨這個事兒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就想要把主持這個工程的市長古雲蘭找來問個究竟。剛要打電話,古雲蘭就敲開了他的辦公室門。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沉聲道,「雲蘭,我正要找你,你來的正好。」

古雲蘭心裡有事,也沒有跟安在濤客套什麼,就直接低低道,「安書記,事情有些難辦了。我剛才跟黃自隆通過一個電話,聽他那意思,分明是想要放棄退標,不願意再投資經營這個工程了……」

安在濤大驚,憤然起身怒道,「他們怎麼能這樣?說競標就競標,說退標就退標,當這是孩子過家家嘛?他們的土地出讓金繳納了多少了,全部扣下,一概不退!」

古雲蘭歎息了一聲,「安書記,他們8個億的土地出讓金還沒有繳納呢。他們一開始跟我們談的是開工的時候一次性繳齊,中間還有省經貿委的領導做擔保,我請示了楊市長之後就同意了。但是,誰想到這香港人這麼不講誠信……」

「胡鬧!糊塗!你們……」安在濤猛然一拍桌案,聲色俱厲地吼道。

古雲蘭有些委屈地望著他,默然不語。心道,有楊市長和省領導做擔保,我這個市長助理還能做什麼?我硬撐著不答應?況且,誰能想到這個港商這麼出爾反爾啊……

安在濤似是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些問題,就定了定神放緩和了聲音道,「繼續跟他們交涉談判,不允許他們中途退出。如果雲隆地產強行要退出,市裡可以通過法律手段追究他們的法律責任!香港人怎麼了?香港人就可以違規違法不講規則?不能就這麼算了!」

「你安排一下,我要跟那個黃自隆見個面談談,越快越好!」安在濤擺了擺手。

古雲蘭神色有些疲倦地起身向門口走去,輕輕道,「好的,我知道了,我馬上去跟他聯繫。」

……

……

下午四點,港商黃自隆在古雲蘭的陪伴下來了安在濤的辦公室。從黃自隆的神色舉止中,安在濤分明看到了一抹強勢和傲慢,與他前幾次來謙卑的態度迥異,反差極其強烈。

果然是奸商本色。安在濤淡淡一笑,他當然不會去跟一個商人計較他的「前恭後倨」的微妙態度。

「安書記好哇。」黃自隆大咧咧地走進來,笑道。

安在濤微微欠身,擺了擺手,「黃總請坐。」

見安在濤沒有像以往那樣起身跟自己熱情握手大加禮遇,黃自隆心裡微微有些不爽。

「黃總,我時間有限,一會還要開一個會,我就有話直說了。聽說貴公司有意要退標退出這個工程的建設,不知道是為什麼?」安在濤沉聲問道。

黃自隆一怔,似是沒有料到安在濤會這麼直接。稍稍猶疑了一下,他嘿嘿一笑道,「不好意思啊安書記,是這樣的,我們公司因為在香港本土又拿下了一個大項目,再加上在省城的幾個項目,一時間公司的資金鏈暫時出了點問題……所以呢,我們正在考慮退出房山這個工程項目的建設……當然了,這只是我個人的一個不成熟的想法,目前暫時還沒有交董事會研究。」

安在濤皺了皺眉,沉聲道,「既然這樣,你們又何必來房山競標?你們沒有那麼大的經濟實力何必要吃這麼多的項目?……嗯?」

「這是我們公司的事情了,經營上的事情,想必安書記也是不太懂的,呵呵。」黃自隆神色倨傲地道,眼中閃出一抹不屑來。

在他這個香港人眼裡,像安在濤這麼年輕的幹部能成為一個地級市的市長,唯有一個原因能解釋:背景很大很深,能量很強很盛。否則,以安在濤這麼一個年紀,豈能坐到一個地級市市委書記的位置上?所以開始的時候他準備來房山投資,就一門心思跟安在濤交好。

但此一時彼一時也。如今黃自隆自恃他是大港商,隨著他在東山的投資越來越大,他在省城的根基就越來越深厚,比如當初交好的常務副省長龔明君已經扶正成為東山省長,還有幾個副部級的東山省高層跟他往來,現在的黃自隆哪裡還能看得上安在濤這個年輕的市委書記。

「你的公司事務我不管。但是你在我們房山如此胡搞,我這個市委書記卻不能不管。你當房山市政府的工程招標是小孩子過家家,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告訴你,那不可能!我希望你們能夠依法按照約定履行投資事宜,否則,我們會依法追究你們的法律責任!」

安在濤淡漠地擺了擺手,聲音雖然憤怒,但神色卻很平靜。黃自隆的倨傲神態已經徹底激怒了安在濤,讓他失去了基本的耐性。倒也不是他衝動,只是他看人很準,他今天一見這黃自隆,就明白雲隆地產退出工程已成定局。既然如此,又何必跟這種奸商小人客氣什麼?

「呵呵,安書記,我們公司的資金鏈出了問題,一時間拿不出那麼多的錢來……這也不能算是太大的問題。就算是安書記訴諸內地的法律,我們公司也沒有辦法……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安書記已經給我們下了最後通牒,我就趕緊回去召開董事會討論一下這個事情,就我個人而言,我是希望繼續在房山投資的,但如果董事會上通過的是放棄投資的決議,那我也就沒有辦法了……」

「安書記,再見。」黃自隆不慌不忙神色矜持傲慢地起身來,微微向安在濤點了點頭,也沒理會古雲蘭就大步離去。

安在濤心裡冷笑一聲,嘴上卻沒有說什麼,神色非常淡漠。見兩人談崩,古雲蘭搓了搓手,有些尷尬地輕輕道,「安書記……」

安在濤擺擺手,「雲蘭,如果雲隆地產做出退標的決定,你馬上向楊市長匯報,我會讓楊市長組織通過司法手段追究雲隆地產的法律責任!至於……你同時要做好重新招標的工作,咱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你去吧。」安在濤揚了揚手。

……

……

資金鏈斷裂當然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經過了某風水大師的堪輿,認為房山市南棚戶區這塊地皮風水很不好,是一塊大凶之地,會給開發商造成重大的損失。這個消息對迷信風水的黃自隆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他幾乎是立即就做出了退標退出這個工程建設的決定。

兩天以後,雲隆地產果然提出退標。在黃自隆看來,這本不過是一件小事,如果安在濤實在不識相,就通過省裡的領導給他施加一點壓力。但他怎麼能想到,安在濤的背景之強橫遠遠超乎了他的想像,他找上的省裡高層領導根本就不肯為了他一個商人而跟安在濤「作對」。

而一向與他關係不錯的天南市市長東方筱也突然間翻了臉,雲隆地產預計在省城拿下的幾個大項目都有黃了的危機。而更要命的是,雲隆地產在香港的總公司似乎在一夜之間四面楚歌,很多客戶企業都與他們斷絕了業務往來,銀行也開始追債,面臨著暴風驟雨一般的打壓排擠。

第651章 官商斗(上)

如果說香港總部的被「攻擊」,黃自隆還不怎麼看重,但在東山省內的「受冷落」,卻就讓他倍加警惕和惱火。他雖然是港商,但這幾年經營的重心和產業的佈局基本上都挪到了內地,所謂香港總部不過是一個空架子。

如果不是為了內地給予港商的一些政策性優惠,黃自隆都懶得花錢再維持香港這家公司的正常運轉。而說白了,香港公司對於雲隆地產而言就是一個「名片」,在香港根本就沒有什麼真正的業務。所以,香港公司的「遭遇」,對黃自隆來說無關痛癢。

但最近在省裡一些官員那裡吃了「閉門羹」,就讓黃自隆的心緊張起來。他也不是傻子,兩頭的事情聯繫起來,當然也猜出這些與房山市的安在濤有某種聯繫。

由此可見,安在濤此人的背景遠遠比自己當初想像的還要深厚啊。黃自隆坐在自己在天南市商貿城三樓那間豪華的辦公室裡,心念電閃。

正思量間,他的心腹手下、雲隆地產天南分公司總經理馬大川面帶媚笑地走進了他的辦公室,輕輕笑道,「老闆,我回來了。」

黃自隆身子挺直了起來,往前靠了靠,低低沉聲道,「有消息沒有?我讓你查的事情查到沒有?」

「老闆,房山市那邊的確是動靜不小。聽說,他們一方面正在組織準備通過法律手段向法院提出起訴,狀告我們公司違約違規;另一方面,聽說房山市市長助理古雲蘭正在組織第二次招標……」

馬大川諂媚地笑了笑,見黃自隆若有所思地掏煙準備抽煙,就主動掏出打火機來替他點燃,然後才輕輕道,「不過,老闆,我們也沒有必要擔心什麼。他們願意告就告吧,頂多是賠償幾個錢……況且,這個官司要打起來曠日持久,還不一定什麼時候才出結果……」

黃自隆深深吸了一口煙,點點頭道,「嗯,他們願意告就告去,我還真就不信這個邪了。找最好的律師,精通內地法律和訴訟程序的律師來,多花錢都不要緊,盡量在其他可操作的範圍內確保我們公司的聲譽不受影響……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馬大川連連點頭,「老闆,我明白,我辦事,您放心!」

黃自隆微微一笑,「大川啊,你做事我是放心的……好了,接著往下說!」

「老闆,我通過各種關係查了安在濤這個人的背景。發現他的背景其實並不大,無非是他的老丈人是藍煙市的市委書記。不過,他能從一個鎮委書記做到房山市委書記的位子上,顯然說明他肯定是有背景的……我在省裡打聽了很多人,省裡官場上的很多人都說這人之所以有今天,一來是運氣好,二來可能是前省長陳近南和省委書記肖作年的賞識看重。現在,陳近南和肖作年都調離了東山省,他的保護傘其實已經沒有了……」

「還有,他的老婆夏曉雪是龍騰集團的董事長,或者……」

馬大川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黃自隆打斷了,黃自隆有些不耐煩地低低道,「這就是你花錢弄回來的消息?這個還用你說,省裡的人誰不知道?我要的是真正的內幕消息:安在濤這個人明明是貧民子弟出身,但為什麼他卻這麼青雲直上?問題的關鍵在哪裡……」

黃自隆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安在濤在中央裡有人,如果安在濤燕京有大靠山,他這個商人就是能量再大也不敢跟安在濤對抗下去。但如果安在濤真的只是因為省領導的器重而改變了命運,如果只有一個做企業的媳婦在背後支撐,那麼,黃自隆還真嚥不下這口氣去。一個小小的市委書記,竟然讓自己這般狼狽,他的手竟然還伸到了香港去……簡直是豈有此理!

龍騰集團當然比雲隆地產要強大了許多,兩者根本就不是一個層面上的資本集團。但所謂術業有專攻,龍騰的視野在燕京、在全世界,而雲隆地產卻就專心在東山省這一畝三分地上苦心經營。在東山省裡,黃自隆相信自己還是有幾分影響力和話語權的。

馬大川心裡一顫,知道自己這個老闆最近有些惱火,雖然他並不贊成黃自隆跟「一個當官的」針鋒相對,但卻不敢說什麼。他也明白,黃自隆目前跟省裡的一些高層領導往來密切,還剛剛當選為省政協常委,在東山省的根基日漸深厚,他想搞一個市委書記,怕也不是太大的難事吧?

「老闆,安在濤上面肯定沒有靠山,上面那些人可不是誰都能靠上的……我懷疑他是……」馬大川神神秘秘地湊近黃自隆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隨手做了一個點鈔票的動作。

對啊!黃自隆眼前一亮,猛然拍案而起,興奮地拍了拍馬大川的肩膀,哈哈一笑,「大川啊,你一言驚醒我這夢中人喲。我怎麼就沒有想到,他還是個有錢的主呢……既然他這麼有錢,說不準還真的是——財能通神嘛!」

兩人面對面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可當黃自隆察覺到馬大川在自己面前的笑容有些放肆和肆無忌憚地時候,就忍不住輕輕乾咳了一聲。

馬大川心裡咒罵了一聲,卻沒有敢說什麼,就悻悻地準備離去。雖然他在雲隆地產大小也算是一個高管,但雲隆地產是私營企業,在黃自隆這個老闆眼裡,他終歸還是一個打工仔,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眼神,就可以決定馬大川的前途命運。

「老闆,如果沒有別的吩咐,那麼我下去工作去了。」馬大川帶著伴君如伴虎的誠惶誠恐準備離開,但還沒有走到門口卻又被黃自隆給叫住了。

「大川啊,前一段時間我讓你聯繫的那個李公子,你可聯繫上了?」黃自隆輕輕笑道。

馬大川一怔,心道我本來都跟人家接上了頭,但你突然半路裡說放棄這個人,不跟他來往……怎麼,現在又想起他來了?

馬大川不敢在神色上表現出什麼來,回頭恭謹地媚笑道,「老闆,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馬上去跟李南接個頭,最好是安排個場合,讓我跟他認識一下,這可是省委書記的公子啊,咱們怎麼能怠慢了人家?」黃自隆擺了擺手,「你抓緊去安排,我等你的消息!」

……

……

港商黃自隆最近在省裡的「活動」很頻繁,這原本與安在濤無關,他的工作太多千頭萬緒的,哪裡還有時間和精力關心一個商人的活動,儘管這個商人的出爾反爾讓他一度很厭惡很反感。

但黃自隆「活動」的目的竟然是針對自己——從省裡得到消息後,安在濤的心裡就有些憤怒了。一個小小的商人,竟然還蹬鼻子上臉,不知道自己姓啥好了——站在房山市黨政機關辦公新區建設的工地外圍,安在濤的臉色在接完一個電話後漸漸變得陰沉下來。

一個商人想要打壓一個市委書記……這聽起來多少有些荒誕,但現實卻就正在上演。黃自隆目前正在動用他所能動用的關係和人脈,正試圖給安在濤一個「顏色」看看。或許是巧合,他此番找上的人中,其中有兩個重量級人物都跟安在濤關係太密切。

一個是省委書記李大年的兒子李南。李南雖然得了龍騰旗下一家娛樂傳媒公司,但他一周卻有3天時間留在天南陪自己的老婆孩子,事業固然重要,但老婆孩子更重要。這是李南很簡單的心態,他是一個天生慾望淡薄、崇尚「老婆孩子熱炕頭」觀念的傳統型男人,有的時候,安在濤都懷疑,像李南這種人怎麼會出生在高幹之家裡。

雖然李大年已經以讓李南辭職的形式正式宣佈了他的「廉政宣言」,但很顯然,所起到的效果正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退。李大年是省委書記,省裡高高在上的一把手,一般人想要接近也沒有機會,哪怕是黃自隆這種大商人。但李大年的兒子李南,通過各種關係滲透鋪路,黃自隆還是能有機會認識的。

黃自隆最初找上的是李南的老丈人云副部長,畢竟要給老丈人一個面子,所以李南就答應跟黃自隆見一面吃一頓飯。李南心裡明白,黃自隆這種商人找上自己是為了什麼,但不要說他現在不缺錢,就算是缺錢,他也不會因為自己的貪慾而毀了父親的政治前途。

不過是虛與委蛇而已,李南並沒有把黃自隆放在心上。不過,酒宴中,當他意外地從黃自隆地話裡話外聽出了他竟然有試圖「打壓」房山市委書記安在濤的隱晦意圖時,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天哪,他要「收拾」安在濤?哈哈!就憑他一個港商?他是不是瘋了……李南面不改色,但心裡卻狂笑起來,暗暗搖了搖頭。沒有人比李南更清楚,安在濤的身後站立著什麼,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只要安在濤做出不俗的政績,不出任何問題,他坐火箭一般的陞遷速度還是會持續下去。或者,到了省部級的崗位上,速度才會放緩。

本來李南還想著為了老丈人的面子,跟這黃自隆多少應付一下,聽說了這個,就再也不願意在這個人身上浪費時間,借口有急事溜號了。

在回家的路上,李南把這個當笑話講給了安在濤聽。安在濤在電話裡聲音淡淡地,但其實心裡卻生出了幾分火氣。

……

……

房山市委市政府的辦公大樓都是建設於50年代的老建築,陳舊不堪,裡面的設施管路都到了老化期,維護起來的成本很高。所以,宋迎春當初提出要建設黨政機關辦公新區時,安在濤也沒有反對。

宋迎春在任時,一直都是宋迎春親自抓新區的建設,安在濤一直沒有關注這邊。但這兩天有點時間,他就被楊華拖著來到新區建設的工地,有一些事情,楊華這個市委常委兼常務副市長雖然得到了安在濤的授權,但還是做不了主的。

接完李南的電話,安在濤的臉色不好看,站在那裡微微有些失神。在李南的電話來之前,他還接到了另外幾個電話,其中就有東方筱。

黃自隆找上的另外一個人正是天南市市長東方筱。東方筱之所以肯跟黃自隆來往,是因為黃自隆手裡有原先省裡的老省長程元剛寫來的一個條子。雖然程元剛早已退休,但他卻是東方筱在官場上的引路人,沒有當初程元剛的提拔重用,就沒有東方筱的今天。

東方筱是一個很念舊情的人,對於程元剛這個老領導心裡始終懷著一份特殊的感情。所以,看到程元剛的條子之後,在不違反原則和規定的框架內,東方筱給予了黃自隆一定的關照。

但突然聽說這黃自隆竟然不知道為什麼跟房山市的安在濤「對上了眼」,竟然還在省裡四處活動,試圖想要給安在濤一點「顏色」看看——這直接觸及到了東方筱心裡隱藏著的底線。

雖然黃自隆找上她不是為了「對付」安在濤,而是要拿回他失去的幾個工程項目,但東方筱心裡厭惡之下,焉能再給他開什麼綠燈。她囑咐自己的秘書,今後絕不再見這個令她噁心的港商。

東方筱雖然不覺得一個商人會對安在濤構成什麼威脅,但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連續兩天都打電話囑咐安在濤要注意一下。要是讓一個商人給陰了,可就太令人無語了。

……

……

面前的工地上,施工正在熱火朝天地展開,安在濤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哪裡,沉默不語,身後不遠處簇擁著一眾大大小小的官員。

楊華猶豫了一下,輕輕乾咳了一聲,笑道,「安書記……」

安在濤猛然驚醒過來,他定了定神,回頭來向楊華微微一笑,「老楊,你繼續說!」

楊華嗯了一聲,上前一步跟安在濤站在了一起,但還是落後於他半個身子。她指著前面的工地笑笑,「安書記,按照之前市裡的規劃,面前正在施工的就是那座25層的政務中午,建成之後,市裡的黨政機關和市直部門全部搬遷進大廈裡去,這樣合署辦公統一辦公,也能給群眾提供一些方便……」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指著前面皺了皺眉,「政務中心倒是沒有問題,我就是有些擔心,一座大廈能全部把市委市政府機關的所有部門單位全部容納進去?會不會太擠了一些?」

「沒有問題的,安書記。綠島市就是這樣,我剛帶人去參觀過。」楊華輕輕笑了笑,「人家的做法是,精簡機構節約辦公資源,副縣級以下的幹部,取消單間辦公室……」

安在濤哦了一聲,「這樣也行。嗯,老楊,下一步你多抓抓這個工程,已經投資上馬,咱們可不能因為一些別的因素而讓這個工程爛尾……」

安在濤雖然沒有明說,但楊華卻懂她的意思,連忙點點頭。安在濤之所以在宋迎春走後不久,就立即將這個工程的「管理權」全部壓給了楊華,就是擔心這個工程因為宋迎春走而出現問題。

「安書記,政務中心外圍是一個大廣場,然後大廈的北邊還準備建設一個體育館、一個超市、一個開放式公園、一所醫院……」楊華說著眼神有些閃爍,這就是她今天拖安在濤來看工地的真實意圖了。

果然,安在濤皺了皺眉沉聲道,「政務中心當然要配套有一些基礎設施,廣場還能說的過去,但在這裡建體育館、超市和醫院、公園幹什麼?這裡又不是市民生活區……」

楊華心裡也歎了口氣,這是宋迎春之前主導做出的規劃,這個辦公新區工程總計投資20多個億,分為三期工程,佔地極廣。她認為這有些太鋪張了,但事關前任市委書記的決策(這決策又是市委常委會上通過的),她這個常務副市長怎麼好說什麼。

「安書記,規劃方案上還有有些其他的工程……這三期工程如果全部拿下來,恐怕要2年的時間。嗯,外圍都是農田,征地工作正在開展……」楊華望著遠處的農田,輕輕歎了口氣。

安在濤眉頭緊皺,突然擺了擺手,「這個規劃方案有問題,必須要馬上重新論證修改……老楊,你組織規劃局和建委的人開一個論證會,研究一下,看看怎麼修改方案調整規劃……不要說投資巨大市裡難以承受,單說這周邊全是基本農田,毀了這大片農田,我們於心何忍?!」

安在濤當場拍板,楊華心裡歡喜不提。

「好了,老楊,我還點事情,要先回去。」安在濤匆匆向楊華點點頭,扭頭就向自己停在不遠處的專車走去。見他離開,李平趕緊提著安在濤的包跟上,而楊華等市裡的大大小小的官員也趕緊跟上相送。

安在濤上了車,從車窗裡露出頭來,向眾人笑了笑,擺了擺手道,「同志們都回去吧。」

第652章 官商斗(下)

安在濤回到辦公室,自個兒把門一關,臉色就陰沉下來了。他覺得非常荒誕,一個商人竟然囂張狂妄至此,竟敢明目張膽地向自己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宣戰」,簡直是……

他原本沒有把黃自隆這麼一個商人看在眼裡,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人竟然野心很大,而能量似乎也不小……如果安在濤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官員,背景尋常的市委書記,沒準還真讓他給達到目的了。

資本對於權力的滲透力量一至於斯,令人嗟歎!安在濤突然又覺得有些好笑起來,難不成,自己還要抽出時間和精力來陪這個瘋狂的商人玩一玩?

混賬東西!安在濤心煩意亂地狠狠拍了一下桌案,發出彭地一聲巨響。門口,秘書李平正要敲門,被這一聲巨響嚇了一跳,心道今天是誰惹安書記生氣了?今天看他的情緒就有些不對勁兒……

李平看了看手裡的材料,歎了口氣,不敢再繼續敲門,轉身就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不過,回到辦公室沒多久,他就接到了安在濤的電話,讓他馬上過去一趟。

李平進了門,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安在濤,見他神色一如往常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輕輕恭謹地笑道,「老闆,您找我有事呢?」

安在濤笑笑,「李平啊,最近工作比較忙,天天加班,你家裡的小對像沒意見吧?」

安在濤很少這樣以拉家常的語氣跟李平談工作以外的事情,見他突然如此,李平有些意外,但旋即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老闆,她能有啥意見呢?我給您服務,市委辦和市府辦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我哩……只是我水平太差,不能像彭主任那樣更好地給領導服務,我心裡慚愧呢……」

李平的綜合素質比彭軍確實是差一些,尤其是材料工作。但李平也有李平的長處,比如細心。人沒有十全十美的,跟李平配合得時間長了,安在濤對他也漸漸滿意起來。領導與秘書之間,總得有一個相互適應相互磨合的過程。

安在濤呵呵一笑,擺了擺手,「你對象是在中心醫院工作吧?做管理還是做業務的?」

「嗯,老闆,她在中心醫院辦公室,崗位是文秘。」李平不知道安在濤打聽這些幹什麼,就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言辭回答安在濤。

安在濤哦了一聲,也沒再繼續問下去。沉吟了一下,他點點頭繼續道,「這個材料先放這裡。最近我準備召開一個黨政聯席會,讓市裡的領導同志們討論一下辦公新區建設規劃的問題,你給我寫一個發言提綱。我的意思是,新區的建設本著實用簡潔的方針,不能鋪張浪費無謂地佔用土地資源消耗國孥……」

「嗯,我明白了,老闆。」

「最近你就留在家裡弄材料,不用天天跟我出去了,你跟黃韜說一聲,有黃韜跟著我就成。」安在濤擺了擺手道。

李平聽了便有些遲疑,作為領導秘書,領導出行不跟著,這可是大忌諱……如果不是安在濤跟其他領導比起來很是「另類」,從不按常理出牌,有這話李平說不准就要懷疑安在濤不想要自己了。

安在濤見他遲疑,知道他在想什麼,就淡淡一笑道,「好了,你不要想太多,去吧。給古雲蘭打一個電話,讓她馬上過來一趟。今天下午其他的安排一概取消,我要和古市長談幾個很重要的工作。」

「好的,老闆,我馬上去通知古市長。」李平立即走出了安在濤的辦公室,迎面就看到了從走廊那頭慢慢走來的市長助理兼市政府秘書長周軍。

周軍現在在市政府機關裡的處境很尷尬。因為他前一段時間的「反叛」,讓安在濤直接將他打入了冷宮。而領導的冷落則直接影響著機關裡普通幹部和工作人員對周軍的態度,目前周軍雖然是市政府的秘書長,還是市長助理,但卻沒有實質性的分管工作。

市政府機關、市府辦的工作,原來由彭軍來負責,彭軍調任歸寧市委常委、秘書長之後,又起來了一個向中華。向中華以市政府副秘書長兼市府辦主任,協助常務副市長楊華抓市政府常務和機關工作,至於周軍這個秘書長和市長助理,現在不過是一個擺設。

其實,安在濤也沒有刻意「冷落」周軍,只是他的態度直接影響到了下面。

周軍慢慢向安在濤的辦公室這邊走來,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找安在濤「談一談」。如果再這樣下去,他會瘋了的。一個市長助理,沒有實際工作,整天呆在辦公室裡上網打發時間,市政府機關上下沒人拿他當回事……這種日子,他是再也熬不住了。

李平看到了周軍,本想裝作沒有看到他,但不成想周軍卻遠遠地就用極其熱情的聲音招呼道,「李秘書,稍等下!」

李平無奈,只得勉強笑了笑,停下腳步輕輕道,「周市長。」

周軍走過來熱情地拍了拍李平的肩膀,笑笑,「小李啊,安書記在不在?我要向安書記匯報一點工作!」

李平猶豫了一下,「周市長,安書記現在可能正在忙著,他這讓我馬上去通知古市長過來開會呢。」

說著,李平匆匆向周軍點點頭,然後就大步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去給古雲蘭打電話。

周軍猶豫著神色閃爍著,最終還是輕輕敲開了安在濤的門。推門進去,安在濤見竟然是周軍,臉上的笑容便瞬間消散了去,神色淡淡地向周軍點點頭,「來,坐。找我有事?」

周軍恭謹地一笑,「安書記,我來向領導匯報一下工作……我最近……」

周軍的話還沒有切入正題,安在濤的電話鈴聲就驟然響起。安在濤一把抓起電話,剛「喂」了一聲就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掃了周軍一眼。周軍怎麼還能不明白,安在濤這是要讓自己迴避,就無奈地起身向安在濤點點頭,「安書記您先忙,我一會再來!」

……

……

古雲蘭匆匆而來,在樓梯口迎面遇到了周軍。本想跟周軍打個招呼,但見他神色陰沉垂首匆匆而去,也就懶得再跟他說話。

安在濤的房門敞開著,古雲蘭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發現安在濤正站在窗前凝視外邊,不知道在看些什麼,就輕輕笑道,「安書記!」

安在濤猛然回頭來望著古雲蘭笑了笑,「來了,來,雲蘭,坐。」

安在濤率先坐回到沙發上,等古雲蘭也坐下這才淡淡道,「雲蘭,我找你來,有兩件事情你要抓緊辦一下。第一件事,就是馬上組織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的招標會,這一次你們一定要操作好,不能再出現類似雲隆地產這樣的問題;第二件事,你配合楊市長,最近把市裡辦公新區的規劃設計方案再重新論證審核一下,我的意見是盡最大可能地縮小工程量,除了政務大廈、政務廣場和相關的基礎配套設施之外,其他的建築區域規劃項目,能取消的就全部取消了去……」

古雲蘭眨了眨眼,點點頭,「嗯,安書記放心,再次招標的事情我已經著手在做,下周就能開始,這個沒有問題……市裡辦公新區的規劃——安書記,我一定按照領導的指示,配合楊市長的工作,重新拿一個新的方案出來。」

「盡快報過來給安書記您審閱。」古雲蘭又補充了一句。

古雲蘭是建委主任,又是市長助理,再加上又是女同志,所以在市政府班子裡的分工是城鄉建設、規劃和文教衛生,協助常務副市長楊華工作。

古雲蘭明白,安在濤既然專門跟自己說這個事兒,那就說明安在濤想要讓自己把這個事情抓起來……一念及此,想起安在濤最近對自己的倍加信任,她心裡不由有些熱乎乎地,再望向安在濤的眼神就有些迷離。

咳咳!

安在濤輕輕乾咳了兩聲,古雲蘭紅著臉有些戀戀不捨地將目光收回來,慢慢垂下頭去。

「雲蘭,對了,我還有個事情,算是我個人找你幫個忙。」安在濤輕輕笑了笑,「李平的妻子在中心醫院辦公室干文秘,你分管文教衛生,你看看抽個機會跟衛生局的人說說……如果條件差不多的話,就給她一個機會,提個職吧!李平為我服務,家裡也顧不上,這算是我對他的一種補償!」

古雲蘭聽了雖然有些意外,但也並不吃驚。安在濤是出了名的「護短」之人,對於自己身邊人員的生活他非常關心,有時候甚至會拿出自己的錢來給秘書司機的家屬們買禮物……古雲蘭心裡很清楚,安在濤把這些事情做在明面上,在不違背重大原則的前提下給予他們一定的關照,是不願意自己身邊的工作人員因為心裡不平衡而走向墮落,從而對自己的仕途產生負面影響。

「安書記,這事兒就包在我身上了……嗯,李平也算是一個老實孩子,這樣也好,可以讓他安心給領導服務,不要有太多的想法!」古雲蘭意味深長地笑著,壯著膽子跟安在濤開了一個玩笑,「安書記在市裡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堅持原則,如果讓大家知道您為了秘書的妻子提職說話,恐怕會驚落一地眼球……」

安在濤微微一笑,「雲蘭啊,凡事都要一分為二地看嘛。作為市委書記的秘書,如果李平打著我的旗號想要給自己妻子走走後門,甚至是有更出格的行為,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但是李平沒有,這說明他終歸還是一個老實孩子……所以呢,我們這些做領導的,還是要主動關心一下身邊工作人員的生活,生活是工作的基礎,生活基礎打不牢,工作就沒法幹嘛!」

「好了,這是小事。你也不用專門去辦,有機會的時候順便幫她說幾句話就可。」安在濤的笑容一斂,緩緩起身向辦公桌後面行去。

……

四天以後。

上午,古雲蘭神色焦急地匆匆走進安在濤的辦公室,大聲道,「安書記,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安在濤放下手裡的報紙,掐滅煙頭,靜靜地望著古雲蘭,淡淡道,「又怎麼了?」

「安書記,我們再次組織的競標會,通知都發出三天了,但是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一家企業報名,哪怕是民泰集團都沒有來報名。如果照這樣下去,安書記,我擔心這個工程招標會因為沒有企業報名而流標……要是出現了這種情況,咱們下一步的工作就很難再開展了……」

古雲蘭的聲音有些急促,她俯身下去,高聳的胸脯兒一陣劇烈的波濤起伏,看得安在濤一陣「眼暈」,下意識地撇過頭去。

「安書記……您看……」

安在濤皺了皺眉,緊緊捏住手裡的簽字筆,沉聲道,「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古雲蘭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安書記,我聽說是雲隆地產方面放出來的消息,說是咱們這塊地風水不好,是一塊什麼大凶之地……我聽說,國內的開發商都是很講究風水的,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沒有企業肯報名?」

安在濤咬了咬牙,指了指自己桌上的電話,「雲蘭,你馬上給民泰的路兵打電話,問問他怎麼回事!」

……

……

古雲蘭和民泰路兵聯繫的結果果然如此,雲隆地產方面放出消息說房山這塊地是一塊大凶之地,這個消息在業界傳開,引起了一些開發商的關注。有幾個對這個項目感興趣的開發商趕緊暗中請了風水大師來堪輿,結果與雲隆地產放出的消息一致。這樣一來,自然就沒有企業肯來報名競標。

安在濤扭頭望向了窗外,等他再次回過頭來的時候,神色已經非常平靜。他淡淡一笑,「雲蘭,不要著急,這樣吧,競標會再往後延遲一周,給予大家充分的時間嘛。我相信,會有企業來報名的。」

「你先去準備著,我還有點事情。」安在濤說完就擺了擺手,示意古雲蘭先離去。古雲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溫柔地點點頭應聲離去。

古雲蘭走後,安在濤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悶氣,目光旋即變得陰沉冷森起來。

「黃自隆,既然你想要蹦躂蹦躂,那麼,我就滿足你的心願,跟你好好地玩一玩!」安在濤冷冷一笑,立即抓起電話給自己妻子夏曉雪打了過去。

……

雲隆地產是股份制集團有限公司,除了香港的名義上的總公司之外,在國內一共有8家子公司,一起資產捆綁在香港上市。

公司有三家大股東,黃自隆及其家族持有47%的股權,香港雲山集團董事長馬雲山家族持有38%的股權,新加坡明珠集團總裁謝亞龍家族持有15%的股權。

上午,黃自隆正在召開公司高層管理人員會議,突然他的秘書小姐臉色不好看地匆匆闖進會議室裡,伏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聽了秘書小姐的話,黃自隆的臉色陡然變得極其煞白。而旋即,一個30出頭、雍容華貴艷麗無比的女子面帶矜持的笑容慢慢走進了雲隆地產的會議室,她的身後跟著兩個中年男子,其中一個男子似是律師。

一個男子上前一步朗聲道,「諸位,不好意思打擾一下。首先給諸位介紹一下,這位是龍騰集團執行副總裁、龍騰投資控股(集團)公司總裁季夢潔小姐。我是燕京名方律師事務所首席律師張凱越……我受香港雲山集團董事長馬雲山先生、新加坡明珠集團總裁謝亞龍先生的委託,特此宣佈如下股權更替事宜……馬雲山先生自願將持有的38%的雲隆地產股權轉讓給龍騰集團投資控股公司,謝亞龍先生自願將持有的15%的雲隆地產股權轉讓給龍騰集團投資控股公司,目前,三方已經依法履行了相關股權轉讓事宜……這是法律文書和股權確認文書,請黃先生過目。」

黃自隆的神色有些僵硬,坐在那裡沒有動彈,而在座的雲隆地產高管們都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這個名叫季夢潔的明艷高貴的女人,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雲隆地產變天了!

股權變更不是什麼稀罕事,但好端端地,雲隆地產的股權怎麼就突然發生了變更?香港的馬雲山和新加坡的謝亞龍如何又突然將手裡持有的公司股權轉讓給了龍騰集團旗下的龍騰控股?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但不代表黃自隆不懂。幾乎是在「龍騰集團」這四個字一入耳朵,他就旋即醒悟過來,這肯定是跟房山的安在濤離不了關係!沒想到……他竟然會……單刀直入,一刀刺向了自己的心臟!

黃自隆緊緊地咬著嘴唇,吃力地抬頭來望著季夢潔,額頭上的冷汗一點點地滲透而出。

「黃總是吧?現在龍騰集團持有雲隆地產53%的股權,我代表龍騰集團要求公司立即召開董事會和股東大會,改選公司董事長。孫助理,張律師,麻煩兩位留下來跟公司的人辦理一下手續,開會的日期定下來以後馬上通知我。」

說完,季夢潔優雅地笑了笑,向在座的雲隆地產高管們輕輕點點頭,飄然而去。

第653章 財大氣粗

沒有人知道,天南城裡的雲隆地產公司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就變了天。

在龍騰集團以及明裡暗裡各種力量的推動下,季夢潔在兩天之內就掌控起雲隆地產公司的局面。董事長改選,黃自隆被罷免了董事長職務,成為公司副董事長,而季夢潔則被選為雲隆地產董事長。7個董事成員裡,龍騰集團的人佔了4席。

旋即,改選後的新一屆董事會立即召開一次董事會,罷免了黃自隆兼任的總經理職務,任命龍騰集團旗下龍騰投資控股公司的副總經理張寧雨為雲隆地產總經理。但除了黃自隆之外,雲隆地產的其他高管全部被季夢潔留任。

這就是季夢潔的聰明之處了。動了黃自隆,如果繼續動其他的高管,會馬上就讓雲隆地產亂成一鍋粥,產生巨大的動盪。雖然最終不會影響龍騰的收購,但總是會帶來很多麻煩。

先穩住這些高管,等權力平穩過渡了,等龍騰徹底將雲隆地產控制在手裡,還不是想調整誰就調整誰?

雲隆地產公司高層權力格局的驟然變化,黃自隆一下子就被剝奪了所有權力,但公司卻實現了平穩過渡,沒有鬧出什麼亂子來。這要得益於季夢潔手段的高明和穩妥,還要得益於龍騰集團強橫的實力背景,以及附著在龍騰實力之上的各種因素。譬如有關部門對於併購事宜的一路綠燈,再譬如東山省監管部門對這一次資產併購案的默許和默認。

公司還是那家公司,但幕後的大老闆卻換成了資本航母龍騰集團……對於雲隆地產的人來說,猶如夢境一般!不過,反正同樣是打工,又何必計較老闆是誰——眾多雲隆地產的高層們很快認清楚了形勢並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而接下來,季夢潔在新經營班子的第一次大會上正式代表董事會宣佈,所有中層以上管理人員的年薪均上漲20%。這個漲薪的消息,立即就將某些中高層管理人員心裡的最後一點「動搖」給擊碎,雲隆地產公司因為黃自隆去職和權力更替而產生的不安定隱患隨之消除。

在短短幾天的時間之內,季夢潔以雷霆手段在雲隆地產中推行了早已形成規範科學體系的「龍騰管控模式」,以資本為紐帶,通過對人財物的管控,迅速將雲隆地產與整個龍騰集團的管理平台相連接起來,使之成為附庸在龍騰集團這艘資本大航母上的一輛小艦艇。

黃自隆急火攻心住進了醫院,但此時此刻,雲隆地產上下早已充斥著「龍騰文化」,從高層到普通員工都在以成為龍騰集團的員工而自豪而興奮,還有誰去注意他這個落魄的副董事長呢。

黃自隆此時悔不當初,如果不是他異想天開想要跟安在濤「捉對」,不斷地挑釁,他焉能有如此下場。好端端自己辛苦打拼出來的一個企業,眨眨眼的功夫就為別人做了嫁衣。自此之後,他再也參與不上雲隆地產的經營,只能躲在一邊眼巴巴地等著年底分紅了。

雖然目前他還掌握著公司40%多的股權,但幾乎誰都清楚,下一步,龍騰集團肯定會進一步對公司的股權進行「整合」,會以種種手段逼他讓出手裡的股權,真正把雲隆地產打上龍騰的資本烙印。

經過了這麼多年的運作和摸索,龍騰管控已經是非常成熟和先進的集團管控模式。現成的體系和模式,套入進去就能沿用推進下去。有了這麼一套管控體系,龍騰集團每併購一家企業就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實現絕對的控制。這一次對於雲隆地產的併購,也不能例外。

嚴格說起來,此番龍騰集團收購雲隆地產並不是安在濤的主意,甚至也不是夏曉雪的意見,而是出於孟菊的決斷。以安在濤本來的意思,就是想讓龍騰以市場手段給予黃自隆一點警告和教訓即可,沒有必要搞出這麼大的動作來。

夏曉雪因為待產在即,基本上留在家裡養胎,並不怎麼管公司的事情了。孟菊則坐鎮公司總部,聽說一個商人竟然敢如此囂張,孟菊心裡非常生氣,跟劉彥兩人通了通氣,又徵求了夏曉雪的意見,最後決定收購了這家地產公司,給予這人一個深刻的教訓。

當然,同時借此拓展公司在房地產領域的經營份額。換言之,安在濤的事兒不過是給了龍騰集團一個收購雲隆地產的借口而已。就算是沒有今天的「借口」,對於早已有意進軍房地產開發領域的龍騰集團來說,收購房產企業也是遲早的事情。

而事實上,龍騰對於雲隆地產的成功併購,拉開了龍騰集團大張旗鼓向房地產行業進軍的序幕。在隨後的短短幾年間,龍騰地產板塊以其巨大的資本實力,背靠集團公司,實現了跨越性發展,成為國內響噹噹的大房產商。

這一點,是安在濤始料未及的。

……

……

雲隆地產的另外兩個大股東跟龍騰集團有著密切的貿易往來,可以說,龍騰集團是香港雲山集團和新加坡明珠集團最大的「客戶」——兩家集團都是龍騰的供貨商。再加上,龍騰集團在東南亞的實力和勢力無與倫比,這兩家公司根本無力跟龍騰抗衡……因此,孟菊的「心思」很快就變成了現實,分別以資產置換和現金收購的形式收購了馬雲山、謝亞龍手裡的雲隆地產股權。

黃自隆得到的教訓不可謂不深刻。但雲隆地產的變天,卻在省城沒有激盪起一點波瀾。因為季夢潔的動作太快了,快到讓業界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季夢潔在局面安定之後,留下張寧雨坐鎮雲隆地產自己匆匆返回燕京,雲隆地產被龍騰集團收購的消息才漸漸傳播開去,為其他房地產企業所得知。

房山的民泰集團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作為同行業的競爭對手,省裡最大的兩家開發商,民泰在雲隆地產裡有耳目似乎也算是正常的。

路兵得到這個消息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再一次認識了安在濤的巨大能量以及果決冷酷的魄力手段。而且,從此意味著龍騰集團開始插手東山省的房地產開發市場……這才是讓路兵感到心情複雜的地方!

民泰和雲隆地產是省裡最大的競爭對手,在省內的市場上角逐激烈,龍騰集團入主之前,民泰可以放開手腳跟雲隆地產競爭市場份額,但龍騰進來之後,因為有安在濤跟路家的情分在,路兵就覺得有些難做。

爭還是不爭,這是一個問題。怎麼爭?這還是一個問題。

路兵正想抽空給安在濤打一個電話過去探探風聲,他卻從歸寧的馬曉燕那裡得到了另外一個消息:安在濤的妻子夏曉雪要來房山待產,安在濤的母親安雅芝也隨之過來。

馬曉燕找路兵,就是想讓路兵從民泰在資河開發區北部建設開發的別墅群裡找一套房子出來讓安雅芝和夏曉雪暫時居住。安在濤在歸寧和房山市裡雖然都有房子,但安在濤嫌棄市裡的空氣不好,就想去資河開發區找套房子。這裡空氣清新,氣候宜人,非常適合夏曉雪待產。

夏曉雪的意思是買一套下來,以後說不定啥時候還會再來住住,畢竟有安在濤在房山,就等於是她也在房山有一個家。但安在濤覺得買下來有些太浪費,他在房山已經有兩套房子,沒有必要再買房了,所以就堅持要「借」一套。夏曉雪其實也無所謂,也就沒有再跟安在濤堅持。

路兵這個開發商從自己開發的小區裡找套房子當然不是什麼難事。他為安家找好了一套裝修好的別墅,這還是民泰集團專門留出來接待上面來的貴客的「客房」,安在濤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安書記這個大忙人,終於肯跟俺小民百姓通個電話了……」路兵嘿嘿一笑,借跟安在濤開玩笑的機會紓緩兩人因為久不見面而產生的疏離感。

「路兵啊,你少跟我陰陽怪氣的。房子找好了?呵呵,倒是麻煩你了,曉雪說了,她到歸寧之後請你吃飯要好好謝謝你哩。」

「謝個屁啊……曉雪和伯母上我們這裡來住兩天,到了我的地盤上了,我還能不管?其實以我的心思,就住我的別墅就好了……但是我媳婦考慮得多,說你是市委書記,不能跟我們這種商人過從太緊密,要避避嫌疑,所以我才把我們公司留出來接待上面來人的別墅整理乾淨了一套。你放心,所有的傢俱和東西都是全新的,我讓人剛換過,你們啥都不用帶,直接就可以入住了。另外,我家裡有兩個保姆,我也讓她們過去……」

安在濤自然不會跟路兵客氣什麼,淡淡笑笑,「好,那我就不客氣了,等我媽和曉雪來了,我們直接就過去。對了,路兵,剛才曉雪打電話過來,說讓我跟你解釋兩句……雖然龍騰集團收購了雲隆地產,也有進軍房地產領域的目標,但龍騰基本上不會參與省裡的工程建設,以後她們會逐漸把雲隆地產的經營中心向燕京周邊地區轉移……」

路兵一陣汗顏,嘿嘿笑了笑,卻沒有說什麼,也無話可說。只是安在濤的這番話,讓他完全放下心來。他倒也不是害怕龍騰搶去了民泰的市場,而是擔心兩家企業在競爭的過程中會產生「摩擦」,這樣會嚴重破壞路家跟安家的關係。

「還有啊,曉雪也說了,你們民泰在房地產開發方面很有道道,但為什麼不走出國門去找找項目做呢?比如去東南亞和非洲……」

安在濤意味深長地道,「可以讓龍騰幫你們拓展一下海外的市場嘛……這個問題,你最好過兩天等曉雪過來你們當面談,我也不太懂這個。嗯?」

路兵眼前一亮,心裡立即興奮起來,便哈哈一笑道,「好啊,哥們,夠意思……得,你忙你的,我這邊就做好一切準備,就等曉雪和伯母來了。曉雪到的時候,你記著給我打個招呼啊!」

……

……

最近這兩天,市長助理古雲蘭有些焦頭爛額,忙得不可開交。房山市黨政辦公新區的建設規劃方案,按照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的最新指示,進行了全面修正。整體投資額大幅縮減,十幾個億的投資被縮減為3個億不到。佔地面積也大幅縮水,很多計劃中的配套設施都放棄不再建設。

古雲蘭配合楊華,主持規劃建設方案的修正調整工作。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因為當初所作的是整體規劃,局部和外圍的調整,則意味著方案本身都要做某種相應的微調。

工作量很大很繁瑣,但這還不是讓古雲蘭撓頭的事情。讓她最近寢食不安的還是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的第二次招標會,後天就要重開競標會了,但至今還沒有一家企業來報名。

古雲蘭在私底下已經通過自己的各種關係,去「說服」一些自己熟悉的房地產企業來參與,但她所認識的房地產企業規模都比較小,經濟實力有限,哪裡能吃得下市南棚戶區這麼大的一塊肉。

要不先擱置擱置?古雲蘭曾經還動過這個念頭。但她想起安在濤在這個項目工程上的堅定和熱情,就打消了自己的這個念頭。

但是……如果市裡召開競標會,沒有一家企業參與,這無疑會鬧一個大笑話,會讓市領導尤其是安在濤這個一把手的面子很不好看。

上午。

古雲蘭抬頭看了看表,見已經是11點,她再也沉不住氣了,正準備去安在濤那裡匯報一聲,請示一下看看是不是再往後推遲一下招標會的日期或者直接先擱置起來。但她的屁股還沒有離開座椅,她的秘書小周就敲門匆匆走進來輕輕道,「古市長,省城雲隆地產公司的張寧雨總經理求見,是市委安書記的秘書李平介紹過來的……」

「張寧雨?雲隆地產?」古雲蘭驚訝地掃了小週一眼,沉吟了一下,「好,讓他進來。」

不多時,一個身材中等面相清秀的中年男子夾著一個黑色的皮包慢吞吞地跟在小周的屁股後面進了古雲蘭的辦公室。這男子上前一步微微一笑道,「古市長您好,我是雲隆地產公司總經理張寧雨,這是我的名片,請您過目。」

古雲蘭狐疑著起身接過名片掃了一眼,然後跟張寧雨握握手寒暄了兩聲。

「不知道黃董……」

古雲蘭的話還沒有說完,張寧雨就笑著插進話去,「古市長,您可能還不清楚,雲隆地產在不久前被龍騰集團兼併收購……現在雲隆地產的董事長是我們集團公司的季夢潔季總兼任,我是集團公司派出來擔任雲隆地產的總經理……」

古雲蘭吃了一驚,心神一震。心道,這龍騰集團不就是安書記妻子夏曉雪的公司嘛!這麼說來,難道這是安書記……黃自隆這個奸商惹惱了安書記,而安書記竟然直接來了這麼一招?……我的天!

得知黃自隆這個一度在省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大港商居然淪落如此下場,古雲蘭覺得這事兒著實有些不可思議了,同時也為安在濤的雷霆手段而感到心驚。

她深深地凝望著張寧雨,臉色有些變幻,眼神有些閃爍。良久,她才淡淡道,「張總,原來貴公司發生了重大的股權變化,難怪你們之前會提出要退出房山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的建設了……」

張寧雨呵呵一笑,「古市長,我這次來的主要目的,就是按照集團公司的投資安排,來跟房山市談繼續這個項目工程的合作的!我找過安書記,安書記說您負責這個事情,就讓我來找您!」

「您看是這樣……如果市裡不反對的話,雲隆地產願意繼續對房山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的投資。只要市裡點頭,我們的土地出讓金會馬上繳納,而第一期的投資也會在一周內到位。」

「請市裡相信我們公司的誠意和實力。就算是雲隆地產的資金有問題,背後還有龍騰集團這個大財團再撐著,相信十幾個億的項目還不算什麼!」張寧雨笑著擺了擺手。

古雲蘭臉上微笑著,心裡卻著實歎了口氣。果然是大公司出來的人,當真是財大氣粗,十幾個億的工程項目在人家眼裡「還不算什麼!」

「好啊,雲隆地產願意繼續投資,作為市裡來說,自然是非常高興看到的。張總,請坐,我們馬上談一談具體的合作……」古雲蘭的態度頓時熱情了很多,但她一邊跟張寧雨談話,心裡卻一邊古怪地想到:這算不算是安書記自己花錢給自己解決難題呢?都說安書記的老婆有錢,現在看來,還真不是一般的有錢啊……

但古雲蘭馬上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安在濤讓自己妻子掌控的龍騰集團旗下的子公司投資房山的工程,他難道就不想避避嫌疑嗎?

第654章 有人舉報、雲淡風輕

但心裡猜疑歸心裡猜疑,古雲蘭卻不敢問出來或者說出來。按照常理,只要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還在位,即便是房山的官場中人對此有所微詞,也不敢表現出來。這是指安在濤有私心、有以權謀私行為的前提。

但安在濤如此,顯然並無私心。不要說龍騰集團家大業大,些許一個工程的微薄利潤根本就看不上,就算是能入夏曉雪等三女的法眼,她們賺錢的門路也太多,沒有必要來房山找市場。

說句實在話,與龍騰集團如今的「大攤子」和資本能量相比,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的權力還是太小太小。換言之,安在濤這個層面上的幹部,想要為龍騰開綠燈走後門都不可能。某種意義上說,夏曉雪這個龍騰集團董事長掌舵人的身份,在國內算得上是一個大人物,但安在濤就不成。不要說在燕京,就算是在省裡,廳級幹部也是一大把抓。

5月11日,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正式破土動工。雲隆地產繼續對這個工程進行投資,承建了改造中心區域的部分。整個改造區域一共有3500畝地,雲隆地產拿下了其中核心區域1500畝地的建設開發權。

這個中心區域,按照市裡的規劃方案,全部要建設低成本、低價格、小戶型的「經濟適用房」,這種由市場開發的商業性「經濟適用房」與政府主導的社會保障房略有不同,完全是由開發商自主開發自主定價,但是因為政府提供了相對廉價的土地降低了開發商的成本,開發商必須要在政府的限價之下定價。

安在濤的目的就是建設一批70平米左右的小戶型住房3萬多套,除了容納市南棚戶區原有居民之外,大約還能向房山的城市低收入群體提供廉價房一萬五千套,解決一萬五千戶、數萬人的安居住房問題。這個預期的目標如果能順利實現,對於房山市低收入群體而言,絕對是一件福音。

現在房山市區的商品房價格均價為每平米2000出頭,在政府的限價下,這批小戶型廉價房的價格應該不會高於1200每平米,大幅低於市場價。這就意味著開發商的利潤只能是在保本的基礎上略有盈利——而對於房產開發市場而言,微利就相當於賠本賺吆喝了。

這種「買賣」,大概也就只能是龍騰掌控下的雲隆地產才會做。當然,如果不是為了安在濤,雲隆地產也是不會接受房山市政府(或者說是安在濤)的如此苛刻條件。畢竟,龍騰雖然財大氣粗,但資本逐利是本能和天性,如果做這種近乎虧本的「買賣」,假以時日,哪怕是家大業大的龍騰集團也只有破產倒閉一途。

除了中心區域的「廉價房開發」之外,周邊2000畝地的商業開發項目被市裡的另外兩家國企開發商中標,一家是房山市城建開發公司,建委的下屬企業;一家是東山房屋開發集團房山分公司,經貿委的下屬企業。

在市裡的整體規劃下,兩家公司各自有不同的開發思路和方案,在安在濤的建議下,以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楊華為總指揮,以市長助理、建委主任古雲蘭為副總指揮的工程指揮部沒有過多干涉企業的細節性商業開發,只是提出了一個硬性要求:無論企業是開發商業街區還是商品房住宅區抑或者是其他的商業娛樂項目,都必須要建設有配套的學校、醫院和一定的公共活動空間。

這是國有企業進行土地開發的慣例,也是國有資本義不容辭的社會責任。

5月12日上午,安在濤帶領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四套班子的全體成員,在工程開發現場開了一個現場會。

工地已經初見規模,到處都是挖掘機、裝載機、攪拌機和高高搖起的巨型吊車,雲隆地產的項目施工人員早已到位,工地上轟隆作響喧鬧之極。工地四周豎立著五顏六色的彩旗,在溫熱的南風中迎風招展,一條條巨大的橫幅分不同的方向懸掛而起——「爭創第一流,不搞豆腐渣」,或者「建設一流工程,創一流項目」,再或者「大干快上一百天,向房山人民獻禮」。

因為市領導悉數到場,所以得到消息的工程施工人員就漸漸停了大型的機械施工,轟隆作響的機器聲慢慢平息下來。安在濤站在眾人之首,遠望著不遠處彩旗飄飄橫幅招展熱火朝天的工地,心裡頗有幾分感慨。這個項目,是他從政以來所抓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重大民生工程,改造了棚戶區又向數萬低收入群體提供一萬五千套廉價房,同時還通過周邊的外延式商業開發,增加了市裡的財政收入,可謂是一舉三得,是一個三贏的結果。

一塊髒亂差三不管的城市「廢地」,經過如此運作開發,變廢為寶不僅造福市民,還大大推動了房山的城市化進程。這個項目如果完成,必將在房山的經濟發展史冊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當然也會成為安在濤仕途生涯中的重大政績。

所以,安在濤心裡對這個項目工程是非常看重的。如果說他之前推進的幹部選拔任用機制改革、行政信息公開打造陽光權力,以及他今後還將推動的公車改革和官員財產信息公開試點,都是一些務虛的行為,那麼,他主導下的這個「市南棚戶區整體改造開發項目」,則就是徹徹底底的務實。

務虛與務實結合,安在濤對自己治下的房山的美好未來充滿著信心。沒錯,他是有些野心勃勃的。

他想要利用三至五年的時間,扎扎實實地在房山做些實事,全面推進自己的施政方略,把房山這座在東山省裡綜合實力落後的重工業城市發展成省內的一流大城市,無論是經濟實力,城市面貌,居民收入……還是城市化進程等各方面,都有一個質的飛躍。

安在濤慢慢上前幾步,然後回轉頭來,凝望著身前這幾十號市裡的頭面人物,雖然是臨時召開的現場會,大家隨意一站,但官場就是官場,縱然是這隨意的一站,領導們也還是下意識地、自覺地保持著良好的秩序。

市委常委在第一排,市人大主持常務工作的副主任、市政協主席、市政府班子的幾個副市長在第二排,市人大、市政協一些個副主任、副主席以及三個市長助理站在第三排。當然,除了市裡的四套班子領導之外,一些相關部門以及區縣的領導也都到了場。

安在濤抬頭望了望天,天空上高懸的一輪紅日投射下淡淡的紅光,讓他的整個身子都沐浴在紅光中。他掃視眾人,神色鎮定,朗聲道,「同志們,今天召集大家來工地上看一看,轉一轉,開一個簡短的現場會。目的只有一個,市南棚戶區整體改造開發項目是2005年我市最為重要的城市綜治開發工程,是一個民生工程,關係著數萬群眾和數萬城市低收入者的安居福祉,關係著數十萬周邊市民的生產生活,關係著全市的城市化進程和經濟大發展……我們全市上下,必須要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凝神聚力抓好這個工程……」

「現在工程已經正式破土動工。動工典禮,我們沒有來出席,但是工程開工之後,我覺得我們作為市裡的領導,應該多來工地上轉一轉,看一看,多多地為工程建設出謀獻策,解決實際問題。尤其是市政府班子的幾個領導,不管是不是大家分管的工作,我認為,大家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都來關注、關心一下這個工程的建設……」

「這個工程,之前市裡做了細緻周密科學規範的整體規劃……常務副市長楊華同志,市長助理古雲蘭同志,還有其他一些同志,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我們在規劃之初就注重工程項目的科學性。比如馬上就要開工的配套工程項目『共同管溝』,將雨、污水、電、煤氣、自來水、通信等管網統一納入溝內,並結合地下空間的開發,大規模進行基礎設施建設。有了『共同管溝』,以後就再也不會有為了鋪設電纜或是其他管道而重複不斷地將路面挖開的現象。」

「我覺得,這是我們這個工程項目開發最大的一個亮點所在,今後市裡的所有工程項目,有必要借鑒這個思路和這種做法……指揮部的同志,過一段時間可以將此形成書面材料上報,作為城市建設經驗固定推動下去……」

安在濤的手奮力在空中揮舞了揮舞,然後慢慢定格,繼續朗聲道,「我簡單提幾點要求。簡而言之,就是5個關鍵詞:責任、協調、用心、用力、約束。」

「一是責任。這個項目是未來房山新區與老城區連接的重要樞紐,是老城區逐步向新城區過渡的橋樑。如何在建設過程中規避財政風險,如何讓城市充滿活力且持續發展,是指揮部成員肩上的責任。」

「二是協調……在建築風格上,項目建設的整體建設風格要與周邊地區的風格相吻合相融洽,而不能將這個項目建設成鶴立雞群或者出頭之鳥……」

「三是用心。建設要用心,監管要用心,配合要用心……四是用力。我建議,在項目建設過程中,市政府項目指揮部要堅持例會制度,通過例會每週對遇到的難題進行溝通和協調。此外,指揮部成員坐鎮建設現場,遇到問題立即解決,保證項目建設的進度。」

「最後是約束。必須要百分百確保項目的質量,百分百確保工程的安全,百分百杜絕以權謀私、濫用公共資源的行為……同志們,我們不提什麼假大空的口號,但是我們必須要真抓實幹!……」

……

……

果然如一開始古雲蘭擔憂的那樣,傳出了一些小範圍傳播的流言飛語。龍騰集團是市委書記安在濤妻子掌控的資本集團,雲隆地產又是龍騰集團的控股子公司,雲隆地產又介入到了房山的項目開發中去,自然會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在背後說三道四。

這倒也罷了。就在安在濤在工地組織現場會之後不久,市裡高層領導間又傳出另外一條令人震驚的消息來:有人向省紀委舉報安在濤以權謀私,為妻子經營的公司開綠燈云云;再則,還舉報說作為廳級領導幹部,他的妻子夏曉雪經商,嚴重違反中紀委剛剛下發的關於規範官員家屬經商的有關規定……等等。

而旋即,又傳出市委書記安在濤因此被省紀委主要領導找去談話被嚴肅誡勉的消息。

而作為「消息」的主角,安在濤從秘書李平那裡得知這些,只是淡淡一笑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憤怒或者反常的情緒,不怒不喜雲淡風輕。

「李平,你覺得我違規了嗎?」安在濤扭頭望著窗外,突然回頭來望著秘書李平笑吟吟地道。

這一問讓李平有些措不及防,當然了,就算是有思想準備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似乎是自言自語也沒有打譜讓李平回答什麼,安在濤立即就又輕輕一笑,「李平啊,你抽空去仔細看看中紀委新下發的規定,學習一下嘛!」

……

5月14日,夏曉雪和安雅芝從燕京帶著一輛豪華房車,三輛保鏢保姆車,帶著三個司機兼保鏢,兩個助理和兩個隨行私人醫生兩個保姆,終於聲勢浩蕩地趕到了房山。

5月13日晚上出發,夏曉雪和安雅芝在寬敞舒服的房車上睡了一覺起來,車隊就基本上進入了東山省境內。

上午10點多,安在濤匆匆帶車趕去了高速公路的路口處,接上了夏曉雪一行。看到安書記的媳婦帶著一個團隊趕來,又是保鏢,又是助理,還有隨行醫生和保姆,司機黃韜和秘書李平多少有些目瞪口呆。

都說安書記的家屬有錢,不是一般的有錢……但是究竟是怎樣個有錢法,李平和黃韜其實並沒有明確的概念,可今日一見,便終生難忘了。這排場這陣勢,怕是省部級領導也比不上吧……李平和黃韜面面相覷,一時間有些心神不定。

……

……

車隊沒有進房山市區,直接從外環路上去了歸寧的資河開發區。路兵得到消息,與妻子文霞一起並肩站在別墅的門口相迎,看見車隊緩緩開了過來,路兵和文霞趕緊迎了上去。

「伯母好!」

路兵嘿嘿笑著,「曉雪啊,一晃好幾年不見了……嘖嘖,你現在的排場可是牛叉得緊,俺好歹也是個老闆,可跟你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啊……」

夏曉雪被安在濤攙扶著,面臨待產,她的身子已經很不方便,但起碼的禮節卻不能失去,於是就笑道,「路總,咱們自己人不開這種玩笑。我這是因為身體不方便所以才帶了幾個人過來……要不然,來歸寧還不是要麻煩你們呢!」

文霞站在一旁微微笑道,「路兵,還是先別扯了,進屋再說吧。曉雪身體不方便,趕緊進屋休息,別累著動了胎氣!」

夏曉雪輕輕一笑,撐著身子向文霞伸出手去,「嫂子,我哪裡有那麼嬌貴!其實多活動好,對孩子反而有好處,醫生都是這麼說的!」

……

……

安在濤的妻子夏曉雪來歸寧待產的消息傳了開去,市裡很多幹部都千方百計地打聽著來歸寧探視,只是都被擋駕。而安在濤的一些心腹幹部,比如古長陵、李傑、莊寧等人,更是約好了要一起來看夏曉雪,但被安在濤拒絕了。

市裡的幾個常委也抽空各自來了一趟。市裡普通的幹部來探視,安在濤可以擋駕,夏曉雪也懶得見這些人;但這些市裡的常委來,安在濤和夏曉雪卻不能不給幾分面子。

市委副書記馬德勝和鄭方是第一波來的,隨後是其他幾個常委,最後才是常務副市長楊華。楊華是和古雲蘭一起來的,沒有帶禮物,只是帶了一個盛開的花籃。

楊華兩人來的時候,安在濤正在路家跟路兵喝酒閒聊,兩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一起喝酒聊天了,正好接著夏曉雪來的機會,湊在一起聚聚,平時也沒有這種機會。

安雅芝去了濱海的老家有些私事要處理,無非還是她們安家那些親屬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不是這個結婚,就是那個家裡有喜事或者喪事,家族人多就是事情多。安雅芝如今可是濱海安家最受尊重的「大人物」,聽說安雅芝來了東山,有些本家當然就聞風而來。

夏曉雪自己在暫居的別墅裡接待了楊華和古雲蘭這兩個市裡的女領導,自己老公的女下屬。

都是女人自然說話方便,加上楊華和古雲蘭刻意逢迎,所以三女很快就混得挺熟。只是夏曉雪始終覺得那古雲蘭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在恭謹和熱情中還摻雜著些別的複雜的東西,但是她也沒有往深處想。

第655章 下馬威?

上午,市紀委書記鄒同接到了省紀委領導的一個電話。鄒同抓起電話剛要給安在濤打過去,突然又猶豫了一下,旋即放下了電話。

想了想,鄒同起身大步出了辦公室,吩咐司機開車送他去了市政府機關。鄒同急匆匆地上樓而去,在二樓的樓梯上迎面遇到了市長助理周軍。

周軍熱情地打著招呼,「鄒書記!您怎麼過來了……」

鄒同掃了周軍一眼,也沒有跟周軍握手,只是淡淡一笑,「嗯,你好周軍同志。我過來找安書記匯報一下工作……安書記在的吧?」

「應該是在吧。」周軍笑了笑,「我雖然沒有見到安書記本人,但是我看安書記的車還停在樓下呢,既然車在,那應該是沒有出去。」

鄒同哦了一聲,向周軍點點頭,然後匆匆上樓而去。

望著鄒同離去的背影,周軍的嘴角突然輕輕地抽搐了一下,眼中投射出一抹幸災樂禍的色彩。

安在濤被人舉報到省紀委的事兒,早已在市裡傳開,作為受到安在濤打壓和冷落的官員,周軍當然恨不能看到安在濤的「倒台」——儘管他心裡也明白,要想靠這種莫須有的、近乎捕風捉影的舉報把安在濤搞倒,那根本就是一件天方夜譚的事。但對於周軍而言,哪怕是看到安在濤偶爾「出出醜」,心裡也算是能出口惡氣。

……

……

安在濤的秘書李平從網上下載了一份中紀委近日發出的關於規範黨政領導幹部家屬經商的通知,又找來了之前的中紀委、省紀委在此方面的相關規範性紅頭文件,從頭至尾仔細「研究」了幾遍,暗暗揣摩出了其中的「味道」,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安書記何以會這麼安之若素穩坐釣魚台。

想到這裡,李平捏著這幾份文件就匆匆敲門走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安在濤正俯身圍著辦公室裡中間剛剛擺上的一個生態魚缸,用魚食餵著裡面的幾條熱帶魚,突然見李平進來,就扭頭笑道,「李平,你來得正好,幫我給這魚缸換換水!好傢伙,這所謂的生態魚缸裡面的循環系統我看也不怎麼地,說一個月不用換水,可這才不到半個月,水就這麼渾了……」

「嗯,老闆,我來換水,您不要伸手了。」李平笑著走過去,「我來吧老闆,您快別伸手了,在一旁看著就成。」

安在濤笑笑,「李平,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文件?」

李平恭謹地輕輕一笑,將手裡的文件遞了過去,「老闆,這是我找來的中紀委和省紀委的幾份文件,我怕您萬一能用得著,就帶了過來。」

安在濤接過來掃了一眼,嘴角露出意味深長地笑容。他讚許地向俯身去準備給魚缸換水的李平投過一瞥,然後大踏步向自己的辦公桌後面行去。

坐下後,然後安在濤順手就將李平拿來的幾份文件放在了案頭上,不過看都沒看一眼。

李平忙著給魚缸換水,同時清理魚缸的衛生。安在濤則在網上跟燕京的孟菊閒聊,作為過來人,孟菊不厭其煩地囑咐著安在濤要好好照顧即將生產的夏曉雪,該注意一些什麼,不該做什麼,甚至連一日三餐給夏曉雪吃些什麼,孟菊都事無鉅細非常關心。

三女之間的關係不是親姐妹勝似親姐妹。這種狀況的出現,有安在濤居中調停的因素,也與三女在面對現實後長期在一起相處互相磨合而產生的深厚情感分不開。既然都不能放棄,既然這一生注定要一起生活,又何必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這三個都非一般女子的女子以常人難以想像的「胸懷」相處在了一起,從一開始的試探磨合,到後來的互相體諒親如姐妹,這個過程耗費了幾年的時間……可想而知,這種複雜的關係的穩固和諧存在,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

況且,三女都不僅僅是個體的存在,如今三女之間的關係,還摻雜著三女各自背後的家族利益,牽一髮而動全身,可謂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想要分開都不可能了。

「菊姐……呃,這個我也不太懂,反正有媽媽在,照顧曉雪的事兒,我也插不上手喲……」安在濤微笑著打了一行字點了發送的按鈕。

旋即,孟菊發過來一個「嗔怪」的表情,然後又發過一行信息來:「反正你要趁曉雪在房山的機會好好表現……我生孩子的時候,你沒有表現的機會,現在曉雪可是就在你身邊!……」

「對了,我聽說曉雪的媽媽最近也準備去房山……你知道不?」孟菊打字的速度很快,安在濤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又發過一條信息來。

「哦,這個我知道了,可能她媽媽也不太放心吧。行了,你也不要擔心了,有兩個老人在,曉雪沒有問題的。無非就是生個孩子,我們這裡的醫院完全可以的!」

一個「假裝生氣」的表情發了過來,一行字緊跟其後,「什麼叫不過是生一個孩子?你的心態有問題!哼……」

安在濤苦笑著趕緊給孟菊發了一個「告饒賠罪」的表情過去,正要繼續跟孟菊閒扯幾句,突然聽到門口傳來市委常委、紀委書記鄒同那清朗的聲音,「安書記,這是在忙啥哩?給魚缸換水啊!……嘖嘖,什麼時候還養上魚哩!」

「鄒書記!我給安書記的魚缸換換水!」李平趕緊回頭來跟鄒同笑著打招呼。

安在濤呵呵一笑,「鄒書記,來,請坐。」

鄒同笑著坐了下來,安在濤也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坐在了鄒同對面的沙發上。見兩位領導似是有話要談,李平趕緊撇開手裡的活,暫時放下換了一半水的魚缸,提著半桶髒水走了出去,順便為安在濤關上了門。

……

……

「鄒書記,有話就直說嘛……呵呵。」安在濤笑著擺了擺手。

「安書記,我剛才接到省紀委馬副書記的電話,說是省紀委的周書記要跟你談話,時間定在明天上午10點……馬副書記讓我轉告你一聲……」鄒同有些尷尬地說著,臉上的笑容很是勉強。

這種事情讓他這個市紀委書記來轉達,他當然是很尷尬。

安在濤一怔,旋即就皺了皺眉。省紀委周書記找他談話並不奇怪,有人舉報,還打著「黨紀國法」的大旗,事關一個地級市的市委書記,省裡自然很重視,由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周佳出面跟安在濤談話也屬於正常。不正常的地方在於,周佳完全可以讓人直接通知安在濤或者市委辦,沒有必要通過市紀委的鄒同。這樣一來,顯然就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

安在濤心裡冷笑一聲,心道:難道又要蹦出一個絆腳石來嗎?對於新任的省紀委書記周佳,安在濤並不熟悉,只知道他之前是臨市的市委書記,一貫作風低調樸實,政績斐然,在民間頗有口碑。

他為什麼要這樣……安在濤絕不相信這是李大年的授意,憑他和李家的關係,李大年絕對不可能這樣做……難道是……

安在濤的眉梢驟然一跳。

鄒同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臉色,見他有些不高興地樣子,心裡也就暗暗打起了鼓。對於安在濤的這種舉報,根本對安在濤構不成實質性的「傷害」,不要說龍騰集團為什麼進入房山市場市裡的高層領導都心知肚明——完全是為了給安在濤救火!

如果不是有安在濤在房山,人家財大氣粗的龍騰集團眼中怎麼還能看得上房山——的這點小小的市場份額,根本就不值一提,還不夠給龍騰這只資本大怪獸塞塞牙縫的。

更重要的是,龍騰集團控制下的雲隆地產目前所介入的是1500畝政府限價房的建設,按照市裡的要求和標準,這項工程根本就無帳可算,沒有利潤可賺,相信除了安在濤的妻子夏曉雪之外,也沒有另外的開發商肯這樣「無償奉獻」。

保本的基礎上略有盈利,拋開運轉的費用,雲隆地產根本就是賠本賺吆喝。這一點,市裡的高層領導心裡都是有數的。而正因如此,安在濤才會大張旗鼓地歡迎雲隆地產參與進來,從而絲毫沒有避嫌疑的意思。

可偏偏有人在這種事情上做起了「文章」……試想,這對安在濤能產生什麼影響?如果這也叫以權謀私,恐怕這天底下就沒有以權謀私了。

「安書記……」鄒同輕輕道。

安在濤心神定了定,淡淡一笑道,「哦,我知道了,我明天按時去省裡就是。正好,我還沒有正式拜訪過周書記,這回正好跟領導好好認識一下。」

……

……

鄒同走後,安在濤一直在琢磨著省紀委書記周佳的真實用意。再三思量之下,他都覺得,周佳沒有理由跟自己「過不去」。

周佳本是外地空降來的省委常委,在東山省內根基不深,他不可能在明知省委書記李大年與安在濤關係甚篤的前提下還「打安在濤的秋風」。那麼,他此番這是何用意?想要敲山震虎、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借我這個被舉報的市委書記立威?安在濤心裡冷笑了起來,或許就只剩下這一種可能了。

正要出發去美國的房山礦業集團董事長、總經理冷梅也聽到了某些「風聲」,心裡不放心,還是給安在濤打過電話來。

安在濤見是冷梅的電話就立即接了起來,「小梅。」

「省紀委的周佳書記要找你談話了?這種捕風捉影的舉報,屁大一點事兒,還驚動了省委常委?這還真當個事兒了?怎麼回事啊!」冷梅跟安在濤當然不會客氣什麼,直接就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跳樑小丑而已,幾乎不用理會……但既然周佳要找我談談,那就談談吧。至於他什麼要找我,我也迷糊著呢。總不成,是要給我一個下馬威吧……」安在濤輕輕一笑,「不管這些了,小梅,你出國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已經跟美國的梁茂才說好了,他會趕去機場接你……有什麼事情,你隨時找他就是!」

「嗯,我知道了。梁茂才剛才已經給我打過電話過來了……你不要擔心我了,我們一行十幾個人,安全是沒有問題的。再說那邊也有我們公司的辦事處,我們去也不過是考察一下美國的市場……倒是你這回要小心一些,雖然咱們不怕什麼,但小心些總是好的……現在的人都陰險得緊,我怕你一時不小心就中了人家的圈套!」

安在濤突然笑了,「我現在可是如履薄冰,謹慎著呢。坐在我現在這個位子上,不謹慎也不成。要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瞄著這個位置,恨不能我被搞垮……」

……

第二天一早,安在濤帶車向省裡趕去。一路上,黃韜把車開得飛快,而安在濤則安坐在後面沉吟不語。見領導在思考問題,作為司機和秘書,黃韜、李平只能也保持著恭謹的沉默,連呼吸聲都壓制著起來。

到了省委機關大院,安在濤下車前看了看表,見離跟周佳約定的十點鐘還差一刻鐘。他推門下了車,吩咐黃韜和李平就在車裡等候,不要離開,然後自己就大步向省委機關辦公大樓後面的米黃色常委小樓走去。

在門口,通過警衛電話跟周佳的秘書譚亞寧通了通電話。不多時,一個30出頭的高個子男子就匆匆下了樓向安在濤微笑著走過來主動伸出手道,「是房山的安書記吧?我就是譚亞寧!周書記正在辦公室裡等你呢。」

「你好,譚秘書,我是房山的安在濤。」安在濤也微笑著上前去跟譚亞寧握手寒暄,然後兩人一起穿過幾層「關卡」向位於三樓的省紀委書記周佳的辦公室走去。

路上,譚亞寧不住地打量著安在濤,對於安在濤這個年輕有為政績斐然的市委書記,他是聞名已久了,但一直沒有機會見面。不過,這當面一見,安在濤竟然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年輕,譚亞寧心裡不由吃了一驚。

譚亞寧本來以為安在濤會利用這上樓的時間和機會,向他「打探」一下消息——一般而言,很多地市級幹部晉見省委領導,都會試圖從領導秘書那裡事先得到一些有價值的信息。甚至……但安在濤卻神色平靜,一路行來都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他的這種矜持,讓譚亞寧心裡微微有些不爽。作為一個省委常委的秘書,雖然他的級別只是副處級,但下面的地級市的主官誰見了他都很客氣,明顯有三分敬意。但從安在濤這裡,他沒有看到一絲半點的「尊重」。

在譚亞寧的邏輯裡,不尊重他這個秘書就相當於不尊重周佳這個省委常委……一旦上綱上線,這個問題就嚴重了。

一念及此,譚亞寧的態度就變得有些冷淡了下來。但安在濤卻顯然沒有注意到他一個秘書的「臉色變化」,猶自步伐加快向周佳的辦公室走去。

譚亞寧腳步稍稍停頓了一下,掃了一眼安在濤的背影暗暗冷哼一聲,心道你拽個槌子!這回被人舉報已經引起了周書記和其他省委領導的高度重視……就怕你要吃不了兜著走!

看著安在濤已經快要走到周佳辦公室門口,譚亞寧趕緊定了定神,追了過去。

敲開周佳的門,譚亞寧恭謹地走進去道,「周書記,房山的市委書記安在濤來了,您是……」

周佳正在看報紙,聽說安在濤來了,竟然呵呵笑著起身來向門口的安在濤招了招手,朗聲道,「在濤同志,來,請進!」

周佳是一個作風低調的省委領導,給外界的印象很是平和,但作為秘書,譚亞寧心裡卻非常清楚,周佳其實是一個架子挺大的領導,非常講究等級。周佳能主動起身來向安在濤打招呼,這讓譚亞寧陡然吃了一驚。

周佳此次召見安在濤,不是例行公事的組織誡勉談話嗎?怎麼……譚亞寧遲疑著站在一旁望著安在濤跟周佳握手寒暄,心裡剛才對安在濤產生的某種些許的「不爽」早已自行消散了。

……

……

周佳的真實用意終於在談話進行了半個小時之後非常「藝術」地流露出來,安在濤恍然大悟又如釋重負。

至於所謂的舉報,周佳只是在一開始的時候簡單一提,囑咐安在濤以房山市委的名義寫一個書面的說明上報給省紀委,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原來,周佳之所以藉機以談話的名義把安在濤招到省裡來,是想要暗示安在濤幫他這個省委常委領導解決一點實際困難。安在濤沒有想到,周佳的侄女研究生周燕燕畢業後想要進燕京的龍騰集團總部工作,但現在的龍騰集團是名聲顯赫實力一流的跨國大財團,薪酬福利很高,門檻當然也很高,不是一般人能進的。

打聽到龍騰老闆夏曉雪的丈夫在房山干市委書記,而她的叔叔又是省委常委,所以周燕燕就再三懇求當領導的叔叔幫忙說句話通融一下。

第656章 趙老的親筆信

雖然安在濤對周佳的這種近乎「威脅」的做法心裡感到不滿,但終歸是一件小事,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得罪一個省委常委,是沒有必要的。因此,安在濤馬上就很爽快地答應了周佳的「要求」。

安在濤的應承讓周佳很高興,接下來兩人的談話完全就變成了溫和親切的老領導與親密下屬之間的非正式聊天,直到安在濤走的時候,周佳竟然笑瞇瞇地送出門口來,雖然他站在門口就不再動彈,跟安在濤握了握手就任由他離去,但這已經給了安在濤很大的面子了。

能讓周佳送出辦公室的門口來,基本上都是省一級的領導。在省委這邊,普通的廳級幹部到訪或者離開,周佳這個省委常委連屁股都不會動彈,遑論是親自起身相迎或者相送了。

這只是一個小花絮。但這種看上去無關緊要的小花絮,卻直接或者間接影響著什麼。周佳對於安在濤的態度,讓他的秘書譚亞寧心神劇震,馬上就改變了對安在濤的看法,同時也調整了心裡對安在濤的定位,安在濤這個普通地級市的市委書記的位置大幅上漲。

之後不久,省紀委機關乃至全省官場上都漸漸傳出省紀委書記周佳跟房山市委書記安在濤私交甚篤的小道消息。甚至,為了佐證這一小道消息的真實性,還有一些附著的「消息」傳播開去,說安在濤和周佳是志同道合的漁友,經常在一起釣魚喝茶休閒云云。子虛烏有的事情,傳的是有鼻子有眼的,連兩人釣魚的場所都虛構了一個出來。

後來安在濤知道這個消息後,啞然失笑卻沒有過多地解釋什麼。官場上的「流言蜚語」本來就多,並不少於娛樂圈裡的緋聞,既然有些好事者願意這麼無聊,就讓他們傳去。

傳言多了就成了事實,謠言被傳播一千遍一萬遍,也就成了真理。既然大家都認為他跟周佳關係好,那就真的是關係好了。安在濤覺得這對自己無害,也就對這種小道消息自由地傳播了。

當然這是後話了,暫且不提。

當時,見安在濤離開,周佳的秘書譚亞寧笑吟吟地也走出辦公室,一路將安在濤送到了樓下。譚亞寧前倨後恭的態度變化,安在濤看在眼裡卻沒有記在心上。

安在濤慢條斯理地向外走著,沒走幾步,卻接到了一個看上去非常陌生的電話。接起手機,一個微微有些低沉的聲音響起,「房山的安書記吧?我是省委李書記的秘書董節……李書記讓安書記去他的辦公室一趟——領導在等你。」

……

……

安在濤扣了電話,覺得有些奇怪。他不明白,李大年突然找自己過去幹嘛。李大年找他不稀罕,問題的關鍵在於,名義上,安在濤此來是接受省紀委領導的「誡勉」,李大年選擇在這個時候——在安在濤剛剛離開周佳辦公室之後就再次找他上去,這就顯得有些意味深長或者非比尋常了……

如果不是官場,這或許不代表什麼;但在官場上,尤其是到了廳級以上的中高層官場上,這種看上去漫不經心的言行舉動都會是一隻亞馬遜河邊上的美麗蝴蝶,扇一扇翅膀都會引起一連串的後續連帶反應。

安在濤慢慢往回走,心念電閃,暗道看起來李大年已經完全掌控住省委的局面,他今天來接受省紀委書記周佳的談話,剛出了周佳的辦公室就接到了李大年秘書的電話……這已經意味著很多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了。

重新走回到小常委樓的門口,警衛和省委辦公廳保衛處的工作人員再次見到安在濤,不由有些奇怪。不過,還沒有等他們再次詢問安在濤並要求登記,李大年的秘書董節已經快步走下樓來,站在門口向安在濤微微笑道,「安書記,我是董節。」

「你好,董秘書。」安在濤熱情地跟董節握著手,兩人說說笑笑地並肩上樓。李大年的辦公室在四樓,這幢小樓一共只有6層。兩人在說笑著上樓的時候,周佳的秘書譚亞寧正好從衛生間裡出來,看到安在濤在李大年秘書的陪同下上樓而去,驚訝地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麼。

猶豫了一會,譚亞寧敲開了周佳的房門。周佳剛跟自己的侄女周燕燕通過電話,心情很好。見譚亞寧進來,就笑笑擺了擺手,「小譚,跟辦公廳(這裡指紀委辦公廳)和信訪中心的人打個招呼,過兩天房山市委和房山市紀委的材料上來,盡快把安在濤的事情給了了,不要拖泥帶水。一個很不錯很有幹勁和創新意識的好同志,我們要加以必要的保護……以後這種捕風捉影的、涉嫌造謠誹謗的非正常舉報我們要建立倒查機制,一律查回去!」

譚亞寧心裡一緊,心道周書記跟安在濤的關係果然非同一般。同時,他心裡暗暗又浮起一層冷汗,他之前誤解了周佳找安在濤進行組織誡勉談話的「用意」……好在現在還不晚,他也沒有因此跟安在濤交惡。

「好的,周書記,我明白了。」譚亞寧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頭來恭謹地一笑,「周書記,剛才我看到……」

見譚亞寧欲言又止的樣子,周佳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麼,只是掃了他一眼。

譚亞寧咬咬牙輕輕道,「周書記,我剛才看到李書記的秘書董節帶著安在濤上了樓……」說著,譚亞寧伸手指了指天花板。

周佳一怔,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下,淡淡一笑,擺了擺手,「你去吧,明天的紀委全會上的發言稿,我改了改,你再拿去重出一份給我報過來。省紀委今後五年工作的基本方針這一塊你先放一放,等我再斟酌斟酌!」

……

董節推開李大年的辦公室門,恭謹地道,「李書記,安在濤同志來了……」

李大年坐在那裡威嚴地點點頭,「嗯,讓他進來,你先去吧。」

董節回頭來向安在濤笑笑,「安書記,李書記請你進去。」

安在濤向董節點點頭,飄然走了進去。見董節將門關緊,安在濤這才上前幾步微笑道,「李書記!」

李大年哈哈一笑,起身向安在濤伸出手來朗聲道,「小濤啊,不要跟李叔叔這麼見外嘛。來,坐坐,我聽說你來了省委,就琢磨著你這小子怎麼著也得來看看李叔叔吧?嗯?好傢伙,竟然不言不語地就想溜走……這怎麼成!」

安在濤也朗聲笑著卻沒有說什麼,暗自揣摩著李大年的真正用意。

「李叔叔您工作這麼忙,我怎麼敢沒事來打擾您喲。」

李大年笑著點了點頭,「忙是忙一些,省裡工作頭緒多,我這剛來省裡工作,一時間還真是忙了個焦頭爛額。在中央機關工作與在地方工作,完全是兩碼事……到了省裡,我這才明白,地方同志確實是工作壓力很大啊!」

「那是啊,李叔叔要統管全省的黨政工作,現在又正好是全省經濟資源整合實現再次跨越的關鍵時期,您一個人身上擔負著一個經濟大省改革穩定發展的重擔……」

「好了,咱們不談工作……」李大年溫和地一笑,然後突然壓低聲音道,「小濤啊,趙老的生日馬上就要到了,就是7月中旬,你有沒有打譜給老爺子送點生日禮物?」

安在濤一怔,他確實是很意外。趙老的生日到了?孟菊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這個……但是,當著李大年的面,他卻不能暴露出內心的真正情緒來。他神色不變,模稜兩可地笑了笑,他知道李大年肯定是有下文。

果然,李大年根本就沒有想安在濤竟然會不知道趙老的生日,也沒有太過關注安在濤那瞬間的細微的神色變化,逕自又繼續道,「小濤啊,趙老自律甚嚴,他每年的壽辰從來都不聲張、不鋪張……但是,咱們卻不能不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你是肯定要去給趙老賀壽的,至於我呢,我現在身份不一樣了,再去趙老家裡也不合適,怕給首長造成影響不好……我的意思是這樣,我準備一份禮物,你去的時候幫我帶過去?這麼多年,趙老一直拿我當自家的子侄看待,老人家過壽辰,我不能親去拜壽,心裡難受啊!可是,也沒有辦法,就像首長經常說的那樣,『這是事業的需要!』」

說著,李大年有些動情地感慨萬千,眼圈竟然紅潤了起來。安在濤並不清楚李大年對於趙老的這種感情究竟是真是假,是真情實感還是故作姿態,但其實他心裡也很明白,不管是真是假,沒有趙老就沒有李大年的今天,不管從哪一方面來看,趙老都對李家恩重如山。李大年對趙老感恩戴德,也是人情之常情理之中。

李大年在趙老身邊呆了這麼多年,跟老人家的感情肯定是有,但至於是不是像他表現出來的這麼「深厚」,那就只有李大年自己心裡有數了。不過,這並不是問題的關鍵。

說著,李大年又感歎道,「就算是到現在,老人家還經常記掛著我,有時我打電話向老人家請安,他還非常嚴厲地囑咐我,要我勤勤懇懇地為黨和人民工作,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實實做事……喏,小濤啊,你來看看,這是老人家最近給我寫來的一封親筆信。」

李大年小心翼翼地拉開自己的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封信來。信封上,安在濤一眼就認出了趙老那用毛筆寫的蒼勁飄逸的行楷小字:東山省委大年同志收訖。

李大年取出趙老的信函來,推了過來。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匆匆掃了李大年一眼,見李大年神色沒有太大的變化,也就笑著接過來仔細看去。

「大年,我是高處不勝寒,想到的總是黨的工作、人民的願望和剛正公平,想到人言可畏,想到永遠不做虧心事。」

「作為領導幹部,到了你們這種高位上,尤其要謹慎,對自己、對親屬都應嚴格要求,勤勤懇懇工作,老老實實做人……歷史和現實告訴我們,忠厚好,謙讓好,吃虧好,這對後代好!我知道你是會想事,會是瞻前顧後的明白人,也希望你會理解我的苦心……」

看完這封信,安在濤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當初李大年逼著李南辭職,竟然是趙老在背後的授意。或許趙老沒有明說,但李大年在趙老身邊工作這麼多年,有些話還需要明說嗎?一點就透了。

……

……

「小濤啊,老一輩中央領導同志的高風亮節,他們的無私品德,他們的廣闊胸懷……率先垂范,光照古今,值得我們永遠學習!這是我們黨和國家必須要傳承下去的寶貴的精神財富。」李大年擺了擺手,「我這裡有趙老親筆寫給我的幾封親筆信,還有幾封首長前幾年寫給其他一些地方領導的親筆信的複印件……我準備公開趙老的這幾封親筆信,在最近的省委全體會議上給省裡的同志看看……」

安在濤眼前一亮,慢慢就開始猜出了李大年的真正心思來,嘴上沒有說什麼,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

他這樣做,一來是想要給趙老歌功頌德,二來是向外界廣而告之自己是趙老的親密下屬,可謂是兩全其美。當然了,他既然有這種心思,肯定是經過了趙老的默許。甚至,這本就是趙老乃至中央核心領導層的某種具有深層含義的政治行為,不過是借李大年的手來推動完成罷了。

安在濤笑而不語。這種事情,他也插不上話。而李大年跟他說這些,其實也不過是想通過他的嘴向趙老轉達一下。

「好了,咱們言歸正傳。老人家一輩子清正廉潔高風亮節淡泊名利,如果咱們送他什麼名貴禮物,他肯定也會不高興……我想來想去,突然有這樣一個想法。我在趙老身邊工作十幾年,收集和整理了老人家在業餘時間寫下的一些文稿……」

「很多人都知道,趙老喜歡京劇已經到了癡迷的地步,但卻很少有人知道他還搞了音配像,改過劇本……我手頭上的一共是460出戲,每出戲趙老都熟悉,很多戲詞他能大段大段地背下來。」

「改劇本很是見老人家的國學功夫。不僅要有相關的戲曲知識,懂得韻律,會寫詞,而且要有豐厚的歷史知識。他改編的《西廂記》、《劉蘭芝》、《楚宮恨》、《韓玉娘》等都是經典劇目,即使專業人士都是想改而不敢改的,因為因素複雜、難度太大,但他卻改得非常成功……」

「我的意思是,趁今年老人家的壽辰之際,找個出版商私底下把這些文稿給出版成書,送給老人家,也算是圓了首長這些年的一個心願……」

安在濤遲疑了一下,找個出版商出書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不要說趙老的書,就算是普通人的書,只要肯花錢沒有出不了的。但是……

似是看出了安在濤的躊躇遲疑,李大年呵呵一笑,「小濤啊,你不要想得太多。首長還在位,這書肯定是不能公開出版發行的,我們只是私底下出版印刷一下,私底下讓首長高興高興,我們自己人收藏,並不外傳。我已經徵得了首長的同意。老人家提出了三點要求:第一,不求華麗的外表;第二,不要美化修改他的原稿,盡量保持原貌;第三,純屬私下交流自娛自樂,堅決不許外傳外流。」

「好的,李叔叔,您工作忙,這事兒我來辦吧。等我弄出一個小樣來,一定先來給您審閱。」安在濤沒有再遲疑,立即應承了下來。李大年找他來就是為了這個,他怎麼能不答應下來。

李大年朗聲一笑,「好,就這麼定了。行了,我也不跟你爭了,你是有錢人,這點小錢對你來說也不算什麼,這錢你出了……中午別走了,去家裡,讓你阿姨做些好菜,再叫李南過來,咱們爺三個好好喝一杯!」

……

……

官位到了李大年這種層面上,其實已經失去了很多普通人的「樂趣」。比如拖家帶口上飯店吃飯。在很多的時候,為了避免「麻煩」,就只能在家裡招待知己的客人。

儘管安在濤再三推辭謝絕,但李大年卻不由他分說,還是帶著他回了家,路上讓李南回了家,三人在李家氣氛熱烈地小酌了一番。吃飯喝酒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交流和增進感情。

其實嚴格說起來,這還是安在濤第一次在李家吃飯,以「自己人」的身份。

下午2點多,李平和黃韜將車停在了省委小家屬院門口的停車場上,等候著安在濤。不多時,就見安在濤臉色紅潤地與一個彷彿年紀的男子並肩說笑著走出了家屬院向這邊走來。

黃韜輕輕向李平道,「李秘書,那人好像是省委李書記的公子李南,之前在歸寧幹過市委書記的。」

第657章 豪傑之士,肝膽照人

李平性情低調溫和,心裡有想法也不會表露出來。聞言只是輕輕一笑,也沒有說什麼。只是他心裡暗道,「那何止像是省委李書記的公子李南,那就是李大年的兒子李南!」

雖然安在濤行事非常謹慎,但作為整體跟隨為他服務的秘書,李平還是知道安在濤跟省委書記李南的關係非同一般。而且,是在李大年來省裡任職之前就關係很鐵。在這東山省裡,跟省委書記的公子關係好,那就幾乎是相當於跟省委書記關係鐵了。這種簡單的邏輯雖然「幼稚」,但實際上卻是「適用」的。

而且,從安書記平常言行舉止以及電話裡的「一鱗半爪」的信息來判斷,他的背景絕不是一個省委書記李大年那麼簡單。

李平心裡很清楚,自己可能是祖墳上冒青煙兒了,上輩子積德行善這輩子才跟上了一個驚才絕艷背景霍霍猶如官場妖孽一般崛起的領導。跟了這樣的領導,自己這一輩子的前途基本上無虞了。不說別的,看看他的前任秘書彭軍,以及那些前些年為他工作的心腹之人一個個陞遷起來,李平就能看到自己的美好未來。

因此,李平不僅堅定了踏踏實實為安在濤服務的心思,而且還說話辦事慎之又慎。可謂是謹小慎微,不敢有絲毫的逾鉅和懈怠。而且,牢牢關注了自己的嘴巴,不該說的一句話都不能說。

安書記是一個很容易把人送上天堂的人。但,他冷酷和無情的另一面,卻不讓人熟知——同樣可以將人送下地獄。

哪怕是在同樣是安在濤心腹屬下的「自己人」面前,他也仍然是謹小慎微。他的這種做派雖然讓黃韜等人不以為然,安在濤也常常開玩笑說讓他不要太拘束,但其實——李平心裡明白,安在濤對此是滿意的。

「李秘書……李平!」見李平微微有些失神,黃韜趕緊呼喚道,「別走神了,領導過來了,趕緊開車門,咱們準備出發!」

李平哦了一聲,趕緊轉身打開了車門,然後側身站在一旁,等待安在濤過馬路。安在濤匆匆幾步跑過來,一頭就鑽進了車裡。

「走,咱們回去,回去的時候速度稍微快一點。李平,給童洪剛打電話,讓他趕緊通知所有在家的市委常委,今天下午無論如何要開一個常委會。」安在濤輕輕吩咐了一聲,然後就閉目養神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李平不敢怠慢,掏出手機就給市委副秘書長、市委辦主任童洪剛打了一個電話過去。童洪剛正在辦公室裡隨意上網,突然接到安在濤秘書李平的電話,心頭就一緊。一段時間以來,只要是李平打電話給他,基本上就表明安在濤要給他分配「活」干了,他的神經立馬繃緊了起來。

對於安在濤,童洪剛既有深深的感恩,又有濃濃的敬畏。如果沒有安在濤,他這一輩子根本就不可能有坐上市委辦主任成為正縣級實權幹部的一天,可以說是安在濤改變了他的命運,同時也改變了他的整個家庭的命運。

「李秘書。」童洪剛定了定神,和聲道。別看李平為人低調謙和又很年輕,但其實市裡的幹部對他都高看一眼,沒有幾個人願意得罪市委書記的秘書,尤其是像安在濤這種能力強背景深的強勢市委書記。

「童秘書長,有個事情跟您說一下……安書記指示說,要您趕緊通知其他的市委常委領導,安書記要在今天下午主持召開一個市委常委會。」李平輕輕道。

「哦,我明白。李秘書,你問問安書記,幾點開會?我也好下通知。」

手機裡傳來童洪剛那洪亮的男中音,李平稍稍猶豫了一下,回頭見安在濤閉目不語,就又輕輕道,「現在2點多,我們正在從天南往回趕,大約一個半小時趕回……童秘書長,要不您就這樣下通知?」

「會議議題是……」童洪剛試探著問道。

李平笑笑,「童秘書長,安書記沒有說——」

李平話還沒有說完,坐在後排的安在濤突然睜開眼淡淡道,「告訴童洪剛,讓他跟其他領導說,今天的會議很重要,要傳達省委李書記的重要指示精神,任何人不許請假。」

李平聽了一驚,趕緊向童洪剛轉達了安在濤的話。

……

……

童洪剛通知的會議時間是4點半。但才4點稍多一些,基本上所有的市委常委都趕到了市委機關的小會議室。

「要傳達省委李書記的重要指示……」童洪剛在電話通知裡的這麼一句虛無縹緲的「解釋」,更加讓眾人心頭摸不準。更不知道在這個時候,安在濤又突然從省委李書記那裡得到了什麼「重要指示」。

市委副書記馬德勝匆匆夾著筆記本大步走進來,然後坐下向身旁的鄭方詢問道,「老鄭,安書記沒到?這個會……開得有些急啊……」

馬德勝的意思是,就算是有省委領導的重要指示,要開會傳達,按照慣例和基本做法,安在濤這個市委起碼要跟他們幾個副書記通通氣再召集會的,但現在他卻直接召集開會。

鄭方笑而不語。對面的常務副市長楊華輕輕笑道,「馬書記,安書記已經在市裡了。他剛從省委趕回來,可能——可能現在馬上要趕過來了。」

正說話間,馬德勝抬頭瞥見安在濤腳步輕盈地飄然而入,趕緊起身笑道,「安書記。」

其他的幾個常委也趕緊一起起身向安在濤打招呼,安在濤笑著向眾人點頭微笑,揚了揚手,「大家請坐,咱們馬上開會。」

坐下後,安在濤呵呵一笑,向馬德勝、鄭方這兩個市委副書記掃了一眼,「同志們,今天的會議臨時召集,有些急。但是也沒有辦法,因為我剛從省委李書記那裡回來,李書記給我安排了兩項重要工作……時間緊急,我們必須要開會佈置下去。」

「第一件事。省委李書記三天以後要到我市調研新農村建設,同時準備視察我市正在建設中的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李書記對我市的農村建設和棚戶區改造工作,給予了高度評價,認為我們走在了全國的前列……同志們,這是李書記到任後第一次下來調研,第一站就選我們房山——同志們吶,這是對我們的極大信任!所以,我們必須要做好相關的組織接待、後勤保障和安全警衛工作……」

安在濤的話說到這裡,稍稍一頓,環視眾人,微笑不語。

眾人聽了這話,各自小聲議論了幾句,省委書記李大年下來調研的第一站放在了房山,無疑是給了安在濤很大的面子,這也從一個側面證明了「安在濤與省委李書記關係不錯」的消息並非空穴來風。

「時間有些緊了,老馬,這事兒你來組織抓一抓?會後,你立即代表市委召集有關部門開一個調度會,咱們要把接待和保衛工作做得萬無一失。」

馬德勝笑了笑,欠身點頭,「嗯,我明白。安書記放心,我一定抓好這事。」

「第二件事。省委要在我市召開全省經濟工作會議……省委這一次打破慣例,將全省經濟工作會議從年初調整到年中來開,從省城機關調整到下面的地區來開,意味著省委經濟工作思路的調整……這是對我市各項工作的充分肯定,因此,我們必須要如履薄冰地當好東道主,配合省委辦公廳做好這一次的會議籌備、接待和組織工作……」

「會議時間初步定在7月中旬。我建議,市委馬上成立會議籌備工作領導小組,由我來任組長,馬德勝同志、楊華同志擔任副組長,會議籌備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設在市委辦……」

「顯然,省委領導是拿我們當近幾年全省經濟發展中的新星和典型來看的,會議期間,省委會組織與會人員進行一次到兩次的實地考察,我們要做好充分的準備……」

安在濤擺了擺手朗聲道,「我提議,明天上午召開全市幹部大會,一來傳達省委李書記的重要指示,二來安排動員部署工作——迎接省委李書記來調研,迎接全省經濟工作會議的召開,這是目前我市首當其衝的兩項重要工作,我們要從思想上高度重視起來,從行動上積極準備起來……」

……

第二天上午,全市幹部大會。大會的議題有三項,第一項是由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周濟南代表市委宣佈房山市委最新一批幹部調整的任免決定。這是最後一批,涉及十三個副處級以上的幹部,這十三個人的任免決定一出,就意味著本次房山市官場大調整、權力重新洗牌的「政治運動」宣告結束。或者說暫且告一段落,在經過幾年乃至更久的積澱後,官場會再次迎來大規模的幹部調整。

這已經成為一個官場上不可避免的宿命輪迴,不是哪個人可以迴避和能左右的。

第二項是由市委副書記馬德勝代表市委傳達省委李書記的重要指示,第三項是由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楊華安排部署接下來的「雙迎」工作。(迎接省委李書記來調研,迎接全省經濟工作會議的召開)

會議的正式議題基本上都結束了,主持會議的馬德勝扭頭望著安在濤,投過請示的一瞥,見安在濤點點頭,他這才朗聲正色道,「好了,同志們,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書記、市長安在濤同志做重要指示。」

熱烈的掌聲裡,安在濤笑了笑,突然起身來向台下微微鞠躬。見他如此,台下的掌聲就變得更加熱烈。

安在濤神色平靜地望著台下,靜靜地等候著。等掌聲慢慢平息下來,他這才慢條斯理地朗聲道,「同志們,剛才,周部長代表市委宣佈了市委最新的幹部調整任免決定,馬書記代表市委傳達了省委李書記的重要指示精神,而楊市長則安排部署了『雙迎』工作。這兩項工作的重要性,馬書記和楊市長已經講得非常透徹了,這裡,我就不再贅言。今天我們開這個大會的目的,就是統一思想凝聚力量做戰前動員的……」

「下面,我想跟大家談一點題外話。最近,市裡有不少小道消息在傳播,說是有同志向省紀委舉報了我,說我馬上要被省委免職……」安在濤的這話一出口,無論是主席台上的常委領導,還是主席台下的普通幹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很是意外。

事兒是那個事兒,但被安在濤在全市幹部大會上公開挑明,這就有些……令人難以琢磨了。

「這裡,我可以向大家證實,這不是謠言,確實有人向省紀委匿名舉報了我,而且不止一次。舉報的罪名有兩條:第一,說我以權謀私為雲隆地產插手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開綠燈,撈取個人利益;第二,說我的妻子夏曉雪經商,違反了中紀委和省裡的有關禁止領導幹部家屬經商的規定。」

「先說第一個。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從招投標到規劃設計,再到建設施工,等一系列流程,全部公開透明化運作,接受全市人民的監督。眾所周知,雲隆地產在被龍騰集團收購之前就已經競標這個項目成功……」

「什麼叫以權謀私?大抵,我安在濤個人要從工程中撈取到一點好處,說白了就是貪污受賄——可是在座的有些同志們或許還不知道,雲隆地產複雜的1500畝地的開發,按照市裡的規劃方案,全部都是政府限價房的建設……也就是說,雲隆地產做這個項目是不賺錢的……不賺錢的事兒,有什麼企業願意幹?沒有人願意幹!正因為沒有人干,所以我才苦苦做通了雲隆地產的工作,人家這才勉強同意跟市裡合作完成這個不賺錢的項目!」

「人家為了啥?我又為了啥?我安在濤可以在這裡公開地跟大家拍一拍胸脯,我做人做事做官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正大光明!只要能把事情做好,只要能讓這幾萬套政府限價房建設好,只要能將市南棚戶區改造好,我個人被潑點髒水算什麼?」

「再說第二件。沒錯,我妻子夏曉雪是龍騰集團公司董事長,是眾所周知的華人圈女首富。這個是事實,我無法否認。但是,我妻子的事業與我個人的工作,完全是兩碼事……我妻子的公司是一步步做大做強的,她當初經營公司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小的鎮委書記,初出茅廬的科級幹部,我在東山,人家在燕京和美國,大家總不能說龍騰集團走到今天是我安在濤的運作吧?」

「說句實話,我這個市委書記的權力還遠遠達不到為龍騰集團保駕護航的程度。我和我妻子各自有不同的事業,各自做不同的工作,這很正常!我們問心無愧,我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同時也沒有違反國家的相關規定。」

「我手頭上這份文件,是中紀委最近下發的關於規範領導幹部家屬經商的通知,我給大家簡單念一念其中的條款,大家會後可以找來看看。」

「今年初召開的中央紀委第四次全會提出,省(部)、地(廳)級領導幹部的配偶、子女,不准在該領導幹部管轄的業務範圍內個人從事可能與公共利益發生衝突的經商辦企業活動……沒錯,是不允許幹部家屬在幹部管轄的業務範圍之內經商辦企業!而不是搞一刀切,剝奪了幹部家屬選擇職業的合法權利!」

「中央之所以三令五申,禁止幹部家屬在幹部的職權範圍之內經商辦企業,無非是防止權力濫用和以權謀私。龍騰集團在房山、甚至在東山省都無任何業務,它的業務範圍多是能源領域,集中在亞洲、美國和歐洲一些國家……請問我如何來以權謀私?難道我這個房山市的市委書記,手還能伸到全亞洲和歐美去?嗯?我倒是想要有那麼大的本事,可惜我不是聯合國秘書長!」

安在濤朗聲笑了起來,台下的幹部們也都跟著笑起來。

「所以,對於我的這兩項舉報,我並不能接受。不能說這是污蔑造謠,但起碼說明舉報的同志對我還不夠瞭解。我歡迎大家、歡迎全市群眾對我個人的工作進行全方位的監督……」

「我非常喜歡古人的一句話:豪傑之士,肝膽照人。所謂肝膽照人,是指以赤誠之心待人。豪傑之士為人光明磊落,為事不含私心,不著偏頗,有話就說,有事就提,不扭捏作態,五臟內腑無不可告人之事,澄澈得可照人影。我安在濤不敢以豪傑自居,但我敢說,我所做的一切,經得起時間和歷史的檢驗,經得起黨和人民的考驗。我問心無愧,無所畏懼……我依然會努力工作,一往無前!」

安在濤猛然在半空中揮了揮手。他的聲音激昂慷慨,雖然聲調並不高,但在久久地迴盪在市委禮堂裡。

第658章 省委書記調研、夏曉雪生產

5月30日週一,天氣晴朗。上午,安在濤坐在辦公室裡有些心神不定。妻子夏曉雪的預產期就在這兩天,夏曉雪已經提前住進了房山市第一人民醫院婦產科的高級病房。雖然房山的醫療條件有限,但應付一般的生產應該是問題不大的。不過,在燕京的孟菊還是聯繫了兩名燕京大醫院的著名婦產科專家,提前趕赴房山,以防萬一。

這麼一來,夏曉雪從燕京帶過來的私人醫生和保姆,還有安在濤的母親安雅芝,夏曉雪的母親石青,全部都「住」進了房山市第一人民醫院,隨時侍候著夏曉雪待產。如果再加上夏曉雪的那幾個保鏢和助理,足足有十幾個人在醫院照料著她。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在現代的醫療條件下,在安家財力支撐下,夏曉雪出現難產風險的可能性無限度地降低到零。按理,安在濤應該非常放心才是,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從早上開始心裡就有些微微發慌。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其他什麼別的莫名其妙的因素。

如果不是今天的日子有些特殊,放不下心的安在濤肯定會全天守候在醫院裡。但今天上午,省委書記李大年要率省裡一干人員來市裡調研三農情況和小城鎮工作,他這個市委書記兼市長怎麼能離得開?

看了看表,見才9點多,距離省委辦公廳通知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安在濤有心想要趕去醫院一趟看看情況,但最終還是猶豫著打消了這個念頭,而是給自己的母親安雅芝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其實夏曉雪在醫院裡一切正常,雖然預產期已經到了,隨時可能生產,但直到現在為止,她沒有任何待產的徵兆。這兩天連續做了周密細緻的檢查,確定大人和胎兒都一切安好。

夏曉雪沒有躺在病床上,而是由助理攙扶著在醫院的走廊裡緩慢來回走動著,產前多活動有利於生產,這是基本的常識。她的私人醫生正在和醫院的醫生以及燕京來的專家對接開會,拿出了好幾個應對的生產方案。

夏曉雪的身份非同一般,她不僅是國內赫赫有名的龍騰集團的董事長,還是市委書記安在濤的夫人,夏曉雪在房山生產,第一人民醫院上上下下不敢怠慢,派出了婦產科裡的精英來負責夏曉雪的生產。

不僅醫院的領導緊張,市衛生局的領導也很緊張,衛生局的局長張致恆先後好幾次給醫院的院長打電話,要求醫院方面要盡最大的努力確保安書記夫人大人孩子無虞平安。

攙扶夏曉雪活動的助理賀玲是四川人,去年剛大學畢業應聘進了龍騰集團。原先在集團公司的行政事務部工作,後來因為她工作出色被夏曉雪看中,提拔到自己身邊當了助理。

夏曉雪的助理雖然沒有明確的「職級」和職位,但卻享受著集團公司總部中層副職的收入待遇,也是一年幾十萬的高薪。對於賀玲這個農村出來的女孩來說,一年能有幾十萬的收入,無異於走上了天堂。因此,她在夏曉雪身邊工作很是盡心盡力。

「夏董,您慢一點,張醫生說了,步履要緩慢,要穩健,不能太匆忙,如果太匆忙步履亂了,就失去了健身促產的意義了……」賀玲小聲笑道。

夏曉雪苦笑了一聲,扶著腰站直了身體,「賀玲,哪能這麼刻板?我就是隨意活動活動就成,生孩子是每一個女人都要過的一關,我也不能例外……賀玲,將來你也是要懷孕生孩子的。」

夏曉雪掃了自己高高隆起的大肚子一眼,臉上浮蕩著母性的光輝,賀玲俏臉一紅,扶著夏曉雪輕輕道,「夏董,我還沒有結婚呢,這個還早……我想在您身邊多工作兩年……不想結婚呢。」

夏曉雪待自己身邊的工作人員很好,在私底下,她也很喜歡賀玲這個農村出來的女孩子,樸實單純,沒有什麼花花綠綠的心眼兒。她笑笑,「賀玲啊,在我身邊工作也不耽誤談戀愛結婚嘛!我聽說,財務部的那個誰來著,對你挺有意思的?」

賀玲俏臉一紅,卻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呵呵,賀玲啊,等你結婚的時候,我送你一個大大的紅包!你要加油喲!」夏曉雪跟賀玲說著,突然望著不遠處護士站裡忙忙碌碌出來進去的醫院的領導和醫生護士皺了皺眉,輕輕道,「賀玲,扶我過去。」

賀玲一怔,但也沒有說什麼,就扶著夏曉雪走了過去。

見夏曉雪過來,本來就時刻關注著這邊的醫院的一個副院長帶著一群醫生護士圍攏了過來,笑著向夏曉雪「噓寒問暖」。

夏曉雪跟那個名叫李煥文的副院長握了握手,溫和笑道,「李院長,我看這樣……感謝醫院領導和大家對我的關心,但是呢,醫院不止我這麼一個病人,我這裡有兩個私人醫生在呢,希望大家還是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不要因為我耽誤了醫院的正常工作……這樣影響不好,如果讓我先生知道了,肯定會不願意的!」

……

……

夏曉雪這邊說話,那邊安雅芝笑著向石青點了點頭,接起了自己兒子的電話,笑道,「小濤,你早些忙完了,也早些過來。今天早上醫生說了,到晚上有可能……」

安在濤握著電話,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向母親「傳遞」自己憂心不安的心情,他咬了咬牙輕輕道,「媽媽,現在不是有剖腹產嘛,實在不行的,我看讓夏曉雪剖腹產算了,這樣安全,人也不會遭罪!」

安雅芝笑道,「我當初也是這麼說的,曉雪媽媽也同意了。可是曉雪卻堅決不同意喲,她說她要自然生產,要嘗一嘗做母親的滋味……你媳婦兒性子倔了,我們兩個老人說不通,要不你跟她說說?」

安在濤歎了口氣,「還是算了吧……曉雪呢,媽!」

安雅芝向外邊瞥了一眼,「她正在走廊裡活動活動,醫生讓她多活動,這樣對孩子好。」

……

……

安在濤正在打著電話,突然辦公室門被密集地敲響。他皺了皺,匆匆掛了電話,沉聲道,「進來!」

市委副秘書長、市委辦主任童洪剛推門進來恭聲道,「安書記,剛才接到省委辦公廳通知,說是李書記一行提前出發了,估計這會兒快要到房山了。還有,除了預定的那些省直部門領導之外,省委常委、秘書長周烈、副省長趙明生兩個領導也一起來了……」

安在濤吃了一驚,「已經快到了?周秘書長和趙省長也來了?老童,你趕緊通知其他領導,我們去高速路口處迎接省領導!」

童洪剛恭聲道,「安書記,我已經通知了其他領導,領導們都在院子裡等著您呢。」

安在濤讚賞地瞥了童洪剛一眼,點點頭朗聲道,「好,很好。咱們出發!」

……

十幾輛黑色的轎車逶迤而來,下了高速路口。安在濤趕緊帶著早已等候在此的房山市委市政府一眾官員迎了上去。李大年沒有下車,直接讓秘書董節告訴安在濤,他們一行人不去市裡了,直接去這一次調研的目的地——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

安在濤不敢怠慢,趕緊帶著市裡的官員上了車,讓自己的車跑在最前頭帶路,沒有讓房山市公安局的警車在前面開道。警車呼嘯開道,這種事情安在濤非常反感,雖然市公安局提出來要派兩輛開道警車,但卻還是讓安在濤一句話給否了。

李大年倒是沒有注意這些,李大年車後面的省委秘書長周烈卻注意到了,房山市竟然沒有派出開道的警車來。省委書記出行,在這東山省裡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最高首長來房山,按照慣例是要派警車開道的,但安在濤卻偏偏沒有。

周烈的嘴角輕輕扯了扯,忍不住輕輕一笑,心道這小子的脾氣真是有些古怪……你要說他不通世故吧,有時候圓滑得就過分離譜;而你要說他精通權術吧,他卻又在某些方面表現得太過率直,甚至可以說是太幼稚。

誰心裡都明白,領導幹部出行,警車開道興師動眾擾民影響不好,但大家還是照做不誤。為什麼?原因就在於,讓領導高興遠遠比讓百姓高興更重要。

這很正常,因為領導掌握著自己的陞遷命脈和政治前途。

政績再多,官聲民望再高,能力再強,最終還是要落腳到一點上:領導欣賞不欣賞、看重不看重。一個領導不喜歡的幹部,無論能力多強,基本上是沒有陞官可能的。

安在濤上了車,立即讓李平給資河開發區的主官,市長助理兼開發區管委會主任莊寧打電話過去讓他馬上準備迎接省委領導一行。

想了想,安在濤就給李大年的秘書董節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按照名單確認了一下今天隨行的省直部門領導。董節跟安在濤通完電話,正想回頭跟李大年說幾句什麼,突然聽李大年的手機響起,也就閉口不言。

李大年看是自己老伴的電話也就接了起來,接完電話,他的神色不由有些古怪。他原來並不知道安在濤的妻子夏曉雪要生產,而且是在房山待產,可剛才他的老伴打電話過來說是夏曉雪已經住進了醫院,她準備跟李南夫妻一起來房山一趟,探視夏曉雪。

安在濤和夏曉雪對李南夫妻付出甚多,夏曉雪生孩子,作為關係親密的長輩,李大年夫人孫慧霞都覺得自己該親自來一趟,要不她心裡過意不去。

……

……

李大年一行明顯對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早已形成規模的生態農業產業很感興趣,尤其是分管農業的副省長趙明生,一路視察參觀過來,他讚不絕口,主動跟李大年提出,要把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推舉成省裡的生態農業示範點,要求各地向資河開發區學習。

其實,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早就是省裡的生態農業工程示範點,早在肖作年當省委書記的時候就是了,但新領導提出,誰也不會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李大年一行中午在資河開發區機關食堂吃了一頓工作餐,這讓開發區在資河度假村大酒店準備的豪華午宴落了空。不過,在安在濤的提示下,莊寧做了兩手準備,所以在李大年提出就吃工作餐的時候,也沒有手忙腳亂,馬上命令機關餐廳準備精美的工作餐。工作餐當然是工作餐,每人一份,但工作餐與工作餐也不是不同的,莊寧怎麼敢就給省委書記和這麼多的省領導吃平常機關幹部們吃的那種工作餐。

吃完飯,李大年又馬不停蹄地帶著眾人去參觀視察開發區的生態農業景觀園區,原先由民泰集團投資興建的這個生態觀賞農業園區早就擴建了好幾倍了,觀賞農業產品也早從起初的盆栽蘋果擴展出了幾十個品種。

從生態景觀園區出來,李大年又去了一些農戶家裡走訪,當然是事先安排好的農戶。儘管「另類」如安在濤,也斷然是不敢讓省委書記隨意走進什麼農戶家的,萬一出現了問題或者意外咋辦?不在於被領導發現「問題」,而在於領導的安全不能出現任何問題。萬一……一旦有了個萬一,就算是安在濤跟李大年關係再好,他這個市委書記也不用再繼續幹下去了。

走訪了幾家農戶,李大年對資河開發區農戶家富裕小康的生活狀態感到非常滿意。下午3點,李大年一行返回資河開發區管委會機關辦公樓上,在會議室裡臨時召開了一個座談會,省委常委、秘書長周烈,副省長趙明生,省直7個部門的主官,房山市委市政府安在濤等主要領導、歸寧市委書記馬曉燕參加了座談會。

橢圓形長條會議桌,李大年率省領導面南背北而坐,而安在濤則率房山市的一眾官員坐在了李大年一行人的對面。

「同志們,今天我來房山、來資河開發區走了走看了看,雖然因為時間有限,走馬觀花一鱗半爪,但是我的感觸很大。如果全省的農村建設都像開發區這樣……」

「農業是國民經濟的基礎。農業,也是我們東山省的優勢,是全省的大局,是第一位的任務,是各項工作的重中之重,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促進農村發展、農業增產、農民增收,讓人民群眾過上好日子,是實現富民強省的關鍵。」

「我省農業與工業起頭並肩,在很大程度上發揮了吸納器、穩定器、放大器的作用。做好今年的三農工作,要以繁榮農村經濟為主題,以發展現代生態農業為基礎,以增加農民收入為切入點,切實加強農村基礎設施建設,大力提升農業的物質技術裝備水平,努力探索民生型的體制框架和城鄉統籌長效機制……」

「三農工作擺在全省『一化三基』戰略全局的重要位置,各級各部門要大力支持發展生態產品加工業,積極推進農業產業化、生態化;要促進農民多渠道就業,鼓勵農民工回鄉新創業,發展縣域經濟,承接產業轉移;要加大結構調整力度,推進規模化經營和標準化生產,研發推行先進適用技術;要加強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能力建設;要發展農業專業合作組織,健全農機推廣等公共性服務組織,緊盯創業,抓緊就業,形成創業帶動就業、就業帶動增收的良性循環,推動全省三農工作再上新台階……」

李大年的講話很「套路」,作為他的位置上,他也不可能發表什麼「個性化」的演講。只是今天李大年在講話中不止一次表揚了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產業化做法,這必將在明日的省內各大媒體上引起新一輪的輿論轟炸。

李大年慢條斯理地講著話,突然見會議室門一推開,一個似乎是秘書模樣的年輕人匆匆走過來伏在安在濤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然後李大年就注意到安在濤的臉色變了,變得有些漲紅和焦急。

李大年心頭一動:心道,不會這麼巧吧?難道是夏曉雪生了?或者還是……?

想到這裡,李大年就抬頭深深地凝望著安在濤。見安在濤這個一向沉穩的年輕人,竟然表現出一副坐立不安的焦急樣子,他心底暗暗一笑,便加快了自己的講話進度,本來還想再說兩句,也就精簡了精簡,簡單就做了一個結束。

……

……

好不容易送走了李大年一行省領導,安在濤匆匆囑咐了李平兩句,然後就準備趕去醫院。剛才安雅芝打來電話說夏曉雪突然羊水破裂已經進了產房。

就在他心急如焚趕往醫院的路上,他突然接到了李大年打來的電話。

第659章 生了……又要陞官?

「小濤啊,是不是曉雪要生了?我看你在會上著急成那樣……」電話裡傳來李大年那威嚴中不失溫和的男中音。

安在濤笑了笑,匆匆道,「嗯,李叔叔,夏曉雪剛才進了產房,我正在往醫院趕呢。」

「好吧,你忙吧,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記住曉雪要是生了,趕緊給我來個電話……你阿姨和李南他們要去看看。這是大喜事!」李大年笑著就立即掛掉了電話。

安在濤也沒有太在意,扔下手機,繼續往醫院趕。等他趕到醫院飛奔上病房樓三樓的婦產科產房時,夏曉雪早已生了。

安在濤帶著李平氣喘吁吁地剛跑到三樓婦產科的走廊裡,眼看著產房在即,他正要急速衝過去,卻見前秘書、現任歸寧市委秘書長的彭軍正匆匆從那頭走來,抬頭猛然看見安在濤,忍不住大喜呼道,「安書記,生了,生了!夫人生了!」

安在濤心裡一緊,不由就有些緊張。他慢慢停下腳步,目光緊緊地盯著彭軍,輕輕而急促道,「生了……生了?」

「嗯,夫人和孩子都平安,已經出了產房進病房了,兩位阿姨在照顧她……」彭軍熱切地道,「安書記,您趕緊過去吧。我這就回去,把我媳婦熬好的雞湯和小米粥帶來!」

安在濤剛要說幾句謝絕的話,卻見彭軍扭頭匆匆而去,留給他一個離去的背影。

聽說夏曉雪生了,安在濤急切的心情反倒是平靜了下來。他定了定神,大步向病房走去。李平追在他身邊,邊走邊笑道,「安書記,我猜夏董生的一定是公子……」

安在濤邊走邊笑道,「李平啊,你這回猜錯了喲。不是兒子,是女兒!這個我是早就知道的。」

……

……

病房在走廊的西段。拐過走廊的東半截,安在濤與李平正在行進間,突然從一旁的護士站裡迎出一群人來,有幾個衛生局的官員,剩下的是穿著白大褂或者沒有穿白大褂的醫院人員。打頭的人,安在濤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房山市衛生局局長張致恆。

張致恆恭謹地笑著迎了過來,「安書記……」

安在濤自然是知道張致恆所為何來。雖然他不怎麼喜歡這種太過明顯的拍馬逢迎做法,但所謂抬手不打笑臉人,不管怎麼說,張致恆來醫院總是……所以,安在濤慢慢停下腳步,淡淡一笑向張致恆點點頭,主動伸出手去讓張致恆握著。

「恭喜安書記,喜得千金。夏董母女平安,我已經要求醫院方面,他們表示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集中現有最優質的資源、抽調業務最熟練的護士,為夏董母女服務好……還請安書記放心!」張致恆小心翼翼地看著安在濤的臉色,媚笑道。

「是啊,恭喜安書記!」

「恭喜安書記,七斤八兩的小公主,非常可愛!」

眾人七嘴八舌的賀喜聲恭維聲迴盪在安在濤的耳際,眼前這一張張或諂媚或溫和或白皙或明媚或男或女的面孔,在他的眼前晃動游離著,一時間,他不禁暗暗皺了皺眉。

「安書記,我們要吃喜糖喲。」突然,一個清脆的女聲從人群背後響起,安在濤抬眼望去,見一個俏麗的年輕護士站在那裡附和著眾人的「恭喜聲」。

這個小護士本來不過是「隨聲迎合」,沒有想到自己的這一句話竟然真的會被安在濤聽到並重視起來,見安在濤深沉而威嚴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她不禁有些漲紅了臉,微微垂下頭去。

「好的,感謝醫院的同志們,感謝大家!李平,你馬上去準備糖果和雞蛋,給大家分一分!護士同志們,這一次真的是麻煩大家了,等我妻子出了院,我請醫院的同志們吃飯當面道謝!」

……

……

夏曉雪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清秀嫵媚的臉上竟然佈滿了細密的近乎青春痘一般的淡褐色「斑點」,神色雖然極度疲倦但卻浮動著母性的神采。

安在濤輕輕走過去坐下,緊緊握住夏曉雪的手,柔聲道,「寶貝兒,辛苦你了!」

聽安在濤當著婆婆和母親的面稱自己「寶貝兒」,夏曉雪忍不住紅了紅臉,輕輕道,「我不辛苦。老公,我們終於有自己的孩子了,你高興嗎?你快看看我們的女兒,她長得多麼像你!你看那眼睛、那鼻子,簡直就像是你的翻版!」

「高興,當然高興……」安在濤鬆開夏曉雪的手,俯身下去靜靜地凝視著自己的女兒,眼神中充滿著柔情萬種。其實,新生的嬰兒哪裡能看得出像誰,只是眉眼間的輪廓隱隱有些安在濤的樣兒罷了。似是知道自己的父親在注視著她,這個可愛的剛剛來到時間不到一個小時的幼小的生命,她充滿褶皺的小鼻頭顫抖了一下,緊閉著的眼神似乎強行要睜開一條縫,兩條小腿也開始用力地蹬動了起來。

「老公,你快看,她要睜開眼看你了……」夏曉雪側身撐著身子,驚喜地輕輕道。

安在濤剛要說什麼,夏曉雪的母親石青站在一旁苦笑著小聲道,「你們這兩個孩子!孩子剛生下來還睜不開眼,看什麼看?」

安在濤呵呵一笑。突然,他皺了皺眉,探手往夏曉雪的額頭上撫摸了一把,輕輕道,「媽媽,曉雪額頭上怎麼起了這麼多的疙瘩,是不是什麼過敏呀……」

安雅芝柔聲一笑,「沒事,小濤。曉雪不要緊,這是她剛才生產的時候著急用力拱出來的小疙瘩,過幾天就會消退下去的……」

……

……

……

按照當初的約定,夏曉雪這個孩子的起名權屬於陳近南。因為安雅芝在,陳近南兩口子不方便過來,否則的話,陳近南兩口子怎麼說也得趕過來親眼看一看安在濤和夏曉雪的女兒。

夏曉雪已經出院回了資河開發區的別墅裡坐月子,自然有安雅芝、石青這兩位老人,還有幾個保姆助理照顧著,幫著帶孩子。

上午,安在濤正在辦公室裡看市委辦童洪剛報過來的一份材料——下一步,房山市委即將推動的公車改革實施方案草稿。

公車改革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情,就算是在房山,之前在李雲秋時代都曾經有過局部的試點和嘗試,但是效果卻甚微,幾乎沒有什麼作用。如今,安在濤「老調重彈」,再次推進公車改革,其實房山官場中人並沒有太當真,認為這不過是安書記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罷了。

幹部任命提拔機制改革,行政信息公開,公車改革……下一步據說還有官員財產公開申報,不是這改革就是那創新的——等他的「三把火」熱度一消退,這些所謂的改革都會回到一開始的起跑線上。這是房山很多幹部時下對安在濤新政的真實心思。不要說普通幹部,就算是一些市級領導,其實心裡也是這麼想。

安在濤當然明白眾人的想法。只是他懶得去「解釋」,與其去「解釋」什麼,不如腳踏實地地去做點什麼,一切讓事實說話,勝過千言萬語。等所有人都猛醒過來的時候,「改革」已經成為常態,成為不該逆轉的浩浩蕩蕩不可阻擋的進步潮流。

看著材料,他突然想起自己剛出生幾天的可愛的女兒,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幸福欣慰的笑容。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安在濤看也沒有看,抓起來就喂了一聲,「我是安在濤。」

「咳咳!」電話裡傳來幾聲威嚴的乾咳聲,陳近南低沉而興奮的聲音傳了過來,「小濤,你說話方便不方便?」

「爸爸,您說吧,我在辦公室。」安在濤猜出陳近南電話過來八成是給自己女兒起好了名字。

果然,陳近南有些興奮地低低道,「小濤啊,我斟酌了兩天,又請教了燕京的一個風水大師,覺得叫『璐瑤』這個名兒不錯……」

陳近南在電話裡又講了一大通什麼五行八卦之類的「起名哲學」,安在濤一句也沒有聽懂。也不知道陳近南是本來就懂這個,還是為了給孫女兒起名而臨陣磨的槍。

安在濤覺得姓名不過是一個符號,叫什麼都無所謂,其實不必太過較真。

「爸,您覺得好,就這個吧,聽起來還不錯。璐瑤璐瑤,安璐瑤,不錯不錯,挺上口的!」安在濤隨意地笑道。

「你這是什麼態度?什麼叫還不錯?你先回去跟曉雪商量一下,如果她不滿意這個,我再另外起,我還準備了好幾個備選的……」陳近南輕輕地說著,在這隻言片語間也透露出這個位高權重的省部級幹部,對自己這個「正規」兒媳的尊重和看重。

「好的,爸爸,我知道了。」安在濤苦笑著應是。

「對了,還有一件事,你最好是做好思想準備。我在京裡聽說,國務院的領導,尤其是剛上任的肖副總理(肖作年)提名由你擔任新整合成立的國家煤礦安監局的局長……」陳近南的聲音突然壓低了,沉聲道。

「我?國家煤礦安監局?怎麼可能?!」安在濤非常驚訝和詫異。

「今年年初,國家安全監察局從『局』升格為總局,煤礦安監局是裡面單設的一個副部級局,一般由安監總局的副局長兼任……煤監局局長雖然是一個副部級的位置,但這幾年的礦難頻發,坐這個位子要承擔很大的領導責任,壓力很大,所以這個位置幾乎就成了一個燙手的山芋……國務院的領導考慮了好幾個人選,都先後否定了。最後,李副總理和肖副總理先後提到了你……」陳近南緩緩道,「雖然這個位子有些燙手,但畢竟也是一個副部級的位子,你上來倒也不見得就是一件壞事。沉下心干幾年,只要稍稍幹出一點成績來,找準機會下放去幹個省委常委甚至是省長,都不是沒有可能!」

安在濤默然不語,心裡苦笑。心道:礦難已經成為頑疾,摁下葫蘆起來瓢,自己去當這個煤監局局長,還能出個屁的政績,不被輿論追著屁股罵疲於奔命就不錯了。

2005年,為了進一步加強安全生產監管和煤礦安全監察工作,強化監督執法,促進安全生產形勢的穩定好轉,國務院決定將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調整為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正部級)。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是國務院主管安全生產綜合監督管理的直屬機構,也是國務院安全生產委員會的辦事機構。單設國家煤礦安全監察局(副部級),國家煤礦安全監察局是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管理的行使國家煤礦安全監察職能的行政機構。

由此可見,中央對煤礦安全問題的重視。但問題的關鍵在於,這同樣也從一個側面折射出,當前礦難問題的嚴重性。

因此,不要說安在濤在房山還有很多沒有幹完的事兒,不願意半途而廢,就算是沒有,他也絕對不願意去當什麼國家煤監局局長,哪怕是陞官成副部級。

聽安在濤保持著沉默,陳近南就知道他不樂意。但是,這事兒是國務院領導在「考慮」,陳近南也沒有任何辦法。如果上面當真決定提拔安在濤來幹這個國家煤監局局長,安在濤還真沒有拒絕的餘地。

黨員領導幹部,服從組織安排,這句話可不是說著玩的。

但,這真是一個非常燙手的位子……一個「成無功,敗有過」的位子。

……

2004年,全國因煤礦事故死亡人數是6027人,佔全世界礦難死亡者總數的80%。趙總理眼含淚水,摟著礦難遇難者幼子的悲情畫面,至今讓人難以忘卻。總理在那次行程中多次自責「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

2005年2月14日,大年初六,又是西方的情人節,一個祥和、浪漫的日子。寧遼阜新灣礦海州立井發生特大瓦斯爆炸,死亡214人——「44年來我國煤炭行業最大的一起安全事故」的紀錄,再次被刷新。

5月18日晚8時30分,西山省左同市張家場鄉新井煤礦發生透水事故。最初煤礦上報5名礦工被困,很快核查人員便初步核實可能有57名礦工被困……

2005年的礦難頻發態勢竟然比2004年還要劇烈,這就引起了國務院領導的無比憤怒和高度重視。5月28日下午,在對原安監局的一片聲討中,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召開幹部大會,在這個幹部大會上,分管副總理李總理怒斥各級安監執法人員玩忽職守……有人暗自統計了一下,短短一個小時的發言中,李副總理竟然拍桌子多達七八次。

任命一個年輕有魄力有闖勁的幹部充任國家煤監局局長——國務院領導的這個想法,就產生在這樣的背景下。誰在礦難頻發、責難四起的時刻擔當此職,可謂「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時」,需要有相當的勇氣與膽略。

陳近南透露的這個消息,讓安在濤心裡充滿了「警惕」。幾乎是放下電話,他就立即給正在燕京主持龍騰集團總部工作的孟菊打了一個電話,跟孟菊說了說自己的想法。

「小濤,你的意思是……哎,你就直說好不好,跟我還這麼拐彎抹角的,打什麼官腔……你就直說吧,你是不想當這個副部級的局長還是怎麼地?」孟菊咯咯一笑。

「呵呵,我當然不願意去了,這還用說嘛。這個位子雖然是副部級,但壓力太大風險太大……再說了,我在房山還有很多事情做,我做的很多事兒才剛剛開了一個頭,如果就這麼半途而廢,太可惜了。」安在濤輕輕道,「菊姐,你幫我活動活動……」

「小濤,其實我倒是覺得你來幹這個什麼局長,還不錯。最起碼,你到燕京來上班,咱們就能守在一起了嘛!不信你問問曉雪,她保險也是贊成的。至於……大不了就不幹了唄,這個官有什麼好當的,不如來公司幫我們姐妹三個打理生意……」

「……」安在濤默然不語。

聽安在濤沉默著,孟菊幽幽一歎,「好了吶,我幫你問問……你也真是的,人家都是跑官要官,你可倒好,有陞官的機會卻要想辦法推辭放棄……」

……

……

下午。

童洪剛匆匆敲門走了進來,恭聲道,「安書記,這是修改後的第二稿,您再審閱吧。」

安在濤點點頭,「我看看。」

俯身匆匆將市委辦修改後的《房山市黨政機關公車改革試點實施方案》看了一遍,安在濤皺了皺眉輕輕道,「老童,你們還是沒有弄懂我的意見!」

見修改後的第二稿安書記還是不滿意,童洪剛面色漲紅,尷尬地低低道,「安書記,您請指示!」

安在濤順手將童洪剛送來的材料放到了一旁,正要說什麼,他的手機突然響起,安在濤拿出一看見是孟菊的電話,就示意童洪剛先出去,等他接個電話再說。

童洪剛不敢怠慢,趕緊躡手躡腳地離開,輕輕地替安在濤關緊了門。

第660章 大風暴(一)

童洪剛並沒有離開,而是去了安在濤秘書李平的辦公室。李平正在收拾屋子,見童洪剛進來,趕緊起身笑道,「童秘書長!」

「你好,李秘書。」同為安在濤身邊的心腹近人,童洪剛與李平自然是關係很熟絡。雖然李平只是一個小小的秘書,但作為市委書記安在濤的秘書,誰也不敢小覷李平的重要作用,哪怕是安在濤手下的這些心腹近人也不例外。

李平只是一個正科級的普通秘書,行政關係還在市府辦秘書科。安在濤一直都兼任市長,所以他這個秘書,關係也還在市府辦,沒有調到市委辦去。如果去了市委辦,童洪剛就是他的直接上司了。不過,這也是遲早的事情。所以,李平對童洪剛顯然也是高看一眼,格外熱情。

原本李平是沒有資格自己獨居一間辦公室的,但是因為他經常給安在濤整理材料,大辦公室人多嘴雜,所以在安在濤的授意下,市府辦就專門給李平騰出了一間辦公室,就在安在濤的隔壁,也方便領導隨時召喚。

李平其實心裡也明白,安在濤這也是不願意他跟市府辦的普通工作人員接觸太多……至於為什麼,那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誰都明白,但誰都不會挑明。

李平熱情地給童洪剛泡茶,童洪剛呵呵笑笑,「李秘書,謝謝,不過不用麻煩了,一會我還要去安書記那裡匯報工作,也呆不了幾分鐘。」

李平一怔,旋即又見童洪剛抬手在自己耳邊做了一個手勢,輕輕道,「領導在打電話,我出來避一避。」

李平恍然大悟,也就不再堅持給童洪剛泡茶,只是坐下來跟童洪剛扯了一會,順嘴問了問童洪剛目前正在忙的公車改革的事兒。

「童秘書長,您說這事兒能成嗎?」李平輕輕問道,「下面這些區縣幹部就不說了,天高皇帝遠的,在下面人家就是一方諸侯,單說市直這些部門領導,市裡要想取消了他們的專車待遇,恐怕……」

童洪剛歎了口氣,對於安在濤要推進的公車改革,其實童洪剛本人心裡並不看好,只是安在濤要推進的事情,他沒有質疑的餘地,只能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安在濤的命令。

「難度肯定是很大的。官車代表著待遇和權力,要想從各級領導手裡奪取這些,談何容易喲——但是……」童洪剛微微一笑,眼中不自然地投射出一抹古怪的神采來,「不過,但凡安書記想要做的事情,直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做不成的,我相信這一次也不例外。」

李平也笑了笑,兩人心照不宣,不再談下去。

……

……

童洪剛走後,安在濤接起了孟菊的電話。當電話裡傳來孟菊輕柔的聲音時,安在濤不禁長出了一口氣。他和三女之間已經到了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地步,僅僅是從孟菊說話的聲音裡,他就明白,這事兒成了。

「小濤,我找了舅舅。其實他本來也贊成你去煤監局呆幾年的……據說,幾個中央領導都有意要借此考驗一下你的真正工作能力,同時也表明中央現在對屢禁不止的礦難問題高度關注……」

孟菊知道安在濤在等待她的最後「答覆」,不由嘻嘻一笑,「好了,你不要緊張了,舅舅說了,煤監局局長的人選另有其人了,再有兩天人家就要走馬上任了。」

雖然知道事兒成了,但安在濤聽到這個消息還是長出了一口氣。他倒也不是害怕去煤監局,只是他現在在房山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如果他走了,他之前辛辛苦苦鋪下的局面就全部前功盡棄。在國內的官場環境下,人走政息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要知道,安在濤做的這些事情,幾乎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還都非常敏感,他的繼任者肯定是不會繼續他的改革腳步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不了了之,推倒重來。

「不過呢,我聽說人選也是你們省裡的幹部,好像是天南市委書記曲突進!據說也是有領導提名……」孟菊顯然對這個不太感興趣,只是隨口一說。

不過,安在濤聽了這話,倒是吃了一驚。煤監局局長肯定要兼任國家安監局副局長,是名正言順的副部級實職崗位,只是這個國家職能部門的位子要遠遠比天南市市委書記的位子「遜色」多了。雖然同為副部級,但曲突進同時還兼任東山省委常委,又是東山省省會城市的一把手,位高權重……怎麼中央突然要調曲突進去煤監局呢?這似乎有些變相貶黜的味道啊……

怎麼會這樣?

官場之上,牽一髮而動全身,安在濤立即就反應到,如果曲突進被調走,天南市乃至東山省的政局又要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本來天南的政局變化與他也沒有多大的關係,只是東方筱在天南,他的心思便有幾分關注天南官場。

但是他心裡也清楚,東方筱剛剛上任天南市市長,想要進一步擔任天南市市委書記的可能性太低了,幾乎是零。因為這個位子,最起碼都是由省委常委兼任,甚至是省委副書記兼任。普通的副部級幹部與常委級副部級幹部,之間的差距在某種意義上說,跟正廳級與副部級的差距也差不多。難,太難了!而且,這個位子的人選,肯定是中央直接任命的。省裡的力量,也使不上。

聽電話那頭的安在濤下意識地沉默了起來,孟菊有些不滿地低低嗔道,「喂!想什麼呢?跟我說話也走神……」

突然,孟菊心頭一跳,壓低聲音道,「小濤,你該不會想要去幹那個天南市委書記吧?我覺得,似乎是不太可能呢……我雖然不太懂政治,但你一個地級市的市委書記,直接提拔為副部級省會城市的市委書記,這樣的一步登天不太可能啊!」

安在濤一陣瀑布汗,知道孟菊誤解了自己。他尷尬地一笑,「菊姐,你還真把我當官迷了啊,我哪能有那種想法!我不過是在想,曲突進是省委常委,中央怎麼會突然調一個省委常委去煤監局干局長呢?看上去是升了,其實是貶了……這樣似乎有些古怪,難道真的是想證明對煤監工作的高度重視?」

孟菊想了想,也搞不明白,不由有些頭大,也就不再想。她這種性子本來就對複雜的官場「一竅不通」,費這種神也是做無用功。

「好了,你管那麼多幹嘛,管好自己就行了唄。對了,小濤,我想帶立旻去房山……一來讓你也看看孩子,二來也去看看曉雪。」孟菊猶豫了一下,輕輕道,「你同意嗎?如果不同意,那我就不去了。」

安在濤一怔,沒有想到孟菊會提出這種要求。他稍稍一猶豫便笑道,「菊姐,想來就來唄,這有什麼呀。正好我也想孩子了,你帶孩子來一趟,正好跟曉雪一起回京!不過,你們公司事情那麼多,你要是走了,能成嗎?」

對於安在濤答應了她的要求,孟菊顯然很高興,她嘻嘻笑著,「沒事。我們可是大老闆,只需要遙控指揮決定大事就成了,難道這麼大的一個跨國企業集團,還事事都需要我們姐妹三人親力親為不成?那樣的話,我們非累死不可!」

安在濤嘿嘿地笑了起來。

……

……

童洪剛沒有想到安在濤這一個電話竟然會打了半個多小時。雖然他心裡焦急,但卻不敢表現出來,只得耐心在李平這裡等待。李平見他坐立不安,心知肚明,就主動去給他泡了一杯茶,放下手頭上的工作,陪著他開始隨意說著話。

不過,凡是涉及安在濤的任何事情,李平都會三緘其口。

安在濤跟孟菊通完電話,猶豫了一會,還是主動給東方筱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東方筱正在天南市某保障房小區的建設工地上視察,突然接到安在濤的電話,也沒太在意,就走到一邊,接起了電話。

東方筱嫵媚的臉上掛著溫和而沉穩知性的笑容,但安在濤的一句話卻讓她臉上的笑容盡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小濤,你的消息是真是假啊?剛才曲突進還主持召開了市委常委會,也沒聽到他即將調離的消息啊……怎麼這麼突然?況且……」東方筱遲疑著輕輕道,又大步走遠了去,遠離了那群大大小小的隨行官員。

「消息沒錯。可能是有些突然,恐怕曲突進本人此刻還不知道。不過,我想最遲明天上午,中央會找他談話的……曲突進走,你們那邊肯定會有些變化,你提前做好思想準備,別亂了陣腳。」安在濤說完,就匆匆掛了電話。

東方筱扣緊了手機,站在那裡凝目望著遠方的工地,嫵媚的神色一陣變幻。她倒不是有了什麼當接班人的非分之想,只是作為天南市市長,市委書記突然被調離,對她的工作多少還是有些影響的。畢竟,兩個人在一起搭班子,彼此之間是需要時間適應磨合的。她剛跟曲突進有了某種默契,他就要被調走……

哎。東方筱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定了定神,轉身向一群官員走去。

「東方市長……」

「領導,您看……」

手下的官員旋即蜂擁而上,把她再次簇擁了起來,耳邊傳來一眾官員或諂媚或清朗的聲音,她心頭突然一陣心煩意亂。生平頭一次,對官場生活有了某種厭倦感。

……

……

童洪剛再次接到安在濤的召喚電話,走進安在濤辦公室的時候,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烏雲密佈,剎那間就電閃雷鳴,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了。

夏季的天說變就變,當真是小孩的臉。這場暴風雨來得是這麼地突然,推門而入的時候,正好窗外有一道耀眼的閃電炸響,瞬間本有些陰暗的辦公室裡光芒大作,照射得安在濤臉上威嚴凝重的表情都有些纖毫畢現。不知道怎麼地,童洪剛突然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安書記!」童洪剛低低道。

安在濤擺了擺手,「坐。」

童洪剛恭謹地坐了下去,面對安在濤威勢凜然的眼神,他竟然有些緊張。

「老童,我的意思是這樣……」安在濤掃了一眼童洪剛方才送來的《房山市黨政機關公車改革方案(草稿)》,揮揮手道,「其實,我們即將推行的公車改革不是什麼稀罕事。公車改革的呼聲由來已久,各地早就已經推行了不同形式的改革試點,但是效果呢,都不甚理想。譬如中央和咱們省裡就有『廳局級以下官員取消專車』的規定,很多地方出台的相關規定中都有這樣的規定。」

「只是規定歸規定,卻長期落實不到實處去。按規定沒有專車的幹部,依舊乘坐著對應其級別的專屬官車,如果真要被查起來,也能自圓其說。」

「就以咱們市裡的情況來說,如果這要落實規定,恐怕除了我和人大政協的少數幾個同志,大部分市領導都要失去專車……因此,咱們不搞那些華而不實、不近人情的規定,我們的規定要結合實際情況。我個人的意見呢,在市級的層面上,市一級的領導基本上都要配備專屬專車,但是專車的檔次和級別要嚴格按照上級的規範,嚴格控制排量和價格;縣區一級,黨政主要領導配備專車,其他副職不配備專車,但可以相對固定用車。」

「當前,其他地方的做法有兩種。一是發放車補,正縣級多少,副縣級多少,正科級多少……等級分明一目瞭然。在這種改革制度設計下,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數萬元一年的車補。車改的本意,是降低政府財政成本。但從少數人擁有專屬公車的權力,到所有在編人員都享有規格高昂的車補,如此車改即便真是省錢了,也省得有限。實際上,領了幾萬元車補的幹部,就不坐公車了嗎?恐怕是車補照領,公車照坐,耗費的財力說不定比車改前還要高。」

「第二種是做法是公車標籤。從理論上說,貼著公車標籤的公務車,在陽光下運行,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車輪下的腐敗,但效果卻只停留在理論上。跑在馬路上的貼著標籤的公車,究竟是在處理公務還是忙於個人私事,誰也不知道,誰來監督呢?而就算是舉報了——還是要由機關自己來監督自己,結果可想而知。」

「所以,上述兩種做法,全部都是花樣文章,我們堅決不搞。我們要新成立房山市機關公車管理服務中心,將全市黨政機關的所有公車的管理權集中起來統一調配和管理……」安在濤的手在半空中奮力一揮,沉聲道,「所有公車的信息和使用情況以及維護運行費用,都要通過各種手段公開接受人大和社會監督……從今往後,不管是任何單位購車,都要事先打報告經過審批。這是第一個原則。」

「我認為,公車改革不在怎麼改而在革——改革的思路和方案早已是共識,不缺制度缺落實,而要抓落實就真正要革除一些東西……治理公車須先從治人開始。將公車的管理權和使用權從各級部門的幹部手裡剝離出來,在公車配置、公車使用和管理等多個環節上建立細緻周密的制度監控體系並讓之切實發揮作用,輔以公共監督,多管齊下,以制度監控為主,公共監督為輔,才能取得實質性的公車改革成效。這是第二個原則。」

「將落實車改方案納入幹部考核,實行一票否決制。凡是違規使用公車,違規配備豪華公車的幹部,一律先免職查辦。這是一條紅線,任何人觸犯都不能姑息。這是第三個原則。」

「大力發展公共交通,提倡綠色出行,譬如騎自行車和乘坐公交車上下班。下去之後,你去找一找楊市長,我已經跟楊華同志談過了,下一步,我們市裡要擴大城市公交資源的配置。讓交通部門和建設部門的同志一起研究論證一下,在現有公交資源的基礎上,至少要擴大一倍的容量。線路要新開闢,盡量要涵蓋市區的每一個角落,把節約下來的行政經費開支補貼公交……總之,從今年開始,我們要在發展城市公交上大做文章,多投入——行政事務性開支、行政接待、公車列支等方面的預算要大幅縮減,節約下來的錢全部投入在公共事業上。」

「不要嫌麻煩,把方案和制度做細做實。公車統一管理,統一調配,每一個機關單位使用公車的次數、數量和消耗的成本費用都要一月一公開,凡是超標使用的,一概追究其主要領導的責任。」

「第一步,先進行動員,讓大家轉換一下觀念。第二步,收回一些超標配置的公車統一進行拍賣,拍賣資金貼補公交;第三步,將全部公車納入統一管理……新成立的機關公車管理中心,我初步的意見是擬定正處級編製,你馬上打一個擬成立『房山市黨政機關公車管理服務中心』的申請報告上來,我會去向省裡請示匯報爭取編製——這個部門,由常務副市長楊華同志親自分管。」

安在濤猛然揮了揮手,「基本上就是這樣,你下去後盡快搞一個新方案出來,我好在常委會上提交。」

第661章 大風暴(二)

童洪剛點了點頭,恭聲道,「好的,安書記,我明白了,我這就回去搞方案,完了再拿來給領導審閱。」

「兩條腿走路嘛,不要因為搞方案就耽誤了改革的進度……這樣,老童,我的意思是,方案還是要搞完善搞細緻,但一些前期的基礎性的工作,還是可以提前做一做的。比如全市黨政機關公車數量的統計、使用情況的調查、維護成本的數據等等,這些現在都要著手開始做了。暫時呢,這項工作先由市委辦牽頭來做,市府辦配合……等日後成立了公車管理服務中心,你們再把這項工作移交給他們!」

安在濤擺了擺手道。

童洪剛趕緊恭謹地點頭應是,然後離開。

……

……

在安在濤的主導下,房山市黨政機關的公車改革推進的速度很快。經過市委常委會的審議通過,《房山市黨政機關公車改革方案》正式出台,隨之,7月底,《房山市黨政機關公車改革管理辦法》、《房山市公車使用規範暫行規定》兩項地方制度,由市委和市政府聯合正式頒佈施行。

與此同時,經過省編辦審批同意,房山市黨政機關公車管理服務中心正式掛牌成立,正縣處級編製,屬於房山市政府直屬行政機構,在業務上與市委辦、市府辦有聯動協同關係。這個中心負責全市所有黨政機關的公車管理,也就是說,如今在編的所有公車,都脫離各單位劃歸該中心,連車帶人一起由中心統一管理。

包括市領導專車和各單位一把手專車在內,都歸這個中心管理,只不過,領導專車的使用在日常管理方面,多由市委辦、市府辦和各單位代管。而市直各部門的副職的相對固定用車,以及普通官員的公車用車,則由中心統一調配,使用前給中心管理部門電話申請,然後由中心車管員統一派車。原則上,各單位的用車基本上還是原有所屬車輛,只是由單位自行指派改為了中心統一派車。

市一級的機關是這樣,區縣黨政機關參照市委市政府的做法,各自成立區縣一級的機關公車管理服務中心(正科級單位),管理與規範相同。

這樣一來,各單位除了一把手之外,包括一些副職,使用公車都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了,想要用公車辦私事基本上不可能。而因為統一管理,公車使用情況和維護保養成本定期要公開,很多一把手用車其實也受到了很大的局限。

官車代表著官員的待遇和權威,失去了固定的專車,自然引起了很多縣處級幹部的強烈不滿,嘴上誰也不敢反對,但暗中的阻撓卻顯而易見。

《房山市黨政機關公車改革管理辦法》、《房山市公車使用規範暫行規定》頒布後,新成立的機關公車管理服務中心就開始接受各單位移交的公車。按照計劃,中心要在一個月內完成對所有在冊公車的統一收回管理,但直到8月中下旬,各單位移交上來的車輛不足50輛,與之前統計的350輛公車差距甚遠。

而即便各單位造冊上報的這350輛公車,也是大大縮了水的。市委市政府黨政序列、人大政協、總工會等幾十個的縣處級單位,每個單位至少擁有公車5輛,加起來起碼過了400輛。

中心不斷跟各單位協調溝通,但可想而知,從老虎屁股上拔毛,哪能那麼好拔,誰也不願意把既得的利益讓渡出來,雖然口頭上都宣稱會支持中心的工作,但落實起來卻是推三阻四。

房山市黨政機關公車管理中心編製24人,一個主任,兩個副主任,5個科室部門,現有人員都是從各單位抽調過來的在編人員。車管中心的主任是原市委辦副主任錢雪莉,錢雪莉能獲得這個位子也是副書記馬德勝的大力舉薦。

眼看距離市委規定的最後期限沒有幾天了,下面的公車收不上來,錢雪莉這兩天心急如焚,整天打電話跟各單位的主官協調溝通,磨破了嘴皮子效果也不大。雖然嘴上都很客氣,但擱不住這一個拖字訣。

車管中心的辦公場所是房山市的老體育場。新體育場建成之後,這個位於市中心的老體育場就失去了用場,在市委的協調下,車管中心佔了這個地方。

望著寬大的由體育場改造而成的停車場上孤零零停著的幾十輛車,錢雪莉忍不住苦笑了起來。副主任馬前衛匆匆走了過來,笑了笑,「錢主任……現在該咋辦?」

錢雪莉歎息一聲,「我也不知道該咋辦了……早就知道會很困難,但沒有想到會這麼困難!市委市政府的態度如此嚴肅,但執行起來卻還是困難重重……看來,我們只能去如實向領導匯報了!」

「其實,最大的阻力在各單位的副職那裡。原先他們呢都有專車,如今市裡一下子就免了他們的專車待遇,他們怎麼會樂意呢?而按照市裡的規定,各單位一把手的專車可以保留,日常由各單位辦公室代管……這樣一來,各單位一把手的工作也不好做……」

「不好做也得做,他們這就是變相抗拒市裡的政令!」錢雪莉很不高興地沉聲道,「市委和安書記的態度很嚴肅,哼,實在不行地話,我就去找楊市長,讓楊市長親自跟他們溝通!」

馬前衛苦笑著,卻沒有說什麼。車管中心雖然是常務副市長楊華親自抓的部門,但市領導事務繁多,哪裡能有精力專門為了這點破事去跟下面溝通協調?

