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下載網 www.uutxt.com 書名:絢日春秋 作者:鼎鼎噹噹響 歡迎來本網站下載更多小說.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第一節 字數:4859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一節 鷂鷹盤旋在藍天白雲間,不知哪裡有鶴啼聲可以聽聞,聲音悠長而淒清,猶如長天在低喚。西起的地平線上開始出現了一人一騎,隨後又有人馬出現。這是一起馬隊,有車有騎,慢慢從遠到近,帶出微微的塵土和喧囂。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頗壯碩的羊皮漢子。他應該擔負有「候眼」之責,在草原稍作起伏時,就「嗒嗒」地奔到高坡上,時而環顧整個馬隊,時而搭起「涼棚」遠眺。矗立了一會,他勒韁回頭,激動地衝著同伴大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長魯神山了。」 沒有比這更讓疲憊不堪的人、馬熱心。 隨即,幾個同伴呼嘯而來,慌忙順著他指的方向去看。 果然,不知隔了幾許裡,在那悠遙的幾朵白雲處挺起幾起雪刃。它們披著薄紗,像極了天邊斷牙。 那的確是長魯雪山!長生不老的神山!雖只露了個尖尖,卻也讓人嚮往。 大多漢子都難以自制,舞手歡呼,有的甚至翻身下馬,虔誠地跪拜,感佑它守護一方的恩功。神山已在眼前,夢繞魂牽的家也就不遠了! 一匹褐色駿馬也豎尾仰立,嘶吐興奮。 這是一匹高大的草原馬。從油亮光滑的體毛上殘留的黑褐色脊線來看,它是改良過的野馬種,性情驃悍,難以接受駕馭。 騎在它上面的主人狄南堂是這起馬隊的首領人物,他正處在三十多歲男兒的黃金時代,身軀如巖松一樣的微微後仰,身上糅制的皮坎被壯實的身軀撐滿,蘊含著巨大的精力和能量,陽光下微蹙的眉毛並不低垂,而是向後平伸,給人一種堅挺自信的感覺。 在他身旁有一個欣長英俊的男人,那是他的二弟狄南良。這個青年的鬍子被修剪得乾乾淨淨,樣子嚴峻而驕傲。他帶了一頂額頭處上紋了雲朵的軟氈帽子,被風一吹,頭上的白纓就綻如梨花。 他們這次去中原,順利地拿上了朝廷開礦的許可,有了事業的新起點,心中多了許多模糊的憧憬,走起路來,心思都不在週遭。 狄南良不知道想到什麼,夾過馬兒走到哥哥身邊說:「我看要帶上兩匹侏儒馬!孩子們都大了,總不能像別家的孩子那樣,抱個騷山羊!」 狄南堂問:「這有什麼不好的?你小時候也不是抱過?!手裡拿了根大骨頭,把欺負老三的人都敲哭了!」 「此一時,彼一時。」狄家老二老臉微紅,但他沒有爭執,很快就說,「我從這裡走,要是跟趕上就趕上,趕不上就遲上一天半天回去!」說完,他生怕哥哥不答應,立刻調轉馬頭,喊上幾個熟悉的人,揚長而去。 幾個人走後,馬隊繼續行進,直到次日上午才馳到那讓他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土地上。人家漸漸多了起來,而荒地草棵也猛地一深,早早就有半腿多高。放歌的牧人,眼下正在田里除草的農民,聚落處的婦女,孩子和狗都時不時地迎了上來,追星捧月地圍上他們轉,有的問問有沒有要的東西,有的攆在後面怪叫。 商隊裡的人也因半路回家而越來越少,等次日午後入鎮門土圍的時候,只剩下二三十。幾個關係好到極點的弟兄一面打發其它的人,一面硬送狄南堂到家,也好幫他搬挪從外地裡帶回來的土特產,卸馬車,趕馬入圈。 還未到粗土小院,就有熱心鄰家婆先一步到家門喊。等幾人剛剛甩蹬下馬,土院裡就已經急慌地跑出了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媽子。她在前裙上揉過手後,就圍著幾輛馬車打趟子轉。 突然,她在一輛馬車的車廂站住,映入眼底的是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蜷在氈子上睡得正熟,還時不時用小手緊張地抓動奶油一樣的面龐,讓人又愛又憐。 這是狄南堂在一場被響馬子燒殺的隊伍中揀取的小女孩,剛剛熬過夢魘,活潑一點。 旁邊的漢子粗略地給趙嬸解釋一下,用大手拍拍馬廂,用粗大的聲音嚷:「誒!小海棠。到家了,快起來!別把頭睡扁了!」 小女孩一下被驚醒,顫慄一團,「吱喇喇」地尖叫。趙嬸心裡一疼,連忙趕那粗漢去一邊,探身進去將她抱起來,口裡不住地唱著低憐的曲兒:「西面有家狗,東面你父兄,枕個香皮褥,一覺到天明。啥也不怕耶,一覺到天明。」 一陣工夫,搬挪妥當。眾人都上了馬兒回家,喊也喊不住。看著他們走遠,狄南堂回到院子給牲口添了些料,便到屋子裡小憩。只喝了杯清茶,他就止住在土牆邊大喊的趙嬸,自己去拎那只忘家的「小鳥」。 ※※※ 過了門前的土坎子,拐了幾個彎,有一塊空地。 狄阿鳥正坐在一堆沙上和幾個年齡相若的小孩丟石頭。 旁邊幾隻綿羊腿下已滾了幾個指頭大小的石頭塊,引出「咩咩」的抗議。 這只五歲的「小鳥」是妻子給狄南堂留下的唯一兒子,既有最純潔無辜的笑容,又有牛車一樣的破壞力,既討人愛,又讓人頭疼,而以這只「小鳥」自己任人聽了也心疼的嘀咕,那就是「一隻孤零零的可憐小狼」。 他玩的是一種訓練孩子眼力、手力的遊戲,規則非常簡單,便是拿手裡的石頭去丟遠處的石頭,丟中為贏,贏到最後的往往帶著一大堆的髀石回家。 狄南堂饒有興趣站在遠處偷看,見兒子在分別的數月裡又長高了少許,是唯一沒有掛著鼻涕的一個,嘴角升起一絲笑意。這些孩子多是家中常客,丟石頭的本領都在狄南堂面前展露過,輸贏並沒太大的懸念。那個經常被兒子稱為「屁牛」的小孩又輸紅了眼,仰天大喊大叫一陣。他爬下坡子,抓住一隻綿羊盤著的角,不顧羊又叫又甩,騎上去揮舞木刀,嚷道:「阿鳥!我帶你去找王小胖,他輸了給糖葫蘆!」 另一個瘦一點的小孩立即響應,一骨碌滾下去,揀了石頭就要走。 狄南堂看也不看,就知道兒子義不容辭,果然聽到「好」了一聲。 也許該送他讀書練劍了,不然,他非整日裡都想著怎麼丟石頭贏糖葫蘆不可,狄南堂正盤算著自己的打算,卻見到那邊昂昂要走的兒子突然跳到唯一的女孩——羅丫那兒,褪掉她的褲子。 兩個幫兇聽女孩兒「哇」地大哭,哈哈嘲笑,發覺狄狄阿鳥的阿爸往這兒走來,便使勁地提醒狄阿鳥禍事臨頭。狄阿鳥卻不信,聽到熟悉的喊聲才剎那間豎立耳朵。 他帶著惹禍後的膽怯,見不得阿爸,也不管自己有多麼想父親,看也不看地往一條小巷子裡跑。兩個虎假虎威的夥伴遲疑了一下,也緊接著往那邊的巷子裡逃去,隨後又回來扯綿羊。※※※ 狄阿鳥腳板上打油,一路過斷土牆,翻門檻,一跳到趙嬸面前,還害得趙嬸閃了一閃。他本來是要跳到屋子的最裡面、最不容易找到的炕頭,但在經過那小女孩面前的瞬間卻一改念頭,「嚓」地剎住腳,折著身子回來喘氣。 面前的小女孩子用一雙驚訝而又害怕的黑眼睛追轉著看捲了一陣小旋風的狄阿鳥,小手緊緊拉扯住趙嬸的闊褲,柔弱的身軀還在顛搖不已地動,就像早春時發在懸崖上的一嫩枝弱梨花。回轉頭的狄阿鳥就好像被黃風吹沙進眼,心想: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奇怪的小孩,這是一隻卷尾巴的小貂怪嗎。趙嬸得了機會,一把拽住他轉身時蜷在背後成小翅膀一樣的胳膊,問他:「這是怎麼的了?!又和人打架了?!」 狄阿鳥連連搖頭,晃晃地伸出食指,去摸已經抱著趙嬸的腿躲去背後的小丫辮,嘴巴裡問:「阿奶!她是誰?」 狄阿鳥雖然猛跑,但比起大人的步子快不了多少,正問著趙嬸陌生小女孩長短,一抬頭,阿爸已經表情嚴肅地進門,自知逃跑不及,見小女孩怯生生地叫了聲「伯」,躲到趙嬸的腿後,也連忙撅著嘴巴迎接:「阿爸∼!我昨天一點也吃不下飯,跑出去看一遍又看一遍,等到天黑了,你還沒有回來!」 趙嬸看狄南堂一臉不高興,覺得阿鳥在外面惹了麻煩,咧嘴笑:「剛回來,不要生氣。」 的確無氣可生,但他還是覺得做父親的不能縱容、嬌慣,便板了面孔,心平氣和地追究狄阿鳥欺負別家小孩,說了半天,再打量一看,見那小子眼神轉過,把興趣轉到一隻鐵殼蟲那兒去了,正捏了蟲子嚇唬湊在旁邊的小丫頭,頓知自己一直都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大為無奈,只好抓過兒子,緊緊按住,隨口讓趙嬸去拿戒尺。 趙嬸原本是狄家的鄰居,破家後入狄家,一手帶大了狄阿鳥,疼得跟心肝寶貝一樣,即使是狄南堂要打,也不情願意。但看狄南堂帶有幾分嚇唬的成分,便應聲去找。狄阿鳥感覺父親的大手擒得牢牢的,見護短的趙嬸又沒講情,邊費力掙脫,邊暗叫壞了。狄南堂一手拿過戒尺,磕動嚇唬:「再想。想不出來,看我不把你的屁股打成兩半!」卻沒想到,戒尺隨著他揮舞的動作,後半截落地。 戒尺是老爺子為鎮上方正時用的,名為「規心」,有一尺五長,兩指寬,表皮蒼翠,一旦揮袖而下,音脆而疼,讓聞者膽寒受者謹記,是常常使狄南堂記得父親樣子的舊物,一但斷掉,就緊緊地燒了人心。隨著「嗒」地一聲,他也一下變了顏色。 趙嬸立刻拜倒在地,說些告罪的話,他怒哼了一聲,厲聲就問:「小崽子,是你把他弄斷了的?!」 「明明是你弄斷的呀。」狄阿鳥哈哈大笑。 狄南堂氣不可遏,轉身看到牆上掛了條牛皮束鞭,取下便抽。 趙嬸攔截不及,立刻拉他的胳膊搶呼:「我弄斷的!」 越是如此,狄南堂也越生氣。鞭下的狄阿鳥打骨頭裡都在發麻,卻很是倔強,任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哼哼」地強忍。 他挺上一下又一下,只覺得接連緊密的鞭束如同利嘴的毒蛇啃進皮肉,最終控制不住爬上了眼睛的眼淚,亂抓亂撓,但嘴裡卻仍是一頭羊兩頭羊地叫著。狄南堂見他不求饒、不認錯,也不哭喊,越打越氣,足足打了十多鞭,仍聽的是多少「羊」,而旁邊怯生生的小女孩卻「哇」了一聲大哭,不得不恨恨地停下,無奈地丟了鞭子,撫慰那扯著嗓子喊的另一個。 趙嬸趁機搶下屁股上全是血痕和脊檁的狄阿鳥,邊叫著「乖乖」邊坐到一邊看。 輕重自知。這會,狄南堂也毫無辦法,想:「打皮了!以後會更難管教。」一抬眼,果然。眼前的人兒果已恢復如舊,撓著褲子,臉上的淚痕還掛在狡猾的笑容上。 他歎完氣,這就讓兩個小孩認識。 狄阿鳥早就對這個可愛的、一哭起來連眼淚都呈粉紅色的「小動物」生出興趣,可總歸挨了打,有必要憋著舉動博取別人的憐愛,直到等狄南堂出門給一些親戚送些特產,順便打聽一下好的先生後,才顯露自己的熱情。他熱心地抓了兩隻蟲子,尋在按只毛筆胡劃的小女孩面前,用眼睛眨出十足地好玩,低聲問:「喜歡看丁牛打架嗎?」 飛雪停下筆,畏懼地看住兩隻被抓吐了粘體液的長鞭蟲和一雙黑手,輕輕搖頭,略帶不屑地說:「髒——小孩!」 「髒?」狄阿鳥翻了翻眼睛,熱情一下轉為不快。他無所事事了一會,屁股又疼得厲害,先是裝模做樣跪著寫字,描小畫,接下要趙嬸在大浴缸裡倒了水洗澡。自覺香噴噴,白淨淨地出爐之後,這才從澡盆裡爬出來,鬼祟地爛笑。 傍晚,狄南堂從外面回來。給他注水洗澡的趙嬸這才驚訝地發現:浴缸爛了個大洞。最後一個洗澡的是狄阿鳥,當她問起時,狄阿鳥正抱著一本和腦袋差不多厚的書,大聲地讀著認識的字和不認識的字。他的驚訝誇張的表情騙住了所有的人,但仍不夠地問:「浴缸嗎,明明好好的,怎麼會爛了個洞?」 狄南堂並不懷疑,在狄阿鳥的羨慕中拿了布巾和香胰子,騎馬去了鎮外的河裡。 優優書萌 uutXT.Com 全紋自扳粵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第二節 字數:3053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二節 狄南堂回來時,外面已經擺了酒肉。大伙邊吃酒邊說些話,不是祝賀他牛羊遍地,就是願他錢財滾滾。正熱忽忽,亂哄哄地鬧騰,一位不速之客登門。 來人是狄南堂的堂兄狄南非。 他在鎮軍中有營職,算是小有地位,派頭不小地在門口等待,直到狄南堂到跟前才少了點趾高氣揚,懶洋洋地進門。眾人紛紛給他說話,他也不怎麼搭理,進來一坐下,就旁若無人地埋怨說:「今兒,你可把我害苦了。你給我捎的茶葉都長毛了,還擰成一疙瘩、一疙瘩的。那泡出來的茶水發綠,不黃也不紅,墨綠色?!」 狄南良一見他就打心裡不痛快,冷冷地諷刺說:「是不是在主人那裡挨了罵?!」 狄南堂從關外回來,經常會給大伯帶些稀罕的玩意,而狄南非知道貴重,常在他前腳走後,後腳就給送給龍家要人。 這樣的醜事當眾揭開,狄南非雖然臉皮厚實,也老臉通紅,只是裝作沒聽見,回頭給狄南堂說:「你不是在為兒子找先生麼?!哪還找得好先生?龍老爺要設學堂,先生都會被請去。開的課裡既有文又有武,同齡的孩子還多得很!」 「我們這裡要建學堂?」狄南堂詫異極了。 「龍大人重修太合大院分出來了,鎮上的頭人們現在都在活動呢。」和狄南堂自小交好的班烈說,「讓狄大人想辦法應該沒有問題。」 旁人紛紛附和。狄南非心裡很滿足,嘴裡卻說:「各位兄弟高看我了,我還不是龍老爺子眼裡的一條狗麼!」 狄南堂微笑著說:「大哥自家是沒得說,可我、南良,各位弟兄就不行了。」 眾人都是跑過南北的,對識字不識字的看法不比沒出過門的人,知道他們兩家被地位的差別磨去不少親情,相處的並不怎樣,的確未必有想頭,再想想自己,也多少有點失落,一時都沒有什麼話說。 一旁橫看的善大虎打破場面,嚷著粗嗓子喊反話。 狄南非不理會善大虎瞎嚷嚷,給狄南堂說:「狄阿鳥入不入學就看老弟了,兄弟我,恐怕以後見你都要作揖磕頭!誒!現在人多口雜,我不便講的。一會講給你,你便知道了!」 「人多口雜」是全然不顧眾人的理會,大伙心裡都不舒服。 一個漢子沒出息地附和說:「狄大人自有狄大人的道理!」一旁的善大虎才大怒撒氣,一巴掌將他打出嘴血,大聲教訓:「他娘的,有你插嘴的份嗎?」那人怨恨地看了善大虎一眼,不聲響地用袖頭擦掉嘴唇邊的鮮血,悄悄走掉。 狄南堂自打這位堂兄進門,就知道會有什麼事,見這下也算有了譜,淡淡地說:「這說的是什麼話?!就是有什麼好事,還不是有堂兄在嗎?」 狄南非「嗨、嗨」地責怪狄南堂,就著酒肉講沾不了邊的古今外人事。 大伙也只好忽略掉他的存在,放開喉嚨吃喝。 酒足飯飽,漢子都打著嗝散場,狄南非依然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給狄南堂說:「龍老爺子請兄弟你做一件事,事成之後,他保證你能成為鎮上的名流,孩子入學也絕無問題。」 他本以為這個堂弟會激動不已,卻發現他正微笑著看往一邊,不由停住要說的話,也看了過去。 在他視線下,狄南良正拎著「吱吱喳喳」的狄阿鳥和狄阿孝,讓他們在沒大人的幫忙下,在小馬上上下。狄南非沒見過這樣的微型小馬,忍不住湊過去看。狄南良想起那茶葉的事,就打算折辱他,倨傲地指住小馬,問:「見過沒有?這是一隻狗馬!」 「狗馬?!」狄南非大吃一驚,疑惑地問,「狗和馬耩的馬?!是狗耩的還是馬耩的?你不是又在糊弄我吧?!」 狄南良促狹地說:「糊弄你什麼?有騾子就不能有狗馬?!」 「別聽他們瞎說。」狄南堂卻想早把堂兄打發走,詢問說,「到底是什麼事兒?!」 這真是一匹不錯的小馬,善解人意,尖尖的耳朵一會打到兩邊,一會集中到前面。雖然只在院子裡漫步,但能把人晃得飄飄然。在沒見到它以前,狄阿鳥也許從來也沒有想過它,但見到了它之後,它確信這確實是自己最想得到的東西,善解人意的靈性之物。 狄阿鳥打內心都在驕傲,這就一拉馬韁,洋洋得意地給了這個陌生的堂伯一個飛眼:「沒見過吧?!要是價錢合適,讓我二叔給你弄一匹?也給你兒子騎。這是關內名馬(閥),少爺才能騎的!」 狄南非很難收回目光,忍不住想知道龍老大看著自己的女兒騎匹小馬玩的心情。他感覺狄南堂到了身邊,立刻低笑道:「龍老爺想讓你譯一張猛人的羊皮卷,若你能把它譯出來,前途無憂!」 狄南堂知道有可能,鎮上識字的人不多,何況是猛文,有人推薦他也平常,這就微微一笑探個究竟:「這樣的小事便值千金,堂哥開玩笑了不是?」 「哥什麼時候給你說假話?!」狄南非尖笑兩下,暗示說,「之後的好處可不少。我知道兄弟你這些年跑南走北的,也積蓄了不少錢,未必把這點錢放在眼裡,也未必承哥哥這個情!」狄南堂是生意上滾爬的人,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從懷中摸出幾枚金幣,恭敬地遞了過去,口中卻說:「有一件事,你需向老爺子說明,我能力有限得很,到時不要因譯不出來受責罰。」狄南非毫不客氣地笑納,卻依然看住那匹小馬,舔著干唇說:「這狗馬可不常見呀。可希奇歸希奇,卻沒有多大的用。咱家玩不得。我替你把它獻上去,呵呵……!」 狄南良一下火大,回頭打斷他的話,問:「什麼意思?!別人騎得,我們騎不得?!就是要獻給誰,也輪不到你去獻。」 狄南非無奈地說:「你家老二就是脾氣倔。」 他看著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狄南堂,心頭終究有點慌張,便許諾說:「我知道這是寶貝。可能會少得了好處嗎?要是不相信我,我現在就去籌它幾十金。」 狄南堂看著一下警覺的狄阿鳥,不等他打著小馬跑,就把他和狄阿孝掂下。隨後,他把小馬送到狄南非手裡,不當回事地說:「一匹小馬而已。堂兄要的話,牽去吧。不過,他們兩兄弟一定要能入學。」 狄南非喜洋洋地牽著小馬走後,狄南良很不舒坦。他看狄阿鳥仍然還在「吭吭哧哧」地表達不滿,埋怨說:「阿哥!這個連一匹孩子馬都要磨著要的人,你給他客氣什麼?他真能把孩子弄入學嗎?!」 趙嬸也不快地哄著狄阿鳥,回頭說:「沒看阿鳥都哭了嗎?」 「還沒有。快了!」狄阿鳥立刻打一旁補充說,「本來想哭的,還沒哭出來!」 管狄南非行不行,但他能代表背後的人物,狄南堂帶狄南良走到一邊,娓娓地說:「他說的話也沒有錯。這馬的確只是玩物,和將來能不能騎烈馬,拉強弓沒有關係。能讀書才是大事!咱們在鎮上還沒有自己的收購鋪,更不要開礦冶金了。你說說看,不要堂哥幫忙行嗎?」 「都是大姓人家把持。他幫什麼?」狄南良不敢相信地反問,隨即醒悟,稍微釋懷。 狄南堂看弟弟的眉頭漸漸舒展,再次想到狄南非帶來的消息,擔心之餘有些啼笑皆非,暗想:金銀賜人,官職拜人。名流?「名流」怎能許人?有一說,恐怕還真是出自龍老爺子之口。 u幽書萌 UuTXt.Com 荃汶子扳閱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第三節 字數:4089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三節 一望無際的阿馬拉爾野甸就像是深海的大貝,而防風鎮就是它腹地的一顆明珠。它座臥在潢水以東,雄偉山脈的餘蔭之下,被甘甜的紅沙河水和多尼河滋養,風雪不大,黑土高產,牧草肥美,散發出亮潔四射的光芒。從這裡向北越過□楚湖就是小魯,大魯等無盡的山區,為山族聚居活躍的原始森林和高山野苔帶,掩藏著豐厚的礦產,出產原木,鹿茸,人參和一些野獸的皮革;向西,向東北,均是草原野甸,盛產皮革馬匹;而往東,越過山地和盆地,是溝通獸人的「海骨」高原,往東南,過天白山,可接壤大海。 四通八達的優越位置促成了交換條件。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趕馬的漢子開始從這裡把皮毛,珍珠,人參,香料和藥材運往中原邊城,交換成緊缺物品食鹽和茶葉,繼而吸引到一些中原商人的目光。 一些商賈試過之後,見打入此地,收購、交易困難,就和當地勢力定下交換約定。一來二去,當地的大戶從這種貿易中嘗到甜頭,便緊緊地將貿易抓在手裡,只允許自家嫡系和得到家長同意的收購鋪子存在。 不滿足於走購和再收購的狄南堂知道,自己想插足進去不容易。 事實上,他打入這個圈子,已不是分一杯羹,而是讓自己的事業走到明處。面對狄南良「礙了他們什麼事」的冷笑,他卻清醒地認識到貿然進入將不是弟弟認為的「怕不怕他們霸道」,而是引發豪強們自危,聯合打壓自家的局面。 他所要的,是不能讓他們覺得自己是從不配獲此權力卻硬躋身抬頭,侵犯到他們整個團體。而這,也是開礦的必要一步,非要翻越不可。自從中原回來後,他與兒子、養女呆著的餘暇,無時無刻不在選取合適的方式,而這時,一個兩全其美的可能出現了。 趕回想一起去街上逛悠的狄阿鳥後,他帶著班烈和另一名漢子,沿著寬闊、灰色的主街大步走過雜亂叫嚷的人群,來到相對稀疏的交易行。 已經強烈的太陽就把二旬三次的市集攪出熱活。皺著眼睛,黝黑色的表情上仍還沾著明亮油汗的行人,把馬車遠停在外,而自己帶著貨物、牲口和錢財雜亂地晃動。眼前圓形的柵欄圈成的大型場地裡面,橫七豎八地停著馬車和馬匹,撂著的貨物間鬆散地站著一簇一簇的漢子。 狄南堂掃了幾眼,就發現對面多出了一座烏樓,飛簷緊緊扣在下面的幾座草屋上。同時,身旁的一個漢子也注意到木樓,並在抬頭間看到了幾個俏立憑欄的女人往這裡看,這就用胳膊肘撞班彪,情緒化地叫嚷:「走了半年,這裡怎麼多了個這玩意!上面的幾個小媳子可得眼了,正看咱們!」 狄南堂笑笑,一眼瞥見帶了幾個人的王顯,便顧不得應承這個弟兄的話,舉手打了一個招呼。王顯去年秋裡屯了大筆的貨,因關內商賈撕約,至今難以出手。狄南堂知道了此事,便約了這個人,想借這些貨物盤掉的機會打動人心,趁機入份。 他的眼神在太陽下也未見一絲躲避,穩定而有力的步子即顯剛健又不讓人覺得沉重。這一切都落在對面烏樓上的幾個年輕女子的眼下。她們在高處憑欄,因眼界開闊,心境也隨之悠閒舒適,在走馬觀花、驚鴻一瞥過後,終被這種無需做作的姿態吸引,不自覺地投入注意力。王顯的妹子王芳草在這些人中,讓其餘的人在移動目光的時候摻雜著想知道是誰的心思。她們毫不吝嗇地談論,被有意無意圍為中心的一個明眸高鼻的女子竟好奇地探出了身子,不自覺用手抓了夾袍皮紋下的翡翠飾,問一身綵衣的王芳草一句:「你哥哥又給你找的男人吧?!」王顯是個爛人,絲毫沒有發覺女子們的盯梢,一過去就抓著褲襠,腌臢地大笑。他扯住狄南堂,邊讓旁邊一個眉清目秀的人給帳目和價格,邊嚷道:「你帶了人送進關,保證有錢賺。我也信得過你,不要你一把付!」 狄南堂還是從他爽快下找到幾分憂愁,也知道這個價錢確實很低了,便頜首微笑,隨著他到一張油桌子那坐下,說:「以後呢?顯爺以後有什麼打算?!」 「怎麼?!」王顯一直腰,有點狐疑。他倒不怕以後沒人上門求貨,也覺得對方以後都這樣替自己押貨也不錯,就略帶牽強地說:「我求之不得呢!」 旁邊清秀的年輕人深知他心,不相信地看住狄南堂,剎那開眉,嘴角飛出點不屑,接著代替主家說些不便說出口的話:「你可知道這不是幾頭牛幾頭羊的,半路有個閃失,你可能賠得起?!何況——」 「何況什麼?」狄南堂抬頭看著他,帶著詫異,淡淡地問。 那年輕人繃住面龐,半點情面也不留,不客氣地道:「你要是挾款跑了!顯爺找誰去?」 班烈當即來了氣。狄南堂卻不去計較。他往王顯那裡湊了湊,想了一下,懇切地說:「我想出六成的份和你合夥。分紅時,你六我四。我能保證日後就不會出這樣的事,利也只會多不會少。」 王顯不敢相信地一愣,品出點大讓小的味,就看向身旁的參謀。「參謀」也不忌諱旁人在眼前看,連忙湊到他耳朵邊說話。狄南堂見他不時轉著靈活的眼睛看自己,慢慢感覺出他們的冷意和不信任,一等到那秀士說完就起身,不給王顯拒絕的機會,回頭說:「你在五天內給個准信。就是不行,我也照樣為你處理這筆貨。」說完,他笑了笑,起身轉過一處低土檯子,就此離開。 狄南堂一離開,王芳草就迫不及待地喊了自己的哥哥打聽。她是婚過的女人,丈夫在一次和遊牧人衝突中被亂刀砍死,目前已忍不住不盡的渴求,和在王顯身邊打理生意的白碧落關係曖昧。 生來倜儻的白碧落卻把注意力轉移到剛才奚落王芳草的女子身上,但明顯不是因為對方漂亮。因為這為首女子有跟男人一樣粗大的骨骼,對男人的吸引力並不是太大,而她旁邊尚有一名秀美的白衣女郎,長袍綴邊的花色氆氌已被磨損顯得灰暗,但樸素、端莊的魅力仍然不能被遮蓋…… 他隨口回答王芳草:「一個給中原人跑馬圈地的販子,連顯爺都想一口吃下!」一改不放在心上的態度,他立刻又以仰慕的樣子給那高大的女人說:「這傢伙年輕時牽了頭瘸馬四處跑,現在翻身了,傲慢。」 「這倒不是!為人還不錯,是個能人。就是心太大!」滿懷心事的王顯心中決定下白碧落要押隊去關內的提議,把大手一擺,打嗓子裡吼,「不講他了。走,表哥帶你們去吃好的!」 高大的女郎卻被對方逮了心,好奇地追問:「心怎麼個大法?!」 王顯正要回答,白碧落已經搶先。他把緊合成線的嘴唇扯成斜三角,喋喋地解釋了一翻,大為不忿地許諾:「他一個低劣的販子,老想佔住正位,還不心大?!我遲早要教訓他!」 王芳草熱瞇瞇地看著他充滿了男性魅力的面孔,暗自欣喜,覺得這個男人不但有不凡的見解,還有著威風凜凜的男人氣,自己沒有戀錯人。高大的女郎卻也相信,立刻為那個男人擔憂,直爽無比地說:「為什麼要無緣無故去教訓他?!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她旁邊的白衣女子卻從王顯對那個來客的熱情和態度上看破這種誇口,鄙視地掃了這個在女人面前獻足慇勤的男人一眼。果然,她剛剛鄙視完,就聽到王顯拍著大腿,放肆地大笑聲。※※※ 雖然向王顯吐露了這樣的打算,狄南堂倒並沒寄托全部的希望。他現在也在通過拿人手短的堂兄,在勢力間尋求支持,而許諾的五天之期,也是狄南良再次離開的前夕。眼下心無餘地,他絲毫注意不到箍桶匠不能補好澡桶的小事。 他是不嫌初夏水涼的,常可以下河洗澡,趙嬸和飛雪卻苦不堪言。眼看本來白白靜靜的小丫頭渾身都長毛了,趙嬸只好找上個不大的木盆放在堂屋門前,倒上水。她一邊探摸著水溫一邊樂呵呵地唱著童謠,看到一旁賴著不走的狄阿鳥,就問:「阿鳥,你也要洗澡嗎?」 狄阿鳥拚命點了幾下頭,故意看著飛雪,突然露出畏懼的樣子連連搖頭:「不是,我看到盆子下面沾了個蟲子!」飛雪嚇了一跳,飛快地把盆子掀翻過來,在盆底找看。水汩汩四流。 趙嬸眼直了,大聲責怪飛雪說:「你個笨丫頭,水盆掀了,水不是灑了嗎。」說完後只得站起來去重新燒水。 等趙嬸走後,狄阿鳥才滿意,笑吟吟地把鼻子湊到飛雪身上,促狹地嚷:「好臭!跟從糞坑裡出來的一樣。」飛雪敏感地把頭低到胳膊彎下,嗅呀嗅。雖聞到老垢散發的青草氣,也結結巴巴地否認,極力狡辯,不一會就有大顆的眼淚都在眼圈裡漂轉。 對待這種自欺欺人和無力的反問,狄阿鳥做到了最好。他微笑不斷,不急不怒而又慢有斯文地遞上一句又一句的嘲譏。終於,這種極限的最後稻草到了,飛雪尖叫著,奮起獸爪一樣的小手,向對方撈去。 尖叫結束,狄阿鳥的脖子立刻爬了幾條蚯蚓。但他並不生氣,而是想好了報復,隨手抓了點水泥塗過飛雪柔滑的臉蛋,在對方大聲的哭泣中心滿意足地走了。 狄南堂和趙嬸都聽到了哭聲,趕了出來看,只見飛雪拚命地用小手擦臉上的泥巴,卻是越擦越多,看著黑糊糊的手再次高哭一輪。狄南堂問過原因,就帶著哄飛雪的心思找狄阿鳥算賬。飛雪仍只是哭。 躲在牆角里的狄阿鳥看父親摟著飛雪哄,還許諾找到他要怎樣的話,終於體會了一陣心酸地偏心,偷偷從牆角溜去了後門。 阿爸能去河裡洗澡,我自然也可以,不能像那個笨小孩一樣不顧羞,坐在門外洗澡!他一邊想,一邊用兩條短腿行個不停。隨後,他在道路邊碰到一輛出鎮的馬車,用「阿爺」的甜言和找阿媽的謊話借乘而去。 而狄南堂找不到狄阿鳥,只以為他出去避禍了,直到吃過午飯,看到「屁牛」,「小螞蟻」這些平日裡的夥伴來找家裡找他玩,這才有點緊張。平日裡這小子野的時候多了,趙嬸倒並不在意。她笑著說:「哪丟得了?還不是出去溜躂去了?可能想洗澡了,沒能先洗就去丟骰子?!」 優憂書盟 uutXt.COm 全文子版越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第四節 字數:6063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四節 這時,狄阿鳥已經來到目的地。午後的太陽照在野外,恍得讓人緊張。一條小河在太陽下蕩漾著波光,河邊的水紋拍打著河岸上的細沙,像女郎溫情地撫摩。細軟的沙子在光腳下又柔又軟,更是舒服透頂。赤身裸體的狄阿鳥還沒想到害怕,全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一隻危險的蛇龜上。為了圈住這只吐芯綠眼的怪物,他在沙灘上挖了很多坑出來,最終在累得滿頭大汗後壘下這只敗在他坑戰下的傢伙。 帶著幾分自豪,他毫不客氣地捶一個很大的沙包,用手拍屯實後,又拿了個「石頭」做「冠」,事實上那是蛇龜的卵。一切完工後,重複了幾遍「這下可以洗澡了吧!」他這才拍了拍小手,小聲嘀咕著下水,挖了細沙對著幾隻在不遠處戲水的野鳥拋? 這時,一個騎著小馬的小女孩在一段岸線上露出頭臉,用兩隻大大的眼睛不停地張望。隨後,幾個牽馬輕裝的女騎士趕在她的身後,前日在烏樓的女子幾乎都在人列。他們一眼就看到光不溜秋的狄阿鳥,都很驚訝。 這裡已經離鎮子很遠,怎麼會有一個光身小男孩? 為首的騎士是曾經奚落過王方草的高個女子,大概有二十多歲,藍色的羅衣外裹了件輕皮甲,箭袖高挽,玉臂露在外面,面容說不上好看,卻有種擻爽的英姿。她一下不知道想到哪去了,故意拿腔問人:「這裡怎麼會有個野孩子?」 午後是鬼在荒地裡露影的時段,眼看河泊裡走了半天,只能見一兩群羊不見牧羊人,女子們多少有點□。她這故意一投,引得姐們膽大的用怪眼神看膽小的,嘴裡說著半截的「不會是……」,而膽小則故作嬌嚷,倒是沒有人正兒巴經地說話兒。跑在前面的小女孩很快在她們有意的營造中乍了頭毛,敲著小馬「嗒嗒」地躲回人堆,連大氣少出了幾口,緊張地問身畔的姑姑、阿姨:「他是小孩嗎!」 緊挨著藍衣女子的是一名內斂、美貌的女子。她沒有參與到調笑中,反拂過一裂鑲著花邊的袍襟,微笑著向小女孩伸出可以信賴的柔掌,輕輕回答她:「是!因為不乖,被阿爸、阿媽拋在這喂河狗。」 狄阿鳥在淺水裡站不穩,便在水邊坐著以玩當洗。當然,讓他老實的原因主要還是深處的河水冰涼入骨,只有岸邊的地方才溫暖。得到跋涉所值的歡欣時刻,他忘情地嬉戲,心裡把一切都拋出腦海,最後在沙子下面翻出了一塊貝殼,悉心地洗起上面的泥沙,嘴巴裡自得地唱:「小狗狗,乖乖爬,輕輕咬骨頭,旁邊有媽媽!」 嗓兒脆脆,兒謠暖暖,乘風送遠。越走越近的姑娘們被童嗓砸過心坎,眼前好如浮現一景:肉嘟嘟的狗寶貝在耷耳大狗的眼底,用獠牙輕輕咬起肉骨頭,走上兩步,放下,看看,頓一頓,再咬下。此時,她們早丟了自嚇自的找事兒,生出心思去逗弄。兩個女子首先振著衣裳,放出銀鈴一樣的笑聲,丟了馬兒,撒著丫子往跟前走去。 「沙,沙」不像風聲。「呵,呵」不像野鳥……。 狄阿鳥一下豎了耳朵,一回頭,斜裡已站了來逗的女人們,帶著假嚇唬的臉孔,猛地支稜一抖,驚叫了一聲,滾過淺水就往沙地裡跑。 「嘿!往哪跑!」,「看你還跑。」隨著幾聲如這般有意的叫囂,女子們輕易就把短腿的狄阿鳥包圍。她們是沒有以大欺小的羞恥心的,有的黑著臉叫「抓回去」,有的好言行騙,讓他來自己身邊。即使是最無害的小女孩,也看著姑姑,阿姨們堵了這個光屁股小孩而心癢癢,狗仗人勢地敲馬往裡跑,又催又喊地在邊上恐嚇。 眼看深陷重圍!狄阿鳥面對幾個吹鬍子瞪眼、假笑招手的女人緊張不過來,遇人踢嚷,最終自覺奏效,趁機偵知怎麼回事。安靜了一下,他這才發現一道道熱辣辣的目光在往自己身上投,看得人好不自在,一低頭,這才發覺自己一身水光光地暴露在許多陌生人前,差點羞掉眼淚。「別嚇住他了!」曾給小女孩手握的女子站在圈外,很老成地給眾人忠告。 狄阿鳥見自己的警醒和愛理不理冷了女子們的心,忙趁她們回頭說話,稍微放鬆監視的機會溜到自己的衣服邊,氣急敗壞地拿起亂穿。正拉扯衣裳,他腦海裡突地一映,湧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他們不會是拐小孩的吧?」 藍衣女郎仍難想像一個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敢跑到這玩,也忍不住往前湊熱鬧。她抱下小馬上的小女孩,穿過一票隨從,走到跟前問:「小孩!你怎麼來的?」 狄阿鳥兇惡地眥目撇嘴,衝著她用手猛一拍空氣。 可這不讓人靠近的舉動反成了對方眼裡的可愛,惹出一串竟起的笑聲。藍衣女郎見自己出馬也不行,只好回頭向有過婚姻的王芳草求援。 王芳草自知缺乏手段,立刻衝著外圍的和氣女子喊:「我怕被他抓。倩兒行呢!快來!」 在女子們和狄阿鳥的目光裡,外圍停著的女子便牽了在身邊問來問去的小女孩,盈然走去,繫在腰裡的飾物和金屬器叮噹作響。小女孩笑嘻嘻地掙著她的手,走過狄阿鳥嘔心瀝血堆起的大沙包踢一腳,嘟囔句:「真醜!」 狄狄阿鳥鼻孔裡噴氣,嘴巴頓時努翹成壺。他雖然分不出計較的打算,還是忍不住在心底還口:「哦呵~!醜的,你蓋一蓋,找它住一住?」 小女孩不知道狄阿鳥心裡是怎麼輕蔑的,走過時還在回頭看沙堆,最終掙脫,轉到沙包前抱過沙堆頭上的沙龜卵。那名和氣的女子這就一人走到狄阿鳥跟前,在藍衣女子身旁彎下腰,溫和地問狄阿鳥:「你阿爸呢?!把你丟在這裡不管了?來給我看看。」 這是極能讓孩子認同的憐惜話。但狄阿鳥早在心裡嘀咕過了,這下換去所有的不高興和害怕,用如同吃了蜂蜜的笑容欺騙說:「我阿爸去撒尿去了,一會就過來!」接著他又裝模作樣地衝著河岸喊:「阿爸!」看一圈人紛紛往自己的方向看去,他立刻撒腿就跑,邊跑邊在心裡叫:「媽媽的,倒大霉了,他們若逮上我會把我賣到哪裡去?還能見到阿爸和趙奶嗎?」 涼意不斷在背上升起,饒是他這樣大膽的小子,也不敢想像與父親分開的將來。但他越是緊張越跑不動,很快被反應回來的女子逮住。這時,已經有女子翻了河堤,看有沒有解手的男人。 證實那是一句謊言,王芳草確認說:「野孩子!正好逮回家做奴兒,過兩年就可以割草、放牛了!你們要不,都不要吧,我帶回去。」 奴隸也是財富,這般可愛、機靈的小奴尚有點寵物的味道。不怎麼為人的王芳草一提,無法擱洽的女子便有志在必得的爭心,而被惹出愛憐的也水漲傳高,堅定爭要的意思。很快,這在她們之間惹出相互合揀了錢似的爭論,是誰也不願意先讓步。叫倩兒的女子知道這是決定人命運的爭執,不由自主地往下看。 她見到狄阿鳥正抬頭看著這些大人們,一雙轉在眼眶的星燦裡流露出驚惶求乞之色,不由從自己的地位和遭遇上泛出幾分同情,心想:你能聽懂嗎?我知道你不是野孩子的,哪有這麼小的野孩子能光光溜溜跑在野地裡的?但有什麼用?只要她們願意,從你父母手裡奪來都可以。 她低低地歎息,很矛盾地抬頭,目光掃過這一群母雞一樣不休的女子們,帶出嫌惡之色,不自覺地握了一下腰裡的短刀。 在幾個論戰女子的大嚷中,王芳草已漸漸爭紅了眼。她一別過頭就看住龍藍采,不依地大嚷:「表姐!我一說要,人人都要。你也不幫我嗎?」 那叫倩兒的女子知道她又用到了叫潑,打心底冷哼,正不知道該不該規勸小姐,詢問這孩子的父母時,感覺到袍子在動。她低下頭,才知道那個可憐的孩子輕輕振了她的衣服,正動著下巴往一邊示意,心中大奇。 他是讓我救他?她心裡又驚喜又難以相信,一看小姐的侄女龍妙妙熱火朝天地在拔沙子攏沙子,當即彎下腰,大聲說給眾人聽:「你是要和小小姐玩,是吧?」說完,她一攬一推,跟著往龍妙妙那裡走,很自然地帶狄阿鳥脫離人群。 走了幾步,狄阿鳥見已過了人圈,一下停住,看也不看弓著身子的倩兒,只用餘光瞥人,壓低聲音說:「我阿爸是響馬頭子,一臉的大鬍子,大刀要三個人扛。他要是知道你們把我拐走,非追殺到你們家裡不可!要是你放了我,我阿爸不但不殺你,還會——」 倩兒想笑也笑不出來,有點發呆地看著一片蘋果臉,實在想不到這是個會反過來威脅的狼崽子,不但知道區分對待,表情也能保持著鄭重其事,就打斷他,證實自己沒有聽錯:「他果真是響馬?」 「當然是!他乃黑風崖流風大營紅鬍子花容坐(座)下老——狄。」狄阿鳥頗自得地覺得這個比較單純、善良的女子相信了,轉而把帶著嚴肅之光的眼睛轉到她臉上,還剎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他的話還被說完,叫倩兒的女子就忍不住了,心想:你知道阿姨姓什麼?她這就再次打斷狄阿鳥,說:「什麼黑風崖流風大營?十幾年前就沒有了,你這說謊的小子,阿姨才不管你死活?」「黑風崖流風大營之後的狄阿鳥小營!紅鬍子大叔今年又建的!」狄阿鳥尚以為自己被識破在「十幾年前就沒有了」,連忙改口說,「你要是不放我,大大小小的響馬都找你們報仇!白天在山洞,夜晚就出來點馬棚。」 花倩兒對這般年紀,老臉賊心的人無法反感,反被眼前這孩子自救的方式震撼,生出憐憫。但她更想問出真實的情況,便裝出要扭他回眾人那的樣子,否認說:「沒什麼狄阿鳥小營!我家的人最憎恨響馬了,只要是響馬,無論大小非殺不可。」然後,她也「嘿嘿」獰笑兩聲嚇唬對方,有點著急地問:「快說。你阿爸在做什麼?」 「抓人拐子的喂(尉)!不管漂亮的還是不漂亮的都拿去進大牢!」狄阿鳥左右動眼睛,剎那後又笑咪咪地再生恐嚇之言。 只有關內才有什麼負責緝捕盜賊,兵事的尉制。花倩兒的心越來越吃驚,真不知道他肚裡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東西,都是從哪來的。她不敢確認地再打量,看前面剃空的頭髮,又覺得他是土生土長,不是關內流落來的落難貴族。 眼看龍妙妙看過來喊,很可能要來糾纏,她這就擰了他臉蛋,反恐嚇說:「阿姨們都不是人拐子,快告訴阿姨,否則就把你當成小響馬殺來餵狗!」 「我阿爸——」狄阿鳥又動了一下鬼主意說,「是個很有錢的人,你把我送回去,他會給你一大筆錢,你可以拿來買糖葫蘆吃!」 花倩兒看他粗布衣裳,腿上還磨出的洞,知道他又在說謊,卻也不捅破他,只是說:「那買胭脂水粉夠不夠,阿姨又不像你那麼貪吃!快告訴我你爸爸在哪,我這就送你回去!」 「當然夠了,可以夠你買一馬車的!」狄阿鳥相信,這就許諾。但還沒來得及說,橫裡已經衝出氣急敗壞的王芳草,挾了他就走到了一匹高馬前,粗硬地放上去。 花倩兒確認小姐沒有向著她,她現在是在強奪,這就連忙沖王芳草喊:「我認識他,不是沒家的野孩子!」 王芳草已經出了真火,見人就咬,見花倩兒說話,回頭給她吵:「你剛才怎麼不說?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麼心……」 在王芳草遠離坐騎和花倩兒爭吵之機,狄阿鳥坐在馬上四看,怎麼都覺得龍妙妙的小馬很像是自己的,但念頭僅一閃就過。因馬背很高,他陷入往低處看時想掉而自危,緊接著被「我就要抓他回去」的大喊驚嚇,便在危機之中把手放到馬脖子上,急迫地問:「阿馬,阿馬!願意聽我的話嗎?」 他騎過小馬駒,覺得騎走此馬也不是太難,又見馬動了一下,敲了下蹄子,自以為打動了馬心,便一手抓了韁繩,一手抓上馬鬃毛,口中又叫短腿又夾,指揮馬兒快跑。馬兒吃疼,不自覺地往前邁,把他差點蕩掉。他心中一片發毛,乾脆兩手都抓了棕毛,猛喊尖叫。 一干女子往吵架一樣的兩女面前去,突然發覺馱了狄阿鳥的馬匹欲穿面而過,加速已快,想攔截已來不及,頓時傻了眼,眼睜睜看著背上吊著「粘粘蟲」的馬過背遠去。 「好厲害,好膽子!」花倩兒再次動容。 「騎上了馬兒就能跑得掉嗎?」王芳草已經氣斷了腸,怒氣沖沖奪過龍藍采的馬,取下馬背上的弓,邊追邊在馬上穿箭,嘴巴裡還打著喚馬響哨。一干人都上馬去追,惟有龍藍采沒了馬,被丟在原地。 她看因大人們吵嘴,不得不一心一意拔沙子的龍妙妙也被驚動,飛快地跑到自己的「小孩馬」跟前,衝自己叫嚷要去,怕那邊出了不該讓孩子看到的事,便喊著去跟前阻止。 她大步趟過狄阿鳥壘過,而龍妙妙取沙取了一半的沙堆時,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腿被什麼東西攀住,本能往下看,卻見一黑色有甲怪物,便驚叫一聲,連忙甩腿。早夏裡腿靴薄,只感覺一疼,似已有尖銳之物刺入肉中。她驚慌地大聲喊,遍地裡連跳,幾乎是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才用另一隻腿將這怪物踢出數尺,自己卻因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眼看那怪物在地下翻騰了幾下,將頭縮到圓甲的下面,而狀如長蛇的尾部卻縮不進去,知道是自己歷來害怕的蛇龜,更是驚恐。 龍妙妙被她的尖叫嚇住,只敢半哭著問:「你怎麼了?姑姑!」 「沒什麼!」龍藍采對侄女不抱希望,臉色發青地喘氣。她抬起頭看,使勁往後拖動身子,還一把拔了自己腿側的短刀壯膽子,發抖地伸縮寒芒。{蛇龜,其狀如龜而尾長,背有甲,出沒於北地,以蜥螞為食,厭水卻產卵於水邊。齒有毒,中則眩暈立倒,可致死。其行快於龜,然無以越礙。見危縮首於甲內。其無龜之善覆,尾常在外。故常有民扯尾而抓之,取其甲以鞣甲衣,堅如剛石。——《八荒物誌》(杜撰)} 可這也贏不到半分鎮定。毒液帶來的眩暈一波一波地衝擊著意識。眼見那蛇龜在腿邊不動,卻又有隨時露頭的可能,而自己渾身已不聽使喚,她的呼吸因緊張而一點一點地加快,不一會就劇烈得要撕裂肺部。 滑過面孔的汗水漸漸浸過眼睛,又癢又蟄眼,耳朵裡聽著龍妙妙的哭聲,感覺到侄女似曾走過來,本想叫她找個棍子挑走這東西,可嘴巴裡說不來一個音。難道這樣就死了嗎?這些臭娘們怎麼還不回來?!龍藍采放棄自己愛面子的心理,轉為這麼地想。 地下的蛇龜等了半天,見無了動靜,又露出頭來,一步步向前爬去。哭喊著姑姑的龍妙妙及時發覺,見那吐著寸許的舌頭怪物遏首而行,忘了哭泣和逃走,更不知道該怎麼辦。終於,她打開憋了一刻的嗓子,以更大的聲音哭喊。 眼看那蛇龜走走停停,眼中綻著藍幽幽的光芒,只在眼前咫尺。一隻大手伸過,將它拎起。龍妙妙揉眼抬頭,看到一個高大的阿伯帶著詢問的眼神站在身邊,是他一把提起那怪物的尾巴扔了出去,竟把哭泣忘了。 很快,她才想起初衷,又細又慢地乾哭。 優u書盟 uuTXt.CoM 荃蚊自版越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第五節 字數:5112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五節 午後狄南堂耽心一提,趙嬸就體味到他身為人父的小心,便摟上飛雪和他分兩路去尋。但任他們找遍附近,不覺地驚動狄南良和一些親朋,也不見狄阿鳥的身影。門前土路走了幾個來回,聽在路口空地搓羊絨的幾個老嬤含糊其辭地回憶說,一個鬼頭鬼腦的小孩曾在附近借乘馬車,她們都在一旁為小孩擔保過好話,他這就依著判斷,追風一樣趕到河邊,遇上被蛇龜逼迫的龍藍采和龍妙妙。 他隨手扔去蛇龜解圍後,見灘地上躺著的女人弓著身子喘氣,發青的臉上密佈著汗珠,便僅用眼神詢問了哭了一嘴鼻涕的龍妙妙,就半跪到地下察看。 龍藍采安心了許多,也頓時好了許多。她接受著龍妙妙不成聲的安慰,在乾燥的口腔吞嚥下口水,慢慢地放鬆情緒,隨後感覺到來人撕開靴筒上鹿皮的碰觸,和捋過褲管時肌膚裸露遇風的涼意。 指頭的挪動和嘴唇吮毒時生出的灼熱讓人酸麻和癢熱,難忍而又奇妙的感覺在腦海清晰無比爬過,她忍不住輕輕呻吟。但想到是一個陌生的男人伏在自己的身側,帶著躁亂蜷了腿,使勁弓起身,邊用一隻手去推,邊含糊不清地說:「好了!」 動作停了一下。隨即,一個低沉而帶有磁性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別動!這是蛇龜產卵的季節,毒性最強。」 她不由自主地躺回去,卻惱恨自己沒看看對方長什麼模樣就躺了回來。很快,她既強迫地要求自己再坐起身,看對方一下再躺下,又怕自己被人察覺到這想法而沒有足夠的勇氣,便陷入一種極難受的衝突中。最終,她一動也不敢動地躺著,腦海一片混亂,只通過不斷回味嗓音推知對方的樣子,一點也聽不清侄女坐在她頭邊念叨的話。 「覺得怎麼樣?」和煦的聲音又在耳朵邊響。隨著對方極擔心地問候,她這才坐起身子,不等一句嘴邊的感激說完就已忙著打量對方。 一張和俊美無緣但端刻如石的男人面孔,一如前日印象中那般。我見過!是那日和王顯表哥說過話的。是他,一點也沒錯!龍藍采在心中喊道。她心頭殘存著對蛇龜的後怕和幾分依賴心,補上他給自己吮毒的情景,心跳不斷加速,臉上很快多出紅暈。狄南堂打斷她的遐想,指著龍妙妙問:「有沒有見一個這麼大的孩子?」 她正懷有綺麗的心咯登一下,一想及小孩不妙的處境和同伴之間據為家奴的爭執,頓亂方寸,脫口就是「沒見!」回答了後,又覺得後悔,可見被冷落的侄女正扯自己的袖子晃,沒有胡亂插嘴,這才安心不少,僅一個勁地冒汗。 狄南堂沒了說話的心情,見中毒的人需要救治,便立刻摟她上自己的馬,打算先將他們送到鎮上,然後回來再尋。 一路上,大馬邁蹄,小馬奔縱,人恍惚如在雲端,心紛亂如飄發。龍藍采被他擁得渾身無力,心早已如鹿撞,只緊緊用汗手抓著胸前的飾石,過了鎮子土門還在心虛難止地回憶從同伴那裡聽聞的勾引手段,以備不時之需。 土街上人來往不斷。她低低地垂下頭,身子卻仍跟貓兒一樣偎依在對方的懷裡,直到眼看對方招呼過一人,讓人送她去胡八袋先生那,這才意識到分別在即,不得不下了馬,坐上平板車。 平板車晃悠地走,漸漸把她晃到緊張中。一想起那個被王芳草追的小孩,她就在心底問:王芳草能不能追得上他,追上後究竟會不會去射,能不能射中?眾女會不會截下她,而他們一旦被碰到,會不會反咬自己一口,說自己有份? ※※※ 太陽落下山去,黑夜緊跟著白晝的消逝一分分降臨。這傍晚的風中夾了沙塵,天地黃渾黃渾地,幾乎可以斷定,夜中定必無星月耀路。若是黑燈瞎眼地呆在野外,別說是孩子,即使是大人也難免迷路。 打馬把鎮裡鎮外走遍的幾個男人,先後默不聲響地聚回院子,冷冷清清站在角落和屋子裡,胡亂地燒了兩個吊銅。 眼前庭院已是狼藉一片,泥牆早就傾倒,一個篩子在殘頹泥瘩上打轉,背角里的吊銅燈被餘風一掃,從上往下晃,火花「茲拉拉」地冒在空中。眼看風掀起乾菜、衣物、野草在院子裡亂走亂舞,也只有班烈彎著腰過去,胡亂地用手攬幾把,隨便一投。 狄南堂心腔裡空蕩蕩的,無個可著落的點,眼睛被風沙一吹,酸裡發澀。他移步走到院子邊上,坐在兒子用倒掉的牆泥垛成的小土墩上,心裡一疲,就覺得沒了奔頭,不由癡癡的想:可別有什麼事。沒了你,阿爸還有什麼過的? 幾個裹帶孩子的婦人沿路吆喝回來,一進門就緊張地注意到木然不吭的氛圍。臉色慘白的趙嬸當即差點摔上一跟頭,當即就坐在地上捂臉。 鄰居老段的老伴並不體諒,只一抹就下了臉教訓:「你看看你!唉!不知道怎麼照顧孩子的。就由著他的馬跑,活把孩子縱野了!我家晚容姨娘家多遠,她就在那裡碰到過這孩子。他和幾個小孩坐在塘前摁了隻雞拔毛,見了那妮子,嚇得把雞丟到水裡。那妮子回來了講,我可給你說了不——」 趙嬸又痛心又難交待,咽聲不暢,在人前呼泣不止:「他阿爸還問我,我說沒事,不一定去了哪玩。可不是都怪我?!這要是真出了事,我也不想活了!」 狄南堂心裡也發酸,知自己若再推卸責任地責怪真是讓她沒法活的,這就跨過來挽,站在當場說:「不能怪阿嬸,你也管不住他。誰總不能捆住他的手和腳,一步不離地跟著。別太擔心。我兒子我清楚!不一定在哪旮旯裡睡著了,明天一早准回來。」 「備些馬燈找一找!」班烈還是在一旁積極主張說,「要是人不夠,就再去喊一些弟兄!」一但找得急切,結論就下得早,而結論一下,是不好再役使他人找上找下的。狄南堂這就沒言聲,送過趙嬸回屋子出來才凝視住班烈,終於還是說:「等一晚看,明日尋些線索再找不遲!你帶大伙去吃點東西。我去把飛雪抱回來,這孩子這會該鬧了。」 旁人被他打發過,回家去的回去了。而跟著班烈去就近的飯家吃喝的,半路碰到備了許多馬燈和火木的狄南良一行。幾個親近的人和他碰頭商量,還是決定等吃過飯後在荒野上趟一遍。※※※天已黑昏透,一串帶著火光的馬隊沿著河谷向下去。發出的喊聲被大風扯得細細碎碎,最後淹沒在細雨打屋般的沙塵聲中。他們走到一個黑深峽谷的右側,眼看再往前就是七尺沼澤地,只得勒韁,最終調頭。 就在離此地些許裡的沼澤深處,有一處黃斑斑的高崖。那上頭風聲更急,矗立著的一樹蓬伸若大傘的鐵松和亂立著的一塊塊光禿禿的黑巖,交相發出尖銳的鬼哭。 此時,這處亂石敖包後,龜山老薩滿的那頂小帳正向外露出微微的亮光。 這位亂髮禿頂的巫婆是龍百川的堂姐,自小就有靈異,後來負責調教他們家族裡的孩子,但鎮上馬上就要辦學了,受到族裡的招呼,她和花倩兒都知道,這兒遲早會變得冷清。 伺候她的女奴隸不在。帳篷裡只有兩大一小三個人。年老的師婆還在修課。她雙目緊閉,蒜頭鼻子不斷地動,喉中拉風,「晤晤呀呀」不知在叨念些什麼!而席地坐於對面的花倩兒恭敬地注視著她,又一次走神,浮現出王芳草被自己阻攔,馬僕人翻時蒼白面色的景象,心越來越燥。 正想到為這麼一個懵懂幼童傷了王芳草值於不值,一句清晰的念叨在身邊響起。她回過神,看坐在她一旁的狄阿鳥不知何時裹了件土羊皮,翹著下巴學足龜山巫婆樣,口中唸唸有詞,在似是而非地復原阿婆原本含糊的話:「阿爸走在山岡上,提著一隻小綿羊!媽媽在家幹什麼?打雷下雨轟轟響?!」不由無奈地息了一口氣。 這時,龜山巫婆已長嗟一聲,從神遊中悠悠轉醒,衝她瞭然於心般一笑,露出不整的牙齒。花倩兒見她醒來,立刻推了推一旁的五歲師公,見只推出跟學而來的一聲歎息,不得不輕輕地搖頭。 巫婆輕輕地頜首,用又低又沙的聲音給花倩兒說:「孩子,你紛亂的心緒何不平靜,稍後詢問他的姓名,接受他父獻於你腳下的感激?!冥冥中自有長生天的旨意,你既救他,便不能棄他,就如我昔日受不可抗拒的力量主宰,救你一般。」 「卻是真如老師所說的那樣,我確實不知為何救他。」花倩兒自覺一股雪水在臉上洗過,清刷疑慮,誠然點頭。看似心在他處的狄阿鳥心尖一動,這下「啪」地睜開一隻緊閉的眼睛,烏溜溜地轉過又立即合上,心想:這個阿婆雖然長的醜,但不吃小孩,心也很好! 龜山巫婆滿意地笑了一下,爬伸身子,推了一下狄阿鳥,見又推出急急忙忙的幾聲:「阿爸走在山岡上,提著一隻小綿羊……」不由一愣,隨即尖笑著逗:「跟阿婆學到法力嘍?」 「法力嗎?我也會!」狄阿鳥玩心大起,飛眨過眼睛,嚴肅起舞,可在隨手摸了根骨頭,起腿挽手跳時卻被羊皮掛了一下。 他眼看自己要倒,便在亂撈中抓了巫婆的頭髮。龜山巫婆疼叫了一聲,卻不惱,摟了他在懷裡,邊用尖手指撓,邊向花倩兒笑:「你遇到我時那麼大了還怕。可看這小羊,卻是多麼地招人愛呀!」 她一扭嚇人的面孔,對著狄阿鳥吃吃笑笑,問道:「快,告訴姑姑和阿婆。你叫什麼?」 狄阿鳥故作神秘一哼,手已摸上龜山巫婆胸前的銅飾。他抓著腦袋想上一下,看了花倩兒一眼,慢吞吞地講道:「我給阿奶講個故事吧。要是阿奶知道故事裡的答案,我就告訴阿奶我叫什麼。」 龜山巫婆眼睛漸漸發亮,覺得這麼小的孩子能講故事已經很了不起了,並沒往深裡想,這就像孩子一樣笑鬧說:「好呀!」 狄阿鳥清著嗓門,但看一邊的花倩兒依然有點失神,邊用腳拱她去一邊,邊不依地嚷:「你也要聽嗎?聽故事是要給報酬的!」 「是呀!要給我們的小寶貝報酬!你有嗎?」龜山巫婆邊笑邊在身側抓了一件小東西,用袖子掩著遞過去。花倩兒以手摸出冰涼和花紋,知道這個淵博、身份超然的巫師已經喜歡上這個孩子了,在借自己的手送他玩意,便翻出手掌,給狄阿鳥遞去,說:「給你這個,能聽故事了嗎?」 這是一個豹子銅牌,豹子作蜷狀,嘴裡咬著自己的尾巴;身上有圓渦紋六個。狄阿鳥滿意地接過手裡,這就「嘿嘿」地笑,立刻開講:「從前,從前的從前,有一隻漂亮的大鳥想和一個好心的傻瓜做朋友,就飛到傻瓜家裡去作客。它見裡面有獵人在,就不聲不響地坐在角落裡。可那個傻瓜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它,便熱情地走到它身邊說:阿鳥呀,阿鳥,你叫什麼名字呢?告訴大家吧。大鳥看到偽善的獵人正看它的羽毛,怕他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就說:傻瓜呀,真是傻瓜!大鳥飛走了。獵人們離開了傻瓜的家就都想起大鳥的羽毛,不由張開弓箭,一路走一路喊『傻瓜』。阿奶想想,誰是『傻瓜』呢?!大鳥到底叫什麼?」 龜山巫婆聽完皺了眉頭,看花倩兒忍住笑看過來,知道她也在懷疑狄阿鳥變相罵自己是傻瓜,便順便扯了花倩兒做墊背,說:「那個傻瓜和一旁的獵人都是『傻瓜』!至於大鳥叫什麼呢。它沒說,我怎會知道?」 「錯!要是阿奶把這個給我,我就告訴你大鳥叫什麼!」狄阿鳥晃晃巫婆脖子裡的銅項圈說。龜山巫婆又看了花倩兒一眼,見她給自己搖頭示眼神,但仍忍不住點頭。花倩兒怕這傢伙纏要東西個沒完,這就白了他一眼,嚇唬說:「要是你給不上答案,我非把你丟到外面,喂山貓野狼!」 「要是給得出呢?」狄阿鳥詰問。他反覆地看花倩兒,見她眉若春山,目若暖風,不笑時有點嚴厲,笑的時候又慈祥又迷人,懷抱溫暖得像極了夢中的阿媽,心裡已在計較,這就咬著嘴唇說:「你是大人,自然不怕山貓野狼的!你得送我回家,然後,然後……由我和我阿妹商量怎麼罰,到時即使讓你像烏龜一樣在地上爬,你也得答應。」 「好!好!」龜山巫婆繃嘴忍笑,點頭同意說,「就讓她爬三圈兒。」 「這?」花倩兒失笑,想想若是輸掉,這樣奸狡的孩子免不得想出千奇百怪的法子難為自己,單是在地上爬就難以做來,自是不敢應口,僅含糊一下就過去了。 狄阿鳥嘟著嘴巴失望,在龜山婆婆的督促下才怏怏地說:「大鳥就叫阿鳥!不然傻瓜問阿鳥,大鳥怎麼知道是在問自己。」 龜山巫婆懊惱地拍拍額頭,不得不把脖子裡的項圈取下,帶到狄阿鳥的脖子裡。她摟著用小手抓著項圈看的狄阿鳥,看向花倩兒的眼神變得若有所思。 u優書萌 uUtXT。cOM 詮蚊子扳閱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第六節 字數:5359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六節 第二天,被吱吱喳喳的聲音吵醒的狄阿鳥一睜眼,就看到幾個高高低低的孩子在眼前晃。這幾個偷溜進來看他的孩子都比他大,其中一個嘴巴上還銜了一隻骨塤,使勁鼓著腮幫子卻小聲地吹。他們看到狄阿鳥有點困惑地醒來,靜靜地看著己們,就停住喧嚷,笑嘻嘻地圍上去。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見他幼稚的睡姿和眨動時的長睫毛像極了嬌巧的奶娃子,情不自禁地問:「你還吃奶不吃奶?」 「我吃馬奶!有嗎?」狄阿鳥一骨碌爬了起來。 幾個孩子笑成一團,逢到龜山婆婆的女奴進來,就跳至跟前,扯著她說:「快帶他去找匹媽媽馬,他想去吃奶!」 狄阿鳥沒有分辨。他窩著皮褥子坐著,正因摸不到頭腦而又轉顧不到花倩兒不安,女奴哄去這些嘲笑他的孩子,一轉臉間換了笑容,嚴厲地督促他起床。 狄阿鳥有點遲鈍地抓著臉頰磨蹭,直到女奴生氣才摸了衣服穿。 清冷的早晨中,寒氣很重。他出去後就忍不住摟住衣服。女奴督促著他,見他一聲不吭地張望,期待見到那位已熟悉的阿姨帶自己回家,乾脆一把扯過,半掂半拽,讓他跟跟鬥鬥地跟上自己的大步子。 狄阿鳥憋著一口氣來到南坡的幾間土屋前,許多孩子、少女都已靜靜地坐在那兒等飯吃。其中大的是龜山婆婆的弟子,而小的多是有親緣的孩子。龜山婆婆坐在對著他們的氈毯上,隨即看到吸引孩子們注意力的狄阿鳥,便招呼他說:「阿鳥!坐到哥哥、姐姐們的前面!」 狄阿鳥帶著早起後的依賴心,發呆地站在那兒啃指甲,見依然沒有花倩兒在,幾乎想哭,只是問:「阿姨呢?她說好要送我回家的。」 「她會叫你阿爸來接你的!」龜山婆婆回答說。 「你騙人的。她根本不認識我阿爸。現在我阿爸找不到我,一定很著急。」狄阿鳥難過地指住龜山婆婆,歪著腦袋威脅,「你快放我回去!」 「她知道你家住哪裡呀?」龜山婆婆笑瞇瞇地哄他說,「我讓她告訴你阿爸一聲,說你要在這裡跟婆婆學本領不好嗎?等一會讓哥哥姐姐們帶你玩,一塊兒唱歌。」 「不好!」狄阿鳥撒起性子,一轉身就想跑。旁邊的女奴飛快地來擒,卻被咬了一口,不禁「哎呀」一聲放開,一用力把他推倒。很快,又有別的女奴來幫忙。她兩個在龜山婆婆躬身過來時和地下踢蹬不休的狄阿鳥搏鬥,卻半天都摁不住。 弟子們笑烘烘地看他們鬧,見到狄阿鳥被他們摁了手腳,牛嘶不止,瘋狗一樣亂咬,都問他是不是「瘋狗」。而局中的兩個女人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野勁的孩子,都一身是汗,好不容易在龜山婆婆的略微不快中把他挪了十多步,剛一還手,又被他掙到地上。 狄阿鳥這下一沾地就摸塊石頭,看也不看地就亂砸亂擂,疼得兩個女奴咧嘴後退。龜山婆婆沒有辦法,只好伸著手,一遍一遍地說:「聽話的阿鳥。她真去找你阿爸了,你不是告訴她你家住在哪裡了嗎?」 「可是。她去嗎?」狄阿鳥不甘地問。 龜山婆婆口氣一轉,反過來把問題扣到狄阿鳥自己身上,說:「那要看你有沒有騙她。還記得昨天碰到的阿姨們嗎?她們正等著抓你。要是你倩兒阿姨不分辨真假就貿然帶你回去,豈不是把你送到他們手裡?」 狄阿鳥心有餘悸地喘氣,剎那閃過阿爸常常講到的「狼來了」,不禁嚇了一大跳,飛快給龜山婆婆說明:「我這一次沒有騙她。」 龜山婆婆這就送他到孩子們的身邊坐下,而自己回到氈毯上。她沉默一下,開始用極具感染力的話吟歌:「昔先祖之所,風雪飆颼,大雨滂沱。昔先祖之生,身無火取暖,腹無熟物可裹,惟結土泥為寨,終日捕魚遊獵。今我飽食暖居,不可忘先祖之奮搏。」 眾人轟然,跟著吟唱,惟有狄阿鳥不知道怎麼辦好。他看有面前有木物,立刻相互敲擊,為大夥伴樂。這舉動打亂了眾人的步驟,一個女孩子立刻惡狠狠地給了他一拳頭,嚷道:「先祖與虎豹搏鬥才有了我們的今天,不能忘掉!」 狄阿鳥一回頭,見是嘲笑自己吃奶的那女孩,大不忿地爭辯:「你唱你的,我打鼓?!」 ※※※ 天還沒亮,狄南堂便已沿著線索追尋載狄阿鳥出鎮的那輛馬車了。而此時,狄南良也四處去刨問出入的馬車。他們照那嬤嬤肯定的回憶,初步斷定狄阿鳥確實搭乘一個老人的馬車出鎮,逐漸理出頭緒。 嬤嬤那兒籠統的回憶在普通人眼裡,也許一如大海撈針,但放到有足夠洞察力和分析力的兄弟兩人那,卻具有實實在在的價值。在鎮上不逢集的時候,出入的馬車並不是太多,而且,來往出鎮的馬車不啻於三種,一種是往鎮上繳雜物的販子,一種是等不及集市就來交換物品的普通人,一種是己家和鎮子關係密切的人。 沿著這一思路,只需要到店舖和收購行等地方查問過就能把圈子縮小。若打探到前兩種有符合嬤嬤口述特徵的,很快就能通過貿易的圈子找出他是誰。若判斷是後一種,最有可能是慣拐,與自己家有什麼恩怨的人。因為天還早,狄南良先找到自覺和自己家有隙的幾家人威逼恐嚇,覺得他們的可能性都不太大,這才帶人去街上。 他們正走著,半路上迎面過來一起車隊,足足有百餘人,上百輛大車,人喧喧,車轆轆。 眾人自覺是哪大家走貨,不可能和狄阿鳥有牽連,正打算疏讓一下,就見狄南良想也沒想抖馬到了跟前,不輕不重地喝:「都下來。檢查!」 班烈慌忙跟上去,小聲地說:「南良。人家不可能拐咱們家的孩子!裡面有認識的,打個招呼,問問就行了。」 說話間,已經有騎士在笑,高聲地說:「二爺在開什麼玩笑?我們這什麼時候也學人家的把兵關口了。」 狄南良在外人面前不怎麼說笑。班烈就替他跟大伙解釋,笑嚷道:「就是把你小子的關!讓你小子掏出求丸子,讓大伙看看!」說到這裡,他改了改口氣,說:「我們頭哥的孩子丟了,你們哪個見到那些手腳不乾淨的傢伙,提個醒,讓那個沒長眼的趕快把孩子送回來。」 押貨人回一些場面上的關切話。耽擱了一會,一個英俊的青年已騎著馬從後面衝上來,黑著面孔吼:「一幫狗娘養的。誰讓你們停你們就停!」說完,他一回頭,認出班烈,罵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頭哥前腳要吃顯爺的生意,你們後腳就攔我們的馬車!活得不耐煩了,你們!」 一句話把冷卻的火攪了起來。班烈看狄南良面孔抽了一下,連忙緩和地罵:「就憑你小子押這趟貨。丟不丟我不敢說,但想不壞前找到買家,我看難。」 「還用不著你們幾個費心!」白碧落對此倒有幾分自信。 狄南良冷冷地看住他,也不管他是誰,只是問:「你剛才的意思是說,我要搶這批貨是吧?恩?」 他的話把大伙嚇了一跳,一個騎士連忙不合適宜地搭茬:「他是說著玩的!」 「他是說著玩的。可我不是聽著玩的。我像是聽著玩的人嗎?」狄南良問,隨即,他給班烈說,「等一下告訴他們,不想和我結仇的最好不要去!」 「這可是你說的!」白碧落猶自得地反咬,「只要丟了,就是和你有關。」 「那是後話!」狄南良淡淡地說,「想要過去,就要讓我先檢查檢查!」 有人已覺得氣氛不對,飛快地回去找王顯。不大一會,王顯穿著寬鬆的素色裡衣來到跟前,見其中的一輛車已被翻了個底朝天,而剛才還氣宇軒昂的白碧落在狄南良的馬下滾動,登時大怒。他從馬車一旁上到跟前,看到狄南堂也打遠處來,便恨恨地給他吼:「你家老二欺負到我頭上來了!你要是不給我個說法,我找人剮了他。」 「是你的人欺負到我頭上來了。我現在就問你!我可以讓你喝不上水,你信不信?我也敢讓你喝不上水,你又信不信?」狄南良指著地下的白碧落說,「至於我今天為什麼說這話,你問問他!」 狄南堂一夜沒怎麼合眼,現在打腦眼裡都疼。他清楚地知道狄南良因狄阿鳥的事趕出了火,加上以前就想給王顯顏色看,就一下發作了。但這也不一定是單純的衝動,若不是自己來得及時,這傢伙肯定故意和王顯翻臉,而後再在半路截貨。這上百車的貨一下就能讓王顯窮下去。那時,兩邊都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而王顯又知道合作了貨回來,不合作貨沒了,或許能一拍即合。 這種不擇手段為自己不齒。 他也知道,狄南良找不到足夠的理由不會像現在這樣發難,可現在,自己除非把這樣的猜測在眾人面前翻出來,倒真沒什麼要說的。這就給狄南良一個冷眼,給王顯說:「何不問問怎麼回事?也好找個交代之法。都知道他脾氣暴躁,我也只能回去罵他、罰他。」 王顯心裡有自己占不住理的譜。首先來說,自己帶貨要走不給狄南堂打個招呼就不對,何況他對這兄弟兩個確實忌憚,這就嚷:「下面的人出言不遜,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竟然問我信不信他可以不讓我喝水,這不是爬到我頭上拉屎?你要我怎麼忍?!你今天得讓他當著爺們的面給我認個錯。」 狄南堂這就監督著狄南良當眾道歉,然後打馬過去,要了王顯一路走。他邊走邊說:「他要是敢了何必給你鬧?肯定會不聲不響地幹,連我都瞞住。怎麼說來,年輕人受了氣,還不是想在咱們年長的面前說出來掙個舒坦。回去我不會輕饒他的。這次的貨,就讓他來送,就當是讓他給你賠禮。」 「說起來也是我不想欠你的人情。這才讓自家人去送……」王顯也有些不好意思,委婉地說,「你也知道。我不是不想合夥,終究在別人那說不過去。」 「我知道。但你也要想想呀,這一車一車的貨物拉到關內,扣除弟兄的費用,還要算上吃住。一旦聯繫不到商家,或者被人壓價,那就無錢可賺了。生意場上的夥伴是要多年間的相互來往來確立,你讓白家兄弟送過去,目前為止有什麼打算?」狄南堂娓娓地絮叨。 王顯連連點頭,卻又罵道:「媽裡個腿。該死的中原人不講信用。要不是他們毀約,我至於這樣嗎?這筆貨肯定是要賠了。我也就是想讓他趟趟深淺。」 「那也好。」狄南堂自知他情願自己碰碰看,這就說自己還有別的事,就地和他分別。 王顯看著狄南堂遠去的背影,發現自己心裡連半點火都沒有了,回頭想想,人家也沒有當眾人的面給自己弟弟難堪,不禁「嗨」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這傢伙真不簡單。」 他這就打著馬兒回家,到家門口碰到龍藍采,見她臉色難看,腿上還纏了布,不給自己說話就走,不禁奇怪萬分。要說她是來看自己妹妹的話,不至於來這麼早,這就從後面喊了一聲,問她:「和小草吵嘴了?我回頭罵她。」 「她把人家的孩子給射死了!」龍藍採回頭說得他一愣。 王顯以為兩姐妹一起闖了禍,想到妹妹確實摔得不輕,這事假不了,便誠懇地包庇:「那咱也不能給人家償命。我去問問,出點錢了事。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你了得了嗎?」龍藍采怒氣沖沖了一句,轉身就走。 王顯發愣,進了院子就聽到王芳草瘋子一樣的叫聲,再一看,奴人們都在院子裡探頭發呆,連自己父親也在,這就過去問。王重山見他來,老氣一歎,搖頭說:「打架了!姊妹倆打架了!走了一個,另一個又尖叫又摔東西!你說大早晨的,怎麼相互說了幾句倔話就打起來了呢?」 他的四弟王賀穿著褲頭,揉著兩隻眼,藉機扔了句文縐縐的話:「我看是爭風吃醋。靜觀吧!」※※※ 防風鎮的鎮守雪山族的族長龍百川為了自身的強大,接受中原的強勢文化是一個必然趨勢。鎮上將要開辦的小學(非現代詞。十五歲以前入的叫小學,學習武藝和基本知識。十五歲後入太學,學習治國修身的道理。),裡面是沒有薩滿的一席之地的。身為雪山族的大薩滿,龜山婆婆心裡是相當失落的。 她作為一種文明的傳播者,需要自己的土壤,尤其是看到資質不錯的、未必能入小學的孩子。她把這種情感表達給了花倩兒,佝僂之身,亂髮皓齒之中的都是悵然。花倩兒能深刻地體會到她的內心,下午一回到鎮上,就帶著托付,按狄阿鳥說的地址去找他的阿爸商量,最後停留在一所年代久遠的老宅子前遲疑。 環顧一圈後,見離院子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圍了一堆人,就走了過去.透過人群,可看到一個老媽子坐在土堆上給周圍的娘們哭訴.她自覺沒有走錯,這就丟開馬韁,走到跟前詢問:「狄狄阿鳥在這裡住吧?」 心裡焦焚的趙嬸猛地一激靈,連哈兩下嘴巴,才說:「姑娘!你見過他?」 花倩兒連忙說:「別擔心。他好著呢。你是他的阿奶!」 她剛說完,就見趙嬸一手抓了她,一手擺給旁邊的人:「快去找他阿爸!」 U憂書猛 uuTXT.cOM 銓蚊自板月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第七節 字數:4603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七節 舉步踏入庭院,花倩兒的觀感一刻也未停住。昨日大風捲亂的院落還沒有收拾,雜物依然布得狼藉,頹塌的土牆生出的野草輕輕拂頭,都只能給她留下修繕不力的印象,她拘慢地隨在趙嬸身後,一邊應付趙嬸驚喜交加的話,一邊把自己的視線從馬棚,石鎖,兵器架,洗澡棚移動向正屋,最後停留在門檻,在兩側的牆上找不到懸掛的玉米和辣椒後,才繼續向上看。正屋有了一定的年歲,透過修葺過的痕跡,依稀還能看到以前兵鎮的風貌。 花倩兒是在已快要踏入屋子才抬頭細看,從下邊只能看到往兩頭逐漸高去的方形斗拱。為了能把這奇特的老房子看清楚,她不禁一連退了許多步,再抬起頭,發現屋頂正脊尾端往上揚,如同燕子一樣展翅欲飛,和一般人家的圓蓋厚茅分別很大,不由多看了幾眼。 「老房子了。分家時沒誰要!」趙嬸見她這麼看,不禁「噯」地一歎,接著就講狄阿鳥,「你別看了,進屋裡喝點茶吧。等他阿爸回來呀,你趕快和他去把孩子接回來!這可把人給嚇壞了。你說說真出了事怎麼好?!他阿爸幾年都沒敢出遠門了,我看以後更不放心我來帶孩子。還好他在家,要是不在,我一個老婆子不急死也嚇死!」 花倩兒連忙應合一下進屋,心知和這樣的老媽子提不得正事,就細細地打量客廳,直到趙嬸找了蒲團坐到跟前,才又撿起遇到狄阿鳥的前來後去緩和氣氛。趙嬸一邊聽,一邊問,一會跟著笑罵,一會卻又跟著誇,接著就生出疑問。 她這便問花倩兒說:「你怎麼沒帶他一塊兒回來?」 花倩兒只好實話實說:「龜山婆婆很喜歡他。希望他能留在那兒修行神奇之術。」 趙嬸立刻搖了搖頭,說:「他阿爸不會願意的。」 「為什麼?這孩子是有靈異的,被凡俗淹沒就太可惜了。」花倩兒解釋說。 趙嬸見她不相信,不快地往一側指去。花倩兒隨著趙嬸手指的方向看去,見正堂上掛著白鬚滿懷的《格聖人躬問圖》,不禁恍然大悟,頓時明白障礙所在。她牽強一笑,說:「我會盡力說服他的。龜山婆婆的年齡已大,眼看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只是想看著喜歡的孩子在身邊成長,我不想讓她失望。」 ※※※ 接到狄阿鳥的消息,幫忙找過他的人最先在家裡聚團。 院子因而熱鬧起來。男人們進門的晚,見一群娘們已先進了屋子,就因拘束而留在院子裡。但他們這些精力旺盛的傢伙相互只要一遇,就會不安分,不一會就在院子裡掀起大的響動。花倩兒被越來越多的婦女圍裹在裡面吵嚷,依然能到外面「抵呀,抵呀」的粗喊。她想像得到外面的男人野犢子一樣打鬧的情景,又見眼前交頭接耳,內心越來越緊張。可這些娘們偏偏見人就親,哪管她是生是熟,問了年齡就問婚姻。一個坐得近的憨實人聽了一會,最先莫名其妙地說:「他阿爸也沒有再娶!在外,那是條好漢,在家,那是出了名的疼人。自古英雄配美人嘛,你生得好看,他準能看上。」 花倩兒的臉刷地紅成一團。隨即,一個亂叫的孩子被同伴抓哭了,母親只好提著他出去,站在門邊喊他阿爸罵。罵到一半,她回頭給屋子裡的人說:「是老二家的妻子來啦。」 一直在人堆裡笑的趙嬸爬起來,慢吞吞地跨到外面,把一個笑嫣嫣的女人從門外接過來。這個女人和問候自己的人說過話,就往花倩兒身邊走去。 花倩兒不自覺地往她身上看,見她穿了一身白色的琵琶襟袍,上面滾著綠寶絨緞,沁著細小汗珠的皮膚呈現粉紅色,面容裡揣了幾分溫潤,不自覺地把主人從外面的男人群中升了一級。「今上午,他阿爸說完他二叔,就出鎮去找那輛載過他的馬車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這他二叔又不在,就讓我跟你一起接阿鳥吧?」女人遙遙給花倩兒說。 「不讓接。要是讓接的話,早不去了?」屋子裡的人紛紛替花倩兒回答。 「不是的。」花倩兒糊里糊塗地解釋一句,只求脫離眾人的包圍,就帶著狄阿鳥的二嬸往外走。他們一人一騎,邊走邊傾心談天,出鎮的時候已經像認識好久的朋友一樣。 很快,花倩兒就知道她叫錚燕茹,是黨那人,就從她那兒開始說服。說服她同意的過程一點也不困難。兩人走了一圈,在傍晚來臨一路折回家時,錚燕茹已經要自告奮勇地打頭陣了。此時,家裡的親朋散過有一陣了,剛剛到家的狄南堂聽完趙嬸學話,什麼話也沒說就出來了。他扯了飛雪走在門廊邊,一起看狄阿孝逗他的小馬,聽狄阿孝就什麼是「薩滿」問個不停,便細細地解釋給他聽。 錚燕茹帶花倩兒進來,不聲不響地呆在一邊,就聽他說:「薩滿就是一些拜神的人,和巫師一樣。好多有病的人家都會請薩滿來治病,難道你沒見過?」 「我見過。」飛雪說,「長著鬍子,抱一個箱子,一來就捏我的胳膊。」 「那是大夫!薩滿大多是靠跳舞,做法式來治病的。比如:有的小孩病了,他們抬頭看來看去,發現樹上飛了一隻烏鴉,就告訴別人說,是這只烏鴉作怪。」狄南堂說,「誰能告訴我,他和大夫不一樣的地方?」 「大夫捏胳膊,看舌頭!讓我們吃藥。」狄阿孝說,他扭過頭來,還順便叫了一聲「阿媽」。 狄南堂這才留意到錚燕茹正帶了花倩兒站在一邊,這就招呼了一聲,喊狄阿孝說:「看著你阿妹,別讓你的小馬踢到她。」 說完,他就喊了一聲趙嬸,讓她添飯,自己則帶著兩女往堂屋裡走。 薩滿通常會有三種,一種是族內薩滿,他們以口頭的形式記下祖先的足跡,恩仇變故,風俗習慣,族親分枝等等,負有傳承和預測的職責,不打仗的時候,權力都有可能超過族長;一種是投到有稱號、有地位的薩滿門下,經過各種修行,最終獲得薩滿稱號的人;而最後一種則是精神不太正常,自稱被鬼神托體的人。 花倩兒從他剛才的看法中確信他對所有的薩滿都無好感,遲疑了一下,見前面的兩人回頭,就掩飾說:「我在看房子,這房子怪怪的。」 「噢!這是我們雍族人的式樣,又叫燕簷子,是一種榮譽的象徵。以前鎮上有很多,不過漸漸都廢了。」狄南堂指了一下,隨口解釋給她說。 花倩兒也是雍族人,心中湧出親切感,不由站住不動,問:「這就是常說的勾簷飛角?」「關外沒有燒製的磚瓦,撐牆的梁架,斗拱也不行,難以造出靖康式的屋頂。這房子只是一種模仿。不過是在中間壘了一堵厚牆,建造時把幾個梁架分別架上,然後用竹木相互套,撐起編織過的,淋過粘泥的茅草而已。」狄南堂說,「鎮裡不是建了個烏樓嗎?那才是!」 「是大哥親手建起來的?」花倩兒聽得入神,忍不住傾慕地看著他問。 狄南堂搖了搖頭,這就邊誠懇地感激她邊往屋子裡走。 此時,錚燕茹倒忘了與花倩兒約定的同仇敵愾,走到他身邊問了另一件事:「哥。他這次走,什麼時候能回來?你讓他帶上我,讓狄阿孝跟著阿嬸。他都不肯聽。會不會是外面有別的女人?」 「我也在奇怪,應該不會吧!」狄南堂說。 「那要是有的話呢?」錚燕茹追問道。 「你說他兒子都這麼大了,我能怎麼樣他?今天說了他兩句,不許他因阿鳥的事添亂,這可好,一聲不吭走了。」狄南堂無奈地說,「他的心也不在女人身上。你擔心也沒用。」 花倩兒見他們講到家事,而自己一句也插不上,不禁看著天色發愁,心說:「此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還真要在這裡吃飯?」她正尷尬著,見飛雪拉了個金屬環翻過門檻,到處套木羊凳子的腿,連忙找這翻木羊的傢伙說話,也好避免去聽他們談的家務事。 錚燕茹好不容易把傷心、負氣的話講完,依然沒有想起要替花倩兒問,反弄了一點奶茶,在門口問狄阿孝餓不餓,渴不渴。花倩兒正不知道到沒到自己給狄南堂說明的時機,聽到他給自己說:「你要說服我送阿鳥跟著龜山婆婆修行?我是不會答應的。」 「為什麼?」花倩兒問。 「孩子只有放到廣闊的世界裡,才能好好地成長。」狄南堂看了花倩兒一眼,他見對面的女人頰浮桃雲,健康的臉龐端如舒秋,柔和的黛眉下窩盈了輕輕顫動的眼波,雙眸如鹿眼般柔順,不自覺地被她的容貌吸引,但見她也盯著自己看,還是立刻移去一邊,說,「我只能謝謝龜山婆婆的好意。」 「真的是這個原因嗎?」花倩兒問。 狄南堂點了點頭,說:「而且。他需要學習禮、樂、射、御、書、數。這是我們雍人的傳統。」 花倩兒盯住格子的畫像,被他提前就回絕不服氣,便說:「是你不相信長生天吧?為孩子想想。他有了龜山婆婆的傳授,長大後會得到別人的尊敬。而龜山婆婆是龍家的長者,可以給你保證。」 「可孩子需不需要這種保證呢?」狄南堂說,「我不是不相信長生天,也不是不相信她愛阿鳥,更沒理由不相信她可以為孩子找到一個好的出路。但我得讓他保留他父祖認可的方式。我是他父親,也有這個責任。」 花倩兒只好把自己準備好的話吞到肚子裡。她敢確定,要是換作普通人,那家人已經感激涕零了,不由覺得這男人固執,便說:「你還是想想吧。我明天再和你說!」 花倩兒接受完熱情的招待,見主人受趙嬸、錚燕茹的反覆示意,手忙腳亂地來送,不禁覺得好笑。並排走在回去的路上,她真想直問這個發悶的人,問他剛才的侃侃而談到哪了?但她還是用了委婉一點的話:「你在想阿鳥嗎?」 「不是。」狄南堂說完就閉了嘴。 「那在想什麼?」花倩兒說。 「想好了再說吧。」狄南堂說。 「知道嗎?我也是雍人,是龜山婆婆把我養大。她不是你想的那樣,在人家生病的時候找只烏鴉驅趕。她通曉靖康文字,只因喜歡上一個有暗疾的人,才受族內選擇,侍奉長生天左右。」花倩兒轉過身,微嗔道,「我聽你那樣形容她,心裡很難過。」 狄南堂連忙解釋說:「也不是沒有睿智的薩滿。我只是給孩子說明白一點,並非是指特定的人。只是我說得直白,你才會覺得荒誕。比方說——」 「說什麼?就不能說句道歉的話嗎?」花倩兒無理笑嚷,可脫口之後又覺得這提氣氛的話兒有點任性。果然,狄南堂得出和女人理論永無道理可言的結論,只好選擇閉嘴。可他剛剛無話可說,卻又聽對方飛快地追問:「比方說什麼?說來聽聽!」 「一個猶豫不決的人去占卜。這時,占卜的木片不就相當於烏鴉?木片、這個人遇到的事和烏鴉、病人之間不都一樣嗎?」狄南堂問「你想想,占卜、幻象、驅邪、甚至中原的測字,不都是這樣的道理?」 「既然中原人也測字,占卜!」花倩兒說,「難道不能讓阿鳥跟婆婆修行?」 「不是不能!」 「那你改變主意了嗎?」花倩兒又問。 「沒有!」 幽悠書盟 UUtxT。coM 銓汶字扳越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第八節 字數:4958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八節 花倩兒和他分別後就陷入惆悵和興奮中。她認為自己今日有點胡攪蠻纏,改日定能說服那個溫和的男人,正思考第二天的可採取的步驟,見龍藍采搬了自己的被褥來到,大為驚訝。龍藍采從王芳草那裡得到賭氣話,是後來才從其它同伴那知道狄阿鳥沒事的,一見花倩兒就迫不及待地問:「倩兒姐。你把那個孩子送回家了?」 「還沒有。阿婆想收他做弟子。」花倩兒邊回答邊奇怪,接著乾脆把經過一古腦地倒給龍藍采聽。 「你見到他阿爸了?」龍藍采有點臉紅地問,接著爬到花倩兒的耳朵邊小聲嘀咕。 「我卻擔心連這樣的小事都讓婆婆失望。」花倩兒不願意多說,幾下就爬進皮褥,躺在那裡發愣。 見她在那兒發愣,龍藍采不合時宜地撩撥說:「我三哥今一天不見你,心裡就癢癢。我給他說了,只要他把自己的女人都休了,你就會答應他。」 「他是不是說:『那也好。先答應著,到手再說。』」花倩兒接著她往下說。 「你怎麼知道?!」龍藍采怪異,接著歎氣說,「真不知道你為什麼想侍奉長生天。長生天既然造了女人,又造了男人,說讓你好上就好上,抗拒也抗拒不了。你大概還沒遇到能進你心的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碰到一個,會讓你半身發酸,心呼咚咚地跳,只想大著膽子抱著他不放。」 「你碰到了?你怎麼知道?」花倩兒問。 「聽別人說的。」龍藍采連忙說。 花倩兒笑笑,老老實實地說:「小姐。我和你們不一樣,沒有父母之命,生身之門。沒人能真正把我看在眼裡?我要是連這點都心裡沒數,就只能受人騙,受人欺凌。貪圖須臾之歡而痛苦終生。」 「那你替我算一卦吧。」龍藍采也鑽進了被窩,弓著頭請求。 花倩兒一愣,突然想起狄南堂講給孩子們的「烏鴉和病人」,忍不住問:「要是一個人生了病,說是他家的烏鴉作祟,你信不信?」 「那要看是誰說的?」龍藍采說,接著廝磨她道,「快嘛,快給我算一算。」 「要是薩滿說的呢?」花倩兒問。 「應該是鬼神作怪。趕走就好了。」龍藍采說,「有人請你看病?你和那個薩滿看得不一樣?」花倩兒只好「恩」了一下,裝著入睡想事,細細去回味今日遇到的那個男人。這時,對方那雙溫和可親的眼睛又浮了上心頭,介紹燕簷子時的姿態揮不去、趕不走,心跳不禁漸漸加速。和花倩兒一樣,龍藍采也有心事,但卻一想就困,飛快地沉入夢鄉。她睡得安穩,到天剛朦朧想亮就爬起了床。捺不住地弄醒花倩兒,講及與狄南堂邂逅的經過,懇請花倩兒幫自己想個感激地法子。 花倩兒聽龍藍采倒了「一筒子」,稀里糊塗地坐在那打著呵欠,經過反覆督促,這才從自己的考慮上說:「還是要給你父兄說一說的。你一個女人,還能怎麼感激他?」 龍藍采苦惱地說:「可是我怕。怕他們用財物簡簡單單地打發。那哪算是真正的誠心誠意呢?」花倩兒心裡莫名其妙地一顫,想到那個男人的深邃和溫和,頓覺龍藍采給了自己只可意會的壓迫,不禁以不緊不慢的點頭透露出自己的內心。所以,她沒把自己對龍藍采言語中模糊捕捉的判斷直說出口,只是以思考過的穩重說:「不會的。也許他正有什麼事需要你父兄的幫助。知恩圖報,才應該投桃報李。」 「可我就想憑自己感激他?怎麼,還不行嗎。」龍藍采不快,有些急躁地說。 花倩兒無緣由地矛盾,不肯牽涉其中做扯線人,只好說:「那你這麼早把我推醒,是想通過我送去兩牛兩羊吧?還是想給我說,準備幫他一把,讓他和你表哥談成生意?他也就是一個粗魯的販子,你出面總是不好的。」 ]「你是說。讓我在王顯表哥那幫幫他?!」龍藍采問。 「不,不!你表哥也不會聽你的。」花倩兒說,「要不,你給大爺說一下。他最能和人說上話。」龍藍采搖頭不肯。花倩兒越發肯定她存了「以身相許」的打算,實心實意地堅持自己的建議。等龍藍采悶悶不樂地出門,喊三喝四地去吃飯,花倩兒一面準備早飯,一面想到切身到來的感覺。 她已經二十四歲了,如同一朵飽滿的玫瑰花兒,一分分地成熟,綻放,芬芳幾乎吐盡,並非從無嫁人之想,此時忍不住又回想這幾天的經歷:自己受感召解救狄阿鳥,接著又受龜山婆婆之托請求他讓狄阿鳥留在龜山,而自己接受托付後竟帶有非說服他不可的慾望。 她心亂如麻地想,這難道真是長生天的旨意?我該怎麼辦?! ※※※ 早飯後,她有些忐忑地來到狄阿鳥家,才知道狄南堂一大早被北面穆通阿寨來的漢子叫走了,就讓趙嬸準備一些衣物,由自己帶給狄阿鳥。這時,她已理智地認識到,像狄南堂這樣有意和王顯合夥做生意的人,不會續不上妻子,關鍵在狄阿鳥那兒。也就是說,要想讓他動心,得讓阿鳥動心。 她僅有一點挾恩之想都黯然滅盡,看著趙嬸找衣物,挑柳木弓,鵝翎小箭和木片刀等玩意,就在一旁哄飛雪和狄阿孝。狄阿孝和飛雪卻早已把眼睜大,趁收拾狄阿鳥破玩意的機會混水摸魚,一個抓住漂亮的貝殼,玩具就不放,一個見到大小髀石就往腰袋裡揣。兩個人雖各有所愛,但仍是相互搶奪不休。 花倩兒在他倆打架,哭鬧的功夫裡耗費了不少時間,到了半中午才在趙嬸和兩個鬧騰要跟的孩子相送下出門。隨後,她向鎮外行去,穿過野花漫爛的原野,在傍晚到達龜山婆婆的敖包。薩滿的修煉是很苦的。一些想要接受長生天眷戀的弟子要接受許多考驗,或者徒步穿越山脈,從數里外的地方搬來石頭壘敖包;或者夜裡住在野外冥想,或者在冬天時,光身在冰上跑;或者幾天幾夜不吃飯,完成一些腦海裡的幻象……。 小一點的孩子們雖只接受一些初級的修煉,但一天到晚的安排也很緊湊。 龜山婆婆這裡的孩子通常要在早晨時跟著女奴們勞作,看他們擠奶,揭奶皮子,然後幫她們把牛羊趕到幾里外的地方放牧。接著,大齡的弟子帶著他們到較遠的地方辨認各種各樣的物種,累了坐在一起玩,練習薩滿的歌舞。午後,他們就坐在陰涼的地方冥想,相互把處在自然中的感受以問答的形式說出來。下午回去,聽龜山婆婆講薩滿教的傳統、習慣、禁忌,以及從古到今的寓言和神話,練習一些基本技能,接受龜山婆婆的考驗。 花倩兒和龜山婆婆見一面,稍就他父親的意思一說,就去一間土房子看數豆子的狄阿鳥。※※※ 狄阿鳥已經眼巴巴地等了兩日了。 此時,他正和其他孩子們一樣,眼睛上罩了布,在年長弟子的監督下,要用指頭把面前塗了五種顏色的豆子從肚大口小的木洞裡夾放到一旁的空格子,直到每樣夾完五百粒為止。花倩兒在孩子間搜索,在不太明亮的光線下看了半天,才覺得一個被纏得只露鼻孔的小孩像狄阿鳥。龜山婆婆確認那是他,小聲地說:「你看他多不一般,昨天學別人偷看,以致數數數不對,今天就老實了,提前要人把自己眼上能透光的地方捆上。」 花倩兒輕輕地笑,卻聽龜山婆婆又說:「這是我新近想出的法子,既能鍛煉孩子們的感覺,手指的靈巧,還能讓他們明白做什麼事情都不能分心的道理。這就像給阿鳥定身預備的一樣,他過了一晚,今天就知道不偷看才不分神。」 他們邊說邊看,等了一會才去外面。 只等他們一離開,監督的女弟子土玉便咳嗽一聲,把暗號遞給孩子們。裡面的孩子頓時除去了偽裝,亂糟糟地說話。狄阿鳥身邊的女孩子欺負他頭整個都被包了,乾脆取了自己眼上的礙布,把小蔥一樣的細指插到狄阿鳥最邊上的格子裡抓一撮豆子,偷得意地在掌心裡數。 狄阿鳥頭上的布根本不是自己要求的,而是被土玉他們故意纏結實的。他還不知道豆子被偷,只顧嘟囔嘴巴數數。 女孩拿了他的豆子,本不該讓他知道,可見他怡然不覺,繼續摳豆子,就生出故意想讓他生氣的打算,捏著腔奚落他:「奶孩子。你數錯啦。」 狄阿鳥眼前黑忽忽地一片,只求趕快夾完兩千五百顆豆子去玩,僅僅從鼻孔裡「哼哼」兩下。女孩子見他不搭理自己,隔了他給另一個男孩子比劃,讓他也偷狄阿鳥的豆子。男孩子一邊偷偷摸摸去抓,一邊已忍不住笑出聲。 旁邊監督他們的土玉不但不理,走到狄阿鳥身旁的那女孩子身邊時還一丟手給她添了幾十顆豆子,接著若無其事地圍著孩子繞,和小聲要豆子的孩子說話。 那女孩早不知道自己的豆子數目,也不管土玉送她多少,只是偷狄阿鳥上癮,吃吃笑笑地又去捏顆粒。很快,她手下的那個格子空下好多,狄阿鳥丟豆子時一探就「哇」地一叫,說:「我的格子漏豆子!」 周圍哈哈大笑,有的人乾脆離開凳子跑來偷摸。 「都回去,都回去!想讓土玉姐姐挨罵?」狄阿鳥身邊的女孩子掀著嘴唇趕人,而自己摸了個帶殼的花生,剝了吃。很快,她看到狄阿鳥偏了個身,用鼻子正對著自己,不禁得意地晃著頭,笑出聲嚷:「你看到啥啦?」 「你偷我的豆子!」狄阿鳥氣忽忽地說。 「我偷你的?我都數完了。」女孩半點不認,還故意把手伸到狄阿鳥的格子裡,心說:我就是偷你的,你也看不到。 剛想到這兒,她摸到什麼,嫩紅的面孔便一點一點地變。直到某一刻才反應過來,剎那拿出自己的手叫嚷。原來,狄阿鳥早知道她在偷自己的豆子,不知不覺中揮了一團鼻涕進去。眾人見女孩那秀氣的鼻子都扭曲成一團,顯露出十足的噁心,紛紛好奇地問:「琉姝。你怎麼了?」在大伙的哄笑中,那叫琉姝的女孩子紅著面孔,邊在狄阿鳥身上抹鼻涕,邊厭棄地嚷道:「狄狄阿鳥,你太噁心了。」狄阿鳥去了頭布,在土玉驗證自己的豆子數時還了一個齜牙。土玉怕他告狀,又接到龜山婆婆要他一數好就去找自己的話,胡亂驗過他自稱沒被人偷的那格豆子,就警告一番,放他出門。 周圍的孩子見他晃頭晃腦地走了,眼氣不已,也紛紛朝著土玉叫嚷,有幾個乾脆丟下就跑。※※※ 狄阿鳥出來就被花倩兒看到,卻聽不進她喊自己,賭氣地撅起嘴巴。隨即,後出來的孩子從後面猛地一蹦,趁他失神時摟了脖子把他摁倒,然後撒腿跑開。和他相處久了,花倩兒實實在在地心疼,連忙上到跟前把他拉起來,給他拍打身上。 她知道這都是雪山族裡的近親,又都比狄阿鳥大,不許他去追,只輕輕地他耳朵遞話:「我見了你的阿爸。他讓我帶了你的衣服,小弓和一點吃的。他過兩天來看你。」 「丟下我就走,還回來幹什麼?!」狄阿鳥皺了面孔訴她的不是,一邊掙扎一邊嚷,「我阿爸呢。他在哪。怎麼不來接我回家,卻還讓你給我帶東西?」 「你阿爸聽說你在阿婆這裡就放心了,要你好好地給阿婆學本領!」花倩兒說。 狄阿鳥把頭扭去一邊,愛理不理地扯回自己的胳膊,心想:騙我。我阿爸一定不會不來接我。想到這裡,他覺得眼前的阿姨又一次辜負了自己的期望,心裡發酸,一聲不響地往一邊走。花倩兒只好跟著他,邊走邊解釋:「婆婆養阿姨長大,就像我的阿媽。她讓我給你阿爸說一聲,留你在這兒跟著她修行,我要不要聽呢?」 「那你也要給我說一聲。」狄阿鳥抬起頭,用眼睛瞥睨她看。花倩兒見他眼睛紅紅的,一把把他抱起來,親暱地問他,「你願意留在這修行嗎?恩?有許多孩子玩!」 狄阿鳥透過她的肩膀看,正好望到那個把他摁倒的男孩子,嚷著讓花倩兒放自己下來。花倩兒知道這傢伙頗愛面子,不肯讓別的孩子看到自己摟他,就把他放下。她剛剛放手,就見狄阿鳥凶悍地向背後跑去,連忙轉過頭看。 這時已經晚了,狄阿鳥撐著兩個胳膊肘撞到那個比他略高的男孩背上,把對方推倒在地。 u優書猛 UuTXt.com 荃汶自版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第九節 字數:4860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九節 被狄阿鳥撞倒的龍沙獾是龜山婆婆親兄弟的那枝。他冷不防,躬腰跑出許多步才紮在堅實的地上,登時就摀住最先挨地的胳膊,疼得「嗷嗷」叫。花倩兒知道他足足比狄阿鳥大了三歲,雖然個子沒怎麼長,吃的飯卻在那,格外擔心他的報復,就地逮了狄阿鳥,拖到齜牙咧嘴的龍沙獾那,想靠教訓他來平息別人的怒氣。 狄阿鳥卻把手放在額頭前,驚訝地像個小獼猴兒,咯咯笑著,問一旁傻眼的孩子和花倩兒:「跑得太快了。撞了塊石頭嗎?」 花倩兒哭笑不得,用一隻胳膊別過他的身子,卡在腿上拍他的屁股。 龍沙獾忍痛擰牙,伸出胳膊看看劃痕,吸著鼻涕、疼氣嚷:「不疼!讓我們帶他去玩去吧。」花倩兒猶豫了一下,覺得無什麼大礙才放手。男孩子們這就引上狄阿鳥,腮幫子鼓勁,叫囂著往敖包所在的山上衝去。後面又出來的女孩子們有跑不過,只好停在後面叫人名字。龜山婆婆在半山腰裡咳嗽。她看著天真爛漫的孩子們,羨慕得忘了合嘴,回過神後喘了幾口氣,給走到身邊的花倩兒說:「我都看到啦。你可別替他操心。他皮實,年齡又小。人人都想撈摸他幾下,逗他玩,哪會捨得欺負他。他昨天就和人家混熟了,夜裡和幾個男孩子不睡,趴在敖包下怪叫。」 龍沙獾是龜山婆婆的侄孫,花倩兒不願承認心裡向著狄阿鳥:「阿婆可不能縱容他。自小沒大沒小,長大還成?」 龜山婆婆沉默一下,收了笑容,用沙啞的聲音緩慢地問:「什麼是大?什麼是小?」說完,蹣跚就走。花倩兒回想起自己的過去,此時不知是她另眼看待,還是她的又一次的超脫,只是連忙扶住她,暗暗嚼味裡面的話味。 ※※※ 狄阿鳥很快從山上回來,偷溜到花倩兒身邊,拿上自己的小弓,扯著她往後山去。花倩兒還在為龍藍采早晨所吐露的話意煩悶,帶了換換心情的想法,很容易就接受他去打獵的建議。一大一小帶著盤索,一路連跑帶走,不停地商量怎麼分配獵物。 花倩兒眼看陣陣的燕雀在遠處紮下,飛起,笑呵呵地逗他:「誰射的誰吃,好不好?」 「我每天都練箭。倒是沒見你練習過。要是你在我家,我阿爸一定給你巴掌。」狄阿鳥不服軟,氣喘吁吁地吹,「告訴你吧。一百步外的羊,我一抬手,『咩』!一聲就倒。我阿爸這次回家看了,捋著鬍鬚就喊:乖乖,百步穿羊!」 花倩兒「撲哧」就笑,忍不住奚落他:「看不出來,你一個小羊頭,還『百步射羊』了。我倒只聽說過百步之外射楊樹,一箭把楊樹射穿的,這即表示此人射法高明,又顯示出他的臂力,開的弓超過三石。」 狄阿鳥略有些臉紅,抓了頭,強笑幾聲:「啊!不射羊?幹嘛要去射楊樹?楊樹能吃嗎?我阿爸明明說是『羊』的,不信,你問問他去。」 花倩兒無話,只好再問:「那你阿爸什麼時候留了長鬍子了?要捋著鬍子喊?」 狄阿鳥口結,一想便想出來了,說:「他捋著『羊』鬍子呀。羊不長鬍子嗎。很多人都喜歡捋的,還喜歡捋山羊的鬍子呢!」 花倩兒受夠他的胡纏,只好就此白了他一眼。 他們先奔逐獵物,享用了一番夕陽晚照,接著在一起對頭喘氣。花倩兒好箭法好眼力,自然不會空手,趟了兩趟林子,就提了三隻野鳥,一隻釘爛頭的死蛇。而跑也跑不動,射也射不遠的狄阿鳥,一直跟在花倩兒的屁股後面,想靠撿別人獵物來耍賴都做不到。 他累得一頭是汗,想到誰射的誰吃的前話,一邊嚥口水,一邊拿了花倩兒的戰利品,打算用繩子拴住自己射,表明也是自己射的。 花倩兒肚子都笑疼了,只好問他:「阿鳥。拿出你的箭,走過去插上面不更好?」 「我射得中,幹嘛要插上?」狄阿鳥老臉不見紅。他乾脆自干自的,拿了打獵的繩子就拴鳥,拴蛇。穿了三隻鳥,該往上系蛇了,他丟了那條老蛇到扣不緊的粗繩環裡。老蛇卻「啪嗒」一聲掉到地上。他左瞅右瞅,只好把蛇撿起來,打個結,和繩子互拴。這時勉勉強強好了。但他卻無法把獵物吊到樹上做靶子。 他也累壞了,只好喘口氣,拿了把小刀,在地上刻了線,喊花倩兒下「憋死牛」。 這種棋非常簡單,就是一個邊框,兩條交叉線,一口井,只要記住站住中心,不要把自己的兩個石頭集中,就永遠不會輸。狄阿鳥下得多了,自己總結了危險,誘敵,塞路,只要第一步棋不死,就繞不昏頭。而花倩兒偏偏是輪到就走子,不得已交了學費。 眼看太陽很快沉下山去,山象失去了夕照的餘暉,轉為蒼暗。這時回去,情形已經互換。狄阿鳥拖拉著一串獵物,花倩兒兩手空空。 ※※※ 就在他們去打獵的時候,為入夏變化的沼澤地換插標記的老奴隸回來,帶了幾個趕了牲口的年輕人上山見龜山婆婆。花倩兒帶著狄阿鳥回去,龜山婆婆正在和他們見面。為首的龍青水脊直肩張,要不是小時候打獵被竹籤扎過的鼻側鼓了塊肉條和老掀起的嘴唇有嚇人之嫌,確實有吸引女人的本錢。他帶著一身土狼的氣息,來到這裡就開始四看,希望能看到心目中的女子,即使到了龜山婆婆面前也不收斂。 龜山婆婆是長輩,還記得他上次來拉攏自己站在他那邊對付龍大的事,心中頗有厭惡,見面就沒好氣地說:「你父親讓你來幹什麼?別老是忘了正事。」 龍青水咧大嘴巴,老遠把臉湊上,說道:「能沒正事?!我來給倩兒下聘禮的。」 花倩兒腦海裡熱度未退,還想著以後怎樣才能贏棋,進門嚇了一跳,拉住起勁拖獵物的狄阿鳥站住。帳裡的幾個人聽到掀簾子聲立刻轉過臉。龜山婆婆見花倩兒黑著臉搖頭,就說:「她是我收養的孩子,說起來也算是你阿妹。看你說這話的德行?我以前不是說了嘛?她通過了考驗便會繼承我的衣缽,侍奉在長生天左右。」 龍青水呵呵一笑,說:「那有什麼?一邊生孩子,一邊做薩滿,也沒什麼嘛。龍大和靖康的儒巫走得很近,你要是不和我結為一個陣營,將來有後悔的時候。」 狄阿鳥半懂不懂,看劍拔弩張的氣氛燒著,卻也心叫不好。他不由拖著自己穿獵物的繩子上去,大聲地說:「是呀。看看你的蛇行。我也給我阿爸下聘禮來了。」說完,提溜著野鳥、老蛇往上遞。 「你阿爸的聘禮?!」帳裡的人全懵了頭。 倒是龜山婆婆盯住一隻頭癟下的雷鳥,哭笑不得。花倩兒眼見這樣的情形,聲色俱厲地喊狄阿鳥:「阿鳥。回來!」 龍青水除了貪慕美色,心底也別有打算,自覺以龜山薩滿的地位和威信,可以為自己拉攏不少親戚族人,此時,渾身上下裹了不少氣。他用眼神在龜山婆婆,花倩兒,狄阿鳥三角間迴旋過,臉色緊接著一陰,問狄阿鳥:「你阿爸是誰?」 花倩兒心裡一緊,怕狄阿鳥不知道深淺,給了他報復的機會。狄阿鳥倒一點也不把對方乍毛的氣勢當一回事,叉腰抬頭,頂著話回答:「我的阿爸?為什麼要告訴你?!你又不是我的兒子?」「誰讓你罵人!這是我剛收的弟子。別聽他瞎說。」龜山婆婆給了他一巴掌,把他拉到自己身邊說,「你們還是連夜回去吧。這裡都是女人,不便留你們住下。」 龍青水不懷好意地大笑,順便提道:「我倒真忘了正事。龍大要我阿爸開阿瑪森大會,讓方圓幾百里的大小伙子人都來射箭,賽馬,跳駱駝。那我就想啦,沒阿姑不行,因而見阿爸有意讓一個從中原來的老山羊殼子主持,還給他頂了嘴。」說完,這就低喝一聲,帶著身後的人就走。 他走後,帶來的壞氣氛卻還留著。龜山婆婆一屁股坐下去:以龍青水的口氣來看,這不像是假的,而一問就可澄清的事實,也沒必要危言聳聽。可一旦真有阿瑪森大會,身為族中薩滿的自己一點兒信都沒得到意味著什麼,那就像是祭祖時分不到肉一樣的呀。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卻又無可奈何,感覺狄阿鳥用手輕輕地摸她的手,就把他摟在腿上,低歎道:「長生天哪!」 ※※※ 阿瑪森大會是山族人的盛會。 流傳不衰的口頭傳說曾這樣記述:許多年以前,在紅沙河上游和阿林布兒河干地區住著一個古老的部族,部族中有個非常傑出的獵人。他製作了一種失傳了的箭頭,能射死任何飛禽走獸,因而使部族日益富足。其它部族都很羨慕,紛紛派出勇士到達一個叫瑪森的地方,在那裡表演自己的絕技,想以此換取這種箭頭的製作方法。但是,他們引以為傲的絕技都被那個部族的人比下去了,最終不得不選擇臣服。 傳說在悠悠歲月中流傳。能召開阿瑪森大會就意味著這個族枝開始強大,具有非同尋常的號召力和讓人折服的實力,隨時可以充當別族的保護者。 花倩兒按照龜山婆婆的吩咐,找了她指定的重要人物詢問,立刻就證明了它的真實性。只是和龍青水有出入的是,開是一定了,什麼召開還不一定。畢竟,盛會要選擇剛入夏的時節,這時剛決定,似乎有點晚了。 問了這些,她放心不少,但也只能說是替龜山婆婆放心。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從她在某一剎那對狄南堂動情之後,看待這種事,就像吃了蜜再去品嚐水果,覺得它寡淡如水。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甚至仍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前幾天還信誓旦旦地要成為一個侍奉上蒼的薩滿,如今卻反悔。 有時,她的腦海裡會反覆地問:那會是個什麼樣的男人?王顯都對他忌憚三分。他在燕沿子裡長大;家裡掛著自己都開不動的硬弓;身上有著與眾不同的沉穩,雍容大度的自信;侄兒竟騎了一匹和龍妙妙一樣的小馬。 她心裡明白,龍藍采已經有心,很快會和自己進行一場爭奪男人的戰爭。自己雖不怕敗在她的手下,卻不能不顧上下之分。所以,直覺告訴她,如果不抓住目前的機會,看似失之毫釐,將來的命運必是差之千里。 帶有這樣的認識,她走在龍家的錯落參差的院落裡,真有點怕碰到龍藍采。 然而,但凡是你怕發生的事情,它往往出乎意料地發生。剛轉了個彎子,龍藍采就冒了出來,還老遠就以不快的眼神瞪住她,問:「啊呀!你昨天去哪了?別瞞我,快說。」 花倩兒見她莫名其妙地上臉,有點擔心龍三求婚不成,給她說了什麼,便回答說:「我昨天去了那孩子的家。可他阿爸出門了,我就給他帶了點衣服什麼的。」 龍藍采「哦」了一下,說:「我昨天想給你一塊去的,去看看他妻子長什麼樣。可一回頭,你就不見了。害得我等了一天。今天,你去說服那孩子的阿爸不?順便帶上我,我就說我也是阿姑的弟子。本來也就是噢?!」 這是花倩兒意料之中的話,她也不問對方何出此言,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說:「阿婆讓我打聽阿瑪森大會的事,我剛在大爺那裡問過,得趕快回去說給她聽。」 「都現在了,也要回去?」龍藍采抬頭看看天,已經是下午了,隨即危言聳聽地說,「可別被哪的男人摁了,褲子一拔。嘿!」 「還沒哪個男人有這麼大的本事。」花倩兒說,「我得趕快走了,不然越耽誤,天越晚。」 她一出來,就發現自己沒多想,而龍藍采也不是一般的粗心。天色有點陰,夜裡非是黑咕隆咚的瞎子夜不可,根本沒有走的可能! 今天是回不了自己的小草房了,自己去哪?她倒真的遇到了難題。 她沒頭沒腦一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走的竟然是去狄阿鳥家的路,不由大吃一驚,立刻被長生天的旨意鎮住。這就再無可說的二話,只得敲馬加快。可畢竟,不管是吃晚飯還是住下,都不能顯得沒有廉恥,她心裡就為翻找個合適的理由犯難。 u優書猛 UUTXt.com 銓文字板粵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第十節 字數:5255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十節 狄阿孝回他們家了。趙嬸帶著飛雪在柴房燒飯。一個看不住,飛雪被灶裡的火燙到,哄不下地哭鬧個不停。趙嬸聽到馬嘶,只以為是狄南堂回來了,就打發飛雪出去接。飛雪卻仍只是坐在那兒哭。 沒有辦法,她只好多添幾分柴,抱著飛雪跑到外面看,一看花倩兒笑瞇瞇地站著,什麼也不問,把飛雪往她懷裡一塞就帶她進柴房。 花倩兒笑呵呵地問:「大哥不在家嗎?」 「在了還好。這孩子見他就不鬧。快。幫我哄一會,飯還在鍋裡。」趙嬸苦惱地說,「真是,還好你來了!」說完,她一邊忙活,一邊問狄阿鳥現在怎樣,白白把花倩兒準備好的說辭給浪費掉了。 到了晚上,天空漆黑一團,不見半點星華。趙嬸眼看狄南堂還不回來,就留花倩兒歇下。正屋只掌上一盞燈,沒有點吊銅,有點昏。 從他們三人坐在燈下起,飛雪的眼淚見黑就沒消停過,「瀝喇」不停地鬧。趙嬸一邊問花倩兒走沒走過鋼刀,一面挖空心思,找了狄阿鳥喜歡的小曲給飛雪唱:「黑鬍子,黃鬍子,背著皮鼓宰犢子。看天:金烏鴉叼走黑雲裳;看地:枯大樹生了新色樣。虎眼、虎耳、豹頭、豹須、獾身、鷹爪齊了沒?齊了!咱們這就上山崗。」 「咱不上山崗!山崗上有八尺長的蟒蛇!」飛雪渾身一縮,眼淚又下來了。 「不怕。那不是假的嗎?!」趙嬸無奈地說,「那你叫我唱啥?你阿哥最喜歡聽了,一聽到這就嚷,還不趕快,蛇都跑啦!你咋就怕呢?那你想幹啥?」說到這,她給花倩兒笑著擺道理說:「你看看!一個孩子一個性。」 「畫畫。」飛雪央求說。 「不行。晚上黑就不行。」趙嬸喝道。 飛雪說的畫畫,就是找了紙,在上面亂塗。花倩兒見她的眼淚又下來了,說情說:「就讓她把紙拿過來吧。塗兩下,累了就會去睡。」 趙嬸歎氣,說:「那也不行。你是不知道。阿鳥他爺紅臉膛,膀大腰圓,還有勁還能說,就是夜裡讀書讀的,害了『鼠眼病』,只能看三尺遠。後來不是出門被跑起來的馬撞,一輩子糊里糊塗地過了?窩心哪。要不是那,阿鳥阿爸也受不了那麼多的罪。問問阿鳥,他夜裡要敢摸那些東西,我就用巴掌打他。」 花倩兒記得龜山婆婆年輕時的戀人也是「鼠眼病」。她一直在找治「鼠眼病」的方子,為此去過中原,卻不知道那病是這樣得的,這就問:「這病是讀書讀的?」 「那還假得了?眼睛還不是天神點上的燈,燒完的就沒有了。」趙嬸點點頭,覺得花倩兒連這個都不懂,這就考驗她說,「阿鳥他爸走了二天了,你要是能知道他在幹啥,等他回來,我就給他說,讓阿鳥去修行。」 花倩兒遲疑了一下,想告訴她自己還不是薩滿,從來也沒有在大薩滿那兒接受神的挑選,又覺得這個理由牽強,便記起龜山婆婆傳授的法子,緩緩地閉上眼睛,心虛地念吟,隨手在滾燙的燈火上掐了燈頭,以痛苦來丟失自我。 飛雪的哼哼聲在耳朵邊漸漸湮滅,日月星辰統統不復存在。她的靈魂如風般出外,在一團漆黑的險山惡水間沒頭蒼蠅般亂竄。突然,一片大火騰空,她心裡一下焦急如焚,衝去就地找,卻迎上一瓢滾燙的血水。 她大叫一聲,猛地驚醒,這才知道自己還在屋子裡,趙嬸和飛雪跪著,從不同的位置瞪著她看,只好訥訥地說:「他應該在和別人打仗吧?」 ※※※ 他們說話間,外面就起了風。到了夜裡,風轉大,遙遙可聞的狗叫都被掐成一半,吞吞嚥咽。茅草在房簷子下呼啦啦地響,被屋裡昏暗的燈光一耀,枯影浮游在外。趙嬸抱了飛雪去睡。花倩兒卻睡不著。她只要一閉眼,就會想起那火光血水的幻象。可坐起來再試,靈魂卻再也不能像上一次那樣闖出門外,總覺得有什麼在黑暗中發笑,瞪著自己不放。 正焦慮不安時,趙嬸摀住飛雪的嘴,提著腳,臉色張皇地闖進來,低聲說:「我一熄燈,就看窗戶外面有黑影子晃?!外面的馬羊都有動靜,該不是賊吧?」 「我出去看看!」花倩兒冷靜地穿了衣服,摸了刀子在手。 她剛走裡屋門,就聽到堂屋那裡有動靜,等走到,就見吱啦響的木栓剛被人撥掉,扇門洞開。幾個蒙頭蓋腦的漢子先後越近,其中一個猛地到花倩兒身旁逼迫。花倩兒不理他喉嚨裡的悶叫,迎撲上去,把短刀舞成蛇狀,插在他的喉嚨上。 受熱血一噴,她猛地打了個機靈,卻也更冷靜,隨即推著死人擋上兩人的兵器,一旋身把刀子插在另一人的腰下。 那人像柱石一樣硬挺,吼得如一隻垂死的牛,就是不願意倒地。花倩兒只好使勁地擰動短刀。她感覺血一個勁在自己的手上流,似乎流不完,乾脆使勁自側下往上挑,用短刀推著那人的短甲剖出腸子。那人終於抗不住,側著身子往花倩兒頭上倒。 「阿毛魯!」一聲低悶得喊聲炸了出來,是「找死」的意思。隨著他沖花倩兒的一喊,其它人卻醒悟到自己的失誤,不再簇擁來剁,立刻退閃在堂屋角落。 花倩兒感覺外面還有人,有點兒心驚。身後的趙嬸遞了把彎刀給她,強打鎮定說:「牛羊馬匹都在外面,要的話牽走。不然,倒著的就是你們的下場。」 「你們把試金石拿來。我們掉頭就走!」為首棕熊一樣的男人讓人關上門,接著又許諾說:「不殺你們。」 「什麼是試金石?」花倩兒問。 「只要一耀,是金子是石頭就能分清楚的東西!」那人說。另外一個人立刻補充,說:「是黑顏色的寶石。」 花倩兒從來也沒有聽說過這樣的寶貝,不動生色地看著他們,又見他們喘著粗氣,燈光裡的眼睛透著紅光的貪婪和獰然,反不清楚到底有沒有。她聽說富得流油的穆通阿山寨近來的確有黃金出產,而狄南堂此去未歸,定然和這些賊人有關,就把眼睛的餘光看向趙嬸。趙嬸有點兒哆嗦,一鬆手,飛雪大聲地「嗷嗷」。 看來一時也無法澄清,花倩兒隨即想到狄阿鳥一大堆漂亮的髀石,便唬上一下說:「誰告訴你們說是黑色的?」 「你別管!」為首男人不耐煩地吼。花倩兒見他的視線落到死去的兩個人身上,怕即使拿狄阿鳥的石頭充數成功,他們也照樣殺人滅口,先否認說:「他帶在身上了。這樣的寶貝,他捨得放家裡嗎?」 一干匪人沉默。隨即,為首的男人招來一人耳語,打發他出去。不一會,他回來就說:「他有一間房子,有書有石頭,看看那裡面就知道。」 「內奸!」花倩兒腦海裡飛出兩個字,隨即她舞了兩下彎刀,鏗鏘決斷,「還等什麼,殺了我們就能得到那寶貝,還等什麼?」 一個焦躁的男人說撲就撲,卻被為首的男人拉住。他略一擺頭,示意其它人立刻去房子裡找,而自己低罵一聲「臭娘們」,接著便以雷霆般地速度向花倩兒衝去。來人之刀逆鋒而過,肢體帶著狂飆的猛氣,要將迎面阻擋的人物都撕開。花倩兒連人帶刀被重擊震撼帶動,撞在牆上,她怕敵人進擊,猛地撐出腿,點在敵人的肚子上。 渾身不得力的趙嬸此時反應過來,高聲嘶喊,趟著腸子跳到門邊,緊急中卻往外磕門。 那敵人終究膽怯,暫時沒追擊花倩兒,回頭往她背上追砍。趙嬸逃回來不及,肩膀開了口子,嚎了一聲往回跑。懷裡仍然沒丟的飛雪嚇噎了氣,喉嚨裡「嘀呦」緩勁。花倩兒眼看敵人的蒙巾面孔,用腳打起一隻木羊往前蹬,從她倆身邊擦過,截擊旋舞的敵人。兩人相逢時,凳子來到那男人腳下,使他從上劈下的身子猛地一滯。而花倩兒的彎刀自下而上,在他背胛上重重剁了一刀。 男人猛吼,隨即看自己人炸蹦出來,便伸出一隻拿刀的手推著,往後摸門。接著,他推掉了門閂,妥協地沖花倩兒喊:「別求兩敗俱傷。你退回去,我把自己人的屍體拉走。」 花倩兒明白這實情,立刻往側屋廂裡退。片刻之後,她聽到搬挪響動,院落周圍馬聲嘶叫,顧不得受傷的趙嬸,站在窗口邊往外看。剛一想撐窗,「嗖」地一枝大箭穿窗而過,擦著她的髮辮釘在身後。 她為這麼冷靜的敵人後怕,立刻追到外面取弓。 四周零星有點把動靜。 還沒等有人闖來,趙嬸就在屋裡喊:「快去老二家看看!」 花倩兒苦笑,心想:我哪知道他家住哪?於是回去要趙嬸趴下給她看傷,只等周圍人來。大約過了半柱香的功夫,有鄰居進門,個個挺刀挎弓。他們看著地下的血水,差點當以為人死屋空,聽到趙嬸的哭泣才不用在屋裡搜。而後,他們在趙嬸的要求中,往狄南良家裡趕,把狄南良的大小兩口,連帶兩個健壯的女奴一起接到這所老房子裡。 班烈幾個跟著狄南堂走了,眾人中並無主心骨。有幾人和議要往鎮上報,班鳩不許,說:「追上去,殺了他們再說。」 「他們是往東走,可東頭有鎮門樓。我看非是從東南折往西北,提前在那裡截。」花倩兒說,「盡量不要追遠,他們這些人非同小可。」 「你一個女人都殺了兩個。誇他們非同小可?」斑鳩被她目光帶到,胸生豪氣,想也不想,就喊人走。大伙湊個數跟隨,剩下的人都議論說:「這牆壞了那麼久,得修一修。」 「那是兩年前,窩熊那邊的人被端了窩子,找老二尋仇時幹的。」段大路看著擦血的人說,「那次可端出不少金子,一起去的人都發啦。我家那口子說我年紀大了,死活拉著不讓去,現在後悔得要死。那幫狗娘養的,喝的還不都是百姓的血。」 這和花倩兒知道的不一樣,她帶著疑問說:「可我聽說是龍巴帶著人去的。和他們打了五六仗,最後一次把他們剿滅了。」 段大路看著她,磕著門講:「哈!那不是善喜被那幫人砍死了?!他家堂哥是鎮裡頭的人。老二給他做了筆交易,繳獲對半。他媽的,咱這一幫都是老兵鎮的。玩得就是刀槍,誰跟咱抻牙都不行。」接著又問旁邊的人:「噢,那趟,老三也回來了吧?!」 「回來了!送我哥一把劍。那劍可以砍刀,可貴了!」旁邊一個人說。 「不是他們死灰復燃吧?」花倩兒說,「領頭的使刀時喜歡用逆鋒斬。」 段大路見多識廣,做了個拉刀勢,搖搖頭說:「常年不下馬的人都有這習慣。」說完,他扣一下披在身上的褂子,往哭泣的趙嬸那去,說:「哭個啥?!飛雪哭,你也哭。人都跑了你還哭。」 「他阿爸去了穆通阿山寨,非是遇到什麼事了不可。走的時候弓也不帶!」趙嬸拉長聲音說。 「好了。好了。等天明看。」老段說。 ※※※ 天明的時候,狄南堂還沒消息。倒是追擊敵人的男人被平板車拉回來兩個,斑鳩赫然在列。他的侄子過去搖了兩把,回頭就去喊自己家的人。 天色死氣沉沉,人越聚越多,有的不聲不響就沿牆根子蹲下了。趙嬸過去就哭,用頭抵車,硬說是自己害了他們。長輩們喊了幾家的女人把她架回屋子裡,蒼沉地吆喝他們的魂魄,靜靜地等待著他們的妻子和母親。 眼看帶刀的人越來越多,肅穆地集中到一起商議,錚燕茹便喊住一個熟悉的,給他說:「你知道那地方嗎?!去。讓我家老三趕快帶人回來!」 那人走後,狄南非和丁大山帶著自家人來看。兩個人都站在斷牆上,將僅有的哭聲停住,衝著眾人喊:「留幾個爺們商量。其它的都回去。」 此時,花倩兒哪能離開,也只好置龜山婆婆的事不顧。她見錚燕茹讓人殺羊,就鑽到柴房去,幫忙弄飯,可心裡仍記得試金石一說,覺得還是讓人先去穆通阿寨看看,就背著人說給錚燕茹。錚燕茹要說給眾人。花倩兒覺得不妥當,就說:「不管是不是真有試金寶石,當眾說給眾人聽,一傳開了,不是給自己家惹禍嗎?阿嬸都心裡明白,知道不說。」 錚燕茹一下醒悟,可也不能看著老大幾個在穆通阿寨出事,只好去找狄南非,自覺這是最親的人了,讓他拿個主意。狄南非一聽「試金石」,當即就問:「在哪呢?快拿來,我保管上!」「誰知道是真是假!我怎麼知道在哪?」錚燕茹焦急地說,「這俺家男人不在,你趕快去看看俺哥。別讓一個人兩個人去,萬一有不測,那不是讓他們送死嗎?」 「那是。那是。我馬上就去安排。」狄南非雖然貪圖這玩意,也不能撲風捉影地逼問,這就連連答應。他隨即再想想,覺得救出狄南堂的時候多賣力,沾上的好處也就多,又說:「我看還是從鎮上帶人好。老大一有危險,我們也好救他。」說完,他喊上幾個人就走。 悠u書萌 uutXT。com 荃文吇板越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十一節 字數:5249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十一節 日上三竿,龍青雲還在玉臂香枕中睡懶覺,直到狄南非提頭雞一樣在外面喊,才把自己扣在美婦玉峰上的手收回,閉著眼睛往床下摸鞋子。等慢騰騰地爬起來後,他還沒有忘記到銅鏡跟前,用兩手的食指搓整自己的撇胡勾。 人們見到他這副衣冠不整的樣子,不難記得他的往事。他會在魯莽的車伕撞壞自家東西時在一旁大笑旁觀,之後和他們一塊逃跑;也會在父親要他打仗的時候找個替死鬼出面,而自己躲在某個女人的床上逍遙快活。 也許正是這種懶散風流、不務正業的品行,人們更容易和他親近。 狄南非剛送了他一匹小馬,第一個想到的也必然會是他,此時見他坐在面前的狼皮屏風下,就隱瞞掉「試金石」一說,直接把罪名栽到穆通阿寨子上,激動不已地說:「穆通阿的誇肖寶特(寶特——地方首領的稱號)目中無人,進鎮子殺人不說,連金礦都敢開呀。這事要是這麼就算了,那還不是姑息養奸?!」 龍青雲哈欠打了一半,眉頭一抖即展,笑道:「那是。誇肖野龍自從去年找到金礦,尾巴就翹上了天。可是人家是想和咱一起幹,不養奸,還去打他呀?!」 狄南非沒想到佔了金礦的人會捨得和鎮子分吃,不由一愣:「和我們?」 龍青雲用手往上指了指,懶洋洋地說:「是呀。他想讓老爺子徵人開礦,用金子和青虎商會的人換關內的糧食,貨物,銅鐵。想法好呀。可我怎麼就不明白,他找你堂弟幹嘛?」他揉著眼睛在躺椅上晃動身子,經過一番熟慮,猛然看住狄南非,說:「雖說我和狗望子(狄南堂)多年沒見,可也知道他的為人。他還不會平白無故地惹上誇肖野龍。你一定有什麼事瞞著我。」 狄南非嚇了一跳,連忙諛笑說:「沒有,沒有。我怎麼敢呢?這不是想接他回來問問?!我知道大爺看重他,特意來給您說說!」 龍青雲相信了。他見侍女送了奶子盞在旁,稍一抬袖就端在手裡,神情莊重地沾濕彈指後,一飲而盡。狄南非眼巴巴地等待著,只圖能從鎮上調點人手,也好不丟自己的臉,直到聽他說「先找到人再說」才放心。 ※※※ 在狄南非找過龍青雲,帶著人馬離開去穆通阿山寨後。幾家男人尚在狄南堂的家門邊聚頭商議。他們走馬觀花一樣來找花倩兒詢問,似要找出點蛛絲馬跡才肯罷休。花倩兒哪能說得明白,只好掐頭去尾,把夜裡的事重複講給他們聽。 等她應付完這些男人,日頭已經過午。 這時,昏昏沉沉的趙嬸已經抱著阿雪睡了一覺醒來,有點發愣地要水喝。花倩兒去柴房舀羊肉湯,見在院落裡給人說話的錚燕茹急急忙忙往外走,喊了一聲問,這才知道是狄南堂他們回來,當下心中歡喜,舀了湯水就回屋子,把消息一併說給趙嬸。 趙嬸來了精神頭,起身就去外面等:「這下咱也放心了!他肯定要先去斑鳩家看看,很快就回家。」 她倆走到門口等待,就見五六個身上帶著干血的男人下馬進院牆,其中一個搶到水井邊撈了一桶水,用瓢舀了就往頭上淋,不禁都提心吊膽。 胳膊受傷的善大虎一眼看到趙嬸,三步兩步到跟前,叫了聲「嬸」,就在她面前發瘋怒吼:「這些忘恩負義的狗雜種,不光趁我們去看礦山的時候襲擊我們,還摸到鎮上殺人。此仇不報旺為人!」 趙嬸瞅眼不見狄南堂和班烈,連忙詢問。確認他們是去看班鳩了,她才放心,這就回頭看住花倩兒,聲色俱下地哭嚷:「你怎麼看這麼準呢?!」 花倩兒左一句右一句的勸。善大虎卻不知怎麼好,只反覆許諾,要將連趙嬸的這一刀之仇一塊兒報回來。 不一會,狄南堂就和眼睛通紅的班烈回來,隨後又是小跑著的錚燕茹。善大虎也不迎去說話,趁幾個漢子離開時佔了井邊,抽了鈍刀用袖子一抹,就著石頭磨得「霍霍」響,一看就是準備回頭殺人用的。 狄南堂抱上跑到跟前的狄阿孝,問一下趙嬸的傷,拜託花倩兒扶她進去。等院子裡只剩下男人,他猛地抽吸一口氣,默默地掃視過眾人,打發他們回去歇息。善大虎不肯,眼看他人要走,硬扯了一個回來,沖狄南堂說:「大哥!帶上人,回去給他們報仇吧!」 狄南堂猶豫了一下,看那個使勁掙脫善大虎的漢子走脫,只好向善大虎許諾說:「我會的。但不是現在。」 說完,他和班烈進了屋子,席地坐下。隨後,善大虎也追了進來。花倩兒在趙嬸的打發下,抱著阿雪和她一起去了裡屋,卻依稀能聽到他們的談論。 班烈語氣沉重地埋怨道:「南堂,我早就不讓你開礦,你不聽。這下報仇容易嗎?不是兩年前打馬賊,本來恨到骨頭裡,還有鎮裡出兵壯膽。一旦召集了親朋。人家還不會說,你們幾個要開礦,倒害我們去送命。」 狄南堂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點頭認可班烈的話。 善大虎卻不依不撓,嚷道:「馬天福可是死在你眼前,蔡大冒生死不明。你看看,外面那兩個人的屍體還沒斂,一個可是你親弟弟不?這不是開不開礦的事,是寧古塔人忘恩負義?!誰不去,我就給他翻臉。」 班烈看了他一下,直接計算說:「斑鳩死了,我家的人沒什麼說的。加上我的大兒子,一共不過八個男人。你家,我看你也做不了主,就算因為善喜的事答應,再加四個男人,才不過十一個。那好,咱把馬天福兄弟幾個加上,翻一倍。看到了不?頂多只能湊上幾十。拿什麼報仇?!」 善大虎不信他的賬,怒聲說:「算起來,我們老百戶至少也有千把男人。老三那再帶個幾百人,滅他們寧古塔人的人種都行。我就不信,咱就沒法報這個仇!」 班烈冷冷地說:「應該有千把人!可你要真聚齊了老百戶,仗還沒打起來,龍百川老爺子就把咱們給燴了。都說到哪去了?你還不如找老千戶,誰知道那校尉捉守躺到哪塊地裡去了?!」 「仇是要報的。」狄南堂看他們爭出了火,打斷他們說,「先找個像樣的薩滿,好好地把班鳩兩個下葬。希望他們泉下有知,能看到咱們為他們報仇的一天。」 「我反正要去找人!」善大虎站起來大聲吼叫,屁股也不拍就走。 班烈卻吃過女奴又烹出來的羊肉才離開。他臨走前叮囑說:「報仇的事非同小可,你別出面!我們幾個出來說話,也不讓他們覺得是去奪礦。」 ※※※ 狄南堂心情沉痛地坐著,不知不覺間喝了不少酒。察覺跟前來了人,他才起抬起頭,見是花倩兒靜靜地站著,就讓她坐到自己對面。花倩兒似乎能明白他的痛苦,主動把盞,給他寫了一杯,順便講及夜裡情境,就「試金石」和「內奸」提醒他。 出乎她意料的是,狄南堂一點意外也沒有,只淡淡地說:「我知道。」 花倩兒把手掖到腿下,小心翼翼地問:「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家裡的人都挺擔心的。」 狄南堂沒什麼可隱瞞的,就說:「去年春天,穆通阿寨的逢浮圖老人帶著自己的弟子和兒子來找我,拿了一塊狗頭金(自然金)讓我辨認,問我是不是銅。事實上,我早就知道他們寨子北面有金礦,見他欣喜若狂,不忍心騙他,就告訴他說是金子。」 花倩兒奇怪地問:「覺得是銅,他才欣喜若狂?」 狄南堂點點頭:「沒錯!金子對寧古塔人的意義遠不及銅。他們自己若能冶煉銅器的話,就不必把辛辛苦苦養出來的牛羊換成銅鐵。」 「然後呢?你就要在那裡開礦?」花倩兒問。 狄南堂搖了搖頭,說:「當時,我見他很失望。就告訴他,金子比銅要值錢得多。他回去後,就把事實告訴了誇肖野龍。誇肖野龍倒知道金子的貴重,想開礦,就又讓逢浮圖老人來找我。 「金礦有沙礦,有巖礦。而巖礦很難開採,即使放到中原的礦場,大規模取金的也沒有幾起。西定末年就有這樣的事發生,當時國庫空虛,朝廷急需開礦彌補,有一次竟用八萬人去開巖礦,可一年到頭,卻只得了八兩金子。穆通阿寨那兒的金礦就是巖礦。我只好給他熔了金,向他解釋,並講了個取金的土法。 「他就覺得我能開採,說:『你幫我們開不好嗎?我們一邊一半。』我也想開礦,就答應了。為此,去年,我入關聯繫中原的礦藏師傅,光在備州就住了一個多月,一直等拿朝廷的許可為止。」 「回來後,他們反悔了?真是忘恩負義!」花倩兒義憤地說。 狄南堂說:「誇肖野龍到處吹噓自己那裡有金礦,向鎮裡賒糧食,要馬匹,並從青虎商會那拿到不少兵器,布匹,茶葉。 「鎮上就不說了。青虎商會是馬踏鎮獨孤家族和中原人合辦的,沒理由不想染指金礦。誇肖野龍得罪不起,反答應三方開礦,順便把我給剔了出去。 「這不!逢浮圖老人覺得對不起我,就派人要我去,讓我和他一起到誇肖野龍面前理論,說:『你們開吧。可只有他那裡才有能鑒定金子和石頭的寶石,是長生天給的。』 「誇肖野龍表面上不得罪我。暗地裡卻在我看礦時,把我圍到山上,要我交出石頭。我事先有備,就帶著兄弟們闖了出去,直到昨天才甩掉他們的追擊。半路上,一個弟兄死了,一個兄弟失蹤了。 「所以,我既不奇怪他們知道『試金石』,也不奇怪你所說的『內奸』。」 花倩兒不斷給他寫酒,憐惜地看著他狼吞虎嚥的吃相,直到他停著抹嘴,這才又問:「你說,世上真有鑒定金子和石頭的『試金石』嗎?」 狄南堂笑笑,起身帶她到東南的屋子。 這是一間書房,裡面沒有中原士大夫那麼花俏的佈置,但容納的東西與之相比並不嫌少。一個架案上陳列著幾匣超過人頭厚的書,多本皮線穿的書,許多牛皮卷和竹簡,而另外一個則是牛筋,金屬,兵器,木頭根子之類。 花倩兒不知不覺中回到去父親書房玩鬧的童年。她幾乎不敢深入,站在廂門邊靜駐好久,心中漸被書香,石灰,香料的氣息填充,不禁生出妒忌,崇敬等情緒。 通往架案中央的空地裡擺了供人讀書的大案,足夠幾個人用。保留的痕跡是一大一小兩個地方,小的地方一堆繩頭亂布,而大的地方卻整齊地擺放著筆墨和裝訂紙張的錐子。留意那兒一瞬間,她似乎看到阿爸帶兒子的歲月是怎麼一分一分度過的:阿爸坐在那裡讀書,兒子在一邊靜靜地玩,時不時扔個羽毛,圖個花臉來打攪。 案子的靠門的一側有一個瘦腹的甕,離她很近。裡面的卷軸中混著一隻木令箭,還挑出一個木棍,上面粘了紙,畫了一個像是鳥的東西,旁邊有小孩的手指摸過的墨痕,寫著「大烏」兩個字。 想到狄阿鳥的名字,花倩兒很容易知道那是「烏」是個錯別字。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甕邊,經過拿什麼來看的猶豫,先拿起那只令箭拔出來看。只見上面蒼紋已被磨損,但篆刻下的「夏侯」兩個碧字仍在生輝,好似保留當年主人坐鎮大軍,隨手丟出時的八面威風一樣,她心中頓想:這是一隻真正的令箭,不是小孩的玩具。 聽到狄南堂回頭叫她,她一陣慌亂,隨手塞回令箭,尷尬地說:「我還以為是阿鳥的玩具呢。」 「確實是他的玩具。只有他扮將軍用,卻是用來拍打軍士那兒不聽話的屁股。」狄南堂說。他已捏過一塊黑漆色的石頭走到花倩兒面前,這就遞到她眼前。 花倩兒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住那塊平淡無奇的黑石頭,生怕它無端端地從眼前飛走。狄南堂酒後見不得她張口結舌時的嫣嫣然,忍不住把石頭交到她的掌心,輕輕地問:「我把它送給你,好嗎?」 「送給我?」花倩兒頓時方寸大亂,兩頰緋紅,結結巴巴地說,「可我要它幹什麼?」 狄南堂捏著她的柔荑在手,又感覺她如蘭一樣的氣息噴到自己臉上,心中怦然,當下吸一口氣,可平息酒意後才知道面上發熱,便轉身掩飾,說:「一文不值,萬金難求,就在於你怎麼看它。」 花倩兒握住這塊與平常石頭略為不同的寶貝,能明顯感覺它與其它石頭不同之處,一聽狄南堂吐白的「一文不值」,胸口猛地一熱。陡然之間,她大起膽子,不顧一切地從後面擁住,忘情嬌呼:「我要的是你呀!」 狄南堂再也忍不住了。他解開那雙還握著那黑石的手,回身將花倩兒納入懷中,以粗大的手掌來回包覆她嬌柔的身子,渾然不覺能不能包住,只是柔聲地說:「我第一眼就愛上了你。」 花倩兒雙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踮腳獻上香唇,很快便是淚涔涔的。 u浟書萌 UuTXT.COM 全蚊吇版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十二節 字數:5234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十二節 兩人纏綿良久,直到聽到門外慌張的腳步才分開。一回頭,就聽錚燕茹焦急地喊:「哥,外面來了許多兵,口口聲聲要抓你回去。你趕快從窗上走,去草原上躲一段!」 狄南堂隨即想到,非是誇肖寶特和龍氏串通一氣,拿人,逼石頭的,笑不當事,大步向外走。花倩兒聽得一聲不屑的冷哼,怕這是他酒熱氣酣的逞雄之舉,一把扯上他的衣服,失色勸阻:「定然是來要『試金石』的,你先避一避。即使把它交上去,也要想個萬全之策。」 狄南堂見她緊張自己,又冷靜非凡地想到這一層上,心中溫暖一片,轉身就在她耳朵邊小聲叮嚀:「抓我走後,交與不交已經由不得我。你要是不想害我,就不能告訴任何人,更不能隨隨便便把它交出去!」 阿雪的一聲高哭拉開不客氣的進門聲。錚燕茹耳邊聽得當門攔纏的趙嬸、女奴又呼又哭和男人不快的怒斥,越發驚慌,忽視不見他們的親近狀,連忙問:「有沒有,現在就給他們?阿倩,你是龍家的人,快去探探風。」 「不用!讓老三接你們走。」狄南堂說。他呵了一口飽含酒氣的話,若無其事地從她身邊走過,到了正屋徑直去扶被推倒的趙嬸,無比威嚴地衝進門的男人喝:「用得著硬闖嗎?!」 四周親人都是驚懼之色。趙嬸一下閉上眼睛,不知是不是惱恨他沒有趁機逃走。反是阿雪攀了廂門,哭跑到他跟前摟住他的腿,呼喊:「阿爸!」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叫,狄南堂大為高興,抱了她在懷裡,給她擦拭眼淚,接著轉手送她去花倩兒那。 過來拿人的漢子既敬佩他的膽氣冷靜,又覺得他不可侵犯,客氣地說:「龍老爺請您走一趟。弟兄們有什麼得罪的地方,不要放到心裡。」 狄南堂回頭看了一眼,跟隨他們出去。他被一干仗劍帶刀的漢子拱衛,沿門庭往外,再沿路而去,一路俱有捨鄰圍觀。他見往日熟識的親朋站在路上,婦孺眼中多是迷離不解,而男人漠然不問,頓覺幾分冷暖之意。 是呀,他們肯定在想:惹了龍百川大老爺,家門還有不倒的機會嗎? 突然,身後有花倩兒大喊。他停住回頭,見她抱著阿雪沿亂牆追截在左右,就輕描淡寫地給她揮手一笑,即讓她放心,又叫她回去。花倩兒把自己的面龐緊貼在阿雪的小臉上,渾然不懼地大聲說:「我等你出來!」 狄南堂眼中濕潤,抑制地眨動,再次向前走去。 天地渾然一片茅草色,似乎和低矮土牆一起見證他從自己的人生頂峰跌落一樣。 花倩兒回頭看院落,那裡的人無聲無息地退出來,幾乎沒有進屋子見趙嬸的。她這就以自己冰山一角般的認識,毫不客氣地嘲譏突來的冷場:「你們等著看吧。我選擇的男人不會這麼就倒下!」 ※※※ 稍後,班烈、善大虎幾個鐵兄弟過來,再接著,狄南堂的伯父也來看。他們個個都勸一家老小保人交石頭,不能要錢不要命。錚燕茹和趙嬸連狄阿孝和阿雪都用上,到處翻箱倒櫃地找,卻不知道花倩兒早已把它藏在馬棚裡。 眼看又快到晚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去打聽消息,卻半點也提不起離開的心,只是安慰完大人哄孩子,忙上忙下。 眾人漸漸息了找石頭的熱潮。 正是無人有心做飯時,一個發抖的小伙子摸到院子裡。見他披著羊皮篾子,頭髮又髒又亂,臉上掛著眼淚和污痕,怯生生地和拿了棍子的狄阿孝對峙,趙嬸就讓人給他吃的,念叨說:「長生天和神山都看著,咱家祖祖輩輩都不是那沒心沒肺的。」 女奴給他弄了點吃的。他卻一下跪在地上磕頭,問:「這是南堂阿爺的家嗎?俺阿爺都要俺來找他,一輩子跟著他。」 「你阿爺是誰?」錚燕茹問。 「俺阿爺叫逢浮圖。他死了——」他吭哧一聲,哽咽,「昨天晚上,誇肖寶特帶人去俺家,把有口氣的都殺了,等俺打獵回來,就見……嗚嗚!他們都死了。長生天讓俺爺留了口氣,讓俺來找狄南堂阿爺。」 花倩兒一下有了印象,連忙讓他進屋,自己跑出去看有沒有人跟著。她回來見那個小伙子有十八九歲大小,此時正在燈火下臥伏,一邊抽泣說誇肖野龍今天進了鎮,一邊修自己的箭頭,便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逢術!」他臉肉抽搐,猶如一條受傷的山狼咬石打牙伏在火光中,「阿姐!我一定要抽了那雜畜的筋擰弓繩,你能告訴我龍大人住在哪嗎?」 趙嬸垂淚說:「你南堂阿爺也被抓了去。咱雙拳能抵群狼嗎?!我們都在找那什麼寶石救他出來!既然你阿爺讓你來,你就聽我的,等你南堂阿爺沒事了,再和他商量。」 「報仇的事,我不能連累阿爺!」逢術說,「要不,我先救阿爺出來?!」 花倩兒但看他被血仇熏了眼睛,只滾淌著不息的紅焰,便席地坐到他的對面,低聲問他:「我聽說誇肖野龍驍勇善戰,讓你接近他,你有把握殺掉他的把握嗎?!」 「沒有!」逢術不得不承認。 「如果你失敗了。你以後還能不能報仇?」花倩兒問。 逢術想了一下,又搖了搖頭。花倩兒這就又說:「這還不算他身邊的人!中原人有句俗話,叫做: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也就是說,一個人要報仇,等上三年並也不算晚。你要是沒輕沒重地去,那就永遠報不了仇。」 逢術軟了許多,隨後問:「那我該怎麼做?」 花倩兒抬頭時想到身後的大弓,淡淡地說:「你首先要能打敗他。你抬頭看牆,那裡有一張弓,你拿下來試一試,能不能拉動?如果你能拉滿,我現在就告訴你怎麼報仇!」 逢術想也不想就取了弓,踮步凝神,緩緩拉動。花倩兒以己衡量,又觀察了他的弓,但看他脖子青筋直冒,講道:「若你能開這樣的弓,騎馳烈馬,或者埋伏,或者在野外猝然奔射,他可——」 說到這,她就見逢術已開弓過半,怕有意外,倒不敢往下說了,只是靜靜地等著。逢術志在滿弓,眼見自己力竭,大吼一聲,又開半□。但他終是不能拉開,只好放空,任弓弦猛響,頹然坐在地上說:「我空有一身的力,就是開這弓時使不上。」 花倩兒知道他拉慣桑木弓,扣復合弓時會還勁,的確有種有力使不完的感覺,便給他重講剛才說過一半的話,講著講著,她突然覺得這裡不再安全。 錚燕茹趟了幾圈路,回來就在人前歎氣,就著花倩兒已不再用心的話,反駁她說:「拉開有什麼用。俺家男人兄弟三個,哪個不能滿開。可遇到這樣的事又有什麼辦法?倩兒,你替我們家去問問好不?」 花倩兒抬頭看看她,欲言又止。透過她眼神中游浮的暗憂,錚燕茹的神經一下繃緊,連忙問:「你想到什麼了?」 「狄阿鳥他阿爸一時不會有事。可誇肖寶特進了鎮,會不會不甘心,夜裡再來?」花倩兒問,「得帶上孩子,找人家避一避!」 錚燕茹驚醒,哭一樣喊趙嬸。一家人這就慌忙收拾準備,掖著防身之物,抱著孩子,趁著微微的夜色奔出院牆,惶惶求諸於鄰舍。 先去的是對面段大路家,趙嬸慌裡慌張一講,就聽段大路的尖嘴老妻說:「不是不讓。離得近,人家找得著。還是去老班家吧,他家離得遠。」 眾人只好再投人家。眼看他們離去,回頭吃飯的段大路埋怨,藉故罵孫女發洩對老妻不滿,卻聽老妻說:「你叫個啥?!那老婆子和你相好了麼?!還是你想大禍臨頭!你往東籬走一走,聽聽,趙雪山的女人是不是在哭?!」 「為啥?」段大路吃了一驚。 他妻子冷笑,用指頭點幾點,老嘴一繃:「還不是被龍老爺抓走了,問狄大的寶貝?!」 ※※※ 在他們到處尋投時,狄南堂已經在龍百川那裡喝茶。他穩穩當當地坐著,見龍百川耍猴一樣先許「名流」,接著又招來幾名未經人道的部族美女,後來又拍手要了一盤金子,怕這老人家沒完沒了,就當自己什麼也不知道,說:「聽說老爺有事要我出力,在下怎能不知好歹?」 龍百川有了年歲,但面上卻不見皺紋,老黃色的臉龐打過羊油般又油又亮。他在上首捋動鬍鬚,自覺對方是受寵若驚,這就笑道:「老是聽青雲說你江郎才勁,胸有抱負,的確想讓你為我龍家出力的。可今日讓你來卻不是為了這個。我只是想問問,你可有分清石頭和金子的寶貝?」 狄南堂心道:該來的就來了。他是從沒聽過誇人「江郎才盡」的,可此時缺乏偷笑之心,僅淡淡地反問:「老爺覺得世上真有此物?」 龍百川凝重地點點頭,表情變得嚴厲,提點說:「凡是物家,主人得擁有得起!你也是個識趣的人,我也就不說二話了,把它給我!而我可以給你你想要而要不到的東西,也可以救你的命!誇肖野龍是何許人?!他可是說了,你偷了他東西,殺了他的薩滿和勇士,要我把你交給他。實話告訴你,我完全可以先把你給他,等他拿了東西,再從他那裡拿回來。可我可惜你是個人才,又不想讓自己治下的百姓讓他處置。」 狄南堂問:「也就是說,要是沒有這樣東西,或者這樣東西不像老爺想像的那樣,你就把我交出去?是不是?」 龍百川搖頭,見案子上有把刀子,就拔了它釘在桌子上,凶獰一笑,說:「不!要說沒有,那是在騙我。我會立刻殺了你!」他兇惡完畢,見狄南堂眼都沒眨,這就一分一分收斂住逼迫之像。 狄南堂聽他的口氣不像是從誇肖野龍那知道,實在想不出他有這般肯定的理由,便以蔑視之舉引他說出事實:「要是他人,我會說他什麼?殺人不過頭點地。可說話,那就得讓人心服,老爺子要說我有,就得讓我不能說沒有。你能做得到嗎?」 龍百川腦海閃出他沒說的三個字——「老糊塗」,即惱火又覺得告訴他也無妨,這就叫人,喊嚷:「我就讓你服!讓狄南非趕快給我滾過來。」 狄南堂心中一怔,不知道他從哪知道的,只是盯了門口等待。 狄南非很快來到。他訕訕一笑,給狄南堂道:「我也是為了你好。燕茹妹子給我說,夜裡的賊是找這東西,我本還想先問問你。可剛出鎮就遇到了誇肖野龍,他說你殺了薩滿全家,奪了寶貝,就來鎮上找老爺子要你的命。我也是怕你出事才說的。當年分家,分給你幾頭牛幾頭羊,我都一清二楚。你窮到去我們家拉匹瘸馬闖蕩,如今有這份家業,要說是靠到處運東西,送東西,我怎麼都不信。鎮上不是沒有以這個營生的,卻只有你們幾家富。那一樣一樣的稀奇玩意,連老爺子都沒有見過,你說說,當真就沒有這東西?你別瞞了,老爺子沒想要咱家誰的命。」 狄南堂想不到龍百川就是這樣知道的,想笑笑不出口。 狄南非心虧,又說:「我也是為你好。要說你手裡有這玩意,我難道不能靠沾光發財?!而且,就是我不說,別人也會說,也已經說了。」 龍百川冷笑點頭,隨即又給身邊的說話。不時,一個吃了不少鞭子的漢子被人推進屋子,卻不是蔡大冒,而是趙嬸丈夫家的侄子趙雪山。他一進來就趴在地上哭嚷:「哥!我對不起你。可我有老婆孩子,不說不行呀。我親眼看到你在逢浮圖老人面前試驗,是一塊黑石頭。你就給老爺子吧。」 狄南堂腦子一片空白,想不到這個鞍前馬後的兄弟也出賣自己。 他粗略一想,便知道是錚燕茹給狄南非說後,狄南非隨即就想通過他問趙嬸,而龍家順籐摸瓜,此時心緒紛亂如麻,只記得一句「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用來評價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 「你還有什麼說的?」龍百川冷冷地問。 狄南堂平復了一下,承認說:「不錯。我的確有。」他伸出手,籠統罩住滿屋子的東西,平靜地說:「可這些都不是我想要而得不到的。我想要的只有一樣,那就是誇肖野龍的項上人頭!」 龍百川一下發作,猛地大喊:「胡攪蠻纏!胡亂講價!他是一部首領,說給你人頭就給你人頭?!別給你根木桿,你就順著它爬牆!來人哪,給我送到大監去,給他敗敗蠻氣。」 狄南非渾身一震,差點被龍百川地怒火燒跳起來,立刻請求單獨說話的機會。龍百川擺了擺手,示意他到跟前耳語,就站在那裡看他嘀咕。狄南堂聽他替自己考慮,說怕龍百川用狄阿鳥來威脅,這就冷冷一喝,說給龍百川聽:「拿了人命就拿不到東西,我想老爺子比你有數。」 說完,他起身就往外走。一個武士來揪扯,卻被他探到膀後猛推,撞去牆角。 幽U書猛 UuTXT.coM 荃紋自扳粵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十三節 字數:5245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十三節 狄南非捏了一把汗。他目送堂弟出去,終究在一絲親情的驅使下,鼓足勇氣給氣惱的龍百川說:「他是屬兒馬子的,欠調教。可,可調教得好,那也是鎮裡的一匹駿馬!」 「用得著你教?!」龍百川不冷不熱地擠出一句,就帶著貼身武士,穿過狄南非身旁往草堂外走。 外面。越來越短的夜已黑了下來,沿路的紫籐和海棠樹更添灰暗,透出他這樣歲數的人不想看的死氣。他努力想把郁氣從心頭驅趕而出,直到絲絲涼風能吹到面皮上才有多出幾分輕鬆。 他們龍氏本是生活在北龍山一代的雪山族貴裔,百年前被兵源不足的猛人編製為簽奴打到這裡,如今雖已與當地各族通婚,難分彼此,但枕在一個強大王國的腳下邊陲,也是一有風吹草動就不自在的。 能自在嗎?就說五個兵鎮每年要去萊文縣聚頭,接受縣官,郡官,兵馬鎮撫司,節藩司的垂詢,哪個不是又跪又揖地說話。他們把自己這個幾萬大部眾的首領叫什麼?叫鎮正?!天底下還有讓稱「狼主」都稱得起的人去做小村小鄉的正,還有天理嗎? 去了。只要見得人模狗樣的,就得叫個大大人不說,還得疼著嘴給人家笑;栽到地下磕頭不說,還得挖空心思去巴結。不然就是不滿! 雖不時能摸到點把的賞賜,可那些喜怒無常的胖瘦官員會是長了良心的人?都黑得狠,不吃回去他哪個願意?一記起這些醜惡的嘴臉,龍百川就七竅生煙,只想把那一個一個不多塊骨頭的頭骨瓢子掀下來做酒器。可這哪是辦法?!還是幾個中原來的人說得好:朝廷有人好做官,最好要結一家親戚。 一提這個結親他就氣:去年巴結了個家道也不怎樣的官宦公子,結果怎樣?自己派人把他接來玩,怕老二、老三性子不好,讓老大丟下大大小小的事,帶著妹子一起去哄。陪了他去了山北,去白麓。好好的山珍肉吃不慣,香皮褥硬說臭,動不動就是我家祖上東宮洗馬,西宮放羊。我嫌棄他不是了嗎?可這還是給我遞了封信,說什麼「內多殊而拘禮,恐嫁入非當」,硬把我家那麼好的女人當成破鞋一樣撂了。 女兒都二十來歲的人了,難免思春待嫁,說不準已是在眼巴巴地等那白面混蛋的回音?我該怎麼去和她說呢。告訴她,人家因為她老子看不上她?! 他走了一路屈辱路,回到內院,就見幾個女人正誇家裡的哈哈珠子們(小奴隸們)夠的桑椹夠甜。 只一看自己這些好吃好穿的女人,他就為自己那能騎烈馬,能開硬弓的天驕女兒不值,經過時便理也不理,看也不看地喝:「一群臭娘們,就知道吃。我養你們還不如養一群豬。去!找個人給藍采送去些,順便叫她來見我。」 女人們大氣也不敢出。有兩個有眼色的,趕快去服侍,其它的都溜在一邊。 龍百川很快見到正妻,但也不給臉色地嚷:「老二沒過來?!你管好他。少讓他跟老大對著造。他不是要我趕快徵集人手開礦嗎?我看去誇肖野龍那了吧。」 「他也是你的兒子!」龍王氏不快地說。 龍百川也不知道她是在說該自己來管教,還是在責怪自己偏心,坐下時「砰」地一拍矮案,正要再挾了憋了的勁往下教訓,聽到外面有龍青雲的說話聲,口氣當即一改,說:「你看,你這個不親的兒子比你親生的來得都勤!人人都說他這不好那不好。我看就這一點,他哪個弟弟也比不上。」 龍王氏動了動嘴,不得不默認。 龍青雲掂著龍妙妙進來,一來就笑:「想她阿奶了。非要來不可!」 「我有什麼好想的?」龍王氏不由自主地還了一笑,要了龍妙妙,哄著她出去說,「讓你阿爸和你阿爺好好說會話。」 「我有了一匹小馬,可聽話了!」龍妙妙稚氣的聲音遙遙傳回來,讓龍百川渾身舒坦。他這就要龍青雲坐到龍王氏的位置上,傾著身子歎氣說:「你阿妹的親事被北雪山的寒風吹跑了!你看,是不是要在阿瑪森大會上找個才貌雙全的達敏阿都力(勇士)?」 龍青雲知道這是極讓自己家丟臉的事,就把要說得話放到一邊,輕聲問:「那不是要到來年了嗎?!以我看,姑爺要離得近,這樣就不至於讓阿妹遠離父母兄弟。」 「不!我龍百川的女兒是在千仞神山上盤旋的白天鵝,能匹配的只會是翻天攪雲的猛鷂子。阿瑪森大會今年非開不可。我老了,還能再等幾年?!」龍百川激動地說。 「是的。阿爸!就讓阿妹被那猛鷂子咬吃掉!」龍青雲不以為然地點頭,「要開阿瑪森大會也行。可秋裡忙狩獵、忙收穫,盛夏又熱,得盡快準備。」 「你就不會說句人話!」龍百川舉手就想打他,但還是放下來,緩緩講及自己對阿瑪森大會的顧慮,「沒有活人見過這傳說中的盛會。總不能把遊牧人的那一套搬回來用?當然,也不能把辛辛苦苦攢來的家底都花光。你!可以讓我放心嗎?」 龍青雲心裡也沒底,只好笑嚷:「讓他們吃好,玩好——而已。應該不太難!」 龍百川正要訓他,看到去找龍藍採回來的侍女站在門邊,就問:「她人呢?」 侍女沒見著,擔心他把火發到自己那,只用比蠅子略大的聲音告訴他:「小姐不在。她去龜山看龜山阿婆了,是和喜鵲、王芳草一起去的!」 龍青雲揮手就讓她走,回頭給父親說:「聽說阿爸正在找一樣寶貝,太陽底下耀一耀,就能找出金子色來。那可是好東西呀,不知道找著了沒有?」 龍百川聽他話味又不對,只得沒好氣地嚷:「誇肖野龍傻?你父親也跟著缺心眼?!不是說得好,千軍易得,一人難求?你不也總想要他出力,眼見人家家業大了,他怎麼肯為我們出力。我也就是撐撐他,本來想替他把冤仇解了,他卻要誇肖野龍的人頭?!」 龍青雲呆了一下,知道父親不捨得誇肖野龍,笑容越露越重,他說:「誇肖野龍要從他那裡找試金子的石頭,我看他才是試金的石頭。我曾經在他父親那裡讀過書。一日為師,終身可是為父的,關鍵的時候讓我出面。」 龍百川說,「那可是一條好漢——」他沒有再往下說,只是咬著腮幫子提議龍青雲該怎麼做:「你早點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就去你龜山阿姑那裡,向她問問阿瑪森大會。不管讓她主持還是讓田老先生主持,她總是能指點一些的,看看怎麼辦好!」 ※※※ 龍青雲從父親那離開,一夜沒睡好,心頭一直晃漾著少年時對狄南堂留下的印象。 他只要一想到這些年來,此人即使窮困潦倒也決不靠和自己這層關係招搖的那分錚骨和僅憑自家兄弟幾個打下別人幾輩子也掙不來的身家,就下定決心要把他網羅到身邊——兄弟們爭權奪利,自己一非嫡出,二沒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如何趨害避禍也改變不了重重危機,非需要一位非凡的人傑和一份隱藏的實力不可。 眼下,人家已經有了非同尋常的家業,以原先要施予的小恩小惠根本就無法打動,而趁父親挖坑,自己栽恩,把他從厄境中拔出來,的確是一個讓他知恩圖報的機會。輾轉到雞叫十分,他還是難以入眠,這就一骨碌爬起來,出門踢醒耳房裡正呼嚕的哈哈珠子去喊手下侍從,讓他們跟著自己去龜山婆婆那。 他可是從來沒有起這麼早過,趕來的手下都有太陽打西而出的感覺,只當是遇到了非同尋常的大事,來到就左慌右忙地問來問去。龍青雲糟蹋他們幾句,可喝了點熱呼呼的奶子,剛把「我就不能起這麼早」嚷出口,就打起呵欠想睡覺。不得已,他經過一陣天人鏖兵的掙扎,還是率領人馬邐迤進發。 一行人馬過了沙草灘頭,眼看就是沼澤地帶,也是時快時慢地奔行了半日之久,此時都想歇歇馬,飲一點上游的清涼水。 金燦燦的日頭已經爬到遠半尖頂開始照耀。雖然嗚嗚的野風仍是拂草拖衣,揪打人臉上的亂髮,可抬頭卻是煥然一洗的一頂天穹。那廣袤無際的盡頭,裊裊白雲如花似絹地流動,巍巍黑白山巒上不見翱翔的蒼鷹。 停駐休息的眾人剛愜意一會,就見一蓬尖塵從身後的曠野地上刮過。 龍青雲一邊接過下河取回來的清水消乏,一邊留意這奔馳極快的一騎。單憑漸已可聞馬蹄和嬌叱聲,他就斷定那是個姑娘,立刻升起了獵艷之心。 有人眼看他身子無端端直了許多,盯住繞丘而來的女騎不放,已迎頭上去說話。龍青雲但看那騎驀然一嘶慢下,忙不迭地夾馬馳到跟前。他認得這是龜山婆婆的養女,阿妹的結髮女從,又早就聽說老三想吃下她這只白天鵝不成,見不得男人向她走近,便稍稍收住心猿意馬,假惺惺地問她:「阿倩兒,你急風一樣追個什麼?!也不熱嗎,喝點水歇一歇,一起去看阿姑?」 花倩兒這才知道圍截自己的是他的人,連忙按下即將出鞘的刀,理了亂髮問候。她得知龍青雲不是來看女兒的,又一次問起阿瑪森大會。龍青雲聽她說起老三上次在龜山阿婆那裡遞的話,心裡已開始忽悠忽悠地響。他的確不想讓龜山婆婆再主持,倒並不是因為崇尚儒巫的緣故,而是怕她主持不了。 這盛會不僅僅是讓薩滿祈祈福,跳跳舞的,不但要安排前所未有的儀式,還需要注意部族首領的飲食生活和對待鎮上的態度,對他們進行結連、擊破。而從這上面考慮,中原朝廷常會有一些大型的祭祀和會盟借鑒,請到禮官是最佳選擇。 他不敢把下面心腹給予的這建議流露,更不想得罪在族里長輩那扎根極深的龜山薩滿,一味地說老三胡扯。花倩兒察覺他有推脫之嫌,就推敲起「試金石」:「我聽人說,鎮上冒出一件寶貝,能辨金土之別。不知道大爺聽說了沒有?」 她身上就帶著這石頭,說話時不禁緊張,後面幾個字都要帶了顫音。 龍青雲渾然不覺,見她問及,只是覺得她好奇,就帶著對狄南堂的同情,換了一副深沉的面孔感慨:「最怕有人被迷了心竅。我一有機會就會問明白的。」 「問誰?」花倩兒問,「老爺子為他修房子的田先生嗎?」 龍青雲被此話閃亮,心想:看老爺子對他好點,不少人都不舒坦,小小一個女子,卻知道他的重要。想到這裡,他雖不知道這女人是真這麼想,還是碰巧呼對了人,忍不住斜過目光看她,此時再看她那佈滿香汗的面頰,更覺端淑聖潔,心中不由一蕩。 二十餘里飛快過逝,眼看已是龜山。龍青雲東扯西拉地試探,已漸漸已被她吸引,心中不知不覺想:都說女人頭髮長,見識短,我看不一定。可也是今日才知道家中尚有這般奇女,難怪老三拼了命也想把她弄到手。可惜的是,他只知道寶物貴重,卻不捨得下本錢。若是讓我拿家中妻妾來跟他換,除了龍妙妙的阿媽是正妻,又有生一雙女兒的功勞,把其餘的全拿去也心甘情願。 正想到這裡,三個自山上衝下的女子打斷他的心神。他見當中一個是自己的妹妹,料峭含慍,連忙下馬打哈哈,也正是此時才知道,阿妹不是對自己而發,而是緊緊盯著下馬的花倩兒,趕過去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怒氣沖沖地問:「你這一天兩夜去哪了?!」 「唉!你打她幹嘛?」龍青雲扯住她的胳膊問。 「她偷男人去了。還不該打?」王芳草急忙落井下石,受了龍青雲冷冷一個眼神,才閉上嘴巴。 「沒你的事,你滾開!」龍藍采一把把虛弱的龍青雲推了個仰八叉,威脅說,「不想出醜的話,就在一邊看著。」 龍青雲只好爬去一邊,正待指揮其它人來拉蠻橫不講理的妹子,卻見花倩兒吸了一口氣,沉默不語,最終緩緩地撥開被巴掌帶動,糊了眼睛的頭髮,忍住即將奪眶的眼淚,下定決心說:「我去了阿鳥家!」 「阿——!你這個臭婊子!」龍藍采厲叫一聲,抓住她的頭髮,揚起拳頭括了過去。眼看一蓬頭髮在空中擺了起來,花倩兒嬌柔的短呼驚疼了龍青雲,他連忙扭頭閉眼,不忍心再看。 「你敢跟我阿姐爭男人。活膩了!」王芳草刻毒地在龍藍采的拳打腳踢中嘲弄,不時跳動著跟上去,在餘暇中往花倩兒身上踢。 一向憐香惜玉的龍青雲再忍不住了,攥了拳頭,找上這個好欺負的,打將過去。王芳草怎麼也沒有想到,當即痛呼一聲,彎腰哭了起來。 怒火燒紅的拳腳暴風驟雨一樣發洩。龍藍采渾身劇烈地顫抖,只想要讓花倩兒為自己的愚蠢妄為和欺騙付出代價,每聽到呻吟,胸中就多一份痛快和嫉惡。她把花倩兒按倒在地,把「臭婊子」的呼罵改成針對花容月貌的仇恨,轉而竭力叫嚷:「打你這張臉。讓你去勾引!」龍青雲和身旁的男人們眼睜睜地看著花倩兒柔順地蜷縮身子,不自覺地惱她沒分青紅皂白。 悠優書猛 uUTxt。coM 全汶字版粵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十四節 字數:4677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十四節 同情花倩兒的喜鵲記得龜山婆婆,等她回頭叫來老人,龍藍采已經氣喘噓噓地坐在一塊石頭上,大聲逼問他們夜裡都干了啥。龜山婆婆蹣跚來到跟前,不禁落下混濁的眼淚。她走過去,彎下去,撫摸花倩兒那佈滿汗珠的面頰,見她極力忍耐地蠕動,心疼地抱攏起她的身子,回頭大聲責問:「一會好得叫她姐,非要她做你的侍從!一會就想要人的命。看你還像話不?!」 龍藍采倔強地看往一邊,眼淚在眼睛裡打轉,爭辯而吼:「你問問她?她跑去跟人家睡,對得起我哥麼?!」 急了,她又喊:「都是你教她的?!」 龜山婆婆氣得臉色發白。 皮肉之痛讓花倩兒的愧疚感減輕了許多,她擋了一下讓自己昏沉的陽光,無力地扶住龜山婆婆,啜吸道:「我不礙事的。大爺找你還有要緊的事,上去說吧!」 這話讓龍青雲打心坎裡不是滋味。他覺得花倩兒挨著打還記著自己有事要談,分明是識大體的女人,而自己卻也想在這裡就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去找男人睡覺了,的確不應該,這就端起少有的架子,看住龍藍采說:「別鬧了?!」 隨即他指派手下說:「看住她。再胡鬧了用繩子捆。」 龍藍采見他的目光一改沒大沒小樣,變得懾人心神,也只是口頭不服。 王芳草倒惦記那一拳,仗著龍藍采會給自己撐腰,叫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看上這狐狸精了。」 龍青雲騰了真怒,見龜山婆婆和花倩兒往上走,孤女寡婆的背影悲涼,便給旁邊的人說:「連她也看住嘍。她再敢衝我放個屁,你們就用耳刮子教她說話。我看,都她在底下挑撥的。」 王芳草的確在底下添油加醋地挑撥過,尤其還拿出花倩兒曾誘惑白碧落,白碧落堅貞不惑的內幕空穴來風地渲染,不然龍藍采哪能見面就能火冒三丈的理由。她聽得龍青雲這麼針鋒相對地拉臉,大腦裡「滋啦」直響,半點也忍受不住,立馬反駁。 可剛一開口,龍青雲身邊的武士就給了她一巴掌。王芳才一下驚呆了,她印象裡的龍青雲都是一幅膿包樣,哪像現在這樣又兇惡又陌生,差點連怎麼去哭都忘卻。 龍青雲不管她,看龍藍采又上勁,就說:「你先問問她有沒有挑撥。阿哥怎麼疼你,你心裡該明白,有沒有向著別人的道理?等問好了,阿哥給你想想辦法。」 ※※※ 進了龜山婆婆的暗帳,龍青雲再沒有見到花倩兒。 他借看大女龍琉姝的機會張望,心中湧出幾分淡淡的惆悵。 這個時候,龍琉姝正在泉水邊舀蝌蚪。她但見狄阿鳥坐在不遠的石頭上發愁,就使勁用水了撩他。激過的水花亂珠子一樣濺去可見底色的水紋裡,發出「嘩啦」的水聲,使得挽著褲腿樣摸魚的龍沙獾怕驚跑自己的魚。他忍不住提醒狄阿鳥說:「阿鳥。快跑!」 正鬧著,土玉帶幾個孩子飛一樣來喊:「你阿爸來了!」 龍琉姝還沒什麼舉動,卻聽「撲通」一聲,一抬頭,見狄阿鳥一腳踩到水裡去了,不顧褲腿沾濕就往岸上涉,還得意忘形地舞手,便挪動幾下,堵了他的路嚷:「快叫阿姐,不然不叫你去。」 狄阿鳥大急,彎腰豁了一片水開路,把堵路的龍琉姝潑濕,上來見她閉著眼睛無目的地尖叫,玩心又起,就掂了一隻腳,在她撅起的屁股上輕輕點一腳。龍琉姝重心不穩,緊張地「啊,啊」大叫,但晃了幾晃,還是嘴巴朝下地栽去淺水。她亂撲亂打中「咕咕」嗆了兩口水,又覺得胳膊被淺水裡的石頭擦到,蠕上岸就嗚嗚地哭。 顧不得來告訴自己的人又喊「琉姝,你阿爸」,她就揮著眼淚,飛快跑去攆狄阿鳥,口裡大聲地威脅:「逮到你看我怎麼樣?」 狄阿鳥光著腳一路,從慢走的龍青雲兩人身邊跑過時,把後面一身濕水的龍琉姝拋在龍青雲面前。他跑了一路,又尋又喊,卻是山遠音回,偏西之日發亮發燙。一回頭,但見龍琉姝被人疼惜地抱起,撐出胳膊指住自己,幡然醒悟到什麼,心中一片蕩動。 「也不說清楚!騙我。」他黯然嚷道,接著低著頭,轉去荒地,踩著硌腳的石頭和野草叢慢慢地往上走。很快,一隻蒺藜扎入他的腳,他也不喊半聲,只是跳開後,把腳撐起來,低頭去看、去挖。 逢到龍青雲向上看,只能見到狄阿鳥孤零零的一背立在亂石地頭,連影子都因距離和高低不同而看不到,便問吃了大虧的龍琉姝:「這是誰家的孩子?好像比你還要小。」 「倩兒姑姑撿的。聽土玉姐姐說,他的阿爸給不起阿婆牛羊,就是不來接他。他天天都等,卻等不到。」龍琉姝撅著嘴巴說。這時,她終於想好了怎麼報復,就遠遠沖狄阿鳥大喊:「烏鴉鳥,你阿爸呢?!你阿爸不要你啦!去死吧。」 「是呀。他的窮阿爸不要他了。」龍青雲撥動她的濕發,親暱地抱著她往山谷下去,「你的阿爸卻出牛羊讓你來學習,愛你的阿爸不?」 趴在一塊石頭上,狄阿鳥眼睛通紅,極力控制自己發酸的鼻子和眼角,不甘心地回答:「我阿爸有了點事,還沒來得及。」 他看著人家父女消失,才從石頭上揀路,沖無人的野地裡小心地走。 他邊走邊玩,不一會就恢復了開朗,找到翹課的感覺,哼著帶著「牛馬羊」、自己也不知道的詞調邊走邊晃,直到看到龜山婆婆在另一條路上才停下。這是一條隱蔽的路,龍沙獾他們都警告過狄阿鳥,說這裡有妖怪,不讓來。狄阿鳥但看著龜山婆婆走過消失,心裡發虛,卻沾沾自喜地想:我就來。你們都害怕吧,我回去就說給你們,讓你們也害怕我。動不動就敲我的頭,我是羊毛球嗎? 雖然是這麼想的,他已左右警惕,呼吸加重,不斷用一句胡亂找來的「子說,沒壞力亂神」來哄自己。這樣揉著有點癢的眼睛,悄悄走了十多步,山色陡陰,太陽也突然不見了。他只覺背部一陣陣發冷,不禁緊張地往四周看。 這時,悚然的風吹洞穴聲又急又怪。他當即耳朵一豎,扭頭起來就跑。跑不多遠,自覺得自己不像好漢,不禁「呵呵」一笑。 而後,他明知有龜山婆婆在前面卻不當她在,只是沾沾自喜而又自欺欺人地誇耀:阿婆常常來的。她怎麼不怕?她會念的法術,我也都會。 安撫了自己,他這就凝出慎重的眼神,一點一點地移回原路,慢慢兒往下走。這時,太陽又開始照耀,將他的影子照成躡手躡腳的老怪。 這更鼓舞著狄阿鳥走下斜兀的巖陰。 他沿著雜湊的石頭片鋪成的路,往下,再往下,漸漸找到一個很大的洞,發覺風吹怪石聲早就沒有了,連忙念了幾句咒語,丟了一塊小石頭進去。 「誰?」龜山婆婆略微嘶啞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狄阿鳥心中狂笑,卻又紮起老怪拔根的架勢往裡深入。 裡面很暗,火光在洞壁上塗抹了一層蜜油,升起幾分靜謐和神秘。投眼望去,滿洞都是人物蟲魚,大如手掌,小如棗核。雖然狄阿鳥還弄不明白什麼叫感動,心靈卻也生一種重來也沒有過的顫動,他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慢慢地走覽。 那些牛羊馬熊,金翅鳥,龍虎獅,和各種各樣姿勢的人就像亂魚一般從眼前游動,之間印著的祈願文、頌辭、咒語和火焰猶如騰動的力量和神明,使狄阿鳥忍不住用手指放在上面,劃著走。他邊走邊想:它們是妖怪,還是妖怪的畫像? 不知不覺,他停留在一個彎身射虎的人面前,羨慕地去摸他的弓。 他用指頭反覆地描,卻覺得阿爸射箭時和這人的姿勢一點也不一樣,更不會把身體使勁往後弓,就把吐沫吐到指頭上,去摳裡面的填料。 突然,龜山婆婆的說話聲響起,把他嚇了一大跳。他只好分下心,往裡再走。 這時,龜山婆婆的話清楚了,卻是厲聲地嚷:「一天兩夜呀!你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丟了正事,不回來告訴我一聲。你被人家打,活該被人家打。既然你心不在長生天那裡,我看你還是遲早嫁給青水算了。」 「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一個低楚難過的聲音在裡面響起。狄阿鳥一聽就知道是花倩兒阿姨的,心裡不禁惱恨,頓時把龜山婆婆從慈祥可親的地位拉到惡毒的巫婆之列。 「我也是為你好。你就好好呆在這裡面鑿畫,等我叫你出來你再出來。」龜山婆婆惡狠狠的口氣稍有收斂,歎得一口氣,用事實洞察的語氣說,「她今天要是殺了你呢?!誰能攔!」 「我不怕——」花倩兒說。 「可是我怕。」龜山婆婆幾乎是老淚縱橫,「你不安分呀。你!我看你還是嫁給青水算了,你想要什麼。你說!」 狄阿鳥覺得龜山婆婆是逼可親的阿姨出嫁,想起自己的「阿媽」還沒著落,又氣惱又在心裡叫:「千萬別答應。」 接著,裡面響起「辟啪」打人聲和悲回的嚥氣聲,一時間,又有風吹嗚山洞,如蕩淚之哀。狄阿鳥心中疼痛。但他並沒有跳出來,而是悄悄地往後退。 ※※※ 從洞窟中出來,他不動聲色地回去。 龍琉姝把阿爸帶來的桑椹等吃的分給大伙,只等著眼氣狄阿鳥,但看他出現後就時而沉默,時而咬牙下定決心,任自己怎麼逗不理,還是決定原諒他。 但她卻把這種好奇保留到晚飯。 晚飯時,男一排,女一排地坐著。大伙又說又嚷,又打又鬧。即使龜山婆婆威脅,誰再吃飯時說話罰他坐課,但也半點沒用。來往拳飛湯潑,雞飛蛋打。卻只有狄阿鳥熬湯沾水,埋頭猛吃猛喝,顯得格外獨特。 龜山婆婆覺得他聽話懂事,心裡滿意,不由多看他兩眼,注意兩下,卻在不知不覺中發現他吃了個差不多後,趁旁邊的大個子龍血隔了自己去打另外一個,攪鬧一團時,把小手伸在一塊肉乾上。 眼看他邊張望邊用手掌搓了幾搓,龜山婆婆就立刻察覺到,這傢伙對那塊肉有意思。那他為什麼不拿起來吃掉呢?她一邊奇怪,一邊再若無其事地留意,一直等到狄阿鳥把肉拉到桌子底下,接著起來往外走,才收住眼神。 隨即,她看到龍琉姝丟了吃了一半的飯跟出去,不知是不是偶然。 龍琉姝是覺得狄阿鳥還在賭氣不理自己,哪想狄阿鳥有偷攢乾糧,偷逃回家的決心?她自後趕上,故意毫不留情地去威脅,還拿出偷肉也是小偷的理由。 兩人只一下對峙,眼神交回幾下,狄阿鳥就恨不得咬她兩口。 但他卻掩飾住本意,摸出反正也暴露出來的牛肉,放到龍琉姝手心,又委屈又傷心地說:「我想把它送給阿姐呢。聽說你那一夜都餓哭了,我聽得難過。」那一夜是哪一夜?龍琉姝夜裡餓沒餓過已經是次要的了。她又驚愕又感動,立刻提前和狄阿鳥和好,掏出了一大把零食出來,接著又拉他回去等自己吃飯。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是要通過龍沙獾那裡,就停留了一下,去龍沙獾那兒偷問,狄阿鳥是不是因為她餓而難過。 龍沙獾想也不想,「哇」地一回頭就嚷,以此來羞狄阿鳥,狄阿鳥假怒假笑,只是想再趁機藏吃的,龍琉姝卻追了他幾遭。 u浟書萌 uutxt。cOm 荃紋子扳月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十五節 字數:4723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十五節 龍琉姝填過阿爸帶來的零食,又分心說話、打鬧磨了食性,飯吃一半,再也吃不完。龜山婆婆知道她總以聽話懂事自居,倒覺得她是真吃不下了,便網開一面,許她掉了嘴巴。她高高興興地出去,回頭去牽狄阿鳥,才發現自己伸出去的手竟捏了一把沒吃完的剩物。 「你真笨!我吃不下了,夜裡不會餓的。」龍琉姝雖以為他是怕自己夜裡會餓,可還是敲著他的頭訓。 狄阿鳥立刻利用她的誤會,嘀咕說:「我以為你會餓呢。」 龍琉姝無奈地搖搖頭:「丟了吧。」 狄阿鳥「嘿嘿」地笑,誘導說:「咱們去訓狗吧?好玩得很,看它聽話就給它一點吃的。」說完,他就拉著龍琉姝飛快地跑。他們跑到幾隻牧羊犬面前時,它們正在木瓢上吃自己的晚餐。 狄阿鳥想也不想,「啪嗒」一腳,把為首的大狗的食瓢踢翻。 大狗和他還不是很熟,「嗚」地一聲就叫。狄阿鳥眼看它凶光畢露,「吱溜」一聲就跳到一旁。大狗受不得這般挑釁,又搖尾巴又按前爪。龍琉姝怕狗咬狄阿鳥,對著狗頭又叫又打。她費了好大勁,剛將它驅趕去,狄阿鳥已得意洋洋地問她:「好玩吧!」 「好玩?」龍琉姝扯了他,又氣又急地嚷,「咬了你就不好玩了!」 狄阿鳥挨了幾下,卻半點也不受教訓,又飛快跑去那隻狗身邊,腳丫一伸,「啪嗒」一下,又將翻了的狗瓢踢跑。 此狗已經弄不明白狄阿鳥為什麼老欺負它,猛地退了幾步,抬起奇怪的眼神,嘴巴裡嗚嗚。這次,狄阿鳥沒跑,隨手把手裡的食物掰去一塊仍在狗面前。狗聞了聞,大搖尾巴。狄阿鳥等它吃完抬頭,後退幾步,把剩下的都拋在腳下,然後趁它吃東西的時候摟了它的脖子撓,回頭在龍琉姝那扳面子說:「我剛才是嚇唬你的。」說完,他邊扭著狗頭走,邊向龍琉姝要那塊肉。 他們倆人一狗溜躂一圈,回頭到玩耍的大小孩子那,已有人在喊:「狄阿鳥和龍琉姝是一家人!」龍琉姝這下倒沒有再追趕,只是冷冷一哼,問狄阿鳥:「一家人就一家人。反正你阿爸也不要你了,你就給我阿爸做兒子吧?」 ※※※ 狄阿鳥日日攢食,把收集起來的餅頭,乾肉都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小革袋裡。他眼看自己拉攏的大狗越來越聽自己的話,不見自己都不去趕羊出谷,將來定能一路忠實自己,便把全部的目光伸向無辜的羔羊們。 以他相羊的經驗來說,羊要足夠大,能經得自己騎,自己要在逃跑前騎服訓好,有角抓,有奶吃。 所以,他決定有備無患,要看準挑好了再走。 其它男孩子練過身體後就來找雄羊較勁,他卻一大早就揪一把鮮草,鑽到羊圈裡和大小羊兒一起咩咩叫。女奴們只是覺得奇怪。一日,他們正和同伴笑談阿婆最小的弟子,就見狄阿鳥一臉沮喪地跑來問其中的巴珠:「巴珠,我怎麼從來也沒有見過長有長角而又有奶的羊呀?」 山羊瘦而矯健,難騎,雖然公母都有角,母羊的角終究沒有公羊長。也正是這樣,他的話才沒出太大的醜。 不日後,他終於物色了一隻雄山羊,又記得人總說到備用馬匹,便毫不客氣找了幾隻母山羊。眾人都以為他在研究羊角長短問題,都一笑了之。龜山婆婆聽說了,還特意把他領到山羊的面前,教他怎麼看羊:「這是山羊。要分清並不難,綿羊嘴巴上有兩個皺褶,吃草不挑食。要記住,做人要像綿羊一樣誠懇。……」 狄阿鳥嘴巴裡不說,心裡在想:那為什麼還要養山羊?信你才怪。反正我挑好了,要做的是騎山羊的人。 ※※※ 在準備的過程中,他不止一次地偷溜到花倩兒所在的巖洞,給她打氣,許諾阿爸一定來救她。 花倩兒從來也沒有懷疑過他會有要逃走的打算,只是反覆告誡,不許他把這裡沒有妖怪的事告訴別人。而這時,如果她從頭到尾看看巖壁,就會發現狄阿鳥修改而成的傑作——撒尿的小孩,大狗達哈哈夜睡夢骨頭,小鳥上天……圖案。 龜山婆婆也不會注意到。 在幾天前,若不是龍藍採得大鬧,她的心情是極好的。 她當著龍青雲的面說,阿瑪森大會需要排火十二重,三十薩滿獻牲夜舞,狼行百步而嗥月,虎伏地化貓……,除了自己沒有人懂,而龍青雲一直都點頭。她相信,龍青雲聽了她的話,雖沒保證什麼,但遲早也會再來。可幾天過去,可那邊還是沒有回話。 她心裡越來越不安,但見唯一能說心裡話的人卻不是時時在身邊,也沒法去打聽消息,越來越想取消對花倩兒的懲罰。但愛之深,恨之切,她仍然不願意讓花倩兒不謹記自己的教誨,而招致禍端。 為此,她囑咐了幾個弟子看家,自己帶著女奴,辛辛苦苦去了鎮上…… ※※※ 又一個夜幕低垂時,花倩兒始從煩悶的巖洞中出來,坐到谷中禁地的簡捨邊換氣。 這與巖洞的另一出口相連的山谷,正對著龜山婆婆的敖包。它原本是真正的苦修之地,只為清修的弟子提供清水和乾糧,可近幾年來,除了龜山婆婆、花倩兒和已死去的老奴,再也無人下住,草舍周圍長滿供野狐夜貓出沒的荒草野棵。 是時,花倩兒還苦於不知牢獄中的人是否安然無恙,只能緊緊握住那塊黑石,在抬首遙望、寄心明月時將它貼近胸前。 細風蕭蕭嗚嗚鼓在耳朵邊,只讓人更覺星夜淒清孤冷。 就在月光稍微一隱時,不知從哪名弟子的嘴下傳出七孔骨笛的樂聲。那清音在夜空中舒,如煙雲襲籠鏡棠月湖,如風雪夜歸,透出不同常人的憂傷。 那是長生天低沉的憐惜嗎? 她心中又是一次擔憂,默默地問:你回頭朝我一笑,那是如此的自信,千萬不能是安慰我們的呀。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一個突然聲音響起。花倩兒回頭一看,見似乎是一夜老到盡頭的龜山婆婆在女奴的攙扶下來到,不禁嚇了一大跳。藏起手中的石頭已晚,她只一看那直盯手掌的目光,心裡就「咯崩」直響,不得不早一步把「石頭」舉起來,難以自然地道:「阿鳥撿的髀石,非讓我給他看著。」 龜山婆婆去鎮上回來,受到的打擊是沒法想像的。龍二和龍三都說是自己主辦,口頭上說得好,其實是半點不尊重自己,竟然說,想主持也行,不給報酬。她一回來就想給花倩兒說說,但在背後注視了花倩兒那麼久,見這個愛如己出的女弟子拿了什麼東西癡然望月,心裡很不是滋味,不由在嘴角掛起一絲的苦澀,默默地想:她的心被明月帶走了,不記得我呀! 於是,她這就湊上手掌,做了個要的動作,問:「真的?」 「真的!」花倩兒忐忑不安地把石頭放到她手掌裡,生怕她看一眼,辨認出來,或者當成隨處可見的石頭扔掉。 龜山婆婆問:「那我替他看著,好不好?」 花倩兒默然,隨即見她一揚手,口中「哦絲」一聲,不禁大叫:「別!」 但為時已晚,再看,她攤開的手掌上已空空的了。 一剎那間,花倩兒頭也暈眼也花,茫然中也不知道自己大喊了些什麼,醒悟過來,就見龜山婆婆又怒又吃驚,只好不再衝她嚷,噙著眼淚跳到黑地裡又找又摸,到處問山公地母去哪了。 龜山婆婆渾身都在哆嗦,還不敢相信一向乖順的花倩兒,養了十餘年的女兒竟用那樣的眼神,那樣地兇惡,邊要了女奴的胳膊,邊失望地念叨:「我把你養大。好哇。你倒學會罵我了,學得好呀!看我這樣了還凶我!巴不得我死麼?!」 她仄仄地走,即使聽得花倩兒的啼哭也不肯原諒,只是蜷身拄杖,一口氣回到自己的帳篷,躺在自己的被褥上。丟了魂一樣扯過被褥後,她才把實際上並未丟掉的石頭放在床頭,用幽幽的豆眼看著上面的帳頂不放,心想:終究不是親生的呀,她和自己的血脈不連,不疼呀! 迷迷糊糊,她閉了眼。睡夢中,花倩兒仍在痛哭,鑽心一樣哭,抓住自己不丟,硬說自己丟了她的寶石,不禁猛地轉醒。她要女奴起身去看一看花倩兒在幹什麼。女奴出去就回來,給她說:「她點了火把,大概還在找那塊石頭。」 「就不能來問問我怎麼樣了嗎?」龜山婆婆低聲咕噥一句,等女奴一走,眼淚便已橫流。 夜色已開始緩慢褪卻,她才知道一夜就這樣過去了,花倩兒竟然找了一夜。 她漸漸開始轉為悔恨,心疼,一下忘記了花倩兒對自己的忽視,費力地爬起來,走到帳外看。果然,火把在,人依稀可以看到。這下,她再也忍不住了,在被褥中摸過石頭,這就又叫女奴,讓女奴帶著自己去。 她握著石頭,心裡叫著「傻乖乖」,腳下已是跟跟鬥鬥,只想一步衝到山谷。到了山谷,才發現花倩兒一頭是汗,面前擺了一大堆黑石頭,又挑又撿,又是對著一片金葉子耀又是對著石頭和銅佩耀。 「你拿金子照,拿石頭照,能找見它的樣嗎?我的傻孩子呀!你該不是被土裡托庫力大神附了體?」龜山婆婆顫顫巍巍,顫顫巍巍就問,她再一看,花倩兒的十個手指頭上都是摳出了的血和泥,眼淚情不自禁地落。 花倩兒低聲嚷:「它是我的命呀!」 龜山婆婆慢慢地伸出手,手上一顆黑石頭。她問:「它在這裡。我哪裡丟了?!」 花倩兒猛然一嗆,痛苦大哭。 ※※※ 龜山婆婆從疼惜、憐愛中漸漸冷靜,陡然記得花倩兒用金子耀時的情景,不禁想起龍百川要找之物,猛然托起石頭看,但見它毫無出奇之處,仍喃喃地說:「分辨金子和石頭的寶貝?它怎麼會在你手裡。」 花倩兒不承認,只是說:「不是。」 龜山婆婆突然被湧來的失落沒浸,渾身更是被剝了筋一樣,再無半力。她愣愣地站了良久,心越來越涼,乾脆問:「說是又怎麼樣?怕我給你搶去?!」 「不是!」花倩兒記得狄南堂的信任,不敢肯定她會不會交去給龍百川,只是咬緊牙否認。 「你?!你個死丫頭!」龜山婆婆輪了枴杖就想砸她,但還是沒有落杖,就覺得頭暈,她猛地偎住女奴,頭也不回地說,「我們走!」 ※※※ 回到帳篷,卻是花倩兒跟來。 龜山婆婆覺得她終究愛自己勝過這塊石頭,連呼:「倩兒!倩兒!」卻不想,聽到一出口就是要石頭的話:「阿婆。你把石頭給我吧。我日後更孝敬您老人家,再也不惹您老人家生氣了!」 龜山婆婆真挺不住了,一頭昏了過去。花倩兒大驚失色,又掐又捏,看她出了一口氣,邊把她手裡的石頭拿在手裡,邊讓愣愣站著的女奴去熬碗蘇合水。龜山婆婆漸漸醒來,長吁了一口氣就問:「你就愛塊石頭愛過你阿媽的命嗎?」 花倩兒呆了,見她看往手心,又看看自己的手裡的石頭,這就把它補過去,掛著淚痕婉轉微笑,柔聲說:「我不要了。不要。我看著你沒事就好!但你不能把它給別人,也不能給別人說起,好嗎?」 她叮囑龜山婆婆好好休息,出來又督促女奴用心,這就下到下面馬圈,捋過一匹烈馬,朝鎮裡奔馳。 優U書盟 Uutxt.Com 銓蚊自板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十六節 字數:5374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十六節 一路上,她什麼也不想去想,只求能見狄南堂一面,給他說說怎麼辦,心說:如果死亡是不可避免的話,那就死在一起吧。 人一夜沒眠,精神萎靡,馬匹也沒有上料就拉出來跑,越急越走不動,直走到日頭西偏才入了西鎮。此時,灰色的兩路恰有握刀而行的軍士和丁大山說話,只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 空氣裡透出一絲夏日的燥熱氣,往日該在樹下聚攏的老小不見幾個。花倩兒大熱天裡冷汗不止,只覺得頭腦發緊,渾身慵懶無力,遙見他們中似有寧古塔的外兵想往自己這來而被丁大山扛搡,也不甚在意,只是徑直朝班烈家去。 班烈家道漸隆,一堵走形的土扇門前還掇了兩塊四方石頭做門墩,不像狄阿鳥那麼寒酸。她走到門口停下,見門在緊緊閉著,也不知道眾人口中的狄三是不是回來了?接了去趙嬸他們去還是留下活動?剛扯偏馬頭想去扣門,就聽得土壘院牆裡的幾條大狗繞在門邊沖陌生響動的洶洶吠叫。 班烈的二兒子班豬皮沒有出去射老鼠。他和雜僕黑松林正在對面高坪場上的打鐵棚中觀望,眼看有人去扣自己家的門,慌裡慌張地趕去,正逢到往各家送羊的羊倌趕了大片的羊流淹了路,只好看著路上坡上滿片的羊群急。 等他們回頭趕去門邊,喊不開門的花倩兒已抹了一把面容上糊了的黏汗,急得生煙。 花倩兒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稍後邊詢問,邊隨著十多歲大的班豬皮,在黑松林放風下晃過幾圈,從側後牲口出入的圈門進去。她死拽著見圈就想歇的馬走過不小的石頭圈,心裡已被這種非同尋常的謹慎和小心嚇過一跳,又知道班烈也被鎮上抓了,只覺情形更不好。 班烈外院裡的二妻沉默不語,帶著強烈的不歡迎,倒是他的結髮妻子用遇敵打仗的快速掀了貝簾,接她到趙嬸身邊。 屋子裡已經由幾個不安的女人壓出濃烈的火藥氣,緊張發汗。花倩兒眼看趙嬸無可奈何的神色,聽兩句都是針對狄阿鳥他阿爸如何,心裡陡然湧過「逼迫」兩字。她以為這些雜嘴而單純的女人出於正義感替班烈說話,連忙問:「我已聽說了,是不是想用班烈哥威脅要東西?燕茹姐和孩子呢?!」 趙嬸正聽一干妻子們給自己論道,怪狄南堂害自家男人的命,一擺手打斷花倩兒,耐心地給周圍的女人說:「正在說?!這把和狄阿鳥阿爸好的人都抓了,也不讓人去看。誰知道他們要幹啥?咱家要是真有那寶貝,給了寶貝就能放人,狄阿鳥他阿爸會死不要命?!這不是沒有。他們硬要羊啃骨頭!你們倒說說,狄阿鳥他阿爸坑過你們哪一家的男人,說說!說話得憑良心。」 班嫂沒直接流露責怪,但回答花倩兒的話味裡帶的全是不快:「這老三回來,只鼻子裡哼一句,『要寶貝?!』就接了大人孩子去。一回頭,殺了追他的誇肖傑木根,一點也不顧這些人的命。」 花倩兒掃過這些女人們的糨手和黑臉,知道她們心裡只能盛怒卻盛不住理,心想:不接走,等著你們把他們交出去?! 一時又是七嘴八舌的吵嚷,有一個站起來就指點趙嬸的鼻子,被另一個女人強行摁了下去。花倩兒算是見識龍百川的手段,頭都大了幾倍,訥訥地替發急的趙嬸解釋:「不是的!他能怎麼做?救人,那不是去逼鎮上殺人?寧古塔人是外人,卻到咱們鎮上胡鬧,誰說老爺子不是在忍著他。反是老三殺了誇肖野龍的人,誇肖野龍恨老爺子不管,老爺子也更不滿他,對咱們好。」 「這和咱有什麼關係?」一干人也聽不得她的道理,冷呵呵地問。 花倩兒乾脆細細剖分道理:「你們想過沒有。誇肖寶龍來鎮上的幹什麼?不過是為了要老爺子懲治狄阿鳥的阿爸,從而想要什麼寶貝。即使咱有寶貝,可一交出去,老爺子難保不會把咱家的人踢給他處置。」 女人也不管花倩兒是剛來的局外人,群起而攻之。有的埋怨說:「你竟說不沾邊的話。老爺子會憑他處置?」有的冷笑說:「你非是看上狄南堂了。盡為他說話。我們當時也相信他會為俺男人著想?可抓了幾天才知道他是啥人。」 「你們說這話躁不躁?臉紅不紅!」趙嬸氣惱地點住剛才點自己鼻子,如今又出言極不遜的一個,警告說,「我把這話留著。看你們這些母狗將來不被你們家的男人打了臉,打爛嘴!」 被點住的婦人陡然驚怕,卻猛地往絕路裡投,這就一躥多高,用手去撈趙嬸,高聲喊:「你讓他打?!讓他打。你個老婊子,生個娘相,陪了人家阿爸,陪人家兒。你害了俺男人,倒讓他出來打呀。我今個給你拼了!」 幾個女人見她上去拽了趙嬸的頭髮,就扯衣服的扯衣服,撈腿的撈腿,卻硬是撈不住。花倩兒知道趙嬸身上有傷,怕她經不住抓拽打,踩叫一個女人上去逮。 這裡的女人一旦包攬家務重活,就變得力大氣長,不是面對打怕自己的自家男人,那是老虎屁股也要摸上幾摸。那惡婦陡然覺得花倩兒是幫趙嬸,「嚎」地一聲扭了頭,母狼一樣回頭,撲過花倩兒就抓臉,拽胸,臉孔猙獰恐怖。 花倩兒被她的硬指甲刮了幾道脊檁,想也不想就一拳捅在她嘴上,打掉半個牙。 而被花倩兒踩過的女人記恨,從後面撕拽拉偏架,輕易就把撐到現在,精氣神都虛弱無比的花倩兒撩倒。花倩兒只覺得一頭的蓬髮在面前綻了一綻,前面就撲來了吐去斷牙的瘋女人,帶著風聲騎到自己身上。 趙嬸看不得,也「啊呀」地叫著去撕,但終究人老體弱,身上帶傷,被人強行架回。她就地裡把氣一喘,把自己的恐嚇升一級:「你這條母狗等著,我家老二明天就回來。你不趕快滾得遠遠的,看我不叫他拔你男人的皮。」 那女人嚇了一跳,動作停滯了一下。花倩兒趁機翻上來,耳朵聽著其它的女人的威脅「你也住手,不然……」的話,心中只有怒火,抬手就猛打那女人的臉。只兩下,下面的人就受不了,鬼哭狼嚎地叫。 班烈的妻子推了這個嚷那個,隨即得了家裡趕來的大小支援,見花倩兒壓著打的那個已叫不出人腔,慌忙拉攬花倩兒去一邊,接著拽起那臉腫得跟饅頭一樣的女人往外去,不斷制止她惡毒的罵聲說:「誰你都罵,活該挨打。還不給我住嘴。」 花倩兒不管那一個,回頭就找摟翻自己的婦人,但看她忙不迭地往外縮,自後趕上拽了人頭髮。她只聽得亂髮下的嘴巴在怯聲澄清:「我是拉架的」,還是將那女人拖「搖頭狗」一般拽到身前,隨手甩倒在地上。 吵嚷漸漸往外轉移,外面不時響起叫罵聲,甚至大聲挑撥敲責,問趙嬸和花倩兒怎麼有臉在人家家裡呆著。趙嬸忿忿不平地給花倩兒說:「狄阿鳥的阿爸好好的,你看她們哪個不像狗一樣個給我說話。時不時牽了妹子、姑子去我們家,想讓他阿爸看上。」 花倩兒也卻沒有息事後的痛快,一陣陣地煩躁。 ※※※ 她們使勁地折騰,直到丁大山上門時又喝又趕才肯罷休。 丁大山是這一領的土裡圖闊(出丁大人,負責多少不等的戶數),出了名地怕狄南良。他要貌沒貌,要才沒才,把錢八強女兒的肚子搞大才有今日的,因此,常有不服他的人偷著說,他其實是狄南良養的一條狗,連未婚先大肚子的老婆都是狄南良幫他一把搞大的。 這當然是空穴來風的話,那時狄南良也未娶妻,萬沒道理替他一把而不自己要的道理。 趙嬸還記得丁大山小時體弱抬不起頭,被別人欺負後常逃去找老大替他出氣、一起玩的往事,因而更覺得他人不錯,只一見丁大山那雙略為發黃的眼睛泛出苦笑,心裡就已梗得發慌。 ※※※ 花倩兒吃了些東西,在裡屋歇下,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昏昏沉沉地睡到下半夜,她感覺有人推自己,睜眼看是趙嬸,又聽到院落的狗在低聲嗚嗚,一骨碌爬起來問怎麼回事。 趙嬸低聲說:「你不是想去看看嗎?!別吭聲,跟著丁大山去。」 花倩兒到了跟前又有點怕見,但還是知道來之不易,立刻跟著她出來。 班烈的妻子繫了頭巾,弓著身子握了一個包袱等在外間,不安地換著腿站,一見了花倩兒就連聲低囑:「可不能給人家說。路上有人問,咱就說去看口口人——默罕默德。記住了不?!」 趙嬸用氣息很大、很低很緩的嗓音代為回答:「她不像那群母狗,心裡亮堂。」說完,這就拿了一頂更大的頭巾,翹身替花倩兒纏繞。花倩兒感覺到伸到脖子裡的手正在發抖,身子也不禁有點發冷,只好按了她的手自己來。 她們踏出門去,就見丁大山穿了大氅大袖衣,站在黑暗的角落裡,用衣服環著調昏的馬燈苦等。黑夜裡透著迫人心神的靜謐,狗吠不時猝然大作。乍一看那燈暉獨獨照耀的臉膛,半緊半松裡透著幾分鬼樣,兩人更輕手躡腳,心情緊張。 她們相互挽著,不安地往四周觀察,一步也不敢慢地跟著丁大山。 ※※※ 大監在西鎮的邊緣。也就是用木柱楔就幾百米,草草搭了一溜棚子,在外圍放滿狗窩。偶爾有吃飽喝足或被人引逗的長毛大狗,掙著繩子死命往裡往外咬,夜裡人一靠近就炸成一團。此地生死多由自己主宰,偷盜、殺人的處置簡單明快。監牢裡關押的大部分人都是犯了毆鬥,爭執,觸犯習俗,欠人錢財的難纏事,也有一些因不安分而惹禍的青年,通常都是帶了幾天木枷就放,從來沒有人滿為患過。 丁大山讓兩個女人站到遠處,自己到大監暗處和一名等待的男人交頭接耳,好一會才回頭打招呼。 班烈的女人以為是要兩人去對面,這就連忙慌裡慌張地拉著花倩兒往對面跑,欲去大監找所謂的口口人「穆罕默德」。她心情過於緊張,直到丁大山飛快來截才肯停下,卻引發大監內大片的狗叫。 班烈的女人回來往另一個方向走,卻仍然回頭看著大監不放。等走到一面土牆後,她小聲地問花倩兒:「莫不是要鑽後門?」 花倩兒搖搖頭。她倒覺得抓了狄南堂一個放在這裡還好,抓了幾個人都放在這,萬一誰嘴巴臭,到處亂說,就非惹出亂找石頭的浪潮不可。果然,走了二百多步,就見到幾盞紙燈高懸,幾個戈布丁拍打著衣服上的蚊子,來往巡邏。 班烈的妻子有點走不動了。這有燈有什麼的,說找口口人,誰信?!正擔心著,兩人就見丁大山前面那個人走到門口,聚攏戈布丁(全副武裝的軍士)說話。不一會,這邊就能看到其中一個指著幾人相反位置喊:「那邊有人!都去看看!」 等花倩兒他們慌慌張張裡跑過門口,耳房裡的人也沒管。班烈的妻子在稀里糊塗中嚇了個稀里嘩啦,眼看花倩兒不動聲色扯了自己來去,無主意地偎著她走。接著,她見一旁出了個大鼻子的笑男,提前衝他喊:「我找穆罕默德,是……。」 是「他家眷」還沒出口。丁大山已和那男人站到一塊,伸手塞了什麼給他,低聲說:「快進去吧。他就是穆罕默德。」 班烈的妻子不敢遲疑,立刻扯了花倩兒往正屋裡走,一開門,就見善大虎叫嚷著和人賭錢。衝著這幾個的自在,兩人放心了不少。善大虎有點意外,很快停下搖頭,指著右側裡屋讓他們去。 兩人進去,就見班烈躺在那裡大睡,而狄南堂卻坐在一個案子旁,頭髮高挽,低頭執碳塊,在一張大紙上畫著什麼。 班烈的妻子看了呼嚕聲起的丈夫,還不等狄南堂說什麼,就已跪倒到面前痛哭:「我求你了!俺這一家十來多口子的人,全在你兄弟他一個人身上壓著。這馬上,班鳩家幾口子也得要他做靠頭,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們怎麼活呀!」 「我知道。我會的。」狄南堂連忙答應。眼看她一個勁地磕頭,只好喊睡在牆角那裡的班烈。 花倩兒一想到那石頭已經不在自己手裡,心裡就又急又熱,見從後面拉那女人,不管怎麼摻扯都不頂用,無端端生了一身汗。她聽得狄南堂大喊,一抬頭見班烈呼嚕聲沒停,眼睛卻似乎睜開了一下,陡然一陣心寒,頓時丟下不管他妻子,還生出自後狠狠一拳頭的衝動。 班烈終於醒了,過去就給自己的女人一巴掌,扯了拉去外面。屋子只一空,就讓花倩兒感覺到八面圍逼的壓迫感讓人窒息。她往旁邊看灰牆,竟覺得那斑駁著草齒的壁面和會移動的陡山無二,隨時隨地都能擠衝過來,將兩人壓成一團的可能。 她木呆呆地看著地下,想到自己竟然被龜山婆婆要去了石頭,完全不能知道將來有什麼變故,禁不住捧了面孔。狄南堂見她指甲幾乎脫節,走過去拿起來看,只聽得蠅子一樣哭聲:「我把寶貝給阿婆了。我沒有辦法,只能給她。」他緊緊摟住她抖顫的身子,撫摸著那頸稍後的柔髮,安慰說:「一文不值。真正的寶貝,誰也拿不去!沒事的!」 「你不要說了!」花倩兒湧著熱淚,稍稍平靜一點才問,「你為什麼不怨我?!我想了,你死我也活不下去!就讓我留在這裡,陪你一起去享用死亡吧。」 優憂書盟 uUtXt。COM 詮紋自阪閱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十七節 字數:4102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十七節 龜山阿婆因一塊石頭尋到操辦阿瑪森大會的契機,又要離開龜山去鎮上。孩子們見奴隸們給她套了馬車,哪個不伸著脖子興奮,只等她一走就亂跑亂鬧。 尤其是男孩子,他們掐著指頭,還不到半中午就競相逃走,有合夥找陰涼地方玩的,有鑽樹林子射獵的,有趟水抓魚的。土玉身邊只剩下一個孤僻不合群,略帶女孩子氣的男孩子,其餘的全不見了影子。 龍琉姝早一陣還能見到狄阿鳥,可一回頭就不知道他溜哪去了,就和幾個總被土玉照顧的幾個女孩子一樣,自告奮勇地去看有沒有溜回土屋的。 從西山溝大老遠跑回去,個個熱了一頭汗,剛站到男孩子的處住門外,為首女孩已經「噓」的一聲站住。眾人屏息,聽到「哇嗚、哇嗚」的叫聲不斷從裡傳出,臉上都浮露出勝利的笑容。她們一商量,就讓兩個大個女孩守住窗戶,而其餘的都從正門堵上,半點也不給這些老是不聽話的男孩子兔子一樣脫逃的機會。 約定好之後,龍琉姝心裡默默一念數,闖進去和其它女孩子一起嚷嚷,一本正經地說:「誰讓你們回來的?不好好的修行,將來能做什麼?」 三個男孩都圍在狄阿鳥的氈窩邊,慌裡慌張地回頭藏掖什麼東西。龍琉姝在他們並排的大小氈窩上數了兩遍,知道那是狄阿鳥的氈窩,見自己麾下阿鳥不在,一指指住龍沙獾為首的三個孩子,說:「好哇。你們偷阿鳥的東西。做了小偷。看我說出去,阿婆不告訴你們的阿爸,好好讓你們挨鞭子。」 龍沙獾一撓頭,滿是雀斑的臉上就露出就知道你要告狀的笑。他還在猶豫是不是要出賣阿鳥,旁邊一個孩子已經用手一掄,比劃說:「阿鳥藏了好多好多好東西!」 幾個女孩一湊頭,立刻驚呆了。就見狄阿鳥和自己不一樣的枕頭被掏空了,毯上佈滿小東西,有挖空的粗製牛角號,羊角柄小刀,打火用的石頭,一張小皮小畫,一掛似壞非壞的小鈴鐺,個個也「哇嗚」驚歎。 「我們把吃的都分給他,玩的和他一起玩!」告密的孩子一指這麼多的東西,大聲發洩不滿,隨後又提了狄阿鳥的小革筒,往下一倒。眾人又是一驚,就見窩窩頭,小袋青稞,干牛肉,餅子,龍琉姝給過的零食和石頭,三三兩兩地蹦出來,忍不住翻好吃的往懷裡揣。 「怎麼有石頭和木頭?」龍琉姝奇怪地問。 「別告訴他。他每天睡覺前都要搖一搖才肯罷休,我怕他發覺,每偷吃一塊東西,就塞一塊石頭,還故意裝不知道地給人說:吃的東西放久了,像石頭一樣硬。」龍沙獾低聲說,「他肯定相信了,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們要吃,塞石頭。對了,石頭太重,也得塞木頭。不然,讓他知道就麻煩了。」 「我知道了。」一個女孩子挑走了零食,飛快地往外跑,不一會就回來,手裡拿了幾塊石頭木頭。眾人得到一些做賊的感覺,又刺激又想笑,接二連三地往外跑,不斷拿石頭進來。有不負責任的,乾脆抱來超級重超級大的,卻都被龍沙獾過濾掉。 龍琉姝也覺得好玩,乾脆把不是硬窩窩頭的給他換掉一通,一邊忙碌,一邊督促其它人說:「快。快。他也從溝裡逃走了,說不定過一會就回來。等等,把石頭木頭放裡面,窩頭放外面!」 湮滅所有證據後,眾人對視,忍不住就是一陣大笑。龍沙獾肚子笑疼了,捂著肚子起身,說:「要是阿鳥知道,非氣死不可。他很辛苦的。一天晚上,我想起來尿尿,見他摸了一個窩窩頭倒著爬,差點當成野狼踢一腳。我裝睡著了好一會,後來起來尿尿,還見巴珠幾個打著燈找大膽的黃鼠狼,用棍子不停地打草棵子。」 「那不是小偷嗎?」一個女孩撕了一條乾肉咀嚼,卻輕蔑地哼哼。 「他怕夜裡餓。對了,還為了餵狗。狗老吃肉粥打不過狼!前天,狼不是咬死了四隻羊,一隻牧羊犬嗎?」龍琉姝說,「他要吃的話,阿婆能讓不讓他吃。反正會讓他吃,就不是小偷。」 「肯定是餵狗。」幾個人聯想一下,說,「也可能也餵羊。」 又檢查了片刻,幾個孩子邊走邊笑,沿著一條斜路往下走。正走著,遙遙見狄阿鳥在一隻大狗的幫助下,拖了幾隻倔氣的山羊過來,不少人聽得龍沙獾一聲提醒,立刻把手裡的食物藏到身上,或者嘴巴裡。 狄阿鳥半點也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攢就的乾糧已大量進別人嘴別人手,一路在拉扯老山羊的艱辛中出汗,愉快地唱起「狼大偷羊」歌:「小呀小山羊,老呀老綿羊。咩吧咩吧。我就是一隻流浪四方的草原狼,嗚嘟嘟地肚皮響,幾天幾夜吃不上——嗷吼吼,在天寵和磨練中自由飛翔……」 他是上坡,又陶醉於與即將回家之情境相符合的「狼之歌」,很晚才發現迎面碰面的孩子們,只一見拉羊躲開是不行了,立刻就在龍沙獾的快走中想怎麼騙人,任人喊都裝作沒聽見。 龍沙獾等人到了跟前,眼睛就瞅到大狗和山羊上,問:「你該不是單獨訓練狗和羊吧?」 「巴珠就喜歡在放羊的時候睡覺。我要嚇嚇她。」狄阿鳥掩飾說,接著他奇怪地看著背地剛說他是「小偷」的女孩子,見她嘴巴裡還在嚼東西,問,「阿姐。你在吃什麼呢?發吃的了嗎?還是趁沒人偷嘴。在哪,能給我說說不?!」 女孩子聽不慣個「偷」字,一時口結要翻臉發怒,但馬上就被龍琉姝搡動了一下,只好說:「我阿爸給我送的。想吃不?!」 龍沙獾一聽此話就發愁。果然,狄阿鳥連連點頭,說:「想吃。不會不給我吃吧?!帶水的東西一放就壞,硬東西一放就跟石頭一樣。你分給大伙,大伙以後也會分給你的,可以永遠不壞不硬。」 女孩子被他有道理的話撞呆了,又記得不能讓他知道,一時茫然不知道怎麼做好,只好把求助的眼神放到別人那。 龍琉姝立刻給她解圍,摸出一塊硬梆梆的餅子,說:「這個好吧。你要不要?」 狄阿鳥接在手裡,「咯叭、咯叭」就咬,看得大伙心寒。眾人一致相信他是貪吃狼神轉世,不然不會逮住這麼硬的東西都啃如無物,立刻在他藏東西的目的裡加上一條:「貪吃!」 龍沙獾邊摟過狄阿鳥就往山下走,邊羨慕地問:「你的牙能咬石頭不?」 「我快換牙了。阿爸說換了牙差不多。你別拉我,我要先把羊藏起來,不讓巴珠找到。」狄阿鳥扛著身子往上走,嘴巴裡卻依然不忘吹牛,「其實我已經換過一次牙了。聽我家的阿奶說,我生下來的時候就有六顆牙齒,上面三個,下面三個,後來都換了。我阿爸常常用酒,棉花,軟木和青鹽給我擦牙,要給我磨快了,去吃骨頭。」 「我阿媽說我生下來有七顆牙。」龍沙獾停下來,不甘示弱地說,「上面四個,下面四個。就是一直沒磨。」狄阿鳥把雄羊的繩子扣在拇指下面,還沒得及給他更正,旁邊就有人大叫:「上面四個,下面四個,那不是八顆牙嗎?」 龍沙獾傻眼了,一掰手指頭就是,這就說:「我阿媽不會數數。她是我阿爸打仗的時候找回家的,一定是她數錯了!」 不知不覺,一大夥人爭論不休,忘了方向,都決定跟他一起,先去把羊藏起來。狄阿鳥本是打算開溜的,此時為沒法擺脫他們而急得發毛,可心裡自個一怪,卻怪自己貪吃一塊餅子,就邊狠狠地咬,邊大步往上走。 他們拴好了羊,狄阿鳥又找借口回了趟土屋。眾人緊緊地跟著他,又偷笑又怕發現,見他有意無意晃自己的革筒,幾乎都忍不住了。 龍琉姝裝傻,問他:「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石頭。」狄阿鳥撒謊說,說完就抱起來,在龍琉姝耳朵邊晃幾晃,讓她聽聽裡面的響。龍琉姝忍不住就往外跑,跑到外面笑。 狄阿鳥賴在屋子裡,很快為大伙不走犯愁。他眼睛一轉,計上心頭,就說:「既然咱們都在這裡,不如一起去打獵吧。我近來一直都練習弓箭,都比過倩兒阿姨了。誰要是能贏了我,我就把我的秘密告訴你們!」 兩個不感興趣的女孩子見眾人上心,也想知道狄阿鳥要說的秘密是不是他藏了一大堆吃的,都等著看笑話,也爽快地答應。她們記得龍琉姝的箭發好,立刻要為她做跟班。 眾人誇一誇往常最厲害的,蔑視過往常最膿包的,分頭去準備。狄阿鳥則趁此時機,飛快地把自己上路要帶的東西一一準備,然後喊上哈達達,假意最先出發。 ※※※ 繞了片刻,他警醒地跑了回來,見土屋左右只有一個患了癡呆的老女奴,便一溜煙跑到屋子裡。在地上寫了自己的秘密後,就把準備的乾糧,盛水的竹筒,用具一股腦背上。可他背上後才發覺自己要帶的東西有多重,本來還興奮的面龐頓時被愁雲代替。 馬上就到中午了,即使打獵的孩子不回來看看,其它孩子也會回來。他再愁也知道情況緊急,撐開孩子發現、卻並不太在意的小畫——實際上那是一副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地圖,溫習逃跑路線,好避開在不同地點忙碌的弟子和女奴。 他嫌一路趕山羊很慢,早早騎上公山羊,用自己的草繩鞭使勁地打山羊的屁股蛋子,呼狗驅羊地往外走,在兩個奴僕面前經過時並沒在意,只是渾身冒汗地往有壁畫的山陰那邊跑,只等跑到那,再沿著下面的山溝子往西南走。 兩個莫名其妙的奴僕見他帶著有份量的皮桶,打仗一樣左喝右趕,時而從馴服的雄山羊上下來,狠狠地揍不聽話的母羊,眼睛有點失神。一個端著食盆的女奴發覺他不太對,遙遙跑動,喊問:「那小主。你在幹什麼?」 狄阿鳥回頭,見只有一個女僕,顧慮大減,回頭笑喊:「回家!」 「別去前面玩,那裡有妖怪。」 女奴以為是變著法的打鬧,放心不少地喊。可她再一抬頭,就見狄阿鳥再也不管不跑的母羊了,敲著公羊在亂石堆裡亂走,不禁大吃一驚,跨步去攆。 UU書盟 uutXt。cOm 銓蚊字版閱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十八節 字數:5411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十八節 山羊本來就喜歡在石頭,崖頭亂走,可是馱了人物之後,那是一個勁地往好走的路上去,怎麼也不肯往常走的老路去。狄阿鳥一回頭,就見女奴沿路跑截,大步如飛,只好再次擊打公羊稍尖的屁股,大聲叫喚伸著舌頭的「哈達達」。公羊雖被他訓練多日,如今被他猛敲猛捶下,也是猛跳猛搖。眼看它突一甩身,把狄阿鳥扔在亂石堆上,女奴大驚,生怕摔出了哪點不好,飛快地往跟前跑。 狄阿鳥猛地爬起,情急亂投,眼看不遠處一處略陡的坡地,當即果斷趕過山羊往下,自己則三下五除二地解下一盤破繩子胡亂一分,握著兩端往下猛行,在中途打上活扣,跿行而去。大狗「哈達達」猶豫了一陣,在前後兩人的叫喚中使勁打尾巴,但最終還是決定往陡坡下衝去。 狗、羊的重心低,又都是四條腿走路,下山比人容易。 那女奴衝到跟前,就見狄阿鳥已經在半坡上,只好身子後傾,慢慢向下走。 狄阿鳥檢查一下東西,發現除了自己小箭掉得只剩兩,胳膊上擦傷不少,頭上起了個包,手也被繩子起了血痕,氣得踢打山羊不休。「哈達達」也跟著他的舉動沖山羊吼。 可不管怎麼說,追來的僕人一時還到不了,倒是離逃遁不遠。他一邊喘口氣,一邊倒掉一半的糧食,扔去部分過份武裝的裝束,輕裝前進。 由於心裡太急,他絲毫也沒在意最後的幾聲是「嘩啦啦」的石頭響,只是用自己的小皮靴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踩,心說:阿爸不會背著我找花阿媽,真不要我了吧。要是他真那樣,見我回去叫他去救一個更好的媳婦,一定又氣又急又慚愧。一轉念,他躑躅:可他要是不慚愧呢?我要不要去給龍琉姝做阿弟? 他心酸疼一下,又想:不去。我就做一匹小狼好了。聽說小狼最愛吃老鼠。昨天我射了兩隻呢,肯定餓不死。對了,連那個阿妹也騙走,大不了分她一隻老鼠吃。 等他再問阿雪會不會吃老鼠的時候,他們人、羊、狗已經轉了個山溝,逃到南側的山麓裡來了。 往後看看,追自己的女奴早不知去向,他心中大樂,滾倒在一片草地上哈哈大笑。這時,他多少覺得有點餓,就塌著鼻子閉著眼睛摸出一塊吃的。 想到對自己忠心耿耿的阿狗「哈達達」,他並沒有先吃,而是扔去狗腳下。扔後,他繼續摸,想摸塊長條形的肉,正摸也摸不到,發覺阿狗沒有歡迎地嗚嗚,奇怪地抬眼,見「哈達達」在失望地看著自己,心中一愣。隨即,他在地上找那塊乾糧不著,不滿地念叨說:「阿哈。你不會這麼餓吧。一口吞了一塊乾糧?!嚥得下呢,要不要喝水?」 接著,他又摸出一塊,這才放到手掌裡看,驚呆了。 「石頭?!我的乾糧呢?」狄阿鳥大驚失色,立刻把裡面的東西倒個一乾二淨。 除了兩塊窩窩頭,兩塊餅子和一小袋青稞,其餘都是大大小小的木頭和石頭。他皺眉,深思,辨認,變換姿勢趴下來看,揉了眼睛又揉眼睛,倏地想起自己欺騙別人的話,嘴唇不由自主地上下伸縮,把食指點到下巴上,喃喃地問:「難道是騙人騙多了,乾糧也會變石頭。」 他苦思不解,終於拾起一塊石頭,投出去就吼:「我的乾糧呢!」 「哈達達」舌頭一伸,看準他扔的石頭,箭一樣竄出去。而他也無心怪這個笨蛋,只是有氣無力地坐臥在山坡之上,攤開自己的褂子,邊歇氣邊捏過青稞往嘴裡送。山空人寂,風坡子上又只有涼風無太陽,不啻於最好的催眠曲。他心裡毛躁一陣,眼皮不知不覺被睡意襲過。 就在他和山神相會之時,龜山婆婆那兒大大小小的人兒都已得曉這一訊,有的慌成一團,有的說野孩子就像狼崽子,喂也喂不熟,而偷換他乾糧的孩子圍繞他常去的地方找一圈不見,則一溜色地坐到幾片石頭上。 「怪不得他又餵狗又牽羊,連山羊都騎。」一個孩子這刻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恍然,噴著吐沫星子,一遍一遍地給夥伴們講。 龍沙獾嚷道:「別說了。這傢伙都不肯給我說一聲。早知道不讓你們偷吃他的東西了。」 見他此刻還氣不平地責怪,龍琉姝不禁生氣,白了他一眼說:「我們能知道嗎?!他還騙了我,看我逮到他以後怎麼教訓他!」 「那也得把他逮回來呀。說不定他早跑遠了,到那個不想要他的阿爸身邊去了。」又一個女孩子覺得龍琉姝有點不切實際,就給她指正。 龍沙獾對這個不太感興趣,碰了碰旁邊一個比自己還大的孩子,說:「咱們騎馬出去,在路上等他吧?」 他說得聲音給打雷一樣,一下讓土玉聽到了。土玉正怕被阿婆責怪,便過來問他們都知道些什麼。她雖安慰說:「他發現沒有乾糧了,准回來。」但心中卻覺得龍沙獾給了一個非常好的建議,不聲不響地回過頭,和其它大齡弟子及女奴商量,之後拉了匹馬往鎮上的路上奔。 剩下的孩子們歇息商量完,也湊到一塊,在山坡山谷上又找又喊,最後匯合有追蹤經驗的弟子,在最先發現狄阿鳥逃走的女奴帶領下,沿著痕跡前進。他們一開始都氣鼓鼓的,要教訓這個不聽話的小阿弟,發誓把他和「哈達達」一起找到,拴起來看羊圈,但隨著越走越遠的路,擔心也漸漸加劇。 領路的女奴對阿鳥佩服得五體投地,經過山坡上的小樹時讓人看狄阿鳥打的繩扣,後來又站在狄阿鳥拋棄零碎和部分乾糧石頭的地方,一遍一遍地嚷:「主人說的沒錯。這孩子真是長生天給的靈性,看看他走的路,尋常的孩子敢這樣下山嗎?磕也磕死。」 龍沙獾對狄阿鳥最熟悉,時不時地在她停歇的時候插嘴,講狄阿鳥多麼可笑地去做準備,從而灌輸自己對狄阿鳥的看法和見解,害得大伙都在磨牙齒,為自己沒有提前發覺而後悔。 走了半路,就見一隻山羊應呼而回,身上還帶了少許的傷,一看就知道和野狼遭遇過。眾人非常吃驚,怕狄阿鳥已經是狼嘴裡的肉,紛紛加快速度,硬扯這頭山羊去找。山羊接受不了追蹤的命令,被逼迫急了,跳來跳去地領眾人空轉,反害得能稍能看到的痕跡在追蹤中斷。 而狄阿鳥仍然在那片山坡睡覺。睡得香甜中把什麼都忘了。迷迷糊糊中聽到「哈達達」大叫,剛想睜眼,就覺得它摁了自己親熱,爪子刺得自己疼極了,便對準狗嘴使著勁擴上一巴掌。 「嗚」地一聲響起。狄阿鳥一下睜開眼睛,毛都乍了。原來,他和「哈達達」已經被兩隻狼當成了獵物。這是兩隻狡猾的小型土狼,通常只活動在林中山區,但一樣地狡猾。 他們經過觀察,定出非常有效的策略,便是以體型略大的去拖公山羊,遠遠引去「哈達達」,並死死的纏住它,而以身體較小的同伴攻擊它們判斷為沒有防禦能力的狄阿鳥。但意外的是,看來一動不動的狄阿鳥陡然的一巴掌奏效,一時嚇到對方。 此時,情形依然危急。 儘管哈達達之所以被狄阿鳥挑中,自非一般牧羊犬可比——那是以巨大的體型和凶悍的個性贏得人人誇獎過的,但它掛念狄阿鳥,總是在搏鬥中把後背賣給敵人,遠遠落於下風,根本沒法去救狄阿鳥的。 狄阿鳥面前的狼相對於同伴弱小,體格也非自己所能比,森盈盈的眼睛還因狄阿鳥的一巴掌跳動不休。 狄阿鳥見不少狼皮,狼卻是第一次見,卻也不甚害怕,一時來不及明白自己的處境就扔出哈達達啃了一半的窩窩頭,然後飛快地捏了自己的小刀在手,一骨碌起身。土狼嚇退數步,但依然定定地看住狄阿鳥不放,旋即衝回來咬,但旋即又被嘶叫喘氣的狄阿鳥嚇退。 它此時肯定在想:難道這傢伙和判斷中的情形不符,不管他是不是小了點,可也是個人呀。但它還是再次回來,慎重地用有力的前腿死死扒住地面,嘴巴裡嗚嗚直叫。 但看它身上斑駁的夏毛抖綻,狄阿鳥心中就鑽了寒意。他想到自己一旁的小弓,斜眼瞅到,邊彎腰去拿邊另一隻手裡的晃動刀子,吼叫恐嚇。 這未必是流露破綻,但那條狼已在一瞬的對壘中就堅定心神。它自知同伴給自己製造的機會一分分消失,那條討厭的大狗且戰且退,很快就滾到身旁,再不敢怠慢,扛身躥撲,用森森的兩隻前抓摟上。 非常低的撲姿,腳離地面不過一寸,可以直中喉嚨。非常快的速度,在它腰力激速收縮時還打了一條三卷的弧,自下而起,自中而轉,接著又稍微落低。 這些動作迅猛如電地連貫到一起,一下就能將狄阿鳥這樣的身體射倒,掠出去,再一嘴咬掉。但它失算了,眼前一黑,風一樣頂過一身小褂,掠空到一旁。 原來,狄阿鳥要抓的原本就是自己的衣服,而後是弓箭,見它一撲,就用褂子包了狼頭。本來他是想往下按的,但被狼爪刺到,就沒有去抱狼頭。土狼又慌亂又暴躁地往頭上抓,縮成一團,毫無目的地亂咬,連自己的皮肉沒有放過,卻既抓不到敵人,又看不到敵人,只好哭嚎慘叫。 它的同伴聞聲不妙,悲聲撤退。哈達達也不窮追,咆哮著回來撕那頭傻狼,因見它渾身蜷縮護頭,便自後□猛咬。狄阿鳥業已準備好自己的小弓,顧不得擦汗就瞄準,不光彩地偷襲。片刻,他的兩隻小箭全定到這條蠢狼的背上,讓哈達達省了很多勁。 在面對一條死狼後,狄阿鳥本來懈怠的豪氣狂湧。他乾脆用刀子割過大小塊的生肉,塞回自己的食物囊,穿上爛條褂,提上割斷的狼尾巴上路。 這時,日頭已經偏西,氣象漸漸森穆,夜間覓食的肉食動物們漸漸開始計劃夜晚的活動。 但這放到連狼都能打死的人身上算得了什麼呢?狄阿鳥邊走邊剝狼尾巴上的皮,最後把它到脖子上去,不忘記得回家後讓阿鳥,阿妹,阿爸,親戚,鄰居都看看:自己是多麼的了不起,連狼都能打得到。 自然,自這一刻起,他已打算連哈達達的那些功勞都剝奪去。 在他走後很久,後面的大小人等都追蹤過來,卻只看到一堆蠅子盤繞的骨架——後來動物處理過後的零碎。 眾人擔心過後再一看,旁邊有刀子剖過的狼皮,自然很難相信會是小孩所為,以致讓屍體這般破碎。他們面面相覷,相互問:是阿鳥和哈達達的獵物嗎?如果不是,哪裡能找到不要獵物的獵人?難道是妖怪,可妖怪能把狼皮截成金屬劃割後的樣子?! 一隻更厲害的「追蹤能手」在幫助巴珠提前趕羊入圈後加入眾人。它是能覓出血腥味,「汪汪」大叫著沖狄阿鳥離去的方向追去。 但山裡的狼蟲虎豹呢。它們會不會也能嗅著血腥味追去?眾人繼續前進,仍沒能追得上,只好在夕陽落山時分沮喪地回去。 這時,龍沙獾對領著他們追蹤的女人們不滿極了,到處失望地給人說:「要是我阿爸在,他一定能追上。路上的痕跡,她們怎麼就看不出來呢。我回家給我阿爸說,再也不跟阿婆修行了,要是這樣下去,將來能幹什麼?!」 許多男孩子先後贊同,較勁罷食,一起鬧著要回家,由於龍琉姝也拉著關係好的姐妹加入,相對安分的女孩子們拚命地揉著臉蛋撓,去想他們說得有沒有道理。 山上雞飛狗跳。 大齡女弟子們知道這都是狄阿鳥引發的,紛紛把希望寄托在等在半路的土玉,等知道她什麼也沒帶回來,個個頭大。 此時,她們無比思念天剛亮就離去的花倩兒,自知有她在也好。 ※※※ 暮色中,夕陽的殘暉正開始翻開一張大羅,把白的撣去,把黑的留下。這蠻荒野莽隨著夜幕降臨,繁星高昇,漸漸響起各種古怪的聲音。那似乎小孩夜哭的是閃著亮眼的貓頭鷹,而時不時淒厲劃過的則是狼嚎。狄阿鳥的無所畏懼跑得無影無蹤。他拍了半天火石,好不容易打了星火後,就即刻就將火添大呈猛竄之勢,也好照亮黑夜裡看不到的東西。 但這樣還不夠。他躲在鋪就的草窩子裡顫抖,悶悶不樂地圍裹衣服和手臂,一刻也不捨地摟住哈達達,生怕它會掙脫自己跑個無影無蹤。但總這樣不是沒了手? 他乾脆把自己和哈達達拴在一起,抬頭望著星光閃爍的天空烤肉,烤了一塊又一塊,一直烤完乾糧才瞌睡。 他使勁硬撐著,但還是睡著了。 夜裡,哈達達總是畏懼地嗚咽,提醒他及時起身添火。夜漸漸開始沉凝,在將到早晨的時候才撤去它的恐怖。 而這時,狄阿鳥立刻褪去膽怯的外衣,又一次地自豪不斷地說:「一哈達達在手,哪都敢走。」清晨,他又一次上路,踏上輕紗籠罩的原野,一人一狗向家中進發。 他走在去鎮上通知龜山婆婆的弟子後,沿著磨龜山婆婆等人認識的標記,最終走到河道旁。在這裡,他給自己灌滿水,鼓勵自己說:「我一定能回到家。我是一個巴特爾(英雄)!將來和阿爸一樣。」 走了跑,跑了走,累了喘氣,腿疼了歇息。到了下午,他在河坡了碰到一個放羊的少年,就把自己的食物分給他,但不敢告訴他是狼肉,之後,還把自己的角號送出去求宿。 u優書萌 UUTxt.coM 荃紋吇板月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十九節 字數:3747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十九節 誇肖野龍損兵折將,越想報復越招惹反感。龍百川在龍青雲的挑撥下,終於忍不住他的所作所為,將他的頭顱遞給狄南堂看,藉機收買狄南堂,把試金石的事弄了個一清二楚。龜山婆婆去得很不是時候,當她自以為替龍百川找到了寶石時,恰恰堅定了龍百川讓中原來的田晏風主持大會的打算。 狄南堂平平安安回到了家。面對諾大的亂屋,最先想到的是兒子。他打算在次日攜過花倩兒去看望,但怎麼也想不到兒子竟跋涉回家。花倩兒憑自己的直覺認為他反感薩滿教,但這並不正確。他少年時也曾在野外遇到一名流浪的老薩滿,並跟從了好一陣,學得許多難以學到的東西,只是並不完全認同罷了,正如同他並不完全認同儒教一樣。 那天,他打算「想好再說」的就是讓狄阿鳥跟從龜山婆婆修行一段,但不讓他投入薩滿教。可惜的是,他沒能有機會去和龜山薩滿談談打算,安撫一下自己的兒子,這才讓繼承他性格的兒子在失望後亡命,走到沒人知道的地方。 當他和花倩兒準備了禮品,隔日去山上,龜山婆婆正頹然地臥倒在自己的小帳裡,並沒有派人再找不見了的狄阿鳥。花倩兒並不知道她經受了什麼,只是臉色煞白地衝她嚷:「阿鳥呢!他父親來看你了,你卻把孩子弄丟了,你讓我怎麼給人家交代!」 「是他自己跑的!在山裡呆了兩夜,非被野獸吃了不可。要是他阿爸不願意,你就從咱圈裡撥點牲口給他阿爸!」龜山婆婆有氣無力地擺手,似乎什麼都沒放在心上。 花倩兒一聽就迸了眼淚,大喊:「你怎麼能讓他走呢!你憑什麼讓他留在山上,留了又為什麼讓他跑?!」 龜山婆婆也喊:「我讓他跑的嗎?!」轉而又罵:「你這該死的野妮子,咋不死哎!我怎麼收養裡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那什麼寶貝,龍百川一看就撂了,回頭就說我年紀大,不讓我祭祀!」 十餘年間,娘倆個第一次你一言我一句針鋒相對地攻擊,眼睛裡都射著兇惡的敵視。等著急的狄南堂進來,卻是龜山婆婆一邊扔東西一邊哭,花倩兒一邊哭一邊還口,他想也沒想拉開兩人,要再找找看。 花倩兒偎依著狄南堂又哭,扯自己的頭髮自怨,最後也不再給老人頂嘴就衝出帳包,去找不見了的狄阿鳥。龜山婆婆心中一片死冷。她哆哆嗦嗦地往一邊被褥坐,口中只是念叨:「沒有血脈,就是不親!養得再大也不親!一尋了男人就不要了娘。」 她用幽幽如豆點的眼神在帳中打量,龍百川給自己的打擊,孩子們的吵鬧在眼前紛沓而至。忍不住了,她又伏在被褥那裡哭了一陣,支撐了半天站起來,不聲不響地往外走,走到外面摔了一跤,滾了一身土又掙扎起來,喊:「花衣裳!套馬車,給我套馬車。」 奴僕驚慌失措,覺得她行為反常,本不肯在這月亮都上梢的時候套車,但見她雖顯得糊塗,樣子卻格外地兇惡,還是按她的吩咐做。龜山婆婆上了馬車又哭,一個勁地督促趕車的女奴快走。 女奴只好喊她的弟子,而弟子們則尋花倩兒。花倩兒和狄南堂正尋著龍琉姝幾個問狄阿鳥出走的情形,再來看她,她已經督促著女奴走遠。狄南堂聽人說起龜山婆婆的異常,立刻便要去追。 花倩兒只當她給自己臉色看,還是要他找阿鳥要緊,不要管大人。狄南堂還是不放心,追到山麓邊趕上馬車,見自己叫不停,只好和馬車並行,掀著簾子喊:「阿婆,你還是回去吧。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我去找我的兒!」龜山婆婆轉臉看看他,看著前方,表情異常地堅定。 狄南堂糊塗了,耳邊聽女奴小聲地說:「她說的就是倩兒!」便連忙說:「她就在山上,哪也沒有去!她是怕孩子丟了,急的,你老人家還是回去吧,有什麼回去再說。」 「她不是我的兒,我去找我的兒去!」龜山婆婆冷靜無比地說,「她不是從我肚子裡生出來的,養不熟!我去找我的兒!」 「那你知道他在哪不?」狄南堂連忙問。 「我先去鎮上問問,問問他舅舅。他舅舅怕族裡懲罰我,給了別人,總能找到的。」老人說到這裡,突然想到狄南堂和花倩兒的親熱相,心頭翻起嫉恨和厭惡,一邊趕他「滾」,一邊大聲地責怪女奴趕車不快。 眼看前面是沼澤,狄南堂知道沒法並排過的,只好跟了半路,折回山上。到了山上,花倩兒已經準備了火把。兩人打著火把沿狄阿鳥遺留的痕跡走坡過坳,判斷孩子是否碰到了野獸,可尋了一夜,既不見野獸吞不去的爛衣服,也不見那條有可能失去主人的狗,倒是找到一堆燒過的草堆,最終被一泡水尿澆滅在那兒。 他用樹枝在濕灰裡攪了一攪,攬著花倩兒安慰:「尿少又不躁,是小孩灑的。這火肯定是他點的,他在這一夜沒有事,天明再走,半中午就能到河沿。只要順著河,說不定能摸回去!」 「那我們也沿著河走!」花倩兒試著判斷,心中又燃起希望,立刻就要沿路去追。 「這都過了一天了,誰知道他走到哪了?」狄南堂說,「回去!你睡一覺。到了天明,我騎上馬沿河沿走一遭,看看喊喊!他帶了條狗,只要不遇到過大的猛獸,應該不礙事!」※※※ 就在這個半夜,狄阿鳥已經乘在剛認識的阿哥身後,連夜回家。 領著「哈達達」,帶著那名立志要做一名響馬的樸實阿哥,他提溜著幾包東西往家撒丫子奔,可遠遠一看,那裡卻在起煙,立刻又把吃奶的勁都加上。急急忙忙到了家,只見院落裡散了一堆熄滅的火把,其中兩隻帶著死火的掄在柴房附近,已經有越著越大的勁頭。他含一眼的淚水,一腳一個踢開,哭喊著往堂屋裡沖。門卻是鎖著的,任他弱小的身子怎麼撞都不動。 好不容易,少年幫他把門撞開,把翻成透心涼的屋子展現在他面前。這一刻,狄阿鳥啥也聽不進了,揉著眼睛,跑了這屋跑那屋,邊跑邊哭,邊哭邊問:「我阿爸呢?我阿妹呢?!阿奶呢!」 「我也不知道。」少年說,「和我家一樣。要不是的話,我也不會跟人家去放羊,養活斷了腿的阿爸!我們一起投靠響馬子吧,你先替他們拾柴火,長大了再說。」 狄阿鳥滾在地上叫喊,立馬又爬起來,什麼也不說往外跑。少年又跟著他追,追到他二叔家,卻也沒有人,房子被燒成灰燼。 夜晚陰風陣陣,土路旁宅都關得死死的,讓人心裡發慌。「哈達達」對著院子狂吠。狄阿鳥反在擦眼淚,給少年說:「我還有一個三叔,我阿爸和我二叔一定找他了!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那就先跟我去投『一卷風』吧。」少年說。 「可我還不知道誰燒了我們家房子?」狄阿鳥又說。 「沒關係,找到『一卷風』,讓他給咱們報仇!」少年又說。 「到哪能找到『一什麼風』?」狄阿鳥又問,「聽說他殺小孩!」 「他殺的都是別人家的小孩。咱們是去投奔他的兄弟呀!」少年說,「他們的馬隊每年到這個時候,就會在峒林坪裡招新口,我好不容易才知道的。雖然你年齡小了些,可也能給我做個伴。別忘了,你還欠我兩隻羊,可是說得好好的!」 「我不去!」狄阿鳥想了一下,說,「我阿爸找不到我怎麼辦?」 「你阿爸死了!」少年說。 狄阿鳥大怒,轉身踢他,發覺他在馬上,踢不著,就趴到他腿上去咬。還沒咬到,少年就彎腰把他拽上馬,威脅說:「不走也不行。快!叫上你家的狗!」 ※※※ 次日,狄南堂回去,早早就有鄰居告訴他,王顯帶人燒家子,被人勸阻才只點了狄南良家的。狄南堂謝過他們,帶著花倩兒回家,在被撞開的門前找到一把小牛角號和一塊半生不熟的肉,嘗嘗是狼肉,當即想起山上的人提到的死狼,不禁變了臉色,扭頭給花倩兒說:「阿鳥可能回來過了!」 兩人又急慌一團,也顧不得歇一會就四下問人,隨後想起王顯,立刻便去找他。 王顯的貨果真被人半路劫去,正發瘋一樣要找狄南良,見狄南堂來要孩子,紅通通地眼睛打亮,怒不打一處來,不由分說就喊人。他雖是暴躁脾氣,耳邊又有白碧落推卸一樣的挑唆,實際卻想要出貨後再出氣,並不想要人性命。但一吐氣掙臉面,局面就不受控制,大群的親族擁了一堆,個個凶神惡煞。 可他們王家也是老兵鎮上的,其中更不乏和狄南堂有往來的,到了跟前還是問怎麼回事的多。王芳草帶上白碧落擠上,眼瞅花倩兒也在,身邊的男人反覆要給自己的哥哥說辯白的好話,以為好欺負,硬推白碧落上前,讓他指認對方,也好點響劍拔怒張的局勢。 誰知白碧落眼見班烈,丁大山等人也聞訊趕來,兩邊不像審問狄南堂,反都衝著自己,威脅著自己快說,不放死話說「是不是」就自己遭殃,上前吭哧半天,硬沒有說出個道道來。反是狄南堂反過來勸眾人不要把他喊糊塗過去,讓他慢慢說,在哪搶的,怎麼搶的,去了多少人。 u優書萌 UuTXT。COm 荃紋自阪月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二十節 字數:5645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二十節 聽白碧落臉色煞白,努力描述一路的情形,王芳草像是受了極大的侮辱。 她自己分不清東西不說,又不容男人多講下去,沖在花倩兒前頭,用指頭點住狄南堂喊:「就是你!就是你搶的!你個王八蛋別不認賬!」說完踮腳上前,掄臂去打。花倩兒是女人,嘴裡叫著「冷靜」,借方便上去摟摁,不讓事情擴大化,卻被王芳草幾撈,抓了一手脊檁。 眾人誰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這般肯定,就像是照面一樣。善大虎一個勁地大笑,高嚷說:「俺哥幾個被龍老爺子請去喝茶!這不是賴人嗎?!初出來跑生意,啥事遇不上,就這點出息?!」 趁著善大虎的聲音,狄南堂乾脆還是大聲說明狄南良的去向:「我不會搶你家貨物。老二也不會動你家分毫。我兒子丟了,他反閒下心去搶你家的東西?他有更重要的事入關去辦,還是我讓去的。」 花倩兒記得他曾和錚燕茹說他不知道老二去哪了的,心中微微一怔,隨即聽狄南堂又大聲說:「想必不少兄弟都知道,我和寧古塔族的誇肖野龍結了仇,是得龍老爺子幫助才報得仇。但之前,我並不知道老爺子會替我討公道,眼看雙方遲早要起衝突,就讓我二弟去了中原,想憑借官府上的關係,找個說得上話的人來這斷斷是非!也是怕弟兄們不知輕重,口風不緊,我才給旁人說,說他是和我賭氣,一走了之。」 「誰信你!」王顯半信半疑,但轉不過朝廷的人怎麼來斷是非,大聲問,「你說,朝廷的人來了,就能替你出頭?」 「是的。當然,還是要通過龍老爺子。我有朝廷的許可權。按朝廷律法,任何人不得阻礙拿到許可權的人開礦,一旦我二弟打通關節,官府自然會派人前來,要龍老爺子配合官府的人給我公道!」狄南堂說,「他剛走,誇肖野龍就夜入我家,可見形勢緊迫。要說這時候還去劫你家的財物,他是不是連自己的兄長,妻兒都不要了?要是還不相信,改日,便有官府的人和他一同回來。」 幾個能轉過道理的人聽出點味道,王賀更和自己的兄長王顯低聲論說,四處一片啞然。花倩兒這才知道狄南堂並不是全指望龍老爺子,而是早早地籌劃,就是老爺子真是為了「試金石」,真是選擇「誇肖野龍」不選他,只要拖到日子也一樣安然無恙,心中自豪一片。她真想脫口告訴抱著白碧落當寶貝的王芳草:我會和白碧落有染?!恐怕也只有你當他是寶貝! 果然,她覺得王芳草不再掙扎,也不再抓撓自己,而是蒙頭蓋臉,嚶嚶大哭,自然知道裡面混雜著惡毒的妒忌和難言的失落,更覺自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出氣過。 「周圍的響馬沒有不買我二弟,三弟帳的。只要不是青虎商會在暗中下手,貨也不是討不回來!頂多給點獻山的大禮!」狄南堂說,「放心吧。」 王顯有點不知道怎麼收場好,倒是他父親笑著圓場:「我和你父親也有交往。放往常,王顯怎麼也不會懷疑南良,這事趕巧了!來,進去喝杯茶!」 「兒子找不著了,改日吧!」狄南堂推辭說。 王顯耷拉著頭,掛不住地說:「我沒有抓他!」 「我知道!」狄南堂說。 見他說完就趕兄弟們回去,一點也不催問,王顯反有點不自在,問:「你就不讓我說個明白?」 「說什麼明白?!我家的房子都沒燒著,還不夠明白?!我也就是心裡著急,問問你們昨晚去,見我家孩子回來沒有!想想,他跑了上百里回家,一看,人沒人,院子裡堆了片火把。再去二叔家,還在燒著,還不嚇壞了,不知道躲哪去了!」狄南堂說。 「那他也不想到我們家看看?」挨門的兄弟帶著埋怨和不可置信說,「他才五歲,真從七尺沼澤地裡一個摸回麼?!」 「屋裡有他掉的東西!」狄南堂摸出來,自己看了眼,猜測說,「可能半路上碰到人了,讓人送他回來的!這孩子太野了,幾里外都有認識的玩伴!」 「走!走!」王顯越想越不是滋味,總覺得人家這麼信任自個,自己卻差點鬧出事,揮了揮手,帶人就跟上去,看有反應不過來的人問幹什麼,橫眼冷喝,「你說幹什麼呀—?找孩子去呀。放出話,就說南堂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誰敢動他根毛,那就是跟我王顯過不去!財貨沒有了還可以再掙,人沒了可不成!」 ※※※ 任他們再怎麼找,也不能找出狄阿鳥來。 狄阿鳥和那個羊倌少年正在離鎮二十多里外的棚頭裡窩著歇息。往來這裡的有馬客,有趕著去鎮裡的,有接或拐來或搶來的奴隸的,是典型的龍蛇混雜之地。羊倌少年鎮定自若,把刀子放在桌子上,也不要碗水喝,只是用眼盯著剛從內地帶來的幾個蓬頭農家女身上。一個幹這行的老伢子見他一個勁地看,就斜坐過來,問:「小子!有錢不?沒錢的話,拿馬來換!」羊倌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朝馬看看,不捨得,畢竟他是要去做馬賊的。接著,他又朝狄阿鳥看看,碰巧狄阿鳥端了一碗水,走潑了半碗,邊走邊賣力地嚷:「阿哥,你喝甜水不?我給阿爺要的。」心中又不忍,乾脆就說:「這丫的都不好看!」 狄阿鳥聽人論價,再渾也知道在人販子窩裡,端是大氣不敢出,辛苦巴結羊倌少年,剛給推著水車的老漢要了碗甜水,立刻跑去給羊倌喝。 「好看的,有哇。你要得起不?」人販鼻子一掀,接著瞄上瞇眼看羊倌喝甜水,用舌頭舔手指的狄阿鳥,問,「他可不是你親阿弟吧?!我也沒兒,不如吃點虧,尋個貌美的和你換?怎麼樣?」 「不行!」狄阿鳥立刻直身怒對,接著轉身看向羊倌。 羊倌少年不知道人販子是從這碗甜水中看出來的,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我親阿弟?」 「我也就是猜猜。像他這樣的小子,現在還好,過上兩三年,能吃得狠。我看你帶上他,討不上什麼好日子。」人販子挑了挑眼,為人著想地評價。 這倒說到羊倌少年心坎上了——這傢伙的確能吃,昨天拖著他是為他好,日後拖著他,誰知道「一卷風」會不會要他,萬一不要他呢。狄阿鳥發覺他在猶豫,連忙張大嘴巴來回看,試圖挽回:「巴特爾是要說話算話的。你說你要帶我去找『一卷風』的,不去,不去你就不是巴特爾!」 說到「一卷風」時,兩個馬客轉臉看過來,一個面頰滿是鬍子的彪漢眼睛裡滿是詫異,接著又多了點笑意,最終乾脆換了方向坐,靜靜地看笑話。 「你吵什麼吵?」少年羊倌扭頭看住狄阿鳥,氣不忿地說,「他要是嫌你年紀小呢?非要我扔下你呢?你哪點都好,就是不知道好歹,昨天你家房子起火,我拉你,你還不走。你家仇人追上你怎麼辦?他沒有兒子呀——」 「那你不能拿我換女的。他說他沒有兒子就沒有兒子了?我說我沒有阿爸就沒有阿爸了?人販子都是這麼說的。你也是什麼都好,就是笨!」狄阿鳥還口說,「說不定就在這坐上一會,就碰到認識我的阿叔,你要走就走吧!別拿我來賣!」 「那我走了,人家還——還能捆著你走呢!」少年羊倌說。 「我怕還能打狼。」狄阿鳥一扯脖子,解下狼尾巴,揉了揉按著凳子伸出的狗頭,「我還有『哈達達』!捆我——?好像我怕一樣!」 少年羊倌聽過他吹牛,給他一個「吹吧」的表情,人販子卻摸了摸那尾巴,另一個人販子嬉地一笑,走過來摸摸,驚訝地說:「還真是狼尾巴!」 「這樣吧。就讓你看看我的誠意。」人販子咬了一咬牙,從懷裡的袋子裡摸出一小塊銀子,說,「你就放心把他交給我。我真沒兒子,有了兒子,我再不幹這買賣。」接著,他轉過頭,用手去摸狄阿鳥的頭,又說:「孩子,你看這好不好?我先帶著你去找你阿爸,找不到就養著你,將來你給我養老,給我媳婦你娘養老!你們都說說看,除了自己養,誰捨得花這麼大的本錢拐個孩子?」 周圍的人販子紛紛說是,一個勁說狄阿鳥擔心過頭。狄阿鳥嘴裡說著大道理,但心裡也不堅定,聽他要先帶自己去找阿爸,一下猶豫不決起來,眼睛眨了又眨,最後反看向少年羊倌。少年羊倌心裡酸不溜丘的,但想想自己要做響馬的打算,還是問:「你願意跟他不?」 「我——」狄阿鳥沒了主意。 「小子,不要信他!」旁邊滿頰鬍子的馬客站起來,冷笑著往這走,「我敢說,這塊銀子是假的,他們都是這樣騙人的!」說完,他已到跟前,擰了人販子讓他去一邊的手,直到那人販子咧嘴叫疼,才去捏那塊銀子。 但他反覆一看,在嘴巴一嗑,卻異常驚訝。 「是真的是假的?」被他掰了手腕子的人販子神氣地說。 「你快放開他,不然別怪我不客氣!」羊倌少年摸了自己的刀子,皺著面孔說,「他養了我阿弟,就是我鹿巴的——什麼呢?阿叔!」 「你這小子真傻!」大漢洪鐘般大笑,放開人販子,指著少年羊倌說,「他是看你阿弟能賣個好價錢!你阿弟又懂事又可愛,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放到草原上,收養這樣的孩子是能得長生天福佑的!他只要換上兩匹馬,到中原就能翻倍。倒是這幾個中原人的丫頭,奶不會擠,羊肉吃不慣,沒五穀就會生病,又不會說能讓人聽懂的話,沒胸沒屁股,除了光棍,有誰願意出好價錢?他趟幾趟,又能碰到幾家光棍?還不得和勻了賣。剛才你沒聽他和靠柱子那個說嗎?咱換兩個,勻和勻和!」 「不是猛龍不過江呀!」那人販子冷笑,他正要黑下了臉,發覺大漢的馬刀帶著跨鞘,馬靴雕花,似乎惹不起,改為和氣一團,說,「不過。爺,您還是看走了眼。不瞞您,有人在這裡放了話,要找個像他這麼大的孩子。我出了錢,帶給人家看看,即使不是要找的,人家也會補償我的!」 「可你不知道這孩子是找『一卷風』的嗎?」大漢冷冷地問。 「『一卷風』總不能專門養這麼大的孩子吧?」人販子反問,「我知道。您是跟他有點關係,可這嚇不住我。有龍老爺在,鎮上啥時候怕過這號人?」 「丫的!」羊倌看清了人販子的面目,實在忍不下怒火,繞了桌子就去扯那人販子,卻被大漢攔住。大漢沖人販子喝了句「滾」,回頭給少年羊倌說:「既然你要找『一卷風』,我就得給你立個規矩,不能在這裡尋事。怎麼樣?小子,願不願意跟我走!我辦完了事,就帶你去找『一卷風』。」 「行。可我阿弟怎麼辦?」少年羊倌問,「他家被人燒了,阿爸也不見了,『一卷風』會給他報仇嗎?」 「找到我阿爸就行了。他長著鬍子,有兩個眼睛!」狄阿鳥飛快地補充。 漢子大笑,抱了狄阿鳥起來,問了他一遭事,見他也說不清楚家為什麼被人家點了,便逗他說:「你看我有沒有鬍子,長了幾個眼睛!」 「你還真像我阿爸!就是鬍子長得不對。」狄阿鳥說,「我阿爸還有名字呀。」他在大漢耳朵邊說了阿爸的名字,見大漢的面孔不太對,在心底猜想:壞了,他一鬆手就會把我摔到地上。想到這,他便往地下看,覺得地面頗高,只好一個勁地傻笑。 「你二叔呢?」大漢問。 「他家也被燒了!」狄阿鳥安心了一些,卻又難過地說,「可我不知道我三叔家的房子在哪,也許也被燒了吧。」 「是誰幹的?」大漢問過之後才想到自己問過類似的話了,就說,「不要怕。你阿爸不會有事的!是他讓你找我的嗎?」 「找你?」狄阿鳥疑惑。 大漢抱著他就走,另一個馬客連忙跟上他,並喊上那個少年羊倌。四人一出門,大漢才說:「我就是『一卷風』,不是你阿爸讓你找我的嗎?」 「不是,也是。是鹿巴。他說你能給我家報仇!?奇怪吧,不奇怪,你喜歡替人報仇,他聽說的。」狄阿鳥老老實實地說,很怕「一卷風」突然生氣,決定殺個小孩,「我反正也想找你,做個小響馬!」 大漢氣結,不覺得狄阿鳥是慌裡慌張,想到五歲的孩子說明白不容易,就不再追問,把他放在鞍前,向鎮上馳去。 ※※※ 狄南堂又一次得蒙龍老爺子邀見。不過,龍百川這次客氣得多,他和龍青雲反覆交換意見,笑了又笑,讓人摸不到頭腦。狄南堂卻心不在焉,又疲倦又無耐心。看他老是這樣,龍百川雖然不太高興,還是做出謙和的樣子,問:「你能識得討厭的猛文,是吧?我這裡得了副羊皮卷,你讀來聽聽罷!」龍百川拿了張暗色的羊皮,交由下人遞了上來。 狄南堂愣了,讀出來?他粗略地看了一下,說:「這是介紹咱們這的,用大量的篇幅介紹帝神高陽,還有一些是講這裡的各族!」 「那!這個——」田晏風說自己不懂他族語言,要推辭主持阿瑪森,臨時起了點變卦,龍百川真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的好,尤其是想問及自己現在也不精通的土語時。他看向龍青雲,示意自覺和狄南堂有共同語言的龍青雲來說。 「我父親要開個不小的盛會,邀請各族各部的首領都來參加,想讓你來安排——安排。儀式什麼的都有人來管。就是我家的一個族枝,他們的土語連我都說不流暢,總不能讓老爺子親自接待。我聽人說你和他們有過來往,就幫我龍家一個小忙!」龍青雲說。 「龜山婆婆不是——」狄南堂想了起來,順便提到。 「她人老了,不行。今找她糊塗了的哥哥說了會話,又來找我要兒子。」龍百川反對說,「放到她手裡不行。我這裡有了起色,很想把破亂的族枝拾起來。她不行。青雲說你行,我也覺得你行,你就大著心按你的想法辦。」 優優書猛 uUtxt.com 荃汶字板月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二十一節 字數:4113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二十一節 龍百川離開後,隨著和龍青雲交談的深入,狄南堂這才明白整個事情的棘手。那枝雪山族受猛人的壓搾和仇敵的侵凌,水源被奪,食物匱乏,連首領都在和其他山族的械鬥中斃命,情形岌岌可危,甚至可以推測,為了打破族內生存可危的局面他們並不在乎族長是什麼人,豈是接待一番了了? 龍百川出於自己的目的,不願扶助他們在他處落戶。在他理想化的構劃中,只要阿瑪森大會開得成功,那枝雪山族又接受任命給他們的首領——龍青雲,甘願驅使,就可以雙管齊下,將他們小天白山脈東北的居住地及狩獵範圍與鎮界相望,構造一大片的領地。 想找一個經營幾千族人能力的人不容易,想能扭轉那枝族人的劣勢就更難。龍青雲自知自己不會土語不說,離開鎮子就被弟弟們排擠出鎮子,想趟這個渾水又要不濕鞋,自然是需要一個與遠家關係良好的代理人。 「這樣的想法可行嗎?確切地說,父親放心把事情交給我,放心用我舉薦的人,也有心讓我抓住更大的權力!」龍青雲移坐過來,抓住狄南堂的手臂問。 狄南堂心想:這是中原人才有的想法,有意靠畫地為牢來逐步蠶食,可想在山族人那裡實現並不容易。但他並沒有回絕,而是說:「依我看,阿瑪森大會不必忙於表面得失,要緩中求信,不然,徒徒贏得一個名號!」 龍青雲並未有較為實際的遠略,把預想的狂熱放到一邊,轉而贊同。 晚色襲來時,狄南堂在龍青雲那裡用了些酒菜,昏昏沉沉地出來,卻更加煩躁,不住地問自己:這孩子會跑到哪了呢?到底他回來過沒有?他牽出自己的馬,迎風一走,便感到陣陣上湧的酒勁,但還是爬上去。 馬踏踏跑了條石路,又轉土路,來回不知經過多遠的概念,已停紮在自家的院子邊嘶叫。雖極不敢面對事實,他還是下了馬。一條被別家狗趕回來的大狗從他身側經過,畏懼地繞在一邊,繼而從門廊邊往裡跳。 他也不太留意這條陌生的大狗,垂頭喪氣地進門,用招呼應付蹲著院裡說話的幾個老人,轉而見段大路舉了條毛茸茸的尾巴,笑著嚷:「阿鳥回來了!掂著這條尾巴耍了一大圈子,非讓我們看看!還真是條狼尾巴。」先是沒敢相信,接著便喜出望外,晃晃蕩蕩往屋子裡跑。 趙嬸從屋子裡出來,見他步履不穩,想扶住又怕扶不住,反累自己摔倒,只用手扯著衣服叫嚷:「你慌個啥!人家娘倆並頭睡覺呢。你看,咱家從來也沒這麼光亮過,倩兒就是不肯歇!我說,你幾天沒合眼了,睡一會吧。她說睡不著,這不,孩子一回來安心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去了屋裡,倒下就叫不醒了!」 隨後,她又叮囑說:「可別打孩子。你沒看他回來那可憐相,滾了一身土不說,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跟人家帶隻狗逛在野外的孩子沒有兩樣。」 「丟了更好!」飽受煎熬的狄南堂雖然用到恨狠了的話,但笑還是掛上,「怎麼還摸回來?!」「不說我都忘了!送他回來的人留了話,讓你去西邊的酒肆!」趙嬸說,「看著眼熟,問他是誰,他就是不說!你可得好好謝人家。咱家的牲畜都養在老段的院裡,你牽去幾匹馬給人家!」「他喝暈乎了。我去牽。」段大路敲了敲靴幫子,起身就走,「一說有了事,我就怕這些牲畜餓死!門裡不親什麼親,就是養個十幾年都沒什麼說的。」說到這裡,他也覺得話走味,有順手牽羊的嫌疑,回頭又笑了一個。 狄南堂還是想去瞅瞅兒子,卻又被趙嬸拉住。 趙嬸鄭重地說:「人家姑娘摟著孩子睡的,不一定脫了沒脫!你回頭娶了人家再說!」說完,她推著手舞足蹈的狄南堂,也不知道是招呼還是炫耀,沖一旁的老太婆說:「你家三兒子怎麼娶?看俺家!這好媳婦說續來就續來,真是美得挑不住一個疵。一身的好武藝,能打跑一群膘肥體壯的爺們。」 那老太婆又羨慕又自慚,笑出兩片牙齒說:「我那兒子怎能比?!現在還跟個掉蛋狗一樣,到處惹事生非。我說,你不是和你南良阿哥好嗎?跟著人家做點事去。結果給我說啥,你看這一片的賭坊,窯子哪個敢不給我交月錢!」 趙嬸推走狄南堂,回頭給她嗑道:「別讓他要,竟喝酒玩樂了!」 ※※※ 直到夜晚,狄南堂才回來,一點精力不繼的痕跡也沒有,反而酒醒了不少。家中的晚飯也推遲到這時開桌。趙嬸去叫睡著的一大一小,卻只有花倩兒出來,一問,才知道飛鳥聽到阿爸的聲音,賴著不醒。狄南堂反正用過飯了的,便進去揪飛鳥出來吃飯。 等花倩兒洗把臉回來,就聽飛鳥唧唧喳喳地說些什麼,想必他沒有挨訓,正賴在父親的懷裡自誇自擂。她又呼了幾下,才把這對父子喊到外面。 飛鳥在阿爸腿上蕩來蕩去,一望食物全是肉,高高興興地撲在旁邊。屁股還沒來得及翻轉坐定,就聽花倩兒問:「洗手了不?」這正是飛鳥不敢流露出不聽話的時候,他只好飛快地往外跑。可剛洗完手回來,撲上去次摸了下肉,狄南堂卻又問他:「這麼快就忘了夥伴?!」趙嬸還沒想到這「夥伴」是誰,就見飛鳥端著一個木碗,不聲不響地拾了幾塊肉,一路小跑到門邊,張著脖子就呼喚「哈達達」,這才明白,又氣又笑地回頭沖飛鳥嚷:「你阿爸是逗你的。它生來是畜生,一會給幾根骨頭就行了!」再一看,飛鳥竟長伸著自己的碗,便幾步跺過去,想把他鏟在懷裡往後拖。飛鳥卻一掙身,跳到外面,帶著揚尾巴的哈達達走遠。 狄南堂:「阿嬸,讓他喂吧!回頭再給他一個碗。」 花倩兒微嗔,忍不住和趙嬸一起責怪狄南堂說:「你看看你。孩子胡鬧,你也任他?」 「這也不全是胡鬧。他今天記得一隻狗對他好,明天就不忘自己的恩人。」狄南堂說,「說起這道理,人人知道,可做起來卻是另一碼事。比如欠錢的人,到還人家錢的時候了,也知道要還人家,可一想那麼多錢,不還多好,就一拖再拖。他不明白『好借好還』的道理嗎?不是,而是下不了那個心!」 趙嬸還是覺得氣不過,說:「那也不能不吃飯先餵狗?狗就是那物家。」 外面有人和飛鳥說話,花倩兒也沒在意,只是想到另一件事,吸了口氣說狄南堂:「光記得人家對你好有什麼用,幾人記得你對人家好?你知道不,你在牢裡,你那個兄弟也在牢裡。他媳婦去求你,他就在裝睡,我都看到他睜眼了。當時——」她激動起來,又說:「當時我心裡跟針扎的一樣,心想,人家顧得你的命嗎?!回來,我一直不知道該不該給你說好。說吧,好像挑撥你們的關係一樣,可不說,卻怕你身邊的人害你!」 「瞎想了不是?」狄南堂連忙說,「我們自幼相交,彼此熟絡。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有些事,你不明白……」 這一說,趙嬸深有同感,大搖其頭地補充:「你進去那些日子,人人都不給好臉色,我住在人家家,拿捏得要死。那些娘們還死勁地找我鬧,要打人,那會還是倩兒撂翻那幾個媳子?」氣氛漸漸沉默。狄南堂沉吟了一下,解釋說:「被那情景嚇的,誰知道那試金石就是一塊平常無奇的石頭,不過是鑒定金子成色的平常物?都以為我交了試金石就沒了事。回頭可別給南良說,以他那脾氣,非回頭找人家不可!」 正說著,飛鳥奇怪萬分地踮腳進來,問:「阿爸。班阿伯怎麼不進門就走了?喊他都不理!」 不知道班烈是不是聽到了?!狄南堂猛地站起來,連忙追出去喊。 飛鳥尚不知道阿爸去幹什麼,繞遠路回案子,邊笑邊翻來翻去地讓趙嬸看碗底,得意地說:「它真餓壞了,一氣吃完,噗嗤、噗嗤,還在舔嘴巴!」繼而,他發覺趙嬸和花倩兒的臉色有異,注意力不在他那,只好專心看肉。 狄南堂追下去,發覺班烈在前面等著自己,背朝一片黑糊糊的宅地,幾乎和黑暗連成一體。狄南堂不由一震,因他心中黯無光陰而歎了一口氣,說:「他女人家絮叨兩句,你進屋一說不都清楚了?生哪門子氣呢?」 「我沒有生氣,而是沒臉見你!」班烈回過頭,眼睛中似乎有淚光閃動,「我沒有開礦的心,也顧念家裡的妻子兒女,的確想靠她胡鬧讓你去了開礦的心,可真沒往會要你命的方向想。」「我相信!」狄南堂毫不猶豫地說,「你也絕不會害我。」 「事業越大,風險也越大。我就想:咱們兄弟不愁吃,不愁穿的,為什麼要冒這風險去開礦?!多要幾個老婆,買上奴隸,搬出去放牧墾田,逍遙快活多好?!」 想不到他竟是這樣想的。狄南堂用手臂圈著他的肩膀,心中湧出內疚,便毫不猶豫地說:「照你想的做吧!」 「你和我一起飛馬出獵,兒孫滿載,何必要問他們鹽鐵貴賤?」班烈說,「我知道勸服不了你。乾脆實話實說,其實那些弟兄也都沒什麼本事開礦,不過是混個人場,知道跟著你有收穫。不少人確是那姑娘說的那樣,遇到事了讓你扛,有錢賺了他們分。你問問善大虎,問他知道一隻羊四條腿,九十九隻羊幾條腿不?你真對他們好,就該讓他們做自己能做的事,不能白養著。我就想,我退了份,說賠不起,他們也就嚇退了。放心,我們還是你的人,押押貨什麼的!」 狄南堂搖搖頭,說:「他們打過不少仗,個個孔武,的確不是能經商的人。可生意裡也有人家的心血,要分也要分夠他們的血汗!」 班烈帶著埋怨歎息,而後緊緊地和狄南堂擁在一起。兩人和好如初,似乎什麼也不用再說,如童年的夏天上下無衣無隔地滾鬧,用肩膀相撞。很快,他嗅出狄南堂身上的酒氣,便笑道:「你喝酒了。不如趁著你的酒性,咱們再結拜一次。這次咱們不按年紀,摔交三次,贏則為大。」 「一言為定!」狄南堂先下手為強,將他擒起。兩人抵在一起,摔了四次,卻是狄南堂全盛。他大笑著說:「自小你就摔不過我!今天我喝了酒,也沒睡好覺,可還是贏了!」班烈不服,又自一側擁去攬抱,將狄南堂扭了半歪後使勁往上跳。 Uu書猛 uUTxT.Com 詮汶字板越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二十二節 字數:5476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二十二節 兩人談論半路失蹤的光棍蔡大冒,極懷疑他是奸細。但誇肖野龍已經斃命卻仍不見他任何消息,若他是奸細,他到底會是誰的奸細呢?青虎商會,那商會什麼時候收買了他,靠什麼收買了他?兩人拿不準。不大一會,狄阿鳥已出來呼喚,趕到他們身邊左右拉扯。 班烈約了次日見面,這才與他告辭。 家裡,趙嬸正在喜洋洋地問花倩兒事兒,見一大一小回到家,便攆了花倩兒和狄阿鳥,在狄南堂面前倒出一大堆鉅細料想,督促把人家姑娘要到家。她考慮得周到,不但開出不寒磣的聘禮,還徵詢說:「這長輩上,你看是不是找找你阿伯?!」 狄南堂說不上來話。見他當面講不出口,趙嬸也是明白,一笑嚷過,回頭自己仍思量不下,不時已去翻箱倒櫃地尋什麼。次日一大早,她就找一些同歲的人計較細節,為婚事商討了。 這天,狄南堂也早早起床,打算和花倩兒送狄阿鳥去龜山婆婆那兒,可還沒走,就被龍青雲催去,回來時已是一日將盡,卻又得知狄南良又帶著幾名靖康小吏回來,招待時需自己出面過問,只好把這事放下。 之後幾天,他更忙了,一要和這些小吏們走走過場,去勘一下山場,陪同他們去跟龍百川和幾處的首領見面,二要澄清與王顯之間的矛盾,三是面對龍家眼巴巴的入局給個分配方式,更抽不出時間。花倩兒和龍藍采鬧了彆扭,聽說龜山婆婆又來了鎮上,到底也沒有送出狄阿鳥。 班烈想的一點錯也沒有,開礦事大,不是這些兄弟能擱伙的。 果然,開礦的動靜越來越大,而龍家說入份就要入份。三天後,在計較礦場找金苗,挖掘用工的時候,龍百川定出一系列戰爭的清單,以完成對奴隸的需求,在這種不對等的情形下,眾兄弟難保不血本無歸,也只能在班烈的說服下悄然退出。 一時間,阿瑪森大會要開,仗要打,礦窯要動工,平靜許多年的防風鎮風雲匯聚,消息靈通的各鎮各部落勢力紛紛動身入鎮,住下且看。想在有生之年不留下遺憾的龜山婆婆也不甘寂寞,帶著雪山大神賦於的使命,以薩滿的身份要給眾人指引禍福。 面對人們對戰爭的渴求,年老不堪打擊的她受到前所未有的冷落和厭惡,從而覺得自己被神靈附體,失去了修行鍛造的冷靜。於是,她說:「阿瑪森大會前不許打仗。若妖人惡行蠱惑,該治罪。」直接把矛頭指向搶奪自己女兒的狄南堂。 但發起戰爭卻是龍百川的主意。他嫌從狄南堂從中原募工的進度過慢,開支過大,更要為阿瑪森大會造勢,但聞這般言傳造動,心中更加厭惡。 在盛會給予的神聖信念,一生的虔誠犧牲和失去唯一親人的狷怒聚集一身時,龜山婆婆忽視所有的冷遇,最終決定要以誠心感召奇跡的發生。為了召集能夠聽命的弟子,她散盡牛羊,在鎮前野外空地壘就敖包,日夜拖著殘軀祈禱。此時,不乏有弟子和信徒聞訊趕來,而後是一些牧人和百姓。 從鎮外三里到入鎮沿路,日夜可見她這一派的薩滿信徒抱著大石,神情恭敬而又慢吞吞地來去,歌吟信仰之聲,用數塊白色大石鋪展神秘的敖圖。 與此同時,另一派的薩滿卻集中在各個首領頭人的面前,瘋狂地起舞,舉起羊頭牛頭祭祀強大的虎狼之神,有著無窮無盡氣力的長生天,仁慈的大地之母,讓他們保佑最英勇無畏的戰士隨時向敵人傾瀉怒火。 龍百川不想讓別人心中存有「出師將不利」的想法,對反對戰爭的一派下了警告。終於,支持龜山婆婆的人曇花一現,悉數下去,最後除了一個遞清水的老奴全部消失。 花倩兒什麼都能看到、知道,第一次發覺這種荒誕般的虔誠。但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告訴別人自己所有的虔誠都是假的,也只是在和狄南堂在一起的閒暇,才能傾訴一些難以熬耐的痛苦。她幾乎每天都會帶狄阿鳥去看龜山婆婆,勸龜山婆婆。 但龜山婆婆從不去原諒,只需知道那是反對,不讓自己完成自己一生以來最大的願望就夠了。她也不在怨恨,因為一叢神靈的光輝就在眼前,巨大的圖騰終究會帶給自己一個明晰的感知,終究會帶給這些績麻般的生靈一些啟發。 剛剛淋了一場初夏的季雨,她跌坐在那裡,老油色的灰白頭髮很少能掛住雨滴,只能使領口邊未干的濕痕有異於半干的氈花衣服,而那片片老結的衣裳片業已像綻開的樹皮一樣,她自己就像半截枯瘦的樹根。 沒有一個有理智的人能夠想明白,這般年歲,這般瘦弱,哪來這等的精力和意志來支撐這麼多天。天壓得灰昏昏的,瀰漫著一股雨後的腥味,荒涼中傳來不得靠近的少年牧人遊走時甩開的響鞭。四處的石頭因規劃的弟子先於信徒早散而歪曲不堪,最終少了一個缺口,不像是什麼圖案而更像是一堆亂茬子,任由野草隨風蕩拂。 花倩兒牽著狄阿鳥的手站在數十步外的坡上。她用矛盾和痛苦的眼神去看龜山婆婆潮紅的面頰和忍耐中的平和,終究知道自己在對方心目中遠沒有長生天重要。時而,她掛著眼淚想:你總是告訴我你如何地疼我,卻想讓我一生不嫁,侍奉在神靈左右,我視為生命的石頭,你終究還是因為要主持一場盛會而交給別人。而僅僅吵了一次嘴,你就不肯原諒我,說我們沒有血緣,不親。 時而,她卻又追述:你究竟是老了,糊塗了,讓灰沙迷了眼睛,還是被白毛妖迷了魂魄。人人都知道老爺子要出兵打仗,你卻在戰前惑亂人心,倘若你不是這麼大的年紀,倘若你不是老爺子的近親,老爺子能會不要你的性命? 你信奉長生天,多學廣博,卻總是以為自己認為的就是長生天的旨意。就是那少女時負心的戀人,恐怕也不僅僅是因為你決定去中原而娶了旁人! 「你不在那會,東邊的老主人有一陣不糊塗了,就趴在那邊喊她的小名,她也不理!三天二夜了。」老奴哭著說,「昨天醒了一次,說她感覺自己已經與大地混為一體了。」 花倩兒默然不吭,而狄阿鳥卻連忙多嘴:「她的小名叫什麼,讓我喊喊。我趴在她耳朵邊喊!」說完,他就嘿呀嗨呀地掙脫花倩兒的手,跑到前面去拖石頭滾,一直滾到龜山婆婆那裡,還用手擦一下龜山婆婆頭上的汗水。 「這孩子!真是長生天給的靈性。」老奴歎道。 許多薩滿的開始和狄阿鳥一模一樣,而後親人鄰里,薩滿們都走馬觀花一樣督促,那孩子於是不得不去修行。這個念頭猛然湧現後,花倩兒怕狄阿鳥遲早會被這樣的話帶到不得不侍奉長生天的境地去,勃然作色地叫嚷:「不是!」 說完,她就大聲地呼喊狄阿鳥,扯上就走,幾乎把狄阿鳥掂離了地。這樣飛快走了數十步,才把狄阿鳥抱到懷裡走掉。 老奴想不到她突然來了這麼大的反應,只好自己在那兒垂淚。不知道什麼時候,遠遠來了三、四人,老奴在那兒辨認,認出一個是龜山婆婆的哥哥身邊的哈哈珠子,另外一個是龜山婆婆的大侄子,第三個卻是一個陌生的男人,高大彪悍,便疑惑地看著,看著。 只見他們越走越快。 ※※※ 花倩兒決定把狄阿鳥帶回家,再也不帶他來了。她出了這個區域就急忙問狄阿鳥:「誰讓你去挪那些石頭的?」 狄阿鳥大為奇怪:「不能挪嗎?那麼大的石頭,我一個人就能挪動。連小羊我都能扭倒,阿奶常說,和我一樣大的,誰也沒有我有力氣。我將來進了學堂,箭法是第一,力氣也第一,誰也不敢欺負我。」 花倩兒見他已經擺了誇耀的姿態,當即啞然,這才知道他是為了這個才去搬石頭的,不禁哂問:「誰告訴你要進學堂的?你還箭法第一呢。」 ※※※ 回家後恰恰碰倒狄南堂。聽他又問龜山婆婆,花倩兒只好苦笑搖頭。倒是狄阿鳥嘴快,把所見所聞以一種疑惑不解的口氣描述下來。 狄南堂吃了一驚,立刻就讓花倩兒帶他去,責怪道:「這般歲數的人,不能由她。還不把她弄回來?」 「也得弄得回來!」花倩兒爭辯說,「誰也不認了!」 趙嬸說:「這老糊塗的人哪,就跟小孩一樣。是不能由她!」說罷,她就弄了輛平板車,隨口喊了門外坐臥的閒人,督促花倩兒一起去拖人。 狄南堂回頭跟等待自己的人說一聲,也帶了狄阿鳥跟上。他們再到那裡,發覺龜山婆婆已經醒來,身旁站了個陌生人。狄阿鳥很快認得那個陌生的大漢,連忙又神秘又小聲地給阿爸說:「是一卷風阿叔!」 狄南堂也認得出來,不許他多說話。而旁人已開始只覺是親戚,不覺什麼,直到花倩兒問遠遠站著的龍法刀那是誰,才知道不是親戚。一直站在旁邊的老頭更願意讓老人和大漢說說話,不許別人上前。 龍法刀和狄南堂說了幾句磕巴話,也算是從不認識到認識,而後看向一旁伺候父親的家奴,自己也搖了搖頭。 視線裡的兩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繼而,龜山婆婆大怒著趕那人走,竟揀了一塊石頭去砸,眾人來不及趕到,她便赴在大地上痛哭。 陌生人大步就走,被一直看著的老奴頭一攔,便苦笑道:「阿舅這是要拿我裝別人,卻被她看穿了!我阿媽死在東林坪子的時候,飽飯都沒吃上。」 「誰說的?」老奴頭大擺袖子,著急地扯著他問,「她都說什麼?」 「她先說我阿爸害了眼病,娶了別人,自己又不能養我,哭得讓人心疼。接著又突然不願我的意,說我破壞她的祭祀,生下就扔了,還回來幹什麼!」大漢搖著頭往狄南堂身旁並,見狄阿鳥伸出手來招自己,就扯過他的手,給狄南堂說,「哥,你怎麼也來了?!」 老奴頭追在身後,激動地說:「你真是她的兒。我抱去我妹妹家養的!你姓龍。你是咱家的小主人呀!」 大漢半點也不信,反問:「那我父親是誰?害什麼眼病。」 趙嬸本來是來感激他帶狄阿鳥回來的,到了跟前,臉色卻漸漸凝重,終而什麼話也沒有說。等那大漢和狄南堂說了幾句話被老奴頭拽走,她才不敢確定地說:「南堂呀,莫不是他是你親阿弟?」 「那時坪上尋薩迦阿爹的兒子,以前到過我們家!」狄南堂肯定地否認,「還不是見阿婆這樣不得了,被他阿舅尋來他來充一充。」 趙嬸不再吭聲,見花倩兒和龍法刀說過,一起喊人硬架去龍法刀父親家,便默默回去。回到家裡,她仍放不下心事,緩緩地給狄南堂說:「以前,龜山阿婆年輕的時候跟我阿姑家的姑娘認識,她雖然不好看,但非常聰慧,總想學習別人學不到的東西,後來認識了你父親,就常常到你家,半夜也不願回去。要說她孩子的父親有眼病,怕是你父親!」 狄南堂並不信,只好對趙嬸的疑神疑鬼的態度笑笑,考慮到龜山婆婆需要照顧,便要她時不時地替花倩兒去看看。趙嬸答應下來,而後見狄南堂整日裡忙不見人影,身邊只有狄阿鳥一個,說去,備點補身子的參、茸,回頭問了送龜山婆婆走回來的人,知道門在哪了,這就去。 ※※※ 龜山婆婆終於為自己未完的祭祀失望,只用豆子一樣的雙眼瞄視草房頂部,一直不理照料在自己身邊的花倩兒,哪怕她哀求都不管。 趙嬸只等著說親事,來到見她透著清醒,一味地稱讚花倩兒。龜山婆婆卻說:「見她的時候,就見她想拿一張短弓射我,非是我命裡的剋星。」做父母的時常會這麼說兒女,此時連花倩兒都高興,覺得龜山婆婆雖然氣惱,還是肯原諒她了,對拖自己回來的舉動顯得無可奈何,也默認了。 幾天後,也就是出征的兵馬鏖戰正酣的時候,兩老最終談到婚事。龜山婆婆眨動眼睛,漸漸不再吭聲,嘴邊流露出一絲笑意。 趙嬸覺得她意動了,安慰她好好養養身體,然後高高興興地帶狄阿鳥回家。儘管夜漸漸深了,花倩兒卻不敢入睡,恭恭敬敬地服侍在一旁,但她還是睡著了。等她再睜眼,卻是龜山婆婆摔倒的聲音。 她嚇了一跳,連忙攙扶,發覺龜山婆婆竟然煮了湯水,似乎是讓自己喝的,眼淚不禁下來。扶回龜山婆婆後,老人又慈祥又和藹,一味地看著她說:「你還心疼我,我心裡能不知道嗎?娘倆哪有不吵架的,吵過不就又好了?知道你年齡大了,卻總想留你在身邊,這不是辦法。貓兒也有思春的時候。」 花倩兒滿臉通紅。 「可咱家要嫁就要嫁好人家!」龜山婆婆柔柔地拿住花倩兒的手,用手掌搭了又搭,而後打發花倩兒說,「你去準備準備也好,不許你守著我這樣的老羊子。還有花衣裳她們在,天明以後,你就回咱山上,再到鎮集市看看,打扮打扮,在我沒閉眼前漂漂亮亮地走!啊?」 花倩兒不肯,見龜山婆婆大轉彎,又急又想生氣,只好答應,天一亮就轉到另一間草房裡睡覺。 龜山婆婆只覺得她走了,先讓花衣裳去打聽阿瑪森大會,而後再確認花倩兒是不是走了。花衣裳應付一樣肯定花倩兒已不在。 龜山婆婆這便放心,讓人去找狄南堂。狄南堂卻和龍青雲運籌戰事,無法分身。等了半日不到,她開始焦躁,不安,沒了那種稍微得意的消笑,開始吼人,然而一見花倩兒,卻立刻就變成另外一個模樣。 幽浟書猛 UutxT.CoM 全汶吇板月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二十三節 字數:3145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二十三節 狄南堂來到的時候,龜山婆婆又一次讓花倩兒離開。 花衣裳笑著,高興著,不讓羞澀的花倩兒避開,就讓她站在門外偷聽。她這個一輩子侍奉龜山婆婆的奴隸也自花倩兒被收養起就照料孩子的生活,更只是個普通的女人,在此時刻一點也沒尋思到龜山婆婆的心思。 而對龜山婆婆來說,來到的不是個即將為自己養老送終的客婿,而是個陌生的可以選擇退出阿瑪森大會的競爭對手。她毫不客氣地請求,說:「你不是族裡的人,不懂得規矩,能和北九方的親戚說些什麼?你知道他們想要什麼?你知道什麼叫寶日子母犀角嗎?」 屋外的人以為是婚姻的考驗,狄南堂也以為是,猶豫了一下說:「族人分散時,把母犀角掏出與子犀角吻合的穴,和子犀角分別而執,以便日後天涯一方日久,也能相知相愛!」 龜山婆婆略一失神,稍後又問:「那狼行百步而嗥月,虎伏地化貓呢?」 狄南堂疑惑、沉默。龜山婆婆的嘴角立刻爬上一種難見的戲虐,讓人捉摸不透。他只好回答:「百族歸心,圓月之下盟誓共主,獻貓,表示即使是戰神在主人面前也無用武之地,惟有天驕至強至上。」 龜山婆婆一下頹然。半晌,她遙遙搓手,哀求說:「木百歲不枯,人百歲而亡。我氣力將朽,不日便要告別人世,你就不能讓讓我?倩兒那是我一把養大,只要你答應,我就把她嫁給你!」 這不是狄南堂能答應的。 當她再次拿婚姻威脅時,花倩兒已滿眼淚花地站在門口。龜山婆婆的眼睛和她只一接觸就快速地轉移,任她把狄南堂扯出去。 花衣裳默默地看著,追了追花倩兒,想說什麼卻終於沒敢說出口,回頭時,迸出了一滴眼淚。她一步一步地走著,摸了摸身上的衣服,那是花倩兒給她縫過的。但回到了屋子,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整理著雜物,突然,她看到一套法器和瓦罐,便悉心地捧起來,想知道這些東西是做什麼的。 然而,她的眼睛越睜越大,終於鬆手,讓手裡的器物落在地下碎去,低聲說:「這是讓孩子無法生育的法術。她真的瘋了!」 「我沒瘋!」龜山婆婆站在門口,陰森森地說,「他們有了孩子,世上又多了一個不記得天神和薩滿的人!我要讓天神在人們心目中的位置不被任何妖魔取代。你以為我心裡不疼嗎?我還要去找龍青水,讓他去搶親,替他奪取首領的位置,那時再解除法術。」 花衣裳大聲地說:「這惡毒的法術,這惡毒的想法。我不會扶你去的!」 「記住,你是我的奴隸!生來死去都不能改變。」龜山婆婆的牙齒都露出梁子,兇惡、厲色,幾乎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花衣裳一步不讓,大聲地爭辯:「可她是你的養女!」 龜山婆婆再次問:「你去不去?」 花衣裳還是搖了搖頭。龜山婆婆不再要求她,而是回頭給了她一個木碗。花衣裳看到木碗裡有一些黑綠的汁液,臉色變得蒼白,但她還是接過碗,不吭不響地往一邊走去。龜山婆婆冷笑著,哭著,摸著牆開始上路。 一段艱難的路程,艱難如苦難的結束。枴杖拄,身子晃,牆面猛然在昏花的眼前空旋,她摔了一個跟頭,卻又在天地飛旋中爬起來。汗水擦了,塵土尤在,漫長的前路,偶爾走動的卻又是陌生的臉孔,恐怕也只當她是瘋癲。 她心中使命使她直直看著沿路,當又一次倒地時,她又看那永生不老的天空,感受大地母親帶給自己的力量,咬起最後的幾根枯齒,在心中發誓:「這片天地裡不能沒有天神和薩滿!不能!誰觸犯了它,都要被長生天降罪。我需要一個支持它的首領。讓我還有一點力氣,走到他面前給他祝福吧。」 百餘步後的庭院。花衣裳沒有去喊任何人,默默地坐著,只是不斷地落淚。她用水沖開汁液,用手指頭反覆地攪動,像是把自己都攪回了過去:從小就做奴隸的日子,偷偷想和人好的難為情,見到十來歲時花倩兒的心情等等。 世事如穿花,反覆地衝擊著兩人的過去。當花衣裳再次站起來突然興致勃勃地打來一盆水,理自己花白的頭髮,看自己的容貌憶起當年時,龜山婆婆又一次摔倒。 這次,她並沒有再能站起來,而只是用上兩隻手和兩隻膝蓋,拖在地下,慢慢地爬動。嗚嗚的骨笛哀轉不停,一個含了淚水的孩子坐在土牆上婉轉地吹動,似乎沒注意到角落裡的抗爭。但龜山婆婆卻注意到了他。 也許,這就是天神的將來! ※※※ 花衣裳死了。 龜山婆婆終於憑借長生天給予的氣力來到龍清水的身邊,像一隻土老鼠般送去別人並不在意的祝福後,昏迷過去。 她終究是龍清水的長輩,又是花倩兒的養母,龍清水讓人救治她,而自己胸中充滿了妒忌和怨恨,很快組織人手去狄南堂家搶親,因被手下露出去風聲,一路撲了個空。 此時,父兄給他壓力時,他才知道自己多麼的愚蠢,多麼地希望擁有那個女人。 ※※※ 戰爭比想像中的更容易凱旋。阿瑪森如期召開。足有半個月昏迷不認事的龜山婆婆無端端地清醒,像是記得吃飯和穿衣那樣,不聲不響地在歡天喜地的氣氛裡摸到了自己的百花冠袍,大叫花衣裳。 這時,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曾逼迫花衣裳服毒而亡。雖然惱恨花衣裳不見了,她還是又一次爬過門檻,穿過過無人的土洞,來到街上。只一感覺那人山人海的氣氛,她就發自內心地呼了一聲絕望的大喊,從來也沒有這麼快地爬在眾人的腿下,不斷因並不注意的人踐踏而呼疼。 人群不時會有動亂。她這個孤苦的老人被侄子救起時,卻問這大地:「我早已有了幻象,那個披滿鬍鬚的妖魔要被掛在這裡的任何地方。」極是難以釋懷。 而後,龍百川也來看了一次,遠遠站著喊了幾聲,不讓她再掛念塵世。她胸在燒,話要說,怒睜著眼睛抽出全力要告訴他。然而她用眼神,耳朵卻徵詢和留意,旁邊的親戚沒有一個在聽著,他們相互談論要開讓孩子去的學堂,自家的那小去不去。 「不行!」她終於大聲地吐出一個清晰的字,頭上的血管呼呼地供給。 「不行?」唯一留意的老婦人說,「不行就不行!」轉而告訴旁人說:「她又想說啥啦?!該去不去,不是活受罪嗎?」 「薩滿!……*#……學堂!」她氣急敗壞地吼,卻被一口痰卡得厲害,轉而幾乎過去。 「不躺著?」老婦人安慰說,「好了再扶你出去!」 龜山婆婆悲哀地哭吟,眼淚和眼屎一起臥在眼窩裡。終於,她掙脫大喊:「長生天呀,你的奴僕追隨你來了,可百年之後,卻有誰記得我?」而後,她吐血不止,眼睛卻仍然不肯閉上。 她家的老哈哈珠子又一次要來「一卷風」,並讓眾人離開,站在床頭說:「看他一眼吧,他的確是你的兒子。」 龜山婆婆卻搖了搖頭,告訴他說:「我只有一個女兒!」 花倩兒也回來了,被狄南堂送到她身邊。此時,一個掏空頭髮的孩子正光著屁股拽毛尾巴。兩人默默而視,眼淚都不止地流淌,終了,龜山婆婆露出一絲笑意,拉住她的手,粗聲大氣地喊:「告訴那個孩子。讓他記住長生天的恩德,永遠也不要忘記!」 這天,龜山婆婆離開人世,花倩兒卻決定隱瞞住,永遠也不讓狄阿鳥知道那句臨終話。 憂浟書猛 UuTxt.CoM 銓汶自板越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第一節 字數:3965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第一節 野,郊外也。靖康國北東西近萬里草原荒漠統稱下野。飛馬牧場就設在下野地草原東部的土谷勒川外的多鄰牧尼草原。從這裡向北,向東便是納蘭部的牧地,林立著大小部落和十多個有姓氏的黨那人家,可用頻繁的戰爭概括他們之間的關係。 當初仰仗著納蘭部族的親戚,狄南堂以每年上繳固定的鹽巴貨物為條件交換了這一塊牧地,建起了牧場,建成調配轉賣馬匹的暫養地,要像許多人家那樣,把家裡富成牛羊成群,然而隨著與中原牧場的往來,得益於靖康出產的糧食和兄弟親戚的強悍,竟收攏了部分草原人,形成聚落。 五月已是草長鷹飛的季節,原野一片欣榮。 花流霜(花倩兒)來又是下午,搭眼遠望,只見餘暉從遠山外廓、人家,一直鍍染到簡單的圍欄和牲畜,火一般的馬上健兒追趕著馬匹入圈,如浪潮般將它拖過,嘩啦啦地流動,難免為自己的男人自豪,正失神間,聽到撅著屁股,自己滾下了馬車的狄阿鳥感歎:「啊嗚!好大好大的一隻鳥。」移目看去,那是一頭被幾纜毛繩束縛下的怪物。只見它滿是棘皮的身體掙來掙去,將幾隻高矮不同的木柱晃得咯吱地響。 沒錯,地龍! 地龍生在遠古,早已不再適合這塊大地的氣候,頻臨滅亡。這殘存的一小部分已遠沒有以前的高大,傳說它們被高陽帝收服,因而亦是雍族的圖騰。 那地龍的四肢前短後長,走路前抓不離地面,竟然被狄阿鳥誤認為是鳥,此時,它就像聽到狄阿鳥的話兒一樣,正衝著老少三人大聲嘶吼。花流霜是見過的,可趙嬸卻沒見過,她伸出頭朝吊在慢走的車上而後仆地的狄阿鳥發怒,卻只嚷了一半,就被嚇了一跳。 遠遠裡有人奔過來,看到狄南堂在趕著大馬車,歡呼幾聲。狄南堂停了車,回頭掂了到處打滾的狄阿鳥,給來人安排了幾句話,而後要了匹馬,歇也不歇就往回趕。 狄阿鳥看著他走遠,立刻興高采烈地東趟西看。 他走到地龍跟前,嘖嘖直叫,再環顧身旁,哈達達吠在十步開外,一步也不敢向前,覺得對方應該像哈達達一樣,全身長毛。這還其是沒窮盡的,很快,他又想俯身看這怪物的腳掌和狗掌一樣不一樣,就在那傢伙腳邊數它有幾根腳指頭。 這地龍中背有大半人高,估計有兩匹馬那麼大,帶著棘花的頭顱在人頭上噴氣,口中尖尖的牙齒表露出它是一隻食肉龍。 花流霜只顧在自己男人的王國裡驚歎,一轉眼就發現他向那頭地龍接近,呼喊已來不及。來接的男人以驚懼的喊叫反應:「壞了!」眾人正不知道怎麼接近時,一匹五花大馬從一旁飛馳過來,套索在頭頂飛舞,然而他的目標太難捉摸,只好空跑了一趟。 花流霜聽一旁髒兮兮的草原男人惋惜地說:「辛燕老軍中原來的,索雖然准,卻不一定敢下手!」頓時有點手舞足蹈,他們遙遙大呼「狄阿鳥」,而辛燕也奔了回來。 地龍退了幾大步,頭頸開始上仰。 地龍外皮是很厚的棘皮,身體又比較大,轉動顯得有點慢,它這般壓咬卻是迅猛非常,即使是鐵牛也是骨頭立碎,全身癱瘓。經常和食肉龍打交道的人都知道,這是它捕食的先兆。 近了,更近了,眼看快馬會撈起孩子穿過,狄阿鳥卻又攀著地龍的腿到它下面去了,還不停地敲地龍的肚皮。這時,地龍沒有像想像中那樣暴怒,也許是它的肚皮太厚了,也許是狄阿鳥的前進讓它失去了捕食的空間,它一下子坐在地下,似乎是擔心下方的小動物,拚命向下看。 即使它輕輕用前腿一甩,狄阿鳥也非受傷不可。花流霜的奔跑喊叫,辛燕的接近都讓地龍有點警惕。它欠了欠身體,反而忘了狄阿鳥。狄阿鳥摸夠它的前腿,對後面的腿感了興趣,不過他還是回頭看看,想對大家笑,這時才驚訝地發現一位飆馬的阿叔,便揮揮手笑道:「這大鳥和我一樣,沒有翅膀,也不會飛!」 眼看辛燕又要放空。地龍卻垂下頭,伸出腥臭的大舌頭去舔狄阿鳥。黏糊糊的粗糙舌肌讓人非常難受,狄阿鳥一摸臉上,就聞到了難聞的氣味,這才大跑開來,被接近的辛燕圈中腰部,提了出來。 他出來後,趙嬸已走不動,眼看花流霜擒了狄阿鳥,摁住搖晃,問他知不知道地龍咬人,就狠狠在狄阿鳥頭上抽了一巴掌。狄阿鳥耷拉著面孔,邊往外掙,邊飛快地說:「下次不敢了!你們都看,阿嬸來了,飛雪還藏在她懷裡哭!打她一巴掌吧?」 花流霜一聽錯誤承認得太乾脆,也毫不客氣地把他的身子拍得前仰後俯。錚燕茹只一到就給狄阿鳥幫腔:「只有無所畏懼的巴娃子才能得到長生天的保佑。飛孝聽幾個大孩子說掏狼窩的事兒,還不是一天到晚地鬧著去?」 先後趕來的幾個男人紛紛笑鬧,無不說些「小心,小雞雞被它咬掉了。」「下次獵龍的時候一定帶上你!」之類的話。狄阿鳥終於知道什麼叫不好意思,把頭埋在花倩兒懷中。他們都是髒兮兮地打扮,又不知道名花有主,無不想借奚落狄阿鳥來圍著花流霜這不常見的漂亮女人轉,而後被辛燕叱跑。 「這是我阿叔家嗎?我阿叔一定很有錢。」狄阿鳥高興起來,摸了摸跑過來趴在花倩兒身上親的飛雪,說,「我們要點錢吧,好不?」 「我要買一隻那麼大的鳥,不過是粉紅色的。」飛雪指著大個地龍說,「讓人人都害怕。」 「以後不要惹它了,知道嗎?它喜歡先把小孩用腳踏扁然後吃掉!」花倩兒只好嚇唬這倆小孩說。 錚燕如眼中閃著光芒說:「孩子親什麼就像什麼。曾經有一位英雄,初生下來就被遺棄在大草原上,長生天派來翼龍、猛虎,一同守護在他的身邊。後來,他有猛虎的英勇無畏,又有雄鷹一樣的不可琢磨,征服了數不盡的英雄。從西西里到我們這裡,萬里草原都是他的,連強盛一時的中原帝國也在他的馬下稱臣!」 趙嬸抱下飛雪,依然心有餘怕。花倩兒卻知道這——那個英雄就是幾百年前,草原上人人稱頌的東夏王敖夏,不再說什麼,只是笑著說:「燕如姐,那是長生天的兒子,大地上的豪傑,雪橢石和金玉剛看起來一樣,卻無法相比的。」 「那可說不定,阿鳥自小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趙嬸倒體會不到花倩兒的用意,攜了攜飛雪,發覺飛孝和幾個男孩跑得飛快,卻都是野孩子一樣,一時竟忘了狄阿鳥帶來的驚嚇。 「是呀!」狄阿鳥自擂起來,接著不好意思地問,「和別人不一樣,能不能每天都吃糖葫蘆和烤肉?」 幾人頓時鄂然,接著大笑起來,錚燕如亦有心問氣喘吁吁的兒子:「你長大了幹什麼?」 「自然是做將軍!」飛孝朝狄阿鳥示威地說。 眾人都誇他,轉而看狄阿鳥。狄阿鳥立刻回答:「我做賣糖葫蘆的。」而後,他笑瞇瞇地給飛孝:「將軍一手拿刀,一手拿盾牌,再也不能吃糖葫蘆,特別是我做的糖葫蘆。」飛孝傻了一下,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一遍一遍地問:「為什麼呀,阿哥!」 「沒有第三隻手了呀,笨蛋!」 眾人絕倒。 ※※※ 又是一個傍晚,夕陽漸漸西下。 站在牧場中心的閣樓頂層,眼前真是看不夠的開闊,丘陵下流過的小河緞帶一樣飄揚,成群的馬匹和遠處的牛羊窩在水灣處飲水,立於其上的花流霜始終不忍心收卻自己的目光。這裡沒有牆壁,矗立在一座丘陵的最頂上,被牲畜欄包圍。頂樓的外圍還有風燈和鴿子籠。風燈不知道在黑夜中點亮給人看,還是在特殊時刻指揮大局;而那撲騰的鴿子腿上有環,看來是信鴿無疑。 狄阿鳥攀到一把椅子,兩隻手的食指和無名指都自然地分開,夾握在椅子的細條上,也靜靜地遠眺那遠處白羊藍天相接。很久,很久,他終於忍不住了,問:「你看那是白雲還是小羊?」 花流霜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發現一群被夕陽燒赤的羊。她輕輕笑了一下,露出閃亮的玉齒,而後抱過狄阿鳥,用母親才有的輕柔地親暱:「來,小羊頭!讓阿媽親親!」 「不嘛!我要好好看看。」狄阿鳥不依地說,卻還是被她攬住抱了去。 「你在看什麼?」花流霜想不到狄阿鳥也有登高遠眺的癮。 「我在想這麼多草可以烤多少只山羊!」狄阿鳥說。說到吃的東西,他就忍不住想流口水,沒出息到極點。 花流霜見他一臉的饞像就生氣,又一次覺得自己該盡到母親該有的責任,早早調教出一匹虎狼,而不是一頭豬,便擒故縱地說:「明天,我要教飛孝武藝,日後早日成才。」 一個習武之人想要達到先天境界,就必須像狄阿鳥這般大小就開始磨礪心志,聞雞而舞。這當然要狄阿鳥主動配合才好,所以花流霜反覆地刺激他知道。狄阿鳥怕以後不是阿弟的對手,慌忙換上一付巴結的面孔:「吃飽的時候反正也要玩?我也學。揍飛孝很好玩的!」 花流霜眼看他入了套,立刻嚴肅地說:「這可是你願意的。」 其實,她心裡已經很清楚,狄阿鳥對擊劍或許有那麼一點興趣,但看練劍時每出一劍就問人家他厲害不厲害,知道他這種慾望並不是很強烈,學與不學並無多大區別,他疏懶得很,喜歡用自己的小聰明來解決問題。飛孝不一樣,三言不和就上前和人動手,到哪兒都帶著他那支木劍,即使蹲野地里拉屎和吃飯也不忘。 狄阿鳥點點頭,翻出自己帶的一本鬼怪志,半懂不懂地摸著小畫裡的巨鬣,絲毫沒有想到後母的佈置。 u浟書猛 uuTxT.com 荃汶子阪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第二節 字數:4276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第二節 卻是花流霜下定決心,次日要捋去狄阿鳥習武的這個晚上,狄阿鳥摸去了幾碗老酒喝了個飽,醉了之後被蚊蟲叮咬在臉上,面紅耳腫,軟綿綿地睡成鱉蟥,第二天任水澆在臉上都醒不來。花流霜只好再給他一個安逸的早晨。 半中午的時候,他終於爬了起來,在牧場逛游無度,帶著哈達達轉到稀有馬種那兒時,便逮了匹小雲吞獸就抱了不丟。 雲吞獸是一種馬類野物,耐寒,鬃長如披,騎行迅猛而速,長於嘶咬,有馬獸之稱。據《騎獸志》記載,其生於北寒之所,幼體難養而晚成,故價值千金,雖帝王亦難求其佼佼者。這兒也僅是搜羅了幾隻珍貴的種苗。 狄阿鳥已經暗拖幾次了,常常在旁人「抱跑了,抱跑了」的喊聲中心虛不甘地還回去。這回,他接受了教訓,把自己翻來的畫譜遞給一個山一樣的漢子,名正言順地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是為了玩,而是為了研究飼養之方。 這威猛大漢肉肌突兀,手掌特別粗大,卻笨拙地拿著一本和手掌差不多大的書在狄阿鳥身後蹲挪步子,任誰看到都覺得好笑。 他姓餘名山漢,曾經是靖康軍官,後因與土庫人的戰鬥中被俘,和辛燕一起被狄南堂用好馬換了來,忠心耿耿地教習武士軍戰之法。狄阿鳥覺得他厲害,幹什麼搞不定的事都喜歡拉他一起。 這會兒,四處瞅著沒人,兩人蹲著繞圈子,繞了一趟又一趟。 幾隻像小狗一樣的小雲吞獸,粉紅的嘴鼻,蘊涵著水氣的大眼睛還在眨動。哈達達也打著尾巴伸頭看,想知道它們是不是自己的同類。 狄阿鳥好奇地問:「阿叔,它們這麼小,怎能長得大呢?」 「當然能長大!」余山漢肯定地說,「吃食長個!」 「我也天天吃,卻只長高一點點。」狄阿鳥用手比劃一捏的距離,肯定地問,「是不是吃肉吃得不夠多?」 余山漢只好笑他亂說。 遠遠過來了狄南齊。他不想讓狄阿鳥揪著大人轉,喊了一聲:「老余,你怎麼又和他趴在一起了。他再纏也不要理他。人家孩子都結趟子跑。沒人理他,他就跟著別人去了!」 狄南齊只有二十三歲,比狄南堂小了十多歲。出來建飛馬牧場的時候僅僅十八歲,他的身材簡直是余山漢的翻版,只是鬍子是又粗又直。正因為如此,狄阿鳥第一個反對他抱,因為他的鬍子太扎人了。不過據狄阿鳥認為,這飛馬牧場是這位三叔的,所以逼不得已時,也得犧牲臉蛋來換取合理利益。 狄南齊也樂得用這樣的效果騙狄阿鳥的委曲求全,說是這麼說著,扯上了狄阿鳥就把他提到半空,繼而給余山漢說:「有客商要來要馬匹,免得和北面幾家有不必要的摩擦,你和我一起往北去接一接。」 說完後,他問狄阿鳥說:「小鬼,你在幹什麼呀?還背了弓箭,是不是趁人不在意就射牲畜?和阿叔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我在學習怎麼養馬!」狄阿鳥看也不看他說,「大鬼,去,不要打攪我的正事!」 「一匹小馬駒!怎麼樣?」小雲吞獸很嬌貴,狄南齊不願意他胡亂玩,只好利誘說。 「再加上十串糖葫蘆的錢,我就出馬幫你接人!」狄阿鳥把自己當成人物了,繼而飛快地做準備,把前幾天寫了的布條帶上,上面寫著:「都來買好馬。不好不要錢!」 狄南齊覺得丟人,卻奪都奪不去。 ※※※ 到了晚上,趙嬸烤了肉。在一匹小馬身上晃蕩一天的狄阿鳥看著面前的烤肉,不但眼饞口饞,渾身更是沒有一處不饞的,可他剛伸出手來就被飛孝扭到一邊去。 「太霸道了,不像話!」狄阿鳥態度彬彬地說,當他看到飛雪在另外一邊抱著個小盆,吃得津津有味時,就更饞了。 錚燕如,花流霜,趙嬸都有預謀地坐著看,她們已經商量好了的,就等著明天早晨狄阿鳥起床後不是胡亂跑或者翻看他的《馬經》,而是和飛雪,飛孝一起練習武技。 「哪有弟弟和哥哥搶東西吃的!」嘴裡是這麼說的,但那只不過是狄阿鳥麻痺別人的話,接著,他就又一次向兩個人公用的碟子出手。 得手幾塊,他慌忙往外跑。飛孝得到眾人的示意,放下吃物去追。 過了一會兒,就在幾個大人暗笑不久,狄阿鳥又回來了,他手裡還抓著幾塊肉,卻是一塊也沒吃,而飛孝卻不在他身後。狄阿鳥給大人笑著,邊飛快地又找來一個木碗分了一小半的肉出來,自己端著以前的碟子跑掉了。花流霜和錚燕如對看了一眼,都看到對方眼神裡的失望。趙嬸搖了搖頭歎氣說:「又失敗了,這傢伙不知道怎麼騙的阿孝,也不知道騙到哪去了!」花流霜卻知道,她分明地發現狄阿鳥腳上少了一個鞋子。 飛孝回來了,手裡拎了一個鞋子,並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說:「阿哥跑了,把鞋子都跑掉了!」眾人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有飛雪笑著說:「阿孝哥,你看你的肉!」盤子變成碗了,他用疑惑地眼睛瞄了一周卻始終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接著往裡一看,不禁大嚎:「怎麼只剩下這麼一點了?」 接下來的幾天裡,花流霜都別有用心地挑撥牧場裡的孩子包括飛孝,飛雪,以便讓他們和狄阿鳥打架。可狄阿鳥身體格外地強壯,心智也發展得快,摔交時能掌握好平衡,幾乎可以摔過所有差不多大的小孩,就連和扎馬一個月左右的飛孝摔交也是穩贏。 小孩子的戰爭自然是把對方摔倒在地然後緊緊壓住就是勝利,狄阿鳥每日絲毫無恙。然而,這也更讓身懷龍家和花家武藝的花流霜相信他的天賦。這次失敗後,她只好動強了。每天一大早就把他抓去,和飛孝,飛雪一起扎馬,舉石鎖,接著到河邊吐吶,到了中午才允許獨個去玩。 大伙也都成了花流霜的同謀,一旦狄阿鳥躲藏起來,紛紛提供狄阿鳥躲藏的地方。 ※※※ 轉眼間,秋風四起,不日便是北方的冬季。牧場雖說已經蓄夠了乾草,糧食的秸桿和內地大量採購的碎雜糧,衰草仍要收割,而放在野外的地龍也要著手集卵,忙得要命。這其間,狄南堂回來了幾次,並帶來不少雪山族人。眼下,他能做的只有幫他們訓練武士,並通過自己的經營把山區的資源變成財富。 此法利己的嫌疑最大,而且,因為交通不便,龍青雲很難真正排除事務,也定然會犯到龍百川的忌諱。狄南堂曾擺出來讓龍青雲自己定奪,倒是龍青雲放心。 世上最難負的便是別人的信任,於是,狄南堂帶走辛燕,狄南良也使人帶著伐木和耕種的鐵器進山,開始向外輸運山中的藥材,原木,皮貨和一些礦石等等。趙嬸和又一次懷孕裡的錚燕如每天都忙給幾個孩子做御寒的衣服,花流霜卻在為幾個孩子準備御寒藥物,以便讓他們在冬日練功不輟。 狄阿鳥忙中偷閒,開始繪製自己的圖譜,包含有各種草原生物和周圍人的經典畫面。但有偷懶就有懲罰,他也每日都被加罰。每次看著飛孝和飛雪早在一邊休息了,自己卻因被罰而備受辛苦,他的不滿越來越多,有一天終於氣呼呼地問:「為什麼我不能休息?」 花流霜捏了捏他的鼻子說,事實上她發現狄阿鳥越擠越出東西:「這就是對偷懶的懲罰!」「那!我累得也很。晚上的烤肉也要多吃。」 這種想法得到飛孝和飛雪的一致拒絕。 終於,休息的時間到了。就聽他往乾草上一躺,隨口說了句:「沒前途!」這句話,他每天都掛在嘴邊,都被一大把大人小孩學會活用了。 今日追到本源後,花流霜很是奇怪,忍不住問:「來,告訴阿媽什麼沒前途?」 「我知道!」飛雪爬過來打小報告,「他說練功沒有前途!」 飛孝馬上添油加醋地說:「是呀,他說打的過別人也不會生糧食出來,長大也只能做強盜。」 「沒有的!」狄阿鳥抵口否認。 花流霜不知道這樣的年紀有自己的看法是好事是壞事,就把他抱到懷裡,輕輕問他:「告訴阿媽實話,是不是這樣認為的?」 狄阿鳥擔心花流霜不高興,提前把笑容掛上。花流霜便又說:「前些日子,不是有強盜前來?你叔叔帶領勇士們打敗了他們,才不讓咱們牧場的牲口被他們掠奪,這是不是用處?」 「我知道!可現在做的並無多大用處呀。」狄阿鳥說。 「怎麼沒有用處?壓馬,扎馬,和並馬這些,對於騎術和搏擊都是基礎,更不要說是上層武學了。」花流霜耐心地解釋說,「咱們不是每天舉石鎖,練習刀,劍,槍,弓箭這些兵器嗎?吐納扎馬都會讓你感官更敏銳,身強力壯,妙處說都說不完。是不是想和阿叔們一樣上陣殺敵?將來一定可以的!」 「再厲害也不過是把一個人兩個人打倒!」狄阿鳥說。 花流霜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卻聽他又說:「這有什麼用?余阿叔告訴我,打仗和打架是兩碼事,要有軍紀,進退有方,還要燒別人的糧草讓敵人沒吃的啦,還用到計謀。」 「嗯,還有呢?」花流霜忍住自己情緒的波動,為自己的說辭爭取時間。 「阿爸說過,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下攻城!我問過余阿叔,他雖然不能解釋給我,卻告訴我他不是不勇敢,卻還是做了俘虜。好多兄弟都被殺了!」狄阿鳥爭執說,「余阿叔還差點掉眼淚!」 「打了敗仗,所以才做俘虜的!」飛孝迫不及待地說。 「那你要學什麼?」花流霜只好這麼問。 「我三叔告訴我,要我學萬人敵!」狄阿鳥說。 花流霜渾身一振,記得說出這般豪言的那位英雄,雖覺得是狄阿鳥從他三叔那裡轉賣來,立刻覺得老三不一般,狄阿鳥也不是自己想像的沒有出息,便鼓勵地親了他一下,扭頭給飛孝說:「你以後也要讀書。」 狄飛孝差點摔了一個跟頭。 狄阿鳥伸出小拇指給花流霜拉勾:「一言為定!」 這會兒,她腦海裡閃過一個粗略地和狄南堂談過的想法,今天通過從狄阿鳥的話推知的小叔,有些事不必等到男人回來,於是提前帶著三個孩子回去,一等吃過飯,就讓人把狄南齊叫來。 憂優書猛 UuTXt.cOm 詮紋吇扳粵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第三節 字數:6088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第三節 狄南齊對這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懷有戒心,怕她對阿鳥不好,怕她有圖而來,還不怎麼承認她那阿嫂的事實,一直很少和她往來。這次,隨著花流霜鄭重地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他聽,他陡然從男人為尊的世界裡驚醒,在對方的注視下沉思。 兩人計較幾日,不日後已計較家口,以活冊牧地統計百姓,選拔男子少年進行統一編排和訓練,組建民官推斷事務,以東家個人結合的方式蓄養牲畜…… 等狄南堂帶著一些北面的戰利品回來,這裡已經面目一新。他一口一口地稱讚,摟著妻子半真半假地說:「龍家真是失策呀!現成的策女不用,還要找我這個他們一點不放心的外人!」 在這沒人的時候,花流霜終於拿出小女子的樣子來,她反摟著狄南堂嬌聲問:「你看還有什麼要改動的?」 「以後牛羊繁衍,怕戰爭也越來越多。」狄南堂喟歎,接著微笑著商量:「光讓人家養騸去的牲口有點刻薄,你看是不是允許下崽,交一部分,留養一部分?氣候太壞,你別看算得好,其實牧民依然還是苦!再說,那麼多牛羊崽兒能說買來多少就能買來多少!」 花流霜雖然知道這是意見,還是很高興,愉快地接受下,隨後講起狄阿鳥和飛雪的蒜皮事,苦苦一搖頭,說:「子多家盛,我卻還沒有懷上孩子!也好,我也怕阿鳥擔心我有了孩子嫌棄他。」 「怎麼會?我看他疼都來不及呢。」狄南堂說。 「將來家業呢?我再有個兒子,家業怎麼分?」花流霜問。 「自然他兄弟二人一人一半!」狄南堂拍了拍花流霜說,「孩子還沒生出來呢,就在為將來打算,真是小人之心。若多多地生出兒子,他們兄弟熱熱鬧鬧,同心一志,何愁家業。」 「要是他們不同心呢?」花流霜又問,「未必所有兄弟都像你們!」 「想的太多了!」狄南堂不滿地說。 「比如龍家大爺,他六年前吃飯吃出了條黑蜈蚣!」花流霜說,「大家子弟幾乎都是如此,你真的一點也不怕嗎?我可能在有自己的孩子後慢慢變心,而你的產業也越來越多,值得變心的理由也越來越多。即使產業都分成相同的份,而子弟有賢有不肖,比如飛馬牧場,若一人一分,一人要往南,一人要往北,這樣能行嗎?還不是——」 「好!不要說了。」狄南堂害怕她再說出更過分的話來,慌忙堵住她的嘴說,「我知道你是太疼愛狄阿鳥了,害怕將來對他不公。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他孤孤單單,就不怕被人欺負?凡事都是這樣,無法提前預知,我們可以問問狄阿鳥呀,我保證他舉四肢贊成的!」說到這裡,他神色一斂,無奈地搖頭:「知道嗎?防風鎮上的學堂辦成了。老爺子讓我把阿鳥送過去上學!」 「人質!」花流霜立刻反應了過來。 「是呀!我看他們並不知道目的在哪,只是在答應許諾我的名流。」狄南堂稍微看好地說,「老爺子有時候很難讓人評價,想出的計謀大部分都得讓花天酒地的大爺推上一把!這些不說,若阿鳥不在你的身邊,沒個孩子怎麼行?」 「不是還有飛雪?!我看我們請上薩滿和先生……,也這樣。」花流霜立刻想到要緊處。 「栽樹自用可以,可以試試!」狄南堂答應下來。 ※※※ 次日,貪戀恩愛的花流霜起遲了。她發現狄阿鳥,狄阿孝,飛雪三人都已去了河邊,覺得孩子們有長進,便拉了丈夫去看一番。 穿過稀疏的木欄,走走找找,夫妻倆最看到遠處潔白的雪地裡有四個黑點運動,等靠近一點,才知道他們正跑在冰上忙碌,不斷用手裡的石頭撞擊冰層,響聲時而響起。 兩人過去,就見狄阿鳥游手好閒地邁步督促,一個弟弟捧個碗大的石頭,一個妹妹抓個鴨蛋大的石頭,邊喊冷邊砸冰掏洞,厚厚的手爪子已滿是冰屑和雪花。花流霜急快地走在前頭,過去就擰了一個問:「你們在幹什麼?」 「阿哥要帶我們捉魚。他說,只要哈達達願意把尾巴插到敲開的洞裡,就會有很多魚兒咬它的尾巴!」飛雪老老實實地說。 花流霜看看狄南堂,發覺狄南堂也在看她。兩人見狄阿鳥半真半假地指揮怎麼砸,砸多大,連話都顧不得說,只好苦苦一笑。狄南堂很少約束狄阿鳥玩什麼不玩什麼,可還是在兒子忙過的閒暇中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狗尾巴能讓魚咬?就不怕狗尾巴凍到冰上,拔不下來。」 狄阿鳥伸長脖子往狄阿孝那兒一瞥,賊著眼睛給阿爸說:「我要讓他們知道只有我才能捕到魚,不然還不得和他們一樣砸冰冰?」 狄南堂算是明白了,出謀劃策的人不弄點玄乎,手下的弟弟妹妹不答應。他趁狄阿鳥不注意,不吭不響碰碰狄阿孝,壓低聲音勸:「別再傻砸了,你阿哥騙你的。」 狄阿孝掙著身子叫嚷:「可狗尾巴搖來搖去,魚兒才能看到的呀!」 狄阿鳥立刻明白阿爸意在揭破,立刻扛著他的腿,讓他回家,並許諾自己會注意安全。花流霜也權當這是狄阿鳥最後的幸福日子,扯著狄南堂往回走,聽到狄南堂不放心地評價狄阿鳥的懶和狡猾,笑道:「你看扁我們家阿鳥了,他讀完了《馬經》,最近正翻史書翻得起勁!動不動就要給人講故事。」 狄南堂搖頭大笑,說:「人家的故事老愛帶『威風飄飄』,被你問急了,就說,我飄了還飄,不行嗎?讀完馬經的畫是真的。你幫我挑個厚道的武士跟他一塊去學堂!」 「馬經是我一句一句讀給他的。聽得可認真了,每天就往馬群裡跑,那個大個子軍官給我說幾次了,怕馬踩上他。我看他行,也能應變!」 狄南堂點頭,卻可惜地說:「跟個這麼小的孩子,也真委屈人家!」 花流霜勉強一笑說:「就讓他去吧,他疼孩子!」 一陣大風捲起細雪來,狄南堂把小妻子摟得更緊了,只是問:「你心裡很不高興是不是?以後才要你多生兒子,好好留在身邊教導!」 ※※※ 「你說沒事怎麼會被趕著離家出走呢?」這是狄狄阿鳥無奈中問出的第一百次了。 「好男兒志在四方,沒有哪個男人不要離開父母的!」狄南堂也又一次回答他。 「我一直都很壞!」狄阿鳥很反對地說,「阿媽呢?她也要我走嗎?」 狄南堂笑笑,說:「是呀,一家人,包括你叔叔嬸嬸都希望你能學有所成!」 「三叔有沒有東西送我?他腰粗羊多,臨走能要多少就要多少!」狄阿鳥趴到狄南堂耳朵邊說,「欠我的馬兒,雲吞獸,一張大人用的花弓要是不給,我就嚇唬嚇唬他,說我不走了,天天射他家的牛羊!」 狄南堂差點沒有因為他的打算而暈倒,想了半天才說:「你的學費、吃用都由你三叔出。他還讓你余阿叔去照顧你。想想,值不值呢?」 「這也是!馬駒我就不要了,雲吞獸卻不能抵帳!」狄阿鳥想想,退一步說。 「那你自己給你三叔說去!」狄南堂心中早已經拿定,說什麼也不能讓老三拿只未成年的雲吞獸讓他胡鬧。 狄阿鳥說:「就要現在我每天餵食的那個,還不能讓他找個孱弱的來了事!」 看來只要有足夠的東西,讓兒子走還不怎麼是問題。狄南堂真不知道是該失望還是該高興。花流霜本來是來勸狄阿鳥,結果發現被撫慰的是自己。狄阿鳥一轉頭,就說自己能照顧自己。若不是他眼角里還有一滴眼淚,花流霜真不知道他是真不高興呢,還是對掙脫束縛已經嚮往很久了。 防風鎮也不是多遠,要回來就回來了,花流霜還是很克制地保持著情緒。 一旁的飛雪,狄阿孝和飛田都有些悶悶不樂。狄阿鳥也突然有了疑問,若有所想地看著狄阿孝:「怪我太能吃了!哎,以後沒有人和你爭烤肉吃了!可為什麼三叔不讓你學業有成呢?你這傢伙也能吃呀。」 「我勤奮習武,天下無敵,可以讓所有人都不敢搶我們的馬!」狄阿孝挺了挺胸脯,大聲地說。 「也是!」狄阿鳥抓了抓頭,看著飛雪又搖頭奇怪,「那你呢?」 「誰告訴你,你三叔是嫌棄你?」花流霜害怕他胡亂猜疑,慌忙打岔說,「飛雪是女孩子,年齡又小你一歲!你三叔覺得你最有出息,送你上學而已,你怎麼能胡猜亂想呢?」 「我們不住三叔這裡了,一起回家好不好?」狄阿鳥終於撒句嬌。 「不行!你爸爸,阿奶,我都要給你三叔幹活。」花流霜拚命地掩飾漏洞說,「你想想,為什麼你三叔會供你上學呢?是吧!」 「這倒是!」狄阿鳥無話可說了,挪動兩個小靴子往外走,回頭決定,「我要出去和大伙告別!」 他要告別的人太多了,打鐵的王老漢,給馬匹掌釘的土雲信大叔,在一起玩過的那些小孩,一個被稱為虎科威革士甲的老人,甚至還包括幾匹騎過的小馬和幾隻幼地龍。 「其實我也不想走,但是不走有點對不起我三叔。除了學費,他還給我準備了大量的零花錢!」狄阿鳥在給打鐵的王老漢說這些的時候,他正拿著一個小鐵鉗搶著到爐火裡夾一塊燒紅的金屬塊。 王老漢把手裡的活交給自己的徒弟和兒子,慌忙把他拉到一邊去。狄阿鳥在王老漢手邊又蹦又跳,說:「三叔送我東西讓我走,我很高興。」 「這把匕首是送阿鳥的!給!」在狄阿鳥的極力暗示下,王老漢怎麼會不知道去物免災呢? 這把匕首前頭彎大,呈一個奇妙的弧度收斂在匕首尾部。於其說是匕首不如說是小一些的彎刀。見粗大的牛皮鞘上還鏤刻著花紋,狄阿鳥很滿意地把它別在腰間,看起來就像北部大草原上的猛族少年一樣。 這是他今日敲詐的第一例!到了晚上回家的時候,他身上掛滿了東西,有一隻上等犀牛角雕鏤的牛角號,有小一號的皮鎧,不過依然太大,有薩滿的護身符,有塊血雨石,還有別人河邊揀來的貝殼,農牧人家的大餅……當他像破爛王一樣馱著這些東西推門而入,人前一個一個走過的時候,做飯的趙嬸摔了木碗,挺著大肚子打衣服的二嬸捶傷了手,狄南堂噴了口酒,眼睛三變其色,從憤怒到好笑到不知道怎麼說他好。 而花流霜把自己的眼睛用來比較分辨狄南堂和狄阿鳥這父子之間誰商人成分更多一些。狄阿孝,飛雪包括三歲的飛田眼中都充滿了羨慕,妒忌,佩服等等成分。 「你收了破爛回來嗎?」花流霜首先嗔道。 「大家都覺得我應該帶足東西上路,畢竟一人在外!」狄阿鳥煞有其事地說。 「老屋都在防風鎮,你缺什麼?你什麼都不缺,把這些東西都還掉去!」狄南堂嚴厲地訓他,卻被狄南齊攔住了。狄南齊邊笑這孩子是人前的精怪,邊從身後給狄阿鳥豎起大拇指,他說:「別人真心送來的東西,你讓他怎麼還?」 「是呀!我說不要吧,不要吧,但人家非給。人人都在誇我可愛呢,總不能讓我又髒又討厭吧?」狄阿鳥邊說邊出溜一下鑽進的房子,把門從裡面叉上。 來不及趕上他的弟弟和妹妹密密地在外面敲門。 過了一會,狄阿鳥拿了幾塊餅子和一個盛著馬奶子的小酒囊出來,其餘雜物半個也不讓人看。因為他的吝嗇,狄阿孝,飛雪,甚至三歲多的飛田都齊齊地扭頭到一邊,用不看他來表示不滿。 「這是給你的餅子,阿孝!」狄阿鳥邊說邊擺了一塊餅子給狄阿孝,接著又擺了一塊給飛雪,最後一塊給了飛田。 「我知道大家都生我的氣,其實我也沒有辦法呀,把別人送的東西轉送給你們很不禮貌的!」狄阿鳥看弟弟妹妹沒有人釋懷,只好再從腰中拿出幾塊風乾的牛肉乾分了出去,然後又把自己剛收到的小酒囊放在桌子上。 看看,還沒有人動,狄阿鳥伸手去拿自己分出去的食物,似乎很不高興地說:「要是不喜歡,我就收回去!」 立刻,三小孩飛快地摀住自己那一份東西。大人們都感興趣地看著他們的舉動,心中已開始佩服狄阿鳥,開始聽他說:「是呀!這就對了。我要去學堂讀書,就把我舉世可愛的本領教給你們吧?!之後?就有人送你們東西了。」 狄阿鳥話音剛落,三個小腦袋不約而同往前湊了來,大人們也想聽聽狄阿鳥的言論,都樂呵呵地看著。 「首先,不要做聽話的孩子,因為聽話的孩子呢?大人就不會他聽次話而送他禮物——」剛說到這裡,他的嘴巴就被花流霜摀住了。 「你想教壞弟弟妹妹嗎?」花流霜把他挾過來,擊打著他的屁股說。 其餘大人也紛紛對著孩子們灌輸一些誠實,勇敢,聽話的話,以此來掩去在三個孩子那裡一時眨呀眨的眼睛。當帶著某種目的的狄阿鳥被鬆開了嘴巴之後,一句話就轉移了所以弟弟妹妹們的不滿:「看,阿爸阿媽,阿叔阿嬸都不讓我說!其實,我很想告訴你們秘訣的!」 當天,狄阿孝拿出了自己所有可算貴重的東西,在夜深的時候爬到了狄阿鳥那裡。和狄阿鳥同睡的飛雪也轉醒,有點奇怪地看著狄阿鳥和狄阿孝。狄阿孝把手裡的東西全都捧了出來,貼在狄阿鳥前低求:「阿哥!把秘訣都教給我吧!」 「阿雪也在旁邊,去一旁說!」狄阿鳥的話剛一說完,飛雪也藉著外面的雪光找自己的寶貝,然後交到了狄阿鳥的手中。 「太多了?我說出來,你們也記不住。我有本秘籍留給你們兩個看,但你們保證,不能讓飛田阿妹知道!」狄阿鳥拿了一本小冊子出來,嚴肅地告誡。旁邊兩人什麼也沒有聽到,只有眼睛電光閃閃地發亮。 屋外頓時起了一場大風,送小冊子上的字體到他們的眼底。 「《阿鳥心得》!」 狄阿孝翻了幾下,可是看不懂。 狄阿鳥懶懶地爬回熱窩,打著哈欠說:「留在阿雪這裡,將來讓阿雪翻譯給你!」狄阿孝來回看了飛雪幾眼,放心地爬走了。屋裡一沒人,狄阿鳥立刻轉頭,伸出帶彎的指頭,給飛雪說:「我教你真正的阿鳥秘訣!每給阿孝讀一句要他一件東西,每給阿田讀一句要她三件東西!」 飛雪大為高興,又撒嬌又親熱。 一個月後,在飛雪豐收的時候,花流霜發現了《阿鳥心得》。她翻翻,裡面有《馬經》裡面摘抄出來的句子,有龍系生物的習性,有東夏沒能成型的草樣文書,五花八門,除了圓圈和方塊,錯別字依然一堆。可自她拿到這本小冊子後,三個小孩為了要回這本小冊子,忍辱負重,聽話得要死,使大人們格外驚歎。 uu書萌 UuTxt.COm 荃文自板月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第四節 字數:6109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第四節 狄阿鳥摟著一隻小小的雲吞獸,唱著歌上路。據花流霜講,他怕有流淚會被人扣下雲吞獸。眾人想想他平時對財物的熱愛和算計,紛紛默認這個事實。可不知道狄阿鳥是難過還是路上受寒,一回到防風鎮就病了。 舊宅沒有生火,狄南堂只好暫時借住鄰居段大路家。他請來自己的郎中老友檢查了一番,卻只得了些溫補的藥物。段大路夫婦的子女都已經成年,兒子也算出息,在關內混了個甲士長,生活有滋有味。現在,他們身邊有個孫女照料,竟也不擔心狄阿鳥是什麼瘟疫之類的病,就讓他住了進來。 段大路的孫女叫段晚容,比狄阿鳥大三歲。在狄阿鳥的印象裡,她不是在晚上和一群丫頭坐在一起唱難聽的歌,就是端了碗跟著自己阿奶坐在土屋後吃飯,不怎麼搭理自己不說,還老是告自己的狀,不讓自己在她家屋子旁邊撒尿。可身在矮簷下,怎能不低頭。他病懨懨地圍著被子坐著,懷裡還抱著那只雲吞獸,看別人撇著嘴巴看自己,勉力取悅說:「咱們一起玩吧。我讓你抱抱我的阿寶!」 雲吞獸小的時候,樣子很像體型寬闊而又合口平展的小狗,它難養也就難養在這裡,小的時候身體小,牙口也不好,尖牙長起來而磨牙卻沒有,偏偏又是馬,不能吃水分不夠或者纖維太長的草,食量又是很大。 可段晚容不敢碰它。她看狄阿鳥臉上綻著笑容,理所當然認為對方在笑話自己,便不快地嚷:「不就是一隻小狗嘛!」 狄南堂看了兒子一眼,害怕他胡亂賣弄,卻聽狄阿鳥回答:「是呀,以後,我不讓它咬你,好麼?我們牽著它一起玩。」 「誰給你一起玩?」段晚容依然口氣不滿,但是表情卻柔化了許多。 「我把我阿媽臨去前給我的貝殼送給你,好不好?」狄阿鳥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塊貝殼。 這小子出口就騙人,狄南堂心想,這貝殼明明是他自己揀回來的,卻說是媽媽給的。而這丫頭又不知道他有了新阿媽,只會當寶貝。果然,段晚容見貝殼的外面好像浸了一層彩色的油斑,螺紋雀黃色,中心有紅色條帶,遲疑了一下問:「真要送給我嗎?」 「那當然!好朋友?」狄阿鳥把小拇指伸了出來。 段大路擺了酒,拉看不下去的狄南堂和余漢山到外屋裡陪他喝酒去了,留兩小在裡面說話。一等阿爸不在身邊,狄阿鳥立刻帶著炫耀的心理問:「阿姐!你喜歡上學嗎?」 段晚容搖了搖頭,說:「阿伯說你是回來上學的,上學好嗎?阿爺說閨女認字沒用!」 狄阿鳥往外望了一眼,低聲說:「我阿爸也說兒子上學沒有用,我就偏偏上學,聽說好玩得很呢。知道不?鎮上有錢人家的孩子都上學呢,要是不好玩,為什麼他們都上學?」他再次心虛地往外面看了看說:「我帶著你上學吧,不過,你要裝成我的隨從才行。」 「爺爺是不會願意的!」段晚容自然不知道自己一步一步被牽進了陷阱中,頗有些擔心地說。 「一切都是為了上學吆!何況以後你吃,穿,住,行,用都不用他們出。」狄阿鳥掰著手指計算出來讓段晚容看。 反正費用是有錢的三叔出,以後還會有人替自己照料小雲吞獸,做日常雜務等等,想到這裡,狄阿鳥便不由邪惡地一笑。段晚容看到狄阿鳥那不正常的眼光,頗有疑惑,可一問出口,狄阿鳥就有得解釋。 「生病了,笑起來是有點吃力。」他面不改色地說完,便開始講一段一段的故事,把「頭懸樑」,「錐刺股」等勤奮學習的話兒一股腦倒出來,讓對方去相信讀書是好玩而值得的大事。段晚容也漸漸深信不移——是呀,不然誰會把頭髮結到樑上讀書,誰又捨得用錐子刺自己的肉? 段大路正在勸狄南堂和余山漢喝酒,講一些當年「提刀夜戰」的往事。突然間見他的孫女從裡屋裡跑了出來,撲閃著兩隻大眼睛問狄南堂:「阿伯,『頭懸樑』,『錐刺股』是真的嗎?」便猛地一揮手,讓她起開。 段晚容沒有走,只是懇切地看著狄南堂。狄南堂肯定這是狄阿鳥給人家說的,微笑著回答段晚容:「當然是真的,怎麼?狄阿鳥給你講的嘛?」 段晚容點點頭,說:「阿鳥答應我,帶我去讀書呢!」 「死丫頭,讀什麼書?讀書有什麼用?頂吃,還是頂喝?」段大路訓斥她說,「去到裡屋陪你狄阿鳥阿弟去!不要在這裡耍瘋癲。」 狄南堂雖知狄阿鳥在身後搗鬼,聽到段晚容如此堅定的話,還是內心隱痛。繼而,段晚容用更大的聲音來頂撞自己的爺爺,眼中淚花閃閃,大聲喊:「我可以做阿鳥的隨從,吃,穿,用都不用你們管,什麼苦都可以吃,反正我一定去。」 「你這死丫頭!讀你娘的腿!」段大路的老伴也聞聲站到了門口罵。 段大路站起來就想打自己的孫女,被余山漢攔住。狄南堂沉默地嚼著東西,壓著想法抬頭,說:「阿叔!就讓她和阿鳥一起去讀書,錢的事由我出。這女娃能說出這樣的話,讀書一定有成就。」 「是呀,我就是沒認幾個字,現在後悔死了!」余漢山附和說。 「若她是個男的還好,一個女娃子。嫁出去嫁不出去?」段大路拍著自己的大腿叫不是。 狄南堂不願拂了孩子的念,諄諄勸導說:「街上開舖子的也要算帳不?更不要說找個好婆家了。我看你就應下來吧,花費我包在身上了。」 段大路還是拿不定主意:「我還是找個人寫封信問問他父親!」 狄南堂面帶笑容地看著他,似有所說:「找人寫信?這小丫兒認了字,多多少少能寫個信不?」 「噢!好,就讓她跟阿鳥一起去。」段大路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說,「只是讓你出錢不行,你的錢也不是天上掉的。」 「你這樣說就見外了。晚容比阿鳥大得多,和阿鳥在一塊不是在照料他?」狄南堂說,「只要她讀書好,這些算什麼?」 段大路本來就無意堅持出錢,別有用意地問:「聽說你現在在給龍家做大事?」 「聽誰說的?」狄南堂笑了一笑反問。 段大路咂著嘴唇說:「茶館裡都在說呢,你娶了龍老爺的親戚,被龍老爺大用哪!」 狄南堂輕描淡寫地化解說:「龍家大爺拜託我辦了點事,沒有別人說的那樣!」 「龍家大爺都托你辦事,還說不咋樣!」段大路抓了抓頭說,「我那兒子就要回來了,你給他安排個吃飯的地,好不?我以前就應該讓他多跟著你父親讀點書,他要不是認識幾個字,哪能做上小官?說出來還多虧你家!」 狄南堂知道他是用著自己了,新舊一塊感激,表示他不會忘本,這才醒悟自己為何突然受到這麼好的招待,下酒菜有雞蛋,有熟羊肉,有燒牛肉,還有不錯的花彫酒。 ※※※ 開學的那天,狄阿鳥的病早好了,狄南堂帶他和段晚容參加開學典禮。可他沒有想到,龍百川還會大費周折地舉行個儀式,引來很多無關的百姓。在龍青雲出席後,隨著一聲悠長的牛角聲,大量的騎士繞著馬圈停留。他們披風雪在肩上,頭盔上,帶著如同掛月的彎刀,被檢閱一樣走了個來回,更襯托出學堂的氣派。 眾人生出來到神秘的薩滿神地時才有的肅穆,大多忘卻了寒冷,只是站著觀看。幾個來看的娘們還低聲地議論,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接著,一個司儀模樣的人開始宣讀學生的名字。 學生的家長大多是鎮上的頭臉人物,他們聽到自己家孩子的名字後,便帶著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進入房子。叫狄狄阿鳥的名字了,狄南堂也牽著狄阿鳥和段晚容一起往裡走去。不料,剛走到門口被一個武士攔住。狄阿鳥仰著頭,也聽不明白他們說些什麼,見父親要跟他走,惆悵了好一陣,最後還是被余山漢加把力氣扯進去的。 他和段晚容被帶到一個房間裡,那裡坐了一排的人。狄阿鳥移動目光,發現這裡的規矩的確新鮮,每個孩子——無論是學生還是伴讀都要給一付畫磕頭,然後給老師們拜禮,便把眼睛瞪大,朝要膜拜的畫兒看去。 那裡面有一位鬍子很長,長袖半揖的老人,醜醜的,頭上還有兩個疙瘩。旁邊的小孩也大多在看,卻不認得,交頭接耳地議論畫裡的人是誰。狄阿鳥見那畫裡的老人和自己家掛的很像,一味地告訴他們是自己阿爺的兄弟。 這話贏得了很多孩子的敬畏,他們都生疏地看著狄阿鳥,比較他和畫裡的老頭。狄阿鳥心裡不免得意,揪揪這個,拽拽那個,吐沫橫飛。過了不大一會兒,他覺得段晚容有點害怕,緊緊從後面拉著自己的衣服,就故意一次一次地拱她到人前。段晚容躲了兩躲,又不敢在人前大聲說話,只好推推狄阿鳥,提醒他該這一排了。 狄阿鳥和一旁的孩子說嚷得過癮,以至於人家都跪倒了,才飛快地跟上這一排的同伴。雖然磕頭非他喜好,他也磕頭。磕了好幾個,一抬頭,才發現和自己一起磕頭的幾個小孩已經換了方向,在給高矮胖瘦不等的先生們磕。他想補又害怕比著他人吃虧,於是慌忙跟著他們退到一邊去。 先生們大概見他皮衣破舊,也懶得管他。 三輪頭磕過,拜禮這才結束。 先生們紛紛退了出去,留下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在房子裡。狄阿鳥繞行一圈,看到另一夥人在歪著頭看他,再一看其中有自己見過的龍妙妙,便非常大度地上前打招呼。他到那裡需要穿過站立的小孩和牆上掛幅下案幾中間的空隙,而案子上正供放著蘋果,經過時,便毫不客氣地拿了一個,在皮袖子上擦一擦紅的一邊,放口大咬。 段晚容只以為是學堂發的,也學他拿了一個塞到口袋裡。 「喂~!」 狄阿鳥剛吞嚥著蘋果招呼龍妙妙,一大圈小孩就圍到他周圍,他們紛紛譴責說:「你偷吃蘋果?」 一個十來多歲的男孩說:「這是供果,吃了之後要掉耳朵的,爛肚子的!」 狄阿鳥吃得高興,連皮子一口吞下,自然不在乎掉什麼或爛什麼。心裡卻在說,我快要換牙了,掉牙齒最好。身後的段晚容卻緊張得不得了,卻又沒有勇氣把蘋果拿出來放回原位,只好使勁地摀住厚衣服下鼓起的一塊。 龍妙妙帶著兩個女孩瞪了狄阿鳥一眼,大力往一邊走去,幾個女孩也跟著她往外走。片刻之後,她帶了一個一名鬍子老頭過來,把正在一大群男孩子舉手翹足,講得神采飛舞的狄阿鳥揪了出來。 來到的老人姓田字晏風,可算是當代名士,因背了一宗官司背井而來,受龍百川禮聘做了這裡的主務。他清瘦而高欣,下邊的鬍鬚狹長,很容易給孩子們留下好印象。孩子也大多不怕,吱吱咋咋地圍在他身邊,問蘋果可以不可以吃。狄阿鳥拿著啃剩的半個蘋果,大方地遞到一個很憨的娃子嘴下,時而打量田晏風,時而問別人吃不吃。 田晏風看他年紀小小,斷定他是渾噩不知事,這才不知輕重吃了供品的:「你不知道供品是不能吃的嗎?」 狄阿鳥很禮貌地收回半拉蘋果,放到嘴巴上貪婪地咬了一大口才做出交上來的動作,問:「這蘋果是別人送給你的嗎?阿爺?」 田晏風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人老則忌提一個死字。而狄阿鳥卻把蘋果問成是上給他的供品,老人恁是這麼好的修養還是哭笑不得,只好耐心地說:「不是,這是祭品,是送給那個老聖人的!格聖你知不知道?他是……」 「是他阿爺的阿哥!」旁邊又一個小孩興高采烈地表現自己。 狄阿鳥心虛,搶白說:「很慈祥的阿爺哦?!」 田晏風為怎麼解釋發愁,見狄阿鳥回答的還有點不太離譜,就朝狄阿鳥點了點頭,確定地一笑,半真半假地說:「很慈祥的阿爺,很有學問的阿爺……」 「那你怎麼相信誣陷人的小女孩,怎麼就知道那個阿爺不是把這個蘋果送給我吃的呢?」狄阿鳥指住龍妙妙問。 龍妙妙眼睛猛睜,四處看人,向田晏風求助。 老人這才知道自己小看了面前又大搖大擺去啃了口蘋果的小孩,你明知道他做的是錯的,偏偏你指責不出他錯在哪!他驚訝地問:「你叫什麼名字?父母是誰?」 狄阿鳥心中覺得壞了。若說他還有害怕的人的話,就是花流霜和自己父親。此時,他第一個反應就是——這老人要去告狀,便打了個哈哈說:「雖然我替那位老阿爺吃了蘋果,做了好事,可也不用留名呀!」說完轉身就走。 「田阿爺,你怎麼要他走了呢?他是在說謊。」龍妙妙大急。 「等上課的時候,我打他板子!」田晏風無奈地說,心中卻已留意到了狄阿鳥,再一看他又想去抓蘋果,只好遠遠地吆喝。 狄阿鳥回過頭保證:「我再吃一個,剩下全留給阿爺你!」說完,溜到一邊大吃大嚼。 終於到了家長來領孩子的時候了,有人大叫狄阿鳥的名字。狄阿鳥看余山漢和一個陌生人在一起,便迎了過去。田晏風一直看著這個語出驚人的小孩,見有人叫他,也連忙走了過去。 「請問哪位是他的家長?」田晏風問。 「老先生有什麼事?」余山漢有點磕巴地問。 「此子不俗,若悉心教導,可堪大材!」田晏風苦笑說,「可放任他,怕是大大不妥。」 余山漢不管這大大不妥,一個勁地高興,嘴也和不攏地說:「剛來第一天,先生就誇他。是呀,阿鳥就像你說的,長大了一定會成為他父親那樣的英雄!」 「你不是他的父親?」即使余山漢不說後一句,田晏風也看出他不是狄阿鳥的父親,卻還是歎了口氣說,「回去讓他父親好好管教管教他吧!」 「不是!是不是他一來就惹什麼禍了?」余山漢終於因他的口氣吊起心。 田晏風微微搖頭,半天後才說:「我看?也不算有。死去的人一去萬空,但子孫後代安能不記得?我看你們這北疆的生人,祭祀祖先也畢恭畢敬,但他卻拿了祭奠聖人的果品,吃了理直氣壯地告訴我,是聖人讓他吃的。」 狄阿鳥倒聽不太懂,他也不怎麼害怕事情被余山漢知道,只是仰頭搖余山漢的衣服,緊張地問:「阿爸呢?他回去了?」 余山漢謝過田晏風,這便邊走邊去摳去狄阿鳥手裡的果核,可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只好連連督促說:「主公走了。你下次可別吃這些東西了,不然就壞肚子。」 「真的?」狄阿鳥不信,卻又摸出不知藏在什麼地方的、第三個蘋果,放到嘴巴啃。余山漢這次再要不下來,想想,這天早沒了蘋果,孩子的確稀罕,口饞也難免,就光用壞肚子嚇唬他。 u優書猛 uUTxT。cOM 荃文子扳月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第五節 字數:5227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第五節 大概是考慮到老宅在西鎮,龍家圈出小片別院給狄阿鳥他們住,去到那兒,已有兩名使女負責打理。狄阿鳥看到明窗亮幾的,非常滿意,樂顛顛地跟著到舊宅搬東西。半路踩雪迎風跑得正喘氣,段晚容拿著一個暖熱乎的蘋果追上,邊遞邊不太自然地笑:「我還以為是發的呢,原來不是!」 狄阿鳥奇怪地她有蘋果不吃,毫不客氣地接到手裡,但還是又遞回去,找個可以一起壞肚子的同伴:「那你吃吧!我已經吃了好多!」 段晚容搖頭不接,推脫了幾步遠。狄阿鳥頂不住蘋果的誘惑,只好又喝著寒風啃咬,不一會,吃下的已經是冰坨一樣的硬塊。忙在前面的余山漢只顧和幫忙的人挪運東西,並不知道,不然一定會強行制止。 蘋果受凍,反而讓人覺得更甜,更好吃。他哪管冷熱,直吃下大半才感覺肚子裡腸氣滾動,便皺了眉,把自己手裡提的幾物一丟,抱著肚子就往一旁的空地裡鑽,好長一會才跑回來。 段晚容叫著「壞了」,「壞肚子了」。問他,他也不忙說,只是仇恨地看住沾滿雪、凍在雪地上的半拉蘋果,撿起來又啃。 「阿姐,別告訴我阿爸!」狄阿鳥使勁吸吸凍干的鼻孔,使勁地眨著眼睛,噗捻嘴巴,繼而表情嚴肅地吃剩下的蘋果,「真壞了肚子,不知道耳朵掉不掉!」 「那你還吃?」段晚容連忙從他手裡搶去蘋果,遠遠扔到別人家裡去。 「長生天喜歡勇敢的巴特爾,一定能管管那老頭,不再讓我拉肚子!」狄阿鳥嘀咕出理由,把眼睛瞇縫成一條縫,緊緊地抿著嘴巴,半抱著肚子紮在雪上,腮幫子緊隨肚子裡的勁道扭曲。接著,他也不再多說話,不聲不響地回去,找了個熱地方坐一坐。段晚容怕他這是要掉耳朵,飛快地去找余山漢,見人就說,害得家裡出入的人都來看。 狄阿鳥被他們嚷得坐不住,只好抱著自己的寶貝小小馬和哈達達左躲右藏,換找其它熱和的地方暖肚囊。余山漢回頭找來看,他竟抱著狗睡著了。 ※※※ 兩天後,學堂排班。包括龍琉姝在內的許多舊相識接連到來。他們一碰到了狄阿鳥,就追算舊賬,繼而將許多孩子帶動。大小孩子分出兩班,整日亂得乒乓著響,雪團四飛,打惱了,就拽在一起幹架。這樣玩鬧了好幾天,才便派出四個年級八個班。 儘管孩子有大有小,學堂有意開設數學,行文,政史,部軍,武技等課程,但每班都從句讀和簡單數學學起。狄阿鳥是啟蒙甲班的一個,很碰巧地和龍妙妙做了同窗。 上學對於野跑鬥勇的當地男孩子來說是件百無聊賴的事兒,打鬧就像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天性。有人帶著短刀,弓箭,鑿案子,射木頭,大點的還騎了馬兒來胡亂踏。回頭,有人說給家長,家長也覺得該這麼著。 啟蒙甲班只有八個學生,加上學生的伴讀,湊了二十二人,也打鬧得利害。還沒有正式開課,狄阿鳥就和同班王本丟髀石嘔上了氣。他見王本輸不起,不但叫嚷自己的阿叔是先生,還老愛和龍妙妙合起來打自己的小報告,就把贏來的髀石、錢子還給他幾個。不料,這事讓狄阿鳥的師兄們知道了,他們討到班上,把胖胖的王本摁倒在地,搶光搶淨。 王本是龍妙妙的親戚,龍妙妙賺了他三個雞腿硬沒有把他一身的寶貝要回來,只好天天帶他去找阿姐。龍琉姝問來問去,幾個男孩子也不買賬,說是狄阿鳥贏的,要要也該阿鳥要。這原本是不想還東西的借口,可王本卻因而和狄阿鳥好上了,日日勾結自己家的王壬一,和狄阿鳥勾肩搭背地稱雄啟蒙班,揍外來的孩子,搶他們的東西。 至於上課,小孩子一覺得自己如何地有面子,就不會好好地聽話,上課更不會老實,也好在淘氣的男孩子面前顯得更加無所畏懼。 算是正式的第一節課是句讀。姓孟的本地老先生肚裡也沒貨,就裹著羊皮襖,反覆地教幾個簡單的字讓大家練。段晚容很認真地一筆一劃地練習。而前面的王本卻在家學過這幾個一、一,二、二的字,就扭頭找狄阿鳥,要學女孩子一樣抓子。狄阿鳥不會玩,玩了一會,打了個呵欠睡著了。先生也不怎麼管。 不知道是不是嫌跪趴在桌子上不舒服,他竟窩到書幾下面睡了,在甜夢裡發笑。龍妙妙早就瞄得死死的,站起來喊了先生,指跟一個小貓兒一樣圈著的狄阿鳥說:「老師,有人在睡覺!」 段晚容趕快去拖,狄阿鳥卻說了幾句聽不懂的話,翻了個身,把書幾推都出了好遠。 有兩個男孩子坐不住,趁全部孩子的視線全部都集中,老孟先生轉臉的時機,站起來往外溜,站在門口和剛爬起來的狄阿鳥打招呼。 狄阿鳥揉了揉眼睛,一看到有人在門口,問一句「放學了嗎?」站起來要走。老先生大為惱火,怒敲了他一記,想也不想就罰他寫字。狄阿鳥疑惑了半天,換來更多的笑聲。龍妙妙大為得意,不但仰著眉毛瞥他,還伸出自己的腿,打算暗中絆人用。 狄阿鳥嘀咕著趴回自己的位置,在那兒胡寫亂畫,大字半頁,小字圈蛋,好不容易應付到下課,見到兩個逃走的孩子,問問,才知道他倆一點事也沒有,心中便已躍躍欲試。接下來,數學課的先生是龍家的門客,不但年輕,還只把數學的基本計算方法一講,就問孩子家裡有多少羊的問題。這投得狄阿鳥的心意。他和王本不知比那些連數都數不十幾的孩子好到那去,就邊玩些小動作,邊爭先恐後地回答。 這樣上了許多天,連數學課也沒了意思。天天摸不幾下髀石和弓箭,狄阿鳥手上癢癢的,就再也忍不住了,接二連三逃出去玩,回到家裡,則應付段晚容在余山漢那裡告下的狀,說:「那老孟先生的字我都會。他寫的還是錯的,我說他,他還不願意,不讓我去上課!」 余山漢不信,心想:人家是老師,你反過來要教人家?人家不覺得顏面無存才怪。他自己也寫不了幾個字,看到狄阿鳥在雪上畫了幾個歪字擺道理就記下,回頭自己問別人,一問,果然狄阿鳥的對,而自學認字的老孟先生常常寫錯偏旁,奇怪了。怕狄阿鳥故意給自己貼光,把老師寫的字寫錯,他又耐心地問段晚容,問過才相信狄阿鳥的話。 久來久之,查誰對誰錯引發狄阿鳥的興趣,他乾脆找出一本句讀本,自己當老師,教無所事事的余漢山,兩名使女和段晚容讀書。 大家有些莫名其妙,一開始都不怎麼睬他,就把事兒說給來看狄阿鳥的花流霜。花流霜倒也為這樣的先生發愁,就讓他們跟著狄阿鳥學,調動狄阿鳥的熱情。她勸余山漢說:「你整天練功夫也不是辦法,要是識了些字,閒得發慌的時候,可以讀些書。不說其它的,那些兵書總要讀罷,將來也好跟你主公幹大事!」余漢山覺得有道理,日日向狄阿鳥學習,逼迫狄阿鳥去學自己也不會的,兵書,雜記上的複雜文字。而狄阿鳥寫會之後,又故意拿到課上問老孟先生。老孟先生幾乎要被他氣瘋了,見他就躲得遠遠的,最後乾脆回家抱孫子。 花流霜更不放心了,讓余山漢打聽哪個老師好,出點錢讓他私下教狄阿鳥,尋了一個又一個,都只能讓狄阿鳥更加得意。大人都犯愁,心想:別人也未必沒有學問,可會這不會那,會靖康文不會其它文字,被他幾個花招給鎮住,自己都不好意思來了,這怎麼行?這北疆生蠻之地,像他父親那般的人到哪找? 花流霜見他習武無心,讀書不成,又不能領回家,就鄭重地讓人給他二叔遞信,讓他務必在中原收羅個能降孩子的先生。先生還沒有找,狄南堂就在她那兒給狄阿鳥了特許,說孩子去打獵也是學習生存之道,就怕不學習還無事終日,傻漚發愣。她氣不忿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讓余山漢督促他勤練武藝,一旦外出,不提五隻老鼠回來不給吃飯。 之後,在家,狄阿鳥跟著余漢山裝模作樣地練習武技,出門則忙著找老鼠洞攢老鼠,只要一去上課那就犯渾,要麼胡亂讀其他書,要麼玩畫畫,要麼做小動作,要麼流著口水睡覺,頂嘴頂得沒有先生不怕。 混到過年回家,狄南堂意外地發現,他箭法越來越好,似似而非的道理也越來越多,便偷偷給花流霜說:「孩子玩也是學!他去打獵,得辨別野物,知道怎麼生火,懂得那些大孩子給他說什麼,在做什麼吧?找本介紹山川河流野物的書放在他眼前,他肯定會翻開,似懂非懂地瞅,直到明白為止。至於去難為先生,何嘗不是被先生難為,也有自己臉面無存的時候!這時他會怎麼辦?非自己翻一遍書不可! 「只是怕他比起其它的孩子,越發地驕傲。不過你不用擔心,他一旦驕傲,總有錯要犯,你就得等他做了自己也知道的蠢事後再好好地教訓!這幾天,你就可以考問他自己翻書翻來的字,一旦他有錯,你只需把正確地說一遍,他肯定能死死地記住。他本來就認了不少字,這年下一個月,天天又灌字,過後,還怕他不能讀些簡單的書文?」 花流霜試了一試,果然,狄阿鳥對不認識的,讀不准的,難記的字特別上心,一卡就臉紅脖子粗地藏起來寫,讀,回頭變了法兒偷問阿爸,在阿爸的鼓勵下,竟用已學會的字注了本疑難雜字發音的小冊子。 年後,回到學校,他當真是威風八面,什麼都會,連高年級的學生遇到難寫的字都跑來讓他看。這讓他更怕自己遇到不認識的字,句法,怕也只有段晚容和余山漢才知道,他不上課的時候用功得要死,有時連趙嬸夜晚不能讀書的巴掌都忘掉了。 這時,句讀課改稱行文課,新先生見課上鎮不住,只好眼睜睜地看他找來好友「螞蟻」和「屁牛」頂課,而自己隔不幾天就跟著年齡稍大的孩子去山林邊上打獵。 當記載動植物的雜說和山川河流圖悄悄出現後,他也不懂裝懂地研究,以便在一群少年的面前出口說:「今天,我們到馬耳朵山後的坳子裡吧,不遠,還有林子。」 因為他讀書的目的性越來越強,看了就有深刻的印象,余山漢常常懷疑他過目不忘。 ※※※ 又是幾個月過去了,「笨笨」成長許多,有大狗般大小。能站個東西騎半大馬兒的狄阿鳥非常高興,時常帶它和哈達達出去轉圈,等著自己有乘它追逐的一天。這時,余山漢怕他野起來不回家,次日不讓自己跟著就隨別人亂跑,就會叫上段晚容,緊緊跟在後面。 他們把四處走動叫遛馬。 ※※※ 這天,隨著市場的擴大和政治版圖的擴伸,越來越繁榮的街上竟開了家歌舞堂館。幾人走過這裡,聽到悠揚的樂器,看到許多稀奇的殷實的漢子泊了馬車來看,就停下看一看。狄阿鳥伸頭發問,余山漢也只知道是樂器,卻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發出來的。他怕好奇的狄阿鳥纏著不肯走,就早一步把狄阿鳥從人家的車馬轅上扯下。 狄阿鳥扭了幾扭頭,直到看到前面不遠聚集了一群穿著短衣的窮漢,在一截草棚下敲刀低歌才轉移注意力。余山漢看著他們,發起一陣感慨,也不管身畔是大人還是孩子,就說:「以前咱雍人質樸重武,以擊刀劍和歌為樂,因而男人們打仗無人願意背後受傷,這才擁有天下無敵的鐵騎和銳士,稱霸天下!可惜呀,如今卻貪於安逸享樂,時常被遊牧人騷擾。」 段晚容抬抬頭,疑惑地看看,繼而聽到跑到前面的狄阿鳥愉快地喊:「快看。一個人在彈木頭,好奇怪呀!」撇撇嘴巴,嚷他:「什麼都要去看!是敲木頭的呀,還不如回家?!」 余山漢分神一聽,耳邊游了幾絲蕭蕭琴音,再一看,一名修身的藝人忘情地撫琴,灰白的頭髮時候隨著節奏擺動。明顯,周圍是琴聲激起的共鳴。 這人一定是落難的貴族,這份上了還抱著那高雅的勁兒,余山漢心裡這什想,便走到跟前,看準一個黑瓦罐,投了點錢,歎氣說:「我也聽不懂,見你也是背井離鄉,奉勸你一句,丟了這玩意,用手腳力氣養活自己吧!這裡哪有人聽得懂呢?」 「謝了!聽不懂才有錢賺!」藝人停住琴聲,一張蒼悴發白而又有皺紋的面孔呈露,他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即客客氣氣又拒人於千里之外,說道,「我又不是歌伎,能回頭做個良家人?!勸當勸之勸,是為可勸!」 余山漢訥訥一笑,見狄阿鳥彎腰摸了人家的琴,連忙扯了一把,說:「別亂摸人家的東西!」狄阿鳥使勁掙著身子,好奇地問那藝人:「你會萬人敵嗎?!阿叔剛才說,男人們敲兵器唱歌,打仗就不願意讓背後受傷,你能讓他們敲打兵器,一定會萬人敵!」 老藝人猛地一睜眼睛,現出幾絲吃驚,幾絲寒光,極為嚇人。余山漢連忙又扯狄阿鳥,狄阿鳥卻給他急,吼嚷:「你怎麼老拉我走!我想學學怎麼摸這木頭繩,還要學萬人敵。他讓摸,摸不壞。我偷偷拽過司薛何只斤的馬頭琴,可司薛何只斤擰擰,還能拉。現在,我光摸摸!」 優優書猛 UuTXt。cOM 荃汶自板月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第六節 字數:4733 段晚容也來扯一手,脆脆地喊:「你又鬧著不走了!他什麼都不會——學摸木頭能吃嗎,能喝嗎?看我怎麼告訴你阿爸。」哈達達幸災樂禍地伸著舌頭,圍繞著老藝人邊轉,疑惑地嗅。老藝人只一動不動地坐著,白髮的長髮從面部垂下,讓人忽然看不清他的年紀和相貌。 他滿懷情感地摩挲琴弦,展露出來的手指長而健。 余山漢歉意地沖人家賠禮,攜了飛鳥幾攜,見他紅著眼睛掙,只好放下,口裡叫著「好好好」,說:「咱就在這玩一會!」 一老一小在一大一小的注視下徜徉相望,像是在比拚耐性。 飛鳥見對方還是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個,熬不住話,提起自己的彎指頭,勾了幾勾,也是為了胡塞余山漢,讓他自己說:「我阿叔說摸摸你的木頭,能摸壞。摸得壞嗎?」老頭朝余山漢笑笑,一本正經地解釋說:「摸是摸不壞,就怕你偷偷地拽!」飛鳥老臉通紅,卻試著擺出兇惡相,擰了眉頭,往前走出一步,嚇唬說:「信不信,我說拽就拽。只剩一個罐,讓你還盛錢?」 「那就找你阿爸賠。」段晚容飛快地接話,「看他到哪買!」 「我阿爸不在鎮上,他又沒有馬,怎麼去?!」飛鳥氣呼呼地扭頭,很煩段晚容亂說。 老人笑瞇瞇地,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琴子,只是鼓勵飛鳥說:「那你拽斷它吧!連罐也打碎。想想吧,你拽了摔了,我只能去你家吃飯!」 飛鳥猶豫,躊躇,圍著琴和罐轉了一轉又一轉,想打碎,怕別人也沒有許諾一定去,未必去,說不定,自己也不知道哪裡有這樣的怪木頭,學不成摸木頭了。不打碎呢,沒有面子,面前老頭還就這一堆,帶理不理。他走到第五圈也沒有想出丁點法兒,只是越來越佩服老頭,心想:他怎麼知道我不敢拽,也不敢摔? 一旁有人來看,只見一個小孩繞著老藝人轉圈,問一問,才知道這孩子想摔人家的東西,卻被人家難住了,再一問問題,卻是老頭讓他拽自己的琴弦,摔自己的瓦罐,先是啞然不語,而後發言。眼看周圍鼓勵的也有,茫然的也有,奇怪的也有,苦想有什麼玄機的也有,余山漢和段晚容不用轉臉,就能聽他們發出各樣的見解,真是丟死人了,只好一遍一遍地督促飛鳥:「咱們走吧。」 飛鳥轉呀轉,轉呀轉,竟是不停了。老頭等了一段時機,便又問:「你摔不摔?拽不拽?天色不早,不能耽誤我找個地方喝酒!」 飛鳥邊轉圈邊嘟囔說:「我家的酒都是好酒!還有地方住!」 段晚容上去就拽他的後衣,見差點把他拽倒,回頭給余山漢嚷:「快讓他走吧,他都轉暈了!看沒出息的。」 老人說:「人家不是沒出息,而是不敢了!」 飛鳥羞惱,一回頭轉了個圈,想也不想掏把刀子,嚇了余山漢一跳。可他只喊了一聲,還來不及反應去拉,飛鳥就眼明手快地在琴上刻了條大口子,扯著一根弦猛地往後拉,到老人搶不到琴的地方說:「壞了,壞了。得賠你,怎麼辦?去我家吧,我攢錢賠給你!」 「沒有壞!」老人微笑,「不過是多了條口子!用的著賠嗎?!不用賠的。要是你非要賠呢,改天牽頭羊過來,賠我好了!」 飛鳥無奈,只好恭恭敬敬地放回琴,垂頭喪氣地扯過余山漢遞來的手,執住自己的小馬韁離開,邊走邊回頭,一遍一遍地給余山漢說:「他能做我的先生。我從來也沒見過這麼厲害的先生!你明天回家,讓我阿媽去請他!不行,我阿媽也不一定知道該不該砸了他的木頭琴,可等我阿爸回來,怕他就找不到了!」段晚容回頭看看,人一個一個地離開,老人貪婪地在瓦罐裡數錢,和飛鳥數前的姿勢一模一樣,不由撇了撇嘴吧問:「你剛才砸了他的木頭梆子?!他一定纏著咱們賠錢了!」 飛鳥的頭又低下幾分,說:「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那樣的木頭梆子琴,要是他生氣,偏偏不理不睬怎麼辦?」 「你怕賠錢,頂多值一兩隻羊!」段晚容露著尖牙,用大孩子的口氣訓,「上山砍片木頭,我們自己做!」 余山漢笑道:「那哪做得出來?」 他也越來越覺得這老人不一般,尤其是回自己話時的告白,歎氣說:「也難得有難住你的人。砸了人家也未必在乎,不砸,也沒法打破那堵牆。我看還是讓我回頭給你母親說說,咱去請他,花大錢請他!」 「到哪去找那麼多錢?」飛鳥發愁地說。 他回到家裡也不休息,也不再鑽研自己稀奇古怪的書,就地解了隻羊牽到人前,一刻也不停地把旁人當成那老人,練習第二天該怎麼說話。用了不在乎後用兇惡,用了兇惡又用溫柔……,卻都不太滿意,可大伙都說行了行了。他只好把羊拴在炕邊,自己睡覺去! 羊一撅屁股就是糞蛋串,等他睡著後,雅塔梅大姐悄無聲息地把羊牽到門外。 次日,飛鳥醒來到便找自己挑出來的羊兒,課也不上就拽著出門,早早去到地方,等那藝人的出現。四處人過了又過,不斷問這個牽羊的小孩是不是拿羊換東西。 余山漢稍後趕到,拉他,他也不動。就硬著腳爪苦等。 眼睛揉了又揉,眉花越縮越緊,卻始終不見那賣藝的老人再來。余山漢不忍心,也把眼睛移到空中,眼看日頭從東方露頭到半樹高,再到高掛東山,就略為惋惜地勸飛鳥說:「今天不逢集。人家,怕是不會來了!學堂裡的課業都要結束了,你回去,我在這替你等吧。」 飛鳥失落極了,把羊遞給余山漢,扭頭回去。他一路走得疲賴,轉過彎看到有薩滿說唱,乾脆就堆坐在那兒聽。聽了一段,懷著頹心又走,走不多遠躺倒在一個狗窩樣的草垛邊睡了一覺。到午後才回家,回去吃飯的余山漢已等了他半晌,見面就說:「阿鳥呀,人家都說了,他逢集才會去。咱別急,等兩天。」 飛鳥一聽,眼睛立刻紅了,卻不鬧也不吭。余山漢看他這樣子,心裡犯疼,也沒問他去哪了,領到屋裡就讓他吃飯,吃完飯和段晚容一起上學。 段晚容還在給收拾裡外的大姐們說那藝人的不是,說飛鳥見什麼就想學什麼,一說,飛鳥就用腳踢她。踢惱了,段晚容把一塊咬不動的筋骨扔在他頭上,砸出一聲「啊呀」。飛鳥吃這一砸,也連忙找骨頭和筋塊,發覺骨頭上都包著肉,只好拿起來咬吃,吃了兩下竟然沖段晚容撲哧一笑,說:「等著吧。我還沒吃飯呢,你卻吃飽了!看你還拿什麼砸我!」 段晚容怒氣沖沖也不過是嫌他自找難受,見他笑又後悔那一骨頭,很想替他擦擦那片沒毛覆蓋的頭皮,但還是拗不過臉,一轉身,氣昂昂地走掉。旁人都假意地呵斥,要飛鳥吃快一點,拿骨頭追過去報仇。飛鳥抱了兩塊帶骨頭的肉走了。兩個閒阿姐邊收拾邊說:「這孩子脾氣好。你說晚容那丫,還讓阿鳥讓她?真是瞎大!」 正說著,余山漢大聲的說話聲傳來。雅塔梅探頭出去,看到狄南堂帶著一個人回了鎮上,馬正在被拴,連忙迎上去說:「正說呢,阿鳥一點精神頭都沒有,讓余大哥給他請先生請不來,吃了一嘴悶飯!剛走!」 「一個賣琴藝的老人!昨去街上,碰到他在那兒彈琴,一大群跑遠路的茶客敲桌子打板凳。阿鳥就覺得人家了不起,非說人家會摸木頭,會什麼『萬人敵』!」余山漢說。接著又把人家怎麼難住飛鳥的事兒講給狄南堂聽:「這也怪,他知道阿鳥只是表面霸道,不是那種嬌慣壞的孩子,就讓阿鳥砸就砸吧,砸了反而可能來家裡吃飯不走!把阿鳥給難為了。」 狄南堂說:「我看他是小聰明玩過頭了!你覺得那個琴師怎麼樣?我看人家揣透了他的心態,反想要他這個徒弟。我晚上回來吃飯,到時好好給阿鳥個法兒。」 雅塔梅說:「什麼怎麼樣?晚容那丫頭一個勁地說阿鳥見什麼想學什麼!我看也不是沒一點道理。他是長生天給的智根太多,看到沒看到的事就新鮮。冷冷,這就過去了!木頭上幾根弦的我就會,改天我教他彈!」 狄南堂看她都拍了胸口保證,微笑不語。 主公回來,余山漢也沒有心再去集市看看,就把這事擱下。傍晚,段晚容砰砰地打門,氣呼呼地領了發愣的飛鳥進院,大聲說:「阿叔,你管不管,阿鳥他又去等了!等是等到了,人家怪他不講信用,說不想賠羊就不賠,為什麼說賠卻不帶上。阿鳥張口就說,明天帶兩隻!看他不兩天就把他家的羊都給那個老騙子!」 余山漢還在陪狄南堂說話,聽她這麼一喊,只好笑笑,說:「你看!阿鳥心都拐到這上面去了。」說完,他大步邁出去問:「阿鳥,他怎麼說的,有沒有說來教你?」 飛鳥搖搖頭,不吭不響又想去逮羊。 「那你也不問?」段晚容厲害地問他,嚷道,「兩隻羊都給了,你怎麼不問問?」 「我答應給他羊!」飛鳥低著頭,也知道兩隻羊也是父母的血汗,聲音像蠅子嗡,「我說話算話,是個小巴特兒,他總會來教我的吧?」 「給了就給了。你看誰過來了?」余山漢大笑著。 飛鳥一抬頭就看到了他後面站了阿爸,連忙嘿嘿地笑,跑過去摟了腿。 狄南堂把他抱住,轉身進屋,教訓說:「人的小聰明多了,大智慧就少!給阿爸說說,你為什麼不砸他的琴,或者說你為什麼不誠心誠意地求人家教你?」 「琴?不是寶貝?很好看,上面還有花紋。他只是說我砸了,他可能會教我!萬一一心疼,他本來可以教我得,卻不教我了呢?求一求就行嗎?要是不行呢。給三叔說說吧,給我點大錢,用大錢請他!」飛鳥可憐兮兮地說,眼睛又紅了。 「你記住,真正的英雄豪傑,無雙賢士是不稀罕錢財的。你看看,砸你不敢砸,求又怕丟臉,怕人家開口拒絕,就什麼也不做好了!」狄南堂說,「什麼也不做,坐在家裡,人家肯定打聽你家在哪,然後風塵僕僕地跑來就說:『阿鳥,我來教你學琴。』對不對?」 「不對!」飛鳥這還是知道的。 「做事前想想可以。可只一味想十全十美的好法子,而不敢用牛勁,那就什麼也做不成。」狄南堂說,「還記得不?西面有個男孩比你高,你摔不過他,就見一次給他摔十來跤,頭磕到石頭上破了也抱著人家摔,不多久,他一見你就跑回家!」 飛鳥點點頭,立刻要下來,回頭給余山漢說:「現在就去問問他住哪,別讓他見我就跑。送了羊,我就天天跟著他,他去哪,我去哪,他拉屎,我也拉屎!」 「明天再去。今天晚上和阿爸呆著!」狄南堂說,「明天讓你晚容阿姐去,讓你的狗也去!」 「要是還不行呢?」段晚容覺得飛鳥都是被他阿爸教唆壞的,於是連忙問。 余山漢卻知道老子想兒子,要看一晚上,再說晚上也沒法去,就說:「要是不行,我也去,再不行,那就是他肚裡真沒有貨!」 「他蹲著拉屎,我也拉屎,你也拉屎,阿叔也一起拉屎,哈達達再拉屎。臭死他!」飛鳥很嚴肅地給段晚容。段晚容一想那情景,老頭到哪都跟了一串人,突然想拉屎,朝一條溝裡竄去,立刻後面的拉屎隊伍就來了,連狗也半蹲在那兒,用爪子堵住鼻子,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爆發出一陣大笑。 雅塔梅早笑了個半死,回頭指著飛鳥給前俯後仰的人說:「阿鳥性子寬,仿他阿爸,將來沒有什麼事能難得倒他!」 「比阿姐強多了。她動不動就生氣,一生氣就不理人。」飛鳥說,說完,他又踢了段晚容一腳,飛快地跑了! 優u書猛 uUtxt.com 銓汶子扳越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第七節 字數:4001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第七節 第三天,飛鳥又迫不及待地去打聽,得知旁人都不知道那個老藝人的居所,只好拉了嘴角掛上酒瓶的段晚容,讓她陪上一整天。下午,老人頗有風度地悠來,見兩人身旁的橛子上拴了幾隻羊,過去一問便解下,欣喜地牽上說話。 可他上下打量飛鳥幾眼,立刻吃了一驚。狄南堂讓飛鳥穿戴整齊,洗個澡。這會兒,飛鳥讓雅塔梅給自己結了頭髮,在脖子裡掛了阿爸從北方帶回來的裝飾串,腰上拴了一褡褳的細刀,牛角,小斧,怎麼看都像是個部落首領家的孩子。 這,強烈地表明了禮待先生的態度。 而這態度卻是一個孩子做出來的,那藝人嘴角里露出幾分笑意。 正想著,飛鳥已迫不及待地給他鞠躬,畢恭畢敬地說:「阿師,能讓我向你學習嗎?我很聽話,也有誠意!」 老人嚴肅地說:「可你知道,無論學什麼都不是只做出來給別人看?」 「嗯。做給自己看嗎?」飛鳥一問就暴露了幾分茫然。 老人微笑搖頭,說:「當然也不是,這便需要你自己領悟!」 「我知道了。」飛鳥連忙說,「一邊讀書,一邊想,讀著、讀著就想出來了!」 「對!」老人點點頭,扭頭看看撇著嘴兒的段晚容,說,「但還不僅僅是一邊讀書一邊想!你年紀太小了,現在給你說,你也不會明白。」 「你說吧!他不明白,我還不明白,我阿伯還不明白?說不出來就是騙我阿弟的!」段晚容覺得飛鳥入了別人的騙局,一拉飛鳥背後的衣襟給了個白眼,回白老人。 老人再看看飛鳥迎親一樣的裝扮,突然對背後指點的那人生出許多想法,便呻地一笑,又嚴肅地問:「你阿爸教你這樣的?」 「嗯!」飛鳥展現一絲笑意,高興地回答。 老人略一想,便說:「你阿爸都教你了些什麼?是你求先生還是你阿爸求先生。你回去問問他,他怎麼知道你這麼做,我就會答應做你的先生。」 飛鳥一下又苦了臉兒,怪段晚容壞自己的事兒,恨不得回頭踢她兩腳,只好低頭不語。老人又說:「這是你自己的誠意嗎?衣服都是穿在人的外面,錢財都是父母之物,這些誠心不是你自己的。你會不會覺得日子久了,不新鮮了,就不再用心學琴了?」 飛鳥只好垂頭喪氣地往扭頭,往回家的方向慢慢地走,在別人看著自己背後的時候,竟然張大嘴巴乾哭,連跟著老人不丟的誓言也忘得一乾二淨。段晚容沒有追他,而是想從老頭手裡奪回羊子。 老人長髮飄飄,一張蒼悴發白而又有皺紋的面孔上隱去了玩世不恭,顯露出一種不得不說的寂寥。他惆悵地看著飛鳥的背影,卻很快知道段晚容要搶自己手裡的羊,轉手交到另一隻抬高的手裡。 牽羊在手後,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教訓的太嚴厲了,只一味轉頭走路。段晚容追在後面,一句一個威脅,吵要羊兒。老人回頭看了幾看,怕飛鳥以後不會再來,就哄段晚容,再給飛鳥點希望,說:「小丫兒,你覺得我會去做他的先生嗎?」 「我不管,你得給我羊兒!」段晚容半吆喝半嚷,緊跟不捨。 「這是你阿弟賠我的,我為什麼給你?」老人不管她,只顧一路走。走了兩條街,背後打起飛快的踏腳聲。飛鳥帶著一路土煙,叮噹作響地從後面追上來,又喊又叫。老人面朝前時一笑,回頭卻很嚴肅,問:「你還回來幹什麼?」 「要是不教我,你去哪我就去哪?」飛鳥腳下跑著條大狗,帶著淚痕地面孔笑得又賴又可愛,「我才不讓你走掉呢,吃你的,喝你的,你一摸琴,我就在一旁看,看你怎麼辦?」 老人沒有想到飛鳥變卦這麼快,見段晚容趁機抓去一隻羊,彎腰扳動羊屁股,使勁往後拽,乾脆丟下那隻羊,牽著另兩隻加快兩步,邊走邊笑呵呵地說:「看你得送羊回家不?」 飛鳥只往段晚容那一看,就加快腳步跟上,邊喊阿姐,邊說:「反正是給了你的。你丟了東西,我們也不去可恥地撿回家。」 段晚容不捨得丟羊,又怕飛鳥一個人吃虧,急了一頭汗,乾脆又拽羊向前。誰知一走急,那羊便向後退。沒了辦法,她只留在原地,放走相互競走的老少,氣急敗壞地給羊兩腳,說:「也不知道你是誰家羊,怎麼就在他手裡走呢?」 飛鳥一路跟著老人,汗水漸漸顯露到臉上。老人幾次回頭,發覺他幾次落在後面,要麼在自己放鬆時靠狗的追蹤上來,要麼抄近路,就又丟了一隻羊。飛鳥任羊再叫也不分心,喘口氣又走。老人見法子不奏效,手裡只剩下的一隻公羊開始發脾氣不走,又丟掉減輕負擔。這時,他再走到遠遠裡回頭,見那孩子終於向第三隻被丟下的羊兒接近,自以為得計,可剛半真半假走了幾步,傻眼了。原來飛鳥又穩又舒服地騎到羊背上,尾綴而來。 兩人繞鎮而走,東西走了一趟半。老人也出了汗,這會力乏,成了真擺不脫。一抬頭,看到一旁的窯子門口坐了粉面婦人,低頭就往裡面鑽。等飛鳥騎羊追錯,窯子門裡的老人忙中偷閒,有餘心和纏住自己的婦人計較,乾脆論一論買賣,快活快活,改日再和飛鳥賽跑。 錢出手,婦人解衣,溫度正在髒粉色的帷幄後上漲。 突然,搭伙的另一婦女毛咋咋地聲音響得驚天:「那老漢,你孫子來找阿娘了!」老人一下炸了毛,急急惶惶地一攬腰上的厚帶,不要命地往外跳,砰地和進來叫他的婦女撞成一堆,哎呀一片。 他第一個想到自己付過的錢,立刻爬起來說:「沒有辦成事不能要錢吧?先還給我,我改天再來送大錢。」剛說完,就見兩個女人吐著「摸都摸了」的怒火,抖著水粉打來四隻手,只好奪路再逃。 飛鳥被弓腰抱頭跑出來的人嚇了一跳,一個輕心,就見他在十多步外,敲著羊屁股又攆。隨即,背後兩個粉頭婦叉著腰大罵,還踢了哈達達一腳。一人一狗都怯這陣勢,一路不敢回頭。 前路聞聲鑽出幾個男人,用暴怒之聲攔住正跑的老人。飛鳥鼓一鼓勇氣,抓住這個機會,打著短刀敲羊屁股。剛衝到半路,一個男人挾他到懷裡,問:「這不是阿鳥嗎?這是上哪娶親?」 飛鳥一看是老去自己家和阿奶閒坐的豐阿奶的兒子——在阿爸不在時送羊送水的陳篾兒,而前頭老人和幾個人正扭,就連忙說:「阿叔,那是我阿師,他就進了一間屋子,就被兩個凶狠的母雞趕出來打!」 說話間,老人還是被死死地摁到跟前。一個漢子跟陳篾兒說:「這個老東西我見過,他在河邊搭了個野棚子,自己常有收穫,又時常騙過往獵人的獵物。雖然沒有養牲畜,卻不是沒錢。光是去年冬裡湊人圍到野羊群,自己就從雪裡刨了個飽!」 陳篾子疑惑了一下,問老人:「你是他阿師?我怎麼不知道?!」 老人申辯說:「他非讓我做他先生。我這不是逃到這避避?誰知道錢剛付過,還沒怎麼碰。這孩子堵到門口了,我就是想討錢回來,不給不給不就行了,卻攆著我打!你說我這大把年紀的人了,會去吃白食嗎?」 正說著,兩個粉頭追到,她們聽完老人的辯解低罵兩句,哭笑不得地沖老人嚷:「怪就怪跟著你的小畜牲,他找奶吃一樣攪了事,你怪誰?」剛說完,話音還沒有歇,陳篾兒的手就打了過去,「啪」地在那女人臉上箍出五道手印。 眾人都以為他打錯了,發愣地放了那老人。陳篾子也不和他們解釋,又怒哼警告幾句,這才督促飛鳥回去,別在這一片玩。 經過這一場事兒,一老一小再也不一跑一追了,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慢吞吞地走。老人自覺顏面大失,半晌也無什麼要說的,便看看將晚的天色,說:「你阿爸是哪的首領?聽說這姓陳的有個靠山,和火格勒馬寨裡的頭人鬥氣,硬砍到人家寨門口!」 飛鳥茫然抬頭,搖搖頭。老人心想:莫不是他那靠山的兒子,那人能把持幾隻馬賊,恐怕不只是恃勇鬥狠那麼簡單,倘若真要到他出面才肯應這個先生,怕是會來逼迫我,我看我早早溜走,唉,可惜了這孩子!想到這裡,他肚子一陣鬧騰,突然想拉屎,便越過一排房子,往野草溝裡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就見飛鳥解著褲帶亦步亦趨。 他一陣發毛,幾乎不想拉屎了,便生氣地嚷:「幹嘛?我拉屎!」 飛鳥連忙回答:「陪你拉屎!」 「你這孩子!」他無奈了,肚子又催,乾脆就地蹲下。 飛鳥連忙蹲到他對面,用兩個手指頭掐了鼻子,叱喝哈達達不能聞人家的屎,更不能吃屎。哈達達黑紅的鼻子敏感地抖動,極不情願地擺尾,終於還是貼著地面找去。老人汗毛孔都閉了,實在沒法再忍,一邊推了吸溜舌頭的狗,一面轉身顧自己屁股,事急,沒有辦法,他只好飛快答應說:「我答應做你的先生了,趕快帶著你的狗回家吧。讓我收拾收拾,趕明就去你家!」 飛鳥喜形於色,立刻說:「響箭一發,男兒說話不咽話。」 「好好好!明天在老地方等我!我這麼大年紀了,會食言嗎?」老人邊說邊叫苦。心說:「剛剛決定要走,這下卻答應了他。答應就答應了吧,免得狗舌頭一伸舔到屁股。」 飛鳥站起來,踢著哈達達回家,邊走邊笑出銀鈴。老人拉完起身,見那頭公羊被人家拴在一旁吃草,有點自慚,連說了聲「這孩子」。 四周有了幾絲夜色,月牙都掛上了。他看上一看,心想:也不知道他家到底在哪住,不知道累一樣!十來歲還好,這般大小,要是到半夜才回家,還不得把大人急死!想到這,他就解下羊,踏路跟上看看。 U幽書盟 UUtxT.cOm 銓文吇阪月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第八節 字數:3977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第八節 飛鳥興高采烈,一口氣奔回家中。老人一直跟到附近,走到跟前記住家門便要離開,突然聽到馬蹄聲聲,就站在牆角避一避。不一會,便有數名披甲人掖著披風趕到,其中三人下馬,剩下的肅聲等候。老人更想留意一下,便站在那兒不動。 在門聲響動間,他看到為首大漢抱了迎出來的飛鳥,和余山漢說話。 這是狄南堂出征前回來告別的。一年前的戰爭帶來前所未有地擴張,此後再也不是上百規模的小爭端。從春上起,西北邊遠的敵族就勾結到一起,進犯投靠龍氏的小族,此次合兵竟達到五千餘。狄南堂急趕回來,就是作為被龍青雲力主的領兵之人,要以兩千兵馬,遠出數百里,到大猛東部草原西接的險惡山界與敵人作戰。 飛鳥和阿爸說了兩句話,就留意到牆邊的老人,邊喊他,邊指給阿爸看。老人進退無路,只好硬著頭皮過去,把手按在胸窩行禮。狄南堂連忙放下飛鳥,客客氣氣地回禮說:「犬子疏於管束,被他氣去的先生已不是一個兩個,直到見到大隱的先生方記念在心,望老先生多管教,勿要嫌他瘋顛賣弄。今日事急,狄某有怠慢之處,也只能等到戰場歸來之日,一併補上。」 老人猜測萬端,口中叫著「客氣」,這便目送他們離開,被熱情的飛鳥、余山漢扯去院落。 裡面,段晚容還在雅塔梅面前數落飛鳥的短處,說老人這一諾又是謊話,阿鳥這個傻子白白丟了兩三隻羊,還敢高高興興地回來,正說得吐沫橫飛,一回頭看到老人,不禁大為意外。余山漢也尷尬,連忙給老人說:「先生別怪,她小孩子懂什麼?」 飛鳥扯著老人的前衣,朝段晚容踢去一腳,得意忘形地說:「你小孩子懂什麼?什麼也不懂,就知道凶巴巴地到處亂說!」 段晚容狠狠地瞪他,恨不得把這個落井下石的混蛋扔出去,一咬牙,堅持己見地大聲反駁:「看他能教你什麼。字他會寫嗎?!領回來一個老睜眼瞎,還當成寶貝。看他不把你家的錢都騙干騙淨?」 「又胡說。」余山漢連忙攆她去一邊,直到她氣呼呼地去一邊,才自報姓名,並向厚臉的老人請教稱呼,讓他上坐。 這時,段晚容拿了片紙回來,扯了一把端茶倒水的飛鳥,放在四處打量的老人面前,卻是挑選了一個「禱」要考問別人。只聽她硬梆梆地問:「知道這是什麼字嗎?」 老人微微笑著搖搖頭。飛鳥湊頭一看,嘴巴已叫了聲:「寫錯了點!」 段晚容臉色通紅,連忙拿回來自己看,想了半天把「壽」字添四點,又遞上去。老人又搖了搖頭,飛鳥再一看,把手敲在段晚容頭上,惡狠狠地說:「看你笨的,我都教你多少遍了,偏旁只有一個點,還寫不對!你阿師我怎麼教了你這個笨蛋,還裝模作樣地問你阿師的阿師!」 ※※※ 花流霜也不看好飛鳥的老師,親自來看看,這才知道這個自稱風月山人而不報真名的老人精通天文、地理,會五種文字,立刻怕飛鳥和人家討價還價定下的學費過少,私下又出了連人帶家的價格,這才放心離開。 從此,飛鳥只有想偷懶的時候才去學堂,更是一去就亂攪,不但公開販賣二叔帶給自己的小玩意,還籌上錢,跟著風月去賭博。田晏風聽說有幾個小孩常常去賭場賭錢,特意抓了幾次,第一次抓了幾個高年級的,一問,扯到啟蒙班的狄飛鳥,尚不太信,第二次又抓了幾個,又一問是狄飛鳥越來越有錢,把他們惹得眼紅的緣故,立馬再不手軟,從班裡把這個害群之馬揪走,在老師們出入的房子教訓。 田晏風留他在這裡反省,直到余山漢風塵僕僕地來接,才苦笑著告訴余山漢,這傢伙能用數學賭錢,幾個好奇的老師一試,被他通殺個精光,要是再不好好地趁年幼管教,將來再拿他沒辦法。 余山漢只好無奈地領他回家,教育了他一個半月,帶他參加三次大型的圍獵,才又放他。可過不多久,不得不去接人家回家,原來人家喝醉了酒,當著女孩子的面撒尿澆螞蟻窩。 ※※※ 不知不覺,七年的幸福時光從身畔一晃溜走。 十二歲的飛鳥長高得太多,因為個子在班裡屬一屬二,只能坐到教室的最後。此時,不管他頭髮梳成小辮子,還是高挽在頭上,披散低垂,任何時候都是一付得意洋洋的樣子,竟把很大的眼睛瞇得越來越長。此時,只見他跳起來腰身一擰,手中迅疾的長劍幻出劍影,劈在一截棗木樁上,發出「啵」的一聲,連忙摑手。 當遠到的花流霜帶著飛孝、飛雪和飛田三個孩子一進院,就看到練劍的飛鳥。 飛鳥一回頭看到他們,連忙收起長劍,驚訝地問:「你們怎麼一塊兒來了?!」 ※※※ 草原征戰不休,越是強大就越能給部眾帶來安穩生息保障。七年,牧場也成長為一股強硬的勢力,而收教周圍各家各族子弟之舉業更增聯合出兵的基礎。與此同時,龍百川的勵精圖治業大見成效。他北並百族,東逐黨那,領域東西達九百三十里,南北一千四百六十里,人口雖無細查,卻足有數萬戶,從而足以吞併其餘四鎮,只不過同為靖康邊臣,礙於靖康朝廷才相安無事。 然而,實力的膨脹並不能讓這位老人的生命常青。 眼看他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鎮上迎來了新舊權力的交替。龍青雲雖已是呼之欲出的人物。但按北方民族的風俗,龍百川其它的兒子們也都有自己的兵權。老二龍青風眼看老大繼承父親的位置,而大部分兵馬由老三守家,自己靈機一動,轉而支持老三對抗老大,以保證自己的利益。兩人自內密招心腹,從外面搬來外援,把形勢攪得大亂。 步履艱難的龍青雲只好召回自己的幾大心腹,以備不測。為了不眼睜睜地看著兒子們手足相殘,龍百川採取田晏風的建議,突然宣佈龍青雲為自己的繼承人,在毫無徵兆中拿下準備向哥哥開戰的龍青風和龍青水,餘事讓龍青雲自己料理。 ※※※ 狄南堂受命趕回防風鎮,隨行的除了身邊十多名護衛,還有清閒下來的花流霜和三個孩子。他們入了鎮就「兵分兩路」,一來還真嚇了飛鳥一跳。 飛孝疾步奔到跟前,粗聲大氣地說:「阿哥。大伯父讓我們和你一起上學,一起聽風月老師的課。聽說能和你在一起,我飯都不想吃,騎著馬就來了!可你都不知道阿田個笨蛋多笨,我把她扶到馬上,跑不幾里,她就說屁股疼,非要坐車。半路沒有車,大伯父只好抱了她一路。」 「人家是女孩子呀。像你?」飛雪連忙替飛田說話。 飛孝毫不客氣地說:「卻不像是我們家的女孩子!」 飛田撇撇嘴巴,一口氣從喇叭形的嘴巴裡吹出幾個泡泡。花流霜摸摸她的頭,給幾個孩子說:「好啦。也不渴,也不累,也不餓是吧。都歇口氣,別一見面就吵得人頭疼。一會,讓你阿哥帶你們去學堂看看!」說完,她又給飛鳥說:「晚榮和雨蝶呢,讓我問問她們,你這一段時間有沒有聽話。」 雨蝶是余山漢的養女。一年前,她叔叔帶她出關找她父親,不想卻水土不服生了病,一命嗚呼。她一個小女孩兒,哭天天不靈,哭地地不應,只好自己把自己頭上插了個草標賣,好在被余山漢和飛鳥碰到,要到家裡。 花流霜老覺得這個女孩文靜乖順,聰明,就把她送給余山漢做養女,凡給段晚容的東西,一樣不少地給她。她從來不說飛鳥的壞話,倒是段晚容見花流霜就告狀。飛鳥頗為躊躇,還沒來得及說謊,就見她們兩個快快樂樂地挽著手兒出現,只好帶著三個小孩往屋裡躲,免得被花流霜當著弟弟妹妹的面訓自己個體無完膚。 花流霜想也是這個緣故,等他進了屋,只一問,就聽雨蝶說:「阿鳥習武越來越用心,讀書常常到深夜。阿叔怕他傷眼睛,只能偷偷地把燈藏起來!」阿叔是指余山漢的,她還叫不慣阿爸。 段晚容已經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雖然有失嫵媚,卻也清秀可人。一旦嘲笑起別人來,就會流露出一種獨特的氣韻,很可能是嘲笑飛鳥養成的。她立刻一哂,反駁說:「他每天都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孩子混在一起,賭博,喝酒,計較怎麼打獵更好,白天四處跑,夜裡還不點燈補褲襠!什麼勤練武藝,不久前被我們班的龍妙妙按倒打青了眼睛,只好帶片革罩,到處給人說:『以前有個將軍,打仗過勇,眼睛受了傷,就像我這樣兒』!我不信,他還說那是他哪代的先祖呢!」 花流霜疑惑地問:「龍妙妙?她一個女孩子,怎麼老是欺負我們阿鳥?我看阿鳥不是打不過她,而是知道她阿爸。」儘管這麼說,她心裡還是不舒服,總覺得自己在龍家就低人一等,現在兒子也樣被人家家的女孩子欺負得抬不起頭,心裡窩氣。 不一會,她就找來飛鳥教訓:「她姓龍又怎麼樣?沒有你阿爸,她阿爸能有今天。再讓她碰你一指頭,你看回來我不打斷你一條腿。」 飛鳥卻不吃這樣的話,抓耳撓腮地發愁:「她要連摸我三指頭怎麼辦?」 花流霜只好一連給他幾個耳刮子,趕他滾蛋。余山漢回來聽她又提這事,半晌,這才說:「人家考試作弊,翻書翻不到,見來了一張紙條,立刻抄上,並順手給了別人。後來,先生翻閱,見許多學生的捲上都寫著『先生三代為虎作倀,八門物以類聚……』氣得半死。這事連田先生都驚動了,他是個耿硬的脾氣,叫了龍妙妙去,說:你不懂中原的典故,就不要用,別以為有你父親,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裡。龍妙妙一開始還覺得阿鳥仗義,咬牙硬說老虎英勇無敵,不但沒罵先生,還誇了先生,一回頭,這才知道阿鳥故意騙她,那還得了!?」 U悠書萌 uUtxt。Com 荃蚊自板閱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第九節 字數:4310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第九節 一見到狄南堂,田夫子就有種為他人做嫁衣的感覺。龍百川定下的種種策略,無非是出於他的腦子。到目前來說僅僅是有點小亂,權力交接的大礙已經祛除,龍青風,龍青水的生命還能保全,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這應該是天衣無縫!可半路裡竟殺出個姓狄的,不但得到龍青雲的信任,每一措都比自己更周密,一來便勸龍青雲打消殺雞儆猴的打算,反駁說:拿不出讓人信服的理由就動手,亂內部人心,授外人口柄。計較的餘暇,兩人並肩走在青石路上。狄南堂見對方一直不怎麼給自己說話,帶著歉意和這關內聞名的學者說:「田師是不是因為晚輩的出言不遜而不高興!」 田夫子歎了一下氣,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但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想不到關外還有你這樣的人才!」 「先生只是不太清楚關外的形勢!」狄南堂說,「這裡沒有凝聚人心的力量,人們只憑感覺判斷是非,眼裡也只有自家人,倘若為了大局犧牲誰的性命,他們會覺得不如和外人好起來!所以,要殺人,只能有絕對要命的理由,不然會生亂。」 田夫子捉摸到可能,有點慚愧地說:「愧不敢當!」 兩人尋了家簡鋪,一起用了些飯,又回去商量兩樁擺在手邊的事情。 前則是一起突發的劫獄事件,而後者是與某部猛人交惡,對方揚言要來進攻防風鎮。 就第一件事不提? 可顏部叫囂的背後有那麼簡單嗎?這個部族只是猛人草原邊上的小部族,不像蔑乞兒拖拖部這些大部族那樣,可以有幾個萬人隊。他有什麼資格南下打仗?是不是內含了什麼徵兆? 狄南堂和田夫子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田晏風這就試探一樣徵詢他的意見,笑道:「我看狄兄是胸有成竹了,何不說來聽聽?」 狄南堂想了一下說:「不管猛人多少人馬來攻,都不能讓其它鎮人插手我們自己的事,我看盡快處理家事,通報遼陽,讓衙門給我們其它四鎮動不了,必要時還能調動其它各鎮,要求朝廷援助的籌碼!」 「我同意!雖然朝廷不至於出兵協助,但肯定會要別鎮聽任龍爺調動。」田夫子合了心意,大聲叫好,「隨即整礪軍民,獎勵有心殺敵者隨隊出戰,徵調幾萬人打個大仗,等著朝廷嘉獎。」 龍青雲讓龍家幾個人問點疑問,就計較起細節。眾人商議之後,天色已經不早,宴請外鎮來客——獨孤公子的酒宴已在明月堂安排。有人來通知龍青雲,說鎮上豪門大多到齊,獨孤公子也已經到了!龍青雲便帶眾人入席。 明月堂是三層高的土樓,出入之地尚有挽袖大漢舉火引燈,映滿通紅之色。當地土領仍在出入,大量的親族武士勒馬抓韁,等在外面。龍青雲見他們帶了人,怕席上爭執干仗,一到就讓人收取馬匹兵器,而後又衝幾個又到的豪傑叫喝:「老子讓你們來,你們都她娘地帶兵器,打算跟著老二老三戳老子嗎?」 一干粗人都嚇了一跳,不乏有和老二老三牽連頗深的主動先交兵刃,以示清白。 很快,又有一行八人去馬近前。龍青雲老話一扔,就給為首叫獨孤跋的年輕人一個抱禮。 此人正是馬塔鎮少主獨孤跋,穿著黑色披裳,眉宇深峻,一看就知道是極有頭腦之人。但他一下應付不了龍青雲的親近,手舞足蹈地亂了步驟,極不自然地被龍青雲拽去土樓,入了上席。 龍青雲見他們已是後到末客,便以兩手壓去嘈雜,舉杯開席。 嘈雜雜的聲音一挫,龍青雲就溫溫洋洋地誇獎:「幾年不見,獨孤老弟越發俊朗,為這個也要喝一杯!」 獨孤跋何嘗不知道龍青雲話外有話,只讚他外表,但也不得不出言謝過,用旁話回頭敲打:「聽說龍阿伯病重讓位給你,我是知道青雲兄能力的,為老伯別具慧眼,同飲!」 這話更絕,人都知道龍青雲以前出了名的紈褲,話中之話更尖刻。眾人無不知其話明瞭地指出龍青雲必將保土無方,頓時停下僅有的聲響,變得一片鴉然。龍青雲仍能微笑如舊,僅探一探脖子,輕吁問他:「不知道獨孤公子是看我阿爸的病,還是看防風的土地?」 說完他的笑聲就從「哼哼」響到「哈哈」,連眼角紋裡都漾起一片的豪情。獨孤跋正應付前三杯的水酒,實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問,當即嗆了一口。 大廳裡也只有獨孤跋大聲咳嗽和龍青雲的笑聲。 這雖是一個姿態,但也能表露人的氣宇。比拚上的勝出立刻扭轉了龍青雲在某些人眼中的印象,那些和老二老三牽扯很深的豪門大戶紛紛在兩人面上看來看去,比較的卻是四個人。獨孤跋偏席的文士義不容辭地為自己主子解圍,打斷龍青雲的笑聲說:「龍爺!這就是您的待客之禮嗎?當真是時時提防!」 「提防?!我要提防了,就不當賢弟的面整理家務了?」龍青雲化解他的針砭,反讓他方有作賊心虛之敏感,接著便一揮手,說,「上人頭!」 一名武士大步從外面進來,捧了一個布裹並在眾人面前打開。 果是一枚斷茬半干六陽魁首,人血已涸,但大家都清楚地認得,他正是前日放任劫獄之人,百夫長馬多駿。 「良匠善木,必經裁奪;人主治信,須懲惡揚善。我龍青雲容不得人劫獄亂為,更容忍不了失任之人。我殺此人,不因別的,是他玩忽職守,咎由自取。」龍青雲變色怒道,「劫獄的人現在還逃在外面!有人說是老二、老三的人,說他們是想救自己的主子。我看不是!你們可知道,是何人所為?」 王家家主吃不下酒菜,突然跪上前說:「大爺,此事和我王重陽無關!」 「你是我的舅舅,繼母之兄,眾人懷疑你也不無道理!」龍青雲口氣緩和許多,轉過來問,「獨孤賢弟,你怎麼看?」 王重陽面上俱是汗水,抬頭看向獨孤跋,心知肚明。 獨孤跋故作鎮定地說:「我看也不是,若沒有拉線引牽,數十人難以一心!」 「是呀,但此事絕非舅父所為。他老小時候常常抱我在腿上,說:你大了還知道親你這個不親的舅舅不?!」龍青雲走上前攙扶起王重陽,又說,「他是我兄弟的親舅舅,卻也更勝我的親舅舅。可別人為什麼這麼做呢?就是想陷害我舅舅。他老人家在西鎮的威信沒得說,此舉即挑撥我家,又挑撥兩族,不能說不毒!我敬我舅舅一碗酒,合心一力,早早把嫁禍他的賊人給砍掉。」 武士捧著人頭沿宴席讓眾人看,走了一周,又捧著人頭前去讓獨孤跋去看,獨孤跋還能受住,他身後的文士卻當眾吐了。 王重陽激動地喝下一碗酒,在皮袖子上擦擦嘴,突然厲色指向獨孤跋,吼道:「當我不知道麼?!青雲!就是他幹的!我想保你兩個弟弟的命,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他卻想讓你殺了你弟弟,做為人不齒的事,而後代為討伐。」 獨孤跋一下變了色,按劍而立,大聲說:「你血口噴人!」 「我舅舅噴你一口血又怎麼樣?」龍青雲又霸道又無賴地問,「你他娘的一個小輩就不能忍忍?」獨孤跋只好又坐下,端起一碗悶酒喝盡,接著就要告辭。 龍青雲也不攔他,只是回頭給眾人說:「這傢伙沒有一點度量!」 大家等他走後就開始議論,即使是收了別人錢的被別人拉攏的,也無不惡言相加。龍青雲一轉口氣問他們自個是不是被拉攏或被送予金錢,無人不抵口否認。龍青雲心知肚明,笑道:「金錢既然送來,不要白不要,只要不忘青虎商會以前是怎麼想方設法斷大伙財路的,小心不中別人的圈套就行了。」 大家也都開懷,似乎把一開宴的血腥抹得一點也不剩。 幾番酒中相拼,更吐男兒膽色。龍青雲已是搖搖欲墜,自知正事不提,遲些便沒了引子,這就拍了拍手,等場中出現了一大群能歌善舞的女子後說:「金錢,美酒,佳人,都是男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東西,想保住他們、獲得他們都要去和敵人作戰。可顏部的猛人說了,潢水以東的人都是一群豬羊,他們只要走一趟,就能從我們手裡把它搶走!現在,他們要的都在你們面前,看你們怎麼選擇。」 眾人被激得激奮,只靜一刻,情緒卻前所未有的高漲。他們言語慷慨,無不用熊熊的怒火來堅定這一戰。只見一個矮身的漢子站起來,一腳就踏斷自己面前的案幾,鼻子幾乎噴出火來。隨後,又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舉著腿粗的胳膊,用壓倒眾人的音量吼:「完虎骨打是個英雄,但他早就被長生天召到他老人家那裡了。老子家馬肥兒子多,就要等著他來撒野!」 田晏風從未見過這麼輕易就鼓動的戰爭。他算是開了眼,此刻不吐不快,只是想撈個人問問,一轉眼就看到狄南堂那。狄南堂知他覺得草率,已先一步解釋給他:「這裡,戰爭就是男人的靈魂。田師權且留住想法,否則必被人輕視。」 當晚,眾人走出了這門,戰鬥的喊聲刮了出去。幾天後,大街小巷都貼滿田晏風的告示——殺敵一人,賞金一枚。 一個金幣可以買上一頭小牛,這種驅戰之法極大地刺激了當地男兒。街心有一處名為「花鷹」的通貨鋪剛到一批兵戈甲杖,自從天一亮,知道中原兵器優良人們——從少年郎到大叔大爹都排在外面購買,牽著牲口換。 飛鳥帶著飛孝幾個來排時,前面已是一條人龍,他們也只好跟著人龍游動,時不時地和旁人一起沖插隊的人叫嚷。正排著,一個驚訝的聲音響在他們耳朵邊:「阿鳥!你也來買兵器呀。」 飛鳥一抬頭,是龍琉姝和幾個少年。 龍琉姝和幾個同族師兄往來漸少,身邊的人和飛鳥也稍有生疏,但大個兒的龍血和他依然熟悉如故。見是他在問,飛鳥就給一付迷醉的樣子,托出自己的內心:「散兵殺敵一人得一金幣,俘獲之物自得,一姓之人累計額上還有獎勵,將來發給家長,怎麼能不去呢?」 龍琉姝比劃了一下,輕笑說:「就你?!聽說前些日被我妹妹揍的好慘!這樣吧,你們就在這排隊,替阿姐阿哥買些好用的兵器。阿姐阿哥就許你們一起去,打起仗也好護住你們幾個。」 飛鳥後面就是飛孝,牛六斤和馬義,一聽自己的醜事被揭露出來,差點就要溜走,這便還了個怒目,給飛孝幾個說:「別理她,這個阿姐最喜歡笑話人。別看她說是保護我們,還不是一見敵人就喊:阿鳥,你在哪?」 優悠書萌 uUTxt。Com 詮文吇扳粵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第十節 字數:4765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第十節 龍琉姝想不來那會兒叫「阿鳥」的原由,見騙不成就氣呼呼地擠。 少年們也想用她的法兒,轉而摟飛孝的脖子,邊用力邊威脅:「替不替?」飛孝被一個高半頭的小子壓著肩膀,被一圈人拍頭,而後面的牛六斤扯來解圍,又被別人扭住擠臉孔和嘴巴。旁觀的龍血只好抓撓著頭,反覆來去兩步,勸道:「替我們買不行嗎?他們,我可管不了。」 飛鳥用腳掌扒拉著地,和龍琉姝正扛,聽得背後一聲疼呼,一轉頭才知道飛孝和別人拼出了火,狠狠跺上壓自己不放那少年的腳掌,撇住勒脖子的指頭繞出隊伍,換來少年們的推喝,便分出手往裡面掏。 一路等買兵器的人無不痛恨地吆喝他們,讓他們去一旁打,被牽連到的,乾脆加了手往外推,用了腿勁扛。少年們讓出被飛孝擰住指頭脅迫的那郎,紛紛加了氣力往裡扛拽。七八人攪成一團。等手腳搗了一陣,聽到外面有等候龍琉姝的女孩子跟上來喊,方醒悟原來的位置被歪歪的人潮填補上,就從一團拉扯中分開,相互仇視。 馬義鼻子被誰搗了下,酸疼難忍,還彎腰撈了塊石頭。被飛孝擰了半天指頭的大個兒看著自己幾乎變形了的手,越來越想吐氣,氣沖沖地喊:「怕了?!瘸我手的時候怎麼不怕!日你阿媽,今不打得你爬,老子就不姓李!阿鳥,你看,我的手!」 拌了幾句嘴,找地方打一架再回來的口氣佔了上風。飛孝被飛鳥扯住嚷「是阿弟」,尤往上扛了又扛。馬義也把著石頭吼:「我們好好地排隊,你們還有理!」 龍琉姝看看越來越多的人,調解也不忘遺憾,便說:「就知道打架。不是你們鬧來鬧去,就該排到我們了,是不是?阿鳥!」 「打架就打架,輸的給贏的買兵器!」飛孝不打架手癢,不願意地沖飛鳥嚷,「阿哥~?!」 飛鳥看飛孝態度堅決,無奈,連忙把打架偷換成論輸贏的比武,叫嚷道:「一對一,三局兩勝。輸的聽贏的話,一直聽到打完仗!有財大家賺,有命大家逃!」 眾人誰也沒察覺到與本意不同的地方,個個咬著牙,對著眼走。 龍琉姝和跟著的女孩子笑了笑,笑了又笑,不斷低聲吆喝:「小孩兵!」吆喝一會,又是和主張打架的李敖來,常白嚷:「你們羞不羞,要和小孩打架!」 大伙耐著言語的考驗,很有心情地挑了家院後的大場地。 這家男人是走護的趟總,行武的場地鋪有細沙,排著兵器架和草人堆。有認識這家孩子的給在家的阿爺打聲招呼,主人家老頭也興高采烈地帶上老在自家門前來去的寡老太來看。他們給孩子們打勁,不斷參與讓誰上場,不讓誰上場的比試安排。 對面,龍琉姝也被女孩子推成代表。她站到李敖來,常白的一線,不時還回頭和一個負手挺下巴——不屑和小孩打的少年說話,一連給飛鳥比劃著拳頭。而龍血兩下跑了幾跑,自以為公正,挨了兩邊的不是才決定站到飛鳥一邊,一起催對手別再你拉我扯,趕快開始。 四周樹起的樁子高低不一,有的篷起來吊布庫,有的拴著繩索,那繩子上的走馬鈴鐺還不時叮噹作響。馬義和李敖揀著絆繩下腳,沿著兩個角到沙地上虎視相望。飛鳥等在那裡。他有道聽途說的內行,說大人比武要怎樣、怎樣,先要兩人以標準的動作摟一摟,躬一躬。兩人配合好久也沒有達到飛鳥的要求,倒是臉上顏色好了幾分,相互笑談。 等實在受不了飛鳥的折騰,兩人,周圍他人都不耐煩了,兩人便不在做作,退後拉開大約十步距離,各踩一片地皮對峙。 喊聲下過,馬義和飛鳥碰過頭了,決定放下恩怨,追求打贏後得到的好處,便拿了把竹刀,下擺,側身而立。對面的李奧飛嫌他個兒小,輕蔑地扛著木劍笑,光勾手指頭。 李奧飛不好意思跳過去猛掄猛打,只好衝他喊:「小子!過來呀?」 馬義不理視,氣人一樣說:「小子,讓你呢!」 一旁觀看的老頭憑借自己的經驗,開始給自己身邊的兩個老太太講解:「武技到一定程度,就會先讓人怕,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氣勢。現在,他們在拼氣勢,一旦出手就會快得嚇人!」 一個老太太有疑問起來,說:「孩子年紀這麼小,有這麼厲害?」 老頭有點答不上來,想了一下才含含糊糊地嚷:「兩人差不多就這樣,否則送給人家打嗎?」 李奧飛見對方不瘟不火,有點沉不住氣。他用慣又短又重的劍,換成木劍略覺不順,在手裡轉了一圈又一圈。突然,他輕挽了一下,向前作了個滑步的勢態,人人都知道他要佯攻,而後真擊。就在此時,馬義丟下兵器大叫:「我輸了!」 在對方的譏笑中,飛鳥只給微笑,還半真半假地在馬義光滑的額頭摸一摸,像極了擦汗。遠處觀戰的老太有疑問。老頭便一仰眉毛,告訴她:「這就是氣勢,不打就能贏!」正巧,他看去了飛鳥的動作,信誓旦旦地補充:「若我說的不錯,那小孩背後的衣服都濕透了!」說到這裡,他看到第二場已經開始,連忙往裡指手,讓嬤嬤再看。 第二場是飛孝對常得白。兩人剛拉開距離後,飛孝就奔跳起來,抱木劍奔砍。空中掄起一道烏亮,用木劍格擋的常白已被飛孝劈在護手處,在一聲巨大交擊聲中感覺手臂一麻。 他連忙抽回兵器還擊。剛退半步,眼前飛孝又輕快地刺到。來不及接了,他一連往後退了兩步,可剛一想輕鬆,又聞見劍身掄到的的風聲,不得不猛力去接。 這一劍已不重,點到便收。緊隨其後,卻又是一劍,這第三劍卻又非常緩慢,恰等常白剛拿去格檔的兵刃。常白倉促去擋,小腹被跺了一腳。 老頭誨人不倦,正講飛孝劍借身勁的第一劍無用,這一下見常白吃虧,連忙改口:「小子輕敵,大意了。」 身受此腳的常白卻知道眼看先機頓失,心叫不好。他怎甘心出醜,只求苦熬到飛孝不繼。被壓打了一會,他這才知道自己錯了,對方的木劍連角度都沒換,就靠節奏和氣力,不同的輕重造就連綿不絕之勢。 外圍的幾個同伴也看得出他的形勢,紛紛提醒他:「笨蛋!躲呀!躲!打!硬對硬!」 常柏被喊聲刺激,只求沖沖看看,不行就認輸。於是,他咬咬牙,拼著身勢不動,硬輪一劍。這一劍恰被對方穿卡到空隙,打中手腕。他撤手丟劍,又挨了一劍一腳,肩胛骨頭都要斷了,只好慘叫認輸。但接下來的一擊還是停在他喉嚨處,飛孝輕蔑極了,出口就說:「就這還欺負人!要是真劍,早把你的劍砍斷了!」 遠看的幾老又論來論去,老頭有點尷尬地,口裡隨便應付:「那個小孩修煉了奇妙的勁力,我在草原、中原都碰到過,怪怪的,吃一擊就能掉下馬。對方自然抵擋不住!」 第三場只剩下飛鳥和龍琉姝。毫無疑問,飛鳥用了中馬對下馬,上馬對中馬的辦法,雖然沒想過向龍琉姝揮拳頭,但賭約之下也要出手。只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龍琉姝一點也不孱弱,上來前提了大個的石頭鎖熱身。 看到龍琉姝沒有順手的木器用,乾脆拿了柄沒牙的狼棒充短戟,飛鳥也攤著兩個手一指竹刀木劍,說:「我也用不好這些!」 龍琉姝掂量掂量難斷的打狼棒,指著旁邊的兵器架說:「那邊不是有兵器架嗎?真兵器我也不怕。」 「我去拿東西時,你可不要乘亂出手!」飛鳥說著廢話,轉身到兵器架上開始挑選兵器。 架上什麼兵器都不缺,有的連銅綠都沒有,可見主人還經常使用。飛鳥卻換了槍又換棒,換了棒又換刀,換了刀又換短劍。龍琉姝不耐煩了,在眾人的吆喝中跺著腳去催:「快點呀!你該不是嚇怕了吧,放心,我不會狠打。你還是我阿弟呢。」 「快就快!誰是你阿弟?!」飛鳥嘴裡說著,可一直揀來揀去的,拿不定主意。直到大伙又笑又罵又催又喊,他這才從一大堆兵器又拿出把劍揮舞一下,堆滿失望說,「哪能合手呢?你看這只劍噢?和我家的一點都不一樣。」 牧場能冶鐵後,狄南堂便把首先冶出的寶劍送給余山漢一把,飛鳥還扛著它上過學,四處讓人看,後被人跟著討要,又讓阿爸給三叔要過,自己賣了幾把,留了一把。這些人見過,也比較過,知道眼前這劍狹長,中間多出側刃的,如同靴刺一樣,確實和人家的劍不一樣,就為他著想,讓他用刀。 彎刀短,裡外都是刃,普通的跟金屬片一樣,倒沒什麼不同的。飛鳥揮舞了一下,很無奈地給龍琉姝試:「來,你再看這刀!屁股輕頭大,根本不像彎刀。」 「用拳頭也行!」龍琉姝丟了狼棒,說著,說著,湊得更近。飛鳥拿起一把長槍尾巴放手一丟,說:「看,柄一點都不直,你來看看!」 觀戰的老頭見自己家的東西被他翻來覆去地擺弄,心裡也不高興,可為了讓老婆婆們樂著,解釋說:「兵器是咱的手腳,沒有合適的不行,換用別人的也不合手。難怪那個孩子挑!」 這邊的兵器架邊。龍琉姝半信半疑地接過他手裡的長槍,一隻手拿著斜指,閉著一隻眼睛看。眾人也紛紛圍到近處,反感飛鳥避戰的也有,幫飛鳥挑兵器的也有。大家忙得不亦樂乎的同時,誰也不去留意人,直到飛鳥誇張地歎息,這才注意,他已經用彎刀架了龍琉姝的脖子。 「阿~哥!你這是耍賴!」飛孝都義憤。 大伙紛紛譴責,要不算。飛鳥擰著嘴巴,惡狠狠地說:「這叫策略!你懂嗎?你懂嗎?還有你!打仗的時候,一大隊敵人在,就你一個。他們說,你來吧,我不碰你的。你去不去?!有像你們這樣去打仗?!噢,覺得我小幾歲,就不願意聽我的?!就因為不服氣,不想給我們買皮甲了?!」 「回來就還你們!我不是沒好甲,不是一動就被我阿媽知道,會借?!」飛鳥揪來龍血做墊背,連忙喊,「龍血阿哥!你說說看,算誰贏!」 龍血有時候會從飛鳥這裡得點小玩意,帶著口風慫恿眾人讓:「啊,嘿!讓他贏,讓他贏!他阿爸讓他打仗?不就是給他身驢皮,我家裡有件穿不上的,給他。你們給其它三個找幾件不就行了?!」 「你這個壞蛋!」龍琉姝一點不怕刀鋒,拐了腳就踢飛鳥,嚷道,「就你還去打仗?!我看你去不去?只要你去,我就聽你的。」 飛鳥丟了刀,頂住一圈亂打的手,也不理女孩子扯自己的辮子,用手捏鼻子掐肉,高高興興扛著肚子,敲著高腿喊三個同伴回家。一路上,飛孝不住地問:「阿哥!你什麼時候有好甲?我怎麼沒有?」 飛鳥把自己胸前的爛皮胄打得砰砰響,反問飛孝:「我什麼時候有新甲?!你阿爸還給你買過,你沒穿來而已。就這一件還是余阿叔的破甲,雅塔阿姑把手指頭都磨傷了也沒縫好,後來又被阿媽拿去,這才縫出來的。因為它,我八、九天都沒有敢逃學!」 飛孝連忙說:「我阿爸也給你買得有。大伯父送給了別人的兒子,他說你喜歡自在,不喜歡穿帶鐵的!」 飛鳥走動時連晃肩膀,歪著頭想想,又點了點頭,說:「都說父親知道兒子!真的知道?奇怪!阿爸從來沒有問過我,怎麼知道我喜歡自在呢?!穿也不想穿,不過,有一件倒挺好,也能賣好多錢!不知道他向人家要錢了沒有?」 「沒有!他和我一起讀書,我知道。」飛孝又說,「可他阿爸過了不久就帶了部眾去,說大伯父是個英雄,能一起放牛放羊是期盼已久的事情!他告訴我,他從來也不知道他阿爸已經期盼已久了。」 憂優書盟 uutXt。com 全汶自版越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十一節 字數:4429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十一節 和馬義兩個分別後回家,飛鳥和飛孝表面若無其事,實際卻頭腦發熱.,到處給人講要打大仗了,連學堂都放假許多天,非是從啟蒙班上幾級起都得去戰場。花流霜見慣不怪,反為他們渴望戰爭的心理高興,心想:兩哥倆好不容易湊到一起,又難得碰到這樣的動靜,不結伙作怪一番還真不正常。 余山漢也有事沒事地坐在井邊,在一塊光滑的青石上磨劍。他已非昔日阿蒙,更知道猛人是雍人的仇敵,時而會在磨劍時半粗半文地感歎:「寶劍夜鳴,英雄旦起!」直到寶劍青芒奪魄,刃如細指時,飛鳥和飛孝才忙著提醒,再磨,劍都磨壞了。 他只好不再磨劍,拽住在三人眼前走過的風月,問道:「風月先生。你說說看,這一仗能不能贏?大猛鐵騎果真天下無敵呼?!」 「無敵就無敵,還呼?」飛鳥連忙點給飛孝看,為這人的激動發愁。 風月等他放了手,整整衣服說:「不好說的!」說完就邁著腿,揚長而去。 飛鳥也不吭不響地拽著飛孝,迎面見到花流霜,立刻學著余山漢的腔調說:「阿媽。你說說看,這一仗會輸嗎?大猛鐵騎果真不堪一擊呼?」 「不好說的!」花流霜也這般應了一聲,轉而讓余山漢去找找狄南堂問問,怎麼兩三天都沒有忙完,是不是又要領兵作戰。 飛孝看花流霜回頭去看賬本,立刻用飛鳥的口氣說:「不堪一擊就不堪一擊,還呼?」 飛鳥轉了身,彎了腦袋,接著又要了他的腦袋,低聲說:「看到了不!連余阿叔都動心了。無敵就無敵,還呼?!」 飛孝點點頭,肯定地說:「是知道殺敵一人,金幣一枚呀!我們是真去吧?!」 飛鳥等的就是這句話,說:「他們打仗,咱們撿兵器,剝馬皮掙錢吧!要是你肯聽我的,就真去!」 兩人商量一會,一回頭,見花流霜回了身,在門口邊看他們鬼祟的樣子,嚇了一跳。花流霜邊攆他們,邊警告說:「又商量什麼壞事?昨天誰在飛田的奶茶裡放了辣椒水?告訴你們兩個,她只喝了一口,口裡叫著好喝,卻要若無其事地灌你的寶貝馬和那條快死的老狗!要不是飛雪給她打翻,不是她灌死你的狗,就是你的狗咬傷她。」 「什麼?!」飛鳥傻眼了,看著阿媽進屋,這才轉向飛孝。飛孝低著頭承認:「我讓阿雪放的。她不像是我們家的女孩子,嬌生慣養的,連辣椒都不吃!」 飛鳥想了一下,瞇起眼睛,萬分嚴肅地說:「我得找個人照顧哈達達。它太老,不能離阿田近了!」說完,這就牽著飛孝行動。 到了晚上,花流霜聽雅塔梅和原寶日香談論飛鳥的老狗,這才知道飛鳥把狗托付給了她,開始覺得奇怪。一怪百怪!也就從這一刻起,她才真正注意到哥倆的行為——這兩三天裡,只要吃飯時飛孝一激動要說話,飛鳥就往他嘴巴裡放肉;只要出門時飛雪一跟,他倆就變卦…… 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余山漢回來收拾東西,告訴她說:「這一仗凶險,主公要用到我,我回來收拾收拾,說一聲!」 難不成,他們學堂真要十一二歲的孩子上戰場?花流霜想到這,自己都覺得荒唐,便啞然一笑,準備到晚上親口問個原由。她四處散散步,養養神,又開了幾弓,正回頭啜了口奶子,飛田帶了一大把麻花回來,把手裡團著沾滿油水的錦囊遞到她面前。 只一拆,她就顏色突變,連忙問飛田:「你的阿哥呢?他們兩個呢?」 飛雪搖了搖頭,一改精神渙散的樣子,飛快地搖頭:「剛才在街口的麻花鋪。他們讓我先吃完糖葫蘆和麻花再回來,不然就把我擰成麻花。」她打著胖嘟嘟地小手,胳膊交叉出麻花樣,可憐兮兮地央求,一看就是怕花流霜讓飛鳥和飛孝知道,其實她還沒吃完麻花。 花流霜蹭地站起來,氣沖沖地嚷她了一句:「吃,好好的吃!」就跨到院子裡喊人。眾人應聲而來,轉而吆喝著去找。 ※※※ 防風鎮這邊已來不及等待朝廷詔命。 北方部族的快騎飛馬趕至,猛人竟不是可顏呼圖哈拉氏拉扯的親族所部,而是以蔑乞兒拖拖部為首南下,它們兵分三路,一路是一些屢次被打敗的殘敵,他們從蔑乞兒拖拖部所在的草原東進北下;一路由金留真汗配合,以一個萬人隊奔襲數千里,直指奄馬河域;一路沿山脈直指阿馬拉爾野甸。 幾個中心人物在草繪的地圖上一點,就把西路金留真汗的威脅排除,覺得他不過是做了個合兵的姿態,根本不切實際;再往東看,那些被屢次敗退的山族、遊牧聯兵更多的是想奪回龍氏向黑水下游吞噬的跳板要衝,只有中路直逼的蔑乞兒人才是真正的威脅。 眾人看了良久,不一會就把目光集中到狄南堂那兒。狄南堂見龍青雲汗涔涔地催問,立刻擺手讓信使到跟前,問道:「他們向我們開戰的理由是什麼?」 一臉土塵的使者遲疑,片刻後回答:「他們說我們背叛自己的主人,投靠了狼主,要讓狼主知道誰才是天上唯一的海東青。」 使者退下後,余山漢突然插嘴說:「蔑乞兒拖拖部是完虎骨達的嫡系後代吧!」 眾人都對他在這等氣氛下胡亂插話不滿。狄南堂則是意外,脫口而出說:「你怎麼知道?」 余漢山笑道:「我留意到的。我們家的先生給阿鳥講過海兒汗!」 狄南堂點點頭,即刻把思路走向另一個方向去。完虎骨達創建的帝國消失了,可他的後代在草原上尊崇的地位還在,應該來說,他們已經多年未打過仗了。而這次,除了蔑乞兒拖拖部自己的理由,很可能也是土耳庫部族的借刀殺人之計。 尊顯完虎骨達的金留真汗四處拉攏,四處打仗,卻一直不敢朝完虎骨達的嫡系開刀。所以完全有理由這麼認為,是他在背後蠱惑,勝則蔑乞兒拖拖部大損還招惹了靖康,敗則不得不全面投靠他金留真。 在沉默的氣氛裡,余山漢坦然說話:「我覺得他是對先人留下的威儀特別重視才不得已對我們用兵的!」 田夫子對兵家大事不敢自信,在一些首領人物和龍家嫡親那兒要了一陣想法,皺了一下眉頭說:「敵人勢大,我們能不能假意歸附,等著朝廷的救援?」 「不行,事情還未必是表面那麼簡單!」狄南堂有什麼預感地說,「這依然是對朝廷的試探,背後是土耳庫部。我們敗,土耳庫部順義南下,我們勝,則猛人草原會在幾年內統一。」 田夫子摸了一下鬍子,神情肅穆地點頭,接著用心地看狄南堂用手在山巒間摸出的一條線。首領人物也紛紛點頭,個個說:「可以從這條路奇襲敵人,那些沒有大腦的猛獸定然不防。」 狄南堂搖了搖頭,說:「奇襲在原野行軍的敵騎?!不,這幾乎沒有可能。若沒有足夠的兵力在正面迎敵,就沒法遏制敵人的兵鋒,未戰便已先壞。我主張把自發作戰的戰士作以編排,繞到敵後,即可用為奇兵,又可牽制敵人。」 眾人相互交換眼神,在龍青雲點頭後紛紛點頭。於是,幾隻大手都摸在那條路上。 他們鑒於形勢緊急,無不覺得散兵出發得越快越好,最好能在半路上編排。 被鼓動起來的散兵接到的命令雖是分批出發,但個個都爭先恐後,能走早不走晚。花流霜招來別住的門戶武士,和段晚容到西門外一看,送親的,笑鬧的,圍坐著賭博的,人頭挨人頭,馬尾對馬尾,足足排了幾里,遠非指頭可以點數。 在眾多人群中想找的一兩個小孩是非常艱難的事情,段晚容和雨蝶摸黑順火看得眼花,來回走了幾趟後和花倩兒等人碰頭,在他們身邊看一看就失望地搖頭。無奈之際,他們忽而看到一個頂著八角草帽的糖葫蘆人,眼睛都倏地一亮。 段晚容立刻跟上,讓糖葫蘆人開道吆喝:「龍爺給戰利品了,年齡小的獎勵糖葫蘆!」 不一會,果然擠來個後面跟了大人的頭盔少年,眾人一看不是飛鳥,心中略為有些失望,但還是問了一問。那少年卻將眾人引到站了一大堆少年的暗地裡。眾人過去再找,便看到了飛鳥的小馬嘶喚熟人。 被逮到的時候,飛鳥和飛孝的樣子簡直讓人笑死。飛鳥的頭盔太大,被去掉了一大塊然後擠合到一起,扁扁的。小雲吞獸的腹部上覆蓋著一塊木頭做的盾牌,旁邊別了只他自己做的弓等等。而飛孝帶著他自己的雙手劍,長槍,馬鞍的蹬子被截斷了一截重新接上,大概是怕不好看,那時還正彎腰摸來摸去。 他們的皮甲都是別人的,大包乾糧是借龍沙獾和龍琉姝的錢買的。 龍沙獾的父親希望自己的兒子善戰,要帶他到正面戰場去,沒有來,「屁牛」和「螞蟻」被家人扣掉,飛鳥關係要好的也就龍血一人。花流霜見他們三個這邊站著,對面全是一些帶著家族安排的大人或門戶武士的少年,不禁想到什麼,但還是厲聲怒喝:「都給我滾過來!一個個成了什麼樣子?!」 龍血見勢不妙,立刻向對面溜。飛鳥低聲叫了他一聲,心兒撲通、撲通地跳,下了小馬恭恭敬敬地走到前面,不等阿媽教訓就筆直而莊重地跪下,口中振振有詞:「阿媽在上,受兒子一拜。請恕兒的不孝,兒子身為這片土地的主人,不怕敵人的刀劍,不怕流血飛箭,情願戰死在沙場,也不願意被敵人的馬蹄踩過家園。」 接著,飛孝學著他的樣子跳下馬,徐步走回來,跪下語訥一陣,說:「侄兒不孝,情願……,衝鋒陷陣,掩埋屍體和白骨,成為一個真正的將軍!」 一大圈武士圍上,龍琉姝幾個也從對面移動腳步。 略顯傷感的夜氣裡,手持著刀劍來聽一個十多歲的孩童都豪言壯語,信誓旦旦地想著家園,誰又能無動於衷?一名上了年紀的阿爹情不自禁地舉起雙手,把長生天的祝福低呼送上,更有人主動承擔照顧孩子的責任。花流霜忙不過來地應合,身後的逢術已跳下馬站到前面,激動地說:「讓我也去吧。我決不讓任何人動小主人一根汗毛,除非敵人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七年過去了,逢術已經變成一條毛髮濃重、臉色古銅的大漢;當他安靜地站在親人面前時,那雙犀利眼睛也許不讓人覺得什麼,而一旦躲在濃眉底下收斂,便會流露出無所畏懼、毫不留情的獸野氣息。 他的勇武已盡人知曉,熟悉的長輩爺們無不說是狄南堂栽培得好,也只有趙嬸才記得他和五歲的飛孝對峙時的情景,會在牽著他的手時提起往事。花流霜相信他的承諾,見幾個門戶武士紛紛下馬,思衡片刻,挑出多得人緣的陳良,請他和逢術一起。 簡單安排了幾句,她彎下腰,怒氣沖沖地問阿鳥:「什麼時候走?!」 浟優書萌 UUtXT。CoM 荃文子扳越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十二節 字數:4738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十二節 被劈頭蓋腦地罵了一通,卻又意外地放行,不光飛鳥犯了糊塗,別人也一樣。飛孝摳著臉上沒有化開的雀斑,偷偷問阿哥,可飛鳥的一團疑問又怎麼解?兩人極不安地呆站一會兒,只見花流霜令人找來兩付像樣的衣甲督促換上,就換。花流霜並沒有留下看他們歡喜的猴樣,在龍琉姝,龍血那淡淡地問了幾問,留下不安送別的段晚容和雨蝶,掉轉馬頭走了。 段晚容回身去追,就見她在夜色瀰漫中踏上半路野坡,靜靜地看前面游動的火龍,雙眸因濕潤而發亮,閃爍著期待和沉靜。 花流霜回過神,手執馬鞭,用眾人都沒有見到的口氣,高高在上地說:「我的兒子已經長大!他將用戰馬和彎刀踏遍屬於他的土地。我要阻攔他,告訴他,他不可以?!不,他必須像他父親一樣!」 在失落和無奈中一想像,段晚容就覺得那人吃、玩、貪睡、沒事找個老鼠洞釣老鼠,拿片樹葉障了眼問他是誰的樣子,怎麼都不會有他母親所期盼的將來。她只好跟著馬鞭所指往野外看,氣唏了又噓。很快,催人的號角聲聲。騎馬的、步行的,義無返顧地向著蒼茫的山谷進發。野風蒼勁,不少送親人的女人和孩子遙遙尾綴,跟出數里,呼叫聲聲。段晚榮被這種鄭重感染,靈光一閃:是呀。讓他去,他走了半天一天的,覺得不好玩,就在哪野窪子睡一覺,便回家了! ※※※ 隊伍由一隊背著旗幟的騎士領著,穿越莽莽山林下的谷路,往西北越走越遠。一路抬頭可見到白皚皚墨嶙嶙的山脈,偏視就是鳥雀沖天。人們無不把此情景納到心底,同夢想一起回顧。 幾天過去了。經過老虎礅,半山溪,平巖,最終,跳過一連幾處矮山脊後,在一處地勢開闊的盆地等待幾支山中部落和北雪山族人的彙集。 飛鳥也因而有機會俘獲了自己的第一筆財物——一隻野山羊。他把山羊拴在自己的馬鞍上,人前人後地晃,看得龍琉姝心煩。龍琉姝很快皺了鼻子,惡言相加:「我看你不如留在這裡揀山羊算了。回家給你阿媽說,阿媽,我抓了頭山羊。看倩兒阿姑樂不樂?」 飛鳥就是眼氣他們,叫嚷道:「還能邊走邊放呢!有本領的抓一頭,沒本領的口水流?!」 晃了半晌,羊脾氣上勁,脖子,腿都拽出血來。旁邊幾人立刻一改口風,好心地誇這羊好吃,打算等殺去後分肉一塊。不想,幾誇就進了水,等飛鳥一轉頭要賣,人人都沒法還口不要的。他們含含糊糊地說沒錢,倒是不怎麼說話的李世銀高價買下。 李世銀就是上次和飛鳥他們起衝突,卻說什麼都不肯計較的少年,這會給錢時鼻子裡都噴大氣,樣兒差點把逢術惹毛。他是不肯和這樣的少年計較的,從陳良那兒知道李世銀是沙陀族人後,倒琢磨著怎麼讓飛鳥和他干一架。 說話間,羊已經換人牽了。李世銀拖掖自己的袍片,來到龍琉姝那兒獻慇勤,問她怎麼吃。飛鳥也興致勃勃地湊熱鬧,邊要殺羊,邊掏刀子。眾人來不及搶先機,就見羊一放手,他就彎腰貼羊兒走,跟上兩三步,突然麻利地用右下手中的白刀子抹過羊脖子,一反手提了隻羊後腿。 只見那羊兒掙著被突然提起的後腿,瘋一樣扎跟頭,血撲哧撲哧地灑,叫也叫不出一聲栽在地上。陳良突然不說話了,眼睛盯著少年們兜圈的空地,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想不到飛鳥下手這麼準,這麼穩,還能巧妙地靠傷羊自己的掙扎窩它到地下,先吃了一驚,而後朝逢術看去。逢術知道他那關於飛鳥的事兒只有一筐「花花腸子」,便笑一笑說:「阿鳥小時候就虎氣,連阿孝都沒他勁大。早幾年,阿孝都留著鬥不過的大孩子,在他回去時搬阿哥!」 陳良解釋自己吃驚的理由說:「這不是氣力。你看他挽刀下手的動作,怕是比得過練過刀法的兒郎!」 「這一刀叫掛刀。都是薩滿們在節慶上殺牛殺羊用。」逢術簡短地回答。 陳良有點怪自己眼笨,竟然沒看出這是沒有跳跌的掛刀。薩滿當眾祭祀,殺牲,為了不至於丟臉,拚命練這一刀——據說是法力和保佑的預兆,但事實上,練好這一刀的薩滿並不多。他聽人說過飛鳥差點要去修行,他母親極不願意別人再提這些事,心裡恍然。 龍琉姝知道飛鳥的忙碌不是沖李世銀的,又覺得他殺羊麻利,站在一旁看。 飛鳥在她眼皮下忙碌,又招手要來飛孝幫忙,好心地生火,剝皮,掏內臟……看他的熱情和勁頭,龍琉姝真恨不得想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有個乖巧的阿弟。 正高興地給人說自己阿弟剝皮去角很得自己真傳,燒肉前的準備已經做得妥當。這時,飛鳥開始向幾人請要羊皮和羊角。她被這般的企圖氣到,不禁端起阿姐的面子。兩人鬥口、斗年齡、斗眼神、斗誰的腳長——能點到對方的衣襟。尚未鬥出道道,李世銀已大大方方地甩出了羊皮,毫不客氣地嚷:「誰也沒有你吝嗇、貪婪!」 飛孝沒接,龍琉姝卻拿到了。龍血見李世銀沒有給自己肉吃的意思,倒因協助趕羊從飛鳥那分到兩個銀幣,心裡有偏向,自旁衝上搶羊皮。龍琉姝為了不讓他得逞,一拳頭、一拳頭地擂。他見搶羊皮太難,笑嘻嘻地勾上飛鳥的肩背,去逢術身邊玩。 飛孝跟了十多步,叫了聲阿哥就不再走,擺明了想吃肉。飛鳥於心不忍,就掏出一小包作料,讓他去找李世銀換個羊腿,回頭三個人吃。飛孝去了,不一會低著頭,又羞又惱地和龍琉姝一起回到飛鳥面前,未到先說:「阿哥。我不吃了!」 還沒等飛鳥說什麼,就是龍琉姝嚴苛地教訓:「賣了羊錢不說,又用小包的草沫討羊腿。誰也沒有你吝嗇、貪婪!你要是再敢,看我怎麼收拾你。」 龍血立刻反駁:「怎麼吝嗇、貪婪?阿鳥抓的羊,憑什麼不能換成金銀?!」 飛鳥也大為氣惱,大聲說:「你們家的阿里霍山紿看到別人打了一隻熊,就過去說,給我!打熊的漢子怕他,立刻就走了。丟人嗎?只有勇敢的巴特爾才有這樣的威風。你不好好地學習,都把阿婆講給我們聽的全忘完了!」 龍琉姝想不到他還有理,一沉著,便反問:「可別人是怕你嗎?」 「我和他交換!一般的巴特爾還不會呢!」飛鳥振振有詞地嚷。 龍琉姝再說不過,黑了臉,上去就在他頭上拍了巴掌。飛鳥倔緊眼睛看著,回頭見飛孝仍低者頭,連忙問:「料呢?!他肯,我還不肯,貴著呢。」 飛孝苦惱地勾了勾眼角,不吭聲。龍血口氣一大,便要他等著,而自己扭頭就走,不一會,便提了條半生不熟的羊腿回來,後面跟的卻是被大人少年緊拉緊扯,不休不撓掙來的李世銀。前面這人邊走邊回頭,口裡粗聲粗氣地罵:「說誰吝嗇、貪婪?給人一塊肉而已,要是不吝嗇,就不會出口傷人!」 李世銀終究還是被扯回去了,但他那兒的風波很難消停,最終也沒有來喊人吃肉。鬥久生累。加上龍琉姝身畔的夥伴,五六人分啃起一隻瘦羊腿,吃完後不盡興,又約定次日再獵頭野羊享用。 第二天一出太陽,眾人碰頭記得約定,便讓龍琉姝疏通好關係,結隊出發尋獵,逛了一天。此後又是兩三天,彙集的人數越來越多,卻不再出發。大量的散兵輕鬆自在地窩在幾處山谷賭博,摔跤,靠外駐紮的飛鳥他們更閒不住,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地翻。 當他們再次半死不活地爬上了一座高峰,站在藍天白雲下遠眺,遠處開闊的河谷敞露便在眼前,半面平原水肥草長,游動著螞蟻般的黑點。龍琉姝和兩個女孩兒議論,猜測黑點是什麼,而飛鳥正努力在腦海裡搜尋與此地吻合的地名,眼尖的飛孝掃視幾眼,片刻後就嚷:「阿哥!敵人,馬!~」 飛鳥怔怔地看著,突然發呆地嚷:「馬,真是馬!敵人的馬。」 眾人或坐或站,或歪頭或愣神,無不心情緊張地努力辨認。最後,他們決定派人去看看,也好證實心中的疑問。跟著他們的大人已自告奮勇,逢術托個人回去說一聲,就和一個漢子摸著石頭梁往斷崖那兒走。 ※※※ 這馬的確是猛人的馬。當年完虎骨達精選獵手、馬匹,一天行軍可達三五百里,戰鬥力讓所有的對手都心驚肉跳。可今不如昔,他們這次在東部草原征湊人手,只能以步騎作戰,再也沒有閃電如風的來去,一碰到放地聯軍的正面人馬,就逐漸形成對峙之勢。 雙面你來我往,小規模拉鋸,顯露出越來越多的硬仗勢頭。 為了在馬步作戰中不被敵人沖潰陣腳,他們有意尋取背高之地,沿東部山脈幾隅,擺開數里的陣勢,並選取河谷地段放牧戰馬,希圖鏖戰中佔據地利。可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山中竟藏了敵人,已有暗哨先阿鳥他們半天,摸實了自己的人馬。 大人小孩漸漸從納悶和緊張中恢復,轉為激動。他們的頭相繼從高處的石埂上露出來,又相繼伏下,再露出來,再伏下,似乎覺得這樣出沒也是戰爭,並因而忘記了時光的流失。 突然,一陣悉嗦的聲音在背後傳來。眾人嚇了一大跳,本能地回頭,才知道不是被敵人發現,而是逢術兩個扭了個舌頭回來。飛鳥早早地盯著看,發覺被他們死死摁住,用刀子頂著的是個頭髮蛈邢t黃的中年人,不但有雙深亮驚慌的眼睛,體形也均勻,一時極難和你死我活的敵人聯繫上。 「抓的俘獲!」龍血和飛孝都忘形地大聲喊。 逢術沒問舌頭話,只用有力的胳膊絞著那俘虜的脖子往下按。而和他同去的漢子已迫不及待,往鐃鈸大的拳頭上噴口粗氣,狠狠地擊在那已經彎成蝦米一樣的身體上,接著又是其它人暴風般的拳腳。 俘虜慘叫,求饒,繼而口吐粘條,跟跟鬥鬥地掙扎。幾個男孩子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似乎要把敵人的模樣認透,又似乎要記下這對待敵人的殘酷手段,只有飛鳥轉開視線,去看龍琉姝兩個女孩子的反應。 龍琉姝的女伴已貼在她身上,眼皮不住地跳。正巧,她也去看飛鳥,在兩人略一對視後慌忙提醒:「你說抓個敵人回來問話,問好了再打仗?!」 飛鳥連忙點頭,後覺地告訴逢術。 逢術應了一聲,說了句「問過了」,便往前順了兩步,貼在那俘虜脖子後面,突然伸出刀子在喉嚨處抹。等另一人協助他把俘虜壓窩在地下,便反覆地拉動。 那俘虜的喉嚨深處吞嚥不止,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噴出的一篷篷血均勻地射在土石面上,像是鑲上幾朵老色的繡花。逢術依然不肯停,等敵人沒了氣息,就提刀割那脖子,割到脊椎處砍。 刀落處,骨頭和金屬撞擊,鏗鏘作響。所有的少年都忍不住打機靈。飛鳥突然間記得自己殺羊也是這樣殺的,只覺得胸腔被什麼抽空,毛孔內縮,幾乎要吐出肚裡的食物。 兩三人終於殺了那俘虜,提著砍掉的頭顱讓少年看,而後放在死者的背上,讓它靠著僵硬了的胳膊不動。 飛鳥又噁心又想看,往前走了一步,發覺那頭顱嘴巴微張,吐出一段捲縮的舌頭。隨著身後的嘔吐聲,他狠狠地沖逢術怒喊。逢術卻莊重地伸出手上的鮮血,往他臉上抓去。他想跑,來不及跑,感覺被塗了一臉粘物,這下再也忍不住了,轉身吐了一口胃水,又打又吼。 逢術卻退到幾步外,用緩慢的節奏給個抱禮。 其它大人慢了幾步,但也先後用手沾滿血液,喊男孩子到身邊,嚴肅地解釋:「只有敵人的鮮血才能餵養勇士的靈魂!」 優U書萌 UUTxt.com 銓蚊自版月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十三節 字數:4396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十三節 當紅日大可汗完虎祥帶著自己的箭筒士走出自己的金頂大帳,傲氣地挺著鏤金的馬鞭撥點人堆時,夜晚已經降臨。蔑乞兒拖拖部的營地裡燃起一堆堆的篝火。這是軍士們在相聚尋歡。他們的目光會不時地落到大個的帳篷上,那裡,已不再是善戰的英雄,而是世襲罔替的伯克們。他們會帶自己打勝仗嗎?男人們失望了,只好在憂愁中放飲。 週遭呈現出今朝有酒今朝進的氣氛。這影響到紅日可汗,讓他眼前又浮現出半年前的一幕: 半年前,仰慕先祖威名的土耳庫部族金留真遣人來到三河源頭,進獻馬匹寶貨,欲恢復大猛國舊制,倡導各獨立的各部凝成一心。那時,他雖知道猛人已經遠不是以前的猛人,他完虎家也不是以前的完虎家,大可汗的名聲裡有水分,可當時仍是無可言明的激動,立刻就花費大把金銀號集英雄,為諸事準備。 會議就舉行在他自己的金帳,那情那景,那參與的人面和言談都在懷念,懷念猛人四處牧馬的日子兒。 可惜最終仍是功虧一簣,太多地首領質疑自己的軍功,問:「百雁齊飛,頭雁以何為催?」 軍功?整個大猛草原都應該是自己的,要什麼有什麼,哪來軍功? 想到這裡,完虎祥站住了。他用右手執著馬鞭,並將鞭梢收在手中,不知不覺地緩慢敲打著左手手掌,再次浮想聯翩,以重振家道的志向起誓。不時,他又想到這次出戰的決定和反對意見,暗思:「連烏鴉都欺負到鳳凰,卻又有宵小之敵膽敢虎口拔毛,威逼到自己不多的祖業。可國師獨獨反對。他究竟是怎麼想的?身為自己的師傅,怎麼能預言自己要敗在敵人之手,如同從中原逃潰而歸的廢大順汗爺完虎碧一樣呢?」 正忍住澎湃的心潮四處掃視,試想有讓老師知道自己錯了的一天,幾個伯克相繼走來。萬夫長哥諾穿著半身的索子甲,帶著華麗的兜扣走在最前面。他是經營中原攻略的哥拔都之後,總在需要的時候站在完虎黃金家族身側,此時也想找到先祖的往昔,一來就討戰。 「雙方既然遞過戰表,就要等到決戰之日,在長生天的見證下擊敗他們,建立起強大而不可阻擋的威勢!」完虎祥說,「這不光是屠殺敵人肉體的戰場,也是征服旁觀者靈魂的戰場!」 在哥諾旁邊的是完虎祥的大兒子完虎力,他很有顧慮地說:「汗父!牲畜和糧食難以為繼!快戰快決才能得到保證繼續南下的俘獲呀!打吧。」 完虎祥掃視了自己的兒子一眼,流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苦笑,心道: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呀!連這都看不穿。我什麼時候要南下攻略了?中原池深城堅,人口眾多,別說沒有萬全的準備,即使有,剔除雜湊的各部不算,只憑自家區區萬把人,也是以三歲孩子的乳牙去啃金玉石塊。 他是不願意否認南下決心的,也怕損傷了長子的尊嚴,並沒有報以沉默,而是旁顧言它,娓娓道:「角還是長在自個的頭上呀。一路的威懾並沒有多大的作用,這裡的首領是不肯領兒郎跟隨作戰的,口口聲聲說得過敵人的恩惠,我看是怕咱們打不贏。他們也不想想,曾幾何時,雪山族的龍阿里台不過是為先可汗拉馬墜蹬的百夫長!」 旁邊的伯克紛紛笑蔑之。一個有地位的箭筒士看氣氛活躍,插了嘴,嚷道:「他們心裡怕呢,派來的使者一個勁地求請大可汗返回漠北!」 完虎祥得意,突然間又想到個事兒,就問:「派往納蘭部的人回來了沒有?他們和敵人間有紛爭,不會存心讓阿奴們吃了?」 說到這裡,他作了個走的姿態,在眾人簇擁著回去,又隨意地議論:「聽說領兵和我們相抗的是個雍人!依你們看,是他們中原的大朝廷插手了呢,還是東路聯軍口裡常提的那個豪傑?!」 眾人沒能回答,完虎祥只好判斷說:「依我看,龍百川一放手,他這個外人在雪山族裡的地位就要動搖,不可能被放到中路。」 眾人點頭稱是,只有哥諾生怕遇不到對手,要和那人一爭長短。 他們一路走過,看架勢當有一場好宴。幾個拮据的、愛湊熱鬧的伯克老早就盯好了,很快松著褲帶跟上。 等完虎祥回到己帳,如人料想,吩咐酒宴饗勞。 酒過幾巡,興致正酣,幾個勇健急蹬蹬的闖來打擾,喊道:「納蘭山雄多歹殺了拉木黎,令他的隨從脫光衣服,抬著屍體回來……」 拉木黎是完虎祥小叔的兒子。他只聽了一句,手中金盞就砰地一聲跌了,隨即扒拉掉一席的食物,滾坐起來。 酒宴頓時成了喪送。 眾人紛紛追問起敵人的使者,要取了他的命償還,才知道他們早已被完虎祥放走了。完虎祥仰首頓足,悲痛欲絕,恨不得立刻便要向納蘭部報復。倒是有戰略目光的長司莫托哈最先反應過來,分析說:「倘若納蘭部與我作戰,西面側翼就暴露在敵人的面前。眼下怕是要移營才行。」 此時已入夜,伯克們都怕這般顛弄,往下推委說軍士必然不肯。完虎祥想了幾想,也怕牽動太大,未戰先要失勢,只好讓紮在側翼的人馬略為收縮,把整個背部賣給山麓。他雷厲風行地傳下命令,終於頹然,低聲給身旁的人說:「去告訴霍兒赤阿紿嬸母。這一戰勝利,我不會准許敵人投降,也好為她的兒子報仇!」 人前這麼說,人後,完虎力以極不可信的神情發脾氣:「怎麼可能?納蘭山雄怎麼說變就變?最起碼也是隔河望戰,哪有反幫夙敵的道理?!」 完虎祥搖了搖頭,教訓說:「這你就不懂了!黨那人有分家的習俗,一頭亂麻,親戚連親戚。他們和龍氏比鄰,嫁娶難免,可說即有摩擦又是親戚,鬥一鬥,那是自家事。再說,他們鬥了那麼多年,也沒有正面衝突,沒有你想像的勢不兩立。要說和好,還不是聚個頭,列上幾代親緣,相互起個誓?可不知道怎麼的,我總覺得不對,這到底是碰巧了呢,還是在敵人的算計中?要是這樣,我們碰到的敵人太可怕了。」 ※※※ 正是猛人左翼連夜調整地時候,龍青雲的大帳裡笑聲一片。 中原朝廷正應付著一場始料不及的大戰,一時前有顧慮,後有猜忌,國王詔書還沒到,怕極猛人威名的東北大員們就把這一戰的權力冠到龍青雲頭上,暗含驅狼阻虎之想。龍青雲因而有了節制各族的正名。 眼看從其餘幾鎮和各族支援的兵馬源源不斷,漸漸扭轉絕對的劣勢,大伙無不煥發榮光。這會,故作卑謙的使者從敵營回來講到對面的情況,理所當然地給大伙帶來笑料。核心幾人仍不許爭先作戰的將領出擊,目的是讓敵人將主力追加左翼,為背後的伏兵製造效果。這會兒,聯絡不上那支雜猝的伏兵變成他們唯一的遺憾。 他們並不知道相隔百里的那些人得知了什麼,預備怎麼作戰,只是又一次派人聯絡。 ※※※ 難道這就是戰爭?飛鳥既沒有看到獵獵大旗下橫槊立馬的英雄,也沒有看到席捲的狼煙和如林的刀槍,只記得逢術殘酷地割斷敵人的喉嚨,砍得叮噹作響。 倘若說這就是長生天予以的戰爭,那麼它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他想:不過,自己好像忘了點什麼。對了,發財!發了財就可以與阿爸阿媽在一起了! 想到這裡,飛鳥丟了噁心,一路摸黑爬走,和逢術商量猛人怎麼放牧,為什麼不多帶草秣。一開始,逢術壓根沒跟著他的思路走,一根筋地勸他少想去看,不能冒這個險,走走,也醒悟了幾分,卻後悔自己沒有驅引馬群的大本領。 飛鳥趁機給他說:「我行。可引出了的馬呢?咱能要走一半不?不然,我才不肯呢。」 逢術吃不透他這般計較,傻了眼,轉頭要講道理,發覺他已溜到龍琉姝身邊,神神秘秘地說:「琉姝,你姓什麼?」 「你不知道嗎?」龍琉姝邊重重地敲他,邊氣呼呼地說。 「當然知道。你阿爸要打贏,你想不想?你和你的阿爸可都一個姓?!」飛鳥把舌頭掛在下嘴唇上,瞇著眼睛,一付很期待的樣子。 龍琉姝不耐煩,反話反說:「不想!」 「你有你阿爸疼,卻想讓他輸掉他的戰爭!」飛鳥振振有詞地激將,說,「我可以幫你阿爸打勝仗,可他會不會給我應得的?!掙了這一筆,我就可以回家了!可以讓我阿爸少辛苦一些。」 龍琉姝搞不明白飛鳥到底要說什麼,想也想不出他有什麼能做的,就打算引他說出來,然後再嘲笑他。兩人討價還價一番,飛鳥放心下來,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就是「盜馬,讓敵人無馬可騎。」 龍琉姝圈出了他的話,找到幼稚的一面,心滿意足留下還催要結果的飛鳥走了。飛鳥在黑路上緊跟不捨,跟著她降價,最後乾脆說:「那我不要了行吧,你信我不?我行的!」 龍琉姝嫌煩了,嘲弄說:「逮你的山羊去吧,多逮幾隻回家!」 飛鳥只好失望地站住。正勾撇嘴巴反覆計較,逢術低聲問他:「你真有引馬的辦法?我回頭給陳良說說,咱就盜他們的馬。」 飛鳥大喜,跟著他回到營地找陳良。 陳良正和一些有身份的武士喝酒,其中兩個還是北雪山族裡的巴特爾。他們要飛鳥、飛孝、龍血和逢術並頭坐下,聽逢術講解飛鳥的想法。在幾個少年不知什麼是怕地插話中,點頭的人越來越多,只是誰都沒有十拿九准的把握,更沒有敢於去做的決心。他們還要多想想,就打發少年們去玩。 出來,夜已深了,飛鳥還有問題想不通順,抱頭睡覺前考驗一樣讓飛孝和龍血想法子。飛孝和龍血兩人打心眼裡都在躍躍欲試,不管飛鳥是不是去做了他的財富夢,只是冥思不歇,商量了又商量。 第二天一早,飛鳥一覺醒來,飛孝就興致勃勃地帶他出去,隔開一樣等待他看的龍血,指向自己的馬。原來,他的馬兒馱了冒著熱氣的豆料,老遠就能聞到沁人的豆香。飛孝見他一臉迷瞪,大聲解釋說:「阿哥,把豆料加熱,香氣飄得遠,不怕馬兒不動心!」 飛鳥一探手,回身就猛磕他的腦袋瓜,問他怎麼不怕燙壞了馬兒。龍血幸災樂禍地笑,喊道:「頭馬不一定愛吃豆料,但一定愛母馬!」說完,也是一聲口哨。 飛鳥聞聲轉頭去看,這傢伙的馬兒火雲般飄飛來。細細看去,只見它頂了一頭紅披,打扮得妖艷,脖子根上還包了兩個饅頭狀的圓物。飛孝已經笑過了,但還是笑了幾歇。龍血一個勁地推飛孝,說飛孝年紀小,還不懂,他自己還沒來得及向飛鳥評價什麼,飛鳥的小馬駒便已怒氣沖沖地伸出了蹄子,準備狠蹂這個半人半馬的怪物。 優優書萌 UUtXT.COM 詮紋字板粵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十四節 字數:4629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十四節 逢術坐在不遠的地方,可以聽到他們陣陣的喧嘩聲。為更自如地翻山越嶺,他可是早早地搓了皮繩,這會正咬著牙兒拽試,一抬頭掃到龍血的坐騎,渾身攢起的勁兒不由猛地一洩,爆了聲讓腮幫子疼的短笑。 這一笑引來飛孝和龍血的注意,他們前俯後仰地向逢術靠攏,轉而向他吹賣。逢術知道他們是憑著心性鬧個樂兒,半真半假地隨和幾句。飛鳥卻轉手拽上耍了脾氣的「笨笨」,溫柔地問它:「阿笨,要豆料,還是要穿成女人樣的母馬?」馬兒什麼也不想要,也什麼都想要,抬了頭低頭,恢恢地叫喚。 逢術見這傢伙表面一本正經,實際卻越做越荒誕,便催他們吃完乾糧再想,而自己拔了楔在地下的木牙在土層上劃道道,藉以鋪展思路。 的確,草原上有用母馬勾引野馬群裡的兒馬子來獵捕的牧人,就自家牧場也曾不止一次地成功,但整個過程的微妙和變化都要靠非同尋常的經驗來掌握。而且,兒馬子雖喜歡外來的年輕美麗的母馬兒,卻也有讓母馬傾心的魅力,它們因肩負馬群的命運而常保持警惕,很可能反過來引誘走母馬,讓你賠了夫人又折兵。何況眼前的馬群卻又和野馬群不同,它們有太多的數量和家族,還像他們的主人那樣有自己的地域和戰爭,靠幾匹母馬就成事只能想想而已。 飛鳥能行嗎?他一遍一遍地問,又一遍一遍地想,等飛孝離開一會回來時還在想,直到聽他學過陳良的話,並說飛鳥叫自己才站起來。 飛鳥在和一團圍坐的漢子說話,而在坡的另一邊,幾個巡徼戰士走來走去吆喝新的軍令,不許生火,不許外出。逢術聽到的都是沖新軍令發牢騷的不滿聲,正以為飛鳥又要出去玩才找自己的,飛孝告訴他:「陳良阿叔不是說,幾個來看你的男的被新來的將軍扣了,說要你去認才放,阿哥就告訴我,連看阿叔的人都得去認領,今個肯定不能出去玩!」 敵我相聚不足百里,一不小心就會把敵明我暗的形勢給破壞掉,逢術理解,就說:「你阿哥不是要讓敵人無戰馬可騎?!他還要出去玩?我可無心出營。」 飛孝點點頭,說:「阿哥到處借馬尿,龍血肯定要逃!他剛才背著阿哥問我跑不跑,說他不怕新來的將軍,大不了要琉姝姐嚇唬他。」 「馬尿?」逢術突然明白飛孝和龍血的苦衷,疑惑了一下,但對這般奇想不感興趣,再說,來看他的肯定是族裡的近親,自己不該讓他們留到新將軍那裡的。於是,他「嗨」地噴了口氣,便喊了飛鳥,告訴他要去領親戚。 正和幾個阿叔鬧和的飛鳥一聽要去將軍那,慌裡慌張摟了兩個又空又大的皮囊,飛快地追了去,一到逢術身邊就笑著給飛孝喊:「他阿媽的,咱找將軍要馬尿去!」 逢術嚇了一跳,連忙說:「人家好壞也是將軍,你向人家要馬尿,那不是折辱人家嗎?可不能胡鬧!不然我也不去了。」說過之後,他才覺得自己沒反應過來,想想,飛鳥也只能是說著玩而已,不然,他到誰那不能接來大捧大捧的,熱乎乎的新鮮尿。他給飛鳥和飛孝備馬,遠遠看到龍血趴在長在土坡的歪樹下偷看,覺得阿鳥想讓龍血先吃不住,而後一起逃出去。想到這裡,他特意喊飛鳥到身邊,勸攔說:「阿鳥。今不能出去玩的。要是這個想往東冒冒,那個也想向東踏踏,總會被敵人發現。人家將軍做得對。咱不能要這個例外,讓將軍為難!」 飛鳥連忙肯定:「當然不出去玩。這下能得到一半的馬兒呢。往後,我讓阿爸和我三叔合放,再也不用愁馬騎。老是說要聽話才給馬騎,說生子難馴,我不聽話嗎?我不能馴嗎!?去年有匹沒人敢碰的,不是我和阿孝出馬?」 飛孝記不起有這麼回事,卻把興奮擺在臉上。他聽不到自己的戰利品,就接連問飛鳥。逢術不得不發愁了,這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哥倆已經在算計戰利品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因太想要俘獲而生出事端,無理亂纏呢? 於是,他騎上馬,邊走邊講:「敵人沒發現咱們的蹤跡,可也不是任咱們牽去。你要能引來馬群,那一半的馬是沒什麼說的,要是引不來,就得靠別人的拚殺強奪。那時候再說要,不丟主公的臉嗎?」 飛鳥不服氣地哼哼兩下,只胡亂說了句:「不聽我的,非要去拚殺也不能少我的馬。是誰第一個想到不讓敵人有馬騎的?」 ※※※ 三人邊走邊問,沿著山坳子走了一陣,摸到聚了一堆人的洞穴,先後下馬上到穴前的場地。迎面有帶刀人問清楚他們的來意,就帶他們去領人,可剛走出了幾步,又一個帶刀人攆了上來,說將軍有請。 逢術心裡有想法,就等著領了親戚後求見將軍後吐露,聽說後不禁大喜。他正要留下飛鳥和飛孝跟人過去,察覺到飛鳥眼中的亮光。一猶豫,飛鳥已點動頭顱,露出老謀壁觀的風涼態,嚷道:「我知道你,你怕我去要馬尿!」 逢術對他沒辦法,只好和那人說了聲,一起去見將軍。 新將軍頂多虛長逢術兩歲而已,前半部的頭髮扣在額頭上,一掛銀鉤在耳朵裡晃蕩,下巴上的鬍鬚修飾過,又短又硬。他一見逢術就不再和別人說話,轉身借了一步。逢術怕飛鳥胡鬧,用雄壯的身軀堵了飛鳥在背後,和他細細交談。 很快,逢術明白對方有意利用寧古塔人作掩護,甚至冒充誇肖野龍的親族去投靠,將奇兵的效果最大化,竟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後,言談投合許多。 話題一長,將軍問到兩個孩子,把目光投向了扛成一團,小聲說話的飛鳥和飛孝。飛鳥還是有點緊張的。畢竟自己是第一次見將軍,畢竟這將軍不苟言笑,畢竟自己是要馬尿,而這牽扯到自己千百匹馬的利益,他未說已掛笑在先,挑重點回顧逢術和那將軍的談話,把「我也是這麼認為」掛到嘴上。 飛孝不知道阿哥心虛,抓抓頭,連忙把飛鳥慫恿他的話扔出來:「我阿哥要向你要馬尿。好多母馬的馬尿!」 逢術一下懵了,回頭就看那將軍,發覺對方「啊」的一聲疑惑到了極點,也呆了幾呆。飛鳥是被架到架子上了,最後的一絲緊張也拋到九霄雲外,大聲說:「我就是要馬尿來的。我要讓所有的母馬在河水上游撒尿,不信引不來兒馬子們?」 一河水的胭脂味,下游會怎麼樣?十有八九會引來數百彪悍男人。而數百年輕漂亮的母馬順水撒尿呢,放到嗅覺靈敏而又到了發情季節的兒馬子身上,那會怎樣?!那將軍傻眼地站著不動,逢術也不動,他們都成了琥珀裡的猴子。好久,將軍哭笑不得地出吐了兩個顫抖的字:「馬尿!」 飛鳥的心跳加速,給出個輕描淡寫的無辜樣,一手拉著兩張皮囊,一手勾著飛孝的腰帶往外走。逢術仍能聽到他嘴巴裡還不停地嘟囔:「真丟錢。馬多了,讓我阿爸把馬尿全釀成馬尿膏!」 ※※※ 就是飛鳥站在將軍的面前時,龍琉姝和一個本族的阿爺見了龍血。 龍血耷拉著腦袋,一來就向這位地位不低的老人要去玩的許可,抖出原因說事。這位長輩很生龍血的氣,吆喝說:「他接他的尿,礙你什麼事了?他還非要你也接?你這個沒出息的小子,怎麼不讓別人聽你的!」 龍琉姝對龍氏的尊嚴不感興趣。她眼睛越睜越大,嘴巴張了又閉,好久也沒敢相信,接過這位叔爺損龍血說:「他小好幾歲呢。可『龍扁頭』就愛聽人家的,還替人家奪我手裡的東西呢。」接著,她逼問龍血:「可這傢伙要馬尿幹什麼?釀馬尿膏賣錢?喝?!玩?!快給我說,我看是真的還是假的。」 龍血使勁咬嘴,愁得要死,一遍一遍地低纏。對面老者也跟他強上了,吆喝了幾代:「你阿爺是怎麼死的,打仗死的。你阿爺的阿爺是我阿爺的侄子,他又怎麼死的,那是在外面和仇家幹上了。他們哪個教會你擠馬尿的。我早就說你阿爸,非要娶個浪蹄子回家,都看看,那媳子教的兒子,抱著馬屁接馬尿……」 龍血被他羞辱急了,吞吞結結地理論,越理論越是無好口,幾次要出髒口,都是出了一半就吞回去。他越理論越惹老者火,越見老人火越氣,越氣越頂嘴。龍琉姝幸災樂禍,笑瞇瞇地勸架,利誘說:「龍擺尾最聽我阿爸的。只要你不騙人,我就可以帶你去玩。是吧,阿爺!」 「我沒有騙人!」龍血申辯說,「他真要接馬尿!」 龍琉姝不信:「他不笨不傻的,接馬尿幹嘛?」 龍琉姝從家帶來的武士走到跟前,接了話:「不騙人也不能去。龍擺尾那小子可是條惡狗,見人就想咬兩口似的。一開始,我看他那老實樣,還替他說過好話,誰知道人家一轉眼就六親不認了。」 「我讓的就沒事!」龍琉姝回頭嚷道。 說完,她喊了幾個夥伴就要去找龍擺尾。龍血也扭頭跟上,在旁人給他白眼的時候申辯:「阿鳥真要接馬尿。我和他這麼好,能袖手旁觀嗎?」可眾人都不聽他的解釋,覺得他被阿鳥騙了。爭鬧之間,他們就看到不遠處有幾個下窪子去攬馬的大漢,而許多人圍在一旁,正驚訝著,聽到人堆裡的吆喝聲:「人尿要不要?」 一個離他們近的老漢咧著大嘴,興奮地跟旁邊的人嚷:「用馬尿飆人嗎?我活了一大把年紀,可重沒見過這出!」 「也要馬尿?!我明白了,阿鳥知道馬尿要稀罕。」龍血幡然醒悟。他立刻奪了一個夥伴的水囊,抖抖灑空,飛快地擠到窪坑下,看準一撒尿大馬就往下湊。 被他搶了水囊的人大急,下去踢他的屁股。 龍琉姝哈哈大笑,使勁衝下面喊:「因為馬尿打架。我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 他們繼續又走,所過的二個營盤裡一片沸騰,老少都圍在一起鬧咧,不斷向薩滿詢問。眾人漸漸相信龍血,覺得龍血去搶了馬尿,飛鳥也一定會。很快,他們見龍血抱著皮壺和竹筒上來,羞辱他時也留意四周有沒有撒尿的馬。 龍血不再和他們爭執。尿都接了,幹嘛還要逃到營地外去避?何不找阿鳥問個明白?!想明白這些,他就匆匆轉頭,吆喝著跑掉。龍琉姝知道他去找飛鳥,可覺得要知道為什麼,得找到龍擺尾不可,也不由加快了腳步。 等到了龍擺尾那,留在外面的人見她進去不大一會就出來了,鼻子上秀氣蕩然無存,兩眼茫然,猶如無色的石頭珠兒,便一窩蜂地湊到跟前問。就聽她喃喃地說:「完了。聽說倆個小孩把龍擺尾氣瘋了。他現在不在營地裡,去看河水去了!」 老跟在她左右的那個女孩子信了,嚷道:「快讓人告訴你阿爸去!」 「來不及了!」又一個男孩子建議說,「我們還是先找到龍血吧。說不定,他也離瘋不遠了。」 龍琉姝胸口不斷地起伏,腦子一時難以夠用,但她還是想了個透徹,說:「龍擺尾瘋了,龍血和阿鳥也瘋了。人人都瘋了。這非是敵人的法術不可。我們一起要去找薩滿,讓他們作法,救救大伙!」 說到這裡,已經有人看到了薩滿。沿著下面的小路,前頭走了兩三個,後面還跟了十餘。 他們拿了五花的法衣器具和兵器,一路走一路說話,一個麻利的還奔上對面的高石,甩了一甩一頭麻辮,悶牛一樣長呼。這時,永不著龍琉姝說什麼,幾個少年箭一樣地奔下去。 u優書萌 UUTxt。coM 詮汶子扳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十五節 字數:4414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十五節 下游無可計數的戰馬肯定是有反應的,但它們是一窩蜂湧來,還是慢慢地向上游移動呢?一起關注蕩漾清流的數十人還拿不準,但他們都相信,不管怎樣,在這百里的河泊地上,只要馬群騷動,猝無防備的猛人就要亂成一團。 很快,一個來尿意的大漢走了幾遭,停到河水邊上,邊嘩啦灑水邊壞到根地發洩:「讓這群狗日的好好喝個飽!」這正合了飛鳥和飛孝的意,他們和大漢站到一處,要等大漢尿完一半再撒,也好壓過他的尿水,日後長得比他更高。 龍擺尾揚起了馬鞭,面色不快地等他們停止,又等他們都不再說話,這才向站在馬邊的隨從要了一壺酒。他拔開了蓋子傾倒一空,走在人前單膝跪下,憂傷而低沉地說:「來自高寒的瓊漿,阿媽母祖高貴之脈血噢,甘甜中充滿苦傷。……子孫食之有氣力,牛羊飲之更繁衍,若吾不忘深恩,必使子孫不敢踐之,污之。」 飛鳥渾身一個機靈,正覺得此話耳熟之際,聽龍擺尾又說:「後人不敢忘先人之誓,可為了戰勝強敵,勢必要玉石俱焚。若長生天降罪,罪在我龍擺尾一人,若大地阿母怪罪,也請不要秧及他人。」說完,他站起來,走到剛才撒尿的地方,彎腰一舀,仰起頭來咕咚,咕咚地喝。 「大人!」他的隨從上來拉搶,卻被他搡在一邊。 逢術心底咯登連響,連忙把飛鳥和飛孝拉到身邊。而剛才撒尿的大漢又尷尬又氣急,紅臉冒汗,立刻怒氣沖沖地喊:「反正要撒尿。龍擺尾,你這是做什麼?馬能尿,老子就不能尿嗎?」 「此水出自桑木朵,是先祖南遷,疲累無力之時所飲之水。」龍擺尾說,「我族中再幾無人能識!」 大漢大吃一驚,連忙跑到河邊,彎腰連捧連飲,把自己糟蹋成一團狗糞。飛鳥立刻記得剛才撒尿的爽快,一面擔心自己的那把尿水要自己嘗,一面擔心自己的計劃成了泡湯,所以,便拚命地想推翻龍擺尾的說法。這時,他看到龍擺尾把那大漢拖起,溫和地說:「我們南遷已久,風俗已易,何況你也不知道這水的來歷,萬萬不必這樣。倒是我——」 大漢實在想不到他要幹什麼,只好茫然地問:「你怎麼?」 龍擺尾問:「我記起先祖的恥辱和仇恨,是誰迫使他們離開自己的神靈故土,把血肉模糊的屍體堆在堅城戰陣之下,以換取苟延的性命?」 漢子面色陰沉道:「完虎!」 龍擺尾從牙縫裡又擠出幾個字:「他們在哪?!」 那大漢吼了一聲,脖子青筋盡出,眼睛噴火,咬牙切齒地說:「還能在哪?!」 「來幹什麼?!」龍擺尾又問。 大漢不再言語,胸口劇烈地起伏,握在刀柄上的手因用力而發青。龍擺尾繼續給他說:「這河水就是我玉石俱焚的決心!我知道我年紀不如你們,沒有號令你們的資格,可不號令你們,即使拼得血肉之軀,也是徒勞。」 大漢呼地大叫:「別說了!只要是打猛人,你一句話,我第一個就衝到對面。」 龍擺尾凝視了他一會,見他目光堅決不避,漸漸地信了他的決心,便說:「好。機不可失,趁幾位遠到的貴客在,你現在就和他們到敵人那裡。見到猛人就說自己是肖力日隆,只要他們答應為誇肖野龍報仇,就可以聯絡各部,一同投降。敵人沒有理由不高興。那時,你就讓客人們回來聯絡,而自己留下做人質。這時,敵我熟悉,只需馬群再亂一亂,我就可以領著勇士衝斷河泊,將馬匹趕過河水。」 逢術的親戚們立刻看向逢術,沒有他,他們和龍擺尾八竿子連不到一塊。逢術卻明白,這時他們是要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而自己也得冒把險,跟著,就把話放給龍擺尾:「你帶阿鳥和阿孝回營,一定要照顧好他們。若他們又一點損傷,我和陳良便再無面目去見主公!」 龍擺尾笑道:「我會的。日後我會在你主面前為你美言,讓他予你重貨。記著,這不是我的許諾,是我替龍爺做出的承諾。」 逢術聽他空言收買,方便日後拉攏自己,覺得還是提早把話說到前頭好,便說:「謝了!龍爺的許諾還是留給你們自己人,我阿爺待我如生身父母,我這是給他露臉。」話一扔下,他就彎腰看了飛鳥看飛孝,安排說:「好好呆著,等我回來一起要那一半的戰馬!」 「我也去!」飛鳥卻覺得自己要多努力,多贏馬匹,連忙要求,「要是敵人懷疑他們怎麼辦?都是大人不行,帶上我,他們肯定信。」 飛孝不甘示弱地說:「也帶上我。」 逢術不肯,龍擺尾卻猶豫不決。畢竟,這兩個孩子和逢術的地位不一樣,倘若真有三長兩短怎麼辦?他緩緩地搖頭,又難抵飛鳥的理論,不能給人區別對待的流露,便說:「長大了再戰場殺敵!有讓你立功的一天。」 飛鳥任性地說:「不!我就要去,我得要我的一半馬,要——,還要什麼?女孩子,有兩顆老虎牙,眼睛發亮的小女孩。」說完,他也學著借一步說話的樣,要了龍擺尾,指著河水說:「你要不讓我去,我就告訴那個阿叔說,這河根本不是從桑木朵流過來,你是激他,讓他送死!」 龍擺尾吃了一驚,目光一沉,問:「你怎麼知道?」 怎麼知道的,關於雪山族的風俗人情,花流霜肚裡裝得多得是。飛鳥卻不願意把功勞給阿媽,氣龍擺尾一樣說:「多學活用,總能不至於讓別人騙。」 龍擺尾這下有點慌了,他本來就鎮不住自家人,若是飛鳥亂捅,仗也別打了,卷包回去得了,於是便等逢術趕到跟前要飛鳥帶飛孝回去的時候,把責任全塞給對方說:「他一定要去,還威脅我。嗨,我是拿他沒有辦法。」 「阿叔。這是我的戰爭,是你告訴我的,要要到一半的馬,就要有一半的功勞。」飛鳥給出理由,轉而又威脅,「你走了,我也是可以帶飛孝追過河的!」 「可——」逢術還是不肯。 龍擺尾一步一步地動搖了,只好把語氣壓到飛鳥自己身上,直接跟逢術說話:「看來,你不得不把他的話作為求婚,只是你我還不知道那個女孩子是誰。這是大事,你是得帶上他。嗨,不知道他父親怎麼想?!」 逢術就自己在飛鳥身邊的日子來論,眼睛裡只有一個龍琉姝,而把她對號入座,卻也合適。他這就別有所指地問龍擺尾:「她,怕不是你做了主的人。」 龍擺尾以為他覺得自己的份量不夠,做不到為人做主,想也不想就說:「那就讓首領大人做主!只要這一仗能贏,以首領那樣的英雄,會吝嗇一個小小的女孩子?」 飛鳥覺得他們都有了讓自己去的傾向,不敢吱聲打擾,只當自己確有此事。飛孝驚來看他,卻把他看得臉紅。他一下一下推飛孝的臉去一邊,可飛孝還是問了出來:「阿哥,你要小女孩幹什麼?他又不能打仗!」 飛鳥不回答,等背過人才得意洋洋地說:「你年紀還小,不知道的,她能替我阿媽,阿奶擠馬奶,縫衣服。我有那麼多的馬了,以後還替你和逢術阿叔看馬,馬奶擠不完不就可惜了?」 ※※※ 送走他們後,龍擺尾見自己吩咐下的事情都在進行,就靜下心來想想,把自己為了大事而許下承諾作一謀劃。他走了一路,想一遍自己認得——或見過的本家少女,卻不得不接二連三地搖頭。 跟著他的兩個漢子也一路走一路問龍擺尾那是誰家的孩子,又可笑又聰明,又貪婪又好色。龍擺尾告訴了他們,而後自言自語地評價說:「以他父親的地位、家業和在爺眼裡的份量,親戚中還真沒有高攀的婚姻。」 另兩人還不太知情,只是念叨幾家,說:「他再怎麼說,那也不能和主人家的人比。」 龍擺尾知道,以這兩人的地位和身份,不可能清楚他父親的份量,也不可能說出有逆主家的事,就輕輕地搖頭,不再說下去,輕敲著馬兒走往營地的方向。走動中往前一望,他就看到幾人向這裡移動,當即大怒,問:「眾家哪個男兒沒有狩過獵,他們不會不知道規矩,到底誰膽子這麼大?你們去看看。」 兩個漢子不敢怠慢,加快馬速,要趕上前去,可還沒有超過龍擺尾,龍擺尾就抬手止住他們說:「不要去了。你們去了也沒用。」 「什麼人膽子這麼大?」兩個漢子倒知道龍擺尾最欣賞敢做敢為的人。 龍擺尾說:「一些主家的孩子,他們——嬌慣壞了。不,還是得讓他們回去。」 說完,他就帶著兩人往那兒走,走了不兩步,身後的人就看到龍琉姝,立刻明白龍擺尾說他們去也沒用的理由。 龍琉姝從薩滿那兒知道是龍擺尾讓他們聚起的,就帶人去河邊找龍擺尾,半路上追上了龍血。這時看去,只見他們的馬隨意地散在坡地上,幾個人圍著圈子,有蹲又坐。同時,有人看到龍擺尾,便告訴龍琉姝知道。 龍琉姝站起來就喊龍擺尾,問他是不是被兩個小孩氣瘋了,要拿馬尿去打仗。龍擺尾笑而應和,下馬來到跟前時卻看到幾人的中間擺著的一囊水,一個竹筒,而龍血蹲著轉圈,眼睛不離其左右,便奇怪地問:「這是什麼?」 「馬尿!」龍琉姝覺得龍擺尾沒有神志不清,放心不少,只是說,「也不知道這傢伙被阿鳥騙了,還是阿鳥也被人騙了。反正,營地裡都亂了,都是你要牽馬,要馬尿惹的。」 龍擺尾只好承認說:「是呀。有兩個小孩給咱們想了個辦法,要讓母馬在上游撒尿,引下游的兒馬子向上游移動。」 龍血一聽就跳了起來叫:「一定是阿鳥。我怎麼沒有想到呢?!」說到這裡,他追悔莫及,抓耳撓腮地可惜:「一半的馬呀,要是我替他接接馬尿,能分多少?」 龍琉姝不知道這是馬兒發情的季節,也不知道尿是獸類氣味保留最強烈的媒介,呻地一唏,氣忽忽地說:「這樣的主意也只有他想得出來。你聽他的?他呢?看我揍不揍他,他就是愛財物愛的,胡思亂想。」 龍擺尾略一解釋,說:「你認得他?他為了要一半的馬,非要去敵人的營地詐降!」 龍琉姝睜大眼睛,欲言欲止了一陣,嚷道:「讓他去死吧。我要去告訴倩兒阿姑,不行,你趕快把他找回來,他那麼小,能去詐降嗎?!要是他有事,我非找你算帳不可。」 龍擺尾嘴裡叫著晚了,以沒什麼危險來安慰。說著,說著,他猛然記得阿鳥的婚姻,一下對號入座,緊張的汗水不由自主地浮到臉上,心底一個勁地問:「我怎麼給爺交代。這一雙女兒是他最心愛的寶貝啊!我怎麼不問清楚是誰就,難怪,也難怪……到底是大人的主意還是他自個的?真是厲害。」 u幽書猛 uuTXT.coM 詮紋自扳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十六節 字數:2968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十六節 放地軍兵少,又是在自家門前擺開陣勢,明知敵人營地混亂,卻不能主動出擊,而猛人因機動之力不如對方,更要等決戰之日論分高下,也一再克制。由是,雙方不斷收斂小規模的激戰,越來越安靜。 可這會的安靜更讓坐鎮戰場龍青雲焦心。戰前,他覺得外敵當前,自家兄弟理應放下爭端一心對外,而病中的父親雖不言明,心底也希望兒子和睦,就好酒好話地和兩個弟弟長談了一晚,把他們給放了。 誰知道到了前線,口風就不斷刮來。 方敵兵數萬,而後方兄弟還和外賊勾結虎視,戰爭怎麼能拖?何況,這不光是讓人怕,更讓人恨!有時想想,他真羨慕極了狄南堂,人家兄弟三個,老二,老三和自己也是兄弟三個,卻一家天上一家地下。不說他們,跑著馬兒從東往西走一走,哪家阿哥不疼阿弟,哪家阿弟不仰仗阿哥,都是滾成捆,抱成團,你傷我疼,而他自己——實是難以解容。 到傍晚的時候,他才瞇縫了一會,就被幾個告狀的首腦吵醒。打發走他們,他也確實想去狄南堂那裡看看了,這就說去就準備,順便讓人帶了許多器物,又叫了田晏風,走親戚一樣去住幾天。 知他到來,狄南堂接迎晚了一步。 出來時,只見龍青雲臥在營前鋪開的氈毯上,卻是碰到張五哥訓練甲士,心性大發,要他們和自己的護衛隊動手。他走到跟前。恰田晏風心裡不塌實,怕龍青雲的衛士敗北,主動要他解圍:「不能掃了龍爺的面子!」 狄南堂很快弄個明白,笑笑搖搖頭:「龍爺身邊的人都是挑選出來的好漢,若無規矩限制的話,憑張五哥剛訓的幾個兒郎,只需一人之力。」 龍青雲聽著呢,笑著說:「這話我愛聽。不過,看他們沖扛那股勁,一點也不像是剛訓的。」說話間,他已無心再看比試了,站起來往營帳裡走,邊走邊說:「還以為是你養的死士呢。剛訓的有什麼可看?」 眾人見他都走了,自然失去了興致,便休兵歇息。 三人一進營帳。龍青雲就半真半假地說:「我快被告狀的人煩夠了,就住到你這。你也是,幹嘛不讓他們去打個夠,讓他們吃飽撐的,沒事就吆喝沒仗打。敵人就在對面,還吆喝沒仗打?!」 狄南堂問明實情,才知道自己破格提拔了余山漢,只許他出戰,使得其餘各路人馬心癢手癢,想通過龍青雲討戰,就解釋說:「後到的各家良莠不齊,人數不一,想讓他們打仗時不相互掣肘,就要多戰,去磨練他們,讓他們習慣於被人節制。再說,此時大戰一觸即發,精銳人馬要養好氣力,攢夠勁。」 田晏風想了想,也很認同,正要說些什麼,已落到龍青雲後面。 龍青雲記得狄南堂提過余山漢的事,就問起這個人。 正說著,率了百餘人出營的余山漢回來,要把遇到的軍情給狄南堂說說。龍青雲和田晏風正要考驗他,知道他要進來,別有用心地躲去帷幄後。余山漢進來,見只有狄南堂一人在,捲了馬鞭就問:「龍騎都送來了,三爺怎麼還不到?眼看就要決戰,他難不成要以疲擊逸?只要他來,我們就有足夠的人手主動出擊。」 「敵營更亂?」