「錢主任,我覺得,大家的意圖其實很明顯了,就是想要使一個拖字訣,把市裡的這次公車改革拖黃了……等風聲一過……」

「錢主任,取消各單位的公車管理權,這是不是有些太理想化了……我覺得,這一次的改革可能會……」說到這裡,馬前衛欲言又止。

錢雪莉自然是明白他想要說什麼,其實她心裡也未必就不是這樣想的。但心裡想歸想,嘴上卻不能說。

「好了,老馬,咱們私底下議論議論就成了,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說!不管怎麼說,這是咱們車管中心的工作,不管難度有多大,我們都必須要完成市裡領導交給的任務!否則的話,我們這24個人的飯碗下一步都成為問題!如果車管中心撤了,我們上哪裡去找地方?嗯?」

「我去向楊市長匯報工作,你繼續跟下面的人溝通,爭取多做做工作,把市裡的政策跟大家講清楚!」

說完,錢雪莉揚長而去。

錢雪莉其實並不想去找分管領導——常務副市長楊華。市委領導把這幅擔子交給她,她躊躇滿志地走馬上任,正想要做出一番成績來證明自己的能力,但不成想,困難遠遠比她預想的要大得多。

找領導匯報求援,本來沒有問題,問題在於——這樣一來,等於是變相向領導承認,自己做不好這項工作,能力有限啊!困難——困難當然是存在,但做工作就是要想辦法克服困難,如果下屬部門個個遇到困難都去找領導,這工作也不用幹了。

可是……錢雪莉輕輕歎了一口氣,轉身去要上車向市政府趕去。作為市委辦的前副主任,她曾經在安在濤的身邊工作過一段時間,非常瞭解安書記的工作風格,安在濤說一個月就是一個月,如果到時候他想起這茬兒,跑來「驗收」和檢查指導工作,查看工作成效,一看這樣定然是大為不滿。

讓市委書記很生氣,她這個新上任的車管中心主任,也許就當到頭了。

……

……

錢雪莉推門進了楊華的辦公室,抬頭一見市委書記兼市長安在濤竟然也在這,不由吃了一驚,定了定神趕緊恭聲道,「安書記,楊市長!」

楊華與安在濤相視一笑,「雪莉同志,剛才我和安書記還在說起你們車管中心……」

安在濤朗聲一笑,「錢主任,最近是不是焦頭爛額?怎麼樣,各單位的公車收回多少了?能不能按期完成市裡交給的任務?」

錢雪莉面色一紅,輕輕道,「安書記,我……我辜負了市委市政府領導的期望,工作推進難度太大……我這次來就是想要跟楊市長匯報一下,看看能不能向領導求求援呢。」

楊華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但眼睛卻瞄向了安在濤。很顯然,兩人湊在一起,正是在研究這個問題的。雖然錢雪莉沒有向市裡匯報,但下面的動靜又怎麼能瞞得住安在濤。況且,這些本來就在安在濤的預料當中。

改革改革,所謂改革,不僅僅是體制的變革創新,還在於要涉及利益的調整再分配……很多改革之所以推進難,甚至是流產,就因為觸及了很多人的特權利益,遭遇到了明裡暗裡的各種障礙阻撓。

從牛逼烘烘的專車待遇到名義上的相對固定用車,從各單位自己管理自己的車到市裡統一管車,用車還要打申請還要想著怎麼控制不能超標超里程……這哪裡僅是車的問題,還有官員的利益問題,面子問題和權力問題。

安在濤笑了笑,坐在那裡揮了揮手,「錢主任,困難肯定是有的,在所難免。所謂給予容易,破除艱難,要從咱們的縣官們手裡奪權,談何容易?這樣吧,我和楊市長去給你們撐腰打氣——你回去馬上做準備,我已經讓市委辦通知所有機關單位和市直部門副縣級以上幹部明天上去到車管中心開一個現場會,到時候我會談一談。」

錢雪莉大喜過望,同時心裡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安在濤這樣說,顯然是不會怪罪於她了。有了市委主要領導的支持,何愁公車收不上來!只要安在濤動真格的,下面誰敢不從!

……

第二天上午。時值炎炎夏季,一輪火辣辣的烈日高懸在當空,空曠的場上,一群衣冠楚楚地縣處級幹部三五成群站在那裡,一邊抹著汗珠一邊小聲議論著,當然,很多人都在低低地抱怨著。

通知說是10點鐘開會,可現在都十點半了,安在濤和楊華卻還沒有見蹤影。眾人開始不耐煩起來,正要找個地方躲避酷暑烈日,卻見車管中心的錢雪莉幾個人簇擁著安在濤和楊華緩步向這廂走來。

……

……

安在濤仰首望天,默然不語。現場一片無言的沉默,所有的縣處級幹部——各單位正職副職們都眼神複雜地望著面前這個高高在上的年輕市委書記,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思。

「同志們,今天把大家招到這裡來,主要是跟大家談一談。市裡為什麼要推進公車改革,車改的大政方針以及重要意義,市裡的文件上都有,我也在大會小會上講了很多次,這裡我就不再浪費口舌了。」

安在濤的聲音很平靜,但他的話語猛然間一轉變得極其低沉起來,「目的只有一個:避免公車濫用帶來的極大的財政浪費,為公共財政減輕負擔,節約出這筆錢來,我們發展公交也好,投入城市建設也好,投進醫療和教育領域彌補欠賬也罷,都比讓大家坐在屁股底下浪費了好。」

「中央和省裡都有規定,廳級以下,嚴禁配備專車……我們不是不近人情,我們也考慮到大家的實際情況,所以為各單位一把手保留了專車,給副職幹部保留了相對固定用車。只要是公務,正當的公務,一個電話申請,車管中心馬上派車,不會耽誤大家的工作……如果車管中心這邊的管理和服務跟不上,市裡會拿他們是問……」

「市裡的規定已經下發了一段時間,按照計劃,8月底就要全部完成公車的收回管理工作,可是直到現在——大家可以看一看,只有這麼幾輛車移交上來……問題出在哪裡?我想,大家比我更清楚!」

「我不想說什麼套話和廢話,我只想強調兩點:第一,市裡會嚴格按照制度的規定來推進車改,這是大趨勢,誰也逆轉不了,如果誰想要跟大局對抗,那麼不妨試一試!我之前在動員大會上強調過,車改工作會納入幹部的考核,誰要是在這方面不長眼,阻撓改革,不配合改革,違規超標使用公車,該處分的處分,該免職的免職,絕不會姑息!」

「今天,在這裡,我再重申一遍,不是開玩笑。如果誰不相信,可以嘗試一下。」

「還有2天的時間,各單位所有的公車的移交工作必須要完成,這是一個原則問題,一個死槓槓,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我希望下去之後,在場的同志們馬上行動起來,該配合車管中心工作的要配合,該主動上繳的要上繳……」

「咱們醜話說到前面,9月1日早上,車管中心匯總各單位公車上繳的情況給市委常委會,我們在會上研究,凡是沒有完成任務的單位——」說到這裡,安在濤稍稍停頓了一下,威稜四射的眼神環顧全場眾人,朗聲道,「一把手就地免職,班子立即進行調整,凡是涉及到哪個人,一概先免職再查處!」

安在濤的話一出口,現場眾人低低發出一聲聲驚呼。

安在濤靜靜地站在那裡,站在陽光下,雖然烈日如火,但他的心裡卻平靜清涼,甚至充滿著絲絲的冰冷。

擺了擺手,他繼續沉聲道,「都說我們這個社會是人治社會,制度形同虛設,需要靠權力推進才能做成一些事情……這話是有道理的。制度明明就擺在眼前,可是卻沒有任何的執行力,怎麼辦?我這個市委書記兼市長不得不站在這裡,苦口婆心地跟諸位談,一遍遍地談,甚至要拿各位的政治前途來相威脅……我願意這樣嗎?你們願意這樣嗎?可是……我卻不得不這樣做。為什麼?因為制度沒有人畏懼……那麼,好吧,既然你們都不敬畏制度,就敬畏我這個市委一把手吧!」

「我知道有些同志一時間可能會想不通。我也沒有指望你們能想通——但是我相信,以後你們會想通的!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大家,讓百十個縣處級幹部的車輪子受點限制,省出來的錢能造福成千上萬的百姓……多少年過去了,你們當中的有些人罵我不要緊,但是老百姓不會罵我!……只要我在房山一天,車改就推進一天,制度就執行一天,這是我的權力,我的責任和使命!」

「最後,我請大家認真考慮一個問題:車子重要還是位子重要,個人享受重要還是黨的事業重要?」

說完,安在濤扭頭揚長而去。

但是楊華卻沒有離開。楊華沒有走,眾人就都不能走,只能急促地呼吸著汗出如雨地站在烈日底下,焦躁不安地等待著。

楊華掏出自己粉紅色的汗巾兒擦了擦額頭,姿勢非常優雅。望著眾人,她笑了笑,突然朗聲道,「同志們,剛才,市委安書記做出了非常嚴肅的指示,我就不多說了,希望同志們下去之後,認真貫徹落實安書記的指示精神,按照市委市政府的規定,配合車管中心完成這一次的公車上繳清理工作。」

「好了,大家散了吧,散會散會!」楊華擺了擺手。

第662章 大風暴(三)

8月3日,房山市公車收回清理工作全面結束。在安在濤的鐵腕推進去,不管下面的「反彈」之聲多麼強烈,但在行動上,市委市政府機關所屬各縣處級單位卻不敢有任何的遲疑。

全市黨政機關登記在冊的數百輛公車全部移交給了房山市車管中心統一調配管理,原則上,各單位一般只保留了一輛專車——即一把手專用的專車,而這一輛車的「檔案」也在車管中心,只不過屬於劃歸各單位代管而已。

車管中心給所有的公車都建立了詳盡的維護運營檔案,一車一檔案,由專門的部門進行日常管理調度。

雖然公車成功收回,但接下來車管中心卻面臨著一個重要的難題:這365輛車,原有365名司機,可收歸車管中心集中管理之後,卻很顯然用不了這麼多的司機。因為公車統一管理調配後,使用效率明顯比以往提高了不少,而隨著出車頻率的大幅降低,一輛車配屬一個司機完全就成了一種浪費。

根據車管中心一段時間的試運行的情況來看,只需要保留180名司機就可以維持車管派車調配的正常運行。這就意味著,要有接近一半的司機要「下崗」。這部分人怎麼安置,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此其一。

在市裡的方案中,司機隨公車一起「移交」到車管中心,但司機的人事關係和勞資關係仍然保留在各單位,也就是說雖然司機日常在車管中心上班,但其工資福利待遇仍然是原單位發放。但這樣一來,因為各單位福利待遇不同,好單位與一般單位之間事實上存在較大的差異,這就造成了司機工作量一樣,但收入待遇卻不一致的現象。

同樣是開車的,同樣接受車管中心的調度奉命出車,但收入待遇卻不同……這又讓很多司機心理不平衡起來,情緒很大。有些甚至直接找到了車管中心的領導,提出了「同工同酬」的合理要求。此其二。

……

……

應該說,市裡的方案因為推出太急,在這方面考慮得有些欠周全,等車管中心將問題反饋回來,而再等楊華將這些問題一一向安在濤請示匯報了之後,矛盾已經激化了。

8月11日上午,200多名司機聚集在市政府機關大院裡,要求面見分管市領導楊華,一部分嚷嚷著要回原單位工作,不願意呆在車管中心;而另一部分,則義憤填膺地要求市裡給一個交代,甚至還打出了一條「我要工作崗位」的橫幅,在機關大院裡鬧了一個雞飛狗跳,很多機關幹部們都站在窗前看熱鬧。而一些失去了專車特權的縣處級幹部,則幸災樂禍地「圍觀」著,就看市裡領導怎麼收場。

安在濤面色陰沉地站在窗前,靜靜地凝望著院中群情激奮的黑壓壓一群司機,手緊緊地攥著。

改革推進得太快,而他的精力有限,要管的事情太多,凡事又不可能親力親為,這就直接導致本次公車改革方案的設計本身就存在一定的漏洞——司機問題的爆發,就是方案考慮不周全、配套制度不完善而誘發的惡果。

楊華沒有出面,車管中心主任錢雪莉和市長助理周軍出面協調,跟司機們就在院中展開了談判。但很顯然,這事情很難談得攏,除非市裡抓緊出台相應的政策,保障了這批司機的個人利益,否則,他們還是會繼續鬧騰下去。

門被輕輕敲響。安在濤知道是楊華,也沒有回頭,就逕自沉聲道,「進來!」

楊華面色焦慮地匆匆走了進來,輕輕道,「安書記!」

安在濤頭也沒有回,擺了擺手,「怎麼樣,老楊?問題該怎麼解決?」

楊華歎了口氣,猶豫了一下這才小聲道,「安書記,方案本身呢確實也存在一定的漏洞,確實忽視了這部分司機群體的利益。這樣吧,安書記,我馬上召集市委辦、市府辦、車管中心的人開一個會,看看怎麼在制度上完善起來,盡可能地解決這些司機提出來的問題。」

見安在濤沒有吭聲,楊華又輕輕解釋道,「矛盾的焦點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第一,按照市裡公車改革的制度設計,下一步肯定會有180名左右的司機沒有車開,事實上是下崗了。這部分人怎麼安置?是轉崗還是分流,抑或者讓其原單位內部消化……都是一個棘手的問題。因為他們就是司機,沒有了車,崗位自然就不存在了。」

「第二,因為各單位福利待遇有些差異,所以統一管理後,就導致了同為司機、同樣接受車管中心調配管理、但收入待遇卻各不相同的現象。有些好單位,比如財政局,福利待遇很高,可有些單位卻很一般……同樣的工作量,同樣的崗位,福利待遇不一樣,一些人心理不平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安在濤淡淡一笑,「嗯,不錯,你們馬上開會研究一下,立即著手解決這兩個方面的問題。力爭拿出一個比較靠譜的解決辦法來……如果實在不行的話,可以考慮將所有司機的人事關係勞資關係也從各單位剝離開來,掛靠在車管中心,讓財政局、勞動局、人事局拿出一個方案來,專門劃撥一部分資金出來,列支這部分司機的工資福利。」

「這樣啊……」楊華稍稍有些猶豫。

安在濤猛然回頭來凝望著楊華,輕輕一笑,「老楊,其實咱們心裡都明白,真正讓這些司機捨不下的還是在各自單位給領導開車的那點特權和油水吧……每天跟著領導出出進進,天天酒宴飯局,那小日子過得多麼逍遙自在?不僅有油水,工作量也不大……」

「市裡的改革無疑就觸及了他們的個人利益。我想,這才是他們集中起來上訪的關鍵之所在……老楊,你下去告訴他們,市裡不會讓一個司機因此而下崗,讓他們放心。至於他們心裡的那點小算盤,該收起來的還是要收起來!各單位的幹部們尚且都要為改革讓渡個人的利益,何況是他們!告訴他們,這個思想觀念必須要盡快轉變過來,想不通也得想通,市裡的改革絕不會因此而停滯不前!」

「趕緊讓他們散了,在市政府機關大院裡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想要做什麼?」安在濤猛然揮了揮手,聲音低沉而有力,「讓他們先回去,一個星期後市裡會給他們一個滿意的交代……如果有人惡意鬧事,依法處理,絕不姑息!」

「同時,好好查一查,看看這事兒背後有沒有人惡意煽風點火……老楊,咱們市裡的風氣非常不正,我看,下半年有必要搞一搞整風運動了……狠狠地殺一殺這股歪風邪氣!」

安在濤的話說到最後,聲音裡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絲的寒意,楊華聽了心裡一顫,知道今天這事兒讓安書記非常不高興。一念及此,她趕緊恭聲應下,匆匆出門去院中跟那群遲遲不肯離去的司機對話去了。

……

……

司機聚集上訪時間雖然暫時平息了下去,但有好事者卻把這事兒捅到了網上去。起先是在房山信息港的一個論壇上,接著又被人轉帖到了國內某著名大論壇上去,引起了一些人的關注,包括一些媒體。

8月13日這一天的時間,網上就出現了好幾個批評房山市車改的帖子。有人說這純屬作秀,成立什麼狗屁車管中心,將全市黨政機關所有公車集中起來使用,換湯不換藥,搞形式主義造成更大的浪費;也有人說房山市黨政機關何止365輛公車,名義上都收歸了市裡統管,但實際上各單位還保留著好幾輛車,只不過這些車都不在冊,要麼是小金庫資金購買,要麼是下屬企業出資購買進貢,車子的戶籍都不在機關單位上,而是以各種名目落在了一些企業甚至是個人的戶頭上。

還有人甚至將批評的矛頭對準了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兼市長,公開嘲諷安在濤是一個好大喜功的市委書記,打著改革的旗號其實是在為自己撈取政績云云……如此種種,不一而同。

市委辦主任童洪剛敲門走進安在濤辦公室的時候,安在濤正神色平靜地在網上瀏覽這些關於房山市車改和他本人的「負面消息」。

「安書記!」童洪剛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安在濤的臉色,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市裡的幹部都猜測安書記最近心情非常煩躁,誰也不敢在這種時候不長眼,成為領導的出氣筒。

「來了,老童,坐。」

安在濤微微一笑,擺了擺手。

童洪剛欠著半個屁股坐下,猶豫了一會才恭聲道,「安書記,我正要想來跟領導請示一下,我們要不要通過有關部門封鎖關閉一些網上的帖子,這些帖子不是無中生有就是造謠生事……」

安在濤擺了擺手,「不,不,老童,堅決不能這樣做。凡是改革,必然會觸及一部分的利益,有人跳出來反對什麼的,也很正常。我們做事不能怕批評……只要我們扎扎實實地推進改革,讓改革盡快出成效,時間久了,任何流言飛語都會消失的!讓時間來檢驗一切,對於網上的這些東西,大可不必理會!」

「不過,網上的這些帖子我剛才也都看了……雖然很多都是誇大其詞胡言亂語,但也透露出一些有價值的信息。比如帖子上說,咱們市裡黨政機關的公車數量絕不止車管中心收歸起來的這365輛,還有相當多的公車隱蔽在各單位……有些局,還讓下屬企業給買車,也有些單位用小金庫的資金購車,這些情況應該是現實存在的!」

「我考慮了一下,這批車的數量應該不在少數。老童,你也是從基層一步步起來的幹部,對下面的情況也都比較瞭解,你跟我說一說,咱們市裡是不是這種情況?」安在濤擺了擺手,微笑了起來。

見安在濤的神色非常平和,沒有「鬱悶」和煩躁的徵兆,童洪剛這才慢慢放鬆下來。他猶豫了一會,輕輕笑道,「安書記,您說的很對,大體上就是這種情況。一個是小金庫,我估摸著,可能所有的單位或多或少都存在有小金庫財政,當然了,也不僅是咱們市裡,其他地區也是一樣,這個是體制問題……既然有各單位自己支配的小金庫財政,所以也就為他們私自購買好車埋下了伏筆,而這樣的車輛雖然也是單位公車,但因為不走市財政,所以也就無法登記在冊;還有一個是下屬企業的進貢……」

「這種事情還是挺普遍的……」童洪剛小聲道,「我可就聽說,李傑的房能集團最近可是給經貿委和公用事業局各自買了一輛20多萬的車……這樣的車肯定是落戶在各企業,不屬於機關公車但事實上卻是在機關使用……」

安在濤沉吟著點了點頭,「嗯,老童,你認為,對於這部分車市裡應該怎麼處理?」

童洪剛一怔,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安在濤的問話。其實,安在濤也不過是順嘴一問,並沒有真正想要從童洪剛那裡得到什麼解決的辦法。涉及小金庫財政,涉及數十年延續下來的潛規則,想要根除談何容易。對此,不要說童洪剛,就算是安在濤,一時間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好,你先回去吧。市委辦和市府辦抓緊配合車管中心,趕緊出方案,先把司機的問題解決好,然後我們再著手解決其他的問題。對了,你通知一下宣傳部的孫部長,還有房山報業集團的李部長,讓他們下午來我辦公室一趟,開一個短會。」

說完,安在濤起身來微微活動了一下有些疲倦的身子。

童洪剛知道領導這是要「送客」了,趕緊起身來恭聲笑道,「嗯,我明白了,安書記,我這就去通知孫部長和李部長過來,請您稍等。」

第663章 大風暴(四)

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孫廣生趕來安在濤市政府辦公室的時候,在市政府辦公大樓大廳裡正好遇到了同樣被安在濤找來的房山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兼房山報業集團董事長、總經理、總編輯、黨委書記李湘。

房山報業旗下的房山日報是房山市委機關報,黨報一把手兼任市委宣傳部副部長,一向是行政慣例,各地情況基本上如此。

如今的李湘也是實職的正處級幹部,在房山市裡也算是一號人物了。

李湘微笑著停下腳步,主動上前去跟孫廣生打招呼,「孫部長!您好!」

孫廣生笑瞇瞇地望著眼前這個清秀出塵的知性女子,也伸出自己軟綿綿地手去,哈哈一笑,「李湘同志好啊,有些日子不見你了,最近忙啥哩?」

「孫部長,也沒忙啥,只是覺得領導太忙,不敢隨便去打擾領導啊……」李湘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濱海晨報青澀的小記者了,在媒體這種半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如今又走上了正處級的領導崗位,這麼多年的歷練早已讓她變得成熟起來。

李湘跟孫廣生打著哈哈,一邊寒暄著一邊向樓上走去,只是李湘知道自己的身份,雖然看上去是與孫廣生並肩而行,但其實她還是微微落後孫廣生半步的。這是規矩,官場的規矩,誰都無法逾越。

李湘適度的恭謹和恭敬,孫廣生當然能感覺出來,不過作為市委常委,房山市委的核心領導之一,孫廣生早已習慣了市裡普通官員的這種恭謹和恭敬,也就安之若素了。

拐上三樓的走廊,雖然是炎炎夏季,但這座陳舊的老樓裡還是有些陰沉。向前走了幾步,孫廣生突然笑著停下腳步,淡淡道,「李湘同志,安書記這一次找我們來單獨開會,是為了公車改革輿論宣傳的事兒。最近網絡乃至一些外地媒體對於市裡公車改革的報道導向出現了一些問題……作為市委的喉舌,房山報業集團這一次可是要做足功夫,在關鍵時刻發揮關鍵作用,不要辜負市委的重托!」

見李湘面色恭謹地側耳傾聽,孫廣生滿意地點點頭笑笑又道,「嗯,剛才安書記跟我通氣時還專門提到了這一點……一會,安書記還會專門代表市委向你安排任務!你先心裡有個數!」

「我明白,孫部長,我一定按照孫部長和市委領導的重要指示,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市委的輿論宣傳精神……」李湘恭聲回答,她明白,此刻孫廣生跟自己談這個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別看孫廣生位高權重,身居市委常委的高位,但他的性格內斂,為人謹小慎微,做事中規中矩,對自身的定位也很低調,在市委主要領導面前,他就是助手和副職,從無任何爭權或者出風頭的念頭。他之所以提前「點醒」一下李湘,是唯恐在安在濤面前,李湘會在言語上出現某種「岔子」,引起了安在濤的不滿。

「好。」孫廣生矜持地威嚴地一笑,保持著領導的風度,繼續緩步前行。到了安在濤的辦公室門口,孫廣生微微定了定神,讓開了半步。李湘笑笑,知趣地趕緊上前去敲門。

「進來。」辦公室裡傳來安在濤年輕但卻異常穩重低沉的聲音。

李湘推開門,走進去掃了安在濤一眼,笑道,「安書記!我來了,孫部長也來了。」

這個時候,孫廣生恰如其分地出現在安在濤的門口,面向安在濤臉上流露出某種若有若無的謙卑神色,「安書記!」

安在濤也笑著微微欠身點頭,「來了,老孫,李湘,來,請坐。」

孫廣生謙卑一笑,望前走去,坐在了沙發上,而他轉頭過來的時候,在面對李湘的時候,臉上那適度的恭謹和謙卑神色卻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威嚴。

孫廣生或者可以在上官或者領導面前恭謹,但在下屬官員和普通幹部面前,他的官威還是會必須要保持的。這是一種微妙的心態。

安在濤剛要招呼秘書李平來倒茶,李湘已經搶著起身去主動給孫廣生泡茶沖水的,看她行動起來,安在濤也就沒有再說什麼,就笑著跟孫廣生說起話來。

「對了,老孫,你的家屬和孩子調過來沒有?生活上有沒有啥困難……」安在濤隨意笑著問道,他市委書記和班長,關心一下孫廣生的生活,也算是正常。

孫廣生調任房山市委常委、宣傳部長之前是安泰市一個普通的副市長,家屬和孩子都在安泰市。

孫廣生笑了笑,「安書記,我家屬和孩子暫時還沒有過來……」

安在濤哦了一聲,「咋還不過來呢?咋,還有困難?嫂子在那邊是什麼單位?」

「呵呵,我家屬在安泰市教育局工作……安書記喲,現在男女平等,人家女同志也有自己的事業,要讓人放棄自己的事業跟我過來房山,人家心裡也是不樂意的……呵呵,我正在做工作,再等等吧!」

孫廣生笑了笑,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他的話雖然淺嘗輒止,但安在濤卻還是聽出了幾分味道。很顯然,孫廣生的老婆在安泰教育局也是有職務的人,雖然作為市委常委,孫廣生也有能量將自己的家屬調到房山來,安排一個領導崗位,但他為人謹慎低調,剛剛上任也不願意因此讓人說什麼,所以就暫時擱置了起來。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微微一笑,「老孫,這沒有啥,無論怎麼著,市委領導的家屬我們也要安置嘛。如果市裡連市委常委家屬的工作都安排不了,那麼大家還怎麼安心工作?我看這樣吧,我跟古雲蘭說一聲,讓她上上心把嫂子的工作問題抓緊解決了!」

「安書記……這……」孫廣生有些意外,用複雜的眼神凝望著安在濤,見安在濤的眼眸中一片平靜和真誠,他也就嚥下了下面要說的幾句推辭的話。

安在濤當即抓起電話給古雲蘭打了過去。古雲蘭正在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的工地上,人聲嘈雜,似乎是沒有聽到手機響,很久才接起了電話,見是安在濤的電話,立即恭聲應道,「安書記,是我,古雲蘭。」

「雲蘭同志,有個事情你去做一下。市委孫部長的家屬至今還在安泰……你分管教育系統,我不管你怎麼做,反正盡快把孫部長家屬的工作給我安排好,具體的情況你再徵求孫部長的意見。好了,就這樣。」安在濤當機立斷地就掛了電話。

孫廣生心頭微微有些激動,眼神有些迷離和閃爍。此時此刻,他心裡有一絲高興,因為他覺得自己這麼多日子的恭謹和恭敬低調終於換來了安在濤這個市委主要領導的認可和信任,從他的表現來看,基本上已經把他列入了嫡系手下的行列;但同時,孫廣生又有些意外和迷惑:眼前這個年輕的市委書記,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在很多時候,他堅持原則和制度到了一個嚴苛和不可思議的程度,但有的時候,靈活變通起來卻又讓人瞠目結舌。

但不論如何,這都是安在濤主動向他示好的一種表現,孫廣生心裡也高興起來,笑道,「安書記,等我家屬過來,我讓她親自向你道謝吧……」

安在濤呵呵一笑,「好了,私事談到這裡。下面,我們開始談工作。」

安在濤說到這裡,不僅李湘凝神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準備記錄,就連孫廣生都打開了會議記錄本,做出了記錄傾聽的姿勢。

「老孫,李湘同志,現在市裡推進公車改革,非常順利,但是中間也出了一些細節性的小問題。我認為,這是難以避免的,因為改革本身就要破除一部分人的特權利益,引起一些人的不滿,這很正常。我們不能因此就動搖改革的理念,有問題解決問題,這是一個原則問題。」

「我們為什麼要推進車改?一言以蔽之,就是要解決公車私用、浪費嚴重問題。據民革中央今年全國兩會上的提案,一輛公務車每年的運行成本多在5萬元以上,地方公車消費占財政支出的比例在6%至11%之間,公車開支居高不下;社會車輛每萬公里運行成本為8215元,而黨政機關車輛卻高達數萬元,公車消費奢侈浪費嚴重。據國家發改委調研報告顯示,在公務車使用中,辦公事、領導幹部及其親屬私用、司機私用各佔三分之一,公車私用現象突出……這是一個驚人的浪費,這一大筆錢如果能節約出來,我們在教育、醫療和城市福利以及社會保障方面的所有欠賬,都可以彌補虧空!所以,車改推進容不得有半點的遲疑和動搖!」

「現在主要的問題有兩個。第一,司機。一個是部分司機要轉崗的問題,另一個則是司機同工同酬的問題。因為全市黨政機關上的公車全部收歸車管中心,使用效率大大提高,這就導致了這樣一個狀況:一個司機一輛車的現狀必須要打破,從車管中心最近反饋回來的信息看,大概5輛車配置一個司機即可,也就是說,目前收歸統管的365輛車頂多需要不到80個司機就可以實現正常運轉,保證市裡黨政機關的公務用車……這個數據究竟科學還是不科學,車管中心正在邀請東山大學的專家進行論證當中,但結果應該不會有太大的懸殊。」

「這就意味著,將會有200多名司機面臨沒有崗位……怎麼解決這部分人的再就業問題?最近楊華同志主持拿出了一個初步的方案,明天的常委會上大家還要進一步的研究才能確定。方案是,給這部分司機三條出路:一是轉崗,轉為各機關單位的其他工勤崗位,確保編製;二是分流,可以去部分事業單位,也可以去企業,楊華同志正在跟市裡的大企業協調溝通,看看能不能讓一部分效益好的企業幫助市裡消化一部分司機;三是買斷工齡自謀職業。」

「同時,為了解決這些司機的同工同酬問題,我和楊華同志溝通了幾次,決定向省裡申請,擴大車管中心的工勤編製,將所有留崗的司機納入車管中心的工勤編製,成立一個機關車隊,財政單列資金支付薪酬,接受車管中心的統一管理。也就是說,將這部分司機從各單位剝離出來……」

「我最近在網上看到了這樣一個新聞:意大利錫耶納省省長布贊卡自己支付汽油費,用公車送妻子旅遊,被發現後,錫耶納法庭以侵吞公款罪判處布贊卡兩年零一個月徒刑。在意大利,總理、省長外出辦私事都要駕駛自家轎車,就是因為他們把公車私用與違法犯罪一樣看待……如果我們的幹部腦子也有這根弦,公車私用的情況就會大為減少。」

「車改是機關自己對自己的改革,所以難以推進。公車改革之難,首先難在既得利益者的強烈反對。燕京大學法學院教授王錫鋅昨天在電話裡這樣跟我講,我跟他說:無論困難多麼大,無論反對的聲音多麼強烈,只要改革對全市經濟發展穩定的大局有好處,只要能提高全市人民群眾的福祉,我們都會義無反顧地推進下去!」

安在濤奮力揮了揮手,臉上的神色異常堅定和剛毅,「不成功則成仁,改革如果失敗,我這個市委書記會承擔全部責任……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會向省委省政府引咎辭職!」

安在濤的聲音凜然,臉上一片湛然。李湘和孫廣生悄然對視了一眼,神色也嚴肅起來,默默地點了點頭。

「現在的情況是,為了改革,市裡的相關工作要做,但輿論的宣傳發動也要跟上。我希望咱們的新聞喉舌能夠配合市裡的工作,把公車改革的重大意義、長遠效應以及適時的改革成效,全方面地進行推介宣傳,為車改營造一個良好的思想氛圍……我們不能悶著頭幹事兒,我們做了些什麼,對社會有利還是有弊,都需要你們去宣傳出去,讓大眾一清二楚……只有這樣,群眾才會支持我們的改革!」

「請安書記放心,我代表新聞輿論戰線,向市委立下軍令狀……我們一定堅決完成任務!」孫廣生神色凝重地表著態,李湘也默然點頭,卻沒有說什麼。

……

……

孫廣生離去,李湘也走了,但過了一會,李湘又半路折返回來。安在濤見了她,有些意外地笑笑,「李湘,還有事?」

李湘默然將他的辦公室門關閉關緊,然後盈盈走到安在濤的辦公桌跟前,深深凝望著安在濤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臉上微微浮動著一抹紅暈。良久,她幽幽一歎,「安書記,沒有工作匯報就不能來看看你嗎?」

這些年,李湘一片癡心不改,至今也沒有談及婚姻問題,獨身到了現在,安在濤焉能不知道她的情意。只是安在濤自覺所欠下的紅顏情債已經太多太多,對於李湘,他心裡……

安在濤心情複雜地別過頭去,他竟然有些不敢正視李湘那雙輕柔而堅定的眸子。這麼多年了,他本來以為時間會消除一切的痕跡,李湘會有自己的生活,會嫁人生子……但是,不成想這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內心深處竟然是這樣的堅如磐石。

平日裡,兩人的接觸雖然不多,但每一次接觸,安在濤都能從她的眼眸中讀到同樣的東西,只是他一直不敢面對罷了。

「李湘……」安在濤輕聲一歎,目光游離地輕輕道,「你也該成個家了……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我可以理解為,你這是在正式的公開的拒絕我嗎?」李湘的聲音陡然間有些顫抖,數年的苦戀相思瞬間激盪起來,她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一時間柔弱的肩頭有些輕顫,情難自已。

李湘其實早就知道,她跟安在濤之間已經失去了最後的可能。有的時候,她甚至在想,哪怕是做情人,對於那個位高權重身邊從來不缺美女環繞的年輕男人來說,自己或許都沒有資格。這些年,她也想徹底抹殺安在濤留在她內心深處的影子從頭開始,像正常女人一樣成家生子,過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然而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無濟於事,他的影子總是牢牢佔據著她的心房深處。

「李湘……」

李湘黯然撇過頭去,兩行清淚不由自主地就流了出來。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剛要說幾句什麼,卻猛然發覺這個往日裡情感內斂的柔弱女子撲了過來,緊緊地抱緊了他。而旋即,兩瓣顫抖著的、充滿著迷惘深情和火熱的嘴唇吻了上來。

安在濤從來就沒有想到,李湘這種個性內斂的柔弱女子竟然會如此爆發出火山一般的熱情能量,她近乎瘋狂地吻著他,似是想要將多年的相思煎熬融化成一把火,生生將安在濤融化。

第664章 埋在機關裡的定時炸彈

李湘這一吻,頗有些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味道,在安在濤看來。他甚至還沒有真正反應過來,李湘就已經漲紅著俏臉結束了她這地動山搖的驚心一吻,扭頭像一個犯了大錯的小女孩一樣匆忙逃去。

沒有語言,沒有任何的給安在濤留出反應或者表示什麼的時間和空間,她就這樣匆忙逃去。

安在濤的口齒間留有女子悠然的幽香,安在濤若有所失又若有所思地站在那裡,默然不語。

李湘出了門去,輕輕撫了撫自己緊張跳動的胸口,暗暗為自己的大膽和瘋狂紅臉。她定了定神,邁著沉穩優雅的步子慢慢向樓下走去。在樓梯上,她遇到了安在濤的秘書李平,李平笑笑,主動跟她打招呼,「李部長來了……」

李平知道李湘跟安在濤的關係,既是老同事又是老朋友,還似乎有些……但儘管李平心裡有著某種曖昧的猜測,但打死他也是不敢亂說的。

李湘優雅地一笑,「李秘書,你好。安書記找我安排工作呢。」

「嗯。李部長,您慢走!」李平笑笑。

對於安在濤這個低調勤奮而老實的秘書,李湘的印象很好,她善意溫和地跟李平點點頭,揚長而去。

……

……

其實安在濤直到現在也沒有真正梳理清楚,他和李湘究竟是一種怎樣的關係。如果說僅僅是普通的好朋友,但兩人之間似乎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這種默契儘管遠隔千里也阻擋不斷;但如果說其間有某種曖昧,但兩人的兩顆心卻又似乎相隔甚遠,從來沒有真正靠近過。即便是有了今天這一吻,也絲毫沒有拉近任何的距離。

對於李湘,安在濤的潛意識裡自然是隱隱「排斥」的,因為他不願意再欠下不可承受的情債;但反過來說,李湘雖然對他懷有濃烈而深重的情感,但卻似乎又從沒有要走進他心房深處的心思。

或許,對於李湘來說,她所謀求和需要的、想要從安在濤身上獲得的東西,與夏曉雪、孟菊劉彥以及馬曉燕、冷梅這些有著微妙的區別。

但這種區別是什麼,安在濤卻又說不清楚。這本是一筆糊塗賬,縱然是絞盡腦汁,也根本就不可能弄清楚。

咚咚咚!

突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作為一個長期居於高級領導崗位的安在濤來說,僅僅從敲門聲中,他就能判斷出來者是哪一種級別和層次的官員。

如果沉穩有力短促,說明是市一級的領導幹部,譬如楊華這些最靠近他的市委常委級別的領導。而如果是聲音緩慢而適度,則說明來者是副市長以下級別的幹部。而像現在這種,輕巧而恭謹,只能說明是機關上的普通幹部。

安在濤默然不語,他此刻心情激盪,還沒有從李湘突如其來而又閃電般褪去的火山一般的熱情中回過神來,自然是不願意別人來打擾自己。

這敲門聲雖然輕微而恭謹,但卻非常堅持和鍥而不捨,儘管安在濤默不作聲不予理睬,但還是繼續輕輕地敲響。每隔幾秒鐘就會敲兩聲,顯然知道安在濤在辦公室裡,且知道裡面沒有別人在。

安在濤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地回應了一聲,「進來。」

說著,安在濤也沒有回到辦公桌後面,而是慢慢轉過身來,鎮定如山地凝望著門口。

門被輕輕推開了,一個青春貌美甚至可以說是極其妖媚的女人悄然出現在門口。她約有一米七的身高,個頭高挑,身材火爆,穿著時尚得體,凹凸的身體曲線和飽滿的酥胸格外養眼,豐滿的酥胸挺立在空氣中,隨著呼吸微微地顫動。再加上那纖細性感的腰肢,那雪白的肌膚,配合上欲語還休的表情,有一股逼人的妖媚氣息,那條由胸部一直到翹臀的玲瓏曲線,足以勾起任何男人膨脹的慾望。

安在濤掃了她一眼,認出這是市委辦剛調來的一個女科員林麗。對於這個年輕貌美的女人,他似乎只見過兩面,知道是市委副書記馬德勝「調」進來的人,據說之前是房山一中的音樂老師,因為沒有經過考試錄用,目前身份還是借調工作的身份。

雖然在目前的體制環境下,想要進機關工作,必須要經過公務員考試,但也不是沒有特例。有些關係硬的,也是可以從事業單位直接調進來的。當然,身份的轉換——從事業編到公務員編,也需要有某種合適的機會才能完成。顯然,林麗就屬於這種情況。

林麗來市委辦「借調」工作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這個女人如今卻在市委市政府機關裡很有些知名度了。一來是她很會來事兒,方方面面的關係處理很好,很快就融進了機關;二來是她的青春美貌,美女總是會佔些先天便宜的。

像林麗這種一等一的美女,在機關上工作,很快就會引起大多數官員的注意,尤其是一些具有一定級別的領導幹部。她的美色,就是她最好的本錢和武器。

但據說這個女人是馬德勝的「關係戶」,具體是親戚還是「那種關係」,機關上的人還沒有徹底搞清楚,所以很多人儘管垂涎她的美色,卻沒有敢下手。

林麗在市委辦目前還沒有正式崗位,只是負責對外接待,順便打雜內勤,因為是馬德勝搞進來的人,市委辦主任童洪剛也不得不刻意關照她。

而也因為如此,安在濤也略微注意了一下,只是林麗是普通的工作人員,距離他這個市委書記的距離太過遙遠,他也只是知道有這麼一個女人,給他送過一次文件,並無近距離的接觸,更無深入的瞭解。

林麗手裡捏著一份文件,盈盈走了進來,儘管她的笑容盡量做得優雅得體,但給安在濤的感覺卻還是很妖媚,這個女人似乎在舉手投足間不用刻意都會放散出一股子勾人的氣息。

「安書記!」林麗輕輕笑著靠近過來,有意無意地用水汪汪的桃花眼掃了安在濤一眼,見他神色沉靜,嬌艷欲滴的臉上的媚笑兒越加的濃重了。

這是一個很容易挑動起男人慾望的女人,妖精一般的女人,乳波蕩漾間,發散著無形的勾魂攝魄的味道。安在濤暗暗吸了一口氣,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擁有著正常的慾望,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見到漂亮女人,只要是男人就沒有幾個能保持平靜的,心裡難免會有一點小九九。面對這樣勾人的小妖精,要說他心裡沒有一點生理本能上的「躁動」,純粹是虛偽了。

尤其是他剛剛被李湘勾動起內心深處那一點點的情慾來,正要再次強行壓制下去,面前突然出現了這麼一個妖媚的女人,從視覺上的刺激到生理上的反應,其實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但安在濤終歸不是那種放縱慾望的男人,不能說他是一個君子,但起碼是一個完全能克制內心慾望的人。秀色固然可餐,但濫性卻跟禽獸無異。

他定了定神,慢慢向辦公桌後面走去。等他再次坐好之後,情緒已經非常得平靜,他靜靜地望著林麗,淡淡隨意應了一聲,「哦……」

林麗暗暗咬了咬牙,她微微向前一步,將手裡的文件放在了安在濤的辦公桌上,聲音柔美而甜絲絲地,「安書記,童秘書長讓我來給您送一份文件……這是經貿委送上來的報市委領導審閱的文件,您看看……」

安在濤收回了自己平靜的目光,威嚴而沉穩地點了點頭,接過了文件,低頭看去。文件上面附著一份市委機關交領導傳閱的紅色文件頭,安在濤隨意翻看著文件,見是一份正常工作的文件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就拿起自己的紅色簽字筆在文件單上屬於自己的位置上簽下了「閱,安在濤」四個飄逸的行書大字。

林麗有些癡迷火熱的目光趁這個當口肆無忌憚地在安在濤的身上打磨著。面前是一個擁有無上權力的年輕男人,還是一個儒雅而英俊的男人,博學多金手握重權,這種男人對美女尤其是像林麗這種很會利用自身身體本錢向上攀登的女人來說,那簡直就是致命的誘惑。

女色是男人的誘惑,而反過來說,安在濤這種近乎完美的男人又何嘗不是女人的誘惑呢。如果能嫁一個安在濤這樣的男人,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尤其是林麗這種普通出身的女人,那簡直就是一種夢想。

其實,仔細想想也並不奇怪,一切都是權力的魔法作怪。「權力是最好的春藥」,人類的性慾與生俱來,它並不像愛情那麼超然,總得屈從於權力與財富,古今中外,無一例外。從古埃及、古希臘、古羅馬貴族生活的腐朽,到從封建時代的帝王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的糜爛,再到今天世界各地一些高官的艷事,莫不看到了有權有錢的男人就是大英雄。美女總是朝著權力、金錢的方向狂奔,誰看見那些嬌媚的女星下嫁平民百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要改為「權中自有黃金屋,權中有女顏如玉」大概也可成立。

權力是一劑致命的春藥,不知道讓多少有心思「活動」的女人猶如飛蛾撲火一般追逐而來。而反過來,也有不少掌握權力的男人,因此而墮落沉淪下去。這些年,因為女人而翻船的官員,是越來越多了。

如果說每一個落馬的貪官背後,都站著一個女人,恐怕大多數人都不會反對。

而林麗顯然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像她這種女人,如果不進官場機關,或許這輩子會平淡下去,嫁一個尋常的男人然後成家生子;但一旦涉足官場,她內心深處的某種慾望和野心就會因為她的身體本錢,而在最短的時間裡膨脹發酵起來。

她想要向上走,美色的付出就是一條捷徑。不在於她功利還是不功利,而是官場上的某種氛圍和潛規則催生了她的這種心思。她不是頭一個產生這種心思的女人,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某種意義上說,只要有官場存在,這種女人就不會禁絕。

雖然名義上她是市委副書記馬德勝弄進來的人,在旁人看來,如果沒有過硬的關係,她也進不來。但實際上,她自己心裡很清楚,她之所以能有今天這樣一個機會,完全是自己母親厚顏求人的結果,並非她有馬德勝這個大後台。

她的母親跟馬德勝的妻子孫秀蘭算是不遠不近的親戚,她母親的表妹是孫秀蘭的表姐,只是兩家的地位懸殊太大,所以也沒有太深的往來。

所謂捨不出孩子套不著狼,這回林麗的母親為了能把自己的女兒弄進機關,可謂是在孫秀蘭身上下足了功夫,還花了不少錢,這才說動孫秀蘭在馬德勝耳邊吹了吹耳邊風,馬德勝也大概是興之所至,正好市委辦缺一個編製沒有合適的人選,他順嘴就像童洪剛推薦了林麗。

要知道馬德勝是市委副書記,分管黨群,在常委裡面排名很是考前,儘管他只是隨口一說,但下面卻還是積極去辦。縱然童洪剛是安在濤的人,也不敢得罪馬德勝這個直接分管領導,市委的黨群書記。

能傍上馬德勝這個高官,林麗自然是喜出望外,但馬德勝雖然對她的美貌有些意外也有些動心,但林麗畢竟是老婆的親戚,算是他的晚輩,他心裡的那點慾望還是被生生壓制了回去。

見美色動心屬於人之本性,念及倫理和道德而壓制同樣也是人性,雖然好色的男人很多,但大多數終歸還是會堅持道德底線的。

所以,雖然名義上林麗是馬德勝弄進來的人,但馬德勝卻在她面前擺出了一副敬而遠之的態度,對她很是冷淡。

一開始,林麗瞄上了頂頭上司童洪剛。她心裡明白,童洪剛的權力雖然不是太大,但他一來是市委副秘書長和市委辦主任,算是市委機關裡有頭有臉的領導,二來對於她的「轉正」和前途擁有相當的話語權,所以她就暗暗試探了童洪剛一下。

然而,童洪剛是那種相對來說比較本分的男人。再加上他剛進市委機關,對自己的前途很是看重和謹慎,不願意在女人的問題上載跟頭,毀了自己的前途,所以根本就買她的帳。

不管怎麼說,林麗都是馬德勝弄進來的女人,童洪剛怎麼敢動這樣的女人……以他謹小慎微的性情,斷然是不敢的。

而以林麗目前的身份,她也接觸不到更高層次的領導。所以一時間她在機關裡雖然「聲名大躁」,但其實卻沒有多少真正「付出」的機會。只是一些縣處級的幹部喜歡找她揩油,林麗卻哪裡能看得上他們這種層次的幹部。

……

……

今天這是不是一個機會?林麗暗暗咬了咬牙,柔媚的臉上紅光閃爍著。她這樣的女人,只要到了官場之上,絕對不會甘於平淡和蟄伏,而如果要盡快地「起來」,她似乎也只有走這一條道了。

她對自己的美色很有信心,她同樣相信這世界上沒有不吃腥的貓,沒有不偷吃的男人。像安在濤這種級別的領導,有哪一個沒有情婦和女人?自己投懷送報,他還能忍得住?怎麼可能!這是她的邏輯。

凡事都有頭一次,這臨門一腳如果踢得好了,下一步她就會順風順水了……如果能把安在濤拿下,那以後的日子……

林麗悄然回望了一下門口,見辦公室門緊閉,她的心思開始慢慢活動起來,鬼使神差地轉了過去,走到了安在濤的身邊。

安在濤簽完字正要抬頭起身將文件還給林麗,突然鼻孔間傳進一股子淡淡的女子體香來。

他抬頭間見林麗站在了自己身邊,微微俯下身來,高聳的胸部有意無意地摩擦著他的胳膊,微微笑著,「安書記,您的字真好,快趕上那些書法家了……」

安在濤皺了皺眉,他是何許人,一眼就看出了這個女人心裡那蠢蠢欲動的心思。他不是什麼柳下惠,也不是什麼聖人,像他這樣在房山擁有無上權力的男人,想要什麼女人沒有……像林麗這種意圖要投懷送抱的女人,他見得多了。

但他卻沒有想到,這個女人的膽子竟然會這麼膽大,也就是在他心念閃爍間,林麗就已經豁出去壯著膽子倒了下來,整個一個軟綿綿香噴噴讓人血脈噴張的身子在瞬間就倒入他的懷裡,那兩瓣豐腴而挺翹的臀部更是直接坐在了他的大腿上,而那一雙手則抓住了他的手。

林麗臉色微紅,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她大著膽子將自己的手抓住安在濤的手,放在了自己高聳而顫動的酥胸上,抓住了一隻或許是因為緊張而跳動的玉兔。

安在濤的身子微微有些停滯。儘管他的頭腦非常清醒,但身體的生理反應卻還是有一些的。而林麗心下則微微有些竊喜,她能感覺出身下這男人的情慾,她甚至感覺到那只被動撫摸在自己胸部上的手有些細微的顫抖。

瞬間,林麗的情慾猶如火山爆發一般噴發出來。她心裡充斥著歡喜和情慾,如果能和這個英俊而有權的男人有了親密的關係,她的前途還有什麼可擔心的?甚至……

這瞬間林麗的那複雜的心思,安在濤毫不知情。作為一個男人,突然懷抱著這麼一具足以讓無數男人甘願沉淪下去的美妙肉體,他的心裡不由自主地湧動著無盡的慾望。也就是在這瞬間,他的心裡突然有一個蠢蠢欲動的聲音在大聲吶喊著,鼓動他立即將這個投懷送抱的女人壓在身下,狠狠地發洩著積攢已久的需要。他心裡很明白,只要他稍稍流露出些許願意的信號,這個女人就會躺下來任自己予取予求,美色唾手可得。

他同樣也明白這個女人需要的是什麼,找上自己又是為了什麼,而他手裡的權力則正好能帶給她這些。只要他肯,這個女人就會成為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床上玩物。你情我願,權色交易,水到渠成。

但安在濤終歸不是一個濫性之人,尤其是對林麗這種女人,他心裡擁有著兩世閱歷的本能警覺和厭惡。在他的眼中,這種為了利益可以跟男人上床的女人,其實連街頭那些站街女都不如。他怎麼可能被這種女人拉下水,在這種女人身上載跟頭。

……

……

「起來!」安在濤的聲音平靜而有力,威嚴而凜然。

只此一聲,林麗嚇了一跳,還沒有真正反應過來,卻又聽安在濤又沉聲道,「起來!」

林麗陡然一震,心裡剛剛浮蕩起的某種希望之花悄然破滅,那一刻,她的心失望而絕望地沉到了底。她羞憤地匆忙起身,抬頭間正好望見安在濤眼眸中那一抹若有若無的輕蔑和漠視。她心裡陡然顫抖了一下,畏懼地垂下頭去,倒退了一步。

「我還有事,你先下去吧。」安在濤那近乎淡漠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她幾乎是逃命一般抓起桌上安在濤簽好的文件,狼狽而去。

望著林麗那修長而凹凸有致的勾人背影,安在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將湧動起來的慾望壓制下去。

這個妖媚的女人,這個投懷送抱的女人,雖然他並不會上鉤,也有著深深的厭惡,但以他的身份,卻也不會跟她「一般見識」,更不可能因此就給林麗穿什麼小鞋。只是他心裡很明白,這個女人在市委機關裡,其實就是一顆隱藏起來的定時炸彈,不一定什麼時候,這顆美色炸彈就會爆發出來,也不知道誰會被她拉下水。

安在濤微微搖了搖頭,強行將這個妖媚的身影從自己腦海中驅逐出去。對於他來說,這只是一個小小的不值得記憶的小插曲,這樣的小插曲不是頭一次發生,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發生。

第665章 又一枚重磅炸彈

林麗心情忐忑絕望地離開了市政府機關,在機關大院裡,她站在院中回頭凝望著三樓上安在濤辦公室的窗戶,微微有些失神。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舉動,會讓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接下來會怎樣「拾掇」自己……等待自己的將又是怎樣的命運。

林麗想不通,安在濤怎麼可能到手的女人不玩。她低頭打量自己,一直以來信心滿滿的她,突然對自己的美色本錢頭一次產生了懷疑和動搖。

良久,她才心情懊喪地垂頭喪氣地離開而去,卻並不知道,以安在濤的身份,怎麼可能跟她一個小小的工作人員「較真」,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

不過,只要安在濤還在任,她要想有太大的「發展」,怕也是不可能了。

……

……

下午5點多,歸寧市委書記馬曉燕習慣性地下了班就坐著專車往家趕,雖然作為歸寧市的一把手,但馬曉燕的業餘生活卻非常單調,她很少參與應酬和飯局,除了一些必要的場合之外,她基本上都是到點下班回家自己做飯吃飯,完了就看電視或者出來在小區裡散散步。

她的母親一家和弟弟一家都在燕京,在龍騰集團工作,她孤身一人在歸寧,也沒處可去。當然了,寂寞的時候,只要安在濤有時間,也是會過來陪她,或者她悄然去市裡跟安在濤相會。

路上,手機發出了信息傳喚聲。馬曉燕拿出來一看,見竟然是安在濤發來的短信,看完,她心裡非常歡喜地向司機笑道,「李師傅,你到前面的歸寧商廈放下我,我要去買點東西……你送我到這裡吧,你回家去吧,我一會買完東西自己打車回家就好。」

司機遲疑了一下,「馬書記,我等著您就是,還是我送您回家吧!」

馬曉燕擺了擺手,「不用了,我逛逛商場,還不一定什麼時候出來,你不用等我,抓緊回家去吧。對了,明天早上你也不用來接我了,我可能上午還有些事情。」

司機當然就不再堅持。一般而言,領導這樣說了,不讓司機跟隨,顯然是有個人的私事要做。作為歸寧市委機關的老司機,他當然是明白這一點。只是他的人雖然開車回家,但心裡卻著實做好了思想準備,隨時等候馬曉燕的電話傳喚。

其實,作為機關上的司機,作為歸寧市委一把手的司機,他竟然是歸寧市黨政機關裡最清閒的人,因為馬曉燕的活動很少,按時按點上下班,從無社交活動,作為司機他也很清閒,當然也很鬱悶。(用趙本山的話說,此處略去一萬字……嘎嘎)

從歸寧商廈下了車,馬曉燕大步走進了商廈。但不多時,也就是在幾分鐘以後,她又戴著一副墨鏡走出了商廈,匆匆出門打車而去。去了民泰集團開發的一個商品房小區裡最深處的一套房子裡,剛一進門,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曉燕,你來得還挺快的,我也剛到。」

安在濤站在客廳裡笑道,他已經換上了一身睡衣。這套房子是安在濤去年買給馬曉燕的,算是兩人在歸寧的愛巢。

馬曉燕心裡歡喜,匆匆放下手裡的包,就撲了過去。

……

……

兩人雖然一個在歸寧,一個在房山,相隔不遠,但只要安在濤不主動找她,馬曉燕絕對不提出見面的要求。而這一次的相會和歡好,馬曉燕明顯感覺出安在濤暴風驟雨一般的熱度和慾望綻放。

女人是一種非常敏感的動物。歡好完畢,任憑安在濤的手在自己的身子上愛撫著,馬曉燕卻有些狐疑地輕輕道,「你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安在濤尷尬地一笑,卻沒有解釋什麼。他今天確實是有些慾望控制不住的勁頭,林麗那狐媚子走後,他心頭就再也平靜不下來,於是就跑來歸寧找自己的女人。但這話他卻不能說出口來,好在馬曉燕並沒有多想,只是隨口一問,旋即主動岔開了話題去。

「在濤,市裡的車改推進還順利嗎?」

提及公事,安在濤就停下了手,慢慢坐起身來,凝望著馬曉燕赤條條日漸豐腴起來的粉嫩身子,臉上閃過一抹柔情,歎了口氣,「談不上順利不順利,只能說只要我在一天,車改必然會推進下去!」

馬曉燕有些擔心地望著他,也坐起身來,依偎進他的懷裡輕輕道,「你取消了很多幹部的專車待遇,市裡上上下下怨聲載道……其實,這是一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本來以為你只是做做樣子給上面看看,但沒有想到你竟然真的要動真格的。」

「就拿我們歸寧來說吧,按照市裡的要求,我們參照市裡的規定和制度也出台了歸寧的車改制度,除了歸寧市委市政府班子的領導之外,下屬部門和單位,只能留一輛車,其他的都由車管中心管理……但是,車管中心的工作其實也是很難做的,直到現在為止,在冊的公車也沒有完全收上來,還有不少車不在冊,根本就沒法管理……」

「我先要完成市裡的車改,至於你們下面,那是下一步的事情了。不過,你放心就是,只要市裡的車改全部完成,走上正軌,你們的車改自然會水到渠成。誰敢跳出來跟組織對抗,我量他也沒有這個膽量。」安在濤淡淡一笑,「曉燕,你應該明白我的為人,我之所以還願意留在機關裡呆著,無非就是想利用手裡的權力做一點自己想做的事情。」

「國內的情況就是這樣……這種大環境,不是哪一個人能改變的了的。但是,只要我這個市委書記在任一天,房山的改革就會推進下去……車改之後,如果走上正軌就會按照制度運行起來,市財政會騰出很大的一塊財力來,我可以用這筆錢做很多事情。」

「你應該明白,我們在教育、醫療和社會保障上的欠賬太多了……曉燕,我有一個心願,就是盡我所能,把房山的公共福利和社會保障水平提高到一個較高的程度……比如教育資源的不公正投放,比如老百姓看病貴看病貴的問題,下一步,我都要著手一步步解決!」

「幹部可以罵我,但老百姓不會罵我。我寧可讓幹部罵,也不願意讓老百姓說我安在濤尸位素餐不辦人事。」安在濤用力揮了揮手。

馬曉燕歎了口氣,「在濤,我知道你會做到也能做到,因為你是市委書記,在房山你說了算,只要不太過違反中央的政策,只要不引起省委領導的干涉,你想做的事情基本上都能做到。可問題的關鍵在於,你努力了這麼多,又是車改又是信息公開還有官員財產公開什麼的,你在房山還好說,可是你要調離了房山……你所作的一切,豈不是都做了無用功……」

安在濤稍稍停頓了一下,但旋即又輕輕一笑道,「曉燕,你說的很對,人走政息一直是我們官場上的毛病……不過,有兩點你可能沒有去想:第一,開弓沒有回頭箭,很多事情,只要是有利於社會的事情,只要是符合社會進步潮流的事情,一旦開了頭,就很難走回頭路了。走回頭路,社會不會答應的,就算是為了社會穩定,我相信我的繼任者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也會勉強做下去的;第二,除非我就此離開官場,只要我還在位,不管是在省裡任職還是在其他地方,我想房山的領導多少也是給我幾分面子的……」

「當然了,我心裡還是希望能把房山的事情鞏固下來,然後交給一個值得新任的同志。我已經開始在著手培養接班人了……」安在濤微微一笑,眼中閃爍著意味深長的光彩。

馬曉燕一怔,也笑道,「楊華?你對她倒是很信任,不過這個女人可靠嗎?」

「目前還不敢下定論,不過,我相信只要我把她推上去,她會知道該怎麼做的……呵呵,我做的事情有她很大的一部分心血,除非她想否定了自己,否則也只能按照我定下的步調一步步走下去……」

「對了,曉燕,你想不想換換崗位?我想讓你去市裡……」

馬曉燕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在哪裡都無所謂,我也看得淡了,這官場上噁心的很,我也有些膩歪了……實在不行的話,我也學學冷梅姐,找個企業下海得了……」

「不行!」安在濤突然急促地擺了擺手,「我需要你幫我做事!」

「下半年,楊華會扶正當市長,我想讓你做副市長,甚至常務副市長……你做好思想準備。你的資歷和任職條件也都夠格了,我會跟省領導溝通一下的。」安在濤又緊接著追加了一句。

馬曉燕溫柔地點了點頭,「隨你了,反正我一切都聽你的。只是我覺得楊華這個女人並不簡單,別看她現在對你言聽計從畢恭畢敬的,但是她一旦到了市長的位置上……」

安在濤淡淡一笑,眼中卻寒光一閃,「可用則用,不可用則棄之。我相信她是不會讓我失望的……曉燕,你該動動了,如果我將來離開房山,房山還有你,我多少也能放心一些。我一直沒有讓你動,就是想要讓你在基層把基礎打結實,將來升起來也容易。」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我想要在房山推行全民免費醫療,你看咋樣?」安在濤突然拋出了一個藏在他心裡很久的心思。也只有面對自己的女人,他才能真正敞開胸懷,說一點真話和心腹之言。

馬曉燕聽了這話,嚇了一跳,倒吸一口涼氣道,「在濤,我的天,免費醫療?虧你想得出,這要花多少錢,你知道嗎?再說了,你這樣做,會不會讓上面……」

馬曉燕捅了捅上面,清秀的臉上因為激情而產生的紅暈漸漸散去。

安在濤笑了笑,「當然是要花錢的,不過,我覺得只要操作的好,完全是可行的。誰說政府沒有錢了?我們的錢都花在了什麼地方,你心裡也清楚。車改會省下一大筆,然後行政開支再壓縮一半,節約下來的這筆錢足夠補貼免費醫療了……」

「至於上面,我想作為某種民生改革試點,李書記是不會反對的。只是一種試點和探索而已,省領導怎麼可能會干涉?只要我們不向省裡要錢!」

馬曉燕幽幽一歎,也沒再繼續反對下去。她太瞭解安在濤了,凡是他提出來的事情,一般都是經過了他慎重考慮已久的事情,他已經決定要做的事情……既然這樣,她作為他的女人和下屬,就只能堅定不移地支持他走下去。

見馬曉燕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安在濤忍不住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輕輕一笑道,「好了,曉燕,這只是我的一個初步想法,目前還不成熟,暫時還不會推出。我先專心把車改完成,然後把市南棚戶區的改造工程搞完……今年沒有幾個月了,接下來的時間裡,我會抓一抓教育和公交,明年嘛,重點就是醫療!」

馬曉燕微笑不語。不過,在她心裡卻激起了萬丈波瀾。安在濤接連不斷的改革,包括目前的車改,已經在房山形成了一場風暴,而接下來的免費醫療,顯然會讓房山整個陷入一場更大的風暴當中去……會不會成功,馬曉燕並不關心,她只擔心安在濤會不會因此遭遇政治風險。

……

很快,房山市委常委會通過了關於房山車改的最後一個配套制度,關於車改後部分機關單位司機的安置方案。安置方案提出了三個渠道的安置渠道:轉崗、買斷工齡自謀職業、企業安置。

車管中心成立一個二級單位,房山市黨政機關車隊。隸屬於車管中心管理,採取事業單位企業化管理模式。

而接下來,儘管很多司機不情不願,但還是不得不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選擇了出路。不出安在濤的意料,選擇在機關轉崗與去企業的人剛好對半,很少有人買斷工齡自謀職業。

9月中旬,就在房山市官場上下以為這場暴風驟雨一般推進的車改告一段落的時候,安在濤又拋出了一枚重磅炸彈。

第666章 新市長、新常務副市長(上)

安在濤的這枚重磅炸彈是在當天的全市幹部大會上拋出來的。自打安在濤成為房山一把手以後,房山市召開全市縣處級以上幹部大會的次數和頻率明顯超出了以往很多,以往的時候,一般只有市一級的幹部調整或者有部署全局性的工作才會召開,但安在濤卻似乎有隨時召集全市幹部大會的「不良習慣」。

原本,開大會是需要成本的,但安在濤召集的這種會卻無太大的成本。因為沒有太繁瑣的程序,更不會發放什麼紀念品,會議時間持續不長,一般就是安在濤牽頭佈置工作,或者是由市委副書記馬德勝代表市委部署工作,有啥說啥,從不拖泥帶水。頂多是一個小時的時間,會議開完,大家各自散去。

每一個領導都有每一個領導的風格,這便是安在濤的風格,作為房山市的各級官員,也只能適應安在濤這個一把手的風格。不適應也得適應,沒有什麼討價還價的餘地,因為安在濤是市委書記兼市長,在房山市的歷史上,他同時還是權力和權威最重的一個一把手。

安在濤的工作日程非常緊張,一項接著一項,幾乎沒有任何休息的時間,包括週末時間也都安排得滿滿當當。到了這個時候,安在濤這才發覺需要自己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他總覺有做不完的事情,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治世方略,他不得不用超乎常人的精力和熱情投入在工作當中,就連身邊的秘書李平等人,也都暗暗驚歎於他精力的旺盛和長期堅持下來的工作熱情。

越是他身邊的人,越接近他內心的深處,越能體會這個年輕的市委書記到底是在做什麼。時間久了,楊華驀然發現,這個自己懷有某種特殊感情的頂頭上司竟然真的是懷有兼濟天下的博大抱負,竟然是真的沒有任何的私心。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不是從房山經濟社會發展的長遠考慮,就是在殫精竭慮提高社會保障水平,沒有一點私心。

別人不願意做的事情,他會做;別人不敢做的事情,他還是會做。像市南棚戶區改造這種只有投入不見產出吃力不討好的工程,之所以長期拖而不決,無非是因為市裡主要領導不想去做;而近期推進的一系列改革,都有一定的政治風險,更是沒有人敢做。

還有不斷加大在城市公交、健身設施、大眾文化娛樂、公用事業、教育醫療等方面的財政投入,這些也都是很多地方領導不願意做的。因為在這些地方,長期積累下來的欠賬太多,需要彌補的投入太大,而且一時半會還看不到成績。誰也不願意在自己有限的任期內拿有限的錢去給前任填窟窿,給後任創造條件。但安在濤做了,而且做得堅定不移。

他主政房山以來,在這些方面的投入已經超過了以往數年的總和。

楊華有的時候真是暗暗驚歎,她自問自己根本做不到像安在濤這樣,但對於安在濤越來越顯現出來的「胸懷」,她也從一開始的不以為然式的默默服從,慢慢向努力支持配合轉變。而她的這種微妙的轉變,別人或許感覺不出來,安在濤卻心知肚明。而也正因如此,楊華明顯感覺安在濤對她的倚重和信任更多了。

……

……

今天早上上班,安在濤來得特別早,七點多就到了辦公室,因為今天上午不僅要開會,還要準備迎接省委領導到來,今天的幹部大會無論是對於房山市還是對於安在濤本人來說,都非常重要,所以他一早就趕到辦公室準備會議的材料。

雖然有秘書和專門為他服務的材料班子,但在一些重大的會議上,安在濤還是習慣自己動手寫講話提綱,順便梳理自己的工作頭緒,這是他在官場工作多年來雷打不動的習慣。

到了8點多,安在濤放下手中的簽字筆,關了電腦,準備稍稍休息一會,準備去迎接省委領導。今天,新任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夏侯名旭和副省長焦凱要來房山宣佈省委最新任命,同時來房山做工作調研。

夏侯名旭也是從外省調進來的幹部,來東山時間不長。他頭一站選擇帶隊來房山調研,或許是出於偶然,也或許是有意為之。不過,不管是偶然還是有意,對於安在濤來說,這都是一個跟省委領導搞好關係的機會。他雖然不喜歡逢迎巴結,但作為官場中人,跟上面領導處好關係,這是基本的原則,他也不能例外。

正在閉目養神,突然辦公室門被輕輕敲響,秘書李平恭謹地站在門口輕輕道,「安書記,張市長來了,要求見您……」

「張市長?哪個張市長?」安在濤一怔,睜開眼睛問道,但他旋即就反應過來,這是在東方筱的前任、曾經跟李雲秋和張鵬遠都搭過班子的前市長張勝利。

張勝利雖然人還不錯,但臨了卻因為子女問題被逼無奈退了下去。當初,如果不是安在濤的「幫忙」,張勝利就未必能平安退下去。所以,張家人一直對安在濤還是心懷某種感激的情緒的。

但張勝利早已退出了房山的政治視野,因為他退的不怎麼光彩,所以就更少出現在政治場合。不過,老幹部始終是老幹部,尤其是張勝利這種正廳級的退休老幹部,基本的政治待遇還是有的。

「他找我幹什麼?」安在濤心裡暗暗思量著,嘴上卻笑著擺了擺手道,「好,趕緊請張市長過來。」

說著,安在濤起身迎出了辦公室門。張勝利得到通知,從李平的辦公室出來,見安在濤竟然迎接在門口,心頭就微微有些感動,而他本來是怒氣沖沖而來,見了安在濤的禮遇後,心裡的憋屈和怒火也就隨之消散了不少。

「張市長,老領導,您怎麼來了,呵呵……趕緊請進,李平,給老領導泡茶!」安在濤笑吟吟地上前一步,態度很是熱情。

當初張勝利在位的時候,對安在濤非常不錯,而且他也算是一個做實事的領導,只是一輩子清白最後毀在了子女問題上,否則安在濤當時也不會幫他。

張勝利顯然沒有想到安在濤現在對他會這麼客氣,他上前一步緊緊握著安在濤的手,眼圈竟然一紅,「安書記!」

「安書記,我就打擾你幾分鐘的時間,我……」張勝利的臉色漸漸漲紅起來,安在濤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心道他現在不老老實實在家裡養老,怎麼還似乎有些憤憤不平的樣子……

張勝利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絮絮叨叨地講了一大通事情,訴說了他的種種不平和憋屈。安在濤靜靜而耐心地側耳傾聽著,慢慢弄清楚了一個大概。

一般而言,老幹部尤其是到了張勝利這種一定級別的老幹部,人雖然退了,但基本的政治待遇是要保留的,比如開會的權利,免費訂閱報刊,免費體檢,參加市裡各種活動,享受派車,等等。

但或許是因為張勝利當初退下來的尷尬境況,再加上退的時間長了,老干局有關人員在落實他的各項待遇上就顯得有些怠慢,有時候開會也不通知,市裡組織老干局體檢也不通知,到了後來,給他訂閱的8種報刊雜誌竟然也減少到兩種。

張勝利一開始都忍耐了下來,他也知道自己晚節不保,不受人待見。但凡事都有個限度,心裡的不平積累得時間久了,總是會爆發出來的。

前兩天,張勝利給老干局專門負責市一級退休領導服務管理的老幹部一科打電話,想要市裡派一輛車,他要帶著家屬回藍煙市的老家一趟。但老干局的人卻以種種借口推諉,先是說市裡車輛緊張派不出車去,後來直接就讓張勝利直接跟車管中心聯繫。

這一下,張勝利心裡積攢已久的怒火全部都爆發了出來,他在電話裡跟工作人員吵了一通,然後又找上老干局去,準備跟他的老部下——老干局的局長趙輝理論理論。但趙輝儘管是他提拔起來的幹部,但官場之上人走茶涼現實得很,趙輝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裡,直接就閉門不見他。

一怒之下,張勝利一大早就跑來找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想要藉機發洩一通。

……

……

安在濤笑了笑,「老領導,市裡的確是在進行車改,車輛可能一時間調配有些問題。但是,老領導的用車還是必須要保證的……還有您的各項待遇……老領導,您先消消氣,我馬上就給趙輝打電話,讓他落實!」

說著,安在濤馬上抓起電話來讓李平給老干局的趙輝打電話,讓趙輝馬上給他回電話。

幾分鐘的功夫,趙輝的電話就誠惶誠恐地打了過來,聽說張勝利怒氣沖沖地找上了安書記,趙輝心裡也有些緊張。

「安書記,我是老干局的趙輝……」趙輝恭謹地聲音傳來過來,卻在電話裡沒有聽到安在濤搭腔,反而從電話聽筒裡隱隱聽見張勝利和安在濤的說笑聲。

第667章 新市長、新常務副市長(下)

安在濤皺了皺眉,輕輕道,「趙局長,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我只跟你強調一點:落實離退休老幹部的各項待遇,確保老領導的晚年生活,這是從中央到地方的政策,你們老幹部管理部門的工作就是這個……」

雖然安在濤並沒有專門提出張勝利的事情,也沒有批評他什麼,但趙輝卻還是冒出了一頭冷汗,連連應是。

跟安在濤談了一會,張勝利的怒氣和憋屈漸漸消散了去。聽說安在濤還要接待省裡的領導,他便知趣地主動告辭離去。

安在濤親親熱熱地挽著他的胳膊,竟然一直把他送到了一樓的大廳裡,還吩咐自己的司機黃韜用車把張勝利送回家。

「老領導,如果不是省委領導要來,我今天一定留您吃飯,咱們也很久沒有見面了……這樣吧,我過兩天,再去看看老領導!」安在濤停下了腳步。

「安書記,謝謝,謝謝!」張勝利感激地握著安在濤的手,竟然哽咽出聲。

張勝利心裡非常清楚,安在濤之所以破例甚至是有些出人意料地將他一路送到一樓的大廳裡,還吩咐司機送他,無非是想要通過這種行為昭告市裡,張勝利仍然是市裡的老領導,就連市委書記都這麼給面子,下面的幹部怎麼還敢再冷落他……

雖然安在濤此舉難免有作秀的嫌疑,但說到底,還是因為安在濤是一個重情之人,非常念舊。張勝利當初的那點情分,他至今也還記在心裡,這讓張勝利如何能不激動?

安在濤的做法當然在市裡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波瀾。尤其是老干局的人知道以後,更是出了一身冷汗,當即就轉變了對於張勝利等一批老幹部的態度。不僅給張勝利新派了車跟他回老家,還給他落實了一些原本因為「疏忽」而遺漏的各項待遇。當然了,這是後話暫時不提。

安在濤送走了張勝利,臉色就陰沉下來。他向站在自己身後的秘書李平沉聲道,「李平,你一會記著給老干局的趙輝打個電話,讓老干局馬上進行工作自查,市裡老幹部的各項待遇如果再有不落實的地方,他這個局長就不用幹了!」

李平嚇了一跳,趕緊低低應是,「嗯,我明白,我馬上就去打電話!」

……

……

房山市領導幹部大會定在上午9點召開。對於房山市的縣處級幹部來說,他們已經漸漸習慣了市裡的這種會議,早已做好了聽憑安在濤「敲打」的思想準備。今天的會議為什麼召開,眾人心裡也很清楚,無非還是為了安在濤主導推進的車改。

8點半多一些,市委市政府各單位的幹部們就開始入場,市一級的領導要稍候才能到,基本上要等到縣處級幹部全部到場之後才能出現,這是官場慣例,也是潛規則,無法用語言來表達。

但今天的氣氛卻似乎有些不同。鋪著紅色桌布的主席台上空蕩蕩地,而馬上就要到九點會議的時間了,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們竟然一個都沒有出現。

眾人不免心裡就暗暗好奇和疑惑起來,大家都知道安在濤是一個非常準時和守時的人,無論是開會還是做什麼工作,都有事先詳細周密的計劃,開會從來不會遲到,而市委書記準時,其他的市領導顯然也就跟著學習。

但直到現在為止,市裡領導卻詭異地一個都沒有出現。相熟的縣處級幹部們開始坐在那裡竊竊私語起來,但不多時,謎底就揭曉了。

市委禮堂門口,大門的布幕突然被兩個市委辦的工作人員恭謹地揭開,而旋即,兩個面相威嚴氣質沉穩的50多歲男子幾乎是並肩而入,兩人一個身材高大瘦削,一個身材中等略胖,身材高大的領導在前,而身材中層略胖的男子略微靠後半步,而安在濤則一臉笑容地陪伴在一側,率先做了一個鼓掌的姿態。

眾人一驚,一些人認出這身材高大瘦削的是新任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夏侯名旭,而身材中等略胖的則是分管工業和城市建設、公用事業的副省長焦凱。

房山的幹部們不敢怠慢,趕緊起身來鼓掌歡迎,心頭卻都紛紛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但旋即,很多人就陡然一震:難道,市裡的領導層又要發生重大的變化?肯定是了,要不然,省委組織部的領導怎麼會親臨現場?而且是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夏侯名旭親自到場,還來了一個副省長,這是不是意味著市裡的主要領導要出現重大調整……難道安在濤又要陞官?或者?

熱烈的掌聲裡,夏侯名旭和焦凱面帶威嚴的微笑,大步向主席台上走去,緊隨其後的是安在濤等市領導,不過,安在濤和楊華跟上了主席台落座,而其他的市領導包括常委都默默地坐在了台下第一排處。

如此,事情已經很明顯了,省委又對房山班子進行調整了。而眾人馬上就反應過來,常務副市長楊華怎麼也到了台上?這意味著什麼?……

但更加令人震驚的事情還在後面,安在濤陪著兩位省領導落座後,台下馬上就站起一個容顏俏麗身材修長的女幹部,大步向台上走上。起先,她的腳步還有些侷促和緊張,但到了後來就變得堅定起來。

歸寧市委書記馬曉燕?!馬曉燕……台下一群幹部都發出輕微的「喧嘩」聲……馬曉燕要陞官了,而且級別不低。一道道或是震驚或是嫉妒的目光投射在馬曉燕的身上,馬曉燕安之若素地繼續前行,在主席台的一側向省委領導微微躬身為禮,這才又坐在了楊華的旁邊。

安在濤等兩位省領導落座,這才向夏侯名旭恭謹一笑,然後又向有些恭謹的坐在最邊上的馬曉燕投去了一抹柔和的微笑,然後才抓起話筒朗聲道,「同志們,今天召集同志們開大會,有兩項議題,第一項——宣佈省委對房山市領導班子的最新調整任命……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省委常委夏侯部長和副省長焦凱兩位省領導同志的到來!」

雷鳴般的掌聲裡,夏侯名旭和焦凱稍稍欠身,矜持地向台下微微點頭。

「請夏侯部長代表省委宣佈最新幹部調整任命。」安在濤擺了擺手,台下漸漸變得安靜下來。

夏侯名旭清了清嗓子,也沒有客套,更沒有說什麼官面話,直接就切入了正題,「房山市的同志們,下面我代表省委宣佈省委對房山市委市政府班子的最新調整任命。」

說到這裡,夏侯名旭微微停頓了一下,向台下掃視了一眼,見台下眾人屏息側耳傾聽,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朗聲道,「為了加強房山市委市政府的黨政班子,也是為了房山市經濟社會的改革發展穩定,經省委組織部考察,省委常委會認真研究決定,任命:楊華同志為房山市委副書記,提名為房山市代理市長人選,安在濤同志不再兼任房山市市長職務。」

宣佈完對楊華的任命,夏侯名旭微笑著停了下來。台下眾人先是有片刻的停滯,但旋即掌聲熱烈響起,楊華微笑著起身先向夏侯名旭和焦凱躬身,又向台下點頭致意,然後才緩緩坐下。

雖然如願以償被任命為了房山市市長,接了安在濤的班,但楊華此刻心裡卻只有壓力,而沒有太大的竊喜。她知道,這是安在濤對於自己的無比信任,這種信任對她來說當然是好事,她能有今天完全是安在濤的大力舉薦,否則房山市市長的位子怎麼也輪不到她;但這種信任同時又是一種巨大的壓力,需要她更加全心全力地付出。

楊華心裡歎了口氣,忍不住向安在濤投去了一瞥。這一瞥中,即有感激和感恩又有某種無奈和無力。她心裡很明白,從今天開始,她就跟安在濤徹底綁在了一起,真正要休戚與共榮辱與共一起進退了,哪怕是前面是萬丈深淵,她也只能義無反顧地跟著往下跳,死而後已。

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自己既然獲得了許多,那就要付出一些東西。同時士為知己者死,哪怕自己是一個女人,也該有這種開破的覺悟吧。楊華心裡輕輕一歎,旋即收斂心神,堅定了自己的心思。

片刻間,安在濤的眼神也投射過來,兩人雙目交匯,都從對方的眼神裡讀懂了什麼,都相視一笑,各自又轉過頭去。

夏侯名旭擺了擺手又沉聲道,「任命馬曉燕同志為房山市委常委,提名為房山市副市長人選。」

此話一出,台下在響起掌聲的同時也發出了輕微的驚歎聲,市委常委、副市長,這意味著馬曉燕已經一步登天接了楊華的位子,成為下一步的常務副市長了。

從縣級市的市委書記到副市長不稀罕,但直接成為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卻並不多見,由此可見省委對馬曉燕的重用。而這種重要,則又傳遞出某種信息來……

由此,房山市委市政府的班子排名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市委書記安在濤,市委副書記、市長楊華,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鄭方,市委副書記(黨群書記)馬德勝,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馬曉燕,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鄒同,市委常委、房山軍分區政委馮強,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周濟南,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孫廣生,市委常委、秘書長劉德奎。

而市政府班子這一塊,則基本上沒有太大的變化,無非是安在濤退出了市政府班子,排名第二的楊華取而代之,馬曉燕則就代替了楊華的位置。

……

……

「同志們,這次省委對房山市市委市政府班子的調整,是從全省工作和幹部隊伍建設的大局出發,根據房山市領導班子建設的實際和工作需要,經過通盤考慮,慎重研究決定的。近年來,房山市委、市政府在省委、省政府的正確領導下,緊緊圍繞爭創全省發展排頭兵的目標定位,團結帶領全市人民,創造性地開展工作,全力推進經濟社會全面發展,經濟和社會各項事業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全市經濟結構優化、生態環境改善、城市面貌改觀、人民生活幸福。連續三年全市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和指數在全省均名列前茅。省委對房山市的工作是充分肯定的。」

夏侯名旭用力擺了擺手,沉聲道,「楊華同志政治素質好,大局意識強,思維敏捷,有豐富的領導經驗和處理複雜問題的能力,工作有激情、有幹勁,有開拓創新精神。擔任房山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以來,積極配合支持市委和安在濤同志的工作,在決策過程中,注重統籌兼顧,全面協調;在確定目標時,堅持實事求是、與時俱進;在推進工作中,善於把握關鍵、突出重點,為推動房山經濟社會和各項事業向前發展作出了積極的努力和重要的貢獻。省委認為,由楊華同志擔任房山市市長職務是恰當和合適的……」

「希望楊華同志在房山市委的領導下,謙虛謹慎,繼續學習,盡快進入角色,主持市政府的全面工作。要更加深入地瞭解市情民意,進一步熟悉基層工作,充分發揮市政府領導班子的集體優勢,保持房山經濟平穩較快發展,向省委和房山人民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馬曉燕同志政治立場堅定,有較紮實的理論功底和素養,思想解放,富有創新精神,有較強的決策和組織協調能力,思路敏捷、精力充沛、為人坦蕩、作風民主、團結同志、廉潔自律。在擔任歸寧市委書記期間,成績卓著。省委認為馬曉燕同志任房山市委常委,提名為房山市常務副市長候選人是合適的……」

「房山市各級幹部要全面正確地理解省委決定精神,講政治、顧大局、守紀律,恪盡職守,紮實工作,以實際行動貫徹落實好省委決定精神,維護全市團結穩定的大局,進一步鞏固和發展房山工作的良好局面,把房山的事情辦得更好,努力推動房山各項工作再上新的台階、再創新的輝煌……」

畢竟是代表省委講話,夏侯名旭洋洋灑灑地講了大約有十五分鐘,對市裡的整體工作提出了肯定,對楊華和馬曉燕的工作表示了認可,這是幹部任命大會上的必要程序,雖然老套和繁瑣,也基本上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套話,但卻省不得,因為這相當於組織鑒定。

接下來,是楊華和馬曉燕先後作表態式的講話,這也是必須的程序,不過,兩人的表態講話都很簡短,控制在了3分鐘之內。

最後,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又代表市委發表講話,這還是程序。

「楊華同志政策理論水平高,綜合能力強,工作經歷豐富,領導經驗豐富,省委任命楊華同志為房山市長,充分體現了省委對房山領導班子建設和事業發展的關心、重視與支持,也是對房山幹部隊伍建設以及經濟社會等各項事業取得快速發展的充分肯定。我代表市四大班子和廣大幹部群眾對楊華同志主持市政府工作表示熱烈歡迎。同時也祝賀曉燕同志進入市政府班子,希望市政府班子成員和各級幹部要像支持我一樣,全力支持楊華與馬曉燕同志的工作,全力配合支持兩位同志把政府的工作做得更好。」

……

……

一切的程序履行完畢,但眾人奇怪的是,本次幹部大會還是沒有結束,而出人意料的是,會議改為由新任市長楊華主持,馬曉燕這個新任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退下,而兩位省領導夏侯名旭和焦凱也沒有退場。

……

與此同時,中央關於天南市市委書記的最新任命也下來了,雖然中組部的人還沒有來東山省正式宣佈任命,但消息已經在省委省政府高層領導間傳開。

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這一次中央沒有選派幹部下來,而是讓省委副書記麻明良兼任天南市市委書記。麻明良是時下省委單一的黨群副書記,他兼任天南市委書記,這就意味著中央下一步會選派一個專職的省委副書記(黨群書記)下來,省委班子會做進一步的調整。最大的可能是,麻明良不再擔任省委副書記,而改任省委常委、天南市委書記。

而對於麻明良本人來說,雖然因此他在省委班子裡的排名會降一些,但擔任省會城市的一把手,手裡卻又有了相當的實權,可謂是東邊日出西邊雨這邊損失那邊補了。

而這,看上去屬於正常的調整,但實際上卻也與省委書記李大年的暗中推動密不可分。麻明良在東山省委的資格太老了,任職時間也長,他擔任省委副書記,分管幹部黨群,對於李大年的掣肘太大,李大年當然希望他被調整出去。

第668章 特權多少錢一斤

房山市今天的全市幹部大會顯然還沒有結束,不但會議主題還沒有完成,就連省裡來的兩個大領導都沒有退席。

安在濤坐在那裡向端坐在主席台當中面色沉穩的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夏侯名旭和分管工業建設和市政公用事業的副省長焦凱投過「請示」的一瞥,夏侯名旭淡淡一笑,輕輕點點頭。

安在濤這才向已經通過組織任命正式成為房山市代市長楊華(下午通過人大會的選舉就會被正式任命為房山市市長)使了一個眼色,楊華趕緊笑著點點頭,抓過話筒朗聲道,「同志們,現在我們繼續開會。前面的會議主題是夏侯部長宣佈省委對於市委市政府班子的調整任命,而接下來,我們要開一個房山市車改總結動員大會。省委組織部夏侯部長和焦凱省長親臨會場指導工作,這是省委省政府領導對於我們工作的巨大支持……」

會場上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楊華微笑著稍稍等待了一下,她剛要繼續自己的「主持詞」,卻見正中的夏侯名旭似是有要發言的意思,就趕緊躬身把面前的話筒遞了過去。

「同志們,這一次我和焦省長來房山,宣佈省委任命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我們兩個受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的委託,過來調研房山市車改的情況。房山市此次推進的公車改革,成效明顯,省委省政府領導非常關注,在我們來之前,闞新民省長親自指示說,要我們兩個在房山重點挖一挖房山車改的重點和亮點……」

「何謂重點?就是你們的具體做法,能把車改真正推進落實下去的舉措;而亮點就是具有推廣價值的東西……好了,我簡單說兩句,楊華同志,你們繼續開會,我們兩個就是以聽為主。」

夏侯名旭說完,朗聲一笑,向楊華溫和地點了點頭。

楊華接過話筒笑道,「同志們,非常感謝省委省政府領導對於我們車改工作的關心、支持和肯定,夏侯部長的重要指示我們要在今後的工作當中不折不扣的貫徹落實……下面,我們繼續開會。請安書記講話。」

因為有兩位省領導在場,所以楊華就不能再說「請安書記做重要指示」了,如果安在濤講話叫「指示」,兩位省領導的講話該叫什麼?這是一種極其微妙的「靈活變通」,屬於官場中人的潛意識行為,不過由此也充分可以看出楊華畢竟是在省委機關裡呆過的人,不僅心細還面面俱到。

安在濤向夏侯名旭和焦凱微笑了一下,然後接過話茬去,朗聲道,「同志們,今天的會議為什麼要叫總結動員大會呢?我來簡單解釋兩句。總結,是對我們過去工作的總結回顧……而動員,則是對於下一步工作的動員和展望……」

「總體來說,房山市車改工作在市委市政府的統一部署和堅強領導下,在分管領導同志的努力下,在全市各部門、各單位的通力配合下,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和成效。具體的成效在什麼地方,有具體的數據資料,會後市委辦和車管中心會聯合發文,下發到各單位,大家可以對照梳理一下,看看我們這一次的車改究竟值不值。」

「簡而言之,本次車改初步取得了增效、降耗的車改方針,如果按照現在的水平保持下去,一年下來,可以節約財政資金數百萬元……這是一個非常保守的數字。」

「但是,車改推進到現在,也暴露出很多問題……最集中的問題在於,很多部門和單位領導對於車改的重視程度仍然不夠,仍然沒有真正搞清楚我們推進車改的真正目的……在這裡,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大家,之所以搞車改,目的就是為了省錢,省下來的錢彌補欠賬,彌補我們在教育、醫療和公共設施建設方面的欠賬……」

「一些同志可能很是不以為然,認為這才會節約多麼一點錢,杯水車薪嘛。其實不然。我們現在是兩條腿走路,一條腿是車改,另外一條腿是壓縮行政開支,這兩項彙集起來,長期來看,絕對是一個龐大的數字。有了這筆錢,我們就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解決很多學校辦學條件差、很多人看病難等諸多問題……」

「到06年,全市行政開支的數字要在現有的基礎上再次壓縮30%……我在這裡給大家提個醒,請大家做好過緊日子的思想準備……」

「現在有個別人可能還懷著僥倖心理,認為市裡的車改不過是一陣風,搞陣風運動走形式主義。我在這裡不妨提醒這部分同志,市裡絕對不會搞一陣風和形式主義,我們推進車改,決策是慎重的,制度是嚴肅的,步驟是緊密的,這是一場持久戰!」

「大家心裡都很清楚,現在各單位、各部門其實還擁有不少私用車輛,這些車輛來自於不同的渠道,或者是小金庫的購買,或者是下屬企業的贈送,總而言之,目前還有大量的車輛不在冊,不接受市裡的統一管理……下一步,我們的工作重點就在這些車輛上。」

「這部分車輛有多少?應該不在少數……」

「我不管你們的車輛的來源,我甚至也可以對你們單位的小金庫財政既往不咎,但是我希望在今天的會後,各單位、各部門盡快動員起來,把這部分灰色車輛登記造冊上報市裡,同時將之移交給車管中心統一處理。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事情,必須要在兩周的時間裡完成……希望大家尤其是各單位、部門一把手重視起來,如果在市裡給出的期限內不上交車輛……市裡會一查到底,無論是涉及到誰,都會先撤職再處理!」

「市裡會集中把這部分車輛進行公開拍賣,拍賣所得專款專用全部投入在教育領域……」

安在濤用力揮了揮手,臉上神光湛然。他的這話一出,台下頓時「嘩然」起來,強行收取車輛還要進行拍賣,這種做法……一些擁有這種車輛的部門幹部們倒吸一口涼氣,望著主席台上目光凜然的安在濤,神色頓時變得非常複雜。

這枚重磅炸彈太有力了,誰都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會如此「不擇手段」,一點餘地也不給下面留。而既然他當著省裡兩位領導的面說出了這個,顯然表明此舉已經得到了上面的支持。

「我知道,會有一些同志不理解,認為市裡太不講理。但是我想請問大家,誰給了大家違規坐豪華轎車的權力?是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還是全市人民?……這就是特權心理在作祟,我們這一次決定拍賣這批違規超標車輛,說到底公開拍賣的就是特權,我們要讓一些同志清醒清醒,看看特權究竟是多少錢一斤?!」

「我們不講大道理,只講制度。凡是制度不允許的事情,凡是助長特權心態的事情,在房山,一律取消……我還是那句話,凡是要求大家做到的,無論是我個人,楊市長,還是市委市政府,市政協人大班子的其他領導,都會帶頭做到。我們希望在房山,能營造出一種制度管人管事的氛圍,我不要求大家都能成為為黨和人民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幹部,只要求大家遵從法律制度,做一個稱職履責的幹部。這樣,足矣!」

「下面,請夏侯部長和焦省長做重要指示。」安在濤果斷的擺了擺手,結束了自己言辭激烈態度堅決的講話。

夏侯名旭與焦凱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會心且複雜的眼神。他們早就聽說房山的安在濤是一個雷霆手段膽子很大的地市級一把手,今天一見一聽果然如此。如果安在濤當真是說到做到,在省委主要領導的支持下,他推進的車改還真有成功的可能。

這個年輕人,不簡單,不過,似乎膽子太大了一點,也太激進了一點。夏侯名旭心念電閃間,微微一笑道,「同志們,剛才在濤同志的動員講話,態度很堅決,也很嚴肅。我聽了,很有感觸。」

「其實,關於公車管理,中央和省裡都有相關的制度規定,譬如廳級以下幹部不允許擁有專車。我們的制度不可謂不嚴不細,對哪一個級別的幹部坐什麼檔次的公車,都做了具體的規定,但是說實話,落實的情況一直不好。我去過一些地方調研,很多地方的區長縣長,背後坐的車都比我這個省部級領導的車高檔。」

「有一回,我去某市檢查工作,有一個縣處級的國企負責人,竟然坐著七八十萬的進口高級越野車,而且還不止一輛。公車使用之浪費、之奢侈,無法言表,浪費財力之大,更是不能細說。」

「正如在濤同志所言,如果我們能省下這筆錢投入在教育和其他公共領域,會造福很多百姓。既然如此,我們還等什麼?車改車改,這是一項造福社會也提高機關管理水平的工作,我們必須要高度重視起來。」

「我可以明確告訴大家,房山的車改,省委省政府非常重視……省裡希望你們能不斷完善制度、不斷推進車改,闖出一條規範有效的車改道路來,然後省裡會考慮面向全省推廣你們的做法和經驗。」

「按照省委和省政府主要領導的委託、安排,我和焦凱同志作為房山車改工作的定點聯繫人,房山的車改工作遇到什麼難題和困難,省委這邊可以找我,省政府那邊找焦省長。說到底,我們兩個就是來給你們的工作托底的,希望房山的同志們不要有任何的顧慮,要擺正心態,在房山市委市政府的堅強領導下,把本次車改搞成功搞圓滿。我就講這麼多,老焦你也說兩句。」

夏侯名旭笑著向焦凱點點頭。

焦凱接過話茬去,也說了一通,內容基本上跟夏侯名旭的發言大同小異,無非就是代表省裡支持房山的車改云云。

兩位省領導的表態頓時讓下面的房山幹部們心裡忐忑不安起來,對於安在濤推進車改的決心和能量,這個時候如果不是傻子,就都能清晰的分辨出來。眾人心裡都很明白,如果誰在這個關鍵時刻不長眼,肯定是要成為安在濤新政的犧牲品了。

「最後再強調一點,車改的各項工作必須要在政策和法律允許的框架內開展,下一步,省政府會酌情派出一個工作組來房山檢查指導車改工作……」焦凱的聲音微微低沉了一些,同時向安在濤投去凝重的一瞥。

……

會後,安在濤和楊華陪同夏侯名旭和焦凱去了資河開發區參觀考察,而新上任的常委、常務副市長楊華則立即展開了工作。作為她上任後的第一項主要工作,她從楊華手裡接手分管車改和市政府常務工作。

讓馬曉燕接手車改,本來不是安在濤的初衷。但後來一想,馬曉燕也是一個能力很強的幹部,在基層鍛煉多年,讓她管管車改,一來可以不折不扣的貫徹安在濤的思路,二來有助於馬曉燕在最短的時間裡立威並在市政府班子裡站住腳。

接待夏侯名旭和焦凱的招待午宴是在資河開發區度假村的酒店裡吃的,兩位省領導來資河開發區度假村吃飯,不僅開發區的幹部們都緊張行動起來,就連度假村的後台老闆路兵都不敢怠慢,親自跑到度假村去指揮協調安排。

對於高層領導來說,下面的高規格接待象徵著他們的權力和待遇,這是必須的。所以,對於房山市和開發區的「如臨大敵」,夏侯名旭和焦凱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其實是滿意的。

度假村酒店的小紅樓是度假村專門接待高層領導和貴賓的地方,又名貴賓樓,裝修豪華接待規格很高。因為要接待省領導,整個貴賓樓的二樓上全部停止營業,房山市公安局的保安人員明裡暗裡把貴賓樓都給「保衛」起來,必須要確保省領導的絕對安全,如果省裡領導在這裡出了任何問題,哪怕是小問題,都是大問題。不要說資河開發區的領導,就是安在濤和楊華,也擔待不起。

夏侯名旭和焦凱帶著一行人走進這間名叫「江南豪庭」的包房,掃了一眼包房內古色古香和具有江南水鄉的陳設,不由嘴角浮蕩起一抹溫和的笑容來。他呵呵笑著向安在濤瞥了一眼,心道:誰說這小子不懂逢迎,是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來著?我就說了嘛,要是不長眼色怎麼能從一個鎮委書記起來當了市委書記?就算是有人罩著也不行!

夏侯名旭老家是江南水鄉,這間包房的陳設很符合他的口味,也勾起了他對於家鄉的某些念想。在他看來這是安在濤刻意討好他有意安排,但其實這根本就不是安在濤的所為,而是猴精猴精的路兵打聽到夏侯名旭是江南某小城人,特意安排的。

就這麼一點小小的包房,讓夏侯名旭對安在濤的好感直線上升。安在濤沒有想到,就連路兵都沒有想到。路兵此舉,不過是他一貫的做派。

夏侯名旭沒有任何客套,與焦凱一左一右坐在了主客和次客的位置上,望著滿滿一桌子豐盛的山珍海味,焦凱呵呵一笑,「夏侯部長,在省裡聽說房山的安在濤同志是一個厲行節約的同志,據說在接待上級的時候都要吃廉價的工作餐……前些時候,建設廳的明華同志來房山,在濤同志就請他們吃了四菜一湯的工作餐……回去後,明華同志跟我說,房山有個摳門的市委書記……可今天,嘖嘖,在濤同志可算是為了我們兩個破例了,難得難得!」

夏侯名旭也淡淡地掃了桌上精緻精美色香味俱全的各式菜品,也笑了笑,「呵呵,我也有所耳聞,呵呵。」

安在濤微笑不語。楊華瞥了他一眼,輕輕笑道,「夏侯部長,焦省長,按照市裡新出台的接待標準,接待省領導是按照最高標準來的,這一頓飯也不超標呢。」

安在濤故作苦笑道,「兩位省領導,我就是再摳,也不能讓領導來我們市裡一趟吃不好飯啊……再說了,這些東西都是咱們開發區自產自銷的土特產,都花不了多少錢。夏侯部長,您看這些蔬菜、肉、魚什麼的,全部都是開發區的生態產品,絕對的綠色無污染……點了幾個特色菜,就是想讓領導們嘗嘗新鮮。」

夏侯名旭和焦凱等人會心地微笑了起來,氣氛頓時變得融洽起來。

酒過三巡,焦凱突然放下手裡的筷子微笑道,「在濤同志,楊華同志,我們這次來,大年書記還交給了我一個特殊的任務……給兩位打一個商量。」

聽焦凱提及這個,夏侯名旭似是心知肚明,微微笑著沒有做聲。安在濤與楊華對視了一眼,趕緊笑道,「焦省長,領導有啥吩咐直接說就是,我們一定堅決貫徹落實……」

第669章 特別任務

焦凱微微一笑,也沒做聲,繼續夾起一片魚肉放進嘴裡,矜持而輕微地咀嚼著,完了,見安在濤和楊華這兩個下面的幹部聚精會神地端坐在那裡等待他說話,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淡淡道,「省委大年書記到任以後,雖然工作非常繁忙,但還是很關心省委省政府機關幹部們的生活……省裡的同志早就聽說咱們這個資河開發區的生態農業產品,什麼綠色無公害的蔬菜、肉魚雞鴨之類的在國內牌子很響,味道也很純正……後勤的同志跟我提了一個建議,要在省委省政府機關家屬院裡建一個小型的農貿超市,也方便機關的同志們生活……我向大年書記匯報了一下,大年書記很贊同也很重視,囑咐我來的時候跟在濤同志打個商量,看看咱們這裡能不能跟省裡配合一下,給省裡專供一些菜蔬和肉蛋雞鴨魚類?你們放心,在價格方面,省裡虧待不了你們,按照市場價格按時結算,絕對不會給下面帶來什麼負擔!」

「嗯?在濤同志,楊華同志,你們的意見……」

安在濤一怔,他有些意外地跟楊華交換了一個眼神,立即就做出了決定,笑道,「焦省長,感謝省領導對我們的信任……這個絕對沒有問題,這樣,我們市裡馬上成立一個農產品專供辦公室,專門負責向省裡機關後勤專供農產品,只要我們開發區裡有的,保管領導們家裡的餐桌上啥都不缺,這個請領導放心,我們馬上落實這個事兒!」

楊華也笑著附和了一句,「嗯,請領導放心,我們會把優質的產品專供給省裡,能為省機關後勤保障出把力,這是我們的榮幸,我們一定會保質保量地完成省領導交給的任務!保證按時讓省裡領導吃到優質過硬的綠色無污染產品……」

焦凱和夏侯名旭滿意地點點頭,朗聲笑了笑,「好了,那麼我們就替省裡的同志感謝兩位父母官的大力支持……」

……

……

酒宴盡歡而散,下午,又在開發區轉了轉,視察了一下開發區的一些個生態農業項目,夏侯名旭和焦凱這才心滿意足地帶著一行十幾人返回了省裡。

夕陽的餘暉下,秋風送爽,靠近山區的開發區的天氣已經有了些許的涼意。送走了兩位省領導,安在濤與楊華並肩沿著開發區寬敞的主幹道,滿滿向開發區通往歸寧和房山的公路上走去,邊走邊說著什麼。

安在濤和楊華的專車慢慢跟隨在後面,莊寧等開發區的幹部也不緊不慢地跟隨在後面,市裡兩位主要領導在商量問題,他們自然不能湊過去,但領導還沒有離開,他們又不能不相隨陪同。

省裡領導提出要資河開發區專供農產品,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但事關省委省政府機關,縱然是小事,對於房山來說也是大事。這事兒不僅要辦,還要抓緊辦,怠慢不得。

安在濤慢慢停下腳步,淡淡一笑道,「老楊,你的意見呢?既然省裡領導都開口了,這不供是不行了,但是,怎麼一個供法呢?」

楊華心裡苦笑,但嘴上卻笑吟吟地道,「安書記,您工作忙,就不用操心這種小事了,就交給我吧……請領導放心,我一定認真細緻地抓好這件事,讓省領導滿意,讓市委放心!」

安在濤哈哈一笑,「老楊,事情是不大,但我們不重視卻還真不行。要是這事兒辦不好,讓省領導心裡不舒服,我們做了這麼多的工作說不定就都打了水漂……這樣吧,你牽頭成立一個專供辦公室,專門負責這件事情。一定要把好質量關,一定要把咱們最優質的產品輸送到省裡去……換個角度看,這也是一件好事,所謂吃人家的嘴短,省裡的領導們吃了我們的雞鴨魚肉和蔬菜,咱們市裡今後再去省裡辦事,想必各部門的領導也能因此給個面子,開開綠燈喲!」

「是啊,安書記,這也是跟省裡機關處好關係的最佳機會,我們完全可以做做文章。」楊華也笑了起來。

安在濤點點頭,「嗯。不過,這事兒不宜聲張不宜鋪張……萬一讓有些人知道再興風作浪,我們臉上不好看倒在其次,會讓省裡難做……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楊華長出了一口氣,「我明白,請安書記放心,我一定做好這件事。」

「你做事我從來都很放心喲,老楊……」安在濤轉過身去,向不遠處的一群開發區的幹部們掃了一眼,笑道,「開發區這幾年的發展越來越快……今天焦省長的話倒是給我提了一個醒,我們的生態農業產品在國內也算是有些知名度了,可不可以在專供上深入做做文章呢?比如以後的燕京奧運會……如果我們的產品能打上一個奧運會農產品專供的牌子,無疑會大大提高市場知名度……」

楊華眼前一亮,笑著點頭,「安書記您說的是,這是一個好主意,我下一步跟開發區的莊寧同志再仔細研究一下這事兒,落實安書記的指示。」

「既然我們要走這條道,那麼,開發區的綠色環保特色一定要百分百確保……」安在濤說著抬頭望著遠方那翠綠幽邃的深山和宛若藍帶的資河,悠悠道,「任何污染項目都不允許在開發區裡建設,這是一個根本原則問題,我看有必要再給開發區的同志提提醒,敲敲警鐘!」

「我們不僅要確保農業產品的生態品牌,還要保住這最後的一片淨土啊。老楊,你看這山這水這一望無際的農田,就連這裡的空氣都比市區新鮮很多……老楊啊,這是我們市裡唯一的一片沒有經過大規模工業污染的地區了,這些年,我可是殫精竭慮……保住這片淨土,是我們兩個共同的責任喲!」

安在濤說著意味深長地掃了楊華一眼,楊華心裡感慨叢生默默地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楊華心裡很清楚,資河開發區能有今天的發展,能盡可能地保持著原生態,與安在濤的鐵腕手段密不可分。如果換了一個領導,如果口子稍稍一放開,恐怕開發區裡也早就進來了不少化工項目。

楊華也明白安在濤的意思,知道他遲早要把苦心經營的一切托付給自己……他希望自己沿著他規劃好的方向和道路義無反顧地走下去……這原本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官場風雲變幻世事難料,自己就算是有堅持的勇氣,但卻無法擁有安在濤那種堅持的能量。

安在濤能做的,自己想做也未必能做下去。這就是人與人的差別。楊華心裡幽幽一歎,嫵媚的臉上就浮蕩著有些複雜的神色。

安在濤突然轉過頭來凝望著他,眼眸中一抹奇光一閃而逝,似是洞悉了楊華此刻的真實心態。

「老楊,我們做人做事,只要努力過就不會後悔……我希望我們將來退休之後再回房山來的時候,還能讓房山的老百姓記住我們的名字……不求青史留名,但求問心無愧。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紅薯——古人尚且如此,我們難道就做不到?」

「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你!」安在濤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謝謝。」楊華低低道。

瞬間,兩人對視一笑,心情都徹底地放鬆下來。這一瞬間,兩人產生了某種知己般交流的情感,那些往日裡橫亙在兩人之間的上下級的無形隔閡和疏離似乎煙消雲散了。

……

……

「安書記,您看這個專供辦公室放在農業局還是資河開發區好?」楊華輕輕問了一句。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輕輕道,「老楊,我建議還是放在資河開發區,讓資河開發區專門成立一個部門,特事特辦,專人專辦,這樣也好協調工作避免工作上的推諉扯皮……要知道你就是讓農業局的人來做,他們還是要跟開發區溝通……」

楊華點點頭,「嗯,我也是這麼想的。這樣,安書記,趁我們兩個都在這裡,咱們一起跟莊寧開個小會說說這事兒?由你出面強調兩句,他們也會重視一些。」

安在濤哈哈一笑,「老楊啊,你這話我不愛聽,你可是市長,你的話他們敢不聽?誰敢不聽,馬上就地免職!」

楊華也微笑了起來,馬上向不遠處的莊寧等人招招手,「老莊,你過來一下。」

莊寧帶著開發區的班子成員,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馬上就把兩個市裡的主要領導圍攏了起來。

「安書記,楊市長。」莊寧笑著湊近過來,卻見安在濤指了指他,朗聲道,「老莊,你們的工作做得不錯,我剛才跟楊市長商量了一下,準備再給你壓壓擔子!」

莊寧一怔,莊寧身後的一些開發區的副職們卻是吃了一驚:難道市裡要提拔莊寧?他已經是市長助理了,再提拔就是副市長了吧……

莊寧猶豫了一下,輕輕笑著,「安書記,楊市長,請領導指示!」

第670章 拍賣風波

安在濤笑了笑,「請楊市長說吧。老楊,你來給他們講兩句。」

當著莊寧等下屬官員的面,安在濤表現出對楊華的足夠尊重,這種尊足以讓楊華或者莊寧這些人產生不同的感覺。楊華明白安在濤正在逐步維護她這個新市長的權威,心裡自然是有些感激。

不過,以兩人如今的默契,安在濤在下面人面前維護她的個人權威形象,本來也就不是太過刻意為之,而是很自然的行為。

楊華笑笑,「老莊,開發區的同志們,今天省委常委夏侯部長和焦凱副省長來開發區視察指導工作,開發區的準備和接待工作,得到了省領導的高度肯定。兩位省領導委託我和安書記向你們表示感謝。」

「不過,省委領導交給了我們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給省直機關後勤特供農產品……剛才,我和安書記碰了碰頭研究了一下,認為,這個特供辦公室還是設立在開發區比較好,這樣可以提高工作效率……你們有沒有意見?」

莊寧聽說是這事兒,雖然心裡微微有些失望,但還是不敢怠慢,趕緊恭聲道,「安書記,楊市長,請市委市政府領導放心,我們開發區一定會高度重視嚴密組織,辦好省委省政府領導和市委市政府領導交給的工作任務……」

安在濤在一旁淡淡插話道,「老莊,你先別忙著表態……我可是醜話說在前頭,這事兒看似小事其實不小,關係著我們市裡跟省裡領導的關係——這項工作由楊市長抓,接下來,楊市長會對你們下一步的工作做出具體部署。」

「我個人的意見是:第一,三天內拿出一個具體方案來,如何操作,怎麼運送供應,包括農產品的價格如何、種類多少,等等,都要一一拿出一個詳細的方案來。方案讓楊市長審閱,通過後立即執行。省裡那邊,楊市長負責協調溝通對接,而開發區這邊,做好充分的準備,我希望在國慶節長假期間能讓省領導和省直機關的同志們吃到我們的資河牌綠色無公害蔬菜和肉蛋等農產品……第二,要保證質量要保證新鮮,爭取供給當天的產品,同時要經過檢驗部門的各種質檢,質檢標準要嚴格……市質檢部門和農業水產部門會緊密配合你們的工作,具體的工作協調你們可以找分管市長,也可以直接找楊市長;第三,做事要紮實,行動要周密,但不要對外公開……」

安在濤擺了擺手,「老楊,你具體跟他們談一談,我還有點事情,我先回市裡。」

說完,安在濤向楊華點點頭,又跟莊寧等人挨個握了握手,這才扭頭大步離去。這個時候,司機黃韜已經把車開了過來,秘書李平早早地打開了車門等候,安在濤一貓腰就鑽進了車裡,黑色的奧迪車絕塵而去。

在回市裡的路上,安在濤習慣性地接過秘書李平遞過來的當天的各大報紙,他一般忙起來的時候,在辦公室沒有時間看報紙,看報紙的時間基本上都在車裡。時間長了就成了習慣,李平每天都會把報紙放在車裡,隨時更換。

隨意翻開一張報紙,安在濤無意中注意到了《房山都市報》上2版的一條新聞:《今年房山房價穩步上揚,新房火二手房更火》。

安在濤皺了皺眉,仔細看去。

「據房山市統計局城調隊最新資料顯示,今年一至三季度房屋銷售價格同比上漲9.5%。從價格變動趨勢看,去年四季度房屋銷售價格同比漲幅達到歷史最高水平,上漲12.3%;今年一季度上漲2.8%,二季度上漲4.6%,三季度上漲11.0%,呈逐步上升態勢。此外,一至三季度土地交易價格同比上漲3.4%,房屋租賃價格同比上漲2.2%。」

「據瞭解,今年三季度居民住宅平均銷售價格為1989元/平方米,其中9月份,房屋銷售價格為2145元/平方米,居民住宅銷售價格為1978元/平方米。而去年三季度商品房均價為1691元/平方米,居民住宅銷售平均價格1658/平方米……」

「城調隊一名工作人員介紹,為穩定房價,2003年底開始,國家對土地、開發商貸款等方面對房地產市場進行調控。今年4月和5月,國家再度加息,繼而出台了加強房地產市場引導和調控、穩定住房價格的兩個8項政策和措施。國家一系列政策出台,致使房山市房地產市場供需雙方進入政策觀望期,價格平穩上升……」

調控房價?安在濤嘴角浮起了一抹苦笑。從中央到地方,從2002年就開始調控房價,但房價卻是越來越高。直到他重生前的時候,房價更是連年暴漲,現在房山的房價才2000左右,而安在濤清晰地記得在他重生前,濱海的房價就已經上漲到了5000多,比現在翻了一倍還多。房山的情況他雖然並不明確,但想來應該跟濱海相差不多,低也低不了多少。

「現在天南的房價多少錢一平米?」安在濤突然張口問道。

李平停頓了一下,回頭笑道,「安書記,這個我還不太清楚哩,我回去後馬上查,查完了再報給您!」

安在濤擺了擺手,「算了,我就是隨便問問。」

司機黃韜突然插話道,「安書記,我聽說天南的房價已經到了兩千七八了……現在咱們省裡房價最高的是沿海的綠島,其次是藍煙,天南排第三……反倒是我們市裡的房價不算高,不過看現在的這勢頭,也會慢慢漲上來的。」

安在濤哦了一聲,隨意道,「你們兩個都有房子了吧?要是沒有房子,趕緊買,不要等以後漲的太高反倒是買不起了……」

黃韜笑道,「安書記,我有房子呢,是前幾年單位分的福利房,已經完成了房改,變成自己的房子了。倒是李秘書現在沒有房子,兩口子跟父母住在一起……不過,他爸媽家的房子大,也能住的開……」

安在濤淡淡一笑,扭頭望著李平,「李平,想不想買房子?如果想,就趕緊買吧。如果錢緊張,先從我這裡拿!」

如果是其他的領導,這種話肯定不會說,就算是心裡關心,嘴上也不會說這種話。但安在濤卻非常關心身邊的人,這種「有損領導威嚴的話」說了也就說了,李平跟了他這麼久,自然知道安在濤並不是故作姿態,就感激地恭聲道,「謝謝領導關心,我們已經攢夠了錢,準備買呢,交上首付,剩下的貸款,沒有問題的。」

安在濤微微一笑,指著李平點點頭,「你不要跟我客氣,如果真有困難,就跟我說。」

說完,安在濤就扭頭望向了窗外。跟身邊人適當的親近一些或者開個玩笑不算什麼,但不能經常為之,還要把握分寸,不能失了領導的風度。

……

……

想到這裡,一個念頭突然浮上他的腦際:自己是不是在房價調控上下下功夫?趁現在的房價還沒有漲起來,控制住房山的房價?但他馬上就心裡暗歎一聲,打消了這個有些瘋狂的念頭。任何地區的房價都緊跟全國的大趨勢,他作為房山市委書記,或許能控制住房山的價格緩慢上漲,但他卻無法改變全國的大背景……空有回天之心,但無回天之力啊!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把精力放在其他的方面,扎扎實實地做一些實事。商品房價格漲就漲吧,那麼他需要做的就是大規模地建設保障房和限價房。

回到辦公室(這個時候,安在濤已經轉移到市委辦公),剛上任的常務副市長馬曉燕就帶著車管中心的主任錢雪莉找上門來。

安在濤望著兩女微微一笑,「馬市長,錢主任,你們可真是會趕點,我剛從歸寧回來還沒喘口氣,你們就來了……好了,說吧,趕緊說,我只能給你們10分鐘的時間,我馬上要趕去開一個會。」

錢雪莉恭謹地一笑,坐在那裡望著馬曉燕,沒敢開腔。馬曉燕笑笑,「安書記,如果不是有困難,我們也不會來找領導,給領導添麻煩!」

「是這樣,上午的會開完之後,各單位雖然都積極地申報現有車輛,但是……但是,現在一個最大的問題是,他們現在擁有的這部分車輛雖然確實是在機關裡用著,但車輛的手續卻一直都在下屬企業那裡……您看……」馬曉燕苦笑著聳了聳肩膀,「他們在給市裡出難題呢,確實有些難辦。」

安在濤一怔,旋即淡淡一笑道,「不要管他們,讓他們自己解決去……他們有本事從下面要來車,還能沒本事把車的手續辦理了?不用管,馬市長,錢主任,按照市裡的統一部署開展工作就是,要求各單位自行清理,自行進行辦理車輛過戶手續……我們要的是結果,至於過程如何,不用管它!」

錢雪莉有些目瞪口呆地望著面前這個年輕威嚴的市委書記,心道這樣也行?

馬曉燕深深地望著安在濤,嘴角的一抹苦笑落入安在濤的眼中,可他卻裝作沒有看到。

第671章 暗流湧動

錢雪莉離去,馬曉燕留了下來。等錢雪莉一走,馬曉燕就皺著好看的柳眉兒凝望著安在濤,輕輕道,「在濤,這樣能行嗎?會不會引起一些負面的反應?」

安在濤哈哈一笑,擺了擺手,「曉燕,你不用擔心,我敢跟你打賭,現在很多人都在觀望,只要市裡態度堅決,只要我們不鬆口,到了市裡給出的期限,他們都會老老實實完成的。手續沒有?到十月初,你再回頭來看,保險所有的上繳車輛都有合法的手續。」

說到這裡,安在濤意味深長地瞥了馬曉燕一眼柔聲道,「曉燕,你現在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了。你現在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不比在歸寧了,就實際工作的權力來說,僅次於我和楊華,你要注意樹立自己這個常務副市長的權威。」

「你放心,事關烏紗帽,他們會比你更上心。」安在濤又追加了一句。

馬曉燕一怔,旋即歎了口氣,她倒是真的一時間還沒有真正擺正位置,看問題想問題總是下意識地以縣處級幹部的思維和角度,渾然忘卻了自己已經是房山市位高權重的核心領導之一,一舉一動皆會引起下面的關注。

「我明白了。只是我總是有些擔心,你要拍賣他們的車輛……這中間會不會搞出一些風波來?」馬曉燕輕輕又道,有些擔心地望著安在濤,「我可是聽說,有些人放出風來要去上面舉報你越權和胡亂作為……」

「讓他們鬧騰去……我這個想法當著兩位省領導的面提出來,而且也得到了他們的認可和贊同,我之前還跟李大年書記匯報過,大年書記也原則上同意我們市裡的做法……省裡準備拿我們房山做一個推進公車改革的典型……有省裡的支持,我還怕他們鬧?」

「反過來說,我還就怕個別人不起來鬧。他們起來鬧,我正好殺雞給猴看,殺一儆百以儆傚尤!曉燕,車改涉及到很多人的利益,想要和風細雨地推行成功,那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很顯然,本次車改不拿幾個人開刀,是不行的!你等著看吧,誰跳得最凶,誰就摔得最慘!」

安在濤擺了擺手,眼中的一抹厲色一閃而逝。當著自己女人的面,他心裡那深藏起來的堅定和果決沒有做任何的掩飾,也不需要掩飾。

馬曉燕靜靜地望著安在濤,心頭滿滿浮蕩著一種莫名的情緒,她頭一次感覺眼前溫文爾雅的男人竟然是如此的威嚴冷酷,在也頭一次真正體會到了權力場上的肅殺無情。她心裡明白,無論是為了改革的成功推進,還是為了個人的權威,安在濤都會果斷出手毫不留情。

如果有選擇,馬曉燕不希望自己的男人這樣,但作為官場中人,她又明白,安在濤如果不這樣做,想必他在官場上也走不遠。

其實馬曉燕還有話沒有說出口。誰在背後蹦躂,她心裡有數,但她卻不願意在安在濤的面前「搗鼓」這些。或者,她心裡也清楚得緊,消息都已經傳到了她的耳朵裡,作為對房山官場擁有絕對掌控權的安在濤,又怎能不知?不過是故作不知罷了。

只要某些人蹦躂得凶了,觸及到安在濤不可容忍的底線,他就會果斷出擊。

「我從來不以個人恩怨帶入工作,但是我不允許有人破壞整個的工作大局……」安在濤微微停頓了一下,這才又毅然道,「曉燕,身處漩渦當中,當斷不斷必被其亂,有的時候,雷霆手段也是對於自己的一種保護……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在國內的環境下,做事就是弄權,沒有權力,什麼事情都做不成……其實我現在都有些後悔,不應該讓你長期留在歸寧,早就該讓你在市裡鍛煉鍛煉了……」安在濤忍不住輕輕一歎,「萬一哪天我離開了房山,我不希望你在這裡吃虧。」

馬曉燕點了點頭又默然搖了搖頭,「你不在房山了,我還留在這裡幹嗎?我答應過你,再幫你做幾年,但是你也要答應我,我還是想離開官場,去過幾年平靜的生活……」

說著,馬曉燕的眼神變得微微複雜起來,幽深的眼眸中閃爍著只有安在濤才能懂得的光彩。一時間,安在濤即感慨又愧疚,他心裡很明白,冷梅也好,馬曉燕也罷,這兩個原本官場上的女強人之所以對官場生出退意,究竟是為了什麼……但是……

「曉燕……」安在濤輕輕呼喚道。

馬曉燕卻有些迴避他的意思,她溫柔一笑,起身向門口走去,「我先回去做事了,你也休息一會,別累壞了身子。」

……

……

市經貿委,經貿委主任蒙陶的辦公室。

經貿委辦公室主任馬繼帶著兩個三十多歲的司機模樣的男子走進了蒙陶的辦公室,向蒙陶恭謹一笑,「蒙主任,一切都安排好了,您看還有什麼指示沒有?」

蒙陶皺了皺眉,揮了揮手,「關門。」

馬繼趕緊回頭把蒙陶的辦公室門關閉關緊,然後才恭謹地微微垂首,等待著蒙陶的命令。

蒙陶沉默了一會,然後才緩緩抬起頭來望著馬繼和兩個司機,淡淡道,「你們不要緊張,到了燕京會有人安排你們的食宿,你們放下一切後顧之憂,直接去國家信訪局……該怎麼做你們都清楚了吧?」

兩個司機一個叫趙剛,一個叫馬勇,兩人趕緊慌不迭地點頭應是,「蒙主任放心好了,我們一定完成領導交給的重要任務!」

蒙陶淡淡一笑,立即打斷了兩人的話,「這不是我交給你們的工作,而是為了你們自己的合法權利去努力爭取……你們要清楚,你們是借調來經貿委工作的,車跟人一起,如果這些車輛交到了市裡讓市裡拍賣掉,你們的工作就沒有了!你們在經貿委呆了這麼多年,企業裡早就沒有了你們的崗位,車沒有了你們除了下崗還能怎麼樣?」

「記住,你們要記住,你們的上訪行為都是自發行動,與經貿委無關,與我無關,與經貿委任何一個領導都無關!你們不要有什麼顧慮,你們反正只是最底層的司機,上訪不成,頂多是下崗失業,沒有什麼好怕的。」

「如果事情成了,我答應你們,一定解決你們的編制問題。就算是事情不成,你們被遣送回來,將來等事情平息了,我也會安排你們去經貿委的下屬企業實現再就業……我就說這麼多,該怎麼做你們自己斟酌,我相信你們都是聰明人!」蒙陶冷厲的聲音一停,突然又換上了一幅溫和的笑臉,「領導上是不會虧待你們的,但是你們的嘴巴要嚴實,不要亂說話,一切按照我們安排的去做。」

「是是是,我們懂的。請領導放心。」趙剛和馬勇趕緊點頭應下。

……

……

馬繼帶著兩個司機匆匆離去,蒙陶坐在那裡動也不動地沉默了一陣,突然又覺得有些後悔。但一想起剛才接到的那個來自於上面的電話,他的心裡又堅定了起來。

暗中唆使兩個司機趙剛和馬勇出頭,串聯市直機關裡一些來自於企業的「借調司機」進京上訪,其實並非他的本意,他也不會相信因此就能讓安在濤推行的車改半路夭折。只是上面的那個人再三暗示,如果他不照做,他以後的日子一定會很難過。

但猶豫了半天,他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就遲疑著抓起電話撥打了一個號碼,等電話裡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他才恭聲把事兒匆匆說了一遍。電話裡的那個低沉的男聲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只說了一句話就掛掉了電話:「靜觀其變吧。」

掛了電話,蒙陶忍不住低低咒罵了幾句,爆了幾句粗口。他此時此刻,心裡明鏡兒似地:不出事便罷,出了事,他一定會是替罪羔羊,上面那人是絕對不會被牽連進去的……

一時間,他心裡的後悔的情緒越來越濃烈,覺得自己這一次太過衝動,走了一步臭棋,沒準會把自己給搭進去。

砰!蒙陶懊悔不已,狠狠地用拳頭錘擊了一下辦公桌面,臉色變得非常非常的難看。而旋即,他想起安在濤那果決的雷霆手段,嘴角忍不住輕輕抽搐起來。

良久,他才暗暗歎了口氣,心道:但願那人說到做到,不要平白坑了自己。競選市長助理失敗後,他知道自己在房山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機會,如果那個男人真的調到了其他地市,自己或許真的能跟他過去,有一個良好的新開始。

想到這裡,又想起他從省裡聽到的某個消息,他默默地攥緊了拳頭,眼眸中灰暗的色彩慢慢變得閃光起來。

……

車改已經接近尾聲,安在濤關注的目光又投射在了之前早就謀劃好的「全民免費醫療」上。這是安在濤的一個極其大膽的想法,能不能化為現實,他心裡其實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在這個絕對能震動全國的構想推出之前,以他的為人和做事風格,自然是要經過慎重的調研和考察,然後才能做出決定。

最近這兩天,安在濤明顯往醫療系統跑的次數多了起來,其實從上月開始,他先後跑遍了房山市區所有的5家市屬大醫院,一院、二院、三院、婦幼保健院和中醫院。市委機關一些有心的幹部也發覺了這一點,隱隱猜出安在濤下一步工作的重心將會是在醫療衛生領域。

房山第一人民醫院是房山市最大也是醫療資源最齊全完備的醫院,患者如雲。加上今天這一趟,安在濤在一個月內這已經是第二次來一院調研,而且來得非常突然,事先都沒有跟醫院和衛生局的人打招呼。

也就是上午十點多一點,安在濤帶著李平出現在一院門診部大樓的大廳裡,站在大廳裡望著熙熙攘攘進進出出的看病的人流,見掛號的窗口前甚至還排起了長隊,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

「安書記,來一院看病的人很多,與其他幾家醫院相比,似乎老百姓更信得過一院的大夫……我上個月來看了一次病,光排號就等了一個小時……而且,您看看那邊輸液的……」李平指著大廳右側的一條幽長的走廊裡,輕輕道。門診輸液室根本就是人滿為患,很多人都坐在走廊裡的一排排塑料座椅上默默地輸液,一個個白色的吊瓶懸掛在走廊頂部橫起的一根鋼筋上,構成了一幅另類的景觀。

「優勢資源都集中在這裡,病人豈能不都往這邊跑?」安在濤淡淡一笑,「走,李平,正好我這兩天胃有些不舒服,咱們也去掛個號體驗一下……」

說完,安在濤大步向掛號窗口走去。李平猶豫了一下,趕緊追了上去。

安在濤走到跟前,本想插入排隊的人流中,但他卻意外地發現,六個掛號窗口只開了三個,而其他的三個窗口都關閉著。他往裡瞥了一眼,見裡面其實有幾個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正湊在一起說笑著什麼。

安在濤皺了皺眉,就大步走了過去,輕輕敲了敲其中一個關閉的窗口。裡面的一個30多歲的女工作人員不耐煩地回頭瞪了安在濤一眼,順手打開窗口的玻璃小門,冷冷問道,「幹嘛?」

「大夫,您看這排隊的人這麼多,這幾個窗口也開開吧,大家也好掛號快一些。」安在濤笑道。雖然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在房山也算是家喻戶曉的「名人」,但裡面的這幾個工作人員顯然沒有想到堂堂的市委書記竟然會微服私訪在自己面前,在她們的印象中,市委書記出行應該是前呼後擁的……根本就沒朝那方面去想,所以就更不可能認出安在濤了。

只是這女工作人員顯然覺得安在濤衣著氣度不凡,不像是平民百姓,所以說話的口氣也就隨之變得溫和了一些,「你還是排隊去吧,我們醫院有規定,每次只開三個窗口……再說了,我都下班了。」

安在濤一怔,又笑道,「大夫,既然醫院有規定只開三個窗口,那麼你們為啥還弄六個窗口呢?」

女工作人員不耐煩起來,擺擺手道,「你這人咋這麼多話,我不知道,你要問就去問我們領導去!」

說著,她砰地一聲將窗口關閉,扭頭過去再也不搭理安在濤。安在濤愣了一下,苦笑了一聲,繼續回到隊伍裡排隊,有些患者見了安在濤自討沒趣的一幕,也沒說什麼,只是有些人投向安在濤的眼神裡多出了幾分嘲諷。

李平本來想給衛生局的張致恆打電話,但卻被安在濤一個眼色給止住了。

大約排了40分鐘的隊,安在濤終於把號掛上了,掛了一個普通內科,花了5塊錢,掛號費3塊,病歷2塊。安在濤本想說不要病歷,但那掛號的女工作人員眼睛一瞪,冷冷道,「不要病歷不能看病。」

拿著掛號單和病歷,安在濤面色有些陰沉地帶著李平向門診走去。走到門診普通內科的辦公室前,裡面有不少人在等待著,就又等待了半個多小時。

這麼折騰下來,病還沒有看,都快到中午吃飯的時間了。等輪到安在濤,他這才上前去坐了下來。一個40多歲的中年男醫生掃了安在濤一眼,淡淡道,「哪裡不舒服?」

「大夫,我最近胃有些不舒服,您看……」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那醫生就把手伸了過來,在安在濤的胃部處摁了摁,「疼不疼?」

「不疼。」

然後那男醫生又取了一個壓舌棒,冷冷道,「張嘴!」

安在濤下意識地張開嘴,他把壓舌棒死死壓住安在濤的舌頭,草草用特製的醫療用「手電筒」照了照,掃了一眼,就開始伏案開始開處方。

安在濤皺著眉頭忍不住問了一句,「大夫,我這病是……」

「沒大礙,吃點藥調理一下就好了。」那醫生頭也沒有抬,十幾秒鐘的時間就把一張處方遞給了安在濤,「劃價去吧……」

說完,還沒等安在濤反應過來,也渾然不顧房間裡還有幾個等候的患者,這醫生大步走出了房間,不知所蹤。看那樣子,應該是去吃中午飯了,一時半會也回不來。

安在濤站在那裡,捏著那張龍飛鳳舞的處方神色變幻著,默然不語。站在他旁邊的李平猶豫了一下,輕輕道,「領導,我們……」

「走,劃價去,看看他給我開了什麼藥。」安在濤拿著處方向劃價處走去。走過去劃價完了,安在濤吃了一驚,竟然要200多塊!

跑來醫院一趟,花40分鐘排隊掛號,又花20分鐘等候門診,然後得到了不到一分鐘的醫療服務和一張昂貴的處方單……安在濤有些惱火地瞥了裡面的工作人員一眼,然後不顧劃價處工作人員那異樣的眼光,扭頭走開去。

李平趕緊追了上去,卻見安在濤大步走出了門診大廳。

第672章 幕後的黑手是誰?

安在濤站在房山第一人民醫院門診部樓的大理石台階上,面色陰沉地抬頭望著微微有些灰暗的天空,天空中那淡淡的陰霾似乎正好詮釋他此時此刻的沉重心情。

李平悄然走到他的身邊,默然不語。李平知道,這個時候,他只需要靜靜等候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的吩咐,不能開口打斷安在濤的思路。

沉默了一會。安在濤慢慢回過頭來望著李平,臉色變得非常平靜起來,淡淡吩咐道,「李平,你馬上給衛生局的張致恆打一個電話,讓衛生局的人過來,同時讓一院的人、其他幾個醫院的主要領導也都過來,我要在這裡——召集開一個現場會。」

「好的,安書記。」李平答應一聲,剛要掏出手機打電話,卻聽安在濤又擺擺手道,「讓分管衛生的副市長古嵐也過來一下。現在差15分鐘12點,我希望最遲12點40在這裡都見到他們。」

……

……

李平親自給副市長古嵐打了電話,然後又給衛生局局長張致恆打了電話,同時讓衛生局通知下屬的這些市級醫院領導趕緊趕到一院來開會。

通知下完,安在濤和李平去了醫院對面的一個小牛肉拉麵館,要了兩碗很普通的牛肉拉麵,2塊5一碗。

李平見安在濤吸溜吸溜地俯身吃得香甜,心裡微微感慨起來:自己這位領導當真是讓人難以琢磨,他高高在上的時候就像是神仙皇帝,凜然不可侵犯;但他呈現出平民和溫和一面的時候,卻又能像一般老百姓一樣在這種廉價甚至還可以說有些髒乎乎的小飯館裡吃一碗清湯寡水的麵條。

加了一大勺子辣椒油,安在濤吃得很是過癮,以至於額頭上都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雖然只是一碗廉價的拉麵。

很久沒有這種吃的香甜的感覺了。吃完,他有些意猶未盡地正要端起碗喝點麵湯,卻見李平靜靜地坐在對面望著自己,目光分明有些呆滯,就忍不住笑罵道,「李平,你不趕緊吃飯,看我幹嗎?快吃快吃,吃完了好幹活,我們要在外面呆一個下午,你不填飽肚子一會怎麼還能撐得住!」

李平臉一紅,趕緊俯身吃起了牛肉麵,有心要加快「速度」,但當著領導的面又怕弄出「不雅」的動靜,一時間他覺得彆扭之極。

吃完這碗牛肉麵,安在濤帶著李平慢慢穿過馬路向對面的醫院走去。在進醫院大門的時候,安在濤看了看表,正好是12點25分。

衛生局局長張致恆早就帶著衛生局的人,還有第一人民醫院的院長副院長等醫院幹部,接到電話顧不上吃飯就都趕了過來,已經在門診部樓前等候了幾分鐘,其他幾家市屬醫院的領導也都在加緊向這邊趕,但正值中午路上堵車,加上有些醫院在市郊,想要提前趕過來也不是那麼容易。

張致恆有些鬱悶地帶著眾人站在樓前緊張地等候著,焦躁的眼神時不時向醫院大門口處掃瞄上一眼。最近張致恆確實感覺很不爽,也不知道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是犯了啥毛病,突然間就瞄準了衛生醫療系統,動不動就往醫院跑,跑就跑吧,事前還不打招呼。

而今天,又突然召集這麼多人在這裡開什麼現場會,天知道他又要做什麼——要整頓衛生系統?張致恆腦袋裡突然閃過這麼一個念頭,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般而言,領導要整頓哪個系統就是對哪個系統的工作不滿意,甚至可以直白地說就是對哪個系統的一把手不滿意……難道,他要動自己?張致恆一念及此,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

他這個衛生局局長上任不過一年多,說句實在話才剛剛穩定住衛生局的局面掌握住一把手的權力,如果在這個時候被調離或者被「整頓」,他就虧大了。

張致恆正在有些走神,衛生局的一個副局長在一旁捅了捅他,輕輕道,「張局,安書記來了……」

張致恆嚇了一跳,趕緊掃了一眼不遠處慢騰騰走過來的安在濤和李平兩人,臉上立即堆起恭謹的笑容,小跑了過去,「安書記!」

呼呼啦啦一大幫子人都圍攏了過去,將安在濤兩人圍在了正當中。

安在濤掃了張致恆一眼,淡淡道,「衛生局和醫院的同志們都到了?」

張致恆趕緊恭聲回答,「安書記,局裡和一院的人都到了,其他幾家醫院的人還沒有趕過來,可能是中午路上堵車,呵呵。」

安在濤點點頭,張致恆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臉色,又笑道,「安書記,請領導去醫院的會議室吧,這大中午頭的,耽誤領導休息……」

「不,就在這裡,哪裡也不去。」安在濤擺了擺手,抬眼間見一輛黑色的尼桑車開了過來,知道是副市長古嵐的專車。古嵐匆匆下車,走了過來,眾人分開,讓古嵐走了過來。

古嵐的頭髮濕漉漉的,緊貼在額頭上,似是剛洗完澡,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紅光,整個人發散著嫵媚知性的氣息。安在濤瞥了她一眼,心道這女人雖然都40多歲了,但這麼一看似乎還有些風韻猶存,就是這個身材似乎太豐腴了一些……

似是感覺到安在濤那有些威嚴又分明有些侵略性的微微異樣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一掃而過,古嵐臉色下意識地一紅,旋即笑著主動跟安在濤握手寒暄,「安書記,我來晚了……我中午回家本來想洗個澡休息一下,就接到了李平的電話……」

安在濤淡淡一笑,隨意跟古嵐握了握手,「打擾古市長休息了,不過呢,這事兒離不開你這個分管市長喲。」

古嵐一怔,一路上她就在盤算安在濤究竟是想要做什麼,但一直都沒有頭緒。最近她也聽說安在濤老往衛生系統跑,作為分管衛生的副市長,她心裡對此當然是有些敏感。只是安在濤的心思向來令人難以琢磨,她思之再三也拿不準。

前市委書記宋迎春在的時候,古嵐因為站錯了隊,一直跟安在濤的關係不怎麼「融洽」,在當前的市政府班子裡,古嵐、趙建國和王志軍,都因為有倒向宋迎春的「前科」而跟安在濤的關係不尷不尬的。

不多時,其他幾家醫院的領導也都趕了過來,見市委書記、分管副市長和衛生局局長等都在,不禁嚇了一跳。

安在濤見人都到齊,就帶頭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了門診部的大廳。雖然是中午時間,但大廳裡仍然有不少等待看病的患者,而之前還是三個掛號窗口,現在就只剩下一個,窗口前排起了長隊。

安在濤扭頭看過去,門診各科室辦公室前的走廊裡也都排起了隊。

安在濤沉默了一陣,方才回身望著張致恆等人淡淡一笑,「我今天胃有些不太舒服,就來醫院看看病……同志們也不要緊張,我也不是有意來給醫院找碴……但是,我今天跑來醫院一趟,花40分鐘排隊,然後又花20分鐘候診,最後只得到了不到一分鐘的診病服務和一張昂貴的處方單……」

「一點簡單的胃藥,好幾百塊……如果是大病,那還怎麼得了?」安在濤揚了揚手裡捏著的處方單,渾然不顧張致恆和醫院院長那蒼白難堪的神色,淡淡道,「我想了想,不要怪群眾看病難看病貴的呼聲這麼高漲……現實的問題就是非常嚴重。」

「我想了想,經過了這麼一段時間的調研,歸結起來,問題主要有三方面。一個是醫療服務的態度太差,醫療管理的效率太低。不說別的,你們醫院有六個掛號窗口,但平時為什麼只開三個?我問了問,工作人員說這是醫院的規定……我倒是想問問院長,這是哪門子規定?這麼多的群眾等待看病,資源本來就緊張,但我們的資源卻還是在閒置……這種工作態度,這種工作效率,怎麼能讓老百姓滿意?」

張致恆的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而一院院長兼黨委書記孫建國的臉色就驟然變得漲紅起來,面對安在濤咄咄逼人的氣勢,他竟然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第二個問題在於,醫療資源的配置很不合理。老百姓為什麼明知道一院的服務差效率低但還是一窩蜂地往這裡跑?原因很簡單,因為一院集中了全市最優質的資源,市裡的投入太過失衡……」

「第三個問題是以藥養醫的運行體制,亂開大處方、亂開高價藥……我聽說在醫院裡拿紅包收回扣的行為比比皆是,雖然我沒有親眼見到,但我相信無風不起浪,既然眾口鑠金,那就有其道理!」

「今天我召集大家來這裡開一個現場會,目的只有一個:我們該怎麼去解決問題,該怎麼從根本上緩解老百姓看病難看病貴的問題……同時我想問問各位專業人士,看病難看病貴的癥結在哪裡,大家不妨敞開來談一談……」

眾人啞口無言,都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古嵐皺了皺眉,擺了擺手輕輕道,「你們在場的這些人不是衛生局的幹部就是醫院的領導,你們在這件問題上最有發言權……都敞開來談一談,各抒己見,暢所欲言,只談觀點不論對錯。」

孫建國猶豫了一下,見張致恆面色微微陰沉沒有吭聲,他咬了咬牙,就恭謹地笑道,「安書記,古市長,張局長,我談一點個人看法,如果有不當之處,還請領導指正。」

「首先感謝安書記對我們工作提出的批評。安書記指出的這些問題,也正是我們醫院正在抓的問題,當著領導的面我必須要老老實實承認,我們的管理確實存在一定的問題,工作效率也確實低,個別醫護人員的服務態度也差,我雖然來一院工作的時間不長,但已經發現了這些問題,目前醫院黨委正在考慮強化管理提高服務質量……下去以後,我們馬上開會研究落實安書記的指示,扎扎實實地改正不足提高醫療工作水平,以後歡迎安書記和市委市政府領導常來視察指導工作,為我們指出不足……」

孫建國彷彿是在不經意間專門提出了「自己上任時間不長」,輕飄飄地幾句話就把自己的管理責任給摘了出去,張致恆和古嵐等人聽了心知肚明,但卻沒有說什麼。安在濤面無表情,靜靜地聽著他的下文。

「從全市醫療衛生系統的角度來看看病難看病貴問題,我個人認為,雖然醫院自身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有一個重要的因素不可迴避:那就是現在政府財政對醫療的投入逐年下降,而醫院要發展要生存,要在市場環境下生存,這些都需要錢,那麼在政府投入嚴重不足的情況下,醫院能怎麼辦?只好去市場上賺,其實就是在病人身上賺……以我們醫院為例來說,我們的情況算是好的,市財政撥款雖然逐年減少但還算是及時,像其他的幾家醫院,實事求是地講,市裡的投入越來越少……」

「當然,這種情況也不是我們房山所獨有,放眼全國基本上都是這樣……」

孫建國的話引起了其他幾家醫院院長的共鳴,這些人紛紛隨聲附和。安在濤掃了張致恆一眼,目光雖然平靜但卻冰冷凜然。

張致恆心裡著實有些發毛,恭聲道,「安書記,市財政對衛生系統的投入確實在逐年減少,每一年的財政立項我們都提出申請,但是……」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突然凝望著孫建國等人淡淡一笑,「孫建國,你先別忙著喊冤叫屈。現在是市場經濟,醫院要在市場化的環境下生存發展,不賺錢是不可能的。但問題是,如今你們已經不是為了維持正常運轉而求利潤,而是在無限制地在擴大效益上大做文章。換言之,盈利是可以的,但賺取暴利和為了暴利而無視醫德甚至採取惡劣手段,就讓人非常憤怒——亂開藥方、虛高藥價、宰患者……這是不是事實?有沒有冤枉你們?」

「實事求是地說,看病難、看病貴問題的產生,涉及方方面面的原因和利益糾纏,全部歸咎於你們醫院也有失公平。但聲稱醫院是代政府受過,是推諉責任的表現。」

「全國的情況我們不說,就談談我們市裡的情況。市財政對醫療衛生事業的投入的確不足,但是以現在市裡幾家公立醫院的運行現狀來看,即使市裡有足夠的投入,你們也不一定能成為全心全意為患者服務的公益性醫院。衛生部的新聞發言人不久前在談平價醫院時說,平價醫院的建設需要各地另起爐灶,因為雖然大多數醫療機構都還戴著公立的帽子,而且還被歸為非營利組織,但事實上卻並沒有真正行使公立醫院的職能,要讓它們一夜之間回歸本位也不現實……把問題都推到政府身上,你們本身就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說話。」

安在濤的聲音越來越嚴肅低沉,他擺了擺手道,「別的不說,單說說你們一院醫生護士的工資福利待遇吧……我打聽了一下,一院一個普通的醫生公開的收入能接近3000,如果再加上獎金紅包什麼的,恐怕不會是一個小數字。這意味著什麼呢?去年房山人均工資才16780,你們公開的收入是全市平均水平的兩倍。這些錢從哪裡來?我有沒有冤枉你們?你們醫院工作人員的收入比我這個市委書記的工資還高出一大截,這種現象正常嗎?」

「很不正常!」安在濤霍然揮了揮手,斷然道,「這種情況必須要改變。張致恆,你們下去以後,馬上開會研究一下,看看怎麼拿出一個方案來,如何來保住我們市屬醫院頭上這頂公立的帽子。第一,要重點改良以藥養醫的體制機制,雖然全國性的醫改沒有成功,但我們可以參照一些發達地區的地方醫改試點來嘗試一下……;第二,每一家市屬公立醫院,都要拿出各自的工資標準來,上報衛生局審核,然後召開聽證會進行論證,通過後施行,原則上要控制在全市平均工資水平之上50%的幅度之內……這個幅度已經不小了,要知道有很多單位、很多企業的職工都還在平均線以下。醫生職業救死扶傷,偉大光榮,我們要尊重,當然要體現在收入上;第三,每家醫院都上報所需財政補貼的數目,打一個申請報告出來,由衛生局統一進行審核論證,只要不漫天要價,你們放心,哪怕是砸鍋賣鐵,市裡也會保證財政撥款到位……」

「從現在開始,我們要著手做這樣一件事情:明確基層醫療衛生機構按國家規定核定的基本建設、設備購置、人員經費和其承擔的公共衛生服務的業務經費,由政府負責保障;明確醫務人員工資水平與全市事業單位平均工資水平相銜接,保證其平均收入不低於平均水平……」安在濤目光炯炯,一一從眾人震驚的面孔上掃過。

望著張致恆和幾個醫院領導不斷地站在那裡往筆記本上記錄,安在濤微微停頓了一下,「醫改。這是我們市裡下一步的工作重點。在全面的醫改推開之前,我希望我們的市屬公立醫院能提前推進,給全市醫療機構做出一個表率來。我知道,改革就會觸及到一些人的既得利益,就要得罪人,但是我安在濤不怕,我希望你們也不要怕。只要是有利於全市人民的事情,只要是有利於全市經濟社會健康發展的事情,我們都要大膽地做下去。當然,我今天的意見還不完善、不成熟,只是給大家通通氣吹吹風,希望大家先做一些基礎工作——下一步我們還要集中精力加以完善和進行充分的論證……我們還要召開全市醫療事業改革的動員大會……」

「古市長,你是分管市長,最近就辛苦一些,抓一抓這件事情。」安在濤扭頭靜靜地望著古嵐。古嵐心裡暗暗詛咒了一聲,臉上卻微笑著回道,「嗯,我明白,請安書記放心。」

……

……

第二天房山各大媒體紛紛在頭版報道了安在濤在房山第一人民醫院召集衛生系統各單位負責人召開現場會的新聞,都以醒目的標題傳遞出房山即將推進新醫改的消息。《房山日報》的消息尤其引人注目:《市委書記安在濤在一院調研時指出,房山即將推開新醫改》——

「『市場化非醫改方向』,2005年5月24日,衛生部下屬的《醫院報》頭版頭條刊出了衛生部政策法規司司長楊新明的一次最新講話,並冠以這個讓人注目的標題。這一報道最初並未引人關注。事實上,衛生部副部長馬俊5月初也講過類似的話,他說:應當堅持政府主導,引入市場機制。他批評了當前公立醫療的公益性淡化,過分追求經濟利益的傾向,並且著重強調,『產權制度改革』,『不是醫療制度改革的主要途徑,我們決不主張民進國退。』」

「安書記在第一人民醫院調研時重點強調指出,看病貴、看病難等現象,根源在於醫療服務的社會公平性差、醫療資源配置效率低,要解決這兩個難題,主要靠政府,而不是讓醫療體制改革走市場化的道路……」

這篇稿子經過了安在濤的審閱和潤色,主要觀點來自於他的定調。當然,這種涉及重大工作的重大方針原則,必須要由領導親自把關,沒有領導定調調,媒體也不敢發這樣的稿子。正因如此,非常熟悉安在濤風格的人一眼就看出,這稿子雖然署名為「記者孫楠」,但其實是出自安在濤這個文采橫溢的市委書記之手。

這一系列報道的推出,發散出一個明顯的信號:房山市要推行加大投入主導的新醫改。這樣的消息當然立即引起了省內和國內媒體的強烈關注,在第三天,國內很多大媒體都在顯著位置上,轉載或者援引了房山媒體的報道。

……

馬曉燕坐在辦公室裡,翻看著案頭上的一些報紙,看著報紙上鋪天蓋地關於房山即將推開政府主導的新醫改的消息,她不禁微微苦笑起來。

車改還沒有真正完成,還留著一些尾巴,但安在濤卻又公開放出了推進新醫改的信號,他這樣做是不是有些太激進太著急了?馬曉燕越想越覺得不對頭,就起身離開辦公室準備去安在濤那裡跟他詳談一次。

馬曉燕趕過去的時候,安在濤正接到了一個來自燕京的電話。

「請問是房山市的安書記嗎?」電話裡傳來一個低沉的男中音。

「我是安在濤,請問你是……」見是燕京的號碼,安在濤不敢怠慢,輕輕問道。

「呵呵,我是國家信訪局來訪接待司的副司長張曙光……」

「你好,張司長……」

一番簡單的寒暄之後,張曙光這才用他那頗具磁性的男中音緩緩笑道,「安書記,我打這個電話給你呢,是我們林局長的指示。是這樣,今天上午,我們接待司來了十幾個群眾上訪,他們來自房山市……這個事兒林局長知道以後,指示我們一方面做好群眾上訪的安撫工作,一方面讓我跟房山市聯繫溝通一下,看看究竟是一種什麼狀況……」

……

……

國家信訪局的局長林虎成是安在濤的老熟人,當初他從莫城歸國,時任商務部副部長的林虎成還曾經代表商務部和外交部專門為他們一行人舉行過慶功宴。

放下電話,安在濤想了想,又給林虎成打了一個電話過去,親自道謝了一次。正在沉吟間,馬曉燕就進門來,見他臉色微微有些不好看,馬曉燕就擔心地問了幾句。得知房山市有十幾個司機去燕京上訪,她的臉色也立即陰沉下來。

「怎麼辦?在濤。」馬曉燕輕輕問道,臉上的擔憂之色越來越濃重。

「你不要擔心,這沒啥。上訪是他們的合法權利,我們總不能捆住他們的腳……這些人有經貿委的兩個、建委的一個、財政局的三個、公安局的一個……曉燕,你馬上讓人通知這些部門的幹部來市委開一個緊急會議,研究一下怎麼處理這件事。我和楊華市長參加。」

安在濤擺了擺手,又追加了一句,「市政府班子成員也全部參加。」

馬曉燕立即起身準備離去,走到門口卻又繞了回來,輕輕道,「在濤,這事兒不簡單呢,我覺得下面的人沒有這麼大的膽子,這背後肯定有人在暗中指使搗鬼……」

安在濤霍然起身,淡淡一笑,「幕後當然是有一隻黑手,我早就猜到他會有所動作,但沒有想到他會給我來這麼一招……不過,這算什麼?會鬧大?會讓車改推倒重來?笑話!他這頂多是在給我添添堵而已。」

馬曉燕張了張嘴,「是不是……」

安在濤向她投過意味深長的一瞥,「嗯,你心裡有數就行了。」

第673章 雖千萬人吾往矣!

市建委主任是市長助理古雲蘭兼任,古雲蘭匆匆走進市委會議室,見在場眾人除了市政府班子所有成員之外,竟然還有幾個市直部門的主官,有財政局的局長,經貿委的主任,公安局局長,審計局的局長,等等。

市委書記和市長召集市政府班子所有成員以及部分部門領導開緊急會議……這……古雲蘭心裡漸漸浮起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但疑惑歸疑惑,她心裡倒也不怎麼慌亂。她雖然是副市長古嵐的親戚晚輩,但她卻是安在濤的絕對親信,因為古嵐跟安在濤的關係不融洽,她與古嵐的關係也在日漸疏遠。在旁人看來,這是古雲蘭趨炎附勢傍上了大領導,可她心裡卻很明白自己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此,她甚至毫不在乎房山官場中人那微微帶些嘲諷和不屑的異樣目光。她雖然不是性格另類的人,但心裡卻自有一份堅韌和堅持。

古雲蘭無視了古嵐那微微有些惱火的目光,逕自走到莊寧的身邊坐下,然後向安在濤投過關注和複雜的一瞥。安在濤的眼神有意無意地投射在她的身上,見那凌厲的眼神分明有了瞬間的柔和,古雲蘭心裡便有些無言和莫名的歡喜。

安在濤已經和楊華通過氣,楊華聽說後心裡也很不高興,表情上也就帶出了幾分凝重之色。而市政府班子裡,除了楊華和馬曉燕之外,其他人或者也都莫名所以。

安在濤默默地掃視著眾人,目光凜凜而具有奪人的氣勢。這並非他有意故作姿態,而是作為地方最高權力的掌握者,因為權力的輻射效應使然,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身上天然發散著無形的「氣場」。

經貿委主任蒙陶坐在那裡,雖然臉色平靜,但心裡卻像是開了鍋一樣波瀾起伏忐忑不安。他隱隱猜出了安在濤突然召集會議的真正目的,當然他也從燕京得到了某種確切的消息。

在他的設想中,趙剛和馬勇等人在燕京上訪,國家信訪局肯定會向省裡反饋消息,然後省裡又會向市裡施壓,固然不能影響安在濤車改的大局,但起碼會產生一陣不小的風波……說不定,在上面壓力下,安在濤會「收斂」一些。

但面前這個強勢的市委書記會不會真的……蒙陶心裡根本就拿不準,或者說沒有多少底氣。他忍不住向同樣坐在這間會議室裡的某人投過緊張的一瞥,雖然見那人面不改色神色淡定,單他心裡的慌張感卻沒有消減多少。

安在濤與坐在自己身側的楊華、馬曉燕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楊華才掃了眾人一眼,朗聲道,「同志們,今天我們召開一個臨時、擴大的市長辦公會議,市直幾個部門的主要負責同志列席會議。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安書記的蒞臨會議指導。」

眾人的掌聲熱烈響起,不管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在這樣的場合下,眾人只能熱烈地鼓掌。掌聲代表著安在濤這個市委一把手的無上權威,掌聲有多響,權威就有多重,這非常重要。

安在濤向眾人微微點頭,卻沒有說什麼。

楊華繼續道,「下面我們先開會,之後,安書記還要做重要指示……今天的會議議題主要有兩項。第一,對車改最後階段的工作進行梳理總結並再發動再動員;第二,按照市委安書記的指示和市委常委會的重要會議精神,初步研究一下在全市範圍內推進新醫改的思路,首先確定一個思路,然後我們才能經過各方面的論證調研出台方案……」

「曉燕同志,你來談談車改的事情。」楊華向馬曉燕點點頭,笑笑。

馬曉燕笑笑,接過話筒去梳理著自己的思緒慢條斯理地道,「按照安書記和楊市長的安排,我現在主要負責車改的推進和收尾工作。這兩天,我和車管中心的同志們密切配合,主要抓了幾項基礎性的工作,同時也為十月份市裡即將舉行的部分超編違規公車拍賣會做了充分的準備。」

「在市委辦、市府辦、市人大辦公室、市政協辦公室、市婦聯、市總工會等部門的大力配合下,車管中心經過梳理認定,基本上明確至今仍然在市四套班子機關和所屬部門及事業單位使用的不在編公車有467輛……目前,距離市裡給出的最後上繳期限還有一個多星期的時間,我正在督促車管中心跟各單位聯繫溝通,爭取按期完成市委市政府交給的第二批公車收繳工作。」

馬曉燕沒有太囉嗦,簡單明瞭地把目前車改的進程和工作狀況簡要匯報了一下,然後就將話筒推給了楊華。

楊華點了點頭,朗聲道,「市裡推進車改的重大背景和重要意義,我們已經講過多遍,這裡我就不再重複了。我只是強調一點工作紀律:車改工作必須要按期完成,這是一條死槓槓,絕對不能討價還價。期限一到,哪個單位沒有完成,我們就處理哪個單位的一把手甚至是班子!」

「你們不要覺得冤枉,車輛超標違規且不說,雖然你們的車不是財政出錢購置,但長期以來是不是財政出錢養車呢?接近500輛車,一輛車一年的養車成本不會低於兩萬,加起來起碼就有一千萬,這是一個多麼龐大的數字?財政不是冤大頭,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至於市裡要拍賣這部分超編違規公車,目的只有一個:彌補這些年財政在這些車輛上的投入,減少市財政的損失。這樣說,你們能不能理解?」

安在濤突然插了幾句話,然後又保持了沉默下去。

楊華笑了笑,「希望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各部門各單位能按照安書記的指示,配合市裡完成本次車改工作……下面,請古嵐副市長談一談醫改的問題。」

古嵐猶豫了一下,心道屁的醫改,老娘連準備都沒有,還講個屁呀!雖然安在濤那天讓她抓醫改,她是分管領導也迴避不了,但才這麼幾天的功夫,她根本就還沒有真正開展工作,匯報什麼?