狄南堂問。 「這倒不是。我觀我軍,身穿白衣的勇士數之不完,而敵營中卻見不到。」余山漢說,「敵人軍心渙散,戰士無意以性命相搏,直搗無虞!」 既然知道龍青雲在背後偷聽,狄南堂也就多給他考驗的機會,笑道:「你覺得要怎麼好?」 余山漢說:「只需三爺來到,我們便可主動襲擾!」 狄南堂點點頭,又問:「那你覺得,南齊為何遲遲不到?」 余山漢猶豫了一下,說:「難道金留真要南下?!不可能,拓跋巍巍不會讓他如意。他拉攏猛原部族,說白了,也不過是想結束和拓跋巍巍勢均力敵的局面。」說著,說著,他眼睛一亮,拍額而呼:「三爺已經在納蘭部!」 狄南堂滿意地微笑,這讓他先回去,問露面的龍青云:「青雲,你覺得他有沒有做一個千夫長的資格?」 龍青雲盯著帳門不放,不禁搖頭,說:「怎麼可以?!」 田晏風嚇了一跳,覺得他太不給狄南堂面子了,卻聽他又發牢騷說:「此人已可獨當一面,只做個千夫長哪裡會夠?!可惜,軍中統屬不一,沒有萬夫長可以讓他擔當。為什麼你身邊人才濟濟,我身邊?只有田老夫子一個!」 狄南堂知他求才心切,便列了一干豪傑性命,說:「倘若軍中沒有他們,怎來那麼多的白衣英雄!」 「白衣英雄?」田晏風糊塗了,弄不明白為什麼穿了白衣就是英雄。 狄南堂看龍青雲不解釋,怕他一時吃不透余山漢的推斷,便說:「白衣亮潔,太陽下引人注目。倘若是一位無雙的英雄,眾人總會問到他的身影。倘若是奴隸和部眾,他的首領或主人也很容易看到。這些人,要麼是萌生死志的戰士,要麼是英勇無敵的好漢。」 田晏風歎息道:「我明白了。看來一再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勝局已定,而且就在眼前。」 狄南堂點點頭,說:「以現在看,中軍被敵人牽制,戰機藏在左右兩翼,只需兩翼有人馬出擊,便是敵人敗退之日!」說完,他便叫人進來,重申軍令時在嚴禁出戰後加上「整軍備戰」。 ※※※ 納蘭部那兒還看不出動靜,山中伏兵卻已蠢動。便是這日的午後三刻,逢術和龍寶法帶了一行人過河,以求迷惑敵方駐軍,趁機靠攏人馬。 猛人在河對岸駐紮的人馬不多,但加上各百夫長抽調來認馬,牧馬的人手和奴隸,足足達到一千三百多人。過了河,最先碰到的是一名十夫長,此人雖沒有聽說過誇肖野龍得名字,卻知道投奔的意思,也認得收買他的財物,便把事情報給穆裡克默思兒斤氏的千夫長薩林黑闊。 年前,薩林黑闊和猛北部族作戰失敗,轉而被紅日可汗埋怨,如今所部只有區區三,四百人,也就能怠慢的就怠慢。龍寶法送了他幾匹馬也沒有調動他的積極性。他隨意安頓眾人住下,反搶了別部的牛羊,宰殺給逢術他們用,反覆問他們還有多少部眾。 龍寶法和逢術都不知道他的背景,此時業已窮困潦倒,反因他大大咧咧地搶別部財物而誤會,只是告訴他,現在只有男女千口,但只要得到紅日可汗的扶助,聚集上萬人不是問題。 薩林黑闊怎麼肯讓自己的鴨子飛到別人的盤子裡?便別有用心地告訴他們,紅日可汗不會扶助他們的,倘若龍氏圍剿厲害,不如和自己一起返回漠北。為此,他拚命給誇肖野龍的遺骨誇阿鳥和誇阿孝描述漠北風光,說水草肥美,野鵝遍湖,黃羊成群,草甸裡少有人煙,哪裡都可以任意馳騁。 誇阿鳥啃著肉,一刻也不停地問著傻問題,說著說著,就給逢術鬧,讓他把部眾帶過來,而自己拉著自己的阿叔龍寶法,薩林黑闊騎馬去玩,而後在馬群中穿梭到天黑。這時,他也不知道薩林黑闊的人有沒有發覺河對面的動靜,卻一點也不擔心,還傻咧咧地射死匹壞到底的「長頭髮」兒馬子。 u優書猛 UuTxt.com 詮文自扳月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十七節 字數:4468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十七節 在飛鳥竭盡所能要贏得敵人的信任時,逢術已在下游寬闊處下筏,回去召集子烏虛有的百姓。與他一同的兩個猛人有三十幾許,都是肢體粗大,神色猙獰之輩,一看便知是敵首在前路監看逢術的安排。 臨去時,龍寶法和眾親戚許諾逢術要替他照顧好兩個孩子,但他仍放心不下,只是想:阿鳥的腦海已被戰利填滿,眼中除了戰馬已空無無物,而自己又被他迫去尋找並不存在的部眾,該怎麼辦好? 龍擺尾計劃的紕漏已經出現。以遇到得敵首來看,對方雖有些桀驁不馴,但才能絕不容低估,不然也不會跳過完虎祥拉攏自己這些人。這下他扣下所有的人,派人跟著自己,要是得不到自己的人回信就察覺到河對岸的動靜,豈非立即醒悟。 這般想著,逢術雖不改表面的冷漠之色,但內心深處卻有愁腸百轉,於是漸漸無視身畔兩人,自顧彎腰掬水,靠澆洗面孔讓自己更清醒。 夕陽漸漸將江水燒紅,似折似斷的竹篙下蕩漾著金色的漩渦,移動的竹筏後面拖了掃帚般的余痕,時而,兩三片水花會在竹篙離水是滴落,但它們立刻就被捲到水波裡,好像被河水的怪力吸攝一樣。 離岸已不過十餘步,在撐篙男子的督促下,另一個猛人先一步踏到水裡,推動竹筏,以便將它固定到岸窪裡。逢術未加遲疑,也緊跟著踏到水裡,邊和他合力,邊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弓給我打野味,今晚就在山裡過夜!」 推筏的怠慢地看他,卻還是把弓遞過去,而後把半濕的下裙扯掉,包上乾糧和水囊往岸上遞。撐篙的那人已從半翻的筏上爬下,這時拉了同伴一把,一起上岸。 逢術引他們前行,直走了幾里,來到一處亂石林。眼看山野已越來越陰,透出幾股可讓人發抖的森色,是結果敵人性命的好地方,他這便說:「天色不早了。你我三個就在這裡歇息吧。你們且歇一歇,我去尋些獵物。」 那二人左右看過,走到林裡解下水糧,掇來石頭生火。逢術繞去林子,而後又偷偷回來觀候。片刻之後,火已點起,只見其中一個猛人靠枕樹根歇息,而另一個握弓離開。他心中不禁暗喜,暗道:「我正怕你二人提防,見情形不妙就東西逃命,難以追趕。這倒好,卻是等我一個一個地收拾。」 想到這裡,他潛到樹旁,丟弓握刀,突然躍撲過去。 那猛人也好生靈敏,竟在這一刻睜了眼睛,見叫喊不及,拾起胳膊擋了短刀。逢術極怕另一人聽到他的慘叫逃走,連忙跪到敵人胸口,以大手卡其喉嚨。兩人陷入搏鬥,拼得都是氣力,好久才以一方死亡分出高下。 逢術剛喘氣而立,便聽到腳步聲響。他自覺敵人已知曉,立刻轉到樹後,果不出他所料,回來的猛人沒有徑直來到火前,也伏去不見蹤跡。 他怕對方逃命,便想從暗處繞過,可剛一移動,腳下就多了只長箭。他驚了一跳,忍不住為敵人的視力,箭法,反應,耐心後怕,不過倒也安心了,心想:此等強敵必有自信,倒是不怕他逃了。兩人便拼起耐性,要等久不加柴的篝火滅去。 熬了許久,只聞得遠處狼啼,林中早已深黑一片,連死火也只剩下眼睛般大小的火紅。逢術趁機繞行,摸到敵人那裡,以眼睛和觀感探了許久,驚了身冷汗,原來敵人業已不知去向。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一種直覺,敵人沒逃,也在找尋自己,這便把自己交給直覺,依傍樹木再找。 小心翼翼地踏了百步,突然,身後有呼吸可聞,他猛一回頭,黑暗裡見得一人影。這時,敵人卻也發覺了他,呼吸猛然急促。逢術有短刀,敵人帶弓,兩人一人前撲,一人意圖拉開距離,倉促中的第一擊都沒能如意。對方看到了逢術的短刀,知道掉轉弓身來不及,就先一步棄弓摟抱,將逢術掂了一跟頭。 逢術被他壓到下面,手裡的刀子不知道丟到什麼地方,只好弓起膝蓋,緊緊頂住對方的胸口,不讓對方撈住自己脖子的手使力。最終,他頂翻對手,壓了上去,卻吃了一拳翻倒。 整整搏鬥了小半個時辰,逢術這才揀回短刀,停著身子靠到樹木上喘氣。他感慨完這兩個猛人的氣力,只覺得又累又餓,一點也不想動,便一步一步挪去篝火處,打算引上火,用完食物再返身回去。 由於用過力氣的胳膊發抖,他坐了半歇也沒有點著火,心中不免焦熱,便一手袒開甲袍,一手抓來水囊,邊喝邊澆,後又抓了塊乾肉撕拽。 正吃得有了些許氣力,身畔一陣風聲,只聽得亂草雜木間嘩啦啦地響動。他剛驚起,就見得一隻小牛大小的野獸閃電一般來撲,只好低吼一聲翻去樹後。那猛獸眼睛雪亮,只一個回還,就已伏身探出利爪。 逢術知見是頭猛虎,便握了短刀待機,等虎身過樹,騰身抓了虎頭皮肉,大喝一聲,翻到虎身之上,輪短刀便刺。 那虎震天連吼,渾如霹靂,只震得叢林枝木簌簌作響。它因劇疼而瘋狂,翻身騰躍間掀了逢術,矯健地縮回前爪,將逢術按往地下。逢術縮了前身,以腰力收腿,一隻膝蓋上頂,一隻腿腳拔地,借手勢和插去地下的刀子往後蜷退。 猛虎的一隻爪子穿透他的袍子,將一肋的皮肉擢傷,另一隻爪子卻像巨石般頂了他的肩膀,眼看就要撕過衣甲。 說時遲,那是快,他猛然昂身,將斷刀刺上虎頜,而後運起平生氣力,趁機從虎爪上掙脫。這時,他胸前已紛爛一團,除了衣甲外,還多出道道裂傷,整人也被激起凶性,便以神力掀動虎身,撞於樹桿之上,而後繞了身子,用臂膀頂了虎腿壓於樹下。那虎仍可以以後爪撈去他背部,只兩下,爪便從腰間入皮甲,斜拉到胯骨。他忍痛不理,一口氣將虎喉剖開才肯罷手。 丟開老虎,他已神魂悸動,軟成了一團爛泥。 這時,他檢查檢查渾身上下,不見過於嚴重的傷口,心中只記得要吃食物補充力氣,便以匕首沿虎腹下剝,而後探手下去,掏出熱乎乎的虎心來嚼。 等熱騰騰老虎心下肚後,渾身的鮮血汗液都已粘結,自覺氣力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他便尋來水囊飲了個空,弓箭,回頭去河岸。踉蹌走了些許路途,竟碰到幾名戰士,一問,方知三人早被龍擺尾的暗探發覺,只是要到天黑才來接應。 逢術被他們接去,在岸邊潛伏的隊伍裡見到龍擺尾,便把河對岸的情形告訴他。龍擺尾見對方渾身是血,後面的人拖了大蟲,自然信得他對這支人馬戰鬥力的判斷,但此時戰馬已集於上游,勇武將士伏到中岸,也容不得半點變更。 冷風一陣一陣地吹,蚊蟲死命地往人身趴去,辟里啪啦打臉的聲音時而響起。逢術站起來,龍擺尾也手掖披風站起來,他們把目光一投,只見茫茫黑夜裡河水中間亮成一線,對面三三兩兩的火架,鐵定是在成群的馬兒旁休息的奴隸。 「給我一隊人馬,我要在敵人醒悟前搶回他們!」逢術不容置疑地要求。 龍擺尾不為他的口氣動容,只是略微遺憾地說:「隊伍雖眾,卻老的老,少的少!我,也只能給你五十人!」 逢術無奈,只好又一次看向對面,去猜想阿鳥他們怎麼度過這一夜。 ※※※ 這陣子,飛鳥是忙得顧不得睡覺。 頭天晚上,薩林黑闊的手下就察覺河對面有人出沒,而次日,飛鳥他們恰好去投,讓他們鬆懈了不少。但薩林黑闊也不是沒有一點疑惑。他一次一次地考驗眾人,判斷他們的來歷,出身,有沒有作假。 寧古塔的膀子們是沒得說,幾個北雪山族的也不好判斷,惟有飛鳥、飛孝年紀不大。飛孝不大說話,透出幾分心計,相對於傻忽忽的飛鳥來說,不是最好的突破點。於是,他較為情願地被飛鳥纏上,反覆問一些問過的問題,看前後的回答有沒有出入。 飛鳥開始是一味裝傻,而後是傻出了對策,你問他家裡還剩阿誰?他便回答數不過來,然後往裡加牛加羊。你問他姓龍的壞不壞,他就說誰誰家的狗多聽話,卻被攆得沒有地方走,跳山坡摔死了。 薩林黑闊只好判斷他是真傻。而他也樂得傻名,一心要去天高原闊的漠北娶媳婦。 吃晚飯的時候,薩林黑闊聽薩滿說頭上的鳥雀不往幾個方向飛,是大吉之象,便本能地警動。他出去看了一陣回來,又接到牧人的回報,說對面的樹上掛過人,便又擺個龍門,要詐一詐龍寶法等人。 萬事俱備,卻有人缺席,原來飛鳥和大部分的人都不在了。於是,他唬問完龍寶法,又讓人去找誇阿鳥。龍寶法告訴他說:「誇阿鳥去看馬去了,他說他從來也沒見過這麼多馬,很想數數有多少頭!」 薩林黑闊樂了,又一次安心,心說:就是對面有人,這群傢伙也不會是奸細,不然也不會派個這樣的傻孩子。為了收買人心,他要了匹馬去找飛鳥,發覺飛鳥和逢術家的親戚站在一起,果真是在數馬。只見他仔仔細細,點著指頭,大小,公母不漏,數完一群讓一個人記住,再從頭數,然後讓另外一人記,……最後讓他們把馬數加到一起給最後一個人——飛孝知道。完了,又讓前面的人記單群數目。 「這麼多馬,你數得過來嗎?」薩林黑闊雖然覺得他的法子新奇,但還是無可奈何地勸他說,「給我一起回去,回頭,我讓奴隸們把數目報給你!」 飛鳥憨憨地回答:「黑個子阿伯不知道嗎?努力數,白天數,夜裡也數,總能數得過來!」 琢磨點內情的龍寶法覺得肚子憋得疼,為了掩飾,他又笑又搖頭。薩林黑闊卻覺得他這個做阿叔的是在為這樣的傻侄子苦笑,勸勉說:「你不要如此,他性格渾樸而已,長大未必不是一條好漢!」 龍寶法只好點頭,歎氣說:「怕是他非要數完才罷休!」 薩林黑闊為了拉攏的需要,夠意思地說:「不怕!我讓人送來火把,讓他慢慢數就是。這孩子合我的胃口,我像他這般年紀,也是不幾天就把家裡的馬匹數上一遍,怕人偷,怕人搶。有一天發覺少了兩匹,騎上馬就去找,追死了兩隻狼才罷手。」 「那他還真有些像你!不過你那是英雄氣。」龍寶法一語雙關地回答。 薩林黑闊笑道:「他是在山裡呆久了,只要跑在草原上,我保證能讓他成為一匹駿馬!」接著,他這就變相地道歉,說自己還怕龍寶法他們是奸細,實在是不應該,這就邀請對方去飲酒。 幾人離開了,飛鳥仍很用功地數馬。 喝著酒的薩林黑闊和龍寶法並沒忘記他,派人來看,只知他越數離得越遠。他們吃完喝完,再找人問到的結果仍然是——還在數馬,便相信他真是要數完才罷休,只好任他去數。龍寶法身在敵營,無以從眠,要自己去找他回來。 薩林黑闊已把自己搶來的女人送出手,不許,而要幾個手下用平板車拉上小帳趕去,讓他哥倆累了便休息。 浟幽書猛 UUTxt.cOm 詮文字扳月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十八節 字數:4197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十八節 在這片不顯眼的河坡地段上,足足圈積戰馬六千餘,豈能輕易數來?從日落數到夜深,也不知數了多少群,等薩林黑闊的人送到卷帳,找去火堆休息時,他們繞行的路程足有數十里。周圍的人恨不能幾步就跑到上游河邊,然後涉水回對面,走得越遠越歡喜,只一味督促兩兄弟往前再走。飛孝加渾了頭,見阿哥也頭腦發昏,點了一就念五,就小聲地說:「阿哥,我算不住了!我們裝著數,一直走到河邊就行了!」 眾人也是這意思,但他們是大人,總不可膽怯,便側耳聽著兄弟兩嘀咕。 只聽飛鳥不依不撓地說:「那也是要數的,每數兩匹就有咱一匹!有你這樣養馬的人嗎,不想知道家裡有多少匹馬?!三叔養了多馬也不見算不住,他那有個本本,哪個營地生幾頭崽,病幾頭都有數目的。」 飛孝只好說:「我又沒說要跑。先去了河邊……」 飛鳥翻出幾筆賬給他,問:「每兩匹便有咱的一匹。想沒想過有多少是你的?」 飛孝本來還要說「三叔是有本可循,自己要反覆加」,一聽有多少是自己的,就問:「有多少是我的?!一半的一半?!」 「啊哈!數都沒數完,就知道給我要馬!」飛鳥說完,食指就往前一指,那裡又是一堆火色。飛孝的眼睛亮了幾亮,還是抿了抿嘴巴,老老實實地告訴他:「可我已經加錯了!也是,咱們跑了,龍寶法怎麼辦?」 逢術舅父家的兒子堯逢鹿不過二十來歲,可出門多心眼也多,聽到這兒便主動和飛鳥商量,念叨說:「我們就是不跑,那也救不了他!來,逢術阿哥說了,將軍想靠我們打勝仗,不來也得來。可咱也得為自己著想,現在就在夜裡,敵覺也天明了。說要掩護他們過河,一夜的時間足夠。半路要是碰到,就說是接應。」 最能做主的一個靠到平板車前左右裡看著,小聲說:「其它人是死是活和我們有什麼干係,我們護住你兄弟倆就可以了。不想壞大事也好,再往前找個營地住下,有了風吹草動才能進退。」 飛孝看著飛鳥,要他拿主意,飛鳥眉毛耷成彎彎,怕就怕自己前功盡棄。眾人等不到他的答應,只好在馬匹和平板車畔走動,剛才發話的那人覺得主意不該交到一個孩子面前,便說:「你年紀還小,由不得你!」 說完,他拽了飛孝要走。飛鳥好沒面子,威脅要喊也止不住旁人的心驚,最終被他們圍裹由著小馬走。眾人心虛慌亂,一走就因激動加快。堯逢鹿和做主的漢子每隔一陣都要壓著他們的走勢,又低又急地安排:「慌什麼?!都走慢點,記住,咱們還是去數馬!」 他們就這樣來了又一處馬群。火堆中余火未盡,下夜的三奴隸睡倒倆,還有個年紀大了的老牧人盤腿坐著,在寒意中拉動馬腸,又尖又捲的氈帽揚起,詫異的眼睛落到來到的這群人身上。 眾人有些忐忑,就自己出面問:「老人家,你這裡有多少馬?」 老牧人糊里糊塗,問:「是大可汗要馬,還是你們的首領要?你們的首領有自己的馬群,難道他想在這個時候搶馬不成?」說完,他收起胡琴,踩踩腳邊的年輕人,站起來時便握了彎刀,灰白的鬍鬚撐成大八字。 以他們所見到的——飛鳥要數馬,奴隸話不多說,傻圍著看,哪遇到這麼大的敵意。這下怎麼變成了這樣?眾人傻眼了,又緊張萬分地去解釋。飛鳥有種感覺,只要他們解釋完,不管說自己是薩林黑闊的客人,還是說要數馬,都一定換來三把馬刀,便連忙跳了馬,愣頭楞頭走到馬前往左右看,抓抓腦門,奇怪萬分地說:「多少匹馬呀。數數不就知道了嗎?黑個子阿伯願意讓我問,可我覺得還是數好!」 「黑個子阿伯?!」老牧人鷹一般的眼睛閃了幾閃,和氣地問,「小主人。你的黑個子阿伯是誰?」 飛孝連忙穿插到跟前,站到飛鳥和老人的中側,聽得飛鳥一句,便解釋一個句:「黑個子阿伯是薩林黑闊那傢伙!」解釋到這兒,回頭問阿鳥:「是吧?」 飛鳥點點頭,問:「你是個阿爺嗎?能讓我數數你家的馬嗎?高的多還是矮得多?」 「傳話筒」想想,又給老人解釋:「我阿哥從沒見過這麼多的馬。薩林黑闊就——」 「就讓他去數?!」老頭並沒笑,而是鬆了一口氣。他看著腳下爬起來的年輕奴隸,冷漠地說:「明天!」要笑的奴隸們給出熱情,輕聲唱道:「哪裡沒有噴香的奶酒,哪裡沒有熱騰騰的心腸,夜裡的不歸人,請你快快兒坐下,坐下吧……」 「嗯!」飛鳥聽話地坐到火旁邊,不吭不想地看著越來越小的火光。老人不理睬任何人,繼而扯起胡琴,抬頭朝向黑裡透亮的天幕,閉起了眼睛。 手中的馬腸子一陣顫動,埋藏的心聲已悠長淒婉地迭蕩。飛鳥靜靜地端詳。只見他眉頭微怵,面孔上的皺紋全是一道一道的溝壑,包著顴骨的部分幾乎沒有肉,身上的膻味沖人耳鼻,覺得他該和薩林黑闊一樣是猛北部族的,便很想問問他,那兒有沒有薩林黑闊說的那麼好。 但他實在不忍心打斷這苦澀的抒懷,就把平板車上的皮裹拖來睡下,自己告訴自己說:漠北的猛人身上都有普通猛人身上所沒有的英雄氣,那兒一定是個極好極好的地方。瞌睡把他的腦袋攪渾,他也不再和飛孝搶佔地方,翻了個身就睡。 突然,野地裡的火光多了,漸漸有喊聲和牛角聲,連馬群都亂了一陣。老牧人連忙去看,一個不防,被假睡的幾人摁倒。這幾個凶悍的男人飛快地結束戰鬥,在飛孝和飛鳥面前又推又拖,不停地告訴他們:「咱們的人殺來了!」 飛孝睜了眼睛,一骨碌爬起來,再一看阿哥,手指頭伸著,含糊不清地嚷:「別拖我,就快數完了!」連忙又捏他鼻子又掐他面龐。飛鳥醒過來見那個老奴隸在地上躺著,其它兩個奴隸雙臂平攤,被捆到幾段短木欄上,而旁人各有忙碌,頓時明白了幾分,也很快和眾人一樣,如熱鍋的螞蟻般等候更大動靜。 幾顆星辰爬掛在遼闊的翰海,預示黑夜即將過去,眾人無不相信這是搶營的最佳時機。 然而,一片一片的動亂卻是從主營擴散,讓他們不知道去哪裡好。遙遙幾起響蹄越來越近,眾人只好拉上皮帳,蓋去俘虜和死人。正拿不準該迎接還是該戰鬥,焦急的喝聲就傳來:「可汗傳令,立刻把戰馬調往各營。怎麼還不動手?!」 這邊有一人應承,隨即幾人假意趕馬。等馬蹄聲在黑暗裡打了個轉,漸漸消失,他們立刻丟下假動作,議論紛紛:「這是怎麼回事?!龍寶法被敵人看破?!」 飛鳥心裡一陣的急亂,往河邊望了,再往敵人的主營望。等飛孝提醒一樣說:「阿哥,我們的馬也要被趕走!」他才猛地一舉雙手,低嚎了一聲:「完蛋了!全是我的馬呀!」繼而,他走來走去,牙尖相抵,不斷地念叨:「不行。誰也不能把我的馬搶走!可汗也不行。」 眾人紛紛要走。堯逢鹿去拉他,喊道:「敵人肯定在找我們。還不走?!」 這一拉讓他猛醒,他一連換著方向兒小跑,既而看到自己的馬,兩手一撐,飛快地跨上,可一轉頭卻發覺大伙的馬頭都朝另外一個方向,便大聲給他們說:「這麼多的馬,你們都不想要嗎。這會亂成一團,誰也休想不費半點氣力就趕去,快和我一起去攔。」 「對!」飛孝興奮地追到他身邊,一把抽了自己的刀,「這才是打仗!阿哥,他們走他們的,我去砍幾個敵人!」 「阿的爺,你們別添鬧了!就這能不能衝回去還不知道——」發話的漢子又氣又急又毛,話還沒說完就見飛鳥和飛孝一先一後奔走,連忙打了個圈繞回來,給眾人哭訴般說:「逢術讓我們看著他。像他們這樣,怎麼能看得住?」 眾人默不吭聲,相互望望,覺得這般走脫,日後必無面目見許多人,只好回頭去追。 飛鳥和飛孝摸黑亂跑,邊跑邊吹自己的牛角。四地裡的馬群該收攏的還在收攏,不斷有忙破頭的奴隸和牧人慌張來去,相互也吹也喊,誰也不去管他們。飛鳥只好以猛人的口吻呼喊:「可不能走呀。一跑,哪還來這麼大一塊地養馬?」 飛孝是一心想和人幹架的,見得不聽阿哥呼的人,見落單的奴隸就衝上去劈砍,還連連得手。飛鳥嚇了一大跳,只好取了弓向他靠攏,警告他別胡來。很快,後面又追到的人亂趕馬兒中見趁亂砍人無事,膽氣大增,無不相互鼓勵說:「咱不能比不過兩個孩子!」 ※※※ 對岸潛伏的隊伍沒理由不把這樣的這樣意外看在眼裡。只是,他們還拿不定主意。 龍擺尾戰鬥的理由是馬群,要借得的是馬匹的騷亂和敵人的不意。他打算在馬群會到處走動的天亮時再發起進攻,這樣一拖住下游根部的敵營,馬群就炸,哪怕上游的母馬們不起作用,也能要到效果。 在逢術和陳良一再懇請之下,他允許這批人先一個時辰過河。不料,剛看著他們離開,對面營地就亂了套。 這到底是怎麼了?即使要增兵也不該到下半夜。難道是龍寶法他們被敵人看破了?他因拿不定主意,而遲遲沒有舉動。憋了股勁的戰士只想脫離這樣的處境,要打這一仗。不斷有人在他耳邊嚷:「都要天明了,再不過河。這仗就晚上半個時辰!」 龍擺尾承受的壓力幾乎超出了自己的範圍。若換個人,說撤退也就撤退,而自己以前沒什麼功績,又採取了幾番可笑的方案,放棄不能服眾。可不放棄呢,豈不是拿眾人的性命當兒戲? 想了又想,他恨不得拍拍馬,趕到龍青雲面前要個主意。 正在這時,河水多了響,幾個漢子得了命令摸去,竟碰到幾匹被飛鳥他們趕亂的馬,只見它們一路趟水往上游去。回頭一說,龍擺尾欣喜若狂,連連說:「想不到那小子的馬尿真能引去馬匹。看來,馬也趕早了,迫不及待地去尋婆娘,這才讓敵人亂了套。」 等他便傳下命令,黑鴉鴉的隊伍便開始過河。嘩啦啦趟動流水的腳步不斷,越來越快,迫不及待的刀槍閃著寒光。不知誰第一個踏實對岸的土地,也不知是誰第一個低吼猛衝,將士魚躍而過,把黎明前的殘酷扔到敵人面前。 優憂書猛 uUTxT。coM 詮蚊字阪月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十九節 字數:4164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十九節 外面一有動靜,龍寶法就魚躍而起。他看看身旁橫斜的軟肉,側耳傾聽片刻,等躡手躡腳地探頭出帳一看,才知道是自家人在叫,連彎刀都替自己取了,便連忙向四周看去。昏黑一片的營地刮著嘈雜聲,東面一排平板車外有幾個捋馬要上的渾實壯漢,韁下的烈馬嘶昂尥圈,只在注目這一刻,已有一人加鞭而去。 奉刀的自己人忐忑不安地提醒道:「爺!我們趁亂快走!」龍寶法沒有動,轉身掀開簾帳,回頭看看那個橫睡不醒的女人。手下把聲音往下壓一壓,看去一眼,比劃了個「殺」的動作。龍寶法搖頭歎氣,連目光都沒有收回,似是極不忍心。旁人更加焦急,連聲勸道:「都什麼時候了,爺怎麼能捨不得一個女人?!回頭打了勝仗,好女人還不是任挑任選!」 龍寶法惋惜道:「薩林黑闊是個巴特爾,我真不忍心看他慘敗!」說完,他下了很大的決心,推去刀,轉而向薩林黑闊的大帳走去。餘人面面相覷,隨即跟著扯勸,卻哪裡止得住他,眼看薩林黑闊的弟弟薩爾蔑在不遠處出現,只好住嘴。 薩爾蔑是薩林黑闊的幼弟,年幼多病,因而被送到薩滿門下修行,直到薩滿師傅被戰爭奪去了靈魂才回到家裡。只見他神色憂鬱地來到家族僅餘的高車旁,把轅頭上的鞍子攜到臂上,慢吞吞地回頭。等看到龍寶法,才笑了一笑。昨日喝酒,薩林黑闊當著薩爾蔑的面,跟龍寶法說他沒有足夠的才能和軍功,無法替自己守灶。龍寶法是為薩爾蔑說了好話的,便覺得這一笑源於感激,近一步詢問:「這是怎麼了?!唉。你怎麼抱著鞍子?」 薩爾蔑回答說:「收拾收拾,準備回漠北!」 龍寶法一陣兒糊塗,只聽他又說:「這裡放牧的馬匹,多數都是首領伯克的。調馬紛發,非是萬不得已了不可!」 龍寶法聽不懂,只好要他再解釋。於是,薩爾蔑又說:「可汗打仗不走移族落,靠抽人編簽。他的百姓本就少馬,出人者便不願意再出馬,營中無騎,無替換所騎的戰士到處都是,最後以出多少馬匹給多少戰利利誘伯克,勉強湊足戰馬。可誰又願意把畜群分離,散到下面?這不,全養在這兒。夜中調馬,可見戰勢多麼地不妙,我看你還是盡快把人聚攏,準備跟著我們回漠北吧!」 龍寶法還是難弄清楚。他也是在戰後才知道,狄南齊和龍擺尾商量了一樣,也在當夜襲敵,破龍虎山等營地,斃俘大小頭領三十餘,完虎祥才心中驚恐,連夜調馬。與他不同,不遠的薩林黑闊卻大為意外。他正是預感到什麼,內心焦躁而無所是從才出帳走動,碰巧聽到兩人說話,便站了一站。 薩爾蔑正在興頭,冷不防抬頭,見阿哥用犀利的眼神看著自己,一句話也不說,又不知道哪犯了錯,只好低著頭走掉。龍寶法同樣不敢面對薩林黑闊,又要思考怎麼和他說話好,便盯著薩爾蔑的背影。 薩林黑闊走到他的身邊,低聲說:「你也在想他的話?!我投靠可汗,本沒有什麼忠心可言……可就這樣回漠北,我——實在是不願意!」龍寶法見他情真意切,便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回去了!」 「又有哪裡可去?」薩林黑闊心情沉重,不往下再說,「呼」一捶腿根,嚷道,「你侄子還在外面。此時人雜馬亂,得趕快找他回來。」 龍寶法不語,心想:怕是早走脫了。找得回來嗎?若是你昨日不強留我,我也說不准自個。薩林黑闊這便喊人,喊了幾個都不在,又喊。剛喊到兩個,西南方向的角號便已有異。他聽了幾聽,以詢問的眼神看著周圍幾人,問:「敵人來攻?!」 一下不曾得到答案。他返身扯去薩爾蔑套就的戰馬,一按而上,抽出彎刀便要趕去。龍寶法一個箭步躥去馬頭,攔問:「你要去幹什麼?!」 薩林黑闊聲色俱厲地責備:「自然是去打仗!你要是個巴特爾,就該與我並肩作戰,為你哥哥報仇。」 龍寶法問:「打得贏嗎?你等倉猝遇敵,怎麼打仗?」 薩林黑闊就像一隻欲食血肉的猛獸,兩眼紅光噴發,吼道:「要你教我!此來戰馬數千,倘若不能殺退敵人,將來豈不被可汗怪罪?!」 龍寶法突然覺得兩人已是血肉相連,不拽不行,呼嚷:「那也不成!可汗死活,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說話間,一旁有人呼斥。龍寶法情急,也沒細聽,正不肯放手間,覺得股風撲至,人影來到,被什麼人扯住。又被自己的人搶回後,龍寶法這下看得清楚:原來橫裡殺出十餘人,怪他出言不遜,要來擒拿。 薩林黑闊冷喝了幾聲,突然揚刀剮翻一人,口中叫道:「老子和自己坦達爭執,要你們來管?什麼他娘的可汗,帶老子打勝仗才是!」 一干來人愣了。龍寶法卻又驚又喜,驚得是他殺了紅日可汗的人,喜的是他一定能被自己說服。半晌,才又一人悲呼:「薩林黑闊,你想幹什麼?!你就不怕可汗怪罪?」 龍寶法連忙看向他,見他雄踞馬上,刀口沾血,心中也問:這回,你還怕可汗怪罪嗎? 薩林黑闊並無半點畏懼,獰笑大呼:「滾!」 一干人灰溜溜便走。龍寶法再往兩下看,薩林黑闊的人已聚集不少,一名少年戰士扎馬在火堆旁邊,對著天空急吹,而回頭,薩林黑闊正期待地看著他。他一陣迷亂,口快勸道:「好坦達。我們投降吧。」 「你說什麼?」薩林黑闊生怕聽錯了。 龍寶法說都說了,便肯定地坦白說:「我是奸細!是的,論輩分,我還是龍青雲的族兄。只要你願意,我保證不少你牛羊草地!」 「你說什麼?!」薩林黑闊問,他突然大吼一聲,寒刀閃亮。 龍寶法一動不動,直到他的刀停留在自己的頭上,才說:「我可以保證,龍青雲比紅日可汗強上百倍。此一戰,紅日可汗必敗無疑。你難道要做刀下之鬼嗎?還是你覺得憑你這些人可以打敗他的數萬雄兵?即使你能贏又怎樣,我聽他說過,他還要靖康國大朝廷出兵!」 薩林黑闊仰天不語。龍寶法在夜色中看不到他的眼睛,等了半晌,只聽他沉沉說道:「說這一番話前,我還當你是我的坦達。我不想在這裡殺你,你給我滾!記住,身為一個猛扎特族的巴特爾,也只有死戰到底。」 龍寶法這才知道自己始終沒有看透薩林黑闊,終久要失去這個一見難捨的坦達,然而心裡卻很痛快。 倏然,一騎奔來,未到跟前,上面的人便已落馬。薩林黑闊再也顧不得督促他「滾」,帶人急行。龍寶法遲疑片刻,正要尋馬跟上時碰到薩爾蔑,還沒和他說什麼,就聽他說:「你不該去勸我阿哥。他不會聽的。他——是猛扎特族的天驕,英勇善戰,無人不知,一旦離開,便如樹無根須,永遠沒有復興家業的希望了!而我,卻可以和你走!」 龍寶法生氣地責備他:「你胡說什麼,還不想想怎麼搶回你的阿哥!」 薩爾蔑再次請求說:「劣阿汗要嫁女兒的時候,阿哥讓我去。我便去了,卻大大出醜。於是,在各部各族,我的庸碌無能正如我阿哥善戰的名聲一樣,也只有遠離才能復興我穆裡克默思兒斤家。你帶上我去見你們的可汗吧。」 龍寶法不理他,見所帶的三個人拉出馬匹,騎上便走。 一路都是潰退中猛人,在冥冥晨曦中驅趕馬匹,惶惶如喪家之犬,問上一問,卻也不知龍擺尾帶了多少人,正欲再往前走,看到薩林黑闊幾十人的馬隊卷風一樣往回刮,稍後,鬧了個把時辰的飛鳥、飛孝他們也奔到這裡,並認出他們。 龍寶法見他們竟未走,心中不免熱乎,問候過兩個受傷的漢子,這才知道他們是受飛孝所累。他還沒以看護的責任數叨,飛鳥就催他們往上去,叫囂說:「再走幾里就是要道,馬匹都要從那裡過,早點去,勸他們不要走!」 「勸什麼?你這孩子怎麼掉到財眼裡了?!」龍寶法罵嚷,「就知道龍擺尾答應給你一半的馬。我看你去。薩林黑闊已經知道我們的身份了。你去,看他不宰了你餵狗!」 飛鳥不信,回頭一指,笑道:「看,薩林黑闊的狗?他宰了大伙,也找不到狗喂?!」 原來他們每人的馬後面都拖著生肉,引了十來只牧犬跟一路。眾人把注意力放到他身後,才開始驚歎。想想,有狗跟著,不知情的人萬不會懷疑他們的身份,不免誇這人的主意。飛鳥不免得意,四處問人:「薩林黑闊呢?」 一旁有人插了嘴,假慫恿說:「剛過去!被打跑了,追上勸勸?!」 飛鳥、飛孝卻怦怦心動,和他們說了會話,一碰頭,打馬就走,後面的人追了好遠,卻被幾處潰人潰馬阻隔,退了回來。 此時天已大亮,薩林黑闊身邊的人要認出他們一點都不難。龍寶法也沒有什麼辦法,一面罵狄南堂,一面把希望寄托到薩林黑闊那,希望他還當兩個孩子是自己的侄子,等著自己去討要,也好不負逢術所托。 走論之間,背後馬蹄聲緊。眾人回頭看去,數十瘋騎空馬扯著土煙狂奔,嘶嘶啞啞不可阻擋。不少殺紅眼睛的見什麼礙道就掏一刀。遠遠望去,一頭往前跑動的老牛讓路不及,便被雪亮的刀子刺過,翻成一團。 鏜鏜一陣密蹄,已可以看到獵獵披風,和風勢帶起的皮繩帽和直髮亂辮。眼看他們直衝跟前,差點看也不看就殺條路繼續追,幾人驚喜交加地留意到捲來的逢術。他偏離馬隊,攬著駿馬急轉,「吁」地一喝,大聲詢問:「阿鳥呢?阿孝呢?」 馬隊停了一停,幾個騎士在陳良之後也來問及,聽到龍寶法的「剛……」,便又一勒馬轉身,向前追去。龍寶法的人攔住一個水桶般的彪漢,只聽到他粗悍地喝嚷:「能救出他倆,就有份分馬!」 龍寶法「啊」地一聲,還沒問「是誰說的」,就已見到一名手下悄無聲息地遠離自己,猛蹂馬股。轉過頭,另兩名手下在罵:「這群見錢不要命的畜牲,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雖是這般罵著,馬鞭卻已如雨點。 龍寶法只好大吼:「你們可知道這是在敵營?不愛惜馬力,就不怕陷入敵人的包圍?」 u幽書萌 uUtXT.COM 荃汶子扳越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二十節 字數:4034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二十節 被點燃的煙霧偶有蒸升,晨曦中角號陣陣。霎時間已是鐵蹄四混,馬嘶不斷。 龍擺尾領兵過河,兵分三路。前路直撲主營,後路拿槍驅趕馬、奴,敵軍戰士,中路由自己所領,截斷主營和牧地。猝然不防的敵人出不去,聚不攏,亂成一團。有人乾脆丟棄馬匹,駁車,往主營飛馳,但他們到了主營才知道,主營已經空了。中路軍在半截林木旁陣列,許久也不見與較有規模的馬隊交手。龍擺尾正心頭狐疑時,接到前路回報,原本牽制敵人的人馬不費吹灰之力便越過敵營。 主營空了,截擋敵人也不再有什麼意義,只需要把混雜的馬匹趕過上游就是大勝,事情果真這麼簡單? 龍擺尾猶豫著,躊躇著,很快想到自己要面臨著幾種選擇:第一,找到敵人主力的蹤跡,擊敗他;第二,援助前路,一起阻擊援軍;第三,原地不動,或支出部分人馬援助後軍,盡快完成預定的目的。經過一連串的思考,他最終否認敵人主力仍在營地的可能,決定向前路移動,這就領兵上趕。 看到前路人馬時,敵人救援果到。 只見前路山前旗頭滾動,流矢交織,不知多少人蕩起的土塵狼卷,朝暉渾沌一片。 龍擺尾勒住人馬,隔路觀候片刻,卻也不知道哪裡殺出了逢術,躁氣地攔住她:「為何停住?!」 龍擺尾道:「我們是阻擊敵人。敗敵越多遇敵越多。」 「那阿鳥和阿孝呢?!他們一定在前面。」逢術大聲一吼,探身拽住他的馬頭,「你一定得下令,擊潰敵人!」 龍擺尾再看看逢術,兩眼噴火,插了兩隻箭枝的衣甲綻開,露出兩三處殷紅的新刀傷,但憑料想也清楚他找飛鳥找得辛苦,便搖了搖頭,安慰說:「你也盡力了。若是你主人非要怪罪你,你來找我就是。」 逢術想不到這個時候還能聽到這樣的話,大怒之下將他扯於馬下,大呼:「你這個雜碎!我要你償命!」 兩人在地下翻滾一團。周圍人連忙拉扯分開,陳良叫著冷靜,在旁人的幫助下死死卡住逢術,而後回頭和龍擺尾理論:「我家主公不是妻妾成群,只有那麼一個兒子。倘若讓他英年喪子,還不是要了他的命。擺尾爺,我求您了!」 龍擺尾臉色難看地爬起身子,退到一旁。眾人看著他陰晴不定的臉色,心裡大多原諒逢術的魯莽,一聲不吭地站著,站著。龍擺尾不知是不是惻隱之心起了作用,哈哈大笑,轉身時還拍拍一個騎士的大腿,回頭向逢術指去,說:「這又是一個巴特爾。你們都看看,倘若你們人人都像他一樣,又怎麼會打不敗猛人?」 說完,他又看著逢術說:「逢術。我不是趁人之危,也不是因愛惜而逼迫你。阿鳥和阿孝眼睛裡都盯著馬,我判斷,他們根本沒有走到前面去!你要是不信,我再給你一支人馬,你殺過去看看。」 「這倒是。沒有幾匹馬來得及飛過去!」龍寶法摸著鬍子點頭。 逢術悶聲道:「可我已經帶人來回幾趟,都找遍了!」 「也許混到馬群裡去了!」龍擺尾說。這時,他腦子裡亮光閃到,渾身頓生冷汗,忘情叫道:「壞了!我們中了薩林黑闊的奸計。他一定是在下游收散人手,趁了我人馬越拉越遠的空子,一下子扳轉劣勢。」 「這麼說,回頭去救已經來不及了?」龍寶法問,「還是讓我去,我去勸降他。」 龍擺尾不看好龍寶法,點頭承認道:「我自己去!這個人真是可怕啊!」他望著又一次束甲上馬,準備衝陣的逢術,很想請求對方替自己救援後路,而自己坐鎮前路,抵擋蜂擁而來的敵援,但終究沒有臉面說出口,便又輕歎:「逢術是對的。我還是輕敵了!」 他在幾名爺們的幫助下點齊人馬,吊身翻去馬背,如風般向後撲去。正是奔波搶路的時候,迎面看到一片馬,不斷仍有牧人彙集,幾個奴隸還在為收攏忙碌,伸著長桿越野。龍擺尾大聲吩咐並轡急奔的戰士:「搶時間,讓戰士不要理睬。只要贏了,這些,連人帶馬都是大首領的!」 一騎打後頭追趕上,扯著嗓門喊:「擺尾。我好像看到了逢術要找的那倆孩子,他們在向我們喊!」 龍擺尾聽不太清,轉頭要他重說了一遍,吩咐道:「那你帶幾個人去看看。實在救不出他們的話就不要硬出手,回去通知逢術一聲。」 幾人接到命令,立刻偏離馬隊,折向躲避馬隊的趕馬馬倌,一直追到馬群前才停住。 「別追我和我阿哥的俘虜啦!」飛孝氣急地攔到前面,問他,「你是不是想奪我們的馬?!」 「你們的俘虜?!」為首的大鬍子還沒詫異完。就見飛孝更誤會,衝著背後大喊:「阿哥。有豺狗來搶咱們的馬,你還要不要?!」 牧人、奴隸的目光一移,草棵裡便刷拉作響。飛鳥箭頭一樣衝出來,一手提這褲子,停住後,另一手扎到前面的腿上,警戒如獵狗般問:「誰?」 「到底誰是誰的俘虜?!」來救他們兄弟的戰士們傻眼了,呆頭雞一樣往一塊攏。 一個略顯卑微的年輕猛人騎馬上前,把手放在胸口上,行禮說:「我是薩爾蔑,正要率領他們向尊敬的上國可汗投降,還請你們代為引薦。」 「你已經像我投降過了!怎麼還能向龍琉姝的阿爸投降?我不許。更不許你拿我的馬和我的人投降。」飛鳥氣忽忽地問,「從來也沒有見過你這樣反覆的小人,遇到威脅就投降。」 薩爾蔑說:「我真想向你投降。可你的年齡太小!等你成了遠近聞名的巴特爾,我再向你投降吧。」 「可這些馬是我阿哥的,他讓你勸降你的百姓的!」飛孝說。 一群人都不信,哈哈大笑,引得奴隸們也往嘴巴上伸手。為首的大鬍子笑了幾下,沖飛鳥和飛孝喊:「一半的馬都是你的,那可是別人一輩子也別想得到的財富,你還想要多少?你們還不到你們阿叔那?!再不去,他不戰死也要瘋掉。」 「我會去的。等我撒完尿。就讓我阿叔把俘虜和馬匹奪回來!」飛鳥使勁地打去攔路的草枝,又進了草棵深處吼,「等著,薩爾蔑。等我尿完了……」 ※※※ 逢術又躁又熱。被他以重金激勵起來的如狼似虎之士,也像發了瘋似的。他們一眨眼功夫就衝進了敵陣,劈波斬浪般突破敵陣第一線。可這裡的馬匹牽扯到各家伯克的利益,已經到達的救援不下三、四起,抬頭但見煙塵一片,果然如龍擺尾所說的那樣,阿鳥兩個不可能在這兒,即使在,也難以搶回。 這下一洩氣,他們只好又從敵陣回殺。敵軍戰鬥力不強,士氣也相當低落,知道他們都是殺紅了眼的惡狼,早早讓開道路,讓他們通過。回身歇馬的這一刻,逢術的氣全洩了,只覺得渾身酸疼難忍,幾乎連兵器都拿不起來。 他望望幾個大著膽子問盡了力也救不回哥倆,會不會受虧待的漢子,嚇得人連打寒蟬。陳良也閉了眼睛埋怨,大聲嚷他:「我一個不在,你就帶著他們到敵人的營地。怎麼也不好好想想?!啊!說好聽點,你是阿爺收養的,說不好聽點,不過比我這個無路可走的人高一頭,關鍵的時候,你拿什麼管少主?管不住,為什麼要帶他們!」 逢術大悔,翻身下馬,捶地大嚎。正傷心之計,聽到一個脆脆的聲音責備陳良:「阿爸告訴我,逢術是我阿叔。你怎麼說他沒有資格管我,不過是我不聽話而已。我不是不聽阿叔的話,而是誰的話都不聽。」 逢術一抬頭,看到飛鳥兩個活生生站在面前,又驚又喜,胸火卻也難洩,掄起手掌就是一巴掌。「啪」的一聲響,打得阿鳥頭都懵了。阿鳥挨了打,連忙喊叫:「阿叔,阿叔,別生氣。我早就想好了。馬兒,我和阿孝一半,你一半。」 逢術只覺更氣,咬著牙,巴掌高掄不動。陳良連忙插到中間,瞪著逢術。飛鳥拉著想跑的飛孝,低著頭推他說:「你別擋著呀。阿叔疼我才打我的。我疼我阿爸才非要這些馬不可。咱都是男兒,不怕死才有好日子。」 陳良啞然。逢術忍不住把他抱住,接著把飛孝也攬住,含著眼淚大叫:「長生天!您老人家果真是保佑巴特爾。我們家的阿鳥和阿孝都是巴特爾,您的兒子!」 「是呀。孩子找到了。怎麼給我們分戰利?」一個興高采烈的漢子不知道是為別人高興還是為自己高興,上去就問。 逢術吼道:「我的一半馬全分給你們!不過要先打贏這一仗再說。」 飛鳥喊道:「不。得聽我的。有個卑鄙的猛人騙了我,本來他到處亂鑽,被我和阿孝抓了。我相信他,讓他去收攏馬匹。可他收攏上上千馬匹,突然反悔,準備帶著馬向琉姝姐的阿爸投降。只要你們和我一起把馬搶回來,我就給你們一倍半!」 陳良愣了一下,問:「你要和龍爺搶馬?!」 飛鳥爭辯說:「你不敢?!我搶的是我自己的。就是琉姝阿姐知道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人是我和阿孝抓到的,馬是我讓他收攏的,他一見有了大人,就向大人投降,這對嗎?!你說該不該搶?!俘獲自得,是琉姝姐的阿爸在打仗前說的。你們要是害怕而不去,分不到馬,活該!」 飛孝附和:「是呀!」 旁人也有人附和:「這也是人家阿鳥用性命換來的!」 逢術想想,覺得這話一點錯也沒有,就說:「那好!我們要去!不過,那也要打完眼前這一仗。不,也不用,應該搶來馬匹,讓敵人看看,再讓那些猛人高喊『薩林黑闊投降了』,保證仗也不用打了。」 陳良覺得好,接著往下說:「若敵人堅持來援,不一會,中路,西路人馬就會齊進,讓他們丟盔棄甲,滾回漠北。」 幽u書萌 uutxT.COm 全蚊字扳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二十一節 字數:3618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二十一節 風溫溫和和地捲起馬鬃,幾隻混於其中的駱駝被簇擁的馬匹迫得不安,挪來挪去。眼前人到馬回的結果給飛鳥幾分狐假虎威的盛氣,他得意地抬著下巴,挑釁地盯住一雙深棕色的大眼睛,而這匹馬是薩爾蔑的。薩爾蔑倒不怕這個連自己的馬都不忘威脅的傢伙,垂頭喪氣地站在一旁,不安地朝幾個掠馬的成年男人看。 飛孝遠遠繞來,自覺阿哥不會無緣無故地沖馬瞪眼,上去就是一巴掌,馬兒的尖耳朵晃了許多晃,一陣驚惶。飛鳥一擺手,遞話道:「我,狄阿鳥!認識了吧?!」 飛孝連忙告訴他:「阿哥。它就是一馬!看它不順,一刀宰了不就得了!」 「是它看我不順當,頭都不低一個。去,讓馬都臥下!他阿媽的,你說咱兄弟兩個都威風凜凜的,它們為什麼就不怕呢?」飛鳥看向薩爾蔑,卻問飛孝。 飛孝想也沒想,回答說:「畜牲唄!阿哥,怎麼讓馬都臥下?」 「有了。」飛鳥括手一笑。一轉臉,他問薩蔑爾:「知道不?馬少了兩匹。奴隸都沒少,怎麼馬少了兩匹呢?」 這下連托路子見敵方可汗的機會都要丟去,薩爾蔑心裡恨死了,但也不得不低頭,含糊道「恩」了一聲。飛鳥見他承認,趁機刁難說:「這匹抵了。可還少一匹……怎麼算?你可別往我家賴,就你這個樣兒,我還怕你帶著我家的馬投敵呢。」 薩爾蔑哭喪著臉問:「那怎麼辦?」 飛孝問:「是呀,怎麼辦?一刀殺了?!」 飛鳥一回頭,抑制不住地一笑。他回過頭,和飛孝耳語兩句。 片刻之後,就是薩爾蔑的大叫聲。嫉妒逢術暴富的陳良就在一旁,可他心裡不是滋味,不忙著去,回頭時,飛孝和飛鳥已抱著什麼跑得飛快。他搜索了幾下,只見馬不見薩爾蔑,腦子一激靈,忙問自個:「這哥倆才多大?剛才還笑呵呵的,轉眼摁死了個人!我還真不如逢術,不知道在他們身上使勁。」他晃著馬鞭回頭,扭頭看到龍寶法也帶了個人趕去,便狠狠地抽了匹不聽話的馬,扭頭去找逢術要好處去。 龍寶法一眼看去,心裡想的和陳良一樣。但他和陳良不同,是要見屍的,便在出事的地方找。正焦躁著,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哥!」龍寶法扭頭看去,身旁的男人卻已大笑。原來薩爾蔑摟著兩條腿,一絲不掛地蹲到草後。 龍寶法又氣又怒,粗聲訓斥:「你惹誰不行?惹他?!別說他扒你的衣服,就是要你——一個俘虜的命,誰又能為你說得上話?」 薩爾蔑歎氣解釋:「哥!我想見可汗大人。再說了,帶著馬和奴隸投降,那和俘虜可是天壤之別呀。誰知道他家世強硬,連可汗的馬都敢奪。」 龍寶法對狄南堂並無不滿,打發手下去尋些衣服,只是擺手歎氣,說:「知道不?那誇肖野龍當初在老爺子面前多紅,請無不予。可誰知道一轉眼,老爺子就看上他阿爸了,不但殺了誇肖野龍來收買人心,還把我一房姑的養女嫁過去。那小妹子可美得很,不知道饞壞了多少族裡的年輕人!」 說完,他又絮叨:「人家人也實在,更為族裡立下過汗馬功勞,理所當然被雲嶺器重。這孩子倒不是依仗誰,那是愛財愛的。」 說完了,手下也拿了衣服來到。薩爾蔑穿上才問:「我阿哥怎麼樣了?」 龍寶法略有些快慰,心想:你還知道問問你阿哥。他搖搖頭,說:「仗打半晌了。別的,我不佩服,就這個打仗,龍擺尾沒說的。見他和你阿哥逢了對手,我也沒往輸贏上下論。這還正合計,兩虎相爭,豈不一傷?準備讓你去援軍那兒喊幾喊,逼你阿哥棄暗投明。」 薩爾蔑搖搖頭,說:「哥!你得信我。他壓根就不在乎這些馬,只是不想在自己手裡丟掉。不過,即救他又能大獲全勝的法兒不是沒有,你帶我去見將軍,我跟他說。」 龍寶法不信,問:「說什麼?」 薩爾蔑說:「將軍守得准,戰線拉在葫蘆口上,倘對著援軍放馬,以精銳掩殺,必可獲勝!」 龍寶法突然發覺他的眼神裡透著以前看不到的自信,便定定地看著他,說:「戰前沒什麼犒勞勇士的,龍擺尾早就把馬規派了。此時放馬,失信於人,就是勝了也不可取。」 薩爾蔑笑道:「何不以借用狄飛鳥的那一半?既然他搶了可汗的馬,便再以可汗的名義借來,戰勝之後,他父親總不至於去討。」 龍寶法體味了一下,皺起了眉頭,問:「你該不是和那小子槓上了吧?龍擺尾會不會聽你的我不知道,但那小子肯定不會願意。」 薩爾蔑怕自己沒有機會表現,又說:「他父親願意就行了。我怎麼會和一個孩子慪氣?只是覺得這樣更好。」 然而,他沒有說服龍寶法,正期待著見到龍擺尾時講給龍擺尾,消息傳來,龍擺尾的人馬反被薩林黑闊驅趕的牛羊馬匹衝散隊伍,而今,阻攔敵援的前路戰線業已難保。龍寶法出於責任心,帶人前往聚集,他也只好跟著。趕到半路,消息又到,說是敵援急急撤退,薩林黑闊丟棄牲畜,不顧而逃,被殿後的猛人射成刺蝟,部眾折回,已經向前路人馬投降。薩爾蔑聽完大哭。由龍寶法陪著去到前路,一問脫身的從人,方知猛人射薩林黑闊並非誤殺,而是奉了紅日可汗的命令。 龍寶法心裡也不舒服,默默地聽一會,猛然覺得薩林黑闊實為自己而死。這時,一個一臉淚水的猛人泣不成聲地告訴他:「爺。首領大人托我告訴您,為他照料薩爾蔑,不要讓他可憐的阿弟像個孤雁!」 龍寶法向薩爾蔑看去,見他仍在大哭,忍不住怒吼咆哮。 ※※※ 小勝之後就是大勝。紅日可汗敗退時中了狄南齊的埋伏,自盡身亡,他的長子——完虎力迫不得已,率眾投降。龍青雲見大局已定,便讓龍擺尾,余山漢等雜牌軍繼續北上,而自己引兵而回,料理家務。不甘心的戰士們開始在草原上尋找獵物。 他們都瘋了一樣,闖入羊群,殺去反抗的男人,搶掠出財物,幹盡能夠幹出的所有壞事。無論是有沒有參戰的部落人家,碰到蜂擁而來的他們,要麼轉移,要麼敗北。 飛鳥隨著大人北上作戰,不日已抵達頓河達林格裡奇,要和那裡的馬隊合擊達林格裡奇千戶。可當他們迂迴到敵後時,戰爭已經結束。原來,達林格裡奇千戶瑪林嘎達欺軟怕硬,因受人蠱惑,見來犯之敵零星可欺,殺了幾個落單的騎兵,惹禍上身。稍後,他清醒過來,便捨棄治下百姓,涉河而逃。 飛鳥和飛孝跟在逢術左右,正取笑瑪林嘎達如何不濟,見到了戰後的復仇。 一行要被趕到河邊的俘虜迎面走來,有男人,女人,也有老人和孩子,神色黯淡,個個如同羔羊,被一根很長的繩子牽著,默默低頭走路。騎馬的戰士揮著刀子,凶神惡煞地趕在後面,毫不手軟地落刀。 陡然,幾名穿插的騎士突然頓住,原來一名騎士突然落馬,被他擄在馬上的猛女掙於馬下,苦於無路,迎著飛鳥等人的面奔去。女子身上的衣服都已爛掉,如同溺水掙扎一樣扭跑,卻不呼救,大概知道無人會救她。 飛鳥分明地看到她眼中的恐懼和額頭的汗水,正默默地欽佩,為她祈命時,一隻羽箭釘在她的背上。她依然還在向前奔跑,到了飛鳥的馬頭才倒下,但眼神的仇恨和獰然許久未散,而背後的手裡,仍握著一柄沾血的小刀。 一個狂奔的騎士吼到跟前,捲去了屍體的頭顱。隨後,他哭一樣衝到俘虜堆裡,一陣亂砍。血濺如潮。飛鳥眼睛不住地跳,只是默默地叫:「她殺你的親人,不是因為你們殺了他的親人嗎?」 「反正也要殺的!」一人大喊,「攔住他,趕到河邊再殺!」 飛鳥心裡發寒,連忙問:「阿叔,這些人!全部殺完?」 逢術看他大驚小怪的樣兒,故意問他:「你怕了?」 飛鳥冷冷地哼了一聲,叫上飛孝,扭頭走了。 他沒有去看殺人的場面,但睡到夜裡,卻分明地聽到雷動的哭喊。他起來,走出營帳,發現武士們都在睡著,空空無人的營地只有狼煙。回來躺下又睡,接著又聽到哭聲,出來還是空無一人。再睡,還是睡不著,只好走到頓河邊,聽它拍打著漣漪。 屍體遠在下游,卻又像是在腳下。而這條被歌頌不休的母親河,卻飲滿牧民的鮮血,它靜靜地,一點悲喜都不表示出來,一如既往地往復北流。於是,飛鳥帶著難以釋懷的口氣,問她:你沒有感情嗎?河水嘩啦啦地響應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波浪聲變成哀求,像一個母親般的乞求。飛鳥傾聽在那兒,直到腦門絲絲發涼,才自言自語一句,說:「他們已經不是我的敵人了。」 浟優書盟 uUtxt。cOm 銓文自板月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二十二節 字數:4016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二十二節 夕陽從山後升起,刺眼的陽光將十八里的拐子灘照得通亮。數日來,已有計不清多少人馬從這兒道通過,僅是晨風一卷,馬蹄趟松的土層上便揚起草塵一片。 草灘靜了半晌,坳後的飛雁剛敢棲息,又是一撥人馬要趁這晚風。 這支馬隊是龍擺尾的後隊。最先露頭的是四個少年,他們早被這鞍馬勞頓的行軍折磨得消沉,鬆鬆垮垮靠在馬鞍上。隨後,二百餘人的隊伍夾雜馱馬,斜斜馳來。 一個身材瘦長、神色剽悍的老者並不懈怠,時而在隊伍首尾振馬走動,時而神色嚴肅和人說話。他是龍寶川同母異父的哥哥,隨母嫁入時改姓為龍,單名一個袞字,眼下主掌這支馬隊。 很快,一輛勒勒車自後攆上。龍琉姝從車裡露出頭來,問:「阿爺。這什麼時候能到漠北呀?」 他笑了一笑,溫和地說:「這就吃不消啦?!我們已經算是養尊處優了。龍擺尾隔三岔五送來獵物,糧秣,根本不需你們動手。那些百姓家的孩子要一邊行軍,一邊打獵,不是好好的?」 圍在她周圍的少年閒話閒說時好幾次想到回家,這下得了龍袞的諄諄教導,無不噓唏自個不如百姓家的少年,無仗可打,就這樣兒從南走到北,不被太陽曬乾,也悶死。老人聽著他們的爭辯,不由歎息。他和龍血遠一些,就拿龍血為例,誇他總跑到前面,見前路派回的人就問。龍琉姝琢磨過龍血的想法,尤不服氣,嚷著讓龍血來跟前,自個說。 老人都離開了,他們還在唧唧喳喳地說龍血。正說著,龍血自前面回來。他晃著馬鞭,扯著憨嗓門高歌,頗有點春風得意的味道。近處的人也不知道這傢伙碰到什麼歡喜事,僅僅提醒龍琉姝:「看,他騎了匹遛花馬。」 幾人交換眼神兒,幾乎同時想到飛鳥。一個激動的少年說:「攆上狄飛鳥了!我們把臉蒙上,也去要匹好馬騎。」 龍琉姝怪他的主意餿,擺了擺手,問:「他能把成千成百的馬都帶在身邊呀?」 問傻了對方,她就使勁喊龍血。龍血離開和自己說話的人兒,一來到,就扯著馬頭晃兩晃,說:「這馬怎麼樣?阿鳥說,這是最好的一匹,給我留的。」 有妒忌的人中傷說:「就給你一匹馬,看讓你歡喜的?」 龍血不吃他那一套,說:「是我沒趕上接馬尿,不該去分戰利品。阿鳥送我馬,是對我的情誼。情誼呀!嘿嘿,你們就不要想了!」說完,他就看向身後——臉露癟色的一個,用行動告訴大伙,那個就是沒要著馬的。 不一會,他又晃過馬頭補充:「他要發給大人,連寶法爺的也沒少!我都勸他呢,你們說,我們還沒有長大,賺點血汗容易嗎?!」 龍琉姝第一個不信,反駁:「你又被他騙了。是他說給你的吧?他會發人,還發給大人,寶法阿叔?」 龍血說:「你不信算了!他不騙我,我也沒騙你。」 龍琉姝心裡進了蟲子,癢癢地撓,立刻督促發問:「他呢?!你帶我們去。」 ※※※ 曠野茫茫,星空壯麗。涼風徐徐拂來,幾處篝火吐出的煙花紛飛一片。掛著馬燈的來客就像是從蒼穹的一端走到另一端,近了才把人面看得真切。龍寶法把幾個男人說給逢術認識,然後拍了一拍壓了腰肢烤肉的飛鳥,問他:「誒,小子,講什麼呢?!琉姝小姐也來看你了,去,給她說說,你是怎樣掙到你的馬的。」 飛鳥仍不願停掉一半的話頭,只分神看了一眼,就沖一個壯漢提高聲音:「……獵人早上出門,發覺門口多了隻羊。啊?!奇怪了不?羊,怎麼會有一隻羊呢……」 逢術抬頭看到龍琉姝下馬,心裡高興,就給阿鳥說:「不講這個了。你不看阿孝都打瞌睡了?去玩去吧。」 飛孝耳朵一動,眼睛開了幾分,嘟囔說:「還在講呀,我小時候就聽夠了!」他就打了哈欠,從屁股後面摸出一片竹皮,不看路就走,一頭和往裡蹦的龍血碰個滿懷。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後勾肩搭背地站並齊,等著飛鳥到身邊。 不想,那大漢卻聽出了興致,就著酒肉問飛鳥:「是那頭老虎叼來的?」 飛鳥本已往外走去,卻又提著肉回來,非常肯定地點頭。逢術怕漢子信以為真,笑道:「別聽他的。保不準,老虎養好了傷,還去尋仇呢?那哪會有准呢,千百回也不遇一次。」 飛鳥處心積慮,要給他們灌輸的仁愛之心,這下當眾被駁得實在,立刻沖逢術大嚷:「你怎麼知道千百回不遇一次?那老虎就沒有長心。」 少年少女就等著飛鳥呢,很不耐煩。龍琉姝自小跟著阿爸,不怕在陌生大人面前說話,接過來就要飛鳥好看:「老虎長得是老虎心,人長的是人心。老虎心裡就想吃肉,而有些人的心裡呀,就想要錢。」 飛鳥愕然,而男人們都哈哈大笑。 少年引了火把,添出一堆新火,個個坐下。 前次穿漫山巒,身畔雖是崇山峻嶺,卻是一條又近又光、心中熟悉的好路,追敵北向則完全不同,半天的烈風就能吹花人臉,而那日頭一高,毒狼一樣噬人面皮。龍琉姝還好,北上不到三里得了輛車坐,招手就有上好的羊肉,飛鳥和飛孝卻不同。逢術是不會寵人的粗人,哥倆的乾糧、水、草料、柴均要親力親為。幸好他們是不怕折騰的破爛革皮,騎馬追逐行獵從不拉下。 少年們看著他笑瞇瞇的黑面皮,心情難以形容,大多第一句都以「阿鳥,你得了多少馬」開頭,連龍琉姝也不例外。飛鳥猛啃□子肉,心裡警惕。龍血以口型告訴他個「要馬」,他立刻就回問:「你們來看我嗎?不會是惦記著我的馬吧?!」 曾格絮絮和錢串串都是女孩子,扯著銀鈴一樣的聲音反問:「你給嗎?」 飛孝立刻搖頭,回答說:「不給!你們沒出力,也不該要。」 曾格絮絮欠了欠身,坐到飛鳥身邊,剛剛鼓脹的胸脯碰到飛鳥的胳膊。她笑吟吟地白了飛孝一眼,嬌聲嬌氣地央求:「我給阿鳥要,又沒給你要。阿鳥,你也不肯給我一匹嗎?!我的馬難看死了,阿爸就是不肯給我換。要是你挑一匹好看的花馬給我,以後,別人再送我吃的,我都分給你一半。」 龍琉姝唏了一聲,不高興地看到一旁,心想:剛才還在一起說他吝嗇,一轉臉就要馬,太不要臉了。繼而,她又露出一絲笑意,心說:我還不瞭解阿鳥,給你才怪呢? 她看著飛鳥,也不再出言取笑,而是撥了撥火,幽幽說道:「你能不能不再貪財?!你是我阿弟,說出去連我都被人家笑話。」 飛鳥意外地「咦」了一聲。 曾格絮絮等他的話呢,扯了他的衣服晃了幾晃,央求說:「給我一匹嗎?」 飛鳥點點頭:「好!不過……」 曾格絮絮立刻給了他個香吻,發出「唄」地一聲,引得幾個少年妒忌。飛鳥紅到脖子根,連忙用手指去抓吻痕。然而,他被曾格絮絮扯自己扯得很緊,只是訥訥說:「不過……,不過……」 飛孝對阿哥失望,龍血卻盯著曾格絮絮的胸脯看。曾格絮絮撅起嘴巴,面孔嬌紅:「還不過呀,是不是再讓我親你一下?!」 錢串串大叫:「我也要一匹。都給她了,也要給我。龍颯你呢,你不要?」她覺得龍琉姝有些安靜,就看一眼。 龍琉姝有些失落,不快地問她:「你也要親他一下呀?!」 飛鳥終於把「不過」之後的話吐了出來:「要講一個故事!誰講『老虎報恩』講得好,我就給誰一匹馬!」 飛孝聽夠了,本能地嘀咕:「老虎報恩?!」 飛鳥毫不遲疑地肯定他:「嗯!老虎報恩。」 一個少年不快地嚷:「狄飛鳥,你太可笑了!你不過是想和曾格絮絮好?!說什麼第一個會講什麼故事?!真是一個虛偽的人。曾格絮絮,一匹馬,你就把自己賣啦?」 ※※※ 逢術過來拉飛鳥、飛孝睡覺時,他們兩個已經睡倒了。他看龍琉姝悶悶不樂,以為是因為飛鳥不肯給她馬兒,就喊了她一聲,背過人說:「琉姝小姐,你怪阿鳥吝嗇嗎?!中原人常說,無功不祿!倘若沒有為阿鳥出力的人也能分到馬,那些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他的人能服氣嗎?」 龍琉姝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失落,就順著他的話說:「可他找借口給了曾格絮絮一匹馬。」 逢術問:「什麼借口?」 龍琉姝給他講了一下,發牢騷說:「我阿爸沒有兒子,我也沒有阿弟。可不管怎麼對他好,他都會耍心眼,糊弄我,騙我,氣我!」 逢術也捉摸不透,沉默一會,安慰她說:「他怎麼會和曾格絮絮好上?從不見他們來往!別怕,他再做什麼錯事,你給我講。我讓他阿爸阿媽管他。」 龍琉姝心情好了一些,回到車上躺下,發覺側身躺下的錢串串睜著亮亮的眼睛。她縮起雙腿,貼近了告訴龍琉姝:「曾格絮絮這個浪蹄子說阿鳥好玩,還問龍血阿鳥得了多少馬,睡也睡到阿鳥身邊,是不是想嫁給他?」 龍琉姝表露出一絲輕蔑,說:「讓她試試。我讓她嫁誰,她嫁誰!我阿弟不是說誰講『老虎報恩』講得好,給誰挑一匹好馬?你也聽了,暗地裡練練,看講好了,我阿弟給你馬不給。」 錢串串「嗯」了一聲,又一次低聲問:「什麼時候講『老虎報恩』,你阿弟肯和我們一起去拜塞嗎?」 龍琉姝倒不擔心這個,蠻有把握地說:「看他被太陽曬得,嘴上都是白皮,能不願意和我們一起走嗎?」 u悠書萌 uuTXT.COM 銓汶自版粵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二十三節 字數:3553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二十三節 夜裡漸漸起風,嘩嘩啦啦的沙塵將龍琉姝驚醒。她推醒錢串串,剛爬鑽出去,就被飛塵打了一臉,眼睛都幾乎睜不開。她遮住眼睛,往人仰馬翻的營地裡看,飛孝正幫大人正忙著掛氈遮風,焦急地喊話,而飛鳥卻頂著一塊爛皮,連人帶馬圈睡如故。 「阿鳥!」她叫了一聲,頂著風跑去,背過臉去拽,拽不起來便踢。飛鳥被她折騰醒了,卻不是不知道風大,氣急敗壞地喊道:「你也不讓我好好睡覺。天一明上路,覺睡不夠,熬不住的!」說完又裹了革皮,往馬肚子下鑽。 龍琉姝扒了半天也沒有把他刨出來,又惱又沒有辦法。她轉身向逢術告狀,走了一半就聽到大人嗚嗚啦啦地嚷「氈子不夠,怎麼辦好」。有人識得她,死勸她回到車上。 她著急地指上飛鳥給人看,見又有大人趕去才肯回車。 曾格絮絮早上了車。她挪佔了個地兒,獻慇勤一樣拉上龍琉姝。龍琉姝卻還想著飛鳥怎麼辦,上車又催。這時,外面站的大人說:「琉姝小姐。你別再去拽他啦。他就是這個樣,別說是沙塵暴,就是天上下刀子,那都能睡著覺!他家的人喊他幾出了,叫不動!」 龍琉姝氣呼呼地罵:「這個蠢豬?!他怎麼這樣呢!」 大人安慰了一聲去,說:「好啦。你們呆著,氈子織好就把他扛過去。」 外面的風嗚嗚直衝,三個女孩子沉默一晌,嘟囔說話。曾格絮絮發覺錢串串對自己的態度有些變化,問她:「你怎麼啦。我又沒有惹你!」 錢串串哼了一聲,生氣地說:「阿鳥是琉姝的阿弟。你怎麼能像對其它少年那樣勾引他?前天,你說西河寶烏裡家的沉沉箭法好,一定可以保護你,那為什麼又誇阿鳥可愛,還親了人家一下,睡在他身邊。」 曾格絮絮並不生氣,吃吃笑笑:「你嫉妒我!他是琉姝的阿弟呀,誰不疼他。」 龍琉姝悄悄用腿碰了碰錢串串,不讓她把曾格絮絮偷問龍血的事兒也抖落,只是說:「我阿弟立了大功,得了一大筆財富。可誰要是衝著財貨騙他,可別怪我不客氣。都休息吧。明天還要上路。」 ※※※ 次日清晨,風雖然停了,天地卻充滿黃塵。 女孩子們起身時,幾十人的營地忙碌一片,抱鞍韉的抱鞍韉,收拾氈幕皮革的收拾氈幕皮革。少年們也聚攏到一塊,替換奔射,把一塊顱骨當箭靶。女孩子們走過去,只見和飛孝較上勁的少年們,而不見飛鳥和龍血。 她們在少年們那問了大概,在營地外的亂石堆裡找到兩人。灰頭土臉的飛鳥趴在地下,而龍血小心翼翼地彎著腰,慢慢地走動。女孩子帶來的聲響驚到他。龍血連忙回頭,沖幾人擺手。女孩子們還是下馬大喊。 龍血一拍額頭,大為無奈。可飛鳥仍沒起身,慢慢爬動。龍琉姝大為奇怪,跑到跟前才發覺飛鳥正在診斷一個窟窿。 龍血低聲問阿鳥:「跑了沒有?!」飛鳥搖了搖頭,從褲帶的掛勾上摘下一個別樣的牛角,修了一陣,慢慢伸出一指頭,勾了一勾。龍血把兩個指頭叉到手掌上,一點頭,躡手躡腳地向前移動。 女孩子們雖知道他們在打獵,卻想早點知道結果,可問來問去,見飛鳥一睬不睬,深吸一口氣兒,把頭伸到比頭略大洞窟口旁,均大為惱火。龍琉姝乾脆把腳踩到他屁股上,問:「說不說?」 飛鳥還沒有動,龍血手裡已多出刀子,他猛地回頭,沖女孩子大聲喊:「你們想害阿鳥不成?是狼呀!」 龍琉姝不信,說:「別想騙我。要是狼,早跑了!」 「沒有!我和龍血把它堵到窩裡了!」飛鳥氣呼呼地應話了,「正想著怎麼把它驚出來!」 三個女孩嚇了一跳,連忙跳到一旁,不斷地問:「要不要去喊大人?」 「不用!」飛鳥說。他換了個姿勢,把屁股撅上來,一條腿前屈,一條腿壓在前面,接著把牛角放到嘴上,湊到洞口。龍琉姝的心咯登直跳,她看了看兩個女伴,發覺她們拿了石頭在手,便抽出刀子。 奇怪而又尖銳的嗚嗚聲從洞口往裡送。女孩子們只見到飛鳥不斷地換氣,又不斷地吹,正怪他胡鬧著,一隻毛茸茸的爪子「呼」地撓出來,幾乎抓到他猛地收回的頭臉。曾格絮絮「哎呀」一叫,看也不看就把石頭丟去。 石頭正丟在飛鳥的頭上。飛鳥一手抓了狼腿,一腿去抵狼身,不想被石頭砸到,腳沒踩好,被狼拔在手掌上,現出血淋淋的口子。龍琉姝大呼,見狼首還是被飛鳥的膝蓋抵上,前爪都被摁住,忙持著刀子去戳。 這匹母狼眼露著凶光,卻又像盈滿淚水,長毛班駁,身子卻很瘦,刺出的血從它的耳朵邊流出來,滴到地上。飛鳥一陣不忍,大喊:「別!她是好阿媽,要掩護崽子跑!」 龍琉姝氣喘吁吁,說:「我也是好阿姐,不能讓它傷著你。你總不能就這樣摁著它!」 「你讓讓。我有辦法!」飛鳥邊說,邊把兩隻狼爪移到一起,用另外一隻腿壓上,騰出一隻手摸出皮繩子。 然而,他看到狼眼中的絕望,又不再拴狼,大聲沖遠處喊:「龍血,不要動狼崽子!」 龍血在前面應了一聲,很快跑回來,著急地問:「為什麼?我都看到它們了。」 飛鳥說:「老虎會報恩,狼也會報恩。還是放了它們吧。」 龍血嘟囔:「『白眼狼』也報恩?你還許了我狼皮的!」 飛鳥說:「狼皮,我以後給你!我阿爸說,打獵,不能打幼小的崽子,抓魚,不能抓比網眼大不了多少的小魚。都讓讓,我這就放它,讓它養大它的孩子。」 龍琉姝不甘心地說:「這我知道,我阿爸也說過。可看看你的手,不疼嗎?!」 飛鳥嘿嘿乾笑,說:「曾格絮絮還砸我一石頭呢?要不,我也宰了她吃肉?快,讓讓,我這放了。放了!放!啦!」 被放開的狼在地上打了個滾,箭一般地逃走。少年少女盯著它夭走的背影,卻發覺它回頭看了兩次,便懷疑它是看飛鳥的。飛鳥也樂得讓他們相信,一邊要曾格絮絮給他纏傷,一邊振振有辭道:「它這輩子也忘不了我。網開一面的感覺真好呀!」 龍琉姝敲了他兩下,牽著他埋怨曾格絮絮。曾格絮絮亦不斷解釋。 一起回營地,營地裡已只剩下一些少年。他們等得不耐煩,反覆地轉在十數輛滿載財貨的平板車和馱馬邊。三十幾個老少猛奴挺怕他們的,一塊兒窩著,看著,等飛鳥等得急。龍琉姝尚沒有問其餘的人哪去了,就聽到陳良問飛鳥的手。她不願隱瞞,把他們捂狼,被狼抓傷又放走母狼的事兒都講出來。 逢術理解不透,看著飛鳥,沒好氣地問他:「你真相信它會報答你的恩情?」 飛鳥一邊上馬,一邊申辯:「當然會,不信你問龍血,它跑出好遠還在看我!」 逢術也不再說什麼,就和飛鳥說:「你不是要替叔伯們看貨物?他們就讓咱和琉姝小姐一起走。阿孝已經替你點過數了,上馬,咱們走!」 龍琉姝這才知道馬隊分成了兩部,其它的人已於一早出發。她看看飛鳥,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替人警告說:「阿鳥!可不要監守自盜呀!」 飛鳥顧不得和她頂嘴,轉而問逢術:「價錢講好了嗎?我可是要五五開的!」 逢術不得不在人前給他說:「我替你做主了,三七,你三。」 「三七?!」飛鳥大叫,「來往運貨,車是我的、馬是我的、奴隸是我的,他們也要吃!萬一碰上人搶,阿孝和我也要跟人打仗,丟了,又要全賠。你怎麼就三七呢?阿孝,你也願意了的。」 飛孝感覺到少年們的眼神都射來,立刻低下頭,低聲說:「阿哥!咱不說這個了,好不好?」 飛鳥氣呼呼地說:「不好!我扣你的!」 逢術見他到處找人鬧,無奈地說:「阿鳥。你說,我們和琉姝小姐一起去拜塞,路上誰敢搶我們?到了拜塞,你余阿叔也在,以後看、運,還用得你費勁?!走吧,走吧。別讓人笑話了。當日,你和阿孝不見了,你那些叔伯不是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你?是不是也該和我講上半天價?」 飛鳥說:「可這是兩回事!」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已經很小了。 龍琉姝算又把他看清了一些。她到底也不明白飛鳥怎麼這麼吝嗇,只好給旁邊的錢串串說:「他愛財,要財不要命,但也不是不認理!」 悠u書萌 uUTXT.COm 荃汶自板粵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二十四節 字數:4222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二十四節 與龍袞匯合後,馬隊多在早、晚行進,沿線不離水草豐盛,牧人眾多的營地,遇到的友軍也與日漸多。渾樸卻又貪婪的戰士正苦於被滿載的財貨拖累,被飛鳥的經營啟發,紛紛物色可替自己押運、看管貨物的合夥人。 龍袞是沒說的,大大方方,但他的運輸能力極為有限,給人的便利也有限。 飛鳥卻完全不同。他看準這點盈利,大肆收卷、購買破家的猛克、窮苦牧人,俘虜和奴隸,以壯大自己的胃口,以致於身後老少成群,口口成旅(呂)。 他統計財物的能力一流,償還風險的實力雄厚,又名聲在外,能與猛人交流,和俘虜、奴隸的矛盾少,敢於收容……不少少年試學他的樣兒,卻是沒法兒比的。 龍袞還就此找逢術談過許多次。逢術也覺得他有點兒玩火自焚的味道,先後就食物,管理,財物丟失等問題為難他,卻被這已是財大氣粗的「暴發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兵強馬壯了生意多,三七分贓已是大賺,食物?——我換。人多,也不怕,我不是有十夫長嗎?再多,我讓人做百夫長。有他們在,誰敢裹去財物?裹了,那也是少數,我還是賺。到了拜塞就有餘叔,他還帶了許多兵馬呢,還用我管?!」 逢術見貨物管運的責任已不可推卸,也不能硬來干涉,只好兢兢業業地協助。 卻不想幾日一過,賺紅眼睛的飛鳥又生出收購的想法,便把別人難以處理或不太重視的財物低價買下,等日後騰手再賺。好在已離拜塞不遠,余山漢遣來的戰士抵達,把他們安頓到離拜塞不遠的營地,才緩解了逢術的顧慮。 此時,逢術自以為很瞭解飛鳥了,但緊接著發生的事兒讓他明白,自己錯得多麼厲害! 飛鳥得意忘形,恰逢龍擺尾與余山漢商議,與猛人約法三章,便破天荒地揮霍牛羊,把它們送給投奔來到的阿克;還四處宣佈說:所有阿克都是自己的人,誰欺負他們就是欺負自己,誰欺負自己就是欺負龍琉姝。 無衣無食的人越來越多,把營地攪成熱鬧,時而,憂傷的琴聲和悲歌在夜晚瀰漫,讓人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是在敵人堆裡,還是敵人在自己堆裡。幾乎所有人的擔心都在加劇。他們似乎看到了飛鳥再也彈壓不住猛人壓在心底的仇恨和分歧,搗鼓出事的一天。 眼下,能阻止他的怕也只有餘山漢了。 然而,陳良去余山漢那兒告狀。余山漢卻笑,說:「原來如此!阿鳥自小愛玩,我唯恐此地沒有他上心的事兒,把他悶壞掉。既然這樣,就把完虎家族的財富撥出一部分給他。他揮霍也好,藏著也好,隨他!」 陳良諾諾而退。逢術又去,余山漢這才在他耳朵邊問他:「且不說你覺得對錯。阿鳥、阿孝隨你二人北上時兩手空空,如今財貨車載,騾馬成圈,是不是遠出你的意料?」 逢術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余山漢見他仍是擔心,又問:「你我兩個大人,可有他這般攪弄的本事?恐怕沒有吧。那我們還能只把他當成個孩子,不相信他有控制形勢的能力嗎?我聽說每日都有百姓驅牛趕車而往,環繞而居,想想,這可是上古聖人才有的仁德呀。」 逢術雖被他說退,卻不知道仁德有什麼用。他回首一琢磨,余山漢原本是中原人,抱著仁德不放還可以原諒,自己可不能這麼犯糊塗,便從軍中要來信鴿,往家告了一狀。 他回到營地已經到了傍晚,只一見雜亂的人牲這一堆那一簇,糞便,破皮到處都是,心裡就煩。幾個少年牽著羊從飛鳥那兒出來,對逢術也不理視,僅看了他兩眼就拉著自己的收穫回去。 別看他們對飛鳥惡言相加,但內心深藏的還是妒忌和不敢相信,久而久之,也學會該折腰時就折腰,閒時把飛鳥這裡當成了跑馬場,在這裡聚首賭博,打架,偶爾幫兩下忙,換取想要的東西。逢術看著他們的背影,心裡卻誇獎幾個從來不來的,暗說:「阿鳥該和那些不常來的少年們玩!他們不羨慕阿鳥,不為財貨折腰,將來一定會成長成人人敬重的好漢呀。」 他拴了馬,走到搭滿毛皮,氈子中去。 七八個猛人正抬著一張濕牛皮進鹽淹子,被他利目一掃,立刻慌張失措。逢術一看這氣人勁心裡就火,恨不得一腳一個心窩,踹死他們。但他還是忍住了,用嫻熟的猛語譏諷:「怪不得完虎骨達能稱雄草原,敢情是你們這些猛人力氣太大了,大得讓老子開了眼界!」 幾個猛人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好久,才有一個年紀大點的,低聲求饒:「大人,你就饒了我們吧!」 「除了糊弄阿鳥,你們還能幹什麼?都給我滾!」 逢術給了他一腳,把他們攆跑,又走了幾步,看到飛孝坐在幾垛皮革上,飛鳥坐在對面的羊毛堆裡,周圍的人都在說話,而龍琉姝仨遠遠站著,吃吃笑笑,頓時察覺到氣氛的不同尋常。 於是,他問周圍的人:「怎麼了?」 尚沒有人回答他。倒是飛孝扭過臉,負氣地嚷嚷:「今天沒有什麼活幹,可我阿哥還是找了一大堆人,比賽誰講『老虎報恩』講得好,發了許多東西,還說,不發白不發,反正是完虎骨達的,發不完也要不成。我問他,那你怎麼不還回去?余阿叔就由著你這麼揮霍?他卻點頭,說送來的東西就是讓他發人的。我就要去問問,看看余阿叔叫不叫他發人。」 說完,他爬起來,卻沒有直接要走,而是瞅著阿哥不放。 逢術拉住飛孝,狠狠地看了陳良一眼,覺得是他給阿鳥說了不該說的話。飛鳥倒沒事兒一樣,攤著倆手掌爬起來,邊往東邊的淹屯子去,邊說:「就你憨忽忽的,倒比我還在乎了!」他一邊嘟囔,一邊吆喊,惹得逢術更沒好氣。 逢術便告訴他:「別叫了。八個人抬張牛皮!?被我趕走了!」 飛鳥愣了一下,立刻說:「可我的羊還沒發呢?」 在逢術和飛孝被飛鳥的討價還價折騰得尷尬的時候,龍血便在飛鳥身畔忙碌,學樣兒一樣用羊皮記下自己每日的收穫。他認準了飛鳥,才不管什麼揮霍不揮霍呢,一路小跑地跟上飛鳥,問他:「是不是要找到他們,把羊發下去!可不好找呀?」 龍琉姝、錢串串、曾格絮絮三個女孩子也沒幾處可玩的地方,日日趴在飛鳥墊滿皮子的軟車,亦驚亦乍地算飛鳥賺了多少錢,算累了,一伸手,要吃要喝。這會兒,她們笑也笑夠了,就一起論阿鳥的變化。 龍琉姝有自己的先見之明,喊了逢術一聲,問:「阿叔,他不再是那個吝嗇的阿鳥了,你怎麼一點也不高興?」 逢術搖了搖頭,說:「不太對勁!」 龍琉姝認可,說:「是不太對勁!你說他怎麼突然從一毛不拔就變成了揮金如土了呢?該不是中了邪吧。」 「才不是呢?」飛孝說,「我看,一定和『老虎報恩』有關。」 眾人到底也沒有弄清飛鳥為什麼老提那個「老虎報恩」,只覺得他好折騰人,時而也攛掇別人講來。這會被飛孝一提,也覺得飛鳥的變化是從「老虎報恩」開始的,一琢磨就恍然。逢術長歎了一口氣,給幾個孩子說:「我是明白了。他是想讓猛人報他的恩。這個傻孩子,怎麼想不開這個呢?他怎麼就覺得敵人記得他的好呢?」 龍琉姝「噢」地氣憤,說:「看他那點出息!他什麼時候能像個男孩子,一點也沒有疾惡如仇的性格?」 曾格絮絮和錢串串卻已被「老虎報恩」毒害,猜測猛人能用什麼報答飛鳥。逢術和飛孝都沒有心情聽的,他們覺得這樣的想法骯,便決定立刻動身,去抓阿鳥回來,問問他,是不是想換取猛人的報答,才忍疼割肉的。 他們找到飛鳥的時候,飛鳥已被馬奶酒泡醉。然而,猛人圍了幾圈,仍向他敬酒。他們看到尋找飛鳥的幾騎,猛地一肅,讓開一條道路。逢術用眼睛一掃,見老少人頭足有上百人,渾身湧了後怕,連忙搶到飛鳥和龍血身邊,一手拉了一個,大喝:「跟我回去!」 「是阿叔啊。喝酒,喝酒。」飛鳥拿著酢就往逢術臉上杵,笑道,「奶酒可是好東西,不分敵我,喝到誰肚裡,誰舒服。戰爭是紅日可汗挑起來的,打也打完了,就一起喝酒吧!」 逢術一把撥了他的酒,挾了他,牽了龍血,就往外去。半路裡,一個干結的老人拱到他面前,拉了他的手臂,請求說:「讓他在這裡睡一宿吧。你放心,要是哪個人忘恩負義,長生天也不放過他!」 逢術眼看幾個摟著大袍子的髒少年吆喝:「長生天又降生英雄了!」不自然地笑了一笑,說:「他一碰酒就發瘋,改天我陪著他,和各位喝酒!」 老人信了,激動地問:「他的阿媽是我們猛扎特人吧?」 逢術實在想不到老人竟有這麼一問,應付一聲就往外擠。老人猶在身後大喊:「我知道。他阿媽是我們猛扎特人,他——血液裡,奔騰了天驕的驕傲……」 他也是靠戰士的掠奪發財的,又送到猛人手中的牛羊也沾滿血腥,可為什麼猛人會這樣歡迎他?逢術想不透,也不相信會沒有猛人看透這種寄生關係。他又看了看飛鳥,而醉了的飛鳥仍停也不停地給他說話,從在猛人面前輕鬆射中羊顱骨的眼窩講到自己喝了多少酒。逢術不相信地問他:「阿鳥,就這麼多?」 飛鳥掌握不住力氣地點頭:「就這麼多。」 逢術問:「那他們怎麼不讓你走?」 飛鳥指指自己的心窩,說:「他們看到了!」 逢術覺得他的意思是說,別人看到了他赤袒的真心,便歎了一口氣,道:「我真不知道你怎麼了。你一天到晚地嚷,難道真相信老虎會報恩?」 飛鳥點頭,說:「當然相信。老虎也有心!」 :「老虎有心。老虎是有心……」逢術念叨了幾遍,溫和而又不乏嚴肅地說,「誇肖野龍少年時得了場急病,他父親怕是瘟疫,把他丟到荒山野嶺。是我阿爺把他領回家,救活了他……」 他漸漸傷感,強調說:「阿鳥,你要記住!正是老虎有心,他才要反噬於人,不反噬你,他不就成了條狗?追逐殘餘的敵人,那也不全是仇恨,也是一種敬重,不把他們當狗看的敬重。」 優優書盟 uUtXt.COM 銓蚊子版粵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二十五節 字數:3955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二十五節 逢術帶回飛鳥和龍血,龍琉姝手裡就多了個耳朵柄。她揪了兩揪,飛鳥就綿到她身上了,一推一晃頭。飛孝覺得是自己和阿哥鬥嘴,氣走阿哥的,也不再賭氣,還把龍琉姝給的西瓜提溜到跟前,拿刀兒剖開。 曾格絮絮拿了一瓣,在嘴邊溜出兩個籽,給錢串串說:「串串,我想家了。早知道不來了,什麼也沒有,西瓜都難吃上!」 龍琉姝也想家了,神兒不太好,說:「怪我硬拉你來?」 曾格絮絮連忙搖頭,嚶聲說:「我也想來的。可久了……也該想回去了嘛。」 一圈的少年人都低下頭,盯著火兒看。錢串串也黯然,念叨:「我也想回家!」猛然間,龍血也把自己吊成秤砣的頭抬起來,激動地咧著嘴巴,往南面的夜空一伸指頭,嚷:「誰不想家。我就想——現在,拍馬回去!」 龍琉姝晃晃飛鳥,做主說:「那?!我們明天就回家。阿鳥,你呢?」 飛孝往飛鳥那塞了一大瓣的西瓜,不吭不響地削了片瓤,填到自己嘴裡,等著飛鳥的話。飛鳥咬瓜一口,緩慢地搖頭,含含糊糊地說:「你們走吧。我哪也不去,要睡覺!」 逢術心中錚亮,知道他醉歸醉,卻還清醒著,那胡話不過是借酒作啞罷了。數天來,他都怕飛鳥折騰出事,這下找到了解決難題法兒,立刻就替飛鳥和少年們約定:「好好!我也要帶他倆回家了,改日一道上路!」 果然,他話音剛落,飛鳥就骨碌一爬,精神轉鑠地舉了西瓜反對:「不行!我的貨物呢?」 龍琉姝氣他亂裝馬虎,拉了耳朵柄威脅:「那?!讓你準備幾天!可要是反悔了怎麼辦?」 飛鳥慘叫一聲,一丟西瓜,倒如斃馬,差點把龍琉姝一同頂倒。龍琉姝拿他沒法,亂揪亂擰幾下,咬牙切齒地說:「看你裝到什麼時候,到時不走,我一把火點了這!」 逢術笑道:「別理他。他會走的。上頭立了軍法。四處搶掠的人會越來越少,他的生意會越來越差,而開銷呢,卻會越來越大,他還不夾著尾巴逃?!就是他不逃,我也要押著他逃。就這麼說了,過兩天一起走。」 這麼說好定好,女孩子們便回去睡覺了。 飛鳥趴到龍血身邊的皮窩子,翻過身枕了歎氣,他等逢術一走,就跟飛孝嘮話:「還沒去過漠北呢。薩林黑闊說那裡的草甸兒好,獵物多。不是說好要去的嗎?」 「假的。薩林黑闊騙人的。」龍血聽他講過,也聽別人講過,喃喃地勸,「人家告訴我,那裡狼多,風多,幾百里也不見人煙,什麼也沒有,草,那都跟牛斑一樣結在地皮上,這一塊那一塊。」 飛孝倒信薩林黑闊,反駁說:「好像你去過一樣。狼多了,它們吃什麼?草肯定好。我也想去!阿哥,什麼時候去,帶上我。」 龍血被他搶白了,和他爭來爭去。一陣酒意上湧,飛鳥再也不願意聽他們多說,一翻身從龍血身上下來,嚷:「明早去拜塞!去不去,去了趕快把嘴閉上!」 ※※※ 反正生意也不會好轉,第二天,飛鳥早早就踏上了進拜塞的路。 拜塞是猛人建設一半的都城,四周都是沃土,在轉化為半遊牧半耕種的生產方式後,人口相當稠密。他們住的多是一種夯土而成的泥巴房,像鎮上的倉穴子一樣,一路走過,就見密麻的巴包露著氈頂,高矮不一地分佈著。逢術要早早地結束飛鳥的尾巴兒,盡快地帶回這個混世魔王,就讓陳良跟著。他們也沒胡亂轉悠,入了拜塞就徑直去找余山漢。 去到時,余山漢正在琢磨事兒。 他、龍擺尾來到時,合兵不過三千餘,又有完虎力的堂伯完虎金臣領兵相抗,所以,在厚葬留年田,查點府庫,接管完虎家族大量的財物等策略上並無分歧,之後,他們召集周圍大小首領,列舉紅日可汗的罪狀,約定「殺人者死」,以此孤立敵方。 然而,縱兵擊殺完虎金臣後,就要面臨長治久安的問題了。 此時,龍擺尾開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牧場方面一手嚴肅軍紀。 余山漢知道,蔑乞兒拖拖部雖已潰敗,形如散沙,卻沒有半分與己方同心的可能。周圍的首領都埋好刀兵,等著自己這些人撤退,也惟有扶持一位親善的貴戚,又不濫殺無辜,才有久駐的可能。 他不求龍擺尾勒兵嚴紀——那人有才也有野蠻氣,只求對方不跟自己對著幹,這就下軍令,建督察軍帳,對姦淫擄掠之人進行警告。正是經過努力,稍見成效的時候,龍擺尾突然在一次酒宴上告訴他:「我的人已經封刀了,遲些日子就要撤退。老余,龍嶺要你料好軍民,退還是不退,自己做主!」 余山漢傻了,敢情龍擺尾這麼說,就表明龍青雲沒有找到合適的代理人,怕養虎為患,把球踢給狄南堂了,而自己一直嘔心瀝血,為嚴肅軍紀所做的努力,不過是在給主公招惹麻煩。 果然,不幾日後,狄南堂便派人送來印信,說:「各部各族共禦北賊,紛事亂雜,龍嶺不意括利,請朝廷嘉獎。北事亦難料理。彼地遠難處,不可與他部浪戰,汝部署既歸。」 以前犯的傻就算了!可眼下該怎麼做呢? 他心頭疑惑不解:要撤就撤了,還部署什麼?莫不是主公默許,讓龍擺尾、自己,把能搶走的都搶走?能殺的人都殺掉? 正想著,飛鳥幾個已站在他眼前。 他只好收回心思,攤開一條大氈,和仨少年一起坐下。 雖然離得並不遠,但見面的機會並不多。飛鳥問這問那了一陣,見他端詳了自己的黑臉,抿唇點頭,連忙問飛孝,自己臉上沾沒沾東西。 余山漢卻是心疼,他笑了,又看看飛孝和龍血,說:「你們幾個黑是黑了,都沒瘦!我也見過幾個鎮上的孩子,叫什麼記不得了,那都是臉色蠟黃,瘦得沒有人樣!」 飛孝說:「我阿哥還胖了呢!他每天都吃油膘膘的獺肉,夜裡睡得像頭豬,能不胖嗎?!」 龍血撓了頭,張口就嚷:「有錢不腰粗,娶妻老母豬。」 飛鳥想到正題,慢慢往外看了一眼,壓了聲音問:「龍擺尾沒有問財物的事吧。發人都是經過龍琉姝同意的,咱可不能亂認帳。」 余山漢搖了搖頭,頗有感慨:「他要牛羊、皮貨?!他在挖府庫裡的黃金和白銀,要不是我攔著,完虎骨達的衣冠塚都要被掘了!」 飛鳥點點頭,放下心來,緊接著,他看著飛孝微笑,讓飛孝也知道知道。飛孝卻不服氣,立刻就問:「任花?」余山漢看龍血也在,沒有吭聲,只是給飛孝說:「你們先出去玩,我有話給你阿哥說!」 龍血和飛孝出了門,余山漢帶著考驗飛鳥的想法,問他:「阿鳥,你怎麼知道我讓你揮霍財物的?」 飛鳥說:「帶過多的皮貨,牛羊回去,和千里饋糧是一個道理,沿途『狼群』可是個個長了紅眼睛的。龍擺尾心裡明白,轉而去找黃金、白銀,阿叔也明白,就給我一部分。我心裡更明白,只好發人!不過,阿叔可以學我的!那樣,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余山漢一怔,問:「你是說——」 飛鳥點點頭,義氣地說:「還有什麼難題嗎?說給我,我幫你沒二話,咱爺倆誰跟誰?」 余山漢挺了挺身子,深思起來:裹帶百姓,運回財物絕不是問題。可他們一旦南下,歸誰不歸誰?對了,席捲的財物在我們這,誰也養不起,也是我們的!一旦成功,不管是不是有利可圖,主公都可以多得萬餘百姓。 飛鳥見他不再說話,心裡沒底,不依不撓地說:「不願意算了。反正,我的財物要帶走,沒了,都得賠人!」 余山漢這才鬆了一口氣,原來飛鳥還是飛鳥,不是深謀遠慮到了這種地步。但他還有別的疑問,念頭轉過又想:「主公本該支持龍爺,扶立完虎家的少子,作長久駐兵的打算。可他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難道?…… 「難道他被二爺勸服,也有了稱霸草原之意?若是如此,這些離開故土的百姓必使我家實力大增!」 想到這裡,他一把抱起飛鳥,放聲大笑,喊道:「阿鳥是我家的貴人呀!」 聲音太大,飛孝和龍血都聞聲回來,他們鬼頭鬼鬧地露下頭,又縮了回去。龍血小聲地奚落飛孝說:「阿鳥是你家的貴人,你卻不是!」 飛孝學了阿哥的樣,一把推翻他的頭,嚼著乾醋申辯:「我阿爸也這麼說。可我大伯和我三叔卻只誇我,他說我阿哥愛耍小聰明,以後再不改,長大要吃大虧的!」 龍血立刻問:「你阿哥已經長大了,吃虧了嗎?」 飛孝被他問住了,沾也不沾邊地說:「我在保護他,從不告他的狀!」 兩人正說著,飛鳥擠到他們身邊,問:「說什麼呢?我的事辦完了,快回去吧!」 飛孝仍難釋懷,不依地說:「余阿叔說你是我們家的貴人,那我呢?」 飛鳥立刻給了他個安慰:「我們家的大將軍!貴人,就是什麼也不幹的有錢人,最有錢的一個。錢的事了了,現在,我就想去漠北。」 龍血無奈了,往裡放水說:「去了有你後悔的!那裡沒有咱的人,他們抓住你,就讓你去做奴隸,連救你都沒地方救的。」 飛鳥嘿嘿一笑,說:「我說說而已,逢術阿叔既不會放我,也不會讓我去!」 優U書萌 uUtXt.CoM 全汶自版月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二十六節 字數:3305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二十六節 他們回到幾十里外的營地時已經過午,逢術讓奴隸去煮肉,自己則蹲到他們身邊,問飛鳥:「阿鳥,龍擺尾早上來過,要以一百匹馬交換『天之驕子』的印鑒。那印,它在你那嗎?」 飛鳥詫異極了,毫不猶豫地回絕:「不在!他胡說八道的。」 逢術點點頭,卻生出疑問:「這龍擺尾就像烏鴉一樣,什麼時候都招人厭!可我怎麼覺得他這次叫的是地方,你怎麼就不問我『天之驕子』是什麼?」 飛鳥立刻補問:「阿叔,是什麼?」 逢術猶豫了,便給三個人解釋:「說是完虎骨達傳國的寶貝!可能是龍擺尾找它不著,見咱這裡什麼都有,來詐詐!」 飛鳥賴呵呵地一笑,給飛孝、龍血認了個眼神,問:「他呢?我問問去,要是他多給些,我們就一件一件地翻翻、找找,是不是?」 逢術往兩小那裡看看,見他們沒什麼異樣,便摟了摟袖子,告訴飛鳥說:「他去看你琉姝阿姐了,東西沒在咱這,咱也犯不著惹他!」 飛鳥答了句:「我就想惹惹他。」這就站起來,往龍琉姝那兒去。還沒有走到,就見龍琉姝吊在兩樹間的皮兜裡晃蕩,咯咯地笑著叫自己。很快,龍擺尾站到她身側,神色不善,還扶了繩子低語。 飛鳥回頭看一眼,見龍血立刻繞路,飛孝原地換了方向,就加快幾步,逕直走到龍擺尾跟前,當寶貝一樣從左看了從右看。龍擺尾被他看得發毛,用怪怪的眼神徵詢龍琉姝。龍琉姝卻不覺得飛鳥有什麼不一樣的,笑瞇瞇地問:「龍擺尾好看吧。他把要送給我阿爸的東西弄丟了哦!你見著沒有?可是可以換一百匹馬的!」 飛鳥先是驚訝,而後恍然,一下兒體會龍擺尾的奸詐——竟早早地把無主之物刻上姓名,便衝著龍擺尾搖頭。龍擺尾神色嚴肅,再次強調:「你真不知道?」 飛鳥搖搖頭,繼而又笑:「我阿叔說你找它不著,見我這裡什麼都有,來詐詐!我這裡是什麼都有,可找起來也費事,要是多給些,我就找找!」 龍擺尾冷冷一哼,顏色嚇人。他惡狠狠地問:「一百匹馬還少?你的馬還沒全到手吧?」 這下抓住了飛鳥的七寸。飛鳥差點啞了,死也不再往可以找找的話頭上說,只是搖頭申辯:「沒有。我這沒有!有了就給你了。我要它沒用的!」 龍琉姝不依地推龍擺尾一下,笑著跳下來,說:「別嚇著我阿弟了。他敢騙你,不敢騙我。我去和他說說。」說罷,她就牽了飛鳥走,邊走邊扭頭:「龍擺尾說,有了這個印,我阿爸就能稱雄天下!你真不知道它在哪?」 「有了它,就能爭霸天下……你信嗎?」飛鳥問。 龍琉姝反問:「我信。你知道『天之驕子』寶鑒是什麼?」 飛鳥眼色一緊,探了腦袋問:「吃的嗎?」 龍琉姝賞給他個「爆栗」,解釋了兩句,告訴他:「龍擺尾覓了條線索追查,追到這裡。要是你不承認,他就會帶人來搜,搜到了就把你抓起來,關到馬棚裡抽鞭子!你要它沒什麼用,有了就給他。」 飛鳥本想說「搜一次給一百匹馬」,念頭卻轉到龍擺尾的威脅上。他太怕因小失大了,就假話假說,要個拖延:「阿姐,是什麼樣的呀?我回去找找,找到了就偷偷給你。」 龍琉姝尤其滿意最後的「偷偷給你」,就放他走掉。她回到龍擺尾身邊,給龍擺尾說:「阿鳥都嚇傻了!可他的東西多,一時半會也難找到。」 龍擺尾點點頭,密密安排:「你可不能把狄飛鳥當成小你幾歲的乖阿弟。如果我探來的消息不假,他就真拿著印找過當地薩滿,問是不是完虎骨達的寶鑒。你想想,薩滿都認不真切的東西,他這個年紀,又是靠什麼判斷的?」 龍琉姝反駁說:「你的消息假了!剛才他還問我,寶鑒是不是吃的。」 龍擺尾尤覺得龍琉姝聽不進自個的話,又說:「風聲傳出後,此地漸有傳言,說數十年前,與印璽一起失蹤的猛公主是他母親,完虎東旭是他的嫡親外公!」 龍琉姝這才嚇了一跳,脫口而出:「倩兒阿姑不是他親阿媽。那他阿媽——」 龍擺尾慢慢地說:「找此鑒是一。逼出內情是二。雖然我家難扶新君,那也不能讓別人佔了便宜。」 ※※※ 龍琉姝帶著心事去看飛鳥時,他那已被翻得狼籍。 只見堆就小物的山下開掘了大溝,亂烘烘的青銅器,骨製品……滾得到處。三五奴隸累了,和飛鳥三個呈一樣的姿勢躺到地上。曾格絮絮抱著半甕水,剛氣喘吁吁地跑來要喊,見到了龍琉姝便遞了一遞,問:「喝水不喝?!」 話音剛落,飛鳥大聲一吼,飛孝、龍血已瘋一樣搶去,把空中濺得全是水花。龍琉姝不敢相信地移動,問曾格絮絮和錢串串:「他們怎麼累成這樣了?連奴隸都敢沒規矩?」 錢串串和曾格絮絮身在局中,卻和什麼都不知道差不多,問不明白什麼。 龍血一頭紮到東西堆裡,又拔又撓,負氣一樣喊:「是誰說的。找不到印,就把阿鳥抓到馬棚裡打鞭子!不找怎麼辦呢?不累怎麼辦呢?」 龍琉姝不相信飛鳥被嚇唬話嚇成了這樣,便恨恨地看著他。 飛鳥低頭亂刨了一會,一抬頭,看了曾格絮絮站在那兒不動,威脅了一句:「還不去運水!」曾格絮絮立刻往外跑。不一會又抱了一甕水,哭一樣說:「阿鳥,我真沒有力氣了,讓我再歇一會吧!」 龍琉姝氣呼呼地把她手裡的水翻,幾步走到外面。錢串串也跟了出來,她們走著走著想到逢術,便立刻去找。逢術倒是真忙,正和人整垛整垛地收拾東西。他看龍琉姝眼淚都在眼裡打轉,四條腿又一致又快,想也不想就知道怎麼回事,笑道:「他們商量好的,故意不理你。一會兒就沒事了!」 龍琉姝更加生氣,鼻孔發熱地走出來,大聲問錢串串:「曾格絮絮也和起來氣我?」 錢串串告訴她說:「阿鳥答應她,回去給她買胭脂,買衣服,她就願意運水了!」 「這個該死的!」龍琉姝大馬金刀地坐到夕陽的陰影裡,胸口起伏不定。片刻之後,她喃喃地說:「我真想把他捆到馬棚裡打一頓鞭子!讓他還敢給我臉色?!」 ※※※ 天黑了下去,龍琉姝尚能看到飛鳥點起的火把。 幾個同族的親戚在她這兒玩夠了,要回去睡覺時,龍琉姝還能看到那火把。她不知道火把兒是什麼滅去的,只是憑感覺認為,飛鳥真不知道寶鑒的下落。 約莫到了天明,曾格絮絮突然跑了回來叫嚷:「阿鳥不見了。跑了!」 龍琉姝一個翻身坐起來,揪了她問:「你胡說。他哪有那麼膽小?」 曾格絮絮大聲說:「真的。他趁我們又累又困,睡死的時候跑的!還是他家逢術第一個發覺,然後把我們都喊醒,問見到他沒有。我們找遍了,既不見他的馬,也不見他的兵器。聽阿孝和龍血說,他早就說要去漠北看看。人們都追了去。我怕你們還不知道,就回來給你們說一聲!」 錢串串低聲罵道:「這個膽小鬼!」 ※※※ 這時,飛鳥已經遠在十多里外的山坳子裡休息。 他解下自己的馬,自背後的革囊裡掏出骨盒,拿出個柄部彎曲,下端奇形的硬塊小印,小心翼翼地哈了一口氣。看著寶貝透出的古樸和光華,他吁吁一笑,自言自語道:「要不是龍擺尾用那麼一點財物強換,我還真難下決心去漠北的!」 這裡,他又得意萬分地想:龍擺尾相信得到它便可稱霸天下,就不該明目張膽地找我要。他這麼做了,正如逢術阿叔說的那樣,在嚇唬我。這下,他如意了,不但把我嚇跑了,又搜不到東西,沒有證據,怎麼和周圍的人解釋? u優書猛 Uutxt。com 銓汶自阪粵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二卷 二十七節 字數:2239 第二卷懵懵垂髫求琴藝,騎從悠哉富家翁 二十七節 秋霧濃重,清晨不散,在幾聲夜梟的悲啼聲中,龍氏聚居的後屯響起獵狗焦躁地狂吠聲。不久,淒長的塤聲穿透稀薄的霧靄,刺一樣地襲過人們的心頭。不一刻,沿東獅頭一片響起雜亂的起動聲。不少刀口架到脖子上也不眨一眨眼睛的好漢紛紛淚流滿面地出門,碰面時相互悲呼:「老爺子去了!」 很快,已有近親挽上烈馬奔出,他們背著白旗,兵分幾路,箭一般地向各處的親戚報喪。到了中午時,離得近的大姓人家幾乎都知道英雄一世的龍百川駕鶴西遊,回到長生天的身邊了,便半刻也不怠慢,立刻前往弔唁。 外面,明月堂被圍得水洩不通,裡面,龍百川穿就一身虎皮,安詳地躺在一張金籐雕花椅上。龍青雲衣衫半袒,就坐在他身下的地面上,兩眼通紅,而他的旁邊,龍青風卻在跪著,頭也不抬地哭,也唯有半身癱瘓的龍青潭還能保持幾分清醒,沖龍青雲喊了幾聲「哥」,要他穿好衣服,為諸事做主。 幾個主喪的老人等在外面,他們掐著指頭算還有哪裡的親戚沒有通知到,見龍青雲出來,立刻往他身邊圍。龍青雲四處掃視,一眼看到了剛剛回師的龍擺尾,便疾步走過去,厲聲厲色地問:「你還有臉回來,老爺子剛和我商量,給大女定了門親,你就把他指定的孫婿逼走了!你說,出了這樣的事,我怎麼讓人去報喪?!怎麼去?人家怎麼不剮了你?!」 「什麼?」龍擺尾一下冒了冷汗。 但他還是硬著脖子說:「我不過是嚇唬嚇唬他,讓他交出完虎骨達的傳國印璽,哪知道他會一走了之?這樣怯懦的孩童,怎麼能娶大女?」 龍青雲氣不打一處來,抬手給了他一巴掌,吼道:「你還有理了?跪下!」 龍擺尾撲通一聲跪倒。龍青雲抬腳想踢,卻又未踢,只是指著他罵:「我怎麼就那麼信任你呢?我怎麼就放心你呢?我真想一刀剁了你。滾,先找個井口磨磨脖子,照照那一臉灰,回來再跟老爺子磕頭!」 周圍不乏想看龍擺尾笑話的人,見龍青雲就這麼放過他,心裡不出氣,等他一走就告狀。這下,龍青雲看誰都不順了,把脾氣發了一路。幹練的龍袞憋著勁,一直追到庭中涼亭才肯喊他,告訴他說:「謝禮的事就由青風和我代勞,你身為人主,不能折了身份。擺尾那還有話兒要說,你最好去看看!」 「我知道他有話!」龍青雲含著牙,似乎不讓人注意到他在竊竊私語,「可老狄那不要一個交代?」正說著,他已透過短亭,留意到穿了件鼠白色的夾袍的狄南堂,便輕輕地說:「哦,他已經來了,你去叫他一下,讓他來我這。」 龍袞卻拉住他,低聲說:「以我說,這事不全怪擺尾,那孩子你沒見著,他就是個愛財如命、惟恐天下不亂的主。再怎麼說,你也不能為了一個孩子自折大將……」 龍青雲點了點頭,往亭子裡一坐,閉上眼睛等候。片刻後,狄南堂已經來到,坐到他的對面說:「青雲,節哀!」 龍青雲睜開眼睛,低聲說:「龍擺尾回來了,一把鼻子一把淚地叫冤枉。我是下不了手——要殺要剮由你了。只請你看在他跟我出生入死的份上,留把骨頭給我。」 狄南堂歎道:「這是幹什麼?我的兒子我知道,你以為是龍擺尾嚇走了他?不是,不是的!是他要整龍擺尾。你想想,出了這個事,誰不知道龍擺尾毒辣得要對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下手?倘若不是我這個父親心裡明白,不許內人、弟兄們添亂,他們找擺尾鬧幾鬧,以後,擺尾別說帶兵,出門都被笑話。」 龍青雲終覺得狄南堂仁厚,歉意地問:「他還是個孩子,去能去哪?」 狄南堂苦笑道:「應該去了漠北!你不必擔心,他玩夠了,就會回來了。」 龍青雲頗為擔心地問:「山河路遙,秋日已深……」 狄南堂打斷他的話,說:「放心,一定能回來!」 龍青雲被他搶白,化顧慮轉為怒氣,喝問:「你怎麼知道?」問了出去,他便後悔了,是呀,「回得來」,那不是一個做父親的希望嗎?突然間,他有點兒厭惡龍擺尾,便歎息一聲,真情流露地說:「哪有做父母的不為兒女操心。老三沒有保全,老爺子死不瞑目呀!」說完,已是淚流滿面。 老三就是龍青水,他勾連獨孤跋,想把領兵在外的龍青雲拒之門外,不想,與他狼狽為奸的二哥龍青風突然反悔,將其刺殺。 這事,狄南堂從頭到尾一清二楚,也為他們家的內槓悲哀。正勸著,一個個兒頗高的女人沿著與亭口相交的碎石路走來,邊走邊喊「阿哥」。 龍青雲扭頭看去,見自己的妹子口裡叫著自個,卻扭頭看著人家狄南堂不放,大為奇怪。他叫了幾聲,才發覺阿妹心不在焉,幽幽地問別人:「你還記得我嗎?」 狄南堂一臉茫然,不知此話從何說起。 龍藍采漸漸失望,只覺得四周暗淡無色,心中如有利刺一寸一寸地往深處進。突然,她大哭一聲,轉身跑了。龍青雲的食指在庭徑方向上搖擺,忍不住問狄南堂:「你和他?」 狄南堂仍如墜雲霧,只好說:「我也在糊塗。你還是問問她吧。」 龍青雲點了點頭,卻突然記得什麼,深思起來……慢慢的,他朝狄南堂看去,似笑非笑地說:「我去看看,說不定,還非得賠你一個兒子不可!」 憂U書盟 uuTxT.com 荃文子扳越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第一節 字數:3844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第一節 穿過樹叢,翻越山巒、走上荒灘,馳於草地,遙望那天地間閃爍如夢的星光,漠北就像一抔蓄滿的水土,嘩啦啦地流淌於志者腳下。打馬走過這干剌的土地,飛鳥的眼睛便被這廣袤無垠的荒涼、壯美,銅彩和勁風,跳躍起伏的黃羊和狼群晃了。 他見羊逐羊,見野馬追野馬,遇山入山,遇水掬飲,最終被黑水阻隔後,便沿水逆行,到達一處開滿小黃花兒的野甸。 這裡生活著一家牧民。家裡的幾十隻羊全在幾里外的山麓下,白花花地一片。飛鳥看到了就急切地趕去,一下驚到了放羊的少年。他甩過鞭桿子,警戒地取下弓箭,一直等黑點變成笑瞇瞇的面孔,才用生澀的語言喊:「你是誰?」 有了投宿經驗的飛鳥知道,他問的不是自己的姓名,而是問自己是「敵」是「友」,便告訴他:「一起放羊吧!」 少年生硬地問:「你家的羊呢?」 飛鳥從屁股後摸出一張黃羊皮,抖了抖說:「你看。我打的。給你!」 少年把他扔來羊皮接住,仍毫不客氣地問:「你家的羊呢?」 飛鳥往旁一指,吼:「狼!」 少年嚇了一跳,一拽馬頭,往遠處的羊堆裡扎去。飛鳥追了他,等一起繞了一個圈子後回來,已和他談起打狼的經驗。兩人漸漸熟識,不但坐到一塊石頭上,還一起修弓箭,相互拉了對方的試。 夜晚,他們一起回到一處帳篷邊。這裡只有一張帳篷,也只有那少年一個男人。他的母親高大黑壯,奶著孩子的嫂子卻很豐滿,她們只用細眼打量了飛鳥一番,就問:「這個奴隸是從哪撿的!」 少年扔掉肩膀的弓箭,卻黑著臉問:「有肉嗎?」 飛鳥那兒還有半隻幾乎被風乾的羊。他就從馬上提到跟前,向兩個女人解釋:「我是個流浪的獵人!」 兩個女人也不再說話,提了羊便去下鍋。 吃完喝完,少年便點了堆火,拿出掐好、熬好的牛羊筋讓飛鳥看,不想剛說了幾句,帳篷裡的嫂子就喊。少年這就給阿鳥說:「她的奶癢,讓我去揉揉!你等著,我一會就回來!」 飛鳥似懂非懂地眨了下眼睛,回頭挑火苦想。 ※※※ 飛鳥在這呆了幾天,逢日又和少年一起放羊。他們剛把羊兒趕到水草旺盛的地方,就刮起遮天蔽日的大風。一時間,人眼難睜,羊難回趕。兩人正在辛苦呼羊,便聽到幾起馬蹄響,於是變了臉色,先往回趕。 掩馬正走,家裡已經躥火。少年大吼急衝,剛趟馬到家門前的高桿就被人從馬上按下。飛鳥朝塵中射箭,隱隱聽到有人在喊:「還有一個!」只好向遠處逃遁。他頂風走馬,聽到身後有馬蹄聲便回頭射箭,倒射下了追兵。 正走間,面前突然現出高坡,「笨笨」揚蹄而立,繞坡再走。敵人趁機還射,拋出幾枝勁箭。一隻刁鑽的箭枝從刮獵的甲袍側面鑽了進去,飛鳥只感覺到被老鼠咬去一口,就幾乎被狂奔的馬匹甩下。他忍著那股涼意,不知狂奔多久,漸漸不省人事。 ※※※ 花流霜突然從噩夢中驚醒。她見狄南堂已點亮了燈,正看著自己,便捂著怦怦直跳的胸口坐起來。狄南堂要了她的手,低聲說:「看你一頭是汗的,準是又夢到阿鳥了?」 花流霜點了點頭,起身就穿衣服,歎道:「我怕呀。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辦?他這孩子怎麼這麼膽大?說跑就跑?早知道,我就不該讓他去,一直圈到你們打勝仗。」 狄南堂「嘖」地一笑,安慰她說:「你還記得不?娶你那年,人家一個人從龜山摸回來,一下兒找回家個阿媽。我看,這下是到了年紀,要給自己找媳婦了。」 花流霜生氣地推去他的手,大聲責怪:「你怎麼一點也不掛心?他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沒吃沒穿的……」 狄南堂見她又給自己急,只好告饒:「好了,好了。你要是睡不著了,就起來走走。不能由他在哪快活,大人在家裡遭殃。」 花流霜走出來才知道天色發亮,這就往段晚容那裡去,把她叫醒了,一起走鎮走走。 天已經很冷了,三葉樹經霜一打,紅通通的掛在路旁。鎮頭遇到幾個早起的少年,吐著哈氣吆喝來去,一下兒吸引了花流霜的目光。她走出了好遠,還在回頭看。段晚容知道她想的是阿鳥,就勸。她在飛鳥家久了,說話也隨便,硬把飛鳥玩劣成性的責任推到狄南堂身上,末了還埋怨說:「阿伯怎能這樣?阿鳥丟了,他和沒事一樣,吃飯比誰吃的都多,睡覺比誰睡得都香……好像他從來沒有阿鳥這個兒子一樣!」 花流霜沉默半晌,輕輕地說:「你怎麼這麼想你阿伯?是我許阿鳥北上的,是逢術護鳥蛋一樣庇在身邊的……倘若你阿伯流露出擔心,我們該怎麼還他一個兒子?他英雄半生,也就阿鳥一個兒子,能會不愛嗎?我罵他不疼孩子,那是我心裡急,恨自己唐突,知道嗎?」 段晚容頗有尷尬,低聲說:「想不到阿伯這麼顧人?」 花流霜微微地笑,迎風向北,走了一陣又等了段晚容。她們邊走邊望,希望在地平線上看到令人熟悉的一人一馬,直走了二十來里,太陽東出半桿,才停到一個半歪的草棚邊休息。 剛吃了些乾糧,這裡便來了幾個逮了賊的男人。 他們擒住的是個漂漂亮亮少年,年齡也不過十六七歲。段晚容心裡向著英俊的男孩子,就想問問怎麼回事,可還沒聽完個來去,就因那少年呼爹叫娘的告饒和屁滾尿流的熊樣失望,回到花流霜身邊。 花流霜卻又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低聲跟段晚容說:「他阿奶常和我說,長生天保佑善良人家,多施一恩可得一恩,多救一命可得一命。今你阿鳥弟弟沒個下落,咱就要了這好,啊?!你去和那幾位阿叔說說,看看他們能不能不再難為這孩子?」 段晚容「恩」了一聲,便說予外面的漢子,這才知道他們要找的是這少年的母親,問她為什麼造謠騙錢,讓婦孺為打仗的男人買命。 花流霜一聽也寒了,這樣的昧心人豈可諒解?但她還是走出棚子,給眾人說:「你們去找他的母親,卻不該難為他——」說話間,她和少年晃了臉,竟覺得少年容貌似曾相識,不由愣了一愣,問:「你是誰家的孩子?」 少年看到了希望,只鼻子一把淚一把地求。段晚容早仔細打量過,便小聲在花流霜的耳朵邊說:「他長得有點像你!」花流霜再一看,果真有幾分相像,便納了悶。 一個穿藍衣的漢子見她站在那兒端詳,主動說明:「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母子,夫人不會認得。你別認了,回頭,我把他賣給你!」 花流霜想了一下,又覺得這少年認得飛鳥,所以看起來熟悉,便和藹一笑,說:「我怎麼都覺得你眼熟!你認不識得阿鳥?」 少年抓住救命的稻草,怎捨得放掉,慌忙拔著地哭喊:「我認得,我認得!他和我是拜把子,是我的大哥呀,我還沒有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段晚容看腰輕點一腳,罵道:「拜把子,還老人家!你就騙吧,孝敬吧。」 一群漢子裡也有聽說過一個「阿鳥」的,笑呵呵地問:「哪個阿鳥?狄飛鳥!」不認識的剛插言問誰是,同伴便「這你都不知道」地解釋:「那個最富的孩子。聽說龍擺尾將軍找他要錢,硬把人逼跑了。這不,像都掛在鎮上!」 少年聽得囫圇,立刻指天發誓:「好心大姐、大姑,你們就救救我娘倆吧。我花落開對天發誓,要是不孝敬你倆……嗚嗚,沒有一個結拜大哥叫阿鳥,被狗咬掉嘴!」 「你再說一遍,你叫什麼?」花流霜大吃一驚。 少年被嚇到,再也不敢往下說,撅了屁股便磕頭,搗頭雞一樣哆嗦。花流霜激動不已,一把把他拽起來,問:「你姓什麼?」 少年見她渾身抖擻,手像老虎鉗子,更不敢吭半聲。倒是聽到段晚容問了句:「你也姓花?」他才敢肯定地點頭。花流霜一丟手放了他,回頭給幾個大漢說:「他母子我要了。要多少財物,只要你們開口,我就給!」 藍衣漢子是苦主,一伸手,喊道:「好!給我兩頭牛,這事就算了!」 花流霜點了點頭,這便讓他們跟上段晚容去牽。段晚容帶藍衣漢子走後,她才把那少年拉起來,問:「你當真姓花?口說無憑,我又怎麼知道你真是花落開!」少年不知道她的臉色因何而變,就往仍呆在這看熱鬧的漢子們臉上望望,從脖子裡掏出一片長命金鎖。 花流霜一把拽下,握到手掌裡看,剎那間眼前重現十七年前的一幕。 戰場吃緊,二哥、九哥陣亡,家中從父親到叔父,從大哥到十八哥,凡十五歲以上男兒全披了重甲。也就是在他們上馬臨去的時候,大哥拿出一大把的金鎖,要孩子們藏好,流著眼淚說:「父、兄皆是男兒,沒有逃命的道理。以後,你們就靠這個相認吧。」 她狠狠地握住手中金鎖,漸漸回神過來,仰天歎息:「天不滅我花家,終是有男兒活了下來!」既而,她盯著那名叫花落開的少年,使勁就是一巴掌:「你父祖都是蓋世英雄,怎就有了你?既作事下作,又怯懦如豬,丟光了他們的臉!」 優u書猛 uUTXT.cOM 荃蚊自阪越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第二節 字數:3777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第二節 蔡彩四十出頭,姿色已被風塵掩去大半,只留下幾分尖刻。她剛出了賭場,就看到鼻青臉腫的兒子,便摸了摸兒子的臉蛋,「哎呀」,「哎呀」地叫,心疼地罵:「你也長了個兒,怎麼老是被別人揍?」說完,留意到兒子身後的女人,一下兒對號入座,一擺手掌,嗓音變得尖聲細氣:「你是?西湖的那丫頭吧,我給你說的丈夫怎麼樣?那時候你還死活不依呢!現在知道大姐的好了不?」 「她是姑姑呀!小姑呀!」少年怕極了新姑姑,慌忙提醒,不要她再亂嚷亂抖。 「什麼?」蔡彩即刻捂了嘴,盯著花流霜愣上半晌,「嗚」地一聲哭出來,搶天呼地般大喊,「流霜。是流霜呀?我的娘,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花流霜幽幽歎了一口氣,扶著她的胳膊說:「跟我回家。以後,再也不要做這偷雞摸狗的事了。」 她帶著母子回家,進院就讓人燒飯,進屋就喚丈夫。 狄南堂見妻子找到失散多年的親戚,也推掉了外面的應酬,盡力逢迎,和她母子坐到一起敘叨。禿孔雀難尋真鳳凰,落難人怕想貴親戚,蔡彩幾經流沛,中途又嫁過短命的丈夫,慌多怕多淚也多,連說帶唱,一刻也不停地念叨祖上的功德,才讓小姑子得了福氣。花流霜見她越說越不著邊,竟要狄南堂對自己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只好到外面歇一會去。 她再進去,見狄南堂可惜花落開的相貌、身板,正問他話兒,便聽上幾句。花落開凡事都不敢承認不會,什麼都「會一些」,竟成了既謙虛又博學的君子。狄南堂摸得透少年人的心理,卻也不揭破,只是微笑著說:「只會一點是不夠的,要是能收住心,就去學堂上上課。」花流霜實在忍不住了,便在他耳邊輕嚷:自己的孩子沒見你問。人家的孩子,你瞎操心什麼? 正說著,新加的奴隸送來酒食,沿著大桌子擺了一堆。 狄南堂邊讓母子動筷,邊讓段晚容看誰在家裡,一起過來吃飯。不一會,逢術在風月之後來到,落落寡歡地坐於一角。花流霜知道他心裡的事,便捅了捅丈夫。 狄南堂歎了口氣,給逢術說:「人家老余不下飯的時候總有道理。你也說說,阿鳥想跑了,你怎麼防可以防得住?要是你有好法子沒用,可以不吃。」 他的話音剛落,段晚容和雨蝶已含笑噴飯。原來余山漢聽說飛鳥不見了,心裡急,有人勸他兩句,他張口就說:「阿鳥是我奶大的!你們不心疼我心疼。」 逢術看了風月一眼,低聲說:「以先生的意思是:他為什麼要跑?要說為了整龍擺尾,為了去漠北,這都好!怕就怕,他手裡真有完虎骨達傳國的寶貝,而又不知輕重地示人!」 阿鳥絕不是一個不經嚇唬的人,除非遇到真正可怕的事。 而那個代表草原天驕最高榮譽的寶物,完全有讓龍擺尾撕破臉的可能,倘若它落在阿鳥手裡,阿鳥又不願意獻出來,也惟有靠逃走來避難。狄南堂不是沒有往這想。但放到這裡說總不好。他便擺擺手,說:「吃完飯再說。」 說到這兒,他笑著給蔡彩說:「阿鳥是我不成器的兒子。從拜塞戰場逃走,不知道去了哪。一家老小都被他鬧得雞犬不寧。別有什麼,也別客氣,吃飯!吃飯!都吃飯,孩子們都要快回來了,見你們悶在這,不跟著鬧才怪!」 又是個話音剛落,飛田已蹦蹦跳跳地進門,她誰也沒看,抬著下巴到狄南堂身邊,伸出右手,說:「大伯,給我錢。要是你不給,我就去餵我的馬,喂完馬去睡覺。」 蔡彩被她可愛的外表迷惑到,好奇地問花流霜:「什麼餵馬睡覺的?」 花流霜沒好氣地說:「學她兩個阿哥,到了夜裡好逃跑!」立刻,她盯著飛田,厲聲大喝:「飛田。你跑一個給我看看……光說不跑,半個毛子沒有!」 飛田的臉蛋一下兒黑了。她左右看看,見全家都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看著自個,就一步一步往外溜。狄南堂喊她,要她到自己跟前吃飯,她這才回來,嘿嘿笑著給狄南堂說:「不給我錢,我就不去上學了,說不去就不去,半個毛子沒有也不去!」 正說著,飛孝領了飛雪站在門口望。 狄南堂笑笑,喊飛孝到跟前,指著花落開說:「這個是你落開哥。吃了飯,帶他去學堂看看!稍候,我會給田師打聲招呼,讓他替你阿哥上學。」 飛孝硬梆梆地詰問:「那我阿哥回來到哪上學?!」隨後,他盯著花落開,眼睛閃著惡狠狠的光芒,倒把花落開嚇了一跳。 狄南堂看了飛孝一眼,嚴厲地說:「等你阿哥回來再說!」接著,他又跟蔡彩說:「這是他二叔家的狼崽子!別看他沖人就瞪眼,卻比阿鳥好相處多了!」 ※※※ 兩天後,已是上學的好日子。 花落來一起床就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踏到精鞣軟皮靴裡。他跑到外面的地上踩兩腳,正聽著「霍霍,嘰嘰」地響,一抬頭看到母親,就興奮地說:「這靴子真暖和!」 蔡彩捻著他的衣服,左右看看,嘴巴裡也嘖嘖稱讚:「是好看!我兒子是好看。也虧得你姑父,他怎麼就知道你稱這一身?我看他比你小姑要疼人!我聽到雅塔梅那媳子撇著嘴和人嘟囔:阿鳥還沒穿過這麼好的衣服,這麼好的鞋。」 花落開興奮地說:「阿媽,我心跳得砰砰響,有點不敢穿出去。」 蔡彩看了他一眼,罵道:「看你那點出息!」 隨後,她不容分辯地叮嚀:「學堂裡都是頭面子弟,你見有好看的少女,就勾搭一個回來。然後我讓你姑父幫你去提親。」 花落開笑嘻嘻地點頭,身子、屁股左右扭動。蔡彩不能原諒地再瞪兩眼,這就帶著他去見花流霜。花流霜正監督飛孝、飛雪好好吃飯,見到他母子,笑著誇獎:「這才像我侄子。」 花落開怕她,一聲不響地坐下,大氣也不敢出地吃飯。剛吃兩口,飛孝的手伸出來,搶了塊肉進嘴,就盯著他的眼睛看,吧嗒、吧嗒地吃。男孩子多是用這樣的挑釁從不認識到熟悉的,花流霜一點也不奇怪,反而因此放心,一等他們吃完就趕人。 飛孝剛把花落開帶到班上,就迎來一陣哄笑。 孩子們看著這個大個子,又叫又鬧,讓花落開越發心怯。花落開硬著膽子坐到飛鳥的位置,一個胖子就轉過身來問:「那小子死哪去了?」 飛孝怪他說的不好聽,推著他的胸口嚷:「你再說一句!」 這胖子就是王本。他自覺是飛鳥的哥們,比飛鳥的阿弟大一輩,惱火地還了一捶,高高在上地嚷:「我得替你阿哥管管你!」飛孝哪買這帳,二話不說,攬著他摁了下去。很快,王本的幫手加入,又把他掀下來。幾人打得砰砰響,滾得幾倒人躲。 飛孝雖是一個人,卻遠佔了上風,渾不知到底誰是王本的幫手,見人就打,威風凜凜地殺出去,把花落開一個留下。花落開但看一個個鼻歪眼斜盯著自個,有的還拔了刀子,懷裡頓時揣了隻兔子。好在並沒有人拿他撒氣,僅給他說:遲早要讓狄飛孝求饒一回。 王本心裡火氣難消,就坐到花落開的幾桌上放話。正嚷著,龍妙妙帶著兩個女孩子進來。她穿了一件套綠花的滾線皮袍,瘦長的脖兒裡穿了一圈鏤刻過的翡翠和玉石,步子一大,便嘩啦啦地響,顯得又威風又傲慢。 見氣氛不對,她便站了住,直到不滿自己班男孩子的女孩子一說,才氣呼呼地喊:「你們都是吃什麼的?」說完,她注意到一味低頭的花落開,便指了問人:「他是誰?衣服這麼好看,家裡挺有錢的嘛。」 王本說:「狄飛孝送來的,一定是他家親戚。」 花落開嘿嘿陪笑,低聲說:「我是阿鳥的表哥!」 旁人又不再理他。他們圍到龍妙妙身邊,一聲高一聲低地商量怎麼報復。龍妙妙坐到幾桌上,邊讓他們放學後不要走,邊問胖子,「王本,今天有沒有吃的?」 胖子有些不捨得,但還是拿出個雞腿,說:「今天就這個了。」 龍妙妙接過來撕了一口,又問:「表嬸做的嗎?」 胖子嚥了口吐沫,說:「不是,是近來零花多了,自個買的。」 龍妙妙點點頭,邊咬著牙捏雞腿,邊說:「阿鳥也常騙我阿姐。這次,我阿姐很生氣,一定要找到他,抓住他!」說到這裡,她見花落開仍木木地坐著那,就跳下幾桌走去,拿油糊糊的手在錦衣紋花的襟子上使勁擦了擦,問:「你知道不知道狄飛鳥的下落?知道的話,我就饒了你。」 花落開心疼死了,可又不敢生氣,只是黑著臉急:「我不知道。家裡也沒有。」 「那他在哪?說!」王本往他頭把子上拍一手。 大伙紛紛學他的樣,威脅:「說!說不說!」 花落開推開幾隻手,眼睛裡已帶了眼淚。他猛站起來,甩了袖子就走,卻被一個牛犢子一樣的孩子抱了腰摔倒在地。摔他的那孩子高興透頂,又蹦又跳地炫耀:「他個子這麼大,卻被我一下摔倒!」 u優書盟 uutxt.COM 銓蚊子板月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第三節 字數:4098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第三節 花落開哭著推開當道的孩子,從教室裡跑到院裡。天上飄起了淒迷的小雪,正驚喜歡呼的大小孩子們都轉了臉看他,無不瘋狂地挑釁,笑話。正喊著,幾個騎著駿馬的少年在倒塌的土牆外拴馬,越過斷牆,站在他的面前。 為首的是個臉上帶疤,面孔被晚秋的寒風皴黑的瘦高少年。他的帽子是狐狸皮的,腰上直立的短刀還帶了個鞘,再加上腳下半新的靴子,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像是隨時作戰的勇士。他盯著花落開的靴子,又摸摸花落開的衣服,罵道:「哭個球毛!說。只要你肯把這、這衣服和鞋……讓我穿,我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花落開鬆手丟了書箱子,死死地抓住衣服的前襟。那少年也沒有強搶,而是用有力的手臂將他撥了個轉,推著走,邊走邊說:「不用說,能欺負你的也就是龍沙獾、王壬一,李世銀幾個,我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說你是努牙巖青彪的阿弟,他們不會不睬。」 花落開眼眶湧淚,木人一樣來去。但他的腿腳還是長在自個身上的,方向是飛鳥那一班。幾個少年不由分說地跟著進去,一擁進門。 龍妙妙還正和同窗們商量怎麼報飛孝闖班之仇,見到進來的大個們,心底一亮,大聲嚷道:「努牙巖青彪!你知道怎麼回事?好!正好!跟我走。」 努牙巖青彪連忙問:「幹什麼?」 「叫你走,你就跟我走!」 龍妙妙嚷了句,就拽了他往外去。立刻,一班人走了半班,也只有王合回頭,指著花落開的鼻子,說:「你就等著給狄飛孝收屍吧。」 花落開嚇壞了。他不等人全過到門外就往外鑽,鑽到外面就往家跑。龍家安排的大院就是方便飛鳥上學的,後來被狄南良一括,近得沒說的。他一口氣跑回家,埋頭大喊「阿姑」。花流霜和段晚容,雨蝶正對著剛下的細雪發愁,聽到他上氣不接下氣的喊聲,連忙走到庭徑的中間。 花流霜看他的樣兒,覺得是和人打架了,便問:「你這是怎麼了,第一天去就和人打架?」 花落開往學堂方向一指,慌裡慌張地說:「不是,不是我!好多人要一起去,一起去打阿孝!」 段晚容「啊」了一聲,連忙看著花流霜徵求她的同意,問:「我去看看?」花流霜揮手讓她趕快去,自己卻略為發愁地跟雨蝶說:「阿鳥在的時候,也沒見他和人打架。這阿鳥一不在,這是咋的了?他一天要打幾架?!這個愣小子,我非把他送回去不可!」說完,她又喊逢術,喊了好幾聲才記得昨個有朝廷的人到,他們跟著狄南堂去湊熱鬧去了,這便「嗨」了一聲,自怨自艾:「我怎麼老是顛三倒四、忘東忘西的?」 雨蝶明白這是為什麼,便抬頭看看那昏昏沉沉,神秘末測的天空,雙手合實,默默地乞求:「保佑阿鳥吧,讓他早日回來!」 ※※※ 「不要!」 飛鳥大吼一聲,滿頭大汗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景物晃動好久,他才知道自己躺在一個暖和的帳篷裡,身上蓋了一層皮被褥。正中燃著的牛糞爐邊旁邊站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她猛地回過頭,驚喜地喊道:「你醒啦?皇太凌。」 我被人救了?飛鳥帶著疑問抬頭,視線在帳篷頂移動很久才落回到少女那兒。他呆呆地看著對方,見她端了個鑲著骨頭的木碗站著,說的是熟練的猛語,便傻忽忽地問:「這是哪,天上嗎?天上的人也住帳篷嗎?皇太凌是誰?你阿哥?」 少女的眼神漸漸奇怪,她不客氣地說:「不記得了?你就是完虎皇太凌,蔑乞兒拖拖部的繼承人。不知道發熱燒糊塗的還是在裝糊塗。」 「啊?!」飛鳥一愣,又打量起眼前的少女。這少女有著長而柔軟的頭髮,身上的羊皮裳很是合體,臉龐略顯黑黃,眉毛很彎很長,長大了一定好看。正看著,他的眼皮開始跳動。他拿出左手一把按住,不解地問:「你真兇惡。我不叫皇太凌,也不姓完虎。」 少女捧著碗兒遞到飛鳥嘴邊,冷冷一哼:「心裡害怕?!」 飛鳥確實飢渴,抓起來就喝,嘗到嘴巴才知道是粘稠的濃奶,就又咋嘴巴又眨眼,口中稱讚:「好喝。」少女覺得好笑,卻還把臉繃得嚴肅,又舀來一碗說:「再喝一碗。」飛鳥沒有再喝,掀了毛褥下炕,大大咧咧地要求:「給點吃的。羊肉有沒有?牛肉也行。」 剛走上兩步,他才發現自己被人換了衣服。正羞答答地出汗,一個中年女人掀來骨簾進來,問站到帳篷邊的女孩:「也答兒,他怎麼起來了?」 飛鳥不等也答兒回答,捫胸鞠躬,禮貌地喊:「阿嬸!」 那女人穿了一件土袍,相貌與少女很相似。她想不到阿鳥這麼禮貌,只好擠出笑容,說話時略帶些感情:「你醒了?!」 飛鳥不好意思地笑笑,連忙巴結說:「都喝了一碗稠奶呢!不過還是有點餓。夫人真像我的阿媽,慈祥、可親、嚴厲。您得笑一笑,不然,我會以為自己闖了禍。這位阿妹叫也答兒,真好看!」 也答兒聽他嚷餓,誇自個,阿媽也沒有不高興,又是遞那碗稠奶。女人接到手裡,卻沒有給飛鳥,只是應他的話兒微笑,輕輕地說:「身體虛弱時會鬧肚子。喝點肉湯兒!東西都擺在外面,想吃吃一點。」 飛鳥這就高高興興地往外走,出來又往一旁的大帳進,嘴裡一直再問:「完虎皇太凌是誰?也答兒怎麼叫我完虎皇太凌?」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看到露頭說笑的飛鳥,騰地站起來,沖阿媽吼道:「母親,他是蔑乞兒拖拖完虎家的罪人!你怎麼把他帶到這裡?」 「對他怎麼處置,將由你們的父親和長輩討論之後決定。而在此之前,他是我們的客人,家被一群豺狼毀去的客人!」女人平靜掃視幾個狼一樣的兒子,安撫飛鳥說,「你不要害怕,族內的伯克們是不會把幾代大可汗和我們的恩怨加在你——一個孩子身上。」 飛鳥吃了一驚,愕然看著女人:「恩怨?」他頭皮發麻,心叫:壞了,我帶的有完虎家族的寶物,並已經和衣服一起不在了。該怎樣才能解釋清楚呢?告訴他們,我是那群豺狼中的一個,怕是死得更快。 女人哪知道他的小九九,只以為他怕自己的兒子,便鼓勵說:「是的!去,坐下,邊吃邊聽我講給你。」 在她的示意下,聽話的也答兒立刻繞到他的一側,抓了一條胳膊攙扶,把他帶到不遠的木几旁,按他坐下。飛鳥什麼也不管了,坐下來便抓肉吃,心想:飽死是掙的,我怕什麼,我什麼也不怕! 稍作沉默後,女人開始娓娓地講起這些恩怨來:「完虎骨達是大大的英雄,他有六支常勝軍,其中兩支不離左右,一為蔑兀裡,是戍衛君主的意思;一為哲爾薛,神箭手。而速不達只,侻圭,吉斤哈剌,克羅這四支,不帶在身邊。 「他就靠這六支人馬,打敗所有的英雄,建立了猛扎特帝國。可惜,好景不長,長生天召走了這位蓋世英雄,把他和草原男兒一起披甲作戰,用鮮血和汗水打下來的國家交到萬虎家族後代的面前。 「哪知那些後輩一代不如一代。完虎家族的不肖子孫越來越多,連老鼠都能在眼前橫越,他們貪婪,好色,漸漸壓制不了長生天又降生下來的英雄。一時叛亂四起。甚至是常勝軍的大將。後來,大汗的親叔叔也因被侄子搶去貌美的妻子而圍困金帳斡兒朵。 「先祖就是在龍城可汗反叛時救出他的大妃和嫡子,幫助完虎刺贏得天下。可是,完虎刺卻懷疑上先祖,說:敵眾我寡,你為什麼捨棄性命也要救出大妃? 「先祖以為大可汗是憐惜眾勇士的性命,泣不成聲。其後一年內,他南征北戰,四處征討貳心的部族,從三源河的源頭打到利冰湖。整個克羅部子弟的鮮血澆遍了草原,屍骨灑遍每一個角落。誰也沒有料想到,就在先祖在四處征戰的時候,完虎刺賜死了大妃,此後封鎖消息,一直等到先祖回軍的時候把他擒殺。 「克羅子部的子弟已多在戰爭中喪命,所剩無幾。可被惡魔鑽到心肺裡,血液裡,骨子裡的暴君卻又下令,要處死所有的男人,把女人分給奴隸。此後多少年間,克羅子族被大漠人稱為雜種。鮮血為尊嚴流盡,屍骨為淚澀沖刷,仇恨讓北地的寒冷遠離我們而去,而我們只有慢慢地忍受。 「大猛國後,草原各部族互為統帥,互相攻殺。蔑乞兒拖拖部人依然不忘每三年來減丁一次。我們的牛羊被掠奪,男子被殺掉,女子被蹂躪……」 女人越說越動氣,似乎想起了蔑乞兒拖拖對本族的凌辱,竟然流了眼淚。飛鳥怎麼也想不到「完虎」兩個字竟會這樣讓人恨之入骨,便含著肉發愣。對面十六七歲的少年臉色猙獰,向他伸頭大吼:「怎麼,你不知道?」 飛鳥矢口否認說:「我是可顏部的,怎麼會知道?」 女人半信半疑,抹了一下眼淚問:「那你怎麼會有『天之驕子』的金任?」 飛鳥吞吃了口肉,又喝了少許的奶酒順咽而下,才申辯說:「揀來的。『天之驕子』四個字,哪個巴特爾不想要?」 「撒謊!」三個少年此起彼伏地站起來,坐下,駁斥說,「父親問過你,你回答了的。」 「他那時昏迷著,說什麼都是點頭。」也答兒早就按不住同情了,便換了個方向,脆生生地替飛鳥回答,「我才不信他是完虎家族的孩子,你們要相信他。」 立刻,坐在身邊的一個少女踢了她一腳,說:「阿妹,豺狼除了尾巴都像牧羊犬!」 飛鳥發現她和也答兒有幾分相似,卻因年長而有著健康的柔紅色皮膚和白亮的牙齒,說話時,柔柔的睫毛一動一動的,連忙原諒她的話,多看兩眼再說。但事實上,他還是覺得面孔圓圓的,笑起來甜甜的錢串串更可愛引人,就拿了她和對方比。經這麼一比,他又想起動不動就耍嬌氣的曾格絮絮,便撲哧一聲笑了個響。 悠U書萌 uUtxT.Com 荃汶子版月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第四節 字數:3887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第四節 想不到刀板上的魚肉還會笑! 也答兒的姐姐羞惱地琢磨過剛剛出口的話,把狠狠的目光射去。 飛鳥裝作不知道。他這人,肚子要是癟了,能認得的也只有一嘴一口油的好肉,此時只是想:阿嬸的話兒講完了,我要好好吃肉。想到這裡,這就又彎身苦啃。 上席的母親愛極了他狼吞虎嚥的饞相和咯崩咯崩嚼軟骨的碎響,笑得打顫,一會也不停地叮嚀:「你這孩子,活活的一隻餓狼。慢一點,可別噎著!」 飛鳥含含糊糊地應著,搶一樣地吃腆肚子,打著飽嗝回去。 那母親也把自己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幼子身上,見他揮舞手臂,樣兒裡充滿無邪的霸道,心裡充滿愛意。她看了很久,輕輕地說:「他要真的是完虎家的孩子,能在你們面前坦然嗎?要做一個巴特爾,不僅要能手握彎刀殺入敵陣,還得分清敵人和朋友。」接著,又朝也答兒看了一眼,囑咐說:「也答兒,你悄悄問問他,他叫什麼,多大,回頭說給你阿爸。」 也答兒應了一聲,丟了塊骨頭,掂著厚厚的皮裙跑出去。 ※※※ 阿鳥不敢把真名告訴也答兒,說自己叫「博格阿巴特」——凶悍的大鳥。 也答兒和他玩了會,出來找到阿媽,一五一十地給她講阿鳥胡吹亂講的雜事。 也答兒的母親看著多了一個玩伴的小女兒,一邊微笑,一邊心事重重地回憶起前幾天的事情。 ※※※ 卑赫人生活在阿林比格山山麓,不堪忍受金留真的欺凌,便跋涉幾個月,繞道不烏拉罕,來到黑水流域。為了順利渡過第一個酷冬,他們分成幾十人一支的馬隊,沿河域搶掠,罪行纍纍。 也答兒的父親也速錄是克羅部大首領。他聽聞此事,覺得這對剛剛南遷少許的克羅部來說,是個難得的機會,就打算在那兒設上一個冬營,一則保護需要保護的弱者,二則收集自東遷徙的部族。 他和十幾個勇士涉黑水,沿途勘測合適的營址。說來讓人難以置信,就在回到北岸的頭一個晚上,馱了阿鳥的馬兒從山坡上下來,逕直來到他們的篝火前。 於是,也速錄連夜回到北岸,把渾身是血的阿鳥送到她懷裡。 ※※※ 她記起丈夫拿到「天之驕子」寶鑒時的情景——他那雙還帶著笑意的眼睛突然間澆過戰場上的鮮血,迸發出冷酷無情的凶光,而右手卻狠狠地握到短刀柄部,指節發青,而後又迅速冷靜,札札地走出去,招手要去扎答安。 這位母親默默地想:我相信他,他不是完虎皇太凌。不應該是,自己,也答兒都覺得不是。完虎家族不可能再有這樣的兒子,可以與仇人同桌共飲,可以像狼一樣吃鼓肚皮,可以將骨頭咬得咯崩直響。不然,他們也不會在敵人面前無還手之力。 ※※※ 也答兒的父親也速錄直到夜晚才回到家。他離開馬背,用沉沉的聲音喊了一聲,就看到善良溫順的妻子在等著他,便任她脫掉自己的後袍,鑽到熱乎的帳篷中去。剎那間,火光把他照亮,讓他高大粗壯的身軀和威嚴驕傲的面孔發出紅通通的光芒。 也答兒的母親隨後進來,不聲不響地奉來熱酒,恭坐在一旁。她用眼睛打量丈夫,見丈夫臉頰下那兩撇驕傲的濃須和下巴上的硬髯均有水珠,就說:「天氣很冷,要是沒有什麼意外的事發生,你是不會回來這麼晚的。」 也速錄「嗯」了一聲,問:「那孩子呢?!醒了嗎?」 女人給丈夫寫了碗馬奶酒,說:「醒了,又睡下了。他還是個孩子,頂多不過十四五歲,非要殺他不可嗎?」 也速錄停下酒碗,狠狠按下:「是有一些目光短淺之輩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打擊我的威信。他們煞有其事地問:首領這麼巧撿到完虎家的孩子,還要充當他的保護者,豈是一朝一夕的事?」 女人不快地說:「那你就該問問他們,是誰在敵陣中三進三出,砍下瓦利首領扎達兀的頭顱?是誰帶著他們遷徙到黑水河畔,使牛羊得以滋養?又是誰,打敗善戰聞名的薩林黑闊,讓他孤身脫逃?再說了,不是那孩子的馬把他送到你面前的嗎?這是長生天的旨意……」 也速錄說:「是的,是長生天想讓我們克羅部強大才送來的青銅器!有了他,我們就可以到東部草原去。」 女人搖搖頭,問:「如果孩子不是完虎家族的人呢?」 也速錄笑道:「怎麼可能?」 女人說:「在你兇惡的兒子面前,他若無其事,一頓啃了兩個□子腿。」 也速錄吃了一驚,不快地說:「我們則魯也家族是也厲的後人,曾因忠誠而使克羅部蒙災。他們都怕我扶立完虎家族,會走上先祖的老路。可這次不一樣,我只是借助他,不是復興他們完虎家族。你也覺得我養虎為患?」 女人搖了搖頭,慌忙解釋:「不是。他是符合古訓得以收養的孩子,不是仇敵。」 也速錄摸摸鬍鬚,盯著她看了一陣,歎息道:「我也以為是,可他不是。」 ※※※ 清晨,飛鳥盡量不弄疼自己地爬起來,小心地跨出門。 外面的營地被大霧籠罩,不時有牛羊的叫聲傳到耳邊。他四處走了一走,見馬欄就在旁邊,便抵擋住偷跑的慾望,啊啞啞地哼哼。突然,也答兒跳到他身邊,笑嘻嘻地說:「你起來啦?」 「還沒有!」飛鳥打了哈欠往帳篷裡退,「我在夢遊。」 也答兒跟著他走,邊走邊問:「什麼是夢遊?」 飛鳥又邊往被褥裡鑽邊說:「又叫離魂病,就是在夜裡走來走去,還能給人說話,醒來後卻什麼也不知道的奇怪事。」 也答兒眨著眼睛,聽得糊里糊塗,就說:「我不夢遊,白天才游。」繼而,她笑出明亮的牙齒,高興地說:「我剛剛告訴我阿爸,說你不是完虎皇太凌。」 飛鳥連忙問:「那你告訴他沒有?寶鑒早就失蹤了。正因為我不是完虎皇太凌,所以才能揀得到。」 也答兒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我忘了。不過,我會告訴他的,還讓他去東部草原問一問。」 飛鳥大為滿意,就抱著皮被褥,盤腿而坐,問:「你的阿哥、阿姐都當我是仇人,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不知道。」也答兒搖搖頭說,「可我相信你不是。」 飛鳥問:「為什麼?」 也答兒用手一比劃,回答說:「他們一定長著長長的牙齒,頭抬得很高,豆點大的眼睛裡全是又膽小又兇惡的光芒。」 飛鳥立刻把龍妙妙請到也答兒的道理裡,心想:眼睛兇惡,不可一世,動不動就嘴角向下,齜牙狠笑。他承認地說:「嗯,就是的。」 也答兒擠到他身邊,問,「你的甲裳真奇怪。早上,阿爸拿著它看,給阿哥們說,朝你射箭的那人臂力超群,要不是甲好,非把你釘到馬背上不可。」 飛鳥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心想:披風把箭撣到,我的馬還在往前跑,怎麼可能被釘穿?但他覺得這樣的話兒說給也答兒,也答兒也不知道,就沒有說話。 剛一沉默,也答兒又問:「三河源頭那裡很漂亮嗎?有沒有這裡好?」 也答兒想知道的問題太多了,一刻也不停地問,直到外面響起女人的叫喊聲:「也答兒。擠奶了,你在哪?」才作勢往外跑。但她還是停住,轉身問阿鳥:「你會嗎?和我一起去,我就帶你玩?」 這是野外生活必須得學會的,狄南堂手把手地教過飛鳥。別說是真會,就是不會,為了便於逃跑,飛鳥也要跟去。他這就掀開被褥爬下炕,做了幾個擠奶的動作問:「是不是這樣?」 出來後,飛鳥顯得漫不經心,眼睛卻在營地裡游弋。營地不大。可帳篷也大大小小,外圍根本就看不到,門在哪更看不到。 片刻後,她們手牽手地走往牛圈。一種身上帶著花斑的牛群就在眼前,奶袋長大,飛鳥從來也沒有見過這種牛,好奇地問:「不擠馬奶,也不擠羊奶,擠這種奇怪牛的奶?」 也答兒自豪地說:「這是先祖從中原宮廷搶回的寶牛,奶水多得很,其他部族都沒有。要不是它們,我們早就會餓死了。」 飛鳥看到一名老婦把噴射的奶柱擠到奶桶裡,點點頭說:「奶就是多,可不知道好不好喝?」 他看到這嬤嬤移動奶桶費力,慌忙上去幫忙,卻疼得叫了一聲。也答兒和他伙抬奶桶而去,卻又解釋:「你喝的就是它的奶。」 折回來。飛鳥提了個奶桶,放到一頭奶牛的身下,半生不熟地擠。他一用力,背後就疼,可看也答兒邊擠牛奶邊看自個,嘴角還帶著甜甜的笑,只好拿出氣概,做出認真的樣兒。 正擠著,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十幾個少年馳到跟前。隨著一聲熟悉的馬嘶,有人仍來嘲弄的話:「你們都看,擠馬奶的巴娃!」 「笨笨!」飛鳥抬起頭來,為看到自己的雲吞獸而驚喜。「笨笨」騷動不安,差點把也答兒的小哥也堝甩下。也堝拚命地用鞭子抽打馬兒,使勁地駕馭。 飛鳥心疼極了,大喊:「笨笨,別動!」 uU書萌 UUtxt.coM 全蚊字版月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第五節 字數:3266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第五節 少年們大笑,有的下了馬,有的坐在馬上,有人譏笑,有人比手劃腳。一個少年說:「怪不得凶殘的蔑乞兒拖拖人亡國滅種,原來他們的男人都不濟事!」也堝嗚嗚假哭,煞有介事地回答:「都去擠狗奶了!」 也答兒狠狠地瞪著小哥,站到飛鳥面前,大聲說:「有的人想吃奶卻不會擠,就狗一樣鑽到牛肚子下面,用嘴吮。」 她說的是也堝。也堝臉都氣紅了,兇惡地還嘴:「只要我能打仗,就可以讓奴隸去擠!」也演丁見阿弟急了,連忙幫腔:「阿弟是不會。可這傢伙是一個膽怯而懦弱的土拔鼠,你幹嘛要護他?」 吵吵間,也答兒的母親閣倫額夫人帶著也答兒的姐姐也留樺來到。她趕走這些少年,轉而告訴飛鳥:「這不是巴特爾該做的。你把桶放下,去玩吧。」 飛鳥問:「為什麼?巴特爾累了,一樣要喝牛奶解渴。」 閣倫額微微一笑,喊也答兒拉他去玩,而自己則提了他的桶,看看,晃晃。她漸漸驚訝,很意外地跟也留樺說:「還真擠了不少!」飛鳥為之提過奶桶的嬤嬤也走來瞧瞧,搖著頭說:「我不信他是完虎家的孩子,不信。也堝都不會擠奶,他完虎家的人怎麼會?」 吃早飯了。閣倫額讓飛鳥坐在離也速錄不遠的地方。 也速錄知道,妻子是想讓自己仔細地觀察這個孩子,也好確定他的身份,就把注意力放過去。飛鳥見他老看自己,主動告訴他:「阿叔。我不是完虎皇太凌。你可以到東部草原問一問,他們的寶鑒早就失蹤了。真正的完虎皇太凌,反而拿不出寶鑒。」 也速錄沒想到飛鳥不怕自個,還主動申白,不由愣了。他意外歸意外,卻不是十一歲的也答兒,很快回問飛鳥:「可你怎麼能拿到?又怎麼認得?」 飛鳥早想好了,真話謊說:「如狼似虎的潢水兵攻入草原,恨不得把所有的東西都搶盡搬走。家中長輩和他們狼主的親戚交好,因而免了滅頂之災,牛羊不少反多。這時,有的百姓就想換倆牛羊,藉以維持生活。 「有人拿了『天之驕子』的寶鑒給我阿爸,我阿爸大吃一驚,眼睛一翻——」飛鳥本想說「阿爸大吃一驚,見那人不識此物」,再如何如何,卻不想說得順口,竟嚷了「眼睛一翻」,便連忙住嘴。 也速錄催問:「怎麼?」 飛鳥愕然良久,只好掩飾地揉了揉眼睛,往「翻白眼」上解釋,說:「死了!嚇死了。我阿爸不知道是嚇的還是高興得,竟死了。那人不識此物。——?不,不要寶鑒就跑。 「我阿娘(鳥)不敢確認,去薩滿那兒問了幾次。誰知薩滿口風不嚴,讓惡狗龍擺尾知道了這事。他不管自家親戚的親戚,一面要脅裹我家南下,一面要我阿——,阿叔交出海汗傳國之物。我阿叔怕事,準備和他商量,答應不讓南下了就給寶貝!」 「什麼?」也速錄聽得入神,打斷飛鳥的話,「你阿叔真糊塗。這是咱猛扎特大汗至高無上的象徵,怎麼可以予以外人?」 飛鳥連連點頭,說:「我阿娘(鳥)也這麼想的,就讓我帶著寶物逃走。」 他為自己竟因謊話的需要,拉來阿爸就死不安,悶悶不樂地坐著。也速錄深思良久,見妻子尚在勸阿鳥,就說:「你就把這當成你的家。好好養傷。好一些再說。」 ※※※ 十多天過去了,北風刮雪而至,冬天降臨。飛鳥傷口雖愈,歸期依然遙遙,也只有在心疲意懶的時候,跟上也答兒,左走走,右看看。日子已久,他已經經歷了一個從外到內的過程,徹底蛻變成地道的猛扎特少年,不但渾身膻味,還從心裡接受當地的薩滿禁忌。 也答兒卻被「博格阿巴特」的神秘和神奇折服,一有空就纏上。 飛鳥的弓丟了,為有一把新弓忙了幾天,正拿著傑作得意,興高采烈的也答兒從外面蹦了來,笑道:「阿爸要帶你出去打獵。我也可以去。」 飛鳥低頭收拾自己製作弓箭所用的邊角料,筋角之類的器物,擠了絲笑容。也答兒頗擔心地問:「你怎麼了?」飛鳥搖搖頭,告訴她說:「我想我阿媽啦,沒事的,走吧。」 走出來,年輕少年已等在馬背上,旁邊,兩匹小馬靜靜地敲著前蹄。也速錄見也答兒牽著飛鳥的手,邊走邊晃,笑著說:「博格阿巴特,你看看閣倫額給你準備的馬怎麼樣,先試試。」 飛鳥往也堝那兒撇一眼,看自己的雲吞獸被也堝霸佔著,想起那天他對「笨笨」掄起的鞭子,心裡很不好受,打了下指頭。「笨笨」突然大嘶一聲,仰天豎立,摔了不提防的也堝,歡快地跑到主人身邊,用舌頭舔著飛鳥的臉,不停地回頭叫。 飛鳥害怕它再挨鞭子,慌忙說:「這匹馬是我的,別人騎不慣的。」 眾人都驚愕了,也速錄只好給一臉凶像的也堝說:「馬兒是情義之物,早就說你養不熟它。」 「撿來的人就是我們家的奴隸,好馬憑什麼給他騎?」也堝不忿地說,但已抹去了那些仇恨的字眼。 飛鳥連忙許諾說:「它和我一起長大的,又懶又好吃,將來我送你更好的馬兒。」 也答兒拉來一隻胭脂小馬,騎了上去羞阿哥:「馬兒嫌棄你,又笨又懶!」 「住嘴。」也堝大怒說。於是,他又去拉「笨笨」。也速錄來不及制止,看了也答兒一眼搖了搖頭。「笨笨」卻假裝一腳踢了過去,在也堝躲避的時候,轉到飛鳥的身後,晃著脖子拱飛鳥。 眾人見它通靈成這樣,無不清楚也堝是沒有希望得到它的。這是當然,飛鳥六歲就抱著狗兒一樣的「笨笨」睡覺,讀書的時候教它認字,畫畫的時候教它畫畫,最過分的是吃烤肉的時候給它烤肉吃,喝奶酒的時候餵它奶酒。余山漢偷偷和人開玩笑說:「阿鳥天生顧人,他要有個阿弟就好了。」後來,不少馬師評價這匹淘氣馬:「說此馬是逸品,它卻一身是膘。說它不是,它在與人的溝通上超出逸品。」段晚容也時常類比飛鳥和「笨笨」,說:有其人,則有其馬。 也速錄把空馬指給也堝,帶他們出營。 營地外面已經不會化去的雪斑,冷風如刀,手指難展,飛鳥這才發現自己沒有帶抓手,只好揣手入懷,不拉韁繩。也答兒見他兩手揣到懷裡,追到身邊,遞去一雙軟綿的皮手,央求說:「獵物也要有我的功勞。」 「那打不到呢?也要一半責任不?」飛鳥反問。 也答兒突然臉紅起來,低聲說:「打多打少,我都願意煮。」 往前,他們碰到幾個大人和大群的少年少女,就彙集到一起,繼續出發。這時,少年人已經過百人。他們快慢不一,不時已分成兩撥,前面是仰在馬鞍上越走越快的少年,後面是低頭不吭,越走越慢的女兒家。 飛鳥見也答兒給了他個白眼,也落到馬後,心裡怪怪的。他騎著自己的馬,一樣奔馳,一樣晃著彎刀怪叫著,漸漸走到展開的側翼。隨即,面前多了一片林子,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一頭扎進去,暗中猶豫:應該不是打圍吧?否則,逃走則已,不逃,離開打圍隊伍不但分配的獵物,還要受到指揮者的處罰。 這時,幾名少年從遠處入林.他一下放了心,從一處積了冰雪的窪地裡扎進去。 這裡古樹相間,交織起伏著針葉林、闊葉林,黑黑白白綠綠,雖然單調,卻是很美。飛鳥慢下來,一邊觀察地面上積蓄著的雪斑和落葉,找出林物活動的跡象,一邊想:「河水還沒結冰,該從哪裡涉過黑水?倘若逃走又被抓回來,也答兒他們還會像現在這樣相信自己嗎?可若日後再走,又怎麼走出漫野的大雪,怕是非要等到來年春上才行!」 飛鳥越想越無奈,只好按下逃走之心,取下弓箭,四處尋覓著。突然,乾枯灌木唰唰作響,他一轉馬,見一頭馴鹿從眼前閃過,打馬就往深處追趕。 憂浟書盟 Uutxt.coM 荃文子版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第六節 字數:4108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第六節 鹿應弦響翻倒。飛鳥猛勒馬首,下來結束它的掙扎,拖了放到馬背上。馬背上多了獵物,他也不願再騎,就用兩條腿轉悠。周圍的松木漸多,藏著他熟識的鼠洞,貂洞。他提溜出兩隻貂和三隻松鼠,射死一隻野兔,不時來到一個外斑油亮,爪痕斑駁的大樹洞旁。 通過周圍的痕跡和氣味,他很容易聯想到香噴噴的熊掌,便妄想拖回這個龐然大物,暗道:「還不是它們冬眠的時候,怎麼打到它呢?」 不過片刻,他突然醒悟,自己竟忽略了傷死之物散發出的血腥味,便又是懊惱又是後怕,立即趕馬遠繞。繞了整整一圈,自覺血腥味兒已擴散到各處,絲毫不見熊的動靜,他便判斷熊不在。果然,分析過進出爪印的凍度,膽大地趴到樹洞裡看一看,是不在! 一入冬天,熊就很在意自己的洞穴,它們經常會沿走過的路折回。他這就趕開「笨笨」,邊下繩,邊追蹤。 飛鳥小心翼翼,盡量把自己的腳印和熊的腳印遠離,見熊掌印走了個弧線,在一處覆冰的水窪地旁雜亂,立刻斷定,這是它經常捕獵和喝水的地方。於是,他爬上一棵樹,耐心地等待熊的出現。 樹幹冰冷,尤其是坐在上面一動不動時,冰涼會沿著與樹幹接觸的地方向身上傳遞。飛鳥已抱縮成一團。就是他覺得自己的腳趾快要被凍掉時,一團白糊糊的東西走到他的視野裡。他支稜一下來了精神,伸出自己藏在懷裡的手,小心地取弓箭。 白熊越來越清晰起來,將近五尺的身體前窄後圓,一歪一扭地走著。飛鳥的心提到了坎上,他吃過熊掌,也見過熊,卻沒有想到這只這麼大。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拉起弓弦,瞄向白熊。正是他拿不準自己一箭能不能把這個龐然大物射殺的時候,一個空檔出現了。白熊往身後看去,脖子暴露到他的視角處。再沒有可以猶豫時間,他拉弓放箭,正中白熊的脖子。 「嗥!」白熊短暫地一吼,竟然直身前奔,速度飛快。 飛鳥一次次補射,眼看白熊已衝到眼前十餘步處,又一箭射瞎它的左眼。 但這並未擋住白熊衝至樹下。剎那間,淒厲的吼叫聲地動山搖。白熊性起,一撲已夠到飛鳥藏身的樹杈,把跳樹的他送出去。飛鳥丟了弓箭就跑,熊則在後面追趕。他欺白熊瞎眼後顯得更笨拙,身體轉動不靈光,邊跑邊繞圈子。 那熊焦躁,只是發瘋地咆哮,遷怒。一棵小樹逢上它的巴掌,掘了一蓬凍土,歪倒在腳下。飛鳥正背脊發涼,看到了兩樹合抱形成的縫隙,剎那間得了辦法,便回身留出讓白熊撲擊的時間,側身穿過兩樹之間的縫隙,來到兩樹之後。 白熊收勢不及,鑽到兩樹之間的空間中。它暴躁中猛掙向前,「卡」地陷入進退不能的地步。 機不可失。飛鳥想也不想,拔刀回頭,插到自己計算過的位置上。 隨著一聲高亢的慘吼,刀子沒有像自己設想的那樣,插到白熊的喉嚨上,反而插到它洶洶的嘴巴。 濃血沿著插入白熊口舌的刀子迸射。儘管他扎中之後就向後縮身,躲避白熊的前爪,還是被噴了一身。他見手裡,身上再無武器,而白熊也被兩樹卡住一個勁還本能地向前鑽,第一反應是向回跑,去尋自己丟失的弓箭。 找到弓箭後,飛鳥也干了冷汗和慌亂,神神氣氣。他沒有立刻射殺白熊,而是激動地抹臉一把,喘著粗氣大喊:「熊日的。讓你長雙肥大鮮美的掌?!」 白熊突然暴吼,突然撐住兩樹,向後掙去。飛鳥傻了眼。白熊沒有再撲向飛鳥,掙脫後打了個滾,惶惶逃走。飛鳥一箭射中它的後腿,見它依然一瘸一拐地亡命而逃,就緊跟其後。他體力消耗很大,又怕迷了路,射了兩箭,便遠路轉回。 ※※※ 他回到原來的地方就用口哨喚來「笨笨」,心滿意足地出林子,回營地。閣倫額夫人也知道他和大伙去打獵,猝然見他一身是血,關切地詢問:「你怎麼回來了,是不是受傷了?」 飛鳥身上的血有白熊的,有馴鹿的,大團小滴,一看之下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傷。他抖一抖,讓閣倫額夫人相信自己沒事,這才說:「我找不到首領大人,也找不到也答兒。怕他們也找不到我,當我跑了,就趕快回來。」 也答兒的阿奶也在。她就是擠牛奶時說飛鳥不是完虎皇太凌的嬤嬤,一邊叫「博格阿巴特」到自己身邊,一邊讓閣倫額夫人給他熱食物。飛鳥見她就誇耀:「阿奶,我打了一頭大熊,可它竟跑了。雖然跑了,肯定還是死。明個我把它找回來,把熊掌給您。」 閣倫額夫人以為他在哄人高興,便給老人一個無奈的笑。飛鳥連忙補充:「也給阿嬸留一個肥肥的熊掌。前掌!」 回頭卸鹿,貂和松鼠,把「笨笨」拖到暖和的馬圈裡,肉已撈上把頭。看著油斑斑的食物,飛鳥想起答應也答兒的事情,說:「不要煮我打的獵物,我要送給也答兒。」 「什麼?」兩個女人張大嘴巴看著飛鳥,接著對看一眼,很有默契地說,「先放好吧,我們要問問也答兒,問問她父親。」 飛鳥取了帽子,抓抓腦袋,不知道幹嘛要費這麼大的勁。 ※※※ 天黑了一個時辰,狩獵大軍才滿載而歸。 老大也慶阿和老二也不該在阿奶身邊等的焦急,聽說他們回來,箭一樣躥出去接。很快,他們接到兩個阿弟,兩個阿妹和一個與也堝共騎一隻馬的少年,先一步到柵欄邊大喊,聲音又洪亮又喜悅:「阿媽,你快出來,一個打了白熊的少年巴特爾向阿妹求婚。」 閣倫額慌裡慌張地往外走,聽到母親在裡面喚,又進去,扶了她一塊。接人的奴隸牽回幾匹馬,馬上都放了獵物,其中一匹還拖了只白熊。也慶阿,也不該一起用力,把那隻猛獸拽到眾人可以看清楚的地方,朝著母親和阿奶笑。 不一會,又有叔伯親戚趕到柵欄邊,下馬上前,團團圍著百熊看。眾人議論紛紛,「甲馬」前,「甲馬」後地嚷。熱熱鬧鬧的氣氛裡,只有也答兒和也堝沮喪。他們一個灰溜溜地下來,提溜著弓身繞路,一個在空地望飛鳥的帳篷。 見那兒亮著燈光,也答兒提起精神,三步兩步跑到母親身邊,搶話直問:「博格阿巴特呢?他打到了什麼。」 「一隻鹿,兩隻貂,三隻松鼠和一隻雪兔。」閣倫額順口回答,眼睛卻不離地上的白熊,「可他把自個的刀兒丟了。」 閣倫額看看那個叫「甲馬」的少年,又看看地下被從口中深深刺傷的白熊,突然問:「甲馬,這只白熊是你一個人打的嗎?」 也演丁和甲馬的關係很好,替他回答說:「當然了。」 「我問的是甲馬。」閣倫額嚴厲地說。 也不該詫異地問:「阿媽∼,你怎麼了?」 在閣倫額的逼視下,甲馬把眼睛移到一邊去,肯定地說:「我身上還有這畜生的血……」 閣倫額不等他說完,就冷冷地告訴他:「婚姻是大事。我要和也留樺的父親商量、商量。」 ※※※ 甲馬離開了,親戚們也回了家。 也速錄沉默片刻,低聲叫了聲「阿媽」,問:「你看呢?」也答兒的奶奶也不說話,轉身回去。 也不該脾氣不好,站到母親面前大喊:「還商量什麼?你這個糊塗的女人!」說完,他又大聲叫「阿奶」,說:「你也不管嗎?」 也速錄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不快地說:「不要在你母親面前尥蹶子。糊塗的不是你母親,而是你!」說完,他也大步往裡走。 也演丁默默地站著,突然想到什麼,抬起頭:「二哥。阿媽覺得他在撒了謊!他沒有這麼大的本事,我從小就和他在一起,光高興了。他一定沒有這麼大的本事,而箭,箭頭——」也不該見他也振振有辭,抻手就是一巴掌,罵道:「你看到父親,母親不高興,就來添亂,是不是?!」 三個大人站住轉身,靦腆的也留樺也抬起頭。他們把目光全放到這對哥倆身上。也慶阿半信半疑地彎下腰,再一起身,就輕蔑地盯住也不該:「你這個暴躁的蠢貨。以後再敢動也演丁一指頭,我會好好教訓你!」 也答兒拖出了老臉很厚的阿鳥去大帳,一眼看到也堝。他正趴在大帳外偷聽,偷看,一回頭見答兒和飛鳥奇怪地看著自個,立刻惱羞成怒地嚷:「不要看。」 也答兒歪了頭氣他:「就看,還笑呢。」 也堝擰著喇叭一樣的嘴,惡眼神左右游浮。他乾脆不再直看,飄飄忽忽地吐著長哈氣擠兌飛鳥:「我阿妹看我,你也看我。你憑什麼看,打獵物打得多嗎?告訴你阿爺,你打了多少?」 飛鳥回問他:「你呢?」 兩人傲然相挺,肚子頂肚子,誰也不說自己打多少。也答兒看著好笑,就拉著長長的怪腔,說:「也堝打了半隻羊,還是賴阿爸的!博格阿巴特打了一隻鹿,兩隻貂,三隻松鼠,一隻雪兔!」 也堝被針紮了一下,眼淚在眼窩裡翻滾,他訥訥地說:「博格阿巴特。不是我不如你。是我運氣不好,只遇到一匹野馬不說,還沒能追上!你要是覺得我箭法不好,可以和我比一比。」 也答兒哼了一聲,扯了飛鳥回頭,走出好幾步才小聲地說:「他怕也演丁和他搶射,非要一個人打獵,早早走得沒影。中午,大人們找到獵物群,大吹了號角,可他,就是不回去……就這樣,他還要給心目中的女人寶爾梅送獵物呢?」 飛鳥突然覺得不對,問:「寶爾梅是誰?」 也答兒說:「一個和阿姐一樣漂亮的女人。也堝非常喜歡她,總不讓也演丁和自己搶,說:誰搶走我的寶日梅,我長大就殺了誰。可寶爾梅嫌他年紀太小,前些日子跟我阿姐說:『別讓你阿弟再來纏我,他只有十三歲,怎麼能娶我?』」 優U書萌 UuTXT.coM 銓紋吇版粵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第七節 字數:3507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第七節 儘管大人們為也留樺的婚事發愁,還是擺出豐盛的晚宴。飛鳥算是明白怎麼回事了,只好耷拉著腦袋,偷看也答兒。也答兒也偷偷看他。兩人正你來我往地打眼神戰,聽到閣倫額問飛鳥的聲音:「你說你打了一隻白熊,讓我們看看你的箭,好嗎?」 也答兒怕阿媽要講婚事,又羞又怕,便連忙說:「我去拿。」說完,一溜煙地跑了去。 飛鳥只顧和也答兒眉來眼去,隱隱聽他們講白熊的事,也不覺得世上只有一隻,自吹自擂道:「熊瞎子只有一股勁,性子上來就不要命,塞了腸子也給和仇人拚命。『打紅圍』的獵人為取出漲大的膽,先撩性子,再用大箭射穿要害。要是釘穿要害也殺不死,就得和它拼刀子。」 也速錄問:「你看,第一箭射哪好?」 也堝連忙和飛鳥搶答:「頭!」 也速錄抿著鬍鬚督促飛鳥。飛鳥往也堝那兒看看,得意地反駁:「可你和我的弓都很難射透它的頭骨。它沒起性子就射脖子,性起後就射眼睛和肋下!」 也堝不服氣地說:「不!它往我跟前跑,越來越近也不動,等到了跟前射。」 也速錄大笑,說:「倘若是性起的獵物,它離得近了,你根本看不過要害;要是沒有性起的,它有可能會逃走。好獵人要選合適的距離,合適的時機,不能和普通獵人一樣,把箭射到獵物身上就滿意。也堝。你很勇敢,箭法也說得過去,可你不是好獵人。聽你阿媽說,你嘲笑博格阿巴特,說他擠牛奶就不能打仗,是不是?」 也堝氣呼呼地說:「我不是,他是?擠牛奶就是不能打仗,那是女人。不光我說,也演丁也說了,人人都說了。」 也演丁立刻埋頭吃肉,裝作沒有聽見。閣倫額見他聽不進話,溫和地問:「讓你遠去打仗,沒有吃的,沒有喝的,怎麼辦?擠不擠馬奶?」 也堝瞪著眼,「啊啊」大吼,把也演丁的食物撥得到處都是,嘴巴裡喊著:「不擠。你別跟我說話,他是你兒子嗎,你處處向著他。我明天就去打頭熊,讓你們知道,誰是好獵人,誰說得對。看我今天的運氣不好,人人都來欺負。也演丁,你為什麼不說話,吃,吃……」 也慶阿把他的兩個手逮住,攬到席內。閣倫額很生氣,大聲說:「也沒見得你的獵物,就見你一會也不停地鬧。是。我是喜歡博格阿巴特,他沒有你這樣的劣脾氣,不像你,這麼大了還不懂事。你阿爸要問的是關係你阿姐婚姻的大事,隨口告訴你怎麼成為一個好獵人。你鬧什麼?我知道,你是想和博格阿巴特比高低,怕比不過人家,可有這樣的比法嗎?」 從一旁跑來的也答兒打斷她的話,把飛鳥用的箭給阿爸看。 也速錄看了兩下,緩緩地說:「可能你們都不相信,白熊是博格阿巴特打的。」 一時間滿帳皆驚,連也堝也忘了鬧事,定定地朝飛鳥看去。 飛鳥被看得不好意思,可還是用蠅子般的聲音問:「被人拖回來了嗎?我是要送給也答兒的。」 ※※※ 第二天,天還沒亮,也演丁就扯著也堝找飛鳥。飛鳥正在推牛(以前的俯臥撐),撅尾巴蟲兒一樣一起一伏地動。悶著臉的也堝也被惹笑,就背著身兒坐到他屁股上問:「博格阿巴特?!」 飛鳥汗臉落地,哼哧、哼哧地問:「什麼?你先起來行不行?」 「我相信你不是完虎皇太凌——」也堝含糊不清地說,「阿哥說你是個巴特爾,我願意與你結為坦達。」 飛鳥「恩」了一聲,從地上滾爬起來,撓撓頭。也演丁給了也堝一枝箭,也堝一把折斷,挽著飛鳥到一邊,單膝跪下,發誓說:「長生天在上……」。飛鳥見他真誠發誓,也跪了下,稀里糊塗地說:「長生天在上,我狄飛鳥……」 也堝詫異,用音似的詞兒念叨:「地非鳥?什麼意思?」 飛鳥解釋說:「我的小名!也是凶悍的大鳥。」 也堝不再追問,拉著飛鳥去一邊,說:「甲馬是奴隸的後代,不是我們猛扎特人的子孫,所以才常常騙人。阿哥不跟他好了,可阿爸要跟他阿爸好!」 也演丁說:「要奪回你自己的獵物!」 「我要怎麼奪回獵物?」飛鳥問,「站在他的面前告訴他,他揀的是我的獵物?還是去告訴別人,獵物是我的?你們相信我,可別人相信我嗎?」 也演丁點點頭,把腦袋湊到他和也堝間,小聲地說話。 ※※※ 早飯後,小雪撒得如芒如毛,卻仍有許多少年約集狩獵。 也堝和飛鳥先扎進隊伍,而後,也演丁和幾個少年找來甲馬,一起站到飛鳥的面前。只見他頭戴狐狸暖帽,背了一搭黑貂皮,身後跟著奴隸,奴隸帶著兇猛的獵犬,竟比也答兒家華貴得多。叔伯兄弟,也演丁的好友已聽過也堝講的,這就當面問他:「甲馬。你送也留樺的熊是自己打的嗎?」 甲馬大聲說:「是。難道還有人送我不成?」 飛鳥見他矢口否認,竟讓自己沒法去指責的,好半天才想到讓其敗露的問法:「那你帶我們看看打熊的地方!」 是呀,獵熊得有獵熊的地點、痕跡。 甲馬猛地變了臉色,氣急敗壞地喊:「你這個蔑乞兒拖拖部的奴隸,有什麼資格說話?我在哪打的關你什麼事?」他轉身問:「你們相信他,不相信我?!」 也堝笑著給大伙說:「我相信白熊!」 甲馬「哼」地一聲說:「熊已經死了!就是不死,它也不會說話。」 也演丁見他狡辯,心中勃然,便不留情面地說:「我還以為你會承認。告訴你,熊身上的傷口和我們的箭傷不一樣。」甲馬又虛又怕,見少年們看自己的目光帶著鄙視,就狠狠地瞪了也演丁一眼,撥馬離開。 ※※※ 也留樺美麗出眾,父親又是威名遠播的巴特爾,所贏得的思慕自不在少數,只是有在自己的獵物上壓了一頭千斤巨熊的甲馬,諸人才相形見絀,羞愧而還。聽說白熊不是甲馬打的,他們再不服昨個的比較,先後往也答兒家送去獵物。也堝和也答兒暗中偷樂,時而受秘密的囑托,趕到也留樺面前為某一人美言,時而,又主動評價甲和乙的不同,做阿姐的高級參謀。 可他們想得簡單了,之後,是越來越多的父母拜訪。 冬雪兩天即大,天地間到處都是北風刮得四舞的鵝毛。等也演丁帶著阿克們織補氈牆露洞,也堝和阿鳥左右布好捂火爐子,家中已是暖暖和和、安安穩穩。正是他們安心休息的時候,門外馳來十餘騎,一個腹如臥牛的騎士在柵欄外立馬,用粗大的聲音喊:「親家,我們一起去打獵。」 也演丁招呼這個腰圍大得嚇人的男子說:「甲牙孩伯父,你先進包裡。我阿爸去了南面的冬營,怕是要過幾天才能回來。」 姐弟四個臥在一個包裡打鬧,也先後聽到動靜。飛鳥從包裹嚴實的門口處露頭,被刮了一臉雪又縮回去。趴在旁邊的也留樺問:「犬博格。是誰?」 飛鳥說:「幾個大人,好像要去打獵。」 也堝把飛鳥擠走,自己湊頭,也是一伸出去就立刻收回來,說:「又來了二三十,問:『首領在家不在?』」 也答兒提出要求:「派小哥去看看!」 也堝連忙擺手不去,可他站到了最前面,被幾個人一擠一推,就已不在帳篷了,也只好札札地往主帳跑。飛鳥又側著耳朵聽,竟聽到幾個少年吵架聲音,便轉過頭,跟也留樺說:「也留樺阿姐,都是來求婚的。你偷偷看看,也好知道嫁哪個?」 也留樺趴在飛鳥抻開的縫隙中,眼睛一眨一眨地動。不一會,她低聲跟也答兒、飛鳥說:「我也不知道喜歡誰,怎麼辦?唉!都怪你們,讓他們先把東西放下,放下,這回可好了,來了好幾個。」 也答兒說:「那不是為了對付甲馬的嗎?」 正說著,就見也堝不理雪地裡喊自己的人兒,飛快地撞進棉皮簾兒。他一進來就說:「客人進門就吵。阿奶生氣了,正在發火,問甲馬到底是誠實還是不誠實。也演丁覺得勢頭不對,剛剛派走奴隸,去叫大哥,二哥,阿叔,阿伯他們,也好不讓這些人在我們家裡打仗。」 也留樺跺著腳問:「阿爸在家就好了。可怎麼辦呀?」 U幽書萌 UutXT.Com 詮蚊字阪越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第八節 字數:4351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第八節 幾個孩子煙熏火燎地偎著,心裡有生事的不安,有一頭亂麻的焦慮……等又一次折進來的也堝告訴大伙,相持不下的大人們已把甲馬的品質轉移到博格阿巴特身上,也答兒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步兩揮手,氣呼呼地出了去,在雪地揚了脖兒嚷:「是誰打的,就是誰打的!博格阿巴特之箭不同甲馬阿哥之箭,生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著。」 很快,也演丁把她逮了回去,低聲給看向自己的阿弟、阿妹們說:「別鬧!這不是也留樺的命運,也不是博格阿巴特的對錯……與其讓我們左右為難,不如讓他們拚命。」 也堝、也答兒、也留樺都呆呆看他,不知道大人們要怎麼「拚命」。飛鳥卻琢磨到也演丁的狡猾,認為他是不想讓自己的阿爸、阿媽為嫁誰不嫁誰為難,讓幾家自己爭鬥,於是便朝也留樺看去,見這位柔順、善良的阿姐美目中閃著亮花,仍不知道對她有什麼好。 這樣懸疑的念頭還沒有閃完。也慶阿便掀了簾子,低聲喊道:「也堝、博格阿巴特,備好你們的馬!我們要去打獵!」 也堝背過身子,不敢相信地向飛鳥,也答兒攤手:「阿哥要這時候去打獵?去打獵?」 也慶阿心事沉重地告訴大伙:「長生天也把命運交給我們自己,博格阿巴特要贏自己的性命,我們兄弟幾個要贏你阿姐的婚事。別再猶豫!快跟我走。」 飛鳥見也慶阿這麼催促,拉著也堝去準備。 等他們備了馬準備乾糧,繩索,弓矢,飛快地拉出馬,雪裡早一步站滿也速錄的養子、親戚、百姓和無關緊要的人,把氣氛推得壓抑,沉重。 也不該雖只有十九歲,卻高大彪悍,早早就有了也速錄的粗壯。只見他所攜的巨弓一直從棗色駿馬的脖子中部斜到腿側,擋在箭壺中四、五尺的長箭尾簇前晃動,單弓身就超過鵝卵粗。他往來走動間,怒光如霞,猶如戰神一般大吼:「看我阿爸不在,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 也堝被他吼得心熱,一扶羊胃尖帽,抹掉鼻子上的雪花,大聲問:「明明是阿姐的婚事,怎麼能要我坦達去贏自己的命?!」正說著,他看到甲馬從眼前晃過,立刻取了弓瞄過去,惡狠狠地喊道:「甲馬!」 也慶阿勒馬到跟前,瞪下他的弓,喝道:「有氣,往你的獵物身上撒!」 說完,他就轉過馬去,大喝了聲「走」,一反別家的方向,帶領也速錄的六個養子、三個兄弟、飛鳥和二十餘隻獵犬,飛一樣奔行向南。閣倫額跟著也答兒從帳了跑出來,在百姓、親戚讓開的人縫間追,追到無力時,卻只見得馬蹄處雪霧一團。她遙遙看著飛馳而走的孩子們,胸中難受,用盡全身氣力嘶喊:「博格阿巴特!」 但博格阿巴特還是走了。她靜靜地站著,使勁地攬住也答兒,很久才回身走去。 母女走的很慢,很慢,見了也答兒的阿奶也不搭理。也答兒的阿奶挪到她倆身邊,黑著臉問:「博格阿巴特是你兒子嗎?他再討人喜歡,也是揀來的外族人,可以恩養,卻不能為他得罪所有的伯克。甲牙孩想要他的命,別人想重新比個高低,不管博格阿巴特有沒有打熊的本領,都是洩憤的對象。」 她又說:「他為什麼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承認熊是他打的?」 閣倫額悲傷地說:「那是為了我的也留樺。為了不讓她嫁給一個品行不端的傢伙!也速錄不說退婚,你也不說退婚,要是不用別家人來說句話,怎麼打消你們對退婚的顧忌。你們仍不理不睬。我以為是默許了的,誰知道竟是一個圈套……」 ※※※ 風越刮越猛,鵝毛般的雪花成串地飛躥,嗚嗚嚎嘶。自南向北的馬隊本不願意向南走進黑水支流的死角,可漸漸吃不住風雪,也只好紛紛折回向南,這便成為被北風捲送的紙鳶,東一頭,西一頭地扎。 也慶阿卻已帶著兄弟們到達狩獵的好地方。 他們手持丈餘的套索,悄悄繞過擋風的後山,沿半月形山谷的西北側收緊。 飛鳥剛站到高處望過獵物和地形,知道此谷稍斜,西側有片黑林,北部是順河勢山梁,東南側地勢低窪,心裡激動得怦怦直跳。他挪動到也堝身邊,問:「也慶阿怎麼知道這裡棲有羊群?」 也堝搖搖頭,興奮地嚷:「別看,把它們看跑了!」 洶洶的獵犬從身側往裡跑,人馬依然緩緩而行。 圈獵的隊伍終於傳出汪汪狗叫。也堝氣急敗壞,剛要把這個害群之狗揪出來,也慶阿已奔過他的身邊,低吼:「也堝,博格阿巴特,走!」也堝略一猶豫,見飛鳥打著馬馳到高處,連忙跟上去,走往靠南的斷嶺。 看著不斷跳躍的黑點,也慶阿給也堝和飛鳥說:「我們要把羊群趕到東南的大坑地裡去。你倆在這兒盯著不聽話的,看它們往谷口跑就奔下去,到它們轉彎再回來!一直到我們過了林子,才可以下到林子西南,再往東南去。」 飛鳥極容易領會,連忙問他:「阿哥,那片坑地有路?要是趕急了,只靠我們兩個怎麼截得住?」 也慶阿點點頭,問也堝:「你也是這麼想的?」 也堝說:「我也覺得人少,應該再給我們幾條狗!」 也慶阿罵道:「見博格阿巴特怎麼說,你就怎麼說,卻是糊里糊塗。你就看著博格阿巴特,他去哪,你去哪。」說完,已從嶺東下去,繞著彎兒吹號,不一會,幾條狗在林後靠攏,和他一起繞到奔走獵物的左下側。 獵物在谷裡跳躍,分開奔行而後又紮在一起,遠遠看去如一蓬炸豆。也堝看著它們,向飛鳥傾訴:「我們說得都一樣,也慶阿卻說我不對?為什麼?看看,看看,他把獵物全趕亂了,正在到處亂跑。」 飛鳥安慰他說:「也慶阿要把獵物趕到東南,可那裡是死路。幾百隻獵物一下沒了道路,就會一起回頭,拚命往外衝,一直衝出谷口。只有提前讓它們亂成一團,才會讓它們自己絆自己的腳,在坑地裡亂扎。」 也堝恍然大悟,說:「怪不得也慶阿說我糊塗。」他轉過臉去,又一次看那些羊兒,要求說:「博格阿巴特,我想再和你結一次坦達。我們一起長大,一起戰鬥,打敗所有的敵人,好嗎?如果統治一個烏魯斯,你就做可汗,如果統治兩個烏魯斯,就讓也演丁也做可汗。」 飛鳥奇怪地問:「為什麼讓我做可汗。也慶阿阿哥呢?」 也堝哈哈大笑,神秘地說:「他這個傻瓜只能繼承父親的烏魯斯,不能像我們一樣,可以打下任何一個烏魯斯並統治它!」飛鳥還來不及答應他,就看到迎面而來黃羊,立刻喊了一聲。他們從山坡上衝下,放過領頭雄壯公羊的正面,自側面催趕,直到這群羊折回去,才又回到坡上。 過了半個時辰,驅趕羊群的主力已越過林子,兩人自知圍獵成功,歡快地往林南奔去。 到了東南坑地,烏合的羊群已是屍橫遍野。剩下的都在往陡峭的雪壁上攀爬。在一次次的失敗後,它們只好兩腿發軟地往一起湊,湊了堆就往裡擠,擠狠了就亂撞。也堝和飛鳥打馬殺進去,握著長矛就搠,只見槍下掙扎的黃羊不甘就死,撲騰著後蹄和肚子,攪起雪泥,魚一樣不沾地翻肚子。 北風呼呼直攪,一團一團的雪片往死羊,人腦上蓋。也慶阿眼看士氣高昂,戰果纍纍,早早鳴角收兵,聚集眾人說:「你們把羊趕出去,跟在後面邊跑邊吹角號,直到碰到別的打獵隊伍才能回來收拾獵物。」 「為什麼?」也不該大聲問。 也慶阿冷冷笑道:「到時候用自己的眼睛看。」 也不該吼了一聲,喊人就走。 飛鳥和也堝正要跟著,聽到也慶阿叫他們的聲音。也堝還在為今天領悟的戰法高興,就聽也慶阿說:「也堝,博格阿巴特要離開我們,回到他親生母親的身邊。」 也堝大吃一驚,不敢相信地說:「你要趕他走?!」 飛鳥也不好受,低著頭想:就知道問甲馬,問甲馬,非問道老子身上不可。卻沒有想到,沉默寡言的也慶阿也要趕我走。 他確實想回家,可自己走和被人趕走是兩回事,此時只是感覺一陣陣的酸意上湧至胸口。他委屈地看住也慶阿,眼睛也不眨一眨。也慶阿也看著他,眼睛裡閃著淚光,又說:「扎達安接到逃離三河源頭的完虎不輸,證實博格阿巴特不是完虎家的人。可是——這只會使博格阿巴特更危險,或許他根本不是我們猛扎特人。母親不會忍心看到那一天,我……也不想失去這個英勇的阿弟,所以,就把他的命交給他自己吧。」 也堝粗聲大氣地問:「你胡說,他怎麼不是猛扎特人?你還不是呢。」 飛鳥羞愧地垂下頭去,心中有一個聲音大喊:我不敢告訴你們呀! 也慶阿轉而看著也堝,低聲說:「他所用的衣甲,箭頭,沒有一個猛扎特人用過。他跟也答兒講的事,不要說我,就連咱們的阿爸、阿奶都沒有聽說過。也許,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更好……」 也堝轉身看住飛鳥,著急地喊:「博格阿巴特,你告訴他,你快告訴他。」 飛鳥卻搖了搖頭,承認說:「我的確不是猛扎特人,可我也不想……」 也堝再也不聽,把他撲落於馬下,狠狠地壓住,問:「說,你是的!」很快,他拔出刀子,晃在飛鳥的臉上,眼睛擠在一起,大喝:「說!」 也慶阿沿著紛飛的大雪看去,又緩緩地說:「在阿爸的養子中,這不算什麼。可他父親還活著,而且一定是完虎不輸的仇敵,是令東部草原喪膽的巴特爾。倘若阿爸扶立完虎不輸,該怎麼處置他呢?」 「嗄!」也堝大叫一聲,把刀子插到雪地裡,爬起來,大聲問,「你怎麼知道?」 飛鳥默默地爬起來,看著也慶阿,也看著也堝,而後牽起自己的馬,一聲不吭地往坡下走。他走下山坡,眼淚已經下來,可仍然使勁含著,含著,挪著兩條腿,向南走了又走,直到感覺兩隻腳上沾滿雪,才搖搖晃晃上馬。 正走著,背後傳來「辟啪」的馬蹄聲。也堝拖了兩隻死羊,像是被北風刮來,攆上他,越過他,站住了看他。兩人就這般沉默地對視,熱淚掛在臉上,被吹得翻舞的雪花糊上。他們先後下馬,緊緊抱在一起,而後手牽手走到山後,對天發誓,永世不相為敵。 也堝揉著眼睛叮嚀說:「往西百里有一處山,水淺容易結冰。你帶上這兩隻羊和火種,從那兒走,到了十八歲再回來,接也答兒去你家。」 優幽書萌 uUtxT。cOm 銓蚊自版月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第九節 字數:3592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第九節 橫掃的北風像是撕了牙的巨狼,可著氣力潑瀉雪皮和土粒,將它們和飛劃而下的「鵝毛」一起打到迎風的土丘、山石和禿樹上。風口上幾棵老樹折著瑟瑟之身,卻終於在尖銳的啾啾聲和獰笑中拋出自己的手足,眼睜睜地看著身上的血肉滾舞遠去。釘了沙的死物皮毛也被撅出,在雪霧巨龍的漩渦中伸肢狂舞,向遠處走來的一人一馬拋去。 飛鳥為了穩住步履,早已背了一袋的石頭,渾身繃得像弓,像那幾桿欲折的老樹。他扣著裹了一身毛皮的馬兒,只聽得僵硬的衣物咯吱作響,卻依然咬著牙,一小步一小步地在颼風打光的土脊上跋涉。 終於,烈風偃了,雪變得平靜撲簌。 一簇簇的枯草漸漸沒入皚皚雪白,天地妝色越來越亮,四野越來越清晰。 幾日後,方圓百里茫茫一片雪白,什麼也沒有,連一個黑點也找不到。空中再也看不見雪霧,沙塵,清新透亮,浮動的陽光閃著白光,帶著淡淡的暖意直刺人眼。遠處,幾片白得像雪一樣的棉花糰子,縈在高低起伏的雪山上,就像是白棉花上的白絮。 人馬越來越快,卻似乎永遠也走不到夢魘的盡頭,永遠也趕不過長生天自北向南鋪開的冬天。幾隻飢餓的老鷹在天空盤旋,漸漸地盯上了這一人一馬,只等他們熬不住了,倒下了,就俯地搶食。飛鳥也盯了它們好久了,要等著它們自己送上門,讓食物將盡的自己不管生吃熟吃,再飽餐一頓。 鷹越來越沒有耐心,它們越飛越低,時而把後伸的利爪收在腹下,已急不可耐。 突然,它們就見那人跳馬滾坡,便一窩蜂地盤到他的頭頂啼。飛鳥也走疲了,一邊啃雪一邊呆滯地抬頭,問:「長生天,你是在懲罰我嗎?告訴我,我這是到哪了?竟被專啃死人的禿鷹盯了。」 說完,就仰天躺下。有一隻母鷹帶著好奇,俯衝而下。 可它剛閃電一樣掠過飛鳥的上空,就撞到一支穿胸的勁箭上,撲騰、撲騰地栽到雪窩裡。摁不住勁的人馬一個一個比一個快,按了就啃毛,飛鳥哪管半死的鷹是不是垂死掙扎,拔了一大把毛吼:「它阿媽的。就知道你當老子走不動了!」 突然,他一動不動地盯住前面的雪埂子,眼中多了一條四條腿,白毛尖嘴的傢伙。 這是一條奇怪的野狗,尾巴像斷了一半的旗幟舉在屁股上,眼睛紅如地獄烈焰,可飛鳥還是從它的面頰上認得,它是條狗,一條和狼一樣的野狗。唯一不同的是,野狗雖然吃活物,卻跟人怕人。 飛鳥見狗也靜靜地看著他,一臉的可憐像,就用刀子劃下個膀子,從「笨笨」嘴裡掙下鷹,上了馬趕路。遠遠裡,他回頭看,那條野狗果然含了一嘴的毛,在雪裡搐嘴。飛鳥也無聊透頂,樂呵呵地問自己:「這條狗個真大,渾身長毛。不知道放羊逮不逮羊?」想到這裡,他心裡發癢的心裡暗喊:「阿爸,阿媽。我快回去啦。見到我別打我。我掙了那麼多的家產,功勞總抵過亂跑讓你們擔的驚受得怕吧?」 ※※※ 自打一場初雪起,花流霜的覺就越睡越短。 大喪剛過,龍青雲就要討馬踏獨孤跋。眼下仗要打,朝廷來員要接待,余山漢挾回的過萬猛人要安頓,狄南堂忙裡忙外,幾天難給人一眼。可他擔心妻子病倒,還是把老友胡郎中請到家裡,要了幾個補血安神的方子。 花流霜知道自己害的是心病,嘴裡說好,卻不怎麼肯用藥。蔡彩也有心,聽說什麼靈驗找什麼,找來幾個有名的大仙,問卦,斬妖,求平安。花流霜也不怪她,都是笑笑,見場看個場,法式完了就賞。龜山婆婆有個有名的弟子,逢到蔡彩誤打誤撞請了來,就當著蔡彩的面跟花流霜說:「我知道我瞞不住你,就實話兒實說,昨夜月潤地幹,兩天內必有大雪。可你不虧心就成,難不得和孩子一塊去死?就是狄嶺在跟前,我也是這麼說,他家的孩子,咱半點也沒有虧待。」 蔡彩嗅到了氣息,把這話兒記到了心底去,第二天就在雅塔梅聽風。 雅塔梅有心眼,滴水不漏地說:「阿鳥不是親兒,難不成是撿來的!那時候我還沒來,遠的事都不知道。」 蔡彩沒有問出話,怏怏而歸。但她自覺這個叫「阿鳥」的外甥是回不來了,就拎了花落開去,給花流霜說:「一個侄子半個兒,說親那是娘家人。要是那孩子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把落開收了吧,也免得斷了姑爺家的香火。」說完,已是眼淚斑斑。 花流霜以為她心裡有自己,感動不已。 她默默坐了半天,聽外面的人又說下雪了,便邁出門,盯著紛飛的雪花看。一直盯了很久,才聽到雨蝶告訴她:「我阿叔剛回來,就在外面。是不是要他在帶回來的猛人堆裡找找,也許阿鳥就躲在裡面。」 花流霜沒有多想,嘴裡催著「快,快」。余山漢已聽到了,一邊否認,一邊狠狠地給自己兩個耳刮子,低聲說:「是我沒管教好阿鳥。聽說夫人吃不香,睡不好,這怎麼能行?有什麼氣,您就衝我發吧。」 花流霜心裡有氣,一個勁地怪他沒管教好自己的孩子,說著、說著又覺得自己的口氣重,就輕輕歎了口氣:「我是管不住自己。一會想知道他凍著沒有,一會想知道他餓著沒有。時不時的,腦子裡鑽的又是往事。要說他去漠北,你不是派了人……?」 正說著,段晚容跑進門,大喊:「阿孝又在跟人打架。他找了幾個和阿鳥要好的伢痞子,射掉努牙巖青彪的帽子,牽走別人的馬,還揚言下次再見到就拔人家的衣服。努牙巖青彪丟了臉,找來的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騎著馬,拿著兵器……」 花流霜一下暴跳如雷,喝道:「這又是一個管不住的。老余去把他抓回來,這次說什麼也要把他送回家。」 余山漢連忙往外跑,拽了馬出門,段晚容跟著他走,不時來到學堂後面的場面。只見大孩子,小孩子一堆堆地站著,有的在一旁興奮地大叫,有的涇渭分明地站到兩側。余山漢打馬到跟前,見龍血幾個威風凜凜地轉在中間,立刻鬆了一口氣。 段晚容也露出笑容,問:「龍沙獾什麼時候回來的?!」 余山漢見當中幾人向兩側的人要兵器,一把一把拋在地下,便說:「龍沙獾不簡單,有大將之風,遲早是個人物。阿鳥要得人家一半就好了!我們走吧。」 段晚容轉過馬頭,卻嗤地一笑,嚷道:「一個狼,一個狽!狼到家了,狽還沒到家。我看,今天晚上,他就會到我們家裡去找那只狽,看看他是真沒回來,假沒回來。」 余山漢沒有她這種「狼到家了,狽還會遠」的心情,緩緩地說:「他阿奶知道阿鳥去打仗去了,心疼,怕他苦著了,非要來看看。我不敢跟她說,更不敢帶她來呀。」 段晚容嘀咕說:「又不是親的,誰知道真疼假疼。」 余山漢回頭看看她,罵道:「你這妮子,自小就橫豎挑刺。讓阿鳥聽到了,又不願你的意。」 ※※※ 夜晚,飛鳥在土坡下掏了個洞,剛點起火,就看到那雙血紅的眼睛。他心頭納悶,自個問自個:「這是條狗嗎,哪有這麼高壯的狗?它是賴上我了,還是想咬我的脖子?惹我生了氣,我射它狗日的。」帶著疑問,他拋出一塊熟食。 那狗頂著旗幟一樣的尾巴跑到跟前,咯崩咬了一嘴,卻又放下。飛鳥的眼睛一挑,已明白了怎麼回事:它野慣了,不吃熟食。 一人一狗一馬打著轉看,直到遠處傳來一聲狼嚎,才各用各的方兒警覺。飛鳥只見那狗站直了身子,脖子上的毛綻起一塊,耳朵在動,惹個事一樣地問:「怕了吧?」 正譏笑著,就見那狗嗚嗚叫了兩聲,蹂地猛跑。飛鳥心裡奇怪,離了火堆來看,就見它離了弦的箭兒一樣飛奔,直衝圓月下土坡。他視力靈敏,再一看,已辨認出伏地長嚎的巨狼,不由大吃一驚,心想:這什麼狗? 看了一會,他回來撕肉吃,吃了就睡,倒再也不去想這奇怪狗。 正睡得香,感覺被什麼東西撞醒,又被什麼刺到。他一睜眼看到了狼,連忙蹬上一腳。再一看,火已只剩紅通通的灰燼,掛了彩的「苯苯」正竭力阻擋另一隻向自己靠近的狼,差點被只青身大狼掏了臀,他也不管有沒有兵器在手,帶著一身冷汗撲到跟前,抓了狼腿上下擰了一圈,甩到死火中。 那狼嚎叫著,抖著身上的火粒,東一頭西一頭地鑽。其它狼被嚇到,扭頭就跑。這時,不知那裡躥出一團白,一拔摁了一匹,死死咬下去。飛鳥認出那狗,才知道它也在和狼群搏鬥。 他又見那狗閃電一樣上躥下跳,威風凜凜,立刻給它冠了個新名:「雪地虎」。 優浟書盟 UuTxT.cOm 詮汶吇版閱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第十節 字數:3807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第十節 飛鳥聽說神山的背後生活了一種猛獸,高大如驢,兇猛如虎,時而會從冰雪覆蓋的海骨高原來神山朝拜,在草原上尋找自己的主人,只要找到,就會獻上一生一世的忠誠,因而對日夜跟隨的「雪地虎」熱情高漲。 他怕「雪地虎」冷,也給它裹了一身皮毛,把它打扮得像妖怪一樣。他們一人、一馬、一狗過山梁,繞雪窩,風雪中腿影匆匆,終於在又一次數完指頭的一天,看到熟悉的山川,河流。路上,他們不是沒碰到牧人的帳篷。可脾氣火烈的「雪地虎」只要見著衝自己狂吠的牧羊犬,就一心咬死對方才肯罷休。他們也只好繞過納蘭部的營地,沿潢水而下,一日後看到熟悉的紅沙河。 河水結了厚冰,蓋了雪,雪上又蓋了風紋。不少蕩漾的風痕都已固化到冰雪裡,就像是鐫到人的心窩。飛鳥激動的眼淚一個勁地往外迸,瘋一樣跳下馬,趴到雪地裡抓狂發洩,崩潰打滾。 他用斷繩拴了「雪地虎」,穿過房屋稀疏的鎮郊,走到東鎮。帶著厚厚帽子的行人目視這雪裡滾出來的人、馬,時而會指著他身後的狗問:「這是什麼狗?」或者問:「兩隻犬,換不換?」 遇到這種情況,飛鳥總是得意洋洋地告訴他:「這是從神山下來的猛獸。」他停了幾停,身旁已圍了好多愛狗的老少。見他們嘖嘖地稱讚狗的凶悍和叫聲,有心去逗,他也只好死死拽住龐大的「雪地虎」,反覆警告:「真是神山下來的猛獸——雪山來客。真咬人!」 終於,有人在他蓬亂的垢發下認出那張臉,欣喜地說:「是狄飛鳥。是狄飛鳥回來了!」有些年紀大的,有點地位心兒熱的,感歎說:「可憐的孩子,龍擺尾真不是東西。你還惱不惱他?」 飛鳥嘿嘿地笑,大大方方地和眼熟眼生的人誇口:「多了幾個凍瘡而已,那點雪,會困住我?」時而,他會問人父母:「寶興林多多回來了嗎?好久沒和他玩了——」 正和一圈人熱乎乎地說話,他看到擠進來的段晚容和雨蝶。 兩人怕怕地看著不安的「雪地虎」,一抬頭想問那到底是不是狗,才發現面前站的是燒成灰都認得的阿鳥。段晚容上去要打,惹得暴躁的「雪地虎」按地而起,被嚇退幾步遠,撞到一個紅臉大嬸身上。 她見飛鳥死死地把它壓到身下,而旁人好心地喊:「這狗烈,拽上就不丟!」便惱羞成怒地丟了一句:「看你還回不回家!」說完,就掙過雨蝶,飛一般往家跑去。 大大小小的人都聞風而出,搖著她,問她。蔡彩也挑腳到了院兒,發意生一樣地斷定:「那妮子在騙人!」雅塔梅擺著兩隻手,使勁地擦,吆喝兩聲,讓別人做飯,而自己往外跨步,在與蔡彩擠對頭時告訴她:「騙什麼人?別人回不來,那我信。可我們家的阿鳥受長生天的保佑,福大命大!」 花流霜帶著大大小的地人兒沿著兩排土牆間的雪路往前趕。 不一會,蔡彩遠遠看到一個生扎扎的黑臉少年。見他低著頭,粗腰帶上別把刀,手裡摁著一隻怪獸,屁股後跟匹包成粽子一樣的馬,而馬屁股上還拖了在雪地吱剌的矛桿,便慌裡慌張地往左右看,想知道這個怎麼都不像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外甥。這時候,她看到停住不動的花流霜,順著面頰掉眼淚的雅塔梅,一點、一點露出笑容的余山漢和在余山漢手邊蹦得跟猴子一樣的飛田,便問了句:「這就是我那外甥?」 「長生天呀。」 蔡彩聽到花流霜低聲吟了句,又聽到惡狠狠的罵聲:「你還回來幹什麼?滾!哪裡好滾哪!你要敢進這個家門,我就撥你的皮,打斷你的腿。」 ※※※ 飛鳥還是進了家,拴了狗餵狗,餵了狗被阿媽掂走,在關了門的房子裡慘叫。 一家人都在忙碌,逮羊的使勁讓羊「咩」,剁羊骨頭的砍得辟哩啪啦響……。等飛孝和飛雪回到家,吵嚷聲更是震天,幾乎把蔡彩的耳朵都捅破了。蔡彩揪回和他們一起看「雪地虎」的花落開,先嚷了幾句:「誰親,還是自己兒子親!」而後才打發花落開出去,買點吃的,自己去看看他表弟。 飛孝見花落開抓了只燒雞,在放澡盆那間屋子的外間轉,就一把奪過。花落開眼睜睜地看他揪了條腿,鑽到裡面笑,只好又轉個身,又去看狗。 飛田早盯了他的油手,邊在他身上摸來摸去,邊神神秘秘地告訴他:「阿哥回來,你再也不用怕別人的,儘管跟人打架。」 他和飛田正說話,看到披了一身單衣裳,打著哆嗦的飛鳥過來牽狗,就站在一邊看,看他,看他身後捧著燒雞亦步亦趨的飛孝,提著衣服喊的飛雪。飛鳥比以前高了許多,也瘦了許多,渾身上下卻依然長著他這個年齡少有的肌肉。他笑瞇瞇地朝花落開一看,甩甩濕漉漉的頭髮,大聲喊:「我的馬呢?」 花落開連忙說:「我不知道。」 「阿孝給阿哥買的肉,你也吃。」飛鳥喊了一聲。 飛孝立刻從他買的雞上擰下一塊,遞過去,花落開傻傻地接到手裡,又去看雞,心想:什麼時候成他買的了?他看飛孝又擰了一塊給飛田,擰了個腿給飛雪,兩人都在舔著手吃,也連忙往嘴裡填。飛鳥看他們吃了,高高興興地回屋子。飛孝跟著他,邊走邊問:「這下好了,大媽不會送我回家了。阿哥!剩下的雞餵狗還是餵馬?」花落開聽得清楚,便傻愣愣地指指,跟飛田說:「我買的。」 飛田看看,手裡的肉沒有了,就膩呼呼地叫飛雪「阿姐」,要回半個雞腿。她邊流著口水舔,邊給花落開說:「還有錢嗎?咱們去買,吃完再回來。」花落開猶豫片刻,卻又聽她說:「留著呀。到時候連個毛子也不剩下,還不如帶我和阿雪去吃紅皮雞呢。」 飛雪搖搖頭,蹦蹦跳跳地往飛鳥的屋子跑。見她不去,飛田只好哈拉哈拉舌頭,拉著花落開的手,舉了腿邁步。 吃飽喝足,花落開拉著騙吃騙喝的飛田回去,聽到母親催,便提著書箱去學堂。他在學堂裡睡了一覺,直到被亂哄哄的吵嚷聲驚醒才坐起身,正要聽聽別人在說什麼,看到瞪著自己的先生和龍妙妙。 他扭頭看看,班裡的男孩子全不見了,幾個女孩子在幾頭上坐著,審問一樣盯著自己看,心裡正奇怪,聽到五大三粗的戰術先生問自己:「狄飛鳥什麼時候回來的?早知道他回來,我就讓田老放你們一下午的假。」 花落開怕是反話,一聲不吭地低下頭。戰術先生罵道:「這幫崽子去喝酒,也不知道請老子。瞎疼他們了。」罵完,他又給吱吱喳喳的女孩子說:「你們去其它班看看。要是人跑得多了,我就讓田老放他娘的半天假,一起去喝狄飛鳥家的酒。」 他坐到花落開的身邊,一身的膻氣,卻用蒲扇一樣的大手比劃:「知道你阿弟多有錢嗎?知道怎麼掙的嗎?你這個樣可不行,換作是我的孩子,我非好好理道理道。記住你楊先生說的話,不信你看著,再一打仗,就現在的啟蒙班——那些五歲,六歲的孩子,非哭著喊著要去打仗不可!」 他「嘩」地把花落開的書箱放到幾桌上,揮揮手,讓龍妙妙去一邊,又說:「咱男人不去打仗,養腰下的那丸子幹什麼?我看你體格健壯,好好習武,不在話下。聽說龍沙獾要跟父親一起去黑水下游,什麼來著,對,屯兵墾地。這些娃子怕也要推舉新的首領。哎,推舉,田老頭嘴裡說要阻止,但他阻止不了。為什麼呢?衣服得有領子有袖子才像衣服呀,這男人就得有個頭,娃子雖小,可他們也是男的。 「那幾個在學堂裡外打架的頭娃子,他們都在開會,活動。不過,他們忒愛以大欺小,打起架沒頭,時候一長,非傷人命不可。」 花落開聽過班裡孩子議論這事,並深有同感。他怕王本幾個變本加厲,就問:「那誰能當首領?」 楊彪說:「我也不知道。前幾屆的都出過事。你要在那時候來,怕是上不兩天就缺胳膊少腿。知道嗎?為了不讓外地的孩子挨打,龍嶺都要找這些孩子頭談話,安排,叮囑。那幾屆亂,你安排了這個,沒安排那個,那個就不知道呀,照樣打,誰攔跟誰打。龍妙妙娘親家的親戚都被打跑過幾個。」 花落開心中忐忑,問:「這一次呢?」 楊彪看花落開被嚇著了,笑道:「這一次。怕是龍沙獾說了算!這不,頭娃子們三天兩頭請他吃飯,要他留個話。」 剛說到這,幾個竄班的女孩子回來給楊彪說:「早走完了!」 楊彪笑呵呵推推花落開,意思是說:你可以回家了。 他們這就往外走,出去看到龍血和幾個少年提溜著鳥蛋大的孩子,喊著「歡迎阿鳥回家」的口號,排隊經過,便站在旁邊看。龍血大大咧咧拍拍楊彪的背,問:「楊彪!還有人沒走嗎?」 楊彪卻也不惱,擰著他嚷:「你他娘的!不喊先生也不喊阿叔,我踢你我。」 龍血哈哈大笑,遙遙給惡狠狠的龍妙妙伸了伸手,引得龍妙妙追著他打。大大小小的少年歪頭看著、扭著屁股、鬧著、笑著,一路亂嚷:「歡迎阿鳥不回家!」「阿鳥家的酒,喝了咱就走!」「阿鳥,阿鳥,雪山上的狗牙草!」 龍妙妙跺跺腳,氣呼呼地說:「你楊彪也管不了。我去找田先生!」 優u書猛 uUTxt。CoM 詮蚊吇扳越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十一節 字數:3747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十一節 飛鳥做夢也沒想到家裡會擁來那麼多的狼蟲虎豹。他盯著早到的龍沙獾,心裡發毛地想:到底是誰想出來的,這不是想吃窮我嗎?龍沙獾卻仔細地瞅他的狗,抬頭見他看著自個發愣,嘿嘿笑道:「怪就怪你的戰利品太多。這是條好狗,還是條有孕的母狗。這下我要走,什麼也不要你送,就要它下的狗崽子。」 還沒等飛鳥答應,風月就和他爭上了,說:「不行。我和阿鳥說好了,有我的一隻!」 亂跑的王本拿了塊肉來逗,還沒伸手就被狗眼和狗吼嚇到,只好趴在飛鳥的肩膀上說:「阿鳥。它非是白毛妖怪不可。你看它的眼,說變色就變色。」圍在旁邊的少年都笑他,卻是不敢進狗繩環繞的圈子。 花流霜眼看到孩子越進越多,沒法招待,就跟余山漢說:「你去找個酒樓,讓他們到那去瘋去。這諾大的一個院子,都快裝不下了。」接著,她拿出一把刀,低聲囑咐:「沙獾要去黑水作戰,阿鳥剛回來,肯定沒能準備東西,就把我這把刀給他。」 余山漢問:「那說是他阿姑送的,還是讓阿鳥送?」 花流霜笑道:「阿鳥的,讓他自己出。我不信他對沙獾小氣了。」 余山漢接刀在手,見刀身修長,度光的刀鞘沒有絲毫的裝飾,才明白花流霜沒有一分客氣,是真疼這個娘家侄子,便「哎」地一聲,大步到孩子們那兒,要帶他們去酒樓吃飯。 ※※※ 孩子們說走就走,拋下玩亂的院子,一個沒剩。 風月見沒了人,就到花流霜身邊,笑著說:「阿鳥紅了他們的眼啦。單是這條狗,就沒有人不想要。」花流霜見他跟個孩子王一樣偎著那條狗,事後還這麼說,奇怪地問:「那條狗還真有來歷?」 風月點點頭,說:「是血統純正的高原龍種。按薩滿的說法,那些到雪山朝拜的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才得到長生天的指引,尋找到自己的主人。」 花流霜大吃一驚,連忙起身去看。她盯著狗眼好一陣,輕輕地說:「怪不得阿鳥在那吹。我早就想讓人給我弄一條,今被兒子送到跟前,卻不認得。它怎麼就跟了阿鳥呢?噢,懷了崽的母狗,怕遭罪。」 說罷,她連忙弄些生肉,送到「雪地虎」跟前,卻發覺狗沒有向對別人那樣發脾氣,又問:「先生,你見多識廣,說說看。它怎麼不衝我吼。」 風月也不知道,便遞個吉言:「這狗認人。知道你是阿鳥的娘親。」 花流霜信了。她聽到狄南堂在外面呼喚,笑著說:「他阿爸回來了,我也要他認認。」 ※※※ 狄南堂、逢術幾個半路碰到花落開,一起進的門。他回來就問阿鳥,見花流霜拉著自己問條長毛大狗的來頭,就站到跟前看了一陣。花流霜見他心事重重,根本無心觀賞,便問他:「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逢術心直口快,說:「雲嶺要和阿爺親上加親,親上再親。龍青風不服,在那作踐人,非讓阿爺給他敬茶,說什麼『狗戴人帽子,以為自己就是人了……』」 花流霜笑道:「他那點心眼,誰都能看出來,不就是衝著阿鳥和大女的婚事嗎?」 狄南堂不許他往下說,牽強笑道:「不是這事……不提也罷。」 花流霜琢磨琢磨,再沒逗狗的心情,大驚失色地問逢術:「親上再親是怎麼回事?把我的寶貝女兒要去,任他家的愣小子打罵?他龍青風肯,我還不肯。」 逢術腳底抹油,溜了兩步問花落開:「去不去找阿鳥,我和你一起去。」 其它人也受到啟發,尋得個這個好借口,走得一個不剩。 風月還不知是什麼事,見人散了個精光,笑呵呵地引著狄南堂去暖和的地方說話,一路破解龍青雲的手段道:「阿鳥雖然玩劣,卻也沒有高攀。有了姻親,龍青雲才能名正言順地插手我們家的家務。主公在則已,不在,阿鳥是他的親女婿,二爺也難擋他的蠶食。 「……他不貪功不戀戰,挾戰勝之威,兵出平馬川,幾可盡有潢東,日後,可安心經營沿阿速水到黑水下游的土地。唉!想不到田晏豐獻此良計,連晚節也不要了。」 狄南堂點頭稱是,說:「先生說的是,可此策非田老所獻。阿拉瑪爾是為會沖,並無固土之本,自老爺子起,就在南黑水和太白山之間屯移百姓,等沙烏裡諸部歸順,勢力已達南北黑水交匯之地!數年來苦於下游騷擾,很容易倣傚中原先例,以勁旅屯墾!」 風月撫掌而笑,說:「他沒有屯墾的先例,說墾就墾,時機上豈不蹊蹺?」 狄南堂說:「去年冬天,四爺在雪地裡撿了個落魄文士,薦給了雲嶺。至於屯墾,經略,應該是他的主意。我看我是得和雲嶺說說,這個叫吳隆起的秀士少於歷練,有點生搬硬套,不可言聽計從……」 風月搖了搖頭,又說:「這落魄的人有個通病,狷忿,偏激,心裡毒,拋出去的想法不會如此簡單。所謂的屯墾必是幌子,他要借用這個幌子,以獨孤家的降民去填充死地,而後壘出一個穩固的後方。 「如今中原朝廷正面臨一場大戰,無暇北顧,倘若鏖戰幾年,十年之內也無心力過問此等偏遠之地。以龍青雲那樣的老謀深算,必是將有圖謀,不然,怎麼下這樣的決心,會不惜代價,換取一個大後方?」 狄南堂半晌無言,面孔逐漸森嚴,歎道:「龍青雲雖是梟雄,可志向再大,也不過是要守住血汗換來的家園,有個藩國的地位。而朝廷,無寸功於民,卻想坐收河川。昨日飲酒,姓方的大人說起龍青雲,竟打算密授我個『殺』字,因見我力主建郡必先收心,收心必先安龍,才把沒有明示的手掌藏在桌子下擦拭。」 風月鄙夷地吐了一口,說:「以這等二虎竟食之計,的確讓人對朝廷心寒。怪不得主公心事重重。」 狄南堂把盞搖頭,苦笑說:「這些事,我心裡有底。朝廷予奪,我都站在青雲的一邊。至於青雲,我比他年長,必要時可以規勸他,制止他。其它的事嘛,你就別問了,讓他阿媽聽不得。咱們喝兩杯,說些別的。」 兩人喝了一會的酒。風月就操琴而和歌,唱道:「 馬厭谷兮,士不厭糠籺;土被文繡兮,士無短褐。 彼其得志兮,不我虞;一朝失志兮,其何如。 已焉哉,嗟嗟乎鄙夫。」 狄南堂聽罷,雙淚沾濕,癡癡笑道:「當今天下有難,你我皆報國無門!倘若有力可使,又豈厭糠籺、短褐,又豈問得志、失志。」 花流霜沒問出究竟,帶著賭氣的心思回屋子坐,隨手翻過中原送回的帳目冊子,一眼瞄過幾筆大的赤字,連忙往下細看。發現其中全是糧秣,馬匹,兵器等戰爭物資,她心裡都在發抖,一次一次地問:「老二是怎麼了?即使是生意失手,也用不著把貴買賤賣,捐獻的帳本遞給他阿哥看呀。」 直到看到末尾,她這才恍然,那裡有丈夫寫下的八個小字:天下興旺,匹夫有責。 但她的心還是發疼,暗說:「朝廷收了稅,征了丁,難不成讓別人替他打仗?他糊塗,你老二可不能糊塗,就不會陽一套,陰一套,非要往裡面丟錢?」接著,她又自己安慰自己說:「老二非是在用假帳糊弄他,反大大地賺了幾筆不可。」 想到這裡,她覺得根本問題還沒有解決,便站起來,去找狄南堂說一說,問他為什麼要瞞著自己。剛走到外面,就看到雅塔梅領著兩個婦女過來,一個是自己該叫嬸母的親戚,一個是龍妙妙的阿媽,只好遠遠招呼一聲,納著悶地接她們。 剛剛坐定。龍妙妙的阿媽就說:「倩兒呀。這是你青雲哥要我來的,你聽我慢慢說,說的不對也不急。」 花流霜笑道:「怎麼會呢?」 一旁的老婦也尷尬地笑笑,輕聲說:「你多長時間沒見過藍採了?她現在又病又瘦,快沒了人樣。」 花流霜覺得事出突然,來者不妙,但還是帶著發自內心的同情,回答說:「有一年了。我是想開導開導她,可她不耐見我。」 龍妙妙的阿媽笑著問:「那她心裡藏著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花流霜笑容慢慢斂了,一下聯想到逢術的「親上又親」,恍然大悟。雖然她心中頗酸,但還是點點頭:「我猜到一些。只是,我怕她不願意。」 兩女連連點頭。一個說:「願意,願意!她願意!你明事理,明事理。放心,你大她小,有了兒子就過繼給你!」一個說:「這姐妹倆都進門,外人就插不進去腳,那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你好好勸勸他阿爸,讓他應下。」 原來他心裡沒鬼,是怕拒絕不了。花流霜心中一熱,眼前一片豁然,想想,龍藍采和自己情同姐妹,如今半人半鬼,自己於情於理都能接受,便微微一笑,說:「我和藍采一起長大,心裡也怪掛念的。要是日日能見著面,也是有了個可以說話的人。我會好好嚷嚷他阿爸,看他敢不答應。」 uu書萌 uutxT.coM 全汶自板越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十二節 字數:4393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十二節 井月軒挨著軸心路上的雜物土貨鋪,土黃色的短牆和廊廄相連,四周壓了一溜青石邊,規規矩矩。居中的茅頂主樓兩層相壘,上下比例有致,絲毫也不給人突兀之感。一大群孩子來到,第一眼就瞄上人家門桿子上挑起的一串白皮圓燈,有幾個在下面念字,有幾個呼嚕、呼嚕地偎到根上,尋思著爬上去摘個燈籠。有個愛管閒事的孩子掀開厚厚的棉花簾子,跑到櫃檯上,告訴半皮半綢的二帳先生:「有人摘棍子上的燈。管不管?」可二帳先生仍呆呆地伸著頭,看著到處找桌子,挪板凳的孩子傻眼。 余山漢、飛鳥、龍沙獾幾個圍著他,大著嗓門問他有什麼吃的,問他坐在哪好,更讓他的視聽亂成一團。 見他有點應付不過來,王本有經驗地拽了個本子出來,翻開就叫:「焦滑(溜)肥腸,鹽燒(焗)雞……」正拉著腔叫得高興,王壬一看準他的腦瓜子拍下去,說:「別瞎喊,你知道叫幾份?」 龍沙獾和飛鳥對頭說了幾句,這就安排王壬一幾人:「一個班一桌,先開十來桌坐。吃什麼菜,喝什麼酒,我和阿鳥說了算。」掌櫃的出來,也覺得這法子好,就主動配合,喊店裡的夥計勸客,騰出整桌、整桌的地方。 樓下就酒磕話的漢子大多喜歡熱鬧,讓騰位置就騰位置,湊湊,反話題更多,更有味,連嗓門都隨著吵嚷提高。若有年齡過小的孩子虎虎生氣地站在身邊,他們便用吃的喝的逗,問他們的阿爸,阿爺,問得著認識的,就在那豎大拇指,敬重地叫聲「好漢」、「巴特爾」、「某某爺」。 可樓上的兩位中原來客卻受不得這樣的吵嚷,心焦意亂。他們一個姓楊,名達貴,一個姓方,名白。兩人都是士子出身,性喜清靜,也就圖這個酒樓還能進,大冷天無處去,日日泡著。今天,他們正說消息閉塞,沒有十三衙門的人便利,不敢亂收買眼線,埋暗樁,被蜂擁而來的孩子們攪和,只想找掌櫃的到跟前,好好罵一頓。 楊達貴歎著氣去挾花生米,挾了半天好不容易夾住,正往嘴巴裡送,不防幾個蹦到樓上的花臉孩子故意一喊,掉了,便「啪」地摁下筷子,大聲叫:「小二!」 當地喜歡直呼其名,就連龍青雲也是嘴邊吊著的說辭。幾個哪知道「小二」的意思,推了一個十來歲的花臉孩子去,慫恿說:「叫你的,叫你呢!」 花臉孩子也不怯,幾步站到桌子旁邊,問:「叫老子嗎?」 方白修養要好一些,客客氣氣地問:「小孩子家不要罵人。你們這是幹什麼來了?誰帶你們來的?」 那孩子嘿嘿傻笑,因少見這樣威嚴的白面大人實話實說:「阿鳥請我們喝酒。」說完,就咂巴幾下嘴巴,討酒喝。方白握了個酒杯,剛提了壺要寫,就被楊達貴摁住了。楊達貴看看白白亮亮的瓷底,又看看那髒不拉嘰的孩子,低聲說:「真貧!」 方白「唉」了一聲,抽出一隻手又寫,遞過去,笑呵呵地說:「燒酒。辣!」 孩子憨憨一笑,一把接住,一仰頭,「啾」地一聲下肚,嗆口氣,還是笑。一旁看著的孩子們見同伴得了酒喝,紛紛走到跟前,問那娃子:「好不好喝?」其中一個瞅到桌子上的菜了,連忙給別人說:「連肉都沒有?這糞豆不好吃。」幾個孩子聽他一說,便往桌子上看去,仔仔細細地辨認那幾盤涼菜,卻都不太感興趣。他們推著同伴,搶到一旁的桌子,又敲又打地叫嚷:「讓阿鳥多上肉,一起吃!」 正說著,又有人登登上樓,攆走他們。楊達貴見他們飛快地下去,便狠狠地瞪了方白一眼,慢吞吞地責怪:「亂找麻煩!」方白回了他一笑,淡淡地說:「你忘了,前天,幾個崽子在樓下打架,個個跟狼崽子一樣凶殘。若你我丟了面子,怕在一些土領面前站都站不直,不智取怎麼行?」 楊達貴「哼」了一聲,卻也不得不說:「不理睬就行了!」 方白知道這位同僚僅僅嘴硬,笑了笑,提醒他:「又有人上來了!」楊達貴也聽到咯登的腳步聲,一扭頭,看到幾個帶著悍氣的少年上來,挑了個居高臨下的位置坐,咬了咬牙,低聲說:「明天再來,我就帶上人,免得怕狗一樣防著。」 方白把指頭放在嘴上,偷偷觀察那桌的少年,觀察了一會,就見一個大個子的少年走到欄杆旁敲了敲,朝樓下大喊:「都閉上嘴,聽我龍血說話!」 下面嘩啦啦一笑,人聲卻稀疏許多。方白朝楊達貴看去,讓他也聽聽少年說什麼。 很快,龍血大聲嚷道:「阿鳥從漠北回家,你們高興不高興?」 下面響起呼啦啦的回答聲,都是又脆又高的嗓門,吵得人耳朵發麻:「高興!」 楊達貴低聲問:「阿鳥是誰?」 方白搖搖頭,讓他繼續聽。楊達貴朝龍血背上投一眼,聽他又扯著公鴨嗓子喊:「阿鳥和我一起上的戰場,我可以指著長生天發誓,他的財貨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不是撿的,是沾滿血汗之物。你們羨慕吧,紅眼吧,哈哈!肯定紅眼。可阿鳥欠咱們的嗎,不欠,有錢就欠別人錢嗎?不是。 「他送我一匹好馬,雖然是一匹,卻是精心挑選出來的好馬,是要一輩子和我好。今天,他又請你們喝酒,是不是要和你們好?」 下面大喊:「是!」 龍血便問:「你們跟不跟他好?」 楊達貴聽得明白,又在一片大喊中低聲說:「這個少年不簡單呀!」 方白點了點頭。這時,他又看到上樓的女孩子們。 來不及跟楊達貴說什麼,為首一個就衝著龍血嚷:「那個騙人的膽小鬼在哪?」 「琉姝小姐知道阿鳥立的功勞大,也來看他。還……哎喲!」龍血筆直一挺,最後一次大喊,沒喊完就被修理了。 一時間,小的支稜著頭,拚命地尖叫,大的鬼哭狼嚎,方白正有深陷狼窩的感覺,眼中多出一個扎滿小辮的黑皮少年。他被大群的少年、孩子推上樓,逃了幾次沒逃掉,就站在桌子的對面,笑瞇瞇地沖剛才那少女交待:「阿姐!我真沒有龍擺尾要的寶貝,又怕他要抓我,和我阿叔鬧不合。你就原諒我吧。」 龍琉姝問:「你為什麼不跟我說?我聽阿孝說了,你就是想去漠北。說那裡都是英雄好漢,說那裡天高草深,比我們這裡還要……」她卡了,只是恨恨地說:「改日再找你算賬,今天,是來吃你的,喝你的!」 飛鳥連忙跑到樓欄杆邊,一伸頭,大叫:「大塊牛羊肉,大碗好酒!不喜歡的不是好漢。」 龍琉姝就要派人要菜譜,聽他一喊,才知道遠沒有他奸詐,就恨恨地坐到一圈少年留出的座位上,給少年們說:「你們都是少年巴特爾,誰要不吃鼓肚子,就不要回去?」 「那當然。」努牙巖青彪笑嚷,「那誰呢?既然沙獾說不打不相識,我努牙巖青彪就一心和他好,若是心裡還有半點放不下的,就不是努牙巖家的子孫!」 飛鳥點點頭,左右看看,酒還沒上,就打了旁邊一桌的主意,一把提過別人的壺,在楊達貴和方白面面相覷中說:「借杯酒。」他又走到欄杆旁,喊了飛孝、牛六斤幾個,回頭給努牙巖青彪說:「努牙巖青彪阿哥的心胸像大漠一樣寬廣。他們不喝這壺酒,我就一個個地灌。」 方白看楊達貴有站起來離開的意思,怕落下笑柄,就轉過身子,抓飛鳥的話巴子:「各位都是少年英雄,這區區半壺濁酒怎麼能夠?讓我要來半壇,吃個飽?!」 飛鳥轉身打量他,見這個充大方的大人白面有須,一付有錢人模樣,卻沖半壺酒較真,就激將說:「你以為半壇就夠了?」他手一比劃,窩出酒罈的模樣:「還是省著你的錢吧。一看就是中原來的客商,小裡小氣。」 方白心裡迸火,一味就要挑起他們未解的矛盾,哈哈大笑,說:「能喝多少,我方某人就買多少。錢,我是不多,卻最怕待人不誠。」 「一壇?兩壇?」 方白聽在耳朵裡,好笑地點頭,覺得這少年是樓上少年中最簡單的一個,一點也不管龍琉姝的提醒:「別理他。」「阿鳥!」見方白不理,龍琉姝只好叫了飛鳥一句,「你阿弟喝得完嗎?」飛鳥也不理。她歎了口氣,見龍沙獾從嘈雜的樓下上來,要求說:「龍沙獾,你看看阿鳥,快把他拉回來。」 飛鳥給龍沙獾擺擺手,似乎惱羞成怒地變臉,喊道:「一百壇。你還買嗎?」 方白頗有些大將之風,覺得對方不會真要,便豪爽地大笑:「買!能讓各位少年英雄高興,再多的酒,我也捨得。」 飛鳥再燒火一把,提醒說:「這可是你說的。」 方白點點頭,心想:就是真的,也不過是區區幾金幾銀。 飛鳥嘴角浮笑,第三次跑到欄杆邊喊。 片刻,掌櫃的上樓。飛鳥看著那又胖又可親的面孔,要求說:「這位先生要請我們喝酒,一百壇最好的酒,葡萄美酒。要是沒有那麼多,就要奶酒,奶酒也不夠,就在燒酒裡添人參,添鹿茸……我讓人敲著鑼,讓附近的人都來喝。喝不完?!阿孝,再喝不完,你騎上馬,到西鎮找人。我最恨人假大方。努牙巖青彪,你解不解氣?」 努牙巖青彪覺得飛鳥不對,沒有吭聲。可龍血唯飛鳥是從,便哈哈大笑,站起來叫嚷:「阿鳥。我還沒喝過葡萄酒,快讓人拿呀。掌櫃大哥,去拿呀!」 方白臉色鐵青地站起來:「你?!說好是讓你的阿弟喝。」 飛鳥拍拍手,讓龍沙獾看:「什麼時候說只讓我阿弟喝了?!怎麼樣?這老傢伙暴露了本來的面目!什麼交結,是見我借了半壺酒,用話敲打我吧。我就說,天上不會平白無故地掉半罈酒,果然——。這一百罈酒,你要不要喝。」 龍沙獾為這兩個傢伙撞到飛鳥這樣的魔王不值,搖頭歎道:「算了。這些中原人虛偽,表面說我們是少年英雄,心裡罵我們蠢,和他們一樣,早把他們宰完了!」 方白的血直奔腦門,楊達貴也睜著眼站起來,啪地摔了筷子。飛鳥卻笑吟吟地說:「別害怕,說著玩的!」 方白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我就是傾家蕩產,也要給你買這一百罈酒。哪怕裡面裝滿金沙,我也要買這一百壇。」接著,他脖子上鼓出青筋,大叫:「掌櫃的,去買!」 飛鳥也嚴肅起來,卻問旁邊的人:「你們喝不喝金沙酒?」說完他哈哈大笑,小聲地問龍沙獾:「阿叔走了吧?!這傢伙是上勁了,怕掌櫃的不照辦,他都要掀桌子!」他見掌櫃的仍在站著,就從後面推他的肥腰,說:「快,先上幾壇,就是他賴賬,我也給兄弟嘗嘗!」 幽u書猛 uuTXT。COM 詮紋自版閱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十三節 字數:3472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十三節 楊達貴推著方白下樓,正和逢術,花落開等人擦身而過。掌櫃的正在看二帳先生的算盤,嘴巴裡念叨:「半桶葡萄酒,一桶奶酒,燒酒不要!半頭牛,兩隻羊,兩隻□子。差不多了,不夠再說!」他抬起頭,看到直奔自己的中原人,笑道:「兩位爺別跟孩子們一般見識。什麼紅酒,奶酒,那都是要過了的,半個子也不讓你們出。孩子們剛吃過午飯,喝不了多少,別說一百壇,十壇,也得滿大街喊人。我是闖關北過來的,就仗著膽子叮嚀二位:在這裡,說話不實在,是要吃大虧的。」 方白見他用了教訓的口氣,森森一哂,問:「你是在教方某做人?」 掌櫃的搖搖頭,笑道:「豈敢。可你們也得想想。跟你們叫陣的孩子不過十二三歲,兩三人喝你那大半壺的上等白干,說不定就要抬著回家。你在那喊,這哪夠,我出錢~半壇。這不是害人嗎?人家阿哥容你這話?我不知道你們是糊塗還是恨人拿了酒。還是老老實實地奉勸在先,不實在,吃大虧。」 方白惱羞成怒,臉色青白不定地站著。掌櫃覺得他還在較真,沒好氣地說:「我們這的酒是不論壇的,我去了一聽,就知道人家在和你鬧著玩。也不想想,干人參,硬鹿茸,塞到酒裡能喝嗎?走吧,走吧!」 楊達貴看看方白,尷尬地說:「確是沒有往酒量上想!」說罷,他拖著著方白就走,出了門只想回到住處,幾天幾夜再不出來。卻不想剛深一腳淺一腳地邁了十幾步,迎頭有熟悉的聲音喊:「這不是方楊兩位大人嗎?」 方白抬頭一看,兩個領路的女孩子帶了幾個大人,其中一個正是套了個羊皮裌襖的田晏風,霎時見得親人一樣百感交集,上去握了人家的手,不捨地問:「是田先生,這雪天路滑,你急急忙忙地去哪?」 田晏風拍了拍方白,跺著腳說:「那些不聽話的孩子,全溜了。我怕他們抱了酒就灌,找他們回去!」 楊達貴忍不住回頭,看看井中月的招牌,歎了口氣。田晏風見他面有慍色,苦笑:「都在裡面吧?那哪像咱關內的孩子,乾乾淨淨,安安分分?下巴都長到頭上,自以為是什麼『巴特爾』,一個不好就看不住。管不了!唉!個個都管不了啊!!我這把老骨頭是要敗給他們了!」 帶路的是龍妙妙。她仰頭就替田晏風嚷:「特別是我們班的,還追女孩子……」 田晏風朝她擺了擺手,又跟兩位大人說:「有時候你覺得他們可愛,有時候你覺得他們可恨!我敢說,他們在裡面推舉少年首領,以後領著人打群架。」 方白低吁搖頭,脫口而出:「這哪是孩子,是狼崽子。你說和他們一樣吧,被人笑話,不和他們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咬一口!」他丟了田晏風的手,苦笑著點著自己的腦袋,抿須繃嘴:「頭疼!」 田晏風越發肯定,是有孩子惹他了,便一腳前跨,一手前指,聲色俱厲地喝:「再凶再狠,還是我的學生!你說,是哪個?我立刻把他掂出來,給大人賠不是!」 方白擺了擺手,離了他,繼續向前走。楊達貴看著田晏風,低聲為方白的無禮解釋:「他是氣壞了,氣壞了,被一個叫阿鳥的孩子鬧得臉面無存。平時都是他勸我,這回,我去勸他!去勸勸他。」說完,喊聲「方大人」,追了上去。 「又是阿鳥!」田晏風看了看龍妙妙,邊說邊往裡走。 ※※※ 他進門時,逢術正拍著掌櫃的肩膀,問:「要是我沒認錯,那兩位是上國官員吧?」掌櫃一邊要夥計上酒上菜,一邊搖頭晃腦地和他倆五倆六地喊:「管他呢。天高皇帝遠。在他們管不著的地方,腰桿直!」 田晏風進門就引發大片的驚慌。孩子小聲地遞話:「田老先生!」有的想著躲閃,半真半假地往桌子底下鑽,往大人背後藏,卻被一片的哄聲叫出名字:「***,你幹什麼呢?」心裡有數的知道躲不過,捧著自己的杯子往上走,爭先恐後提醒在樓上開會的大哥大姐,喊道:「田先生,喝我的酒!喝我的!紅色葡萄酒!」 「這位是?」掌櫃的迎上去,笑道,「裡面坐!」 田先生嚴厲地喊:「都給我坐回去。狄飛鳥呢?龍沙獾呢?那誰,龍血,王壬一……,都在哪?我知道他們在幹什麼,藏得了嗎?」他一口氣點了十餘人,往樓上看著,又大喝:「都給我下來!」 逢術拔分開掌櫃,客客氣氣地請求:「孩子都去了家裡。主母讓老余帶著他們來吃一頓。老余是有數的人,不許要烈酒!大先生就讓他們吃了再回去吧,別讓阿鳥難看。」 田先生見他提阿鳥的面子,氣不大一處來,瞇縫眼睛看他,說:「讓他難堪?他沒讓別人難看?!剛才走的是誰?那是朝廷來此公幹的官員。要是別人,我當他懵懂。可狄飛鳥,他就是目無王法,有意褻瀆朝廷命官。老余,我認識,他人呢?他堂堂一個雍人,就看著狄飛鳥胡鬧?!」 逢術這才知道飛鳥,龍沙獾,龍血,甚至余山漢都畏他三分的緣故,但他這人還是甕聲甕氣地說:「大先生。你也得講道理。努牙巖青彪和我家阿孝打了架,龍沙獾讓他們和好,這就在那兩人桌上借了杯水酒,許諾喝乾為淨。可那官人吝嗇,反客客氣氣地說阿鳥,你想喝就說,我給你買半壇!不說阿鳥氣不氣,阿孝喝完半罈白乾,還能直著出去嗎?我剛聽掌櫃的說過,若不是晚來,非把他們扔出去不可!」 田先生一愣,低頭沉吟片刻,埋怨說:「你這個魯莽的漢子!他們是朝廷的命官,就是狄嶺,那也得畢恭畢敬地供著……」 「敬他?!」逢術獰笑,「他們是想慫恿阿爺給龍嶺翻臉,要龍嶺的命!數日前一起喝酒,我就站在一邊。那個姓方的官人像蛇蠍一樣遊說阿爺對龍嶺不利,欺負站在一旁我是番子,在手心裡寫上『殺』字,讓我看得一清二楚!阿爺不殺他們,那就是對你們大朝廷客氣!」 「他們想要我阿爸的命?!」龍妙妙大怒,齜牙咧嘴地喊,「看我不告訴我阿爸!」 田晏風失色,脫口責怒:「正說你魯莽,你還真是魯莽到家。怎麼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 逢術藉著半分酒興,拍著粗壯胸膀大笑:「俺逢術的頭,是阿爺的。龍嶺,對阿爺有恩,也是俺家的親戚,便是中原大朝廷來上千軍萬馬,俺照樣三進三出,不許他動龍嶺半分汗毛!俺家阿鳥,那是少年巴特爾,更不能平白無故,受他的氣?!大先生,我也敬重您,可有句話說在前面:士可殺不可辱。」 田晏風見周圍的孩子已經是半驚半咋,知道計較不出道理,反讓局面無法控制,只好詐稱:「你醉了!讓龍沙獾看好孩子,別讓他們喝醉!我今天就給他們放半天假,去和龍嶺論論這個事!」 說完,他煙熏火燎地出門,一面怪方、楊糊塗,一面希望龍青雲能不予計較,放他們一馬,也好不絕功爵之路。 小雪刮得緊,將幾個一起走的先生罵罵咧咧,罵罵咧咧送得嗚嗚咽咽。 田晏風恨極了,幾次都差點摔倒,直到被人攙了一把,才客客氣氣地要求:「他們是朝廷的命官,殺與不殺要從長計議,不可與人耳傳!」 一個聲音問:「田先生!剛才那兩個白面文人?」 田晏風扭頭一看,才發現攙自己的是狄飛鳥,便又憐又愛地問:「你也想要他們的命嗎?他們剛剛出塞,看不清是非,看不起咱這兒的百姓,以為王化萬家,非需取龍爺性命,是錯不是惡。」 飛鳥老老實實地說:「可他們的錯比惡還可怕。人人都要衝出去找他們,被龍沙獾和我攔住了才罷休!」 田晏風寬慰地點頭,無奈地說:「這些孩子,和他們的父輩一樣烈!」 他抬著頭,鬍鬚前伸,眼睛盯著前方,一步一步地走,好久才悠悠說道:「阿鳥。告訴我,打仗苦嗎?」 飛鳥搖搖頭,笑著說:「不苦,還認識了許多英勇無畏的巴特爾。」 田晏風扭了頭,望著他的眼睛,用充滿情感的聲音說:「好孩子。要記住,你是雍族的少年巴特爾!我對你遠比其它人嚴厲,是要教你成人,做一個像你父親那樣的英雄!你要明白我們這些長輩對你寄予的厚望,要像我們的先祖那樣豁達,像他們那樣樸實,無畏,睿智。最希望的是,愛我河山,恪守忠義之道!」 飛鳥感動地說:「學生記住了,以後再也不敢胡鬧!」 悠U書盟 uutxT。cOM 荃蚊吇阪月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十四節 字數:3614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十四節 龍氏聚居地隱有以前的寨痕,地勢頗高,有幾處因勢而起的陂陀(不規則的斜坡和台階)。上面叮滿雪冰滑泥,雖然墊了乾草,卻依然難爬。幾個跟上來的先生見飛鳥的靴上沒有登爬的屐齒,怕他扶不住田晏風,紛紛嚷他回去。飛鳥丟開田晏風,炫耀一樣上下給他們看,卻是穩穩當當,如同一隻冰上起舞的黑天鵝。 田晏風喊了他兩聲,大聲說:「阿鳥,他們還在等著你,就回去吧。慢點。你看看你,哎呀,怎麼就沒個你父親的穩重。我和你阿師們走別的地方了!」 飛鳥看他們說轉彎就轉彎,只好說了聲「好」,下來往回跑。 他出來前,頭娃子確實是在推舉首領,龍血還暗中告訴他,自己是要提舉他的。 想必此時,他們被兩個中原官人惹火,正加快推選。這麼一想,他走得就像車輪,還掐著手指頭算和自己好的頭娃子,暗說:說不定會選我呢。 一口氣回了井月軒,老遠便可聽到一片大吵大嚷。他伸頭看看,見裡面亂嘩嘩一片,龍妙妙端了深碗,邊一口、一口地呷,邊在人堆裡嚷:「聽我阿爸的,我回家給我阿爸說說。他讓去找那兩個山羊殼兒,我們再去找!」 這是飛鳥給龍沙獾的主意,而龍沙獾又解釋給龍琉姝,並在二樓喊的話兒。飛鳥見她樂顛顛地,便一跳進門,急溜溜地鑽到她的身邊,伸著脖子一看,果然是紅酒。龍妙妙不防被他看到,連忙往旁一藏,惱羞成怒地說:「就告你的狀,還喝你的酒,想怎麼樣?」 幾個男孩子給飛鳥亮一亮沒喝完的酒,卻是紅是紅,白是白,和奶酒摻了:「都說貴,可酸不說,肚裡也不熱。就給她們喝喝!」 飛鳥心裡樂,卻一本正經、不懂裝懂地說:「這酒是好。可酒根生小紅蟲,吃到肚裡不好!」 龍妙妙半信半疑,連忙趴到別人杯裡看,見段晚容也往酒裡瞅,就問她:「有蟲嗎?」 「看能看到?」飛鳥把手指頭探到她碗裡,用食指和拇指撥捻幾下,放到嘴裡吮吮,又放碗裡捻捻,糊弄龍妙妙說,「還好,沒有。」 他也不覺得紅酒好喝,正後悔要了這酒,聽到飛雪喊自己。飛雪還在奪飛田的碗,邊奪邊給飛鳥嚷:「阿哥,她喝了好多。」 暈頭轉向的飛田抓著碗尖叫,皺著粘糊糊的嘴巴,也不知道嘟囔什麼,連臉蛋都紅了個透。她手不聽話,掙幾掙,碗竟拋了去,一線酒水直朝一個哈哈笑的小孩潑去。那小孩提了個空碗,往前一拍,剛喊完「盾牌」,就苦著臉揉酒水。 飛鳥皺了皺眼,看著段晚容請求說:「阿姐,你看著飛田吧,別讓人再給她紅酒了。」 段晚容回頭看看,撅了嘴巴。她還沒轉身,龍妙妙就一口喝完自己的紅酒,幾步到了飛田身邊,拖了到自己桌兒邊,摁在板凳上教訓:「紅色酒有小紅蟲,呵,別喝了,再喝,挨揍!」 王本笑呵呵地湊頭,剛伸著跟前,就被龍妙妙一拳打在下巴上,嗷一聲狂叫。龍妙妙說:「別以為我不知道。其實你是個色狼!」飛田醉眼朦朧,鞠頭抿嘴,也使勁打了一巴掌,嘟囔說:「我家到處都是狗,咬死你!」 王本捂了疼處摸到飛鳥身邊,摟著他往外走,邊走邊低聲說:「自從你阿妹認她做阿姐後,就經常打小孩!這個狠女人太厲害,你要當心。以後你做了瓦裡格(少年首領),可得防著她們跟咱作對!」 他再次壓低聲音,說:「你快上去。我和王合都給王壬一說了,龍血和龍沙獾都是你阿哥,提你當瓦裡格,他們肯定願意。只要他們願意,咱們這一派就可以……」說到這裡,他已忍不住抖動的胖臉,嘿嘿得意。 飛鳥春風得意,把王壬一,龍沙獾,龍血等人一算,便揉揉他的頭,教訓說:「辦了好事也不要驕傲。你小子是知道我做了瓦裡格,自己的好處多多。不過,要我包庇你也行,得聽我的,聽田師的,聽?聽長生天的……」 「那當然,肯定聽長生天的!可聽田老——?也聽他的?阿鳥,和平對我們沒什麼好處!」王本臉色鄭重,托出和王壬一等人商量的結果,說,「只有陽奉陰違,咱才能得好處……我替你想好了?第一步就要向院以南的三條街開戰,只要有了南三街,最少也要多出幾十號弟兄!」 飛鳥立刻反應過來,那裡有幾個和王壬一不對的少年。王壬一的目的是他們。他差點就要抱著王本的頭,狠狠地敲打敲打這條肥弟兄,但一想,王壬一還在上面支持自己,這就嘿嘿一笑,語重心長地叮囑:「要穩重呀,胖子!知道為什麼你這傢伙扮老實,還被龍妙妙打不?不穩重呀。」 王本不知道想到哪去了,立刻領會貫通,老謀深算地說:「鳥阿哥說得有道理。得穩重,慎重,王壬一也不知道我是你的人,還以為我是為他著想,穩重才能求勝!」 飛鳥問:「你是我的人嗎?我怎麼看你都三分奸詐,七分虛偽?!你可是一直對王壬一忠心耿耿呀!上次,他打架前請客,你把褲子都賣了,還頂了一條白帶子,說要賣身救哥,後來又跟我借錢!」 王本「啊」,搖頭擺尾地問:「有嗎?有嗎?!」他一拍腦袋,似乎想起來了,「唉」了一聲說:「我是三分奸詐,七分真切!那,都在那三分奸詐裡面。我不賣褲子,他相信我沒錢?說賣身救哥,那是知道沒人要我……我真正忠心的人是你,也只有你,才能讓我時刻敬畏。」 飛鳥心中一笑,暗想:又有了一把小辮子。有錢,卻瞞著王壬一,讓王壬一知道,你又完了。你的小算盤,我也有數。你是覺得跟了我,我會讓你做我的軍師,以後作福作威,不再人前馬後地跑龍套。 他踏到樓板上,見王本送到這兒不再往上走,又叮嚀:「要穩重!」 他先是一步一步往上走,幾步間聽到帶著「阿鳥」倆字的爭吵聲便提速,跑上去就笑著問人:「推我了吧?快,都同意。我年齡小了些,卻穩重得很?」眾人看他蹦上來就是這麼一句,不禁失神來看,最後把目光集中到龍沙獾和龍琉姝那兒,也只有飛孝和倆三外來的兄弟使勁拍打一旁的那面桌子,呵呵搗亂。 飛鳥一一笑對,想假假地謙虛兩句,卻覺得渾身沒有可謙虛的地方,就大拇指回指:「我狄飛鳥箭法好,武藝好,錢多,穩重,心胸寬廣,嗯!還能服眾……」 立刻,龍血氣咧咧地站起來,喊著飛孝幾個,大聲說:「一點也沒有錯。為什麼不行?我就聽阿鳥的,別的人,老子不服,散伙。」說完,他大步出席,摟了飛鳥的脖子站住,回頭往席面上看。接著,王壬一也退席。他先看了看龍沙獾,又往兩邊看,嚷嚷道:「龍沙獾,阿鳥是你阿弟,接任是理所當然的。都別忘了,今天你們吃的喝的,坐的地方,可都是人家阿鳥出的錢,當真是吃了喝了,拍拍屁股就走!」 龍琉姝哼地一聲反對:「李世銀,龍颯,努牙巖青彪都行,就是狄飛鳥不行。他就會獻個馬尿,掏個狼窩,騙騙人。王壬一,你也學龍血,站他那邊去?去,去呀!」 王壬一看龍沙獾搖著碗,眉頭皺著,還是又坐下,奇怪地說:「琉姝,你別惱。他可是你阿弟呀。那好,讓龍沙獾說,他說誰,我就聽誰的。」 龍血看飛鳥的頭是朝著飛孝看的,連忙摟正他的脖子,讓他盯著龍沙獾。飛鳥便低聲告訴他:「完了。狗獾不會選我的!」龍血不信,看他的頭低了下,便用力端正,說:「他敢。你阿媽剛送他一把刀!」 飛鳥肯定地說:「他沒有合適的人選,就會說:你們忙什麼,我一時半會還不走。有,就會說:阿鳥還不行!」 龍血半信半疑地說:「他敢。別亂猜,他才不是那種人呢。」 龍沙獾沉吟片刻,抓了抓自己的亂髮,還沒說話就把人心吊了。眾人等待著,就見他扭頭看了看飛鳥,慢吞吞地說:「阿鳥請大伙喝酒,和讓不讓選他沒關係。你們忙什麼,我一時半會還不會走。再說,田先生也一直找我說這個事,迫我迫得很,看來不太相信你們。要明白,不管選誰,他都得……都得什麼,阿鳥?」 阿鳥撞了一下龍血的肚子,意思是說,我說的不錯吧,然後接了龍沙獾的話,補充:「虎有虎威,熊有熊魄,有個樣兒!」他沖龍沙獾哼哼一哂,氣呼呼地說:「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大家都選我,你就偏不選我。」 龍沙獾呵呵兩句,直言相譏:「我就不選你!看你驕傲的,有虎威嗎,有熊魄嗎?!」 眾人眼看論得沒有結果,酒肉都吃得差不多,紛紛都說:「快,快,把剩下的吃完,咱們回去!」 龍血哼了句,拉著飛鳥去坐,拔拔,找碗紅酒,說:「也不好喝,可你沒嘗著就跑了。喝完,明,咱拉壯人馬,看他那個不服,揍他狗日的!」 幽優書萌 UUTxT.COM 銓汶子板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十五節 字數:3772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十五節 酒足飯飽,龍血聚上十餘人,邀飛鳥到學堂旁的零食鋪小屋商量大事。去到,他們就七嘴八舌地談論,要不要穿一樣的衣裳,梳一樣的頭髮辮,起不起文臣武將名……一直嚷到天黑才各回各家。飛孝又興奮又激動,兩個眼睛冒著紅光,一路上昂頭吼歌,只等第二天就收羅一十、二十的兄弟,成為威風八面的頭娃子。飛鳥卻顯得無精打采。他覺得自己保不準還要給人發衣裳,發腰帶,發靴子,太無聊,就拎著半路買的熟食,在快要到家的時候叫嚷:「龍沙獾不讓我做瓦裡格,我還不想做呢。以後,我就不上學了,移營去武律山,建我自己的牧場,做自由自在的牧人!」 飛孝大吃一驚,問:「我呢?」 沒進門已聽到「雪地虎」如同猛獸一樣的吼叫。飛鳥不禁想起了哈達達,心底兒為沒見到那條自由的老狗而忐忑,便問:「哈達達呢?我一心去做瓦裡格,竟然把它忘了,真是的,還要它幫我放羊呢!以後,我左手執馬韁,右手牽『雪地虎』,身前跑著哈達達,身後全是牛、馬、羊,天天在一眼望不到邊草地上跑,到處跑。誰不讓我跑,我就跟誰打仗,真打仗,打真仗。怎麼樣,好吧,這樣的牛馬王還不用發衣裳呢!」 「我知道,你怕發衣裳!」飛孝哼了一聲,說,「沒出息!看我不告訴大伯,你不想上學,就想放你的牛馬羊!」 飛鳥也一個眼神蔑視過去,嚷道:「人各有志,阿爸也不能強求。再說,牛羊多了,奴隸就多。馬多了,戰士就多,三叔不就放粗了腰,現在打馬出行,身邊至少要跟一二十騎,到那裡都有巴特爾起身迎送,還威風還舒服!」 飛孝說不過他,見他跨腳進門,就跟在他身後吵:「牛、馬都得病了呢?全死完怎麼辦?過冬呢?狼吃羊呢……告訴你吧,哈達達不吃不喝,死了,再也不能給你放羊了!」 飛鳥站住了,心裡一下被什麼塞住。他一聲不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傷心、難過,只覺得哈達達再也不會在自己的腳邊搖尾巴,再也不會在自己的慫恿下和別的狗咬架,一轉眼的功夫竟然就這樣老死了……他吼吼兩聲,轉而看向「雪地虎」,又覺得它是長生天新給自己的夥伴,便堅定地說:「長生天常常收去衰老,又常常降臨新雛,告誡萬物說,生命之花短暫暇接,不可優遊虛度!明天,我就多買狗,後天,我就織帳,到春天就走,秋裡回來接阿爸阿媽。明年,我十三歲,肯定又吉祥又好運!」 飛孝極怕他扔下自己就跑,只好和他槓上,怒氣沖沖地說:「別擰勁,要是不吉祥又不好運呢?把你的牛呀,馬呀,羊呀,全養死光光,就在那哭吧。」說罷,上來就推,推了就去抱腰。飛鳥見他不講一點道理,說動手就動手,就一肘擊到他脖子上,縮腰扛上他肩膀。 兩人扭成一團,踩著咯吱響的冰花打成一團,不一會就都在地上滾,嘴裡呵呵喊叫。滿院子的人都知道他倆打架了,紛紛推門而出,又扳又勸。 男人們力氣大,前一個拽飛孝,後一個攬飛鳥。可兩個人動彈都動彈不得,還各自拽著對方不丟,狠眼睛冒著火煙,相互盯著燒。他們掰掰哥倆的手,發覺那指頭像拽了就不丟的狼嘴,紛紛說:「阿鳥。你是阿哥的,先放手!」 狄南堂正在飛鳥屋裡問花落開話,看看他沒有長進,剛聽響時只指使笑花落開苯的飛雪和段晚容出去看哥倆打架,後來聽飛鳥一嗓門的狠吼:「丟,你丟不丟!」便帶花落開出門。往回跑的飛雪抓了他的衣裳,焦急地指給他看。狄南堂卻小聲說:「我管不了,去,去你阿媽那兒,說給她知道!」 飛雪不肯,搡了阿爸喊:「管得了。你管得了!」 狄南堂只好「好,好」地走到跟前,抬頭看看厲聲叫兩人分手的花流霜,問:「誰先動手的?」飛鳥和飛孝異口同聲地說:「他!」花流霜只覺得他來添亂,厲聲說:「你回你的屋子,先想好自己的事,再來管孩子!」 狄南堂只好笑笑,不再吭聲。男人們還不大見她沖狄南堂凶,心底兒偷樂,卻裝著糊塗,當沒聽到。花流霜又要再嚷打架的兩個,就聽飛孝說:「學堂裡的阿哥,阿姐推舉瓦裡格。龍血他們推選了阿哥,龍沙獾不同意,他就一肚子氣,到處發脾氣。要不上學了,回武律山放牛放羊。我說要告訴大伯,他衝我就是一肘子,把我眼都打花了!」 「是他先打我的!」飛鳥見他惡人先告狀,急忙爭辯,「我好好地說話,他上來就推我,抱著我就摔!」 狄南堂見花流霜鬆懈,插嘴又問:「那打了那麼久,誰贏了?」 兩人又是異口同聲地喊:「我!」 狄南堂不相信地吩咐:「到底是誰打贏了?打贏了的還要打嗎?打贏的放手!」 花流霜見他這樣管孩子就火,可再一看,兩人都得意洋洋地丟了手,一個整衣裳,一個昂著頭,大為意外,只好無可奈何地宣佈:「倆個人都沒有飯吃,去,和你阿爸,大伯一起呆著去!都是他把你們慣的!」 兩人這就跟著狄南堂走,進了屋,捂嚴實門,脫掉厚的衣裳,和花落開坐到一起。飛鳥見阿爸看著自己,心裡七上八下,連忙說:「我不該去漠北玩,一回來就被阿媽打,真悔改了。」 狄南堂見他瘦了好多,黑得跟碳條一樣,心裡又恨又愛,也有點無可奈何,只好嚴厲地說:「正像你阿媽說的,把你慣的。啊?!翅膀兒硬了,掙到財物了,是吧。實話告訴你,猛人夜裡調馬,是被你三叔和納蘭山雄的夜戰打怕的,不是你的本事!那馬,是衝著你父叔的面子,見你苦巴巴地盼著纏著,差點連命都丟了,這才給你們的!你樂顛顛,樂顛顛的,一回來就宴請賓客,還要做什麼瓦裡格,丟人不丟人?」 飛鳥大言不慚地爭辯:「他龍擺尾六神無主,見我獻了妙計,一口便答應,能怪誰?再說,他一戰打敗英勇善戰的薩林黑闊,贏得威名,再也不需對部下連哄帶騙,也不是沒揀到便宜。這靠得是誰?不是我們把他的陣營攪亂,他贏得了嗎?過得了河嗎?他也不是沒和別人照面,上去就被衝散了的……!」 狄南堂見飛雪和花落開瞪明亮的眼睛,怕他們信以為真,便「噢」地點頭,譏諷說:「言外之意。龍擺尾該以你為統帥?!」 飛孝同仇敵愾地說:「嗯!要是讓阿哥指揮,肯定比他打得好。」 飛鳥當仁不讓地說:「如果我是將軍,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以數千匹戰馬沖敵潰敵,直搗中軍,不像他那樣偷偷摸摸,瞻前顧後。」 狄南堂知道這傢伙為保住自己的戰利品開始胡吹,就問:「阿鳥,你知不知道龍擺尾帶的是什麼樣一支隊伍?知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連哄帶騙?又知不知道他勝在哪?」 飛鳥硬著頭皮胡攪:「一支虎狼之軍,爪子利,嘴巴尖,厲害得很……」說著,說著,他自己也覺得荒唐,撲哧一聲笑了,承認說:「我也揀了便宜,可那也得靠著厚厚的臉皮和大大的功勞!」 飛雪哈哈大笑,捏捏他的臉,爬去一邊說:「阿爸。阿哥的臉真厚!」 狄南堂沖飛雪點點頭,見他不是聽不進自己的話,又問:「你覺得你可以像龍沙獾一樣,管得住比你大好幾歲的阿哥,阿姐們?」 「阿爸?」飛鳥做了個不可與人共語的姿態,湊上嘴巴耳語說,「好多人都想靠我威風,阿孝就是的。他和我打架,就是說不過我,急的!」他看著阿爸,笑道:「不過,要我做瓦裡格,真做得了!」 狄南堂問:「真的?」 飛鳥點點頭,又低聲說:「真的。知道嗎?打架不許用兵器,就是我讓龍沙獾訂的規矩!我們都是少年巴特爾,只要不用兵器,不動手打比自己小的,打打架還有益呢。」見他一直耳語,飛孝拉著花落開湊頭,想聽聽,可一靠近,頭就被手推走。 狄南堂也只好和他神神叨叨地磕話:「可他們要是不聽你的呢?」 飛鳥嘿嘿地笑,轉了臉沖飛孝喊:「你今天說了謊話,不是巴特爾!」 飛孝勃地爬到跟前,大聲說:「沒有。我先摟了你,可確實是你先打的我!」 飛鳥朝狄南堂看看,得意地眨了眨眼睛。狄南堂沒想到他能有意識地玩這一手,大為意外,卻也放了心,便不再管他的事,笑著說:「我出錢,讓你表哥溜出去,給咱們買點吃的,怎麼樣?」 花落開突然覺得飛鳥好相處,請求說:「姑父,讓我和阿鳥一起去吧!」 狄南堂點點頭,見飛鳥和飛孝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只好交代:「也沒我的飯!」飛鳥想起自己買回家的一袋熟食,摸到門口拔開看,見四下無人,一擺手,貓了腰出去。不大一會,他摸回食物,笑吟吟地說:「就怕阿媽不讓吃飯,備了好幾頓的呢!嘗嘗。」 一陣亂伸手,還多了個小一號的,飛鳥從指頭看到眼睛,才知道喝醉酒的飛田趴在自己屋子睡覺,醒了湊來摸吃的,立刻就請她去一邊,說:「讓你吃,你也會多嘴,不讓你吃,你還會多嘴。幹嘛要你吃?」 狄南堂拍了飛鳥一巴掌,把站也站不穩的飛田摟到懷裡,笑著說:「怕什麼。飛田喝醉了酒,也沒有飯吃!」 浟U書萌 uutXT。COm 銓蚊吇版越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十六節 字數:3546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十六節 等段晚容叫走飛雪和花落開,剩下的大小都是沒飯吃的。飛孝和飛田不願回去睡覺,兩人一會從東翻到西,一會插科打諢,頂著阿哥和大伯嗚嗚叫。被欺負怕了,飛鳥躺下哄他們睡覺,不想,他卻把自己哄得實在,不大一會就打起又細又長的香甜呼嚕。狄南堂止住去扭他鼻子的飛孝,又把已睡倒的飛田抱到他身側放好,這才輕輕掖好被褥,帶著飛孝出門。 天昏地白,大雪在眼前撲撲簌簌,靜謐得只剩下細碎的腳步聲聲。他裹緊袍子回頭看看,再次確定房門裡關了淘氣兒子後,心中一片祥和。 飛孝又想起阿哥要搬出去放牧的事兒,仰著頭看他,擔心地問:「阿哥是真要去放牧!阿伯,怎麼辦呀?」他咬咬牙,決定往死裡整阿哥,便惡狠狠地說:「要不,關著他,關上兩個月!」 狄南堂反問:「可不還是要放?」 飛孝想了一下,又說:「嚇嚇他,敢!就打斷他的狗腿。」 狄南堂心想:真得當個事兒,他怎麼就不想上學了呢?這便笑道:「嚇得住嗎?要是真打斷了他的狗腿,接不好了怎麼辦?我倒覺得可以給他幾隻羊,讓他到河泊放羊,放到不想放為止,你覺得呢?」 飛孝沒了主意,只好要求說:「不能離鎮太遠,不然他又會跑得沒影!」說完,他就冒著雪往自己的屋子跑,邊跑邊回頭喊:「我天天去搶羊,看他能握多久的鞭桿子?」 ※※※ 第二天一大早,花流霜讓人燒了碗參羹,端著去了飛鳥那。她推開門,看到臉兒花花的飛田正跪在氈上梳頭,只好把參羹遞去,問她:「你阿哥呢?」飛田吹了口氣,長瓊飲水般吸了大半,這才扇著嘴巴,指著炕頭,含含糊糊地說:「小豬一頭!」 花流霜趴到炕上看了看,拎了飛田出門去吃飯的屋子,放到飛孝的對面。飛孝一心要告阿哥的狀,見了她就說:「阿哥不想上學了,阿伯也拿他沒法,你管管吧?」 花流霜已從狄南堂那兒知道,一邊為飛田割肉,一邊回答他:「讓他在家裡休養幾天,不聞不問,說不準就過去了。誰也不許再提。都聽到了沒有?」 段晚容呻地一撇,說:「就他沒出息。我阿伯怎麼說?肯定願意讓他去。」 花流霜無奈地說:「是呀。你阿伯說,不知勞苦不成大器,讀書不能讀得四肢不勤。孩子有這樣渾樸的想法,是好事,就讓他帶著他的先生,去河泊放兩年的羊,放到不想放了再回來!」 飛孝哼哼兩下,說:「不管!我有空就去搶羊,看他能怎麼著我!」 花流霜怕現在不制止,將來又是事,便問他:「被你搶怕了,他移營怎麼辦?」見飛孝無言以答,她便督促孩子們吃飯,到打發走孩子們後,才坐在那兒犯愁:是呀,放羊能有什麼出息,這父子倆都是怎麼想的?既然,他是因為做不成瓦裡格賭氣,就給沙獾說說,讓他坐成那孩子頭。 約好來要消息的鐵雪萼——龍妙妙的阿媽早早來到,見她眉頭上有疙瘩,就拉了她的手,問:「這是怎麼的了?莫不是他嫌棄我家藍采?雖然藍采年齡大了,跟得了黃病似的,可這怪誰?那不是被他害的?!」 花流霜見她越說越激動,止住她說:「不是的。這不是孩子回來了,又鬧得讓人心煩,竟因為沒被夥伴們推選為瓦裡格,要鬧著去放羊!他阿爸是慣孩子,什麼都依,我能不愁嗎?!」 鐵雪萼稍稍開顏,口氣卻愈加硬迫,怒道:「去放羊?!不行。你給我說說,什麼個瓦裡格?怎麼就不成?」 花流霜細細一說,鐵雪萼立刻就讓她放開心,笑道:「這是賭氣!孩子氣!依了他更惱,一個小小的孩子頭,包在我身上!倒是他阿爸的信~~,你不知道,這一門的娘們都摻合進來了,就等我這苦馬騾兒揣著喜鵲兒回去!」 花流霜連忙低聲細氣地解釋:「藍采是個好女人,這他阿爸心裡明白。可這男人,他就愛報著死理,覺得自己四十多了,娶藍采,怕委屈了藍采……」 鐵雪萼笑道:「別聽他的。他心裡不想?男人都是這樣,猴的心鐵的嘴,就說青雲,那也是哄我騙我,說我是他的結髮妻子,可一有什麼好的,還是拿去哄那些個年輕貌美的……我也不惦念這個,自己就不是那享福的人,就想讓他對咱女兒好一點。」話兒扯了遠了,論叨幾句,她便又說:「我看他這麼多年都沒敢要小,是怕你,怕你試探他。」 花流霜笑笑,又低聲遞話:「你回去和藍采說說。要是她肯,就和我泡著……」 鐵雪萼連連點頭,嘴角邊掛了絲絲的笑聲。她說:「男人不像女人,心容易被打動。你就看著辦……要是這事兒成了,咱兩家就是鐵打的帳篷,漏不進半點雨雪,聽龍妙妙講,中原朝廷要收買狄嶺……」 花流霜也聽段晚容說了,笑道:「你別聽風就是雨!即時沒有姻親,他和青雲阿哥那也親兄弟一樣,怎麼可能懷有二心?」 鐵雪萼點點頭,乾脆掏了心窩子,說:「我家就兩個女兒,給女兒,那是什麼都給了……他阿爸正想要把阿鳥帶在身邊,早早教他人主之事。」 花流霜倒嚇了一大跳。這雖是心知肚明的事兒,可放言講開,那也不得了,她這就一口回絕:「那孩子是個渾渾噩噩的糊塗蛋,到處攪風播雨,不是那料兒。他還在屋裡睡著,我喚出來讓你見個面。」 鐵雪萼求之不得,等著把阿鳥收到心裡,回頭倒給家裡人。花流霜這就去喊,推了門才知道屋子已空,飛鳥不翼而飛。她騎虎難下,退出來便問人,才在看門的老奴隸那兒知道,阿鳥牽了那條「紅眼狗」,剛剛從眼前溜過。 鐵雪萼已等得不耐,見她怏怏而歸,問:「怎麼?不願見我?」 花流霜只好無奈地說:「溜了。飯也沒吃就去溜狗,半路不一定去找誰玩。我是快管不了他。他阿爸的話能用,卻不肯多管。這從漠北死裡逃生,也沒見著他這做父親的吼!」 鐵雪萼失望地起身,帶著自己的女奴離開。走到半路,那女郎才又興奮又害怕地告訴她:「我剛才見著一條斷了尾巴的白毛狗,有人腿那麼高。它一躥一吼,音跟老虎一樣……」說著,她又看到了那條狗,遠遠一指,大嚷:「快看,在那!」 鐵雪萼看晚了,只掃到空空的巷子口,這便笑呵呵地給那女郎說::「有什麼大叫小怪的。跟著我,你什麼見不到?!不就是隻狗嗎?改天我也找條腿高的,讓你拽著威風!」 ※※※ 飛鳥牽著「雪地虎」出門,那是想找幾條不怕「雪地虎」,或者「雪地虎」不反感的狗。他的美夢兒還在樂滋滋地延伸著,一五一十地算自己該有多少牲畜,要養多少條狗,只逢人問狗事。到中午時,這才牽回一條沒和「雪地虎」對咬的狗。 龍沙獾已在等他,正在花流霜面前矢口否認飛鳥是賭氣的說法,激動地說:「……他要是賭氣,就更不能擔當瓦裡格。不是我不選他。他好的時候好好的,渾的時候,誰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干到什麼時候。阿姑,你知道嗎?學堂已經亂了,龍血連啟蒙班的小孩都要,許諾他們,跟著阿鳥會有出息,一上午竟拉了一半人,正煽風點火,到處鬧事。要是這個當法,不是我在害他嗎?!」 花流霜見他的話在理,已在沉吟,聽飛鳥回來了,就說:「趁你還在,就讓他當兩天,免得他去河坡放羊,一輩子和畜牲說話!」 龍沙獾頑固地搖頭,說:「阿姑~?不知道段晚容給你講過沒有。有一次,他想吃蜂蜜了,就要教人割蜂蜜,結果把人家養的兔子和小豬抓住,用幾根長桿挑著引蜂,讓蜂群蜇得死死的…… 「可他還嫌不夠,把屍體燒熟帶到學堂,問誰吃。大伙也不知道肉裡有毒刺,一拿就被蜇。男孩子聽他們的,蜇了也裝著沒事,跟著他們幾個讓別人也去捏,害了很多人。幾個女孩子被蜇到,哭著追他,最後把王本、王合兄弟倆按倒,狠狠地打了一頓。王本本來又奸又滑,可不知道吃錯什麼藥,竟鼻青臉腫地告訴他們,這事和阿鳥無關!」 想必是段晚容也不知道飛鳥有份,沒有告狀,聽龍沙獾一講,花流霜確信飛鳥會幹出這事,也只有他能幹得出來,心裡後怕地想:一個瓦裡格,看似沒什麼。可他真要得了這方便,還真敢把天戳個窟窿。我誤會龍沙獾了,竟忘了自己兒子是什麼人!可她還是怕飛鳥去放羊,便再次笑著商量:「趁你在也不行?什麼權力也不給他,哄他兩天!」 龍沙獾斷然拒絕:「不行!就是他去放羊,我也不能答應。說不定,這又是他的詭計。」 U優書萌 uutxt.CoM 荃汶字阪月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十七節 字數:3977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十七節 龍沙獾心中並不太平,可見到飛鳥卻以鄙夷姿態挖苦。飛鳥摸不到頭腦,只好笑容滿面地對號,似是而非地拉扯荒唐話。 兩人牛唇不對馬嘴,卻又唇槍舌劍、各有所指,從花流霜面前嚷到酒肉邊也不罷休。他們撥捻的是非大多是借狗、馬、羊、牛、果子和糞球,飛雪、段晚容等聽眾聽到要緊處,不得不噴飯助興。 飛田跟著龍妙妙去警告幾個欺負自己姐們的小男孩,到家時大小已吃過午飯。花流霜問幾句,卻是一句一個謊話。眾人且不計較她在哪被夥伴拉去看一條受傷的小狗、有沒有那小狗,就問她見沒見到另兩人——狄飛孝和花落開。 飛田在眾人那看了一圈,連忙把嘴巴塞滿,用小手一指,含含糊糊地嗚嗚。花流霜順方向一看,卻是龍沙獾逮了往外溜的飛鳥,而飛鳥在苦苦解釋:「我回我屋子,畫來回漠北的山川!」 別說龍沙獾不相信,花流霜也不相信,而段晚容更不相信。他們倒不是不相信飛鳥能歪歪扭扭地拉幾道曲線,而是懷疑他有沒有必要這麼做,在大好氣氛下放棄一起說笑,獨自鑽回自己的屋子。 風月卻相信。他鬍鬚連動,面帶得意地求情:「讓他去吧,這可都是風雪、凶險換到的財富。」 見他這位上梁難正的先生講情,段晚容不知道想哪去了,第一個撇嘴,挖苦說:「以為別人都不知道似的。阿鳥那麼吝嗇,捨得分你財物?」 風月心知她和自己沒什麼共同語言,逢著她的意會就發愁,只好笑呵呵地問飛雪:「我若開口要牛要羊,阿鳥肯不肯給我?可我不會去要的,阿鳥已經給了我一件寶貝。」 蔡彩妒忌地笑罵:「你這老不死的,有錢的要死,還要,要什麼?!」 「我知道,狗崽子!」龍沙獾大聲說。 蔡彩哼了一句,又罵:「就你知道?」 飛雪見飛鳥趁龍沙獾這一愣間鬆懈,已到了門外,丟了碗就走。段晚容伸手撈到她,見她默然不吭,便連忙放手。蔡彩這便又多句嘴,說:「看這孩子,一個說走就走,一個吭都不吭一聲了,乖張的樣?!」 飛雪一下轉頭,看著阿媽,抓了這舅母面前的碗摔到地上。花流霜一下惱了,喊她見她不理,只好給蔡彩說:「這孩子小的時候受過好幾次驚嚇,脾氣確實乖張了點,你可別放在心上!」 蔡彩黑著臉說:「碗都摔了。放在心上,不放心上又能咋樣?」接著,她又跟大伙擺理:「我不就是說她不吭一聲就走嗎?先前一直在罵這死老頭子!」 眾人索然無味,只有飛田括了括手,以憨憨地怪音「貓」了一聲:「師婆噢,不罵死老頭子了吧。」風月見飛田沒意識地往自己身上推一把,便再攬上一把,似笑非笑地說:「再怎麼說,我也是她的阿師呀,日日教她尊師重教!」 蔡彩這就又罵:「死老頭子。罵你還罵翻天了!你咋不死也,好讓你的鬼學生都找我算帳!」 風月只好嘿嘿一笑,厚厚臉皮,再挺。 花流霜沉默了半晌,終於插了句嘴:「嫂子!罵誰都可以,唯獨風月先生不行。便是阿鳥的阿爸,那也是要一句一個『先生』的!先生是沒大沒小了些,可你也得有個分寸。」 蔡彩唯獨不敢和她爭是非,連連說是,言罷又笑,說:「我是看這老頭子不生氣,總想鬧他的笑!」 剛說完,灌馬奶灌多了的飛田腮幫子漏氣,歪頭一扭,噗噗噴了她一臉。 「啊!」 飛田是擺著兩個手,連忙解釋,可誰也拿不準這個家裡的第二害是真有意還是假有意。蔡彩臉上的肉都在抖,她慢慢地擦臉,幾乎把眼淚也擦出來。突然,她看到大口喘氣的花落開站在門口,怒火一下噴薄而發:「你這個禽獸不如的畜牲呀,咋是這個熊樣也……」 她拿了自己的兒子撒氣,嫌兒子不爭氣,要說的就是一句——你知道我在人家家裡是怎麼過的嗎?我這是為了誰呀。為了你呀,你要不為你的娘爭口氣,還是人嗎?!一時間,花流霜對飛雪和飛田兩姐妹的不懂事惱火不已。但她也只能輕輕安慰自己的阿嫂,把各孩子各樣的錯都歸到狄南堂身上,要她去罵自己的丈夫。 ※※※ 倘若不是蔡彩極為暴怒,花流霜一問花落開,就可以抓到溜進飛鳥屋子的飛孝。飛孝是身負絕密任務的,見了飛雪,還是讓她遠離到七八步外才耳語:「阿鳥!咱們有件大事要幹,只要干了,你的威信會水漲船高,到時一呼百應,英雄雲集!」 飛鳥摸摸下巴,才知道下巴頦還在,沒有被飛孝的豪言壯語驚得合不攏。他眨了下眼睛,決定把《鬼怪志•四方荒山》合上,問:「什麼大事?」 飛孝神采飛揚地說:「知道嗎?龍妙妙的阿爸派兵包圍了行館,龍血有內部消息,他要殺那兩個朝廷使者!要是咱們闖進行館,殺光哪些中原的戈布丁(全副武裝的戰士;凡此名稱,均為杜撰,請不要查證),抓住那兩個白面書生,四馬分屍,一定能大大出名,贏得所有少年巴特爾的敬重。到時……」 飛鳥都傻了,他喃喃地問:「原來這就是你所說的大事?誰想出來的?胖子!?」 飛孝搖了搖頭,壓低聲音,激將道:「我們都這麼想!琉姝阿姐常說十步之內必有偷油之鼠,暗指阿哥只會到貪婪的時候才膽大。你,該不會不敢吧?」 飛鳥猶豫了一下,問:「要是不敢呢?」 飛孝朝背後的飛雪看了看,見她湊到跟前也不再過問,只是嘿嘿地獰笑:「要是你不敢,我們就蒙著臉去幹,最後在牆上寫著:『殺人者狄飛鳥』!」 飛鳥一下跳起來,「啪」地給他一巴掌,說:「你們瘋了不是!蒙了臉,誰知道你們是殺人還是救人?死在自家人手裡怎麼辦?」 飛孝一下愣住,傻乎乎地說:「對呀。」很快,他大為惱火,罵道:「龍血這個豬一樣的笨蛋!可,這都說好了的!」 飛鳥突然轉了心意,捏捏飛孝那繃如大仇般的面龐,嘿嘿笑道:「騙誰呢?不就是逼著我去嗎?走!我會不敢去?!」他拿下自己的弓箭,背好,又帶了刀,做戲給飛雪看,而後又威脅說:「不要告訴阿媽,也不要告訴龍沙獾。阿哥要去殺人,知道不?!」 飛雪被阿媽喝了一句,心裡還留有餘氣,賭氣地說:「不讓我去就不讓我去?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們這是去打獵!」說著、說著,晶瑩的眼淚已經奪眶。 飛鳥見她都哭了,想必沒有體味到自己的反話,只好低著頭出門。 ※※※ 隨著一個木刀孩子一聲「殺」呀,飛鳥看到在雪窪子裡的馬隊。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馬橫七豎八地丟在東面,人都站在西面。他們中年齡大點的都掛了辛苦攢來的寶貝,帽有翎,耳有輕環,胸有珠……,連馬靴打了牛羊油,個個像去接親的新郎。而小一點的還精神頭足足地練習,摔跤,擰膀子,扎步打拳,手裡晃的雖是木傢伙,但齜牙咧嘴的面孔都能擠出來殺氣。 他們就等著飛鳥,此時無不撕著喉嚨喊:「耶伊哈!」 飛鳥頭皮發麻地站到窪沿子上,只覺得真想去打一仗,即滿足、滿足自己,也滿足、滿足他們。他們相互看了一陣,紛紛去爬自己的馬,蹬得雪霧一團。龍血走到跟前,低聲給飛鳥說:「阿鳥,你放心,我是從龍琉姝的嘴巴裡撬來的消息。只管殺好了,一個也不留!」 飛孝上了馬,輕快地賣弄騎術,讓馬邁著小步走來回。其它少年也學著他,湊到跟前打馬繞圈。不一會,他們就你銜我馬尾,我接你馬頭地走。眼看已是不去不行,飛鳥靠到馬圈的外圍,大聲問他們:「都吃飯了嗎?喝酒了嗎?咱們是去打仗,去之前得吃飽喝足!」 龍血支持,大聲喊道:「對!先他娘地喝半碗酒,留半碗回來喝!」 說到這兒時,他看到飛鳥苦惱地搖頭,正要催問,聽到飛鳥又低沉又嚴肅的聲音:「咱們去喝酒,把該想到的都想到。恩?另外,找兩個不引人注意的兄弟過去探風,摸好地形和守衛,打個漂亮!對了,我這還有個顧慮,王本呢,他腦瓜子靈,讓他也來聽聽?」 走在周圍的少年紛紛點頭,覺得飛鳥想的縝密,這便左顧右視,尋找王本。時常以軍師自詡的王本騎了匹比驢子大不多少的黃馬,每一敲還一蹦,看得眾人直想發笑。他追上飛鳥,以一種知恩圖報的心情叫嚷:「哪怕是想白了頭髮,我也要解決阿鳥哥的顧慮!」 飛鳥看了他一眼,說:「這一走,肯定是要耽誤下午的課。這田先生一看,學生走了一小半,能不聯想到昨日的衝突?你們要知道,他也是中原人呀,還親口告訴我說他們犯的是錯而不是惡,保不準要向著那兩個中原人,怎麼辦?」 龍血問:「你是說,他去制止咱們?」 眾人默默不語。雖然他們大多挨過田晏豐的教訓,可也沒有一個不把他當成自己的長輩的,一想,衝到行館,田先生站在那兒,確實不是個事。 立刻,一個少年出了個主意:「這樣,咱們騙他一下,讓他想不到!」這正合了飛鳥的意,他立刻就說:「對!我看,就明打明地向他請假,說我又請你們喝酒。好不好?為了保險起見,我給他遞個條子,找個機靈點的送去,也好不被他問出破綻。誰去好呢?」 眾人誰也不敢去,清一色地盯著王本,畢竟飛鳥說了,他機靈。王本本想一口拒絕,可抬頭看看,除了不得不叫阿哥的飛鳥,個個都是比自己大的,立刻拍拍胸脯,許諾說:「包在我身上!」 幽浟書盟 uutXt.COM 全蚊字版月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十八節 字數:3830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十八節 眾少年把大小馬兒拴滿廊廄,憋著要宰人的勁進的酒樓,他們只等探風、請假的回來言一聲,便一摔酒碗去和敵人拚命,不免把自己想得威風,做得氣概。掌櫃的見這群刺頭牽馬帶刀,不苟言笑,偶爾搭話也嗡聲粗氣,雖招惹不起地擺出酒肉,卻把易碎之物統統收起。他是大人,深諳拖延之道,又身在暗處,應對上的後手極多,遇到吩咐,鄭重得像是其中一員。 飛鳥讓他擺上一案,獻上少牢,他便讓人去殺羊,頭也不抬地送羊頭。飛鳥說,需干戚舞,他便一頭汗地張羅塊地方…… 眾少年只以為父祖打仗才這般森嚴,哪知自己也要玩一回,漸漸沒了耐心,只派年齡小的配合。 探風的回來,描繪軍士立砦游弋的場景。眾少年立刻又碰頭商議,建議推倒院背的土牆,殺將過去,可這又需要夯岔氣牛腰盤的軟木錘. 飛鳥便又拜託給掌櫃。掌櫃快架不住了,但還是慇勤而去。龍血恰在給幾個小的孩子說話,見他下了樓找到一個夥計,低聲說話,又惶惶扎到門口,往左右看,只以為擾到生意,害得人家背後嘀咕,回頭就去提醒飛鳥。 探子用筆桿抵頭,憑著印象苦想,飛鳥則不時提醒他,問圖中心的左邊和右邊,前面和後面。他一彎筆,又要畫,卻是再也畫不出來,告饒說:「阿鳥!差不多了吧!」從外面進來的龍血把他嘔心瀝血的作品拿到手裡,一看上面的「豆腐塊」(牆)、「叉叉」(人)和「長木板」(路),就忘了要提醒飛鳥的話,只是狠狠地敲他的腦袋,要求說:「這什麼東西?你就見著前門的人?怎麼可以只畫了倆門崗兵?」 探子又用筆戳頭,委屈地說:「其它人都在走路,我知道他們要站在哪?」 龍血一把扔了他的紙,叫嚷道:「再去!這不是考驗阿鳥耐心的嗎?」他左右走了兩步,一想,王本還沒有回來,不太對,就跟飛鳥說:「王本不會出賣咱們吧?」 飛鳥說:「可能正在田先生那兒挨訓。你以為我為什麼要他去?我看這樣吧,我們就不等他了,等錘子一到就出發。」 龍血點點頭,卻又問:「我們都騎著馬,打了牆,馬怎麼辦?」 飛鳥又坐下了,躊躇地搖過頭,說:「是呀!不過,咱們都是好弓手,就三個人一隊,兩人用弓,一人用矛,往一個敵人身上招呼!」 龍血又一下為難,說:「可矛是大兵器,沒帶!」 正為難著,他看到退回來的探子,問:「你咋回來啦?莫不是要探到半夜,害我們去打夜仗?」 有一個少年贊成,說:「不是怕馬馳不進去嗎?咱就打夜……」話還沒說完,就見探子連連擺手,先一步奔到捂嚴實了的窗戶口才倉惶大叫:「我剛出門,就看到田先生和楊彪,他們還帶了許多拿兵器的大人,不會是來抓我們的吧?」 「別嚇唬人。不可能,他就是抓我們,也不會帶著兵吧!」幾個少年都不信他,一發勁,就朝那個可憐的探子拋骨頭。探子左拍右擋,雞舞解釋,卻百口莫辯。突然,門蓬地開了,十多個亂雜雜的阿弟們蜂擁而入,個個都在喊:「不好了。田先生!」 「怎麼會?」飛鳥傻呼呼地來回看,不敢相信地問眾人。龍血彎著腰出去,還沒到外面就聽到有人大聲問掌櫃:「那些娃子呢?馬都在下面,你可不要狡辯!」 龍血一回頭,哭喪著臉嚷:「是真的!阿鳥,我們跑吧!」 「王本!你這個害群之馬!」飛鳥一下火騰騰地站起來,「跑什麼?都回去,我就說我讓你們來的!不就是喝個酒嗎?」 幾個少年氣憤地喊:「媽的!這次王壬一也護不住他,非好好地教他怎麼做人!回去坐好,咱還喝咱的酒,怕個啥。不就是去殺幾個中原人?」說到這,他們又改口:「跟著阿鳥喝酒還能被抓走?要是這樣,看我阿爸願意?!」 正說著,楊彪已來到門口,把大大小小堵了個嚴實,威嚴地大喝:「都把兵器交出來!」 不知誰喊了一聲:「不交!」大伙紛紛附和:「就不交。拿兵器咋啦?!」楊彪見他們不聽話,一個一個地往外喊人。眾人強驢一樣出門,卻出去一個,被大人收出兵器摁蹲下一個。不一會,就聽大人時不時地喊:「這乖的,帶個木刀?!」「媽的,這個帶的也是木刀!都瘋了,小羊一隻,帶著木刀去殺人!」 有的孩子立刻大著嗓門爭辯:「你給我把刀呀!」 龍血拉著飛鳥到牆邊,一腳把窗戶蹬了,卻喘著氣說:「一喊一個人名,要不是王本這小子出賣的,我把頭都割給你。」 飛鳥這就拉住鑽了半個頭出去的飛孝,喊:「那我們還跑啥?!跑得了嗎?出去,挨了訓,也好找王本問個明白。」 正說著,楊彪大喊:「狄飛鳥,你也出來。田師等著你呢!」 狄飛孝立刻拍著大腿喊:「壞了。這是要單獨抓領頭的!」 ※※※ 一隊少年被大人押著回學堂,一路都在猜:「田先生不是要把狄飛鳥送到鎮上吧。這下事大了,怕是要被關進大監!」龍血和年齡大些的少年們反覆商量,覺得不能讓飛鳥一個人擔罪,紛紛說:「我們都說自己要去的,誰不說,就是條長兩隻尾巴的黑狗!」 這時,田晏風也在另一條路上誇飛鳥,問他:「你怎麼知道寫上『喝昨日未喝完的酒』的?我幾句就唬住了王本,他現在我家裡,一把鼻子一把淚地寫保書!」 飛鳥嘿嘿地笑,謙虛地說:「鼠學打洞,狗學搖尾,有阿師的!」 田晏風說:「誰告訴你們龍嶺要他們性命的?」 狄飛鳥奇怪了一下,問:「難道不是嗎?」 田晏風搖搖頭,說:「龍嶺不計較,反安排狩獵,讓他們知道我人馬的強悍。我覺得他是這樣認為的,這兩人之所以輕視咱們,是不知道咱的人英勇善戰,不然就不會胡亂招惹。再說了,朝廷正在打大仗,龍嶺能會沒有以勤王之勞換得金銀賞賜、高爵地位的意思?」 飛鳥笑笑,拽出讚歎:「五千蠻頭兵,一路就呵呵地沖,非把大棉的敵人嚇壞不可!」 田晏風搖搖頭說:「你這樣的小娃子才這般誇口?知不知道什麼是夜郎自大!五千兵,那在天子眼裡,就跟麵粉上粘了芥末一樣。咱朝廷地擁數州,東西數千里,帶甲百萬,猛將如雲,即使大棉人趁朝廷南征星夜時猝然動手,也是動用全國十五到六十間的男人,讓青壯婦女都去運糧?!我看,他們後繼無力,不免一敗!」 飛鳥張口結舌,卻依然嘴硬:「可我五千蠻頭兵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漢!」 田晏風笑道:「你快忘自己是什麼人了?還蠻頭兵?什麼叫蠻頭兵,饅頭兵?!」 飛鳥說:「真的。我阿爸說,中原太平無事,人人以鬥勇為恥,武風靡弱,所謂帶甲百萬,都是沒見過戰爭的百姓,他們披甲幾年,便又卸甲歸田!當年備州之戰,十萬營救備州的大軍經不住三千生猛鐵騎衝鋒,一路潰敗。虎嶺之戰,……。」 田晏風氣沖沖地打斷他:「你阿爸並不常在中原,哪知良田遍野、阡陌交織之雞犬相聞?天下太平,本是萬民之福,在你阿爸嘴裡,竟像恥辱一般。那西定末期和我朝能比嗎,那時君昏臣庸,內有外戚外有強敵,國庫中無糧無錢,才……」說罷,他拱手而歎:「當今天子,既有赫赫戰功,又仁慈愛民,豈是你這樣的小娃子……。不要對國家大事喋喋不休了!」 飛鳥爭得興起,卻又說:「可我阿爸……」 田晏風知道自己架不住他的「阿爸說」,只是不想讓孩子的心底進入中原羸弱之想,便黑著臉問:「你去過中原嗎?都是你阿爸說,什麼時候成你說了,再講給阿師……現在,你就琢磨琢磨你阿師的話,兩軍相抗,是蠻漢使力之地嗎?」 飛鳥搖搖頭,卻說:「《西定史》是這麼載的,我讀過!我家風月還特意講,說君是君過,在河邊放羊的人也有過。」 田晏風懵了,問他:「什麼意思?」 飛鳥得意地看他一眼,說:「除非他是百世不出的巴特爾,自己犯錯,帶動所有人犯錯!否則,就不是他一個人在犯錯,鄙夫野老也有自己的錯。國家羸弱,也是整國之人羸弱……」 田晏風呵呵笑過,說:「怕也只有你家那老頭這般講學。放羊鄙夫能有什麼錯?他說的也對,可那是天下士子的錯,是各個豪傑的錯,和放羊人沒有關係。放羊人只知道吃飽不餓,明白嗎?」 飛鳥一想,就把自己對號入座了,大叫:「不明白,我就喜歡放牧。」 田晏風氣了,照他的腦殼就是一巴掌,說:「你這個傻孩子,爭不過了就吐狂悖之言!我看你放羊去?」 飛鳥看他真動容了,吐了吐舌頭,轉而問田晏風:「阿師。你帶我去哪?」 田晏風笑道:「帶你去見龍嶺。這次冬獵規模不大,合著讓中原的官員看看你們的利害,王本就是怕去不成,這才認認真真地交待自己的過錯,保證以後不犯。你敢指揮嗎?!」 飛鳥得意地保證:「這有什麼?龍沙獾的大權一半歸我!春上還多打了幾筐魚呢,好吃極了。」 悠U書盟 UutXT.CoM 荃蚊吇扳月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十九節 字數:4581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十九節 飛鳥隨田晏風從龍青雲家的側門進去,來到一間暖屋。這兒已呆了六、七位大人。他們或坐或站,相互交談,喝茶,等著輪到時方邁步出門。飛鳥百無聊賴地佔了個坐,見田晏風安排幾句,帶著自己的小廝離開,便沉不住氣地問旁邊的大漢:「阿叔!你來多久了?」 大漢是龍青雲的哈哈珠子,不是飛鳥想像的——等阿爸一樣等龍嶺的來客。他一天到晚都在這兒呆著,有主掌戍衛的味道,聽飛鳥問自己,便嘿嘿一笑,伸出倆指頭說:「兩個時辰了!」飛鳥嚇了一跳,旋即一想:自己最起碼也要等到天黑,不如出去玩一會。立刻,他掀了捂得嚴實的棉皮簾子,跳到院子中來,從東往西走。 兩三步間,就能聽到不遠處馬廄旁的狗叫聲。 他找了一上午的好狗,一門心思都在狗上,此時見了,更是連想也不想,走去就招惹。不大一會,等鐵雪萼身邊的使喚人沿著一溜房子前的雪路來喊,那丫就見一個滿頭小辮的少年跑得像一溜煙,屁股後三、五烈狗箭一般地疾射,再後面,是又暴躁又後悔、大聲喚狗的狗倌。她因要去喊狄飛鳥而沒敢去看,只是加快兩步,來到飛鳥離開的暖屋邊。 幾個男人聽到狗叫出來看,跟著狗倌跑了兩步便猜了個差不多,告訴她,剛才來到的少年欺負狗,狗倌一氣之下放狗嚇他。 ※※※ 飛鳥腳底生花、七竅中喘出白煙,眼看就要被追在追前頭的狗攆撲到背,突然猛地回頭,在舌底綻開春雷般的大吼,一下壓去獵犬的氣焰。第一隻狗滾退幾步遠,第二隻連忙停下狂吠,第三隻是被他欺負怕的,夾著尾巴,領著後頭的狗往狗倌身邊跑。狗倌耳朵打了一顫,卻又幸慶地問:他咋就嚇住狗了呢,剛才一撲就可以把他拽翻。 他再往遠處看,只見飛鳥伸臂抓拳,不給狗緩氣的機會,跺腳就追,等第一隻狗的狗鏈到了腳下,伸腳踩上,手一抓到了離脖子幾寸的地方,一拎拽得結實。 那狗前爪離地,嗚嗚掙扎,可一拔動後爪,就勒得翻眼吐舌,只好吐出最悲慘的聲音,搖著尾巴兒示弱。第二隻狗怕極了,斷了頭一樣撒腿降腰,三跳兩蹦到離狗倌前十幾步遠的地方才敢回頭。 飛鳥遙遙問狗倌:「一放就不是你們家的了吧?」 狗倌哪知道飛鳥小時沒狗玩,滿街捶狗,滿牧場逮狗,把大小狗等欺負得抱頭鼠竄,得了遠揚的賴名,現在,一些年齡差不多的孩子一聽說他到附近玩,立刻就把三五愛犬叫回家藏嚴實。他威脅說:「這是主人的狗,你敢逮跑,我就帶人到你家裡要!」 飛鳥不吃這一套,緩緩放下狗脖圈,揍幾揍,拽了拴到路邊,吹著又細又長的口哨,又去攆狗。只只大狗跑得飛快,鑽到宅第門才敢露頭叫。狗倌只好氣沖沖地找他打架。 兩人撂了幾骨碌。哪次都是飛鳥把大幾歲的狗倌摁趴在地上,問服不服。狗倌用上牙齒也不是人家的對手,回去的時候都哭了。 他抹著眼淚進家,見幾個男人問「狗咬沒咬那小孩」,便跟他們說:「快跟我去攆他,他逮了咱家的狗,跑了!」正說著,鐵雪萼幾個娘們快慢不一地跑到跟前,聲色俱厲地吼他:「你膽子真大,敢放狗咬人。咬傷人了呢?」 飛鳥很滿意逮來的大狗,再想想可惡到竟敢放狗咬他的狗倌,就決定佔為己有。 他吹著口哨,扯著狗進家門,來到「雪地虎」身邊,發覺「雪地虎」只低聲叫了兩下,並不去撕咬,便蹲在那裡琢磨。想了一會,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只要不衝自己和「雪地虎」叫的狗,它都不咬。他解決了這個難題,心裡卻又在打那狗倌的狗主意,暗想:龍妙妙家的狗真多呀,我明天還去轉,見著就抓回來。 做近一步的決定後,他便要回去做準備。還沒進屋,聽雅塔梅說阿媽在找自個,就去陪阿媽。 自他回家起,花流霜還沒有逮著空多疼疼,而他也終歸不大,在阿媽那磨唧了一下午,過足孩子癮,才繼續自己的逮狗大計。 他翻出自己採集的圓葉黃,藥籐根,等飛雪、段晚容、花落開到家,就讓他們幫忙磨面。到晚上,余山漢去學堂領回飛孝時,他已拿到了兩包青灰面。 飛孝經過田晏風的教訓,已知道沒有要殺中原使者的事兒,心裡總覺得對不住阿哥,聽阿哥吹噓自己差點被逮進大牢,聽話得要死。 飛鳥這就把他和花落開叫到沒人的地方,掂出兩包毒野物的藥面,和他們商量。飛孝是沒說的,花落開也覺得刺激,三人一口就說定,說走上馬就走。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龍血,王本,齒刀鷂子等七八個少年就在月下的雪地碰頭。 龍血摸著飛鳥的藥,怕不頂用,問他:「藥魚還行,藥狗也行?」 飛鳥自信地說:「當然行。我都把牛六斤家的狗藥倒過。只要在狗食裡一拌,就保證能藥倒狗。不信,你嘗嘗,保證你在地上趴一夜,怎麼擺弄都不醒!」 龍血猶豫不定,最擔心飛鳥讓自己去放藥,直到飛鳥和他耳語數句,才點點頭,咬著牙說:「我豁上了。只要不被白鬍子的大狗倌認出來,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要去狗屍體,放到他們再也看不著的地方養。」 片刻之後,他就帶著狄飛孝去了龍妙妙家,進了門,親熱地給和問自己的大人說話:「阿爺,他家的母狗發了春,想找個好伢狗!」 大人給他指明去處,又說:「去看看,答林不厄今天放狗咬人,要不是我說情,非受罰不可。你去,就說是你這個爺點的頭,讓他挑只名犬!不過,可得先說好,我家添了不少牛羊,狗崽子有我的。」 龍血「哎」了一聲,晃幾晃就往狗圈跑。飛孝攥著自己腰裡的藥,樂滋滋地攆上他,低聲說:「快,帶我去找食盆。」龍血把手伸出來,像四周看了看,說:「你去挑狗!怕沒有機會,給我一包藥。」 飛孝這就塞去一包。兩人正鬼鬼祟祟,看到一臉不高興的答林不厄。龍血一說來意,答林不厄就請求說:「今天跑來一個小孩,逮走隻狗,還打我。你要是幫我出氣,要幾隻都行!」 龍血比比個子,說:「眼睛很長,穿了件胸衿邊鑲毛的暖袍,手脖子上沒打箭袖,裹著黑貂皮,上面翻的毛有兩指頭長?」 答林不厄補充說:「還有一頭小辮,賴賴的,快和我差不多高!一點也不像咱這兒的人。」 龍血點點頭,糊弄他說:「南黑水來了幾個土裡伯闊(類似出丁大人的小首領),肯定是他們帶來的野小孩!他特別賴,還特別有勁,前天把我阿弟打哭了,我正在找他。找到了就替你報仇。」 答林不厄心裡高興,這就一路走一路叫狗,把種類、年齡,利害程度一股腦地說給他們聽。 一圈一圈走過,他停到一隻白身黑花的長身巨狗身邊,讓龍血和狄飛孝看它的尾巴。兩人這就看去,發覺它的尾巴有點像獅子,不禁驚歎。答林不厄得意地說:「這裡的二十三隻狗,數它最厲害。主人也最喜歡,動不動就帶上打獵,所以不能借!」 飛孝二話不說,立刻藉著黑暗摳藥包,看準它的食盆,用手掩著灑。答林不厄見他反應奇怪,問他:「怎麼了?不相信?!」飛孝連忙否認,一不小心說了憋在喉嚨裡的話:「就二十三隻?太少了!」 龍血立刻替答林不厄解釋:「龍妙妙家養的狗多了!你沒和他阿爸一起打獵,去了就知道,跑得到處都是!」 飛孝不甘心地問:「那它們在哪呀?」 龍血猜到幾分,心想:你嫌少?!知道是我藥青雲阿爺的狗,阿爸不打死我才怪。是阿鳥放牧要用,用羊給我換,我沒得選才來的,你竟然還嫌少?想到這,他就不耐煩地說:「其它狗養在鎮邊的狗圈裡,養在牧場裡看羊。大監周圍的狗多不多?也是他們家的。這些,都是好狗,趕快挑吧,挑好了我們走。」 答林不厄卻想和他們多說一會話,帶著他們來回溜躂,還留他倆一起吃了肉再回去。 龍血雖知道他想讓自己找阿鳥報仇,但心裡還是有愧,一看飛孝灑過藥,這就帶著一條黑狗走。 走了約摸半刻鐘,他們又回來了,說:「先放這吧。聽說這陣子狗病多,怕挑著有病的了!」 答林不厄聽得有氣,爭辯說:「聽誰說的?狗病,沒一隻狗有病!」正說著,他聽到一隻狗有氣無力地吼吼,連忙跑去看,一看傻了眼,那狗的腿蹬著、蹬著不動了。 他翻過去就又搖又叫:「大黃沙!」 飛孝憋住笑,說:「還沒病!告訴你狗病多,很多狗都拉出去埋了!」 答林不厄還不信,說:「準是今天來的那小孩打的暗傷,發作了。」 恰大人們沒事,湊著來看。他們扒了隻狗圈看,又拔了隻狗圈看,又拔了只圈,卻只見狗兒一條又一條地趴著,動也不動,眼看飛孝牽回來的那條也走路不穩,一頭栽下去,這就大驚失色地喊:「答林不厄,你快出來看狗,怎麼了?!」 答林不厄爬出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條獅豹狗,因跑得太猛,差點栽到狗圈裡去。他眼看這條狗也趴著不動,走也走不動路,就放聲大哭,接著抱著頭蹲下,低聲地吼吼:「這可怎麼辦呀?!我可該死了!怎麼一眨眼功夫全倒了?!」 大人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味問他喂什麼不該喂的東西了沒有,見答林不厄又驚又怕,用頭抵圈痛哭流涕,又回過神來想:吃能給它們吃什麼呢?這肉都是生殺的,就算不是,那也不能清一色全倒,即而,他們在龍血的誤導下,驚恐地想到了一種可能:狗瘟! 龍青雲的哈哈珠子勸他說:「別哭了。哭也哭不活,這非是厲害的狗瘟不可!一刻也不能留,讓龍血幫你,拖到鎮外野地裡,挖坑埋掉。別怕,這事,誰都料不到,我替你瞞著龍嶺!」 答林不厄哭道:「那『黑白花』,他明早還要牽著遛!」 飛孝也裝模作樣地勸:「快去吧。處理得好了,才能補過。」 這話很得大人同意,他們紛紛說:「你傻了!要真是今天逮狗的那小孩帶來的狗瘟,全鎮的狗都遭殃,又不是光你這幾隻。快!不然,還真出大事!」嘴裡這麼說著,他們都不敢下圈,怕把瘟帶回自己家。 就說:「龍血,你和你的夥伴下去,回頭把衣裳燒了。我們湊錢給你們買新的。」 龍血這就下圈,掇狗往外遞,飛孝則把它們並齊了放好。他們又要了個板車,放了鎯頭,龍血主動請纓:「我那還有幾個夥伴,多出幾身衣裳,我們去把它們埋了!」 大人邊遠遠地送,邊警告說:「記著,回頭就燒衣裳。不然,最先遭殃的就是你們家的狗!」 龍血和飛孝遠遠應著,卻歡喜得要死,一驀身,你拉我推地消失在黑暗中。 不時,遠處響起一群少年的笑聲。 當晚,龍血送完贓就回家。但他萬萬不會想到,第二天,大監裡的狗也被大片大片地藥倒,獸醫,獵人都驚慌失措地應對,鎮上人心惶惶。 幽憂書萌 UUTXt.com 詮蚊自阪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二十節 字數:4556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二十節 飛鳥,飛孝怕昏睡過去的狗經不起凍,運狗歸家的速度出了奇地快,從頭到尾只花了不到一刻鐘的功夫。看門的老奴隸見門口湧簇一群又急又慌的大孩子,或抱、或扛,或攜,一人一馬兩三隻大狗,眼珠都快掉下來。他躥上去幫因手腳並用而下不了馬的少年,嘴裡慌不迭地問飛鳥:「小主人?!哪來這麼多的死狗?」 晚上冷,人是挨黑上炕,這會已時候不早,整院也只有三四間還亮著燈。 飛鳥先跳進來前後觀察,而後才鎮定自若地哀求說:「人家丟的,我看身上透著熱乎,就帶回來!噓!小聲點,阿媽要是知道,非讓我把它們扔得遠遠的,都是狗命呀!」 老奴隸經驗地摸摸,看看,渾身沒傷,還有著若有若無的氣兒。雖他惘然不知怎麼回事。但一想到主母的嚴厲,就覺得她真會讓阿鳥遠遠扔掉,心裡怪可惜的,便一下放輕腳步、聲音,幫他們找屋子塞。在少年紛紛說,「阿鳥,天太晚了,明個見吧」,後,他幫著把狗拴到門鼻子,牆環,大木朵上,這才央求說:「阿鳥呀,狗要是活過來,給我一隻,讓我多個伴兒好不?」 飛鳥立刻答應他,抓著腦袋想上一會,說:「我怕別人來認,就把我上午買的那一隻給你吧!」 老奴隸沒兒沒女,以前就喜歡飛鳥和哈達達偎著自己,可如今,長大的長大,死的死,生活少了許多的味兒,見飛鳥答應,心裡甭提多高興了。他去看看自己養的兩窩羊,回來時便打了熱水,又瞇著眼睛放些鹽巴,放到狗嘴下面,只等狗兒一好過來,嘴巴就有個摸頭。正忙著,隱約聽到狄南堂問逢術話,連忙去開門,接著,他又把手掖到身子後面,避在土牆邊上讓人過去,歡歡喜喜地要話:「爺!阿鳥撿回幾條一動不動的狗,看樣還活著!要是活過來,你讓孩子養不?」 狄南堂也沒問多少隻,笑道:「怎麼不讓?!」他給老人遞了壺酒,又說:「年歲大了,別熬眼。我給兔子毛說了,讓他過來和你一起睡,以後晚了開門,讓他去!我看,你就用手裡攢的那點錢給他娶個媳婦吧,讓他們伺候你!」 老奴隸感激地點點頭,「哎」了一聲,要拽馬繩牽去前院,狄南堂沒有給他,又說:「你那不是還有兩窩羊嗎?我先要著,後頭再補你!」 老奴隸一愣神,問:「主人,你要它們幹什麼?」 逢術也不知道狄南堂要他幹啥,只管返頭逗老人,說:「你該不是怕……不還你吧?」 老奴隸氣急敗壞地擺了擺手,伸著脖子急:「爺還不知道我什麼樣的人?再說,這啥不是爺給的!阿鳥要買狗放牧,我是怕把這兩窩的羊是給他。阿鳥好身量,好武藝,好膽,說話說得過長鬍子的大人,那可是寶特大人才有的能耐。咱答應讓他放羊,長生天也不答應!」 狄南堂回頭笑笑,徐徐說道:「他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動不動要養上狗,養上人,帶千頭以上的牛羊去立帳,能順了他的意?我就給他這兩窩,抻抻他,看看他的心性,看到他到底是匹好高騖遠的劣馬,還是匹腳踏實地的敦實駱駝!他要真能一邊放羊一邊打獵,吃上飽飯,那就是個不怕艱難的巴娃子,將來即使離開了父親,也不會一事無成;要不能,就得回來,跟我老老實實地上學。」 逢術對飛鳥的不安分有更深一層的體會,會意地想:對!一頓飽飯都吃不上,餓他個七八天,看他還到處惹事生非不? 老奴隸只好歎口氣,揣了酒關門,回耳房裡酌了幾口,又一歪一扭地奔到後牆邊上撒泡尿。他站在雪地裡,正準備趁著暈乎勁回去上炕,被一聲跳牆的撲通響嚇到。 他晃了晃頭腦,辨認辨認,卻又聽到撲通一聲。 「偷東西?」他心裡一激靈,隨手掇了個棍,藉著雪光在後牆邊上摸,接著,找到四串腳印,都是從裡往外的,楂一楂,像是飛鳥和飛孝的腳。 他邊往回走,邊納悶:這麼晚,他倆能去哪呢?這樣邁著步兒回來,看到飛鳥房裡還有燈,過去敲了敲,接著,見段晚容開門出來,便問:「阿鳥還沒睡吧?那?是誰跳牆出去了!」 段晚容心煩地說:「那傢伙拖了幾條死狗就累壞。讓我給他揉肩膀,剛睡著。我好不容易把他拖到床上。應該是飛孝和他表哥去幹什麼壞事!」 老奴隸藉著酒勁,撥浪鼓一樣搖頭,噴著酒氣說:「不可能是小開,那孩子老老實實的,不會這麼晚出去的!」 「老實?!」段晚容一把捂了被酒味衝到的鼻子,扭臉嚷嚷,「你有眼病吧?」 ※※※ 一夜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過去。 可一到天濛濛想亮,家裡就響起高一聲低一聲的狗叫。起床的人揉著眼睛奇怪:什麼時候,狗也學會打鳴了?他們推開門才知道,咬叫的狗群沒出這個院子。 雅塔梅反正也是這時候起身,就穿了衣裳,去伙房看看,可到了跟前就被響動嚇著。 聽到柴房「啪」地一聲脆響,她知道是什麼碎了,慌忙提棍掀簾,把門搗開。眼前已是幾隻驚恐狂吠的大狗繞跳的盤踞之地,一片狼藉。一隻還拖了木敦的狗硬掙到門邊,把門堵了嚴實。她打也不是,不打又沒法進,這就跑去余山漢的門前擂,焦急地喊:「你快給我開門,幫我攆攆狗!」 她和余山漢好了很久了,余山漢也不忌諱,一身裡衣地開門,讓她先進門再說。片刻,他倆出來,幾走就到了伙房,可看看那幾隻狗鮮亮的毛色,立刻想到一個人,這就氣沖沖地找他。 到了飛鳥的門前,他們見門在開著,幾個大小站著那兒發愁,正要問這幾人怎麼不進門,聽到一串串的狗叫從門洞往外湧。 突然,正「阿哥長,阿哥短」的飛孝飛快地跑個沒影。原來花流霜也騰著怒火來到飛鳥門口,可她看看逃走的飛孝,也沒招回來問個明白。 飛鳥先抱著自己的狼枕不出門,嘿嘿地傻笑,發覺阿媽凶神惡煞地站在門口後,乾脆逮了隻狗,就坐在對著門口的木羊上討價還價。眾人不知道這傢伙也沒料到場面無法收拾,一二再地威脅他,叫他出來。飛鳥哪敢呀,就著牙光狗影,咿呀呀地背書! 花流霜心裡惱火,卻又奈何不了飛鳥,這就要人先捂了柴房的狗,回頭再給這個「野孩子」算賬。她圍著幾個門口走一趟,已發現臉色鐵青的丈夫站在門楣邊,心裡咯登一想,暗說:壞了,他阿爸真生了氣。 狄南堂帶了幾分痛心疾首,手裡掖著一條馬鞭,聲音冰涼:「狗死去轉活,是下了藥的。這不是偷是幹什麼?他若不改,以後本領越大,禍害越大。他現在連放羊的資格都沒有!不許你護著他。」 花流霜張了張嘴,想說「都是你護著他」,卻因為心裡忐忑,沒敢發個音兒,見狄南堂邁了腳步,就一步不離地跟後頭,腳如心尖般,一步半轉。片刻,她已隨著狄南堂來到飛鳥的門前,只聽得一聲簡短有力的話:「出來!」 飛鳥的讀書聲嘎然而止,恰恰停到「此乃黃藥也,其味極苦」。他心裡一緊,不自覺地扔了懷中狗頭,走站到眾人面前,其間做出各種試探,要跑,要縮回去,還和周圍的人笑。狄南堂皆都不理,輕喝一聲:「跪下!」接著回頭,說:「阿雪,回你屋子!」 「阿爸!」飛鳥心裡明白了,這不是嚇唬、嚇唬,他看看周圍的大小老少,極不情願地猶豫片刻,只好跪下,但仍不忘給飛田個威脅的眼神,說,「我一會就把狗逮起來!」 飛田還在笑瞇瞇地告狀,說:「阿哥要打我……」還未說完,就見阿伯手裡的馬鞭形如怒龍,嘯在空中,便感同身受般猛的一顫。接著,她便不敢呆下去,只好閉著眼睛往後退,轉身就跑,嘴裡怕人不知道一樣說:「我今天都起來了,早早就去上學!」 飛鳥臉上的肉隨著「辟啪」聲直跳,聽得阿爸的聲音,「讓你習得一點奇淫巧計就去偷狗?讓你不知道什麼叫血汗之物?讓你心中沒有廉恥……」冒汗的臉上猛地通紅,接著便大聲爭辯:「這不是偷,這是教訓,那個養狗的放狗咬我!」 狄南堂哼了一聲,又問他:「別人放狗咬你,就把你咬成個賊?讓你心胸窄狷?」 飛鳥默然,十餘鞭後又說:「我沒有多想!以後會改!」 「你不記得三思而後行嗎?為求心裡痛快,就可以做賊嗎?」 飛鳥死也不肯承認是偷,擰著勁兒解釋:「是騙,不是偷?!」 「不是血汗之物就是偷!難道騙了之後就可以偷?」 眾人看鞭子卷的都是血肉,個個心肉驚跳。余山漢還張口結舌地發愣,感覺到雅塔梅捅了自己一下,心惱自己糊塗,立刻就問:「主公,你要打死他嗎?幾十鞭了,懲戒也得有個數呀。咱把東西還給人家,就不是偷了!」 「可那還是偷,起了心就是偷!」狄南堂咬牙切齒地說。 花流霜心裡被貓抓了一樣,一刻也不能安穩,眼看逢術幾個遠遠跑來,立刻給了一個眼色。逢術二話不說,就去攔鞭子,趁鞭稍一頓,執住了說:「他記住啦!」又問:「阿鳥,你記住了沒有?!」 飛鳥說:「記住了!我本來就是流血斷頭,窮死餓死,也不起心佔有不流血不流汗的東西的。這回是一心想有幾條和『雪地虎』相比的狗,遇事之前只求痛快,才藥了狗帶回家裡。現在想想,養狗的雖然放狗咬我,可狗也不是他的,和狗沒關係,差點成了偷!」 「那你的心胸呢?」狄南堂又問。 飛鳥又振振有詞地說:「我心胸本來很寬廣的,可總想和人鬥鬥玩。」 狄南堂說:「你生下來就是為了玩嗎?」 飛鳥想也不想就搖頭,心裡卻轉到風月那兒,暗道:什麼「皇圖霸業笑談中,不如人生一場醉」,我才不一天到晚叼著杯子,唱花歌兒呢。他不知怎麼想的,想到自己頂著歪歪的小帽,晃著酒具,一步幾搖的樣子,差點笑出來。 他正覺得沒什麼事了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脖子一緊,被父親拎著往外走,心裡不由納悶:不會是讓我去龍妙妙家道歉吧,去就去,我堂堂一個巴特爾還怕?頂多被琉姝阿姐再看不起一次。 他正盤算著要怎麼面對和龍妙妙長的一樣的他阿爸時,聽到阿媽問:「打也打了,你要帶他去哪?」心想:還能去哪? 狄南堂卻回了一句「去他該去的地方呆上幾個月」,便拉著飛鳥,頭也不回地走了。 眾人終於鬆了一口氣,覺得是送他回學堂,無不相互話說阿鳥長短。 連花流霜也鬆了一口氣,給逗狗不小心,把袍子掛狗牙上的風月訴苦:「還是他阿爸能管得住他!」 「丟嘴!」風月一邊下腳往狗頭上踢,一邊「嗯」了一聲。段晚容看他這樣兒,心裡就有氣,便小聲地給花流霜說:「還說阿鳥不是跟他學壞的?他一天到晚就沒個正型,看袍子被狗拽了。」蔡彩一聽,就覺得自己被大巫開了天,頭腦清清亮亮。她自是恍然大悟,便再次看著那老頭,心裡琢磨著讓兒子離遠為妙。 優悠書盟 Uutxt.cOM 詮紋吇阪閱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二十一節 字數:4279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二十一節 飛鳥已想過了,到龍妙妙家先去看看他家的狗,有,給狗道個歉,沒有,找狗倌和狗圈道歉,且最好能磨蹭到龍妙妙和龍琉姝去了學堂,免得她倆到學堂裡沸沸揚揚地宣揚,說自己偷他們家的狗。盤算打到這裡,本應是七上八下的算盤子早已在架子上歸了位。他搖搖晃晃,賴在阿爸的手掌上,左一頭,右一頭地撞,翻了兩條街才覺得路彎的不對——該橫括的時候卻豎著拐了彎,不禁在心底「咦」了一聲。 可他磨蹭之心在先,心勁也虛——知道自己還是個犯了過錯的人,遺留的問題還在,大不了多轉一圈就多觀賞一圈的風光,也就故作不知地過這一關。 終於,路又對了,前面的拐角處露出一家燒熟食的飯鋪。 那兒竟一大早冒了香氣,絲絲肉香、絲絲胡麻香料香,還帶了一點肉食老店所特有的陳年老香。飛鳥使勁抽了抽鼻子,很想知道阿爸會不會讓自己坐到那個善燒雞鴨的嬤嬤面前,一嘴兩用地吃、贊,立刻哎呀一聲,一彎腰按了肚殼子,冒稱「肚子疼」。狄南堂溫和地問了他一句。他已知道阿爸相信自己知錯就改的保證,立刻嘀咕說:「我也不知道,光覺得肚子空空的,很難受!」 狄南堂鬆了手,用幾分意料之中的口吻說:「想你也是餓了!多久沒吃烏嬤嬤燒製的野鵝了?!我去給你買一隻,讓你拿到手裡。」 他讓兒子等著,而自己走到簾子跟前,掀了進去。 留在雪地上的飛鳥喃喃地叫了句「不會吧」,歡活地抖動倆「翅膀」,激動得好似鬼上了身。他站了一會,朝鑽出來的阿爸那兒一看,果然看到阿爸那粗大的手掌上拎著一隻色黃皮焦的肥鵝,立刻把兩隻手都貼到腹部上,緩慢而有感覺地搓下去,因良心難安,再次承認自己的錯誤說:「阿爸。我知錯了。以後,一定比所有的巴特爾都大度,不鬥威風,不打架,不耍小聰明,只偶爾騙騙人!」立刻,他肯定地更正:「也不騙人了。」 狄南堂把鵝交了出去,似是欣慰地問:「真的?」 飛鳥一手捧鵝背膀,一手拽鵝腿,一咬就塞了嘴,只好用眼神和點頭來回答阿爸的話,跟在阿爸的身後往龍妙妙家走,邊走邊想:阿爸是相信我知錯能改啊。我不能怕龍妙妙給人胡說,應該更加勇敢地面對。 他跟一隻長了新牙的老狼一樣,撕得起勁,全不看路。當然,他不看路也知道往哪走,等一抬頭看不到阿爸,便猛跑兩步。看看前方的雪路,雖略有點彎,眼睛照樣能看到路盡頭——也沒有阿爸的身影。他發了愣,自言自語地說:「阿爸走這麼快?腿上長白毛,成飛毛腿了。」 陡然,狄南堂在這個拐彎的另一條路上叫他,問他:「你去哪?」 飛鳥一回頭,摳著牙縫問阿爸:「不是給龍妙妙的阿爸認錯嗎?該沿著這條路走呀!」 狄南堂啞然失笑,淡淡地說:「誰告訴你要去給龍妙妙的阿爸認錯了?等你幾個阿叔把狗還回去,他還不一定知道下面的事呢。」 飛鳥立刻明白了,伸著又冰又油的手歡呼說:「阿爸原諒我啦?!我還以為要去龍妙妙家呢?嚇了一頭汗。那咱是去哪?快回家吧,鵝都涼了,回去熱熱吃。」 狄南堂微笑著吐了一口哈氣,無可奈何地說:「兒子殺人放火,那也是他老子的兒子。阿爸是原諒也得原諒,不原諒也得原諒!」 阿爸沒有胡亂嚇唬人的先例,今是罰自個在雪路上走一圈?聽了這話,飛鳥疑惑不定地歪著頭,心頭浮現一絲不祥的預感,肉都忘了啃。 果然,狄南堂再催促時,補充了句不響亮卻震耳的話:「走,去大監!」 飛鳥腳黏、腿木,耳朵嗡嗡鳴叫,慢慢地低了頭,看看,手裡急速降溫的燒鵝被啃開的豁口掛著亂茬的白絲。才肯幾口呀,就成了大義滅親地誘餌?他心裡酸疼酸疼的,立刻覺得自己成了它的難兄難弟——木雞,便誇張地掀了幾掀嘴巴,瞪了眼睛吼:「憑什麼呀?阿爸不是緝捕盜賊的尉,也把兒子當賊抓嗎!」 狄南堂嚴厲地看著他,見他眼裡旋了打小就難見到的眼淚,卻仍硬著心腸大喝:「敢做不敢當了?!偷盜後又還回去,是知錯就改,不過是帶三天木枷或監禁一個月而已,你這就怕了?膽量去哪了?」 飛鳥嗓門裡堵,極力忍住會掉下來的眼淚,心裡有個帶了哭腔的盲音在響:哪有阿爸逮送自己的兒子啊,誰家的阿爸不怕兒子蹲大監,就是飛孝的阿爸也不會?他摁不住自己的委屈,把哭味酸不溜秋地喊出來:「以後,人人都會用白眼睛看我!有你這樣的阿爸嗎?打也打過了,還要送……」 狄南堂截斷他心酸的傾訴,冷冷地說:「該用白眼看你就用白眼看你,不該用白眼看你就不用白眼看去。我讓你跟上來,聽到沒有?」 飛鳥不由自主地走了兩步,更多的眼淚在那兒打轉。終於,他下定決心,腳跟往雪地上猛地紮實,簡短地拒絕:「不!」 他皺著面皮,擰著青絲一樣的臉,斜斜頂著牛筋脖子,五指入鵝身,「吭、吭」地看著、看著,被阿爸一步步走來的危機感壓迫,便扣著不捨得扔的肥鵝扭身,沿路飛奔。狄南堂甩了大袍就追。父子沿著這街,飆出了一溜雪沫子,誘使幾個蓋得嚴實的行人抖了護臉,第一個反應就是「大漢逮小偷」,便稀里糊塗地跟著跑。 飛鳥上嘴唇繃,下嘴唇伸,吃奶的力氣都隨著牙縫裡的吼聲使出來。他用鐵腳扒打地面,氣呼呼的心底卻有滿打滿的把握,暗說:大人光走路不會跑,他還吃得比我胖? 他眼觀前,耳聽後,兩條腿甩得跟車□轆一樣圓,陡然聽到身畔幾通腳步響,餘光一掃,高大的人影已閃在一旁,心裡既緊張又冒火,又嘶吼出了一股吃奶之外的勁,小辮子都甩得直直的, 這時,耳朵轟鳴作響,聽不清危機,眼中景物亂晃,看不到人影,但他依然能憑借豎立的汗毛知道阿爸頂多只拉後一步,心想:這是考驗自己是□子命還是狼命的關鍵,絕對不能打彎! 哪怕他死也不打個彎,後面還是伸出一隻大手,抓實鼓如龜殼的皮袍。 飛鳥兩腳還在拚命地往前蹬,一手空空,一手掄著燒鵝,快臂翻飛,可兩腳已經踩不實。他認清形勢,嘶叫了往下墜,改為後腳駐死地面。但那腳也只是拉出一條細小的雪溝。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邊攏住因心裡難受而發抖的嘴巴,一邊順了拉扯之力喘息,等著恢復勁力。狄南堂邊掙著他走,邊氣呼呼地說:「跑?!跑得掉嗎?你阿爸我年輕時,可以用兩條腿追趕野馬,老了也照樣追你這羽毛不全的小麻雀!嬌生慣養,四肢不勤,說空話沒真本事,吃虧就吃到這!」 飛鳥斜頭瞪眼,也不知道想到哪去了,覺得自己跑不過是因為沒有吃飽,低頭就去啃手裡抓了沒丟的肥鵝,一邊喘一邊咽,吃了四五口,已走到狄南堂丟袍子的地方,便趁他一手去撿袍子,猛一掙,自個在雪地裡摔了個狗啃屎。 他知道自己丟了這個好機會,乾脆死死地趴到地上,尖聲銳叫,亂扭掙扎,聲嘶力竭而又含糊不清地喊:「哪有你這樣的阿爸?!我死也不蹲大監。」 狄南堂打鼻子裡噴粗氣,拖死狗一樣往前拽,沿牆角上犁出大大的蚯蚓痕,他拖著、拖著,先感覺臉前飛來一隻肥鵝,又聽到嗚嗚的哭聲,便使勁地打一巴掌,咬了牙罵:「糟蹋食物,淌眼淚,真是越活越倒。你就糟蹋吧,等進了大監,吃不飽的日子多了,有你以淚洗面的日子!」 飛鳥猛地伸腳,踢走那只哄自己就犯的罪魁禍首——外表美麗內心狠毒的烤鵝,越哭越覺得自己被可敬可怕而深愛著的阿爸傷害得厲害,越哭越覺得阿爸對自己還沒有對條狗好,越哭卻覺得有許多人在看自己,自己所有的虛榮和尊嚴都被被敲碎,碾粉,被大風吹了個蕩然無存,霎時想止也止不住,想停也停不了。 狄南堂換了股老勁,將他掇直了身,抓了脖子稍往前推,推不動,又慢慢兒哄,說:「還記得一個叫周平的古人嗎?這個人自以為是好漢,凶殘暴虐,有一次入水與蛟龍搏鬥,爬上時發覺百姓們都在因自己沒有上岸而慶祝,因而醒悟到自己的不是,從此痛改前非,拜了當時最有名的兩位大儒門下求學,最終成為國家的棟樑,戰死沙場…… 「知錯就改要先承擔後果,而後改正。不知錯不改、知錯不改,也都得先承擔後果。這次還好,只不過是個小小的教訓,戴枷三日或監禁一月罷了,這點勇氣都沒有?」 飛鳥用袍子臂使勁擦淚,本來就皴了口子的臉一會功夫全是黑紅的裂痕,火辣辣地疼。他鼓了一肚子蛤蟆氣,見問就否認,扯著沙啞的嗓子回答:「沒有,我膽小如鼠!」說完又在狂野地掙扎,咬著牙迸了淚,發不出音地鳴:「死!我也不蹲大監!」 狄南堂毫不客氣地說:「死!你也要給我死到大監裡!」他使勁地往前拽,聽到革裂的聲音,就任袍子爛掉,伸手又拽腰帶。腰帶更不吃力,一把勁就抓斷了,飛鳥摟屁股時生了恢恢一笑,但只是曇花一現,緊接著就明白父親根本不管自己穿不穿衣裳,凍死凍不死,整人氣悶胸塞,好久才還過一口氣。 他吸著鼻子,淌著眼淚脫阿爸家的衣裳,脫了就扔,赤條條地走到圍觀者的眼中。一個老人看不下去了,上去握了他脫衣裳的手,顫巍巍地勸:「孩子他阿爸,你想凍死自己的兒子嗎?」 飛鳥牙關咯吱直響,掙脫那雙乾枯的手掌,又甩衣裳,甩光了在雪堆上翻騰亂滾,幾腳都有意無意地踩到肥鵝上,等憋上口氣,依然還用叫已叫不動的嗓門喊:「凍死我算了!我阿爸嗚嗚——也不想要我,蹲大監還不如死了好。這都是你的衣裳,一件也不要!」這麼一說,眼淚又是兩三串,又苦又澀又辣。 「褲頭也是,也給我拔了!」狄南堂仍不肯罷休,繼而感激地回答那老人說,「被捂到雪地裡的小偷多得是,加他一個也不多!」 他心裡卻不這麼想,只好用最武斷的法子,猛地朝拔褲頭的兒子打上一巴掌,用胳膊挾了往大監裡走。飛鳥也終於沒了鬥志,黯然地擋了明亮的太陽光。斑斑駁駁的晨陽從冰晶枝頭的縫隙中射出來,不但鑽了他的指頭縫,讓他心底徹底崩潰;還照到帶著雪泥的肥鵝上。那鵝披了半身金黃的外衣,架在雪粉上、已被踩變形了的鵝膀子似乎動了一動,猶如帶有衝上藍天的夢想,但它的翅膀確確實實是早已不能伸動,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飛翔。它受困到這一片雪裡,渾身僵硬,漸漸凝固如石頭。 憂悠書盟 uutxt.com 荃汶字扳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二十二節 字數:4962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二十二節 監獄旁的獵狗,夜裡不知怎麼倒了幾十隻。狄南堂從掌獄百戶那兒出來,正好碰到來鑒別瘟疫的老友胡郎中。胡郎中是西鎮最負盛名的獸醫,比別的獸醫多那麼一點自信,把從雪地上找出的凍骨給他看,說:「內臟沒有壞死的地方,也沒有粘液。一定是被人下了藥。怎麼非要大張旗鼓地提防狗瘟?!」 龍青雲派來的家臣卻一口咬定主人的命令,大聲說:「龍嶺一大早就吃不下飯,說:十幾年都沒發過狗瘟了,要是狗瘟蔓延,可不得。你們這些獸醫怎麼連狗瘟都不認識了?不是狗瘟,誰敢跑到龍嶺家藥狗?!」 狄南堂揚手招他,走之前給他扔了句話:「龍嶺家的狗是被藥倒的。那個罪魁禍首送到掌獄百戶那了。你們讓斷事官給他定罪。」那家臣摟著兩個袖子送一陣,回來給大伙說:「你們都在這。我去掌獄百戶那裡看看。」 ※※※ 這兒的大獄又叫「獵穴」,原先專門用於獵物的保存和馴養。殘酷的戰爭給它帶來一種特殊的獵物——人。但主人們對此並不區分。一樣把他們投放其中。那些被「馴化」的奴隸們九死一生,出來時尤冠以諾阿斯黑、阿克那、鹿等低賤姓氏。他們代代不忘其間恐怖,代代擺脫不了低賤的姓氏所帶來的恥辱,讓這片民風淳樸的土地上的人深受影響。 即便是現在,還有上了年紀的人記得龍百川剛繼任家主,試著模仿中原監獄所引發的自殺悲劇和小規模的叛亂——幾個戰爭中犯錯的巴特爾說什麼也不肯接受關兩天的懲罰,有的暴躁地自殺了事,有的則拉上親友叛亂。 反抗無疑是飛蛾撲火,僅僅讓龍百川改改關押輕型犯的地方名。而今,刑獄訴訟又變了。但它依然令飛鳥這年齡的少年談虎色變。 ※※※ 班房裡冷得讓人難以置信。 飛鳥裹著阿爸的厚暖衣物,一進去就蜷縮到牆角里發抖。他抬起淚眼看看,只見數十個將被提審的人犯蓬頭垢面地臥在對面的草堆裡,靠擠成一團取暖,早已哆哆嗦嗦,便再次確信自己已經坐在大獄裡了,絕望地想:哪有送兒子進大獄的阿爸?要是人家知道我狄阿鳥進了大獄,還改名叫阿克那阿鳥,可怎麼辦。 聽到門「乓」一聲,對面已有人迫不及待地站起來。 他們用野獸般的目光盯住飛鳥身上捂就的厚衣,獰笑著往跟前攏。飛鳥雖然知道他們不懷好意,一時只顧藏起自己的臉想:要成奴隸了,要成阿克那阿鳥啦! 當他再次抬頭,面前已多出十幾條人腿。伴隨著巨大的陰影壓迫,他感覺到自己被巨大的恐懼籠罩,胸腔窒息,連忙往後退縮,緊張地問:「你們都是大人,不會打小孩吧!?」他硬著頭皮看他們的臉,希望在裡面找個認識的,卻一個也不認得。也沒有人認得飛鳥。他們著實需要御寒之物,尚未動手便已自相擠攘。有的說:「你這麼又大又暖和的衣裳是偷來的麼!拿來給阿爺看看。」有的則沒有一絲掩飾,惡狠狠地威脅:「識相點。把衣裳給我!」 飛鳥頭皮發麻了一陣,相信誰也不會現身來救,反而感覺到幾分冷靜,似乎聽到阿爸的聲音在反覆鼓勵:「不要怕。站起來,像我們家的長子。」他這一剎那恨死阿爸,在心底酸酸地回答:「等我的屍體掛出去。誰都來不及,坐牢把我坐死,讓你沒兒子!」 進了班房,人犯不能攜帶凶器。但飛鳥卻是他阿爸硬塞給掌獄百戶的,腰上的短刀未被收去。他把右手下移,一握到阿爸皮袍下面掩著的短刀,突然之間充滿力量和信心,因而咬牙決定:這麼冷,衣裳就是命!這麼多人,踩也把我踩死,拼吧! 他早早地把自己的腿蜷到身下,便於一撲而起。 一群人犯卻當他過於害怕,並不在意。他們擠過同類的肩膀,凶神惡煞的面孔居高臨下,野獸般的獰笑震耳發聵,爭相探出的手臂極像阿修羅界裡垂涎鮮肉的鬼爪。飛鳥幾乎可以想像到他們掙奪衣物時的凶殘,連忙弓起身子,喘出野獸的氣息,冷冷地說:「誰敢?!可別後悔!」他的話沒起到作用。一位魯莽的大漢一把扯到他的厚袍,使勁往後掙,且歡喜地嚷:「真是好衣裳,快拿來吧!」 他拉扯的氣力很大,幾乎把飛鳥掙翻。 飛鳥緊緊地繃住身,再不敢等第二人伸來胳膊,吼了一聲便撲。他打算一刀刺到對方的胳膊上,稍稍震懾場面,然後,脫掉最外面的衣裳,讓他們你掙我搶,自相殘殺。不料,對方用勁甚大,竟把他扯到懷裡。他前面撞到一面軟鼓,僅猶豫了一下,後面就被另一隻手扯住。接著是第三隻,第四隻,這幾股扯力方向全然不同,幾乎把飛鳥撕成幾瓣。 飛鳥最擔心的事未能避免。也許就在下一剎那,他就會被掙倒,被一群搶奪衣物的男人踐踏於腳下;而這一剎那,他卻格外地冷靜。他在計劃的落空後只猶豫了那麼一下,就在自己還沒有離開第一個大漢的懷抱前,把刀子剖開頂回自己的軟腹。 隨著一股湧泉,第一個扯他衣裳的大漢嚎然大吼。大漢紮著奪衣的架勢,一隻胳膊在屁股上,一隻胳膊在揚著,兩條腿都拔著地用力,竟不能還擊,一個勁地往後退。飛鳥腦海一片空白。害怕報復的恐懼讓他一不做二不休,他一手抓住對方的前襟,跟按而上,一手使勁地剖劃。垂死的大漢瘋狂地往後掙,用全是鮮血的大手推飛鳥的臉,一聲長一聲短地哀號。 在場的人生生被震住。他們猛地向四面八方退讓,呆若木雞,看著鮮血不斷從那條大漢的腹部湧現,熱氣騰騰;又看著被剖開的肚子裡湧出大量的腸子,一湧出來就往下墜,被緊跟不捨的飛鳥踩在腳下,拉出數尺長;再看著那大漢轟然倒地,離別人世。 飛鳥一回頭。後面不遠站著的人打了個寒蟬。 飛鳥向前看一眼。幾十人你擠我扛地攘成一團。 飛鳥更害怕他們一湧而上的報復,脫掉礙事的大袍,衝進身側的人群就是一氣狂砍。隨著幾聲慘叫,人避得過的過了,避不過得張牙舞爪地按他。一人把他持刀的手腕夾在腋下,大吼道:「打死他!」立刻,暴風驟雨般的拳腳從四面八方落在他頭上。 飛鳥知道自己不能倒,倒地就完了,更知道自己手裡的刀不能讓人奪去,便把拳腳牽引向握住自己手腕的人。人流沖湧不定力量,只一下就把夾住他手腕的人衝開。飛鳥趁機收回胳膊,把刀插到拽住自己前胸的手掌上,又向前猛捅。耳朵邊是一聲一聲的慘叫。面前的人頂不住他的利刃,呼啦啦地向外逃散,騰出大量的空間。背後的人們卻怕他得勢回頭,自背後扛了他倒地。 一人掄起鐃鈸大的拳頭,騎上便砸他腦袋,怒聲喝道:「打死你個亂咬的狼崽子!」 飛鳥趴在一個兩手按地的人身上回不了頭,乾脆在他身上下刀剜剖,惡魔般嘶吼:「搶我衣裳者死?」片刻工夫,他竟在大喝狂問中抓出一條人腸,回手甩捂在背後那人臉上。那人驚起,帶退了好幾個人。飛鳥趁機掙扎起身,一手拿刀,另一手竟挖出一顆人心。人心還劇烈地跳動,幾乎要掙脫他那發抖的手掌。他怕拿不住,竟不由自主地往一名人犯臉上塞…… 有人挺不住了,大喊:「弄不死他。他非把我們殺完!」 飛鳥第一個反應就是讓這樣的喊聲消失,這就揚著短刀往上攆。 他陷入瘋狂,眼前只有人影的晃動和紅黑一片的場景,直到被幾個衝進來的守獄武士摁在地上,還感覺自己在夢裡,聽著武士們一個勁地喊:「阿爺。阿爺。冷靜點。」才驚恐地問:「你們按住我幹什麼?」 武士們面面相覷,說:「鬆了手,你可別再傷人。」 ※※※ 掌獄百戶站在外面給龍青雲的家臣叫苦:「狄嶺硬把他唯一的兒子送到我這,要我看兩個月。我想,他藥的畢竟是龍嶺家的狗,斷事千戶給不給定罪得問問龍嶺,就一口答應了。哪知道這小寶特天生勇悍,一進來就殺傷一片人,掏出人心攆人犯……」 那家臣兩眼一緊,二話不多說就跑。 他衝進門,龍青雲早他一步知道狗是被人藥倒的,正用長長的鞭桿輕輕敲擊狗倌答林不厄的腦袋,每敲上兩下問一遍:「大意了不?大意了不?」 答林不厄跪在地上痛苦流涕,百般悔改。 幾個武士紛紛說情,嚷道:「也不能怪他。那小寶特連我們都騙過了。」 衝進來的家臣不敢驚動這場面,一步一步走近龍青雲,在他耳朵邊低聲說話。龍青雲停住哼哼的笑聲,一臉不敢信地扭過頭,問他:「真的?」家臣連連點頭,說:「奴才親眼所見。」龍青雲上前勾了答林不厄一腳,要他起來,問:「你說你攆上了他,讓他當著你的面逮走一隻狗?」 答林不厄胸口起伏不定,掉著眼淚叫委屈:「我打不過他,警告他,他也不聽。晚上竟還敢來偷——狗……」 龍青雲看看答林不厄的個頭,扭頭「哎」地一聲笑,嚷道:「你哭什麼?你打不過他就對啦。要是打得過,我還不高興了呢。」他又給身邊的家臣說:「給答林不厄十隻羊。讓他回家玩一天。」 答林不厄不敢相信地搗了一陣頭,再一抬頭,主人已經不在了。 ※※※ 飛鳥被掌獄百戶送去龍青雲那兒,傻乎乎地爭辯,聲音透著粗瓷的質感和啞脆:「是他們先搶我的衣裳!我不想凍死,捅了一氣。」龍青雲上下打量一陣,見他鼻青臉腫,樣子早已慘不忍睹,僅不經意地「嗯」了一聲,就刨問起他的年齡:「你幾歲啦?」 飛鳥心想:他們先搶我的衣裳,我保護我衣裳,怎麼會由龍妙妙的阿爸審呢?!不會還是因為他家的狗吧。想到這裡,他連忙見風轉舵,趴在地上磕頭求饒說:「我只有十二歲。因為年齡還小,貪玩,不懂事,這才不小心逮了你們家的狗。你就看在我阿爸的功勞上,原諒我這一回吧。」 龍青雲腦海裡的英姿少年被飛鳥這番卑躬屈膝的話破壞得一乾二淨,心頭只剩一句話:怪不得大女說他膽小,二女說他無賴。他面色一變,不容置疑地問:「聽說獄中死了好幾個人,都是你殺的?」 飛鳥想:要殺人償命了!他一緊張,瞪眼瞎說:「按說?他們是——自殺,而死的!」 他心說:「那些人很冷,看到我的衣裳又厚又暖和,心中暗想:凍死是死,搶東西被人殺死也是死。反正都是死,不如搶那個小孩一回,他殺不死我,就自己凍死,殺得死我,就幫我自殺……這難道不是在借刀自殺嗎。」 龍青雲實在不明白這樣的一個孩子怎麼殺翻幾條大人,直直地盯住他的眼睛,心想:他畢竟是狄南堂的兒子。即使是他家的家臣帶兵包圍班房,把裡面的人殺個一乾二淨,誰也不好說什麼。一定是掌獄百戶哄了他,一來好不讓他家報復,二來逢迎他和他父親的意願,早讓他獲得「巴特爾」的稱號。他又想:按說,他能在這麼多人的踐踏中活下來,已經很不簡單了! 他盯得飛鳥發毛。飛鳥只好用蠅子一樣的聲音哀求:「龍妙妙和我是同窗;龍琉姝是我的一師阿姐。你就放我回家吧。我以後聽阿爸阿媽的話,再也不敢惹是生非了……」 龍青雲驚歎他拉扯上自己女兒的無恥,笑道:「還想做瓦裡格嗎?」 飛鳥把兩隻手都按到地上,低著頭不吭聲。 龍青雲當他心裡願意,說:「改日和我一起去狩獵。你來指揮大大小小的孩子!」 飛鳥連忙抬頭問:「那你先放我回家吧?」 龍青雲點了點頭。可他看著飛鳥縮著脖子,摟著被扯爛的寬大衣袍,搖搖晃晃地往外走的樣子,心裡卻又很不是滋味,便隨手招了倆人去送,心想:我既然見了這孩子的慘象,就不能輕易饒恕那些人犯。想到這兒,他要來掌獄百戶,問:「百戶大人?死了的人犯當真是他殺的?」 掌獄百戶苦笑說:「那還有假?」 「你哄我就哄我了!可以下犯上,該殺的還是要殺!」龍青雲停頓半晌,又說,「把消息放出去,最好讓他阿爸知道。」 悠優書盟 uuTxt.COm 荃文字扳閱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二十三節 字數:5669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二十三節 雪地上的太陽明晃晃地懸在人的眼睛上。飛鳥幾乎生出一種隔世般的恍惚。他渾身被揉碎一樣癱軟,兩條短腿也飄飄蕩蕩,踏地踏不實,卻甩著胳膊不讓送自己的人扶。兩個下人像把著一個剛會走路的小孩,並把著胳膊和手尾在他身後,一路叫著小心。 一塊亮亮的冰晶在面前一燦。極是誘人。 他歪歪扭扭地上到跟前,一把抓在手裡,放在嘴巴裡吮。刺骨的冰冷幾乎粘住了他的舌頭,卻依然平抑不了他胸腔裡的灼熱。他知道自己有內傷,不能咀嚼下肚,但實在受不了這種冰涼的誘惑,便就這樣舔了又舔。 幾聲「咩咩」的羊叫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抬起頭,看到一群散漫過路的白羊,立刻丟下寶貝冰條,歪歪斜斜地追躡。 羊倌破口大呼。跟在身後的兩個下人面面相覷,暗想:孩子終是孩子,一見到玩物就什麼都忘了。他們攔住大步如飛的羊倌,站在路埂上幫他喊飛鳥。飛鳥卻充耳不聞。他只顧拽住一隻羊腿,把小羊掀翻壓住。三人自路埂往下看,只見他亮出短刀刺上那牲畜的脖子,迫不及待地俯身下嘴,狂啜鮮血,不禁呆了。 在羊倌的印象裡,只有狂奔大漠的成年遊牧人才這樣貪婪地飲毛茹血。他眼睜睜地看著,直到慘叫的小羊被喝盡熱血,飛鳥用大袖擦了擦嘴,拍打去膝蓋上的雪,揚長而去,才氣急敗壞地大吼:「賠我的羊!」 兩個下人摸出些許小幣,飛也是地趕去。 突然,他們發覺飛鳥掉頭鑽進一道巷子,賊頭賊腦地往前看,這才注意到八、九個散學回家的少年,最前面的赫然是龍琉姝姐妹。姐妹倆沒有看到飛鳥,卻看到了後面的家人,老遠大喊:「金不拾,銀不撿。誰讓你們來接我們的?」 羊倌趁機從後面追上他倆,憨不啦嘰地讓他們看自己手心裡的幾枚小錢。 龍琉姝已經是大孩子了,懶得理這樣的小事,和幾個姐們說說笑笑地走過去。龍妙妙卻負著手,氣沖沖地站到面前,非要替羊倌討錢不可。金不拾和銀不撿的名都是龍妙妙在學「羊子拾金」那一文時起的。龍妙妙依然記得,一教訓就從「羊子拾金」的典故教育。 金不拾兄弟掏了半天也沒掏出一文,否認說:「我們沒逮他的羊。是前頭的小主人喝乾了羊血。」他們看龍妙妙不信,往飛鳥藏身的地方一指,說:「他躲那去了!」 幾人去到巷子,卻再找不著那只曾露過頭的腦袋。龍妙妙問了姓名,自告奮勇地說:「我知道他家住哪,帶你們去要錢吧。」但她還是很奇怪,問金不拾:「狄阿鳥幹嘛去我們家呢?」 金不換從答林不厄丟狗講起,說:「他阿爸把他送進了大獄。不想大獄裡的犯人動亂,連擠帶踩地弄了他一身傷。主人念及他阿爸的功勞,就讓掌獄百戶把他送我們家,給他洗傷上藥。他卻一個勁地鬧著要家。走到這看到人家的羊,就宰了喝幾氣血……」 龍妙妙噁心地扇著巴掌,紅光滿面地說:「這倒霉的傢伙!看我不讓別人都知道。」 ※※※ 飛鳥一口氣跑到了家門口,僅是要碰著飛孝,讓他幫自己離家出走。 他太怕阿爸把他丟回那個可怕的地方了,心裡兀地傷感一陣,心想:我逃跑了,阿媽肯定鬧他。看他怎麼辦? 此刻,飛孝正和幾個弟兄在一個雪溝旁的棚子裡生火、賭博。等了一會,眼到金不拾都帶龍妙妙進門了,還碰不著飛孝和飛雪。飛鳥只好離開藏身的牆根,去夥伴牛六斤那吃頓午飯,讓他替自己找飛孝。他沿牆逃竄,剛拐了個彎,看到幾個大小不一的孩子圍了飛田和她的同窗。飛鳥往荒雪坡上一趴,就見一個小孩把飛田拉出來,給大伙說:「她是阿鳥巴特爾的小妹!」 一個稍大孩子要求飛田說:「你回家吧。」 飛田揉著眼睛往家走,頭低得要命。 飛鳥怒其不爭,心想:你怎麼捨了自己的夥伴呢?他一氣之下爬了出來,站到飛田面前大喝:「回去!」 飛田「哇」地哭了。 飛鳥硬把她拽回去,站到一群小几頭的孩子面前嚷:「就打她。」 幾個小孩卻轉身跑個沒影。剩下的一個小孩看飛田哭得傷心,連忙說:「別哭了,我給你買雞腿吃。」兩人反差越大。飛鳥越氣。他長篇大論地教育了阿妹一番,這才威風凜凜地嚷:「我進了大獄也沒有像你一樣哭!一大群大人圍著我,我差點把他們全殺了。」他抖著黑紅的血袍說:「不信。你們看看。」 飛田的同伴敬畏地抬起了頭,說:「阿鳥巴特爾。我和我阿哥都想跟著你!」 飛鳥揉揉他的腦袋,大步走個不見。 他走出了兩個小孩的視線,低下昂著的頭顱,用捂在屁股上的手揉搓疼痛難忍的腰盤,心說:「也不知道我這一跑是不是因為太害怕了?將來還怎麼教導阿孝和阿田。」他情緒一陣低落,只覺得渾身僅有的力氣也將用盡了,根本走不去西鎮,便用幾乎是爬的走姿到近處的一位夥伴家敲門。 ※※※ 飛田到家的時候,家裡早已雞飛狗跳。 她看到一個陌生的女人牽著飛雪,急急往一間屋裡趕,也連忙跑過去。那女人也伸一隻手掌牽她,可氣力太大,幾乎把她拽飛在離地半尺的空中。飛田連忙問:「怎麼啦?」那女人說:「你阿鳥阿哥出事了!他阿媽正在找他阿爸算帳。」 進了屋,飛田便看到好姐們龍妙妙。 龍妙妙正在添油加醋地講飛鳥如何被監獄的人犯欺負,見到進來的女人,笑成一團喊:「阿姑!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問金不拾。他還給我阿爸說,看在龍妙妙是他同窗的份上,放他一馬吧。」後面兩句,她學了飛鳥的口氣,惟妙惟肖。那女人氣她生事,大吼:「龍妙妙你給我住嘴。滾回你阿爸家!」說罷,丟了兩小,揚著巴掌到跟前。 龍妙妙「吱溜」躲到一張沉木椅後,沿著牆壁逃出去。 那女人一邊喘氣一邊給飛雪和飛田說:「別聽她胡說八道。她和阿鳥不對,她阿媽說,她做夢都咬牙切齒地要她同窗『去死』,那個同窗就是你阿鳥阿哥。」 屋裡有許多聽龍妙妙瞎講的家人。他們都很擔心,見龍妙妙逃走,先後把心思集中到金不拾身上。風月先生陰沉沉地說:「他一定怕他阿爸把他丟回去,不敢回家。可你們怎麼能讓他從眼皮子底下跑掉呢?」 金不拾兩眉耷拉到臉上,不理解地嚷:「他嚇壞了,一個勁地鬧著回家啊。這怎麼就跑了呢?」 周圍的人紛紛說:「你們聽信他的?他把你們倆哄賣了,你倆還跟著數錢呢。」 有人看金不拾不信,說:「他會嚇壞?他比誰膽子都大。」這人把目光轉向風月。風月因而歎道:「他不是怕場面,而是怕被治罪……什麼瓦裡格,他早就不希罕了。他就想立帳放牧。主公把他投到大獄去,除了要給龍嶺一個交代,還要他嘗嘗自己任意胡為的惡果,他收回自個立帳放牧的打算!」 龍藍采不關心這個,說:「倩兒姐都大哭了一場。咱還是先把孩子找回來。」 風月心想:主母哪是哭阿鳥找不到了?那是哭他有生命危險。她跟他阿爸鬧不出個結果,找回來不還是被投回大獄? 眾人卻都說:「趕快把他找回來。」說罷便做各種準備。 不大工夫,狄南堂一個人來到大伙面前。龍藍采見他出來了,領著孩子們去找花流霜。風月從沒看到花流霜上,就已經猜到幾分。果然,不大一會,龍藍採出來擋住狄南堂的去處嚷:「你怎麼她了?」狄南堂正向逢術面授玄機,見她發難,輕輕搖一搖頭,歎道:「你陪在她身邊說說話吧。」 風月猜到了幾分,把眼神收回來尋思,繼而聽到花落開問段晚容:「去哪了呢?」便碰了碰他,小聲說:「怎麼?你能找得到?」段晚容替花落開說:「去他好朋友家找,肯定能找得到。」風月笑道:「他好朋友多了。再說,他要是不住他好朋友家呢?要是他跑出鎮子呢?你也要找遍天下任何一個地方?」花落開瞠目,叫嚷道:「他敢嗎?」 狄南堂聽著了,回頭看了三人一眼,跟花落開說:「帶著阿妹去上學!」 ※※※ 飛田和飛雪跟著龍藍采走了。她們一起來到飛鳥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觀察足跡,不一會便找到飛鳥上門的夥伴家。龍藍采敲了敲門,見到主人便問:「阿鳥在你家吧?」主人茫然。飛田先進門,後要求:「讓我搜一搜。」主人難拂其意,笑道:「那你搜吧。」 飛田和飛雪這就這間、那間找了遍,卻是不見人影。她們失望地出門。龍藍采站到門外問飛田:「他有沒有說他要去哪?」飛田搖了搖頭,連忙建議說:「我們懸賞吧?」龍藍采一下兒對十來歲的飛田另眼相看,說:「這法子不錯。」飛雪也做了準備,從懷裡摸出一匝方紙,說:「上次剩的。」 ※※※ 龍藍採來到鎮上,剛張貼第一張懸賞,背後已有人嚷:「我知道他在哪?」一大兩小三個人都很興奮。龍藍采還特意誇獎飛田說:「還是阿田的辦法多。」阿田得意地提著龍藍采的錢袋發賞錢,要求說:「快帶我們去找他吧。」那人看看他們騎的馬,說:「正好我也騎了馬。」 四人三馬跑得飛快,不大功夫來到鎮外,在一處過不去的雪溝旁拴馬下路。龍藍采和飛雪跟在他身後,一起來到一座破舊的庭院,還沒有來得及進去。那青年已經臉色大變,說:「壞了。他跑了。」說完風一樣往回奔。龍藍采也連忙跟上。 飛田跑不快,在他們後面使勁地伸舌頭。 他們回到雪溝旁的壩子,那兒有一名偷馬的少年撅著屁股解馬。飛雪老遠大叫:「阿哥!」龍藍采想:找到了,卻是要跑。她提快速度,猛地越過前面的嚮導,卻還是沒能趕到跟前。那少年用長桿一併攆了坐騎,縱馬踏雪,背後雪霧騰飛,僅留下大袍翻飛的背影。龍藍采打口哨喚回自己的坐騎,正要上馬去追,引路青年攔了嚷:「你家阿鳥搶走了我的馬。他知道我出賣了他,一定不還我。」 龍藍采尋思片刻,只好說:「他敢!我會還你一匹馬的!」 之後,她才能迎頭捋馬,翻身上去,箭一般地奔縱。眼前前面馬蹄裹起的雪浪。她想:阿鳥果然是他阿爸的兒子,騎術出眾。可他的馬卻未必有我的馬神駿。她用馬刺磕馬,人不挨鞍,只用兩隻腿脛夾在馬腹上起伏,人馬幾如一體,硬是把馬速提到極限。 追了頓飯功夫,眼看接近了前面那馬,她這才發覺那馬是引路青年的,上頭已空空無物,截下一看,馬鞍後面伸出兩隻木棍,上面懸有一片帶風兜的細木釘板,快了飛在後面,慢了蕩向屁股。她恨恨地給了這馬幾鞭,只好趕著馬回去。 引路的青年,飛雪,飛田見到她擁到跟前,告訴她說:「他打你後面折回來了,我們都喊不住。」 龍藍采呆了,不敢相信地問:「怎麼可能?」 飛田捂著凍疼的耳朵,鬧著要回家。龍藍采只好帶她回家。三人眉頭不展地走回鎮子,正走著,前面來了十多人擋了去處。龍藍采幾欲遷怒,正要揚了馬鞭。那些人,一色嚷道:「我們都知道狄阿鳥在哪。他讓你們給我們錢呢。」 飛田死死地抓住錢袋子,尖著嗓子叫:「懸賞不是我們貼的。」龍藍采是大人,雖然知道是陰謀,還是折中地說:「我們不找他了,照樣跟你們這次的賞錢。你們自己分吧。」說完,裹著兩小去揭自己貼出去的懸賞。到了懸賞的土坊。那兒竟站著一個敲鑼的,他打著鑼吆喝:「誰說自己知道狄阿鳥在哪。貼懸賞的人就給錢。別不相信有這麼好的事。有人已經領到手了。」 龍藍采眼看數十人被他敲到跟前,上去抽了狠狠的一鞭,問:「誰讓你這麼說的?」說罷。又是一鞭。敲鑼的沒挨幾下便告饒了,交待說:「一個巴娃給了我錢!」龍藍采疑惑。飛雪訥笑。飛田瞄到一家肉食店,迫不及待地伸出舌頭喘氣,只顧請求說:「累壞了。吃頓飯再追吧。」 龍藍采把懸賞揭掉,帶她倆去吃飯。 他們吃完幾樣美食,趕到家。蔡采迎出來問他們:「找到了沒有?」她一看大小三人的樣子就明白了,說:「都沒有他下落。都是死老頭話說准了!」說罷,她便帶自家的客人龍藍采去找到風月,要她也聽聽那老兒的幸災樂禍。 見著了,風月倒紋絲不亂,笑道:「還是讓他阿爸找他吧。吃晚飯前准把他逮到你們面前。」蔡采讓龍藍采聽,反駁道:「他阿爸一聽說處決人犯就走了,這都好一陣了。還能顧得找他?」龍藍采倒找喪了氣,給他們說:「那孩子太會騙人了!」 飛田接嘴,誹謗說:「阿哥就是個棍棍(騙子)!」 龍藍采一抬頭,瞄住風月督促:「你怎麼知道他阿爸能在吃晚飯前逮他回來?」 風月笑道:「打蛇要打七寸,槓狼要槓狼腰……」 飛田兩耳倒立,連忙打斷,問:「七寸在哪?我也捏捏。」 風月已忍不住先笑,提溜了她的耳朵,給幾個大人說:「他要離家出走,一定會找到自己的內應,偷出兵器錢財;不離家出走,也一定會找自己的內應,探探他阿爸的口風。要抓他,只需瞄住他的內應。」正說著,耳邊傳來恢恢馬鳴。風月往外一指,說:「已經逮回來了。」他這句話惹了一片人。他們紛紛奔出去,又飛快地奔回來,嚷到:「抓回來了!」 很快。逢術拖進來一個鼻青臉腫,大袍暗紅的少年,其後則是低頭不語的飛孝,再後,則是趾高氣揚的花落開、段晚容。眾人噓唏去看飛鳥。飛鳥只好把臉藏到袍面裡,沮喪地嚷:「大意了!」 優優書猛 UUTxT。CoM 荃汶字扳越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二十四節 字數:6038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二十四節 誰也不會沒有天良,把孩子踏踩成他們說的那樣兒吧?只要見一眼就放了心! 花流霜帶著這樣的想法,緊一步慢一步趕到前庭拐角的草廊下,扶了雨蝶,倚腳望向一片家人,只見男人們紮在雪地上一動不動,個個神色雪寒;女眷和孩子似有不忍,悄悄噓唏,立刻把心提到坎子上。 她迫不及待地往往前邁步,心裡「乖乖兒」地叫個不停。人們靜悄悄讓開道路,把一束束不安的目光投射到她臉上。氣氛越來越沉。人的呼吸越來越緊。 段晚容打破沉默,第一個跑過去,站到她的左前側,大聲告狀說:「看他被打得哦。就這還一味想跑。」 花落開也連忙跑到他跟前,回頭一指,說:「我去抓他。他還讓阿孝打我。」 蔡彩扭頭找到幾張人臉罵:「不聽話,就該好好地關關他!」 花流霜耳根一緊,卻懶得理會,微微笑著彎了下腰,用手扯飛鳥把開口抓得緊緊的袍子,疼惜地說:「快把袍子拿開,讓阿媽看看!」袍子底下「唔」了一聲,並不鬆手。花流霜又勸:「聽阿媽的話。阿媽不打你!」袍子下又「唔」地一聲不願意,卻突然抖得厲害,想必是飛鳥在裡頭哭。花流霜又說:「別怕。阿媽說什麼也要為你出這口氣。」 她感覺手裡抓了一團黏物,翻過來一看,指頭上竟是膿血條子,忍不住一聲尖叫,喊道:「你給我放手,讓我看看!」說罷,用力地撕扯那袍面,不兩下把坐在雪上的飛鳥扯翻了。逢術見她臉色兀地慘白,手指抖顫,連聲說:「那不是阿鳥的!」他也自一旁勸阿鳥:「你怕個啥呢?」飛孝見得你慌我忙,七嘴八舌,也連忙喊了一聲「阿哥」,嗡噥說:「就讓大娘看看吧。」龍藍彩緊緊地按住飛田,卻沒能抓上飛雪。飛雪不打招呼地動了手,自後往前掀袍背。 袍子裡的人大喊:「都別動我!」「滾!」飛雪被他拱了一跟頭,「吭吭」哭了起來。她一哭。飛鳥只好妥協,鬆了袍子,把臉伸給大伙,掛著眼淚笑道:「都看吧。」 那臉被飛鳥反覆用雪擦過,腫倒不怎麼腫,幾如靛青中繡紫花的一面錦繡,果是慘不忍睹。花流霜用手撫上去,渾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回過神,連聲問:「身上呢!身上都傷著哪了?」 飛鳥欠著屁股掀衣裳。她按下兒子的手,領到暖和的屋子裡。 衣袍裡頭更無一片完好,特別是背肋和膀子,大片烏黑,輕輕一碰便換來疼呼。 花流霜出來已潸然流淚,見人們已自發地熬參湯,請郎中,燒地骨皮加紅花的洗澡水,招了逢術說:「你阿爺倒好,反而不讓殺那些惡貫滿盈的奴隸。我不指望他替孩子出氣。你去找那掌獄百戶,把名表錄下來。等咱阿鳥自個去報仇。」 逢術應諾而去。她交手握袖,天人般看著逢術消失了的背影,更透出眷愛孩子的哀傷。龍藍彩想不出安慰的話,便同仇敵愾地嚷:「一個也不能放過!」花流霜執到她的胳膊,看著天色,說:「你得和我站在一起,不許他阿爸再動孩子半分。」龍藍彩挺胸抬頭,連聲答應說:「那當然。」花流霜放了心,拉著她直奔正堂,邊走邊說:「平日不管,不知道什麼時候給整個半死。這是在管教孩子嗎?今兒咱姐妹一心,好好地跟他論論這番道理。」 她倆攜手來到廳堂,各拉一張胡椅盤踞,一個咄咄含慍,一個深沉料峭,只等狄南堂一到家就發難。 家裡的人眼看兩個女人即不喝茶也不閒談,心裡就起了疑,眼看著該吃晚飯了,輪流去勸。有些人不勸倒好。一勸就不容易再退下來。不大會,風月、余山漢,段晚容,蔡彩,狄阿孝,狄阿雪,狄阿田,花落開……大伙濟濟一堂,同聲共氣。 晚飯無人問津,早已涼卻。狄南堂卻還沒有回來。余阿蝶想到抱頭睡覺的飛鳥,便到柴房割了一盤肉,悄無聲息地送去。她推開門,竟發現飛鳥在牆角里蹲著,連忙跑到跟前。飛鳥爬起來,驚恐地大嚷:「別搶我衣裳!」雨蝶放下肉,用柔手扒了他安慰:「沒有人搶你的衣裳。」說罷,就挪他回炕。飛鳥卻是不休,瘋瘋顛顛地嘀咕:「你扒我衣裳。我扒你人心……」 雨蝶跟他說話,發覺他答得驢唇不對馬嘴,再看看,他眼睛呆滯無神,嘴角流著涎條,當即推了他,連退數步站不定。她大口、大口地喘了一會兒氣,見飛鳥轉身又去牆角,頓時扭頭掩泣,扭身往外跑。 不一刻功夫,手腳發涼的花流霜便帶著一大群驚慌失措的人趕到。 他們哪裡相信聰明絕頂的飛鳥會瘋顛。全是因為雨蝶文靜,話可信才來,個個半信半疑。雨蝶領他們進去,用手一指炕邊的角落,嘶叫:「他在這!」花流霜一個箭步穿上去,見飛鳥脊背半屈,前手按地,似「雪地虎」般吼叫,頓時頭暈目眩,渾身發軟地叫了一聲:「阿鳥。你可別嚇阿媽呀!」龍藍彩把花流霜扶住,讓人把阿鳥從角落裡掏出來,吼道:「你裝的是不是?!」 余山漢上前打一巴掌。他這一巴掌不但沒把飛鳥打醒,反激起了飛鳥的凶性。飛鳥一咧嘴,身形上弓下扒,閃電般回撲余山漢,一點也不像人類的反應。余山漢也當場嚇壞。 他手舞足蹈,為求不被飛鳥咬傷,只好用一隻手推歪飛鳥的臉。大伙七手八腳地把附在他身上的飛鳥扒下來。六神無主地呼花流霜。花流霜連聲說:「快去找他阿爸。找郎中。找薩滿。對。找薩滿。」她神色恍惚,喃喃地說:「他自小便有天命,需侍奉上蒼神靈——難道這會兒應驗了麼?」 有人遞給她一盞茶,讓她順順氣。 她揚手打翻,踉踉蹌蹌地往外走,到了門口要倒,便扶了門框一把。 眾人目送她躲去門外,再看那哇哇嗚嗚,胡言亂語的飛鳥,仍不相信他就這樣瘋了。他們還記得一個人,無不吵嚷道:「讓他先生來看看。」風月躲在人後。被拱到前面,便在大伙的幫助下,學郎中摸脈看眼。他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最後長歎而起,一邊往外走,一邊跟眾人說:「準備後事吧。」男人們臉色都變了。他們拿繩胡亂一拴飛鳥,把這位小主塞到炕上坐住,去門外一商量,無不咆哮說:「主公對我等恩同再造。現在,他唯一的兒子卻被人害成這樣,哪有視而不見的道理?回去準備兵刃,把他們全殺了!」 雪光朦朧一團。朔風突然令人難受。 好獵人不容易激動,心中的怒氣越盛,外表越是沉著。他們的吼聲不大,卻都發自腹腔,正像是要噴薄的烈焰。余山漢也有此想,只是要先給主母說一聲,便一聲不吭地離開。眾人當他去取兵器,這就或按刀等著,或去取兵甲。他們一舉一動都壓抑端重,走路也越來越慢,可那腳卻越下越重,都自腳尖踏入厚雪沒到腳背。 ※※※ 花流霜在內室取劍,「唰」地將寶劍一抽,卻又合上。一個巨大的聲音在喊:天底下哪個人都會瘋。就是他狄阿鳥不會瘋。他一定是裝出來的。她雙肩聳動,閉目流淚,苦苦追問:「以你看。他是真瘋還是假瘋?」亦步亦趨的龍藍采不敢回答。外頭卻想起「哈哈」的笑聲。龍藍采見那叫風月的老兒像被人扔出的石子一樣撞了進來,大為惱火,正要一巴掌掄去。風月笑道:「人說知子莫若母。主母竟看不出來麼?」 花流霜睜開淚眼,驚喜地問:「當真是裝的?」 風月回頭看了一看,連忙回身掩了門,以背靠上,低聲說:「裝瘋避禍!」 龍藍采問:「避什麼禍?」 風月小聲說:「不還有一種說法?說他先沖那些犯人動手的。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殺了好幾個。」 花流霜不帶感情地說:「那是人家堵他阿爸的嘴的。他十二歲啊。他敢嗎?」 風月啞聲說道:「他當然敢,不然袍子上怎麼有那麼血糰子?他都在雪上擦過,還是有那麼多,自己卻只是皮肉上,豈不奇怪?他神經粗大,可以來回漠北,怎麼會因為受動亂波及就瘋了呢?也只有這麼解釋才合情理:他阿爸要他明白胡作非需吞食後果的道理。他已經明白了。怕殺人償命,這才裝瘋避禍。主母可以在沒人的時候和他說話。」 花流霜汗顏道:「要是裝瘋。我看怯大獄,怕他阿爸再投他進去的可能性最大。」 風月說:「也有可能。」他補充說:「他一定沒有瘋。我把他的脈。他能有意識地轉手臂。我看他的眼睛,他故意緊閉,還一掰開就翻白眼。最讓人生疑的是,他的口水比瘋子多得多,我聞聞,有醬香味,也有牛肉的味道。」 花流霜竟含著眼淚笑出聲,說:「還是貪吃害他露出真面目。」 風月搖了搖頭,說:「狄阿鳥心計漸深,既然能裝得下來,哪還會禁不住嘴?一定是催口水用的……」這時,他感覺到有人推門,便停住不說,回過頭問:「誰呀。」余山漢隔了門說:「主母。我們要為阿鳥報仇。」風月正要回答。花流霜伸手制止,回話說:「去吧。」 余山漢應了話,大步走出去。 龍藍采和風月都不敢相信地向花流霜看去。 花流霜冷笑道:「阿鳥裝瘋是為了騙他阿爸。不去豈不露餡?再說,阿鳥連個隨從都沒有。出去不安全。殺光他們。就不會有人再敢侵犯阿鳥啊。」 風月苦惱地說:「可主公?」他用眼睛看看龍藍采。有些不說的話全藏到裡面。 花流霜擺了擺手,說:「近來有人挑撥他阿爸和龍嶺之間的關係,你怕造成他們之間的裂縫。對吧?」她淡淡地問龍藍采:「會嗎?」龍藍采連忙說:「不會。」花流霜又說:「你今晚回你阿哥家吧。順便把阿鳥帶上。要是阿鳥他阿爸問我,我就說你阿哥那兒有關內的名醫,可以為孩子看病。」 ※※※ 一群紅著眼睛的騎士們走後。狄阿鳥家又馳出一車兩騎。它們晃晃悠悠走了個大圈。花流霜才拍拍飛鳥,笑道:「阿鳥。別再裝啦。」阿鳥正「哇啦啦」地不知所云,感覺到阿媽很自信地晃動自己,連忙從阿媽懷裡掙出來,說:「一定不能讓阿爸知道。」花流霜笑道:「你不相信阿媽,還能相信誰?裝瘋裝一輩子嗎?」飛鳥慢吞吞地說:「人家都說夫唱婦隨。小心點總不會錯。」他嘴裡這麼說,心裡卻想:果然不出我所料。阿媽要護崽子。他離開阿媽的懷抱,拔拔後簾,問:「阿媽。你怎麼知道我是裝的?」 花流霜並沒有說出風月的推斷,笑道:「你那點鬼心眼能瞞得過誰?」她又叮嚀說:「記著,去你龍青雲舅舅家,不能當著他的面裝瘋賣傻。你要說是你殺了別人,裝瘋是為了能斬草除根。記住了?你要是這麼說了。瓦裡格就是你的。什麼都是你的!」 飛鳥還不知道已經有人為自己復仇去了,訝然問阿媽:「殺光他們?」 花流霜沉沉地說:「成大事的人得有讓人感恩戴德的一面,也得有讓人痛哭流涕的一面。」她逼迫說:「你要不按我說的做。我就把真相告訴你阿爸。讓他還把你投到大牢裡吃牢飯。」飛鳥苦惱地說:「可我不想殺光他們。也不想做瓦裡格。」 花流霜立刻一巴掌拍下去,打出「唧」地一聲。 ※※※ 眼看龍青雲的家近在咫尺,碰到了龍青雲的衛隊。花流霜便扔下了飛鳥和龍藍采,回車離開。就在他們走了不久。龍青雲見著了龍藍采和飛鳥。飛鳥不吭不響地聽龍藍采向龍青雲說話,百無聊賴。卻是這時,隔壁院子裡響起龍妙妙大聲背書的聲音。飛鳥從不知道在學堂裡一問三不知的龍妙妙,回到家竟這麼刻苦地學習,竟也心癢癢地想背書。 他想:龍妙妙不會是裝給他阿爸聽的吧。 龍青雲也聽到了龍妙妙的背書的聲音,問飛鳥說:「你在家也這樣背書嗎?」他煩得要命,說:「這孩子這麼用功幹什麼?每天晚上都吵得人睡不著。」飛鳥在他臉上找不到一絲的笑容,心想:哪有這樣的阿爸?他說:「我從來也不背書。」 龍青雲大為高興,爬起來趕上幾步,沖院牆對面喊:「我聽你的同窗們說。他們都從來不背書。別背了。來到你阿爸這兒。看看誰來找你玩啦。」 龍妙妙卻不答理。只是把她的嗓門提高一倍有餘。龍青雲只好怏怏而回。他看飛鳥伸長脖子,笑道:「阿鳥。你知道她背的是什麼文章嗎?」 飛鳥知道龍妙妙背的是《蘇秦以連橫說雍》,把名報給他,好心地說:「這是《國策》裡的文章。知道內容就行啦,不用背的。」 龍青雲連連點頭,吆喝說:「知道內容就行啦。你背成博士。阿爸不是很丟臉?」 飛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龍藍采連忙說:「阿哥。她要背。你讓她背就是。琉姝可沒她用功。」龍青雲不領她的情,氣惱地說:「她天天背。有時候到半夜還嗚嗚啦啦個不停。她騎馬、射箭、打架,我都不管。可背書不成……」他又說:「她背書背成了博士,一定會鬧著去中原,去了中原,要是忘掉她阿爸怎麼辦?雍人的書得讀,可雍人的書也有毒,它會讓那些巴特爾心甘情願地做走狗。」 飛鳥這才知道他想得這麼深遠,出主意說:「你問問她。『大王之國』的國在什麼地方?西面的倉,角,隴今天叫什麼。」 龍青雲點了點頭,又喊:「阿妙。我考考你。『大王之國』的國在什麼地方?西面的,倉,角,隴今天叫什麼?」 背書聲嘎然而止。過了好一會,傳來龍妙妙的聲音,說:「大王之國就是天朝。天朝地大物博,我也不知道西邊都有什麼。」 飛鳥又說:「你問他。『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誅罰;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順者,不可以煩大臣。』是什麼意思。」 龍青雲重複幾遍,依原樣問女兒。龍妙妙想了一會,回答說:「文章還沒寫好的人,就不能殺他的頭。道德不好的人,沒法用子民,政務教不會的人,不能讓大臣們心煩。」 龍青雲連忙問飛鳥:「她說得對嗎?」 飛鳥偷笑不止,連忙遞話說:「不對。法令不完備,就難以施行誅罰;德行不高的人,役使百姓就不容易讓百姓接受;政務教化互相牴觸,讓大臣們執行,他們就無所適從。這是治理國家的一般道理。這幾句話也正是雍王不接受蘇秦遊說的原因。蘇秦『約從連橫,遠交近攻』的主張需要把攻打別國放在首位。雍王覺得自己國家的國力還不夠,得多著眼於內政,不能只靠攻打其它國家,而且他也沒嘗過『約從連橫』的好處,因而不接納蘇秦。可不是蘇秦的學問還不夠。」 龍青雲被鎮住了,脫口問道:「小小年紀,『遠交近攻』都知道?」 飛鳥得意地點了點頭,說:「我從來不傻乎乎地背書,卻明白書裡的道理。」 UU書盟 uuTxt.COm 詮紋吇扳月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二十五節 字數:6498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二十五節 龍青雲陡然間化成一隻獵食的青狼,自上自下,從左從右,似哂似嗅。轉眼間,他又俯身在飛鳥面前,雙目如瞇如暇,微微透出兩點閃亮,讓人摸不到喜怒。飛鳥年幼不知深淺,不閃不避地陪足笑容。龍藍采卻有點兒不放心,很想走到阿哥的前面他的喜怒。她站起來,喊道:「你別在那嚇孩子,讓人收拾一間閒房去唄。」龍青雲從背後給她擺手,騙問飛鳥:「是誰教你的?」飛鳥也不知「遠交近攻」算誰教的,苦思片刻,胡亂搪塞道:「阿師。」龍青雲斷然否決說:「你那些狗皮阿師們絕教不出來這些。」飛鳥連忙補漏洞,說:「田阿師很有學問。」龍青雲卻也不信,說:「田阿師有學問。但他只傳授仁術,不教你們這些。」他近一步猜測:「你阿爸?」 龍藍采越發地不放心,叫道:「阿哥。你這是咋啦?他還是個孩子呢。」 龍青雲不耐煩地「哎」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又哄:「你聽到了什麼風聲不成?」 飛鳥一早被鞭打,入獄又不知挨了多少拳腳,傷多身熱,口渴畏寒,老覺得頭腦昏沉,脖子裡盤繞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涼氣,這會兒又懶又困,只想結束這枯燥的問話。他不老實地說:「我什麼都聽說了。」又神秘兮兮地補充:「自然和遠交近攻有關。阿舅用得可不大好。你說,哪遠,哪近哪?」 龍青雲正要反駁,眼神一轉之際便已醒悟。他連指飛鳥,從哼哼一直笑到哈哈,合不攏嘴地龍藍采說:「此子像我。差點從我嘴裡撬出內幕。」 龍藍采也跟著笑,卻極是不解地問:「他哪裡撬你的話了?」 龍青雲笑道:「你不懂了吧。他不屑一顧地說我的計謀了了。換作別人,豈容他小看?一定想和他爭。這一爭,就勢必回答哪兒遠,哪兒近,秘密全漏了!」他拍了拍手,換來家奴說:「帶阿鳥寶特去東殿。再找幾個婆娘伺候起居。」 這片宅院的格局沿襲於中原。東住子嗣,西住女眷。所謂的「東殿」即為東面緊挨這兒的幾座院落,龍青雲以前就住在那兒。他現在搬到正中的大屋,卻正張羅著要平分給倆女兒。 被他喚來的家奴記得過世的龍老太爺曾有位如夫人,她想借得寵討要幾間上房,受人挑撥,把眼睛瞄準了「東殿」,說龍大住不完,因而惹火了龍老太爺,被活活打死。 他不由懷疑聽錯了,重複道:「東殿還是東面?」 龍青雲不耐煩地說:「耳朵背了?東殿。好讓阿妙找他玩。」 龍藍采卻覺得該讓龍琉姝找他玩,因而責他說:「什麼呀。」 龍青雲不以為然,揮了揮手,督促那家奴快領飛鳥去歇息。 ※※※ 飛鳥跟著那家奴出了這門,低著頭走了不一會,便到了龍妙妙那院旁的一座院。 家奴連聲呼喚,招到幾位女奴,細細作了安排。兩個年長的女奴先一步收拾房屋,讓一個年幼的丫頭陪飛鳥說話。飛鳥本來還很睏,說會話又覺得不睏。他厭倦這女奴只會說:「小主。你冷不冷。」「小主。你餓不餓。」「嗯。」「不知道。」極想找龍妙妙玩,就騙她們說:「我的書沒帶,去和龍妙妙的借本書。」 幾個女奴不辨真假,放他溜了。 他到隔壁院落,剛敲幾下,就聽到不遠處有人說:「狄領這麼晚了還有事?」接著,便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回答:「我是過來帶犬子回家的。」 飛鳥大吃一驚,扭頭跑到角落裡躲好,心想:不知道阿爸相不相信我阿媽的話。正偷偷踮腳,看聲音從哪傳來的,便聽到雪地上先後發出的幾聲腳步響,想也是阿爸非要進來,衛士連忙跑到他前面。果然,那衛士連聲說:「龍嶺安排他住下啦。他讓我告訴您,這是熱病害的,讓中原名醫調治,不兩天就能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兒子。」 飛鳥心想:我現在就活蹦亂跳的。他側起耳朵,突然聽到阿爸說:「他現在就活蹦亂跳的。」一下驚呆了,又想:「阿爸是神仙嗎?」他大氣也不敢出,只聽得阿爸用一種自己從來沒受用過的自豪說:「犬子皮糙肉厚,神經粗大。我常跟人說,要是把他和一頭駱駝分別放到渺無人煙的沙漠裡,活下來的肯定是他而不是駱駝。」 飛鳥氣不忿,立刻小聲地反問:「你怎麼知道?」 那衛士卻沒這麼按飛鳥心裡想的問,只是附和:「小的們也是這麼覺得。」 狄南堂又說:「龍嶺的好意,我心領了。你還是讓我把他領回家吧!」 衛士則忠於職守,告饒說:「你不是難為奴才嗎?你就讓他在龍嶺這兒玩兩天。這有什麼呢?他在這兒要什麼有什麼,委屈不著。」 狄南堂說:「我怕的就是要什麼有什麼。那好。你見著他,告訴他,他阿爸知道事情的緣由,不會怪他,玩夠了,早點回家。」 飛鳥連忙揉著胸口喘氣,放心地想:阿爸說話算數,倒一定不再怪我。可我現在就回去麼?他出來走了兩步,看到白皚皚的雪地上有幾個人影,阿爸卻已回頭。 他不禁覺得有點兒難受,暗說:「他說走就走,倒一點兒也不怕我是真瘋。回去不是趁了他的意。」失望中,他一步步退回去,旋即才記得自己出來是找龍妙妙的,便敲龍妙妙的院子,大喊:「龍大貓。你這有沒有好玩的東西?」 「誰呀。」「誰。」響了幾聲驚訝的喊聲。龍妙妙帶著幾個小女丫奔出來開門,「咦」地一愣,大叫:「你怎麼在我們家裡?」她記起什麼,一手插腰,一手平指,跟身旁的女丫們哈哈大笑,問:「偷狗好玩不?被阿爸送進大監好玩不?」 飛鳥大為尷尬,打個哈哈說:「我可是來找你們玩的。」 龍妙妙「哼」了一聲,帶領女丫一起關門。很快,裡頭響起「茲拉拉」的尖叫:「我是龍阿妙的同窗。看在她的面子上,饒了我吧。」女丫們都很興奮,卻很快又都不喊了,想必正在湊頭商量什麼。 強龍不壓地頭蛇。飛鳥不願看到她們衝出來,趁人之危,報足夙願,只好邊走邊回頭嚷:「龍大貓。我回去睡覺去。」 回到住處,湯藥,夜宵已經一應俱全。他一一受用,而後上床睡覺,不一陣便已昏昏睡去。睡到第二天醒來,他真的病了,頭疼欲裂,渾身發燙,冰冷壓制住的腫勢也不甘寂寞,頭上的包足有嬰兒拳頭那麼大,兩眼睜都睜不開。龍青雲請醫生為他診治。郎中們無不驚歎世上有被打成他這樣而沒有骨折,昏厥,大小便失禁的。 飛鳥就舒舒服服地任他們診治,日日擦藥酒,吃山珍,喝鹿血,被一隻□面當搓來搓去。到了第四天,他除了顆「豬頭」腦袋,身體上的淤血已消散得差不多了,還為龍琉姝堆了一個大大的雪人,拎一隻足有二十斤的大銅鏟,把雪人的下盤打得像石頭一樣結實。第五天,那更是一條脫困的蛟龍,扛著一張數十斤的厚盾,硬是逃過龍妙妙及其夥伴們的尾追堵截,看得龍青雲都瞠目咂舌。 轉眼已是龍青雲為了政治上的目的,特意邀請靖康使者一起北向出獵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卻讓學堂裡的大小孩子們發狂。 學堂裡的孩子平日在學堂讀書,沒有過多的時間打獵。龍青雲怕他們放鬆弓馬騎射,讓一年裡中參加二到三次的大型狩獵,接受考較。今年打了幾場大仗,秋獵已被取消。沒有那個男孩子不眼巴巴盼望著來一次冬獵。 他們早早地收拾妥當,你喊我,我叫你,裹上一兩個本不在學堂裡上學的阿弟,成群結隊地到鎮外集結。住在龍妙妙家的飛鳥因為臉傷未癒,原本不肯頂著這顆「豬頭」上陣的,卻不料龍青雲早一天給他準備好了鮮亮的衣甲和上等弓馬,要他,龍阿妙和龍阿姝一起去。 他磨磨蹭蹭地束馬,整裝,被一催再催,還在抱著馬匹股干打轉。正是他想著是不是告訴龍阿舅,自己已經不再上學了的時候,門外傳來「笨笨」的叫聲。他懷疑別的馬叫不出這聲,出門一看,竟是狄阿孝,龍血,龍沙獾送馬來了。 他們不但送來了馬,還送來甲,弓,刀、箭、矛、乾糧,圓盔,小斧……一來到,就笑容滿面地要飛鳥出醜,問:「大牢裡的人都打你哪了?」 飛鳥又想藉機拖延,連忙衝他們大叫責備:「我好不容易才準備好,這下又要從頭再來。」 等不耐煩了的龍琉姝趁他沒帶帽子,伸手扣住七八根小辮,輕輕那麼一擰,便擰出一句:「你們送來我也不再換。拉著,備用!」 ※※※ 狩獵就像打仗。晚不得。他們去得也還是時候。之一刻後才算遲到。 龍青雲的千戶官阿林琦蘇哈令人清退一些湊熱鬧的大人小孩,沿雪坎按兵,鳴第一遍號角。吹罷,幾百兒郎便已各歸其隊。再鳴第二遍號角,人馬雷動輾轉,沿皚皚雪坎肅肅列陣,混如一體。他騎馬繞陣,走一周回來,迎來三個遲到者,一個是家中有事的大人;一個是小馬尥蹶子的孩子;一個則是尥蹶子那巴娃的哥哥,想必也是為了幫阿弟治住他的小馬。阿林琦蘇哈厲聲訓斥了他們一番後,前去大營討令。 龍青雲把自己的大小二女帶在身邊,也不許狄阿鳥再聽號歸隊,眼看阿林琦蘇哈自遠而近地奔來,再次囑咐說:「你要一刻不停地跟在阿舅身後,悉心領會。」飛鳥抬起頭,把耳耷拉披往腦後。他見阿林琦蘇哈已在兩人面前滾落下馬,稟報說:「人馬齊備,謹尊狼主調遣!」心說:「朝廷的大人還沒有來呢。」龍青雲讓阿林琦蘇哈到自己的身邊說話,也問:「方楊兩位上國大人怎麼還沒來,派人去催了嗎?」狄飛鳥立刻看住阿林琦蘇哈,又想:肯定是這傢伙忘了。阿林琦蘇哈卻沒忘,躬身回答:「一連催了三遍。」 龍青雲不快,說:「既然已經催了三遍,怎麼還沒有來?」 阿林琦蘇哈輕蔑地說:「他們中原人貪圖逸樂,受不得半點兒風寒!想必也不是一時半會能來得了的。何必把他們放在心上。」 飛鳥忍不住大嚷:「他們不來不行,再去催呀!」 他不合時宜地插嘴,引起阿林琦蘇哈的注意。阿林琦蘇哈以為是個少年扈從,隨口嚷:「小巴娃子,別亂插嘴!」龍青雲笑道:「他說得對。」他一勾手,讓飛鳥再走近一點,指著阿林琦蘇哈說:「這是我的猛犬阿林琦蘇哈大人。他立下的功勞數都數不清楚。你代阿舅向他問一聲好。」 飛鳥連忙行禮,說:「阿林琦蘇哈大人安好!」 他讓狄阿鳥問候阿林琦蘇哈,不如說是在告訴阿林琦蘇哈:這個孩子可以代我說話,你不能看不起。阿林琦蘇哈不敢怠慢,感激地給龍青雲說:「這都是奴才應該的。」又連忙給飛鳥說:「寶特安好!」 龍青雲這就他派人再催。正吩咐間,有人自一旁趕馬上前,叫道:「不可!」飛鳥放眼看去,認得他是阿舅的謀士吳隆起。他記得前幾天見到,這人還一副面色蠟黃的樣子,萬想不到幾日不見竟穿了一身得體的黃羊裘衣,扣了一頂獐帽,雅儒風流,春風得意。 吳隆慶感覺到飛鳥的眼神,扭頭向他笑了一笑,方抱拳道:「事不過三。狼主勿需再催!」他又說:「我們等得越久,禮愈加恭謙,他們來得越晚,愈顯無禮。狼主可在他們面前責備手下,令他們無地自容。」 龍青雲以為可行,意味深長地在阿鳥耳旁說:「論奸詐。你我都不如他。」 ※※※ 過了足足半個時辰,方、楊兩位使節方才帶領五十餘騎,驅車趕來。那五十騎穿著鐵甲,帽翎著白,手執長戟,老遠便發出「卡嚓」之聲。龍青雲讓一名族親把他們接到面前,帶阿鳥一起上前,客客氣氣地說:「兩位大人安好?」 方白先露出腦袋,而後下車,回身挽了楊達貴,到面前客套,說:「勞煩龍大人久等!」 他二人之所以姍姍來遲,不是起得不夠早,而是在做足動員準備,顯足上邦風範。對兩個人而言,敵酋的考驗萬不可馬虎,哪怕不適應這兒的氣候,也要挺一挺,這就提前讓兵卒們以厚褥裹身,外套兵甲。想拆厚褥補衣裳,絕非一時半會可以做好,豈有不晚的道理。 龍青雲笑道:「不礙得。」 突然,飛鳥往前一指,問龍青雲說:「阿舅。那裡怎麼有人跪在雪上?」 阿林琦蘇哈連忙上前,說:「這幾人無禮失期,原本當斬,只恐驚擾上邦使者,責令鞭撻。」飛鳥說:「怎麼還有小孩?」龍青雲顯出吃驚模樣,大步上前。方白二人相互對視一眼,也連忙跟上。他們上到跟前,果有一名八九歲大小的小孩,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 龍青雲當著他們的面向阿林琦蘇哈說:「小巴娃子,讓他們歸隊吧。」 阿林琦蘇哈正色道:「勞煩狼主久等的無禮之舉,哪怕七八歲的小孩也不行。」 那遲到的哥倆連忙大呼:「我們雖然小,卻也不敢對龍嶺無禮。是馬,馬尥蹶子!」飛鳥立刻朝方白二人看去。諸勇健也連忙朝倆使者看去,無不鼓噪說:「既然是馬尥蹶子,鞭撻就行了!」方白和楊達貴無地自容。楊達貴心說:這般說來,我二人也來晚了。若是不提他們講情,打得卻是我們的臉面,便拱手道:「還望龍大人……」方白卻牽了牽他,笑道:「龍大人自打他的兒郎,與你我二人何干?!你不要多管閒事的好。」 環繞著的驃勇無不動怒冷哼。連記得他們是朝廷使者身份的飛鳥也在心底暗罵。 龍青雲卻不動生色,說:「責罰過他們,曉諭下去。下不為例。」 阿林琦蘇哈一揮手。執鞭大漢揮舞一隻三尺來長的鞭子,啪啪就打,當眾施於十鞭,二十鞭不等的鞭刑。冬天衣厚,施於鞭刑,疼倒不疼,不過是讓他們當眾難看罷了。 年齡最小的孩子最先站身起來,他搖搖擺擺要走,往身後一摸,早已被阿哥們小時候磨壞了的小甲竟然開了一道口子,當即「哇」地哭了,大聲喊他的阿哥。他阿哥扭頭看他。他便哭道:「我的甲被打壞了。嗚嗚。怎麼辦?長生天詛咒我!阿媽也一定打我!」他阿哥只好勸他:「你別哭!好好打獵,打了毛皮。回去補一補。」小孩卻仍然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大哭不止,讓聞者心酸。 楊達貴倒也不心疼這樣的狼崽子,實在是面上無光,問:「這樣的一副小皮甲,需多少錢?」 飛鳥最有數,告訴他說:「他的甲貴。是出自匠人之手。」 方白像是知道楊達貴的心思一般,別有用心地一笑,說:「這等破甲被他看得如此寶貴,你且要顧,顧得完麼?」 龍青雲索然,呼令他們不再施刑,說:「我們這裡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皮貨。孩子們把這樣的劣甲當寶貝,是我的過錯。」他上前扶起那名哭泣的孩子,問他:「你是誰家的孩子?」小孩歙泣,卻大聲喊道:「族爺。我是龍乎朵之子,龍信守之孫,……龍王孫之玄孫——」 再上面就是龍青雲的直親祖宗了。龍青雲擺手說:「原來是乎朵之子。難為你把先輩記得如此清楚。起來。」他又給周圍的人說:「龍乎朵是我的左手萬戶,家中的孩子卻沒有一副好甲。這是我的過錯。從今往後,我會和商隊的首領們商議,限制上等皮革的外流,用以培植我們自己的工匠。你們不能太在乎眼前的利益,明白嗎?!」 眾人轟然應諾。方楊二人則面面相覷,到底也不知道這是偶然還是必然。他們都知道朝廷正在打大仗,尤缺不得皮革、麝香和馬匹,忙不迭地勸:「龍爺。這事要從長計議!」龍青雲一把抱起那孩子,兩眼流淚讓他們看,說:「孩子們都知道,這是長生天的詛咒!不過,確實也需要從長計議。」方白懊惱不已,連忙吐露自己的本意說:「培植工匠需要太長的時間了。大人不如容我等代奏朝廷,以上等兵甲來換!」 龍青雲攘走孩子,淡淡地打發說:「日後再作商談。」 u悠書盟 UUTXt.cOM 銓蚊子扳閱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二十六節 字數:5739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二十六節 龍青雲抵歸中軍不久。人馬從東北角上拔旄起行,次第出發。靖康兵馬被放入最後,尚無需著急。方白、楊達貴登車遠觀,但看前發狩獵人數不超過五百,車帳百數,心中亦不免小視。他倆都是為龍青雲統合諸部戰敗完虎骨打的嫡系子孫而來,抵達璜水流域,懾於所部威名,日夜寢食難安,今日見他出獵之數並不多,反而長長舒了一口氣。 不大工夫,後續也要開拔,兩人便鑽到馬車裡,聽那馬車咯吱的碾雪聲。 車裡晃蕩無聊。方白見楊達貴似有所思,先開口說:「以今日人數觀之,龍青雲嫡部人馬亦不過數千。朝廷賜賞為伯,令他世藩北疆,確也符實。倘你我握賞賜之便,在諸小部間施恩分化,更不足為慮。倒不知田老先生何故憂心,讓你我二人抬舉那枝充冒族別的狄姓小酋,令他掣肘。」他又輕慢地嘲弄龍青云:「卻也不知這廝威風哪般,部下皆以狼主呼之!楊兄可知他親封萬戶,戶豈過百乎?」 楊達貴卻記得他差點令龍青雲禁止邊貿,埋怨方白說:「來時,丞相為巨商大賈壟斷邊貿所苦,另托我等籌措戰馬和堅革。你怎麼這麼魯莽,差點壞了朝廷的大事?」 方白沉聲說:「我正是為了朝廷的大事。歷來與北藩小部貿易,無不靠金、銀、銅、鐵、絲綢、茶葉、糧食。而今,這裡缺茶葉嗎?市上上好茶葉幾乎和長月持平,下等甘茶,也高不幾許。而前方大戰正酣,又最患錢糧。我們能拿什麼來他們交換?靠威逼恐嚇。靠那些我們有他們無的稀貨。靠討價還價。靠上國的傲慢無禮。靠賤視他們手裡的這些皮貨。楊兄以為然否?」 楊達貴無言以對,怏怏求說:「能不能多許諾些好處,戰後兌現?」 方白斷然搖頭,苦笑道:「你我有這個權力嗎?」 楊達貴說:「可向朝廷請示,便宜行事!最好朝廷准我們所請,在關外開設新郡,常駐使節,代請官爵,號令百族。」 方白無奈地說:「開郡建府非一朝一夕之事。至於便宜行事。即使朝廷答應,也不能輕易開口許諾。」他解釋說:「你可知此戰何時能休。你可知戰後何時能生息如初。你我皆不可知。光靠紅口白牙,怎麼取信他們這些又窮又悍的邊夷?!即使他們貪圖好處,給了我們所需要的戰馬,皮革,麝香。可代價呢。你我可以預料嗎?」他打個比方說:「他們遇到了自然災害,開口向朝廷索要,朝廷要不要立刻兌現?朝廷給不給?」 楊達貴說:「視情況而定!」 方白盯住他,探出身,低而有力地問:「他們責我無信,南下自取怎麼辦?」 楊達貴嚷道:「朝廷未必給不得他們這點許諾。」 方白斂色,激動地抖著手掌問:「你不壓低貨物的價格。別人未必不抬高貨物的價格。尤其是拖後兌現。價值可高出數倍。按市值算,一匹馬至少可以換百石糧食。區區幾千匹戰馬就是幾十萬石糧食。抬高幾倍所值,放到戰後重建時豈是一點許諾?」 楊達貴悚然認可,慢吞吞地說:「姓狄的首領要貸給我們戰馬。我看也要不得。」 「我們可以用他貸馬的許諾壓龍青雲,反過來再用龍青雲的交換價格壓他。豈不是既拿到了我們想要的軍資,又分化了他們?」方白說,「到來年春上。你我也可在各部之間行走,不再仰仗此兩個人的鼻息。」 ※※※ 後面,方楊二人不再把龍青雲禁止邊貿的放話當回事。前面,龍青雲也在一輛擋風大氈車後面詢問吳隆起的看法。飛鳥津津有味地聽兩句,方知龍青雲並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早就在和二叔私下構畫,一起置辦自己的官坊。他對借把持馬市逼要工匠的想法大感興趣,更為二叔很快要回來過年高興,心想:阿孝還不知道二叔要回來呢。 龍青雲見他不肯跟著龍琉姝和龍妙妙去玩,把著馬脖子聽得仔細,笑著跟吳隆起道:「吳先生。你看我這外甥如何?要不要聽聽他怎麼說?」他扭了頭問:「你告訴吳先生,天朝會拿工匠交換戰馬和皮貨嗎?」 飛鳥心說:「我怎麼知道?」他好表現,聽吳隆起不看好,反著說:「會。」龍青雲朝吳隆起看一眼,又讓他往下說。他便絞盡腦汁地羅織理由,說:「吳先生說。朝廷不會拿子民做買賣。可——」他又說:「可你們聽說過和親嗎!朝廷會讓許許多多的工匠陪嫁,傳授異邦;會給帶詩文、農書、史書、醫典、曆法和小吏,教化異邦。」 吳隆起深怕龍青雲突然想向朝廷討要公主為妻,一時大撓其頭。 龍青雲倒自知實力不夠,討娶無望,嘿然說:「和親的事要放放,以後再說。」 飛鳥看他們都沒有這樣的想法,只好拋開和公主一起去放羊的浪漫,再挖干腦汁,噴著吐沫大叫:「我們總可以讓朝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自個用錢財收羅吧?!」 龍青雲這下朝吳隆起看去。吳隆起不禁拍腿叫絕,說:「讓靖康朝拿工匠來換牽扯他們的臉面,讓他們許工匠自由往來倒輕而易舉。自古君王有道,百姓歸附,戰亂紛紜,百姓外避,實在是大好的機會,大好的前景。」他激動地說:「我盡快照這個想法擬出吸引工匠、流民的舉措,改日呈閱,讓狼主過目。」 龍青雲卻意味深長地說:「不管怎樣。先禁馬市。禁了馬市才會讓他們找咱們說話。狄老二信中那麼一提,就讓我就想到你的那個『遠交近攻』,遠的不說,上百枝的黨那人也該有人管管嘍。」 ※※※ 璜水以東的原野並不是十分遼闊,且阿馬拉爾周圍諸部多在往半耕半牧的生產方式上轉化,特大規模的打圍已顯得人多肉少。此次行獵超過五百人,自然要覓得大群的野物方有樂趣。要找到大群的獵物,就要遠離草甸,踏足大群野羊往年游弋的路線。 人馬慢行二三十里開始奔縱,此時大雪又下,條條虎軀大漢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渾身素裹,眉目雪白。他們卻渾然不顧,個個歡喜似狂地揮舞刀槍,奔騰如浪,更使得天地間平添幾分壯觀。 方白、楊達貴和一干靖康騎士卻馬如瘸,人如病,落得稀稀拉拉,錯過了眼前的景象不說,還毫無收穫。天晚時抵達野營,方白和楊達貴還是幾乎僵在炭盆裡出不來。他們被手下拖出來,便急不可耐地在雪地上搓手頓腳,大聲呼娘。 前方號角陣陣,騎手們先是拖著厚笤犁雪來往,後環繞成幾個大圈,馬首抵著馬尾轉行奔走,踏地如雷。靖康人不知道他們只是在整碾營地,頓時心存懼意。他們喊了方白二人一起觀看。方白少見多怪,縮著鴨脖向眾人驚訴:「此類東夷身形高大,又如此不畏酷寒,之野蠻程度真世所罕見!」 突然,身旁有人問他:「什麼是世所罕見。」 方白回過頭,冷不防飛鳥站在自己身邊,生生打了個激凌。他強打鎮定地問:「怎麼是你?!你來幹什麼?」 狩獵的隊伍剛要下營,受前哨曉喻的土裡圖闊、司土百戶和寨部首領就已趕來獻食獻物。龍青雲順勢擺開筵席,讓飛鳥帶人去接方白二人。飛鳥接到落後的幾名靖康騎兵,折回來到方白身邊,正聽得一句「世所罕見」,便貿問了一句。他見方白驚忽忽地樣子,打消方白的疑慮說:「我們早晨就見面了的。放心。我不再向你討那些個酒!跟我走。赴宴去。」他剛說完,身旁的騎手便補充介紹:「這位是阿鳥寶特大人。」 楊達貴湊到跟前,像是看不盡飛鳥的腫臉一般。 飛鳥對他的好感遠勝於方白,當即扯了只胳膊就走。方白自後大呼,也連忙攆上去。 他們去到營地。騎隊已偃。幾名少年圍追堵截,有的大叫「阿鳥」,有的忙於取笑方楊二人。方楊二人有苦說不出,一路逃到龍青雲那兒,剛覺得安全許多,又是一陣轟亂的笑聲。他倆扭頭一看,才知道龍青雲的營帳和兩座側帳之間佈滿氈牆,佈置出許多的座位,有的空著,有的已經坐上孩子,心中暗暗叫苦。 儘管飛鳥代龍青雲盡地主之誼,領他們進入上席,可他們無論何時,都能感覺到大小孩子在衝他們哄笑。狄阿鳥進次大獄,泥菩薩自身難保,自然也救不了他們。他們只好帶著尷尬而無奈,麻木而僵硬地坐著。 為他們解圍的是後到的龍沙獾。他帶著幾個少年來到,不單不許孩子們再取笑兩個可憐的靖康文臣,還拎出幾隻害群之馬,讓他們到別處打架。孩子們漸漸安靜下來,翹首等待什麼。不一會,便有幾個拉弦彈唱的少女婀娜來到場中,錚錚彈唱,另有一名少女翩翩飛來,迴旋起舞。這時,孩子們又熱鬧起來。有的掙頭跟歌幾句,有的上到跟前或起舞或出洋相搗亂。 跳到場地中央的孩子越來越多,他們用靈活的身子做出各種各樣的動作,或翻個車□轆走不見;或倒立起來,用兩個手走路;或把胳膊和身子一節一節地展成十七八瓣;或手挽手臂跟著節拍搖動,一起踢出自己的馬靴;或尋個一樣心思的夥伴,扭著、扭著、扭到一塊,把圓圓的屁股撞到一起,彈回來相視賴笑…… 這裡是孩子們的世界。 到處滾動著他們扎滿小辮子的腦袋,髡發禿頂的腦袋,披散的腦袋;到處都是滑稽的活力,也到處都是自我陶醉般的展示。他們明天將騎上烈馬,將去打仗,將愛自己搶來自己的愛人,將懷念被別人搶走愛人,將抱著肚子飽餐,將嚥著吐沫飢餓,將毫不猶豫地砍下一顆腦袋,將被人取走六陽魁首,將不顧一切地快樂,將忍受無邊無際的痛苦……但他們今天,輕歌曼舞,開懷得讓自己心碎。 方白和楊達貴也把注意力放到其中,再不覺得時間難熬。 一些等在龍青雲帳外的大人也在輪流接見後,被人帶到自己的席位。不知什麼時候,場上席位漸滿,酒食奉送到來;也不知什麼時候,篝火、銅爐和火把俱已燃亮,燒得暖氣洋洋,烘醇熱火朝天的氣氛。天早已黑去。歌聲早已滿載,舞已盡興。場中卻又興起一陣摔跤的浪潮。最先入場的是兩名彪悍的摔跤手,他們一甩裹在虎軀上的大袍,就野牛般沖抵,扛肩上臀,用粗大絕倫的臂膀相拗,最後在孩子們的吶喊中分出勝負。 隨即又是大小孩子。他們一樣亢亢相抱,拼到要緊處嚎歌不止。 龍青雲便在這時候出來,捻著金盃叫來龍沙獾和飛鳥,邊笑瞇瞇地看孩子們鬧騰,邊聽他倆評點下場的某某。過不一會,飛鳥的幾個同窗們把花落開推了上去。花落開把、抓、頭頂,用身體優勢壓翻一個小孩。第二個少年跳上去,幾下把他搡了個屁股朝地。狄飛孝摔了帽子報仇,又把這個比自己略大的孩子摜倒在地。 王本記得兩人尚有一架,上去挑戰。一番下來,竟被狄阿孝掛到肩膀上炫耀了一圈。 龍青雲是王本的表叔,合不攏嘴地給龍沙獾說:「王家這小胖盡會放虛屁!」說完,他讓龍沙獾指派年齡差不錯的去挑戰。龍沙獾便挑出一少年。那少年不兩下被飛孝用連環拌摔出五六步猶,不服輸,爬起來又上。龍青雲不大看好,評價說:「這傢伙太躁,起來就沒了章法。」 龍沙獾也看出來了,只好說:「他再摔不過。和阿鳥一屆的都不行,贏也是佔便宜贏的。」 龍青雲別有用心看瞄了飛鳥一眼,問他:「阿鳥怎麼樣?」 龍沙獾看看飛鳥,不置一詞。飛鳥也看看龍沙獾,說:「我是他阿師。學生總要青出於藍的。不比了吧?」龍青雲看出貓膩,強硬地指派說:「你該不是學了王小胖那身本領吧。去,下場和人家比比。」龍琉姝掩嘴來揭破,小聲說:「阿爸,那是他阿弟。比他強得多。」 龍青云「噢」了一聲,問狄飛鳥:「你二叔家的兒子?」他突然失態,打嗓門裡咳嗽一聲,說什麼也要飛鳥去比一比,威脅說:「摔不倒。今晚沒你的肉吃。」 飛鳥只好從上席下來,負手走八字,懶洋洋地喊:「阿孝。還認得阿哥不?」 大人小孩都被他這派頭搞懵了,眼看他直直進場,無不想:棋逢對手。飛孝體力消耗不少,用胳膊一指,大叫:「你趁人之危。」飛鳥意在勸降,娓娓析分:「你已經連贏了幾場。阿哥不趁人之危,還有別人趁人之危。認輸如何?」他又說:「輸給別人,你會很沒面子。不戰而自敗在阿哥面前則不然,視為急流勇退,忠信兩全……」 滿場喝起倒彩,連方楊兩位中原人都笑他無恥。 飛鳥卻不以為意,嚴肅地說:「你小時候摔跤摔得過別人麼?是誰教你摔跤的。阿哥算不算你的阿師。阿師要學生投降。學生卻一定要用阿師傳授的本領摔翻阿師,毀掉阿師的一世英名麼?」 飛孝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兒,找認識的面孔尋要主意。 滿場都是要他不由分說就「上」的夥伴。飛鳥怎能讓他得到支持,轉身請他去看龍青雲,當頭棒喝:「不願意投降阿哥也罷。可阿哥是龍嶺派來的。你難道也不願意歸應形勢,歸順於龍嶺帳下?可知龍嶺對我家有恩,父輩未報,兒子當還?!你還等什麼?」 龍妙妙當即噴飯。 龍青雲則咳嗽不止,斷斷續續地跟龍沙獾說:「這。真是。厲害無比的。走馬勸降!」他吸得一口涼氣,問:「天下還有狄阿鳥這……」他想說「厚顏無恥」,卻不肯說,只是補充道:「這樣的人嗎?」龍沙獾一點不意外,無奈地說:「他一直都這樣,越上場面越不正經。」 龍琉姝大叫:「厚顏無恥。」 孩子大人就等有人第一個喊出口,一陣「唏噓」,無不跟嚷:「狄阿鳥厚顏無恥!」 兄弟同仇,在這些喊聲面前,狄飛孝只得投降。 飛鳥猶不忘向四周的人致意,若無其事地說:「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阿孝,吾弟也,巴特爾也。全弟為上,破弟次之也。」 龍青雲本來要趁勢提他接任龍沙獾的,一時竟不知開口好,只好說:「你阿弟是巴特爾。你是不是巴特爾?正好,我今天要冊封巴特爾的稱號,咱們就一起論論。到底什麼是巴特爾?」 uu書盟 UuTxT.CoM 荃紋自板粵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二十七節 字數:5594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二十七節 「巴特爾」取「能幹」之意,與「英雄」含義相近。方白和楊達貴處處聽聞,倒也不難理解,他們常靠凋零的落葉推知季節,擅長踏踏豬腰來看豬肥不肥,更不願意熱氣騰騰的宴會提早散場,倒想聽聽東虜少年發何感想,立刻側坐正目。 在他們的注視下,急於表現的大小孩子爭先恐後地要先說,叫囂一團。 龍青雲先點了一名年齡稍大的少年。少年大為振奮,用公鴨一樣的嗓子喊:「英勇善戰,衝鋒陷陣不落人後!」龍青雲點了點頭,笑道:「巴特爾需英勇善戰!」他又指問一名年齡稍小的孩子,孩子氣赳赳地站起來,卻突然發現自己只顧搶話,心裡想的和剛才那少年差不多,只好癟了勁,洩氣說:「我也一樣。」不待第二個小孩坐下,一個差不多的小孩說:「好好讀書。」他大概是讀書讀得很好,身骨略顯柔弱。另一個小孩立刻拍打他的腦殼,威脅說:「讀書能讀來敵人的腦袋和妻女?」眾人「哄」地大笑,炸成一團。 龍青雲聽得亂糟糟的場面裡有人大聲喊:「光獨自英勇善戰不為本事,需排兵佈陣——」便到處找是誰的答案,讚賞說:「好。答得好。一個人英勇不算英勇……」大伙都認為這突來的聲音答得好,聲音靜下許多。旋即,幾個受到鼓勵的少年又回答:「還要懂得謀略。」龍青雲大喜,說:「對。胸中當有良謀。」 飛孝搶在又一波的人聲前嚷:「還要胸懷大志。」 龍青雲為對新得來的答案很滿意,因在飛孝聲音落地時得一時機,只問他一個說:「你都有什麼樣的大志?說來聽聽。」飛孝說:「我好為將,誓效衛、霍,將十萬騎馳沙漠。」方白,楊達貴朝他看去,眼前不禁一亮,心說:豈不知衛湯、霍後起乃逐爾輩之大英雄。 飛孝卻不自知,洋洋得意地看著在一旁偷摸食物的阿哥,又說:「不像我阿哥,整天就想著要到河灣放羊。」飛鳥大不忿,連忙用腳踢他,含糊不清地比劃:「衛湯、霍後起率十萬騎馳大漠趕你阿哥,不讓放羊?你這個傻傢伙……」他替阿弟說:「起碼也應該傚法答明石和耶律哈脫,傚法東夏王。」大伙哈哈大笑,不在意地說:「就是衛什麼和霍什麼,趕你到處跑。」王本聽得心熱,以敬酒為名溜到龍青雲身邊,乾笑連連地首賣獨家意見:「表舅!表舅!還能像表舅一樣會玩女人……」龍青云「啊」地一聲大叫,似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搞得熱火朝天的場面猛地一靜。 王本發覺大伙的眼睛都盯著自己,咳咳兩下,老臉賊厚底說:「我老叔常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好漢不能不過幾關……這都是至理名言。」大伙轟然贊同。兩個中原人一愣一愣地眨眼睛,再看龍妙妙爬過案子就來揍王本,反剪他雙臂摁下去,當即又吃一驚。 龍青雲也極沒面子地瞪過去一眼,說:「王小胖盡胡鬧,狠狠地揍他。」 此話一出,許多小孩都離位出馬,對準王本朝上的頭巴子,啪、啪偷襲。王本避不過,卻慘叫不改,大叫:「爾敢趁亂打老子……」 龍青雲只好拍案子,說:「好了好了!有沒有別的說法。」 龍妙妙說:「還有有德。巴特爾要流芳千載,銘功景鐘。」龍青雲奇之,不敢相信地轉過臉,卻看向龍琉姝,問:「你阿姐教你的?」龍琉姝打鼻子噴出兩團氣,說:「她還有流芳千年?肯定是聽阿師說的。」龍妙妙大叫:「是阿師說的,可阿師不是這麼說的。阿師說,再有本事,也要忠君愛國,再有本事,也要對父母盡孝,對百姓仁愛。」她在人堆裡找到狄阿鳥,引火燒到,說:「我們全班,只有狄阿鳥不聽阿師的話,偷偷說:他要遺臭萬年。」一扭臉看到王本,一指:「還有王小胖。他扭過頭來,附和說,對對對。」飛鳥的確說過,卻是故意嚷的反話。他聽龍妙妙揭露,只好木吞吞地狡辯說:「總也比默默無聞,轉逝百年,後世不知世上曾有我一人的好。」 龍青雲大笑說:「巴特爾首重品德。忠什麼?」 他扭頭看向龍沙獾。龍沙獾替他回答說:「忠勇智信。忠君愛國。」接著又問:「龍嶺,我們什麼時候建國?有國才行。」他身旁的少年連忙說:「我們不已經有自己的烏魯斯了嗎?」看熱鬧的大人糊里糊塗地激動,連聲附和:「烏魯斯不行。有國才行。有國才行。」方白和楊達貴心裡咯登一響,暗道:「朝廷失策,竟兼顧不利,一直都不曾來治理這片沃土……」他們並不知道,數十年前,這裡還是渺無人煙,經過當地先人披荊斬棘,蓄養耕種才有今日,只是覺得心中甚是疼痛,好像自己身上的肉被人挖走一塊似的。 龍青雲擺了擺手,先不讓少年議論,笑瞇瞇地瞄上飛鳥嚷:「狄阿鳥,我允許你遺臭萬年,怎麼樣?」飛鳥嘿嘿一笑,尷尬萬分。龍青雲見他抓耳撓腮的樣子,突然想聽聽他的看法,問:「你又覺得什麼是巴特爾所為?」飛鳥咳通嗓門,不提防地問自個:「巴特爾所為?」他看大伙盯著自己,覺得大伙該說的都說了,便打個哈哈說:「巴特爾是長生天的兒子,得順從長生天它老人家的旨意。恩。嗯……。咳。所謂因循天意,因循天意……?」他記得下面最順嘴便是「以制萬民」,不禁躊躇,心說:若巴特爾都因循天意以制萬民,豈不是帝王?他絞盡腦汁,突然想起阿爸的教導,連忙說:「若有所為,必吞其果。好謀國,可怎知於國有補?好為將,怎知戰而必勝?好勇往直前,怎知不是敵人的陷阱?好德行,怎知德行之艱難?我覺得……」他說著,說著竟豁然開朗,突然體會到阿爸的苦心。龍青雲眼睛瞪得極大,督促說:「還有嗎?」 飛鳥連忙說:「巴特爾需知所為而知所不為,倘不知長生天的旨意,也應果敢而前,受其惡果,哪怕,哪怕……」他大叫:「我要回家。」說完,他連忙轉身,推走身後的小孩。龍青雲不許,說:「你現在回什麼家。來。來。」 飛鳥只好轉過身,問:「還得敢於知錯,勇於改正,不能空談大志。」 楊達貴忍不住喝彩說:「好!」 眾人朝他看去,尚不知好在哪裡。龍青雲說:「咱們請中原來的客人評評狄阿鳥的大道理,好不好?」方白趁其機會,別有用心地敲打說:「凡有所謂,皆吞其果。可謂行事真諦。怕是有些人頭腦發熱,不計後果,日後想回頭也來不及。」龍青雲眼中陡射寒光,隱忍說:「你是說禁馬市嗎?巴特爾既有此想,就會承受後果……」楊達貴見勢不妙,打斷說:「龍嶺大人想哪去了?他哪裡是這個意思?」他連忙轉移眾人的注意力,說:「觀此子之言,可知她將來定能成就非凡之事業。正像他說的那樣。誰無志向?誰不想馳騁疆場?誰不想腹藏良謀,安定社稷?誰不想德行出眾,人人效仿?勝負乃兵家常事,不經一戰不可知;國策之納需謹慎小心,不經一用不知成敗;即便是要德行高遠,也要經煎熬而現聖哲,殺身成仁,貧賤一生……這些誰曾想過?幾人承受現實的艱難?有幾人堅持到底?有幾人不是一敗塗地就心灰意冷?晚生聽了也有醍醐灌頂之豁然……」 龍青雲喜道:「巴特爾稱號貴重。常由薩滿告天祈禱,加在人名字前後。我喜愛諸子,原要選一二少年予以『少年巴特爾』稱號,猶怕你們當成戲言,只等你們論完推選。忽觀狄阿鳥所言驚人,不由得問問你們,狄阿鳥可得之稱號?」 吳隆起早知龍青雲要捧狄阿鳥,連忙說:「可以。可以。我贊成。」 楊達貴連忙往一干東虜身上看,心說:他們不妒嫉嗎?不料,大小孩頭卻一團熱鬧,有的應勢叫嚷:「狄阿鳥去打仗立了大功,得了俘獲還請我們喝酒。」他們太激動了,連忙上去,七手八腳地把飛鳥抬起來,喔喔嗷嗷。 龍青雲大為高興,側目看看龍沙獾,覺得龍沙獾有點不自然,小聲說:「別和他比。」 龍沙獾苦笑說:「他,他……」 龍青雲說:「怎麼?不服氣?剛剛似乎沒有來得及講,巴特爾還得有肚量……你可都成人了,要是想要,我也賜你『少年巴特爾』。」龍沙獾看他誤會,只好說:「你縱容他,他以後更會無法無天。」龍青雲眼睛瞇到了一起,沉聲說:「只有桀驁不馴的野馬才會得到長生天的保佑,明白嗎?」龍沙獾賭氣扭頭,說:「不明白。」龍青雲笑道:「兒子馬桀驁不馴才能保護馬群;猛虎桀驁不馴才能嘯傲山林。他越是不安分,我越喜歡。你現在不必明白,將來會明白的。」 他感覺自己的胳膊上搭了只手臂,一看是龍琉姝,不禁感到奇怪。龍琉姝從扛抬扔「鳥」的人堆裡扭過頭,趁機叫嚷:「阿爸。阿爸。你會後悔的。他膽小貪婪,不得利的時候像一隻老鼠,得了利就像一隻老虎。」龍妙妙翻越席面,爬來偷聽,也時不時地插嘴:「阿姐常說十步之內必有偷油之鼠,就是他呀。」 龍青雲愣了一愣,旋即又笑:「這叫無利而不動,有點像阿爸。」 龍琉姝見龍青雲把他的缺點當成優點來誇,絲毫不為言語所動,大為沮喪地說:「他還因為偷狗進了大牢……」龍青雲瞄了瞄她,問:「你們倆個有婚約在先,你怎麼也見不得他風光?不知道一榮俱榮的道理?」龍琉姝愕然,背過身子嘀咕:「可他太膽小,太貪婪,還愛吹牛……」龍青雲不快地說:「什麼膽小,什麼貪婪?他特別像你阿爸!」 正說著,飛鳥大叫著拔下歡呼的夥伴,上來說:「阿舅。我不能要巴特爾的封號,要給就給龍沙獾吧。他才是一個真正的巴特爾。我明年才是!」他用蠅子大小的聲音嘟噥自己所犯下的「纍纍罪行」,當真是學堂壞事十有八九沒跑掉過。 龍青雲卻並不在意這些,連聲擺手讓場面靜下去,不敢相信地問:「你不要?」飛鳥心虛地「嗯」一聲,說:「您更應該把它賞賜給赫赫之輩,顯示榮譽……」他心兒怦怦直跳,心裡反覆念叨:你說知錯就改更難得,仍可以得到「少年巴特爾」的封號吧。不然回到家,阿爸一定以為我是騙來的。 龍青雲卻沒有說。他看了飛鳥一會,沉思說:「撒滿作法祈求封號。真正得到稱號的未必是巴特爾。我今天更像是說了一句戲言。那好吧,等你長大了,立了足夠的功勞,我再賜你巴特爾的封號。」 ※※※ 宴會散去,龍琉姝看著踏雪打鬧的孩子失神,她突然覺得自己怎麼看飛鳥怎麼不順,究竟哪點不順,心裡又說不上來,就把飛鳥喊到身邊,問:「龍沙獾今晚說你的壞話,你敢不敢和他打一架?」飛鳥伸伸頭,大叫道:「兩天不教訓,他就屁股癢癢,人呢?」龍琉姝記得龍沙獾到營地邊角去了,領著他往前走,正走著,前面真有兩個少年腳來拳往地打架。 她立刻指了過去,要求說:「去,幫左邊的打右邊的。」 飛鳥愕然,連忙問:「為什麼?」龍琉姝厲聲問:「你敢不敢?」飛鳥摳摳凍硬的鼻子,疑惑不定地說:「不敢。」龍琉姝冷冷地推了他一把,大步往跟前走,說:「你們倆別打了,幫我教訓個人。」飛鳥差點被她推坐下,正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聽她這麼說,只以為她幫自己拉倆夥伴,一起去打龍沙獾,連忙說:「我一個人就對付得了。」龍琉姝甜甜說:「好呀。」說完回身指住飛鳥,要求兩個發愣的少年說;「快。一起上。別讓他跑了。打哭他為止。」往常飛鳥和人斗架,龍琉姝都護著。今是怎麼了?飛鳥以為聽錯了,擺著手嚷:「你讓我們替你打龍沙獾,有沒有弄錯?龍沙獾可是瓦裡格呀。」 兩個少年也反應不過來,不禁站在那兒發愣。 龍琉姝看飛鳥離得遠,小聲地安排話。於是,兩個少年相視片刻,一前一後地向飛鳥抄去。 飛鳥覺得不太對,奇怪地嘀咕:「這是怎麼了?」他看少年呈現出圍追堵截的勢頭,團了雪團「呵吆」地擲出去,正來回奔跑,發覺抄上來的少年提了一把短刀,不由緊張萬分地問:「不是要捅我吧?!」少年停下來揉了揉紅腫的鼻子,晃著短刀,猙獰地問:「你說呢?」飛鳥心虛地朝他奔去,「啊、啊」大叫,像是已經惱羞成怒。 那少年掂量著短刀猶豫,剛一回神,就見飛鳥一轉身,順著兩張小帳間的縫隙逃之夭夭。 龍琉姝心說:果然不出意料,竟不住一點嚇唬。她上前跟倆少年說:「擠住他,直到他磕頭求饒。」兩人有點不放心,問:「他要反過來拿刀捅我們怎麼辦?」龍琉姝說:「別看他動不動和人打架。其實膽特別小。我就死要訓練、訓練他。」說完就走到前面帶路。 飛鳥呼呼跑得帽子都掉了,忽然跑過堆放各部首領進獻禮物的帳篷,一頭紮了進去。他幾爬幾不爬,正覺得這裡並不安全,聽得身子底下「咯咯吱吱」碎響,立刻把鼻子湊去聞一聞,大喜說:「是胭脂花。」他溜下來,拉起一大袋狂奔到龍妙妙的帳篷,撲通跳了進去,大聲叫道:「大貓。大貓。我給你送胭脂花來了。你保護我。我給你制胭脂油。」 龍妙妙的那窩女丫都在帳篷,紛紛問:「什麼叫胭脂油?」 飛鳥麻包一扔,飛快地往裡蹦,不忘宣傳說:「比粘糊糊的胭脂漿好許多倍,還能防凍。我阿媽、阿妹一到冬天就把自己的臉蛋拜託給我。」龍妙妙尋思片刻,聽到外面找狄阿鳥的嚷嚷聲,連忙把他按進皮褥子,一邊往外看,一邊氣呼呼地說:「你說是托人去中原買的,還要錢……」飛鳥一邊喘氣一邊回答:「很難做的。我不說是買的,沒法開口要辛勞……」他的「費」字沒說完,龍琉姝就掀開帳門,帶了一陣冷風。她問:「阿妙。你見狄阿鳥跑過去沒有?」 飛鳥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只聽得龍妙妙問:「他幹嘛要跑?」龍琉姝冷冷地一哼,說:「你不要管。」說完就走了。飛鳥鬆了一口氣,突然感覺到龍妙妙帳裡放了炭爐,很暖和,她穿得很單薄,壓自己背的胸口上有軟軟的疙瘩,不禁生出熱熱癢癢的感覺,連忙把她推開,問:「去哪熬胭脂?」 悠幽書猛 UuTXT。cOM 銓蚊字版月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二十八節 字數:5399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二十八節 花流霜嫁給狄南堂時已二十多歲的老姑娘,甚怕紅顏易老,曾以巫術知識改良美容秘方,以求青春永駐。後來她雜事太多,再顧不得講究,倒讓暗中偷師的狄阿鳥一脈單傳了去。狄阿鳥不是為了美容,而是藉以掌握草木金石的特性。他手上有什麼放什麼,有時毫不吝嗇地投進去蛇膽、熊膽、野山參;有時放狼毒花汁、棘豆葉汁,紅臉草汁;還有時候放石沫,米脂,松脂,草灰……一開始段晚容還肯傻乎乎地試用,可自打被他那為增紅而炮製的紅臉胭脂毒害後,聞著味就躲得遠遠的。 其實飛鳥絕非有意害人,他只是覺得紅臉草、喬子葉,蛤蟆泡塗到皮膚上都可以讓皮膚自然發紅,按道理說比胭脂效果更好,哪會知道塗到臉上,紅腫不褪?自此之後,他只好自己試,試好再給人用,即便如此,也只有龍妙妙和一些不知情的女孩子才趨之若鶩。 飛鳥自覺成本高,試用還冒有被毒害的風險,從來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要價要得高高的。 有時價格太貴,沒人願買,他也會為浪費過心血而不受歡迎苦惱,降價降到賠本為止。一來二去,龍妙妙摸到這個竅門,不許別人私買,等他降價後,隨便拍給他倆錢全拿去,向下分發。隨後,飛鳥也針鋒相對地改變策略,把自己胭脂一點、一點地拿出來,每次先說中原求購,成本多少,運費多少,而後給出個價格,要就要,不要扔掉也不賣。 交了幾次手,龍妙妙哪次都討不到便宜。 此後不管龍妙妙拍不拍錢,給龍妙妙的價格就是明價,背後還有個黑市價。王本就是飛鳥的黑市代言人,有時有目的地通過美麗少女的追求者獲取暴利,有時通過女兒打通背後的阿媽,總是賺得肚鼓腸肥。 兩個黑心商人出名就出名在這上面,以至於龍青雲都能在眾多的親戚子弟中對他這個表外甥王小胖印象深刻。 此刻,龍妙妙倒也沒有追究往事,只讓幾個女丫去庫帳翻出來香料、貝殼粉,撕扯棉紗,滾來一排銅爐和銅鍋,就地燒水、熬胭脂花。飛鳥指揮她們統一行動,等熬出胭脂花糊後,就兌酒洗出顏料,澄撇黃汁,濾出雜質。 幾經周折,夜已漸深。眾女丫煙熏火燎,甘願被指揮來指揮去,無非是眼巴巴等著胭脂出爐,此刻根本無心去睡覺,非要飛鳥一口氣製成。這本就不是一股勁做成的事。飛鳥發了愁,卻也只好略帶懇求的語氣給龍妙妙說:「這就不是一晚上做得完的,大家睡覺去吧。」龍妙妙以為他要偷懶,反覆以「去找阿姐」的威脅和「一隻海東青」的報酬恩威並用,說:「你要是想睡覺就快快做,大不了明天到我馬車上睡覺。」 飛鳥沒辦法,一遍一遍嘀咕「瞌睡」。他向幾個女丫要來半盤牛羊油,兌入清水水,加入木耳人參等乾貨,熬出一大鍋香噴噴的鮮湯。待半油半水的湯煮沸,指揮幾人小心濾出一鍋油湯,剩下一鍋補品和渣滓,接下來,則一邊在油湯中兌入奶子,以小火煨;一邊在補品那鍋加水加鹽,下肉煮湯。 一鍋宵夜轉眼燜好,濃郁的香味讓人垂涎欲滴。 飛鳥一人發一隻碗,自己先喝,擺出理由說:「勞逸結合。」 幾人見他扳了塊石頭坐上,抖著腿唏噓喝湯,相信這「結合」法不錯,也呼嚕、呼嚕開動,不大功夫,竟把一大鍋東西連肉帶湯吞個乾淨。 此時渾身舒透,大汗淋漓,也離大功告成不遠。 幾人放下裝滿油湯的銅鍋,撇出沾有香料粉末的油脂再冷卻,把第二次撈出油脂換入小鍋,加入少許蠟餅,加熱融化。 這樣,胭脂油的油已經制好。飛鳥又要龍妙妙把貝殼粉、花露、香粉加入顏料酒,過濾後釀成紅白色溶液,再倒入少量油脂,攪拌烹煮。他看著幾女忙碌,又是一陣困頓,心說:「之後不過是燒盡水,攪拌均勻,冷卻出胭脂油,人人都會,我還是睡一覺吧。」想到這裡,他就趁被窩空虛,偷偷潛入。幾個女丫也沒有故意吵他,托腮而坐,相互嘰嘰喳喳地說話。 睡不大會,一陣蹦跳聲驚醒跺得地動山搖。 飛鳥「啪」睜開一隻眼睛,眨幾眨,只見女丫都美滋滋撈油膏揩臉,龍妙妙抱著什麼東西,紮著母雞護小雞一樣的姿勢,還激動地嚷:「全是我們的。」猜是胭脂製成,心想:全給了她,琉姝阿姐會生悶氣的,她的臉也都皴啦。 想到這裡,他連忙爬起來,告訴女丫們說:「可以用無色油護手,也可以用胭脂油塗嘴唇。你們看!」說完,就用食指沾油抹唇,上下撥捻作示範,而後順勢討要,不大嚴肅地說:「給我一半。我也要塗胭脂呀。」 龍妙妙極不情願地分他許多,卻好言哄騙說:「我知道你要拿去賣。只要你下次還來給我做。只管拿就是。」 ※※※ 往常群獵,少年們都整夜、整夜不睡。臨時司學官不許孩子們到處走動,不許孩子們點燈,更不許孩子們到別人的帳篷裡去玩。派出巡營的大人出來抓人,抓到輪值大帳,逼著孩子們睡覺。飛鳥離開龍妙妙的帳篷時不知到了幾更。只知道還有人聲。 他使勁揩著被龍妙妙她們擦花的臉,抱包胭脂油低頭回去,怕見到人卻偏偏見到人,還恰恰是巡營的大人。這些大人見飛鳥臉頰嫣紅,紅唇似火,幾乎不敢認,他們都彎腰爬在臉上瞅,好奇地問:「阿鳥寶特。你咋學起女人來了?!」說完,偷偷樂著先走。 飛鳥也知道逮上要去輪值大帳,只好跟在他們身後走。 他有覺就睡,有獵就打,很少進輪值大帳,更不像某些小孩,心照不宣地讓人逮,去到大帳賴一起玩。這下被逮,只覺得更加困乏。眼看就要快到輪值大帳了,裡面人聲洶洶。飛鳥突然醒悟到什麼,連忙落到幾個大人的後面,打雪地裡抓把雪擦臉。 他這臉塗的是油,用冷水、冰雪自然是越洗越嬌艷。 大人已經打帳門口回身喚他的名字。他沒有辦法,只好抱著胭脂小跑兩步,頂頭往裡進。 此刻,輪值大帳早已人滿為患,個個帶著遊戲用具。龍琉姝、她的幾個女伴也在,她們各坐氈毯,坐在男同窗對面甩骨牌,不時抿嘴嬌笑。狄阿鳥初進來沒有剛過多人注意。但從幾個人到全部人的過程也只在那一剎那,旋即,他們的驚歎彙集成齊齊的「哦」和幾聲尖銳的口哨。飛鳥臉皮不是一般的厚實,「啪、啪」踩著小馬靴,打他們的目光中若無其事地穿過,把胭脂奉送到龍琉姝面前,說:「阿姐。我送你的胭脂!」 龍琉姝早已面紅耳赤,恨不得有條地縫可以鑽下去。她心裡又急又氣地嚷:「我將來要嫁一個這塗胭脂抹粉的小丑?真是沒臉見人啦。」於是乾脆裝作沒轉臉,從而當是沒看到,並以一個大個子的身影打掩護。她極希望無人注意自己,好讓自己找個機會溜回去睡覺。著實想不到,飛鳥進來就找上她,當眾溫柔體貼地送去胭脂。 對龍琉姝來說,這種的表現更像是母天鵝正在天鵝面前展示,湖中爬上一隻癩蛤蟆,告訴所有的天鵝說:其實你們前面這位高貴而美麗的小姐是我蛤蟆的女人。 她陡然惱羞成怒,「噌」地站起來,甩手打了飛鳥一記耳光,並奪下胭脂油摔在地上。 飛鳥一腳略向前踩,雙手平伸上交,轉眼間就保持成這個姿勢木木怔怔,旋即「嗖」地被臉麻耳響的感覺帶回宴後追攆場面,再「嗖」地站回來面對這不知道怎麼回事的一巴掌。他連忙彎腰去找那包胭脂油,在人屁股下爬來爬去地說:「我把胭脂油送阿姐,就是為了不讓阿姐生氣。你的臉都裂啦。咦。胭脂油呢。」 龍琉姝不知怎麼的,腦子「轟」地一炸,拿腳踹向飛鳥的背。飛鳥「嗯」地疼呼,雖及時連滾帶爬地跑到一邊,仍挨了好幾腳。他大聲說:「阿姐。阿姐。你消消氣我再給你說話!」說完,退步擺手。 他轉過身,倒也覺得當眾挨打沒面子,一邊往對面走,一邊靠「唏、唏」地口哨聲挽回尊嚴。龍琉姝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教訓到該人,怒氣更勝,衝他的背影大喝:「你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要不是靠上你阿姐我,人家早就打改了你!」 飛鳥因而跟大伙嚷嚷說:「阿姐大旗不該阿弟扛麼?沒辦法呀。」 他儘管心裡很難過,還是以為龍琉姝會為這句話高興,忘掉自己無意中的錯事,可剛一回頭,就聽得龍琉姝大吼:「你給我滾得遠遠的,別讓我看到。」 飛鳥見她說完路也不看,哭著往外趟,不等她的女伴起身就往外追,卻被聲色俱厲的大人攔住訓斥。此時,連一干捧星追月般圍繞在龍琉姝身邊的少年也莫名其妙地走到前面嚷:「把你阿姐氣哭了吧?」他們大大小小把飛鳥擋到背後,自己往外趕。飛鳥出不了門,只好自後大吼:「關你們什麼鳥事?」 這幾個月和龍琉姝走得最近的少年叫葉赫蒙完臣。他站到飛鳥身邊就用指頭點戳,以護花使者的身份嚷:「你要是再敢惹你阿姐生氣。我就收拾你。」飛鳥受不了他越俎代庖的嘴臉,惡狠狠地說:「就憑你?」兩人三句話沒說完就斗上肝火。葉赫蒙完臣甩手打臉。飛鳥則按上了他的胸口,提著他往地下摔。 眾人在大人的幫助下七手八腳地拉陣架,說了飛鳥好一通。 飛鳥胸口都憋酸了,回去找到自己的胭脂油,冷冷地往外闖。一個大人突然不再讓走,說:「你不能再出去。」飛鳥記得前頭走了的好幾個,說:「他們怎麼出去了?」那大人說:「他們不是替你去安慰琉姝貝格(和寶特相對應的貴族少女稱呼)了?」飛鳥憋了一肚子火,著實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倒要替自己去勸,便說:「我也去?」那大人不肯,按自己的想法說:「都走這麼大會了,你還去幹嘛?」 飛鳥沒辦法,回來想找個角落兒先睡一覺,可坐哪都亂哄哄的,心裡就煩悶開了,暗說:「輪值大帳是讓到處亂跑的人睡覺的。可結果呢?倒成了大伙專門來玩的地方。這些大人守門嚴實,守著讓人玩,不玩不行。」 氣歸氣,吵歸吵,覺還是要睡。 他平息了一下義憤,不管三七二十一隻管睡,卻也辛辛苦苦地睡了去。 天快亮時,大人們開始趕人回去穿戴、準備。冬天夜長,飛鳥倒也睡了個差不多。他聽人叫「冷」,知道他們熬夜熬的,心裡卻為自己運睡著了高興,就大搖大擺地回自己班的營帳作出發的準備。回到營帳喊同窗起完床,王本要他一起喝大人專門煮的熱肉湯。他應付了幾句,卻喊上花落開,哼哼著歌兒架木頭,吊頭盔煮開水。 花落開倒想喝大人煮的,告訴他說:「那湯裡有肉呢。」 飛鳥當即滿足他的需要,把盾牌一覆,拿出刀子切割出十數塊熟肉,下到湯裡。可從心理上說,湯還是人家的好喝,還是大人煮的讓人舒服。花落開仍有點兒不情願。他盼來盼去,不見同窗回來,只看來了牽著馬的狄阿孝,聽狄阿孝在那嘲笑說:「老哥。我都吃完啦!」連忙問:「湯裡肉多不多?」 狄阿孝沒回答。飛鳥不經意地替他,說:「問他等於白問。他也是自己煮的,只是手藝比我差得太遠。那鹽一放就放多,一邊喝一邊往裡面扔雪團團和石頭,往往喝兩口,回回火,還沒等喝完,肚子就水多發撐!」 花落開見他煮成這樣還不肯隨大伙去喝湯,萬分奇怪地問:「那你怎麼不去他們那喝?」飛孝瞅了瞅他,粗聲大氣地嚷:「巴特爾都是自力更生。我習慣啦。」花落開立刻以敬畏的表情看住飛孝,只聽得飛鳥「哧」地一笑,告訴說:「你別聽他的。大人煮的湯容易涼。」 湯很快就好了。飛鳥分給花落開一半,自己撕了餅子填到湯裡。他吃了一會,感覺湯要涼了,就從火盆裡拔出石頭,給花落開添一塊,自己要一塊。花落開聽得茲拉一聲,以為這是他燒出來的好吃的,用棍拔露頭了咬,碰了碰才知道是石頭疙瘩。 狄阿孝哈哈大笑,連忙奚落說:「表哥。好吃不好吃?」飛鳥則耐心解釋給花落開知道:「加石頭就是為了不讓你吃冰塊湯。」他吃得很快,吃完用布蘸雪擦拭,說:「帽子丟了!等會兒包包頭。戴頭盔。」他抬起頭盔,迎著太陽觀察,突然看到王本一人小跑,大吃一驚,連忙說:「表哥。快吃。這尖鼻子小胖可是衝著味來的。」 他這次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王本遠遠高喊:「狄阿鳥。龍嶺讓我喊你吃早飯。」飛鳥回答說:「你回去說一聲,我都吃好啦。」王本喊道:「你還是自己去吧。他還要看看你臉上的胭脂呢。」飛鳥只好起身,自己跑一趟。 他趕往龍青雲的帳篷,龍青雲已等了他好一陣子。他眼看熱氣騰騰的食物,連忙把吃過飯的說法掐滅,樂呵呵地跑過留在龍琉姝對面的小案子後坐下。他以食物掩飾,偷偷看看龍琉姝,發覺龍琉姝只管大口、大口的吃飯,好像沒有看到自己來一樣,心裡頓時空蕩蕩的。 龍妙妙則看著他呼呼喝湯,最終還是按捺不住,笑嘻嘻地說:「阿爸也用了你的胭脂油啦。」飛鳥大吃一驚,連忙朝龍青雲看,這才知道是龍妙妙口誤,把油膏說成胭脂油。龍青雲笑道:「你也該給琉姝一些嘛。」龍琉姝連忙抬頭,欲蓋彌彰地解釋說:「他還沒見著我呢。」飛鳥也不得不替她圓謊,說:「我還沒見著她呢。」 幽優書盟 uutXt。COm 荃文吇阪月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二十九節 字數:5124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二十九節 龍青雲看著大口吃喝的狄阿鳥,嘴角逐漸露出微笑,忽而似是極不經意地詢問:「阿鳥。你來給我做少值官好嗎?」飛鳥隨口道:「好。」他苦思片刻,問:「少值官是幹什麼的呀?」龍青雲說:「我聽說大朝王宮內有郎中令一職,掌守宮掖,日夜輪番進值。你年齡小,就為我當少值官,好不好?」 龍琉姝打鼻孔裡噴出一團熱氣,找到阿爸的眼睛看了一回。 龍妙妙也想不到狄阿鳥會在阿爸這裡混個官當,連忙問:「郎中令是百戶還是千戶?」飛鳥覺得保持住官爵的神秘感才會讓龍妙妙摸不到虛實,故意詰問:「你連光祿勳都不知道嗎?」龍妙妙受不了這種輕視的語氣,打腫臉充胖子說:「噢,原來是光祿勳呀,快當吧。」 飛鳥轉眼成什麼少值官,連龍沙獾和司學官都才是副手,頓時來了狐假虎威的神氣。 等他踢著馬靴出門,龍妙妙私下問阿爸:「什麼是光祿勳呀?」龍琉姝對這些不感興趣,想出去和狄阿鳥說兩句話,急急忙忙起身。正要走,龍青雲叫住她說:「你不想知道?!」龍琉姝隨口搪塞說:「先生教過。」 龍青雲最喜歡戳人謊話,笑著問:「你說九卿大呢,還是郎中令大?」龍琉姝倒常聽說「三公九卿」,不容置疑地回答:「九卿大。」龍青云「嗤」地冷笑,說:「等回去以後,你把教你九卿大的先生請到咱家來啊?」 龍琉姝頭也不回地應了聲「好」,掀開一耷拉厚簾,強行溜出大帳。 外面的營地已要開拔。 雖然收羅輜重的工作主要在一部分人馬走後,被奴隸承擔,但必不可少的準備還是要做。龍琉姝在來去碰頭地忙碌中找不到狄阿鳥的蹤跡,只好四下裡張望,卻看到幾個讓龍青雲批准行獵路線的將領。他們快步走來,向龍琉姝行禮。 龍琉姝抱著厚袍上掖,略一點頭,從他們身旁走過。她經過幾座小包,左扭頭看看,右扭頭打量兩眼,看到狄阿鳥和龍沙獾迎面走得飛快,眼前突然一亮,便趕前一步說:「狄阿鳥。你快過來。」飛鳥正拱在龍沙獾的後背加快速度,不自覺地往一旁繞,連聲說:「我們有急事呢!」龍琉姝怕他還在記仇,攆上拖住嚷:「我不再打你啦,你怕什麼。」 龍沙獾說自己進去就能把事辦好,把狄阿鳥留給龍琉姝。 龍琉姝就拉著縮頭掙身的該人,大驚小怪地說:「我不就是打你兩下嗎?還記仇。看看你哦。把自己的頭纏得跟大蘿蔔一樣。」接著,她惡狠狠地問:「昨晚葉赫蒙完臣打你,你還手了沒有?」飛鳥被問出幾分屈辱,無奈地說:「你到底怎麼啦?越來越……」 他沒往下說。這就是態度好。龍琉姝喜歡,沒好氣地叮囑:「我阿爸讓你當少值官是哄你玩的,要是你把尾巴翹上天,亂搗蛋,人家還不知道要怎麼笑話你……」飛鳥不知道她為什麼叮囑這些,凡事說「好」,卻結尾說:「你再亂發脾氣,我也發脾氣。我阿爸也害怕我的大脾氣——」他交叉自己的手掌,嚇唬說:「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龍琉姝咯咯嬌笑,突然記起自己阿爸的刁難,耐心地說:「阿鳥。要是我阿爸考你,問你郎中令大還是九卿大?你要說郎中令大?」飛鳥表情古怪地問:「為什麼?」龍琉姝「哎」了一聲說:「他不是問我了嘛?我說九卿大,說錯了,他再問你,你就說郎中令大——」 飛鳥不由得長吁短歎,說:「你真笨呀。郎中令就是九卿之一。」 「啊?」龍琉姝用蔥指拍拍自己的嘴唇,自己也笑得前俯後仰,卻突而生出更可笑的念頭,連聲說,「阿爸可能以為郎中令比九卿大?」飛鳥怪她小看,反駁說:「不可能。」龍琉姝說:「他不讀書,字都愛寫錯……」她用手扯扯飛鳥的臉龐,約定說:「今兒一起去打獵,你幫我拾獵物……只要你聽話,阿姐准把你教成一條好漢。」 飛鳥怏怏地說:「我怎麼打獵呀?」 龍琉姝一抬下巴,快顛顛地往回走,揚聲大嚷:「你以後是我的奴隸……」她以為飛鳥會跟上來,卻發覺飛鳥停留在原地,橫過來、倒過來看自己的背,只好回頭扯住他的胳膊,掙在身後。飛鳥幽幽地「哎」一聲,低下頭跟著。 ※※※ 出發走在路上,龍琉姝跟龍妙妙爭執黃羊和麝哪一個跑得更快,當即派錢串串去後面的隊伍聚集人手,在打獵時見分曉。飛鳥一早推來龍沙獾就是為分散各班作出打算,讓各班分別跟上游哨四下出動,此時想插幾嘴都被打斷,只好為了拿出不偏不倚的態度,繞在一旁的馬車邊,懶洋洋地等她們爭完出發。不出所料,錢串串去了一會兒回來,愁眉苦臉地嚷:「人都被攆跑啦。」龍琉姝大為惱火,把出這個主張的人糟蹋十幾遍。 錢串串也還不知道是狄阿鳥的主意,把責任一推,推到龍沙獾身上。狄阿鳥是背後的罪魁禍首,主動承擔說:「阿姐,不關龍沙獾的事,我想讓他們夜裡好好睡覺……」他發覺龍琉姝火氣很大,瞪著自己的眼睛全是要咬人兩口的惡勁,連忙賠笑說:「阿姐。天氣這麼好。我們趕快去打獵吧?我給你拾獵物……」 拾獵物是奴隸做的活,龍妙妙噓地一聲把狄阿鳥的本質看透,嘟囔說:「卑躬屈膝!」 龍琉姝稍微消氣,並過去拍打飛鳥的頭,大聲埋怨說:「人都沒有啦,還去打什麼獵?」飛鳥心裡委屈,連忙把自己的理由講出來說:「不管打圍還是打仗,少不了分散合聚,要是他們連這些都做不到,以後怎麼和敵人作戰?再說啦,大隊人馬行軍慢,能給他們到處去玩的機會,還能讓那些夜裡沒睡好覺的藏到馬車裡睡覺。像這樣下去,還不如讓他們放假回家,好好地玩。」 龍琉姝自己就不好好睡覺,怒不打一處地發火:「誰夜裡不睡覺?」她早就覺得飛鳥會幹什麼出格的事,吐著長長的哈氣說:「就知道你要無事生非,讓你瞎鬧騰?連個打獵的人都找不著……要打獵,你一個人去吧。」飛鳥見她口氣冷淡,沒敢要去。龍琉姝就再三督促:「去呀。誰不讓你去了嗎?」 飛鳥見她的脾氣越來越乖張,只好縮著頭聽她喊嚷。錢串串添油加醋地在一旁解釋,連連說:「找不到人多沒意思?」飛鳥惱她亂插嘴,反唇相譏說:「沒有人跟你一塊吃飯,你就不吃飯啦?」錢串串想不明白和吃飯有什麼關係,只是說:「本來就沒意思。」龍妙妙帶著自己的人坐山觀虎鬥,不分左右。幾個人越吵越惱。飛鳥堅定自己的想法,哼哼說:「我還要整頓輪值大帳,逼他們自己燒飯吃!」說完,在自己的馬屁股上加一鞭邊,騎馬往馬隊前頭走。龍琉姝只好衝著他的背影嚷:「讓他一個人去。不知道好歹。」 ※※※ 陽光下忽閃反射的彩色有點兒刺眼,潔白得讓心裡找不到任何污穢。 飛鳥踏著腳下安寧的大地,放眼望去,見那皚皚白雪起伏之間勾勒出一道道溫柔的曲線,錯落遠去,心頭頓時湧上一種難以言明的孤寂和敬畏,不由得下馬,向著仍殘留斑駁的雪山跪拜。神山感受到他的虔誠,指引他來到一片矮坡的雪林地。 矮坡上的雪霧像是被被染成淡藍的羅幕,籠罩在樹身透出的湛湛雪芒,美不勝收。 飛鳥的呼吸都因為喜悅而沉重,連忙拿出弓箭,在靜得只有不負重壓的松枝咯吱吱響的林子裡穿梭。幾隻跳躍的麋鹿迎面奔來,見人改嚮往東走。飛鳥不肯讓它們脫逃,自左側的雪松林子往外抄,正走著,身側響起細微的梭梭聲響。他放慢速度,支起耳朵,感到那在耳畔已經清晰時猛然回頭,張射在即,才知道自己對準的是一位少女的面孔。 這少女竟是曾格絮絮。她好一段時間都沒在龍琉姝身邊,這次出現,穿了身暗黃羊裘袍,袖邊滾著貂毛,脖子上披掛幾串瑪瑙和木疙瘩珠,卻是不提防飛鳥用弓對準自己,連忙揉著自己胸脯喘氣說:「我是你絮絮阿姐呀。」 飛鳥收起弓箭,連忙說:「我差點把你當野獸。」 曾格絮絮嘟起嘴巴,嚷道:「老遠看著像你,追來想嚇嚇你,倒把自己嚇得夠嗆!」她打馬繞去後側,嬌笑看他背膀,問:「我那麼小心,還是讓你發覺啦。你背後長著眼睛嗎?」飛鳥翹頭看著無影無蹤的麋鹿,急忙說:「沒長眼睛,可長著耳朵呀!」 他連連督促曾格絮絮一起追獵。曾格絮絮就吊在後頭掀手大喊,嚷道:「我打一旁幫你趕!」 他們一前一後,竟喊回來兩隻□子。飛鳥有飲熱血的壞毛病,射了就趴到□子身上呼呼啜一起。曾格絮絮爬下馬,站到一旁,邊看邊問:「你怎麼跑這麼遠打獵?」飛鳥爬起來給她解釋,倒奇怪她怎麼出現在這兒,問:「你呢?你怎麼來的?」曾格絮絮興高采烈地告訴說:「我姑姑在林後的帳篷裡修行,我在這兒陪她,出來玩看到你,追過來的。」 她拽著羊腿「嗨吆、嗨吆」幾聲,蹦蹦跳跳地挽住飛鳥的胳膊。 兩人坐到羊身上,飛鳥呼呼倒一陣她感興趣的人或事。說了不大一會兒,曾格絮絮黯淡許多,眼紅紅地說:「琉姝趕我嫁人,我只好嫁人,以後再想見你們多不容易……」飛鳥不敢相信地說:「她趕你嫁人?」曾格絮絮點點頭,埋怨說:「還不是因為你?!她不讓我和你好。」飛鳥大為惱火,嚷道:「為什麼?」曾格絮絮大驚小怪地說:「你還不知道?!你阿姐和你定了親!老說我勾引你。」她看飛鳥半信半疑的模樣,賭咒說:「騙你是羊羔子。」飛鳥眼珠從東眼角橫到西眼角,再從西橫到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聲說:「真的?怎麼沒有人告訴我?」曾格絮絮當即白了他一眼,說:「你現在不是知道了麼?」 她忽而開朗,咯咯嬌笑,小聲問:「會親嘴兒嗎?!我教教你吧?」飛鳥鼻子裡噴出一團熱氣,心懷鬼胎地看住曾格絮絮,發覺曾格絮絮的臉龐嬌紅欲滴,連忙咽進吐沫,半推半就地裝傻說:「好不好學嗎?」曾格絮絮「唔」扶住他,幽幽地說:「你把眼睛閉上。」還說完,不給飛鳥任何準備,探出身子湊到他跟前,噙住嘴唇慢慢地拉扯。 飛鳥呼吸不由一頓,幾乎感覺到自己裹氈裡的髮梢都要刺出來。 曾格絮絮發覺他的兩眼睜得大大的,收回嘴巴,再次要求:「把眼睛閉起來。」 飛鳥聽話地閉上眼睛。她又俯身上去,吞氣如蘭,遞出一條香舌。飛鳥體內的無名火焰被勾動,本能地伸出自己手掌,摸往自己覺得神秘的胸脯,在兩座山峰上撫來托去。曾格絮絮渾身軟爛,「嚀」了一聲把柔軟的身軀朝他擠壓過來。 兩人在雪地上滾來滾去,沉重的喘氣聲似乎要把積雪融化掉。 不知過了多久,玩不會別的花樣的兩人起身撩撥髮絲,相互眉來眼去。曾格絮絮問:「好玩吧?」飛鳥不知道好不好玩,只是不想罷手,他偷偷地暖了一會兒手,從袍襟裡摸下去,也好得到更大的滿足。曾格絮絮怕冷,攔了兩下問:「你摸過你阿姐嗎?」飛鳥有時過於誠實,糊里糊塗地說:「碰是碰到過,沒敢摸……」 兩個人廝磨了一大會兒,去林子後面的敖包暖和。 時光飛快。他再出來已是下午,抬頭看看偏西的日頭,這才知道自己呆了太久,這就上馬加鞭,風馳電掣地往欲設營地的方向奔馳。等回到營地,天已經快要黑了,喧鬧一片接一片。飛鳥尋人一問,才知道幾十名的少年在一條河邊追上一起羊群,獵回來一百多隻。他高興歸高興,卻不知道自己現在回哪兒去,只是用馬扛著四條後腿晃悠,轉悠兩圈,聽有人告訴自己說:「龍琉姝當你丟了,找你找得差點哭。」這才即緊張又焦急地趕快看看。 邁著猶豫的高步正心虛,龍琉姝打一旁衝出來,拽住他的衣襟往僻靜拖,拖到地方又找他吵架。飛鳥卻不跟她吵。他記得自己「少值」職責,在龍琉姝營帳裡胡亂切大半斤生肉,填填肚子,告辭說:「我還有事要辦。」龍琉姝嫌他嚼生肉噁心,也根本不想多搭理,只是說:「滾遠遠的。我現在見你就煩。」 龍青雲要在晚上和大朝使者商談大事,外頭的孩子更沒人管,野驢子般打鬧,不時把帳篷頂倒。他一出來,先狐假虎威地喊來幾條大漢,按住當值的人「辟哩啪啦」地打一頓,傳令說:若有喧嘩,一律責棍二十,膽敢網開一面,這就是下場;而後,又去逼大小少年自己煮弄吃食,還是當眾集合,就地下鍋,讓自己沒有拖乾柴回來的吞吃分發的生肉。 不過一時三刻,營地裡肅穆改觀,但人也被得罪完。 挨打的,吞了生肉的,成群結隊去找龍琉姝,問她到底還管不管她阿弟。 優優書萌 UUTXT.coM 全蚊字板閱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三十節 字數:5991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三十節 飛鳥半點也不知道龍琉姝的摩拳擦掌,還帶著整肅軍紀後的成就感踏進龍青雲的大帳,準備討阿舅讚賞。進去,帳內的大人正在咆哮,溜去龍青雲身旁聽了好半晌,這才知道幾姓黨那人糾集上千人來向大朝使者討要封賞,龍青雲因而正向方白和楊達貴轉達這一消息,一起商量,找出對策。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外面的人卻還想著明天怎麼打獵。飛鳥不由得擔心,連忙趴在龍青雲耳邊說:「阿舅。阿舅。我們人少,還沒提防,還是讓大朝使臣假裝替他們請封賞,暫避鋒芒吧。」 龍青雲低聲說:「他們巴不得我們和黨那人兩敗俱傷,你讓他們請封賞,他們就請封賞?快出去玩吧,別亂湊熱鬧。」他嚷完飛鳥,朝方白看去,說道:「兩位使臣不必驚慌,我也不能因人少力微就置上邦天威於不顧。何況他們衝著我龍某人來,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使臣大人受此驚擾。」 方白和楊達貴雖不吝虛名,卻也不甘受蠻胡兵所逼,更覺得狗咬狗何樂而不為,假意推托說:「龍嶺若感到為難,還請暫避來敵鋒芒。許我二人快馬遞報,去關中討要一二兵馬,出兵蕩賊,如何?」 飛鳥連忙朝龍青雲看去,好心地說:「千里之遙,來到這盡等著為咱們收骸骨!」 龍青雲怪他多嘴,瞪了他一眼,訓道:「烏鴉嘴。去找你阿姐玩,別在這兒摻合。」飛鳥不甘心,頂嘴說:「我是少值令呀。怎麼不能摻合?」龍青云「嘖」地假怒,待他怏怏起身,方在方、楊二人面前不動生色地包攬說:「一群混蛋來討要些賞賜,何用勞煩朝廷兵馬?」方白怒聲說:「朝廷的賞賜就這麼不值錢嗎?」 吳隆起無端起身,推就說:「當然不是。可那黨那人聲勢浩大,朝廷鞭長莫及,單憑我們?恐怕……」他話未言盡,卻挑了頭,當即,有的怒吼說:「讓他們去請他們的人來?!」有的大叫說:「為何去長黨那人志氣?」帳內莫衷一是。 龍青雲力壓聲勢,給兩位使者說:「確實並無必勝把握,還是請兩位使臣大人明示一二。」方白和楊達貴能如何明示?無非措辭再嚴厲幾分,一味激將。 飛鳥插不上嘴,心情沉重地打席後往外溜,尚未走到帳門口,聽到龍青雲向使臣叫苦道:「他們領兵前來,張口索要錢財,無非是怪我佔了他們的功勞,現在為朝廷拒御,豈非輸了道理?」他本來還覺得使者是自家的客人,做主人的說什麼也要撐腰,聽完龍青雲訴苦的話,恍然醒悟,回頭叫嚷:「阿舅是需要你倆當面數賊無狀,澄清、澄清,也好興兵!」 大人們都朝他看去,再朝龍青雲看去,想知道龍青雲是不是這意思。 龍青雲連連衝他擺手,讓他趕快去找龍琉姝玩。 飛鳥吱溜鑽到帳外,心中暗說:「少值令還真是哄我玩的。還是早些說服阿爸,去放牧?!」他鬼頭鬼腦地在雪地上走,突然有種惘然若失的感覺,委屈萬端地想:我說的不對嗎?既然嫌我年紀小,為什麼還要讓我做少值令? 怒氣衝天的龍琉姝迎面走來,一碰到這凝神那發呆的野鳥,立刻刮過一陣雪旋風把他捲到僻靜的帳篷後,黑著臉算賬:「你和誰學的吃生肉?」 少年們慫恿龍琉姝讓飛鳥啃啃生肉讓自己看。 龍琉姝卻親眼看到飛鳥自自己的帳篷走前,當著自己的面啃生肉吃,突然覺得自己所讀的書本裡處處寫有五個大大的字:「不能吃生肉」,不敢想像飛鳥的將來,深怕他會有帶自己回山林穿樹皮的一天。她心裡已經失望到極點,若不是善良、溫順的本性,定然不是這樣的拍拍、按按。 飛鳥依然忍不住為大事憂心,絞盡腦汁地把自己聽到的大人的主張串起來想一遍,心說:要是兩邊打起來,我們會不會成為大人的累贅?他見龍琉姝無端糾纏於雞毛蒜皮的事,更覺自己為大事犯愁是正經事,不耐煩地大叫說:「還講這個,出大事啦。」 他不知道該不該洩露出所誤知的大事,沒有往下嚷,只是將眼神裡糅入龍琉姝從來沒有見過的顏色,尚皺緊眼睛,心想:「阿舅趕我走,一定以為我是小孩,嘴巴沒把門的。其實比起他們那些大嘴巴,也只有我能做得到……」 龍琉姝視而不見,「啪」就是一巴掌,嚴厲地問:「你和誰學會吃生肉的?」 飛鳥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麼惹了她,關鍵的時候老挨打,連忙摸摸挨打的地方,氣沖沖衝她吼:「吃生肉的人身體強壯。我阿爸說的。薩滿也這麼說。他們都說吃生肉不得怪病。老虎、狼都不吃熟肉。」 龍琉姝擰住飛鳥的耳朵,惡狠狠地說:「回去我就讓人問你阿爸。看你說謊沒有。他們都說只有奴隸和山裡的窮部落才吃生肉……」 飛鳥心裡無比煩悶,強打耐心地解釋說:「冬天吃生肉最好就大蔥,不得病,而且牙齒好。不信問問你阿爸。」「啪」。又是一巴掌。龍琉姝說:「那我不管你吃什麼。你幹嘛讓別人也吃?我阿爸給你做少值令,是要你去收買人心的,長大以後朋友多。你卻把人全得罪完。有你這麼笨的人嗎?」飛鳥硬梆梆地反問:「我幹嘛要收買?我沒有人心嗎?」 龍琉姝大口、大口地喘氣,只好說:「我不跟你說。我一定告訴你阿媽。你偷吃生肉,還狗仗人勢亂整人。」飛鳥咬尖嘴巴,軟下口氣說:「阿姐。我怎麼做什麼都是錯的?!」他委屈地說:「是你讓我好好做少值令的。我好好地做,你卻還打我。你再打我,我也告訴你阿爸去。」龍琉姝從小到大第一次遇到這麼頭疼的事,只是用一種恨不得把人撕成碎片的眼神剜住飛鳥,緩緩地說:「我阿爸告訴我說,他讓你做少值令,是要你得到尊顯的身份,你不會收買人心沒關係,可以什麼都不幹,也不能像現在這樣得罪人。你以為你能管得住他們嗎?要是能管得住,龍沙獾早就管啦,他們以為是我阿爸下的令呢,要不,根本不理你。」 飛鳥相信自己確實有點得意忘形,倘若那些刺頭知道是自己下的令,打死也不服從。他一下失望到底,心說:不得其法,沒關係,我可以換別的法。可要我什麼也不幹,只用少值令的身份拉幫結派,不是泥偶擺設是什麼? 龍琉姝見他一聲不吭,相信他已有所悔改,用一種冷硬的聲音緩和兩人之間存在的問題,說:「以後我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 飛鳥委屈的眼淚在眼窩裡打轉轉,覺得自己為大伙好的做法竟得此誤解,自己成為一名真正巴特爾的雄心壯志竟然被如此踐踏,立刻朝龍琉姝看去,卻發覺龍琉姝的目光中充滿著憤怒,輕蔑和高高在上的意志,硬要自己去接受屈辱,帶著感激去享受泥偶擺設的某種好處,逼迫自己就像逼迫那些做牛做馬的奴隸,渾身發抖地賭氣:「我不再做你家的狗屁少值令,辭官回家還不行嗎?」 說完扭頭走開。 龍琉姝用幾乎撕裂嗓門的沙啞聲音大叫:「你要幹什麼去?」 飛鳥什麼話也沒有說,頭也不曾一回,逕直地回龍青雲大帳,只等龍青雲議完事就告訴他,自己不再做少值令,也不再上學,回家去放牧,不要他拿什麼少值令逗自己玩,要兒子也不能要著自己。龍琉姝還不常見他賭氣的模樣,自身後追上來,猛推一把。飛鳥趔趄走出幾步,只道這阿姐欺負自己欺負得太過分,,以腳撐地,猛地回頭頂住龍琉姝,因氣憤而瞪圓的一雙牛眼。 龍琉姝想不到他還敢生氣,用眼神剜著他,粉紅秀美的面龐擰成難看的疙瘩,眼看飛鳥負氣對峙,奔到跟前猛推一把。飛鳥幾乎被推倒,爬起來,卻依然扎出強牛的模樣。龍琉姝一腳踢過去,怒吼說:「我讓你再瞪眼?!給我滾!」 飛鳥似乎剎那間解脫,哈哈大笑,把龍琉姝笑得失神。他轉過身子,大步往前走去,邊走邊衝著營地怒吼道:「你們都聽著。我不做少值令啦。草原上從此多出一匹狼。」龍琉姝「啪」地在他腦巴上印一巴掌,繃住臉等他回頭再說。 飛鳥卻再次抻抻胳膊,張舞狂歌云:「騎我灰龍駒,抖我細長桿。捋羊千百頭,順風走黃川。君不見吾家白雪奔流猛,皚皚踏蹄不停休,君不聞所過熙攘吠犬狂,聲聲縈繞潰豺狼。」 龍琉姝瞪眼盯緊他的腦勺,腳腳緊跟,看他到底要到哪去,到底要幹什麼。 龍血、狄阿孝聞聲趕來,在雪地裡起伏不定,均看到他身後惡狼狀的龍琉姝,不聲不響地貼身帳後,遙遙尾綴。飛鳥自顧換歌,高腔吼道:「……安能摧眉折腰事阿姐,使我不得開心顏。」剛唱完此句,就挨了一大巴掌。 他的腦袋被打低半尺,遂高高昂起,歌白:「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龍琉姝一時把巴掌揚起,等著下面的瘋話。果然。飛鳥迎風怒吐:「阿舅門前貴吾值,以米五斗壞君子。阿鳥高風怒嚎歌,瀚海雪舞歡紛紜。」 龍琉姝翻轉手,反掄巴掌,掉著眼淚喊:「唱。我看你能唱多少。」 頭又被揮打的巴掌拍得猛頓,飛鳥再抬高一尺有餘。 他扛起肚子敲腿,因腳沒踩實,差點一屁股坐地,連忙穩住身形再歌:「五明驄、銀獬豸、火龍駒、烏龍騅,駟馬鑾鈴響,難追壯士行,東郭西野,南城北郊,東南西北,西南東北,八陣刀槍脅,尤恥玲瓏身?阿鳥將心比明月,阿姐狗急熊掌掄。熊掌千斤碎磐石,怎奈鐵盔強頸項?人生自今誰無死,自有英雄傲比人!」 龍琉姝大怒,劈頭蓋腦地澆下去,喝道:「讓你亂嗷嗷?」 飛鳥得到更大的鼓勵,嘶喊大吼:「槍林箭雨萬馬嘶,三軍奪帥不奪志!金殿餘震天庭怒,扁葉穿梭漁舟行。一朝二桃殺三士,空塚彈劍吾驚魂。阿舅阿姐相與言,璧士阿鳥心悲憤。長空望斷不見雁,唯有蒼狼萬古聞。」 雪光裡人影悄隨結隊,失笑來看龍琉姝修理她阿弟。 飛鳥趾高不改,一口氣唱到龍青雲的帳篷外繞趟。帳內剛議完事,剎那間,密談中的龍青雲和吳隆起不禁瞠目側耳。龍青雲反應及時,飛快地跑到帳門口喊:「阿鳥。你嚎嚎什麼?」龍琉姝被氣哭過再被氣笑,扭身捧腹抖肩膀。 阿鳥旁若無人地原地繞圈,回來面對龍青雲,鄭重大叫:「阿舅。我要辭官。」 龍青雲哭笑不得地問:「你先進來,說說什麼是一草二桃殺三石?」 吳隆起也跑到了帳門,小聲說:「古齊國謀士用兩顆桃子羞辱三位勇士,致使三位勇士自殺,故留下二桃殺三士的典故。」 飛鳥頂著自己的牛頭往裡邁步,扶扶被打歪了的頭盔。 龍琉姝也惡狠狠地進去,說:「阿爸。你快管管他吧。他不分好歹……」 飛鳥反唇相譏,力爭說:「我怎麼不分好歹啦?我自己吃了生肉,也讓別人吃生肉,阿姐就要不願意,說奴隸才吃生肉,阿舅說說看,是不是很多人都吃生肉?冬天吃生肉,是不是讓人不得病,牙齒好。」 吳隆起略一遲疑,不自然地問龍青云:「吃生肉不得病?!」 龍青雲生怕吳隆起小看,以咳嗽掩飾,說:「我們這是有吃生肉的習俗,冬天吃生肉用蔥。」 龍琉姝說:「他自己吃就行了,還逼人別人吃,人家都以為是阿爸讓的,吃得要吐。」 飛鳥大聲說:「冬天宿營用大鍋喝湯,發下去就結冰。我讓他們養成習慣,自己用頭盔瓢盆燒,發覺湯冷往裡填煮熱地石頭,哪好哪壞?有些人不肯拖乾柴回來,不肯自己動手,我逼他們吃生肉是怕他們餓肚子,哪裡不對?」 龍琉姝說:「人家怎麼吃飯關他什麼事?現在他把人得罪完啦,個個要揍他。」 龍青雲怒道:「他們敢。」他也露出責怪,說:「這些事你別再管。還不到你管的時候。有些人不知道好歹,你要順著他們的勁,哎~,讓他們覺得你好。有什麼好的想法,來說給阿舅聽,讓阿舅逼他們就範。」 飛鳥心倏地下沉,猶不服氣地嚷:「我告訴你說他們夜裡不睡覺,你不說要我管?」 龍青雲溫和地說:「我那是想歷練、歷練你的能力。」他晃了晃手,往外指了一指,看退吳隆起,這才肯低聲叮囑說:「可你也不能得罪這幫傢伙。這些刺頭很不好管,背後也都是他們的老子,輕來小去,懲罰他們還沒有懲罰他們老子順手,你要能哄就哄,能騙就騙,知道嗎?」 飛鳥賭氣問:「為什麼?」 龍青云「嘖」地一聲,說:「他們的老子犯錯,能定罪,該怎麼整治就怎麼整治。可要是他們犯過失?無非打打架,瞪瞪先生,追追少女。這些過錯能怎麼辦?打個皮開血綻還給他們的老子?那怎麼行?連我也只能通過他們的老子管。你要是阿舅的兒子,咱倆大治大,小治小,誰也不敢放屁。可你不是阿舅的親生兒子,整治他們,他們心裡不服。他們不服,長大了對你的妨礙就大!明白嗎?」 他以為飛鳥能明白自己的苦心,耐心地等待著。 飛鳥略以躊躇,一本正經地說:「我告小辭官。」 龍青雲驚訝地問:「為什麼?」 飛鳥嘀咕道:「阿舅,你別再哄我玩,我……」他抓耳撓腮,發覺自己生氣,感到自己被玩弄,但道理卻很蒼白,只是說:「不為什麼。反正要辭官。」龍青雲責怪說:「你這孩子賭什麼氣?!」飛鳥硬梆梆地說:「我不是賭氣。」他找表辭官決心,就把自己的頭盔扭下來,往地上一放,說:「當是官帽。就放這。」說完爬起來就往外走。 龍青雲喊沒喊住,連忙朝龍琉姝看去,大聲說:「我罵你阿姐替你出氣。」他說這話已經來不及,只好問龍琉姝:「他怎麼啦?」龍琉姝恨恨地說:「我怎麼知道?我說了他兩句而已,他唱了一路歪歌,嗚哩哇啦也不知道唱什麼。」龍青雲連忙給她示意,輕不可聞地說:「快去看他怎麼了!」龍琉姝背坐過去,用哭腔說:「我不去,我見他就煩。」 龍青雲歎道:「鬧吧。鬧去吧。」 龍妙妙蹦蹦跳跳鑽進,滋滋驚叫:「狄阿鳥被阿姐打慘啦,一個勁地唱:阿舅門前貴吾值,以米五斗壞君子。阿鳥高風怒嚎歌,瀚海雪舞歡紛紜。」她笑得忘形,讓龍青雲也受到感染。龍青雲忍不住笑出聲,問:「都什麼意思?」龍妙妙「撲通」坐去他身邊,攬著他說:「狄阿鳥說阿爸看似抬舉他,其實是用五斗米壞他的君子作風。阿鳥為保持高風亮節,發怒吼歌,天上下起大雪,雪花亂舞。」 龍琉姝也轉過臉,忍俊不禁地說:「還有什麼安能摧眉折腰事阿姐,使我不得開心顏,聽得我又氣又想笑。」她臉龐暗下來,低聲說:「阿爸。我越來越討厭他……」 憂優書盟 uUTxt.COm 荃汶字扳越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三十一節 字數:4916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三十一節 同班同窗聞訊,吆喝著接阿鳥回帳篷。他們一起讀書幾年讀出來的,年齡相許,交往多磨,雖然競相從嘴巴裡倒些牛黃馬寶,對辭官回家加言指點,卻都沒有什麼惡意,還把炭盆上的熱水舀子中提出酒囊,以示慶賀,嚷鬧好一陣才肯罷休。飛鳥被嘻嘻哈哈的氣氛佔住頭腦,直到鑽回牛皮袋子,才得以將這些天發生的事兒聯繫到一塊,他想起龍琉姝對自己的欺壓,想起曾格絮絮和自己近乎就被打發出嫁的蠻不講理,想起他們對自己扯線木偶般的好心安排在白白摧毀自己的雄心壯志,感到無可奈何,只是在心底說:「我再也無法容忍下去……」 在一道道魔咒面前,他突然間想回家問問阿爸,問他什麼時候為自己定的親。 當然,回家之後不得不為搪塞阿爸無計,他擔心地想:阿爸問我為什麼亂殺人?我該怎麼回答他呢?告訴他,我看著那些惡狠狠的大人心裡很害怕?是的,是有那麼一點點害怕,畢竟他們都是大人,可以把我撕碎,可以把我踩傷,可——能告訴阿爸嗎?……唉!他一定非常失望,失望過後,告訴阿媽,女人往往不喜歡保密,阿媽也會講給別人,這樣一來,我就徹底地完蛋…… 王小胖抱著睡袋來找阿鳥,強行擠入同一鋪窩,把他的思路打斷。 這個好心的夥伴依然惦念不忘地替他出謀劃策,同仇敵愾地說:「問問是誰第一個告你的狀,打他一頓,也好讓他們知道咱不是好欺負的。」 飛鳥不感興趣,只是恨自己想家卻不敢面對阿爸…… 一夜北風幾度,天明再隨馬隊上路,飛鳥更是反覆往東南方向回望,蹉跎歎息。 他們朝茫茫雪原出發,竟是朝討封的黨那人迎去,不日在晶亮的青碾灘上和黨那人遭遇。 青碾灘圓石淺水已成冰晶,被雪一披,平如白幕,將皚皚兩岸劃一為二。他們向對岸望去,可以看到無數稀疏黑點將兩棉花地炸開漣漪般的碎雪,等攢聚灘頭,更高揚敝日碎雪,白茫茫,嘶烈烈。 車中方白和楊達貴神色驚悚,急急撩簾,剛一露出面孔,就被走馬揚鞭的叫囂少年抖起的雪浪撒個冰涼。他們往外眺一眼,上手扶車門,背身下出一腳,不及蹬在半空中,已「咯登」一跳落實,三瘸兩拐,到處尋龍青雲。 兩人遠遠看到踽踽抖韁的龍青雲,匆匆爭上,迫不及待地扯上韁繩。龍青雲狐裘斗笠覆蓋馬尾,身軀膃肭,先慢騰騰地低下身軀,將口發自胸腔的熱氣噴得怒厚,而後用遲鈍的眼神一掃,這才敲鞭長指,喝道:「爾等無目賊,利來,不利走,何懼之?!」 方楊二人一喜,卻見他挺身,似乎「咯」一聲,連忙把鼻子一抽,知是沖天酒氣,不禁怪自己問道於盲。龍青雲看他們臉眼緊皺,神色躲閃,哈哈大笑,舉手要來兒郎,洶湧如潮地朝淺灘對岸箭穿。 冰上雖已經覆雪,下蹄依然很滑,其中的幾騎難止其勢,轟隆傾蹶,直直衝出數丈。 飛鳥追到龍青雲剛剛停留的位置,但見身前鐵騎不斷從兩路往中翻滾,陣形塌陷前逐,心頭忽驟忽鬆,只道戰爭已經爆發,連忙轉身,沉沉望向兩名使臣,暗中惱他們同為雍族,卻老是挑撥事端,壞大國威嚴…… 龍青雲馳往對岸,對岸的騎兵卻無故慌亂。 他們也急急馳出數騎,停到陣前,與龍青雲相距不過百餘步說話,最終走到一起,碰頭交肩。飛鳥凝視了方楊一陣兒,踏到灘前往對岸望,見雙方沒有自己想像的那樣開戰,而是聚到一起說話,格外想知道他們說些什麼,到底是在相互羅列罪行,還是在和解?還會不會打起來。然而灘頭對岸的人們雖用喊聲說話,仍被怒風掩蓋,難以到達對岸。 龍琉姝帶著錢串串打馬過來。兩人瞄著飛鳥交頭接耳一陣兒,錢串串挽著馬韁來到飛鳥身邊,戾聲說:「你阿姐也讓你衝到河對岸,好讓他們知道你也很勇敢……」 飛鳥已經跟龍琉姝慪上好幾天的氣了,見錢串串都用這種語氣命令自己,還是不齒地去裝勇敢,假裝沒聽見,只在心底說:「大人真要是打仗,定要我們撒腿後撤,讓我過河,我能去幹什麼?」錢串串見他無動於衷,硬梆梆地丟下話說:「反正我跟你說了,去不去由你!」說完,回了龍琉姝身邊。 龍琉姝看往飛鳥的眼神越來越怒,突然一蹬馬腹自後面沖趕上,揮舞起長鞭,「啪」地打到他背上。飛鳥裝作沒打疼,打著口哨兒掉頭,晃著腦袋,蹬著兩條腿揚長而去。他以為龍琉姝還會追上來,邊走邊稍微扭頭,用餘光暗掃背後,靜靜等等龍琉姝怒不可遏的大喊和發洩,不料走出二十幾步,背後還是一片平靜,好奇地一回頭,方知龍琉姝停留者原地,握著鞭子,歪著頭,似乎極其難過。 飛鳥心中不忍,正要回去道歉,龍琉姝撥轉馬頭,到錢串串跟前說了句話,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錢串串並沒有立刻跟上去,站在原地大罵,聲音隱約可聞。飛鳥想起自己以前對錢串串很好,再想葉赫完虎臣以前給自己借錢,還曾拍胸脯說自己是龍沙獾阿弟,以後就是他阿弟,不禁打鼻孔中噴出幾絲暖氣…… 他走回夥伴聚集的地方,看龍血、狄阿孝、花落開、王本等好多人都望住自己,只道他們看到了龍琉姝衝到自己背後的那一鞭,怏怏地說:「沒見過人挨鞭子嗎?!」他知道了自己和龍琉姝的婚約,越發難以容忍葉赫完虎臣替阿姐教訓阿弟,突然想去討債,讓他還錢,以此進行報復,聽到龍血齜牙大叫:「那姓錢的那浪蹄子惱什麼?礙著她的事麼?」 龍血曾追求錢串串碰過壁。飛鳥極懷疑話裡藏有太多的借題發揮,淡淡一笑,亦驚亦乍地說:「你還不知道?她和葉赫完虎臣好上啦。」龍血咽吐沫時一伸脖子,旋即嘲諷說:「葉赫完虎臣愛她嗎?那是想通過她接近龍琉姝……那傢伙比李世銀他們有心計,玩弄她,她還不知道。」 一說葉赫完虎臣的壞心,他狗拿耗子的懸疑當即有了清楚的原因。狄阿鳥心裡騰地躥上一團猛火,將五臟內腑全都烤得沸騰。龍血也越說越來氣,哈了口痰吐去,提議說:「我聽說葉赫完虎臣衝你動了手,咱們就用這個借口找茬,打改他。」 歷來都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在鎮上長大的少年親戚,玩伴離得近,容易拉起勢力,相互即使鬧鬧衝突,也很快按資排輩;好比狄阿鳥和王本,他們進學堂時斗架,王本找來的小孩大多先加以區分,弄清倆人到底誰該管誰,事情原委,誰對誰錯…… 葉赫完虎臣卻不是鎮上長大的,他的阿爸從龍青雲那裡得到一塊建府的地,蓋了片房,而自己家的部眾、草場、土地全在天白山山麓的腳下,於是連王壬一也生出動一動他的決心,隨波逐流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也不怕龍嶺剮他?」他卜愣瞪眼,大聲補充說:「他竟然還動手打阿鳥?!阿鳥是我們西鎮長大的,我們西鎮人都知道他阿爸,他以大欺小,欺負我們西鎮雍部小孩,一定得教訓改他,讓他給阿鳥磕頭賠罪!」 人多則勢大,勢大心壯,王小胖也扯著嗓子大叫:「阿鳥。我們現在就去找他……」 飛鳥屈服於目前的形勢,大聲說:「都快要打起大仗,要團結?!」 ※※※ 出乎飛鳥的意外,黨那人並沒有和龍青雲打仗,還跟來拜見兩位上國使者。 龍青雲下令安營織帳,大擺筵席,並說上國使者是自己的客人,自己可以出錢替靖康行賞,於是當場數落幾位黨那首領的功勳,鉅細洞察,令人歎服。黨那人因而感激龍青雲,言必稱龍汗。據說他們出於客氣,並沒有接受,走時揚言:「吾兒郎為上邦流血,皆不得賞,是對吾等的侮辱,予亦不要,我們南下自己取……」 飛鳥在營帳外露了好幾次頭,想知道他們相商些什麼,卻沒能混上人場,只好回頭自己琢磨,越發覺得奇怪,心說:「阿舅也真好心——竟然要自己出錢,最奇怪的是那些黨那首領,他們竟然出於客氣,說什麼也不要!」 黨那人盤桓兩天,說走就走,半天工夫,盡皆散去。 ※※※ 大伙不知道除打獵的人馬外,龍青雲還密令一支千人隊伍往西南移動,等著黨那人無禮動手,看到黨那夾著尾巴散乾淨,雖然並不聲張,仍然大大鬆了一口氣。他們都覺得這天傍晚的夕陽格外地好,盡皆在煥發出一道亮線的河灘上放馬。 風從西北吹過來,河灘上雪氣奔騰,不遠處的山巒在藏在古斯洛大山的後面盤旋,像條山上綻開黑花袋的白蛇,爬進高聳的神山胳膊下。從營地到那片荒野山林的河灘上走滿休閒的無鞍駿馬和他們的主人,不時有「唏噓——唏——唏——噓」的口哨聲代替僵滯的流水,歡快盤旋。 飛鳥和龍沙獾各挽駿馬,踩著冰凍的碎石,並排走向散發著誘人香氣的松林。 而狄阿孝卻跑在河灘內側,不停在雪地上刨雪粉衝他們撒,試圖激怒王小胖和自己的表哥,飛鳥撇眼過去,沖飛孝伸出手掌大喊:「小心雪窩子!」他喊完回頭,細細瞄瞄龍沙獾的鷹鼻子和高高的顴骨,知道找到那雙銳利的眼睛,方說:「阿哥。黨那人不要龍嶺的東西,會不會領兵南下,真要到大朝索取?」 龍沙獾不比飛鳥高多少,渾身也略顯消瘦,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儘管很少和人打架,卻有兩隻長滿肌肉的胳膊和一雙硬實的鐵腿,能輕而易舉地扼住一百多斤的少年人脖子,把他舉到腳不離地的地方。 他抬起頭,用皺了皺緊繃的面龐,輕蔑地說:「誰告訴你黨那人不想要?!他們做夢都想要。可龍嶺能白給他們?一開口,底下的阿叔們個個都紅了眼,按著刀柄問誰要上來拿,黨那人心裡一虛,這才出於『客氣』。過後,龍嶺折合一些牛羊,免得他們空手而歸!至於他們肯不肯南下自取,那再也不干我們的事!」 飛鳥隱約覺得他們各有目的,一時半會兒又拿不準,猶豫片刻,說:「可是……」 龍沙獾輕輕地打斷說:「阿鳥,你難道不明白嗎?武力有時更能讓人感到畏懼……一個人一生中除了在戰場上,還應該在自己人面前展示幾回,不為恃強凌弱,而是在保護自己。我很快就要走了,我走以後,肯定要有人欺負你。你應該和他們硬碰硬地干幾回。不再讓別人都覺得你膽小怕事。是的,他們覺得你膽小怕事,可我知道,你不比任何一個人膽小,只是還弄不明白在不面對敵人的時候該不該使用!」 飛鳥覺得自己和葉赫完虎臣他們之間不是誰欺負誰,變成一種說不清倒不明的關係,而這種關係甚至不是取悅於龍琉姝那麼簡單,隱隱指向將來,因而停到龍沙獾的身後,申辯說:「阿爸不許我打架,他說我們打架,輸和贏不由自己決定,都關係到他們背後的阿爸,輕則給阿爸帶來難堪,重則會給家族帶來不幸。你信嗎?」 龍沙獾回過頭,面帶譏諷地問:「你真那麼聽你阿爸的話?」 飛鳥以你有所不知的樣子上前,勾了他的脖子說:「那要分什麼話嘛!」他目視玩鬧的夥伴們,興致勃勃地說:「你去黑水打仗,我到璜水放牧。我們將奉養阿爸、阿媽,建立功業,你將來成為英勇善戰的將軍,我將來成為牛羊遍地的富人,怎麼樣?」 龍沙獾都被他橫飛的吐沫噴中,卻顧不得揩一揩,不敢相信地說:「阿姑說你是做不上瓦裡格,跟我們所有的人賭氣。」 飛鳥大拍胸脯,說:「阿媽是女人,頭髮長見識短?!」 龍沙獾只好威脅說:「我要把你的話告訴她……」 飛鳥心虛萬般,掐著他的脖子大晃大叫:「我看你敢。」他陡然露出自己志向,迫不及待地問:「阿哥。仗沒有打,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是時候向阿舅告辭了吧?!」 龍沙獾被他晃得頭暈,勉強說:「就是你拿定主意,你阿爸願意,也不能急於一時吧?!」 飛鳥往前加快腳步,一邊試圖逃脫他的報復,一邊想: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再不走,就快過年了,過了年萬物復甦,就到了春天。 浟優書萌 uUTXT。com 銓紋子阪閱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三十二節 字數:5614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三十二節 阿鳥到大帳和龍青雲說明去意,並沒得到允許,只好無比沮喪地出來。他逛了營地的邊緣,坐到反紮下的平板車,突然看到葉赫完虎臣和龍琉姝肩膀碰著肩膀,往營外走,心裡猛然緊張,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暗想:天已經很晚,他們要去幹什麼?想到這裡,連忙站起來,頭昏沉沉地跟到後面,走不多遠,只見兩條人影停下,相互攏抱,雖然看得並不清楚,卻是確確實實的接吻…… 他渾身冷得發抖,胸口忽如受了鐵錘的重重一擊,頭暈眼花地往前奔。 眼看快到跟前,兩人仍未罷手,「唔唔、嘖嘖」的聲音尚清晰可聞,他聲嘶力竭地弓起腳,哭聲大喊:「你們,你們……?!」 面前兩人驚亂地分開。龍琉姝連忙背過身,什麼話也不說。葉赫完虎臣卻面向飛鳥,眼睛撲簌不定,強打鎮定地咆哮:「你喊什麼?!」他連忙換換口氣,低聲下氣地說:「阿鳥。這是我和你阿姐的事,你放聰明點,龍沙獾要走,以後有什麼事,你找我!」 飛鳥「噌」地拔出腰間彎刀,尖銳大喝:「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葉赫完虎臣極不理解,躍後一步,狂聲低叫:「你瘋了嗎?」龍琉姝轉到葉赫完虎臣面前,顫抖地收買:「你發誓忘掉這一切。瓦裡格就是你的。我和完虎臣對長聲天起誓,支持你做瓦裡格——」葉赫完虎臣拔過她的肩膀,再次迷惑低叫:「琉姝。你怕他什麼?」 飛鳥頭暈目眩,四肢無力,感覺刀也離手而掉,只是喃喃地嚷:「你讓開。你讓開。」龍琉姝搖動頭顱,緊張地說:「你打不過他。他一刀就能要你的命——」 飛鳥從口中迸射出「滾」,繞著往葉赫完虎臣的臉前挺。葉赫完虎臣也拔了刀,粗聲說:「你這個卑鄙的小孩,怪不得阿姐、阿姐地跟到琉姝後面,原來你也愛她……你要選擇決鬥,死傷也怪不得我!」他用胳膊別過龍琉姝,躬身欲鬥,眼看狄阿鳥破綻百出地撲過來,信手攪過他的刀背,殺來面前。 龍琉姝聽到刀斬下的「嚓」響和飛鳥的悶哼,連忙自後拖他一把,大叫:「你不能殺他!」 飛鳥半跪在雪地裡,血順肩膀往下淌。疼痛讓他突然明白,他一定不會是葉赫完虎臣的對手,不是兩人的年齡差異,也不是刀法的好壞,而是自己內心深處竟是那樣地在意龍琉姝,以至於想到他們抱在一起就手腳發抖,腳步不穩。 葉赫完虎臣操刀站在他面前,「嘖、嘖」地羞辱說:「狄阿鳥。回家多喝點你阿媽的奶吧。」 傷口的涼意很重,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疼痛。狄阿鳥緊瞇眼睛,用力地站身起來,把刀交到另一隻手中,然而血液宣洩而出,袍面猛然殷紅。 龍琉姝和葉赫完虎臣都有點不敢相信這一刀傷他這麼重。 飛鳥低頭看看,彎腰撈把一大把雪塗上,五指沾滿紅色的雪渣。龍琉姝猛地推開葉赫完虎臣,連聲責問:「誰讓你砍傷他的?!」葉赫完虎臣惶恐說:「我想著衣裳厚,狠擦一刀也不過刮道小口……」龍琉姝打斷說:「你混蛋。他冬天也只穿一身袍!」 她回過頭來看飛鳥的傷口,被刀頂住。 飛鳥用左手拿住刀,慢慢地抑制住自己的喘氣,向一旁頜首,用力地吐出一字:「滾!」他不期望龍琉姝主動,狠狠踢過去。龍琉姝萬想不到他連自己也敢打,呆了一呆,不由得心生憤怒,回手狠狠摑到他臉上,大吼道:「你這個不知道好歹的東西!」 飛鳥早已搖搖欲墜,轟然仰倒。葉赫完虎臣連快上來,牽著龍琉姝說:「我們快走!」龍琉姝連忙掙住身形,不敢相信地說:「那他呢?」葉赫完虎臣極為害怕,連聲說:「我把他砍傷,他定然回去告狀,他不死,死的就是我……你願意看到我死——嘛!」最後一個字,他咬得特別重,硬生生地拖走龍琉姝許多步。 龍琉姝使勁地紮住腳跟,狠狠地哭打他,他卻仍不肯丟手,苦苦哀求說:「我是愛你的呀。你難道不愛我嗎?!」龍琉姝只好說:「他不會告訴別人的。你再拖我,我殺了你!」葉赫完虎臣連忙丟開她,後退十來步,幾乎一個趔趄摔倒,大聲說:「你根本不愛我!你愛的是你阿弟……因為你和你阿弟鬥氣,你才找我。」 他翻著跟頭,連滾帶爬地往回走,龍琉姝扭頭回去,並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消失的。她看看仰天倒地的飛鳥,一時不知怎麼下手好,只是搖晃這那張沾滿碎雪的臉,叫道:「阿鳥。阿鳥。你千萬不要死。你千萬不要死。我不想你死啊……」 她栽到飛鳥身上大哭,忽而醒悟過來,把飛鳥抱起來扛到肩膀上,一邊搖晃一邊大喊。 她失去絲毫的理智,頭腦一片空白,竟張大嘴巴大叫:「阿爸!」 營地裡人聽到也不知道「阿爸」是在求救,很久才露面。龍琉姝看到他們,「撲通」摔倒,她也不知道怎麼被人擁著回去的,見到阿爸,一頭扎進他懷裡痛哭。 龍青雲用兩隻手晃動她的胳膊,咆哮中隱隱伴隨虎嘯。他沒能問出來是什麼人,當即讓衛士到營地外搜尋……而自己當面去問最受懷疑的大朝人。 眾人竟相拔看橫陳檀板的飛鳥,發覺他的傷口已經凝結,逐漸離開。