但當著市委書記安在濤的面,當著市政府班子所有成員以及部分下級官員的面,她自然不能實話實說,只能含蓄而含糊地道,「前幾天,安書記在房山市第一人民醫院,召集我和衛生局以及各醫療單位的負責人開了一個現場會,提出……」

「提出要推進新醫改,利用三年的時間逐步解決群眾看病難看病貴的問題……下來以後,我高度重視,多次去醫療系統調研,召集醫療衛生系統各單位的負責人開會研究……目前正在工作調研中,具體怎麼改、採取什麼模式改,衛生局正在討論,我積極參與他們的討論,過幾天就會給市裡拿一個明確的初步方案草稿出來。」

……

……

「下面,請安書記做重要指示。」楊華輕輕道。

市委書記參加市長辦公會這已經是夠讓人感到奇怪的了,還要做「重要指示」……種種的跡象表明,今天的市長辦公會擴大會議,絕非一般,眾人心裡漸漸明白起來,剛才那些匯報總結動員什麼的都是次要的,真正的內容都在安在濤這後半截的講話裡。

或者說,這才是今天這個會緊急召開的主要目的。

安在濤笑了笑,沉聲道,「談不上指示,就是有感而發,就當前的工作和存在的一些問題簡單說說我的個人想法。剛才,曉燕同志和古嵐副市長分別就咱們市政府前一個階段的工作進行了梳理總結,楊華同志進行了工作點評和工作再發動再動員……對此,我非常認同,也非常感謝。最近,市政府的同志們做了大量的工作,為市委幾項大的改革戰略的實施推進付出了心血和汗水。尤其是楊華同志,作為市長,以身作則,加班加點地工作,已經連續三周沒有回家……」

「工作成效非常明顯,這一點必須要肯定。但是也存在一些問題……」

「現在,我談幾句題外話。當然,認真地說起來,這也不是什麼題外話。」安在濤的眼神幾乎是在說話的同時變得極其鋒銳起來,炯炯地從眾人身上掠過,「今天,就在剛才,國家信訪局來訪接待司的副司長張曙光給我打電話說,咱們市直機關各單位有十幾個司機到國家信訪局上訪,投訴我這個市委書記亂作為,違規作為,說房山車改就是搞形式主義一陣風運動,同時要求市裡保證他們的工作崗位和各項待遇……」

安在濤說到這裡,微微停頓了一下,但目光卻非常平靜。

眾人聞言吃了一驚,幾個副市長和市長助理還好些,蒙陶等來開會的市直部門主官則立即都惶然不安起來——事情已經很明顯了,上訪的人肯定有他們單位的人,否則的話,安在濤也不會讓他們今天來開這個什麼緊急會議。

而蒙陶的臉色則頓時就變得一陣蒼白,他俯下頭下去,嘴角都有些輕微的抽搐。

「上訪的司機中,有經貿委的兩個,有建委的一個,財政局兩個,有公安局一個……具體的名單在這裡,一會大家看看,所涉及到的部門領導各自心裡有個數。」安在濤揚了揚手裡的一份名單。

被點到名的部門主官臉色立即變得很難看,除了蒙陶之外,他們這些人都感覺很突然很憤怒。自己單位出了上訪的人,而他們自己竟然不知情……尤其是古雲蘭,感到很突然很意外也很震驚,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還有建委的人?

剎那間,各人各懷心事,紛紛暗叫倒霉——怎麼好端端地,攤上了這種事情,簡直就是飛來的橫禍!

「安書記,我……」古雲蘭欲言又止,安在濤擺了擺手,「同志們不要緊張,我在這裡點名,沒有別的意思。上訪是群眾的合法權利,哪怕是越級上訪,也受法律保護,我們也不能橫加干涉……但是,問題必須要解決。這麼多人在燕京上訪,畢竟對我市的黨委政府的形象構成了負面影響,我們不能坐視不管。」

「我個人的意見是:一方面,曉燕同志你馬上組織相關的材料,把我市推進車改的前因後果、做法舉措乃至制度配套和後勤保障,全部行成書面材料,報省裡同時上報國家信訪局有關部門。我已經在電話裡跟國家信訪局的林局長匯報溝通過了……不論如何,我們都要給國家信訪局一個圓滿的交代,履行相關程序。」

「另一方面,各單位抽調一人聯合組成工作組,由市長助理古雲蘭同志帶隊趕赴燕京,帶著市裡車改的材料,向國家信訪局領導匯報工作,同時把上訪的這些人帶回來。當然,我們的處置手段要合法,不能採取過激手段,對上訪群眾更不允許打擊報復,要耐心細緻地做他們的思想工作……如果他們的要求合理合情合法,市裡可以答應下來!」

「但是,如果是無理取鬧,那麼,我們也不能助長和縱容這種歪風邪氣!」安在濤面色凜然地擺了擺手。

「好的,安書記您放心,我一定會妥善圓滿地處理好這件事,請市委和市政府領導放心。」古雲蘭聽安在濤點將,立即主動起身表態。

安在濤向古雲蘭微微一笑,點點頭,「雲蘭同志請坐。我還有幾句話說。」

「有人去上訪,而且是越級上訪,直接到了燕京的國家信訪局。雖然我們也不怕群眾向上反映問題,但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兩個問題:第一,我們的車改工作還不夠細緻,沒有做好所有司機的思想工作,導致部分人人心不穩,這是一個深刻的教訓!……第二,機關裡有一股歪風邪氣愈演愈烈,已經到了不得不高度重視的時候了。否則的話,今天有人去燕京上訪,那麼,明天就有可能爆發影響更壞的群體事件!」

「這件事情,市裡要成立調查組進行深入細緻的調查,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我們暫且可以保持沉默。但是,從我目前得到的消息來看,是有人帶頭暗中串聯,甚至還有單位出資幫助他們進京,據說他們在燕京的住處是我市某部門事先派人在燕京訂好的酒店,燕京東方紅大酒店……種種的跡象表明,這件事情並不簡單,幕後有一隻黑手在背後主導推動……」

安在濤的這話一出口,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裡的那根弦都繃得非常緊,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而蒙陶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出了一身冷汗。他沒有想到,安在濤的能量竟然這麼大,不僅國家信訪局的領導親自「過問」了此事,還竟然知曉了他暗中派人在燕京的接應……這,這,這……怎麼可能?蒙陶此刻不敢再抬頭,雖然安在濤根本就沒有看他,但他卻總覺安在濤那凌厲如刀的目光始終在他的頭上盤旋。

完了……這一次是真的完了……蒙陶悔不當初,緊緊地攥緊拳頭,豎起耳朵來仔細聽著安在濤的下文。

「對車改有意見,可以提,公開提私下提都可以,我安在濤不是那種聽不進意見和建議的人。車改觸及到了少數人的利益,也在所難免,市裡已經出台政策,盡最大可能地保證不讓一個司機下崗。但問題的關鍵在於,這只黑手的目的是想扇陰風點鬼火,藉機破壞我市經濟發展社會穩定的良好局面……他不是因為有意見,而是想搗亂!居心叵測,圖謀不軌,為了發洩個人私慾,置市委市政府的整體形象於不顧……這種人,不僅可惡可恨還非常可憎,無恥之尤!」

「所謂人在做,天在看。我安在濤自問對得住自己的良心,我做任何事的出發點都出自公心,都是為了房山市整體的利益。只要是符合全市經濟健康發展的事情,只要是給全市人民做實事解難事,我不怕困難,不怕障礙,不怕暴風驟雨,來者不拒也來者不懼!……雖千萬人吾往矣!」

安在濤奮力地揮了揮手,手勢旋即在半空中定格成一個堅毅的姿勢。

「我奉勸個別人,還是要把心態擺正……任何的陰謀詭計,任何的暗中使壞,都不會有好下場。如果不信,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好了,我就講這麼多。接下來,請曉燕同志和古雲蘭同志牽頭佈置工作。」

安在濤說完,突然起身大步離去。門光噹一聲推開又關緊,楊華和馬曉燕對視了一眼,也站起身來。其他幾個副市長猶豫了一下,也慢慢起身來準備離去。馬曉燕有意掃視了一眼,正好看到某人臉上那羞憤難堪的神色正一閃而逝。不過他掩飾得很好,雖然他明知安在濤已經「認定」了是他。

楊華和幾個市領導離去之後,古雲蘭和馬曉燕留了下來,幾個部門的主官也沒有敢走。接下來,他們要全力配合古雲蘭和馬曉燕,做好此事的擦屁股工作。

第674章 自作孽不可活(一)

在市長楊華的具體協調指揮下,市長助理古雲蘭帶著市經貿委、財政局、公安局、建委等部門的班子分管副職以及部分工作人員組成的房山市聯合工作組在第二天一早就驅車趕赴燕京,處理房山市司機去國家信訪局上訪的事情。

隨著工作組的成行,房山市官場似乎又恢復到了平靜的軌道上去,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軌跡繼續向前運行。市委書記安在濤不知道在忙些什麼,與前一段頻繁去醫療衛生系統調研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是,最近他一直沒有離開市委機關,悶在辦公室裡,囑咐李平和市委辦的童洪剛,暫時不要給他安排任何活動和工作日程。

馬曉燕繼續帶著車管中心的人在進行車改工作的收尾,在安在濤雷霆手段的一力推進下,在制度建設漸漸完備並順利施行的前提下,車改成功結束或者說階段性結束其實已經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接下來,房山市委需要做的就是堅持制度運行,在制度的紅線下,公車管理慢慢步入規範運行的軌道。

這需要長期堅持和執行,考驗著房山市自安在濤以下的各級官員的執行力。其實安在濤心裡也非常清楚,公車改革結束(打著一個成功的旗號)僅僅是一個開端,重要的是能不能長效制度化運轉下去,如果時隔不久就變成形式主義或者推倒重來,一切恢復原狀,所謂的安氏車改就不過是一場鬧劇和笑話。

他也明白,此刻有很多人正在靜靜地觀望,等待著看他的笑話。這些人,既有他的同僚,也有他的上級和下屬。

安在濤當然不會讓自己辛辛苦苦推進的車改成果化為泡影。任何好的制度,都需要人來堅持,只要他還在房山,只要他有決心,車改就斷然無任何推倒重來的可能。而日後,則需要他的繼任者繼續堅持推動。他千方百計把房山車改做成全省的試點和典型,目的也在於此。

他始終認為,有些良性的制度,哪怕是暫時處於形式主義運行的狀態,有也比沒有強。

……

……

馬曉燕上午從車管中心回來,馬上就召集市委辦和市府辦以及車管中心的人開聯席會議,討論組織舉行房山市超標超編公車拍賣會的事情。這次拍賣會是房山市委常委會三次開會研究確定下來的,由馬曉燕牽頭,市府辦、車管中心聯合組織,市委辦協助。

雖然背後的阻力相當大,但隨著市裡給出的最後期限一天天臨近,很多單位主官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都慢慢在觀望中上繳了所屬的違規公車。這些公車都基本上是在公開運行,車管中心早已都掌握具體信息,如果不交,就等於是明著跟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和房山市委市政府這一級黨政組織對抗,沒有人有這個膽量。

馬曉燕匆匆走進市政府中型會議室,見眾人都起身相迎,就笑笑擺擺手道,「大家請坐,我們時間緊張,馬上開會。」

坐下後,馬曉燕立即向車管中心主任錢雪莉點點頭,「錢主任,你談談最近的違規公車上繳情況……讓大家心裡先有個數。」

錢雪莉恭謹一笑,欠身點頭道,「嗯,好的,馬市長……截至目前,我們車管中心已經接受了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機關及直屬各單位上繳的超編超標公車315輛,比預計的情況要好一些。車管中心正在逐車進行登記和信息核實,同時邀請專業機構人員對這些車輛進行科學評估……」

「從目前我們掌握的情況分析來看,應該還有不足200輛車滯留在各單位,我們正在積極跟各單位做溝通做工作,爭取在下周全部完成這批超標超編公車的清理整頓,向市委市政府交付一份完整的答卷。請領導放心,我們車管中心所屬工作人員一定會努力工作,竭盡所能,把領導交給的工作完成好、落實好、執行好。」

錢雪莉一開始還在看自己帶來的稿子,後來就乾脆脫稿自由發揮了起來。她的表態一結束,馬曉燕就點頭微微一笑,「嗯,不錯,車管中心的同志們辛苦了。這一段時間,大家做了大量艱苦細緻的工作,加班加點是常事,市裡領導也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剛才我去向安書記和楊市長匯報工作時,楊市長還專門指出,讓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車管中心的同志們問候,感謝你們的辛勤勞動。市裡的大政方針也好,改革舉措也罷,都需要人去落實執行,沒有大家的努力,就沒有今天改革的成效和成績。」

「忙完這一段時間,車管中心可以安排大家調休一下。但市委和市政府主要領導也再三強調,車改收尾要收好,但日常的工作也不能耽誤。車管中心負責全市的公車調配運行,不能出任何紕漏,尤其是在現在這個特殊的關鍵的時期,錢主任,你們下去以後要進一步進行工作自查……」

馬曉燕的聲音有些嚴肅,錢雪莉心頭一凜,趕緊恭謹地點頭連連應是。她心裡很明白,這是她在市裡主要領導面前表現的機會,如果做好了,這就是她的一筆大成績,會記在她的仕途履歷上;但如果在這個時候,車管中心的工作出現任何小的失誤或者差錯,她前面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有可能化為泡影……

所以,最近對於錢雪莉和車管中心的人來說,基本上是如履薄冰膽戰心驚,工作非常細緻,生怕在什麼環節上出紕漏。

基本上,對於錢雪莉和車管中心的工作,安在濤也好,楊華和馬曉燕也罷,都是滿意的。安在濤有時甚至在想,以前倒也沒有發現錢雪莉這個女人竟然頗有幾分才幹……能安在濤心裡產生這種想法,就意味著錢雪莉已經成功走進了他的視野,將來有合適的崗位他會想到她的存在。畢竟,安在濤要做事,他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需要一個能幹事的團隊。

如果讓錢雪莉知道了安在濤的真實心思,無疑會欣喜若狂了。

「謝謝領導關心,謝謝領導。」錢雪莉清秀的臉上一片感激之色,至於心裡是不是真的感激涕零,那就很難說了。

馬曉燕淡淡一笑,掃了眾人一眼,又淡淡道,「同志們,本次拍賣會是市裡的一項重要工作,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非常重視,安書記和楊市長先後數次做出重要批示,要求我們把拍賣會組織好、協調好、舉辦好……我個人的意見是,本次拍賣會應該交給專業的拍賣公司來全權負責,我們配合……大家有什麼看法,可以暢所欲言。」

馬曉燕說話其實就代表著市委市政府發聲,她說要全權交給拍賣公司來做,童洪剛、錢雪莉這些人怎麼敢跟她唱反調,當然是一個個紛紛點頭笑著贊同。

徵詢他們的意見本來就是走走過場,市裡領導定下的調調自然不會輕易更改,就連馬曉燕都只有貫徹執行的份兒,何況是這些中層幹部。

馬曉燕呵呵一笑,「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麼就趕緊行動起來吧,錢主任和市委辦、市府辦的同志多溝通一下,找幾家拍賣公司,讓拍賣公司立即著手做拍賣方案,哪一個方案更合理更符合實際我們就採取哪一個。方案你們把關,然後報給我,我再去向楊市長匯報。」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馬曉燕就又擺了擺手朗聲道,「時間緊急,大家各就各位,都散了吧。下去以後,工作要密切協調配合,不要推諉扯皮,希望在現在這種關鍵時刻,大家都不要掉鏈子,等工作完成,我會向市裡給大家請功的。」

……

……

古雲蘭帶著工作組北上燕京,經過了一番努力工作,倒是把跑去上訪的十幾個司機給「收攏」了回來,向國家信訪局的有關部門遞交了說明性的書面報告,在國家信訪局局長林虎成的「協調」下,基本上抹平了此事。9月27日上午,就在古雲蘭結束在燕京的「公關」,準備率隊開始返回房山的時候,房山市官場上突然就流傳出一個驚人的小道消息。

消息說,現任房山市分管經貿工業的副市長趙建國,要調任藍煙市市長。藍煙市市委書記夏天農退居二線,藍煙市市長升任市委書記,趙建國即將被調任藍煙市市長。據說省委組織部已經完成了組織考察,正在走相關的程序……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沸沸揚揚的。

這種涉及上層領導陞遷調任的消息向來在官場上傳播的速度很快,幾乎是一個上午不到的時間,這個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房山市上上下下。有些人在為趙建國的「陞官」而感到驚訝和嫉妒,也有些人心裡開始活動——走了一個副市長,是不是自己的機會來了呢?

第675章 自作孽不可活(二)

趙建國去藍煙市當市長……這個消息,即便是對於房山市的高層領導來說,也是一個很出人意料的消息。趙建國今年52歲,在副廳級的崗位上已經干了十年有餘,以他如今這個年齡,一般來說,被提拔起來的可能性是比較小的。

當然了,也不能排除某種意外情況。

趙建國在房山的資歷也算是很深的那種。從科員一步步起來,從谷瀾縣縣長、縣委書記,一直做到副市長。他的仕途前半截可謂是順風順水,只是到了後半截就開始不暢通。在普通副市長這個位置上做了這麼多年,一直沒有陞遷的機會。

作為一個普通的副市長,趙建國一直沒有能進入房山市的核心領導層。在張鵬遠干市委書記的任期內,他本來有機會進入常委,但不料卻不得張鵬遠的賞識,隱隱被張鵬遠排斥在了核心圈子之外;而宋迎春當市委書記期間,他也有機會成為常委和常務副市長,但豈不知,又半路裡殺出一匹黑馬來,安在濤去省委辦公廳和燕京外交部掛職歸來,直接空降為了常務副市長,並同時被確定為市長接班人選。

東方筱調任天南市市長,安在濤扶正,趙建國本來以為這一次總該輪到他了,可不成想,又殺來了一個楊華。

等來等去,等到楊華被安在濤推上了市長的位置上,他這個資歷最深的副市長又有了接班的可能,但卻又起來一個馬曉燕。

數次機會喪失,趙建國的心態就漸漸憤怒和扭曲起來。這股怨氣,他無處發洩,就一起「聚集」在了安在濤的身上,將安在濤視為了他仕途不暢的最大阻礙。

以他的年齡,就算是現在被提拔起來,也只能幹一屆市長了——在這種時候,他的仕途基本上就算是提前宣告結束了。可誰知,機會就這樣突然而至——新上任的省長闞新民,是他妻子闞金枝的遠房堂兄,也算是他妻子的娘家人。

有了這麼一層關係在,趙建國似乎就看到了曙光,面前已經浮現出一根最後的救命稻草,他怎麼還能不牢牢抓住!

闞金枝「用盡渾身解數」不斷往省裡跑,甚至動用了老家長輩的面子,這才又跟新省長大人闞新民接上了線。正好最近藍煙市的市委書記夏天農向省委打了報告,要提前退下來養病,省裡有意讓藍煙市市長接任,而這就倒出一個市長的位置。

趙建國立即就瞄上了這個位置,他知道,這已經是他的最後一次機會了,所以,這一次他幾乎是志在必得。在闞金枝的再三「努力」下,也是看在親戚的份上,闞新民磨不過面子,總算是給了一個並不算是太明確的答覆,答應考慮一下在省委常委會上提提。

闞新民是一個慎於言的領導,他向來不隨便表態,既然他這樣說了,那就是肯定同意幫闞新民說說話。一個地級市的市長位置,省長擁有相當大的話語權,哪怕是省委書記李大年也會給自己的「搭檔」一個面子。

前兩天,闞金枝從省裡又得到了確切的消息,闞新民已經跟省委書記李大年提過這事兒,李大年也沒有反對。既然如此的話,那麼,趙建國走馬上任藍煙市市長,基本上已成定局。

前途定了下來,趙建國的心思自然就不放在房山的事情上了,而心裡也隱隱有幾分得意。正是因此,他的心態才有了隱隱微妙的變化。

安在濤主導的車改如火如荼,趙建國便看著很不順眼,很不痛快,想要找個機會發洩發洩內心長久鬱積下來的負面情緒。因而他才暗中主使經貿委的蒙陶指使幾個司機暗中串聯起來去燕京上訪。

趙建國自然不會以為這樣的做法會讓安在濤的車改半途而廢,他只是想要讓這種事情「噁心」一下安在濤,給他添添亂然後站在一旁好看看熱鬧。

但不成想,他想要看的熱鬧沒有來到。房山司機聚眾上訪的事情,竟然沒有鬧騰起來,中央沒有動靜,省裡也沒有動靜,讓安在濤好整以暇地派人去了燕京收拾殘局。這個結果讓趙建國大為失望,暗暗咒罵安在濤真是走了狗屎運了,就連老天爺都幫他。

……

……

經貿委主任蒙陶這兩天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坐立不安,他患得患失心頭忐忑不安,他一邊擔心安在濤會直接收拾他,又一邊擔心趙建國會食言而肥撒手不管他。雖然他跟趙建國關係一直不錯,趙建國在這件事前也暗示說要隨後可以調他去藍煙,但蒙陶心裡其實是不怎麼有底氣的。

聽說古雲蘭已經處理好司機上訪的事情,正帶著工作組「遣送」那十幾個上訪的司機回房山來,蒙陶心裡就變得更加惶恐不安起來。

猶豫良久,他還是來到了趙建國的辦公室,想要從趙建國嘴裡得到一個准信。他心裡很明白,這一次如果趙建國這個幕後主使者翻臉不認人,一拍屁股走人了之,等待著他蒙陶的必將是極其悲慘的命運。

敲開趙建國的門,蒙陶心情慌亂煩躁地走了進去。趙建國正在收拾自己的東西,他現在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隨時等待著省委組織部領導找他談話了,而其實現在省委組織部幹部處的人已經在弄他的材料,他已經從組織部那裡得到了確切消息。

抬頭見是蒙陶,趙建國知道蒙陶為何而來,雖然心頭微微有些不爽,但還是笑笑招呼道,「小蒙來,坐。」

蒙陶是趙建國一把提拔起來的人,又給蒙陶當了這麼多年的分管領導,兩人關係之密切其實也可想而知。趙建國願意日後把蒙陶弄到藍煙去,說白了也是出於培植自己心腹力量的需要。

雖然理論上說他只能幹一屆市長,但就算是一屆,也需要下面有人扶持,尤其是去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區。

「趙市長……」蒙陶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猶豫了一會還是從隨身的小包裡掏出一個信封來遞了過去。趙建國眉頭一皺,「小蒙,你這是幹什麼?你怎麼也學會這一套了?拿回去,你可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我可不希望你返錯誤!」

「趙市長,在您收下幹了這麼多年,聽說您要調任藍煙,我這心裡頗不是滋味……算是給老領導送送行吧!」蒙陶陪笑著小聲道,順手將信封塞在了趙建國案頭上的一摞文件裡。

趙建國卻似乎沒有看見他的動作,淡淡一笑,「送啥子行?你不要聽信那些小道消息!……八字還沒有一撇,千萬不要胡嚷嚷!」

但趙建國話雖然是這麼說,但言詞間卻還是未免帶出了幾分得意的情緒。蒙陶心裡安穩下來,又笑道,「說實話,老領導,我寧願相信這是真的。憑您的資歷,憑您的業績和能力,上面也早該提拔您了,不要說一個市長,就算是市委書記也完全夠格!這些年了,我們這些下屬都替您抱不平!」

趙建國哈哈一笑,「我說小蒙,咱們不是外人,你在我面前說話放肆一點就算了,我不跟你計較。但這種話可千萬不要當著外人說……嗯?會讓人家說我們不穩重!」

「那是那是,老領導,我也就是當著您才這麼說呢,外面自然不敢亂說話……總之,祝老領導步步高陞鴻運當頭,將來還像以前一樣關照和提攜我們這些下屬!……哎,我在這房山也干夠了,如果實在不行,我也跟老領導你過去算了,哪怕是干一個副處級,只要能在您身邊工作,也比在這裡呆著受憋屈氣強。」

蒙陶小聲試探了一句。

趙建國淡淡笑了笑,意味深長地望著蒙陶,擺了擺手,「小蒙,你真想離開房山?你可要想好了,你現在房山可是響噹噹的經貿委主任,去了外地不一定有好位子喲……」

蒙陶咬了咬牙,毅然道,「我願意在老領導身邊工作!」

趙建國哈哈一笑,「好了,不說這個了,不說這個了,以後有機會再說!」

……

對於這個消息,安在濤倒是最晚知道的一個。倒也不是他消息不靈通,而是他的精力有限,目前他的工作頭緒太多,哪裡還有精力關心這種事情。

夏天農退下來的事情是真的,這還是夏曉雪的再三做工作,夏天農才同意給省委打了報告。而至於夏天農退下來誰來接班,誰又去當藍煙市市長,安在濤也並不關心。

原本,就算是趙建國去藍煙市當市長,對於安在濤來說也終歸是一件雲淡風輕的事情,愛去就去,與他無關。

但是,趙建國在臨走之前,卻給他來了這麼一招,顯然是示威來了——在市裡面發發牢騷說說怪話做做小動作也就罷了,竟然還唆使人去燕京鬧騰,做出了這種低級弱智惡劣的事情,這就引起了安在濤的怒火。

安在濤向省裡打了幾個電話過去,得知這消息倒也基本屬實。省長闞新民在省委常委會上提名趙建國擔任藍煙市市長,省委書記李大年雖然沒有直接點頭,但卻沒有反對。目前,省委組織部正在做基礎考察工作,就等一周後的省委常委會上再次研究確定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趙建國當藍煙市市長的事兒就會塵埃落定了。

第676章 自作孽不可活(三)

馬曉燕匆匆出了門去,準備去市委那邊找安在濤匯報一下關於下周「房山市黨政機關超標超編公車拍賣會」的有關情況,下了樓,在大廳的台階上迎面遇到了趙建國。

因為馬曉燕當了常務副市長,趙建國這個老牌副市長心裡感覺不舒服,所以他對馬曉燕的態度就一直不尷不尬的。但今天,趙建國見到馬曉燕卻主動打起了招呼,「曉燕同志。」

馬曉燕一怔,旋即笑道,「趙市長,你這是要出去嗎?」

馬曉燕當然也知道了趙建國要去藍煙市當市長的消息,不過,她並沒有太放在心上——非但沒有什麼嫉妒之心,反而覺得是件好事。趙建國在背後發牢騷隱隱嫉恨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擋了他的路的事兒,在市裡的高層領導之間,怕也不是什麼秘密。所以,馬曉燕倒是覺得趙建國這尊瘟神走了倒好,最起碼可以免除了他在背後捅刀子之憂。

雖然馬曉燕並不以為趙建國能對安在濤構成什麼「影響」,但房山市內部有這麼一個「毒瘤」總是一件讓人不怎麼舒服的事情。

「是啊,我要去省裡一趟,呵呵,有點事情。」趙建國淡淡笑著,不過眉眼間那一抹隱晦的得意之色還是無形中發散了出來。雖然趙建國並沒有感覺自己最近這一段時間的變化,但市政府這邊的幹部幾乎人人都能感覺出來他的某種近乎囂張的微妙變化。

去省裡……看他這得意的勁兒,似乎是省委組織部的領導要找他進行組織談話了……馬曉燕淡淡一笑,哦了一聲,也沒有繼續話題。兩個人默然站在台階上各自等車,趙建國出來的早,不多時,趙建國的車就開了過來,趙建國在上車之前回身向馬曉燕擺擺手,「曉燕同志,回頭見!」

「趙市長走好。」馬曉燕嘴角一曬,卻旋即微笑道。

……

……

馬曉燕趕去了安在濤的辦公室,進門之後,見安在濤的桌上有些凌亂,就順手給他規整了一下,笑了笑輕輕道,「在濤,我剛才來的時候遇見趙建國了,他說他要去省裡開會,是不是省委組織部要找他談話啊?看來,他去藍煙市的事情是真的嘍。」

安在濤默然點頭卻又曬然一笑,「真的固然是真的,但官場之上風雲變幻,在組織部的任命沒有正式下達之前,誰知道還會不會有什麼變動呢?下周省委常委會才會開會研究幾個地市級主要領導的調整問題,至於藍煙市的市長是不是他趙建國,最後還需要省委主要領導拍板定奪……我總覺得,趙建國最近似乎是高興得太早了一些。」

馬曉燕猛然抬頭來望著安在濤,神色間微微浮蕩著某種擔憂,她抬手順了順自己額前的一縷亂髮,輕輕道,「在濤,我聽說趙建國跟闞新民省長是親戚……咱不跟他一般見識了吧,為了一個趙建國得罪闞省長不合算——他走了對咱們也是好事,就讓他得意去吧……」

不能不說,馬曉燕此刻的心態就有些小女兒心態,而並非是女副市長的心態了,生怕安在濤會因此跟闞新民交惡,得不償失。

但實際上,安在濤怎麼可能分不出輕重,為了一個區區的趙建國去得罪闞新民這個新省長呢。雖然他不願意去溜鬚拍馬逢迎領導,但在官場上混,他也斷然不至於去故意主動地挑釁領導的威嚴。

安在濤輕輕笑了起來,「曉燕,你莫擔心,我又不是小孩子,怎麼可能去……其實,說句心裡話,趙建國走就走了,哪怕是他得意囂張一點,我都可以裝作看不見,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也屬於人之常情嘛!可是,這人太操蛋,他竟然在背後跟我下黑手出陰招,欺人太甚!」

安在濤說著未免就有幾分氣憤難平,「他平時在背後搗鼓兩句,我也不跟他一般見識……笑話,我擋了他的道?扯淡的事情,自己沒本事起來,還怨天尤人的,這種人格局太小,就算是到了市長的位置上,也弄不出什麼成績來!」

「走就走了,可在走之前,他竟然還想給我心裡添添堵……既然他想玩,我也就想陪他玩一玩吧。」安在濤的嘴角突然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曉燕,你不要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做好你的事情就好!」

馬曉燕歎了口氣,猶豫了一下才道,「在濤,要不算了吧?為這種人牽扯精力,值不值啊。」

安在濤搖了搖頭,淡淡道,「曉燕,你不懂。趙建國在背後搗鼓小動作,這在很多人眼裡就是對我的挑釁,如果我退讓或者無視,會產生一些負面影響的……他倒是拍拍屁股走了,可我還是要留在房山。我這個市委書記被人往臉上扇了一耳光,連個屁也不敢放,某些人心裡會有想法的!」

安在濤說著臉色便有些陰沉了下來。事情正如他所說的這樣,對於趙建國的挑釁,如果他保持沉默,對他的權威會產生很大的影響……甚至牽一髮而動全身,會在一定的時間裡,影響著房山的官場發生某種微妙的變化。

馬曉燕掃了他一眼,心裡幽幽一歎,便也不再提這茬。反正她對安在濤有著充分的信心,知道他的手段和能量,不至於在趙建國身上栽跟頭,也就不再過多擔心。

……

拍賣會終於籌備完畢,521輛超標超編公車集中在老體育場的停車場上,拍賣公司提前對每一輛車都拍了照進行了全方位的評估,將所有車輛的各種信息全部都公之於眾。

10月8日,國慶黃金周剛過,拍賣會就立即在房山賓館三樓的會議中心舉行。前來參加競拍的人很多,有來自全省各地和本市的國有企業,也有不少民營企業,甚至還有不少有經濟實力的個體戶,都準備在為期五天的競拍會上拍得自己心儀看中的車輛。

實話實說,因為這些車都是機關用車,保養得都很好,性能價值各方面都不錯,相對於低廉的價格來說。所以,感興趣的人很多,一些房山市民也跑來看熱鬧。

一連四天,拍賣會會場上人滿為患,競拍者如雲,很多車輛都拍出了遠遠超出市裡預計的高價。拍賣會雖然由拍賣公司操作,但會場的組織,卻是由市裡出面——車管中心和市委辦、市府辦聯合組織。

10月13日上午,拍賣會進行到了最後一天,大部分車輛已經成功拍賣,只有少數車輛因為報價不低,還有一些企業和個人正在觀望。

會場上,車管中心主任錢雪莉正在跟拍賣公司的人合計怎麼把最後一天的拍賣會收好尾,突然市委辦一個工作人員跑來伏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錢雪莉一驚,趕緊起身帶著幾個人迎出了會場門外。不多時,就見安在濤打頭,楊華次之,身後跟隨著市政府所有的班子成員。常務副市長馬曉燕,副市長趙建國,副市長古嵐,副市長王志軍……市長助理莊寧,市長助理古雲蘭,市長助理周軍。

最後一天的拍賣會結束後,市政府還要舉行一個簡短的儀式,宣告這一次超標超編公車拍賣勝利結束,原本是楊華帶著幾個副市長出席主持活動。但臨了,安在濤突然提出來要參會,楊華自然也不能拒絕。

「安書記,楊市長……幾位領導。」錢雪莉恭謹地跟眾人打著招呼。

安在濤微微一笑,向錢雪莉點了點頭。而楊華則笑吟吟地擺擺手問道,「錢主任,拍賣會進行得咋樣了?順利不順利?」

錢雪莉笑笑,立即回答道,「楊市長,拍賣會非常順利。截至目前,絕大多數的車輛都已經被競拍了出去,而且價格還不低,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計……可以說,這一次的拍賣會非常成功,非常成功!」

「好,很好,同志們辛苦了,安書記和我,還有市政府其他的領導同志,對你們的辛勤工作表示感謝!感謝大家!」安在濤和楊華笑著跟錢雪莉身後的幾個工作人員握手,錢雪莉站在一旁陪笑道,「都是市委市政府領導指揮得當,決策正確,我們只是跑跑腿貫徹落實領導的決策……」

「拍賣會還有一會才能結束……是不是先請領導們在一旁的貴賓室裡稍等片刻……」錢雪莉悄然扯了扯馬曉燕的胳膊,馬曉燕點點頭,「好。」

「安書記,楊市長,拍賣會還得一會才能結束,我看,我們就先去休息室等一會?我們這些人一下子都進了會場,會干擾拍賣的喲。」馬曉燕半開了一句玩笑。

安在濤馬上朗聲一笑,「曉燕同志說得對,我們不能干擾拍賣會進行……好了,我們大家就先在休息室等,等拍賣會結束我們再進去。看來,我們這些人還是心太急了一些,來得太早了……」

眾人也都笑了起來。

……

……

休息室裡,安在濤與楊華坐在北側的沙發上,而馬曉燕則和其他幾個副市長以及市長助理坐在了對面,這是規矩。因為兩人是市裡的主要領導,其他人與兩人之間還是具有一定距離的。這種「規矩」雖然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但身為官場中人,沒有人會去破壞這種規矩。

安在濤和楊華側耳細語,其他幾個副市長也在互相說著話。唯有趙建國隱隱與眾人不合拍,坐在一個角落裡獨自擺弄著手機,沒有跟其他人交流。而其他的副市長也知道他即將調離高昇,同時也知道他最近有些「囂張」跟安在濤還頂上了牛,就都有意無意地疏遠了他。

呆了一會,安在濤想要抽個煙,就起身出了休息室來到了休息室外面的衛生間門口,站在那裡點燃了一根煙。沒抽了兩口,突然聽見後面有腳步聲,回頭一看卻是趙建國。

安在濤淡淡一笑,凝望著趙建國,沒有說話。趙建國勉強一笑,也淡淡道,「安書記抽煙呢。不過,抽煙危害身體健康,我勸安書記還是戒了吧。你還年輕,還是身體健康重要喲。不要等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再想起身體健康就晚了……」

安在濤靜靜地聽著,默然無語,但嘴中卻吐出一條細長的煙線。這應該是趙建國最近幾年頭一次用這種平等甚至是居高臨下的口吻跟他說話,由此足以昭示著他內心情緒的微妙變化。

安在濤輕輕一笑,深深吸了一口煙,「老趙啊,我這人呢嗜好不多,唯獨好這一口,所以呢,可能也難戒……這人吶,短短幾十年,還是莫要太拘束自己了,想怎麼就怎麼,何必這麼苦著自己?莫到老了才後悔……」

趙建國笑了笑,「安書記年輕有為,目前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大好年華,怎麼說話的口氣聽起來跟我們這些老頭子一樣看破世情了……這樣可不成,年輕人還是要有朝氣的!」

安在濤也笑笑,意味深長地道,「趙市長也不老嘛,還正當年,黨和人民的事業還是需要你們這種經驗豐富的老同志的!」

安在濤刻意加重了「趙市長」這三個字的語氣,趙建國當然是聽出來他話語中的某種嘲諷之意。不過,趙建國目前也不在乎安在濤的這種冷嘲熱諷了,因為省委組織部的領導已經找他進行過組織談話,基本的考察程序全部結束,就等省委常委會上跟其他幾個地市級幹部一起調整了。

按照常規和程序,藍煙市市長的位置已經沒跑了,所以趙建國此刻的心情更加放鬆。也正因為如此,對面安在濤,他才會有意無意地表現了出來。

「呵呵,是啊,我們這些老同志為黨和人民的事業兢兢業業了一輩子,雖然闖勁不如年輕人足,但工作經驗還是有的。只要黨和人民的事業需要,只要組織上信任,我們這些老傢伙還是能沖的上去的。能戰鬥的,可不僅僅是你們年輕人喲!」趙建國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

安在濤嘴角輕輕一曬,卻狠狠地掐滅了手裡的煙頭,大步走了去,不再搭理趙建國。

第677章 自作孽不可活(四)石破天驚

2005年10月13日上午11點34分,這注定是一個載入房山市發展史冊的一個重要日子。11點15分,為期5天的房山市超標超編公車拍賣會正式宣告結束。

所有521輛公車全部被競拍了出去,以相對較高的價格,拍賣所得大大超出了市裡之前的預計。

車管中心的工作人員和拍賣公司的人在最短的時間裡將數據匯總起來,錢雪莉興沖沖地將幾份打印出來的數據挨個交在了到場市領導的手上。

安在套等市領導俯身仔細看著數據情況,臉上都帶出了濃濃的笑容。楊華笑了笑,「安書記,情況比我們預計的要好嘛,這充分證明,市委的決策的是正確的!」

安在濤哈哈一笑,「沒錯,有了這筆錢,我們可以做一件大事——錢主任,你馬上安排一下,把趕過來的媒體記者組織一下,我們馬上召開一個新聞發佈會。」

房山市的這個公車拍賣會在省裡來說,也算是一件新鮮事,比較有新聞看點。所以,在拍賣會結束的今天,市裡省裡的媒體記者來了不少,當然,有相當一部分是市委宣傳部和市政府新聞辦公室「協調」來的。

錢雪莉恭謹地一笑,「好,安書記,新聞發佈會的事情,我們已經提前安排好了,就等領導們進入會場了。」

安在濤滿意地瞥了錢雪莉一眼,點點頭笑笑,「好。我,楊華同志,市政府的所有班子成員,全部出席這個新聞發佈會。對了,衛生局的張致恆來了沒有?」

副市長古嵐猶豫了一下,笑道,「安書記,張致恆應該到了吧,我讓秘書通知他了。應該是來了。」

安在濤哦了一聲,擺擺手道,「給張致恆打電話,讓他也出席本次新聞發佈會。」

安在濤的這話一出口,除了楊華、馬曉燕、古嵐等幾個知道安在濤工作思路的領導,就算是副市長趙建國、王志軍、市長助理古雲蘭、莊寧和周軍等人,也搞不清楚安在濤的葫蘆裡到底是賣的啥藥——公車拍賣會的新聞發佈會,你讓衛生局局長出席算怎麼回事?

難道?古雲蘭眼前一亮,向安在濤投過深深的一瞥。而趙建國等人則眉梢微微一挑,也猜出了幾分。

……

……

安在濤打頭,楊華帶著市政府班子的成員依次而入,會場上頓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這一次的新聞發佈會規格有點高,主持發佈會的不是宣傳部的領導,更不是新聞辦的主任,而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馬曉燕。這種微妙的變化,讓台下的記者頓感好奇和驚訝,都默默地豎起了耳朵,靜觀下文。

馬曉燕環顧眾人,笑了笑,朗聲道,「安書記,楊市長,各位媒體朋友,同志們,房山市超標超編公車拍賣會新聞發佈會現在開始。下面,我簡單介紹一下本次拍賣會的基本情況。」

「市裡為什麼要舉行這一次的超編超標公車拍賣會呢?原因有很多,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馬曉燕揚了揚手,「對於本次拍賣會,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市委安書記,市政府楊市長,多次對拍賣會的組織籌備工作做出重要指示,楊市長更是先後數次召集車管中心和拍賣公司的人一起開會研究確定拍賣方案……」

「經過為期5天的競拍,本次拍賣會順利完成。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大家,本次拍賣會是非常成功的,取得了輝煌的成果!全部521輛待拍超編超標公車全部以合理的市場價格競拍了出去,我剛從車管中心的同志們那裡得到了一個基本的數據……」

馬曉燕笑著揚了揚手裡的紙張,掃了眾人一眼,又朗聲道,「521輛公車一共競拍了7789.15萬,扣除拍賣公司的佣金,市財政本次淨收入7000多萬元。」

現場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和驚歎聲。這個數字,已經超出了很多人的預料。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要知道,一個普通小縣的年財政收入也不過才一億多。

旋即,現場響起熱烈的掌聲。待場上的掌聲稍停,馬曉燕又笑道,「下面,請市委副書記、市長楊華同志講話。」

楊華接過話筒,笑著簡單將本次拍賣會的「前因後果」以及市政府為此所作的一些基礎性工作總結了一下,在講話裡還特意點名表揚了房山市車管中心為此所做出的努力。錢雪莉站在場下,聽到這個,心裡樂開了花。她明白,到此為止,她的工作成績算是板上釘釘了。從安在濤和楊華對她的親切態度裡,她看到了自己下一步向上走的希望和空間。

楊華的講話持續了大約幾分鐘,然後就笑笑道,「下面,請市委安書記做重要指示同時宣佈一件大事。」

宣佈一件大事?台下的記者和一些沒有走的企業代表頓時就好奇起來,紛紛把疑惑的目光聚焦在了安在濤身上。

安在濤一把抓過話筒,朗聲道,「各位媒體朋友,同志們,本次房山市超編超標公車拍賣會勝利完成,藉著本次拍賣會新聞發佈會的機會,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宣佈一件大事。」

「本次拍賣所得資金,市財政專門列支出來,專款專用,全部投入到基層醫療衛生領域。這筆錢,市裡計劃為全市一些基層鄉鎮衛生院購置部分先進的醫療設備和改善就醫環境。有的同志肯定會說,這筆錢看起來多,但用於改善全市的基層醫療條件還是遠遠不夠的。沒錯,是遠遠不夠……市委市政府決定,力爭在三年內,完成對所有基層衛生院的醫療設備更新和基礎設施改造……這筆錢由市財政承擔一部分,然後向省裡爭取一部分資金,再加上這一次拍賣所得的7000萬——預計全部投入在三個億左右。」

場上靜默了一會,但馬上,熱烈的掌聲又再次響起。

花數億元用以改善基層醫療條件,這已經夠令人吃驚的了,在房山的歷史上,絕對是首次。但馬上安在濤又說出了一段石破天驚的話:「經過全面調研和廣泛徵求全市社會各界的意見和建議,為了解決全市群眾看病難看病貴的實際問題,也是為了合理配置醫療資源和優化醫療結構,房山市委市政府聯席會議作出慎重決定,從明年也就是2006年元月一日開始,在全市範圍內實行全民免費醫療制度。」

轟!全場先是一片無言的死寂,旋即爆發起暴風驟雨一般的掌聲。

全民免費醫療?!天哪!我有沒有聽錯?這個年輕的市委書記是不是瘋了?場上很多記者和企業代表雖然在跟風鼓著掌,但心裡卻非常震驚,一道道不可思議的眼神落在安在濤的身上。安在濤神色平靜,端坐如山。

「我知道,很多同志可能會認為我這個市委書記昏了頭,太過激進了……首先,我必須要說一說,市裡為什麼會作出這個重大決定。第一,老百姓看病難看病貴的問題已經相當嚴重,近期,我在衛生醫療系統進行調研時發現,現行的醫療體制——就是媒體同仁們批判已久的以藥養醫機制,給老百姓帶來了沉重的醫療負擔……在走訪的過程中,很多人因為沒有錢看病而苦苦挨著,也有的人因為看病將家中的所有積蓄消耗一空,而因病致貧和返貧的人更是不在少數……說實話,作為房山的市委書記,我心裡對此感到很不是一個滋味,我覺得我很失職……」

「第二,向群眾提供基本的醫療服務是政府的責任。我認為,我們的錢來自於民,在醫療上用之於民,完全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第三,也是最重要最關鍵的一個因素。現在市裡的財政收入已經具備了向全市人民提供更高社會福利的基礎條件。在這裡,我可以向諸位透露一下目前房山市的財政狀況……2000年以來,房山市經濟高速發展,地方財政收入實現持續快速增長,財政支出規模實現新突破,收支結構進一步優化。2004年,全市地方財政收入突破84億元,增長28.16%,高出『十五』計劃目標27億元。而從今年的情況來看,預計2005年市財政收入將會達到一個歷史最高點——突破一百億元。」

「隨著財政收入的快速增長,市裡有了財政支付能力,我覺得,實行免費醫療制度,我們已經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我市一共有戶籍人口401萬人,按照測算,實行免費醫療制度以後,全市戶籍人口的醫療成本大約在12個億左右……全民免費醫療的資金來源主要由這麼幾塊組成:市財政撥付的資金,市醫保處收繳的基本醫療保險基金、市合療辦收繳的合作醫療基金以及社會募捐的資金組成……測算下來,市財政大約需要每年撥款支付5.5億元……」

「這筆錢,市裡通過開源節流加大投入,完全可以拿得出來。就算是緊張一點,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為了全市人民的生命健康安全,我認為,這筆錢的支出還是非常值得的!」

「過去,我們始終強調以經濟發展為中心,認為醫療只是單純的投入,而沒有認識到醫療衛生的投入,是一個地區,一個國家可持續發展的根本,也是經濟發展的根本目的。日本、美國和其他國家是非常注重這方面的投入的。人民健康才是產生生產力的根本。」

「為什麼不能實行全民免費醫療制度?完全可以!縱然是12個億全部由財政承擔,才多少錢?我們搞一個項目工程投資動不動就超過十個億,為什麼不能花12個億搞醫保?」

「而且,這12個億支付出去,通過醫生的勞動,也是可以創造社會財富的,拉動社會經濟發展,增加就業崗位,政府的投入也不是打水漂。可以讓經濟學家來算一下,拋開GDP的觀念,拋開地區利益的困擾,完全站在人民群眾看病的問題上,為什麼解決不了?」

「最關鍵的一點,就是我們以前錯誤地把醫院當成企業來管理,認為醫院是要賺錢的。其實不是這樣的,世界上哪個國家辦醫院是為了賺錢的?醫院是公益機構,從短期來講,是要花錢的;從長遠來看,是增強國力的,使國家可持續發展,是社會的穩定劑,也是社會發展的引擎。」

「如果大家都擔心得病之後沒法治,就去存錢,因此帶來什麼問題?如果市民拿這些錢投到經濟建設中去,也是拉動經濟發展的一個方面呀。如果市民沒有了後顧之憂,把用來看病的錢都拿去生產、投資,是不是就產生了效益?產生了稅收呢?這些都是可以用來返回社會的。我們沒有認識到這一點,目光狹窄,簡單地認為投資醫院就是一種投入……」

「目前,具體的實施方案和操作細則,市政府和市衛生行政主管部門正在進一步的論證細化當中……凡擁有房山籍戶口的城鄉居民患者,在定點醫療機構進行醫療,都將成為該制度的受惠者。我們思路很明顯很堅決:用最大認同、最大投入、最可操作的方式推進醫改,讓人人享有福利性質的公平、統一的基礎醫療服務……」

安在濤的聲音慷慨有力,他的手勢在空中揮舞著定格起來。而台下,隨著他講話的結束,再次爆發起雷鳴般的掌聲。不管房山市的全民免費醫療能不能真正推行下去並堅持下去,但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一心為民的改革魄力和超前胸懷,已經引起了全場記者的共鳴,得到了一個滿堂彩。

趙建國坐在主席台上,心裡暗暗冷笑起來,心道這個小子真是瘋狂了……花這麼多錢搞什麼全民免費醫療,這種事情哪有那麼簡單?財政投入就行了?扯淡!哼,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自作自受嘗到苦頭的——到了那個時候,我看他還怎麼保住這個市委書記的位子!

……

第二天,省市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都是關於房山市即將推行全民免費醫療的重磅新聞。在眾多媒體紛紛紜紜的報道中,最引人矚目是《東山晚報》的報道。《東山晚報》竟然在頭版用了一個整版的篇幅,罕見地對此進行了全面細緻的解讀。

報道的標題——《全民免費醫療不是夢想,我省房山市首開國內先河》

「一項開國內先河、影響深遠的全民免費醫療保障制度即將在我省房山市推行——房山市委書記安在濤在13日公開宣佈,房山即將在2006年1月1日開始實行全民免費醫療制度……對比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新醫改方案,無論是從深度還是膽識上,房山人走得更遠,打破了人們的心理預期。」

「房山市衛生局局長張致恆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房山市實施的全民免費醫療制度突出城鄉一體化思路。根據目前正在論證的《實施辦法》,在房山籍戶口的城鄉居民中(未參加城鄉居民合作醫療和職工基本醫療保險的人員除外),實行門診醫療卡和住院報銷制。規定門診中實行醫療卡制度,每人每年可享受100元門診補貼,門診醫療卡結餘資金可以結轉使用和繼承。住院報銷設定有起付線,鄉鎮醫院住院報銷起付線為每人次200元,市級醫院為每人次400元,境外醫院為每人次3000元。起付線以下(含起付線)的住院醫療費用由患者自付,起付線以上的費用按規定由市財政買單……」

「把醫療服務作為一個免費的公共產品提供給全民,這種醫療模式世界上目前只有英國和西歐一些國家實行。在我國,這絕對是一個新生事物。這麼大一筆財政支出,對於一個與沿海一些地區相比並不算富裕、還有許多歷史欠賬要還的老工業城市來說,並不輕鬆。房山的這次激進醫改顯示了主政者超常的勇氣和膽識……」

「這個以改革創新聞名全國的年輕市委書記又推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個大手筆……」,各大媒體的報道中,基本上都如此形容安在濤,而這個「稱呼」也很快就到了省委的常委會上。

10月15下午的省委常委會,本來是研究確定幾個地級市主要幹部的調整任命,但因為房山市的「全民免費醫療」目前已經是全省和全國最大的熱點新聞,哪怕是在省委這些高層領導之間,也是一個津津樂道的話題。

這麼大的一項政策,安在濤當然在事前跟省裡有關領導匯報過。而事實上,如果沒有省委書記李大年的默許和支持,安在濤或許也不會把這件事推進得這麼順利。

省長闞新民靠在椅子背上,伸了伸腰,淡淡道,「不能不說,房山的這個小安同志還真是有幾分膽識和魄力的……如果換成其他的同志,且不說財政投入太大,單是有可能引起的種種風險,就足夠讓人頭疼了……」

李大年笑了笑,「在政策允許的框架內,我們要允許下面的同志推進改革創新嘛……這是一項惠民工程,如果房山市有這個財政支付能力,那就不妨讓他們大膽地嘗試一下……」

作為省委書記,李大年公開表態支持安在濤的醫改新政,其他省委領導自然也就不能再說什麼,哪怕是心裡不以為然也不會再表現出來。

第678章 自作孽不可活(五)

本次省委常委會的主要議題本來是研究幾個地級市黨政主要官員的調整任命。

也就是說,房山市現任副市長趙建國調任藍煙市做市長的任命,只要在本次常委會上得到通過,他就可以走馬上任了。

趙建國是新任省長闞新民提名的人選,就連省委書記李大年都不能不給闞新民一個面子,其他的省委常委就更不用說了。所以趙建國的任命程序基本上履行完畢,組織部的考察也基本結束,就等最後一個關口了。

但趙建國的任命是沒有問題,不過,在藍煙市市委書記的人選上,常委之間在這次會議上卻突然出現了不小的爭議。會前本來還是一團和氣,會議開始沒多久,就開始爭起來了。

之前,對於藍煙市市委書記的位置,除了現任藍煙市市長朱敏之外,還有兩個最有力的競爭者。一個是省公安廳廳長孫祥,另一個是藍煙市委副書記歐陽建偉。

藍煙市市委書記夏天農申請提前退居二線,按照常理,藍煙市市長朱敏接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官場之上風雲莫測,一個地級市市委書記的位子,總是有很多人瞄上,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公安廳廳長孫祥也是東山省裡資格甚老的廳級幹部。他瞄上這個位子是有前省長龔明君的強力推薦。龔明君是之前東山省的常務副省長,可他在東山省省長的位置上呆的時間不長,就被中央調整到鄰省當了省長,接任的正是闞新民。

雖然龔明君調離了東山,但畢竟還是鄰省的省長,為了孫祥的事情,龔明君還專門給省委書記李大年打了電話,同時還有常務副省長穆韜等人的提名。

至於藍煙市市委副書記歐陽建偉則是省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周宏偉的關係,周宏偉之前也在上一次的省委常委會提名推薦了歐陽建偉,而也得到了省委副書記、天南市委書記麻明良的響應。

麻明良雖然調任天南市委書記,他所兼任的省委副書記職務肯定要被調整下來,但在中央空降的新省委副書記到任之前,只要中央一天沒有免他,他就仍然還是東山省委副書記,在幹部任命方面自然是擁有相當的話語權。

原本,推薦孫祥的穆韜等人與推薦提名歐陽建偉的麻明良、周宏偉等人爭得非常激烈,但因為後來省委書記李大年傾向於藍煙市現任市長朱敏接任,所以兩派就漸漸偃旗息鼓,不再爭什麼。開玩笑,省委一把手看中的人,誰還能反對?

這才有了省長闞新民提名房山市副市長趙建國出任藍煙市市長位子,接朱敏班的事情。

但不知道因為什麼,省委書記李大年的態度突然有了某種微妙的變化。李大年態度的曖昧,終於就像是一把火,在今天的會上點燃起本來已經平息的戰火,紛爭再起。

想想也是,既然省委書記並沒有合適的人選,其他的省委常委們怎麼還不奮力爭一爭,給自己看中的幹部說說話?穆韜和周宏偉兩派互不相讓,爭了一個面紅耳赤。這種事情向來都是這樣,雖然領導們在表面上都是一團和氣,但涉及到各自核心的利益,都不會客氣。據理力爭,絲毫不讓步。

……

……

李大年面色平靜地坐在中央,聽著兩派人不溫不火地爭辯著,各自為自己的人說話,互不相讓,心裡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暗暗懷了某種看熱鬧坐山觀虎鬥的心緒。作為省委書記,東山省的一把手,他其實是樂於看到自己的副手們分成不同的派系進行明爭暗鬥的,因為這樣他才好從中「調度」救火,從而坐穩自己的位子,抓好自己的權力。這便是一種微妙的制衡之術。

所以在有的時候,李大年會有意給副手們留出一個「爭搶」的空間來,比如在有些崗位的幹部配置上,他不會提名誰,先讓眾人爭一爭再說。

當然了,這個分寸他還是要掌握好的,不能讓省委權力的核心層亂了套,讓權力爭鬥過了頭。過猶不及,便是這個道理。

「孫祥同志在廳級幹部的位置上已經呆了7年,工作一直都是兢兢業業,成績有目共睹。他從02年擔任省公安廳廳長以來,全省的綜合治安工作一年一個台階,為了全省經濟的高速發展,為了全省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做出了積極貢獻。我認為,孫祥同志政治素質高,綜合能力強,工作作風硬,踏實肯幹,勤政廉潔,能壓得住局面,下放下去擔任藍煙市市委書記是合適和妥當的。大家都知道,藍煙市現在正在爭創全國的綜合治安示範城市和全國文明城市,讓在這方面有豐富經驗的孫祥同志下去工作,有助於進一步推進藍煙市經濟社會的全面發展……」

穆韜慢條斯理地說著,神色非常堅決。在有的時候,為了心腹爭取位子,也是領導層之間互相爭奪話語權的某種外在表現形式。如果是省委書記李大年,穆韜自然不敢爭什麼,但面對從燕京下來的空降幹部周宏偉,他卻絲毫不懼。別看周宏偉因為掛了一個副書記的職銜,在省委常委裡的排名比他靠前一位,但周宏偉是外來的幹部,穆韜在省裡經營多年根深蒂固,此消彼長之下,穆韜的話語權也不見得就比周宏偉低多少。

況且,他還有省紀委書記周佳的支持。

周宏偉心裡微微有些火氣,他自然明白穆韜之所以跟他擰起來,主要是「欺生」,「欺負」他是空降幹部,在省裡根底淺,不敢跟本土派真正撕破臉皮。

「穆省長,孫祥同志的工作能力也好,工作成績也罷,都是有目共睹,這個大家都承認。只是在地方幹工作,不比抓治安抓社會治理,雖然孫祥同志在公安戰線領域經驗豐富,足以獨當一面,但可要是放下去擔任一個地級市尤其是藍煙這麼一個沿海開放城市的市委書記,還是不妥當的。」

「反倒是藍煙市現任分管黨群的副書記歐陽建偉同志,非常合適這個位置……歐陽建偉同志是藍煙市本土的幹部,也是省委多年來培養起來的重要的後備幹部。從鄉黨委書記、縣委副書記、縣委書記,藍煙市副市長,一步步走到藍煙市委副書記的崗位上,熟悉藍煙市的全面情況,工作作風踏實,改革創新的能力強——特別是,歐陽建偉同志既有充足的黨務工作經驗,也在行政崗位上歷練多年,抓經濟與抓黨務都是一把好手,非常全面。我認為,為了確保藍煙市的經濟社會的改革穩定發展,由歐陽建偉同志出任藍煙市市委書記,是合適的。」

周宏偉按捺下火氣,輕輕說著,眼角的餘光順勢瞥了省委副書記兼天南市委書記麻明良一眼。

麻明良心領神會地笑了笑,點燃一顆煙深吸一口擺擺手道,「各位,對於歐陽建偉這個同志,我說幾句公道話。我曾經在藍煙市呆過幾年,當時這個同志擔任縣委副書記……當初,他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這個同志能力很強穩重大氣,對黨和人民的感情深,幹起工作來既謹慎又有開拓精神,我同樣也認為,讓歐陽建偉同志擔任藍煙市市委書記非常合適。」

麻明良是東山省資格甚老的省領導,自然是有相當的話語權。他的話音一落,也就引起了幾個常委的隨聲附和。

穆韜見勢不好,就暗暗向省紀委書記周佳瞥了一眼。周佳心裡暗暗歎了口氣,他其實並不想參與這種在他看來很無謂的權力爭鬥,因為孫祥與他的關係一般。但他卻抹不過穆韜的面子,他也是外來領導,在這東山省裡要想站住腳,必須要跟某些核心領導「結盟」,互為進退,否則等他要爭奪話語權的時候,也沒人幫他說話。

周佳乾咳了兩聲,笑道,「同志們,孫祥同志與歐陽建偉各有所長,都是我省優秀出色的幹部,都是我們做事業的重要力量……但是呢,我們選拔調整幹部,尤其是關於一些地級市的主要領導的調整,不僅要看哪一個幹部素質和作風更過硬,還要看哪一個幹部更合適……我還是認為孫祥同志更合適一些。論級別,孫祥同志是正廳級實職,論能力有目共睹,論基層工作經驗,孫祥同志也曾經在濱海做過高覽縣的縣委書記……而歐陽建偉同志畢竟只是副廳級幹部,我看可以以後等有機會先把他調整到廳級崗位上鍛煉兩年再委以重任比較妥當。兩位同志都是好同志,都是我們黨的優秀的幹部,但畢竟藍煙市市委書記的位子只有一個……請同志們慎重考慮,慎重選擇!」

級別低資歷淺,確實是歐陽建偉的軟肋。見周佳拿這個說事兒,周宏偉心裡不高興,不滿地瞥了周佳一眼,淡淡道,「中央現在提倡幹部年輕化,一些能力強素質全面的幹部,為什麼不能大膽起用?再說了,孫祥同志畢竟是公安幹部,不熟悉藍煙市各項情況,讓這麼一個不熟悉地方情況的幹部下去擔任市委書記,合適嗎?同志們,我們要對黨和人民的事業,要對藍煙市560萬人民群眾負責任吶!」

「是嘛,是嘛。」麻明良附和道,呵呵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旁觀爭議的省長闞新民準備發言了,他的臉色很是陰沉,雖然眾人都沒有反駁他的面子,但——如果朱敏不能接夏天農的班,他提名的趙建國怎麼接朱敏的班?

但一直沒有說話保持著異樣沉默的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夏侯名旭卻搶在了前頭,他突然張嘴輕輕道,「我也說兩句。我認為,要說最合適的藍煙市市委書記人選,還是現任藍煙市市長朱敏。朱敏是藍煙市長,熟悉藍煙情況,讓他從市長的崗位上接任市委書記,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都比較妥當。」

夏侯名旭很少參與省委常委間的明爭暗鬥,屬於中立派,只對省委書記李大年言聽計從。他這麼一表態,莫非是省委書記李大年的意思……

一念及此,不論是穆韜等人還是周宏偉等人,都轉頭凝望著一直微笑不語的省委書記李大年,心情頓時變得很是複雜起來。

夏侯名旭突然插了這麼一槓子,闞新民心頭一喜,也順勢說道,「是啊,同志們,我也認為朱敏從市長的位置上接任市委書記比較合適……」

闞新民也說了話,這才讓一些省委常委心裡夢醒起來。是啊,如果朱敏不能接任藍煙市市委書記,闞新民這個省長提名的趙建國又怎麼能起來呢?

穆韜和周宏偉微微一怔,幾乎是同時保持了沉默下去,停止了爭論。雖然闞新民來省裡的時間不長,但畢竟也是省長,他的面子,不能不給。如果闞新民堅持下去,兩派人也就只能同時放棄爭奪,讓朱敏上位,從而為趙建國倒位子。

但李大年卻顯然不想給予闞新民「堅持」下去的機會。

……

……

李大年看了這麼久的「窩裡鬥」,心裡其實早就拿定了主意。他哈哈一笑,擺了擺手,「有爭議是好事……我們提拔幹部,就是需要慎重再慎重,一定要將最合適的同志提拔到合適的崗位上去。」

「既然大家對人選爭議強烈……」李大年環視眾人,笑道,「我看不如這樣,這事兒先這麼擱置起來。夏天農同志呢,身體雖然不是很好,但也不至於連個一年半載地都堅持不住……夏侯部長,你負責去藍煙跟夏天農同志談一談,讓他為了工作再堅持一段時間,藍煙市的工作需要他暫時留下來。他的報告,先駁回!等我們把幹部考察完了,確定好了幹部人選,藍煙市的工作頭緒也理清楚了,再談這事兒也不遲!」

不讓夏天農退了……李大年的這個決定一出口,眾人都傻了眼,但卻不敢說什麼。不管是情願還是不情願,都得慢慢點頭應是,贊成省委書記的建議。

闞新民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麼。要他為了趙建國跟李大年對抗,他還不至於。

一場激烈的權力爭鬥因為省委書記輕飄飄的一句話給澆滅了下去。既然夏天農臨時不退,自然就談不上誰接班,既然朱敏起不來,趙建國的事情也就自然黃了,非常詭異非常無奈地黃了。趙建國同志的前途,成了高層權力爭鬥的犧牲品。

開完會,省長闞新民面色陰沉地跟在李大年身後走出了會議室,隨後,幾個省委常委也神色不尷不尬地離開會議室,各自離去。這一幕,一如過去或者將來紛紛攘攘的權力爭鬥場景,片刻的波瀾過後,旋即會煙消雲散歸於平靜。

別看兩派人在會上爭得凶,但事情完了,卻還是談笑生風。穆韜站在會議室門口哈哈笑著跟麻明良握了握手,「老麻啊,咱們很久沒在一起整兩盅了吧?啥時候有空,到我那去坐坐?」

麻明良也笑笑,「好啊,我看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正好我今天也沒啥事,就去騷擾騷擾你。我可跟你說,把你珍藏多年的茅台酒給我拿出來……」

兩人說笑著並肩向樓下走去,毫無芥蒂非常親熱。

……

省委常委會上消息很快就傳了出來,當然是小範圍的傳播。安在濤和趙建國幾乎是同時得到了這個消息,當然了,兩人的反應各不相同,與趙建國的絕望相比,安在濤似是並不意外。

「自作孽不可活啊……」安在濤微微一笑,將手裡的黑色簽字筆仍在了桌案上,然後靠在椅子背上閉目養神起來。

……

……

下午,趙建國慢慢走進了市長楊華的辦公室。楊華其實還不知道趙建國陞遷的事兒黃了的消息,不過她看趙建國的臉色有些蒼白,心頭在疑惑之餘也隱隱猜出了幾分——似是又有了變故?

「楊市長,我身體最近不太舒服,想要去燕京看看病……跟你請個假,休幾天。」趙建國勉強一笑,輕輕道。

楊華一怔,訝然道,「老趙,你身體咋了?有沒有在市裡的醫院檢查過?還需要到燕京去嗎?這麼嚴重?」

趙建國歎了口氣,「楊市長,可能是年齡大了的緣故吧,我這一段時間神經衰弱是越來越厲害了,成夜成夜地睡不著覺……哎,人老了就是不成啊……我必須要去看看了,也順便療養一段時間,還請領導批准。」

「老趙,既然是這樣,那麼你就去休養一段時間,你安心看病養病,如果有啥需要,儘管提出來!」楊華笑了笑,也就沒再堅持下去。

趙建國點點頭,「好,那楊市長你忙,我去了。」

趙建國匆匆而去,背影看上去有些佝僂。楊華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彎月一般的柳眉深皺起來。

第679章 楊華要蹦高?

趙建國走後,楊華立即撥通了安在濤的電話。聽到電話聽筒裡傳來安在濤那熟悉而低沉微微帶有磁性的聲音,楊華立即輕輕笑道,「安書記,我向您匯報一件事呢。剛才,趙建國同志來跟我請假,他說他要請假去燕京看病,休養一段時間……」

安在濤哦了一聲,淡淡道,「是嘛,既然趙市長身體不適,那就准假嘛,沒啥。這樣,你替我向趙市長問候一下,讓曉燕代表市委和市政府過兩天去醫院探望一下他……」

「不過,市裡最近工作很多,楊華同志,你要安排好……不能因為這樣就耽誤了工作,尤其是現在我們正在緊鑼密鼓地推進免費醫療,工作不能出一點岔子!……嗯,這樣,把趙建國分管的工作給其他幾個副市長和市長助理分下去吧,尤其是像莊寧和古雲蘭同志,應該是時候多給她們壓壓擔子了!」

「好。」楊華立即答應下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壓低聲音輕聲問道,「安書記,趙建國聽說不是要去藍煙市做市長嘛,怎麼現在……是不是提拔的事情又有變化了?不應該呀,省委組織部領導都已經找他談過話了……」

安在濤心裡就知道楊華打這個電話的真正意圖是打探趙建國的事情,不過,這件事瞞也瞞不住,楊華是省委機關下來的幹部,恐怕沒有多久,消息就會傳到她這裡來。所以,安在濤也沒打算保密。楊華不問他自然不會說,既然楊華問了,說說也無妨。

「呵呵,我也是剛剛聽省委的肖秘書長提起了這事兒。說起來,趙市長很可惜呀……本來他提拔起來做藍煙市市長的事兒,是闞新民省長提名,組織部已經推薦了上去……但在藍煙市市委書記的人選上,省委領導起了很大的爭議,最後呢,省委認為,條件還不成熟,暫時先不讓藍煙的夏書記退了,一切維持原狀,等明年再做統一調整!」

安在濤簡單說了幾句,他的話雖然點到為止,但楊華畢竟是在省委機關呆過多年的幹部,怎麼能不明白——趙建國其實成了高層權力紛爭的犧牲品了。

同時,她心裡還隱隱有著某種預感:這事兒是不是與安在濤有關?畢竟,藍煙市市委書記夏天農是他的岳父,而省委書記李大年又跟他關係很近,雖然李大年和安在濤的關係密切知道的人沒有幾個,但作為安在濤的心腹,楊華其實心裡是知曉一點的。

但這些,她也就是心裡想想,一閃而過,絕對不敢明著提出來,更不會當著安在濤的面問什麼、說什麼。人是要有分寸的,有些事有些話是不能做不能說的。

如果楊華連這個分寸都把握不住,她也不會被安在濤所倚重和信任。

……

……

還沒有等楊華說話,安在濤又旋即道,「老楊,我們這些做主要領導的,要學會調動起其他同志的工作積極性嘛!有的同志想要幹事卻沒有事做,有的同志不想幹事卻佔著一大堆事兒……我想,這種情況以後要逐步扭轉過來!我們要營造出這樣一種氛圍:人人有事幹,事事有人干!」

所謂燈不點不亮,話不說不透。安在濤的話一出口,楊華就立即明白了他的深層意圖。在現任幾個副市長裡面,他除了馬曉燕子之外,幾乎誰都不信任,而在三個市長助理裡面,也只信任古雲蘭和莊寧。與莊寧和古雲蘭相比,古嵐、王志軍這兩個副市長其實也就不在話下了。

安在濤這是擺明了要提拔自己的人……既然如此,楊華也只能順水推舟。

楊華笑笑,「嗯,安書記,我也是這麼考慮的。對了,安書記,我覺得市政府的班子力量現在稍稍弱一些,是不是應該跟上面申請加強一下了?」

安在濤一怔,旋即明白楊華說的也不是虛話。市政府的班子成員自從冷梅離開後,持續做了幾次調整,到了目前為止,只有常務副市長馬曉燕和趙建國、王志軍、古嵐三個普通的副市長,還有三個上不了正規檯面的市長助理,班子力量在東山省裡算是非常薄弱的。

調調?再提幾個副市長?楊華這話一出口,安在濤心頭馬上就動起了這個念頭。不過,他也明白,提拔副市長,就不是市裡能夠完全能做主的事情了,必須要省裡批准和統一調配。當然了,房山市委還是有相當程度的建議權的,可以推薦幾個幹部上去備選。

聽電話那頭安在濤沉吟起來,楊華不敢吭聲打斷他的思路,只能靜靜地等候著。不多時,安在濤就輕輕一笑,「老楊,你這個建議提得很好。你不說我倒是還疏忽了這個問題。人家其他地市都是七八個副市長,七八個市長助理,但我們市裡,加上曉燕同志才只有四個副市長,力量是太薄弱了。」

「這樣吧,老楊,你馬上根據現有工作格局和工作需要,擬一個申請報告出來報市委研究,我們——我看還是抓緊一點吧,下周召開一個常委會研究一下,完了向省委提交報告,請省委為咱們市裡調配幹部。」

楊華立即應了下來,「嗯,安書記,你放心,我馬上就去做這件事。我得跟領導提前打個招呼,我這頭的工作頭緒太多,尤其是現在又要推進免費醫療,現有的人手根本就轉不動……我看,起碼需要增加3名同志進市政府班子。同時呢,安書記,我們是不是再考慮提拔幾個市長助理?」

安在濤心頭一動,嘴角慢慢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自打楊華從省裡下來跟他配合工作以來,無論是以前的常務副市長,還是現在的市長,還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表現出「培植」自己親信的心思,但這一次……似乎她也動了提拔自己人的念想了。

有這念想……安在濤覺得這很正常,完全屬於人之常情。反倒是如果楊華一直沒有這種念想,安在濤反而會覺得不正常。這只能意味著楊華在堅持和忍耐,在等他離開。而如果是這樣的話,將來楊華會不會繼續執行他的施政思路就很難說了。

楊華如今位置不同了,作為房山市市長,她總要有自己的心腹在位她做事。安在濤在這方面,看得很開,只要楊華在大政方針上跟他保持一致,只要她對自己的政令執行不誤,其中的一些「小節」,他能裝糊塗的就裝糊塗,能放權的就放權,不能不給人家留出一點屬於自己的權力空間來。

否則,楊華就真的只成了一個傳聲筒和跟屁蟲,只能跟在安在濤背後亦步亦趨,樹立不起自己真正的權威來……其實,這種情況,也不是安在濤所希望看到的。

安在濤最終的目的還是希望楊華將來能在他離開房山後接他的班,在房山獨擋一面繼續推進他的安氏新政。雖然女市委書記在省裡官場上比較少見,但安在濤認為,只要楊華努力,自己再在背後使勁推她一把,希望還是很大的。

最起碼,他有著七八成的把握。

安在濤想到這裡,就微微一笑,「好的,老楊,市長助理是你的助手,是為你分擔工作的角色,你這個市長就自己做主吧……你主持市政府工作時間也不短了,下面的同志情況你也熟悉,只要是能力強、作風硬、肯幹事的幹部,都可以提拔起來,你報一個名單過來,讓組織部考察考察,市委研究研究就是了……」

安在濤的這話一出口,楊華立即就明白,這是安在濤對她「試探」的某種積極回應,他「回應」的程度出乎了楊華的預料,她也沒有想到,安在濤會如此痛快地放權給她。這足以證明,安在濤是真心誠意地在逐步扶持她起來……而不是像有些人背後議論的那樣,安在濤只是把她當成了一個可以遙控指揮的傀儡和木偶。

楊華心裡頓時就熱乎了起來,不僅高興,還有一些感動。其實,在她的心裡,哪怕是安在濤真的當她是傀儡,她心裡也沒有多少怨言。畢竟,如果沒有安在濤,她斷然不會有機會當上房山市的市長。別看副市長和市長只有一步之遙,半級之差,但其實中間隔著千萬之遙。有人終其一生,也跨不過這個門檻,更遑論是坐上一個地級市市長的位置了。

這天底下從來就沒有免費的午餐。與「失去」的相比,她所獲得的已經很多很多了。

但沒有人願意當傀儡,被人牽著線走——哪怕是楊華,也不能例外。此刻,她心裡鬱積多時的「疙瘩」豁然解開了,心裡頓覺舒暢了起來。她聲音裡微微帶出了幾分感激和激動的情緒,輕輕道,「安書記,謝謝,謝謝領導的支持!」

安在濤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老楊,咱們在一起共事也多年了,跟我還這樣客氣?我早就說過,我何其有幸,能與你們這些同志們在一起共事,沒有了你們對我工作的支持,我安在濤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做不成什麼事情。你說是不是這樣?」

「如果要說感謝,也應該是我感謝你!」安在濤的聲音漸漸變得低沉起來,「我知道後面有些人在亂嚼舌頭根子……不過,對於這些流言蜚語,我向來是不願意聽也懶得去理會。理會這些幹嘛?既然我們今天把話說到這裡,我就再跟你老楊交交心——你儘管大膽地放手去做,你是市長,是省委提名、房山市全體人民選出任命的市長……做好本職工作,放眼全市,把目光放長遠一些嘛!」

楊華抿了抿嘴唇,嗯了一聲,卻沒有再表露出過多的情緒來。她終歸也是到了正廳級位置上的官場女強人,官場歷練十多年,怎麼能不會收斂自己內心的情緒波瀾。

「安書記,那麼,那我就考察幾個縣處級幹部,報市委批准後,我們再著手考慮進行公選。」楊華輕輕道,「暫時先緩一緩吧。」

……

……

市政府又要提拔三到五名市長助理的消息,由楊市長重點考察推薦……通過楊華秘書李松的嘴傳了出去,先是在市政府機關裡傳開,旋即就在全市上下傳播開去。這種消息當然是傳得很快,當然了,如果沒有楊華的默許,李松也斷然是不敢亂說的。

楊華說是要考察,其實心裡早就物色好了人選。而風聲放出去,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藉機樹立自己這個市長的權威,向全市幹部證明,她楊華絕對不是什麼傀儡。

這個消息一出,在房山官場上頓時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動。一些符合條件的縣處級幹部,心思都開始活絡起來。這兩天,往楊華那裡跑匯報工作的幹部頓時就多了起來。

馬曉燕在一旁冷眼旁觀了兩天,從她的立場和角度來看,楊華似乎是流露出某種急不可耐地想要脫離安在濤掌控的跡象——這讓馬曉燕覺得不怎麼舒服。

週五上午,馬曉燕坐在辦公室裡猶豫了一會,還是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在濤,你離開房山沒有?」

安在濤今天要去燕京探親看夏曉雪和他們的女兒安璐瑤。但馬曉燕卻不知道的是,安在濤此次趕去燕京,要看的還有他和孟菊的兒子安立旻。

「曉燕,我剛剛離開城區,現在正在高速路上,我是下午一點多的飛機。」安在濤一邊開車一邊笑了笑,「我自己開車呢,中午趕到天南去,還要去跟李南見個面吃個飯。」

「算了,我不說了,你注意安全,安心開車,路上小心點。」馬曉燕柔聲道,最後還是忍不住又追加了一句,「早點回來,我等你呢。」

安在濤呵呵一笑,「我下週一就回來。對了,有話就說吧,沒事——好好,我停路邊一會,你有話就說。」

「我覺得楊華這兩天似乎是有些——有些……」馬曉燕最終還是覺得有些話說不出口來,她本來就不是那種背後搗鼓事兒的人,如果不是涉及自己的男人,她連提都不會提。

「呵呵,是不是有人在背後說閒話,說楊華要蹦高了?你也這樣認為?哈哈,曉燕啊,你的格局還是太小,你還是不太瞭解楊華這個同志。」

安在濤朗聲一笑,「楊華這個女人精明著哩……不過她對我,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倒暫時沒有看出什麼來。不要說她不想蹦高,就算是想蹦高,她也不會做的這麼明顯。你放心吧,她這樣做是我支持的,她提前跟我說了,我也同意。」

「曉燕啊,水至清則無魚。我一個人精力有限,不能什麼事情都自己親力親為,必須要靠大家來支持我的工作。如果要想讓大家支持我的工作,我就必須要給人家放權嘛,人家手裡沒有權力,還怎麼做事?總不成真的當我的玩偶?」

「楊華好歹是市長,她這個市長總不能老是跟在我的屁股後面亦步亦趨,這樣是不成的。」安在濤笑笑,「就這事?」

馬曉燕長出了一口氣,輕輕道,「我就是隨便說說……既然你們心裡達成了默契,我還操這些閒心幹嘛!」

聽馬曉燕口氣中帶出了幾分「情緒」,安在濤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咋,心裡不高興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在為我著想,我怎麼還能不明白?你放心吧,我心裡有數的。曉燕,你不要參與這些,對於市政府裡面的明爭暗鬥,你統統都不要參與,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我讓你留在市政府,就是為以後打基礎的。如果……」

安在濤的聲音裡微微低沉了起來,「如果萬一有一天,楊華當真是想要蹦高,有你在,那局面也不至於太過不可收拾。不過,我堅信,我看人是很準的,那種情況基本上是不會出現的。」

「你太信任楊華了吧……」馬曉燕撇撇嘴,「隨便你吧,反正我總覺得心裡不舒服……得,不管你們這些破事了。」

……

……

安在濤到了天南,還不到11點。他把車停在天南廣場邊上,給李大年的兒子李南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李南,我到天南了,說吧,急乎乎地找我到底有啥事?」

「小濤啊,你在哪裡呢?我馬上去接你……有話咱們見面再說吧。」說完,李南就匆匆掛了電話。

半個小時以後,兩人就聚在了天南市中心的一家環境優雅的咖啡館裡。李南到的時候,安在濤已經點上了兩杯熱咖啡,靜靜地坐在那裡等著他。

李南急匆匆地衝過來道,「小濤,你總算是來了,你再不來,我這頭都要炸開了……哎!」

李南坐下來歎了口氣。

安在濤有些奇怪地掃了他一眼,「你又咋了?又跟雲水謠吵架了?又需要我去給你當救火隊員?」

李南嘿嘿一笑,「吵屁的架啊,我們感情好著哩。就是……就是……」

安在濤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你不說我走了啊!」

第680章 李南的請求

李南嘿嘿笑了起來,如今兩家的關係非同一般,而兩人又是很知己很談得來的朋友,所以,安在濤跟他說話也不會虛著套著。但李南在有些時候還是有著某種「顧慮」的,因為他畢竟是李大年的兒子,李大年是東山省省委書記,而安在濤又是李大年的下屬官員,有了這麼一層關係在,有的時候,一些原本朋友間的很正常的互相「請求」,也會無形中變得不正常起來。

因此,李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張口。但安在濤儘管心知肚明,卻並沒有太在乎。在他的心裡,李南其實與李大年是平行的兩個人物,儘管他們是父子。

安在濤心裡很清楚,他跟李大年的關係鞏固並非建立在他跟李南的友情上,而是有其他更關鍵的因素來決定,所以他是真的拿李南當朋友來對待。他喜歡李南身上的那種相對的單純和率直,他一直感到不可思議,李大年怎麼會生出李南這麼一個兒子。

李南也算是出身社會上層豪門的子弟了,但在他的身上卻根本就看不到那種尋常權貴子弟身上普遍的紈褲之氣……這一點,在安在濤看來,已經是彌足珍貴了。

之所以讓李南退出官場,李大年其實也正是看出了自己這個兒子並不適合官場。在權謀鬥爭方面,李南基本上是一個「低能兒」,長期混下去吃虧都不知道怎麼吃的。李大年在位還好說,可李大年不能庇護他一輩子……如果李南真的像安在濤這樣在官場上游刃有餘揮灑自如,李大年斷然是不會讓李南辭職離開的。在省裡工作要避嫌,完全可以調到京城去的。

「小濤,我實在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這老是跟你提要求,你不會誤會吧?」李南紅了紅臉,「我真的是拿你當朋友才找你幫忙的……絕不是因為我爸爸,你要相信我!」

安在濤呵呵一笑,伸手去捅了捅李南的肩膀,「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我們是朋友,與你爸爸沒有關係……好了,別廢話了,趕緊說吧,找我來幹什麼?咱事先說好了,如果你要讓我違反原則,我可不幹,不能答應你!」

安在濤的態度嚴肅起來。

他這麼一嚴肅,李南反而放鬆下來。他笑笑,「哥們,不是我的事,是我媳婦的事兒。我媳婦整天在背後搗鼓我,讓我找你幫忙……搞得我頭昏腦脹!」

安在濤真有些急了,「你這人是不是擠牙膏啊,有話一次性說完行不行?」

李南撓撓頭,「哥們,是這樣。大導演周凱歌正在組織一部電影,名叫《星空》,是06年的賀歲大片,夏天籌拍的,但是他們找的女一號張欣怡因為跟投資方出現了某種矛盾,所以中途退出了劇組……聽說周凱歌正在和投資商商量,重選女主演。」

「你也知道,你嫂子從懷孕開始就留在家裡沒有出去工作,原本她也不想再繼續在娛樂圈裡混下去了,但她前一段時間跟圈裡的幾個女星在一起,聽她們說起這個,又對這個本子很感興趣,所以就動了心思。她找了找周凱歌,但人家的態度卻……雖然你嫂子之前有些人氣和名氣,但現在畢竟是退出影視圈近兩年了,加上成家生子不再是過去的青春玉女偶像,所以……」

李南支支吾吾,安在濤啞然一笑,「我說李南,你就為了這事兒?嫂子無論是實力還是容貌,都是響噹噹的,我看國內這幾個所謂的國際女星沒一個能比得上她……只是我一個市委書記,對娛樂圈一竅不通,你這事兒找上我,是不是昏頭了?我根本就是有心無力嘛!」

「小濤,你只要想幫,就能幫的。」李南嘿嘿笑著。

「哦?怎麼說?」李南的話一出口,安在濤其實就猜出了幾分,因為龍騰旗下就有幾家大娛樂傳媒公司,很多知名的藝人都網絡其中。

「投資商就是龍騰南洋公司旗下的天星傳媒嘛。你的女人是幕後大老闆,你說句話,我們家瑤瑤就能上了……」李南嘿嘿笑著,反正話已經挑明,他也「豁出去」了。

「原來是這樣啊……好啊,我正好要去燕京,我抽空跟曉雪她們提提這事兒?」安在濤哈哈一笑,「你這傢伙,真是無孔不入啊,成,你等我消息!」

「謝謝。」李南心裡歡喜,知道安在濤從不輕言承諾,只要他答應下來,這事兒基本上就成了。當然了,安在濤之所以答應下來,也是覺得以雲水謠的各項條件出演一部電影是綽綽有餘了。

要外形有外形,要內涵有內涵,要氣質有氣質,要演技有演技,雲水謠這樣的女星如果不是跟李南結婚,恐怕早就成了被大富商包養捧紅的巨星了。

安在濤擺了擺手,笑道,「跟我客氣什麼?不過,我可沒有什麼把握,只是向她們推薦一下嫂子,至於人家劇組同意不同意,那還是兩說的事情。畢竟,演員合適不合適,最終還是要導演說了算。」

「不過,說真的,我都跟你嫂子商量好了,這是她最後一次出來工作。不管這部片子成功不成功,她以後都老老實實呆在家裡給我帶孩子……你也知道我爸,他是不同意瑤瑤出來的……」李南歎了口氣,「算是幫瑤瑤最後園一個夢吧。」

……

……

下午2點多,安在濤趕到了燕京。出了燕京機場,上了夏曉雪派來的一輛黑色奔馳車就匆匆趕去了他在燕京的家,位於京郊的一座別墅。

深秋的燕京秋高氣爽,湛藍的天空上萬里無雲,雖然沒有一絲風,但天氣已經有了一些微微的涼意。奔馳車開進這個高檔別墅區,安在濤透過車窗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別墅門口的自己的親人。

母親安雅芝抱著一個四個多月大的孩子,笑吟吟地站在那裡,而她的身邊是一身居家休閒打扮的夏曉雪,而夏曉雪的右邊則站著高貴嫵媚的孟菊,而孟菊的手裡還牽著一個面目清秀的小男孩。

此時此刻,安在濤心頭湧動著一股子濃烈的溫情脈脈。車停下,他緩緩推開車門,大步向前走去。

「媽媽,曉雪,菊姐!」安在濤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主動蹲下身去拉起了自己現在還不到兩歲的兒子立旻。小立旻雖然跟安在濤呆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但父子天性,孩子還是咯咯笑著輕輕叫了一聲「爸爸抱抱。」

安在濤愧疚地抱起小立旻,向孟菊投過柔情的一瞥,然後這才走到夏曉雪和安雅芝身邊,騰出一隻手去輕輕捏了捏四個多月大女兒安璐瑤的粉嫩小臉,「我的小瑤瑤,會不會叫爸爸了?叫聲爸爸聽聽?」

夏曉雪笑道,「孩子才多大,還不會叫呢。」

安雅芝輕輕笑笑,「好了,小濤,走,咱們進屋去吧,外面冷,別讓孩子見了風生病。」

……

……

家裡的兩個保姆把兩個孩子帶到了樓上,一家人這才親親熱熱地團坐在客廳裡,說起了話。

「小濤,你這次來的正好。媽媽準備回美國去了,竹子一個人在那邊,她也不放心。」孟菊笑了笑,「我抽空陪媽媽一起過去,也順道看看竹子。」

「竹子都是大姑娘了,其實也不需要照顧了……」安在濤笑道,「媽媽,你還拿竹子當小孩子看吶?」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呆幾個月再回來幫曉雪和孟菊帶孩子。」安雅芝突然歎了口氣,「竹子這丫頭大是大了,但她心思太重……讓她一個人留在美國,我還是有些不太放心!」

聽出母親的話裡似是有些別的什麼味道,安在濤一怔,看了坐在身邊的夏曉雪一眼。夏曉雪起身去給安在濤倒了一杯水過來,輕輕道,「竹子妹妹很有自立精神,她已經大學畢業考上了研究生……可問題是,竹子從今年開始死活不再要我們給的生活費,我們給她打過多少錢,她一分不少地都給我們返回來。我聽美國那邊的人說,她一邊學習一邊在一家華語學校交中文……哎,我們還能缺那點錢?我們的妹妹還需要出去打工?我在電話裡跟她說了好多次,但她總是不聽!媽媽也打電話過去,她還是堅持……這個孩子太倔了!」

安在濤皺了皺眉,「竹子自尊心比較強,是不是我們……」

安雅芝搖搖頭,「小濤,你不要亂想。竹子和曉雪小菊和劉彥三個關係好著哩……她這樣做,或許是為了鍛煉鍛煉自己吧,但是我還是不放心,我去美國看一看吧。」

安在濤又皺了皺眉,一把掏出手機就要撥打電話,「我給竹子打一個電話問問,問問小丫頭到底是怎麼回事!」

孟菊苦笑了起來,「小濤,現在美國那邊正是後半夜,竹子正在睡覺,你打電話過去……」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起身走到一樓的天台上去,撥通了竹子在美國的電話。

夏曉雪和孟菊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們知道安在濤和竹子之間的兄妹感情很深,知道他心裡不放心,也就隨他去了。

……

……

美國竹子那邊正是凌晨,竹子正在酣睡間突然被電話驚醒,她不滿地剛要扣掉電話,突然下意識地用惺忪的睡眼瞥了一眼電話號碼,一眼就看出了是國內安在濤的手機號,立即就大喜,赤著身子就坐起來,睡意盡去,立即接起了電話。

「哥!」

聽到電話聽筒裡傳來竹子那輕柔而歡喜的聲音,安在濤心裡的些許擔憂旋即放下了大半,他笑笑,「竹子,我倒是忘記了你那邊正是半夜,打擾你睡覺了……」

「哥,我不困呢,我正在想明天早上給國內打個電話問問你去燕京了沒有呢?嗯,媽媽還有兩個嫂子都好吧?立旻和小璐瑤都挺好的吧?」

安在濤點點頭,「嗯,都挺好……竹子,我問你一個事兒,你要跟我說實話。」

安在濤的聲音嚴肅起來,竹子輕輕一笑,「哥,你有啥事就說吧……咋,跟妹妹我也打起你市委書記的領導官腔了?哎,你們國內這些當官的就是土,我前一段時間跟美國一個市長打了一次交道,人家就跟我們普通人沒啥區別……」

安在濤輕輕乾咳了兩聲,「竹子,你咋突然間就不要家裡給的生活費了呢?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瞭解,還能管不起你一個女孩子家在美國讀書嘛?你還跑出去打工幹什麼?我跟你說啊,你老老實實給我把那份工給辭了……」

竹子沉默了下去。

「竹子,你怎麼不說話了……」安在濤追問道。

竹子幽幽歎了一口氣,「哥,我覺得我都已經是大人了,我能自己養活自己,我不想再拿嫂子的錢!再說了,我閒著也是閒著,自己做點事情也是個鍛煉啊!」

雖然竹子這樣說也合情合理,但安在濤卻總覺得她心裡有事,就忍不住就壓低聲音輕輕道,「竹子,跟哥哥還有啥話不能說嗎?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都怪哥哥工作忙,對你的關心不夠……」

感知到安在濤發自於心的體貼和關心,竹子心裡湧過一陣暖流,情懷頓時激盪起來,她的聲音哽咽起來,「哥哥,我真的沒有什麼的……」

「不,你騙我。小丫頭,你心裡絕對有事……跟哥哥說!」聽到安在濤口氣裡那不容拒絕甚至可以說有些霸道的味道,竹子心裡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歡喜起來,安在濤越是這樣,越表明她在他心裡的位置就更重要。

「哥哥,我……我……」竹子似是有些難以啟齒。但面對這個自己心裡亦父亦兄亦偶像的哥哥,她的心門卻還是悄然打開了,「哥哥,我是想等過了年回國一趟,回一趟老家,給我生父和生母買一塊墓地……所以,我想自己存點錢。」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柔聲道,「竹子,你有這種孝心,我和媽媽,還有你的嫂子們都會支持你的……好了,既然是你一片孝心,哥哥也就不阻攔你了。但是,竹子我必須要跟你說清楚,咱們是一家人,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哥哥有責任也必須要負責你在成家之前的任何費用。你一天沒有結婚出嫁,一天就要由家裡來負擔你的生活費,如果你再這樣任性,我會生氣的!」

「如果你嫂子……你可以直接找我!」

聽安在濤的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電話那頭的竹子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感動又是情動,眼淚忍不住流出來,輕輕地哽咽起來,「我知道了,哥哥,我會聽你的話的……真的,你放心就好了……嫂子對我很好的,你不要多想,真的不是這樣的……」

雖然無論是竹子還是安雅芝,都堅決否認了這一點,但安在濤心裡卻很清楚,竹子是一個自尊心太強的女孩子,甚至可以說有些敏感,這與她悲慘的童年有關。不一定在什麼時候,夏曉雪或者孟菊劉彥在言語間不注意,有些事情上觸及到了竹子脆弱而敏感的神經。當然了,竹子和夏曉雪三女的感情一直都是很好的,夏曉雪三女一直拿竹子當親妹妹來看待。

不管是心裡真有疙瘩還是安在濤多想,但打了這麼一個電話,竹子的心情顯然就變得非常歡快了起來。她也乾脆不睡覺了,打開筆記本電腦上網,硬是跟安在濤和安雅芝以及夏曉雪孟菊還有兩個孩子視頻了一個多小時,如果不是安雅芝再三命令她關電腦睡覺去,她還未必肯下線。

……

……

到了晚上,陳近南兩口子來了,一來是看安在濤,二來是看孩子。為了避免陳近南和安雅芝兩人見面的尷尬,孟菊特意把孩子留在家裡,而自己則拽著安雅芝上市區逛商場買東西去了,這一來一去,沒有幾個小時也回不來。

歐陽丹和夏曉雪一起逗弄著兩個孩子在客廳裡,而安在濤則和陳近南去了樓上的書房談話。安在濤一看陳近南的臉色,就知道他有一些話要對自己交代。

「小濤,我不反對你在房山搞搞改革,因為從上到下都在提倡改革創新。但是,你的步子太快了,也太激進了……不說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單單是現在的——免費醫療?你知道這要花多少錢嗎?你知道堅持下去要花多少錢嗎?你知道你這樣做會在上上下下產生多大的影響嗎?」

陳近南聲音低沉,一連反問道,聽得出來,他對安在濤推行的什麼全民免費醫療,很不認可也很不滿意。

「你還是太年輕了,老是憑著一腔激情在做事……國內的事情,不像你們年輕人想得這麼簡單……我們人在仕途,成績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做事做人中規中矩腳踏實地!這是爸爸為官幾十年的心得體會……」

「爸爸,其實我倒是覺得,在很多事情上,我們總是想得太多,想得太複雜!」安在濤輕輕一笑,「免費醫療當然要花錢,我們能拿出這筆錢來,長期堅持下去一點壓力都沒有!」

陳近南有些惱火地瞥了安在濤一眼,「這根本就不是錢的問題,你懂嗎!」

第681章 父子爭執

安在濤笑了笑,「爸爸,其實說到底——就是錢的問題。」

陳近南皺了皺眉,正要反駁他,卻又聽安在濤笑道,「表面上看,是一個錢的問題;往深裡說,無非是一個政績觀的問題。很多人寧可把錢投在那些面子工程上,也不肯拿出來做點實事;而還有人寧可讓財政的財力閒置在賬面上,也不願意拿出來做事,不過是害怕承擔政治風險罷了。我不這樣想,也不會這樣做。」

陳近南不滿地瞥了他一眼,沉聲道,「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有改革創新精神?人家都是傻子?你以為官場上的人都是自私自利之人,都在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著想不願意做實事?你還是太幼稚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官場上想要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人不在少數,但為什麼大多數人都還是在按部就班中規中矩,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大環境不允許。很多事情,是需要時間和體制的逐步演進來完成的,不是通過哪一個人的心血來潮就能一步到位……你這樣激進地搞下去,遲早會斷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到時候,誰都保不住你。」陳近南又追加了一句,情緒微微有些激動。以他數十年的官場沉浮經驗,他自覺自己的政治視野不是安在濤一個年輕人所能比擬的,他不願意看到自己原本大有前途的兒子因為衝動而自毀了前程。

「爸爸,我倒是覺得,我沒有太激進。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並不盲目,事先都有計劃有調研有論證,都是經過了深思熟慮,都考慮了市裡省裡乃至中央的政策在其中……您就不要擔心了,我心裡有分寸的!」安在濤輕輕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父親是為了自己考慮,所以儘管陳近南的口氣有些粗暴和生硬,他也並沒有放在心上。

陳近南今天來這裡,一方面是看孩子,另一方面就是要跟安在濤深談一次,糾正糾正他心裡的這些過激想法。他認為安在濤最近太過得意忘形,走上了岔道,如果再不扭轉回來,一定會出大問題的。

見自己說了半天,安在濤竟然是一句也沒有聽進去,還是在固執地堅持己見,陳近南心裡的火氣就慢慢滋生出來。他本來就是一個說一不二的高層領導,個人又很有大男子主義情懷,在家裡更是不允許任何人反駁——要不是心裡一直懷有對安在濤的某種愧疚之情,他是斷然不會允許自己的兒子如此忤逆自己意見的。

他的另一個兒子陳銳,就斷然不敢跟他頂嘴。哪怕陳銳的個性再另類和前衛,在陳近南面前都是一個乖寶寶,不敢有任何的反叛。

正要發作,陡然想起安在濤從小吃的那些苦頭,他心裡不由一軟,耐著性子柔聲道,「孩子,你還是年輕啊,爸爸在官場上呆了幾十年,很多事情看得比你透徹,你就聽爸爸一句話,該收手就收手吧。從你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要再按部就班地在房山市委書記的位子上呆兩年,提一個副部級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千萬不要因為一時衝動,因小失大,將來後悔都來不及了!」

「官場太複雜……不要說你,就算是我,每一天都是膽戰心驚如履薄冰。」陳近南莫名地歎了口氣,「等你到了爸爸的這個年紀,或者你到了省部級的位置上,你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的!」

安在濤猶豫了一會,但還是堅持道,「爸爸,我現在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我必須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否則的話,前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打了水漂,很可惜的。再說了,我自己推動的事情如果自己半途而廢,人家會怎麼看我?」

「其他的事情,做了也就做了。免費醫改絕不可行,你趁早及時收手,趁著現在還沒有真正推進。至於怎麼收手,這不用我來教你吧?至於別人的看法,你管這些幹嘛?只要你還在位,就沒有人敢說三道四,這些東西都可以忽略不計!」陳近南奮力擺了擺手,「我看就這樣吧,你回去以後,多開幾個會讓大家討論一下,只要有人反對,你就可以順坡下驢趁機收手了。思路是思路,改革是改革,但改革可行不可行,還是要經過廣泛論證嘛。既然不可行,為什麼還要一意孤行?這樣,才能體現你這個年輕市委書記的政治穩健性和政治風度嘛!」

安在濤默默地聽著,暗暗歎了口氣。他知道,陳近南之所以態度這麼堅決,原因無非有二。一是從他個人的經驗主義出發,覺得他此舉政治風險太大吃力不討好,所以強烈反對;二來肯定是他聽到了某些負面聲音。站在陳近南的高度來看,他所能聽到的聲音,恐怕來自於高層。所以,陳近南這才一反常態地以這種堅決不容質疑的態度,強命他半途收手。

他當然知道陳近南是為了自己著想,也知道他說的都是「至理名言」,中規中矩按部就班最符合他的政治利益。但是,他做官與別人不同,並非謀奪權力和個人利益……如果為了這些,他又何必還留在官場上,回來管理龍騰集團公司,遠遠比他幹這麼一個市委書記更風光滋潤。

回顧數年來的官場歷程,他雖然幾經風雨起伏,人也漸漸成熟起來,但唯一不變的是他的內心,一直堅持著一開始踏入官場時候的人生準則。

見安在濤微微有些出神,陳近南默默地等候著。

但安在濤沉默了一陣,這才輕輕道,「爸爸,我還是想試一試。我覺得,操作得好,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至於別人怎麼看我,並不重要。我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陳近南眉梢一挑,使勁按捺住火氣,沉聲道,「證明啥?你怎麼可能成功?你還以為你做的這些事都是你個人的能力所致?真是幼稚。如果不是有李大年在背後給你擦屁股,如果不是……你能行?光是省裡那些人的口水,你一個小小的市委書記就吃不消!」

「就算是你強力推行成功了,但你走了呢?你能幹一輩子的房山市委書記嗎?你敢保證別人能繼續沿著你規劃的方向走下去?一旦日後這事兒推倒重來,你的官聲就會被抹上一個重重的污點,甚至會背上一個罵名!」

安在濤靜靜地凝望著神色陰沉的陳近南,輕輕道,「不會的,爸爸……我之所以敢這樣做,當然是因為有李大年在省裡。換句話說,有他在,這是我幹事的最好時機,只要我趁這個時機把事情做好做圓滿,沒有什麼不可以的——有一些事情,只要開了頭,是不會開倒車的。那些推倒重來的事情,無非是因為推行的時間太短準備得並不充分……如果免費醫改在房山推行5年以上,固定下來成為常態,你再取消,你倒是問問老百姓答應不答應!」

「最壞的結果——大不了,這個官我不做了就是,但是只要我在官場呆一天,我就會努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當然,是在政策允許的框架內!」

啪!

陳近南再也按捺不住內心裡升騰出的熊熊的火氣,臉色漲紅,猛然一拍桌案,憤然起身,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乾脆現在就辭職回來幫曉雪打理公司吧……趁早脫身,不要到時候把自己搞得很狼狽,丟人現眼!」

陳近南拂袖而去。他氣沖沖大步下了樓梯,走到了客廳裡。

歐陽丹和夏曉雪正在笑著說話,見他神色不對,就一起起身,夏曉雪笑道,「爸爸,您這是咋了?是不是小濤又惹您生氣了?哎,您就別跟他一般見識了……」

歐陽丹也皺了皺眉,「老陳,你……」

陳近南定了定神,長出了一口氣,向夏曉雪笑笑,就坐了下來,「曉雪,你又帶孩子又要工作,管理這麼大的一個企業,辛苦了。如果一個人忙不過來,儘管打電話給你歐陽阿姨,讓她過來幫你帶孩子!」

歐陽丹也笑著緩和著氣氛,「是啊,曉雪,忙的時候儘管給我打電話,我在家裡閒著也是閒著。」

「爸爸,阿姨,不用了,我能行。再說了——」夏曉雪本來想說「再說也有媽媽幫我帶孩子」,後又轉而笑道,「還有好幾個保姆呢……」

「爸爸,您喝茶。」夏曉雪去給陳近南泡了一杯茶,「我去叫小濤下來陪您說話。」

陳近南頓時怒氣上臉,擺了擺手,「不要叫他,讓他自己在樓上反思反思!」

夏曉雪吃了一驚,這才明白,這父子倆肯定是因為什麼事情吵了起來,鬧了個不歡而散。但這事兒,她作為兒媳婦,也不好張嘴問,只得求助式地望向了歐陽丹。

歐陽丹心裡其實猜出了陳近南為什麼跟安在濤「吵」了起來,不過,她也不當回事,左右都是父子,陳近南就是發火生氣也是為安在濤好,而相信安在濤也絕不會為了這個跟陳近南真的鬧翻。

第682章 推薦副市長

沉默了一會,陳近南主動問道,「曉雪,老夏現在的身體怎麼樣了?我聽說他要提前退居二線,辦手續了沒有?」

夏曉雪聽陳近南提及這個事兒,心裡頓時也微微有了幾分「怨氣」,她不滿地往樓上掃了一眼道,「爸爸,本來我爸都給省委打了報告了,但是小濤卻……也不知道小濤跟李書記怎麼說的,反正省委突然變了卦,不同意我爸爸的申請,讓他繼續干幾年。」

「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說服了我爸,讓他退下來安享晚年,過幾天舒心日子,但他不聽……哼,我媽說了,我爸整個兒就是一個官迷,聽說省委沒有批他的申請,高興地了不得,我跟他打電話,怎麼說都說不通!」

「我都不知道,這個破官有什麼好當的。費心費力的,還要擔驚受怕!還有小濤,也是這樣……」夏曉雪本來想多嘮叨兩句,突然想起自己公公也是領導,不由就臉一紅,尷尬地收住了嘴。

陳近南與歐陽丹對視了一眼,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曉雪啊,看來你對當官的很有成見嘛……我覺得呢,老夏如果退下來也好,可以休息兩年到處轉一轉也未嘗不可,但是你也要理解老夏,他畢竟現在還年富力強,完全可以再搏一搏嘛!老夏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幹部,他在基層幹下去,其實對老百姓來說是一件好事喲。」

「我們老了,今後還要看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了……」陳近南呵呵一笑,似乎已經將剛才的不快拋之腦後了,「你們幾個丫頭的事業很成功,很有出息!你的這個龍騰集團越做越大了,目前在國內影響力很大,我可是聽說中央領導非常看重……」

「這樣吧,讓老夏再堅持一段時間。我抽空跟省委的李大年書記通個電話問問,看看省委到底是一個什麼意思……相信,這也不是什麼壞事。」陳近南擺了擺手。其實,他這不過都是一些客套話,作為省部級高官,他不用瞭解具體情況就猜出了事情的整個來龍去脈。

……

……

安在濤一直沒有下樓來,直到陳近南兩口子要走的時候,才下樓來打了個招呼。

安在濤倒也不是真的「生氣」,而是不想再跟陳近南發生衝突。陳近南有陳近南的官場哲學,他有他的官場人生觀和做人做事原則,兩人雖然是父子又同為官場中人,但卻根本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不僅僅是因為有年齡上的代溝和觀念上的差異。

說到底,安在濤做官與陳近南做官的出發點和目的都不一致,根本就不可能有共同語言。

陳近南似是餘怒未消,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歐陽丹笑著跟安在濤說了幾句話,夫妻兩人這才又親了親立旻和璐瑤兩個孩子,告辭離去。

陳近南兩口子離去以後,夏曉雪皺了皺眉輕輕道,「老公,你跟爸爸是怎麼了?我看爸爸很不高興呢,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怎麼跟老人家鬧情緒?一會你打一個電話跟老人家認認錯,承認個錯誤就是了,別這樣好嗎?」

安在濤歎了口氣,正要跟夏曉雪解釋兩句,但突然又想起夏曉雪時下也正在強烈反對自己繼續在官場上混下去,在她這裡恐怕也爭取不到「同情分」,就生生把話又嚥了回去,笑道,「曉雪,沒事的,就是爸爸批評我做事太激進了一些,我日後注意一些就是了。」

「老人家嘛,考慮的是多一些。我就無所謂了,大不了這個官不做了就是,還能咋的?」安在濤笑了笑。

這話夏曉雪愛聽,她嘻嘻笑著,「好啊,大不了咱們就不做了,沒啥了不起的。老公,我可是等你好幾年了……還有菊姐和劉彥,她們也在等你,你自己心裡要有數!」

安在濤聞言苦笑起來,知道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如果繼續下去,自己就會被徹底繞進去,到時候「有口難言」了。

……

……

歡樂的日子總是太短。在燕京跟曉雪和孟菊帶著兩個孩子度過了一個溫馨的週末,週一早晨,安在濤公務在身,不得不離開燕京,乘機回了東山。

回到房山的第二天一早,房山市委常委會按期召開。這次會議的主題是研究確定向省委推薦的幾個副市長人選,同時審議擬定三個市長助理的人員名單。

9點鐘,常委們陸續都趕到了市委常委會議室。等安在濤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其他常委除了軍分區的政委馮強之外,都到了。軍分區政委馮強回燕京探親,此次常委會請假不來參加了。

「安書記……」

「安書記,一會我有個事情還要跟你匯報一下……」

幾個常委紛紛起身笑著跟安在濤打招呼寒暄,在如今的房山市委常委裡,安在濤已經擁有了絕對的掌控權,所有不和諧的「音符」全部都已經退出視野了。

安在濤也笑著跟眾人打招呼,給予了這些核心下屬以足夠的尊重和看重。

等安在濤坐下後,楊華向他投過問詢的一瞥,安在濤這才點點頭,抓起話筒朗聲道,「同志們,當前,我市工作緊任務多,我們就長話短說……今天的會議之前,我和楊市長通了通氣,又徵求了其他幾位同志的意見,覺得我們市政府的班子力量有些薄弱,不利於工作的開展。所以,我們決定向上面推薦幾名副市長的人選,看看上面怎麼調配……下面,請周部長宣佈考察的名單,大家廣泛地討論一下。」

周濟南笑了笑,掃了自己面上的一份組織考察名單一眼,大聲道,「安書記,楊市長,各位,根據安書記和楊市長的指示精神,由我主持,市委組織部對現有全市縣處級以上幹部隊伍進行了一次較大層面的梳理,經過慎重考察,我們確定了如下幾名同志作為市委向省委推薦副市長人選——」

「莊寧,男,現任市長助理、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兼黨工委書記,該同志1964年11月出生,現年41歲,黨員,大學學歷。歷任鎮長、副縣長、縣委副書記、高新區管委會主任、市長助理、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

「古雲蘭,女,現任市長助理、房山市建委主任。1968年8月生,現年37歲,黨員,大學學歷。歷任房山市城鄉建委科員、辦公室主任、副主任副書記、主任,房山市市長助理兼城鄉建委主任……」

「古長陵,男,現任房山市良山區區委書記。該同志1963年5月生,現年42歲,黨員,在職研究生學歷。歷任歸寧縣政府辦科員、辦公室副主任、主任,歸寧縣副縣長,歸寧市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歸寧市市委副書記、市長,歸寧市委書記……」

「周洪江,男,現任房山市交通局局長。該同志1961年11月生,現任44歲,黨員,大學學歷。歷任市委辦科員、市交通局科長、副局長、局長……」

……

……

周濟南念完名單,笑了笑,「安書記,情況就是這樣。我們認為上述四名同志從綜合考察的情況來看,均符合副市長的任職條件……但因為本次上報人員名額定在三名,所以必須要篩選下一個同志去,請大家討論一下吧。」

備選的這四個人當中,除了交通局周洪江之外,其他莊寧等人都是安在濤的絕對心腹班底,眾人心知肚明,所以這個表決就不過是走走過場,誰也不會提出什麼反對意見來。況且,莊寧三人無論從資歷還是工作能力,以及現任職務來看,都是最合適的人選。

但市委副書記馬德勝心裡總有些遺憾。周洪江是他推薦的人,雖然周濟南背不過他的面子,也將周洪江列入了考察名單,但與莊寧三人相比,他怎麼看都像是陪襯。名額只有三個,不淘汰掉周洪江還能淘汰誰呢?

常委們一個個都舉手推薦了莊寧、古雲蘭和古長陵三人,周洪江順理成章地落選了。雖然這只是市委向上的推薦提名,但眾所周知,省委在調配幹部時,會很重視地方黨委的意見的,尤其是現任省委書記李大年又對房山市委的工作很欣賞很看重。

對於莊寧三人來說,這是一次彌足珍貴的機會。一旦機會通過,她們就一舉跳過龍門,跨過副市級的門檻,成為副市長,進入了房山市的高層領導圈。雖然普通的副市長,還進不了市裡的核心領導層,但終歸是名正言順的副廳級,如果運氣好,再往上走一步,都不是沒有可能。

安在濤沒有表態。但從楊華開始,所有常委的態度都很堅決。最起碼,從表面上看是這樣。

楊華側頭來看看安在濤,眉眼間笑意隱然,那意思是催促安在濤快點表態,好完成這一次的表決。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突然沉聲道,「莊寧同志和古雲蘭同志是現任的市長助理,各項條件都具備了,可以推薦,我完全同意同志們的意見。另外,古長陵同志在區縣一把手的位置上任職多年,工作經驗豐富能力強,我也同意推薦。」

第683章 提名市長助理人選

「但是我也想跟同志們打一個商量。雖然本次推薦的名額是三名,但我考慮了一下,我們是不是擴大一下——大家看吶,周洪江同志算是咱們市裡縣處級實職幹部中的老同志了,工作一直勤勤懇懇,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市交通局局長的位置上已經干了6年以上了吧,各項條件也都具備了……我看,是不是破格連周洪江同志一起推薦上去……」

安在濤這話一出口,眾人吃了一驚,第一個念頭就是:周洪江啥時候也成為安在濤的人了?但旋即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但只有周濟南和馬德勝心知肚明。安在濤之所以肯破格同意推薦周洪江,絕不是看重了周洪江的什麼老資格老同志,而是看在了馬德勝和他周濟南的面子上。

馬德勝心頭一喜,旋即感激地掃了安在濤一眼,第一個舉起了手表示同意,周濟南也笑笑道,「我同意安書記和馬書記的意見,應該給工作成績突出的老同志一個機會嘛。」

楊華有些意外,但稍加遲疑,也投了周洪江的贊成票。馬曉燕本來就是唯安在濤馬首是瞻,既然安在濤提出了,她當然不會反對。而市裡幾個重要的常委領導都同意,其他的常委想不同意也不成了,也就都做了順水人情。

「好,那麼,我們就這樣定下來了,推薦四名同志。莊寧,古雲蘭,古長陵和周洪江。」安在濤擺擺手,向列席會議的市委副秘書長兼市委辦主任童洪剛點點頭,示意他記錄下來,會後形成市委常委會決議。

說完,安在濤向旁邊的楊華瞥了一眼,笑笑道,「好了,下面,請楊市長宣佈對三名市長助理的提名人選……以後,我看我們不妨形成一個制度——凡市長助理的人選,均由市政府主要領導提名,然後報請市委常委會研究,最後再進行公開選拔。」

安在濤身心放鬆地微笑著靠在了椅子背上,聳了聳肩,示意楊華可以開始。楊華心裡感激,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什麼來,點點頭朗聲道,「好,我代表市政府提名擔任市長助理的人選——」

見安在濤有意放權給楊華,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也默然不語,靜靜地等待著楊華開口提名。在這房山市裡,楊華是市長是二把手,既然安在濤都表現出對楊華的足夠看重和信任,其他常委當然就更不敢怠慢。

不過,長期以來,房山官場上一直都有這樣的流言蜚語:認為楊華不過是安在濤掌控房山局面的一個道具,屬於那種安在濤指哪打哪不敢有任何主見的傀儡——但從最近的情況來看,很多人卻在大跌眼鏡:這個以往並不顯山露水的低調女市長,似乎漸漸開始初露鋒芒頭角崢嶸了。

「我就說嘛,誰願意當被人擺佈的玩偶呢。我看楊華這個女人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市委副書記馬德勝悄然瞥了楊華一眼,見她神色飛揚,隱隱有某種意氣風發的味道,不禁暗暗笑了笑,突然想到:照這樣發展下去,楊華會不會因為爭奪權力而漸漸跟安在濤分道揚鑣甚至是反目成仇呢?如果到了那個時候,房山的局面就有意思得多了……

馬德勝一念及此,不由就有些胡思亂想,心思飄遠了。直到耳邊傳來楊華那沉穩有力的女中音,他這才猛然收斂心神,認真聽了起來。

「經過認真考察,我認為,以下四名同意基本上符合擔任市長助理的資格和條件。房山市國資委主任鄒廣平,財政局局長薛烈,發改委主任周雲,衛生局局長張致恆。」

楊華輕輕道,「上述四名同志,業績優秀,綜合素質高,政治堅定,作風過硬,均在縣處級實職的崗位上工作多年,有著充分的工作經驗。我認為,從這四名同志中擇優吸取三名同志擔任市長助理加入到市政府班子裡來,對加強全市行政和經濟工作有著重要的意義……以上提名是否妥當,請安書記和同志們討論決定。」

楊華的話一說完,眾人都沉默下來。楊華提名的這四個人,在任職資格上應該是沒有多大問題的,年富力強,均是擔任縣處級正職實職三年以上的部門一把手。但是……眾人一時間也拿不準,楊華的提名有沒有得到安在濤的批准,事前是不是跟安在濤通過氣……同時,安在濤此番是真的要放權還是故作姿態,眾人都不敢確定,誰也不願意主動開口亂說話亂表態。

會議室裡沉默下來,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和沉悶。楊華坐在那裡,雖然臉上笑吟吟地,但心裡其實不怎麼舒服。竟然沒有一個人開口支持自己……自己這個市長的權威看來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低。同時也充分可以看出,安在濤對房山權力的掌控力是如何之強。

楊華心裡暗暗歎息了一聲。這個年輕的男人真是太可怕了……所幸自己一直堅定不移地站在他的身後,如果是自己稍有「不軌」之心,自己這個市長的下場恐怕……雖然跟安在濤的關係一直很融洽甚至可以說很親密,但楊華想到這裡還是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凜然起來。

安在濤皺了皺眉,暗暗向馬曉燕使了一個眼色。一開始,馬曉燕裝作沒有看到,但後來見安在濤有些「發怒」,便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我贊成楊市長的提名。鄒廣平這個同志我很熟悉,是市裡有名的業務型幹部……財政局的薛烈和發改委的周雲以及衛生局的張致恆,綜合素質都很過硬,黨性人品都靠得住,我認為市裡應該把這些能力強作風硬的幹部提拔到更高的領導崗位上來,為全市各項工作的有力推進貢獻力量。」

馬曉燕主動開口,楊華鬆了一口氣。她心裡明白,馬曉燕之所以肯主動開口,肯定是經過了安在濤的授意。否則,馬曉燕斷然是不會當這個出頭鳥的。

馬德勝心裡權衡了一下,又掃了一眼安在濤的臉色,覺得自己要開口表態支持楊華一下。他馬上接起了馬曉燕的話茬去笑道,「嗯,楊市長的提名,馬市長的意見,我都很贊同……我說諸位啊,敞開來談談嘛,有啥不好說的?還怕得罪人?嗯?」

馬德勝這樣一插科打諢,會場上的氣氛也頓時就活躍起來。組織部長周濟南,宣傳部長孫廣生,市委秘書長劉德奎是外來的幹部,對這幾個人不怎麼熟悉,所以只是說了幾句面子話,但政法委書記鄭方和紀委書記鄒同卻對鄒廣平四人非常熟悉,其中薛烈還是鄭方提拔起來的幹部。因此,鄭方兩人在確定安在濤並不反對的前提下,對楊華的提名開始大加「點評」。

既可以給楊華這個市長面子,又做了順水人情,這樣的事情誰不會幹?普通人都會做,遑論是這些整日裡以權謀為生的廳級幹部了。

楊華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安在濤笑吟吟地坐在那裡,靜靜地聽著眾人表態,自己卻沒有說什麼。等最後一個人表態完畢,安在濤這才朗聲一笑,「同志們,今天我們這次會議的氣氛很好,大家暢所欲言沒有遮遮掩掩……嗯,我們就是要提倡這種開放、民主、高效的會風……」

環視了眾人一眼,安在濤向楊華投去溫和的一瞥,然後朗聲又道,「少數服從多數,既然大多數同志都同意,意見都一致,楊市長的提名就算是通過了……來,大家鼓鼓掌。」

熱烈的掌聲響起,安在濤一邊鼓掌一邊與楊華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

……

……

楊華關於市長助理人選的提名在市委常委會得到了通過,而旋即,楊華委託常務副市長馬曉燕組織了小範圍的公開選拔,四人經過了一系列組織程序和公開面試答辯,鄒廣平、薛烈、張致恆三人脫穎而出,發改委主任周雲面試分數稍稍差一點遺憾落選。

三個新的市長助理走馬上任了,但市裡報到省裡去的四個副市長提名人選卻沒有了下文。安在濤雖然有心去省裡探聽一下消息,但轉念一想又放棄了。

時光飛逝,轉眼間,2005年的冬天就悄然過去,過了元旦,從2006年一月一日開始,房山市的全民免費醫療就正式推行了。

這個冬天對於安在濤來說,是一個非常緊張和忙碌的一年。他不僅要維持市委的日常工作,還要鞏固前一段時間推進的行政改革和車改成果,還要抓好以「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為代表的幾個大的工程,同時還要主持全民免費醫改工作的籌備組織,忙得是腳不沾地。

忙起來,他能有好幾天都吃住在辦公室裡,連家都回不去。經過了這麼一段時間的事實檢驗,房山市委市政府機關幹部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工作狂人。作為房山市委書記,安在濤變成了工作狂人,這對下面的幹部們無疑是一種巨大的壓力。

領導一忙,下面的部門當然就會跟著更忙。

第684章 任憑風吹浪打,我自閒庭信步(上)

2006年2月21日上午,安在濤坐在辦公室裡看報,從《東山晚報》上讀到了《東山晚報》記者來房山採訪全民免費醫療的一篇重磅報道——《房山免費醫療該何去何從?》

他是媒體人出身,曾經是業內知名的新聞記者,一看這篇報道的新聞標題,他馬上就判斷出這是一篇帶有負面質疑色彩的報道,因而就皺了皺眉,認真看了下去。

「1月1日,在醞釀了半年之久後,《房山市全民免費醫療實施辦法(試行)》如期推行。這項被媒體稱為『開國內先河』的醫療保障制度推行近兩個月以來,讓全體房山人民真正體會到了『看得起病』的前所未有的實惠,但是,公眾道德風險卻又把政府推上了一個尷尬的位置……」

「與國家新醫改數年仍難產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數月前房山醫改政策帶著『免費醫療』的字眼橫空出世,博得了萬千期許和讚揚。然而,如今這項被媒體稱為『開國內先河』醫療保障制度,卻面臨著『有病的住不進去,治好了的不出院』實施倆月疲憊不堪、政府財政難以為繼的尷尬處境。」

「據房山市衛生局的相關統計,全民免費醫療模式運行的首月,累計接收住院患者9070人,市內定點醫療機構總住院費為1200萬元,住院費報銷900多萬元,人均報銷1001元。另外,轉市境外醫院治療的患者共有260人,按估算,還有550萬-700萬元尚未報銷,預計,3月份全民免費醫療報銷總額在1960萬元左右……長期推進下去,這將是一個天文數字,對於房山市財政的壓力之大無法言表……」

「受到免費醫療的誘惑,大量的求醫者湧入市級定點醫院,其數量超過了能夠估計到的最高數量。幾天裡,記者來到光明路中段的房山市第一人民醫院巡視看到,該醫院的550張病床全部爆滿。在房山市第二醫院,病床同樣滿員,為了接治住院病者,醫院只好在走廊裡安置了不少病床。」

「求醫潮規模龐大,病床一下成了稀缺品,由於無法給求醫者提供住院病床,許多亦應住院的病人神情黯然地在醫院裡等待、徘徊……房山免費醫療的尷尬是制度設計問題?還是公民道德風險問題?實施兩月的房山免費醫療該何去何從?」

看完這篇報道,安在濤的臉色旋即陰沉下來。推行免費醫療後的火爆場景,沒有出乎他的意料。在推行這項改革舉措之前,他當然已經考慮過老百姓蜂擁而至道德水平較低的因素,但不成想,時下的現實問題卻遠遠比他預計的還要嚴重得多。

無數人湧入醫院,甚至有很多人沒有病也都跑到醫院排隊住院,抱著有便宜不賺白不賺的心思。一時間,房山市幾所市屬醫院和十幾家縣區定點醫院人滿為患,目前已經處在了超負荷運行狀態中,醫院方面叫苦連天,怨聲載道。而與此同時,作為改革的推進者和主導設計者,安在濤也面臨著市裡市外、輿論和上層領導的多重壓力。

不過,問題歸問題,壓力歸壓力,安在濤並沒有覺得自己的改革舉措是拍腦袋的決策。免費醫療本來就是一個改革的產物,一個新生事物,沒有任何經驗和先例可以遵循,自然需要在實踐過程中逐步解決問題逐步完善制度,一蹴而就一團歡喜的局面,那只能是空想。

現在問題的關鍵在於——他要頂住壓力,盡快完善制度,堅決堵住一些誘發暗箱操作和不規範操作的漏洞。同時,化解社會的道德風險。

……

……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抓起電話讓秘書李平通知市長楊華、常務副市長馬曉燕、直接分管免費醫療的新任市長助理兼衛生局局長張致恆,馬上到他的辦公室裡來開會。

不多時,楊華等人就趕了過來。雖然安在濤沒有說明為什麼叫她們過來開會,但其實眾人心裡都明白,肯定是為了現在的免費醫療。

市長助理張致恆最後一個趕過來,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見安在濤面色陰沉而其他的市領導也都神色「不爽」,心裡就有些忐忑不安。這一段時間,作為衛生系統的最高行政主管,作為房山市免費醫療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張致恆焦頭爛額,背負著沉重的壓力。

「安書記,楊市長,馬市長……」張致恆輕輕打起了招呼,安在濤默默地擺了擺手,「坐。」

「好了,我們開一個碰頭會。免費醫療已經推進近兩個月了,效果明顯,但也暴露出很多重大的問題……張致恆,你直接分管這項工作,你來具體談談。」安在濤淡淡地說著,用凜然的目光掃了張致恆一眼。

張致恆心裡有苦說不出來,臉上還不得不浮起恭謹的笑容來輕輕道,「安書記,楊市長,馬市長,應該說,我們的制度是一項好制度,只是在現實操作的過程中,貫徹落實有些局部走樣,制度暴露出一定的缺陷,這需要我們進一步去加以完善……同時,我們對老百姓的道德素質也估計不足,很多人一窩蜂地扎堆衝進醫院,給醫院造成了很大的壓力……目前,從我瞭解的情況來看,全市所有免費醫療的定點醫院個個都爆滿……」

張致恆歎了口氣無奈地說:「病床爆滿現象是可以想像得到的。受到免費醫療的誘惑,有人是生病後非等到今年1月1日以後來看的;有的是多年看不起病的;還有的是小病非要住院看的……」

「奶奶的,難怪人家說,我們的國民素質太低,根本就不配享有高福利……」張致恆心裡煩躁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但他馬上就意識到這是當著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和楊華這個市長的面,趕緊閉住了嘴,紅著臉垂下頭去。

好在安在濤沒有「計較」他語言上的粗魯,反而淡淡一笑,「張致恆,你這話太偏激。素質是個什麼東西?這個東西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需要一點點的培養……免費醫療是社會保障的重要內容之一,是政府的責任,我們不能因為這個就放棄了政府的責任!」

雖然安在濤的話太過「一本正經」,讓張致恆心裡不以為然,但他卻不敢再反駁什麼,連連笑著稱是。

……

……

張致恆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安在濤的臉色,慢慢把他所掌握的第一手情況向安在濤和楊華、馬曉燕兩人匯報了一遍。

張致恆的話還沒有說完,馬曉燕就插嘴道,「有些人通過住院治療後完全可以出院休養,可就是住著不想出院,後面的病人又等著入院……這樣就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醫患衝突。昨天,就出現了一起醫患衝突事件。100多農民把第一人民醫院的住院大樓給圍堵了起來,要求醫院增加病床,還有人抱怨市裡說話不算話,不肯接納他們住院看病……」

「如果不是我們處理得當,沒準會釀成更大的衝突……」

楊華也歎息道,「安書記,看來,事情遠遠比我們事先預計的複雜……」

安在濤聽著眾人的談論,沉默良久。突然他揚起手裡的報紙,淡淡道,「我看到了東山晚報的一篇報道。說是我們的免費醫療是拍腦袋決策,必將面臨虎頭蛇尾不了了之的結果……我知道,現在有人在冷嘲熱諷,有人在隔岸觀火,還有人批評我們要及時改正這種過於激進的改革,免得最後無法收場……這篇報道說『房山免費醫療該何去何從?』,大家也說說看,我們該何去何從呢?」

眾人一陣啞口無言,誰也不敢表態。當然,她們也無法表態。免費醫療是安在濤這個一把手強力推進的工作,如今剛剛遇到一點問題就要打退堂鼓,恐怕不符合安在濤的性格。但如果這樣強行推進下去,結果又難以預料……

楊華心裡暗歎,其實她早就覺得安在濤推進的免費醫療有些太倉促太激進,但這種話她也就是心裡想想,絕不敢說出口更不敢表現出什麼來。楊華太瞭解安在濤的性情了,如果在這種關鍵而敏感的時刻,她突然表露出跟安在濤相左的態度,安在濤定然會極為不滿,甚至會由此對她心生反感。

張致恆的心思跟楊華基本一致,而就算是馬曉燕,也對免費醫療的未來前景並不看好。從一開始,她就不怎麼贊成安在濤搞什麼免費醫療。

三人沉默了一會,馬曉燕猶豫了一下,還是率先開口道,「安書記,我看,應該在免費醫療制度本身上再做做文章。要不然,我看,提高一下就醫和報銷的門檻怎麼樣?很多人是在貪圖小便宜,如果在制度上關住這道門,我想……」

「嗯,我贊成曉燕的意見。」楊華見馬曉燕開了口,知道自己不能不表態了,如果再沉默下去,肯定會讓安在濤心裡不高興。

她心裡明白,就算是這是一條黑道,她也只能堅定不移地陪著安在濤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因為這不僅是安在濤的決策,也是她這個市長極力推動的結果。否認這項決策,就是否認自己。

安在濤掃了眾人一眼,對於楊華三人的心思他心知肚明,只是沒有挑明。

他淡淡一笑,瞥了張致恆一眼,「老張,你的意見呢?」

張致恆遲疑了一下,「嗯,安書記,我也認為楊市長和馬市長的意見很好……我回去以後馬上就組織人立即對我們的免費醫療制度進行再論證和進一步討論完善,爭取把所有的漏洞都給堵死,讓一些人鑽不了空子……」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擺了擺手沉聲道,「好。就這麼辦……對於免費醫療,我有三點意見——」

安在濤說到這裡微微停頓了一下,見楊華三人都打開筆記本準備記錄,就又沉聲道,「第一,免費醫療要堅定不移地推行下去,無論有多大的困難和阻力,都要推行下去,這是一個原則問題,沒有任何討論的餘地;第二,對於全民免費醫療實踐中出現的不正當現象,完全可以通過完善制度的方式來解決。比如對輕病住院、病癒而不出院的患者,可以規定必要的懲罰性收費措施,規範就醫和住院制度;第三,要對全市所有的醫療機構加大監管力度,對借全民免費醫療發財的醫療機構,一旦查實予以嚴懲。同時可通過增加透明度等方式,規制各種過度醫療行為的發生……」

「省立醫院的一個老專家昨天專門給我打了一個電話過來,人家給我們提了一個建議,我覺得倒是可以借鑒一下:從診療到住院觀察、治療、康復,我們的醫改方案中缺少一種單病種付費機制。單病種付費機制可以起到很強的約束作用,當達到病種付費限度時,醫生便要提醒患者及時出院,否則將由自己承擔此後的醫療費用。而在醫療設施充足的情況下,也可以從制度上防止醫生過度滯留患者住院的情況……」

「我只是提提思路,具體的操作還是需要你們去進一步細化落實。總而言之,萬事開頭難——在免費醫療推進之初的時間裡,我希望全市幹部都能齊心協力,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出謀劃策,完善制度改進不足,把免費醫療這一項惠民政策穩步推進!」

「老楊,你和曉燕同志回去會馬上組織召開一個全市衛生系統幹部會議,傳達一下市委的意見。告訴大家,在這個時候,都要給我瞪起眼睛來,誰要是出現問題一概先免職再查處!」安在濤的聲音漸漸變得有些陰沉起來,「還有一個事情要注意。沒有市裡的批准,任何醫療單位和部門,都不允許接受任何外地媒體的採訪,任何人不得對免費醫療表態和發表個人看法……這是一條鐵的紀律!」

安在濤一連說強調了好幾個「不准」和「不得」以及「嚴禁」,他那微微有些陰森的男中音傳進楊華三人的耳朵,除了馬曉燕之外,縱然是楊華都忍不住心裡凜然起來。

……

從安在濤召集楊華三人開會一直到2月底,省內外媒體乃至很多中央媒體都將關注的目光聚焦到了「房山免費醫療」上,一時間,房山成為輿論中心,而「免費醫療」的「房山模式」也旋即成為國內最火爆的熱點焦點新聞。

鋪天蓋地的各種報道和評論見諸於各類媒體,雖然不乏有讚揚之聲,但大多數都在質疑和批評。

《經濟日報》發表評論稱,「醫療的本質是保障而並非免費」,這篇批評文章還算是比較柔和——

「像房山市這樣實行全民免費醫療政策,當然是出於讓盡可能多的民眾有病能醫的良善初衷,但是實行全民免費醫療政策,顯而易見會造成醫療資源的不必要耗費,而醫療資源的不必要耗費又必然會造成財政無力支持,從而導致該項政策最終難以為繼。另一方面,賺錢治病、防病也是激發民眾工作與生產熱情的動力之一,如果看病不需要百姓花錢,難免會消弭工作動力,降低社會生產效率,降低社會財富的生產與增加速度,也最終影響到政府財力的增加,對財政支持醫療衛生事業的能力起到削減作用……」

與《經濟日報》的評論相比,《燕京時報》的另外一篇社論就顯得尖銳多了,將批評的矛頭直接對準了以安在濤為班長的房山市委——

這篇社論稱「房山免費醫療疑似大躍進」,表示「重大政策出台的時候,除了理想主義的動機,決策部門需要更多現實的思索和科學的考量。一套完善的醫療體系或者任何社會服務體系,必須有與之配套的成熟機制。公平與效率的有機結合,才是百姓的幸之所托、福之所倚……」

「天底下沒有免費的蛋糕。所謂的全民免費的醫療服務其實仍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由納稅人來埋單。既然資源有限,既然財力有限,那麼,就應該將有限的資源配置出最大的公平和效率。竊以為,在繼續推行醫療公益性的基礎上,建立制度性救濟體系比免費醫療更重要和可行。譬如專門面向弱勢群體的特殊救治制度,再譬如大病特殊救治制度。當看不起病的窮人在面臨生命之憂時,當普通患者交不起巨額醫療費時,迅速啟動制度性救濟,全方位地保障所有公民的健康權和生命權。」

……

……

與外部輿論的沸沸揚揚相比,房山市裡卻顯得非常平靜。雖然醫院方面仍然是人滿為患,雖然一筆筆財政資金正在通過醫保處和醫療辦聯合簽字報銷出去,但卻沒有出什麼亂子,一切都在朝著安在濤規劃好的目標逐步前進。

而安在濤和楊華也在張致恆地陪同下,連續數日去幾家市屬醫院考察調研,發現問題及時召開現場會立即解決問題。

第685章 任憑風吹浪打,我自閒庭信步(下)

房山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門診大廳裡人頭攢動,不僅是因為免費醫療的持續吸引,有太多的群眾跑來扎堆看病,還在於一些人聽說今天上午市委書記安在濤和市長楊華帶著市裡的一些領導正在這裡調研,因而一傳十十傳百,很多人都擁擠在了門診大廳,有的要反映問題,有的在看熱鬧,還有的想要渾水摸魚。

一行人被眾多群眾圍堵在了大廳當中,醫院的領導站在人群外圍急的滿頭大汗但卻擠不進去,而張致恆帶著衛生局的一些幹部還有市委辦市府辦的一些工作人員,將安在濤和楊華緊張地保護在圈子裡,大聲呼喊著讓群眾散開,現場亂成了一團。

耳邊傳進嘈雜的聲音,安在濤皺了皺眉,向身邊的楊華低低道,「老楊,這是怎麼回事?我們來第一人民醫院調研——是誰把消息放出去的?」

楊華歎了口氣,搖搖頭,「安書記,我也不清楚……看這樣子,應該是醫院的人……安書記,也難怪他們,我們這些人來,又是車輛又是隨從的,就算是醫院方面不說,有些人也能猜的出來。」

安在濤哦了一聲,向擋在自己面前正在焦急打電話的張致恆掃了一眼,聽他正在通知公安局的人趕過來,正想打斷他,後轉念又一想就沒再出言。

不多時,市局的一個副局長親自帶著一干民警趕了過來,很快就將人群疏導分開,將安在濤等市領導一路護送到了門診部三樓的一間辦公室裡。

眾人安定下來,醫院的工作人員趕緊給安在濤和楊華等市領導送上茶水,張致恆神色不善地怒視著醫院的幾個領導,怒斥道,「老張,你們是怎麼搞的?安書記和楊市長來醫院調研——誰讓你們把消息放出去的?嗯?我告訴你們,這件事情非常嚴重,你們下去以後要馬上一查到底,一旦查實,嚴懲不貸!」

醫院的幾個班子成員唯唯諾諾誠惶誠恐地站在一側,不敢反駁。安在濤和楊華對視了一眼,楊華旋即微笑著淡淡道,「好了,致恆同志,還是不要小題大做了……群眾聽說安書記和我來醫院調研,想要趕過來反映一些問題,也在情理之中。我們來搞調研,本來就有跟一些患者和社會各界代表開開座談會的準備……我看這樣吧,你和醫院的同志去組織一下,我們的座談會照舊舉行。」

張致恆一怔,猶豫了一下,苦笑道,「楊市長,今天讓兩位領導受驚了,這是我工作的失職,請領導批評!至於座談會,我們其實都準備好了——但是現在,我們是不是換個地方開?要不然到我們局裡的會議室吧……」

「批評什麼?」安在濤斷然擺擺手,「老張,你不要想得太多。我們是房山的父母官,還能害怕跟群眾相見?……座談會就在醫院召開,我們哪裡也不去。你馬上通知開會的各界代表找來,另外也從下面的患者中選一個人上來,我和楊市長今天就跟群眾直接對話。」

……

……

張致恆找來的這些與會代表都是事先找好的,當然也按照安在濤的吩咐臨時從下面的患者中挑了一個上來。這些代表倒是涵蓋了社會各個階層和領域,有工人,農民,醫生,律師,教師,公務員和個體工商戶。

待眾人都坐好,張致恆這才抓過話筒去朗聲道,「各位,今天市委安書記和市政府楊市長在百忙之中專門抽出時間來房山第一人民醫院調研免費醫療的開展情況,同時跟我們在座的代表進行座談交流……」

熱烈的掌聲過後,安在濤插話道,「大家不要緊張,可以暢所欲言,我和楊市長今天來,主要是想聽聽大家對於免費醫療的意見和建議,不管是批評還是建議,我們都虛心接受……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看看怎麼樣才能把免費醫療這一項惠民工程推進下去……」

說完,安在濤呵呵一笑,擺了擺手,「大家可以開始了,暢所欲言,暢所欲言嘛!大家不要把我和楊市長當領導,就把我們當成一個聽眾。我們今天來,就是為了聽取真實的意見。」

……

……

一個穿著黑色皮夾克的青年男子恭謹地一笑,「安書記,楊市長,各位領導,我是來自房山市發改委的楊超,我談幾點個人意見,有不當之處,請領導指正。」

「如果以人均300元醫療費用計算,我們全市400萬人,一年下來推行免費醫療大概需要12個億,需要財政承擔的不到10個億,而按照去年我市的財政收入來看,我們只需要拿出不足十分之一就能實現免費醫療……一年的財政收入可以確保十年的全民免費醫療……如果老百姓因此敢於花錢,那房山經濟就會進入一個更加良性的循環——所以,我堅決支持市委市政府的英明決策!」

楊超說著,面帶恭謹的笑容。安在濤暗暗皺了皺眉,雖然楊超算的這筆賬倒也真實,不過這個人顯然是張致恆提前找來的「托」,機關上的幹部怎麼敢當著安在濤和楊華的面反對免費醫療?還想不想混了?

一個面容嫵媚的女教師模樣的人突然插話道,「我是房山一中的教師周海娜。我不同意楊超先生的觀點。我們現在正處於社會轉型時期,急需用錢的地方很多……必須先夯實經濟這個基礎,才有可能保證民眾未來長久的享受發展紅利,免費醫療就是這樣的紅利。如果現在把這麼多錢都用在醫療上,短期肯定沒問題,但恐怕很難持久。所以是行不通的。」

周海娜的聲音不急不躁,張致恆皺皺眉,有些惱火地瞥了衛生局的辦公室主任孫海平一眼,心道你這熊玩意兒從哪找來的這個刺兒頭?房山一中的老師?

聽到有人反駁自己的意見,楊超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安在濤和楊華的臉色,然後才大聲道,「同樣是處於轉型中,同樣面臨發展和諸多社會問題需要解決,為什麼有些國家就能做到免費醫療,而我們就做不到?要知道他們的財力還不如我們!所以,這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願意不願意的問題,是政府是否把民生真正放在優先地位的問題。」

「全民免費醫療看上去挺美,但可持續性呢?由於免費,大家對醫療服務的需求就會放大,甚至不排除有人渾水摸魚……讓『小病大治』成為常態。當惡性的需求膨脹遠遠超過現有醫療機構的服務能力時,必然會導致醫療服務水平迅速下滑,醫務工作者身心俱疲,甚至出現真正需要醫治的人得不到及時治療,更壞的則是進一步助長尋租……看看吧,我們現在的醫院就是這種情況。」周海娜冷笑一聲,針鋒相對,絲毫不退讓,看得出來,她似乎是有備而來。

楊超倒吸了一口涼氣,知道自己遇上了那種「無理攪三分」的刺兒頭了。

安在濤深深地凝望著面前這個30多歲氣質文雅的嫵媚女子,心裡倒是對她犀利尖銳的風格產生了幾分好奇。

「房山一中的老師?」安在濤歪過頭去向楊華輕輕低語道,「很有個性,很有思想。言辭尖銳犀利,邏輯縝密,怕是教語文的吧?」

楊華微微笑笑,「嗯,可能吧。安書記。」

「全民免費醫療涉及到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制度設計,公平必須建立在有效的法治之上。這可能意味著要把現有的很多成型的制度、體系推倒重來,觸及眾多利益,其難度可想而知。更何況,我們的財政收入目前很大一塊來自土地收入,除此之外,財政收入體系顯然缺乏有效而持久的進項……還有,我國已經是老齡國家,老齡化社會馬上到來,一旦實行全民免費醫療,醫療支出一定會飛速上漲,沒有哪個政府能承受這樣的壓力……」

周海娜語速很快,她的話把楊超問了一個啞口無言。

……

……

周海娜和楊超的辯論很快就活躍起會場的氣氛來,一干代表倒是敞開了談,畢竟是享受著免費醫療的好處,雖然目前看就醫緊張,但大多數房山市民還是希望這樣的政策能堅持下去。

因此,大多數代表都對免費醫療表示贊成,提出了一些很有針對性的建議,有幾條在安在濤看來,很有操作性。只有個別人提出質疑,周海娜就是其中之一。

安在濤將深邃的目光從周海娜身上收回來,朗聲一笑道,「同志們今天的發言很好,很全面,我和楊市長獲益良多。有幾個同志對市裡推進免費醫療提出了自己不同的觀點,我認為這樣的質疑可謂切中肯綮——實行全民醫保難點不在錢,最大的難點在於,要打破現有的利益分配格局,剝奪或削減特權的既得利益;還在於顛覆現有的以藥養醫的扭曲體制;更要建立一整套從藥材定價、醫院服務、財務審計……眾多確保公平、合理的制度體系。的確非常有難度。」

周海娜毫不畏懼地凝望著安在濤,靜靜地聆聽著安在濤做最後的總結性發言。

「但是,只要政府真正把民眾福利始終放在第一位優先考慮,這一切困難都不會真正成其為困難的。畢竟,從我市推進免費醫療的實踐來看,只要制度到位,只要監管到位,只要投入到位,免費醫療是完全可以實現的。」安在濤的聲音陡然變得激昂起來,「我希望能在我的任期內,竭盡所能,把免費醫療推進下去,從而形成有效的制度安排化為常態……為了這個目標,我將義無反顧、一往無前、排除一切干擾、克服一切困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

……

10點多,座談會結束,安在濤一行結束在房山第一人民醫院的調研返回。臨上車的時候,安在濤突然向張致恆擺擺手。張致恆趕緊湊了過來,恭謹道,「安書記。」

「老張,你下去後瞭解一下房山一中那個女教師的基本情況,完了報給我。」說完,安在濤就一頭鑽進了車裡。今天楊華沒有帶車,跟他一個車來的,所以也進了他的車,與安在濤一起坐在後排座上。

楊華笑道,「安書記,怎麼,對那個女老師感興趣了?我猜你是想把她調進市委機關裡去吧?」

「這個人很有思想很有理論水平,察其言,我覺得這是個人才。市委辦正好缺少這樣有思想有水平的同志……」安在濤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楊華笑笑,「就是太有個性了一些……」

安在濤哈哈一笑,「老楊啊,多年前我剛剛來到房山任職的時候,我那個時候干鎮委書記,也有很多人說我個性太強……」

楊華笑著正要接話,突然聽到安在濤的手機響起,就閉口不言。安在濤掏出手機來一看是市委辦童洪剛的電話,就矜持著接起,「我是安在濤。」

「安書記,剛才省委辦公廳打來電話通知,說是省委要您今天下午2點務必趕到省裡,今天下午的省委常委會,省委領導們要聽您的關於我市免費醫療的工作匯報。」童洪剛匆匆說道,「安書記,我們要不要趕緊給您準備材料?」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好,抓緊,現在10點多,我爭取11點半出發,你把材料給我準備好。不要搞的太複雜,把基本情況說明白就可,讓張致恆那邊給你出素材。」

安在濤乾淨利落地掛掉了電話。

楊華有些擔心地望著他,低低道,「安書記,省委領導要你去做匯報,是不是……」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老楊,你不要擔心。我們市裡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省委領導不關注那是不可能的。我早就料到,省委領導會找我去的。你放心吧,我們的免費醫療工作在推行之前,已經跟上面打了報告,在得到了省委主要領導和省政府分管領導的同意之後才展開試點的……不會有什麼政治風險,你不要想得太多。」

楊華臉一紅。

安在濤扭頭望向了車窗之外,聲音無比的堅定低沉,「老楊,風風雨雨無所懼!……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偉人的一首詞——」

「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閒庭信步,今日得寬餘。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風檣動,龜蛇靜,起宏圖。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安在濤緩緩吟誦著詩詞,聲音慢慢充滿了異樣的激情,「……我相信,我們一定會成功。」

……

安在濤11點半準時從房山出發,臨上車之前,童洪剛突然急匆匆從另外一輛車裡下來,手裡提著一把東西,跑過來喘息道,「安書記,我去附近的麥當勞給您買了份套餐,您帶上路上吃吧,我琢磨著您急著趕去省委開會,也沒有時間吃飯了。」

安在濤微微一笑,也就示意李平接了過來,向童洪剛點頭道,「好。老童,你有心了,謝謝。等我回來,讓李平給你錢。」

童洪剛嘿嘿一笑,「幾十塊錢的快餐,領導不嫌棄就不錯了,還要啥錢啊,反正……」

童洪剛剛要說「反正又不是我個人拿錢」,突然又響起安在濤非常反感公款消費,就生生嚥下了下面的話。好在安在濤著急走,也沒注意他話裡的語病,等童洪剛反應過來,安在濤的車早已飛馳而去,轉眼間就駛離了市委機關大院。

……

房山一中的高級語文教師周海娜從房山第一人民醫院回來,仍然回了學校去上班,她還兼任著一個高三班的班主任,工作壓力很大。但她剛進校門口,校傳達室的周老頭就探出頭來喊道,「周老師,張校長讓你回來馬上去他的辦公室一趟。」

周海娜一怔,沖周老頭笑笑,「好的,周大爺,我這就去。」

房山一中校長張建國站在辦公室門口的走廊裡,向樓下張望著,眼見周海娜匆匆走來,暗暗皺了皺眉,咒罵了幾聲。

周海娜是學校裡出了名的「刺頭」,甚至可以說是整個房山教育系統出了名的「刺頭」,非常關注時政大事,經常針砭時弊發表一些奇談怪論。不過,周海娜文采橫溢,業務能力很強,也很得學生的喜歡,很多高中生經常會跑到周海娜的辦公室裡根她談天說地。

市裡要開關於免費醫療的座談會,給了房山一中一個名額,點名要周海娜去參加。因為周海娜在市裡小有名氣,不僅是市政協委員還是市作協的會員,又經常組織和參與公益活動。

周海娜去開會,張建國心裡就一直在擔心這個女人會給他捅婁子,在會上「胡言亂語」得罪了市領導。果不然,周海娜還沒有回來,教育局局長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狠狠批評了張建國一頓,然後吩咐他盡快把周海娜的基本情況報到局裡去。

第686章 天大的好事啊!