他們走過之後,阿鳥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他起身看看大帳,仍然清晰地記得剛剛發生過的事,不由得掙扎著坐起來,慢騰騰地向外走去。 雪夜朦朧,沒有誰注意到他。 他不大功夫來到保留活物的圈外,翻進到捉到一隻黃羊,用力扭倒。因為太用力而崩壞上過藥的傷口,造成相當大的不便,他並沒能拔出腰裡的短刀,只用嘴巴叼住黃羊的脖子,舔到動脈,一口咬斷,呼呼喝到身體感到溫暖為止。 他坐在羊圈裡,慵懶地背靠欄杆,攤出兩條腿,頭腦中不斷地回想曾經發生在眼前的事情,一再為自己的孱弱恥辱,而這時再想去找葉赫完虎臣,仍然因為憤怒而發抖,只是暗暗地說:「我不能這樣下去……我要離開這裡,回來打敗他。」 他不顧傷疼,把死羊拖出來,而後拉著羊腿,大步往前走,很快回到自己班的帳篷,想到進去會遇到出走的妨礙,便只在帳外取到自己的弓箭,再找到自己的馬。馬嘶聲還是驚到帳篷裡的夥伴,他們出來大叫:「阿鳥,你怎麼啦?!」 飛鳥不顧翻身,抽馬股一鞭,如錐似箭地馳到黑暗裡。他走出營地,依稀記得前面有片林子,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因為連刀也沒有帶,就不停地往前走,到自己的馬匹輕輕一拱,便猛扯弓箭,射往黑沉中的一雙亮眼,聽得一聲悲鳴。 這是一隻覓食的狼。 飛鳥啜幾口血,在黑夜裡拔狼皮,撬狼牙,而後繼續往前走。 他穿過林子,記起營地安扎的路線,提前往前狂奔,半路經過一山,摸到山後腰,接連獵過幾隻□子,再次蹲下拔皮,拔過之後感到飢餓,坐下來啃頓溫熱的生肉。 大約到了中午,他找到一所獵人居住過的小屋,便住了進去,他生過火,慢慢地翻烤皮毛,收拾木屋。木屋左右兩邊都是用火燒出巨大樹根,後邊是淺凹的山壁,其餘地方被橫木楔緊,不但牢固可靠,還格外溫暖,但裡面已很久沒有住人。燈裡的皮油涸成黑薄皮,低榻上鋪就的皮毛被蟲蛀鼠啃,使勁兒一撣,碎片四起,嗆得人咳嗽。 榻上的石壁上開出小洞,裡面擺著巨大的羊頭骨。 飛鳥拿過它,發覺裡面竟然安放不少乾草藥,拿出半塊聞聞,已分辨不出是什麼東西。他想像著屋子的主人,攤好自己半干的生皮,拔出火道燒一會兒,躺倒決定:我就在這裡養傷,回頭打敗他…… 夜晚到來,附近傳來野狼嗷嗚的嗥叫聲,像是在召喚同伴。 飛鳥同時張來眼睛,提著弓箭出去,不大一會兒提了只松雞回來,這就殺雞取骨,拔出細骨針,摸摸索索,顫顫抖抖地勾縫裂開的傷口。針刺走過血肉不是件容易的事,同樣需要你有極大的勇氣,能忍受極大的痛苦,在痛苦中保持手穩、冷靜,然而,他輕輕悶哼,撲簌盈滿淚光的眼睛,反覆屈伸鼓出青色血管的脖子,卻得到心靈上的寧靜和野狼般的憤怒。 大雪淹沒的冬天會使老林更加奇妙。 叢林中所有的活物都活動笨重,只有雪壓枝頭吱吱哼哼,偶爾才有獸音鳥啼打破寂靜。 生活像是移動的白雲,緩慢而寧靜,但更容易讓人得來鍛造靈魂利器和內心平和的孤獨。五天過後,阿鳥的傷口長好大半,他披上自己給自己做的新衣裳——用骨針縫製的生皮以上,戴上別了一支松雞尾巴的貂帽,背弓掖韁,行色匆忙。 就在許多人為他突然不見而著急時,他計算著馬隊的行程,走上漂泊松針和少量落葉的雪坡,飛馳於白茫茫的大雪裹緊的平地,在危險的地方慢慢下腳,以判斷有無雪窩,來到冰封的河流上,趴下哈口氣,用袖子使勁摩擦,定要看看能不能把冰擦亮,望見一條活魚。 龍琉姝時常沉思,葉赫完虎臣時常感到後怕,而狄阿鳥卻穿著自己縫製的衣裳,裹風雪披星月,把馬韁掖到屁股底下馬不停蹄地趕路。時而,他和馬一起奔跑,時而,他用一手持著羊腿,用白亮的牙齒啃剔上面的生肉——因為他知道,在一直喝不到茶、奶鹽巴的時候,也只有喝熱血,吃生肉才能保持身體處於巔峰。 到營地的路程在馬蹄和人腿下變短。 雪山時時在他手爪下從小變大,獨立雪丘的野狼往往在他辟啪的馬蹄聲中驚走。 經過二天一夜的奔走,他開始見到許多只像狼的狗狂走追逐,以吠叫歡迎,看到風中的大旄,方知道自己追上了打獵的隊伍。然而,他並不急於進入營地,而是走到一座雪丘上,高高舉起自己的弓,「嗚噢、嗚噢」地反覆嘶叫,以宣佈自己的歸回。 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他,驚訝的眼神裡閃耀著幾隻被插得牢牢的雪雞翎毛,怪異的衣裳,和一股吃生肉喝熱血的野物氣息,交好的夥伴圍上來,一起「嗚噢」,不來往的遠遠看著,像是在看一名怪物……他在馬上翻了個身,猛地接過一囊奶酒,仰天長灌。 夕陽照在「嘩啦啦」狂倒的奶酒上,好似在為他的狂野和活力盡興歡呼。 ※※※ 他胸酣血熱,馬不停蹄去找葉赫完虎臣,好像突然射到跟前的箭。 龍琉姝急急往前趕,很遠看到他掀開營帳,雞翎擦著厚簾,再碰到從帳篷裡出來的人,已神色慌張地問:「他們打起來了沒有?」 狄阿鳥站到粗壯的葉赫完虎臣面前。葉赫完虎臣立刻被他的神秘失蹤和茹毛飲血的氣息震懾到,結實的四方臉略微抽動,胸口起伏不定地站起來,「啊呀」幾聲,笑上好幾笑,也沒有把嘴角扯上去,只強打鎮定地說:「明天早晨,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決鬥——」 飛鳥一直走到他面前一步之遙,讓他不由自主地踩髒自己的鋪面,鄭重地說:「明天早晨。我來喊你,我們騎上馬,一直走到沒人的地方!」 大伙意外地看著飛鳥轉身,卻看到站到帳篷邊的王小胖兩腿叉交,攔著狄阿孝的脖子,不防狄阿孝給阿哥讓路,「撲通」跌倒,不禁都改為笑他。王小胖看到葉赫完虎臣也哼哼附和,爬起來大罵:「看你阿媽露奶了麼?!就是阿鳥不打你,也有人打你,你等著。」說完,伸手調笑一位學哥,拍拍、打打往外走。 看他們都出了去,龍琉姝慢慢地繞往營帳後面,剛剛站穩。錢串串自別人那兒得來消息,惡意譏諷說:「他找人家葉赫完虎臣動刀,自己找死!」龍琉姝不自然站回當道,望向狄阿鳥的背影,慌亂地說:「我阿弟要是出了事,我第一個先殺你!」 錢串串心裡一寒,連忙補救:「我是說真的。他少個手、少個腳,你阿爸肯定反悔——你就自由——」 龍琉姝回過頭來,猛一咬唇,狠狠地打在她臉上。 她長年習武的手掌很有力氣,錢串串歪在帳篷上,胸前的飾練舞齊了肩膀。 帳篷的人聽到了動靜,出來看,使得葉赫完虎臣也出來看了個背影。他聽到龍琉姝說:「葉赫完虎臣對他有殺心,我先去告訴我阿爸……」 葉赫完虎臣幾魂幾魄幾乎全出了竅,大步流星地追上,擺著兩支胳膊嚷:「明明是他有殺心。他來就是要殺我的,不然也不會去沒有人在的地方。真的。那天晚上,我就後悔了!真後悔了……我剛才就想去告訴你,他肯定是想殺我。」 龍琉姝扭過頭,諷刺地問:「他會殺得了你?」 她猛地停住腳步,用力地往下揮舞手臂,大聲吼叫:「他比你小得多!他就是個笨小孩!」她繼續往前走,喃喃地說:「我從來也沒捨得用力打過他,你卻上去就砍他一刀。你去死吧?!」 葉赫完虎臣用力往後一指,大聲說:「你就不怕別人知道我們兩人之間的事?」 龍琉姝含著眼淚說:「我們倆有什麼事?你趁我不在意,親吻我而已——」 葉赫完虎臣連忙扯住她的胳膊,連聲說:「你說過你喜歡我的。」 龍琉姝甩掉他的手,冷冷淡淡地說:「也許是吧。我也喜歡我阿爸養的那條豹尾狗,難道會和那條豹尾狗在一起嗎?」她補充說:「如果你肯讓他贏,就算了!」 葉赫完虎臣按住自己的腦袋,苦苦爭辯說:「他是回來殺我的。」 龍琉姝眨了眨眼睛,娓娓地說:「你連夜逃跑,讓他不知道你去了哪。他忘事快,很快就把這些事情拋到腦後。」她以為葉赫完虎臣很難接受逃跑,不禁逼迫地望著他。葉赫完虎臣卻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說:「天一黑,我就走。」 U憂書猛 UUtxT.COm 詮文子扳粵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三十三節 字數:5726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三十三節 狄阿鳥在龍青雲那兒討了好些臭罵,回到帳篷拿出上好的雪雞肉供夥伴分食,其時龍妙妙也和她身邊的女丫鑽進來,搶到暗黃色的肉疙瘩。她們有的放到一眼睜一眼閉的視線前,咯咯地笑,慢慢填吃,有的精神大振地看著狄阿鳥,盼他拿出別的好東西散發…… 外面風嗖嗖響,呼呼推帳,都聽在他們耳朵裡。龍妙妙旁若無事地玩好大陣兒,埋怨說:「這營地。要是外站一個人,不多久就被刮成冰疙瘩,不要說雪窩子,我一不小心,差點掉到裡面——看這營地選的?!」 大伙樂得埋怨選營址的阿叔,跟著聊扯,好似從古到今,從南到北,再沒有比此時、此地更加險惡的營地。龍妙妙眼看火候八九不離,與狄阿鳥嚼耳說:「阿姐出營都大半天了,讓我來喊你,我給忘了。跟我走?!把她這個傻冰嘎瘩抬回來——」她能感到狄阿鳥的猶豫,立刻用低低的聲音嚷:「反正她等的是你,和我一點兒也沒有關係!」 狄阿鳥想說也不干自己的事卻說不出口,只好慢騰騰地站起來,等著半推半就地跟上,不料龍妙妙嚷起它事兒,並不急著走。狄阿鳥把自己眼睛和心全交予寒風,心不在焉,漸漸忍不住了,向她請求,說:「那你快帶我去吧。」龍妙妙好似不情願,這還磨磨又蹭蹭…… 外面的夜色漸濃,北風張獠舞爪,碎雪在天地間攪得似霧似沙。 依稀的雪光不足以使人望遍原野,只吐出大片、大片的森寒。狄阿鳥心裡既緊張又焦急,不時已經深一腳淺一腳地跳如短□,發覺後面龍妙妙也不遷就體諒,一邊懷疑這是她跟她阿爸學的欲擒故縱,一邊回頭捉隻羺毛胳膊,扯得甚急。 出營地不多遠,依稀有道彎曲的人影…… 狄阿鳥呆了半晌,加急趕到龍琉姝身邊,大聲吼叫:「誰讓你來的?」 龍琉姝看到他來,睜一睜難以睜開的眼睛,撣一撣身上碎雪,快活地抓過他的手掌,笑盈盈地大喊:「我還以為你不來呢?!」狄阿鳥看到龍妙妙她們跑成一串不見,龍琉姝要攜過自己走,就給她了一隻胳膊別。 兩人說話,嗓門要扯過大風,很不方便,連忙回到帳篷,這才感覺到耳根猛一清靜。 龍琉姝把狄阿鳥按坐到自己已經準備好的酒餚旁,堅持扒開他的衣裳看他的傷。她噓唏用蔥指撫摸,流露出對葉赫完虎臣的怒恨,突然刻意淡化一問:「你原諒阿姐嗎?」 兩人之間頓時現出可怕的寂靜。狄阿鳥怎能不原諒?! 他感覺身側抱暉的龍琉姝停住任何有生命氣息的舉動,索性吵嚷說:「除了我,你不能讓任何人再親你——還不能再發古里古怪地脾氣?」 龍琉姝坐到他身邊,在兩人的杯中斟了酒,端起酒杯,仰脖子一口喝乾,伸舌頭舐了舐嘴唇,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用巴掌,也沒有羞惱,連連說道:「好。好。好。嚄?!你這個壞蛋,還——」 她提著酒杯,怨道:「不許你再吃生肉,到處亂跑……阿姐雖然知道你也不會有出息,卻還是疼你。誰讓我是你阿姐呢?」她幽歎二三,發愁地往高處一看,回過頭來,說:「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阿爸不許我亂說,我也只是告訴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你也不許亂說——哎。人人都在保護你,可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保護你自己呢?!」 她顯然弄錯了龍青雲的意思。她阿爸只有兩個女兒,身後的繼承人固然撲朔迷離,卻走不出兄弟,侄子,女兒和女婿的範圍,阿鳥自外到內的轉變,很可能被紅眼和妒忌傷害,也很可能被飛來的利用毀掉…… 這不是普通人的自我保護,包含了極其激烈的權力鬥爭。 大朝裡面不知共有多少位老謀深算的嫡長子翻身落馬,一個十二歲的小小少年陷身泥沼,豈好保全?! 狄阿鳥雖然說不明白,卻隱隱約約地察覺出到它的動向,也知道葉赫完虎臣,錢串串,甚至還有更多地少年、少女圍繞著龍琉姝打轉,就是它在底下作祟。 他甚至覺得自己做少值令所招惹的麻煩也與之有關,那些年齡大了的少年在被逼迫後去找龍琉姝告狀,不一定怕吃生肉,如果真有那麼怕,他們當場就該和自己幹起來,選擇告狀,只是為了把自己告倒,扳平到誰也管不到誰的位置。 某些自作聰明的人時常帶著鄙夷來看待這些淺顯的伎倆,覺得它與瞬息萬變的廟算相差甚遠,站出來炫耀說:「多麼淺顯低俗的東西啊,這些我也會——」 對不起,不能恭喜你,而只能告訴你說,你暫時只具備和白癡同等的政治質素,看不清權力鬥爭的本質,權力鬥爭的雙方,也包括正義的一方,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利用低俗的謊言、背後的白刃和爾虞我詐的心照不宣。 這並不牽扯智慧的高低,手段的高明與否,最關鍵的是看你有沒有區分不同事件,不同場合,有沒有具備把握風向的敏銳洞察力,是否能恰如其分地運用…… 狄阿鳥想起了那件事,發覺龍琉姝用憐惜的目光看著自己,似乎已經在保護,不自覺地煩悶,抓起酒杯撓,連聲說:「我能打敗葉赫完虎臣,今天他已經輸掉勇氣,連連後退——」他為表現出自己和葉赫完虎臣的強烈對比,「啊呀」一聲,突然側立耳朵,似要醒悟什麼,說:「他會不會逃跑呢?」 龍琉姝擔心他現在起身,立刻跑過去看,而葉赫完虎臣也還來不及逃走,連忙說:「趕快喝你的酒。」 阿鳥舉杯大呷,目光下斜,剛好看到龍琉姝的酥胸,不禁大起膽子,無禮要求說:「你想親嘴了就找我……」他看龍琉姝面紅耳赤,似乎在說:「現在就可以」,當即俯身過去。 龍琉姝卻推了他一把,把五指抓收到嘴巴上,手心朝外,嚴厲地問:「你吃生肉了沒有?」阿鳥受色心驅使,連忙說:「你等等我!」 他一溜煙地跑出去,找到擦牙的軟木,到處鑽帳篷討熱水,呼啦啦地漱口,吱吱擦牙,不大功夫奔回去。龍琉姝還以為他要去看看葉赫完虎臣走了沒有,左右擔心,就見他猛地進來,跟木偶一樣擺著兩隻胳膊,身子略顯僵直、緩慢地來到自己身邊,正要發問,感到腰間被抱住,心一緊,「騰」地被攪熱。 她聽狄阿鳥跑了這麼大會兒方帶回來的辯駁,說「我沒有吃生肉的呀,不信你聞聞!」壓根兒不相信,只是感覺到心跳加速,權為被他騙住,因而慢慢地靠近他略帶皴痕的臉頰,對著耳朵吹氣。 她慢慢地吞咬著他的耳朵,用另外一隻手摸著他的另一隻耳朵……幾乎能清晰地阿鳥不安的顫動,自鳴得意,卻也感到被阿鳥撫摸在胸脯上,雖然隔著厚厚的衣裳,還是一陣酥麻。當即在沉重地吐盡口氣,心想:「我還以為他太小,沒想到他什麼都知道——」 狄阿鳥心裡怦怦大跳,連氣也不敢透一口,幾乎已經樂得暈乎過去。 兩人如膠似漆,兀自沉醉,不防外面腳步急響,剛剛分開,已聽到龍妙妙和大人先後以北風呼嘯時才有的急嗓門大喊:「阿鳥。阿鳥。龍嶺(阿爸)讓你趕快去。」說話間,龍妙妙已進來,帶著寒氣和同情,「呼」地站到跟前,不自覺地往菜餚上一掃,大叫說:「你還有心喝酒。你阿爸遇刺啦。」 飛鳥打骨頭縫隙裡灌了寒氣,連忙驚悚地問:「怎樣的?!」龍妙妙搖頭說:「我也還不知道。」她急急補充:「我阿爸讓你去他大帳……」飛鳥不等話說完,連忙拔開她,大步往外面跑,到外面看到兩個大人,立刻相信這不是一場玩笑,頓時兩眼花花的。 龍琉姝自後面攆了上來,在後面喊:「你先不要急。」狄阿鳥回身看她,退走兩步,卻沒往龍青雲大帳裡去,而是間不停歇地回到帳篷,猛撞開簾,顧不得眼前七晃八閃的火光,遙遙沖花落開喊:「快找阿孝,收拾東西。我阿爸遇刺了——咱們連夜趕回去。」 說完一回身,「砰」地和同窗撞成滿懷,當即順勢翻身往裡一爬,提到自己的馬刀。 龍青雲等他不及,只看到龍琉姝和龍妙妙,連忙問:「阿鳥呢?!」 正說著,聽到外面幾聲馬嘶,慌忙走到帳外看。 來到他眼前的狄阿鳥已經束好衣甲,在滾風夜色裡提挽如龍似虎的戰馬翻騰,旋即收韁入懷,大聲告訴說:「阿舅。我阿爸現在怎樣?!」 龍青雲也不是很清楚,連忙衝他咆哮:「你這是要幹什麼?!趕快下來!天明一道回去——要是你阿爸真有什麼事,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很難解釋一旦父輩三長兩短而頓現的殺機,尤其是在一名十二歲的少年面前,只好連聲大喊:「把他給我拽下來!」 狄阿鳥掄鞭縱馬,不容左右近前,只是喘息說:「阿舅。我是我阿爸唯一的兒子,現在一定要回去看他。」 幾名大朝人趕來,正好打攪到你掙我奪的一幕。 他們陡然見當中盤旋的少年騎士夾馬迴旋,扯韁飛躍,慌忙逃散,感覺到幾乎被馬蹄擦著後背,正暗自幸慶,不料龍青雲惱他們給阿鳥缺口,不假辭色地大罵:「一群王八羔子,來添什麼亂?!」他見龍琉姝牽來一匹駿馬,奮勇要追,便點指衛士跟隨,叮囑說:「路上多聽他們的話。阿爸明天一早也要趕在馬隊前回去。」 楊達貴趁勢來到他背後,客客氣氣地問:「尚不知龍嶺何故發怒?」 龍青雲緩和一笑,說:「兒馬子不服父輩管教,我一時氣憤,沒辨清你們,唐突了大人,還請多多見諒!」 這次打獵本就離不開貿易的磋商,方、楊相互盤算,做好明晰的分工,方白負責當面壓搾,楊達貴負責彌補裂痕,每每白天談不攏,鬧得很僵,楊達貴就在晚上登門,反覆解白說:他是什麼、什麼意思,不是什麼、什麼意思……龍大人你別生氣。眼看行獵已到了盡頭,關鍵問題還沒能入題,兩人談判的雄心一落千丈,只求要挾一二,不料又要挾出問題。 楊達貴晚上來圓場,說著「好說」、「客氣」,隨龍青雲進了大帳,謙坐對面,直陳來意,說:「您也不能怪方大人不是?大人恐怕還不知道吧。狄嶺許貸的戰馬不過二百五十石糧食。您要是再這樣下去,那我們也只有回頭找狄嶺談——」 龍青雲笑道:「二百五十石糧食?」他反覆吟哦幾遍,陡然湊過勉強,冷冷地說:「要是按這個數貸給你們,你們還不早樂瘋掉,還回來找我?」 楊達貴說:「我聽說到馬市換馬的還不給這個價呢。」 龍青雲知道食物匱乏的草原人不殺馬,為得到能吃的糧食,不得不受中原人壓搾,有時在不滿百石糧食下也不得不賣自家的馬,顯然抵不過殺出來的肉價,當即熱血直衝腦門,勃然大怒說:「還不是因為你們這些卑鄙的大朝人?貪婪無恥——」 他舉起一隻木碗,「啪」地摔到跟前,喝道:「不少於一千石。」 楊達貴慌忙說:「生什麼氣?」他樂呵呵地說:「從古到今,哪有用一千石來換馬的?!」 龍青雲看著他道貌岸然地臉,恨不得上前就是一巴掌,不禁自牙縫裡擠出話來,獰笑說:「你當我不知道麼?在你們的京城,一匹馬起碼要幣金千枚,折換銀錢上萬。而糧食豐年不過十文,按十文,也可買糧十萬斤,相當於三千石。」 楊達貴喟歎說:「只有千里馬才值千金。您是弄了個糊塗——」 龍青雲惡狠狠地說:「放屁。那千金。往遠裡說是一千斤銅,近裡說該是一千兩黃金——按黃金折換金幣,每兩抵幣十倍以上……你當我傻麼?!」 楊達貴默然,良久方說:「天朝物價上漲,糧食價格攀升不下。按一千石糧食就是兩萬七千斤,用官制兩百斤麻袋,足足要裝一百三十五袋,夠一家人吃十來年,高得也太離譜。」他支撐著爬起來,狼狽地往外走,走幾步已身形不穩,差點一個趔趄摔倒。 龍青雲也知道自己的價格也太高,改口說:「五百石吧。至少也要五百石。馬要經過三五年的牧養方能乘騎,若按喂精料算,幾年亦須幾千斤糧食吧。啊?!」 楊達貴猛然回頭,撐起全身一躍,臉目通紅地大吼:「可它也吃草!」 龍青雲哂笑道:「它是吃草。可你要知道它得啃多大一片草。草原上狼蟲甚多,加之風雪疾病,三匹能成一匹麼?!若是馬、牛、羊吃草白長,養多少有多少,何必還求諸於中原皇帝?!我按精料算,不過是按老狄家的養法算而已。」 他面無表情地說:「他若肯以兩百五十石賣你好馬,那是你們白撿的。記住,白撿的。你們一直都在白撿,而我們要拿回來,只能靠流血,靠戰爭。」 楊達貴當作是威脅,「哼」地一聲往外走。 突然,龍青雲於他背後喝道:「你給我站住!」楊達貴只當他為自己的無禮而發作,慢吞吞地回過頭,流露出要殺要剮隨你的表情。龍青雲用犀利的眼神掃他一眼,卻是追問:「你告訴我,你們為什麼不要?!」 他看楊達貴一聲不吭聲,眼神慢慢收斂,驚訝地問:「你不說我也明白。他請你們盡快離開……老狄。這個人不識時務嚄,他怎麼——就不為大朝著想呢?不過我不一樣,只要你們朝廷肯給富貴,移民墾殖,戍守左右,我哪樣都能接受……哪樣都能接受啊?!只是,你們——也不該刺殺他吧?!」 楊達貴大吃一驚,說:「被刺?!」 龍青雲緩緩地說:「沒錯。也好……死了倒一了百了,只要他那些部眾不知情,再也妨礙不到你們大朝來往出入嘛?!」 楊達貴急急搖頭,申辯說:「絕不是我們朝廷的人幹的。」 他的眼睛在眼眶裡陡然轉動半圈,恍然停滯,反若有所思,斜眼瞥了龍青雲說:「他只不過有點兒牴觸情緒,也不是很激烈——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死了倒還真一了白了!」 龍青雲想不到他反過來暗示是自己下的手,擺手打發他說:「上使大人還是早早歇息吧。」 幽u書猛 UutxT.cOM 全紋自扳越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三十四節 字數:7727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三十四節 車馬並排行走,在雪夜裡不停歇地移動,慢慢吞吞來到遠離北風的山麓。他們好似怕驚動恐怖的荒原,卻依然發出寂寥的聲響,細細分辨,既有出雪車的摩擦聲,馬蹄塌陷聲和沉重的吸哺聲。 黑夜裡突然響起葉赫完虎臣的聲音——很顯然,他自己騎著馬,而旁邊橇車上少年是他的哈哈珠子。他早在馬上抱作一團,乾脆跳下來亂蹦,呼呼尖叫,哆嗦說:「我們走了多久?!」那少年也發覺這雪夜簡直不是人能熬得住的,縮著身子,把持住「嘎噠」直響的牙床,叫道:「我們走了不大會兒,已經凍得不行,也不知道狄阿鳥消失好幾天,是怎麼頂得住的?!」 葉赫完虎臣想起狄阿鳥,嗒嗒打了個激靈,說:「我哪兒知道?!」 遠處時有野獸悲鳴,聽在人耳朵裡並不是件高興的事。兩人有喪家之犬的心悸,不由更覺得天氣奇冷無比,接連往四周看看,起了在這裡應付一夜的打算。他們對著頭哈手,弄出一團火,只等火光一在臉上模糊地在跳動,就已感覺到一團直入心底的熱氣,迫不及待地貼著火頭放手。 那哈哈珠子收拾著橇車,想起什麼,扭頭說:「他們都說狄阿鳥什麼都沒有帶,騎上馬就走了的。」葉赫完虎臣不願意提狄阿鳥,很是煩躁,說:「他阿媽的是人麼?!」但他卻往下痛罵發洩:「我以前還真沒看出來,現在看出來,他就是一隻野獸。你想不怕都不行?!」 兩人邊說邊忙碌,聽到寂靜的背後響起輕微的馬蹄,不禁相互對視,均說:「不會是狄阿鳥追來吧?!」葉赫完虎臣最先反應過來,朝馬蹄來處指手。他的哈哈珠子連忙拉了旁邊的馬,加鞭趕過去,不大工夫兒回來,老遠大叫:「是他。是他。」 葉赫完虎臣格外吃驚,也扯了匹馬一躍而上,將火把和雜物拋於腦後。 ※※※ 狄阿鳥帶著花落開和狄阿孝馬不停蹄地往家趕。 倆兄弟都是帶有強勁心臟的野獸,但花落開卻不是,恐懼和寒冷都能像毒藥一樣吞噬他的心臟。他感到自己的衣物咯吱吱響,格外害怕在野外被凍死,呼吸急速加重,再因吸不進大量的寒氣,等下來跟著馬兒慢跑,某個剎那間突然變了臉色,挪挪地走路。 前面倆兄弟都把他當成半個大人,聽他在後面斷斷續續地呼喊,以為他是裝出來的,等明白過來,才有點兒傻眼。他們也沒有帶多少東西,扎不下腳。狄阿鳥在馬身上刺點熱血飲他兩下,正著急,狄阿孝發現了前面的火光,大叫道:「阿哥。你快看,前面有人。」 他們感到旁邊,看到一輛橇車,兩匹備用馬,若干用物,情不自禁地歡呼,歡呼完,高興地坐在葉赫完虎臣好不容易才點起的火堆旁歇息片刻,而後將花落開塞到橇車上,團團填滿衣物,繼續趕路…… 而這時,追趕他們的騎士們在繞過山麓時遭遇到強烈的風雪,龍琉姝和錢串串都在蓬車裡搖晃,她們揭開一道縫隙,剛剛露出眼睛,就被風灌得疼痛…… 後面追趕的人們慢了下來,而狄阿鳥和狄阿孝卻回到馬上狂奔。 早晨天亮,他們之間竟然相距十里左右。 龍琉姝睡了一覺也還沒有追上,出來騎到馬上。不時怪人走得慢,大人們百口莫辯,只好告訴她,狄阿鳥他們騎的都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寶馬——反正大伙也只有這麼覺得才感到合理。他們草草地休息三個時辰。狄阿鳥和狄阿孝卻只休息兩個半時辰。 更前面,葉赫完虎臣的馬過河時掉下一條腿,死拽出來,已經不能再騎。 兩個幾乎半死的少年只好把這匹傷馬殺掉,試圖喝點熱血和生肉。寒冷讓溫熱的生肉顯得更腥。兩人一湊上就感到反胃,只好相互埋怨,後悔沒有跟狄阿鳥拚命。他們把什麼東西丟了個精光,雖然勉強果腹,卻感到陣陣的寒冷和疲倦。 再走不遠,葉赫完虎臣起了壞心。他想殺了自己的哈哈珠子,奪了衣裳御寒,躺下睡一覺,於是取下來弓箭,往遠處射了一箭,謊稱:「我射死了一隻□子,你快把它揀回來。」那哈哈珠子自幼和他一起長大,做夢也想不到他需要自己賣出後背,「驀、驀」往前衝,歡快地大叫。葉赫完虎臣毫不客氣地拉開弓箭,嘴邊掛上一絲獰笑。 然而,他也要猶豫片刻,直到決定殺死狄阿鳥來給哈哈珠子復仇時才放開手指。 這一箭在空中「嗖」地追往那哈哈珠子的後背,誰也沒有想到,那哈哈珠子突然被什麼東西絆住,摔了一跟頭,他回過頭來,後怕地大叫:「完虎臣。你差點射中我。」葉赫完虎臣心裡咯登直響,生怕夥伴發覺,卻照樣扯拉弓弦,大叫說:「你後面有只野羊……」 那哈哈珠子不管什麼野羊不野羊,本能地在雪地上打了個滾,幾步躥到一旁的雪坳裡,不要命地往回跑。葉赫完虎臣「唏」地埋怨自己,翻身上馬,追了過去。 這哈哈珠子叫牙豬兒,還是葉赫完臣的阿爸名義上的養子——因為他父親跟葉赫完虎臣的父親打仗戰死被收養。 他悲憤中生出絕無僅有的力量,剎那完全發揮到極致,大吼奔跑,跑山埂似箭穿,騰挪閃動,使葉赫完虎臣一時無法追趕。葉赫完虎臣快要發瘋了,他想像不出別人,特別是常在牙豬兒母親身上翻滾的阿爸知道自己無緣無故要殺死牙豬兒有什麼反應,忙中也不看路,待馬失蹄,撞到一塊岩石上,翻了幾番身,昏倒在雪地上。 牙豬兒悄悄轉回來,發抖地拔出腰刀,閉了閉眼再睜開,卻把刀插回鞘裡。他把葉赫完虎臣的刀收起來,扛上葉赫完虎臣往開闊地裡走。葉赫完虎臣幽幽轉醒,發覺自己在牙豬兒的肩膀上,心裡急急追悔,眼珠稍一動,悠長呼道:「我這是怎麼了?!」 牙豬兒卻驚喜地說:「完虎臣。你醒來啦?!你剛才是怎麼回事?!你怎麼突然發了瘋,追著要殺我?!」葉赫完虎臣佯作不知,不敢相信地大叫:「不可能?!我剛才看到一隻野羊,而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牙豬兒用力地把他向上聳了一聳,喘息說:「你肯定是被魔鬼迷住了心竅,回家得找個薩滿……」 葉赫完虎臣覺得他已經快要走不動了,還扛著自己不放,突然感激得不知怎麼好,連聲許諾說:「牙豬兒,你真是個好人,真是我的好兄弟。等我長大。我把我所有的一切東西都分給你一半——包括最美麗的女人。」 牙豬兒放下他,臥在雪地上擦汗,回頭說:「我什麼也不想要!」他往茫茫雪地看了片刻,輕聲說:「還是先過這一關吧。」 葉赫完虎臣發現了什麼,仔細地看著,突然咬牙切齒地往前一指,告訴他說:「那是狄阿鳥。」牙豬兒望了過去,雪地上多出幾點身影。他操上葉赫完虎臣往前奔,大喊:「狄阿鳥。」葉赫完虎臣驚恐地大叫:「你幹什麼?!他若想要我們的衣裳,一定會殺了我們的。」牙豬兒自顧嚷道:「不會的。他不會的。我們只要求他。以長生天之名義求他。他會救我們的。」 葉赫完虎臣使勁地掙扎,叫道:「他不殺你,一定會殺了我的。」 兩個人撲通倒地,葉赫完虎臣使勁朝他打過去。牙豬兒爬起來,跌倒,爬起來,被他纏住腿,只是不肯停歇地大喊:「狄阿鳥。」 狄阿鳥聽到了他們的喊叫,打馬上前,看到他們的模樣,頓時驚呆了,不由跟狄阿孝說:「阿孝。他們怎麼來到這兒呢?!被風雪刮來的嗎?!」 牙豬兒聲嘶力竭地抬起頭,青紫的臉上沾滿雪粉。他使勁地用拳頭往胸口上拍,大叫:「阿鳥。你不會因為一點點小事就見死不救吧?!」葉赫完虎臣也受到影響,也連忙撅在雪地上磕頭求饒:「阿鳥。只要你肯饒了我,只要你現在不殺我,你以後就是我的主人,擁有我的一切……」 三人下了馬,靜靜地看著他倆。狄阿孝說:「是他砍傷你的吧?!阿哥。啊?!依照有仇必報的習俗,我替你捅還一刀?!」狄阿鳥毫不猶豫地撇棄落井下石的行為,輕快地問狄阿孝:「你是落井下石的小人嗎?」 狄阿孝自然不甘心做這種小人,連忙搖頭。 狄阿鳥看阿弟唑嘴後退,很滿意這種巴特爾風度,連連誇獎說「不久就超過阿哥」。他扭頭回來,很大方地說:「我這裡有酒有肉,可以吃可以喝。反正以後也有機會殺你,還是等我阿爸好起來,再找你決鬥吧。」於是,他帶了兩人一起上路。 走到夜晚,大伙擺弄了一堆篝火,剛剛坐下來,葉赫完虎臣就來狄阿鳥面前作第二次悔改。狄阿鳥沒多少心情聽他說話,聽得煩悶,咆哮說:「你給我住嘴。」 葉赫完虎臣卻不肯停嘴,反覆說:「要是巴特爾,你打我幾巴掌。」 狄阿鳥已經懶得搭理,回頭尋了個安穩地地方躺了一會兒,心裡噴著不屑說:「原來這就是葉赫完虎臣。阿姐一定不知道他向我這樣求饒。」他很想回頭,要葉赫完虎臣當著阿姐的面這麼說,卻怕這是小人行徑。 狄阿孝為阿哥的仇敵屈膝而高興,一個勁地說:「我阿哥是巴特爾,他不會趁人之危,他要先養好你,再殺掉你。」葉赫完虎臣匆匆往狄阿鳥那裡一看,發覺狄阿鳥毫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不知心裡想些什麼,渾身上下都是恐懼,接連牽強幾笑,說:「我也是恩仇必報的人,何況都發誓,把阿鳥當成我主人了,主人要殺,我不還手。」 他一瘸一拐地去撒尿,看到牙豬兒呼啦啦地甩水線,無端端地惱火,偏過臉,每半天嘀咕一句,說:「馬是我們的。車也是我們的。他卻大方,返過來施捨我們。憑什麼?!你聽到沒有?!」牙豬兒說:「他救了你!」葉赫完虎臣反問:「他救了我?!我要他救了嗎?!他為什麼救我?他還想把我當成奴隸,把我養好了,慢慢地玩!」 他激動起來,猛地往後指去,含著眼淚發抖,扯住牙豬兒低聲吼叫道:「他養好我,給他決鬥。他竟然為了和我決鬥,一定要養好我。我該不該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我不殺了他,琉姝看都不看我一眼——是不是?!」牙豬兒看著他揮動胳膊,似哭似笑的滑稽表情,手舞足蹈地說:「我們是恩仇必報呀。難道你不是嗎?!」 兩個人都不停地呼氣、吸氣。不知什麼時候,牙豬兒的眼睛藍汪汪的,他不再看葉赫完虎臣,而是提著褲帶,看往遠方,緩緩地說:「你願意讓他做你的主人,甚至起了誓言,你還怎麼殺他?!」 葉赫完虎臣說:「我那是騙他的,是他逼的。反正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 牙豬兒擔心地說:「完虎臣。你將來會不會把我也殺掉?!」 葉赫完虎臣似乎把什麼都忘了,顯得不敢相信,嚴厲地說:「古爾德牙豬兒。你怎麼說出這樣的話呢?!」他肯定地說了一番話,帶牙豬兒回去。狄阿鳥看他們回來,突然坐起來,沒頭沒腦地問:「你們是不是在私下商量怎麼報復我?!」 葉赫完虎臣和牙豬兒面面相覷,呵呵驚笑。 狄阿鳥按到刀柄上,大聲喝道:「說?!」狄阿孝往前邁一步,刀都拔了一半,寒光閃閃。 葉赫完虎臣心中大驚,覺得自己剛才往回指讓狄阿鳥瞅到,突然急中生智,「啪」地打了牙豬兒一巴掌,大吼道:「我讓你亂說。」他扭頭找到狄阿鳥,說:「他說這馬,這車兒,看起來像我們的。」 狄阿鳥問:「真的嗎?」葉赫完虎臣見他都站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他自己有傷,把希望寄托到牙豬兒身上,剛剛把視線移去,牙豬兒就「撲通」跪到,直著脖子,愣著兩隻眼睛看狄阿鳥。 狄阿鳥笑得眼睛都不見了,心想:這兩個傢伙肯定沒幹好事。 他打了個哈欠,指了指地方嚷:「趕快睡覺。」而狄阿孝爆發一團大笑,攬著花落開的脖子,抱著肚子嚷:「看我阿哥把他們嚇的?!」花落開也哈哈大笑。 笑得葉赫完虎臣和牙豬兒也不得不跟著笑,笑不出來也要笑。 葉赫完虎臣躺下來睡覺,卻怎麼也睡不著。他睜著烏黑閃亮的眼睛,心想: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呀。他一定不是原來的狄阿鳥——那個狄阿鳥已經被我殺死在雪地上。他到底是誰?是妖魔附體?!佔用了狄阿鳥的軀殼?!不大會兒,他鼻尖上冒汗結冰,幾次摸向自己的刀,暗暗說道:「我葉赫完虎臣也不是嚇大的。我一定要戳他一刀,看看能不能殺掉他?!」 他心情格外地憤怒,格外地緊張,卻就是坐不起身,只好自己告訴自己說:「他在提防我,防備我,萬一殺不掉他呢,明天,我把尿灑到刀上——」 好大一會兒,他就像是被萬劍攢動,惡狗啃噬,翻來覆去,翻來覆去,突然間和牙豬兒對眼,決定讓牙豬兒先刺殺他一回,便用手指頭往背後點。狄阿鳥也還沒睡,這時突然坐起來說:「葉赫完虎臣,把你的刀交過來。」 葉赫完虎臣差點拔腿就跑,屏住呼吸,問:「為什麼?!」 狄阿鳥說:「你的手一直都在刀上,幹嘛呢?!」 葉赫完虎臣連忙解下自己的刀,坐起來丟了去,心中有個聲音在大叫:「這一定不是真正的狄阿鳥,狄阿鳥再奸詐,他也不該知道我想殺他——」 狄阿鳥再次索要:「短刀。你一個奴隸要刀幹什麼?!還有你的?!」 牙豬兒也連忙坐起來,把自己的刀也丟過去。翻身起來的狄阿孝顯得有點兒傻氣,揉著眼睛問:「阿哥。我的交不交?!」狄阿鳥說:「睡你的覺!」 葉赫完虎臣抱著短刀,大聲爭辯:「你總要說為什麼吧?!」 狄阿鳥說:「你說車和馬都是你們的命,卻丟在雪上自己跑?!你肯定怕我殺你。你怕我殺你,而我也沒說我不殺你。你這麼怕,為人還這麼卑鄙,會不想偷著殺我?!我阿爸常說:凡事要多思考,早做謀算,別到跟前後悔……我阿爸遇事想那麼多,還是被人偷刺到,我只好想得更多——」 他一把把撿兵器,邊往回拖,打了個哈欠,呼呼睡覺。葉赫完虎臣斷了它念,也慢慢睡著。他們起來繼續趕路,第二天晚上再點火,不想引來一名受傷的大漢。他看起來飢餓,疲勞,傷勢不輕,甚至已經迷失方向,只憑自己意志支撐。狄阿鳥覺得眼熟,不由分說地給他看傷,自肉中拔出一支短簇。 他正看著那短箭是什麼射的,那大漢清醒過來,慢慢地吃驚起來,大叫說:「狄阿鳥。怎麼是你?!」 狄阿鳥模模糊糊記起來,好像在拜塞和自己賭過牌,大為驚訝,說:「是你呀。你怎麼受的傷?!」大漢歎道:「說來話長。」他急忙拉住狄阿鳥的胳膊,說:「你知道你阿爸遇刺的事嗎?!你肯定還不知道吧?」 狄阿鳥疑惑不定地說:「我已經知道了呀。怎麼?」 大漢帶著他往一旁走,卻甩不掉尾巴,只好說:「我只能告訴你,好讓你阿爸從長計議。」狄阿鳥給阿哥、阿弟使眼色,讓他們站到旁邊警戒,這便問:「他怎麼樣了?!到底是誰要殺他?!」 大漢在他耳朵邊小聲說話。狄阿孝只見阿哥一連色動,心裡癢癢的,連忙往跟前走。走到跟前,談話已經快到最後,只聽得那大漢說:「還是你阿爸的幾句話救的我。他逼迫我那些弟兄殺我。弟兄們留了情分,給了我逃跑的機會……」 狄阿鳥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阿爸他是誰?」 大漢恨惱地說:「我怕壞了買家的規矩,沒敢開口。現在到這份上,還有什麼可隱瞞的?!你阿爸事先有了提防,興許沒什麼大礙,你回去告訴他,讓他提防著,免得再受其害。」他歎道:「我要走啦。我得安頓我的阿媽。」 說完貪婪地吞吃些東西,問明方向,歪歪扭扭就要走,無意中拍身,「咦」了一聲,說:「我的弩不見了。很貴的。」 狄阿鳥指了指葉赫完虎臣的馬,給狄阿孝一揮手,要他牽來,接著再送一把刀,安慰說:「什麼貴,再貴也沒有命貴。」大漢以為他要送這些來感謝自己,推辭說:「你阿爸給我很多啦。」狄阿鳥急切地責備:「這是馬和兵器呀,你凍傻了麼?!」 大漢醒悟過來,拉上馬往前走,走到遠處回頭大喊:「狄阿鳥。回稟首領大人,我們後會有期。」狄阿鳥也連連揮手,大聲喊道:「後會有期。」 葉赫完虎臣覺得狄阿鳥再次奪走自己的馬,疑神疑鬼地望著,突然踢到什麼東西,彎腰一摸,摸到雪地上掉著的小弩,揣起來怕藏不住,就趁花落開不再,佔據橇車,把它埋到橇車上的雜物堆裡。 然而,他只佔據橇車片刻就怕狄阿鳥發現,一遍一遍地用手摩挲,心說:「長生天送來大朝的弓,我不能再猶豫。」 弩的出現逼迫他不得不下決心,但他還是有些害怕,就揣著弩往夜色深處去撒尿。牙豬兒怕交頭接耳的嫌疑,沒敢跟去。他「啪」地一聲,用力地拉上箭,方塊臉當即擰成一團醜陋的紫肉,一人焦慮不安地在黑夜裡走動。 無論是拉屎還是撒尿,時間都已經夠長了。 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只好慢慢地接近花落開的馬。在他看來,花落開怎麼說也比自己年齡大,到時射死狄阿鳥,奪他的馬走,能保證萬無一失。 他還面臨怎麼通知牙虎兒的問題,急中自有辦法,當即呻吟大喊:「牙豬兒,我的傷疼死啦,你過來看看。」狄阿鳥看過去,發覺牙豬兒還要用徵詢的目光看著自己,以粗「嗯」答應,說:「去吧。」牙豬兒連忙往黑處跑。 還沒有跑到,葉赫完虎臣就「瘸瘸」跳出,擠著眼,卜愣著頭大吼:「狄阿鳥。你去死吧。」狄阿鳥大吃一驚,不自覺地站起來,只見葉赫完虎臣胳膊一抬,嘴巴先發出「嗶喲」的射出聲,回頭就是一串快速的蹦跳、扭身、躲閃。來箭還是射中他的屁股。狄阿鳥極為惱火,慘叫一聲,回頭拔了刀往上衝。 葉赫完虎臣沒想到自己使弩不順,愣了愣,回身攀馬,吼叫道:「牙豬兒。快跑。」 牙豬兒去找馬被狄阿孝一把撲到,只好回身扭打。 狄阿鳥眼看葉赫完虎臣在雪地裡躥成一道黑影,自一旁取到弓箭,嗖嗖連射,聽到一聲慘叫,發覺人馬已經走不見,只好吸氣閉眼,去摸屁股。花落開已經先他一步趴上瞧。狄阿鳥只好推他說:「快幫阿孝去呀。」 他們一齊轉頭,只看到狄阿孝壓了牙豬兒砸拳頭。 牙豬兒早聽說狄阿鳥的阿弟厲害,但還是很意外,何況自己心虛在先,有心逃跑,漸漸吃不住,大叫說:「不關我的事。」狄阿鳥說:「放了他吧。葉赫完虎臣被我射中,說不準要死掉,放了他,好讓他去找找。」 狄阿孝放了手卻下腳,罵道:「快滾。」 牙豬兒爬起來就往外跑。狄阿鳥大叫:「站住。你的馬。」牙豬兒連忙回來拽馬,拉根繩卻也顧不得騎上,用兩條腿往葉赫完虎臣落荒的方向奔。 uu書萌 Uutxt。cOM 全蚊吇阪粵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三十五節 字數:5262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三十五節 牛油燭幽幽吐著舌頭,把榻旁的木底碗沿塗得發亮。狄南堂在草藥味瀰漫的屋子裡抽了抽鼻子,立刻就嗅到一腔藥汁的苦澀。他的傷是在左胸肋骨下,雖然沒有外面傳聞的那麼重,卻也流血不止,傷口下至今還攢染著幾朵藥棉。 他是在幾日前受的傷。 他弄清楚狄阿鳥獄中毆鬥的前因和後果,制止住自己家族的貿然尋仇,要按當地有仇必報的風俗向死者的親戚交納抵過錢,那天通過掌獄百戶聚集死者家屬,坐著馬車到場,交納買命錢間躥出幾名手持弩機的刺客…… 而在這之前,他也得到了風聲的。一位自稱「刺客」的大漢曾闖到他面前,把刺殺的事情隱晦托出,他雖然重賞了來人,極為小心,但還是如期而至,說:「豈敢失信?!」因而,這傷受得倒也冤枉。 打不知到底是誰對他下手的巴牙們急急把他拖回家中老宅,森嚴把守,他也在暗中揣測,然而以基於多年的瞭解和信任,率先排除過龍青雲,幾乎再也沒有可供琢磨的人選。 他這回亦不得不流露出幾絲苦笑,心想:「會是誰呢?莫不是多年夙願,自己竟忘得一乾二淨?!」他聽到外間煎藥的龍藍采被嗆得咳嗽,大為感動,無奈地抬頭看了過去,暗道:「她怕是要用草藥灌到我好為止?!」繼而想到花流霜暗中讓自己納這一房的話兒,正暗暗噓氣,感覺熟悉的腳步向自己「扎扎」走來,見是花流霜,就以用一隻手撐榻,慢慢坐起身,輕聲說:「你別讓她再煎藥了,再喝下去,藥汁都把我肚皮灌破。」 花流霜偎著榻坐,擁住他輕笑,說:「你別不知好歹,人家可是疼你。」 她把這件事當成一種風向,甚至故意放出狄南堂重傷昏迷的風聲,也好有反擊的餘地,此時言明,眼神便慢慢沉了下來,聲音放得很低,且問:「是誰想要你的命?!難道是哪個人嗎?!朝廷對你二人連連離間……」 狄南堂多少明白她的想法,責怪道:「不許亂說。」 花流霜平靜地眨著眼睛,緩緩地說:「他都把不該賞的都賞出來,要好,那就是就好得把什麼都給了,要不好,恐怕是——」說到這裡,湊過面龐供丈夫嚼味說:「怎麼湊巧在外打獵呢?你就別一悶到底,多想想吧。」 狄南堂不能堵住妻子的嘴,提醒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花流霜也略為提高聲音,說:「那好。咱把大的、小的一起要進門,看他捨不捨?!」狄南堂苦笑道:「你這話怎麼有股毒蛇味?!你少胡鬧。阿鳥才十二歲。你這是在害他?!」 他冷靜片刻,說:「藍采也來試探我,心裡也七上八下的。其實你們都看錯了龍嶺——他不是你們可以想像的,也不為你們可以瞭解的……」花流霜打斷他的話兒,怏怏地說:「你就把我當成毒蛇吧。我比你想像的還毒,還懷疑了你更不願意去想的一個人——」 狄南堂略一尋思,不由動了氣,哂道:「你呀,琢磨起來沒譜啦。」 花流霜點了點頭,應道:「對。沒錯。我心裡就是沒譜。你心裡怎麼想的,你也不說。我只好說。我得告訴你,你兒子還小。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他想吧。你有個三長兩短,他只號載輛破車,帶著他阿媽去河泊放羊……」 她仰起下巴笑了笑,眨了眨眼睛,說:「你那兒子,我都沒法說……你們爺倆一個樣。」說著說著,她已經起身向外走,回頭淡淡嚷道:「也不知道當初怎麼嫁的你。現在後悔都沒地方後悔的。」 她順手扯過襲厚袍,冉冉出來,迎頭碰到龍藍采。龍藍采連忙問:「阿姐這是要去幹什麼?!」花流霜回頭看了一眼,淡淡說道:「還能幹什麼?他不放心,讓我看看他兒子回來沒有唄。」 龍藍采大為同情,彎腰進到裡屋,迎面就沖狄南堂嚷:「你派人接阿鳥啦?」狄南堂笑道:「我接他幹嘛?!我這時候接他回來,龍嶺還不當我奄奄一息?!」龍藍采埋怨說:「那這大冷天的,你讓阿姐到哪去接阿鳥?!」狄南堂驚訝片刻,笑道:「切。她不知道怎麼發什麼神經,說阿鳥要回來——」他看龍藍采半信半疑,只好說:「她話多。我說了她兩句。」他按按筒枕,說:「也許阿鳥真的回來啦。」 龍藍采捺住勁兒往外走,出來看了半晌,果然聽到馬蹄和馬鳴。 她還有些不敢相信,聽到外面粗重的跳腳聲和亂亂的叫喊,見到率先進門的龍琉姝過來一位耷拉著腦袋,捂著屁股的狄阿鳥,方大大吃驚,慌忙問:「你們碰沒碰到他阿媽?!」 ※※※ 龍琉姝攆上前面幾人的時候,其中的狄阿鳥正捂著屁股,左驀右拐地走路,他們一道回來,先到狄阿鳥的新家而後來這兒。 裡頭還有龍沙獾幾個來探視的,聽說狄南堂的傷勢頗重,尚需靜養,只好丟下狄阿鳥三人,相繼告辭。龍琉姝也沒能代自己的父親進去問聲好,見阿姑在,就留下來說話。不大會兒花流霜回來,老遠就呼她:「這不是琉姝大侄女嗎?!和阿鳥一起回來的?!」 龍琉姝看到她,就想起狄阿鳥的斑斑劣跡,告狀說:「阿鳥阿媽。狄阿鳥受了傷,他往外跑,好幾天都不回營地,把我阿爸氣得半死。他還吃生肉,說他阿爸天天讓他吃……」她嗚哩哇啦嚷了好大一陣,說:「他屁股也被人射傷了,捂著屁股回來的!」 花流霜往裡面瞟了一眼,漫不經心地說:「噢。是嗎?!你阿爸沒有好好管管?這孩子就是這點不好,跟人打個架吧,吃了虧也不敢回來說,都是往外跑。你先回家吧。我好好問問他,啊?!」 龍藍采想著自家的小孩跟著自己哥哥出去打獵,家裡大人個個放心,卻不是受傷就被人射屁股,也感到格外氣堵,歪著頭責問:「你阿爸就看著他被人欺負?!」 龍琉姝不敢說怎麼回事,心裡既大為後悔又為阿爸委屈,奮起嗓門嚷:「我阿爸疼他疼得要死,差點把他當兒子養。可他強得很,倔起來就走,也不肯跟人說。」 龍藍採回轉過身,粗手大腳地亂動器物,藉以表示自己的十二分不快,繼而,她冷言冷語地說:「你阿爸要是真疼他,把他當成兒子養,人家敢碰他一指頭麼?!去。去。回你家去。少在這兒煩人。」 龍琉姝正要和她吵架,已經被花流霜揣住手掌,摶團來暖和。 花流霜嚷龍藍采說:「你看看你,這侄女還瞎話不成?」龍藍采依然沒好氣,盲目大嚷:「仨孩子剛剛才進去。這都在眼跟前,我說問就問!是瞎話是實話問了還不知道?!你回去給你阿爸說,就說是你阿姑說的,要他趕快把射阿鳥的那野孩子逮出來!」 花流霜用下巴往屋裡一揚,說:「他那兒子不像話得很,哪次不把人氣死?!上一回你也在。好啦。好啦。侄女大老遠的回來,冷不冷,累不累,你都不問一問呀。」說完扯了龍琉姝嚷:「你看這手冰冷、冰冷的!」 龍琉姝被她洋溢的熱情打動,不知不覺隨她來到隔壁。 花流霜回過頭來,在龍琉姝的頭上左右挑揀,笑吟吟地拍了她的手背大讚:「哎呀。這幾天不見,都出落得跟花兒一樣。」 龍琉姝都快被她誇紅臉,再看她回身選出好幾樣精緻絕倫的首飾,一邊留心地瞥眼,一邊推辭說:「阿姑。我好多首飾呢。」花流霜嗔道:「多了就嫌棄阿姑的啦?!」 她把一付二龍戲珠的扁方放到龍琉姝面前,笑道:「我給你帶上這個,你比著鏡兒看看?!」龍琉姝不等她戴,已經被幾顆光芒四散的大珠和兩尾剔透的瑪瑙色游龍吸引住眼神,不由自主地張大眸子,瞳孔幾乎被可碼映滿,連聲讚歎說:「太漂亮啦。」 花流霜把她拉到銀鏡跟前,戴上讓她自己看,而後再拿出一枚淺桃色的榮華簪,那是晶潤美玉雕琢而成,從外到內,一瓣一瓣,白裡漸紅,越發透紅,直到花蕊收縮成絕美桃紅,間雜以五色珠寶,璀璨奪目,奪盡桃艷而更增潤澤。 龍琉姝一看就覺得是無價之寶。 她心口怦怦直跳,連聲問:「阿姑。你怎麼有這麼美麗的榮華簪?!」 花流霜笑道:「怎麼?!阿姑就不能有兩件好東西啦?!給你說呀,你甭看你姑父不動生色,那心裡的花花腸子多著呢。當初他家裡不就這幾間破房子,開口向我求婚。我那是打心眼裡看不上,告訴他說:除非你找件稀世珍寶給我。誰知人家第二天就抱著個舊木盒子上門了,當時說是什麼傳家寶,不知道從哪一輩傳下來的,還一定要傳什麼嫡系正室。滿屋子的姑娘都哄哄大笑,拿知一打開,就這艷顫顫的顏色,當時迷昏了一大片。我就不知道怎麼就給答應了——」 龍琉姝大吃一驚,問:「這原來是阿鳥家的傳家寶啊?!」 她連忙說:「你當時也不認得他阿爸,萬一他就光有這一件寶貝呢……」 花流霜笑道:「後來我也這麼想,那是後悔也來不及?!可別說,這他阿爸還真不是咱女人能看得準的,你說是不是?!」 她拍掉龍琉姝要摘花兒的手指頭,嚷道:「遲早也是你的呀?!我當年一點也不瞭解他阿爸,不能跟你比呀。你和阿鳥青梅竹馬,應該知道他這孩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將來長大會不會對你體貼……」 她笑吟吟地插了龍琉姝一頭珠翠。龍琉姝也因為自幼抱貴,沒拒之門外的誠意和習慣,對著銀鏡撓首弄姿。 正高興著,龍藍采送了一大碗熱奶茶,悶聲看著,責怪花流霜說:「你哪來這麼多首飾,看把她給慣的?!」她瞪了樂滋滋的龍琉姝好幾眼,說:「我剛問過阿鳥啦。他還真是不肯說。一開始跪著,我嚷兩句,他阿爸饒了他。他就屁股朝天地趴著。大小兩人嚼著耳朵不知說啥。」 他倆送走龍琉姝,回到屋裡看狄阿鳥。狄阿孝和花落開也已經被打發不見,只有父子兩個說話。她們不動生色地站住,只聽到狄南堂呵責道:「把你放到牢裡是我的疏忽……既然你那麼喜歡放牧,甘願不務正業,阿爸是不會留下任何財產給你的。你養好傷之後,就去放牧吧。」 花流霜和龍藍采都格外吃驚。 花流霜剛還為狄阿鳥花費巨萬,不由暗暗蹙眉,懷疑他在嚇唬阿鳥。龍藍采卻無故激動,大吼道:「他可是你唯一的兒子?!」 狄南堂笑道:「他自己願意。他自己願意的事,你們說不也沒有用?!」狄阿鳥心懷疑竇,嘴巴不自然地伸長,卻並不作遲疑,連連說:「好男不吃阿爸家。說話算話。」狄南堂看得他一眼,輕輕地敲著炕沿嚷:「光說話算話不行,還得立下字據!」 花流霜越來越確定他父子之間的話題嚴肅,冷冷地說:「你瘋了!你養兒子讓他去放羊?!」狄南堂沉沉一笑,說:「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就像是惡狗棄家,虎大別逐。他既然願意做個頂天立地的巴特爾。他父親只好成全他。」 花流霜仍然不大相信,只好跟著往下嚷:「阿鳥。你要真去放牧?!」 她黑著臉威嚇說:「咱可先說好。家裡的人不允許帶走半個。吃不飽飯也不能回家磨蹭,娶不上媳婦要自己去搶,挨了刀,屁股再釘箭,也沒人管。」 狄阿鳥覺得自己的決心有必要越過所有的刁難,大叫道:「一言為定!」 狄南堂先打破僵局,緩緩地說:「老余是不能跟他挨餓——看看他先生跟不跟他走,還有誰?」狄阿鳥補充說:「晚容阿姐。我阿妹。」花流霜破壞說:「你阿妹不行。我是捨不得。」她想上片刻,說:「你晚容阿姐也不行。她這麼大個人,總也該張羅婚事吧?!」 狄阿鳥發愁起來,愁眉苦臉地說:「先生年齡大啦!也光知道吃,不能沒有個下夜的吧?!」龍藍采看他被阿爸、阿媽整治到這份上,不由吞笑半聲,落井下石說:「看你想得美的噢。還是先等你搶住婆娘再說吧?!」 狄阿鳥大叫說:「我有婆娘的呀。」他嚷到一半,想那龍琉姝下半夜起來看羊圈,非把羊全放給偷羊的狼呀,獸呀的不可,只好忍氣吞聲,說:「我去買奴隸。」花流霜把雪亮的手掌攤出來,問:「你的錢呢。」 狄阿鳥頓時想了起來,大聲嚷道:「是呀。我掙的錢呢?!」 狄南堂說:「你的錢被你老子要啦。你老子生你養你,供你吃穿——」他想這樣的逼迫確實有點兒過分,說不準要把阿鳥逼哭,用力往裡看去說:「怎麼?!害怕啦?!」 狄阿鳥失落地摳被角,轉著腦袋,用啞啞的聲音說:「總要給我一些吧。」 花流霜脫口大叫:「就是不給,你還從家裡搶啊?!」 狄南堂抬頭看看花流霜,安慰說:「放心吧。阿爸會給你一些的。咱現在不講它,等你傷好了再說,到時人家也不能說阿爸沒給你機會,是不是?!」 uu書盟 uUTXT.Com 詮文字阪越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三十六節 字數:5427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三十六節 狄阿鳥精神低迷,因而太憋氣而側轉蜷縮,只好面朝牆壁。 牆壁顏色單調,再和阿爸、阿媽說會話兒,他就不知不覺地睡著,睡了不大會兒,感到郎中掂自己起來檢查,胡亂配合一番,閉著眼睛啃吃了些東西,換換姿勢,再次睡過去,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好像聽到龍青雲阿舅的說話聲。 他情不自禁地翻了身,因為碰到屁股,不由「哎呀」地疼哼,定定眼睛,當真是龍青雲阿舅,迷迷糊糊地嚷道:「阿舅。」 龍青雲朝狄南堂看了一眼,笑吟吟地湊過面孔,哄他說:「阿鳥。是誰把你射傷的?!那天又是怎麼受的傷?!怎麼肯跟你阿爸講,不肯給我講?!快講來,讓阿舅為你出出氣——」狄阿鳥用一半屁股坐起來,枕著牆壁,憨憨抓腮,啞聲說:「我要是殺了人,你別治我的罪,好不好?!」 狄南堂解釋說:「人家射他的屁股,他也射人家,夜裡黑嘛,他也不知道把別人射成什麼樣……他不是今天惹事,就是明天生非,我真該狠狠心,好好讓斷事千戶審審他!」 龍青雲嚴肅地說:「孩子不是大人,你也要改改自己的內嚴外寬啦,否則再出上回那樣的事兒,你後悔也來不及——」 狄南堂不覺笑了笑,歎道:「人都說君子抱子不抱孫,這也是我嬌慣的,而今他也不小了,卻依然頑劣成性,做事沒頭沒腦,拿去問罪我又不捨得,如此下去怎麼得了?!不講他啦,還是說些正事吧,你坐下聽聽我給說說吳隆起的建議。」 龍青雲拉了個竹色胡凳坐於炕頭,發覺狄南堂拿著自己給他的紙張坐起身來,連忙去扶。狄南堂擺了擺手,說道:「吳隆起的條案過多地借鑒於中原朝廷,建城、開郡縣、開山取用、獎勵農耕、賤商、律法均有不妥之處,建城,引水,工程浩大,靡費巨大,借朝廷的手來完成,朝廷豈會白白答應?!」 「賤商也不可取。我地產皮革,牲畜,山貨,卻缺少鹽,茶,且土產不足,尚須仰賴與天朝通商,以補民用,需重商,藉以輻射草原各族,方為興盛之根本。」 狄阿鳥迷迷糊糊地聽著,心裡越來越渾,再醒來聽清最後面的一句話,頓時來了興頭,嘎嘎敲牙,哈哈大笑說:「經商原來是根本呀?!」狄南堂怪他哇哇亂叫,嚷道:「閉上你的烏鴉嘴。」 他看狄阿鳥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四處打轉,歉意笑道:「這小犬是真睡醒啦!」龍青雲也怪狄阿鳥打攪,連連說:「經商是根本?!是不是在說,我們可以用銅、鐵、鹽、茶、糧食控制周圍部族?那開山?!」狄阿鳥卻為自己的放牧財源高興,自顧掰著手指頭,自言自語說:「銅、鐵、鹽、茶、糧食。」他問:「布匹呢。馬匹呢。皮毛呢?」狄南堂只好再次讓他閉嘴,而後方說:「侵犯林中百姓的利益,為時過早。若獎勵通商,收以適當稅金,則商人必然雲集。往幾條山中通道山谷處設催辦,督拿不法,則一但商路暢行,商人來往,部民必樂意移居,以便交換,再編未晚……」他說:「關鍵問題還是游食者太多。從而也不能使用過於嚴苛,過於複雜的律法。」 龍青雲說:「所以我打算讓朝廷設郡,移民墾殖,進一步影響游食者,使他們固定下來。」 狄南堂笑道:「你是想藉以侵吞吧?!」 龍青雲奸笑數聲,說:「大朝想要我的地,我想要他的民,一拍即和,就你不答應。你也得想想,你們西鎮人和我們雪陀族人數年前發誓通好,而今已經婚配數代,血管不也全是我東夷家的血?!」 狄阿鳥低下頭瞅瞅血管,兩眼亂覷一陣,抬頭傻笑道:「反正都是紅的。」 狄南堂問:「你想過沒有。你們正在你情我願地促成一場沒有是非的戰爭?!朝廷是泱泱大邦,而你只是一個小部首領,到最後必然是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受盡屈辱,你明白嗎?!」 狄阿鳥一下被父親嚴厲的口氣驚到,不由打了個寒蟬,連忙爬起來,瘸瘸往外跑,嚷道:「我出去玩。」 他一溜躂,溜躂到段晚容家,發覺段晚容家酒肉噴香,來到許多客人,當院還有一條年輕的後生「崩、崩」劈柴,每次都用吐沫噴手,而後掄起鎯頭對著面前墊高的木頭就是一下,待木頭從中裂開,用腳把那木頭踢開。 狄阿鳥發覺這阿哥劈柴手法無比純熟,遠遠觀摩,見得段晚容阿奶戲鬧兩句,鑽進柴房就揪吃的,竟見到雨蝶、段晚容兩個,雨蝶竟是陪著段晚容坐在一起,大聲笑說:「外面那個憨石頭肯定是阿奶給阿姐招徠的男人——」 他問余阿蝶:「你說是不是?」余阿蝶沒有吭聲。段晚容哭了出來,起來就沖狄阿鳥一腳,紅著兩隻眼睛嚷:「誰讓你到我家來的?!滾蛋!」 余阿蝶愣愣地站著,連忙說:「我們是來找你的,被她阿奶拉來……」她吭咳哼嘿了半天,一雙柔目裡的光亮彎彎扭扭。狄阿鳥沒有碰到過,只好退出來,連連說:「好!走就走!再也不到你家來……」 他吞吃偷來的牛肚,瘸拐著往外走,聽到段晚容的阿奶喊自己,扭頭站住,滿臉興奮地搽了「八」字手,找準劈柴後生,含糊大叫:「阿哥,你媳婦太過分啦,你娶回家前,一定要多揍她。」 段晚容實在不想狄阿鳥會如此幸災樂禍,竟從柴房追出來。 狄阿鳥扒長眼角,耷拉著舌頭逃躥,還是被逮到,只好捂著屁股打轉,求饒說:「阿姐。阿姐。我受了傷的,不經打——」段晚容拽著他的衣裳甩兩甩,哽咽道:「你就這麼想讓我嫁人?!晚上困了,不許再趴我身上?!」 狄阿鳥把手指頭加上也不知道這是啥邏輯,繃尖嘴巴嚷:「你也不是沒有過。你。你太沒道理啦。」段晚容說:「你說的。我要嫁人了呀。」狄阿鳥「噢」了一聲,低著頭說:「那好吧。」他扭過頭翻上雪坎,心裡也無比失落,直到發覺余阿蝶走在自己身邊,方似有補償地問:「阿蝶呀阿蝶。你跟我一起去放牧吧?!」 余阿蝶大吃一驚,問:「你真的要去放牧呀!」 狄阿鳥故作輕鬆地哼著歌兒,不時打打口哨。他本想扯著余阿蝶的手掌繞一大圈,不想段晚容趕來把余阿蝶強行扯走,只好回過頭,歪著頭看著一前一後飛走的兩個少女,一本正經地歎氣:「女人要嫁人的時候,性情就會大變。哎~?!她不會是重色輕我吧?!太過分!!」 他以十二分遇人不淑的壞心情往家邁步,覺得傷口越來越疼,進了屋找疼愛自己的阿媽幫自己看看,喊了兩聲喊不到,就自己鬆了鬆褲帶,提溜著扭頭往後看,連連轉圈卻怎麼也看不到…… 龍藍采趕出來,強行幫他看兩眼,低聲叮囑:「你到裡面去,看那倆中原人和你阿爸說什麼?!」 狄阿鳥沒留意外面車和隨從變樣,尚不知道龍青雲已走,聽她這麼說,提著褲帶往屋裡跑,進去不跟任何人打招呼,逕直爬上炕,跪趴到阿爸身上看對面倆個據小几而坐的中原使臣。 兩位使臣見到他都有點兒吃驚,慌忙客氣道:「原來這位公子是狄嶺的兒子啊!」 狄阿鳥推出一個巴掌,大大方方地說:「免禮。免禮。」 他爬到阿爸耳朵邊,低聲說:「刺客用弩機嫁禍他倆,他倆肯定沒有這麼大的膽子!」狄南堂笑著把他的話說給客人知道:「犬子說刺客用弩是為了嫁禍你們。哈哈。」方白也笑了,就勢問道:「是誰嫁禍給我們呢?」 狄南堂收斂笑意,不快地說:「想必兩位大人都知道疏不間親吧?!」 方白訥訥地收住唇舌,繼而笑道:「狄嶺責備的是。我二人今日見得狄嶺身體康健,心裡很是高興,一時失言,請不要見怪。」繼而說:「這也是我二人拿頂主張,決定把一筆大買賣雙手奉上。」狄南堂說:「還是馬兒的事吧?!一千匹。賒賬三百石,現款二百五十石。建不建郡,我也只是提個建議……你們聽也罷,不聽也罷,但還是要答應我的一點兒條件。」 楊達貴連聲說:「答應。當然答應。」 狄阿鳥好奇地問:「什麼條件?!」 狄南堂瞪了他一眼,怒道:「小孩子沒有不插嘴的。」 狄阿鳥只好閉嘴。 方白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說:「我把這個價錢說給了龍嶺,龍嶺可是按賒賬二百五十石哦?!」 狄南堂臉上的笑容和客氣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盡量禮貌地說:「我以此價給朝廷馬匹,那是我對朝廷的一點心意,你們卻來回壓價,自作聰明,盡失風度?!」 他判斷說:「你們讓龍嶺知道我給出的馬價?!你們如此撥弄是非。他只會提價,不會掉價,更不會以二百五十石賒賬給你們。很抱歉。我們買賣到此為止!」 方白臉色大變,聲音不禁有點兒顫抖,大聲說:「為什麼?!你怕他?」 狄南堂冷笑說:「朝廷官購馬要高於馬市價格二倍或兩倍以上。我顧及各族各部的利益,本以為二百五十石的價格給你們一千匹,不至於動搖馬市,損害邊民利益。你們可好?!你們卻拿著我給出的馬價到處招搖壓價,你們是在為朝廷辦事嗎?!朝廷就是要你們壓搾邊民嗎?!對不起了。送客。」 楊達貴連忙道歉說:「鄙生不知曲委,以後再不敢做這樣的蠢事!」 狄南堂歎道:「你們既然要到龍嶺給出的價格,潢東再不會低於此價出賣馬匹——誰敢?!二位使臣請回吧。」方白牽強一笑,大聲說:「三百五十石。」狄南堂搖了搖頭,只是說:「二位使臣請回。」 狄阿鳥有點同情地看過去,心說:「自作自受了吧?!」 在他的注視下,那倜儻的方白略微晃了一晃,整張臉孔忽而扭成一團,卻再次展開,笑著說:「有朝廷關照,你怕什麼?!只要你答應,不是有條件的嗎?!保證捐官安置,有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狄南堂仍是說:「兩位不要多費口舌,且不要把我捐官的意思給透露出去,回去吧。」 ※※※ 方白和楊達貴出來,都是渾身發冷,被風雪一撲,是站也站不穩。不聲不響地上了車。楊達貴痛心地說:「到底也不知道是壓價把他壓毛掉,還是他忌憚龍青雲,你看看我們把這事辦的?!唉呀!」 方白閉著眼睛,一味低叫:「小人。卑鄙無恥的小人。」 道路旁突然有人呼喊,兩人聽著熟悉,連忙叫車伕停下,掀簾見是田晏風,慌忙把他迎進車裡,捂坐說:「你這是去哪?!」田晏風說:「我剛知道狄嶺遇刺的事。這不要過去看看?!你們。從他那兒剛回來吧?!」方白懶洋洋地說:「沒錯。剛剛碰了一鼻子灰。」 田晏風吃驚問他來由。楊達貴也不瞞他,講明鉅細,苦笑道:「他就這樣變了卦。」田晏風恨恨道:「你們呀。這就叫做自作自受。讓我怎麼說好呢?!」方白冷笑道:「就這還想讓我們替他捐個官,享個榮華富貴,天底下有這樣的小人嗎?!」 田晏風不敢相信地望著他,突然罵道:「你混蛋。」 方白怏怏一悚,斂容說:「白老先生。你這是怎麼回事?!我還說錯了嗎?!天底下有這麼便宜的事嗎?他以為上邦的官就那麼不值錢?!買官賣官的事,也就是這兩年,國庫虧空——」 田晏風有點發抖,他指了指方白,罵道:「孺子!他這是想回國。你的什麼榮華富貴,人家還不放在眼裡?!你呀。你呀。你知道嗎。他的牛羊馬匹不計其數,善戰兒郎數不剩數,光是受之恩惠的百姓就數以萬計,他要回國,這意味著什麼?!」 他回過頭,一把抓住楊達貴的手,嚷道:「他要什麼榮華富貴?!他數年來為龍嶺闢地千里,可謂戰無不勝……他想要什麼樣的富貴沒有?!」 方白說:「這些我們都知道。那他也不過是龍青雲的走狗而已,功高震主,前往朝廷,亦是祛災避禍,藉以保全。朝廷若予以收留,豈不是大大開罪東夷?!所謂疏不間親,朝廷怎好插手呢?!」 田晏風望著他,不敢相信地說:「我看錯你了!」 他起身說:「告辭。」 楊達貴連忙拉住他,賠笑道:「白老先生。你可別跟他一般見識。事都壞在他身上。你是說,狄嶺是要率眾歸國呢,還是孤身回國?!」田晏風說:「龍嶺對他有大恩,他萬不會率眾歸國。」楊達貴說:「他一個人回國,何以使先生如此欣慰?」 田晏風冷笑道:「他回國不就成了朝廷的臣子?!龍嶺豈不忌憚三分?!東北邊疆起碼也要安穩數十年。若朝廷再肯授以重用,使之操持錢糧,則天下富足,使之領兵,則四海昇平,使之總領百官,則有盛世乾坤——」 方白哈哈大笑。田晏風冷視亦笑。楊達貴則左右觀望不得不跟著笑。 三人笑盡,方白說:「光是他戲耍我二人的手段,和伸手要官的厚臉皮——!我承認他有梟雄之風,然可視我神州無人乎?!」 田晏風歎道:「朝廷士子皆自恃有加,是為邦驕,邦之驕十倍於人之驕,則必有大禍、大衰。」 說完起身下車,揚長而走。 優憂書猛 UuTxt。COm 銓汶字扳越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三十七節 字數:4596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三十七節 狄阿鳥年齡雖然還小,卻也不敢肆無忌憚。 他拜託了幾位同窗,經一番的周折,打聽出葉赫完虎臣的死活,方知葉赫完虎臣和牙豬兒得到一戶人家的救助,回到家裡。 兩人的恩怨逐漸走到明處,一般人還有些鬧不清的細微地方,狄南堂卻從狄阿鳥口中得知,他連忙派人攜帶禮品到葉赫家,一是要問一問葉赫完虎臣的情況,二是想在大人和大人之間,孩子和孩子之間交換看法。 此行旨在化解兩個孩子惹起來的事端,避免一場仇殺,但很可惜,葉赫完虎臣心裡又恨又怕,找到自己的父親編造謊言,說卑鄙無恥的狄阿鳥和他的兩兄弟群毆自己,要將自己殺死。 葉赫完虎臣的父親葉赫楞泰是韋陀葉赫部的首領,著名的「巴特爾」,當年率部來投龍百川時,帶著十三騎從北作戰,俘虜一名叫完虎臣的俘虜,以此給自己剛剛出生的兒子命名,想及自己的威名和兒子差點喪失的性命,眈眈視住來人:「孩子們也有自己的馬刀和兄弟,應該自己決定自己的恩怨!」 話傳回來,狄南堂良久沒有吭聲,而後叮囑狄阿鳥說:「你近來不要單獨出去玩兒,有什麼事回來給阿爸講,讓事情慢慢地淡下去吧。」 狄阿鳥知道葉赫完虎臣有許多的兄弟,堂兄堂弟,表兄弟,招來新朋、舊友,請客吃飯,以應付葉赫家的尋仇,因為巨大的開支預算砸鍋賣鐵,籌錢籌到興頭上,瞄準剛剛回來的三叔,提一雙舊時的兒童靴訛狄阿田,只訛出來一雙繡金靴…… 狄阿鳥眼看花流霜不管自己傷好沒好,整日教訓,威逼,利誘,討價還價,以一天一枚銀幣的上學費虛以委蛇,從此卻顯得格外膽小,每次一出門,就用嘴巴叼著骨塤,見到風吹草動就吹一吹塤,把段晚容和狄阿孝他們吹來身邊;時而還扯一根繩,另一頭拴在「雪地虎」的脖子上。 他阿媽看狄阿鳥不提放牧的事,時常把一句「長大了」掛在嘴邊。 狄南堂也覺得這樣挺好,聽說狄南齊說己家受了雪災,滿圈牛羊凍死,暫時把放在兒子身上的視線收回。 往年有了災情,家裡都是要利用商網,把凍結的板肉送到南方換些糧食、布帛和羊羔,目前離關內的新年還有一個多月,家臣們建議增劃傾銷、採購的城邑,減少陷入一場艱難的戰爭,從而內斂糧食之朝廷的注意。 他們還不知道龍青雲已經向狄南堂透露出對東夏黨那的戰爭,兼顧著好幾支友善的黨那部族,把一張地圖抬到狄南堂面前,點指那些人口眾多,城邑相連的地區,將比打仗還複雜的方案提出來。 屋裡掛著的銅燈口含膏脂上撲簌,燒出不少黑煙。 狄南堂看著精幹的家臣們,心緒走得很遠……坐在一旁的狄南齊歪著身子,把著一把短刀切了塊肉吃,望一望兄長,起身執一桿,點住幾個沖、繁、要城,說:「分別運送沒有什麼餘地,耗費大,一旦出不了手,來回運輸不說,時間趕不及,我們可以向打仗一樣,把板肉第一時間有利的城市囤積,僱傭當地人往周圍的城邑輸送。購糧購物也應該這麼幹,先在中原囤積,然後再進出!」 狄南堂在他們的期待中,緩緩地說:「把想法整理好,送到龍嶺那兒?!」 家臣們都感到意外。狄南齊忍不住笑了起來,前後看了一遭,方說:「和他搭伙就是分錢的事,阿哥怎麼讓他說了算?!」 狄南堂道:「他說了不算誰說了算?!」 他面色嚴厲地斥責:「該我們自己準備的,自己繼續準備,其它的交給龍嶺和老二,另外,且不要走漏風聲,也不要開口答應人家什麼?!」 大伙心頭疑雲密佈,正要追問,被闖進來的巴牙打攪到。 進來的巴牙神色不妙地稟報:「學堂來了好幾個先生,急著要見您呢——」 說話間,有人在外頭大喊:「狄南堂你出來,和誰打仗那是你們大人的事,怎麼讓自己的兒子出頭露面?!」狄南齊聽得大怒,三步並作兩步出去,看到一個老先生扎腰大喊,花流霜急急至遠處來,正和他說話,大聲說:「你這老人怎麼回事?!」後面出來的狄南堂制止他,說:「這位是田先生,阿鳥的老師——」 他走下來時發現花流霜、龍藍采帶著段晚容大老遠走來,臉色也有點兒不對勁。 花流霜不等靠近了狄南堂,老遠開口:「你都不知道你兒子幹了些什麼?!」 田晏風也是被人攔下來生急,心裡並不覺得責任在狄南堂,爭先告狀說:「你兒子和別人打了架,出錢慫恿起學堂裡的孩子們復仇?!」 原來事因是因為狄阿鳥突然懸賞了葉赫家雞雞而起! 田晏風越說越激,條理卻相當清晰,幾句話描述下來,苦惱地說:「他足足出了兩千匹馬,五十匹馬可以雇百兵作戰,兩千匹馬意味著什麼?!無獨有偶,狄阿鳥的三叔帶領一支幾十人的騎兵回來,把廊廄拴了個滿,學生們得到暗示,都跟著跑,課也不上。我是到現在也找不到幾個領頭的?!」 狄南堂驚然動容,深吸了一口氣,第一個反應是找到狄阿鳥,向葉赫家的人澄清,不然看這已經造出來的事態,肯定是要打仗的,這就扭過頭,要和花流霜說兩句話,一看,狄南齊笑得正開懷,邊胡都乍蓬著,不由怒道:「你可是他三叔,你看看你?!」 花流霜心裡也哭笑不得,高聲說:「你兒子。你沖別人發什麼火?!」 狄南齊笑著給兩邊的人擺手,嚷道:「你們快去找吧。免得他把人家的雞雞買完。」十來人一瀉而散。狄南堂連忙把他們喊住,問段晚容:「那兔崽子呢?!」 段婉容說:「我回來找他阿媽,就見他和十來多個人一起走了,說是到哪兒找薩滿……」狄南堂打斷說:「他們找不來薩滿。」段晚容說:「說是找來法器就行就行。」正說著,幾人騎著馬,踏雪過來,老遠大喊:「龍嶺請狄嶺帶著阿鳥寶特,過去一趟。」 幾個人想不到龍青雲都能聽說,一時都不吭聲,光歎氣。 狄南堂沉吟片刻,說:「他阿媽。你趕快找到那兔崽子。老三哪也別去。要是真要出事,葉赫家的人第一個衝我們家來!」大伙還都有點吃不透,卻也要趕著分工。田晏風見狄南堂拉了匹馬,跨著腿追在身後,連連問:「你的意思是說,葉赫家要當真?!他們不會和孩子一般見識吧?!」 狄南堂苦笑說:「像是孩子的戲言嗎?」 誰也說不準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田晏風把心都揉在一群孩子身上,因為太不牢固,幾乎無鎮定而言,一邊走一邊說:「是呀!孩子們在一起什麼事幹不出來?!」狄南堂歎道:「一旦真敢下手,身後的大人眼看結了仇,就要不得不一不做二不休,一齊出兵剪滅葉赫家。事情太急,我還是先走一步,到龍嶺那裡。」 田晏風看看先生們的兩條腿,再看看幾名騎士,連忙擺一擺手,催促說:「那你們趕快去吧。」他收不住腳一樣走了十來多步,突然想起個人來,回頭直奔了王本家。 花流霜卻去找龍沙獾,她聽說龍沙獾被龍青雲叫去,想龍沙獾為人穩重,想必也不會縱容狄阿鳥,就給龍沙獾的阿媽說了一聲,回頭到別人家找。 她不怕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不怕葉赫家醒悟過來打擊報復,就怕人家先一步把狄阿鳥揪出來,一路找過,恨不得把老鼠洞都翻起來。 但狄阿鳥和他的好幾個同學就是不見蹤跡,好些家長跟著著急。 他們一同尋找,在街中心看到一張募兵榜,用包藥材的大開皮紙寫著:「茲有葉赫氏之子卑而忘義,父縱之若狗,更添無道,天欲降罪,將伐之,以募二、三子,概予厚利,勝則增遺以葉赫家巨資,速從來。」 底下寫了地址和一大串的名單。 出來尋找的大多是些阿媽,和那些經過的人因為識字少,等認字的讀來,聽下面的一大串名單以等等結尾,連忙去募兵的地址揪。 到了募兵的地方,已經有人打了起來。家長們一聽一方是葉赫家,頭腦就發懵,覺得葉赫家是來抓孩子的,血都往頭上湧,二話不說回去調人。花流霜也懵了一會兒,發覺這兒只有大人根本沒小孩,感到古怪。 不過既然和葉赫家結了仇,她自然不揭破,就跟著一群紅臉壯婦追討自己家的孩子。 葉赫家是聽說一幫小孩募兵,撲來找他們的。而事實上,坐在這兒募兵南去的都是大人。主家也接到了兩個小孩說葉赫家不許他們搶生意的話,怒氣沖沖,嚴陣以待,說打起來就打起來。 人突然跟瘋了一樣,葉赫家的人見勢不妙,往家裡逃,衝到葉赫楞泰面前。 葉赫楞泰正在和龍寶法吵鬧。 龍寶法和葉赫家有交情,是被幾個孩子求來說和的,聽說狄阿鳥家的兵馬殺過來,把宅院都包圍了個結實,不敢相信地衝出去,大吼說:「這怎麼可能?!」 葉赫楞泰提一把馬刀,咆哮道:「現在你相信了吧?!我……」 他聽到洶洶的人勢,知道人來了很多,連忙讓奴隸們守好門戶,設法送出消息,一邊從外面調兵,一邊向龍青雲求救。 來葉赫家的人越來越多,急急上來的三、五騎兵都舉著馬刀,怒聲要葉赫楞泰出來。葉赫楞泰也是火爆脾氣,眼看碰碰的打門聲,臉都搐成一朵趴地下的稀牛糞花,他蹦跳,嘶吼,痛罵,卻還是有些理智的。 龍寶法代替他出來,只見惱恨葉赫家無故找事的大漢和因擔心自家的孩子而失去理智的家長幾乎包圍了半個院子,後面還有人騎著馬,聲勢洶洶地趕過來,大叫說:「你們幹什麼?!你們都是哪家的?!」 有人認識他,吆喝說:「他不是葉赫家的人,快讓葉赫家的人滾出來。」 離葉赫家不遠的房頂上趴著幾個少年看得精彩,很快有人溜了下去,鑽進屋子。屋子裡面鬧浪滔天,全是些孩子。他們聽看風的告訴說:「葉赫家肯定要完蛋」,振奮激動地尖叫起來。胳膊受傷,吊在胸前的龍血叱責他們說:「別喊。別喊。千萬不能讓大人們聽到?!」有人立刻附和說:「等葉赫家滅亡了,我們再出來。」 狄阿鳥在最裡面坐,不停撓腦後勺,眼看周圍放著一雙雙敬佩的眼睛,自言自語地說服自己,說:「葉赫完虎臣自找的。」 葉赫家門前炸亂開來,龍寶法腦袋裡全是稀泥,左右和他們爭執,卻被龍血的叔伯攔到一邊去。 眼看憤怒的人群要衝破葉赫家的大門,和葉赫家的人刀兵相見,馳騁來一騎,大叫說:「龍嶺有令,請你們勿要妄動。」 龍寶法總算舒了一口氣,眼看得了機會,連忙給龍血家的人解釋:「龍血是受了些傷,可都是孩子和孩子們的事,你們這是要幹什麼吧?!」 很快狄南堂和龍青雲帶著龍沙獾趕過來,經過人群讓開的道路,來到葉赫家的門口。房頂的少年看得清楚,回屋告訴狄阿鳥:「不好,龍嶺來了,你阿爸也來了。」狄阿鳥出來爬房,到了房頂一看,腦袋一耷拉,說:「完了。功虧一簣。」 憂浟書萌 UUtxT。coM 全紋吇扳閱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三十八節 字數:4790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三十八節 狄阿鳥家被他父親的沉默籠罩,也只有他三叔狄南齊笑吟吟地坐在一旁看,三兄弟都並排跪在跟前講述事情的經過,眼珠子跟小麻雀一樣不安亂動。 葉赫完虎臣傷很重,靠自己報復狄阿鳥遙遙無期,有父親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很快拉起來一幫孩子,甚至找到奴隸家的孩子,發出四、五把小匕首! 雙方在學堂外干第一架。 當時葉赫家的孩子們剛剛把狄阿鳥圍起來,許多少年從四面八方上來,痛打來學堂挑釁的他們。 葉赫家一方大多不上學,實力上雖不佔上風,卻沒有穩定的活動地。 他們醒悟過來,等替狄阿鳥出手,多管閒事的少年落單再報復,就連龍沙獾,都被幾個裹得嚴實的少年襲擊,而後,龍血還受了傷。 幾個要好的少年堵住一個和葉赫完虎臣關係密切的傢伙,證實葉赫完虎臣說狄阿鳥就是倚仗著龍沙獾和龍血,弄傷他倆,讓他們一時去不了學堂,再出錢搞死狄阿鳥。 狄阿鳥眼看樹欲靜而風不止,對方旨在買兇殺人,什麼話也沒有說,和幾個鼻青臉腫、哇哇叫囂的少年當眾發動同窗,搞了一出借刀殺人。 他們造起來荒唐的事,躲起來藏匿,讓絲毫也不知情的龍寶法去為打架打大了的孩子和解,回頭換掉大街上商隊募兵的募兵書,一邊讓田老先生,各位家長知道,一邊借和葉赫家有交情的龍寶法讓葉赫家過去攆散募兵的少年,一邊等他們出門,回頭通知商隊說,葉赫家的人要來滋事! 狄阿鳥硬著頭皮講理:「我也沒有辦法。葉赫完虎臣先要來殺我的,屢教不改,萬一他先擠住我們幾個,把我們殺了呢?!」 狄南堂怒道:「你怎麼不回來說給阿爸?!」 狄阿鳥頂嘴說:「說有什麼用?!他還沒有來殺我,阿爸攻打他,人家笑話,阿爸不攻打他,他殺完了,你兒子也沒了命——」 狄南齊連忙在一旁講情,笑著說:「就是這麼回事,也只有阿鳥能想來辦法,又是借刀殺人,又是連環計……我看呀,葉赫家八輩子也不敢再惹他。」 狄南堂嚴厲地掃了他一眼。長兄如父,狄南齊還真有點怕阿哥,吆喝說:「阿鳥。快給你阿爸認錯吧。」 狄南堂擺了擺手,說:「此子頑劣不堪,難成大器。看他差點惹下大禍,做父親這些年能因為溺愛而太過放任,很慚愧,很失望,今天痛定思痛,準備放他到河坡牧羊,並剝奪繼承家業的資格……」 狄南齊還覺得是氣話,只見阿哥拿出準備好的囑書,放在桌子上,失色道:「阿哥。光是阿鳥逼迫葉赫家的本事,他怎麼就成不了大氣?!」 狄南堂冷冷地說:「老三。你不知道吧,他鬧著不讀書,要到河坡牧羊。那好,我就成全他。」 狄阿鳥酸酸的,說:「我喜歡。」 狄南堂說:「那你喜歡吧,放到你後悔。」 他看狄阿鳥皺著眼想滴眼淚,不由站起來。要走間,狄阿孝大叫:「我也去。」狄南堂扭過頭來,說:「你是你阿爸的兒子,和你阿哥不一樣。」 他回到房子,覺得自己的寶貝兒子正在傷心,難過,不由把指頭放到腦門上揉,感覺花柳霜一臉怒色地闖進來,站到跟前,失笑道:「你已經知道啦?!怎麼?!」 花流霜高聲爭執,說:「你的兒子不成器?!他是哪裡不成器?!他只有十二歲,舉手投足差點滅掉英勇善戰的葉赫氏,這也叫不成器?!你去年怎麼覺得他是你的驕傲?為什麼到了今年,覺得他不成器?!」 狄南堂靜靜地看著她,說:「他必須不成器。」 花流霜不敢相信地問:「這就是你的道理?子承父業是天經地義的事,你怎麼能做這樣的決定?!家業要誰來繼承?!你別忘了,你只有一個兒子。」 狄南堂說:「兄終弟及也是天經地義……」 花流霜怏怏點頭,說:「我明白了。」 狄南堂伸出手去,讓她坐下,說:「我也是為他好,大家都好。」他說:「你知道嗎?!龍嶺提起孩子們的婚姻時,我真想開口拒絕。」 花流霜冷靜下來,卻還帶著譏諷說:「為什麼?!」 狄南堂說:「孩子的婚姻沒有你們想的那麼簡單?!齊大非偶你聽說過吧?! 「鄭國的世子不敢娶齊王的女兒,就是因為齊國是大國。一旦兩人成親,齊國凡事皆可干涉鄭國之事,齊姜也可任意凌辱鄭伯,豈是一件好事?!」 花流霜哂道:「你想得古怪,這根本就不是一碼事?!」 狄南堂沉沉地說:「其實都是一碼事,我要真撒手而去,只能兄終弟及,而龍嶺是阿鳥的岳父,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我知道,你就想著讓阿鳥繼承龍嶺的事業,可你也不想一想,阿鳥靠什麼來駕馭龍家這個龐然大物,靠拉來他二叔,進行一場清洗嗎?!龍嶺若真讓大女承父之業,第一個要讓我二弟身首異處……這只是一個假設,其中的複雜程度很難給你說明白。你不會想讓我狠狠心,為了自己的兒子,把老二除掉吧?! 「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不會殺掉自己拉扯出來的弟弟來成全自己的兒子的,而且這麼多年來,我都在為龍嶺效力,他二叔才是這個家的主人,真要下手還未知鹿死誰手。你就不要為阿鳥胡思亂想。他要是平庸點多好?他要是平庸點,可以和他二叔相處,他二叔甚至可以讓他為主,但你看他,他就是個混世魔王,我要為孩子好,就得早早讓他自立。他沒有繼承家業的資格,他二叔才能善待他。」 花流霜忍不住說:「你為他想一個前途吧?!」 狄南堂沉默片刻,說:「朝廷時逢戰亂,我想提前放棄家業,回國效力,博一個封妻蔭子。這樣一來,大家都好,龍嶺失去我這個有利的臂膀,反而要忌憚朝廷,而我家沒有功高震主的一天,龍嶺也不敢向老二下手,老二也不敢猖獗。兩個人相互掣肘,俯命朝廷,可保十年之內,關北無事。十年之後,朝廷騰手拾藩,已經是大勢所趨,兩家皆不敢異動,從而就一藩而世世富貴。」 花流霜知道狄南堂不會輕易決定什麼,決定了就不會改變,只是歎息了兩聲。狄南堂感覺了一下時間,站起來說:「我去看一看他,給他講講大丈夫何患無產的道理。」 ※※※ 狄阿鳥頭天晚上就在收拾自己的零碎,第二天一大早,出去處理一些奢侈品,恰好有集,賣回來兩個大木桶,攪奶棒,套馬桿,左夾右拿,興致勃勃。狄南堂已經讓人弄了十來隻羊,一輛勒勒車,一輛平板車,家裡的人都能聽到羊叫,回頭等著看狄阿鳥的窘相,見他完全不像是一個正常人,都索然無趣。 花流霜卻不知道怎麼的,越是看他憨憨樂樂,越覺得心似刀絞。 狄阿鳥出去選了營址,想起風月是自己先生,不適合勞作,愁起下夜的人來,不禁把眼睛瞄上近來還不會出嫁的段晚容,偷偷一番話說,段晚容不知怎麼回事,迷迷糊糊就給答應了下來。 他們選好營址,回來驅車趕馬,天上還下著大雪,鵝毛般白絮風中滯舞,糊得到處都是,眾人出門去看,只見大街蕭黯,行人稀疏,三人縮頭摟袖,車上雜物皮卷,耷拉得白茸茸的,都暗自傷懷,正要收罷視線,聽到狄阿鳥遠遠唱起《大雪歌》,蕭蕭云: 「大雪生兮自太虛,大雪落兮客寄居。飄飄蕩蕩無窮盡,撲向寒門數載余……」 ※※※ 狄阿鳥的營地小小的,裡面沒留下多少冰雪,居住的暖帳、木屋,旁邊的石頭羊圈,都是狄阿鳥熬在冰雪裡,哈著十數根蘿蔔大小的手指頭布出來,而後蘸些冰渣和雪皮,像是一列白色斑白南瓜。 他有意識地把營地建在河水岸濱,臨近松林覆蓋著的陡峭群山,往西越河一望,圓圓肥肥的原野背脊,浩如馳騁的臘制羚羊、大象,而往東北,則是茂密的原始叢林,迷霧蒸騰,巨大的雪坡撐起巨大的鳥翼,穿透茂密的山林,在營地背後二、三里外駐足,每次打獵經過,聽得風一大,就可以在上面看到野豬大小雪糕團從天而降,最後碰撞著橫在上面的樹木枝梁,碎玉紛飛,聲音像一陣、一陣的脆雷。 狄阿鳥在這裡打獵、持鞭,一晃就是十多天。 前一天夜裡,灰色的陰雲低低地壓在地面上,移動著,待遮蓋整個天空,就會趕來猛烈的大風、大雪。那時只見風追逐著在樹林中飛速盤旋、左躲右閃的雪花,嗚嗚的怒吼著,鬼哭狼嚎,將驚惶不安的森林攪了一夜。 終於到了清晨。風月抱著兩隻粗厚的袖子往東期盼,見狄阿鳥一人、一馬、一狗從樹梢上掛著一輪紅彤彤日頭的東方往家走,連忙伸出胳膊比劃:「你得羊被狼偷了個精光——」狄阿鳥大吃一驚,甩著兩條腿衝到跟前,才知道風月騙自己玩。風月卻振振有詞說:「我只是喊早了兩天,段晚容回了家,營地只剩下咱爺倆,你夜裡出去打獵,留著年邁體衰的老傢伙在風咧雪砸的夜裡守夜,狼不是遲早摸進了你的羊圈,一氣把羊咬死精光?!」 狄阿鳥嚎笑說:「不打獵,吃什麼?!」 冰晶都裹在植被上招搖,放射出光圈,照亮他們前面的木屋。木屋的前半截掛著好幾皮耷拉皮貨。進到裡頭,風月往四周看一看,故作神秘地說:「趕快準備、準備,咱今兒回去。」狄阿鳥第一個反應就是問他:「你回去還是我回去?!」風月猛地一睜眼,樂呵呵地怪他一點兒也不知內情:「你阿爸要給你二娘,不得都回去嗎?!」狄阿鳥提著燜肉盆往小案上猛一頓,激動大嚷:「你看看,他是不是故意趕我出來的?!我才走了幾天,他就娶親,再走幾天,他就有別的兒子啦……」風月笑了一笑,說:「那你賭氣不回去?!」 狄阿鳥霸道地說:「我回去,你不能回,你要給我看家?」 風月橫起眉毛,大聲嗆笑:「憑什麼讓我看家,是你來放羊還是我來放羊?!一起回家。」他說:「別去管這幾隻羊。你阿爸要去打仗,一走幾個月,你阿媽和你二娘肯定三天兩頭給你送東西,要不,咱們帶著羊回去?!」 狄阿鳥吃驚,遲疑說:「窩呢?丟在這兒?」他大聲說:「你不要回去了嘛。你又不是我阿爸的什麼人?!」 「正因為我不是你阿爸的什麼人!」風月笑呵呵地反駁說,「你不回去也是你阿爸的兒子,我不回去那就要受到別人的指責,何況我是大人,不在乎這幾隻羊……」 狄阿鳥氣急敗壞地說:「以後我不給你吃的。」 風月說:「你阿媽、你阿爸給……」狄阿鳥愁了,兩者之間權衡很久,思謀發問:「我阿爸要去哪兒打仗?!」風月咂下嘴唇,闊論道:「黨那各部都有災情,趁著風雪,繞過屯牙,掠擾大朝,要大朝的賞賜,而大朝根本沒有提防……」 狄阿鳥不忿地打斷,一本正經、恨鐵不成鋼地伸出指頭,喊嚷:「不提防?!朝廷就是老不提防!這下可好,以後學會提防了吧?!」 他大大咧咧地說:「打不了幾天嘛。我不回去。你回去告訴我阿爸,就說他想娶媳婦了,就攆兒子出門,永遠也別想要我服氣。」 風月不知道這個「服氣」是不是「原諒」的意思,試探道:「娶親要送禮的,我把你打的毛皮拿回去些?!」 狄阿鳥吼吼大叫:「娶親要送禮?!」 風月等著,發現狄阿鳥亮了眼睛,好生納悶。 狄阿鳥情不自禁地吞著口水,說:「你是大人。你要送。得買。」 優優書萌 uUTxt。cOm 全文字板閱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三十九節 字數:7506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三十九節 狄南堂的離開遠不是狄阿鳥想像的幾天,一走就是好幾個月,還進了中原撻伐燕山賊。轉眼已到了春上,困頓的草原人開始四處掠奪,垂涎中原的肥沃土地產出的富裕財貨,各枝黨那人紛紛聯合,向靖康,向潢東龍青雲部作戰。戰事促使中原朝廷需要一個強勁可靠的盟友,他們也就像上次一樣,將屯牙關外的大小部族調撥給龍青雲節制。龍青雲曾被授以「伯爵」之號,所處在東方,而古代征討不臣的諸侯也稱為伯(霸),龍青雲就自稱為「東伯」,藉以剪除異己。 混亂的戰爭全面爆發。 狄阿鳥卻響應季節的鼓號,在河灘上放養自己所牧之物,十餘隻綿羊,三匹馬,冬天套來的兩隻野羊,一隻四不像。 天地解凍,萬物復甦,新綠抽發,百鳥穿梭於山林,鶴唳、鷹啼,時而響在耳邊。河灘上草雖然不成,卻可以讓牲畜飲水。 風月和段晚容都被狄阿鳥的幾羊、幾馬和荒原寂寞熬盡新鮮勁兒,三天兩頭往家跑。若不是包括「雪地虎」在內的幾隻猛犬,狄阿鳥早就無法兼顧,他覺得自己應該趕快掙錢,娶親,買奴隸,來應付自己的困窘,然而一切卻還遙遙無期,為排解心底的寂寞,他把河灘旁邊的亂石假象成偷羊的狼,騎馬奔馳於周圍,舞鞭,使刀,打拳,後來背書,唱歌,哈呀呀地長嘯。 突然,遠處傳來幾聲馬蹄,好像是踩在龜甲上爆裂出「喀吧」聲。 幾騎吃勁疾馳,狄阿鳥正巧可以從側面看到這些快速的身影,隨著遠處一匹、一匹的駿馬在動盪激越的跨奔中舒展修長的身軀,心裡警惕起來,等見到他們奔朝自己的營地,吃驚地往跟前趕,發出嚴厲的警告。 回應很快傳回,是狄阿孝的嚎嘯聲。狄阿鳥放棄顧慮,呼嘯似箭,奔行中看到前面田埂上靜靜地佇立了一大、一小兩名騎士。那兒的當然不只是這兩名騎士,但別的人都疏散地擺在後面不接臉。狄阿鳥分辨出為首的成年騎士是二叔狄南良,所帶著的少年是狄阿孝。 現在剛剛化凍,寒風依然料峭,特別是在夜晚,凍死人都沒有問題,狄南良尚穿著紫浪翻滾的裘袍,戴著一張皮筒帽,只見帽額上鑲嵌著亮晶晶的寶石,兩節長長的毛尾巴,順著那張帶著鬍渣的臉龐垂下,端是威武無比。狄南良注視著一頭衝來的侄兒,內心中有許多的事要想,英俊而倨傲的面龐上慢慢流露出長輩們特有的嘲譏,像是在說:「哎。住在這兒住得還舒服?!」 狄阿孝從他身後衝到前面,大叫說:「阿哥,黨那的老鼠們大鬧草原,我和我阿爸來邀請你,一起出兵,瓜分戰利品……」 狄阿鳥想一想自己上次打仗得來的財物,其實都不是靠自己的馬刀和弓弦,而是靠著父親、叔父,不由塌在馬上權衡,率先發愁自己拿什麼出兵,繼而感到自己的表現太可笑,竟然還考慮著怎麼出兵,心說:「我放著自己的羊子不牧,出一兵和黨那人作戰?有意思麼?!他們大鬧草原和我有什麼關係?」 於是,他大聲拒絕:「阿哥身邊沒有豺狼和仇敵,出兵奔波,何處寄養自己的牛和羊?!」 狄南良只是大聲地鼓勵說:「你是你阿爸的兒子?!跟我走,用你的刀去獲取你的一切吧?!」 狄阿鳥的確覺得自己的羊太少,還沒有奴隸,出一兵賴些東西回來,他無意間回頭,見一隻野性不改的野羊趁幾條狗見了人衝上來搖尾巴,掙脫自己下在地面上的楔子,咩咩蹦蹦朝遠處去,心裡一下兒急了。 他越是擔心,那隻羊越蹦得厲害,不一會兒工夫,已經拖著一條草繩越了一道坡。 他再也沒有和二叔爭論下來的心,大聲說:「阿叔。我的羊跑了。」說完撥馬回去,扯了韁繩,朝羊逃走的方向狂奔,身下的幾條狗也跟得像箭一樣。它們一奔,這邊的羊也到處亂跑,狄阿鳥只好回頭,手忙腳亂地攆著自家的狗,讓它們回去看好別的羊。 狄南良看到這一幕,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我們走吧。」 他揮一揮手,帶著戀戀不捨的狄阿孝離開,馳往來路,等狄阿鳥拖著實在抓不回來,只好射穿的羊回來,他們已經走遠。 狄阿鳥喘著氣攆上高處,只見他們越走越遠,身影變成黑點,只好折回來舞刀奔走。 坐騎怪他發洩,振鬣狂躥,他怪坐騎不老實,上下給巴掌,最後人馬感到疲倦,慢慢安靜下來下來,人掛在馬背上躺倒看天,馬隨意地走動,敲蹄,叮叮地扯動脖子上的鈴鐺,而羊群則忙忙進食。 他一天一天地放著牧,而段晚容和風月卻越來越不出力,他們當這是狄南堂的懲罰,樂呵呵地接受供養。 狄阿鳥發現自己要養三張嘴,捨不得在春天殺羊,眼看冬天備些乾肉、臘肉,確實不夠,攆段晚容說:「先生年紀大了,光吃不幹。阿姐也光吃不干呢?!都盯著我的羊,我什麼時候才能把羊養出來?!你去吃我阿爸家的,讓我把剛下的羔子養大起來吧?!」 春上疾病滋生。 他剛把段晚容攆走,風月就生了病,這時遣送風月回家休養,再呼段晚容,段晚容豈肯被他攆來拉去?!賭氣不去。 他已經賣掉冬天積攢的皮毛、鹿茸、山參,換來二十一隻羊羔,加上幾隻母羊中兩隻,次序下崽,多出二十六隻羊。段晚容卻不來,他精力不濟,白天放牧,夜晚也要注意,最後乾脆住羊圈。 這樣過了幾天,他有點兒撐不住,放羊放著打起瞌睡來。 地下的草已經織成細毯,映在人眼裡一個勁兒晃,他也越來越渾,坐在馬上的身子一點、一點地歪。 明亮的陽光突然一滯,天地陡然一沉。 狗、馬、羊都豎起耳朵,四處注視,頭腦中的念頭像是一桿箭,前後左右迅急亂闖,驚慌失措地分開荒草。 狄阿鳥一下兒驚醒,四處看了一看,再次闔上眼睛,回歸混沌。 草堆裡似乎閃過一絲陰冷,像是一陣風,警惕的牧犬爭相奔去,狂吠不止。一聲震天的咆哮,拔起一個巨大的身影,斑斕的皮毛上下綻開,迅急之中,兩隻巨掌和血盆大口發出粗咆像是一股氣浪,掀起一隻牧羊犬逮下去。 狄阿鳥感到自己的身軀騰空,本能地抓緊可抓之物,盤結實兩條腿,睜開眼睛,只感到自己的「笨笨」夾著尾巴亂蹦怯嘶,風一般奔走,當時被震撼和恐懼籠罩起來。 然而他想到自己的狗,忠誠可靠的狗,想起自己的羊,僅有的財富,兩隻眼睛頓時就紅成血球。他猛地提住韁繩咆哮,使命地勒馬,打了個轉奔回來,並順手摘了弓箭。 人說老虎怕狗叫,說龍犬不懼老虎,能咬死虎,然而一隻牧羊犬已經半身血紅,只有半截身體能蹦跳,而產崽不久的「雪地虎」也渾身赤紅。 犬是有著領地和榮譽的靈性生物,它們雖然和虎周旋起來膽怯,卻不肯讓虎銜起咬翻的母羊離開,個個殺紅了眼,硬是從東滾到西,得了機會就下嘴。 它們四處奔撞,加上巨大的虎軀也時不時翻滾擺脫糾纏,踩死、踩傷好些咩咩發抖的羊羔。 狄阿鳥的血衝上腦門,挾弓馳騁,一氣朝猛虎身上射去。 猛虎和犬抖擻互咬,翻動迅疾,時分時和,有時都像是突然爆炸開來,狄阿鳥為不誤傷,只能射兩箭,雖然深深鑽進猛虎的血肉,卻一點也阻攔它下山般的氣勢。 它反而瘋狂起來,再也沒有剛才按倒一隻犬,被另外一隻犬一糾纏就轉身的浮躁,猛地迴旋,將威脅最大,咬得自己傷痕纍纍的「雪地虎」拔倒,而尾巴像是槍桿,砰地打翻一犬,繼而發覺猛地下嘴,咬中一隻要走的牧羊犬的背,將牙齒釘了下去,最後用爪子猛拽,扯裂半片肚子,犬腸都流溢出來。 這時狄阿鳥的四隻牧羊犬,只剩下兩隻保持戰鬥力。 他眼看「雪地虎」已經逐漸和老虎單鬥,血汩汩地冒,發了瘋地拔起插在地上的槍上,舉起來往上奔。 雪地虎也咬上了老虎脖下的皮肉,猛虎用爪拔住「雪地虎」的頭,往下探身啃,倒也一時啃不到正好。 雪地虎到處翻滾,也掙不脫。狄阿鳥馳騁過來,看準虎背,將槍直摜進去。猛虎吃痛,放開雪地虎,轉眼間反撲上來。狄阿鳥持槍咬牙,兩腳夾實;老虎擰身,滿腮盡血;戰馬跨起前蹄,放於半空。 情形剎那間改變。 馬調身短縮,老虎趴壓馬臀,而狄阿鳥一跟頭掉下來。 「笨笨」來不及蹬起後腿,屁股就開了花,上面血跡斑斑。狄阿鳥用滿腔的恐懼和痛恨,野獸般一叫,狗一樣蜷著身,拔刀往上扎。老虎把注意力轉向了他,一盤身就將他抖落,回過來去嘶咬,危難之際,「雪地虎」電閃而過,咬到它的脖子上面,兩條前腿上了虎身。 狄阿鳥持刀剁了上去。 老虎還是把「雪地虎」甩脫,翻滾時扛著狄阿鳥的腿,狄阿鳥又一次滾倒。 「雪地虎」發出類似老虎的吼叫。 老虎還以更威猛的聲音。 狄阿鳥也大聲地咆哮,揮舞一把帶血的刀。老虎向狄阿鳥撲來。「雪地虎」迎了上去,將狄阿鳥替下來。兩獸一人呈三角碾磨,最重還是獸和獸咬起來。兩獸咬一起掙抖,支楞得草泥四起,撒得四周嘩啦啦響。 「雪地虎」終究不是老虎的對手——儘管是一條渾身是傷的老虎,一轉眼之間,半個身子都被老虎咬在嘴裡,它咬老虎的脖子,老虎拔著它的頭。 狄阿鳥耳朵裡充斥著老虎的咕喘,慢慢冷靜下來,他趁著老虎被咬住脖子,前半身沒有迴旋餘地,舉起自己的刀,用盡全身力氣,朝老虎脖子後面半楂的地方捅去。他將老虎殺死,看看狗,一死三傷,看看羊,也死傷慘重,而自己跟著拚命,要不是「雪地虎」奮不顧身地護住自己,現在都進了老虎嘴,想著看著,不禁哭了起來。 但他還要為「雪地虎」止血,還要將受驚的羊攏回來,帶回家、只好揩著眼淚,甩著兩條腿攆羊。 他把老虎拖回家,是越想越氣,當天就把老虎的皮拔了,虎骨剃出來,老肉晾起來,接下來一連幾天,都不停地為狗、馬、羊看傷,再一個早晨,最後的一隻奄奄一息的羔羊被他扔出去拔了皮,這事才算翻過去。 他慢吞吞地攏著活物,正想出去放牧,聽到清脆的喊聲:「阿鳥。阿鳥。」 他回過頭來,見是龍琉姝帶著錢串串站在外面,笑看他家裡四條腿的幾乎一半都被裹起來,撇著嘴要哭,哭不出來地吞吞啞嚷:「老虎咬的。」 龍琉姝一下驚詫,說:「你就騙我們吧?!」 狄阿鳥帶著她們往前走兩步,讓她們看一看被自己撐起來的老虎皮。兩個少女都發了瘋,爭先問:「你打的?!」 放在平日,狄阿鳥一定肯定地告訴她們,可現在確實沒有心情,想起當初的搏鬥,立功最大的是「雪地虎」,就說:「是我的龍犬咬死的……」他這時才奇怪地問龍琉姝:「你怎麼來了?!」龍琉姝說:「我離家出走。到你家玩,你阿媽讓我們來你這兒玩幾天。沒想到你的奇怪狗還能咬老虎。」 狄阿鳥大喜,心說:「媳婦來啦,六畜一准繁衍。」 他們一起去放牧,玩了一天。 晚上回來,狄阿鳥開始燉虎骨湯,人喝完,讓牲口喝。 錢串串提醒他說:「虎骨貴著呢。你要拿去賣,能得來好多錢呢。」狄阿鳥想不到她竟然大驚小怪,順口告訴她說:「我前天治傷,還用了麝香?!」錢串串怪異地看著他,不敢相信地說:「你用麝香給你的牲畜治傷?!」她掰著手指頭算帳。狄阿鳥感到好笑,把一個拉肚子的小羊羔摟到懷裡,心說:「為了讓它們不生病,快快長大,趕明我還進林子找猴頭給它們吃呢……」 龍琉姝正喝羊奶,一眼看到他抱著沾著稀屎的臭羊羔,一腳踢過去,大叫說:「趕快給我放下。找死。看誰抱著沾一身屎的羊羔?!」 狄阿鳥爭執說:「它病了。你將來有個兒子拉稀怎麼辦?!」 龍琉姝只好決定先把他打扁,再講道理。 晚上三個人擠一起,摟摟抱抱,一夜樂趣不在話下。第二天天亮,狄阿鳥還是早早地起來,熬一鍋虎骨湯給活物飲,幻想自家的羊長出老虎的後□,錢串串以前就對狄阿鳥有惡感,雖經一夜的磨合,內心中還有好些看不慣,搶過他的虎骨,攏起來,說:「你不要我要。」 三個人鬥鬥鬧鬧,上午趕羊出來,在空地上跳髀石。 到了中午,對岸河灘上突然多出來十多騎兵。 他們像是一群無頭的羊,撞到河裡,攪起白花花的碎浪,向對岸一陣洶湧,把水中的馬屁股抽上岸。 狄阿鳥大聲警告龍琉姝兩聲,拉匹馬奔上去,還未到跟前,這些亂髮、筒帽的騎兵就已經嘶嚎獰笑起來把月牙似的彎刀輪過頭頂搖晃。 他們看到了幾十隻大大小小的羊,盡皆呼籲,使出貪婪之奮,妄想扎進去。「雪地虎」箭一般地撲上去,纏住一名輪刀的騎兵,但就在一剎那,後面有一名高大的披髮騎兵拈弦,把一支嗖急的箭射去。 他用的不是十二歲少年的瘦弓,箭過三尺,烏黑似電。 「雪地虎」在半空中和箭撞在一起,渾身蜷縮,腳不離地著翻倒。 射進去的箭頭身軀另一側竄出一截,它悲嚎聲落,就到了馬蹄底下。前頭的馬蹄邁了過去,後來的馬蹄卻踢中頭頸,把狗身踢得像一團敗絮,就地折出十來個滾。 狄阿鳥剛剛引而待發,眼前花花的,他嗖地射了一箭,急急折回,嚎呼到龍琉姝身邊,三人望風而亡。 大部分的騎兵轉頭,圍繞著一群大、小羊,狄阿鳥淚水都迸了,伏馬回頭,只見有人在馬上往下一撈,拽一隻羊羔起來,歡呼得像是哭泣。 這一剎那間,已經有幾名騎兵用沉重的戰馬衝撞來。 狄阿鳥回過神來,一隻套索就在半空中伸展,雖然沒有撒中狄阿鳥,但一條猙獰的面孔卻已經在他眼前打了個照面。 狄阿鳥正巧把弓抱到懷裡,對準他仰身舒展的胸膛射去,走馬跟上呼「逃」的龍琉姝。 騎兵們感到無比興奮,聲音澎湃:「有女人。」 兩條傷狗「亢亢」悲鳴,淪喪到血刃和棍棒之下,一隊騎兵蜂擁而赴,拉得像是一道大網。狄阿鳥盯住龍琉姝,不要命地往北面的山崗老林上鑽,到了跟前,只聽得一聲慘呼,回頭借樹影一看,左右不見錢串串。 他知道錢串串凶多吉少,從牙縫裡擠出一聲痛罵,卻不敢稍作停留,只是掩到龍琉姝,顧住二人。 老林裡密不透風,馬卻能在樹與樹之間躥越,過得像蜥蜴,像閃電,擦得一、二樹枝梭梭響。狄阿鳥渾無僥倖,陡然靈光閃現,大喝道:「往這邊來,這裡都是陷阱!」他只在那兒佈置兩個陷阱,然而,走馬過去,他拉起樹上的繩頭,讓一桿大網隨著石頭的落地,撤著許多的枝葉,呼啦往樹頂躥。 人馬響動小起來,身頭響著馬匹的吐氣聲,他奔到龍琉姝身邊,只聽到外面有人吹角,激烈地往左右喝:「我們在這兒守著。繞過去。繞過去。」 狄阿鳥頭上密佈了汗珠,看龍琉姝也和自己一樣,兩眼閃得像是松鼠,下馬往前指一指,帶著她往前面走。 這種在陰暗中的對穿就是一場昏黑的噩夢,躲躲藏藏,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掉進去。 兩人走了好大一會兒,時而還能聽到敵兵在兩側迂迴發出的聲音,不知走到什麼時候,下到一個山凹裡,在這裡歇了一歇。 天已經黑了,黑夜像是一個喘息的魔鬼,敞開猛獸出入的閘門。龍琉姝這才顧得過於回想錢串串,靜靜坐在黑暗中,問:「錢串串被他們搶走了?!」狄阿鳥也沒有看到,說:「也許被殺掉了。」龍琉姝判斷說:「不會。她是個女人,人家只會搶走她做老婆。」狄阿鳥想爭辯說,她是個女孩,還不是女人,但他只是張了張口,說了句:「可是——」 他朝龍琉姝看去,覺得龍琉姝才是個女人,昨晚摸了一晚,該有的都有,龍琉姝慢慢地走到狄阿鳥身邊,把他抱住,用低低的聲音說:「我很害怕!」 怕什麼?怕死人?怕敵人?怕被殺?怕黑? 狄阿鳥感到一團的草香味,被汗水沁得像是一股奶鮮,他同樣感到害怕,卻還是說:「不要怕。」一隻手伸過來讓,濕濕的,卻不是吃東西沾得水油,可以聽到龍琉姝的請求:「永遠都在我身邊,好嗎?」 狄阿鳥能親到龍琉姝的臉蛋,能聽到淡淡的呼吸聲,能嗅到一股很好聞的味道,卻看不清楚她的表情,連忙把她摟緊,有些迷糊地說:「是的,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 他們忍住飢餓,在這裡過了一夜,相互抱著,撫摸,親吻,就是不敢分開,像是兩條在巖壁上喘氣的狼。然而隨著時間的流轉,害怕消逝,悲恨遠拋,情慾卻上了來,像是一團粘糨將兩人縫合在一起。 熬到天亮出來,騎兵們已經離開。 他們擄走了錢串串,射殺了「雪地虎」,連最小的羊羔和一張開口的虎皮都捲走,甚至把鍋灶推倒,火種裡撒上水,以此來標明這家人已經滅亡。 狄阿鳥一生一來,第一次面臨,幾乎咬破了嘴唇。 他不聲不響地埋葬雪地虎,樹立一碑,寫道:「愛犬雪地虎之墓——狄阿鳥。」然後收拾起弓箭,送龍琉姝回家。 他也回到自己家看了一看,準備了乾糧,給花流霜說:「我要去找我阿叔,他邀請我一起出兵。」 說這話時,他想起被擄走的錢串串,射殺的「雪地虎」,最小的羊羔,倒掉的鍋灶,而老虎都沒有他們兇猛,眼淚頓時流了下來,拳頭握緊。 花流霜把他的眼淚擦掉,想一想狄阿鳥的二叔和狄阿鳥的微妙關係,找一個讓人不意察覺的理由,讓他去他三叔那兒。 當天再一次亮起來,她阿媽便送他出門,讓他帶著借阿爸家的騎士,背著陽光,朝戰場上出發,而他已經迫不及待,一走到鎮外就奔縱起來。 優u書猛 UuTXT。COM 全汶吇板越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第一節 字數:5005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第一節 戰爭永遠是一把火,燒起來無止境,這場戰爭連奄馬河以東的部族也插足近來,足足打了大半年,直到後來,剛剛節制北疆的王室庶長子秦綱通過別人的舉薦,任用狄南堂為將,以幾千王師北上,方和龍青雲一起,將戰爭的尾巴收住。就在戰爭要結束的時候,狄阿鳥在一次戰鬥中受傷,淋雨,染上破傷風,身體僵直,飯都吃不下去,若不是叔父招徠一位「撒拉」名號的薩滿及時救治,怕是已經被長生天收去。 狄阿鳥乘坐馬車,從戰場上回來。年老的薩滿陪同、觀察他的病情。他也就在馬車裡晃悠,平靜得只咧著嘴巴笑,最後被送到高超的郎中胡八袋面前。 狄南齊隨後就跟上來,問他有什麼情況,然而往後的日子裡,狄南堂卻沒有回來,而是移兵向南,到備州和商州交界平叛了。 此時朝廷和外邦的大戰雖然接近尾聲,內部尚不平靖,商州兵尉王勳、儒府封臣天機山薊河岳次序反叛,浪頭如火如荼,朝廷正值用人之際,還授了他一個六品武職,但這種緊急的調遣還是將戰勝的果實放棄,而堅定地站在朝廷一邊的狄部、黨那納蘭部、雪山族龍部開始空前膨脹,朝廷上的官員卻很少有人知情。 戰敗的黨那人一部分依附納蘭部,一部分依附狄南良,更多的還是依附上朝廷的代言人龍青雲。龍青雲更依靠征伐之便,兩次會盟,第一次在包蘭戰場,第二次在□楚湖畔,順利將潢東兩岸藩鎮一一統合,盡有潢東和南黑水流域,疆土萬里。 朝廷的官員們只知道藩鎮龍青雲糾集各部酋長,送來各族的貢馬,商討一系列互市的細節,要朝廷做到「有典可循,以杜絕貪詐」,他們也都當成幾部的首領立了大功,索要朝廷的回饋。 雖然沒有阿爸在身邊,還是有很多人來照顧。狄阿鳥啃著白頭蜈蚣,吃著續命散,一點一點地從疾病中熬過來,恢復到活蹦亂跳的狀態。 這回他要回去放牧,家裡大人、小孩全都合起來笑話,說:「你的羊呢?最小的那一隻呢?!」他在阿媽那兒討不錢和羊來,還得到大大小小的一氣嘲弄,只好到要羊倌的地方為別人放,希望能掙些錢來,可以從頭再來。 往後的日子,他都是在早晨起來,東家拉出來一群,西家拉出來一群,湊起來湊個千兒八百隻,和其它羊倌一起,嗨吆吆地奔走。因為是在鎮子附近,大伙也就悠著勁。他們到底也不明白狄阿鳥放羊的癮這麼大,正是在議論著,狄阿鳥不再為人放羊,改為牧馬。 馬不比羊,都是在遠處放,而且放起來一走就是幾十里,馬倌要伸著長長的套桿,晃成一條游蛇,奔得像箭,酬勞比羊倌豐厚。 因為論做馬倌,狄阿鳥只能做二倌或者小倌,跟著彪悍的騎手,他阿媽也就任他的馬跑。 狄南堂走了幾個月,狄阿鳥也幾個月見不著父親,只知道新阿媽帶著幾名騎兵,隨著信人去陪他,有時閒下來,就阿媽、阿妹,騎上馬往南遛幾趟,望星星,望月亮,總是懷疑漫不經心地懷疑說「阿爸娶新媳婦,是不是不要舊妻幼子了?」 眼看又是一個冬天,狄南堂終於帶著龍藍採回來。他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束著扁平的腰帶,而龍藍采則紮著巴巴髻,左穿右衽,使得誘人的袍裙像是在反穿著,周圍大大小小的小孩都跟著看,嘖嘖地吆喝,連狄阿鳥和狄阿雪也不禁發愣,圍到跟前,故意問:「阿爸。你的袍子呢?打仗打爛了,可也不能穿女人的衣裳呀?!」 狄南堂只好告訴他:「你父親立了大功,朝廷賞的錦袍。」 狄阿鳥眨著眼睛,細細看這怪異的錦袍,想一想,記得以前的上國使臣也沒有穿,極懷疑阿爸做了很大大官,趁阿爸脫下來,和舅舅龍青雲見面,鬼鬼祟祟地領著弟弟妹妹穿,不小心還踩了兩個泥腳印。 狄南堂從龍青雲那兒回來,狄阿鳥本來害怕他知道自己弄髒他的袍子,見他臉色不太沉靜,坐下來想事情,也就溜了,溜出去見到龍琉姝,從她那兒知道,阿爸和龍青雲舅舅斗了氣。很快他二叔也來,三叔也來。好多親朋舊友都來。有的這麼吼。有的那麼歎氣。 以狄阿田的話說:「二三人輪戰大伯父,問他為什麼穿女人的衣裳。」 狄阿鳥好壞見了不少世面,也怎麼說都是她的阿哥,明明白白地知道:阿爸要歸國,到朝廷做官。 親戚只有他伯爺爺支持。朋友裡只有田先生支持。狄阿鳥心裡也變得矛盾,覺得作為一個有志向的小孩,應該回朝廷效力,但是卻受不了和親友玩伴的分離。因而他見叔父們說他阿爸:你怎麼能貪圖這些榮華富貴呢?!連忙跳出來,覺得阿爸不對。反過來,阿爸再說:我為國效力,怎麼不行?!他也急急更正自己的看法。 遊走於兩邊絕對不是容易的事。 狄阿鳥不得不失去原則,特別是去龍青雲舅舅家玩,往往龍青雲的一番道理灌輸下來,狄阿鳥就會忍不住,反對阿爸說:「是呀。他這麼做不對。」然而一回家就站到阿爸跟前,添上自己的思考和私心,說服阿爸說服到一半,臨時改變立場,點頭支持:「阿爸,我也願意回國……」這樣搞下去,狄阿鳥都覺得自己都成小人了,暗想:阿爸是少數,要不,支持他,遛回國看一看再說。 然而來召阿爸的公文冬天來不了,開春時也沒有來,事情就暫時擱置在這兒。狄阿鳥也因此在心底暗笑,覺得阿爸是一廂情願,而朝廷早就把他忘到九霄雲外。他盤算起回去放牧的事,眼看著很快就要攢夠錢,正要著手準備,朝廷毫無徵兆地派人來信了,要他們進京。狄阿鳥聽阿爸的打算是要在備州掛個職,現在聽說要到京城,也有一種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感覺。 時間在催著。 狄南堂將許多的產業瓜分出去,將一部分歸於龍青雲,一部分歸於狄南良,在父老鄉親們拱騎相送中,帶著至親,匆匆趕著上京,而狄阿鳥也只好和親友夥伴,傷感拜別,帶著許多的不捨打馬跟上,無奈地說:「兒子得走阿爸路。」 他的言外之意是說,阿爸要上京,自己也要跟著走幾千里路。 他們過屯牙,走野虎嶺,遇到了來結交的綠林大亨盧九公,花落開認了個乾爹,母子留下來小住了一段,再往京城,已經只是連風月在內一家六口。因為戰亂,路上時時出沒盜賊,十四歲的狄阿鳥就義無反顧地護航,到處搖著手,見賊吶喊,見路人問好,見稀奇古怪的東西就摸口袋裡的錢,不日過關出花陰,趕到路德,撞到國王從慶德回京。 他們看著花茫茫一片等待的人群,裡外三層,翹首期待,也好奇地跟著注視,只見山呼萬歲中,車馬水龍,從人衣黑,兵士四撥,有的佩弓箭、執長槊,有的拿骨朵兒(類似狼牙棒),有的帶短刃,一伍伍,一列列,走路時整齊一致,立刻被震撼得合不攏嘴。 不日後再到京城,長月更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老遠只見長月城城牆青黑色,城闕奇壯巍峨,護城河環城相連,進到城裡,更見無比寬廣的大道熙攘難行,青牛、白馬拉著七木香車,鸞鈴串串,尚能在高角飛簷,鱗次櫛比的層層房舍知道看到各種高大的建築,當真讓人疑是天街所在。 長月是座人口超過百萬,浩如中大陸明珠,光亮閃爍之地,自然也是商人出沒之所,狄南堂對此地並不陌生,家中也有生意設在這裡,生意上的故交也多。 他來並不聲張,也不去拜訪,可是來接風的人還是很多。 落日牧場的人,貿易行裡的老交情,甚至一些世代商家累富都來照面,狄南堂心中清楚,這些人中有許多不齒自己的來路,家鄉,只是生意上的交互來往,美其名曰「接風」,是沒有什麼私人友誼可言的,只是住進官家行館,左右推辭,推托說「洗腳了」。 商人的最下層就是那種行販,背著大箱大簍,擔著貨架,到處叫賣,而且許多都是這樣一步步發家的,而一旦退出來,不是像綠林豪傑一樣要淨手,而是要淨腳。別人卻不認為他要「淨腳」,只是覺得他花錢弄官,擺譜,也就不再想邀。 然而落日牧場卻是不同。二十年以前,兩家就開始來往,相互關係也勾得深,是一再作請。他真是沒法推辭的盛情,這就去了一次。 然而他真是退身出來,使得落日黃家的主人們感到失望。 他回來,老遠看到狄阿鳥,飛雪坐在路邊看人,看牛車,一人手裡捧著一隻碗,在揪裡面的麵條吃。狄南堂心酸感懷,下馬牽著到他們身邊,吆喝說:「快回去,看看你們,吃麵條用手揪!走,快回去!」 狄阿鳥和狄阿雪都在發愁,阿鳥說:「阿雪想玩一會,可是我們都沒地方去的。」 狄南堂笑道:「我們回行館問問有沒有可以遛馬的空地好不?看,好多人都在看你們。」「能看掉鼻子麼?!」狄阿鳥故意伸頭看路說,「我們也在看他們呢。」狄阿雪卻歷來聽話,站起來騎上狄南堂的馬,而且手裡還端著碗,幾乎沒有用手。 不少路人紛紛投眼看過這奇怪的仨人,有人還停了下來,看蠻女孩吃著麵條,來騎馬。狄南堂把他們吃麵的碗要回來,跨街去還,回頭進館。 第二天他去吏部,把田老先生讓自己捎帶的信和物送給他的故人,見一見那些在備州認識的所謂「鄉人」。狄阿鳥見他一連幾天不怎麼在館,帶著狄阿雪到處踏街,還認識了門房的孫子。 門子不是打雜的,是吏,負責值班、登記,打理內外(古代不是現代的僱傭關係,而此門子也不是土財主家的,是不入流的吏,不是當差的勞役。中國古代乃至今天,公共性事務都要採取實行強制性管理,大伙應該還記得洗馬在驛站受辱的事吧?!他們是有著客氣和巴結,那是隨來客的官職和給予自己的好處往上漲。)他比狄南堂大上十多歲,兒子也小有地位,因館丞小有品秩,時常不在,平日更是指點內外。 門房的孫子比狄阿鳥大上一兩歲,衣裳鮮亮,早早地束了發,好似大人。他和狄阿鳥認識的從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開始的,一開始坐在狄南堂住的房子前唱這種思慕歌兒,明顯是拿狄阿雪為目標。 塞外民風淳樸,少男少女的事,一些父母是很少去問,大人們沒覺得什麼,狄阿鳥也沒覺得有什麼,幾次和他說話,不久就已經認識。那個少年也主動約狄阿鳥去玩,反覆取笑狄阿鳥似垂髫非垂髫的小辮子,接著說他黑得像烏鴉。 狄阿鳥辛苦解釋,後來應他要求,讓他玩自己的刀,哪知道刀很快要不回來。催要幾次,早已看他們不順眼的半老門子就把刀遠遠扔出來。 花流霜聽阿雪一說,不要阿鳥再和那少年來往。狄阿鳥卻覺得他爺倆是覺得自己吝嗇,出去買把劍,送給那叫趙蠟的少年。 兩人好了幾天,傍晚常帶著飛雪到處溜躂,還認識一堆少年人。從來都說別人苯的狄阿鳥開始被一群長月少年圍著罵笨,飛雪忍不住替阿哥出氣,在爭執中推倒了人,但也為阿鳥結下了冤仇。 一群少年每日都要在一排房子前面圍逛半晌,說些「妹債哥償」。這日又是如此,龍藍采正在餵馬,聽到覺得狄阿鳥窩囊,逕直往屋子裡去,見狄阿鳥正跟著風月讀書,上去把他拉起來,黑著臉說:「去!趕他們走。」 狄阿鳥笑著不肯,卻被龍藍采拉著走,慌忙中大嚷:「阿媽,阿媽!阿爸知道了要生氣的!」 龍藍采給他塞了一個捅奶的棍子,鼓舞說:「不會的,你怎麼沒有一點血性?去!」狄阿鳥看一看跟著看笑話的風月,苦笑不已,只好低著頭,提著捅奶棍走出去,剛剛踏出來,就面臨一圈少年擲來的土塊。 狄阿鳥抱著手四處獻笑,很快迎來一塊大的土塊:「大家聽我一言!」 土塊在頭上砸得很疼,狄阿鳥被弄的灰頭灰腦的,連忙往家跑,看到凶神惡煞的龍藍采把守道路,想溜回去,卻找不到溜回去的縫隙,只好向花流霜求救,高喊說:「阿媽。君子不爭匹夫之勇!二阿媽讓我去打架。」 花流霜見龍藍采的氣大,伸手去要狄阿鳥的棍子,也縱容他去:「把棍子給我,去吧。」飛雪幫他打了打腦門子上的土:「要不我去?!」 風月先生大搖其頭,尋了個凳子看二母逼一子去打架。 憂憂書盟 uutXt.com 荃蚊字扳閱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第二節 字數:6181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第二節 一幫少年空前震動,高聲喊叫:「蟋蟀頭黑鬼,我們給你單挑!」狄南堂和同住在一個館的大鬍子官員一起從吏部回來,只見門子尋了個板凳,跑去看少年打架,而後往前一瞥,無可奈何的狄阿鳥再一次被阿媽推出來。 這大鬍子姓張名國燾,和狄南堂在戶部認識,死硬的脾氣,他是動不動就說:「我們靖康國就毀到這上頭。」口頭語連狄阿雪都學了去。 他和狄南堂正談論著朝中事,看到這一幕,往前一指,問:「怎麼回事?!」 狄南堂笑了笑,說:「還不是孩子們鬧架?!」 狄阿鳥看父親回來,連忙向阿媽告了聲急,說是要「阿爸的批准」。 眾少年人多勢眾,照樣不走,當著別人父母的面大叫狄阿鳥「膽小鬼」。 狄阿鳥突然繞過他們,朝院口奔去。 人人都當他是請示或者訴苦的,卻都沒有想到,他卻越過狄南堂,停到門子面前說:「滋擾官眷,是民擾官。門子阿爺,你放任他們進吏捨行館,是丟了職守,還不趕他們走?」 門子好似得到多大的樂趣,坐在凳子上笑,說,「他們也都是官宦人家。」 狄阿鳥問:「那他們住不住行館?放不住行館的人入行館鬧事?」 張國燾贊同狄阿鳥的話,心裡暗暗稱奇,見一大群大大小小欺負人一樣在一家人面前鬧騰,替狄阿鳥說:「門吏,你這確實就是失職,你今日能放少年,明日焉能阻攔殺人放火之輩?!區區少年皆知是非,你羞不羞?」 門子被燒著了一樣,一下子跳了起來,大聲說:「你趕呀,他們殺人放火了嗎?是強盜嗎?我孫子就在裡面。」 張國燾最拿手的就是對付一些刁吏,冷笑道:「那你兒子是強盜的話,是不是就可以進來殺人?」 「我兒子是戶部省主事曹,比你大得多。」門子臉紅脖子粗地說,「你殺人他還不殺人呢。你們這些外官就愛誣陷人,取人錢財,一肚子男娼女盜!」 狄南堂看門子的話又把張國燾激怒,慌忙拉扯張國燾,說著不要他再說下去。張國燾猶厲聲喝問:「我怎麼個男盜女娼,我家世代清廉,我先祖是烈士,我也是咱大靖康國的模範官員,容你這些的宵小褻瀆?我家現在還有當朝聖上親書的牌匾,我官是小,可也是堂堂七品,天子親點。」 「你,你!」門子一口氣喘不上來,坐下來揉胸口。 「你什麼你?褻瀆朝廷命官是死罪。」張國燾冷冷地道,「快把人給我趕走,只給你三數!」 張國燾冷喝:「一!」 狄阿鳥看到他們好像是要打架,也為事情的發展震驚。門子別過臉,但還是站起來,罵咧著衝向少年們。張國燾笑一笑,掙脫狄南堂過去扯著狄阿鳥走。 他們來到狄南堂那兒,家裡的人已經瞪住狄阿鳥,龍藍采則還在氣憤,說:「看你兒子,不敢給人打一架,不知承誰的懦弱,還虧得我哥哥當他親生兒子一樣看待。」 張國燾卻稱讚說:「孺子可教。」 狄南堂聽說門子說他兒子是戶部曹,想也是個難剃的頭,笑笑,也摸摸兒子的肩膀說:「跟著他阿叔去打仗也不見怕!這是長大啦。」 他招待過張國燾,耐心等待著戶部的消息,一天一天地過著,果然發覺門子的惡意越來越強烈。這天傍晚,他出門回來,就聽到門子和一個整理雜務的男人在談論,講有個芝麻大的小官,竟然帶滿家眷入住行館,貪盡了朝廷便宜。 狄南堂卻離得很近,聽得親切,覺得他話中指的是自家,也知道背地裡有人議論,自己走過去反讓人家尷尬,便咳了一下。門子回過頭,看了個真切,卻不收斂,甩著扇子「嘿、嘿」笑了兩聲,露出板牙沖狄南堂嚷:「大老爺生氣了,要發火?」 狄南堂這才知道他有意挑釁,只好不作理睬。回到家中,一家大小都說去看看夜市,去看前兩天說要開的小論劍大會,狄南堂也想讓他們開開眼界,表示同意,只是帶些錢備著用。出來的時候,門口圍了三五個做雜務的,門子還是大大咧咧地給他們說狄南堂一家的事,參合著吃飯,做事,包括衣服,嘲譏之色流露於表。 人人都聽到了,頓時都察覺出了他樣的味道。 龍藍采大怒:「你一個奴才,也敢狗眼看人低?」 門子「嘖嘖」兩下,大聲說:「衝我有發火?打人不成?!一個從六品了不起?!我那兒子還是正六品呢,願意住就在這兒住,不願意住,搬出去!」 狄南堂自然知道龍藍采在家肆無忌憚,無人敢這樣較勁,不讓她鬥氣,只是笑吟吟地跟狄阿鳥說:「人家兒子是正六品官員,老子底氣就硬,看到了,要爭氣才是!」接著又給門子說:「說我不合規矩,住進來的時候就該提醒一下,我也就不往裡住了,你何必背地裡指桑罵槐呢?」 旁邊的差役不敢圓場,只跟老門子說,「我去掃地了!」,「我要回家了!」 幾個人走出去,狄阿鳥還感到可氣,張牙舞爪地說:「我將來就做七、八十來品的官,見他正六品就給嘴巴子。」狄阿雪連忙慌忙提醒他:「七、八十來品就小得沒品了!」狄阿鳥大不忿:「小得沒品也要見正六品就給嘴巴子。」說完拉著阿爸,阿媽繼續走。 風月老師呵呵一笑,俯在狄南堂的耳邊說:「這等刁滑,恐怕吃了別人的賞錢,要給人騰房子,故意激怒咱們,讓咱們搬走,不理他!」狄南堂品味風月的話,覺得猜測有些道理,給家人打氣:「走,不要理他,逛街去。」 一家人走在街上,雖然燈火慢慢上來,光線很足,還是有點兒悶悶不樂,狄南堂覺得別人的嘲笑傷了他們,安慰說:「各地都有各地的習俗,他沒見過是他膚淺,你們不高興什麼?」狄阿鳥立刻同意,大聲說:「他們和我們沒什麼不一樣的,時間久就好!」他阿媽想拾起打架的事兒,就這個「時間久」氣呼呼的。 狄南堂見她們不高興,攬了一個往旁邊的小吃攤上推,說:「來,來,吃吃這個!」 花流霜站到跟前看住了湯圓,用手一指,問:「這圓的是什麼?」龍藍采猜測說:「羊肉丸子吧?!」說完伸長胳膊去捏人家沒有下鍋的。 狄南堂把她的胳膊拉回來,連聲說:「湯圓。過年過節才吃,既然也有賣的,我們一人來一碗!」狄南堂笑著說,接著縱容兒子、女兒。拉長聲音喊,「來一碗!」 狄阿雪也學著他的聲音喊了一句。 幾個人笑著圍住小桌坐,等著小販把冷涼的湯圓送到面前來。 湯圓的糯米不知道被什麼磨出來的,細細的,沒有一點糝子,涼湯上面撇放上綠豆,薄荷,梅子,還添了幾勺子酒稃子,甜甜酸酸,帶著令人酣醉的酒味。 一家人都感到愜意,眼看天貓了幾滴雨水,小販們忙著撐大傘,涼風一股一股的,興頭都起了來。龍藍采不知道怎麼回事,有些想吐,用手摀住嘴巴。狄阿鳥慌忙給她捶脊背,花流霜連忙靠近狄南堂的耳朵說話,把狄南堂說成一張紅臉,喝湯掩飾。狄阿鳥一口喝完湯,拍著肚子站了起來,指著旁邊搭起來的檯子說:「我們去看看吧。」 一些銅鑼手打著銅鑼遊走於東市的角落,邊走邊吆喝,大伙看看碗都空了,紛紛起身,留下狄南堂付賬。他們來到檯子邊,發現確實是論劍用的,而且周圍也聚集一些人,已經要開場,也連忙找好位置,翹目等待。 由於來得及時,一家人站的是頭排。狄阿鳥躍躍欲試,老想翻過面前結的繩子跑上擂台,看一看架子上的陳列著的寶劍。 龍藍采拉著他的小辮子,等他齜牙咧嘴,叮囑說:「別去出醜,人家還不讓看呢。」 「這會膽子可真大!」風月老師扭頭說,「你看到場地了嗎?好好看看!那上面的座位是應邀而來的人,裡面的繩子場地,要以武論劍。」 狄阿鳥不解地詢問:「以武論劍?」 風月解釋說:「紅粉贈佳人,寶劍贈烈士,只有武人才能顯出寶劍。」 狄阿鳥高興地說:「我呢?」 風月笑了笑,指住檯子中央的那個獨立的檯子說:「還有一種說法,越老越古劍越鋒利,正中間的兩把應該是場子壓軸的。」 四周的人慢慢越來越多,一些是特地為了這個「論劍大會」而來奪贈品的,這會把地方圍得水洩不通,躍躍欲試,顯出一種壓迫感。狄阿鳥聽著風月老師給他介紹,四處轉著亂看,一下兒撞到一堵帶著汗水的胸膛。 這是一個粗壯的男人,鬢髮亂雜,紮起來,看起來很敦實。 他把鼻子抽了抽,忍不住說:「你的頭髮怎麼味道這麼重?」 狄阿鳥看看,漢子比他高不多,笑一笑,說:「我扎的辮子多,腦汗味!」 漢子更正說:「不是,是羊肉味!我是殺豬的,不會聞錯!」 狄阿鳥看看風月老師,回頭呵呵還了一笑,心虛地說:「是有一點點。」 漢子說:「熱天吃羊肉,你也真會吃?」 狄阿鳥有些委屈,他已經很多天都沒吃羊肉了。 龍藍采則回頭看看,不滿地說:「吃什麼肉怎麼了?一樣有力氣!」 漢子沒想到和一個大小子說話,把人家大人注意力拉來,有點結巴地說,「我不是笑你弟弟,羊肉性熱,夏天吃了不好!」 龍藍采張口結舌,好久才說:「我兒子,什麼我弟弟。」 漢子有點不相信,試著比一比,感到狄阿鳥只比自己一點點,連連點頭。 這時候,台上已經有了動靜,一個驢臉尖頭的男子一步一步地跨出來,身後幾個從人從他旁邊穿過,列在檯子的兩邊。狄阿鳥一眼看到那男子如同邊上帶了兩個鉤子一樣的嘴,心裡暗笑,偷偷指給那漢子看。 那個男人卻沒有相貌帶來的猥瑣,客氣地說話:「蔽人姓丁,祖承歐冶子,世代鑄劍。劍,今逢鋪子開張,邀請各方兄弟,四海好漢坐以論劍,諸位能來參加,已使篷壁生輝,過謝了。」 他抱了一抱拳,回身退走,連聲說:「我們邀請到了幾位嘉賓,有我們威名赫赫的冠軍侯健將軍——下的治軍校尉唐大人,有些江湖上朋友,包括劍俠郭解和洪武教場的石教頭。請大家為他們的到來喝彩吧!」 男子說到最後,恭身迎接。十餘個武夫打扮的漢子從後台進來,走入剛才列出的座位。男子們逐個介紹他們,每一介紹就換來一陣歡呼。 狄阿鳥有些疑問:「江湖朋友是哪裡的朋友?!」 風月老師慌忙給他解釋:「就是市井!」 台上那丁姓男人突然大喝:「劍,兵器中的王者!」一下將他倆的議論打斷。 狄阿鳥抬頭,只見他走動著說:「學武之人!下乘者強身健體。中乘者行俠仗義。」倒處問人:「大家說是不是?」 台下有人喊道:「上乘者呢?」 男子沒有回答,回到場地中心取把寶劍,前伸一舉,說:「這一把是先朝丹陽生冶煉出來的寶劍,切金斬玉,吹毛斷髮。」 大伙愣忽忽地喧鬧幾下,搗亂般地叫著不信。 男子擺了擺手,兩個從人走上前去,抬了一個架子,架子上綁著一張羊皮。大伙只看到他大袖一展,然後就看到那皮革裂成了兩半。 狄阿鳥頓時覺得除了劍鋒利外,這人的出手快到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劈下之勢有剛有柔,這才乾淨利索,心道:「中原之地。果然臥虎藏龍。」那男子在眾人的噓唏中抱劍,直站矜笑,大喊道,「上乘者——保家為國!」他聲音突然加快,說:「我要把此劍送給陪健上將南征北戰的唐校尉。唐校尉胸口上還帶著未好的箭瘡,是衝鋒陷陣時所留,此真英雄、偉丈夫!」 人群如同沸油中加入了熱水,紛紛高喊,「唐校尉!」 狄南堂隔了龍藍采去抓狄阿鳥,問他:「看到了不?這——就是英雄?或保家衛國,或造福一方?」 狄阿鳥情緒高漲,熱血沸騰,覺得自己的毛髮都要豎立起來,慌忙用手去按,脫口回答:「我只是年紀小!」 狄南堂笑笑,覺得沒有白來。 唐校尉靦腆地受了劍,想扶附身獻劍的男子,卻有些笨拙。台下的人不停問他好,他摸著汗水四處應著,結結巴巴。 風月老師則在狄阿鳥耳邊小聲感慨,說:「此子疆場死夫。」 唐校尉在四周的鼓勵中,喝了許多酒,感到豪氣大生,大步走進場,抬手起劍,口中吟道:「醉裡問山河,關山無限好。隨君行遠邊,戍死志不丟!」吟完舞劍,手中的寒刃如月光傾瀉不休。 台下叫好聲一片。 舞罷,丁姓男子上前,冷冷喝道:「西慶賊子破我關隘,屠我城池,堂堂靖康,豈無男兒?!今日示劍,旦使諸君礪志,修武備愛君父,還攻大棉三百城!」 二年前,大棉人攻來長月,血雨腥風,不堪再提,有人當時就淚流滿面,背後的漢子也哽咽兩聲。 狄阿鳥感到眼角潤濕。 這一段時間,他總聽到父親和張國燾講起大棉人的洶湧攻勢、朝廷遭受的破壞,也知道朝廷無能力還攻其土,叫道:「十年聚生養,十年集錢糧,十年修兵戈。十年後報仇雪恨!」龍藍采立刻在他頭上拍一巴掌,說:「叫嚷什麼?你有什麼仇?」 阿雪也高聲提醒他:「阿哥,加起來是三十年!」 「天下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狄阿鳥看周圍人都在看他,低聲按頭小聲說,「不是嗎?」 「這就是你的岳山?」風月笑,「原來不是放牧養馬呀!」 狄阿鳥想想,是得養馬,就說:「再用十年養馬。」 阿雪樂呵呵地替他算帳:「四個十年,就是四十年,你都老啦!」 狄阿鳥奇怪,說:「十年,只有十年呀,怎麼會四十年?」 阿雪弄不明白他是怎麼算的,埋頭算起帳來,這麼簡單的加減,怎麼能算錯?疑問連連。狄南堂一直微笑著看,沒什麼激動不激動的,只是說:「這是典型的商人,把劍坊與國恥連起來了,真是好樣的。」 那男子開始一把劍、一把劍地介紹,比較丁家劍與冶煉大族郭家劍的不同,接著說起中間剩下的那一把劍,說完之後,選出五把寶劍,聲稱將這幾把寶劍送給長月城的好男兒,是好漢的到場上來拿。 狄阿鳥差點真上去拿,知道一條好漢打著赤臂上場,方知道是打架。正說著,身後的漢子借路,邊往上走邊說:「贏了寶劍,明日我就去投軍。」台上主持的男子大喜,拉了他站到第一個上場的大漢面前,簡短有力說:「這裡已經兩條好漢,旨在切磋!」 Uu書猛 uUTXT。CoM 全汶字版月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第三節 字數:6365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第三節 殺豬郎在台上斗半晌,靠一身的蠻力,連贏三場,得到寶劍一把。他氣喘吁吁地回來,聽到狄阿鳥熱情大喊,就站到狄阿鳥身邊說話。狄阿鳥很想上去鬥一番,卻沒有去成,就在下面看,一直看到贈品送盡,劍會散場。他們一家人興致勃勃回家,狄阿鳥使勁講他新認識的屠夫朋友,講他丟了木劍,按抱別人的頭往下壓的打法,反著劍用木柄砸人的殺豬一刀。 夜色中都是趕著回家的人,也都很興奮,聲音都震出風來,把懸掛的「氣死燈」吹得左右搖擺。這是下雨的徵兆,未走到家,天上飄起雨滴。大大小小都走得飛快,很快接近行館,門房裡沒人,只有一盞油燈在忽閃忽閃地發亮,外面地上丟著一大堆東西,誰也沒有在意。狄南堂還好心地喊兒子,說:「這麼晚,還要下雨!我們等他們出來,幫他們挪挪東西,好不?」花流霜和龍藍采冶都停了下來,一留意,看著有些眼熟,再看,果然是自家的東西,不禁都吃驚道:「還要替誰搬?這是我們家的東西!」 狄南堂不大相信,笑道:「怎麼會是我們家的呢?」 剛剛說完,他也分明地看到兩本散在地下的線裝書,家裡獨有的奶桶,怪異得說不出話來。龍藍采已經覺得是那門吏欺負人,一腳踢在門房的棗木門上,大叫:「出來!」 上面撲簌地掉著灰,門大響了一聲,差點兒整個倒掉。 花流霜把她拉回來,說:「別動氣,氣壞的是咱自己的身體,總也要給個說法吧?!」 狄南堂喝道:「這也太欺負人。」 他噴了一口怒氣,大步走進去,狄阿鳥也連忙跟上去。 兩人都聽到幾聲馬嘶,和人的「唉吆」聲,腳步加速,來到跟前,只見幾個人正往外拽馬。狄南堂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冷冷地問:「你們到底是官家還是賊?這是要幹什麼?!」門吏從一側走來,提了一盞燈籠,說:「晚些時候,一些立功的將士們和地方官員都要入京覲見,不讓多佔捨房。」 狄南堂問他:「我們晚上出去時怎麼不說?」 門子擰著道理:「我當然說了,怪你沒長耳朵!」 狄南堂差點想擰下他的腦袋來,卻強忍不發,緩和地說:「等明天早上行不行?!」 門子理也不理,自顧說:「老瓦,怎麼還沒趕馬出來?」父子順著他的聲音扭頭,只見幾個差役拽了狄阿鳥的馬,從旁邊的槽口棚子裡出來,韁繩都勒進馬鼻子馬嘴。門子看著幾人趕馬,不屑一顧地說:「有些人就不知道好歹,你給他好地方住,他沒個表示,連句好話也不說。這兒大員住的地方,看馬棚,看擺設?沒一點眼色,還做官?!」 狄南堂拉住要衝上去的狄阿鳥,把聲音軟下來,說:「什麼意思?!」門子說:「你說什麼意思?規矩不懂麼?!」狄南堂和氣地說:「那要怎麼樣吧?!」門子幾個差役那兒看看,伸出指頭,貼一貼面額,漫不經心道:「拿個十銀,我讓你住一個月。」 狄南堂故作驚訝地說:「你不是說要騰房舍麼?!」 門子嘿嘿道:「這你不要管。怎麼說,你這大大小小出去住,那花費,要多少?!我知道你有錢,你和那姓張的不一樣,看這幾匹馬,膘實的——」 狄南堂笑了起來。門子也跟著笑,說不出得萎縮。兩個人一個高,一個矮,最終對著臉來。 狄南堂卻突然收住笑聲,厲聲說:「你做夢吧。我是有錢。但不會給你。」他不容置疑地跟狄阿鳥說:「去,到你阿媽那,說一聲,今晚我們出去住客棧,找不到就露宿。」 他說完舉步上前,提胸抓上一個差役,甩在數步遠,低沉怒喝;「滾!」 門子一轉身,跑到遠處,慌張地說:「咋啦?!你想打人?我可告訴你,這是朝廷的行館,不是你一個從六品能撒野的地方。」 狄南堂看一看前面的差役,見他還在拚命地拽馬韁,一手拉回韁繩,一腳踏過去,中在那差役小腹。 差役抱著肚子滾到一邊,哎呀直叫,嚇得別的人都遠遠繞著。門子就站在外圍跳:「我知道你是個帶兵的,你敢在這兒耍大刀?!」 他也是干吆喝,干指手,最後紮成雞架喝:「我讓自己搬。你要是再敢撒野,那我就報到京府提督衙門,逮起來你……」 狄南堂哼一聲,說:「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門子說著說著,帶著人走,卻沒有向外去,而是向著深院。狄南堂看著他們的背影,跟趕上來的家人說:「縣官不如縣管。收拾東西吧,待會兒找家客棧住!」 幾個人氣呼呼地吵嚷,卻很快把三輛馬車弄出來,看也不看就把瓶罐,用具塞進去。第一輛馬車裝好,狄阿鳥就把第一輛趕到外面。 出了大院,他把馬車依著路邊停放。馬兒走動朝後面退,突然「咯登」一聲,撞到了什麼東西。狄阿鳥跳下去,看到那得了寶劍的屠夫推著獨輪小車,身子歪歪扭扭,他問過這個屠夫叫張二牛,驚悉地說:「二牛哥。沒有撞壞吧?」 張二牛搖頭說:「沒有。我喝高來,走路頭暈。」 狄阿鳥幫他把獨輪車和馬車分家。 張二牛不是很醉,也感到高興,問他這是要幹什麼。狄阿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只見他突然上前一步提胸,把兩隻手往懷裡一窩,遲疑片刻,大聲說:「小弟。我家還有的住。住我家。」 狄阿鳥心裡大喜,一溜煙跑回去,告訴阿爸知道。 狄南堂聽說,還準備讓飛鳥推辭,眼看天又下起雨來,這才點了點頭說:「好吧。」他們踏上路子,幾經波折的雨就開始下起來,開始像像些綠豆,接著像黃豆,片刻之後,閃電開始用撕裂夜空來開路。 張二牛家的院子蠻大,房屋也不少,感覺一點也不像是殺豬人的戶室。 他有一個瞎眼的母親,白髮蒼蒼,有一個叫楊小玲的賢惠媳婦,漂亮文靜,然而鄰舍都說她很厲害。 一家人在張二牛家裡住下,很快就和他們熟活起來,狄阿鳥是除了讀讀書,就再也沒有別的事可幹,也時不時幫著張二牛殺豬,中午吃飯時,跑去為他看看攤兒,有時也兼顧賣肉,有些似聲似熟的人都把他錯認為張二牛的弟弟。 二牛家靠近東市,肉攤也擺在東市,城裡的東市也偏重牲畜、肉類、皮毛和其它的土特產。後來城郭越擴越大,市場職分已經模糊,東市也有著各種商舖和各式的作坊。狄阿鳥中午去找二牛,是自賣消暑品的攤位前經過的,倒時二牛正在給人家剁肉,只見他穿著無袖小褂,脖子裡帶了個毛巾,左手拿剔骨刀,右手拿剁刀,配合著剔骨頭,一身精壯的肌肉鼓來鼓去。幾個婦人站在他案子前面徘徊,指著肉商量價錢,而緊挨著二牛的另一個攤子卻無人問津。 有個婦女很快挑中一塊肉,讓二牛切給她,二牛剁刀一輪,劃下來,用另一隻尖刀紮住一甩,就把肉掛到秤鉤上。 旁邊攤子上的小伙子只是一個勁地盯住二牛看。 狄阿鳥接近的時候,聽到二牛給那婆娘說:「大姐,我帳算得不好,只能按整斤算。這是二斤二,我算你二斤,一個大錢四個子。」二牛算賬不好,不算零頭,恰恰吸引到客人。狄阿鳥不聲不響地來他旁邊忙幫,一個婦人喊著要割點油,頗不快二牛的慢,自己想去抓刀子劃板油,卻拔不起來。 狄阿鳥慌忙跟割油大嬸笑一笑,拔出刀子給她割,用和二牛一樣的算法算賬。兩個人終究勝過一個,終於,案子前終於沒了人。旁邊的小伙子趁機哼了一聲,走過來,半羨慕半妒忌地說:「二牛,你咋抹了香油呢?每日我給你比著出攤子,就是沒你賣得快。」 狄阿鳥的「苯苯」不老實了,躡腳踏到那小子的攤子旁。小伙子自己擺著道理,說二牛今天又不對了,剛才那個女人明明是先看他的肉的。他說得口沫橫飛,連憤慨到討伐,卻不知道狄阿鳥的馬已經把嘴伸上肉案。 狄阿鳥指指他的背後,想出去為他趕開,因被撐出來的棍子和小角堵住,不禁大急,說「馬吃你家的肉啦。」 二牛也看到了,也慌忙說:「快,快,趕開它。」 「是呀,馬是吃草的,連肉都吃。」小角卻不相信,再次影射二牛說,「人人和你出一塊都幹不下去,再這樣我也給你翻臉。」 二牛往馬跟前望,問:「總不能別人看了你家的肉,我就不賣給他?」 小角拉他回來補充:「那咋啦,還有,你不能總按整的算。你吃虧是小,老子也得跟著吃虧,多人家一些有能耐麼?!」 二牛連忙說:「我不會算賬,不按整的,算不過來。」 小角說:「你算不過來是你的事兒,你不能礙著我的事,你他娘的還把骨頭剔掉,你有病麼,你剔骨頭幹啥?長肉不長骨頭嗎?!」他伸手說:「我一上午沒賣出去東西,你能賣,我賣給你啦,拿錢吧?!」 二牛實心說:「你那肉老遠走過去,味兒都不對,給我,我也不能賣。你這是壞了規矩?」 小角惱羞成怒,惡狠狠地說:「規矩你媽的尻!你是成心不讓人賣,沒味才怪來?!」大牛怪他罵人,隨手把他掂攘出去:「你再罵我娘?」 小角說:「我就罵你娘,咋啦?!」 狄阿鳥很是不忿,問:「你沒有娘麼?!」 兩人火氣上來,再有狄阿鳥時不時往裡插話,眼看著要打架,出攤子賣雞的老漢正給人稱雞,丟了稱匆匆過來說:「你們還有親戚來,鬧啥?二牛,你以後顧著人家點兒?!」 賣涼扇的老太太也喊小角,說狄阿鳥的不老實馬,小角哪裡肯聽,率先打二牛一拳,二牛按住他,想打他,卻把手放下來,攘他好遠。 賣雞老頭攔了住,小角依然不願意,站到對面,從二牛娘罵到二牛媳婦,用辭骯髒,不堪入耳。老漢勸不住他,只好把二牛護到一邊。 狄阿鳥另有辦法,站到當路上,讓路過的人過來看,學著小角模樣說:「來看無賴吧。看噢,側站著,叉著腰,指著手,一張嘴,拉出幾團羊屎……」 路人一偎就是一群,站一圈,全隨著狄阿鳥的怪話笑烘烘。 小角大怒,腳沉沉,步歪歪,直衝跟前,撲到就抓狄阿鳥的頭髮,另一隻手拳腳握著。狄阿鳥自幼習武,年齡不大,個頭卻不顯小,更是在戰場上遛過馬的,不慌不忙,伸腳踢到他腿上。 摔交中有一招,就是踢腿掂,是在對手過來時,抓住他的肩膀猛帶,突然出腳踢在他的小腿或者腳拐上,叫「大坡腳」,能踢斷人腿。 小角要過兩人之間障礙,來勢很急,腳步不穩,已經不用人掂,「唉呀」一聲,抱著腿蹦到人堆裡去。 狄阿鳥帶點本能,不全是有意,力氣並不到位,但他穿的新千底鞋,糨布被納得結結實實,襯過去就是一層皮。 再加上當眾差點翻跟頭,臉面是大。小角抱腿疼叫兩聲,拾起拳頭往上衝。 狄阿鳥無處避,被他打中在胸口。二牛衝過來,使勁地掇著小角後腰,一甩手,把他扔了個不由自主。小角把不住勁兒,從腰身到側腿,全都接了地。 二牛趕來問阿鳥礙事不,小角趁機兔子蹬腿,拔著看客爬起來,急上幾步,回身抄到案上剔骨刀,扭身回來。拉架的賣雞老頭要回去顧客,突然見小角摸了把刀,驚慌道:「小角。你這是要幹什麼?!」 狄阿鳥只是提醒他:「殺人要償命的,你不知道?」 周圍的人讓成一大圈站到遠裡,要不沾邊地看著火頭,幾個小伙子口吐慫恿,小角就執著刀把子怒喊:「二牛,你來哎!還有你,那個小子,跟爺爺來。」二牛卻是過了去,問著:「你捅一捅。」猛地躥上去,將他抱住。 小角使勁往後掙,手裡的刀子被別在一側晃。後面的人連忙驚散,怕他的刀傷人。狄阿鳥卻看得清楚,小角有了機會也只在空處舞,二牛抱住了他,把他摔倒,奪了刀給拉架的拿走,說:「回家給三嬸說說,看我該不該打你?」 小角待他放開,凶相更加厲害,卻沒有再來打架,指著二牛叫他等著。 眾人久久不散,左右論怎麼回事兒。 二牛也收拾一下東西,用布蓋住,喊過教育「笨笨、不許它偷吃臭肉的狄阿鳥去吃飯。他們向背後跨翻幾條平板車道,來到一家麵館,進去坐好,兩大碗麵很快上來。 兩人一邊吃一邊說些戰場招數。 二牛家裡有老娘有媳婦,不能投軍,但也愛講,更愛聽人講。 狄阿鳥慫恿他練習馬術,變成騎兵,他就邊把自己碗裡的哨子肉夾過狄阿鳥的碗裡,邊笑呵呵地點頭。 狄阿鳥就是愛指手畫腳,還著肉,從騎馬訓練開始建議他,怎麼賣肉。二牛也不全是靠買豬殺賣,時而到別人家殺牲畜,或接受一二屠費,或把別人吃不完的肉買回來賣。 兩下加起來,累是夠累,忙也夠忙,掙的錢卻有個上數。狄阿鳥就主張說:「你也說啦,那員外老爺家,買了豬,請人去殺,平時吃肉卻不容易,時而感到頭疼。那咱就不能合起伙,開個店舖專賣肉?到時把大尹子雇來看鋪子,也為那些一家好幾十口的、有錢的送,騎馬帶車,給送過去。」 大尹子是二牛家鄰居,在街上跑來跑去,做幫工。 二牛連連點頭,卻擔心地說:「我媳婦也可以看鋪子,她算帳還好。可是肉賣不完呢?開舖子還不能斷肉。」 狄阿鳥說:「嗯!把活豬現殺,羊,雞,魚,牛肉都可以有。當天有剩的,賣給賣包子的,便宜一點。」他拔著面,興致勃勃地說:「需要二十多個金幣吧,咱們一起出資,我要我阿媽資助些,閒著的馬匹也可以用,到處拉豬,拉羊。」 他歎氣說:「我家現在也沒了錢,死錢養活一家人,哎?!」 二牛竟然被他鬼使神差地說動,要回家給老婆商量商量。 兩人謀劃著,二牛還叫了些黃酒,滋悠說:「你這些想法從哪兒來的?!」 狄阿鳥說:「腦袋裡出的呀。京城的人笨,殺豬殺羊,自己……」 他覺得這麼多人不敢殺、不會殺,家裡也不幾十頭地養,一定有大錢算,掰著指頭數羅,最後還打算去丁家鐵鋪定切肉刀,賣豬肉送肉刀。 兩人說好大一陣兒,狄阿鳥回了家,給阿媽講自己想和二牛合夥開肉鋪的事,正說著,大牛卻推著獨輪車回來,車上還剩了些肉。他提著一片肉送過來,花流霜只道狄阿鳥用三寸不爛之色把人家迷惑了,連忙問他。二牛這才說:「那小角找了幾個無賴。我不想和他們糾纏,就早了一點回來。」 他歎氣說:「我媳婦也說,一天一口豬,賣起來不是個事,還真不如開舖子。」 狄阿鳥喪氣地說:「我阿媽說我阿爸是朝廷的人,不讓經商。」二牛笑笑,把肉給他。 二牛走之後,狄阿鳥說二牛家不一定開得起鋪,自己要是不和他一起開,他肯定不開了。花流霜只好讓他去問一問,讓二牛沒錢到自己家來拿。 說著,說著,龍藍采突然感到不舒服,花流霜也就留了話罷,起來帶著她去看先生,她們一直出去的到傍晚,才面露喜色地回來,還買許多吃的,見到狄阿鳥和狄阿雪,問他們想要弟弟、要妹妹。 浟U書猛 uUtXT。CoM 銓蚊吇板閱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第四節 字數:5324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第四節 狄阿鳥和狄阿雪都是埋頭苦思。花流霜給他們一人發了點吃的,讓他們到曠地去玩。兩人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好,就拉來幾匹馬,喊過二牛家附近住的大尹子,一起趕馬去城東的荒地玩。大尹子也還帶了一個不認識的少年。 城東有好幾處荒地,其中一處還有些樹蔭,是最合適的選擇。她們一起來到,架樹枝垛,騎馬嬉弄。太陽漸漸下山,很多人都出門在這裡走動,看幾個少年舉著兵器吆喝,都感興趣地停下來看。 狄阿鳥玩得無聊賴,就躺在馬身上看他們練武。 「苯苯」不滿他叉在它脖子上的兩條腿,不一會就四處撒蹶子,他只好坐起身子,攬一番韁。轉了一個圈回來,大尹子舉著狄阿鳥的弓,振臂喊叫:「阿鳥,我剛才射箭,射中了樹!」 狄阿鳥決定用事實告訴他二、三十步外射樹,斜插在上面晃悠,無以吹噓,就招了一招手,要來弓箭,舉持凝神,逢空中掠過一鳥,投放出箭,正中鳥身。 大尹子跑過去幫他揀,見那隻大鳥自中心釘穿,不由扯著嗓子驚歎。 一個身穿白衣裙的少女突然跑來,大叫:「小孩!」 狄阿鳥看了一眼,從馬上掉下來。 這是一位穿著白色衣裙的可愛少女,粉紅色的皮膚彈指就破,眼皮亮晶晶地塗有螢粉,璀璨得像是狐狸精。狄阿鳥掉下來,是因為她有點兒像龍琉姝,但比龍琉姝,舉止說不出的無力和纖柔,撒嬌起來,讓人無以抵抗。 狄阿鳥拿出自己阿媽給的零食,傻傻捧遞上去,像是在給仙人獻桃。 少女宛然一笑,如同蓓蕾徐放,春水蕩漾,拿出指頭點一下狄阿鳥,嗲聲說:「我也想玩玩你的弓。」 狄阿雪在阿哥的示意之下,不快地把自己的弓遞到。 後面兩個女伴叫著小姐,遠遠跑了過來。少女往她們看一眼,摸摸弓,靈動地跳跳,哈了一口氣要開,還沒到使力氣的時候,就被弓弦劃了手,哭著扔了狄阿雪的弓。 狄阿鳥眼巴巴地看看自己手裡的零食,一轉手,把它給了大尹子,上前捏了別人白玉般的手掌看。狄阿雪撇著嘴唇,不情願地揀起自己的弓,低低地叫了聲「嬌氣」。少女朝狄阿雪一打手,哭得更厲害,狄阿鳥連忙把她的手放到嘴邊,一股一股地吹氣。 旁邊的兩個女伴卻無頭緒地叫嚷:「你欺負我們家小姐?!」 狄阿鳥摸著少女的柔手,捨不得放開,嘴巴裡說著:「我看看。」 少女吸了幾下鼻子,抽出手來刨阿鳥,含著眼淚埋怨:「都怪你!」 狄阿鳥心裡不明白,卻也連連點頭,狄阿雪看著氣憤,使勁踢他一腳,轉到一邊生氣,而大尹子吃慣了阿鳥家,嚼著阿鳥的零食,喊另一個夥伴過來吃。那少女不願意,指著大叫:「那不是給我的嗎?」 狄阿鳥只知道笑,捏了幾個干梅子放到她手裡,心想,琉姝阿姐要像她這麼可愛,別一天到晚欺負我就好了。 少女看著手裡的小梅子,不高興:「我以為是什麼呢。」 她嘟著嘴巴,毫不客氣地丟了梅子,摸進旁邊女孩的口袋,摸出許多吃的,丟給了狄阿鳥個柿子干,倨傲地看住幾個男孩子,變得愛理不理的。 狄阿鳥俗氣地自我介紹:「我姓狄,叫狄狄阿鳥!」 說著再一次去牽她的手掌,白衣少女躲避了一下,躲避不掉,就任狄阿鳥拉住柔荑,眉毛飛揚地咯咯笑著,說:「噢,小鳥!飛一個。」 旁邊大一些的丫鬟怒氣沖沖地往前扒拉,嚷嚷說:「無賴!抓我們小姐的手幹什麼?」狄阿鳥不理她,把步子踢得好高,牽著少女去玩,遛了一圈,注意到面前來到幾個家人,都盯住自己。 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公子挎著一把長劍走過來,有著與年齡不合的成熟,卻也帶著紈褲樣。狄阿鳥卻不肯丟少女的手掌,歪來歪去地和她家人說兩句話,問些「你是她阿哥」之類的話,扭臉向少女提議:「我們玩大盜搶公主吧?」 少女聽狄阿鳥簡單一描述,立刻同意,卻依然監督狄阿鳥跳了一跳,叫喝:「噢,小鳥!再飛一個。」 兩個丫鬟本來就也想參與,眼巴巴地望著,那少女卻苛刻地說:「你們去一邊玩,不能來打攪。」 狄阿鳥卻網開一面,勸那少女:「你多倆將軍。」回過頭來,他跟丫鬟說:「你做甲,你做乙,都保護公主!」 白衣少女指住大尹子和那個名叫郭華的少年:「他們兩個長得像強盜,做強盜。」 阿雪也叫嚷:「阿哥,我也要做公主!」 狄阿鳥抓了抓頭,給兩個不情願的夥伴說:「你們倆雖然看起來是強盜,其實是義士,在背地裡保護公主,我,才是強盜。」 接著,他指問那少女和阿雪:「誰做大公主?誰做小公主?」 兩個少女充滿敵意地相互對視,一個說:「我做大公主!」一個說:「哪有兩個公主?」 狄阿鳥調和了好半天,最後把「苯苯」給他們做神獸,然後圈了一個圈,住下「兩位公主」,好心地為他們排一下陣型,最後才回去建強盜窩。 此遊戲是由強盜去搶將軍們護衛的公主,但強盜不能太長時間離開自己的老巢,定期要回去一趟去休息,出來時間由公主計數,通常是快快地五百聲。一旦強盜衝進公主的圈子後,要被公主問三個題目。全回答上來,公主就要跟他走。強盜攜帶公主殺回老窩,要保護公主住下一定時間;要是在時間內,強盜晾在路上,就要去被公主懲罰。 公主住進強盜窩的時間由強盜數,他要一邊打退別人一邊數,非常地辛苦,據說是為了鍛煉少年們在對戰時的鎮定的。 一旦將軍們打敗強盜,進圈,強盜也要問公主三個題目,公主回答上來就可以走。 那來到的公子一身青花錦緞,聽著狄阿鳥解說。 他今年雖未滿二十,有些浮華,有些紈褲,有著孩子一樣的心性,卻被父親鍛造出觀人之術,早已從幾匹駿奇的馬身上推測狄阿鳥的身份,判斷是出沒落軍功世家的子弟。 這類世家通常還保留著爵位,但已經入不敷出,家中子弟得到錢財活動,將來入仕不難,至於少年時,則往往習些武藝,喝酒、打架,能花錢。 他們是手頭很緊的。那公子有著自己的打算,覺得認識了狄阿鳥,自己使著錢,現在可以靠他跟別的少年打架,將來把他們當成政治籌碼,所以妹妹嚷著要玩弓箭,就縱容她來,藉機認識。 他是想讓貼身隨從上去鬥鬥,喊了一聲,派了出去。 狄阿鳥看一看他拍來的隨從,渾身肌肉大塊,牛高馬大,卻也不當回事地點頭,照讓他做將軍。 隨著一聲「開始」,狄阿鳥立刻衝向大尹子,三下五除二地將他甩開,無意間被郭華攔住一拌了一腳,在地上翻了跟頭,去滾起來繼續跑。 外面的公子遙控指揮,然而他號令的丫鬟還沒有跑狄阿鳥,就倒在地上。不過,到地的丫鬟卻擋住了狄阿鳥的去路。大尹子和郭華猛地從背後跑上來按,狄阿鳥也停住腳步,雙手各拉一個往後退,將他們引撞倒一起,在哎叫聲中晃過另一個丫鬟。 上場的隨從還在猶豫攔截的方式,就感到被狄阿鳥抱住了腰,往上掀。他有點自詡,覺得自己的牛高馬大,正要沉腰,方知道被吸了個動彈不得。 他慌忙用手按狄阿鳥,確不知道「夯力抬」最忌諱重心不穩,反無意中把重心抬高了,只感到自己身子一輕,真被掄了一圈,從別人的肩膀上朝後翻去,當即驚呼一聲抱頭。 他剛剛抱住頭,砸到地下,身上就趴來兩個身體,是後到地大尹子和郭華。狄阿鳥回頭看一看,跑到公主圈裡,大聲叫著:「快問。」 那少女興奮激動,問:「你叫什麼?」 狄阿鳥有點兒不敢相信,愣道:「狄阿鳥!」 阿雪問上一個狄阿鳥老愛糊塗的問題:「你前面是南還是北?」 狄阿鳥果然撓頭鬱悶,自嘴巴嚷:「上北下南!」 阿雪毫不客氣地把推走。後面的人趕上來就摁,狄阿鳥踩著腳衝回老窩。一個丫鬟被他踩哭了。旁邊的公子感到大丟面子,高聲喊過她,給了一巴掌。 丫鬟再不敢哭,抽噎著返頭。 狄阿鳥很不滿,喊道:「不服氣,進來。」 公子本來就有著興趣,叫著「狂妄」,甩掉衣裳上來。 狄阿鳥這次很慎重,慢慢從靠近丫鬟的地方走,用餘光掃著靠上來的四個人,問那個哭過的丫鬟說:「腳還疼不疼?」 丫鬟猛然想起挨過的一巴掌,不敢怠慢,不顧一切去拽。 狄阿鳥哈哈大笑,高叫著跑回自己的老窩,讓一群人望塵莫及。 眾人不走,他不出來,公子故意作於假象挑逗,說:「我們都回去歇息歇息。」大尹子和郭華也都假假地往回走,時而回頭留意狄阿鳥。 狄阿鳥突然衝刺,從正中間跑,眼看就與那回頭的公子撞上,把腳尖踮起來,轉了個圓溜溜的彎,到他背後奔跑,臨走時還用屁股頂了他一下。 那公子怕他和自己碰撞到一起,正伸著腳來抵,被他的屁股一頂,差點沒有摔倒。狄阿鳥趁著後方空虛,長驅直入,後面的人誰也追不上。 狄阿雪怪身旁少女只會興奮地叫,來回跺腳,慌忙將自己數了二、三十的數交割給她,自己召喚「護國神獸」。但遺憾的是,「苯苯」不理睬她。 狄阿鳥嘿嘿笑著,正要慢悠悠地踏進去,面前的少女擺著手,大聲宣佈:「五百!」狄阿鳥一下傻了眼,問:「怎麼這麼快?」但一看自己的腳,高興如故,說,「我踏著圈線了。」 少女不高興地撅著嘴巴,問:「你叫什麼名字?」 狄阿鳥意外,爛笑道:「狄阿鳥!狄飛鳥。」 狄阿雪要補充,少女已經搶問第二問題:「前面是北還是南?」 狄阿鳥只是老反應不過來,上次狄阿雪已經問過,他當然想都不想:「南!」狄阿雪立刻接話:「阿媽是要生阿弟還是阿妹?」 狄阿鳥回答不出來,肯定也回不去,只好扯旁邊少女的短處:「她問了問過的問題。」 後面跟上來聽答案的都譴責狄阿鳥:「你不早說?」 少女已經迫不及待,大叫:「罰。罰。罰他學小狗爬。」 狄阿雪推那少女:「你才學小狗爬,憑什麼叫我阿哥學狗爬?唱歌。」 那公子一位兩個公主的意見不和,提議說:「即唱歌,也學會叫的小狗爬!」 狄阿雪卻不是,嚷道:「其實你阿妹根本沒有數夠五百個數……」 阿雪立刻扯出那少女的作弊,說,「我才數了二十來個數,她接過來就數到四百七十七。」那公子也因妹妹耍賴無趣,說:「不完了,天要黑,改天再玩吧。我叫黃天霸,人人都叫我『京城第一騎』。」 狄阿鳥連忙介紹:「我阿妹狄阿雪!大尹子。郭華。」他不懷好意地問:「你阿妹呢?!」黃天霸不高興地說:「我妹妹是我家的寶貝,你休想打她的主意。」 狄阿鳥說:「我妹妹也是我們家的公主呢,她就有名字,你阿妹沒有名字?!」 少女根本不因自己作弊丟面子,挑釁地衝著阿雪哼了一聲,勾勾指頭,讓狄阿鳥到自己跟前,說「我叫皎皎。小黑碳。」 兩撥人分開,分別回家。 路上,狄阿雪一個勁地問狄阿鳥:「我和剛才的黃皎皎誰漂亮?」 狄阿鳥整日和妹妹在一起,倒是覺得黃皎皎漂亮,卻笑著說:「你好看,她可愛,你沒她白。」阿雪發了無名之火:「我也沒她嬌氣。」 狄阿鳥聞聞身上的汗味,發愁道:「不知回家能不能先洗澡。」 狄阿雪就是想和他頂嘴,說:「你說信奉長生天的人——」她頂到一半,大尹子打斷說:「蒼生天不讓洗澡?」 狄阿鳥以前懶,含糊說:「有地方讓。有地方不讓,以前……那個……!」接著拿大堆的道理來推搪。 回到家裡,女人們正在一起納涼,二牛媳婦給婆婆打著扇子,跟花流霜說:「我家二牛說他行,他替二牛賣肉可有一手了。不少回頭客人有時候都在回去的時候問他弟弟呢。」花流霜說:「我就怕他鬧著要合夥,胡搞八折騰,把你們生意搞壞。」 花流霜笑笑,說:「是嗎?娜你們將來別後悔,要不,把他賠的錢說給我。」 狄阿鳥心裡有了數,高興得不得了。 優u書猛 UuTXt.cOM 全紋子扳粵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第五節 字數:5650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第五節 次日早上沒有殺豬時的豬叫,狄阿鳥也沒有聞豬起舞。 但偷懶只延遲到天濛濛發亮。他已經習慣早起了,都是在往常殺豬時候轉醒,花流霜叫他起床晨練,他正貓在床上裝懶,假裝還在夢鄉,哼哼著四處藏頭亂拱,花流霜叫了兩下,先一步出去。他猛然警覺,出其不意地睜開眼睛,害怕母親回來時帶著涼水,「呼」地一下往床下鑽。 龍藍采提著個鞋子要過來威脅時,狄阿鳥還躲在床底下。可惜床下太髒,他打了噴嚏,被龍藍采掀開單子,看對眼睛。 狄阿鳥賴笑一下,連忙說:「我鞋子掉床下了,我找一找鞋子。」 龍藍采不爭執真假,問:「找到了沒有?」 狄阿鳥乾笑半天,快快地爬出來,看阿媽還在看他,回來又笑,接著猛地跑到院子裡,在水井邊拔盆水。夜裡很熱,他睡了一身汗,剛剛又從床下出來,身上很髒,四處看一看,轉身進了洗澡棚,一再倒水。 他洗起澡來也不消停,邊跳動如見鬼邊唱歌:「我是一隻可憐鳥,每天早上睡不好。」他突然停了下來,四處警惕,從缸邊的木頭縫裡抽出張鏡子,照照鏡子,咧咧嘴巴看看牙齒,蘸水抹著眉毛說:「不知道阿雪找不找她的鏡子。」 他不是很滿意自己的長相,卻安慰說:「黑點莊重。」 他把鏡子藏好,擦了擦身上的水,穿上自己的短褲,出來到處炫耀胳膊上的肌肉般,蜷著胳膊,四處走動,看阿爸在水井邊洗臉,也立刻過去,再次掄起胳膊,讓肌腱隆起。 狄南堂怪異地看著他,問:「你有事給阿爸說嗎?」 狄阿鳥看看自己胳膊上的老鼠,看住阿爸,問:「怎麼樣?」 狄南堂放下布巾,微笑著說:「我看看。」說完,把兩隻粗大的指頭放上一按。 狄阿鳥慘叫了一下,再看軟了的「老鼠」酸疼,半哭半笑著說,「怎麼可能?」 「快穿衣裳,遲早阿爸按不動。」狄南堂笑一笑,拍拍他,「你妹妹和阿媽們先去玩了,阿爸等你。」 這個早上,狄阿鳥很是勤奮,不停地撐牛(俯臥撐在過去的叫法),休息時道貌岸然地給狄阿雪說:「阿哥今兒起就要掙錢養家,你得要聽阿哥的話。阿哥說一是一,明白嗎?」 狄阿雪莫名其妙地看住阿爸阿媽,過了一會兒,才知道狄阿鳥有求於人,想改變自己那一頭的小辮子,紮起爵來,並說:「今年十四,該束髮了。」 龍藍采抓過他的辮子,團半天,卻不明白,說:「好好的,很好看的。」 狄阿鳥歎了口氣,說:「要和二牛哥一起做生意了,總要讓人不能小看吧。」 看一家人都不理解,他立刻苦悶地笑笑,哼哼兩句,說:「有什麼了不起!?我自己束起來?」他這麼說了,回去也這麼做,對坐水盆,整弄他的頭髮,直到二牛喊他一起出去,他才結束水盆邊的奮鬥,只是把頭髮用繩子歪紮在腦袋後面,垂在背上。 逛街逛到中午,他還特地買了涼帽遮住太陽,免得面孔黑上加黑,而後,他特別愛惜相貌,連夜晚坐到月亮下也帶上帽子,在房子裡見燈光也遮住面孔。 一家人從來都沒想過他想白起來,只覺得他詭異到極點。 等真相大白的時候,眾人都當成笑談,一有空就笑著提醒他,監督他,就連二牛的瞎眼老娘見狄阿鳥都問:「小鳥,你今天忘記帶帽子了沒?」 最先受不了的不是旁觀者,反而是越來越堅持不住的狄阿鳥。 他很快受不了弄直頭髮的苦差事,更不要說時時帶帽遮陽的習慣,夜晚不見光的無奈,一開始故意忘記帶,在人家提醒中表示,一次半次不要緊,接著,乾脆弄丟帽子,誰知丟一個來兩個,二牛媳婦把出嫁前的白蔑子的小涼帽也給了他。 狄阿鳥終於見帽色變,正式宣佈自己已經很「白」了。 當然,「美男子」計劃的夭折還和他們面臨的困難有關。 在如此急著找房子的時候,讓一本正經努力賺錢養家的人連帶勞累,思考,還要兼顧美容? 開舖子首先就要定鋪子的位置,租賃房子。肉店時間久了肯定有異味,不能放在熏香店家的旁邊;要靠近牲口行,方便採購;要和類似的鋪子放在一起,不能一堆兵器鋪,一排衣物鋪之類的地方裡,否則,八百年都沒人過去要肉;而且酒樓,飯館,貴族大戶都靠內城,店也要靠近內城。 二牛和狄阿鳥跑了四、五天,也沒有找到合適的。 狄阿鳥對狄南堂的崇敬越來越如滔滔江水,無論在一起吃飯中,還是在晨練喘氣中都努力撬阿爸的東西,但狄南堂偏偏有興趣了給他個引子,沒興趣時根本不搭理。 最終拐了一大圈,狄阿鳥還是把眼睛瞄準東市。 二牛是個很隨和的人,不管狄阿鳥大小,只要聽著在理,就願意聽從,這就在狄阿鳥不斷改變的理由中,再次「巡查」在東市。 東市熱鬧如故,並不因為二牛的不在就稍微變樣。 太陽如同火炬,兩人如同火上的螞蚱。 隨著正午過後越來越熱的天氣,「螞蚱」們終於在日中午縮到了一排攤子後,那裡有一溜陰涼,兩人一邊用毛巾擦汗,一邊盯住對面的店舖。 「這家酒坊的酒很不錯的。」二牛懷念地看住兩人盯了兩天,掛牌轉讓的酒鋪,說,「我爹還在的時候,他就經常讓我到這裡打散酒回家。可是現在也開不下去了。」 狄阿鳥用布巾蘸蘸被汗水浸紅的眼睛,看住酒鋪大大的「轉讓」幾字,問:「為什麼?」 「聽說打仗的時候,師傅回南面老家了。徒弟不像話,偷偷兌水,把省下的酒轉賣,還偷挖了老釀,斷了酒鋪的根基。」二牛說,「後來不知道又兌了什麼,好像喝死了人惹了官司吧,封了一陣鋪子。」 「重新再來嘛,阿爸告訴我,生意總會出意外的。」 狄阿鳥只是盯住門口來往提菜的人,又看往對面,突然問:「對面也鄰街嗎?」 二牛點點頭,看狄阿鳥跳出去,拉住他:「我們到哪弄那麼多錢?不盤人家的酒坊,人家豈會讓旺鋪?」 狄阿鳥卻興奮地叫,臉孔因激動黑中帶紅,說:「沒關係。哼,哼!就要它。」他大搖大擺地送了遞步子上去,像是挑釁的無賴。二牛連忙跟上再拉,說酒坊中還存有老釀,不是小數。 ※ 酒店的東家兼師傅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他花白的鬍鬚和一雙可親的眼睛,見他們進來問起,招呼兩人說:「自家想轉讓鋪子,不釀酒了,也沒有存酒。」 他認識二牛,狐疑地看了一眼,只是笑了一下招呼二牛:「這不是老張家的二牛嗎?怎麼,你也想轉行做酒?」 他吞吞吐吐,只是客套地說了一會話,好多事都隱在背後想說又不願意說,但還是忍住沒吭聲。 「轉讓鋪子是吧?」狄阿鳥恩了一聲,開門見山地問,「多少錢?」 「阿爹!」一個黃鸝一樣的聲音響起,接著是綿軟的腳步聲,一個明目善睞美麗少女搖著柔軟的步子走了出來。 女人的年齡是難以看出來的,狄阿鳥只覺得她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可不自覺地受不住她那極大的殺傷力,只是貪婪地盯住大看她那飽滿的胸部幾乎要跳出來一樣,在裸肩半吊的衣服裡顫動。好一會兒,他才結巴地給少女:「這——這衣服真好看。」 二牛看了一眼,立刻轉過不敢看,這少女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會上妝,上妝太濃,有點像風塵中的女子。 狄阿鳥雖然修身,高大,但稚氣的面孔卻是騙不了人的,少女止住自己老爹,很嫵媚地一笑,故意沖狄阿鳥送幾個秋波,但心中卻對狄阿鳥沒半分好感,只是暗中罵著小色鬼。 她輕快地拉住狄阿鳥,讓他到鋪子裡看,招呼二牛說:「二牛。我們家的酒,那是出了名的好,釀酒釀了四代,因為出了點小問題才要放手的。我阿爹年紀大了,我也是遲早要嫁人的,也沒將來,就不想熬在上面了。」 狄阿鳥鼻子聞著她身上濃郁的香味,舌頭打直,幾乎快趴到她胸口了,把心底的話都往外倒:「我們不會釀酒的,你們繼續釀你們的酒,我們找個更好的位置給你們換一下,還願意出錢幫你們度過難關。」 少女眼珠飛快地轉動,欺身到二牛身邊:「二牛哥兒,你也知道的,我們家在南方,是不能留在這裡的。我折價便宜一些,你們聘請一個酒師傅,這時候酒師傅好找得很。」 這本來不是二牛的主意,他也不在行,只是傻傻地躲了一下,指住狄阿鳥說,「給他說說。」 少女摸到重心在哪了,看住狄阿鳥,決心吃定他,轉眼發覺自家老爹臉上還殘留著內心的煎熬,狠狠地瞪過去,把他瞪走,最後拉住狄阿鳥,指著四周的釀酒槽和煮酒的爐子,粗略地講造酒步驟,表示願意提供造酒良方。 狄阿鳥偎依著這位阿姐,趁她老爹暫時離開,攬住腰肢,讓二牛在一旁興歎,還說:「這樣吧?!你們不用再回去,留下跟我?」 少女厭惡地推過他,說:「你虧了不再管我們,耍賴呢?」 狄阿鳥左問問,右問問,突然覺得自己已經抓住了他們的要害——困迫,立刻一改色樣,說:「酒市冷淡,你們惹了官司,丟了聲譽,一口價,十個金幣。」 少女這才知道他的色咪咪都是做出來,暗中為自己犧牲色像不值。 她推著狄阿鳥往外走,說:「我家幾代的酒坊卻只值十金,你這是落井下石。」 二牛也覺得過分,連忙給狄阿鳥眼色。狄阿鳥卻不聽他的,攤手大講道理,說:「我要了後,要包攬生意,要給你們分紅,要雇夥計,要收拾爛攤子,要恢復你們的名譽……你們都掛出這麼長時間的『轉讓』,有沒有人要?根本沒有人要,為什麼沒有人要?!因為你這些傢伙什除了釀酒,沒用?!更不要說釀酒的,酒坊出事,釀酒誰敢?!除了我,沒人給十金!」說完指著自己,很成熟地說:「吃虧的是我。」 「那倒也是。」少女冷靜地回答,要求說,「我和阿爹都留下來給你釀酒,不論償賠,你每月要給基本的月錢,不能解雇我們,就是破產了也要給錢。」 狄阿鳥團著手,四處看了一下,見董老爹不知道去哪了,心說:「趁老子不在,趕快把她唬住。」想到這裡,連忙要帳薄。二牛拉住他,偷偷地問:「你不要回家說說嗎?你阿媽還不知道。」 狄阿鳥最害怕別人覺得自己沒有誠意,不實心談買賣,大大咧咧地說:「我阿媽拿著的是我的錢,我做不了主?!」 兩人討價還價了半天,少女方把賬本捧來,狄阿鳥一目十行,發現酒坊一直利潤很大,臨不營業前,扣除越來越高的酒稅還有很可觀的利潤,那自然無半分猶豫,快速要了紙筆,叫少女坐在一邊邊商量邊寫契約,生怕她老子殺出來不願意,拉住她欺騙:「我剛才給你阿爸在外面說過,他是點頭了的,就這麼說,一口價。」 少女說:「十五。」 狄阿鳥躊躇片刻,下定決心說:「十三個。」 十來金不是一筆小錢,二牛有點兒慌,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然而,雙方還是寫明交割約定,並定到明後之日。 狄阿鳥拿一份契約,走起路來輕飄飄的,一路刨頭,問要不要算二牛一份,聽二牛只顧往外倒緊張大話,說:「阿哥。十三個金幣買一家酒坊。接下來,時城裡干咱肉鋪,城外釀咱酒,多麼了不得?!」 這麼一說,二牛也回過味來,這不是為了開肉鋪要酒坊,而是得了兩個,釀酒可以到鄉下釀,鄉下的房屋幾乎不算錢,等於是十三個金幣盤了一所旺鋪,另買一個酒坊。他有些良心不安,說:「他那酒坊到底值多少錢?」 狄阿鳥也不太清楚,說:「上百金吧,那些破舊的甕,酒槽,酒海,亂七八糟的東西,真要按新的買,真不好說,更不要說,還有兩個活人,一些陳年老釀。再沒有,也得一兩桶吧?!」 他們回到家裡,狄阿鳥更是迫不及待,到處嚷嚷自己講價的細節,說自己不為女色所迷。眾人都覺得他了不起,惟有風月樂呵呵,不以為然。 狄阿鳥心裡驕傲,飄然不知所以,連老師都不叫:「老頭。你教導有功,改天給你帶些陳釀,讓你嘗嘗。」風月正在喝酒,喝了一口,品了一下,問:「不錯。你知道這是什麼釀的酒?」狄阿鳥更加得意,說:「糧食!我能連這個都不知道?」 風月老師邊說邊往一邊走:「噢,你還知道!」 花流霜笑著去問,風月只是賣弄玄虛,卻不直言。狄南堂在吏部等差事,空坐一天,夾本書早早回來,狄阿雪搶先一步回報,狄南堂也搖搖頭,歎氣發笑,問他,「是呀,你得了個寶貝,機不可失,快送錢過去吧。」 狄阿鳥抓了抓頭,連連點頭:「說,對!對!要抓緊,看準是一回事,還不能讓人變卦。阿爸真有一手。」 花流霜私下問風月先生為什麼笑,狄南堂這便告訴說:「他賠了也賺了,只要他造酒,他就賠。眼下農田成片荒蕪,朝廷又戰事不斷,急於儲蓄糧食,朝廷要干預,甚至頒布禁酒令……那家鋪子被封,應該不是喝酒死人,而是追釀酒用的糧食,現在破了產,估計正在用老釀補債務。狄阿鳥要是規規矩矩地做生意,能賺才怪?!那父女倒是寶貝,你想朝廷能封鋪追糧食的酒坊小得了嗎?!憑人家這一點,不釀酒也值得收羅,你多給阿鳥支些經費吧。」 優優書萌 uUTxT。cOM 詮文字阪粵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第六節 字數:4658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第六節 出於父親的提醒,狄阿鳥帶上阿雪和二牛,火速趕回「董大」酒坊。 市場雖然不是熱鬧時候,可天上沒了火辣辣的太陽。乘機出來買東西、閒逛的人就要多許多,倒顯得比中午熱鬧。 狄阿鳥、二牛,阿雪,三人到了東市上,在那一片兒探頭觀望,發覺酒坊竟然好像消失了一樣,仔細看過後,才知道鋪子關了門,招牌也被摘下。 兩三人拽馬過去,來到緊閉的鋪屋外。 門板是樹起來的條木板對的,狄阿鳥看了一下,用手擂著門板大喊。好一陣子,裡面無半點動靜。狄阿鳥乾脆把馬拴在人家伸出來的棚子上,接著到牆邊,扣住縫隙往上爬。二牛勸著他,來不及拉,他人已經在高牆上,接著,「哎喲」、「哎喲」叫幾聲,掉裡面了,二牛和飛雪站在外面問他,只聽到他在裡面說:「牆頭有碗片和鐵刺。」 他說自己沒事,又說:「反正已經進來,清白不了,就看看裡面,免得他們失信跑掉。」他說著已經把眼睛投到院子裡。當天,狄阿鳥沒有看院子,只以為院子不會太大,這會兒一看,這才知道院子不是一般的大,足有上千步,對面鄰街的地方也是房子。三四處井水被石頭砌著,上面轆轤。 他四處走了一圈,發覺院子的其他地方都是容器和干了的酒糟,狄阿鳥仔細算了一下,覺得圈豬,殺牛都可以,他只是後悔沒問東家怎麼收房租,畢竟大得出人想像。 他走到水井邊,發覺旁邊搭了個小棚子,栽了十幾盆叫不出名字的漂亮花草,其中一盆花正開,白紅嬌艷,就像女子的臉蛋,不由湊上前聞來聞去,念叨說:「二牛呀,二牛哥,你怎麼不想想房錢呢?我不知道有這麼大。你該知道呀。」 經過這一推諉,他歎了好些口氣,無意之間,發現牆口有一處不明顯的土窖,一堆泥土□早被曬乾。他第一個想到老釀,連忙奔過去,趴在窖口往裡看。他怒道:「怪不得阿爸叫我立刻送錢。」 他猶豫了一下,順著窖口的坡子往裡走。 坡子不算淺,縮身走著,能見到帶著暗斑石頭板。 他心裡說著好大,繼續深入,感到眼前慢慢缺少了光線,只好黑燈瞎眼地往裡摸路。 裡面的空氣很不好,帶著單單的酒酸和松香味。他從小養氣,呼吸並不受影響,只是往裡面走著,慢慢發覺路不再是傾斜的,前面有了個轉彎,連忙摸過去,一下兒看到前面有亮光。他貼身假躲,也好拿出獵人的樣子,發現旁邊有偏室,忍不住心思摸著分辨,到裡面,不見酒,只見空酒海。他依稀能分辨一些東西,摸路回來時踢到一個黑忽忽的東西,旁邊立刻有小東西穿行,很可能是老鼠。 狄阿鳥摸回門邊,瞄住亮光之地繼續走,慢慢能看到牆壁上有銅燈。再過一個拐彎,牆上出現一支火把。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非常高明地跳跑到一個凹去的角落,像頭深陷險境的老狼一樣警惕,左看右找。 只是他這位老狼站到了「獵人」的家外渾然不覺。 他側身處是一處不顯眼的門,隱隱傳來聲音。他警惕地伸出頭,什麼也沒發現,連忙把心提到坎子上,突然,他感到聲音就在自己旁邊,而身邊有個關著的小門,裡面傳來亮光,讓自己腳上多出一道光線。 他立刻驚跳要跑。這時,門開了! 一聲女子的尖叫伴隨火把掄下的弧線響起,火把砸在牆上,火星四冒,有的落在狄阿鳥身上,讓他慘叫不已。 女子猛地退回到牆壁,靠住縮身,用驚恐的聲音問:「誰?」接著,立刻抱著什麼東西向下砸。 狄阿鳥蛙跳出去叫停。 什麼東西掉到地下,大聲爛掉,伴隨著液體的嘩啦聲。 狄阿鳥用狗一樣的鼻子打探到濃郁的酒香,連忙踩滅不遠處的火把,大聲說:「你家轉移老釀。」 女子受到的驚嚇很大,摀住胸口靠在牆上喘息,頭暈眼花中分辨出人的模樣,說:「你怎麼來的?我阿爹回來了嗎?他讓你進來的?」 狄阿鳥指住喘息越來越大的女子說:「怪不得我阿爸叫我早付錢,原來你們真不像話。」 女子因後怕而惱火,尚可惜著自己的酒,彎腰拾起一個小酒桶,沒好氣地說:「裡面好一陣日子沒換空氣,出去再說。」 狄阿鳥見她滿頭出汗,腿腳打顫,衣服更是暴露,口氣弱了幾分:「這裡這麼涼快,你還熱?做賊的就是心虛,心虛出汗,出汗感到熱。」 女子冷哼一口氣,起身弄滅另一個火把說,「空氣這麼悶,我又以為見到什麼鬼怪了呢!」狄阿鳥又想到一句話:「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回到外面,女子得知父親沒有回來,立刻變得兇惡,問:「你是怎麼進來的?誰讓你進來的?」狄阿鳥反倒覺得酒坊很快就是自己的,是他們的不對,說:「你家牆上亂插東西,都扎到我的手了。我進來就是要看看你們,提防你們轉移陳釀。」 女子氣憤地說:「活該扎你,我什麼時候要連陳釀一起賣?」狄阿鳥愣了一下,轉身去拿女子手中的酒桶,大嚎:「那你怎麼不說明?」女子以為是什麼壞心,死死拉住木桶。狄阿鳥出乎意料地放了手,只用指頭蘸一下酒液,放在嘴巴裡允,嘗過之後,立刻改為微笑,上去就想去挎人家的胳膊。女子甩掉他,說:「看契約,我們講老釀的事情了嗎?」 狄阿鳥假裝苦悶,跺腳,拉著僵硬的笑臉得寸進尺:「看,我都受騙了,至少要送七八十來缸陳酒。」女子冷冷哼一聲,看狄阿鳥直盯自己比上午更暴露的胸脯,慌忙往一邊走,說,「你想偷東西的帳我就不算了。我去換衣裳,等一會我們談房租,要是價格高了,我就送你點陳釀。」 狄阿鳥聽出不好:「房子是誰家的?」 女子得意地狂笑兩下,一抬頭,說:「我家都這麼多代在這釀酒了,連藏窖都建得這麼大,你說房子是誰的?我們本來打算連地一塊賣掉回家,偏偏有人願意雇我們留下。」 狄阿鳥欲哭無淚,立刻聯想到帳本也是作假的,頭腦發暈,牙齒格格地響,連忙問:「太過分了,帳本肯定也是假的。」 女子冷喝,轉頭停住:「怎麼?想反悔?契約在手,我堂舅就是京兆府的官吏,我們見官也好。」狄阿鳥低頭跟隨,差點沒撞到她懷裡,聽她這麼一說,緊緊跟隨,好像生怕她跑掉一樣,口不擇言:「那好,我和你一起換衣裳,邊換邊談房租!」 女子佼好的面孔浮上一絲凶煞,說:「色鬼!好好站著,敢亂進去,我打斷你的狗腿。這裡的流氓都見了我就跑,看看那兒,問問二牛!」 狄阿鳥轉頭看向她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幾對石鎖,個頭不小地躺著。 狄阿鳥回過頭,自此女身後瞄上幾眼,出去為二牛、狄阿雪開門,到了門邊卻不會下門板,左扛右搬,喊著二牛,好大一會兒才將門板搬開一塊。 二牛縮著肚子鑽進來,狄阿雪也跟進來。 二牛看到低頭彎腰,沮喪萬分的狄阿鳥,連忙問:「怎麼了?!」狄阿鳥吸吸鼻子,叫了聲:「二牛哥!原來東家也是他們家。」二牛沒意識到嚴重性:「不更好?」狄阿鳥說:「院子也特別大。」 「不大咋能現殺呢?」二牛看到桌上有水,提著冷茶壺往嘴裡倒。 「價錢也高!」狄阿鳥說。 狄阿雪卻說:「那要看誰經營?!」 這麼一說,狄阿鳥立刻唏聲。 他前天向狄阿雪討要零花錢,保證說:「那要看誰經營嗎?!把你的錢給我,一就能生二……」接著他通過阿雪想到阿媽,覺得自己軟了氣,連阿媽都要縮手,連忙說:「沒錯。」他聽到腳步聲已經從院子裡,立刻停住不說,看住門口。 女子從門口中進來,身上穿著高領寬袍,袍寬披曼妙,增添了少許氣質,讓人有點認不住。她的口氣也不比中午,來到說:「二牛,你要開舖子,我當然會便宜。」 二牛憨憨地一笑,點點頭說:「雲兒姐,你說多少吧。」 「這樣!」狄阿鳥看女子要張口,立刻先提住一個圓墩給她坐,問:「渴不渴,讓我阿妹買點水果去?! 他自然是在討好人,洞之以情,但是很失敗,這兒不是他家,凡是女子看一看聰慧美麗的阿雪,遞出一點兒零錢,說:「買個西瓜回來。」 狄阿鳥連忙跳起來攔住,一推狄阿雪,使了個眼色。 他眼色百變,狄阿雪倒不知道真實,問:「阿哥說買什麼?」狄阿鳥立刻掏把錢給她,說,「買吧,只要阿姐愛吃,就管起的。」狄阿雪接到就走。 狄阿鳥將起價錢來,說,「阿姐和阿伯住的錢我包,和新酒坊在一塊,釀酒也方便。鋪子呢,不算院子,和別人家的門面價格對照,就是旁邊的、旁邊的、旁邊的鞋匠店,好不好?」 那個鞋店小到擺了糅制皮革的器具,只有鞋匠坐下來的空。女子驚訝狄阿鳥的臉皮厚度,立刻唇槍舌箭地反駁。 二個人你來我往地說價格,當二牛不存在。 狄阿鳥是抱著四個原則,暫不吐價,叫沒錢,不讓此女生氣,多多恭維……少女已經早一步把價格仍下來,說:「四個。」狄阿鳥則說:「房子還要修,一修三、四個月的時間,地,牆,桌椅,板凳。」他話題一轉:「阿姐搬家包我身上,我家就有馬車。」 少女微微一笑,寬大說:「好吧,給兩個月時間。房子確實要整,牆去掉,擴一擴,我不給你們整。還有,押金,租賃金按年付。」二牛被說得口渴,提著涼壺灌水。少女阻止不及,說:「這個壺,我買的六個幣,用了兩個月,轉賣掉收三個。」 二牛立刻嗆水,看住涼壺咳嗽幾下問:「壺也要買?」 狄阿鳥摸不到頭腦,無意在枝末上摳小節,點頭說,「你其它的用具,我們就不要。」 少女沒興趣給兩個粗鬼擺道理的,正要算賬,狄阿雪提著大筐進來,說:「阿姐,還有兩筐,我再去提。」 她說了一句就跑。 少女看看筐子裡有兩個西瓜,一些蘋果,一些柚子,不禁走神。 這時畢竟不是蘋果和柚子的季節,價格除了奇地貴,她哪料到人家給自己買來?!她也不知道狄阿雪哪來力氣,也不知道她還買些,雖然沒有吭聲,心中卻是大軟。不一會兒,狄阿雪提了另外兩個大筐,把市場上各種瓜果都帶回一些。 少女只覺得感動。她聽到二牛責怪狄阿雪,奇怪狄阿鳥不聞不問,見他有一次盯住自己的胸脯,眼睛,含情脈脈,立刻想到別的上面,忍不住給他一巴掌。 狄阿鳥卻笑吟吟地說:「啊,啊!阿姐,吃吧。」他提一個錢袋,說:「十三個金幣的轉讓,鋪子先付掉今年的,算十五,押金付一個,兩個吧。一共三十個。」 年租金竟然是到今年到底的租金,還有些虛頭,而押金剛夠半月的月租。少女心裡有事,老老實實地說:「我家也缺錢用。押金——鋪子的錢就算了,五個吧?!狄阿鳥心中狂喜,提出錢袋,一個、一個地付賬。」 少女也立刻寫收據。 優u書猛 uUTXt.Com 銓文字扳月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第七節 字數:4764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第七節 狄阿鳥捧著一紙收據,目的已經全部達到,不禁咯咯怪笑。 他將自己的委曲求全,對騙子的顧慮消除,再一次盯住幾筐水果,恢復些吝嗇鬼式的報復心思,問:「阿姐,你最愛吃哪一種水果?」 少女笑了一笑,說:「你把西瓜拿出來,大夥一塊兒吃。」 狄阿鳥求之不得,說:「原來阿姐只愛吃西瓜。」 少女點了點頭,對二牛笑一笑,接著回身,準備拿刀切瓜一塊吃。狄阿鳥已經出手如飛,從嵌著水果的筐中摳出西瓜擺到地上,從身上摸出一把小刀,一分二,二分四……他切完遞二牛,遞阿雪,抱住一大塊洗刷兩腮。 少女被這般鯨吞震驚,二牛吃法也顯粗獷,卻也失神,問:「阿鳥。你家那兒沒有西瓜,在家吃也不見……」 狄阿鳥含糊地回應:「在家有我阿爸。」 少女想是他阿爸嚴厲,看他這般吃賞他巴掌,一邊笑著看,一邊慢慢咬。 狄阿鳥很快切第二個瓜,吃得一樣兇猛,一陣,只是一陣。他就不得不尋張凳子,抱著肚子任嘴巴的汁液往身上流。他看著議論肉鋪生意的二牛和那少女,招呼說:「等我一下。」繼而,起身往外走。狄阿雪也連忙跟了出去。 少女笑了笑,給二牛解釋說:「我叔叔病了,需要點錢,才不得已——」 二牛什麼都相信,連連點頭。少女樂呵呵地收拾東西,再詢問些生意上的事情,說:「主意真好,要是紅火起來,說不定需雇十來人。」 二牛還是點頭,說:「怕雇以後付不起錢。」 少女鼓勵說:「這樣的肉鋪全長月也沒幾家。那些王公大臣,貴族,酒樓,吃起來麻煩著呢,只要讓他們知道,肯定能發財。看你傻樣,還有這種眼力,搭伙搭得也好,那小子家裡該是有些錢,一開始生意不來,置東西,僱人,得要找個人付著開支,撐著。」 二牛抓頭一笑,往外一指:「他想的。」 少女的印象更好。 她正想說些什麼,狄阿鳥拿著繩兒打外回來,彬彬有禮:「阿姐喜歡吃的已經吃了,剩下的我帶走。」狄阿鳥很有禮貌得說。少女按說應該客氣幾句,讓狄阿鳥把買來的東西帶走,聽狄阿鳥自己說,一下兒覺得不對,猛地轉頭看著。 二牛紅著臉說:「這是要幹什麼?」 狄阿鳥笑道:「這些是供阿姐挑選的。出去後,我還要尋把稱走大街呢。」他邊說邊往外拖筐,還讓狄阿雪去纜。 二牛朝他看去,尷尬得要死。 狄阿鳥不管他的窘像,揀了柔軟好聽的聲音說:「阿姐。你不喜歡的。我們帶走。啊?!」少女氣得臉色發青,卻無奈他何,還不得不擠出些笑容點頭。 她恨不得將面前的奸猾小鬼咬幾口,以求洩憤,卻還是將笑容擠到牛奶的程度,細聲細氣地說:「回家好好吃,啊?」 狄阿鳥更正說:「出去賣!」他補充說:「明天上午,我來為阿姐搬家。本來想今天晚上的,可得阿姐為找地方住,阿姐喜歡野外吧?我找個有山泉,好釀酒的寶地。」他好像聽到少女牙齒和牙齒撞擊發出的咯咯響,在少女的「哪就快去吧」中,慢悠悠走出去。 狄阿鳥載著兩筐水果追上有些賭氣的二牛:「二牛哥,給我借我個秤。」二牛也沒有大道理,只是說:「哪能這樣?!以後不要再這樣,人家笑話!」狄阿鳥卻振振有詞地說:「她人不好,騙我們在先。」 幾個回合下來,大牛說不過,為他借了把小秤,說:「房子還沒找,明天不能讓人家搬家?」狄阿鳥應付兩句,讓他和阿雪回家說一聲,趕著馬往城門那邊跑,急急出城。 二牛叫不住他,當他是到哪條街叫賣,帶了飛雪先回家。 阿雪到家時,張國燾過訪。 狄南堂弄了兩壺酒,在院子裡攤了張桌子,見二牛回來,招呼他坐。 風月給二牛寫了一盅子酒,問:「那小子呢?」 二牛就給他們講了今天的事,最後說:「他大概去賣水果了。」旁邊三個人發笑。張國燾的笑卻不掩心事。狄南堂怕他耿直,覺得自己讓阿鳥做生意,壞了朝廷的制度,主動解釋說:「覺得我縱容他做生意,壞了朝廷的規矩?」 張國燾勉強點頭。 狄南堂笑道:「我自小就不大管他,本來只想讓他給二牛幫幫忙,他自己卻定要合夥,要是他真願意做些小生意,我們早早把媳婦給他要進來,分家。」 張國燾有點兒吞吞吐吐。 狄南堂怕他不願意和二牛這樣的市井小販在一起吃酒,說起二牛的人品,把二牛的臉誇成了紅花。 張國燾想了片刻,還是把藏著的話說出口:「狄兄,戶部無兄長的籍。吏部也無完整的卷宗,新任策丞親自給您尋了個養馬的差使。」 風月看看幽幽歎氣的狄南堂,不快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張國燾說:「我不是一直沒有接任嗎?拜訪過丈人之後,方知卷宗被內人的堂姑壓下。我借堂姑之便查問,方知狄兄的事,倒有點不敢向兄長提起。」 風月衝著張國燾諷刺地笑笑,說:「想必朝廷有朝廷的打算,將來別後悔就成。」 狄南堂記得自己送信到田先生的舊交府上,提過自己以前是牧馬的,想也和這事有關,只是客氣地勸酒,若無其事道:「大家別拿這事敗興。這養馬的嗜好是病,你沾上就喜歡上,我兒子也是,天天說將來要養馬。馬兒和人是一樣的,好馬不養好變劣馬,劣馬自幼調教,也能成好馬,牧人的樂趣就是在於放馬野甸,恤馬如人,識馬於群。」 張國燾被刺了一下,說:「我與狄兄相交不長,卻深知兄之為人。我那泰山不日將有高就,放心,我不讓兄長受半點委屈半分。」 狄南堂笑了笑,起身拿了一書出來,交給張國燾說:「此乃為兄所陳軍弊,若有機會,賢弟不妨幫我轉交朝廷。」 張國燾打開看幾眼,一手拍在案子上,說:「好!我也感覺到其中的份量。兄長放心就是。」 這時阿鳥還沒有回來,風月擔心起來。 他在家時,看著狄阿鳥摸野甸,覓狼食,也沒有擔心過,這會兒覺得這兒人生地不熟,忍不住說:「這小子怎麼還沒回來?!」看阿雪捧個碗。坐在龍藍采身邊吃飯,慌忙喊她:「你哥哥怎麼還沒回來?他是不是賣不完,今天就不回來了?」 花流霜再送兩盤怪菜,給阿雪說:「吃了飯到阿媽這,講你阿哥怎麼回事——」狄南堂笑道:「我看他出城了。他想佔人家的便宜,明天一早趕人家動身,晚上要給人找去處。」 張國燾覺著狄阿雪聰穎可人,此刻將一雙明亮如月的大眼睛藏在碗後一眨一眨,心中一動,惟笑道:「我大兒十歲,在不如結個親?」 張國燾微笑著看住狄南堂說,他心中明白,要是有了親,那狄南堂自然不再是無路可進,怎麼說也是和岳丈家掛上了。 「不!」狄阿雪一口否認,站起來就跑。 「她自小有病,我也不敢為她做主,生怕讓她犯病。」狄南堂有些不擅長地推辭說,「孩子在一塊玩玩,將來熟悉過再答應也好。」 張國燾想狄南堂不會騙他,再看向跑開的阿雪,誇獎阿雪的乖巧。 ※※※ 狄阿鳥果然是出了城,找酒坊居所的,第二天才回來,身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露水。昨天他帶筐出城,尋找山野寶地,路遇些無家可歸的落單流民,當即記得自己開酒坊,開肉鋪,用水果把招引,收了二十來個,一塊回來。 他們中有男有女,還有兩個孩子,個個渾身污垢,張皇地跟著狄阿鳥,一到大院就游視四周。 二牛媳婦楊小玲第一個看到,嚇了一跳,提了掃把邊給狄阿鳥說話。 狄阿鳥想不到她反應這麼大,解釋說:「阿嫂,我請回來幹活的,每天只要一點吃的,很划算的。」 一個進來蹲到角落裡的老婦慌忙起來:「我們都是老實人,種地的。」 一個農家紅臉婦女也慌忙有眼色地接掃把:「姑奶要掃地吧?」 一個男人看院子裡有柴,不聲不響地拿起旁邊豎著鎯頭,佔到跟前吐口吐沫把住。 「你怎麼盡找這些人來?」二牛家媳婦忍不住氣呼呼地問,「我們怎麼養?」 茅房裡頓時傳出二牛詢問的聲音:「怎麼了?」 龍藍採出來看看,問了一下,卻不當回事,只是樂和地沖屋子喊了一聲。 黑放那裡流民多的時候,男人就會把看起來老實的人領回家做百姓,所以,她覺得平常,只是說些要忠於主人,不然會怎樣的話。 但她一聲喊叫卻把兩家人都招出來了,包括狄阿雪攙扶下的瞎眼張氏。 老太太也一摸黑地朝著狄阿鳥嚷:「阿鳥,可不成,咱家養不起。」 花流霜哂笑一下,無奈地說:「他是給咱家找來的不花錢的勞工,二牛呢?問問二牛看。」 眾人的目光給這些流民異常大的壓力,一個孩子突然嚇哭了。 「哭啥?」狄阿鳥表示這小孩不可理喻,「你是男孩子!」 二牛在茅房伸了下頭,只喊著等等就出來。 那帶孩子的污垢婦女哄不下兒子,不得已打了一巴掌,接著摸出一個橘子給孩子,然後怯生生地看向狄阿鳥。 飛雪似乎認得她手中的果子,忍不住看向狄阿鳥的「苯苯」,果然,它身上的兩個筐子都已經被扔掉了。 二牛終於提著褲子從茅坑裡出來,阿鳥算是在兩家人的逼視下撈到根稻草,慌忙上去給大牛盤算生意,掰著手指頭算怎麼省錢。二牛沒這樣想過,只是看了看自己媳婦,見她在搖頭,不禁猶豫地看了看這一群人。 這些人看起來太可憐了,污垢黃瘦,天不熱就開始冒汗,鼻尖污中閃亮,眼中乞討的光芒流露無疑。鋪子雖然要人,二牛雖然心軟,但對這些人實在放不下心,他不敢心軟,底氣不足地笑笑,他這會有點相信,覺得自己不該和狄阿鳥搭伙,狄阿鳥真向他阿媽說的那樣,喜歡瞎胡搞。 他覺得管狄阿鳥的是狄阿鳥阿媽,轉身詢問:「嬸娘,你覺得呢?狄叔呢?」 花流霜表面上能管狄阿鳥,其實知道狄阿鳥盡給自己打游擊,再說,自己罵阿鳥個狗血淋頭,二牛他們家更覺得阿鳥是在胡鬧,就微笑著說:「我們那,帶回來的人不聽使喚,主人可以給他鞭子,要他的命。」 風月也是這麼想的,說:「阿鳥呀,二牛,寫一份賣身契約讓他們畫押。」 一圈流民跪了下來,求爺爺告奶奶地要他們收留,帶孩子的婦女拚命地說著:「不看我們,也要看看孩子不?」 「不會不聽使喚,我們願意畫押。」老女人跪下來磕頭,看到一線光明般,大爺爺,大奶奶地吆喝說,「主人好好心,只給口飯吃就行了,我們都做牛做馬,沒明沒夜地給主人幹活。」 眾人漸漸鬆口,開始應下。 獨有狄阿鳥一點一點斂住笑容,不怎麼高興!花流霜喊住狄阿鳥,說:「你自己弄回來的人,你自己弄吃的,安排住所,二牛家不行,沒地方住?」 優U書盟 uutxt.cOM 全蚊子板越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第八節 字數:4204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第八節 狄阿鳥打了哈欠,喊飛雪去寫契約,自己回屋子拿了袋子去市場上弄吃的。等他捉了一袋吃的,帶兩個趕車把勢回來,院子的人已經都開始沒事找事情做。掃地的掃地,劈材的劈材,找不到「眼色」的人兒開始擦水井上的石頭,替劈材的撿柴火,讓人無法挑剔的。 他提著食物說:「先去搬家,然後再發吃的。」 有人哈笑著,心虛地建議:「吃了點東西不是有點力氣麼?!」 饅頭會不會散發香味? 狄阿鳥不知道,但他見人人都暗地裡瞄準食物袋,蠢蠢欲動,答案應該是很明白的。 二牛也要先吃買來的饅頭,然後再搬家。 狄阿鳥卻不同意。可眾人經二牛一句話都像被煽了風,饞笑連連,過來「蘑菇」。但無論如何,狄阿鳥不為之所動。這就帶這他們去東市,到跟前見得擋流民的市差,使喚了兩個小錢,來到酒坊門口。 賣酒坊的姑娘叫董雲兒,這時也正趁天不夠熱澆花兒。狄阿鳥在她家院子見到的那盆紅白月季是她的寶貝,被她當成半條性命。 花開夭夭,花瓣兒半紅半白被視為天下奇珍。 她把這天下的奇珍孕育,愛惜的要死,老早就修剪枝葉,看一枝蔓伸,很不協調,輕快地在一旁摸了把剪刀,在花的蔓枝上比過,小心地修剪。 外面有人敲門,她心一驚,一下把花枝給剪壞了。她父親露頭看看,督促她去開門,她只好去,到外面看到,看到門口站著的兩個男人,一個頭髮半白,一個一身軍甲,接著看到狄阿鳥帶了一幫衣衫藍縷的人,有點站不穩的感覺。 門口先到的兩個男人和狄阿鳥勾連,顫抖地說:「內城突然禁嚴了,說出了刺客。我們怕呀,就過來看看。難道應讖語。堂把子呢?!」 這話也讓董雲兒戰慄,她仍然堵住門口不讓兩人進去,輕蔑地說:「你們也是義士?阿爹已經金盆洗手了。」 狄阿鳥聽不懂,卻插嘴說:「阿姐,也找朋友來一塊搬家?」 這句話卻把兩個男的說跑了,他們歎著氣,時不時回頭望。董雲兒也朝他們看了幾看,最後把眼神落到狄阿鳥身上,見他帶著人站在外圈,說了好話:「鳥弟弟!緩一天吧?」 二牛想答應,卻想到自己家不能住這些流民,老臉立刻一厚,沒有說話,那少女感到氣憤,尤其是對忠厚老實相的二牛,折身進去,扛了板子就堵門。狄阿鳥側身往擠,號召大伙跟他進去,但他半個身子被卡住在縫隙裡擠不進去,背對木板,頭朝門框,變成董雲兒手上的靶子。 狄阿鳥聲不改色地爭執,而臉色卻在一步步吃緊:「不遵守諾言。」董雲兒見拳腳不見效,抓住狄阿鳥的手臂別個彎,問:「還搬不搬?」 二牛都看到阿鳥咧嘴,趴到門板上叫饒,說:「不搬了,不搬了。」 狄阿鳥自以為識破般嚷嚷,身子努力向外面縮:「阿姐,阿姐。你家藏了寶貝嗎?想轉賣東西?我才不上當呢。」 董雲兒教訓得上癮,扭著狄阿鳥的胳膊,按住他的頭,見他縮走,邊拉邊頓,問:「緩一一天好不好。」 狄阿鳥扛了進去。堵在門口的董雲兒一個不小心被他借了力,側往門板後退到一邊,手中不自覺加勁,最終感覺到一輕。狄阿鳥慘叫著,踉蹌地走了兩步。「啊!!」的一聲叫得特別大。 董雲兒看著自己的手,再看看狄阿鳥抱住胳膊狂跳,不由花容抖動,慌忙申辯說:「你自己非要硬扛進來,胳膊脫臼怪誰?我說過我練武,你不信?!」 狄阿鳥的小臂僵直地垂著晃悠,連忙讓進來大叫的狄阿雪幫忙,發抖著把脫臼的胳膊遞去抵住,幾聲長叫,猛地托上。 他張牙舞爪來減輕過後的疼痛,聲音顯得格外扭曲,「俺是刀光劍影裡出來的——」 即使是他一頭汗水,即使是自己感覺在先,董雲兒也弄不明白他是不是裝成胳膊脫臼。 二牛也著急地往裡擠扛,卻身體厚大,怎麼都進不去,只在門縫吆喝。一群飢餓的人看他丟了食物,為首最壯實的男人竟然提了袋子,打翻一個小個子女人,奪路而走,別人不知道是不是相互比較過速度,並不追他,擠扛在門板上向那幾個拿饅頭在手的人搶。 他們把門板撞得很響,猶如吵鬧砸門,只是伴隨著弱小者淒厲的尖叫。 不知道是誰推了近縫隙處的扳子,整個擠住二牛的半邊身子。二牛忍了兩下,悶叫兩聲。狄阿鳥拚命推條板幫二牛掙脫,一個手按劍柄的高大男子從院子跨近來,大步走穿行上前,董老漢隨即跟出來,卻攔抓不住。 男人到了前面,冰冷地說:「一群無賴!」 「噢~!」把二牛推出去的狄阿鳥張大嘴巴看看他,再看看董雲兒,「呵呵」笑了起來,詭異地而小聲地說,「藏情郎?!」 他做足了意外之色和恍然大悟,就像一個傻學生最終弄到了答案所在,讓董雲兒百忙中不忘臉紅。 隨著一聲機簧響,男子長劍出鞘,寒意滿室。他指住比自己矮了半頭多的狄阿鳥,說:「滾!」狄阿鳥瞪著他,眼角全是笑味,這會也不理睬他,只是去用自己那只好手去捉董雲兒,追問式地問:「是誰該走?」 董老頭在一陣沉默中開口:「小爺,寬限兩日。」 「嗯!」狄阿鳥點了下頭,撥捻著手指頭說,「斷胳膊費,五個金幣,毀約十五個金幣,罵人五個,拔劍十個!要是現在沒有,我以後在月錢裡扣。」 「狗屁都沒一個,你滾不滾?」男子想前走了一步,劍尖輕顫動,最後停在狄阿鳥的鼻子上。狄阿鳥感到那劍尖已經看不到,心裡泛起入骨的冷意,覺得對方手一抖,就可以刺花他的臉。他明白這人是個亡命之徒。狄阿雪緊張地說:「殺人是犯法的!」說完哭起來。 董雲兒一句話也不說,盯住那漢子,向前走了一步,徐徐推偏他的劍。 狄阿鳥笑呵呵地嚷:「你肯定是個逃犯,形如驚弓之鳥,不是為了為阿姐出氣。」 男人的手動了動,冷哼道:「我還以為長月的小潑皮不會怕呢,你眼皮抖什麼?」 狄阿鳥說完到處亂滾,引發了那劍客的穿挑刺撩,就吸腹,矮身,形態可笑地跳了一串舞,卻使那男子的劍接連劈空。他切開狄阿鳥的褂子,還弄破董雲兒的手,激怒了董老漢,董老漢兩步跨到跟前,手扣去一番,不等人看清,就用另一隻手一托男子的胳膊,使自己的小臂趁男子胳膊被自己推開時再彈過去,一下把那男人撞退好幾步。 狄阿鳥伸出腦袋,兩眼直直的,那男子轉身縮退,幾下站到院子裡,說:「董叔!後會有期。」接著走在牆頭上,單足佇立,遙遙拱手。董雲兒摀住傷口,臉色蒼白,狠狠地踢了狄阿鳥兩下,癱坐在椅子上。 狄阿鳥不敢裝傻,看著發威的董老漢,哈舌點頭,心裡卻不明白那男子本來和他們一夥,怎麼就突然翻臉。董老漢也看著狄阿鳥,似笑似歎地搖頭,大牛抱掉了板子,一下把董老頭的視線引到外面的流民身上。他如做夢一樣囈語:「人狗爭食,天下將亂!」 二牛拉著眼淚汪汪的阿雪,拽著淚汗直冒的狄阿鳥,正要先離開為好,董老漢說:「也好。早早搬家。」 狄阿鳥連連巴結,說:「阿伯。原來你也是好人呀。」 董雲兒再送他一腳。狄阿鳥伸出手來,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我也不想趁人之危,可是,不趁人之危,我們就多花錢。現在生意還沒開,二牛哥也沒出攤子,能像那些有錢人,坐那兒等。」 二牛心裡都有了點怪自己搭上了狄阿鳥的想法,聽了才知道狄阿鳥多出於替自己考慮,心頭不禁一熱。 董雲兒知道城裡戒了嚴,說:「搬不成,戒嚴了,城門都閉上了,說是有刺客。」 狄阿鳥剛剛從城外出來不久,覺得這是董雲兒的借口,不想出去一問,方聽人說宮內進了此刻,版本是這樣的,伏於玄順門前,等國王自前殿而回,經過時尾綴其後。 當時處於夜晚,在場眾大內侍衛、郎衛、羽林、護軍都沒發現。 刺客潛伏幾晝夜夜,深入國王寢宮,被一名小宦官發覺,小宦被刺客刺死,國王只好拔劍抵擋,與刺客激戰。郎中令趕到,有意無意中放走刺客。 國王氣壞龍體,令郎中令自盡,殺了好些個領銜郎…… 也是後來,狄阿鳥進了宮,才知道另一種接近真實的說法:「刺客」其實是一個病人,因病入膏肓,頭腦也不清醒,總是想見國王一面,於是就不遠萬里入京,揀了一個腰牌,混進內城,並屢屢至東華門外跪拜。他晉見之心不死,春去夏來,前日下雨,半夜時分到東華門外觀望,被守門軍士趕走,但他並沒有離去,而是躲到暗處,忍饑挨雨一直呆到深夜約五更時分,天快亮的時候跟著外面換哨的人摸了進去。 他有病,鬍鬚盡脫,有腰牌,侍衛們見他亂闖,以為是位剛淨身的太監,將他送到訓管太監的地方。後來,敵國西慶派出使者來求和,送上出兵征伐靖康的兵馬元帥陳萬復的首級,奉送首級的侍衛遇到他,把他語無倫次話當成國王的意思,就把人頭交給他。因為頭骨處理過,全部嵌在銀子裡,很重,他用頭頂著「頭」走路,摸到地方已經是夜晚,正巧碰到靖康王。 靖康王看到那個領著雄兵猛將來靖康的敵方大將首級,心神不寧,仰天大笑,拔劍問一番話,把他刺死,而後到處刺人,直到脫力不起。 這一個版本是斷的,雖然出入宮掖的認都不敢考證,但可信性卻比第一個強。 狄阿鳥聽到大伙的猜測,說朝廷還要全城收捕,連忙回來求董老頭,讓自己招來的人先住他們家, 董老頭爽快地答應。狄阿鳥因此格外感激,接下來天天跑他們家,泡在老董的跟前稱兄道弟,兩天下來,兩人關係飛速發展,只有董雲兒老覺得狄阿鳥佔了自己便宜,見面就惡狠狠地。他們這樣坐等,忽一日,城門松禁,大伙看到,喜從中來,像是逃奔一樣往城外搬家。 u悠書萌 UuTXT.com 詮汶吇板月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第九節 字數:4182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第九節 狄阿鳥給他們找的家是在長月城南的荒郊,確實如他自己所說,抱著一股好泉。然而,住處卻是一所小廟宇。 寶殿不知何時建成,何時荒蕪,現在已是殘破傾頹。 董雲兒怎麼說也是嬌生慣養,苦不堪言,尤為氣憤的是狄阿鳥說話算話找來此地,卻還跟自己父親套著交情——她有點沒法說。 一場大雨無有停歇的跡象,破廟四處漏雨,把地表打得濕濕的。 董雲兒掃眼怒視看東家,阿鳥老爺頂著幾片大蒲扇葉,躺在馬上睡覺,再看一看別處,一群吃不飽的流民一窩蜂擠在殿中一角,吃不夠地抱著干饅頭。 她坐在一座被推倒的山神像上,收集後面的乾草,打算升一堆火,不停地激動,說:「太過分了。」董老漢卻笑,說:「咱不也在害人家,人家東家也住嘛,你看,胳膊還腫著。」董雲兒笑是笑了,卻不能釋懷,冷冷地說:「那能怪誰?他這麼小就這麼奸,放到太平年間,倒是保準發財。」 董老漢投了幾眼,笑道:「現在也不算是兵荒馬亂。」他衝著狄阿鳥,提高聲音:「跟著東家沒錯。是吧。」 外面突然來一路人馬,叫囂出一片尋求避雨的喊聲。 狄阿鳥果然沒有睡,眼睛眨了眨,坐起來聽了一聽,高興地下馬,到門口露一露頭,看了一圈,找到董老漢身邊的一個小桌子,快快跑過門口,一放小桌子,喊著:「張毛,李多財,快過來收錢。」 他們剛剛佈置完,一行人就大叫著停在山廟外,果然是來避雨的。 董老漢看狄阿鳥像猴子一樣屈蹲著,在桌子上擺上一些小額的錢幣,驚異道:「他在幹嘛?」董雲兒輕蔑地笑一笑,站起來走過去,從狄阿鳥對面敲敲小桌子,說:「準備收過路人的避雨錢吧。有沒有分成?」 狄阿鳥嘿嘿一笑,說:「你替我收錢。一成。」 董雲兒掀起嘴唇,皺臉說:「你想得美。我就在這兒看著,看你怎麼收錢?!」正說著,一行旅人已經拉著馬,走到跟前,為首的是位精練的漢子,他上身沒穿衣裳,頭髮粘在身上,皮膚澆得水亮,而寬大的馬褲卻貼著身,鼓著的地方泛著明亮的水色。 他看狄阿鳥好心地接過自己的馬,以為是好心之舉,連忙沖後面喊:「老爺。少爺。」 狄阿鳥連忙問:「總共多少人?」他一回頭,叫喊:「準備酒和茶。」 漢子感激地笑笑,說:「十來個。我是不用,呆會兒看看老爺。」說完回頭,準備到雨裡接人,突然發覺褲帶一緊,回過頭來,見是狄阿鳥拽住著,不由疑惑不定地皺了眉頭。 狄阿鳥說:「一個銀幣,便宜你了,怎麼樣?」 第二個人露頭進來,是那個叫「京城第一騎」的黃公子:「什麼一個銀幣。」 狄阿鳥熱情地招呼,卻不論交情,說:「借宿費。我認識你,給的價低著呢。」 黃公子打量了一番,見裡面多出些家用,兩個漢子當門站著,立刻把自己對狄阿鳥的印象和判斷推翻掉,也不再和善,冷笑說:「是你呀!什麼、什麼借宿費?」 和他一起來的漢子也心疼錢,怒然轉身,說:「這是廢廟,不是你家!憑什麼給你?!一個銀幣,住再好的客棧也沒有這麼貴的。」 狄阿鳥說:「這就是我們家的。我還少算了呢。加上馬匹十兩銀。黃。黃。天霸。我認識,看在他的面子上才要一個,你給不給,不給就走。」 外面的人都已經上來,穿過倒塌的院子圍在殿門的門口,其中有一個被衣裳包住,發抖不休的少女。 狄阿鳥不可克制地爛笑,老遠就去扯:「皎皎?我不要你錢。」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阿爺?!」 狄阿鳥愣了一下,拉住嬌叫的黃皎皎,招呼他快進來:「余阿叔?!」 一個富態而略帶威嚴的中年漢子指住問:「他?」 余山漢不管身上有多少水,抱住狄阿鳥,說:「別鬧了。「 他回過身來介紹諸人,還沒有來得及,狄阿鳥已經趕到前頭,斬釘截鐵:「把你關係好的都叫進來。」 余山漢無奈,摸出個錢放桌子上,說:「這位阿伯是主公的老朋友啦。這些都是他的人,要要錢,要你阿叔的。」 狄阿鳥怏怏地讓路,攬著余山漢,問他怎麼來的。 前些日子,綱王子和龍青雲打得火熱,要支商隊去備州,余山漢去了,後來國王傳召綱王子,備州有不少人一道上京,這就跟著來了。 他卻不願意先講這些,介紹各位來客,說起為首的富漢:「這是你黃伯伯。」 狄阿鳥一一見面,卻又沒出息地扯黃皎皎。 余山漢大吃一驚,連忙向他使眼色,並說:「我想來看看主公,找不到,只好去找你黃阿伯,好打聽你們的下落。這些天,多虧你黃阿伯照料。」 董老漢這時看到了一個漢子。 那漢子也看到了他,連忙抱拳,呼道:「這不是董大哥?」接著引見黃姓老爺,說:「這是在下的東主。」 董老漢的驚訝之色在臉上一閃而去,客套說:「常堂把子這是幹什麼?!」 董雲兒想說些什麼,見黃天霸一直在看她,連忙把頭扭來,哼了一聲。她哼的方向是收桌上小錢的狄阿鳥,狄阿鳥大不忿,卻又不好發作,只好假裝沒有看見,仰頭打一個呵欠。黃皎皎反過來扯他,摸到頭發問:「黑炭鳥,你好玩的小辮子呢?」 狄阿鳥笑出聲音,得意地看一看怪自己沒有規矩的余山漢,拉住黃皎皎冰涼的柔手,哄騙說:「你坐我身邊,我慢慢給你說。」 黃家老爺只好叫了一聲:「皎皎。」 他向狄阿鳥問候著狄南堂,拉過女兒,回頭笑道:「真是虎父無犬子,連他黃叔叔的錢都賺。」 余山漢說他是伯,他自稱叔,狄阿鳥犯犯嘀咕,連忙扛著桌子到董雲兒剛升起的火邊,幫忙生火,收集乾草、廢木頭,在董雲兒耳朵邊說:「阿姐,不要把火生得太大,他們都是大人,火小了,只會讓皎皎坐到我身邊。」 董雲兒有點兒想不到,但手頭生火的木柴確實不多,只是說:「好處有沒有?」 狄阿鳥說:「嗯!一盒胭脂。」 董雲兒不知道他的胭脂都是自己做的,說:「我要錢。」她漸漸無視狄阿鳥,留意漸漸走近的余山漢。 余山漢膀大腰圓,聲音粗大,走路蓄扣而穩,身上還帶著沙場磨礪而出的氣勢,而眼睛卻十分平和。董雲兒肯定此人絕非善類,她看看假寐的父親,不知道父親注意沒有,眼神沒有得到回應,只好在心底猜測起余山漢和狄阿鳥的關係。 狄阿鳥一味好言收買。董雲兒只是笑。 旁邊伸來手掌,遞到一個盒子。 狄阿鳥不看就知道是誰的手,拿過來說:「雨蝶送我的東西?是什麼呀?」 「你看看!」余山漢邊笑邊小聲說,「你晚容姐姐出嫁了。阿孝也很掛念你。你怎麼一點兒也不問,就知道瞄準人家皎皎小姐,羞不羞?!」 「出嫁?!嗨,想不到,我還以為沒人要她呢。她說自己不漂亮,不溫柔,怕嫁不出去。」他掰著手指頭列舉,問,「娶親要送禮,我也要送?!我還不是大人呀?!」 他打開盒子,發覺董雲兒用餘光看,慌忙扭了身。 盒子裡是用木根雕出的四隻龍犬,一大三小,大的是「雪地虎」,佇立著,小的是「雪地虎」的孩子們,一個在抱頭,一個在睡覺,一個張嘴吼叫。 狄阿鳥把龍犬的崽送給龍琉姝一隻,龍沙獾一隻,自己和阿媽留一隻。 狄南堂匆匆上京,不知自己前途命運,除了妻子、兒女,誰也沒有帶,更別說狗。龍犬自然落到雨蝶手裡來養。她是余山漢的義女,跟著,剛剛成親、有了田產家業的余山漢,其中的一條龍犬也是在余山漢家裡。 狄阿鳥想不到雨蝶記得自己斗老虎的愛犬「雪地虎」,眼角有點濕潤,他也想知道龍琉姝,卻沒有敢問。余山漢熟悉他的稟性,說:「你三叔給你送了一件地龍皮做的護甲。」說話間,圍坐另一邊的黃家人果然讓黃皎皎坐過來烤火。 狄阿鳥陰笑,在桌子上留出位置。 余山漢想不到他當著人家父親的面,什麼都不掩飾,只好為自己留的,一屁股坐上。狄阿鳥只好抓耳撓腮地看黃皎皎坐到董雲兒身邊。董雲兒也知道怎麼回事,輕蔑地笑了起來,黃皎皎卻閒不住,伸過手來,喊道:「鳥,鳥!我看看你的東西。」 狄阿鳥不大情願,騙她說:「黑忽忽的小蟲子,咬人手指頭。」 這謊話太不高明,黃皎皎不高興地嘟著嘴巴說:「騙人!」 狄阿鳥把盒子塞進旁邊的東西堆裡,回答余山漢問說不完的話。 這會兒,旁邊的黃家人也在生氣。 狄阿鳥一見他們就要收錢,接著也不理他們,只顧自己圍著火說話,連柴火都不分出一點,確實讓人心裡很不高興。為首的黃文驄念及和狄南堂的交情,不讓手下小聲議論。他環顧四周,看到二十多個黃瘦的人那有吃的東西,突然感覺有些餓。 他們今天是打獵出來的,可天剛不熱就下了雨,自然沒有什麼收穫,這會恐怕不有求於狄阿鳥都不行。 「老余!」黃文驄叫了一聲。 「黃爺。」余山漢突然醒悟自己冷落了黃家父子,慌忙站起來過去,邀請他們到火邊,說:「見了少主,話多忘情,請您不要見怪。」 黃文驄虛假地推辭一會,這才帶著兒子過去。 火雖然小,只加他們兩個人卻沒問題。 狄阿鳥這才知道他們一開始不來,不是要和自己的人同甘共苦,而是顧忌身份,要請了才來,不由心叫失算。 UU書猛 UuTXT。com 全紋吇阪閱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第十節 字數:5168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第十節 狄阿鳥拿出酒食,招待一番,黃文驄這才知道「馬槽」瓶罐木桶都是釀酒的,問了幾問,聽狄阿鳥說被這些破爛東西咬住手,心中想不明白,一味說:「賢侄在說笑!」狄阿鳥發覺自己說什麼他都是用到這一句話,像是一隻鸚鵡,很是奇怪。 董雲兒給過黃皎皎夾餅,黃皎皎吃一口吐出來。 狄阿鳥只當是董雲兒故意以壞充好,哼哼兩聲,給黃皎皎一塊肉乾。黃皎皎嘗了一下,又吐到一邊去,生氣地說:「小鳥,你的東西真難吃,肉都是臭的。」狄阿鳥聞一聞,乾肉果然不像在草原上的乾燥天氣保持的那麼好,確實有種難聞的氣味,尷尬地笑兩下,拿回還回來的食物,大口猛咬著,想怎麼哄好黃皎皎。 黃皎皎也撒嬌般不依:「給我找點能吃的,好不好?!」 黃文驄覺得當真難吃,卻還不是不許她嚷嚷。黃皎皎吃了些責怪扁著眼睛,眼眶裡已經有淚水在旋。 狄阿鳥突然想到事情,看一看外面下緊的大雨,叫著等等,這就站了起來脫了衣裳。余山漢站起來阻止:「阿鳥。你要幹什麼?!」狄阿鳥也不說,找來準備換瓦用的長竹,三下五除二地綁上小刀,甩了鞋就走。 余山漢只好跟在後面出去,外面的雨下得很大,糊得眼睛生疼,他只是感覺到剛暖幹不久的褲子很快濕到襠裡,格外難受。 小廟後是一處急泉,泉水已經漫過原先的泉道,將一堆亂石都掩在淺水裡。狄阿鳥已經站在那裡,余山漢走了兩步,就覺得地下亂石甚多,擱腳擱得腳疼。他喊著「阿鳥」,怒喝兩聲。 狄阿鳥的褲腿再一次垂下去,浸到水裡。 他想放下竹竿,捋一捋,卻看到清澈的水裡浮出一道雨背,重舉竹竿,把住泉道遙指。余山漢方知道他為那黃家的嬌嬌女抓魚吃,不知為何感到難受。 阿鳥從小到大,需要去取悅誰?余山漢不由想起出嫁的段晚容,自己問她有什麼要給狄阿鳥說的,她竟然斷線珠子一樣落淚;接著想起雨蝶,一個月來,她幾乎每日都在刻那三隻木狼。 剛才自己講給他,他只淡淡地問了幾句,而現在呢?卻為怎麼看都不是過日子的嬌少女冒雨抓魚。 余山漢三步並作兩步,跨過去,抹一把臉上讓人窒息的雨水,說:「阿鳥。你抓了魚,她也未必喜歡吃。」 狄阿鳥大奇,擺手不讓余山漢打攪:「誰說的,我就最喜歡吃烤出來的魚。」 余山漢扯著嗓子問:「你不問問你晚容阿姐現在過得好不好?」 狄阿鳥半俯著身子,竹竿斜舉,應口回答:「她過得一定好。」 余山漢幾乎是在咆哮:「你怎麼知道?」 狄阿鳥隨口說:「她已經嫁人了呀,以前總發愁,怕嫁不出去。」 余山漢停住了,心說:「要說什麼呢?告訴段晚容嘴裡不說,每天都想著他,和雨蝶泡在一起?」 大雨總是斬斷人的思索,砸在水面讓漣漪擴散攪和。 余山漢只好勸他:「少爺,我在這裡幫你抓魚,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你快回去吧。」狄阿鳥固執地說,「皎皎吃我抓的魚說好吃,才覺得我好呀。快回去!別耽誤我抓魚,不然我發火!」 余山漢拗不過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去。一回去,他就見黃皎皎笑得花枝亂顫,和董雲兒講狄阿鳥的黑皮膚和一頭的小辮兒。 她不知從哪兒摸出狄阿鳥的盒子,伸出白玉一樣的手,用兩隻筷子一樣的木棍夾著一隻木刻犬放在火頭上燒著玩。 余山漢心酸疼、酸疼的,感歎她是位幸福的少女,感歎她把雨蝶的心血燒掉,心說:「燒掉吧。燒掉吧。」 有人問起狄阿鳥在外面幹什麼,他就告訴說:「為皎皎小姐抓魚呢。」說完,靜靜地看著在火舌裡焦爛的木雕,不自覺地想:這小妞兒整日吃著精烹細作的山珍海味,怎會在乎一條火上烤出的淡味魚? 董雲兒聽著外面嘩然作響的大雨,曖昧地笑笑。 她不得不佩服這個好色小鬼的手段,覺得換作是自己,一定跟上次面對一大堆水果時一樣,感動得說不出話。 黃文驄「哎呀」、「哎呀」地責怪,大聲說:「叫他回來。這丫頭餓一餓就好好吃東西。要是淋病了?!……」 余山漢看著黃皎皎,說:「沒事,他沒那麼容易病。我們那的人都不嬌氣。」 黃文驄笑道:「聽說那裡都是番子,不開化……」 董雲兒添油加醋,跟著說:「連西瓜都沒有。他在我家都抱著西瓜洗臉。」 余山漢沒有吭聲,拿起狄阿鳥留下的吃的,大口、大口地嚼。但他還是在想著木雕,突然站起來,漫不經心地拿過對面的盒子。 雖然僅剩下一隻犬,黃皎皎還是不依,伸手要討「狗狗」。余山漢強行擠出笑容,說:「這是阿鳥的寶貝,是的愛犬,燒了,他不高興。」 黃皎皎說:「我高興。」 余山漢有些發愁,有點無法應付。他不聲不響往外看著,見雨停了幾停,狄阿鳥一瘸一拐回來,心裡又是一疼。 然而,狄阿鳥卻很高興,手裡提溜著一根草繩,穿兩、三尾魚。歡快地舉著大叫:「皎皎。我怎麼樣?!」說完,蹲去門口剝魚,哼一曲極為歡快的歌兒。他終於把魚的內臟弄好,收斂起一堆魚鱗,魚腸,回頭「便宜」董雲兒說:「給你做花飼料。」董雲兒見他手黏糊糊,大為反感:「你怎麼不在泉水裡弄乾淨再回來。」 其它人也是一樣發問,余山漢沉著臉回答:「死物不能棄入流水。」狄阿鳥卻不在意,旁若無人地找一根枝棍,將魚穿上,交去黃皎皎面前。黃皎皎不接,說:「髒!」 狄阿鳥保證說:「不髒的。」 他保證急了,只好在廟瓦接些水沖洗,順便洗了手。 房簷上的水混些多糝子,吃起來說不准糝牙,不過,黃皎皎坐裡面,卻看不到,她見狄阿鳥回來,接過棍子,放在火上翻烤。董雲兒細細觀察狄阿鳥,見他的眼睛自上瞥下,時而用心地看著魚,時而得意地看過黃皎皎,嘴角浮現出淡淡的笑容,突然間覺得狄阿鳥色得很有味道。 不一會,狄阿鳥架起自己的腿。他小心地哄著黃皎皎,講些趣聞,忘情下把光腳離得近了,惹得烤魚的黃皎皎用用腳踢開。董雲兒卻注意到他抻開的腳底有一條被石楞劃開的口子,帶著鮮艷的顏色。 黃皎皎嫌惡地說:「放下你的腳!」 狄阿鳥笑了笑,找了塊破布,提著鞋子出去洗腳穿鞋。 魚兒漸漸烤熟,一股誘人的香味瀰漫。 那邊的流民「僱員」們都聞到了,連偏殿裡的馬兒都騷動地叫。 「真香。」狄阿鳥說。 「是的!」余山漢承認地點頭。 黃皎皎也很滿意地拿起樹枝,放在高翹的鼻子下嗅,接著微曲後面三指,用拇指和食指姿勢優美地捏下一小塊,放進嘴裡。 「好吃不?」狄阿鳥高興地問。 黃皎皎嘴巴漸撇,用眼睛盯住狄阿鳥,突然叫了一聲,一把輪過木棍,扔了出去,嚷著:「什麼嘛,難吃死了。」 狄阿鳥一下沮喪起來。 尷尬和失落累計起來,他只有乾笑,董雲兒心中感到痛快,暗叫:「活該」,心說:「沒給我要作料,怎會好吃?」想到這裡,她一下子警惕,暗問自己:我高興什麼?怎麼不提醒她呢?! 黃文驄又開始罵女兒。黃皎皎頂嘴說:「我喜歡!阿鳥給我抓的魚。是不是?鳥!我可以扔掉吧?」狄阿鳥肯定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也樂意看到:「當然可以。」 董雲兒不得不暗暗佩服黃皎皎,同時給狄阿鳥冠上「低三下四」四個字,一直鄙視到天黑。夜漸漸地入深,廟殿裡火小人寂,人們都漸漸睡去,響著高低起伏的呼嚕聲。董雲兒還在嗤之以鼻。 她終究是個女子,在這樣的環境下睡得很淺,是被一中怪怪的呼嚕聲驚醒,此刻想著白天的事兒,睜眼尋找聲音的來源,好大一會兒才知道余山漢被人用破布堵住鼻子,這才發出絲絲撓心的笛音。 她朝狄阿鳥看過去,卻看到了睜著眼睛看自己的黃天霸。 黃天霸回頭看一看自己老爹,爬近火堆,低聲說:「董小姐還沒有睡著?」 