周海娜慢吞吞地走進了校長張建國的辦公室,見張建國正抬頭凝望著她,不由就輕輕一笑道,「張校長,您找我有事?」

「周老師,你今天去參加市裡組織的免費醫療工作座談會……你去參加這個座談會,不是代表你個人,而是代表我們學校,甚至可以說代表全市十幾萬教育工作者,可是你怎麼回事啊?你在會上大放厥詞,讓市領導非常不滿意。市長助理張致恆給教育局的領導打電話,局裡又打電話到我這裡,對你很不滿意!」

張建國擺擺手,「你好好反思一下,回去以後寫一個檢查上來,學校黨總支審了之後報教育局辦公室。」

周海娜柳眉兒一蹙,揚聲道,「張校長,我哪裡亂說話了?我什麼時候大放厥詞了?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發表了我對免費醫療工作的意見而已。市裡召開座談會,不就是要聽取大家的意見嘛!怎麼,找我們去開會,就是為了聽好話?聽不得反面意見?要是這樣的話,還開什麼徵求意見座談會!」

「您別給我扣大帽子,小女子承受不起。」周海娜冷聲道,「市領導不高興?對我很不滿意?是你們不滿意吧!我在會上看安書記和楊市長態度很平和嘛……哼,都是你們下面這些領導,動不動就拿著雞毛當令箭……」

「放肆!」聽周海娜非但沒有一點認錯的覺悟,還冷嘲熱諷地頂撞了自己,張建國氣不打一處來,憤怒地猛然一拍桌案,呵斥道,「你這是什麼態度?單憑你這種惡劣的態度,知錯不改的態度,學校就可以處理你!」

「簡直是莫名其妙。」周海娜也有些生氣了,冷笑著,「好啊,處分就處分吧——我就不相信,現在都是啥年代了,還能因言獲罪?我沒錯,我寫什麼檢查?不寫!」

周海娜怒沖沖摔門而去。張建國氣得臉色漲紅,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哆嗦著手一個電話把學校的教導處主任孟郊給叫了過來。

「孟郊,你馬上起草一個文件……暫時停止周海娜的課,讓三班的班主任暫代。你趕緊把這個材料整出來,我要報給教育局領導——這是上面特別指出的。」張建國揮揮手,「去吧,抓緊!」

孟郊猶豫了一下,輕輕道,「校長,這樣不太好吧?周海娜雖然說話沖了一些,但她的業務在我們學校還是數一數二的,再加上她現在正在帶畢業班,就這樣停了她的課,會不會……」

張建國怒視了孟郊一眼,「停一個普通老師的課,我這個校長還能做得了主。再說了,這是教育局領導的意思,我們學校只能照辦。」

見張建國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架勢,孟郊也不敢再說什麼,趕緊應下走出了張建國的辦公室。

……

……

安在濤下午1點多一點就趕到了天南。在去省委大院之前,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給李南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李南雖然在燕京經營著龍騰集團旗下一家娛樂傳媒公司,但公司的事務基本上由職業經理人在打理,他作為董事長只是定期聽聽工作匯報,大多數時間都留在天南的家裡陪孩子,畢竟他的孩子還小。而他的媳婦雲水瑤現在則忙著拍片,目前正在外地的片場,已經進入收尾階段。

雲水瑤作為女一號參演大導演周凱歌執導的電影大片《星空》的事兒早就在安在濤的運作下成了,龍騰旗下的南洋傳媒是《星空》的投資商,投資商推薦一個女一號,周凱歌也說不出什麼來。好在雲水瑤也並非新人,在圈內也有一定的知名度,而且形象和演技都不錯,試了幾個鏡頭後,周凱歌立即拍板決定由雲水瑤出演女一號林雪兒。

李南正在家裡幫著母親帶孩子,突然見安在濤的電話帶來,心知肚明地接起了電話,也沒有客套什麼,直接笑道,「小濤,我正想給你打電話,你的電話就來了……呵呵,是省委領導找你談話的事兒吧?」

「嗯。」安在濤也沒有跟李南說一些無謂虛偽的套話客氣話,兩人的關係擺在這裡,再弄這些虛頭八腦的東西也沒必要,顯得生分。

「你不要緊張。剛才我爸爸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讓我給你打電話跟你通通氣……對於你們推行的免費醫療,雖然省委領導裡目前也有些不同的意見,但也無傷大雅。大多數省委領導還是認為,你們為民辦實事的改革探索精神需要肯定……雖然改革的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問題,但改革本來就是一個不斷實踐和完善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省委基本上同意你們繼續嘗試下去……」

李南的話一說完,安在濤不由長出了一口氣,心神徹底放鬆下來。要接受省委領導的集體質詢,要說他一點也不緊張,那是假話。雖然他知道李大年會支持自己,但如果省委領導層中反對的聲音太多,就算是李大年也不得不認真考慮。

「這一次叫你來接受質詢,其實是我爸爸提出來的。而其實,叫你來的主要目的不是免費醫療而是另外一件事……嘿嘿,這可是一件非常非常大的大好事,要是成了,你該怎麼感謝我?」李南嘿嘿笑著。

安在濤一怔,匆匆問道,「李南,別賣關子,趕緊跟我說實話,省委領導讓我來不是為了免費醫療是為了什麼?」

「我爸爸的意思是,準備送你一個大禮包。」李南也沒有再說廢話,「你知道東山工業學院、東山建材學院、天南機械工業學院和天南化工學院這幾所省屬高校吧?」

安在濤點點頭,「我知道,怎麼了?」

「最近省城正在搞大城區新規劃,天南打出來的目標是建設國際一流大都市……天南的規劃方案很大,已經報到省裡很久了,一直都沒有批下來,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你直說吧。」

「因為他們的規劃方案裡有很大的一片區域涉及我上面跟你說的這幾所大學。按照天南的規劃設計,他們想要把這幾所大學都搬遷到新建的東山省大學科技園區裡……但是省裡卻沒有同意。」

「經過再三研究論證,省委最近才做出決定,向教育部提出了申請報告,撤銷東山工業學院、東山建材學院、天南機械工業學院和天南化工學院,將之合併籌建一所新綜合工科大學——東山理工大。燕京那邊已經批准了,省委省政府也為此通過了決議。省政府正在成立『東山理工大籌建工作領導小組』……這件事兒馬上就要開始推開……」

聽了這話,安在濤的心猛然跳動了一下,他屏住呼吸輕輕問道,「李南,這事兒跟我們房山有啥關係?莫非……」

「對了,哥們,你猜對了。省委決定,要通盤考慮全省的教育資源配置,房山市交通發達,是連接省城與沿海半島地區的交通樞紐,而最近幾年房山經濟發展社會穩定,經濟總量漸趨省內前列……所以,這所大學很有可能要落在你們房山……你可要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喲!」

當真是天大的好事啊!安在濤突然有一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心頭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他一時間心神蕩漾竟然忘了跟李南繼續通話,等他興奮的勁頭過去,李南早就掛了電話。

建大學對於地方經濟發展的推動作用是無比巨大的,有大學的存在,不僅可以成為地區經濟發展的創業基地和科研基地,還能因此吸引來很多投資項目……好處太多了,根本無法盡述。同時,一所沒有大學的城市就算是經濟總量再高,實力再強,也缺乏人文底蘊。

而就在這一瞬間,安在濤就立即決定,此次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拿下這個項目,一定要讓省裡把這所大學建在房山。

他心裡很明白,這事兒肯定是李大年大力推動的結果。這真是李大年送給自己的一份厚禮啊……雖然安在濤對於李家的「投入」並沒有想要得到什麼回報,但很顯然,對於他一向的「付出」,李大年心裡是有數的。在適當的時候,他就會給安在濤一個機會。

當然,這只是李大年的一點私心。之所以想把新籌建的東山理工大建在房山,他也是經過了慎重通盤考慮。房山這幾年的經濟發展很快,已經漸漸脫穎而出,成為省裡僅次於綠島和藍煙這幾個沿海開放城市的經濟大市,同時房山還是東山省的重工業基地,幾個中央部委所轄的大工業企業也都坐落在房山。再者,房山目前已經發展成東山省「承上啟下」、連接省城與沿海半島地區的交通樞紐……綜合起來看,把一所工科綜合大學放在房山,無論是對於全省教育資源的均衡還是對於經濟結構的調整,都具有重要的價值。

……

……

2點,安在濤在省委副秘書長兼省委辦主任荀琳的陪同下,小心翼翼地走進了省委小常委樓上的會議室,他抬頭來掃了一眼端坐那裡面色沉穩的十幾個省委常委領導,心頭卻莫名地緊張起來。

省長闞新民淡淡一笑,「我們的小安書記來了,來,請坐。」

相鄰的幾個省委常委紛飛微笑了起來。

安在濤向面色凝重威嚴的省委書記李大年暗暗瞥了一眼,然後恭謹一笑,「謝謝省委領導。」

說完,安在濤在橢圓形會議桌的一個角落裡坐下,靜靜地等待著省委領導的質詢。

闞新民和李大年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闞新民這才擺擺手道,「好了,同志們,今天把房山市委的安在濤同志叫來,主要是針對房山市正在推行的免費醫療工作,由在座的省委領導提出質詢……好了,大家現在有什麼話可以直接提問了。小安同志,你也不要緊張,放鬆一點嘛……我們這些人又不是老虎,你板著個臉幹什麼?嗯?」

李大年朗聲笑了一聲,「好了,開始。」

省委常委、天南市委書記麻明良見眾人沒有主動開口,就笑笑道,「李書記,新民省長,我先拋磚引玉吧——小安同志,你也知道,你們房山推行的全民免費醫療已經成為國內上下關注的熱點……我注意了一下最近的媒體報道,多數是對於你們的批評和質疑……我想問問你,你怎麼評價房山的免費醫療模式?不要管外界怎麼說,你自己先來個自我評價!」

安在濤恭謹地欠身點頭,「好,謝謝麻書記的提名。各位領導,我認為,我們此次推進全民免費醫療改革探索,主要有兩個亮點:第一,門診有上限,住院報銷有起付線。與衛生部前不久公佈的醫療體制改革方案相比,我們提高了重大疾病治療的封頂線,財政補貼的標準也高很多……」

「第二,我們的做法還有一個重大突破,這就是城鄉一體化。房山出台的免費醫療辦法規定,擁有房山籍戶口的城鄉居民統一實行門診醫療卡和住院報銷制……」

「新生事物的出現難免有不完善的地方,這些都可以隨著改革不斷完善,不斷改進,只要方向正確,就應堅決執行下去……此時此刻,我們的改革需要精心的呵護,高度的關心,社會各界出謀劃策,讓我們的制度能再自我完善的同時造福於民……」

「報紙最近談到由於免費醫療,造成醫院人滿為患,病床緊張,急症患者住不進去,病癒者不想出院,這些都屬正常現象,也屬於管理方面的問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向省委領導保證,這一定會得到妥善解決的,這個與免費醫療的利民決策完全是兩碼事。」

「全民免費醫療既符合國策,又符合民意。由於醫療費過高,大量的中低收入群體有病看不起,我們的政策讓老百姓免費看病,有病的城鄉貧民好不容易有了機會,所以都湧向醫院——人滿為患只能說明我們的過去做得不夠,才造成這種現象。只要醫療條件改變,痊癒的人越來越多,醫院的人自然越來越少,另外醫院也要採取措施,病癒者必須出院,否則費用自付。相信只要我們開動腦筋,敢於創新……這些管理問題會有好辦法解決的。」

「我們希望能得到省委領導的支持。我們的免費醫療就像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需要省委領導的呵護和照顧……在這裡,我向省委領導保證,我們房山市委市政府一定會在省委省政府的直接領導下,竭盡全力做好這件事情。」

「我們的改革得到了省委省政府領導和省委省政府有關部門的關懷和指導,在這裡,我代表房山市委市政府全體同志、代表房山市400多萬群眾,向各位領導表示最誠摯的感謝!」

安在濤說完,起身向眾人深深鞠了一躬。

闞新民哈哈大笑起來,揚手指著安在濤道,「你這個小鬼頭!狡猾得緊呢!李書記,各位,他這是在給我們戴高帽子,想要把我們套進去,讓我們幫他推車哩……」

常務副省長穆韜也輕輕一笑,擺擺手道,「我看也是……不過呢,小安同志的這個全民免費醫療,在推進之前確實向我匯報了……這個東西,雖然很大膽,但是也很有魄力。李書記,新民省長,我認為,我們應該支持下面的同志多做做這樣的探索……造福於民的民生工程,正像小安同志說的那樣,需要呵護,需要陽光雨露,而不是大棒子。嗯,呵呵。」

其他常委也笑了起來。

安在濤也笑了起來,不過笑容看上去很拘謹。其實,他心裡極為放鬆,察言觀色,他已經明白,「免費醫療的質詢」不過是今天的一個幌子,真正的核心還在下面。只要省委支持,他就有信心有能力把這一次的免費醫療「探索」成功。

終歸,安在濤推進的全民免費醫療是省委書記李大年支持的工作,雖然有些省委領導並不以為然,但看在李大年的面上,也不能公開表示反對。再說了,這樣的民生工程,始終是對黨政機關形象的一次有力提升,能得到老百姓的熱烈歡迎,又不需要省財政出錢,既然如此,省裡其實也沒有太大的理由反對。

李大年微微一笑,突然向安在濤投過深深的一瞥,從他的這一瞥中,安在濤讀懂了很多東西。

李大年回頭過去與闞新民低頭私語了一會兒,不多時,闞新民就抬頭來望著安在濤笑道,「小安同志,今天我們叫你來,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徵求一下你們房山市委的意見。」

闞新民的聲音變得凝重和嚴肅起來,安在濤也面色端莊地起身恭謹應聲,「請省領導指示。」

闞新民微微笑道,「你請坐。」

第687章 新任務、新職務

闞新民微微一笑,「小安同志,在你來之前,我們幾個省委常委領導已經開過兩次會了……這一次叫你到省裡來,也是經過了通盤慎重考慮。嗯,這是大年書記,我,其他各位省委領導,共同做出的決定。」

闞新民說到這裡,微微停頓了一下,「改革開放以來,我省經濟高速發展,走上了發展的快車道,全省的經濟總量一年一個台階,目前已經成為我國的經濟大省、工業大省……中央對東山省的工作是讚賞和肯定的!」

「改革開放已經進入深水區,全省上下目前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政策機遇和發展機遇,為此,省委省政府決定整合全省社會、經濟、教育等各項資源,大力扶植優勢工業產業、強勢文化產業、建設高質社會事業,以點帶面,輻射和帶動全省經濟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你可能也注意到了,從去年年底開始,省裡已經對全省各地市的經濟結構開始調整……集中優勢資源、發揮自身強項,集全省之力打造一批大而優的名牌工程……你們房山的各項改革的推進,其實也納入了全省經濟社會發展的統籌規劃之中……」

「作為全省改革開放的新試點地區,房山模式闖出了一條新路來。這讓我們眼前一亮,省裡很多老同志曾經跟我說,原來改革可以這樣搞?!嗯,房山的這位小安同志不簡單,房山市委市政府黨政班子的這些同志不簡單,有勇氣,有魄力,有膽識,也有一顆拳拳的愛民之心!」

「對於你們的工作,省裡是認可的。省政府下一步將會組織省裡的老領導老同志去房山走一走看一看,為你們的各項改革出謀劃策……」

「歡迎老領導到我們市裡去檢查指導工作!」安在濤趕緊表態,闞新民擺擺手,示意他繼續聽下去。

「目前,全省要集中力量打造兩個新型經濟圈。一個是沿海半島地區的藍色經濟圈,統一謀劃綠島和藍煙四個地市的改革發展,力爭在三年之內形成一個具有活力和強大競爭力的、可堪比擬南方沿海經濟發達地區的超強經濟區域;另一個是環天南地區綠色都市經濟圈,以省城天南為中心,輻射帶動周邊各地市協調發展,構建大工業產業、高科技節能環保產業、大文化產業體系、大城市格局、大社會保障……」

「這是一個大手筆。涉及總投資1500多個億,數千萬人口……」闞新民說到這裡,忍不住側頭與一直保持沉默的李大年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隱隱的興奮和合作的愉快。

省委書記李大年和省長闞新民都是外來的空降幹部,來到東山省以後,穩定住局面之後,自然是要按照自己的思路推進自己的施政工程。在這一點上,兩人竟然在最短的時間裡達成了共識,形成了默契,當李大年提出構建兩個大經濟圈的思路時,他們可謂是一拍即合。

最近一段時間,闞新民頻繁趕去燕京,就是去協調國務院和中央有關部委,為下一步東山省更加波瀾壯闊的大改革、大發展掃平障礙,搭建政策平台。而李大年在省裡不斷提出「資源整合、優勢互補、跨越發展、三年三個台階」的戰略發展思路,目的也是在於此。

在國內,不怕你做事,不怕你改革,但就怕你「不報而改」。在中央政策允許的框架內,只要能得到上面領導和有關部門領導的配合支持,比什麼都重要。所以,無論是李大年和闞新民,還是安在濤,都在推進改革之前,千方百計地尋求上層的支持。甚至,為此不惜動用個人關係人脈。如果沒有上層支持,改革就算是成功也多半會以慘淡收場。

安在濤靜靜地聆聽著,心裡漸漸敞亮了起來。他在房山推進的所有改革,原來不僅有李大年個人的支持,同時也吻合了省裡近期的長遠規劃發展目標思路……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麼好擔憂的,房山的機會來了……安在濤緊緊地握住手,竟然隱隱有些緊張。

「天南地區正在進行整體統一新規劃。在未來的五年內,力爭將天南市打造成國內一流、國際知名的大都市,無論是城市建設、人文建設、經濟建設等都要位居全國前列。」

「按照新規劃,天南要拿出20平方公里的土地,建設一個功能齊全的大型大學城,或者也可以叫大學高科技園區……在三年之內,天南將逐步實現對全部位於天南的省部屬大學以及市屬高等院校的搬遷改造……」

「基於這個規劃思路,經省委省政府慎重研究決定,並報請國務院和教育部批准,我省決定將省屬東山工業學院、東山建材學院、天南機械學院和天南化工學院四所院校合併整合,籌建新的東山理工大學。集中優勢專業和資源,打造國內頂尖的工科綜合大學,爭取進入國家教育體系『985工程』和『211工程』……我們整合高等教育新建大學的目的在於,推進教育均衡發展和服務於經濟發展……」

「經過慎重考慮,省委省政府初步決定,要把新籌建的東山理工大學放在你們房山。你們房山最近幾年經濟發展、社會穩定,人民安居樂業,城市形象和知名度不斷提升,各項事業穩步推進,已經跨入全國較大和發達城市行列。在全省來說,也已經位居前列。省裡看好你們的發展後勁,所以想給你們加一加油……東山理工大建在房山,有利於助推房山經濟社會的繁榮穩定,也有利於全省教育資源的均衡配置,提升全省人民科學文化素質整體水平……」

闞新民說到這裡,慢慢停下來,微笑著望著安在濤。而李大年等省委常委領導也都微笑著望著他,默然不語。

安在濤心裡興奮,儘管他性格沉穩,但真正聽聞這種天大的好事兒,神色上難免還是帶出了幾分。他的臉色紅潤,聲音很是緊張和歡喜,「感謝省委省政府領導對我們房山的信任,感謝……我代表房山市委市政府,向省委省政府領導保證,我們一定堅決完成任務,堅決按照省委省政府的指示精神,在省裡的統一領導之下,完成東山理工大學的籌建整合……謝謝省領導……」

安在濤說著立即起身,再次向李大年和闞新民躬身一禮,然後又向其他的常委領導躬身致敬。

建一所大學在房山,而且還是一所綜合實力很強的大學,這對於房山這樣一座沒有高校的城市來說,太重要太關鍵了,這簡直就是雪中送炭啊!

安在濤明白,這樣的事情風聲一旦傳出去了,其他的地市想必早就通過不同的關係進省城爭搶……但是,有省委的支持,既然省委決定把東山理工大建在房山,他們搶也搶不去,但是也怕其中會發生一些意外的變故。

安在濤決定要趁熱打鐵,爭取盡快把這件事情確定下來。一念及此,他的神色和態度就顯得有些急切。

似乎是看出了安在濤的迫切心情,闞新民與李大年相視一笑,這才又瞥了安在濤一眼輕輕道,「小安同志,不要心急。對於房山來說,這是一件好事,好處我就不多說了,你想必心裡也清楚。但是,凡事都有正反兩面,這既是機遇又是壓力——你們要想拿下這個項目,省裡也有兩個條件。」

安在濤一怔,旋即恭謹地一笑,「闞省長,請領導做指示。」

安在濤翻開筆記本,準備開始做記錄。闞新民滿意而讚賞地瞥了安在濤一眼,安在濤這個人雖然年輕但卻異常穩重成熟,不卑不亢,從從容容,他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該在領導面前表現出什麼態度,這種分寸的拿捏恰到好處,甚至於比一味簡單的逢迎更讓領導感到舒服。

「第一,省財政會撥款20幾個億用於東山理工大學的籌建搬遷,但這些資金遠遠不夠,校舍校區教學設施,征地搬遷改造,配套設施建設,這麼一所綜合大學佔地極廣,所需建設資金龐大,不是一個小數目。經過省委的研究決定,省裡拿出基本建設資金,剩餘的地域安置成本由你們來承擔,據省教育廳和財政廳的初步測算,你們大約需要投入12個億左右。而且,這還是前期投入,還有一部分後續投資。」

「你好好想想,你們的財政有沒有壓力?」闞新民笑了笑,擺了擺手,將身子靠在椅子背上,靜靜地望著安在濤,等待著他的回答。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突然苦笑道,「闞省長,省裡能不能再多給點錢啊?我們目前正在推進免費醫療,財政有些吃緊,是不是……」

闞新民搖了搖頭,「你不要跟省裡討價還價,這個沒有餘地,沒得商量。你要知道,省裡正在搞建設,省裡的資金也緊張,你們要體諒省裡。況且,如果你們有壓力,省裡可以考慮其他地市。壓力當然有,但是需要你們自己解決。」

安在濤愣了一下,立即答道,「闞省長,您放心,困難都是暫時的——我們房山市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籌措出這筆錢來……請省領導放心!」

闞新民呵呵一笑,「你也不要跟省裡哭窮了,你們去年的財政收入接近百億,今年的形勢更好。就算是你們目前正在推進免費醫療,財政再拿出十幾個億來也問題不大。」

「況且,學生、教職員工加上家屬近十萬人,這麼多人在你們房山生活工作,再加上附著在大學各行業的群體,對於地區經濟的帶動作用也是不可小覷的。這還是短期效應,從長遠來看,你們更是獲益頗深。因為大學不僅僅是教育基地,還是科研基地、人才基地和創業基地,有了大學的影響力和科研能力,有利於推動房山經濟向好持續發展,保持住現在良好的發展勢頭。」

「如果資金緊張,你們還是可以向銀行爭取一部分貸款……省裡金融部門會支持你們的工作。所以,無論從哪一方面看,你們都是穩賺不賠的嘛,呵呵!」

闞新民笑笑擺了擺手,「當然了,如果你們確實感覺有壓力,無法承受,省裡也不會強人所難,我想,其他地市是很樂意接受的。」

安在濤趕緊笑著回道,「闞省長,我們沒有問題,沒有問題。資金我們爭取自己解決,如果解決不了的時候,遇到困難,再來向省裡要政策,到時候還請省裡領導幫助解決。」

闞新民朗聲一笑,「呵呵,小安同志很聰明嘛,話不說死,處處給省裡下套,當真是一個小狐狸。」

安在濤嘿嘿笑著,「闞省長,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嘛,嘿嘿。」

闞新民又道,「第二,這四所院校長期留駐天南,要想合併整合搬遷去房山,這勢必就帶來一個後勤保障和家屬安置的問題——我直接說吧,省裡要求你們承擔一部分教職員工家屬的安置就業問題,包括住房、子女教育等等,市裡都要積極穩妥地想辦法解決……」

「大約有數千人,你們有沒有問題?」

安在濤這一次再不遲疑,立即點頭應是,「請省領導放心,我們一定竭盡全力為理工大做好後勤保障工作,積極創造條件,為理工大平安落戶房山,在資金上、政策上給予大力扶持和傾斜……」

言盡於此,闞新民就滿意地點點頭,「好,下面,請大年書記做重要指示。」

李大年微微一笑,但聲音卻顯得凝重威嚴,「好,很好。小安同志的表態很堅決,充滿信心。但是,省委省政府不僅要看你們的態度,還要看你們的實際行動。」

「撤銷四所院校合併籌建東山理工大,這是省委省政府從全省教育資源調配的宏觀大局出發,所作出的重要重大決策。對於全省經濟發展和教育事業發展,具有深遠的意義……把新建東山理工大學放在房山,這是省委省政府對於房山市委市政府的高度信任,也是一項重大的政治任務。」

「省裡馬上就會成立東山理工大學籌建工作領導小組,由新民同志任組長,穆韜同志任副組長,省教育廳、財政廳、省府辦、建設廳、文化廳、房山市委以及大學方面的負責人任成員。領導小組下設籌建辦公室和工程指揮部,我建議由房山市委書記安在濤同志擔任辦公室主任和指揮部總指揮,韓孟江同志擔任副主任、副總指揮。」

韓孟江是東山工業學院的黨委書記兼院長,副廳級幹部。讓韓孟江進入領導小組和籌建辦公室,這很顯然證明,省委已經決定新建的東山理工大由韓孟江來擔任一把手。

「文件會在明天上午下達。我希望,房山市和籌建辦的同志們要積極行動起來,協調一致通力合作,爭取早日將東山理工大建成投入使用。省裡定下的目標是利用一年半的時間,完成整個東山理工大的建設和組建運行。也就是說,07年9月,東山理工大就要掛牌運行……」

「小安同志,任務重,時間緊……時不我待,希望你們不要辜負省委省政府對你們的殷切重托……」

「有沒有信心?」李大年突然結束了自己的發言,目光炯炯地凝望著安在濤,安在濤趕緊起身欠身朗聲回道,「有。請李書記和闞省長放心,請省委省政府領導放心,我們全市幹部群眾一定努力奮鬥排除一切困難,保證完成任務!」

「我對你們充滿信心。事實證明,房山市委市政府班子的戰鬥力和綜合素質是過硬的,省委非常放心。此外,為了配齊配全你們的市委市府班子,省委決定給你們加強一下力量……你先回去,省委組織部會有安排。」

安在濤點頭應是,向眾位省委核心領導鞠躬為禮,然後抬頭腳步輕快地離開了這間帶給他不小壓力的小會議室。他剛走出門,就聽見裡面傳來李大年和闞新民等人爽朗的笑聲,他的心頭也充滿了期冀和興奮。

……

……

在離開天南之前,安在濤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天南市市長東方筱。下一步,如果房山市擔負起負責籌建東山理工大的重任來,顯然涉及到兩個城市之間的溝通協調,安在濤覺得應該找東方筱談一談,給她打一打預防針。

安在濤帶車去了天南市市政府機關大院,當然去之前,他已經給東方筱打了一個電話,知道她在辦公室。

安在濤走進東方筱辦公室的時候,東方筱剛從內間的休息室裡出來,有些睡眼惺忪。她下午覺得有些疲乏就小睡了一會,她顯然沒有想到安在濤會來得這麼快,還沒有梳洗一下,安在濤就進門了。

東方筱靜靜地凝望著安在濤,心情有些複雜,而嫵媚的眼神中更是閃爍著迷離的光彩。

第688章 解開心結

東方筱其實至今也沒有真正搞清楚自己究竟對安在濤懷有一種怎樣的複雜情感。作為一個早已經過了幻想年紀的成熟女人,尤其是東方筱人到中年在官場上打拼十多年如今位居高位,心裡原本早該拋卻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但東方筱卻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認識安在濤,就像是她命運中冥冥的一個重要節點。眼前這個英俊儒雅日漸成熟起來的男人,竟然是讓她如此地心動和著迷。在一些時候,她情感的波瀾起伏給她一種回到了青春少女時代的感覺。

雖然人不在房山,但身在天南的她,幾乎每時每刻都忘不了這個男人。激情的滋生,同時帶來了某種羞恥感,無時不刻不在折磨著她。

久違的情慾就像是一棵野草一樣在春風裡茁壯成長,割之不去。這讓她原本就因為沒有孩子的婚姻家庭更加搖搖欲墜,在幾個月之前,她已經跟丈夫悄然辦好了協議離婚手續。原本到了她這個層面的女幹部,即便是虛偽也該虛偽地維持著一個和諧的家庭婚姻,一切為了前途。但東方筱卻沒有堅持下去,她知道,自己這已經算是在精神上出軌了,勉強維繫婚姻,會讓她更加痛苦。

她離婚雖然不是什麼秘密,但在日漸開放的現代社會,官場中人離婚也不算是什麼稀罕事,所以,她的個人私事也沒有激起什麼意外的波瀾。再加上她的身份使然,更沒有人敢說三道四。

令東方筱意外的是,在離婚後不久,她的前夫就找了一個在國企工作的小職員,很年輕的一個女人,雖然有過一次短暫的婚史但沒有孩子,兩個人很快再婚,據說很快又有了身孕。這種事實又從一個側面有力地證明,沒有孩子應該是東方筱方面的因素。

不知道怎麼地,得到了這個消息,東方筱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到了此刻她才霍然明白,原來對婚姻失望和感覺壓抑痛苦的不止是她,她的前夫也是一樣。因為她的官位和身份,她的前夫不敢提出離婚,她主動提出,對他來說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這幾日,東方筱感覺心情很是放鬆,心裡長期以來堆積下來的負疚感和負罪感陡然釋去。雖然她的離婚於安在濤並沒有一毛錢的關係,雖然無論是以她的身份或者年齡以及其他的一些因素,她都不該對安在濤再懷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但她卻還是經常地想起心裡那個被強行潛藏起來的身影。

安在濤在房山的一舉一動她比誰都關注,安在濤推進一系列的改革,她比誰都著急和上火。在她看來,這個年輕的還有一些莽撞的男人其實不太適合在官場上混,他應該脫去官員的這身外衣,去過他應該過的生活。無論是做媒體還是做企業,她都能相信安在濤前途無量。但是做官——固然他已經做出了一些成績,政績官聲都是風頭正勁,但官場風雲變幻,以安在濤這種不隨大流的鋒芒個性,遲早會出大亂子。

一旦到了那個時候,所有他辛辛苦苦經營出來的政績城牆就會轟然坍塌,一切歸於零。而他,下場堪憂。因此,安在濤折騰的動靜越大,她就越擔心他的政治風險。別看他已經是廳級幹部,但越往上走風險就越大,因為隨著他權力的增大,他會更加能「折騰」。

而最近,房山的所謂全民免費醫療,更是讓東方筱坐立不安。肯定會出亂子的……這是東方筱的直覺。而縱然是安在濤勉強維持下去,遲早也是一個堅持不下去的結果。

正想抽個時間去房山找找安在濤,跟他好好談一談,但她還沒有決定好是去還是不去,安在濤竟然找上門來了。

……

……

東方筱本來就屬於那種並不顯老的嫵媚女子,雖然人到中年,但因為保養極好,看上去給人的感覺也就是30出頭。豐腴的身材,嫵媚而微紅的臉蛋,那熟透了的凹凸有致的曲線玲瓏,再加上欲語還休的朦朧睡眼,發散著勾人的魅力。

安在濤是一個正常的男人,而且還屬於那種血氣方剛的男人,乍一看到東方筱這幅春睡猶未醒的面龐姿容,心裡未免就起了幾分異樣。

心裡的異樣感越來越強,他幾乎有些不敢正視東方筱的清澈而微帶迷離的眼眸。一直以來,東方筱對他有異樣的情緒,其實在安在濤的心裡,又何嘗不是對東方筱懷有某種異樣的情感。

他雖然自問不是什麼坐懷不亂的君子柳下惠,但也不是什麼縱情濫性之人。但每每面對東方筱,他心裡總有一股蠢蠢欲動的慾望。這股子淡淡而堅韌的慾望似乎發乎於內心深處,算是屬於那種人性之劣的慾望吧。

在某些時候,安在濤有一種不顧一切征服眼前這個成熟女人的犯罪意識。一開始他並不是十分明確,後來才漸漸梳理清楚,倍加汗顏和自慚:無論他承認還是不承認,因為自小成長環境的畸形,私生子的身份,在缺乏父愛與慈母相依為命的日子裡,他的心態在某種程度上有了一定的「扭曲」,存有輕微的戀母情結。對於成熟的而且「對眼」的女性,他心裡……

靜下心來想想,他這才驀然發覺,東方筱還真是跟自己的母親安雅芝在某些方面擁有幾分相似。他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是有某種心理上的疾病,但後來他悄然找了幾個心理醫生咨詢,知道這不過是「人之常情」,完全不需要刻意治療。

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或多或少存有某些陰暗的東西。能正視和直面自己內心深處和靈魂深處的東西,哪怕是瘋狂和卑劣,其實已經算是比較理智和清醒的人了。

搞清楚了這個,安在濤再面對東方筱,心裡在異樣之餘也升騰起幾分慚愧感。

「小濤……」東方筱輕輕呼喚著,「你坐下喝杯茶,我去洗把臉,我剛才小睡了片刻,這幾天有些累,你等我一會。」

就在安在濤微微走神的當口,東方筱平靜下了自己躁動的心緒,逕自去附身洗臉。但她俯身下去洗臉的動作,更加讓豐腴的身體曲線畢現,那豐滿而挺翹的被黑色女士西褲包裹起來的臀部,帶給了安在濤一種更加強烈的刺激感。

安在濤突然渾身燥熱,再也控制不住內心咆哮湧動起來的瘋狂慾望。他一個箭步衝了過去,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了東方筱。

東方筱渾身僵硬起來,捧起水來的雙手生生停滯在空中,當她發覺有一雙手已經撫向了自己爆滿的胸前豐盈時,她那深深壓抑起來的情慾也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她用力站起身來轉身反抱住了安在濤……兩人乾柴烈火一般地激吻在了一起。

……

……

良久。東方筱猶如少女一般羞澀地望著坐在那裡尷尬羞愧不已的安在濤,清幽地笑了笑,「小濤……你就是我這一生中的魔障啊……」

安在濤歎了口氣,漸漸抬起頭來,神色已經變得非常平靜。雖然這一次的意外和衝動讓兩個人的關係變得無比「難以相處」,但經過了這一遭,他心頭的那些糾纏不去的「雜念」似乎消散一空了。此時此刻,他感覺渾身放鬆下來。

正視自己,解放自己。心理上的心結一旦解開,他如釋重負。他知道,直到此刻,他才算是真正與悲苦的人生記憶告別,與前世告別。整個人真真正正地融入了今生,做回了自己,而不再是以一個重生者的旁觀者身份生活下去。

他起身來,走到東方筱的身邊,緊緊地將她擁抱了起來,然後又放開,柔聲道,「謝謝你,謝謝你解開了我心中的一個結。」

東方筱有些莫名所以,但安在濤此刻眼眸中的柔情卻足以融化她心裡任何的東西。她沒有想太多,靜靜地望著安在濤,享受著這片刻的溫情。

……

……

「小濤,省委找你來質詢了?是不是因為免費醫療的事情?」東方筱有些急切地匆匆道,「我早就想勸你兩句,你搞的這些東西是不符合國情的,容易引起人的猜忌……要不然,有能力搞的地方太多,但至今卻只有你敢做?」

「雖然有李書記支持你,但省委那麼多領導,不是誰都喜歡你這麼做的……這一回,是不是省裡下令要求你停止?」

在某種意義上說,東方筱的心態跟陳近南有些類似,這跟他們的經歷有關。安在濤知道她在擔心自己,就輕輕探手撫摸了她的手一下,這一下讓東方筱立即又紅了臉,有些羞意地垂下頭去。

「你不要擔心,省裡堅定不移地支持我們搞全民免費醫療。省委一致認為,我們的全民免費醫療是一次有益的改革探索,已經納入了全省的改革大規劃當中。雖然省裡暫時還沒有在其他地市推進試點的決策,但只要省裡支持,我就能堅持搞下去,直至成功實現正常運行。」安在濤輕輕一笑。

東方筱有些吃驚,「怎麼可能?我前兩天還聽麻明良在背後說你亂搞,說有幾個常委都對你搞什麼免費醫療不以為然,省裡正準備糾正你過激的做法……怎麼突然……」

「他們也就是在背後議論議論罷了……你不知道,其實李書記和闞省長都希望我能成功,我要是成功了,這也算是省委的一項大政績。你說說看,省委省政府的兩位主要領導支持我,其他的常委領導還能反對嗎?最起碼,不會公開反對。當然了,我更深信不疑,事實和結果一定會改變一切的,等到了既成事實,一些省委領導的看法會逐步改變的。」

「再說了,現在省裡領導有更大的事情要做,我們房山的這點小事情實在是不值一提。」

東方筱微微一笑,起身走回了自己的辦公桌後面,「這倒也是,現在省裡要推進幾個大工程,確實是顧不上你們房山的這點小事情,不過,我還是擔心你們的財政無法堅持下去啊……」

「沒有問題,這本來就不是一個錢的問題,而是一個人的問題。」安在濤擺擺手,「不說這個了,我今天來找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東方筱柔聲道,「你說吧。」

「你知道省裡要撤銷四所院校新建東山理工大學吧?」安在濤笑笑。

東方筱皺了皺眉,「小濤,這事兒我早就聽說了,闞新民省長已經找過我談話了。你該不是想要爭東山理工大的籌建吧?小濤,這倒也不是不行,可是你們要是跟藍煙綠島他們比起來,競爭力可能會差一些,我聽說這幾個地市也都蠢蠢欲動了……」

安在濤哈哈一笑,「咋,東方,你看不起我們房山?你可也曾經是房山的市長啊……」

東方筱笑罵道,「小狐狸,看起來,聽你這話,你似乎很有把握?難道這一次省委找你來竟然是為了這個事情?」

東方筱是何許人也,她馬上就猜出了結果。

「嗯,省委已經決定要把東山理工大放在我們房山來。我找你呢,就是想跟你先合計合計,下一步,我們的籌建工作,需要省城領導的大力支持嘛……」安在濤笑了起來。

東方筱也是一陣高興,不僅是為了安在濤,還為了房山,畢竟她曾經是房山市長,也希望房山這個老工業城市徹底煥發生機,發展成省裡乃至國內一流的城市。而一所大學的存在,對於一個城市的發展所具有的重要價值,她心裡當然是心知肚明的。

「好吧,你需要我做什麼直說就是……」東方筱笑道,「這對你來說是一個絕好的機會,甚至可以掩蓋你推進免費醫療所有可能帶來的政治風險……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做好它。」

「當然……我現在頗有幾分躊躇滿志的感覺……我覺得,房山的機會來了。」安在濤微微有些興奮地揮了揮手,「我要藉著這股東風,讓房山得到全面發展……」

東方筱也替他高興,笑著望著他,心頭浮蕩著心滿意足的溫馨感覺。

「對了,你在天南跟麻明良之間……」安在濤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輕輕道,「麻書記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你要小心一些。」

東方筱歎了口氣,「沒啥,我姿態放得很低……領導嘛,總是需要敬著的嘛,再說了,他一直拿我當晚輩來看待,我時時處處小心恭敬著他,凡事都順著他,他總不能無事生非找我的難看吧?」

麻明良在東山省資歷非常深,可以說在現有省委常委當中,他是任職時間最長、資格最老的一個核心領導,長期位於高位,自然養成了他高高在上的性格。雖然東方筱也是副部級幹部,但在麻明良的心裡,東方筱其實就是一個一步登天的小丫頭,根本就沒有把她當成自己的副手,而是下屬。

好在東方筱是一個極其聰明和穩重的女幹部,她擺正了自己的位置,把姿態放得很低很低,最起碼是在麻明良的面前。當然了,她因此就失去了很多實權,在某種意義上說,她比房山的楊華更像是傀儡。

不過,東方筱的心態很好,她根本就沒有那種去跟麻明良爭權奪利的心思。能坐上一個副部級城市市長的位子,能維持現狀,對於她來說,已經是心滿意足了。

安在濤輕輕一歎,知道東方筱在天南,完全處在了麻明良的絕對威權之下,心裡未必就好過了。

沉吟了一下,他輕輕一笑,「你心態比我好,先這樣熬著吧……以你的年齡,在這個位置上熬熬資歷,將來說不定還有向上的空間。」

「小濤,我也知足了,我現在也好歹是中央管的部級幹部……什麼東西都看得淡了……」東方筱的眼神有些感慨也有些閃爍。

「真的沒有想法了?不想往上走了?」安在濤突然望著東方筱,有些意味深長地小聲一笑。

東方筱一怔,旋即臉色漲紅起來,柳眉兒一橫,撅嘴道,「你這算是嘲笑我嗎?小混蛋!」

安在濤哈哈一笑,主動岔開話題去,「哪有的事情,我就是順嘴一說。對了,我們搞的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最近就要完成了,我準備搞一個竣工典禮,請請省裡的領導出席,你也一起去吧。畢竟,這也算是你在任房山時就開始謀劃籌備的民生工程。雖然你還沒有做就調離了房山,但作為曾經的房山市長,你是為這個工程出過力的。」

東方筱心頭一暖,知道安在濤這是想給自己臉上貼貼金。她輕輕點頭道,「好,時間定下來就通知我,我離開房山也久了,也想回去看看。」

「嗯,回去看看吧,這兩年,房山變化太大了,你沒準會吃一驚的。另外,你在房山的房子市裡其實還給你留著呢,你隨時都可以回去嘛……」安在濤說這話的時候未必有其他的用意,不過是順嘴一說,但聽在東方筱耳朵裡就變成了另外一種味道。

東方筱紅著臉,瞥了安在濤一眼。

第689章 春雷炸響

直到這個時候,安在濤這才突然發現,自己似乎說錯話了,讓東方筱有些誤會。不過,安在濤就算是再不懂女人心思,也斷然不會去「澄清」什麼。這種事情,誤會反而比「澄清」好,他又不是初涉情場的菜鳥。

臨走的時候,他擁抱了一下東方筱,而東方筱則有些戀戀不捨地一直將他送到了樓下。儘管以東方筱的身份來說,她一個部級幹部屈尊下樓送一個市委書記,有些說不過去,但此刻東方筱哪裡還是一個堂堂的副部級城市的市長,那跟一個尋常的小女人沒有什麼區別。

安在濤掃了東方筱一眼,柔聲道,「你回去吧,我過兩天再給你電話。」

東方筱擺了擺手,「去吧,我等你電話。」

雖然心裡有著萬般的不捨,但東方筱終歸是一個在官場上打磨十多年位居高位的女領導,這點控制能力還是有的。她一直靜靜地凝望著安在濤上了車離開,這才定了定神,緩緩向回走去。

剛要上樓梯,就遇到了天南市政府秘書長孔孟林。其實孔孟林剛才一直在悄然關注著東方筱和安在濤,東方筱在房山與安在濤不怎麼合拍的消息其實不是什麼秘密,乍一看到東方筱竟然屈尊親自送安在濤下樓來,孔孟林當然是吃了一驚,心裡同時感覺也很好奇。

「東方市長,剛才那位就是房山市的安在濤安書記吧……」孔孟林笑道。

東方筱一怔,旋即掃了孔孟林一眼,淡淡一笑道,「不錯,正是房山市的小安書記。」

「哦,早就聽說房山的這位安書記年輕有為,今天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吶。」孔孟林寒暄著,隨意扯著話茬。

東方筱心裡笑笑,臉上的笑容卻收斂了起來。她不可能在孔孟林這種直系下屬面前表現出什麼來,更不可能去跟孔孟林解釋什麼,只是稍稍點點頭,就邁步向上樓梯之上走。

但剛走了兩步,東方筱又回頭來望著孔孟林,淡淡道,「老孔,有個事情,我提前跟你打個招呼吧。下一步,省委要在房山籌建東山理工大,涉及四所院校的搬遷整合……在這方面,我們要按照省委省政府的統一部署,配合一下房山市和籌建辦的工作……這事兒,我看就由你來牽頭做一做吧。過兩天,等事情明確下來,我會專門給你們開個協調會。」

這個消息讓孔孟林更加吃驚,他上前追了幾步輕輕道,「東方市長,省裡真的已經決定把這所大學放在房山了?哎,我原本以為還是會留在咱們省城呢……不想竟然給了房山……看來,省裡對房山很看重嘛!」

東方筱一邊往上走,一邊淡淡笑道,「是啊,省裡很看重房山,房山這幾年的發展突飛猛進,無論是經濟還是社會各項事業,都在省裡位居前列,能把一個老工業城市發展成現在的這個局面,房山市委市政府的同志們不簡單吶!」

……

……

回到房山,天已經徹底黑了。春天的房山,春寒料峭,還頗有幾分寒意。安在濤沒有回家,直接去了辦公室。下車的時候,他向秘書李平笑笑,「李平,今晚有沒有事情?如果沒有,就留下來,等我忙完了,我請你和黃師傅一起吃飯。」

李平趕緊恭謹地一笑,「我沒事的,安書記,您有啥工作就趕緊吩咐我吧。」

安在濤笑笑,「好。走,咱們先回辦公室,我整理幾個材料。」

回到辦公室,李平靜靜地等候在辦公室裡,開始按照安在濤的吩咐整理起材料來,而安在濤,則站在窗前,默默地望著夜色朦朧的窗外以及那燈火闌珊的城市夜景。

有了省裡的支持,房山的全民免費醫療慢慢就會堅持下去走向正軌。只要納入了制度化運行的軌道,安在濤相信,通過自己市委書記威權的強力推進,讓之運行幾年的時間,一切都會成為既定事實,他的後任,想要否定都難。

體制改革,信息公開,公車改革,醫療改革……走馬上任市委書記以來,他在不長的時間裡,先後推進鋪開了好幾項大的改革。在旁人看來,他的行為太激進也太冒失,但在他看來,在國內搞改革,就必須要暴風驟雨一般地大力推進,而不能拖。一旦拖下去,事情就會有很多變數。他的這種做法看似冒失,其實才是真正的穩健。

當然,改革只是他工作的一個方面,對於房山的經濟發展和社會事業發展,他都沒有放鬆。兩年來,在他的推動主導下,房山市財政在醫療、教育和社會保障上的投入大大加強,僅僅去年一年在教育領域的投入,就足以相當於過去5年的總和,這可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房山市的城市化進程也在不斷加快,城鄉一體化戰略初步得到不折不扣的落實。如果東方筱再次回到房山來就不難發現,如今的房山與她在任的時候可謂是有了太大太大的變化。安在濤把市財政的很大一部分收入都投入在了惠民和便民工程上去了,招商引資的力度也在超常規地提高,雖然高樓大廈和形象工程不多,但就整體而言,房山市的城市面貌已經趨向國內中等偏上的現代都市風貌了。

新建的大眾體育設施、文化設施、娛樂設施,這兩年增長數目之多、之快、質量之高,在東山省裡絕對是位於首位的。舉例來說,房山市原來只有一個市級的圖書館,各區縣只有一個文化館,但安在濤僅僅用兩年的時間,就增建了三個由市文化局統一管理的公共圖書館,群眾性文化館十幾個。在這種事情上投入這麼多錢,也就是安在濤肯做的。

再說教育,新建的房山實驗中學已經完工運行,可以容納近萬名學生。城區裡新建了多所普通中小學,而農村地區的教育更是沒有放鬆,僅僅去年一年,市財政在農村教育上的投入就超過3000萬。

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基本上竣工,只等市裡搞一個竣工典禮,就可以投入使用了。涉及數萬人和十數萬人就業的大片地區改造,保障房建設與城市規劃一起推進,這是2005年房山市推進的重點民生工程,也是安在濤仕途上最濃墨重彩的一個大手筆。

想到這裡,安在濤給一直分管這項工作的市長助理古雲蘭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雲蘭同志,我是安在濤。」

電話裡傳來安在濤那熟悉而帶有男性磁性的聲音,古雲蘭心裡歡喜起來,趕緊回道,「安書記,我是古雲蘭。」

「雲蘭同志啊,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我覺得還是找你確認一下——市南棚戶區的工程竣工在即,一切都安排就緒了沒有?」

「安書記,主體工程已經提前2個月完工,其他的附屬設施正在進行緊張的收尾當中……請市委領導放心,我們正在協調企業加班加點工作,一定會趕在市裡舉行竣工慶典之前全面結束工程。」古雲蘭輕輕笑道,「安書記還在辦公室加班啊……您稍等一會,我馬上過去跟您匯報工作!」

說完,沒等安在濤拒絕,古雲蘭就匆匆掛了電話。

安在濤愣了一下,苦笑起來,知道古雲蘭這女人匯報工作是假,趁機過來跟自己相處才是真的。對於古雲蘭的那點心思他心知肚明,但是只要她肯為他分擔工作又很忠實可靠,雖然安在濤對她並無感覺,但在一些時候還是給她幾分面子的。

等了十多分鐘,也不知道古雲蘭是怎麼從家裡趕過來的,看她那樣子,應該是吃飯吃了半截,就抓起衣服出門匆匆搭車來了。

安在濤苦笑了一聲,「雲蘭,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何必呢?」

古雲蘭嫵媚的臉一紅,輕輕道,「如果領導要是嫌棄俺,俺這就走。」

安在濤尷尬地一笑,「呵呵,你坐吧。正好,我一會要和李平還有黃韜出去吃飯,你也一起?」

古雲蘭旋即高興起來,「好啊,安書記,一會我請你們吃飯,咱們去資河度假村吃飯,順便也玩一會吧,安書記,你晚上反正也是一個人,那麼早回家幹嘛呀,不嫌寂寞喲……領導有的時候也該親民嘛……」

安在濤呵呵一笑,「好。但是雲蘭,你回家晚了不要緊吧?」

古雲蘭臉一紅,擺擺手,「我更沒事了……」

安在濤這話就再也沒有問下去了,知道問下去也是尷尬,令古雲蘭難堪。

「對了,安書記,我聽說你去省裡了,據說是省委領導找你質詢?是不是為了咱們的免費醫療呢?」古雲蘭輕輕問了一句。

安在濤淡淡一笑,也沒有瞞古雲蘭,「沒錯,但是你們放心,省委省政府非常支持我們的免費醫療工作。另外,我還有一件大事不妨先給你透露一下。」

聽安在濤這麼說,古雲蘭顯然會錯了意,以為是自己四人當副市長的事情省裡確定了下來。一念及此,她未免就有些緊張地期期道,「安書記,我……」

安在濤一怔,知道古雲蘭誤會了。他猶豫了一下,笑笑,「雲蘭同志,下一步,省委馬上要充實咱們市裡領導班子的力量……雖然還沒有完全確定下來,但你起來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安在濤心裡很明白,房山市委報上去的四個副市長人選,省裡只批了三個,還會從省政府機關裡空降一個下來。古雲蘭、古長陵和莊寧,這三人提拔成副市長基本定了,但是周洪江卻被省裡否了。安在濤報上去四個,省委同意了三個,這已經是李大年給了安在濤一個很大的面子了。而從省裡空降一個下來,肯定是省長闞新民提拔的幹部。

安在濤從不打誑語。古雲蘭非常瞭解安在濤的性情,如果是沒有影的事情,安在濤絕對不會說。既然他這麼說了,那麼顯然她當副市長幾成定局。她心裡驚喜交加,驚喜之餘就未免有些情動,她起身來走到安在濤跟前,臉色微紅,凝望著安在濤柔聲道,「謝謝你,謝謝。」

咳咳!

安在濤乾咳了兩聲,起身而去,順勢解脫了自己的窘境。古雲蘭有些幽怨地望著他,撅起了嘴。

……

……

第二天下午,省政府的紅頭文件就發到了房山市。文件一式兩份,一份直接報市委書記安在濤,另外一份直接報市政府市長楊華。

其實文件的內容很簡單,就是明確了省裡要把新組建的東山理工大學放在房山的事兒,然後文件上又通報了省政府成立「東山省籌建東山理工大學工作領導小組」,將所有領導成員以及籌建辦的組成人員名單附在了其後。

省裡要在房山籌建東山理工大學!這個消息就像是一聲春雷炸響,可謂是全市震動!

事情來得很快很緊急,安在濤也只是早上的時候才跟楊華通了通氣,楊華感覺也很突然很振奮。市裡的人並不知道在房山籌建東山理工大是省委既定的決策,而都把它當成了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神通廣大從省裡爭來的結果。就連楊華,都是這般心思。當然,安在濤也不會去解釋什麼。

文件拿到手,楊華就匆匆去了市委找上了安在濤。楊華去的時候,古雲蘭正在安在濤的辦公室裡。昨晚,幾個人出去吃飯順便找了家夜總會唱了唱歌跳了跳舞,一直玩到凌晨時分,安在濤也難得這麼放鬆,幾個人盡歡而散。雖然古雲蘭心裡有些小心思,但怎奈安在濤裝作看不懂,讓古雲蘭幽怨不已。

上午,古雲蘭又趕了過來。雖然心裡幽怨,但古雲蘭是一個堅韌的女人,她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就不相信打不動安在濤這塊木頭。況且,在她看來,安在濤根本就不是一塊木頭。當然了,她是不會因為個人的情緒影響到工作的。

她正在跟安在濤匯報市南棚戶區工程完工的事情,楊華來了。

見到楊華,古雲蘭微微有些尷尬。畢竟,她算是市政府班子的成員,在市委書記這裡遇到市長,有些令人不太舒服。

「楊市長。」

楊華笑笑,「雲蘭也在啊——安書記,你們有事就先談,我一會再來!」

安在濤哈哈一笑,「老楊啊,也沒啥事。是我個人有點私事找雲蘭同志……嗯,是這樣,我老家濱海有個親戚的孩子大學畢業正好咱們的房山實驗中學去招聘,就想來房山,正好雲蘭同志分管文教衛生……」

房山實驗中學區大學招聘的事情,正好是古雲蘭分管的工作。安在濤這麼一說,楊華釋然,笑笑,「雲蘭同志,安書記可是從來不開口,這一次你可要上上心!」

古雲蘭笑笑,「嗯,我明白的,楊市長。」

古雲蘭心裡很明白,這不過是安在濤為了給自己打掩護。她說話的同時用充滿柔情的眸子暗暗瞥了安在濤一眼,笑道,「安書記,楊市長,兩位領導談工作吧,我就先回去了。安書記您放心,我馬上就會安排下去。」

安在濤笑笑,沒有說什麼,楊華猶豫了一下,還是擺擺手笑道,「雲蘭同志不要走了嘛,正好我過來有個事情跟安書記匯報,你也留下聽聽吧——」

「安書記,雲蘭同志分管文教衛生,這個事讓她也聽聽?」楊華轉頭望著安在濤,徵求著意見。

安在濤點點頭,「也好,反正事情已經明確了,咱們也該著手安排推進了。」

古雲蘭見這樣,也就不好再走了,就又坐回到了沙發上。

「安書記,這一次省裡決定在我們房山籌建東山理工大,這是一件大好事啊……」楊華說著就興奮起來,轉頭望著古雲蘭笑道,「雲蘭同志,你還不知道,安書記去省裡爭取來了一個大項目——省裡決定撤銷四所院校新建一所綜合性工科大學東山理工大,就放在我們房山……」

雖然昨晚古雲蘭就已經知道了這茬,但她還是不得不做出一副驚喜的神色來,「楊市長,真的呀,這可真是百年不遇的大好事喲!」

「這是安書記對於房山的重大貢獻!我想,這事兒會寫入歷史的。」楊華感慨了幾句。

安在濤呵呵一笑,擺擺手道,「老楊,不要這麼說,這是省委省政府對於我們房山市委市政府班子工作的一種認可,絕不是我個人的功勞。我看這樣吧,我們也趕緊成立一個籌建工作領導小組,由我任組長,老楊你任副組長,由你分管,雲蘭同志配合,擔任籌建辦主任如何?」

楊華點點頭,「嗯,安書記,這樣挺好。對於咱們市裡來說,這是一件大事,應該列為一切工作中的重中之重。安書記放心,市政府的日常工作由曉燕同志分擔起來,我就抽出身來,全心全意地抓這項工作!雲蘭分管文教衛生,也多上上心!」

「安書記,您看我們啥時候召開一個動員大會?」楊華旋即又笑著問道。

第690章 闞省長要親臨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點點頭道,「動員大會一定是要召開的,畢竟,這件事是我市發展進程中的一件大事,是當前和今後一段時期內全市工作的重中之重,必須要動員起全市的力量……但是呢,我這心裡總有一種預感,省裡領導或者在這兩天會下來……這樣吧,咱們再等等省裡的消息再說!」

楊華點點頭,「嗯,就聽安書記的。」

「等歸等,但一些基礎性的工作,咱們還是要提前入手去做的。」安在濤向楊華笑笑,「老楊,你這兩天抓緊搞一個摸底,同時初步省裡的金融部門接接頭,為下一步的融資打打基礎。建設大學,尤其是這麼一所工科綜合大學,需要我們市裡投入相當大的資金,省裡領導已經明確跟我說了,困難讓我們自己解決——我估摸著,我們市裡要因此投入十幾個億,這是最起碼的,還是前期投入。以後兩年內,還要進行後續投資,這是肯定的。我們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楊華早就心裡明鏡兒似地。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省裡既然同意把東山理工大建在房山,肯定是需要房山地方財政進行大量的投入,這是必然的。不過,就算是投入,這筆賬也是值得的。

楊華嘻嘻一笑,「安書記,我早就有思想準備了……不過呢,就算是投入一些錢,我們也是值得的。有了這麼一所大學在房山,下一步我們的各項工作都會好做了。從長遠來看,這是一筆只賺不賠的買賣,咱們不幹,恐怕很多地市都在虎視眈眈搶著要上呢。」

「那是。」安在濤擺了擺手,「老楊,記住,不管困難有多大,咱們都要扛下來,一定做好這件事情……你著手去做吧,實在是資金上有難度,我再去想想辦法。」

「暫時,消息先不要擴大出去,以免出現一些變數。咱們先沉住氣,我想省裡領導一定會來給我們敲敲鼓的。」安在濤突然似是想起了什麼,又囑咐道。

楊華和古雲蘭一起點頭應是。

「對了,雲蘭同志,你最近抓緊把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收好尾,做好充分的準備,一旦省裡領導來了,咱們隨時就組織一個竣工典禮,正好讓省領導出席一下……典禮不要鋪張,簡單簡潔一些就好,主要是通過媒體公佈出去……咱們這一年多來的努力也算是沒有白干。」安在濤又道,古雲蘭柔聲道,「嗯,我明白了,安書記。」

……

……

過了兩天。安在濤正在良山區的一所鄉鎮衛生院,由市長助理兼衛生局局長張致恆、良山區區委書記古長陵等市區官員陪著檢查鄉鎮免費醫療落實的情況,突然接到了市委辦主任童洪剛的電話。

「我是安在濤。」

「安書記,我是老童啊。剛才市委辦接省委組織部和省委辦公廳電話,說是明天上午,闞新民省長和夏侯名旭部長要來市裡檢查指導工作,組織部要求我們下通知召開全市縣處級以上幹部大會……似乎,似乎是省委要來宣佈領導的任命。」

「好。老童,你馬上做兩件事情。第一,下通知,通知所有縣處級以上幹部,包括市四套班子成員,駐房山大企業,市屬企業集團等的主要負責同志,全部到會,不允許一個人請假。第二,馬上起草一個文件,成立『房山市籌建東山理工大工作領導小組』,我任組長,市長楊華任副組長,馬曉燕、古雲蘭等為成員,領導小組下設籌建辦公室,雲蘭同志擔任辦公室主任。」

「好,我馬上去做。」童洪剛聽了安在濤的話,雖然很吃驚,但他習慣於無條件服從,只是很快答應下來,沒有追根究底。

童洪剛是最早一批安在濤的直系下屬,按理,以他跟安在濤的關係,他沒有必要在安在濤面前這麼拘謹,但童洪剛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儘管跟了安在濤多年,卻一直兢兢業業誠惶誠恐,沒有半分的懈怠。而這一點,是安在濤最欣賞他的。在安在濤看來,童洪剛這人沒有過人之處,能力並不強,更沒有什麼創新意識,只習慣於按部就班,領導指哪打哪……但他最大的特點就是忠誠謹慎,而安在濤身邊顯然需要這樣的一個人。

安在濤放下手機,將包遞給秘書李平,向古長陵和張致恆微微一笑,「老張,老古,明天闞新民省長和組織部夏侯部長要來市裡,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我們回去。」

「老古啊,鄉鎮醫療是全市醫療工作的重要環節,我希望你們區裡要竭盡一切力量加以保證,不折不扣地落實市裡的政策要求。同時,市裡的投入,要一分不少地落實到位,不允許出現任何的截留挪用。下個月,市審計部門和財政部門還要對全市的鄉鎮醫療資金落實情況進行審計檢查……」

「請安書記放心,我們一定嚴格按照市裡的要求,不折不扣地落實資金和政策,請市委放心。」古長陵立即應是。

安在濤親切地拍了拍古長陵的肩膀,輕輕一笑,「老古啊,繼續努力。下一步,有更重要的擔子在等著你。」

古長陵心裡一跳,旋即狂喜起來。他明白,安在濤這句話不是白說的,搞不好……他當副市長的事兒有戲了。聯想起安在濤剛才說的省委組織部領導要來宣佈任命……他的臉色因為微微興奮而漲紅起來,輕聲道,「我明白,安書記,多謝老領導關照和提拔!」

安在濤微微笑笑,向他點點頭,大步行去。張致恆趕緊帶著一眾官員跟上。

在上車之前,張致恆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恭謹道,「安書記,既然省裡領導要來,那麼,您明天定下的調研就取消了吧?還是?」

「延期吧。老張,最近辛苦了……好好幹,抓好免費醫療工作,你就是我們市裡的第一號大功臣,將來,市裡要給你們慶功!」

「請領導放心……」張致恆腰桿一挺,馬上就開始表決心。

安在濤笑笑,跟張致恆握握手,又向其他陪同官員擺擺手,然後就一頭鑽進了車裡。

張致恆帶著人站在原地,神色畢恭畢敬地等安在濤的車離開,這才各自上了自己的車離去。

張致恆能走上市長助理的崗位,雖然在面子上是市長楊華的大力提拔,但其實誰都很明白,他之所以能有今天,有很大的一個因素是沾了安在濤推進的免費醫療的光,說到底還是安在濤。沒有安在濤,他這一輩子恐怕也就止步於縣處級了。所以,張致恆對安在濤是感恩戴德,儘管在表面上沒有表現出來。

在回市裡的路上,安在濤撥通了市長助理古雲蘭的電話。

「雲蘭啊,明天上午,闞新民省長和省委組織部夏侯部長要來市裡……你馬上做好舉行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竣工慶典的準備,等明天省領導來了,我再跟領導說說,務必請闞新民省長和夏侯部長出席我們的典禮。時間呢,就定在下午2點,你馬上準備,時間有些緊,你們抓緊。」

古雲蘭聽了安在濤的話,立即興奮起來。省領導要來,省委組織部夏侯名旭要來宣佈任命,她這個准副市長明天上午就可以得到「任命」了,她焉能不歡喜?別看市長助理和副市長在名義上區別不大,但實際上差別大了。一個是不合法的、近乎潛規則一般的由市長聘任的市長助理,名不正言不順的副廳級幹部,與省委組織部任命的副市長,那可是兩個概念。

換言之,從明天開始,她就是省管幹部了,由省委組織部管理,真正跨入了房山市高層領導的行列。

「謝謝你……」古雲蘭的聲音因為激動微微有些顫抖。

安在濤輕輕乾咳了一聲。

「請安書記放心,我一定按照領導的指示馬上去組織竣工典禮的工作,哪怕是今晚我們通宵加班,也一定會完成任務。對了,安書記,我們是不是也做好省領導參觀視察的準備?」

安在濤呵呵一笑,「那是當然。雲蘭,典禮的時間不要搞得太長,控制在十分鐘之內,不要那些繁瑣的程序,更不要搞什麼領導致辭,程序簡練一些。我們主要是請省領導實地視察參觀一下,充分展示一下我們這一年多來的工作成果。」

古雲蘭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就掛了電話,去安排工作去了。

……

……

等安在濤回到辦公室,童洪剛已經讓人擬好了成立籌建東山理工大工作領導小組和辦公室的紅頭文件,拿過來讓安在濤審閱簽字然後付印。

這種文件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安在濤只是匆匆掃了一眼,就在文件頭上簽下了「同意、安在濤」的字樣。

「好了,馬上去印。爭取下午印出來,明天上午開會前下發到各區縣和各部門手裡。」安在濤擺擺手,「你去忙吧。」

第691章 驕傲的常委副市長

第二天上午,省長闞新民,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夏侯名旭帶領一行人如期趕來了房山市。

儘管作為一省之長,他在東山省是當之無愧位高權重的第二號首長,省長出行必然隨從甚眾;但闞新民行事一直比較低調,此次來房山,只跟來了省政府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馬明才,還有省教育廳廳長張金愛等寥寥數人。再加上夏侯名旭帶來的省委組織部的人,統共加起來也不過十數人,其中有幾人還是秘書。

省公安廳派來的開道警車在進入房山之後,就被闞新民打發了回去,當然了,取而代之的是房山市公安局的開道警車和相關保衛人員。畢竟是有兩個省核心領導到場,闞新民就是再低調,必要的警衛還是必不可少的。

而安在濤就算是再厭倦這種官場迎來送往的規矩和繁瑣程序,也不能不做好這些面子工作。省長和省委常委、組織部長來房山,規格已經是相當高了,由不得他不重視。如果要讓兩位省主要領導在房山出現「問題」,哪怕是安在濤也擔待不起。

市長楊華親自帶車引路,從高速公路路口一路返回市委大院。沿途暢通無阻,交警提前疏導了車流,很多車都繞路而行。而安在濤則坐上了闞新民和夏侯名旭幾個高層領導乘坐的一輛進口麵包車上。

這是闞新民到任東山後第一次來房山,他饒有興致地透過車窗觀賞著房山的城市景觀,顯然,對於眼前的一切,他有些吃驚和意外。在闞新民的心裡,房山市是東山省出了名的老工業基地,雖然改革開放之前曾經風光一時,但改革開放以後,在整個80年代和90年代經濟發展緩慢,在省裡的排名很靠後。縱然是最近幾年進入了發展的快車道,但畢竟還是底子薄一些。

高樓大廈林立,馬路寬敞,整個城市佈局優美簡潔,格調清新,尤其是城市綠化覆蓋率非常高,一股子濃濃的現代大都市氣息撲面而至。

闞新民呵呵一笑,回頭來望著安在濤,朗聲道,「在濤同志,嚴格說起來,這是我第二次來房山,第一次是十年前了,我坐車路過房山。說實話,我吃了一驚。沒有想到,這麼一個老工業城市竟然在短短幾年間舊貌變了新顏……不錯,不錯,看得出來,這幾年房山市委市政府的同志做了大量的工作……」

旁邊坐著的夏侯名旭也笑著插話道,「新民省長,我就說嘛,現在的房山,已經絲毫不亞於一些沿海開放城市了……我來過房山兩次,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綠——整個城市綠意盎然,頗有幾分世外桃源的味道喲……看看,前面這又是一個開放式的公園,小安書記,你們這個城市綠化工程做得著實不錯!」

「在市中心的繁華地段,不發展商業,不該大商場大高樓,卻搞起了城市綠地和市民休閒廣場,新民省長,這也算是房山與其他地市所不同的地方。不能不說,我們的小安書記很有思想,很有魄力,也很有為民意識!」

夏侯名旭對安在濤讚不絕口。他是李大年絕對的嫡系心腹,安在濤跟李大年的關係他心知肚明,嚴格說起來,他跟安在濤也是同一個戰壕裡的「戰友」,在這種場合下,自然不會吝惜自己的一點廉價的嘴皮子功夫。

「嗯,不錯,不錯,的確是很有特色。在濤同志,我看,一會你安排一下,我們就參觀參觀你們的城市綠地工程……嗯?」闞新民望著安在濤,輕輕笑道。

安在濤恭謹地一笑,「闞省長和夏侯部長這麼一表揚,我是倍感壓力喲。闞省長,我們做得還很不到位,工作中還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

「請領導多批評指正……」

「有成績就要肯定和表揚嘛……在濤同志也不要謙虛,成績就是成績,這是誰都抹滅不了的事實。聽多少次工作匯報也不如來實地看一看,嗯,回去後也讓其他地市的同志們來房山轉一轉,取取經。同樣是發展,房山的發展就很有內涵,很有味道。」闞新民擺擺手。

「等中午吃完飯,我陪領導們在我們房山市中心最大的一個開放式綠地公園轉一轉。」安在濤指了指窗外,又笑道,「兩位領導,我們房山是老工業城市,改革開放以後,經濟結構就顯得比較陳舊,而且因為工業企業太多,到處是排放的大煙囪,造成污染比較嚴重……前幾年,最嚴重的時候,有些地方的居民早上都不敢開窗戶,灰塵太大空氣惡劣……經過了這些年的努力改造,經過對東部化工區和西部重工業基地的整體搬遷改造和產業升級,應該說房山的城市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善,空氣環境也跟過去相比有了一個飛躍提升……」

「談談你們的具體做法。」闞新民點點頭,又將頭扭向了窗外,突然又道,「我聽說你們房山的公交車和出租車,全部實現了油改氣?整個市裡找不出一輛燒汽油的出租車和公交車?是不是這樣?」

「嗯,是這樣的,闞省長。實現全市公交和出租行業油改氣,大概用了兩年的時間。之所以這樣做,我們有兩個考慮:第一,考慮到公交和出租車行業的公益性質,油改氣之後他們的運行成本大幅下降,有利於行業的穩定發展,也有利於發展公共交通……這兩年,我們一直是公交優先,在公共交通方面的投入一年比一年多,到現在初步見到了一點成效……」

「第二,為了環保。壓縮液化石油氣,在降低汽車尾氣排放方面,在降低能耗方面,比汽油有著很大的優勢……」

「液化石油氣?安全係數怎麼樣?」

「安全沒有問題。我們的油改氣工程是專門從燕京理工大學請來了一個專家組,在專家組的全面科學論證和指導下進行的,經過這幾年的運行,事實證明安全可靠。」

「哦。」闞新民沉吟了一下,「在濤同志,那麼,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引入天然氣管線呢?前一段,省裡跟中央石化集團談項目,大年書記還專門提到過這個問題,在全省的地級市裡,目前只有你們房山等少數幾個地市不通天然氣……」

「闞省長,我們做夢都想能引入天然氣喲,天然氣熱值高更清潔環保……但是因為我們房山的地域關係,上面開的管線都離我們太遠,引入天然氣的成本太高……測算下來,輸送到居民家裡的成本太高,這樣勢必會帶來價格的昂貴,會給市民帶來很大的負擔……」

闞新民呵呵一笑,擺了擺手,「慢慢來吧。下一步,省裡會繼續跟中央石化集團談判,看看能不能再房山附近開一個口子,我們可以給你們爭取一下……」

安在濤狂喜,連連道謝道,「那敢情好,謝謝省領導,我代表房山市委市政府以及400多萬房山人民,感謝省領導對房山市經濟發展和社會各項事業的關心、關懷和大力扶持!」

闞新民與夏侯名旭對視了一眼,哈哈笑道,「我說夏侯部長,我們這位小安書記可真是一個人精啊!見縫插針,有便宜就上衝嘛——好了,在濤同志,我不過是私下談一談,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呵呵。」安在濤也笑了笑,沒再糾結這個天然氣的問題,在安在濤看來,引入天然氣的成本太高,他壓根就沒想能把這事兒做成。當然了,如果省裡肯大力扶持,能在周邊開口子,他也樂享其成。只是他深知難度太大,怕闞新民真的不過是一個偶然的想法,說說而已。

他猶豫了一下,又恭謹地道,「兩位省領導,正好湊巧今天下午我們市裡要舉行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竣工典禮,既然領導來了,能不能賞個臉,給我們捧個場?」

「哦,這麼巧?」闞新民一怔,旋即又哈哈大笑起來,「夏侯啊,我看我們的小安書記不太老實喲?哪裡會有這麼巧的事情?怕是你早就算計上我們兩個了吧?也罷,既然我們來了,既然你們的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是一項造福民生的安居工程,我們就給你幾分面子!不過,不許拉大旗作虎皮,打著我們兩個的旗號大做文章……嗯?」

安在濤嘿嘿一笑,卻沒有說什麼。

……

……

「兩位領導,我有些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了……」安在濤嘿嘿笑了笑,「這些年,得益於省委省政府調整產業結構、加快國企改革步伐的政策機遇,房山有了一些發展,但畢竟基礎薄弱,尤其是人文精神積澱差強人意……所以,這一次省委省政府將東山理工大放在房山,真的是一次英明決策,真的是雪中送炭喲……」

闞新民微微一笑,「今天我和夏侯部長來,就是給你們打打氣的。省委省政府將東山理工大放在房山,這是對你們工作的肯定。但我還是那句老話,這既是機遇也是挑戰,你們不要光看到好處,看不到困難……這是不行的!」

「嗯,我們明白。」安在濤剛要繼續表態,闞新民擺擺手,「好了,在濤同志,你就不要再表決心了……說到底,省裡還是要看你們的實際行動!」

「呵呵,新民省長,咱們的小安書記是實幹家不是演說家,這個我可以打包票。」夏侯名旭揚了揚手。

闞新民點點頭,「好了,題外話就到此為止。在濤同志,這一次我受大年書記的委託,和夏侯部長來你們房山,一來是宣佈省委省政府對於房山黨政班子的幹部調整任命,二來是參加你們的籌建東山理工大的全市動員大會……」

「你們報上來的幾個同志,省委認真研究了一下,鑒於目前房山正處在一個大發展大提速的關鍵時期,幹部的配置非常重要,所以就原則上同意了你們的申報。你們報上來四個同志,省委批了三個……同時呢,省委還給你們新配了一個高學歷的副市長……侯陽明這個同志呢,原先在商務部機關工作,是美國學成歸來的經濟學碩士,非常專業不但通曉經濟,還精通三國外語,是不多見的青年優秀人才……把侯陽明同志放在房山,以市委常委身份進入市府班子,省委是有重點考慮的,這是對你們班子力量的充實……」

安在濤默默地點了點頭,心念卻是一閃。不過,容不得他多想,闞新民和夏侯名旭又貌似隨意地問起了房山的工作,他只能打起十萬分的精神,認真梳理思緒做著匯報。

說話間,車隊就進了市委大院停下。等省領導下了車,一番寒暄過後,安在濤無意中發現在人群外圍站著一個面目英挺的大約30多歲的男子,個頭雖然不高但看上去非常精幹。這人戴著一幅金邊眼鏡,頗有幾分高級知識分子的氣質。只是他昂首挺胸,嘴角上翹,眉眼間發散著濃烈的驕傲味道,一望可知就是一個出身不凡但性情非常孤傲的人。

安在濤掃了此人一眼,猜出他就是省裡空降來的常委副市長侯陽明,所謂高學歷的海龜精英。雖然闞新民沒有說得太多,也沒有說的太透,但安在濤從闞新民的話裡還是聽出了幾分異樣的味道:搞不好,這個侯陽明是一個很有背景的人。否則的話,他不會進入機關5年就下放到地方,然後成為副廳級實職幹部,還一舉進入了市委常委。

而且,他以市委常委身份兼一個普通副市長……省裡這麼安排,怕是也有某種深意。難道,是想要讓他……看來,等下要給李大年打個電話探探口風了……安在濤心念電閃,卻是不動聲色。

按照常理和慣例,作為新來的幹部,侯陽明應該主動一點,上前來跟安在濤打個招呼,最起碼也寒暄一番。但侯陽明卻沒有,只是一直靜靜地等候在一旁,雖然面帶微笑,但這微笑給人的感覺卻很傲氣。

安在濤皺了皺眉,心道這傢伙如果不是初涉官場,就是過於驕傲。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顯然是後者。

他不主動上前見禮,安在濤作為房山市委的一把手,當然更不會倒過來去「倒行孝」。

安在濤關注的目光只是一閃而逝,然後他就和楊華笑著陪同闞新民和夏侯名旭還有省裡來的幾個廳級幹部,一起向市委禮堂行去。身後,簇擁著房山市四套班子的幾十個領導幹部。

闞新民和夏侯名旭等人一進禮堂,場上早已等候了半天的房山市幹部們立即爆發起雷鳴般的掌聲來。闞新民和夏侯名旭面帶微笑,微微頷首,在安在濤的陪同下大步走上了主席台。

侯陽明隨後也慢慢跟上了主席台,房山市的幹部們瞅見這麼一個陌生的領導,心頭都微微有些好奇。在今天的這種場合下,能走上主席台的不是省裡來的領導,就是省委調整空降來的幹部。

等領導們都坐好,安在濤抓起話筒朗聲說了幾句開場白,然後就大聲道,「現在,請省委常委、省委組織部的夏侯部長宣佈省委最新的幹部任命。」

場上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夏侯名旭矜持地一笑,點點頭道,「房山的同志們,今天的會議合二為一,有兩個議題。一個是幹部任命大會,另一個是東山理工大籌建工作動員大會。一會我宣佈完省委任命之後,闞新民省長還要代表省委省政府作重要指示。」

「省委決定,任命侯陽明同志為房山市委委員、常委。提名為房山市副市長人選。」夏侯名旭的話一出口,現場頓時靜寂了下來,馬曉燕是常務副市長,才進入了市委常委,可這麼一個普通的副市長卻也進入了市委常委……看起來,這個人大有來頭嘛……

不僅是普通幹部,就連房山市的市級領導尤其是市政府的馬曉燕等人也都震驚地望著台上的夏侯名旭,還有漸漸站起身來向台下微微欠身的侯陽明。

見台下並沒有響起歡迎侯陽明的掌聲,安在濤淡淡一笑,在台上做了一個鼓掌的手勢。這個時候,台下才稀稀拉拉地響起了鼓掌聲。

「提名房山市市長助理兼資河開發區管委會主任莊寧同志為房山市副市長人選,提名房山市市長助理兼建委主任古雲蘭同志為房山市副市長人選,提名房山市良山區區委書記古長陵同志為副市長人選……」接下來的三個任命,夏侯名旭沒有任何停頓,一鼓作氣說了出來。

在隨後夏侯名旭的簡短講話中,明確了現任市委常委的排名順序。這是行政慣例。房山市的幹部們驚訝地發現,新來的這個侯陽明竟然排在了市紀委書記鄒同的前面,排在馬曉燕後面,成為市委常委裡排名第六的人物。

市委書記安在濤,市委副書記、市長楊華,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鄭方,市委副書記(黨群書記)馬德勝,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馬曉燕,市委常委、副市長侯陽明,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鄒同,市委常委、房山軍分區政委馮強,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周濟南,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孫廣生,市委常委、秘書長劉德奎。

這是一個令人意味深長的信號。有些敏感的人甚至還刻意掃了馬曉燕一眼,心道,來了一個侯陽明,馬曉燕這個常務副市長的位置似乎就有些岌岌可危了。

但馬曉燕雖然驚訝,卻沒有想太多。她早已對官場失去了興趣,對權力更不看重。她之所以還肯留在官場上,是安在濤的力勸,不過是為了留在安在濤身邊幫他分擔一些工作和壓力……至於那些爭權奪利的東西,早已跟馬曉燕漸行漸遠了。

但隱約間,馬曉燕卻感覺到,從主席台上傳來兩道陰沉不屑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正當馬曉燕抬眼望過去的時候,那兩道眼神卻早已悄然收了回去。

馬曉燕皺了皺了柳眉,掃了台上端坐如山的侯陽明一眼,嘴角也是淡然一曬。她對權力看得淡了,不代表馬曉燕就是一盞省油的燈。在官場上歷練了這麼多年,她如果沒有兩把刷子,怎麼能在歸寧市委書記和房山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的位置上坐穩呢?

……

……

熱烈的掌聲裡,闞新民向台下微微點頭,朗聲道,「同志們,今天我受省委大年書記的委託,帶領省直有關部門的負責人來到房山,出席今天的東山理工大學籌建動員大會……省委省政府決定把新建的東山理工大學放在房山,是出於全省教育文化和經濟事業發展的宏觀戰略性考慮,同時也是對房山市工作的全面肯定!」

「……我提幾點要求。第一,以在濤同志為首的房山市委市府黨政人大政協四套班子,一定要嚴格按照省委省政府的指示精神和相關的文件精神,緊密配合大學方面的同志,一起把這所綜合性工科大學籌備好、建設好、組織好、運行好……第二,房山市要為東山理工大學的建設提前謀劃、全力投入、充分保障,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省委常委會會議精神和省政府今年14號文的文件精神,落實好各項政策和資金投入,尤其是後勤保障一定要做好,要讓大學的同志們沒有後顧之憂……只有這樣,人家才能安心落戶房山……第三,以東山理工大學落戶房山籌建為契機,大力推進和構建新興的文化產業……」

「同志們有沒有信心?!」闞新民揚了揚手,朗聲呼道。

「有!」台下爆發起大聲的呼喊聲。

闞新民滿意地點了點頭,卻把沉靜的目光投向了安在濤。

安在濤趕緊欠身向闞新民恭謹一笑,接過了話茬去,「會後,我們一定要堅決貫徹落實闞省長的重要指示精神……在這裡,我代表房山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四套班子,代表全市400多萬幹部群眾,向省領導表表決心……我們一定堅決完成任務!」

第692章 侯陽明的來頭

會議在半個小時後結束,結束的時候還不到11點。這種會議本來可以開的長一些,楊華作為市長親自作動員講話,然後分管市領導具體安排一下工作,最後再由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做「重要指示」、定定調子。

但今天的會議不同,有省長大人和省委組織部長大人親臨,有高層領導在場,有很多話安在濤也好楊華也罷,都不能多講,只能簡單泛泛而談,然後匆匆結束。

雷鳴般的掌聲裡,安在濤和楊華陪著闞新民、夏侯名旭等人從主席台一側的小門處退場。出了市委機關禮堂,闞新民向安在濤招招手道,「在濤同志,我們就不去會議室聽什麼工作匯報了,我看時間還早,你馬上安排一下,我和夏侯部長去參觀一下你們的城市綠地建設……」

安在濤笑笑道,「闞省長,您看這馬上就到中午用餐的時間了,領導們鞍馬勞頓的,是不是先休息一下?等……」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闞新民就搖搖頭打斷了他的話,「好了,不用休息了。我們去轉一轉,完了再吃飯。吃飯好說,就按照你們房山的標準,吃一頓工作餐!」

安在濤點點頭,「好的,闞省長,我已經安排好了——老楊,你跟我陪省領導們去檢查指導工作——曉燕同志,你過來一下。」

安在濤向馬曉燕招招手,馬曉燕趕緊走了過來。安在濤沒有任何客套直接吩咐道,「曉燕,你過問安排一下省領導的中午就餐,吃完飯給領導們都開一個房間,讓領導們休息。」

闞新民等人到來的中午用餐早已安排妥當,就放在路家的資河開發區度假村大酒店。這是闞新民省長秘書提前打電話交代的事兒,說闞新民省長希望能去以生態農業和生態旅遊聞名遐邇的資河開發區看看,嘗嘗生態農業的野味兒。

馬曉燕點點頭,立即扭頭離去做安排。雖然都安排好了,但畢竟事關省兩位核心領導,就餐地點的警衛和就餐的環境乃至菜品的花樣等等,都由馬曉燕這個常務副市長親自過問定奪。

安在濤一邊陪闞新民和夏侯名旭上車,一邊向湊過來的新任副市長古雲蘭匆匆小聲道,「雲蘭,下午的慶典稍稍推遲一下,你們做好萬全的準備,隨時聽候我的命令。我一個電話,你們馬上就進入備戰狀態……我再次強調一點,慶典一定要簡潔不要鋪張,程序能省的就省,闞省長是一個作風樸實低調的領導,他不喜歡鋪張……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我馬上去安排,請安書記放心。」古雲蘭掃了安在濤一眼,眼中的柔情一閃而逝。

……

……

房山廣場是房山市名副其實的市民廣場,也是開放式的城市公園,是安在濤上任市長後主持修建的全市最大的城市公園。嚴格說起來,這個城市公園的規模,在全省來說,都數得著。

房山廣場中心為直徑280米的圓形廣場,可供萬人以上集會或舉行盛典。圖書館前為文化廣場,東南角為寶元公園,西北角為生態綠地……北廣場處處有令人興奮的地方,那就是令人悅目的綠色,各種城市景觀樹木和花卉按照優美的佈局栽植其中。廣場是一座沒有柵欄、邊界的公園,市民流連其間,可與水池、噴泉、實木步道親密接觸,在觀形、賞色、聞香、聽聲之中享受生活。

儘管是接近中午時分,但廣場以及廣場周邊的公園、綠地裡,都有不少的人流。闞新民和夏侯名旭帶著一群幹部站在房山廣場正中央,遙望著不遠處的一座規模不小風光旖旎的人工湖,朗聲一笑,「在濤同志,大手筆啊!市中心這麼繁華的黃金地段,你們沒有拿去開發升值,反而弄出了這麼大的一個公園和廣場,很有眼光也很有魄力!」

「別看從經濟效益上看,你們吃了點虧,但從長遠來看,這對於提升房山的人文品質和城市形象具有重要的意義……」

夏侯名旭一邊點頭也一邊附和道,「嗯,小安同志,楊華同志,新民省長當年曾經做過園林局長,對這一塊很有研究很有眼光喲……你們以後再搞這種城市綠地項目,不妨多向新民省長匯報請示請示,讓他給你們出出點子。」

安在濤和楊華趕緊笑著稱是,闞新民哈哈一笑,指了指夏侯名旭道,「夏侯啊,言過其實了嘛。我哪裡有什麼研究,只不過是干了7年的園林局長,對於這一塊工作多少熟悉一些就是了……」

安在濤和楊華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才明白闞新民為什麼會對城市綠地這麼感興趣,原來他是園林局長出身。

「闞省長,夏侯部長,各位領導,目前我們全市一共擁有開放式公園21個,新建城市綠地項目11個,全部實行免費向市民開放……我們準備利用5年的時間,使房山市城市人均公共綠地面積達到9.4平方米,建成區綠地覆蓋率達到41%……」

「在未來五年的城市園林綠化工作中,我們將堅持以園林城市是經濟社會發展的環境基礎和載體、是人類最理想的聚居地為出發點、繼續堅持『四統四分』的園林綠化市場准入原則,堅持依法治綠、科技興綠、建管並舉的方針,強調環境效益與生態效益的統一,綠化與經濟規劃的協調統一,走可持續發展的城市園林建設道路。將繼續開展生態公園、和平公園建設工作,完成資河流域生態景觀工程的全面規劃建設,繼續推進月亮湖濕地建設……」

闞新民來視察城市綠地項目提出的很突然,事先安在濤並沒有準備什麼稿子和匯報材料。但對於市裡的各項工作,他大多親歷參與,非常熟悉和瞭解,再輔以他較高的理論水平和口才,臨時做一番現場工作匯報並沒有太大的問題。

人群的外圍,一群媒體的記者不斷拍照,閃光燈頻閃。不僅有省裡跟來的記者,還有房山本地媒體的記者。作為省長,既然闞新民到了房山並公開視察指導工作,媒體的宣傳報道跟進,肯定是必不可少的。

……

中午,房山市委市政府在資河度假村大酒店設宴招待省長闞新民和省委組織部長夏侯名旭一行。酒宴盡歡而散,不過喝酒不多。吃完了飯,闞新民和夏侯名旭略事休息,下午三點半就去參加了房山市南棚戶區改造工程竣工慶典。

慶典儀式很簡潔,領導剪了剪綵,市長楊華代表市委市政府講了幾句話,放了放禮炮就算是結束,前後時間加起來還不到20分鐘。儀式之後,房山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四套班子的成員簇擁著闞新民和夏侯名旭等省領導在新建成的保障房小區裡轉了一圈,還走訪了一個剛剛入住的貧困戶。

下午5點,闞新民和夏侯名旭一行驅車離開房山。送走了省領導,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向楊華擺擺手道,「老楊,班子做了調整,來了新同志,我看我們先開一個常委會,也好讓大家互相熟悉一下。」

楊華笑著點頭道,「嗯,應該開個常委會,大家見見面。對了,安書記,這個新來的侯陽明同志,似乎有些……」

楊華欲言又止,聲音變得很輕很輕。

安在濤淡淡一笑,擺了擺手道,「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和新來的這位侯同志說上話……對了,老楊,咱們下午忙著接待省領導和召開慶典,也忘了招呼這位新同志……」

楊華左右一瞥見下屬官員們沒有圍攏過來,就輕輕道,「挺有個性的一個同志,呵呵。中午吃飯前,我跟曉燕說了,讓曉燕給市府辦的人打了個招呼,給他安排了辦公室還有宿舍……就是在市府機關大院後面的第三宿舍區裡的2號樓,原先來掛職的清揚同志住的那一套。」

高速公路房山出口。

安在濤哦了一聲,抬步向前走去,楊華趕緊跟上。兩人身後,則不緊不慢地跟著一大群市裡的各級官員。市裡的兩位主要領導步行前進,肯定是正在談重要工作,眾人誰也不敢上去打擾。而在人群後面,一溜黑色的轎車緩緩排隊開動著。

「老楊,來了新同志,市府班子的工作分工應該做些調整了吧……」安在濤停下腳步,凝望著西邊血紅的落日殘陽,笑道。

安在濤突然提及了這個話題,楊華一怔,趕緊笑道,「是啊,安書記,上面空降來了新同志,咱們市裡又新提拔了三個同志,班子分工肯定是要調整的。嗯,我正準備明天一早跟您匯報匯報這事兒,看看該怎麼調整一下幾個副市長之間的工作分工。」

安在濤瞥了楊華一眼,淡淡又一笑道,「市府這邊的工作,你這個市長自行解決吧,我就不管那麼多了。分工不分家,工作配合好就是了。我只給你提個醒:你作為市府班子的班長,要當好潤滑油和催化劑,帶好這個新班子,催化出這個新班子的強大戰鬥力來。」

「嗯,我明白,安書記。」楊華恭謹地一笑,「安書記,古雲蘭、莊寧、古長陵三個同志中,雲蘭和莊寧同志作為市長助理,其實各自已經承擔起一大攤子事情,這一次我看也不需要做太大的調整。古長陵同志呢,我看讓他管管外經貿和金融服務業……就是這個侯陽明同志,他……他畢竟是省委任命的市委常委,這個工作分工不太好定……」

楊華的話有些支支吾吾,雖然她沒有明說,但安在濤怎麼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的意思是說,侯陽明既是市委常委,在工作分工上就要相對比普通的副市長要「高一檔」,但如果這樣一來,就勢必會衝擊到常務副市長馬曉燕的權力地位。

安在濤淡淡一笑,繼續緩步前行,邊走邊道,「沒有什麼不好定的。常委是黨內職務,雖然是市委常委,但副市長就是副市長,再加上他剛來市裡,也不太熟悉情況,暫時不要給他壓太大的擔子……等候陽明同志熟悉了情況再調整也是完全可以的嘛。」

楊華心裡一陣苦笑,心道果然如此,安在濤果然是並不喜歡這個看上去有些驕傲的貌似來頭不凡的副市長,更不可能允許他威脅到馬曉燕的地位。

「好的,安書記,我明白了。」

「對了,老楊,咱們那位養病的趙建國同志怎麼樣了?有沒有派人去看看他?」安在濤突然停下腳步問道。

安在濤突然提起灰溜溜猶如喪家之犬離開房山聲稱養病實為「遮羞避禍」的副市長趙建國,楊華雖然有些意外,但還是笑了笑道,「安書記,大前天趙建國還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說他最近身體好轉,隨時可以回來上班。他現在天南郊區的機關療養院裡,市府辦的同志去探望了一趟……身體嘛,應該問題不大!」

安在濤默然點了點頭,突然又揚聲道,「老楊,你馬上給趙建國打電話,讓他回來上班!就說最近市裡工作很忙,市委要求他馬上回來工作!」

安在濤的聲音有些不容置疑的味道。楊華一怔,但還是立即點頭答應下來。

「好了,老楊,我們這就回去開會。」安在濤停下腳步,轉過身去,向不遠處身後的那一群各級官員招了招手,喊道,「童秘書長,你過來一下。」

安在濤和楊華的車立即開了過來。而童洪剛則一路小跑了過來,笑道,「安書記,楊市長!」

「老童,你馬上通知所有市委常委,一個小時以後,市委小會議室召開臨時市委常委會。」說完,安在濤彎腰低頭鑽進了車裡,秘書李平趕緊替他關好車門,然後也上了車。

……

……

安在濤穩步前行,身後,秘書李平替他拿著茶杯和會議記錄本慢慢跟隨。市委機關辦公樓寂靜幽深的走廊裡,走了幾步的安在濤驀然回頭來望著李平淡淡一笑,「李平,其他領導都到了嗎?」

李平嗯了一聲,「安書記,其他領導都到了,楊市長說您今天太累了,讓我不要催您,讓您多休息一會。」

安在濤微微一笑,扭頭繼續前行,一直到小會議室門口,這才停下腳步,緩緩推開了門。

會議室裡,幾個常委各自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什麼,馬德勝和鄭方這兩個大煙鬼正湊在一起「冒煙」,煙霧繚繞。而楊華和馬曉燕這兩個女同志則暗暗皺著眉頭。安在濤走進去掃了一眼,很快就發現,新來的常委兼副市長侯陽明神色冷傲地獨自坐在一邊,默然不語。

「安書記。」楊華微微欠身,笑道。其他幾個常委也紛紛起身來跟安在濤打招呼,安在濤一一頷首致意。

坐在了屬於自己的中央的位置上,等秘書李平把水杯和筆記本放在了面前,安在濤才定了定神朗聲道,「各位,好了,我們現在開會。今天的會呢,內容很簡單,主要是歡迎一下新同志,然後大家互相熟悉一下。」

「我代表房山市委,歡迎侯陽明同志加入到我們的班子裡來……好了,大家鼓鼓掌,歡迎侯陽明同志談談。」

安在濤擺了擺手,眾人神色不一,將目光聚焦在了侯陽明的身上,然後才矜持著慢條斯理地鼓著掌,掌聲稀稀拉拉地。雖然這侯陽明看上去似乎來頭不凡,但他這副清高孤傲的樣子,卻讓大多數常委所不喜。

侯陽明緩緩站起身來,臉上浮蕩著令人感覺很不舒服的微笑,輕輕道,「謝謝安書記,謝謝各位同志。」

安在濤淡淡一笑,「陽明同志請坐,今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好了,你是新同志,你先來做個自我介紹,談一談吧。今天的會是非正式會議,可以敞開來談嘛!」

侯陽明點點頭,深邃的目光在安在濤的身上一掃而過,雖然只是瞬間的功夫,但安在濤還是從其中讀到了某種東西。似是不屑一顧,又似是躊躇滿志。

「感謝安書記,感謝大家。我叫侯陽明,祖籍南河省南洋市,出生於燕京,今年32歲。美國哈佛大學經濟學碩士,回國後在商務部機關工作,去年十月份,到東山省經貿委掛職鍛煉……按照組織安排,我來房山工作,擔任市委常委、市政府副市長。在來之前,我就聽說,咱們房山是一個新興的城市,發展的速度很快,短短幾年,就從一個在全省位居中下游的落後地區發展成全省經濟前五的經濟大市……今天來實地一看,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好。」

「能來房山工作,我倍感壓力巨大,責任重大……」侯陽明擺著官腔慢慢地說著,一口純正的京片兒。別看他神色清高孤傲,但這官腔打起來卻是「字正腔圓」絲毫不差。

「祖籍南河省,出生在燕京,一口京片兒,貴族氣十足……」安在濤心念一閃,心裡一驚道,「莫非是一個『紅三代』?」

第693章 副市長分工調整風波(上)

侯陽明神態矜持地談著,會議室裡非常沉悶死寂,眾人神色搖曳,表情不一。有的側耳似是在認真傾聽,有的乾脆俯身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而有的乾脆就頭扭到一側,與相鄰的領導交換著古怪的眼神。

總而言之,這個侯陽明的到來,這個新來的驕傲的市委常委兼副市長,給按部就班的房山官場帶來了一股別樣的氣息——有人感覺不舒服,有人感覺很詫異,也有人幸災樂禍試圖在期冀著什麼。

在官場上討生活的人,怎麼能像侯陽明這樣架子這麼大、如此的驕傲和不合群?如此種種有悖常理的跡象表明,這人顯然不是弱智,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此人出身不凡,來頭極大,否則他斷然不會從骨子裡就發散著高人一等的氣息。

其實安在濤也能感覺出來,他的驕傲並非有意為之,而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常態。或許,侯陽明平日裡就是這樣一個樣子,很真實。

但那又如何?來頭大出身好,並不是什麼無往而不利的萬能通行證。尤其是在地方黨政權力場上,有背景或許能帶來一些東西,但也不是絕對的——能不能玩得轉吃得開,還要看能力和手腕,更要看你適應不適應環境。

在房山市這樣一個鐵板一塊、牢牢被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控制住的官場中,在安在濤這個同樣有背景的強勢一把手面前,這個驕傲的侯陽明討不到什麼好去。幾乎沒有人看好侯陽明的下場,而有些好事者甚至已經在隱隱期待安侯兩人的激情碰撞了。

除非,侯陽明的人固然驕傲,但還能擺正自己的位置。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否則的話,他跟安在濤必有一爭。因為關乎「背景」,其爭必會慘烈。

其實,就連侯陽明自己,都覺得自己跟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會有一爭。他這一次來房山任職,是自己(或者是他家裡)爭取來的機會,他一腔熱血躊躇滿志,準備在地方大展拳腳。之所以選擇房山,也是看中了房山發展的後勁和潛力。

而從省委安排幹部的意向以及他背後關係的「疏導」表明,他來房山干副市長不過是一個過渡,遲早也成為房山市的主要領導。接替楊華這個市長,乃至接替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都不會是太久遠的事情。

侯陽明出身確實不俗。不過,他也並非是那種很平庸的權貴子弟。他從小成績優異,才華出眾,加上出身的影響,漸漸就養成了自命不凡過度自信和過度驕傲甚至還有些剛愎自用的品性。他拒絕了家裡的安排,一心堅持要下基層鍛煉,從頭做起,準備用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從基層起來,將來身居高位。

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而從小到大的天分和優秀學業似乎也證明,他是一個天才。他並不想指望家裡,一心想要憑借自己的本事起來——但殊不知,如果沒有背景,他縱然是美國哈佛的高材碩士生,縱然他經濟學理論再深,縱然他通曉三國外語熟悉國際貿易規則,他也斷然不會在短短幾年中成長為副廳級幹部且獲得實質實權崗位。

對於安在濤這幾年在房山搞的一系列改革,尤其是對於目前正在推進的全民免費醫療,他更是嗤之以鼻,認為是瞎搞,純屬異想天開。

安在濤在省裡是出了名的年輕俊彥,無論是官場還是民間,知名度都很高,但在侯陽明的眼裡,安在濤不過是一個運氣好、喜歡攀附權貴、擅長政治作秀的小角色而已。別看安在濤政績斐然,威望很高,官聲赫赫,但真還沒被侯陽明放在眼裡。

……

……

但安在濤卻並不覺得這個侯陽明會給他帶來什麼——更沒有覺得他有根自己相爭的實力和資格。安在濤已經在房山經營多年,況且他從踏入官場就一直呆在房山,從基層一步步起來,根基扎實……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讓侯陽明一個新人給「爭」去了什麼,那只能說明安在濤太失敗了。

另一方面,房山市的大局或者說房山市經濟與社會發展這輛航空母艦已經被他推動起來,歷史的車輪緩緩向前滾動,誰也不可阻擋。凡是擋道者,都會被碾成齏粉。

安在濤一念及此,若有所思地掃了正在緩緩侃侃而談的侯陽明一眼,突然他放在桌上的手機發出了輕微的震動聲。低頭一看,是妻子夏曉雪打來的電話。

安在濤默然起身,大步走回了辦公室去接電話。常委使用的小會議室與他的辦公室在一個樓層上,中間隔著一道十幾米的走廊,倒也不算遠。

進了辦公室,安在濤掛上門,這才用辦公室電話給夏曉雪回撥了回去。那頭接起電話,傳來夏曉雪輕柔的聲音,「老公,吃飯了沒有?我們正準備吃飯呢。菊姐也在,她剛從美國回來,送媽媽去美國了……哎呀,兩個孩子鬧死了,我這頭是嗡嗡直叫啊!」

雖然夏曉雪一腔「抱怨」,但聲音裡的幸福和欣慰味道是遮掩不住的。自打有了孩子,夏曉雪原本因為經營一個大企業和多年在商海打滾而變得強勢起來的性情,又漸漸恢復到了從前的樣子。那個溫柔似水的女子又回來了,這是安在濤非常高興和欣慰的事情。

他不希望夏曉雪變得太強勢,這恐怕也是大多數男人對於女人的一種「通病」吧。

孩子自打生出來,他就沒怎麼管過……安在濤微微有些慚愧汗顏,輕輕笑道,「曉雪,辛苦你們了……我還沒去吃飯,我正在主持召開市委常委會,今天省委再次調整了我們的班子,來了新同志了。」

雖然夏曉雪並不關心官場上的事情,但畢竟安在濤人在房山政壇,她多少還是關注一些房山和東山省的政局變化的。她皺了皺柳眉兒,「老公,怎麼又調整了?不是剛調整過嗎?我感覺你們這些當官的,整天折騰來折騰去的,真沒勁!」

「呵呵,調整幹部是常態。這個你也不懂。不過呢,最近我們市裡工作繁忙,上面給我們增加新生力量,也是對於我們工作的看重——省裡要撤銷四所院校,籌建新的東山理工大學,要放在我們房山,目前我們正在集中精力做這件事情。」

「東山理工大?綜合性工科大學?還不錯呀,老公,這回你總算是抓到機會了……」

「對了,曉雪,你立即幫我查一下,我們這裡來了一個叫侯陽明的常委,大約30出頭的年紀,我感覺他似是……你幫我查查,看看他什麼來頭。」安在濤壓低聲音道,「完了,給我發一個短信過來。」

憑直覺,安在濤覺得侯陽明的背景不簡單。夏曉雪作為龍騰集團董事長,華人圈裡知名的女首富,大企業家,在燕京的上流社會很吃得開。如果侯陽明當真是來頭不凡,夏曉雪肯定能查到。當然了,如果查不到,只能說明侯的「出身檔次」還差一點。如果是那樣的話,安在濤也就不必忌諱忌憚什麼了。

夏曉雪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忍不住有些擔心道,「老公,是不是……」

「曉雪,你不要多想,沒事,我就是有些好奇而已,僅此而已,沒別的。好了,我掛電話了,你抓緊給我查查,我還要去開會。」說完,安在濤就掛了電話,推門向會議室走去。

侯陽明的「自我介紹」已經結束,但作為市委書記的安在濤不在,會場上的氣氛就冷了場。安在濤走進來呵呵一笑,「大家都不要當悶葫蘆,其他同志也談談嘛,歡迎一下新同志。」

但眾人卻都沉默不語,唯有楊華面帶微笑。

安在濤旋即笑道,「好了,那麼我就一一點名,給陽明同志介紹一下在座的領導同志。」

「這位是市委副書記、市長楊華同志,這位是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鄭方同志,這位是市委副書記馬德勝同志。鄭書記和馬書記都是市裡的老同志和老前輩了,工作經驗非常豐富,以後陽明同志也多向這兩位老同志學習,盡快融入我們房山市委的班子中去。」

楊華微微笑著,鄭方和馬德勝矜持地笑了笑,點點頭,而侯陽明則只有微微點頭向三人頷首致意。

鄭方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心裡的感覺不僅不高興還非常怪異,心道:這是從哪裡來的這麼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連起碼的禮數都沒有!

馬德勝則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但他心裡卻很不喜。他是市裡的老人了,資歷很深,在市委常委、秘書長的位置上就已經干了5年,如今又是黨群書記,就連安在濤對他都頗給幾分面子,遑論是這麼一個新人!

安在濤淡淡一笑,又繼續介紹道,「這位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馬曉燕同志。曉燕同志之前是歸寧市委書記,是從基層一步一個腳印實幹出來的女幹部,能力強作風硬,是咱們省裡出了名的女強人。」

馬曉燕也是微微一笑,主動向侯陽明點頭。但侯陽明的臉上卻浮起一抹古怪的微笑來,眼中的某種灰色情緒一閃而逝。這種隱晦的情緒變化落入安在濤的眼裡,他暗暗皺了皺眉,心頭對其人的憎惡感又加深了幾分。

「這位是紀委書記鄒同,鄒書記也是市裡的老領導,主持紀委工作多年,工作經驗非常豐富……」

「這位是房山軍分區的馮強馮政委,這位是組織部長周濟南同志,這位是宣傳部長孫廣生同志,這位是秘書長劉德奎同志。」安在濤匆匆將所有的常委一一介紹完畢,被點到名的常委禮貌性地向侯陽明點頭致意。

……

……

按照慣例,新常委到位,常委班子要一起吃個飯的。但楊華剛要說起這茬,卻見安在濤已經匆匆起身擺擺手笑道,「大家都很忙,就不再耽誤大家回家吃飯的時間了,走吧走吧,咱們散會!」

說罷,安在濤帶頭走了出去。楊華稍稍猶豫了一下,也只得跟在他的屁股後面也走了出去。

……

第二天,《東山日報》在頭版刊發了省長闞新民和省委組織部長夏侯明旭一行在房山考察調研的大篇幅報道,報道還隨附了一張闞新民、夏侯明旭和安在濤三人站在房山廣場上「指點江山」的高清照片。與此同時,省內各大媒體以及房山各媒體,也都做了類似的報道。只是各報的側重點和報道的角度有所不同而已。

「3月17日,由省委副書記、省長闞新民,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夏侯明旭率領的省直機關工作組在房山考察調研城市建設和民生工程保障。當天,闞新民省長和夏侯明旭部長出席了房山市籌建東山理工大動員大會並做重要講話,之後,省領導又蒞東山省最大的城市綠地廣場——房山廣場公園項目視察指導工作……」

「為了實施『藍天綠地』工程,房山市委市政府限期治理搬遷改造了339家污染企業,實現達標排放,二氧化硫、煙塵和工業粉塵分別削減了10%、21%和41%……」

「為了實施『藍天綠地』工程,房山市委市政府把優先發展公共交通放在突出位置,制訂優先發展公交的實施意見,優化線路,擴大線網規模,提高公交站台覆蓋率,增加公交車輛,縮短運行間隔,提高服務質量。去年,市區新增、更新運行車輛243輛,新增、延伸公交線路16條,增開、改設無人售票線路8條。大大方便了群眾,使不少原來依賴助力車、摩托車出行的人,改乘了公交車……」

「為了實施『藍天綠地』工程,從城市到鄉村,從景區到新村,從單位到個人,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綠色大行動——市園林部門大力開展『把森林引進城市,把公園引進社區,把花卉引進家庭』的活動,完成了房山廣場、體育公園、資河公園、雙星園、友誼植物園一期等重點綠化工程建設,市區引進大樹2000餘棵,完成了共約18000平方米的綠化改造工程,建成了7條園林景觀路,實行了古樹名木的跟蹤管理。現在,每天清晨和傍晚,居住在曹張、沁園、清揚等新村的人們紛紛前往運河公園,跳舞、散步、憩息,悠然自得,心曠神怡……」

「藍天綠地工程是一項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造福工程,也是一項涉及社會方方面面的系統工程,一定要辦實、辦好——在考察調研中,闞新民省長對房山的城市綠地綜合治理工程給予了高度肯定,他希望房山的城市綠地事業能繼續堅持高品質建設、高標準運作,把房山建設成為全省乃至全國優秀園林城市的標桿和典範……東山省教育廳、文化廳、省府辦等省直機關部門負責人,房山市市委書記安在濤、市長楊華等陪同調研。」

安在濤匆匆看完《東山日報》的報道,微微一笑,便將報紙隨手扔在了一旁。在他看來,與免費醫療、車改、多建社會保障房、調整產業結構發展經濟、籌建東山理工大學這些大事相比,他所推進的城市藍天綠地工程頂多就是一個小花絮和小插曲。只不過,他沒有想到,這反倒成為省長大人重點關注和感興趣的政績亮點,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安在濤抓起電話淡淡道,「我是安在濤。」

「安書記,我老楊。」電話那頭傳來楊華溫和的聲音,「安書記,我們準備下午召開市長辦公會,把市政府班子成員分工的問題討論討論,然後確定下來。基本上就是按照咱們商量的那個思路……你看?」

安在濤笑笑,「老楊,我早就跟你說過了,市政府那邊的工作我不參與,只提建議。我還是那句話,分工不分家,一切為了工作協調配合,讓能幹事的人有事幹,讓適合幹事的人干合適的事,這應該是咱們的一條基本的工作原則。」

楊華呵呵一笑,「好,我明白了,安書記。會議開完,我們立即將會議紀要和確定的市政府班子成員分工報市委。」

「對了,安書記,趙建國同志回來上班了。按照你的指示,我昨天就給趙建國打了電話,他倒也沒說什麼,馬上答應回來上班工作了。剛才他給我打電話說,明確要參加下午的市長辦公會。」楊華壓低聲音,輕輕道。

安在濤曬然一笑,「回來就好。」

安在濤知道趙建國「養病」的目的是唯恐被他打壓和報復,但安在濤雖然很討厭這個人,現在卻也沒有多少精力和時間去「打壓」他——正事兒還做不過來,哪有時間搭理這麼一個小人。

只是,無論趙建國是養病還是工作,他在安在濤心裡都成為了某種棄子。包括受趙建國指使而背後大動手腳的經貿委主任蒙陶。等忙過這一段,這個蒙陶是必須要調整下去的,安在濤絕對不會容忍下面有這種「危險」分子存在。

第694章 副市長分工調整風波(中)

跟楊華通完電話,安在濤起身去窗前靜站了一會,眺望著窗外的遠處,算是放鬆一下眼睛。

他的手機就在這個時候響起,走過去抓起一看,是夏曉雪的電話。很顯然,夏曉雪這個時候來電話,八成是「調查」侯陽明的事情有了眉目了。

查查侯陽明,其實安在濤有很多渠道,但通過組織部門卻沒有通過夏曉雪的關係網來得快速。這麼迫切地想要得知一個人的背景,倒也不是在害怕什麼,而是他不喜歡面對一個自己所不掌握情況的人,他還是喜歡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

「曉雪。」安在濤輕輕道。

電話那頭傳來夏曉雪輕柔的聲音,「老公,你現在說話方便嗎?」

「方便,你說吧,我自己一個人在辦公室裡。」安在濤笑笑,「是不是侯陽明的事情有眉目了?是不是個高幹子弟啊,我感覺很像。」

「沒錯,有些背景,但不是太大。他爺爺是開國少將,參加過紅軍長征的老幹部,建國後曾經在三總部任要職,在軍中有些影響力。對了,這位侯老將軍是劉彥爺爺的老部下,聽說兩人關係還不錯。當年,劉老是軍長,他是師參謀長……」

「他的大伯現在是大軍區政治部副主任,中將軍銜。他的姑姑在國防科工委工作,他的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軍藝文工團的國家二級演員。基本情況就是這些了……」夏曉雪嘻嘻一笑,「老公,劉彥說了,這人有個綽號叫小猴子,從小就性情古怪,有些自命不凡……當然了,聽說也確實有幾分才氣,個人也很上進,哈佛的碩士,通曉商務貿易,還精通三國外語,算是挺牛氣的人才了,你可別把他當普通的紈褲子弟來看。」

「對了,房山的軍分區政委馮強,也是劉家的人,他應該跟這個侯陽明很熟悉才對呢……」夏曉雪又追加了一句。

馮強跟他很熟悉?安在濤一怔,仔細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景,他也沒覺得馮強跟侯陽明表露出相識熟悉的姿態。

不對啊,既然侯陽明的爺爺是劉老的老部下,那麼,劉家的人和候家人應該是熟人才對,但馮強的表現卻出人意料……安在濤一時間狐疑起來,不過轉念一想,馮強不過是劉家的一個「外戚」,並不算真正的家族核心子弟,不認識侯家的嫡系子孫也可以理解。

「好了,老公,我還有個投資會議要開,就不跟你閒扯了……你自己在房山,要照顧好自己,完了,週末回來看看孩子吧。」

「好的,我本來就打算週末返京看看你們。」安在濤立即笑著答應下來。

安在濤剛剛放下電話,突然就聽到辦公室外面傳來輕輕的嘈雜聲和腳步聲。安在濤覺得有些奇怪,就大步走過去推門一看,見李平和市委辦的幾個工作人員包圍著一個30歲上下的知性女子,似乎在驅趕她。

「市委主要領導的辦公室,是你隨便能進的?」

「小李,你去問問保衛處的人,看看他們是怎麼回事,怎麼隨隨便便就把人給放了進來?打擾了領導,誰能承擔起這個責任?」

「周老師,你還是先回去吧,你要進安書記,可以提前給我打電話,我給你安排……至於現在,安書記工作太忙,沒有時間見你。」李平皺著眉頭,小聲耐心勸著情緒有些激動的周海娜。

「我今天必須要見安書記,我要問問安書記……」周海娜臉色漲紅,不顧眾人的阻攔,強行要往前衝。

李平有些發火了,怒道,「你再這樣,我就讓保衛處的人來帶你走!」

「叫吧,小女子平民百姓一個,無官無職,怕什麼?我找安書記反映問題,你們橫加阻攔,到底是何居心?人民公僕為人民服務,我找領導反映問題有什麼錯?」

李平生氣地跺了跺腳,就要離去打電話,這個時候,有市委辦的人員看到了站在辦公室門口往這邊冷眼張望的市委書記安在濤,心頭一驚,輕輕道,「別吵了,安書記出來了!」

周海娜眼前一亮,突然高聲喊道,「安書記!安書記!」

安在濤皺了皺眉,心道這個小娘皮是怎麼混進來的。不過,他旋即溫和地笑了笑,揚揚手道,「你們不要攔了,讓她過來!」

「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就是那天在座談會上的房山一中的周老師吧……怎麼,找我有事?」安在濤淡淡一笑,「進來吧,進來談!」

「安書記,我也知道領導工作很忙……但是我不能不來問問,我就請教安書記幾個問題。第一,請問安書記,當初市裡組織召開免費醫療徵求意見座談會,是不是走形式?是不是聽不得不同意見?是不是讓我們這些群眾代表過去擺樣子?」

周海娜的語速很快,聲音明顯有些激動。

安在濤一怔,抬頭瞥了周海娜一眼,緩緩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微微一笑,「周老師請坐,你先不要激動,有話慢慢說!」

「請安書記您先回答我的問題。」周海娜倔強地抿嘴道,臉色越加紅潤起來。

安在濤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心道這小娘們太不知好歹了,真有些蹬鼻子上臉的味道。不過,以安在濤的修養和心胸,怎麼會跟一個前來「上訪」的普通老師一般見識。不過,此刻他心裡對市委辦保衛處的人很不滿意,怎麼隨隨便便就讓一個外人給闖了進來?真是豈有此理!

而這個時候,門外,趕過來的市委辦主任童洪剛和市委辦保衛處的負責人神色緊張地聚在李平的辦公室裡,小聲詢問著情形,心頭暗暗打鼓。

其實保衛處的人也沒有弄清楚,周海娜到底是怎麼混進來的。後來他們才知道,周海娜原來是市委研究室副主任周濤的堂妹,她打著找周濤的名義混進了機關大樓,並悄悄溜上了三樓,直奔安在濤的辦公室而去。還沒到門口,就被李平和市委辦的人發現給攔住了。

「座談會當然不是走形式,我們開座談會的目的,就是要廣泛徵求社會各界代表的意見和建議,從而對我們的免費醫療制度進行完善……」

「好,既然是這樣的話,那麼,安書記,我在座談會上說了幾句實話,有錯嗎?為什麼您讓教育局和學校的人,平白無故地就停了我的課,讓我在家裡反省寫檢查?我有什麼錯?請問安書記,我該怎麼寫這個檢查!」

「停你的課?怎麼回事?」安在濤吃了一驚,但旋即又明白過來。他讓教育局的人報報周海娜的基本情況,是因為他覺得周海娜這女人雖然個性強一些,但很有才華和思想,理論水平很高,有心調她來市委辦工作,充實一下市委辦的材料班子力量。畢竟,現在的市委辦,材料寫作的力量太弱了,弄出來的一些東西,安在濤不怎麼滿意。

這不過是安在濤的一時心血來潮,時間久了,他竟然忘記了這茬。但很顯然,教育局的人誤會了他的用意,竟然……竟然處理了周海娜,這讓他有些意外,也感到啼笑皆非。

安在濤皺眉抓起電話,給李平打了過去,「李平,你給教育局的孫吉打個電話問問……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周老師,你不要著急。教育局也好,學校也罷,無緣無故停你的課,這顯然是錯誤的。如果情況屬實,我會讓他們立即改正,撤銷對你的處理。」安在濤笑吟吟地擺擺手說著。

周海娜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結果,心裡的火氣也就漸漸消了,她也不是傻子,當然明白這事兒是下面的人拿著雞毛當令箭一味逢迎媚上的結果。

「安書記……不好意思,打擾領導工作,很對不起,我這走了。」周海娜微微汗顏,起身準備離開。

安在濤哈哈一笑,「你先不要著急走,我正好想要跟你談談,既然你來了,我就多說兩句。」

……

……

周海娜意外地望著安在濤,安在濤竟然提出來要調她來市委辦工作,讓她很突然很吃驚。有市委主要領導的賞識,從學校到機關,而且還是市委機關,她心裡當然是願意的,但她一時間也摸不清安在濤的真實用意,所以一時間就有些遲疑道,「安書記,能不能讓我考慮一下?我……如果您沒有別的吩咐,那我就走了……」

「好。你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如果你肯來,編製問題你不要擔心,市委會給你解決。好了,回去考慮吧,考慮好了,給市委辦的童主任打個電話說說。」

「謝謝安書記,我走了。」周海娜紅著臉輕盈地離開了安在濤的辦公室,一直到走出市委機關大院,她心裡都在打鼓,覺得這件事情從頭至尾似乎有些詭異。

……

下午兩點,房山市政府市長辦公會照常舉行。今天的市長辦公會,參加人數之多,當屬近年來的頭一次。

市長楊華,常務副市長馬曉燕,副市長趙建國,副市長古嵐,副市長王志軍,副市長古雲蘭,副市長古長陵,副市長莊寧,再加上新來的常委副市長侯陽明,一共九人。再加上三個新提拔的市長助理和一個在任的市長助理,鄒廣平,薛烈和張致恆、周軍四人,班子成員達到13人,隊伍空前壯大。

雖然同為副市長,但副市長之間也是有些差異的,分管工作的重要性與否,代表著副市長的政治地位。而侯陽明是市委常委,所以在市政府班子裡,只能排在馬曉燕之後,位列第三,後來者居上,站在了古嵐、趙建國和王志軍這三個老人的前面。

一直打著養病旗號離開房山的趙建國突然回來,而且還出席了今天的市長辦公會,這讓古嵐等幾個人有些驚訝。目前,趙建國的情況比較尷尬,他分管的工作,都被古雲蘭等人「瓜分」承擔完畢,他這麼一回來,怎麼安排他的分工?是再次回收回去,還是打亂了重新安排?

眾人都將複雜的目光凝望著楊華。

楊華呵呵一笑,朗聲道,「同志們,我們現在開會。在開會之前,我先說幾句題外話。看到今天在座的同志,我心裡非常高興。我們的市政府班子,從七八個人,一下子增加擴大到13人,隊伍空前壯大……這說明什麼呢?說明我們當前的班子力量處在歷史最強的時期,這有助於推動全市經濟與社會事業更快發展;同時,也說明省委省政府對於我們房山工作的肯定和看重。」

「新提拔了三個副市長,三個市長助理,侯陽明同志又來房山任職……同志們,以後我們面臨的工作壓力會更大,擔子會更重,我請大家先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今天的會議,主要是明確班子成員的工作分工問題。按照省委省政府領導的指示精神和市委的要求,本著分工不分家、讓最合適的人干最合適的事的原則,經過慎重考慮,市委要求我們重新對市政府領導班子成員的工作分工進行調整劃分……」

「周秘書長,你來宣佈一下我們工作分工的初步方案,請大家討論呢一下。」楊華向市長助理、市政府秘書長兼市府辦主任周軍點點頭。

一般而言,市政府班子成員的工作分工,由市長提出建議然後討論施行,「討論」基本上就是形式,所謂市府班子的工作分工,其實說白了就是市長給自己的副職們安排工作。當然了,作為市長,為了便於工作和協調平衡副市長之間的關係,市長安排工作也是會考慮到眾人的基本情況。

就算是有意見,副市長們也不會當面提出來,只能背後私底下跟市長單獨溝通,力爭日後做些局部調整。

但誰都沒有想到,今天的市長辦公會上卻出了岔子。就在周軍宣佈完楊華給幾個副市長的分工之後,楊華輕輕一笑,「大家討論一下,看看有沒有不合適的地方,完了我們再做局部的調整。」

這不過是客套話,誰還能真的提意見。作為副市長,就應該有副職的覺悟,沒有什麼挑三揀四的本錢。況且,楊華的這一次分工,基本上沿襲了以前的基本情況,大部分人的工作都沒有太大的變化。

尤其是像古雲蘭和莊寧,雖然是新任副市長,但他們作為市長助理日久,早已承擔起很多工作,此次調整也不過是重申明確一遍罷了。

眾人都笑著點頭表態,但那一直保持沉默的侯陽明突然朗聲道,「楊市長,我有點不同的意見,能不能談一談?」

楊華一怔,旋即笑道,「陽明同志請講。」

「楊市長,其他幾個同志的情況我不熟悉……但是我個人的工作分工,我有點意見。楊市長應該知道,我是學經濟和商業貿易的人,在商業貿易和經濟領域,我認為個人還是有些強項和優勢的。我熟悉這些工作,分管這些工作應該更能上手,也更合適一些……至於農林牧漁這些領域,我非常陌生,工作起來難度太大,請楊市長理解一下。」

侯陽明眉眼間神采飛揚,自有一股濃烈的自信和傲氣發散出來。

他的意思很明顯,我是人才,又是常委,應該分管工業和經濟。可工業和經濟是常務副市長馬曉燕分管的工作,他這樣說就有幾分爭權的嫌疑了,而且還赤裸裸絲毫不加遮掩。

眾人玩味地望著他,又掃了楊華一眼,心頭都暗笑起來:這小子剛來就跟楊華頂起來,真是牛喲,看樣子真的是很有背景的權貴子弟嘛——且看看楊華怎麼收場……

古雲蘭和古長陵悄然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皺起了眉頭。而馬曉燕更是心裡怒火滋生,輕輕冷哼了一聲。

楊華暗暗皺了皺眉,卻神色不變,微微一笑道,「陽明同志的情況,我多少也瞭解了一些。很顯然,對於陽明同志這樣一個專業型幹部,應該分管更專業對口的領域。但是陽明同志你畢竟剛來市裡工作,對市裡的工作還很不熟悉……個人覺得,你暫時先把分管的工作抓起來,等過一段時間,熟悉了情況之後,我們再做調整嘛!」

「陽明同志工作的熱情我們可以理解,但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作為市長,楊華這樣說已經是很給侯陽明留面子,到了這個時候,如果是一般人早就該見好就收順勢下台了。但侯陽明顯然並沒有放棄,繼續淡淡堅持道,「我保留我的意見。」

他這話一出口,哪怕是性情溫和如楊華,心裡也忍不住泛起了火氣。但她突然想起了侯陽明似乎有些背景,為了不把事情鬧僵給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影響自己的仕途,她勉強一笑,起身淡淡道,「既然有同志有不同意見,那麼我們今天的會就先開到這裡吧……周軍,下去之後,市府辦再對分工方案進行調整,明天我們繼續開會研究!」

說完,楊華拂袖而去。

第695章 副市長分工調整風波(下)

楊華拂袖而去。

侯陽明同樣面無表情地也站起身來,收拾好自己放在桌案上的筆記本、公文包和水杯子,然後也大步離去,也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離去的背影是那樣的清高孤傲。

馬曉燕皺了皺眉,也默然離去。

趙建國倒是感覺很詫異,他剛回來工作,只是聽說市政府來了一個常委副市長,但今日一見……讓他大跌眼鏡的是——這人,這人似乎有些太狂妄了吧?年輕氣盛,不知道天高地厚!

趙建國對侯陽明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但侯陽明卻是市委常委,高高凌駕於普通的副市長之上。縱然是印象不好,趙建國又能奈何。

古嵐向王志軍暗暗使了一個眼色,兩人一起起身走出了會議室,「老王?忙不忙?要不然去我辦公室坐坐?我找你有點事情。」

在現如今的市政府班子裡,馬曉燕這個常務副市長不用說,幾個市長助理都是市長楊華的親信,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而古雲蘭、古長陵和莊寧則是市委書記的心腹,趙建國因為得罪了安在濤前途「危如累卵」,不宜跟他有過多往來——如此種種之下,陰差陽錯之下,古嵐和王志軍這兩個資歷和年齡都彷彿的老牌副市長就顯然漸漸走近,關係日漸密切起來。

進了古嵐的辦公室,王志軍皺了皺眉道,「古嵐同志,你說那小子是不是也忒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就算是有背景,也沒有這麼狂妄的……不管怎麼說,班子一把手的權威還是要維護的,他竟然當面給楊華難堪——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得罪了楊華,他還怎麼工作下去?省裡的領導能護住他一時,能護他一輩子?」

其實,在侯陽明剛來的時候,古嵐和王志軍曾經有意要跟侯陽明交好,拉攏同盟的意圖,免得兩人在市政府班子裡太過孤單。但現在一看,王志軍突然又覺得這人並不可靠,既定的計劃也就隨之打消了。

「是啊,老王,侯陽明看上去是太狂妄了些……但是,你不覺得他這兩天的表現很奇怪嗎?如果說高幹子弟狂妄一些也是有的,但狂妄到他這種程度的,尤其是公開表現出來,我覺得還是比較罕見的……」

「你的意思是說,他在故意這樣?……」王志軍沉吟起來,「他這樣做……要做什麼?他有沒有想過,這樣做的結果,會讓自己成為孤家寡人,就算是身後有背景,他如果在這裡呆不下去,那也只能灰溜溜地調離……」

「老王,我仔細觀察過這個年輕人。他沉默寡言,性情沉穩,雖然驕傲,但不太像是一個行事張揚的人。我猜測,他之所以這樣做,有兩個理由:第一,背後有著很大的背景,出身太好,驕傲是天生的,骨子裡就帶著貴族的驕傲——而他這一次來房山,肯定是得到了上面的支持,一門心思想要接替馬曉燕甚至楊華……你仔細想想看,如果不是有這種意圖,省委怎麼會任命他為市委常委?」

「第二,最大的可能是,他在試探……試探房山官場的這潭水究竟有多深,試探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的能量有多大,試探楊華這個市長會不會自亂陣腳……」

王志軍眼前一亮,沉吟了一會,覺得古嵐的判斷似乎真的有些道理。但他轉念一想,又皺眉道,「古市長,或許你說的有道理。但安在濤和楊華都不是好對付的人,我怕這侯陽明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到頭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下場不會太好!」

古嵐悠悠一歎,眉眼間浮蕩著某種若有若無的陰沉,對於安在濤的手段,她心裡避誰都清楚,這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人,他的手段太……就連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親屬晚輩古雲蘭都被他死死拉攏在了身邊……想到古雲蘭竟然為了安在濤,跟自己成為「政敵」,雖然古嵐無可奈何,但也羞惱萬分。

以前她心裡還能平衡一些,因為古雲蘭不過是一個市長助理。但現在,古雲蘭卻成為跟她平等的副市長……她心裡潛藏著的怨憤越來越濃烈。

「如果『斗』起來侯陽明肯定要吃大虧。話說回來了,他一個剛來的新人,憑什麼跟安在濤斗呢?就算他是一條過江龍,也難敵安在濤這條地頭蛇。」

「事情是明擺著的。」王志軍又低低補充了一句。

「所以,老王,我們才要耐心等待,耐心觀望!」古嵐神色變幻著,「我們要沉住氣,不要像其他人一樣……對於侯陽明,不要太接近但也不能太冷淡,先看看情況再說。如果他有戲,我們再跟他走近一些,如果他根本就是扶不起的劉阿斗,那麼,那就隨他自生自滅去。」

「我跟你提這事兒,就是給你提個醒。」古嵐壓低聲音道,「我總覺得這侯陽明很不簡單,不像是我們表面上看上去的那麼簡單。要是給他時間,讓他在房山站穩了腳跟,說不準……」

兩人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對於如今的古嵐和王志軍來說,他們未必是要去跟楊華或者安在濤「斗」什麼,而是出於政治自保和爭奪話語權的本能……在市政府班子裡日漸孤立,這種感覺讓人不安。

……

……

楊華匆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裡,掛上門,不再當著外人,她就沒有掩飾自己內心憤怒的情緒,臉色陰沉得嚇人。她羞惱地倒背著手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一時間心煩意亂拿不定主意。

正如王志軍所言,楊華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她能在官場上以一個女性混到地級市市長的位置上,也不是偶然的。在官場上歷練打磨了十多年,她的城府和手段終歸是高人一等的。只不過是在當今的房山,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一把手的光芒太過耀眼,無形中遮蔽了楊華的光彩。當然了,這本來也就是楊華刻意低調的結果。

古嵐能看出來的問題,楊華又怎麼能看不出來。不要說楊華,就連馬曉燕,在剛才的會上也隱隱猜出了一些什麼。事出反常即為妖,侯陽明此人的表現太反常了,根本就不符合常理,不能不讓人警惕。

「這個侯陽明並不單純。」楊華深深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雖然沒有一個明確的結果,但她此刻已經基本上斷定,侯陽明來頭不小,來自燕京,搞不好是開國元勳的後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不好跟他鬧得太僵。

他要跟馬曉燕爭權啊……可惜,可惜。楊華心道,「你怎麼能爭得過馬曉燕呢?有安在濤這個一把手在背後撐著,誰也動不了馬曉燕,這是一個毋庸置疑的結果。縱然是你這樣一個來頭不小的高幹子弟,也斷然不能!」

但省委怎麼會任命侯陽明為市委常委呢?難道省裡領導不知道,一個市政府班子裡出現了兩個常委副市長,這本身就是在引導「二虎相爭」嘛!以安在濤跟省委書記李大年等省領導的關係,按理不該出現這種狀況,但還是發生了……這意味著什麼?

楊華想來想去,權衡來權衡去,患得患失,腦袋成了一團漿糊,心裡的那點怒氣反而是消散一空了。

猶豫良久,楊華這才準備給安在濤打個電話說說這事兒,但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隱隱有些熟悉的手機號。皺了皺眉,沉吟了一下,她猛然想起前兩天她還打過這個號碼,是省長闞新民的秘書孫曉明的手機號。

楊華吃了一驚,趕緊接了起來。跟孫曉明通完電話,楊華的臉色頓時就變得很難看。結果證實了她的猜想,侯陽明來頭不小,省長大人竟然暗示秘書給她打電話,過問侯陽明的工作分工問題。說侯是難得的人才,要倍加重視,讓其在專業領域發揮所長云云。

……

……

楊華長出了一口氣,結束了自己的說話,默默地望著神色不變的安在濤。

安在濤呵呵一笑,「老楊,省長秘書打個電話過來,你就坐不住了?領導不過是說侯陽明同志是個人才,讓我們重視他罷了。但是,現在我們不是很重視他嗎?他剛來市裡,各方面情況還不熟悉,難道沒有一個熟悉工作的過程?……這怎麼可能!」

「可是,安書記……」楊華有些為難地苦笑著,「你看他的工作分工問題……」

安在濤意味深長地望著楊華,知道她此刻的真實心思,就淡淡一笑道,「老楊啊,你想得太多了……其實很沒有必要嘛!」

「副市長工作分工,要本著促進工作維護團結穩定的原則,這不是菜市場買菜,可以討價還價挑挑揀揀!」安在濤擺了擺手,「侯陽明同志的爺爺是開國少將侯老,他出身名門,家教很嚴……老楊啊,你該怎麼分配工作就怎麼分配工作,侯陽明同志一定會服從和尊重組織安排的。」

安在濤微微一笑。

楊華臉色一紅,但聽了安在濤的這話,她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她太瞭解安在濤了,既然安在濤已經知道了侯陽明的「來頭」,那麼就必然……既然安在濤說可以,那就是可以了。

「安書記,要不然讓侯陽明同志臨時協助我分管一下東山理工大的籌建工作?」楊華輕輕詢問道,安在濤哈哈一笑,「好嘛,東山理工大學的籌建是我市所有工作中的重中之重,給侯陽明同志壓壓擔子,我們對省領導也好交代了嘛!」

……

……

第二天的市長辦公會上,楊華直接就宣佈了微調後的副市長分工,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雖然楊華並沒有滿足他的要求,但侯陽明這一次卻保持著沉默,接受了下來。

東山理工大學籌建當然是市裡最近最大的一項工作,重要性可想而知,讓侯陽明分管這個,表面上看去是侯陽明地位提升的表現;但實際上,他卻沒有任何實權。要知道,東山理工大的籌建是安在濤主抓的工作,連楊華都是在配合安在濤工作,何況是侯陽明一個區區的副市長。

這一點,不要說侯陽明自己,誰也看得明明白白。

宣佈完分工調整,古嵐和王志軍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讀到了一絲失望。經過了一天的時間緩衝,楊華沒有給侯陽明面子,這已經說明很多問題了。而且,侯陽明本人似乎也接受了被掛起來的現實。這仍然說明了一些問題。

「好了,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麼,就這麼定下來吧。周秘書長,你馬上讓市府辦行文,一邊下發各單位和各區縣政府,一邊報市委。同時,給房山日報也打個招呼,明天公開刊登一下市政府班子成員的工作調整……」

楊華微笑著向周軍吩咐道。周軍立即起身恭聲答應下來,自打因為倒向當初的市委書記宋迎春而「得罪」了安在濤之後,一直以來,周軍變得非常低調和沉默。可以說是謹小慎微,生怕有「小辮子」被安在濤抓住,趁機拿下他。但這麼長時間了,安在濤卻沒有動他。但儘管如此,他還是如履薄冰膽戰心驚。

當初的背叛,幾乎成了壓在他身上的一座大山,讓他喘不過氣來。

……

……

第二天的《房山日報》上,二版用半個版面刊登了《房山市人民政府關於調整市政府領導成員分工的通知》——

楊華市長主持市政府全面工作,分管財政、稅務、審計工作,分管安全生產委員會、高新區工作、東山理工大籌建工作。

馬曉燕常務副市長協助楊華市長負責市政府的日常工作,協助分管財政、稅務、高新區工作;分管政府辦公室、調研、發展改革、工業經濟(經貿委)、證券、監察、統計、物價、經濟協作、信息產業、中小企業(民營經濟)、對口支援、應急管理、國家統計調查、電業方面的工作;牽頭負責市政府工業經濟協調工作小組的工作;負責安全生產委員會中分工的工作。

侯陽明副市長協助楊華市長分管東山理工大籌建工作;分管農業、林業、水利與漁業、農業機械、供銷、資河河務、氣象、扶貧、油區、工農關係方面的工作。

趙建國副市長分管建設、規劃、交通、房管、公用事業、環境保護、國土資源、重點工程、測繪、人防、住房公積金管理、勞動保障。

古嵐副市長分管安全生產委員會辦公室、安監、民政、殘聯、老齡、質監、食品藥品監管、煤炭、政府法制、仲裁、民兵預備役方面的工作;負責市政府工業經濟協調工作小組中分工的工作,並負責聯繫工會、工商聯的工作。

莊寧副市長牽頭負責資河開發區工作,分管公安、司法行政、國家安全、信訪工作,負責安全生產委員會中分工的工作。

古雲蘭副市長分管人事、文化及文物保護、教育、衛生、體育、計劃生育、廣播電視、新聞出版、紅十字會方面的工作;負責安全生產委員會中分工的工作,並負責聯繫共青團、婦聯的工作。

古長陵副市長協助楊華市長分管區縣工作;分管科技、民族宗教、市志、檔案、地震、通信、郵政方面的工作;負責市政府工業經濟協調工作小組中分工的工作和安全生產委員會中分工的工作,並負責聯繫科協的工作。

王志軍副市長分管外經外貿、招商、檢驗檢疫、海關、外事、僑務、台灣事務、旅遊、服務業、金融、保險、工商行政管理、商業、糧食、物資、石油、煙草方面的工作;負責市政府工業經濟協調工作小組中分工的工作和安全生產委員會中分工的工作。

鄒廣平市長助理協助馬曉燕常務副市長分管工業經貿工作。負責掛職單位的分工工作。

薛烈市長助理主持市財政戰線全面工作。協助侯陽明副市長長分管東山理工大籌建的工作。

張致恆市長助理協助古雲蘭副市長抓好衛生系統工作,全面免費醫療工作。

周軍市長助理協助楊華市長、馬曉燕常務副市長工作;領導市政府辦公室全面工作。

……

……

市政府領導成員的分工進行了較大幅度的調整,新調整的工作格局,其實就反襯著領導的政治地位和個人權力威懾力。

這兩天有小道消息說,馬曉燕這個常務副市長的位子不保,即將被新來的常委副市長侯陽明所取代……然而,事實證明,常務副市長馬曉燕分管的工作非但沒有弱化,反而大大加強……這個消息一出來,給了一些在背後暗中猜疑和猜測的人狠狠地一記耳光。

……

侯陽明默默地坐在辦公室裡,撥通了自家的電話,接電話的是他的母親——空軍文工團的國家二級歌唱演員馬雲,已經退休。

「陽明。」馬雲儘管已經人到中老年,但聲音卻還是很細膩甜美,「工作的問題解決了嗎?分工給你調整了沒有?」

第696章 大學選址

「沒有,媽媽,我就是跟您說一聲,我的工作問題,我自己會解決,您和爸爸就別跟著瞎摻和了。」侯陽明輕輕道。

電話那頭的馬雲一怔,皺了皺眉道,「你咋了這是?陽明,你一個人在房山,人生地不熟的,媽媽怎麼能放心呢?你爺爺昨天還問起你的工作,我就跟他說,讓老爺子給他的那些老部下打個招呼……」

「不用了,媽媽,您跟老爺子說,我一切都很好……不用你們操心!要是這樣的話,我還不如留在燕京呢。」侯陽明歎了口氣,「媽媽,我現在好歹也是廳級幹部了,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該怎麼做事!」

「好了好了,你這孩子,還真是倔強,也罷,媽媽不管了……但是你得跟媽媽說,你現在分管什麼工作?他們有沒有排擠你為難你?我可是聽說,在下面很多地方,官場上非常排斥外來的幹部……」馬雲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嘟囔著,又問道。

「暫時讓我協助市長分管東山理工大的籌建工作,還有一塊農林牧漁,大概是一個過渡吧。」侯陽明長出了一口氣,「慢慢來吧……沒有人能一口吃個胖子,以後會好起來的!」

「……」馬雲沉默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這樣也成吧……反正你下去早晚是要起來的,暫時分管什麼也不重要。在下面干幾年市長,以後再慢慢調回燕京來……咱們家老爺子好歹也是開國元老,在京裡頭,這點薄面還是有的!」

……

……

侯陽明慢慢放下電話,神色變得非常平靜。他來東山任職,家裡面當然是提前給他做了一些幕後的「鋪墊」工作,他知道這是在所難免的。包括昨天省長闞新民暗示秘書孫曉明給楊華打電話說他的工作分工問題,侯陽明心裡也是有數的——定然是自己的爺爺通過了以前的老部下,找上了省長闞新民,闞新民繞不過面子去。

只是他沒有想到,楊華和安在濤竟敢真的不給闞新民面子。表面上看去,讓他協助楊華抓東山理工大的籌建工作,是對他的看重;但實際上這無非是想要掛起他來——東山理工大學籌建當然是當前房山的重點工作,但卻由市委書記安在濤親自抓,就連市長楊華都是一個配合工作的角色,遑論他這個副市長了!

地球人都能看懂的事情,侯陽明不相信闞新民會看不懂。而這,正是他感覺好奇和驚訝的地方——安在濤一個區區的市委書記,怎麼就敢不給省長面子?難道,這個年輕的市委書記當真是像一些傳言說的那樣,太過狂妄太過囂張?但……不給闞新民面子,這已經不是狂妄了,而是無知和愚蠢!

侯陽明不相信,東山省屬下有哪一個地市級幹部敢這樣拿省長不當幹部!

雖然他並未真的瞧得起安在濤,在他眼裡安在濤不過是一個走了狗屎運通過攀權富貴偶然走上高位的小市民;但他又覺得,安在濤似乎不是一個愚蠢之人。

可越是這樣,他跟安在濤鬥一鬥的心思就越重。在他的潛意識裡,他出身名門,血統高貴,加上又才華橫溢,怎麼會容忍一個更年輕的同齡人比自己還要出色和優秀呢?不管他承認還是承認,從他聽說安在濤這個名字開始,他心裡就起了一絲絲的嫉妒之心。

侯陽明一念及此,霍然站起身來,大步走到辦公室的窗戶底下,靜靜地站在那裡向市政府機關大院裡望去。他抬眼間正好見市長楊華的黑色奧迪車緩緩開了過來停下,一身淡灰色職業套裝的楊華優雅地走下車來,笑著回頭跟司機說了句什麼,然後就走進了辦公樓。

真是一個優雅的女人,快四十歲的人了,還是蠻有風韻的。侯陽明有些貪婪地掃視著楊華那玲瓏剔透的身體曲線,突然升起一個念頭:要不要去跟這個嫵媚的女市長大人好好談一談……

……

李平推開安在濤辦公室的門,恭謹地道,「安書記,韓院長到了,您看……」

「哦?來了,來得這麼快?我還以為他要一會才能到——走,我去迎接一下。」安在濤一怔,旋即笑著起身來迎出了辦公室,沿著走廊一直向三樓的樓梯口走去,李平趕緊跟在了他的身後。

韓孟江的現職是東山工業學院的院長兼黨委書記,是副廳級幹部,按理,以安在濤的地位、職務和級別,不需要出門迎接一個比自己級別低的幹部,但韓孟江是省委已經決定要任命的籌建後的東山理工大學的一把手,他個人的職務也會隨著大學的升格而升半級、成為正廳級幹部,再加上作為駐房山的第一所大學的最高行政首長,安在濤也不能不給他幾分面子。

說句不好聽的話,以後房山市指望東山理工大學「支持」地方經濟發展的事情多了去了,所以對於未來房山地區的「科技大總管」,安在濤就是想怠慢都不成。

市委副秘書長兼市委辦主任童洪剛陪著一個身材高大、房額大臉、膚色微微有些黝黑的40多歲男子出現在安在濤的眼前,這男子神色沉穩,腳步有力,一步步踏著台階向上了上來。

童洪剛一眼看見了安在濤,不敢怠慢,趕緊搶先一步笑著介紹道,「韓院長,這位就是市委安書記!安書記,這位是韓院長!」

韓孟江抬頭凝望著安在濤,微微沉吟,眼中閃過一抹奇色,似是沒有料到安在濤竟然是如此的年輕。雖然在來之前,他就聽說房山的市委書記安在濤是一個年輕幹部,號稱是東山省最年輕最有前途的地市一把手,但親眼一見還是有些意外——這個市委書記,年輕得有些太離譜,頂多30出頭吧?

飛速地上下打量了安在濤一眼,韓孟江這才朗聲一笑,主動伸出手來,「你好,安書記,我是韓孟江……」

安在濤也朗聲一笑,伸手去跟韓孟江親熱地握緊了手,「歡迎你,韓院長,我就是安在濤。聽說韓院長要大駕光臨,我這正想要出去迎接一下,不想你就來得這麼快!」

「安書記,您真是太客氣了。」韓孟江笑笑,「安書記,我這一次來,是向安書記求援來了。」

「呵呵,咱們去辦公室裡談。」安在濤向韓孟江點點頭,與他一起並肩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但韓孟江卻還是識趣地自動落後了安在濤半個身位。

官場之上等級森嚴,不要說韓孟江如今不過是副廳級,就算是走馬上任東山理工大學校長後成為正廳級幹部,在一個位高權重的地級市市委書記面前,他也會保持著應有的分寸。畢竟,同為廳級,一個地級市的市委書記,無論從哪一方面講都要壓一個大學校長一頭。

「請坐,韓院長。李平,泡茶。」安在濤笑著跟韓孟江對面而坐,坐在了辦公室的沙發上。

李平泡好茶,悄然離去。

「安書記……我也知道,市裡工作很多,目前又正在推行免費醫療,安書記你也很忙——但是省裡給出的期限太緊張了,所以我就硬著頭皮來了……」韓孟江搓了搓手,「話有不當之處,還請安書記諒解。」

「呵呵,韓院長客氣了。」安在濤笑笑,「你今天就是不來,我也準備去找你來談談了。根據省裡的安排,我們現在首先要為理工大選址,把地皮先確定下來,然後等各方面的資金到位之後,就可以開始破土動工了!我個人的意見是,整體規劃和土方建設先下手,其他的政策和相關的手續,可以一邊干一邊跑,一邊完善!韓院長,你說是不是這樣?」

韓孟江有些意外之喜,「這樣是最好了。」

「來,韓院長,你來看。」安在濤起身走到辦公室一側牆壁上懸掛著的房山地圖前,用手中的紅藍鉛筆在其中的一個位置上畫了一個圈,「韓院長,你看這個地方,大約有2600多畝地。一部分是駐房山某部隊廢棄的靶場,另一部分是農田……這片土地,靠近國道和市區的主幹道,又處在我們房山正在規劃建設中的房山新區,交通發達,未來的發展潛力很大。韓院長,這片地劃給你們,你覺得如何?」

「這片土地的北邊,就是我們正在建設中的房山黨政機關政務區域……韓院長,我可以向你保證,這是我們房山未來十年內最值錢的黃金地段之一,絕對不誇張!」

韓孟江仔細看著地圖,點頭微笑著卻沒有立即表態。他對房山的情況不熟悉,僅僅是聽安在濤口頭上這麼一說,也沒有具體概念。

安在濤呵呵一笑,「韓院長,我看這樣吧,我叫上楊華市長,還有分管文教衛生的古雲蘭副市長,咱們一起去這個地方現場查看一下?我這樣嘴上說說,你可能也沒有具體概念,去現場看看就明白了。」

……

……

安在濤、楊華、韓孟江和古雲蘭站在一片空曠的荒地上,一邊笑著談話一邊眺望著遠端的農田。

韓孟江四下裡望了望,又回頭看了看正在擴建的連接房山新區和房山主城區的一條主幹道,心裡非常滿意。這片土地正好位於房山新區的中心地帶,雖然現在看起來還有些荒涼,但隨著大學的開工和房山新區的逐步建設發展起來,正如安在濤所言,這裡必將是房山未來最值錢的黃金地段之一。準備將這塊地拿出來給東山理工大,足以看出房山市委市政府的誠意了。

最起碼,比韓孟江預期中的要好很多了。

「韓院長,我們腳下的就是部隊廢棄的靶場,市裡已經收回,本來是想要在這裡搞一個物流中心的,後來安書記拍板,說這裡就給東山理工大了。我們要拿出最大的誠意來支持大學的建設……以這裡為中心,向南到那兩個村莊,向北到那片農田,向西與資河開發區接壤,向東與正在建設中的主幹道連接……」楊華輕輕笑著,指著遠處道,「準備把這片土地劃給東山理工大,我們市裡也是經過了慎重考慮的,同時也為了滿足咱們大學日後的長遠發展。」

古雲蘭也笑著湊了過來,「韓院長,安書記和楊市長非常重視咱們大學的籌建工作,我們市裡正在著手做一些基礎性的工作……只要韓院長點頭,這片土地馬上就可以拿下來……楊市長親自掛帥,我來配合,市裡立即展開徵地拆遷工作。」

「安書記說了,哪怕是省裡的資金到不了位,哪怕是我們市財政先墊付上,也一定盡快推進前期的準備工作,爭取早日開工建設……」古雲蘭又笑著補充了一句。

安在濤微笑不語,自顧掏出煙來點上了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

「安書記,楊市長,古市長,真的是非常感謝。我代表我們四所學校的全體師生,向房山市委市政府的鼎力支持和無私配合表示最誠摯的謝意。基本上,我對這片土地比較滿意……安書記,您看是不是我們籌建辦盡快召開一個會議討論一下,將選址確定下來,然後報省政府批准?正如安書記所言,先把土地拿下來,做好前期的基礎工作,爭取早日開工建設!」

韓孟江眉飛色舞地跟安在濤和楊華、古雲蘭三人一一握手,又道,「有了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我這心裡才算是有了底氣,踏實下來……三位領導,省裡要求我們明年就要建成運行,時間真是太緊了,我的壓力太大了……」

安在濤哈哈一笑,揚手拍了拍韓孟江的肩膀,「韓院長,你就放心吧。我和楊市長在這裡可以代表房山市委市政府給你表態,凡是涉及大學的籌建,市裡都會一路綠燈暢通無阻!絕不會出現什麼推諉扯皮,耽誤大學建設的事情,你且寬心!」

「請你轉告籌建辦和大學方面的同志,如果有哪一個部門、哪一個人打官腔擺官架子,可以直接找我!」安在濤毅然揮了揮手。

第697章 故意刁難?

東山理工大學的選址很快就確定了下來,就是安在濤之前帶韓孟江去看的房山新區的2600多畝地,如果再加上四周要同時規劃進去的配套附屬設施,未來新建的東山理工大要足足佔去3000畝地。這在房山來說,可以說是一個大手筆了。

報告打了上去,省政府特事特辦,省教育廳、省財政局、國土局等多個部門聯合辦公,一路綠燈放行,當天就報到了分管副省長的案頭上,分管副省長簽字之後,又立即報到了省長闞新民的案頭上,闞新民當即批示:靈活操作,特事特辦,著房山市委安在濤同志和籌建辦的韓孟江同志盡快抓好落實,積極穩妥地做好項目規劃,爭取早日動工!

兩天的時間,就走完了省裡的審批手續和程序,效率之高,各部門和省領導之高度重視,這在東山省的歷史上,當屬首次。

所謂東山理工大籌建辦,其實是兩級組織。一級是省層面的籌建辦,安在濤擔任籌建辦主任,韓孟江擔任副主任,是省籌建工作領導小組的辦事落實機構;而還有一級是房山市成立的籌建辦,辦公室主任是市長楊華,副主任是新來的常委副市長侯陽明和分管副市長古雲蘭。原來副主任只有古雲蘭一人,後來增補了侯陽明。

也就是說,這是兩套班子和兩級機構。省層面的籌建辦,主要由大學方面和省直各相關部門的官員組成;而房山層面的籌建辦,則主要由市政府相關領導和市直各相關部門的幹部組成。

籌建東山理工大是房山今年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各部門不敢怠慢,基本上都派出了骨幹力量甚至是分管幹部在籌建辦專職工作,由市長楊華統一協調。但市長楊華畢竟是市政府主要領導,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全部靠在這件事上,所有市籌建辦的主要協調權管理權,就落在侯陽明和古雲蘭兩人身上。

其實,在侯陽明來之前,古雲蘭就已經介入到了這件事上,前期做了不少工作,籌建辦主要是由她來管理,負責上上下下的關係協調以及跟省籌建辦(主要是韓孟江)領導的對接。

但侯陽明介入之後,很快就擺出了他常委副市長的派頭和架勢,大包大攬地接過了籌建辦的工作。很多古雲蘭前期已經鋪開的工作,他都插進手去,古雲蘭心裡很不舒服,但也無可奈何。

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人家是常委副市長,對於侯陽明的奪權,古雲蘭作為一個普通副市長,只能忍耐了下去。

四所學院合併,在省教育廳的協調下,四所學院已經成立了一個整合工作委員會,韓孟江主任,原東山工業學院的副院長馬明基擔任副主任。而平日的工作中,主要由馬明基跟房山的人聯繫對接。也就是說,馬明基事實上在代表大學方面參與籌建的整體工作。

……

……

馬明基等大學方面的人專門在房山賓館開了幾個房間,作為在房山的工作和落腳點。3月11日上午,馬明基正要去房山市委跟安在濤匯報一下東山理工大學籌建工程的各項手續審批進度,比如環評、土地評估和安全評估等等,大學方面派駐在房山的工作人員李潔撅著嘴匆匆走進了他的房間,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賭氣道,「馬院長,這事兒沒法干了……他們這簡直就是故意刁難!」

馬明基一怔,旋即溫和一笑道,「小李,這是怎麼了?跟誰賭氣呢?對了,你不是帶省規劃設計院的同志去現場勘測去了嘛?」

李潔氣道,「馬院長,你得去找找他們領導了……我們上午趕過去,正要開始測繪,一群當地的農民就包圍了過來,搶了我們的設備和工具,堅決不讓我們勘測……我跟他們交涉沒有結果,就找上了房山方面的人,但他們卻說自己做不了主,要我去找他們領導。好吧,就找他們領導,可他們那個負責籌建辦的副市長侯陽明架子太大,不但不見我,還讓他的秘書給我說,要我們暫時先把測繪的事情放一放,等房山市把拆遷工作做實了再說!」

「明明說好了各項工作齊頭並進,一些前期的工作可以先展開……等他們落實了賠償款、完成了拆遷工作,那得到什麼時候了?我看再有兩個月他們也弄不完!」李潔氣呼呼地站起身來,「馬院長,您去找找他們領導吧?要不然,我們真是沒法干了……他們故意刁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昨天,我們去房山國土局,原本說好了地方上的手續可以先弄完,然後再慢慢等燕京國土資源部的批復,但他們卻以種種借口推諉扯皮,說這裡不合法,那裡違了規……」

馬明基皺了皺眉,沉吟了一下,決定去找找分管常委副市長侯陽明談談,溝通一下。雖然馬明基知道安在濤說過「房山全力支持大學籌建工程、一路綠燈」的話,但領導的表態是領導的表態,真正落實到實際工作中以後,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尤其是這個新來的常委副市長,雖然上任沒幾天,但已經表現出一定的強勢姿態。原本這些事情都是由古雲蘭來管,可現在卻全部都集中到了侯陽明這裡。

「沉住氣,不要上火。」馬明基沉聲道,「小李,咱們大學的籌建工程需要地方政府的全力配合……你先和規劃設計院的同志們休息休息,我去跟房山市的領導溝通溝通。」

馬明基大步走出了房間,沒有去市委,而是坐車去了房山市政府。在安在濤的指示下,房山市車管中心專門抽調了4台車輛配屬給大學工作組。

上了車,馬明基有意無意地跟司機扯了幾句。「師傅,你們市裡剛來的這位侯市長,不知道好不好打交道……」

司機是一個40出頭的老司機了,之前是財政局機關的死寂,算得上是機關裡的老油條了,說話滴水不漏,他嘿嘿一笑道,「馬院長,不好意思啊,俺就是一個司機,只會開車,啥都不懂。俺剛聽說市裡來了一個副市長,還是市委常委,至於他……真的是不瞭解!」

見這司機竟然頗有幾分精明的頭腦,馬明基曬然一笑,也沒有放在心上,更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不過是順嘴一說,也沒指望能從一個司機的嘴裡獲得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車子進了市政府機關大院,馬明基下車來直接就匆匆進了辦公樓,直奔幾個副市長辦公的三樓而去。剛剛拐上樓梯口,就迎面遇到了副市長古雲蘭。古雲蘭也自是匆匆而下,兩人正好走了一個對頭。

「馬院長?你這是……」雖然馬明基只是一個正處級幹部,但古雲蘭對馬明基卻沒有擺什麼架子,停下腳步溫和地笑著跟他打招呼。

兩人自然是很熟悉,打了好多次交道了。古雲蘭不僅沒有官架子,但對大學方面的工作全力支持,無論是馬明基還是大學方面的普通工作人員,都是印象極好。

「古市長,您好。」馬明基也停下腳步笑道,「我來市領導請示一下工作,呵呵。」

古雲蘭一怔,笑道,「找我還是找陽明同志?」

馬明基稍稍猶豫了一下,上前去壓低聲音道,「古市長,剛才我們的人和規劃設計院的人去現場測繪,卻被當地的一些農民給攆走了,他們扣下了測繪人員的設備和工具……我們的工作人員找上市裡的同志,市裡同志讓請示侯市長,但侯市長的秘書卻說,要我們暫時先把測繪的事情放一放,等房山市把拆遷工作做實了再說!」

「古市長,安書記之前曾經說過,我們的各項工作要齊頭並進,這樣才能打上這個時間差,確保工程順利動工……否則的話,要是等上面的手續辦下來再做前期工作,恐怕5月份破土動工的目標沒法實現了。」

古雲蘭柳眉兒悄然一皺,但瞬間消散,旋即又笑道,「沒啥,馬院長尼不要擔心,安書記早已作出批示,房山市上上下下竭盡全力配合和支持咱們大學的籌建工作……我想,這中間一定是出現了什麼誤會——你去跟陽明同志溝通一下,我呢還要去省城開一個會,等我回來,我再找找陽明同志談談……實在不行的話,你也可以直接找安書記嘛,讓安書記出面協調工作。」

說完,古雲蘭向馬明基點點頭,匆匆離去。

馬明基猶豫了一會,繼續上樓。到了侯陽明辦公室外面,剛要敲門,侯陽明的秘書周曉祥就出現在他的面前,淡淡道,「馬院長,你找侯市長嗎?」

周曉祥悄無聲息地就出現在面前,這讓本來就若有所思的馬明基嚇了一跳,他定了定神笑道,「是啊,周秘書,侯市長在不在?我來向領導匯報一下工作。」

周曉祥掃了馬明基一眼,點點頭,「嗯,侯市長在,只是領導太忙,馬院長,你要抓緊吶,不要耽誤領導辦公。」

第698章 初次交鋒,居心何在?

周曉祥頗有幾分「姿態」的神態,讓馬明基心裡微微有些不舒服,這人不過是一個區區的副市長秘書,竟然也端起架子來了。看起來,秘書也跟領導一個風格,這侯陽明驕傲得緊,連帶著這個剛跟了他沒兩天的秘書也拿上架子了。

這話不假。周曉祥本來是市府辦秘書科的一個普通的不跟班秘書,原本啥毛病沒有;但侯陽明來了之後挑秘書,無意中挑上了他,從一個普通科員突然一下子成為了常委副市長的秘書,這兩天,周曉祥的心態多少有些微妙的變化。這種感覺,大抵跟一個乞丐突然機緣巧合變成暴發戶的感覺差不多。

周曉祥成了副市長秘書,發現自己跟的這個領導來頭大,大有不把其他普通副市長放在眼裡的架勢……而侯陽明的「情緒」自然也就相應地影響到了他。一時間,周曉祥志得意滿,感覺前途一片光明希望就在前頭。

儘管對周曉祥的「傲氣」有些不滿,但馬明基好歹也算是見多識廣具有一定級別的領導幹部,自然不會跟一個秘書一般見識。他微微一笑,向他點點頭便敲開了侯陽明的辦公室門。

敲了三下,裡面沒有動靜。馬明基略一停頓,就又敲了三下,裡面還是沒有動靜。馬明基皺了皺眉,敲門的聲音便加重了。

咚咚咚!

又是幾聲過後,裡面才傳來一個低沉但頗有咄咄逼人氣勢的聲音:「進來。」

馬明基推門而進。進去以後發現侯陽明正伏案寫著什麼,頭也沒有抬。

「侯市長。」馬明基便笑著打著招呼。

侯陽明慢慢放下手中的筆,抬頭來掃了馬明基一眼,淡淡一笑,「馬副院長,你好,請坐。怎麼,找我有事?」

這侯陽明的態度當然不算熱情,但也談不上有多冷淡。馬明基是縣處級幹部,他則是副廳級,還是市委常委,面對馬明基,他端端架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雖然馬明基人在教育系統並非是純正的機關官場,但這點「分寸感」馬明基還是門清了的。

只是侯陽明的神態給人的感覺很不舒服,很難讓人接近的感覺。而且,別看馬明基級別低,但因為他是大學方面的代表,而且遲早也會提副廳級(新建東山理工大是正廳級單位,一把手是正廳,自然馬明基上任副校長之後就自然變成副廳級了),所以房山市裡的領導都頗給他幾分面子。

不要說古雲蘭這幾個副市長了,就算是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在很多時候,對馬明基都很熱情,最起碼在態度上在表面上是這樣。

可這個侯陽明卻與眾不同。端起架子來,似乎比房山市委書記的架子還要大。這種反差,當然讓馬明基心裡有些想法。

不過,馬明基也從側面聽說侯陽明是高幹子弟,來頭大,底氣足……如此種種,他心裡也就心平氣和了。畢竟高幹子弟嘛,傲一點也是必然的,又何必跟這樣一個得意洋洋的高幹子弟較真呢?

「侯市長,我來向市領導匯報一下工作。」馬明基斟酌著言辭,小心翼翼地笑道,「侯市長,上午我們的工作人員帶規劃設計院的人去搞測繪,突然被當地的村民給包圍衝散了,還扣留了他們的設備和工具……還請侯市長出面幫著協調一下,無論如何,咱們得先把測繪搞完,這樣完了才能做整體規劃吶……」

「先不著急嘛。馬副院長,這件事情,下面的同志已經給我匯報過了,剛才,我也已經責成新區的幹部馬上跟基層的群眾做做思想工作,要求他們立即返還設備和工具……這種行為怎麼能行?聚眾滋事,我們堅決不允許嘛!」

侯陽明向後仰著身子,淡淡地笑著,聲音慢條斯理,「但是,馬副院長你也要理解我們的工作中的難處。群眾有意見、鬧情緒也是在所難免的,畢竟,咱們的工程已經鋪開,搞出了一副大干快上的架勢,但省裡撥付的拆遷補償款還沒有到位,市裡的拆遷工作也就不能開展,所以群眾擔心拿不到錢……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所以,還請你們耐心等待。等國土資源部和環保部的手續批下來,等省裡的款項到了位,我們馬上組織進行土地置換和拆遷……老馬啊,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種事情急是急不來的。」

侯陽明的態度不能說是錯的,更不能說是無理取鬧,相反,振振有詞於情於理於法都有根據。

但是,所謂特事特辦,無論是省裡領導還是房山市委書記安在濤,都作出了指示,要求手續和工程可以同步進行,因為手續遲早是可以拿到的,畢竟有省裡出面做工作,燕京部委的審批不過是履行程序。但中央機關的程序走起來,可是相對比較緩慢的。全國報批的事兒多了去了,這需要時間和過程,又不能催。說實話,越催就越慢。

但工期緊張。因此,在省委領導的暗示下,安在濤這個籌建辦一把手才表露出了可以先動手後補手續的靈活操作的態度。但很顯然,這種事情是無法形成紙面文件的,只能由主要領導表表態,畢竟不符合規定。而這個新來的強勢的常委副市長,並沒有太把安在濤的「態度」放在心裡。

這就是一種非常微妙的徵兆了。馬明基心裡一驚,想到了一些什麼,但這些都是房山官場的「家事」,他一個外人怎好多說什麼?

……

……

馬明基儘管心裡不舒服,但還是耐心恭謹地笑道,「侯市長,領導不是說了嘛,特事特辦,有些基礎性的工作可以先開展的嘛,如果要是等到中央的手續跑下來才動手,恐怕到時候完不成省裡交給的任務。」

侯陽明冷冷一笑,瞥了馬明基一眼,明顯就有些不太高興了,「特事特辦也不能違法違規操作。馬副院長,我們作為政府部門,做事一定要遵章守紀嚴格按照程序和法律制度來辦事,中央的審批手續還沒有完成,我們就下手,萬一讓上面知道了,這個責任誰來承擔?違規操作,堅決不允許的嘛!」

「況且,涉及數百村民和上千畝土地的拆遷補償,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省裡的資金不到位,我們怎麼做?總不能給老百姓打白條吧?一旦讓群眾不滿意,鬧騰起來,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馬副院長,你可以說我古板,但我是一個非常講原則的人,我一向認為,我們國家的一些事情為什麼總是做不好?就是人為的暗箱操作太多,行政權力越位太多……總之,我不管別人怎麼做,只要我還負責這個籌建工作,我的態度就是一個:嚴格按照制度和程序,依法辦事,積極穩妥地推進東山理工大工程建設。」

「想要讓我違規操作,對不起,我做不到。」侯陽明斬釘截鐵地擺了擺手,抬頭掃了馬明基一眼,見他的臉色有些難看,就又緩了緩口氣道,「當然了,市裡會積極爭取疏通群眾的情緒,在政策允許的框架內,盡量配合你們做好前期工作,這一點,你放心就是。」

被侯陽明義正詞嚴地「教訓」了一通,馬明基心裡暗暗咒罵了幾聲,卻無言以對。他總不能說依法辦事按照程序辦事有錯吧。

「呵呵,可是侯市長,安書記之前也提過,如果省裡的資金一時間到不了位,市財政是可以先墊上的。」馬明基苦笑著,輕輕道。

聽馬明基似有拿安在濤壓自己的嫌疑,侯陽明就變得更不高興起來,沉聲道,「怎麼可能!市裡正在推進全民免費醫療,市財政的壓力非常緊張,怎麼還可能拿出這麼大的一筆錢來?……我說馬副院長,安書記的態度不過是一種表態,是表明了市裡對於東山理工大籌建工作的高度重視……我想,你就是找上安書記,他現在也是拿不出錢來的。」

「好了,我還要準備一個會議,你先回去……這樣吧,我抽空去跟安書記匯報溝通一下,看看能不能由市裡出面,向省裡催一下,讓省裡的資金抓緊到位!同時呢,馬副院長,你們也要下手催一催嘛。嘖嘖,看看省裡機關的工作效率,比起市裡來,還是差一些的。」

「好的,謝謝侯市長。」見侯陽明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馬明基知道再說下去也無濟於事,也就放棄了。他走出了侯陽明的辦公室,心裡越來越煩躁。本來跟古雲蘭合作的好好的,突然又蹦出一個常委副市長來……真是豈有此理!

馬明基越想越氣,出了門就要去市委找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說道說道。但轉念又一想,自己出面不太合適,萬一跟侯陽明鬧僵了關係,也不利於下一步工作的開展。畢竟,東山理工大要想建設成功,指望市裡的支持還多。

想到這裡,馬明基就給韓孟江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把最近的工作和今天的事情匯報了一遍。電話那頭的韓孟江聽到這些,也有些意外,沉吟了一會,才囑咐馬明基先不要著急,等他跟房山市市委書記安在濤溝通過之後再說。

……

「安書記,我是韓孟江啊……」

安在濤哈哈一笑,「原來是老韓啊,我說今天我眼皮子老是跳,原來是你老韓在背後念叨我……說吧,找我有啥事?」

「安書記,事情是這樣的……」韓孟江非常委婉地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輕輕講述了一遍,聽電話那頭的安在濤保持著異樣的沉默,他也就耐心等待著。他知道這種事情看上去簡單,實際上可能會涉及到房山市高層權力之間的「內訌」,自己作為一個外人,說話要格外謹慎。

安在濤沉吟了大約有十幾秒鐘,這才慢吞吞地笑道,「老韓啊,侯市長剛來市裡工作,做起事來當然是不敢太放開手腳……可以理解嘛,新同志講政策講原則……呵呵,行了,這事兒我知道了,我會盡量跟侯市長溝通一下,看看盡快解決這個問題。」

韓孟江見安在濤的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好又跟安在濤寒暄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安在濤的臉色微微有些陰沉。沉吟了幾分鐘,他一手抓起電話,把李平給喊了過來。

「安書記……」

安在濤擺擺手,「李平,你馬上通知市政府的楊華同志、馬曉燕同志、侯陽明同志、古雲蘭同志,房山新區的薛烈,還有市財政、環保、國土資源局、教育等幾個部門的一把手,上市委小會議室開會。如果楊華同志問起來,就說是我直接召集的,讓他們馬上到,不允許任何人請假。」

李平吃了一驚,但不敢怠慢,趕緊答應下來,下去親自打電話通知。越過市委辦,由市委書記的秘書親自打電話召集一些領導開緊急會,這是近年來安在濤的工作慣例。

……

……

楊華、馬曉燕和古雲蘭幾乎是同時趕到了市委機關的小會議室裡,市直機關的幾個部門領導比她們來的還要早,不過,沒有敢進會議室。

因為原財政局局長薛烈等三人被提拔為市長助理,再加上古雲蘭等人從市長助理提拔為副市長,已經不再合適擔任部門主官,所以市裡在前不久剛剛大面積地調整過一次幹部,市直部門的很多主官都出現了調整。

房山市國資委主任周洪波,市經貿委主任孫思琪,財政局局長孟平,發改委主任周雲,教育局局長孫吉,建委主任歐陽夏普等幾個人見楊華三人過來,趕緊上前笑著打招呼。

「楊市長,馬市長,古市長……」

馬曉燕淡淡一笑,「周主任,安書記召集開會,你們怎麼不進會議室,都站在外邊幹嘛?」

周洪波等人面面相覷,苦笑著,卻尷尬地沒有說什麼。

楊華皺了皺眉頭,推開門一看,見安在濤一個人獨自默然坐在了中央的位置上,點燃著一顆煙,臉色非常難看。

楊華心裡一跳,心道:看他的情緒似乎不對頭,難道……也不知道為什麼,楊華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想起了侯陽明,眼前浮現起侯陽明那張戴著眼鏡看上去清高驕傲的臉龐。

「安書記。」楊華長出了一口氣,笑道。

安在濤狠狠地掐滅了手裡的煙頭,掃了楊華一眼,眼中一閃而逝的冷厲,看得楊華心裡一顫。縱然是明知安在濤不會「對付」自己,楊華心裡還是湧動起一股子若有若無的凜然感來。

「坐。」安在濤緩緩點點頭,臉上卻沒有任何笑容。

馬曉燕和古雲蘭帶著市裡幾個部門的主官靜靜地走了進來,默然無語地各自坐在了自己該坐的位置上。會議室裡氣氛壓抑沉悶靜寂,周洪波等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默然低頭坐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心裡微微有些緊張。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會議室裡仍然是一片無言的沉寂,似乎能聽見眾人緊張急促的呼吸聲。

安在濤一直凝望著牆壁上張貼的一副書法——知名書法家歐陽烈書寫的岳飛的詞《滿江紅》。良久,他緩緩轉過頭來,抬腕看了看表,見已經11點30分,皺眉向坐在最邊緣處正準備做會議記錄的市委副秘書長兼市委辦主任童洪剛招招手,「老童,你去給侯陽明打一個電話,問問他還來不來了……不來,我們就開會!」

童洪剛恭謹點頭起身應是,急急出去打電話。不多時,他就走進來匆匆道,「安書記,侯市長說他正在路上,馬上就要到了……他去開發區了,說是路上有些堵車!」

安在濤皺了皺眉,突然斷然揮手,「算了,時間緊急,我們不等他了,現在開會。」

「雲蘭同志,你來把最近東山理工大籌建工作的基本情況通報一下。」安在濤立即向古雲蘭點點頭。

本來,現在的籌建工作主要由侯陽明牽頭,按理應該由侯陽明做工作匯報,所以古雲蘭也沒有做思想準備。但安在濤說了,古雲蘭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敢怠慢,立即梳理著自己的思緒,講了起來。

古雲蘭說了大約有幾分鐘的時間,會議室的門開了,侯陽明神清氣朗地走了進來,見會議已經開始,臉色也微微沉了下去。稍稍停頓了一下,他大步走過去坐在了馬曉燕的旁邊。

古雲蘭見侯陽明進來,便停頓了下來。但安在濤卻連看也沒有看侯陽明一眼,皺眉道,「繼續講下去。」

……

……

「剛才,雲蘭同志的匯報大家也都聽到了……」安在濤神色淡漠地擺了擺手,「可以說,實質性地工作沒有推進多少,不要說大學方面和省裡的同志有些意見,就連我這個市委書記,都非常得不滿意!」

「薛烈來了沒有?!」安在濤淡淡又道。

「安書記,我在。」市長助理兼新任房山新區黨工委書記薛烈趕緊起身應道。

「薛烈,我來問你,之前我怎麼給你交代的?我跟你說過起碼三次,要充分做好周邊群眾的思想工作,向群眾說明情況,徵求群眾的理解和支持……可是你們的工作做到哪裡去了?省規劃設計院的同志去現場搞測繪,竟然有不少農民包圍衝散了人家,還膽大妄為地扣留了人家的車輛、設備和工具……這是一種什麼行為?影響非常惡劣!非常惡劣!」

安在濤的聲音陡然一下子高了八度,非常嚴厲冰冷。薛烈聽了心裡一顫,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安書記……我們工作沒有做到家,請安書記批評!」薛烈輕輕道。

「群眾的做法我不能說什麼,我只能說,咱們都同志工作缺位了!」安在濤冷冷道,「我之前再三強調,省委省政府領導指示,為了節省時間,提高工作效率,為了確保工期,為了不耽誤明年9月份東山理工大學的正常開學,很多前期的工作可以先開展下去!」

「比如市裡關於土地的一些手續,比如市裡該做的一些配套政策……」安在濤指了指在座眾人,「你們這幾個部門領導今天都在場,你們捫心自問一下,工作有沒有做到家?有沒有把市委市政府的指示落實到位?」

「我還說過,如果省裡的資金暫時不到位,我們市財政可以先行墊付,完了一併結算……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確保工程按期完成,不辜負省委省政府對於我們房山的重托和厚望!」

「人家大學能放在我們房山……這是一件小事?隨隨便便哪一個地市都能建一所省屬綜合工科大學?」安在濤怒道,猛然拍了一下桌案,「當日,我在省委常委會上,向李大年書記、闞新民省長和所有常委領導鄭重承諾,我們房山一定會全心全意地支持大學建設……但是,現在呢?這一切,讓我這個市委書記臉紅!」

「聽說有個別同志說,沒有手續就推進工程,是違規操作,是違法行為,是行政權力越位……這些話聽起來很漂亮,很冠冕堂皇,但是統統都是廢話!」

「真的要依法辦事按章辦事嗎?真的要堅持制度嗎?那麼,我看我們在座的某些同志就做不到現在的位置上了……」安在濤猛然揮舞著手臂,冷聲道,「我奉勸某些同志不要說大話、空話、廢話,還是要俯下身來多學習、多做一些實事。什麼叫特事特辦靈活操作?嗯?——我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的話你們可以不聽,可以說了不算,這不要緊,但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的重要批示擺在這裡,你們也可以置若罔聞嗎?」

「手續肯定會拿到,只是一個時間早晚問題……拿這個來說事兒,到底是居心何在?是向我安在濤挑釁,還是跟全市人民作對?」

「要反省,必須要反省!」安在濤冷厲的聲音在會議室裡迴盪著,眾人都噤若寒蟬不敢說什麼,心裡都猜得出來,安在濤的怒火從何而生。

侯陽明臉色鐵青,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第699章 居心當誅!

「必須要反省,深刻反省!」安在濤猛然一拍桌案,聲色俱厲。

眾人默然不語,會議室裡氣氛異樣的沉重和死寂,只能聽見一些人緊張急促的呼吸聲。

誰都明白,安在濤這是在沖誰來。但誰都沒有想到的是,一向沉穩的市委書記安在濤,竟然會如此衝動、如此暴怒、如此不給某人留情面,一下子就直接揭開了那一層窗戶紙。

安在濤靜靜地凝望著眾人,凌厲的目光從面色鐵青的侯陽明身上一閃而逝。他今天這番作態,一半是動了真怒,一半是故意表演。當然了,作為官場中的高級領導幹部,如今的他其實已經不可能公開暴露出自己的真實情緒。任何情緒的外洩,都是帶有一定「色彩」的。

他心裡很明白,侯陽明以「新人」的身份,故意在東山理工大籌建的事情上「惺惺作態」,刁難馬明基等人,向自己挑釁倒也不至於,但肯定是一種試探。或者說,這是一種試探性的進攻。

侯陽明想要看看,安在濤會因此做出何種反應。是勃然大怒還是保持沉默,如果是前者,他自然也有應對的辦法,可如果一旦是後者,接下來,他的試探性進攻就會更加猛烈。

其實,對於安在濤來說,無論侯陽明是試探還是挑釁,都無關緊要,作為一個對房山官場具有絕對掌控力的市委書記,安在濤絕對不會允許有人公開侵犯自己的權威,誰也不能!

必須要讓這些人明白,一把手的權威凜然不可侵犯,絕對沒有打折扣的餘地。所以,他半真半假地爆發了。矛頭當然是對準了侯陽明,但實際上,又何嘗沒有給其他領導敲敲警鐘的念頭。

……

……

「安書記,同志們,發生村民舉重干擾東山理工大工程勘測的突發事件,東山理工大籌建工作進展緩慢,我作為市長,是有責任的。因為市裡最近工作忙,在東山理工大的籌建工作方面,我投入的精力和時間相對少了一些,對這項工作抓得不夠緊,也不夠細……在這裡,我代表市政府班子和我個人,向安書記、向市委作出深刻檢討。」楊華輕輕道,「接下來,我會與市政府其他分管這項工作的領導幹部一起,盡最大的能力和努力,抓好工作落實,堅決貫徹省委省政府和市委的相關指示精神……請安書記放心,請同志們予以監督。」

楊華主動做了一番檢討,楊華一完事,馬曉燕、古雲蘭乃至薛烈這個市長助理以下的很多部門領導,也都紛紛做了貌似深刻的檢討,但只有侯陽明仍舊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他仍然還能沉得住氣,這讓很多幹部心裡猜疑不解。按理,市委書記發了這麼大的火,他絲毫不加以回應,是不正常的。這會被視為一種更大的挑釁,會引起安在濤更大的反彈。

雖然安在濤盛怒之下,但侯陽明心裡卻十分平靜,遠遠不像他臉上表現出來的那麼「激烈」。他並不認為,安在濤能拿他怎麼樣,具體到這件事情上來說,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跟安在濤抗爭到底——這貌似簡單直接的做法,倒也最有效果。

在很多時候,蔑視,是一種最大的反抗。侯陽明決定蔑視到底,對於安在濤的怒火,不予任何回應。總而言之,你發你的火,我穩坐釣魚台……你還能拿我怎樣?

但侯陽明卻實在是太不瞭解安在濤了,他不但小看了安在濤,還小看了安在濤在房山的巨大能量。

安在濤慢慢點上了一根煙,以往在會議室裡,只要有不抽煙的同志在,他一般是不抽煙的。但今天盛怒之下,他似乎忘記了自己這個良好的習慣。

馬曉燕目光柔和地望著他,默然不語。而古雲蘭其實也正在用同樣的眼神落在安在濤的身上,只是古雲蘭的目光閃爍間遠遠比馬曉燕更隱晦。

安在濤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轉頭望著市長助理兼房山新區工委書記薛烈,淡淡道,「薛烈,下去之後,你馬上要處理今天的群眾聚眾圍堵事件……你可以跟群眾表態,就說是我安在濤說的,補償款會按照國家規定的標準一分不少地發給大家。省裡的資金暫時下不來,市財政就先墊上……完了之後,你馬上帶人去請回規劃設計院的同志,確保勘測工作順利完成,你親自帶隊去。最近幾天,你哪怕是什麼事情都不幹,也要完成這項工作。如果再出什麼岔子,唯你是問!」

薛烈心頭一顫,趕緊起身恭聲回道,「我明白,安書記,您放心,我們一定堅決完成市委交給的任務!」

安在濤淡淡點頭,「好,我等著看你們的實際行動。」

「今天的會議是關於東山理工大工程籌建工作的協調會,我今天是作為東山省東山理工大籌建工作領導小組成員兼籌建辦主任的身份,坐在這裡,跟大家對話,談談工作。」安在濤揮了揮手,「根據現在的現實情況和市裡的工作實際,楊華同志在主持市政府全面工作的同時,必須要抽出時間來關注籌建工作……」

「老楊,這可是我們兩個一起接受的任務,你就辛苦一些,能者多勞嘛。」安在濤突然向楊華笑了一笑,這是他今天所露出的第一個微笑的笑容。

楊華點點頭,「嗯,我明白,安書記,下一步我多抽時間抓一抓籌建工作。」

「籌建工作的領導分工我看也調整一下,曉燕同志要抓好市政府的常務工作,協助楊市長抓好市政府全面工作,抽不出時間來,就讓雲蘭市長全部靠上去吧。這項工作非常重大也非常重要,頭緒多事務雜,必須要抽出一個專人來專管。老楊,我建議你們內部的再做做調整,臨時把雲蘭市長的一部分分管工作抽出來,讓雲蘭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這件事情上!」

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但聲音卻還是很低沉。他從頭至尾都沒有提到侯陽明,彷彿把坐在那裡的侯陽明當成了空氣一般。

楊華微微有些猶豫。畢竟,侯陽明協助她分管籌建工作是市政府剛下的文件確定的,如今直接撇開他……是不是有些……但楊華馬上就想到了安在濤的盛怒,就暗暗咬了咬牙,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按照市政府班子成員的工作分工,由我協助楊市長分管東山理工大的籌建工作……這是市政府班子集體研究的結果,也是報請市委同意的結果。僅憑安書記一句話,就把我的分管工作給了雲蘭同志,這是不是有些太草率太兒戲了?」

侯陽明突然插話道,聲音微微有些急促。

終於坐不住了嗎?不是穩坐如泰山嗎?不是成竹在胸運籌帷幄嗎?安在濤回頭來望著侯陽明,心裡冷笑了起來。

聽了侯陽明的話,眾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侯陽明這是擺明了要跟安在濤當面直接衝突啊,以安在濤的為人,以他今天的盛怒之下,他會不會跟侯陽明「碰撞」出激烈的火花來……?

「陽明同志在市政府分管什麼工作,我不管,那是你們市政府內部工作分工的問題,是楊市長操心的問題。但我作為省籌建工作領導小組成員、籌建辦主任,我就有權利調整籌建辦組成人員的工作分工。」安在濤淡漠地一笑,「這是我的職責,也是我的權力。」

「有意見可以當面提,大家誰還有意見有想法,都可以當面說出來……我們集思廣益廣開言路,目的只有一個,把籌建工作紮實推進,配合大學方面把東山理工大建設工程建設成功,圓滿完成省委省政府交給我們的工作任務!」

「這是一項政治任務,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安在濤猛然擺了擺手,「如果大家都沒有意見,那麼,就散會!」

安在濤的話音一落,侯陽明那不陰不陽不溫不火地聲音就響了起來,他今天似乎是就鐵了心跟安在濤耗上了,死扣到底,一點也不想讓步。

「安書記,我還有話說。」

「你說。」安在濤神色不變,坐直了身子,卻又點上了一顆煙。

「安書記調整了我的工作,我雖然保留意見,但也服從領導安排。但是,當著安書記、楊市長、馬市長、古市長和其他幾位同志的面,我還是要多說兩句。算是我個人的一點工作建議。」

「按照制度辦事,這是我們工作的一條基本原則。我個人的意見是,在中央部委的審批手續還沒有落實下來之前,有些基礎性的工作當然可以趕著,但不能涉及實質性的問題,比如提前拆遷。這不是一個小問題,一旦上面的手續批不下來,我們市政府就是違規違法操作,要承擔領導責任……一旦讓群眾鬧起來,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還有就是,拆遷補償款由市財政先行墊付,這違反了財政制度,也有巨大的財政風險……況且,市裡目前正在推進全民免費醫療,需要支出的資金量很大很大,財政本來就面臨著巨大的壓力,如果再列支出這麼一大筆資金,恐怕會造成巨大的財政虧空……」

「作為房山市委常委、市政府副市長,我強烈反對這種違規操作和濫用職權行為,因為這是一種非常不負責任的行為!我堅決反對,如果安書記一意孤行,我不僅保留我的個人意見,還保留向上級反映情況的權利!」

侯陽明說到這裡,猛然抬起頭來,聲音驟然提高了八度。他的目光炯炯,緊緊地逼視著安在濤,神色間竟然似乎浮蕩著幾分魚死網破的魄力。

安在濤冷冷地望著侯陽明,心裡冷笑了起來:這是在威脅我嗎?好啊,今天老子就讓你一次威脅個夠!

「制度是人制定的,制度執行也有需要靈活操作的一面。以陽明同志美國哈佛大學高材生的學識,不會不明白這一點。不要說在我國,就是在國外,也是如此。況且,我們這不是違規操作,而是靈活操作!是按照省委省政府的集體決策精神,而非肆意妄為!更談不上什麼濫用職權。」

「嚴格按照制度辦事是好事,這是必須的。但是對於陽明同志來說,還是先擦乾淨自己的屁股再來義正詞嚴吧……該怎麼做,我會做,同志們也都會做,不需要你來提醒。你不要低估大家和省委領導的智商,不要以為你比別人高明多少!」

「這不是不負責任,而是勇於承擔責任。如果東山理工大不能成功落戶房山,人為把事情搞黃了,這才是最大的不負責任,是我們這一屆市委市政府班子對房山市四百萬人民的不負責任!」

「要承擔責任的話,自然是我這個市委書記和楊華同志這個市長站出來承擔責任,與你陽明同志無關,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就算是出了事,也不會影響到你個人的前途。」

「至於市財政的財力問題,你最好還是先做一些調研,再出來大放厥詞。你怎麼知道市財政會因為墊付資金構成財政壓力?你這話有什麼根據?你知道房山市財政去年的收入多少?今年又要支出多少?免費醫療需要開支多少?……信口開河,不知所云,莫名其妙,居心當誅!」

安在濤一連串追問的語速很快,侯陽明一時間答不上話來,臉色憋得通紅。

「你當然可以保留你的意見,你還可以保留向上反映情況甚至是向上舉報投訴我安在濤個人的權利,這是你的權利和自由,作為一個領導幹部和一個公民,你有這個權利。你隨時可以——我拭目以待。」安在濤霍然站起身來,揮了揮手,冷然道,「散會!」

安在濤揚長而去。

楊華等人也旋即陰沉著臉,起身各自離去。沒有一個人再搭理侯陽明。侯陽明最後那一番話,不僅惹惱了安在濤,也讓眾人請了很不舒服。

只剩下侯陽明一個人慢吞吞地起身來,神色閃爍著離開了會議室。

……

安在濤剛進了辦公室,楊華就跟了進來。對於安在濤和侯陽明的公開鬧翻,除了馬曉燕心裡不怎麼擔心之外,就算是楊華和古雲蘭,都有些擔心。倒也不是怕安在濤對付不了一個侯陽明,而是擔心侯陽明背後的背景。

今天的這種情形,侯陽明已經沒有了退路。他必須要跟安在濤「抗爭」到底……而在他個人的能力力有未逮之時,顯然會動用家裡的背景。一旦上面的壓力施加下來,安在濤能不能扛得住?畢竟,對於楊華這些人來說,來自於燕京的紅色背景,那是一股子無可阻擋的龐大力量。

「安書記……」楊華笑笑,「你消消氣,跟他一般見識不值得。」

安在濤淡淡一笑,「沒有氣,何必消?你放心吧,老楊,我還不至於因為這點破事亂了手腳。」

「安書記,不生氣就好,這種人太沒有分寸,算了,還是不說他了……」楊華也不知道話該如何說起,就隨意閒扯了幾句。

安在濤凝望著楊華,嘴角慢慢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說真的,老楊,你是不是在擔心來自於燕京的力量,我會扛不住?」

楊華尷尬地一笑,嫵媚的臉上浮起了一抹紅暈,「安書記,我……」

「你有這種顧慮很正常,不奇怪。」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不過,老楊,我們並沒有做錯,一切有利於房山經濟和社會發展的事情,只要是正確的、符合全市人民利益的事情,我們都可以堅持做下去,不用擔心什麼。況且,這一次,還有省委省政府為我們托底,怕什麼?」

「我希望有些人不要認不清形勢。如果他執意要一條道走到黑,那就隨他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們無法阻擋。」安在濤淡淡一笑,「回去告訴籌建辦的同志們,抓緊時間,努力工作,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天塌了有地撐著,出了事,還有我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在……出了問題,我來承擔責任,你們安心工作就是!」

……

……

正如楊華擔心的那樣,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侯陽明已經沒有了退路。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侯陽明隱隱有些後悔,他覺得自己這一次似乎是有些過於激進了,過猶不及,引起了安在濤猛烈和強烈的反彈,取得了相反的效果。

他坐在那裡沉吟良久,長歎了一聲。他本來不想動用自己的家庭背景力量,但現在,他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已經跟安在濤鬧翻,他只有堅定不移地「斗」下去……否則的話,他在房山市的威信便會一落千丈,剛上任便陷入了深深的泥潭,以後的日子就難過了。

成王敗寇,自古皆然!侯陽明狠狠地拍了拍桌案,猛然站起身來,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電話。

第700章 侯家的動靜

成王敗寇,自古皆然。侯陽明再無任何猶豫,抓起電話就給自己的母親打了過去。他選擇給母親馬雲打電話,其實是頗為動了一番心思的。

如果他直接向爺爺侯老或者父親侯中華求援,沒準會挨老爺子一頓數落——雖然最終可能還是會多少幫他「疏通」一下,但力度未免就會打一些折扣。而給母親馬雲訴訴苦就不一樣了,馬雲本來就是一個非常護短和溺愛子女的女人,有了她在家裡從中「煽風點火」,父親和爺爺想不出力都不成。

侯中華是一個懼內之人,對於老婆大人的話向來是言聽計從,而侯老爺子對於這個兒媳婦也頗給幾分面子,如果有馬雲在老爺子面前攛掇攛掇、甚至是抹上兩把眼淚,效果會很好。最起碼,比侯陽明自己「解釋」一切更有說服力。

果不其然,馬雲在聽了侯陽明的話之後,就像是春節的爆仗一樣一點就著,立即火冒三丈,在電話裡把安在濤以及房山市委市政府的一些個幹部統統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在馬雲這種貴婦人心裡,自家就是開國元勳、有功之臣兼天潢貴胄,是沒有貴族頭銜的無冕貴族……侯家老爺子為共和國的建立出生入死浴血沙場,他的孫子在下面當個破官,竟然還有人不給面子,欺負到頭上來了,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一個小小的市委書記算什麼?侯家往來交際的哪個不是中央高層的領導幹部和開國元勳,可謂是「來去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就憑你房山市的一個市委書記,就敢蔑視紅色家族的無上榮耀和尊嚴?想找死不成!

這便是馬雲此時此刻的真實心態。一向高高在上、天性護短的她,下意識地迴避掉了自己兒子在其中的「不妥」之處。這便又是馬雲作為一個女人和母親的狹隘所在,其實也在所難免。

而如果是侯家老爺子或者侯陽明的父親侯中華聽說了這事,便首先會意識到,此番侯陽明的做法非常欠妥,這才是真正的依仗背景過於囂張。而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的反應雖然過激了一些,但侯陽明也純屬於自作自受……固然侯老爺子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向看重嫡系親孫子受「政治上的打壓」,但一頓狠狠的教訓和數落,侯陽明注定是逃避不了的。

「陽明,你別管他,一個小小的市委書記,算什麼?咱們不要害怕他!他既然敢這麼狂妄,就讓他付出狂妄的代價!目中無人是不是……這回,咱們就給他長長記性!」

馬雲憤憤不平地大聲嘟囔著,「陽明,要不你先回來休息兩天?等處理完了事情,你再回去……我馬上打電話把你爸爸給叫回來……」

「不,媽媽,我不能走。如果我這樣灰溜溜地走了,今後就無法再沒有臉面回來工作了。我不能讓人看出,我怕了他安在濤了……媽媽,其實我也不算是針對他個人,主要是這個人在市裡一手遮天,專橫跋扈濫用職權,這一次竟然公開要違規操作,將國家法律制度拋在腦後,這種人……當了市委書記,實在是下面老百姓的巨大悲哀啊……」

侯陽明說著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他知道,對於自己的這番話,馬雲在給爺爺和父親轉述的時候,肯定會誇大其詞虛上不少,而這一定會引起頗有正義感、對共和國感情甚深的爺爺的巨大反感。

沒有人比侯陽明更瞭解,侯老爺子這些打天下的開國元勳們對於今天的共和國繁榮穩定懷有何等珍視和自豪的心態,他們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這份來之不易的穩定和繁榮,他們比任何人都希望國家能長治久安下去,也比任何人更希望黨內更清正廉潔。如果聽說下面有一個市委書記竟敢置黨紀國法於不顧,肆意妄為,定然會誘發老爺子的真正怒火。

老爺子護短的那點私心會因此而放大,無限地放大。而這,正是侯陽明所希望看到的。

這就會給侯老爺子一個理直氣壯的借口。他可以打著「清理敗類」的旗號去公然動用自己的政治人脈背景……侯老爺子當年的很多戰友和知己好友如今都位居高位或者剛從高位上退下來,他如果真的行動了起來……怕是真的夠安在濤這個小小的市委書記喝一壺的!

一念及此,侯陽明忍不住嘿嘿一笑,嘴角的玩味笑容立即異化成了得意囂張的暢快大笑。

……

下午3點,安在濤突然帶著馬明基等大學方面的工作人員以及市委辦和房山市建委的一些幹部,匆匆趕到了東山理工大的工程現場所在地。

這近3000畝的土地目前有一大半是市政府所有,原先劃給部隊的靶場用地,後來這個部隊換防離開了房山,一些營房和這個靶場也就隨之廢棄了,土地市裡自然就收了回去。只是從靶場往南的300多畝農田,還有往北有一個小村莊需要搬遷,進行土地置換。而當前,東山理工大學開工建設的最大難點就出現在這裡。

一個是土地手續的辦理,因為涉及農業用地,雖然數目不多,但還是必須要到燕京的國土資源部報批,而且,這麼大的一個教育工程項目,很多評估手續、很多行政手續也都需要到燕京的國務院相關部門去報批。儘管省裡已經做好了工作,但手續審批下來畢竟一來一去需要充分的時間。

另一個是800多名農民的搬遷問題,這其實說白了就是涉及到一個補償款的問題。一方面是土地的補償,另一方面是居住環境和生活的補償(既農戶房屋和相關財產的補償),還有就是就業安置。農民失去了土地,你得給他找一條生路,要不然他以何為生呢?

在此方面,安在濤自問還是考慮得非常周到的,也充分考慮了當地老百姓的利益。

按照他的安排,由房山新區負責這兩個村子的農戶搬遷。市裡為此專門出台了補償和搬遷方案:土地按照國家標準進行資金補償;而搬遷農戶可以選擇資金買斷,然後自行購置商品房或者投親靠友,也可以選擇接受政府的安置,入住政府提供的保障房。同時,通過在周邊企業提供就業崗位、分流到其他鄉鎮等多種安置渠道,解決這些農民日後的生計問題。而且,方案還明確規定,東山理工大學建成之後,相關附屬設施和市場所提供出來的就業崗位,優先接納這些村民。

實事求是地講,農民對市裡的方案還是非常滿意的。畢竟,這個村子的人基本上都以做小買賣為生,專職種地的人已經沒有了幾個,而青年人又多在外地打工。這一次拆遷之後,他們不僅能脫離農村戶籍被政府安置進城區生活住上樓房,還能得到一筆不菲的補償款,日後的生計出路也有了保障。因此,農民是希望盡快搬遷改造的。

問題的關鍵在於,最近有小道消息說,安置和搬遷的費用不是市裡出,而是省裡出,而省裡的資金遲遲不能到位……在這種情況下,市裡又擺出了一副要提前進行拆遷投入施工的架勢,自然就引起了一些農民的敏感和阻攔。

要是房子拆了,土地徵收了上去,但補償款發不下來,哭都沒有人理。無數的先例擺在面前,由不得這些農民不擔心。

……

……

安在濤和古雲蘭站在面臨搬遷的這個村子外圍的路口處,向著裡面望去,一群大大小小的隨行幹部也都簇擁在兩人身後。外圍的土路上,停滿了黑色的官車。

「安書記,這個村子其實並不大,按照戶籍信息,一共有831人,相當一部分青壯年勞動力都在南方沿海城市打工,常年不回來,村子裡留守的基本上都是老人婦女和孩子……可聽說這裡要拆遷建大學之後,很多在外邊打工的人都趕了回來……」

古雲蘭柔聲笑道,「大多數群眾還是好的,比較支持市裡的工作,要求都很合理。當然,也有個別人試圖渾水摸魚,總是提一些過分的要求。」

「這很正常,如果沒有這樣的人,那就不正常了。」安在濤微微一笑,「雲蘭,拆遷的事情必須要立刻著手進行,你一邊協調財政局的人立項做賬劃錢,在省裡資金到位之前先行墊付補償款,公安、財政、審計、建設會同新區黨工委一起組織補償款的發放,一定要確保補償款公開透明足額發放到位,不能出任何紕漏;另一方面,你必須要盯緊這邊的現場拆遷,別鬧出什麼大的亂子了……要謹防有些人暗中搗亂!」

「嗯。我明白的。」古雲蘭柔聲回道,身子有意無意地向安在濤靠攏過來,貼近他站著。一股子淡淡的女子幽香傳進安在濤的鼻孔,他側首目光流落間,見古雲蘭嫵媚的臉色紅暈薄生,眉眼中洋溢著無盡的媚人的神采。

咳咳!

他心下便有些尷尬,下意識地往旁邊站了一站,回頭間見古雲蘭面色發紅神情幽怨,便輕輕乾咳了兩聲。

「安書記、古市長!」好在這個時候,得到消息急匆匆趕來的市長助理兼房山新區黨工委書記薛烈,給安在濤解了圍。

安在濤立即回身來掃了薛烈一眼,淡淡道,「薛烈,你來的正好,我正要找你。」

「來了,老薛。」古雲蘭雖然心裡抱怨薛烈來得真不是時候,但臉色上卻還是露出了溫和而程式化的笑容來,「老薛,我剛好和安書記說到你。」

「請領導指示。」薛烈恭謹地一笑,肅手站在了一側。

「你不用緊張。我就是想給你提提醒。市裡黨政機關辦公區主體工程已經基本上竣工,投入運行在即;東山理工大學建設工程動工在即,這兩項市裡的重點工程都坐落在新區,你的擔子很重吶!……有三點要求。」

安在濤的話一出口,薛烈立即恭聲應下,從秘書手裡接過筆記本開始做記錄,記不記的不知道,但起碼是作出了認真記錄的樣子。

「第一,兩項工程的後勤保障,必須要抓好進一步抓落實。尤其是東山理工大學的建設工程,這個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工程需要什麼、需要你們新區做什麼、配合什麼,馬上就去協調、就去辦理,記住是馬上就辦!要有工作效率,不能推諉扯皮!給大家敲敲警鐘,都給我瞪起眼睛來,嚴格履行職責,認認真真為民辦事,誰要是不長眼睛,出了岔子,先撤職再處理!」

「第二,做好周邊群眾的安居樂業問題。兩項工程的興建,對於周邊群眾的影響很大,要多措並舉,安排好周邊群眾的生產生活……很多細節和不好的苗頭如果處置不當,就很容易釀發群體事件……所以,要求你們新區黨工委進一步細化和明確責任,確保工程建設不出任何問題!你們班子的幹部,要輪流值班,哪怕是週末和節假日,都不能出現空崗!現在是特殊時期,讓大家辛苦一些……」

「第三,配合市直有關部門做好東山理工大工程建設征地和群眾搬遷安置工作……這項工作比較急,要求你們要成立專門的工作組,由分管幹部立即帶隊下到村裡去,做好群眾的思想工作和安撫工作,嚴格工作紀律,向群眾說明情況。同時,配合市直有關部門做好征地和拆遷補償款的發放工作……」

安在濤的話音一落,薛烈立即恭聲鄭重表態,「請安書記放心,請市委市政府放心,我們一定堅決完成任務!」

「完成任務是必須的,完不成任務,我唯你是問!問題的關鍵在於,完成任務的同時不能出現任何問題!」安在濤向薛烈點點頭,聲音放得柔和了起來,「老薛啊,你是市政府班子成員,東山理工大工程建設市裡組織的這一頭,這一幅重擔就落在雲蘭同志和你的身上,我希望你們配合好……」

……

……

三個房山市的領導站在和煦的陽光地裡談著話,見安在濤和顏悅色起來,古雲蘭也就放鬆了下來,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出了自己心底埋藏已久的疑惑:「安書記,我總覺得省裡這一次給咱們的時間有些太急太緊張了……從籌備、選址、規劃、征地、建設到落成,僅僅給了一年半多的時間,這時間上也忒緊張了……更要命的是,省裡的資金還遲遲不到位,這似乎……」

薛烈雖然沒有說話,但臉上也露出了同感的神色。

「時間緊,是緊一些。之所以這樣緊,是因為四所學院的拆遷合併整合,關係到省城天南和全省環天南經濟區的整體規劃,這四所學院如果不搬走,天南市有很多的工程建設就沒法推開,所以省裡給的時間就急了一些……沒有辦法,為了全省工作的大局,我們必須要克服困難保證按期完工!」

安在濤慢慢向回走去,金黃絢爛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反襯得他英挺儒雅的臉上更加熠熠生輝。

「至於資金問題,你們不要擔心。省政府領導已經給我打過招呼,因為省財政這一次要統一對很多工程進行整體立項,所以這筆錢劃撥到房山來的時間肯定會晚一些,但晚歸晚,卻一分都不會少。」安在濤回頭望著古雲蘭和周烈,笑瞇瞇地道,「怎麼,還擔心省裡跟咱們賴賬?呵呵,不會的,兩位,儘管放心好了。省裡領導之所以指示我們,要市財政先行墊付,是為了保證工期,不完成拆遷就不能動工,必須要在五一前完成拆遷,保證工程四月底正式開工建設,這是一條死命令,也是一項政治任務!」

古雲蘭和薛烈對視了一眼,旋即呵呵笑了起來。

……

馬雲一個電話打過去,聽說兒子侯陽明在房山出了事情,侯中華心裡吃驚,也就匆匆從學校趕了回來。他是燕大歷史系的教授,在國內歷史學界,在漢唐史領域研究方向很有造詣,是出了名的歷史學者。

回到家,進了門,侯中華顧不上脫掉鞋子就向氣呼呼坐在客廳沙發上賭氣的妻子喊了一嗓子,「咋了?你火急火燎地叫我回來,有什麼事情不能在電話裡說?我正在寫論文……」

「你還寫個屁的論文,咱家兒子都被人欺負成這樣了……你還有心情寫東西?」馬雲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侯中華皺了皺眉,有些意外地道,「有人欺負?不會吧……他不是在房山當副市長嘛,還是市委常委……」

馬雲添油加醋地把侯中華的事情說了一個大概,其中五分是真,五分是她按照自己的主觀意志虛構誇大的結果。

……

……

正如侯陽明預計的那樣,在馬雲半真半假的「忽悠」下,侯家老爺子聞訊後頓時勃然大怒,「現在的這些年輕幹部,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個小小的市委書記,就能在地方作威作福一手遮天!真是豈有此理!」

「他打壓陽明這孩子,倒也罷了。陽明這孩子從小太順了,讓他受些挫折也好。但是,作為一個基層黨委書記,這個人竟敢罔顧國法和黨紀……不行,這事我得管管!好了,你們兩口子回去吧,這事兒不要對外人說。你們給陽明那小兔崽子打個電話過去,跟他說,他是我侯家的子孫,是革命家庭的後代,不要在下面胡作非為敗壞了我們家的門風!」

「一碼歸一碼,如果讓我知道這混小子在下面打著我的旗號跟人家爭權奪勢,我輕饒不了他!」

侯老爺子怒沖沖地擺了擺手,「你們回去吧,這事兒我來處理,你們就不用管了。」

馬雲心中竊喜。但侯中華卻遲疑著小聲道,「爸爸,您別上火,注意身體。」

「我還死不了。要是我們這些老傢伙都死了,你們這些兔崽子還不知道要把國家折騰成啥樣!」

……

……

侯中華兩口子離開了侯家,侯老爺子在自家的小院裡轉悠了幾圈,就披上外套,去了同在燕京這座高級幹部干休所裡的林家——找上了他的老戰友,剛從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位置上退下來的林副總理。

找上林副總理,不僅是因為兩人關係好,好因為林副總理當年干省委書記時候的一個跟班秘書闞新民,現在正是東山省的省長大人。

……

安在濤下午的時候,突然接到了母親安雅芝從燕京打來的電話。

安在濤很意外地接起了母親的電話,笑道,「媽媽,您回國了呀?我還以為您還留在美國呢。」

「竹子挺好的,我還是不放心曉雪和孟菊帶兩個孩子,就再回來看看,幫她們帶孩子。」安雅芝的聲音永遠都是這麼溫柔和不急不躁的,安在濤聽了心頭不由浮蕩起一股子濃烈的溫馨感。

「媽,辛苦您了。」安在濤有些動情道。

「你這孩子,跟媽還這麼客氣做啥?小濤啊,曉雪讓我跟你說一件事情……你先不許發火……」

安在濤一怔,心道夏曉雪有啥話不能直接跟自己說,還要讓母親出面。就笑了笑,「媽,啥事?還這麼神神秘秘的!」

「你看啊,立旻在名義上歸了肖家,入了南洋的國籍。我和曉雪都覺得,也給璐瑤辦到美國去,這樣對於孩子將來的教育什麼的,都好!」

安在濤皺了皺眉,輕輕斷然道,「媽,不行!我好歹也是廳級的領導幹部,我的孩子如果入了美國國籍,會讓人家怎麼看我?不行,這個事情絕對沒有商量。國內怎麼了?以後可以讓璐瑤出國唸書,這都不要緊,但是我的孩子,不能成為假洋鬼子!」

「不但璐瑤不行,曉雪也不行。你跟她說——如果她想做美國人,那麼我們……」安在濤陡然收住了口,知道自己有些過於激動了。

「看看你這孩子,激動個啥?不就是一張紙嘛,有啥大不了的。」安雅芝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兒子非常倔強和有主見,既然他強烈反對這事兒,這事兒就基本上是沒譜了。

「媽,這不是一張紙的問題。問題很嚴重……如果讓人拿這個做文章,我會很難做的!」安在濤緩和著聲音低低道,「媽,你跟曉雪說,我堅決不同意……請她理解我!」

安在濤知道不能再跟母親講下去,就匆匆掛了電話。

安雅芝掛了電話,無奈地望著夏曉雪和孟菊苦笑道,「曉雪,小菊,你們可都聽見了吧?我的話也是白搭……這孩子從小就是倔強,也特別有主見,他認準了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猶豫了一下,畢竟還是母子天性,安雅芝又試探著給自己的兒子說起了好話,「曉雪啊,實在不行,這事兒就先放一放,畢竟璐瑤還小的嘛。等璐瑤大一點,再過幾年,我們再辦,行不行?可能小濤當領導,璐瑤移民入了美國籍,會有人說他的閒話……」

夏曉雪歎了口氣,聳聳肩道,「媽,我看還是算了吧,這件事以後就不要再提了,否則,他就該衝我發火了。上次我跟他提了提,說我和孩子可以移民,他立即就向我嚷嚷起來,看那架勢,大有要跟我離婚的姿態呢。」

「他敢!還反了他了!」安雅芝笑道,「別搭理他,曉雪,這件事就交給我了,我慢慢做他的工作。」

「媽媽,其實我們悄悄地做,誰也不會知道的。可小濤他太古板……」孟菊也歎了口氣,「算了,反正對於我們來說,國內國外都沒啥分別,以後再說吧。我就不相信,他還能當一輩子的官。」

「哼,難說,他就是一個官迷,跟我爸一樣。他們是同類人,菊姐,我們根本就不能理解他們這種人。對於手中的權力,那可是看得比性命還重……算了,不提他了,他愛當官就當官吧……走,媽,今天我們全家出去吃西餐,京郊有個新開的西餐廳,味道很正宗的,您去嘗嘗。」

「哎……」安雅芝也是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曉雪啊,小濤不在你們身邊,你和小菊都辛苦了。可惜媽媽不懂什麼,也沒法幫上你們的忙。還有小彥在坎尼拉也不容易……我看,給小彥也打個電話,讓她回來住兩天。」

「好啊,媽媽,不過您得給小濤打電話,讓他過來休假。」夏曉雪意味深長地笑著附在安雅芝耳邊道,「媽媽,小彥可是盼孩子很久了!」

安雅芝點點頭,「咱們先去吃飯,一會我就給他打電話,讓他到燕京來。小菊,你也給小彥打電話,讓她這個週末趕回來,咱們一家人團聚團聚。」

「好的,媽媽,我一會就打。」孟菊笑著應道。

把兩個孩子交給保姆帶,安雅芝和兩個兒媳婦出去吃飯,這頓飯當然是盡歡而散。

第701章 與闞省長的私下談話

林副總理最終還是抹不過面子,給自己的前秘書——東山省現任省長闞新民打了一個電話過去。他能打這個電話,侯家老爺子的面子是一個因素,還有一個重要因素是侯老爺子口中的專橫跋扈一手遮天的房山市委書記安在濤,引起了他的強烈反感。如果侯老爺子單純是來給自己的孫子「求援」,他未必肯打這種電話。

林副總理相信侯老爺子的人品,這老同志一輩子就沒說過一句假話,不論是戰爭年代還是以後的和平建設時期。

接到了來自燕京前林副總理的電話,東山省省長闞新民一時間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

一方面,他覺得安在濤並沒有做錯,而且他很欣賞安在濤這個年輕幹部,認為他有幹勁有能力,是一個值得大力培養重用的幹部。而一邊跑手續,一邊提前入手推進東山理工大學建設的工程,是省委省政府的集體決策,絕對不是房山市委安在濤的獨斷專行,更非肆意妄為。為了按期完成省委省政府的統一規劃佈局,實現東山理工大的搬遷運作,「靈活操作」是必須的。要是因此就處理安在濤,就等於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但另一方面,面對老首長林副總理的質問,他又無言以對。「靈活操作」這種話,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敢當著林副總理這種古板而且原則性很強的老首長的面說出口來的。

雖然林副總理已經從中央領導崗位上退了下來,但在中央高層權力圈裡的影響力還是非常龐大的。一旦駁了老首長的面子,惹得老首長發怒起來,他個人的政治前途也堪憂。

電話裡,林副總理非常含蓄地要他過問一下房山的工作,直接提出來要東山省處理一下那個「專橫跋扈」的青年幹部安在濤,同時順便「關照」一下侯家的孫子侯陽明。雖然並沒有明說,但其中飽含的意味已經很是明顯了。

耳邊猶自迴盪著林副總理那沉穩有力的聲音,闞新民忍不住苦笑起來,心道房山的這個市委書記安在濤或許強勢一點,但絕對不能說是專橫跋扈。他在工作上、人品上還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在房山民間的威望很高政績斐然,無緣無故地處理這樣一個出色的市委書記,哪怕他是省長,也很難做到。

況且,安在濤的所作所為是貫徹落實了省委省政府的指示精神……說白了,就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了省委書記李大年交代的工作,「收拾」安在濤無疑就等於是向省委書記李大年挑釁——怎麼辦?如果不「教訓」一下安在濤,不「關照」那個侯陽明,林副總理肯定會很不高興……

闞新民本來想在電話裡跟林副總理深入解釋一下,但林副總理卻根本就沒有給他解釋的時間,還沒等他說什麼,就氣沖沖急匆匆地掛了電話。或者,老首長本來就不想給他解釋的時間吧。

抓起電話,闞新民想給林副總理打回去,再解釋幾句,但轉念又想起林副總理的脾氣,他又有些發杵,便收回了手。

想來想去,心煩意亂之下,闞新民對侯陽明這個權貴子弟的惡感越來越深重,同時也大感頭疼。

猶豫良久。闞新民終於還是決定去跟李大年面談一次,不僅因為李大年和安在濤的良好關係,還因為李大年曾經是趙老辦公室主任的強大背景。

從闞新民那裡得知侯陽明竟然動用了他家裡的背景說動林副總理打來了電話,李大年先是有些吃驚,爾後就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不要說安在濤沒有錯,就算是有些「越軌」和失了小節,也不是說想處理就能處理的。別人不知道安在濤和趙老之間的關係,李大年又怎麼能不知呢?孟菊是安在濤的女人,連孩子都給他生了……儘管在面上,趙老不可能公開承認這一點,但既成事實,他想否認也無法否認。終歸,安家和趙家也算是一家人。

更重要的是,作為曾經的趙老秘書兼辦公室主任,他很清楚如今的趙家一些嫡系或者非嫡系的「下一代」跟龍騰集團的關係已經是根深蒂固了,雙方有了共同的利益存在。

還有劉彥的劉家。單單一個劉家,就不是侯家所能比擬的。

有趙老在,不要說一個侯家,就算是十個侯家,也動不了安在濤。但這些,李大年又無法跟闞新民明說。

「老闞,你的意思……」李大年試探著問了一句。

「李書記,實在是頭疼啊。」闞新民歎了口氣,「小安同志是一個好同志,官聲政績斐然,是我們省裡不多見的優秀青年幹部,出類拔萃的地市黨委書記……說實話,李書記,我很欣賞這個同志!但是,林副總理畢竟是中央的老首長,我覺得,他既然開了這個口,我們就該多少給首長一點面子……」

「要不然這樣吧,李書記,我出面跟小安同志談一談,讓他跟侯陽明緩和一下關係?」闞新民又歎了口氣道,「怎麼著也得先把這件事情抹平了……這也算是對小安同志的一種保護嘛。哎,這種豪門子弟真是不能讓人省心!這小猴子自打來了省裡,就一天都沒消停過!」

「老闞,跟小安同志談談是必要的。但是,我擔心的是,以小安這種寧折不彎的個性,很難轉過這個彎來……退一步講,為了一個小猴子,給一個優秀的全心全意為黨工作的幹部扣上一頂莫須有的罪名……這需要慎重!」

李大年皺著眉頭,緩緩道。

李大年的話讓闞新民心裡更加心煩意亂,李大年的態度很明顯,要堅定不移地保護安在濤。由此再次證明,他跟安在濤的關係比闞新民想像中的還要密切。

在闞新民看來,如果僅僅是一般的關係,在面對上層壓力的時候,李大年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給「上面」面子而並非是保護一個下屬官員,哪怕是這個下屬很出色很有作為。

似乎是察覺到闞新民的左右為難和心煩意亂,李大年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老闞啊,也不要心煩,這種事情其實也好處理。」

「我看這樣吧,咱們就採取一個拖字訣。我想,林副總理一定是聽信了侯家的一面之詞,其實並不瞭解真相,更談不上瞭解小安這個同志了。」李大年擺了擺手,「首長的面子不能不給,但是我們可以先緩一緩嘛……工作該怎麼還怎麼,等過一段時間,等老首長的氣消了,你再給首長打個電話解釋幾句,這事兒不就結了?我相信,知道真相後,老首長會理解我們的!」

「至於這個小猴子,留在房山終歸是一個大麻煩。我現在非常後悔把他放在房山了……實在不行,到下半年把他調到其他地市去吧。」李大年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好吧,就這樣吧。」闞新民點點頭,「這樣,我去一趟房山,給小安同志做做思想工作,同時也敲打一下那個小猴子!」

兩人口中的「小猴子」指的就是侯陽明,侯陽明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因此在闞新民和李大年心裡的印象大大失分,來自於上面的壓力對他來說倒成了一種「副作用」。

……

……

4月1日愚人節這天上午,省委副書記、省長闞新民突然輕車簡從,只帶著省府辦公廳的幾個人逕自來了房山市,名義還是視察東山理工大學籌建工程。

來之前,省裡沒有給房山下電話通知,闞新民一行人來了一個突然襲擊。等安在濤和市委市政府一班人得到消息的時候,闞新民已經帶人去了東山理工大學新址確定的那塊區域。

安在濤的車在頭裡,楊華和其他市領導的車隨後,在路邊停下,各自匆匆下車來,向著不遠處站在一塊已經劃線準備施工的麥田里的省長闞新民一群人奔去。

闞新民在省政府辦公廳幾個隨從的簇擁下,正遙遙望著遠端的正在劃線打樁的准建設區域,眉頭微微有些緊蹙。得到消息在第一時間趕過來的房山市市長助理、房山新區黨工委書記薛烈,正小心翼翼恭謹無比地侍候在一側。

「闞省長!」安在濤笑著奔了過去,「領導怎麼給俺們搞了一個突然襲擊!」

聽到安在濤的動靜,闞新民淡淡笑著,慢慢回頭來望著安在濤,揚揚手朗聲道,「小安同志,房山的同志們,今天我是搞了一個突然襲擊……我來就是要實地看看,大家的工作做得如何,工程籌建的進展如何。光聽你們的書面匯報不行,我必須要親自來看一看,才能放心。」

「小安同志,你來的正好,你講講,你們現在的工作做到了一個什麼階段?有沒有困難?」闞新民輕輕點頭,目光卻從安在濤身後的侯陽明身上一掃而過。

敏感的侯陽明當然是感覺到了省長闞新民目光的異樣。林副總理給闞新民打電話的事兒,他當然早就知道了,他料定無論如何闞新民都不會不給林副總理這個面子,況且背後還有他們侯家的面子。

侯家加上林家,這種來自燕京上層的壓力,闞新民扛不住。侯陽明心裡暗暗冷笑著,臉色卻很平靜。

「闞省長……」安在濤微微上前幾步,站在了闞新民的身側,指著遠處輕輕道,「領導您看,前面不遠處的農田和村莊已經著手開始拆遷……截止到現在為止,整個工程的整體規劃設計已經初步完成,而工程所需市裡的所有手續都提前辦理完成,考慮到確保工期按時完成省裡交給的工作任務,我們市財政在省裡資金不到位的情況下,提前立項墊付了前面這個村子和周邊土地農田的搬遷補償款,目前補償款正在有序發放,預計在10號以前全面完成。據新區同志和工程籌建辦同志給我的時間表,本月15號,工程的基礎性工作將會全部辦結,只要燕京那邊的審批手續到位,隨時可以進行施工建設。」

「這是已經完成的工作。當前正在做的是工程招投標。大學方面的同志和市裡的同志密切配合,正在組織公開的招投標大會,預計兩天後就開始展開。」安在濤笑道。

闞新民滿意地點了點頭,安在濤的工作能力之強、工作效率之高超乎了他的預想。東山理工大學的籌建工程頭緒多、事務繁雜、任務緊急,又涉及到資金、土地、行政審批手續、環境保護和城市規劃等多個領域……如果換成了另外的人來操作主管這件事情,工作進度起碼減緩一半。

「很好,很好。」闞新民一連說了兩個「很好」,又擺擺手道,「同志們辛苦了,時間緊、任務急、頭緒多、困難多,房山的同志們能把工程推進到這個程度,省委省政府非常滿意。」

「小安同志,請代我向房山市參與這項工作的各級幹部和全體工作人員表示感謝。」闞新民慢慢回轉身來,向來路走去,「等工程籌建完畢,東山理工大投入運營,我和大年書記親自來房山,給你們慶功!」

「走吧,小安同志,你通知一下,馬上召開一個東山理工大學籌建工作協調會,房山市委常委、市政府班子成員全部參會。我主持,我參加。」闞新民淡淡一笑道。

安在濤一怔,但馬上笑著點頭應是。

浩浩蕩蕩的一群官員開始坐車回市裡,安在濤剛要上自己的車,突然見闞新民的秘書跑過來附在他耳邊小聲道,「安書記,領導要你上他的車,他要跟你談一談。」

……

……

「小安同志啊,咱們私下談一談,啊,呵呵,你不要緊張……」闞新民呵呵一笑,順手親密地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示意車緩緩行進。

後面的一輛車裡,侯陽明見安在濤被闞新民叫上了省長大人的專車,在旁人眼裡這是無盡的榮耀和恩寵,但在侯陽明眼裡,這卻是別有意味。

「闞省長,您有啥吩咐請直說,我一定……」安在濤剛下意識地說了幾句,闞新民就笑著搖了搖頭,「哎,私下談話,非正式談話,不要跟我打官腔說官話……小安同志啊,今天車上沒有外人,【TXT小說下載:www.uu158.com】今天我們兩個就敞開來談一談,說幾句知心話。」

安在濤心裡一突,馬上就醒悟過來。毫無疑問……這事兒與侯陽明,與侯陽明的所謂背景有關。這麼看來,來自於燕京的壓力已經來了嘛!

他定了定神,恭謹地一笑,「好的,闞省長,您請講。」

「小安同志啊,你是一個好同志,非常優秀、工作能力非常突出的一個年輕幹部,將來前途無量。畢竟,你的年齡是一個最大的優勢。前兩天,我和大年書記談起你來,還提到了這一點。說實話,像你這樣的同志,只要平平穩穩地打牢基礎,再往上走,省部級領導崗位甚至更進一步,都是很有可能的!」

「黨和人民的事業需要你這種年富力強、有幹勁有能力、素質全面的幹部。組織上對你的工作,是非常關注和看重的。從組織角度來說,省委省政府把你們當成後備幹部和接班人來培養;從私人感情來講,我也好,大年書記也罷,或者是省裡其他的領導同志,都真信地希望你們這些年輕同志能盡快成長起來,接過我們身上的這幅擔子,把黨和人民的事業繼續推向前進!」

雖然自稱是「私人談話」,但作為東山省省長,闞新民講起話來還是習慣性地打起了「一定的官腔」。到了他的這個層面上,言行舉止其實已經很難分得清正式與非正式了。省部級的領導幹部,主政一方的省長大人,權力的威嚴和輻射力以及權力的儀態,早已深入骨髓化到血脈當中了。

安在濤面帶恭謹笑容,靜靜地聆聽著。

「……所以呢,小安同志,個人覺得,在一些時候,我們該圓潤一點的時候還是要圓潤一點……說到底,這也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嘛。你說是不是這樣?」闞新民微笑著望著安在濤。

安在濤心裡暗暗一歎。他明白,作為高高在上的省長大人,他能以如此耐心和低姿態給自己「做思想工作」,這已經是給了自己天大的面子了,同時也表露出他對於自己的真心欣賞和看重。

安在濤也明白,自己必須要有所回應。不管做不做,必須要先答應下來,給闞新民已給面子。至於在下面……那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請領導放心,我心裡明白。」安在濤輕輕道。

「好,小安同志。」闞新民滿意地點點頭,「再說一點正事。不論如何,東山理工大的籌建工程一定要抓緊,你儘管放手大膽去做,有省裡給你撐腰!」

「請領導放心,我們保證完成任務。」安在濤的回答簡短有力,在省領導面前,他不表態也不行。就算是沒有信心,也得表露出百分百的信心,況且他本來就很有信心。

「省裡知道你現在壓力很大,擔子很重。」闞新民見安在濤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是不是想要問我,省裡的資金什麼時候到位?放心好了,小安同志,省裡的資金已經立項通過審批,這筆錢一分也少不了你們的!」

安在濤嘿嘿一笑,「闞省長,請省領導理解,我們市裡的資金也挺緊張的。我們初步測算了一下,東山理工大建在房山,除了省裡的基本投入之外……前前後後,連帶工程主體和附屬設施,我們在兩年內要投入起碼10個億左右,這不是一筆小數目,市裡現在已經有人在擔心市裡財力不繼了……甚至還有人說我打腫臉充胖子。」

「這些人鼠目寸光,不要理會他!」闞新民淡淡道,「他們不會算賬,東山理工大建成之後,會給你們房山帶來多大的經濟增長動力?不說別的,單單是學校本身的數萬學生和教職員工以及相關行業從業人員,都足以帶動一個地區的經濟發展。」

「繼續努力吧,小安同志。你們現在是在『修路』,幹的是造福後人的大事……將來,房山的人民是忘不了你們的!」闞新民緩緩將頭扭向車窗之外,神色威嚴了下去,似是要準備結束這次非正式談話了。

安在濤笑笑,也沉默了下去。

車隊加速飛馳,穿過房山最繁華的市中心,向房山市委機關大院而去。

……

……

下了車,安在濤和楊華等市裡的領導簇擁著省長闞新民一行去了市委機關的中型會議室。而市委常委和市政府班子的全體成員以及大學方面的馬明基,都提前在會議室裡等待著。

臨進會議室的時候,安在濤的手機響起。安在濤看了看號碼,見是李大年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就跟闞新民說了一聲,去廁所裡接起了電話。

跟李大年簡短說了幾句話,弄清楚了前因後果和來龍去脈,安在濤掛了電話,臉上慢慢浮蕩起一抹冷厲的笑容來。

「看來,這個小猴子還真是一個大麻煩啊。」安在濤一邊往廁所外邊走,一邊心裡暗暗沉吟著對策。

雖然他並不懼怕侯陽明的「後台」,但終歸是一個大麻煩,涉及到中央老首長,一個處理不好,他就會陷入難堪危險的境地。

進了會議室,見闞新民已經端坐在中央的位置上,安在濤笑著走過去俯身道,「闞省長,人都到齊了,咱們開始?」

闞新民點點頭,「好,小安同志,今天的會我來主持。」

說完,闞新民威嚴四射的目光一一從房山市領導的身上劃過,然後才朗聲道,「房山的同志們,今天,我受省委大年書記的委託,代表省委省政府,來房山主持召開東山理工大籌建工作協調會。」

「在正式開會之前,我先講幾句題外話。」

第702章 編織陷阱

「在正式開會之前,我先講幾句題外話。」

闞新民的聲音慢慢低沉起來,「把新建的東山理工大學放在房山,這是省委省政府今年作出的重要決策,是本著全省經濟與社會、教育等各項事業更加均衡發展……這是省委省政府對於房山未來可持續發展的認可,也是對於在座各位工作的認可。同時,也是一項重要的工作任務。」

「省委和省政府很多領導都表示,把這所大學放在房山,省裡是放心的,因為現在的房山經濟高速發展,社會穩定團結,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期。還因為房山有一個堅強有力素質全面的領導班子——在安在濤同志為市委書記的房山市委班子的帶領下,房山市四百多萬幹部群眾勵精圖治銳意進取改革創新,取得了令人矚目的發展成就。」

「看看今天的房山,與過去的房山,不啻有天淵之別。從當年全省排名落後的老工業基地,到今天嶄露頭角發展位居全省前列的新興工業城市——這與各位的努力分不開。」闞新民凝重威嚴的目光在眾人身上環掃而過,「省委省政府希望,房山市委市政府班子能繼續努力工作,繼續開拓創新,爭取新的更大的成績。」

「在這裡,我要強調一個重要問題:團結。黨和人民的事業,需要我們團結,社會團結,人心思安,這是整個社會發展所必須的大環境;而作為領導事業發展的黨政機關,尤其是我們這些在座的領導班子成員,也要倍加注重團結。所謂人心齊泰山移……以事業統一思想,以效率提高效益,以發展凝聚人心,以特色謀劃未來。領導班子內部遇事互相溝通、互相協調,做到互相支持不爭權、互相信任不猜疑、互相尊重不發難、互相補台不拆台、互相配合不推諉,真正形成一個團結協作、務實高效、幹事創業的領導集體。」

「這是省委省政府對於房山市委市政府班子的要求,希望大家能夠做到……」闞新民的這幾句「題外話」洋洋灑灑,說了半個多小時。

闞新民在會上鄭重其事地代表省委省政府打講「班子團結」,在座的這些房山市最高層的幹部們心裡都若有所思地把複雜的目光聚焦在了安在濤和侯陽明兩人的身上。

安在濤神色平靜,面不改色。楊華、馬曉燕、古雲蘭等人有些擔憂地望著安在濤,闞新民的這個態度一出,她們這些人馬上就反應過來:肯定是侯陽明背後的背景「發揮作用」了……

古嵐和王志軍暗暗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各自眼神中微微有些興奮。侯陽明的背景看來很強大啊,要不然,闞新民省長根本就不可能專門主持一個地級市市委市政府班子的聯席會,還在會上大講什麼班子團結。這分明就是針對安在濤和侯陽明最近的互掐的。

侯陽明心頭說不興奮不高興那是假的。闞新民是林副總理的秘書出身,沒有林副總理的器重和提拔,他做不到如今的高位上,對於林副總理的話,他焉敢不從?所以,闞新民這一次來,侯陽明理所當然地理解成了為自己撐腰打氣的。

……

……

闞新民在會上發表了重要講話,對東山理工大的籌建工程作出了重要的指示,而安在濤則代表市委市政府表了態,表示會按期完成省委省政府交給的工作任務。會後,闞新民沒有再停留,立即帶人離開,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跟侯陽明說一句話。這讓侯陽明心裡多少又有些狐疑。

不過,在會後,安在濤馬上又按照闞新民的要求,召開了由市委市政府相關領導參加的、東山理工大工程籌建辦全體人員會議,在會議上,安在濤主動提出再次調整工作分工,又讓侯陽明參與到了工程籌建工作中。

這被參加會議的市裡幹部視為了侯陽明的勝利和安在濤的讓步。而在其中起重要作用的,顯然是侯陽明的強大出身和家庭背景。

高幹子弟終歸是高幹子弟啊……副市長古雲蘭心裡幽幽一歎,擔心的目光從安在濤的身上收回,心頭越來越不安。她倒也不是擔心自己的權力被侯陽明再次分割了去,她是在擔心安在濤吃侯家的虧。儘管市裡有傳聞說,安在濤也有著強大的背景,但誰都知道,安在濤出身平民家庭,而且還是單親家庭。這樣的一個家庭出身,怎麼能與戴著紅色光環的侯陽明相比呢?

侯陽明從眾人尤其是一些普通幹部的眼裡看到了艷羨和敬畏,這種感覺讓他心裡很舒服。他認為,自己勝利了,不僅試探出了安在濤這個年輕強勢市委書記的真正能量,還因此在房山官場上真正站住了腳。

立威……還需要拿誰立威?能讓安在濤這個說一不二的市委書記公開作出讓步,這就是最好的立威了。

似是覺察到眾人的微妙情緒變化,安在濤心裡曬然一笑,臉色卻一如既往地平靜。他這樣做,看上去是讓步,實際上不過是以退為進,在給闞新民一個面子的同時再次給侯陽明編織下了一個無形的陷阱。當年的宋迎春等人,都曾經一一載倒在安在濤設下的陷阱裡。而這一次,侯陽明也注定難以脫逃被驅逐的命運。

還是那句話,侯陽明雖然並不是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反過來說,還頗有幾分頭腦和權謀,但他過於小看了安在濤——這是他犯下的致命錯誤,遲早將會為之付出慘痛的代價,一如當初的宋迎春。

安在濤並不想跟誰爭權奪勢,這在他看來,很無聊也很浪費精力和時間。只是他不允許在房山有人站在面前擋住他前進的路,因為他在房山的施政之路不能遭遇任何的障礙。如果有人擋路,不論是誰,安在濤都會果斷出手毫不手軟。

安在濤再次一反常態的點燃了一根煙,這是他主政房山以後,第二次公開在會議上抽煙。這種行為,讓一些有心的幹部解讀為某種慌亂和凝重、壓力。而全場眾人,似乎也只有馬曉燕才真正瞭解,此時此刻的安在濤在想些什麼、設計著些什麼。

馬曉燕掃了安在濤一眼,心裡暗暗笑了起來,心道這傢伙又在琢磨著怎麼給侯陽明挖坑呢……到時候,弄走了侯陽明又再次震懾了市裡的幹部,可謂是兩全其美。這個傢伙,似是天生就是一個混官場在權力圈裡討生活的人,玩起這些來簡直就是輕車熟路,信手拈來……

馬曉燕意味深長的眼眸匆匆從某些人的身上閃過,古嵐和王志軍等人的「蠢蠢欲動」,她都一一看在眼裡。她相信,這一次,安在濤是準備把這些人連侯陽明一起一鍋端了。

等薛烈發言完畢,安在濤這才慢慢掐滅了煙頭扔在會議桌上的煙灰缸裡,抬頭來掃了眾人一眼,淡淡道,「好,大家都匯報完了,情況基本上就是這樣。我最後強調一點:按照剛才闞新民省長的最新指示,拆遷工作必須要在四月25日之前完成,這個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省裡的要求很嚴厲,必須要堅決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省領導的指示……陽明同志,有沒有信心?」

侯陽明矜持地也是淡淡一笑,「請安書記和市委放心,我們一定按時完成任務!」

馬曉燕突然輕輕一笑,有些冷嘲熱諷地道,「基礎性的工作都已經完成,陽明同志現在接手過來,估計也沒有太大的問題了。不過,陽明同志堅持原則,堅持按照制度來辦事,可現在中央部委的手續還都沒有跑下來呢……現在做的這一切,說到底還是違規操作啊……」

侯陽明一怔,旋即臉色有些漲紅,他惱羞成怒地瞪著馬曉燕,緩緩沉聲道,「我雖然堅持原則和制度,但是省裡領導再三指示,市委安書記再三要求,為了保工期、為了按時完成省裡交給的工作任務,在等審批的同時推進工程,也是在所難免的……」

「我來市裡的時間雖然短,但作為房山市委常委、副市長,我當然要維護市委班子的集體決策權威,這一點毫無疑問。我在這裡,再次表態,請安書記和市委放心,也請在座的同志們積極協助我的工作,我們一定要按時完成省裡和市委交給我們的工作任務。」

馬曉燕嘴角一曬,秀氣的柳眉兒輕輕一挑,也沒再說什麼。

安在濤微笑著向侯陽明點了點頭,但聲音卻陰沉了下去,「陽明同志,籌建辦的各位同志,工作緊任務重,容不得我們馬虎懈怠。我希望在座的同志都瞪起眼睛來,誰要是在這種關鍵時刻掉鏈子,可別怪組織上不給你機會。這裡,我再次重申一遍工作紀律,凡是在這個時候出問題的,不管是誰,不管是涉及哪一個級別的領導幹部,都要先免職再處理!哪怕是侯陽明同志,出了問題,我也一定會代表市委向省委打報告,嚴肅追究他的領導責任!」

安在濤的聲音凜然響起,在會議室裡迴盪著。侯陽明心裡冷笑著,毫不畏懼地抬頭望著安在濤,兩人的目光交匯間,碰撞出激烈的無形火花來。

……

燕京。

卸任的林副總理最近正在撰寫自己的回憶錄,從軍旅到政壇,從建國前的戎馬歲月到和平建國後的嘔心瀝血,他的人生之路著實豐富和精彩。他的秘書已經跟某出版社聯繫好,要給首長出一萬冊集子。在任的時候,林副總理嚴格按照制度要求,沒有出書,但退了下來,不但有了時間,也不用再顧慮那麼多了。

下午,林副總理在接完了一個電話後,坐在書房裡,臉色就陰沉了下來。想了想,他立即抓起電話給東山省的省長闞新民打了過去,問清楚了「侯陽明事件」的前因後果,以及關於房山安在濤個人的詳細情況。

闞新民恭謹地講事情說了一遍,同時又說了說安在濤這個人的基本表現和他對安在濤的基本看法。闞新民一邊跟林副總理解釋,一邊震驚和詫異——難道,安在濤在中央也有背景?林副總理再次找上門來詢問,這顯然是有所指了……

「小闞,我明白了。」林副總理的聲音飽和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惱火,他雖然沒有直說,但闞新民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毫無疑問,所謂來自林副總理的壓力已經煙消雲散了。

林副總理放下電話,披上外套,就臉色陰沉著走出了自家的小別墅,慢慢散步去了侯家。在侯家,他跟侯家老爺子說了一些什麼,外人無從知曉,但從侯老爺子在一個小時後親自送林副總理出門時的尷尬和凝重表情,似乎就能看出一絲端倪了。

侯家老爺子送走了林副總理,立即怒沖沖地一個電話把自己的兒子侯中華和兒媳馬雲給叫了過來。

侯中華和馬雲小心翼翼地走進侯老爺子的書房,見老爺子陰著臉坐在檀木椅子上,不禁嚇了一跳。

「爸……」侯中華輕輕說了一聲。

侯老爺子猛然一拍桌案,霍然站起身來,指著侯中華和馬雲怒斥道,「你們兩個教育的好兒子!你們馬上把那個小兔崽子給我叫回來,馬上回來!」

侯中華臉色一變,囁嚅道,「爸,到底是出啥事了?是不是陽明又出問題了?」

「你們兩個還有臉來問我?去問問你們的兒子,在下面都幹了一些啥!我們侯家的名聲,我老侯革命一輩子的清名都被這個小兔崽子給敗光了……」侯老爺子怒不可遏地擺了擺手,「為了他這一點破事,我找了老林……結果呢?結果……」

雖然是盛怒之中,但侯老爺子卻還是生生截住了自己的話,沒有再往下說。下面的話,不宜再讓侯中華和馬雲知道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把那個小兔崽子給招回來,趕緊善後。

剛才林副總理口中說的那人,讓侯老爺子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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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3章 強拆流血事件(上)

侯中華準備給自己兒子打電話招他回京的時候,侯陽明正在東山理工大工程籌建地址上的拆遷工作現場。本來以為拆遷補償款都已經發放了下去,而前期古雲蘭和房山新區的薛烈又做了大量的基礎性工作,自己接手過來,推進應該很順利。但結果卻出乎了侯陽明的意料之外。

拆遷工作和安置工作事務之繁瑣、頭緒之繁多、推進之艱難,實在是讓他頭疼萬分。連續幾天,他帶著市直有關部門和房山新區的有關部門一把手,白天靠在現場辦公,但過程卻還是極其緩慢。

東家長西家短,不是這家出事就是那家農戶有問題;不是對安置的房子有意見,就是對下一步市政府的就業安置方案提出疑問。800人的拆遷安置,忙了兩天下來,連十分之一戶都沒有完成……這讓侯陽明背後裡不知道咒罵了多少句「窮山惡水出刁民」。

其實,這倒也不是他心急,而著實是他對基層工作缺乏真正的瞭解。他根本就沒再基層呆過,完全不知道很多工作看起來簡單,但做起來著實不容易。這還是古雲蘭和薛烈事先都做了很多「鋪墊」工作,如果從頭至尾完全是侯陽明一人在操作,恐怕他就明白,越是基層的事情就越艱難,越是底層的百姓,就越「斤斤計較」和患得患失。

一些在侯陽明看來不屑一顧的蠅頭小利,但在農民眼裡,就是生存的大事,可謂是分毫必爭。

現在已經是4月5日,距離省裡和安在濤給出的4月25日前全部拆遷安置完畢的最後期限已經時間不多了,可照這個進度發展下去,鐵定不能按期完成。如果完不成,省裡領導不滿意倒也罷了,肯定會讓安在濤趁機再發難。這是侯陽明心裡最擔憂焦灼的事情。

按照市委的安排,古雲蘭已經暫時淡出了東山理工大工程籌建工作,當下的工作由安在濤授權、侯陽明全權負責。看著侯陽明在拆遷現場指手畫腳焦躁不安的樣子,薛烈臉上神色恭謹,心裡卻是鄙夷不屑,對侯陽明其人的厭惡感又多了幾分。

這人不僅好大喜功,還非常華而不實。看上去一肚子才學,經濟學理論、法律制度、民主政治講起來一套一套的順口就來,其實根本就是一個紙上談兵之徒。不瞭解國情,不瞭解基層實際,更不瞭解底層老百姓的現實心態,統籌起工作來脫離實際,純屬瞎指揮。

侯陽明覺得自己已經非常敬業了,作為市委常委、副市長竟然不辭辛勞深入現場,但效果卻並不理想。甚至可以說,他在這裡基本上都是在添亂,有他在指手畫腳,下面的幹部沒有一個人敢提出不同意見來,就都按照他說的做,結果越忙就越慢也就越亂。

事情到了最後,就連很多群眾都有了很大的意見。有些農民認為現在市裡派來主持工作的這個副市長,骨子裡就沒把群眾的利益當回事,擺出了一幅敷衍了事的架勢。越是這樣,農民就越擔心,認為將來市裡會不兌現現在做出的很多承諾。於是,牴觸拆遷的人漸漸增多,拆遷安置就越慢。

「侯市長,又有十幾戶農民提出了兩個要求,一是要麼更換安置房,從城郊調到市區。要麼安置房的面積從70平米提高到90平米,從人均21平米增加到人均27平米;二是要市政府跟他們簽正式協議,明確在一年之內安置他們的就業崗位……要不然,他們就堅決不搬!」拆遷工作指揮部的一個臨時從房山市建委抽調來的幹部,跑進設立在被拆遷村房南一村村委的指揮部臨時辦公室,向侯陽明和薛烈匆匆匯報道。

侯陽明當即勃然大怒,怒斥道,「亂彈琴,胡扯蛋的事情。補償款都發了,他們也領了,也跟市裡簽了同意拆遷的協議了,怎麼說變就變?安置房的面積、所處地域等都是市裡統一調配的結果,也徵求了他們的意見……他們想要做什麼?」

「走,老薛,我們去現場看一看。」侯陽明氣沖沖地起身走出了辦公室。薛烈趕緊帶著房山新區和房山市建委主任歐陽夏普還有一些普通幹部,追了上去。

見侯陽明大步在前面行進,他的秘書提著包緊隨其後,薛烈跟歐陽夏普苦笑著對視了一眼,雖然兩人都沒有說什麼,但眼中的某種擔憂之色卻更加濃重了。

……

……

村頭有幾戶已經搬走,幾個農家小院已經被推土機推平,現場是一片廢墟和瓦礫。而就在這片廢墟的後面,仍舊是一排排早已打上「拆遷」紅字的破舊磚瓦房,一群男男女女的村民有的神色不一地站在不遠處的村前土路上,而有的則乾脆搬著板凳坐在自家的房屋前面,冷冷地觀察著來的這一群市裡的幹部。

見市裡領導過來,正在現場跟幾個村民代表談判的拆遷辦工作人員趕緊跑回來,向侯陽明、薛烈和歐陽夏普匯報工作。拆遷辦設立在籌建辦下面,總指揮是侯陽明,副總指揮是薛烈,辦公室主任是歐陽夏普。

「……侯市長,薛市長,歐陽主任,村民的態度很堅決……我們……」工作人員匆匆匯報著,薛烈和歐陽夏普還沒有來得及表態,站在中央聽著匯報的侯陽明卻淡淡地插話道,「同志們的態度也要強硬一點嘛,不能一味地讓步……方案和標準是之前徵求了他們同意的,怎麼臨了卻要反悔?市裡的政策怎麼能說變就變,就為了照顧這幾戶人家的私慾而朝令夕改?這怎麼可能!」

「窮山惡水出刁民啊……」侯陽明突然輕聲感慨了一聲,不過聲音很輕,就連他身邊的薛烈和歐陽夏普都沒有聽得清楚。

侯陽明突然又朗聲道,「再去跟他們做做工作,盡量做說服教育工作……老薛,歐陽主任,讓鎮上的同志也參與進去,配合拆遷辦的同志一起做群眾的思想工作!但是,原則和制度是必須要堅持的,不能有無原則的讓步!也不可能讓步!今天為了這幾個人變了政策,就會有更多的人得寸進尺得隴望蜀,不能助長這種歪風邪氣!」

「要明確告訴他們,市裡的政策不可能改……只有支持市裡的工作,他們才能得到良好的安置。如果強行跟政府、跟組織上對抗下去,吃虧的是他們!在必要的時候,為了確保工期,為了整個工作的大局,我們也不排除採用強制拆遷手段!」

侯陽明斷然揮手道,態度非常嚴肅。

聽了侯陽明的這話,這種表態,薛烈和歐陽夏普心裡大為吃驚,雖然強制拆遷現在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了,是國內推進工程建設政府常用的一種行政手段,但在房山,還從來沒有出現在強拆事件。因為安在濤在大會小會上不斷重申和強調,強拆是下下之策,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採用這種手段。

而即便是最後萬不得已要強拆,也必須要徵得市委和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的同意。這種大工程,市裡一把手不點頭拍板,誰敢下這個命令?哪怕是侯陽明這種常委副市長也沒有這個權力!

但侯陽明卻顯然沒有徵求請示安在濤,就草率地做出了「不排除強拆可能」的公開表態……這顯然是很不合適的,也失了他作為副市長的應有政治分寸。

工作人員領命而去。薛烈猶豫了一下,還是攆上了大步前行的侯陽明,輕輕恭謹道,「侯市長,再做做工作吧,強拆容易引起群眾反彈,萬一釀成群體事件,那就不得了了……另外,是不是向市委安書記請示一下?徵求一下市委的意見?」

這個話侯陽明聽了當然不會高興,但作為市長助理,拆遷工作的負責人之一,薛烈卻不能不說。如果真的要因為侯陽明的錯誤衝動決策釀成大禍,他也跑不了,也要承擔一定的責任。

侯陽明不高興地掃了薛烈一眼,淡淡道,「老薛啊,你慌啥?我又沒有真的要強拆,只是……跟這些無理取鬧的小農民,咱們的態度不強硬一點根本就不行!」

「至於市委安書記那邊,等我們真的決定要強拆的時候再去跟領導請示吧。」侯陽明說完加快了腳步。

薛烈心煩意亂的歎了口氣,覺得自己今年流年不利,怎麼就遇到了侯陽明這種驕傲自大的夯貨。給這種領導當助手,吃氣憋屈倒是小事,薛烈就怕會受連帶責任。

而且,作為主動向安在濤靠攏的幹部,作為市長楊華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薛烈也有某種不祥的預感:他始終覺得安在濤這一次對侯陽明的主動讓步有些詭異,這似乎不太符合安在濤的個性以及他的手腕……

如果是這樣的話,侯陽明遲早會完蛋……最起碼,下場不會太好。一旦到了那個時候,自己這個新提拔的市長助理、這個配合侯陽明工作的副手,也就大大地不妙了。

一念及此,薛烈越想越覺得不對頭,猶豫良久,還是匆匆走到了一邊,撥通了市長楊華的電話。

聽了薛烈的話,楊華出人意料地沉默著。良久才淡淡一笑道,「老薛啊,你也不要緊張……不要緊張嘛。侯市長做事沉穩,才學過人,又是美國留學回來的高級知識分子,我相信他做事會有分寸的。好了,你好好配合好侯市長的工作,大家走的路可能有所差別,但目標還是一致的嘛,都是為了完成省裡交給的任務!」

見楊華有些迴避實質性問題的意思,薛烈也不敢再往下說下去了。這種事情,說得太深,也是官場上的一種大忌諱。他一個市長助理,在市長面前說一個常委副市長的是是非非,本身就不合適。

掛了電話,薛烈慨然長歎一聲,鬱悶地低頭向臨時指揮部走去。

……

……

侯陽明剛回到指揮部,就接到了自己父親侯中華的電話。

「爸,是我,您怎麼打電話過來了?」侯陽明走到院中的一個僻靜的角落裡接起了電話。

「陽明,你給我說句實話,你在房山是不是捅什麼大簍子了?今天你爺爺非常生氣,我還從來沒有見你爺爺這麼生氣過!」侯中華的聲音低沉,也有些急促的味道。

「爸,你這是說啥呢,我沒做啥啊,我工作好好地,現在正在抓市裡的一個拆遷工程……」侯陽明心裡一驚,慢吞吞地道。

「你跟房山那個市委書記安在濤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有沒有打著我們侯家的旗號,在下面亂來了?」侯中華見兒子不承認,就有些惱火道,「你也別狡辯了,你爺爺很生氣,讓你馬上就回京來……你趕緊回來吧,你這回惹下大麻煩了,趕緊回來向你爺爺認個錯!」

侯陽明聞言心中一顫,心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難道那個安在濤還很有來頭不成?不,不對,他就一個小老百姓的出身,就算是娶了藍煙市委書記夏天農的女兒,也不至於……

「你聽到沒有?趕緊回來!」侯中華一向溫文爾雅,很少這樣疾言厲色。

侯陽明沉吟著,慢慢梳理著自己的心緒,嘴上卻淡淡笑道,「爸,我不能回去,等過幾天再說吧。我現在工作正忙,也離不開!」

說完,侯陽明立即毫不猶豫地掛斷了父親的電話。侯中華在電話裡的態度,雖然讓他震驚,但此刻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他不但是一個驕傲和自視甚高的人,還是一個倔強的人。

拆遷的這件事和東山理工大籌建工程的工作,他必須要完成,而且要保質保量地按期完成。否則,他在安在濤面前直不起腰來是小事,讓人笑話他這個高幹子弟是不學無術的紈褲則是大事——對於他來說,是這樣。

侯陽明自認為自己不是紈褲子弟,在某種意義上說,他還真的不是紈褲。如果他的心態能擺正一點,肯腳踏實地地在下面做點事情,其實也是能做出一點成績來的。可惜,他在一個錯誤的時間段來到了房山,遇到了一個比他更優秀更出色的安在濤,又錯誤地看低了安在濤,心裡潛藏著的那種高高在上的傲慢,甚至還有一絲絲的嫉妒,讓他無形中站到了安在濤的對立面。

侯陽明慢慢向院外走去,這個時候,殘陽如血,西邊的天際被渲染成一片蒼涼的深紅色。

侯陽明靜靜地站在那裡,眼望著遠處遲遲不能如期拆遷的房南一村,心頭越加的不安和躁動起來。

「罵了隔壁的,這些刁民。」侯陽明咬了咬牙,低低爆了一句粗口。

……

又是幾天的時間過去了。4月10日,村民和指揮部僵持不下沒有達成一致。後來見市裡的態度越來越強硬和粗暴,村民們也豁出去了,愣是咬著之前那提出來的條件不撒口。而聽說市裡準備強拆,更是激怒了一些村民。逆反效應之下,越來越多的村民加入到了抵制拆遷的隊伍中來,事態一時間難以收拾。

其實,一開始,本來只是有少數幾個想要渾水摸魚的村民提出了一些非分要求。慢慢地,又不斷有村民加入,受利益的驅動。如果一開始就做通這部分人的工作,後面就不會擴散開去。但侯陽明的態度明顯有問題,過於強硬和簡單粗暴,這才引起了村民的群體反彈。而到了最後,很多村民完全是出於義憤和強烈不滿以及對市裡的不信任,才加入到抵制的行列中來。

眼看距離最後的期限一天天臨近,再加上受家裡的電話影響,侯陽明越來越急躁和易怒。

終於,他決定推行強拆。他自問履行了相關的程序,該做的工作也都做了,沒有任何違法違規之處。實在沒有辦法,就只能強拆了。

在拆遷指揮部的會議上,侯陽明提出強拆,眾人神色不一,表現也各不相同。有人認為應該拆遷,應該給這些刁民一些顏色看看,只要強拆一戶,剩下的就不足為慮了,正是殺雞駭猴效應。這部分人支持侯陽明的做法;也有人反對強拆,認為不該使用這種粗暴手段。但心裡反對歸反對,卻沒有人敢當面反駁侯陽明的決策。

薛烈皺了皺眉,輕輕道,「侯市長,是不是要請示一下市委安書記和楊市長的意見?」

侯陽明嘴唇緊緊地抿著,冷漠地指了指桌上的電話,「老薛,你給楊市長打一個電話請示一下。完了,我再向安書記請示。」

在這種時候,事關自己的政治前途,薛烈也顧不上考慮侯陽明高興不高興了,他立即抓起電話給楊華的辦公室打了過去。沒有人接,薛烈又撥打了楊華的手機,接電話的卻不是楊華而是她的秘書孟曉輝。

「小孟,我薛烈,楊市長在不在?」

「薛市長,不好意思,楊市長正在外地學習考察,我們在臨州呢。省裡組織各地的市長來臨州考察,今天領導們去參觀了,去了臨州的一個工業園區……」

薛烈一怔,急急道,「小孟,等楊市長回來,你幫我轉告一下,我找她匯報一個工作,很急的。」

「好的,薛市長,您放心,等楊市長回來,我一定轉告。」

沒有找上楊華,掛了電話,薛烈心頭有些不安。

第703章 強拆流血事件(中)

沒有聯繫上市長楊華,市長助理薛烈心裡的不安感覺越來越強烈。

但侯陽明顯然對此並不太在乎。在他的眼裡,他在房山唯一的權力障礙是安在濤,至於楊華這個他心目中的「安在濤的傀儡」,根本就不值一提。儘管他是副市長,但對於楊華這個市長,心裡卻著實是沒有太多的尊重,更談不上什麼敬畏感了。

侯陽明淡淡一笑,掏出手機給安在濤的辦公室打了過去,仍然是沒有人接。皺了皺眉,他又撥起了安在濤的手機,但卻是關機。

「怎麼回事?怎麼安書記和楊市長都聯繫不上?」侯陽明沉聲道,「老薛,你馬上聯繫一下市委辦的童洪剛,問問安書記是不是不在市裡?」

薛烈點點頭,撥通了市委副秘書長兼市委辦主任童洪剛的電話。「喂,童秘書長,我是薛烈。」

「你好,薛市長,我是童洪剛。請問領導有什麼指示?」電話裡傳來童洪剛那低沉中帶著一絲恭謹的男低音。童洪剛著實是一個做人處事都非常低調謙卑的人,儘管是身居要職,又是市委書記安在濤身邊的紅人,但卻毫無驕矜之氣,無論是對於領導還是對於普通幹部,他的態度都很謙和。

「童秘書長,不知道安書記在不在市裡?侯市長和我要向安書記匯報一些工作,可是辦公室沒有人接,手機也關機了。」

「哦,薛市長,是這樣的。安書記回燕京休探親假去了,聽說是他的女兒生病了,他過去看看,可能要晚兩三天才回市裡來……安書記臨走的時候,囑咐說是市委這邊的工作由馬書記負責……」童洪剛笑笑,「手機關機,或許是安書記的手機沒電了吧,我剛才打的時候還開著的,呵呵。」

「哦,是這樣。」薛烈掛掉電話,向侯陽明苦笑道,「侯市長,安書記家裡有事回燕京休探親假了,電話打不通可能是沒電了吧……我們等等再打?」

侯陽明眉頭緊蹙,緩緩點點頭,「好,一會再打。」

……

……

一直到下午,薛烈也沒有打通安在濤的電話。而在下午4點多的時候,楊華倒是讓秘書孟曉輝打來了一個電話,說她正在外地考察對方安排的時間很緊張,家裡的事情,讓侯陽明和薛烈跟常務副市長馬曉燕商量著辦,她大概後天也就是12日就趕回去。

侯陽明抬頭凝望著牆上的一台老式掛鐘,沉吟了良久。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房中參會的眾人都保持著異樣的沉默,氣氛沉悶死寂。有人在悶頭抽煙,而有人則在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機。

夕陽透過有些破敗的窗戶照射進屋裡來,給靠窗的侯陽明微微有些單薄的身子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他慢慢抬起頭來,用清冷的目光掃視著眾人,神色變得堅定起來。

他擺了擺手,毅然沉聲道,「同志們,事情緊急,今天是4月10日,距離省裡和市委給出的期限已經不多了……為了確保東山理工大工程的工期,為了確保這一次房南一村搬遷安置工作任務的圓滿完成,我們必須要依法採取一些強制手段了!」

「強拆!馬上組織強拆,等不得了。」侯陽明一字一頓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幾個字。

眾人吃了一驚,各自倒吸了一口涼氣,但誰都不敢說什麼。薛烈和歐陽夏普心頭一震,交換了一個憂心的眼神,然後薛烈才笑著輕輕道,「侯市長,是不是等請示了安書記和楊市長再做決定?」

「安書記聯繫不上,楊市長在外地考察……」侯陽明淡淡一笑,「我是市委常委、副市長,又是這一次搬遷改造工作的總指揮,特事特辦,我有權依法採取一定的行政強制手段。安書記也好,楊市長也罷,我想,都是會支持我們的工作的!」

「各項手續都已完備,補償款也已經發到他們手裡……但是有人蓄意搗亂,企圖渾水摸魚敲市裡的竹槓,這是一種非常惡劣的行為,我們堅決不能縱容這種行為!」侯陽明狠狠的一拍桌子。

薛烈心裡暗暗咒罵了幾句,心道就算是安書記和楊市長統統都聯繫不上,你也不能做這個主。最起碼,也要跟常務副市長馬曉燕碰個頭商量一下,兩人一起做決定。況且,聯繫不上只是暫時的聯繫不上,這兩位主官頂多幾天就回來市裡,這麼大的事情,你不等兩位黨政主官回來就擅自做決定,這可是大忌諱!

不要忘了,你只是一個副市長,就算是市委常委,也還是副市長。強拆這種事情,不要說你一個副市長,就算是市長,也不敢在沒有徵得市委書記同意的情況下酒擅自做主!

這人太狂妄,太沒有政治分寸感了。薛烈心裡對侯陽明的惡感驟然提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心裡腹誹歸心裡腹誹,嘴上卻不能說什麼。薛烈又猶豫了一下,事關自己的領導責任,他就算是明知道會得罪侯陽明,也不得不再次出言勸阻,「侯市長,事關重大,是不是等安書記和楊市長從外地回來,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侯陽明很不客氣、很生硬地打斷了,「行了,這事兒我做主了,我還有這個權力。同志們放心,決策是我做的,命令是我下的,一切責任由我來承擔。」

說完,侯陽明霍然起身冷冷而斷然道,「時間不等人,必須要馬上推進拆遷。歐陽主任,你派工作組立即趕往現場,再次給相關農民做思想工作,進行最後的努力,如果沒有結果——老薛,你馬上聯繫公安和城管部門,讓他們派人來現場維持秩序,歐陽主任你組織施工機械開進村邊待命,同時派人給那些農戶下達行政強制拆遷執行書。」

「市裡有關部門,房山新區有關部門,鎮村兩級領導,都要到場!」

薛烈和歐陽夏普面色都不好看,但侯陽明是市委常委,又是主抓這項工作的主要負責人,他既然動用了威權下達了行政強拆的命令,他們作為助手和下屬,也只有執行領導決策的份,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

黃昏時分,一場聲勢浩大的強制拆遷即將在房山打響。房山市公安、城管、建委都諸多部門聯合組成的工作隊全部集中在了現場,房南一村村口停著十幾輛大型挖掘機和推土機,村口被警方戒嚴封閉,警車的警笛呼嘯作響。

而在這個時候,正在燕京的安在濤,剛從外交部機關大樓裡出來。他來燕京休假,去中央部委辦事,路過外交部就進去坐了坐,順便拜訪了部裡的一些熟悉的老領導。

從外交部出來,安在濤抬頭看了看天色,見已經是下午下班的點了,就驅車直奔龍騰集團總部所在地,位於市中心的龍騰大廈,準備接夏曉雪和孟菊下班。

他開的是夏曉雪給他準備的一輛黑色奔馳,雖然外表看起來並不起眼,但裡面的配置卻很豪華先進。

到了龍騰大廈把車停下,他就大步走進了龍騰大廈寬闊奢華的前廳。他基本上不來龍騰公司,所以他這張生面孔很快就被龍騰集團的保安給攔住了。

龍騰集團現在是實力超級強的跨國大集團,不要說在國內,就算是在整個亞洲,都位居前列,保安措施嚴密是必然的。

「請問先生你找誰?談業務還是找人?」攔住安在濤的這個年輕保安看上去很有專業素養,面帶微笑,不卑不亢,舉止得體。而週遭的其他幾個保安,也紛紛都不知道從什麼角落裡冒了出來,目光警惕地望著這邊。

不愧是跨國大集團的員工,不錯不錯。安在濤心裡暗讚了一聲,笑道,「我找人呢。」

「請問你找哪個部門的員工?姓什麼叫什麼,請來這邊登記一下,完了,我們的前台小姐會打電話上去確認,通知你要找的人下來跟你見面,我們公司在一樓大廳有專門的會客室。」保安依舊不溫不火地說著,神色從容。

這個年輕的保安引起了安在濤一定的興趣,他玩味地望著他,輕輕一笑,「好的。我找夏曉雪,當然,孟菊也行。」

年輕的保安吃了一驚,用驚異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安在濤,皺了皺眉道,「找我們大老闆?有沒有預約?」

說著,保安向前台小姐喊道,「小麗,行政事務部有沒有通知過有夏董和孟菊的客人下午要來?」

那個姿容清秀的前台小姐俯身看了看記錄本,搖了搖頭,「沒有。」

保安回頭來望著安在濤,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先生,你沒預約,按照公司的制度,請你下回再來吧。或者,你明天跟夏董的秘書聯繫好、預約好見面的時間,再來!」

安在濤呵呵一笑,突然探手過去想要拍拍保安的肩膀,那保安卻神色警惕地閃到了一旁。

「同志,不好意思,我來的急,忘了預約了。你能不能通融一下,替我轉達一下,就說我姓安,在樓下等她。」

安在濤嘴角的笑容越加濃烈。他的這幅姿態引起了年輕保安片刻的遲疑,心道,看眼前這年輕男人穿著舉止也不太像是普通人,沒準還真是大老闆生意上的朋友。但他猶豫了一會,還是堅持著搖搖頭,「不行,先生你請回吧。我們老闆有交代,公司也有制度,集團公司高層領導事務繁忙,沒有預約一概不能放行,請原諒。」

安在濤聳了聳肩,笑道,「那麼,我借你們的電話打一個電話可行?你放心,我跟你們老闆是熟人,很熟很熟的人……」

保安再次掃了安在濤一眼,稍加遲疑就帶著安在濤走到了前台,「小麗,這位先生說是夏董和孟總的朋友,你給夏董的秘書打個電話問問……」

「先生,你貴姓?」

「我姓安。」安在濤微微一笑。

……

……

打完了電話,安在濤就站在大廳裡隨意跟那個年輕保安東一句西一句地閒扯著,儘管這個年輕保安笑著回應著他的問話,但眼裡的一抹警惕卻還是沒有完全失去。而這,就讓安在濤更加的欣賞。

「你是退伍兵吧?」

「嗯,我前年退伍,去年來公司上班。」

「你們龍騰的工資福利咋樣?聽說還不錯?」

「那是。我們公司的工資福利水平在整個京城都排前列,那些財大氣粗的央企也不如我們。」保安有些自豪地挺了挺胸。

安在濤神色玩味地笑著又問道,「那麼你一月能拿多少錢呢?」

「工資獎金加班費統統加起來,足足有近2000,年底還有年終獎。」

安在濤訝然道,「不錯嘛,跟我這個市委書記工資差不多喲。」

「市委書記……」年輕保安心頭一動,似是聽清又似是沒有聽清,他正在詫異地望向安在濤,卻見安在濤已經轉過身去向剛剛走出電梯口的幾個女人笑著大步走去。

正是董事長夏曉雪、副董事長兼總裁孟菊,集團公司副總季夢潔,還有夏曉雪和孟菊兩人的秘書,以及集團公司行政事務部的部長孫儷。

保安吃了一驚,心道這人是啥人呢,怎麼三位大老闆一起都迎了出來,難道他是……但不對啊,看他一個人來,一沒有保鏢二沒有秘書前呼後擁,也不太像是京城裡的大人物啊。

保安正在疑惑間,卻聽見夏曉雪朗聲笑道,「老公,我和菊姐正想讓你過來,公司的幾個領導都想見見你……咱們一起吃個飯呢,不想你就來了。」

這一句「老公」傳進保安和前台小姐的耳朵,兩人面面相覷,腦袋裡轟地一聲幾乎是驚雷炸響——竟然,竟然是夏董的丈夫!……那個據說在下面一個地級市當市委書記的大官?

震驚之餘,保安心裡也暗自慶幸,好在自己沒有難為他,剛才跟他的談話似乎還挺愉快的……見安在濤和夏曉雪等人親熱地一起向電梯走去,保安長出了一口氣向前台小姐輕輕道,「小麗,沒想到那人是夏董的老公喲……他還真是挺和氣的一個人,嗯,跟夏董一樣和善。」

就在這時,保安眼角的餘光突然發現,安在濤腳步停下,回頭來向他微微一笑。

「曉雪,菊姐,夢潔,你們公司管理挺嚴的,我差點就進不來,呵呵。對了,那保安人不錯,待人和氣有禮,很有素質,很不錯!」安在濤隨意說著,剛才那保安於他而言,不過是人生中的一個極其微不足道的匆匆過客,但他卻不知,就因為他這麼隨意的一句話,那個年輕保安的命運就得到了改變。

後來,季夢潔一個電話打到了保安部,提拔那年輕人當了保安部保安一中隊的隊長,之後幾年,他慢慢爬到了保安部經理的位置上,成為了年薪十幾萬的龍騰集團公司中層管理者。

走出電梯向夏曉雪的辦公室走去,孟菊笑道,「小濤,你的手機怎麼關機了?我剛才給你打了好長的時間都沒打通。」

安在濤掏出手機來一看,笑笑,「沒電了吧。」

季夢潔站在身後笑道,「安書記,我讓秘書給你換部手機吧,我們有備用的手機,你把卡換上,你可是大領導,這手機怎麼能斷電呢?」

「不用了,不用了,也沒啥大事,我反正休假,晚上回家再充電吧。」安在濤淡淡一笑,眼中卻悄然閃過了一抹古怪的厲色。

「呵呵。」季夢潔也沒再堅持。

「季總,你去安排一下……」夏曉雪向季夢潔點點頭,然後又回頭來望著安在濤笑道,「老公,我們公司的幾個高管一直沒有見過你,大家都提出來想要見見你……我和菊姐商量過了,你就見一見大家,我們晚上一起吃個飯。」

「另外,一會劉彥也會趕過來。」

……

……

晚上,安在濤跟龍騰集團總部目前在家的不包括夏曉雪、孟菊和劉彥三個核心大老闆在內的7個高管見了見,又一起吃了一頓晚飯,盡歡而散。

雖然孟菊和劉彥在安家的別墅裡都有各自獨立的房間,但為了避人耳目,孟菊和劉彥在同一個小區都擁有一幢別墅,只是很少去住。

吃完飯,孟菊和夏曉雪神神秘秘地單獨坐車提前先走了,只剩下安在濤和劉彥兩人。安在濤知道兩女是在故意創造自己和劉彥單獨相處的時間,也沒有在意,就跟劉彥一起開車回了劉彥名下的那幢別墅。

別墅雖然不住,但平時都有保姆在管理和清理,而這一次,劉彥顯然是提前讓人把別墅又收拾了一遍,就預備著跟安在濤過幾天甜蜜的二人世界了。

夏曉雪和孟菊都有了孩子,按照三女當初的約定和計劃,現在該輪到劉彥要孩子了。所以,安在濤這一次探親回京,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

「濤……想我沒有?」進了別墅,關上門,劉彥就撲進了安在濤的懷抱,緊緊地抱著他,眼神熱烈而迷離,聲音呢喃而深情。

安在濤也緊緊地擁抱著懷中的佳人,心中柔情激盪也浮起了一抹淡淡的愧疚。三女中,他感覺最愧疚的就是劉彥,為了龍騰的發展,劉彥大多數時間都坐鎮南洋,與安在濤更是聚小離多。

第704章 強拆流血事件(下)

安在濤在燕京和劉彥、夏曉雪以及孟菊三女過了兩天平靜而溫馨的幸福生活。三女為了陪伴他,都沒有再去公司上班,四人帶著兩個孩子,去了京郊的一個度假風景區玩了兩天。安在濤拋開了公務,三女也把公司的事務放在了一旁。

安在濤的手機似乎是忘記了,一直都沒有開機。當他知道侯陽明主導推進強拆的事情時,這起發生在東山省的行政強拆事件,已經因為導致警民衝突並有群眾在衝突中流血受傷而引起國內媒體的強烈關注,在今天就成為了國內的熱點新聞。

一家六口從京郊返回的當天晚上,安在濤從某門戶網站上發現了大量的關於「房山強拆流血事件」的消息和報道。而也就是在這個晚上,央視焦點訪談正在播出類似的新聞調查節目——《房山強拆之痛》

夏曉雪隨意打開電視機,無意中從電視畫面上看到關於房山強拆的節目,吃了一驚,就喊了一聲,「老公,你快過來看看,是說你們房山的,強拆,好像還傷到人了!」

安在濤面無表情地大步走了過來,畫面上正好出現了令他臉色微微有些陰沉的鏡頭:房山市新區東山理工大學建設工程拆遷現場,滿目狼籍,叮噹的鐵錘聲和轟隆的推土機聲,大喇叭裡傳來拆遷指揮部總指揮——房山市委常委、副市長侯陽明發佈拆遷動員令的威嚴聲音。而畫面的一角,一個當地農民被四個全副武裝的警察架出拆遷現場。

旋即,電視上又傳來女主持人清朗的聲音:您剛才看到的是一個拆遷現場,拍攝這段影像以及被拍攝的人都是面臨拆遷的當地農民,其中那個被全副武裝的警察架出現場的人名叫李宗順,那天他被當場拘留,原因是「阻撓施工人員進行施工,致使施工無法正常進行」。決定給予治安拘留十日……

主持人的畫外音一停,畫面又是一轉,一個20多歲的男子出現在鏡頭上,正在接受央視記者的採訪。

「……隨後很多人把家裡的一些東西麻利地搬出來,穿著制服的警察們在一旁圍觀,隨後抓鉤機開始啟動,將房子變成廢墟。扒倒一戶後制服和迷彩服們就縮小包圍圈。幾個穿制服的坐在我家院子裡對著我和家人說一會兒扒你家房子時都別動、老實點……」

「……我說:請您出示書面的強拆手續。他說沒有。我想看他清他胸前配帶的工作證,他立刻用手捂起來,轉身而去。一些『迷彩服』進入我家把家裡能拿的一些東西拿了往出搬,扔到院子裡,路上,灑落一地。我母親轉身想跑回屋中看家裡的東西,這時候一個警察惡狠狠地抓住我母親的右手兩個手指不放,使勁的拽,結果母親右手的手指被拽脫落,手筋也斷了。四個膀大腰圓的『制服』將母親抬著四肢往出走……」

「……他伸手來抓我,隨後圍上來幾個『制服』將我推倒在地,一群『制服』將我圍在其中,其中一個用腳用力地在我的後腦踢了一腳,當時只覺得眼鏡被從後而來的重力振得飛了出去,隨即休刻幾秒,後來才知道是父親奮不顧身地保護著我,才讓我沒有被那個『制服』踢第二腳。看到我的飛落在地上的眼鏡已經被踩扁了,一個鏡片被踩得稀碎,另一個鏡片無了蹤影……」

男子的聲音有些哽咽,安在濤緊緊盯著屏幕,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

孟菊和劉彥也走了過來,訝然道,「怎麼回事?」

夏曉雪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安在濤的臉色,輕輕道,「房山發生強拆事件,上了央視了……對了,老公,你不知道這事嗎?怎麼你才來燕京這麼兩天,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不在房山,怎麼敢有人下這樣的決定?是不是那個楊華啊……」

安在濤緩緩搖了搖頭,「不太清楚。我也是剛從網上得到消息。」

安在濤說著,從旁邊的茶几上抓起自己的手機,然後默然開了機。剛一開機,手機短消息聲就響個不停,數十個未接電話的信息和信息台的留言短信一窩蜂地「湧」了進來。

安在濤看完楊華和馬曉燕等人給他的留言,然後默然又撥通了楊華的手機。楊華接到安在濤電話的時候,正在拆遷現場。現場已經被封鎖,所有開進來的施工機械都退了出去,廢墟上燈火通明,很多房山的幹部以及當地的村民都聚集在殘垣斷壁之上,有人在等待市裡的決定,也有人在看熱鬧。

「到底是怎麼回事?老楊?」安在濤的臉色在電話接通的瞬間,陡然冷厲了下來,聲音也變得無比陰沉。

聽到安在濤的聲音,楊華不由驚喜交加,「安書記,終於聯繫到你了,我昨天給你打電話,怎麼打都打不通……」

「我家裡有點急事,正好手機湊巧也沒電了,我剛開機……你不要廢話,說正事。」安在濤淡淡道。

「是這樣的……安書記,我是昨天上午得到消息趕回來的,我趕到之後,整個房南一村的強拆已經進行了大半,過半的村民房屋被推土機推平,很多村民家裡的傢俱和財物都來不及撤離……」楊華歎息了一聲,「情況基本上就是這樣,安書記,你還是趕緊回來吧。」

安在濤怒斥道,「是誰搞的強拆?我在市裡再三強調過,我們房山絕對不搞強拆,絕對不會利用行政權力侵害群眾利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侯市長拍的板。」楊華猶豫了一下,輕輕道,「可能是為了確保工期,他有些心急了吧。我已經命令終止了拆遷,所有施工隊伍和施工機械全部退出了現場,現在我正帶著同志們做群眾的安撫工作……」

「侯陽明?誰給了他這個權力?誰讓他這麼肆意妄為的?」安在濤厲聲喝問,「鬧得這麼大,省裡領導有沒有過問?」

「安書記,剛才省府辦的周主任給我打電話,說闞省長和其他幾個省領導非常關注此事,要求我們馬上要終止強拆,一邊做群眾的安撫工作,一邊查明事情原委立即向省裡報告!」

安在濤略一沉吟,「老楊,你控制住局面,做好安撫群眾的工作……另外,凡是參與強拆的人員一概就地停職待查,所有在強拆中受傷的群眾的就醫等各項費用全部由市裡承擔……我馬上趕回去,一切等我回去再說!」

……

……

當晚9點,安在濤連夜趕回房山。夏曉雪三女派了兩個司機開著一輛越野車輪流開車送安在濤回返。走高速,一夜飛馳,在第二天上午9點多就趕到了省城天南。在天南略事休息吃了點東西,又繼續往房山趕。

就在回房山的路上,安在濤得到消息,省委省政府領導對這一事件高度重視,省委書記李大年親自作出批示,要求房山市委立即查清事情來龍去脈將結果報省委,而省長闞新民也讓秘書給安在濤打來電話,讓安在濤全力做好群眾的安撫工作,避免事態進一步擴大。同時,立即啟動應急機制,在對事件進行調查的同時,妥善妥當地向媒體公開,接受社會監督。

中午時分,安在濤趕回房山,直接驅車直奔拆遷現場。

現場,雖然仍舊是被警方封鎖住,房南一村的村口處圍上了黃色的警戒綢帶,但村口不遠處的鄉村公路上,還是聚集了不少來自國內和省內各地的媒體記者。其中,安在濤的車進來的時候,竟然還發現路邊停著一輛央視的採訪車。

安在濤下了車,匆匆向送他回來的兩個龍騰集團司機擺了擺手道,「麻煩你們了,回去告訴曉雪,我平安到達。」

「好的,安書記,您慢走。」一個司機露出頭來,見安在濤沿著一片狼藉的土路向村內行去,也沒有再做停留,調轉車頭就往回趕。

安在濤走到了警戒黃線處,剛要越過去,兩三個民警也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裡冒了出來,剛要呵斥幾聲,突然認出是市委書記安在濤,就趕緊都恭謹地問候道,「安書記!您來了!」

安在濤沉著臉點點頭,「楊市長呢?市裡其他領導誰在?讓他們出來見我。」

一個民警往回跑去喊人,一個民警恭聲道,「安書記,楊市長,馬市長,侯市長,薛市長,建委的歐陽主任,我們局的邢局長都在,領導們在村裡的小學校裡開會。」

不多時,楊華打頭,帶著一群市裡的領導和幹部們匆匆從村內走出,見到安在濤,楊華笑著揚手道,「安書記!」

安在濤向楊華淡然一點頭,沒先詢問事件的具體情況,而是突然向公安局的新局長邢永生皺眉沉聲道,「邢永生,誰讓你派出這麼多警力來這裡的?你這個公安局長不在你的崗位上,跑到這裡來幹什麼?全市人民養著你們這些警察,就是讓你們跑出來搞強拆的?你們是國家機器,是維護法律尊嚴和社會穩定的公權力量,不是誰的打手!」

安在濤的這話就有些嚴厲,甚至可以說很重。邢永生面色一變,旋即漲得通紅,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還有,誰讓你們在這裡戒備森嚴如臨大敵的?你們把這裡封鎖起來幹嘛,還讓群眾怎麼生活?這道什麼警戒線趕緊給我撤了,馬上撤!」

邢永生面紅耳赤,一時間也無言以對,只是偷偷地掃了楊華一眼。楊華笑道,「安書記,是我讓他們維持一下現場的。我主要是怕事態進一步擴大。對於村民,我們沒有任何限制。」

安在濤哦了一聲,也沒有再追問下去。他大步走了進去,站在了一片廢墟當中,眼望著前面不遠處好幾幢拆了半截的房子,臉色陰沉得能掐出水來。

「老楊,咱們就在這裡開一個現場會。」安在濤轉頭望著楊華,「你把具體情況跟我說一說。」

「安書記,具體的情況是這樣……」楊華簡單明瞭地把事情的經過一說,然後又笑道,「安書記,被強拆了房子的村民目前被安置在房山賓館,受傷的群眾在醫院接受治療,輕傷了三個,重傷一個,兩男兩女,其中一個是房南中學的初三學生。我已經安排市長助理張致恆親自靠在房山第一人民醫院,全力指揮救治受傷群眾……至於如何善後和處理,還請安書記指示。」

「如何處理……」安在濤神色不變,心裡卻冷笑一聲,心道如何處理自然有上面決定,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先做善後工作,至於如何處理相關責任人,再等等省裡的指示。」

「目前我們需要妥善做好善後工作,盡量挽回負面影響。第一,馬上公開宣佈此次行政強拆是錯誤的違規行為,是濫用行政職權,立即停止強拆;第二,常務副市長馬曉燕帶領建委和民政部門的同志,盡快拿出一個補償方案來,損害了群眾多少財產,都要一一核實清查清楚,按照市場最高價予以賠償,賠償款從市財政列支;第三,薛烈,你帶房山新區和鄉鎮村的同志深入群眾當中,與群眾進行面對面的溝通交流,盡量滿足群眾的合理合法要求,安撫好群眾;第四,老楊,你代表市委市政府去醫院探望一下受傷群眾;第五,立即開放歡迎外邊的媒體記者進村採訪,組織一個新聞發佈會,安排市電視台進行現場直播,我要發表一個電視講話,向房南一村的村民和全市人民公開道歉……」

安在濤站在那裡一一安排著工作,看也沒看侯陽明一眼。侯陽明神色蒼白地站在人群之後,眉頭緊蹙,一言不發。

……

……

半個小時後。房南一村的封鎖警戒撤了,除了少部分留在現場維持秩序和預防突發事件的民警之外,大部分警力都撤離房南一村。

房山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孫廣生和宣傳部的人帶著一群媒體記者趕了過來,而房山電視台的直播車也開了過來,在現場四個角度架起了現場直播的攝像機。

狼藉不堪的廢墟上,一群市裡大大小小的官員站在後面,而安在濤一個人站在前面,獨自面對著黑壓壓一群媒體記者,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另類味道。

安在濤面前臨時搬來的一張桌子上,擺滿了話筒和錄音筆。他手裡持著一個擴音器,面色凝重地朗聲道,「各位媒體朋友,首先我代表房山市委市政府歡迎大家的到來……對於這起違規的錯誤的行政強拆事件,我們市委市政府感覺非常痛心和沉重,我們的態度很堅決,立即整改糾正,歡迎媒體的同志們來房山採訪,對於這一事件,我們是完全開放的。」

「有錯就要承認和面對。下面,我簡單向各位通報一下事件的起因……」安在濤站在那裡,朗聲說著,語速不急不慢,再三強調這一次強拆事件的發生,不是房山市委市政府集體決策的結果,而是負責這個項目的分管副市長侯陽明一意孤行擅自拍板濫用職權推進的結果。

「安書記,我是央視新聞頻道記者薛紅艷。我有一個問題,想必這也是在場所有媒體同仁的共同問題。那就是:這麼大的一個工程,這樣大規模聲勢浩大的行政強拆,如果沒有您這個市委書記點頭或者沒有楊華市長這個市政府主要領導點頭,下面的分管副市長怎麼可能擅自做主?請恕我直言,這不太符合常理。不知道安書記作何解釋?」

一個面容清秀的年輕女記者擠上前來,將手裡的話筒對準了安在濤。

安在濤默然點頭,沒有任何猶豫道,「薛記者,你提的問題很好。東山理工大籌建工程是建在我市的全省重點工程,一般而言,沒有我這個一把手點頭,強拆是不可能推進的。但是,這一次有些特殊情況,事發突然。強拆當天,我按照組織程序,向省委有關部門報告請假、並跟市委其他領導同志通氣,我家裡有點私事要處理,回燕京休探親假三天。而當時,楊華市長在省政府的組織下去了臨州參觀考察,也不在家……」

「記者同志如果不信,可以向省委省政府有關部門調查核實求證。」安在濤淡淡一笑,又沉聲道,「在我們兩位黨政主官不在房山的短短兩三天時間裡,分管主抓這項工作的市委常委、副市長侯陽明同志為了保證工期順利完成省裡交給的工作任務,急於求成,錯誤地作出了強拆的決策。這項決策,是錯誤的、違規的,是非常嚴重的濫用職權行為,市委已經對這項錯誤決策進行了立即糾正,對侯陽明同志提出了嚴肅批評,同時暫時停止了他的工作。」

「侯陽明同志錯誤決策的領導責任,我們市委常委會今天馬上要開會研究確認,完了會上報省委省政府予以追究問責。對於事件中粗暴強拆、傷害群眾的相關幹部和工作人員,我們也會進一步調查取證然後予以嚴懲。該查辦的查辦,該開除的開除,該繩之於法的繩之於法,嚴懲不貸,堅決不姑息養奸!整個過程,我們都會向媒體放開,歡迎大家隨時監督。」

「同時,市裡已經緊急啟動對受傷群眾和財產受損害群眾的補償安置工作,我們會盡最大可能地滿足群眾的合理合法要求,對群眾進行補償安置。這也歡迎朋友們監督。」

「最後,我代表房山市委市政府,向房南一村的所有村民、向全市人民進行公開檢討道歉。作為房山市委書記,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會立即向省委省政府作出書面檢討,請求處分。請大家相信,我們的黨委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權為民所用、利為民所謀……這一次事件,是一次沉重的教訓,我們會牢牢銘記……在日後的工作中,歡迎全市人民和媒體朋友對政府的工作進行嚴格監督。」

說完,安在濤深深地躬下腰去,彎腰道歉的姿勢保持了足足有一分多鐘。

現場一片寂靜無聲。不管事件多麼惡劣,產生了多麼大的負面影響,但房山市委市政府此次緊急應對、承認錯誤、敢於放開輿論管制和立即糾正行政錯誤的態度,以及安在濤個人公開檢討道歉的政治姿態,都是可圈可點的,引起了在場記者的一致讚賞。

說白了,現在國內經濟高速發展,各地城市建設如火如荼,哪個城市裡沒有強拆事件發生?只是房山這一次湊巧引起了輿論的高度關注,成為輿論焦點而已。

而作為地方黨委政府,能夠公開承認錯誤並立即糾正錯誤,放開媒體採訪,市委書記本人還代表黨委政府公開檢討道歉——安在濤以到位的實際行動和開放開明政治作風,贏得了不少「同情分」。

所謂輿論能殺人也能救人,安在濤的這一番公開表態,看似自爆短處,其實是化被動為主動,站在了一個可以扭轉不利局面的制高點上。

當然也有人在背後猜疑,這事兒似乎有些太過「湊巧」和詭異:一個副市長怎麼敢在沒有徵得市裡主要領導同意的前提下就敢擅自做主?

不過,這種小範圍內的猜疑很快又有了其他的消息來加以「沖抵」了。有外地記者通過某種渠道,在採訪的過程中得知了侯陽明本人的背景和身份。而這樣一來,一切就顯得順理成章了。不少記者感歎著鄙夷著,離開了房山。到了這個份上,這起事件已經失去了繼續跟蹤下去的新聞價值。

果然,第二天,各大媒體上的報道多數都對房山市敢於承認錯誤並立即整改的態度,對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本人開明開放的民主作風,給予了相應的讚賞。中央黨報《中央日報》還在二版刊發了一則署名評論《房山強拆事件:過程可悲結局可喜》

第705章 侯陽明的結局

上午,正在拆遷現場忙著善後處理事情的安在濤,接到了省委辦公廳某領導打來的電話,說是省委省政府幾個主要領導,要求他和市長楊華下午去省委當面匯報工作。

這起事件的主要責任人侯陽明已經被暫時停職接受審查,這是在省委指示下、房山市委常委會作出的決定。儘管燕京的侯家通過不同的關係打了幾個電話來省裡,找上了闞新民等省領導說清,但顯然無濟於事了。這一次,處在輿論漩渦當中的侯陽明已經是其「罪」難逃了。

安在濤不僅要善後安撫群眾,還要盡快地繼續推進拆遷。不是說出現了錯誤的違規的強拆事件,房南一村的拆遷工作就停止不前了。拆遷還是要拆遷的,距離省裡給出的時間還有不到十天的時間,他臉上看上去不動聲色,其實心裡也很著急。

副市長古雲蘭再次臨危受命,承擔起拆遷和主抓東山理工大學籌建工程的重任。能被安在濤如此看重,古雲蘭心裡既甜蜜欣慰又倍感壓力巨大。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相處,她已經非常瞭解安在濤的性格,如果她不能為安在濤分擔工作,什麼都是虛的。

安在濤走出指揮部的大門,仰望著頭頂上湛藍無雲的天空,和煦的春風撲面而過,風和日麗,他的心情卻微微有些凝重。

「安書記,我們一會就動身去省委?」楊華也走出屋來,站在了安在濤的身側。

安在濤點點頭,慢慢轉過身去,又笑了笑,「去省裡匯報,不過是一個形式。咱們的書面報告打上去了,估計省裡領導也就是想當面敲打敲打我們兩個,同時——」

安在濤說到這裡欲言又止,然後主動岔開了話題去,「強拆出了問題固然令人撓頭,但現在國內各地大興土木搞建設,城市化進程不斷加快,強拆也不少見——我估摸著,省裡領導最擔心的反倒不是這個……」

楊華一怔,旋即笑道,「安書記,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省裡領導更關心我們的籌建工程能不能按期動工和完工……如果因為出現了這種意外突發事件就耽誤了工期,影響了省裡的整體規劃,怕是我們要吃『掛面』!」

楊華歎了口氣,「是啊,安書記,現在這事兒還真是有些不好辦……好在安書記處理及時措施得當,群眾的怨氣已經漸漸平息下去——只要補償到位,想必應該能盡快恢復拆遷的。」

說到這裡,楊華惱火地皺了皺眉,「這個侯陽明,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自打他來了市裡,咱們就一直沒有消停過!」

安在濤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出身好,有些才氣,便就有些自命不凡了。如果能俯下身來踏踏實實幹幾年,也算是個人才,可惜太急功近利太自以為是了……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安在濤臉上雖然掛著笑容,但聲音卻透著一絲絲的冰冷。楊華心裡一顫,下意識地扭過頭去,避過了安在濤那貌似溫和實則暗藏殺機的凌厲眼神。

「安書記,楊市長。」古雲蘭笑吟吟地也從臨時指揮部裡走出來,身後跟著薛烈和建委主任歐陽夏普。薛烈和歐陽夏普的臉色不太好看,雖然強拆是侯陽明一人的主導推進,但作為指揮部領導,他們顯然也必須要承擔一定的領導責任,儘管他們有過勸諫,侯陽明仍然一意孤行。

尤其是在現在鼎沸的輿情面前,為了平息眾怒,為了安撫群眾,薛烈和歐陽夏普必然要受處分。真的是有些冤枉……兩人這兩天心情就一直比較消沉,心理壓力很大,如果不是擔心會遭受更大的問責,他們可能早就請假回家休息了。

「雲蘭。」楊華回頭來向古雲蘭點點頭。而安在濤也回頭來望著古雲蘭笑笑,「雲蘭同志,這一次辛苦你了,你的擔子很重。下午,我和楊市長要去省裡向省委領導當面匯報工作……家裡這邊,一定要趕緊結束善後補償,立即推進拆遷和安置,按照我們調整後的安置方案來進行,這兩天同志們辛苦一些,加加班,分兩班晝夜開展工作,一定要按期完成省裡交給的工作任務,在4月25日左右完成拆遷安置,確保4月底整個工程順利開工!」

「這個沒有迴旋的餘地,開工典禮的時間都已經定好,省裡主要領導、教育部的領導還要來親自剪綵……我們要克服一切困難,必須要保證按期開工!」安在濤輕輕又追加了一句,「拜託大家了。」→文·冇·人·冇·書·冇·屋←

古雲蘭趕緊腰板一挺,「好的,安書記,請市委放心,我們指揮部和拆遷辦的全體同志一定加班加點地努力工作,保證完成任務!」

「主要的問題在於,安書記,楊市長,我們調整了部分群眾拆遷的安置房地點,從郊區到了市區……這樣一來,會不會讓之前已經搬遷走的群眾產生攀比心理……」

安在濤淡然一笑,「這個沒有太大的問題。現在的所謂郊區在一年後還是郊區嗎?等理工大建成投入運營之後,這一片區域的繁華程度比老城區有過之而無不及,升值潛力會更大……我想,咱們的群眾都不是傻子,會算清楚這筆賬的。凡事有得必有失,總不能什麼好處都自己佔全了……如果實在是有人不理解,你們要耐心地做說服教育工作!」

古雲蘭點點頭笑道,「這倒也是。理工大建成之後,房山新區也同步發展起來了,恐怕這裡的升值空間比老城區還要高一些……兩位領導請放心,我們一定堅決完成任務!」

安在濤點點頭,目光轉而投射在薛烈和歐陽夏普兩人身上。見兩人神色侷促,甚至還可以說有些憔悴,他心知肚明地笑笑,「老薛,歐陽,你們兩個受委屈了。我和楊市長,都知道你們兩個是無辜的替罪羊……但是沒有辦法,組織上也有組織上的難處,從整個市裡工作的大局出發,還請你們理解!」

「不過,我和楊市長會盡量在省裡給你們兩個說話,說明你們的具體情況。畢竟,你們都盡到了自己的職責。放心吧,不會有太大問題的!好吧,安心工作,好好配合雲蘭同志的工作,只要工程能夠按期開工建設,你們非但無過還有功!」

薛烈和歐陽夏普神色一喜,趕緊恭聲道,「謝謝領導,謝謝領導,我們一定努力工作!」

安在濤輕易不表態,既然他這樣說了,肯定就是有把握。而有安在濤的庇佑,想必等待他們的處理也不會太嚴重,走走過場而已。

安在濤又是淡然一笑,轉過身去不再理會薛烈兩人。他擺擺手,黃韜的車開了過來,他正要上車回辦公室休息一會,突然手機驟然響起,接起來是省委辦公廳的電話。辦公廳的人說,省委領導要安在濤和楊華即刻去天南匯報工作!

剛才通知的是下午,突然又變成了「即刻」,這顯然是中間起了什麼變故。安在濤沉吟了一下,「老楊,省裡領導讓我們馬上去天南匯報工作,我看,我們立即出發吧。」

楊華猶豫了一下,指了指安在濤身上和自己身上有些髒兮兮的衣服,苦笑道,「安書記,咱們兩個要不要換換衣服洗把臉?這樣狼狽地進省委,是不是對領導的不尊重?」

安在濤呵呵一笑,「無妨,就在這裡洗把臉吧,至於衣服,我看就沒必要換了。省裡要求我們馬上趕過去,時間來不及了,咱們可不能讓領導等得太久了。」

……

正如安在濤所猜測的那樣,省裡原本對處置房山強拆事件「興趣」不大,房山市委的應急處理省裡也基本滿意。省裡領導更看重和關心的是如何能繼續推進拆遷安置,確保工期順利完成。對於侯陽明等幾個責任人的處理,省裡領導也基本上達成了一致,認為給個處分公開處理一下就算完事。

雖然李大年和闞新民對於侯陽明沒有一點好印象,現在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的厭惡,但侯陽明畢竟是京城侯家的後代,看在侯老爺子的面上,多少給侯家人留些情面,也屬於人之常情。

因此,李大年和闞新民把安在濤和楊華喚來省裡,其實是要問問拆遷能不能按時完成,月底能不能按期開工建設。因為破土動工的時間日期都定好了,省裡已經通知邀請了教育部和國務院的另外一些相關部委的領導來房山出席開工典禮,如果到時候不能按期舉行或者說延期,豈不是要出笑話。

但事情突然又臨時有了一些變故。

就在今天上午,國務院趙總理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研究控制城鎮房屋拆遷規模、嚴格拆遷管理的有關問題。在今天的這個會議上,趙總理提起了最近房山強拆的這個反面案例,作出批示,要求東山省委省政府嚴肅查處。

中央領導的批示很快就傳達到省委來,李大年和闞新民不敢怠慢,立即召集常委會開會研究,同時命令安在濤和楊華即刻來天南匯報工作,列席這一次的專題常委會。

安在濤和楊華趕到省委,列席了會議。會議上沒有任何分歧,時間也不長,有中央領導的批示在,迅速嚴肅問責已經成為共識,根本就不需要爭辯討論什麼。

李大年和闞新民在會前簡單通了通氣,確定了對後仰明的處理程度,兩個黨政主官意見一致,其他常委領導還能再說什麼。

會後,省委以書面報告和電話兩種形式向國務院辦公廳匯報省委關於對房山這一次強拆事件的調查處理結果。同時行文各地市,通報了這一處理結果。

通告如下:

根據《紀律處分條例》和《國家公務員暫行條例》的有關規定,經東山省委常委會研究決定,已責成有關方面按規定程序撤銷侯陽明房山市委委員、常委職務,責令其引咎辭去房山市人民政府副市長職務;給予房山市長助理、房山新區黨工委書記薛烈黨內警告處分;責成房山市委給予房山市建委主任歐陽夏普黨內警告處分;責令房山市免去在事件中負有直接執行責任的房山市公安局副局長黃列黨內外一切職務,留黨察看一年(傷人的民警以及流血衝突的滋生都是在黃的指揮下);對涉嫌觸犯刑律人員的刑事責任,由司法機關調查後做出決定。對其他有關單位和人員的問題,將由有關部門繼續調查處理。

國務院高度重視這起事件,表明了黨中央、國務院嚴肅法紀、依法行政的決心。房山市委市政府表示要從這起事件中汲取教訓,舉一反三,引以為戒,繼續深入查處有關人員的違法違規問題,強化依法行政的教育,維護人民群眾的合法利益。

……

……

從省裡臨走的時候,闞新民再三跟安在濤和楊華強調,要不惜一切代價,克服一切困難,確保拆遷工作順利完成,不能耽誤東山理工大工程破土動工的工期。

安在濤和楊華當然是堅決保證了一番,然後就匆匆趕回市裡。而兩人還沒有回到房山,對於侯陽明等人的處理決定就已經從省委辦公廳、省委組織部傳到了房山市委辦。

拿到這個處理通報,童洪剛不敢擅自做主,就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請示。

「安書記,您看……」童洪剛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安在濤淡淡地聲音打斷了,「老童,時間緊急,你馬上通知市四大班子的領導,各區縣市,各機關單位的有關領導,在市委機關禮堂開會,由楊市長宣佈省委的處理決定。」

「必須要讓侯陽明到場,相關責任人也需要到場。」

……

……

問責大會的氣氛很沉悶壓抑,侯陽明面色鐵青地坐在台下第一排坐席的一個角落裡,埋著頭肩膀微微有些抖顫,失去了往日的驕傲和威風。他沒有想到,經過了家裡的再三「斡旋」之後,他仍然得到了撤職查辦的悲慘結局。雖然省裡日後可能還是會按照程序安排他的工作,但他怎麼還能有臉在東山呆的下去?

燕京那邊,侯家的侯老爺子暴跳如雷,感覺顏面盡失,已經讓侯中華連續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要侯陽明立即滾回燕京,不要再留在房山丟人現眼。但可悲的是,今天的這個問責大會,他是主角,還不能不來。

一個自命不凡、自視甚高的紅色貴族,在眾人的矚目下被撤職查辦……這種巨大的反差讓侯陽明根本無法接受。他的內心深處翻騰著的巨浪,遠遠比他蒼白的臉色更激盪人心。懊悔,羞惱,絕望,憤怒,仇恨……種種複雜的負面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他一時間頭暈目眩想要嘔吐。

週遭眾人的竊竊私語聲,就像是一支支嘲諷的利劍一般次第毫不留情地刺進侯陽明的胸膛,讓他痛不欲生,身子幾乎要瘋狂爆裂開去。

週遭突然變得寂靜無聲起來。侯陽明眼角的餘光發現,安在濤和楊華正一前一後,大步穿過走廊,向主席台上走去。

侯陽明眼中閃出一抹瘋狂的仇恨來,望著眼前這個春風得意大局在握的年輕市委書記,他心裡有一股憤憤不平的聲浪在吶喊著,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要衝上台去跟安在濤拼一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他抬起頭來,目光凝然而妒火熊熊。

安在濤這個時候也在主席台上入座完畢,也向台下望來,目光平靜而淡然。兩人目光交匯間,並沒有侯陽明或者眾人所希望看到的火花碰撞。

安在濤的眼神很平靜很平淡,從侯陽明的身上一掃而過,無悲無喜無嘲諷無幸災樂禍。對於他來說,侯陽明其人不過是他人生道路上一顆微不足道的小石子和一個一閃而逝的過客而已,一旦被清除開去,兩人的人生就再也不會有任何的交集。所以,談不上仇恨,談不上憤怒,更談不上幸災樂禍。

在安在濤的眼中,沒有「朋友」與「敵人」之分,而只有幫他做事之人與阻擋他做事之人的區別。對於前者,他能給予最大的信任和權力,付出最大的熱情和善意,能寬容其一切缺點;而對於後者,他的態度一向堅定而果決,甚至可以說有些狠辣。

安在濤目光凜然起來,掃了台下一眼。而就是這一眼,台下還隱隱存在的某些竊竊私語聲,立即銷聲匿跡。由此,足見他的個人權威。毫無疑問,經過了「侯陽明事件」之後,安在濤在房山官場的威信已經到達了一個巔峰。

「下面,請楊市長宣佈省委對於侯陽明等同志的處理決定。」安在濤朗聲道,「完了,我們再緊急佈置一下近期的工作。今天的會議雖然不會長,但內容很重要,請同志們務必精力集中,不要走神。」

侯陽明的臉陡然變得煞白,無血色。

第九卷 走向輝煌

第706章 陞遷履新(上)

侯陽明徹底退出了房山官場,在被省委免職的第二天就離開了房山,結束了在東山省的掛職,返回了燕京。

侯陽明並不是一個人離開房山的,他的父親侯中華在房山市幹部大會上楊華宣佈省委決定的當天趕來了房山,找上了安在濤,向安在濤委婉地表示了侯家的歉意和示好的態度。安在濤本來就不為己甚,所以也就接受了侯家通過侯中華轉達的友好姿態,在他看來,與侯家這樣的紅色家族結仇並不值得,能緩和一下關係,能不至於成為仇敵,當然是好的。所以,在侯中華臨走的時候,安在濤還親自將他送到了市委機關大樓之下。

侯中華帶著侯陽明鬱悶而去。這一趟來房山,他是大張旗鼓地來、傲慢驕矜地來、躊躇滿志地來,垂頭喪氣地去。他的離去,並沒有給房山官場帶來什麼「漣漪」,只是給機關幹部們創造了一個茶餘飯後議論的話題罷了。就算是這樣的「議論」,也沒有維持多久,很快,侯陽明這個人以及他帶給房山的某種「印記」,都隨風而散了。

在安在濤和楊華這兩位黨政主官的大力推動下,在副市長古雲蘭和市長助理薛烈的努力工作下,房南一村的拆遷工作終於按期結束。伴隨著最後一幢農房的被推倒,拆遷現場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拆遷指揮部和籌建辦的工作人員圍攏在現場廢墟之上,熱烈地鼓掌,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4月25日,房南一村整體拆遷安置完畢。當天,市裡搞了一個小小的儀式,以示慶祝。在儀式上,市四套班子的全體領導成員都出席了活動,安在濤代表市委市政府和籌建辦講話,宣佈以市委市政府的名義,給以古雲蘭為首的拆遷指揮部集體記大功一次,全市通報嘉獎並納入年底的幹部考核。

4月28日,東山理工大學建設工程一期工程正式破土動工。開工典禮上,國務院辦公廳、教育部、國家發改委、建設部等中央部委的主要領導,東山省委、省政府、省人大、省政協四套班子的主要領導,省直部門主要官員,房山市四套班子全體成員,以及國內各大知名高校的負責人,出席了典禮。典禮規模宏大,規格很高。

工程如火如荼地展開。此刻,安在濤主要的精力都轉移到了這個工程上,幾乎每隔幾天就要去工程現場視察一番。而作為工程指揮部的常務副總指揮,副市長古雲蘭更是帶領薛烈等市政府有關領導全天候靠在了工程現場,隨時為工程建設協調工作處理問題。

而這個時候,房山的全民免費醫療已經走上了正軌,平穩地運作了下去。正如安在濤當初預料的那樣,在經過了起初的「一窩蜂」和「扎堆就醫」亂局之後,見市裡的政策穩定長期執行下去,大多數市民的心態就漸漸理性起來。

很多新生事物就是這樣,一開始的「驚世駭俗」是因為很多人的從眾心態,只要平穩運行下來,就會漸漸變成社會常態。

7月11日,中央官方新聞媒體《華夏通訊社》在其官方網站上發表評論文章《房山免費醫療:在讚賞與質疑聲中前行》——

「華夏通訊社房山7月11日電(記者梁國強)地處沿海經濟大省東山省中部地區的一個不起眼的地級市——房山市,今年年初起實行的全民免費醫療,在廣泛關注和爭論中平穩運行至今。」

「在國家推出的新醫改方案中,到2010年財政人均醫療補貼將達到120元。而現在房山的免費醫療人均補貼已有300元左右,遠遠高於新醫改方案的設計標準。」

「在過去,房山和全國各地一樣,佔人口大多數的農民和沒有固定職業的城鎮居民只能報銷40%-50%的醫療費用,最高只可報銷幾萬元。現在這個市預算每年10.5億-11.8億元的公共財政投入,讓每一個具有房山戶籍的人,都能享受政府90%以上的住院費用報銷。特殊病例每人每年累計報銷費用高達30萬元。23種慢性病的門診也可最高年報銷6萬元。」

「然而,這種免費醫療政策出台後,並沒有贏得一片掌聲。在實行全民免費醫療的前兩個月,質疑者認為這是烏托邦式的夢想,是拍腦袋的『大躍進』。『政治作秀』『過度醫療』的指責和質疑聲也此起彼伏。」

「這些質疑緣於外界還不瞭解房山。」房山市委書記安在濤對記者說:「房山市400多萬人,2005年財政收入近百億,地方可支配財力87億元,每年拿出十個億左右的資金解決老百姓看病不存在問題。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地方政府有沒有能力,而是在於肯不肯、願意不願意為老百姓做點實事。我們不建高樓大廈、不建什麼面子工程、更不刻意去追求什麼城市形象,不在這些地方過度浪費財力,把節約出來的財力都投入到與民生相關的領域,比如教育和醫療,還有社會保障……」

旋即,國內某市也傳來效仿的消息。

據《中央日報》7月24日報道——

「臨溪能否復刻『房山模式』實行『全民免費醫療』?」日前臨溪市委、市人民政府作出的「關於提高農民基本醫療保障和健康水平的決定」,讓許多臨溪人充滿了期待。記者昨日瞭解到,明年,臨溪農民將享受到包括提高普通住院封頂線等多項「醫療大禮包」。

臨溪市民「全民免費醫療」的願景並非空穴來風。今年6月4日,臨溪市市委書記劉祥庚一行率團赴東山省房山市考察「全民免費醫療制度」實施情況。劉祥庚表示,他們要學習、借鑒房山經驗,切實解決人民群眾看病難、看病貴的問題。

考察中,臨溪市領導除了瞭解到房山市「全民免費醫療」軟件系統運行情況、民營醫療機構的運作現狀、監督管理的措施和辦法,醫改後公立醫院的發展情況外,更看重的是房山市農民與幹部享受同等待遇,在醫療上基本實現了平等的措施。

安在濤看完這篇報道,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欣慰的微笑來。這才是他想要的結果,一花獨放不是春,萬紫千紅滿春園,只要他的施政方略得到更多地區的效仿和借鑒,從而漸漸擴散出去,從局部的試點探索到整體的推進……這種理念得到越來越多的人崇尚,他相信,總有一天,國內施行全面免費醫療的一天總會到來。

這是他的一點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政治理想。當然,他心裡其實也很清楚,按照目前的政體大環境,想要實現如國外發達國家那樣的從搖籃到墳墓的高社會福利,暫時是不可能的。但人總要有理想,有理想就會有不斷的探索和嘗試,而只要努力了,一切就有希望。

……

……

2006年的下半年,房山市進入了經濟高速發展的快車道,社會各項事業也在有序快速發展。可這種官場上的穩定和平靜旋即又被另外一個驚人的消息打破:出身於房山市政府副市長、現任房山礦業集團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總經理,正廳級幹部冷梅,突然向省委組織部和省國資委提出辭職。

正廳級幹部無緣無故地辭職,而且還是主動辭職,這未免太過「驚世駭俗」了一些。而這,很快就引起了一些流言蜚語,有人說冷梅是因為有經濟問題害怕被查才主動辭職,也有人說冷梅是得罪了上面的大領導被迫辭職給別人騰位置……總之,說什麼的人也有。

就連安在濤都很震驚,因為冷梅在打辭職報告之前,也沒有跟他打招呼。安在濤連續給冷梅打電話,都打不通,直接去房礦公司找,也找不上人,冷梅好像就是從人間消失了一樣。

安在濤明白冷梅這是在刻意躲著自己,她為什麼突然要這樣做?難道真的有了經濟問題?這個念頭一閃而逝,他心裡非常的煩躁不安。

冷梅當然自有主意。冷梅上任後口碑很高,成績斐然。房礦扭虧為盈,走出了發展的困境,在國內很多地區投資建設了新礦井,同時外延內聯進行了產業優化整合,構建了很多新的利潤增長點……可以說,如今的房礦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經濟雄風。而就在這個時候,冷梅突然要辭職。

她的辭職報告在省委組織部和省國資委,在省屬的國有大企業集團圈子裡,在全國煤炭系統,都引起了強烈的震動。

省委組織部領導和省國資委領導一起找冷梅談話,冷梅的理由很簡單,厭倦了官場生活想要換一種生活方式,同時冷梅主動提出省國資委派出審計組去房礦對她的離任展開審計,同時請省財政局查她在任期間房礦的往來賬目,清查國有資產。

冷梅的態度很堅決。省國資委的領導無奈,只得立刻派出綜合工作組趕赴房礦,對冷梅展開全方位的離任審計和資產核查。

三天後。審計結束,資產核查清楚,一切均沒有問題。省委組織部和省國資正式批復了冷梅的辭職報告,而新任的房礦一把手也立即到任。

卸任的第一天下午,冷梅才恢復了與安在濤的電話聯繫。電話裡,她沒有解釋什麼,只是柔聲說了一句,「……小濤,我懷孕了,我要移民美國……手續在10月份就會辦妥。」

「這個孩子,對我很重要。我想要這個孩子。」冷梅幽幽一歎,「事先沒有跟你商量,你不要生氣。我不想讓你影響我的決定……希望你能支持我!」

安在濤一怔,旋即狂喜起來。

……

……

10月中旬,冷梅正式移民美國。她從去年就開始運作移民的事情,安排自己的退路,就連安在濤都並不清楚。冷梅移民美國,定居在美國中部的一個城市,與大學畢業在美國找了工作的竹子同在一個城市。

送走了冷梅,時光飛逝,轉眼間,2006年過去,2007年到來。對於安在濤來說,2007年與2006年並沒有太大的不同,他一樣忙著操勞政務,一樣忙著督促東山理工大學建設工程。

2007年7月底,東山理工大學建設工程主體工程和主要的配套設施工程正式竣工。7幢教學大樓、3幢綜合辦公大樓、兩幢科研大樓、一座圖書館、各種體育館,一個大型室外體育場等在房山新區拔地而起,而規劃整齊的成片學生宿舍區更是在5月底就已經完工。

整個工程工期提前了一個月完成。剩下的,就是一些需要後續不斷建設投入的附屬設施,都是一些小工程了。

為了確保大學的安全和保證正常的教學秩序,在安在濤的建議下,新建東山理工大學採取了高大縱深的院牆,佔地數千畝的一座綜合大學崛起在日新月異的房山新區中東部,是房山市最大、最有特點也是最具有人文價值的現代化城市建築群,注定要載入房山市改革發展的史冊。

2007年8月中旬,省裡在房山隆重舉行了東山理工大學揭牌運行儀式。在儀式上,省長闞新民代表省委省政府鄭重宣佈,新建東山理工大學按期完工投入運營,同時宣佈從即日起,被撤銷的四所院校的師生將分批搬遷進駐新校區,而2007年東山理工大招錄的第一批新生將跨入新校園學習生活。

房山市委市政府被省委省政府記集體一等功,安在濤、古雲蘭、薛烈個人也分別被記一等功。

……

2007年9月14日15時,南河省南河礦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孟家灣煤礦一號立井發生一起特別重大瓦斯爆炸事故,造成214人死亡,27人受傷,直接經濟損失5968.9萬元。

這起特大礦難消息一出,震動全國,被媒體稱之為建國以來最大的礦難。礦難發生後,中央領導和國務院領導非常重視,總書記、總理和分管副總理、國務委員都分別作出了重要批示。

根據黨中央、國務院領導同志的指示和有關法律法規,國務院立即成立了孟家灣特大礦難事故調查領導小組和事故責任處理領導小組,事故調查領導小組下設事故調查組,並聘請7名專家組成專家組協助事故調查。最高人民檢察院也派員參與事故調查工作。

其實,在這起特大礦難之前,六月、七月和八月的三個月間,全國各地還相繼發生了幾起重大礦難事件,傷亡都比較大。而嚴令整肅之下,在中央領導的高度重視之下,孟家灣礦難還是再次發生,傷亡人數還如此之大,這讓中央領導非常震怒,同時也就對國家安監總局、國家煤礦安監局的工作大為不滿。

孟家灣礦難發生的第一天,國務院就調整了國家安監總局的領導班子,免去了國家煤監局局長趙虎的職務。在國務院常務會議上,對於新任煤礦安監局局長的人選,幾個國務院領導產生了一定的分歧。

國家煤監局局長雖然是副部級的崗位,但卻是一個不好幹的位置,說白了就是一個得罪人的崗位。分管安全的副總理肖作年提議,東山省房山市市委書記安在濤年輕有為,有膽識有魄力,綜合素質高,在地方政績斐然,可以勝任這個崗位。

肖作年的這個提議其實不過是老調重彈,當初國務院領導就有意提拔安在濤進京充任煤監局局長,試圖看看這個年輕而有膽有識的改革型幹部能不能給已成痼疾的煤礦安全帶來一縷新風。

因此,肖作年的提議很快得到了幾個國務院領導的一致認可。總理當即拍板,任命安在濤為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兼國家煤礦安監局局長(副部級),電令安在濤立即赴京履新,充任國務院孟家灣特大礦難事故調查組組長,趕赴南河省指揮救援和展開事故調查。

……

……

9月15日上午。秋天的房山,秋高氣爽,空氣清新。經過安在濤這幾年的努力,通過對房山東部化工區和西部老工業基地的搬遷改造,房山的藍天碧水工程初見成效,以往經常出現的霧霾天氣漸漸消失,城市環境和空氣環境大幅改善。

8點多,安在濤剛上班,正在辦公室處理文件,秘書李平突然急匆匆地走進辦公室來,急急道,「安書記,童秘書長通知,說是省委組織部夏侯部長受中央委託,要來市裡找您進行組織談話同時宣佈中央任命、省委對市委市政府班子的調整任命……安書記,說夏侯部長一早就離開省城,向房山來了,估計快到了……」

安在濤一怔,旋即心頭一緊:要調我走?

他沉吟了一會,擺了擺手,「好,我知道了,你讓童洪剛馬上通知其他領導和組織緊急全市幹部大會,我稍稍準備一下。」

李平走後,安在濤皺起了眉頭。他在房山政績頻出,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其實也到了該陞遷的時機了。只是這似乎來得太突然樂,以至於他還沒有來得及準備好,譬如安排還「接班人」等等。

想了想,安在濤撥通了省委書記李大年的電話。但李大年卻沒有接他的電話,不知道為什麼。這讓安在濤心頭隱隱有些凝重。不過,他萬萬沒有料到,他竟然會被中央直接任命為國家煤監局局長。

第707章 陞遷履新(中)

夏侯名旭今天來的實在是很匆忙,關鍵在於,他得到消息的時間也不長,昨天晚上9點多他才接到了省委書記李大年的緊急通知,參加了臨時召集的東山省委常委會。

按照中央的要求,房山市委書記安在濤被調離,火線擔任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兼煤監局局長,省裡只能聽命。而因為安在濤的調離,勢必就要因此再次調整房山市委市政府的班子。

或許是李大年早就有所考慮,所以常委會上他也沒有「謙讓」什麼,只是跟闞新民通了通氣,就提出了自己的「思路」,很快就得到了其他常委的贊同通過。

上午11點,夏侯名旭打著幾個人趕到房山。安在濤和楊華帶著市委的幾個常委領導在機關大院裡迎接,下了車,夏侯名旭顧不上跟眾人寒暄客套,就急急向安在濤點頭問道,「在濤同志,楊華同志,我受省委常委會的委託,找你們二位和馬曉燕同志進行組織談話。」

楊華有些吃驚,但旋即狂喜起來。夏侯名旭急匆匆跑來市裡要宣佈什麼組織任命,又在會前要找兩人進行組織談話……這意味著什麼呢?顯然意味著安在濤這個市委書記要高昇,而自己即將被省委扶正當市委書記了。

安在濤要去省裡嗎?楊華強行按捺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回頭來掃了安在濤一眼,見他神色平靜,只是眼神微微有些閃爍。

「夏侯部長,領導請……」安在濤不敢怠慢,肅手讓客帶路。他習慣性地放緩腳步,慢了夏侯名旭半個身位,畢竟夏侯名旭是省委常委。但這一次,他驚訝地發現,夏侯名旭竟然有意跟他走了個肩並肩,似是將他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看待。

這個微妙的細節,別人沒有注意,但有心的楊華卻一眼就注意到了。而這,更加驗證了她的猜測,心裡就越加的高興和歡喜。至於馬曉燕,更多的是突然和震驚。

……

……

夏侯名旭代表省委跟安在濤和楊華、馬曉燕分別進行了組織談話,時間很短促,總共也就是談了十幾分鐘。完了,安在濤和楊華、馬曉燕陪著夏侯名旭一起趕去市委機關禮堂,出席臨時召開的全市幹部大會。

安在濤和夏侯名旭並肩走進禮堂,楊華和馬曉燕隨後,禮堂裡頓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這種情形,其實有些有心敏感的幹部已經猜出了幾分了——基本上是,安在濤要陞遷,楊華要扶正了,但馬曉燕?難道馬曉燕要當市長了?不會吧?很多幹部心裡都嘀咕起來。

雖然馬曉燕是常務副市長,接任市長屬於情理之中,但市委書記是女性,市長還是女性,這種幹部配置情況基本上是不可能出現的。

省委要楊華擔任市委書記,這正是安在濤希望的結果。他用眼角的餘光掃了身後的楊華一眼,見楊華嫵媚的臉色微微有些興奮,嘴角就忍不住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直到這個時候,他似乎才驀然發現,有他在市裡,真的是壓的楊華死死的,縱然他已經很注意放權給楊華了,但楊華卻還是出不了頭。一旦得知自己調離,楊華恐怕心裡也是有些小歡喜的吧。

這種心態也屬於人情之常。安在濤淡然一笑,也沒有放在心上,就繼續與夏侯名旭並肩向台上走去。省委組織部來了一個幹部處長,同時夏侯名旭還帶來了一個中年男子,顯然是省委這一次為房山市委調配來的幹部了——對於這個人,其實市裡不少領導都認識,省文化廳廳長黃曉峰。

安在濤,楊華,夏侯名旭,馬曉燕,省委組織部幹部處處長,加上那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一起坐在了主席台上,這個時候,台下雷鳴般的掌聲這才漸漸平息了下來。

會議由楊華主持。時間緊急,楊華也沒有說什麼沒有營養的開場白,直接就切入了正題,「下面,歡迎省委常委、省委組織部夏侯部長代表中組部和省委宣佈最新幹部調整任命。」

掌聲響起。夏侯名旭微微一笑,點點頭,朗聲道,「好。同志們,這一次,我受中組部領導和省委常委會的委託,來房山宣佈中央、省委關於房山市幹部調整的任免決定。」

沒有等台下再次爆發起掌聲,夏侯名旭又立即道,「免去安在濤同志的房山市委委員、常委、書記職務,任命安在濤同志為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兼國家煤監局局長……任命楊華同志為房山市委書記。」

嘩!