董雲兒感覺到莫名其妙,應付地應了一下,繼續找狄阿鳥,發現狄阿鳥和黃皎皎都也不在旁邊,當即覺得狄阿鳥太過分,當著人家父兄的面幹壞事。 正想著這那,水邊的小桌動了一下。 她看過去,終於找到失蹤的狄阿鳥。 可那個黃小姐呢?正是董雲兒不知她去了哪兒的時候,黃皎皎愁眉苦臉地拿了狄阿鳥的魚,躡手躡腳地回來。 她看到的不是董雲兒,而是黃天霸,就小聲嘀咕:「我肚子很餓。」 董雲兒趕快閉上眼睛,暗地裡偷笑。 她慢慢睡著,早晨一醒來,看到一張笑瞇瞇的面龐俯壓在三、四尺外,眨幾下,看清是狄阿鳥的臉,失色道:「幹什麼?!」 狄阿鳥蹲在她旁邊的小桌子上,抱著胳膊看在看她。 廟外已經晴朗,早晨的清新穿門而來,讓人在酷夏中煎熬的心情陡然一變。心情好,自然看什麼都順。董雲兒也不生氣,還了一回笑,但她細細辨認,感到狄阿鳥不是看自己胸部的色樣,而是透著看到金子的貪婪和邪惡,就慢慢地收住笑容,等待下文。 狄阿鳥用自己的目光引導董雲兒的目光往地下走。董雲兒最終一怔,地下吐著嚼濾過的魚骨頭,就在自己的嘴巴邊,而黃皎皎卻裹身睡出了很遠。 狄阿鳥說:「我預備的早餐被你偷吃掉!」 董雲兒又委屈又好笑,愛理不理地站起來,在大殿裡打量。 余山漢已經不在,其它的人都還在睡覺,此趴彼伏,坐臥掩困。董雲兒看了一看不遠處的黃皎皎,想替她隱瞞,卻最終醒悟,心說:「魚骨頭怎麼在我嘴巴下面?!這妮子還知道誣陷我。」 狄阿鳥勾勾手指頭,示意董雲兒跟他走。 董雲兒雖然知道可能面臨敲詐,仍然爽快地跟出來。 外面是一處矮山的偏峰,風光旖旎,清風滌蕩,鳥鳴聲聲,放眼望去,可以看到王室園林中林木蒼鬱。衣衫被風鼓起的余山漢正在不遠處的一處石頭面上揮舞一把馬刀,身前身後寒光翩翩,尾部長纓漫舞,刀嘶之聲尖銳,混雜著他口中的開氣大呼,幾乎和晨曦美景連在一起。 這真是個好地方,而自己竟然沒有發現。董雲兒乾脆走過狄阿鳥身邊,極目四顧。略有些惋惜看住北山梁,而後不甘心地回頭,看看身邊的頹園。 狄阿鳥爛笑著摸出一把靴刺,大概剛跟余山漢要來,一尺多點,黑色無蛂C董雲兒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想回身便走,卻拿不準狄阿鳥會不會背後動手,便警告說,「你未必是我的對手,小毛孩子。」 「威脅?」狄阿鳥疑惑,「魚兒是我花大功夫抓來的。吃了還有理?!」 董雲兒只好扭過頭,說:「不是我吃的。你想怎樣,你說吧?!」 狄阿鳥敲著靴刺獰笑兩下,說:「吃了魚要賣力。這幾天我要帶著我余阿叔轉一轉,以後。這兒的事拜託你啦。」 董雲兒還沒有醒悟過來。一個聲音突然從董雲兒身後響起:「你拿靴刺幹什麼?!」 董雲兒嚇了一跳,才知道余山漢悄無聲息地站在自己旁邊。余山漢往前走一步,揶揄說:「你該不是想殺人吧?大早晨站在人家姑娘面前,惡狠狠地笑著,敲著靴刺?!」 他回過頭說:「故弄玄虛。別理他。」 董雲兒倒也弄清了狄阿鳥的用意,就是他不在的時候,自己看著眾人,哂道:「你不會好好說話?!」 「嗯?!給你,它就是咱的標準!」狄阿鳥把靴刺遞到,說,「夯的土要刺不進去,還要用熟土,馬重勃勃用踢馬刺,咱們用靴刺,」 余山漢卻覺得他一點兒沒變,笑了一笑,回頭喊大伙起身。 他們陸續起來,狄阿鳥也拜託董老漢一、二,跟著回了長月城。 Uu書猛 UUTxt.Com 荃汶自版粵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十一節 字數:4802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第十一節 長月一夜間變了樣,很多都換上哀容,氣氛肅穆,就連平日裡鳴唱的蟬聲也不再響亮家家戶戶都如喪考妣,街上、院子外都豎著白挽旗,街道兩旁的店舖前卻還有人拉掛。狄阿鳥一進城,差點以為流行。 三、五巡兵穿行遊弋,敲著銅鑼喊:「大行國王駕崩,嗣號聖文武昭勳王。」 「國王駕崩?!新君何人?!」黃文驄不敢相信地說,「天霸!我有點事,你代我去看看你狄伯伯。」 他就打馬直走,後面幾騎全都跟了去。剩下的黃氏兄妹先去黃府換換衣裳,接著去二牛家,黃皎皎也跟著,在狄阿鳥身邊唧唧喳喳個不停。 黃家在京城的宅地在東市和北市間,離二牛家並不遠,不大會兒就到。到了二牛家,柴門大開。狄阿鳥叫了聲「阿媽」歡快地往裡走,一下兒聽到二牛老娘的哭聲,慢慢走過屋山投眼,看到楊小玲正在香案前燒紙。 兩人穿得應該和二牛老爹死去時差不多。 他站了一站,只見二牛的老娘抹著眼淚,灰白色的眼睛充上血色,搶天大呼:「好國王呀,你咋就去了呢?你叫我們這些百姓怎麼好啊!」心裡疑問連連。 他看到狄阿雪心虛地趴水井旁的籐邊,呼她來接余山漢,等她高興地甩著兩條腿經過,問:「二牛和國王有親戚麼?」狄阿雪搖搖頭。 一身主婦打扮的花流霜眼看家家掛白,也感到坐立不安,這就和龍藍采合計,學二牛家,也擺個案,剛剛出來,就看到了到來的客人。她聽著狄阿雪的喊聲,微微笑了一下,示意她把聲音放輕,盡量不去打擾二牛母親祭國王。 黃天霸不比狄阿鳥,連忙上前行禮,喚來妹妹喊道:「伯母!」 余山漢略為介紹,花流霜就比著狄阿鳥誇他兄妹倆知事,樂呵呵地說:「今天倒也不知刮了哪的風,來了兩位小貴客。」 她帶著眾人進屋,狄阿雪摸著牆壁,站在後面。余山漢見她不高興,拿一個皮扎的小狐狸,遞給她。 「我要!」黃皎皎一把搶先拿過,跑到屋子裡。 余山漢心裡也有些不快,卻還是笑著給狄阿雪,說:「人家是客,咱得大方點兒,走,快進屋子。」 龍藍采隨即把狄阿雪揣到身前:「一隻皮狐狸,什麼好東西?!別學人家小氣。」 狄阿鳥一進屋子就問:「風月老兒呢?」 花流霜對「老兒」兩字不滿,說:「你不跟人家上課,還不讓人家出門逍遙?」她看屋子裡空不夠,連忙鋪了條氈毯坐。 黃天霸仔細看著屋子,見一窮四白,倒不知自己為什麼而來,想起父親對他們的重視,有種挑挑刺的慾望,這就看過一遭,回神打量花流霜。 花流霜已經三十多歲,和足不出戶的關內貴婦不同,臉上吃過風沙,眼角也已經爬上少許的皺紋,適才正做些特色怪飯,按二牛媳婦教的那樣,束了圍裙,使得雍容氣質離身,多出許多土氣。 而家裡連個傭人都沒有,龍藍采起來為他們倒茶。 余山漢覺得承受不起,慌忙爬起來,連聲說:「二主母快坐,我來!」 龍藍採點點頭坐下,說,「什麼看不看?你父親真是,我家老爺不小氣。」說話間,她見狄阿鳥坐在人家少女身邊,比劃得天圓地方,說得吐沫橫飛,少女卻嘟著嘴巴推,小聲地叫「討厭」,便立刻怒氣地瞪過去。 余山漢搬了一盤茶出來,手忙腳亂地給黃家兄妹擺上,正忙著,見龍藍采站起來去扯狄阿鳥,連忙讓一讓。龍藍采順勢上到跟前,給了毫無防備的狄阿鳥一個響亮的巴掌,回頭教訓黃皎皎:「你是女孩子,不能讓他拉住手不丟,他可不懷好意。」 黃天霸客套幾句,此時更覺無趣,老想著走,感到茶是溫的,一口喝完,偽稱:「家裡還有些事。」 花流霜卻不由他,說:「馬上要晌午,說什麼也要吃個飯,讓老余、阿鳥帶你們去酒樓坐坐。」 黃天霸在這兒實在坐不住,想想酒樓也是個去處,客氣一番,就跟一大、一小出了門。 狄阿鳥在酒樓招待完黃家兄妹,打發余山漢先回,自己自告奮勇去送客。 余山漢知道他是瞄準人家漂亮的小姐,卻也只有白白歎氣的份。 他一個人回二牛家,見二牛的母親在陰涼裡坐著,眼睛青腫,手裡捏著念珠,一個一個地數,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 他打仗被俘之後,家裡就被惡霸逼得家破人亡,母親死了,兄弟殺了惡霸,逃亡他方,而前妻、女兒也不知去了哪兒,在此一刻,他心說:很快就要天下大赦了。我那兄弟會乘機返鄉嗎?!自己要去看看才是。 二牛的母親終因看不到,認錯了人:「狄大官人!回來啦?你知道哪天國王出殯?我好叫二牛帶我去。」 余山漢鼻子一酸,哽咽道:「我不是!」 「噢,你是今天來的客人家?那你知道不知道?阿鳥最伶俐,他是什麼都知道。」老婆絮叨地說,「你多大?!」 「四十了!」余山漢見她伸出手,連忙握住。 二牛媳婦端碗粥出來,有些靦腆地說:「我婆婆眼睛不好,愛拉人說話,你不要嫌棄!」 余山漢安慰老人幾句,起身離開時摸出一枚線穿的子錢,放到嘴邊,眼睛紅紅的。 他想起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兄弟……都懷著敬愛君王之心,惡霸依然讓自己一家家破人亡,沒有人管,沒有人問,是狄南良為他報的仇,不禁擦了擦眼角。 進了屋,花流霜見他就問:「你怎麼和他們走一起?!他們肯定與你家二爺鬧出事?當家的都避著他們,免得將來管不了。」 狄南良的確已經開始縮緊馬匹供應,余山漢一想,有點後悔地說:「我不知道。」 「算了,講講家裡的情況,我阿媽還好嗎?」花流霜問。 「想狄阿鳥,做夢都想,我看日子不長了,整日都掛念在嘴邊,見人就落淚。」余山漢說。 「別給阿鳥講!」花流霜說,「他是男人,不能什麼事都要掛心上。」 「嗯!」余山漢點點頭,問,「主公現在在何處為官?我想去看看,也好給家裡遞個話。」 花流霜沉默了,看看一邊的龍藍采,好久才噓了一口氣。龍藍采義憤填膺,說:「說是老爺在官爵上作假!定下來了,養馬,真不知道他圖什麼,四十多歲的人了,被人家呵斥來、呵斥去!」 「怎麼能這樣?」余山漢大怒,「老爺的官爵都是軍功,哪個敢說是假的?」 花流霜淡淡地說:「不要講這個!當家的不讓講。他說什麼天下憂,則心憂,誰理他?他心裡高興讓他忙,回去讓那邊的人別學你家老爺。身邊沒了自家人,是冷板凳?!」余山漢立刻想到事情的嚴重性,說:「恐怕龍嶺的官也是個空號!頂多是按藩鎮外邦,君恩賜號!」 花流霜說:「嘿。就是給。龍嶺要?!」她無心去管龍氏的事,接著說:「就算是男人說一不二,歸國就歸國,咱閒著行吧?!我勸過不頂用,真怕將來塞下有事,咱這當家的兜上一兜。你來了好好地勸他,問他:這天下好壞,和他父子有什麼關係?!」 話裡提到了個子,龍藍采突然問到阿鳥哪去了,一聽送人走了,怒不可遏,說:「他和琉姝有婚約?!」 花流霜想到狄南堂的「齊大非偶」,覺著龍藍采的話有著徵兆,讓她冷靜,笑著說:「黃家那丫頭確實標緻,要過來當個鴿子養,和你侄女能比嗎?!」 他們說了一會兒的話,不見阿鳥回來,倒見到一身是汗的狄南堂回來。 余山漢叫了一聲,眼睛酸酸的。狄南堂推搡他去歇著,自己去拴馬,說:「沒事不要過來,龍嶺和老二見你這樣,不覺得你心在我這兒?」 余山漢走在他後面,突然看到他背後有個腳印,汗液登時凝固,血氣上飆,沙啞著說:「主公,這又何苦呢?」 狄南堂拴了馬笑,說:「官署裡閒,回來一身汗!」 余山漢見他若無其事,再控制不住感情,眼淚滾落。狄南堂問:「怎麼一見我,就掉眼淚?家中出事情啦?」 龍藍采走來讓狄阿雪再抱一個瓜吃,順便告一告狄阿鳥的狀。狄南堂正說著要狄阿鳥好看,狄阿鳥和二牛一起回來。 狄阿鳥牽著馬,馬上放著幾匹布,二牛步行。 兩人也都渾身是汗,狄阿鳥見面就問,「飯好了嗎?我吃完了飯要賣布!」他看到余山漢看他拖著的布,說:「白布走俏,這次從城外弄來點布,想不賺都不行!」 他說得鎮定自信,眼睛一閃一閃的。 龍藍采覺得冤枉了人,看狄南堂要拍幾巴掌為自己出氣,連忙拉住他胳膊,說:「趕快吃瓜吧。二牛。」 他們喊來楊小玲和她婆婆時,狄阿鳥已抓住兩片瓜蹲在一邊大口咬吃。 他悶頭咬瓜,一抬頭就驚濤駭浪:「阿媽!我們家的糧食還有不?市上的糧食都已經按銀幣賣了,我回來去肉鋪,對面排著一大隊人龍,瘋一樣地擠扛。我們現在雇的人快養不下了,我吃完就去賺錢。」 正說著,一輛馬車馳走的聲音響起。 二牛看到兩個穿衙衣帶抹博額冠的小個子公人嚇了一跳,連忙上前笑著招呼。 楊小玲也一臉狐疑,到婆婆身邊準備扶了避走,繼而知道是張國燾才放心。 張國燾一來就說:「陛下一駕崩,這糧食就瘋漲起來,我找倆人幫忙,送點糧食過來。」狄南堂問:「這糧食從哪來的?」 張國燾笑道:「大臣的俸祿雖說發的是金,實際是糧食折價,前兩天糧食就開始漲,現在漲得不像話,京城裡的堂官都要糧食,不要錢,今兒還鬧了一出,朝廷只好發糧食,我剛領過來!」 朝廷在此境地要安民,干涉,怎麼轉風放糧,這讓百姓怎麼想?不是在暗示什麼嗎?!一旦糧食升到天上,怎麼還降下來? 狄南堂有點兒走神,說:「糧食不能這樣漲下去。」 張國燾現在官運亨通得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熟知內部詳情,指使兩個公人挪糧,說:「國喪在即,因喪處夏,又屬突發,官員們都在為此準備,只圖早日評定廟號,通報治喪。有人提議限定糧食價格,誰能顧得?!大臣們都說,新王登基,大赦天下,形勢穩定,糧食自然就降了!」 「誰說的?」狄南堂詰問,接著說,「糧食本來就不足。現在一恐慌,商人們就會哄抬。不早早平抑,很快就抑制不住。」 他知道龍青雲和自家老二都一直拚命地吸納糧食,說:「『凶年三緩』,現在國事艱難,富戶囤穴,貧戶無立錐之有,一旦漲起來,富戶更囤,貧戶不想餓死,就要賣子賣女賣地,如此惡性相循,再穩定談何容易?!」 張國燾說:「朝廷的糧食是為打仗啊。做軍糧啊。過幾天新王登基……人心就安穩了嗎?!秋裡的一季糧也說下來就下來。」 狄南堂笑道:「你心裡有底嗎?!你心裡恐怕沒底吧。不然不會給我送糧食來。」 張國燾苦笑:「我確實沒有底。我岳父說,年後糧食漲價,朝廷只好把囤積的糧食放出來平抑,開始怕積虧空,靠賣,結果賣多少,別人買進多少,後來只好施,這一施,糧庫放空了好幾座,虧空現在還在那兒。上次的虧空沒有填,這次可能更難應付?!」 優u書盟 uuTXT.com 全蚊吇阪閱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十二節 字數:5751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十二節 風月回家之後,也加入他們的議論,狄阿鳥聽著他們精闢的見解,心裡被恐慌填滿,眼睛眨都不眨,晚上出去賣完布,回來和二牛、余山漢到鋪子睡,只等一掌了燈,就咬著餅子佔據一個好位置,靠翻書惡補來找出路。 屋子裡的家當差不多全被搬去,只剩一張破桌子留下。地板也沒有收拾,髒髒的。余山漢去洗澡了,二牛一個人發愁地坐著。他弄不明白狄阿鳥怎麼還有心情讀書,問了狄阿鳥幾句,看是不能讓狄阿鳥分心,一把摀住書,著急地說:「我們怎麼辦?!」 大人們的見解對狄阿鳥有一種啟迪。狄阿鳥對肉鋪生意還沒有什麼過早的結論,卻要審視自己的酒坊,最後丟了書,嚥下餅子,拿盛滿涼茶的茶碗喝得見底,繃起嘴巴說:「關鍵就是吃。糧食貴。那就打獵吧。」 他覺得明天就去打獵,順便給二牛說:「先顧著吃。明天我們去打獵。」他實在太困,坐著出神,睡意說來就來,一蜷身,就倒在地板上睡過去。余山漢進來,他已經睡著,二牛怎麼搖他都搖不醒。 次日天還沒亮,他就帶著危機感,匆匆起床,洗刷一陣,正要上茅房,眼看二牛佔了去,只好急奔回家。楊小玲穿著小衣往茅房走,看茅房門沒掩,進到裡面,一看,裡面蹲了狄阿鳥,嚇了一跳,摀住胸脯後怕:「你怎麼不關茅房的門?」 她忘記了出去,奇怪萬分:「你不是在鋪子裡睡嗎?」 「是呀,所以太急了!」狄阿鳥紅著臉讓她出去,說,「二牛哥佔了那邊的茅坑。」 二牛媳婦見他又羞又怯,白皙的臉上露出紅暈和笑意,走出去說:「現在也沒生意,你們怎麼起這麼早?你還真厲害,這麼遠,竟然跑回來上茅房。」 「我想去打獵!」狄阿鳥在裡面回答說,「一起去不?」 二牛媳婦隔著一層密柵欄聽狄阿鳥在裡面問她愛吃什麼,正在嬌笑,又聽到有人回來,透著朦朧的光線仔細一看,是狄阿鳥家的客人。 余山漢今天上身穿著一件套罩褂子,上邊繡著山牙明月,更顯得高大身雄。他腰中是一柄微彎的腰刀,柄把子上垂著一尺來長的赤紅流蘇,簇新的湖縐褲子下套著涼靴,若不是先有狄阿鳥在茅房,二牛媳婦非當他是強人不可。 二牛媳婦在柵欄邊小聲問:「小鳥!你家的客人是幹什麼的?」 「他?」狄阿鳥難以回答,但立刻想起來三叔一直派他照顧自己,就笑著說,「保姆!」 二牛媳婦撲哧一笑,貶低狄阿鳥幾下,說:「我看是當兵的吧!」 「嗯!以前當過軍官。」狄阿鳥咬牙用力回答。 二牛媳婦見狄阿鳥家也起床了,余山漢恭敬地站在門口,問:「你阿爸呢?」 狄阿鳥被問愣了,他還真沒想過阿爸的職業,心想:說阿爸養馬吧,他也不是整天養馬;說他和三叔,二叔做生意吧,他也不整天做生意……說他帶兵打仗,也不是專門打仗,想了半天,只好說:「他什麼都干,連仗都打!」 二牛媳婦本想知道他父親有沒有帶過兵,聽這麼一說,差不多,說句怪不得,旋即見狄阿鳥出來,說:「二牛他哥叫大水,也當過兵,回來跟人打架,誤殺了人,進了監獄,要不是有軍功非被殺頭不可。」 狄阿鳥沒聽人講過,這才想起二牛和小角打架老是猶猶豫豫,說了句怪不得。 ※※※ 遊牧人不夠吃的時候要靠打獵餬口,狄阿鳥覺得自己想熬到糧價下跌,也要靠打獵。他現在就把自己的心主要放在打獵上,打了幾天獵,微有收穫,這就送回家一些,烹了給狄南堂送去。 狄南堂所在的一廄在宮中通往北城的口上,又名駿北廠廄。 那裡的柵欄都是白石頭和紅木欄,外頭呈通廊狀,內有不大的圍場,狄阿鳥到過一次,帶著余山漢趕去,也沒有費什麼周折,很快到廊廄外,遠遠裡看到那兒正有一批人挑馬,狄南堂和幾個頭牌不斷在各槽來往,慢慢送齊所需。 他們想等廄裡忙完再到跟前,眼看著一堆人有意出發,正要過去,只見一位二十多歲、身著玄色衣裳的青年,持著馬鞭,站在挑中的馬前回首,不知說些什麼。狄南堂連忙走過去,那青年舉手就是一鞭。 兩人的血一下兒倒湧到臉上,狄阿鳥猛地踢動馬股,余山漢是大人,連忙上前攔住,喘著氣說:「阿鳥。你冷靜。」 狄阿鳥在晃動中不斷地呼氣、出氣,最終按住馬韁繩,眼淚都要流下來。他抬頭再看,只見自己可敬可愛的父親一點、一點地彎下腰,背影寬綽,袍面拂地,先下一手,再下另一手,兩手扶地,來供人踏腳蹬乘,連忙閉上眼睛,鼻孔一陣、一陣發酸。 他再次睜開眼睛,上馬的已經上了馬,在自己晶瑩的淚光中,沿著路對面走來,前後成群,不由僵硬在馬上,在側面一動不動地往前看。 他等脆脆的亂蹄過去,找余山漢看過去,發覺余山漢也在極力抑制著自己,揩一揩流滿酸液的鼻子,朝狄南堂走去。 狄南堂也轉過身,怔怔地看著他們,旋即若無其事道:「王子嘛,王子上馬要官員趴下做上馬石。」他還是掩飾不住一絲不安,為取悅兩人,未出聲先發笑,問:「你們怎麼來了?!」狄阿鳥有一種感覺,覺得阿爸不像一個巴特爾,形象全部破碎,但卻更覺得阿爸需要自己,什麼話也沒有說,把吃的遞到他手裡,低沉地說。 ※※※ 中州歷八六四年,靖康四代國王崩,謚號聖文武昭勳王,十五歲的新君秦汾繼位,其中曲折,不為外人道。這一年也很快跨入秋天,這時余山漢已經離開長月,狄阿鳥的二叔狄南良神奇地出現。狄南良一來就送了多不勝數的特產。狄阿鳥只好放在攤上處理。他和二牛和的肉鋪開了起來,雖因世道不佳,卻也依靠東市的牲畜盈利,然而靖康商業越發蕭條,生意來往更常用布匹、舊制金銀、糧食來支付,兄弟倆人沒有太多的糧食、布匹,還無法在富戶和些許牧民的肉類供求上走動,要走的路還很漫長。 人若看到前途,想要的路就多,真要到那麼一天,和莊園來往,一出手就是幾百隻豬、羊,總要暫時地圈養。狄阿鳥想把自己撿的那座荒嶺佔住,建成襄陽的園子,一來等生意做大時,讓那些屠宰前的牲畜有圈可住,二來,收攏的流民也要衣食住行。 酒坊和流民扯著他的後腿不放開,吃飯都是問題,狄阿鳥只好帶著他們,以遊獵採集來補食不足,他這就和二牛進一步說說,把那一片地修出來。二牛說不出什麼道道,只知道現在鋪子不需要幾個人,哥哥大水也逢新王大赦從牢裡出來,留著阿鳥也是浪費,就讓他按他自己的主意干。 狄阿鳥誇口十天建成,就帶著阿妹到山裡住下,但因人少,物少,十天下來,不過是把以前修著的大廟補結實,他也沒有什麼事,為止羞不歸,聽別人說要種地,還弄些糧食讓人趁秋種地。 他不懂怎麼種地,自己對築屋有些自信,把打獵擠出來的閒暇重點放到修房子上,日日督工、夜夜發愁。 這些日子裡,狄南堂、花流霜都鞭長莫及。 大水回來之後,二牛家房屋緊張,家裡也需要置辦一所宅院,花流霜和龍藍采都到處挑揀,卻還沒有定下來,而狄南堂每天六個時辰的輪值顧不得,時逢朝廷下詔求賢,頒布「求賢令」,張國燾給他討了個名額。 這天是求賢殿試的日子,狄南堂一大早就走了,花流霜和龍藍采都在眼巴巴地等著,一直等到天色將晚,蒼色籠罩。 秋日漸深,院子裡雖無幾樹,落葉卻很多漸多,晚上起風,嘩啦啦地游動。 排房前面的牛糞爐子裡面燒起乾柴,正為龍藍采在燉的雞湯,牆壁上烘出好看的火光,散發出濃郁的香味。 現在長月物價很貴,現在家中也就龍藍采才有權力吃買來的肉,而花流霜不讓她來來去去,她倒比在家白胖得多。前天,狄南良為她有孕的事兒送來兩個丫鬟,花流霜卻沒讓兩個十六、七的丫環照料龍藍采的生活,而是將其中的一個許配給大水,讓另一個照料給風月,而向狄阿鳥要了個壯實的健婦。 壯婦姓王,哪裡都好,就是話多、不囫圇。 花流霜不擔心狄南堂殿試,眼看天晚了,只想著怎麼祝賀。 她讓王氏看火,叫照看風月的丫鬟樂兒去街上買些下酒東西,自己去水井邊打點水。 轆轤上下桶,她的心思不在,用胳膊轉來轉去,井倒也像沒了個底。楊小玲也出來打水,以為她不舒服,過來幫忙攪。 楊小玲的親事是定給大水的,卻被二牛要了進門,近來大水回來,是非多得不得了。龍藍采曾見楊小玲洗澡,大水在外轉悠,老是懷疑他有心偷看,而且大水老想著橫財,對鋪子和生意冷冷淡淡,動不動逼老娘的錢,逼不出來就講自己吃虧,媳婦成老二的了。 花流霜覺著楊小玲在他們家裡也怪難的,再一次說:「宅子還是沒有定下來,阿鳥給我要錢,說要在他那兒修房子,也不見修起來……」 楊小玲連忙說:「嬸娘你不知道,他兄弟有得住,你去咱家那鋪子看了沒有?大得像人家官府裡的清水衙門,裡頭的房子也是一間、一間。」她笑道:「我倒是心裡怪,你說老董家父女怎麼就答應了阿鳥,捨得把家當一賣,跑荒山野嶺住去了呢?阿鳥一個月給他們多少錢?!」 花流霜笑道:「給不了幾個,那父女像是破產了,在欠著別人的錢……」她這麼說著,突然對董氏父女不大放心,心想:是呀。他們的宅子連鋪,都那麼大,怎麼跟著阿鳥跑了呢?!阿鳥能給他們什麼呢?! 一陣風吹來,把她當場澆愁,正想著,柴門響了一聲,風月給飛鳥幫工回來,他還帶了兩個推著一輛奇怪車的男人。 「今來開葷,我帶回來兩隻鹿!」風月高興地說,「二牛呢,來剝皮割肉!」 「小鳥的房子蓋得怎麼樣了?楊小玲招呼著問,瞥到那輛奇怪的車子又說,「這什麼車?跟馬車有點像,有兩個輪子。」 風月「呵呵」只笑,只回答第二個問題說:「你說對了,人家阿鳥造的馬車。撿了兩輛車殼子後才造出這一輛,阿鳥讓拉著回來,就是炫耀、炫耀!」 花流霜看了一下,也不褒貶車。一個男人提了隻鹿,半撐著掇幾步,扔到地下,接著拿出皮囊,說:「夫人,鹿血!」 流霜喊了聲,二牛應了一下,大水卻提了個刀子出來。 「鹿肉可是好肉!」大水邊說邊拎了去,放到殺豬的石頭上剝,「明天我也去打獵,現在能打隻鹿比幹什麼都好。」 風月打發兩個男人回去,回身跟著提水的花流霜問:「老爺還沒回來?」 「是呀。聽說是朝廷跟外面議和,鬧得滿城風雨的,到處都是請願的人。」花流霜歎了下氣說。風月也稍微知道點朝中形勢,更知道花流霜擔心,先看了下那邊在昏色裡割肉的大水,勸花流霜說:「這些,咱們都知道得不太清楚。今個我出城,聽說有流民劫掠縣衙,我看朝廷要亂好些時日,你給老爺說說,讓他心裡有個數。」 「這和咱們沒什麼關係,天下又不是咱家的!」花流霜笑笑,接了個在火邊烤著的紅薯拋給風月說,「小鈴娘家送的,你嘗嘗。」 風月抱著熱紅薯被燙,扔起來又接住,用嘴噓噓地吹,狼狽極了。他帶花流霜到一邊,慌忙低聲說:「可這和阿鳥有關係。知道不?三天兩頭,有流民去認親,到阿鳥那兒,都說是投靠!」 花流霜好像是不在意,說:「只要他養得起,就讓他養!」只是說:「董……」 風月打斷說:「夫人真不明白?有匪就有劾壓,幾十個不在籍的丁,因糧食不夠,阿鳥為了打獵,讓人操練武藝,特別近來器物不夠,還開了爐子打鐵,沒有采狀就鍛鐵,那也是大忌諱,我就怕是被官家誤會著……」 花流霜心中一驚,轉身問:「你怎麼不說他?!就是房子造好,也是他胡鬧出來的野院子,哪有酒可以造?要是被認當成流寇,可是滅門大禍!」 「我說了。可阿鳥他不放在心上,說干到一半就丟,把靠自己的人都遣散,不是他的作為!」風月說,「我看他的房子至少要造十年,沒車取土他造車,沒木頭和毛竹他去伐,沒鐵他準備打鐵,他不知道什麼叫難!」 接著他又補充說:「那造酒的父女應該是避禍的!父親五十多歲了,還是一身的好武藝,被阿鳥喝來喚去的,搬來挪去,也不見不滿,沒利了也不走,根本不是普通的生意人。」 花流霜停住了,重重地噓了一口氣,聽王氏說雞湯好了,吩咐她送湯到裡面。 花流說說:「明兒一早,你帶我去,太縱容他不行,太縱容他了!」 「還有,前些日子,他收留了一個算卦的。那人給他測字。見他站在山上書了個『一』字,就告訴他說,山上添橫,是為岳,是為人厚重,而這個一本身又是有始有末,做事事成。」風月又說,「這一字有著萬千解釋,阿鳥什麼都當得,就是『厚重』兩個字,我看反最不符合。現在誰有閒錢算卦?那算卦的也是飽一頓饑一頓,看少爺的獵物而想白吃,這才預先慫恿。」 「他也信?」花流霜氣憤地問。 「說阿鳥有美德,他那性格還能不信?我還在幸慶呢,你說他要是說,你說他要是解為,一架在土山上,那就是個王怎麼辦?!」風月想起什麼,說,「不過阿鳥也整人家,讓人家拿著最鈍的斧頭去砍樹。那人覺得自己本不是伐樹的人,跟著別人去,只在一邊休息。一回去,少爺聞聞他身上的味道就說他沒幹活,於是下令,從第二天起,每天他拖不回來一棵樹就不給他飯吃。最後,那個算卦弄得滿手血泡也沒飯吃。算卦的爭論爭急了,說自己的勁都在嘴巴上。」 花流霜沒有心情去會心一笑,只是心情沉重地燒飯。 幽U書盟 uutxt。cOM 詮文自版月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十三節 字數:6685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十三節 不一會,狄南堂回來。他出門時穿一身半舊文衫,這會兒渾身汗跡,腰上綻開巴掌大的一塊,露出裡衣來。 眾人都感到奇怪。龍藍采臥在床上,瞅來瞅去,乾脆揶揄道:「寫不出來東西急的?!」 狄南堂脫掉外衣,笑吟吟地轉過頭:「急能把衣服急爛嗎?」 龍藍采更不願意放過,追問:「那怎麼回事?」花流霜遞著茶責怪:「喝點茶再說。」狄南堂喝了點茶,看看,她也等在旁邊,只好說:「測的武事。國王,太后,幾大首輔都在校場,自然出了一身汗,衣服也破了。」 龍藍采慌忙問:「怎麼樣?」 「老爺的本事還用得著說?」風月奇怪地說,「可怎麼?!被薦成武職?!」 狄南堂喝了口茶,見花流霜打的水就在旁邊,搓了兩把,說:「上百個人先放到場裡混戰,有的被沉木敲碎骨頭的都有,哪是什麼選拔,簡直就是真打。你要馬匹也行,不要馬匹也行,打剩下來,才轉去作它試。我騎著馬,不知怎麼,就把衣裳弄爛了。」 他說:「張國燾舉薦的確實是文職。他不善揣摩,稀里糊塗,以我看,朝局不穩,各方勢力都在奪軍權,軍方為爭名額,加了殘酷進去,沒有親臨過戰場的士大夫,根本下不來手,只能被淘汰。我應該是被誰拿來爭名額的。」 眾人想像裡面的殘酷,有些動容。 風月勸道:「朝廷裡一鍋渾水,老爺還要趟?!」 狄南堂說:「我一輩子了,也就有這一點機會,進身出力也是應該的。」 他見樂兒擺開下酒菜,鹿肉也在煮,招呼大家都過來吃飯。花流霜想起狄阿鳥來,事無大小地講了好久,說:「你現在還顧得上你兒子?不知道他現在什麼樣吧——根本就是半個流寇?!明天我去,讓他把人散掉。」 狄南堂見她執意要管,說:「那你去吧。」 到了第二天,花流霜正準備出發,大水也要前行。 花流霜雖有別的心思,但見他早早收拾,也沒法不讓的。她安排些家事,這便讓風月帶著兩人出城。 長月向南過支水東西四、五百餘里,皆為荒山野嶺,東南部被稱為上苑;而支水北岸的長月附近往西過梁山,比之稱為下苑。 家中馬匹全被狄阿鳥拉走,她也只得僱車。眼下季節,河川凋零,黃草連天,三人一出西門,只覺著高天雲舒,神清氣爽,這一路走起來,只見兩路林木雖然稀疏,草卻一騰而起,因土沃水足一騰而起,蓋牛藏羊,時而,還會有些貴族少年騎馬攜刃,趁秋行獵。 花流霜突然覺著狄阿鳥不是為了修房,而自己是流連忘返,懷念老家才有的生活。 馬車接近狄阿鳥那裡,已經是半晌午,出了馬車,順著風月所示方向,遠遠眺望,能看那圓包一樣的土山下有著幾個人影。 他們正甩著嗓子歌唱。風月著:「夫人!那些也是阿鳥的人!」 花溜霜猝然聽他們唱,也聽不懂,只覺得歌兒沒邊塞調子裡的悲回蒼勁,蕭蕭慷慨;沒牧歌反覆吟哦的空曠高遠、草原藍天;也不是山族那種峭拔迅拔,甘甜明快的流轉;而是用「特、特、別、別」的長腔,直挺挺兒往上躥,來到高空就是一鞭爆開,像旱地裡裂開的春雷,讓人血脈膨脹。 這周圍正是山勢落差大邊緣地,西慶攻擊長月先到這裡,自平原仰視一番,誤以為奪占此地能俯瞰長月,然而經過激烈的戰鬥上去,方才知道從北面看卻低。 這也是狄阿鳥能在周圍揀到一些戰爭中散落的東西。 幾人就是從北面上來,三步並作兩步一走,說到就到。 花流霜點點頭,突然看到旁邊冒出來幾名縱馬似箭的少年,怒氣熏熏,剎那間已奔至幾人跟前。 一少年當先,上來就抽大水一鞭,他們都穿著戎裝,當先少年更是一身鎧子甲,肩頭的虎頭上牙很長,馬匹高大,手中馬鞭帶有銀色的光芒。大水從臉到胸被他打了重重一鞭,火辣辣地頭痛,摸臉一下,入手竟起了脊檁,雖然動怒,卻不敢還手,只是暴躁地吼:「你們想幹什麼?」 後上來的人把他們團團圍住,問:「是你們挖的陷阱麼?!偏偏掛塊牌子說是陷阱?!」 幾人覺得狄阿鳥才這麼幹,想對方也太無理,風月舉起衣袖,抻抻、撣撣,笑道:「既然告訴了是陷阱,還不是為了讓人注意?」 那名虎腦肩少年吼道:「混帳!爺們哪知道不是騙人的?」 「是呀!」旁邊有個清瘦的少年斯文一些,接過來說,「哪裡有先告訴別人的陷阱?這樣也能打獵?!害人!真害人。」 風月和花流霜看到後面還有人趕來,拖了匹瘸馬,心中哭笑不得。 花流霜正要說什麼,風月搶過話來。他似乎一點兒也弄不懂,奇怪道:「陷阱自然不是我們佈置的,可老夫覺著奇怪,為什麼寫上字就不能打獵了?!難道野獸看到了,會不從那兒經過?!」有人笑呵呵地拗理,回答說:「嗯。」回答之後方覺著不妥。 後面來到的騎士渾身滾著塵土,頭上探花紫杯冠都被撞歪。 他請求大伙不要再糾纏,只關心「是不是」,問:「是不是他們下的陷阱?」 虎頭少年發著怒,再不糾纏,一擺手:「再找!」 他們幾人沖那些整地的男人衝過去。 花流霜為了消事,並不阻攔,往上再走二、三百步,來到斜坡中央,回頭再看一看那邊兒,少年們已經蠻不講理地動上了手。 一男不知發什麼病,拿角號吹起,嗚嗚之聲四聞。 風月示意說:「夫人看吧。說阿鳥是匪,誰辨得清?!」 話音剛落,山包上大鼓被擂,鼓素雖然箍不緊,隱有悶聲,但足夠讓三人亦驚亦乍的了。花流霜什麼話也沒有說,再往上走。 走不多大會兒,包上升起幾道烽煙。 她發愣之間,風月打後面攆上來,氣喘吁吁地說:「吹角是聯絡周圍的人。擂鼓是告訴山上的人。狼煙是通知遠處的人……」 若和那幫少年起衝突,爭執到衙門,兩個字:完啦。 花流霜不自覺加快步子,揣度說:「他應該不會給這些人幹架吧?!」 到了上面破廟,前方堆得到處都是泥土,乾草,還吊了幾口大鍋。幾人來不及細細觀摩,只注意到三個孩子和一個男的,孩子中最大的也不過七,八歲,他們正點柴火,身前的狼煙一人多粗。 風月厲聲道:「朱溫玉,你幹什麼?瘋了不是?」 花流霜到跟前,一把擰倒那男人,然後掂起一把燒火棍,慢慢把那些柴火挑散。朱溫玉著急,給風月說:「出了事不讓他知道,我還能呆在廟裡管糧,看孩子?!」風月只好告訴他說:「這是阿鳥阿媽,我家夫人!」再一眼投去,只見他「哽登登」退了五、六步。 風月正驚訝著,他已經「撲通」跪到,呼道:「小可朱溫玉,拜見老夫人。」 大水發現二掛旗幟,不識字,也不知道寫些什麼,見氣氛不對,沒敢問。風月過來一指,花流霜這才看到迎風飄擺的四個歪字——「混世魔王」,接著又看到另一個,上面寫著「雪花公主」。只有佔山為王的人才自稱大王。花流霜感到頭暈,氣急敗壞地說:「哪來的大王?!」 旗幟取了下來,一群少年也找了上門。 他們已經是第二次和風月、花流霜碰面,為首的虎頭少年判斷說:「你們肯定脫不了干係!我端了你們的匪窩,也好讓你們知道,大靖康還是有朝廷的。」 大伙卻覺著和一位風韻猶在的婦人爭執刺激,紛紛說:「你們把人家的馬弄殘了,準備怎麼辦吧?」 花流霜想說:誰弄殘的找誰賠。略一猶豫,還是替狄阿鳥認下:「誰是誰非講那麼多幹嘛?我兒子和你們年齡小不了多少,讓他回來賠你們一匹,相互認識、認識!」 一名少年盯著花流霜的衣裳,辨認她賠得起,賠不起,不放心地說:「他賠得起嗎?現在什麼都貴,一匹普通好馬少說也要千金之上。」花流霜說:「他有幾匹好馬!賠得起,不行叫他去找他阿叔要,你們明天只管過來吧!」 少年們看她神情泰若,舉止有信,自覺只能如此,說了一堆話,還是走了。 他們走後,花流霜等著狄阿鳥回來,一等就等到了晚上黑,天上掛出幾顆黯淡的星星。這裡的黑夜裡也是狼啼不斷,夜魈嗚咽,大靜中隱蘊風鳴。黃土崗上燃起篝火,幾處吊鍋噴出食物的香味,男女們陸續回來,團團坐著,有種部落中才有的味道。他們都不敢胡亂喧嘩,忙碌燒飯中偷偷地觀察花流霜的神情。 朱溫玉一聽有人煮了些肉,連忙搶去弄些,送到花流霜面前,退到一邊點頭哈腰。 花流霜並沒有食慾,聽著風吹山嵐的響動和泉水的嘩嘩聲,心情很是憂傷。她覺得如今的日子並不好過,一家人落難一樣來到長月,飽受白眼,今日受無賴小兒的欺負,明日生計又是問題,卻不知何時是個頭,然而想想阿鳥,覺著家中部眾過萬,撐個「混世魔王」的大旗,做個小汗,並不是問題。 想想這些,想想狄阿鳥平日的傻模樣,花流霜再沒有原先的那麼氣憤。 她掉了眼淚,為了不讓人注意到,站起來走到土崗的邊緣。 眼前的原野山巒黑兀一片,星光把恐怖籠罩,還有像鬼火一樣的亮光隱現,完全是一片巍詭的景象。 隨著幾聲馬嘶,花流霜知道是狄阿鳥回了來。 她打起精神,慢慢轉過臉看,見眾人爭相歡躍,黯然的心情更是被燙了一下,突然想問一問,他們是想知道兒子的收穫,還是去疼惜自己的兒子。 她輕輕一笑,滿是苦瑟,聽得人傳話,轉身對著原野和山巒,淡淡地問風月:「要是他空手而歸,你去不去接他?」 風月一頭霧水地陪她站著,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說:「從小到大,我都在看著他!」他說這些,白髮鬍鬚都輕輕抖動。 花流霜知道風月一定很激動,而且全是真心話,因為他有時比自己夫婦更在意狄阿鳥。阿雪叫阿媽的聲音和狄阿鳥爽朗的炫耀聲遠遠傳來,花流霜將微笑掛在嘴角,回頭來看。她看到董雲兒牽了匹馬,在風月提醒中,微笑著迎了上去。 董雲兒正要拴馬時,看到了花流霜。 她眼中是一個三十多歲了的女人,衣服很普通,上衣是交領的皮袍馬褂,對襟突出一塊,扣在肋下,卻感覺不到胡服的味道,也許惡劣的歲月讓她不再漂亮,但她那種恬淡、舒緩,含蓄而不經意的動作能讓所有的同性折服。 董雲兒幾乎有些妒忌,雖然她們並不是一代人,知道是誰之後,叫道:「夫人!」 她自然不是看狄阿鳥的面子,狄阿鳥本人對她來說也無半分面子,惟有一種爾虞我詐的仇隙。花流霜淡淡一笑,也看著這位換上獵裝,比糊一臉妝更漂亮的美人,示意她到身邊,再一放手,主動執了去,誇耀著她的出眾:「是雲兒姑娘吧。天仙人兒一樣,你父親呢?」 董雲兒覺得此時的自己就像一隻小鳥,是怎麼也飛不出別人籠絡的範圍的,只得不自然地跟著花流霜走。 迎面狄阿雪過來,拉住花流霜的另一隻手,一段時間不見,狄阿雪似乎長高不少,整個換了一個人一樣,說話大大聲,動作誇張。 這些,花流霜只在小時候見過,她心中高興,把這個歸功到狄阿鳥身上。 狄阿鳥提了只黃紅色的狐狸,大聲地叫:「阿媽,我打來你的!」花流霜知道他的花言巧語,笑一笑,暫時不提自己初來時的心思。狄阿鳥也高興,呼著「董老頭」要他的酒來喝。董老頭對他吝嗇,但不能對他母親吝嗇,立刻找來一些,一會過後,他們就坐在一起,吃飯喝酒。 花流霜客套地感謝著董老,一連向他敬酒,喝一會兒,猝然入題,不經意地問狄阿鳥:「小鳥,你知道你近來花了多少錢?」狄阿鳥一五一十地回報,加起來足有二、三百多金幣。往常年間,這是一大筆款,而今年糧食曾幾十倍,上百倍地上漲。 董老漢有些不自在,看看女兒,卻見女兒卻一臉泰然。花流霜微微掃一下別的人,說:「現在錢不當錢,市上都用塊金塊銀,實物買賣,家裡快要撐不下。」 狄阿鳥有些兒沮喪,只好垂下頭去,吱吱嗚嗚,卻無話說。他心中明白,二牛的鋪子還能掙些錢,倘若不是這個拖著後腿,倒是可以試離開東市外,找找別的收購途徑。董老漢有些坐不住,,正想說話,感覺到女兒碰了自己一碰。 花流霜問:「先不說太遠,你什麼時候能把房子蓋起來?」 現在一大堆人吃飯都是問題,大部分人都在為覓食奔波,何來精力去蓋房子,為釀酒忙碌?狄阿鳥又答不上來,只是口塞。 花流霜把風月害怕官府懷疑是流寇的話說出來,惹出軒然大波。旁邊吃東西的流民紛紛站起來,鴉然無聲地聚攏,關切地聽著。 花流霜別有用心地給董老頭說:「我丈夫也有些微薄的俸祿,也可以在朋友那裡舉借一些糧食。董老義士,你帶大伙帶上糧食,找個富庶點的地方好不好?」 她最懷疑董老漢是亂黨,這麼說,就是想看看,董老頭和大部分人的關係。 狄阿鳥卻破壞了他的試探,說:「哪裡會有什麼富裕的地方!」他轉眼看看周圍的男人和女人,分辨說:「我們不造反,打獵,刨山裡的木薯!」「是呀!」周圍的男人女人都連忙附和,一些從曾經戰亂的地方來的人大肆訴苦,說自己回過家,家裡的地都被別人圈掉了。 花流霜覺得自己有些心軟,就像強行趕走一群在水邊覓食的小鴨子一樣,有些殘忍,但她還是接著往下:「這裡有王家獵場,朝廷追究這些獵物的來源,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董老頭關鍵的時候卻說了不該說的話:「狄夫人呀,過幾天吧。我把長月的宅子賣掉。然後去聯繫幾個結義的兄弟,帶上他們走!」 「讓他阿爸籌些糧食、布匹來換吧?!把那宅子換給二牛!」花流霜說,「你們再找個荒地,沒有這麼多事,是吧?!形勢這樣下去,我們也要回老家。」 狄阿鳥悶悶地坐著,突然站起來走掉。 他的心被一種巨大的失落佔領,雖然已經無利可圖,雖然知道這是一種最好的擺脫,卻不知為何,惘然若失,浮現出自己眼中看到的一景。那是他出城收白布的時候看到的,一個婦女,並無任何不妥的地方,自己進他們村子的時候,她抱了個孩子就坐在村口喂孩子。他還偷看人家的乳房幾眼,人家也還他一笑,而自己走一圈回去,那婦女已經倒在地上,村裡僅有的十多人圍在一邊,有人說是餓死的,有人說吃觀音土吃死的。 也許她和自己毫無關係,狄阿鳥說不明白,只是被震撼。他知道自己不是神,這些人離開自己,未必生活,然而在一起一段時間了,他們拉土、砍樹、用木棍子穿鐵片耕地、種地、打獵,進行著共同的事情……自己卻要被迫拋棄他們,是如何也說不通的。 他想想,大夥一直都是聽從自己的,會因為自己一個眼神惴惴不安,慢慢地抱起胳膊。風月過來私下作工作:「你阿媽也是為你好!」 狄阿鳥違心地說:「我知道,我讓阿媽失望!」 風月攬住他,有點兒激動:「不。你的確是自在的混世魔王,但現實是殘酷的,你需要明白。即使你們一起過了冬天,可明年呢?!上天要殺一萬人,你救不了一人,若是上萬人要殺一人,你只會變成第二人。大丈夫行事,量力而磊,循其源而清其本,不可有婦人之仁。」 狄阿鳥突然有些振奮:「我明天像阿爸一樣寫奏疏!」 風月也覺得自己的勸說適得其反。 風吹曠野,萬籟起音,在彈奏一起異樣的旋律,山淘陣陣,若經行而過的世事,狄阿鳥一回去,卻大出意外地喊:「咱到哪兒都不偷竊,到哪兒不乞討!」 浟悠書猛 UutxT.Com 詮紋吇扳月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十四節 字數:5329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十四節 狄阿鳥的話有了驅散的意思,大伙個個在心中悲切。 人總是貪逸慣己,哪怕眼下環境惡劣他處便可逢生,他們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捨得離開。董雲兒卻為父親和花流霜的話忿忿,不滿她為何老是自己父女帶大伙離開,而讓作俑人——狄阿鳥置身事外,更不要說花流霜用糧食換取家中宅地,撕毀狄阿鳥許諾的契約。 她終於在眾人分神的縫隙中站起來,大聲指責花流霜:「狄夫人,你怎麼能把事情都推到我父女頭上?人是他帶回來的,酒坊是他開的,不說他對我父女的許諾算不算,長月地貴,我家祖上傳下來的地只換那一點糧食麼?!」 花流霜聽她爭得句句是理,論出的是非矛頭直接指向狄阿鳥,不禁淡淡一笑,示意她不要激動,繼續往下試探:「這樣說來,確實是我家的不是。可我也不是提出解決的建議,讓大家都好嗎?我籌集些款子,糧食,定然不會讓你父女虧上。你們反正也是要離開長月,僅僅帶眾人一程,安去我兒子的擔憂而已!」 「也就是說,我們拿了錢,糧食,出去管不管他們都行?!」董雲兒反問說,「都好的建議就是拿錢出來?!把你兒子的事抹去?!」 花流霜暗讚面前少女厲害。 話刺到狄阿鳥,花流霜來不及再說,狄阿鳥走來,看著董雲兒,激動地叫囂:「一點也沒錯,我若棄下此地眾人,就不是我阿爸的兒子。這可行之法其實不可行,連董雲兒個白癡的無賴都看不起我。」 花流霜和風月驚愕,連場地眾人都反轉別視,大伙都發覺自己先入為主,錯怪了狄阿鳥。 反應過來的花流霜恨不得起身給他倆嘴巴子,問他是不是鬼迷了心竅,自己不但勸著眾人,還摸著董氏父女的底細,而他這一插話,立刻讓自己前功盡棄。董雲兒聽他這麼說,也覺得自己指責過分,帶著微微歉意說:「那,這可是你兒子自己說的!」 大水吃了一臉的油,他小時候跟董老漢練過拳,在一邊不說幫誰的話,反傾向於保留現狀,從風月那兒聽過另一種設想,比劃說:「大家不掛旗,不打鐵,朝廷未必說大伙就是匪!」 狄阿鳥立刻承認自己的不是:「我玩的,下次不再掛外號?!打鐵,偷著打?!」風月先生慌忙去扯拉他,打算去一邊好好給他交心相談,見他不肯,只得長噓了一口氣,問:「要是有人告發呢?」 「誰告發?我殺他的頭!」狄阿鳥冷哼一聲說,「怎麼能任人誣陷?!我想了,剛才也說了,我要給朝廷上書,讓朝廷安排,要是他們不管,我就帶所有的人走,回我老家去!」 花流霜氣狠反笑,狠狠地盯住他,想責問朝廷會不會聽他的,去特意安頓他們四十多個人,他又有什麼途徑上書奏事。但她站在勸說眾人的角度,只有先考慮這樣會不會讓眾人反感。 此時,風月卻搶到了機會。他從發愣走出來,只是問:「你覺得上書有用嗎?你上給誰?!」 狄阿鳥沒去看花流霜,他有些激動地拾起一碗酒,四處伸著讓人看,然後一腳踩到案子上,大聲說:「那也要上書!」說完,他昂頭喝酒,一飲而去。 上書請願自然要擂響朝堂天鼓,不管是何結果,都要流配千里。一說,大傢伙都激動起來,董老頭忍不住一拍桌子,激動地站了起來,怒聲讚道:「好!真少年義士也!我董荊江白活五十多歲,浪得七尺之身,算我一個!」 在男女都叫嚷間,一個消瘦的男人拿了個碗走出來,跪在水甕那裡舀了水,抬頭喝去,說:「我也算一個,我楚漢陽也願意算一個!」 花流霜沒想到自己兒子有此一鬧,也沒有想到鬧出這樣的結果,和風月面面相覷。冷風四鼓,眾人爛衣飄飛,豪情萬千,踴躍上前參與。連大水都受到感染,跳起來個湊熱鬧。花流霜再看狄阿鳥,把恢復了的辮子披於頭上,拿馬靴撐在滿是食物的案子上,如同火光下勵軍的將軍,雖然憤恨,卻也覺得有點兒巴特爾模樣。 董老自覺鳥字不雅,便用前字稱呼,以示敬意:「飛公子要怎麼做?」 「我明日上一書,讓張國燾阿叔代我送去朝廷!」狄阿鳥豪氣地說,「讓他告訴朝廷,我阿爸的官爵是怎麼來的,把這裡要作封地怎麼樣?!」 大夥一下兒驚倒一片,才知道把他想得太偉大。 不過,狄阿鳥所爭多少帶有大家的心願,大伙也個個湧先。風問月:「你有把握讓朝廷聽呢?」狄阿鳥不滿意風月老是搭話鑽隙,怒視表示心中很不滿,但隨即看到了自己阿媽目光犀利,只好怏怏地將放在桌子上的腳拿回來。 風月卻沒有駁斥,覺得現在張國燾靠上了岳父,老爺子可以爭自己的名份了,只是這塊地,八不挨、九不連,他點點頭,回首朝花流霜看,試著讓狄阿鳥試一試。狄阿鳥看大伙慢慢露處被閃的感覺,只認為被震驚,被感動,叉腰一笑,大聲說:「小時候,我阿爸告訴我說,要做豪傑,就要敢擔責任。我自然也是英雄好漢,怎麼能拋棄別人就跑?」風月看他抬頭理髮,胸脯抬得高高,知道他又陷到自我陶醉中,便自己走去給花流霜商量怎麼好。 事情也就此告以段落,將好與壞都埋到深夜。 次日,秋陽高耀眼,天氣極好,是打獵的好天氣。眾人繼續在狄阿鳥的安排下出去忙碌,一早就出門。狄阿鳥自己沒再去打獵,和幾個獵人留在家中,寫奏疏,等著一干少年跑來,讓自己賠馬。 吃過飯,他早早伏在案子上,鋪開白帛,奮筆疾書。 風月和花流霜通過氣,不管怎樣都不能武斷反對,免得他愣頭愣腦,暗中跟著流民們跑,都無奈地坐在他旁邊,指點他點事實,期待他一書成功。 最終,狄阿鳥擱筆,示意大家來看。兩人微微探頭,見他面前的白帛上全都是塗抹痕跡,大大小小的字橫七豎八地躺著,都不看好。 狄阿雪則迫不及待讀出聲來:「我阿爸小時侯就勤練弓馬,劍法好,刀法好……,後來他去打仗,指揮得方,加上我的幫忙,打敗了猛人好多年,什麼?是五萬人。用很多年時間,共計打敗猛人五萬。他運謀籌劃,輕鬆到像在家裡和龍青雲阿舅喝杯茶,都是罅隙間完成一戰,常有一箭鼎定天白山的神話流傳。此功勳雖彈指得來,卻也讓勇士的身血染紅,將軍的腦汁橫溢。我家就有許多人倒下,我的愛犬和牲口在一戰中犧牲,我余阿叔纏得滿身都是繃帶,就像我的愛犬,我鎮有很多人,都提著人頭看望長生天。 「我阿爸滅完猛人的志氣,功成名就,仍然不驕傲。他接著去平叛,怎麼平的我不知道,反正平了,再後來,他來到長月,準備建立更大的功勳,為天下謀糧食。可是朝廷不賞,反讀錯文書,將我阿爸貶低到沒品沒爵,我心永憤。嗚呼,其義士報國,國家不恤,豈不寒了芸芸眾士之心?灰去志智之志?……」 狄阿鳥對他這半白半文的書還是很滿意,問:「怎麼樣?是不是字字珠璣?」 風月看著自己教出來,寫文寫成這樣的,心裡都想哭。花流霜卻也沒覺得不妥,說:「讓你老師給你潤潤筆!」 「還要潤筆?」狄阿鳥呵呵一樂,問,「書言意,詩詠志。這還不行?」 「行!所以才要潤筆!」花流霜說。 狄阿鳥把筆交給風月,自己當參謀,讓他修改。正說間,外面有人來。狄阿鳥已經知道昨日的事,猜想是別人來要馬,慌忙走出去。 出去他才知道不是,黃家兄妹帶了幾個少年男女打獵經過。 黃天霸今日穿了一身皮革束腰,胯下烏龍駒趾高氣揚,一雙滿目意氣分發,顯得格外地颯爽。 他醉翁之意不再酒,也不為狄阿鳥介紹這些少年,一來就詢問其它人,特別是再問董雲兒。為了留下幾匹馬賠償別人,董雲兒也沒出獵,這會正和其他獵手在殿後的院子裡打野喬籽子,因為阿鳥母親在,也沒出來趴在狄阿鳥身邊揶揄。 狄阿鳥以為大伙來叫自己打獵,格外地高興,上前悉心詢問黃皎皎現在好不好。黃皎皎正在和兩個少女唧唧喳喳說話,沒時間理狄阿鳥的,愛理不理地說話。 而一個少年人卻對狄阿鳥的頭髮感興趣,嘿了一聲問:「喂!小子,你怎麼紮了一頭辮子!」狄阿鳥順聲音看去,見說話的是一個很清秀的少年,額邊兩處頭髮如狹長的柳葉一樣垂下,頓時好感大生,告訴他自己的頭髮是家裡很常見的。少年動手鬆了松自己胳膊上臂帶,問他是哪裡人。狄阿鳥坦然回答,並反覆給周圍的人解釋地方在哪,結果卻惹來一陣大笑。有的少年就說:「說了半天,原來是個番子!」 狄阿鳥無話,愣愣地站著,看著笑他笑得花姿亂顫的幾位少女。 一種油然的血性升起,他也不申辯,怒氣沖沖地說:「番子就番子,未必不如你們!」黃皎皎看住狄阿鳥,笑咪咪地說:「小鳥兒!你別生氣呀!你的頭髮真的很好笑,衣服更好笑,現在的樣子更好笑!」 一個雪膚花貌的少女用手掠上髮絲,興奮地說:「是呀,是呀。我把你畫下來。「 她從自己的小馬上爬下來,差點沒摔跟頭,狄阿鳥哼了一下,終究還窩有氣,扭頭不理他們,心想:我阿妹下馬怎也不會這麼狼狽。 他再回過頭來的時候,少女已經在被袋裡摸出筆墨,然後解下一把一張大紙披在一塊木板上,斜著搭伸馬背。這些人打獵也未必能打到,就是找些樂子,也不怕誤時,跳下來伴著那少女,有人叫著讓狄阿鳥擺姿勢。 狄阿鳥也好塗畫東西,見少女看住他,手中筆管大勾大折,被勾起很多好奇,便挺起胸脯,叫嚷:「要畫好一點!」 幾個正玩的孩子跑過去,引得幾個少男少女的嫌惡,畫畫的少女驚呼一聲,怕髒髒的孩子碰觸到自己,慌忙挪動,說:「該死!快滾開!」幾個少年用撐著腳,遠遠地蹬,個個叫著「滾蛋」。 狄阿鳥喊三個孩子到自己身邊,口裡貶低說:「不就是畫畫嗎?有什麼了不起?!」 三個衣服是污垢,還編著麻片葉子的孩子就來到他旁邊拱住,用滿是好奇的眼神瞄住面前這些男女,笑呵呵地左右抱擁狄阿鳥的腰腿囈語。狄阿鳥哄他們去找朱溫玉,擺出抱月入懷,滿弓射鵰狀,斜馬輕壓,斜身半仰。 眾人見他擺得誇張,紛紛督促那少女,哄然道:「費青妲,再畫不完,他就倒地了!」 狄阿鳥見眾人鼓勵,乾脆抬起前腳,一腳駐地,身子俯仰,以模擬馬上換位。 黃天霸早下了馬,直走進大殿說要討些茶。花流霜忙見是他,連忙讓他坐,問他怎麼得了閒。她也以為黃天霸來找狄阿鳥打獵,把狄阿鳥賠人家馬的事說一說,要他等上一會,等來討馬的少年來過,再一起去打獵。 黃天霸本不是要喝茶,不得不當真,只好難熬地坐,直到外面聽到亂烘烘的,才跟在花流霜後面,出去看一看。 費青妲的畫勾勒好,線條不多,卻神韻非常,少年們聚頭去看,狄阿鳥也趕上去看,只見得畫中先有一牛,腿高如人,奶袋低垂,自己腳踩牛糞,仰身吃奶,而斜起的身子下,是兩隻小兔,在吃自己垂下的小辮子。 他看著、看著,順勢貼近黃皎皎,見一少年在黃皎皎身邊,神態親密,心中大醋,連忙把那少年推到一邊。回頭敬佩地說:「畫兒畫得好!」 費青妲不吃他贊,取笑那少年:「他搶你女郎!」 狄阿鳥慌忙申辯,拉住那少年給旁人說:「我見他沒洗澡!「四周人起哄,少年臉紅,羞惱不已。一個高壯少年橫裡出來,推上狄阿鳥一把,說:「不要欺負我弟弟!「 花流霜他們走到門邊,一眼看到一大群少年摁住狄阿鳥鬧,四處躲藏的狄阿鳥鼻子都流血了,卻只推搡,而不掄拳,再一看,一旁黃皎皎攬著費青妲,叫得起勁,喊著要那些少年好好教訓狄阿鳥。 花流霜冷冷地掃上一眼,拉著大聲喊叫的阿雪,淡淡地給黃天霸說:「他們在鬧著玩吧!」黃天霸「恩「一聲,不但不作勸阻,還左挪右晃看著笑,說:「小鳥兒弟弟還真厲害,這麼多人摁不住他?!」 狄阿雪推搡阿媽,叫她管一管。 花流霜也不去管,問風月:「看我兒子多厲害,帶著鼻血四下躲!」 風月冷笑著掃了一眼,回身搬了兩個墩子,一個給花流霜,一個自己坐,遠遠看戲。狄阿鳥在土堆中亂翻,一腳蹬掉壓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折身再躲到另一堆土那裡,沖兩邊上來的少年說:「說好,不打鼻子不打臉!「 正說著,一個少年從背後的土坡上撲下來,抱住狄阿鳥滾。 狄阿鳥翻身把他壓住,呵呵衝著少年笑,回身大叫:「說好的,不再打臉!「 剛說完,腿風掃來,一隻馬靴的影子已經到了臉前。狄阿鳥慘叫一聲,滾出好遠,摀住面孔爬起來,手上都是血。 浟優書萌 Uutxt.cOm 全蚊子阪閱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十五節 字數:4208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十五節 狄阿雪要去卻被花流霜按住,後院裡的人以為昨天要馬的少年鬧事,紛紛趕來上前面要講理,只見花流霜坐在門口看著,不時讚道:「打得好!「風月不忍心看,閉上一下眼扭到一邊,黃天霸看打得狠了,也笑著去說情。眾少年回頭,看有大人坐在門口,心中膽怯,卻見花流霜擺擺手,笑著給他們說:「繼續!」 他們再下不去手,怯笑著回身。 狄阿鳥吐了腮幫子咬破的血,說沒事,摀住鼻子向花流霜走去。花流霜也就淡淡地說:「去洗洗!「 狄阿鳥平日是作威作福,大伙看到這一幕,都說不出地彆扭,不自覺地讓開一條道路。狄阿鳥也就說著「大伙鬧著玩,都是不小心「,趟過去要布巾。朱溫玉連忙拿條汗巾,輕輕抵過去要擦,說:「少爺,公子,連我都看不下去了。真的。欺負公子就是欺負我!」 董雲兒看不起狄阿鳥的膽怯,冷冷地哼,她哼,黃天霸方感到不安,走到花流霜面前,說:「真是——」 「滾!」花流霜說,「我們兩家恩怨到此為止,要是想道歉,讓你父親爬到我家來!」 黃天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有些懷疑,想了想才發怒:「你別以為我父親對你們客氣就了不起,什麼東西?!我又沒有打他?!」 有人騎馬從遠處來,正是昨天的十餘少年。 為首的正是昨日傷著的少年,姓范。 他戴著青色頭盔,掖不住披風的飄在後面,威武倜儻,來到先駐馬看一看,弄清怎麼回事,見到費青妲,卻認得,叫了一聲,說:「想不到能在這裡見到妲妹妹!」 虎腦護肩少年衣裝未換,攪著檛鞭在那范少身邊和身後人講話,一見黃天霸,紫紅的臉龐堆滿笑意,立刻粗聲大喝:「黃羊蹄子,快過來!碰巧你在,給范少看匹馬!」 黃天霸連忙上去,黃皎皎也跑到那范少馬前。范少伸手把她扯了上去,微笑著攬住她的腰,低聲在她耳邊說話。 這時,狄阿鳥還在屋裡洗鼻血,董雲兒大老遠呻笑:「怎麼不厲害啦?鼻血橫流,也不敢還手。」 狄阿鳥輕拭鼻血,拿把鏡子看臉上的破痕,硬撐說:「老子怕把他們打壞,老子是……」董雲兒一點也不信,知道他要說「槍林箭雨」,吆喝說:「槍林箭雨裡出來的軟蛋!」狄阿鳥只好扭頭追著她看,以表示內心的不滿,花流霜吩咐人牽馬,也讓人和他說一聲。 圈中有三匹良騎,兩匹乘騎。幾人解下牽上出去,隨著狄阿鳥往外走。 花流霜冷冷站過身,讓馬過廳。幾隻高駿就這樣依次來到幾個少年的面前。第一匹是匹怒色五明駿,五種班駁之色交雜;最末一匹是青花驄,青白相夾。這幾匹馬,匹匹雄駿不羈,煞是引人。眾人雖然個個外行,也覺得馬匹無以挑剔。 黃天霸自覺家門受了侮辱,恃機報復,看別人讓自己分辨,連忙扳股挑刺。 自他父親這一輩起,嫡親就已經離開圈槽,不再下去養馬,識馬確非所長,他也是半懂不懂,看了半天,輕輕搖頭說:「這些馬都是徒有外表而已!」 一大片少年信他,覺得能賴一匹就賴一匹,都說:「那也要挑一匹。」 范姓少年正想決定,突然聽到懷中的玉人說:「那個小番子又看我!」他抬頭搜尋,在阿雪那裡略以停留,接著看向狄阿鳥——果然看這裡,鼻子塞著小塊的白布,頭髮結著小辮,衣裳穿得不倫不類,「撲哧」一聲笑,說:「那倆人兒模樣確實怪!「 狄阿鳥淡淡地看著,他看到黃皎皎如同只小貓瞇一樣蜷在人家的懷裡,還得意地給他眨眨眼睛,剎那間只覺得心中供血不暢,多出一種很難受的感覺。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心碎,只是感到心中被什麼充塞著,鼻中一陣、一陣發澀。 「難道她覺得我是一個膽小鬼?」狄阿鳥輕輕地問。 他不敢再看,移視線到一邊,卻見到自己阿媽也在看自己,嘴角繃住,面頰微動,他相信阿媽一切都明白,正用一種難以抑制的鼓勵來告訴自己她知道。 他看到自己的阿妹,她正在自己阿媽的身邊,因為自己流一流鼻血就掛眼淚,不由微微一笑,讓氾濫的心潮慢慢平靜。 大海起波,需要時間平復,他一點也沒在意黃天霸。 黃天霸說:「他家只有一匹還算不錯的馬!」 虎頭少年覺得這些馬已經很好了,連忙問:「哪一匹?「 黃天霸立刻朝狄阿鳥他們看去,帶著一絲報復的淡笑,說:「不在這裡!「 花流霜一下收回眼神,神色冷峻,她知道黃天霸說的是哪一匹,風月也知道,狄阿雪知道,大伙都知道,扭過頭,一致看住狄阿鳥。 黃天霸心裡很滿足,肯定地說:「是還有一匹不錯的馬沒牽出來,那匹馬也就是像回事,比我家的馬差得遠。「 花流霜笑,冷峻地笑。 她對兩家來往的債務有數,覺著黃文驄定然不知道他兒子的所作所為,而且將知道什麼叫後悔,後悔他兒子做出的一切,立刻說:「牽那一匹,讓幾位少爺、公子瞧瞧,給不給,那也讓他們見見!「 狄阿鳥終於醒悟,大叫:「不!「 「牽!「 「不!「 花流霜肅然說:「記住,你是個男人,和你阿爸,阿叔一樣。男人失去的,就用血汗把它拿回來!」 狄阿鳥愣愣地站著,瞬間回到冰天雪地的漠北,彤雲重雪,艱難跋涉中,「笨笨」衝著一隻刀子嘶叫;嗚咽的坡洞下,夜中雪光,四野空寂,人馬摟在一起;他彷彿回到小時候,站在段晚容面前,喂小馬吃的,聽著阿姐,一人一獸長得真像啊。 等他醒悟的時候,「笨笨」已經被牽了出來。 狄阿鳥死死抱住馬首,淚如滂沱。熟知的人兒無不傷感、垂淚,「笨笨」猶不自知,歡快地用脖子刨他的臉。眾少年看狄阿鳥抱住的那匹馬,舉步安態,嘶叫如怒,渾身白中間灰,亮如絲緞,雖肩胛未滿,卻已經顯得高駿非凡,都確信這是從沒有遇到過的好馬。 「小鳥!你把你的馬給鎮東哥唄!」黃皎皎見狄阿鳥號啕,勸慰說,「你騎它醜的,讓鎮東哥哥騎去吧!」 眾少年少女對比看二人,也大多覺得狄阿鳥一身葛衣,顯得狡譎土氣,與馬不稱;他們再看那范少,舉止高雅,華貴威武,若得此馬,確是少傑顯驥。 鄉下農民用千里馬拉車,拉犁,豈非是在糟蹋馬? 他們內心中生出強烈的要求。 范鎮東也看中了此馬,很是客氣地狄阿鳥說:「我可以補你一些錢!」 「笨笨」似乎終於明白了怎麼回事,仰天悲嘶,眾馬喑然不安,騷動連連。狄阿鳥冷靜下來,放開馬首,側站到馬的右邊,平伸出胳膊,說道:「我愛此馬就像愛我自己。我阿媽昨日許諾讓你挑一馬,就是我許諾。大丈夫諾如千金,今日讓它隨你去,切要好好待它,它喜歡吃肉,吃谷餅,豆餅,不喜吃草,你照料好它,更不要鞭打它!」 花流霜流下眼淚,再看風月也是被淚糊住眼睛,周圍人等背過身子,更將黃家多恨三分。 狄阿鳥覺著「笨笨」要舔自己的臉,扭頭看去,馬的一雙眸子也似有濕潤的眼淚,抽搐一下說:「我不得不失去你!你以後聽新主人的話吧?!」 說完,他在「笨笨「下頜上推拍一把,哽咽悲唱:「 在那堇色的世界上 你蕩起的一溜煙塵 就像浩淼的天空下 升起了長長的彩虹 ……「 這聲音哽咽斷續,他唱到一半,終於抑制不住,在重目睽睽之下咧嘴大哭,鼻涕眼淚流得滿臉都是。 他嗚咽繼續,聲音含糊不清,卻晃手上搖,繼續哼唱: 「你跑到哪裡 那裡就留下芳名 你讓誰騎乘 他就能百戰百勝 你像是主人家裡萬世不朽的金果,你像是英雄身邊永遠牢固的銀橙,你的騎士長生不老 你的蓄群繁衍無盡 跨上你背上的主人呦,永遠幸福安康!「 「笨笨「回到他身邊嘶磨,不願離去。少年們受到感染,心懷同情,那范少只感到驚喜,跳下馬來,舉止都有點兒失常。 虎頭少年大聲說,「黑小子!哭什麼?不就一匹馬?!我家中有良馬百匹,明天送你一匹!你別再像個娘們!」 范鎮東「咻咻「著接近,摸住「笨笨」的脊背。 費青妲突然冒出疑問:「他怎麼許諾你一匹馬?看不出?你們好在哪?!」 大部分少年都心知肚明,覺得己方是在以怨報德。虎頭少年的臉也黑了去,突然扭頭,說:「范少,你那匹馬我來賠!我昨日已經替你出氣,此事就算啦!」 范姓少年心中卻因為大伙的情緒而生出落差,深深吸上一口氣:「好馬,真是好馬,能助我建功立業的好馬呀,哪能埋沒於槽櫪之下?!我願意補你一千金!」 「君子一諾!」狄阿鳥回身不看「笨笨」,大聲說,「牽去便是,何用一錢?」 朱溫玉站在遠處,不合時宜地大喊:「巧取豪奪?!你建功立業,就不許別人建功立業?!馬在我們公子手裡,怎麼就埋沒啦?!」 他是在一片消諳中喊起來,音色像灑落的珠豆裝擊在玉盤上,不是飄過來,而是撞過來。這一說倒讓少年們理屈三分。范鎮東被勾起慾望確實勃勃,心裡志在必得,森然說:「那好!我們用它做賭注,比一比,看一看誰能建功立業?!」 「我薛良弼見證!」紫臉少年振臂響應,「黑小子,騎上你的馬,我們走!」 花流霜用力一拉狄阿鳥,簡短地督促:「去。」 幽憂書萌 uuTXT。com 銓文自阪越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十六節 字數:3988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十六節 比試總有規則的。狄阿鳥和范鎮東的比試也要有一個規則。范鎮東得到絕大多數人心——包括心中為狄阿鳥說話的人。他自然就成為規則的操縱者。在指定規則前,黃天霸和自己的妹妹都向他描述狄阿鳥的箭術。范鎮東在制定規則時,自然要考慮到番子善射,不能比著射只野雞,逐只逃兔什麼的。而此刻,他看到狄阿鳥嫻熟地駕御馬匹在前、在後急奔,流露出一種源於自信的鎮定,突然之間,感到一陣的動搖。 他是親號將軍范霸的堂侄,出身軍功世家,父親襲伯,家世顯赫,自幼也是受名師指教,弓馬嫻熟,本來不把狄阿鳥放在眼裡,多此一舉,只是想找一個借口,一個理由,抹去不光彩的一環,讓大家明白一匹好馬在誰那裡更有價值。 而這就叫作貴族風範,因為這些雍容不可輸的風範,他也輸不起。 黃天霸很合時機地建議:「他膽小!最好跟他決鬥!」 范鎮東心中贊同。 他從來沒見過平民敢殺貴族,更不相信一個膽小鬼在生死障礙中,還要顧及自己的一匹馬,於是衝著眾人高喊:「沒有比決鬥更好的,我們決鬥?!」 話到狄阿鳥耳邊,狄阿鳥將微笑掛在嘴邊,很認真地思索,考慮,回應說:「我一定要贏的,我們還是打獵吧!」 好多人都說:「要是不肯,那就認輸好了!」 狄阿鳥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范鎮東的心思,只是不想認輸,不想拱手送出自己的愛馬,於是異常堅定點了點頭。 在眾人心有偏向的吶喊中,放馬的決鬥者分別隔了幾百步距離,站在兩端相望。 他們中間全是衰黃的長草,足有一腿高,馬站著,像是兔子。狄阿鳥的位置逆風,迎面有雜土碎草亂舞,風將眼睛被吹得生疼,連沉重的辮子都要飛起來,他舉目而望,見到包括狄阿雪在內,為自己打氣的呼聲極不成比例,只好收回視線,看著「笨笨」打在腦袋後面的尖耳朵,輕輕地念叨:「笨笨!我不會失去你!」 范鎮東開始往前走動,決鬥就這樣開始。 狄阿鳥一側身,猛地拔出自己的腰刀,動作筆直簡練,不見絲毫累贅的動作。 他沒有選擇長兵器,不是因為輕敵,而是因為范鎮東也沒有選擇長兵器。然而這只短兵器也確實足夠的了,尖銳得像是人的意志。兩騎一陣加速,風聲漸緊,狄阿鳥的耳邊只餘下戰馬如雷的奔騰聲,他歡快地嘶叫,猶如回到了草原中放馬。 范鎮東也吶喊,看住狄阿鳥前來的方向,縱馬狂奔。 眾人屏息凝視,眼看他們兩馬交錯。突然,狄阿鳥消失在馬背上。 兩人都是短兵刃,摸不到別人藏鞍所在,就意味著別人容易攻,自己難以格擋。 范鎮東有點緊張,本能地偏離自己的馬,看到狄阿鳥伏身一邊,大喜,連撥馬勺,稍偏走向,接著開始後悔,原來狄阿鳥在他撥偏方向時回到馬背。 他的馬一滯,想再偏方向已經來不及了,一定要策轉,就給予對手可乘之機。 但兩人已經很近,偏角過大,相錯的時候可能要走偏,范鎮東已經在相接的右側探出身體,長劍引而待刺。 兩馬很快就要交錯,狄阿鳥突然大喝一聲,拉韁起馬,突然向自己的右側偏轉。 戰馬一嘶騰空,蹄不沾地反轉。 毫無疑問,狄阿鳥感到風向逆行,視覺受到干擾,對自己極為不利,等別人靠偏離來交錯時把握時機,等待順向。 朝廷裡的騎士不曾習慣這種順向糾葛的戰法,大伙都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有的還覺得他要轉身逃跑。 不過他的騎術很是不錯,在旁觀者眼裡有著巨大的反響,他們幾乎一下子停掉歡呼,覺得憋忿,覺著這種騎術應該出在范鎮東的一邊。 范鎮東已經偏不回來,還在探著子,見狄阿鳥人立馬轉,為白白錯過機會惋惜,卻也遠遠劈出一劍。狄阿鳥丟開韁繩,換手揮刀,在一聲金屬撞擊聲中化解范鎮東的一劍,轉過馬頭。 兩人開始並行,范鎮東越過狄阿鳥,也偏側藏身,放緩速度,打算化被動為主動。狄阿鳥卻不再管他,綽手取弓搭箭,示意自己叼在後面,他已經輸了,完全不用再冒著死傷之險,前後馬,你劈我,我砍你。 他等人宣佈自己的勝利,大伙卻覺著范鎮東沒用弓,他卻要用弓,大聲地警告著。范鎮東雖然知道他的箭術,不想用弓,卻事到如今,不得不想法扳回,更不相信他敢用弓射自己,當即在遠處轉過戰馬,頂風回來。 眾少年提醒他用弓。 范鎮東就在偏鞍中拿住弓箭,藏身搭弦。 狄阿鳥收起箭枝,放喉大喊:「剛才射你,你能逃過去?!我已經贏啦!」 范鎮東聽到了他的喊叫,只是隨著馬匹起伏,漸漸接近中,感到兩人離得不太遠,突然回到馬背,狄阿鳥飛快地反應著,上弦作態,口裡還大叫:「你休要耍賴,我放箭啦!」 范鎮東覺著別人未必能聽到狄阿鳥的叫喊,而自己已經拉起了弓弦,怎麼說也可以比得過狄阿鳥滯後的反應;他也考慮著自己帶著頭盔,身上穿著很難穿透的盔甲,一箭換一箭的情況,可以從容地將穿著不倫不類的狄阿鳥射殺,射傷,可以贏了再說話。 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是貴族的事實,心想:我們是決鬥,不要說朝廷頒布了新法,交納贖金可以免死…… 狄阿鳥沒有像他人想像中的驚慌四措,到處亂跑,也知道意味著什麼,歎息一聲,扣箭就發。 這是一個火花電閃的瞬間,范鎮東尤覺得自己不能笑,那樣顯得太無風範,只有不笑才讓人覺得自己的心情沉重,不是有意傷人、殺人。 但他馬上就不用抑制這種笑容啦,一聲弦想,他臉色都來不及變,就覺得喉嚨一涼。 怒馬高立,將范鎮東高高帶起,也將他拈著的弓弦放出,讓那無頭的箭枝在空中拋出長跡。隨著一種說不出的痛苦和漆黑在觸覺歸寂中消失,他那被青銅甲衣圍裹結實的上身如同朽木,偏離馬背一下低萎,轉瞬被驚蹶的馬兒甩到地上。 萬籟頓靜,風雲忽止。 人嘩聲被這種變故滅去,觀眾只看到那馬蹬還拖著人腿馳走。 ※※※ 花流霜等待著,陡然看到狄阿雪他們回來,再望望不到狄阿鳥,不由得慌了神,往前一走,都搖搖晃晃的……事情卻不是她想的那樣,只聽得狄阿雪迫不及待地告訴說:「阿媽,阿哥射死那無賴,要去官府投案,讓我回來說。他自己引馬往東走了!」 花流霜暗叫「不好」,想也不想上了馬,匆匆投東追趕。 ※※※ 狄阿鳥像一葉舟,在曠達的野地奔馳,他回過頭來,往親人們的方向望一眼,扭過來繼續奔跑,再也沒回一次頭。 他來到官府投案,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投到監牢待審。 監牢裡已經有了很多人,將這污垢之地已經填塞得滿滿當當,有種讓人透不出氣來的壓抑。 人犯穿得各色各樣,有的衣裳已經破爛,沾滿著污垢和血色,有的衣裳還完好。 他們按照木柱圈成的牢室,分別居住。狄阿鳥覺得對面的牢裡似乎有著更多地人,站在自己的牢房看往對面,好多人都在大聲地喊著「冤枉」,亂糟糟地。牢子們不要他們喊,衝著那些喊叫的人,潑出一桶一桶的水。 狄阿鳥心中充滿無數的疑問,暗道:「天下剛剛大赦,只要不是謀逆,就能被放回家,這兒怎麼能有這麼多人呢?」同時,他忘不了自己在龍青雲阿舅的監獄裡和人打架的結果,時時刻刻警惕著四周。 但四周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惡劣,一個瘦瘦的文士說:「你年紀不大!怎麼也遭上這罪?」 狄阿鳥看看他,見他兩眼深凹,顴骨高聳,鬍鬚都帶著污垢,候審時帶了鏈子,幾乎是爬在地上,不禁大為同情:「什麼罪?」 那文人大笑,周圍幾個人也像哭一樣笑,大家驚動了牢子,牢子過來怒喝,還是有人無顧忌地嚷:「什麼罪都不知道的,進來的不是你一個,只是看起來,你的年齡似乎小了。」 狄阿鳥於是問:「你們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那瘦弱的文人說:「我編了個小曲。你聽一聽就知道,『月如弦兒,月無全,死人堆道邊;西風搖蘆(魯),湛湛(漸漸)無天。……!』」 狄阿鳥疑問連連,見有個桶,碰碰帶響,覺得是水,便手扶乾糧揭開蓋子,感到眾人眼神不對,再聞到濃重的騷臭味,連忙把蓋子蓋住按著,問:「沒有誰嗎?!」他很快看到大伙乾裂開口的嘴唇,頓時明白,只是他記得看牢的剛剛用水潑過人。 一個男人說:「小兄弟。你千萬別叫,一叫,他們就給澆水敗火,淋你個全身,讓大伙也跟著遭殃!要是想喝水,忍著吧,晚飯有一碗菜湯水!」 狄阿鳥要等官府的人來處理,暗想:還是睡覺吧。於是倒下,一覺睡到被公人打擾。 這時已經到了晚上,衙役說是審訊。 大步走出來,四面皆暗,狄阿鳥聽裡面另一個唯一的刑事犯說他已經被候審半月了,早就忐忑,這樣走過一堵窄窄的廊道,來到大堂,感到眼前豁然一亮,不由自主地往四下看,一眼看過,竟然在一側找到自己的阿爸,阿媽,見阿爸裹著傷,心中擔心,剛叫一聲,就聽到堂上一聲震天的醒木響,頓時嚇了一跳。 u悠書猛 uutxT。cOM 全蚊字阪粵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十七節 字數:4317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十七節 他還來不及看上面的人,就聽到一聲雷霆大喊:「跪下!」接著兩邊衙役開始附和,一波一波地傻叫:「威——武!」狄阿鳥感到四處森森然,連忙扭上扭下地看,偶爾回頭,見阿爸示意自己跪下,慌忙跪下。 他這時才得以抬頭,只見到堂上坐著一名官員。 明亮的燈火下,那官員頭帶紗冠,身穿滾黑袍,圓圓的胖瓜子臉,紅是紅黃是黃,帶著油光,特別引人注目的是下巴,下巴下結了一團肥肉,吊得搖晃。狄阿鳥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也覺得滑稽,他忍住笑,轉頭看往一邊,一個抽噎的婦人和幾個男並排的坐著,那婦女僅比他阿媽大上幾歲,用一扇大袖子遮臉,嚶嗡不絕,而那幾個華衣大漢則都冷眼注視自己。官老爺又敲了一下醒目,大聲問:「堂下何人?」 「這麼多人,問哪一個?」狄阿鳥也問。 他想想,可能是問自己:就說,「我叫狄阿鳥,獸旁火狄,會飛的鳥。」 堂上衙役有點兒想笑,官員把玩醒木,輕磕案面,問:「家居何地?」 狄阿鳥一一回答。官員這就突然嚴厲,直言道:「你說自己殺死范伯之子?」 他們一官一犯對話,狄南堂夫婦都在聽著,他門趕來看狄阿鳥的,用錢才通了關節,知道正要審案,再交錢聽審,這會兒,一聽官員誤導性問話,心裡大急。 事實還真如他們猜想,堂上官員的效率確實是范氏一門逼迫出來的,受錢受壓,那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判個斬立決什麼的,根本不給贖買。 果然,官員接著說:「畫押吧!」 一名衙役到堂上拿來問卷,端著托案,狄阿鳥看了一下,還沒看清,就有衙役去拿他的手。 「慢著!」花流霜怒道,「青天老爺。你聞案不問原由,不見證人,不辨案情,不定案性,這是問案嗎?!」 對面婦女一聲悲吼,搶天一聲,厲聲說:「什麼公允?「我兒子活生生的一個人,就被你家的賊崽子一箭射死了,有公允嗎?」 胖官員連連道歉,接著由拍響醒木,說:「如花夫人!息怒,息怒!」接著大喊:「來人,將咆哮公堂的人拿下,重打三十大板,轟出公堂!」 狄南堂也怒,,要說些什麼,就見一師爺模樣的人一趟小跑,從後堂出來,趴在胖官員耳朵邊說話,官員一下咳嗽,忙揮了一下手,用肥手摸著下巴沉吟,不知跟誰笑了半晌,扭過頭,跟最上面坐著的大漢們說:「爵爺,兩位員外。是這樣的,這個,這個犯人呢,這個,這個!有人出錢贖買,刑部和大理寺那邊遞了話來!本來呢,這個,這個贖買要到落案之後,但這個,這個,上面的老爺們已經做了主。」 他開始出汗,抹了抹腦門,微微張嘴,又去抓耳朵。旁邊的婦人沒來得及哭,為首大漢變得威嚴,擲地有聲地說:「是你審案,你看著辦!」 花流霜忍不住冷哼了一聲。官員收回抹汗的手指,回過頭又看他們夫妻倆,改用手掌來擦,因為咽喉梗著,一聲「好」有點失音:「免的是死罪。死罪可免,活罪還是難逃,戴枷三,不五,八天,或者杖背一百!」 戴枷不是光掛副枷,那是要把犯人的脖子放到枷籠裡,一屈不能屈,動不能動地站著讓人看,只給水,不給飯,三天還行,八日不死也爬不起來;而杖背一百,只要一聲暗示,乾淨利落的衙役絕對送你一條死人,靠杖脊打不死,也可以多拍一拍後腦勺。 狄南堂的牙齒咬了起來。他不是一個輕易就流露情感的人,看著范氏痛快,五品京兆按察司長官以「幽默」讓人想像,淡淡地說:「先不說犬子有沒有罪,他還未滿十五,按律需免於大刑。」 狄阿鳥只有十四歲,個卻不小,身體也顯得飽滿粗壯,臉也有點兒黑,看起來十七、八大小,范爵爺一聽未滿十五,撲上去拉住狄阿鳥,連忙讓人看:「你們都好好看看,是十四歲的人麼?!……」 他這麼來抓人,狄阿鳥就跟他較勁。 兩人好像在扭打,衙役手舞足蹈,只好把眼睛放在狄南堂身上。 他們看一看狄南堂,見人犯的父親膀大腰圓,形如巨人,也不大確定狄阿鳥的年齡是不是十四。堂上官員尚需冷靜,發話讓人拉開他們,宣佈退堂歇案,留下怒目相視的兩家人。他休息了一下,喝了點茶水,出來再升堂,回顧一下剛才的審訊,輕扣醒木,俯視說:「本案案情複雜,請原告方訴訟,呈上狀紙!」 突來的變故讓范氏人等瞠目結舌。 婦人一下悖然,責問說:「大人不是說不要狀紙?!」 官員尷尬地陪了下笑臉,放在在案上手不自在地比劃,說:「范柳氏!本官這也是問案心切,初時本官以為是殺人案,刑案已落,犯人落網,哪裡需要狀紙?!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可現在來看,應該是有著曲折——」 范爵爺怒叱:「你怎麼問案?我堂堂一等伯,論品秩,在你之上,先王有詔:其令諸吏善遇高爵,稱孤意。你置若罔聞嗎?!」 「爵爺不要動氣。」官員抖了一下,又開始出汗,在臉上扒拉一把,勸道,「既然沒狀子,當場對證的好,問案,問案!」 他刻意不再搭理范氏那邊,溫和地詢問狄阿鳥:「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狄阿鳥坦白地說。 「讀過書沒?」他又問,「都讀些什麼書?」 狄阿鳥連連點頭,接著羅列一大堆書名。 官員微微點頭,笑咪咪地有了疑問:「你一個少年讀書人怎麼射殺得范爵家的公子?!據報這范家的公子,是披甲人,弓馬嫻熟。」 官員果然是『明察秋毫『,狄南堂明顯看得出來,官員的話又是在圈點,只是圈到了范家人頭上,看一看花流霜,登時在辛酸之餘,哭笑不得。 狄阿鳥也聽得出來,官員怎麼問,他就怎麼說,坦然道:「我們兩個決鬥,我贏了,他不肯認輸,就拿弓箭瞄準我……」 官員擺手打住,回過來問范氏:「是這麼回事。范爵爺!你可舉有人證,證實你兒子沒有瞄準這位公子?」 正這樣扯來扯去,衙門外嘈雜起來,夜晚關閉的堂門「吱呦」一聲,豁然洞開,只見一名身著亮甲的大漢提了個衙役往堂上一擲,隨後露出一輪奐廓,一人頭帶皮爵,腰下懸劍,大步流星地往裡面走,後面緊緊跟隨了幾名持戈衛。 「三弟,你來得正好!」范伯爵喜出望外。 大漢是范鎮東的親叔叔——後將軍范霸。 後將軍一職是三品官,和九卿同秩,地位很高。他進來,四周巡視,進來聽兄、嫂說個不停,也不與堂上那官員計較,淡淡道:「審案!再審!」 堂上官員微微一怔,試探詢問:「這位是?」 「我家將軍叫你審案!」身旁為首的大漢怒喝。 「呵呵!審案,審案!」胖官抖瑟如糠,立刻自問自答,「我說到哪了?噢,他瞄了瞄你。」接著,他「那個」「這個」一陣,反斥狄阿鳥:「你就忿恨殺人,尤不可赦!」 狄南堂實在忍受不了,眼看這毫無原則的混蛋官員語無倫次,無休止地折騰,冷冷地揚起臉,仰望大堂頂棚。 那裡火光難以照到,灰黑一片,似有神秘之物潛伏,隨時撲襲自己,將兒子,妻子,女兒吞噬,不知不覺,他心頭上湧來一陣的心灰意冷,暗想:知子莫若父,就算知道阿鳥不是縱兇殺人的惡徒,能怎麼樣?!我來長月,是要將自己的兒子送上刑場? 他深深吸上一口氣,驅散悶氣,有種奪回阿鳥,殺出去的衝動。 狄阿鳥卻樂呵呵的,他已經看清了官員的本質,奇怪地問:你是在問案呢?還是在猜案?」 「大膽!當然是問案。」官員經不起負荷,暴躁地跳起來,重重摔下醒木,把一旁的范霸都嚇一跳。 范霸回目朝他一射。那官員背躬如羊,一手扣在胸上,極為痛苦地說:「我,我告急!」他不等范霸同意,軟綿綿往後退,轉身之間,碰倒自己坐的大椅,卻也不讓旁邊記錄問卷的小吏來扶,擺著手往後堂鑽。 衙門們騷動,交頭接耳。 在問案官員剛消失到隱側時,傳稟聲將狄南堂驚回。 有人大聲唱詞:「聖旨到!」 張國燾帶著一名紗帽黃衣使聯袂進來,內衛緊隨,捧著幾張托案一字相排,最上面是制書,接下來依次是,衣袍,印鑒,賜物,所予田宅文書……張國燾面帶微笑,向范霸致敬。他們雖然不認得,但品秩卻弄不錯。范霸也連忙向趕過來的廷尉還禮,他覺著廷尉帶著宦官趕來,是來為自己下旨,幾個大步,走到相對著的正面。 張國燾卻沒有再理他,向狄南堂拱手道:「恭喜狄兄。」 繼而說:「我先去了你家,事情都已知道。」他不等狄南堂有什麼表示,帶欽差上堂,就案要狄南堂接旨聽宣。 等狄南堂和眾人都跪下,欽差的尖嗓音便高聲四飛:「奉天成運。國王詔曰:國有干乾,朝當重國士。今有處士狄南堂,品端循行,弓馬嫻熟,武藝出眾,經殿武試選拔,當授以重任。然有言:不官無爵。 「孤不知之何,幸母甚昭明,察其功勳。孤由是知,其於北疆練民擊夷,大破之,先王曾頒制嘉獎,授子爵,乃為子孫用也。今孤悟之矣,特令進外城轄督,令領城門四尉,加侍中,授關內侯。其子類父,乃少年之佼佼,孤意進宮侍孤讀書。欽旨!」 狄南堂報國苦於無門,現今兒子背案糾葛,生死不知,雖有剛腸,也是寸寸碾斷,只是不表露到臉上而已。 他匍匐在地下,感激流涕,覺得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也無法報答這樣隆恩,哽咽說:「謝陛下!」 「我已經派人請旨問聖上旨意了!請京兆按察繼續審案。」張國燾淡淡地說,「也好早斷是非,給范將軍一個交代!」 范霸料不到有這一折的變故,但他也不懼,立刻鼓腮,大步上前,走過官案,到後堂揪那官出來,被一個師爺撞個滿懷。 驚慌失措的師爺並不注意自己撞的誰,表情萬千地大喊:「不好啦,出事了。老爺發急病在地下抽搐,眼看不行了!」 狄南堂心中鉛塊盡消,長長舒了一口氣。 憂憂書盟 UUtXT.coM 詮紋子板月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十八節 字數:5839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十八節 就在狄阿鳥在堂上接受審訊的時候,太傅楊峻、北護軍秦傷奉了國王手詔,發起的一場兵變,數千兵在暮色中打起火把,樹著刀劍,衝向內城北門。 十五歲的新王秦汾並不是當今魯太后的親生兒子,廢太子秦林才是。老國王感到太子太不成器,廢了太子之後,曾在王位繼承人上一再猶豫,直到駕崩前一段時間,才堅定決心,接二連三,詔在外戍守的庶長子秦綱星夜回京。 不料大雨失期,魯後預先洞察上心,恰逢國王意外猝死,就立刻把握機會,與問鼎王位的另外一閥聯手,扶立起十五歲的秦汾作為緩和,繼而奪取朝廷大權,垂簾問政,母儀天下,並進行一系列的清洗,來為廢太子清掃道路。 京城內外是無風不起浪,一片流言蜚語,屢禁不絕。結果魯後一震怒,刑部官員們就開始恐慌,接二連三往牢裡塞起人來。 楊峻是秦汾的太傅,看到國王成為傀儡的事實,自稱拿到國王的手詔,說服北護軍秦傷,前來擁戴國王親政。他們喊著「勤王護駕」的口號,颶風裹卷般旋過,扯出一道、一道的怒流,也點燃起百姓的內心。 長月發出了歷史的一聲吼叫——以前她總是在委屈中沉默,而這聲怒吼竟然源於一聲猶如正義的呼喊。 就在狄阿鳥擔心自己被押回牢改天再審,一大群百姓往這兒奔來,把一衙門的人堵得結結實實。有人手裡點著火把,有人手持勾桿,有人替者板磚,一個背著孩子的婦女甚至形如天神下凡,提著一條□面檔,飛快地揮舞大喊:「孩他爸,我來救你來啦!」…… 他們所拿的器物雖然不一樣,心情卻很一致。 衙役們一哄而散,范霸的衛兵只好到前面抵擋,兵刃還沒怎麼見紅,就被面目各異的人流怒潮給衝散,狄南堂推著花流霜後退,自己也被捲了進去,被人砸傷頭顱,他只見人群湧流不完,倒不知道怎麼結束。 牢房一個、一個被打開,悲慘的人犯一群一群獲得自由,漫長的等待中,終於想起一個希望的聲音,是張國燾的聲音,他用沙啞的嗓子大喊:「我是朝廷廷尉,有糾察彈劾之權,大家有冤鳴冤,有狀告狀,我一一受理。不要胡來,哄砸衙門是大罪。」 狄阿鳥就在這種慌亂中找到自己的「罪」馬,獲得自己的自由。 狄南堂拉住幾個百姓,簡略地瞭解一下形勢,第一反應是去軍營,去任上,即使不能對形勢有所補遺,也要見機行事,於是和幾個宮裡出來的侍衛一起,匆匆趕往轄督衙門。 轄督負責外城應急,受九門提督節制,後因內禁駐紮在外,輪番進執,禁中、城衛外重內輕,四世國王就把它劃了出來。他還覺得多處一個獨立的系統,不好應變,再進一步,將九門提督劃到禁中,只負責門務,與護軍、禁軍協防;將轄督劃到城衛,成為外城乃至整個京畿的警備司令,和京兆卿共治王城;兩者各司內外,但這樣一來,卻也顯得內重外輕,以如今形勢,轄督不能以絕對的優勢來按制,就不能輕易封鎖路口,否則就不知道哪是忠,哪是奸?! 四面聲浪響聞,亂哄哄的,一路都是亂哄哄的,有些人趁勢衝進一些店舖搶拿東西,抱出一摞飛奔;有些人膽小怕事,靠著房子下的陰影,以悲淒慌張的把在外的父母、兒女呼喚…… 幾人路上一再受阻,只得繞開大街,走偏街,不時來到北城。 眼看再往前走,過了校檢場,翻過馴象所,就到了一所紮成井字型的大院,那兒已經是轄督的北指揮所——督衙所在,後面有人追了上來。 北城是長月向山索要的大片土地,雖然平整過,但馬蹄敲上的聲音都與別處不一樣,後面的馬蹄很是清脆。 狄南堂一回頭,看到了狄阿鳥,不由失色道:「誰讓你來的?!你阿媽呢?你怎麼不跟你阿媽一起回家?!」 狄阿鳥是看他走了,沒有帶任命的文書,追了來,此時倒想到建些功勞,不由抽抽鼻子,把文書遞到,說:「你忘了帶這些了……」狄南堂想不到自己心一急,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都忘掉了,將文書收到手裡,說:「回去吧?!」狄阿鳥有點兒不情願,說:「讓我跟著吧?!阿爸見叛軍在十步內儘管叫我,我保護阿爸!」說完他摸來摸去,竟然找不到自己刀,慌忙趕上一名宮衛,大聲說:「借把刀。」 他說是借刀,其實在盯著阿爸,見阿爸沉沉瞪著自己,只好喪氣地說:「我迷路了。」狄南堂心裡有顧忌,嚴厲地說:「那你就在這兒等著!記住。不要亂去。」 狄阿鳥卻想得比較簡單:大伙到軍營宣佈兵權歸阿爸,軍卒願意,就跟上阿爸,軍卒不情意,就說一聲:「你們都回家吧,這裡沒你們的事!」 他只是覺著阿爸實在是過分,當自己於無物,只好在無奈之中,揣起袖子,靜靜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從眼前消失,自言自語:「早知道不撒謊,說迷路,就得哪也不去,等著。等到他們回來找。」 狄阿鳥百無聊賴,只好伏在馬上睡覺,迷迷糊糊睡了一陣子,感到一陣寒冷,就被凍醒了,醒來,竟聽到哪裡有一片喊殺聲。 他揉了著眼睛,發覺天氣突變,刮起了北風,四處看一看,聽不遠處有人喊叫,由於心中有些迷糊,他做了掖掖衣裳,繼續睡覺的打算。 可那聲音去不絕於耳,淒慘無助。 他腦子稍一清醒。聽清楚是一個女人在喊救命,便猛一下睜眼。大腦一充血,他想到「英雄救美!」正要有所舉動,腦海中閃過阿爸「不許到處亂走」的囑咐,只好說:「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在等我阿爸。」 但他實在是不能裝作聽不見,轉念大不忿:打擾我睡覺,怎麼不關我的事?不管也得管。就是阿爸找不到我,那也情有可原,就說阿媽說的,有仇必報。 接著,他明知故問,沖馬兒的耳朵灌話:」你能忍受別人吵你睡覺嗎?」馬不會說話,下面的還是要讓他來說,說得義憤填膺:「當然不能。最過分的莫過於此!」 他生出一股義憤,大喊:「我來救你來了!」喊完,順著聲音,撥馬就找,拐了幾個巷子,前面有著一幕景象:兩三個男人按住一個女人,而那女人在拚命地踢打,呼救。 「大膽男人,欺負良家婦女!」 這原本他想喊得話,但他看著人家手裡的刀明晃晃的,只說了「大」字,就將後面的字說得極小,一個比一個小,最後的六個是連自個都聽不到,於是將口氣改變,喊道:「喝,哈!大——爺,打擾一下!」 一個聲音很粗的男人說:「不關你的事!快點兒滾!」 狄阿鳥和聲細氣,更拿出十二分的憨厚,但相比於二牛的憨厚而言,更像是白癡:「我只是打擾一下。」他往後念叨:「我撿了匹馬,不知道是誰家的!」 一個男人懷疑,問:「真的?」另外兩個男人都看到狄阿鳥騎著馬,連忙推那個傻問的。最後,三個人異口同聲道:「我們的!我們剛丟了匹馬。」 一剎打過,正進行的侵犯被打攪。 女人也有了機會求饒,摟自己被撕開的衣裳往牆根上挪。 男人們都忽略了她,說:「你過來!讓俺們看看!」 「我,可我害——害怕!你們手裡拿著刀!」狄阿鳥慌忙說,「那女人?你叫的救命?他們不會殺人吧?你說說看,他們會不會以為我偷他們的馬吧?我真是撿的。我在地下看到了條繩子,我想撿條繩子就走,沒想到後面還有匹馬!」 他做作的聲音越來越接近二牛,除了那份傻,樸實得讓人沒法兒挑剔的。男人看自己離得遠,一邊小聲不叫女人吭氣,一邊算計著,說:「那匹馬是我們的!要不,你把馬放下,自己走吧!」 狄阿鳥不肯,說:「那不行,萬一不是你們的呢?要不?你過來——。不,不,你們不能過來,先說,說你們的馬是什麼樣子!」 三個男人馬迷心竅,嘀嘀咕咕地說話。 狄阿鳥見女人也不趁機跑,只在牆根邊抱成一團,只好開動腦筋,繼續玩自己的詭計,轉過頭來,說:「不說我就走?!」 男人們覺得,一般的馬匹多少有些雜色,告訴說:「慢,慢!花的!對,是花的。」 「花的?不是!」狄阿鳥一口否決,「有好幾種顏色,怎麼會是花的呢?」 幾個男人都覺得他不可理喻,嚷道:「你這個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有幾種顏色不是花的是什麼?」 狄阿鳥自顧說:「有幾種顏色就是花的?誰來看看!」一說完,他見幾個男人往這裡走,慌忙後退,說:「不行,你們看了就說我是偷的!手裡又拿著刀,那可不行!」 三個男人無可奈何,問:「那你說怎麼辦吧?」 「嗯!我阿媽說了,要是和人說不清時。就找個人評理!」狄阿鳥把馬停在一處分岔口,轉身回來說,「要有別人說這馬是花馬,我就把馬放到這兒,自己走!現在也沒有人,明天吧,明天人多的時候我再來讓人看。」 一個男人抓住他的弱點,白癡、善良,制止說:「你等一等!小兄弟吧?我們今天要用馬。真的,很急,明天不是耽誤了事?」 狄阿鳥抓住頭,忍住笑猶豫道:「這怎麼辦呢?這怎麼辦呢?」 三個男人嘀咕了一下,其中一個拉去那女人起來,說:「去!你去看看,告訴他,是不是花馬!」 女人還在抽泣,一邊往後看,一邊走,走得讓狄阿鳥感到心急,但還是到了跟前。狄阿鳥從馬上伸手,拉住她,說:「你看看!他們說是花馬!」繼而將聲音轉小:「要不要我救你?」 女人頭髮很亂,花襖很小。線扣被拽掉,在用手摟著。 她太過恐懼,壓低聲音,抖顫著問:「能跑掉嗎?」 三個男人已經覺得不正常,警覺地問:「是不是花的?看到了沒?」 「應該是花的!」狄阿鳥小聲地囑咐說,「說。」 女人回頭回答,狄阿鳥趁勢空出馬鐙,裝作趴在馬上辨認,傻乎乎地說:「我怎麼看不出來是不是花的?」他看那女人一腳踩到馬鞍上,猛地拽住她。女人卻穿錯了腳,上不上,下不下。 狄阿鳥見男人已經喝叫著跑來,心裡焦急,連忙轉往一側的巷子。那女人死命地蹬、拽,將馬鞍子蕩斷,抱住狄阿鳥驚叫,眼看就要跟著馬,兩條腿在地下「拉、拉」著跑,狄阿鳥伸出胳膊,一使勁兒,用一隻胳膊把她抱起來,用另外一隻胳膊摜上她柔軟的屁股,從屁股溝裡插過去,掇成布袋,放到馬背上。 巷子交織,到處都是路,狄阿鳥跟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鑽,好幾次都差點被幾名男人攆上,但還是跑掉了。他不知狂奔多少路,衝到一條南北的通路,將暴徒撇得連影子都找不著。 他停下馬,卻沒有注意到天際的變化,只是叫了一聲不好,說:「我真迷路了!」到了這安全之地,他覺得抱著一堆溫香軟玉的感覺很舒服,不由有些心猿意馬,懷念起自己扮在人家屁股底下的手感,心想:真倒霉,要不是鞍子斷了,她現在坐在我懷裡。女人呻吟幾下,從停住的馬上慢慢滑下,抱住肚子感激說:「謝謝你!」 狄阿鳥也跳下來,見她撥去頭髮去看自己,覺得吃虧,也死死地看人家。 女子有二十多歲,光亮中的面龐娟秀白皙,驚魂未定中還泛出幾絲驚喜和羞澀,一雙帶淚的大眼睛閃閃發亮,可以剜走一個男人的心,而襟帶繫在後脖子上胸前衣已經鬆散,白嫩的香肩露了出來。 狄阿鳥很高興,得意洋洋地說:「我叫狄阿鳥,叫我狄壯士就行了!」 女子呻道:「我還以為卻了傻子,要被那幾個強人殺掉呢!」 她說完這話,回頭看住狄阿鳥的背後,眼中滿是驚恐,瞳孔中盛滿火光,狄阿鳥連忙過頭,也一下驚呆,只見遠處穿起了大火,火勢沖天,風一大起來,煙被風怒卷,將天空照得跟白天一樣。 「不知阿爸有沒有危險?」狄阿鳥喃喃地說,「他身上還有傷!」 這會,北面來風也突然大作。 風塵,樹野捲得人一臉,隱隱將遠處的嘶喊刮送過來,捲到人的心裡去。 狄阿鳥的腦海中頓時閃出一幅景象,帶傷的父親站在亂軍叢中,連忙緊張地問:「認識路不?快帶我去! 女子搖了搖頭,低聲說:「我哪也沒去過。我家老爺死了之後,就被充了官窯,現在被人擄出來,早迷了路!」 「那你呆在——」 狄阿鳥本想讓她自己呆著,自己摸路走,可剛說了一半,就把下一半停住,覺著自己救人救到底,現在萬萬不能將一個弱女子拋在這裡,不由急急走了兩步,抓頭說:「那怎麼辦?!」 「我們一起往那邊走!好不?你別丟下我!我肚子疼,給我看住人,我去——!」女子拉著他說。 天氣冷了,狄阿鳥都覺得凍手凍腳。他督促女子快解決完事,一個勁地往北方望著。頃刻,天上下起毛毛細雨,中間夾得的全是冰籽籽。他等著蹲在不遠橋下的女子,怎麼催都催不出來,見站在路上,被冰籽籽砸得疼,只好牽著馬找地方躲風。 突然間,他有些警覺,聽到左手邊也響起整齊一致的響動,一行馬蹄竟奔往這裡,越來越近,慌忙之中拉上馬,藏往橋下。 女人沒忌諱那麼多,匆匆問他:「你怎麼也來了?」 狄阿鳥「咻」了一聲,沉沉地說:「有兵過來!聽不到馬蹄聲嗎?!」 女子仔細聽聽,連連戰慄。狄阿鳥看她不在橋下的陰影中,連忙把她帶過來。狄阿鳥怕馬叫,撓幾下馬脖子,蹲在她對面。 兩人對眼看了不一會,就聽到大兵在溝對面吵鬧砸門,接著是嘈雜入室聲。一會工夫,亂兵更多了。周圍雞飛狗跳,喊聲連連。 女子解決完畢,眼睛驚恐地閃亮,問狄阿鳥:「這是咋得了?」 狄阿鳥搖搖頭,也心驚地說:「造反吧!造反怎麼造別人家裡來了?」 優U書猛 Uutxt。cOM 全文子扳閱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十九節 字數:4580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十九節 彎月早就不見了,四處的火光卻越來越亮,寂靜大地仍不黑暗。風聲咆哮,人聲四起。細雨和冰籽低低地砸下,聲音很細很密。天氣越來越冷。狄阿鳥和那女子都被動得發抖。他們窩在一起,豎起耳朵,警覺地向外看。又過了一會,有兵士走過橋頭,腳步「咯吱」作響。 遠處有人叫了一聲:「口令!」 橋上有人回答:「風舞!」 遠處人再答了一聲:「龍就!」 亂軍越來越多,不斷有隊伍齊齊跑過,雖然顯出良好的素養,卻也在挨家擂門。兩種動作都越來越大,使得女子渾身顫抖。 她整個身體幾乎全伏在狄阿鳥身上,整個噴氣如蘭,胸部柔軟得像是一團柔面。若不是這樣的情形,狄阿鳥非流鼻血不可。他慢慢撐不住女人的重量,只好坐在地上。 橋下多沙,有大片的乾草,地上還濕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別人撒的尿。 兩人等了好久,不曾見眾兵轉移,只聽得腳步開進開出。 突然,有人在上面打起火把,接著,是誰踩了冰籽下來的聲音,大概是來小便的。兩人抱成一團,生怕發現,更怕馬匹驚叫。狄阿鳥堅定心思,輕輕示意女子動一動,自己也好應變。哪知道那女子腿腳發軟,動彈不得。他只得作罷,等人家發現再說。 兵士走著,突然叫了一聲,罵道:「媽的!誰在這裡拉了泡屎!」 一陣驅腳擦腳板的聲音響過後,嘩啦的水聲傳來。狄阿鳥暗笑,向女人看去,示意她厲害。 橋上的人也在笑。他們笑過一陣,在橋上說話,是一個士兵在發牢騷:「那家婆娘真鵝蛋!說天子腳下有王法!不就弄點吃的嗎?非逼我們自己動手!」 另一個士兵不滿地說:「餉錢越來越不當錢,這些且不說,連發都不發不下來。一說有亂,哎!將我們拉過來了!」他甩手將什麼東西拋下,水中響了一聲。 「媽的!沒發餉又沒捆住你們的手腳,金銀多得是,就怕你沒命拿!讓當官的人聽到,你還要不要腦袋?」一個粗粗的聲音說。 突然,橋下的馬打了下響鼻,敲了敲蹄子。趟出聲響。撒完尿的兵士嚇了一跳,大聲問:「誰誰?」 狄阿鳥更驚,用力推開女人,起身躬背,也好搏鬥。他等了一下,卻不見人下來。反聽到那人跑上去的聲音,接著是問人的聲音:「當兵拿餉,可不招鬼神吧?!」眾人都嘲笑他膽小。一聲悶號如牛喚子般傳過來,他們都慌忙跑走。 兩人吁了口氣,重新臥在一起,終於覺得天下太平,看到了一個人影,接著又一個。馬也被驚動了,灰灰地叫,將下來的兩人先後嚇倒。 兩個黑影不走了,趴了一下,傳出兵器刮草的輕響。一人喘著大氣說:「媽呀!怎麼有匹馬?」 狄阿鳥眼睛早適應了橋下的黑暗,趁兩個人向馬掩去的時候,移動到他們後面,扳上一人的脖子使勁一擰。 那人悶哼一聲倒地。同伴卻還不知道,低聲說:「小蛋,別讓人抓住,抓住就是個死!」 突然他感覺到不對,回身看到摸撿兵器的狄阿鳥,小聲地罵:「你吭口氣,別跟個死人一樣!」 「嗚,嗚!」狄阿鳥怕他警惕,就用吱嗚聲代替。 他摸到兵器,感覺到是木棒的棒身,反應出是槍或者是戈,連忙提兵器起來。 那人說:「我答應俺嬸照顧你的,不然管你干球!」,他聽到金屬的破空聲,退後幾步,一下睬到那女人的身上。兩人幾乎同時驚叫。狄阿鳥趁機跟進啄擊,聽到「撲哧」一聲,感覺到中了。 那士兵一邊悶叫一邊往外跑,腿腳軟綿,踉蹌扭行,還差點摔倒。他口裡還叫著「小蛋」,不知道是惦記著另一個逃兵,還是把狄阿鳥當成他口中的「小蛋」。 狄阿鳥不理他,再次硬下心腸,只一個勁地對準他的頭刨擊、猛打。那人擋了幾下,終於身子一軟,倒下去了。狄阿鳥拖他回來,心驚地喘氣,給女人說:「快,咱倆換上他們的衣裳!」 女人也在喘氣,咭聲說:「我腳軟,動不了!」 「那你呆在這!我去找我阿爸!」狄阿鳥說。 「不!」女人撲摟住他,連聲低叫,「別不管我,我換,換!」 「可你哪能跟我?」狄阿鳥推開她說。 他一想起阿爸,心中便急,好像眼前就是亂軍,阿爸殺得一身是血,在到處叫他的名字。女人又撲過來,打斷狄阿鳥的恍惚。她抱住狄阿鳥的腿,哭啜說:「你走了,我咋辦?!」說完,她丟了狄阿鳥,抱縮成一團,只是嚶嚶哭泣。 狄阿鳥心中一軟,叫她快點剝衣,旋即自我安慰:「叛兵,人人都得而殺之!」 兩人換完衣服出來,狄阿鳥看那女子,見她臉抹的全是泥巴和血,覺得奇怪,問她:「什麼時候抹的!」女人喘息抽噎,忍不住「撲哧」笑了一下,想說什麼,嘴角吃不住勁,只是趨快小步子,一條一條地趕上,扯挽他,生怕狄阿鳥跑掉。 「這不像兵!」狄阿鳥被人拖著胳膊,想想也不像樣,發牢騷說,「女人就是沒用!」 女子嘟起嘴巴又想哭,嚇了狄阿鳥一跳。 狄阿鳥邊接過馬鞍子上的繩子,邊說:「記住,怕也沒用,要是能把叛軍哭死,那人人都坐在地下哭。你知道誰是叛軍不?路上叫口令『風舞,龍就』的全是叛兵。」 女子此時怕激惹他,自然半點也不敢異議,連連點頭許諾,兩人比劃姿勢,忙了半天,迎著火光去找狄南堂。 這起叛亂已經演化到白熾化狀態,還牽連了一些未走的百姓和城門廣場周邊的人家。 狄阿鳥也只能靠官爵判斷叛軍為誰。這也不能怪他,現在叛軍是誰,人人都分不清楚了。可說,狄南堂一行對後到的變數並無半點補益。 他推斷前任轄督應該在守在衙門,接遞來往宮廷的消息,那是把官員的頭腦放到能夠勝任的基礎上,事實卻不是,事發時,轄督半點風聲也沒摸到,也沒回內城,而是在城南嫖妓。當時輪值的副督覺察出不對,到處派人找他。最終找到並等著向他匯報時,他正玩到興頭,不但不見,也沒當回事,反而信任秦傷,因而吩咐下去,不要管。 等到南門聚集一些百姓,四處都有叫嚷聲,情況亂成一團時,他才剛將肥胖的身子從女人的小腹上挪開。這時,他仍然沒有清醒認識到形勢,反喊出自己十多個隨從,出來四處打人,結果被「暴民」圍攻,堵在青樓。 當聽說反叛一詞,他的反應就是民變,最先想到的不是應防,反而是鑽到床下。邊反覆吩咐妓女不要說他就是某某某,邊叫人調集士兵將他救走。 這一躲就是半天,後來等手下增援來到。等他才趕到南城指揮所時,天已經很晚了。既然他有責任在身,自然想到補救脫罪。一個最容易的辦法擺在面前,就是集合軍伍,殺向叛民。副督反覆告誡他,是軍士嘩變。他第一想法是要找到秦傷,讓他幫自己解決。 副督見他如此糊塗,出於無奈,只好將他軟禁起來帶到北城,這才集合軍伍。狄南堂帶宮衛去了轄督衙門時,副督在校驗場集合完畢,猶豫不決。 狄南堂認為軟禁他是嘩變軍士干的,拚殺一番,把他救出來。副督立刻接到消息,反以為是叛軍解救了轄督,怕又更大的變故,立刻發令殺往秦傷的人馬。這樣,放出來的轄督反認為是副督參與反叛,也召集一部分人軟禁狄南堂等人,幫助秦傷的人殺副督。 人馬就這樣亂殺亂砍,兩邊叫的都是勤王。 禁衛轄兵衣裳不同,先前互殺雖然嚴重,還不算過分混亂,但接著,內城兵馬也動了。內城兵馬覺得是出外調兵的秦林帶人回來,讓人在胳膊上扎條白帶殺出來。 四方絞殺一起,各按口令行事。結果到處都是巷戰,殺到半夜。秦林方帶了救兵進城,也分不清哪是叛軍,先遣人馬很快被捲入進去。 這時天地色變,連月光都沒有了。 秦林領中軍上來,一路上碰到數不盡的逃兵,都到處說自己是勤王兵。他以為內城已經破了,或者吃緊,不但將逮來的人處死,還下死命令:格殺無論。 很快,他又投入了一起人馬,剛才狄阿鳥聽到的齊步跑向戰場的就是。 狄阿鳥出來時走了兩三條巷子,就有投入不到戰場的兵士列隊等待,又兼顧監督執法。狄阿鳥兩人遠遠看到刀槍如林,火色的甲冑,閃亮的頭盔,和自己身上的裝束差不多,慌忙對了聲口令,虧他是往戰場方向走的,一下兒混了進去。 這會兒,他沒有見叛軍就「如何如何」的大話,只是心急如燎地想救出阿爸就跑,心想:完了!這麼多的兵,又如此密集,怎麼可能找到阿爸,即使找到又怎麼走得掉? 想著、想著,他就哭了。女子陪他掉陣眼淚,說:「我家老爺不受牽連時,我也風光,可如今呢?還不是跟根草一樣四處飄零嗎?事情都這樣了,你哭也沒有用。」 周圍的士兵都轉頭看他們,狄阿鳥只是哭,女子也不敢吭聲,生怕自己的花臉被人認穿。這時,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接近士兵的後排,點了十幾個人說:「去,給爺弄點吃的來!」 狄阿鳥剛轉頭就挨了一鞭子。軍官罵道:「不想軍法從事就不要怕!哭跑了士氣,老子宰了你!」 旋即,兩名督兵就過來架牽馬的狄阿鳥。女子一驚,使勁拉住狄阿鳥,卻又不敢驚叫呼喊,只是抖著兩條腿。狄阿鳥抹了下眼淚,很快反應過來,問他們:「都是朝廷的人,你看得就忍心?」 軍官緩和了一下,刀削的臉龐多出點表情。 他歎了口氣,拍了下狄阿鳥說:「原來是為了這個哭。我聽裡面出來的人說,丞相也坐在裡面城門樓子上大哭。咱都是小人物,算啦,你也給他們一塊去,弄點吃的!我看你年紀不大,也渾身是血的,去吧。」 狄阿鳥點點頭,拉住那女子一塊走。 冷風更大,接著竟飄起雪花。雪花裡還夾著冰籽,將整個長月籠罩。狄阿鳥不但為阿爸傷心欲絕,更有點悲憫天人,他伸手讓雪花落在上,看它接近就化為水氣。心想,難道就這樣了? 他重重的哈了一口氣,白霧噴出了老遠,然後回過頭看。 整個堵戰場的人身上都落滿白花花的冰籽雪花,動也不動,只是緊握兵器,如同石頭人一樣地站著。 背影一下印到狄阿鳥的腦海裡,異常地悲壯和淒美。他有些木然地轉身,難以承受這種冷意,便用力咳嗽了幾下,用袖子擦擦鼻子,大步跟著前面的兵士走。雪越下越大,不一會就紛紛揚揚,異常地瑰麗,極力渲染火渾的大地,他在心裡說:「這雪下過後一定是紅的。」 一路走著,前面的兵哥哼著想姑娘的歌,壓得低低的,像是裹過雪粒的帶子,低悠悠地被風刮起,不見一絲的歡快,反只有悲涼,甚至有點兒神聖。 uU書萌 uuTxT.com 詮蚊自阪粵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二十節 字數:4485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二十節 天輝元年九月二十三日,即中洲歷八六四年十月二十六日,離立冬尚有幾日。入夜前,人們尚記得那浩然長空中掛著一把明月勾,可入了夜後,就開始聽聞北風裂帛撕綢一樣銳吼。有幸運的早歸人,一夜裡聽不盡的悲回角鼓,嘶聲怒吼。 山崩地裂般的吶喊,牆倒屋頹的轟隆,鄰家遭難時的慘叫,透過窗戶紙的火光,在縫隙裡吹進的雪花和冷風,也只能讓己家大小低聲嚶嗡,叫著老天保佑。他們大多無法帶著金戈鐵馬入夢,膽戰心驚,要麼夫妻縮成一團,要麼和無法入眠的一家人團團地坐,又不敢點燈,相互對看淚眼。 臨近天明,紛紛揚揚的大雪越下越大,成團穿羽般亂飛。 大雪地裡插滿刀弓劍戟,拋滿殘肢斷體,雪紅血白,觸目驚心。屍骨如同谷個子樣堆滿內城南北門,上面掩蓋著皚皚白雪。天空彤雲可見,密織織地壓在火光,斷牆的上空,將夜中的瓊樓玉宇,殘樹凋零,團裹一起,揉成為一個混沌為青玄赤色的世界。 戰爭終於在戰場疏稀中結束,留下的幾乎都是城外入勤的軍伍。他們倖免於難,卻也經受了一夜的饑寒雪塗。 當他們一撥一撥地開往北城去休息的時候,秦林率領將領進內城。 戰場留下一團死寂,游浮著絲絲的淡霧,一所被推半倒,裡面還有屍體的房子裡爬出兩個「屍體」,一前一後地蠕動。大雪仍然在下,將軍們無意即刻打掃戰場,留下這比比觸目驚心,戰場上還有未死的人,缺胳膊少腿,極其痛苦地呻吟,在雪中扭曲蠕動。 前面的「屍體」邊爬邊哭,低低地喊。 後面的「屍體」則快快地跟,生怕被前面的丟下不管。 他倆正是狄阿鳥和他半路解救的女人。 兩人連人帶馬潛伏在那三角形的半倒牆壘間,聽到一波一波的腳步聲離去,便從殘房子裡爬出來。 狄阿鳥要趁天還未亮,戰場還未清理。到死人堆找找,他心中還殘留著一線希望,這線希望就像全黑的夜色亮出一絲燈火一樣,支撐著他不至於放棄。他的手早被凍得麻木,包在袖子裡爬動,渾身全是濕泥雪,猶不自顧地在死人和半死人堆裡翻找,突然覺得腿部一緊,差點嚇了半死,正以為有半死不活的人拉了他的腳,回頭一看,才知道是那女人。 「你怎麼又出來了?」狄阿鳥回身低咽,說,「快回去,天一亮,咱各走各的!你也不能老跟著我呀?」 「你丟下我,我有地方可以去嗎?」女子低聲說。 狄阿鳥任她怎麼說,只是在死人堆裡找,都快要大哭出來。 這麼多人都死了,阿爸呢?他繼續跟狗一樣快快地爬,視線藉著火光在人堆裡穿梭。女人在他背後小聲地叫他的名字,因受不了戰場的恐怖而低聲地驚叫。狄阿鳥只好又轉過頭給她說:「你要是聽我的話,我就帶你回我家!」 突然,狄阿鳥愣住了,他看到女人旁邊有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雖然穿的是盔甲,面目已經沾滿鮮血,雖然無法辨認,但怎麼看都像自己的父親。他嗚嗚大哭,迅猛地撲到那屍體身側,看也不看,摟著就又搖又叫。 他搖晃了幾圈,終於失望,擦乾眼淚,把女人攬他的手臂推到一邊,對著彤光低沉的天空低聲祈禱。 刀片一樣的雪花掃過他的臉,讓哭過的臉龐生疼,生疼的。 他找了死馬,割去尾巴,放到那男人嘴邊,叫著幾句,果然聽那男人似乎歎息一下。這是放地收集人靈魂的地方,他們相信人死之後的靈魂,就會因這最後一口氣而附在馬尾巴上。狄阿鳥作樣做了出來,他把一梢馬尾塞入懷中,拖起那人的一隻腳,使勁地拽。女人也躬身來幫忙,兩人一人拉了一條腿翻越障礙,慢慢地走。 好不容易回到原地,狄阿鳥拉出馬,讓馬先臥倒,然後把沉重的人體扶上,這又帶著那女人出發,借殘存的夜色快走。 想到再也見不到可親的父親,他便難受,邊走邊哭,模糊不清地說:「阿爸,你就這樣去了長生天那裡,拋下我兩個阿媽,拋下我和妹妹……」屍體突然從馬上掉下來,爬起來,蹣跚地向一旁走去。 狄阿鳥糊里糊塗地邊哭邊走,哪去在意身後。那女人卻又驚又怕,追上去,偎著他讓他回頭看。 狄阿鳥在前面用力拉著馬韁,覺得想吃東西。他摸出別人分來的一小塊硬得跟石頭一樣的鍋餅,「咯崩、咯崩」地咬著,低哭著問旁邊的女人:「你吃不吃?」 「你阿爸走啦!」女人木然接過那塊小鍋餅,猛推他,讓他回頭。 狄阿鳥又也撇嘴巴,控制不住哭意,繼續在兩旁倒塌的房子間大步往前走,邊走邊點頭,說:「我阿爸走了!」 女人急了,拉又拉他不住,乾脆對著他的胳膊咬上一口。狄阿鳥甩掉他,從懷裡摸出條爛馬尾巴,抱住繼續低語。女人不知他那兒的風俗,乾脆奪了,使勁一扔,只見那馬尾巴就如投鏢一樣,帶著尾須,一個拋線,在黑暗中找不到。 狄阿鳥嚎了一聲,推了她一把,在雪裡亂摸。 「你阿爸真的走啦!」女人尖叫。 「我阿爸走就走啦,可你這個狠毒的女人,嗚嗚——」狄阿鳥抓摸了一陣子。終於因找不到,坐到一塊斷牆上哭。他揉了下腫眼睛。突然看到馬上空空的。 「我阿爸呢?」狄阿鳥傻眼了! 兩人相看無聲,接著都反應過來,邊往回到處亂走,邊喊「阿爸,(狄狄阿鳥的阿爸)。在哪!」 軍營中派人徵調民婦做飯了,三五十人在這一代殘存的民房到處喊叫,還伴隨著打人搶東西的聲音。兩人也勞而無獲,只得黑著臉,上馬躲避,以免被趕入軍營。兩人摸路就走,到處亂奔,遭遇到兵士就回頭再跑,隱隱聽到好像有人在叫「狄狄阿鳥!」 兩人不敢回頭或者答應,跑得更快。穿過不知道多少條路,也不知道走了多遠。狄阿鳥才在街道中找到點熟悉的感覺,他這就認出點路,往二牛家走。雪裡埋的仍然有大兵的屍體,他提住心,想著昨日到處的殺人放火事,膽戰心驚。恨不得一步到家。 熟悉的籬笆門出現了。真的伏有人的屍體,足有十多人,有的是被刀砍死,有的是被大箭射穿,有的是死在這裡,有的是被拋扔出來。雪地上還到處都是馬蹄花。狄阿鳥大驚,丟下那女人,跑進院子裡溜勁大喊,從阿媽到妹妹,再到二牛,鈴嫂。 他看二牛家的主屋有煙氣,一把拉過別在身上的短戈,想都不想,破門而沖,口裡大叫著:「千刀萬剮的叛軍,我殺光你們!」 一屋子都是帶淚的人,二牛臉色蒼白地臥在地上,胸口前都是血,他躺在她媳婦的懷裡,一手牽著他母親的手。花流霜一手綽著一張弓,一手抓著箭枝,飛雪也是,連龍藍采和風月都拿著兵器。風月肩膀上還有傷。他們本聽到狄阿鳥的聲音,卻只看到一個滿身血污,泥巴和雪的小兵撞開了門,提著短戈揮舞,都以為是又有亂兵入室,辨認好久才看出是狄阿鳥。 狄阿鳥喜極而泣,大聲說:「我真嚇死了!」 「你二叔帶人去尋你們了!你阿爸呢?」花流霜問。 狄阿鳥說不出話,再次抽噎,將外面女人的話結合自己的意思說出來,說:「我牽著馬,馱著阿爸,可他掉下來就走了,就再也找不到,連靈魂都被一個傻女給扔掉了!」 說話間,外面的女人追進來,怯生生地站在狄阿鳥後面,不忘扯住他的後衣襟子,幫他講昨天夜裡的事。 天已經放白。眾人帶著僥倖的心理找狄阿鳥的漏洞,推知狄南堂的生死,不斷地問:「你看清他的臉沒有!」 正說著,馬聲嘶叫,亂花花的腳步響在院子裡。 「你二叔回來了!」花流霜說。狄阿鳥一回頭,卻見到的全是兵裝的人。 狄南堂和宮衛剛被外兵解救,參見帶救兵回來的秦林,被授予一部分兵權,這才有空回家看看。他一回家和狄阿鳥一樣,先撥看門邊的屍體,這會才一身是雪的進門。狄阿鳥看到他就懵了,去摸最近的兵士,癡傻地問:「天上的兵嗎?」 入手冰涼有感覺,但這還打消不掉他的疑慮。 他邊低哭邊往外,一個一個地摸著走,疑問連連。 「家中都好就行!」狄南堂說,「我正帶人約束軍紀,路過這裡!是不是老二來了?你們告訴他,讓他少帶人亂走,別被城中的兵馬誤會。」 說完,他就帶人離去。 已經是清晨了。 狄阿鳥看得清楚,摸的真切,但還覺得不太真實,揉著眼辨認真實和夢幻。他呆呆地站在門外看,好久才知道跑著喊。外面的雪細小了很多,卻也是白面一樣篩下。昏暗的天空再次起風,流雪細煙在風中揚漫低悠,竟然帶出幾分絢爛的淒美。 狄阿鳥回身進屋子,也不管自己阿媽問身後的女人什麼,關上門就伏在二牛身邊問他是否有事。二牛的母親已經哭干了眼淚,聲嘶得又啞又低。 花流霜讓下人們幫大水的媳婦做飯,自己走到狄阿鳥邊敲敲他,示意有話給他說。 到了雪地,寂靜到了極點。花流霜低聲教訓狄阿鳥:「你救別人,誰救你?!什麼爛貨都往家裡撿。為阿爸,阿媽想想好不?!等一會,讓你二叔看看城門守的嚴不,要是不嚴,我們都去你那破廟裡避避!」 狄阿鳥悄無聲響,翻找自己的腦海,怎麼也沒找出自己錯在哪裡!不一會,狄南良帶數人回來,面色青峻,下來只是興奮地擁抱了一下狄阿鳥,這就說:「城門已經封閉,聽說什麼健布將軍也帶了人馬趕來。」 「還打仗?」男女老少都變了臉色。 「健侯爺肯定回來收拾叛軍!」二牛吃力地說。 「誰是叛軍?」風月呻然發言。 狄南良獰然一笑,說:「就怕他們不打!」 花流霜推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亂說。狄南良嘿然冷看,扶著馬刀,不當一回事地說:「我侄子不過教訓了個黃鼠狼,烏鴉而已,差點被綁去要了性命!改天就讓他們跪在我們腳下說話,看看這天下姓什麼。」 眾人都是沒見識的人,也不明白他說什麼,當是些忿忿不平的話。 狄阿鳥心中漸漸明朗,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感動,感受著家中的溫暖。隨著身子漸漸暖和,脫換衣裳,「咯崩、咯崩」地吃東西,喝水,過了一會才接了話:「天下還真的有姓,以前有個姓劉的皇帝給他老子說,地都姓劉!」 狄南良笑笑,摸摸他的頭說:「好志氣!」 這會,外面響了一聲銳利的口哨!眾人神經立刻繃緊,先是狄南良,後是狄阿鳥,綽了兵器就出去。 悠浟書猛 UuTxt.CoM 詮文吇板粵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二十一節 字數:4425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二十一節 狄阿鳥手持弓箭趕到籬笆泥牆邊,卻是甲長帶著幾個丁壯敲鑼遊巡,來提防散到城裡,因為不知誰坐了朝廷而到處躲藏的亂兵。那甲長在這裡露了一露頭,問一問二牛的傷勢,就走了。他走了不久,許多二牛家的親戚都聽說二牛家房客帶的有兵,趕著過來看二牛的傷,看著、看著就不走了,一色縮在屋裡頭,使得進進出出沒下腳的地方。 狄阿鳥出去跟人巡邏去,到晚上才睡著。他雖然經歷了一夜風雪,跑了一天,卻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躺在二牛身邊的被褥裡,蜷成一個蛋蛋睡覺,格外地香甜。 而被他救出的喬鐲就擠在旁邊。在有時間收拾了一下後,她將頭髮被巧妙地盤結,一舉一動都很注意,動作細膩、自然,展露著在富貴之家圈養出來不勝柔弱。她膽怯到不敢巴結任何大人,頂多只敢用同齡一的態度粘著未睡的狄阿雪說話,就像只認主人的小狗一樣,一有機會就溜到狄阿鳥身邊。 她說著童年的往事,包括她家的櫻桃樹,剛甜甜一笑,就注意到二牛家的親戚——一個全神貫注看她的小伙子,立刻面頰通紅,低聲問狄阿雪:「你能不能叫醒你哥哥?我想去茅房,可是很怕!」 楊小玲聽得清楚,扭頭給狄阿雪說:「你和她一起去,讓阿鳥睡一會兒,別什麼事都叫他!」 但狄阿鳥還是醒來了。只聽得不遠處一陣敲盆打鍋的聲音,他呼一下坐起來,起來就抓住自己的弓,一頭撞在楊小鈴頭上。兩聲「哎呀」聲幾乎同時響起,楊小玲一看他要是趕著去,抓了住,努嘴示意二牛家的親戚們,小聲嚷:「人家都不慌,你急著去幹嘛!」狄阿鳥還是一口氣跑過去,到了跟前,看到幾個亂兵,上去就幾箭。有的兵逃走,有的兵趴在泥巴地上。他心裡一塌實,回到家,準備繼續睡覺,還沒得及睡,聽到二叔的動靜,跑出來一看,見他拉了幾車的糧食,跟著卸車。 忙忙碌碌一陣,到屋子裡再躺下,一覺就是天明。 第二天。 來了好幾百兵,他們要把這個地方包圍起來,從東到西,趕起一片人,問誰在昨天夜裡殺了朝廷的兵,很快闖來到二牛家。此時,狄南良帶著地十多個武士,都在在二牛家的院子裡,扎把勢,擰身兒,角力。 隨著兩方的驚覺,相互警告,戰鬥猝然爆發。院子裡的人人紛紛舉弓,十數個官兵來不及跑掉的只經受一輪就差不多全倒地。 過了不大會兒,官兵就開始有組織地來進攻。 二牛家在巷子底,又不是順著巷子方向,柴門旁是主屋的一排房子,限制了士兵的進攻密度,夜限制了院內人的射箭。這隊官兵沒有弓箭,雙方一輪、一輪地爭奪柴門,很快就以官兵戰敗,丟下十來具屍體逃走。 狄阿鳥站在五、六隻插在地上的長矛邊發愣,隨著一名武士長的指揮,醒悟到官兵還會再來,就趕上去,和大夥一起,扣死柴門,垛起屍體和長矛,以進一步減少官兵兵力的投入。 一切幹完,他把眼睛放到二牛家的主屋,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可以高地,連忙「呼哧、呼哧」爬上去,站到上面觀察敵人的動向。 敵人再一次上來,更是井然有序。 他們在巷子中道停下,不大功夫,拉來許多打旁邊各家合各戶集中上來的人。狄阿鳥眼看「賊兵」是逼著讓這些百姓送死,立刻滾下來,抱出兩張被褥,大聲地要燈油。二牛家的親戚們都跑光了,只有楊小玲和狄阿雪來幫助。他還在爬著牆上屋,哭喊聲就已經經過了,回到屋頂拉上倒過燈油的被褥,一大群鄰里頂著鍋碗瓢盆,被長槍頂著,已經走過了大半。 他知道這否能救百姓的性命,是否可以避免自相殘殺,就在此一舉,手拿著火折子,開始有點發抖,這就把嘴巴一湊,呼呼地吹,丟在被子上燒上幾處。 被褥上的一團火很快可以吞噬他的衣物和手臂,他踩得瓦片脆響,等眾鄰里一過去,立刻投下一張,接著投下另一張, 後面的兵流剎那間被割斷,百姓們趁機逃跑。 然而官兵的攻擊卻沒有打算停止。 他們呆了一瞬間,再次攻了上來。狄南良也帶著勇士們等在柴門。激烈的戰鬥圍繞這柴門。脆弱的柴門連同兩旁的院牆隨著官兵們的有意扛抬,很快坍塌。泥,磚,兵刃,混雜著屍體,摞成一線障礙,仍然讓官兵們沒有餘地。 他們只是反覆地添油,反覆地敗退,但每一次敗退,都將後續趕上。 如此以幾十人的生力軍輪番進攻,倒也不是扼守的長久之計。 狄阿鳥趴在房頂上射冷箭,時而和別的高牆上的敵軍對射,時而留意巷子口,眼看著一撥五、六十兵卒次序聚集,他找到官兵的源頭,只見一名黃裡透紅的大漢站在「賊軍」的後面,穿著一明光甲,黑緞子褲,沒戴頭盔,手裡豎舉一把長刀,立刻用弓箭瞄準。 那名軍官看起來很焦慮,時不時抬頭,看頭頂上的太陽。 狄阿鳥放開弓弦,一箭射穿他前面的士兵,不是失誤,而是製造慌亂。果然,兵伍蠢動。那彪漢抬起眼,往高裡望,撐起一把鬍鬚,鬍鬚後面將是被拉伸粗短的脖子,定然鼓囊囊地,一段光亮。 一支箭「嗖」地設了過去,那大漢伸出一隻肥厚的手掌扒拉住,來不及得意,另一支箭從第一支箭的尾梢處鑽進他的鬍鬚下面,釘得只剩個尾巴。這就是連珠箭。士兵們亂了起來。他們和許多地方的戰士並無不同,崇敬那些百發百中的英雄,千軍萬馬中馳騁的猛將,並相信他們是不可戰勝的。 狄阿鳥的一箭無疑射中他們的軟肋,兵卒立即靡散下去。 狄阿鳥舉弓歡呼,連忙下來,準備告訴阿叔和阿媽,自己射死了一個大頭目。 狄南良手下的兒郎也死的死、傷得傷,而那些可都是他百里挑一出來的勇士。他心疼得去打著受傷者的臉,以使他們一定挺下去。 花流霜早派人出去找了狄南堂,眼看這一波敵人散去不來,準備帶著大伙轉移…… 狄阿鳥的衣裳都濕透了,喝的水裡都是腥味,再爬上房監視那些兵,有點兒控制不住自己,想跳到下面亂砍。 之所以會是這模樣,不是因為他的魯莽,而是好幾天呆在安危不定的日子中,很難再平靜地負荷著。 他就坐在房頂上感受冷風,捂一捂衣裳,突然看到七、八十名兵卒,分成兩隊,交相掩護著,在巷子裡單線行進。 他正要回頭大喊,對面、鄰家,房頂上都多出士兵,弓弦都開得滿滿的,射到的好幾箭,釘在他的周圍打碎了幾片瓦。其中一支竟然還射透,掉到屋裡去。 只這一陣,下面的眾兵士就站到主屋根子下,一致喊著「一,二,三」,緊接著,一聲冒起土煙的敲牆怒擊幾乎將狄阿鳥震飛。狄阿鳥都想直接沖房子上跳進院子,告訴大伙。他雖然知道跳下去未必受傷,卻並沒有跳,一突魯,滑掉在門口,沖屋子裡的人大叫。 屋子的女人們也爭先往門口跑。 狄阿鳥感到牆雖然說破就破,但離傾倒還很遠,站在門邊等他們出來,一看,樂兒,一看,王氏,一看楊小玲背著婆婆,幫阿雪拉二牛……似乎裡面已經有男人笑,連忙往裡跳。後半屋子上掉著瓦片,泥草,蕩著木竿,已有敵人舉著盾牌,拿著環首刀進來,他只好暫時放下二牛,拔刀衝上去。 時間像蝸牛一樣,人頭在緊迫中恍惚,似乎還有獰笑聲聲。 他一刀砍倒一個兵士,吼著:「快走!」 牆壁爛了個巨大的窟窿,兵士們不忙進,反把後牆推個乾淨,讓房子遙遙欲墜。 狄阿鳥看玲嫂扛了婆婆回來,喊了一聲讓他走。上面的瓦皮,麥草淋了狄阿鳥一頭。 兵士們開始向狄阿鳥衝擊。 他劈刺倒一人,覺得刀光一寒,慌忙擋擊,便在幾聲交金聲中踉蹌退倒。 楊小玲回頭看到,哭喊「阿鳥」,先阿雪推出去,再拔住二牛的腿,拔蘿蔔一樣地拽,二牛也划船一樣擺胳膊。 外面也沒有人來援救,裡面不停地冒兵。 小玲背者婆婆爬拉二牛已經拉不動,時而還想回來拽阿鳥。 狄阿鳥從地下滾了幾滾,起身摸了凳子砸,大聲嚎叫著「走」。這樣的混戰,人人都帶著房子要倒的心理,不敢奮力往裡沖,也不敢抓抱他,反被他拎著板凳壓住。 狄阿鳥奮起全身氣力,所有勇猛,不經意間看自家的銅爐裡還燃著火,便用力輪凳子打去,將死火四揚,讓敵人在慘叫中一滯。 終於有人從外面來救援,卻是年齡老邁的風月。 他從外面搶過來,只看到屋裡四處起煙,各面牆壁都垂垂欲催,先遇到楊小玲,就忙著先拉她,扶著推出去。 房子是真要倒了,敵人退下,狄阿鳥趁機撤到二牛身邊拉掖。 十餘敵兵仍然從側面推牆,竟是一定要讓房子倒掉。 在他們齊聲的喊叫中,房子發出巨大的怪音,晃蕩不休。 狄阿鳥不放心地回過頭,拖著二牛往外跑。 他也不管二牛是否撞倒障礙,一味嘶喊,急速移動,眼看門口已在,採到一個空臉盆。他已經要虛脫了,被盆子陷到腳,摔倒在那裡,但也知道間不容髮,連忙拱出二牛的腿,而後摸爬出去再拉。 外面的冷風從背後的破洞裡捲過雜物,撒到前面,再一次將狄阿鳥的眼睛吹疼,但他終於掙著二牛的腿離開屋牆。 但僅僅是喘了半口氣,他就看到別人眼中的驚懼。 一股寒意從背上生出,他回頭看,卻見房子慢晃壓來,一下愣在那兒。 「啊鳥!」二牛嘶哽的聲音響起。 他看摧屋之勢怒壓,用盡全身力氣,蹬狄阿鳥一腳。 狄阿鳥沒丟他的腿,反一下坐到地下。 「轟隆」一聲巨響,滴雨半風不進的房屋在泥塵碎瓦的散落中,從徐到猛,轟然倒下。 敵人那兒似曾響起歡呼的喊聲。院子裡的人卻已經在拒守最後一線。昏色的天空下發出的怒吼將弱女所發細呼一一掩蓋。 一撥最後的戰士已經要掩護狄南良先走。 此誠——生——死——存——亡。 遠遠奔著一騎,舉著旗幟馳過,一頓一頓地大喊:「朝廷,有令。殿下,有令。將軍,有令。膽敢有繼續滋擾百姓者,斬立決……」 他說了一大通,還叫了這支人馬的番號,聲音像是穿透陰霾的陽光。 u優書猛 uuTxt。coM 詮文子扳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二十二節 字數:5095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二十二節 狄阿鳥被磚木擂了一通,並無大礙,而二牛原本就有重傷,當夜就奄奄一息,發高燒,吐黑血,神情恍惚,兩天後離開這個塵世,好像一陣風,說消失就在狄阿鳥的面前消失,使很多人陷到巨大的悲痛中。 大水在城外沒有回來,楊小玲就用二牛為他母親預備的、不合身的棺材,舉行一場簡單的喪禮。棺槨放到狄阿鳥家住著的側房,靈棚搭到院子的東北角,弔唁的隊伍很快窩上一大堆,夜晚人走乾淨,只剩下一堆花白。 因為狄南堂突然手握重權,宮掖反覆催促狄阿鳥,讓他作為一名少年舍人,伴隨國王讀書。 身為一個貴族子弟,再也沒有比做帝王伴讀更有前途,這是一種殊榮,也是王室拿來當作功臣們寵幸的延續。狄阿鳥卻感到恍如隔世,提不起一點也興趣。他銘刻二牛的身影,笑容,在夢中環顧,都是二個字「殘酷」。 門下省定好了日子,眼看要來人接走狄阿鳥。狄阿鳥卻還在在頭一天晚上,在冰冷得撲小雪的夜裡,替楊小玲守夜。一大早起來,家裡的人都還在睡著,楊小玲就去喊他做準備。狄阿鳥揉一揉眼,從裹在身上的被褥裡探出頭,問一問,用兩隻胳膊一闔,再次藏起半拉腦袋。 楊小玲只好下手將腦袋摳出,提醒說:「吃點東西,宮裡來人就吃不上啦!」 她看狄阿鳥不搭理,抓到被褥上要扯掉,搬著的腰讓他起來,而後端一隻瓢,在院子裡撒食喂雞,趁雞啄糧,一探身,抓了一隻。 女人們住在一個屋,她把雞拴上回屋,驚動了花柳霜。 花流霜瞇著眼睛奇怪,出來見門前有一隻上下翻滾的公雞,擺著盆、瓢,還接了一碗血。正奇怪殺什麼雞,聽到楊小玲的聲音。聲音是叫狄阿鳥起床的,而她人站在靈棚裡面。花流霜愣了一愣,楊小玲已經回來。她看一看花流霜,喊道:「嬸子。你趕快叫一叫阿鳥,倒時宮裡頭的人來,他不能還在睡覺吧?」 花流霜連忙把自己的目光收回來,再看一著殺了的公雞,準備一地的物件,明知故問:「殺隻雞給你婆婆?!」 「她哪吃葷呀?」楊小玲撈起雞身用盆子一操,回頭看著鍋等水開,說:「阿鳥說他不吃肉長不了骨頭?!」 她覺著花流霜異樣地盯著自己,尷尬地笑一笑,說:「阿鳥跟我、和二牛的親弟弟一樣。他要去宮裡,不能胡填兩個餅,哪像話?吃草的站到吃肉人的堆裡,人家知道了看不起。」 花流霜有點兒發愣,連忙去揪狄阿鳥。 狄阿鳥也確實是不見阿媽不起床,很快閉著眼睛,伸著兩隻胳膊橫著走,找到水井抹把臉,不大會兒回來,用一雙狗鼻子探著腥味,找到那只正被蛻毛的雞,蹲下跟楊小玲說話。 花流霜看他們頭碰頭,親熱勁兒不消提,裝作沒有看見。 吃過早飯,門下省來一輛車,來接狄阿鳥。 這一走就要忍受好些天的調教,而且得不到家裡的消息。 等他再一次出來,直奔二牛家,方知道朝廷賞賜的田宅已經落實,大大小小都要搬出這裡。二牛剛剛葬過幾日,一院子都廢了大半,至今找了人,還沒有重修,相比以前,面目瘡痍,狄阿鳥有些兒不想走,看二牛家幾個親戚邊看他,低聲給大水,大水的母親也說話,連忙親親地叫大水的母親。 大水母親卻不吭一聲,挽了一手珠子坐著,說不出的端重。 狄阿鳥鳥覺得怪,便向找找小玲嫂子問問怎麼回事,就問他們「玲嫂子」去哪了,當時就有人奇怪萬分地接一句:「看。」大水皺著臉,想笑硬是沒有笑出來。狄阿鳥覺得他們有點奇怪,心說:「你們都不說,我不會自己找?」 他轉過身,到了屋子裡,一進門見到楊小玲坐在屋子裡頭的矮榻上,埋著頭痛哭,心就被揪住,連忙問:「阿嫂。你眼淚還沒有哭完?是怎麼啦?!」 「你快走吧,我沒事!」小玲背著身子,抹了一把眼淚,說,「呆會還要去做飯!」 「奇怪了!」狄阿鳥很是不明白,問,「是不是大水哥要娶媳婦,見房子倒了一半不願意,跟你和阿婆鬧?」 正說著,自家的王氏探著身子,叫著狄阿鳥,一雙牛膽眼使勁地在涮眼色,冒著詭異的光芒。狄阿鳥這回算是奇怪到了家,眼看人人失常,氣氛也不對,只好跟她走出去,問一問怎麼回事。王氏到了另一間收拾過的房子裡,說:「少爺!你可別再去問哪!」 狄阿鳥納著悶,要求說:「那你說!」 王氏擰上眉頭,壓低聲音:「他們吵架啦。你阿媽要他們婆媳去我們那住,那媳子願意。她婆婆自己有兒有女,當然生氣!氣大了!懷疑她不守婦道,想偷人?!丈夫死心裡癢,別說她婆婆懷疑,我都——」 「你的話味咋一點都不對?!」狄阿鳥被激起一身雞皮疙瘩,扯住她問,「我們能住他家,他們不能住我們家?!這和二牛哥的死有什麼關係?二牛哥要沒有事,我也想讓他住我們家呢。」 「誒!~!你小,不知道!沒看出點什麼?那媳子怎麼對你特別好?為了護你,跟自己家親戚打架,你出門,她殺雞,你可別上當!」王氏黑著通紅的板栗臉,好心地說,「她生個享福的心?!準是看老爺當官,咱家裡富貴啦~~?不想一想,黃花大閨女都擺一堆,少爺,你能去要她一個破貨?賤媳子……!」 她說得小玲為狄阿鳥和親戚打架,是打仗那一天。當時二牛家親戚見勢不妙,逃得遠遠的,到了晚上,卻摸回來借糧。狄阿鳥心裡憋的有火,上去打了個男的。那男的不敢還手,女的卻全圍上來纏,楊小玲就上去跟她們打了一架。 在王氏看來,那就是一萬個不合理,這一說,越說越激動。狄阿鳥火冒三丈,立刻把拳頭遞到了跟前。她眼前一黑,「嗷」地一聲,摀住青紫的面孔,慌亂地問:「少爺,你咋打我呢?」 狄阿鳥氣呼呼地問:「說!咋不能打你?」王氏苦著臉說:「少爺當然能打我。」說完她自己也想通了,比劃倆下巴掌,往下念叨:「我肯定說多話了,說少爺小!少爺咋小來?!該打!」 狄阿鳥還真看不出來,平日裡淺道理都想不明白的人,這會兒的心眼怎麼玩這麼順溜,再一次晃拳頭,驚得王氏抱頭鼠躥,連連罷手。狄阿鳥不想再跟她爭論,大步走出門,來到眾人前面,沖大水母親嚷:「阿婆!你咋糊塗了呢?去我家住幾天,等明年把房子蓋起來,再回來不好嗎?就因這點兒事罵阿嫂,虧阿嫂對你這麼好!」他憨聲憨氣,理直氣壯,倒是砸得人說不出道道。 大水他母親迎著狄阿鳥聲音來處回答:「阿鳥,你小孩別管!這是俺家家事!」 「那不行,合起來欺負阿嫂?!」狄阿鳥直來直去地,說,「我阿媽叫你們去我家住幾天,阿婆不願意就不願意,怎麼衝你媳婦生氣?」 「她是大水訂的媳婦,被二牛要進家門的。現在二牛走啦。我為她好,讓她嫁給大水,不成嗎?」大水母親像一碗放平了的水,表情很平靜,幾乎沒有作任何漣漪,說,「你是不知道她的心,毒著呢?」 楊小玲站到了門口,銜著眼淚抽泣:「是,我毒,我毒!」 她吸一下鼻子,強忍著,跟狄阿鳥說:「阿鳥,你走!你媽說不定等你吃晚飯,你走。走吧!」 「大水哥,肯定是你的主意!」狄阿鳥回頭找大水清算,說,「你以前想偷看阿嫂洗澡,被我二媽逮到,現在還見二牛哥不在了,就想跟阿嫂好,太過分了。」 大水倒沒什麼,反是楊小玲生氣:「別說了。阿鳥!你別說了!回你家去。」 大水扭頭到一邊,實在聽不進家裡親戚的哄笑聲,有點兒羞惱,磕磕巴巴地說:「她本來就該是我媳婦。你呢?!怎麼處處護她?!你別人小心大。」 楊小玲看看看笑話一樣亂嚷的親戚,再一次哭出來。 她踏過來,趕狄阿鳥回家,推他時還狠狠地擂了幾下。 狄阿鳥心裡賭氣,拉住她大步往前走,邊走邊說:「就去我家住,他們不好好說。你別回來!二牛哥一不在了就欺負你!」 小玲掙不開他的手,被拉得踉蹌。 眾人都無動於衷,只有大水的母親著急,她站起來四處摸,大聲喊:「小玲,你敢走?!你敢走。我家休你!」 大水坐在桌子上晃頭看天,無好氣地說:「人家享福去,誰管你個瞎婆子!」 楊小玲大叫一聲,掙脫狄阿鳥,很憤怒瞪著狄阿鳥。王氏及時小跑過來,說:「走吧,少爺!」 狄阿鳥見她發火,心中也感到委屈,只好說:「我牽上馬就走!」 說完,他就去牽馬,和王氏一起,邊走邊回頭看,心中想的是,回去怎麼和自己阿媽算賬,問她到底說些什麼,惹得人家這樣。 ※※※ 一路進了內城,四周人都長得大變樣,無論男女,大部分都頂一張粉白臉,怎麼也沒有外城人看著順。 他扯著馬韁,走一走,停一停,四處看著,等著後頭的王氏,不經意間來到一座大石橋前面。這座橋的橋頭有幾座大個的石頭獅子鎮著,威風八面。西橋頭上建著一張雕花亭,上面隱約有十餘人列坐,對菊煮酒,似乎也看著他。 他正和裡面的人相互望著,一條大漢甩著兩隻大靴出來,直上橋頭。狄阿鳥把眼神轉過來,只見他不管自己的目光,彎腰拔住大個的分鬃石獅子,掀了個圓屁股,哼哼呀呀,心裡就懷疑這人有病,連忙收細眼神,看那獅子座下的花崗岩基。 他因心情不好,在為人著想時過分一點說:「要不要我幫忙?我可以找個錘子把基給你打掉,收一點兒錢。」 狄阿鳥說著、說著,真切地聽到橋頭「咯崩」了一下,那石頭獅子真的裂了縫隙。只見那大漢直起身子,甩掉礙事的衣裳,渾身練肌如石,開氣吐吼,再次猛扭胡扛。一陣擦金斷石的聲音持續不斷,石頭基開始斷裂,那人將石獅挾在肋下,咬著牙齒,搖搖晃晃地往回走,喘息說:「我宇文元成,何許人也?!」 狄阿鳥再追著看,只見涼亭紛紛站起來,迎接那大漢進去,旋即,那大漢撈了個人從亭背上扔下。 狄阿鳥看著被扔出亭的人「啊、啊」叫著,四腳揮舞,直落河心,再盯去涼亭。 ※※※ 他再也沒有見大漢出來,下來摸了摸石墩,看到些紅跡,用手一摸,方知是口血,一回憶,記得那大漢似乎腮幫鼓過一鼓,當即在心底說:「傻不傻?!」後面王氏過來,催一催他,他還有些納悶,回頭看著。 他們的新家是一所複合式大院,房屋眾多,過堂門分出一主兩側三院,過正堂,背後是主屋,再後面,還有一所大園子,大得超出人的想像。 狄阿鳥看看灰牆青磚,轉眼又想起二牛家倒塌的房子,看著裡外忙活的人兒,也想把張婆婆和楊小玲他們接來。見到花流霜後,他談起接二牛媳婦和二牛母親的事,問阿媽是怎麼說的,讓人家這樣鬧架。 花流霜歎息說:「我本想大水年紀大了,趕快成親,不要等過二牛的喪期,所以叫他婆媳來咱們家住,也是好意,就是沒猜中老婆子的心事。她定是怕大水再娶媳婦,沒有小玲對她好,認住了就不丟。」 狄阿鳥聽得明白,無緣無故跟著急:「那怎麼辦?」 「人家的家事,咱們怎麼辦?!」花流霜輕聲說,「過了今天,也就那麼過了。」 「那就不讓過今天!」狄阿鳥執拗地說,「我現在就回去!」 這時,外面有馬車停下。花流霜喊風月去看看,風月從裡面走來,揚起手來收袖子,去看是誰。 他接進的一個人穿著一身暗褐色大袍子,交花的紋錦,高圓的領子,進來之後,眼神還在和風月纏絞在一起,漸漸變得複雜。狄阿鳥認了出來,那是進宮時照過面,到國王前要的一關,當即大叫:「魯直丞相。」 他阿媽也沒有在意他呼人家名,只是委託風月,自己學著中原人的家眷,領著幾個人退到堂後主屋。 狄阿鳥奔到跟前,看風月和魯直的對望,覺著兩人之間一定有貓膩,行了禮繞著轉幾圈,繼而大搖大擺地走掉。 優浟書猛 uUtxT.CoM 全汶自板月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二十三節 字數:5338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二十三節 狄阿鳥摸到二牛家,躊躇到黑才決心進去。 院子裡的人都散了,屋裡還亮著燈,響著動靜。他丟了馬韁,躡手躡腳地踩過廢墟走到窗戶邊,一下聽到裡面的哭聲。 「你就從了吧!」那是張氏老婦的聲音,焦慮不安。 裡屋傳來打鬥聲聲,狄阿鳥腦子一熱,喊了一聲闖進正屋,只看到阿媽給大水的少女,香兒捧著耳朵躲在牆角,頭髮凌亂,張氏婆婆翹身側耳,手裡仍數著念珠。」 狄阿鳥第一個反應就是楊小玲在裡屋,猛地對準側門撞,大叫道:「都不許!」 「咋又是你呢,阿鳥!」張氏一下咧了嘴巴,擠眼就想哭。 她滑過小凳子,跪下來哀求:「我家的事,你不要管好不好?!爺,爺爺!放過我家小玲吧。你家現在有錢有勢,狄老爺當了大官,幹嘛非要搶我家的小玲?」 狄阿鳥心裡揪疼,看張氏癱軟的身子,也弄不明白自己要幹什麼。 一剎那,他又想起憨厚的二牛,真想從地裡挖他出來,問問他該怎麼辦。最終,他頭暈暈地坐在門口,一陣木然。 聽到他的叫喊,小玲的哭聲一下裂肺,大喊道:「阿鳥!快救我!」 狄阿鳥耳朵一豎,聽到大水在「呵呵」地獰笑,還耀武揚威:「我入伍那麼多年,啥不敢?!他敢進來,我就好好整治他。」 小玲不再做聲,連哭聲都壓得低低的。 狄阿鳥突然被一聲撕裂衣服的聲音驚醒,一下轉為怒不可遏。他站起來,「砰」地一下,使勁地撞門。接著兩下。木門承受不住地晃蕩,上面磚頭已經脫落,開出一團泥煙。張氏悲裡發昏,連忙吟道:「看在你二牛哥的份上,求你了!」 接著,她往狄阿鳥爬去。 她還沒有摸到,一聲轟響,門已被狄阿鳥整扇撞下。 裡屋一覽可見。小玲被大水按在地上,衣裳已經被撕開,裡衣破碎,兩道絲線吊在外面,柔軟的肌膚裸露著。 大水伏身親她,陡然聽到門倒,猛地一震。 他一回頭,氣急敗壞:「你要幹什麼?!」 「阿鳥!」小玲也被殺氣騰騰的落地聲嚇到,戰戰兢兢地說了二個字。 狄阿鳥在門口停了一停,直奔大水面前,抬腳一踹,將他蹬翻。大水來到床下,摸地起來,在床梆上碰到頭,一臉的咬牙切齒。 狄阿鳥一個箭步上前,揮一拳打到臉上。 大水鼻子立刻開花,湧出來的都是酸液和鼻血。 小玲有些不敢相信,反應過來提醒:「阿鳥,快跑!」 狄阿鳥也不搭話,就像哥哥管弟弟那樣問:「改了不?!」 大水往上看著喘氣,堵住鼻子站起來,又見一拳帶風打來,連忙轉頭,還是被打在面頰,只聽得拳頭、皮骨碰一起,發出清亮的脆響。 大水一輩子算沒被人這麼打過,怒火燒心,都糊塗了,乾脆躺到床上不起來,用兩條腿使勁地往外蹬。 狄阿鳥被他蹬開,見他還在蹬,問:「改了不?」 大水恨得沒辦法,在床上抱著頭,像犛牛一樣吼,一連都是說委屈話,或說「不改」,或說「不管你事」。香兒進屋站在他倆中間護住他,他才有機會離開床,提著拳頭往前走。架是已經打贏,凡事也不需要太迫切,楊小玲遠遠一通啜泣,喊了狄阿鳥:「阿鳥。走!咱們走!」 狄阿鳥二話不說,到她身邊拉著她就走,衣裳像是擺了一陣風。 他們在外屋門口見到低著頭、跪在地上的張氏阿婆,只見她拜了一拜又一拜,高一聲低一聲地說:「鳥爺爺,你放過我們家小玲吧,放過我們家大水吧!」 「我?!」狄阿鳥只好反過來求她,「你放了阿嫂吧!」 張氏聽著說話的方向,跪在地上往跟前爬,逶迤著來到,兩手亂抓。 狄阿鳥被她撈到了腿,怕甩著她那一身的老骨頭,不敢動,只是一個勁兒說:「你怎麼非讓阿嫂嫁大水哥呢?我還怪大水哥呢,其實都是你!」 大水在裡屋撈了個凳子,搡了香兒出來,聽他這麼一說,有了台階,大聲叫道:「誰稀罕她,破貨,你怎麼非逼我要呢?」 他提著一條板凳,指著阿鳥說:「阿鳥。你別管她,自己走。今兒個的事算完,不然,你看我怎麼治你!」 「別說了!你跪下,你跪下求一求!」張氏吟哦,哭泣,大聲說。 垂暮之人,還是長輩,狄阿鳥都軟了,只好把希望放到怎麼勸住她。 楊小玲卻堅定決心,攪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彎了身往外走,門外傳來抽泣聲:「休了我吧。我不要你家的什麼恩典!」 大水動了一動,看狄阿鳥像門神,只好說:「走了清寂。」 半晌後,狄阿鳥在張氏的搶天悲歌中出門,也不知道自己玲阿嫂去了哪兒,四處找著,只聽到自己的馬低低嘶鳴。 他一陣惘然,鬧不清自己到底是對是錯。只是拉了馬繩邊呼邊找。 楊小玲好像消失了一樣,整個不見答應。 他在巷子裡找尋幾趟,急了一頭的汗水。正心裡焦急,一處角落響起哭泣聲,過去一看,正是小玲。她坐在地上,攬著衣裳發抖。 狄阿鳥一陣憐惜,脫了自己的衣裳就為她捂上,追問:「咱怎麼辦?!」 小玲不要他衣裳,固執地堅持:「你快回家!」 狄阿鳥只好央求:「我們去鋪子吧,哪裡可以去!」說完陪著她坐。 小玲再也忍不住,摟住他大哭,答應去鋪子落一落腳。狄阿鳥把自己的衣裳套給她,扶了她上馬,牽著韁繩走。楊小玲一路低著頭,冷不丁地去看他,見他走起路來,兩個肩膀縮著,似乎有些發抖,不由得眼前一片模糊。 她摸著狄阿鳥入宮才穿的錦衣,感覺著衣裳的光滑,鼓起勇氣,問:「吃了飯沒有?」 「沒有!」 「穿上你的衣服吧,嫂子不冷!」楊小玲心疼地說。 「你不知道,我們那裡冷,我阿爸還老用冷水澆我。我早就不怕冷了!前年一個人拉著匹馬,在雪裡走了一個月,天圓圓的,地方方的,除了能見個山,什麼也看不到,全是雪,我一下走了幾個月,都沒有生病,回到家都長高了!」狄阿鳥講道,「眼睛也變大了,皮膚黑黝黝的。」 「是嗎?你騙阿嫂。」小玲不相信,伏在馬上去看他的眼睛。狄阿鳥扭過頭來笑,越描越黑地:「我騙過人嗎?我從來都不騙人的!」 他摸著肚子說:「我們去吃飯吧,我口袋裡還有金子。」 出了街,走了一路,好多店舖都因沒什麼生意打烊了。 狄阿鳥越發覺著餓,在快到東市的地方看到一家酒樓,帶著楊小玲往跟前走。 小玲臉花花的,眼睛還在腫著,看一看門口兩邊堂皇的幫襯、色飾,被燈籠一耀,有點刺,慌忙從馬上伸出手,制止說:「貴得很,錢不夠要給人扣下。」 狄阿鳥卻餓得發慌,不捨地說:「不怕。我有大內的腰牌,大不了用它換吃的。」 小玲也沒有吃晚飯,她想起狄阿鳥現在家裡富貴了,確實也不在乎去這樣的酒樓吃一頓,格外彆扭,更害怕套一身不合身的男衣出醜。 狄阿鳥卻不知道,大搖大擺地抱她下來,把韁繩扔給迎客的青衣,拉上她往裡走,不料剛一跨腳,就被高門欄絆個跟頭,掉了大佬樣。 緩過來後,他徵詢一下小玲,立刻大叫道:「兩盤牛肉,一罐米飯!」 小玲見狄阿鳥同樣狼狽,忍不住一笑,心情開朗不少,點了點頭。 懶洋洋的夥計來回游弋,半死不活地應一聲,隨口問:「不再要點別的?」 狄阿鳥是模是樣:「大魚大肉吃膩了!」 他拉住小玲往樓上走,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樣,說:「我已經在酒樓吃過好幾次飯了,沒什麼的,止餓才要緊!」 上面的客僮出動,在他們還沒踏幾腳的時候,就下來攔住,示意他們在樓下找地方。 小玲想也沒想,逕直就往角落去。狄阿鳥也只好跟上。坐下後,他還是大模大樣,楊小玲敏感地趴在桌子上問:「你不覺得他們在給我們白眼嗎?」 「什麼?」狄阿鳥截過話,不相信地說,「他們給白眼?」一回頭,見一個小二哥伸頭過來看,眼神中帶著青光。 他帶著教訓、教訓的意思,給那個夥計招手,等那人要多怠慢、有多怠慢樣地過來,更是確認是在給「白眼」,伸手就給一巴掌。那夥計傻愣在那,正想跟狄阿鳥急,見一塊金子順著他的視線下,漸漸放在桌子上,頓時一揮手,在自己的臉上拂了一下,說:「該打,該打!」 他伸手去摸那賞錢。狄阿鳥賊賊地笑著,把金子挪了個地方,勾著手指頭叫他彎腰。 這是一筆不小的灰色收入呀! 那夥計半點也不猶豫,果然把腰彎下,咧著嘴巴、哈著舌頭,一付舔人的模樣。 「小玲嫂嫂,你數著。」狄阿鳥笑得格外奸詐,先輕輕拍了那人的臉,問,「叫我打你?」 「當然叫,當然叫!打我,打我!」夥計連連應諾,眼睛依然不離金子,估計起它有多重。 「那好!你說的!小玲嫂子,你看!」狄阿鳥一個響亮的耳刮子扇去。 夥計想不到有那麼重,「哎吆」一聲叫出聲。楊小玲也覺得解氣,喊了個「一」。 「不許叫疼,叫:打我,打我!」狄阿鳥說。 他勾著指頭,等那夥計到跟前,開足臂膀,左右猛扇,打得跟電光鞭炮兒一樣,辟啪串串。周圍的人乾脆也不喝酒了,都擠到一邊看。幾巴掌過去,那夥計受不了了,大聲求饒。狄阿鳥覺得解了氣,樂呵呵地坐下,把桌上的錢放回懷裡,問四處的人說:「他喊人打他,你們打不打?」 一個員外樣的醉漢有不順的事,立刻拈起袖子,喊那夥計轉頭,在他轉頭那一瞬間,就是一拳頭,打了夥計個滿天星星。 同為夥計的看到,覺得不對,喊了二掌櫃。一臉奸瘦的二掌櫃小跑上來,問怎麼回事。臉腫脖子粗的夥計頭暈眼花,說得囫圇:「打了給錢!四、五兩金。」 二掌櫃大喜,也把自己臉湊上,用破鍋嗓子喊:「只要開價合適,我這張臉也給爺幾個了!」 「開什麼價?你是說:我動手,你要給我錢?」狄阿鳥一臉迷茫,反過來說,「他喊我打他,你也喊我打你?」 「不給錢呀!」二掌櫃趕快收了臉,提出疑問。 那夥計說不出話來,氣惱地大叫:「你明明要給我錢的!」 眾人哄笑,都給狄阿鳥作證,說那夥計喊了狄阿鳥「小爺,打我巴掌,打我,打我」。小玲也笑開了,花枝亂顫地看著狄阿鳥,心中不快的事被風吹跑了一樣,再不見蹤跡。 夥計覺得冤枉,把自己眼睛看到的,遭遇的都說了出來,卻越說越占不住理,最後被一群客人笑話得無臉見人,甩著兩隻胳膊,走個沒影。 這時,狄阿鳥伸著兩隻打人巴掌的手,到處讓人看他是個怎麼辛苦。 等米和肉都上來,他看著一圈人笑鬧,興致勃勃地給楊小玲挖飯,狼吞虎嚥地搶吃。吃完喝完去付帳,正逢上幾個從樓上下來的少年客人。 他仔細一看,竟然有黃天霸在裡面,便緩了一緩,讓他們先付。 一身酒氣的黃天霸偏偏轉頭,看向狄阿鳥。狄阿鳥忍住自己的厭惡,衝他點一點頭,說:「想不到在這裡碰到你,代我向黃阿叔問好!」 黃天霸臉綠了,扔了錢,拉住幾個富家子往外走。幾人都不明白怎麼回事,跟出來還再不停地問。黃天霸只盯住一個,說:「他還敢再這大吃大喝!他殺了范鎮東,跟我也有仇,不知道會不會動粗!」 他朝著的那少年端正白淨,被街頭生涯磨礪得渾身透著狠。 他叫許鳳山,是通吃兩道的劍俠許宣奇許七爺之子。 許宣奇是城區東北許氏一姓家裡出的逆子,族裡排行第七,少年時殺人,亡命而去,年長後逢赦,攜了不少金銀,從此開門立戶,交接豪客,替一些高閥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把東市外幾條街劃為地盤,勢力很大。 「他媽的!囂張!」許鳳山揮手讓個人走,安排說,「到拐角叫劉洪他們幾個過來。尋個黑地方辦了他!」 黃天霸當即大喜,笑著說:「如此一來,是給長月除掉一害!」 優悠書猛 uutXt.com 詮文子板閱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二十四節 字數:6835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二十四節 狄阿鳥和櫃檯上的夥計爭了好久的價錢,載上小玲,牽了馬沿街道走,半點也料不到要被人暗算。 他們走過一盞昏花的燈籠,只見幾個十五,六的潑皮迎面過來。狄阿鳥覺得不對,本能地四下打量,回身竟看到黃天霸幾個人遙遙綴著,連忙把楊小玲攔到身後,問:「你們要幹什麼?」 「幹什麼?」一個瘦長的潑皮遠遠伸出一隻手,探向小玲,賴笑著說,「讓她陪我們喝酒!」 狄阿鳥不想生事,攔住他的胳膊往旁邊一指,說:「那邊就有專門陪你喝酒的!」 「死小子!」一人突然發作,伴隨著喊聲,上去就是一拳頭,又刁又狠,直砸狄阿鳥的眼睛。狄阿鳥抬手擋住,問:「想打架?!」 本來就是打架。無人理他。另一個潑皮扣住兩隻手,照他的脖子擂過去。眾人蜂擁而上。狄阿鳥後面是驚慌失措的小玲,退也退不得,硬挨了好幾下。他自幼習武,皮糙肉厚,足以奮起反抗,但四面八方都是手腳,不幾下,眼睛就被打中。 小玲是大人,喝著去護,卻被那高個撥開,回身又護,卻被誰一拳打在面孔上,一腳踢倒。她起身喊人,四處一看,除兩個看熱鬧的男人駐足,經過的人都遠遠繞開,只好大聲驚叫。 狄阿鳥抱頭鼠竄時看到小玲被打,起了真火。 他狠狠地罵一句,猛地一個「黑虎掏心」,撞在一人胸口,只聽那人「呃」一聲,嘴鼓一鼓,立刻縮回胳膊,旋身一肘,擊在一人臉上。 潑皮們也不甘示弱,拳腳並用,逼著猛打,試圖打掉狄阿鳥的鬥志,但他們再也沒什麼機會。 有人試圖從後面勒住狄阿鳥的脖子。狄阿鳥一擰身,就掂住他的後背,從頭上掄了出去,許鳳山「哎吆」一聲,掀起嘴唇。 「這真是他媽的殺人犯。」一個少年肯定地說,「還是報官吧。」 許鳳山不許,說:「道上沒有報官的規矩。」 場地裡,狄阿鳥的手越來越重,指東打西,一拳一腳下去都帶起慘呼。終於,他一下控制不住,突然摜住一人的頭,用力一扭,看也不看,也不管自己丟下後那人就軟綿倒下。眾人終於心怯,慢慢後退,一人還持了把小刀子出來。 這已經是轉身逃跑的先兆。 看到羔羊,狼才兇猛。街頭打架一般對上反抗的對手,一鼓作氣,將其打趴下,然後一圈人圍住,往頭上、身上猛踹,然而遇到硬茬,那就要心虛了,要麼轉身逃跑,要麼拿點兒依靠。 狄阿鳥才不給他們用小刀來戳的機會,衝著拿刀的身邊,只一擰就奪了他的刀,再一拳蓋在他臉上,等他「通、通」,一腳把踹在他腰裡,讓他腳不離地,平躺地上。 見亮了傢伙,許鳳山就已經知道幾個人打不下了,此時拍一拍身旁的黃天霸,說:「看哥的!」 他快跑而上,兩臂急擺,速度驚人,眼看近前,突然穿身而起,飛起一腳。 狄阿鳥對風聲很敏感,想也沒想,揮手就是一刀。 這一刀插到了許鳳山腿上,揚起一蓬血。 許鳳山慘叫一聲,感到整個身軀被狄阿鳥扛過甩飛,像一窩泥,趴在地上。 「別打啦,快走!」楊小玲也想不到幾個少年人打架打這麼兇猛,大聲一喊,就扯上狄阿鳥的手。狄阿鳥也一下看到她的臉,見是半邊青腫,恨氣大盛,臉上罩了一團殺氣。 楊小玲死死拉住他。 他只好回身,遙遙指住黃天霸,喊道:「你等著,我明天帶人去你家,要你好看!」 狄阿鳥起身上馬,揚長而去,黃天霸才跑上前,問幾人怎樣了! 歪歪站起來的許鳳山站起來,摸到腿上的一手血,依然咬牙硬撐說:「還廢不了,你們快看看小肅!」 他說的是那個被狄阿鳥擰了脖子的那個,此時正伏在地下一動不動。眾人扶他起來,卻發現他脖子歪了,都一下哭喪了臉。許鳳山在一個潑皮的幫助下裹腿,看著黃天霸,慢慢地說:「天霸,這可都是為了你的事,你看著辦!」 黃天霸正為另外的事急,連忙說:「那他明天還上我家呢?」 許鳳山到他跟前,狠狠地看他幾眼,給他一巴掌,怒道:「你小子不講一點義氣?!」 ※※※ 狄阿鳥沒有直接回去,摟著小玲縱馬奔了一陣,準備繞了一大圈,從另一條街開出的門進鋪子。 一路嗅著楊小玲身上的香味,他開始發抖。 小玲覺得好笑,靠在他身上,一點兒也不想動。 「笨笨」開始怠工,慢有斯文地走了很長一路。她抬頭看看,漆黑的天空,星星眨呀眨的。楊小玲摸著自己的臉,疼到一半兒撲哧發笑,打破氣氛,幽幽地說:「我們兩個只一出門就被別人打了個鼻青臉腫。也不知道那個倒在地下起不來的死了沒有?要是死了。我們兩個就成了殺人犯!」 「死了也是我打死的!」狄阿鳥連忙說,「沒你的事的!」 小玲不再吭聲,好一會兒,理一下被人抓亂的頭髮,喊了一聲:「阿鳥!」 「什麼?」狄阿鳥問。 「你冷不冷?抱住我就不冷了!」 兩人一直到禁夜才摸回鋪子,鋪子黑燈瞎火,又大又空,反讓人覺得比外面還冷。 狄阿鳥和楊小玲還到了前頭鋪面看看,點起火來,裡面掛著屠刀勾撓,鋪板空空地撩著骨頭。前幾天動亂,而後二牛也離開人世,大伙用裡面積存的一些肉都辦了酒席,現在只剩下一股肉腥。兩人站在跟前,幾乎都想到以後,沒有了二牛,大水也不好這一手,怎麼辦。 楊小玲提著燈,慢慢離開。狄阿鳥也跟著離開。出了這道門,風嗚嗚咽咽,等兩人一露面,就將燈打滅。 楊小玲側過身,站在路上一會,等他趕在身邊,大膽地靠住。 好一會回到後面的屋子,一盞油燈在屋子裡添出光華,狄阿鳥找來鋪蓋,攤到乾草上。小玲卻打了桶水,點上銅爐燒水,還弄了一個銅盆,精心看過自己的面孔,用冷水一點一點地敷。這樣過了半晌,她說:「阿鳥,夜禁了,別回去啦!」 「我有腰牌的!」狄阿鳥說,「不過,我怕嫂嫂一人呆著怕!」 楊小玲慢慢站起來,走到狄阿鳥看他整理被褥,過了一會才低聲問狄阿鳥:「嫂嫂現在是不是很難看?」 狄阿鳥見她為了止腫,用冰水按得青紫,卻否認說:「好看呀。」 水燒好了,滾得「嘟嘟」響。小玲倒好水,說淤傷需要用熱水敷,就為他拭傷。狄阿鳥知道冷水能不讓臉腫,熱水好得快,真想問一問:你自己為什麼用冷水?!在他印象裡,只有段晚容給他擦過傷,卻是邊擦邊故意用力,見他叫疼告饒才放輕。 他色貓一樣的心兒跳得叮咚作響,一下又一下地在心底說:「二牛哥真幸福!」接著,又胡思亂想,一會想起嫁人的段晚容,一會想問問小玲會不會嫁給自己。但他想到小玲死都不願意嫁給大水,覺得自己也沒有希望,心裡就像揣了一團水,忽悠忽悠地晃。 他用呆滯的眼神頂住楊小玲的面孔,反讓看他的小玲覺得好笑。 楊小玲哧地一笑,最後說:「好了!」 狄阿鳥還能感覺到她柔軟的指頭在面孔上停留,心裡不捨地說:「這麼快?」 「水都涼了!」小玲笑,站起來,說,「給我一塊兒到茅房!我有點怕黑!」 她挽住狄阿鳥說走就走,見對方失魂一樣下腳,不停地顫抖,便故意問:「你是不是很冷?」 「是!不,不是!我也不知道怎麼了,一在嫂嫂身邊就抖,忍不住!」狄阿鳥狗一般喘氣,說得卻老實。 小玲用胳膊包著他的肩膀走,說:「誰讓你把衣服都脫給我,就該凍你!」 狄阿鳥感覺她的身體軟綿綿的。一個踉蹌,差點摔一跟頭。小玲輕笑一下,留他站著,自己去黑乎乎的茅房。 一隻覓食的大貓被驚到,輕「喵」一聲,呼啦踏響什麼,上了牆頭。 小玲心情好到極點,出來後輕聲叫喚著「貓咪咪」,向牆頭上的小貓招手。狄阿鳥低著頭,也進茅房,一下把貓嚇了個無影蹤。小玲格外惋惜,埋怨他說:「小鳥!貓兒都被你嚇跑了!」等兩個人回到屋子裡,狄阿鳥連忙做賊一樣把兩處的被褥整到一起,心虛地說:「怕冷!」小玲笑笑,也不揭破,只是脫衣服睡覺。 想像的多於看到的,狄阿鳥眼睛瞪大,鼻腔裡乾熱。他連忙摸了摸,害怕自己要留鼻血。小玲背著身子偷笑,把燈吹熄,潛進被窩。狄阿鳥也三下五除二,快快進去。但一進去就發抖,呆在角落裡跟只病狗差不多,動也不敢動,呼吸也呼吸不動。 這種只呼到到一半的顫抖騙不了人。 小玲邊問他怎麼了,邊用胳膊摟他。狄阿鳥渾身冒熱,抖動連連,而且越極力地控制,越抖得厲害。連他自己都奇怪,暈不拉及地問出來。 「你成男人啦!」小玲摟著他,噴氣如蘭地說。 狄阿鳥的手,慢慢兒,慢慢兒,像螃蟹一樣地爬過去,最後才敢摸上小玲的身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手太涼,小玲輕輕「嗯」了一聲。他火速把手拿開,讓它再像螃蟹一樣爬走。 小玲反而扭過來,親了他一下。 狄阿鳥腦子一下空白,兩行鼻血傾斜而下。 他起身就點燈,看到兩手都是血,大懼,連忙說:「我靈魂出竅了!」小玲也被嚇了一跳,穿著單衣起身,給他端盆水,邊給他洗邊說:「火太大了。以後可別吃那麼多上火的東西!」好一會,兩個人又睡下。狄阿鳥找不到什麼話,就給她講自己在王宮裡的事情。小玲卻總不信,不相信小國王一頓吃幾十樣的菜,也不相信他連穿衣服都不會,更不相信他每天抱著一種什麼神丹幸女,只是說狄阿鳥在編造鮮事。 狄阿鳥乘機放鬆,慢慢把手伸插到她小衣裡肆虐,在溫溫滑滑的肌膚上游動。 「小鳥!」小玲幽幽地叫了一聲。 「什麼?」狄阿鳥問。 「二牛不在了,大水不肯守攤,嫂嫂和你合開,好不好?明日我出城,叫我爹媽,弟弟都來。你看開什麼好呢?」小玲問。 她用春蔥一樣的手指頭摸著狄阿鳥的耳垂,輕輕地掂拈。狄阿鳥的心都醉了,說:「嗯?!我也不知道,現在除了做官,幹什麼都很難!」 「打鐵好不好?我爹就是鐵匠,在郭家干了半輩子,攢了點錢,買了地才搬出去的。」小玲柔柔地講道理說,「你看,我們今天出去就無緣無故地被人打了,那別人呢?世道不好,打兵器一定受歡迎的。」 「那也不能讓人人都枕著兵器睡覺吧。那不是和我們那裡一樣了?弓都掛在門簷子下,一有情況,出門隨手就取了。而草原上也是把弓放在包包上。」狄阿鳥想了一下又說,「我做了一輩子的生意,最近才得出一個道理,就是——」 「是呀。阿鳥做了一輩子生意,得出什麼道理來著?」小玲取笑說。 「就是得有遠見!」狄阿鳥得意地說。 「不是廢話嗎?」小玲嗤笑。 狄阿鳥扭翻身子,「嗯」了一下,說:「什麼廢話。要是兵器氾濫,朝廷會怎麼做?可能不管,也有可能封鋪子,沒收兵器,禁鐵流通!」 他邊說邊大膽地把手從小玲的身側移下,放到她的柔胸上,跟蝸牛一樣一點、一點地動。小玲輕輕呻吟一下,動動身,低聲說:「那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吧!這麼大的鋪子不能閒著。我家打鐵的工具一樣不缺,也就是買點鐵胎,鐵塊的。」 兩人的眼睛相迎,就是在黑暗中也有什麼東西在交流。小玲突然把頭埋到他身上,低低啜泣,將所有的辛酸悲痛都傾瀉下來。 狄阿鳥感覺沾濕衣服的淚說,細聲地勸,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心想:她一個柔弱的女人,又怎麼能對抗最勇敢的勇士都無法對抗的命運呢? 好久,楊小玲抹了一把眼淚,說:「謝謝你。阿鳥!」 狄阿鳥有些羞愧,收回自己的手,訥訥地說:「我不是有意的,我也管不住,本來我把手放在背後的,可它自己爬了過去!」 小玲抽著鼻子,嫣地一笑。 她隨即拿過狄阿鳥的手,引他在自己胸膛上移動,用火熱的唇將他的嘴巴堵上。 狄阿鳥呼吸不暢,一下瞪大白眼。他在小玲的引導下,放棄牙關陣地,伸出自己的舌頭和對方的香舌攪動在一起,丹田中升起一團火焰。 那火漸漸吞噬掉他的理智,讓他再也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誰。 略一清醒,他就發現自己在上面,小玲在下面。 小玲用柔手握著他小腹下的東西,抵到了一個濕滑的地方,放手讓它陷進去。 狄阿鳥登時被一截閃電貫通,上身撐起,死死抵著,大口、大口地喘氣。被窩被他兩人翻騰的冷風四起,兩人最終交頸而眠,一覺睡到清晨。此時外城的門沒開,小玲先起身,然後叫醒狄阿鳥去宮中請假,也好送自己出城。 狄阿鳥忙到太陽出來才回來,提了許多包子。 兩人正吃著,聽到花流霜敲門,大聲喊狄阿鳥。只聽一下,兩人從頭到腳都要炸了。狄阿鳥還好。小玲整個都要虛脫,生出被人抓奸在床的感覺。她正想機械地答應,見狄阿鳥「噓」了一聲,立刻明白過來。 花流霜敲了一陣子,大概覺得裡面沒人,離開了,帶來一陣後怕的冷寂。狄阿鳥恢復正常,遞給楊小玲一個包子,自己也抱住猛咬。楊小玲卻因為擔心吃不下,覺得自己害了狄阿鳥,連連說:「小鳥。千萬別把我們夜裡睡一塊的事說出去,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阿嫂愛你!好嗎?」 狄阿鳥想想昨晚,記得自己不幾下就栽倒了,但確實做了不改做的是,再聽楊小玲哀求,連忙答應。 ※※※ 吃過出城。野外艷陽白雪,遍野濕濡。 小玲卻看得悲切,一陣一陣為自己灰暗的前景黯淡,問狄阿鳥些話兒。 她不是讓狄阿鳥拿主張,是實在不知道怎麼好。兩人不時到了山上,也沒怎麼看就進了大殿。花流霜已等在那兒。狄阿鳥一愣,看小玲在發抖,再一看,董雲兒,董老漢都看著,連忙擋在小玲面前,說:「私奔就私奔!」 小玲急於解釋,情急之下也無什麼過好的借口,只是說自己要回家,小鳥是送自己。 花流霜多少清楚事情前後,只得歎口氣,說:「你婆婆一大早帶了大水去我們家,說是不把你交出來,她不回去!大水站不住,只好跑了,你說這麼個大冷天,她就坐在門口的冰地上磕頭,讓我們怎麼好。」 小玲憑想像就能想像得到那情景,更覺得自己仍是張家的人,一句話也不說。 花流霜突然注意她半邊面孔青紫,只當是被大水打得,再看兒子,那也是鼻青臉腫,一仰頭還能看到鼻孔裡的血塊,要想說什麼卻沒說。 狄阿鳥卻說:「男人論是非,老年人也要講道理。我回去好好說,就讓小玲嫂子先住這。誰不願意?我說了,不願意也住!」 他虎視一番,首先看住刺頭董雲兒,大聲問:「你敢說個不字,我立刻把你趕走!」 董雲兒一頭霧水,連忙挽楊小玲,到一邊去說話。 花流霜忍不住挑釁狄阿鳥的權威,也當是一種心疼,這就冷笑著說:「你厲害什麼?厲害也不會被你大水哥打得鼻青臉腫的!」 狄阿鳥也不爭辯,先摸了把刀,對著花流霜敲了兩下,然後又急急扔了捏槍,接著又扔到一邊,這才看住一隻木枝,拿到手裡一把折斷,看住自己阿媽,說:「我今天要補交大水哥求饒,我就——!」 「用錢買他同意!」狄阿鳥跨出去大喊。 狄阿鳥馳騁回去,在大街上照樣怒馬加鞭,將逢到的人都驚成瘸腿的鴨子。他輾轉入內城,須臾就到自己家門前,只見一堆閒人圍著的張氏。 一個不知什麼心思的貴族慢慢接近,誘引說:「老媽子。你坐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巡兵見了,會抓你走的!不如你跟大伙說一說,我幫你到廷尉那遞個狀紙。」 uU書盟 UUtxT.com 荃汶字阪越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二十五節 字數:4966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二十五節 狄阿鳥覺得話味不對,闖進人群,抱起張氏沒幾兩重的身子進院子,感覺到張氏一身發涼,臉色蒼白,惱阿爸不早動強,把她帶回屋——事實上狄南堂趕上急事入朝,一大早就走了。張氏一摸就知道,大喊說:「我知道是你,小鳥!把小玲還俺家!」說完,伸出脖子,咬了狄阿鳥一口。狄阿鳥忍住疼,把她推進院子,剛一放手,她就摸了一把剪刀,發張齒稀,大喊:「小玲,我知道你在裡面。」 一大群家人也都在門口怔怔地看。 廷尉張國燾不知道怎麼得到了信,說來就來,絲毫不留情,把狄阿鳥帶去個地方睡稻草,好幾天才讓他出來。 狄阿鳥和大水對質,拒不交代楊小玲去向,說跑了,走丟了,跳河了,都有可能,反正就是沒有見到,張國燾迴避,丞相讓放的人,他人經受辦的。狄阿鳥並不知道其中內情,也沒有悔改之心,大清早見牢門一開,人家讓走,只當是放錯了,準備回家探完親,再回去長住。他一頭稻草,挨了不少鞭子,但精神卻很飽滿,跨步回家,進門第一步也是抒發此等感情的第一步。 伴隨著這一步,他一把推過開門人的頭,也不會大別人問他的好話,十足地不屑一答。 院子裡的情形透著古怪,他一打聽,方知不日前,陳州重鎮涼北城被遊牧部落首領拓跋巍巍奪取,阿爸成為出兵的人選之一,要和其它的人選經過決鬥來作最終決定,而且就定在今日,家裡的人都集中在院子裡送老爺。 狄阿雪趕到他身邊,一邊摸他的衣服,一邊趴到他耳朵邊說悄悄話。 狄阿鳥拂掉狄阿雪的手,一付威武不可屈的樣子,繼續仰頭悠步走踏:「小鞭子而已!」龍藍采衝他就是一巴掌,接著按住他,看一看鞭傷。 等龍藍采看了後,他繼續仰頭往裡走,嘴巴裡依然說:「小鞭子而已!」 之後,他叫了聲阿爸,說:「要我出馬嗎?戰無不勝!」狄南堂一見他那張笑臉就知道苦頭沒用,除了頭疼還是頭疼,根本不搭理他。 而花流霜看他紮了姿勢進屋,猜也是想找點吃的,便拉住威脅,不讓他去吃飯,問他怎麼被人放回來的。 狄阿鳥幾聲歎,本猜到和阿爸的決鬥有關,卻似真似假地說:「一大早的,我一睡醒就有人開門,非讓我走。不走白不走,我也就回來吃頓飯。要是他們放錯了,再提包東西回去,住它兩年!」 說完,他見眾人要走,一下變了樣,快快地操上些食物。 花流霜讓他和龍藍采、狄阿雪共乘一輛車,這就急急出發。狄阿鳥混飽下車,看父親還是不理自己,終究覺得不自在,想找個借口說話,便爛笑著往父親面前湊,一邊剃牙,一邊指問長斬:「奇怪刀!阿爸的兵器?!以前沒有見過!」 狄南堂斜睨了他一眼,問:「鞭子打在身上癢不癢?」 狄阿鳥沒了主意,看一看花流霜,親熱地叫聲:「阿媽!看,那是王宮!」 此時已經接近宮門。 前面高大的闕樓像天人殿堂的大柱,遠處階梯仄仄而上,其末端處寶殿雄伏。 闕與闕之間造就出一個四方形廣場,已經擺出儀場,紅翎車馬,官員旄節。花流霜也不是眼睛不好,知道他心裡虛,故意找話茬子,也想學狄南堂,讓他認錯反省,可還是忍不住,聽著他慢慢絮叨。 看阿媽比阿爸好對付,狄阿鳥故意說:「看來,太后,國王都要親自去!」 「你怎麼知道?」花流霜忍不住問他,「難不成都給你打過招呼?」 狄南堂微笑,目視那些儀衛車馬,給妻子說:「人家看到那排場了。你真是沒見識!」 太后,國王要親去的原因不是他們熱心,而是三世制定下來的慣例。 靖康建國後,朝廷有段時間禁止私鬥,卻褒揚貴族間的決鬥。 地位平等的貴族簽下生死約定,通過申報審批,決鬥便視為合法,也算是弘揚尚武精神。二世本人曾多次擔當公證人,在北城比試。 之所以要在北城校場,那是為了戰勝的貴族很快在軍中揚名。 而後三世卻不怎麼熱心,反覺得此舉會讓武將無法和睦,雖沒有明文禁止,卻抬出一條規則,公證人限於君王,這也就等於禁止。如今,既然決鬥被抬出來,根據禮法慣例,國王,北城都是要素。 丞相魯直很晚才出現,他並沒有侍駕,而是四處尋找狄南堂。 宮門高牆,天又陰去,把他憋出一身燥熱。 他其實就是張國燾提到的泰山大人,而狄南堂作為朝廷出兵的人選,是他力主的。然而,他實在是想不到,反對的一方抬出一員噁心到極點的猛將,而背後的魯後——也就是他的本家堂妹,也轉向支持。 他和太后說不清道不白,上台以來被王統的人排斥,而實際上,卻又在治國的方針上和太后發生分歧,滿朝都是咬牙的恨,近來,冬至就在眼前,外官入朝,很快就要一個不缺。然而,大員們紛紛找借口,藩鎮將軍們更用各種理由搪塞,有人前來也是別有企圖,有的密陳自己禍國,有的志在尊王攘夷。 他的心一直都提到嗓子眼上,直到等到許多乞免的折子才鬆了一口氣,不管這些人是說腿疼還是胳膊疼,什麼事緊急,總還說了理由,比硬梆梆的不來好。 但氣是鬆了,人的壓力也同樣大。冬至大典焦頭爛額不說,而今,所有的目標都指向自己力保的狄南堂,怕是要衝自己來。 他心裡紮著刺,想起另外一個人選的凶明,不看好狄南堂,卻又不知道該不該提醒,只覺得縱橫的儀衛讓自己壓抑,高牆讓自己憋悶。 他年紀也不小了,從入仕到長月動亂,頭髮幾乎全白,夜裡又缺覺,吃飯不規律,身體大不如前,走上一會已是氣喘,停在一座高台上張目,都想席地坐下來。 他最終在看到狄南堂,慌忙帶人過去。 狄南堂見他過來看遍全身,只當他覺得自己不是衝殺之人,心裡感激,正抱拳行禮。魯直已脫口埋怨:「你怎麼不穿一身重甲?瘋了不是?」 在靖康,騎兵甲有多種,武將多時裡外三層的鐵甲,在戰場上根本不用顧及流矢和一些無關緊要的打擊。 在他看來,宇文元成雖然勇猛,但在才能方面和狄南堂沒有可比性。 狄南堂看看自己身上,抖抖自己護要害的金屬和皮綴,制止他自告奮勇地讓人再找,微微揚手說:「甲輕有甲輕的好處。即使再重的鐵甲,那也抵不住快馬穿刺!」 魯直知道是實情。 他見狄南堂看住自己,似乎洞察自己心中本存的一線渺然專機,不禁有些羞愧,覺得自己太需要狄南堂勝利,故而有所隱瞞,而狄南堂至今不知道宇文元成有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凶名,拔山扛鼎的力氣,自己是在以一己之心,置別人性命於不顧,便微微歎氣,逢上內侍來叫,就用同等之禮揖別,收袖奮聲:「我等將軍旗開得勝!」 狄南堂也抱了拳。他一回頭,見著狄阿鳥趴在旁邊,兩隻眼睛骨溜溜地轉動,好像在琢磨什麼詭計,知道他又偷聽大人說話,沒好氣地說:「你那耳朵什麼都盛!」 到了半中午,儀場,百官在宮門迎駕,浩浩湯湯去北城。 一家人也跟著前去。到了地方,那裡已經聚集了許多貴胄男兒,他們和新來的人們一起,將四周圍個不漏。 此處校場供禁衛大型操練用的,括了十數個小場,足足佔了北城的十分之一強,大得驚人,能裝下幾萬人。 狄南堂帶家人進入指定位置,四處環顧,只看到校場外黑壓壓的人群嘈雜一片。 宇文元成之勇自少年便已出名。因他父親的緣故,靖康王早早許配他以王室公主,帶在身邊。十五歲時,他從駕秋獵,射殺一虎,回頭誇耀地拿給靖康王看。 為了不讓他驕傲,眾大臣在靖康王的授意下辨認,都說是「彪」。 宇文元成憤恨,奔出野外。靖康王使數百人找尋兩日不見,只以為他出了事,到了第五日,他回來了,渾身是血,連戰馬都丟了,說自己射殺了七隻猛獸,卻不知道是虎是「彪」。眾衛士跟他去找,卻得到九隻老虎。從此有人就視他為第一猛將,說他射殺了七隻老虎,嚇死了兩隻。 再後來,他隨軍出征,從不知道「鳴金收兵」。 靖康王沒明說他腦子混,但給了他特許,說惟他不算有違軍令。 這樣,是人都知道他被靖康王寵愛。將軍怕他破壞自己的安排,怕他死於亂軍之中,一打仗就差他到後方,硬是不讓他掙軍功。 後來,他就借剿賊,殺良民人頭充功。 靖康王由是知道,他不是個混人那麼簡單,而是貪功膽壯,凶殘人戾,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但他畢竟看著宇文元成長大,沒有忍心重治,後來再臨死前再次啟用,準備讓自己的兒子當成手中利刃,誅殺完那些功勳卓著的大員,再隨手拋棄。 他這個目標沒有實現,而宇文元成卻再次活躍起來。 今日來的這些人中,更多是向看他如何殺人的。宇文元成所佔的席位不遠。狄南堂側看過去,見那一閥人頭盔林林,知道那都是對手家中的親戚和親衛左右。他只是覺得奇怪,今天又不是他們決鬥,幹嘛都要渾身披甲。狄阿鳥四處亂看,和花流霜一塊詢問那人是哪一個,狄南堂給他們指,總也指不正好。 正說著,狄南良帶了一撥人來。狄南堂轉身軀看,只是和他凝視。狄南良微笑道:「我來看我阿哥怎麼贏!」 在山呼萬歲後,賽場鳴金。幾輛大小不一的戰車首先入場,數名將士渾身鐵甲,在眾人目光中馳騁,繞轉在校場。片刻之後,他們打出一塊旗幟,上面書由「宇文」兩個大字。這場家將表演式的出場極其成功,毫無疑問,他們兩人爭什麼已經無關緊要,人們反正被這種兵車駕行激出興奮,鼎沸的高呼。 正在這時,校場一側飛出一騎,馳如鳥掠。 眾人見那騎士重甲青玄,披風捲揚,手持方天畫戟,更是賣力鼓噪。台上看起來僅僅是個黑點的魯太后也在輕抬下頜,她看宇文元成已經持刀立於台前,騎烈人雄,忙向周圍眾席的貴婦淑女誇獎。 和她坐在一起的貴族女人中有寡身,有獨身,更有放蕩不羈的。 她們雖在交際中視男人為無物,競相讓男兒敗倒,卻也思慕英雄豪傑,此時正半裹華裘,美目輕泛,指指點點,忽有一女舒身而起,在席間向眾人流轉請酒。接著,她來到魯太后左右,在高台厚毯的邊緣處臥下,邊給太后倒酒,邊悠開檀口:「人人思慕烈烈丈夫,卻是忘了,健布將軍身僅五尺!若是論好看,沒人比得過我家的琉璃貓兒的。」 「風築太主莫不是真想知道他怎麼樣?」有貴婦曖昧取笑說。 魯太后是為國母,看重端行,顯得有些不悅。她見魯直派人來詢問是否即刻開場,正要擺手同意,卻被身邊的貴婦止住。 「兩人相搏。不過須臾工夫,不值得大張旗鼓來看,何不讓他們慢慢來。盡展本領?也讓我們這些女人開開眼界。」太主笑吟吟地央求說。 一大堆貴婦人都聽得新奇,緊接著鼓恿,來促成其美。 這女人看男人豪氣奮戰,猶如男人看女人如何地溫婉嬌喘,雖是自己每見血腥不敢投眼,想像也覺得刺激。 這麼一說,連魯太后都怦然心動,但她還未敢拿這樣的事圖個痛快,只是監守最後一線,說:「這是選撥將軍的。能像戲生,叫他翻幾個跟頭就翻幾個跟頭?我看你們都是吃酒吃多了。」 風築太主和魯太后是姑嫂,不但熟捻,更是親密。她一眼看出太后的虛偽,大膽做主傳令,說自己家養了兩隻嬌小的地龍,先出來給兩位勇士熱熱身。說完,她安排一個翠頭家奴去辦,這就樂呵呵地向各位美婦勸酒,籠絡感情。 u悠書盟 uUtxT.Com 荃汶子板閱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二十六節 字數:4534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二十六節 魯後眼見自己被架了一下,也不得有點無奈地喊人安排。不一會兒工夫,就有負責比試的臣子過來,接到她的耳語後前去張羅。她微笑著回頭,輕欠了一下身,給眾人說:「以我看,兩位將軍奮戰到底,都可斬龍得勝。這時,若無人退場,再比。」 四周高台駐留的多是顯貴。 而占不住高地的許多糜爛貴族,便臥在無帷馬車,帶著無與倫比的風姿聚在一起談論,喝酒。他們中不乏精通騎術武藝的,指點中給人的壓力很大。狄南堂久等不見人喚,還能耐心地等待。宇文元成卻遠不知愛惜馬力,一趟一趟卷風一樣裡來回,以此贏得喝彩聲。 狄阿鳥是見過他的。可場地那麼大,騎士頭上還裹有半個臉的盔護,遠裡哪看得清人像。他回認不到是自己見過的拔石猛漢,也無從講給父親。 得於自小到大的迷信,他並不覺得有什麼是阿爸無法戰勝的,只是不平衡地看台上,對之四周的言辭感到憤怒。 而狄南堂卻正在冷靜地觀察對手,從宇文元成戰馬來回上度測它的限速,留意他俯衝時的坐臥方向。在草原上,一個優秀的戰士都是靠戰鬥前的瞬間判斷。如今這般充足的機會,讓他信心越來越足。他只在偶爾回了一下頭,見狄南良不見了,便問狄阿鳥:「你二叔呢?」 這時,人群的一角發出一陣意外的喧嘩,帶著驚喜。一家人相互看看,只見對面一圍觀眾潮水般動湧,讓出一條路。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數十個龍奴牽著兩隻地龍入場。 這樣的變卦出人意料!狄南堂眉目一分一分地緊,胸中波瀾起伏。 一個即將出征的將軍,無論他本意如何,哪怕是宇文元成這種,那也是去為國家拋灑自己的熱血,在將來的征戰中,只要戰鼓一響,他們就要接受生死的考驗,不能知道什麼叫後退,不得有心思顧及家中妻子兒女。 這本是一起極為神聖的職責和榮耀,怎容踐踏? 為尊嚴而戰,可以因勇氣而釁,雖死猶榮。可在面前的,是這些權貴華婦們,競相舉著美酒,帶著主人驅使寵物的心情,給他們條鏈子,讓之在大庭廣眾之下博取一笑,這該是怎麼面對。他明白,不忿,卻沒有做任何努力來避免。 他進入政局以來,漸漸接觸到派別之間的紛爭,清醒認識到所有人都是圍繞著中心權力而被用到的棋子,自己可以在情感上拒不接受,但在理智上,無可奈何。 比賽不可阻擋地進行。 看客們已經轟動。 第一場在戰鼓幾催後開始。 宇文元成持畫戟飛縱,自側上轉擊龍身,在龍身上開出一條大口。地龍抓狂暴怒,側身出爪,奮力一縱。這一下雖沒撲到馬匹,但戰馬卻已驚慄,瘋一樣仰擺。 宇文元成撥過再走,強轉一彎再次衝刺,從四面八方狂舞大戟。 似乎是生存的本能驅動,地龍坐地而轉,瘋狂舞撞,掛過馬身,就是吱裂皮肉之聲。兩者俱拚死相抗,激烈之程度惹人爭睹。無數人提著心坎,見宇文元成幾次險些在地龍擰動中落馬,以雷動的聲音提醒宇文元成「衝刺」。 宇文元成苦戰不下,熱血上頭,但還是聽到人提醒,奔出繞轉之圈,將馬匹和地龍拉遠。 宇文元成開始衝刺,修武的身體箭頭一樣撐著,速度越來越快。眾人屏息凝視,剎那已至在畫戟的尖刃上恍惚,只見畫戟刺中龍身,如鵝卵粗的桿上突然弓起。 血龍猛一吼叫,插了重戟的身體怒擺不止。 宇文元成的馬陡地啞嘶豎立,被地龍當頭刨下。 眾人看宇文元成猛栽下馬,滾在地上,與一地龍已就是你死我活的時候,幾乎無法呼吸。 兩者都一身是血。馬匹倒在一旁打著鏗聲之嘶,噴著熱氣,在臨死前哀鳴。地龍在馬身上刨出一起血沫,沖宇文猛舞窮追。 宇文元成拔了腰劍,卻遠無可用武之地,形勢岌岌可危。 魯太后掩飾住不敢下看的心理,晃悠著酒杯,還在一次一次地誇獎說:「宇文將軍真是神勇。連地龍都能刺,還有誰能贏他?」 她剛落了話,看席爆起極熱烈的歡呼,周圍的貴婦也個個嬌叫,大膽一望,卻見宇文元成提了地龍的頭,一身是血地來回走動,發出巨大的「嘿」聲來賀。 情況是如何逆轉的?!許多人都因不忍而沒有看清。 他們相互詢問,而後方知是地龍因為傷重,一頭栽下起不來。 風築太主揉住胸脯。眼神渙散,喘著氣在魯太后耳朵邊小聲地說:「我沒敢看,是怎麼殺得?」 魯太后自然不肯和應自己也沒敢看,便說:「最後刺了一下,又割了頭!」 說話間,宇文元成被請去休息,第二隻地龍跨入。 狄南堂還正在和狄阿鳥談有頑強生命力的地龍突然不動,任宇文元成摘了其頭。有人來要他做準備。他只好吸了口氣,騎馬馳進場地。 他面對的地龍比剛才那只略無精神,只是嗷叫。他走上幾遭,見它漫無目的地猛撲,不可一世,卻不像正常的反應,眼睛也太紅。正有著疑問,觀眾席已有人大聲地抗議,嗟噓不斷。他只得丟了馬,自己下來,在觀眾的不解中保持在地龍爪外幾步的視力盲角,隨地龍走動,走了兩遭,在地龍跨步的時候把兵器別在地龍的兩腿之間。 地龍後跨的前腿猛別扶正的長斬,兩腿一軟,血光立現,就這樣倒下。 這一三下五除二的簡便幾下,眾人眼中無比威猛的地龍被破除得一乾二淨,並得出本該如此的感覺。 魯太后看得清楚,轉眼看眾人,見他們也啞了,惜重之心油然而生。 接著,看場上響起猛烈的歡呼。看來他們不僅僅接受了這種取勝方式。也認可了狄南堂。狄南堂四處看了一看,再看地龍,卻見它七竅流血,大為怪異。過去一看才知是中毒而亡。這麼一來,他也懷疑與宇文元成搏鬥的地龍也是這麼死的,不由萬分奇怪,奇怪誰來安排這樣的事。 地龍被拖了下去,兩下裡都去休息。 過了一陣,時日已近午。 但很少有人散場回家,只是談論這下算哪邊佔了上風,兩人還要不要再比一番。他們向場地看著。狄南堂接了個水囊,緊眉凝視,只是想:兩邊也算是各在地龍身上比試了。他注意到自己手裡的水,回頭看了下,才知道自己神出鬼沒的弟弟遞過來的。 狄南堂看了他一眼說:「我覺得很不光彩!」 「看來靖康人更愚蠢。他們竟然喂毒給地龍。」 狄南良微微一笑,這笑容在他那英軍的面孔上顯得格外迷人,他抿了一下嘴唇,又說:「對這樣愚蠢的人,你本來就不需要手段,即使預備了也根本不需要。」 狄南堂怎麼聽都覺得這話裡有話。他只好選擇沉默,等待接下來的大戰。 不一會,兩將受傳上前。 宦官大聲訴話,都是褒獎忠勇的體恤之言,避開不談二人的勝負,就地宣佈結束。 渾身是血的宇文元成自我感覺良好,瞪大眼睛,急不可耐追問,不願意了事。在同時的萬眾山呼中,宦官回頭請問魯後。魯後這就傳出明確的話:不分勝負。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無需再比。 眾人意猶未盡。狄南堂卻是一愣,頓覺上心深不可測。 他看花費巨力的宇文元成眼睛都噴出火來,帶足不肯空歸之像,只好獨自謝恩,上馬返陣。 魯後距在高台上,看著二人,深深隱藏心中的想法,只是高高在上地握住酒杯,薄唇稍抿。她正要宣佈起駕,突然看到滿場的人都站起,往下一看,就見宇文元成趟沙追趕狄南堂而去,油然大怒。 狄南堂正走著,也感覺有馬踏沙來。他一轉頭,只見宇文元成持兵怒喝:「你做了什麼手腳?!敢和我一戰?」 狄南堂也是來爭勝的,背後也有一閥人瞪著眼,不敢反過來讓他贏,只好抱手說:「承讓!」 說罷就走。宇文元成卻不肯,已趕至馬前攔截,「呔」地一叫,抽劍而問:「你可敢於我決一死戰否?」 觀眾都看出火氣,如雷般轟動。 校場一側頓有一騎大呼,來驅宇文元成回去。 宇文元成憤怒、暴躁、委屈,自覺狄南堂心中躲閃,哪裡聽得進去,抽劍便砍。 狄南堂只好持刀來擋,羽騎看宇文元成不肯受命,急忙請命。 這一時間,場上大亂,雞飛狗跳。 下面兩人相互蹂馬打轉。 狄阿鳥看對方一騎持宇文元成兵器而出,躍身上馬,給父親送斬。 兩者交錯兩個來回,聽到後面的呼聲,都默契地回頭,各取了重兵再相互衝鋒。 兩馬再次來回衝蕩,兵器怒吼之聲大作,觀眾再看,羽林已遭急調,密密麻麻來圍他們,更覺得無比刺激。 這時,狄南堂拖斬倒曳,以極不可思議的背翻,將數尺長的長斬輪圓,砍向衝殺來的宇文元成。宇文元成撐戟抵擋,卻沒有隔開,吐了一口血,落到馬下。眾人不知道他幾天前就留有內傷,今日苦戰脫力,已抵不住重擊,當時就經過猛地一靜,舉起手來,漫天歡呼,為一猛將的冉冉升起鼓噪,比來到以來,任何一次的歡呼都更猛烈,更激動。 這下,比賽真的結束了! 魯後再傳過兩人說話,教授和為貴,再揮退下去,內廷的官員就唱儀擺駕,而觀眾們慢慢散走。 魯直歡喜地來祝賀時,整個校場是龐雜膨脹的人海世界。 狄南堂懷疑狄南良,卻覺得他沒有機會下藥,忍不住問魯直:「你給地龍下了藥?」 魯直茫然,疑惑。不知怎麼,他因為地龍被下藥一事迷惑,猜測起魯後的想法,有一種強烈的不安,這就匆匆離開。 ※※※ 一下校場,狄阿鳥就記起找黃天霸算賬的要緊事。 他看著裝老實的「苯笨」心頭就上氣,想一想自己差點沒有坐牢殺頭就又多了一層氣,再想到小玲嫂嫂輕腫的面孔,就把這一股股的氣就彙集到血液裡,整個血液汩汩上湧,半分也等不耐,要不是阿爸的事壓著,一大早就帶人殺過去,討出是非了。 尋到二叔,借了兩個人,到家緊急動員幾名男人,已經有點兒氣勢已成,狄阿鳥立刻帶著殺奔黃天霸家。 十餘人三三兩兩地走在大街上,手裡除了撈了可撈的各種東西,還點了幾枝火把,自然不打算照明,而用來放火燒東西。 狄阿鳥帶著他們,那精神頭不用說,是一面趕路,一面底氣十足地在心裡叫囂:「黃天霸。今天不教訓完你,我就不回家!」 浟U書猛 uUtxT.coM 全紋子版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二十七節 字數:6106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二十七節 現在已經是下午,天爺緊繃的臉龐至今無任何變化,昏白中帶著青灰。天氣奇冷,中午地面還被冰渣爬緊,可黃門大宅裡的人卻一腔熱火,都忙得快斷了腿。他們正張羅著一起盛大的宴會,邀請在京的各行各業中的名流。說起緣由,和狄南良也不無關係。黃家本是馬業巨擎,在黃文驄這一代達到事業的頂峰。馬行竟走過靖康的法令,建到國外去。 其中的馬匹,質優,價低,在圈子裡是有口皆碑的,壓得整個行業的其它人抬不起頭。尤其是近些年,幾乎要包攬上靖康軍政用馬的供應。 這個龐大的家族行會蒸蒸日上,伴隨著巨大利潤和續接的投資,許多問題也暴露出來。首先,他們這個商業世家年紀太大了,子孫過多,股權分散,容易被外人握在手裡;其次,私中侵吞公中,造成不不要的資產流失和人浮於事。 近來物價飆升,朝廷調整,各行業安分恪守的生意人家都在虧損。 各地錢莊也紛紛採取手段,保基固業,有的對商家加息觀望,有的中斷債務,討貸求現。這對頭腦的人來說,不僅僅是風險也是機遇。 家主黃文驄一面收縮產業陣地,一面把希望寄托在與朝廷和顯貴們的大單交易商,以此保證贏利,走出危機。可就在黃家為朝廷幾單生意墊付的節骨眼上,某大債權人看準時機,猝然下手,用低價馬匹頂去黃家立可兌現的生意,口氣一轉,要求償還大筆的債務。 黃氏一下面臨到前所未有的危機,只得將積留馬匹大賠抵賬。 但各處的債務還是雪花片一樣催到。此時新血來不了,馬行分支拍賣不去,周轉遇到前所未有的問題,而旁枝子弟紛紛低拋股權,各房也都有分家的呼聲,把黃文驄弄得是焦頭爛額。 這起打腫臉充胖子的宴會,便是應時而辦,應事而辦,以尋求主顧,朋友幫助自家度過債務周轉不靈的難關。 要是家中破產,那什麼都不是自己的了,黃文驄把這個理看的明白。 他是不管再困難,也不放鬆眼下的宴會的規格,能辦多紅火就辦多紅火,能花多少錢也就花多少,也好讓外人恢復對黃氏的信心。 宅子因為靠郊而通闊,後銜著的大花園子裡張燈結綵。 黃文驄早請了人佈置,一路兒都掛著名貴的琉璃燈,中間正開的場地與兩旁的閣廊都結著紅毯,在分出的歌舞場地的空地上一溜色排開案幾。 從南面臘口渡裡辦來的各地水果蜜脯都已經上器,幾十個使女都在一旁穿梭,擺得擺,挪得挪。她們將金銀銅鐵器物集中擺放在圍裹屏風處,又逢上裡面烹飪傭人,跟麻串一樣亂碰頭,沒頭沒序。 「什麼時候能好?」黃文驄不滿人們挪來顛去,結高掛遠的雜亂,不耐煩地問管這檔子事的弟弟和管家。王管家一頭汗,正沖身邊走過的人喊著「快,快!長點眼」,聽他一問就挪身過來,呼了一口氣說,「老爺,沒什麼問題的。把提前上器的果品冷用一上上,一起火,那就算成了。到時準備到什麼就上什麼,漏點小處也無關緊要。就怕這天,您看,整個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要變。」 「要是變天了,那就是天不保佑。」黃文驄無可奈何地說。 「寧國公怕是不會來了。」他的兄弟黃文強在一旁合計,「聽下面的人說,他要回封地!」 黃文驄冷然一笑,四處看了一下,說:「他會來的!我黃家不倒,他左閥的好處說都說不盡。」 說完,他想起這橫禍的根源,牙根都癢癢的。 他甚至還有心記得:當年狄南堂被自己父親招待,吃麵條都用手抓。再看如今,被這樣一家人踩下,那心中就像被上萬隻螞蟻爬過,怎麼也不是個滋味。親戚中有人建議,說讓他把女兒許去,服個軟了事。 他卻是萬萬嚥不下這一口氣,尤其被兒子捎來的話激怒,讓自己爬過去? 自己的頭也不是向任何人都低的,來吧。再怎麼也是大根基,就不相信你一個暴發戶能吃得下。 同時,他也認準了金銀大亨沈萬三,這下把女兒許配給沈萬三的長房孫子,來換取這大亨人物的救助。 他覺得若是沈萬三點一點頭,自家就掛了個金字招牌。 他想了一圈,看看天色也沒有變得徵兆,心中又見開朗,邊往裡屋裡走,邊說:「老王可是立了頭功,時下還能將貨物採集得這麼全,真是不容易!」 「稍候,我從帳房給你撥賞。」他正說著,聽到正門嘈雜一片。正要去問怎麼回事,門房裡已有人急忙跑了過來。「老爺,少爺不知道惹誰了。外面來了十來個人,說要是不把少爺交出去,連老爺的面子也不給。」 黃文驄下巴上的鬍子和下巴上的鬍子都氣得擰成一團,怒道:「這從哪個來搗亂的,無法無天了不是?!快找人,轟他們走!」 剛說到這,外面甩來一枝火把。 前院天井上蒙著的日色布幔著了火,瞬間就燒起洶洶的煙。家人們撐起竹竿挑打,可不但打不滅,還攪起黑灰。 他們冒了一頭汗,四處登高取布,喊後面的人援助救火,接著抖了單子在地下踩。黃文驄走到一半,後院也是一陣人聲鼎沸。人們聞到味道,聽到外面亂走的響動,個個甩了水果,用器物挖洗水果,漂魚蝦的水,忙碌而出。傾巢人馬一個慌亂就是縱橫撞頭,只一味兒亂走,絲毫無用。好在外院士他們抄禮單,引接客人的地方,沒怎麼長羅,布幔就在過堂前沿路的一溜。 這起宴會籌備數日,只等今天晚上。 黃文驄自覺已是性命攸關,見被這樣攪弄,又急又氣,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兩眼一翻過去。他肝火較勁,盡數喊了護家的武士,猛地出院子,迎戰狄阿鳥。 一出門,他就看到了狄阿鳥,他前頭被人家家逼得走投無路,背後又被這樣折騰威脅,兩下累計,見狄阿鳥壓在庭墀前,只覺得仇人相見,格外眼紅。 狄阿鳥倒無心燒他家,不過是耀武揚威過了頭,大聲以數數威脅。 他不知道黃家院子大,這會人正雜亂走動,一不小心數快了,早早數過定下的數,為了硬撐住,才率先抓了個火把從門頭上扔過去,此時見黃天霸的父親氣急敗壞,出來站到面前,又見到火燎起的煙,雖仍騎在馬上,威風凜凜,卻還是心想:「這下壞了,莫不是燒壞了他家?」 「你找死!」黃文驄幾乎氣瘋了,出來就指住狄阿鳥大聲喝。 「找死也要先找你兒子算賬!把你兒子找來問問!」狄阿鳥見了人家長輩,也是告狀大於尋仇。 「打!打!出了人命算我的!」黃文驄哪裡管那麼多,武斷又喝,揮手指派家中武丁。 狄阿鳥心虛,在對方威逼過來的第一輪就帶人全線撤退,整整被趕了半條街。他停下來歇氣時,見身邊只有借來的人,其它跑散回家了,自怨沒有踐行諾言找到黃天霸算賬,跑得還這麼狼狽。 接著,他帶著打了敗仗的心情,花點錢帶人喝茶,以此鼓舞軍心。 在茶樓裡想了一下,吃點點心,他就讓這些武士等著,自己親自去踩點,等黃天霸露頭。 雖然黃家暫時不景氣,但人望還在,自然少不得風光。 此時天黑燈昏,黃家燈火通明,門前車水馬龍,客人魚貫。這些客人中,有的備禮,有的偕伴,在迎客聲樂中向幾名黃家重要人物打招呼。 許多人都只帶了心腹進去,留下家丁車伕在燈火了,讓狄阿鳥覺得無機可乘。他帶著僥倖,聯想到自家有客人的時候跑出去更容易,這就主觀地堅信黃天霸一定會出來玩,苦苦等待。但他的如意算盤卻錯得離譜。黃天霸也是家中嫡親,正在裡面二門處跟著父親接客,給人磕頭,行禮,和人家的晚輩認識,片大的餘暇都沒有,又怎麼會出來玩? 他被寒冷折磨著,躲在一處牆角,既算躲人,也算躲風,心底一遍一遍地念叨著仇恨。可不管他怎麼念,那香料香,食物香,悠揚的聲樂,宴會歡鬧嬉笑之聲,夾雜著排伸好長的車馬鳴嘶,都順風送來,讓他心裡發癢。 好在他也是飽有耐心的人! 突然,一輛馬車在他身旁慢慢泊停。 車上一名好心的婦人大概把他當成了乞兒,衝他拋下個銀幣。 狄阿鳥愣了一下,四處看了看:「嗯?!」 他一陣錢迷心竅上來,還是站起來就喊:「不勞而獲是可恥的,你給我錢,我給你看馬車好不?這樣,你帶的人就可以不站在這裡受凍。」 馬車中露出一名大眼睛的侍女,她看了看狄阿鳥,高傲地一笑,說:「主人打賞。難道你嫌少不成?」 狄阿鳥較勁說:「是呀。我看你能賞多少?等我有錢了,天天賞你給我揀錢,不揀就縱狗咬你!」 侍女正要接話,聽到裡面低聲一句,僅僅瞪了狄阿鳥一眼就下了車。 接著,一名華貴的夫人踩著奴僕鋪開的綢緞往前走。 狄阿鳥覺著有點駭人聽聞,忍不住走到跟前,跟著看他們用綢子鋪路。 他不顧幾個奴僕的推攘怒趕,熱心不已,也忘了自己這樣會暴露目標:「阿姨!我給你出個主意好不好?以後你可以省許多綢緞!」 那家的奴僕哪見得這般大膽的孩子,伸手就要動手打人。倒是那貴婦扭了頭。她見狄阿鳥相貌很好,衣服也不是很爛,眼睛在夜裡也能反射出燈火的光芒,就多看了幾眼,輕聲矜問:「那你說說看!」 「你可以把綢緞分成兩道三段,每段大約十多步就行了,你走完了,就抽去後面的鋪前面的。」狄阿鳥笑瞇瞇地說,接著開始算賬,「你一天只走四分之一里路,一輩子最起碼也要走一千里,按每裡省下四個金幣,你把節省下來的四分之一酬勞我好不好?」 貴婦訝然望住狄阿鳥,卻想不到這一個按勞分配要賞這麼多,說得還有那麼點道理。她心中一動,問狄阿鳥:「你是誰家的?!我用這筆錢把你要回來。」 狄阿鳥把自家的地址給貴婦,免得她不知道把錢送到哪。他看著貴婦走後,彎腰撿起銀幣,興奮一舉胳膊,說:「還欠我九百九十九金九銀,今天賺得真不少!」 他得了心情,高興極了,想想黃天霸不會再出來,這就搖頭晃腦地回去,打算給還在等自己的武士獎勵辛勞費。正走著,突見一騎帶了他的「笨苯」馳到面前,正是等自己的武士,連忙問:「等不耐煩了?」 「爺叫你!」武士用半生不熟的靖康話給他說。 「我去給我二叔說一說,我今天賺錢了!」他上馬跟在那武士就走,走幾步,看到了不遠處的大隊車馬。 這是狄南良約了幾個人來「賀」黃文驄的。 他見了狄阿鳥,掀起馬車的簾子,指向前面燈火輝煌的黃家,問:「阿鳥!願不願意跟我進去?」 「我也得能去!」狄阿鳥喪氣地說。 他想起自己和黃家起的衝突,是想去也不敢去,這就把理由講出來。 狄南良倒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都能在後面補充,這就微笑地鼓勵:「怕什麼,有阿叔在,沒人敢吱半聲。阿叔給你出氣!」 後一輛馬車上有人響應,在火把下,一個病容的老男人伸出頭來,大聲地笑,「狄兄,這就是令侄?!好!好!」 狄阿鳥弄不明白,他明明一大把年紀了,為何還叫自己二叔為兄,實在弄不明白,也只是示意「開進」。 這一路人「開進」到黃宅前停下。 狄南良由武士攙扶下車,接著去接那老人,說:「郭兄,請!」 老人下了馬車,狄阿鳥這才仔細打量他。他見對方病容滿面,雙頰深陷,蠟黃中帶著種灰暗,眼睛中流露出一種讓人不反感的狡黠和冷冷的譏誚,不由生出一絲憐憫,下馬攙扶住對方。 這老人是郭家的重量級人物,姓郭名景東。他也是縱橫一輩子的人物,若是要知道狄阿鳥因看自己年老有病而攙扶,非氣暈不可,但此時也不可能知道,只是沖狄南良笑,滿意地誇獎:「小子可教!」 一行人愛理不理地往裡去,後面的人挪出禮品跟隨而入,遞上禮單讓人唱寫。 二門口的黃文驄一眼就看到了狄南良,表情變得很難看。但他也顧及風度,只是讓兄弟送一旁一客,自己大步走到狄南良身邊,冷冷地說:「我沒有請你來!」 「是呀。黃兄也不至於這麼小雞肚腸,讓我一定不來吧?」狄南良輕輕地會說,拂衣而笑,說,「生意場中的事,偏要往私交上引?我日日聽家兄念叨,講黃老先生的好。這下來拜會,也是帶著歉意和黃兄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這根本就是裝成綿羊的狼,黃文驄怎樣都覺得他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他們說話間,狄阿鳥卻不管三七二十一,攙住郭老只管低著頭往裡進,衝著接客的黃天霸狠笑。 黃天霸見了狄阿鳥就奔過去,張口就是一句:「滾!」 「你是在說我嗎?」郭老面孔一寒,冷冷地盯住黃天霸看,「你是誰?」 「他就是黃伯伯的兒子,是說我的!」狄阿鳥倒很老實地承認,攤著手給郭老揉胸脯,叫他不要生氣。但這一做反是更引起郭老的冷笑。他不可能因為狄阿鳥的話而釋懷,只是看得黃天霸怯懦縮身。 「我不給你這樣的黃口小兒一般見識。不要說你父親,就是你爺爺,諒他也不敢這麼和我說話,你們黃家人,那是一代不如一代。」他說。 他的聲音即嚴苛又打,震得四周幾無聲響。 黃文驄也不認識他,見他又是和狄南良一起來的,這就過來,表面上怒叱兒子,實際邀請教別人姓名。郭老拿出請自己的名刺,一把投在地上,轉身要走,說:「我來不過是做個和事佬,想不到得此難堪!」 黃文驄撿起請帖,見金裝字劃,出了一汗。 這郭家這一輩中,郭景孝是通吃兩道的典型人物。他年輕時任性遊俠,都和四世王攀上點交情,中年收手後兼顧打理郭家一些生意,在黑白商三路混得滾熱,是典型的孟嘗人物。黃文驄大談了一通「有眼不識泰山」的話,慌忙讓自己兒子磕頭賠罪,死活也要留住。 「這位狄兄是我請來的,小黃,你沒有什麼異議吧?」郭老居高臨下地問。 狄阿鳥偷樂,覺得「小黃」兩字狗味十足。只是,他更想叫郭老稱人家為「大黃」,不然,黃天霸就成了「小小黃」。 黃文驄不知道狄阿鳥的心思,板板正正地鞠一躬,引手作請,並安排人帶他們入席。 UU書萌 UUTXT.cOM 荃紋字版粵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二十八節 字數:5881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二十八節 東風打著轉轉,裡面卻一點不冷。 花園子裡景樹雖蕭索不堪,但經過極有致的佈置,一片火熱。笙瑟樂師排坐在園中場台邊上,端正起樂,一名端莊的蒙面女子正徐徐操琴,歌舞一片。東頭的石頭閣廊是為各重要人物提供的主場,並行開出二十餘拼湊大席,席案大而廣,呈現出疊型三角樣。 二十多座成規模席位在一般的宴會顯得略多,首尾相離甚遠,並不能很好地社交,主要用於一些官賀節慶,紅白喜筵。 然而這也是為了照顧眾賓。因為那些來此的大亨不像一些家道中落的貴族,家中門客成群,出席這樣的場合會帶上女人和心腹,萬萬不能擠在一起。 左右兩邊的分場與此三角的兩邊緊緊相靠,雖然有些亂,但並不影響正席場對著的聲樂地。那兒大多是一些低端商人,高級門客,不少人都帶了子女。 他們都別有用心地向主場接近,希望能結識場內的大人物,對將來有所裨益,於是就貼出異常熱鬧的環帶,好像在遙遙拱護主場一樣。 因宴會主交情。場合的娛樂時間前排,放在開席前中期。這會,閒散食物,水果都已經上得齊齊的,只等客人到滿開宴。 靠左的前席上,一位美婦正望過歌舞場,盯住入口辨認進來的人。 她見狄南良進來,立刻一改冷漠,與身旁為數不多的幾個貴族搭腔聊天,眼角中的餘光有意無意往狄阿鳥幾人的方向飛。京城不缺交際貴婦。她們常被一些貴族、富豪邀為同伴,並不讓人覺得突兀。 黃家已經是問山求山,並沒有細細甄別她的身份,雖將她放入主席,卻放到幾家清貴身邊。 這若有所失的女人卻大有身份,正是曾經出現在魯後身邊的鳳築太主。 她幾年前認識狄南良,從此無法自拔,能來這裡碰到要碰到的人,自然不是偶遇,而是在下人那兒花錢,打聽到了狄南良的安排。 她身份可比公侯,和許多王室子女一樣,爵位全是實封,因為心根本沒放在待遇上,也就遷就了。 面對幾名清貴的垂涎,有點放肆的獻情,一刻也不停地搭訕,她卻默想自己和狄南良近來因為互不相讓產生的矛盾,再想一想這次碰面之後的各種可能,整個冰冷如霜,直到狄南良到來時才轉變成另外一人。 這時,她不但做出不在意的樣子,暢快地和人大聲放笑,還喝盡別有用心的酒杯,不一會工夫,面頰上就飛滿紅潮。 郭景孝請狄南堂走了一遭,向四處熟識打過招呼,這就並行入一席,正斜對著那女人坐著的一桌,只見她有酒入腹,嬌言柔語和姿態更顯撩人,像在齷齪聲色場所翩然起舞的一隻蝴蝶。 狄阿鳥跟了一圈,也到處問好,假裝有禮貌,這會一臥下,就拿了一個切成幾瓣的大柚子不放。他給了郭景孝一瓣,給了二叔一瓣,自己則毫無出息地當西瓜嚼。 柚子皮苦,越大越是,吃法也講究。 郭景孝被身旁這位牛人震驚,卻嘖嘖兩下,笑著誇獎:「這小子了不得,將來是個人物。你看,吃東西這般不含糊。」 恐怕也只有他才這般誇獎。 狄南良微微目視狄阿鳥,知道他就這點出息,歎氣說:「我兄長也是豪傑本色,可這小子卻不像他。少小有異相,可越大越懵頭,有時還苯得要命!」 「令兄是厚道的好漢,雖無緣相見,那也沒得說。這兒子趕老子,想青出於藍,自然難嘍!」郭景孝呵呵笑道。 狄阿鳥往一旁吐了口皮子,看另一桌的人投目來看,自己也不管,只是回自己的阿叔話說:「笨人才英雄,懂不懂?叫你空手打老虎,你去不去?聰明人不打老虎,也就成不了打老虎的人。我阿爸常常這麼誇我,雖然有一點點安慰的口氣。」 狄南良卻知道這是因狄阿鳥常說自己阿弟這苯那苯,他阿爸安慰狄阿孝的,此時只好白了他一眼。 狄阿鳥只當沒看到,心癢癢地聽人撥琴,充耳不聞它事。 狄郭也不再管他,就一些商事閒聊。 龍青雲和狄南良想振興北地,和這些商人合作,第一個放不過的便是郭氏鐵業。郭景孝也正因為自己交往廣闊,負責協調兩下裡的合作。 但事實上,像郭氏這樣的冶鐵世家,根深樹大,早失去了應有的進取心理。他們自知言語習俗都與關外有隔閡,並不真想在關外發展,只一味想輸出成鐵,最高一點理想也就是在那建個跳板,鑽朝廷的空子,跳出邊關向外輸出。而龍青雲,狄南良卻想自己產鐵,有自己的非高價鐵,鐵匠,作坊。 說白了,兩下也是頭在一塊,心底各有算盤。 這一閒扯,兩人自然而然談到這關節上。 郭景孝就此叫苦:「北面苦寒,工匠們卻如何也湊不齊,頭房那裡心中也急。」 狄南良心中雪亮,掃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工匠不肯北上是個事啊。」 郭景孝見他突然冷了自己,也轉去拈了幾個輕鬆的話題講,最後好好人地低聲勸導:「黃氏聲譽不錯。我看鬥鬥氣就算了,否則兩敗俱傷,這攤子,狄兄吃下去也未必有益。」 兵,馬乃是一家,郭黃兩家的交往自然不會少。郭景孝出於郭家的立場,自然也不願意看笑話。他說是請了狄南良來和解,那是半點都不假。 在他的觀察下,狄南良卻一無表露,只是「恩」了兩下附和。 對面的秦茉又一次看來,見狄南良依然和人交頭接耳,半點也沒有理自己的打算,心中越發失落,表現也越發放縱,羅衣半挽,蓮藕般的玉臂把他席的大賈們都吸引住了。 他們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更不覺得窩在幾個清貴身邊的會是王室別枝,豈有不遠拋灼熱目光的道理。 一個帶了四女服侍的胖子滾肉一樣堆在席位,用手掏著美人柔胸,發出萎靡的大笑,引去狄南良的目光。 他淡淡地看著,猜測這是誰,回頭低聲問郭景孝,最後,兩人曖昧一呻,談論歌舞場裡的美女。 對面的秦茉又恨恨地喝了別人一杯叵測酒,臉頰嬌紅沁潮。 一個貴族男子實在忍不住自己的慾望和衝動,利用嫻熟的手法,大膽地用手撫了她的掌背,肉麻麻地捏著柔腔說話。碰巧狄南堂瞟了一眼過去,秦茉看他嘴角動動,眼睛便凝滯不動,心裡一陣痛快。她飛眉卷目,拿出最不屑,最高貴的眼神扔過去,然後嫵媚若春,親暱地向那撫摩她的人貼近。 那忘形的男人一縷煙魂出竅,自覺她被自己撩撥出了春心,是一親芳澤的時候,便摟她入懷,舉著一杯水酒往玉頰上遞貼。 秦茉還沒等酒來,就低目看往肩上伸來的手背,臉色一下變了。她突然作色,回身一巴掌打在那人臉上,指著半樽酒,怒聲說:「喝下去!」 清脆一響,聲音由近及遠,把遠處的聲樂歌舞驚停。 整場的目光火辣辣地射去,帶足嘲弄的笑聲。負責主場的黃家子弟端著身子就奔,到了又不知如何是好。 挨巴掌的男人是黃門郎官劉耀,眉目俊秀,約莫三十來歲,也是有臉面的人,這會吃花碰了刺,整臉帶脖子都紅彤如火。比黃文驄高上一輩的黃林秀得到知會過來,低聲詢問一旁的子侄兒幾句,雖自覺是攪場,卻被對方的貴婦風範鎮住,敢怒不敢言,只好趕過去勸:「夫人息怒!小人代勞,小人代勞!」 秦茉怒目微嗔,停住不語,只是大口地喘氣,怎麼也無息事的樣子。 正是難解難斷的時刻,一名鮮衣貴族帶了數名武士走來。有人高唱:「寧國公到!」 這名頭甚是響亮,不少人都轉了眼神,用了排場的禮儀跪接。 主席上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地站起來,表示恭迎。 整場也就狄南良,狄阿鳥和對面的秦茉無動於衷。狄南良不但自己沒有恭敬的意思,按住郭景孝。郭景孝看看叔侄二人,一個倨傲不群,坦然冷看,一個揀了個大的果子一個一口試什麼好吃,算是對兩人毛然歎服:不管寧國公地位怎樣,人怎樣,聽說過沒聽說過,這麼多人迎逢,兩人卻絲毫不圓滑一番,骨子裡的不遜暴露無二。 左不虛年齡和狄南良相若,高鼻方面,一團紫氣,自有讓男兒折服、女人趨身的丰姿和氣概。他看場面中有不快蔓延,只掃了一眼就發現秦茉,但看位置就明白眾人對她的身份不清楚,便不揭破,大步走過去說:「茉兒這是怎麼了?與我一席怎麼樣?」 說完,他停在秦茉那一席,在旁人都讓開中翹進去扶,優雅俯身,不避男女之嫌,輕柔地訴說:「好多日子沒有見到,總讓人心底思念,什麼也不去管,好嗎?」 「我就讓他喝,他不是就想讓我多喝嗎?」秦茉眼紅紅地指住劉耀,大聲地說。 左充在她耳邊低低密語,回身挽袖,執樽慢揚,並向仍然不平的劉郎官一笑,「嗯」了一下,說:「那!我來代勞?」 狄南堂自這風波起就在看秦茉,並不是無動於衷。此時,他突然站起來,帶著身後的武士大步走到對面,一把奪過酒樽,低吼:「滾!」說完,拿起酒樽澆了劉耀一頭。他轉身走時,隨口冷問:「你過來不過來?」 左充一剎間竟不知道怎麼應對這個粗暴的男人,他先是一愣,接著看向秦茉。讓他想都想不到的是,秦茉含淚噴了一笑,掉著眼淚站起來,輕聲說:「寧公見諒,他是衝我說的!」說完,她帶著侍女低著頭走了過去,反讓人覺得像是一民家怯婦。左充大為尷尬,只好從容不迫地拍了拍劉耀,以大慰小道:「好啦!今個是黃爺的好日子,有什麼委屈,咽一咽吧!」 說完,他回頭和狄南良略一對視,走向尊席,到了跟前卻不入,推辭說:「在場言場,大伙都是累富豪客,我便不取此美。」 說完,他便大笑著找出沈萬山,要求換席說:「天下除了沈兄,還有誰當得此席,要是不坐,我可是要人動強!」 沈萬山就是一早被狄南良和郭景孝留意的胖子,他推辭不得,起身換坐,目光卻在越過嚶笑美女的肩膀,盤旋似曾有寒光射來的另外一席。 一場歌舞退場,一場又起。 秦茉蜷在狄南良身邊,拿了把小刀子給他,低聲說:「給我切果子吃。」 郭景孝不認得她,也沒往太高裡想。 他目生光芒地盯住寧國公,在狄南良耳朵邊輕歎說:「此人是貴胄中難得的人傑。狄兄剛才衝動了,豈能因一女人而交臂失歡?!」 秦茉眼睛裡還滿是淚水,但不掩高貴之氣,她接了刀子挑到的水果,混著眼淚吃,斜眼看郭景孝,但立刻因狄南良看來而低頭。 「我女人!」狄南良簡單地給郭景孝說,而後回身教訓,「現在你知道了吧,沒了我,也一樣被人欺負。走。跟我走。」 秦茉噓了口氣,輕輕點頭,也叉了一塊果肉給他。 狄阿鳥自己銜了自己一口果肉,從頭看到尾,心想:我看阿孝要有第三個阿媽了,而我也得再掛一筆賬款。 秦茉的小侍女反坐到狄阿鳥身邊,抿著笑容偷樂了一下,打擾狄阿鳥說:「原來你是這家的小奴。」她嬌嬌滴滴地低著頭斜著眼睛給狄阿鳥說話,正讓狄阿鳥看到低頭時上嘴唇的尖尖樣。狄阿鳥心裡癢癢的,學著自己二叔拿出自己帶著的小刀切水果,然後紮了一塊給她。 那小侍女瞪大眼睛看,這才發現滿案子都是咬了一口就丟下的水果,心裡覺得怪怪的,還是坐起身子,用嬌唇含了一塊果肉。 「好吃吧!」狄阿鳥關切地問,接著拿著空刀,不經意地插在案子上。 遊牧人的貴族吃肉用刀子,有時候一樂意,翻手就甩刀到案子上,狄阿鳥也有這樣的習慣,但更多的還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氣概。然後,他也大膽地摟抱住那侍女,給她說著親熱的話。侍女本就被他哄得意亂情迷,又知道他不是奴兒,軟綿綿地和他竊竊私語。 隨著旁邊掌響,幾名侍女在掌聲中從歌舞兩邊穿行,不斷送上酒菜。黃文驄帶自己兒子過來,看人來得差不多了,也入席,和周圍等人品頭論一番歌舞。 狄阿鳥也不管開沒有開宴,丟了旁邊少女,邊大吃邊看黃天霸,發自心底地不順,含糊地念叨:「這等酒菜還抵不去恩怨,我大吃大喝後才有力氣給你算賬。」 黃文驄吩咐人揮去歌舞,這便請杯開席。他起身,掃了一眼,敬第一杯酒,說:「大家不遠而來,當不醉不歸。」三杯酒過後,他和微笑著的沈萬三對看了一眼,兩人已是通過招呼,這就公開宣佈說:「我黃家世代為商,本是寒微,承蒙萬三老爺不棄,願意將小女許配給沈——」 說到這裡,眾人已是交頭接耳。狄阿鳥抬了頭,心中卻泛起一絲別樣,四處看看,卻沒有見到的人,便提了一大口菜,喂旁邊的少女,還假裝溫柔地問:「好不好吃?」 狄南良不去在意狄阿鳥的色樣表現,呵呵輕笑,突然挑出事端,冷冷地問首席上風流快活的沈萬三:「沈萬三,你願意呢?」 郭景孝見他叫陣,攪起眾人的敵視,自己也不好做人的,連忙推他。 可適得其反,狄南良看這裡臉色青白的黃文驄一連三變其色,繼續仰頭玩味:「你敢嗎?」 沈萬三是出了名的胖,曾經御女壓死過人,他聽得侮辱,但也是大場面出來的人,便不動聲色,抖著肥肉站起來,拱手說:「這位仁兄,還是口下留情的好。我沈萬三的為人,想必大家都清楚,黃場主看得起我,將女兒下嫁,也是我家的榮幸。兄台不但侮辱了我沈某人,那也是侮辱了主人。不說道歉與否,就此喝一杯,萬事作罷怎麼樣?」 沈萬三的胖臉肥光閃爍,說話如同在笑,腮上兩個酒窩格外地親切。他卑歉說完,舉了酒杯向狄南良示意。 狄南良提樽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笑道:「你還是敢了!」 郭景孝眼看狄南良進逼,懷疑他是不是瘋子,再看歷來心黑手辣的沈萬三步步卑恭,非是隱忍不發,連忙低聲說:「狄兄,如此這般,不甚好吧?」 幽U書盟 UUTxt.CoM 銓紋字阪越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二十九節 字數:4499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二十九節 「郭老說呢?!」 狄南良一句話把郭景孝的心吊起來。他呼了口氣,四處看了一下,見眾人都異樣地盯住這席,心中苦笑,心想:今天跟這個霸道的人物坐在一起,算是被扯進去了,他日真沒有面目見同行。 同時,他真想問問狄南良是不是打算和姓沈的開戰,是不是準備向整個商界挑釁。 他按住幾乎想起身離狄南良遠一點的心思,實在想不明白他這樣一個衝動任性的人,怎麼能掌管大量的產業,難不成他的兄長是神仙,硬是讓劣馬跑全了長途? 立刻,他注意並感受到狄南良眼如淵深,並沒有不可遏止的怒氣,又恍惚起來,怕這人不是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他嗖地一冷,心想突生疑問:難不成,他身家比上了沈萬三? 在他心神不定間,狄南良又舉杯向黃文驄敬酒,說:「黃兄,我們也不是認識一兩日了。你父親是我兄長最敬重的人之一。我也敬重你父親,你父親深懂生意之道,讓我兄弟學到了很多東西。比如他曾經用三十八個金幣買了我大哥一筐龍蛋。 「野生草龍的蛋小,他以為是肉龍,見我兄長一身臭皮,就一口價,三十八個金幣,低於當時肉龍價十二個金幣,高於草龍價格。但我大哥不佔他的便宜,給他講了這蛋的鑒定方法。」 「於是,你父親出了五倍的價格要買,說,只要我兄長願意把剛才說的寫下來,他就願意加錢。多仁慈的施捨呀! 「可以這麼說,那一筆錢使我兄長第一次能真正意義上做生意,我們能有今日全靠它。但話說回來,我兄長並不欠你父親的情。因為在那之前,為了摸清地龍的習性,馬被吃過,人也傷過。別人家養龍只能養一代,而我家能讓之繁衍不休,當初,我兄長寫下的那些值多少錢,想必在座的大伙都心中有數。 「之後,我兄長還是很感激你父親。他去了幾次你們家,第一次送去人參五斤,猴頭一籃,這折價多少?第二次送去三匹好馬,這值多少?後面,我就不提了。因為我家已富。就講這第二次,我兄長十九歲,那天,他在你們牧場吃了一碗麵,回家之後就讓我們兄弟用筷子吃飯,為此我挨過兩巴掌。他說,別人看不起不用筷子的人。」 「我說我家不欠你們的,你同意嗎?」狄南良問。這話就像挑戰前的戰書,任誰都知道火藥味道重了。 郭景孝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了,他拚命地咳嗽,表示自己的存在,萬不可不給臉面。 黃文驄對有的已經不太清楚了,但也默認這些事實,好久才說:「我也敬重你的兄長,他重義輕財。我們兩家相交已久,確實沒什麼可以明論的恩怨。」 