台下驟然響起強烈的竊竊私語聲,旋即又跟著雷鳴般的掌聲。安在濤被中央任命為國家煤監局局長,這非常出人意料,很多人都以為安在濤這一次不是提副省長就是省委副書記,卻不知直接被中央調走,調離了東山省,告別了他為之奮鬥近十年的房山。

「好,大家安靜。」夏侯名旭又朗聲道,「任命黃曉峰同志為房山市委委員、常委、副書記,提名為房山市人民政府市長人選。」

夏侯名旭說完,台上的那個中年男子起身微笑著向台下欠身致意。黃曉峰是省文化廳廳長,也是正廳級幹部,此番調任房山市長,也算是緊急受命了。

「免去馬曉燕同志房山市委委員、常委職務,建議免去其房山市人民政府常務副市長職務……任命為東山省文化廳廳長。」夏侯名旭微微笑著。

馬曉燕神色平靜,也是微微欠身向台下點頭示意。去省裡擔任文化廳廳長,對於馬曉燕來說當然有些突然。不過,她官場陞遷的心思早就淡了,去哪裡干都無所謂。只是上面突然調走了安在濤,這讓她心裡悵然若失,心頭很是失落。

但對於外界來說,馬曉燕這也是值得慶祝的陞遷了。副廳升正廳,雖然是文化廳,但跨過了正廳的門檻,也算是很不錯了。

「任命古雲蘭為市委常委,提名為常務副市長人選。」夏侯名旭一錘定音,結束了自己的任命宣佈。爾後,他微微活動了一下身子,微笑著向安在濤投過一瞥,然後朗聲又道,「安在濤同志在房山工作十年,擔任房山市主要領導多年,為房山的發展穩定作出了重要貢獻。對於在濤同志的工作,省委和中央是高度評價和高度肯定的。在濤同志政治堅定,對黨忠誠。大局意識強,政策理論水平高,在大是大非問題上旗幟鮮明。領導經驗豐富,駕馭全局和組織領導能力強,改革創新的能力強。堅持民主集中制原則,注意聽取各方面意見,充分調動大家的積極性。作風紮實,為人坦蕩,胸懷寬闊,公道正派,要求自己嚴格……這一次,中央決定調任在濤同志去更高的領導崗位上工作……」

夏侯名旭簡要代表組織肯定了安在濤主政房山的工作成績,這是必不可少的程序,意味著組織對於一個官員工作的評價。

按照程序,安在濤當然也要發表一番離任感言。

雷鳴般持續響起的掌聲裡,安在濤微笑著起身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才慢慢坐下,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和低沉,「這次組織上安排我到國家安監總局工作,我堅決擁護中央和省委的決定。因為我深深地知道,個人的命運是由國家、民族和人民的命運所決定的,個人的作用只有依附、融合於黨和人民事業的發展中才能得以發揮。我個人工作的變動,這不僅是中央和省委對我的培養、信任和關懷,更重要的是它體現了中央、省委對房山工作的肯定、對房山領導班子的肯定、對房山幹部隊伍的肯定,體現了中央、省委對房山事業的高度重視、大力支持和關心厚愛。」

「物換星移十載逝,資河房山情悠悠。1997年6月,我被任命為當時的房山市歸寧縣縣委常委、資河鎮黨委書記,從那個時候起,轉眼我已和在座的很多同志們朝夕相處了十年的時間。伴隨著離別日子的到來,我的心情也越來越難抑平靜。十年來,房山的山山水水,房山的父老鄉親,房山的廣大幹部和一起奮鬥的事業,時刻縈繞在我心頭、浮現在我眼前,一幅幅畫卷、一幕幕場景,是那麼的清晰,那麼的難忘,那麼的令我眷戀。這十年,對房山來說,是得到中央和省委、省政府機遇垂青、倍加呵護、傾力扶持的十年,是得到外界高度關注、評論議論、終成共識的十年,是經過頑強打拼、擺脫窘境、奠定基礎、加速崛起的十年。十年中,我先後在縣、市兩級主要領導崗位上工作,中間還曾去省委辦公廳和外交部掛職。」安在濤的聲音漸漸地變得充滿了感情,神色間微微有些激動。

「如果說工作上取得了一些成績,這主要歸功於中央和省委、省政府的正確領導,歸功於很多老領導、老同志打下的良好基礎,歸功於與我合作共事的領導班子全體成員的緊密配合,歸功於全市廣大幹部和416萬房山人民的大力支持。借此機會,我向長期以來關心、支持、理解、信任和幫助過我的各級領導、離退休老同志、駐房山部隊、公安幹警、武警官兵、各民主黨派、工商聯、社會各界人士和房山的父老鄉親及外埠房山老鄉,表示崇高的敬意和衷心的感謝!」

「在房山工作的十年時間裡,我由衷地感謝中央和省委、省政府的深切關懷……我會永遠銘記心頭,永久為之感動。在房山工作的十年時間裡,我真誠地感謝全市廣大幹部的鼎力支持。這十年,是我人生中難忘的一段歲月,是我事業中寶貴的一段經歷,是我工作中愉快的一段光陰。房山的幹部有很高的政治覺悟和政策水平,是一支講政治、顧大局、能幹事、會幹事、幹成事的好隊伍。他們平凡而偉大,是房山發展和進步的脊樑。十年來,我們每一項決策的形成,每一項工作的順利推進,都體現著領導班子全體成員的團結協作,凝聚著廣大幹部的共同努力,承載著老領導、老同志的傳、幫、帶。十年來,我與廣大幹部從不相識到相識、相知、相勉,大家朝夕相處,同甘共苦,風雨同舟,為著房山的發展、人民的幸福,一起擔負責任、承受壓力,一起殫精竭慮、用力使勁,一起加班熬夜、通宵達旦,一起分享喜悅、慶祝成功。共同的事業、共同的目標和共同的奮鬥,使我們成為很好的同志、同事和朋友,這種情誼將是我一生中最為寶貴的財富,這種志同道合的同志之情比手足之情要珍貴得多,這種真誠質樸的同志之誼比金蘭之義要高尚得多。我將倍加珍視並永遠記住在房山工作的這段美好時光,倍加珍視並永遠記住各位同志的支持幫助,倍加珍視並永遠記住與房山同事結下的深情厚誼……」

「在燕大讀書時,我就一直喜歡艾青先生的詩句:『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今天,在這裡,我和同志們、同事們深情告別,和房山人民深情告別,和這方熱土深情告別,我更讀懂了它所蘊涵的深情!今後,無論我走到哪裡,房山,這塊給我太多感動和真誠的土地,我都會永遠回憶和珍藏……」

「最後,我真誠地祝願房山的明天更美好!」安在濤眼圈隱隱有些紅潤,他揮舞著手臂,在全場掌聲雷動中起身再次向台下鞠躬致謝,然後他又主動起身去與楊華握手。

「楊華同志,房山交給你了……」安在濤緊緊握著楊華的手,楊華嫵媚的臉色多少有些漲紅,她動情地望著安在濤,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輕輕道,「感謝老領導對我的幫助和提拔,我永遠也忘不了你這些年來對我的關照……祝願老領導在更高的領導崗位上作出更大的成績……我和房山,還有同志們,強烈要求老領導繼續關心和支持房山的工作……」

……

按照中央的要求,安在濤必須要立刻進京履新。幹部大會結束後的一個小時,安在濤就收拾好了自己在辦公室的所有物品,秘書李平和市委辦主任童洪剛等人幫著搬到了車上,黃韜要開車送他進京。

楊華和黃曉峰帶著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四套班子的全體成員,聚集在樓下的機關大院裡,為他送行。

安在濤跟眾人一一握手,簡單寒暄。在臨上車之前,他握住楊華的手,淡淡道,「老楊,我走了。市委辦的老童,我的秘書李平、司機黃韜這些人,長期以來為我服務,付出了太多……日後,還請老楊你多多關照一下,安排好他們的工作!」

「安局長,請放心,一切交給我了。」楊華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地恭謹。

「好,謝謝老楊了。房山已經走上了高速發展的快車道,下一步,老楊你的擔子也很重喲……」安在濤意味深長地又跟楊華輕輕說了幾句,然後向眾人揮揮手,朗聲道,「同志們,都回去吧,我雖然離開了房山,但我永遠是房山人,咱們永遠是一家人!」

馬曉燕也要去省裡履新,但暫時還沒有走。除了楊華等幾個主要領導之外,古雲蘭、古長陵、莊寧……一個個安在濤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神色激動地簇擁在車前,望著安在濤上車而去,多數心情都比較失落。

這麼多年了,他們已經習慣了在安在濤保護的羽翼下工作,如今安在濤突然調離東山去了中央工作,他們很不習慣。在某種意義上說,也未必就是好事。市裡主要領導都換了,房山從今天開始就告別了安在濤時代,真正步入了楊華時代……下一步,楊華還能像過去那樣堅定不移地貫徹執行安在濤的新政思路嗎?

……

……

汽車飛馳在高速路上,司機黃韜和秘書李平都默然不語,車裡的氣氛多少有些沉悶。安在濤心裡歎了口氣,這一次他走得太急,還沒有來得及安排一下自己身邊這些人……

「黃師傅,我跟雲蘭同志打了一個招呼,我走之後,你過去跟雲蘭吧。」安在濤輕輕一歎,「這麼多年你為我服務,風裡來雨裡去,應該說我虧欠你很多。嗯,你先跟著雲蘭干幾年,等我以後再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給你調整一個不開車的崗位。」

黃韜心情自然失落萬分,領導走了,他這個司機卻不能跟著走,心裡說不上是一個啥滋味。

「謝謝領導。」黃韜低低道,勉強一笑,「安書記,我和李平都捨不得您走……」

李平的聲音有些哽咽,「安書記……」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笑道,「李平,不要這樣。我走後,你的工作問題,楊華同志會安排妥當。我去燕京到任之後,會再給楊華同志打個招呼,你安心在市裡工作!」

第708章 陞遷履新(下)

2007年9月16日,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日子,對於安在濤個人的政治仕途而言,他在這一天正式越過副部級的門檻,成為了省部級幹部。這個門檻,不是誰都能越過的,能越過的是少數中的少數,對於絕大多數官員來說,省部級的位子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

從初入官場,到身居部級高位,安在濤僅僅用了十年。這在國內政壇而言,算是比較罕見的了。

不到40歲的副部級幹部,放眼全國,絕對不多見。而這一次去國家安監總局上任履新,更是處在國內礦難頻發和孟家灣礦難爆發伊始的特殊敏感時期,因此,安在濤的上任履新也引起了一些媒體的關注,已經有不少媒體把安在濤稱之為「一顆冉冉升起的政壇新星」。

早在安在濤昨日從房山驅車趕往燕京的路上,這個消息就已經在網上傳遍了。很多人都將安在濤的這一次履新,視為了臨危受命,有家門戶網站的新聞還弄了一個抓人眼球的噱頭標題:政壇新星入主國家煤監局,彰顯中央整肅礦難決心。

經過半天和整整一夜的高速奔馳,安在濤在上午8點多趕到燕京。夏曉雪和孟菊親自帶車在高速公路路口接上安在濤,安在濤便讓李平和黃韜帶車回返房山。

眼見黃韜和李平離別之際眼圈紅腫依依不捨心情複雜的樣子,安在濤心裡也微微有些感慨。夏曉雪心頭一動,站在一旁突然笑著插話道,「黃師傅,李秘書,辛苦你們了。這些年,你們跟著我先生受累了……這樣吧,你們願不願意辭去公職來我龍騰工作?雖然我們是企業,不比政府機關安逸,但在收入上應該是能高一些的。如果你們願意,可以把全家都帶進燕京來,我可以幫你們安排……」

龍騰集團是名聲顯赫實力超級強的跨國大能源集團,員工收入之高,位居同行業之首,比很多央企都高。如果能去龍騰工作,有夏曉雪罩著,似乎比機關上強太多了。黃韜和李平兩人又不比莊寧、古雲蘭和古長陵這些人,起點低,基礎薄,在仕途上本無太大的發展,如果能進龍騰……似乎也不失為一條好的出路,最起碼,能全家進京、而且在收入上會高很多。

兩人毫不懷疑,如果夏曉雪願意幫忙,幫他們解決燕京戶口是沒有問題的。

黃韜和李平對視了一眼,頓時心動起來。

但安在濤卻皺了皺眉,擺擺手道,「曉雪,黃韜和李平都是機關編製,現在進機關多難?有多少大學生擠破頭要考公務員,哪能說辭就辭了……黃師傅,李平,你們先回去,我不在,楊華同志在也是一樣,你們安心工作就是。尤其是你李平,你還年輕,將來前途無量,怎麼能到企業,太可惜了……」

夏曉雪有些訝然。而黃韜和李平更是吃驚,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反對這件事。而既然安在濤這麼說了,這事兒也就只能作罷。黃韜和李平鬱悶地開車離去,安在濤也和夏曉雪孟菊兩女上了車,往家趕。

安在濤的意思是先回家洗個澡休息一下,下午再去國家安監局報道。他在車上一宿沒怎麼合眼,精神有些疲倦。

夏曉雪在車上輕輕笑道,「老公,你咋就反對讓黃韜和李平來燕京呢?這兩個人跟了你這麼多年,也不容易,能照顧的還是照顧一下吧。」

「官場之上,人走茶涼,你走了,恐怕他們的日子也不好過。況且,你又提前沒有給他們安排好退路……」

安在濤淡淡一笑,「先讓他們在市裡呆著吧,我已經跟楊華打過招呼了,我相信,我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孟菊一邊開車一邊輕輕一笑,「曉雪啊,你咋反應這麼遲鈍呢?他肯定是心裡早有想法……我看,八成是還想以後再用這兩個人吧?」

安在濤微微一笑,「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我先去報到,到局裡看看情況再說。」

夏曉雪嘻嘻一笑,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不過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又皺眉道,「老公,人家都說煤監局長是個吃力不討好的位置,疲於奔命能累死,但也看不到成績……」

安在濤哈哈一笑,「都這麼說,我倒是不這麼認為。位置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沒有作為,不是看位置,還是要看人。」

……

……

正在往家趕,安在濤突然接到了安監總局辦公廳主任薛繼華的電話。

「您好,安局長,我是安監總局辦公廳主任薛繼華,您到燕京了沒有?」手機聽筒裡傳來一個恭謹中不失爽朗的男聲,讓人聽起來很舒服。

「呵呵,我是安在濤,你好薛主任。我到燕京了,嗯,剛到,正準備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在高速公路上跑了20多個小時,嗯,不要緊,你有話直說吧……」安在濤的聲音很沉穩很矜持,夏曉雪和孟菊相視一笑,暗暗都搖了搖頭。

隨著安在濤的官越當越大,他的架子和官威是越來越足了,有的時候,也並非是故意做作,言談舉止間上位者的氣勢就發散出來了,而這打官腔也幾乎就成了下意識。

「咳咳,看看,打擾領導休息了,按理領導長途跋涉鞍馬勞頓的,我不該打擾領導,可是——安局長,是這樣,孫局讓我通知您,說是國務院領導要來出席今天上午的幹部大會,讓您一到燕京就馬上趕到局裡來。」

薛繼華有些不好意思地打著哈哈,安在濤笑笑,「行,沒有問題,我馬上趕到局裡去,工作要緊。」

「安局長,您現在什麼位置,我馬上派人派車過去接領導。」

「不用了,我有車。」安在濤笑著拒絕了薛繼華的好意。

……

……

安在濤9點10分趕到了國家安監總局。在門口下車後,他慢慢踱步進了這座看上去有些古色古香的中央機關大院,望著大廈前面迎風飄揚的國旗行了一個注目禮。他沒有進去,他在稍稍等待著。警衛室的電話已經打了上去,估計幾分鐘就會有人下來迎接了。畢竟,他可是新任的安監局領導,堂堂的副部級幹部。

一個40多歲的中年男子,個頭不高,中等身材,只是微微有些禿頂。他帶著幾個年輕幹部站在國家安監局大樓前的台階上,迅速向安在濤打量了幾眼,然後就立即堆起濃烈的笑容來,向台階下大步迎來。身後那幾個年輕幹部,也趕緊笑著跟上來。

「安局長吧……您好,安局長,局裡應該派車去接,讓領導自己來了,是我們的失職啊……呵呵。」

安在濤微微笑著伸出手去跟薛繼華握手寒暄,隨後又跟安監局辦公廳的幾個年輕幹部握手見面。

雖然安在濤只是副局長,但他是國務院領導欽點的帶有臨危受命味道的局領導,又是國內政壇上名聲在外的政壇新星,同時還因為他兼任煤監局局長,在局班子裡的排名肯定僅次於局長孫凱之後。所以,薛繼華等人的態度非常恭敬,這樣恭謹的態度也就只有面對局長孫凱時才有。

薛繼華陪著安在濤先去了局長孫凱的辦公室。孫凱個頭不高身材略胖,臉上架著一副並不起眼的金邊眼鏡,端坐在辦公桌後面,手持報紙,神態凝重,頗有幾分儒官的氣質。

「孫局長,安局長到了。」薛繼華將安在濤讓進孫凱的辦公室,笑著介紹到。

「喲,安局長到了,來的這麼快!好,好,歡迎歡迎!」

見安在濤到了,孫凱微笑著起身走出辦公桌後面,貌似熱情地跟安在濤握手寒暄。但這表面上的熱情其實也不能代表什麼,安在濤反而從孫凱眼中讀到了一抹異色。

如今的國家安監總局領導的日子並不好過,國內礦難頻發,孟家灣礦難再次發生,來自於輿論和社會各界的壓力,來自於上層領導的壓力,都一起壓在了孫凱的肩上。在前天的國務院專題常務工作會議上,孫凱剛向國務院領導做出了深刻的檢討。而國務院又剛剛對國家安監總局的領導班子進行了調整,免去了副局長兼煤監局局長趙虎的職務,雖然孫凱沒動,但上面的某種不悅已經溢於言表。

「在濤同志,我可是久聞你的大名了,政績斐然,官聲顯赫,深得中央領導看重……今日一見,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年輕,呵呵。」孫凱熱情地擺了擺手,「在濤同志,請坐。薛主任,在濤同志的辦公室和車輛等都安排好了吧?」

「孫局長謬讚了,我愧不敢當。」安在濤舉止從容,落落大方。

「都安排妥當了,孫局長。」薛繼華恭謹一笑,「就是原先趙局長的辦公室,在煤監局那一層。車輛呢,按照孫局長的指示,辦公廳按照標準給安局長調配了一輛新款奧迪……」

安在濤一邊就坐,一邊呵呵笑著,「謝謝孫局長,麻煩薛主任了。」

「在濤同志啊,按照程序,你長途跋涉,原本應該讓你先回家休息兩天的,但是工作任務很緊很急,國務院領導指示要你馬上到任,要立即進入工作狀態……這不,我早上剛從肖總理那裡匯報工作回來,肖總理說要來出席今天上午局裡中層以上幹部大會,要你也出席,所以沒得辦法,只能讓你連續作戰了。」

「會議都安排好了沒有?肖總理應該快到了。走,在濤同志,我們班子成員先見個面,完了一起去迎接肖總理。」孫凱起身笑道。

「好的,孫局長,您請。」對於局裡的一把手,對於孫凱這樣一個資歷深厚的正部級幹部,安在濤毫不吝惜自己的尊重和恭謹。無論怎麼說,人家的年紀都足以當自己的長輩了,不尊重怎麼成?

……

……

副總理肖作年之前是東山省委書記,是安在濤的老上級老領導,兩人本來就關係密切。而這一次,又是肖作年再次點將趙總理拍板,在今天的幹部大會上,肖作年親自出席頗有些給安在濤壓陣的感覺。最起碼,帶給安監總局從領導到中層幹部的感覺是這樣。

「這新來的安局長好大的面子,肖總理竟然親自來……」

「你不知道啊,安局長來咱們局裡任職,是肖總理點將,趙總理親自拍板的……」

「呀,這新來的安局長想必來頭很大……」

「當然。你也不想想,不到40歲的副部級,僅僅用了十年的時間就一路陞遷到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兼煤監局局長,這種人能是一般人嗎?」

會議室裡,國家安監總局的部門主官們正在竊竊私語,話題當然是安在濤這個新來的局領導。

機關會議中心大門洞開,肖作年一馬當先率先而入,隨後依次是國家安監總局黨組書記、局長孫凱,黨組成員、副局長兼煤監局局長安在濤,黨組成員、副局長趙海峰,黨組成員、副局長林秋成,黨組成員、副局長孫顯光,黨組成員、紀檢組長李德平,黨組成員、總工程師周毅。

這個前後順序,就是現在安監總局領導班子的組織排名順序。安在濤果然位居第二,僅次於局長孫凱之後,這讓很多局裡的幹部很是吃驚。安在濤年輕有為,又是國務院領導親自點將,上任履新還有副總理親自壓陣,這種高規格的待遇和種種的跡象表明……似乎是傳遞出什麼明晰的信號來。

只是安在濤也沒有想到,他竟然在班子裡排第二。這是上面安排的結果,他只能接受,其他班子成員也只能接受。儘管在幾個副局長當中,他的資歷和履歷根本就是一個小字輩,但組織規則大如天,資歷在組織任命下一文錢不值。

雖然趙海峰、林秋成、孫顯光等幾個副職們眼神閃爍,心裡頗不高興,但安在濤也並沒有太放在心上。他沒打譜在安監總局呆太長時間,也無心跟這些人爭權奪利。

肖作年正中,孫凱居左,安在濤居右,眾人在主席台上坐好。孫凱這才笑道,「同志們,我們開會了。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肖總理蒞臨我局檢查指導工作。」

台下的廳局級幹部們熱烈的鼓掌,肖作年微微點頭,「同志們好。」

「今天我們的會議,主要是兩個議題,一個是請肖總理代表國務院對近期的安監工作作重要指示;另一個是安在濤同志從東山省來局裡履新,擔任副局長兼煤監局局長職務,新領導到任跟大家見個面。下面,先請肖總理做重要指示。」

「同志們,此時此刻,坐在這裡,我的心情頗為沉重。」肖作年的聲音很是低沉,「黨中央、國務院對煤礦事故十分重視。大家都清楚,僅2004年一年,中央高層領導人關於安全生產的重要批示多達198件次。趙總理也好,我也罷,亦或者是其他的國務委員,都先後到地方煤礦多次檢查督促煤礦安全工作。為了加強安全生產法制建設,2004年國家出台了1部法規、15個部門規章、5個安全行業標準和70多個規範性文件。就在不久前,趙總理還主持召開了國務院常務會議,研究加強煤礦安全生產工作,並提出五條要求。這說明我國政府對煤礦安全生產是極為重視的。」

「但是,為什麼在高度重視下,礦難還是接踵發生?」肖作年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深層次的原因,很多。在這裡,我不往深處說了。我希望安監總局的同志們能夠按照黨中央和國務院的相關指示精神,按照趙總理提出的五項要求,嚴格貫徹了落實,嚴格安全監督監察……」

「孟家灣礦難突發,震動全國。國務院領導非常重視……事故調查組和救援指揮組已經趕赴南河,在這個時候,國務院出於加強煤礦安全監察工作的考慮,調整了國家安監總局的領導班子,任命東山省房山市委書記安在濤同志為安監總局副局長兼煤監局局長。」

「對於在濤同志,我是熟悉的,也是信任的。他在東山省房山市工作十年,把一個偏遠落後的地級市,發展成一個經濟總量進入了全國百強的現代化工業城市。他在房山穩健地推進車改、政改、醫改,大力建設社會事業和提高市民福利加強社會保障……如今的房山,可以說是我們國內為數不多的具有活力和創新精神的、公共福利水平很高的新興城市。」

「在濤同志政績斐然,官聲民望甚高。以至於中央要調在濤同志進京工作,東山省委省政府的同志很不滿意,東山省委書記李大年同志親自給我打電話……說是中央把他們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一個最優秀的青年幹部給抽走了……」

「在濤同志也曾在外交部掛職,出色地完成了國務院領導交給的重要工作任務。在濤同志有膽有識有魄力,改革創新的能力強,綜合素質高,國務院認為由在濤同志出任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兼煤監局局長,是合適的、妥當的。國務院領導對於在濤同志都寄予了厚望,希望在濤同志能團結和帶領煤監局的同志,破除當前煤礦安監工作的困境,闖出一片新天地來!」

肖作年做完指示,又是響起一陣雷鳴般的掌聲。掌聲過後,孫凱抓起話筒朗聲道,「時間很緊急,按照國務院的安排,今天的會後,在濤同志就要立即趕赴南河,指揮孟家灣礦難的搶險救援和事故調查……下面,歡迎在濤同志講幾句話。」

掌聲中,安在濤起身向肖作年躬身致禮,又向台下鞠躬致意,然後才坐下來緩緩道,「尊敬的肖總理,孫局長,同志們……安全生產重於泰山,是整個經濟工作和社會穩定的生命線。而我們安監局的工作就是抓安全、保安全,調任安監局工作,我感覺壓力很大、擔子很重。」

「我在來京的路上,就在思考,如何才能做好工作,如何才能不辜負國務院領導的重托……我在安監局和全國安監系統,是一個新兵,什麼事情都需要從頭開始學習,希望在座的領導和同志們能夠多多支持我的工作,多多幫助我的工作……」

「我非常感謝中央和國務院領導對我的信任,非常感謝全局上下對我的信任,把我放到副局長兼煤監局局長這一責任重大的工作崗位上來。我深知自己的政治思想理論水平和工作能力與中央的要求和同志們的期望有很大的差距,我一定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同局領導班子的全體成員一道,同全局、全系統同志一道,如履薄冰兢兢業業地工作,為抓好安監工作殫精竭慮,不敢懈怠……」

……

……

開完會,肖作年又單獨跟安在濤進行了組織談話。肖作年走後,已經是接近中午時分了。本來新領導履新,局裡應該安排聚餐的,但安在濤馬上就要趕赴南河省孟家灣礦難事發地指揮救援搶險和展開事故調查,時間緊急,所以這段接風飯也就被暫時擱置了。

安在濤在自己的新辦公室裡轉了一圈,煤監局辦公室的主任馬曉強站在一旁恭謹地笑著,「安局長,您看還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我馬上安排人給您收拾。」

安在濤搖搖頭,「不錯,挺好了,我對辦公室也沒那麼多講究,只要寬敞整潔舒適,能辦公就好了。對了,馬主任,事故調查(救援指揮)組的同志們都趕去了南河省了吧?」

馬曉強恭聲點頭,「是的,安局長,臨時由咱們局副局長苟平帶隊,礦難發生那天就趕過去了。」

「好,我也要馬上趕過去,機票準備好了吧?」安在濤淡淡一笑。

「嗯,都準備好了,我和辦公室的小李一起陪領導過去。」馬曉強笑道。領導出差,自然不能一個人行動,身邊當然要有隨從。安在濤初上任,作為煤監局辦公室主任的馬曉強,自然是想要趁機跟新領導拉近關係表現一番。

安在濤明白這種事情很正常,也就沒反對。只是匆匆跟馬曉強定好時間,然後讓馬曉燕派車送他回家準備一下,然後直接趕去機場,他們在機場匯合。

第709章 雷霆手段(一)

南河省是人口大省,也是產煤大省。發生礦難的孟家灣煤礦是南河省南河礦業集團公司所屬的一個煤礦,國有煤礦。

孟家灣煤礦有兩個礦井,一個是斜井,已經基本停產。發生事故的是一號立井。一號立井原來產量不高,但經過相關技術改造,去年達到150萬噸的年產量。該井為高瓦斯礦井,礦井絕對瓦斯湧出量28.99立方米/分,礦井自然發火期3個月,煤塵爆炸指數40.83%。孟家灣礦現有職工2100人。

下午三點,安在濤趕到機場。而煤監局辦公室主任馬曉強和辦公室科員李月茹已經等候在機場候機大廳裡。三點20分的飛機,直接飛往南河省省會南州市。然後,三人需要再從南州乘車一個多小時,才能趕到礦難發生地——孟家灣煤礦。

「安局長,這是局辦公室的小李,李月茹,燕大去年剛畢業的高材生,人雖然年輕,但很穩重很全面的。」馬曉強笑著給安在濤介紹隨行的小李。

安在濤點點頭,掃了李月茹一眼,20多歲的年紀,身材修長,面容清秀,談不上多美貌但也不醜,算是中等偏上的人才吧。

李月茹恭謹地上前笑道,「安局長好,請領導多多關照!」

「你好。我們還是校友,呵呵,我也是燕大畢業的,96年畢業,正好比你早了十年。」安在濤淡淡一笑,伸出手去讓李月茹握了握,然後又輕輕點頭,卻沒說什麼。他的身份擺在這裡,跟李月茹這麼一個普通幹部之間的差距太大,必要的領導威嚴和矜持是必須要保持的。

「是的,安局長,我上學的時候,老師們常常拿您和您的夫人夏曉雪夏董事長作為我們勵志的楷模,說您是燕大最近十年以來最優秀的畢業生之一……」李月茹眼中閃過一抹狂熱,那是一種常人所無法瞭解的狂熱。

她的話也沒有誇張,安在濤和夏曉雪兩口子算是燕大最近幾年畢業的學生當中最有知名度和最有「出息」的代表了,一個在官場身居高位,是政壇的一顆前途無量的新星;一個是掌控龍騰集團的商業大亨,華人經濟圈裡的女首富。而且,裡,兩人還是夫妻。這些年,在燕大,兩人已經成為名聲在外的金童玉女型的勵志楷模了,經常被燕大的教師們拿出來作為榜樣激勵學生們。

30多歲的副部級領導啊,他將來的前途何其之遠大?他能走到什麼高度去……李月茹從來就沒有想到,她會跟這個「久仰」的校友偶像有交集接觸的機會,從聽說安在濤要來局裡上任到真正見到安在濤,不過是短短一天的時間。一時間,李月茹心神激盪,小臉蛋兒微微有些漲紅。

「呵呵,千萬不要這麼說,咱們母校海納百川,各種人才比比皆是,我算不了什麼……」安在濤簡單謙遜了一句,也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就主動岔開了話題去,「馬主任,孟家灣礦難那邊的情況你掌握多少?給我簡單說一些,我好心裡有個數。」

「好的,安局長,這是我給領導準備的一些材料……」馬曉強應該是早有準備,給安在濤遞過去幾份從礦難現場傳回來的材料數據,「安局長,我剛才跟礦難那邊局裡的調查組聯繫上了,據那邊說,已經初步確定是瓦斯洩露引起的爆炸事故,已經確定死亡的是210多人……當時在井下分區作業的礦工約有400人,發生爆炸的區域有300人左右,其他區域有100人,目前搶險指揮部已經跟井下恢復了聯繫,還有100多名礦工聚集在井下一個相對安全的區域,緊急等待救援……」

安在濤讚賞地瞥了馬曉強一眼。細節證明一個人的品質和素質,從馬曉強主動做一些基礎性工作的表現來看,這人不僅細心而且還很有服務意識,做辦公室主任最合適不過了。

……

……

飛機起飛以後,安在濤一直神態比較凝重,沒有說話。馬曉強和李月茹也就更不敢主動說什麼了,都悶頭看著報紙,或者手裡的材料。

安在濤手頭上有一份《經濟日報》,就是當初劉彥最早服務的那家中央經濟類型的大報。

在這份報紙的頭版處,有一篇關於孟家灣礦難的重磅報道,標題醒目抓人眼球——孟家灣礦難:橫在經濟發展與以人為本間的鴻溝。

這篇報道用某種嘲諷的語調對孟家灣礦難進行了全方面的掃瞄式報道,看得出來,應該是該報記者從孟家灣礦難現場發回來的文章——

一年前,2006年9月11日,《華夏企業報》第三版刊登了一篇題為《抓機遇負重任奮力拚搏脫困境再創業譜寫新章——南河礦業集團第二次創業紀實》的文章,文中提到:「對於安全管理,南河礦業集團領導決心很大:『一定要把安全管到萬無一失的程度!』然而,時隔不到一年,特大型礦難再次發生……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值得我們深思。」

「以往遇到小煤礦事故,我們往往下意識地歸咎為技術落後、安全設施不完善等等。但孟家灣煤礦卻是設施完備、安全投入巨大,因為孟家灣煤礦是模範煤礦和高瓦斯煤礦。這讓記者想起了澳大利亞的阿平煤礦,它也是澳大利亞的模範煤礦和高瓦斯煤礦,1979年7月該煤礦發生瓦斯爆炸,14名礦工罹難,經整改後,近年來該煤礦年年實現『零傷亡』,阿平煤礦安全法規的頭一條就是:『財富再多也抵不上一條命』。煤礦如果發現管理人員在決策中把利潤看得比礦工安全還重,就會將其逐出管理層。正因如此,阿平煤礦才有了近乎繁雜的安全生產程序、巨大而細緻入微的安全投入、嚴格到苛刻的安全管理。」

「再看孟家灣礦難:採掘佈置不合理,井下現場管理和勞動組織混亂,僅事發煤井這一個礦井,夜班下井人數300多人,白班超過500人……管理混亂且放一旁,安全設施缺乏也暫且不說,為什麼會有這麼高密度的人員下井作業?恐怕還是經濟利益的驅動。」

讀完這篇報道,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他向坐在一側的馬曉強掃了一眼,見他正恭謹地望向自己,便淡然一笑道,「馬主任,你也是在煤礦安監系統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了,你倒是來說說看,礦難頻發,屢禁不止,問題到底出在什麼地方?」

馬曉強微微有些猶豫,但還是笑道,「安局長,恕我直言,導致礦難發生的問題很多。煤炭開採管理混亂,煤炭部取消了,這些礦山便沒有了歸口管理部門。多部門條塊分割的管理勢必使安全整頓難以見效。但管理問題只是一個次要問題,首要的是我國缺乏一部礦山綜合治理、礦山安全、礦山災害治理的法規。」

「可即使有了法規,地方保護主義也會使法規形同虛設。由於巨大的經濟效益,地方在開發礦產時求富心切,片面強調放開搞活,導致小煤窯遍地開花,即使沒有審批手續也照開不誤……」

「安局長,預防礦山安全事故另一重要方面是物防,就是引進一些保障安全的設備。各類型的礦井都應該按照生產許可證的標準,建立完善的通風、排水、運輸、防塵和瓦斯檢測等系統,提高採掘、運輸機械化程度。」

「根據我的瞭解,全國中小煤礦要達到最基本的安全生產條件,至少需要80至90億元的資金。為從根本上解決安全投入不足問題,國家即將出台煤炭生產企業稅前提取生產安全費用的政策措施。據測算,全國規模以上煤炭生產企業每年可以提取安全費用40多億元,全國所有煤炭生產企業每年可以提取60多億元。提取的安全費用專門用於煤炭生產安全設施投入……但這部分錢卻大多沒有落實下去……」

馬曉強輕輕說著,李月茹聚精會神地在一旁聽著。安在濤這個副部級領導和馬曉強這個副廳級幹部在一起說話,她一個科員怎麼可能有插嘴的份。除非領導點名,否則她是斷然不能亂說話的。這是規矩。

「嗯,你說得很好。是不是基本上可以這樣說:礦難之所以成為痼疾,安全監管工作不到位只是一個因素,更重要的因素是安全投入和地方政府重視程度不夠?或者換言之,就是我們遏制礦難的最大難點在於,地方保護主義和利益驅動機制……」

安在濤微微一笑。

馬曉強恭維地笑道,「領導就是領導,看問題就是深,幾句話就說到點子上了……嗯,安局長,私下裡說,咱們也不是自己推卸自己的責任,礦難頻發,各級安監局當然是有責任的,但主要的責任都在地方。畢竟,地方安監工作也受制於地方工作的制約,想要真正發揮實質性的作用,還是要看地方政府重視不重視、支持不支持……」

……

……

下了飛機,帶隊來南河工作的國家煤監局副局長苟平與南河省安監局的一個副局長親自帶人帶車趕來南州機場迎接。

見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和一個身材瘦削的男子帶著幾個人迎了上來,便瞥了馬曉強一眼。馬曉強會意地一笑,「安局長,那個就是咱們局副局長苟平,苟平副局長旁邊的那個是南河省安監局的一個副局長,應該是姓李。」

安在濤點點頭,神色還是一片凝重。

一番寒暄之後上了車,安在濤與苟平坐在後面,南河省安監局的李副局長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而馬曉強和李月茹則上了另外一輛車,火急火燎地往孟家灣礦難現場趕。

安在濤默然抬腕看了看表,淡淡道,「現在是下午4點多。苟局長,還有多久能到孟家灣煤礦?現場的情況如何?」

苟平雖然是正廳級幹部,但在安在濤這個新任的煤監局局長面前,也是非常恭謹。他輕輕道,「安局長,大約一個小時吧。南河礦業集團就在南州境內,孟家灣礦在南州的其和縣。」

「下面,我簡單跟領導匯報一下工作。目前呢,我們是兩條腿走路,一方面,與地方政府和礦業集團公司方面配合,組織煤礦搶險力量全力救援仍呆在井下的存活礦工,從前天晚上開始,已經營救出48名礦工,據這些礦工說,井下還有很多礦工停留在不同的區域,身體健康情況良好,但是因為爆炸事故引發了礦井局部立柱的坍塌,給救援造成了很大的難度……;另一方面,我們事故調查組正在著手事故調查,初步認定,這是一起非常明顯的責任事故……」

苟平梳理著自己的思緒,慢慢給安在濤匯報著工作,而南河省安監局的李副局長則面色緊張尷尬地坐在前面,一言不發。出了這麼大的礦難,中央肯定要處理一大批幹部,企業方面的,政府方面的,安監系統方面的,作為南河省安監局的領導,他也難辭其咎。

可以說,別看他們這些人雖然日夜呆在礦難現場工作,但接下來迎接他們的卻是嚴厲和嚴肅的問責。所以,李副局長的心情也很不佳。

安在濤默然聆聽著苟平的匯報,沉吟了一會,他突然插話道,「苟平同志,地方政府方面現在是什麼情況?」

「南河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都先後對孟家灣礦難作出了批示,要求南州市政府和南河礦業集團公司竭盡全力做好礦工的搜救工作、遇難礦工家屬的補償工作,同時勒令全省進行一次安全事故隱患大檢查……這兩天,南河省分管安全的副省長馮奇一直在現場指揮搜救,今天剛回南州休息……現在留在現場的,是南州市分管安全的副市長馬明宇。」

「我剛得到消息,南河省省委常委會剛召開,要率先啟動問責了。南河礦業集團公司的幾個主要領導和相關責任人,已經被停職接受調查。」苟平又補充了幾句。

第710章 雷霆手段(二)

「哦。」安在濤哦了一聲,便不再多言,只是轉頭靜靜地凝望著車窗之外。夕陽餘暉之下,一片白樺林和那成片成片的農田飛速而逝,都一一落在安在濤的眼際。

幾隻烏鴉受驚飛起,從公路邊上的白樺林中一掠而起,向天空衝去,發出難聽的鳴叫聲。安在濤突然就有些心煩意亂起來,數百條鮮活生命的隕落,讓他感覺肩膀上的責任沉甸甸的,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安在濤閉目養神,苟平也不好再多言。過了一會,安在濤慢慢睜開眼睛,掃了苟平一眼,突然問道,「苟局長,現在的救援情況如何?井下的情形,上面能聯繫到嗎?」

苟平正在似睡非睡間,有些走神,突然聽到安在濤問話,打了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笑道,「安局長,從礦難確定的當天下午開始,我們的救援隊伍一共120人就分成三班倒,輪班展開救援。截止目前為止,已經救援上井下礦工44人……初步確定,井下存活礦工尚有近百人,都躲避在通風良好的相對安全區域……現在主要的問題就是坍塌太嚴重,主礦道難以打通,難以展開大規模的救援……我擔心如果拖得時間長了,下面的人員肯定會熬不住。」

「能不能另行開闢新的礦道進行救援呢?」安在濤雖然覺得自己這話可能問得有些外行和業餘,但還是問出了口。

「安局長,這個指揮部也曾經考慮過。但是因為擔心瓦斯爆炸後整個礦井的框架結構不穩,一旦另行開闢新的礦道,很容易引發新的大面積礦井坍塌,更加會對井下人員造成更大的生命威脅。而且,還很容易引起漏水這些伴生災害……」

「臨近的周家煤礦前年發生礦難,就因為煤礦救援時強行開闢礦道造成二次塌方,井下十餘人全部喪生。這是活生生的教訓啊!」苟平輕輕歎息道。

安在濤的眉梢一挑,「苟局長,我剛看了相關資料,從990年代初期開始,這個南河礦業所屬煤礦已經發生過十多次重大礦難……人家說吃一塹長一智,如此高密度和高頻率的礦難發生,他們的安全工作是怎麼做的?玩忽職守,草菅人命,實在是可惡可恨!」

苟平尷尬地嘴角抽動了一下,卻沒有敢接茬。這種話非常敏感,大概也只有安在濤敢直言不諱了。安在濤作為國家安監總局的領導和煤監局的主要領導,作為國務院的特派員,這個話他可以說,但苟平卻不能說。

正說話間,苟平的手機響了。匆匆接完電話,苟平有些興奮地笑道,「安局長,好消息傳來了。目前井下的通風已經恢復,主礦道修復掘進工作面供電正在恢復中,預計16日也就是今天晚上22時左右可以恢復供電,尋找失蹤人員的工作就可以全面展開。搶險指揮部組織搶險隊伍輪班作業,爭取將搜尋到的遇難者遺體運出井外。」

「好。」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司機師傅,加快速度趕回去!」

……

……

車下了高速,慢慢駛入了一條普通的國道。而往前開了不到十分鐘,就進入了南河礦業集團的礦區。南河礦業集團的總部在南河省省會南州市郊區,與孟家灣煤礦所在的其和縣相距不到十公里。

公路右側有一座規模不小的醫院,苟平笑著指了指那一塊道,「安局長,那就是南河礦業集團的總醫院,規模不小,是三甲醫院,在當地小有名氣。當前,從井下救援出來的礦工主要就都在這家醫院接受治療。」

安在濤點點頭,突然擺擺手道,「停車。苟局長,我們去醫院看看。」

司機一怔,立即踩下了剎車,隨後調轉了方向駛下了主幹道,向醫院門口的小馬路上行去。到了醫院門口,眾人下車,安在濤見醫院門口有民警和武警保持警戒,還設立了檢查崗,不禁皺了皺眉輕輕道,「苟局長,怎麼醫院裡還搞得這麼如臨大敵戒備森嚴的,這樣一來,不是影響到其他患者就醫打亂了醫院的正常工作了嘛!」

苟平尷尬地一笑,「安局長,這個,這個嘛,是南州市政府的決策……可能他們擔心事情會鬧大,不怎麼歡迎媒體來採訪,據我所知,礦難內圍包括救治獲救礦工的南河礦業集團總醫院,都是嚴禁媒體入內的。地方政府不希望礦工家屬跟媒體打交道,可能也有他們的苦衷。」

「什麼苦衷?地方保護主義而已。」

安在濤冷哼一聲,面無表情大步向醫院門口行去。南河省安監局的李副局長趕緊帶人走在了前面,跑過去跟看門的民警說了說,民警這才扯開黃色警戒線放行。

醫院大院中空蕩蕩地,看上去非常冷清。看這樣子,應該是當地政府把醫院都給「臨時徵用」了,這兩天沒怎麼接受外部患者。

醫院的一個領導帶著幾個醫生護士跑出來迎接安在濤一行,簡單寒暄之後,便帶著安在濤去了集中收治獲救礦工的臨時病區視察。

「安局長,受傷人員中有24人是一氧化碳中毒,目前通過高壓氧的治療病情已經平穩;燒傷11人,分別有3%到20%程度的燒傷,沒有生命危險;骨折2人,經過手術治療傷情已平穩;1人顱腦損傷,病情比較嚴重,深度昏迷;其餘人基本是血管損傷等輕程度損傷。目前這些傷者一半已經可以生活自理。」醫院的這個領導恭謹地給安在濤介紹著情況,「這些受傷的礦工當時基本是在爆炸發生的外圍工作,所以受傷較輕。」

「目前,還有30名左右的遇難者家屬由於悲痛過度的原因住進醫院,醫院正在對這部分人進行治療……安局長,按照市裡和集團公司的指示,都是免費的。」

安在濤停下腳步,透過窗戶凝望著病房內病床上躺著的一個渾身纏著紗布正在輸液的沉睡礦工,眉頭深鎖。

因為,在他的目光所及處,一個似是礦工妻子模樣的中年女人疲倦地伏在病床沿上酣然入夢,而病床下的一角,鋪著一張骯髒不堪的草甸子,是礦井中常用的那種草甸子,而草甸子上正側面躺著一個渾身髒兮兮的男童,也睡了過去。手裡捏著一個醫療注射用針筒,嘴角流著垂涎,一隻赤裸的腳丫子就裸露在冰涼的水泥地上。

這一幕深深觸動了安在濤內心深處的一抹柔軟。他心裡暗暗一歎,輕輕地走了進去,從口袋裡掏出500塊錢,放在了病床頭上,然後悄悄轉身離去。

安在濤的行動看在苟平眼裡,苟平微微猶豫了一下,也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百元大鈔來,放在了床頭上。李副局長和煤監局辦公室主任馬曉強也比葫蘆畫瓢,掏出幾百塊錢塞在礦工的枕頭底下。同行的煤監局辦公室科員李月茹猶豫了一下,也自掏出一百元放上。

……

……

安在濤在醫院呆了半個多小時,跟一些獲救的礦工交談了一會,初步瞭解了一下井下的狀況。

傍晚時分,就在夕陽墜落下最後一抹餘暉的時節,安在濤一行終於趕到了發生礦難的孟家灣煤礦。

兩輛車緩緩駛入礦區,在井口位置停下。臨時的停車場上,停滿了各色車輛,數輛搶險車和警車尤其閃爍著警示燈,而一字排開的十幾輛救護車正在緊張待命。現場人聲鼎沸,燈火通明,穿著米黃色救援工裝的搶險技術人員與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往來穿梭。

南河省副省長馮奇、南州市副市長馬明宇帶著市裡和南河礦業集團的一些個中高層領導,匆匆從臨時指揮部裡走出來,向安在濤一行人迎來。

馮奇是南河省孟家灣礦難搶險指揮部的總指揮,馬明宇則是副總指揮,指揮部的成員還有省市和礦業公司方面的分管安全的各級政府部門主官。

安在濤的級別雖然是新提拔的副部級,是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兼煤監局局長,但他同時是國務院孟家灣礦難搶險工作領導小組的副組長,還是國務院孟家灣礦難事故調查組組長,全權代表國務院指揮本次孟家灣礦難的搶險救災和事故調查工作,是不折不扣的欽差大臣。所以,馮奇等人也不得不對安在濤禮遇三分高看一眼。

「你好,安局長,我是馮奇。」馮奇是一個50出頭的高個男子,出現在安在濤眼簾中的他,頭髮微微散亂,疲倦的眼神中充滿了血絲。

「你好,馮省長。」安在濤與馮奇等人握手寒暄著,然後才在眾人的簇擁下,慢慢向臨時指揮部裡走去。

井口,黑壓壓的全是人。不僅有當日礦難發生時不當班的礦工,還有很多遇難或者扔處井下等待救援的礦工家屬,都在焦急地等待井下礦工們的消息。

明亮的燈光下,安在濤看到,井口有一個巨大的鐵柵欄,上面寫著「安全為天,質量為本」,這八個紅字非常醒目。他深深地凝望著這八個紅字,內心微微感慨。口號始終是口號,如果口號能落實到實處,又何至於礦難頻發?

責任心啊!中國礦難之所以屢禁不止,最重要的一個因素就是政府監管者和煤礦管理者的安全責任淡漠。說到底,還是沒有把礦工的生命當回事。

到了痛定思痛的時候了,斬斷引發礦難的幽靈之爪,首先就要斬斷利慾熏心和漠視生命。另外,加強事故責任人懲罰力度和嚴懲腐敗,這兩手都要硬!安在濤嘴角輕抿,心裡下了無比的決心。他做人做事做官就是這樣,要麼不管,要麼一抓到底,既然坐在了煤監局局長的這個位置上,他就要竭盡所能地履行責任,一步一個腳印地推動煤礦安全向好的形勢發展。

柵欄後面是黝黑的豎井,週遭全是工作人員和搶險人員。

南州市副市長馬明遠輕輕道,「安局長,今天早上,有3組搜救人員約有40多人已經從幾個側道分別進入井下進行搜救。大約在十分鐘之前,其中一組搜救隊大約有10多人從井口出來,所有的搜救隊員都連續工作了好幾個晝夜,都極度疲倦了。根據反饋回來的信息來看,井下的幾個安全區域被塌方堵塞分割,而很多礦工就分別被隔離在這好幾個區域裡,人員分散,給營救工作帶來了很大的難度。我們現在已經著手準備往井下輸送食物和乾淨水……」

「這樣很好。」安在濤點點頭,「要多管齊下,營救、通風、搜尋遇難者遺體、輸送食物和水源、善後及安撫家屬情緒,同步進行。」

一個參加井口救援工作的救援人員上來後給妻子打電話報平安。安在濤大步走過去,輕輕道,「同志,你辛苦了。」

「這是國家煤監局的安局長,國務院事故調查組的組長……」南州市安監局的一個隨從幹部趕緊提醒這個人,安在濤笑著伸出手去要跟他握手,這人有些誠惶誠恐地剛要伸手,突然又縮了回來,不好意思地憨憨道,「俺手髒,弄髒了領導的手。」

安在濤搖了搖頭,主動上前緊握住他的手,朗聲道,「謝謝你們。希望大家繼續堅持一下,稍稍休息一會,繼續下去搜救。同志們,畢竟下面有很多礦工的生命等待我們去營救吶!」

「謝謝領導,我們一定會堅持到底!能多救一個人就多救一個人上來。」

說話間,新的一批救援人員又投入了救援工作,他們正準備將搜救工作用的擔架和風筒運到井下。

……

……

當晚8點,安在濤多少吃了一點東西,在孟家灣煤礦的會議室召開了國務院孟家灣礦難事故調查組的第一次全體碰頭會議。

會議室顯得有些髒亂不堪,大抵是最近有不少救援人員臨時在這裡休息的緣故,很多座椅上都放著枕頭被褥,而空氣中也充斥著一股子難聞的氣味。一根電燈線晃晃蕩蕩,一個100瓦的白熾燈發散著耀眼的光芒,將這間不大的會議室裡照射得纖毫畢現,以至於每個調查組成員臉上的表情都清晰可辯。

調查組的成員中,除了有幾名來自於礦大的專家教授之外,其他多是煤監局各業務部門的技術人員和幹部。苟平主持會議,先為安在濤簡單介紹了一下眾人,然後點名讓煤監局調查司的一個叫孫楠的技術處長發言。

「安局長,苟局長,根據黨中央、國務院領導同志的指示和有關法律法規,專家組和事故調查組多次下井勘察,多方調查取證,對相關資料反覆分析,認定了爆源,查明了事故原因,已經基本上認定這是一起責任事故。」孫楠有些疲倦地抬頭望著安在濤,朗聲道。

安在濤皺了皺眉,猛然揮手插話道,「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不要模稜兩可。是不是責任事故,能不能確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們的態度一定要嚴謹,不要用基本上、原則上、初步上這些模稜兩可的話。」

孫楠立即漲紅了臉,尷尬道,「不好意思,安局長。經過專家組和調查組同志們的努力工作,我們完全可以確定,這是一起責任事故。」

「事故的直接原因是:衝擊地壓造成35號工作面風道外段大量瓦斯異常湧出,36風道裡段掘進工作面局部停風造成瓦斯積聚,致使回風流中瓦斯濃度達到爆炸界限;工人違章帶電檢修架子道距專用回風上山8米處臨時配電點的照明信號綜合保護裝置,產生電火花引起瓦斯爆炸。事故的間接原因主要是孟家灣煤礦一號立井在生產、安全和機電管理等方面存在較多管理上的問題……」

孫楠的話一說完,安在濤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向苟平輕輕一笑道,「苟局長,既然已經確定,那麼,我們就可以對事故進行定性了。一會安排一個同志今晚立即形成書面的事故初步調查報告,通過傳真和網絡向總局和國務院辦公廳匯報。」

苟平嗯了一聲。

「其他同志還有沒有補充的了?」苟平掃了眾人一眼,沉聲道。

另外一個女幹部猶豫了一下,「安局長,苟局長,我補充兩句。雖然目前的情況表明,瓦斯爆炸已經結束,但也不能排除在井下的局部區域,還存有殘餘的瓦斯,一旦濃度到達標準,也很容易再次造成小範圍的爆炸,構成二次傷害。我建議立即抽調先進設備,加大對礦井的通風排氣,確保萬無一失……」

安在濤點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苟局長,我看有必要按照這位同志所說的……」

安在濤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聽外面傳來一陣陣凌亂的腳步聲和哭喊聲。

「怎麼回事?」苟平皺眉道,「小孫,你去看看!」

孫楠應聲跑了出去,不多時就跑了回來,喘了口氣道,「安局長,苟局長,是一些礦工家屬找上門來,要見礦上的領導……孟家灣煤礦的礦長孫家正被堵在辦公室裡,不敢出來。」

第711章 雷霆手段(三)

「他為什麼不敢出來?」安在濤沉聲道。

「安局長,他是怕挨揍吧。」有一個調查組的成員低低輕笑了一聲,「我們來了幾天,已經發現礦上的很多礦工包括家屬在內,都對礦上的領導有很大的意見。礦難發生,工人積攢已久的情緒就被刺激著爆發起來,昨天……昨天好像是已經發生過一次職工和家屬圍堵礦領導了,是不是這樣,老李?」

「嗯。」調查司的科長老李點點頭,聲音很小。這個話題是他們私底下議論了好幾天的話題,但當著煤監局主要領導的面,這些調查組的成員卻不敢放肆。

「安局長,我們來的時間短,雖然主要工作是調查事故不是參與礦上的日常管理,但我們也從側面、從一些礦工嘴裡得到了一些信息。您可能還不知道,這個煤礦雖然是國有煤礦,南河礦業也算是國內數得著的大礦業集團,但工人的工資福利很低很低,比起很多民營私人礦井都不如!而且,越是在井下幹活的工人,收入就越低,反而是那些管理人員,收入高的很!」

「工人對此很有意見!平日裡也就算了,一旦發生了礦難,這些積攢的怨氣就都爆發出來了……」

孫楠插話道,「而且,還有一個消息說,煤礦方面報上來的礦難發生時間其實並不準確,比真實礦難發生時間起碼晚了好幾個小時,據說礦上領導有瞞報的行為。因此,工人和家屬們都很氣憤,都說是礦上耽誤了救援時間,否則的話,應該死不了這麼多人……我們本來想查一查,但省裡市裡的領導卻公開表態說……」

孫楠欲言又止,苟平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道,「小孫,道聽途說的消息怎麼能當真?那些礦工隨口亂說的話能相信?不要不負責任地亂說話!」

孫楠立即噤若寒蟬,心裡雖不服氣,但嘴上卻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安在濤若有所思地瞥了苟平一眼,心道這苟平在煤監局看起來權威挺盛嘛,看得出來,煤監局這些中低層幹部都比較害怕他。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到任,他這個正廳級幹部似乎可以順理成章地接任吧?想到這裡,他的嘴角浮起一絲淡然的微笑,但因為他此刻的表情比較凝重,再加上現在氣氛不對勁,他的這一絲微笑卻給人一種陰冷的感覺。

會議室裡的氣氛沉寂下來,苟平似乎是醒悟到了什麼,趕緊笑著解釋道,「安局長,這個事情,其實都是一些謠言,小道消息,沒有任何根據。可能是因為有親人在井下生死未卜,有些家屬和礦工心裡焦急胡亂猜疑所致。我曾經問過南州市的同志,經過仔細排查,發現礦上並沒有瞞報的行為。」

「這麼大的事故,料他們也沒有這個膽量瞞報!」苟平又補充了一句。

安在濤淡淡一笑,「暫時先放開這個吧,先抓救援和事故原因調查。等救援完畢,我們再回頭來重新梳理一遍……這是一個國有大煤礦,員工數千人,黑的白不了,如果真有瞞報行為,區區幾個礦領導怎麼能堵得住悠悠眾口?」

「好了,我們繼續開會!同志們繼續談。」安在濤向孫楠投過意味深長的一瞥。孫楠正抬頭間,見安在濤威嚴凜然的目光投射過來,不由有些畏懼地垂下頭去。

……

……

「安局長,兩位領導,其實,孫處長所說的都是一些表面上的因素,導致礦難發生的深層次因素是利益驅動。」一個40多歲的學者模樣的儒雅男子抓下自己的眼鏡,隨意用衣襟擦拭著,聲音多少有些憤憤不平。

「安局長,這位是華夏礦業大學的陳紫光教授,國內煤礦安全生產領域的頂尖專家,博士生導師,工程院院士。」苟平介紹道。

對於高級知識分子,尤其是有知識分子良心的高級知識分子,安在濤一向非常尊重,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他微微欠身,向陳紫光點點頭道,「您好,陳教授,請繼續說下去,我洗耳恭聽。」

「安局長,為什麼在高度重視下,礦難還是接踵發生?市場行情看好與高額利潤刺激,導致煤炭行業超設計能力生產與頻繁擴能改造現象成風,包括國有、地方、個體在內的各類煤礦紛紛挑戰生產能力極限,不僅造成大量資源浪費和加速枯竭,更成為煤礦安全事故頻發的禍首」。

陳紫光深深歎息道,「孟家灣煤礦是一個典型的高齡煤礦,但在2006年,礦裡卻提出了小礦要有大作為的口號,煤炭生產量超越了年產150萬噸的設計能力。一方面是安全設施的普遍簡陋和技術的嚴重落後,另一方面又在嚴峻的形式下進行突破生產,為這次惡性礦難事故種下禍根。」

「更令人不解的是,就在礦難發生前的一個月,孟家灣礦井綜采層工作面發現有著火現象,但生產並沒有停止!我在走訪當中瞭解到,礦業集團公司的某個重要領導大言不慚地講:煤礦生產哪有不出事故、不死人的?如果不死人,全國人民這麼大的用煤量誰來供應?不要太小題大做了。」

「什麼叫小題大做?安局長,請問這是什麼態度?請問這是什麼責任心?請問這是如何的草菅人命!煤礦的管理混亂至此,我認為,煤礦管理者罪責難逃,必須要嚴懲嚴懲!」

陳紫光怒道,「如果這種人繼續留在礦業領導崗位上,煤礦安全就等於是一句空話!」

「據統計,去年全國27個產煤省區中,有20個省區超產,其中19個省區超產在10%以上,很多地方超產均在50%以上。安局長,我曾經帶學生做過一次調查,從2001年至2003年,全國原煤產量的累計增長量高達7.38億噸,累計增幅接近74%。其中近兩年實現的產量增長,相當程度上是建立在各類煤礦超能力生產的基礎之上。」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國家煤礦安全監察局研究中心和煤炭工業發展研究中心在全國範圍進行了一項調查:2005年,我國原煤產量為17.28億噸;到2006年底,全國共計上報具備生產安全保障能力礦井(含露天礦)2090處,生產能力約11億噸/年。也就是說,2006年至少有6.28億噸的原煤產量沒有安全保障。三分之一產量無安全保障,能不出事故嗎?」

陳紫光揮了揮手,「為什麼明知安全生產得不到保障還要拚命超產?答案顯而易見:高額利潤導致利慾熏心。去年以來,煤炭價格一路飆升,8月份原煤漲幅高達40%,而供暖季的到來,令原本高價位運行的煤價更是漲勢驚人。煤炭價格一路上漲,煤炭行業持續處於賣方市場,刺激了煤礦的超能力生產。在煤炭市場形勢大好時,從上到下都認為超產就是好事,就是貢獻大。至於本礦條件是否適宜超產,超產的安全風險如何,超產的幅度應該控制在什麼範圍內,許多幹部不明白,工人更是不清楚。超供電能力生產,將導致用電負荷增大,容易引起斷電、失火、損壞設備,停電後更容易引起瓦斯爆炸和井下失火;超通風能力生產,易導致井下風量不足,直接影響井下空氣質量,影響井下作業人員身體健康,而且開採強度增大,很容易造成瓦斯積聚而發生瓦斯爆炸事故;超排水能力生產,將使井下湧水量增大,如果排水能力達不到要求時,就有可能造成淹井事故;超提升、運輸能力生產,易發生機械事故,如絞車損壞、鋼絲繩斷裂、跑車等事故……」

陳紫光從一個專家和知識分子的角度侃侃而談,很多專業的術語脫口而出,他的神色因為情緒激動而變得漲紅起來,「安全大於天、礦工生命大於天等類似口號,赫然寫於每個礦井的牆壁上,但是真正落實的有幾個?追求超額利潤才是頭等大事。去年10月份以來,全國發生數起百人以上的重特大礦難事故,一律發生在國有大型煤礦……安局長,本著一個知識分子的良心,我鄭重建議咱們的國家煤監局,要徹底整頓國有或者非國有的煤礦為了掙錢而盲目擴大生產的惡劣現象!超限開採、亂開亂采、置安全和生態保護於腦後的高密度開採、超負荷經營這種現象應該堅決杜絕。」

「看看那些哭號無力的礦工家屬吧,看看他們,看看那些遇難者的妻子兒女,家裡的頂樑柱倒了,他們以後該怎麼生活!安局長,這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啊,怎麼敢不重視,怎麼敢啊?!」

「魯迅先生說過,我們要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直面淋漓的鮮血。200多具冰冷的屍體,那樣的觸目驚心!200多個家庭失子失夫失父之痛,瀰漫在孫家灣的上空……」

陳紫光越說越激動,肩頭都有些顫抖。

安在濤緊緊地抿著嘴唇,向陳紫光凝重地點點頭,「陳教授,感謝你的直言不諱,你談的這些,我也有所瞭解……我一定將你談的這些問題如實匯報給國務院領導。當前,中央和國務院領導對於煤礦安全的重視程度前所未有……我們還是要對未來充滿信心!」

「至於那些玩忽職守的責任人,一定會嚴懲不貸!」

……

……

國務院孟家灣事故調查組的全體會議仍然在進行,已經深夜10點多了,但眾人誰都沒有一絲睡意,仍然在熱烈地討論著工作。而外邊,一號立井附近的空場上依舊人聲鼎沸,燈火通明,救援還在持續緊張地進行。

剛剛有了消息傳來,井下的供電已經基本恢復,這意味著救援工作已經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今天是16日,14日發生的礦難,今天已經是第三天,如果礦上有瞞報行為,那麼時間就會更長。礦難發生的時間越長,井下存活礦工的生命希望就越低。

現在仍然處在救援的黃金時間內,今天的救援尤為關鍵,所以今晚注定會是一個不眠之夜。無論是省市官員組成的救援指揮部,亦或者是安在濤他們這些代表國務院來現場督察的工作組成員,都不敢怠慢。

轟轟!

會議室外面驟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旋即是凌亂的腳步聲和呼喊喝罵聲。孫楠起身跑出去觀察了一會,回來苦笑道,「安局長,苟局長,家屬的情緒控制不住了,他們已經砸開了礦長的辦公室,把躲避在辦公室的礦長孫家正挾持起來了……」

安在濤皺了皺眉,「省市的同志在不在?」

這種突發事件雖然與礦難有關,但並不是礦難本身,所以只能由地方官員出面來處理。安在濤這個煤監局局長和國務院的欽差大臣,也不能插手太深。所以,外面雖然一直鬧得凶,但安在濤並沒有出去。

「馮省長和馬市長都在……但是工人和家屬們的情緒很激烈,恐怕……」孫楠歎了口氣,「現在救援正在關鍵時刻,又添這種亂子!」

安在濤沉吟了一會,霍然起身沉聲道,「走,我們去看看。」

孫楠的話倒是提醒了他。影響到礦難救援秩序和事故調查,他這個煤監局領導就可以直接插手過問一下了。

礦長孫家正的辦公室在三樓,也就是安在濤他們開會的會議室的樓上。一群憤怒的礦工和家屬圍堵在走廊裡,將孫家正的辦公室圍了一個水洩不通,而透過人群可以隱約看到,孫家正臉色蒼白地蜷縮在地上,週遭全是憤怒不已指指點點的礦工家屬。

南河省副省長馮奇和南州市副市長馬明宇的臉色很不好看,冷著臉帶著幾個官員在幾個民警的保護下站在樓梯口處,一個市裡的幹部正在耐著心向礦工家屬喊話。

見安在濤幾個人擠了上來,馮奇有些尷尬地搓搓手道,「安局長,不好意思,突然出了這種事情,打擾你們開會了。」

「馮省長……時間緊急,先不要管群眾為什麼會鬧事……現在的當務之急的是,不能因此而影響到井下的救援,在場的多數同志,應該趕緊回到救援現場去。」

安在濤一把從南州市喊話幹部的手裡奪過揚聲喇叭,大聲喊道,「工人同志們,家屬同志們,我是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兼國家煤礦安監局局長安在濤,我同時也是國務院孟家灣事故調查工作組的組長……無論大家有什麼問題、有多大的怨氣,但是我懇求大家能暫時放一放,礦難發生到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今天的救援非常關鍵,我們要集中精力做好救援工作……同志們吶,井下還有很多人等待著我們的救援,沒耽擱一分鐘,他們都會有生命危險……」

「我,還有南河省的馮省長,南州市的馬市長,都在這裡。大家有什麼問題可以派出幾個代表來跟我們三個談。請大家放心,我們一定認真傾聽大家的意見和建議,有什麼問題解決什麼問題……如果大家不滿意,可以唯我們三個是問!」

「天大的問題,都要等救出井下的礦工兄弟再說!請大家理解!」安在濤喊了半天,聲音多少有些聲嘶力竭。好在他的話還是打動了礦工家屬,考慮到井下礦工和自己親人的生命安全,他們還是慢慢壓抑下火氣,開始嘟囔著謾罵著漸漸離開了煤礦機關的辦公樓。

……

……

礦工及礦工家屬派出了兩個代表,來跟安在濤這些領導談判。一個是礦上的老工人孫四喜,一個是生死未卜的礦工梁剛的妻子馬艷。孫四喜是礦上的老職工,馬艷則是礦上小學的語文老師,算是這群礦工和家屬裡面有文化明事理頭腦清楚的人了。

談判在會議室舉行。安在濤和馮奇居中,南州市副市長馬明宇和煤監局副局長苟平坐在兩邊,而煤監局的辦公室主任馬曉強和南河省南州市的一些相關部門領導也列席了談判。

「好,我們開始。」馮奇向安在濤微微一笑,然後向孫四喜和馬艷笑笑,「孫師傅,馬老師,我和安局長,還有南州市的馬市長,煤監局的苟局長,都在這裡,你們有問題可以直接提出來了。」

「兩位領導,俺是大老粗也不會說話,如果有啥說偏的地方,還請領導原諒。」孫四喜恭謹中不失深沉,這個人是黨員又是礦上某片區的黨支部書記,絕對不像他的外表那樣粗獷。

「工人們和家屬們之所以這兩天怨氣越來越大,主要是礦上領導太不拿我們礦工的生命當回事了……」孫四喜氣憤地擺了擺手,「以前的事情,我們可以完全都不計較。但是這一次,他竟然敢瞞報事故……14日中午不到一點,我剛下了班洗完澡準備回家吃飯,但就突然聽到一聲巨響,是從一號立井那裡傳出來的……那個時候,我們就知道懷了,一定又是瓦斯爆炸了……」

孫四喜說到這裡,安在濤突然插話道,「孫師傅,聽你那意思,你們這裡瓦斯爆炸還經常發生?」

第712章 雷霆手段(四)

孫四喜歎了口氣道,「安局長,說實話,我們這一帶的礦井基本上全是高瓦斯礦井,不僅咱們孟家灣煤礦,其他礦區也基本上是這個樣子。平日裡小打小鬧的小瓦斯爆炸起火的,經常發生,只是這一次沒有想到會這麼大。」

「既然明知是高瓦斯礦井,難道你們礦上就沒有一點防護預防治理措施?」安在濤又問了一句。他眼角的餘光卻發現,無論是南河省副省長馮奇,還是南州市副市長馬明宇,亦或者是省市其他的幹部,臉色都漸漸變得陰沉起來。

毫無疑問,孫四喜這個已經豁出去的老礦工的話漸漸觸及到了一些讓他們尷尬的實質性問題。

「領導根本就不在乎,哪裡有啥防護措施。礦上那些個甲烷檢查器不是老化就是壞掉,根本就不能用。人家其他礦區都有先進的TX系列智能便攜式氣體監測儀和遙測儀器,我們不斷給礦上提意見,要求礦上購買這些設備,可工人的話領導怎麼會聽呢?……反正,領導又不下井,出事的都是工人,誰還管工人的死活。」孫四喜狠狠地捏著自己的手關節,發出了輕微的咯吱咯吱聲,臉色也微微有些抽搐。

「兩位領導,礦上的這些當官眼裡只有利潤,無休止地追求利潤,礦上這幾年的效益很好,但工人的收入卻很低很低,我丈夫在井下干掘進,收入還不如我這個當老師的高,您說說看,這合理嗎?不給工人發錢漲工資也就算了,好歹俺們窮歸窮點,但還是有碗飯吃,可必要的安全投入你還是得投入吧,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難道井下這麼多礦工的命就這麼不值錢嗎?」

「明明是中午12點多發生的爆炸,但礦上卻沒有立即組織救援搶險,白白耽誤了好幾個小時,而且,他們報給市裡和集團公司的爆炸時間卻成了3點多……領導啊,人命關天的大事,他們怎麼就敢這樣呢?」

「如果救援及時,說不定能少死不少人啊……可憐俺丈夫至今還在井下生死不知……這些該死的礦幹部,個個都得不得好死!」馬艷怒火中燒,這個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女子,在這一刻看上去竟然有些面目猙獰。

說罷,馬艷放聲痛哭。

苟平皺了皺眉,沒有說什麼。但馬明宇卻不高興地沉聲道,「經過調查,礦上是沒有瞞報行為的。馬老師,你的心情我們可以理解,也非常同情……發生這麼大的事故,礦上的管理當然是存在一些問題,但一碼是一碼,我們不能因為存在問題就昏了頭……」

「有沒有瞞報,群眾的眼睛雪亮著呢。」孫四喜倔強地抬起頭來,毫不畏懼地凝望著眼前這些平時他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的大官大領導,咬咬牙道,「俺老孫反正馬上就到點退休了,這一次,我就是豁出這條老命去,也得說句實話。」

「幾位領導,這麼大的爆炸,幾點發生的,礦區這麼多人,都不是聾子和瞎子,不是誰想瞞就能瞞住的。退一步來說,就算是俺們這些井上的人瞎說,無中生有,但那些從礦下面營救上來的工人,他們還能說瞎話嗎?可以問問他們,到底是幾點發生的爆炸!」

孫四喜的這番話一出口,會議室裡頓時就沉寂下來。這本來就是一個心照不宣的問題,但擱不住有人較真和較勁。從省裡市裡的立場來看,省市領導雖然非常憤怒於孟家灣煤礦礦長孫家正的瞞報,但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他們寧可內部嚴肅處理,也不想這事兒捅出去被媒體知曉,被上面的領導知曉。

礦難已經發生,但有瞞報的礦難無疑性質就更加嚴重,負面影響會更加惡劣,更加有損於地方政府的形象。

安在濤沉吟著轉過身去,望著馮奇和馬明宇,淡淡一笑道,「馮省長,馬市長,二位父母官大人怎麼看這件事?」

「查,一定要查,一查到底!」馮奇沉著臉代表省政府立即表了態。開玩笑,當著安在濤這個上面來的「欽差大臣」,他們怎麼還能打馬虎眼。既然已經瞞不住了,那就查吧,查實出來立即通報給國務院。

安在濤點點頭,回頭來望著孫四喜和馬艷微微一笑,「孫師傅,馬老師,請你們放心,我這個國家煤監局局長在這裡拍著胸脯摸著自己的良心說一句,這事中央和省裡市裡會一查到底,如果查實,必將嚴懲相關責任人,請你們放心,你們回去轉告大家,最多不超過一周的時間,我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另外,也希望大家積極配合指揮部的工作,畢竟救援才是第一位的。」

……

……

孫四喜和馬艷走了之後,安在濤幾個領導繼續開了一個碰頭短會。研究完當前的救援工作之後,在臨散會之際,安在濤突然笑笑道,「馮省長,馬市長,我認為,現在應該立即放開對於媒體的管制,我在來的路上,看到國內很多媒體的記者都聚集在了礦區的外圍……這樣下去,會造成很大的負面影響。礦難已經發生,如果再堵塞輿論,恐怕不好。物極必反,礦難也關係著公共的知情權吶……」

馮奇和馬明宇對視了一眼,馮奇心裡暗暗冷笑,臉上卻微笑著。馬明宇恭謹一笑,「安局長說的是,不過,市裡也沒有禁止媒體採訪,只是考慮到現場比較危險,再加上救援事情繁多緊急,不宜讓記者出現在現場,所以就臨時讓有關部門疏導了一下,也不是不讓採訪,是想著等處理完了,再開放媒體,呵呵……」

「沒有什麼不合適的。現在不比以前了,輿論開放,因為有網絡的存在,現在的公共事件已經很難避開媒體的介入了。」安在濤淡淡道,「我來之前,國務院肖總理親自找我談話,提了幾點要求,其中之一就是要求我們不能堵塞言路,要及時地把各項信息上報和通報給新聞單位,確保公共的知情權,同時避免引起重大的負面社會效應。」

安在濤把國務院領導的指示這把尚方寶劍給「搬」了出來,馮奇和馬明宇再也無話可說。況且,安在濤作為國務院事故調查組組長,他有權以國家安監局副局長兼煤監局局長的名義獨立組織新聞發佈會,地方政府也無權干涉。

……

……

凌晨1點十分,這是一個安在濤這一生都永遠無法忘記的特殊時刻。從掘進現場傳出消息,救援人員通過敲打井壁,與被困礦工取得聯繫,證明被困礦工不僅健康狀況良好,還自發自救聚集在了一起,距離正在掘進的主礦道不足十米遠!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安在濤正在臨時辦公室裡稍稍迷糊了一會,從昨天開始他就基本上沒怎麼休息過,精神極度疲倦。聽說這個消息,安在濤披著衣服就衝出了辦公室,在馬曉強和李月茹等人的簇擁下,來到了人滿為患人聲鼎沸的一號立井最前端的井口處。

馮奇已經返回省裡休息,馬明宇也似乎剛走。留在現場指揮的最高地方領導,不過是南州市政府的一個副秘書長,還有市安監局的副局長李大光。

「不要慌,那邊抓緊!」

「再往西邊打一些,不要太偏離主礦道……」

李大光手裡的對講機不住地響起對話聲,他正在指揮掘進,突然發現了安在濤等人,趕緊跑了過來喘息道,「安局長,這裡不安全,您還是在指揮部裡等著吧,一有情況我們馬上就會通知您!」

安在濤搖了搖頭,立即從旁邊一個工作人員手裡奪過一個安全帽,然後大聲道,「李大光,趕緊給現場所有搶險人員分發安全帽和防毒面具……裡面的施工人員有沒有戴防毒面具?」

「都戴了,請安局長放心……」李大光衝著對講機喊了一嗓子,「同志們,國家煤監局的安局長等領導就在井口處,等待大家的好消息,希望大家繼續努力,眼看勝利在望了,千萬不要懈氣!」

「告訴大家,爭分奪秒,跟時間賽跑,等救援成功,我們給大家慶功!」安在濤在一旁大聲道。

「同志們聽到沒有,安局長說了……」李大光喊得聲嘶力竭,喉嚨都啞了。

……

……

凌晨2點過三分,塌陷的主礦道終於被打通。早已整裝待發的新一輪救援人員帶著氧氣罩和各種設備工具,立即進入展開搜救。十分左右,第一個受困礦工被救出。現場立即升騰起一片歡呼聲,而不遠處聚集在空場上的礦工家屬更是紛紛相擁著喜極而泣。

從凌晨2點到凌晨5點,現場不斷爆發起熱烈的歡呼聲,一個個受困礦工被成功救出,截止到凌晨6點,除了在瓦斯爆炸當時死亡的217人之外,先期救出48人,剩餘124名礦工全部成功獲救。一輛輛救護車呼嘯而去,對於沉浸在一片陰霾當中的孟家灣礦區來說,今天這個日子是一個永遠值得記住和紀念的日子。

雖然礦上提供名單在冊的人員都已經確定(有的死亡有的獲救),但安在濤仍然指揮救援人員全方位地在井下展開細緻搜尋,一來搜救生者,二來搜尋遇難者遺體。

也幸虧是他的這一命令,才在無意間再次拯救了37名礦工的生命。這37名礦工爆炸發生時,正在外圍區域作業,爆炸來時他們當即憑著個人經驗躲進了一個高處的廢棄採掘平台上,僥倖保住了性命,但出路卻被爆炸坍塌的礦石堵住。

三組救援隊在井下搜尋,當其中一組發現了這37名被困礦工發出的求救信號並立即匯報給指揮部時,安在濤再也忍不住內心巨大的憤怒,當著市裡和礦業集團公司一些官員,站在井口處怒斥道,「這37名礦工既然在井下作業,為什麼沒有出現在礦上提供的花名單中?……」

「為什麼?!」安在濤憤怒地揮舞著手臂,向著市裡安監局的領導和礦上的一些幹部怒吼道,「把目前負責的礦領導給我叫來,馬上!」

礦長孫家正已經被停職,接受國務院調查組的調查。目前礦上負責的幹部是副礦長李全有。李全有其實就在距離安在濤的不遠處,他清晰地聽到了安在濤憤怒的吼聲,趕緊誠惶誠恐地主動跑了過來。

「安局長,我是孟家灣煤礦的副礦長李全有,集團公司暫時讓我負責礦上的事兒……」還沒有等李全有的話說完,安在濤就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話,「井下有發現了37名受困的礦工,但這些礦工卻不在你們礦上的作業記錄和勞動名單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井下究竟還有多少礦工?說!」

李全有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一顆心沉了下去。他猶豫著囁嚅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說話!」旁邊的市安監局副局長李大光心下急躁惱火萬分,怒斥道。

「安局長,諸位領導,是這樣的……孫礦長提出來把一部分采煤區域承包出去,包給外面的包工隊來幹,礦上只收承包費和管理費,以包代管……據我瞭解,礦難當天下井的包工隊就這一個了,一共37人……」李全有吭吭哧哧地說著,煞白的臉色慢慢漲紅起來。

「國有煤礦包給外人……這倒也罷了,礦難之初,你們為什麼不向市裡省裡和國務院調查組匯報?足足37個人,如果不是搜救人員意外發現,這些人……草菅人命,麻木不仁,以至於斯!」安在濤眼中的怒火開始熊熊燃燒起來,他向李大光冷冷瞥了一眼,然後吩咐苟平,「苟局長,馬上聯繫馮奇和南州市的領導,把這件事情向他們通報。同時,跟警方聯繫一下,把目前孟家灣煤礦所有中層以上幹部全部控制起來,派人查證,看看礦難當天到底有多少外包的施工隊在井下作業……」

「好。」苟平在這個節骨眼上也不敢怠慢,趕緊去忙了。而南州市安監局副局長李大光膽戰心驚地站在安在濤的後面,屁也不敢放一個。

「李大光,孟家灣煤礦這個外包干經營行為,你們安監局清楚不清楚?明知井下有人而隱瞞不報,這個問題的性質非常嚴重,比單純的礦難瞞報更惡劣。我馬上會向國務院領導匯報,你們局裡抓緊派人下來把這個事情給我查清楚——把最近幾年,24小時之內給我一個完整的報告。」

李大光趕緊恭聲低低道,「安局長,我馬上就去安排。」

李大光轉身要走,突然聽安在濤又沉聲道,「你們安監局的局長呢?一把手何在?」

李大光身子一震,慢慢轉過身來,尷尬地笑道,「安局長,我們局的趙局長正在外地休假……我每天都會電話裡根趙局長匯報工作的,趙局長指示我們……」

安在濤冷冷地打斷了李大光的話,「發生了這麼大的礦難,你們這位趙局長竟然還能安心在外地休假,真是穩坐釣魚台啊……」

安在濤說完,轉身而去,馬曉強和李月茹趕緊跟上。

李大光呆呆地站在原地,回味著安在濤這番話的真實意圖。雖然安監局系統不是垂直管理單位,屬地化管理,歸地方政府領導,但安在濤這個國家安監總局領導和國務院事故調查組的組長,如果要借這件事情說事兒,建議上面追究南州市安監局局長趙廷的領導責任,恐怕趙廷這一次也難以逃避了。

安在濤這個新任的國家安監局副局長兼煤監局局長,顯然比較強勢,手段果決狠辣,而種種的跡像似乎也表明,國務院領導相當看重這位新提拔的副部級領導……一想到這裡,李大光心裡反而有些竊喜起來。

孟家灣發生重大礦難,市、區安監部門幹部的領導責任難以逃避,肯定要受上面的問責。如果上面問責了局長趙廷,那麼,他這個一直呆在搶險救援一線表現良好的副局長,不但可以摘清責任,還面臨著一個上升的機會。

……

……

7點多鐘,部分搶險救援人員還在井下緊張搜救,部分倒班出來休息的救援人員和部分現場工作人員,都無言地蹲在井口處的空場上,沐浴在清冷的朝陽中,低頭吃著簡單的早餐,兩根油條一杯豆漿和一個茶蛋。

安在濤和馬曉強、李月茹也匆匆吃了點東西,就大步從指揮部裡走了出來。李大光見狀,趕緊撇下手裡的油條,跑了過來,「安局長!」

「安局長,我們已經查清了,目前在井下外包作業的只有一支隊伍,就是那37個人。這個非常確定。」李大光恭謹地道。

「你辛苦了。」安在濤向李大光點點頭,無論李大光這人能力怎樣,但他能堅持在現場工作幾個晝夜不休息,也算是比較有良知和工作責任心的安監系統幹部了。

「救援的情況如何?」安在濤輕輕問道。

「救援通道已經打通,那37人陸續救出,身體狀況還可以,就是有兩個因為缺水比較虛弱。」李大光笑道,「安局長,按照您的指示,都送到醫院去了。」

第713章 安全帽上的遺書

「好,很好。」安在濤擺了擺手,「一定要抓好獲救礦工的後續治療,確保全部礦工的身體健康安全。另外,遇難礦工們遺體的搜尋工作進展如何了?」

「安局長,截止目前,明確死亡的井下礦工人數共計218人,這是最後的數字,可以確定了。遇難者遺體大部分都被搜尋了出來,但是有一部分因為可能遭遇坍塌掩埋,搜尋起來比較困難。可能,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斷然道,「時間上沒有問題,但要抓緊。一定要竭盡全力搜尋遇難者遺體,爭取全部搜尋上井,然後經家屬辨認後統一處理。同時,著手啟動遇難者賠償吧,一定要安撫好家屬。這項工作我會和省市的領導溝通一下。」

李大光恭謹地點點頭,「好的,我明白,我一定按照安局長的重要指示去做……」

李大光不會放過這一次在安在濤面前表現的機會,因為他已經從安在濤的眼眸中讀到了一絲對他的認可。

安在濤轉過身來向馬曉強吩咐道,「馬主任,立即以書面和電話兩種方式向總局領導和國務院領導做匯報,等忙過這一段,我會專門向總局和國務院領導做專題匯報。」

「另外,你去聯繫一下省市的同志,我希望能盡快跟省市的有關領導碰碰頭,開個碰頭會。」

馬曉強嗯了一聲,趕緊去落實。

「小李,你負責跟地方宣傳部門的同志聯繫一下,組織一個新聞發佈會,爭取在下午3點鐘,在孟家灣煤礦會議室召開一個孟家灣礦難新聞發佈會,由我們事故調查組的名義召開,不要驚動地方政府領導了。」

「好的,安局長。」李月茹趕緊應下,然後又湊近安在濤小心翼翼地柔聲笑道,眼中閃出一抹關切,「安局長,看您的眼睛裡全是血絲,您還是回去多少休息一會……您要注意身體啊。」

安在濤淡淡一笑,「你去吧,我知道了,我還能扛得住。你們也要保重身體,去吧。」

李月茹跑去找有關方面的領導,安在濤正站在那裡仰望著不遠處的另外一座早已暫時停工的礦井沉思不語。因為孟家灣礦難的發生,南河礦業集團公司所屬所有礦井,目前都處在暫時停工緊急安監備查的狀態。要想再次開工,起碼要等國務院的礦難問責完畢。

突然,井口的通道邊緣,傳來一聲極其淒厲的女子哭喊,打破了這孟家灣礦區災後清晨有些壓抑和凝重的平靜。

安在濤放眼望去,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淚流滿面哭喊著癱倒在地,週遭是幾個親屬和工作人員,正在扶起她,而她的腳下,正是一具剛剛搜尋上來的遇難者遺體。

安在濤大步走了過去,李大光和一些地方官員也從另外一個方向趕來。安在濤走近,李大光也走了過來,「安局長……」

「這位是……」安在濤輕輕道,目光凝落在地面上那一具躺在簡易擔架上的髒亂不堪全身滿是泥垢的幾近辨認不清面目的屍體上,心頭似是被刀狠狠紮了一般刺痛起來。

他強自撇過頭去。他出身底層,母子倆個受盡社會歧視歷盡磨難長成,對於底層人的苦處和苦難他是感同身受。而這,也是他為官從政以來,堅持為民做實事的一個重要因素。他一向認為,老百姓過得太不容易了,儘管憑自己的微薄之力也難以改變什麼現狀,但只求努力過心安理得而已。

一個班組長模樣的礦工流著淚,雙手持著一個紅色的安全帽站在一邊,哽咽道,「領導,他是礦上的安監員夏明海。他被擠壓在了一個空隙中……應該是瓦斯中毒死的。」

這個礦工把手裡的安全帽慢慢遞了過來,安在濤抬眼一看,見帽簷外面與內部,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粉筆字,有些字跡已經斑駁不清。

安在濤費了好大的勁才辨認出來,這應該是夏明海臨死之前寫下的一封遺書。全文如下:

「骨肉親情難分捨,欠我娘100元,我欠陳曙華100元,我欠韓澤民150元。我在信用社給周吉生借1000元,王小文欠我1000元,礦押金650元,其他還有工資。蓮香帶好子女,孝敬父母,一定有好報,我一定要火葬。」

遺書中的這個「蓮香」就是夏明海的妻子,也就是眼前這個慟哭暈厥過去的中年婦女。

安在濤雙手捏著這頂安全帽的邊角處,手輕輕地顫抖著,忍不住津然淚下。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情感脆弱的人,再加上身份使然,他當然不會輕易在外界公開表露自己的真實情緒,但手中這一份沉甸甸的特殊的用生命作為代價,寫下的遺書,一個普通礦工樸素而真摯的情感和品質,讓他情難自已,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良久。

安在濤聲音嘶啞地輕輕道,「李大光,小心保護這個安全帽,派人拍照然後複印成材料備用。完了,把這個安全帽再給我送回來……」

現場先是一片死寂,但旋即次第迴盪起稀稀落落的哽咽聲和抽泣聲,不少參與救援的本礦礦工以及一些工作人員,都忍不住掩面而泣。

安在濤神色哀傷凝重,緩步前行。苟平追了過來,安在濤腳步略停,沉聲道,「苟局長,你組織一下,下午的新聞發佈會一結束,我們事故調查領導小組和事故問責處理小組立即召開全體會議,研究確定提出對相關責任人的建議,然後馬上報總局和國務院。」

苟平嗯了一聲。從昨晚開始,他就不敢再說什麼了,他從安在濤的話裡話外,已經聽出了某種對他的不滿情緒。這讓苟平感覺很壓抑,也很無奈。

他最近情緒其實也很低沉。煤監局局長趙虎被免,他本來以為自己這個事實上的煤監局二把手會順理成章地接任上去,結果卻突然空降來了一個更加年輕的安在濤。一個從正廳升副部級的絕佳機會,就這麼錯過了。對於已經53歲的苟平來說,這幾乎是他最後的陞遷機會,尤其是在煤監局系統這種敏感的部門。

安在濤這個新局長很強勢,似乎也很有背景。不需要做什麼「深入分析」,其實單從他的年齡和資歷以及任職經歷和陞遷速度來判斷,就幾乎能斷言這一點。當然,他還聽說安在濤這個人很有能力,也很有手腕。

他越來越發現,跟安在濤這樣一個強勢一把手相處,滋味並不好受。他覺得安在濤和前局長趙虎,壓根就是走了兩個極端,一個太綿軟,而一個又太剛硬強勢。不過,後來苟平才發現,安在濤絕不像他當初想得那樣簡單。

年輕氣盛,過剛易折,這句話並不適應於安在濤。

……

……

在接近中午舉行的國務院調查組與省市、南河礦業集團公司有關領導的見面碰頭會上,安在濤發言尖銳,絲毫沒有給地方政府領導留情面,可以說發起了火。

面對安在濤有理有據義正詞嚴的反問,一些地方領導啞口無言,會議氣氛非常沉悶和尷尬。

發生礦難,孟家灣煤礦管理者有瞞報的事實行為,向上晚報了三個小時,而這三個小時正是迅速展開救援的最佳時間,爭分奪秒搶救生命,一個小時都彌足珍貴,況且是三個小時!

而且,管理混亂,安全措施缺位。竟然還有外包采煤的違法違規行為,井下有外包的采煤人員正在作業,而事先既無登記,事後也不匯報,差點導致37名來自於外地的農民工魂喪礦井之中。如果不是安在濤下意識的一個命令,這37人差點就命喪井下!

因為礦難發生後,這座礦井起碼會在短時間內被封鎖起來。而在井下的這批人,就算是沒有任何危險,也會被餓死和凍死。

如此種種,焉能讓人不憤怒!

跟地方政府領導開完碰頭會,安在濤稍稍休息了一會,吃了點東西,又帶著苟平、馬曉強、孫楠、陳紫光、李月茹等調查組的人馬不停蹄地組織召開孟家灣礦難新聞發佈會。

新聞發佈會原本定在煤礦的會議室裡舉行,但因為來的媒體人員太多,沒辦法,李月茹只好跟礦上商量,在礦區辦公樓的下面,臨時設了一個會場。

隨意擺了幾排桌椅,設了一個主席台,還扯了一條由礦上宣傳科宣傳幹事用廣告色手寫的一條橫幅:國務院孟家灣礦難事故調查組新聞發佈會。

會場上人聲紛雜,大多數都是國內其他省市媒體和中央媒體,南河省本地媒體來得比較少。很多記者早已趕到了孟家灣煤礦,但因為當地政府的新聞管制,一直都處在了礦區外圍,沒有能真正進入礦區採訪。

安在濤在苟平等人的陪同下來到發佈會現場,現場的記者們頓時給予了熱烈的掌聲。有一些媒體記者對安在濤並不陌生,因為在過往,安在濤多次成為國內新聞的焦點人物,曝光率相當得高。

安在濤神色凝重,向媒體記者點頭示意,然後帶著苟平等人就坐在主席台上。煤監局辦公室主任馬曉強抓起麥克風朗聲道,「歡迎各位媒體朋友,下面,我簡單介紹一下參加本次新聞發佈會的領導和其他同志。」

「出席新聞發佈會的領導有,國家安監總局黨組副書記、副局長兼國家煤監局局長、國務院孟家灣礦難事故調查組和事故問責處理領導小組組長安在濤安局長,國家煤監局副局長苟平,國務院孟家灣礦難事故調查組成員、國家工程院院士、華夏礦業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陳紫光教授……」

「下面,請苟局長通報一下孟家灣礦難事故的相關信息。」

苟平接過麥克風,「媒體朋友們,截止目前,孟家灣礦難的搶險救援工作已經全部結束,善後處理和事故問責正在展開……本次礦難,是一起特大責任事故,事故一共導致218名礦工遇難,32人受傷,經過三個晝夜的艱苦奮戰,共計救援出309名井下作業的礦工。目前,這批獲救礦工正在南河礦業集團公司總醫院接受治療,從醫院反饋回來的信息來看,他們的身體健康狀況良好……」

苟平簡單按照材料通報了相關信息,然後是很多記者的現場提問。多數記者的問題都聚焦在了三個方面:其一,孟家灣礦難到底有無瞞報行為?其二,事故的真正原因;其三,問責處理情況和善後賠償。

安在濤和苟平、陳紫光三人分別對相關問題進行了解答。在新聞發佈會接近尾聲的時候,安在濤突然向站在一側的李月茹掃了一眼,然後朗聲道,「媒體朋友們,下面,我請大家看一樣東西。」

李月茹小心翼翼神情凝重地雙手持著孟家灣煤礦遇難安監員夏明海的拿頂寫滿遺書的安全帽走了過來,另外幾個工作人員開始現場分發關於這頂安全帽及其遺書的拍照複印件。

現場的閃光燈辟里啪啦地閃爍著。

安在濤緩緩沉聲道,「同志們,這是一份非常震撼人心和特殊的遺書——骨肉親情難分捨,欠我娘100元,我欠陳曙華100元,我欠韓澤民150元。我在信用社給周吉生借1000元,王小文欠我1000元,礦押金650元,其他還有工資。蓮香帶好子女,孝敬父母,一定有好報,我一定要火葬。」

「這是一位遇難礦工的最後留言,」安在濤一字字念完了夏明海的遺書,念著念著,不禁潸然淚下,「假如這些遇難礦工,是我們的兄弟、我們的兒子、我們的丈夫和父親,我們怎麼想?我們怎麼辦?……礦難不治,還會有更多的礦工兄弟,將在巨大的恐懼中死去!」

安在濤的聲音慷慨而又哀傷,現場所有記者無不動容,不少女記者激動地淚流滿面,哽咽出聲。

……

寫在安全帽上的遺書,震撼了所有媒體記者。而在第二天的媒體報道當中,除了對礦難本身的信息闡述之外,絕大多數的記者新聞采寫點都落在了「安全帽遺書」上。

其中,以南方週刊的報道更為感人和具有新聞輻射力——《卑微的偉大——一份寫在安全帽上的遺書》

「這是一頂遇難礦工的安全帽。帽外簷用粉筆寫著:骨肉親情難分捨,欠我娘100元,我欠陳曙華100元,我欠韓澤民150元。我在信用社給周吉生借1000元,王小文欠我1000元,礦押金650元,其他還有工資。蓮香帶好子女,孝敬父母,一定有好報,我一定要火葬。帽子的礦燈上方,『夏明海遺書』5個字赫然在目。」

「2007年9月14日下午,南河礦業集團孟家灣煤礦一號立井發生重大瓦斯爆炸事故,數百名正在作業的礦工被困井底。9月17日清晨,救援工作全部結束,218名礦工不幸罹難,309名礦工成功獲救。夏明海就是遇難礦工中的一個。」

「2007年9月17日下午,在國務院事故調查第一次新聞發佈會上,新上任的事故調查組組長——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兼煤監局局長向媒體記者們念出了這位普通礦工的遺書,他泣不成聲,會場上一片唏噓。」

「事後接受採訪的國務院事故調查組成員,國家煤監局辦公室主任馬曉強流著淚說:『這就是我們一線礦工的生活,你無法不流淚。』」

……

……

「安全帽上的遺書」感動了全國,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媒體報道的當天,互聯網上就掀起了「為孟家灣礦難遇難者家屬捐款」的浪潮。有媒體牽頭,社會各界紛紛響應。

當天下午,全國總工會鄭重宣佈,向孟家灣遇難者家屬捐款100萬元。隨後,南河省總工會也作出了捐款50萬元的決定。

南河省委省政府、南州市委市政府、南河礦業集團公司上下的領導班子成員,當天也同時舉行了捐款儀式,號召機關幹部對遇難者家屬進行捐助。安在濤也參加了南州市委市政府的捐款儀式,在儀式上公開捐款人民幣5000元。

也是在當天,正在燕京進行經濟投資考察的巴西華僑華人促進和平統一聯合會會長、旅居巴西的華商朱玉郎先生,也通過燕京媒體宣佈,向孟家灣礦難遇難者家屬集體捐贈100萬元。

似是為了支持安在濤的工作,遠在燕京的龍騰集團的夏曉雪和孟菊也作出了捐款的決定。兩女以龍騰集團的名義公開表示,將立即派人攜帶資金和各種生活物資前往孟家灣煤礦為遇難者家屬捐款捐物:向每個遇難者家屬捐款2萬元和生活物資一宗,同時宣佈可以面向遇難者家屬裡的適齡青年提供就業崗位,接受遇難者直系子女進入龍騰集團所屬的成員企業工作。

如今的龍騰集團家大業大,分公司、子公司和各類控參股企業遍佈國內各地,南河省南州市就有兩家。這兩家企業的高管已經奉總部的命令趕來孟家灣煤礦慰問遇難者家屬。

18日下午,安在濤正要主持召開國務院事故調查組的全體會議,突然馬曉強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伏在安在濤耳邊輕輕道,「安局長,總局辦公廳通知,國務委員、國務院秘書長張建民同志已經從燕京出發,正在趕來孟家灣煤礦的路上。」

第714章 問責風暴(上)

安在濤立即終止了會議,帶領煤監局副局長苟平和煤監局辦公室主任馬曉強、煤監局辦公室科員李月茹一起乘車趕往南州市機場,迎接國務院張建民秘書長一行。

安在濤帶人趕到機場之後,才發現不僅是他們,南河省委書記修長志、省長馬濤、副省長馮奇率省市很多地方黨委政府領導都已經等候在了機場的貴賓室裡。國務委員兼國務院秘書長,相當於副總理級領導,到了南河省來,地方大員怎麼敢怠慢。

安在濤帶著苟平和馬曉強進了候機室,南河省省委書記修長志微微一笑,緩緩起身來,卻是站在原地。南河省長馬濤也跟著起身,亦然是站在原地沒動。

官場之上,等級森嚴,差一點都不行。修長志是正部級領導,又是一方諸侯省委書記,面對安在濤這個年輕的、資歷淺的新提拔副部級幹部,自然是要擺幾分架子。馬濤也自是如此。

如果不是因為安在濤不僅是國家煤監局局長,還是國務院事故調查組的組長,頗受國務院領導器重的「欽差大臣」,說不準修長志和馬濤會等安在濤主動過來問候才起身。

安在濤笑著大步走上前去,「修書記,馬省長。」

修長志笑吟吟地伸出軟綿綿的手來跟安在濤握手寒暄,「安局長好啊,雖然我們很歡迎中央領導來下面檢查指導工作,但你這個煤監局局長,我們卻是不怎麼歡迎的。你一來,就代表有礦難發生……」

修長志半開了這麼一個玩笑,眾人都笑了起來。

修長志又扭頭笑著跟馬濤道,「老馬啊,早就聽說安局長年輕有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吶。」

馬濤也笑著跟安在濤握手,「是啊,安局長算是國內很年輕的省部級領導之一了,我像安局長這個年紀,還在下面干副市長。」

「兩位領導過獎了。」安在濤淡淡笑著,一邊又與其他的一些個南河省領導握了握手,寒暄了一通,最後才坐在了馬濤的旁邊。

「安局長,這一次孟家灣煤礦發生特大礦難,我們省委省政府非常痛心……尤其是最近的媒體的報道,那個礦工的遺書,對我們這些人觸動很深!上午,我還在省委常委會上專門提到了這個事情……在煤礦安全領域裡,部分地區存在較嚴重的欠賬,下一步,我們會責成有關部門立即組織全省的煤礦安全大檢查,發現問題立即解決問題,同時加大對煤礦安全的投入!這個錢,一分錢都不能省!」

「是的,修書記,安全投入,必須要保證到位。我們可以回頭來看一看,凡是礦難,背後都有安全投入不足的因素。對於煤礦安全的投入,是保證煤礦安全生產的重要屏障,這項工作,還是要看地方黨委政府的領導重視不重視了……」安在濤笑了笑,「回京之後,我準備向國務院領導建議,盡快召開一個全國煤礦安全工作會議,強調一下煤礦安全投入的重要性。同時,我們局裡也準備組織檢查組,下到基層去,隨機檢查督促各地的安全投入。」

「呵呵,安局長,孟家灣礦難震動全國,引起了中央和國務院領導的高度重視……這同時也給南河省的形象造成了重創。」馬濤的聲音微微有些低沉,「不論我們做了多少工作,不論全省幹部群眾付出了多少努力,都因為這一場礦難而化為了泡影!」

「這一次的礦難暴露出很多問題,而且是非常嚴重的問題。修書記和我的態度很堅決,一定要嚴肅查處,從嚴從重,凡是相關責任人,無論是涉及到誰,涉及哪一個級別的幹部,都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馬濤的聲音驟然變得嚴肅起來,他向安在濤微微點頭道,「事故調查和問責,由國務院調查組來拿初步建議和方案,安書記可以放心,今天修書記和我都在場,我們可以表個態,省委省政府會毫無保留地支持你們的工作……這一次,不清理出一批害群之馬,省委省政府決不罷休!」

安在濤微微笑著,心裡正在琢磨著馬濤這番話的真實心思,突然他眼角的餘光發現,坐在另外一側的南河省分管安全的副省長馮奇臉色很不好看。由此,安在濤心裡驟然一動,心下暗暗猜出了幾分。

看得出來,南河省已經決定要丟卒保車了。南河省礦難死亡人數之多,已經成為建國後最嚴重的礦難。而且,還有礦難瞞報,私自外包礦區給社會人經營和違規瞞報井下作業人員的重大問題,已經引發了中央和全國上下的強烈關注。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展開嚴肅問責,如果不動動真格的,怎麼能平息輿論的壓力。

因此,分管安全的副省長馮奇,就不能例外地成為了「犧牲品」。當然,作為分管安全的副省長,發生這麼重大的礦難和瞞報事件,他也難辭其咎,領導責任必須要承擔的。

安在濤正在與省市領導說著些閒話,等候張建民秘書長乘坐的航班,突然,馬曉強上外面結了一個電話,然後匆匆回來俯身附在安在濤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

安在濤聞言立即就皺起了眉頭。

「安局長,怎麼,有事?」馬濤向他投來問詢的一瞥。

安在濤點點頭,沉聲道,「修書記,馬省長,很多遇難礦工家屬對市裡給出的賠償方案和補償標準不滿意,認為偏低……現在,礦工家屬聚集在礦區辦公樓下,要求提高賠償標準。」

「賠償標準過低?」馬濤皺眉沉吟了一下,向南州市具體負責這個工作的副市長馬明宇掃了一眼。馬明宇趕緊恭謹地低低道,「修書記,馬省長,安局長,根據有關部門會同南河礦業集團公司拿出來的賠償協議,每位遇難礦工家屬都可以獲得一次性工亡補助金和喪葬金共計10.26萬元。此外,遇難礦工家屬可選擇一次性和供養兩種賠償方案,一次性賠償金額20萬元,比如選擇供養可每月領取531元、708元不等的撫恤金。」

「加起來,選擇一次性補償的礦工家屬可以獲得30萬出頭的賠償款。另外,南河礦業集團公司還有相應的善後舉措,可以照顧一些遇難礦工家屬和子女就業。按照國家有關標準,我國公民死亡賠償一般按死者所在地上一年度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或者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標準的20年計算……這個賠償數額,已經不算低了。」

馬明宇輕輕說著,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修長志和馬濤的臉色。修長志沉吟不語,馬濤陰沉著臉扭頭望向了安在濤。

安在濤淡淡一笑,「看上去是不低了,但是這筆錢是高還是低,我們不妨這樣來算一筆賬:把10萬元的一次性工亡補助金和喪葬金與20萬元的一次性賠償金額相加,不過30萬出頭。有的礦工,才25歲上下。我瞭解了一下,井下作業的礦工每月各種收入加起來應該在2000左右,那麼一年就接近3萬的收入。另外,隨著全國經濟的增長、勞動力供應的減少,估計未來十年勞動力價格會有較大增長。30萬元的補償,按3萬元年收入算,不過是10年的勞動收入。如果把工資上漲的因素考慮進去,恐怕還不到10年的收入。礦難致使一個25歲的礦工喪生,僅賠不到十年的工錢,而人家的工作壽命至少還有25年,這如何說得過去?大家說說看,這算高嗎?」

馬明宇面色陡然漲紅起來,一時間無言以對。

安在濤向馬曉強掃了一眼。馬曉強會意地點點頭,朗聲道,「各位領導,我得到的消息是,遇難礦工家屬之所以鬧騰起來,還不僅在於對賠償標準有異議。主要是現在大家都在質疑,南河礦業集團公司方面通過工會渠道接受了很多社會捐款,他們一致要求把社會捐助款公開,並平均分配到每個遇難礦工頭上。」

「修書記,馬省長,事情緊急,我必須回去處理一下。馬市長,咱們一起跑一趟?」安在濤淡淡一笑。

……

……

這些遇難礦工家屬的要求其實也不高,他們除了要求將一次性補償款提高到30萬左右之外,還強烈要求礦業集團公司將獲得的社會捐助款全部公開下發到每一個礦工家庭頭上,不能讓社會捐助款沖抵公司的賠償款。

但礦業集團公司方面也是叫苦連天,說是很多社會捐助都是空頭支票,根本就還沒有到賬,目前公司工會只收到了不到200萬的捐款。同時認為,30萬的一次性補償款加上一次性工亡補助金和喪葬金,總額已經高達40多萬,遠遠超出了國家標準和公司的承受力……

礦業集團公司的一個副總如是在安在濤面前小心翼翼地辯解著,再三強調著南河礦業的難處。

「安局長,218個遇難者,每人40多萬,加起來接近9000萬,公司實在是拿不出這麼一大筆錢來啊……」

安在濤冷冷地瞥了這人一眼,淡淡道,「你倒是告訴我,多少錢能換回這218名礦工的生命來?你們玩忽職守、責任淡漠、管理混亂,導致發生重大礦難事故……你們一個資產數百億、年利潤十幾億的大礦業公司,拿不出這筆賠償款來?拿不出來不要緊,讓南河省政府掏!你們可以去跟你們的省領導哭窮去!」

「不要說40萬,就算是400萬,你們也必須得拿。這個沒有什麼好討價還價的。我認為家屬的要求並不過分。至於社會捐助款,你們可以設立一個專門的賬戶,公開賬戶,由紀委介入監督這個賬戶的使用……完了,不管有多少社會捐助款,都要發放到礦工家屬手裡!」

安在濤正說著,李月茹匆匆跑進來,低低喊道,「安局長,張秘書長到了。」

安在濤立即起身,理也沒理南河礦業的那個副總,帶著馬曉強和李月茹下樓去迎接國務委員兼國務院秘書長張建民。

張建民是一個面容和善的領導,應該還不到60歲,在高層領導裡,算是年富力強的了。不過,張建民跟安在濤也不陌生,去年安在濤代表房山市去國務院部委跑一些工程建設的手續,曾經跟張秘書長打過交道。

南河省委書記修長志和省長馬濤沒有隨行,只是副省長馮奇跟來了。其次,是一群南州市裡的幹部。

安在濤大步走上前去,恭謹地笑道,「張秘書長,歡迎領導!」

張建民面色威嚴凝重微微點頭,也沒顧上跟安在濤寒暄客套什麼,只是沉聲道,「在濤同志,現在不是客套的時候。我這次來,趙總理親自有過指示……走,你馬上組織一下,我要馬上聽取你們事故調查組的工作匯報。」

……

……

「張秘書長,事故直接原因是:衝擊地壓造成3316工作面風道外段大量瓦斯異常湧出,3316風道裡段掘進工作面局部停風造成瓦斯積聚……」

安在濤按照材料中規中矩地開始匯報,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張建民打斷了。張建民沉聲道,「直接原因就不要說了,你們的上報材料上都有。直接切入正題,不要耽誤時間……」

「好的,張秘書長。經過我們事故調查組幾天來的努力工作和全方位調查,我們認定,孟家灣煤礦存在如下幾個方面的重大問題:其一,生產技術管理混亂。超能力組織生產,造成採掘接替嚴重失調……」

「其二,瓦斯監控系統維護、檢修制度不落實,井下瓦斯傳感器存在故障,地面瓦斯監控系統聲音報警功能出現故障長達4個月,沒有進行維修,致使事故當天不能發出聲音報警。該起事故中產生火源的照明綜合保護裝置入井前未進行檢驗,致使假冒MA標誌的機電設備下井運行……」

「其三,勞動組織管理混亂,缺乏統一、有效的安全管理制度。該礦在沒有審查外包工隊有關手續的情況下,兩次與外包工隊簽訂了勞務合同。該礦在與外包工隊沒有續簽合同的情況下,非法使用外包工隊,且以包代管,對特殊工種不組織培訓,無證違規作業……」

「其四,有章不循。該礦配備有自救器和便攜瓦斯監測儀,但基本無人佩帶;擔任礦生產值班任務的安監科科長擅自離開工作崗位,直至發生事故才回到工作崗位;瓦斯監控值班室值班人員及有關負責人,在瓦斯監控系統報警後長達11分鐘時間內,沒有按規定實施停電撤人措施;防治衝擊地壓部門沒有嚴格執行防治措施中的取屑次數規定,未能做好預測預報工作;孟家灣煤礦領導班子管理中存在的重大安全隱患監督檢查不力,應承擔領導責任。」

「其五,重生產、輕安全,片面追求經濟效益,忽視安全生產管理……」

「其六,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煤礦方面對礦難有瞞報行為,根據我們的初步調查,瞞報時間長達3個小時,導致錯過了及時組織救援的時間……」

……

……

「張秘書長,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遇難礦工家屬的賠償標準問題。礦工家屬認為偏低,已經集體向礦業集團公司方面提出了異議。」匯報完畢,安在濤又追加了一句。

張建民認真在筆記本上記錄著,慢慢才抬頭來望著安在濤,淡淡道,「他們給的標準我在從機場來的路上也看了,基本上不低於國內其他地區的賠償標準了。但具體到孟家灣礦難的特殊情況……遇難礦工家屬提出來的要求,也是合情合理的。我建議南河省、南州市有關部門認真考慮群眾的意見和現實需求,適當提高補償標準,重新研究制定新的賠償方案……」

「某種意義上說,提高賠償標準也有利於降低礦難發生。在美國,大型礦難基本上是幾年一遇,即使發生傷亡人數也較少。比如1990年代平均每年礦難死亡93人,2006年為72人,其中煤礦礦難死亡為47人。而我國的煤產量占世界的35%,煤礦礦難的死亡人數卻佔世界的80%。僅孟家灣這一次礦難,就218人喪生。為什麼?礦難死傷補償偏低是一個重要因素。安全生產的技術設備非常昂貴,當礦工死亡補償過低時,煤礦就會受經濟規律驅使,在安全上偷工減料。反正死幾個人賠不了太多,買機器設備反而是太貴了……」

「國務院領導對這起礦難非常重視,趙總理先後三次作出重要批示……」

作為國務院領導,張建民的這番話其實就是代表國務院表態,他既然都這麼說了,那就基本上是一錘定音了。提高賠償標準,已成定局。

安在濤慢慢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身子,長出了一口氣。要是依著他的本意,不要說提高到40萬,就是提高到80萬也不多。在國外,如果發生這麼重大的礦難,賠償數額是一個天價。但在國內,安在濤也很明白,這一次孟家灣礦難的賠償標準如果能提高40萬,就算是給全國上下豎起了一根標桿,具有現實而重大的意義。

第715章 問責風暴(下)

國務委員、國務院秘書長張建民在孟家灣煤礦的調研和聽取匯報,實際上就是為國務院主導展開此次礦難問責風暴,打了一個前奏。

張建民調研期間,安在濤還提出了自己的一個構思:在井下投資修建井下避難所。

所謂避難所,顧名思義,就是當有危險或不可避免的災害,假如災難來臨(比如地震或火災等),人們用一個科學、透明的災害處理方式和城市危機管理所修建的一個應急避難所。而具體到礦山井下,當礦山井下發生災害時,避險人員可以躲進事先建設好的避難所。避難所配備防透水、防毒氣設備和充足的食物、乾淨水源,定期更換。

避難所建立在礦井下各危險工作區域的密閉空間,依托礦井巷道構築而成,具備很好的防護性能,能夠抵禦一定的外力衝擊;硐室內提供生存必需的氧氣、水、食物、急救藥品、廢氣處理等設施。當災變發生時,遇險人員可迅速躲進避難所等待外部救援,是降低遇險人員傷亡率的最有效途徑。對於挽救井下倖存人員的生命具有積極而重大的意義。

國外在避難所和救生艙的技術研究、產業化推廣方面已經有多年的積累,相關的產品也比較成熟。但在當前的國內,這還屬於一個新生事物。

「張秘書長,井下避難所其實在技術上並無什麼太大的難度,主要是資金上的投入。國外有現成的經驗和技術可以引入借鑒……以應急避險需要、安全、實用、救生為基本原則,也不需要搞得太複雜。據我的瞭解,有些地方的大礦山已經修建了類似的避難場所,也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張秘書長,我們一些國有大礦,比如南河礦業的一些煤礦,有些也建了簡陋的避難礦洞,礦井下每隔二三十米的距離有一個小型的逃生洞,在不放任何設備的情況下,能藏10個人左右。但目前的狀況是,其中沒有救生設備,更沒有食品或飲水,平時都用於放鋼釬一類的雜物……」

安在濤輕輕道,「我認為,在一些國有大礦,只要稍加投入進行擴建就完全可以實現避難所的目標。我們可以先在一些國有大礦進行摸索實踐,等到條件成熟以後,再制定全國統一的標準,推廣到全國所有礦山。」

「建設一套井下應急避險系統,其實每噸煤只需分攤成本3-5元,並不會給企業增加太大負擔……而相對於礦難帶來的巨大社會成本和經濟損失,這些成本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安在濤歎了口氣,「張秘書長,遏制礦難,根本在於實質性地強化安全管理和改革創新整個國家的煤炭生產經營管理體制,但這些……需要時間,不可能一蹴而就。我覺得,在現有的制度背景下,我們只有在加強避難應急救援的領域多做做文章,才能最大限度地減少生命財產損失。」

「我得到的消息是,東山龍安科技率先在國內研製、開發出一套實用、安全的固定式避難所繫統。目前這一系統防透水型固定式避難所項目,已通過東山省安全監督管理局驗收……」

「在濤同志,你的建議很好,也很切合實際。我個人的意見是,你跟地方政府的領導和南河礦業集團的負責人溝通一下,先在南河礦業公司的礦區搞一個試點……完了,再向國務院匯報結果。下個月初,國務院要召開全國煤礦安全生產會議,你也要趕回去參會,到時候你可以在會上談一談……」

「好的,張秘書長,有領導的支持,我可以放手試一試了。」安在濤笑了笑,「孟家灣礦難救援雖然結束,但相關的反思卻要長期進行……我在南河礦業多留幾天,督促他們搞一搞井下避難所的試點。」

……

……

安在濤留在南河礦業集團抓井下避難所的試點。張建民返回燕京後的第三天,南河省作出決定,對南河礦業集團公司董事長、總經理張金發給予行政撤職、撤銷黨內職務處分,並按照程序免去其董事長職務;包括省安監局、南州市安監局、南河礦業集團安監部門幹部在內的三級安監系統官員17人被行政免職;南州市、其和縣的黨委行政系統的31名間接事故責任人給予黨紀政紀處分,南州市分管安全的副市長馬明宇調離現任工作崗位;先期已經被刑事拘留的孟家灣煤礦礦長孫家正等負有直接責任的14人,移交司法機關處理。

南河省最近召開的煤礦安全生產會議上,南河省省長馬濤嚴肅強調,今後各縣(市、區)凡是礦山非法、違法生產導致發生10人以上(含10人)死亡事故的,書記、縣長一律撤職,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此外,國務院於2007年9月21日召開專題會議。會議決定,對在孟家灣礦難中負有領導責任的南河省副省長馮奇給予行政警告處分,責成南河省人民政府向國務院作出書面檢查。

至此,孟家灣礦難的系列問責全部結束。此次礦難問責,一共有63名各級官員被處理,其中副部級幹部1人、正廳級1人、副廳級9人、縣處級17人、科級幹部和一般管理人員35人。問責人數之多、問責幹部級別之高、問責速度之快,皆「史無前例」。由此可見,國務院對於煤礦安監工作的高度重視,也足以看出,中央上層領導對於頻發的礦難是多麼地憤怒。

這一次的問責風暴,引起了媒體的廣泛深入報道。但遠在南河礦業礦區的國家煤監局局長安在濤,這天上午卻意外地從南河晚報上讀到了一則非常讓他感覺非常「刺眼」的報道——《孟家灣礦難救援:國內礦難救援史上的奇跡》

這篇報道這樣開頭:「對於南河省來說,2007年是個多災多難的年頭。春季大旱,中部地區夏季洪澇和泥石流塌方……除去天災,礦難也帶給人們深深的傷痛。南河礦業集團孟家灣煤礦發生重大瓦斯爆炸事故,309名礦工兄弟被困井下三天四夜,外面的500多名搶險救援隊員不拋棄,不放棄,生命救援持續100多個小時。接下來讓我們一同走進這次國內事故救援史上的奇跡:孟家灣礦難救援……」

「事故發生後,黨和國家領導人以及相關部門高度重視,立刻組織搶險隊伍投入緊急救援。本著『不拋棄、不放棄』的原則,面對巷道空間狹小、井下空氣複雜、瓦斯毒氣仍然存在等困難,數百名搶險隊員不顧個人安危,日夜奮戰在抗災救人的第一線。由於井下空間有限,移動每台重達數百公斤的水泵,都需要多名身穿齊腰泳褲的年輕力壯小伙子在水中作業。由於大量淤泥堆積,使得救援人員多次摔倒在水中。再加上井下瓦斯含量高,救援人員每前進一步都是冒著生命危險。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盡百分之百的努力,從投入這場生命之戰開始,救援人員就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加上幾十個小時超負荷的工作,許多人因此出現了身體不適,甚至有人昏倒在救援現場。但他們依然堅守:不救出最後一位工友,絕不離開……」

以安在濤這個老媒體人的眼光來看,這篇報道的思路本身就有問題。雖然他褒揚礦難救援看上去沒有錯,但整篇報道只在最後結尾處淡淡地提了一句「遺憾的是,另外有218名礦工不幸遇難」,顯然是有違新聞良知。

安在濤不用細想就可以猜出,這肯定是在地方宣傳部門的引導下,《南河晚報》推出來的以歌功頌德來沖抵礦難負面效應的危機公關報道。

安在濤淡淡一笑,隨手就將報紙扔到了一旁,並沒有太放在心上。這種事情並不稀罕,這是地方官員經常玩的偷天換日的把戲。

本來安在濤並不為己甚,但不成想第二天的《南河晚報》上又出現了類似的報道——《百姓創作對聯詩歌頌讚孟家灣礦難救援奇跡》

「9月14日,孟家灣礦瓦斯爆炸事件,牽動著中央領導同志和億萬人民的心。南河省南州市楹聯學會獲知309名礦工平安獲救後,快速反映,立即通過南河楹聯短信平台發出700多條短信、電話通知、會議安排,組織南河聯人為不拋棄、不放棄,創造了人類生命奇跡、科學救援奇跡、醫療救治奇跡撰聯讚頌,現公佈部分作品,以饗讀者。」

隨意看了看那些赤裸裸拍馬屁的所謂楹聯,安在濤直覺心頭一陣噁心和憤怒。218個亡魂尚沒有完全安息,這些人就搞出這種名堂來,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砰!

安在濤惱火地猛然一拍桌案,正在他的臨時辦公室兼起居室裡幫他收拾衛生的李月茹嚇了一跳,直起腰抬頭望著安在濤,清秀的臉色漲紅。

「小李,你過來看看這些報道,看看他們刊載的這些楹聯,簡直就是不堪入目……」安在濤順手一推將報紙推了過去。

「惟我中華,一幕驚天生死劫;還君世界,千秋動地凱旋歌。」

「礦難,礦難,陰陽界死神相予奪,全球矚目;奇跡,奇跡,百餘名生命大復歸,華夏揚威。」

李月茹小聲念著,皺了皺好看的柳眉兒苦笑道,「安局長,他們這些人也真能胡扯,這種亂拍馬屁,不是往遇難礦工家屬的心裡撒鹽嘛……這種報紙,缺乏基本的良知。」

安在濤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暗暗搖了搖頭,淡淡道,「小李,你幫我把這些報紙都收藏起來,還有,你注意一下最近的南河省的報紙,如果發現類似的報道,都給我收起來,咱們帶回燕京去,我要在全國的煤礦安全生產會議上讀一讀,看看他們臉紅不臉紅!」

「好,領導放心,我都給您收著呢。」李月茹說著,突然臉色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輕道,「領導,您把替換下來的衣服什麼的放哪裡了,我給您洗洗去。」

安在濤尷尬地一笑,「不用不用,我自己洗就行,不用麻煩你了。」

李月茹紅著臉也沒有回應,自顧走進安在濤休息的裡間去,開始四處尋找安在濤替換下來的髒衣服。但她找了半天,卻真沒有看見有安在濤替換下來的髒衣服,只是透過陽台,她無意中發現,涼台上晾曬著一些內衣襪子之類,顯然是安在濤隨時替換下來隨時就自己清理了。

李月茹癡癡地望著陽台上,一時間心裡也不知道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既有感佩,又隱隱有幾分失落。安在濤是位高權重的副部級幹部,按理說她這個局裡跟來的隨員本身就有位領導服務的職責,而她也願意趁著現在這個獨處的機會好好跟安在濤拉近關係,甚至……但安在濤卻似乎不願意給她這個機會。

李月茹慢慢轉過身去,掃了安在濤那俊朗的背影一眼,心頭癡癡地想著一些莫名的心思。直到安在濤在外間輕輕地乾咳幾聲,她才紅著臉匆匆走了出來。

……

……

10月5日,安在濤率國務院工作組的全體成員,圓滿結束了在南河礦業的工作,乘機返回燕京。

雖然以安在濤的級別,按照規定和標準,他有資格乘坐頭等艙,但安在濤卻堅持跟工作組的成員一起乘坐商務艙。

剛上飛機,安在濤習慣性地翻看著航班上的報紙,又從當日的《南河晚報》上發現了一則令他幾乎要當場暴走的新聞:「據本報記者南州消息,『孟家灣礦難大救援』即將被南南州電影製片廠搬上銀幕,暫定名《三天三夜》。預計投資1000萬元,影片將作為明年國慶重點獻禮片在十一前後隆重推出。」

見安在濤的臉色陰沉得嚇人,坐在安在濤旁邊、經過了這麼多日子相處已經跟安在濤混得極熟的煤監局辦公室科員李月茹小聲問了一句,「安局長,您身體不舒服嗎?是不是暈機呢?我去找乘務人員要些藥去。」

安在濤搖搖頭,順手就將手裡的報紙遞給了李月茹,沉聲道,「你看看吧……這些人簡直是無恥之極,無恥之極!」

李月茹狐疑地接過報紙看了看,又無語地將報紙遞給了其他的工作組成員,大家傳看了一遍,臉色都有些難看。

……

……

回到燕京,安在濤當面向副總理肖作年匯報了此次南河礦區之行。兩天之後,國家煤監局的網站上發佈了這樣一條官方消息:國家煤礦安監局啟動《煤礦井下安全避險系統建設指南》編寫工作。

「為著力推進煤礦井下安全避險系統的建設完善,進一步提高煤礦技術裝備水平和安全保障能力,國家煤礦安監局決定組織編寫《煤礦井下安全避險系統建設指南》,並於10月7日在燕京召開了《指南》編寫工作啟動會。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國家煤礦安監局局長安在濤出席啟動會並講話,國家煤礦安監局副局長兼總工程師苟平主持啟動會,國家工程院院士陳紫光和《指南》主要編寫人員,總局、國家煤礦安監局有關司局負責人,部分省級煤礦安全監管監察和行管部門負責人,有關煤炭企事業單位技術負責人和專家學者參加了會議……」

旋即,10月11日上午,由國家煤監局組織承辦的全國煤礦安全生產聯席會議在燕京召開,國務院副總理肖作年、國務委員兼國務院秘書長張建民、國家安監總局局長孫凱、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兼煤監局局長安在濤出席會議,並坐在了主席台上。

這一次的會議規格很高,往常這樣的會議都不過是國家安監總局領導出席,然後是全國安監系統官員參加;但這一次,不僅各省自治區和直轄市的安監局一把手全部到會,還有一些產煤大省分管煤礦安全工作的政府領導,比如南河省副省長馮奇,南州市副市長周建國。

只要領導重視,會議規格就高,不管任何工作任何領域都是這樣,這幾乎是國內官場的某種潛規則了。

先是國家安監總局局長孫凱做例行講話,完了是國務院領導做指示。

副總理肖作年在會議上的講話非常嚴肅,甚至可以說有些慷慨的味道。他強調指出,「煤炭是我國一次能源的主體,煤炭行業又是高危行業,高瓦斯和瓦斯突出礦井占一半左右,煤礦安全是整個工業安全生產工作的重中之重。今年一季度以來,煤炭供應持續緊張,部分地區煤礦超產嚴重,違規操作問題突出,國有大型煤礦連續發生3起特別重大瓦斯爆炸事故,煤炭安全生產形勢十分嚴峻。必須充分認識加強煤炭安全生產的重要性,採取更加有力的措施,切實解決煤礦安全生產的突出問題,堅決防範煤礦重特大事故的發生。」

「要進一步強化國家監察、地方監管、企業負責的煤礦安全工作格局,落實安全生產責任制。國務院決定,強化煤礦安全監察執法。要落實地方政府煤礦安全監督管理職責,建立地方政府領導分工聯繫本地區重點煤礦安全生產工作制度。強化企業安全生產主體地位,所有煤礦都要落實法人代表作為安全生產第一責任人的責任。堅持煤礦企業內部安全生產機構派駐制,嚴格執行煤礦領導幹部下井帶班作業制度,及時發現和消除事故隱患。積極探索試點井下避難所試點建設……」

肖作年的講話裡也將安在濤提出來的「井下避難所」也納入了進去,雖然只是寥寥數語,沒有往深處說,但對於安在濤來說,這就足夠了。肖作年的講話,代表國務院,這就是國務院的指示精神,便是安在濤下一步大力推進井下避難所建設的尚方寶劍。

肖作年講完話,主持會議的安在濤就接過了話筒,朗聲道,「同志們,剛才肖總理就如何進一步強化煤礦安全監察和抓好煤礦安全工作作出了重要指示,下去以後,我們一定要嚴格按照國務院領導的指示精神,嚴格抓好落實……」

「安全方面的問題,國務院領導和總局領導已經說了很多,在這裡,我就不多說了……我倒是想說幾句題外話。」安在濤說到這裡,向站在會場一側服務的煤監局辦公室主任馬曉強使了一個眼色。

馬曉強立即吩咐李月茹幾個人開啟了事先安排好的投影儀,會議現場,主席台上方的雪白牆壁上頓時出現了幾份報紙的投影,隨著馬曉強的指揮,相關報道的標題被放大而變得醒目。

「同志們看看,這是我在南河時收集的一些當地媒體的報道。報道說,孟家灣創造了救援史上的奇跡……呵呵,說實話,我看了這樣的報道,我都臉紅!死了218個礦工,遇難者的靈魂尚未安息,我們卻開始沾沾自喜……這是要做什麼?慶功?要不要再搞一個表彰會出來?」

「更滑稽的是,我們在飛回燕京的航班上,還看到了這樣的消息,南州市電影製片廠要把孟家灣礦難救援拍成電影,投資1000萬……」

「孟家灣礦難,是建國以來最大的礦難事故,造成218名礦工遇難。雖然礦難發生後,我們在施救過程中不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最終使309人獲救,創造了生命的奇跡,體現了黨和政府對礦工生命的極端關懷,但其做為事故本身來講教訓是慘痛的。痛定思痛,我們需要的更是反思,更是對事故責任的追查,更是對礦山安全的再重視,更是一種防微杜漸,而不是其它。但我們恰恰卻又看到了一些讓人不舒服的舉動……」

安在濤的話和牆壁上觸目驚心的投影,讓參會的官員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起來。而來自於南河省的一些官員,顯然被眾人複雜的目光包圍了起來,已經受過處分的南河省副省長馮奇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

而他(其實也不止是他,還有來自南河省的官員)都恨恨地望著在台上侃侃而談的安在濤,咬著牙關說不出話來。

安在濤心裡明白,他這樣做,肯定會得罪一些人,但他並不在乎,他相信,如果他不把這件事情「捅」出來,南河省有關方面說不准還真的拍出什麼「獻禮片」來。在安在濤看來,這簡直就是一種恥辱。

「不錯,孟家灣礦難發生後地方黨委和政府爭分奪鈔的救援行動是值得讚許,但這並不是主要的,我們一定要看清,是事故在先,施救在後。如果不是相關人員不注重安全,這起礦難本來是可以避免的。結果由於某些部門和人員的責任,造成了這起慘痛的事故,儘管有309人獲救,但那218名鮮活的生命卻永遠地離開了我們,給218個家庭永遠造成了傷痛。這難道還值得宣揚嗎?」

「拍電影或許未償不可,但一定不要用來成為掩蓋責任和據點的遮羞布。要拍就拍礦難,要拍就拍礦難的責任和帶給老百姓的傷痛,要拍就拍是什麼因素造成了這樣的礦難。當然,你要拍是你的事,我這煤監局局長也干涉不上。但請千萬別用納稅人的錢,更不要用來做為國慶獻禮片,要知道這樣大的造成218人遇難的重大事故,那不是共和國的驕傲,而是共和國的恥辱。218人啊,218條鮮活的生命啊!還有超過龐大的救援費用,那都是納稅人的錢,結果都因為個別部門工作的不到位和個別人的不負責任就流逝了,這是一種什麼性質啊?還有心思來拍電影。」

「我想,有關部門真該查一查這餿主意是誰出的,到底是什麼意思,是想愚弄百姓嗎?趁現在電影還沒有正式開拍,還是叫停了這種愚蠢的行為吧……」

……

東山,天南。

下午,已經上任省文化廳廳長的馬曉燕,處理完當天的公務,有些意興闌珊地離開辦公室,讓司機送她去了省城最大的商廈——天南商廈,然後吩咐司機離去,她自己進入商廈逛了起來。

自打安在濤離開了東山,馬曉燕雖然也升了官,但卻一直提不起興致來。

在商廈的三樓女裝專櫃,她正在百無聊賴地看著一身米黃色的職業套裝,突然眼角的餘光發現了一個隱隱有些熟悉的身影和面孔。

馬曉燕猛然回頭來,卻發現那婀娜的女子身影已經隨著人流下了電梯。馬曉燕立即撇開手裡的衣服,小跑著追了上去,一直追出了商廈。

眼看著那女子上了出租車,她也趕緊攔了一輛出租車,一路跟著,一直到了天南市新城區的一家幼兒園門口。幼兒園門口已經站滿了前來接孩子的家長。

「小姐,還走不走了?」出租車司機抱怨道。

馬曉燕瞥了司機一眼,順手遞過一張百元大鈔,輕輕道,「不好意思,師傅,請先等一會,我在這裡等個人。」

馬曉燕沒有下車,只是坐在車裡有些失神地望著不遠處馬路對面幼兒園門口的那個女子,眼神微微有些閃爍。

第716章 幸福就像花兒一樣

大約十分鐘後,幼兒園的自動門彈開,一些接孩子的家長開始往裡進。而那個女子也自是笑盈盈地走進了幼兒園,神情舉止非常優雅。

不多時,她就手牽著一個眉清目秀嬌柔可愛的小女孩出來,大約三歲多不到四歲的樣子。

「老師再見。」

「好的,媛媛再見。」

馬曉燕雖然在馬路對面,但也能清楚地聽到小女孩跟送行的幼兒園老師揮手告別的清脆聲音。

母女倆攔了一輛出租車,然後就飛馳而去。

馬曉燕眉眼間掠過一絲複雜的神采,她輕輕擺了擺手,「師傅,麻煩你跟上前面那輛車。」

兩輛車一前一後匯入了下班時間高峰期的車流當中。沿著市中心最繁華的中心大街走走停停半個多小時,那對母女乘坐的出租車才駛進了一個高檔住宅區——天南名城小區。住在這個小區裡的人,基本上都是天南的有錢人,不是企業主就是外資白領。

母女倆下了車,慢慢向其中的一幢花園洋房走去。這是那種四層的花園小樓房,每戶人家佔兩層,整套房子買下來價格不菲,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那小女孩歡笑著蹦跳著,在女子身前身後繞來繞去,像穿花的蝴蝶一樣。看這樣子,母女倆應該是感情非常好,生活很是幸福。

馬曉燕下了車,匆匆跟了上去。出租車司機探出頭來笑道,「小姐,還沒找你錢吶!」

馬曉燕隨意擺了擺手,「不用找了。」

母女兩人又在樓前面的小花壇邊嬉鬧了一陣,這才準備上樓而去。正要開單元的防盜門,馬曉燕就小跑了過去攔在了門前。那女子一怔,旋即吃驚地望著馬曉燕,嫵媚的臉色頓時漲紅起來,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卻一時間沒有說出話來。

馬曉燕定了定神,微微一笑,卻沒有立即跟那女子說話,而是蹲下身笑瞇瞇地拉起小女孩的手來,柔聲道,「小朋友,能不能跟阿姨說說,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天真爛漫地笑著,任由馬曉燕牽著手,一本正經地奶聲奶氣地道,「我叫媛媛。是大家名媛的媛,不是圓圓方方的圓……阿姨,我好像不認識你……」

「好孩子,真乖!」馬曉燕親暱地捏了捏媛媛白裡透紅的粉嫩小臉蛋,然後起身靜靜凝望著媛媛的媽媽。

兩人就這在靜靜站在樓前互相凝望著,最後還是馬曉燕主動打破了僵局,輕輕一笑,「曉玲姐,再次見到真的是很意外。當年你突然辭職不告而別,誰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裡……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這女子正是當年突然辭職神秘「失蹤」的原歸寧市委書記孫曉玲。如果不是馬曉燕偶然之間起了一個很偶然的逛商場的心思,又偶然在商場裡發現了孫曉玲那熟悉的背影,恐怕兩人暫時也沒有再見之期了。

孫曉玲似是已經平靜下內心紛雜慌亂的情緒,微微笑著,「是曉燕啊,沒想到你碰到你。我挺好的。」

媛媛輕輕扯了扯孫曉玲的手,大聲道,「媽媽,我們回家吧,我餓了,我要吃飯飯。」

孫曉玲立即寵溺地俯身捏了捏媛媛的鼻子,「好的,咱們回家,媽媽馬上給媛媛做好吃的。」

馬曉燕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望著孫曉玲,「曉玲姐,不準備請妹妹我上去坐一坐嗎?」

孫曉玲臉一紅,「走,去家裡坐。」

……

……

孫曉玲的家是上下兩層的複式住宅,房中裝修簡潔而又精緻,風格非常素雅乾淨,一看就符合孫曉玲的性子。只有孫曉玲這種慾望不怎麼強烈、性格恬淡與世無爭的女人,才能喜歡這種樸素簡約的格調。

孫曉玲簡單給女兒媛媛做了一點吃的,讓她吃完飯自個兒在自己的房間裡玩,完了才出來給馬曉燕泡上一杯茶,跟她對面而坐在沙發上。

馬曉燕一直坐在沙發上默默地打量著孫曉玲母女,此刻見孫曉玲走回來照應她,這才用玩味地眼眸緊緊地盯著孫曉玲輕輕一笑,「曉玲姐,沒想到你結婚成家了……不知道你先生是做什麼工作的?」

孫曉玲面色驟然一紅,慢慢地別過頭去,良久才回頭來勉強一笑道,「曉燕,我沒有結婚。媛媛……是我領養的孩子!」

「哦?」馬曉燕突然笑了,「曉玲姐,咱們也不是外人了,多少年相處的姊妹感情了,怎麼姐姐還不跟妹妹說實話呢?要說你沒結婚我信,但要說這孩子是你領養的……呵呵,你覺得我能相信嗎?」

孫曉玲嫵媚的臉色一僵,低低道,「你為什麼這麼說?」

「曉玲姐,從我見到這個孩子的第一眼起,我就發現,這孩子跟他簡直是一個模子裡扣出來的,看看那鼻子眼睛,還有眉毛,無一處不像極了他……姐,你還要跟妹妹否認嗎?」

孫曉玲默然垂下頭去。其實孫曉玲心裡也清楚,她跟安在濤之間的事情,別人不知情,但馬曉燕卻是心知肚明。畢竟,馬曉燕同樣也是安在濤的女人,而且三人在歸寧相處得時間太長太長了,互相之間的瞭解那可不是一點半點的。當年,孫曉玲對安在濤的那點心思,怎麼能瞞得過馬曉燕這個有心人。

「現在,我大約明白你當初是為什麼突然要辭職離開房山了……你是為了要這個孩子。」馬曉燕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起來,「只是我很好奇,這些年你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尤其是你還自己帶著一個孩子……」

「我去了南方,就是我弟弟之前打工的地方。生孩子的時候,有我媽在身邊……我在那邊開了一家小公司,慢慢發展起來,今年年初才搬到了天南……其實我過得挺好的。」孫曉玲輕輕說著,臉上浮蕩著一片濃烈的母性光輝,「媛媛是我的一切。我當初以為自己不能生孩子,但沒有想到,上天卻突然賜給了我這樣一個天使……所以,我要她,哪怕是捨棄一切,我都要這個孩子,或者,這是我這一輩子唯一一次做母親的機會。曉燕……你不懂的。」

「曉玲姐,你錯了,我懂,我怎麼能不懂。我也想要一個孩子,我隨時都可以像你一樣捨棄這些東西……」馬曉燕自嘲地一笑,「廳級幹部,聽起來挺風光的,其實……一文不值。我心裡想要的東西,不是這些。」

「曉玲姐,一個人帶孩子,你苦嗎?」馬曉燕柔聲道。

孫曉玲搖搖頭輕輕一笑,拽著馬曉燕起身來一起靠近媛媛的房間,透過門縫望著正坐在床前地毯上自個兒玩橡皮泥的媛媛,望著她那天真綻放的燦爛笑容,輕輕道,「曉燕,你看看媛媛,她的笑容就像是花兒一樣,只要能守著媛媛,對於我來說,已經是一份最大的幸福了。我的幸福啊……就像是花兒一樣……」

馬曉燕一怔。轉頭瞥了一眼孫曉玲臉上那不帶一絲雜質的純粹幸福的笑容,心裡頭也慢慢感動起來。她輕輕扯了扯孫曉玲,兩人又坐回到沙發上說著話。

「曉玲姐,我就是不明白,你要孩子就要孩子吧……你為什麼不告而別,連……連他都瞞著,而且還一瞞就是這麼多年!」馬曉燕歎了口氣,「這也是他的孩子……這是他的權利,也是他的責任,你不能不給他這個機會。」

「曉燕,說到這裡,姐求你一件事。能不能別把見到我和媛媛的事兒告訴他好嗎?我……我暫時不想見他。真的,我生活挺平靜的,我不想……」孫曉玲一把抓起馬曉燕的手來,緊緊地握著,神色微微有些緊張。

馬曉燕深深地望著孫曉玲,輕輕道,「為什麼?曉玲姐,他不能只做了就不負責任……」

「曉燕,姐求你了。姐跟你們不一樣,你們既年輕又漂亮,還有……可我不但年齡比他大,還是一個結過婚的女人,我在他心裡恐怕……當初,我怕他不讓我要這個孩子,所以才躲著他。現在也是一樣,我不想因為我和媛媛的存在,去讓他難做。曉燕,真的,姐自己能養活自己,我們母女兩個相依為命,其實挺好的,真的。」孫曉玲眼中閃出一抹苦澀,輕輕又道,「姐這一輩子也不圖啥了,更不指望能從他那裡得到什麼,只要能看著媛媛快樂地長大,我就很知足了。」

馬曉燕幽幽一歎,「曉玲姐,你想過沒有,媛媛現在還小,她還不懂事,可她長大一點,就會問你她的爸爸在哪裡,到時候你怎麼說?況且,你認為媛媛跟著你一個人,真的會幸福嗎?」

孫曉玲緊緊地抿著嘴唇,沒有說什麼,只是神色很堅定。

馬曉燕望著她,暗暗搖了搖頭,只得決定暫時先答應下來,然後再另做打算。

……

……

又在孫曉玲這裡跟孫曉玲母女相處了一會,馬曉燕一直到晚上才告辭回了自己的住處。她在天南沒有房子,這套房子是文化廳辦公室給她安排的「單身宿舍」。

回到住處,馬曉燕先洗了一個澡,然後裹著睡衣躺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想著孫曉玲的境遇,心底微微有些感慨。猶豫了好久,她還是決定給安在濤打一個電話,該如何,還是讓安在濤自己做決定。

接到馬曉燕電話的時候,安在濤正在局裡主持一個會議。針對當前的煤礦安全生產形勢,尤其是第四季度即將到來,冬季又是煤礦安全事故的高發期,所以,安在濤經過跟總局主要領導溝通,決定面向全國派出十幾個安全生產督導檢查組去,趕赴全國各大產煤區檢查工作。

檢查組明天一早就要出發,在臨行之前,安在濤決定親自給他們做做動員,同時強調一下工作紀律。會議剛開始不久,他就接到了馬曉燕的電話。

如果是旁人的電話,他肯定不會接,起碼在開會時間不會接,但馬曉燕不一樣。安在濤明白,因為自己的離開,馬曉燕一個人守在天南,肯定是非常失落和寂寞。對於自己身邊的這些女人,他心裡總懷著深深的愧疚。

「曉燕。」安在濤走出會議室,走進了衛生間。

「在濤,你說話方便嗎?我有急事要跟你說!」馬曉燕的聲音很是急促,安在濤有些意外地笑了笑,「我倒也沒有太大的事,我就是在局裡開一個短會,很快就要結束了。」

「好,那我等你開會完了再說。」說完,馬曉燕就立即掛斷了電話。

安在濤狐疑地走回會議室,等開完會,這才匆匆回了自己的辦公室,把門關緊,撥通了馬曉燕的手機,「曉燕,我開完會了,你有啥事?現在可以說了……還搞得這麼神秘,呵呵。」

「在濤,你還記得曉玲姐嗎?」馬曉燕猶豫了一下,輕輕道。

「曉玲姐」這三個字衝進安在濤的耳際,安在濤的臉色頓時就變得僵硬起來。

馬曉燕明顯感覺到安在濤的情緒有些低沉壓抑,好半天才苦澀地回了一句,「你怎麼好端端地突然提起她來了……」

馬曉燕嘻嘻一笑,「你不會要跟我說,你已經忘了她吧……在濤,雖然她讓我不要告訴你,但是我還是不想瞞你,今天下午,我在天南商廈遇到了她,而且,我還跟著她去了她的家,見到了她的女兒媛媛。」

電話那頭只能隱隱聽見安在濤微微急促的喘息聲,良久,安在濤這才嘶啞著「哦」了一句,就再也沒有了下文。

馬曉燕格格嬌笑了起來,「看看,心裡不舒服了吧?我還以為你真的忘了她呢,我告訴你吧,媛媛是你的孩子,當初曉玲姐突然辭職離開房山,就是為了要這個孩子……」

……

……

「她為什麼要瞞著我?」安在濤心中驚喜交加,聲音因為激動變得顫抖起來,「她在哪裡,孩子還好嗎?」

「她說……她怕你不肯讓她要這個孩子,她說她年齡比你大,又離過婚,說自己配不上你……她還說……」馬曉燕還要再說些什麼,突然耳朵裡卻沒有了動靜,顯然,安在濤已經掛掉了電話。

第717章 父女相見

孫曉玲是在2003年非典期間突然辭職離開的。也就是說,算起來,孫曉玲生的女兒媛媛,跟孟菊生的兒子安立旻其實差不多大,或許媛媛還要大一些(頂多兩個月)。

昨日偶遇馬曉燕,一下子就讓孫曉玲平靜了數年的心房騷亂了起來,彷彿是一潭深水被扔進了一塊巨石,濺起的漩渦和浪花久久不能平息下來。

孫曉玲是一個很能滿足於現狀的女人,她對於自己獨立帶著媛媛生活的幸福非常珍視。這麼多年來,其實她無時不刻不在思念著那個被她強行潛藏在心底的男人,但她卻還是咬著牙忍住滿腔情思不肯與安在濤見面。

之所以如此,除了潛在的自卑感在隱隱作祟之外,更多的是害怕失去媛媛。她怕安在濤會放棄她而接走媛媛,女兒就是她的心頭肉,如果沒有了媛媛,她的世界就會坍塌和支離破碎,變得暗淡無光。

經過慎重考慮,她從南方回來,安家在了天南,不外乎是為了給予媛媛一個良好的教育,同時也是故土難離,為了離得父母近一些。

她現在經營著一家經貿公司,效益雖然談不上有多好,但維持母女兩個人體面的生計是足夠了。孫曉玲對於金錢和物質標準不高,屬於那種小富即安的女人,這也正是她的公司沒有做大做強的重要原因。

馬曉燕走後的當天晚上,孫曉玲幾乎一夜失眠,臨近天亮時才沉沉睡著。一覺醒來,已經是上午9點多。媛媛乖巧地披著自己的小睡衣,安安靜靜地趴在她的床前,似乎也又迷糊了過去,嘴角還流著一絲口涎。

或者是天性使然吧,媛媛是一個異常乖巧的孩子,與同齡的孩子比起來,她就顯得懂事多了。別看還不到四歲,但已經懂得體諒媽媽的辛苦,知道不能打擾媽媽休息。

孫曉玲欣慰而心疼地一把將媛媛抱上了床,擁抱在了自己的懷裡。媛媛睜開惺忪的睡眼,揉了揉眼鏡,輕輕道,「媽媽,今天不去幼兒園了……我要媽媽帶我去兒童樂園玩……」

「乖媛媛,好,媽媽今天不去公司了,就陪我的心肝寶貝玩一天,好不好?」孫曉玲笑著俯身在媛媛粉嫩的臉蛋上親了一口,然後就抓起床頭上的手機往公司打了一個電話,吩咐自己的助理,說自己今天有事不去公司了。

生意上的事情,孫曉玲也就是得過且過,並不怎麼上心,把很大一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女兒媛媛身上。好在她手下有幾個不錯的職業經理人,有這些人在,維持著公司的正常運轉,問題不算太大。別看孫曉玲不怎麼「上進」,但因為她性格平和,對待員工很真誠,心地善良,別看她的公司效益不算很好,但支付給員工的薪水卻是同行業中較高的,所以,她手下的人也算是比較忠誠。

母女兩個磨磨蹭蹭起床來洗漱完畢,又弄了一點早點吃完,這才穿戴整齊,準備去天南公園裡的兒童樂園去玩一整天。

孫曉玲打開車庫,開出了自己那輛紅色寶來。在車庫外,明媚的陽光下,孫曉玲簡單擦拭了一下車身上的灰塵,正要吩咐媛媛上車出行,突然在扭頭間望見了一張讓她夢牽魂系刻骨銘心的英俊面孔。

安在濤穿著黑色的長風衣,領子豎起,戴著一幅寬邊的咖啡色墨鏡,站在距離母女兩人不到三米處,正默然望著這廂。

是他,是他!孫曉玲心中一顫,嫵媚的臉色陡然間變得漲紅,拿著抹布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顫抖。

孫曉玲明知馬曉燕不會真的為她保密,肯定會將遇到她和孩子的事情告訴安在濤。但是孫曉玲卻萬萬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會來得這麼快。

或者說,孫曉玲其實是隱隱期盼馬曉燕把事情挑明,期盼著跟安在濤的再次重逢。這是她心裡的潛意識,她自己不肯承認罷了。

一夜的驅車奔馳,安在濤想要見到孫曉玲和女兒媛媛的心情之迫切,無以言表,更無法用文字來形容。雖然孫曉玲「失蹤」已久,但要說孫曉玲徹底從他的記憶中淡出,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安在濤不是那種無情寡義之人,雖然他在孫曉玲身上投入的感情遠遠不如對曉雪劉彥孟菊三女,但終歸也是他的女人。

但真的當面見到了孫曉玲和媛媛,他卻一時間又無言以對,滿腹的話兒都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絢爛的陽光下,兩人默默凝望著對方,無語凝噎。

媛媛奇怪地扯了扯母親的衣襟,「媽媽,你怎麼了,媽媽,我要上車車。」

孫曉玲慢慢俯身下去抱起媛媛,然後轉身向樓洞門口行去。在臨進樓洞的瞬間,她扭頭向安在濤投過複雜的、溫柔的一瞥。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急急追了上去。

……

……

進了門,孫曉玲再也按捺不住激動且如火山般噴湧情動的心緒,徹底拋開了那些若有若無的矜持,轉身投入了安在濤的懷抱,緊緊地抱著安在濤,伏在他的懷裡淚如雨下情難自已。

兩人緊緊相擁,這一擁,似乎把數年的相思和別離以及疏離都一掃而空。孫曉玲沒有解釋什麼,安在濤同樣也沒有詢問什麼,一切,都已經不需要解釋了,結果,已經代表了一切。

媛媛皺著小眉頭站在一旁望著自己的母親和一個陌生的男子抱在一起,兩隻大眼睛眨了眨,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卻沒有哭。或許是父女天性,血脈相連,她對安在濤雖然陌生但卻別有一種別樣的親切感。

孫曉玲抹了一把眼淚,有些不好意思地從安在濤的懷裡掙脫開去,俯身下去抱起媛媛,望著安在濤輕輕柔聲道,「這是你的女兒……媛媛,這就是爸爸,爸爸去好遠的地方了,今天才回來……叫爸爸……」

安在濤摘下墨鏡,扔在了一旁。他的臉上滿是激動和憐惜之色,顫抖著伸出手去,「媛媛,讓爸爸抱抱。」

媛媛的大眼睛一閃一閃地眨著,用有些狐疑地和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安在濤,然後就任安在濤抱了過去。媛媛被安在濤緊緊地擁抱著,片刻的功夫,她突然伏在安在濤的肩頭哭了起來,口裡喃喃絮語著也不知道在嘟囔些什麼。

「爸爸,爸爸……我有爸爸了……」

安在濤心裡一酸,眼淚奪眶而出。

……

……

整整一個上午,媛媛都不肯離開安在濤的懷抱。安在濤緊緊地抱著媛媛,坐在沙發上,孫曉玲則溫柔地依偎在他的身邊。

「曉玲,這些年,苦了你了。」安在濤歎了口氣,「也苦了孩子了……」

安在濤正要說下去,突然被孫曉玲掩住了嘴巴。

「我不苦,有媛媛,對我來說是最大的幸福。」孫曉玲欣慰地望著膩在一起不肯分開的父女兩個,笑道,「在濤,你不要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現在還想留在天南……真的,我這樣挺好,真的,你不要擔心我和媛媛,我們生活挺好的。」

「不行。」安在濤皺了皺眉,「我希望你不要再做傻事。」

安在濤騰出一隻手來緊緊地抓住孫曉玲的手,用不容她拒絕的口氣堅定而有力地道,「不許你再做傻事。你願意留在天南也可以,但是要接受我的安排。為了媛媛,也為了我們。自打你跟了我的那一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女人,這一點,不可能再有任何改變了。」

安在濤的話甚至可以說有些霸道,而且還隱隱帶出了上位者的威嚴。但這樣的霸道,孫曉玲卻心裡暗暗覺得歡喜起來……她深深地凝望著安在濤,從他坦然而堅決的眼眸中讀懂了很多東西。

良久,孫曉玲也乖巧地依偎進安在濤的懷裡,柔聲「嗯」了一聲。

「暫時你願意留在天南就留下吧,等媛媛再大一點,我會安排你們去美國。國外教育環境好,條件也好一些。另外,你先安頓下,過一段時間再帶你的父母一起出去。」安在濤緊緊摟著孫曉玲和媛媛,「這一次,你一定要聽我的,不要再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了。」

「嗯,我懂的。」

「媛媛,想不想出國去呢?過了年,爸爸送你去美國,你願意不願意?」安在濤寵溺地捏了捏媛媛的小鼻頭。

媛媛有些不舒服地扭動著身子,孫曉玲擠進來跟她爭搶父親的懷抱,她覺得有些不舒服。在安在濤懷裡坐直身子,媛媛仰起臉,咯咯笑著,「爸爸,美國好不好?美國是不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美國呀,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裡有很多好吃和好玩的東西,媛媛可以……」

……

……

下午,馬曉燕下了班也趕了過來,兩個女人親親熱熱地一起在廚房裡做晚飯,安在濤則陪著媛媛在她的房間裡不厭其煩地玩著橡皮泥。

吃飯的時候,媛媛也不肯離開安在濤,安在濤沒有辦法,只好抱著她吃飯,好不容易讓媛媛吃飽,讓她自己去看動畫片,安在濤這才有時間跟馬曉燕和孫曉玲兩女坐在一起說說話。

「在濤,你這一次準備在天南呆幾天?」馬曉燕雖然知道這是一個格外「敏感」的話題,但想了想還是問出口來。安在(:文)濤和孫曉(:人)玲母女多年(:書)分別今日重(:屋)逢,在馬曉燕看來,就算是為了孩子,安在濤也應該盡量留下多呆兩天。但馬曉燕身為官場中人,又深知安在濤這個副部級幹部日理萬機,要想抽出幾天時間來陪著孫曉玲和媛媛(當然還有她),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安在濤猶豫了一下,掃了一眼孫曉玲滿懷期待的眼鏡,笑了笑,「我來的急,還沒有跟總局領導打招呼。等晚上我給孫局長打電話,請幾天假。」

聽說安在濤肯留下來,孫曉玲和馬曉燕都很高興。

說話間,馬曉燕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皺了皺眉輕輕道,「在濤,我有句話想跟你說……」

「說吧,我聽著呢。」安在濤剛要點上一根煙,馬曉燕就嬌嗔地一把奪過去,「不許你在家裡抽煙,我們不怕你毒害,但是還有孩子呢。」

安在濤嘿嘿笑了笑,放下了手裡的煙盒。孫曉玲笑了笑,卻是主動從煙盒裡抽出一根來,給安在濤遞了過去,柔聲道,「在濤,抽一根不要緊的,沒事,媛媛在自己房裡。」

安在濤搖搖頭,「不抽了。對孩子不好。」

「在濤,我說句話你可別不高興。我最近聽說楊華在房山很是……那個啥……」馬曉燕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心裡的某種「猜疑」。

馬曉燕一直就對楊華懷有某種「牴觸」之心,或許是女人的敏感使然,她始終認為安在濤有些太過信任楊華,覺得楊華是一個城府太深的女人……這樣的女人一旦得勢,就會變得非常專橫跋扈。

「哦?怎麼了,楊華怎麼了?我聽說她在房山幹得不錯嘛。」安在濤不以為意地說著,其實他也能猜出馬曉燕想要說什麼。

楊華多年來一直處在他的個人威權的「壓制」下,如今一朝成為市委書記,房山市說一不二的一把手,她當然會有些變化。甚至,縱然個人權欲有些膨脹,也是正常的,在安在濤看來,這都是可以理解的人性。為官之人,看重自己手裡的權力那是必然的,如果不是為了權力,那還當官做什麼。

如果楊華還像過去那樣謹小慎微,那才不正常。

「算了,不跟你說了,你還是太信任她了。你看著吧,她遲早在房山會搞出一些動靜來的……」馬曉燕見安在濤有些心不在焉,就賭氣沒再往下說。

安在濤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曉燕,你的脾氣還是這麼急。我有我的思路,人家楊華也有楊華的思路,我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她作為市委書記,新官上任燒燒三把火是正常的。我總不能人離開了房山,還要死死壓制住人家,那是不行的,也是不可能的。」

「對了,古長陵、童洪剛、古雲蘭、莊寧這些人怎麼樣?」安在濤輕輕又追問了一句。

馬曉燕搖搖頭,「好像境況不怎麼好。楊華剛調整了市委班子的工作分工,據說市政府那邊的班子也調整了……莊寧不再分管經貿,管起了農林牧漁,古雲蘭不再分管文教衛生,管起了電子信息產業、外貿和進出口……至於童洪剛,現在不在市委辦了,被調整為市長助理兼教育局局長。」

「還有啊,李傑也被調整了,去公用事業局幹了一個副局長,房山能源集團換成了楊華的人。」

「看看,你才走了這麼兩天,她就調整了這麼多人,這可都是你的人,她這分明是不給你留面子。」馬曉燕撅了撅嘴,「虧你那麼看重她,扶持她。要是沒有你扶持,她算啥?」

去煤監局工作以來,安在濤工作太忙,根本沒有精力和時間過問房山如今的情勢,聽馬曉燕這麼一說,他的眉梢揚起但瞬間又消散了開去,笑笑,「合乎,也正常嘛。人家當了一把手,調整一下幹部也在情理之中。我上任當市委書記的時候,不是也調整了一次幹部嘛,這是慣例了,沒啥。」

「童洪剛這幾個人現在這樣其實也不錯,尤其是童洪剛,應該算是陞遷了嘛,呵呵。就是李傑這個正處級幹部,去公用事業局當個副局長,似乎有些委屈了……不過,從企業到了機關,也算是基本扯平了。」

但安在濤雖然嘴上這麼輕描淡寫,心裡卻始終是有些不舒服的。只是他現在也顧不上房山,只要楊華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他在房山施政的思路,繼續推進各項改革,不讓安在濤的多年努力化為泡影,就足夠了。其他的「小節」,能無視就無視吧。

房山,終歸不是安在濤一個人的自留地。他既然注定不可能在房山幹一輩子,那麼,就必須要面對自己離任後的一切現實。只要大的方向不變,安在濤就不會去跟楊華計較。這點政治風度和度量,他還是有的。

只不過後來發展的一切,遠遠超出了安在濤的預計。楊華驟然間膨脹起來的權力慾望之強,爆發出來的巨大能量,讓安在濤很是意外。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

安在濤在天南呆了三天。第四天頭上,儘管媛媛哭鬧不停,儘管孫曉玲和馬曉燕戀戀不捨,公務在身,安在濤都不得不硬起心腸趕回了燕京。

只是他剛趕回燕京不久,就傳來房山市谷瀾縣某煤礦發生礦難的消息。

2007年11月17日21時22分,東山省房山礦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谷瀾分公司東風煤礦發生特大爆炸事故,造成71人死亡,48人受傷,直接經濟損失4293.1萬元。

孟家灣礦難塵埃尚未落定,東風礦難風波又起,這讓安在濤這個國家煤監局局長既憤怒又無奈。旋即,在國務院領導的批示下,國務院東山省房礦集團東風煤礦「11·17」特別重大爆炸事故調查組18日在燕京成立,事故調查工作正式啟動。

當天下午,安在濤率調查組成員飛抵天南,重返房山。

第718章 重返房山、怒斥

東風礦難與之前的孟家灣礦難有所不同。孟家灣礦難發生後,尚有很多礦難被困井下,等待現場救援。而此次的東風礦難,從11月17日晚上發生礦難,到18日凌晨,已經確定71人死亡,所有遇難礦工遺體都被找到,而受傷礦工也都在凌晨之前獲救。

換言之,等待著安在濤這個國務院事故調查組組長的,不是指揮救援,而是事故的事後調查以及向國務院提出問責的建議。

這一次的調查組仍然由煤監局各業務部門和管理部門的官員組成,副組長是煤監局辦公室主任馬曉強。馬曉強這一次隨隊出差,頗有些意氣風發的樣子。

他得到了新局長安在濤的賞識,安在濤目前已經向安監總局黨組提出建議,由馬曉強擔任國家煤監局的局長助理,掛一個虛銜。雖然職務沒有什麼變化,權力更沒有增大,但級別卻因此升高了半級,由副廳級變成正廳級。對於馬曉強來說,這也算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

科員李月茹也作為事故調查組成員跟了出來,其實這是馬曉強的安排,辦公室的人只有李月茹跟安在濤熟悉,帶李月茹出來,當然是為安在濤這個局長服務。

孟家灣礦難以後,李月茹返回燕京後,在馬曉強的推薦下,經總局組織人事部門考察審核,被提拔成了辦公室下屬秘書科的副科長。這項提拔任命,馬曉強報給了局裡,安在濤沒有表示贊同但也沒有提出反對。在馬曉強看來,領導只要不反對,就是贊同了。因此,李月茹就這樣被提拔了。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副科長,但李月茹已經很知足了。畢竟,她剛剛參加工作不久,有了這麼一個良好的起點,有了局領導的賞識,她未來的前途其實也是一片光明。

調查組下午2點多從天南下了飛機,然後在東山省安監局副局長孫大中的陪同下,乘東山省方面安排的大巴車上了高速,驅車直奔房山市。下午4點不到,就趕到了房山市,然後直接越過房山市區,繞外環公路去了谷瀾縣,沒有在房山市區停留。

達到谷瀾縣東風煤礦時,已是下午5點。

房山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古雲蘭,房礦集團副總經理孟強,房山市安監局局長苟羥,谷瀾縣縣委書記陳達、縣長錢運錄等各級官員,還有一大群市縣以及房礦集團的相關幹部,迎候在了東風煤礦區的大門口。

薄暮的夕陽下,西北風呼嘯如狂,落葉紛飛,捲起漫天的寒氣和塵沙。一輛米黃色的大巴車緩緩駛入礦區停下,古雲蘭趕忙帶著眾人迎了上去。

車門打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出現在眾人眼前,卻不是安在濤,而是國家煤監局局長助理兼辦公室主任馬曉強。古雲蘭充滿期待的眼神中掠過一絲失望,暗暗皺了皺眉。聽說安在濤要來,她心裡歡喜和興奮地昨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今天一大早更是趕來了谷瀾縣焦急等候。

馬曉強帶著國務院調查組的人下了車,挨個跟古雲蘭等地方領導握手簡單寒暄,古雲蘭笑了笑問道,「馬主任,不知道安局長……」

馬曉強微微一笑,「古市長,安局長在天南跟東山省的領導開一個碰頭會,應該很快就會趕過來。」

……

……

在天南下飛機的時候,安在濤禮貌性地跟東山省委書記李大年、省長闞新民等領導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問候了一下。李大年和闞新民電話裡邀請他去省委。

說是開碰頭會,其實不過是兩位省裡的主官,想要就東風煤礦礦難的問題上跟安在濤「通融」一下。發生重大礦難,對於全東山省的形象都有著很大的負面影響,李大年和闞新民這兩位黨政主要領導心裡儘管惱火,早就先後作出了嚴查嚴辦的指示,但還是不得不考慮到東山省的「面子」。

李大年的秘書在省委小常委樓下迎候,帶著安在濤悄然上了李大年的辦公室。李大年的辦公室裡,李大年,闞新民,還有省裡分管安全的女副省長趙秀蓮,已經等了他一段時間。

趙秀蓮親自迎出了李大年的辦公室,與安在濤寒暄著一起進門,李大年和闞新民交換了一個眼神,起身來朗聲一笑,「在濤同志,歡迎啊。」

闞新民也笑道,「安局長,雖然你也不是外人,回東山算是回家,但說實話,我和大年書記,秀蓮同志,還有其他的省領導,都不希望看到你。你這個煤監局局長啊,走到哪裡,哪裡就有礦難……」

「李書記,闞省長,見過兩位領導。」安在濤微帶恭敬地大步上前,主動跟李大年和闞新民見禮,給予了兩位老領導足夠的尊重。一個是因為李大年和闞新民的級別地位擺在那裡,一省大員位高權重,一方諸侯;二來是因為兩人是安在濤的老領導,在省裡工作期間又頗得兩位器重和關照,在禮節上不能缺失。

安在濤並非刻意表現出來的尊重和恭敬,自然讓李大年和闞新民心裡感覺很舒服。安在濤如今已經走上了部級領導崗位,而且又是深得國務院領導看重的要害中央部門領導,年輕有為前途無量,但他卻沒有任何驕矜之氣,仍舊像過去一樣沉穩有度,讓李大年和闞新民暗暗讚賞。

坐在李大年的辦公室裡,跟李大年和闞新民以及趙秀蓮談了談東風礦難的事兒,雖然兩人沒有直說,但安在濤也明白了他們的意思,無非是希望他「就事論事」低調處理,不要牽扯到太多的地方黨政幹部。

安在濤也不是一個古板僵化的人,在適當的時候,在適當的條件下,在不違背基本原則的前提下,賣給李大年和闞新民一個面子,他還是肯的。

當然,這種事情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兒,見安在濤「默認」了下來,自然就是皆大歡喜。又在李大年那裡跟幾個東山省領導閒扯了幾句,然後安在濤就告辭離開東山省委,乘著省委辦公廳派的一輛專車立即趕往谷瀾縣。

安在濤從天南市區的某報亭上買了一份當天的《東山晚報》,他想要透過媒體的報道來瞭解一些從地方官員和礦業集團公司領導那裡所得不到的信息。

作為一個媒體人出身的高級幹部,安在濤洞悉媒體報道的所有環節和各種「規則」,很容易從媒體報道的字裡行間得到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從而充實和校正自己的獨立判斷。

《東山晚報》的頭版頭條就是東風礦難的相關報道,「礦難,礦難!再見礦難!」——大幅醒目的黑色標題觸目驚心,壓題的是幾張黝黑而骯髒的礦工面孔,背景是礦山鏡像。

「東風煤礦始建於1956年,80年代經過了一次大規模的技術產能改造,改造後可年產五十萬噸煤,是一個證照齊全的國有大礦。據悉,東風煤礦連續三年被東山省評為安全質量標準化建設明星礦。然而記者在調查中發現,就是這樣一個國有明星礦,卻在安全生產管理上存在不少的漏洞。」

「質疑一:下井人數為何出現兩個數字?221還是254?根據規定,每一位作業人員在下井前都要由專人進行考勤,接著領取礦燈和自救設備,然後在井口驗身站進行登記,方可下井作業。按理說,這三個環節登記的人數應該是一致的。」

「東風煤礦事故發生後,人們最關心的一個問題是井下到底有多少人?他們是誰?但是,在核實這個問題時卻出現了兩個不同的版本。根據下井前礦工的考勤表,下井人數應為254人,但是礦上發出的礦燈卻只有221個,井口驗身站檢測的人數也是221人,相差33人。那麼這33人到底是否下井呢?記者找到了部分礦工進行調查,礦工們都表示在是否戴礦燈,自救器下井這個問題上存在著很大的自主性。據目前初步盤查的情況,這33人已經全部在家中找到,其中4人在考勤簿上作了登記卻沒有真正下井作業,另外29人都下過井,在下班之前全部回到了地面。」

「質疑二:除塵措施是否落實?經初步分析,這次事故可能是煤礦爆炸引起的。據瞭解,煤塵爆炸和瓦斯爆炸一樣,都屬於礦井中的重大災害事故。煤塵爆炸是在高溫或一定熱源作用下,空氣中的氧氣與煤塵極劇氧化的反應過程,煤塵爆炸瞬間可產生高溫、高壓以及強烈的衝擊波和火焰,並產生大量的有害氣體。」

「據調查統計,礦井下發生煤塵爆炸時,多數遇難人員直接死因是有害氣體和缺氧引起的中毒和窒息。按照有關規定,開採有煤塵爆炸危險的礦井必須有預防和隔絕煤塵爆炸的措施。有關專家告訴我們,煤塵爆炸其實是能夠防範的,煤塵堆積比較多,場所的消塵做得不好,產生煤塵飛揚,積聚到一定程度會發生煤塵的爆炸,遇到明火就發生爆炸。據生還的礦工說,為防止灰塵,打眼應該用水才能前進,但那樣濕打會影響進度,為了趕進度,因此他們常常不用水。在沒有防煤塵爆炸的措施下作業,礦工的工作環境就隨時處在危險中……」

「質疑三……」

「質疑四……」

這篇報道一連發出了8個「質疑」和「反問」,應該說是一篇觸及到實質性問題的深度報道,這樣的報道顯然是經過了宣傳部門的同意,而這從一個側面代表著省裡領導「嚴查嚴辦」的指示並不是虛話。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面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心情非常不好。他心裡明白,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不管他怎麼努力工作和強化監管,國內各地的礦難還是會頻頻發生,而等待著他的注定是疲於奔命,頻頻趕赴各地調查礦難。

晚上六點多,安在濤趕到東風煤礦。省委派來的車剛停下,就圍攏過來一群地方官員,馬曉強等人自然也迎了上來。

李月茹一個箭步,機靈地率先替安在濤打開車門,昏暗的光線下,安在濤剛下車就瞧見了古雲蘭那張因為激動而變得微微漲紅的臉。

他笑了笑,主動上前跟古雲蘭握手,「雲蘭同志,想不到我們會在這種時間、在這種地方再次見面……」

「安局長……歡迎老領導再次蒞臨房山檢查指導工作……」雖然古雲蘭有著滿腹的話兒想要「傾訴」,但當眾之下,她也只能強行按捺下自己紛亂激動的情緒,按照官場上的規矩,跟安在濤客套寒暄。

安在濤匆匆跟古雲蘭寒暄幾句,在轉過身來跟其他官員握手的時候,尤其是在跟房礦和安監系統領導握手的時候,臉色就已經變得陰沉似水。

……

……

安在濤沒有休息,立即奔赴出事礦井。礦井在礦難後已經被封存,所有遇難者遺體都已經找到,井下已經確認沒有礦工在內。

安在濤靜靜地站在那裡,凝望著眼前歷經風雨滄桑斑駁不堪的井口影壁牆,望著上面那四個「安全至上」的紅漆大字,默然不語。

突然,他回頭掃了簇擁在他身後的官員們一眼,淡淡道,「雲蘭同志,東風煤礦的幹部在不在?」

古雲蘭微微點頭,凝目四顧,東風煤礦的礦長張金生和總工程師姜鵬趕緊一前一後誠惶誠恐地走上前來,媚笑道,「安局長……我是礦長張金生……這位是我們礦上的總工姜鵬。」

安在濤淡淡點了點頭,「我來之前,跟省委李書記和闞新民省長以及分管安全的趙秀蓮副省長碰了碰頭,省裡領導的態度很明確,一定要查清本次事故是技術因素和突發因素導致的礦難,還是一起責任事故。」

「目前,雖然還不能下結論,但是從相關情況來看,你們礦上最起碼是存在較大的管理漏洞,管理存在很嚴重的問題。」

「是是是,安局長批評得對,我們有責任,有責任……」安在濤的聲音很凝重很低沉,張金生和姜鵬連連點頭,面色漲紅,屁也不敢放一個。

「我在路上看過今天的《東山晚報》。有報道說,根據下井前礦工的考勤表,下井人數應為254人,但是礦上發出的礦燈卻只有221個,井口驗身站檢測的人數也是221人,相差33人……我剛才問了問有關同志,他們說這33人就像是報道上寫的那樣,都已經全部在家中找到,其中4人在考勤簿上作了登記卻沒有真正下井作業,另外29人都下過井,在下班之前全部回到了地面。」

「這意味著什麼?」安在濤冷冷一笑,「這意味著你們礦上的管理混亂到了一個聳人聽聞的程度。先不用討論別的,你們當天的值班礦領導,難辭其咎,先撤職等候處理!」

……

……

「你們知道《緊急通知》和《特別規定》嗎?」安在濤沉聲道。

張金生和姜鵬一臉茫然。

安在濤提高聲調,再次問:「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這兩個文件?」

二人低下了頭。

安在濤所說的這兩個文件,全名為《國務院關於預防煤礦生產安全事故的特別規定》和《國務院辦公廳關於堅決整頓關閉不具備安全生產條件和非法煤礦的緊急通知》。前者九月三日出台,後者在孟家灣礦難發生後出台,目的是為了整頓煤礦行業,改善國內煤礦安全生產形勢。

這兩個「重量級」的文件甫一出爐,便已成為煤礦安全生產的標桿,安在濤曾主導國家煤監局亦已多次下文要求各地認真學習,堅決貫徹。月初,安在濤在京郊一些小煤礦督察安全工作時,被抽查到的小煤礦礦主均表示知曉這兩個文件。

但作為一家年生產能力高達五十萬噸,連續三年被東山省評為安全質量標準化建設明星礦的國有大礦——東風煤礦,礦長和總工居然不知道這兩個上級文件的存在,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焉能不讓安在濤勃然大怒。

安在濤怒火中燒當場怒斥道:「國務院下發的安全文件,你們竟然不知曉,文件連看都不看,還談什麼貫徹落實?玩忽職守,有章不循,什麼國有大礦領導,我看簡直連民營小煤窯主都不如!」

張金生和姜鵬面紅耳赤,囁嚅著說不出話來,無力地垂下頭去,神色狼狽不堪。

還不僅僅是張金生和姜鵬兩人,週遭的地方官員,尤其是房礦集團的副總經理孟強,房山市安監局局長苟羥等人在安在濤的怒斥聲下,也自是難堪萬分,臉色都很難看。

而週遭有幾個省內的記者,也聽到了安在濤的這一番怒斥。在第二天的各報報道中,紛紛出現了「安在濤怒斥」的新聞標題,更是有不少媒體將安在濤稱之為「鐵腕局長」。

中央社的電傳新聞標題更是奪人眼球:安在濤怒斥國有煤礦礦長:「連民營小煤窯主都不如」

第719章 重返房山、敲山震虎

當晚,安在濤連夜帶著各級官員走訪了一些遇難礦工家屬。走訪中,安在濤當即公開表態,表示按照《工傷保險條例》以及國務院最新出台的第18號令,事故善後處理組確定了每名礦工家屬將得到不低於40萬元的賠償標準。

他還代表上級組織和部門對遇難職工遺屬進行慰問和安撫,每戶送慰問金2000元和價值1000元的糧油肉蛋等食品;同時,他還去醫院看望了事故受傷住院人員。

這麼一圈跑下來,等安在濤帶著調查組一行人回到居住地——東風煤礦招待所時,已經是深夜10點多。

東風招待所是東風煤礦的招待所,建於50年代後期,樓房破舊,樓內設施簡陋不堪,平時基本上就是來礦探親的外地礦工家屬暫住的地方。谷瀾縣領導和房礦集團的領導再三請求安在濤去縣裡的賓館或者去房礦集團的接待處住宿,但安在濤都沒有答應,帶著調查組的人就逕自住在了這個破爛骯髒的礦招待所。

這代表著一種態度,一種原則,無關住宿,更無關安在濤矯情不矯情。安在濤從上任伊始,就給自己立下了一個規矩,在國家煤監局局長的崗位上,他下地方處理礦難,不接受地方政府和地方官員的任何吃請和安排。

礦上的人和縣委辦的人沒有辦法,只得臨時搞了搞突擊,派人清理出幾個房間來,然後更換了嶄新的被褥洗漱物品。但儘管是這樣,宿舍的條件之差,還是讓馬曉強等人暗中皺眉。只是安局長這麼決定了,他們這些下屬也不敢說什麼。

整個晚上,安在濤的所有活動,古雲蘭都一路陪同隨行。但因為時間倉促和人多嘴雜,古雲蘭其實也沒有多少跟安在濤私下溝通的機會。

回到招待所已經很晚,顯然古雲蘭已經不合適再留下來。臨走的時候,安在濤見她欲言又止,心知肚明,就笑笑,向她使了一個眼色,暗示她可以在回去後給他打電話。

古雲蘭歡天喜地地離去。

不多時,安在濤剛洗了把臉,休息了一下,古雲蘭的電話就打進了他的手機上。安在濤抓起手機,出門而去。

馬曉強和李月茹一直開著門,隨時侍候領導有什麼吩咐。見安在濤出門,馬曉強和李月茹幾乎是同時出了自己的房間,跟了上來。

「安局長……」

安在濤停下腳步,淡淡笑笑,「馬主任,小李,你們不要跟來了,我出去走走,透透氣,也走不遠,就在招待所的院子裡!」

遠處的礦井黑漆漆地,數十年開採堆積而成的礦渣早已形成了一座高山,在沉沉的夜幕中像極了一隻無言而面目猙獰的怪獸。左側的礦工家屬區星火點點,偶爾傳來一聲淒涼的犬吠。

安在濤靜靜地行走在寂靜無人的從招待所通往礦區的柏油馬路上,又給古雲蘭打了過去。

古雲蘭沒有回家,而是去了辦公室。

「雲蘭,我看你今天吞吞吐吐,好像是有話要說……好吧,好吧,直說吧,咱們也不是外人,有話直說就好。」安在濤微微一笑道。

「安局長……老領導,我有很多話想說,但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古雲蘭試探著,猶豫著,最終還是敞開了心扉,跟安在濤談了很多很多,有安在濤走後房山市的具體情況,有她個人的工作情況,還非常隱晦地表達了她對安在濤的某種複雜而特別的情感。

電話打了近一個小時,幾乎要把安在濤的手機打沒電。

古雲蘭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但安在濤走後,她這個常務副市長卻幾乎是被架空了,根本就抓不到實質性的主要工作。表面上看,是新來的市長黃曉峰架空了她,但古雲蘭心裡很清楚,一切都是楊華的暗中推動使然。

一如當初的楊華成為了安在濤的「傀儡」,新來的市長黃曉峰也變成了楊華的棋子。或許,是因為立足不穩,黃曉峰也不能太過出頭,只能選擇默從。

種種的跡象表明,楊華在安在濤走後表現出來的「反應」,太「猛烈」太突然,越來越讓安在濤震驚和無語,漸漸就超出了他的承受範疇。

從她逐漸開始打壓安在濤的「一系」人馬,就足以看出她現在正在竭盡全力地搞「去安在濤化」運動,盡量地淡化安在濤在房山市的影響力,樹立自己這個新市委書記的權威。

這本來很正常,安在濤也不是不可接受,但楊華的動作太大太快,而且絲毫情面都不留,這讓安在濤非常惱火。他的人雖然離開了房山,但好歹還是在任的副部級幹部,她竟敢……

還有一件事讓安在濤不滿。他作為房山市的老領導、國務院事故調查組的組長、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兼煤監局局長,副部級幹部,他來到房山,楊華這個市委書記和黃曉峰這個市長,竟然從始至終都沒有拋頭露面。哪怕是在禮節上給安在濤打一個電話,都沒有。

用古雲蘭的話說就是,「提拔起了她,她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忘本了,忘記了自己是怎麼當上市委書記的了。」

不過,對於這些,安在濤心裡雖然很不舒服,但還是能接受。唯一讓他接受不了和感覺憤怒異常的是,楊華竟然在推倒他在房山施行的一些改革政策。

比如車改。雖然目前房山市的公車管理模式根本上沒有更改,但楊華卻下令進行了某種「修改」,限制了車管中心的管理權限,抽回了很多車,明確各單位領導班子成員都有專車乘坐,只有班子成員以下用車,才通過車管中心。

這是一個危險的開頭。這樣一個命令,幾乎是將讓安在濤的車管模式形同虛設了,這是赤裸裸的顛覆!