在大庭廣眾面前攤來這個「恩」,其實是在名正言順地羞辱。黃文驄自然也知道,他偏偏沒什麼說的,猝然之下,只琢磨著狄南良的用意。聯想到狄南良對沈萬三的叫陣和狄阿鳥的出席,包括挑了這個時機說話,不由恍然,心想:你未必吃得下我,卡我,不過是衝我家皎皎來的,是別有用心地親近。 果然,狄南良口氣一轉,講起自己侄子和黃天霸兩人間的小恩小怨。 當然,這不管是不是要出人命,都是孩子間的事,何況最終也沒怎麼樣,長輩的給個說法也便算了,未必要你死我活。剎那間,黃文驄心頭一輕,再無什麼怨恨之說,又想到自己良馬的來源,心中隱隱有點為自己的負氣後悔。 他掃了狄阿鳥一眼,卻見狄阿鳥一把抓了個肘子,油頭油腦的啃,地下掉的全是咬了兩三口的水果,心中卻又厭惡,就此停住不提。 狄阿鳥還未聽到有這樣的往事,大張著嘴巴,趁機跳了個圈,伸頭小聲地給自己二叔說事,整人賊眉鼠臉的。他說:「二叔,我也有筆生意?能不能給我一點幫助?要不,你供應我點葡萄什麼的,讓我能釀酒。算我借的也行,你知道,我也是很有錢的,只是不能用。」 秦茉看了狄阿鳥幾眼,低聲在狄南良耳邊說話,然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郭景孝把心放回胸腔,起身打些圓場。這個圓場自然要大講黃家的不對。周圍的商人沒他那樣凌然而上、全權圓場的位置,都僅僅覺得和解開始,便樂得附哄,說些冤家宜解不宜結的話。 這會,左不虛身後一人走到黃文驄身邊,俯身密密低語,在黃文驄點頭後,他便站起來,說些失陪的話。 公爵只是代表某種的支持來捧場出席,黃文驄多見不怪,起身恭送。 接著,他回來,不再宣佈放到一半的話,回身讓自己的兄弟們去其它場內敬酒,自己則帶著兒子一席一席地走過場,輪換和客人客套或交心。 這其實是極高明的進退之術。他許諾的話空著,沈萬三會覺得兩人私下的許諾繼續見效,另一方面,狄南良也不會覺得他侄子沒希望,最終誰對自己有利,這個婚姻就倒在誰那。 他不當即為孩子們的事道歉、澄清更高明,要是他要任兒子講是非,那就是對著幹,要是他當即道歉卻又示弱,所以他打算把道歉放到這輪敬酒中,顯得酒中釋恩怨的大度。 到了狄阿鳥這一席位,父子兩人心中雖然都滿是不自在,但表面卻是另一回事,老遠就舉杯。郭景孝也舉杯相迎。 「小黃,這可都是你家的不是!」郭老假怒說,隨後又講狄阿鳥是怎麼好,把黃天霸父子罵得體無完膚。 接著,他「嗨」歎了一聲,去拉無動於衷的狄南良,大叫:「狄兄,你可不得與他這等人一般見識!」 「還不像你狄家弟弟道歉?」黃文驄乃奸猾善算的人,心中也是一片雪亮,這個階怎麼也要遞出去,當然就在於遞大遞小了。 黃天霸剛咽完吐沫,就挨了一巴掌,不得已跪下,低頭說:「是我不對!」 狄南良還沒什麼,狄阿鳥便高興萬分,大叫說:「黃伯伯,你不要打他,讓我來。」這就向黃天霸笑咪咪地招手。黃文驄給了兒子一腳,使勁提到狄阿鳥面前,說:「看到你沒什麼,你黃伯伯才欣慰。黃伯伯今個把他給你處置。」他又打得兒子慘叫連連,說他騙了自己,這才接過旁邊下人倒的酒,向狄南良敬酒,說:「我說怎麼來著,自家兄弟還殘殺,原來是這般小子的恩怨。來,我敬兄長一杯,咱們兩家攜手,金錢自然滾滾而來。我黃家的聲望還是有的,對不對?」 他把以前的弟換成兄,言語又極得體,順便又提出了兩敗俱傷的可能,那是十足的綿裡藏針。 「嗯!」狄南良坐在那裡舉杯,示意黃文驄往旁邊看。黃文驄覺得他的笑意不太對,一轉頭,眼睛直了。 不用說,旁邊的狄阿鳥正激動不已。他發羊角風一樣笑,邊爬著向前,邊向黃天霸擺手,等黃天霸剛到跟前,甩手就是巴掌。黃天霸一聲慘叫,捂著半個臉孔掉眼淚。黃文驄心中一疼,心中卻安慰說:「兒子,忍忍,他比你小得多,再有力氣能打多疼? 狄阿鳥爽呆了,乾脆站起來,左右開弓,大聲追問及:「疼不?要是疼了你就說,不大聲就是不疼!」 這樣的話就像是催問劑,又是叫疼號。黃天霸毛叫連連,捂頭蜷身,回頭就在當中空地上爬。 不一刻,席外的人,黃家大小子弟都被招惹來。他們但看是黃文驄許的,只佔在外圍看,看了幾下就呆了。只見場中凶少年得意洋洋地追打,巴掌掄得渾圓,怯少年殺豬一樣嚎叫,如沒頭蒼蠅一樣亂鑽。 諸人面掛萬象,或傻看,或憤怒,或不忍。 宴會不再像宴會。黃文驄實在是笑不下去了,哪怕他的職業性笑容有著長時間的考驗。他嘴巴鉤子一樣翹著,臉上肌肉僵死,聽著兒子大聲叫饒,求爺爺告奶奶,那氣騰騰直上。「你要打死他嗎?」黃家爺爺輩的人不顧一切去拉,接著是黃文驄趕到跟前的髮妻。 那女人無顧忌,長嚎如虎,絲毫不怕丟人,就地裡脫了鞋,一個打去狄阿鳥那兒,一個扔向黃文驄,接著帶領黃皎皎和兩個姐妹,撲來擂打。 現在改為狄阿鳥四處亂跑,四個女人追,鬧得更不可開交。 狄阿鳥四處跨席,時不時潛案驚客,尚邊跑邊想:壞了!我和她們又無冤仇。 「哎!你們愣著幹嘛?!」狄南良冷冷冒了一句,身後武士得到暗示,提刀就上。 郭景孝算是明白了,他根本沒息事的打算,連忙吩咐左右硬扯硬拽,不許這幾個膀大腰圓的人加入。狄阿鳥深陷囹圄,乾脆挾持了黃皎皎的姐姐,一路小奔沖角落跑去,為了讓她老實,不得不威脅說:「再抓我的臉,我就撕爛你的衣服。」 黃文驄傻眼克制,不去食言。 他自知不清楚這些番人所思所想所欲所為,是不是要殺人放火,只好遙遙往狄南良那裡看,見狄南良突然怒吼,心中湧出陣陣膽怯,卻又湧出陣陣恥辱。 狄南良卻一味冷笑,且極不滿武士們的畏首畏腳,好在臉色一變間被秦茉抱住。 一個高底盤被她牽動,滿盤的果品漫地裡翻滾。隨著狄南良部下的抽刀聲,滿場皆驚,鴉雀無聲。幾個圍追狄阿鳥的女人被鬼嚇到,「唰」地就退。 狄阿鳥扛了少女,見她乖了一點,便在一個案子上隨手抓個水果遞她,突破幾個解圍的客人,回到自己席上,高興地說:「千軍萬馬中奪了女人歸!」他自覺除了氣,抱了仇,卻絲毫沒注意到黃家諸人個個眼球爆血,這時反觀這黃皎皎的姐姐,才發現兩人天差地別,長了個大蒜鼻子,一點也不好看。 「狄老二,你要殺人不成?」黃文驄沙著嗓子喊。 「還有沒有王法?」劉耀最先挺身,見義勇為。 接著是黃家家丁,他們一上來就拱成一圈,和早就看不下去了的沈萬山讓自己帶的人協助控制形勢,將郭狄等人包圍在中間。 形勢一下嚴峻,火並之相。 郭景孝色變,知道自己真被拉陷進去了,連個解釋的地方都沒有,轉身看向狄南良。狄南良抱著秦茉,目中無人,吃笑反問:「這就是道歉?」 接著,他問沈萬三:「你就不怕和我結仇?」 「我要先將你送官!」沈萬三冷笑。 狄南良站了起來,見狄阿鳥在往掠來的少女身上放食物,說:「這一兜你帶走,給皎皎吃,她最愛發脾氣。」便怒視,說:「人家反悔,不道歉了。你打人家,人家的親戚心疼,可人家打你,卻不讓你叔叔心疼。說來說去,還不是一個仗勢欺人?看看你,弄了醜女回來,還沒完沒了。」 「鳥兒的氣也出了,這就算了。宴會鬧成這樣,都不好看!」郭景孝邊說邊到黃文驄那裡,說:「我說了,算了!」 狄阿鳥掀了人家的裙子讓人家自己用手抓掖,抬頭看看,看黃天霸整個豬頭一樣被自己母親拉在懷裡,點頭承認。 u優書猛 UuTxt。com 全紋字版粵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三十節 字數:3853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三十節 黃文驄盯住自己受辱的女兒,見她真又呆又笨,掀著裙子鵝一樣地走回來,而四周的人都強忍笑意,恨得牙根癢癢,但他卻僅僅用極不忿的眼神叮了女兒一下,揮手讓身邊的人退卻。不少人都起身告辭,他黑著面孔,半點笑容也拉展不開,只好勉強說著好話,回頭生硬地說:「郭老,我請你帶他離開,免得大伙都不好看。」 郭景孝也是豪氣之人,往常和事,給人巴掌都有過,這回被更霸道的人壓制著,自己也覺得無臉面,眼看主人發作在即,就站起來歎了口氣,勸道:「狄兄,走唄!」 「有什麼的招!你明日儘管放馬使出來!」黃文驄雄軀一欠,乾脆伸臂怒指,大罵叫陣,「我女兒皎皎便是那出塵艷麗的牡丹,萬不會插到你侄子那堆馬糞上。你便是如何迫使,也休想破化我黃沈婚約。」他雖然盛怒,卻不糊塗,還是把沈萬三抬出來,也好拉人下水。 狄阿鳥看自己成了「馬糞」,微一搖頭,極其臉厚地無什麼表現,只是想:插到我身上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她也不願意的。 人在被別人丟鳥蛋時,往往想到避重就輕。他掃了黃文驄一眼,又看了一眼遠站的黃皎皎,本想一話蔑視,卻見黃皎皎看著自個,又一陣軟弱,不忍倒出自己准來的過分話。 他低著頭嗨氣,突然看到旁邊嬌嬌的侍女,連忙攬著胳膊摟住他的玉臂,突地努嘴,親了一下。 「壞死了。」侍女用小手抓住他的背,紅通著面龐,低聲不許。 黃文驄正想著明日兵來將擋之事,見狄南良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準備許多侮辱要出口。正是箭在弦上,但感不太對,告辭的人都沒有動,便回頭看。這時,他才注意,外面站了兩位官爺,身邊全是兵士,一下毛乍,頓時起了一頭汗。 這個世道下,商人誰沒有一點半點的作奸犯科?他們突然趁亂摸了進來,黃文驄自覺一點防備都沒有,心裡左右不定。 郭景孝那卻在這一刻認得了一個。那人和狄南良交情不淺,前幾日一起吃黃金飯(「金條」盛在盤子做最後一道菜)的時候,狄南良告訴他自己是自己人。 狄南良冷笑,看著黃文驄揮了下手,一個武士立即捧了一盒子的債券。 「到償吧!我允許這宅子抵,其它的,我一概要款!」他輕蔑一笑,打鼻孔裡噴出粗氣,抓了一把在黃文驄面前,「你要知道,這也是你們挾恩的結果。你們幫我兄長建了牧場,為此,大量用這樣的條契要馬,不必按期償還。我兄長不像你們想的那麼傻,只是怕你們亂壓低馬價,給你們的虧配。後來呢,則是心存仁慈,怕你們垮掉。我想,現在算到期了吧?不知道你有沒有足夠的現金!」 黃文驄的臉刷地發白,想不到他今日預備實在,手頭一時半會哪會籌措得夠,只好抬頭朝沈萬三看去。沈萬三哼了一下,想都沒想就起了和狄南良死鬥扶持黃文驄的心思,便懶懶地接話:「核算一下!我來償還!」 狄南良背手而笑,他看了看黃文驄,從他身邊走過,最終站到沈萬三面前,說:「沈萬三?!你好像要抓我見官是吧?就怕你還不了!你私鑄官錢,屯抬糧食,見財起意,甚至謀人性命。我看,你還是省下心力,為自己打算打算,看你主子救不救你出來!」 郭景孝這才知道,他原本就是在找沈萬三茬子,想想他這麼說了,沈萬三未必能倖免不倒,可再看沈萬三,肥臉上一下起了黃豆大的汗,卻還是不動聲色,心中佩服,想:這樣的豪傑,也未必是說倒就倒。 「誣陷!」沈萬三說。 「先進去吧,出來再說!」狄南良笑笑,隨即招來兩個布衣男子。沈萬三一見他們腿腳發軟。他認得這兩個人,一個是戰了不少股份的合作夥伴,應該已經死了的,一個是自己的心腹,兩個人站在一起,實際上在告訴自己,諾大的產業已經更名換姓了,自己沒了籌碼,主子還要自己嗎? 幾個大兵立刻上來按了沈萬三,並架著他向外走。他太胖了,以至這幾個人拖不動他,但這決不是問題,即刻,又有兵士上來,七手八腳抬了他,拖住就走。 狄南良四處掃了一眼,笑著給那刑部的官員說:「這個禮物怎麼樣?」 狄阿鳥見他此刻神采,威風八面,直接操人生死,心中羨慕不已,心想:他日我掙夠了錢,能不能這樣威風?到那時,到處都欠我的錢,我一伸手,人就屁滾尿流。 官員微笑,接著看向黃文驄,意思明瞭,這就是問是不是要抓拿逼債。 「郭老看呢?」狄南良轉身詢問,說,「沈某人觸犯的是國法,而黃場主,他未必償還不起債務。」 郭景孝見自己的接了個球,自然不敢亂惹是非,便連忙遞出好話:「寬限兩日是應該的。」 狄南良同意,這就送官家的人走。而那兩個揭發沈萬三的人卻留了下來,恭敬地跟在狄南良身後轉悠,偶爾翻上來的眼神,總是透過肉,量人骨頭。 狄南良示意大伙回身入坐,擺出了借花獻佛的架勢。黃文驄但見隨時就有家破人亡的凶險,丁點也不含糊,繞著場子料理宴席。狄南良的威風一刻間就樹立起來了,繼而要求所有人服從,嘿笑道:「大家當我是朋友,就不要拒絕朋友的好意。你們看這當中空了一席,請郭老上坐如何?」郭景孝微微一愣,卻想不到這個客還是要請下去,還要讓自己上坐,謙笑連連,卻遲遲不動。但他隨即就跟著狄南良的眼神轉開視線,看到幾個站起的人。 沈萬山說栽就倒,餘風尚在,誰也不敢頂撞,可他們也不想糾纏,看時日不早,紛紛再次告辭。黃文驄一改自己的底氣前襟足足長了一楂,到處挽留。但來不及了,後到的沈家掌櫃甩手拿了個帳冊給狄南良看,得到狄南良的首肯,便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瞄準一人。 「蒙爺,抱歉得很。你在『金豐』借了一筆款子,不是少數,回去準備準備也好!」掌櫃不卑不亢地欠身,眼睛彎成一條線。 他對面花昆商行的蒙當家和沈萬三同是台商,出於親疏之心,自覺不可久留,被這麼一攔,當即緊了下身,突然轉怒,大聲質問:「這是沈爺的產業,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要?」 這掌櫃卻不吃他那一呵,又冰冷又禮貌地說:「沈爺名下的產業換了人。我家主公說一不二,你聽好了,三日之內還清這筆款!」接著,他轉身,向另外一人說:「銀根這麼緊,你家巍然不動,為什麼?是因為入夏進了一大筆金子,但我告訴你,這金子是主公讓劃出去的,你也要走?!」 他這一論道,幾人臉色全變。但花昆商行的蒙當家還是哼了一聲走掉,但剩下的人卻打了退堂鼓。 郭景孝頭昏昏的。他突然明白了,狄南良找的就是沈萬三,用他的身家再套中下套。幾大錢莊從開戰時就開始收錢預備,如今銀根吃緊,握了沈萬三的巨資,不叱吒才是假話。他心裡決定,眼下自己不當機立斷,處處請示家中頭房,那還是自種苦果。至於上坐,自己也萬萬不可坐,根本和人家不是一個級別的嘛! 他一邊推辭去尊位,一邊又想:以北面的優勢,拿畜牧業開刀也再所難免,也可見實力的一斑。可連帶隔山打牛去吃錢莊,就不怕銀根翻不了身,自己的家當支撐不下?他拿了姓沈的家產,沈某人背後的人會心甘? 帶著各種心理,他睨視一周,入了偏席,縱酒掩飾自己的心神不寧。只聽狄南良又說:「我狄某人沒有惡意,只是想告訴你們一個發財的路子。誰給臉面,那就是自己人,不給臉面,也休怪我無情。」 來了,北上!郭景孝猛地一抖,酒潑了一桌。他剎那想起另一個假扮文雅的公爵,心中卻又想:恐怕夜長夢多…… 狄南良舉杯,呼歌舞叢出。黃文驄一一吩咐下去,而後更撤酒席,讓人再上,此時不但沒了敵意,人都在發抖。他不敢入席,爬著去了首席。眾人卻沒人笑話他。商人最怕的莫過於破產,一旦固定資本賤出抵債,幾十口子的生計立刻斷送,當真是一個性命悠關。特別像黃家這樣的人家,上到仲孟,下到兒女,能有謀身本領的寥寥無幾。此時,鋼鐵也要表現為泥巴。眾人中,心中佩服的不在少數,他們紛紛心說:「要是我,我能做得這般傑出?在對著干失敗後猝然轉成溫順,拿出聽話的嘴臉,狗一樣爬去?」 「我侄子是馬糞,你女兒是鮮花?啊~~??」狄南良奚落道。 「我女兒是馬糞,令侄是鮮花!我那不是一急之下說錯了話?!」黃文驄蛇行至跟前,用自己不知髒沒髒的手去為人把酒。接著,他看狄南良仍沒表示原諒自己,慌忙回頭大喊:「皎皎呀,皎皎,快給鳥公子陪酒,去換件漂亮點的衣服!」 「人呀!就這樣。」狄南良鄙視地教育狄阿鳥,「咱家確實缺了個養狗的園子,還缺了個抱狗的丫鬟!人家好意,還不愧領?!」 「我二叔家不用抱狗。他說著玩的。」狄阿鳥覺得二叔將人侮辱得太重,慌不擇言地解釋,但看二叔不當回事,只好眼巴巴地請求,「阿叔,讓我回家嘛……再不回去,阿媽阿爸又要扣我的月錢了,我可是在做生意!」 「好,今夜。我們家的鮮花就不插你們家的馬糞了!」狄南良大笑,「別忘了給你阿媽說,改天就讓他父子爬著去!」 狄阿鳥出來還能聽到二叔的大笑滿園子響。他知道這一夜必不平靜。 悠浟書萌 uUtxT.cOm 詮蚊自板月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三十一節 字數:6307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三十一節 狄阿鳥一直想從宮廷中脫身,將自己的生意做下去,但是狄南堂在校場上戰勝了宇文元成,接連幾日都在為出征做準備,他也只好跟著打轉轉。然而世事難料,這個時候,一、二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權傾朝野的丞相魯直東窗事發。餘波一震,魯直力主的出兵大略也消弭於無形,同時狄南堂因為和魯直走得近,參與朝廷的革新,而要受到一系列的審查,要不是魯後施恩,那也是要下大獄的。 幾天以來,狄南堂的臉色都是一片青灰。狄阿鳥很快知道原因,張國燾自盡,魯直下獄,魯黨阿爸違心地向朝廷請罪。他為了不讓阿爸煩心,做到前所未有的聽話,日日去宮掖,跟著國王到處跑一跑,沒事情了,找個地方一坐,絲毫不敢提自己想辭官的想法。 他等阿爸接來張國燾的妻室兒女,再等阿爸被太后召見,無事歸來,老實了二、三天,開始尋找長久之計,因為二牛死後,自己一點進賬都沒有,事業開始坍塌,大水通過自己的同意,把資金調走他用,最後在城外買了三十多畝地,僱人耕種。他一天一天地歎氣,一天一天地等著阿爸性情好轉。 一天晚上。狄府前高闊的門廊邊早早就泊了幾輛馬車。 狄阿鳥回來時開,正恰幾輛馬車離開,他跟著看了一下,這才疑惑地進院子。 一大群孩子在玩,喬鐲則坐在西廂邊看,他們一見到狄阿鳥回來就停了下,把視線聚集。狄阿鳥心裡怪怪的,卻沒像往常一樣跑到他們身邊,而是繼續往裡走。 狄阿雪橫裡往西廂房走,見他便扔了他一句話:「滿意了吧?!」接著揚長而去。狄阿鳥根本不明白怎麼回事,稍一留心,遠未到廳堂,就聽到了裡面的熱鬧。 他一眼就看到面色不好的父親,猶豫了一下沒敢一下進去。 張毛和幾個家人抬了些器物向一側的廂房走,見到他,便面露喜色地往裡面回報。 張魯氏最先出來,她的眼睛竟沒像往常一樣掛淚水,反現著一絲微笑,叫狄阿鳥道:「還不快進來!」 接著,他又聽到阿媽在叫,只好低著頭往裡闖。 一進客廳,只見一頭珠翠的黃皎皎深低著頭,不安地坐在一群母眷丫鬟中間,這下明白了狄阿雪扔來的「滿意了吧?」 他不安地瞄瞄一旁的阿爸阿媽,心中就是不知道怎麼辦好。 狄南堂看他回來,也沒給眼色,只是扶了一下不高興的龍藍采,給狄阿鳥說:「看你怎麼給你琉姝姐交代吧。」說完,站起來就走了。 兩個阿媽,一個嬸娘,幾下裡都說好說壞。 狄阿鳥沒聽清多少,只是低著頭,熱汗直流,心裡叫著壞了。 天色不早,點亮的銅燈在他面前投下的黑影,就像小玲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一理也不理,他一陣大急,抓耳撓腮地說:「送回去!要送回去!」 眾人反以為他害臊,就是龍藍采也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黃家來的人心中都不是滋味,有年紀大的安慰了黃皎皎幾句,便扶著她和狄阿鳥一起走。 狄阿鳥看看黃皎皎,恰逢黃皎皎也斜了眼睛看他,似乎現出點楚楚動人。他便好好打量,見黃皎皎穿了一起重紅的絨裙,小腿燈絨棉扎進靴裡,分幾層的裙裾被絲線勾連出滾團而裹的牡丹樣,腰裹可上,結於背後,將不很飽滿的身子扎得結實,上身外還又裹了翠襖,心中又想:這身極美的衣服要是穿在小玲嫂身上更好看。 他默不吭聲又看,留意到黃皎皎的面孔後,卻突地悚然。 黃皎皎臉頰撲滿了粉紅的重粉,描了鉛線,小口含過的朱紅被口水浸漬,外干內染,真是難看無比,整個下來不似人色,就是個桃花妖。他毛毛地走了幾步,不知不覺偏開一點,心說:我以前看她,怎麼從未覺得有這麼難看過? 不管他如何地想,甚至打算連夜出逃,但到入夜時,黃皎皎還是被送到他住的房子。 狄阿鳥見她發抖地打量滿屋子的皮毛,書籍,心中才微微返起憐惜,便督促說:「把你的大花臉洗一洗吧,免得夜裡嚇到了人。」黃皎皎仄仄兩步,剛敢坐到床,聽他這麼一說,針紮了一樣站起,牙關格格地響。 狄阿鳥沒有辦法,拉過她出門洗面孔,然後又把她帶回屋子。 又回了屋子,在燈光黃亮中,他左右去看,卻不管怎麼看,對方都是一個姿勢坐著不動,眼神怯怯恐慌,面孔僵板。他怎看怎彆扭下,便一手捏過一個臉蛋,兩手稍微用力地掙幾下,去撐她的笑容,還連連問:「你的笑容呢?」 黃皎皎不知是不是被他抓疼了,嗚地就哭,眼淚流了狄阿鳥一手。他索然,鬼頭鬼腦地出去看看,這才回身拉了黃皎皎,把她送去喬鐲那兒住。 黃皎皎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只當他要丟自己到外面的冷地裡,竭力堆在炕上,一路不像人樣地哭嚎:「我再也不敢了,別把我扔出去!」 次日清早。狄阿鳥再也等不下去,立刻到朝廷,遞上一紙書文,要為亡母丁憂。人生五倫孝為先,丁憂守孝是一件大事,他又不是舉足輕重的重臣,沒有奪情一說,朝廷就准了。他父親尚不曾知道,他已經像一匹野馬,在東市出入。 只是有一天,魯太后招到狄南堂議事,魯太后就問他:「內人近日駕鶴?」狄南堂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魯太后最後以教子不嚴的罪,罰狄南堂半年俸祿,讓他好好管教,再送回到國王身邊。 這時的狄阿鳥已經是東市裡最為活躍的人物,一邊賣肉一邊做其它生意,過不幾天還在東市的市場裡掛了牌子請掌櫃,年關是好季,各地豪強置辦年貨,下鄉正是時候,可以進些紅貨、女用下去換糧食、布帛,有時天一亮,就帶著幾個人匆匆出發,趕到碼頭去搶貨,是模是樣地幹, 這天他來搶年貨,突然到了一船魚,上去一問,都是行會裡的,心裡一懊惱,就想撬人家貨物的來路。他轉個身,把李多財的狗耳朵帽戴上,打扮成一個土販子,等各魚店的魚上完,船已經空了,到摟著大皮袍的小帽貨主跟前,楞頭楞腦地問:「請問你們這兒魚從哪兒進的?!」 小帽貨主大為鄙視,揮手讓他走遠,說:「遠著呢,讓你知道在哪,你也去不了。」狄阿鳥固執地說:「你們用船能去得,我用兩條腿怎麼去不得?!」 一圈人都樂了,二話不說,就把地名,怎麼走扔給他,慫恿說:「你去呀。」 狄阿鳥還真要去,他覺著自己跟個小貨郎一樣牽著馬,進了別人東西,換些零碎,根本不是掙錢的路,回頭跟李多財說:「這幫傻冒,不就是幾百里嗎?!咱沒船,咱有馬呀。再說了,離過年還有些日子,用獨輪車也推得過來。」 李多財沒什麼太多意見,摟著袖子一味點頭。 兩個人說走就走,準備上錢,連忙募人,到了下午,一路十多個獨輪車兒行軍一樣背著大餅,跟在一輛馬車磨嘰在直州的官道上,為防止搶掠東西,他們還帶了哨棒,木槍。 到了第二天,天下起雪,空中昏成一團,就像重新彈的老棉花,風雪猛撲,伸出臉就是一陣生疼。 步行的人都撐不下,可這不著村不著店的荒郊的,卻是無個可避之處,個個只得拖著身子抖抖地走。狄阿鳥看他們垂頭喪氣,也擔心越來越大的雪,問李多財:「問他們,有沒有人知道李邑?」 這些人都很少出門,還不比打聽出沿路地名的狄阿鳥,只是冷得直叫苦。 李多財轉向問別人,卻問不出地方。 出門走了一天,也不能再折回去調馬車,狄阿鳥也無奈,只是鼓勵他們繼續走,見他們身上的衣服都相當地單薄,有人早撐不住,便生了個辦法,叫他們把獨輪車上的麻片披在身上,抽出麻片絲,在脖子上拴緊。 過了一陣子,風雪起猛。 眾人尋了個背風的土坡歇了一下,煮了點辣椒水,就著乾糧吃。人都又冷又疲,這一歇就不想再走。 車裡有貨款,而這些人靠不住,李多財不讓他們上馬車上歇,讓自家趕車看得結結實實。十幾個人沒法子,頃刻把獨輪車子半掀墊上圍出一個圈,然後進去抱成一堆,唧喳說話,就此偏安。 狄阿鳥卻擔心車隊被風雪屯住,上到前面坡,打著涼棚四處望了一望,眼前只有雪花亂舞,根本望不出多遠。 一陣風緊吹而來,他打了個哆嗦。 一個年輕男的披著麻片起身,在人堆出入兩回,取得一致的說辭,來到狄阿鳥身邊說:「又下雪,又結冰的,那裡的人能抓得著魚麼?」 一群人都附和,起勁地鼓噪。 李多財看了一圈,蜷身拉住一身的皮棉,嘴巴哆嗦地說:「少爺,怎麼辦?」接著喝眾人說:「嚷個糗毛,沒了魚虧的是我們,還不要照付你們糧食?!」狄阿鳥看他臉色青紅,激動不已,便隨手拉了他上坡,並向一堆的人招手,吆喝說:「來!我看到了那邊像是村子,你們看是不是?!」 這郊外荒僻處受罪,村子便是最引人夢求的。 人呼啦上來了一片,順著狄阿鳥的手看,什麼也看不清楚。 片刻,有一人不太肯定地說:「是好像有個村子!」幾個人高興,幾下就將好像說成像,接著認可為是。他們哄跑而下,推了車子就先走。狄阿鳥和李多財也上馬,跟在後面走。 眾人冒著雪一口氣奔了七八里,卻什麼都沒見著,無不洩氣。 「坡子高!大概是遠了一些,再走一鼓勁看!」狄阿繼續大聲嚷。 眾人也大多不甘心,吼著嗓子甩音唱歌,扭著屁股跑得飛快,又跑了十餘里,在官道邊見了幾個並連的崗子,仍不見人家。眾人個個滿頭是汗,卻也不再覺得冷,見天漸漸晚了,而雪花更大,又一陣地洩氣。「別驚了汗,我們慢走一陣子再尋地方歇!」狄阿鳥不甘心地說。眾人慢慢走著,邊走邊尋可以避風雪的地方,卻在路旁見了個小店。 藉著雪光,狄阿鳥過去看,卻見到兩扇倒地的門,這才知道店子已經廢了。他卻想:這也好,省了住人的錢! 這是一處廢棄的野店,前面是客場,後面有幾間半倒的茅屋,中間套了半倒的院子。客房頂頭上開了個大闊口子,灌了一地的雪印,前面的櫃摸一摸就穌掉了,看來荒了足有年把。 眾人進去,呼啦起了一片雞。 狄阿鳥眼急手快,提了刀就剁,眾人也紛紛圍捕,逮了足足十多隻。一個清瘦的漢子高興萬分,說:「野店有野雞,備了肉的。」 大伙掰了櫃檯和一些朽木點火間,李多財去了後面看。 客場裡不太黑,卻陰陰森森的,狄阿鳥正藉著光亮整理自己的獵物,突然見一個找柴火的人摸個人頭骨上來,驚叫一甩,不禁跟著笑。 一片人卻膽戰,跪下告神搞奶奶,求不要有什麼妖魔鬼怪。正小題大做著,忽地響起狗叫聲,只見李多財喊了一聲,踉蹌回跑,大喝:「狼!」他腳下發軟,猝然之下嚇得不輕。 狄阿鳥幾個箭步跨到後面,不一會拖回來一條死狗,高興地說:「什麼狼?狗!又有肉吃了!」 這時,眾人已經點了火,屋子裡不只剛才那個人顱骨,又多幾具骨頭,眾人告了神靈,正用腳驅他們去一邊。 大伙收拾了一下,趕進馬車,馬匹,在不露天的地方鋪下麻片,圍著火坐又煮又烤,不多陣,肉香火光。 光亮在夜闌中惹眼。 眾人吃了些東西,有的人都已睡下。狄阿鳥也有些倦,卻還是撐了身子,起來餵馬點熱水。竟不料幾聲怒喝,裡外竟殺出幾十個強人,把客場的大房子進得滿滿的。為首的是個黑衣大漢,暴眼大鼻,他怒喝一聲:「有什麼吃的,喝的,金銀錢財快拿出來!」 眾人爬起來提防,也摸了傢伙,但他們大伙多是膽怯的良民,都有些抖,一致看向李多財和狄阿鳥。 狄阿鳥提著刀上前,李多財和一個自家人緊緊跟上。 「好漢要打劫嗎?」狄阿鳥說。 他迅速鎮定,心說:真是倒霉,就這次帶的錢多。 「屁話!誰是你們的頭?」黑漢子提著豹環大刀,呼啦作響,他指上一指,問,「馬車裡裝的是什麼?快打開讓爺看看!」 狄阿鳥知道那些僱傭來的人值不上,卻不甘心交上貨款,扮豬吃虎說:「大爺,都是同道中人,你有幾十人,我也有十幾人,還不知道誰輸誰贏,不如我給你點過路的費用,大伙算了,多來往,都發財!」 「誰是大哥?!誰是頭?」黑漢子想來是不確認狄阿鳥是頭,劈頭就問,「要麼人財兩留,要麼人走財留,連這規矩都不懂?要是同行呢,招呼招呼也好!卻不知道取了什麼紅貨,要過路來撈。」 狄阿鳥沒經驗,本想套個近乎,卻成了越界,聽他這麼一說才知道壞了。他動著步子,想著先下手為強,卻見那賊頭彪悍,怕失手無緩和的餘地,便雙手抱住刀柄拜,比較自謙地說:「我就是他們的大哥,姓狄名狄阿鳥,綽號黑臉烏鴉是也!大哥高姓大名?坐下來,細細說來聽聽!」 隨即,狄阿鳥做了個請,引那黑漢子到自己的人堆裡,喝道:「來人!清場,拿酒!」 黑漢子扛刀而走,還似乎不太相信狄阿鳥這麼年輕,就能扛起來一肩人,叫嚷說:「前面靠馬邑一代的強人現今多如牛毛,弄得老子都不認識,卻還是想不到,能有你這般年歲就立了萬的!」 他見狄阿鳥去了火堆,李多財讓眾人站到一邊,大大咧咧地走過去,席地一坐,扯了塊冷狗肉吃。 狄阿鳥詢問了兩句,才知道他叫許山虎,綽號為「暴眼虎」,縱橫這一代,至於「大名鼎鼎」,就不知道是不是對方吹的了。狄阿鳥整出今日吃剩的肉,並叫李多財弄了些乾糧招呼這匪頭下的弟兄吃一些,自己也接過對方手裡的酒喝了兩口,試探說:「大哥!你這日子好不好?我這些弟兄吃都吃不飽,往這邊來也是迫不得已的,全身家當就這幾匹馬,一輛馬車。」接著,他又讓李多財開馬車,說:「大哥要是不信,看一看就是,我這個人,就是不在乎錢,多少都分大哥一半!」 他想到自己的貨款在馬車裡不顯眼,嘴巴裡說著,心裡想得卻相反。 黑漢子卻被狄阿鳥的義氣感動,連聲說著「不用」,反邀請狄阿鳥到他那裡作客,說:「我信得過。你也是到了大哥這兒,該我招待!我這裡人手少,土寨,莊園都啃不動,其實也沒貨,未必比過你。要是不嫌棄,咱兄弟就著這一泡酒,八拜為交,在一塊干算了。別話沒有,你就坐第二把交席,有我一口,不少你半口!」 狄阿鳥有些發暈,實在想不到黑漢子竟然就地拉他入伙。 他稍微一猶豫,卻見黑衣漢臉色一變,做聲問:「看不上兄弟,是麼?」 狄阿鳥大搖其頭,再不說二話,只大笑拍對方。黑衣漢以為是親熱,呵笑著和他互拍,兩人拍了又抱,也不知道心想言行到底是否一致。 「只是我接了筆買賣,在長月給人上貨時撈了匹馬,覺得有出息,想著幹這個!」狄阿鳥邊說邊不經意地將手摸到刀把子上,打算對方一有他念,就痛下殺手。 UU書猛 UuTxt。CoM 銓蚊子扳越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三十二節 字數:5297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三十二節 黑衣漢果然感興趣,問:「上什麼貨?」 「魚!那裡有錢的多,過年吃得刁。」狄阿鳥放了下心,回答說,「潤大給的利也多。」 黑衣漢愕然:「魚?過了馬邑向南的沙子灣有河有小湖,魚塘遍地,魚賤得很,會有利?」 「大哥外行了不?那裡賤,長月貴,還不是利就大?」狄阿鳥反問,「馬邑?我記得是李邑!」 「你記的不對,這方圓幾百里哪有什麼李邑的鳥地方?」許山虎哂笑。 他連忙央求,要算自己一份,狄阿鳥自然不拒絕,要他出車、出人。許山虎出於感激,用不成比例的刀子劃破手指,滴血進酒,立刻要結拜。狄阿鳥真怕血滴了去,對方只是籠絡自己。取了小刀割一下,卻沒讓血流進酒中。 兩人這就撮土焚木,跪地起誓,結為異姓兄弟。 次日許山虎的人來匯合,再上路,狄阿鳥已經知道這一趟下來,自己要賺一大筆,畢竟路上賊人多,起了大雪,水路不暢通,要多轉幾道手。至於魚,他相信一定有的,破冰取魚不難。來年這個時候都有人來進魚,今年也不會斷貨。到了沙子灣,許多貨主果真聚起大堆的魚等人來買。 狄阿鳥見那雪下得更大,並不動聲色,給的價低得驚人。 開始,無人不貶低他人小成精,但接著,幾家送貨要貨的都在半路被人劫,而帶趟子手的商家不多,開銷也大,魚價果然大落,賤價出賣的比比皆是。狄阿鳥乾脆租了地方,邊讓李多財就地屯冰魚,邊帶第一批貨回長月。 十二月初三一大早,外城剛門開,一溜魚車就進了長月城。 狄阿鳥更顧不上進家,調集,僱傭馬車和許山虎的人一起回頭運魚,並著手下批。 長月比南面的雪更大,大雪幾日就是兩三腳深,要是在城外,當真一步一個深坑。頂著飄飛的雪花,人們依然把一些生機帶給長月的市場。但這並不代表靖康開始恢復,僅僅表示年在靖康人眼中的重要性。 過年去往迎新,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無論災荒,疾病,飢餓,戰爭,它都隔不去人們對未來的嚮往。 在靖康,這便表現在年上。「魚」或許在一些人的嘴巴裡滋味不及肉好,但卻有非凡的意義——「年年有餘」,是像樣人家不可或缺的年貨。 楊小玲聽說狄阿鳥運回了大批的魚,心中欣然。 她爹娘始終在前景中徘徊,狄阿鳥的賺會是很有說服力的證據。何況她還覺得,狄阿鳥的賺比她的賺還是自己的賺,這就和幾個被緊急調集的女人踏雪回城。 未到東市,她們就似乎能聞到魚腥味了,見東市的人不少,門口有點兒擠,他們便從鋪子的小門進去。 敲開門後,小玲就見大堆的冰凍魚傾倒在前面的房子裡,甚至院子裡,簡直就是數尺方的魚山。 她雖然有些心理準備,卻還是沒想過會有這麼多,一下有些忐忑,擔心狄阿鳥賣不出去。「阿鳥呢?」她問一個正忙著給人稱魚,忙得一頭是汗的男人。「他?」男人接了一句,便又被打岔,投入到報價錢中。小玲掃了幾眼,這才知道狄阿鳥竟然讓人用舀子算,不用稱稱,心中怪怪的。但想想也釋然,畢竟能認秤,會算賬的人極少,就這也才只有兩三個賣,其它的搬運,裝容器。 她也加入到運魚上前線的行列中,忙了好久才知道狄阿鳥就在東市上,這就想去看看。 她出了門,正怕找不著,見著有一堆密處的人群。旁邊有和二牛認識的給她打了聲招呼。她就收回自己的視線,問:「你認識阿鳥不?知道他在哪?」 「看那邊,空中吊了幾尾魚,他就在那裡?」旁人給她一指,說。 她見正是人稠的地方,便謝過人家,理了下頭髮過去。 好一會,她才擠到跟前,清楚地看到那裡撐起了幾隻竹竿上面懸了幾尾大魚,掛著斗大而難看的字。她辨認了一下,卻見幾個字是:「懸魚於市,見實惠過魚者給十金!」 「裡面怎麼回事?」她問一個看熱鬧的婦女。 「一個少年掌櫃問買什麼肉類年貨比他的魚更實惠,吉利,鮮美,能拿三樣比過他的魚,能得錢呢?」婦女回答說。 「真的?」小玲不明白,心說:「這樣給人錢不賠嗎?」 於是,她問:「獎了多少人了?」 「一個也沒有,大家都在想!」婦女說,「要先買了魚才給機會,只買一舀就行,我想先想出來再去買魚!你能說說不?豬肉吧,價錢比他的魚還高,雖然頂吃,但不一定比魚肉好吃。再說,過年吃魚,那是『年年有餘』,總不能『年年有豬』?雞呢?可以說『年年吉利』,但這也僅僅是差不多,卻不是比得過。」 小玲放了下心,心說:「原來不是在撒錢!」 她但見人來人去,卻始終擠不到內圍,只聽到狄阿鳥身邊的人在大聲地喊話。 正是她想進去卻進不去的時候,大水帶了幾個人分開眾人。她連忙跟進去,見大水看了自己一眼,便還了個笑,關切地問:「咱娘還好吧?」 「咋還是你娘呢?」大水卻不領情,黑著臉問。 「二牛怎麼說也是我男人!」小玲說,「別讓娘吃太多的干飯,她肚囊不好!像這天就要拉肚子。」 「嗯!」大水說。 在他依然不高興間,一個男人開始跟坐在一張案子上的狄阿鳥說:「交稅,七爺那的稅!」 「七爺是誰?我為什麼交他稅?」狄阿鳥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沒聽誰說要交他的稅!」 「是呀,以前不用,可現在這裡也是俺家七爺管了,交了錢保你平安!」那穿貼花鹵色衣裳的男人大大咧咧,伸手要錢,就像在驢子後面撿糞球。 大水沒什麼報復的心,反過來問楊小玲:「咋是阿鳥呢?他現在賣魚?他不去宮裡嗎?」 「他不想去,在那兒掛著名。怎麼叫交稅?你進官府當差了?!」小玲問。 「沒有,就跟了七爺,一個兄弟介紹的。」大水邊說邊去跟前,拍一拍收錢的那男的,說,「我家親戚,能少點嗎?狗黃?」 「大水哥?!」狄阿鳥親熱地叫了一下,立刻拉了大水坐自己身邊,問,「你和他一起的?不知道收私稅犯法?要是缺錢跟我干,保證有賺頭。」 「那好!你既然認識大水。這麼多的魚,給十個金幣就行了,減一半。」外號叫『狗黃』的男的看一看大水,也買了賬。 狄阿鳥對這事不熟悉,便指指頭上高懸的字,說:「你是看了這個要的!我不給呢?!你還能像官府一樣,封我的鋪子?什麼狗屁七爺,我還鳥爺呢。」他拿著一隻竹籤剔著牙齒,愛理不理,傲慢極了。 這也難怪,他還不曾想過有這樣的人,看人家賣東西就像官府一樣來收稅。 接著,他感覺到大水搡自己,便低聲給大水說:「要是給你還差不多,咱是一家的!偏要給什麼七爺,咋回事?」 大水看「狗黃」有點氣,說「他不知道」,趴在狄阿鳥的耳朵講怎麼回事。 狄阿鳥聽他這麼說,又知道人人都交,也想息事,便說:「算啦,交,要和別人一樣,按月的!」說完,他回頭給旁邊的自家人說:「去問問人家,人家交多少,咱就交多少!」 他又拉住大水,說:「去,到鋪子拉筐魚,咱家過年用!」 「人家都交五個,我也按這個要,也給我一筐。」「狗黃」腆笑說,「鳥爺就鳥爺了,給個鮮!」 「沒有!一筐魚多少錢?你真是?」狄阿鳥不給他半點臉色,黑著臉說,「什麼鳥爺就鳥爺的?我也百十號人呢?不過是看大水哥的面子交你錢?!」他並不是亂糟蹋人,而是要把交情賣給大水,讓大水分他一點。 果然,大水也是出來混的人,自然認狄阿鳥給的臉面,回頭給了「狗黃」一下,笑道:「我分你一些,他真是我弟!我叔就管外城的兵馬,我弟也不是人人都能碰的!」 大水他們走了,楊小玲坐狄阿鳥身邊,頗有些擔心地說:「大水怎麼又跟以前一樣,和這些人混在一塊?!能不能讓你阿爸給他安排個事做?他除了能用拳頭跟人打架,什麼都幹不會。」 「我阿爸想過,可他前一段時間自己都遇了坎,差點過不去,怕害了大水哥。」狄阿鳥說,接著簡單說了一下。 小玲還弄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 她看旁邊的人又吆喝起這「愛魚說」,便趴狄阿鳥耳朵邊,悄悄地問他這是幹什麼。 「你想呀!你要是有十個金幣買年貨,你都買什麼?物價這麼貴,買了這就買不起那!要讓他們覺得買魚值,他們就先選魚。何況這麼多人看,人人都知道咱家有魚,多好?」 狄阿鳥侃侃介紹自己的經驗,在大庭廣眾下摟了小玲,親了一個。 小玲差點沒有羞死掉,何況還有可能認識她的人在,今後真不知道會不會就此事被人戳脊樑骨。 下午時,東市人稀過。剛吃過午飯,十來個來應聘掌櫃的已經知道東家回來,都等在外面求見。狄阿鳥本想趁機回家一下,這會也只好往後放一放,在裡側的房子裡見一見他們。 裡側的房子被人收拾過,狄阿鳥過去,往其中一塊獸皮上一坐,就示意大夥一塊坐。 地下冰涼不適久坐,卻只有他面前有另一塊獸皮,大伙只好往地下蹲。 狄阿鳥卻視而不見,說著客氣話,一個一個地問事。 生意不好,許多掌櫃因失業久了,席地坐著,一句一句回答狄阿鳥提出的古怪問題。 請掌櫃是件希奇的事,一大堆人趁機都偎過來看,連小玲也不例外。正是大伙自己想著能不能回答狄阿鳥的古怪問題時,來了一個晚到者。他的身上都是雪,鬍子上都是水,和前面門面的人打過招呼就徑直進來。 他一身粗布,頭髮胡亂地盤著,由於穿得單薄,在冷風裡顯得格外的委瑣。 一個男人問了一句後,換來他大聲地回答,說自己是應聘掌櫃的。連裡屋子裡的狄阿鳥都聽得清楚,就叫他進來。 他只一進來,就是腳臭味滿整室,那渾濁的腳布上還在滴水。 包括狄阿鳥在內,全部的人都對他的腳臭反感。狄阿鳥捂著鼻子說:「你怎麼不早點來?」 「我有事要做,不能一天到晚苦等。」男人說。 狄阿鳥來了興趣,抬頭看他,見他相貌稍胖,微微笑著,很有親合力,只是覺著不該有這種腳臭,問:「你腳怎麼這麼臭?」 男人灰溜溜地抓了下頭,笑笑說:「好久沒有洗腳了,妻子不給燒熱水,怕費柴。」 「你以前是做什麼?」狄阿鳥又問。 「賣過青菜,下鄉走過香料,在酒樓當過夥計,在碼頭給人拉過貨!」男人說。 狄阿鳥緊接著問他能不能結算,到償債務等等,他一一應下。狄阿鳥突然反過一轉,問他:「你怎麼會的?」 男人一愣,說:「我還做過掌櫃!」 「那你剛才怎麼不說?」狄阿鳥又說,「哪裡的掌櫃?」 男人吞吞吐吐,好久才尷尬開口,自報身家,原來他做過青樓的掌櫃,完全是靠自己的妻子——一個當年當紅的妓女才當上的。最終,他攢夠了錢給妻子贖身,卻又再次淪落為下等人。 有這樣的經歷,也難怪他不願意講出口。 「坐下!」狄阿鳥給他說。 他坐了一下,卻立刻站起來,說:「地下太涼了,我還是站著吧!」 「怎麼會?」狄阿鳥問,「你們說說,涼嗎?」 一群掌櫃立刻否認,個個叫著不涼。 狄阿鳥聽了一圈,回頭看看眼睛漸漸黯然的後來者,微微笑笑,又問他:「你為什麼這次要來應聘掌櫃,而之前卻斷了應聘的念呢?」 「不太如意!」這人說了四個字就閉口了,想來也不是自己嫌棄工作,而是被人嫌棄。 「好!像我的性格,一次不行再一次嘛!」狄阿鳥暴笑幾聲,再掩飾不下自己的一本正經,「就你啦。」 後來者激動萬分,差點當場抱頭就哭,含著眼淚向狄阿鳥介紹自己的大名:萬立揚。狄阿鳥也立刻回報自己的大名,以表示他那做作的禮貌。 做完所有的事後,狄阿鳥立刻讓萬立揚先去洗洗腳,接著帶他回家,給自己先生和阿媽看看。 u憂書萌 UUTxt。COm 詮紋子扳閱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三十三節 字數:4276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三十三節 十二月初三,下午。 長空去盡昏彤晦澀,浮雲青碧。狄阿鳥挑中掌櫃回家。野毛子終於進窩,免不得要拜見舅母,和表哥敘舊等等。蔡彩今非昔比。這一次回來竟有三十餘人隨行,攜帶物品超過一車,僅貴重的皮衣就裝了一大箱。三十餘人中,四個是蔡彩的貼身侍女。 這排場自然要感激盧九公所賜。 在北地人眼中,盧九公是可媲美花容的豪傑。 當然,這種說法並不確切。花容不能算是響馬。他雖然頒布「大響馬令」,要求同道中人不能涸澤而漁,親定獻山,敬山,過路等禮數讓人遵行,對後世綠林有著極其深遠的影響,雖說讓搶掠沾上點文明,但本人目的是為了建立一個與靖康對立的政權,重立西定帝國。 盧九公則又更不同,他執行「大響馬令」,做逍遙自在的山寨大王卻擁有合法的田產莊園,手握鐵卷丹書。 多年前花容被滅,野嶺便現出盧九公這個人。 那時,許多人都認為他是御封的十路綠林總瓢把子。可後來,就成了十二路一說,再後來,就變成了三十六路,現在,則變成水旱八十一路的共主。這自然是人們的訛傳。靖康境越廣,國事越煩,動亂越多,外行人的想像也越豐富,他的威名也就越響亮。 至於天下綠林受不受他的管轄,恐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但有一點定然不假,他是響馬中做得最成功的一個,以此成為各路頭目心目中的偶像。能夠好好過日子的人,誰會願意去做賊人?即使做了賊人,腦袋別到褲腰上,又有哪個不想收手,或被朝廷招安,或不被官府圍剿,平安過上半輩子?盧九公就成就了這個夢想! 從蔡彩母女所受的待遇,眾人可推知到盧九爺的風采:仗義疏財,喜交天下英雄。但花流霜見馬隊隨行,卻還是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她這種感覺並非憑空得來。蔡彩初和自己家小姑見面便春風得意,只一會就喊了丫鬟三次以上,讓她們做這做那的。 毫無疑問,她是想讓自己小姑看自己的譜。花流霜稍微留意,就發現這幾個女子身子高挑,肌膚和步履身型都不是尋常女子樣,連眼睛都帶有一種男人才有的堅峻。就在首次見面上,她故意不小心碰掉了茶盞,把水向其中一個丫鬟身上潑去。那個正彎腰在熱爐邊溫甜酒的丫鬟沒讓她失望,忽地回身挽手,一把把它撈過。花流霜朝那茶盞中看,裡面尚餘有大半杯水,她再看那丫鬟,沒有拿手帕拭手,可見手未燙傷。 花流霜詢問方知,這四人的來由是這樣的:蔡彩喜歡嚼舌頭,把想要丫鬟的味放到人家妻子那。盧九公聽說後,二話不說就給了她四個受使喚的丫鬟兒。這過程讓花流霜喟然一歎,覺得盧九公待人真厚道,丈夫沒白結交。 狄阿鳥對今非昔比的蔡彩心中只有兩個字——「變化」。他道了一番親熱的話,看舅母褪去鉛粉後,彎描的兩道眉毛就像兩道春山,一身華貴的衣裳如同平滑磨過的豆油餅,面色紅潤,雖皺紋還是皺紋,卻確實比以前好看十倍,便狡笑反問:「舅母找了新舅舅?」 蔡彩頓時色變。 花流霜此時不便向自己兒子清算舊帳,見嫂子怒罵,責怪他沒大沒小,慌忙趕他帶花落開出去玩。狄阿鳥哼哼笑過,拉起花落開,勾上他的肩背出門。 數日不見,花落開突不見了以前的懦弱相,頭戴遮塵暖皮帽,儀表更見出眾,猶如玉樹臨風的謙謙君子。他的面色有如銀盤,而狄阿鳥卻顯黑,兩人一走一起,對比分明。狄阿鳥早就打量完他,這會使勁拍揉他,滿意地問:「表哥吃了猛藥,如今英俊程度不下於我?」 花落開氣急敗壞,齜牙咧嘴地要他輕一點。他整一整渾身上下,鬼頭鬼腦地四處看,見沒人看到才收斂一些四平八穩態,怏怏地說:「你怎麼見面就這麼捶打?幸虧我身體強壯,要不然還不知道多疼呢!」 他看狄阿鳥邪氣一笑,慌忙掙脫兩步,擺出了個白鶴晾翅,手勾勾動,虛虛地說:「輕點的我也不許!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說完,他見愕然的狄阿鳥動了一動,慌忙再向後跳半步,威脅說:「真的!」 狄阿鳥鬱悶:「真的?」 花落開嚇了一跳,以為是狄阿鳥動強前的試探,慌忙把晾翅的胳膊收回來,連連擺手說:「假的!你要是胡鬧,我這就喊姑姑。」 狄阿鳥二話不說,摸出一枚金幣。花落開眼睛一亮,約法三章後才重回狄阿鳥身邊,摸過錢塞進口袋說:「明天我帶你出去,吃喝包在我身上。」 狄阿鳥頓時明白了,他到長月沒出門,先以牛皮上,否則萬萬不敢用一個金幣包攬自己的吃喝。他也不道破,反而覺得表哥沒變,依然像以前那樣,敏感得像個跳蚤,一有風吹毛動就疑心自己要對付他。他重新挾過花落開的脖子,大步而行。 鋪石地上的雪都被推掃一空,兩人勾肩而走,也沒什麼生疏之隔,直向後院熱鬧處。 夕陽晚照。 可天遠日小,只有極遠的西方才紅霞四飛,滿園依然是銀妝素裹,白皚皚渾成一色。 大小的孩子們都出來耍玩,小的滿院子兒裡跑,團雪團兒,扔雪團;而幾個少女,女子則聚集在廊下看張鏡和風月下棋。每日這黑白子的棋盤棋盅出場後,大小女孩子都會先後趕來給張國燾的大女兒張鏡幫腔,脆脆地抱成一團吆喝。 能和張鏡下棋,確是風月的一大變兆。自從有一次夜裡晚會來,被龍藍采貶低,風月就改變自己的玩世不恭,很少再出門。據說,他最近正打算閉門著書,立言萬世。 張鏡的弈棋吸引了他,他閒來無事就扛走張煙或狄阿雪,朝對面一坐,以大欺小。張鏡的棋技日見長進,但奇怪的是,就是改不了稍輸二、三子的命運。 今日又是這樣,大夥同仇敵愾地觀看,儘管除了張煙,幾乎無人看懂,她們也是出口就「下得好」,以此幫此鄙彼。 一條大龍在即! 張鏡忽有妙手,見風月有點難下,自己也不免得意,大叫一聲:「犯我天威者,雖遠必誅!」 風月微微一愣,只用子敲打棋面。眾人更是疑心他救不活全局,紛紛高嚷,督促他快下。風月微微歎了一口氣,輕輕拈抬棋子,一邊挽著袖子壓下,一邊說:「德才是威的根本。無德之威,是無土之木,雖可有卻不可活,有句古話流傳:胡人無百年長運,為何?不是不可入主,而是不德而威。自古以來,雍人共斬首多少蠻夷?尤其是中朝。天子剛服遠地,人血未乾,而四方分崩,百族橫亂。武帝時,采策融化之,方有今日雍人。」 張鏡只是接棋,並不理會他唧唧歪歪,反說:「這局能贏我再說!」 風月作了孺子不可教的表情,信手補子,長話又是一通:「道相連。棋雖小道,卻隱有大含,萬不可僅僅滿足於術。」 狄阿鳥帶著花落開來,目比這一團人。花落開頓時心中有數,大嚷:「狄阿雪,小姑叫你!」 狄阿雪正半真半假地琢磨人家每一步用意,聽阿媽要她去,讓了位置。但黃皎皎立刻補了她的地方。狄阿雪出來,親熱萬分地到哥哥身邊,問了兩句長短,跳著步子向前院子走。 可兩人依然不見內圍。狄阿鳥歎氣,憋口氣吹飛自己的頭髮。 「多學習!」等狄阿雪走後,狄阿鳥指指前方,示意花落開看好。 花落開蔑視之,正瞪大眼睛前看,突感覺到一隻手摸到自己的腰帶,大吃一驚,高叫一聲用手去護。卻還是來不及,他的褲帶束一下被拉死。他頭上冒著汗,慌忙去解,以免成了死疙瘩。狄阿鳥乘機大呼:「我神經表哥要脫光衣服了!」一大群女子慌忙回頭,一眼看到十多步外的花落開低著頭,慌裡慌張地解腰帶,剎那間驚叫的驚叫,捂眼的捂眼,接著「呼」地全部散開跑掉。棋盤不知被哪個被帶倒,一蓬棋子炸豆子樣亂跳,在走廊間落了一地。 「我……」花落開臉紅脖子粗,看自己苦苦在眾女子面前維護的良好形象消失殆盡,最後一個張鏡也落荒而逃,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只一皺臉就擠了眼淚。 風月知道徹底被攪了局,「哎」了一聲,給狄阿鳥個白眼,站起來離開。狄阿鳥過去,大搖大擺往下一坐,招呼花落開到跟前。 花落開哭相十足地過去,臥到廊下的氈子上,好久都說不出話。狄阿鳥邊撿棋子邊問:「好哎!表哥一脫衣就嚇走了所有的人。」 花落開拚命搖頭,連連否認。 「是呀!我們又沒脫衣服?」狄阿鳥口氣一變,眉頭緊蹙,反過來為花落開開脫,「她們自個亂想,跑掉,關我們什麼事?」 花落開既激動又委屈,噴著吐沫說:「本來就不關我的事嘛!狄狄阿鳥,你也太——」他一抬頭,立刻靜音了,發愣地看住狄阿鳥,狄阿鳥往嘴巴裡填了個棋子,還咬出咯崩一聲。「能吃?怪不得你用這一招,原來發現了好吃的東西。」花落開邊說邊摸了一個,含進去一咬。 果然是「咯崩」一聲,不過卻崩了牙。花落開吐了棋子,摀住嘴巴叫。 「誰告訴你能吃的?」狄阿鳥從嘴巴裡吐了幾個黑白子說:「是玩的,不過我不會玩。」 花落開氣結,一手摀住嘴巴吐沫子,一手指住狄阿鳥。 狄阿鳥一付事不關己,反憐惜地說:「知道啦?不能吃的!」 正在這時,花流霜接到報告,一臉冰霜地從前院而來,老遠就大聲怒問:「誰要脫褲子?」 「他!」狄阿鳥連忙一指,接著小聲說,「我掉了一個金幣,表哥見了沒有?」 花落開正想和他對指,但指了一半,指頭還是拐彎,最終指向自己。這倒不全是因為錢的緣故,而是大伙都看到了的。 「你跟我來!」花流霜心中有數,點住狄阿鳥要他跟自己走。狄阿鳥心知壞了,卻不知道母親許多天前就私設了「刑堂」,準備了「苦藥」,打算治癒他的「丁憂」。 這晚上,鞭打聲特別響亮。那辟里啪啦聲自然不是打木頭發出的,而同時,大門也被下令鎖去,連狄南堂回來都要通報自己是誰。吃飯時,狄阿鳥半笑露面,卻紮起「馬步」。 吃過飯,夫妻兩人又摁了他去裡屋,對之溫言大棒。 U憂書猛 uUtxt.cOM 詮紋子扳粵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三十四節 字數:6713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三十四節 次日早晨,早飯多了道菜——狄阿鳥帶回的大小魚等。 但它並不怎麼受歡迎。放地人有一部分人吃脂肪厚厚的魚,也有一部分根本不吃魚,而他們家不靠黑水,屬於不怎麼吃魚的那一種。除了狄阿鳥這樣的尖饞鬼外,連狄阿雪都怕刺。 往常的狄阿鳥見飯就搶吃一通,往往比人更快,早早離席。這次,他卻滯留在男人那一屋的飯桌,細嚼慢咽。本來,他打算過,一早就帶上花落開走。但這麼一耽誤,蔡彩和張氏一起逛街的醞釀完成。而他們這個一要去,五個孩子就也要去,從而帶動起黃皎皎怯生生的要求,狄阿雪不願意同齡紛紛走掉,也要去。過上一會,就連樂兒也在風月耳朵邊嘀咕。 沒有人會比狄阿鳥這個摸過諸多長月大街的人更適合引路。花流霜這就指派狄阿鳥,令他帶人逛街。狄阿鳥差點哭了,差點要在心底發誓,這一輩子也不再吃魚。他苦笑著在心底說:自己的掌櫃還沒上任,東市沒人坐鎮怎麼能行? 狄南堂考慮到他們的安全和自己脫身之便,把衙門給自己帶在身邊的牌兵都給他們提供上,又怎麼會允許狄阿鳥推脫。 「我先去鋪子裡安排點事,好吧?」狄阿鳥無奈,只好央求。 「那你們就一塊去嘛!」狄南堂也在冒汗,怕蔡彩突地要求自己這個妹夫,當即給狄阿鳥扣上一帽,逃之夭夭。 由於家中車馬都被狄阿鳥自己派人取走,徵調一空,他不得不墊錢,並親自要車。 上了路後,行人已經開始擁擠,尤其是經過蘭若寺時。那裡正逢年關廟會,貴族車馬擁塞道路。這麼個一誤,大隊人馬到半中午才進東市。 店舖中的小玲等人已經冒了一頭汗,只見到買魚的看看魚就放下,討價還價,說對面隔場的魚肆降了魚價。他們見狄阿鳥來了,都像見到了救星,紛紛告急。 狄阿鳥一聽就知道形勢。可大隊人在鋪子外停著,塞了門,還紛紛催狄阿鳥快快安排,然後帶他們離開。狄阿鳥哪有這個心情? 「我們也降!」狄阿鳥肯定地說,「他們現在什麼價?」 「啊?!很低吧!」小玲倒不清楚,連忙問身邊的人,身邊的人也都不知道。狄阿鳥長出一口氣,真想問問他們怎麼傻到不知道自己去問問價格。這個時候,新掌櫃萬立揚正提著袍面回來,他還抓不住人事,只好自己每一段時間就親自跑一趟。 「小魚一舀是四銀幣,而我們卻五個。我上次過去買了一些,他們的舀看是大,實際小!大概墊厚了底子。」萬立揚抹了把汗說,邊說邊往鋪子裡走,叫狄阿鳥和自己一起看。 狄阿鳥當初為了應急,用的是盛酒的舀子,以此開創小魚的賣法,但怎麼也想不到,對方這麼快就跟上步了。他愣了一下,隨即跟上問:「還有人賣魚用舀子賣?」 「我也覺得奇怪。看來是針對我們的!」萬立揚回答說,但一看,自己保存的魚竟然沒有了,便回身沖一邊的人嚷:「我放這的魚呢?」 一個女人愣了下,回白說:「我們倒到魚堆裡去了。」 小玲連忙補充,說:「我讓她倒的,佔了一個舀子嘛!」 萬立揚怒氣沖沖,大聲就罵。小玲不高興地看住狄阿鳥,推了他一把。狄阿鳥知道也難怪他發脾氣,對方舀子容量至關重要。他賠著笑,不讓萬立揚發脾氣。 「那你給我買去!」萬立揚立刻沖人喊。 見小玲委屈萬分,狄阿鳥心裡也不好受,立刻說:「不用去買了,降價!我們也四個!」他回頭看,見自家人把路堵了,便著急地讓他們都先進來,到院子裡,惟獨抓了花落開在身邊。 狄阿鳥叫:「表哥!」 花落開應了一聲,立刻明白一點點。狄阿鳥給了他一個舀子。「好!我帶人鬧事!你,你!都跟上我,聽我的。」 花落開拿著舀子試上一試,就想著挑鋪子裡壯實的男人們。 狄阿鳥摸摸他的頭,抓條冰魚就拿出塞進他嘴巴的樣子,卻在他護嘴巴的時候說:「我是讓你們到對面的魚肆不遠立個牌子,把舀子掛上,供人去量,這個舀子呢,叫什麼舀?」 隨後,他沒去想叫什麼舀,反找個人去找等在外面的牌兵,又讓人找了塊板子,安排張鏡和小玲一番。張鏡立刻在小鈴的安排下,拿著木板,到院後的屋子找筆墨。 萬立揚一下明白過來,敬佩不已,大聲嚷:「叫標準舀!只要舀子一掛,有官府樣的人把守,不一會,對面的鋪子就被人圍攻!」說完,他樂顛顛地向外跑,到外面就把小魚的價錢換掉,回頭講大魚和批魚的問題。 有幾人過來買魚。狄阿鳥往裡面去了去,卻看少女孩子們在逗冰魚玩,老少都在評論自己的魚,有點滿意,覺著魚為自己分擔點煩惱。 「他們把大魚肚子裡充了水,這天立刻就成了冰,同樣的魚按斤價比我們低,按簍子比我們重。」萬立揚回答說,「不過現在不是問題了,小魚一鬧,恐怕他們幾天都清閒不了。只是下批有問題,我們沒有下批的主顧,即使我們這價低,他們也不敢來。」 狄阿鳥詢問一下,才知道一大早,萬立揚已經派人截問過原因了。對面的魚肆是長時間立著,二道販們可以賒賬拿魚,自然不願意拿現錢過自己的魚。 另外,他們也怕被上面幾家聯合斷貨。 「賒賬?!」狄阿鳥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還不太清楚裡面的內情。對方是同一個行會,把住上游,根本不用怕收不會賒帳。幾大家一聯合,完全可以下次結上次,對賒賬不能按期償還的人家封殺魚源。 這是在靖康普遍存在的一種鏈式關係,一定程度上對行業利益起到保護作用,一定程度上卻也造成相當多的問題。比如說交叉債務,狄南良就靠這種債務的交織而捏住多家產業的咽喉。 整個東市因時間晚到,幾無空子。花落開一身的鮮衣,帶人走了幾遭都尋不到缺攤子的空地,最後只好把目的地定到外圍大門邊。 最先用這「標準舀」的是一個老婆子。 花落開每次說得豪壯,事實上卻只會喊她這樣的人來試一試的,但也有意想不到的收穫。老婆子巍巍過來,用上一試,這才知道自己買的魚少了一小半,當即坐到地下哭。接著,大群的人滯留聽那老婆子擺道理,更有許多買魚的人試。 在花落開結巴而膽怯的鼓勵下,有不少人隨即回去,直奔狄阿鳥對面的四五家魚肆。 這裡的幾家都是大批魚類的鋪子。 一個胖子正在自家鋪子面前巴結一位貴族家的下人,邊送自己的魚,邊介紹自己的名字讓對方聽清楚,回去告訴主人承這個情,他一口的蠻音,一字一頓地介紹自己的名字:「林——羅——譚!林,是雙木的林——」他剛說了一聲,就聽背後聲音有點不對。 他一轉頭,一個舀子迎面飛來,正打在他頭上。 他摀住額頭哎呀,怒氣沖沖,大嚷著喊自家的夥計,卻傻了眼,看到有人在和自己家的夥計推攘,有人哄搶自家的魚。他把肥胖的身子挪得飛快,俯身飛跳。 胖身胖腦,我心永憤。 鵝樣的身體在空中伸展,若是脖子夠長就是一隻白天鵝樣,那身體起了一個拋線,肥肥的肚子,上等的衣料,都在這簡短而逝的時光內伸展。他就像一大塊炮彈一樣,姿勢優美地落地,用全身的重量壓到一大堆魚上。 冰魚滑脂,帶著巨響。空中有壓緊沖高的魚飛,一下打到行人群裡。 這鋪子為了佔位置,占路很多。 這幾飛魚無疑是個信號和前兆,一個男人抓了凌空飛來的兩個冰魚,一把塞進自己拿的布袋裡,接著想去摸第三條又不敢,便匆匆離開。 但第二人就沒有這麼善良,整整摟了一懷。略微有些擁擠的人流瞬時就擁擠不堪,人見此場面,聽買魚人討公道,紛紛覺得殺進去理所當然——畢竟不義奸詐之人,人人得而搶之。 「不要搶!不要搶!」 林羅譚歷盡艱險蹲起來,用兩隻肥肥的胳膊護了東西,大聲提醒眾人。可無數人蜂擁擠過,甚至波及到鄰居的鋪子。 秩序剎那被打破。弱小而富者膽怯逃命,強悍而窮者擠進搶掠。店舖的老闆們指揮夥計提起可用器具奮勇擊打,人群忽而後退,忽而上前還擊並擄掠,將動亂加劇到其它地方。此處不遠出攤子的小商小販們也連帶遭殃,攤子被扛倒。東西要麼被踩,要麼被人抓去。市場轟然雷動,四處響起罵人幹架聲。「日你娘!」「媽的#!」「我打死你們這些惡賊!」「你娘的,別擠,被踩!」 好在東市場中間有兩排寬闊柱子攤棚,好在人還不夠多,以至這種暴亂只發生在圍繞多家魚肆的地方。 管理市場的公人聞變趕來,但他們制止不力,只眼睜睜地看事態繼續惡化。東市司長是個白髮禿頂的半百之人,還是新任的,出了名的膽小怕事。他沒有鳴鑼疏散,監督公人進去處理,反派人去衙門要援。 公人督促數家店舖都趕快關門,還大聲地叫:「快!那誰家,快收攤子,關店舖!暴民,暴民,搶東西的!」 當通曉的鑼鼓在狄阿鳥家店舖響起的時候,無論是狄阿鳥還是萬立揚,他們都沒有想過是自己的競爭策略太毒了。 他們不但沒關門,反注視著這邊平靜無事的人流,大聲在一塊談論這哪有搶東西的。 尤其是狄阿鳥,毫不分心,還在為有什麼辦法能讓二道販子大量進自己的貨想破腦子。 狄阿雪不怕腥地扯了頭奇怪魚跑到狄阿鳥面前問是什麼魚,那魚竟然長了幾跟粘須,頭大身子小。狄阿鳥也不知道。 「大概就叫大頭鬍鬚魚吧!」狄阿鳥說。 「沒聽說過呀!」旁邊的黃皎皎大起膽子說。 蔡彩和張魯氏已經很不耐煩了,又把自己的丫鬟派來叫狄阿鳥走。狄阿雪怪自己哥哥沒水平,又被人纏住,就去找小玲嫂子問。狄阿鳥被叫得心煩,也站起來亂走,卻聽到小玲摟著狄阿雪說笑話的話:「就你哥哥會想,竟然把粘魚叫做大頭鬍鬚魚!乾脆有人再來買魚了,咱們就介紹這新魚!」 狄阿鳥暈了一暈,豁然開朗,奔過去就親了小玲一口,看得狄阿雪有點結舌。「老萬!」狄阿鳥抱住小玲高喊,震得小玲連忙捂自己的耳朵。萬立揚正在前面觀望市場,怕強制要關門,趕走買魚的客人。這會,他趕快回來。 狄阿鳥一見他就嚷:「有辦法了。咱們可以給自己的魚取上名字。這樣的話,小販們可以和他們的魚分開,賣新一種的魚了,這和舊魚是兩回事。」 萬掌櫃不懂,小玲不懂,狄阿雪也不懂。大伙看著他發愣,想不明白怎麼個新名字,難道還真要把粘魚當新「大頭鬍鬚魚」賣?他們紛紛搖頭,表示狄阿鳥此行不通。 「怎麼不行?酒樓裡可有董大酒,可以有汾酒,可以有女兒紅……。魚也可以有普通魚和『嫂子魚』。小販把魚分開,其它的魚是一種魚,而我們的魚就叫『嫂子美人』魚。小販裡可以進其它家的魚,同時進我們家獨有的『嫂子美人』魚,和他們的老魚不一樣的。」狄阿鳥極力解釋說,「可關鍵是怎麼讓人人都知道『嫂美』魚。這樣,魚行面對的問題就不是販子們,而是我們。而販子們,面臨的是兩種魚,哪怕他們再沒理由,在別人要『嫂子美』魚的時候也要來進一點吧?」 小玲一聽這從「嫂子」到「嫂子美人」再到「嫂美」,都和自己有關,紅著面龐一口否決。 「……」萬立揚冒著泡泡站住,覺得有點道理,可又不知道道理在哪。 「剩下的你搞定!我們要看街去了。」狄阿鳥邊說邊扯了小玲一起,心中倒琢磨起那天自己觀摩黃皎皎的衣服,想著要不要給玲嫂買上一套。 「我還是不去了吧!」看一大堆鮮亮衣服的女眷,而自己卻粗布棉襖,小玲自覺卑微,不想一起去。 狄阿鳥卻不肯,低聲在她耳朵邊說了好多好話,大多是要給她買什麼什麼的。小玲臉色越來越難看,卻是答應去了,可她卻想:我不是要你的花衣服,也不想你的金銀首飾,只是想你對我好,和我在一起。別人怎麼說,我已經漸漸去習慣不理會。你要是愛我,卻不要讓我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 蔡彩該上了路,才注意到一個賣魚的少婦正被狄阿鳥牽著。她打量了對方一番,態度也不怎麼傲慢,只是有點過分:「你怎麼不為我外甥賣魚,也要去?」 小玲木然。她知道她比狄阿鳥大了五六歲,又是已婚的女人,怎麼都沒臉見人家的長輩,尤其是面對以前在一起的花流霜。說好聽了,人家會說她「媚惑」,難聽了,就是「勾引」,「騙」。可事實上,她也不想這樣,但卻捨不去狄阿鳥,這個少年已經拿去了她的魂魄,甚至揮霍了她的尊嚴,而她竟然提不出一絲反抗,只是任心中煎熬。 是她「勾引」了狄阿鳥,還是狄阿鳥「勾引」了她?她沒想過。若是她想一想,就會知道自己多麼的委屈,狄阿鳥的甜言蜜語每字都能讓她理智泯滅,百劫不生,狄阿鳥做的事,每件都讓她感動。她幾乎變成了一隻蝴蝶,面臨燈燭,雖知是火,也忍不住去投。 一陣心酸上湧。她臉色蒼白,不敢面對蔡彩,不敢抬頭。 她心說:小鳥,你知道我的痛苦嗎?你知道我的難堪嗎?你真會像自己許諾的那樣,一生一世對我好?你就是騙騙我,我便已經很滿足了。 狄阿鳥卻對舅母的話恨得壓根癢癢的。他隨手摸了個金幣放到自己舅媽面前,卻模仿自己叔叔的口氣,大聲說:「我女人!舅母要對她好的話,一天一個!」 蔡彩往旁邊看看,人人都在看,覺得拿了很沒面子,便拉了他在他耳朵邊低聲說:「一天兩個就成交,我回去還幫你在你阿媽面前隱瞞!」 小玲深埋自己的頭,心中不是滋味,以為蔡彩的竊竊私語是在對自己評頭論尾,以為藏在一側看的孩子,女人都在笑,甚至包括狄阿鳥的民戶。她想:他的舅母一定在說我如何的難看,土氣,帶著魚星味。 她想去聞身上帶了魚腥沒有,這就費勁地吸氣嗅,她不肯讓其它人看出來意圖,便不敢抬起胳膊,一動不敢動聞,卻聞不到到底有沒有。她低頭看,這才看到胸口的土布花棉衣從糝子裡透著班駁的刺色,真的又土又難看,上面還沾了魚鱗。是呀,這樣的人只配在這裡賣魚才是。她再看看自己的手,已經生了凍瘡,難看臃腫。而面前的狄阿鳥,已經高過自己,修身隆鼻,漸漸像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舉手投足都帶著魅力,兩人是怎麼也不般配的。 寒意漸漸擦亮她的內心,突然將她喚醒。 這一剎,她突然覺得自己離狄阿鳥好遠,非要好好冷靜一下,想想才行。她突然微笑,抬起頭用眼瞼抿去淚花,吸了下鼻子裡的酸流,淡淡地說:「是呀,阿鳥,你們去吧!」 「怎麼?」狄阿鳥盯住她的眼睛,見到一滴露頭的眼淚,慌忙用手指去抹。 小玲推開他的手,表情平靜,轉過頭就往裡面走,一遍一遍說,別哭出來。她數著自己的腳步,不敢走快,怕顛簸觸發眼淚。但不知道走了了第幾步,她的眼淚還是不自覺的流淌下。狄阿鳥愣了一下,想去問問為什麼,卻被蔡彩拉住。「走吧,下次帶上她!不然都過了市了!」蔡彩說。 這個遲鈍的少年,率性而為,卻還沒能學會足夠的經驗去為人處地,或許,這才是他骨子的佔有,讓你赤裸裸地屬於他,就像野狗撒尿,狐狸踏足。 他真不知道為什麼,半點也想不出為什麼。 狄阿雪和別人一樣看小玲,但她卻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她也不去了,以要看魚的理由留下。在哥哥和許多人走後,她到屋子裡看了看。 小玲她對著牆角坐擁被褥,神色呆滯,眼淚只是平靜地流淌。一隻手伸過來,摸了摸她。她回臉看到狄阿雪,勉強一笑,慌忙抹了抹眼淚。 狄阿鳥剛走,長月東市便有兵丁前來,現場魚肆被掠奪一空,傷十五人,死一人。共逮捕三十八人,經過查問,朝廷並無督辦派遣,元兇不明,最後不了了之。 u優書萌 uuTxt。cOM 荃蚊吇扳閱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三十五節 字數:5725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三十五節 前些日子裡,掌櫃接受了他「美人魚」的商業設想,但在預算一番後,還是得出短日子裡賣魚得不償失。這樣,狄阿鳥在第二批魚運到後就果斷讓人捎話收手。如今,即便自己的第一批魚已經順利賣完,他屯的魚卻依然有三個這麼多。 為了能夠不壓魚,他甚至靠誘騙找來舊日的鄰居,要他們賣魚掙錢。 而自己也趕著一輛馬車,一家一家問人要不要魚。緊接著,他又組織人手向宮廷,官署和一些酒樓塞魚,相當繁忙。 這真是龍生龍,鳳生鳳。狄南堂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會這麼盡心竭力地奔波賣魚,挺住一連的辛勞。在門口碰到,他還分明地聞到,兒子身上帶著一身的魚腥味。 狄阿鳥明顯有點沮喪,低著面孔,一口一口地歎氣,一句話不說。 狄南堂不知道怎麼回事,叫住他,想以誘騙為主,便詢問:「是不是賣不出去,積了許多魚?」 「不是!」狄阿鳥依然眉頭不展地說。 「累去了興趣?」狄南堂又問。 「不是,你不知道的!」狄阿鳥漠然答了一聲,愛理不理地就要走。 他大為驚訝,不曾想像兒子的失意,卻左看右看都不像是那種故作其樣的。他心中也有煩瑣事累成一團團疙瘩,還是硬耐下心詢問,在只見兒子不理不撓後,他終於忍不住發怒:「你怎麼了?遇點難事就這膿包相?丟人不丟人?!」 狄阿鳥「哼」了兩下,極怒氣地要走,還狠狠地衝門發洩。 狄南堂覺得兒子是給自己示威,一把拉他回來,狠狠給了幾巴掌,卻想不到竟打掉了眼淚下來。 他看著自己的手,說什麼都有點不信。自小到大都是這樣的巴掌掄出來的,卻想不到今天像往常一樣的巴掌竟然打出眼淚?怎不讓人奇怪。 花流霜拉了他,狄阿鳥乘機又狠狠踢了幾腳門,然後揚長而去。 狄南堂跟到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氣結,問:「他怎麼了?」 花流霜撞撞他,示意他真不知道:「都幾天了,你剛看出來?」 「心裡有了發愁的事!」花流霜說。 「那就該給老子臉色看?」狄南堂問,「我看是賣了幾天魚,想呀:掙錢了!要阿爸也沒了用,沒事還愛給我幾巴掌,今天就不理他!」 「我看是掉了錢!」龍藍采也在一旁臆度。狄南堂又點頭,說:「又堆了一大堆魚,賣賣不掉,吃吃不了。我辛辛苦苦掙錢,煩悶得要死。你們卻好,日日在家不頂用,想給我巴掌就給我巴掌。這還了得?!」 「我的兒子我知道。千軍萬馬中不皺眉頭,卻不要碰到女人。」花流霜探頭挑了一眼,回來說,「我問了,說是二牛媳婦不理他了。人家已經夠了不起了,心裡哭,出去賣魚還得撇著笑!」 「人家是大人。他一個孩子,卻總是沖人家使壞心。人家耐心沒了,自然就不理睬他了唄!」狄南堂若有所覺,明白了怎麼回事。 狄阿鳥出來,卻又是一真難受。他解了馬,從院中上馬,直接奔出門,在傍晚中的大街上馳騁。 小玲給他攤白,雖然仍在店舖裡幫忙,卻很是冷淡,任他怎麼哄,怎麼巴結都不見成效。而且,越是這樣,越換到更多呵責,生氣。 狄阿鳥故意和她打了幾次冷戰,卻不見好轉。 這分明是對人的煎熬。 她漠視你,卻只是漠視你,尤其在你的輝煌和煩悶並在時。 她視而不見,她怎麼視而不見呢?她明明是看到的呀。 你買來的東西,她會不要,甚至會毫無道理就扔掉,她是不喜歡,還是只要沾著你,就都。她最喜歡掛上嘴邊的是,你是我的弟弟,就像親弟弟一樣。難道是嗎? 怎麼會這樣,不過短短幾天的工夫?一切都生疏。 一切也似乎結束。 只能靠痛苦打發這沉寂。 他從來也沒想過,全心全意的愛和全心全意的痛竟然離得這麼近。他真想自刺一刀,看看對方是不是也會這樣漠然。 他去到時,小玲正在刮魚鱗。見魚肚紋在鱗片剝落中呈現後,她把殺開的一堆魚放到水了洗,接著又仔細檢查了一下魚鰓。當她站起來的時候,她便看到沉思的狄阿鳥。 見對方的眼睛若有若無地看著自己,她慌亂了一下,不動神色地偏頭,輕鬆地笑笑,說:「你怎麼來了?姐姐給你燒魚吃,好嗎?」 「我燒給你吃好嗎?」狄阿鳥以為東風解凍,高興地說著,抽刀紮了一隻魚。 「不用!」小玲冷淡地說,接著看著狄阿鳥的刀,冷哼說,「我聽說勇士會把自己的武器當成他的性命,日夜用白布擦拭,焚香祭拜,當成是神聖之物。不為怒拔,不為嬉戲,心有不平,刀劍便夜鳴。這樣的人一聽說有正義的事業,便奮不顧身。」 狄阿鳥連忙把刺中的魚從刀尖上拿掉,用魚身抹刀,刮得吱吱作響,還連忙說:「白布?我記錯了,以為是白魚呢!」 「你手裡是白魚嗎?」小玲淡淡地說,說完站起來就走。 狄阿鳥立刻看魚。魚是玄青色的。他扔掉了魚,亦步亦趨地跟著,邊走邊說:「錯的厲害,連顏色都弄錯了,原諒我嘛?」他看幾個人探著頭看自己,慌忙瞪過去。 小玲突然回頭。 狄阿鳥嚇了一跳,連忙恬笑了一下,說:「我以後知道要用白布了的。」 「你什麼事都要放到以後嗎?」小玲輕輕站住,哈了一下手,繼續不屑一顧地走。 狄阿鳥一下僵硬,站在那裡有些不知道怎麼好。朱溫玉跳出門跑到外面,手裡遞了一塊白布,回頭看看說:「我從衣服上撕下來的。」 狄阿鳥點點頭,連忙疊了一下白布,吩咐說:「快,幫我剝兩條魚!」 屋子裡放著一隻數只水桶樣的銅爐子,上面已經燒了火。這是狄阿鳥準備的大牛糞爐子,裡面已經架了火。他笑咪咪地坐到小玲對面,抱著刀擦。他認真得讓人難以想像,擦刀擦出輕慢緩急,兩手還上下游浮,猶如抱了一個情人,而不是在擦刀。 小玲自然一眼收錄。她轉頭歎氣,不知道怎麼面對狄阿鳥這種可憐相,幾乎想讓步,可是硬是在難熬中堅持下。兩人就這樣的僵持著,陡然有先做好飯的人給狄阿鳥送來了點吃的。狄阿鳥立刻笑納,掰著就吃,心中卻不是滋味。他再向小玲看看,卻看對方依然沒有理自己的痕跡,更是心急難擋。 他放下刀,捏了一小塊過面的小魚向小玲走,最後伸到她面前,低聲說:「我還不知道哪裡做錯了事,你告訴我吧。我一直都愛改缺點的!」 「沒有什麼,你去一邊去。沒看我在忙著嗎?」小玲咬著牙,勉力說。 狄阿鳥急切讓了一步,終於急躁地說:「那你總說給我聽嘛!我是很喜歡你的,人人都知道。你怎就突然不理我,也要給我說說為什麼吧。」 小鈴沒有吭聲,突然丟了勺子,往一邊走去。狄阿鳥大急,一把拉住她。「放手!」小鈴很嚴厲地說。 「那你說說!昨天,你給隔壁的王日昌就說了好多話,笑得可開心了,可他還是沒買我們的魚。可你為什麼不理我?難道你喜歡了他,就不理我了?」狄阿鳥大聲地嚷嚷。 「是呀!」小鈴狠狠地說,狠狠地甩開他的手。 「為什麼?」狄阿鳥問。 「知道嗎?小鳥,你只是個小孩,喜歡吃,喜歡喝,連一點出息都沒有。除了做一些無中生有的事外,你從不做什麼正經事,玩玩鬧鬧,瘋瘋癲癲。小王兄弟怎麼了?連朱溫玉都打算將來立功封侯呢。你呢?放了好差使不做,卻以為賣兩天魚就了不起了,現在好了,這麼多魚,你賣得呢?你一定以為我對你特別好,其實我對每個人都很好,前天,我還給朱溫玉縫了衣服。不信,你問問他!」小玲突然爆發,回頭連珠炮一樣地大聲說話,幾乎用盡力氣,只說到一半嗓子就啞了。 「回家去!我見到你就厭惡!沒事只知道問,「喜歡我不?」丟人死了!」小玲補充說,然後推了狄阿鳥一把,轉身走到臥室裡。狄阿鳥一下傻了,就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棒,有點眩暈。他四處看了看,一大圈人已經圍過來,在一旁看。 他怒喊了一聲,一腳踢翻旁邊的爐子,差點被倒下的熱湯熱火燙到。眾人讓開之際,他大步跑了出去,把抱了兩個魚的朱溫玉撞了一跟頭。朱溫玉爬起來就問屋裡的收拾湯和火的人怎麼回事。正問著,狄阿鳥回來,從後面扯住他的棉布罩褂,「嗤」地撕開一條足有兩尺的口子,然後恨恨地說:「補!縫!補!」 朱溫玉愕然摸住自己的衣服,看狄阿鳥投到夜色中,接著聽到幾聲馬嘶。 火木被澆了水,但揀了起來時,地下鋪的木板都被燒出坑凹。小玲出來,鼓著氣說:「他就是這樣可恨!」眾人見狄阿鳥走了,邊收拾東西邊說小玲怎麼能這樣。小玲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卻也又發了脾氣,大聲責問:「關你們什麼事?吃飽撐著了,管我們的閒事!」 說完後,她也彎腰掃東西,整理東西,並趕眾人走。她掃著掃著,卻抽泣著哭起來,接著,她流淚重新生火,架鍋。 「什麼東西?!只知道沖爐子發脾氣。看你那點德行!」她邊哭邊說。 「宮裡好好的差使不做,偏偏賣魚,好賣的嗎?立功封侯不好嗎?」她又說。 「好好一個漂亮少女在你家裡,你喜歡她不成嗎?」她說到這裡,突然停了手,哭得急促。 突然,又有馬叫聲。她連忙擦去自己的眼淚,背過身子喘氣。狄阿鳥又回來了,他站在門口,問:「你說的就算是,我也還是能改的。我們還能好嗎?」 「不能!」小玲說。 「那為什麼?」狄阿鳥邊走進來邊問。 「走,不走我打你,你信不信?」小玲提著掃把,做出很憤怒的樣子,渾身卻沒有力氣。 「你哭啦!」狄阿鳥說。 「走!」小玲幾乎失去了理智,她怕挺不過,這就輪起掃把,蓋頭蓋腦地朝對方打。 一陣狂風雷卷的怒打。狄阿鳥奪了她手裡的掃把,扔在地下,摸了摸卻見一手血,那是被竹蔑扎傷。 狄阿鳥發愣地看對方,氣臌臌的,像足了蛤蟆紮著跳架子的蛤蟆喘氣。 小玲看著他,也瞪大淚眼地站著,想伸手替他摀住,卻沒有動。 狄阿鳥這次又走了。她終於軟了身子盤在地下,去擦眼淚。 微弱的雪光。昏暗的風燈。稀少來去的人。 這夜色,死一樣地寂靜,黑暗。 酒。愁。傷痛。失戀。折磨。冷。 腳下的路很寬闊,青石板一絲不苟地鋪成一條滋味之路,人馬都昏天黑地走。 一開始時,他堅信的,如今,他失望。 狄阿鳥站在十字路口,突然惘然,不知道該去哪裡。四處都一樣地路,都一樣地不知道通往哪裡,問題更難知道的是自己想要去哪裡?將軍,大官員,養馬人,商人,過客,孩子的爸爸。 「還是回家吧!」他選出回家的路,只好回家。 遞了牌子入城,夜色已經相當深了。回到家,夜更深。他使勁打門,卻見開門是自己的阿爸,沒想到父親還在等自己,鼻子不禁一酸。「喝酒了?厲害著嘛,被阿爸幾個巴掌打去喝酒去了!」狄南堂笑著搡了他一下。 「不是被阿爸打的!」狄阿鳥低著頭看阿爸手裡的馬燈,突然抬頭問,「阿爸,是不是一定要做將軍,做大官才有出息?養馬,做商人被沒出息?」 狄南堂注視他那亮紅的眼睛,靜靜地看了一會,才替他挽了馬。兩人最終進了家,卻一前一後到空寂的後院。 後園子裡的廢亭被上了茅草,茅茨並未修剪,掛著雪凝搖擺,在夜色中就好像人伏在上面動。狄南堂別了馬燈,圓形的火亮頓時四射。 「是別人看不起你嗎?」狄南堂回應他那句話問。 「不知道!」狄阿鳥說。 「別人看不起自己,未必不是他淺薄,自己看不起自己,未必不是自己淺薄!無論去做什麼,我們都在長生天的注視下!」狄南堂靜靜地說,接著把視線投到空中。 狄阿鳥也哈出一團熱氣,抬頭看。 靜謐!一陣靜謐。在靜謐中,天空風雷湧動,就像男兒的血脈。 好久,狄南堂用力抱抱兒子,輕輕地說:「無論是誰說什麼,無論你做什麼,你都是我們家的驕傲!令我感到驕傲!」 狄阿鳥一陣激動,流了的眼淚下來,卻聽父親又說:「長生天給了男兒胸懷,給了男人意志!無論去做什麼,男人就做男人! 「商人可以是,養馬人也可以是,將軍可以是,士兵也可以是。甚至奴隸!」 「大丈夫當橫行天下,卻不是讓你做螃蟹!」 狄阿鳥默默地聽著,搭著阿爸的肩膀。 「你是不是愛上了什麼人?」他突然一轉口氣,問這個敏感的問題。 狄阿鳥不吭聲。狄南堂捏捏他的肩膀,說:「很多事。不是說出來就是,不是今天是明天就不是,也不是讓別人看到就是,更不是得到了就是,得不到就不是。」 狄阿鳥「恩」一下,回身就走,狄南堂笑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聽他大吼一聲:「有什麼。大丈夫當橫行天下!」 「這小子!還要橫行天下?」狄南堂笑笑。 幽優書萌 uUtXt。cOM 銓紋吇扳閱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三十六節 字數:6267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三十六節 狄阿鳥沒有銷售渠道,用了個笨辦法,用自己的人和誘騙來的鄰里馱著魚按片區去賣。賣掉的提利,賣不掉的是東家的。這年歲,不少給人做夥計做學徒的,也就是管個飯,年下拿上紅包。兩下一比,狄阿鳥不知顯得有多慷慨,多大氣。每天天還沒亮,男人們就敲門,要麼備了車,要麼背了背簍起身排隊,等著拿魚跑人家。年三十前,除了一些留下讓大家分去過年的魚,他還真處理一空。 二十九日上午,萬立揚來報賬。報帳目時,家裡大小都偎上來看,等著知道狄阿鳥是賺是賠,一聽萬掌櫃說沒有預計中賺得多,卻也賺了不少,大小孩子都堵了狄阿鳥要紅包。狄阿鳥給了些錢,轉身就是愁,他的魚是一種季節貨,賣過之後要轉行,卻是要愁明天賣什麼,這時,他盯上了他阿爸。 這個冬天很不平靜,對靖康人還很陌生的狗人從極地冰原上出發,繞過猛人的領域,進攻了拓跋巍巍,拓跋氏不想和他們硬拚,在靖康叛臣的幫助下,賺開涼北城,意圖將王庭轉移一段時間,不料,呈現在眼前的卻是一片膏腴,他們再也不想走,過年這會兒一點兒不消停,撐開獠牙,使勁兒侵吞陳州。 現在,大將軍健布已經開始為出師準備,轄軍們也在準備。 當日兵變,轄軍和後軍都損失巨大,朝廷將兩支兵馬合併,交給狄南堂。同時,魯後也考慮到自己還要用最值得信賴的嫡系王牌,來應付國王擅發詔書所引發的事端,就讓地方和狄南堂協商,盡快補充滿員。 狄南堂見一些甲械撥不上來,就琢磨著要趕造一批輕便廉價的竹甲。狄阿鳥自然想近水樓台先得月,把這筆買賣接到自己手裡,大過年為設計竹甲忙上忙下。 前些日,他跟花落開一起送張鏡到太學,逛了一次,迷上一個老博士的水晶片。竟買了一片,兩下加起來,就往半人半妖上發展——把水晶片穿過孔,斜戴到一隻眼上,遇到人把水晶片捏在手裡對著人家照照,因制甲的需要,把半好的部件掛自己身上,走到人跟前用手拉著晃晃。好在這些天,除了送黃皎皎回娘家,去軍營幫忙馴些狗,也難得出門,不至於驚嚇到太多的人。 若他像小時候長得那麼可愛也好,偏偏五尺左右的人,面孔有了男人樣,額頭,鼻子,眼睛,都不適合懵懂頑鬧,穿上這樣的裝扮真讓人難以恭維,就著還嫌不夠,硬是把阿雪,風月,張煙他們圈起來設計竹衣,尋找截竹片,打磨竹片的良方。 過了年,小玲的父母決定要回到長月做生意,趕來求董老頭,把眼神盯到他的門面上,最終經過協調,董家收回到期的門面,讓兩個人一人占一半。 狄阿鳥不聲不響地從中隔開店舖,再也不提自己和小玲的關係。 這時也該接黃皎皎回來了,一天早晨,吃過了飯,花流霜叫住他,說:「你去接你媳婦回來!你阿爸說黃家是有臉面的人,不能讓人家臉上不好看,明白嗎?」 「嗯!」狄阿鳥點點頭,轉身就要走。 「把你的竹鱗脫了,水晶片給我。」花流霜有些頭大地看著他那身怪相,想起些什麼,問,「你昨日有沒有動我的屋子?」 「沒有!」狄阿鳥搖搖頭。 「奇怪了!!」花流霜皺了下眉頭。 「丟東西啦?」狄阿鳥問。 花流霜搖搖頭,抓了他竹胳膊,取他身上的東西。蔡彩倒實在,老老實實地交代說:「也不是我。我只是再想問問,咱家真沒有留下那只琥珀青龍!?」 「什麼琥珀青龍?」狄阿鳥問。 「你外公的東西。」花流霜心裡奇怪:「你一回來就問過了。琥珀而已,改天我讓人給你買上一塊。」 蔡彩過到門邊看看,慌忙把門關上,說:「怕是那幾個丫環找它!他說是他家家傳之物,給太爺保管的。」 「要是我有的話,就會送他。什麼東西能讓他這樣的人這樣找?!阿雪或誰到房子裡玩,把花瓶碰倒了吧?!」花流霜說。 蔡彩卻在喘氣,把聲音壓倒極低,說:「說不定是什麼寶貝!我就想回黑木崖找找看。太爺總要給子孫留些東西,定然不是他姓盧的。」 花流霜歎氣,扯過狄阿鳥的水晶片,推著兒子走過,又關了門,隔著幾桌坐在自己嫂子對面,微笑給蔡彩商量:「我們家落開都十八了吧。你覺得張鏡那丫頭怎麼樣?我看兩個人挺合得來的,要是你覺得合適,我就給她母親說一說!」 蔡彩一臉的苦瓜樣,連連搖頭說:「那丫頭瘋瘋癲癲哪成?不行!」 「人家是官宦人家,飽讀詩書,將來對我們落開的有好處。你背地裡問一問,說不定他對人家起了意呢。」花流霜勸道,「藍采眼看要臨盆了,你也去買點東西,讓她高興、高興。你看我家阿鳥,今天讓人捎個羅綢,明天要人弄點補品,多知道事。」 「你是大,她是小。我還用巴結她?」蔡彩說,接著嘟嘟嘴巴歎氣,「買買嘛。阿鳥是想要弟弟,我呢?我一個月的錢還沒有阿鳥的掌櫃拿得多。」 「我給你!」花流霜說。接著,她又問:「你打算讓落開做什麼?!要是你捨得,我想讓他跟在他姑父的身邊,日後也好圖個封妻蔭子。」 「那阿鳥呢?」蔡彩詰問。 「他倒想。卻被要到宮裡去。我也替他愁,日後不知闖多大的禍呢。我只想讓他快快懂得一些人情世故。」花流霜說。 ※※※ 狄阿鳥去了黃家。黃文驄如此之忙,還特地從生意上抽身。 女兒都被自己出手了,他經過緩思,想當定這個岳丈,先給狄阿鳥談了許多生意上的道理,講些家中規矩,設了家宴,聚了一些平輩的年輕人和狄阿鳥喝酒。 家中長輩被安排的有話,黃家子輩也放下前嫌,和狄阿鳥打成一片,競相灌酒。過了中午,被灌了不少酒的狄阿鳥在廂房裡午睡了一會,聽到有人叫他。他睜開眼睛看看,見是黃皎皎撐著身子喊,便一把摟了她並排躺下,扯了輩子又睡。 黃皎皎聽從母親安排,叫狄阿鳥到堂上敬茶磕頭的,被他胳膊箍著按在被窩裡,又氣悶又掙不脫,心緒躁急。她怯懦地叫,半天才出一句,見叫不醒,自己又掙不脫,只好涔涔躺著。她被摟得發熱,心頭也怦跳不已,便用力轉側身子,無可奈何地平靜自己,愁苦地看。狄阿鳥的眼睛閉得並不緊,留有一條窄窄的縫隙,微微透著光芒,讓人想窺視裡面的珠寶。他的鼻子噴出絲絲的氣息,都能拂到黃皎皎的面頰上,帶著一流細膩的涼意。黃皎皎的視線最終停留在他的嘴唇上,那嘴唇因燒酒和午覺而幹幹的,乾裂著白色的皮子。不知道怎麼的,她看得恍惚,內心卻起了一種衝動,一剎那竟想用自己的口水打潤。 這是一種奇怪而荒唐的衝動,來得莫名其妙,就像你在花園中行走,想挪開一塊石頭,或者想扶正一株植物一樣。她努力抑制住,用平靜的呼吸來平息自己,受到狄阿鳥深長而厚重的呼吸影響,不知不覺一致跟從,最後慢慢瞌睡,意識模糊去。 她忘記了自己的使命,竟然在叫人起床中一同睡著,而指使者——她的父親卻是分身乏術,時間並不寬裕。他已經喝了一個女婿的午茶,見等不來另兩個人,不禁有些著急。他面前這個女婿是一個家在直州的官宦子弟,因路途而省親很少,住下的時間也長。 叫翟延的女婿漸漸有點兒不耐,說:「七妹夫怎麼還沒到?我還打算一起到街上看一看,給凰兒買些東西呢!」 他是二女婿,而黃皎皎是第七女,因酒席上諸人不是朝他灌酒淺嘗輒止。他說的「一起」,其實是貴人家極其尋常的比試,有時乾脆當著岳父的面,理由很簡單,要麼是為讓自己家的婆娘理直氣粗,在娘家高人一頭;要麼幾個人斗威風,鬥本事;要麼是應娘家人想知道女兒在人家家中的份量和地位,顯露家世,錢財,見識,學問。 「斗」字不分大小,只分文鬥武鬥,文鬥是大家呵呵一樂,在謙虛暗比中完成,過後對對方的家世有個瞭解,以後在各女婿間也好相互救應。而武鬥是斗紅了眼火並,較真慪氣,最終忌恨終生的都有。黃文驄看他提了頭,又見他站在那裡,雖然頭胖身短,氣度卻很雍容,姿勢也恭順有禮,想想對狄阿鳥的印象,有點不看好比,但想想兩人年齡差異這麼大,覺得不會上升到武鬥。 他敲了下几案,示意旁邊的正室去叫。 新婚夫妻常常會對房中事樂此不彼,母親去比下人方便一些,免得下人藉機看不該看的,將來又嚼舌頭。黃皎皎是她母親那裡的小疙瘩,她母親雖對狄阿鳥橫眉豎眼地記恨,卻極疼自己的女兒,愛屋及烏。她去了狄阿鳥臥下的房子,敲了門不見動靜,只好自己進去,一進去就看兩人蓋著被子,並頭睡熟,心裡叫著荒唐,大聲喊了兩下,又退了出去。 黃皎皎聽著母親叫她喊狄阿鳥,醒來大聲喊叫。 她有母親做後盾,用拳頭密密地擂。 狄阿鳥睜開眼睛,曖昧地哼哼兩聲,叫了個「小寶貝」,用手拍了她兩下,又翻了身子睡。黃皎皎沒有辦法,爬起來,給母親說自己叫不醒。 黃母著急地問了兩句,只好再進去喊,她等狄阿鳥醒來,給了一些錢,安排說:「他家雖貴,卻沒咱這樣的家裡有錢,別小氣,被比下了不好看。」 狄阿鳥聽明白後,大奇,問:「就比著買東西?」 「還要有情趣,會識貨,會花,花得久,有風度。我叫你天霸哥陪你們去,你讓他幫忙看著。」黃母精心安排說。 「為什麼要他看著?」狄阿鳥不願意地嘀咕,卻爬了起來,跟黃皎皎一起到堂中,按她母親教的那樣,捧一杯茶。 黃文驄威嚴地坐著,接了他奉過茶,溫和地說:「今個天好!就按你們延哥說的。你們都是好年歲,出去看一看,玩一玩。那也不要到別家房頭上約人,姊妹幾個好好裝扮、裝扮,一起去吧,記著,千萬不要生和氣,啊?!我還有事,就先出去了!」 狄阿鳥等黃文驄出門後,攬著黃皎皎坐了他剛才坐的位置喝茶。 家中長幼有別,長輩還在,他就這樣上去了,其實是大大地出醜,周圍的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他放肆,卻沒話可說。黃皎皎母親用眼睛瞪他,瞪出了一句話:「我口渴!」 在年後省親的日子,要出發時,一姓金龜婿都要從隔了幾條街的別房家裡出來,聚齊到一起,由長房長子或長房長孫約束著,在房子,戶外來個比拚,找家珠寶首飾商,找個門客出些題目,以此考驗。 這樣的斗範圍比較闊,基本上不結私怨,有時也能在年外造個樂趣,可狄阿鳥來得不是日子,大伙也就平常一些,由舊姐夫比新妹夫。 一會後,一行人有車有從出發,要去在花錢的地方兜上一圈。 狄阿鳥不比翟延的僕從車馬,身邊沒個僕人。按說以他的年紀,想和別人這等年紀的人比,確實難比。可黃皎皎已是及笄之年,自小聽得家人常論些兄姐,卻體會到這種差別,情緒很是低落,也沒上二姐的馬車,直接和狄阿鳥伙乘一匹馬,頭低得低低的。 她沒跟狄阿鳥鬧什麼,只是喃喃地說:「二姐頭上像蜻蜓一樣的步搖真好看!」 狄阿鳥知道她的意思,卻不懂得她的心,更不明白人家家不像自己家,分房自重,回答說:「你看她帶著好看,借來戴兩天嘛,她是做姐姐的!」 黃皎皎一陣失望,覺得他不會給自己買,一個勁想提醒他,自己母親給他不少錢。 他們奔了第一個花錢的好地方——淑春園,在路邊停下。 這裡是以淑春樓為名的一個片區,包括幾座連著的樓群,大院。裡面包羅新舊名貴古董、首飾,女衣刺繡,香料名裘,花鳥蟲魚,幾乎應有盡有。 狄阿鳥年前下鄉時來買過幾次女用,後來帶家人逛過,略為熟悉,一放下黃皎皎,再見這五,六個還單身的,蹭胭脂水粉的姐妹都跑到了翟延那裡,連黃皎皎的兩個親姐妹也只過來一個,察覺到點什麼。 黃凰也下車,頭上綠蝶幾欲高飛。 黃皎皎別過頭,直愣愣看人家頭上那飾物,狄阿鳥想也不想走過去,一把拔下來,說:「讓我們戴一會!」 黃凰是黃文驄別房老婆生的。 她就像一隻光彩照人的牡丹,頭上黑絲金步搖,身有滾緞博紋衣,腰束得很細,下面穿了木屐,正翹首慢步,冷不妨被狄阿鳥過去拔了頭飾,一摸頭髮,自己的倭包墮了下去,雖然生氣,但還保持矜持,嗲聲道:「你給我妹妹買才是,讓她戴別人的,你也不嫌丟人?」 她的丈夫翟延是混世面的人了,大度地回過身,笑著說:「女人們都有自己的心愛之物,像咱們男人的刀劍,哪裡會捨得讓人戴?你再買吧,要是錢不夠,我借你!」 黃皎皎的臉一下火辣辣的,她有點沒臉見人,躲在馬後,看著摳土的腳尖,恨不得馬匹把自己遮擋得嚴嚴實實。 「就是,就是!」黃天霸嫌他丟人,奪過首飾,還到二姐手中。 「買嗎?!看看皎皎妹(姐),連敢吭聲不敢,跟著你算倒霉透頂了。」一圈人紛紛指責狄阿鳥,怪他吝嗇不恤。 「以為我沒錢?!」狄阿鳥一把拿出幾個金幣,依仗臉面厚實,挺著胸口向人家叫陣。 黃天霸雖然跟他彆扭,可也怕他給自己母親,妹妹丟人現眼,見他拿了幾個金幣充大款,吝嗇得慘不忍睹,連忙和他站到一條戰線,走近一點,低聲說:「你這點錢還不夠晚上吃飯的呢。」 狄阿鳥怏怏一愣,邊走邊說:「那晚上,我們回家吃飯,我家有個廚子!」 這些姊妹們算是看明白了狄阿鳥,無不叫轟他,但也不知道有意無意,挑些輕視的話來貶低他吝嗇,也把風轉到黃皎皎這裡,說她們皎皎一件首飾也沒添,衣服都快穿破了,不像以前那麼又蹦又跳,活潑漂亮了。 黃皎皎的二姐卻藉機偎依著自己的丈夫,論道自己前幾天看到的首飾。 黃皎皎對自己的二姐又羨慕又妒忌,面對姐妹們的冷言冷語,心裡更不是滋味,差點要哭出來。 她眨眨通紅的眼睛,不服軟地叫板:「小鳥今天就買給我!」 狄阿鳥被她說得心像針扎一樣,更被人說得冒火,過去挽了黃皎皎的胳膊,說:「長得不漂亮的人就算戴再漂亮的東西也不漂亮,皎皎什麼不戴也漂亮。」 他自以為自己貶低了一群女人,事實上卻間接地否認了黃皎皎的話,刺傷了對方。眼看一家名貴的珠寶店就在眼前,黃皎皎一把甩了他,扭頭就往一旁跑。眾人吃了一驚,踏步到首飾店的幾個都站住回頭,沖黃皎皎叫喊。 狄阿鳥撇開兩條腿,追了兩步回頭,沒火並就宣戰:「笑話我們,你們等著瞧!」 黃皎皎怎麼會跑過他? 他拉著黃皎皎,心裡也酸溜溜的,就看一看四周的行人,小聲地勸:「他們笑話咱沒錢,咱就真沒錢了?」 「那我要什麼,你要給我買什麼!」黃皎皎努力控制住要脫眶的眼淚,要求說。 悠優書猛 uuTXT.COm 全文子阪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三十七節 字數:3111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三十七節 黃天霸和黃皎皎的五姐追了過來,狠狠地瞪狄阿鳥,狄阿鳥就讓他們先走,等他們回去,摸了點錢,拉了黃皎皎,在小攤子邊給她買了兩根麻糖。黃皎皎拿著麻糖,咬了一口,突然憋不住勁,咧著嘴巴哭,舌頭上都翻出一小段麻糖。 狄阿鳥勸她,她不顧一切地傾訴:「你看你家窮的?!你阿媽一個月才給我三個金幣!」 狄阿鳥攬住她安慰,但見她不經勸,越勸越哭,頃刻就想起一天到晚刺繡的喬鐲,下鄉見到窮人,又想起自己一個月五個銀幣的妹妹。她要買什麼都要攢好長時間的錢的。他並沒發火,和聲細氣地哄:「你看一看,這兒還有你喜歡吃的不,我都買給你。」 「誰要你家的吃的。」黃皎皎反起了勁,一把丟了麻糖,踩在地下,驅到一邊去。一個小乞丐偎依在角落,早就眼巴巴地在看,見她丟了東西,跟只黃麻雀一樣彎腰跳去,一把捏了扁裂沾土的麻糖。狄阿鳥一眼看到,忍不住狠狠攬過黃皎皎,拔住她的頭讓她看,嘴裡還說:「你看看!作踐東西!」 黃皎皎滾著眼淚喊:「就作踐東西!誰讓你不給我買?」 買麻糖的老漢看看狄阿鳥,又看看眼淚氾濫的黃皎皎,好心地說:「小姐!這紅頭繩是首飾,這王后娘娘的鳳披也是首飾,要是要,哪是個准呢?」 狄阿鳥感激老漢的仗義執言下,又買了兩根麻糖,交到黃皎皎手裡,說:「你吃不吃?!」 「吃了你就給我買!」黃皎皎強上了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娘給了你錢了!花的也不是你家的錢!」 狄阿鳥摸了摸懷裡的銀票,有一種羞辱感,看一看四周,許多的人圍聚過來,黃家的僕從下著勁兒趕,只好說:「我說不給你買了嗎?」 「買什麼都要捨得!」黃皎皎說。 「要是咱們家買不起呢?」狄阿鳥黯然。 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錢,都放到黃皎皎手裡,說:「我想回家去,你跟你姐姐們一塊去買吧。」 黃皎皎現在聽他說什麼就強什麼,反握著手掌不要,大嚎:「我就要你給我買!」 狄阿鳥靜靜地看她,既發愁又發呆,聽到下人勸他:「小姑爺,你就帶小姐去吧。」便點點頭,摸了黃皎皎的手,拉著她走。 ※※※ 交相一比,狄阿鳥確實逃不脫一個輸。 這倒不是他帶的錢沒有對方多,而是黃皎皎的二姐已經是過來人,會撩撥自己妹妹的心思,自己只挑少許合適的。而相比之下,黃皎皎漫無目的,見什麼要什麼,狄阿鳥也就隨手付賬,遠沒有別人花得暢意,更沒有別人花得久。 最終黃皎皎捧了一把每樣都有重複的東西,也沒掙得個出氣。眾人在酒樓吃了晚飯,酒足飯飽,翟延微笑著給狄阿鳥說:「一見賢弟,就知道不是吝嗇之人,卻想不到至今都面不改色。我像你般年紀時,卻遠不能比。」 狄阿鳥記了一肚子鑒別首飾的法子,正吞嚥著,打算活用到生意上,聽到翟延的話,問:「面不改色又怎麼樣?!」 「不花錢怎麼賺錢?!」翟延呵呵一笑,轉而問及狄阿鳥的阿爸。 他說了要去拜訪的話後,跟狄阿鳥和黃天霸兩個講到生財之道,和官府上打交道,鑽空子的真理。 黃天霸佩服地聽,在一旁請教。 狄阿鳥本帶著幾絲敬意,聽了幾下就咂舌。 他看了看對方被酒上了色,卻依然顯得和藹可親的面孔,怎麼都想像不到他為人處事,怎麼那麼心黑。 他傳授的經驗中,講到地方官員不買他的帳,他如何黑地裡告人家狀,累人家滿門抄斬的事,也講了他用兩塊青花石頭訛人家十多畝的土地,讓那家人有苦倒不出。 狄阿鳥雖然和他說不到一塊,卻想聽他的歷歷事跡,一改往日愛插言的習慣,沉默思索。 回到了黃家,他見黃皎皎的東西已經被收拾好,便不顧挽留遲緩,提上一包衣裳,要帶黃皎皎回家,說什麼也不要黃家跟丫環,用馬車送大包小包的東西。 他算是明白了,黃皎皎會像今天這樣,其實怪不得她自己。 黃皎皎的母親正要黃天霸送了一程,只當他傷了自尊,細細地問,勸阻說:「你要是不帶,我們沒什麼,你母親也說。」 狄阿鳥確實有點兒自卑,言不由衷地說:「我家有這些東西的!」 黃皎皎想起他家裡那些粗鄙的東西,大聲道:「沒有!他家沒有的!」 「有的!快走!」狄阿鳥說。 他跨過來牽黃皎皎走,卻被一把掙脫,登時傷神,再也不顧阿媽的種種安排,當著送別人的面,讓她再住兩天,然後一個人走了。 夜裡沒有什麼風,皎潔的月亮高掛空中,顯得無比孤寂皎潔。黃母叫喚他的喊聲還在腦後,他就追風逐月一樣到家。 不大工夫,黃皎皎的母親送到黃皎皎,去和花流霜說話。花流霜很快叫了狄阿鳥去。狄阿鳥踏到屋裡,只見屋子裡點著燈火,黃皎皎的母親和花流霜隔了個幾桌坐。 「阿鳥!皎皎不懂事,你要管教就管教。」黃母見到狄阿鳥,大肆放話說,「是我寵壞了她。可你為一點錢就生氣,也不對。」 「是呀!」花流霜附和說,「錢財乃是身外之物!看得太輕是揮霍,看得太重是輕賤自個,當以平常心看待。」 她知道自己兒子自小愛錢,但這番話也有一半說給黃母。 黃母卻沒在「揮霍」上留意,要黃皎皎站到狄阿鳥身邊,上下左右看一遍,絮叨了好些事,都是黃皎皎在娘家怎麼惦記狄阿鳥的,真假難辨地把自己女兒的生活細節倒了一通,而狄阿鳥無可奈何地聽著,腦袋很大。 到最後,花流霜趕走他倆,和黃母說一會兒話,把常和黃皎皎睡一起喬鐲喊到身邊,提到什麼幾月幾日,早生貴子,還嚷嚷著時辰。 花落開著急地在門口亂走,見狄阿鳥出來像見了救星,發起牢騷:「張鏡帶了男女同窗尋老師辯論!」 狄阿鳥問他怎麼了,最終大致明白了一些,是花落開等他一起去挑一個「小白臉」的刺。他一點心情也沒有,見表哥用情誼籠絡,推脫說,「既沒有我的事,又沒有你的事!人家來人家的,怎麼讓你看著不舒服了?」 「可咱們也該指點他們一二!他娘的,他竟然說你表哥是草包。」花落開不同意,「你想想,當著那麼女人的面哎!」 狄阿鳥勉強同意,打發黃皎皎自己去玩,讓花落開在前探路,溜向後院。 一大群人正在亭子裡高談闊論,激昂慷慨的聲音就像炸豆子一樣脆響。狄阿鳥跟著花落開過去,掃了幾人幾眼,只見六個太學的學生,包括張鏡,三男三女,都結髮及笄的年齡,個個神采飛揚,正拱著風月,扔出自己的道理,也就順勢坐過去,加入戰團。 他們辯論一會兒,去酒樓吃飯、喝酒,吃吃喝喝,晚上回來,狄阿鳥卻喝了許多酒。他回家時已經醉了,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就是不想回房子。等風月三人把他扶到屋子邊,他轉身,去了喬鐲那裡敲門,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扒了自己衣裳,讓自己揉一懷柔軟的胸脯。 夜裡,春月天籟。 狄阿鳥因而做了一個春夢,夢到自己抓了一個仙女,做出許多羞於出口的事。 幽悠書萌 UUtxT.COM 詮汶吇阪閱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三十八節 字數:4504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三十八節 太陽照著屁股,狄阿鳥才發覺自己一個躺在喬鐲床上,渾身上下光溜溜的。 他連忙穿上衣服溜出來,走一走,發覺阿媽的眼神笑瞇瞇的,一回憶,連忙逃出家門,到店舖裡呆了一天,晚上,花落開從家裡跑來,告訴他一個不好的消息,他阿爸帶走了他設計出來的那幾掛竹甲。 他覺得阿爸準是拿走找別人仿製,心叫壞了,連忙爬起來出屋,去找阿爸理論,走到一半兒,一想:跑他衙門裡講不出理,回家等吧。於是,他連忙回家等,等了好幾天,眼看阿媽要生孩子了,阿爸還是不回來,暗地裡抓了頭皮琢磨,暗想:我一提竹甲,阿爸肯定說,讓你做,你用多少時間做幾百件?怎麼說?!算了,乾脆由著他給我點零花錢吧。想到這裡,他牽強釋懷,沖那些出過力、想撈好處的弟弟、妹妹們大嚷:「你們就不能當是為朝廷做了貢獻?!我都給了你們零花錢,可誰給我錢?!你們怎麼不找我阿爸要?!」 十一歲的張彎是狄阿鳥死黨,指住姐姐張煙:「就是她,出賣的你。」張煙「咯咯」地笑,大小女孩都說她出賣的好,一撥人,立刻變成男一二、女一群,鬥嘴斗手。 正鬧著,王氏從屋裡出來,於廊中奔走,健步如飛,好像是拉著風箏的少年、少女,一邊跑還一邊喊:「二夫人要生啦。」 幾個小孩一下呆了,連忙往跟前跑,半路上遇到狄阿鳥的舅母,披髮仗劍,漫天吆喝,來偵知天上地下事,忽而眼神一翻,說:「西邊牆邊一隻貓,九幽黑怪,吃了去~」他說的什麼「九幽老怪」,狄阿鳥不大清楚,說什麼「吃了去」,卻知道是冬天飛來,在院後安家的一隻大黃鳥,家裡都說它是為嬰兒護靈的。 可前幾天,那鳥找不見了,地上掉了一地的毛,蔡彩立刻吩咐狄阿鳥:「把九幽老怪——就是你偷回來的那一隻黑貓,擒來殺了,放到火上烤。」 隔著廂房牆壁,龍藍采一樣聽得到,她用痛苦的聲音說:「去。」狄阿鳥遲疑了片刻,連忙趕去逮貓,殺貓。 緊接著,花流霜也帶著丫鬟,快步走到跟前,喊來個人,吩咐說:「快去叫老爺回來。」 狄阿鳥回頭盼著,在蔡彩的監督下剝貓皮,烤貓屍,忙了大半個時辰,就見阿爸的衛兵紮在外面,阿爸滿頭是汗地奔跟前來,當時是一點想不起自己設計的竹甲,連忙說:「阿爸。阿爸。」 狄南堂站到他跟前,問了幾句,很快,花流霜出來,拈著袖給大大小小說話,不斷指揮著丫鬟進出,這個孩子生產得比想像中順利,大人痛苦地喊叫了將近一個時辰,嘹亮的哭聲就一下兒響起。 聽到孩子的哭聲,眾人都迫不及待,拱在門前,卻好久不見動靜,接著,大人也哭起來,大伙正著急,淚眼惜惜的王氏抱個哭得響亮的嬰裹站到門口,顫抖道:「老爺!是個瞎子!」狄南堂一愣,慌忙去看,還是不及狄阿鳥和阿雪,落在後面。 狄阿鳥在嬰兒眼前動著自己的腥躁手指,大喜說:「誰說的?!」 狄南堂湊上去看,卻看得清楚,嬰兒渾身泛紅,聲音嘹亮,眼睛中瞳孔相疊,卻不是什麼瞎子。「這——?!」他心神不定接過,怕自己看花了眼,更怕女兒真是瞎子,便在嬰兒面前動動指頭。嬰兒的眼果然動了幾下,接著還還以更嘹亮的哭聲。 花流霜神色黯淡地出來,喊狄阿鳥去找一些東西,轉身跟狄南堂說:「你快去勸勸她,我不知道怎麼勸好?!好壞也是血脈。」 她看狄南堂有些發愣,幾個孩子都鬧著看,便到跟前提醒,順著狄南堂的視線,有些發抖,問:「這是真的?!」 狄南堂說:「這叫貓兒眼,最明亮,讓人不敢正視。」 張氏也來鑒定,好久才不敢相信地說:「這難道就是重瞳!霸王才有的異相?!」 狄南堂連忙說:「什麼霸王異相,傳說中的話不可信,說重瞳是霸王,不如說霸王是重瞳。謠傳惹得位高權重者特意去殺這些有奇異相貌的人!」 大伙連連點頭。 狄南堂看了一遭,歎氣說:「我要去打仗了。」 ※※※ 年前,商州調度將軍秦操與司馬呂傑等人密謀,勾結州監察史,朝廷御史中人等,構陷十餘名州府官員,虛報天機山餘孽四處活動,抓了征伐之權,密聚軍民十餘萬。八六五年春,也就是數日前,他斬府中長史,令其參軍謝宗釋州中罪犯,授以兵甲武器。建三府,一曰昭復府,二曰明武府,三曰商州行軍總管府,開府庫,向四方檄文,起兵奉詔,緊接著,他在孟川誓師舉兵,分三路而進,一路南取台州妥善要郡,以制通遼邊地,一路入余州,屯軍於通武城,一路擺道登州。 北方無事多年,勁旅多集中在南部邊陲,如今陳州戰勢未滅,放郡有急,倉州,然而腹地開花,更讓人應顧不暇。 朝廷中能倚重的人並不多。秦林快速反應,使雍陽為將,撥亂滄州,緊接著,啟用龍成上將軍欒起為經行總管將軍,魯平為副,賜旌節,專伐秦操,特令狄南堂帶轄軍五千,作為前鋒,隨同出戰,司馬代其職事。 將將兵在外,家眷像是人質,很快,狄南堂將狄阿鳥送回宮掖。 狄阿鳥入宮侍駕不幾日,就聽說了許多大事,什麼西北大捷,什麼東北擾邊,除此之外,就是國王選後,這日傍晚,國王熬夜玩,上午不敢不去宣室聽議,回來就補瞌睡,狄阿鳥怏怏不快地跪臥在一旁讀書,正胡亂翻著,就見老國王留下的大太監春台帶兩=三個人急急奔過來,他們並沒有直去叫國王,而是折到這裡。 「陛下還在睡?!」春台問。 狄阿鳥見一人是大長秋,一人穿著郡王的衣裳,就地行禮。 幾人問了他些話,放下許多一甕畫卷,說:「等國王起來,你把這些秀女的畫像呈上,供他挑選」 狄阿鳥知心裡癢癢的,想打開先看,便點頭答應,一等他們離開就立刻迫不及待。 他幹這樣的事幹多了也干熟練了,魯直在的時候,他假裝替國王分憂,連折子都批,這會兒大搖大擺,一個一個次序拿來,撐開來看,只見裡面是些細寫的少女,有丑有美,便微微點著頭,看了下去。 他看完了所有的畫像,有些百無聊賴,目光一掃,看到一隻水筆,立刻發水打淡,找了一個最醜的女子,塗了一層水煙。 他畫直線的本事卻不錯,畫畫技術卻不高明,不一會兒,就把還像點人的少女周圍佈置成妖精才能生存的環境。 他回過神看自己的傑作,不小心把人頭滴上了水,用手一抹,就見多一個窟窿,女頭沒有了,登時著急起來,想了半天,四處看了好久,到旁邊的帷幄邊的布屏風上有女子畫像,就飛快站起來,摸出小刀,悉心挖了個頭。 狄阿鳥已經被教育過很多了,知道被人發現了不好玩,飛一般地加工,很快把畫補好,噓了一口氣慢慢地看。 他收拾過所有的畫後,國王秦汾也帶著兩名小太監進來。 國王是一個略胖的少年,面目白皙,只不過登基之後吃些怪藥,漸漸瘦下來,他打著呵欠,在燈火前扇了幾下哈出來的氣,問狄阿鳥甕裡裝的是什麼。 狄阿鳥告訴他說:「是畫像!」 一個小宦官立刻識趣地在主座邊鋪下蒲團。國王邊坐過去,要狄阿鳥遞畫像。 狄阿鳥就一副一副地拿過去,就聽到國王問身旁的小許子要建議,問她好不好看,狄阿鳥一斜眼,立刻看到國王的醜態,正膩忽忽地抓過人家的手,當即肉麻地打了個冷戰。小許子是郡王秦台送來的小宦,長得很漂亮,剛到國王身邊的時候,國王還命令他脫掉褲子,檢查他是不是女的。 而今,她也習慣於扮演,細聲曼語一路搖頭過去。 這倒是實話實說,他太俊秀了,這些女子都還沒他漂亮。很快,國王不耐煩了,胡亂地看,不滿地說:「都是糊弄孤的,看看!一個比一個難看!」 已經到最後一畫,也就是狄阿鳥加工過的那副。狄阿鳥嚥著吐沫把它拿出來,很小心地攤開。上面的水紋還沒完全干去,將圖弄得很花,五色顏料加上狄阿鳥潤的淺色墨,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突然,國王愣住了。小許子一看也愣住了。 狄阿鳥奇怪地去看,卻也發愣。 某種程度上,一個美麗的仙女身邊滾起五色的煙雲,幾乎腳不離地。 「古時候的美女飛燕也未必有她這樣的舞姿!」國王食指大動,一手摀住畫,一邊給旁邊三人說。 狄阿鳥發暈,卻知道自己混糊了顏色,又貼了人頭,在燈光下倒真成了仙女,立刻咳嗽一笑,說:「不是吧!」 「我選她,就選她。快記下。金呈大夫魯伯通的女兒!」國王急不可耐地說,接著,他站起身,又給狄阿鳥說,「我也給你選一個!」 這是允許的,國王選剩的女子可以指婚給大臣的子侄。 狄阿鳥倒懷疑起國王的眼光,死活不肯,只說自己有媳婦了。國王卻很武斷,讓小許子立刻去找一卷空卷軸,拔開後,給他畫了頭豬。 狄阿鳥眼睜睜地看著國王在下面抄了一行字:「——家豬一頭。」急得不知道什麼好。國王很快把自己的傑作送到狄阿鳥懷裡,說:「我們說漂亮的,你卻不滿意,這下你滿意了吧?!回去準備馬車!」 狄阿鳥一把丟掉卷軸,一本正經地勸諫:「君狎臣嘻!望陛下校之。」 「那聖上是金口玉言呢!」小許子也在一旁說,「還說陛下『狎』,是死罪!」 狄阿鳥恨恨地看他一眼,卻和聲細氣地說:「陛下,能不能多給我加一隻?我表哥還沒娶親呢。」 國王問,撐開卷軸,在狄阿鳥的比劃下在「一」上加了一橫。 狄阿鳥提起來看看,說:「我想起來了,我還有兩個弟弟!」 國王被難為了一下,還是描成橫著的「目」字當成四。 狄阿鳥突然有疑問:「要是我再有一個弟弟呢?」 小許子也爬到跟前研究,怎麼再加一個,卻見狄阿鳥拿了個筆把後面的頭去掉,寫了「加一」。「萬一是豬男怎麼辦?」狄阿鳥又問,接著自己做主,在豬後加了個女。幾改幾不改,他們三個就把卷軸畫成什麼也不是的東西。 等狄阿鳥臨走時,小許子提醒國王,說:「賜的豬妻呢?」 「那就給你豬女!」國王想也不想就說,又弄了一個空卷軸,寫上「君恩賜婚」等等。 狄阿鳥對小許子恨得是牙根癢癢,端墨汁的時候潑出墨汁,妄想毀去國王的字跡,但他怎麼也想不到,墨汁一下流到國王的袖子上。國王茄子一樣的小臉勃然作色,抓起硯台便打,口裡卻說:「我非要你娶豬不可!」 憂U書盟 uutXT。cOm 荃蚊字阪閱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三十九節 字數:6181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三十九節 國王到了婚配的年齡,宗室諸王參考了國王意思,將王妃人送呈魯後。魯後看是自己娘家姑娘,心中大悅,詢問過宗室耆老,一些大臣的意願,便有意向魯伯通之女魯荷下聘。因是自家女子,出閣自需問見一番。幾日後,她在風晚亭見到魯伯通之女,一看之下,方知道奇醜無比。但秦台和國王都點頭認可了,也已經訪諸臣下,再更改已是笑柄,太后也就確定時日,準備接迎,等天氣熱起來,一起去慶德北面的林承避暑山莊避暑。 到了四月,太后制詔白魯伯通曰:上承天意,當擇賢作儷,以儀天下,故知金呈大夫女甚賢,貞淑良靜,上意納之,今使持節太常以千秋之禮奉迎。 ※※※ 秦操沒有直撲慶德,先擊定陶城,按江角,狄南堂前往慶德的前鋒撲了個空,於是揮師過江,欲斷秦操後路,三月間,諸路軍馬皆受挫,獨有狄南堂部小有斬獲,並射殺秦操弟秦杲,以朝廷之名義在江南幾郡聚兵勇三萬餘。 魯後使人加狄南堂為江南總管,令其領江南軍援助欒起。 秦操破定陶,渡江擊洛城,下洛城,聲勢更盛,恰逢朝廷挖其祖塚,傳出流言,說有人避在林中躲雨,看到其墳塚上,竄出一條十餘丈的金龍,乘借風雨之勢,竟飛向東南而去,中原流民盜賊困苦,多信而歸附。 秦操由是復用自己的姓氏為李,以十萬眾揮軍逼近慶德,與朝廷在洛城一帶對峙。正陷入鏖戰之際,他聽聞狄南堂截斷自己後路,渡江欲與欒起合戰,分軍截擊,將主力屯於孟口。 李操善戰,酒醉後常自與健布,王卓等諸赫赫將軍比,曾被人暗笑。 而今諸人始知不虛。此時健布所部討拓跋巍巍,輕敵入伏,吃了一敗,竟不得歸。操自無可擋其銳者,只是後路被斷,糧草不濟,不斷使軍將攻掠江北府郡,不像是奉詔,倒像是盜賊,但同時,他也不能如期推進至慶德。 欒起乞罪,要詐退至慶德,令狄南堂再抄過江北,免得他再到處劫掠,魯後怕退守失威,不許。 四月,狄南堂使張更堯,李成梁率五千人夜渡江水,襲洛城北孟口大營,因欒起新敗,不敢接應,張更堯部戰至天明,大敗,李成梁戰死,幾乎全軍覆沒。 天明,欒起見其大營上有鳥雀盤結,乘其大軍逆風備列久疲,以擲火車投火助攻,出戰,斬首萬餘,大獲全勝。李操僅帶百餘騎出走,在半路被部將所殺。消息傳回朝廷,朝廷嘉獎狄南堂多於欒起。 而士人覺得狄南堂不聽號令,出戰敗績卻又獲得更甚於欒起的嘉獎,是魯後偏袒,結私所致,頗有微詞,同時國王賜狄阿鳥與豬完婚的事雖被太后嚴呵制止,卻也蹊蹺而走,長月貴族開始拿來當笑柄,在茶餘飯後,對此家新貴品頭論足。 狄阿鳥偶爾聽聞,也有些無地自容。他可以把將豬配予自己一事當成玩笑,卻難以聽到別人對阿爸的輕視。 敗而論功,是為欺世至恥。 面對可畏的人言和宮室中的勾心鬥角,狄阿鳥是度日如年。 轉眼間,狄南堂帶所部輕騎前往倉州,三千步兵借舟楫緊隨,接應、替換戰事接連不利的雍陽所部,國王也到了大婚之日,事情也就一頁一頁地揭過。 ※※※ 給了籌備時間,到五月中旬,國王制詔迎後,並讓宗長,太常等操辦婚禮,迎女荷於魯伯通之家。 雖辦迎時日不多,但典禮卻宏大得難以想像,整個長月街上遍結綵綢,林路擺酒,只要是有爵之人,便可暢飲。大婚之日這天,狄阿鳥穿了內廷織造的華衣,早早出門,在路邊蹭了兩杯水酒,才進到宮中。 侍讀墨度出了一身汗,解了胸襟涼快,見狄阿鳥一身齊整,問:「狄阿鳥!你熱不熱?」 狄阿鳥也感到熱,卻說:「心靜就涼啦。」他搭手目比遠處,看到一個小少年披一身黃紋出入,不由問:「那個少年的衣服怎麼和我們不一樣?」 「那是倜子殿下!你不知道?迎親是要自家兄弟的。」墨度低聲說。 正說著,一個管事過來,扯著尖嗓子安排演示過的細節,眾人不涼不熱地應著。狄阿鳥看選出來的四個舍人要牽著牛走,感到好笑,問:「我們身後的牛突然亂跑怎麼辦?或者拉泡死呢?」 詹事以為他怕牛突然發威,驚駕,好心地做出說:「牛屁股被封住了,不會的。」隨即,他甩著提塵,便要眾人擺列,鳴金,前去接駕。 日起扶桑,接親車騎雲罕,由京城府尹卿引出宮門。 國王迎親不必到人家家,但一行也過數門,作出迎的姿態。 國王也就頭戴編著皮結的板冠,手扶小許子從肩輿下來,和他的異母哥哥一起前行,狄阿鳥和另三名侍讀,各配刀劍,一人手持弓箭,一人捧箭囊,一人持竹,一人捧白綢,四名舍人從在王駕之後,牽著彩牛而行,跟從國王的身後,送他登上插虎賁旄頭——雄龍角旗的金輿。他一上車,一彪悍武果挽了牛而去。 金鉦黃鉞,金瓜銀屏,人馬浩浩湯湯從宮廷至內城,片刻旋回。 眾人將太僕卿之妻的鳳鸞入到宮外正午門的場地時,國王一行也擺道而出。 大車與鸞車並駕而入,虎賁衣的勇士,官員舍人跟從拱護。未入章殿,又是羽冠文官唱,公卿宗室,百官無不奉命肅立在王室告天地祖宗的大殿外,等駕御之伍,而太后宗室長者處於殿中丹墀。他們見國王乘九馬馬車而來,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狄阿鳥跟著車輛走在留出的闊路上,只見到太后那裡有人沒有下跪。 他展目四顧,看場面宏大,人頭肅伍,在艷陽下一動不動,突然想起自己在克羅子部的許諾,在心底打起自己怎麼迎親的小九九。正想著,聽人在百樂聲中提醒說:「獻上弓箭。」狄阿鳥走神間,沒有聽清。 突然,遠處喊嘶一聲:「有刺客,護駕!」 場內大亂。唱官依然改口高唱:「保護太后!」 百官無不北向,唯有不多的人南去聖駕一方。兩起陣營逐漸分明。狄阿鳥見幾名武士呼地怒奔而至,像是刺客,呼地起身,跳上了大車,站在國王前,高喊:「護駕!」 他捧著一袋箭,大聲給人要弓,卻隱約聽到小許子低聲給國王說:「不要怕。」狄阿鳥並未在意他們說什麼,看蜂蟻一樣亂跑的百官,衝散原本執金的郎軍,而馬車奔走,幾乎越過前面的護衛人等,急了一頭汗,大聲要弓箭。「給國王,給國王!」 小許子一把奪過箭囊給國王。 狄阿鳥自認憑自己的箭術,可以擋賊,連忙去奪,卻被小許子扛住怒叱:「我王神武,快給箭矢。」 狄阿鳥見國王已經舉弓,也顧不得再爭,連忙看往遠處。 數名死士刺客連殺數人,在場中圍成一個小圈,對著國王后退,殺往太后的一邊,邊高聲叫嚷:「勿要驚慌,太后誤國,吾等求吾君親政。」 此時,戲曲一樣的事發生了,百官突然安靜,唯有國王令人駕車直衝,用脆脆的嗓音高嚷:「你等何人?何借大義之名陷孤於不孝?!」 眾人見國王無一絲害怕,反露出無比的從容,從不知道十六歲的國王具有這般大智大勇。太后那邊圍著的臣子,許多都不自覺從對面奔過來,護國王。國王馬車稍微一停頓,外圍護軍急奔而至,無不高叫「陛下不可!」 瞬間,馬車左右更馳,大伙改口山呼:「射!」「射!」 有的武臣手無寸鐵,也國王身後的軍將一起快步追迎而上,兩條腿都跟車輪一樣。國王神勇萬分,張弓馳射,連殺刺客三名。萬眾振奮,紛紛振臂高呼「萬歲」。 狄阿鳥怪異萬分。 他不知道國王的箭術這樣厲害,眼看國王車馬近敵,一把推下御者,見挽馬停車不住,回身抱過國王,奪路向後跳下。 馬車撞過殘賊,無數護軍蜂至,將敵剁成肉泥。 ※※※ 狄阿鳥回到家中,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講給母親。風月也在一旁聽著。聽狄阿鳥說完,他很實在地說:「少爺,你明日別去宮中了,病上一病,也好和接下來發生的事脫離關係。」 狄阿鳥聽得明白,但很不滿地說:「我很健康的。」 「不讓你去,你就不能去!」花流霜發怒,「你敢去試試?!」 「刺客已經伏誅,不去就算了。」 狄阿鳥看母親是真生氣,只好答應,正說著,李多財回來,見過花流霜後,就使勁給狄阿鳥使眼色。狄阿鳥出去之後,就在到外面等。不一會兒,李多財出來,幾乎冒出了汗,說:「霍縣幾個強人進城找你,萬掌櫃不知道他們的身份,留了他們,找了個人陪他們喝酒。誰知道一陣子功夫,城裡就禁嚴了。我怕出什麼事情,就趕快回來給你說。」 李多財猶豫了一下:「以我看,不如將他們交到衙門去!」 狄阿鳥也不知道朝廷要怎麼搜捕,但肯定不是搜捕他們那幾個蟊賊,怒聲道:「他們是找我的,卻要我將他們賣給官府?!虧你也想得出來。我這就去看他們。」 李多財苦勸,說:「少爺,你想好了。他們披著白布,雖然不說也能想像得到,非是跟人幹架吃了虧,來請人的?!」 「請人助拳?!」狄阿鳥驚訝地問。 「錯不了!」李多財說,「我們都說你去了外地。你現在去見他們,他們怎麼想?!」 「那就說我上午回來了嘛。」狄阿鳥說。 李多財見勸不住,只好帶狄阿鳥去了鋪子,將閒雜趕走。 來的是三個人,一個是個四五歲的小孩,一個是個憨厚的小伙子,一個是個大漢。他們都結了白布,神色悲慼,聽說狄阿鳥一回來就來看他們,都很感動。 年長的大漢連忙叫小孩給狄阿鳥跪下。憨厚小伙子則跳到院子中央,在原地打了一路拳,打著胸口喊:「岳爺爺在上,地虎天龍!」 狄阿鳥正差點當他是瘋子,他卻打完自己的胸口上前,捧著雙手,單膝一跪。 這時,另外一個大漢也跑過去頓足打拳,口裡叫著:「仁義忠信,請烏鴉爺!」接著,等他也上前後,兩人並行磕頭,說:「瓢把子因不願意跟人謀反,被人殺了。他臨死的時候叫我們來找小爺,不求報仇,只求您幫他照顧兒子,讓他長成一條好漢。」 「叔叔大人。」孩子也連忙磕頭,捧了半塊青瓦。 朱溫玉,李多財都怪他多事,相互看了幾眼,看向狄阿鳥。 狄阿鳥卻還有些發懵,不自覺想起那個憨漢許山虎扛大刀的模樣,但他沒料到對方和自己見不幾面,把兒子托付自己。 他不懂什麼規矩,卻被感動,愧疚不已,便咬著牙說:「放心。我一定要給許大哥報仇!」說完,詢問懂江湖規矩的朱溫玉:「你對這個知道的多,你說該怎麼做?」 朱溫玉無奈,接過孩子手裡的瓦,說:「他以後就是你的義子,扶人起來,對天磕頭。」說完把瓦交給別人,也跑到院子裡打亂拳,口裡叫:「仁義忠信,大哥在上。」 狄阿鳥連忙上去,跪到院子裡磕頭,說了些天公地母開眼,保佑他為大哥報仇的話,這才起身詢問。 詢問後才知道,前些日,許多強人拜山,共邀許山虎投靠一個叫劉武建的反賊,許山虎不肯,說拉桿子是活不下了,要是造反,就是不忠。 一干強人當時無話,過後不久,心中突然不安,殺了喝醉酒的許山虎一家。 狄阿鳥看兩個淳樸的漢子淳樸到給自己說話蹲到門框那裡,看那個虎實的孩子穿著開檔褲,披了大人的衣服坐在地下望他,突然想掉眼淚。 他一直以為放地的人淳樸,草原上的人淳樸,卻想不到靖康一樣有這樣的人。從霍縣到這裡,二三百里路,兩個憨厚漢子不知道散去,硬是帶了一個孩子,餓著肚子,冒著抓丁的危險,傻著心思被瓢把子托付來了。 看他們老實巴腳的泥疙瘩樣,狄阿鳥難以想像這樣的人會在太平年間去做什麼強人。 狄阿鳥難以自制,接連說:「我一定給許大哥報仇的。」 「說啥報仇?!人家聚了上千的人!」大漢哭了,說,「咱一輩子都報不了仇。看少瓢把子長大就好!」 「說報仇就報仇!」狄阿鳥問李多財,說,「咱能聚集多少人?問問誰講義氣,等城門開了,咱們就殺過去,去給我大哥報仇!」 李多財覺得他瘋了,但更像是安慰兩個漢子的,高聲說「好」,暗地了卻耍著心眼,交代說:「有力氣的差不多都跟老爺走了,上哪能尋到足夠的人!」 「貼榜,募兵!老子就要報仇!」狄阿鳥說,「問問萬掌櫃,我有多少錢?我俸祿裡還有多少存糧,不夠把鋪子賣了!」 朱溫玉一直冷靜地聽,此時慌忙低聲來勸:「募私兵要通過官府?!怕弄不好,成了謀反了。」 「我去我阿爸的衙門,去找找他貼過的文告,他的親兵還沒募齊。叛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何況敢殺我大哥。」狄阿鳥臉色鐵青地說。 ※※※ 大婚被攪,太后知主持大典,護衛的皆為宗室,調集禁軍入勤,提前捲了國王,提前去慶德北的林承山莊避暑。一行剛走,秦林就殺了秦芳,秦旦,使秦康,西門無恨等人自盡。 狄阿鳥因告假在家,並未一同去避暑。 他到處找兵器,借馬,並叫朱溫玉在梁威利募兵的對面出算卦攤子,偷尋壯士。為此第一次巴結張鏡,想讓她去找太學裡的同窗,幫忙借些兵器馬匹,接著,去城外,威逼利誘董雲兒父女,讓他們加入自己的報仇隊伍。父女不答應,還笑他無聊。 李多財暗中將此事告訴風月。風月怕了,得了花流霜的話,讓李多財躲走,出錢讓家中壯實一點的男人都出去幾天,暗中叮囑過張鏡,朱溫玉,讓他們都不要配合。 狄阿鳥暴躁地發了一圈火,要將所有的人都趕走,才有女人告訴他是怎麼回事。他乾脆用錢買了一匹瘦馬兩頭驢子,帶上許山虎下叫朱蛋的大漢,糾集脅迫花落開,朱溫玉一起出城,自稱討賊將軍,封綁在驢子身上的朱溫玉為軍師,封花落開為校尉。 風月,花流霜只覺得自己驅逐了從犯,會讓狄阿鳥知難而退,哪知他帶了三人就走,後悔不已,如同熱鍋螞蟻一樣團團地轉。 花流霜讓風月帶著錢,請陳元龍和營中軍官吃飯,讓他們幫一下忙,接著帶著龍藍採到龍家的趟子局,到了,才知道趟子局說撤就撤,接著再找家族在長月分櫃,掌櫃立刻具筆款子,帶人趕往江間郡。 家中一下死氣沉沉,聽說陳元龍令人和李多財,另一名叫石骰的霍縣小子去接應,才稍微安心。 U幽書萌 uuTXt。COM 銓紋自版越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四十節 字數:5487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四十節 這時,狄阿鳥已趕至霍縣。這年頭一亂,結寨的不全是強人。霍縣一帶多為平原,賊人雖多,卻都不大,只有三四處真正下定決心,有威有信的匪類才結寨立命。俗話說:大亂住鄉,小亂住城。士紳,豪強和大族不也結寨,他們集糧食,練民丁,相互之間除了禮尚往來,卻也結仇,尋釁,有時照樣貪圖外鄉人的財貨。縣上奈何不得,除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自有自己辨認「什麼是民,什麼是匪」的辦法。 他們會將對縣衙客氣,在官府,地方上由頭臉的人為良民,而把另一些不怎麼給官府來往,只為吃飯而搶掠的當成山寨。但這些山寨都在縣中偏遠地帶,甚至在兩縣和幾縣的交界地,縣裡奈何不得他們,根本不認他們是本縣的山寨。 郡上責無旁貸,顧不過來,只好放任他們,倒是豪強們常常糾集民丁和他們爭鬥。許山虎就是一個立寨強人,拉了上百的人,一是為了搶大戶,二是安安穩穩地種地,圖個半匪半民的太平日子,毫無出奇。 可在他這處寨子西北二百里處的山裡,還結起的一座大寨。 那裡面盤踞的人物和他相比,那才算是真正意義上落草綠林。他們有上千口子的人,有好馬數十匹,雖然也種地,但擄掠才是主業,曾多次跨郡越地作案,接受商隊上供,非常地風光。 那頭子是一個叫劉建武退伍的退役軍漢,本是李操的部下,因一隻眼被射瞎而退役。他聽說李操起兵,便聚集起賊首,打算在這裡接應,怕知道內情不願從命的許山虎走漏風聲,慫恿與許山虎交好的幾個強人,殺人滅門。 狄阿鳥四人前來,便是按朱溫玉的意思,先收復許山虎的手下,然後再論報仇。 朱蛋並不看好他們三人給許山虎報仇,直到狄阿鳥讓他別管,才在安頓三人住在自己廢了的家後出門忙碌。他家那兒是一片河灣地,只有十餘戶人家,村子被河勾了半拉,是名符其實的灣。前年,村子被水淹了一次,水上過村頭,如今到處都是高草,路也只有一把寬,算比較荒僻的。 他去過長月,對狄阿鳥的家勢有些瞭解,口口聲聲所說的舊人,說聚,不是紮了心思報什麼仇,而是想入狄阿鳥的伙,一個傍晚就聚了六、七人回來,都是自家的親戚和同宗,順手還撈弄一隻捂死的狗。 他見狄阿鳥看著狗,就說:「烏鴉爺別管,這是我們在那邊村頭弄死的,算是一點孝敬。你是京城裡混過的,一定不稀罕,可也能墊個肚子不是?!」 「你不是知道我帶的有糧食嗎?」狄阿鳥知道他們都難得吃頓干的,就責怪說,「去打什麼狗?」 朱蛋的妻弟洪大盆,一挺身,也算是客氣:「它咬過俺莊人,就是你不來,我們也瞅機會打了它吃肉。」 「他們都說啦,願意跟著爺。」朱蛋說。 接著,他攆走眼巴巴瞅狗的妻子,胡亂擦擦桌子,叫狄阿鳥坐上,吩咐:「你們幾個給爺磕過頭後,那就是爺的人了。」 「等一下。」朱溫玉覺得幾個人是想跟狄阿鳥到長月混日子,笑上一下,想理智地勸狄阿鳥兩句,拉了到一邊說。 朱蛋卻無此心眼,尚指住朱溫玉,給親戚、同村咧著嘴笑,說:「他也姓朱,咱自家人。」 朱溫玉走到一側回頭看,沒想到什麼光榮,只是說:「少爺,你要帶他們走,是不?!」 狄阿鳥一笑,看了看朱溫玉一眼。朱溫玉得到了鼓勵,又說:「一走可不一定是這幾個漢子。不然,還有人去,去了上百口,咱家也難養。」 狄阿鳥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返身回去坐到桌子上等幾個人給他磕頭。 朱溫玉歎了口氣,站在門邊看,見花落開已經抱了柴火,就連忙去接,見鄰居家的一個光屁股的小孩臥在廢土牆那裡伸頭看,被朱蛋的妻子拿著棍子攆,不由笑了笑,回頭找了餅子,說:「嫂子,這個餅子給他吧。」 朱蛋的媳婦罵了幾句,回頭給他們兩個擺理,說:「雞巴伢子,見了吃的就想蹭,別理他。」 「一個餅子嘛!」朱溫玉回頭笑。 「給吃哩,一會就偎滿人,咱少爺也不是糧食吃不完。」她立刻就以「咱少爺」的立場看,揉著污布圍裙擺手。 剛說完,屋裡磕完了頭,幾個漢子走出來,靠到另一邊說話。 朱蛋臉色不太好,就出來罵:「爺們吃東西,你一個媳子咋賴著不走呢?!串門子去,滾!」 狄阿鳥走到門邊,碰了碰他:「喊你媳婦回來,一塊吃點東西。」 「嘿,別管她。」朱蛋頭一搖,大裡大氣舉手擺,「騷娘們!」 狄阿鳥也不再說什麼,就讓朱溫玉弄火。朱蛋嘴巴裡嘀咕著,還是喊過妻子,狠狠地給了一眼,說:「看你那騷樣?」扭了頭,又給那邊四個男人說:「你們,都想好了沒?」等朱溫玉生了火,朱蛋還在手提牛尖刀子剝皮。 他見妻弟洪大盆來幫忙,猛地搡一下,怒罵一聲:「娘的,富貴險中求,有咱爺在,你怕個求?」 洪大盆被激了一下,說:「我哪是怕,咱這幾個人去幹人,哪會夠?!」 旁邊的人七嘴八舌地應。朱蛋的老婆剛一問,就被朱蛋罵到一邊去。朱溫玉明白了怎麼回事,連忙藉機便勸:「少爺,咱從長計議。」 不管怎麼說,火還是生好了,狗也剝了出來,大伙吃了些狗肉,乾糧,圍著火坐。天漸漸地黑了,花落開卻衝著大伙放起大話,非要推人家的山寨。朱溫玉奇怪到頂了,心想:人人都怕,你卻自從被狄阿鳥拉來,一直都跟沒事的人一樣。 他見朱蛋和自己的妻弟起身,自己也想撒尿,就也走到一邊,解開褲子,正「呼啦」尿水間,聽到朱蛋小聲地安排自己妻弟的聲音。朱蛋聲音壓得很低:「你小子懂個屁!是試你幾個哩。試下就這麼沒出息,要恁幹啥?!」 「我說呢。可我咋知道。」洪大盆說。 朱溫玉不聲不響地回來,看看狄阿鳥,拿了個火枝坐著,面孔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在一團火光映照下,與往常大為不同,不由心中慶幸,暗自給自己說:「我怎麼沒有想到?!用這法子一下就試出家裡的人忠心不忠心。」 次日,朱溫玉早早起床,叫醒朱蛋,提了把刀,催著要走。朱蛋知道兩個和許山虎結拜過的人的巢穴,起床洗了兩把臉,也摸了把柴刀,出門只叫了自己的妻弟,帶他們撲向第一個叫劉三的人。 外面下起了零星飄著小雨,帶著夏日難得的幾分清冷。在地上還未來得及起泥巴前,他們就來到了劉集。 劉三的窩就在劉集邊上的一處暗娼穴子裡。 此時已經是下午,天空又起了毛毛細雨,卻有幾分行人欲斷魂的淒意。狄阿鳥叫朱蛋和朱溫玉站著,自己帶著發抖的花落開直馳到窯子口,大叫:「劉三,你個雜種在不在?」窯裡幾個人正在摸牌,是做夢也沒想到是仇家摸上了門,都以為是熟人。一人應了一聲,出來說:「誰找我?」 狄阿鳥看他穿了短綢褂,胳膊上綁了帶銅釘的護腕,三十開外,帶了幾分凶狠,但不高也不大,便不能確信地問:「劉三嗎?」 劉三看他們年紀都不大,雖有些警惕,卻不放在心上,反覺得大丟顏面。他顯出凶像,往前走上幾步就看中了他的馬和衣裳,便擺出動武教訓他們的姿勢,問:「找你三爺爺幹什麼?」 正在這時,朱溫玉和朱蛋一人舉著一把兵器,趕著毛驢子急跑,大聲怒喊:「給虎瓢把子報仇!」 劉三因距離而聽得不是很清,就轉臉去看,但他回頭時,已經看到狄阿鳥拔刀縱馬,直衝過來。 往往有人覺得騎兵在與步兵單挑中絲毫不佔便宜,事實卻完全不是這回事,不論馬術高低,但是高速直衝的馬匹就能將對手嚇呆,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果然,劉三先是一驚,接著轉身往裡跑。狄阿鳥硬是衝到跟前,在他背上劈出一刀。 一股鮮血伴隨一聲慘叫怒飆,漢子踉蹌跑了數步,栽進屋子才倒地。 幾名摸骨牌的漢子急忙摸了短刀,木槍趕出門,在街上喊人。兩名悍匪並不忙於離去,而另兩名悍匪也急切搖著毛驢來。狄阿鳥見花落開持住了弓,將箭上弦,就叫他練習射人。花落開瞄了幾下,手一抖,射了另一人的腳,可他還好像故意氣人一樣,哈著汗手,在人家的慘叫中叫嚷:「日他奶奶!我不是射你的,手臭了。」 但立刻,他再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了,指著街上拉著竹,耙,鍬,桿的人讓狄阿鳥看。 經過一陣敲鍋打盆,喊兒子叫姥爺,劉集的爺們足足湧了幾十人,傢伙什各式各樣,木釘耙拉子最多,有的還缺了齒。 他們迅速扛到幾名為首的漢子身邊,亂雜雜地問怎麼了。狄阿鳥怒色而笑,渾身盔甲發出讓人黑芒,他大吼一聲,拍馬指刀,吼問一團帶著饑色的男人們:「你們哪個要上來?」男人們渾身被雨,耙子都舉到頭上,因額下的眼睛被細雨一打,時不時騰只手去摸,許多被別人擠,使勁又去擠別人,口中發著憤怒而急躁的粗「咿」聲。 狄阿鳥見前一排的人扒拉著腿釘著地,畏懼地後扛,便宣佈劉三的罪狀說:「你們都聽著,他和我的結拜大哥許山虎有八拜之交,卻在我大哥不願意跟他一起造反時,殺了我大哥全家。該殺不該殺?」 朱溫玉和朱蛋頭皮都麻了,但還是趕著毛驢到跟前,拱在狄阿鳥身後發抖。 「笨苯」打著金屬樣的鏗嘶,耀武揚威地在人前跨步,狄阿鳥仍在大喊:「你們都聽說這事不?」 眾人看他做得太絕,太強悍了,以為說了「知道」就是同意他殺得有道理。 一個跟劉三摸牌的漢子看同伴都嚇呆了,就主動回答,說:「聽說了!」 狄阿鳥笑笑,回身招呼花落,朱蛋,朱溫玉走,卻突然轉回來,手裡換了弓箭,一箭將他射殺,嘴裡還說:「聽說他是這樣的人還跟他在一起,是一類人!」 他一掖馬韁,在駿馬揚天高嘶,半豎在空中時,大聲給眾人說:「我在馮黨安的棚子裡等著,你們去告訴那些人,不想被我追殺千里,就相約去殺了我!」說完,才帶人揚長而去。 細雨如絲,吐著微寒的毒芯。百十人竟然無一人敢追,半晌不敢叫嚷。 朱溫玉,朱蛋都跑了十餘里還在發抖,回頭看有沒有人追。 連夜,狄阿鳥彙集洪大盆和一個小伙子,帶著他們到幾十里外,在強人馮黨安的巢穴,襲殺馮黨安。 馮黨安臨死還不知道殺自己的是什麼人,最後一句話卻是:「官兵爺爺饒了小的命!小人都是被劉大龍頭逼的。」 夏雨下了三天。不日後,霍縣,整個郡上從黑到灰的人物一致都聽聞烏鴉爺的大名,傳揚說,他領著雙騎兩驢給好漢許山虎報仇來了,遇人殺人,遇鬼殺鬼。 十多日後,正是烏鴉爺的大名沸沸揚揚的時候,校尉譚成一行帶百餘人趕到霍縣,他們先讓石骰去詢問,而自己帶人去縣裡,給縣尉打了個招呼。縣尉霍古是縣中大姓家的人,本身有軍功,是最末的貴族——准爵。 他在縣裡摸到下面的強人們聚首異動,正為自己只有三十個弓手,二十個武卒而不安。聽說京城有校尉帶了百餘人手前來,便和縣長一起去見了一下。譚成接受了他們的招待,席間卻盡現軍漢粗枝大葉的習慣,張口就問:「你們這裡有反賊嗎?」 縣長嚇了個半死,連忙說:「沒有!」 譚成本不是公幹,卻狂笑兩下,說:「有人卻說有!」 「怎麼會?有霍大人在,怎麼會有反賊?!」縣長邊出汗邊說。 這是一番極老練的官場話,意思是在原則上不否認自己的政績,真是有人入京告此地有人謀反的時候,卻因有霍大人在,而和他沒有關係。 霍古如何不知道他老奸巨滑,卻也難說縣內盜賊,強人橫行,便說:「是有個把賊人的苗頭不對!」 譚成摸出一張畫像,讓人看。霍古立刻湊過頭去,看了一下說:「好。我馬上派人去查。只要是反賊,格殺無論。」 「這是轄督將軍的公子!他來這裡捉拿叛賊,你們要盡快找到這個人。大人在前方為國打仗——」譚成本來想說大人前方打仗,背後公子不能出事,但一時表達不好,舌頭拐了彎兒,就說,「公子在這裡拿叛賊。一定要找到,讓我把他帶回去。」 正說著,李多財進來。 譚成就幫他介紹。李多財從沒想過可以與縣官,縣尉大人喝酒,有些侷促出汗。但喝過一些酒,又被人巴結後,就輕鬆了,便打聽起許山虎,問霍古認不認識。 「他?」霍古自然聽說過,卻不好說的,「死了,一個惡霸頭子!」 傍晚,霍古便摸了一個原許山虎下的人,問及狄阿鳥,嚴刑拷打半天也問不出半個字。等李多財過來好言詢問時,這個骨瘦如材的男人已經奄奄一息,他吐了一口血沫子,大聲說:「烏鴉爺是大大的好漢,為了給虎爺報仇,單騎走咱縣。要是出賣他,非跟忘恩負義的劉三一樣,狗都不如地死。」 「那就去找劉三!」李多財連忙說。 u幽書萌 UUtxt.Com 銓紋自板月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四十一節 字數:4067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四十一節 大約是在霍古摸到劉集時,劉建武的寨子裡也來了幾名拜山的人。劉建武一把粗髯,獨眼,光頭,頭上都掛著疤瘌。他是道上的好漢,見對方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人物介紹來的,卻也見面就客套,問哪陣風把這樣的人物吹過來,還備了厚禮。劉建武聽他說了來龍去脈,已經明白要找的是誰,便起身謝客,見對方驚訝,便苦笑說:「人家是要我人頭的,我怎麼替先生尋他?!」 兩路尋得辛苦。狄阿鳥卻真在馮黨安的棚子裡等仇人,白天放出斥候花落開,朱蛋,自己在棚子裡吃扭來的地瓜;夜晚,收回斥候,大伙安穩地睡在棚子上涼快。 朱溫玉知道人家真約了百十個人前來捂棚子,那他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以抵擋,但他知道也沒有用,他被狄阿鳥關在棚子裡,除了出去尿尿,就和狄阿鳥大眼瞪小眼。這樣過了數日。一日上午,花落開騎馬出去後,朱溫玉看狄阿鳥不得不就著地瓜啃窩頭,於心不忍,就說:「少爺,換個能得水(方便)的地方吧。」 狄阿鳥丟開食物,做了誨人不倦的姿勢,正要教訓,卻聽外面嘈雜,出門看,卻見到洪大盆和朱蛋帶了十餘人,個個說是來慕名投奔的。 朱溫玉瞠目結舌,心中升起的全是敬佩,這樣時日一長,確實就有了幾分把握。 但他又想錯了,狄阿鳥卻把人趕去了,只是說:「要投奔,等我替虎爺報過仇再說。」可自從這日之後,日日都有三三兩兩的人來投,但都被他攆走。朱溫玉卻又想:莫不是他怕被奸細混進來?但不管怎麼說,他已經因擔心失眠了幾日了,兩隻眼睛上的黑眼圈烏黑烏黑的。 多日已過,沒有人赴約來戰狄阿鳥,眾人漸漸鬆懈,覺得他們不會再來。又是一日,太陽火辣,連蠅子都想尋陰涼,拚命往棚子裡鑽。朱溫玉想了一個能讓人略感享受的法子,把地瓜埋到土裡冰涼了吃,回頭正在埋瓜的地方拔撓,聽到外面迅疾的馬蹄,慌忙跟著狄阿鳥出了棚子。遠遠裡,他見花落開奔來就問:「又有人來投奔?!」 狄阿鳥卻否認掉,高興地說:「等了這麼多天,卻終於來了。」接著怒聲罵花落開:「多少人!不會打口哨嗎?」 花落開驚恐不已,幾乎騎不好馬,奔來就尖聲大叫:「快逃!至少也幾百人。」 「從哪過來的?帶我去!」狄阿鳥飛縱至他身邊,並行拉住他的馬頭,強行為他轉馬。 「你要送死不成?」花落開大叫。 朱溫玉也如一隻老雞般飛奔到狄阿鳥身邊,幾乎在哭叫:「少爺,快逃吧!」 「逃走?!誰敢逃走!」狄阿鳥走馬拔了棚子外的長矛,指住兩人,威武地說,「你們一人是軍師,一人是校尉,敢再說句逃給我聽?!」說完,他奮韁朝敵人所來的地方衝去。朱溫玉大急,邊催促花落開跟上,邊喊朱蛋,自己則抓了毛驢,騎上猛敲。花落開又驚又怕,更打心底怕狄阿鳥出事,便飛快回趕。 這兩年三熟的地方,此時正是換岔不久,因為地荒久了,更不見青紗帳,只是一地一地高過半腿的荒草。圓大的火球下,大群的人蔫蔫然捂著腦門和眼睛,頭都不想抬地走在這荒草上,也就是劉建武還騎了匹馬。他們邊走邊用褂子扇風,卻是就等不來涼風。 在太陽下行走的滋味卻不好受,離棚子還有四五里路,眾人邊走邊蔑視地嚷,說棚子裡一定沒有人,倒會有陷阱。劉建武他見眾人都這麼勇氣十足地嚷,卻不覺得他們真是這麼想。不然,他們約了十來個人就夠了,為何還要到寨中尋自己帶人一起來呢?他邊走在人前,邊督促人走快,心說:如今連帶許多看熱鬧,混聲勢的人,已經好幾百號的人,是人都會心壯膽豪,卻都是他娘的充好漢! 他一路地走,一路尋思這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詢問過,得知這個少年是許山虎的結拜兄弟。 可在他看來,結拜兄弟有三種。一種是一起出生入死,互相救助的次數多了,關係極好,這種兄弟通常不結拜,甚至自小就是干兄弟,見對方受欺負,心中就騰起兄弟的天性;一種是狗連蛋一樣的人,幾句話投機,或者酒席上喝了點酒,乾脆跪下來結拜;而最後一種是為了擴大勢力,或者互相借助,為此找尋一個穩固的契約。 眼前尚為謀面的少年顯然不是這三種中的任何一種,可他為什麼要找自己拚命?恐怕只有一種可能,揚名立萬…… 他正想著,似覺一陣涼風襲來,刮得滿是熱汗的身上涼絲絲的,正好不舒服撐來衣服任風來吹,卻聽一人驚呼:「他真來了!」 劉建武放眼,卻看得清楚是一匹空馬自殺一樣狂奔。以他豐厚的經驗,他立刻反應過來,空馬信馬由韁是不會跑這麼快的,非是有人藏鞍了不可。他正想著,就見那馬直奔自己。 江湖中搏鬥少用長兵器,也很少用什麼弓箭,他也就提了一柄短刀,但看對方是這般精騎,不由起了身冷汗。他知道自己也騎了馬,最有利的是交馬衝刺。但想衝刺也已經來不及了,一個鷂子一樣的人影翻身上馬,向他射出奪命一箭。 他跳馬跳到一半,卻責怪自己跳得不高,忽而低頭,這才知道原因所在,對方已經射中了自己,羽毛在胸口下晃蕩。他就感覺到幾個親信搶了自己往後跑。瞪著眼睛,想說句不可退後的話,喉嚨卻咯吱響著,是半句也說不出來。被幾人抬著顛簸一會,他終於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狄阿鳥斜行而過,打獵一樣射了兩輪箭,足足射殺七人。然後,他挺起長槍衝進稀疏的人群,挺槍就刺。挑殺兩個人後,他覺得不夠暢快,就棄槍換刀。背後花落開追來,只見狄阿鳥殺入人中,如入無人之境。一頭血湧,想也不想就往前直衝,衝到一半,這才記得起害怕,就拿出弓箭射。射了兩箭。他見狄阿鳥又丟了長槍,改用馬刀,切瓜砍菜而過,自己的勇氣又不知道從哪鼓出來,拔刀便猛衝。 眾人被狄阿鳥殺到對面,都騰起無力反抗之感。對他們的來說,許多人未必真殺過人,即使殺人也從來沒有去殺豬一樣殺,大多都是神經緊張地刺過人家胸膛,幾乎不敢回看幾眼。當然也有些恃勇鬥狠之輩,卻也缺乏戰仗,沒有對付騎兵的經驗,只能發呆地看著狄阿鳥來回馳騁,一趟削一串腦袋。尤其那惡魔快速的馬影,更將效果強化,就像從眼前掠過的閃電,在感官上給人難以訴說的噩夢感。 速度也是狄阿鳥棄槍的緣故,馬速過快,再嫻熟的沖騎都來不及抖槍,尤其在將人刺穿後,是要費更大的工夫才能拔下的。 花落開遜色得多了,他砍殺時一緊張,便忘記要夾馬縱行,卻是越跑越慢。好在狄阿鳥又一次穿透回身,眾人紛紛奪路而逃,這才不至於陷入重圍。 太陽的光線突然一頓,冥冥中就像是什麼降臨。 無人不心情猛驚,跟上最先跑走的人,聲嘶力竭地慘叫,半哭非哭地回頭看。 花落開見一個不安心地回頭看他的人腿腳一軟,悶哼一聲,嚇倒在地爬不起來,豪氣大發,探身出馬,一刀將其結果。正是他又要追得時候,狄阿鳥趕到他身邊稍微旋馬,叮囑說:「不要追得太快,只趕射兩邊和落後的人。」 花落開和他一起打過獵,興奮地吆喝照做,和他一路地攆過去。 李多財,譚成帶人來尋時,見荒草遮蓋,茫然尋不到目標,正叫熟路的人走到前面摸路間,忽而發覺遠處冒出數百人,他們「呼啦」高喊著,拉開足足二里的距離,兔子一樣地狂跑,邊跑邊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倒地翻滾而爬,接著起來再跑。 譚成正想截下一個問問,卻見十多個人被他們嚇倒的人老遠就下跪,高喊:「軍爺!救命!我們沒殺虎爺呀!」 譚成想來背後有更多的人在追砍他們,大吃一驚,慌忙詢問他們怎麼回事。「刀客,馬賊!」一個還能口吐人言的好漢遙空一指,也不知道指的是哪個方向。 看到這裡的人,越來越多的強人過來,下跪求救,連一些遠跑前面的人也折回來。 霍古看到其中有兩個人扛了個人,光頭明亮,胸口插了一箭,不知道死沒死,便湊去看一看面孔。一看之下,他就喜形於色,飛快喊人來拿,高笑著說:「這下可太平了,是劉建武這個大賊頭!」 眾人收了一堆,東倒西歪,倒地不起的強人,見他們比自己的人還多,都頭皮發麻,更擔心追來的馬賊。譚成是有經驗的人,立刻號令眾軍士列成隊型,而自己手挽一弓站在眾人前。他眼前仍是散亂的賊人,跑來又突然見人,就順勢抱頭伏在地上,有人口吐白沫,抽搐不休,有人漫無目標地爬。 譚成望望,卻見幾名最後的強人突然栽了跟頭就起不來了,再看,在他們身後,兩名暢意的騎士似乎還在聊天,爭論。 譚成疑惑,卻見李多財快快地跑過去,大聲叫著「少爺」!既然他的身份已經確認,自然就不是馬賊,那馬賊呢?譚成正想詢問,一名壯實的強人立刻在牛喘中起身,奮力一指,啞吼著:「馬賊!大馬賊!好漢爺爺!」 譚成往前走走,放過狄阿鳥兩人,再用手搭涼棚望,果然見了幾個黑點,正要迎擊,卻見那些驚弓之鳥樣的豪喘之人中,又有人想起身再跑。他邊喊著有他在呢,邊將遠處看得清楚,遠處的人騎的是毛驢。 他明白過來,眼前發生的事卻是兩個騎馬的少年在趕殺這一群人。這是什麼概念?豈不是名副其實的萬人敵。他以極難想像的目光,在不成比例的兩者之間移動,心中漸漸苦笑,知道自己這些人已經陷在尷尬中,來這裡來得諷刺。 譚成看看李多財拿了條白巾,恨不得跳上去給狄阿鳥擦,正打算過去,卻感覺到腿上一緊,給人抱了。他心裡一驚,正要拔劍,看到下面的人頭都磕出血痕和草葉子,只一個勁地哀求:「軍爺救命。小人下輩子再也不做賊了!」霍古存有巴結的心思,此時多出心眼,就地詢問:「你們可是反賊?!願不願意畫押?!」 憂浟書萌 uUTxT.cOM 詮汶字阪粵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四十二節 字數:6832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四十二節 幾日後,狄阿鳥回到長月。 雖然霍縣的確是一撥反賊,沒有官府上的麻煩,但家裡卻不願意就這麼過去,狄阿鳥心中也有鬼,沒敢直接回家,到了城外住下,住到阿媽心裡軟,才回家聽她教訓。 緊接著,劉建武的弟弟劉建德帶人襲了縣衙,劫走了罪犯,揚言找到「黑臉烏鴉」給哥哥報仇。 狄阿鳥聽趕來投奔的弟兄們一說,立刻花重金聘董老為教頭,選練二十名壯士以防備,雖天熱也不懈怠。 長月這邊的天就一天熱過一天,滿世界都是人和狗在樹陰下伸舌頭,人們逮了水就一桶水一桶地灌。 天熱就伴隨著旱。直州靠長月這邊已經數日沒下雨了,太陽呼呼地吐了六七日的火,把大地的水分搾了個精光。 狄南良曾托人送到一所鄉下莊園,花流霜她們雖然沒有說要,但龍藍采生產之後一直體虛,城裡也顯得太熱,住住倒可以,就留幾個家人看門,帶著大小搬了過去。 狄阿鳥把主要時間放到自己開出來的嶺地上,有時到晚上才回去,他為鼓舞士氣,拿出做表率的樣子,以普通一員的身份隨董老漢訓練,日早、夕晚從來不缺,穿亂石,角力,排列演拳。 這一片的荒山被耕出地,坡下又種了秋熟,如同一塊世外樂土,但隨著春上長月換防,整備,獵場裡也被屯了兵。他們知道這裡住了人家,時常來打擾一番,沽點酒,雇個人縫補而已。 董雲兒就順勢在山坡上搭了家野店,賣自己家的酒,偶爾也滿足、滿足西面抄近路去長月的旅人。 這一天傍晚,朱溫玉和倆兵士坐到山背面坡上頭的樹蔭底下吹嘴皮子;狄阿鳥則和自己的壯士們圍坐到坡下頭的樹蔭底,聽著董老漢傳授武道,來了幾個軍漢。 跟著董老漢習武的一幫人懷疑狄阿鳥的刀法和武藝是跟董老漢學來,不知吹哪一陣風,嚼起了舌頭。董老漢卻笑著說:「你們問一問他。」他自己左右一找,見狄阿鳥正拿著草帽打瞌睡,很想稱一稱狄阿鳥的斤兩,大大諷刺一番,慫恿說:「他那點本事,毛躁得很,也就對付你們行。」 狄阿鳥樂呵呵地說:「其實我是用事實來證明我的刀法不毛躁,你挑釁我,我也不生氣。」 董老漢頓時就發出邀請,說:「那來試試!」 圍場駐軍中,常有幾個軍官軍漢來喝酒,會在閒時站在一旁看,有時手癢下場現手絕活,和董老漢玩兩手。正說著,狄阿鳥看到幾名軍漢,招呼說:「這裡有個自大狂賊,自稱天下無敵。」 幾個軍漢果然過來,為首的長得就像是個黑面無常。 他卻沒有問誰「天下無敵」,向董老漢笑一笑,一聲叫出來,卻是「老師」二字。狄阿鳥一辨認,果然平日沒見到過,這才知道自己竟喊了董老漢的徒弟,想必也不會替自己扛一扛的。董老漢錯過身子,在軍官耳朵邊低聲地說話。那軍官嘴角起了笑意,用犀利的眼神掃過面前的這些人,點點頭,高聲說:「來,哪個跟我試一試?」 狄阿鳥裝不下傻了,只好起來,提著自己的竹刃,四處獻笑,口裡卻嘟囔說:「以大欺小。」黑臉無常作了個「請」字,自己接過董老漢手中的竹刃,提前就在場地裡遊走。狄阿鳥站到他的對面,微微行禮,客客氣氣地說:「大叔要讓一讓我,我今天才十五歲。」 黑臉無常卻沒有什麼表情,說:「戰場也讓敵人讓你嗎?」 剛說完,狄阿鳥已劈出銳利的竹風。 那人知是狄阿鳥麻痺自己,連忙揉過身子,呼地一低,直直地一刀,竹尖帶著威勢,銳響一聲,但他回著一刀,卻知道自己又錯。狄阿鳥劈到一半,跳退兩步,向他扔出兵器,這麼近的距離,他又是紮了直劈的架勢,只好用兵器挑,倉促側身,以挑個實在。 董老漢見狄阿鳥無賴,冷哼一聲,不知他沒了竹劍怎麼比,叫了個「停」。可根本無用,那狄阿鳥一個狗爬式撲到人家跟前,用手叉過對方的肩膀,絆腿就摔。 黑面無常被他一掂一按,轟然摔倒,正想再用身體的優勢壓過對手,卻感覺到一隻手去偷「桃」。他丟了兵刃,用兩手去護,大叫認輸。 景象慘不忍睹,不光董老漢想捂眼不看,連一邊崇拜狄阿鳥的弟兄們也覺得丟人,狄阿鳥卻若無其事,放棄再抓「桃子」,起身拍打衣裳,高聲爛笑。 董老漢卻宣佈說:「三局兩勝,再來!」 黑面無常面紅耳赤,再也不肯比,董老漢卻心性大發,笑道:「你去上面休息。我卻是食其祿,擔其事。」 董老漢用腳挑了刀,叫了聲「來」,朝他劈去。狄阿鳥知道自己不躲,一頓敲是免不了,慌忙拾竹來格,回身格擋一下。 兩人戰到一處,旁邊的人聽到兩人竹子相交的劈啪聲,卻看不輕兩人的步法移動。幾下下來,兩人分開,遙遙站住。董老漢點點頭,說:「橫挑豎切,迅急有力,無所拘泥,還算可造,只是刀法太過簡練,無以圓潤自如,須知曲而不直,方為武學至理。下一刀就叫你刀折人敗。」 狄阿鳥說:「我厲害的還沒使出來?!」 「就像剛才給你斗龍哥的那手?」董老漢問,「他是沒有防備,又見是平時切磋,沒法下手。」 狄阿鳥兩眼瞇縫,將纏柄在胸前掄了個半圓的圈,收刀在懷,大吼道:「那就叫你見識一下我自創的刀法吧。」董老漢算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起刀式,詫異不已,但一動不動,等狄阿鳥來砍。狄阿鳥快速地移動,騰地上來,突然自懷中後手出刀刺,等董老漢後退,換手勁再刺。 董老漢大吃一驚,這是槍術中常見的「出寸」槍,靠還手之力而後進,卻沒想到狄阿鳥竟然這麼怪異地使出來,還嫻熟無比,中間並無間隔破綻。他一時大意,差點被刀刺上,連忙又退,卻見狄阿鳥又翻了身,刀從上至下,就像棍子一樣掄,不用刃上某點吐勁。 不得已,他帶著看一看狄阿鳥到底玩什麼花樣的心思,便繼續後退。狄阿鳥突然回身跑了,他怪異不已,卻沒有追。狄阿鳥呵呵笑來,說:「我的回馬刀,你沒機會見識了。」說完,大吼一聲,擰身回來,刀從腿間起,借身形回來,在上空蓄滿,猛地劈下,董老漢接住,只聽的竹兵相交,咯登一響,還來不及看一看,狄阿鳥抽竹回來,端起就往前挺刺,然後極不可示意地恢復自己簡單刀法,上侵下抹,大開大合。 董老漢慢慢明白他為何不願意跟人比試了,覺得他一刀比一刀怪,橫豎不成理,根本不是密不透風的招式,只是跟鬥雞一樣,靜動結合,配合些劍兵對盾的翻身套刺,什麼後發制人,五花八門不連貫的怪招,若真和人動手,高手也一不小心身上就多了窟窿;而看過之後,就威力大減,暴露出許多破綻。 狄阿鳥耍了二三十招怪把戲,回頭笑話董老漢:「是誰說一回合就讓我刀折人敗的?」 「下一刀!」董老漢說。 狄阿鳥在旁邊歡呼中笑一笑,卻說:「我還有最厲害的一刀,叫萬流歸宗,要死人的!」 董老漢看他慢慢地閉上眼睛,收刀在身側,不由微微點頭,覺得他的武藝已經漸漸入流,可以不靠眼睛而側重於感覺,剛一凝神,狄阿鳥慢慢進身上來,接連換了幾個姿勢,氣勢壓人。 董老漢警覺,從他身上看到點高手的味道,便相信了他說的那種要死人的說法。但他還是漫不經心地站著,等狄阿鳥出手這一刀。 狄阿鳥慢慢地移動,刀不斷地小幅度地變換,突然猛地一睜眼,吐了一口痰,簡練而平淡地劃過一刀。竹身沿最近最短的距離,以最快的速度繃出一條線,最後在董老漢的心思中壓成一個點。 董老漢隨手在破空中迎擊,以點破點。 狄阿鳥的竹刀寸寸皆斷,一直裂到手邊。 「這麼厲害?!」狄阿鳥駭然,「後招還沒有使呢?」 四周安靜一下,人們都用著吃奶的勁大聲叫嚷。 狄阿鳥卻發愣地看住自己的竹刀,不服氣地說:「我用了直刀,若是彎刀,你一定破不了,要是刀不斷,我就往下壓刀,從刀根沖翻你。」 「你不該吐那一口痰。」董老漢邊擦頭上的痰,說,「真正的高手哪那麼容易就因一口痰被你搶去先機,反累你自己的動作緩了一線。」 「還有,就是你缺乏對刀勁的控制,無法能真正運刀自如。充其量是個軍中好漢,難以向刀道發展。」董老漢帶著懷念的口氣說,「這也難怪,你還沒有見過真正的高手,又怎麼能體會刀勁的不可思議?你要記住,凡勢不可太猛,凡伸不可太直,凡曲不可彎,凡跨不可太剛……」 他說一大通,見黑面無常怔怔發愣,懷疑自己的至理,道:「因材施教嘛。你們在軍中作戰,招式簡練實效,方有用處,我教你們時,只能督促你們簡練些、有力些,標準些,而人家在這一點上,太過簡練,過猶不及,不再是武學……」 他拿出狄阿鳥翻刀的架勢,側平舉,慢慢地把胳膊拉得平直,一下刺出去,反覆兩下,忽而加快速度,說:「你們都注意,這就是狄阿鳥架勢之一,拉、平、刺,完了,太簡潔,太有效……」 黑面無常順手拿來一隻竹刀,念叨說:「勢不可太猛,伸不可太直,曲不可彎,跨不可剛——」說完,他比劃了兩下,苦思冥想。 董老漢讓他奔自己過來。 黑面無常連忙上前,用狄阿鳥的那一式上來刺。 董老漢敲掉說:「你不下幾天功夫,比不上人家的犀利,要是人家,我很難敲偏,還沒有敲偏,就穿胸而過。」 狄阿鳥也連忙蹦上來,自己來試試。 董老漢不敲了,側身一轉,狄阿鳥的刀尖過去,狄阿鳥連人帶竹到了他懷裡。董老漢一推刀,把他推得仰面朝天,笑道:「其實你自己也明白?!步子得小,刺不能刺到底,腰不要太死太硬,但還不夠,你看到了,我不硬接,順勢一引,你就危險了。」 黑面無常連忙說:「誰能像老師這樣,恰當地一引?!」 董老漢示意一下狄阿鳥,笑道:「他就能。」 狄阿鳥愕然,比劃一下董老漢的動作,董老漢就讓黑面無常試一試,黑面無常一試。狄阿鳥照做了董老漢動作,竹來人側懷,呈現出和董老漢差不多的架勢,只是沒有董老漢那樣自在。 董老漢重複狄阿鳥的動作,將一腳後退,反覆踩兩踩,讓人看他踩住的位置,然後提竹側劃,往後退腰,順勢一側,雙手捧竹,推一道弧線,說:「人家沒一絲多餘,簡練到這般,也是很可怕的!」 狄阿鳥盯著他,扭了幾扭腰,哈哈一笑,說:「我們有區別嗎?!」 董老漢說:「有。我是捉著你的刀勁走,你是要看著刀勢來,說是招式,比招式自由——古怪得很,不知是不是你家刀法的特點?!」 他笑著說:「軍中講求簡練實效,一刀斃命,往往並不功於精巧。而江湖中以准,狠,毒,連貫為主,走了偏鋒。而你用的,是一種怪刀,一般人還好,遇到了高手,沒有用武之地的。」 狄阿鳥啞然道:「我的刀法怪?!你的刀法才怪呢,我一扎一碼地拚命,你卻像妖怪。」 董老漢看看天色,讓人散掉,說:「習武者,上乘者保家衛國,中乘者行俠仗義,下乘者,強身健體,因而分出三種武學。比如石骰,他學過拳,你覺得他的拳怎樣?花裡胡哨,給姑娘捶背都未必起癢,就是強身健體用的,打一打,活動、活動身體。除了這三種武學,還有一種武學,就像薊河岳,所習武學是為求仙問道,治氣修身,尋求世間真諦。這種武學提氣縱身,可逾人能,最是厲害,甚至可以殺人於無形,跟邪術一樣。」 「殺人於無形?!薊什麼有這種本事,還自殺?!」狄阿鳥輕蔑地說。 「他治內不修外,不擅長與人搏鬥,即使懷有此種手段,有何用?」董老漢說,「最可怕的是,也是我要給你說的,有將搏鬥和治內練氣融為一體的,他們才是真正的高手,軍中有,民間有,雖然很少,卻是真正的無敵呀。」 狄阿鳥看野店到了,外面散落著幾片瓦,拉過董老漢,而自己將瓦片垛起。 董老漢看他提氣牛哼,臉越憋越紅,擢手成掌刀,終於大叫一聲,掄手向疊瓦砍擊,再看下面,瓦片應聲而折,此人拍手,不可一世地炫耀:「怎麼樣?是不是這種?!」董老漢看他一臉陶醉的樣子,不忍心打擊他,只好說:「不錯的硬氣功。」 狄阿鳥怪笑著往店裡跑,大聲喊要吃的,卻被董老漢叫住。 「知道我怎麼破你刀的嗎?」董老漢提了半片瓦讓他看,他是一直想讓狄阿鳥來問的,可狄阿鳥偏偏不理會,也不感興趣。 「這麼一說,也是硬氣功?!」狄阿鳥回頭叫了句,轉身就跑進店了,去找吃的。 不一下,董老漢就聽到女兒和他爭吵的聲音,無奈不已,心說:這傢伙就是不肯上進。他看看手上的瓦片,不是衝擊的碎紋,是齊齊斷開的,不由點了點頭。 黑面無常也和幾個農漢上前觀察,給董老漢說:「老師收了個好弟子。」 董老漢這時才奇怪地問他:「你怎麼有空過來?」 「馬賊襲了宣化,太后帶國王陛下退往錦門,被圍困在那裡幾日了。朝廷要募兵去救!我提了職,剛募了百十個饑民,卻分不出身,想要老師去幫忙訓練幾天。」黑臉無常說。 「募兵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齊備,去救援怎麼行?!」董老漢大吃一驚,「我也只是個武教,傳授一二武藝,哪能編排行伍,演練陣形?!」 黑臉無常面色難看,嚼著下巴認同董老漢的話,說:「讓他們不在半路逃跑都不太容易。」 「這圍場裡就屯了幾千人,他們去救援也比得過雜募的上萬人?!」董老漢憤色道,「要募也要找軍戶來,這麼草率,不是拿百姓的性命開玩笑嗎?」 「親王自己的娘,他怎麼來救,咱是管不著的。但是我卻是要跟隨將軍,去救陛下和太后!」黑面無常凜然道,「位卑不敢忘憂。斗龍一直記得老師的教導,此番定當忠君報國。勝負不說,唯志氣不可丟。」 「好樣的!」周圍的漢子紛紛讚歎。 董老漢和風月說過,準備把狄阿鳥拉起來的一桿子人送往軍中,聞言回頭,看一看一張張流露出赤誠的面孔,問:「你們也要去?!」 「得要我們瓢把子願意。他要願意,我們就一起去。」一個漢子說。 「好!我就代你們問問他。」董老漢說,說完拉那叫介斗龍的黑臉無常進店。 狄阿鳥正在偷食,他看董雲兒進了裡面的柴房,慌忙捏了燒好的下酒菜,往嘴巴裡填了咀嚼,聽到有人進來,猛地一轉身,急嚥食物下肚。 董雲兒又端了兩盤菜出來,不依不撓地趕人:「你怎麼還不回家?今天沒你的飯。」 「天都黑了。」狄阿鳥含糊不清地說,「明天你早早地說。我就可以回家了。我說實話,你燒的菜也不是很好吃,別以為我是見到好吃的,想留下蹭東西。」 董雲兒給介斗龍笑了一笑,放下盤子,回身捏住狄阿鳥的嘴巴,說:「你敢說你嘴巴裡什麼也沒有?」 「我是在試毒。跟國王跟久了。嘿嘿!」 狄阿鳥看隱瞞不住,扭個身,坐到董老漢身邊,咀嚼下嚥,摸了酒壺就要對著嘴順喉嚨。 董雲兒給他奪下,擰著他耳朵問他:「你怎麼就不知道什麼叫害羞?」 「好啦!」董老漢也一臉笑意,趕董雲兒出去,問狄阿鳥,「毒試完沒有?咱們可以吃了?鳥瓢把子!」 「他就是瓢把子?!」 黑臉無常晃著手指頭,指指外面,再看向狄阿鳥。 「大名鼎鼎的烏鴉爺。你到江間郡那一代一打聽,保證人人知道。」董老漢揶揄說,「人家單槍匹馬,可了不得著呢?」 狄阿鳥聽得高興,連忙抱拳,連連點頭,很地道地謙嚷:「客氣,客氣,浪有虛名。有用得著的地方,儘管開口就是。」 「借兵怎麼樣?」董老漢笑瞇瞇地說,「國王被圍困,借你的兵去救駕怎麼樣?」 狄阿鳥正拔找著菜,突然停住,表情越來越嚴肅,突然猛一拍桌子,大叫一聲:「我也要借些兵!你們等著!」 U幽書盟 UUtXT.cOM 全紋子阪越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四十三節 字數:4632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四十三節 靖康在猛帝國日落西山時崛起,當時主要的威脅來自於三姓阿古洛斯,而後朝廷與拓跋氏和親,數十年間征西隴、定倉州、圖河朔、兵移馬重山、武律山,威震大漠,百夷來朝。等到四代國王君臨天下時,朝廷乾脆挑撥起匈裔首領、慕容氏和拓跋氏之間的仇恨,坐看拓跋氏烏魯斯滅亡,再坐看慕容氏烏魯斯被他部所滅,後因填補真空的土耳庫部時有騷擾,曾擬定討伐,然而拓跋巍巍復國勢頭猛烈,土耳庫部不再來騷擾,朝廷到底沒有採取大規模用兵的軍事行動。 數十年來,北方邊陲上諸胡俯首納耳,皆不敢向南彎弓,朝廷也因此一再鬆懈。 地處中原的那些百姓好多不聞他夷,見那些北方來的奇裝馬客,坐笑狎玩,相互說:「此猛奴太可笑?!」狄阿鳥初來長月,少年們喊他「小辮猛狗」,善意的大人則親切叫他「小韃靼」,他一分辯,一說,大伙張目結舌,茫然道:「猛人才在草原上養馬?!」狄阿鳥再漫無目的地一描述,說:「我家那兒是野甸,有山有林,還能種地……」一圈人「哇」,全叫起來,嚷道:「你們住那荒山野嶺幹啥?!咋不住草原呢,上頭一馬平川,都是草。」普通中原百姓對北方的看法大抵如此。 一些官員也稀里糊塗,拓跋巍巍賺涼北城,朝廷重臣們一味排斥魯直重兵劾壓的戰略,覺得朝廷錢糧不繼,兵到賊走,徒勞耗費。他們不知道數萬狗人冬季橫越草原,那些惹不起的小部、小族被趕著南遷,紛紛到陳州、涼國邊境,自然也不知道朝廷西北局勢已經積累到一點就炸的程度,更不知道,東北的局勢微妙莫測,猛獸也虎視眈眈。 國王大婚時的刺客指向河北秦綱,魯後提前去林承避暑,以欒起挾兵鋒,節制商、登兵壯三十萬,欲除河北秦綱,重壓之下,秦綱交權,以退為進,暗中聯絡北方各部,使其來擾東北邊境,向朝廷施加壓力。 於是,不知從哪裡冒出一位名叫夏侯武律的首領。 他在龍青雲拔屯牙擄走上萬百姓後,出兵取平遼郡,指向雁門郡,沿途擄走軍馬數萬,遙遙呼應陳州拓跋氏。 目前大將軍健布在陳州吃了一敗,拓跋兵勢復盛,而倉州流寇橫行,不能輸送補給,登州補給線路受到威脅,有賴直州關中往北輸送,道險艱難,不能滿足大軍需求,大軍銳氣盡失,只能採取守勢。 以爭奪匈裔化名劉遜的流寇王勳也死灰復燃,在陳州和勿母斯發展不成,趁虛而入,欲從河東南下江漢,奔往商州老家。 太后一行為躲避鋒銳,前往登州錦門,偏偏和劉遜相遇,因為欒起受拓跋巍巍鉗制,只好向關中要援。 她的兒子秦林卻不肯動用長月的衛戍,而要重新募兵,聲勢造大。 狄阿鳥從此告別母親,應募成為一名小兵尉,帶了朱溫玉和另外的八十多個人,耀武揚威地和其它營的兵士爭地盤,爭水,爭糧食,聚眾毆鬥。 萬餘雜募之兵在將軍雲中潛的率領下,經過一旬半的募兵期,一旬半的急趕,在將近一個月後趕到錦門北面的山麓。 此時劉遜已被秦綱擊敗,沿嶺表南下,與雲中潛部狹路相逢。 遇賊時,狄阿鳥正指揮人埋地鍋。他聽到介斗龍急召人馬的悶角,連忙奔了出來,逮了個亂走的人,抓了人家的胸口急問。「敵人來了!」 那人著急大喊,掙脫就往後跑。 狄阿鳥確定局勢緊急,喉頭冒煙地喊自己的人,見一個火兵還撅著屁股,連忙過去踢一腳。他轉過身,又見十數人從前線下來,雜亂地衝過用地,幾乎分隔捲走自己趕著集合的人馬,邊罵娘邊拉了一個打。 朱溫玉趁機揮手,收集自己的人,站到排頭,大聲地替狄阿鳥傳話:「快點數?!」 朱蛋是良長之一,卻慌裡慌張一個一個地數。 狄阿鳥看得牙根癢,恨不得給他一巴掌,強忍住這樣、那樣的衝動,大叫:「找你的什士,什士找伙士,伙士找自己的人!」 整到一半,越來越多人的越灶穿棘,狂奔後逃。還有人胡亂裹著頭,一頭的血,狄阿鳥也不再清點人數,趕著眾人迎到前頭,走了不遠,見介斗龍騎馬仗劍,扯著嗓子號令面前幾十號人排齊,連忙跟他們匯合。 兵壯的武器是雜湊起來的,根本沒有拒馬槍,更沒有弓弩。介斗龍見對面煙塵狂滾,咬咬牙,帶眾人向東急走。 眾人奔了一路,等煙塵捲過,點了一點,只有一百二十多人。 介斗龍紅著眼睛罵:「這他娘的打的什麼仗?連個斥候都沒派出去嗎?!」 一個老兵也忿忿地罵幾聲,話音剛落,有人看到幾十個馬賊裹煙追來,慌忙大叫,眾軍士再次變成一團亂麻。 介斗龍趕著拿長槍的排到前面,把短兵加雜在中間,慌忙作陣。狄阿鳥一頭的汗,見右邊地勢較高,連忙跑到右側拉弓待射。 隊伍中,介斗龍用沙啞的嗓子不停地喊,軍官和老兵推人填隊伍的空缺,時刻提醒:「不要驚慌!有盾牌的把盾抗在頭上,砍馬腿。」 馬賊很快衝到跟前,卻沒有拉展,掠過隊伍的兩翼,不少人急急勒馬,打了個轉轉回去。狄阿鳥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射去剎不住馬的一人,大喊介斗龍。介斗龍趕到他身邊,也一肚子狐疑,說:「莫不是他們正要琢磨怎麼衝散我們?」 狄阿鳥看了幾看,說:「怎麼都像是一群烏合之眾。我殺下去看一看吧?!你盯著好,要是看準了,讓大伙殺上來。」 「也許是誘敵,也可能想從後面繞擊!」介斗龍說,「我們徐徐撤退,等下分為兩隊,你帶人向左側移動,等敵人追來,我吹哨,你從坡頂出現,從一側殺過去。」 狄阿鳥點點頭,率先帶人後撤。 地勢漸高,卻也有相對低一點的地方,狄阿鳥帶人奔跑過去,向斜上繞伏,以號角通知介斗龍。 介斗龍聽聞之後,也徐徐撤退。 他使人長短相配,散出縱深距離,依次而走,有條不紊。敵寇果然追來,追了百步,後面又上來百十寇。現在可以猜測,剛才的人停一停,是去要援。 敵人這一回上來,亂哄哄地往上攆,來到百步之外,有人大喊:「我們是響應勤王的正義之兵。我們將軍說了,凡是七爵以上的人投降,會讓他做將軍。」 勤王軍中一兵喊罵回去:「媽的。做賊還有理?!」 介斗龍並不說話,只是號令眾人在敵人的壓勢下向斜坡後撤退。賊寇呼地殺了上來,有些人騎術並不精良,馬也無鞍子,下來和介斗龍的人殺在一起,比起勤王軍,更要雜亂一輩。他們廝殺不佔便宜,不斷延展戰線,意圖包圍,只因官兵背高而戰,一時難以實現。 狄阿鳥已經繞到坡側,聽得喊殺聲大作,仔細地安排眾人,做好準備,說:「大伙不要太快,不要太散。」眾人相互喊傳一遍,忽地從上頭冒出來,向繞坡的騎兵殺去。 狄阿鳥心裡激動,大吼:「立功!」 四十餘漢子呼地就往下狂撲猛擊,口裡如狼似虎地跟喊助威。 狄阿鳥張弓射殺一名頭裹布巾的賊人後,又奮馬瘋叫:「封侯!」 這口號對士兵的要求高了些,但大夥一陣的熱血澎湃,個個高吼。 從頂到下僅僅不過四十餘步,截擊這些馬步軍截得相當及時,許多賊人都調轉不過馬頭。眾人殺得膽大,覺得敵人不過如此,更加勇悍,硬是沖炸他們。狄阿鳥縱馬馳騁,銜刀射箭,救援自己的弟兄,幾乎射光了自己的一壺箭,這便抓了刀,插入敵隊,呼號披靡。 介斗龍這邊已經倒了十多個弟兄,見狄阿鳥已經殺到,喊著號令讓眾人徐轉。 這等口令是最基本的,眾人也都能執行。最左邊的人便殺轉向更高處,右側的人得到了狄阿鳥等人的掩護,避免敵人的繞擊,合起來就成了一道接觸不上,專從一側斜插敵軍的單翼。 賊人沒見過這等殺法,更無法充分發揮騎兵的優勢,盤桓要退。介斗龍就和狄阿鳥一人一騎,猛衝入敵群,左衝右殺,告訴他們什麼才叫騎兵,讓他們丟下更多的屍體。 敵兵退了,介斗龍臉上無一點勝利的喜悅。 他不敢讓眾人拉散陣形,用兩條腿追騎兵,慌忙勒住兵卒,統計傷亡和功勞,回過頭來,喊了幾個老部下低聲說話。 他沒叫狄阿鳥,狄阿鳥就趴在自己人堆裡,點驗傷員,方知十三、四人戰死,十餘人都受了傷。他站在坡上看看夕陽,回來看人都急切地找水喝,便說:「水囊都帶了沒有?」不由歎氣。 「我帶了!」朱溫玉遞過他的水給狄阿鳥。 狄阿鳥自己也帶了,摸出自己的喝,喝了兩口給朱溫玉,體恤地說:「給眾人喝些。晚上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水。」 正說著,介斗龍下令集合,喊話鼓舞:「我們帶上繳獲的馬,還向錦門那裡走,不成功就成仁。」說完,帶著狄阿鳥走到最前面,看一看,狄阿鳥也一身是血,沉默了一下,詢問:「習慣不習慣?你今天的表現好得很!」 「按這樣下去,什麼時候能封侯?!」狄阿鳥也不謙虛,問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介斗龍看他用手摸過噴到下頜上的血,塗個爪子相,表情很認真,不由笑了笑,說:「大概十來年!」 ※※※ 他們早晨時尋到水源,猛飲了一番,就地休息。狄阿鳥自告奮勇去作斥候。他離開眾人行了幾里,鼻子上嗅到順風飄來的味道,連忙馳上一處不毛的高崗望,見遠處起了煙塵,判斷是敵寇,但還是向那裡趕了一陣,去那兒摸一摸情況, 到了跟前,營地清晰起來,裡面豎了許多的大旗,有的寫著大大的「秦」字,有著盤著虎豹,不像是賊兵。 狄阿鳥回去說給介斗龍。介斗龍找去詢問,果然是朝廷的人馬,這就併入那一支大軍。那一支人馬是來追擊流寇的,估計再追也追不上,就裹帶他們回錦門。 兩日後,他們來到錦門郡。 錦門郡建有二府,是踞險的要塞之地,也是為江北的屏藩之一。 郡北還保留著多處土寨和關卡,可以說,即使魯後不來,劉遜也會從這裡通過,或者越險過到備州,或許沿山表向東南行進。 這一帶是燕行山的掠翼,大軍矮山亂野中通過時幾乎遇不到人,只見到許多滾在亂草間的屍體。白天,天空中時而飛翔著勁雕和烏鴉,一旦平野而視,黃茫茫而又綠蒼蒼,夜中則有鳥獸闖過,突兀地叫,弄得許多兵士都不敢獨自去解手。 他們屯了幾天,得知國王和太后已經移駕,便順河而下,轉折回頭,去往林承。 林承再北是武烈王的老家,戶眾雖不稠密,卻有悠久的傳統,許多家族都是一門幾烈,以前李操要圖謀慶德,這兒也是他的謀士們度測得雲集響應地之一。 這支四千餘的軍隊就是在這裡應募的,騎兵很多,戰鬥力驚人。但他們因不被納入中央軍和外軍的編制,將被解散,骨幹由慶德將軍廣原城折衝都尉分別帶領著,回慶德和廣原。 憂優書萌 uUTxT.cOM 荃蚊自版越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四十四節 字數:4883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四十四節 狄阿鳥到後第一要任就是打聽國王行宮所在,不到半晚上,就遞牌子求見。他一見到國王,就講自己隨軍救駕的經歷,跪在地下說:「小臣救駕來遲,還請恕罪!」 秦汾有些詫異,他讓人都下去,輕輕走到狄阿鳥身邊,說:「孤把豬賜給你,你卻在上次大婚的時候救駕,現在還來勤王,真是個忠臣。」 狄阿鳥第一次被人這樣評價,心裡也熱乎乎的,說:「我阿爸是忠臣,我也是忠臣。」 「那好!你就別回軍營了,就在孤的身邊保護孤王。」說完,他看向小許子,攜著小許子坐下,隔了紗帳玩「天狗吃月亮」(兩人藏不見身,突然求碰面)這樣幼稚可笑的遊戲。大伙本來是在談著話的,突然轉去玩鬧,顯得有點兒過分。 狄阿鳥前後想想,覺得國王似乎向自己隱瞞了許多事,只好臥在那裡努嘴,正在奇怪,發覺一個宦官進來。 宦官來稟報,說綱親王來了。狄阿鳥便徐徐退了下去。在退下的過程中,他斜眼偷看進來的綱親王,可惜,只能在錯身的時候見到那一身玄衣和清欣的身體。 他出來,退到旁邊的宣室裡,坐了一會,這才想到該去給一路照顧自己的介斗龍說一下。介斗龍卻遇到一件頭皮發麻的事。 按說臨時招募兵士的官長,是要在仗後解散部眾,而自己回歸本隊的。但他無法和雲中潛取得聯繫,部下一旦解散就不能像過去家籍明晰、人們定居鄉里時那樣論功行賞;而不解散去找雲中潛,百十號人的糧食也成問題。 阿鳥尋到介斗龍時,這名五大三粗的漢子正求爺爺告奶奶一樣四處求見別部官長後歸來。一百來號子人,包括狄阿鳥從自家帶的,都頓時熄了滿腔的熱腸,為自己不值,為那次禦敵而死的同伴不值,時不時還說些「不如去做匪類」的話。 他們看介斗龍把人耳朵,首級都放臭了,還苦苦求人,並沒向他鬧什麼,都紮緊口袋,預先計劃友軍支援,自己撿來的糧食能支撐多少天。 介斗龍滿眼都是渾黯失望,他黑著臉在眾人身邊,默不聲響。 旁邊一個老兵代替他向大伙悔恨:「早知道不急忙救駕領功了,我們就是多收集點東西也是辛勞所得。如今大伙流血流汗,什麼也沒得住,可也不是大人對不起大伙!!」 他其它的老部下,幾個老兵軍官都斜著身子臥在泥地上。突然,一個纏了土布葉袋的老兵呼地站起來,沖人嚷:「我們去見國王!什麼都不給也行。也總要他知道,我們一聽說他有難就來了吧。」 眾人都說好。介斗龍卻使勁一拉嘴角,不許大家的胡鬧:「山莊要卡都有兵,我們怎麼去?!」 朱溫玉和幾個自家小伙子都在大聲說:「要說虧,我家爺才最虧。我們二十條漢子雖然都沒死,看你們看看我們的兵器,都是他買的,糧食,衣服都是他出的。打仗,誰有他勇猛,殺的人多?!」 豈止是他二十個,狄阿鳥下面的八十餘號人多是他吆喝著募的,難怪他們為狄阿鳥委屈。 狄阿鳥知道這不能說人虧不虧,是實實在在的賞罰不能行。 他摸了根草銜上,半跪在地下說:「我見到國王了,他誇我們忠心。可是他也沒法賞我們什麼,只是讓我向大家說一說,他心裡感動呢?!」 「說的也是。大權都在太后那裡。」有人恨恨地說。他們這些草芥一樣的人都停止傻話連連,開始沉默。他們背著坡子坐著,都不知道怎麼個好,一個人捂著面孔哭起來,說:「老婆孩子都不讓我來,家裡種了東家十多畝地,正趕了秋收。」 狄阿鳥眼淚差點出來,真想回頭問問,那小國王是不是知道有這麼多人給他拚命。包括潰逃的人,他們許多人也都是受了傷,捂裹著頭從前面下來。 「我家有地。大伙願意的,跟老朱回我家,我給大伙地種。要是誰認識死了的弟兄的家屬,就一道帶去,先去在我鋪子幫忙,將來我有錢了再補。」狄阿鳥拉斷自己的草,抬頭給大伙說,眼睛閃亮。 「我去找雲將軍。將來把糧食,吃用補給你!」好久,介斗龍用手按住狄阿鳥,斬釘截鐵地說,「我家還有幾十畝的地,我回去也拿出來。」 「你家不吃了?!」狄阿鳥反問,接著辯白說,「我家的地多,問問老朱,是我叔叔買的,許多都在荒著。」 「我不給兄弟們的那份。天打雷轟。」介斗龍嗆了一下,兩滴眼淚硬掛了出來。他急奔出門,解了自己的馬,回頭說:「你們先回去!要是糧食不夠,咱還有俘獲了馬,就殺傷馬!可別擄掠人家東西。我現在就去尋雲將軍。」說完,他便不顧阻攔,使勁用草鞭蹂馬,順河邊道路,狂奔而去。 狄阿鳥也安排朱溫玉帶人上路,自己卻留下。他心神不定地回國王行宮,這才知道國王一行準備回京。 行宮深兀,夜晚時盤旋著怪怪的陰雲,黑漫漫地壓人心魄。狄阿鳥被國王吩咐,要把好門戶,就靠著柱子握刀站住。不一會,一個老宦打了燈籠過來,走到這裡給狄阿鳥笑笑,狄阿鳥懶得給他開門的,就點點頭,裝懶。 宦官進去不久,裡面突然響了聲慘叫,淒厲刺耳。狄阿鳥回頭,立刻發現不對,便猛地衝開門,大叫聖上可安好。但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國王換了一身盔甲,腰中插了一柄長劍,站在一排撲簌的燈火陰面,面前死了那名老宦。 國王正指揮著小許子拖屍體,一見狄阿鳥,先是一驚,接著摸向長劍,可看了看狄阿鳥的腰刀,便打了個冷戰,卻又無比激動地說:「狄阿鳥,孤知道你父子都是忠臣。聖駕起程前,孤要親政,你可願意和孤共結一心?!」 稍後,他又說:「射聲校尉是孤的奶哥哥,自然就不必說,西門統領已經向孤宣誓。長月那裡有孤的王叔,就連大王兄都願意扶我親政。孤便要做那奮發的明君,讓母后頤養天年。你可願意護衛在孤的左右,輔佐孤嗎?」 狄阿鳥被他這番話打個正著,他從來都以為國王又笨又不上進,卻想不到心機卻這麼重,根本不像自己認識的那個。他腦子一懵,連忙點頭答應,叫道:「當然願意。」 小許子在一旁說:「你要是反悔,立刻就可以殺了你。」 狄阿鳥一邊激動,一邊反感小許子的話,在心底反駁說:「我要是真反悔還讓你知道?這只沒蛋蛋的小毛孩!!」 接著,國王留了小許子在外面,而自己有些發抖地坐在裡側。他神經質地握住劍柄,一刻也不願意丟。坐了一會,他低聲給狄阿鳥說:「太傅和丞相都告訴孤要用忍,孤卻忍不下去了。幸好有小王叔為孤安排一切!」 接著,他抽出自己的劍,抖成一團地指向狄阿鳥,強調似地問:「你說孤能勝嗎?孤會殺了她!是的,會的。要是她敢反抗,孤敢冒天下人的指責!」 狄阿鳥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國王,一個不堪重壓,而又裝傻的同齡人。他會勝嗎?國王見狄阿鳥猶豫,不由勃然,大聲地說:「你也覺得孤的一切都是她給的?!孤受命於天。是父王的英靈冥冥中選擇了孤,孤是上天之子,承天命而治萬民。」 說完,他突然收回自己的劍,趴在地上對空氣磕頭,屁股的皮甲都抖得厲害,但口裡卻又叫道:「列諸列宗,兒王在這裡給你們磕頭!保佑兒讓江山不落入悍婦之手。」 狄阿鳥也飛快地轉著自己的腦子幫他分析能不能成功,便問他:「你指望的人可靠嗎?」 「當然可靠!」國王悶哼一聲回頭,對這狄阿鳥激動不已。 「射聲校尉是孤的奶哥哥,他和孤是吃一樣的奶長大的。而西門將軍一門忠烈,孤的小王叔親自要他對孤宣誓。孤的大王兄是孤的親哥哥,他們可靠不可靠?」國王與其說給狄阿鳥,不如說是說給自個。 狄阿鳥覺得他心中沒有什麼把握,因為他連自己都有些說服不了,尤其是他已經陷入一種瘋狂的狀態,不知道會不會見人看起來像忠臣就胡亂依靠。想著想著,狄阿鳥也漸漸恍惚,問他:「我想起來了,其實選那個姓魯的醜女,是你故意的吧?!」 「是的!孤的小叔叔把什麼都安排好了!」國王駐劍而跪,哭著說,「只是我們都沒有料到,母后,不,那個悍婦捲了我避暑。孤實在無法面對一個這麼醜的女人做王后,她還有難聞的氣味,可以把人薰窒息掉!」 「廢了太后。朝臣會不會讓你親政?!」狄阿鳥一想到什麼可以想的,都趕快提供給他。 「不願意?!那孤就殺了他們,一個不留。」國王面目猙獰地說。 狄阿鳥點點頭,當就算他可以,又說:「要是人人都覺得你有違常倫,起兵造反呢?不如你只要她一句話,也就是你說的,要她頤養天年。」 「不可能!她一定不願意頤養天年,所以非得要她自殺。」國王並不願意寬恕太后,咬牙切齒地說。 他們如同說盡所有要說的,漸漸面對面地癱坐,默無聲響。 突然,小許子從外面奔入,大聲說:「王后來了!」 「是青宮人引燈,還是駕臨?!」狄阿鳥猛地爬起身子,問小許子,接著給國王說,「我和小許子擋駕,就說你休息了。」 國王駐劍而起,在帷幄柱樑邊張皇繞走。狄阿鳥拉了發抖的小許子,猛地往外走。小許子的手又柔又冰涼,真像是女人的手,狄阿鳥走到門邊才反應過來,這就覺得一絲肉麻,便連忙丟掉。 狄阿鳥和小許子剛關了鏤木門,就看到兩名青衣宮女探燈而來,看來王后已經闖過侍衛那關了。后妃侍寢是要在自己的寢宮裡等,被翻了牌子著妝等待,或可入幸,而一旦入幸,是不能留宿的。雖然王后可以不召自來,整夜留宿,卻也需遵循宮裡的規矩。 狄阿鳥還不太清楚,想著說辭,卻見小許子扎身就上前見駕,並故作詫異地說:「娘娘,陛下未曾召幸,如今已經睡了。」 王后穿了金棠華衣,高領子的金絲明亮亮的,但頭上高挽著頭髮和短身很不搭調。真切再看,她長了尖高顴骨,鼻子邊有個麻子,面孔半青半黑,撲簌簌地濃抹著鉛粉,真如鬼魅,已是這樣,可她偏偏還輕步姿曼,似嗔似怨。狄阿鳥只瞅了兩眼,就在第一次見到王后時泛起雞皮疙瘩,心說:我要是國王,哪怕小許子再醜十倍,我也寧願抱著這個沒蛋蛋的,而不願意看這個讓人嘔飯十升的女人。 「是嗎?」王后晃了一下捏成淑女狀的手,慌忙一擺,嬌滴滴地說,「我便無聲息地去侍寢!」 狄阿鳥胃中猛地一縮,連忙強忍住,擋住越過小許子的王后,雙手伸開,卻「咦」地一歎,故意瞅住王后的面孔,驚叫:「你的臉花了!」 「嗯!」王后一斂面色,猛一扭頭,看像一旁的宮女,問:「我的臉花了嗎?」 宮女低著頭,輕聲地說:「沒有!」 狄阿鳥指出她的不是,說:「你還沒抬頭看呢?」 「尊卑有別,奴婢是不能直眼看娘娘的!」宮女顫聲說。狄阿鳥聽聞後心中壞笑,心說:「怕是不敢看吧。」 王后叉起腰,用稚氣而又厲害的聲音要求:「我叫你看,你就看!」 宮女連忙看上一下,卻看看狄阿鳥,大概是怕狄阿鳥獲罪,便含糊地替狄阿鳥遮掩說:「大概有一點脫粉,卻也不是很嚴重。」 小許子不得不佩服狄阿鳥的高明,但立刻爬起身,居於側後說:「王后娘娘還是回去安歇吧,國王說了,今個誰也不見。」 連哄帶騙,好不容易才將王后支走,兩人這才感覺到一陣輕鬆,都鬆了一口氣,相互看看,似乎以前的是非恩怨都不再存在。小許子嬌笑一下,想回大屋,卻還是停住,讓狄阿鳥進去。狄阿鳥覺得他怕自己留在外面去告密,便不謙讓。 優U書萌 UuTXT.cOm 全紋吇版月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四十五節 字數:5624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四十五節 國王不知道藏到哪裡去了,狄阿鳥也不想找他,便臥了個地方睡覺,可怎麼也睡不著,只好聽著外面的風起雲湧閉目養神。他想來,具體事項也是這樣安排的,等到夜間,中尉下的兵將在移護宮外時猝然生變,一部分擁住國王,一部分威逼太后。 但這到底能不能成功呢?他靜靜地想,卻聽到人爬來的聲音,抬頭一看,卻是國王。 國王像是在回答他的疑問,卻更像是看其間有沒有什麼疏漏,說:「夜間軍士移營到行宮外,用過早飯後起駕。只要咱熬到那時候,就一定會成功。孤親政後一定重賞你,你想要什麼官職,孤都給。」 小許子渾身發抖地進來,嚇了兩人一跳。他說:「外面下雨了,我冷得很!」果然,外面響起呼啦啦的水聲,他渾身都濕了。 「是的。到了明天,孤會重重地賞你!」國王看了下小許子,又接著許諾,聲音一陣激動和發抖,「公爵?!丞相。孤都願意!但要出了事,你一定要在孤身邊。」 小許子也督促問狄阿鳥要什麼。狄阿鳥卻答不上來要什麼,便使勁想什麼才是自己非要不可的。 小許子說:「讓陛下賞你一百個美女好不好?」 狄阿鳥也難知道好與不好,仍然默默地想。 「快說呀。要不賞你個許多的奴僕?!殺掉你的仇人?!讓你家世世代代都榮華富貴?!」小許子又問。 狄阿鳥想想,突然想起自己的老家,而那裡又在打仗,便低聲說:「賞我過年回我的家鄉吧。」 「這哪夠?你再想想,還有什麼?」國王粗暴地打斷他的話。 狄阿鳥又想,卻還是想不到自己非要不可的,但也不是沒有想要的。他傻傻地說:「我要天下太平,人們都有好日子過。要陛下論功行賞,不能讓立了戰功,拋頭顱灑熱血的好男兒捂著臉哭泣,行不行?!」 「將來,整個天下都是陛下的。要什麼就快說。」小許子明顯不當他已經要了,便不耐煩地督促。 「我已經說了,我想要天下太平,人們都好好的過日子。打仗立功的兄弟不用抱住頭哭。」狄阿鳥肯定地說,眼睛透出幸福的光芒。 「別跟他說,他有病!」國王哼了一句,又拄住自己的劍亂走。 「我沒病的!」狄阿鳥爭執,激烈地回說,「難道你親政不是為了天下太平嗎?」 「我一親政,天下就太平了!」國王堅信地說,「我是國王,子民們需要我。」 狄阿鳥突然被一陣落輝晃了眼睛,心底無端端地失望。他躺在地板上發愣,心想:「阿爸說,窮許多君王賢臣的一生,也只能往太平上邁近一步。風月說得容易一些,卻也要為君者兼修各種苦差。而他堅信,自己一親政,就能天下太平了?!」 夜風突然大作,「乓」地吹開窗戶,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外面雨格外地大,被風一吹,漂激進來許多水星。狄阿鳥突然木了,若大雨不停,這樣的天自然不能按原計劃回去,國王的計劃整個流產。國王回駕,移兵相護時動亂,能把徵兆降低到最難發現。可如今延誤歸期,定會露出蛛絲馬跡。 正說著,外面傳來異動,小許子就噓聲叫大家去聽。兩人側耳,也似乎聽到點什麼。頓時,幾雙驚恐的眼睛就在昏澀的屋子裡閃亮不已。但過了一會,動靜依然,卻什麼事也沒有,看來是虛驚一場。狄阿鳥關上窗戶,走回來坐到安撫國王的小許子面前,和他們相互對看。三人就這樣,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入了下半夜,見什麼事也沒發生,便趴在地板上睡覺,任一具屍體躺在帷幄後面。 突然,幾個侍衛猛闖進殿,配鞘敲在靴子上急響。 國王和小許子先後驚醒,便聽到外面亂哄哄的,到處都是叫嚷聲。 狄阿鳥猛地起身,大叫:「殺來了?!」 幾個侍衛把守殿門,焦躁不安地持刀回顧。為首的邁進門,跪而請求說:「陛下快走!」 國王大喜,覺得是擁自己親政的人殺來了,便大叫:「太后已去,汝等快拜汝君!」狄阿鳥一肚子的狐疑,卻也拔了刀,站在國王身邊,說:「要幹什麼?都退下!」 侍衛都連忙跪下,頭撞得地板砰砰響,真是泣血般懇求:「陛下。軍士在宮門鼓噪,正在逼迫太后頒旨,要廢除昏——,請立綱親王。陛下快走吧!」 三人都被雷擊中般還不過來氣,傻愣在當場。國王也還口口聲聲萬無一失,竟然給他人做了嫁衣,大聲哭出聲來。侍衛喉頭生煙,發瘋一樣磕頭,大聲泣道:「陛下需回長月詔令天下,不可輕身。」 三人慌了手腳,國王一把拉過狄阿鳥,請換衣服。狄阿鳥腦子充血,想也不想,飛快除衣,換上國王不合身的大甲冑,順便還掛了護臉。他橫刀在空殿,渾然不知做何,好久,才衝出門,沖急走無影的國王喊:「陛下當不忘我的請求,一定要讓天下太平!」 「快!你到前面吸引叛軍!」一名穩重的侍衛回來,大聲地指揮狄阿鳥,接著殿後而去。 等國王一行走後,狄阿鳥再也忍不住流淚,甚至想坐在地上大聲哭。旋即,他想到自己要吸引叛軍的注意,便走出宮室,在甬道高喊:「我在這裡,孤在這裡,大伙都聚集起來,跟我去殺叛軍。」 不少侍衛,護軍只求自保,不肯聚集。狄阿鳥看宮女太監亂穿,也只是大聲阻攔,並不忍心砍擊。他穿過寢宮,直走中殿,繼續向前,卻還只是孤身一人,想及自己雖渾身龍首甲,卻難以引起重視,便大聲急喊:「忠臣在哪!?朝廷還沒有忠臣?」 ※※※ 天色漸漸接近天明,雜亂無章的叫囂此起彼伏,卻不見有人衝殺進來。狄阿鳥登臨台閣,向外望去,清楚地看到,數不清的火把延綿極遠,點點如星河。這些將士們都很克制,在蕭蕭夜風中慷慨高歌:「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這雄壯的歌聲和豪邁悲壯的氣勢鋪天蓋地,如同滔滔滾水。 太后頒布詔書了沒有,狄阿鳥並不知道。他用刀剁開自己在庖廚那裡取來的肉,取了護臉,邊喝酒邊猛吃,還不停地附和自己強拉來的人歌唱:「將軍斷頭,壯士捐軀!生亦何歡,死亦何歌!」突然,一個宮女大愣,指住狄阿鳥說:「我見過國王的,他不是國王!」 狄阿鳥不禁一愣,突然醒悟到自己真不是國王,心想:我雖然沒掩護到國王,但國王早該過河多時。我活夠了嗎?幹嘛非要等到亂兵殺入?為何不換上衣服逃遁? 他放肆大笑,摸了摸宮女的臉蛋,嚷道:「怎麼樣?!裝扮得像不像?!」 他這就脫掉龍首甲,擲在地下。但他的外衣也和國王換了,苦於無奈,這時威宦官脫衣,套在自己身上。他大步走下去,直奔離自己捨房最近的宮牆。片刻後,他已經越過高牆,逃亡宮外的捨房旁。 不遠處有一個外廄,那裡就泊著「笨笨」。許多馬匹已經被人拉去,馬廄的小官也被誰殺在馬廄邊,只餘下一口氣,時不時撲動一下手臂。狄阿鳥見馬匹大都不在,一想「笨笨」,立刻失色。他低聲叫喚,焦急打哨,正怕「笨笨」被誰捲裹去,卻聽到一聲響鼻。狄阿鳥轉身一看,看到已經脫糟的坐騎從外面跑來,身上卻帶了鞭傷。 毫無疑問,它本被人拉去,卻不聽使喚,被打了一頓後丟棄。狄阿鳥回捨房取弓箭,水囊糧袋,突然想起自己的鞍子還在馬廄,不由騎馬回外廄,在門房邊備馬。突然,有人聲傳來,他連忙拉馬躲在晨幕中。 數十人仗刀執劍,先後搶入,留兩人在燈籠旁等待。 狄阿鳥在一旁潛伏著,安撫馬匹,等他們離去,看看,等候的中年人正勸另一個人,而另外那個鬍鬚發白的老者急不可耐地嚷嚷。 「大人又能走到哪裡?」 「回長月,請林親王大軍!」 「您好好生糊塗?以綱親王的態度看,他會善待太后,要麼尊為太后,要麼尊為太皇太后,林親王若興兵,首先失了孝道。再說,親王受眾軍士擁戴,經太后下詔,又是正統,要保富貴,非綱親王莫屬!」 「長月尚有數萬精兵猛將!一戰而勝,何來什麼富貴!眾人皆降,而我獨歸,怎會少得了富貴?」 老者終究不聽,見從人三三兩兩地拽馬出門,連忙搶馬。他搶到一匹,將上,方知無鞍,不由得頓足大罵。狄阿鳥潛伏得不耐煩,見他們也是回長月的,一心結伴,牽馬行到跟前說:「我們一道吧?」 老人打量了狄阿鳥兩眼,聲色俱厲,拿一根把玩的短刀指揮:「奪他的馬鞍子!」 狄阿鳥扔韁拔刀,指著他們怒嚷:「你們是賊嗎?」 「我看你才是賊!」老人看周圍的人發愣,不知到他們是畏懼還是不願意做賊,義正辭嚴地說,「衣冠不整,手持凶器,必是匪類。人人得而諸之。」 「你?!」狄阿鳥覺得諷刺,不由大聲斥責說:「你等都是忘恩負義!以富貴論君王?!還說我是賊。你們才是賊。民賊!」 老人羞惱奮頭,呼眾人圍擊。 狄阿鳥大怒,拔刀砍迎。 老人惶惶便逃,跑過去想拉狄阿鳥的馬,卻發覺那馬甚烈,揚蹄作踢式。 狄阿鳥怕自己寡不敵眾,又見他們發出呼喊聲,奪路逃走。 老人被人抬腰扶上,縱馬令從人追趕。狄阿鳥本就不認得路,想和他們一起回長月,此時只好毫無目的地亂走。他騎術精良,馬匹又好,漸漸將一行人撇不見影。 走了好長一陣,前面有一渡頭,河水泛波。狄阿鳥苦無渡船,只好在渡頭徘徊。 湯湯河水和晨風清涼讓人清醒。他努力理出點頭緒,想想怎麼做對,怎麼做錯,突然間轉臉,看到遠處有一位牽馬少年,像極了小許子,大驚失色地奔跟前。 小許子渾身都濕淋淋的,哭得跟淚人一樣,聽到馬蹄如飛,卻不回頭。狄阿鳥衝至跟前,只見中了一箭的秦汾渾身濕漉漉的,被掛在馬上,一顛一吐水。狄阿鳥跳下馬,自小許子身側攆,不兩下被絆了一跟頭,卻又連忙爬起來,大聲問:「陛下怎麼了?你們不是早過了河?!」 小許子揉著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狄阿鳥,神色卻仍然呆呆若木雞,她喃喃地說:「他們打了起來,我和陛下就跑,使勁地踢馬跑。不知道跑了多久,陛下掉到河裡,我跳了進去拉,這才知道他中了一箭。」 狄阿鳥連忙抱下國王,卻發現他還有氣息,便驚喜地說:「陛下還活著。你們騎著馬跑,箭入很淺,可能是被水嗆著了,一時昏了過去!我以前也中過,沒死!」 說完,他不顧喜形於色的小許子會怎麼樣,拔刀砍斷箭枝,抱了國王上自己的馬,給小許子說:「你能騎馬吧?現在天色大亮,定會有許多人搜尋國王領賞。我們找個人家藏幾天,然後再走。」 小許子也很急,卻騎不得馬。狄阿鳥左思右想,便把秦汾抱回來,用兜帶扣繫在馬背上,而自己扶了小許子同乘。小許子大急,推了他一把說:「你走路?!你走路!」「走路多慢?!」狄阿鳥答了一聲,再不管她,掖兩馬飛縱。 趕路間,口鼻中猶能聞到小許子身上的香味,他大為噁心,辱罵說:「你這沒蛋蛋的人真是?竟然在身上塗了香料!」 「礙你什麼事?」小許子急忙爭辯說。 一想之下,確實礙不著自己什麼事。 這句話卻將狄阿鳥拉到往日的交惡中,他狠笑幾下,粗聲粗氣地說:「讓我娶豬妻呢?」 「那是因為你家是太后一黨。你阿爸本來只是個養馬的小官,一年之內連提數級,打了敗仗還被嘉獎。你家剛才長月的時候窮困潦倒,跟要飯的一樣,如今卻貴為列侯,府地,莊園,應有盡有。要不是你阿爸巴兒狗一樣跟上太后,你們家又怎麼可能有這樣富貴?!……」 小許子正要喋喋不休地往下說,狄阿鳥「吁」的一聲勒住馬。 小許子這才明白自己需要仰人鼻息,不安地問:「你想幹什麼?!」 狄阿鳥推下他,自己也跳了下去,面無表情地問:「你聽誰說的?」 小許子一陣害怕,幾乎癱倒在地,連忙擺手解釋:「我誤會了。可人人都這麼說的。」 狄阿鳥重重地給他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撲上去抓住他的衣襟按實,怒叫:「你這閹狗!」 小許子半天才回過氣,悠長地哭了一聲。狄阿鳥想給他一拳,卻有怕這傢伙頂不住他一拳,便抓著他的衣服晃他。突然,他感覺到對方的胸口奇怪無比,就用拳頭摁了兩下,見每摁一下,小許子就痛呼一聲,驚訝地問:「你把偷來的東西藏到裡頭?果然大內的盜賊。」說完,下手去摸,卻摸到縫合的布帶。 小許子掙扎、驚叫、抓舞,大叫:「不要!」 「我偏要知道你藏了什麼!」狄阿鳥一把拽開他的衣裳,看到一身的皮膚滑嫩如處子,胸口上綁了奇形布帶,不由得好奇。他發覺那兒很柔軟,摸出自己身上的小刀挑了去,兩眼便發直,口水一下直流,原來裡面竟「撲」地跳出兩隻小白鴿大的乳房,還不大,卻非常地誘人。 小許子魷魚一樣地扭曲,眼淚不住地流下,大聲地說:「陛下會殺了你的!他親口說過,親政後立我為妃!」 狄阿鳥嚥著口水,用手摸了摸,憑感覺驗一下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一回神,他想起小許子過去的奇怪事,情不自禁地說:「怪不得!」 U幽書萌 uuTXt.cOm 詮文字阪越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四十六節 字數:4960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四十六節 確認小許子是個女人後,狄阿鳥狼狽地跳到一邊,差點沒有摔倒。他看著自己還有餘軟的手,歉話連連,又見小許子坐起身子,半面青腫,慌忙推出一隻手,含糊嚷道:「沒蛋蛋的傢伙,藏了饅頭在懷裡,還好,我眼睛尖!」小許子抱著胸,淚水涔涔而下。她用殺人一樣的眼神狠狠地凝視著狄阿鳥,慢慢起身整衣服,不知道是痛恨還是用力,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 狄阿鳥連忙傻笑,說:「兩清!」小許子沒有理他,不聲不響地走到馬邊爬馬。狄阿鳥也因歉意而沉默,閉住烏鴉一樣的嘴巴,悄無聲以地扶她,然後自行上馬。 約摸沿河又行了二十多里,河肚突然臃腫,岸邊全是齊人的蘆葦和野草。狄阿鳥看到前面蘆葦裡隱隱有一所低矮的河棚,想到可以休息隱蔽用,便下馬,牽他們一路趟過去。這所河棚建在水邊,半塌半斜,早沒有漁人前來,路被低一點的草埋住,唯有一隻沉木船臥在淺水裡,已經朽得全是蛀蟲洞。狄阿鳥把國王抱進去,回身趕馬到草棵中隱蔽。 過了一會,他也彎腰進到棚子裡,見小許子蹲過國王的身邊就又推又叫,便繞過她看秦汾的傷。秦汾的傷口在肩胛上的肉裡,沒破血脈,也不深,連血都沒流多少。確認後,他奇怪萬分,想不明白這樣的一處傷怎麼能讓秦汾落水。稍後,他拿過自己的水囊給小許子說:「你去弄點河水吧,我點完火,就把他身上的箭取出來。」 小許子沒違扼他的意思,慌忙出去。狄阿鳥忙碌了一陣子,燒好自己的小刀,看小許子取水已經回來,便要她用手壓住肩胛旁的渦血處,然後用兩隻手指頭把住箭枝余留在外的部分,將銳長的箭頭取了出來。他看箭頭既不塗毒的,又不含鉛,回頭不踏實地向面帶凶色的小許子笑上一笑,還是用小刀將翻開傷口看。 疼痛讓秦汾在昏迷中微弱地呻吟。小許子聽在耳朵裡又急又不忍心。她以一種極不放心的目光注視狄阿鳥,不時還偏著頭,反覆地安撫不知道能不能聽到的秦汾,叫他頂住。 末了,便是要裹好傷口。棉紗,粗葛布,都能很好地吸沁血液,起保斂傷口的作用,而光滑好看的綢帛卻遜色得多。狄阿鳥卻找不到棉布,只好從自己裡衣裡割。不知怎麼的,他胡亂地給秦汾綁著傷口時,分神想到以前自己傷口上的蝴蝶節,最終不自覺地用歪挽的疙瘩結束,拍拍手給小許子說:「好了!」 兩人都很睏,便歪在棚子裡睡上一回。午後,秦汾醒了,一醒來就迫不及待說自己餓。狄阿鳥不說二話,立刻就拿了弓箭出去,想打點吃的回來。 但他出去後,奔尋了好久,卻難找到什麼。如今秋收過了,莊稼被殺個一乾二淨,斜行穿了幾里地,野地裡不是野草就是光禿,摸不來什麼吃的。將近一個時辰,除射了隻兔子外,他再無半點收穫。 他汗水淋漓地回來,一路上也是又困又餓,一不自覺,就把眼睛看向手中的兔子。兔子被秋草養得肥肥的,灰毛因深淺不同,形成奇妙的毛斑,一看就知道是美味佳餚。但瞬間,他就想到更餓的秦汾和小許子,便咬咬牙,強忍住衝動,將口水嚥回肚子。 他一路地走,但目光卻仍投在空中,想碰到一些禽類,等牽著馬下河坡回河棚,才下馬平視,趟過河坡時,卻一眼看到了棚子外多聚集了兩匹馬,神經頓時繃得緊緊的。 「會是什麼人?小許子和國王怎麼樣了?」他著急萬分,卻不敢輕舉妄動。在一陣猶豫後,他放開「笨笨」,蜂著腰從草間摸去。 在接近棚子邊的空地時,他趁站在棚子邊的武士轉身吐痰時,猛地穿伏在棚旁的蘆葦邊。這裡很近,能聽到裡面的人說話。狄阿鳥聽了幾下,感覺一個聲音在哪聽過,便苦苦地想。正在此時,他聽到秦汾的聲音:「孤明白,就跟你回長月!」 狄阿鳥鬆口氣,卻又覺得回長月並不穩妥。他持著刀子出來,想和他們一起計較怎麼走好,卻一眼認出對著自己坐在棚子側的人正是今早見過的老者,不由一愣。老人捻著一把青花須,端肅岸然,也在聲響中抬頭,於自家的武士發現狄阿鳥的同時,發出呼喊。 見他一臉的驚色,伸手便指,「你要幹什麼?!行昂!快!」,守衛的武士不敢怠慢,呼地踢了一腳,端劍拔砍。狄阿鳥躍退一步,見對方的長劍已經帶著嘯聲劃來,又快又刁,難以閃避,不由暗叫不好。這一劍太毒了,就像抖手而來的青蛇。眼看已經躲不及,狄阿鳥乾脆閉了眼睛,劈還同歸於盡的一刀,內心中卻已無半點希望。 刺肉的深入和血飆的感覺,幾乎沒讓他感覺到疼痛。難道就這樣死了,果然沒有一點痛苦,狄阿鳥默默地想。這一瞬間,他也感覺到自己的刀劈中什麼了,有剁骨頭斬肉的聲響伴隨著一大股沖滿自己全身液體噴泉響起。他大為高興,內心狂笑:「奶奶的!臨死也飽食仇人的靈魂,一定能得到長生天的原諒!」 他狂哼狂呼,等著自己倒地,卻聽到對面「撲通」一聲,而自己的「啊呀」聲有點假。「我怎麼不倒地?」他邊問邊睜開眼,這才知道對方的劍只扎中了自己的肩膀,而自己的刀卻劈實在對手的面門。狄阿鳥狂喜,心中想起董老漢對劍客的評論,心中全是後怕,心想:這人的劍果然辛辣難敵,不過還是比我弱上一點點的。其實,他也知道對方是沒想到自己會魚死網破,在被封喉的劍尖刺中前還側身前衝,這才只刺中了自己的肩膀,只是不願意承認對方的高明而已。 狄阿鳥不敢輕易拔劍,怕劍一拔就飆血,也沒有足夠長的胳膊拔出二尺多的長劍。他歪歪扭扭地臥下,盤坐在地上,看向棚子裡。 看活生生的一個人幾乎被從喉嚨到胸剖開,噴出的血糊滿了面孔和胸口,的確需要勇氣。那老人眼睛都快要凸出眼眶了,嘴巴機械地開合,吐不出半個音節。而秦汾與小許子相互摟著,一動都不敢動。三人見狄阿鳥看過來,臉上的濃血開始成粘稠的半坨物,瀝啦滑動,終於尖叫,閉眼。 「沒蛋蛋的!來幫我從衣服裡撕點棉布,把劍拔下來。」狄阿鳥懇求說。 「陛下要你殺他了嗎?」小許子凜然地說,「我為什麼要幫你?!你早就犯了死罪的。」 狄阿鳥想起早晨的事,也確信小許子難以原諒自己,他又懇切地看著秦汾。秦汾臉色還因水淹而遺留了蒼白,聽小許子在自己的耳朵邊說話,先是一驚,接著溫和不已,輕聲說:「阿呀!你怎麼因為早晨的那點小事就這樣對待孤的忠臣呢?快!去,他好了,好保護我們回長月。」 聽秦汾這麼說,承大夫心裡格外地不踏實,他發抖地指住狄阿鳥說:「這個人是奸人!早晨他在馬廄裡殺了人,搶了馬匹!」 隨著血液順劍而流,狄阿鳥的力氣也一點一點地消失,他看對方惡人先告狀的嘴臉,一句辨別的話也懶得說出口,但看秦汾趕小許子來幫自己的忙,心中還是熱呼呼的,心想:國王總是要愛惜自己的忠臣的。 「我好了!一定保護他的安全!」狄阿鳥心裡又想。他再來不及想其它什麼。小許子走到他跟前,用輕蔑的眼睛看看他,握住劍,用腳駐住他的肩膀拔。狄阿鳥驚懼地看住她,什麼也來不及說,就看被她拔了劍擱在自己的脖子前晃蕩。他嚥著干喉嚨,看一看小許子,從她的面孔上看到抽搐的獰然。 小許子想起上午的事,心裡就恨,確實想趁機刺他,不由兩手捧劍,掀著上嘴唇想下決心。但她終究沒殺過人,又見狄阿鳥的刀還在手裡握著,心裡也害怕,便說:「你上午要給我要吃的,我不給,你就打我!是不是?」 狄阿鳥先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何時給她要了吃的,但還是連連點頭。他低頭,見血狂流不止,慌忙去摸自己的裡衣。因自己的裡衣撕去太多,他幾下都撕不下長點的棉布,卻也只能繼續撕。 小許子雖不放心,可心中又想:說出來他也沒命,想來他也不敢說。於是就提了把劍,把狄阿鳥打的野兔提了回去。 血汩汩地流,潤濕衣服,沁入土地,將這些染成大片的血紅!傷口的疼痛也越來越明晰,狄阿鳥忍不住呻吟,卻覺得光線射得很難受,便奮力起身,縮到密草的後面。血流過的地方慢慢發緊,侵附過的皮膚上結過漸硬的暗紅干血層。血液甚至粘過衣服,讓衣服開始厚硬。很快,一群蠅子唱著曲子歡快而來,圍在他周圍尋覓良食。 他在孤獨中支撐,捆紮完傷口,渾身眩暈無力,昏昏欲睡,卻又感到無比的飢餓。突然,草棚邊傳來肉香,每一絲每一縷都往他的心肺裡鑽。他嗅得出來,這是自己打的那隻兔子,心說:「這隻兔子真香!」 在食物的刺激下,他有了一絲精神,爬到草窩邊,眼巴巴地看。小許子在姓承的大夫的幫助下,剝了兔子皮,正在火邊翻烤。狄阿鳥不知道她看到自己沒有,只聽到她有滋有味地給秦汾說:「陛下不知道,兔子的肉最香。」 承大夫也拿出自己的食物分給他們兩個,恭敬地侍在秦汾身邊,不去先吃。 狄阿鳥覺得越來越餓,卻也只有可看的份。不一會,秦汾衝他喊:「你再去找點吃的吧,這些還不夠孤一個人吃呢。」他便應了一下,舉刀趕草,踉蹌地走動,再找點食物。「笨笨」趕在他旁邊,不停地用尾巴給他趕蒼蠅,圍著他轉,低低地嘶鳴。 食物豈能說找就找得到?他費盡心計,但體力不濟,在水邊捂到一隻大蛤蟆,用血引來幾隻水蛭,最後又摸了三隻大的土蝦。看著這些難看的東西,狄阿鳥還是決定把它們作為自己的晚餐吃掉,不然受傷的身體是最難以熬過飢餓的。 眼前似乎一花,癩蛤蟆也能變成天鵝肉。狄阿鳥騙著自己歡扭兩下,自己給自己說:它們雖然長得醜,卻很好吃!他回來坐到死火邊把火燃起來,辛苦地用小刀剝蛤蟆的癩皮。秦汾吃得飽飽的,正在承大夫面前說狄阿鳥的優點,突然感覺到小許子碰自己。他一轉頭,便看到野狗一樣的狄阿鳥,正在剝一隻很噁心的東西,不由一陣厭惡,便想:他真是個邪惡的人! 「你在弄什麼吃?!走遠一點。」小許子嚷道。 「一隻蛤蟆!」狄阿鳥邊說邊舉起來,親熱地問秦汾,「幾隻螞蟥和土蝦。陛下吃不吃?」 秦汾轉身就想吐。小許子幫他捶了兩下背,見狄阿鳥又問自己,怒沖沖地跑到他面前,一腳踢去他手裡的蛤蟆,嫌惡激動地吼:「這些噁心的東西。你這噁心的人,吃死掉你!吃爛你的舌頭。狼心狗肺的傢伙!」 「這有什麼?我在家鄉生病的時候,先生還給我吃蜈蚣和蚯蚓呢?!」狄阿鳥也有些丟人,放地人是不吃魚和蟲子的,便紅著面孔爭辯說,「這些比太醫的藥要好得多,我們那裡的人都吃。」 「你們那裡都是噁心的人,頭上長瘡,腳下流膿。都是吃癩蛤蟆吃的!」小許子歹毒地說,「為人惡毒,卑鄙無恥,下流。那裡的女人們不守貞節,聽說在後母和兒子通婚,弟弟娶兄長的老婆時,別人還非得去慶賀,就都跟野獸一樣。」 狄阿鳥雙目瞪視著她,差點吐出血來。他爬起來,撿起自己的食物,弄一點火種去遠一點的地方,心說:「我知道你是女人,不跟你計較。陛下是萬萬不會這麼想的。」但他安慰自己的話遠不能讓自己平衡,便看向棚子,又見棚子裡的兩人都以極不屑的目光看他,心說:「要是我把打的兔子半路吃了,還會吃蛤蟆嗎?」 移過火後,他心中又酸又疼,這就又不服氣地想:我們就是蠻夷,你們文明,那又怎麼樣?想到這裡,他滿胸都是孤苦怨憤,又因身體虛弱,難以制止自己的胡思亂想,便一會想到用二牛的母親讓小玲嫁給大水的事駁小許子的罵,一會去想看人家的胸脯是多大的惡事,一會想回家,一會又想知道介斗龍又沒有找到雲將軍給他統計戰功。他抗拒著自己的噁心,胡亂填一填肚子,便臥在潮潮的地上睡著了,真做夢做到頭上長瘡,腳下流膿的自己。 這又是一個黑夜降臨,狂風醞釀。 不知怎麼的,「笨笨」無來由地怒躁,突然揚蹄悲嘶。大風搖起蘆葦草和高高的狗尾巴,呼唰唰地響,像回應一樣。狄阿鳥突然被噩夢驚醒。他喘著氣,辛苦地擦汗,望著漆樣的黑夜,才知道天氣又變,又要下雨。 憂憂書盟 uutxT.Com 荃蚊自扳月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四十七節 字數:8083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四十七節 中軍兵源多出於直州和京畿,許多都是進身的品秩子弟,身在林承時,舉兵幾乎是不可能的,頂多應是假借上令入勤,以不知道底細的士兵殺入,而秦綱卻翻雲覆雨,硬把這不可能轉換為可能,有克制,有組織地逼宮,真把魯後唬住。 早上,魯後沒用食物,只呆呆地坐著。她心中藏了一個秘密,又見中軍如此,自覺是天數使然,非秦綱之能。 在林承政變後,秦綱已經尊魯後為王太后,貶失蹤的秦汾為長樂王。 名義上,魯後依然是母儀天下的人。但她知道,自己這個太后僅是秦綱出於穩定形勢,維持正統的緣由而採取的手段。 也許,將來他怕落下惡名,不殺自己,但這並不是自己的福分。 她清楚地知道利害關係:若是她接受奉養,就表示秦綱所受的詔書是真切的,不是自己矯行的,從而確立他的正統地位,甚至能有兵不血刃,奪取長月的可能。 若秦綱攻入長月,兒子,親族的性命呢?尤其是秦林,他是無時無刻不想除去秦綱為後快的。秦綱於情於理都無法留他一條活路。 所以說,這條路卻是把秦林和魯氏逼上梁山。取捨之間,如同千刃剜心。她苦楚一笑,遙望殿宇,頓覺空蕩蕩的。 詹事帶宮女,太監進來,打斷她的靜坐,請求說:「太后,請駕慶德吧!」 「你們先下去!哀家看到先王了,讓哀家給他說上一會話,好嗎?」魯後似癡似傻地說。 她記得起往昔,自己還是一個少女時的相思,又記得自己被幸時的春宵,兩行清淚在臉頰上緩緩滑落。 詹事見她這樣,只好打了個千,帶人退下。 青帳空室,孤單單,空竊竊的低語。 魯後隨即起身,摸出帷幄裡掛的一柄長劍,搖頭苦笑。 詹事站在外面,聽到魯後的自語,苦苦搖頭。突然,殿室裡,魯後大吵一聲,不知道問誰:「天下有我這麼愛你的嗎?你對得起我嗎?!」詹事頓時哭了,他心想:太后也是人,可林親王卻未必知道。 片刻之後,裡面又傳來放聲的大笑,他聽得一句:「我隨你去了!」,突然一冷,猛地撲開門,卻見魯後刎伏劍上,魂飛九重。 他哀呼一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接著,看到一卷白絹落在地上,連忙爬到跟前。白絹上字飛如浮龍,卻是八個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原來她不是怪兒子對不起她,而是是思念先王!詹事心想。 隨即,他知道自己的麻煩大了,秦綱千叮萬囑過,要自己好心吃伺候,自己硬是沒往這上面想,不然,何以讓魯後摸到一把寶劍的?! 秦綱此時已經到了慶德,聽聞後大愣,幾乎方寸大亂。 兵變,其實是他輕言緩語威脅拉攏了西門霸後,跳過國王直接與秦台的聯手而成的,並非德望使然。 遠在流寇威逼時,秦綱就因西門霸的導向而做準備,拖延擊敗一干烏合之眾的時間,只不過是收服慶德人的軍心。 當夜,他和西門霸幾人,依峙的其實是一些親信和這些本對魯後反感的慶德募軍。在軍伍調撥前,西門霸有意在魯後那裡反映,回報軍中一些情緒,一轉身得了令,便聚集了眾將議事,而讓秦綱的人在外治軍,約束眾軍齊聲高歌。 中軍將士被瞞在鼓裡,在軍令之下輕易就範。 宮廷一望,一聞,草木皆兵,卻不知道只有秦綱數百名親信圍裹西門,背後是不滿多一些,見風吹草動就跟著起哄的慶德募軍,最後才是高歌的中軍。 可當時,無論是軍帳將尉,還是宮廷諸人都不這麼想。 他們都驚出冷汗,為竟不知自己的手下如此愛戴秦綱而後怕。 秦綱本在軍中威信不薄。特別是軍帳中的眾將尉,眼逢百餘名湧入的士兵持刃擁戴,而秦綱惶恐之至推托不休,只得效忠。秦綱由是擺出「忠義仁孝」的大義,約眾三章,假意令人約束克制軍伍,留眾將在大帳避鼓動之嫌,選代表覲見求詔。過後,將領們仍覺得秦綱事先不知情,政變完全出自眾人自發的信任,擁戴,是完全有足夠的德望和賢能成為一位難得的明君。 當然,這些都是表面功夫,秦綱是擔心即使他號令眾人殺入進去,也只有幾百人真正效命,這才作出此等姿態的,之後立刻封鎖通往長月的路徑,得詔後披星戴月趕至慶德,這時他手裡什麼都沒有,所倚仗依然是太后的詔書。 如今太后薨,立刻就把他推入到危機中,信任的危機,政變的罪人。 他焦心火燎安排佈置,讓人務必摀住自殺的真相,接著便以太后,自己,秦汾的名義節制或解除欒起等人的兵權,讓自己親信領兵向慶德靠攏。 消息傳回長月。秦林接到後數變其色,頓足高嚎。他恨自己的母親在政變中妥協,一面咬牙切齒地在長月整備,先是令人通知狄南堂制掣撤往西倉的健布,接著,受秦台的挑唆興獄,最後乾脆把大權交給小叔秦台。 秦台幾起幾落,威信很高,同時還兼任著宗正,順勢逼宮,拘捕秦林,轉攻秦綱,但兩方都到處搜尋失落民間的秦汾,以借舊王來提高自己的號召力。天下的百姓像過戲一樣看這三王耍了個來回,都無法辨別是非的,只是在鄉長里長上門的時候多繳稅,繳不起的,就出逃。 就在這樣的一天傍晚,燕行山麓下麻溪村的打石場來了四個陌生騎客。 為首的是個少年,他騎了一匹老愛叫的灰白馬,背上有一枝大弓,腰中跨著刀,肩膀上還纏著黑色的污布,頭髮亂蓬蓬地紮成尾巴樣,像極了馬賊。