安在濤憤怒起來,但卻沒有在電話裡跟古雲蘭說什麼。只是古雲蘭太瞭解安在濤了,從安在濤低沉凝重的話語間,她已經聽出了他慢慢滋生暴漲起來的怒火。

第二天早上,遇難者遺體存放、整容、火化地點落實在距離事故礦井最近的4個殯儀館和公墓,先由殯儀館清洗整容後,再由采區幹部陪同遇難職工家屬進行辨認。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遺體辨認工作已基本結束。

旋即,有國務院調查組成員參加的、由地方政府和安監部門、房礦集團總部幹部組成的賠償安撫工作組,跟所有遇難礦工家屬簽訂了賠償優撫協議。

上午11點,安在濤主持召開了國務院調查組全體成員、房山市政府、谷瀾縣政府、市縣兩級安監部門以及房礦集團各有關領導參加的礦難處理協調聯席會議。

與昨日不同,房山市市長黃曉峰在臨開會前趕來了礦區。與他一起來的,還有常務副市長古雲蘭、副市長趙建國,楊華照舊沒有露面。

安在濤靜靜地坐在會議室裡。黃曉峰神色微微有些尷尬,他熱情中帶著幾分恭謹之色,大步走上前來道,「安局長,歡迎領導蒞臨房山檢查指導工作……呵呵,昨天正好我去歸寧市調研,沒有趕得及過來,還請安局長原諒。」

安在濤慢慢起身來,淡淡一笑,伸出手去讓黃曉峰握了握,「黃市長工作忙,無妨。我來處理礦難,也不願意給地方領導多添麻煩。」

黃曉峰之後,古雲蘭也象徵性地過來跟安在濤握手,隨後是趙建國。趙建國顯得很低調很恭敬,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跟安在濤握了握手,客套了兩句。

待眾人都坐下,安在濤環視眾人,朗聲道,「好,現在開會。今天的會議,我們邀請了地方政府領導、地方安監局幹部和房礦集團的領導參加……大家歡迎一下吧,感謝地方政府領導尤其是房山市人民政府市長黃曉峰同志、常務副市長古雲蘭同志和副市長趙建國同志的出席,感謝他們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與會……」

以安在濤的身份地位和職務級別,在今天這個場合下,他突然來了這麼一段開場白,就難免讓幾個有心人品味出了一點別的味道。

黃曉峰的眉頭輕輕一揚,臉上卻立即浮起謙卑的笑容來,在眾人稀稀拉拉的掌聲裡尷尬笑道,「領導客氣了,礦難發生在房山,我們這些個地方政府領導是有責任的……」

安在濤淡淡一笑,「東風煤礦在全國認真貫徹落實國務院《特別規定》精神、大力開展煤礦整頓關閉的關鍵時期發生百人以上傷亡特別重大爆炸事故,充分暴露出了工作上的嚴重問題,反映出安全生產工作不實,管理不嚴。」

「事故原因一定要水落石出,責任追究一定要真正到位。」

「從目前初步瞭解的情況看,在領導責任、隱患排查、『一通三防』管理、勞動組織管理等方面存在嚴重漏洞和問題,在調查過程中將圍繞以下四個重點問題展開調查。」

「一是採掘部署。該礦事故發生前的實際生產安排反映出重產量、搶進度、輕安全。年產能力僅50萬噸的礦井,佈置了3個采區、6個采煤工作面和16個掘進工作面。採掘失調、接替緊張,下山采區沒有形成正規生產系統,為了多出煤,在一個采區內佈置多個採掘工作面同時作業,井下作業人員高達近300人,導致事故發生後,大量人員被困,傷亡慘重。」

「二是一通三防。該礦是高瓦斯礦井,各煤層煤塵爆炸指數高達32.3%至35.2%,具有強爆炸性。面對這樣災害嚴重的礦井,忽視了一通三防方面的重大隱患。經過初步分析,這起事故是煤塵爆炸,而且傷亡人數多,有些采區的礦工全部遇難,說明防塵工作不到位,措施不落實,井下煤塵濃度超標,隔爆設施不符合要求,沒有起到隔爆作用。」

「三是勞動管理。礦井勞動組織管理極其混亂,職工考勤制度不規範、執行不嚴格,提前升井現象十分普遍;下井登記、檢身和礦燈發放管理存在巨大疏漏,甚至有的職工不經過檢身就下井。」

「第四,也是最重要最關鍵的一點,各級職能部門的監管責任嚴重缺失。在這起事故中,從目前我們調查的情況來看,房礦集團的安檢責任已經麻木到了一個聳人聽聞的程度,而市縣兩級安監部門監管責任缺位,也難辭其咎……安監責任強化對於有效遏制礦難具有重要的作用,但煤礦安監責任的強化,不僅要看安監部門的幹部,更重要的是看地方政府領導重視還是不重視。」

「比如地方財政上的投入,比如在安監手段上的創新和制度化、高效率運作。我記得我在房山工作的時候,長期抓了這項工作,在05、06、07三年的財政預算中,對於安監方面的投入力度前所未有,市政府先後下發三個紅頭文件,再三強調加大對於煤礦安全的財政投入……今年,我記得下半年市財政還有一筆預算,要給全市安監系統單位新裝備大量車輛和購置各項先進的科技設備,配齊配全職能科室的人員……但根據我目前的瞭解,現在已經年末了,這筆投入還遲遲沒有到位……」

「國務院最近關於煤礦安全生產的兩個綱領性文件,安監總局和國家煤監局也先後發文強調要各級各部門貫徹落實這兩個文件,但是作為國有大礦,據說還是先進明星大礦,但礦長竟然不知道上面有這兩個文件,由此可見我們的政令在基層的落實情況是多麼地令人擔憂……而也由此充分暴露出,我們的地方政府在安全督導、政令暢通上存在較大的失察、甚至可以說失職。」

「難怪網上有這樣的話說,政令出不了中南海。像落實煤礦安全制度舉措的事情,下邊這樣的政策都不知曉,還談得上什麼貫徹執行?」

「中南海制定的東西出不了中南海,形象地說明了政令不通的現象。近年來,這類事件時有發生。中央政策大晴天,下到地區起點雲,傳到縣裡變成雨,落到鎮裡淹死人。」安在濤冷然擺了擺手,「從法律角度講,中央政策或者決定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行為。拒不執行中央政府決定,不僅是挑戰中央權威的表現,更是拒不執行法律、無視法治權威的行為……當前,雖然我們制定了大量的法律法規,但是這些法律法規尚未形成自動運行的機制。在一些地方主政者思想裡,仍然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仍然是喜歡搞權大於法的那一套。」

「既有的制度可以說廢就廢,既往的制度可以忽視不見,上面的三令五申更是置若罔聞……可一旦發生了問題,中央問責處理起來,就開始強調這樣那樣的理由和借口……」

「從以往的情況來看,每次特大安全事故後,地方政府在調查和總結事故原因時,常常會說『性質十分惡劣、教訓十分深刻』、『要嚴肅查處』之類的套話。但查處的結果往往是撤掉當地一兩個負責生產安全的副縣長、副市長,『一把手』最多做個檢查了事。這種不痛不癢的『嚴肅查處』,作用不大……」安在濤目光凜然,聲音低沉,「我們的有些領導,就像總書記在前不久的重要講話裡說的那樣,『對群眾呼聲和疾苦置若罔聞,對關係群眾生命安全這樣的重大問題麻木不仁』。」

「具體到這起事故而言,國務院調查組會盡快拿出一個問責處理意見來,一方面提交東山省委省政府,一方面向國務院領導匯報。同時向媒體公開。」

安在濤的語速其實並不快,只是他森然而毫不留情面的話(在有些人聽來似乎還話裡有話),讓與會的地方官員坐立不安。

黃曉峰心裡非常不爽,不過,他罵的不是安在濤,而是楊華。安在濤這個前任市委書記、現任國家煤監局局長,副部級幹部,來代表國務院處置東風礦難,如果依著黃曉峰,當天下午就該在現場迎候。但楊華卻以種種理由,沒有同意去。楊華不去,他這個市長自然也就不能跟楊華唱對台戲。

今天一早,他本來以為楊華無論如何也得去面見一下這位老領導了,但結果……楊華只是說要趕去省委開會,要他代表市委市政府出面去接待一下遠道而來的安局長。

他心裡發虛,所以安在濤的話,他自然就理解成了有所指。而事實上,安在濤也確實是在敲山震虎。他知道,自己這番話,縱然黃曉峰不「傳達」,自然也很快會有別人將之原封不動地傳進楊華的耳朵。

他願意最後給楊華一個機會,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跟楊華徹底「翻臉」。畢竟,楊華是他培養的接班人。儘管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安在濤對楊華權力慾望膨脹的程度和潛藏的野心明顯估計不足。或者說,他小看了人性之劣和一個官員對於個人權力的巨大追捧力。

當然,如果楊華不肯接受這個機會,那麼就另當別論了。

第720章 交心

省市兩級的礦難問責已經展開。處理完礦難,安在濤帶著調查組成員準備返回燕京。在省政府的勒令下,房山市分管煤礦安全的副市長趙建國向省政府作出書面檢討,被給予了記過處分。

而自趙建國以下,很多市縣官員被免職問責,房礦集團公司分管安全的副總經理被省國資委和煤炭工業局免職。東風煤礦領導班子被徹底調整大換血,礦長、書記撤換免職,還撤了幾個副礦長,生產科長被辭退。

在安在濤一行即將離開東風煤礦的時候,楊華終於還是來了,儘管姍姍來遲,但終歸還是露面了。

李月茹正在房間裡給安在濤收拾東西,馬曉強恭謹地走進來,輕輕道,「安局長,房山市的楊書記過來了,想要見您。」

馬曉強雖然並不知情,但作為一個在官場上打滾二十年的廳級幹部,對於房山市委書記楊華和安局長之間的這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兒」,他也隱隱猜出了幾分。只不過人走茶涼的事情在官場上太多太多,楊華對於安在濤的「冷淡」雖在情理之外但也在意料之中。

安在濤再能量大,如今也不在東山省任職。天高皇帝遠,他的影響力在東山,終歸會淡化的。這一點,毫無疑問。這是馬曉強的觀點,也是大多數人的心態。

「哦,讓她等我一會,我一會就下去。」安在濤淡淡道。

楊華一直耐心地在招待所的樓下等了足足有半個多小時,完了才見安在濤慢條斯理地從樓梯上踱步下來。

楊華這兩天以種種借口不肯來東風煤礦見安在濤,當然是為了避免兩人見面後的無言尷尬。

她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作為新任的市委書記,她也有自己的施政思路,憑什麼要沿著安在濤的布好的路線繼續走下去?如果那樣的話,她等於還是一枚安在濤遺留在房山的傀儡,這個市委書記不當也罷。

這個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一直就認為安在濤推行這些改革都太理想化了,根本就不切合國內的實際情況,之所以推行成功,完全是靠他個人的巨大能量和無上威信。而他一走,貌似穩定的局面就開始出狀況。為了穩定局面也是為了穩定自己的權力,她不得不逐步進行「矯正」。

安在濤人在的時候,楊華不敢說什麼。而在她看來,安在濤也根本就聽不進別人的意見。這倒也不是裝的,而是真的不敢、也不願。作為大力提拔和培養她作為房山接班人的幕後佈局者,安在濤本人對於楊華的震懾力無與倫比。她之前跟安在濤搭班子,按照安在濤的步調亦步亦趨,一半是出於無奈,一半是下意識。

至於調整安在濤昔日的「幕僚」和「心腹」,當然是出於個人權力的需要。接任之後,楊華才驟然發現,安在濤對於房山官場的影響力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如果她不推行「去安在濤化」,她根本就無法在官場上真正控制住局面,下面的人會對她陰奉陽違。

安在濤走後,楊華坐到了市委書記的位置上,這個時候她才真正領略到了權力的無上魅力。嚴格說起來,她是一個很善於隱藏自己真實情緒和擅長忍耐的女子,而這種長期的壓抑在安在濤離任後,就一股腦子地爆發出來,猶如海嘯一般不可遏制。

她一直沒有覺得自己有錯。她有權力也有權利推進自己的治理思路,可安在濤以及安在濤留下的一切,就是橫亙在她面前的一塊塊大石頭,如果不搬走這些大石頭,她還怎麼前進?

但是她也深知,自己這樣做的結果,很有可能激怒安在濤。最起碼,會對她很不滿。因此,她一直迴避著安在濤,甚至為了躲避安在濤,她都匆匆回了天南的家裡休假。

但她同時又明白,這樣的迴避終歸不是辦法,得知前日安在濤在會上公開「敲山震虎」之後,她心裡就暗歎,該來的始終都會來,躲是躲不掉的,硬著頭皮來見安在濤。

「老領導……」楊華調整了一下情緒,依舊神態恭謹地迎了上去,與以往相比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老領導來的時候,我正好去省委開會,所以就來晚了,還請老領導你諒解一二。」楊華又笑著為自己的姍姍來遲勉強解釋了幾句,只是她也知道自己這樣的解釋太過蒼白無力了,不過是遮人耳目罷了。

「呵呵,楊書記,半年不見,你倒是越來越年輕了,神采飛揚的,我差點都認不出你來了……」安在濤也熱情地跟楊華握手寒暄,只是他的熱情中明顯隔著一層疏遠的壁壘,其他人感覺不出來,楊華心知肚明。

「我來的時候,沒有直接來東風煤礦,而是先去省委跟李大年書記、闞新民省長和趙秀蓮副省長等幾個領導見了見面,開了一個碰頭的短會。」

安在濤的這話一出口,楊華的臉驟然漲紅了起來。

「李書記和闞省長兩位領導指示我給咱們地方的黨政機關留點面子……但是我最終還是沒有給房山留面子,為什麼?因為那些遇難礦工的亡魂在悲號,礦工家屬的淒慘哭聲更是讓我情難自已,不嚴懲相關責任人,我無以面對亡者和生者,更愧對手裡的權力、愧對國務院領導的信任。」

「所以,我如實上報國務院,同時建議省委省政府和市委市政府從嚴從重處置。這一點,還請楊書記和市裡的同志們諒解。」

安在濤默然轉身過去,對不遠處的礦山指指點點,「對於房山,我是有很深感情的。對於腳下的這片土地,我傾注了全部的青春和心血……我想,沒有一個人會比我更珍視房山今天來之不易的發展成果……」

楊華心下一顫,嘴唇顫抖了幾下,最終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但是,良心在這裡。」安在濤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們這些做官的,當領導的,不能昧著良心做事,首先要對得住自己的良心。我們掌握權力,但不代表我們就高人一等……」

「走,上樓上去說話吧。」安在濤主動向樓上行去,楊華猶豫了一下,緊跟其後。剩下市縣的一些官員,面面相覷地站在那裡,無語。

進了門,安在濤坐在了房間裡破舊的沙發上,楊華則皺了皺眉,一邊關緊門,一邊暗罵下面的人不懂規矩。她這個市委書記沒有過來拜見安在濤,但不代表下面的人可以敢如此怠慢這位老領導……竟然讓安在濤住環境這麼差的地方,簡直……

楊華決定過後要「收拾」一下谷瀾縣的幹部。

安在濤顯然不願意再跟楊華虛來套去了,直接就切入了主題。雖然他並沒有直說,但這種事情哪裡還需要直說,楊華明白,安在濤讓她「上面說話」,無非就是想要跟自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

……

「老領導,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請你也理解一下,我也是被逼無奈……」楊華輕輕道。面對安在濤的當面質問,她已經沒有了任何閃避的可能,只有面對。面對貌似只有兩個結果,安在濤被她說服默認她的做法,或者她跟安在濤徹底翻臉決裂。

「你不要生氣,請聽我把話說完。」楊華此刻也豁出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跟安在濤來一個竹筒倒豆子,敞開來說道說道,「第一,我是黨的幹部,不是你推行個人政治理想的工具,這一點你不否認吧?可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在你的指揮下按部就班,你讓我向東我就不敢向西,讓我打狗我就不敢攆雞……你知道下面的人怎麼看我嗎?都說我是安書記的傀儡,是扶不起的楊阿斗。」

「你一直說在給我放權,可是你放給了我什麼權呢?全部都是你的思路,你的做法……你做的一切,都是真理,都不能質疑,我們就只能服從,堅決貫徹落實。這樣的日子,我一直都在承受著。因為,我總覺得,你對我有恩,實事求是地講,如果沒有你的舉薦和佈置,我根本也做不到這個位置上來,對於你的提拔和信任,我打心眼裡感激。」

「正是因為這種感激,我對你的話無有不從。這些年,你大概也不能否認,我一直在明裡暗裡維護你的個人權威……你是一個有魄力、有能力、有大智慧的人,也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在你身邊工作這麼多年,我瞭解你,支持你……甚至,說句沒有羞恥的話,我一直都在背後默默地喜歡你……」楊華的聲音微微激動起來,嫵媚的臉色浮起一抹嫣紅。

「但是你太強勢了,你眼裡只有自己的目標,你的光芒掩蓋了一切,你的目光超越了一切。你口口聲聲要做實事,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但是你有沒有想到,其他幹部也都不是弱智和傻子,別人一樣有激情有抱負有理想,不僅你一個人有。」

「我也一樣,我希望自己能做出自己的一番事業。你在房山,我沒有辦法,我只能選擇做你的陪襯。我甚至想過,如果這一輩子我沒有機會選擇,也就只能選擇生活在你的光芒下。說句不矯情的話,對此,我雖然不情願,但還是可以做到的。你在,你要我做什麼,我的一切,甚至是我的身體都可以成為你的附庸,我毫無怨言。但是你走了,你已經離開了房山高昇而去,你卻仍然還要想要拿我當工具,還要讓我沒有任何主見地被你遙控指揮,我這心裡……」

「我這心裡是個什麼滋味,你知道嗎?」楊華激動地胸脯起伏,她用手突然一把抓起安在濤的手,用力附在她的心口處,顫聲道,「你有沒有替我想過?我在你眼裡,除了是一個言聽計從任你驅使的鐵桿部下,除了是一個毫無主見的沒有大腦的女人,還是什麼?」

聽了楊華的這番話,安在濤心裡起了一絲波瀾,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毫無疑問,楊華的推心置腹也不是一點道理沒有,安在濤必須要承認,自己確實是太過強勢了,他一直忽略了楊華個體的感受,並沒有想到,在自己璀璨光芒的遮蔽下,生活在自己陰影下的楊華其實是不快樂、很壓抑很痛苦的。

安在濤輕輕將自己的手從楊華的手裡抽了出來。

「我太難了……」楊華無力地坐在了床上,聲音哽咽起來,「你雖然走了,但是你的影響力太深,我每做一件事情,都是那麼地艱難。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啊,我只能盡量淡化你的影響,要不然,我怎麼辦?」

「更重要的是,你做的事情都太理想化了,你難道沒有覺得,你在房山推進的所有改革,都依賴於你個人的巨大能量,只要你一走,都難以堅持下去。好吧,好吧,退一步來說,我繼續當你的棋子,繼續推進你的思路,死死保持著房山的方向不讓有任何改變,但是你想過沒有,你也好,我也罷,我們都不可能留在房山一輩子,我能幹幾年?我一走,誰來繼續堅持下去?你能保證下一任會跟我一樣聽話嗎?」

「你現在雖然是副部級幹部,前途無量,又有背景,但是請恕我直言,你能量再大,當你離開房山之後,你終歸還是左右不了房山的局勢的。」

「算是我求你了,給我一點空間吧……我不會把你的政策推倒重來的,但是我會變通一些,你其實也知道,這是難以避免的……」楊華眼角滑落兩顆晶瑩的淚珠兒,「我真的不想跟你弄成這樣,真的不願意啊……這麼多年了,你難道就真的一點都不明白我的心嗎?」

安在濤長歎一聲,楊華的話徹底打動了他。雖然他不至於因此就懷疑和推翻自己所做的一切,但確實是打動了他。

望著楊華沒有摻雜一絲虛假的哀傷面孔,他輕輕一歎,「楊華,我必須要承認,這麼多年,我確實是忽略了你的感受,對不起。這是我的錯。正如你所言,我太強勢了,我的存在,讓你失去了很多。」

「但是在我的心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業,我以為你會繼續將我們共同的事業堅定不移地推進下去……但是現在看來,我錯了,你並沒有這樣想。」

「我並不剛愎自用。但是我認為我做的事情,是一個可以堅持的方向……你現在看來,可能會有些激進和太理想化,但……以後你會明白的。」

「我也跟你說幾句心裡話。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一直留在官場上嗎?」安在濤默默地回頭來凝望著楊華,「在很多人看來,我身後有一個實力巨大的龍騰集團,我背後擁有一座近乎取之不竭的金山,我完全可以脫下這一身官衣,去盡情地享受生活,做一個逍遙自在地富家翁,何必在官場之上蠅營狗苟追求這些已經沒有必要再追求的東西。」

「這個世界上,其實沒有一個人真正瞭解我,包括我的親人和妻子。」安在濤感慨道,「我一直有一個理想,我也一直在為了這個目標努力著……儘管我很清楚,可能在我的有生之年,根本不可能實現這個理想,但是我相信,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我就一直留了下來,而且,不瞞你說,我正在不斷向上攀登,直至……」安在濤突然扭頭望向了窗外明媚的天空,聲音悠遠起來,「只要我還在位,我努力過的東西就會存在和發展,而如果我能走得更高更遠,那麼……」

安在濤又歎了口氣,回頭來望著神色激動的楊華,又慢慢坐在她旁邊,猶豫了一下,抓起她微微有些冰涼的手來,柔聲道,「高處不勝寒,我很孤獨。以往種種,算是我的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從今天開始,你我深談交心,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向前走下去,直到最後的頂峰。」

……

……

安在濤和楊華並肩一起下樓,等待在樓下的房山市縣官員和調查組的幹部們,眼望著兩人,見兩人神色融洽甚至還可以說有些親密,都暗暗覺得奇怪。

「楊華同志,市裡的其他同志,就到這裡吧,我要趕緊返回燕京向國務院領導匯報工作,就此別過,好,再見。」安在濤向眾人揮揮手,然後在即將上車的瞬間,突然壓低聲音低低道,「最近這一段時間,你離穆韜遠一些,注意保護好自己。」

安在濤上車,國務院事故調查組絕塵而去。

而楊華癡癡地站在那裡,眼望著車隊離去的方向,心神激盪,還有一絲涼徹心底的寒意。

這個男人啊……他真的是太可怕了。他的這句話看似沒頭沒尾,其實飽含著諸多不為人知的信息,自己私底下跟常務副省長穆韜的交好竟然也沒有瞞過他的眼睛。

陡然,楊華渾身一震:難道穆韜要出事……?

第721章 黎明前的黑暗

安在濤不想當單純的礦難的救火隊員,他想要從制度本身入手在「治理」上做出一些努力。東風煤礦礦難結束之後,他返回燕京,連續主持召開了好幾個煤礦安全會議,主導下發了好幾個治理煤礦安全的綱領性文件。

但個人的努力與無情的現實相比,是那麼地無力和蒼白。春節前,礦難又發……在2007年年末到2008年燕京奧運會舉行前的大半年時間裡,國內一共發生百人以上死亡礦難事故7起,安在濤馬不停蹄地奔走在全國各地的重點產煤區,用疲於奔命來形容他這一段時間的工作,毫不為過。

2008年1月4日,王官屯礦難。

當地媒體的報道稱:凜冽的北風敲打著這個高大的身影。這位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兼國家煤監局局長正值壯年,但縱然是這樣健壯充沛的體力和精力,在一次又一次不得不直面上百條以上生命逝去的慘劇、死者家屬撕心裂肺的哭聲,以及礦主推脫責任的謊話,他都有些撐不住了。

安在濤趕到王官屯礦難現場的時候,已經是下午5點,他沒有吃飯,立即聽取匯報。從晚上開始,一直到第二天凌晨2點。

他問礦主采這個煤礦一共投入了多少錢,礦主回答說是1000多萬元,年產15萬噸,儲量3000多萬噸。但敏銳的安在濤立即意識到這人在說謊,他立即拍案而起怒斥道,「你在說謊!馬主任,立即展開調查,速度要快一點。」

其實不僅是安在濤這個局長疲於奔命,跟著他到處出行救火的這些下屬們也疲倦到了一個極點。馬曉強點點頭,拖著沉重的腳步帶人去調查。

兩天後,安在濤的判斷被證實了——王官屯礦超負荷運轉年產30萬噸,儲量為6000萬噸,礦主把所有數字都打了對折。

問責,處理,與地方官員溝通,上報國務院,返回燕京寫工作報告……一系列雷同的程序。

然而,在幾天以後,安在濤又不得不再次從燕京乘機飛往西部的另外一個城市,等待著他的是凜冽的西北風和滿天席捲的沙塵暴,還有無數遇難者家屬撕心裂肺的哭聲哀嚎聲。

事故發生在1月17日晚9時40分,西煤集團八里井煤礦發生爆炸,221人被困井下。當安在濤在第二天清晨匆忙奔赴現場時,已確定有40人死亡。

……

……

2008年的1-2月份,從月頭到月尾,安在濤一直在忙,在家裡住的時間,夏曉雪掐著指頭都能數的過來。

2月1號,中紀委、監察部、國資委、安監總局聯合召開了新聞發佈會,通報全國4500餘名幹部已從煤礦撤資4.73億元。安在濤在會上拍案而起,他說2007年以來,通過對煤礦重特大事故的查處,深深感到事故多發的深層次原因包括事故背後的腐敗,官商勾結、權錢交易,所以「要注重查處事故背後的腐敗問題」。

隨後安在濤率總局煤礦整頓關閉督查組奔赴南湖省,幾天內跑遍了七個地市。在檢查的過程中,安在濤無奈地發現,停產整頓的煤礦大多是一些不符合安全生產條件的礦井,在這樣的情況下,驗收通過率再高,甚至達到95%、100%,又能有什麼意義呢?

南湖省的工作剛告一段落,安在濤又臨危受命被派去東北,頭銜仍然是「國務院工作組組長」。事實上,「組長」是安在濤除「局長」之外最常用的頭銜,這或許也是安在濤最不想要的頭銜——每當他變成「組長」時,也往往意味著一起礦難事故的產生和一段焦心的旅程。

2008年4月份,《經濟日報》在頭版刊發了這樣一篇文章:《安在濤——痛並奮鬥著》

「安在濤大概是2007年以來全國罵人最多的官員。就像他那些言猶在耳的『狠話』,他那張冷峻的面孔也讓人過目不忘。2007年9月臨危受命以來,這位國家煤監局局長目睹了整個國家近一年來此起彼伏的礦難,因此在這張面孔上面,公眾可以看到痛苦、憤怒和疲憊與日俱增。」

「在以前擔任東山省房山市市委書記的時候,安在濤的風格並非如此,那時採訪過他的中央電視台主持人雪莉說他看起來心態平和,高大英俊,氣度儒雅。這種變化是因為他得一次又一次直面血淋淋的礦難,頻密的礦難與安全事故使他的心靈與精神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央視主持人雪莉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這樣說。」

「有專家認為,我們的安全監察體制歷來縱橫交錯、條塊分割。在煤炭行業,實行的是垂直監管,非煤炭行業的安全監管則以地方政府管理為主。以煤炭行業為例,如果全國的煤礦安檢要像美國那樣一年進礦山檢查4次,安檢人員的配置起碼要增加30倍。」

「這種弱勢局面造成了安監部門理不直、氣不壯、腰不硬、刀不快的情況,經常是停產整頓指令下了,封條也貼了,但缺乏強有力的制裁手段和後續措施。安在濤在處理一起礦難時向記者感歎道,『我們安全監管單位沒有槍沒有炮,只有一把衝鋒號』。正因為這樣,這個壯志不已又疲於奔命的國家煤監局局長,滋味複雜地告訴央視主持人雪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半夜來電話,半夜來電話一般沒什麼好事情。」

「在安在濤履新的這大半年中,他除了四處奔走做救火隊長,怒斥不良礦主和官員,他還在設計著一些更為長遠的治本的規劃。他上任後推開的大事之一,就是要把每個礦工的死亡賠償金提高到30萬以上,這一措施已經逐漸開始在一些礦難中實施。他期望通過這種處罰,可以使礦主們寧可拿出錢去預防安全隱患。」

「一個更大舉動是試圖以2年時間還掉幾十年來的安全欠賬……還建議修改刑法、安全生產法、煤炭法中有關事故罰款的條款,以加大對發生事故的煤炭企業和相關責任人的懲罰力度;他同時建議國家應當重視煤炭行業的人才培養。」

……

……

5月11日,為了確保奧運會平安舉行,營造「和諧有序」的輿論氛圍,在國務院領導的指示下,安在濤代表國家安監總局和煤監局主持召開了全國煤炭行業安全生產和深入體制改革會議。

會上,安在濤慢慢抓過話筒,眼望著台下黑壓壓的一群分管煤礦安全的地市級官員,眼中的某種憤怒和無力神采同時閃爍著。這個時候,他的心情非常沉重;而同時,他也頗有幾分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個救火隊長,他當不了多久了,奧運會後,他將卸任國家煤監局局長,中央另有任命。這一方面是他暗中「運作」的結果,也是中央幹部調整的結果。這也是他踏入官場以來,頭一次主動地向組織上「提要求」換崗位。這個救火隊長讓他痛苦不堪,體力上身體上的奔波煎熬上不足掛齒,心靈上的折騰他越來越不堪其重。

而奧運會前後,為了維護國家形象,各地縱然發生礦難也會低調處理,安在濤終於可以喘一口氣了。

「同志們,煤礦安全的重要性,我覺得不需要再講、再強調了。安全重於泰山,礦工生命重於泰山,這些口號我們天天講年年講,從牆上到嘴上……但是礦難還是此起彼伏。」

「有的時候,我覺得我這個國家煤監局局長幹的真是窩囊。大概,在這個地球上,再也找不出一個國家像我們這樣頻發礦難了,摁下葫蘆起來瓢,東邊救火完了西邊就下暴雨,從去年9月份以來,我疲於奔命,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我去過了幾十個產煤地區。」

「為什麼?我請大家認真思考一下這個問題,摸著自己的良心好好問問自己。」

「人死了,不是幾十、幾百的統計數字。數字是冰冷的,可是這些人也是有家庭、有父母的,我們做工作多想想這些家庭吧……安全生產工作主要靠基層,不能單靠我這個局長,單靠煤監局,在這裡……」

安在濤緩緩站起身來,向著台下深深鞠躬。

「我相信,這是黎明前的黑暗。我相信,我們這些人是有良心的……只要有良心,我們的事情通過努力,就一定能做成。遏制礦難,有效治理礦難,我們這一代人完不成,還有下一代人,我這個局長做不完,還有下一任局長。只要我們繼續努力下去,總有成功的一天。」

此時此刻,安在濤臉上浮動著集合了無奈、無力、壓抑、憤怒和希望等各種情緒的複雜神色,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憔悴疲倦。這樣別樣的面孔,被央視記者的攝像頭抓起,旋即出現在第二天晚上的《焦點訪談》節目上。而旋即,又為媒體廣為報道。

安在濤倒在客廳的沙發上沉沉睡去。夏曉雪和孟菊對視了一眼,孟菊心疼地從樓上臥房取來一條毛毯,給他蓋上。

「他太累了……來燕京當這個煤監局局長,弄得他心神疲憊。菊姐,上面有動靜沒?不是說要給他調調嗎?」

孟菊搖了搖頭,輕輕道,「應該快了吧,我想,最大的可能是放他到下面去當個副省長什麼的……我也不太懂這些,應該是這樣。」

第722章 我想站在最高處看一看

夏曉雪和孟菊坐在那裡輕聲絮語,其實安在濤早已被驚醒了過來,只是他沒有睜開眼睛,一邊側耳傾聽兩女的說話,一邊梳理著自己紛亂複雜的心緒。

官場多變,有很多突發的因素並不是他個人能決定的。來國家煤監局當了這近一年的局長,讓他身心俱疲。但是,誰的官場之路也不可能一帆風順,必要的坎坷與風雨是必須和必要的。

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明顯感覺出來了,調他來國家煤監局當局長,讓他在風雨飄搖中熬煎了這麼久,中央其實是有很長遠很慎重的考慮的。中央領導並沒有對他寄予太大的期望,並沒有指望他能力挽狂瀾,以一人之力遏制和救贖國內礦難頻發的痼疾。

說到底,還是一種歷練和打磨,一種對於他仕途履歷的充實。來國家煤監局上任是這樣,當初去外交部掛職,亦是如此。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要想委以大任必須先經一番持久和全方位的磨練。

在國家煤監局工作這麼久,他才漸漸悟出了其中的關節。作為中央重點考察作為接班人著力培養的後備幹部,安在濤已經逐步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和才幹證明了自己具有向最後高峰攀登的機會和實力。

一開始,他頂多是一個廣撒網大名單上的「後備幹部」,可如今,他絕對已經列入了中央重點考察和關注的小名單。從這個意義上說,他的每一次任職,看似順風順水,其實都帶有被考驗被考察的因素在內。

但他已經沒有了退路,他不想被淘汰,他想走得更高更遠。因此,他只有咬牙堅持下去,看似風光無比實際如履薄冰,一刻都不敢懈怠。

風雨兼程,一往無前,直至最後的巔峰。

「老公,你醒了呀……」夏曉雪正和孟菊說著話,突然回頭來望見了安在濤那雙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睜開的明亮而滄桑的眼睛,訝然道。

「嗯,我睡不著了。」安在濤坐起身來。

「再休息一會吧,你這一段時間太累了。當初真不應該來這個國家煤監局遭這個罪,吃力不討好的事兒,還淨得罪人吶……」孟菊柔聲道,又把毛毯給安在濤往身上緊了緊。

「菊姐,這不是我能說了算的。現在我才驀然明白,我所任過的每一個職務,都不是沒有理由的,這不是我想來不想來、肯幹不肯幹的事情,而是上面給我的考驗。我的職務越高,我就越發現,我的人生之路越加地不能由自己來控制……說實話,這種感覺並不好。」

安在濤歎了口氣又道,「越是這樣,我越加不能懈怠,越加只能如履薄冰。」

孟菊皺了皺眉,安在濤的話她當然是聽明白了,只不過,這種結果並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結果。

「上面還真把你當成了接班人來培養了?」夏曉雪幽幽歎息道,「老公,我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擔子越重,責任越大,你早晚會被全部拖進去,想脫身都脫不了……老公,咱不當這個官了好不好,太累了,你覺得有意思嗎?咱們自家的產業等著你來打理,我和菊姐一直有一個夢想,想要脫開身去周遊世界玩幾年……你什麼時候才能幫我們園這個夢呢?」

安在濤默然無語,目光有些搖曳迷離。

良久,他才低低道,「曉雪,菊姐,都說高處不勝寒,但是我卻想一直走下去,登上最高峰,站在最高處看一看,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風景。」

「我是不是野心太大了?」安在濤望著孟菊自嘲道。

孟菊搖搖頭,柔聲道,「小濤,人生苦短,短短幾十年而已,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不要有什麼牽絆。我只能盼著,你能多抽出一點時間來陪陪我們和孩子……對了,劉彥也快生了,是讓她在燕京生孩子還是在坎尼拉,你拿主意吧。」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輕輕道,「最近奧運會快要召開了……我估計著也沒啥事,讓劉彥留在南洋吧,也方便一些。正好國務院領導准了我一個月的休假,我們就去南洋吧。」

夏曉雪點點頭,「老公,你和菊姐過去,我留在燕京。公司事情這麼多,我和菊姐不能都離開,否則我不放心。」

「還有一個事情,想要跟你商量一下。」夏曉雪和孟菊交換了一個眼神,輕輕道,「去年,燕大把幾個院系合併成了一個新工商管理學院,燕大的陳校長找上我和菊姐……我們兩個通了通氣,決定捐款5000萬給母校,同時出資5000萬在燕大成立龍騰獎學金,專門資助學業優秀的寒門學子。」

安在濤笑了,半開了一個玩笑,「你們錢都捐了,還跟我商量個啥喲……呵呵,開玩笑的,捐資助學是好事,是你們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感的表現,再說了,還是我們的母校,我怎麼還能不同意呢?」

夏曉雪瞪了安在濤一眼,嗔道,「又跟我們兩個打官腔……你真是當官當的都走火入魔了……完了,菊姐,他真是沒救了,說說不了三句半就開始打官腔,你說這些當官的不矯情著說話就彆扭呀……」

孟菊微笑不語,「呵呵,曉雪,小濤領導當久了,難免就有些領導的派頭了,你就別較真了嘛。再說了,你這個龍騰董事長,在下屬員工面前,不是也拿幾分架子嘛。」

「後天,是燕大—龍騰獎學金啟動儀式,陳校長邀請我和菊姐去出席,人家也給你下了請帖,你去不去?」夏曉雪沒有再「較真」下去,輕輕又道,說著從茶几上抻過一張大紅色的請柬來。

安在濤掃了一眼,想了想,笑道,「去,怎麼不去,我們很久沒回母校了,這一次正好回去看看……」

說話間,安在濤回頭瞥見孟菊正在用柔情萬種的目光凝望著他,他心頭一暖,一手牽過夏曉雪的手,另一隻手將孟菊擁在了懷裡。那大學校園裡的青蔥歲月,那跟夏曉雪在校園中無數個夜晚的花前月下,那跟孟菊一起圍坐在桌前邊吃火鍋邊討論詩詞歌賦的點滴一幕……時光飛逝,過往種種,一一從他的眼前流淌而過。

當年的刻骨銘心的記憶如今已經成為現實的幸福。他心情激動,充滿感情地伏在兩女耳邊柔聲道,「曉雪,菊姐,謝謝你們給了我現在的幸福,真的,謝謝你們。」

……

……

後日上午10點,燕大—龍騰獎學金啟動儀式在燕大第一室內體育館隆重舉行。以燕大和龍騰集團在國內的巨大影響力,活動邀請了很多政要和社會名流。教育部、文化部和燕京市的有關領導,燕京文化名人,各大企業的高管,參會嘉賓來了數十人,主席台上的三排桌椅都坐了一個水洩不通。

文化部、教育部都來了一個副部長,再加上安在濤這個燕大校友、國家煤監局局長,燕大的校長陳志成,燕大黨委書記龔超,這些副部級幹部陪著龍騰集團董事長夏曉雪,龍騰集團副董事長兼總裁孟菊兩女,坐在了第一排,其他的官員和名流依著級別和「名氣」向後排。

兩面的看台上坐滿了燕大的師生,主席台的前方則是一個大花壇,花壇後面則是京城各大媒體樹立起來的攝像機和照相機的支架「海洋」。

首先是燕大校長陳志成、文化部教育部的副部長和龍騰集團董事長夏曉雪、副董事長兼總裁孟菊一起為「燕大—龍騰獎學金」啟動進行揭幕,然後是夏曉雪代表龍騰集團進行致辭。夏曉雪的致辭很短,頂多也就2分鐘的時間。而夏曉雪致辭完畢,教育部副部長又代表官員對龍騰集團的捐資助學行為予以「正面評價」。

安在濤始料未及的是,這次活動原本沒有安排他的講話,他也沒有做什麼準備,但燕大校長陳志成卻突然站在「致辭台」前朗聲道,「老師們,同學們,今天,我們很榮幸地邀請到了三位校友出席本次活動。大家都知道,龍騰集團夏董事長是我校畢業的優秀學子,而龍騰集團副董事長兼總裁孟菊女士,曾經是我校的副教授……」

「大家可能還不知道,在今天的主席台上,還坐著我們一位傑出的燕大校友……」陳志成熱情的話剛一說完,會場上就爆發起熱烈的掌聲,其實很多師生都注意到了安在濤。

「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燕大校友,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兼國家煤監局局長安在濤先生,講幾句話。」

雷鳴般的掌聲裡,安在濤意外地被動地起身向「致辭台」行去,處在近萬燕大師生熱烈熱切的目光注視下,他這個位居高位的副部級領導幹部,竟然微微有了一絲緊張。

12年了,從燕大畢業離開12年了。12年的時間裡,他從一個普通大學畢業生,逐漸成長為副部級高官,位高權重,聲名顯赫。在燕大師生心裡,他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標桿和值得仰望追逐的成功典範。

……

……

「各位同學、各位領導:大家上午好!(掌聲)非常高興陳校長給我這麼崇高的榮譽,讓我在今天這個場合上說幾句話,跟大家交流一下。但是我沒有準備,所以就隨意而談,有不當之處,還請母校的領導、老師和同學們原諒。」

「毫不誇張地說,燕大是改變了我一生的地方,是提升了我自己的地方……沒有燕大,肯定就沒有我的今天。上學的四年間,燕大給我留下了一連串美好的回憶,當然也有苦痛,比如我有一年在咱們南校區的籃球場上摔斷了胳膊……」

會場上哄笑起來,掌聲又起。安在濤微笑著揚了揚手,「正是在美好和痛苦中間,在挫折、掙扎和進步中間,最後找到了自我,開始為國家和社會、為自己和家庭都能做一點事情。」

「學生生活是非常美好的,有很多美好的回憶。我還記得我們班有一個男生,每天都在女生的宿舍樓下拉小提琴,(笑聲)希望能夠引起女生的注意,結果後來被女生扔了水瓶子。我還記得我自己為了吸引我現在夫人夏曉雪女士的注意,天天站在女生宿舍樓下來來回回……」

哄!在場近萬師生都笑了起來,安在濤回頭笑吟吟地掃了夏曉雪一眼,見伊人眼中全是柔情和回憶,就又回頭來繼續朗聲道,「我還記得,我那個時候和我夫人一起跑到孟菊老師宿舍裡,逼著孟菊老師給我們做土豆燒牛肉解饞……」

「我永遠都忘不了這些……這些已經成為我這一生最美好最珍貴的回憶。」安在濤凝望著孟菊,眼眸中的柔情一閃而逝。

孟菊眼圈一紅,慢慢低下頭去,暗自抹了一眼幸福的淚花兒。

「有一個故事說,能夠到達金字塔頂端的只有兩種動物,一是雄鷹,靠自己的天賦和翅膀飛了上去。我們這兒有很多雄鷹式的人物,很多同學學習不需要太努力就能達到高峰。很多同學後來可能很輕鬆地就能在燕大畢業以後進入哈佛、耶魯、牛津、劍橋這樣的名牌大學繼續深造。有很多同學身上充滿了天賦,不需要學習就有這樣的才能……但是,大家也都知道,有另外一種動物,也到了金字塔的頂端。那就是蝸牛。蝸牛肯定只能是爬上去。從低下爬到上面可能要一個月、兩個月,甚至一年、兩年。在金字塔頂端,人們確實找到了蝸牛的痕跡。我相信蝸牛絕對不會一帆風順地爬上去,一定會掉下來、再爬、掉下來、再爬。但是,同學們所要知道的是,蝸牛只要爬到金字塔頂端,它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它收穫的成就,跟雄鷹是一模一樣的。」

「所以,也許我們在座的同學有的是雄鷹,有的是蝸牛。我一直認為我是一隻蝸牛。但是我一直在爬,也許還沒有爬到金字塔的頂端。但是只要你在爬,就足以給自己留下令生命感動的日子。」

「同學們,老師們,人的一生是奮鬥的一生。如果我們有一個偉大的理想,有一顆善良的心,我們一定能通過努力變成一個偉大的生命。」

「大家都有理想,我也同樣有理想。我的理想是,竭盡個人所學所能,為國家和社會,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貢獻自己全部的力量。同學們,老師們,這不是口號,更不是空話,我在無數個公開的場合都講過,我願意為了這個目標,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讓我們為了理想,一起奮鬥和努力!生命在於奮鬥!」

安在濤激情四射地結束了自己的發言,向台下深鞠一躬。

第723章 即將調離:微妙的變化

安在濤在燕大的講話,成為本月燕大BBS上最熱門的話題。很多關於安在濤的帖子如雨後春筍一般出現在燕大校內網的論壇上,很多學生甚至搜集了所有安在濤出現在網上的所有圖片資料和新聞報道,將之稱之為「最近二十年燕大最傑出的校友」,給他弄了一個網絡版的「紀傳體」。

對於這些20剛出頭的風華正茂對未來充滿希望和激情的年輕大學生來說,安在濤這種草根出身卻又一路青雲直上的傳奇性人物,無疑成為一種最佳的勵志模範。儘管誰都知道安在濤的經歷和境遇具有不可複製性,但還是有越來越多的燕大學子將安在濤樹立為了人生的目標楷模。

正如安在濤所言,人生終歸是需要理想的。安在濤的存在,為無數底層人向上提供了一個看得見的成功樣本。

按理說,同樣作為燕大畢業生,夏曉雪如今執掌龍騰集團,是華人圈裡的女首富,在經濟領域可謂是翻雲覆雨顯赫一時,但在燕大的名氣卻遠不如安在濤。她出現在諸多學生話題中,多帶著「安在濤夫人」的身份標籤。

而事實上,最近二十年之中,燕大也出現了諸多優秀的畢業生,比如在高能物理方面具有傑出建樹的旅美學者朱蘭,再比如著名作家向東生,但這些人的名氣或許比安在濤大,可在學生當中的影響力卻遠不如安在濤。大抵,這就是因為我們這個社會官本位意識深刻到每個人的骨子裡,「做官是最有出息的」這樣的邏輯深入人心。所以,30多歲的副部級領導幹部安在濤,才被視為「最傑出的校友」。

安在濤並不知道,他在台上演講的時候,他的下屬——國家煤監局辦公室秘書科副科長李月茹也正在下面坐著。燕大搞活動,邀請了很多校友,而有些畢業的校友得到消息也會自發主動返校參加,只不過是很多校友都沒有資格上主席台就坐罷了。

作為國內最高學府之一,燕大校友無數,遍佈國內各地和社會各個階層,其中不乏各行各業的精英。

安在濤在李月茹心中不僅僅是一個偶像級的人物,還是一個可以主宰和改變許多人命運的手握大權的上位者。當天的活動結束後,燕大方面宴請諸位嘉賓,吃完飯,安在濤和夏曉雪、孟菊兩女沒有乘車立即離開,而是隨意漫步在校園之內。

邊走邊談,邊賞風景邊回憶著如歌的往事。

顯然有很多過往的學生認出了安在濤。畢竟,高大儒雅英挺不凡、上位者威嚴凜然的安在濤走在燕大的校園裡還是太過「扎眼」了。他本來就屬於那種就算是在茫茫人海中也能鶴立雞群的人,況且,有夏曉雪和孟菊這兩個氣質高貴容顏一流的超級美女陪著,他想要不引人矚目都不行。

一些膽大的女學生紅著臉跑來跟安在濤合影,有的則索要簽名,一時間這條從燕大禮堂通往校門口的路上人滿為患,擠滿了聞訊而來的學生。而夏曉雪和孟菊,卻被無形中「冷落」在了一旁,在安在濤個人的光芒之下,縱然如夏曉雪和孟菊,也隨之失色不少。

望著安在濤被一群青春靚麗的女大學生包圍著,站在其中從容不迫地給她們簽名或者合影留念,夏曉雪輕輕掩嘴一笑,「菊姐,沒想到他還頗有幾分明星的架勢,還挺有女人緣的……咱們兩個就沒人搭理呀。」

孟菊微微一笑,「現在的大學生,跟你們那個時候不一樣了,她們更現實……他這個當領導的,更能引起別人的注意吧。」

兩女正在小聲議論間,慢慢等候著安在濤出來。突然有三個二十五六歲左右的女子試探著走了過來,其中領頭的一個長的挺清秀的女子臉色微紅恭謹地向夏曉雪和孟菊主動打招呼道,「您好,夏董事長!孟總!」

夏曉雪和孟菊相視一笑,沒想到在這種語境下,竟然還有人認出了自己。

「你好。」夏曉雪和孟菊溫和地向這三個不太像女大學生的女子點頭一笑,算是回應她們。

「夏董事長,我是國家煤監局辦公室的李月茹,這兩個是我的同學,我們今天來參加母校的活動……安局長……」李月茹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著夏曉雪,夏曉雪無論是氣質還是容顏,抑或是身材,都近乎完美,根本就不是她這種略有姿色的女子所能相比的,當面一見,李月茹暗暗自慚形穢起來。心道,難怪安局長……家裡有這種嬌妻美眷,他真是……

李月茹正在胡思亂想間,安在濤已經擺脫了一群太過熱情洋溢的燕大學生,走出了人群的包圍,向夏曉雪等人走來,見到李月茹有些意外,不由笑笑,「小李?你怎麼在這裡?」

李月茹恭謹地微微欠身,笑道,「安局長,我也是來參加母校的活動的,正要走,遇到了安局長和夏董孟總,就過來跟領導打個招呼。」

安在濤哦了一聲,跟夏曉雪和孟菊介紹道,「曉雪,這是我們局裡辦公室的小李,也是咱們燕大的校友,呵呵。小李啊,這位是孟總,原來是母校的老師喲……」

……

……

從燕大的活動上回來,安在濤雖然照常去局裡上班,但明顯感覺出局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起來。他心裡暗暗一笑,知道自己即將調離的消息已經在局裡傳開,這種事情在這種中央機關裡想要瞞那是瞞不住的。

有人羨慕,有人妒忌,也有人如釋重負。對於國家煤監局機關的很多幹部來說,作風雷厲風行的安在濤走了比留下的好。

清晨一上班,在樓下遇到了安監總局局長孫凱。孫凱熱情地跟他寒暄著,甚至還邀請安在濤去他的辦公室品茶聊天,態度與之前大相逕庭。安在濤對此心知肚明,之前的時候,由國務院領導親自點將的安在濤走馬上任,給人的感覺是即將接孫凱的班,而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黨組副書記兼國家煤監局局長的任職,以及在班子裡僅次於孫凱的排名,似乎也說明了這一點。

孫凱心裡並不舒服。儘管他已經是正部級幹部,在這種位置上的幹部,只要不出大問題,官職和級別一般是可以保持到退居二線的,頂多就是調離換個崗位。但被調離,就意味著他的工作沒有成績,意味著上面對他很不滿意,意味著他無論去什麼單位都不會掌握有太大的實權。

但突然之間,從上面傳來了安在濤即將被中央調離的消息,這讓孫凱感覺很舒暢,頗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這個消息應該不假,他知道最近中組部的主要領導已經找安在濤談過話,估計新的任命也就是在奧運會結束之後就要下達了。

跟孫凱分手,安在濤沒有坐電梯,慢慢通過樓梯向五樓攀登。剛拐過走廊,迎面就遇到了煤監局副局長苟平。

苟平立即朗聲笑道,「安局長,早上好!」

自打安在濤上任之後,苟平的情緒一直就很低沉,做人做事都很低調。像今天這麼意氣風發地「多雲轉晴」,還真屬於頭一遭。

安在濤淡淡一笑,知道苟平不僅是聽到了一些什麼,而且還「確認」了一些東西。很顯然,安在濤被調離,他的陞遷機會又來了。從正廳到副部級,這是一個巨大的門檻,本來以為已經失去了希望,但不成想安在濤這個煤監局局長幹了不到一年就要調走……對於苟平來說,不等於是喜從天降,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安在濤調離,他這個資格甚老的副局長扶正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因為煤監局不是熱門單位,這個位置因為太過敏感,不會有太多人爭搶。

「苟局長,早上好。」安在濤笑著向苟平點點頭,然後就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辦公室的門敞開著,仍然是李月茹在給他收拾衛生。

「安局長。」李月茹放下手裡的抹布,恭謹地笑道。

「嗯。」安在濤點點頭,然後就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隨意摁開電腦,準備上網瀏覽一下國內國外的新聞。

開了機,打開了網頁,他正要瀏覽,突然見李月茹遲疑著還沒有離開,似是有話要說,就忍不住笑道,「小李啊,你找我有事?說吧。」

對於李月茹,安在濤還是比較欣賞的。一來是因為李月茹天天為他服務,業務能力和各方面素質也比較高,二來因為是燕大校友,多少高看一眼。

「安局長,我聽說您要調走了……我這心裡有些捨不得。」李月茹支支吾吾地恭謹著小聲道,臉色漲得通紅。安在濤的級別與她相差太大了,在安在濤這個副部級領導面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說這話會不會失了分寸,會不會引起安在濤的反感。

「哦?聽誰說的?我的工作問題,你們倒是比我還清楚,呵呵!」安在濤呵呵一笑,隨意道,「你還年輕,好好幹,只要努力工作,將來還是會有發展的。」

「安局長,我……我想……」李月茹知道自己這樣跟安在濤獨處的次數已經為數不多,有些話這個時候不說,以後就沒有說的機會了。

「呵呵,有話就直說。」安在濤笑笑,望著李月茹,目光有些玩味。

「安局長,我是……」李月茹咬了咬牙,輕輕紅著臉道,「安局長,我也不太懂規矩,有話說的不當的地方,您別見怪。我是想,我能不能跟著您到基層去鍛煉兩年,我在中央機關裡呆著,覺得挺無聊的……我想去下面學習鍛煉鍛煉。」

安在濤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下,才笑道,「你家在燕京,你捨得離開燕京?從中央機關到基層,這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喲!你要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進國家機關還進不來……」

「安局長,我又沒結婚,不拖家帶口的,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去基層鍛煉鍛煉挺好的……我知道,我這樣說太冒昧了,給領導添麻煩了,我是想,如果有這樣的機會,還請領導給我一個機會,提攜我一下。」李月茹說話的邏輯有些混亂,看得出來,她有些緊張,「這一年,我跟在領導身邊學到很多東西,我想能留在領導身邊工作……」

不能不說,李月茹這個女子雖然才不驚人貌不出眾,但卻很有眼光。她料定安在濤將來前途無量,能跟安在濤扯上一點關係,能緊緊地靠上安在濤,對於她將來的發展大有裨益。可以說,認識安在濤並在他身邊工作了這一年,是她人生旅途中的一個重要機遇,她不願意錯過這樣的機遇。

如果留在中央機關裡呆著,她這一輩子可能也就這樣了。副科級,科級,十年之後或許有機會提個副處級,但過了副縣處級這個初級門檻,想要再往上走就難如登天了。

「你要想清楚喲,中央機關出去容易,想要再進來就難了。而且,你一旦調離了燕京,想要再回來,怕也不是那麼容易了……」安在濤靜靜地望著李月茹,有些意味深長地說著。

他能看得出李月茹眼中的某些野心來。但是做官的人,無論男人女人,眼中如果沒有野心和權力的慾望,那也就不正常了。

但經過了這一年的相處,安在濤也能感覺得出來,李月茹是一個很上進很踏實的女子,是那種想幹事的年輕人。這樣的人如果給她一個機會,說不準她還真的會在下面幹出一番事業來。某種意義上說,他從李月茹身上看到了楊華的影子。

「安局長,我真的想下去鍛煉鍛煉……」李月茹見安在濤並沒有生氣,試探著又表了表態。

安在濤深深地瞥了她一眼,淡然一笑,「呵呵,以後有機會再說吧。你也別太當回事了,好好工作,不管在哪裡,工作永遠是第一位的。」

第724章 石破天驚的大事

李月茹走了沒有多久,煤監局局長助理、煤監局辦公室主任馬曉強就又敲開了安在濤的辦公室門。一看到馬曉強,安在濤就立即猜出了他的來意。

很顯然,馬曉強跟李月茹的心思一樣,想要跟著安在濤去地方去任職,一來做點實事,二來謀個更好的前程。以馬曉強的這個年紀,如果他不下放到地方去任職,留在中央機關裡,就只能到此為止了。

而如果到下面去,幹出一番成績來,說不定還會有越過副部級門檻的可能。只要有一絲可能,馬曉強當然就不願意就放棄。

而且,他跟李月茹的「心思」基本一致,都認為安在濤將來前途無量,能夠靠上這麼一個年輕的明顯具有更高前途的且還比較賞識他的領導,對於馬曉強來說,也是一種難得的機遇。

當然,馬曉強跟苟平不合,也是他想要離開煤監局的重要因素。馬曉強做煤監局辦公室主任有四五年的時間了,一直跟副局長苟平不怎麼對付。最近一年,安在濤在煤監局主政期間,他又因為受到安在濤的器重而被提拔為局長助理,幾乎將所有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安在濤的身上,對苟平有所冷落,一旦苟平扶正當了局長,他的「好日子」基本上也就到頭了。

況且,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已經成為心照不宣的官場潛規則。前任局長重用過的辦公室主任,下任局長肯定不會重要,哪怕你有再大的能力、再會做人做事,都白搭。

所以,馬曉強在突然聽說安在濤要調離到地方任職的消息以後,心裡就產生了強烈的要跟定安在濤一起走的念頭。他在安在濤身邊工作一年,雖然談不上對安在濤有多瞭解,但對於這個年輕局長的巨大能量,可是深有感觸的。

最近,中央機關裡有小道消息說,安在濤是最高層領導重點考察培養的紅色接班人……這個消息結合上安在濤的年紀和他坐火箭一般的陞遷速度,以及他從基層到機關、從機關到中央然後再到地方的豐富的任職履歷,都足以說明他的將來不一般。

不要說安在濤將來能攀登上最高峰,就算是他能進入中央核心領導層,對於馬曉強來說,就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當然,前提是安在濤肯提攜他。

「安局長……」馬曉強打了很久的腹稿,想好了該怎麼說,安在濤同意他怎麼說,安在濤拒絕他怎麼應對等等。但真正面對安在濤的時候,他突然又有些緊張,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安在濤淡淡一笑,「馬主任,有事?」

「安局長,我……我……」馬曉強知道機會難得,如果再不直說,以後怕就後悔也來不及了,就咬咬牙低低恭謹地道,「安局長,我想求領導點事兒……您看我在這機關裡呆的實在是太久了,我想跟你下基層去鍛煉鍛煉,不知道領導能不能給幫這個忙?」

安在濤忍不住哈哈一笑,「老馬啊,誰給你們說我要調走了?再說了,我自己還不知道下一步去哪裡工作,你就來找我,我怎麼給你辦?……」

安在濤隨意打了幾個哈哈,既沒拒絕也沒點頭。到了他的這個地位和級別,其實有很多話根本就不能明著說了,就算是他想要帶馬曉強走,也不會直接就答應他。而且,馬曉強跟李月茹不一樣,李月茹不過是一個副科級幹部,安在濤想要安置她很容易,可馬曉強確實正廳級幹部,雖然不是實職。這樣的廳級幹部,縱然是他有心,也還要有相應適當的機會。

不過,對於馬曉強他還是頗為看重的,否則,他就不會力主推薦馬曉強當煤監局局長助理了。而且,他下一步位居高位,也需要在適當的崗位上安排自己的人,馬曉強有這個心思,他心底其實是樂意看到的。

……

……

奧運會在即,國內呈現出一片安樂祥和的良好氛圍。一切為了奧運會,這是首當其衝的政治性工作,任何事情都要為奧運會讓路。自然,在這種氛圍下,某些突發的不和諧的礦難,就都被地方政府低調處理了,不會再像以往那樣直接捅到國家煤監局裡來。

安在濤清閒了下來。跟總局主要領導和國務院分管領導請了假,他帶著孟菊去了南洋坎尼拉,因為劉彥臨盆在即了。

2008年7月11日下午,就在燕京奧運會前夕,劉彥在坎尼拉誕下一對雙龍鳳胎。安雅芝和竹子母女提前一天趕到了坎尼拉,夏曉雪也在當天飛抵坎尼拉,一家人守在產權歸龍騰集團所屬的醫院裡,歡天喜地猶如過年一般迎接到了兩個小生命。

為了安全起見,同時也是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劉彥住院待產以及生產的消息嚴格保密,選擇在「自己」的醫院裡生產,也是出於這個考慮。當天晚上,在醫院派出的醫療隊的陪同下,劉彥乘設施先進的醫療車被「轉移」回了肖氏莊園。

劉彥長期陪在肖老身邊,跟肖老的關係之好感情之深不用贅言,所以肖老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當即興奮地在莊園的草坪上打起了太極拳。旋即,他又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將他最後留在自己名下的坎尼拉大酒店和跑馬場劃歸劉彥的兩個孩子名下。

安在濤平靜了一下興奮的心情,親自給遠在燕京焦急等待的陳近南夫妻打電話報喜。聽說劉彥生了一對雙胞胎,陳近南大喜,立即做出了要親自飛往坎尼拉探視劉彥和兩個孩子的決定。

就在安家人歡慶迎接兩個新生命的同時,東山省卻發生了一件石破天驚的大事,震動了整個東山省官場。

7月10日,中紀委突然趕赴東山,宣佈對東山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穆韜進行雙規。其實,早在上個月中旬,穆韜就已經被監視控制起來了,東山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領導也被中央傳到燕京做了談話,要求他們盡快穩定住東山省的局面,免得在穆韜案發後引起不必要的社會動盪。

時光追溯起來,早在2007年年初,中紀委就接到舉報,在中央領導的秘密指示下暗查穆韜的問題了。而之所以公開宣佈對穆韜實施雙規,無非是說明,他的案子基本水落石出沒有任何懸念了。

7月11日,東山省紀委向外界證實,穆韜主要涉及「三宗罪」:經濟問題、嚴重失職和生活作風腐化。

穆韜犯案,一石激起千層浪。改革開放以來,穆韜還是東山省頭一個被拉下馬的副部級幹部,而且還是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此事在省裡引起的「反響」可想而知。

穆韜落馬,源於一個女人。穆韜此人精明了一輩子,卻栽在了一個女人身上。

2000年的一天,穆韜在酒足飯飽之後意外享受了江浙商人劉龍提供的「特殊服務」。事後,穆韜的心中也打過鼓:萬一那女人告發了自己,哪怕她把事情說出去,或者劉龍把這事當作把柄拿捏自己怎麼辦?好在事後一直風平浪靜,他所擔心的事情一件也沒有發生。

這樣一來,他的膽子就大了起來,再享受起商人們提供的「特殊服務」,也開始心安理得了。作為回報,他不斷利用手裡的權力為獻媚的商人創造效益。

天南郊區有個名叫荔枝園的酒店,老闆娘名叫小荷,是那種為了達到目的什麼都可以付出的女人。這女人初中畢業後,先是回到鄉下老家在小鎮上開了個小吃部,然後到天南開起了飯店。由於她能說會道,又特別善於鑽營,沒過幾年,飯店的規模就越做越大。在某官員的引薦下,她認識了前來吃飯的穆韜,她當然不會放棄這樣一個好機會,千方百計地討好他,不惜以身相許。

事後,在穆韜的操作下,小荷很快就以知名企業家的身份當上了天南市政協常委和天南餐飲協會副主席。後來,穆韜乾脆把她當成二奶養了起來。據後來的民間傳說,小荷這個女人還專門跑到南京,給穆韜找來幾個所謂的「R國女孩」供穆韜淫亂。

2006年,天南市準備開發市區中華山路餐飲一條街,小荷終於抓住了時機,在穆韜的暗箱操作和強力干預下,她不僅順利地以極低的價格拿下了一塊寸土寸金的地皮,還從銀行貸到了一大筆錢,建起了總投資達8000多萬元的新荔枝園五星級大酒店。

而正是這個工程,引起了很多人的舉報,讓穆韜進入了中紀委領導的視線。

後來安在濤聽說,在中紀委和省紀委控制穆韜的時候,還鬧出了這麼一個笑話:6月25日,穆韜和小荷兩人驅車到著名佛教旅遊勝地遊玩,並在當地一家賓館住宿。深夜,穆韜的手機響個不停。省府辦的人說省裡有重要工作要請示他,穆韜火了,乾脆關了機。

當晚,兩人歡好之後剛剛進入美夢,中紀委和省紀委的人就找上了門。

第725章 房山變天(一)

東山省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穆韜的落馬,成為2008年國內最大的新聞事件之一,沸沸揚揚轟動一時。輿論對此好一陣討論,以雷霆手段向省部級幹部「開刀」,無疑代表著中央大力反腐的決心和力度,給很多貪腐者敲響了警鐘。

好在很快燕京奧運會就要拉開序幕,輿論關注的焦點旋即轉移到了奧運會上,國人都在猜測和關注能拿多少塊金牌,那些運動項目具有優勢等等,穆韜案漸漸就淡化了下來。

不過,在東山省的小範圍之內,穆韜的落馬所引起的強烈震動及其負面影響,卻不是一時半會能消除的。或者,牽出蘿蔔帶出泥,穆韜一個人的落馬會導致一串官員的倒台。

省委省政府最近一直在開會,而省委書記李大年和省長闞新民,在一周之內就往燕京跑了兩次,都是被中央領導找去談話,足見中央領導對穆韜案的高度關注程度。

盛大的燕京奧運會「激戰正酣」,幾乎所有人的目光走聚焦在了奧運賽場上和電視屏幕上,但在東山省官場之上,卻展開著另外一種形式的「硝煙瀰漫」。

首先,穆韜的案件不可能是一個獨立的案件,他的腐敗之路漫長,時間跨度也久,自然涉及到的各級官員也很多。穆韜被雙規之後,一部分涉案官員漸漸暴露出來,被省紀委雙規,而另外一部分穆韜系的親信官員,雖然沒有涉案,但也明顯受到了穆韜案發的牽連。

穆韜案的深入調查一邊進行,省委省政府一邊展開了幹部調整。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涉及的範圍還不算太廣,由上而下進行,但很顯然,這樣的調整會逐步擴大範圍,下一步,穆韜在地方任職期間提拔的一些中低層官員,也會在這一場官場大洗牌中遭到某種衝擊。

其次,位子的「爭搶」暗中開始。當然,這主要是針對權力高層而言的。穆韜是常務副省長,還是省委常委,他倒台無疑就空出了一個常委兼常務副省長的位子來,一些非常委的副省長們,甚至還包括省裡的一些其他的副部級幹部,比如天南和綠島這兩個副部級城市的一把手,都瞄準了這一位置,暗中活動起來。

到了省部級尤其是地方省份的省委書記和省長這個級別的領導幹部,古稱封疆大吏。可見其地位重要,聲威顯赫。而對於一個省內而言,只有進入省委常委才能算是進入了核心領導層,常委與非常委之間的差距還是非常大的。同樣是副省長,常委副省長與普通副省長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領導。

某種意義上說,人生為官,只有到了這樣的級別和這樣的層面,坐到了這樣的位置上,才能算是初步摸到了從政的門檻,也就是時下常說的「搞政治」。副部級以下,頂多是為官而已。這一層次的從政理念、權力爭鬥和領導藝術,大大區別於其他崗位,在很多時候,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有資格接任穆韜崗位的副部級幹部,省裡有不少,有好幾個副省長都在拭目以待躊躇滿志。而在省外的層面,就更不用說了。站在中央的角度,有的是合適的副部級幹部可以充實空降到東山省來。

所以,雖然秘密的不為底層機關幹部所知的「位置之爭」已經展開,但最終花落誰家還真是一個未知數。畢竟,還要看中央的通盤考慮。或者可以這樣說,中央在拿下穆韜之前,就已經考慮好了繼任者的人選了吧。

……

……

穆韜出事,對於房山市委書記楊華的震動相當大。在得到這個消息的同時,楊華立即想起了安在濤不久前的「警示」,心中像是壓著一塊大石頭一樣,沉甸甸地,還有一絲恐慌。

她能走到今天,除了安在濤的大力舉薦之外,穆韜暗中的扶持功不可沒。換言之,當初她能從省委辦公廳一個縣處級幹部下放到房山來做常委和常務副市長,與穆韜有著密切的關係。

楊華跟穆韜的關係很複雜。嚴格說起來,她並不算是穆韜的親信,但穆韜又確實給她出過不少力。問題的關鍵在於,楊華的丈夫曾經是穆韜的秘書……以穆韜的貪婪和為人,楊華這些年其實也沒少給他「上貢」,雖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行賄,但禮節性地來往加起來也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而在安在濤調走之後,為了穩固自己的位子,楊華又跟穆韜走得近了一些。下面的人不知情,但省裡高層的領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否則的話,一些「流言蜚語」也不至於傳到安在濤的耳朵裡。

因此,楊華知道,自己這一次恐怕是危險了……穆韜案當然不會牽扯到她的身上,但一個跟落馬大貪官關係密切的市委書記,省裡怎麼可能還能重用?恐怕,用不了多久,她就會被省委調整了。

一念及此,楊華心裡一陣徹頭徹尾的冰涼,絕望到了極致。到了這個份上,她已經無能為力只能聽天由命了。她做夢也沒有想到,一向有廉潔美譽、一向道貌岸然、一向作風嚴謹的穆韜,竟然會是如此色慾權欲貪慾集聚於一身的超級蛀蟲。

這怎麼可能?但,又怎麼不可能!

……

……

隨著穆韜的倒台,房山市官場同樣也是風雨欲來,變故一觸即發了。還不僅僅如此,最近還又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

楊華前任的前任,也就是前市委書記宋迎春在任時主抓的房山市黨政辦公新區建設工程在安在濤走後不久竣工投入使用。這項工程之所以拖了這麼久,完全是因為安在濤並不熱衷政府自己蓋大樓,把財力都投入到了公共領域,比如免費醫療和教育。同時因為新建的政務大廈太過鋪張浪費,安在濤後來在市裡的很多會議上多次公開表示市裡機關不搬遷過去,慢慢想辦法通過市場手段置換出錢來,彌補公共財政的虧空。但安在濤還沒有來得及做這件事,就被中央調離了。

安在濤一開始就不想讓房山市黨政機關搬入這太過豪華的「政務大廈」。如果不是因為宋迎春離任時這項工程的主體已經建設起來,推倒否定會造成巨大的浪費,安在濤說不準會「罷」了這項工程。

房山市剛剛為這項工程舉行了竣工慶典,楊華還專門邀請了穆韜來參加慶典。但任誰都沒有想到,幾天後網上就出現了一個帖子,有網友將房山市政務大廈美輪美奐的圖片資料傳到了網上,稱之為「全國十大豪華政府辦公樓之首」,引起了國內輿論的強烈關注。

7月24日,《華夏經濟時報》在2版的顯著位置刊發了題為《在豪華政務大廈裡為人民服務?!》的重磅新聞,對於房山政務大廈超標、超豪華和違規建設進行了全方面解讀。

「記者瞭解到,現已基本建成的房山市政務大廈及其辦公新區由行政主樓和輔樓、公園、廣場等輔助建築組成,總建築面積約為15萬平方米,總投資7.2億元,是該市『建設史上單體規模最大、功能配套最全、建設標準最高的重大基礎設施項目』。」

「記者看到,由主樓與輔樓組成圓弧狀市委市政府辦公大樓,在夜幕下巍然矗立,流光溢彩。大樓前的廣場由景觀河、景觀橋、親水平台、音樂噴泉等23項工程組成……在沒有任何合法審批手續的情況下,該市從2004年初,在時任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的主導下,開始投資建設,到宋的繼任者安在濤走馬上任時已經初步建成。但因為安在濤推進房山各項改革,推行車改和全面免費醫療,公開表示黨政機關不宜搬入該豪華辦公樓,導致該工程一度擱淺,遲遲沒能進入後期室內裝潢和完善配套設施階段,直到安在濤調離房山,新任市委書記楊華才又推進了這項工程……」

「一位不願意表露真實姓名的房山市委官員表示,當初宋迎春主導的政務大廈及辦公新區建設在規劃設計上的確存在超標和違規之處,因為投入巨大,在當時的市委市府班子裡還引起了一定的爭議……但在宋的力主下,該工程強行上馬。後來,宋迎春調離房山,新任市委書記安在濤因為推進各項改革,市財政吃緊,這項工程就暫時擱置了下來。楊華擔任房山市委書記之後,這項工程才又重新啟動……」

《華夏經濟時報》的報道引發了一股輿論對於豪華政府辦公樓的批評狂潮。很顯然,如果不是因為奧運會的因素,這種批評浪潮會更加兇猛。

7月25日,中央通訊社發表通稿《政府辦公大樓要豪華到什麼程度》,這篇批評文章以「房山政務大廈」為反面典型,點名批評了近幾年來國內爆出的各種豪華樓堂館所。

「在不少城市和鄉鎮,最氣派的建築往往是黨政機關的辦公大樓。有的辦公樓氣派得像宮殿,有的辦公區漂亮得像公園,不少辦公樓都是城市的標誌性建築。有的領導辦公室裝修擺設甚至趕上了五星級賓館。特別是在一些貧困地區,豪華的辦公大樓與當地經濟發展不協調,與周圍環境也不協調,反差更明顯。群眾看在眼裡,怨在心裡……為什麼一些地方熱衷於建造豪華辦公樓?」

「有些地方把修建豪華辦公樓當作政績,美其名展現地方形象,為了招商投資。但事實是,豪華辦公樓並不會改善投資環境,惠及當地經濟,相反,往往以損害群眾利益為代價。為修建豪華辦公大樓,一些地方向企業和下級單位斂錢,甚至擠占挪用農村養老金等各種專項資金;有些地方通過執法罰沒收入,買賣手中審批權限等方式籌集資金;有些地方是從銀行貸款,還長期拖欠工程款。在豪華的政府大樓後邊,是不斷加重的財政包袱和群眾負擔,不但不會樹立黨和政府的良好形象,反而敗壞著黨和政府的形象……」

一時間,早已離任的前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現任市委書記楊華,都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這對於楊華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

省委書記李大年和省長闞新民作出指示,要求房山市委市政府進行自查,然後向省裡報詳細的書面報告,同時向媒體公開自查的結果。

……

……

正在休假中的安在濤,被中組部一個電話給招回了燕京。8月1日,安在濤返回燕京,剛剛接受完中央的組織談話,就又有央視焦點訪談的記者給找上門來,請求他接受專訪。

安在濤沉吟再三,決定接受採訪。畢竟,房山政務大廈的建設雖然並非是他主導推進的產物,但這一工程的規劃建設終歸是在他在房山任職期間,他有必要澄清一些事實,免得對自己造成負面影響。

在短短十分鐘的採訪中,安在濤盡量客觀公正地講述了房山政務大廈及其辦公新區這一項目的從決策、規劃、投入到實質性建設的一系列過程,同時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他都堅決反對政府修建豪華辦公樓,提倡節儉,這也正是他在任期間沒有啟用政務大廈的關鍵因素。

隨後,房山市委市政府為此專門召開了新聞發佈會,向媒體公開說明情況。在新聞發佈會上,為了摘清自己的責任,楊華和黃曉峰再三表明自己的苦衷:工程已經建成,不投入使用會造成更大的浪費……同時也重點強調,前任市委書記安在濤曾經做出逐步通過市場手段將「房山政務大廈和辦公新區」置換出來的決定,但因為他被中央匆匆調離,這項工作還沒有來得及展開。

楊華為此還出示了2006年底的一次房山市委常委會的原始會議紀要,就是在那次會議上,房山市委書記安在濤提出的「置換」建議得到了通過。

第726章 房山變天(二)

房山市官方的正面回應,得到了媒體輿論在一定程度上的認可,在這個奧運會在即的關鍵時刻,媒體的關注度很容易就被轉移了出去。

但輿論不關注,不代表民間不關注,不代表上面會不關注。8月4日,省委書記李大年和省長闞新民先後作出重要批示,要求房山市委市政府認真進行自查自糾,認真查處違規問題。

這意味著剛剛搬進辦公新區不久的房山市黨政機關各部門,要再次盡快搬出,然後再以市場化的手段進行資產置換,所得收入彌補財政投入。

省裡的態度很堅決,哪怕是浪費了這筆公共投入,導致所謂的政務大廈閒置起來,也絕不允許房山市委市政府在這種超規格豪華的辦公場所裡「為人民服務」,因為這直接影響著黨政機關的形象。

據說在省政府常務會議上,針對這個問題,闞新民省長憤怒地拍起了桌子,怒斥房山市一個處級局長的辦公室竟然比他這個省長的辦公室還要寬大豪華,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闞新民當然沒有去房山實地查看過,但網上關於這些的圖片太多,他從網上看到,心裡感覺非常憤怒。

而在作出這一決定的同時,省委就已經準備調整房山市委書記楊華了。如果說穆韜案發是一條導火索,那麼,房山政務大廈事件的爆發,則就是催化劑和明火。

無論如何,房山政務大廈的投入使用,是在楊華的主導下進行的,她難辭其咎。

早在2007年4月,中紀委等多部門就聯合下發了《關於開展黨政機關辦公樓等樓堂館所建設項目清理工和的通知》,要求各地區、各部門對近幾年來黨政機關辦公樓等樓堂館所建設項目進行一次全面徹底的清理。根據國家發改委發佈的辦公室面積「標準」,正部長級別的官員辦公室使用面積不能超過54平方米,縣委書記不能超過20平方米。

但在房山政務大廈裡,一個縣處級幹部的辦公室就足足有30平米以上,楊華這個市委書記和黃曉峰這個市長,其新辦公室更是三間打通,不要說豪華的裝修和辦公設備了,單是面積就超過70平米,比一般老百姓三口之家居住的房子面積還大。

如此說說看,楊華和黃曉峰在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的批示下,還怎麼敢繼續留在政務大廈裡辦公?所謂的「自查自糾」,就是勒令他們搬出的最後通牒啊!

所以,燕京奧運會開幕的當天,在楊華的主持下,房山市委召開緊急常委會,作出了立即搬離政務大廈和辦公新區,返回老辦公樓的集體決定。同時,決定在下個月對房山政務大廈和辦公新區進行捆綁式公開市場拍賣,所得收入全部納入市財政。

這幾天,楊華心急如焚,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心神慌亂恐懼,同時也亂了分寸。穆韜案發,對她本來就有很大的衝擊,再加上政務大廈的事情,上面對她的「看法」可想而知,未來等待著她的,還不一定是怎樣的暴風驟雨。

開完常委會的當晚,楊華心情落寞絕望地躲在辦公室裡撥通了安在濤的電話。她已經一天沒有吃飯了,沒有任何的食慾,也不想回家。這個時候,她什麼都不想幹,只想跟安在濤說說話,說說她的恐懼和擔心,說說她的慌亂和心神無措。

接到楊華電話的時候,安在濤正在家裡陪著夏曉雪看奧運會的開幕式。孟菊、安雅芝母女仍然留在南洋陪著尚未滿月的劉彥母子(女)三人,安在濤因為中央召喚,不得不提前回國。

不過好在劉彥也準備在出了滿月後,就帶著孩子回國來與安在濤團聚。只是安在濤自己也不能確定,他在燕京的日子還有多久,能不能等到劉彥的回來。

手機響起,安在濤拿起掃了一眼,見是楊華的電話,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陽台上接了起來。

「……我想跟你說說話……」楊華的聲音裡帶出了幾分哭腔。

安在濤暗暗歎息一聲,柔聲道,「好。」

「……」楊華絮絮叨叨沒有任何條理和邏輯地說著一些亂七八糟的話,其中還不乏自怨自艾和牢騷滿腹,安在濤一直靜靜地聽著,沒有出言打斷她,任由她發洩著心中複雜而慌亂六神無主的情緒。

其實安在濤早已料定,穆韜案發,楊華肯定會受到衝擊,這是毫無疑問的。下一步,李大年和闞新民肯定會調整她,這個已經成為板上釘釘的事情。至於有沒有後來的「房山政務大廈」的風波,其實都無關緊要。

結局早已注定,不過是過程複雜曲折一些罷了。

「你還是要調整好心態……事情已經出了,誰也改變不了,只有面對現實。你犯的最大的一個錯誤就是不該啟用宋迎春弄的那個東西,我早就跟你說過多少次,這麼豪華的辦公樓,太扎眼了,肯定會引起老百姓的反彈……結果怎麼樣?弄到了網上,沸沸揚揚,得不償失……」

「當然,問題已經出了,再說這些也於事無補了。在這個時候,如果你心態亂了,自亂陣腳,對你將來更不好。楊華,我現在燕京,也幫不上你什麼忙……但你聽我一句勸,擺正心態以一顆平常心來面對,至於這個位子,還是不要再抱多大指望了……」安在濤沒有跟她客套什麼,說話很直接。

「我知道。就是突然遇到這麼多事,我心裡亂糟糟的……」楊華幽幽一歎,「我也沒有想到,穆韜竟然會這樣。其實我真的沒有跟他走得太近,只是一開始我……」

「你不用說了,我很明白。」安在濤輕輕道,幽深的眼眸透過陽台的窗戶望向了燈火絢爛的京城夜空,「人生就是如此,沒有一帆風順的,有些坎坷起伏也很正常。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靜靜做事,等著省裡的調整。我相信,最起碼你的級別會保住的,應該沒有問題。」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我知道了。」跟安在濤說了這一會話,楊華的心情也似乎就慢慢的舒緩平靜了下來,「你最近咋樣,奧運會期間,你應該能休息一段時間了……哎,要我說,你這個煤監局長不當也罷,這種崗位吃力不討好還到處得罪人,有機會的話,還是調調吧。」

「呵呵。」安在濤淡淡一笑,也沒有跟楊華說起自己的工作即將發生變動的事情。還沒有完全確定的事情,不要說楊華,就算是馬曉燕前天問起來,他也只是含糊其辭沒有把話說死。

「哎……希望省裡能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把政務大廈處理完,然後把這筆資金投入到免費醫療上……」楊華眼圈一紅,聲音變得極其飄渺輕柔,「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從來就沒有生過你的氣,你不要多想。我們是兩個人,我有我的思路,你有你的想法,出現矛盾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不能強求你按照我的節拍和節奏走路,這對你是不公平的。但時至今天,我仍然堅持我的觀點,房山的車改、醫改和信息公開,是完全對路的。這是將來的大方向。歷史和時代發展的潮流浩浩蕩蕩,誰都不可阻擋。」

「你應該明白這一點。」安在濤微微有些感慨,突然輕輕插話問了一句,「黃曉峰這個人如何?」

楊華一怔,旋即笑了笑,「這個人不簡單。他對我,明著一套暗裡一套,表面上言聽計從,背地裡自行主張。而現在,他更是蠢蠢欲動了,早已擺出了一幅接我班的架勢。」

「聽說他是闞新民省長的關係,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這都不重要了……」楊華旋即想起自己如今淒涼的處境,一陣悲從中來卻強行按捺下悲涼的心緒,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平和。

「這人綿裡藏刀,很會做戲,同時手段也比較狠辣。」楊華慢慢說著,結束了對黃曉峰的私下評價。

安在濤哦了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麼。

「老公,你打什麼電話呢,這麼長時間,開幕式都快演完了……」夏曉雪不滿地在房中喊了一嗓子,安在濤這才匆匆結束了跟楊華的通話,掛掉電話回到房中繼續看頻臨尾聲的開幕式。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誰都沒有想到,有不少群眾紛紛向省紀委匿名舉報,說房山政務大廈和辦公新區的工程建設,存在嚴重的權錢交易和商業賄賂行為,舉報的矛頭直指前任市委書記宋迎春。

對於這一舉報,省紀委領導非常重視,立即向省委匯報。省委書記李大年勃然大怒,立即要求省紀委抓緊派出調查組趕赴房山,進行深入全面的調查。

省紀委調查組在8月10日上午趕赴房山,由省紀委副書記周玲親自帶隊。而這個時候,省委即將免去楊華的房山市委書記職務,調任其去省殘聯任職的小道消息,在市裡傳播開去。

周玲一行人乘坐的麵包車緩緩駛進房山市委機關大院,楊華和黃曉峰,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鄒同,帶著房山市委市政府和市紀委的一些官員迎候在院中。

按理,周玲是正廳級,楊華和黃曉峰也是正廳級,嚴格說起來,楊華和黃曉峰是地級市的市委書記、市長,而周玲不過是省紀委副書記,排名靠後,無需兩人一起親自出迎,由鄒同這個市委常委兼市紀委書記出面就足夠了。

但在現在這個時候,楊華也好,黃曉峰也罷,都不敢怠慢上面的來人,更何況,周玲帶領的調查組還是來房山調查「貪腐」問題的。楊華明知自己被調已成定局,但調歸調總能有一個級別保住,如果再因此得罪了省紀委的人,萬一被搞出什麼問題來,她說不准連「級別」也將失去了。

至於黃曉峰,目前信心百倍地要接任楊華擔任市委書記,對於上面來的人更是小心逢迎,不敢出任何差池。

作為省紀委領導,周玲非常清楚楊華現在和不久後的下場,知道她即將失勢,對於她的親自迎接,也沒有太放在心上;但同為女人,同為廳級女幹部,她同時又對楊華的遭遇有種兔死狐悲的同情。

所以,下車的時候,她倒是沒有冷落楊華,跟楊華很是熱情地握手寒暄,甚至在兩人並肩前行的時候,還拐彎抹角地勸慰了她幾句。

……

對於穆韜空出來的位子,有不少人「有意」。省內,有三人比較合適,都有可能上位。

分管農業副省長的趙明生、分管工業和建設以及公用事業的副省長焦凱,還有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夏侯名旭。三人當中,趙明生的資格老,基礎紮實;而焦凱政績突出,據說在中央也有背景。至於夏侯名旭,他最大的優勢就是,本身是省委常委,擔任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不過是在班子裡的排名略進一步。

中央在徵求李大年意見的時候,李大年暗中推薦了焦凱。其實,一開始李大年是準備推薦夏侯名旭的。但後來轉念又一想,如果推薦了夏侯名旭,就又倒出一個常委、組織部長的要害位子,會將省領導調整的範圍擴大化。

從李大年的角度出發,他是不願意讓省委班子發生重大變化的,因為這不利於他掌控局面。省委組織部長管幹部,與其換人,不如讓自己信任的夏侯名旭繼續留任。

焦凱熟悉經濟工作,多年在政府系統任職,有著豐富的工作經驗,同時焦凱年富力強,年齡比夏侯名旭小兩歲,各方面條件都比較合適。

李大年原本以為既然中央徵求自己的意見,自己推薦焦凱後,焦凱上位基本上就問題不大了。但不料,中組部卻沒有跟進考察焦凱,而中央領導的態度似乎也有些飄渺不定。

以李大年多年在中央高層機關工作的經驗來看,這說明中央領導對東山省的常務副省長位子另有考慮,但是目前暫時還沒有最後確定下來。或者,中央是在醞釀新一輪的省部級幹部調整,將要集中調整地方大員,東山省的這個空缺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後來的事實證明,李大年的判斷還是極其準確和敏銳的。穆韜倒台後,中央之所以遲遲沒有任命新幹部下來,不在於人選很難確定,而是在於醞釀集中調整省部級幹部需要時間來完成。

8月11日上午,奧運會召開的第三天。中組部主要領導再一次受中央委託找安在濤談話,這已經是今年年初以來,中組部主要領導第三次找他談話了。如此頻繁密集和一反常規的組織談話,自然折射出一些東西。但在形成既定事實之前,其實安在濤自己也拿不準中央領導的真實意圖。所謂天威難測,大抵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不過,這起碼說明了一點,中央是準備重用安在濤了。

至於是去哪個省份,現在卻又成了一團迷霧。原本中組部領導第一次找談話的時候,基本明確會去東山省;可後來又有了第二次談話,第二次談話雖然沒有涉及實質性內容,但安在濤心裡卻猜出了幾分,應該跟中央要拿下穆韜有關係。但這第三次談話,又將意味著什麼?

第一次,中央不過是想要讓安在濤去東山省當一個普通的副省長;第二次,中央顯然有意讓安在濤接穆韜的班,當常委和常務副省長;而這第三次……難道……安在濤為自己瘋狂大膽的猜測暗暗汗顏,但這怎麼可能呢?

他好歹有一年的副部級履歷經驗,破格提拔一個正部級崗位,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只能在國家機關裡。譬如提拔為國家安監總局局長。要想一步登天成為地方經濟大省的省長,這簡直就是癡人說夢,絕無這種可能。

中央不會如此輕率地就將一個經濟大省的行政管理大權,交付給一個剛提拔為副部級幹部一年的人手裡,儘管安在濤政績斐然,勤政創新,是出了名的優秀後備幹部,但破格提拔終歸是有個限度的。

縱然中央有意讓安在濤主政東山,也會讓他在副省長的位置上過渡一到兩年。

……

……

下午2點,政治局委員、中組部孫部長親自帶人到國家安監總局機關宣佈中央的幹部任免決定。

孫部長在國家安監總局中層以上幹部大會上,代表中央首先肯定了安在濤的工作成績和為了遏制礦難所作出的辛勤努力,其次鄭重宣佈免去安在濤的國家安監總局黨組副書記、副局長和國家煤監局局長的職務,任命國家煤監局副局長苟平為煤監局局長兼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

苟平終於如願以償。但與安在濤相比,他的「政治待遇」就差了很多,安在濤是國家安監總局黨組副書記,排名僅次於局長孫凱之後,而苟平只是黨組成員,排名在總局班子的最末。

當然了,如此結果對於苟平而言,這已經是值得慶賀和興奮的事情了,二十年的媳婦熬成婆,終於也熬出了副部級的門檻。

但就在孫凱眾人豎起耳朵想要聽聽安在濤的下任崗位時,孫部長卻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中央另有任命」。

孫凱朗聲道,「下面,歡迎安在濤同志講話。」

發表離任感言,已經成為官場慣例,這一次當然也不能例外。只是安在濤的離任感言非常簡短,沒有眾人猜測中的「滿懷深情」和「非常感慨」,只是在講話中實打實地為下一步的國家煤礦安全監察工作提出了幾條建議。

中組部在國家安監總局宣佈幹部調整任命,東山省委組織部也在同日趕赴房山宣佈東山省委對於房山市幹部的調整任免。

免去楊華的市委書記職務,調任楊華為省殘聯常務副主席(正廳級),任命市長黃曉峰為房山市委書記,任命東山省文化廳廳長馬曉燕為房山市市委副書記、代市長。

楊華被調離不奇怪,甚至黃曉峰接班當市委書記也不奇怪,唯有馬曉燕重返房山擔任市長,成為房山官場坊間的一大熱門新聞。

其實馬曉燕根本就不願意回房山,尤其是她明知安在濤有可能重返東山在省裡任職,她就更不願意回房山。這麼一個地級市的市長位置,在馬曉燕眼裡根本就不如留在天南與安在濤朝夕相處。

但省委領導親自找她談話,作為官場中人,服從組織安排是第一條紀律,她只要還留在官場上,就無法拒絕組織的任命。

讓馬曉燕去房山,是東山省委常委會上的一致決定。馬曉燕出身房山,長期在房山基層和市級機關任職工作,還曾經擔任過房山的常務副市長,熟悉房山的情況,多數省委領導認為,在時下這個房山很容易出現動盪的敏感時刻,需要馬曉燕這麼一個熟悉情況、能力強的同志過去穩定局面。

如果說黃曉峰接任市委書記,是省長闞新民的提議,而讓馬曉燕出任房山市長,則是省委書記李大年的決定了。

而與此同時,周玲帶領的省紀委調查組在房山的調查已經取得突破性進展:在房山政務新區工程的招投標和建設初期,原房山市委書記宋迎春共接受開發商惠寧公司4筆賄賂,共計人民幣一百多萬元。

後來省紀委還查出,早在宋迎春來房山任職的第一年,惠寧公司老闆希望得到宋迎春的支持,在房山拿下幾個工程,就開始向宋迎春行賄。第一次,這人將裝有5萬元人民幣及襯衫等物的禮品袋送給宋迎春,宋迎春沒有拒絕,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惠寧公司中標獲得工程主體項目承建權之後,又分3次贈送宋迎春兩萬多美元、10萬元人民幣及國畫等物。當然,惠寧公司和其他幾家開發商也有向市裡其他官員行賄的行為,省紀委正在一筆筆查證。

省紀委調查組的調查工作之所以進展這麼順利,主要與現在房山官場凌亂和複雜的局面有關係。市委書記要調離被「處理」,市裡其他的領導位子也不安穩……總而言之,楊華不再管事,隨便省紀委去查聽之任之,而市長黃曉峰則大力支持調查,恨不能省紀委調查組查出一些什麼問題來,好有助於他的上位,而其他的幹部也都很配合調查。有些幹部甚至主動向省紀委調查組檢舉揭發,而有的乾脆主動「自首」交代問題。

市委辦、市府辦和市建委幾個當初工程組織部門的幾名官員爆出問題,很快就牽連出了前任市委書記宋迎春,省紀委調查組在徵求了省紀委主要領導的意見後,順籐摸瓜繼續查實下去,終於揭破了宋迎春存在重大貪腐問題的事實。

宋迎春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在離任房山數年之後,又在房山的問題上落馬。房山,成為宋迎春人生旅途上的一個夢魘。

8月13日上午,現任東山省社科聯主席的宋迎春(正廳級),在社科聯的一個會議上被省紀委的人帶走,隨後,省紀委在小範圍內宣佈對宋迎春實施雙規。而省紀委的另一路人馬,則在房山範圍內活動,先後對七八個縣處級幹部採取行動,實施雙規。

省紀委的行動從始至終都撇開了市紀委,這直接表明了省委領導的堅決態度,一場反貪和整肅吏治的風暴在房山推進推開。

官場動盪,人人自危,這大概是房山近十年以來震盪最大、波及範圍最廣的一次。

……

……

馬曉燕竟然被李大年弄去了房山干市長,這個消息安在濤也很意外。但一想想房山現在混亂的局勢,他也就明白李大年和闞新民也是沒有辦法,暫時讓熟悉房山情況的馬曉燕回去穩定局面。馬曉燕這一次重返房山,頗有幾分臨危受命的味道。這充分說明,別看黃曉峰就任房山市委書記,但省裡領導對他還是有些不太放心的。

終歸,他在房山時間太短。

不過,這也由此坐實了黃曉峰是省長闞新民一手提拔的幹部的事實。

在電話裡聽了馬曉燕好一通抱怨,安在濤笑著寬慰了她幾句,讓她暫時先回去當幾天救火的市長再說。掛了馬曉燕的電話,安在濤突然接到了李南從天南打來的電話。

李南的電話看似是問候和閒聊,其實安在濤心裡很明白,這一定是李大年授意李南給自己打電話探聽消息來了。

一開始,李大年或者並沒有想到安在濤會重返東山,畢竟安在濤離開東山滿打滿算才剛滿一年,可當他得到安在濤被中央免去安監總局副局長和國家煤監局局長職務的消息後,立即心神一震:難道,中央要任命安在濤來東山省擔任常委、常務副省長?

李大年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大,但以他的身份也不能去「試探」什麼,就授意李南探探安在濤的口風。可惜安在濤口風甚緊,李南也沒有得到有價值的東西。

第727章 黨內地位

無論李南怎麼試探,安在濤都是口風甚緊,滴水不漏。雖然安在濤和李家的關係甚好,但在這種關鍵性的、帶有政治色彩的重大問題上,他還是很有分寸的。什麼可以說,什麼不可以說,拿捏很準。

況且,具體如何,對於他而言,一切都僅僅是猜測,在沒有形成既定事實之前,他只有保持沉默。不要說對李南,就算是對自己的女人和家人,他一樣是無可奉告。

李南無奈之下,只好掛了電話。

到了這個時候,李南無奈地發現,此刻的安在濤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初入官場、後來跟他稱兄道弟的親密好友安在濤了,在悄然之間,這個青雲直上的年輕人已經成長為位高權重顯赫一時的領導幹部,到了他這種地位和級別上,要說兩人之間沒有了距離感和疏離感,那是假話。

李南無奈,安在濤更是無奈。所謂在其位謀其政,安在濤既然走到了這種政治高度,一切其實都已經身不由己了。

他得到了很多很多,比如權力,榮耀和掌聲,政治地位;但是他同樣也失去了很多,比如友情和常人的溫情。他不能再像過去那樣隨意陪著朋友或者家人找個小飯店喝喝酒吹吹牛,隨時隨地都要時刻注意保持自己的高層幹部形象。

奧運會很快就過去,由此所帶給整個東方大國的喧囂和輿論狂潮漸漸平息下來。令人感覺詭異的是,安在濤已經被中央免去了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兼國家煤監局局長的職務,但所謂的「另有任命」卻一直遲遲沒有下來。換言之,安在濤最近一段時間,都在燕京家裡休假。不過,這對於他來說,也是難得的與家人團聚的時間。

他基本上沒有了任何公務活動,更不怎麼外出,只是留在家裡陪伴劉彥和劉彥的一對龍鳳胎。當然還有夏曉雪的女兒和孟菊的兒子,母親安雅芝和妹妹竹子也沒有回美國,跟著劉彥來了燕京,一家人親親熱熱地每日團聚在一起,其樂融融。

這是安在濤從政以來,最清閒最愜意的一段時間,也是陪伴家人最多的一段日子。但他終歸是一個做官的人,一個「搞政治」的人,自己的任命遲遲下不來,就這麼「懸」在半空中,他嘴上雖然不說,也沒有表現出什麼來,但心裡其實是有些焦躁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想不明白。

不僅安在濤想不明白,東山省、房山市的很多官員都想不明白。安在濤要重返東山省擔任常務副省長的消息,早已傳到了省裡,不是什麼秘密了。李大年這些人最近一直在等待安在濤的走馬上任,卻突然沒有了下文。

這足以讓敏感的官員們考慮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但安在濤在燕京「賦閒」在家,卻也是事實。

這究竟是意味著什麼呢?很多人都在考慮這個問題。

時光飛逝,轉眼就過了國慶節。9日,中央召開三中全會,作為中央候補委員的安在濤,自然也要參會。一般而言,副部級幹部都是中央候補委員,而省部級以上則是中央委員。至於中央政治局,卻是中央委員會內的領導機構,能成為政治局委員,就基本上進入了中央核心領導圈了。

會上,安在濤遇到了東山省來開會的大多數高官們,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而在會議期間,東山省委書記李大年被中央領導秘密找去組織談話。很顯然,在這個時候找李大年談話,自然是涉及李大年的職務調動了。

……

13日,三中全會勝利閉幕,《中央日報》和中央通訊社全文刊發了全會公報。

「出席這次全會的有,中央委員202人,候補中央委員166人。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常務委員會委員和有關方面負責同志列席了會議。黨的十七大代表中從事農業農村工作的部分基層同志和研究農業、農村、農民問題的部分專家學者也列席了會議。全會由中央政治局主持。」

「全會聽取和討論了總書記受中央政治局委託作的工作報告,審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於推進農村改革發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

「全會全面分析了形勢和任務特別是經濟形勢,強調我國總體形勢是好的,經濟保持較快增長,金融業穩健運行,我國經濟發展的基本態勢沒有改變。當前,國際金融市場動盪加劇,全球經濟增長明顯放緩,國際經濟環境中不確定不穩定因素明顯增多,國內經濟運行中也存在一些突出矛盾和問題,我們必須增強憂患意識、積極應對挑戰。最重要的是要把我國自己的事情辦好。要更加自覺、更加堅定地抓好發展這個黨執政興國的第一要務,更加自覺、更加堅定地推動科學發展,堅定信心、冷靜觀察,多管齊下、有效應對,採取靈活審慎的宏觀經濟政策,著力擴大國內需求特別是消費需求,保持經濟穩定、金融穩定、資本市場穩定,保持社會大局穩定,做好保障和改善民生工作,繼續推動經濟社會又好又快發展……」

「全會按照黨章規定,決定遞補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李大年為中央政治局委員,遞補中央委員會候補委員安在濤為中央委員會委員、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

房山市委常委會上,房山市委書記黃曉峰主持開會,並帶頭學習全會公報精神。官場之人非常敏感,其實在集體學習之前,眾人就已經注意到了全會公報最後這一段並不起眼的「文字」。別看這只是兩句簡單的陳述,但對於東山省官場的震動之大,無與倫比。

李大年從政治局候補委員遞補為中央政治局委員,這無非說明了兩個結果:其一,李大年要調離高昇,成為中央核心層領導;其二,東山省的經濟大省地位直線上升,否則東山省委書記怎麼可能成為政治局委員,能成為政治局委員的省部級幹部,一般是幾個直轄市的一把手和要害大省的省委書記。

而更令人震驚的是,則是安在濤的政治身份。按照慣例,副部級才有資格成為中央候補委員、省部級成為中央委員、受中央看重的省級幹部才能成為政治局候補委員,由此來看,安在濤的職務任命雖然還是一個未知數,但黨內的政治待遇和身份實現了二級跳,這意味著什麼,就不需要再解釋什麼了。

李大年成為政治局委員,安在濤成為政治局候補委員……這兩者之間,似乎有某種聯繫。一些敏感的幹部甚至大膽地想到:中央會不會要調離省委書記李大年,而直接讓安在濤來主政東山?

不能不說,這種「猜測」是極其膽大的,其實細細一想,也是不太可能的。這一屆的中央領導層決策穩健,怎麼可能有如此激進的幹部調整。

最大的可能是,假如李大年調離,省長闞新民接任省委書記,而安在濤被中央任命為東山省省長。這種可能性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是最大的。

不過,大多數人都沒有注意到這樣一個細節:省長闞新民不過才只是中央委員,而安在濤卻是政治局候補委員,雖然沒有「等級區分」,但「差別」還是有一些的。

……

……

一時間,安在濤要來東山省當省長的小道消息又迅速傳播了開去,對於這個消息,最興奮的當然是馬曉燕和莊寧、古長陵等這些安在濤在房山培養起來的心腹幹部。只是在眾人焦急地期盼下,安在濤還是遲遲沒有來東山上任。

李大年依舊主持東山省黨政大局,繼續主導推進東山省政治、社會、經濟的各項事業發展,最近更是按照中央精神,抓起了新農村建設,還專門在房山市召開了全省新農村建設試點工作會議,將房山市資河生態農業開發區作為了已經成功的典型樣板,將其經驗和做法向全省推廣。

沒有看出李大年有任何調離的跡象。

而這個跡象,讓房山的黃曉峰漸漸就放下了心神,開始施展自己的「伸手」。對於安在濤在房山留下的一切,比如車改和免費醫療什麼的,包括財政投入教育和民生優先的思路什麼的,他很不以為然,但因為擔心安在濤要來省裡當領導,他雖有想法,卻遲遲不敢下手。

但現在看來,安在濤基本上不可能再來東山了。再說,他的後台闞新民威信權柄日高,日後更是有可能接任省委書記,有了闞新民的支持和信任,他還顧忌什麼?

因而,在十月底的市委常委會上,他提出要撤銷房山市車管中心,將所編所管理公車進行統一分配給各單位。他的理由是,車管中心統一集中管理效率低下,造成了極大的浪費。他深知讓市委辦和財政局、統計局弄出了一組數據,表明自車管中心成立運營以來,公車維護保養成本大幅上升。

理由是隨時可以找出來的,但黃曉峰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徹底顛覆安在濤的車改新政。楊華雖然也有過變通,但卻沒有觸及安在濤車改的制度本身。

黃曉峰提議,引起了市長馬曉燕的強烈反對,與馬曉燕持同樣反對意見的還有市委副書記馬德勝、常務副市長古雲蘭。所謂患難見真情,在關鍵時刻,才能看出一個人的品質。馬德勝在安在濤在任時與他並無過深過密的來往,但這人其實頗有幾分書生氣,對於安在濤之前的舉薦之恩,一直放在心上。至於古雲蘭,就更不用說了。

見馬曉燕孤身一人與黃曉峰抗衡,而鄭方這些人明顯畏縮不前,古雲蘭挺身而出。而馬德勝稍稍猶豫,也公開表示反對。

儘管馬曉燕、馬德勝和古雲蘭三人激烈反對,但黃曉峰終歸是市委書記,再加上其他常委都默從了他的意見,少數服從多數是組織原則,所以黃曉峰還是利用市委書記的威權強行通過了這項決策。

常委會不歡而散。馬曉燕和古雲蘭、馬德勝三人拂袖而去,望著三人憤憤不平離去的背影,黃曉峰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來。

現在的房山已經變天了,安在濤的影響力徹底消除,是我黃曉峰的天下了。你們三個人這是在自找難看……想要跟我作對,那麼就來吧,我有的是時間來跟你們玩到底。

黃曉峰心裡冷笑著,緩緩站起身來,與其他幾個倒向他的常委熱情地打著招呼,似乎毫無不快之色。

第二天,房山市就下發了撤銷房山市車管中心的紅頭文件,所有「車管」業務暫由市委辦和市府辦聯合辦理,然後利用一個月的時間,將現行在編機關公車按照需要統一分配給各單位。

但這個紅頭文件剛發下去,有關部門還沒有來得及「抓落實」,房山市委書記黃曉峰和市長馬曉燕就接到了省委辦同志,今天下午兩點召開全省幹部大會,中組部領導要來宣佈中央對於東山省幹部的調整任命。

……

……

馬曉燕和黃曉峰沒有一起去省裡,而是分頭行動。因為黃曉峰強行撤銷車管中心的決定,馬曉燕和黃曉峰已經翻了臉。

省委機關大禮堂裡人滿為患,坐滿了各地市的黨政主官和省直機關的正廳級幹部。黃曉峰一邊跟熟人寒暄著,一邊去了屬於房山市的位置上坐下,而馬曉燕已經神色嚴肅地坐在了那裡。

黃曉峰淡淡地瞥了馬曉燕一眼,嘴角的冷笑更加明顯。在來之前,他給闞新民的秘書打了一個電話,證實了李大年被中央調離的消息。在他看來,安在濤不來東山,李大年又調離,如今在這東山省裡,屬於闞新民的時代已經拉開了序幕。

但與他的樂觀和興奮不成正比的是,省長闞新民心裡卻並不舒服。確切地說,是很不舒服。

李大年是走了,但接替李大年的人卻……

第728章 任命大會

不多時,李大年陪著中組部常務副部長張繼民走進了會場,東山省委副書記、省長闞新民緊隨其後。三人面帶笑容,腳步沉穩地走上了主席台。而在三人之後,正是東山省官場中人暌違已久和期待已久的安在濤。

安在濤神色沉靜,無悲無喜,從他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他此時此刻的真實心思。他慢慢向主席台上走去,似乎是有意跟前面的闞新民拉開了一定的距離。但有些有心人卻看到,闞新民隱隱有停下來「等候」安在濤的舉止,腳步刻意放緩。

而安在濤的身後,還有一人,一個在眾人看來比較陌生的中年男子,個頭不高,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年齡也不算大,也就四十來歲的樣子。

這人是誰?眾人心頭立即浮起一個大大的問號。但很顯然,能有資格出現在今天的幹部大會上,而且還上了主席台,必定是中央空降下來的省領導了。

原本鴉雀無聲的會場上,頓時爆發起雷鳴般的掌聲。很多人將熱烈和羨慕的目光投向安在濤的身上。到了這個份上,事情似乎已經顯而易見了:李大年調離,闞新民接任,然後安在濤被任命為省委副書記、代省長。

從常規來看,必須得這樣。儘管有少數幹部大膽地做出猜測,安在濤可能會直接坐上省委書記的位置,但理智告訴人們,這種可能性還是太小了。東山省這麼一個經濟大省的省委書記,必須要經過某種歷練和過渡,同時也是一種政治考察,看看你是不是合適這個位子,有沒有能力掌握一個大省的黨政命脈。中央在任命幹部時不可能不考慮到這個因素。

當然了,安在濤的黨內地位已經決定了他未來的發展方向。既然他的黨內地位已經上去,職務級別隨後也會跟上,這是必然的。因此,縱然是過渡,這個時間也不可能太久。這一點,恐怕沒有任何懸念。

所以,無論安在濤接下來被中央任命的職務是什麼,其實都無關緊要了。只要安在濤再次出現在東山官場上,位高權重主政一方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以安在濤的年紀,他注定將會成為國內最年輕的省委書記之一。

馬曉燕目光火熱地望著安在濤,手緊緊地抓住桌上的水杯子,細長的柳眉兒輕輕地挑了挑,心頭的興奮可想而知。

而黃曉峰則失神地靠在椅子背上,臉色有些不太好看。這怎麼可能?怎麼突然之間,安在濤又回到了東山省?既然要讓他回東山任職,中央又何必拖延了這麼久?想起自己剛剛強行通過的撤銷房山車管中心的決定,想起已經發到各單位和各區縣的紅頭文件,他的臉色越發的難看,甚至可以說有些蒼白。

就算是安在濤回來只是干一個常務副省長,他也得罪不起。哪怕是有闞新民給他撐腰,他仍然還是得罪不起。上面的庇護是有限度的,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闞新民都不可能為了一個下屬跟自己處在同一權力檔次的省領導鬧僵關係。

換言之,只要安在濤還在東山省任職,不管職務為何,他在房山主導推進的各項改革,都不可能被「廢除」。不需要他說什麼,或者出面干預什麼,在國內的政治體制環境下,沒有人敢「否定」在任上層領導的「主張」。

會議仍然由李大年主持。只要中央的任命沒有宣佈,他仍然是東山省委書記。

「同志們,現在,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中組部張副部長宣佈中央最新的幹部任免決定。」李大年沒有做沒有營養的開場白,直截了當地就切入了主題。

雷鳴般的掌聲再次響起。安在濤坐在台上,端著矜持的笑容。當他發現場上多數幹部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時,不禁嘴角輕輕一挑,浮起了一抹沉靜的笑容,微微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使坐姿更加端正嚴肅沉穩。

張繼民微微一笑,點點頭,也沒客套,也自是直接進入主題,朗聲道,「好,請大家安靜。下面,我宣佈中央對東山省委班子的最新調整任命。經過慎重研究決定,免去李大年同志的東山省委委員、常委、書記職務,建議東山省人大免去其東山省人大主任職務;任命李大年同志為南海省委委員、常委、書記。」

張繼民的話音一落,場上頓時竊竊私語起來。南海省是沿海經濟大省,可以說是國內經濟實力最強的省份,能調任這個省的省委書記,顯然證明了李大年很受中央器重。而對於他在東山省的工作,也是相當認可的。

雖然都是省委書記,但其間的差別還是有一些的。某種意義上說,這也可以視為是一種陞遷。

會場上稍稍停頓了一下,旋即爆發起熱烈的掌聲。掌聲裡,李大年面帶微笑,微微欠身向台下致意。對於這一次的調整任命,就李大年本人來說,是非常滿意的。畢竟,越是在重要的省份任職,將來升入中央的可能性就越大。

張繼民點點頭,又朗聲繼續宣佈任命,「任命:張德福同志為東山省委委員、常委、書記職務……」

此話一出,會場上頓時沉寂起來,中央的這項任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其實業並不在於接任李大年職務的不是省長闞新民,而在於張德福其人如今的「特殊」狀態。

張德福是國內資格甚老的省部級幹部,早在90年代中後期就出任某省省長,之後出任沿海某省的省委書記,但從05年開始,他的身體健康似乎就出現了問題。08年年初,他離任某省省委書記,一邊在京養病,一邊被中央任命為中央人才協調工作小組副組長。

任命張德福來擔任東山省委書記……這似乎有些太詭異了……而且,張德福在今天的宣佈任命會上,本人也沒有出現,這更加不合符常規。

很多人倒吸一口涼氣,直接搞不清中央的意圖了。所謂天威難測,大抵如是了。

但緊接著,張繼民又接著宣佈道,「中央任命:安在濤為東山省委委員、常委、副書記;任命陳亮同志為東山省委委員、常委,提名為東山省常務副省長人選。」

張繼民下來又簡單介紹了一下安在濤和陳亮的任職履歷。安在濤雖然出身東山,但如今卻是作為中央空降的幹部出現的;而陳亮之前是南河省的一個副省長,調任東山擔任常務副省長。

弄了半天的玄虛,安在濤才混了一個省委副書記的職務,這不能不讓很多幹部大跌眼鏡。但隨即,在張繼民宣佈的中央關於東山省委班子成員最新的排名排序中,眾人也堪破了某種端倪:張德福第一,闞新民第二,安在濤第三……

「中央對東山省委的領導班子建設一直十分重視。這次省委主要領導的調整,是中央從全國工作的大局出發,充分考慮東山領導班子建設的實際,根據工作需要,慎重研究決定的……李大年同志政治堅定,對黨忠誠,為東山的發展穩定做出了重要貢獻……這些成績的取得,是在黨中央、國務院正確領導下,全省上下共同努力奮鬥的結果,也是與李大年同志的辛勤工作分不開的。李大年同志大局意識強,政策理論水平高,在大是大非問題上旗幟鮮明。領導經驗豐富,駕馭全局和組織領導能力強。作風紮實深入,為人坦蕩,胸懷寬闊,公道正派,要求自己嚴格……」

張繼民繼續以套路性的官話對李大年的成績進行肯定,然後接下來又說了這麼一段有意思的話:「中央認為張德福同志擔任東山省委書記是合適的。張德福同志政治上堅定,貫徹執行中央的決策部署態度堅決,有較高的政策理論水平,經過多崗位鍛煉,領導經驗豐富,組織領導和駕馭全局能力強。思想解放,思路清晰,有開拓創新精神……但因為張德福同志最近身體健康欠佳,暫時留在燕京治病不能到任。中央臨時決定,在張德福同志治病期間,由安在濤同志代理主持東山省委日常工作……」

「下面,我宣讀一下張德福同志寫給全省幹部群眾的一封信……」

轟!

儘管明知道在這種嚴肅的場合下「喧嘩」不合規矩,但聽了張繼民的話,在場的廳級幹部們還是震驚莫名。任命一個暫時不能到任的省委書記或許還能說的過去,可能是在中央決定任命之後,張德福突然發病不得不暫時不到任留京養病;可省委書記不到任,應該是由省長闞新民主持省委工作,怎麼會讓安在濤代理呢?

這意味著什麼,可能傻子都會明白了。看上去,中央這一次對於東山省權力格局的調整,相當不按常理出牌,但其實仔細一想,又並不奇怪了。

直接任命安在濤為省委書記,一來違背組織原則慣例,二來有欠穩妥,或者說中央是擔心安在濤太過年輕威望資歷不足壓不住東山的局面,所以就任命了張德福這麼一個「空頭書記」下來,實際上是利用張德福的威望和資歷替安在濤「震懾群雄」,暫時先過渡一下,等安在濤真正站住腳跟,再行調整。

至於讓安在濤代理主持省委日常工作,而將省長闞新民「拋」在一邊,也從一個側面折射出下一步的幹部調整新動向:可能用不了多久,甚至就是最近一段時間,省長闞新民也將被中央調離。之所以沒有同時更換東山省委書記和省長,想必中央還是出於平穩過渡的考慮。

當然,安在濤雖然是擺在桌面上的下任省委書記,但暫時來說,他還只是「代理主持省委日常工作」而並非「主持東山省全面工作」,在某種意義上,暫時東山省事實上的一把手還是闞新民。中央沒有明確由闞新民主持全省全面工作,顯然是出於某種更穩妥更隱晦的幹部配置考慮。

事實基本如是了。昨天,中組部主要領導才通過電話跟闞新民談過話,點明了中央的意思。闞新民儘管心裡很不舒服,但也無可奈何。他來東山省剛剛站穩腳跟,就要被「調整」到另外一個新的省份去任職,而且,在臨走之前,還要為他人做嫁衣裳,為東山省權力的平穩過渡、安在濤下一步的成功上位「發揮餘熱」,換成誰也不會「舒服」。

好在,幾個月後他基本上會獲得另外一個省省委書記的職務,這又讓他的心理多少平衡一些。

……

……

未來東山省高層權力的格局基本上明確了:省委書記安在濤,省長陳亮,中央還會繼續空降或者提拔一到兩個的副職領導,或者是副省長,或者是副書記。

而在當晚的央視新聞聯播上,播出了這樣一條極具有政治導向意義的新聞:中央政治局常委召開學習會議,總書記在會議上強調,「要深入貫徹落實中央全會精神,深化幹部人事制度改革,推進幹部年輕化進程,形成充滿活力的選人用人機制,把最優秀的幹部用在最關鍵的崗位上。從制度上保證老中青梯次配備的幹部任職年齡結構,調動各個年齡段幹部的積極性……」

雖然與安在濤相比,陳亮並不算年輕,但與其他同級別的幹部相比,他就算是年輕一輩了,顯然也是中央重點培養的年輕幹部。41歲當南河省副省長,43歲當東山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這個陞遷速度其實也是不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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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命大會上,李大年發表了熱情洋溢又充滿感情的離任講話,闞新民代表東山省委省政府也發表講話,堅決支持和擁護中央的決定,歡送李大年同志到新的領導崗位上為黨工作,歡迎安在濤同志和陳亮同志來省裡工作云云。

任命大會後,中組部常務副部長張繼民還參加了新一屆東山省省委班子的見面例會,還做了簡短的講話。既明確了安在濤「代理省委工作」的必要權限,又指出了闞新民穩定全省工作大局的重要作用,言下之意非常明顯了。

臨走的時候,張繼民握著安在濤的手微微一笑輕輕道,「在濤同志,你年富力強,中央對你寄予厚望,你一定要努力工作,注意團結和尊重省裡的老同志……把工作做好。」

第729章 位置決定話語權

中組部的常務副部長張繼民當天就乘機趕回燕京。送走了中組部的人,安在濤無疑要和中央要求立即上任的離任省委書記李大年進行一番工作上的交接。當然,是「省委日常工作」,而不是「東山省全面工作」。

省委書記的工作,不交接給現任省長,而是交接給一個剛上任履新的省委副書記,這看上去似乎多少有些詭異。

但這種涉及高層權力配置的「至高問題」,對於東山省的幹部們來說,頂多是心裡意淫一下,背後議論都不敢。有些事情可以傳播議論,但有些事情卻就是雷區,任何人、任何時候都不能觸碰。

安在濤的新辦公室在李大年辦公室的隔壁,面積和裝修什麼的,比起李大年的辦公室來乃至其他的省委領導都要差一些。因為時間太匆忙,省委辦和機關事務管理局根本就來不及給安在濤重新裝修配置辦公室及辦公設備,只能暫時騰出了一間差不多符合安在濤如今職務身份的辦公室,臨時做一過渡。

省委辦副主任兼省委副秘書長薛秋田再三向安在濤表示「最誠懇的歉意」,但安在濤卻顯然沒有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吩咐薛秋田沒有必要太過鋪張浪費,辦公室嘛,簡簡單單方便實用就可以了。

安在濤不是矯情,他在什麼地方任職,都對辦公室、專車什麼的,沒啥講究。只是作為到了一定級別的領導幹部,辦公室和專車這種公開的官面待遇,他也不能不要,否則的話,會引起其他領導的「反彈」。

但話是這樣說,對於安在濤這樣一個未來的東山省一把手,省委辦公廳的主要負責人薛秋田如何敢怠慢,領導說簡單點不過是客套話,下面的人不能當真,領導可以不在乎,但屬下卻不能不在乎。省委核心領導的辦公室,代表著省委的形象,怎麼敢小覷?

去了自己在東山省委的新辦公室坐了一坐,安在濤頗覺有幾分感慨。十幾年過去了,他從一個年輕的鄉鎮幹部起步,一路青雲直上,一路披荊斬棘,一路風雨兼程,如今竟然已經坐到了東山省最高權力機構的核心位置上,想起過往的一幕幕,如同夢境一般。要說此時此刻他心頭沒有一絲「波瀾」存在,顯然是虛偽的話。

在外界和別人看來,他的仕途順風順水青雲得意,但在安在濤自己看來,他所走過的每一步路,腳步都非常堅實,都如履薄冰,都殫精竭慮。為黨和人民的事業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是一種矯情和作秀的話,也是一種愚民的話,但這些年他確確實實做到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輕權力紛爭重做實事,以民生為先,盡到了最大限度的努力,可以說,他無怨無悔也心地坦蕩,對得起自己的道德良心和政治良知。

唯一的遺憾是,在國家煤監局的工作沒有做到他一向追求的「盡善盡美」。但他深知,煤礦安全監管之難,遠遠超乎了這個行業和領域之外,潛藏著諸多「深水區」,現在的他,根本就無力去觸碰這些。有些事情,自不量力強行為之,只能是自討沒趣兼傷害自己。基本上,就相當於政治上的自殺了。

這種政治風險,安在濤不能去冒。他的目標遠大,要想實現自己更大的目標,他必須要繼續前行。

……

……

緩緩起身,安在濤向隔壁的李大年辦公室行去。站在門口,他發現,李大年的秘書和幾個省委辦的年輕幹部在忙碌著替李大年收拾東西,而李大年本人更是在收拾自己書櫥裡的一些書。

安在濤大步走了進去,幾個機關幹部趕緊放下手裡的活,恭聲打招呼道,「安書記!」

「好。」

安在濤向他們微笑著點點頭,然後就向李大年走去,半開了一個玩笑,「李書記,你的東西不少嘛。怎麼,還都要帶走?不給咱們省裡留點,也好讓我們對領導留點想頭……」

李大年瞥了他一眼,呵呵一笑道,「在濤同志,我的東西不多嘛,大多數都是一些文稿和書……咋,喜歡看?要不然我留一些給你?你來看,這幾套書很不錯,這還是我當初從燕京帶來的,中華古籍影印版,全國發行量不過數千套。」

李大年遞過來一本線狀的古籍,安在濤接過來略略翻了一翻,就笑道,「李書記,這種書很珍貴,您還是自個兒留著吧,我可不能奪人所愛喲。」

兩人坐在沙發上,開始小聲攀談起來。幫著收拾東西的機關幹部察言觀色,知道兩位領導要進行私下交談,趕緊就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悄然退了出去,同時為兩人把房門關緊關嚴實。

「小濤啊,上面搞出了這麼大的動靜,都是為了讓你穩妥地接我的班,由此可見,中央領導對你的高度重視……中央越是看重,其實你的壓力就越大,越是容不得有半分懈怠。」辦公室裡沒有了外人,李大年的矜持和架子自然一掃而空。

安在濤默然點頭,「我明白,我會小心謹慎的。」

「你雖然很有才幹,但是省級領導層與下面還是有所不同的,高層之間的權力關係本就非常微妙,如今這一次又因為你的到來而變得更加微妙……小濤啊,凡事務必要小心謹慎,千萬不要在一些不必要的問題上栽跟頭。」

見安在濤認真聽著,李大年又壓低聲音道,「省裡的形勢很複雜,幾個常委各有各的心思,你要想在東山站穩腳跟,必須要學會制衡和玩人,不偏不倚,盡量不要公開表現出個人的喜好和立場來,免得遭人利用。關係很微妙,牽一髮而動全身,必須要慎之又慎……」

李大年一連用了好幾個「必須」和「謹慎」。他當然是好意,在他看來,安在濤無論能力多強,但始終還是年輕人,讓安在濤這麼一個年輕幹部去領導那些混跡官場數十年的老油條,李大年心裡著實有些擔心。

這從一個側面說,別看李大年跟安家的關係很好很親密,但其實,李大年根本就不真正瞭解安在濤。李大年對於安在濤的瞭解程度,遠遠不如他兒子李南對於安在濤的瞭解。在李南看來,要是論起權謀和手腕來,安在濤一點都不比李大年這些「老狐狸」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且,安在濤的大局觀,他開放的視野和獨到精準的思路,都決定了他的高度。在這樣的高度下,安在濤的從容佈局和果斷掌控,都有了無限的可能。安在濤天生就是一個做官的材料……這是李南對安在濤的深度評價。

安在濤雖然對李大年的話並不以為然,但卻知道長者是一片善意,便點頭微笑著應下。只不過,口頭上的答應未必就代表行動。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同的性格和工作作風,李大年用他當省委書記那一套去「要求」安在濤,顯然並不適宜。

十多年官場的歷練和風雨,安在濤一步步從基層走來,陞遷速度雖然快,但他的基礎卻是牢固的,基層幹過,機關呆過,中央機關也掛職過,黨政都有工作經驗,他已經初步形成了自己的為官思路和政治風格。有些東西,適合李大年,未必適合安在濤。

換言之,在李大年看來穩健且能收到效果的做法,安在濤用了未必就取的同樣的效果,而那些在李大年眼裡的激進做法,出現在安在濤的身上,也未必就會一定出亂子。

「還有一個事情,你需要注意一下。」李大年猶豫了一下,輕輕道,「最近省裡準備調整地市的幹部,這個事情做了一半,中央就準備動我,調整省委的班子,沒有辦法,這事兒就擱置下來……」

李大年輕輕說著,拐彎抹角地跟安在濤說了好半天。雖然李大年沒有直說,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這一批調整(主要是新提拔)的廳級幹部裡,有相當一部分是他提議的人,或者說是他準備扶植的親信,有一部分是省長闞新民提議的人,還有一部分是其他常委領導推薦的人選,比如省委副書記孫嘉雍,省紀委書記周佳,省委常委、天南市市委書記麻明良等等。

李大年的弦外之音無非是托付安在濤,儘管他離任了,但這批幹部希望安在濤還是要給他一個面子,繼續往前推一把,讓他們成功上位。

安在濤心知肚明,沒有任何猶豫,立即答應下來。以他和李大年以及整個李家的關係,李大年這點請求也不算什麼,安在濤怎麼可能拒絕。況且,他初來乍到,李大年一系的人如果運作的好,都會成為他標下的心腹干將。

見安在濤答應地痛快,李大年當然非常高興。儘管他明知安在濤不會拒絕,但聽到安在濤當面答應下來,心裡還是很舒服。

「小濤啊,你要注意一下麻明良這個人。這人長期在東山任職,勢力根深蒂固,比任何人很難纏。而且,他已經看準了自己前途無望,對於很多東西就都很較真較勁……」李大年輕輕說著,眼神有些閃爍。

其實,李大年對於麻明良這人是非常憎惡的,這人倚老賣老經常賣弄老資格,在很多事情上插手過多……但出於穩定政局和掌控局面的需要,李大年對麻明良採取了一定的「寬容」態度。

但年輕氣盛的安在濤,會容忍麻明良嗎?或者說,安在濤這個昔日的下級幹部,一躍成為麻明良等人的頂頭上司,這些人會服氣嗎?李大年都表示懷疑,而且很擔心安在濤會跟麻明良產生激烈的衝突,從而陷入權力紛爭的泥潭中去。

安在濤微微一笑,既沒有回應,也沒有迴避。

他心裡很清楚,東山省委這麼多核心領導,麻明良現在的政治地位其實很靠後,但李大年誰都不提,專門點出這個人,顯然從一個側面證實了他所言的「這個人最難纏」。

其實,安在濤對麻明良還是有一定瞭解的。對於麻明良的「難纏」,也有所耳聞。只是在他的眼裡,麻明良根本就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如果一定要說威脅,那也是如今受了中央「冷落」的省長闞新民。

官大一級壓死人,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麻明良再難纏,他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常委,天南市市委書記。而闞新民再不難纏,只要中央一天不下調令,他都始終是東山省省長。

屁股決定腦袋,位置決定話語權,誠然如此。

……

對於現在的房山市來說,對於現在的房山市委書記黃曉峰來說,處在了一種極其尷尬的位置,屁股坐在了懸崖邊上。往後退,個人威信蕩然無存,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又殺了一個回馬槍。不僅如此,還成為了未來的省委書記,雖然目前只是一個排名第三的、臨時代理省委日常工作的省委副書記,但傻子都能明白,這種過渡的時間不會太長了。

不要說闞新民不可能為了保他而得罪安在濤,就算是闞新民有心要庇護他,可能也無力了。也許用不了多久,闞新民就會調離東山,鞭長莫及了。

取消房山車管中心的紅頭文件已經下發下去了,再也無可挽回。怎麼辦?黃曉峰近乎絕望地關門悶在辦公室裡,來回逡巡,始終拿不定主意。

他倒是想破釜沉舟一下,豁出去一條道走到黑。但是他心裡很清楚,就算是他現在收回「成命」,他也早在安在濤心裡種下了惡劣的印象,說不定還是會遭遇安在濤的打壓;而如果一意孤行下去,非要當眾抽打安在濤這個高層新貴人的臉面,就只能叫自尋死路了,必將面臨安在濤暴風驟雨一般的「反擊」。

到了那個時候,他就再無任何一條退路。

黃曉峰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地,咬牙拿定了主意。終歸還是烏紗帽高於一切,至於那些顏面威信什麼的,離開了官位,一文錢都不值。

第730章 臉皮和覺悟

與烏紗帽比起來,個人的權威、面子什麼的,其實都是神馬浮雲。作為一個在官場上打磨近20年的官員,黃曉峰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如果沒有了這點「覺悟」,他也走不到正廳級的崗位上。

想了想,黃曉峰立即通知市委辦,讓市委辦的人通知所有市委常委,立即召開臨時常委會。

不多時,在家的、接到通知的常委們都趕來了市委小會議室。馬曉燕和古雲蘭等人走進會議室,見一向架子挺大的黃曉峰竟然提前來到了會議室,靜靜地獨自一個人坐在了那裡,面帶溫和的笑容,心頭都不禁暗暗冷笑。

古雲蘭扭頭瞥了馬曉燕一眼,從馬曉燕臉上讀到了一種不屑一顧的神采。古雲蘭暗自笑笑,也沒有太放在心上,逕自走過去坐在了屬於自己常務副市長的位置上。

黃曉峰的態度變了,他為什麼變,馬曉燕心知肚明,其他常委也心知肚明。

安在濤這一次重返東山,帶著「准省委書記的權力標籤」,貌似低調其實聲勢浩大,不要說黃曉峰,就算是鄭方等幾個倒向了黃曉峰的常委領導,也非常震驚,暗暗開始重新考慮自己的政治立場。

也不能說鄭方這些人就是沒有道德感的牆頭草,作為普通常委,他們只能審時度勢附應掌握權力的一把手。況且,班子成員服從班長的領導,這也是組織原則。

既然安在濤來了,不要說他擁有「主持代理省委日常工作」的尚方寶劍,縱然只是一個普通的省委副書記,黃曉峰也斷然不敢繼續推進他的「破安行動」。開玩笑,房山市的車改發端於安在濤,安在濤是現任省委核心領導之一,房山市就在他剛上任的時候做出這種行為,不要說黃曉峰本人了額,就連整個班子都會因此而得罪安在濤。

從中組部宣佈完任命的那一刻起,其實市裡的領導就都明白,黃曉峰剛剛做出的取消房山市車管中心的決定,馬上就化為了泡影。

果然,待眾人都坐好,黃曉峰就乾咳了兩聲,主動笑著向馬曉燕投過徵詢的一瞥,「曉燕同志,咱們開始開會?」

不論如何,黃曉峰始終是房山市市委書記。儘管馬曉燕非常鄙夷黃曉峰的為人,但在這種公開的場合下,市委常委會上,她也不能不注意給他留點面子,同時這也是保持自己的政治風度。

「嗯。」馬曉燕輕輕點點頭。

黃曉峰根本就無視了馬曉燕眼中的一絲鄙夷,甚至也無視了在場其他常委的神色閃爍,逕自理直氣壯地、義正詞嚴地開始做重要講話。

在講話裡,黃曉峰首先對房山市推進公車改革以來的工作進行了回顧,對所取得的成績大加肯定,然後竟然堂而皇之地提出,要重新對安在濤在任時提出的《房山市黨政機關公車管理辦法》和《房山市黨政機關公車使用規範》進行完善修訂,然後在全市頒佈施行。

同時,還主動進行了自我批評,對自己前一段時間的決策失誤予以自我反省,指出有關部門要立即停止撤銷房山市車管中心的行動,全部恢復車管中心所有幹部職工的編制和職能工作。

紅頭文件發了也就發了,這沒啥。問題的關鍵在於,市委馬上又修正了這一做法,既然車管中心再次恢復,前次發下去的紅頭文件自然就是作廢了。儘管這在市裡會成為一個笑柄,大大損害黃曉峰這個市委書記和房山市委市政府的權威,但也終歸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黃曉峰要「知錯就改」,車管中心恢復,車改不至於被全面推翻,這個結果,馬曉燕、馬德勝和古雲蘭三人自然是希望看到的。但三人暗自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眸中讀到了玩味和異樣的笑容。

黃曉峰此人的臉皮之厚,恐怕也算是罕見的了。不過,話說回來了,臉皮不厚又能如何?為了保住位子和烏紗帽,些許的、暫時的顏面受損算得了什麼?只要能保住位子,什麼都有。至於市裡這些人此時此刻的冷嘲熱諷,黃曉峰看在眼裡,心裡冷笑,卻故作看不見。

咱們騎驢看唱本等著瞧。黃曉峰咬牙切齒的表情只維持了數秒,隨後嘴角浮起了一抹溫和的笑容,他面向馬曉燕笑道,「曉燕同志,省裡新領導到任,咱們兩個是不是代表市委市政府去拜訪一下?安書記可是咱們的老領導了,老領導回省裡來,這對於咱們市裡可是一件大好事!還有,新來的陳省長,我們卻很不熟悉,我覺得應該去一趟……這是起碼的禮貌嘛。」

「而且,我覺得,我們應該代表房山市委市政府和全市400多萬幹部群眾,邀請安書記回房山來看一看……」

馬曉燕一怔,她倒是沒有想到黃曉峰的姿態竟然會放「低」至此,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為了避免緩和跟安在濤的關係,居然準備去厚顏拜訪……

不過,拜訪上司的這個事兒是官場的慣例,馬曉燕也不能公開拒絕。況且,打著公開的旗號,去見安在濤,她心裡是樂意的。

……

……

房山市老體育場,房山市車管中心所在地。車管中心主任錢雪莉神色落寞地站在空蕩蕩地停車場邊上,失神地望著遠方,心裡說不出是一個啥滋味。

她的身後,不遠處,房山車管中心班子的一些個副職,還有不少工作人員,都默默地聚集在辦公樓前,沉默不語。今天,是他們奉命解散的最後一天,錢雪莉召集眾人開了一個短會,然後就宣佈解散了。

雖然他們都是在編的幹部,車管中心撤了,市裡也會安置他們的工作,但短短幾天之間,車管中心就從市裡的重點要害部門,淪落到被撤銷解散的單位,這種強烈的反差,讓人心裡承受不了。

此時此刻,錢雪莉的心情極端複雜,也極端失落。原本,剛剛上任時,她幹勁十足,也確實做出了很多努力,得到了時任市委書記安在濤的賞識和器重,然而,還沒等到安在濤重用提拔她,安在濤就離開了市裡,去燕京當什麼國家煤監局局長了。

楊華當市委書記,車管中心的「重要性」雖略遭打壓,但終歸還是堅持了下來。可黃曉峰一上任沒多久,就準備拿車管中心開刀了。雖然一直都沒有動作,但風聲卻早早就傳了出來。直到前兩天,市裡的紅頭文件下發,一切塵埃落定,車管中心被撤銷已經成為不可更改的定局。

站在錢雪莉這種縣處級幹部的層面和角度來看,市委書記推進、市委常委會會議決定通過的決策,且已經形成了紅頭文件下發,已經無可挽回了。

但她又怎能想到,在這個世界上,尤其是在國內的官場上,其實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錢主任,古市長電話!」一個工作人員匆匆從辦公樓裡跑出,遠遠地喊道。

錢雪莉一怔,然後迅速地回身向辦公樓跑去。她幾乎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用盡了她所能達到的體能極限。

穿著一身深黑色職業套裝,上身還套了一件羽絨馬甲的錢雪莉,身材豐滿,她踩著高跟鞋如此劇烈跑動的姿態其實並不太雅觀。

「古市長……」錢雪莉喘著粗氣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古雲蘭似乎非常瞭解錢雪莉此刻的心情,就淡淡一笑,「雪莉同志,我受市委常委會的委託,正式通知你,市委常委會最新決定,房山車管中心全部恢復,你們繼續按照職責和職能開展工作……」

「謝謝古市長……謝謝領導……」古雲蘭的話對於錢雪莉來說,無異於驚天霹靂一聲巨響。好久,她才回過神來,狂喜著跟古雲蘭道謝表態,古雲蘭也不為己甚,就又囑咐了她幾句才笑著掛了電話。

大悲大喜的情緒變幻,冰火兩重天的情緒交錯,讓錢雪莉嫵媚的臉上蕩漾起了一股無言的紅暈。她顧不上去細想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立即衝出了辦公樓,向站在樓前的下屬們喊了一嗓子:「同志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市委常委會最新決定,取消上一次的決定,恢復車管中心,剛才古市長代表市委通知我們,繼續工作……」

現場一片死寂和沉默。但旋即,就又爆發起熱烈和興奮的歡呼聲。車管中心的工作人員們一窩蜂地衝回了辦公室,又開始將自己打包起來準備撤離帶走的東西全部恢復原狀。

幾個副主任慢吞吞地走過來,望著錢雪莉,臉上的狐疑和驚訝之色無以言表。錢雪莉擺擺手,大聲道,「你們也不要問我,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無論如何,不撤銷咱們車管中心,總是好事!」

「好了,都不要傻站著了,趕緊回去準備一下,然後我們立即召開全中心大會。」錢雪莉興奮地揮了揮手,轉身扭腰擺臀,向樓內行去。

第731章 秘書、司機

時下不過才是11月下旬,但2008年的第一場雪卻突然就來了。昨兒個下午還風和日麗的,但到了晚上,就突然陰雲密佈北風呼嘯,漫天的雪花漫卷下來,籠罩著大地。

這場初雪下了整整一夜。安在濤第二天早上起來聽天氣預報,據氣象專家說,這場大雪達到了五十年一遇的標準。而事實上,這也正是安在濤長到這麼大,所見過的第二場大雪,頭一次他還上小學,銘刻在童年的記憶當中。

白雪飄飄降九霄,街前街後盡瓊瑤。在安在濤的印象當中,後幾年的雪便越下越小,有些年份甚至雪似地上霜,「下大雪」倒是成了一種奢望。

「夜長雪入夢,酒醉火爐紅」,一夜之間,「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像……」早上,半尺多厚的大雪把許多晨練的人堵在了家裡,安在濤出門慢慢站在雪地裡,望著遠處的雪景,心神飄逸起來。在他的身旁,幾個上學的孩子們邊走邊不失時機地抓一把雪塞到嘴裡,品嚐雪的清涼甘甜,幾個人用腳踢著雪滾成雪球,肆意的在路上嬉戲。

安在濤住的還是他原先在天南的一套房子,家裡的傢俱什麼的,都是現成的,在來天南之前,安在濤就讓孫曉玲抽空前去給他打掃好了衛生。

站在小區門口等車,其實他今天出來的早了十多分鐘,省委辦接他的專車暫時還沒有到。路上很不好走,估計司機今天會晚來幾分鐘。

一陣刺骨的寒風吹來,安在濤忍不住裹緊了黑色的大衣,豎起了大衣的領子。另外一部不對外公開的手機鈴聲響起,安在濤接起一看是孫曉玲的電話。

「爸爸,我是媛媛……」電話裡傳來媛媛那天真稚嫩的聲音,「今天下大雪啦呀,媽媽說我今天不用上幼兒園了……爸爸,媛媛想你了,想讓你跟媛媛堆雪人玩呢……」

雖然父女已經相認,但相處的時間其實卻並不長。聽了媛媛的話,安在濤心頭一酸,立即就答應下來,「乖媛媛,爸爸今天馬上就去陪你……乖喲,要聽媽媽的話。」

安在濤掛了電話,立即給省委辦副主任薛秋田打了一個電話,說他身體有些不舒服,今天上午不過去上班了,讓他通知司機不要來接了。

薛秋田立即恭聲問道,「安書記,您身體哪裡不舒服?我馬上派辦公廳的小周和小田過去陪您去醫院看看?……」

「不用了,我稍稍休息一下就好。」安在濤淡淡一笑,「我下午要去天南郊區的農村走訪調研,你替我安排一下。」

薛秋田一邊答應下來,一邊又試探著問了一句,「安書記,辦公廳給您安排了兩個秘書,一個跟班,一個坐班……」

安在濤剛來上任,秘書還沒有到位。辦公廳當然是著急安排,但安在濤卻另有打算。沉吟了一下,安在濤這才輕輕道,「這樣,薛主任,我是這樣想的。我剛來呢,對省裡的情況也不熟悉,同樣,辦公廳的同志對我也不熟悉……暫時呢,我準備讓我在房山工作時的秘書李平借調過來跟一段時間,等以後看情況再說!還有司機的問題……」

秘書和司機是領導身邊最親近的人,任何領導都想用自己信得過的人,這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到了安在濤這種地位和級別的領導幹部,更是如此。選擇秘書和司機,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忽視不得。

所以,有些高層領導調任的時候,很多都帶秘書上任,或者是上任後就想辦法把原先的秘書調過來。領導一句話,下面的人忙不停,這種事情在機關上司空見慣,沒什麼好奇怪的。

薛秋田一聽安在濤這話,就知道領導早有打算。他當然不敢提什麼反對意見,只是心裡微微有些失望。他本來安排了自己信任的兩個下屬,準備推薦給安在濤……

「好的,安書記,您放心,我馬上就去落實。」薛秋田立即恭聲應道。

安在濤淡淡「嗯」了一聲,旋即掛了電話。

……

……

安在濤搭車去了孫曉玲和媛媛居住的小區,匆匆就上了樓。剛進門,只穿著睡衣的媛媛就張開雙臂撲了過來,「爸爸,抱抱。」

安在濤立即俯身抱起了媛媛,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心頭浮起一股濃濃的溫情和一股強烈的愧疚。他上任才第三天,諸事繁多,還沒有來得及過來看孫曉玲母女。

孫曉玲微笑著柔聲道,「媛媛乖,先下來,讓爸爸換下衣服。」

孫曉玲溫柔地接過安在濤脫下來的大衣,又遞過一雙男式拖鞋,柔聲道,「外邊很冷吧……你陪孩子玩會,我這就去給你和孩子做飯……我知道你工作忙,但是孩子想你,非要給你打電話,哭鬧不停,我也沒有辦法。」

安在濤笑笑,「不要緊,沒事,再忙還能抽不出一上午時間來陪孩子嗎?沒事的。我上午留下陪你和孩子,中午就在家裡吃飯,但是下午不行了,我下午還有一個活動。」

「嗯。」孫曉玲低低答應了一聲。

看媛媛興奮地挓挲著小手跑回臥房裡去拿她剛買的玩具來給爸爸玩,安在濤上前去擁抱起了孫曉玲,歎了口氣,「曉玲,委屈你們母女了,對不起!」

「你別這麼說。你現在省裡工作,我們能常常看到你,挺好的呀。媛媛能常看到爸爸,心裡高興著哩……」

孫曉玲柔聲說著,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又低低道,「你放心,媛媛很乖的,也很聽話,她在幼兒園和外邊都不會亂說話的……」

其實媛媛一個不到四歲的孩子,能懂什麼。在她稚嫩的心裡,爸爸就是爸爸,他不是什麼別的「東西」,更不知道她的父親如今卻是整個東山省權柄最大的一個人。

……

安在濤離開房山後,他的秘書李平和司機黃韜的日子按部就班平淡無奇。在楊華的安排下,兩人都回到了市委機關工作,一個在市委研究室下屬的《房山工作》編輯部當副主編(正科級),一個仍然還是司機,但卻沒有當哪一個領導的專車司機,而是開起了市委機關上打機動的一輛老紅旗,也沒有多少事。因為車太破,沒人願意坐,他也樂得清閒。

一開始的時候,兩人還充滿希望,盼著安在濤能把他們調走,但時間一長,也就斷了這份念頭。像安在濤這種級別和前途無量的高層領導,身邊不知道圍攏著多少人,他們倆,基本上沒有什麼希望了。

如果安在濤不來東山,他們兩個的工作生活確實也就這麼一天天地順理成章地沿著既定的軌跡走下去了,李平將來或許會熬上一個副處級,而司機黃韜大概也就只能司機干到退休了。

上午十點左右,市委辦副主任孫家正突然親自來到了研究室《房山工作》編輯部。一進門,編輯部主任(主編)老馮就訝然起身笑道,「孫主任,領導咋有空來我們這裡視察工作了……」

老馮是研究室副主任兼編輯部主任,是副縣級。他跟孫家正是同批進市委機關的老人,當年曾經同在秘書科效力,打對桌。但孫家正如今卻是正處,又在要害部門擔任要職,兩人的地位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語了。

「孫主任!」李平和兩個責編也笑著起身來迎接。

孫家正匆匆向老馮點點頭,然後又轉身向李平走過去,滿臉堆笑非常熱情地跟李平握手,「李主任……」

市委辦的領導頭一次對自己這麼客氣……李平當時就覺得有些突然和詫異,但他也是曾經做過市委書記秘書的人,見過大場面,定了定神也就不卑不亢地笑著跟孫家正寒暄了一番。

「李主任,恭喜啊……」孫家正嘿嘿笑著,掏出自己的中華煙來,給李平遞過一根,稍稍停頓了一下,才又給老馮撇過一根去,「恭喜你了。」

李平一怔,心道你這恭得哪門子喜,莫名其妙喲……他怔怔地望著孫家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孫家正倒是有些奇怪了。在他看來,省委安書記調李平這個秘書去天南當秘書,這對於李平來說,無異於一步登天了,最起碼,人員一到位就會立馬給他解決一個副處級待遇,開玩笑,省委主要領導的秘書,怎麼著也得是處級幹部。

再說了,安在濤遲早都是省委書記,省委書記的秘書——這是一個什麼概念?普通的地市級幹部都不敢得罪,可謂是呼風喚雨能量極大。

這麼大的事兒,他自個兒似乎還不清楚?孫家正狐疑起來。

「李主任,恭喜啊,剛才我接到省委辦薛主任親自打來的電話,說是根據工作安排,省委辦要調你和司機黃師傅去省裡工作,說是安書記親自點名的。」

「薛主任讓我來徵求一下你們的意見,看看你們願不願意……」

孫家正又補充了一句。心道,這句話其實就是一句廢話,給未來的省委書記當秘書和專車司機,這不知道是李平和黃韜幾輩子修來的天大福分,他們怎麼還敢不識抬舉?

孫家正的這話一出,李平當時沒有回過神來。畢竟,對於李平來說,安在濤已經漸漸淡出了他的生活,他甚至在今天早上才聽到了安在濤重返東山擔任省委副書記代理主持省委日常工作的消息。

老馮等編輯部的人非常震驚,紛紛用羨慕和火熱的目光投射在了李平的身上。能跟未來省委書記的秘書同在一個辦公室,將來……老馮心頭隱隱興奮起來,大步走過去,帶頭向李平道謝,態度之熱情,讓李平有些受寵若驚。

……

……

得到省委辦要調他和黃韜去天南跟安在濤的消息,李平肩頭輕顫,幾乎要當場激動地流下淚來。

「安書記沒有忘了我們……」李平強忍內心的激動,一一跟辦公室向他道喜的同事握手道別。

一時間,在這個上午,李平成為房山市委機關裡最熱門和吃香的紅人,很多往日裡驕傲的部門領導都紛紛打電話過來向他道喜,甚至,市委副書記馬德勝也親自打了一個電話,勉勵他努力工作,去省裡好好為老領導服務。

……

下午2點,安在濤在省委辦副主任薛秋田、省委研究室主任張大川等省委機關幹部的陪同下,輕車簡從去了天南市郊的一個鄉鎮。安在濤雖然沒有讓薛秋田正式通知天南市方面,但安在濤這麼一個重量級領導出行,天南市上上下下的領導又怎麼敢不隨行呢。

這個鄉鎮叫霸王鎮,據說當年楚霸王項羽曾經在這裡駐馬練兵。路上積雪難行,安在濤一行人乘坐的麵包車緩慢在鄉鎮公路上「爬行」著,見路邊有一排排覆蓋著皚皚白雪的蔬菜大棚,安在濤就擺擺手道,「停車,我們下去看看。」

下了車,安在濤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車後已經跟著一長串黑色的官車。天南市、區、鎮方方面面的領導都隨行了過來。

天南市市長東方筱興沖沖地也下車來大步走過來,笑道,「安書記,真是好大的雪。領導剛來就來我們市裡考察指導工作……」

安在濤呵呵一笑,跟東方筱握了握手,「東方市長,談不上什麼考察指導工作,我不過是不願意留在辦公室裡喝茶看報紙,想要出來看看。」

「安書記,多少年了沒有見過這樣的好雪,小麥過冬沒有問題了,剛深翻的土地有這一場雪,明年春播的商情有了保障,又是一個豐收年啊!」

安在濤和東方筱笑著站在路邊望著那一排排銀裝素裹的蔬菜大棚指指點點,鄉鎮幹部帶著幾個安排好的農民奔了過來。

其實,包括東方筱在內,天南市的幹部們都搞不清楚這個新來的省委權貴跑來郊區幹什麼。卻不知,安在濤這個時候就已經在逐漸鋪開他主政一個經濟大省的施政大網。

安在濤笑著踩著鬆軟的雪層迎了上去,熱情地跟幾個農民握手,然後就毫無顧忌地站在雪地裡跟他們攀談起來,甚至還掏出自己的煙來打了一圈。

身後,不少媒體記者手裡的照相機辟里啪啦地閃爍著,估計明天省內的各大媒體頭版頭條就要出現「安書記視察新農村建設」的重磅新聞了。

第732章 敬畏

李平和黃韜碰了碰頭,決定當天下午就趕赴天南去省委辦公廳報到。對於兩人來說,這是一次足以改變人生命運甚至是家庭命運的機會,由不得他們不重視。

兩人各自回家跟媳婦家人說了一聲,聽說要去省裡給安書記當秘書,李平的媳婦和家人皆大歡喜,趕緊給他收拾行裝。

市委辦副主任孫家正聽說兩人當天就要趕過去,就主動提出派一輛車送兩人去天南。李平猶豫了一下,也沒有再拒絕。這種事情非常正常,如果拒絕,反倒顯得他矯情了。

黃曉峰和馬曉燕本來準備等雪化了,天氣轉暖一點,路上好走一點,就去省裡拜謁安在濤。後來聽說李平被省委辦弄去給安在濤當秘書,黃曉峰立即就又改變了主意,決定暫緩前往。

安在濤調李平去省裡擔任秘書,馬曉燕並不奇怪。因為安在濤在骨子裡終歸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他當初走得倉促,沒有來得及安排好李平和黃韜的退路,此番調他們去天南,也可以視為是對他們的一種補償。未必是安在濤多需要李平和黃韜,而是給他們兩人一個機會。

當然,對於安在濤來說,他當然是樂意用自己信任和習慣的秘書李平和司機黃韜了。

但在黃曉峰眼裡,這卻充滿著一種別的味道。因而,這雖然是一件小事,大抵還不需要他這個市委書記來操心過問,但他卻很看重這個消息。

沉吟良久,黃曉峰當即抓起電話,把孫家正給叫了過來。市委辦主任兼市委秘書長劉德奎,是市委常委,大領導,當然不會管具體事務,所以市委辦的主要日常工作還是由孫家正這個副主任來管理。某種意義上說,孫家正算是黃曉峰調整提拔過來的心腹幹部。

孫家正不敢怠慢,一路小跑,來到了黃曉峰的辦公室。

「黃書記!」孫家正的態度畢恭畢敬,站在那裡腰板挺得筆直筆直。雖然這兩天黃曉峰因為「出爾反爾」的做法,個人權威受到一定影響,但對於孫家正來說,黃曉峰還是能決定他前途命運的操盤手,絲毫也不敢流露出任何「不軌」的心思。

黃曉峰掃了孫家正一眼,淡淡一笑,「家正同志,我聽說省委辦要調市委研究室的李平過去給安書記跟班?有沒有這回事?」

孫家正以為黃曉峰怪他沒有及時匯報這事兒,心裡一慌,額頭上就立即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尷尬地輕輕道,「黃書記,是的,有這麼回事,上午省委薛秋田副秘書長親自打電話給我們,說是要把李平和黃韜——就是安書記以前的那個司機弄到省裡去工作,給安書記服務……我尋思著這是一件小事,黃書記工作這麼忙,也沒給領導來匯報……」

黃曉峰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這不是小事,是一件好事。好了,家正同志,你不要緊張,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就是隨便問問。」

「你想想看,咱們市裡的同志去給省委主要領導當秘書,這是大好事嘛。以後我們在省裡也就有了聯繫人……嗯,家正同志,你替我向李平同志表示祝賀,同時問問李平同志去省裡工作有沒有什麼困難,包括工作上的、生活上的、家庭上的,如果有,市委辦可以幫助解決。」

孫家正鬆了口氣,又暗暗歎息,黃曉峰現在擺出了一副不惜一切代價跟安在濤交好的架勢,但問題的關鍵在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人家安書記會看在眼裡嗎?

「我明白,我一定向李平轉達市委黃書記的重要指示……」孫家正恭聲回答。

「李平的家屬在哪裡工作?」黃曉峰沉吟了一下,突然問道。

孫家正想了想,臉色一紅,尷尬地一笑道,「黃書記,這個,呃,我還不太清楚,我馬上就去查,完了立即向黃書記匯報!」

如果沒有安在濤,李平在房山市只不過是一個很平常的年輕幹部。他的媳婦在哪裡工作,這種「小事」孫家正哪裡會去關注。

回去以後,孫家正立即讓市委辦秘書科的人查詢了一下,然後才又跑去黃曉峰的辦公室作匯報,「黃書記,李平的家屬原先是市中心醫院辦公室的文秘,叫張麗莎,後來好像是古市長出面,衛生局的張致恆把她弄進了衛生局機關,解決了編製,在局辦公室工作,科員。」

黃曉峰哦了一聲,揮揮手道,「這樣,家正同志,你出面去找找市長助理張致恆,看看他們局裡最近有沒有機會,關照一下李平同志的家屬,李平同志在省裡為省委主要領導工作,他的家屬咱們也要照顧好嘛……」

雖然黃曉峰沒有直說什麼,但這話其實已經很赤裸裸的了。以黃曉峰的身份地位,能以如此「諂媚」的姿態對待一個往日裡根本不入流的普通幹部,無疑暴露了他內心的某種複雜情緒。

李平當然不算什麼,但作為安在濤的秘書,李平的政治地位隨之水漲船高了。

「還有,你去跟李平同志商量一下,他去省裡工作以後,最近——最近幾天,看看安書記有沒有時間,給咱們打個招呼安排一下,我和曉燕市長要去省裡拜望老領導……」

孫家正一怔,卻立即應聲答是,「好,我明白,請領導放心。」

孫家正心領神會,立即去貫徹落實市委書記黃曉峰的指示精神。他先去衛生局找上了市長助理兼衛生局局長張致恆,拐彎抹角地轉達了市委黃書記的意圖,張致恆倒是答應得很爽快,表示明天就召開黨委會研究「關於張麗莎同志工作的問題」。

其實,縱然沒有黃曉峰的暗示,張致恆也正在考慮該給李平的老婆張麗莎提拔一下了。張致恆是安在濤提拔的幹部,李平現在馬上就要成為安在濤的秘書,這個順水人情他焉能不送?

在聽到李平要去省裡工作的消息後,張致恆心裡就變得異樣興奮。李平的老婆在自己手底下,這雖然不代表什麼,但「運作」得好了,一樣會成為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成為張致恆聯繫李平甚至是安在濤的一個重要渠道。

從張致恆那裡回來,孫家正馬不停蹄地又去找上了李平。李平當時正在家裡收拾東西,孫家正忽然找上門來,他很是意外。

聽了孫家正有意或者無意有心或者無心暗示或者敲打的話之後,李平其實也隱隱猜出了幾分。市委書記黃曉峰本想推行「去安化」,卻不料安在濤又高調地榮歸東山省成為東山省委主要領導,這就相當於他犯下了「傾向性的政治錯誤」,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他沒有退路,只能竭盡全力修復與安在濤的關係。哪怕是撇開自尊去獻媚,也在所不惜。

李平明白,正因如此,自己才被黃曉峰看在眼裡。要不然,縱然是自己當了安書記的秘書,人家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也斷然不會如此放低姿態主動示好。

但李平卻沒有答應什麼,也不敢答應什麼。他跟了安在濤好幾年,深知安在濤的性格和工作風格,怎麼處理問題、無論幹什麼事情,他自有思路,不需要秘書插手「代勞」。如今到了省委主要領導的崗位上,他當然會更加強勢,李平只能更加小心謹慎。否則,只能會引發安在濤的反感,結果就不難預料了。

當然了,作為房山市出身的幹部,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為房山的事情說幾句好話,他還是可以做到的。而且,李平也明白,其實安在濤本人對房山懷有很深的感情,畢竟,房山是他「起家」和努力經營十多年的第二故鄉,算是大半個房山人。

……

……

當天下午,李平和黃韜就趕到了天南,找上了省委辦副主任、省委副秘書長薛秋田報道。因為是安在濤看重的人,薛秋田對兩人也算是比較客氣,當即就給李平和黃韜安排了宿舍,同時吩咐手下為李平和黃韜辦理入職手續。當然,暫時只能是公務借調,真正的手續要在以後才能辦好。

第二天上午9點,在薛秋田的親自帶領下,李平和黃韜懷著激動和忐忑不安的心情沿著寬大幽深肅穆的省委機關小常委樓的過道,向安在濤的辦公室走去。

按理,兩人為安在濤服務多年,不該有什麼緊張情緒,但如今的安在濤跟過去不同了,一年多不見,他已經成為站在東山省權力巔峰上的大人物,出於對於高層權力的自發敬畏感,李平和黃韜越來越緊張。

李平還好些,他終歸是機關幹部出身,而黃韜不過是一個司機,單單是戒備森嚴莊嚴肅穆的省委機關辦公環境,就足以帶給他極大的壓力了。

薛秋田敲開了安在濤的辦公室,恭謹一笑,「安書記,小李和小黃從房山過來了,我已經安排妥當,帶他們來跟領導見個面,算是向領導報到了。」

第733章 權威

安在濤正在伏案疾書,也不知道在寫什麼,他辦公桌一側的電腦似乎是因為長久待機,進入了省電模式下的屏幕保護狀態,應該是那種3D熱帶魚屏幕,發出稀稀啦啦的淡淡的流水聲。

聞言,安在濤抬起頭來,訝然道,「他們已經到了?這麼快?呵呵,讓他們進來吧。」

薛秋田笑著全部推開了寬大的辦公室門,展現出安在濤辦公室的全景。他側身回頭向李平和黃韜擺擺手,「小李,黃師傅,你們進來吧,安書記找你們。」

站在李平和黃韜的角度,望見坐在辦公室深處的安在濤,正好是一種仰視的視角。雖然安在濤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但一股子無形的上位者氣息和威嚴已經悄然發散而出。

李平和黃韜長出了一口氣,各自定了定神,然後兩人一前一後地小心翼翼地走進安在濤的辦公室,在距離安在濤辦公桌前兩米左右的位置停下腳步,恭聲道,「安書記!」

似乎是察覺到李平和黃韜兩人的緊張不安情緒,安在濤笑了,他擺擺手,朗聲道,「好。李平,黃師傅,來,請坐。咋,跟我還這麼生分?坐吧,坐吧。」

「薛秘書長,你也坐。」

薛秋田正想退出去,多少迴避一下,但突然又聽安在濤這麼說了,也自笑著坐在了另一側的沙發上。

「是這樣。我剛來省裡,工作頭緒多,需要學習和調研的東西也多,為了便於工作,我想了想,決定把你和黃師傅暫時借調來省委,算是為我承擔一部分工作,啊,呵呵。」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儘管他想要竭力向李平和黃韜傳遞出一種溫和的信號,但到了他這個位置上,也不能表現得太過親熱。再加上位置決定一切,作為省委主持日常工作的主要領導,他身上早已充斥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權力威懾,他越是這樣,兩人反而就越是緊張。

所謂上位者的權威,既是如此。在很多時候,不需要刻意表現,更不需要發火動怒,單單是坐在那裡,就足以威懾眾生了。

安在濤很快就察覺到氣氛的尷尬,不由就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又不是老虎,又不吃人,你們緊張什麼?你們如果這麼緊張,以後還怎麼在我身邊工作?嗯?」

薛秋田也笑了起來,「安書記,小李和黃師傅剛來省委機關工作,有些不適應也是正常的,呵呵,以後習慣了就好了。我說小李啊,安書記是非常平易近人的領導,你們以前跟在安書記身邊工作,應該比我更清楚。所以,不要緊張,放鬆一些。」

……

……

或許是漸漸放鬆了下來,雖然黃韜還是不大敢抬頭,但李平已經能平靜地跟安在濤說著一些別來的閒話。安在濤既然沒有讓薛秋田迴避,李平自然就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這點分寸如果也沒有,他還當什麼秘書,回家找個雞蛋一頭撞死算了。

「你們來的這麼急,家裡的事情都處理好了沒有?工作上有沒有交接清楚,可不要留尾巴……」安在濤笑著問道。

李平立即回道,「安書記,您放心,我們都安排好了,家裡也沒啥問題……」

安在濤沉吟了一下,突然輕輕道,「你們的住處……」

薛秋田笑著插話道,「安書記,您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給小李和黃師傅各自騰出了一間單身宿舍,就在省委機關第二家屬院裡。」

安在濤點點頭,「好。薛秘書長,你盡快安排他們進入角色吧。李平,你馬上熟悉情況,我只給你兩天的時間熟悉情況,必須要馬上進入角色。有什麼困難、有什麼不懂和需要協調的事情,多向薛秘書長匯報請示,多向辦公廳秘書處其他的老同志學習。」

「去吧,我還要準備下午常委會的材料。」安在濤擺擺手。

「安書記,那我們就先走了,您忙吧。」薛秋田立即帶著李平和黃韜起身準備離去,只是在臨走的時候,李平稍稍猶豫了一下,主動走過去看了看安在濤的茶杯,見裡面干了,就去飲水機前幫安在濤接滿水,然後輕輕放在了他的桌前。

此外,又拿起安在濤的煙灰缸,準備去給他倒掉。

安在濤掃了他一眼,就任他忙去了。作為秘書,這些都是李平所需要干的。

薛秋田暗暗點點頭,難怪安書記要從房山調這小子過來,這小伙子很有眼色,眼裡很有活。從這些行為的細節上,就充分可以看出一個人的素質。

……

下午兩點,省委要召開常委會。這是安在濤正式上任以來的第二次常委會,嚴格意義上說,這其實是第一次,因為上一次不過是一個見面碰頭會。

這次會議的主要目的是繼續審議省委組織部提出的幹部提拔名單。前面說了,這項工作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展開,但因為中央的幹部調整,就暫時擱置了下來。

一共涉及21名副廳級以上幹部的提拔,14個來自地市,7個來自省委省政府機關。這21名預提幹部當中,有一部分是前任省委書記李大年準備提拔的人,有一部分是省長闞新民提議的人選,還有一部分是其他常委提議的人選。

這次常委會,是省長闞新民提議召開的。闞新民此刻已經是比較著急的,中央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調他離開東山,如果這事兒再拖下去,他的那些人就徹底沒戲了。雖然人將要離任東山,但他本心裡卻還是想站好最後一班崗,把自己應承下來的這些幹部的位子保下來,也算是善始善終吧。

李大年離開,安在濤上任,省委省政府權力圈子的格局,已經發生了悄然的變化。儘管闞新民不願意承認,他都無法迴避,因為面臨調離,他這個事實上的東山一把手對於省裡的威懾力其實是在不斷減弱的,與日俱減。正是因為察覺到這種變化,闞新民才主動跟安在濤通了通氣,要求召開常委會,把拖了很久懸而未決的幹部提拔這事兒明確下來。

李平正在熟悉情況,所以薛秋田就主動承擔起了「秘書」的角色,儘管安在濤不想這樣,但薛秋田如此主動,他自是也不能太過拒絕了。畢竟他剛來省裡,身邊需要有人「圍著」,要不然他豈不是就成了孤家寡人?

當然,薛秋田按照工作分工,就是為分管幹部和黨群的省委副書記服務的,但安在濤這個副書記卻主持省委工作,這又讓薛秋田看到了某種希望。

安在濤趕到省委常委會議室的時候,其他常委包括闞新民在內,都已經到了。在臨進門之前,安在濤從薛秋田手裡接過了自己的水杯子和筆記本,然後才緩緩推門而入。

在場常委領導當中,除了信任常務副省長陳亮與他一樣,履新不久,其他的人都是在部級層面上任職多年的老領導,雖然安在濤的職位高,又受中央委託代理省委工作,但畢竟是一個資歷淺年紀輕的小字輩,所以其他常委都坐在那裡沒有動彈,只是有人裝作沒有看見他進來,而有人則只是微微欠身點頭。

闞新民依舊坐在他第一副書記和省長的位置上,省委書記的位子空著。安在濤慢慢向前行去,幾個常委的目光都緊緊地盯在他的身上。

安在濤當然不會去坐原先屬於李大年的位子,而是坐在了另一個省委副書記孫嘉雍的旁邊,屬於省委常委日常開會那名正言順的「三把手」位子。他不會驕矜狂妄,但自己該擁有的地位和權力,他也斷然不會推讓。

安在濤坐下以後,向坐在對面正襟危坐神色淡然的闞新民笑著問道,「老領導,咱們開始?」

安在濤的尊重雖然不代表什麼,但闞新民也報以溫和的微笑,他點點頭,「好。」

安在濤抓過話筒朗聲道,「各位領導,我們現在開會。今天,我們召開省委常委會,議題只有一個,繼續研究前一段時間擱置的各地市及省直有關部門的21名幹部提拔的問題……現在,先請闞省長代表省委定定調子。」

闞新民也沒有推讓,抓起自己面前的一份名單來揚了揚手,大聲接過了話茬,「同志們,因為中央對省委班子的調整,今年預定的幹部提拔和調整被暫時擱置到了現在……幹部提拔工作是我們事業當中的重要一項,我和在濤書記通了通氣,原則上覺得上次常委會上通過的大名單可以交由組織部進入考察實施階段了。當然,具體的人選和細節問題,各位領導有什麼意見和建議,也都可以提出來,供大家討論。」

「我贊成闞省長的意見。請大家討論。」安在濤笑了笑,「名單都發給了大家,請大家暢所欲言……我們要盡可能地把最合適的幹部放到最合適的位置上去,這樣才有利於全省幹部隊伍的結構調整和有序發展。」

安在濤和闞新民的「一唱一和」,可以說配合相當默契,但兩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原本以為沒有什麼問題的事情,卻偏偏就出現了問題。接下來的省委常委會上,一干常委們爭了一個面紅耳赤,這一次會議不歡而散不了了之。

第734章 猛烈的話語權之爭

預提的這些幹部,在基礎條件上當然都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否則也不會列入省委組織部考察的大名單。但說實話,官場之上最不缺的就是幹部,同等資格、同樣符合標準、甚至比這些人更加優秀的官員,比比皆是。所以,這在理論上就造成了出現「爭議」的可能性。

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李大年之前建議提拔的人。李大年雖然人已經離任東山,但他不僅是國內經濟最發達省份的省委書記,還是政治局委員,黨內的政治地位決定了李大年將來發展的高度,敢得罪李大年的常委還是不多的。

再加上李大年和安在濤的關係擺在那裡,安在濤已經表明了要堅決為李大年收拾留下的「這些殘局」……種種因素疊加起來,關於李大年提名的這部分人順利得到舉手通過,沒有人表示異議。

這是理所當然的,也在安在濤的意料當中。

不過,出乎安在濤預料的是,闞新民提名的一些人中,有不少被常委們點名提出來表示疑議。表示疑議不是目的,撤換下來換成自己的人才是目的。

如果是以前,可能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但現在,闞新民明擺著即將被中央調離,到外省頂多就是干一個普通的省委書記,他的影響力隨著「中央的暗示性信號」已經在東山省權力高層圈裡大大地削弱了。

世態炎涼以至於斯,官場微妙以至於斯,這讓安在濤心裡頗有幾分感慨。同時,也給他暗暗敲響了警鐘,涉及高層的權力紛爭絕非像基層那樣簡單,會變得更加複雜和多變。

第一個發難的是另外一個省委副書記孫嘉雍。

孫嘉雍擺了擺手,淡淡道,「新民同志,在濤同志,其他的人選我沒有意見,唯獨這個擬任交通廳廳長的黃大山,我感覺不妥。為什麼說不妥當呢?不是說黃大山同志靠不住,更不是說他政績不夠突出、能力不夠強,而是,交通廳畢竟是帶有專業色彩的業務指導部門,交通廳的一把手,不僅要會管理,還要懂業務,更要有相當程度的行業工作經驗,可黃大山同志呢?是黨務幹部出身,我注意到他的履歷,從鄉鎮黨委書記到縣委書記,再到分管黨群的市委副書記……讓這麼一個缺乏行業基本管理經驗的黨務幹部去當交通廳長,大家覺得合適嗎?」

「不合適。很不合適!」孫嘉雍不僅自說自話,還提高了聲調,表明了他堅決反對的強烈姿態。

孫嘉雍的話讓闞新民聽了,臉色陡然一沉。

但闞新民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周佳就凝重地附和道,「嗯,不錯不錯,我也覺得很成問題。黃大山同志符合提拔的條件,可以提拔,這本身沒有問題,但是我們得將他放在最合適的崗位上去嘛。」

「就像剛才在濤書記說的那樣,我們要將最合適的幹部放到最合適的崗位上去,這才符合黨的組織工作原則,也是我們事業不斷推向前進的重要基礎。」

「不僅僅是黃大山,還有建設廳的姬鵬遠,省府辦的劉春秀……都存在同樣的問題,這些同志擬任的崗位與他們自身的業務素質和工作能力不合適,不匹配,我建議調整一下,甚至,可以大膽地刪減一部分人,把目光放得更遠更高一些,在我們的幹部隊伍中還是有很多優秀出色的同志的……」

周佳擺了擺手,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周佳的話音一落,政法委書記周宏偉也發表了類似的觀點,三人這麼一挑頭,會場上的氣氛頓時就「熱烈」起來,很多常委七嘴八舌地開始「質疑」,省委常委、天南市委書記麻明良更是直截了當地在名單上用紅筆勾去了幾個人,然後又大刺刺地提出了幾個人。

眾人各說各話,氣氛看似「熱烈」其實亂成了一鍋粥,渾然不覺省長闞新民的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難看,嘴角都有了一些微微的抽搐。

保持沉默的除了闞新民之外,還有安在濤和組織部長夏侯名旭和新來的常務副省長陳亮。安在濤是無法表態,也懶得表態,他又沒有合適的人選,何必去摻和這潭渾水;而夏侯名旭則是因為職務原因,不便於表態。作為組織部長,他可以將自己傾向的幹部列入考察提拔名單推薦上去,但卻不能輕易表露自己的「傾向性」,更不宜公開支持哪一個省委領導。

安在濤冷眼旁觀著,知道這次會議注定要無果而終了。他暗暗瞥了一眼闞新民的臉色,不由又是輕歎一聲,繼續保持著無言的沉默,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闞新民那求助性的眼神。

爭議在繼續。臉皮既然已經扯破,很多常委就索性撇開了顧忌,紛紛提出了自己所屬意的人選。看得出來,為了這次會議,眾人是準備已久了。

「呵呵,既然大家存在較大的爭議,我看這樣吧,先放一放,過兩天,我們繼續開會討論。」安在濤微微一笑,擺了擺手道。

眾人無語沉默,闞新民臉色陰沉似水,霍然站起身來。

……

……

這一次會議開了接近兩個小時,但還是沒有任何結果。闞新民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因為眾人反對的人選基本上都是他提出來的人選,一直到接近下午5點,仍然沒有達成什麼共識,最後不了了之。

闞新民拂袖而去。安在濤也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慢慢向會議室門外行去。正行走間,突然感覺後面有人,回頭一看,見是省委組織部長夏侯名旭,不由就停下腳步,笑道,「夏侯部長。」

「安書記……有個事情跟你談一談。」夏侯名旭壓低聲音道。

安在濤哦了一聲,「走,去我的辦公室。」

兩人並肩說說笑笑著去了安在濤的辦公室,李平早就隨時恭候著,省委辦在安在濤隔壁騰了一間小辦公室供他辦公,其實也就是隨時侍候領導方便的一個意思。

如果安在濤只是普通的省委副書記,李平也沒有這個在省委小常委樓上享受單間的待遇,常委領導的秘書們大多在一樓的綜合辦裡合署辦公,但安在濤是下一步的省委書記,薛秋田就刻意做了這樣一番安排。

安在濤對此沒有反對,就表示是認可了,薛秋田心裡其實還是很高興的。凡事都有一個開始的問題,時間長了,只要他上心、細心、耐心,就不難靠實際行動獲得安在濤的認可和賞識,乃至重用。

「夏侯部長,請坐。」安在濤招呼著夏侯名旭坐下,也沒有回到辦公桌後面,而是也坐在了沙發上,於夏侯名旭的對面。李平趕緊為夏侯名旭沏好茶,然後又把安在濤的水杯子加滿水,放在了他的面前。爾後,又把一側的一盒紙巾放在了兩人中間的茶几上,還擺上了一盤剛剛洗過的看上去非常新鮮的小西紅柿。

夏侯名旭掃了李平一眼,笑道,「這小伙子不錯,看上去精幹有眼色,嗯,秘書處的新同志?」

安在濤笑笑,沒有立即回答,夏侯名旭本來就是隨口一說不可能真的對李平感興趣,旋即就又主動岔開了話題去,「安書記,今天的會議開得很不愉快啊……」

夏侯名旭試探著說著,「大名單上的人選都是以前常委會上基本定下來的,結果今天卻又搞出了這麼多的問題。安書記啊,組織部前期已經做了很多工作,如果廢了推倒重來,給我們增添了很大的工作量喲……」

相對於幹部提拔這種大事,組織部的一些程序工作算個鳥。安在濤心裡很清楚,夏侯名旭之所以拿這個來說事兒,無非是一種試探,或者是隨意扯了一個「由頭」就切入了正題,試圖看看安在濤的態度和立場。

態勢很明顯,如果安在濤願意支持闞新民,再加上他這個管幹部管理的組織部長,會在常委會上形成強有力的力量。就算是有一些常委反對,也無法影響這個「提案」的順利通過。要知道,安在濤可是未來的省委書記,一些個常委不能不給他幾分面子。

所以,安在濤的態度、立場很關鍵,決定著未來省裡高層權力的走向,也決定著這一次的幹部提拔名單能否獲得通過。

安在濤心念電閃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微笑著。從夏侯名旭的試探足以看出,今天在會上被「質疑」的那些人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也與夏侯名旭有些關係。別看他在會上沒有說什麼,更沒有表露出自己的態度,但想起他跟闞新民良好的關係,安在濤心下也就釋然了。

某種意義上說,會後找上自己,恐怕也有闞新民暗示的因素在內。闞新民撇不開架子和矜持,就讓夏侯名旭出面。

但這個態,安在濤是斷然不會輕易表的。最起碼,在他看來,現在還不是他正式表態的時候,還不到時候。

「夏侯部長,我呢,剛來省裡工作,對省裡的一些情況還不是十分瞭解……」安在濤慢條斯理地說著,「幹部提拔的事兒,你們組織部門多把把關,同時也廣泛聽取一下省委其他領導們的意見和建議……」

安在濤又把皮球給夏侯名旭踢了回來,夏侯名旭心裡有些不滿,但當然不會表現出來。又跟安在濤閒扯了幾句,也就告辭而去了。

……

……

下了班,李平跟在安在濤的身後下樓,手裡替安在濤拿著公文包和水杯子。而樓下,黃韜也自是早就發動好了車子,停在了樓前。

上了車,安在濤突然笑著問道,「李平,你們兩個晚上的飯一般是怎麼解決的?」

李平笑道,「安書記,我們兩個合作做飯吃呢,我買菜,黃師傅炒菜……安書記,您不知道,黃師傅的廚藝還算是不錯的,真的,味道挺好的。」

「哦?是嗎?黃師傅,你手藝不錯?改天我也嘗嘗去……」安在濤呵呵笑了起來,黃韜和李平也笑,但他們心裡當然清楚,安在濤不過是隨意一說,不可能真的去品嚐黃韜的廚藝。堂堂省委主要領導,怎麼可能有閒工夫跑到單身宿舍去吃一個司機做的飯呢?就算是安在濤有這個時間和精力,也不可能如此不顧身份。

「先堅持一下吧……等過一段時間,你們工作也安頓下來了,看看找個機會把家屬也調到省裡來,免得你們這牛郎織女的分居兩地,讓你們家屬埋怨我。」安在濤笑著說了一句,算是某種「定心丸」吧。

李平和黃韜趕緊賠笑感謝領導關照云云,心裡高興自是不提。

黃韜本來對天南的路徑並不十分熟悉,但從安在濤的住處到省委機關的這一條線路,他今天白天沒事的時候已經來回跑了一趟,熟悉了一下路況。

接近六點多,黃韜就開車駛進了安在濤居住的小區,見李平有些欲言又止,安在濤淡淡一笑,「咋,李平,有話要跟我說?」

李平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咬牙輕輕道,「安書記,房山的黃書記和馬市長,今天給我打電話,說他們要一起來看看老領導,問領導最近有沒有時間……」

安在濤立即沉默了下去。李平心裡一顫,知道自己多嘴了,引起了安在濤的反感。他額頭上瞬間就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暗暗罵自己多嘴多舌,不該管黃曉峰的閒事。

安在濤沉默了一會,然後才淡淡道,「你告訴他們,不要來了,我時間很緊,沒空接待他們。」

「好的,我知道了,安書記。」李平恭聲低低道,臉色有些蒼白。

「你們兩個都來自房山,以後要多注意一下。我也好,你們兩個也罷,咱們的身份都變了……」安在濤一邊下車,一邊輕輕地說了幾句,話沒有說完,他就已經下車大步而去。

以至於李平想要下車替他開車門,都沒有趕得及。

……

第二天,一個上午的時間,就先後有四個省委常委給安在濤打電話,談這個幹部提拔的事情。安在濤心知肚明,無論他們怎麼試探或者「請求」,他都像一塊堅硬的石頭一樣,來者不拒但又紋絲不動,根本就不表態。

常委們爭得越凶,他越加能判斷清形勢。其實,這一次的權力紛爭,倒是有助於讓他在省委站穩腳跟。從個人的角度來看,他是希望這件事情能再繼續「爭一爭」吵一吵,讓省委高層的權力陣營分化跡象更加明顯清晰。

也就是說,安在濤希望看到一個情勢更加明朗化的省委高層權力局面。

第三天下午,在安在濤的召集下,常委會繼續開會討論幹部提拔的人選問題。會上,幾乎是與上一次會議如出一轍,剛一開始開會,常委們就各自為了各自的利益,開始了「辯論」。

其實,他們的真正意圖不要說闞新民,就連安在濤以及低調沉默的新任常務副省長陳亮,心裡都明鏡兒似地:無非就是想「瓜分」了原本屬於闞新民手裡的一塊政治利益蛋糕。你闞新民馬上就要調走了,憑什麼還要不佔茅坑還拉屎?既然要走,就該有走的覺悟,臨走還要跟大家爭來爭去的,忒不像話!

當然,這樣的「爭執」某種意義上說,也只是表象,形式小於內涵。有些領導也未必是非要提拔自己的人,但在幹部提拔上的話語權是強化還是弱化,直接影響著他們今後在省委常委班子裡的權力地位,由不得他們不重視。

安在濤依舊保持沉默,常務副省長陳亮則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夏侯名旭亦然,闞新民憤憤不平地跟幾個常委爭執了起來,甚至可以說有些氣急敗壞失了風度。

啪!

見一些常委竟然一點面子也不給自己留,闞新民憤怒地猛然拍了一下桌案,陰沉道,「這個大名單,在以前的常委會上已經基本上得到了通過,省委組織部都進行了初步的考察,履行了部分組織程序……當時,在座各位除了在濤同志、陳亮同志之外,大家可是都舉手同意的!可事到如今,幾個同志卻又提出了不同的意見……怎麼辦?是我們繼續在會議上推諉扯皮,無限制地拖下去,還是推倒重來?這是大年書記在任時擬定的事情,大年書記走了還沒兩天,我們就在這裡鬧起了內訌,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闞新民也豁出去了,當然也是氣急而致,話說得很難聽。

咳咳!

見竟然有當面翻臉的架勢,安在濤不能再保持沉默了,趕緊站出來打圓場。他乾咳了兩聲,朗聲道,「呵呵,大家爭議不下,這說明這批擬提拔的幹部確實存在爭議,呵呵。這樣吧,我建議把這件事情向在燕京養病的張德福書記匯報,聽聽張書記的意見。我……我去燕京當面向張書記匯報一下,同時也代表省委省政府探視張書記。」

「另外,我認為,省委辦應該派幾個同志趕去燕京,和咱們的駐京辦聯繫一下,為張書記服務。」安在濤朗聲道。

對於安在濤的提議,陳亮第一個響應,「我同意安書記的意見。」

第735章 去房山調研

雖然常委們都知道,安在濤所謂「去燕京向張書記當面匯報」不過是一個幌子,是一種為了暫時壓制各方爭執的手段,或者安在濤會去燕京探視張德福,但絕對不會是為了這點事情專程去讓張德福定奪。張德福連來都沒有來,對東山省的情況一片空白,他怎麼能拿出個人的意見?

相信張德福是不會做這種定奪的。

但縱然明知安在濤在耍滑頭,眾人卻都無話可說。張德福是中央任命的名正言順的省委書記,不管張德福是養病還是另有原因不來上任,這都不能妨礙張德福過問東山省黨政事務的權力。

還是那句話,位子決定一切。張德福在中央的安排下「養病」不過問東山事務,暫時不來東山上任,並不代表東山省委就可以張德福撇到一旁。

安在濤提出要去燕京探視張德福並匯報工作,常委們不得不都笑著點頭同意,其實不同意也不行。

第二次省委常委會再次不了了之。但安在濤卻沒有立即趕去燕京,對他來說,燕京會去的,向張德福匯報工作也不是虛話,但不是現在。對於現在的局勢而言,他需要把握好一個巧妙的「拖字訣」,盡可能地「拖」下去,讓局面明朗化,或者說,讓省裡高層的權力紛爭明朗化。

同時,他當然還有別的深層用意。只是他不會表現出來,誰也很難猜測他的心思。

他不著急去燕京探視張德福,自然沒有人會催促他。表面上,省委常委高層間剛剛泛起的波瀾瞬間平息了下去,但其實,幕後的紛爭更加波瀾起伏暗流洶湧,而且還逐漸向普通的幹部層次擴展開去。

本次幹部提拔的事情已經拖了這麼久,最近兩次常委會專題研究都無果而終,常委會上的爭執通過不同的渠道傳播了出去,對於其他的省委省政府機關幹部來說,這不過是增添了一道茶餘飯後暗自揣摩或者互相議論的話題,而對於那些涉及其中的擬提拔幹部來說,則是巨大的壓力。

常識和經驗告訴他們,幹部提拔的事情一旦牽扯上高層的權力紛爭,這麼拖下去,最大的可能性是不了了之。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哭都沒地方哭去。為了這一次的提拔,很多人從年初就開始做工作,方方面面付出極大。

早上,安在濤剛進了辦公室,省委辦副秘書長薛秋田就敲門走了進來,雖然安在濤現在有李平這個跟班秘書,但因為李平來省委機關工作的時間太短,有些情況還不是十分熟悉,無法真正協調各單位和各部門,尚不能完全獨立工作,所以最近這一段時間,薛秋田放低身段,主動承擔起了安在濤秘書的擔子。當然,這也是薛秋田所樂意做的。

他的本職工作就是為省委主要領導服務,只要配合好安在濤的工作,他的工作就有成績,而反之,他就是幹得再多,也等於零。而且,他正想趁這樣的特殊機會,竭力拉近跟安在濤的關係。

嚴格意義上說,安在濤並不是那種苛刻的高層領導,他善於發掘屬下的優點和特長,並調動他們的工作積極性,用人之長避其之短,只要會幹事、想幹事的幹部,他都會給其提供一定的平台,讓之發揮作用。至於這個幹部是「阿諛奉承型」的還是「老實憨厚型」的,在他看來,都無關緊要。

人無完人,金無足赤,人人都有缺點和長處,作為上位者,需要做的就是用其之長而為自己效力。

而事實上,拋開其他的一些因素不說,薛秋田其人還是有相當工作素質的幹部,他的組織協調能力和服務意識,在省委機關裡算是比較超群的。所以,安在濤明知薛秋田帶有「巴結」和個人政治利益的私心,也無視了這一點。

「安書記,這是您今天一天的日程安排,您過目一下。另外,您今天有沒有其他的安排,跟我說一說,我馬上回去讓人充實調整。」薛秋田畢恭畢敬地將手裡的日程表遞了過去,安在濤溫和一笑,點點頭俯身看去。

而在這個時候,李平才躡手躡腳地走進來,主動去為安在濤沖好茶水,順手整理了他案頭上的一些凌亂的文件。同時,他還給薛秋田砌了一杯茶,放在了茶几上,薛秋田向李平善意地點頭示意。

「這些安排暫時都推會吧。薛秘書長,這些事務性的工作,還是讓孫書記去出席吧,我最近呢,想要下去轉一轉,多做考察和調研。我來省裡時間不長,現在還處在學習調研階段……你馬上去安排一下,本周以內,我要力爭考察三個地市,從今天開始,今天——去房山!」

安在濤抬頭掃了薛秋田一眼。薛秋田有些意外,但還是立即恭聲回道道,「好的,安書記,我馬上就去安排。只是,今天是不是有些倉促了,也得給下面一點時間準備吧?」

安在濤搖搖頭,「不需要準備,我是下去學習瞭解情況的,不是去給地方的同志們添麻煩的。再說了,你要是提前通知他們,我們下去後還能看到什麼真實情況?按照他們提前安排好的線路,走馬觀花,白白浪費時間……就房山,孟姜,濱海,這三個地市吧。」

薛秋田猶豫了一下,點頭應是。

「另外,隨行人員不要太多,我們輕車簡從來去自由。不要媒體跟隨,不要前呼後擁,你帶省委辦有關處室的同志陪同即可……」安在濤沉吟著說道,本來他想讓省委組織部和省委宣傳部的人也相隨,後轉念又一想,如果這樣的話,夏侯名旭肯定也會參加,也就作罷。

「好的,安書記,我馬上去安排,小李,你立即給領導收拾一下,咱們要去房山陪安書記調研。」薛秋田立即起身要去安排,突然又聽安在濤輕輕道,「薛主任,還有個事情,你抽空幫我安排協調一下。根據中央加強中央機關與地方幹部交流的精神,國家煤監局局長助理馬曉強同志、還有國家煤監局辦公室秘書處的一個年輕同志要來咱們省裡掛職鍛煉,我已經跟夏侯部長通過氣了,你具體管一管這事兒……」

薛秋田心頭一跳,直覺告訴他,這所謂下來掛職鍛煉的煤監局的兩個人,定然是安在濤的心腹……不過,心裡縱然是有些疑惑,他也不敢表現出來,趕緊點頭答應下來。

安在濤說是讓他「抽空安排協調」一下,其實既然領導已經開口了,那就是需要盡快抓落實的事情。薛秋田深知這一點,決定從房山回來,就跟省委組織部溝通。

中央機關具有一定級別的幹部下來掛職鍛煉,當然需要中組部和其所在機關開具相應的手續,但既然安在濤這麼說了,上頭的工作肯定是已經做好,剩下的就是一個東山省委組織部「接受」和「安置」的問題。

……

……

上午9點,安在濤帶著薛秋田、李平還有省委辦有關職能部門的幾個普通幹部悄然離開省委機關大院,乘坐一輛麵包車,駛離天南市區,上了高速公路,直奔房山而去。

在省委辦隨行的這些官員心裡,安書記這一次的下基層調研實在是太倉促太突然太低調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太莫名其妙,省委主要領導出行,竟然只帶一個省委副秘書長和幾個普通工作人員,既不通知下面,也拒絕媒體跟隨,在他們的記憶當中,還沒有哪一個省委領導的風格如此「詭異」。

因為坐同一輛車,有安在濤這個省委主持工作的主要領導端坐在車上,他不說話,其他的普通幹部更是不敢吭聲,大氣都不敢喘一個,車廂裡的氣氛非常沉悶。

在這輛車裡,大概也只有薛秋田能主動跟安在濤扯幾句了。薛秋田本來是想跟安在濤搭訕兩句,活躍一下車廂裡的氣氛,但見安在濤神色凝重威嚴,頭扭向窗外,張了張嘴,也沒敢開口,最終也保持了沉默下來。

沉悶的氣氛從上高速一直保持到快要下高速,即將趕到房山高速路口的時候。安在濤突然將目光從車窗之外收了回來,向薛秋田淡淡一笑道,「薛秘書長,一會等我們進了市區,你給房山市委辦的人打一個電話通知一下……不過,我們不在房山市區停留,直接去資河開發區!」

「好的。」薛秋田立即掏出電話來。

現在的資河開發區早已升格了,是正處級行政單位,是房山市管轄的開發區。安在濤沉吟了一下,突然向李平側身笑道,「李平,現在資河開發區的一把手是誰?」

李平恭聲回道,「安書記,莊寧成為副市長之後,之後開發區管委會的主任是彭軍彭主任……但是我聽說,市裡最近要調整幹部,彭主任可能要去良山區當區長?我也不知道這個事兒定下沒有……」

「應該還沒有!」李平又追加了一句。

彭軍是安在濤的第一任秘書,前幾年被下放了下去,如今也算是正處級實職幹部,市裡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安在濤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來,「彭軍現在也算是基層的領導幹部了,不錯不錯。李平,你有沒有彭軍的電話,給彭軍打一個電話。」<a href=http://www.uu158.com/>文人小說下載</a>

李平不敢怠慢,趕緊摸出手機,找到了李平的電話號碼,撥通了過去,但提示音卻說是「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李平無奈,就又給市府辦的某熟人打了一個電話,查到了彭軍現在的手機號碼。

撥通之後,電話聽筒裡傳來彭軍慢條斯理頗有幾分架子的聲音,「喂,我是彭軍。」

李平呵呵一笑,「彭主任,我是李平啊,你還記得我嗎?」

彭軍先是一怔,旋即大喜道,「李平老弟,原來是你。我這兩天聽說你去省裡給老領導當秘書……這回高昇了,我還沒有來得及給你賀喜呢。咋,今兒個咋有空給我打電話了?你在哪呢?」

彭軍不由分說,就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語速很快,以至於沒有給李平留出回應和說話的時間。

作為安在濤一前一後兩個秘書,兩人自然是熟悉地緊。雖然安在濤一路高昇,距離彭軍越來越遠,聯繫得就更加少,但彭軍私底下跟李平的聯繫還是有一些的。

「呵呵,彭主任……」李平剛說了一句話,就又被彭軍打斷了,「我說老弟,咋這麼見外,叫我一聲彭哥就成,啥彭主任啊,咱們是自個兄弟,別這麼見外!說吧,找我有啥事……」

如今李平是安在濤的秘書,彭軍對李平的態度當然比以前更親熱和親密。當然,這不過是一種潛意識,與「諂媚」無關。

李平苦笑著回道,「彭主任,你這還讓不讓我說話了……安書記來房山調研,我們直接去你們那裡,你準備一下吧……」

彭軍大吃一驚道,「安書記來了?怎麼回事啊,市裡沒有通知我們吶……你們什麼時候到?……」

「我們已經在房山市區了,估計很快就會趕過去。至於市裡,安書記也沒提前通知。」李平摀住聽筒向安在濤恭謹地道,「安書記,我們直接去資河開發區是吧?」

「嗯。」安在濤沉穩地點點頭。

……

……

房山市委書記黃曉峰正在主持召開市委常委會,突然就接到了安在濤來房山調研的消息,這個消息讓他有些錯愕。

「同志們,今天的會暫時要中斷了。市委辦剛剛接到省委辦薛秘書長的電話,說安書記帶人來房山調研,已經進房山市區了,他們直接去資河開發區,我們必須要馬上趕過去!」

黃曉峰霍然起身,向馬曉燕匆匆點頭道,「曉燕同志,你馬上派人同志資河開發區和歸寧市的同志,我們立即往資河開發區趕,另外讓公安局的同志立即行動起來,務必要趕在安書記的前頭趕到資河開發區,做好安全保衛工作。」

說完,黃曉峰腳步匆匆而去。

隨後,其他幾個常委全部起身跟上。省委主要領導來房山調研,安在濤又是房山的老領導,他們這些常委自然是不敢缺席一個。按照常規,由市委書記和市長前往陪同就可以了,但安在濤的情況有些特殊。

十幾輛黑色的官車從市委機關大院裡飛馳而出,在一輛開道警車的引路下,打著警笛呼嘯著向資河開發區駛去。

一路上,薛秋田不斷接到房山市委書記黃曉峰和市長馬曉燕打來的電話,詢問安在濤一行人的進程。其實馬曉燕完全可以給安在濤直接打電話,但涉及公事,她也不得不注意分寸。

薛秋田不斷地接電話,剛掛掉電話就又響起。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會兒,他苦笑著向安在濤道,「安書記,房山市委市政府的同志很著急,領導來的這麼急,他們……」

「現在,所有的房山市委常委都在向資河開發區趕……」

安在濤皺了皺眉,擺擺手沉聲道,「搞什麼名堂。薛秘書長,你馬上告訴他們,不要搞得這麼興師動眾,我是來調研學習的,不是來騷擾地方的。除了黃曉峰和馬曉燕,其他的市裡幹部都讓他們回去。」

……

……

麵包車的司機有意放緩了車速,給房山市和資河開發區幹部留出了一點有限的準備時間。等安在濤一行人趕到資河開發區的時候,歸寧市通往資河開發區的公路兩旁,已經有警車在等候警戒,而每隔不遠處就有一個交警在疏導交通。

見掛著省委牌照的麵包車開了過來,房山市公安局的開道警車趕緊繞了一個彎,打著刺耳的警笛開在前面引路,而隨後,數量警車和騎著摩托車的交警,都發動起來,尾隨其後。

資河開發區機關大院外邊的停車場上,停滿了黑色的官車,李平放眼一看,足足有幾十輛。很顯然,市裡有頭有臉的領導、歸寧市和資河開發區的主要官員都到齊了。

安在濤在車裡看著車外的大場面,暗暗皺了皺眉。他其實知道這也在所難免,他這個級別的幹部下基層,除非是不通知地方黨委政府,只要一通知,所有有關的地方官員都會蜂擁而至。所以,在某種意義上說,作為省委主要領導,他想要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微服私訪」,基本是不可能的。

他所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今天這樣,搞一次臨時的突然襲擊,不給地方留時間準備,這樣才能看到一些盡可能真實的東西。但就算是這樣的突然襲擊,也不能次數太多,太多了也會影響到安在濤個人的領導風度。

麵包車在一群房山市各級官員的恭謹矚目下停穩,車門緩緩打開,薛秋田和李平一前一後地跳下車去,扶住了車門。而這個時候,黃曉峰和馬曉燕已經率領市裡的官員們圍攏了過來。

「安書記……」

「安書記好……」

安在濤還沒有下車,耳邊就傳進了這些或恭謹或諂媚的聲音。

第736章 圖窮匕見

「安書記!」

安在濤神色平靜從容地下了車,黃曉峰趕緊帶著媚笑上前來恭聲伸手,「歡迎老領導回房山檢查指導工作!」

安在濤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伸出手去讓黃曉峰握了一握,然後又主動向馬曉燕笑道,「曉燕同志,動靜太大了,嗯,你和曉峰書記留下,其他的市領導——都讓同志們回去吧,不要因為我來就耽誤了大家的工作。」

但儘管話是這樣說,其他的市委常委還是一個個按照級別和排名上前來一一跟安在濤握手見禮,就算是離開,也得等跟安在濤見禮完畢才能離開。這是規矩,也是禮數,不可或缺。

馬德勝的神色微微有些激動,他緊緊地握住安在濤的手,輕輕道,「安書記,您回來了,您應該多回來看看,房山這一年多變化不小。」

安在濤哈哈一笑,也自是緊緊地握著馬德勝的手,朗聲道,「德勝同志,我看到了,這一年多房山的變化相當大,這說明同志們努力工作有了巨大的成績,嗯,我雖然已經離開房山,但也算是一個房山人,我替房山四百多萬群眾感謝你們,感謝你們的辛勤工作!」

安在濤跟馬德勝相談甚歡,與馬德勝接觸的時間竟然比跟黃曉峰和馬曉燕這兩個黨政主官接觸的時間還要長,這讓其他的常委看起來有些「嫉妒」。當然,眾人也都明白,安在濤大抵是在表現某種姿態。而他的這種姿態,讓接下來上前的鄭方等人有些汗顏和惶恐。

「好了,其他的市領導大家都回去吧,不要耽誤大家的工作!我今天來得突然,不過也不是想給市裡添麻煩,而是來走一走看一看,看看房山的新變化。大家回吧!」安在濤站在人群的簇擁中向眾人揮了揮手。

除了黃曉峰和馬曉燕之外,其他的市級常委領導都漸漸乘車離去。而古長陵、莊寧這些安在濤提拔的普通市領導,連上前來跟安在濤握手見禮的資格都沒有,只能遠遠地站在人群外圍看著,目光熱烈。

安在濤其實早就看到了古長陵、莊寧兩人,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情緒來。只是側首悄然向秘書李平使了一個眼色,李平會心地點點頭,匆匆走出來向莊寧和古長陵走去。

市級領導散去,彭軍這些開發區的幹部才有了機會上前接近安在濤。彭軍畢恭畢敬地上前來,笑道,「安書記!」

安在濤掃了彭軍一眼,沒有跟彭軍握手卻親切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彭軍,這兩年幹得不錯,我在燕京都經常關注資河開發區的消息……聽說你們還搞了幾條生態旅遊線路,挺火爆的,是不是?」

「是的,安書記……」見安在濤對他態度溫和親切,彭軍心頭一暖,正想說什麼,突然黃曉峰卻插話道,「安書記,是這樣的,市裡經過慎重考慮,覺得資河開發區的生態旅遊產業完全可以做大做強,做成品牌,這也是當初安書記在的時候,給咱們指出的發展思路。按照安書記的指示,在市委市政府的直接領導下,資河開發區這兩年有了幾個大的動作,現在,我們正在積極向國家旅遊局申報國家AAAA級景區資質。」

安在濤淡淡一笑,對黃曉峰的話不置可否。他說的倒也是事實,早在安在濤在任的時候,就有了開發生態旅遊的立項,當初他還協助時任開發區一把手的孫曉玲做了大量的工作,溝通省裡旅遊主管部門,與諸多國內旅行社聯繫推介,擬定了兩條線路。但是,旅遊開發必須要有大量的投入,因為那幾年的市財政投入不能保證,單指望資河開發區本身的財力,是難以為繼的。因此,生態旅遊也沒有搞大。

黃曉峰接過了話茬,彭軍自然就不敢再說什麼了,只能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

「區域旅遊開發,關鍵在於:良好的規劃,特色的挖掘和足量的投入。這是三個基礎。資河開發區具有潛在的很有特色的旅遊資源,又有十年生態農業產業的大發展作為依托,只要找準特色、善於挖掘,下一步的生態旅遊項目很有發展潛力。」安在濤隨意說道,但作為省委主要領導,他的話儘管是隨便說說,對於市裡的官員來說,那也是重要的指示精神。

黃曉峰和馬曉燕身邊的工作人員趕緊開始記錄,而彭軍也拿了個本子站在那裡記錄著,只是神態舉止看上去有些彆扭和詭異。

「彭主任,下一步,要堅決按照省委安書記關於資河開發區生態旅遊項目開發的重要指示精神去狠抓落實……安書記,幾位省領導先去開發區休息一下吧……」黃曉峰大聲道,帶著幾個人簇擁著安在濤向開發區的機關大樓上行去。

走了幾步,安在濤突然發現有記者在不遠處側面拍照,眉頭皺了皺,但想起自己來房山,房山本地媒體也不得不要進行一番官面報道,也就聽之任之了。其實,這還是李平和薛秋田跟市裡領導打過招呼,要不然,房山本地的媒體記者早就蜂擁而上了。

李平匆匆走到莊寧和古長陵兩人身邊,向兩人點頭笑道,「古市長、莊市長,安書記讓我過來跟你們說一聲,以後你們有時間去省裡,可以去他家裡坐一坐。這是安書記的住址。」

李平笑著將一張紙條塞進了莊寧手裡,然後就向兩人微笑著點點頭,轉身離去。

莊寧神色激動地打開手裡的字條,見上面正是熟悉的安在濤那剛勁飄逸的筆跡,古長陵湊在他身邊看著,兩人幾乎是在同時抬頭來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到了某種感動和興奮的情緒。

……

……

安在濤一行在資河開發區呆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離開房山往省裡趕。中午的時候,安在濤命令李平回了一趟家,跟妻子團聚了一次。

一天下來,他全部留在資河開發區,沒有去其他地方。下午,看了開發區剛上的三個生態農業項目,還饒有興致地坐車沿著新開闢的一條生態旅遊線路走了一趟,大加讚賞。

出乎馬曉燕和黃曉峰的預料之外,安在濤並沒有去市裡的其他地方——在黃曉峰看來,安在濤此番來房山,起碼應該去看看自己當初主導推進的兩個改革項目,比如車改和免費醫療。為此,黃曉峰甚至早就提前讓車管中心和衛生局的人安排妥當做好準備,恭候安在濤前去視察。

但安在濤一直沒有提這個茬兒。他不提,市裡的領導自然不敢主動說什麼。只是在臨走穿過房山市區路過房山第一人民醫院的時候,安在濤曾經神色平淡地就免費醫療的問題問了馬曉燕幾句。除此之外,再無任何的關注。

黃曉峰侍候了安在濤一天,小心翼翼,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因為有「前科」,他生怕安在濤給他穿小鞋,甚至會動用省委主要領導的權力,將他從市委書記的崗位調整下來,但從一天的相處來看,安在濤對他雖不親熱但也沒有流露出什麼厭惡的情緒。

……

一個星期之內,安在濤連續去了三個地市考察調研。儘管他保持低調,但這兩天的省內各大媒體上還是出現了諸如「安書記在房山考察生態旅遊產業發展」之類的官方新聞。

與安在濤的連番下基層調研相比,省委其他領導並沒有太大的動靜,日子就這樣按部就班地過去,轉眼間就是2008年的年末。

天南的這個冬天異常嚴寒,乾燥干冷,氣溫極低,連續一個月都在零下十度以下,以至於媛媛得了一次重感冒,連續打了七天的吊瓶才好。

中間,省長闞新民連續兩次提議召開常委會繼續研究幹部提拔的問題,但安在濤都以種種的借口推拒了。12月25日聖誕節這天,安在濤趕去燕京,代表省委省政府去醫院高級病房探視了省委書記張德福。

張德福的身體健康狀況確實不太好,他的一個腎功能出現了嚴重的問題。這樣的身體,已經不合適再主政一方了,下一步,就算是安在濤提拔不起來,中央也會免去他的職務,讓他專心養病。

安在濤在燕京陪了劉彥母子三人兩天,12月28日返回省裡。他這一次去燕京,是帶著「問題」去的,而他回來,無論是省委的高層還是普通的機關幹部,都將目光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安在濤帶回了省委書記張德福的指示,張德福沒有對東山省幹部提拔名單表態,只是一筆一劃地用毛筆寫了一封信,充作自己的態度——

「東山省委諸同志:東山省委事務,由在濤書記酌處。此次幹部提拔,希省委按照中央關於幹部年輕化和專業化的指示精神,按照公開公正公平的原則,先民主後集中……同時以此為契機,加大幹部制度改革的力度,不斷擴大幹部選拔任用工作民主,完善民主推薦、民意測驗、民主評議,推行考察預告制、差額考察制、任前公示制、黨委票決制等一系列新制度,堅持正確用人導向,拓寬選人用人渠道,防止用人上的不正之風,提高幹部隊伍整體素質,為優秀人才脫穎而出創造條件。」

張德福的字體龍飛鳳舞很有靈性,從他的字跡中足以看出張德福豐厚的才學和個人學養。

說實話,張德福的話都是一些「套話」,沒有實質性意義。但安在濤卻在29上午召開的省委常委會上,公開宣讀了張德福的「一封信」,同時再三強調要貫徹落實張書記的重要指示精神。

安在濤提出一個建議,讓省委組織部把這一次擬提拔的幹部名單公示公開,然後再分批次將所有預提廳級幹部的簡歷信息登載在《東山日報》上,接受群眾監督評議,並聲稱以此作為幹部提拔制度改革的一次試點。同時,要求省委組織部繼續提名推薦幹部,弄一個32人的大名單上來。

見安在濤又搞起了在房山的老一套,闞新民心裡不高興,但因為有張德福的「一封信」在前面做鋪墊,他總不能公開反對張德福這個面子上省委書記的意見。組織部長夏侯名旭心裡暗暗苦笑,知道安在濤這等於是在變相表態了,他既不願意支持闞新民,也不願意助長其他常委的囂張氣焰,他是在利用這種方式來樹立自己的權威。

會上,其他常委也不得不保持了沉默。只有省委常委、天南市委書記麻明良心裡的不滿壓制不住,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儘管中央有意讓安在濤接班,但畢竟還沒有成為名正言順的省委書記,而就算是安在濤日後當上了東山省委書記,在麻明良心裡,這麼一個年輕的資歷淺的同志也該充分尊重老同志的意見。

現在還沒有接班,就如此強硬,今後當了省委書記,哪裡還有他這種省裡老人的「活路」?

麻明良不高興地瞥了安在濤一眼,見眾人都不吭聲,就冷笑著輕輕道,「在濤同志,省裡不比地方,你在房山市搞的那些幹部提拔機制改革,在省裡不合適。這些幹部擬任的都是省直各部門和地級市的黨政主要領導崗位,在要害部門和地市幹部的提拔任命上,必須要保證省委的絕對權威。廳級幹部,不比縣處級和科級,在基層,在縣處級和科級幹部的層面,搞一搞試點是可以的,但在廳級幹部選拔的層面上,我認為暫時還不能放開這個口子。」

「公開公示」不過是安在濤的一個手段,是他迴避與闞新民、與麻明良這些人發生正面衝突的一個權宜之計,並不是一定要搞什麼「幹部提拔制度改革」。

其實安在濤也很無奈。他沒有利益涉及其中,提拔誰都不是問題。問題的關鍵在於,他無論支持誰,都會相應地得罪一些人。支持闞新民,得罪其他常委;支持其他常委,但又會助長他們的「貪心」。況且,名額有限、位子有限,一共21個廳級崗位,各個常委強力推薦的人選加起來早已超過了30個。

對於這一點,省委其他常委也都洞若觀火。麻明良拿這個說事兒,顯然是趁機發洩自己內心的不滿情緒,同時倚老賣老打壓一下在他看來已經漸漸強勢起來的「小安書記」。

眾人繼續保持沉默,冷眼旁觀。從本心裡來說,他們這些年齡大、資歷深、任職時間長的省部級領導,讓一個年輕的小字輩壓在自己頭上,心裡都有些不太舒服。而安在濤到任以後,又沒有出現眾人所希望看到的「謙卑」姿態,尤其是在此次幹部提拔的問題上,竟然誰的帳都不買,更是讓他們心裡不滿。

這個時候,麻明良這個省委常委裡資格最老的「老同志」主動站出來發難,他們樂得看熱鬧。

說來說去,常委們爭得不是「位子」,也未必是非要將自己提出來的人選推上去,但這意味著他們今後在省委高層權力圈裡的話語權,誰都不想讓步。換言之,爭得就是一個面子和話語權,麻明良此刻公開跟安在濤唱反調,「強調」得就是一個面子,試圖以「打壓」安在濤的方式,換的日後的話語權。

「麻書記,只是一個試點嘛,還遠遠談不上制度改革。」安在濤心裡冷笑著,沒有準備讓步。他早就知道這些老同志心裡並不把自己這個年輕人和小字輩放在眼裡,這一次他讓步了,就還會有下一次。時間長了,他這個還沒有正式上任的省委書記就會被架空。

「正是因為同志們這一次在幹部提拔的人選上出現強烈的爭議,按照張書記的重要指示,我們才不得不以這種方式,來吸納和聽取一下幹部群眾的意見。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嘛……在過去的革命戰爭年代,我們黨依靠人民群眾取得了輝煌的勝利……」

麻明良這次「發難」既然開了口,自然是要堅持到底了。他聽安在濤跟他講起了大道理,不由有些不耐地擺擺手道,「這些大道理我比在濤同志清楚。不是說依靠人民群眾、擴大群眾監督是錯的,我的意思是說,在關鍵幹部的任命上,必須要強化省委的權威。所以,公示公開是可以的,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省委先確定下提拔的名單來,然後再公開。」

安在濤靜靜地望著麻明良,淡淡一笑道,「那麼,依麻書記的意見,我們該怎麼辦呢?繼續這麼喋喋不休地討論爭議下去?還是無限期地拖下去?」

「好吧,就我個人而言,我對這個名單沒有任何意見。我尊重大家的意見。」安在濤嘴角的笑容有些陰冷,他揚了揚手裡的名單,「有意見的是在座的各位同志,尤其是麻書記……我還有些別的工作要做,大家繼續討論吧,什麼時候討論出一個結果來,我馬上簽字同意讓組織部進入組織任命程序。」

安在濤霍然起身,神色不悲不喜,向眾人輕輕點點頭,然後轉身揚長而去。

第737章 拉票事件(上)

這一次的省委常委會仍然是不歡而散。但是,因為麻明良的發難和安在濤的悄然「強勢崛起」,使東山省高層權力陣營發生了無形而微妙的分化。

以麻明良為代表的幾個老資格的省委常委,擰成了一股繩,做好了跟安在濤打持久戰的思想準備。他們不想讓一個小字輩死死地壓制住自己,其實這種心情大概也可以理解;而省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周宏偉、省紀委書記周佳等從中央空降下來的或者是外地調任過來的常委,則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與安在濤「合流」。

這有兩個方面的因素促使。一方面,安在濤如此年輕便坐上一個經濟大省主要領導的位置,而且黨內地位明顯比行政級別高出不少,這種詭異的倒掛,足以反襯出中央對於安在濤的高度看重。所謂權力決定行動,安在濤的強勢並非取決於他的年輕,而是取決於他手裡現在及其今後很長一段時間的絕對權力。明知安在濤前途無量,自然就不願意與之交惡了。此其一。

另一方面,作為外來的省領導,周宏偉和周佳等人一直遭遇著麻明良等根深蒂固關係網縱橫的本土領導的隱隱排斥,並沒有在東山省真正紮下根來。既然如此,在安在濤與「麻派」「鬥爭」的時刻,他們下意識地選擇跟安在濤站在一起,以制衡麻明良這些人。此其二。

當然,他們也自是有某種深層次的擔憂:擔心安在濤控制不住東山省的局面,此消彼長之下,讓「麻派」之人更加氣焰囂張。所以,出於這種深層次的擔憂,周宏偉和周佳這「二周」也不得不選擇跟安在濤站在一起。

對於這些省委核心領導的微妙心思,以及此時省委高層權力圈裡的微妙變化,安在濤心知肚明。他料定有相當一部分常委會自發選擇與他共同進退,因為他們沒有別的選擇。正因如此,麻明良的主動發難,其實正中安在濤的下懷。

作為年輕的、資歷淺的領導,他剛剛置身於省委核心權力圈之中,有很多事情不能太溫吞,太溫吞太綿軟會遭遇「老資格」們的刻意打壓,不利於他工作的開展和進一步掌控局面;而同時也不能太過火,過火了必然引起更加強烈的反彈,還會落下一個不尊重老同志的話柄。

雖然安在濤並不在乎,但這話柄畢竟授人口實。

所以,他不能主動出擊,只能「被動應對」,只要站住理,就大力反擊——麻明良跳出來,正逢其時,他正好借麻明良立威。在安在濤看來,這事兒自己的立場非常公正,所謂無慾則剛,本次幹部提拔本身就與他沒有任何的利益關聯,他所作的一切自問出於公心,不帶任何私心。

安在濤的「反應」讓麻明良非常憤怒,但麻明良卻毫無退讓之意。麻明良自問年齡到了,也快到點了,向上走的空間基本封死,接下來他就只能在現有崗位上退居二線了。而在接下來的這三兩年中,如果還讓一個毛頭小子壓在他的頭上,會很不爽。

然而,安在濤是中央任命的主持工作的省委主要領導,他頂多也就是在這種會議上發表一些「不同意見」,或者在私底下做一些輕微的小動作,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能真正跟安在濤鬧翻了。

……

……

幹部提拔的事情陷入了無言的僵局。這樣的僵局,在某種意義上說,也促動了整個東山省委省政府權力體系的某種細微的變化。

這個時候,很多機關幹部才慢慢真正感知到安在濤這個年輕省委主要領導的存在。擬提拔大名單上的一些幹部,心裡更是開始暗暗活動起來,準備走走安在濤的關係。

這個時候,是傻子都能明白,安在濤在提拔的事情上擁有相當重大的話語權,他支持誰、支持哪一方,意義不可小覷。而將醜話說到家,縱然是這一次提拔上去了,未來等安在濤上位,他還是會有太多太多的機會來調整全省的幹部。

幾天下來,以明裡暗裡各種理由和接口來拜謁安在濤的各單位、各地市和各部門官員無數,但統統都被安在濤的秘書李平擋了駕。

2009年到來,08年的幹部提拔已經拖入了新的一年,看現在的這個情形,或許上半年也都弄不出一個明確的結果來。

到了這個份上,省長闞新民對此已經興趣索然了,他不想再堅持什麼,也懶得再去管了,一門心思等待著中央調令的下達。但很顯然,中央要等在年初的全國兩會後才能統一調整各省幹部,他還是得繼續等下去。

接下來,省裡的工作基本上處在了某種「停滯」狀態,因為各地市要召開兩會,省裡也要籌備兩會。年底工作總結,年初召開兩會規劃全年的工作,所以機關的日常工作也都圍繞著這兩大塊來展開。

今年年初的兩會,對於安在濤來說,意義也非同尋常,他要被增選為全國人大代表,以東山省委主要領導的身份參加全省兩會和全國兩會。

1月底是春節,省內各地市的兩會基本上在春節後不久就要召開,而東山省兩會則初步定在了2月底或者3月初。

春節長假後的第一天上班,安在濤剛剛從燕京返回東山,省委常委、組組織部長夏侯名旭就主動找上門來。當然,夏侯名旭來的時候,熙熙攘攘輪番來給安在濤拜年的省委省政府機關幹部們都告一段落了。

「過年好啊,安書記。」夏侯名旭呵呵笑著,順手遞過一根中華煙來。

安在濤也呵呵一笑,「過年好,夏侯部長。你來的正好,我正想下午召集一個常委會,一來算是省委的收心會,二來大家碰碰頭,開開會,匯總一下各自的情況,然後晚上一起吃個飯……現在還沒有出十五,仍然算是過年嘛,大家團年!」

安在濤接過煙來,又走到自己辦公桌前,扯過一條煙來給夏侯名旭遞了過去,「夏侯部長,省委常委裡面,也就是我們兩個大煙鬼了,其他的領導同志都不吸煙。嗯,這是我妻子去美國出差帶回來的,你拿去嘗嘗。」

「哦,美國煙嘛,好東西。不過,洋煙有個毛病,就是太沖,不是我們這種資深煙民,一般人還真享受不了。」夏侯名旭也沒有客套推辭,就順手接了過來,簡單道了謝,只是掃了一眼然後就放在了沙發邊上,擺出了一幅跟安在濤長談深談的架勢。

安在濤一怔,本來以為夏侯名旭這一次來不過是年後上班第一天的禮節性走訪,但看他這架勢,似乎是有重要的話要說了。

「夏侯部長,有事?」安在濤也坐在了沙發上,坐在了夏侯名旭的對面,試探著主動問道。

「安書記,我有個事情跟你請示一下。」夏侯名旭猶豫了一下,輕輕道,「你看啊,幹部提拔的事情從去年9月份一直拖到現在,至今也沒有一個結果出來。我覺得,老是這樣拖著,對省委也好,對組織部也罷,影響都不太好。我是這樣想的啊……過兩天,省裡要開兩會,在人大會上,我們不妨在現在的擬提拔幹部名單的基礎上,增加其他常委的提名,拿出一個42人的大名單來,讓參會的人大代表投票選拔……以此作為省委提拔幹部的重要依據之一……」

「這樣,既貫徹落實了張德福書記的指示精神,又符合中央關於幹部提拔公開化的制度要求,適度引入了人大監督……」夏侯名旭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安在濤的臉色。

夏侯名旭的提議很明顯,既然僵持不下,不如各自退一步,拿一個大名單來,把各位常委推薦的人選都名列其中,然後在人大會上一個形式,算是某種「曲線救國」。

提出這個建議,他已經考慮了很久。幹部提拔的事情長期懸而不絕,首當其衝影響的是他這個組織部長的權威。而且,這一次的幹部提拔工作已經開了頭,組織部都完成了相關的推薦、提名和考察程序,不了了之的負面影響太大。

「安書記,人大會要開三天,給人大的同志打個招呼,在會上增添這麼一個小環節,應該是問題不大。程序沒有問題,公開和監督更是沒有問題……我想,其他的同志應該也不會反對。」夏侯名旭一連用了好幾個「應該不」,暴露出他內心的某種焦躁情緒。

安在濤沉吟著,想來想去,他覺得夏侯名旭的提議倒也不失為一個打破現有僵局的法子。

大範圍的公開公示引入群眾評議,費時費力成本高,倒也不如讓來開會的人大代表表決投票一下省時省力。而且,拉出一個大名單來,將其他常委提名的人選也名列其中,變相「照顧」了他們的面子,他們應該不會再反對。

但安在濤的讓步是有限的。

沉吟了一下,他笑笑,「夏侯部長,我覺得可行,我贊同。只是要注意這樣一個原則,組織推薦提名有先後,先期的名單在前,後面增加的在後……這樣吧,夏侯部長,你現在就跟闞省長、孫書記和周書記先通通氣,徵求一下他們的意見。完了,你在下午的會上提出來,讓大家充分討論一下。」

安在濤的意見很重要:這就等於是每一個崗位設置了一個正選,一個替補。原先的名單作為正選名單,後來增加的這些作為替補,從現在的官場環境來看,讓人大代表投票表決,基本上還是前面的佔先機。換言之,他給予麻明良那些人的不過是一種華而不實的「面子」,等於還是維持了原名單不變。

夏侯名旭猶豫了一下,深深地凝望著安在濤,見他神色平靜而堅定,心裡就明白這已經是安在濤所能接受的最後結果了。

心裡歎了口氣,他貌似高興地朗聲一笑,「這個應該沒有問題。其實,不瞞安書記說,過年期間,我遇到闞省長和孫書記,簡單提了提這個,他們都表示同意。一會,我再去跟他們溝通一下……」

安在濤呵呵一笑,「那敢情好。好,就這麼定了。」

……

……

在開會之前,夏侯名旭已經與闞新民、孫嘉雍和周宏偉這三個副書記達成了初步的共識,再加上安在濤這個主持工作的副書記,12個省委常委裡,5個排名靠前的核心領導都舉手同意,其他的常委也就無法表示反對了。

反對也無效。安在濤五人加上最近一直保持沉默低調的常務副省長陳亮突然舉手同意,已經佔據了半數,剩下的幾個人也掀不起大浪來了。

安在濤已經做出了一定的讓步,給足了他們面子,如果再得寸進尺,只能導致一個結果:此次幹部提拔必將不了了之,然後等安在濤站穩腳跟,他會再次主導展開新一輪的幹部調整。到了那個時候,其他的常委也就只有「舉手」的份了,想要參與意見都難了。

麻明良一開始不太高興,安在濤和夏侯名旭搞得這種花樣,作為他來說,怎麼可能不清楚其中的真正「內涵」。但他孤身難翻大浪,如果再堅持唱反調,勢必會引起大多數常委的一致反感,在省委常委裡遭到孤立。

咬了咬牙,麻明良也投了贊成票。說到底,畢竟他也不想這樣僵持下去,僵持下去的結果,對誰都不好,有損於省委常委的整體權威。

安在濤沉穩的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掃視而過,完了,他向闞新民投過問詢的一瞥,闞新民笑笑,點點頭。

安在濤淡淡一笑,「好,同志們,既然大家的意見一致,那麼,我們就這麼辦。拉一個大名單,交人大代表投票表決。當然,人大代表投票的結果只能作為省委決策的參考,而不是取代省委的決策。」

「這一次的幹部提拔,已經拖了很久。就我個人而言,我是不願意再繼續拖下去了,長期懸而不絕,大大影響省委的權威,大大影響我們在座這些領導同志的個人威信。」安在濤冷淡的目光從麻明良身上掃過,又朗聲道,「有爭議是好事,但爭議不絕,遲遲不能取得共識,那就說明了很多問題。」

「我不希望再出什麼問題。我們在座的同志都是省委的核心領導,我們要向中央負責,要向全省幹部群眾負責,要對自己的政治生命負責……」

……

……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3月1日,東山省2009年兩會拉開序幕。政協會開幕的第二天,省人大會議也正式開始。省人大會議的第一天,上午是省長闞新民代表省政府作政府工作報告,下午各代表團分組討論審議闞新民所做的政府工作報告。

第二天上午(3月2日),省人大常務副主任焦夢麗代表省人大作人大工作報告。完了,又是幾個例行的工作報告。下午,省人大繼續召開全體會議,其中一項會議議程就是全體人大代表對省委組織部提出的擬提拔幹部32人的大名單,進行投票表決。

……

……

主持會議的省人大常務副主任焦夢麗朗聲道,「……在舉行投票之前,讓我們先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省委副書記安在濤同志發表重要講話。大家歡迎!」

雷鳴般的掌聲在東山省人大禮堂裡響徹不息。安在濤面帶笑容,神色從容地離開主席台,向發言台走去。在投票之前讓安在濤代表省委講幾句,這個臨時的環節是由闞新民和夏侯名旭提出來的,算是強調一下投票的紀律,確保投票的公開透明。

這是安在濤第一次在全省大型的會議上公開露面,對於安在濤個人來說,意義重大。

走到鮮花錦簇的發言台前,安在濤微微點頭,場上的掌聲慢慢平息了下來。他環視全場,定了定神,朗聲說道,「各位代表……這一次的幹部選拔交由人大代表投票表決,其結果作為省委本次幹部選拔的重要依據,是貫徹落實張德福書記的重要指示,是省委常委會集體做出的決策……」

「在這裡,我必須要非常嚴肅地強調一點:請各位代表認真對待自己手裡的投票權,嚴格按照有關規定進行投票。你認為哪一個同志更適合,你就投誰一票。不能照顧人情,不能敷衍了事,不能當老好人……」

「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將最合適的同志選拔到最合適的崗位上去,以此激活全省幹部隊伍的活力,為全省經濟與社會事業的穩步推進和又好又快發展奠定一個堅實的基礎。」

「人大監督是公共監督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我在這裡,鄭重懇請各位代表慎重對待自己的投票權,真正做到客觀、公正、無私!我代表省委,謝謝大家!」安在濤用力揮了揮手,然後向全場深鞠一躬。

隨著他彎腰鞠躬,全場再次爆發起雷鳴般的掌聲來,經久不息。

如果這件事情正常地發展下去,那就沒有接下來的一場震動全省乃至全國的風波了。

第738章 拉票事件(下)

投票的環節波瀾不驚。投票之後,馬上又按照會議安排繼續人大會的常規會議議程。一直到了晚上,就在東山省人大有關部門在省委組織部、省監察部門的配合下,快要統計出投票結果的時候,一個意外的消息傳進了安在濤的耳朵。

開完下午的人大會,在回家的路上,司機黃韜無意中跟安在濤說起他剛才從其他省委省政府領導司機那裡聽來的一個小道消息:說是今天有很多人大代表在投票之前,曾經收到了一個奇怪的短信,短信的大概內容是這樣——「候選人競爭很激烈,有那麼多的優秀的幹部,請投下自己莊重的一票,請支持馬明德,謝謝各位代表,感激不盡,沒齒難忘。」

領導身邊的司機和秘書就是領導的耳目,某種意義上說,黃韜跟安在濤說這件事兒,也不是打什麼小報告,而是出於工作的必須。領導掌握的最新信息從哪裡來?很多都是來自於秘書和司機。某種意義上說,在一些時候,秘書和司機,就是領導的耳朵和眼睛。

安在濤吃了一驚,立即沉聲道,「黃師傅,這事兒不能亂說,你聽誰說的?」

黃韜苦笑著恭聲道,「安書記,俺怎麼敢跟您亂說。我是從其他司機那裡聽說的,機關裡早就傳遍了,大家議論紛紛地,都傳成了笑話……說這人想提拔想瘋了,連這種短信都發得出來……」

「都傳遍了?沸沸揚揚?」安在濤的臉色陰沉下來,見李平一路沉默沒有吭聲,便輕輕問道,「李平,你有沒有收到這樣的短信?你知不知道這馬明德是哪裡的幹部?」

「安書記,我不是人大代表呀……」李平回身笑道,「這馬明德聽說是天南市東城區的區委書記,副廳級,這一次競爭的崗位是天南市副市長,正廳級。我還聽說,這人文采好、口才好、酒量大,在副廳的崗位上已經原地踏步了將近8年。」

安在濤皺了皺眉,「你也聽說了?」

李平恭謹地點點頭,「是的,安書記,我聽省委辦的同志在背後議論吶,不過,我沒參與議論,就是聽說了這事。大家都在傳……當笑話傳,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安在濤長出了一口氣,猛然擺了擺手,「黃師傅,先不回家,我們拐彎回去,回辦公室!李平,你馬上打電話讓薛秘書長到我辦公室等我!」

黃韜無奈,把車從前面的路口轉彎,又返回了省委機關大院。安在濤下車匆匆而去,李平在追上他之前,匆匆向黃韜道,「老黃,安書記今晚肯定又要弄到很晚,你去附近點幾個菜打包,一會送到樓下,等我電話,我給領導送上去。」

「好的,你去忙吧。」黃韜笑著發動了車。

安在濤走上樓梯口,就望見了省委副秘書長兼省委辦副主任薛秋田。薛秋田正準備回家,就接到了安在濤秘書李平的電話,便扭頭趕來過來。

在過來的路上,薛秋田已經隱隱猜出了安在濤把自己叫過來的真正用意。抬頭的瞬間,見安在濤臉色陰沉,他心裡一沉,暗暗苦笑,果然如此!

安書記也聽說了這個消息……其實,薛秋田心裡很明白,這種事情不可能真正瞞得住省委領導,高層領導或許會知道得晚一些,但遲早是要知道的,因為領導身邊有工作人員,他們會向領導一點一滴地匯報的。

「安書記。」薛秋田恭聲道。

安在濤擺擺手,「薛秘書長,你跟我進來談。」

進屋之後,李平將門關緊,然後就退了出去。安在濤深深地望著薛秋田,淡淡道,「薛秘書長,你聽說過沒有,有幹部給人大代表發短信拉票……你馬上給我落實一下,看看這事是真是假!」

薛秋田苦笑著,站起身來,掏出自己的手機調整出他收到的短信內容,給安在濤遞了過去,「安書記,不用落實了,這事兒是真的,我也是人大代表,我下午就受到了這條短信,這事群發的短信,我身邊很多同志都收到了。」

「候選人競爭很激烈,這麼多優秀的幹部如履薄冰等待的就是這一天這一刻,請投下自己莊重的一票,請支持一下馬明德,謝謝各位代表,感激不盡,沒齒難忘,必有厚報。」

安在濤從薛秋田手機上看到的短信內容與黃韜的敘述略有出入,但出入不大。

安在濤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他真的是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瘋狂和弱智到這種程度!公開向人大代表拉票,這是什麼性質?

「你為什麼不立即向我匯報?!嗯?」

安在濤的詰問,讓薛秋田心裡惶然,他顫聲道,「安書記,我正要跟領導匯報呢……」

安在濤擺了擺手,也沒有繼續追究下去,這種事情他稍稍敲打一下,下一次,薛秋田應該就會吸取教訓,長記性了。

砰!

安在濤憤怒地猛然一拍桌案,怒道,「薛秘書長,你馬上通知省紀委周書記和省委組織部夏侯部長上我這裡來一趟……這件事情,必須要嚴肅查處,馬上查處,同時,通知省人大那邊,今天下午的投票結果暫停統計,先行封存起來,讓紀委和監察部門的同志過去封存,沒有我和孫書記、夏侯部長三個人的簽名,任何人都不要動!」

……

……

省紀委書記周佳和省委組織部長夏侯名旭,已經到家剛要吃飯,但又被安在濤給招了回來。等兩人趕到安在濤辦公室的時候,安在濤已經吃完了飯,飯是李平讓黃韜從附近的一家川菜館打包的外賣。

周佳先進了門,揚揚手笑道,「在濤書記,啥事這麼急喲?我正準備吃飯,你這一傢伙讓我飯也不敢吃,就趕了回來!」

安在濤歎了口氣,將放在自己桌上的薛秋田的手機遞了過去,「周書記,你看看吧,有人給人大代表發短信拉票,這是短信內容,很多人都收到了,在機關裡都傳成了笑話,而且,網上也出現了類似的帖子,這種事情用不了多久,就會傳遍天南市甚至全省!」

周佳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只是故作不知罷了。這種行為雖然瘋狂,但這馬明德是麻明良的人,是麻明良這一次不惜跟安在濤鬧翻、不惜跟其他常委領導頂牛也要提拔的幹部……在一些常委領導的心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算了。

「竟然有這種事?瘋了,簡直是膽大妄為!」周佳故意怒道,不過神態並不太激動震驚,因為早就心裡有數了。

「安書記,我也聽說了,剛聽說。是陌生手機號碼發的匿名短信,發短信的人究竟是不是馬明德,還需要調查。」安在濤的辦公室門敞開著,夏侯名旭一步步走進來,沉著臉接話道。

安在濤向夏侯名旭點點頭,「這種事情擴散出去,影響非常惡劣,一旦被媒體捅出去,我們全省的幹部形象都要受到重創!查,必須要查!陌生手機號碼就查不出來了?讓公安部門利用技術手段去查!周書記,夏侯部長,我的意見是這樣,你們二位怎麼看?」

周佳歎了口氣,「我同意。」

「我也同意。」夏侯名旭也點點頭,「聽說網上已經有了帖子了?安書記,我擔心這種事情會被中央媒體曝光啊……」

「應該不會。還沒有確定的事情,僅僅因為網上的傳言,媒體是不能曝光的。但是,肯定會吸引媒體的注意,這是毫無疑問的。當務之急的是,我們要盡快查清結果,然後通報全省,重新組織投票,同時上報中央。」

……

……

這種事情並不複雜,利用技術手段查,也就是幾分鐘的事兒。當晚十點,調查結果就已經查出來。發短信的人是天南市城東區委副秘書長周挺,根據馬明德給其提供的省人代會部分代表的電話號碼,匿名向百餘名人大代表發送了拉票的手機短信。據查,周挺買了—張新的手機卡後,用自己的舊手機發出了短信。

省紀委立即對周挺採取行動。被省紀委找去喝茶的當晚,周挺就供認了他接受天南市城東區區委書記馬明德指使發短信拉票的事實。旋即,省人大會議上的人大代表投票被封存作廢。

第二天上午,昨日出現違規拉票、投票作廢要重新進行投票的消息就被公佈。雖然人大代表繼續開會,但這樣的消息足以震動整個東山省官場了。

中午,省委常委會利用人大會間隙召開常委會。麻明良的臉色非常難看,也不知道是因為馬明德的愚蠢瘋狂,還是因為安在濤等人的不留情面和雷霆手段。

安在濤和周佳、夏侯名旭三人主導推進的「嚴查」速度太快了,等麻明良反應過來的時候,馬明德已經被省紀委約談。安在濤根本就沒有給他留出「反應」的時間來,這讓麻明良心頭憤怒,只是無法發作出來。

第739章 正面交鋒

見眾人都落座為安,安在濤先是向闞新民點點頭,然後又向夏侯名旭示意可以開始了。夏侯名旭稍稍猶豫了一下,便朗聲道,「各位,昨天發生的緊急狀況大家想必都已經很清楚了。下面,根據闞新民同志和在濤書記的指示,我簡單再將事件經過正式向大家通報一下。」

「昨天下午2點10分,天南市東城區區委副秘書長周挺按照區委書記馬明德的授意,購買手機卡號,然後按照人大代表的聯繫名單,給部分人大代表群發拉票短信。經人大代表舉報後,安書記立即召集省紀委周書記和我一起開了一個簡短的碰頭會,在電話請示了張德福書記之後,由省紀委和省委組織部分頭展開行動,一邊進行深入調查,一邊封存相關投票結果。」

「經省紀委和省公安廳通過技術手段查證,周挺所發短信內容屬實,拉票事實清楚,證據確鑿。收到短信的人大代表共計有64人,其中有超過半數的人大代表對這種惡劣行徑表示了強烈的憤慨,並積極配合省紀委調查組的工作,檢舉揭發馬明德拉票的事實。當晚9點40分,省紀委約談周挺,周挺供認馬明德指使其發送拉票短信屬實。當晚10點30分,省紀委周書記親自約談馬明德,馬明德本人已經承認了所有事實經過……」

「大概的經過就是這樣。」夏侯名旭輕輕結束了自己的發言。省紀委書記周佳淡淡一笑,突然插話道,「我補充幾句。在調查的過程中,我們同時發現,發送拉票短信雖然只有馬明德一人,但還有極個別的幹部私下裡向人大代表遊說拉票……」

「這種風氣非常惡劣,必須要狠狠地剎住!」闞新民義憤填膺地擺了擺手,沉聲道,「我提議,立即對相關責任人進行從嚴從重查處,避免事態的進一步擴大,對全省幹部形象構成負面影響。」

「大家可能都注意到了,網上已經有了相關的小道消息流傳……同志們,這樣的事情瞞是瞞不住的,我們現在最關鍵的是要趕緊啟動問責,平息事態!除了要從嚴從重從快嚴肅問責之外,還應該召開一個新聞發佈會,公開事件的調查結果以及問責結果,還應該向中央匯報!」安在濤接過闞新民的話茬,沉聲道。

「馬明德、周挺該怎麼處理,大家不妨敞開來談一談。」安在濤揮了揮手,「迴避問題是於事無補的,我們只有面對問題!」

安在濤的話音一落,省紀委書記周佳就斷然道,「這樣的幹部,不但應該給予黨紀政紀處分,還應該立即就地免職!」

「我同意。」闞新民立即接話。

夏侯名旭猶豫了一下,輕輕道,「嗯,應該免職,否則不足以匡正邪氣!」

周佳、闞新民和夏侯名旭這麼配合安在濤一唱一和地開了場,但其他的常委卻一時間保持著異樣的沉默。麻明良的臉色已經變得陰慘慘的,很是難看。

在他看來,三人這根本就不是在針對馬明德,而是借題發揮,衝他而來。

麻明良心裡冷冷一笑。馬明德雖然是他的心腹,但在關鍵時刻,區區一個下屬,拋棄也就拋棄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況且,馬明德這純屬自尋死路,自取滅亡,他公然如此違規拉票,已經嚴重違反黨紀政紀,麻明良早就在心裡將他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但,馬明德雖是一個隨時可以丟棄的小卒子,可自己這個省裡「老前輩」的面子卻堅決不可拋!

麻明良也自是淡淡笑著,突然慢條斯理地插話道,「馬明德是天南市的幹部,他出現了這樣的問題,我這個市委書記,有責任,也很痛心!但是,這個同志,是我看著成長起來的同志,他這一次雖然犯了錯誤,但就總體而言,他還是一個不錯的同志。廉潔清正,能力很強。他當東城區區長和區委書記近8年,在這8年當中,經濟社會穩步推進,民生得到了極大的改善,在全省的處級區縣市,天南市東城區的經濟發展速度名列前茅……這些成績,都是擺在桌面上的,不需要我在這裡替他吹噓什麼。」

「馬明德這個人,現在有過錯,但過去也有成績和貢獻。過錯歸過錯,成績歸成績,既不能因為他的過錯抹殺他的貢獻和成績,也不能因為他的貢獻和成績就迴避他的過錯!同志們吶,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們看待自己的同志,要一分為二的看,不能因為一次錯誤就把人踩死到腳底下!」

「我相信,馬明德只是一時衝動,這個同志的本質還是好的。本著治病救人的原則,我提議給予馬明德黨內嚴重警告處分,但可以留職查看一年,以觀後效。同志們,我們要給予犯錯的同志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嘛。而且,省委培養這麼一個有能力有幹勁對黨和人民事業忠誠的幹部,也不容易。」

麻明良這麼堅決地表完態,其他的常委們就更加保持了沉默。他們其實是在猶豫,該不該在這樣的小事情上與麻明良撕破臉皮。似乎,還真有些犯不著。

省委常委、宣傳部長孟繼武乾咳了兩聲,笑著附和道,「我覺得麻書記的意見在理。懲前毖後,治病救人,這一向是我們黨的工作原則。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要給予犯錯的同志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嘛!」

隨後,又有省委副書記孫嘉雍等兩個常委站出來幫著麻明良說話,一時間,陣營對壘明顯,麻明良這邊四人,安在濤、周佳、闞新民和夏侯名旭也是四人,四比四打了一個平手。

今天也是湊巧,省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周宏偉去燕京開會,正好不在省裡。否則的話,安在濤這邊就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安在濤淡漠地一笑,「麻書記,我與你的意見正好相反。馬明德的問題,性質極其嚴重,影響極其惡劣,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過錯問題,而是嚴重的違紀行為。我很難相信,這樣的一個人能夠做到廉潔勤政,我更是無法相信,這樣一個為了陞官不惜一切代價的人能夠對黨和人民的事業忠誠。」

「如果不嚴懲馬明德,則等於是省委助長了這種歪風邪氣。不僅輿論拷問無法平息,還將會對今後的幹部選拔工作產生巨大的多米諾骨牌效應。所以,我認為,馬明德必須要嚴懲,以儆傚尤。至於他所謂的貢獻和成績,那是另外一碼事。每一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錯誤負責,不能為一個馬明德開綠燈!」

「當年的劉青山和張子善怎麼樣?馬明德貢獻再大,大概也比不上這兩個人。他們不僅是黨的高級幹部,還是革命的有功之臣,可謂戰功赫赫。但重大貪污案情之下,中央還是嚴懲不貸。記得當年主席說過,對於這樣的叛徒和蛀蟲,有多少就必須清除多少。清除了他們,不是黨的損失,而是黨的勝利;不是降低了黨的威信,而是提高了黨的威信。」

「我請教麻書記,如果不處理馬明德,如何匡正黨紀國法?如何服眾?如何平息輿論的追問?再者說,我們這一次的幹部提拔如何才能夠繼續推進下去?你倒是說說看……」安在濤奮力揮了揮手,「這一次幹部選拔出現了如此醜聞,不嚴懲,試問省委幹部選拔的公信力何在?!」

麻明良立即漲紅了臉,他沒有想到,安在濤竟然敢如此言辭激烈地當面「拷問」,他憤憤地擺擺手,「在濤同志這是在偷換概念,馬明德固然有違紀行為,但怎麼能與劉青山張子善這種大貪污犯相提並論?怎麼可以?!」

安在濤平靜地一笑,「道理是一樣的。事關省委形象,事關黨紀國法的威嚴,不能小覷。」

「我嚴重懷疑,在濤同志這是在借題發揮……」麻明良的聲音高了八度,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安在濤極其生硬地打斷了,「麻書記,這是省委常委會,不是我們私下裡聊天,不能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更不能憑著自己的喜好來發言。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我絕不認同你的觀點……給予馬明德開除黨籍留黨察看一年,就地免職——大家可以就此表表決了!」

「我堅決反對,我保留意見。」麻明良見安在濤一意孤行,沒有把他放在眼裡,憤怒地拍起了桌子。

安在濤冷冷地凝視著麻明良,淡淡道,「麻書記當然可以保留意見。我們現在開始表決。開會之前,我徵求過張書記的意見,張書記表示必須要嚴懲。張書記一票,我一票。」

說完,安在濤緩緩舉起了自己的手。

闞新民毫不猶豫,立即舉手。之後是周佳和夏侯名旭。12個省委常委(包括張德福),除政法委書記周宏偉不在家之外,剩餘的5個常委都陷入了無言的沉默當中。

5比5,打平了。麻明良冷笑著,斜眼瞥著安在濤。安在濤嘴角一曬,清冷的目光慢慢投射在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陳亮身上。陳亮眉頭一挑,竟然緩緩舉起了手。

麻明良臉色陡然一變,狠狠地咬緊了牙關。

第740章 懷恨在心

省委常委會上的正面交鋒,充分顯示了安在濤強勢的個人政治風格,同時也初步顯示出他正在逐漸掌控起全省的局面。儘管麻明良等人反對,但少數服從多數,況且,幾個省委主要領導都達成了共識,這事兒也就這麼定了下來。

當天下午,省委就公開宣佈,天南市東城區區委書記馬明德(副廳級)因為違規拉票徇私舞弊,被省委給予開除黨籍、留黨察看一年的黨紀處分,同時就地免職,免去其天南市委委員、東城區區委書記職務。

旋即,天南市委宣佈,給予東城區區委副秘書長周挺留黨察看一年的黨紀處分,同時停職接受市紀委審查。

麻明良懷恨在心。這一次在常委會上的失利,讓他感覺顏面盡失,心裡對於安在濤的惡感更加強烈,只是他有一種無力感,畢竟安在濤是上官,他如果做得太過火,就等於是自找難看了,而且,還直接影響到他個人的領導幹部形象。

按照一般的官場慣例,作為一個普通的常委和天南市委書記,麻明良不論如何都不能跟安在濤這個主持工作的主要領導「頂牛」,如果是闞新民或者是孫嘉雍,倒也有情可原。

但此刻有著三個特殊的背景:其一,安在濤年輕,資歷淺,提升太快,無論他能力有多強,他這麼一個年輕的幹部面對一群老同志,他似乎都難以壓住陣腳。如果換成另外一個的領導,麻明良就算是心裡再不滿,可能也不會表現得這麼明顯、言行如此赤裸過激。

其二,麻明良基本上到點了,頂多再有兩年就要退居二線,提升徹底沒戲。政治前途失去了希望,他的心態便有了一些扭曲。在最後兩年的領導生涯裡,他希望過得更「自在」一些,很多以往謹小慎微地事情如今就變得肆無忌憚。

老子都要退了,怕個鳥。這是麻明良真實的心態寫照。

其三,麻明良是現任東山省委省政府序列中,「碩果僅存」的本土元老。他從鄉鎮黨委書記起步,經過了幾十年的經營,一步步走到了現在的位置上,門生故吏遍佈東山省上下,關係網盤根錯節非常複雜。

所以,在省委常委裡面,麻明良一向是一個喜歡和善於擺老資格的「老同志」,其他外來的常委平時都讓他幾分,包括前任省委書記李大年和現任省長闞新民,都給他幾分面子,久而久之,就養成了麻明良略略有些驕矜的作風。

如果有得選擇,如果麻明良不是這麼咄咄逼人,安在濤斷然不會跟他發生正面衝突。但這本身就是一個先天矛盾,問題的關鍵就在於,他能力強但資歷不夠,容易引起別人的嫉妒。況且,麻明良本身就是一個個性霸道之人。

……

……

東山省兩會結束後,緊接著就是全國兩會。3月的華夏大地,春風和煦,到處洋溢著春回大地經濟復甦的喜氣。安在濤率團2日抵達燕京,開始了全國兩會的議程。

在國際金融危機持續蔓延和全球經濟增速下滑的特殊背景下,今年的全國「兩會」備受世界矚目。而「兩會」政府工作報告中,「堅持改革開放不動搖,在擴大開放中贏得發展機遇」的理念,彰顯了一個東方大國互利共贏的開放戰略和堅定不移的發展決心,再次向世界發出了積極的信號。

作為全國人大代表和東山省委主持工作的領導,兩會上的安在濤備受關注,他提出的題為《利用六大優勢,促進東山發展》的提案,更是被媒體廣泛報道。

3月13日,兩會間隙,安在濤在燕京接受中華通訊社專訪。

中華通訊社在其官方網站上全文刊發了對於安在濤的訪談,將之放在了「省部級高官兩會論劍」的頭條位置,非常引人矚目。

安在濤介紹說,東山有六大優勢:一是區位優勢。東山省的交通十分發達,三條國家幹線鐵路貫穿全境,十多條高速公路縱橫交織,高速公路密度達到2.98公里/百平方公里。現在,東山與燕京和其他省會城市的高速車程是平均一個半小時。隨著京東高速鐵路和京島高速公路的建設,東山將與臨近幾個省份形成半小時經濟圈。

二是資源優勢。東山地貌除去沒有冰川、沙漠之外,基本納括了全國所有的地貌特徵。東部沿海是重要漁場和全國原鹽的集中產區;北部山區盛產干鮮果品;中部平原為糧棉油集中產區,有「華北糧倉」之美譽。礦產資源豐富,已發現並探明儲量的礦藏有49種,是全國焦煤主產區和三大鐵礦區之一,天然氣、石灰石、黃金等儲量也十分可觀。東山黃河灘優質整裝大油田儲量達16億噸……

三是產業優勢。東山的工業門類齊全,現已形成了鋼鐵、煤炭、電力、建材、機械、化工、陶瓷等優勢支柱產業。

四是港口優勢……

當晚,安在濤還接受了央視焦點訪談節目的專訪。

第二天晚上七點半,夏曉雪和孟菊、劉彥三女帶著四個孩子聚集在電視機前,收看安在濤的電視專訪。劉彥的一對龍鳳胎還是幼兒,但孟菊所生的兒子安立旻已經4歲多,夏曉雪生的女兒也近3歲了,多少懂事了。

看到電視畫面上出現了自己爸爸的身影,粉雕玉琢的安立旻挓挲著小手跑了過去,撫摸著電視畫面上的安在濤,格格笑著,「爸爸,爸爸——媽媽,是爸爸。」

孟菊微微一笑,「立旻回來,聽話,我們都好好看電視,爸爸上電視了……」

「安書記,請問您對今年總理所作的政府工作報告,有什麼感想?請問您如何看待『保增長』?請您結合東山省工作的實際,給我們講一講,下一步東山這個經濟大省會怎樣貫徹落實中央的發展決策,渡過這一次的全球金融危機……」

「呵呵,好……國際金融危機背景下,中央提出『保增長』,著眼的不僅是當下,追求的也不僅是增速,而是立足長遠,內外兼修,將其與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和調整經濟結構緊密結合。穩健的金融體系,依然良好的經濟基本面,更重要的是民眾的信任和政府在宏觀調控上的運籌帷幄將為此提供強有力的支撐。就像亞洲開發銀行行長黑田先生所說的那樣,我國保增長將為亞洲及世界經濟走出金融危機陰影作出重要貢獻……」

「從東山省的情況來看,今年是進入新世紀以來我國經濟發展最為困難的一年,也是東山省經濟發展最為困難的一年。我們認為,儘管我們還面臨很多挑戰,世界金融危機對我國經濟的影響還可能進一步加劇,但是東山發展處於上升期的趨勢不會改變,東山在環海區域經濟發展和大華北經濟區發展中的強勢地位不會改變,東山建立在大項目基礎上的發展後勁不會改變。同時,我們有『四點一區』強勁的經濟增長極,有一批重大產業項目作基礎,發展後勁很足。因此,我們確定了地區生產總值增長12%以上的目標。」

「今年我省將投資120億元以上,實施持續改善民生攻堅行動。重點是為群眾辦好勞動保障、就業、醫療健康、食品安全、城市建設、交通道路、教育、住房等方面的20件實事,努力使全省人民共享改革發展成果……」

安在濤用力揮了揮手,朗聲道,「我力爭抓好這20件實事,這是我下一步的工作目標和主要任務……」

……

美屬維爾京群島,美國的海外屬地,被稱為美國的「未合併領土」。位於大西洋和加勒比海之間,在加勒比海小安的列斯群島東部,西距波多黎各64公里,由聖托馬斯、聖約翰和聖克魯斯3個主島和約50個小島組成。

在人口只有幾萬人的聖托馬斯島上,南部靠海的一塊黃金區域上,突然興建起一座設施齊全美輪美奐的五星級大酒店——龍騰大酒店,去年夏季開始動工,大概也就是今年六月份就要正式開業了。而在酒店的左後方,同時拔地而起的還有一幢4層樓高的莊園別墅。

美屬維爾京群島雖然地方不大,土著居民也不多,但卻是著名的旅遊勝地,來自於美國和全世界的遊客如織。在這個地方投資建設度假大酒店,只要運作好了,很有發展潛力,可以輻射周邊幾個旅遊區域。

龍騰集團在維爾京群島註冊有一家合法的離岸公司,而毫無疑問,這家五星級大酒店就是龍騰集團在維爾京群島的離岸公司投資興建而起。不過,酒店的董事長卻不是夏曉雪、孟菊或者劉彥,而是已經在美國誕下一子的冷梅,而該酒店的總經理則是在美國讀完大學畢業的竹子。

雖然剛剛生完孩子不久,但冷梅的身材卻恢復得很不錯,如果單從她的外表來看,絕對不會有人想到,她是一個剛剛生產的母親。自打有了這個孩子之後,冷梅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公司和酒店的事務基本上都是竹子在日常管理。

冷梅堅持母乳餵養,堅決不給兒子吃奶粉,哪怕是再高級的奶粉也不肯,哪怕是安雅芝心疼她太辛苦再三勸說,她也沒有答應。在這一方面,冷梅堅持和倔強獨立的個性充分發揮無疑。

從家裡給孩子喂完奶,冷梅就匆匆趕回辦公室。她的辦公室雖然裝修簡潔,但卻非常寬大,落地窗戶正好臨海,辦公之餘,在窗戶前的籐椅上躺下來眺望波瀾起伏的大海,以及遊人穿梭的美麗海灘,然後再迷瞪上個把小時,已經成為冷梅最近最大的一件享受事兒。

覺得有些疲倦,冷梅就躺在靠窗的籐椅上,準備小憩一會。雖然孩子有安雅芝幫著帶,公司有竹子幫著打理,但冷梅出身官場,當了這麼多年的領導,屬於女強人的那一類人,凡事習慣於親力親為,寧可忙一些累一些,在一些大事上也要親自過問決策。這不僅是個性問題,也是一個習慣問題。

她的辦公室門雖然關閉著,但靜靜地走廊裡還是傳來急促的高跟鞋匆匆走動的聲音,冷梅睜開眼睛,苦笑著坐起身來。聽這動靜,沒有別人,只能是竹子。

整個公司裡,只有竹子如此風風火火腳步匆匆,她最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又迷上了高跟鞋,那種尖細高登的類型,她本身個頭就夠高的了,足足有一米七,再穿上這尖細的高跟鞋,摩登是摩登了,冷梅有的時候很是懷疑她會不會容易摔倒。

在安在濤的眼裡,竹子是一個溫柔而文靜的女孩子,但時間能改變一切,如今的竹子早已不是過去的竹子了。時間的推移,加上長期在美國學習生活,她溫柔內向的性情其實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變化,變得開朗活潑起來。

冷梅笑著扭過頭來,竹子正好敲開了她的門。

冷梅笑笑,「竹子,進來吧。」

竹子嘻嘻笑著推門走進去,故作啞然道,「冷梅姐,你咋知道是我哩?」

冷梅反問道,「竹子,在咱們這裡,還有第二個人能走出你這種動靜嗎?你剛進走廊,我就聽見了……高跟鞋一響,沒別人,準是我們的安總、安大小姐!」

竹子挺了挺胸,笑道,「冷梅姐,是不是我穿高跟鞋影響大家工作了?要不然,我明天就換了吧,其實我……」

冷梅慢慢起身來,揚手指了指竹子,有些寵溺地笑道,「你少裝蒜,想穿就穿,誰還敢不讓你穿高跟鞋!不過,竹子,姐不得不提醒你啊,你的這鞋實在是太那個啥了,你在公司裡還好,要是到了外面,可得小心一些,別絆倒了!」

「嗯,我知道了。我車裡有平跟鞋呢……」竹子不願意再在自己穿鞋的問題上跟冷梅討論下去,她將手裡的文件往冷梅桌上一鋪開,一本正經地笑道,「董事長,這是我們下一步正式營業的系列營銷方案,你過目一下。」

冷梅擺了擺手,「竹子,你們看著弄就是了,這個我就不用看了……但是,竹子,你要記住,雖然我們並沒有太大的壓力,但既然我們做了,就要把事情做好。這間公司和酒店既然由我們兩個來管理,那就要管好它,別到時候咱們……咱們也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你英文好,又長期在美國生活,注意跟官方和當地人搞好關係,公司的公關全靠你了……」

冷梅輕輕道。

竹子聽出了冷梅話裡的意思,忍不住走上前去,凝望著冷梅微微有些憔悴的不施脂粉的面孔,柔聲道,「冷梅姐,委屈你了……等我見了我哥,得好好說說他!你生完孩子都這麼久了,他都不出來看看,就算是不看你,孩子也不要了?不行,我等會就給他打電話,讓他馬上來!」

冷梅一怔,旋即笑了笑,又搖了搖頭,「竹子妹妹,你別打電話。你哥有他的難處,他人在官場之上,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再說了,他每天都會給我打電話問孩子的事情,說他最近會抽空出來一趟。」

「官場啊……你不懂的……」冷梅想起自己以前那前呼後擁一呼百應的「風光」場面,不禁微微有些感慨。

「而且,媽媽不是來了嘛……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冷梅的話多少有些激動起來。安雅芝過來幫冷梅帶孩子,這意味著冷梅正式得到了安家的承認,這是冷梅最看重的事情。否則,她完全可以找保姆。況且,安雅芝來了,仍然是請了保姆。

她不願意跟夏曉雪三女爭什麼,甚至不願意跟三女直接碰面,但她卻對安家是否接受她看得很重。

前一段時間,陳近南讓歐陽丹專程去美國探視了冷梅母子,並陪冷梅母子住了兩天。

……

……

竹子暗暗歎了口氣,又上前一步,緊緊擁抱住冷梅的肩膀,柔聲道,「冷梅姐,苦了你了。」

「呵呵,竹子,你還小,你不懂的。」

冷梅迷離的眼中閃過一絲苦澀,但旋即又被無盡的幸福感所取代。她不僅想起了安在濤,還想起了自己的兒子。

時至今天,要說她心裡對安在濤沒有一絲「怨言」,那是不可能的;作為女人,她當然希望自己的男人能時時陪在自己身邊,相夫教子共享天倫之樂。但這個男人和這個孩子,是她自己選擇的結果,她無怨無悔。

這樣安靜充實溫情脈脈的生活,對於當前的冷梅來說近乎於一種享受,她不願意打破這種平靜。沒有人能理解她此刻的平和心境,哪怕是在她身邊的竹子也不能。但冷梅也沒指望別人能理解,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這才是想要的生活。否則的話,同樣作為安在濤的女人,她完全可以跟夏曉雪三女「一爭高下」。她自信,自己並不比三女差。

第741章 中央再來任命

全國兩會很快過去,安在濤率團離開燕京返回東山省。之後不久,就傳來了中央再次要調整省裡高層幹部的消息。這個消息讓人驚訝,也出乎了安在濤本人的意料之外。

他在燕京的時候,跟一些中央領導有過個別的接觸,得到了某種暗示。省長闞新民要到下半年才能被調走,這基本上是確定無疑了。因為中央欲要讓闞新民上任的那個省份,該省的省委書記雖然面臨退居二線,但要過了8月份才真正到點。

對於退下來的老同志而言,一般要干滿期限,少一天都不會下來,這已經成為官場慣例了。而中央為了照顧老同志,同時也是為了穩定地方省委政府的局面,也一心求穩。

中央要來宣佈高層幹部任命調整,省長闞新民要調走、由常務副省長陳亮接班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了省委省政府機關上下,旋即又擴散到各地市各單位去。

機關裡總是不缺乏小道消息,很難尋根究底,這些消息究竟是因何而起。消息傳得是有鼻子有眼的,哪怕是包括一些省領導在內,都相信了這個消息,唯有安在濤和闞新民這個當事人淡然一笑,置之不理。

當然,對於現在的闞新民來說,現在走或者是下半年走都沒有什麼區別了,他如今的心思早就離開了東山,飛往了即將去任職的省份。最近一段時間,他始終都在暗暗調研瞭解那個省份的基本情況——這也是中央的要求。

就在這個當口,還出了一個小小的插曲。

4月14日,中組部領導奉命找東山省藍煙市市委書記夏天農談話,中央有意讓夏天農接任天南市市長(副部級、省會城市),雖然以夏天農的年齡來看,這終歸也是一個過渡任命,但過渡歸過渡,卻能解決副部級的級別。

這無異於天上掉餡餅了。可夏天農卻以身體健康狀況不允許堅辭不受,同時表示自己即將向省委打報告,申請提前一年退下來,不是退居二線,而是徹徹底底地完全退下來。

夏天農之所以作出這樣的決定,原因有二:其一在於女兒夏曉雪多年以來的再三勸說。夏曉雪一直都堅持讓他早點退下來,趁著還年輕,與妻子石青多出去走走,享受一下生活。以夏曉雪和龍騰集團如今的財力,支持父母環遊世界幾圈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女兒經營著全亞洲最大的民營能源企業集團——龍騰集團,是華人商業圈裡的女首富;女婿如今位居高位,掌控一省之黨政大局,成為名正言順的封疆大吏,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女兒女婿都如此出息,也不需要他這個做父親的做什麼了……夏天農這些年也想開了,對於政治前途什麼的也看得淡了,與其在官場之上蠅營狗苟,不如拋卻官帽好好享受一下人生,安度晚年。

其二,他想要避嫌疑。女婿主政東山,他作為岳父如果也成為副部級領導,進入了東山省高層權力圈,這雖然正大光明無暗室虧心之事,但畢竟會落人把柄,給女婿造成負面影響。思之再三,夏天農決定功成身退,選擇在這個時候掛冠而去急流勇退。就在中組部領導找他談話的第三天,他就向省委打了請辭報告。

他打報告之前的半個小時,給安在濤打了一個電話。雖然安在濤是他的女婿,但同時也是省委主要領導,是他的上級領導,他要退下來,必須要提前徵求省委領導的意見。

他的這個決定在安在濤的預料之中,安在濤其實跟夏曉雪持同樣的態度,反正他還有一年也是要退,不如提前一年退下來頤養天年。

夏天農本來以為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結果卻弄出了一場意外的風波,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

……

5月17日,中組部副部長馬建民來東山省宣佈中央關於幹部調整的任命。上午九點多,全省幹部大會。

莊嚴肅穆的東山省大禮堂裡,又慣例地坐滿了全省所有省直部門和各地市的正廳級黨政主官。會場上,竊竊私語的聲浪雖然不高,但卻給人一種非常嘈雜的感覺。

不多時,安在濤和闞新民陪著馬建民大步走進會場,一路直奔主席台而去。安在濤向台下揮了揮手,場上立即爆發期熱烈的掌聲來。

其實,安在濤的這個小動作也是多此一舉,經過了「千錘百煉」的廳級幹部們,在這樣的場合上,什麼時候該保持肅穆、什麼時候該表現出熱烈的激情,拿捏得很準。這幾乎就已經成為他們為官做事的一種潛意識,一種銘刻進骨肉血脈的行為習慣。

不過,還沒有等眾人反應過來,從禮堂門口又急匆匆走進來一個身材修長、容顏端莊嫵媚的知性女幹部,正是現任東山省省會城市天南市的市長東方筱。

東方筱本來跟安在濤三人一起進門,但在門口突然接到了一個比較急的電話,是她母親打來的,說她父親突然病發住院讓她趕緊回去一趟。匆匆接完母親的電話,東方筱這才追了進來。

東方筱在眾目睽睽之下神色平靜地走上了主席台,坐在了闞新民的旁邊。她這麼一落座,場上立即爆發起低低的交頭接耳聲。

在今天的這種場合下,東方筱坐上主席台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雖然不知道她將出任何職,但被中央提拔了、進入省委班子肯定是真的。

難道她要接闞新民的班當省長?不會吧?從一個省會城市的市長,一下子成為一省之長……這個跨度太大了,也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或者,她要接麻明良的班,進常委當天南市市委書記?但麻明良幹什麼?眾人狐疑著,在場所有幹部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東方筱的身上。

咳咳!

安在濤乾咳了兩聲,朗聲道,「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中組部馬建民副部長來東山省,宣佈中央關於東山省委省政府班子的最新任命!大家歡迎!」

在更加熱烈的掌聲裡,馬建民微笑著向台下微微欠身致意。完了,他一把抓過話筒,沒有客套寒暄直接就切入了正題,「同志們,下面我宣佈,中央決定:免去東方筱同志的天南市市委委員、常委、副書記職務,建議東方筱同志向天南市人大辭去市長職務;任命東方筱同志為東山省委委員、常委,提名為東山省人民政府副省長人選。」

馬建民的這話一出口,場上頓時就「炸了鍋」。

一般而言,一個省份或者一個地市裡,不太可能同時出現兩個常委副省長或常委副市長,常委副省長一般都是常務副省長,可如今……東方筱竟然被任命為省委常委兼副省長……現在的東山省高層班子裡,已經有了一個常委兼常務副省長陳亮,中央在這個時候又任命了一個常委副省長,到底是何用意?

不要說場上的廳級幹部們大吃一驚,就連坐在第一排的省委省政府高層領導,也很是意外。馬建民來得急,只在來之前匆匆跟安在濤和闞新民通了通氣,安在濤和闞新民也沒有將具體情況向其他省領導通報。本來以為是闞新民被調離,但結果闞新民非但沒有走,反而又進來一個東方筱……還是常委副省長!

由此,東山省委從現任12人增加到13人。

所謂屁股決定腦袋,位子決定思路,站在省部級領導的層面上,他們的視野自然就比場上的廳級幹部更深邃通透一些。中央這種安排,孫嘉雍、周宏偉這些人立即就反應過來,很有可能,下一步闞新民調離之後,陳亮接闞新民的班,而讓東方筱接陳亮的班當常務副省長,這個所謂的常委副省長不過是一個過渡罷了。

其實,事實也相差不遠。

東方筱起身向台下微微鞠躬致意。到了這個時候,場上的幹部們才拚命熱烈地鼓起掌來,這掌聲來得非常突然,但卻又戛然而止。

馬建民揮了揮手,繼續朗聲道,「中央決定:任命張來根同志為天南市委常委、副書記,提名為天南市市長人選。」

場上又爆起低低的驚呼聲,這顯然又是一個大冷門!

張來根是現任天南市一個排名很靠後的副市長,平日裡也不顯山露水的,既無耀眼的政績,又無顯赫的背景,非常低調沉默。他竟然一躍成為天南市市長,接了東方筱的班,越過了副部級的門檻,怎麼能不讓人吃驚!

一直坐在台下的張來根聽到宣佈完自己的任命,這才微笑著起身穿過過道,站在主席台下,先向台上的安在濤等人鞠了一躬,然後才又向全場幹部鞠躬致意。

台下的麻明良臉色變得非常難看,甚至可以說有些鐵青。他的副手東方筱被調到省裡當常委副省長也好,天南市副市長張來根被提拔成市長也罷,中央和省委都沒有徵求他這個天南市一把手的意見……這對於他來說,不亞於一種無言的羞辱!

麻明良坐在那裡,靠在椅子背上,恨恨地凝望著台上的安在濤,目光中的凶狠之色一閃而逝。

第742章-第743章 最後交鋒、號令東山

送走了中組部的副部長馬建民,東山省委要立即召開常委會,一來是因為東方筱剛上任,需要跟其他常委正式碰碰頭見見面,二來是因為要審議藍煙市市委書記夏天農提交的因病請辭報告。

夏天農的報告打上來之後,安在濤安排省委組織部的夏侯名旭,由組織部出面跟夏天農正式進行了一次組織談話,確定了他堅定請辭的事情,然後組織部就形成了書面報告,連同夏天農的個人申請,一起上報省委常委會。

作為沿海經濟強市的市委書記,東山省要害地區的一把手,夏天農的職務變動自然要通過省委常委會研究。

但在開會之前,省紀委書記周佳突然接到了下屬的一個電話。接完這個電話,周佳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原來,省紀委接到了書面和電話兩種方式的匿名舉報,舉報藍煙市市委書記夏天農任人唯親,有違規提拔使用幹部的行為,同時還指摘其存在重大的經濟問題。

在夏天農主動請退的關鍵時刻,突然爆出有人舉報夏天農的事情,這讓人感覺很荒誕也很詭異。

夏天農是安在濤的岳父,有這一層關係在,按理,周佳應該將舉報給壓下來。但周佳總覺得這事兒有些……並不一般,因此,思之再三,他決定還是提前跟安在濤打一個招呼,聽聽他的意見。

距離常委會還有半個多小時,周佳趕到安在濤辦公室的時候,見新任常委東方筱和常務副省長陳亮都在安在濤的辦公室,腳步便有些遲疑。但安在濤已經看見了他,就擺擺手朗聲笑道,「周書記,來,我正在跟東方同志和陳亮同志嘮嗑,你也來湊個熱鬧?」

實際上,這並不是什麼沒有營養的閒聊嘮嗑,而是安在濤的有意為之。他將東方筱和陳亮都叫到自己辦公室裡來,給兩人引見,並隱晦地傳達出自己某種暗示的信息。他不希望這兩個常委副省長因為互相猜忌而產生矛盾,引起東山省政府那邊的波動。

這個時候,他正在全力掌控東山省委局面,省政府系列必須要保持穩定和萬無一失。而省長闞新民去意已決,無心管理省政府事務,大權基本上都落在了陳亮手裡。現在中央又任命了東方筱作為常委副省長……兩人一旦在權力層面上起了爭執,勢必會引起省政府形勢的「動盪」,這是安在濤所不願意看到的情形。

然而,他其實是有些杞人憂天了,或者說有些過度敏感。陳亮是一個非常謹小慎微的人,安在濤已經擺明了是下一步東山省委的掌舵人,黨內政治地位都已經提到了一個相當的高度,中央派他下來跟安在濤搭班子,他心態早就擺得很端正了。

別看他平時不怎麼顯山露水的,也沒有太過公開高調支持安在濤,但如果是到了關鍵時刻,陳亮是一定會站出來維護安在濤的。

因為「否決」安在濤,就相當於否決他自己的未來。這一點,陳亮心知肚明,安在濤也一清二楚。

至於東方筱,就更不用說了。她是絕對不會在這個特殊時期和關鍵時刻,拖安在濤後腿的,哪怕是自己吃些委屈,她也斷然不會在大事情上「犯迷糊」,在跟中組部領導進行組織談話之後,她就暗暗拿定了主意,此番進入省委班子一定多為安在濤分擔一些壓力。

……

……

周佳猶豫了一下,笑著走過去也坐了下去,隨意跟安在濤、東方筱以及陳亮閒扯了起來,但他的眼神卻分明有些閃爍。安在濤看出他心裡有事,而東方筱和陳亮也很快反應了過來,也就起身向安在濤告辭,給周佳留出了時間。

安在濤的辦公室門本來敞開著,周佳起身去關緊了門,然後就站在安在濤的辦公桌前低低道,「在濤同志,有個意外情況出現,我必須得跟你通通氣……」

安在濤一怔,旋即起身笑道,「周書記,幹嘛這麼客氣,請坐下說話吧。咋,有話跟我說?你直說唄!」

周佳歎了口氣,也沒坐下,逕自小聲道,「在濤同志,省紀委接到好多匿名舉報,舉報藍煙市市委書記夏天農任人唯親,有違規提拔使用幹部的做法,同時還存在重大的經濟問題。你看……」

安在濤先是吃了一驚,旋即憤怒地猛然一拍桌案,沉聲道,「無中生有,無事生非,居心叵測!……說別的還情有可原,竟然舉報他有重大經濟問題?夏家還缺錢嗎?開玩笑!真是扯淡的事情,扯淡!」

事關自己的老丈人,事出突然,安在濤的情緒多少有些失控。周佳知道安在濤憤怒的情緒「來」自何方,苦笑著站在那裡,也沒有再說什麼。

沉吟了一陣,安在濤緩緩坐了回去,長出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激動的情緒,才沉聲道,「周書記,在夏天農打報告請辭的時候,有人冒出來無事生非,居心當誅!不過,按照紀委的制度規定,按照黨紀國法的要求,既然有人舉報,那就查吧,不能因為夏天農是我的親屬就放棄不查!查,一查到底!我支持!」

安在濤猛然揮了揮手,臉色陰沉似水。任他再好的涵養,再沉穩的性情,也被這種明擺著帶有濃烈「挑釁」色彩的意外事件給徹底激怒。

表面上這是在夏天農背後捅刀子,實際上還是沖安在濤來的。這一把刀,悄悄地刺了出來,想要傷的不是夏天農而是安在濤。

他幾乎可以猜出,這事兒幕後的那只黑手是誰。當然,在這個當口,也只有那個人有可能、有能力操作藍煙市的人向夏天農背後捅刀子。因為,這人多年前就曾經任過藍煙市的市委書記,「門生故吏」遍佈藍煙,勢力盤根錯節。

這種事情已經觸及了安在套的底線。夏天農為人謙和,為官低調,可以說多少有些謹小慎微的味道。別人不知,安在濤深知自己這個老丈人即不是那種專橫跋扈之人,不善弄權,也不是那種貪婪之人。況且,他的女兒夏曉雪是華人圈裡的女首富,坐擁一座金山,他怎麼還可能因為些許利益去出賣自己的政治良心?不可能!

其實,安在濤心裡也明白,幕後的這只黑手此舉不過是企圖將水攪渾,然後好火中取栗和渾水摸魚。這個年頭,做官之人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清清白白清清楚楚,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能面面俱到毫無違規之處,如果紀委想要查哪一個幹部,沒有問題也能查出問題來,這個是肯定的。

周佳苦笑著輕輕道,「在濤同志,你別太生氣,我個人的意見是,對於這種事情大可以置之不理,這樣吧,我跟下面說一說,把這件事情壓下來。反正,藍煙的老夏已經打了辭職報告,省委一批,他離職走人,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安在濤淡淡一笑,「周書記,不能不了了之,必須要查。如果我不在這個位置上,那倒也罷了,這種無中生有的匿名舉報一年也不知道有多少,如果紀委的同志每一件都要查,也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和時間。可是周書記,我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既然有人居心不良想要渾水摸魚,壓是肯定壓不住的,肯定還會有反彈。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還會讓人說我這個省委主持工作的領導徇私情,更落人口實,正中其人下懷。」

「查吧,你安排一下,跟紀委的同志說說,準備成立一個調查組趕赴藍煙,調查落實舉報的相關情況。清者自清,心底無私天地寬,我相信,夏天農同志也不怕查!沒有問題,還怕查嗎?遮遮掩掩,反而會讓人懷疑說閒話。」

安在濤擺了擺手,「周書記,不要顧忌我的面子。王子犯法與民同罪,如果夏天農同志查出有問題,我第一個舉手同意處理他!」

……

……

常委會。

安在濤最後一個走進會議室,面色非常平靜。他大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然後向闞新民輕輕點頭示意,完了一把抓起話筒朗聲道,「同志們,我們開會。今天的常委會,首先是一個見面會,中央對於東山省省委班子的調整,我們堅決支持!中央任命東方筱同志進入省委班子,我們堅決擁護!」

「東方筱同志政治堅定,工作作風硬,綜合素質高……中央任命她來省委工作,是對我們這個班子力量的充實,同時也是對我們近期工作的認可!好了,讓我們鼓掌歡迎一下,歡迎東方筱同志加入我們的隊伍,希望東方筱同志在新的領導崗位上繼續努力工作,不辜負中央的重托,不辜負全省幹部群眾的厚望!」

安在濤帶頭鼓了鼓掌,眾人也自笑著開始鼓掌。

東方筱微笑著起身向眾人欠身致意,隨後又簡單說了幾句話,算是上任感言。

「好了。今天的會議還有兩項內容。第一,由組織部的夏侯部長通報藍煙市市委書記夏天農同志提出辭職報告的事情,第二,由省紀委的周書記通報一起匿名舉報事件。」

安在濤擺了擺手,向夏侯明旭投過一瞥去。

夏侯明旭乾咳了兩聲,接過話茬大聲道,「各位,前兩天,藍煙市市委書記夏天農同志因病向省委打報告,提出要提前離崗離職……我和在濤書記碰了碰頭,決定將這事兒放在常委會上,讓大家討論一下,看看大家是什麼意見。」

夏侯明旭的話音一落,闞新民立即向安在濤表示出一定的善意,微微一笑道,「藍煙的夏天農——這個同志,我是熟悉的,也是瞭解的。這個同志做事穩健作風穩重,政治理論水平高,顧大局團結同志,在藍煙的這些年,可以說嘔心瀝血,為藍煙市的經濟社會發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對於這樣一個為黨和人民工作了幾十年的老同志、老幹部,我建議省委和幹部部門還是要再做做他的工作,盡量挽留,畢竟,像這樣能鎮住一方局面的地方領導幹部都是我們的一筆財富!」

「當然了,如果夏天農同志的身體健康狀況實在是無法繼續工作,那麼,我們也要尊重老同志的選擇,盡快批准他的申請,讓夏天農同志離職養病!」

「我同意。」陳亮舉手笑道,「雖然我對這個同志不是很瞭解,但是作為省委來說,我們要關心和愛護像夏天農這樣的為全省事業做出傑出貢獻的老同志……」

政法委書記周宏偉也點頭道,「我也同意。不過,我建議,在省委確定新的藍煙市市委書記之前,夏天農還是要暫時留任,免得造成藍煙局面出現不穩定因素。」

幾個常委紛紛表態同意。夏天農為人溫和,口碑很好,這樣一個老同志因病提前離職,作為省委高層領導而言,他們斷然沒有必要因此橫加阻攔。況且,夏天農是安在濤的岳父,眾人明知夏天農此舉肯定是經過了安在濤的同意,所以多少也要賣安在濤一個面子。

在這種事情上,眾人都樂得順水推舟送一個免費的人情。就連麻明良一系的幾個常委,比如省委副書記孫嘉雍、省委宣傳部長孟繼武等人,也都投了贊成票。

只有麻明良陰測測地淡淡道,「我也沒有意見。但是,有一點需要強調的是,藍煙市是我省重要的地級市,藍煙市的市委書記提前離崗……所以,我認為,必須要對夏天農同志進行離任審計。這是制度的要求,也是對於夏天農同志的愛護和保護。」

麻明良不陰不陽的弦外之音很明顯了:一個位高權重的市委書記幹得好好的,為什麼要主動提出提前離崗?在官場之上,只有爭官位的,沒聽說有誰還主動辭官為民的,尤其是在重要地級市一把手的崗位上。這就不能不意味著一些什麼了……

麻明良這樣明顯的挑釁,讓多數常委都有些不喜,覺得麻明良太過了。不要說夏天農沒有什麼問題,就算是有些小問題,看在安在濤的面上,為了維護省委高層領導的整體權威,也沒有必要在這種小事上「說三道四」,甚至搞什麼小動作。

一向跟麻明良走得挺近的省委副書記孫嘉雍暗暗皺了皺眉,不太高興得瞥了麻明良一眼,覺得麻明良此刻的心態太不正常,已經不能用常理來衡量了。

這種心態,是極其危險的。他不僅試圖挑釁安在濤個人的權威,還試圖顛覆一種形成於高層權力圈裡的無形默契和平衡。

常委們都表情不一地沉默下來,東方筱有些擔心地悄悄瞥了安在濤一眼,見他神色平靜淡然並沒有怒髮衝冠跟麻明良當場鬧翻,心裡這才鎮定下來。

咳咳!

夏侯明旭見眾人都保持異樣的沉默,知道該自己說話表態了。他剛要說什麼,卻聽安在濤淡淡一笑道,「老麻同志說的很有道理,離任審計是制度規範,這個必須要堅持。不能因為老同志,就開這個口子,我贊成。夏侯部長,我建議省委組織部跟有關部門溝通一下,盡快協調組織人員去藍煙對夏天農同志進行離任審計。」

夏侯明旭一怔。

沒等夏侯明旭反應過來,安在濤又朗聲道,「周書記,你來通報一下吧。」

……

……

周佳通報完畢,會議室裡一片無言的死寂。在場之人,都是位高權重的省委核心領導,從政多年的省部級高官,到了這個份上,誰還能不明白,這其中究竟是蘊藏著一些什麼花花稍稍和彎彎繞繞。

安在濤緩緩舉手道,「我帶頭表個態吧。第一,因為涉及我個人的親屬,按照黨紀國法要求,我要避嫌。所以,關於此事的任何討論,我不參與,不發表任何意見,不干擾省委的任何決策和省紀委的任何調查內容;第二,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我堅決支持省紀委按照舉報的內容去藍煙去逐項進行調查核心,如果查出夏天農問題屬實,嚴懲不貸!」

「這就是我的態度。請大家討論,我迴避。」安在濤霍然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下,起身大步走出了會議室。不過,他的聲音很平靜,神色也很坦然,腳步更加沉穩有力。

只有東方筱能猜出他內心的憤怒波瀾。東方筱明白,這種事情絕對觸及了安在濤的最後底線,別看他現在面子上平靜從容,但心裡應該是處在了爆發的節點上。以東方筱對安在濤的深深瞭解,她知道接下來,安在濤絕對不可能「坐以待斃」,他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和鐵腕手段,展開反擊。不擊則已,一擊致命!

這將是安在濤全面掌控東山省黨政大局前的最後一戰,也是他跟某些人的最後交鋒!

安在濤離開以後,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就變得無比沉悶,可以說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僵局。最後,在周佳的提議下,這一次的省委常委會決定尊重安在濤的意見,原則上確定了成立調查組,趕赴藍煙進行調查。

但,這個調查組什麼時候成立,又是什麼時候趕赴藍煙去展開調查,調查到一個什麼程度,採取什麼方式方法調查,沒有人提及,多數常委都主動迴避了這個敏感的問題,將這顆燙手的山芋推給省紀委書記周佳去處理。

……

熟悉麻明良的人都知道,其人愛好文學,喜詩文,善書法,習得一手好書法,不僅是省作協的名譽主席,還是省楹聯協會的名譽會長。從政之餘,舞文弄墨,喜好結交文友,是省部級高官裡出了名的「文人騷客」。

按理說,一個頗有幾分才情的人應該有幾分雅士情懷,但麻明良在雅士的另一面卻是專橫跋扈,呈現出令人瞠目的矛盾對立。或許,這便是複雜的人性吧。

在麻明良眾多的文友當中,有個叫曾金楠的人。曾金楠曾是一名中學老師,出版過詩集,當過《藍煙日報》的記者。早在麻明良擔任藍顏市委書記的時候,兩人就非常熟悉,交情非同一般。

後曾金楠下海經商。麻明良主政天南後,曾金楠感覺到發財的機會來了,馬上尾隨而至,要麻關照他在天南做生意。大權在握的麻明良當即很講義氣地答應了,就把曾金楠介紹給了自己的鐵桿下屬馬明德——原天南市東城區區委書記馬明德,因為短信拉票而下馬的馬明德。

馬明德不敢怠慢,先後違規給曾金楠介紹東城區國土局辦公樓裝修工程、東南公路路面硬化工程、譙縣嶺景區改造工程、東城區區「四大家」辦公樓搬遷工程、東電國際萬國大廈的裝修工程等,工程總造價達數億元之多。曾金楠在天南和東城區承攬了一系列的工程,總計送給馬明德人民幣300多萬元、美元2.3萬元,還有給馬明德的女兒裝修房屋裝修費數百萬元。

這是馬明德在「短信拉票案」發被省紀委雙規後,省紀委有關部門深挖出來的東西,矛頭直指馬明德背後的高層領導麻明良。

涉及到了省委領導,省紀委的有關人員就不敢再繼續往下查了。再往下查,勢必會挖掘出更多的東西來,引發高層權力動盪。

但秘密匯報上去,卻得到了上面「秘密調查到底」的口頭指示。有了省紀委主要領導的指示,調查組的人便不得不繼續往深處挖掘。

沒過多久,馬明德就又供認出一些很有價值的東西。據稱,麻明良一開始對馬明德的印象並不好,後來樊甲生之所以躋身副廳級職位,成為麻明良的鐵桿心腹,除了溜鬚拍馬的功夫之外,起到重要作用的自然還有馬明德女兒馬艷的大力推薦。

馬明德向省紀委調查組供認,在謀求陞遷的過程中,馬明德先後9次向麻明良的女兒行賄,其中人民幣23.68萬元、價值1.5萬元人民幣的高級女士手錶1塊,名牌箱包和化妝品一宗……

雖然數額並不大,又並非是麻明良直接受賄,但事實上,曾金楠與麻明良之間的關係也不可能那麼單純。

……

……

已經進入炎炎夏季,省紀委書記周佳匆匆走進了安在濤的辦公室,將手裡的一份材料放在了安在濤的桌案上。安在濤正在審閱一份文件,見到周佳起身笑道,「老周,你坐,我先看看這個材料。」

「嗯,在濤同志,你看看吧。」周佳已經鐵了心靠向安在濤,自然態度就顯得恭謹謙卑了一些,官場之上,達者為先,這是作為下官應有的一種姿態。

安在濤認真翻閱著周佳送來的材料,嘴角漸漸浮起一抹古怪而玩味似笑非笑的笑容來。良久,他才抬頭靜靜地凝望著周佳,輕輕道,「老周,你什麼態度?」

周佳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在濤同志,我覺得應該適可而止了……一旦把事情弄大,會影響我們省委的整體形象……穆濤事件剛過沒幾天,如果再……在濤同志,我建議到此為止!」

安在濤突然微笑了起來,點點頭道,「嗯,適可而止吧,咱們要給人家留一些餘地,咱們做事不能像某些人一樣喜歡把事兒做絕。這樣吧,老周,我建議省紀委打一個報告,一份放我這裡,一份直接上報中紀委,看看上面的意思。畢竟,這不是一件小事!」

周佳長出了一口氣,安在濤採納了他的意見,他心頭這才慢慢得輕鬆下來。作為省紀委書記,他其實不願意自己的「同僚」栽在自己的手裡,能留幾分餘地的還是要留幾分餘地的。況且,如果較真起來,恐怕沒有誰敢說自己一定會是一塵不染的。

……

……

6月17日,趕赴藍煙的省紀委調查組無果而終。在省紀委向省委匯報的材料上,基本屬實地評價了夏天農的「一生」。

6月19日,東山省天南市冠軍樓大酒店。全國詩歌散文期刊主編及散文作家詩人來東山省采風座談會召開,東山省委常委、天南市委書記親自與會並致詞。麻明良出過詩集、寫過小說,和文學界密切接觸的機會自是少不了他。

一時間舉座歡暢,麻明良甚至朗誦了一段自己幾年前的一首古典七律《東山登高》。當日與會的東山籍作家周建龍回憶,正當麻書記幾近虔誠地朗誦時,電話卻響了。接了不到一分鐘,麻明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電話掛斷,麻明良隨即匆匆離場。

直至晚飯,作家們才聽到了一個震驚的消息,「麻書記被中紀委叫去談話,被留下了」。

10天後,在6月29日下午召開的東山省領導幹部會議上,中組部副部長馬建民通報了中央決定:免去麻明良同志的東山省委常委、天南市委書記職務,另有任命。

隨後又有多名官員接受了調查。雖然麻明良只是「另有任命」而不是犯事落馬,但一時間東山官場仍然是多種消息四起。

7月11日,東山省委正式批准了藍煙市市委書記夏天農的因病提前離職報告,中央機關掛職幹部、國家煤監局局長助理兼辦公室主任馬曉強,被任命為藍煙市市委書記。

2009年8月1日建軍節,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還是來臨了。中央政治局委員、中組部部長薛明光親自趕赴東山,宣佈關於中央對於東山省委省政府班子的調整任命。

這一次的全省幹部大會非同尋常,標誌著新一屆省委省政府班子即將走馬上任。所以,坐在東山省禮堂裡的廳級幹部們個個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目視著安在濤和闞新民以及陳亮三人陪著中組部部長薛明光一步步走上主席台。

背景是大紅色底幕的主席台莊嚴肅穆,一排鋪著紅色條絨布的主席台無言而沉寂。熱烈的掌聲裡,薛明光居中,安在濤居左,闞新民居右,而陳亮則坐在了安在濤的邊上。

「同志們,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組織部部長薛明光蒞臨東山省檢查指導工作,並宣佈中央任命!」安在濤朗聲主持會議,薛明光則面帶微笑地微微欠身向台下致意。

「下面,歡迎薛部長宣佈中央任命和最新指示精神。」

「東山的同志們……」簡單做了一個開場白之後,薛明光威嚴地宣佈:「中央決定:免去張德福同志東山省委委員、常委、書記職務,另有任命;免去闞新民同志東山省委委員、常委、副書記職務,建議闞新民同志辭去東山省政府省長職務,另有任命……免去東山省委副書記孫嘉雍的副書記職務,另有任命……」

闞新民已經注定是另外一個省份的省委書記,而張德福基本上就是完全退下來了,他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他繼續工作了。

「中央決定,任命東山省委副書記安在濤為東山省委書記,任命東山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陳亮為東山省委副書記並提名為東山省人民政府省長人選;任命東方筱為東山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任命周長宏同志為東山省委常委、天南市委書記……」

免去了張德福、闞新民和孫嘉雍,加上之前被免去的麻明良,13個省委常委只剩下了9人,再加上新上任的省委常委、天天南市委書記周長宏,也不過才區區10人。

雷鳴般的掌聲裡,安在濤緩緩起身,向台下深鞠一躬。他的姿勢緩慢而有力,表情凝重而又淡然。他抬起頭來,凝望著台下黑壓壓地一大群省裡的廳級幹部,心情激盪一時間感慨萬千。

從當初那個小小的鎮委書記,到如今位高權重的省委書記,他用了僅僅十幾年的時間。從初出茅廬的青年幹部,到如今號令東山的封疆大吏,他走過了一條何其波瀾壯闊的仕途畫卷!

安在濤的身後是大紅色的幕布,耀眼的聚光燈光給他的全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芒。他站在那裡,高大的身材威嚴不動如山嶽。

大結局

正式上任東山省委書記,對於安在濤來說,是一個必然的結果,也是一個順理成章的結果。沒有人會質疑這個結果,更沒有人懷疑過這個結果。

站在了一個相對巔峰的權力舞台上,等待著他的是更寬、更廣領域和更高層面的施政表演,當然也有更暗流湧動和更波瀾壯闊的權力紛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權力的地方就有鬥爭,這便是無形的法則,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2009年8月1日上任,一直到2016年7月,他在東山省省委書記任上干了整整7年。七年的省委書記生涯,他從壯年真正邁入了不惑之年,被錘煉得更加成熟沉穩和胸有成竹。

七年當中,他主導完成了很多蜚聲全國的大事,政績官聲斐然。譬如藍色環海經濟圈的打造完成,天南三小時經濟區的構建完畢並發揮效力,天南至綠島高速鐵路的正式通車,全國首家容納十萬人的廉租房和保障房小區等等。至此,東山省已經跨入了真正意義上的經濟大省,成為全國除個別沿海發達地區之外的經濟發展領頭羊。

七年號令東山,他就像是一個激情澎湃的詩人,在一張空白的畫捲上洋洋灑灑,揮灑著自己的熱情和抱負。當然,明媚的陽光或者和煦的春風裡,總也難免有陽光照射不到春風吹拂不到的陰暗的角落,以及那令人心煩的蕭索寒冬。

還有,令安在濤無奈和遺憾的是,在他的任期內,儘管他盡力利用經濟和政策的雙重手段去加以調控,但因為受制於全國房價高速上漲的大環境,伴隨著東山省經濟走上高速發展的快車道,東山省房價也向著沒有最高只有更高的高度逐漸攀升。

個人之力足以扭轉一個經濟大省的命脈,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和足夠的權力;但個人之力有窮盡,也有無能為力之處,所謂大勢所趨無力回天。

2016年8月,安在濤調任直轄市南海市市委書記。而在此之前的2012年,他已經被增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正式跨入了中央領導行列。

而與此同時,龍騰集團高層也發生了重大的權力變化。夏曉雪辭去龍騰集團董事長職務,不再擔任龍騰集團任何職務,去燕京大學經濟系當了一名講師,不再參與龍騰集團的經營管理。

龍騰集團董事長由副董事長孟菊接任,劉彥則出任副董事長兼總裁兼亞洲區總裁。孟菊主掌龍騰集團全面工作,劉彥作為孟菊的助手並兼管亞洲區市場。同年,龍騰集團分別在美國、南洋和R國莫城設立了三家子集團公司,三家公司的董事長分別為冷梅(美國)、馬曉燕(南洋)和孫曉玲(R國)。

時光轉瞬即逝。

2017年10月15日,黨的全國代表大會在燕京隆重舉行。而這個時候,一個意外的消息正在網上流傳:從原東山省委書記任上調任南海市市委書記不足一年的安在濤,在大會召開前夕,被中央免去了南海市市委書記職務另有任命……

10月22日上午11點16分,這是一個聚集全國人民目光和引發全世界關注的日子,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今天上午,新一屆中央委員會第一次全體會議新選舉出的9位常委將集體跟媒體見面亮相。

此時此刻,與全國人民乃至全世界觀眾等候在電視機前準備收看現場直播的有燕京的安家,有美屬維爾京群島上的冷梅母女和安雅芝、竹子母女,有南洋的肖老和馬曉燕母子(馬曉燕在安在濤上任東山省委書記的第二年就辭職離開官場去了南洋,並於次年生下一子),還有遠在R國莫城的孫曉玲母女。

安立旻已經年滿14歲,上了初中。與年幼時的頑劣相比,這個時候的安立旻顯得比較早熟和穩重,隱隱有父親安在濤的幾分風範了。夏曉雪生的女兒安璐瑤也已經12歲,明年也就要上初中了。與哥哥安立旻的性格正好相反,安璐瑤的個性活潑外向,又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

至於劉彥生的一對龍鳳胎南南和囡囡,則剛上小學。

安立旻和囡囡、南南都在美國上學,平時由安雅芝和竹子母女照顧,只有安璐瑤在燕京上學。當然,孟菊和劉彥一年當中也是有相當長的時間住在美國的。

今天對於安家來說,是一個非常特殊和重要的時刻,所以孟菊和夏曉雪、劉彥三女就都聚集在了一起,讓這些孩子們也都團聚在了一起。

安璐瑤不住地跑來跑去,有些不太安心,在寬大的液晶電視屏幕前晃蕩著,安立旻有些不高興地皺眉道,「璐瑤,你老實一點好不好?我還要看電視呢。」

夏曉雪笑罵道,「璐瑤,聽哥哥的話,別亂跑,一會爸爸就出來了」

安璐瑤調皮地撅了撅小嘴,不情不願地坐在了沙發上,擺弄著手裡的一個五彩的小橡皮泥,一會捏成一個圓形,一會又捏成一個長條形,等南南和囡囡發現比較好玩跑過來爭搶的時候,電視畫面上就出現了眾人期待已久的鏡頭:

一扇朱紅色的大門緩緩推開,一條鮮紅色的地毯上,緩緩按照順序和次序走來了9個穿著深色西裝的威嚴男子……閃光燈辟里啪啦地響起,從電視畫面上傳來了某種令人仰望和呼吸緊促的清晰的腳步聲。

新當選的9個政治局常委,呈現出「五老帶四新」的格局。安在濤排名第六,位列新當選「新常委」的第一位。這意味著他將在未來的某個時間段,再次順理成章地接任總書記職務,已經成為心照不宣的接替人。而下一步,他將會擔任中央書記處書記、國家副主席和軍委副主席等一系列職務。

在四張新面孔當中,當屬安在濤最年輕。此刻,跨入中央核心領導層次的安在濤,年僅41週歲。

「媽媽,是爸爸,是爸爸」一直安安靜靜坐在那裡的安立旻突然興奮地喊道,安璐瑤也歡喜地跳下沙發來,跑去電視屏幕前伸出小手撫摸著畫面上安在濤的身影。

夏曉雪、孟菊和劉彥三女交換了一個會心的微笑,任由孩子們嬉笑著,眼睛卻緊緊地盯住電視屏幕,直到十分鐘的簡短見面會直播完畢。

……

……

「曉雪,我們去超市買些東西,咱們三個一起下廚,做一桌菜,今晚慶祝慶祝,今天可是一個大喜的日子。」孟菊笑道,夏曉雪正要點頭應下,突然聽身邊傳來了一個一本正經和有些稚嫩的聲音——

「媽媽,回美國後,我要競選市長。我要向爸爸一樣……我將來還要競選美國總統。」安立旻摘下自己的眼鏡,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望著孟菊,神態非常地專注和認真。

孟菊一怔,與劉彥和夏曉雪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劉彥緩緩走過去,拉開了客廳的寬大落地式窗簾。明媚的秋日陽光照射進來,一股暖意和溫情脈脈充斥著安家別墅裡的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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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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