他身後還有一帶傷的大斗笠少年,跨下也繫了長劍,華麗纖雅,但斗笠編得非常難看,上面還別了枝快枯萎的菊花。 人們都小心地關上門,在門後為這些半大小子可惜,心說:要不是年月亂,這樣的小子一定會在家裡等著尋婆娘。 打石場邊樊全家的「旺財」卻沒被阿全家的妹妹及時拉回院落裡,「哇唔!」一聲就撲了過去。阿全是個老實的獵人,但他家的這位「旺財」卻是一條遍體通黑的不老實狗,足有小牛犢那樣高,是全村的都羨慕的難得獵種。 「旺財」咧著牙齒,凶相十足地逼近這些陌生來客,引起四個人的騷動。為首的少年卻跳下馬,向狗獻笑,又溫柔又認真地給大狗行禮,說:「狗兄,雖然我不知道你叫什麼,但是四海之內皆——主人。」他大概是要說兄弟的,但是終覺和阿貓阿狗稱兄道弟比較失身份,就改口叫了主人。 「旺財」果然一愣,但很快就不買他的帳,後退一步,「嗚嗚」的更厲害。 身後,一個怕怕的聲音沖給狗也要禮讓三分的少年吼:「你不會趕開它嗎?」 少年卻不聽他的,從懷裡拿出錢,用甜得讓人打顫的聲音勸狗於路:「阿狗,阿狗!不要叫!我們投宿一晚而已!」接著回頭給同伴解釋說:「這麼可愛的狗,我不忍心趕開呢!」 阿全的妹妹早就在門縫裡看,想叫狗卻不敢叫,這時見少年一點也不可怕,雖然一臉的髒污,卻很吸引人,便拉開門叫自己家的狗。 「旺財」雖然依然惡意連連,但還是聽話地往家跑,只是偶爾才回頭。少年見露了人影,那裡讓她再躲走,連忙跟著狗跑,口裡親親地叫「阿姐」。「旺財」嚇了一跳,以為對方追來,連忙急跑,但頃刻就依恃自己的威猛回頭,狂吠著衝向那少年。少年大概怕狗驚了同伴,連忙順路就往小村裡急跑。黑狗見是自己平日活動的地盤,哼嗚兩聲,立刻急追不捨。 兩溜煙在村路揚起。少年邊跑邊幸慶:「還好!幸虧只有一條!」 剛說完,他就聽到小村家家的狗都再叫,一回頭,又已經多了兩隻狗。這本是獵戶莊子,什麼不多,就烈狗多,一會功夫,少年屁股後就跟了一串。 少年一回頭,汗就狂冒,他看一棵斜石上的山柳木看得親切,幾爬就坐到矮樹杈上。他在樹上狂踢腿,大聲喝呼,突然看到一個紮了兩個辮子的補丁少女追來,便立刻改口,笑瞇瞇地誇獎說:「好樣的,夠厲害!我喜歡!」 少女看這少年又可愛又滑稽,一改怕人的羞澀,在眾狗撐腰下笑話說:「喜歡還要跑?!還爬上了樹。」 「阿姐!我就是狄阿鳥呀,有點印象了嗎?」樹上發汗的少年說,接著站在樹杈上叫「阿黑」,「阿黑,認識我嗎?想不到你家的阿黑長這麼大了?」 少女哼了一下,不滿地說:「我家沒有姓狄的親戚,我家的狗才兩歲,也不叫阿黑!」 狄阿鳥一愣,心想:明明是黑狗嘛。他打了哈哈,說:「我以為你是我杏兒阿姐呢,原來不是!快幫我把狗趕開吧,讓我下來再認認。」 「先說,你是幹啥的?」少女站在下面追問。 狄阿鳥怕借宿時口供不一,眼睛望上一瞄,說:「不告訴你!」 「一定是個小刀子(對小響馬,刀客的稱呼)!」少女有些失望,但卻沒有離開,「前一陣子就過了好多的響馬子,我們在山裡躲了好多天。後來官府才有人過來問我們話,文告還貼在山口的大樹上,不讓我們收留任何人!」 小許子在村口狠叫「豬鳥」,狄阿鳥心中大急,連忙說:「我們不是響馬子。你看我像響馬子嗎?我是個好人。你再看看,我像個好人不?」 少女搖搖頭,抿嘴發笑說:「一點也不像好人。那你告訴我,你們是幹什麼的?」 「前些日子,有好多的響馬從我們縣裡過,我們少爺的家被人燒了,就想沿路去投個親戚。」狄阿鳥說。 他此時正發急,看起來似乎有那麼一絲的悲慼。少女點點頭,把或站或蹲得狗趕開,口裡還問:「是投靠你的杏兒姐家嗎?」 「杏兒阿姐是我家的親戚,又不是我們少爺家的。」狄阿鳥邊下樹邊給少女更正,接著用手去逗「旺財」,引發兩聲狗叫還不肯停手,硬把手放在它頭後的脖子上。他們一起回去的時候,秦汾三人正在給一個紮著老紅巾的婦女說話。狄阿鳥遠遠就跟人家擺手,喊道:「阿嫂!你怎麼出來了?!」 少女大奇,轉身問狄阿鳥:「你怎麼知道她是我嫂嫂?!」 狄阿鳥本來是四處求人,套親熱地,聽少女問他,不由擠擠眼睛,說了句讓人牙疼的話:「我很有學問的!」 承大夫下了馬,很有禮貌地地給人拱手,和藹地說:「老夫這下有禮了。我們是從北面過來的,要到慶德尋親,乾糧食盡,如今天氣又冷,夫人可容許我們借宿幾日?勞費都好說。」 「我才不是什麼夫人呢?」女人手舞足蹈地說,「可是響馬子鬧得厲害,只怕我家男人兄弟倆回來了不肯!」 「就讓他們住幾天吧。你看這位爺爺,怎麼也不像壞人!」少女連忙央求說。狄阿鳥瞄了一眼道貌岸然的承大夫,卻在他的滿臉清奇中找到可惡相,心想:他就是個壞得不能再壞的人。 女人本就沒什麼主意,便搓著一雙粗手給少女說:「去把村長找來,他要讓,咱就讓!」 少女點點頭,連忙往村子裡跑。承大夫面露喜色,心說:來個有權的男人就用金子砸,倒不必給他們這家什麼。想到這裡,他就走到秦汾身邊,扶秦汾下馬。小許子也小心翼翼地爬馬,看狄阿鳥慌忙來扶,一緊張,抓不牢靠,摔在馬下,把那獵戶少婦嚇了一跳。 她一起來就踢狄阿鳥,大聲地說:「你要幹什麼?」 狄阿鳥冤枉死了,不知道她為何總對自己這麼大的火,但想到她是女人就不再計較,便說:「下馬的時候,你別把駐在鞍子上的腿撐得太高,腰要下下來,更不要遲疑,否則馬不舒服,會走動的,鞍子也容易蕩,下的時候就往馬下鑽了,被馬踩傷都有可能。」 小許子理都不理他,去了秦汾身邊,留下他一人在那裡示範怎麼下馬。他回頭看沒了聽眾,不由咋嘴歎氣,嘟囔說:「下次還摔你!」 很快,村長就過來了。但讓大伙意外的是,村長卻是個年輕的女人。她有一雙很亮堂的眼睛,一身的毛皮,英姿勃發。她一來就留意了狄阿鳥的馬,一把打斷承大夫的繁瑣,說:「想住,可以!我要這匹馬!酬勞什麼的,我給阿全。」 「不行!」狄阿鳥連忙擋在自己的馬邊。 承大夫有些害怕狄阿鳥,不敢應話,連忙給秦汾說:「公子,你看呢?」 「小鳥!不就一匹馬嗎?將來我給你千匹萬匹。」秦汾玩一樣地一揮手,說,「歸你了!」 狄阿鳥傻眼了,他因馬殺人,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卻想不到被秦汾的一句話就送了出去。他發急一樣在心中大叫:是呀,不就是一匹馬嗎?可是,它是我的馬呀。你怎麼說許任就許人呢?他想也沒想就沖女村長說:「我也可以給你千匹萬匹,但它卻不行!」 女村長哼哼一笑,看也不看狄阿鳥一眼,拱手給秦汾說:「果然大家風範。在下樊英花,這下有禮了!阿鳳,帶他們去你家吧!」 狄阿鳥守住自己的馬,一步不讓,大聲說:「不行。它是我的馬!」 「它已經不是你的了!」女村長說,說完就來挽馬韁,被狄阿鳥一把推開。叫阿鳳的少女一把拉過狄阿鳥,低聲說:「別亂說,她真會殺人的!」 狄阿鳥看向秦汾,他卻在攙扶中連頭也不回,不由一陣灰心,心想:天下的東西都是天子的,他自然想給誰就給誰。他一點一點地鬆手,卻看到「笨笨」明亮的眼睛,便一把又挽回來,大聲地說:「不過是露宿而已!」 「小姐,他不是有意頂撞你的!」阿鳳連忙替狄阿鳥乞饒。狄阿鳥卻一聲不吭,看住那村長,別過自己的馬頭,「噌」地上去,拉揚馬匹,揚長而去。樊英花搶身去拉,卻差點被揚起的馬蹄打中臉。 她黑著臉,呀呀地怒叫,轉身看門邊還有馬,拉過一個上去就追。阿鳳大叫,卻被自己的嫂嫂拖回家去。 「笨笨」腳力奇快,踏山路如履平地,不時穿身跳崖,振鬣長嘶,不一會就甩了樊英花。狄阿鳥一路渾渾噩噩,情緒很差,看著「笨笨」的頭,第一次埋怨它的神駿,心想:你要是醜一點,矮一點,甚至瘸條腿多好。我不但不會嫌棄你,也不會再怕人搶你去。 天色漸暗,他在山間穿行,渾然沒有方向,也不想有什麼方向,只是又想: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好的東西卻是人人要搶得,他們根本不會在乎是不是他們該要得。長生天會懲罰他們嗎?長生天是不允許這樣的,它告訴我們,只有流血流汗得來的才是自己的。我一定要人們都知道它老人家的意思,不然人人都會卑劣地把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 想到這裡,他一陣失望,心說,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讓人人都知道,都遵守!難道我真要去做師公?琉姝姐姐一定會不高興的。 不一會,他仍賭氣地想:他輕易就把我的東西許諾給別人,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他生他死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又不是他的阿爸阿媽。想到這裡,他終覺有些不妥,立刻把阿爸阿媽改為兄弟。 山陰更暗,突然之間,「笨笨」長嘶一聲,揚蹄高立,狄阿鳥回過神一看,不由一頭冷汗,原來這裡是一處斷崖,晚色中看不清有多深。他愣愣地立在這高崖上,突然聽到馬蹄聲,便回頭,卻看到一枝火把。他靜靜地看,最終看到的是樊英花。 「我看你行的方向就知道,你會被盡忠崖擋住的。」樊英花策馬上前,得意洋洋地說。 狄阿鳥回頭藉著火光看,山崖如斷,怪石突兀於崖壁。他一剎那間被什麼在頭上打了一棍子一樣愣住,反問:「盡忠崖?」 「是的,盡忠崖!」樊英花說。 「它怎麼會叫盡忠崖?」狄阿鳥冷汗直流,心說:這是長生天來提醒我的馬?我卻因自己的一匹馬而置忠義於不顧?一念之間去做人人痛恨的奸臣?! 「西定末年,猛狗南下。我家祖上樊無及受命危難,卻被猛狗所迫,來此絕地。猛狗進逼,他背上幼帝,投身此崖。所以,人們都叫它盡忠崖。後來,靖康大公親自到這裡弔祭,並賜此名!」樊英花神色不定地說。 狄阿鳥點點頭,卻下了馬,流著眼淚,低聲說:「我知道了!從此,這匹馬就是你的了。」說完,他丟了手中的馬,一步一步回頭走。「笨笨」追他,卻被他拒過。他一陣的難受,回頭伸出兩隻手臂搖晃,向樊英花高歌祝福: 「在那堇色的世界上 你蕩起的一溜煙塵 就像浩淼的天空下升起了長長的彩虹 你跑到哪裡 那裡就留下芳名你讓誰騎乘他就能百戰百勝 你像是主人家裡萬世不朽的金果, 你像是英雄身邊永遠牢固的銀橙, 你的騎士長生不老 你的蓄群繁衍無盡 跨上你背上的主人呦, 永遠幸福安康!」 他帶著苦澀的微笑,歡快地跳,讓自己聲音響躍在山澗。樊英花奇怪地看著他,卻以為他逃不掉了,以此求饒,便倨傲地說:「好啦!你的主人正在等你的,你騎上他,先回去再說。」 「不!我有兩條腿。我可以走回去的!」狄阿鳥說。說完後,他倔強地上路,邊走邊給騎馬跟過來的樊英花說:「它有許多壞毛病。即使它不聽話,你也可以慢慢地給他說,不然,他的主人會很——」說到這裡,狄阿鳥打住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它的主人了,即使如何地難過,也礙不得別人什麼事。 「你這個小廝想到哪去了?愛馬的人,怎麼會捨得用鞭子抽打自己的愛馬呢?」樊英花愉悅地說,他看住狄阿鳥,突然問,「你家的主人很有錢?」 「嗯!」狄阿鳥點頭。 「天下所有的東西都是他的?」樊英花又問。 狄阿鳥一下警覺,看看樊英花,說:「當然不是,他還能是國王嗎?」 樊英花怪異地一笑,解釋說:「我聽他許諾你千匹萬匹,還以為只有國王才有這麼大的本事呢!」 狄阿鳥心中一動,收買說:「我把我的家財都給你,求你不要要我的馬好嗎?我日後還會勤勉掙錢的。將來我會去從軍,十年,大概十年還能封侯,都可以給你。」 「十年封侯,你口氣很大。你的父親一定很有本事吧?!他是不是已經封侯了?」樊英花問。 狄阿鳥聽她這麼說,也想給她傾訴一番,便說:「可是人人都覺得那不是他的功勞!可我相信他,我常常因自己是他的兒子而自豪。」他側過頭去,幾乎半點記恨的心思,反紅光滿面地說,「我一定要像我阿爸一樣,做一個英雄好漢,橫行天下。」 樊英花對這個並不太感興趣,只是笑呵呵地應承,說:「怪不得你也可以用千匹萬匹的馬換心愛之物。」 說到這裡,狄阿鳥黯淡了。他說:「它救過我的性命,在危難的時候也不離開我!」 「那你還想要它嗎?只要用一樣東西來換,我就將馬還給你!」樊英花說。 「什麼?」狄阿鳥的耳朵一下豎了起來。 「你主子腳上的鞋子!他的鞋子很漂亮。我喜歡漂亮的東西,只要你拿到他的一隻鞋子,我就把馬還給你!」樊英花說。 「我給他要要看!我這裡有錢,想從你們村再買一雙舒服的給他,好嗎?」狄阿鳥希望立刻上升,擔憂全拋。 U幽書盟 uUtXT.COM 銓汶吇扳月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四十八節 字數:4601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四十八節 兩人回到村落裡時,正值獵人歸來,打石場上吊了幾個點著火的鍋,將場子照得很亮。 在火光下,十多壯實的男人聚集成一小堆,往靠路側的大架子上掛獵物,老三長老四短地互相叫問。狄阿鳥老遠就能看到幾人袒露著胸口,黃銅的皮膚打了油一樣發亮。他們身後的場地中間,有許多孩子在玩。小的在一起「騎馬」打仗,相互馱著扛,大的則舉石頭,扎樁,對打。 男人時不時會喊裡面的孩子,然後分給他塊肉,叫他送回家再回來玩。他們聽到有人馬聲,回頭見是樊英花,都肅然而立。 樊英花很坦然地收下他們的敬畏,把馬韁交去,下來到獵架旁看。 她幾眼就挑了一張不錯狼皮,給人說:「把狼皮剝了,我要要!可不能弄髒了!」 狄阿鳥看看那些彪悍的男人被她頤氣指使,心想:這真是個霸道的女人。但他想不到,立刻有兩三個獵人上去就扒皮,口裡說:「太爺大壽就要到了,我們今年要怎麼過?兵荒馬亂的,是不是要多備點肉?」 樊英花伸手叫狄阿鳥過來,看了下他腰上的刀,一把抽了出來,在火光下一輪,砍了隻鹿腿,口裡依然回著獵人的話:「把英雄帖送出去就行了,這些由鍾老等人辦,需要你們的時候就會給你們說。」說到這裡,她看住狄阿鳥的刀,看通體流光的刀身,花紋,惋惜不已,「可惜了,太彎了!是番子用的。」 狄阿鳥怕她也給自己說「我要要」,一把搶回來,插到鞘裡,想了一想下,擔心起這惡霸一樣的人不給別人報酬,便在眾人面前大聲嚷:「你說過的,帳從你那裡結!」 但他說什麼也沒有想到,男人們聽了反而都很生氣,有人還問樊英花:「這哪裡來的野小子?!」狄阿鳥大悶,心裡嘟囔不休。樊英花卻笑了,回頭給狄阿鳥說:「不會再給你們多要一個子,英雄好漢都是這般吝嗇嗎?」 狄阿鳥看看別人不善的神色,以為他們沒聽懂自己在替他們討公道,仍給身邊的樊英花說:「可不能少人家的錢!你這樣的惡霸我見多了,魚肉鄉里,你拿人家的皮子給錢不,我這只腿給錢不?!」 「我們願意!關你這小子什麼事?!」一個怒漢按捺不住沖狄阿鳥嚷,凶狠的目光幾乎可以吃人下肚,「不想要?還過來!」 狄阿鳥輕哼,想還回去卻又捨不得,便提著鹿腿,點住那男人說:「就是有你這樣的人,天下才有那麼多的惡霸!」 樊英花仰天大笑,給一干漢子說:「別跟他一般見識,咱們就當被狗咬了一下。」 一大堆的男人紛紛哄笑。狄阿鳥左看右看,有點掛不住,一胳臂夾住鹿腿就逃,心想:一堆怪人。他剛氣沖沖地走了兩步,就被一個年齡差不多的找事少年絆了一腳,摔了個實在。他爬起來的時候,摟住剛癒合不久的傷口發痛地叫,胳肢窩上卻仍夾著肉,惹得眾人又是一陣笑。他們都樂意看到兩個少年打一架,便在一旁慫恿,紛紛叫著:「上,上!」 狄阿鳥把鹿腿換了胳肢窩,一把扶了刀柄,怒目看住對方。這少年長了一個石頭塊樣的頭,光裸的手脖子上還用細皮纏出護腕,標準的一個刺頭。他此時繃住一邊的牙,似笑非笑,似挑釁非挑釁看住狄阿鳥。狄阿鳥瞳孔收縮,跳來一步,擺了個砍人的架子,立刻就問:「你可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少年一下糊塗了,想不明白自己的一絆,怎麼惹出什麼「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由搖了搖頭,表示不明白。還不等他反應過來,狄阿鳥已經挺身一步,熟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讚道:「好樣的,我今日才算知道,原來還有比我更厲害的!」說完,他便一步一步向阿鳳家走,三四步後開始狂跑。 周圍的大小孩子叫嚷著奔在一邊看,本來是給自己的夥伴助威的,見他出逃,無不齊齊追趕叫哄。而那個挑釁少年轉頭看向大人,依然一頭的霧水。 狄阿鳥在「旺財」的大叫中硬鑽進了石頭堆垛的牆內,在羊叫聲中飛快地關門,最終,拔刀給自己砍了塊預留肉才往裡走。他邊走邊看,碰到出來驅趕一群鬧孩子的阿鳳便說:「他們說阿姐的壞話,還要我一起說,一下追到咱家了。」 阿鳳很不高興地出去。不一會,外面就響起吵嘴聲。狄阿鳥先到亮堂的正屋,見裡面也不大,牆上倒掛著皮護,超大砍刀和鋼短槍,不由一愣。兩個男人正陪著秦汾他們圍了了爐子坐,一個三十多歲,相貌威猛而忠厚,一個二十餘歲,卻是個光頭和尚。 三十多歲的漢子抬頭看看狄阿鳥,繼續給承大夫歎氣說:「我祖祖輩輩都居住此地,外面著實太亂,實在不想出去呀!」 「看你兄弟在室中的兵器,就知道是不可多得的武士!大好男兒,豈能埋沒在荒郊野嶺中?我們公子是個愛才的人,對兩位是敬重有加,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棲。兩位還是多考慮考慮!」承大夫棄而不捨地勸他們,一看就知道是想讓他們保護一行人去長月。 狄阿鳥看他們談得高興,就出來把肉拿去柴房,想蹲在阿鳳嫂子旁的灶裡燒自己的那塊肉,卻又覺得自己一個人烤著吃太不像話了,就把自己的那一塊給阿鳳的嫂嫂。阿鳳的嫂嫂好心地說:「我放到鍋裡煮一下,等一會拿給你。」 「嗯!」狄阿鳥點點頭,說,「這一塊咱們在廚房吃,可別端過去。和我一起來的老頭又懶又貪又吝嗇,特別能吃,還不給別人留。」 阿鳳的嫂嫂眼睛都笑瞇了,教訓他說:「要尊敬老人。不怕吃的,剛才他哥哥又殺了一隻羊。」 「還殺了羊?」狄阿鳥心叫不好,想:那老頭誆上人家去長月啦,不然他們家怎麼捨得殺肥羊? 正說著,阿鳳生氣地回來,一進門就找狄阿鳥算帳,說:「你騙我,他們根本就沒有說我的壞話。他們說你不敢和唐風打架,還帶了一把刀,牛比烘烘的,是來嘲笑你的!」 狄阿鳥很沒面子,不得已給阿鳳的嫂嫂擺道理,說:「打架多不好!?幹嘛要打架呢?」 「膽小鬼!」阿鳳也嘟囔了一句,然後坐到嫂嫂的裡側。 「在雍朝末年,也有一個少年,他高大魁梧,帶了一把寶劍四處遊歷,有一次被人挑釁,卻不願意因小的侮辱而輕賤生命。後來,他成為一名百戰百勝的將軍,連霸王都難以抵擋他的大軍。」阿鳳的嫂嫂回頭給她說,「那是昨天你讀過的,你忘了嗎?」 狄阿鳥知道她講的是誰,卻想不到這樣一個鄉下的土氣女人卻知道這麼多。他入神地坐著,不知不覺把自己刀抱到懷裡,湊成一個「忍」字。「你哥哥常說,大丈夫要做大事,怎麼能見釁就失分寸呢?」她的嫂嫂又說。 「一個光頭,一個鬍鬚漢,哪個是咱哥哥?」狄阿鳥連忙問阿鳳,心中充滿疑問,那個年長的大漢剛才明明說他不願意出山,怎麼還能要「做大事」? 「兩個都是。我二哥從師學藝多年,因為偷吃肉被逮住,就回來了!」阿鳳說,「和尚幹嘛不讓吃肉呢?也難怪他會偷著吃。」 「你去問你二哥嘛。改天,人家還要娶媳婦回家呢?」阿鳳的嫂子又瞇縫著眼睛笑。 「十里坡的那女人又來了嗎?」阿鳳問。 「她過於粗鄙。就是再來,你二哥也看不上,老爺子也不會答應。他昨天還說,興旺在於女人,若女人不肖,子孫必然不肖!」阿鳳的嫂子又說,「養育兒女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啊。」 狄阿鳥也不懂裝懂地點頭,腦海裡把黃皎皎閃上一閃,接著又搶嘴問:「老爺子就是那個惡霸女村長的老爹?」 阿鳳的嫂嫂笑了笑,沒有吭聲,反而問狄阿鳥:「你多大了?」 「我?阿爸說,他下次回家就給我冠禮!」狄阿鳥怕把自己的年齡說小了,會引得別人不把他當回事,連忙含糊一下。 「我們這裡十六歲就冠禮了!」女人說。 狄阿鳥點點頭,他見女人的神態,心中更是納悶。他記得自己的阿爸說過,平民中會拚命把冠禮往後推,來緩和家中徭役賦稅,只有貴族,士大夫才會真正重視這冠禮,以表示成年。 正說著,女人已經起身,用粗紅的手掀鍋蓋,撈肉上盤。狄阿鳥也只好打住自己的納悶,碰碰阿鳳,小聲地問:「帶我去數數你們有幾隻羊吧!」 「還用數?十三隻,今天殺了一隻,只有十二隻了。」阿鳳說。 吃飯了,也沒有人喊狄阿鳥上屋吃。他只好在廚房裡在姑嫂二人面前練油抓手,等吃過飯後,才去求秦汾給自己一隻鞋。 秦汾青玄的革舄確實好看,鞋底厚實,面子上繡有天子才能喲感的明黃龍紋,舄頭是雲朵樣。狄阿鳥貪婪地看著他的腳,就如同在看「笨笨」的眼睛。「你要它幹嘛?你又不能穿?」秦汾奇怪地問。這種鞋子只有天子才有資格穿,是宮廷織造出來的,造價不是一般人能想像得到的。 狄阿鳥也不隱瞞,把自己鞋子換馬的的事一一講來,最後期待地說:「我們要回長月的,要是丟了隻馬,何年何月才能到?」 明明跨河就是慶德了,你偏偏要繞了一個大圈子,說那一路不安全,弄得現在鑽到窮山溝裡,要什麼沒什麼,讓堂堂天子去挨餓。想到這,秦汾就一肚的怒火,但還是忍住不發,只是黑著面孔說:「走這條路也是你要的,沒馬騎,活該!」 狄阿鳥心裡歎氣,正想爭辯,聽到腳步聲從草簷邊響起,便不聲不響了。外面,是樊全過來了。他到了門邊招呼說:「公子!院子小,我把馬牽到村裡去了,托人喂些豆料。」 「好!當然好!」小許子代替秦汾回答說,接著趕狄阿鳥走,「你這個奴僕,卻給主人要東西,還不快滾!」說完,看準狄阿鳥的舊傷,一腳踢下去。狄阿鳥痛叫了一聲,出門用手一摸,感覺到剛好的創口又裂了,還有液體出來。他回頭看看已經閉上的門,便問樊全說:「阿哥,有羊油膏不,羊尿膏也行!」 樊全知道這都是斂傷,除腐的傷藥,冷看了他一眼,「沒有」還沒說出口,就見他妻子出屋子經過。她路過聽到狄阿鳥的話,便說:「你怎麼了?要這些傷藥幹什麼?」 「我身上開了條口子,總也長不好!」狄阿鳥邊說邊把衣服拉開,換取同情,一臉悲慼地說,「響馬子刺傷的,阿嫂快看!」 女人的心軟,拉了狄阿鳥就往一旁的屋子去,說:「拿她哥哥的酒燒一燒,我看顏色不太對!」樊全被晾了一下,卻把眼神放到門外的鞋子上。 屋子裡很熱乎,阿鳳也在,慌忙去找烈酒。狄阿鳥脫了衣服,倒是一身結實的精肉。在火光照耀下,兩女人清晰地看到,在他身上,除了肩膀上有條乾裂張嘴的大口子,上身大小傷痕不下六七處,不由嚇愣在那。 「還說不是小響馬!」阿鳳回過神就說,「還假裝溫良,不打架!」 「是呀,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多的傷?比得過她哥哥。」阿嫂拿了酒,板著面孔說,「可不能去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要是沒什麼營生,就留下來打打獵,娶房媳婦。」 狄阿鳥想爭辯,卻找不出像樣的解釋,只好閉嘴。 幽u書萌 uUtxt。coM 詮蚊子版月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四十九節 字數:7910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四十九節 住下來的一些天來,狄阿鳥心神不寧,日日都做噩夢。 然而他卻難以跨越千里去想及其它,只認為自己是在為「笨笨」難過。他站在一處山坳上的斜坡上,心裡還想著愛馬,是一邊掄柴刀,一邊計劃著到晚上黑去看「苯苯」。 這一帶已經下了雪,村子裡卻依舊來了許多拜壽的,狄阿鳥遠遠看過那名被人喊成「太爺」的半百老人,想不明白,一家如此根閥的人家,怎麼住來這窮山僻壤?而自己一行人進了山,迷路才摸來。 夜晚去樊英花家裡極為不便,他還是覺得只要自己小心,就能悄無聲息地摸到跟前。分神想到這裡,干木已經倒了。他把枯木拉到一旁,一看就發了愁,死樹枝砍得過大,難以成捆。他這就用柴刀修理。 正修理著,背著簍子的樊鳳在山上逛了幾圈,回來喊他吃飯。 他應了一聲,把柴放下。樊鳳放好簍子,給他掏出一個紅薯,讓他用柴刀分開,兩個人吃。狄阿鳥先打掉一大塊石頭上的雪,然後把紅薯擺上,一刀劈過,把大塊的給樊鳳。樊鳳看了一看,便說:「乾脆你燒好柴,咱們烤著吃吧!你看,他們在偷你砍的柴呢。」 狄阿鳥一回頭,看到村落裡的三個少年在他砍過的木枝邊,其中一個拖了只牙獐,另一個再用柴刀修理木枝。他大喊著過去,說:「那是我砍的!」 幾個少年不理睬他,沖樊鳳喊:「鳳姐兒,我們來吃肉!」 狄阿鳥跑過去,卻不是想著自己砍的柴,而是眼饞人家的獵物,嘴巴裡說著:「我出柴,你們出肉!」 村裡的少年大多給他混熟了。 一個叫唐凱的笑話說:「看,怎麼不說『你砍的』了?一見獐子就想來沾光!」樊鳳笑一笑,發覺他們帶的都是柴刀,問:「你們不是用棍子打的吧?都沒帶弓箭!」狄阿鳥已經在看獐子,上看下看,看不到傷痕,便說:「先不要忙著吃,我們還不知道是餓死的還是病死的。」 他掰了掰獐子嘴,看到裡面流出的黏液,便說:「它不是中毒死的,就是病死的!」 「中毒也能吃,怕什麼?」一個叫趙匡的少年說。 狄阿鳥細心地給獐子做了個全身檢查,翻一翻眼皮,說:「這是一種怪病,瘟疫,還是把它埋了吧。」眾人看他認真嚴肅的樣子,都偷偷地笑,問他:「你怎麼知道是瘟疫?」 「他很有學問的!」樊鳳看住狄阿鳥,故意拿狄阿鳥自己的話擠兌。 「真是一種瘟疫。」狄阿鳥挺直身子給旁人說,「不信你們看,蹄胛爛了吧,口腔有黏液,吧,眼皮裡有花吧,不信剖開它肚子,一定結成血塊。」 一個少年忍不住狠殺一刀,卻真看到裡面是凝固的黑紫血塊,他點點頭,相信了,卻惋惜地說:「丟了它太可惜了。也不一定吃了得病,我家的雞病了,奶奶煮過給我們吃,也沒有什麼事。」 「還是丟了吧!」樊鳳也同意,並試圖說服其它人。 另外兩個少年也覺得丟了好。 他們最終提了它下山,在一個地方挖了坑,把獐子丟進去,埋好出來,聚在一處吃乾糧。 幾個少年佩服起狄阿鳥來,和他的關係也改善了許多,便坐在一起跟他聊侃。狄阿鳥聊了兩句,就若無其事地問到他們太爺。他們卻說得和樊鳳一樣,只是肯定地覺得應該盡忠於太爺,長輩說的,沒理由的。狄阿鳥套不出話,更怕說多了讓人反感,便不往上面扯,論到拜壽的人身上,接著又應付秦汾的身世。 「我看了你那什麼少爺的,就覺得他不是好貨!阿鳥,他再欺負你,我幫你教訓他。」唐凱說,他邊說邊給狄阿鳥換了點吃的,乾脆一伸頭,咬一口對方的食物。 「那不行。我也要盡忠於他。」狄阿鳥肯定回絕他。 幾個人張著嘴巴看,都替他叫惋惜。 少年人說玩到一塊也快,他們吃完東西後都有點不捨得離開,便聚在一堆砍柴,在樊鳳面前比誰砍得多。等傍晚回家時,三個人都爭著拉狄阿鳥到自己家吃飯。 樊鳳反過來要他們三人都到自己家吃飯,他們都爽快地答應下來。回到家裡,樊嫂聽說唐凱他們要來,早早地預備。 狄阿鳥心裡也高興,一邊在柴房裡幫忙剝花生,一邊訴苦,說自己砍柴砍得完,背卻背不完。樊嫂正給他說怎麼背柴背得多,聽到秦汾在對面房裡罵人聲,不由給狄阿鳥說:「你去看看,他大概是想家了,又逮了小許姑娘出氣。」 剛說完,她就看到小許子揉著眼睛出來,便推狄阿鳥,讓他去問。 狄阿鳥扒在門邊,「啊」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問她好。 小許子揉眼睛,走過來說:「飯越來越難吃,少爺吃不下了。什麼玩的也沒有,想悶死人不是?」 「愛吃不吃!我嫂嫂都給你們另外做呢!」樊鳳撅著嘴巴頂她,給足白眼,問,「阿鳥怎麼不嫌難吃?他每天還去砍柴。今天砍多了,背都背不完。」 「噢!飯的事,我給她哥說了。她哥哥也給太爺,村長說了。」樊嫂說,「要是沒有玩的,就到山裡跑一跑。每天晚上,大大小小的不都在場子裡玩嗎?你們從來也不去!」 小許子不再理她,陡然回頭,扔下一句:「伺候好少爺,將來有你們的富貴榮華。」 樊嫂不太高興,等她走後才說:「俺家貪圖你們什麼榮華富貴嗎?真是——」 片刻之後,承大夫也踮著腳,一路地走過,也尋了樊嫂,問:「你們這裡,誰家有標緻點的丫頭?我出錢,讓他們伺候少爺幾天。最好還是——」 最後幾句,他的聲音放得極小。 樊嫂的臉一下紅了,看他竟然往樊鳳臉上看,不滿意地搖一搖頭,忍不住罵道:「滾!」接著說:「我們這都是良家人,沒有賣女兒的。看你一大把年紀了,心底卻這般地骯髒!」承大夫厚著老臉被斥退了。但他一走,狄阿鳥和樊鳳都感興趣地偷問:「他說什麼?」 「要我們給他找黃花閨女!」樊嫂把正和著的面丟了幾滾,黑著臉說,「要不是小姐讓住下,我非趕走他們不可!」 狄阿鳥也為同伴的這種行徑,臉上發熱發燥,樊鳳卻還懵懂,緊緊刨問:「他找黃花閨女幹什麼?伺候他還要黃花閨女?」 狄阿鳥連忙為秦汾說好話,一個勁地說:「是那老頭的主意,他巴結人!」 正說著,在「旺財」又搖尾巴又叫中,唐凱領了足足五六個同齡人過來,還都抱著吃的東西,大聲叫著「嬸子」,「嫂子」。 「你們小哥兒幾個去堂屋坐!」樊嫂高興地說。 男孩子喜歡和同齡人聚堆。 她家卻缺少男孩,除了幾個來找樊鳳的少女,很少有男孩子過來一起玩。 今天見了熱鬧,樊嫂比誰都高興,連忙去堂屋上下收拾,並要趕走坐著的樊缺。樊缺揉著光頭出來,見大小少年各拿酒食,擠回去說:「怎麼能少了我?阿鳥!唐凱,你們說少得少不得我?」 他們在屋裡坐著,對著盆核桃圍成一堆。 樊缺先看住這一盆核桃,和他們約定:「咱們先說好,吃這個用手握開,不能用別的東西砸。」說完,他撈住一個,在手裡一握,聽到「咯叭」一聲,便往嘴巴裡放。 少年們爭勝心切,也紛紛用手握。 有人就用盡吃奶的力氣大叫,有僥倖握開的人大為歡喜,吃著叫著。小許子出來看看,對著門口惡聲惡氣地說:「不要吵,聽到了沒有?」 她看到屋子裡的吃的,心裡格外地不高興,什麼也沒說,抬腳就走。樊缺卻是個「孩子王」,笑了兩聲,大叫道:「不要管他,繼續捏咱們的。」 他這麼一說,少年們覺得不叫兩聲對不起黃天后土,都故意大吵大鬧。 狄阿鳥握核桃也握得輕鬆,而一干夥伴,只有兩三個才能費力捏開,都欽佩他的握力,不一會就喝起彩,鼓動他和樊缺比。 秦汾處在隔壁,越聽越不是滋味。 他臥在燈火邊摸小許子的身體,臉上盡顯出種種根深仇大的表情。陡然,他聽得隔壁屋子裡的人大聲叫「抓破它」,也猛地一抓。小許子立刻尖叫一聲,疼痛咧嘴。 ※※※ 外面,天色漸漸黑下來,空中陰沉不定,竟然下起大雪,蕩得冷嗖嗖的。 屋子卻暖熏熏的,光是人聲鼎沸就夠讓人熱乎的。樊嫂送些調就的鹹菜,剛一進門就被盡情地吃玩叫囔的少年人感染。 她放下食物後,慈藹一笑,叮囑唐凱幾個說:「你們可別今天好,明天就鬧架,永遠互相救助,那才是真夥伴!」 樊缺跟少年們一起點過頭,見嫂子要出去,連忙叫住,問:「我哥還沒回來?」 「沒有。」樊嫂知道他想出去接一接,擺手作罷,說,「許多人在一起,頂多因路不好,晚回來一會,還能有什麼事?」 她隨手帶上門出去,吃得七七八八的一夥人都覺得應該一塊去看看,很快吃完飯菜,擠到院子要走,喳喳打鬧,混濁亂嚷。 他們有的喊樊嫂要馬燈,有的欺負「旺財」,有的故意去敲秦汾住的屋子。 看著拳頭在門上擂了又擂,樊嫂制止也來不及。被激怒了的秦汾早就憋了一股待發的勁,攘了小許子,提劍開門,用自小鍛煉出來的眼神狠狠一掃。 院子雖不甚亮,但一院子的少年都能感覺到他帶來的壓迫感。他們很是好奇,乾脆故意挑逗,挑釁,瞪過秦汾看一遍不夠,伸了燈籠耀他面孔。狄阿鳥嚇了一跳,衝到跟前,兩下擺手,先勸秦汾說:「沒事,沒事。少爺快回去,他們鬧著玩玩,都是好人!」接著又擋在秦汾前,向少年們說好話。 秦汾哪裡見過這麼多具有侵犯性的眼神,內心早滅了火氣,感到一陣的慌亂。電光石火後,他拉了狄阿鳥,踢了一腳發洩,下台階說:「你這混賬東西,找死不是?!讓我知道你不守規矩,一劍劈爛你!」 「你厲害什麼?!真是一個作福作威的公子哥!」唐凱替狄阿鳥抱不平,挺著身子往近處走,蔑視地沖秦汾說,「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又暴躁又驕傲,像一隻頭上長角的公山羊。咩。咩」 「唐凱。你怎麼能這麼說?」狄阿鳥邊說,邊抱住他往門外推。 唐凱是替狄阿鳥出頭的,聽這麼一說,雖知他不得不站在主人的立場,卻也不太高興,便板了面孔嚷:「這不關你的事!」 少年們七嘴八舌地鬧起來。樊嬸阻止了幾下,擋不住他們亂哄哄的攻擊,只好趕他們走。小許子也拉了秦汾回去,留下狄阿鳥跟他們亂爭執。正鬧著,柴門外響起敲門聲。少年們開門要走,見到一個長袖老人進來,赫然是他們的「太爺」,嚇了一大跳。 狄阿鳥藉著馬燈使勁兒看,見他面皮紅潤泛光,沒半點皺紋,灰花的鬍鬚直垂至胸,躍邁走路時寬衣飄飄,大為歎服。 和他們一起進來的第一個是承大夫,第二個是提著馬燈的老村長,第三個卻是一個臉板如鐵的中年男人。 那中年人在過道裡收起樸桐色的油傘,進了院子又連忙為太爺打上。 他前面的村長有六十來歲,體型高大,絡腮大鬍子白黑相間。他看太爺動了一動手,立刻毫無表情地回頭趕人說:「都回家去!」 少年安靜無比,連申辯都不敢發。 那太爺仍不放過,威嚴一怒,說:「你們膽子可著肚子長?不知道裡面是誰嗎?」說完,他便扭頭,謙和地給承大夫稽首,請他先行。 狄阿鳥愣了一下,還沒能回神,一出來,就見外面的樹上結著馬燈,沿路肅立著兩排大漢,因為一動不動,幾乎被雪埋了進去,陡然想到緊要處,心中一緊,心想:難道承老賊見遲遲不能歸家,出賣了國王?不然,地位凌然的太爺怎麼會給他行禮?還在下雪的晚上,結伴而來。怎麼辦好?!他想也不想,立刻拉過唐凱繞著遠路向院子側跑,來到一側,爬在牆上看。 唐凱為自己幫狄阿鳥,而他不領情生氣,便掙脫拉扯,要他說說剛才的事,但看他硬是攀了牆看,也隨他攀上去。 院子裡。村長和承大夫已經「踢沓踢沓」上前,率樊缺等人跪在秦汾門口外的雪地上,口中叫道:「萬歲,萬歲,萬萬歲!」唐凱呼吸一下粗了,很快回過身,在嘴巴上放了個手指,給跟來的其它少年做了個「噓」聲的比劃。他閃著晶亮不安的眼芒看看狄阿鳥,既吃驚又糊塗。狄阿鳥遞了個眼神,再看院子看,只見大伙接連下跪,唯有太爺站在雪地上,乞罪道:「老夫有腿疾,還請陛下恕罪!」片刻後,小許子出來傳話,讓大伙免禮,要太爺和村正進去,那兩扇門板自此合上。 狄阿鳥恨不得立刻把承大夫掂出來問。 馬燈耀出亮橙的光澤,雪在光下斜飛穿舞。他忍住心思,盯著走神,好一會才放棄去看那合結實的門片子,跳下來,蹲在牆邊。少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聽著聲音,卻沒有看到發生的事,紛紛詢問。 「是——」唐凱也返身下來,看住狄阿鳥,眼睛中全是疑問。 「是的。他是國王!」狄阿鳥低著頭說。 少年們呆若木雞,不知道做點什麼好,最後,很一致地把視線投落到狄阿鳥臉上。 他們想法單純,都怕掉腦袋,個個埋怨狄阿鳥,怪狄阿鳥不早說。雪下得很緊,糊得人臉都是,人的話一說出口就變音,這裡不是個能好好說話的地方。唐凱便點點頭,拉著狄阿鳥,給後面的人打著手勢,到山後的坡上,找了個地方和大伙窩著相互看。 「我還以為國王怎麼厲害,還不是和我們一樣的大小。我還是說他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卻又暴躁又驕傲,就像一隻頭上長角的公山羊。」唐凱成見很深,冷哼著說。 狄阿鳥比劃了個要殺頭的動作,給大伙說:「國王是天子,我們是臣民。要是我們人人都這麼認為,都不聽他的命令,就亂了。說不定要打仗,要死好多人的!」 唐凱皺了皺眉頭,最後同意說:「這也是。不過,打仗怕什麼?!」 狄阿鳥拉著他左右看,怎麼覺得這小子說這話得時候有點像自己弟弟。 唐凱被他看得不自然,抓了抓頭,四處問人「將來做什麼」。趙匡和幾個少年都幾乎異口同聲地附和,全打腫臉充胖子地說:「我們當然不怕打仗!將來就是去打仗。」雪越下越緊,少年們紛紛回去了,只有狄阿鳥和唐凱還窩在穴子裡,捨不得分手。 但少年們一走,地方一敞,兩人頓覺冷意。 唐凱邊活動邊問狄阿鳥:「你想家嗎?」 「想!」狄阿鳥說。 唐凱提了盞燈,帶著他走,來到村頭,指著一個石頭包上的大樹,哈著手說:「站上面望望吧!」 狄阿鳥和他一起爬上去,騎著往遠處看。 遠處漆黑一團,只有一團一團的雪打得眼睛怕怕的,狄阿鳥用手擋住側面的風雪,看呀看,似乎什麼都看到了,也似乎什麼都看不到。 山間中有一隊移動的火光,漸漸在他的眼底孵化成一堆的事物。 這些事物在模糊中漸漸清晰,竟然真如回了家一樣。好一會。唐凱迫切地問他:「看見了嗎?」 狄阿鳥已經淚花點點,幾乎要跳樹而走,被他的一喊喊回來,點頭說:「看見了!」 唐凱歡呼一聲,說:「你是有神力的。他們都看不到的!」 狄阿鳥邊往下樹邊說:「可我家多了條狗,怎麼都像『旺財』,而我小妹還那麼小,不但長了一身痱子,仍然只會哭不會笑。」 唐凱呵呵笑了一陣,這才給狄阿鳥說:「反正看到了,到我家睡吧。」 「可我還——」狄阿鳥猶豫了一下,把要看「笨笨」的打算告訴他。 正說著,有大片的火光來到村口外。兩人偎回村子,在一堵牆後瞪大眼睛看,只見到一輛一輛的沉重大車經過村口的坡子回村,上下都很吃力,看來早先在山間看到的火光就是它們。 「這是太爺的壽禮。」唐凱說。 他們不再看過車,沿著一排屋根,溜路翻坡,直奔太爺家。 太爺家在村後,後院圈到背後的亂山石裡,蓋著空屋和牲畜圈,「笨笨」就養在那兒。狄阿鳥想一想,覺得那些車輛可能要放到後院去,不由打退堂鼓,見唐凱一直熱心地帶路,只好帶著良好的願望,慢慢摸去。 ※※※ 兩人越過幾個石坡,唐凱還摔了一跤,終於到了太爺家的院牆邊。他們聽著村子裡的狗叫,再摸著牆根走,一直走到最西的地方才翻牆而入。 這兒是牲口欄。狄阿鳥低聲一叫,就聽到一處有馬嘶,便連忙帶著唐凱過去。唐凱一面抬頭望著亮處看,一邊低聲問狄阿鳥:「你只一叫,它就答應?」 「那當然!」狄阿鳥自豪地說。 「笨笨」一頭拱到他懷裡。狄阿鳥一摸它韁繩,摸到斷掉的半截,連忙摟著它的頭教訓:「你怎麼這樣?牙齒厲害嗎?!你主人知道了,會給你鞭子的。」 「它大概是太冷了吧!」唐凱牙齒打著顫,以己思人,為可憐的小馬開脫。 「不是!」狄阿鳥回頭給他說,「它的牙齒真厲害得很。」 正說著,唐凱按下了他,指住一處給他看。原來是兩個人從亮處提著馬燈走來。兩人看來看去,看無處可以躲避,只好鑽在馬槽下面。腳步聲踩得「咯吱」響,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他「哎呀」了一聲,說:「小姐,這匹馬又咬斷了韁繩。前天,它跑到酒窖邊喝了半桶酒,在空地上又叫又跳,踢了張檜一腳,把他踢得差點吐血。」 「把韁繩放短。」一個女人冰冷的聲音響起,「越是不遜的馬兒,越是神駿。要是再像那日一樣給它鞭子,我剝你們的皮!」 男人誠惶誠恐地賠笑,低聲說:「可它不經馴,又怎麼能騎得?」 「擔心什麼?過幾日,我把它的主人要來當馬童,不就好了嗎?」女人說。 狄阿鳥聽得出來,這聲音正是那叫樊英花的女人。 他萬萬想不到,她想讓自己當為她當馬童,不由打了一個冷戰,連忙扶扶唐凱的胳膊,再往馬圈裡躲躲,這時,那女人又說:「怪了,這兒竟多了四排腳印!」 「完了!」狄阿鳥這才想到,今天下了雪,雪地上留下了腳印。 他擔心也晚了,果然,馬燈的亮光已經照過來。狄阿鳥一驚,為了掩護唐凱,便立刻拱身而出,在雪地裡狂跑。 樊英花的眼底落入一個身影,看得不太清楚,便冷冷一笑,喝了一聲「站住」。這聲音如一聲春雷在舌底綻開! 狄阿鳥正跑得飛快,經此一震,立馬給點了穴道一樣,整個身形猝定在原地,然後「撲通」摔了一跤。 uu書猛 UutXt.COm 銓汶字版月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五十節 字數:4620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五十節 樊英花覺得自己鎮住對方,一步一步走去,用腳掌來撥的面孔。 狄阿鳥心道:「唐凱要在這時弄滅那盞該死的燈,她也不會知道我是誰。」他伏地裝死了好一陣,直到樊英花踢幾踢,彎腰掂自己的頭,也沒見燈滅,只好賠著笑抬頭,此時不由因臉被埋在雪裡凍得生疼,齜牙咧嘴道:「風雪太大,不小心被吹了過來!」 樊英花穿了一身臃腫的翻領毛大衣,身上是金錢豹一樣地斑紋。 她負手卓立,半抬著下巴,看這跳樑小丑用不可信的話掩飾,洋洋得意地說:「是你!怪不得馬匹老拴不牢,原來是你在搞鬼!你說你被風雪吹來這裡?那就再讓風雪把你吹走吧。」 狄阿鳥爬回身子告饒,一把鼻子一把淚地摟了她的腿,心想:我得提醒唐凱,讓他弄滅那盞燈!想到這裡,他藏在樊英花兩腿間回看,見馬伕提了燈仍然站在槽口那裡,便大聲說:「你小心啦,燈一滅,我就可以逃跑!」 「呵,你還能逃跑?!你……你這臭賊!快放手!」樊英花提抓住他的頭髮,狠狠擂了兩拳,使勁踢攘。 她再怎麼說,也是女人,羞於被個半大小子摟著腿,可不管怎麼打,怎麼甩,對方都跟粘在腿上的松脂一樣。她並未來得及多想,一心想著怎麼讓這該死的「黏黏蟲」放手,而狄阿鳥則左顧右盼,只盼燈早點滅,不慌不忙地慘叫些「做牛做馬,饒過小血一盆」,「巾幗英雄,天下太平」肉麻話。 樊英花聽在耳邊,找到幾絲感覺,正細細地品味,和對方看對眼睛。 看到對方眼中的一絲狡猾,她突然感覺到不妥,可還來不及反應,身子已經一輕,被狄阿鳥抱了一條腿摔倒。 狄阿鳥實在挨不住她的拳頭了,一將她掀翻在地,便衝著馬伕高喊:「打爛燈籠。」 馬伕伸著燈籠看,對變數估計不足。 他並沒有猝然支援,反看著手裡的燈籠,奇怪對方為何叫自己打爛它,再一抬頭,看到狄阿鳥和樊英花扭成一堆,在雪地裡翻滾,連忙在馬棚上別燈籠,急急過去支援。唐凱早趴在馬伕身後咬牙待決,一見狄阿鳥兩個像潑皮一樣在地上別胳膊撬腿,打得「砰砰」響,而壯實的馬伕三步並作兩步地往跟前趕,再也不顧後果,猛地起身,一腳踢下懸掛的馬燈,在腳下猛踩。 天地猛地一黑,悶聲的打鬥漸漸響亮,演變成嬌喝和怒吼,接下來,只剩下馬伕的叫饒道歉。十餘輛推車帶著火光「轆轆」趕來,雪地上只剩下跪著的馬伕,和站著的樊英花。樊英花如花似玉的臉孔已成了鼻青臉腫的豬頭樣,她摸了摸自己青眼圈,感覺又是一疼,氣極生悲地站著,一個勁衝著腳下的馬伕下腳。 「小姐。那麼黑,我哪知道冒犯了您呢?!」馬伕可憐巴巴地跪著,也一樣在揉頭臉的青紫,解釋說,「我總共只打了兩拳。根本不可能全打中您。您的傷都是那小子打的。」 壓車的漢子們將車放出歪歪扭扭的一線,愣愣地看著前方,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樊英花從來沒有覺得這麼丟臉過,不自覺捂了發紅的面龐,停手站著,狠狠地給眾人說:「去,找!找到那小子,我要拔他的皮。」這些好漢看腳印直通牆頭,只當對方已經逃脫,問清是誰後,便丟下四五位外來的客人,跟著樊全回頭進村子去找。 一個戴著大斗笠的倜儻男子看著他們離去,一握腰刃,向樊英花磕頭,說:「屬下麥范石,參見小姐!」 樊英花摸著面龐點頭,走到車前。一個武士立刻有眼色地上前,一劍斬斷纜繩,掀開粗布,拿出一把明晃晃的長刀,雙手捧上讓她看。樊英花試了幾下,稱讚不已,卻絕口不提要它們何用。 一人跪在她面前,呈上一卷,鏗鏘道:「拓跋氏佔據陳州,師闊虎起於隴下,劉遜自北南下,夏侯武律據遼陽,而各州各地,也已經煙塵滾滾。靖秦氏已經形如朽木,只要主公一舉義旗,天下英雄定然雲集響應。我等聯絡了江北,河漢的各路英雄,這是一份名冊,請小姐交於主公!」 「今年拜壽,大伙怎盡說這些?!這兵器一路運來,你們也不怕被朝廷查獲?!只怕老爺子真要被你們架到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嘍!」樊英花背負雙手,左右踱了幾步,假意責怪說,「老爺子說,人心仍在靖秦氏!怕是大伙都一腔熱血,遇事一艱難,各奔東西。」 「我麥氏不知有什麼靖秦,只知道主家姓李!」姓麥的去了斗笠,一個勁磕頭。 「好了,好了!尚有五六日才是壽宴,看看再說吧。」樊英花擺了擺手,示意身旁的馬伕帶他們去安歇。眾人都走了,樊英花卻獨自站在車邊,自顧搖頭。她在空曠的場地裡走了一圈,竟行到馬圈邊,挽了斷韁的「笨笨」,自言自語地說:「兵器有何用,缺少的是錢糧馬匹!」 她繫了「笨笨」,也不等人回來收拾那幾輛大車,逕直就走。 這時,兩個腦袋在馬圈後面露出來,正是狄阿鳥和唐凱。 狄阿鳥盯住那幾輛大車,回頭又看唐凱,擔憂地說:「原來太爺要造反?」 「才不會呢!」唐凱抵口否認,「是別人勸太爺造反。沒看小姐一直在拒絕嗎?」 「你知道什麼?!虛偽地擺出姿態而已。當官做頭的都愛這樣,我還經常這麼做呢。你想,要是太爺沒有他心,別人送兵器,他也敢要?他就不怕給你們全村帶來災難?」狄阿鳥反問,接著拉唐凱到牆邊,邊走邊喘氣,說,「此事非同小可,你可別給別人亂說。要是不知輕重亂嚷,非被你太爺砍頭不可。」 他心急火燎地翻過牆,想回去帶秦汾逃走,可又怕樊全等人正在家等他,便打發唐凱快回家,脫離嫌疑。唐凱卻在為他著想,不停地問:「要是真要造反,他們會不會殺國王和你?阿鳥,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帶國王走!」狄阿鳥說,「可是不怎麼知道路,怕困死在山裡!」 「我跟你走吧!」唐凱咬咬牙齒,突然下決心說,「視兄弟處在危難中而不幫助,不是好漢所為!只是?!咱們送他出去後就結伴遠走,不幫朝廷,也不跟著造反!」 狄阿鳥知道他擔心幫朝廷和村子為敵,回來幫村子讓自己和他家親戚為敵,點頭同意,問唐凱:「你就這樣走,要丟下你爹娘嗎?!」 「顧不上了。我兄弟姐妹多,反正他們也不疼我!」唐凱說。他口裡這麼說,心中卻酸痛不已,便又補充說:「說不定咱們能闖蕩一番事業,接他們享福呢!」 「好吧!」狄阿鳥找了個山凹,盤腿一坐,說,「我們現在需要乾糧,弓箭和火種。乾糧嘛,我看,就再去太爺家一回,帶出兩隻羊。他家有錢有勢,才不在乎這些!弓箭,我的弓和刀在阿鳳姐家,搶國王前可以找到。火種?需要打火石,引火物,一些碳,一個火種爐。」 唐凱蹲在一旁點頭,覺得搶秦汾不太容易。狄阿鳥又就地給他分析,把時間定到天快亮的時候,說:「我們只能準備好所有的東西,才能去搶國王。因為他一有問題,就驚動了許多人。這時再準備其它東西,來不及。」 唐凱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只好同意。 狄阿鳥又說:「那時,你先伏在牆邊。我進院子綁「旺財」。若是樊全哥發現了,抓我。我就跑,調他離家外奔,你趁機進去,拖住國王走。若是不抓我,我就搶開國王的門,把他拖出來,拱出牆外。」 說到這,兩人立刻行動。他們又入太爺家,在牆邊的圈了摸了兩隻羊,捆住羊嘴,吊過牆頭,接著又找了火種,御寒的衣物。 天明之前,萬事都已齊備,兩人只等搶出秦汾,奪路而逃。 狄阿鳥先入了院子,用繩子繫住「旺財」脖子上的脖圈,然後回到自己和承大夫住的那間屋子。他摸到門邊一推,見門應手而開,連忙閃身進去,心想:只要那奸賊敢叫,我就殺了他。 他游弋到牆邊,摸刀摸弓摸箭,暗中還是希望承大夫睡得跟死豬一樣好。 他慢慢往前走,身子碰到一張凳子。凳子「撲騰」一響,他心裡也咯登一下,連忙抽刀環顧。但承大夫似乎比死豬還死豬,半點動靜都沒有。狄阿鳥放下心來,拉開門。再一回頭,藉著雪光,這才發現屋子裡空空如也。 「壞了!」狄阿鳥大吃一驚,這才想到昨晚的事,連忙出來。 剛入院的時候,「旺財」的叫聲驚醒了樊全夫婦。 樊全打開過道的門看。眼看就要回頭,回亮了燈光的房子。狄阿鳥再不敢怠慢,猛跑到牆,一躍一拔就過了矮牆,迅捷地給唐凱擺手,一路猛跑。樊全還是感覺到了。他猛地追了出去,轉到側牆一看,邊沿雪光裡模糊可見的腳印跑,邊用粗嗓怒喊:「我知道是你!看你往哪跑?連小姐都敢打!」 奔了好久,前面始終沒有人影,腳印也一下中斷,他不得不站住,奇怪萬分地研究這腳印,稍後沿腳印走回來,這才知道,牆邊還有散亂的腳印,剛才的走過又退回來的迷陣。 狄阿鳥和唐凱奔在雪地上,最終停下。唐凱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狄阿鳥喘氣。兩人相互對看了幾眼,都沮喪萬分。狄阿鳥擂著腦袋上的帽子,懊惱地說:「我怎麼沒想到,國王會被太爺接走呢?!」 唐凱不等他詢問就回答,說:「太爺家有大半個村子大,我們進去也找不到。」 狄阿鳥也坐到白皚皚的雪地上犯愁。唐凱看他在那吐氣,便建議說:「阿鳥,我送你走吧。管他什麼國王不國王的?你逃一命是一命。」 「可那就成了奸臣了!我要做了奸臣,會讓阿爸蒙羞,也會讓阿媽蒙羞,讓許多人蒙羞。你也會覺得我可恥的。」狄阿鳥搖搖頭,苦著面孔而又堅定地說。 「沒有人知道。我永遠不會說給別人的。我發誓!」唐凱看著他說,「我都可以放你走,你就不能不管那個討厭的國王嗎?」 「不一樣。你太爺他可以起兵,可以替天行道,但是不能殺去自己的國王。你和我都是國王的臣民,是不讓你家太爺弒君,做為人不齒的事,對吧?」狄阿鳥問。 「可我不是為了太爺。我是不想讓你被太爺殺掉!」唐凱想了一下,解釋說,「就像昨天晚上一樣,你寧願被小姐抓住,也要掩護我逃跑。」 狄阿鳥感激地點點頭,抓了把雪,團了一下,分成兩半,給唐凱一半,而自己填了另一半在嘴裡吃。他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想事情。好久,他想到一些事,這才說:「不如這樣吧。你把我押去,繩子綁松一點,國王一定去看我,我再候機救他。」 「你昨天和小姐打成一團。要是她一見你,就把你殺掉呢?」唐凱問。 「不會的。她看起來很好,說不定只讓我做馬童。」狄阿鳥堅定地說,「你不押我,我也要回去!」 唐凱搖搖頭,不敢確定地說:「小姐不是一個心軟的人。她不一定會放過你?!」 「賭一賭吧。」狄阿鳥掀弦取弓,解下自己的刀,從包袱中摸出繩子,一併遞給唐凱,然後做出引頸待系的姿勢。 唐凱沒有辦法,只好在他身上胡亂纏上幾道,然後押著他回去。 悠優書猛 Uutxt。com 詮紋字板月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五十一節 字數:5364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五十一節 他們回到村子時,已經到了半中午。兩人身上滾了一夜的雪,現在都濕漉漉的,看起來真像是經過了一場殊死搏鬥。 樊英花知道狄阿鳥被逮到,想也不想,就讓人把他吊在木槓上。太陽閃耀,雪面上濕漉漉的,閃得人睜不開眼睛,樊英花執了鞭子,上前給狄阿鳥幾下,突然停了下來看住唐凱,陰晴不定地問:「你昨天晚上就不在家吧?」 唐凱被她看得發毛,想撒謊撒不出口,只好老老實實地說:「不在!」 「那你是和他在一起了?!不用說,踩爛馬燈的一定是你。」 樊英花冷冷一笑,立刻喊人來系唐凱,說,「要不是看你抓他回來的功勞上,我一樣把你吊在上面。」 接著,她轉頭給旁邊的人說:「你去找來唐夕,讓他領走兒子,好好管教!」 狄阿鳥見樊英花對唐凱起疑,要變相為他開脫,大笑道:「早跟你這榆木疙瘩說了,你的主子遇事不明,你逮我回去一定受罰。我說你放了我,我就把我的寶刀,寶弓都給你。這樣多好。可你偏偏死心眼,覺得押我回來一樣有得拿。狗屁!狗屁都沒有!追我追了一夜,只換頓鞭子,後悔了吧!」 唐凱心中確實有鬼,默不吭聲。 樊英花卻一愣,看住唐凱,突然猶豫不定,便問:「你追他,可看到另外一個人?」 唐凱誠懇地說:「只見到他一個!」說著話時,他心中已經怦怦直跳。 而樊英花卻立刻肯定他的清白。心想:若這傢伙是同夥,他若要為自己開脫,一定把另外一個人簡單描述一下,來迷惑我。 他說自己只見了一個,則肯定不知道我確定他們有兩個人,應該是不知情。昨天晚上,定然是那姓狄的小子和同伴分手回去,發現樊全在家等著他,便不敢進家,被唐凱發現,攆著不丟。 可唐凱為什麼深更半夜還在村子裡,冒雪亂跑呢? 樊英花解釋不了。但她看唐凱在自己面前老老實實地低著頭,根本不像那麼大膽子的人,便更不能確定。但剎那間,她恍然大悟,怪自己差點上當,心想:那賊小子心疼自己的馬,不知道怎麼走,就用自己的刀和弓誘惑唐凱跟他一起。唐凱想不到他敢和我對打,著急得不知怎麼好,就滅燈而逃,再後來,只好抓了這賊小子,想將功補過。 想到這裡,她微微一笑,很自信地說出自己的推斷,讓人放掉唐凱,嚴肅地說:「沒有下次!否則我剁了你亂走的腳掌。」 唐凱連連點頭,正要走,卻又被樊英花叫住。 「把弓箭,刀子拿上。要是昨天,你不顧責罰,爬出來幫我。今天給你的就不光是弓箭和刀子,可以留你在我的身邊,讓人在外面給你家買宅子,置奴僕!」樊英花說。 「小姐,是我錯了!」唐凱連忙承認,彎腰的時候,卻抱了弓掉刀,抱了刀掉弓。 狄阿鳥嗤之以鼻,心想:唧唧歪歪,說來說去,獎勵唐凱的還是我的東西?一文不出,哄得人要死。還好,唐凱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一個貪財坯子。 等唐凱走過後,樊英花就開始獰笑,提著鞭子繞狄阿鳥走,不斷地問:「你這小賊,說怎麼好吧?!」 狄阿鳥偷了羊也沒機會吃,肚子早餓得咕咕叫,因胳膊也被捆著,被蕩得頭也發暈,見她問便說:「放我下來,咱們一起想吧!要是你能給我點飯吃,我一定能想得到的。」剛說完,他就挨了對方一鞭子,不由「哎呀」了一聲。 「呵!昨天,你可不是要什麼飯吃。你神勇得很嘛,抱了我的腿,又摔又打。」樊英花哼哼著,一抬手,又是一串鞭子聲,「我胸口上還有你的髒手印。你這個無恥的賊小子,我不打死你,難消心頭之恨!」 「你以為我想打嗎?你難道沒有打我嗎?」狄阿鳥反唇相譏。 樊英花越想越氣,辟辟叭叭打了數十鞭,直到將狄阿鳥的衣服打爛,身上掛著血肉,樊嫂帶著阿鳳來求饒,才肯罷手。 她讓人關了狄阿鳥,也沒禁止他吃飯,只是咬牙威脅,說要他的主子殺他。 ※※※ 到了下午,秦汾在樊英花的陪同下過來,並無別的表情。 一看到秦汾,狄阿鳥就想到他的安危,為他入了虎穴還無知覺發急,可得不到機會私談,只得心肺冒煙,不過,他倒在秦汾陰肅的面孔上看到了希望,心想:這下明白了吧,姓承的老賊把咱們賣了,虧你還當他忠良。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去救你的。 他正美美地假設自己救了國王是多大的功勞時,卻聽秦汾說:「他父親就是禍國奸賊,他是奸臣的兒子,也好不到哪去。要怎麼處置,樊將軍看著辦!」 狄阿鳥頭皮發麻,左看右看,卻不知道樊英花這區區的女子怎麼成了將軍,念頭雖傾向於秦汾受了脅迫,心中還是不由一酸,心想:不得已的話,你讓殺就殺,非說我父親是大奸賊,我是小奸賊嗎? 「是呀!他長得就像奸臣!」樊英花樂呵呵道。 狄阿鳥低著頭坐著,瞪轉著眼睛,不斷地撇嘴,卻越想越氣,甚至連秦汾什麼時候走掉都沒發覺。最後,他一抬頭,看到的卻是樊英花的眼睛。 「嗨!小奸賊。你主人不要你了,列了一大筐罪責,倒引起我的興致。很了不起嗎?!恩?!」樊英花說。 「你說誰是奸賊?!」狄阿鳥橫著面孔,勃然現色,「我怎麼個奸賊法?倒是你們這樣的亂臣賊子才是他阿媽的是奸臣。要不是看你是個女人,昨天晚上我就掐死你!」說到這裡,他幾乎要打自己的嘴巴,心想:我怎麼差點把他們要謀反的事說出來?! 「不如說我昨天放過你,今天又放過你!你別得寸進尺!」樊英花沒怎麼注意到「反賊」的字眼,只是順手操了個木桿,怒氣沖沖,往木籠子裡戳。 狄阿鳥被她戳了幾下,火氣反被壓住了。 他活動一下雙手,心想:還是不要激怒她,最好能假意投降。這樣才有晚飯,夜裡才有力氣去救國王。秦汾那傢伙雖然可恨,但他是國王呀,就是以後不再管他,也要先把他救出來。 樊英花戳了一陣,見自己越戳,對方臉上的笑容越多,有種捨身飼虎的模樣,意興索然,停下來說:「你說服我,我就放了你!」 狄阿鳥求之不得,但半點也不相信,心想:昨天以前,你倒有可能叫我做馬童。但昨晚之後,你可以說忘就忘,說放就放? 他「哼」一聲,問:「我不信,單單說一說,就能讓你這樣凶巴的女人放我?!」 「想起你昨日的無禮,我確實不想放過你!所以奉勸你,還是盡快地求饒,免得讓我有後悔的機會。」樊英花擠出一絲笑容,淡淡地說,「你說一說說服我的理由吧,我看你能值多少。你的話要超過所值,我也不吝嗇什麼美女寶貨,連你的馬兒都能還給你。」 狄阿鳥在她臉上看出幾分許諾,想不到要說什麼。 他仔細想了一想,很快摸到對方的脈搏,覺得對方是想從自己嘴巴裡撬出點國王的狀況,立刻表現出一些真誠,說:「沒錯,我們少爺就是國王陛下。我,勇士狄阿鳥,在林承遭逢內亂後,要保護國王回長月!」 「噢?!數日前天變,村頭金光萬丈,隱隱臥了一隻青龍。可直到昨日,我們這才知道。」樊英花略帶誇張地驚訝,「這可怎麼好?此去長月,路途遙遠,賊人眾多。而且,我覺得官府也不可靠!」 要不是狄阿鳥知道他們別有居心,真會被她的驚訝和真誠騙上,請求他們召集有武藝的人們,跟從護送。 他心中有了底細,心中嗤地一笑,想:原來你們要挾天子以令諸侯,趁機起兵,不知道國王有沒有被你們騙上? 「是呀,官府也不可靠。誰知道地方長官是誰的人?」狄阿鳥不動聲色地說,不敢亂多嘴,以免倒出他們拚命要知道的東西。 「那?你主張從我們這裡經過,有什麼打算?」樊英花問,「昨天,我父親覲見了國王,商討了很久,卻尋不到穩妥之計。國王可有什麼股肱臣子?可供龍返制亂?!」 狄阿鳥哂然,知道真正的問題來了,他們想知道國王的狀況,怕借了國王的號召力,也撈不到什麼好處。 他也確實不知道秦汾帶沒帶證明自己身份的小印,更不知道秦汾的心腹有哪些,各位王爺實力如何,態度如何,略一沉吟,笑瞇瞇地說:「啊!?許多,我一時想不起來,籠子太小了,想睡覺都睡不著,腦子很亂,想睡個覺!」 樊英花心中暗罵,但還是拍了拍手。兩個大漢立刻進來,打開牢籠,拱著狄阿鳥進到一所鋪了乾草的房子,上了許多好酒好菜。狄阿鳥毫不客氣地大吃大嚼,心中卻想:你們找個漂亮的男人去引誘小許子唄,我即不是心腹死黨又不知道實情,更不知道你們需要什麼樣的國王。 酒足飯飽,他一陣浪笑,每聲都是沖樊英花的「笨」而發,卻不知道自己睡一覺,夜裡會不會按時醒。但在一陣酒意上湧後,還是很快給自己妥協,躲到乾草裡,拉上被褥就睡,連做夢前都還恍惚地說:你一定覺得我最「笨」,所以先從我這裡下手,凶巴巴的賊女人,你失算啦! 到了半夜,狄阿鳥不叫自醒。 他雖然渾身都是鞭傷,又疼又使不出力氣,但還是掙扎著爬起來,溜到門口拉門。門被鎖了,一拉之下,卻換了句「幹什麼」。狄阿鳥連忙說:「撒尿!我要撒尿!」 「屋子裡有夜壺!」男人說。 狄阿鳥恨不得罵上幾句,但立刻就回話說:「可沒有燈,找不到!」說完,他便扯了褲子,威脅說:「再不開門,我就對著門口尿了。」 外面響起金屬摩擦聲,接著是一聲清脆的拉鎖響,一個披了個棉山包一樣的男人隨即進來,跟狄阿鳥說:「穿點衣服再走,別凍上了!」 狄阿鳥心生好感,但大事為重,還是暗叫著抱歉,心說:扭個頭,讓我打暈你吧,我一定拿點分寸,不會打太狠。 他邊打著鬼主意,邊往外走,走了二十多步,才在這裡的雪地裡站住,便站到樹邊又解褲子。他邊解褲子邊怕對方的帽子太厚,自己打不昏對方,問:「叔!你呆在外面冷不冷?」 「還好!要不是你得罪小姐,我怎麼受這罪?」男人低聲說,「看來小姐只是想出出氣,你可別耍混蛋!」 「嗯!」狄阿鳥點點頭,繼續解褲子,毛躁地說,「不好了,腰帶系死掉了!幫我一把吧。」 「你這小子真是。」男人邊說邊向前移動,「我怎麼幫你?」 他邊說邊拿下帽子,藉著雪光看狄阿鳥的腰間。 再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狄阿鳥猛地會身,一拳打在對方的頭上。但他意外地是,對方竟然沒有倒,而是怒喝了一聲,丟了帽子,用大手按狄阿鳥。 狄阿鳥欺負他穿披過多,一下把他絆倒,然後又對這他的頭打,這才將他打昏。冷風一吹,狄阿鳥感覺一陣徹骨的冷意。 他以己思人,便拖著那漢子回屋,換了服,稍後回來,一邊站到一棵樹下撒尿,一邊判斷秦汾住在哪。他發抖不已,腦子也不靈光,抱了幾抱胸口,才現出幾分清醒,覺得東面是尊位,太爺一定會把國王安頓在東面,這就沿雪地裡的陰影一陣走。 四處燈火早已全息,一色的房舍讓人迷糊,他半點也不摸不準秦汾所在,便在盲目中停下來,坐到一處廊下。 突然,有敲更人和巡走的男人移動過來的聲響,還隱隱伴隨以狗的「嗚嗚」聲,狄阿鳥連忙躲在一處廊柱內側,暗中叫苦。 他突然條件反射一樣發癲,跳到最近的屋門邊又敲又推,口裡大叫:「快!快起來,看押的兇犯跑了!」 他很快再換一間屋子,接連敲擊,說同樣的話,最後,碰到跑過來的巡丁,吆喝道:「西面的兇犯跑了,快追!」 一個走在前面的男人拉條難以約束的大狗,急切大嚷:「哪?!帶我去看看。」 狄阿鳥向西一指,胡亂一報,又說:「這是小姐讓看押的,我得趕快去小姐那!誰給我一起去!」 敲更得老頭不知他不認識路,自告奮勇地走到前頭,一路小跑。 狄阿鳥突然又動念頭,趕上去拉住他梆子,說:「這傢伙厲害,是個殺人放火,窮凶極惡的傢伙,可別鑽到房子裡害人。」 解釋到這,他已經敲在梆子上,伴著「光」一聲,大喊:「趕快起床,小心悍賊!」 沿途屋子漸亮,狄阿鳥一回頭,跟打更的老頭說:「他說不定要去找夥伴,阿——大爺,知不知道新住來的兩個少年?!」 「我咋知道那幾個半大小子住在哪?」老頭跑得直呼歇,還跟從大喊「小心悍賊」。 他一搭話就瀉了氣,便停下喘氣。 優U書萌 uuTxT.cOM 詮文吇阪越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五十二節 字數:4462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五十二節 狄阿鳥用胳膊搭著更夫的肩膀,再不怕老頭不老實回答自己的提問。他側耳聽聽四處越來越嘈雜的人聲,晃過幾個西趕的人,又問:「太爺昨天接回家的,你也不知道住哪嗎?」老頭毫無防備,邊走邊說:「我怎麼知道?!還是趕快通知小姐!」說完,再一次小跑趕路。狄阿鳥忍不住緊收了一下胳膊,勒得老頭直翻白眼。老頭再一看狄阿鳥,相貌生疏,凶相畢露,猛地一驚,一沉腰肢,搭到狄阿鳥的胯下一掙,沒掙脫,慌忙道:「你想幹什麼?我一大把年紀了,還怕你威脅不能?!」 狄阿鳥反覆問了幾句,問不出結果,正要把他打昏過去,注意到迎頭的方向來了五六個人,一人插著腰刀在前,兩人扛著棍子在後,中間簇擁了兩人,一個是樊英花,一個是沒見過的高大男人,摟著老頭回身躲避已經來不及,便丟下這個欺負了一陣的俘虜,腳底抹油,撒腿而逃。 最前面拿刀子的男人追了兩下又回來站住,和樊英花幾個,遙遙站在被扔下的更夫老頭旁邊。當中的男人是個脾氣暴躁的人,猛地上前,扯住老更夫的衣裳,問道:「怎麼回事?剛才跑掉的是誰?!」 老更夫連忙搖頭,說:「我沒在意,回神才發現,那不是咱家的人!」 漢子怒目一瞪,吼道:「你怎麼不知道?!村裡還有你不認識的?!」 樊英花拔掉男人的手,不快地說:「哥,你真不是一個成大事的人,這些天在外面怎麼替父親做事,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說完,她便問更夫:「他挾持了你?」 「是!小姐!」更夫對暴躁的漢子倒不怎麼怕,對樊英花卻不敢怠慢,連忙揀了她的問題回答。 「他挾持你幹什麼?還有,西邊怎麼回事?」樊英花問。老更夫半句不漏,一一盡力答來。 「我知道是誰了!這該死的小子!」樊英花跺了下腳,吐了「走」字,轉身就走。 「不管她,去西邊!」大漢吼道。 他是樊英花的哥哥李玉,好壞也是家中嫡子,怎能不對妹妹的熟視無睹發怒。但不管他再怎麼怒,男人們並不聽他的,也僅是歉意地點頭幾下,就連忙跟上樊英花。 大漢被晾了一下。 他在眾人拋下自己走後有些悵然,西走兩步後又想向東,最後還是站在原地,恨恨地說:「這個凶狠霸道的女人,不嫁你出去,家無寧日!」 ※※※ 這一陣子,狄阿鳥連躲帶逃,已經接近東面的宅子。 宅地到了這裡上到一處平緩的三角坡,山坡呈現斜形,延到西北便是莊後山峰,而往南,則可望到打石場和一座半廢的門樓。 為了防泥水,其上種了多種小葉灌木和樹木,並開出溝道。 一接近這複雜的地形,狄阿鳥就像足一隻瘸腿的入山老狼,他在干灌木棵下下腳,時而縱身一躍,時而因雪下的石頭摔倒。 風濤卷松,發出巨大的嘩啦聲,掩蓋住他又輕又快的步子響。 行了好一陣,最終看坡上幾座翹翹的木樓半身幽暗地矗立著,他再不敢輕易上前,躲在一座石頭下就地休息一陣。 背後喧鬧的聲音越來越大,雞叫,狗吠和梆子響混著風吼,遙遙可以聽到幾處喊聲,都是「見面報名」之類的通告。狄阿鳥探了幾下頭,從緊閉的嘴角流露出微笑,心想:自己只胡攪了幾下,就亂成這樣,看來他們是太怕謀反的罪證暴露了。 突然,這裡也有了腳步聲和火光,是五六個人把了路口,四處打著燈耀。掃過雪的路面凍住了,並不能留下清晰的腳印,要找也只能探一探路邊。 狄阿鳥根本不是從這一片進雪地的,路邊也沒留腳印,他的藏身之地和路之間隔了條石溝,所以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安全,只等幾個人們敷衍幾下就離開。 他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們走過,這才暗暗後悔,恨自己因猶豫不決被人堵在這一片。天氣除了奇地冷,石頭暗處雖然避了風,照樣手麻腳疼。他縮成一團,伸出頭,看兩個人跨過了溝,提著燈籠,來到近處看雪地,不自覺地往腰間摸去,摸了一下便苦笑,才記得刀子早被取下了。 但那兩個人並沒有深入太多,最終還是不耐煩地離開。 狄阿鳥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連忙舒展了一下身子,哈手跺腳。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被風吹來,有人在遠處喊道:「狄阿鳥!」他分辨出這是小許子的聲音,幾乎當成耳誤。可聲音漸漸清晰,再不可能聽錯。 他怎麼會找我?難道是乘亂逃出來了,要我帶她和陛下走? 狄阿鳥又驚又急,怕不答應會讓秦汾擦身而過,答應讓人發現,不由暗罵小許子這個傻瓜不是一般的笨! 聲音越來越近了,沒有火光,只有幾個模模糊糊的人影進入眼底。 狄阿鳥想想自己的目的,幾乎要衝出去,大聲喊:「我在這裡!」但出於理智,他還是憋著要出口的話,在風濤的掩蓋中慢慢地接近,停留在一棵松樹下。小許子打著呵欠,不耐煩地喊叫,見無人答應,便給身邊的人說:「他早跑啦。又冷又困,誰會躲在這裡一動不動?!你非要捉到他幹什麼?他就是逃跑也非凍死餓死,還不怕他自己回來?」 隨即,旁邊現出樊英花的聲音:「餓死哪有親手殺死的好?!」 狄阿鳥聽得清楚,整個被打入冰窖一樣,渾身麻木,血流不暢,他心中酸痛地想:我冒著生命危險救你們,你們卻一受脅迫就要和別人勾結,反希望我做階下囚。想到這裡,他騰起一陣怨恨,立刻就想獨自逃脫,但悄聲摸挪幾步,還是停住。 「還是饒了他吧。他侍駕至今,還是有點功勞的。說不定什麼時候,陛下又記起他的好了!」過了好一陣子,小許子才幽幽地說。 算你還有點良心,狄阿鳥心想。 他被人肯定了一下,心中的怨恨立刻蕩然無存,不知不覺,連眼淚都要鑽出眼眶。樊英花也沒有再吭聲。狄阿鳥收回怪怪的心思,不聲不響地挪到溝裡,埋在路邊看。 路上有四個人影,而樊英花和小許子就在近處,腿都可見。他從雪裡摸出一塊石頭,拋到對面去,響了一聲。 「誰?」樊英花和兩個男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接著是他們的踏雪聲和小許子的勸降聲。 狄阿鳥候機而出,拉過滯在後面的小許子,「噓」了一聲。 跑不多遠的樊英花立刻發現了他,折回身子,衝他喊:「我看你往哪跑!這次抓住你,非打斷你的逃跑腿。」 狄阿鳥跑了幾步,乾脆不理小許子尖叫,扛了她沿坡子走向西北。 樊英花緊追不捨,在後面大聲威脅。 這裡有樹木和灌木掩護,樊英花眼睜睜地看他的身影晃了幾下,就看不太清了,只好停住。但她又不甘心任這個把她家鬧成一團糟的小子逃脫,等上後面,打著馬燈,沿著腳印追蹤。 辨認著追慢,這會功夫,狄阿鳥早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 天快亮的時候,狄阿鳥已經捲了小許子到後面的山上。 他找到自己和唐凱藏羊的地方,拔了雪,找出自己埋在這裡的小刀,別到靴裡,並摸到包裹嚴實的馬燈,剛剛點亮,就看見到裝著乾糧的竹筒,一想,想到唐凱,知道他白天來過,不由露出會心的微笑。 小許子自被他搶上山後就坐在一塊背風的石頭下,臉色難看到極點,「嚶嚀」哽咽,惹得狄阿鳥毛毛的。 狄阿鳥看著乾糧,覺得有些餓時,注意到她,為沒考慮過救她而內疚,便提著燈,帶著乾糧過去,蹲在她身邊說:「吃點東西吧。」 「你要幹什麼?!」小許子一抹眼淚,猛地盯住狄阿鳥,堅定地說,「不管你對我多好,我也不會謝謝你!」 狄阿鳥一愣,抓了塊乾糧咬,給她搶白說:「我又沒讓你謝我。快畫一畫把你們住哪,我趕過去救出陛下,一起逃路,」 「讓陛下跟你到哪去?!形勢又變了,誰都不可信。樊尚長老爺說了,他願以貢獻出幾個山場,土地,拿出許多金銀,糧食做軍費,號召山下幾縣的官長,豪傑,曉以大義。供陛下龍潛此地,招募勇士。」小許子說,「你讓陛下去哪?!陛下又能去哪?!」 「這是小孩子一樣的想法,你們怎想得出來?!」狄阿鳥大吃一驚,連忙問道,「既然誰都不可信,你們為什麼要信他?他樊尚長老爺子為什麼啥都捨得?!那也是別有所圖!你們拉了幾桿子人,被人脅迫做了土匪,還能殺回長月不成?!」 「陛下有陛下的打算,還用你教?!」小許子小心翼翼地捏了塊乾糧,帶著諷刺說,「你得罪了樊小姐,陛下有求於他們,也難以包庇你。走了也好!」 「你把你們住在哪告訴我,我去見陛下。」狄阿鳥依然請求說。 小許子不說。狄阿鳥只得反覆請求。可言辭剛一厲害,小許子就變了面色。她獰色直看狄阿鳥,大聲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狄阿鳥想不到她處在此時玩個性,頓時頭大,問:「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小許子沒有吭聲,扭過頭嚼乾糧,好一會才淒楚地說:「你別去了!我也不會告訴你的!陛下更不會聽你的。」 她又說了一大串的話,後面開始吐字不清。 狄阿鳥想掄起拳頭威脅,可看她目光呆滯地坐在那裡胡言亂語,再也硬不起心腸。他用腳驅平一片地方,放下馬燈,什麼也不想,坐在地下,只管吃乾糧。小許子早已經凍得發抖,也堆在石頭底下,除了偶爾抬頭看狄阿鳥幾眼外,就是縮成更小的一團。 過了一會,狄阿鳥吃完東西,把手伸在小許子面前。小許子抬頭看看他,眼中閃過一陣迷茫,可還是伸出自己的纖掌,任他把自己拉起來。她站得很僵硬,也不跺一跺生疼的腳,只是低頭喃語,說:「要是你非要帶我走,我也沒辦法。」 狄阿鳥心裡怪怪的,提著燈籠,扯著她往回走。 小許子東一腳,西一腳地走著,直到天肚已經吐色,也沒走出多遠,她清醒了許多,連忙問狄阿鳥:「你怎麼又往村子裡走?!」 「你不是要回去嘛?!」狄阿鳥沒好氣地說。 他看雪地已籠上淡淡煙霧和青紗,燈籠已經無用,便丟了小許子,吹熄燈籠。等他再回頭,打算扛了小許子走快一些時,小許子在雪地裡原地不動晃了三四個圈,一頭趴了下去。 狄阿鳥用手指戳了兩下,不見她動,就把她翻過身子,這才知道她昏了過去,不由得手忙腳亂,喊名字掐人中,許久不見醒來,摸一摸她的頭,燙得跟烙鐵一樣,只能猜想是凍的。 優幽書萌 Uutxt.cOm 全文子版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五十三節 字數:6528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五十三節 狄阿鳥把燈籠別到腰上,扛了小許子往山下走,走到山腳下,遇到追自己的人。狄阿鳥是翻牆而走的,狗不能上牆,只好繞過去,繞過之後,逢上狄阿鳥故意呈曲線走,搜索緩慢極了。 曠野風大,氣味不能久留,獵狗追尋能力大大下降,一逢上這樣的螺旋圈,便繞行不前,給獵人斷線的感覺。 獵人就會拉回獵狗,從別處再找。 此時天明,腳印清晰起來,人們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在心底把狄阿鳥罵了個底朝天,此時一看到狄阿鳥自己冒出來,立刻火氣十足地把他包圍,就連那些大狗們也齜著牙齒,躍躍待撲之。狄阿鳥什麼話也不說,跟著他們往回走,一見樊英花,放下小許子,舉著兩天就凍成熊掌一樣的手投降。十幾條大漢不等樊英花吩咐什麼,就地已將他摁成狗吃屎樣。 樊英花抓了一夜的人,更被怒火驅動,上前給了狄阿鳥幾腳,便讓人拔了他的衣服,縛住往村子裡抬。 走了一陣,直到村口不遠,樊英花便走在他身邊,在他耳邊吼問:「還跑不跑?」 這樣的天氣裡,饒是狄阿鳥身體強壯,再耐寒,也牙齒相擊,嘴唇青紫,連話都哆嗦不清。他說了半天也沒吐出像樣而連貫的話。 樊英花停住腳步,再次掃過了他幾眼,給幾個抬著狄阿鳥的兇惡漢子說:「養不熟的賊小子,填到雪地裡悶死算了!」 漢子們多是樸實人,見狄阿鳥年歲尚小,相貌不賴,都動了些惻隱之心,遲遲不動手。一個黑臉大漢替已說不好話的狄阿鳥求饒:「小姐,這賊小子能躲一夜,連獵狗都能瞞得住,也算有點本事。我看,就用鞭子讓他長點記性,算啦。」 「他。確實滿機靈的。可我給過他機會。」樊英花目蘊怒色,眉含秋霜,歎道,「我要是再放他。他更不會對我敬畏,只覺得是鬧著玩。既然不肯降服,再有本事,與我們何干?!」 她說這話時眼光森森,周圍的男人無不低頭避視,心想:她要是男兒,定然是了不起的英雄。 他們再不敢替狄阿鳥求饒,紛紛說:「小姐,我們什麼都沒帶,回去拿了傢伙再埋。」 「那好吧!那就不埋了,弄回去餵狗也好!」樊英花說。 狄阿鳥聽清楚,知道自己已經在死亡線上打了個轉,依然帶著僥倖,抖著牙關喊:「養——肥。養肥——喂——狗好!」 眾人抬回狄阿鳥,塞他進柴房,給他吃了頓飯,早飯後塞進一處狗窩。 眾人當他不多時就會被群狗咬死,都有些不忍心看。唯有樊英花卻興致勃勃,讓人取了座椅和大傘,觀看這精彩一戲。 圈內的狄阿鳥幾乎能夠體會到她狠毒的用心,看前面,惡狗洶洶湧來,獰牙掛於唇外,「嗷嗚」一片,眼睛俱吐飢餓的獸光,面目可憎,儘管有些心理防備,無端端生出一股尿意,連忙猛嚎恐嚇,甩動手裡的繩子,轉了好幾個圈,是真恨天地無門。 樊英花站在高處望,見十數隻烈狗朝抖成一團的狄阿鳥奔縱狂吠,不禁捶椅大呼,當其必死無疑,卻想不到狄阿鳥哭腔的悲嚎起到點作用,竟然構成短暫的對峙,更覺得有看頭,便注目微笑,給狗圈邊的人打了手勢,換來一聲響鞭。 鞭子一響,眾狗便一聚便上。 樊英花並沒有預計的那樣輕鬆,反多處幾分狐悲之心。 她摸摸自己的面孔,哂然暗想:不是我的心胸不夠廣闊,而是你不識時務,不知道服從我。 但她這一分神,場地的形勢立刻便起了變化。 一圈狗竟突然哄咬一團,最後追逐一條狗而去,在另一塊地方撕咬。原地剩了一個喘氣的少年,用繩子拉了一隻掙扎的狗,諄諄「教訓」。樊英花看狄阿鳥身上並無明顯的傷口,更沒被咬死,不由大奇,親自走下去詢問,這才知道對方拋了一隻藏在懷裡的饅頭。 不知怎麼回事,這一剎,她殺死對方的心再一次堅定。 這時正逢她父親派人找,她就跟看狗圈的漢子說:「看好他,人狗都不要餵食。我就要看看,到底是他殺完所有的狗,還是狗一擁而上撕吃掉他。」 說完,她便沿著一條石頭路隨人去別廳。 李尚長和幾個大漢正堂下對坐,見樊英花進來便說:「快見過你武叔叔。」 樊英花打量那客席之人,見對方不過四十多年紀,生得龍眉鳳目,齒皓須黑,紫繡花袍中腹繫了一條狼皮帶,便遙遙拱手。姓武的中年人已經由衷讚歎:「令千金果然貌美如花。」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李尚長不可能自賣女兒長短,便說:「薛某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武兄幫忙才是。」 「好說,好說!」姓武的人擺一擺手,示意對方客氣了。 這人姓武名同,是郡令宋濤的小舅子,更是當地郡中大姓——武氏的拍板人物。 他原本並不怎麼看得起李尚長,覺得李尚長這樣的山村野老與自己是有地位上差距。可人家屢次用金銀交結他,如今請他來,客氣萬般,好話說盡,只是求他幫個忙,他自然是無什麼說的。 「小女如今已過雙十啦。雖說江北多才俊豪士,夫婿還是沒有著落。老夫為她頭髮都愁白了幾根。眼下,趁壽辰將至,我也想為她擇一處中意的人家,就打算在牙林郡中大辦宴席,遍邀咱們燕牙男兒。」李尚長握須道。 「我知道了!比武招親!賢侄女一看就是巾幗豪傑,成!可現在郡中禁閒人集會,不讓男子攜刀劍,有點難辦啊。」姓武的話說到這兒,一吸氣,表示有難度。 李尚長輕拍了一下手,侍女奉托盤來。 武同心中有數,暗中覺得李尚長的識趣,但口裡盡說些「老哥哥客氣了」的話。李尚長起身,在他面前掀起布帛,數塊赤橙的黃金奪人目光。武同身邊一人頓時瞠目,為數量和質量吃驚。武同踢了他一腳,連忙抓杯掩飾自己的幾分饞意,打保票說:「沒什麼說的,全包在我身上了。」 樊英花脫身出來時心中有數,嫁她並不只是起事的幌子,當著一干豪紳,好漢的面,假也要當真。她面色不太好看,提著馬鞭正走,半路逢到幾人。 其中一人竟不讓路,直直往她懷中撞去。 樊英花大怒,撐起一腳,正中那不知死活的人小腹。她環顧一周,見為首三個都是哥哥的結拜兄弟和死黨,便收住鞭子,四下點指,警告說:「不要惹我!」 「在下青龍山『射天雕』楊烈是也,和令兄有八拜之交!」一張神朗氣爽的面臉湊上來,他顧也不顧身旁的人的痛呼,雙手一抱揖下,「聽聞小姐選婿,特向伯父大人討個資格!」 樊英花冷笑,頓知誰在背後搗鬼,不然,「射天雕」之流,萬不會這麼快知道比武招親的事兒。她絲毫不留情面,嘲笑道:「原來是如雷貫耳的『射天雕』老兄。不知道你這射鵰人兒,日射幾雕?!」 「同道抬愛,小兄也不會一天到晚尋雕來射。小姐去哪裡?一同走一走也好,日後再找機會見伯父不遲。」楊烈一叉腰,把胳膊拱在一位同伴面前,奪得最有利的地形。 樊英花用馬鞭點點他,示意讓他讓開,自己從人中穿過,邊走邊說:「向我求婚要能做到三件事。第一,能穿件單衣,不吃飯,在冰天雪地裡熬上三日三夜;第二,手無寸鐵,面對百餘獵犬;第三,送給我一件我想要的東西,有可能是你的人頭,也有可能是你的人心!」 楊烈心想:這等幼稚的恐嚇卻也可笑。大概女人都愛玩這一套,試驗一個人是不是真心真意對自己。 他二話不說,欣然答應。 背後的漢子聽他答應,也紛紛答應。 樊英花只是冷笑,帶著他們走,邊走邊叫一些自己的壯漢,聚了十多人。 大伙不知不覺到了土牆圍成的狗場,相互看狗來狗往。樊英花看看狄阿鳥那,見已經無了動靜,只當狗已經把他咬的稀爛,然後被人拖去了,便指住該狗圈給眾人說:「早上,一個向我求婚的小子被我填了進去,屍骨都找不見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射天雕」和身邊的人,都不相信,紛紛說:「何來後悔?!」 「射天雕」最後信誓旦旦:「只要小姐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都不皺一皺眉頭。」 樊英花嘿嘿一笑,親自彎腰,解下楊烈的配劍。她十指參差游動,雖隔了衣服,也是摸到哪熱到哪。楊烈出身草莽,哪受得這種誘惑,竟被他摸得起了生理反應。 樊英花還沒什麼,他反不好意思了,邊後退邊說:「我自己來!」 「你自己來,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把所有的東西都拋掉?!」樊英花微笑著說,接著目比自家人。幾個漢子立馬上前,連摁帶拔。楊烈發覺不對,覺著自家有點實力,不相信她當真把自己填進狗圈,撐好漢說:「小姐要我去,我死而無怨!」 「你們都聽到了?」樊英花回頭問眾人。 說完,她讓幾條大漢把楊烈掂挪到狗圈邊,推他進去。 幾個人一放手,別的人就驚呆了,再一看楊烈,已經跌入狗圈,慘叫搏鬥,一得機會就回身爬牆,再被狗得到機會,跳來躍去銜拽,一時毛孔都豎了,不知說些什麼好。 楊烈確實是一身的武藝,一心搏鬥還好。 他卻惦念著逃跑,一有機會就回身,想爬上高土牆,卻又怎能爬得上。 一隻隻烈狗口舌如錐,一旦咬上,非撕下塊肉才罷手。 他又哭又嚎,又抖又跳,沖眾人高嘶:「快來救我!」眾人看樊英花,卻看不到她臉上有半點表情,心底無不七上八下。 狄阿鳥此刻正安安靜靜地坐在另一個圈裡,聽到動靜高聲:「母老虎,你放了誰進去?!」 樊英花一聽,不禁臉色大變。她連忙往一旁跑,半驚半駭道:「這小子難道沒有被狗咬死?!」她剛走,楊烈就徹底放棄抵抗,渾身淌著鮮血,掙扎哀號,被群狗吃得稀爛。楊烈被吊上來時只剩下了殘缺的幾大塊,表情要多恐懼有多恐懼。楊烈的同伴不敢支吾半聲,只是拱住這血肉模糊的身子往身後瞥,心中退堂鼓打得「崩登」響,被風一吹,憋了一身涼汗。其中一人眼神呆滯恍惚,連褲襠都已濕透。 他們無不想借看護楊烈溜走,但剛挪出幾步,就被回來的樊英花叫住。 「你們要幹什麼去?!」樊英花問。 兩人都說不出話,相互看了一眼,連忙跪下求饒。樊英花蔑視一笑,喊了兩三個人,讓他們看看楊烈到底是死是活,抬下醫治或收斂後,這才給兩人說:「這是兩廂情願的事,既然你們反悔了,我也沒有辦法!還是留下來看看真正誠心的人!」 片刻之後,狄阿鳥在眾人的視線下被人拖出狗圈,再塞入楊烈所入的狗圈。眾人處在上面,只看到他單衣稀爛,渾身鞭痕爪印,摳牆抓地掙扎不走時被四五個大漢按住強拖,都不相信什麼「真心誠意」,但嘴巴都不敢造次,稱讚說:「少年英雄呀!」 他們不知道樊英花要置狄阿鳥於死地,一個勁地在馬腿上加勁。樊英花冷笑,也不駁斥他們,只是說:「這個人年紀不大。但我敢說他比『射天雕』能撐,你們好好看一看這場好戲!」 說到這裡,狗圈竟然還沒什麼變化,狗沒有暴躁激動,人也沒有喊叫。 樊英花騰地站起來,走過去看,只見狄阿鳥就地坐在一群狗堆裡,口中唸唸有詞。她自然聽不到狄阿鳥是在念叨著「阿媽,阿媽。別吃我」,只當他在念什麼咒語。 她走到養狗人的跟前,疑惑地問:「狗為什麼不咬他?」 養狗人連打了數鞭,狗群依然不動,不自覺,把頭抬向天空,在那兒找原因,而後生生打個冷戰,說:「莫不是有神保佑?」 樊英花也吃了一驚,再向場地看,狄阿鳥打完其中一條狗,摸另一條大狗,狗竟接二連三地搖起了尾巴,她也覺得不可思議,低聲給身邊的人說:「把他弄出來,找個地方關牢,不要和任何人說起今天的事。」 安排完,她有了幾分倦意,心神不寧地回到住的別院,擁著婢女坐到床頭,剛一把鞋子脫掉,李尚長和李玉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她知道父兄是沖楊烈的事來的,便推了一把在身邊整衣服婢女,說:「就說我睡了!」這時,李玉已衝進來,火冒三丈道:「你辦的好事。」李尚長隨後進來,也埋怨道:「你太不知道輕重。青龍寨的老六說被你餵狗就被你餵狗了,要是沙通天討要起來,我們該如何是好?」 「他自己願意的,又能怪得誰?!」樊英花皺了下眉頭,冷冷地說。 「沙通天是個了不得的好漢,卻也不是來問你,他的兄弟是不是自己願意。」李尚長交掌相擊,說,「我正要趕往郡中,卻還是半路折回來,問你如何是好!」 「什麼如何是好?!具一份書信,據實說了。他就是來尋仇,也要有合適的借口。」樊英花淡淡道。 「你?!那我們結盟的事怎麼辦?」 李玉衝來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卻被樊英花抓在手裡,扔在一邊。 樊英花輕蔑地說:「你記住!我們不跟響馬子結盟,除非他們投降。牙林七縣,甘黨十一縣,還有錦門等地,有多少豪傑士紳?他們為馬賊侵擾,聽說我們和響馬子結盟,會怎麼想?再說了,沙通天到底有何本事?!」 「要是沙通天打來,我才不要管!」李玉點住樊英花,怒氣騰騰地說。 樊英花想也不想,接住了話:「那我就縱兵擊敗他!」 「好了,好了!你這樣想也就罷了。只是你也要給我,跟你哥哥說一聲嘛。咱們在附近三縣是屯了不少百姓,你成叔那裡也有千百把人。但這些人真拿去和官兵拚命,卻是以卵擊石,遠遠還不夠,不利用一下沙通天這些人怎麼能行呢?」李尚長諄諄勸導說。 「婚姻大事,你們給我說一聲了沒有?」樊英花不快地說,接著說,「你們要覺得行,你們就做。反正我是困了,要睡一會!」說完便倒在床上,拉起被褥。 她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大多是在床上胡思亂想,迷迷糊糊竟睡了個拐彎,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醒來。 這會她的思路才恢復清晰,邊將手伸入旁邊美婢的衣服,邊想:就因為是個女人,許多大小事務,父親都不讓插手。說起來,自己充其量不過是圍著自己家耍威風,更不要說建軍之後染指軍權了。看來再不喜歡男人,但也要嫁個人。 「這個人要對我絕對的忠心!」 她想到這首要條件時,身旁的婢女也醒了。因為她不老實的雙手在出沒,婢女面孔漸漸羞紅,主動湊了朱唇。樊英花把她壓在身下,一邊啜吸甘露,一邊將手深入。 婢女不知不覺地叫了一聲:「公子!」 這一叫頓時趕走了樊英花的興致。 她坐起身來,歎氣說:「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像個公子。」 「公子雖然不是男人,卻比男人更像男人!若是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改成男裝,是沒有人能認出來的。」婢女說。 樊英花突然面色一寒,猛地一掃婢女,怒聲問:「誰讓你給我說這些的?!讓我和姓秦的那小子身邊的賤貨一樣?!該死!」 婢女嚇了一跳,連忙道:「奴婢錯了。我只是想為小姐著想。」 樊英花「恩」了一下,當是原諒,隨口又問:「姓許的小娘子也是個美人,遲早會如鮮花般綻放。不知道醒來了沒有?」 「醒是醒來,可一睜眼就問一個叫什麼鳥的去哪了?」婢女說。 浟浟書猛 UutXt。cOm 荃蚊吇阪粵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五十四節 字數:3784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五十四節 李尚長的壽辰到來,人手大量進入似乎並沒有引起官府的懷疑,姓宋的郡令也只是尋些借口要錢,一大筆根本給不起的錢,同時許諾李尚長員外官銜和一些屯田的軍戶。 既然幾天後主從地位便就地顛倒,李尚長自然懂得空口先諾。 樊英花卻在蛛絲馬跡中斷定,姓宋的察覺到他們即將用事,自己也有了他心,不然不會開口就是那麼大的一筆款子,閉口就是屯田的軍戶,應該立即拉他入伙,否則夜長夢多。李尚長對樊英花有種盲從,立刻聽從女兒建議,卻還是覺得自己沒那麼大威信拉攏對方,便以秦汾的書函夜召宋濤。宋濤果然來了,見秦汾哭得淚人一般,秦汾留他侍駕,當夜率眾提前入郡。 郡中的事情成功在即,順利得難以想像,即刻已是壽筵起兵之日,山上的人一撥一撥調走。狄阿鳥好像是被人遺忘了,他自己反正是這麼覺得,覺得外面的一家人忙著造反,忘了殺自己,只是覺著日子還不錯,有雜面饅頭和菜湯。 他被關進一個狗窩大的柴房,卻也不是一點逃走的機會也沒有,只是他不知虛實,不敢輕舉妄動。就是這樣要緊的日子。一大清早,樊英花出乎意料地帶了自己的貼身婢女蓉兒過來。當一個漢子打開門,拉出狄阿鳥,狄阿鳥還當是要上刑場,出來一看,才感到不是那麼回事。 燒飯的婆婆不知道是羞辱他,還是心疼他,竟從燒飯鍋裡夾了塊骨頭,以叫狗一樣的聲音叫他。 眾人無不哄笑,漢子們紛紛說:「狗仔!婆婆給的,拿上吧!」 狄阿鳥用一隻手遮住亮光四處看,用一手接了骨頭,以牙齒剃上面的肉和脆骨,絲毫不理眾人的嘲諷。他在心底念過「忍辱負重」四個大字,以一個雄壯野人的姿態在眾人面前走過。雖然,他很想問問這是去哪,可是怕自己猝然發問損害了隨遇而安的形象,便沒問,心想:難道秦汾這小子竟然不知道我在這裡「忍辱負重」,我都要瘋了,竟然還要吃沒肉的骨頭。 他瞄了一眼害得他人不人,鬼不鬼,差點要喪命的樊英花,心中暗想:現在是你的天下。等將來換作我佔上風,看我怎麼修理你,聽說先姦後殺是最無恥的,我便先姦後殺。想到這裡,他的嘴角上便浮現出自我滿足的笑容,陶醉於敵人那時的求饒。 她要是求饒,我也不放過她,最起碼也要陪我睡覺,狄阿鳥心想。 他不由自主地在光骨頭上猛啃兩下,剛想對準樊英花拋去,便連忙收手,很克制地將骨頭給身旁的大狗。 不一會,男人們竟找來了腳鐐。 但是看粗大的鐵鏈子結子,狄阿鳥就已經心中發毛,心想:要是我腳一插進去,還有拔出來的時候嗎?於是,他上前一步,一腳踩住鏈條,獻了一遭的笑,便要反抗。 樊英花制止住大漢,說:「不用啦。我不怕他逃!」 狄阿鳥也不謝她,見她叫自己上車,立馬就爬上最近的那輛。 讓他意外的是,樊英花竟然一個人跟上來。 兩車前後行出村,奔了一會後,她伸手過來,在狄阿鳥傷口上摸了一把,柔聲問:「是不是恨我恨到骨頭裡?!」 「怎麼會!」狄阿鳥閉著眼睛說瞎話,心想:莫不是她愛上我了?畢竟我長得……。正想到這,他一彎腰,看到身上沾著的黃痕,知道那是狗尿,頓時來了點自知之明,心想:想不到她也能使美人計?! 樊英花卻整臉含了微笑,又說:「我只是試探一下你可以為他做些什麼。其實我心裡明白,你可以逃走,為什麼不逃?!」 狄阿鳥一愣,心想:這也是。 他立刻說:「孤零零的一個人翻山越嶺。我寧願死也不敢跑。」 樊英花看著狄阿鳥的眼睛,目光並不含厲色,但卻像深入人心的錐子。狄阿鳥呵呵怪笑掩飾,卻覺得這個女人不當自己是怕山高路遠不敢走。 「你做夢都在想她,寧願死也不願放棄?對嗎?」樊英花如花一般微笑,又一次柔和地說,「我有過像你一樣的年齡,知道愛一個人的感覺。愛真的能讓人純潔,高尚,無畏。」說到這裡,她自己都感覺到幾分肉麻,便停住不語。 「她不會是找我愛她吧?!」狄阿鳥張口結舌,心說,「萬一她討厭了。半夜喊人把我掩到雪地裡怎麼辦?」 樊英花看狄阿鳥不開竅的樣子,一低頭暗下嘀咕一句說:「我倒做了媽媽,給他叨嘮這些。」 「什麼?」狄阿鳥色迷迷的眼睛立刻勾住她的目光,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好吧!我們就開門見山!」樊英花忍受不下自己的裝模作樣,一改口氣,說,「我幫你得到她。你幫我獲取國王的信任和倚重,我要兵權,爵位。」 狄阿鳥這才知道自己想偏了,連忙問:「誰?得到誰?」接著假裝糊塗地說:「軍犬?在哪,咬人不咬人?」 他的樣子太假了。 樊英花得眼睛像一把利劍,直刺他心窩,簡明扼要地回答他:「你的許美人。我,建功立業的機會!」 狄阿鳥沉默不語。他不知道李尚長無意中和宋,武兩族持平,將維持出一種平衡。這樣,起兵後的李,宋都不能單手把持權力,一定程度上的任免非要國王支持不可。若國王覺得樊英花可以勝任某某職務,李尚長自然不反對,那麼宋濤反對也沒有用。 在這樣的奇妙關係裡,樊英花才回頭想到她這裡的一顆棋子。 秦汾身邊無人,即使他心中再恨狄阿鳥,無可奈何時也會想到這一顆棋。樊英花提前想到這一環,不能不算高明。 狄阿鳥卻不知道。他甚至差點要問:我要許美人幹什麼?那個賊婆差點害了我的性命。 「女小姐!」狄阿鳥想了一下說,「可怎麼保證?!萬一我們以後翻臉,相互對著干怎麼辦?」 「除非,你不要她的命了。」樊英花冷笑說。 「那我怎麼約束你呢?」狄阿鳥反問。 「你可以在必要時娶我為妻,只要你不遞休書,我一輩子都是你們狄家的人。怎麼樣?」樊英花說。 她若無其事,狄阿鳥卻在心中打雷。 這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表面看來冷艷若桃花,想法卻讓人半點摸不到。她難道只想拿到權力,難道不怕——?想想也是,也是她佔便宜,畢竟我英明神武,高大英俊嘛。狄阿鳥游動著眼睛,四下亂看著安慰自己。 樊英花已經不再理他,叫停馬車,換車而出。 剛出了馬車,她就想吐,不由用手在鼻子邊扇來拂去,便再不掩飾,隨口詢問:「這傢伙身上是什麼味?!」 她很快從狄阿鳥身上的氣味中解脫出來,警惕地往四周看去。 此處山路稍微開闊,兩面坡度不大,生有植被,正逢森森迷霧未散之時,絕對是一個理想的埋伏地。樊英花並沒有看出什麼。她並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僅僅感覺到有點怪,可四出看了一看,卻又沒看到到底是什麼不妥。正是她要登上後面的車再走的時候,幾隻銳箭先後射中身後的馬車。 聽得車中的婢女嬌叫一聲,樊英花花容失色,悲喊了一聲「蓉兒」,便拔劍搶至車前。這時,狄阿鳥所乘的馬車也被重弓射透,發出穿開蠟紙一樣的聲響。 他連滾帶爬地逃出來,看雙手無物,只好毫無風度地往車下鑽。 十餘騎在側後的坡地裡飛掠而來,數十名圖成彩面的強人也林立斜坡,呼嘯而下。狄阿鳥爬出來,看車伕死了,連忙抽出他的刀,刺在前車馬股。 馬車猛地向前奔馳,他則回跑到樊英花身邊。樊英花雖然痛失愛婢,但也知道不可停留,兩人相互看了幾眼,暫時放下恩仇,肯定攜手共渡。後車的車伕尚沒遇險,他一見狄阿鳥放走了前車,立刻一策馬韁,大叫一聲:「小姐快上!」 敵人伏擊區本靠前,見馬車突然不行才分出人手移動向後,先射了後車。樊英花知道前路必死無疑,不敢登車,但也不去理那個自己送死的車伕。狄阿鳥想卸匹馬騎,見車已攔不住,只好殿車追在後面,等敵騎錯車而來,出其不意地從騎叢中吊過一馬。 如今兩車先後馳過,將敵騎空間擠壓很密,敵人只好單道走馬。 狄阿鳥奪馬雖速,仍被敵人劃過一道,而前面卻再不會遇到攔截。他只須順馬狂行。滾滾的人從前方斜衝過來,他加了一鞭,回頭見兩騎抽馬急趕接近,奔追在側後一點,等到已處在敵人的兵刃擊打之下,突然掀馬而起,劈殺一人後,躍上亡主之馬,乘其勢不歇,殺到樊英花前不遠。 攔截樊英花的十多人不願他橫行無忌,一下衝到跟前,兩人翻滾斫馬腿。狄阿鳥怕他劈了馬腿,拉馬而起,戰馬就這樣滯後一甩,直向樊英花衝去,驚得攔截之人紛紛避讓。騎蹄一掃而過,狄阿鳥藏鞍抓刀,當時是什麼也沒有想,拉過樊英花上了馬背,一起出逃,直到眾賊殿後追了一陣,無功折回,才醒悟到自己當時該猶豫片刻,想一想該不該拉上樊英花一起走。 U幽書猛 uutXT。cOm 詮汶子阪越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五十五節 字數:4850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五十五節 逃命回村時,村裡僅剩的人丁也做出了反應。 樊英花制止他們的追擊,僅讓他們在村口要處設以障礙,把守好門戶,回過頭來,再帶狄阿鳥回到自己家中時,村中三姓的長者已接到通知,和自家孫子輩的一起趕到,想聽聽她是怎麼打算的。 樊英花有著心事和傷感,但並不忙見他們,喊了女僕拿了傷藥,為自己,為狄阿鳥裹傷。 狄阿鳥的背上被剌了一刀,因被捂上冬衣厚實,僅僅是掛了個口子。他看到門邊有一名做針線的老媽子,已經向她求幫忙。老婦人抬頭看他,連忙熱心地尋了塊布。她有經驗地看狄阿鳥的傷口,「噓唏」地心疼,問候的卻是狄阿鳥的奶奶爺爺。 不一會,她站起身子,跟跟頭頭地取了些草灰。狄阿鳥要攙扶她,她也不讓,神情是樂樂癲癲,一回來後,就往狄阿鳥手裡塞塊紅薯,問著他的遭遇,用手挖了點雪清理傷口。就是她要給狄阿鳥塗上草木灰時,眉頭緊蹙的樊英花大步尋來,一把打去了這些髒塵草末,怒色看住老人,說:「我家沒有傷藥嗎?誰讓你拿這些給他用?!」 老人還笑著吹氣,慈祥的面龐一下僵了。 她慢慢收回樹皮一樣的雙手,不聲不響地彎腰撿東西,最後低頭說:「我們做下人的,用這些就行了。」 狄阿鳥吃得一嘴都是紅薯。他對樊英花的話格外地很不滿意,連忙替老婦叫委屈說:「一樣有效!」 樊英花掃了他一眼,理都不理,緩了一下,厲色說:「誰告訴你說他是下人?!」說完,她指抓了狄阿鳥的衣服,用力將他扯走。 狄阿鳥抗拒了兩下,還是被拉到幾名使女那兒。 這幾名女子都是從別處採來的良家女,經過調教後才充入家婢之群的。她們的地位比本村繁忙時入侍的家臣家眷要低得多,不但相當的老實,還都帶幾分的膽怯相,個個都束手低頭,更不敢對狄阿鳥的異味表示什麼。 隨著樊英花的一聲令下,說:「服侍他洗乾淨了,送到我那裡!」這些女子就盡心侍奉,圍著不好意思、四處拒絕的狄阿鳥不斷地乞求。片刻之後,臉皮厚實的狄阿鳥就被拔成一隻潔亮的紅臉鴿子,在澡缸中被柔手揉搓了一圈。 狄阿鳥去見樊英花已是午後。 院子西側的棚子裡聚了三四個人,是打算護送樊英花去郡裡的。他們在棚子裡喝酒吃肉,口齒不清的說話聲衝出門口,嚷嚷得老遠都聽得見。 狄阿鳥聞到酒肉香,便不再尾隨帶他來的丫鬟,偏開幾步,一掀簾子就進了去。 男人們覺得鼻尖有香風一過,先是眼前一亮,看清是誰後便皺起眉頭。 狄阿鳥披著一件樊英花的狐披,上一半是褐色的毛皮,下一半是淡色的布披,一走來就笑瞇瞇地亂抱拳,像只撅尾巴蟲一樣,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害羞,反將他們鬧得不自然。 「我想敬幾位大哥一杯酒!」狄阿鳥把自己的饞意掩飾乾淨,越過一個大漢坐著的長板凳,擠擠坐在背在門口處,撈了酒樽寫酒。 大漢皺皺鼻子,伸嘴就想打噴嚏,可卻沒打出來。 他捏捏狄阿鳥身上的衣服,問:「你偷了哪個女人的衣服?!」 狄阿鳥尷尬地看了幾眼身上的衣服,也覺得自己的衣服太香,是被人聞出了女人味。他還不知道衣服是誰的,眨動幾下眼皮,想了一下說:「什麼偷的?!這是你們小姐特意給我做的!」 側坐的男人流露出驚異神色,接著狠狠給了他一下,又怒氣又期待地說:「小子胡說八道,還不是在沒來我們這之前,從姘頭那裡偷出來的。快說!」 「一定過了夜的紀念!送的!」一個漢子說,接著湊著通紅的臉龐,用兩隻手比劃這女人的身材,托成兩波狀說,「我看了,這個份量夠大!胸口都頂走了樣。」 狄阿鳥被說紅了臉,恨不得立刻脫掉。他撈起酒杯,喝酒掩飾,酒杯湊在嘴邊,剛含了一口酒,就聽樊英花在背後的門邊問:「什麼胸口頂走了樣?」 狄阿鳥大喜,連忙回身咽酒。可他還沒來得及讓樊英花證明,就聽到一個漢子說:「這小子穿了他粉頭的衣服,連胸口都是鼓的,笑死人了。」 樊英花一下繃了臉旁,再一下就燒得通紅,她不敢承認,掩飾說:「這明明是身男人的衣服嘛,你們幾個吃飽撐的?幹嘛揪了他的衣服不放。」 「小姐!你這就走眼了。哪有男人的肩膀這麼窄,臀部反這麼大的?這小子不過十七、八歲,嫖起女人順手得很,還撒謊,說是你讓人給他做的。我們都想教訓教訓他。」經驗的紅臉大漢是侃侃而談。 「你吃多了?還是喝多了?!在這裡嚼舌頭。」樊英花咬著牙齒,強忍住掀桌子的怒火,給了狄阿鳥一腳,從牙縫裡擠出了個字,「走!」 狄阿鳥也坐不下去了,抱了酒樽喝了一氣,提了塊肉跟出去。樊英花回頭一看,只見他「哼哼」地跟著,邊走邊啃吃的,便氣騰騰地回身,還算客氣地問:「你那個了不起的父親沒有教你怎麼做一個貴族嗎?!」 「還用教?!貴族是教出來的?」狄阿鳥含糊地回了一句。 一旁的丫鬟早就緊著眼睛看在一邊,心中已經崩潰,她真難以想像若是沒有小姐在一旁,這個人會不會坐在雪上啃,便以一個下人的身份委婉一點地說:「小姐尊待公子,公子就不應該讓她難堪。」 狄阿鳥理也不理,心想:她尊待我?保不準什麼時候又把我填到狗窩裡了。好在我夠魅力,又沉著又勇敢,善於養狗,狗才沒咬我! 帶著這樣的心理,他誰也不屑理,大步地走到樊英花的前頭,進了客廳。入廳之後,狄阿鳥看到案子上冒著熱氣的飯菜,便坐過去,懶洋洋地享用。 這是樊英花準備了飯菜來招待他的,也算是對他帶自己出來的感激。狄阿鳥卻不知道,還以為是自己賺的。 樊英花已經憋了一肚子的火,可一想到郡中招親之事,還是軟下口氣,坐下提醒說:「你還是小心一點,免得你的心肝寶貝兒受損。聽到了沒?」 「嗯!」狄阿鳥打鼻子裡都冒粗氣,不過動作卻收斂了許多。 「你今年多大了?」樊英花問。 「差不多十六歲!」狄阿鳥含糊地回答說。 樊英花驚訝地看看他,想了一下說:「記住,要是別人問你,你就說自己已經十八歲了!」接著又問:「你的狄阿鳥是小名吧?有沒有表字?!你的祖籍在哪?有沒有訂親?!」 狄阿鳥「呃」了一下,抬頭看她,見她桃面寒峭,心中卻想:她要真要我娶她,我娶不娶?其實她也挺漂亮的,胸部幾乎要爆出來一樣。想到這裡,他一下回神,暗恨自己不堅定,不但被這個又壞又惡毒的反賊誘惑,還險些忘記自己的報復策略。 看他沉默不語,樊英花又安排幾句,對他多加收買後才作罷。 飯後,眾人帶了十多個少年,束裝縱馬,如風般走嚮往野牙。唐凱也在眾人中,不聲不響地拉到最後,和狄阿鳥並齊而行。他遞過狄阿鳥的兵器,低聲說:「我都擔心死啦。人人都說小姐捉了你餵狗,阿鳳都哭了。」 狄阿鳥心頭一熱,但還是忍不住想吹噓:「狗怎麼會吃我?它們一見到我就渾身發抖,到處亂跳,反把其它人咬死了。」 唐凱看狄阿鳥的眼神中充滿了亮光,點頭說:「我知道,咬死的那個人是個土匪頭子。運他屍體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你呢?」 狄阿鳥感覺到又有什麼東西遞過來,接過一看,竟然是一壺不錯的酒,便問:「你怎麼會有錢買酒?」 唐凱吐著嘶啞的鼻音,低聲說:「哥,你幫我把我姐救出來吧。太爺說要把她送給秦汾。我母親哭了一夜,還是依了我父親。」狄阿鳥側頭看他,眼睛發紅,鼻子下竟流出鼻涕,想想這酒也是因此得來,也覺得難過,便點點頭問:「她現在呢?」 「正在家裡打扮。明天一早要送往郡裡。」唐凱低著頭說,「唐風哥他們都不敢,幸好我碰到你!」說完,他用舌頭「噠」了一聲。前面一個為他們兩個觀風的少年隨聲停下,折到他們身邊。 他比狄阿鳥大出一歲,和狄阿鳥差不多高,相貌英俊,嘴唇上已經滾出黑色。全副披掛後,此刻穩穩騎在一匹瘦馬上,背著兩隻銅鑭,雖然神氣肅敬威嚴,但裝束真不敢讓人恭維,胸口皮革上搭了牛皮帶,手上帶了一雙黑皮抓手,許多穿綴的片片都已經掉了。 「他是趙過哥。」唐凱給狄阿鳥介紹說,「和我姐最好。」 「你帶了一雙這樣的護手,不礙事嗎?」狄阿鳥熟捻地問。 「這是我祖上留下的。」趙過舉了一下雙手讓狄阿鳥看,無比自豪地說,「我爺爺說,這是『黑龍握』。帶上它,單手一抓可舉千斤,雙手一拽,可裂虎豹!」 「那這個呢?」狄阿鳥指著他胸前的寬牛皮。 「這就抱懷扣,是我爺爺的。」趙過想了一下,看著唐凱尋認同,說,「是讓人更帥的吧?!」 等他們走出山區時,日頭已經偏斜照山,漸漸天晚。 殷晴的天色變得黯淡,銀雪色猛地一沉,山色田野間全變成了冷落蒼茫的心景。一行從平坦的田間闖過,掠行村落,在上過一偏雪坡時,竟見到一簇躲在坡下雪窩子裡發抖的百姓。狄阿鳥三人的心頭都還凝聚著幾絲傷感,久久丟不下,沒奈何地難受著,也就沒尾隨眾人衝上去,遠遠地看。 樊英花讓人過去問一名渾身圍破布的瘸子,才知道在上午時候,有上千餘的賊寇從前面經過,自北面的山區來,往不遠的巖陽縣裡去了,他們這些人都是躲賊的。 樊英花問回到身邊的大漢說:「問沒問松樹寨那邊有什麼動靜?上千賊人,怕已佔了縣城!」 松樹寨是郡裡的幾處屯兵地之一,屯在往北的山道上,包括十餘處土關,三處屯田和兩處軍營,主事是校尉級別。 前一段時間,因山中賊眾漸多,郡中想把他們並到郡裡歸郡令,郡尉管轄,卻被登州兵馬鎮駁回。 近來,雖然他們和郡下各處的駐軍一樣,都在向登州幾處要地調集,也是起事的一方吸收、監視的對象。 「應該沒有!」家將回答說,「說是步騎並進,青鴉鴉地一片,若是松樹寨有動靜,一定能截擊上。」 這很可能是沙通天會合了幾處山賊。 想到這裡,樊英花心中一陣焦慮和酸疼。她並不是因賊人的人數不安,而是怕自己的父親和他們勾結,來對抗郡令一方的壓力。 她在隱隱中知道,此事一定和早晨的襲擊必然有關。 她並不想追擊,只是不願意去知道,到底是誰這麼迫切,想要自己的命,因為之前,自己回村子的事只有自家人才知道。 青色通常是綿甲的模樣,是誰能大量提供給他們?! 樊英花在腦海裡閃了幾閃,最後斬釘截鐵地說:「我們立刻趕往郡上!」 唐凱是要背著大人幹這件事,對樊英花非常留意,看他們切切私語就問:「他們在說什麼?」 「打探敵情吧。」狄阿鳥說。 他也遠遠看著樊英花,說:「我們可以從半路上截回你姐,說不定讓別人當成幾個少年山賊。但截回後怎麼辦?你姐再也不能回村子了?」 唐凱看看趙過。趙過想了一下,拿不出好的安置法,無主意地說:「是啊。怎麼辦?」帶著這樣的愁緒,三個少年又跟著眾人上路,到夜深,挨近了郡,還是想不妥安置的辦法。 uu書萌 uUTxT.cOM 銓汶自阪越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五十六節 字數:4909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五十六節 野牙郡城又叫沙牙。當地雖是山城,開採業卻很繁盛,在靖康是頗有名氣的,設有多處采排礦產的司局,掌握黃金,白銀和一些特產的開採,收繳,冶煉,曾有人記敘如下:「列巷九十五條,行作遍地。」 這裡雖顯偏僻,卻是鳳凰落腳之梧桐,嘗有國王寵臣落於此地主,打理肥差,然一鳴,天下皆白,二鳴,山川搖晃,原因無它,地方官員得苦苦巴結,百姓們要小心翼翼地伺候,時日一久,梧桐籽落遍地,官風自然而然,成為整整一灘混水。 宋濤初任此地官員,也抱著一腔的熱血,發誓扳倒以武家為首的豪強,發誓整治不法的商人,發誓造福一方,幾任下來,誓言在荒郊上趴如死蛇,往昔風華豪士早已面目全非,鳳凰化雞,走入武家,棄妻就婿,想來也可笑。 從憤俗到墮落,宋濤並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只覺得朝廷腐敗,他走在河邊,下腳沾濕了鞋。人一旦有了這種的心理,就整日藏著一絲罪惡感,時而有些瘋狂,想打破什麼,自己來鋪格局。所以形勢一亂,他就閒不下心了,日日妄想,誰也不曾想。小巷裡也能掉機會,只需一陣風,說來就來,先是李尚長向他靠近,接著秦汾的出現。 秦汾。國王。至尊。 他的緊張被不可遏止的亢奮代替,但也清醒地認識到,一旦起事,自己雖是地方官員,卻沒有武氏扎得深,不但握不住武氏一些家族,反會被武氏握住,起心扶植李尚長。但在秦汾入郡的那晚,他召見郡尉邢倫,邢倫不到,驚慌失措地找到李尚長。李尚長讓他毋慌,隨便指派了三五人。這幾人去了郡尉那,格殺數十人,提回血淋淋的頭顱。 這時,他一剎那間發現,樊氏隱藏的實力竟超過武氏,自己是夾縫中之人,難以拉起一派可用的人。 昨日,他看到一些忠心耿耿的官員,士紳分批入見時,個個拱住秦汾傷痛欲絕,這才想到自己不能僅僅對外尊國王令諸侯,對內也該擺出尊王姿態,利用官府秩序,做國王組建的小朝代言人。 當晚,他親自選取步騎數百拱護國王行宮,讓自己的大兒子做了代中尉;令幕僚起草詔書,加蓋秦汾的小印,昭告地方;又讓官員統計府庫,藉冊,發赦死囚,並準備錢糧,好在天亮後招募人馬,接管兵丁。 武,樊和其餘的官宦自然也各有打算,不甘示弱,分別讓自家人管理城門片區,拉攏小吏。 整個夜色裡,三方車前馬後,四下碰頭,競相買家說戶。 下半夜時,樊英花帶人從自家控制的城門入城後,宋濤的大局已定,次則是郡中豪強官吏熟悉的武氏,李尚長兩手卻幾乎空空。 見面後,樊英花也沒怪父親對策不當,立刻遣出自家的人馬,天明再舉旗打鼓入城,叫囂道:「受樊員外命,入城勤王。」 樊尚長歷來聽信女兒,只是怕人識破。 他看住在火爐邊暖手的女兒,問:「城小無處可駐,別人豈不知我等的玄虛?!」 樊英花笑,說:「這有何難。天一亮就占駐衙門,府庫,捨房,驅趕兵丁。上午覲見,你令陸川叔執劍隨侍。我也領人入進。眾人一定會議論我來時所遇賊事,你仗義執言,力主擊賊,言辭激慨。若有不服者,陸川叔自行殺之。這樣以來,眾人必對父親敬畏而不敢怨恨。」 旁邊拈鬚的鍾老村長讚許,說:「此計可行,就怕眾人有意讓主公領兵,讓我和賊人兩敗俱傷。」 樊英花知道父親最終沒有山賊響馬合作,心裡放下了一塊石頭。她聽鍾老這麼說,便又說:「抗賊是擴充我們的辦法。父親要糧,姓宋就要給糧,要錢,他就要給錢。要人,可征豪傑子弟。不給,則可奪之,由是我家可握野牙!」 樊尚長點頭,讓人去尋李玉。 樊英花知道他要和李玉商量決定,立即阻止:「不可,兄長身邊免不得有沙通天的人,還是連他一塊瞞過為好。」 李尚長想想也是,只好作罷。 ※※※ 天明後,重新入城的數百人馬果然被人認為是所增之兵,惹得一干人惶惶不安。武同和宋濤眼看對方實力到了這種程度,都盡量克制,都不敢在庫房,衙門,捨房上爭執,只是連忙傳話,讓自己的人退避三舍,給來人騰出駐地。 上午,賊訊已經傳聞。秦汾在所處的花廳處張羅的羅蓋下召集眾文武議論。 李玉急沖沖趕過來,意外地碰到等著他的樊英花。 他見對方盯著自己的眼神不懷好意,心頭一陣緊張,稍後便擺出親事的話題,說:「郡中子弟知道妹之美貌,爭相登台。陛下那兒也知道,他們見擂台爆場,挑選不易,便有意賜婚。我知道你定看不上尋常男兒,可咱也沒法推辭!」 樊英花覺得大概是冷場,才引出賜婚來掩飾家族臉面,「嗤」地一笑,便說:「你大概忘記你是誰的子孫了。我家婚姻,何用別人恩賜?!」 李玉爭執說:「那你也不能老在家門,否則日後人老花黃,後悔也來不及。」 「我自個已經選了一個。你別再拿這個掩飾,我只想問你,你和沙通天密地裡有沒有交易?!」樊英花面無表情地問。 李玉翻臉,怒嚷:「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管?!」 樊英花眼神閃爍不定,瞳孔漸漸收縮,淡淡地問:「哥,我昨日被人刺殺,你可知是何人所為?」 李玉有些發愣,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他看樊英花冷笑兩聲,再也不看自己,便伸了伸手,想叫住她說什麼,卻被背後的人扯了一下。 李玉停住,只聽手下說:「少主,講是講不清的。你還是問問那邊怎麼回事吧。」 說話的於阿飛是後來搜羅的家臣武士,因為見地不凡,頗受器重。 李玉看了他一下,怨艾說:「你不知道。若她當成是我,即使是哥哥也不會手軟。」 「少主,您可知道『威不下人』的道理?!」於阿飛壓低聲音問。 「怎麼講?」李玉問。 「主權的大人,是不能用低姿態懇求別人明白什麼,體諒什麼的,否則威信就會受損。若是您向小姐反覆辨別,她不但不相信你,咱家的人反而覺著您要看著她說話。」於阿飛說,「要解釋,您也要給主公解釋。」 李玉點點頭,慢慢往裡進,心裡卻仍是不安:我把矛盾都推給妹妹,引得他們把不滿都發在妹妹身上? 想到這裡,突然有人給他說話。 他抬頭看看,竟然是自己的叔叔樊成。 他們家就是這麼奇怪,家人本姓李,但對外宣稱是樊,到頭來,嫡系才有資格襲祖先姓。 「叔叔也來了?」李玉有點奇怪地問。 樊成四十多歲,並不像樊尚長那樣的清嚏A多了幾分彪悍。他沒有襲祖先的姓氏,卻接管了一支人馬,往往在特定的時候才有機會和本家見面。 此時起事,雖動用了這支人馬,卻沒讓他們跟外面接觸,李玉是有點兒奇怪。樊成暢快一笑說:「他奶奶,想想國王是咱家扶立的,便來討個封。」說完他一抬頭,往裡面看了幾下,不滿地說:「英花對我理都不理?你這做哥哥的,要多教教她。對了,她一個女人家來這幹什麼?」 李玉被他說出幾分同感,心情開了許多,苦笑道:「四叔,她哪是個女人,你見過的女人中有她這樣的嗎?說來說去,她才是我們家的太上爺。」 樊成也歎氣:「自小舞刀弄劍的,我就知道有今日。去我那的人提她就變色,我看大哥百年後,咱家未必不因她生變。」 正說著,兩個少年在門口和護兵爭吵打攪到他們。李玉掃眼一看,見是自家的武裝少年。為首叫唐凱的扛了肚子,頭要抬到天上。 他不由有些火氣,大步走過去,說:「去!誰讓你們來的?這是你們小孩子來的地方嗎?」 「叔爺。我們找人。」趙過拉拉唐凱,低著頭說。 唐凱扛著肚子轉身,看到李玉,連忙收住自己過分驕傲的姿勢,灰溜溜地低下頭。李玉咬著牙打他的頭,從牙縫狠狠地擠字,說:「找誰,找誰?大人的事,你們滾一邊玩去!扛了個腰,跟犯病了一樣。」 唐凱和趙過是在等裡面的狄阿鳥,他們被李玉趕走,狄阿鳥還正蒙秦汾召見。 秦汾紅光滿面,如同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一掃以前的陰兀。 他像是風光後記不起對方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反而因在一個陌生圈子裡見到熟悉的人而高興,以做國王的職業病,將狄阿鳥的前前後後肯定一番,並擠了幾滴眼淚說:「孤多虧了你呀。回頭想想,孤因為心緒不好,多次衝你發脾氣,確實讓你受了不少委屈。」 狄阿鳥心頭上一熱,看著一身玄衣的秦汾紅光滿面,想想自己的飢餓,寒冷,霜凍,眼淚給開了決口的河道,「刷,刷」地流。 他正要提起自己要提醒的事情,可想起小許子「何處可去」的話,卻又不知道怎麼說好,只得委婉地建議說:「有些人看似為陛下,其實是為自己,陛下要早做打算。」 這時,他心頭突然一鬆,覺得秦汾這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不堪。 自己不能帶秦汾逃脫,也不用帶他逃脫,反而可以安心回家。想到這裡,他更激動,恨不得立刻回家。 秦汾看著感動的狄阿鳥,嘴角流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心想:吃一塹長一智。孤遇了這場事情,足足多長了十歲,還用得你來提醒人心險惡?! 想到這裡,他俯下身,用一雙豆眼盯住狄阿鳥,低聲說:「我真正器重的心腹只有你一個。以後,我會想辦法給你官職的。辦好了,我們兩個都好,辦不好,我們兩個都完蛋,知道嗎?」 狄阿鳥張張嘴巴,想給他說自己要回長月的話,又怕他變臉,只好默然點頭。秦汾點點頭,接著說:「一會就要議事了,你跟我一塊出去。」 狄阿鳥想起樊英花以小許子的性命威脅自己,便隨口問了一句:「小許子呢?」 這話就像是火油一樣,一下將秦汾點燃。他吼了一聲,坐立不安了一陣,最後舉著兩隻胳膊猛地一揮,恨恨地說:「你知道嗎?她是奸細?!」 這是打死狄阿鳥,他也無法相信的話。 可看秦汾激動的樣子,他又有些拿不準,這便連忙說:「不可能!要是奸細,她何必還要跟我們走?」 「不要再提了!」秦汾大叫,「她自己給我承認的?!我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才沒有殺她而已。這個賤貨,他是台郡王調教出來的義女,你說她是不是奸細?」 秦汾對一直讚不絕口的叔叔態度大變讓人吃驚。這麼一說,狄阿鳥嚇了一跳。 他看看秦汾,相信他半點記得自己以前怎麼信任小許子的,出於對秦汾秉性的熟悉,不能再提,狄阿鳥還是忍不住提:「小許子親口告訴你的吧?不然,你怎麼知道台郡王背叛陛下?」 「嗯!」秦汾咬咬牙,說,「這個賤貨,終於良心發現。你說,狄飛鳥,你說,我對她多好?!我甚至都想不顧她下賤的出身,立她為妃!」 狄阿鳥仔細想想,除了他在一些事情上特信任小許子外,自己並沒見到他對小許子特別好。 突然間,他又想起自己搶她上山的那晚,同情起這位夙敵來,覺得她是個可憐之極,把一切都給秦汾的少女,心想:秦汾,你真是笨呀。她連自己是奸細都告訴你,還不是想讓你相信她,不要輕易回到長月,免得被秦台王爺使壞。 想到這裡,他以「不關自己的事」克制了幾下,抖擻了幾下精神,卻還是擋不住一絲替小許子感到難過,只要抬起眼,在空中看一圈。 u悠書萌 UuTXT.cOM 詮汶自扳月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五十七節 字數:4617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五十七節 這時,宋濤求見。他進來請過秦汾,恭恭敬敬地說:「陛下,人都到齊了!」 秦汾伸出手來,示意讓狄阿鳥扶上,這才起身往外。 當他由兩名女子侍在身後,和狄阿鳥一起出來的時候,人已經來得七七八八了。樊英花絲毫不為自己不合適宜地站在這而感到不妥,反左右看看,以微微流露笑意的眼神注視也是那麼回事的狄阿鳥。 她很滿意自己的安排,用眼神打探過狄阿鳥已經過五尺的身高,心裡嘖嘖一歎,覺得自己安排狄阿鳥的歲數可以再加兩歲,變成仍帶稚氣的二十歲後生,暗說:這小子只是皮賴,也不怎麼丟我的人。 不久。李尚長一行十餘騎便挑這個時機縱馬來到,在園前下馬,大步進來。 樊英花口中的陸川著甲三層,如同鐵面金剛一樣,緊隨李尚長身後。眾人列於秦汾面前,正相互就賊事說些主張,李尚長已行踏眾人前。他拜過秦汾,轉身奮呼:「我聽說賊寇侵擾,認為出了力戰,沒什麼可議論的。何人敢妄言容賊,我今為天子誅殺之。」 眾人視往陸川,鐵塔一樣站著,扶著劍柄擺出殺人樣,都毛然戰慄。 李玉雖然回絕與沙通天的交易,但交情仍未泯滅,自然抓耳撓腮,此時不知所以,連忙給父親眼色,心想:如此出頭,豈不被眾人推到前面。 他看了一番,一身男裝的樊英花正在看他,立刻頭皮發緊,知道是她的主意,心想:你一個女人家,出過多少門?沙通天這樣的大賊,官府年年圍剿,無不吃虧。讓咱家打頭陣,你瘋了不成? 不管李玉贊成與否,李尚長的一呼雖然有些貓跳的味道,但確實讓眾人刮目。 宋濤本有意招賊而用的,但他是文官,見李尚長橫裡殺出,旁邊站了個黑塔大漢,殺氣沖天,便打了個哈哈,說:「從長計議便是!」 武同卻因是一干郡城豪強的領頭大雁,不願意在這上面失去威風,便目示本家的武霸。武霸雖然在廳外解了劍,仍然以不畏懼地眼神對上李尚長,怒呼:「你有何德何能,可代天子誅殺我等?!豈不知何為跋扈?」 李尚長被他的話噎了一下,只得向女兒看去,見女兒無什麼表情,緩和一下:「不管如何,不抗賊者就是我樊某的敵人。既然宋大人提議大伙議論,再議就是!」 武霸看他軟了下去,嘿嘿一笑,大步逼近,怒斥道:「事戰於不戰,在我武氏,何干你家?你的劍鋒利不?以我頭顱一試!」 陸川大怒,看李尚長下頜一動,喝了一聲,挺身站在主公前大喝:「戰與不戰,豈是你姓武的說了就算!」 眾人不敢輕動,均用眼睛四處看,求人和解。 宋濤倒恐兩家不爭,反行至秦汾身邊,微笑著說:「陛下不要在意,爭為天子謀劃,也是在進臣子的心力!」 狄阿鳥在秦汾身邊,看到得意洋洋的武同背部,心想:莫非真要對砍?!做國王的要沒有能力制止,怕以後倒真失去威風。 想到這裡,他看住有點驚色的秦汾,咳了一下問武霸:「這個太,樊太爺要打,你呢?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先說再爭。」 樊英花淡淡一笑,覺得狄阿鳥是在幫自己一方,便說:「不同意,便殺之!同意,便可活!」 這是把武霸往路上逼的。他要說同意,便沒得跳了。武霸果然大嘴一咧,說:「不同意難道就是從賊?!我就是不同意!」 武同制止不及,恨恨地一跺腳,正要喊他回來,陸川已經得了樊英花的目光,大喝一聲:「畜生!敢如此無理,斬你的狗頭!」說罷拔劍穿步,一劍格殺,又一劍割頭下來。 看陸川提著血糊糊的人頭,橫著面孔走在眾人前,豪強們個個面如死灰,兩腿癱軟又打顫,像犯人被拖上殺場一樣,喝著涼氣咬著牙。 一名武氏近親急忙上前,而陸川竟不用劍,舉起鐃鈸一樣的拳頭,一拳擂破人腦。白花的腦子和血液竟混著外翻,悶「崩」一聲就磕西瓜一樣開了。 眾人呼都不敢呼,惟有秦汾一聲驚叫,翻身吐了自己一身。 整個大廳裡瀰漫著殺氣和寒意,刮過人心頭的全是股股從地府來的陰風。 李尚長如同無任何事發生一樣,回頭告罪說:「賊人聲勢很大,我等惟有堅定戰志,才能取勝。陛前殺人,非我本意,還請天子立決。」宋濤本可呼親兵,但心膽已破,連忙顫巍點頭,附和說:「是呀!必以死志戰賊!」狄阿鳥掩著嘴巴,連連提醒秦汾起身,離開。秦汾卻「哦」了一聲,低頭下去,說:「好!」 「何人主兵?!」李尚長逼迫問。 「我!」狄阿鳥見眾人都憋瓜一樣耷拉著腦袋,頭腦一熱,起身面揖大伙,代替秦汾說,「今天一早蒙陛下召見,已由他老人家乾綱獨斷了。」 眾人都已經木掉,見他這麼說,不肯定也不反對。 李尚長倒想不到這份上還有人架樑子,不由一愣。 「是呀。」秦汾打著顫說,「他家世代為將,其人自幼熟讀兵法。」 「餘事日後再議!」狄阿鳥四處掃了幾眼,看樊氏一門的人還在發愣,知道他們還沒決定該不該給國王的「乾綱獨斷」叫板,便隨口代替秦汾說,「都退下!」 秦汾蝦米一樣起身,不敢抬頭看,只一味往裡側走。宋濤連忙跟進去。 見他跟進去,李尚長使了個眼色,便帶自己的親戚進去。餘下的一干豪強官員立刻逃一樣四散,惟有武同含恨而視。他喊人搬去堂下屍體竟喊不到,只好搶在屍體邊大哭。樊英花在陸川擦身時,取了他的劍藏於背後,邊往他身邊走邊問:「武叔父,是不是我父親做的太過分了?」 武同抬頭一看,眼睛裡都含了淚水。他說:「怪我治家不嚴,衝撞了令父。」 樊英花頗同情地說:「我父親確實太過分了,他和叔父是老交情了,看在叔父的面子上也不該這樣不是?您老前幾天還幫忙張羅我的婚姻,他竟然這麼做,連我這個做女兒的都看不下去。」 武同正要反駁這幾句本是公道的話,一把長劍從他的背部釘穿,他抬起死魚一樣的眼睛,怎麼也不相信這是那個正為他鳴不平的人刺的。樊英花淡淡一笑,教訓說:「你是白癡,親戚死了,不回家召集人手為他報仇,反在仇人的眼皮之下晃蕩。試問,我怎麼放心呢?!」 說完,她走了出去,行至園外便召集人手,並向其它兵士假傳旨意,大聲說:「武氏犯上,已被誅殺,你等快隨我前去武府,斬草除根,凡金銀盡取,凡女子可盡有!」說完,便帶人呼嘯撲去。 狄阿鳥一回頭,見李尚長帶人跟進內室,立刻拔出秦汾的劍,拱扛到前面,大聲說:「你等非召而入,莫非要弒君?!護衛何在?!」 李尚長一愣,連忙停住。遙遙說:「事不宜遲,但備戰事!」 話音剛落,狄阿鳥還沒想到怎麼回答,秦汾的聲音就遙遙傳來:「一切都隨將軍,速速準備吧!」 李尚長見得到自己想要的,大喜,這就帶人出來。 狄阿鳥也不敢說秦汾處理得不對,想起唐凱和趙過還在等著自己去搶姐姐,只好回身請求離開。秦汾無半點安全,抱病一樣坐立不住,竟一下捨不得他走,找些閒事拖延。等狄阿鳥出來後,唐凱和趙過都等得不耐煩了。 他們在寒風中上馬,一起來到城西數里的山頭小樹林。 這裡的雪地上嵌滿樹葉,亂石中仍可看到石色,相當荒僻,適合大伙歇腳,狄阿鳥一下馬,埋怨兩人:「我是耽擱了,可你們也不能一上午都在等我吧?現在連必經之路都不知道在哪?!」 唐凱和趙過都有些不安。趙過說:「咱們還不是沒想好搶不搶嗎?」而唐凱立刻補救一樣上到高處觀望。 過了好久,三人的清水鼻子都下來了,還沒見到馬車前來,不禁有點兒急噪,只好在雪地上遊逛。 到了傍晚,送唐凱姐姐的馬車或者隊伍還是沒有來,倒是有兩輛馬車從別的方向走過身邊,他們想知道是不是送過人回去的馬車,連忙追了過去。對方是見他們追,就慌張出逃,縱車奔得要飛。 三人自然不願讓它走遠,只好加速猛追。 風聲擦過耳邊,帽子裡進了刀子一樣,前面路陡然一轉,眼看他們繞過小坡,狄阿鳥提著馬速,從側下接近過去。 突然,前面飛來一隻箭,擦著他耳朵過去。 狄阿鳥大吃一驚,滾翻躲避。 他喊了幾句,不見馬車停下,只好再一次向前直衝,心頭一陣怒火。這時,前路已經輾轉出了唐凱和趙過,狄阿鳥正想提醒他們,對方會射箭,前面的馬車甩了個頭,翻在雪窩裡。為了避免後面的那輛馬車再射出箭,傷到毫無防備的兩個同伴。 狄阿鳥只號衝過去,砍中綁轅的繩子。 車伕並沒有停的意思,竟然任一隻馬脫軾奔縱,最終和另一馬掙翻偏線的馬車。拉掖之下,馬車滾翻四五個跟頭,幾乎散了架一樣撞上雪地。 感覺到裡面的人非死也傷,狄阿鳥頗有點不忍。 他正懊悔不已,馬車裡滾出一隻肥胖的身體,頭上已經流血,胳膊上雙手舉在頭上,高喊:「好漢饒命!」 「你是誰?」 狄阿鳥知道追錯人了,但想到郡裡出入頗難,還是想問一問。 「我是?我是?」肥漢喊了幾句,手卻摸在褲葉後的車檔上,摸出一隻小弩。兩人距離只有十多布遠。狄阿鳥滾馬就躲。 漢子還嫌不夠,瘸著一條腿上前,追轉著要射狄阿鳥。 狄阿鳥大苦,聽得漢子的「日你娘」,只好猛地回身,很快地換位撲殺,一下子擊中,只見胖頭滾了幾滾,血灑了自己一身。 「殺也殺了!」狄阿鳥在心底換取平靜說。 他喘著粗氣,回頭走到馬車邊,往裡看看,看到裡面藏了一個少婦,正瑟瑟地發抖,便揮手讓她出來。那少婦抹了一把眼淚出來,磕頭饒命。 她看了狄阿鳥幾眼,竟連忙解了扣子,說:「饒了奴家的性命,奴家做牛做馬來報答,好漢想要奴家身子,儘管來。」 狄阿鳥大怒,指著肥漢的屍體,喝問:「他是何人?」 少婦脫出了白花花的胸,任粉團一樣的奶子在冷風裡晃蕩,指住胖漢子就說死有餘辜,在他屍體上狠狠地吐吐沫。 唐凱,趙過,押了第一輛馬車上的一女一子過來。 他們一來就直直盯住女人的胸口。 趙過以為是他要看人家的胸,好奇地問:「鳥哥,你玩過女人?」 狄阿鳥冷冷一哼,聽到趙過和唐凱的出氣聲粗了許多,想也不想,上前要殺那女人。 「哥!」唐凱剛不忍心地喊了一聲。 趙過領悟到什麼,閉著眼,一鑭打爛旁邊那小孩的腦袋,激動地大吼:「殺人除根!」 憂優書萌 uUtXt.COm 全文吇阪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五十八節 字數:2949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五十八節 狄阿鳥冷靜下來,沒讓他倆再殺另外兩個女的,乾脆把剩下的俘虜扔在雪地上,自生自滅。他們悶悶不樂地回去,睡了一覺,第二天方知唐柔的車晚了,夜裡來的。這也是後來才知道,怎麼補救都已經來不及,三人悶到晚上,弄了些酒,在一起飲,澆一澆愁。 酒剛酣,樊英花過來。她中午才結束對武氏屠殺,回來睡了一覺,被父親叫去,一說,說到夫婿,講到狄阿鳥,李尚長大怒,當時都把劍舉起來,要不是被眾人攔住,還不知道怎麼收場。她的寵人死了,受了氣後找不到地方消勁,心中煩悶地過來,就打算找這個讓父親看不上眼的狄阿鳥撒氣,一進來,見三人唉聲歎氣,低聲道:「滾!」 唐凱立刻站起來往外走。 趙過卻「嘎嘎」笑了下,也不知道一門心思在哪兒,衝著唐凱的背幸災樂禍:「這小子又做了什麼欠揍的事!」 樊英花上去給他一腳,低聲說:「還有你!」 趙過立刻啞了,站起身,瞄了狄阿鳥一眼往外走。 狄阿鳥暗道不好,想趁「亂」離開,也連忙站起身,扮成和唐凱、趙過相似的模樣,低著頭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 樊英花掂他回去,問:「擊賊的事,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在所有交鋒當中,武力是壓倒對方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通過武氏的滅門來打壓地方貴族聯盟,樊英花的策略無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起到最有效的瓦解作用,但這畢竟不能讓地方貴族,豪傑士紳心服口服,哪怕他們中的許多人即使和武氏沒有直接和間接的關係,也害怕招樊氏忌諱,保全身家而冷漠處事。所以,瓦解了他們的聯盟後,卻也使樊氏更加孤立,地方控制更鬆散。樊英花已經找來家中的重要人物瞭解過,知道越來越來多的人對國王的熱情急劇消退,要遠離這個風險很大的圈子,是能怠慢就怠慢,眼下招募的事尚不知什麼時候分配。她心裡的確格外擔心,問狄阿鳥的準備,卻不是高看狄阿鳥,特意讓他來想折,只是一種沒事找事,藉故出氣。 「打不過。肯定輸。」狄阿鳥低著頭嘀咕。 樊英花是要發洩,卻沒想到狄阿鳥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悲觀到這種程度,打腦門冒火,上去給了他一巴掌,怒洶洶地說:「還沒打,你怎麼知道要輸?!你以為我會讓你去,你這個混蛋羔子。吃了喝,喝了吃,有什麼用?」 狄阿鳥摸著熱辣辣的面龐,怒看她,看她豎著整條的眉毛說話,心裡掀起小九九。但隨即,他想到自己不能給她較真,便低聲不語。 停上一下,眼前閃過自己出城殺人的一幕,他便說:「的確打不贏。他們投降不過是看國王在,圖個自保而已。你們也不說一說人家的罪狀,當眾殺人,大失人心,還怎麼可能打勝仗?!」 這一切都是樊英花的主意。 剎那間,她湧起惱羞成怒的紅雲,猛地給過狄阿鳥一拳,說:「你這找死的小子。說什麼呢?!你說什麼呢?!」 「我在給你講道理。你呢?!你也給我講你的道理嘛,不要動手動腳的。你阿爸沒教過你貴族的禮節?」狄阿鳥氣憤地說。 樊英花被照搬來的話噎到,愣了一愣,她坐在狄阿鳥擺酒的小木板前,拿著三人來之不易的酒喝,反過來問狄阿鳥:「那你說怎麼辦?我們難,賊人更難,他們能一呼百應不成?一幫烏合之眾,有什麼怕的?!真正讓人擔心的是州里,其它郡的動向!」 「你說山賊?!」狄阿鳥「嗤」地一笑,說,「他們只要到郡縣和人口稠密之地走一趟,聚上萬人也只是一轉眼的事。」 「胡說八道。」樊英花輕蔑地說。 狄阿鳥冷哼兩聲,不理她就往外走。 樊英花本來就是想找個出氣包,怎麼能讓他走,便一把拉回來,威脅說:「講呀。講不出道理,我就把你給煮了。」 狄阿鳥沒骨頭一樣坐到她對面,反問:「講了道理,你也不煮你自己。我為什麼要講?」 樊英花被哽得吐吐不掉,吃吃不下,便掣出短劍放在他脖子上嚇唬。 劍上寒氣很重,吞吐著她猶豫不定的心思,她想了一下,還是說:「好!你講出來,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 「太少了。兩件。」狄阿鳥脫口講價。 看他一付貪小便宜的窩囊相,樊英花覺得好笑。她「恩」了一下,說:「說吧。」 狄阿鳥點點頭。他對樊英花的許諾還保持著幾分相信,頓時大喜過旺,心想,一要要出「笨笨」,二嘛,讓她放我回家。於是便說:「山賊可以能殺人,搶東西。」 樊英花覺得這人的話很沒邏輯,「去」了一聲,打斷說:「哎!我說你這話就怪了,你剛才不還是說我殺了人,失了人心嗎?」 「是呀!」狄阿鳥說,「你殺人確實失人心,我說錯了嗎?」 「那山賊呢?殺了人還越來越強?」樊英花無奈地「噢」了一聲,見他低頭充老實,就是一巴掌。 「是呀!」狄阿鳥揉揉頭,點頭說。 「胡攪蠻纏。我今天非把你煮了,放夠咬不死你,我倒要看一看,煮能煮死你不?」 樊英花說到這,一把抓了狄阿鳥往外拖。狄阿鳥嚇了一跳,連忙說:「阿姐,阿姐。你先聽我說完嘛。」樊英花見他折身往裡掙,用兩手扣住他背頸的領衣,使勁地往外使勁。狄阿鳥就彎下腰,用頭往後伸著掙。 兩個人是勾拐並用,相持相抗,唐凱和趙過趴在外面看,看這光景,擔心狄阿鳥會沒命,連忙出來替狄阿鳥求饒。 「絕對不能煮!」 趙過最終一語定音,扇動兩隻胳膊,攔在往門口的方向上。他看住樊英花,目光出了奇地堅決。樊英花想不到他敢這麼大聲,竟然還是命令的語氣,便停住,森然問他:「你說的算?!還是我說的算?」 趙過振振有辭地說:「確實不能煮。小姐,一個老鼠壞一鍋的湯,能煮下他的鍋煮的就是一大鍋的湯。浪費!」狄阿鳥「撲哧」一聲笑出聲,接著看著他那嚴肅的面孔煞有介事,不禁一陣狂笑。唐凱也忍不住了,也發狂一樣地大笑。 趙過的表情卻依然嚴肅。 他好像是不知道怎麼回事,看著笑得不知道怎麼好的夥伴,後笑兩下,似乎是看人的面子才笑的。樊英花吐了一口氣,一腳踢了他個跟頭,哭笑不得地說:「浪費什麼?沒人喝也不叫浪費!煮的不是糧食,哪來的浪費?」 狄阿鳥歇了一口氣,掙脫她的手,說:「聽我說,說完再燒湯也不晚。要是想一點也不浪費,讓趙過一人把它喝光。」 趙過連忙答應。樊英花便看在趙過「喝湯的面子」上罷手,盯住狄阿鳥,讓他「有屁快放」。狄阿鳥就移動腳尖,走了幾個蓮花步,搖頭晃腦地說:「山賊殺富濟貧,打大戶弄糧食,驅民以口糧。教教你吧,歷來要造反的,是有許許多多為了吃飯而活命的人的。」 U憂書猛 UUTxT.cOm 荃蚊自阪越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五十九節 字數:4008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五十九節 沒錯。糧食。 以糧食為目的和手段,山賊完全可以靠殺人取財,維持擴張。 燕行山東麓靠南,是被戰爭波及,而又經受大旱的地方,一路饑民,不安分的人一定不少,相對己方招募和徵用都需要做的各種準備,他們只需要刮過人口稠密的地方就可以,自己家要是不能在短時間內緩和郡內的慌亂,調動民眾,的確不容易跟那些席捲了大量餓民的山賊對抗,即使能打贏,也是慘勝,讓自家繁衍多年的力量損失慘重。 一股火熱的激流自泥丸流淌而來,往下灌了下去,燙得樊英花身軀發軟,她芳心顫抖,卻假裝出毫不在意,問:「誰給你說的這些的?!他可真該死呀。」 「不管。兩件事情!」狄阿鳥伸出手來,晃來晃去地得意,嚷道,「答應我的兩件事呢。」 「對,對!」唐凱央求一樣看住狄阿鳥低嚷,「我姐姐!」 狄阿鳥腦門一緊,這才想到還有唐凱的姐姐。 他看著唐凱祈望的面孔,差點狠狠地翻手上去,給自己一個大巴掌,恨自己不多要一件,然而後悔也來不及,他反反覆覆,在嘴巴裡吐出幾個字:「第一件……」苦水順著嘴角外溢,他有些不甘心,開動腦筋玩花招:「第一件事就是再向你要三件事。」 「別來這一套,否則我反悔!」樊英花淡淡地說,「還有,告訴我是誰告訴你的,我才能答應你兩件事。」 狄阿鳥沒辦法,說:「我自己想到的。」 他眼睛有些黯然,瞥了瞥唐凱,說:「你答應我兩件事吧,不要送他姐姐去國王那兒;把我的馬兒還給我。」 樊英花想了一下,點點頭,也沒有追問自己的疑問,轉身走了出去。 唐凱熱淚盈眶,抱住狄阿鳥喊叫。 趙過則誇張地咧著嘴巴,一個勁地用拳頭打唐凱的背。 狄阿鳥也跟從他們高興,可心底還是莫名地失落難過。他坐下來,再喝了一些酒,在兩個夥伴轉身的機會中,悄悄溜出去。 天已黃昏,格外空蕩的天空中又起了冷風。 冷風滌過裹了又裹的衣裳,蕩過心頭一陣陣的失落和思念,他就在這一身的清冷中反覆抽鼻子,深深地從肺腑中吸氣、呼氣。 找過來的趙過看了一眼就藏身回去,跟後面的唐凱吹了口氣,說:「他好像已經是個將軍了!」 唐凱點點頭,朝狄阿鳥走過去。 他站在狄阿鳥身邊,欲言欲止道:「不要擔心!」 狄阿鳥知道他以為自己擔心打仗的事兒,強顏笑一笑,暗自激勵自己說:「是呀,這並不純是他們太爺的事。自己做了將軍,怎也不能老想家吧,還是該好好考慮、考慮,怎麼打贏這一仗?此刻,到了該負起自己責任的時候。想到這兒,他下了決心,一回頭,把胳膊搭在唐凱的肩膀上,說:「我應該為國家戰死沙場,完成一個好漢應有的心願。你是做一個好漢呢,還是跟著你的太爺圖謀不軌?」 唐凱看他熾熱發亮的目光,微微有點失神。 受狄阿鳥的影響,他也認為太爺是錯的,所以,類似時刻,他總是在心底自責。 少年人們總是這樣,不甘聽任現實,也因而最是苦悶,他心裡不是沒有反覆這樣想過:我祖輩怎麼會是一個叛賊的家臣呢? 唐凱一聲不吭,丟骰子一樣背過身站到一邊。 後來的趙過想不明白,便走到狄阿鳥身邊問:「他又怎麼了?也想做將軍?」 「好啦!?找地圖去,我們都做將軍。」狄阿鳥嚴肅地說。 接下來的一天,他們三個白天四處參合忙碌,夜晚窩在房子裡研究討到手的地圖,煞有介事。 事實上,上面的人有意無意地想把他架空,早安排了話,誰也不把這一個欽命的大將軍當一回事。他到哪兒,哪就是能搪塞就搪塞,能糊弄就糊弄,別說運籌帷幄,連自己的兵都見不到——也沒有一個。 沙通天的人聚了一些人手,開始以巖陽為踏足點,向外伸出了利爪。 短短的三,四天,附近貴族的山寨被攻破了多座,多處縣鎮被佔,接壤的官吏、富戶人心惶惶,不少人竟往北面逃,在野牙這兒尋親訪友。 野牙當地還算太平。 沙通天別郡的人馬拖住,並沒有移兵向野牙挺進。 畢竟,他雖然惱恨李尚長不夠義氣,拒絕他分一杯「勤王」羹,但仍覺得自己和李尚長同屬「桿子」(土匪)一類。 他覺得在官府勢力還很強大的時候,兩人唇亡齒寒,自相殘殺是下策,讓對方為自己吸引一部分兵力,拱衛身後才是上上之選。年下他在巖陽麻樹寨東南聚集了「過天狼」,「貪吃豬」等大大小小的桿子,開了一會,自稱「甘燕會盟」,緊接著,以太牢祭天,沙通天自稱「通天大王」,把旗幟更換成「替天行道」,正式開始造反。 這時的沙通天通過對饑民夾帶挾裹,人數暴漲過萬,把持東到蕩山川,麻樹寨,中間經過巖陽,西到中北縣的勢力帶,實力已經不菲。 他自覺自己的力量已讓李尚長無法抗衡,手到擒來,信心一硬,折身回頭,以勸降為先導,威逼野牙。 沙通天的意圖很明顯,想打下作為北面幾郡的交匯重地野牙城,逐次向北用兵,形成一個割據格局。 在這樣的緊張形勢中,李尚長一改態度,,要「以德服人」。他雖然還沒什麼以德服人的實際行動,但姿態上已經做出讓人靠攏的模樣,倒也擴充不少,已經在各處郡縣中募集了一隻兩千餘的軍隊。 正在更多人向李尚長靠攏,抗拒流寇沙通天的時刻,秦綱脫了繡有五爪金龍的黃袍,頒詔自咎,暫時退位,依舊承認秦汾,並派人前來相見。 於京城方面來看,倒也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他無非是處在被數萬大軍的包圍中,轉移京城方面的注意力,觀望、觀望秦台的態度,卻不盡然。 他開始把自己的目光轉向夏侯武律。 秦綱多次派人和北面的夏侯武律聯絡,邀請他出兵,助自己一臂之力,但條件都沒有談妥,然而就是不久前,他繳獲一份邸報,發現一則消息:狄南堂因叛國罪,和大將軍健布在應西城激戰,戰敗被俘,於押解回京的路上死得不明不白。 別人也許不會重視這些,而他卻恰好知道一個秘密。 狄南堂恰好是夏侯武律的長兄,經過自己的手回中原為官的,甚至他在兩個月前,清清楚楚地接到從西面傳來的消息,說是此人取得對狗人的第一場勝利,正在擴大戰果時,因為朝局變動,秦台開始對秦林下手時,同時宣佈他這個和秦林走得很近的人為反叛,糾集了幾路人馬圍攻。 他還知道此人一連大敗數支大軍,以上萬的兵力,在應西城反圍了秦台糾集的十餘萬,並指示他人予以拉攏。 這可謂是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也許就是一顆不定時炸彈,但他沒有妄測夏侯武律的反應,因為到了這個層面,親情往往代表著對權力的爭奪,只是透露出消息,進行關注,兩天後,他就看到了夏侯武律的反應,夏侯武律應該比他更早知道此事,全軍縞素,正在集結,但從截獲的欒起的調兵命令中,他就知道,夏侯武律被激怒了。 夏侯武律的南下已經指日可待,焦頭爛額時一個沒有顧及的問題暴露了,就是這個「勾結外兵」的罪名。 「勾結外兵」,引戈相內,成則天子也難逃其咎,甚至遙遙受外族所制;敗則眾叛親離,聲名狼藉。 自己這個得位不算正的人怎能輕易去做? 他深深一思,想到也舉步艱難,淪落到不君不臣份上的秦汾,這就暫去王位,支持離京的秦汾討秦台。 這樣,他也好在和秦台對壘中名更正,還把引發夏侯武律肆虐的責任也轉給秦汾。 他的使節也給秦汾送來了一絲清風。 這個窮途末路的王爺好歹也代表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支持,甚至影響到周圍幾郡的官員,對秦汾打開局部局面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幾天後,秦台的人也到了,卻嚴令地方官員護送秦汾回京城。但他晚了。因為國王認清小叔的嘴臉,沙通天的強大和秦綱所搶佔的先機,都使秦汾炙手可熱,取得一定程度的擁護,便成對抗。 最要緊的是沙通天的一逼,幾郡在何為正統的意識上陷入危機。 幾郡中群雄並起,官員攜地投歸秦汾,李尚長的勢力被沖淡,那就無比的苦悶了。毫無疑問,內部形勢迫他與沙通天一戰,取了決定性的勝利,從而進行洗牌。 否則,他無威無望,就被擠出權力決策的圈子。 年下又是一場大雪壓過。 沙通天和李尚長本身存在的寒氣也已經積累到冰凍三尺的程度。 兩支人馬早已注定決裂。 隨著沙通天的五千人分成兩支向郡中移動,李尚長也帶兩千餘迎敵。 李尚長本家有一支一千多人的人馬,另外招募了兩千雜兵,加上一千多團練官兵,郡裡總共也只有四千人左右。 但為了穩定形勢,兩千人的主力已是所能調集的上限。 狄阿鳥的主將地位在戰前被換,有樊英花在背後支持,在名譽上成為守護左翼的小將,領了連軍官也不怎麼認識地二百餘雜兵。 樊英花對他不放心,就換了盔甲跟過來,以監軍的身份隨左翼前去戰場。 優悠書萌 uuTXt。cOm 全汶吇版粵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四卷 六十節 字數:5711 第四卷金階玉堂青松在,任爾東南西北風 六十節 陪同樊英花的軍官叫趙高,是李氏的家臣,三十歲左右。 他有一雙劍眉,寬闊的前額帶著沉著而剛毅的神氣,一看就能從這些特徵中看出來,他應該是個武藝不錯的武士。 他在一群亂咋咋的人邊行過,邊行邊四處看,眼神裡全是不高興。 樊英花洞悉了這些,不由說:「你擔憂什麼?」趙高立刻看向遠處的狄阿鳥,壓住不服氣的心思,強笑了下說:「人少。」 樊英花笑笑。兩翼人少也是狄阿鳥通過自己在父親那裡實現的意圖。 她自然不認為狄阿鳥更想消耗他們家的力量,說了狄阿鳥說過的話:「你懂什麼?兵力不足,非要靠自家訓練有素的武士快速衝垮對方的中堅,兩翼兵力要視鏖戰時間而定,而且現在的雜兵,人數一多,接觸不到敵人就不去救援。此戰在於勝敵,而不是絞殺敵人的有生力量,側翼只要能在敵人的快攻中抵擋一下就行了,關鍵在中軍。」 說完後,她帶著欣賞的角度往狄阿鳥那裡看去,看到亮出紅纓和槍尖的黑底大旗旗心繡個大大的「狄」字,嘴角不自覺地掛出笑意。 這桿旗幟由趙過握著,他一動不動地騎在馬上,一隻手牽著韁繩,一隻手緊緊地扶著這幅大旗,跟個假人差不多。 狄阿鳥看一看盡心盡力打旗的他,再看一看旁邊唐凱,心中生出一些內疚。 二千人規模的遭遇戰中,決戰時間相對比較短,相對這種剛剛招募的部隊來說,戰場空間拉不闊,士兵們憑借一股勁,左翼二百,右翼三百人,也算絞殺、包抄敵人的力量,但決戰還是在中軍,沒有一點機巧,正是猛衝的消耗戰, 這個計劃是他通過樊英花實行的主張。 他想打一場殺人一萬,自損三千的戰爭,好讓秦汾的小朝廷得到更大程度的平衡。 這樣的戰爭是要多死人的,畢竟,中軍中就有唐凱、趙過的親人,更有可能讓他們的親戚喪命的。 這時他有點兒後悔自己的不負責任,提出這樣的常規建議,一再暗想:「若是敵人真能一戰即潰就好了。」 他看著抱在懷中的長槍,發覺槍與四週一樣冰冷,一再大聲喊叫,緩解兵士的壓力,卻也看不到結果,指一指戲班子裡找來的鼓手,給唐凱說:「讓他打起鼓!」 這些戲班子格外無辜,聽說一個小將軍叫去唱戲,帶著巴結的心理,錢也不收去吹打,不料那小將軍聽得一高興,讓他們到戰場吹。 兩個鑼鼓手垂頭喪氣地敲一敲,演奏就開始了,嗩吶手只好鼓著腮幫子,捧著嗩吶,往前扭動,緊接著,眾人齊齊動手,一陣鐘鼓齊鳴,把一隊人馬當成去送殯。 隨著鼓聲有節奏地敲大,狄阿鳥傻子一樣地喊節奏:「嘿,嘿,嘿!」 這一手是跟他父親學來的,節奏是可以齊整人心,讓他們不自覺地把步子邁一致,趙過用充滿疑問的眼睛看看狄阿鳥幾下,隨後也「嘿,嘿」地喊。 少頃,一大片沒法思考的傻子「嘿,嘿」地喊,發洩一樣跺腳揮胳膊,整個像船工號子一樣往深處蔓延。士兵在節奏和喧噪聲勢中忘記害怕,敲起可以敲得一切。 喊聲費神,漸漸趨於平淡,只有一曲鳳求凰歡天喜地。 樊英花的心神立刻被這樣、那樣的喊聲打斷。她吸了一氣,四處看一看,只見兵馬一片整肅,傳出整齊的踏雪聲。 ※※※ 郡城牆高,尚有十餘部發石機,和一些下縣的縣城不是一個概念,別說是冬天,就是春秋兩季,對於缺少攻城經驗的己方來說,直接攻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沙通天心裡自然明白。 他的兩路人馬中,一路由自己率領,進逼平城鎮,一路由三弟石彪帶領,進軍馬甲屯。 沙通天不怕李尚長不救馬甲屯,因為馬甲屯就在郡城西南,要是被打下,往西的地方就與野牙郡中斷。他覺得李尚長要是放棄,己方就站住了腳,剖下了一圈外圍。李尚長肯定救援,因而派出自己的響馬哨,去偵查李尚長的動靜,李尚長是一出城,他就得了消息,信是兩個穿破襖的騎兵摸到的,他們提著紅纓槍,合騎一匹瘦馬回來,說是李尚長加急趕向馬甲屯。 他讓石彪以兩千人去打只有周圍只有五百戶左右的馬甲屯,有點小題大做,毫無疑問,這也是個引蛇出洞的計劃,調動李尚長救援馬甲屯,而自己從東南截其歸途而已。 通天大王怕平城鎮不好打,耽誤時間,就想著回頭,合兵去與對方決戰,並不著急,只是反覆偵察李尚長的行蹤。 看著野鳥漸漸入籠,他便悄悄從平城鎮移撥。 平城縣離郡城差百餘里,隊伍還沒走多遠,截擊李尚長近得多。 大軍開撥一路,沙通天心中就覺得李尚長中了圈套,心裡無比感到充實,一路行過,左有毛一鞭,王大虎,右有張根,李壞,得意無以言表。 大軍蝗蟲一樣開了一路,等過了黃馬崗,已經到了半下午。 見所料並無偏差,而李尚長已經是籠中鳥、甕中鱉,他便停下大軍,休息上一陣。 此軍已經在雪地上行了將近三十里,確實也夠在乏的,休息做飯時,不少人都拉著破衣爛布縮在一起取暖。埋了鍋,整袋的辣椒在煮過的雪水裡一下,一個個凍得發抖的男人便就著乾糧搶著喝。 沙通天也弄了一碗辣湯涮寒意。 嚼著牛肉下肚後,他整個頭上都冒出熱汗,羊尾巴一樣白帽子都是顫動的,那是要多爽有多爽。 他看著土匪們吃喝完畢,四處給他們打一陣氣。正在這時,一支人馬從馬甲屯方向上過來。這支隊伍行軍很慢,因而保持了一些隊形,就像是一隻小翅膀的怪鳥,是密集的中軍為肉身,人少的兩翼為短翅。 這足夠意外的。 放哨的回來一喊,沙通天熱汗一斂,頓時懣了一下,他大聲叫著:「不要慌!」 他反覆地告訴大伙,對方一定沒有吃飯,但喊是喊了,畢竟出了意外,他心裡沒底,不停地問自己:「難道姓李的看天要黑了,因為怕黑要回家?」 這一代有一些稀疏的干林子,旁邊是十來塊以頃論的地湊起來的平原。 依上這樣的特徵,在這裡放過牛割過草的人都能叫出這裡地主的名字。幾個狗頭軍師現在想到的也只有這些。沙通天比他們好多了,他已經被土匪生涯鍛煉得相當老練,僅靠感覺就知道,此地開闊,是決戰的好地方。 他一邊估計敵人距離,一邊讓人做好戰鬥準備,見對方沒有直接推進,暫停了一下,趕快佈置己方僅有的幾十餘名弓箭手。 一切都做完後,他放有一絲的放心,看一看仍然是亂哄哄的弟兄,心想:「都是土匪,誰怕誰?」想到這裡,他走著馬兒在人堆間,沖眼睛瞪大的弟兄們喊:「別動,別動。娘尻的,別亂動!用弓箭賺幾把再殺。」 他知道石彪肯定不知道李尚長走了一半就回來,也後悔沒把自己的騎兵調集過來。 他在這兒後悔,李尚長卻是緊張。 折回來碰到土匪不假,誰也沒有想到各個擊破還這麼多。 樊英花的心裡卻怪怪的。她多少年來積累的自傲心理慢慢打結,不自覺又去瞅在一旁探出頭看來看去的狄阿鳥,略帶妒忌地誇獎說:「你還真算料敵如神!」趙過無來由的高興,揮舞著「狄」字旗,替狄阿鳥說:「狄阿鳥夜裡教我看圖查字,我知道前面就是黃土崗。」 「還看圖查字呢?!」唐凱連忙用胳膊碰碰他。 「又咋啦!我怎麼發現,近來我一說話,你就不服氣呢?!」趙過有點兒不忿。 狄阿鳥不顧他們這些人的爭執,問樊英花:「怎麼不趁亂殺過去?」 樊英花連忙往中軍看,只能看到一片人頭,她「嗨」了一聲,很不平地說:「又是我哥!」 的確,李玉正在父親和叔叔面前反覆爭執,說:「我們不一定打得過的,乾脆找個人單挑,這樣也好保存實力。」 這本來是毫無疑問的荒唐話。 李尚長看向起重的兄弟樊成,也得到一句:「單挑定然失手不了」,他開始一本正經地反駁。 他無論在嘴裡和心裡無法承認,實際上卻是沒有必勝的把握。 良久,他方從自己對別人意見的反駁中驅逐心頭的不自信,開始下令進攻。 李家軍開始推進。 他們一步一步前進,漸漸步入對方的射程之內。 通天大王的那一隊弓弩手雜亂地射箭,箭枝沒頭蒼蠅一樣沒準頭地飛。一些倒霉的赴雪而倒,在潔白上帶出鮮紅的血跡,另一些卻沖得更加勇猛,沒有等待號令,一邊沖,一邊發出震天動地的喊殺,最後是一躍而奔,向賊寇殺去。 霎時間,隨著沙通天的一聲喊叫,兩起不像軍人的暴徒沖在一塊,暴撲狂擊,後頭只是大嚷大叫,呼號擠扛,不少馬上的戰士提不起馬速,只好在人裹動著移動。 特別是沙通天那裡,根本就沒有側翼,狄阿鳥領著二百來個戰戰兢兢的膽怯雜兵潰敵側翼都是多餘,根本就無須做什麼,幾乎可以坐到外圍歇一歇。 樊英花看看自己一方似乎佔了點優勢,不由讚揚一樣地吼:「個個都很英勇,勝利就在眼前!」 聽了此話,狄阿鳥差點一跟頭栽下馬。他也是算是槍林箭雨裡縱橫過的人,卻一點也看不到什麼「勝利」。 狄阿鳥心想:若是給我百十個弓箭手,片刻之後我就射得他們丟盔棄甲。 就在這片刻間,他看出敵人的弱點,忽然放了心。 敵人都是一小堆一小堆的,分外明顯地跟著頭目亂跑,頭目讓殺,還往往側身一站,往前頭揚兵器,而且,他們連個旗幟都沒有。 於是,他邊指揮二百多人向敵人的縱深穿插,邊讓鼓手擂響戰鼓,自己四處射箭,專門瞄準那些頭目。 吼聲和腰鼓隊驚嚇到一大片敵人。 這些敵人神經繃得太緊,猝然聽到鑼鑼鼓鼓,像是嚇掉了魂,反過來往自己人堆裡藏。 趙高帶數十人簇住樊英花,慓悍異常地往人堆裡殺,他一口氣斬了三個,硬是帶頭殺到人們稠密處。 當他殺不動時,回頭一看,便見到一大群人的背,不由輪刀狂砍。 樊英花被他們裹到人口,馬行不前,四處在人頭上劈了一陣子,終於搜索到了狄阿鳥的旗幟。 她正要殺過去,所乘的怒花馬被一個賊人用槍刺透前胸,狂跳數尺,踐踏出幾聲慘叫後倒下,再沒沒有餘思分神,連忙丟了馬兒,敏捷地跳身出來,在紛亂的人海中和刀光劍影中不見一絲驚慌,一點、一點地向狄阿鳥的旗幟殺去。 她身上的薄甲已經被人刺破多處,胳膊和肩膀都掛了淺傷,可也終於殺到旗幟處。 左翼的士兵跟來了百餘,他們聚在這兒,因稀疏敵人的亂躲亂避變得膽大無比,叫囂陣陣,四處作戰,死在他們手下的賊人都是在一那間挨上五六刀,剛剛倒得難看,又被後頭支援的人扎一氣,踩過去。 樊英花帶著自豪回頭看去,發現這裡已是敵人的背後。 從賊人在前排簇擁成長帶行的對抗人牆處往後人數遞稀,到了這,已經是稀稀拉拉的,她遙遙看一番,在敵人的戰線中,找到被自己這些人衝過的右部,那裡已經崩潰。樊英花這就很不理解,自己這些人暈頭殺過來就造成了敵人崩潰,而自己的右翼人還多出了一百人,怎麼反被沙通天的人包裹起來了呢? 她回想了幾下那幾個貴族的名字,暗恨他們不肯出力,趙高渾身是血地跳了出來,大叫:「小姐!」 他瘋子一樣虎吼,殺到跟前已經走不動,只是說:「嚇死我了!」 樊英花知道父親在讓他保護自己,便將手往旁邊一指,責呵說:「看不到旗幟嗎?」趙高轉頭,一眼看到「狄」姓大旗插在地上,在寒風中招展出一半。 他連忙看向樊英花,打算責辱這個「蛋子未必有胡椒」大的小子,但一眼看過小姐,就不敢再吭聲,因為樊英花在人中搜索,面孔上堆滿了盈盈笑意。 趙高心中一蕩,從來沒想過自家小姐這麼蘇朗的一面,連忙順著她的視線看,看到了三人三騎。 刀光亂閃,馬匹左右騰躍,狄阿鳥三個就在這樣的敵後,如同亂掣的閃電般,刮過一個又一個來回,每次都能帶來一片死傷。狄阿鳥又一次刮過來,沖在樊英花面前,一舉自己的彎刀高喊:「我們贏了!國王萬歲!」 樊英花知道這喊聲對敵人意味著什麼,她也有想喊的衝動,只是微笑。 狄阿鳥見到她展現出從來也沒有過的笑,竟在她噴了血的臉上找到嬌媚,豪氣與色心迸發,用手勾了一把後才重新聚攏人馬,自後向前殺。 樊英花愣愣地摸過自己的臉上的餘熱,陡然一收笑容,湧起一陣噁心。 她一轉頭,看到趙高在發愣,發怒地給他一巴掌。 回頭看倒狄阿鳥的大旗向敵牆刮過去,她也只好奔隨而走,但心裡惱火極了,在背後猛喊:「狄狄阿鳥,你給我回來!」 百餘人的吶喊,衝擊,一聲嗩吶,斷了魂一樣在空中升高,剎那間就引發了前面的敵人戰線全面崩潰,他們和己方衝破戰線的人馬合圍,見自己的人馬像洪水沖垮河堤一樣,撕開了一道口子,從口子中向兩旁捲去,乾脆舉起兵器,一致大喊。 已晚的天色給沙通天極大的便利。他知道大勢已去,叫嚷著,帶人狼狽而逃。 u優書盟 uutxt.Com 詮汶自扳越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第一節 字數:7929 第五卷山高經行雲漠漠,衝冠一怒家國仇 第一節 一陣吆喝,滄州州府的牢門敞開了,幾個獄卒給裡面送了些飯菜。牢房的李林並不忙於吃酒喝肉,就勢與主人說到張更堯,懷疑是他對主人不利。狄南堂卻無過多的語言,眼前浮現出不久前的事情來。 林承政變的時候,狄南堂正在滄中剿匪。這時的滄州,屢經戰火,早已不是倉中熟,半天下足的滄州了,匪患多如牛毛,和西定的殘兵敗將勾結在一起,大的數萬,攻城略地,小的數百,沿江游躥。 基於水上運輸的方便,補給不成問題,匪眾烏合,他以少量兵力閃電般進軍,先後擊潰兩隻大的武裝,聲名大振,所部官兵因為平日制式甲、戰時青竹甲,人稱竹甲軍。 打出這番威名,他沒有像一些將軍那樣,坐邀功勞,也沒有像健布一樣,對匪首和外族人進行一定的清洗,而是大範圍受降,並接受一位名為羊杜的地方小官所陳建議,「先撫外族,借外安內」,將投降的外族騎兵收編之,流民收編安置,提出「不拉丁,不募兵,不擴軍伍,賑剿並用,光屯流民」之戰略,只利用遊牧騎兵之優勢,追繳官兵難以追繳的流寇,短短數日,從泥潭中將滄州撈了出來。 前時李操叛亂,狄南堂所部頭功,後又一舉平定滄州,可謂功大,秦林更是引以心腹,一邊向母親奏報,一邊加封他為車騎上將軍,上柱國,授列侯,號為「平」,予實邑六百,並別有用心地賞了一柄金如意。 狄南堂也迎逢了秦林的意願,誇大了所部兵力,利用撥予的補給,將絕大部分用於安屯流民,一時之間,滄州處處皆有屯民,滄州更見欣榮。眼看不日即可平定無虞,他又把眼睛盯到了健布那邊。此時的健布,可謂內外交困,除了陳州因補給不濟,拓跋巍巍反撲,失利退往滄西,在滄西,他又碰到了一支新的敵人,那便是「荊人」,一、二次接觸,軍士均為敵方體型和彪悍程度恐慌,怯戰,他也不敢出戰,只是守關拒塞。 然後,狗人卻出其不意地突破了他的防線,繞到他的後面,再次引發了滄州的恐慌。 「荊人」就是引發遊牧人爭相南下的禍源,草原人口中的狗人,因為所處之地極寒,受得了冷,受不得熱,眼看到了冬日,就要如魚得水了。 狄南堂對他們早有耳聞,因而上書:「冠軍侯所拒西寇乃冷漠悍蠻,雖銅筋鐵骨,性忍堅韌,卻難服水土,其所牧活物亦不抗南暖。第一春人畜必多病,行不離江河,無食。今天已酷熱,其瘟疫橫行,若祛兵士之懼,一股可勝。臣已經建議大將軍徵集投火車,覆蓋出擊。等寇人獸分離,以戰車沖隔,則獸遁人留,可勝。當務之迫,可使官員聯絡涼境,勝可得涼民之助,西圖徹驅之……」 可是這個時候,秦林已經和秦綱相爭相持了。他知道另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健布素看好秦綱,急於用狄南堂制衡健布,哪還重視這些,火速將數十衛士遣往軍中,要狄南堂安插要害,以便必要時控制全軍,外拒健布。狄南堂頃刻陷入內戰的漩渦之中,而狗人也自滄西,往滄中進發了,所過之處,活人亦不放過,烹了就食,軍民恐慌無度,未戰先亂。 總督魯之北移至州府,狄南堂分他一部分人馬,壓住那裡的形勢。只領四千餘精銳,迎頭出擊。數日急行軍後,在一道小河前佈防,令梁威利部盡快行軍,向自己靠攏,一起抵禦向滄中進發的狗人,然而,梁威利是秦台的人,因為主子秦台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心,所部人馬遲遲不到。 為了,他親自帶領一批將士,成功從一支小股狗人中抓獲一名首領,來降低將士們畏敵恐慌的心理。眾人歡天喜地押過俘虜回去時,副將張更堯,秦林的使者江沖,以及一干將校都已經等待多時了。 人們聚集在營前看那狗人,只見他足足六尺有餘,體型卻相當均勻,肩寬體闊,胸肌發達,但卻無一分妖魔氣,便紛紛談論他寬廣的額頭,高隆的鼻子,略顯蒼白的皮膚,蓬蓬鬆鬆如刺蝟一般的鬍鬚,灰白色的眉毛,其中既有羨慕,又有嘲弄,卻沒有再說他們多麼可怕的。 狗人在眾人面前閉起棕紅的眼睛,一動不動,渾身肌肉時不時滾過,讓人極擔心他一用力就可以掙脫木枷。狄南堂看他不再反抗,就讓人去了他的木枷,關他進牢籠,還吩咐人給他弄了些食物。軍士們換撥來看,他偶爾抬頭,眼中流露出動物一樣的驚懼,但注意力還是主要放在食物上,把抓口喃,而且食量驚人。 張更堯看過一會,和江沖一起進到帳中,站在狄南堂身邊,忍不住詢問:「真不知道他是人還是動物?嘴巴裡還能嘰哩呱啦地怪叫。我們能打贏他們嗎?」他近來有些奇怪,和江充走得很近,老是就一些小事過來嚷嚷,散播自己的懷疑。狄南堂微笑,看看他,回答說:「看你問的。聽不出這是一種語言嗎?動物哪能叫出這麼多不同的音色,我卻覺得和我們靖康的語種很接近?」他沉吟了一會,確認道:「他肯說話了?!」 「王爺養了一隻珍貴的鸚鵡,也能叫不一樣的音的。」江沖也插言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哪有人鼻子那麼高,眼睛是紅色的?毛髮是白的?!即使有,那也是與獸人一樣的怪物。我們應該撤退保存實力。」 狄南堂笑笑,也沒反駁這個因為驕橫,剛剛被自己處置過的欽差大人,大步走出去,正走著,卻碰到一起追捕狗人小首領的張毛回來。張毛在戰鬥中,丟下同伴跑了,回來,就讓狄南堂看他腿上的傷,主動解釋說:「馬驚了,我約束不住!」狄南堂過去看看他的馬,見鞍子上無血跡擦過,便覺得他在撒謊,讓人拿過他,說:「眾人都在作戰,唯有你逃走,論過之後再行處罰。」 軍中常會有貴族人家的親隨,這些人逃走,背負的是拋棄主人的罪過,會被主人殺死。張毛一陣恐懼,大聲叫冤枉。這都是狄阿鳥撿來的流民,狄南堂也不求他一時半會,就變成一個合格的勇士,只是讓他警惕,說:「即使你的馬驚了,可誘敵時,利大人陷圍,你為何不去救援?」 當時,他和王府派遣來的副使利無糾一起作戰的,根據利無糾死裡逃生的複述,他早先就放任利無糾陷入敵圍,一個人作戰。張毛大起膽子,爭辯說:「我們是為了誘敵,若是返身再殺,哪裡還是誘敵?」 張更堯此時正在一邊,見利無糾不在,連忙低聲為張毛說話,說:「狄帥治軍嚴厲是好,可張毛小將說的也有道理,萬一他也陷圍,誰來誘敵?我看反功勞不小。」 狄南堂回過頭說:「腿上有傷,被裹住前鮮血必然淋漓,可馬身卻無半點,一看就知道是自殘。他心中有鬼,才故意傷殘自己。你不要給他求情,不然豈不是對利將軍不公平?我今日給他一個教訓,也好讓他像我們家出來的人!」 狄南堂說完就不再理會張毛,帶人到木監籠邊看了一會,用猛語衝著那狗人喊:「能聽懂我說的話嗎?」 狗人神色稍動,卻默不吭聲,懶懶地靠在柵欄上,不願意多花費一絲精力。他知道無法問出什麼,便轉身離開。 雖然擄來敵首起到振奮軍心的作用。但梁威利還無消息,己軍中戰鬥人員不過三千多人,軍中主張撤退的聲音仍舊很盛。 張更堯更是多次替將士請命,要他後撤,撤了之後,治梁威利的罪。狄南堂考慮過得失,狗人過了小河,滄中必亂,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局勢又毀於一旦,就讓人燒燬浮筏,背水列陣,不退反進。 自古以來逆水陣列者寥寥,置於死地而後生,只有名將和傻瓜才有資格做的。 大家是不戰也得戰了。 張更堯看狄南堂在兩翼和中部挖掘壕溝,主動帶領不多的騎兵隱匿在下游。 狄南堂同意,讓步兵結成厚實而改變的八陣。在八陣中,他一改作風,將衝鋒陷陣的排手編排在中軍陣後的三個小陣,讓長兵、刀盾和一部分輜重車交互密佈,沿兩道壕溝列過三道防線,後設弓箭手。弓箭手身後留出足夠的空間,接下來是中軍,再接下來是排手組成的後軍。 他們將簡單的拋石機放在一翼的高地,準備了一天。 露宿一晚後,天明又是大霧,天地渾蒼蒼的一片,根本看不到前面狗人是否到來,斥候走不出十里就會迷路。就在這樣的早晨,不知是有意或者無意,數量無法統計的狗人趁著濃霧,舉著熊幡趟過褐色的地表,散亂地向河沿接近。除了為數不多的狗只,他們沒有帶什麼怪獸,大概已經放棄了這種只在高寒地區才能生存的牧物。 他們在接近,靖康軍亦在動員。狄南堂在各角放出傳令兵,乘在自己的戰車上游弋,高聲鼓勵將士,大聲地說:「你們都看到了!昨天,我們用差不多的人殺了幾名狗人,抓來他們的首領。一同前去的戰士仍還在你們的身邊,你們可以問問他們輕鬆的經歷,看看我說的是真是假?!敵人不是妖魔,只是我們沒有見過的一種人種。的確,他們高大,勇敢,甚至衝鋒起來,就像野獸一樣用拳頭和牙齒。 「但你們要看到,他們沒有盔甲護身,過於高大而欠缺靈活,不習戰陣,時常懈怠。 「是的。我們從未見過他們,因此我們對他們不瞭解,以為他們不可戰勝。但事實上不是,我們是可以打勝的!必勝! 「恐懼,敵人也有,他們也並不熟悉衣甲鮮亮,軍姿威嚴的朝廷大軍。 「雙方的勝利取決於誰能克服自己的恐懼。 「我,你們的將軍已經下令拆毀了浮橋,帶領你們打敗他們! 「你踏踏腳下的土地,是不是覺得心中踏實,充滿力量?! 「這是我們的土地,有我們的神靈!皇天后土,各方神靈!在大霧過後,我們更會看到太陽,它千百年一直在我們身上灑過光輝。我們在神靈的保佑下戰鬥。在陽光下作戰,必勝的之戰!必勝?!是不是?!」 這激昂的演說隨著許多充當傳話筒的傳令兵重複而響徹。當話音落地,戰士們不知道是選擇了相信,還是別無選擇,無不頓足,振兵,像每一次取得勝利前那樣高喊「必勝」一樣,聲震雲霄。 熊幡和吟哦也此起彼伏。狗人接近了。他們大概是聽到勇士們震天的怒吼,也回報以獨特的宣喚和吶喊。 勇士聽聞,無不還回更響亮的「必勝」,吐氣地跟他們飆氣勢。雲霧漸漸淡去,光線從空中拋灑,太陽像一個金色光團在樹頭璀璨閃亮,猶如被人們呼喚得來。 依照斥候的回報,可以估計出,狗人至少跋涉了二十里,但他們最終已經行到眾人跟前。 在仍未散去的淡霧中,人們輕易地發現,敵人漫山遍野,有好幾千人之多,大概是急切想打這一仗,破敵掠奪,並沒經過休息,更無意派人宣戰,便叫囂著往陣邊行進。 一路上的勢如破竹讓他們掉以輕心,他們很沒有挺進到陣前的耐心,老遠就奔跑,投出石斧和骨標,稍後,便在對手相對的沉默中放心衝鋒。 百步,五十步,更近了,嘶啞的喊叫聲聽達後陣。 隨著一聲角號,一隻藍色的三角旗幟在空中一擺,軍陣中數百餘計的強弩弓箭開始怒射,因不是拋射,便顯得相當雜亂。但百餘的狗人也已在這一瞬間丟下一大半的屍體,只有數人奔到跟前,被亂槍刺死。 狗人的攻勢並不因此停歇,他們終於碰到了不是縮在石頭裡的敵人,怎麼都不甘心放棄,只是一波一波,螞蟻般湧上。舉目望去,全是毛茸茸一片。許多兵士只覺得什麼在眼前一閃,就看到他們躍殺入槍林中。好在他們都經過了幾戰,不但經驗,還很有力,他們將長槍一束一束彙集,合力刺擊。無數勇悍的狗人毫無用武之地,就成了他們刺物的靶子,一會就留下大量的屍體。 給我一隻足夠的馬隊,我能將傷亡減至最少。 狄南堂心中雖這邊想,但卻依然毫無表情地立在戰車上。他看住混亂而稠密的狗人,下達拋射的命令。拋射是弓箭手向空中射箭,呈現出帶行的落受區,看似浪費箭枝,卻是人口足夠密集時最有效的殺傷方式。隨著,引射的藍矢鳴鏑在空中劃過,流矢碎星一樣拋飛。而同時,野戰的輕投石器也開始在一枚鳴鏑下發射碎石頭,沒頭沒腦地向狗人拋射。 石砲要經過固定,拋射距離也難調整。 往常靖康軍作野戰,都是在敵人進攻前用拋灑幾下,並不具備更大的殺傷力。 但狄南堂卻將它偏置到側面高處,對準戰場更前方,後發而至。一剎那間,它就顯示出獨特的威力,撒出足夠的碎石,將敵人的本無陣型的人海打得更亂,將攻擊縱深打空,減低敵人密集攻擊的持續,為戰友騰挪出殺敵空間。 但狗人還是上來了。 隨著一名身中兩矢的狗人巨漢提把巨石錘越過第一線的戰車,高嚎一聲撲下,狂擊一通,第一線終於被狗人的人海擠扛動,幾輛無馬的馬車連車帶人翻倒在地。看敵人勢不可擋的人流不能再靠鏖戰可以戰勝的,第一線的將官在兩輪拋射的掩護下及時放倒大旗,號令眾人後退到第二防線。 他們渾身浴血,拋肢帶傷地踩著壕溝上的木板,穿過第二戰線的空隙,一直退到相當中空的中部,在中軍的補充中組成第四道防線。第二道防線和第一條防線一樣,是佈置在壕溝的後方,相對薄弱了許多,但全是拒馬用的多尖槍,寒光的槍刃反更顯得密集。狗人只要一躍過壕溝,就被亂刃穿胸。正是擠扛讓前面的人掉入壕溝的時候,弓箭手壓到兩翼再次輪箭,將他們射成一個圓團。這個圓團的後面看不到人,瘋狂地往前扛動,硬生生地用軀體填出壕溝。 「這些愚蠢的野獸!」利無糾頭皮發麻地評價說,他碰了碰一旁有些栗色的江沖,面上劃過一絲不屑的笑。狄南堂卻沒有笑,只是回頭給他們說:「若是沒有這些壕溝呢?這樣的攻擊是最迅速,最有效的。你佈防再密集也頂不住他們這樣的衝擊。」 話音剛落,狗人已經聚集了許多石斧,並向人群投擊,趁集中投擊打開的片片豁缺,跳躍過壕,渾不知生死為何。不知哪個兵士第一個毛然,投還自己的多刃槍,甩入敵人的軀體,眾人也殺紅了眼,拒住敵人之餘,紛紛拋出自己的長兵器,拔出刀劍,翻身回殺。 同時,狗人從水中攻擊了。 後排的排手早讓出狹窄的空間,放不多的狗人上岸,然後將他砍殺。不少持朴刀和斬馬刀的排手還故意將屍體推入水中,讓混過血液的紅水震懾狗人,並減少水面的空間。他們在水中起伏了一陣,發覺無計可施,只好黯然退掉。 主戰場依然圍繞著前沿陣地。 兩隻隊伍在木板上碾軋,不斷有人落入壕溝,被尖竹刺成刺蝟。雙方也都有殺紅眼的人躍入重圍,在敵方人群中砍殺。弓箭手回到中線,輔助自己的人向對方散射,再次帶給狗人巨大的殺傷。 敵人還是憑借人數的眾多殺過了第二條防線。 但他們的戰鬥力明顯減弱許多,後繼越來越少,最後在骨角中撤退了。 這是一場沒有試探接觸的戰爭,到此為止,雙方共拋出將近一千多具屍體,雖然狗人絕佔大多數,但己方也因傷員,戰鬥減員四百多人。 日頭很快就到了中午,在陣地上充斥著哀號之聲中,兵士們啃著乾糧,狼吞虎嚥。他們不只是餓,更是怕自己吃慢了會被環境影響,從而吃不下去東西,連做個飽死鬼的資格都沒有。不知什麼時候,他們注意到陣前有熊幡游動,在死人堆中傳出吟哦聲,聲音怪異難懂。 狄南堂猶豫了一下,猜測這是請魂魄安息的哀樂,便放下自己的大弓,放過他們。他想:狗人這樣的奮不顧身。他們一樣有榮譽。有榮譽,即有人心! 他們埋藏在這異鄉的土地上,心中裝滿的會不會有如同己方勇士一樣的情感呢? 沒有人能弄明白,狄南堂反想起前日狗人無食時的儀式。 午後,敵人又進攻了。任所有的人都無法想像。這次竟然換成一些相對矮小的女人和未成年。他們一樣地叫囂,帶著哭泣一樣的尖嚎,迅猛地殺來。 同情就意味著自己或戰友的倒下。軍士們放棄惻隱之心,拚命地射了幾輪箭,將那些或幼小或纖細的身體釘斃。此後,健壯高大的男人又從四面八方湧至,他們大概是發覺到此戰的艱難,士氣相當低落。 只見一個個高大的身體悠悠地晃蕩,肩膀都提得很高,還不斷有人拖著屍體撤下。 狄南堂清醒地認識到,他們缺乏食物,是到了出擊的時候了。 拖下軀體的狗人很可能為了果腹,倘若真是為了吃喝。誰也不致到吃飽喝足的狗人是什麼樣,更不要說己方再堅守下去,便也再沒有絞殺敵人的有生力量。 當即,他射出鳴鏑,讓人擊響戰鼓。 軍號鏗鏘,鼓如雷震,眾人一起發出山洪海嘯般的吶喊。 狗人從四面八方進擊,反分散了自己的力量。面對如此聲勢,他們明顯感覺到對方陣營中蓄積的氣勢,滋生出的恐懼開始左右自己的本能,攻勢不由一頓。在這停頓的一刻,狄南堂棄車乘馬,和長短的排手,環臂勇士通過陣中甬道移動至前排,躍馬舉刀。 人類的嗜血性被激發,他們彎腰奔跑,結成行伍,揮斬明晃晃的兵刃,如同脫弦的箭枝,猶如猛一激檔的洪流,洶湧衝鋒。狄南堂沒能控制住他們的速度,只好隨這激越的怒流擊馬狂行,衝過兵卒,揮動長斬,左右劈殺,只一斜眼,就看到一個滿面是血的軍士鬼魅一躍,寒光一閃,就是一個高大的人砰倒,而那軍士不忙再殺,砍過敵人的頭顱繫於腰上,蹲著馬步,獰笑著用手掌猛抹過劍上的血水。 看到這樣的場面,狄南堂確信,這次視死如歸的經歷讓他帶出來的這支軍伍成熟為一支真正的勁旅。 狗人難以組織出強烈抵抗,鬆散地聚於各地,在狂捲猛擊的勇士們的衝擊下逃走。 這也到了張更堯馬隊往縱深截斷的時機。 可無論如何鳴角呼應,那二百餘的騎兵都如同失蹤了一樣,人影全無。 狄南堂開始奇怪,難道他們隱匿得不夠好,被狗人發現,如今已經全軍覆沒?!沒有騎兵,步兵追擊過程中遇敵後便難以傳聚,看周圍的狗人紛紛潰逃,他也就帶人追殺了一程,就鳴金收兵了。眾將統計人數,並未再有過多的損失,就繳獲許多大大小小的熊幡。 但他們也同樣奇怪張更堯的失蹤。 到了晚上,四處收尋的兵士都毫無結果地回來。天又起了霧,狄南堂正擔心著,看到一隊兵士押解著幾十名狗人往剛釘好的木牢裡趕。為首的軍官跨過篝火,走到他面前,指過背後的俘虜問:「將軍,怎麼辦?殺了他們嗎?我們的糧食不多了!」 「不用,我還要把他們放走!」狄南堂說,「這樣,才會又更多的人不頑抗到底!不用擔心糧食,我已經派人向州里報訊了。」 說完,他帶著這名軍官走過俘虜身邊,大聲地用猛語講:「你們有誰能聽懂嗎?」 一個滿面皺紋,如同老熊一樣的低矮狗人突然哭了,他激動地爬過乾草,雙手用力抓住柵欄,用生疏的句子說:「親伯若(自己人),我是二十年前被他們擄走的!」狄南堂大喜,知道自己的大軍再不靠瞎撞和敵人打仗了,便讓人把他放出來,和他撞著胸脯相認後,還急忙吩咐軍士擺酒。 眾人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都怪怪地看著他們相攜入帳。 憂U書猛 UutxT。CoM 荃汶吇阪月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第二節 字數:9656 第五卷山高經行雲漠漠,衝冠一怒家國仇 第二節 薄暮青煙,霧色蒼桐。 晚色中的天氣已經很冷,散亂的軍士們胡亂地拴繫馬匹,在河邊一塊看來像盾牌一樣的野地上點了十餘處火把,沉悶地坐著。 他們是張更堯帶領的馬隊,此時都以為中軍已經戰敗,既疲憊不堪又心情沉重。張更堯想殺匹馬分食,也算藉機緩解一下饑卒的情緒,起身喊了一下。他的部曲張帆和趙亞趕來。他便吩咐說:「把那個狗人殺掉,吃了拉囚車的馬!不遠應該有個鎮子,我們再上路,半夜可以到。」 白天的戰鬥中,張更堯帶了他們這些為數不多的騎兵和囚車遠遠地避開戰場,見狗人躍如蝗蟻,已不報任何勝利的期望。後來中軍發出鳴嘀,他卻以為是求救的信號,怕殺去也於事無補,反帶領馬隊向更遠處移動。 戰後,他留下的親信追上他,確定了中軍的勝利,一下把他本不堪的心志推到深淵。他私下猶豫,不知道是以大霧中迷路的借口回去好,還是畏罪潛逃好。吩咐過兩名親衛後,仍獨自坐在一堆篝火邊,盯住面前翻動篝火跳躍的火花,雙眼迷離地看,被一陣上湧的恨意左右,忍不住狠狠地敲自己的頭盔殼子一拳。 看軍士們都頹喪十足,張帆和趙亞知道主人的心思,點點頭,抽出兵刃就趕往張毛和那狗人的身邊。張毛一見他們過來,遠遠就說客氣的話兒,等注意到明晃晃的兵器後,這才吃了一驚,連忙問:「兩位大哥怎麼拿著刀劍?」 「殺人的!」張帆冷笑一聲。他心情也極其不好。他是力勸自己的主人約束眾人不要出戰的,自打自己親自摸到勝利的消息後,很怕主人因遷怒宰他。張毛以為要殺自己,一下變了臉色,連忙喊道:「我要見張將軍,我要見張將軍,有很重要的話給他說,求兩位大人幫忙轉達。」 二百多人的營地就那麼大一點。他這一嚷,張更堯聽得清清楚楚。 張更堯站起來穿堆走向囚車。兵士只當他要下達作戰命令,全騰地站起,視線集中看他,從而可以看出嚴明的紀律深入人心,即使在這樣的頹勢也不敢懈怠。 不知道怎麼的,張更堯看到他們這樣,反而害怕,怕他們一知道自己不是執行將軍的軍令,立刻拿他回去。他因害怕而發火,僂腰用勁,使勁地罵:「你他娘都站起來幹什麼?誰讓你們站起來了!」 軍士們鬆鬆垮垮地坐下。 一小堆火邊的小軍官善解人意,低聲地說:「這一仗,副帥比誰都難過。戰前,他就拚命勸阻,不讓打!我們不要惹他動氣。」 「是呀!」周圍的人紛紛低聲附和,他們不像張更堯那樣,清楚地知道此戰已經勝了,而且是第一次以曠野正戰取勝狗人的。 在他們議論紛紛間,張更堯已經走到了張毛那裡。 張毛一見他就大聲地說:「大人可有處可去?要在此時殺壯士呼?!」 「壯士!?」張更堯漲紅了連忙,刷地抽出劍,指著他說,「你是壯士?人人都知道你見了狗人,逃得跟兔子一樣!」 「將軍大人!」張毛已經怕過了頭,此時一臉的倔強,反問說,「將軍為何不救援中軍?」 「將以有為也!」張更堯大叫。 張毛也賭上一把,硬著頭皮跟著叫:「將助大人將以有為也!」 突然,張帆的一聲驚呼打斷兩人的爭執不下。「他跑了!跑了!」趙亞跟著大叫。軍士們紛紛抬頭,都看到那狗人迅猛的掄了根囚車的棒子向趙亞扔去,身形一下沒入黑暗,立刻大喊著起身,有的跑到馬邊扭馬,有的空身追趕。 張毛費盡地扭回頭,看住張更堯說:「大人要怎麼辦?」 張更堯洩了氣,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這麼想了沒有:「想辦法補充點食物,找到狄帥!」 「然後告訴他,我們在大霧中迷路?!」張毛在囚車裡擺手,示意張更堯近前才低聲說,「像我一樣?!他一定會殺我的。照樣,他也會對大人您動用軍法!」 「你想給我說的就是這些?我是副帥!要懲處我,他最起碼也要上報朝廷,讓朝廷處置。」張更堯極難看地說,但他心裡一點底也沒有,江沖不是前例嗎?誰敢說狄南堂不會殺自己?! 張毛問:「難道大人要我就這樣說話嗎?」 「張帆,你死了沒有?快!趙亞。打開囚車,放張兄出來!」張更堯不顧穿越身旁追那狗人的條條身影,馬匹,連忙沖不遠處的衛士大叫。 張毛被放了出了,張更堯無比親熱地帶他到自己的火堆邊,看住他,說:「你說我現在該怎麼做?」 「將軍已經在做了!若我沒弄錯的話,將軍是想先一步拿到統帥的軍權。但這是沒有用的,將軍交接了嗎?那些新募的遊牧人,他們會聽從你的?」張毛別緻的清音挺起來很雅,思路很有條理,「我敢保證,我家老爺一定沒死。正在往州里急趕!」 張更堯的臉色更難看,他正考慮自己該不該將中軍已經勝利的消息告訴張毛。追狗人的士兵紛紛回來,稟報說:「將軍大人,已經追不上了!都怪我們把他喂得太飽。」 張更堯現在對這個一點興趣都不感,對他來說,跑個狗人對自己不疼不癢,他應了聲,表示自己知道了,吩咐眾人協助張帆他們兩個殺了拉囚車的馬,轉到切身的事情上來。張毛看他面色青紅不定,怕自己的話沒打到他心坎上,便又說:「我聽過老爺和魯大人說話,竊以為其中的幾句非常在理!」 「什麼?」張更堯問。 「魯大人要我家老爺小心,說亂世當頭,握兵者可保富貴,一定要提防身邊的異心人。本來我聽了,是想以這樣的話反勸老爺的。但他——」張毛古怪地停頓。 這和張更堯想的一樣,他連忙催問:「怎麼?」 張毛低聲說:「我不敢勸!只要一看到老爺的眼神,我就說不好話。」 張更堯點點頭,微笑著拉攏張毛說:「你家老爺不用你,那是他的失策。你這樣的才士怎麼能委身為奴呢?放心,以後跟著我,我保你終身富貴。」 張毛被觸發了些許的心事,惺惺作態,幾乎擠出眼淚說:「要是老爺像大人一樣對我這麼好,我又怎麼會——」 張更堯也歎了口氣,似乎有同感地說:「狄帥這個人是個好人,若是他真把持一方,我也沒什麼說的,還會全力支持他。可他,心不在此,也怪不得你我!」 張毛也有一絲對背叛的平衡,卻突然神秘起來,說:「前不久,老爺見梁將軍的人馬不來,讓人往州里送了信。你知道嗎?梁大人的籍貫是哪?」 「倉州!」張更堯說,「他要募兵剿賊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打的是這把戲!」 「老爺的信中提到,他剿賊不利,如今久候不至,恐怕有了異動。眼下,咱們不能回州府,也不能直接回江原。」張毛說,「我們可以讓他助我們一臂之力。大人覺得怎麼樣?」 自己拿到兵權,梁威利也有好處。張更堯打心底贊同,但頓時就想到更毒的,嘴角不由流露出笑意。稍後,他這才才想到江沖不在自己身邊,不由沉吟著,低聲把底透給張毛,說:「事實上,狄帥打勝了!梁威利以什麼樣的借口動搖他?」 張毛口都攏不上,隨後頹然,但即刻又抖擻,他咬著牙齒說:「所以梁將軍也和我們一樣,怕!」 張更堯點點頭,自己的想法整個走向成熟,便跟張毛說:「誣陷狄帥謀反,這一定是梁大人樂意看到的,哪怕他知道是假的,只要一個能剖析厲害的說客站在他面前,他也非得下死手,先攻為上。老爺子那裡只有那麼一點人馬,還能打贏不成?我趁機把持軍權,名正言順,事後並不表態,等日後定罪,不反也是反了!」 說完,他都沒想到自己的計策這麼高明,不由哈哈大笑。 「到時,希望大人能給小的一口飯吃!」張毛連忙諛笑著說,接著跟笑幾聲。 沒等他們說什麼,梁威利已經起了下手的意思。 江充一行出發不久,長月尚來不及異動,秦綱便在慶德大赦天下,並遣使持節至,詔秦林等人前往,迎天子歸京,做出君王驅下的姿態。秦林識不破這是對方在為將來的戰罪推諉,當即大怒,怒罵使者,整軍備戰。 次日,又是使者,說是她母后得了急病,要見他最後一面。秦林此時恨不得她立刻就死,又怎麼敢去慶德侍從孝道。姚翔離去後,他身邊連個幫忙拿主意的人都沒有,乾脆胡亂找了幾個太醫,在藥裡攜帶毒藥,密地裡讓母親自盡用。 幾日後,太醫估計剛到慶德,魯後就已經暴斃。秦綱挖出他的毒藥,立刻反咬一口。 此時,武安侯突然「病」,一步三咳嗽,先讓人抬著他的藥罐到處忙,後又臥床不起。接著,連宇文元成都對外聲稱得了不治知症。天才知道牛一樣的宇文元成能生什麼不治的病!只是落花不敢逢秋水,也是知道秦林的大勢已去,怕專美傷己。 他唯有一個「忠心耿耿,嘔心瀝血」的秦台。 姚翔不告而別,他連關防格式文書都看不懂,也唯有把一切的事物都委託給秦台,然後自暴自棄,日日抱著美酒佳人在宮台爛醉如泥。可他這一醉,力量不呈對比的秦綱已經被秦台自領的大軍逼迫,未敗先逃,再一睜眼,身旁已經刀槍如林。 秦台宣讀他和秦綱的罪狀,自己則在朝廷老臣和國民推舉下,暫時監國,並發詔尋王,追討秦綱。天下的百姓像過戲一樣看這三王耍了個來回,都無法辨別是非的,只是在鄉長里長上門的時候多繳稅,繳不起的,就出逃。 梁威利的主子不是秦林而是秦台,此時要的是把兵權握在自己手裡,然而只要狄南堂還在,怎麼都壓得過他這個不斷打敗仗的人。 征討主帥手握殺伐專斷的權力,單單一個剿匪中的「軍出不利」,就可以讓自己百劫不生,無可奈何地離職。 之前,他推薦馬孟符領遊牧兵,卻被狄南堂否決。 狄南堂似乎是故意和他的推薦反著來,任用一個叫羊杜的文官領軍出戰,卻偏偏每戰必勝。羊杜是地方孝廉出身,最終也只做到地方上的九品小吏,僅能騎馬舞刀而已,卻因最先想到招撫遊牧人抗擊流寇而被狄南堂看中。 這樣一個文人相比自己的連戰無功,更比在眾目睽睽下的羞辱更讓自己無臉見人。 他試著招募遊牧人不被允許,那小吏卻可以妄為,分明是對方愛其給其能。想到這裡,梁威利就看向一邊的馬孟符,問:「你密下招募的騎兵怎麼樣了?」 傍晚,正是他們出發的時候,狄南堂也再次出發。 從那個猛人老爹所知和所翻譯中,他這才知道狗人是有十三支的,分別由十二大祭司和王室統領。他們相互也會仇殺,但秉承祖先的遺命,在南下的時候抱成一團。在某個時期,王室中的奧古星羅冰繼承王位,他力大無比,空手可以與數只猛熊格鬥,贏得了許多骨虞酋長的尊敬。這些酋長都是武士出身,他們更願意聽從強大而勇武的人。 隨著他們漸漸向王室靠攏,王的權威也就如日中天,而祭司的權力卻相對沒落。但那代的荊王很不幸,逢上完虎骨達崛起的時候,在南進中被完虎骨達的人射殺,以致整個王室一支差點崩潰。 完虎骨達也想征服狗人,便派遣出萬餘的大軍穿過冰封的裂帶追擊,但再也沒有回來。王室因為損失巨大,本想招降這些猛人來抗衡十二大祭司,卻反因內部對猛人持不同意見而爭執,陷入更嚴重的分裂。 如今王室不振,荊王又染上瘟疫不治,祭司們無不想方殺去合法的順位繼承人奧古尼巴龍,吞併歷來威脅他們神權的王室。奧古尼巴龍還不知道自己真像,就因被追殺而翻山出逃。而靖康遭遇的一支狗人,其實是祭司們掌握的部落,來追殺奧古尼巴龍的。在遭遇狄南堂以前,他們已經打了幾仗,把那個可憐的王子追得無處躲藏。 這些看起來無關緊要的資料雖對將來對狗人的戰略意義深遠,但也不是對目前的戰局無甚影響。出於他們追擊的目的,很容易判斷出,這批狗人並不以東進為目的,他們對地形一無所知,所行必然沿低窪地帶,以河水的順勢和豎勢行軍,以免尋不到食物和水源。 以這些和腳程判斷,他們會向淮縣移動,在一處水窪地裡再次集結。狄南堂沿著他們盲目的進軍追擊,一路只見到許多啃過拋下的人畜骨頭和咬過的樹皮、樹根。相對於恨得牙根癢癢的大軍而言,他卻多出幾分憐憫。窄裂海那邊雖然嚴寒,困苦,可他們卻可以在海島和海灣中獵取,牧養出足以維持生命的牧物。而他們偏偏一有機會,便要放棄一切南下,還都是整族的南下,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就為了鍛煉牙齒,一路連干樹皮都不放過? 那日的情景一個勁地在他腦海中重現,但更多的是那莊嚴的如同獻祭一樣的犧牲,和極悲痛的悲歌。狄南堂已經漸漸肯定,他們不像洪荒那裡的食人部族,只是在無食時迫於無奈才會吃人屍體,不然他們也不會翻找泥土,留意中原馴養的家畜。 三千大軍翻行,追至窪地的東南。三千多人,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他的招討軍打到哪招募到哪,但招募的人家都被用來屯田,以軍糧屯田,身邊一直只有帶出關的六千多人。部下編製並無大的改動,僅僅向朝廷草擬了軍左右司馬,護軍都尉等軍中不可少的諸將,連將軍牙府都並無足夠的時間籌劃,大多是地方官員推薦的文士,豪強,文墨,勉強運作。 這樣來說,加上屯田的軍民和節制別部,說他領軍數萬一點不假,但同時也假到極點。同時,他也經常駁回各部將軍的募兵請求,出於朝廷的戰略目的,進行精兵簡政,覺得兵多民少,非處於掠奪的惡性循環中,地方更難緩和。 這次勝後追擊,除了州中隨後的支援,他也並沒有向地方請求,怕這種請求會越演越烈,紮營以後,立刻就聚集起軍中的文武,商議此仗怎麼打。 許多人都覺得兵不夠用。 利無糾和江沖也到場出席了,看他軍帳聚集了數人,上到校尉,下到提尉,府下文士,參曹,五花八門,就是沒有個像樣的帳下將軍。利無糾和他走得近,知道隨軍的編制沒變,沒兵加將格外地荒唐,也都多見不怪,不為檔次攪擾。但江沖的心中不說沒有疑惑,他實在想不通王爺將來怎麼來用狄南堂不足萬人的人馬來抵禦回軍的健布。 「不打!聚夠了人再打。」想到這裡,他脫口而出,但理由在眾人面前講不出口。 一個眉目清秀的幕僚起身反駁,江沖連忙碰碰旁邊的利無糾,問:「這個討厭的傢伙叫什麼?」 「叫什麼?!文成廣吧!」利無糾碰碰他,說,「先聽聽他怎麼說!」 「機不可失!你們看,此地丘陵起伏,容易埋伏。而窪地西面的地形是葫蘆口樣的,一但我們將這些被打怕了的烏合之眾趕進去,他們怎麼出來?」文成廣看向狄南堂說,「我建議以十面埋伏將其趕入,在葫蘆口邊設立土寨,必可以甕中捉鱉!」 江沖立刻噴了一吐沫星子,笑了出來。他看住那文成廣,笑得腰都彎了。旁邊帶兵的爺們也紛紛哄堂大笑,人少不夠用不說,還要再分出十隊,簡直是胡*鬧! 文成廣是相當羞澀的一個人,一股勇氣才當眾說出了這些話,腿兒還在不停地打顫,心裡激動不已,聽眾人一笑,立刻臉紅脖子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利無糾卻看到狄南堂在微微點頭,不由心中一駭,難道還真用三千餘人佈置個十面埋伏。 狄南堂掃視了一圈,先讓文成廣坐下,想了一下說:「成廣的話不是沒有可取之處,你們說這些狗人逃竄各地,會造成多大的破壞!我看,十面埋伏過於分散,就多設驅趕的疑兵吧。畢竟狗人對我們一無所知。」 「我就這個意思!而且,而且,我們等不及後隊!」文成廣連忙補充,「還可以挾上上一戰的餘威!」 利無糾心想,原來紙上談兵的人不是無半點用處。他立刻起身,急急表現,建議說:「我們以大部軍士急追,而用小股的旗幟和戰鼓堵截,敵人慌不擇地,必然入甕!」 「還是利大人的計劃周詳!」狄南堂邊說邊看向利無糾。被他的目光如春風一掃,利無糾渾身舒泰,忍不住扛一扛胸脯,心說:我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啦! 當日,眾軍另外編排出幾支隊伍,都百餘人,攜帶大量的旗幟,戰鼓,摸繞出發。到半夜時,大軍吃過乾糧,也立刻就從東南加快行軍,咬向狗人。 狗人潰後重聚,組織更鬆散,但不是沒有斥候。到清晨,他們發現一支軍隊從東南而來,立刻傳訊。聽得斥候發回來信號,狗人留下掩護的幾支,早早就雜亂無章地撤退。眾軍沿路追殺,很快突破狗人的後隊。 狗人一路狂奔,正沿著坡下的路,心驚膽裂地逃竄,突然一路人馬出現在前,旗幟遍佈,大鼓狂擂。他們連忙收出衝勢,向另一個岔向猛奔,以呼嚎聲通告後面遍野的狗人。行不多遠,又是一個通路,卻又在一側逢上一起埋伏,只得改向再逃。 還在等朝廷答應自己進行收縮的健布,眼看狗人深入背後,然而等下去,卻只見到兩名朝廷的使者,一是秦綱的受位詔書,二是秦台的慰勉。因為秦林對他的反感和補給實在不好運送上去,而滄西城邦民眾紛紛遷徙,他只好全線撤退,將重點收縮到倉中去。魯之北見冬日已經來臨,也有同感,派人徵詢過狄南堂的意見,緊鑼密鼓地回應建布。 狄南堂接到魯之北的意思時,是圍困狗人的第二天。他和健布不謀而合,也早向朝廷提過收縮戰線,主動進攻的看法,但見主動已失,再不撤,連被動都來不及,也極力督促魯之北作好相應的配合,但他只是怕撤退會引起崩潰效應,先要魯之北和健布知會角州,而後令梁威利等將領用手裡的生力軍開往倉西接應後撤的軍民。連夜將自己的意見草擬後,天已經大亮。 他用冷水洗臉提神,召集相關人等,針對狗人的動向做好佈置。連日的勞累讓他消瘦許多,年輕時的奔波造就的積壞隨疲勞顯露,什麼風濕,胃脹,一來俱來,但一坐在眾人前,他還是能拿出若無其事的氣概。 此地丘陵高低各異,起伏不大,加上州里到援四千餘人,所以才派出那位狗人的順位繼承人,希望他能控制住軍隊,向己方投降。眾人還在就此事,一名士兵掀帳稟報:「噶布倫老人和陳不識大人回來了,還帶幾十個狗人。」 狄南堂知道招降成功,連忙帶著眾將出去,果然,狗人們還送來了一批族內的美女,投降的條件很簡單,他們以前是趕著狗和狗熊,不會飛的怪鳥來去的,到了中原,所畜物種死的死,吃的吃,只求不殺他們,能給他們一些食物,教他們學會耕織,蓄養,為此,他們願意為中原皇帝幹任何事情。 到此為止,就只剩下一些內部爭議了,正要這邊爭議,上奏朝廷,立刻就能控制這批荊人,馬孟符領一支遊牧騎兵突然偷襲了。 狄南堂猝不提防,連敵方番號都不知道,眼看戰鬥異常激烈,果斷地讓荊人王儲白巨率部前來助戰,算他們已經被納降,打退了馬孟符。 馬孟符乃西慶名將,曾在與靖康的戰爭中獨當一面,後來西慶元帥被西慶皇帝賜死,後路斷絕,總領了兵馬,被健布擊敗,走投無路之中,只好投降。當時,靖康王給了他一個爵位,有心將他與所部高棉子弟遷徙至東北,遠離他們的故國,去與龍青雲爭食,因為耗費太大,便分批進行,哪知移了幾萬丁,只能老王一蹬腿,就被龍青雲和夏侯武律聯手瓜分,使得馬孟符戰敗,逃至京城。 馬孟符除了一些親信,幾乎一無所有,後來藉著梁威利,這才回到滄州,這一干騎兵,就是他回到曾經的滄州戰場,借梁威利在陳州收攏和招募的遊牧部落,不光有安置後的高棉人,還有他們驅使過的各色人種。他怕拼光自己好不容易才聚集的人馬,便考慮到如何怠工上,一心疼傷亡,就再不急著出戰,而是分出一支人馬,轉為到附近殺人放火。 大軍休息過後,狄南堂向北移營。 馬孟符也緊跟不棄,因見對方的戰車套上己方的馬匹,也沒以馬隊衝擊未成的土寨,心裡只是想:我怎麼說也是騎兵,盡佔主動,和你來往玩兩把,亦無不可。 兩軍壘路而望,幾日均如相商,權為休整,沒有出戰,惟有北風漸漸起勢。 經過幾天的醞釀,冬風終於嘯銳橫掃,一夜間天氣頓變,天明時,天地間惟有寒冷和昏暗,將似曾明亮的萬物都籠罩上一層雜色。四面裡漸漸有戰鼓、牛角和長筒響聞。冰雨便在這隆隆的督促聲中,嘩啦啦地下了起來。 軍士縮得更佝僂,兵器更難拿,可三軍將士卻都鴉雀無聲,個個處在整齊的隊列中,面色凝重。寒風冷雨無法動搖他們無盡的堅決,更使他們不自覺地緊握住手中的兵器,心中揣滿渴望。 天氣寒冷,健布軍民已沿南方大道徐徐撤退。 即使此難走之地,竟也有少量的百姓牽牛推車,從上穿越。 前些日,狄南堂等不到州中派人來反映梁威利的動向,心內就有了幾絲不祥,日夜擔心他在倉東、倉中坐大,東拒健布大軍。而到那時,他只要據守幾處要道大城,健布東撤的人馬便無衣無糧無餉,不得安頓,腹背受敵,為此一再提醒魯之北。 只是狄南堂怕是做夢也不會想到,魯之北因魯氏的牽連,走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此時,狄南堂從全局上考慮,覺得當務是速戰速決,盡快回師協助州中。他亦想求戰,但知對方的騎兵才握有決戰權,貿然推進,反將步兵陷入進退兩難的風險,幾日來一直在等這樣一個時機,天氣。 狄南堂立刻抓住變天前的一夜,早在入夜前,已向敵人駐地附近潛伏了己方精銳人馬和挑選出來的狗人,就等天明後,造出大大的聲勢,主動向對方推進。風北雨北,他雄立在一輛戰車上,向南攬望,心中正揣測著對方是迎戰是退避,而迎戰,自己的勝算多少,避戰,自己的人馬能不能沖毀他的軍心。 那個銀髮的狗人站在他的旁邊,不時往四下看。 因為這個狗人衣白,發銀,身材高大,狄南堂的親兵們都叫他白巨。此時,他留意著這即將推進的密集隊形,雙眼露出異彩。他用半生不熟的靖康話喊了一句:「主——人!」接著費力半天,只好用猛語說:「天氣不好,他們不會應戰的!」 白巨的推測是相當可貴的預測。 狄南堂看看做奴僕也難掩一絲霸氣的白巨,這位甘願冒著嘲弄,偷偷學習靖康語言的有心人,一再肯定他的危險性,心想:這一仗結束,我就剖開治理他的部眾。於是告訴對方說:「這就叫因勢乘變,明知道敵人會撤退,就充分利用他們撤退時的惰心,爭走之心。」 白巨低下頭捉摸,柔紅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片刻之後,他便吃力地重複幾遍,不停地說:「因勢乘變!這就叫因勢乘變。」不一會,他似乎想通了,便抬頭看看狄南堂,說:「我知道了。他方會在不利的形勢中撤退,我們潛伏的人馬突然出擊,就趁他們一心逃跑,讓他們敗退!」 狄南堂點點頭,而後號令本部做足聲勢的人馬向前推進。 隨著這一聲令下,中軍緩慢先進,兩翼並不著急,逐漸往側後拉掠。白巨左右環顧,回首看看狄南堂,見他比自己低不多少的雄軀在雨霧中矗立,心中又懼又敬,心想:我若領有這樣一支大軍,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 果然,馬孟符在簡陋的營地盤桓不決。 浟u書猛 uutxt。cOm 詮文子版粵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第三節 字數:9718 第五卷山高經行雲漠漠,衝冠一怒家國仇 第三節 馬孟符但看北來的風雨和寒冷的程度,便知道不一會功夫,雨中就會夾雜冰籽,騎兵根本睜不開眼睛。隨著戰鼓和角號的漸進,他不由心想:梁將軍,你還是自己來解決這個強硬的對手吧,我是無心奉陪。 為了迷惑敵人,他開始佈置撤退的同時,還讓人拴了一些搶掠來的綿羊在戰鼓上,懸羊擊鼓。 他以為己方人馬是騎兵,說走就走,卻不知道在他橢圓型的斜下方,一千餘人早因寒冷在避風的坡谷抖成一團,牙關咯咯地響。 那是一處丘陵地,因夜黑風高,游騎很難在夜間摸到什麼。 他們聽到對方營中響起戰鼓後,便有軍官爬上泥坡,注目觀察敵人的營地。 而往他們斜對面數十里的樹林中,也又躲藏了一支亂哄哄的狗人,其中還有人在用軍官聽不懂的話談論什麼,軍官想讓他們靜一靜都非常地困難,好在他們離營地較遠,也不怕敵人發覺。 晨色中,馬孟符的馬隊踏著濕土出營,個個縮頭摟身。他們聽說要撤退,早就憋著勁等待著,只等一出營地,在威名遠播的竹家軍面前爭相逃命。馬孟符已查知這種心態,辛辛苦苦地讓人約束。 突然,營外喊殺聲大作,一起彪悍而殘存著發抖的人馬先聲奪人,自營地西北的土溝中殺出,身上還帶著滾過的泥痕。 鼓聲尚遠,身邊卻雀躍出一支人馬。 無心戀戰的遊牧人驚慌中也無心去看對方有多少人馬,只知道自己的馬跑得快,對方追不上,還不等馬孟符下令,就一轟而逃。惟有幾百大棉人拱在馬孟符身旁,催他快走。 馬孟符差點掉眼淚。這是他連哄帶騙才拉攏的本錢,前些日子就有人出逃,被他以苛刻的處罰壓下,但如今得了撤退之令出逃,只怕再嚇也嚇不住。 他看已無法約束的人馬,真不知道再聚起還會剩下多少人,但也顧不得感傷,跟隨他們,向對方兵鋒所指的西南逃走。 而他的背後,已經殺潮滾滾。 狄南堂也鼓令戰車與自領的中軍脫線,匯合前面衝鋒的伏軍。 等他帶後續人馬衝到敵營,卻逢上一些被拋棄的無馬兵卒。只需一輪喊叫,這些人就捆上馬孟符的親信蘇嗒嗒,抱頭投降,興沖沖地奔往向眼前大軍,拜倒大呼:「早就聽說過竹子軍不殺草原人!」 馬孟符渾身冰涼地縱馬,沿西南慌忙逃路間,再次碰到狂衝得人馬。 這次的人馬的數量和雜亂程度,他們看得清清楚楚。若換個形勢,馬孟符又怎會把這千餘的烏合之眾怎麼放在眼裡。但如今之下,身邊人馬不多,而後又有追兵,眾人都無心戀戰,他只好率眾再轉向狂奔。不過幾里,馬孟符回頭一看,身邊只剩了一百多騎,而其它人都被這一側擊,不知被趕到哪裡去了。 秦台已經控制了中央政權,只是怕狄南堂為秦林抗拒中央,已經收押了滄州總督,向滄州各郡下達了聚殲狄南堂的命令,一代名將馬孟符,剛剛被打個不見,頃刻之間,又是一支人馬。 由於消息的封鎖,狄南堂絲毫不知情,反以為是秦綱和秦林相爭,促使各方軍閥反抗中央,只好向州府移動。一路諸城,先得其訊,無不募軍民,進退周旋,糾纏不休。眾軍雖苦之,又不願殺傷,只是反覆陳白,亦不得信任,剎那之間,竟四面楚歌。 吳益,梁威利,張更堯等流爭取到時間,在應西城約見,竟聚集了數萬人馬商議剿滅之計。中留郡守梁成志當眾建議說:「今欲剿賊,不能雜亂無屬!」眾人知他是梁威利的族侄,聽聞便知意,無不推舉梁威利為帥,將握不住實權的張更堯撂在一邊。 由是,遙在長月的秦台乘機加梁威利為代總督,也好待他在絕對的優勢下,剿滅狄南堂部,制衡健布所部。 幾日後,這些人竟然擺起烏龍,築台插旗,建白旄金鋮,請梁威利登壇上任,比拜大將軍還熱鬧。狄南堂偵知到消息,自知進退兩難時,已經深陷包圍,心漸漸寒了,只好麻木地指揮眾人,奮起威風,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所部人馬雖不斷擊潰各路進犯人馬,所向披靡,卻再難以向州府移動。 狄南堂只好在應西城西北掘土建寨,以拒對方連抓帶趕的十數萬軍民。 只一天工夫,梁威利就分令各路軍馬屯在土寨四周,讓士卒壓著壯丁,每隔不到半里挖一個坑籠,裡面塞滿柴火。 這是他用來聯防共擊的信號,若敵攻一處,則此處燃起柴火,四方便趕來救援。狄南堂不得不佩服對方的苦心。他並沒有阻止對方做這樣有益身心的活動,只是令軍士輪流試探,其它的則就地休息。少頃,敵方與試探的軍士開始一輪一輪地接觸,雙方喊殺震天響徹。 營地裡的人卻早已習以為常,但看主將的一臉鎮定,便在讓休息時倒頭就睡,根本不管身在何處。白巨正向幾個親兵請教問題,而利無糾則靠著一堵牆睡覺時,一個不知道怎麼跑來的敵方壯丁正舉著一個樹枝,一路小跑著大喊:「殺呀!衝呀!殺了敵人一人,給爵一級!」 通過他呆滯的眼神,狄南堂不難看出,他已經精神失常了。 這也難怪,此地外圍已經滾滿屍體,別說他剛在唇邊長出絨毛的這個年紀,即使幾經生死,也不能漠然視之。不知道怎麼的,他想起自己和這個壯丁年齡差不多的兒子,心想:不知道他知道他的父親沾滿這樣的人的鮮血,會怎麼想? 正想著,一個軍士已經拔出了刀,對著這個衣衫襤褸,幾乎可算少年的壯丁,當頭一刀。壯丁在地下蠕動不休,歪歪扭扭地走過來的主薄一下捧住了自己胃,抽搐了幾下,回報說:「將軍!糧食已經不多了,定多只夠一天的大糊。」 狄南堂抬頭看看太陽,噴一口熱氣,說:「全煮上,等午後分發下去,我們今日就要破敵,吃敵人的糧食!」 稍後,他讓親兵集合眾軍官,讓傳令兵鳴金收兵。 午後,人馬全副武裝,集結待命,他厲兵秣馬之際,看一個兵士還死命地囡吃得之不易的干飯,便把自己的水囊給他,接著便下達進軍命令。 此時的狗人已非昔日的狗人,再也沒有以前的混雜,漸漸能接受許多命令。 狄南堂將人馬分成四隊,每隊三千多人,車騎分開,排出數個不連的塊塊,依次進軍直進,而將整個人馬維持為巨大的斜形,一反常理。 白巨領著最先的三千人,不斷一遍又一遍地約束號令,向一處推進。 片刻之後,敵方萬餘人馬已聚集向坑煙所起之地,以熟疏不同的方陣迎面而來。 白巨抑制住即刻殺入的心思,不斷地約束亂了陣形的狗人不可過早進擊。看對方已在兩角密佈了一些弓箭,他突然號令眾人停住。同時,第二隊人馬卻也趕至對方斜上的陣角外,卻依然推進。 在一處高地上觀戰的梁威利大吃一驚,弄不明白這是什麼戰陣,忙問左右。馬孟符看眾人的一臉驚懼,知道他們被打怕了,不由暗笑,接過話說:「這什麼陣也不是,我方人馬縱深太厚,過於密集了,此時應該向敵人的斜方拉伸。令其它各路趁機碾壓空間,呈現合圍。」 「對,對!其它各路人馬馬上就可以壓過來。」梁威利連連點頭。 馬孟符早先見他不願意對壘,而是分散兵力,在平原而圍寨,就知他心怯,避戰,一心想圈死對方,此時又見他和一隻應聲蟲,說什麼是什麼,更覺得他是見戰就戰,完全沒有想過怎麼戰,更沒什麼制勝的安排,一邊蔑視,一邊又說:「此軍訓練不夠,哪裡能夠拉展?非要主動進攻才行!最怕其它各軍趕到救援時,此軍已經潰敗。」 正說著,第二斜隊的人馬已經衝鋒。 梁威利方變更不及的陣形頓時亂了,各個方陣向一起碾壓,弓箭手根本沒有射箭的機會。梁威利絲毫想不出應對之策,卻又怕將此戰推給馬孟符落了威風,只是慌忙讓人衝鋒。 戰鼓作響,正是敵人反過來衝鋒時,佯攻的第二斜隊退了。 隨著白巨怒吼一聲,早就難以按捺的狗人雜亂地擁上,手持朴刀一類的砍殺兵器,晃出亮晶晶的光芒,猛衝而上,先打在敵人進退兩難、不及加速的戰車所在。 殺聲震天,數十狗人如同天神,紛紛越至車上殺敵,在御者逃竄,車馬亂撞中,飛舞兵器。同時,白巨領其它狗人轉至第二斜隊方向,從斜前方殺入,第二斜隊向敵側後包抄。 馬孟符知道先前是佯攻,而今是趁人馬混亂,兩翼不成,掏進隊伍,癡癡地看著,不自覺地發出感歎,低聲喃語:「真想不到尚有人能用步兵佯攻,如此成功!」在敵陣亂哄哄一片,有在趕殺中向昨逃走的趨勢時,剩下的三路人馬轉向,平行跟行,隨人海的移動而移動,就像一輛車的車軸一樣。戰車卻貼近過敗逃之勢的敵陣時,車上的大箭武士,紛紛挑選旗幟處射箭。 正是敵陣趕殺中沿向而逃時,他們的一路援兵殺到。 這時,把握趕人的「車軸」一滯,梁軍敗陣真如車軸連著的車輪一樣,被趕進援軍陣行,自相踐踏。 慘像慘不忍睹,梁威利身邊的人都閉眼不看。 馬孟符整個人傻了,第一次有一種渺小如螞蟻般的感覺,心中只是一個勁地想:這哪裡是在用兵? 他反應過來後,立刻大嚷:「快收兵!即使人馬再多,也是這般自相踐踏。若是這麼一潰,兵敗如山!」 梁威利已經失了機一樣咧著嘴巴抽搐,不知道是哭是笑,硬是沒有反應過來。 馬孟符蹭地站起來,掇過一名傻看的傳令兵,大聲說:「快!放倒中軍帥旗,讓眾軍撤退!」 樹倒猢猻散! 雜亂的士兵只看到中軍帥旗倒掉,很多人尚未明白怎麼回事,就知道在人群捲裹著奔了一陣子,緊接著便聞風喪膽地猛逃。 將軍們和跑得快的入了應西城,但大多都是跑得慢的,繞城數匝,欲入無門,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在攻城。 應西城長三里多,寬不足二里,牆高數尺,頃刻便從六座城門中湧入的上萬人密佈大街小巷,到處人山人海。 城門邊卻還仍在擠扛,少頃,見狄南堂的人馬追擊而來,城門無法關閉,守城官兵強行斷纜,將沉重的閘門釋放,換來來不及避讓的軍士痛聲慘叫。 入城無望的軍士繞城而走。 幾路尚能節制的將軍後行到城,連忙陣於城前,挖土固守。 狄南堂看天色不早,便也沒有下令推除對方未成的土寨,只是讓軍士齊聲高喊:「靖康天威,所向披靡。君仁將勇,天下無敵。投降者不殺,被脅迫的叛亂者不殺,有殺寇將而降者,予以厚爵,金銀。」 凱歌高奏在戰場左右的原野上,句句都將城樓諸人敲得心寒意亂。 梁威利左右亂走,想不出什麼對敵之策,只得跟身邊的文武官員大嚷大吼:「不足兩萬人,卻反圍我十多萬人,古來未有。傳揚出去,我等有何臉面還活在世上!」從自大到自卑墮落的吳益早就被打得寒了膽,此時那一張圓臉上的眼睛已經呆滯到極點,他喃喃地說:「我早就說了吧,我們根本打不贏!」梁威利二話不說,衝到他跟前給他一巴掌,然後就人把他拉下去,打上幾十軍棍,免得他再散播什麼早就說了的話。 官衙裡的生著火,但這些手握一方大權的官員們,卻漸漸因寒冷,牙齒咯咯響成一片。他們頹然地坐著,六神無主。一名足不出門的文官,在片刻的猶豫之後,說:「既然他和妖人勾結,我們應該多備屎尿,在打仗的時候潑下去!」 這話換來了一片的同意,有人要以投石車投屎糞。 突然,馬孟符進來,他們的眼神都落在這一根救命稻草上,接著紛紛用央求的目光看向梁威利,意義不說自明,是讓他授予馬孟符足夠的軍權。馬孟符不聲不響地坐下,看梁威利看向自己,便老實地承認說:「此人用兵如神,尺寸之間就能抓住你的破綻所在,就像鑽在你心裡的魔鬼,將每個人的膽怯,顧慮,心虛,絕望,透視得一清二楚。你的一舉一動都似乎在他的掌握之中,你怎麼能勝。我極渴望和這樣的對手對陣,卻又怕和他對陣。」 「你需要多少人能有取勝的把握?!」糧威利絲毫不聽他前面的唧唧歪歪,連忙就事暢論。 馬孟符黑著臉孔,默默地坐著,幾乎聽到所有人的心跳。 他一抬頭,看到各人看救星一樣的目光,但還是說:「這樣雜募而來的軍士,即使再多也沒有用。不但未必能夠殺敵,反在劣勢中加速崩潰!」 他正說到這裡停住,看向西方說:「我無必勝的把握,但可以熬到大將軍回師!」外面突然有爭吵聲,一名瘦高的軍漢硬是在堂前推翻一名親衛進來。他氣勢逼人地跨了幾步,雄立堂前,大聲地說:「將軍何不用我一試?」 「你是何人?」梁威利一眼瞄向這個軍漢的裝束,見是普通的尉官,連用正眼看都沒有,只是回答說,「我已經讓馬將軍指揮此戰了!」 「彪下是騎將下丙營,丙旅校尉佐校陶坎!他不可能勝!而用我必勝!」大漢一張冬瓜臉黑不打墨,說起話來卻信心百倍。 眾人一陣蔑笑,紛紛都說:「說大話能將敵人打敗,人們只需要端杯茶水坐在城樓上!」 馬孟符也感覺到一絲的不快,但看他目吐精光,便問:「你有何能耐必勝?」 「將軍能做的,我都能做。但我是大雍人,是守護自己的國土不被狗人踐踏,而你則惹人反感,怎麼能領兵?!」陶坎絲毫不避他的視線,與他爭執。 眾人切實地失望,心想:我們哪個不是靖康人? 梁威利則一下轉怒,喊應親衛,讓人把這個潑漢拖出去,剝了他的軍職。眾人被這樣一攪,心情更是怏怏,胡亂喝了些酒,昏天暗地地回去。 次日,梁威利和馬孟符到城外,調度了一下人馬,便開始以五千人為一輪,用遍可用之計,替換出戰,以攻代守。此軍丟失了大量的軍糧,幾乎陷入糧草斷絕的境地,而補給又非一時半會就能送來,士氣幾乎低落到極點,都覺得狗人不可戰勝,敵人不可戰勝,只是機械地一輪一輪走個過場,丟下點屍體就回來。兩天以來,戰局未有任何逆轉,只是多了許多無謂的傷兵和逃兵。 在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荒唐之戰一面倒時,哀呼一樣的求救日夜向健布催去。秦台與健布妥協了。健布放棄殿後之任,星夜換馬回趕,沿路軍士無不過路取飯,以求及時趕到。而他的身後,狗人已滾滾東進。 健布搶先帶了百人入城,儘管後續尚需幾日,但也引發應西軍民的由衷雀躍,陣地沸騰如浪淘,軍民無不見面擊掌,流著眼淚歡呼上幾聲:「健大將軍回來了!」 健布並沒有歇著。但他一上城樓就傻了,城郊確是人山人海,幾乎無半點騰挪的空間。城後清理了大量的荒蕪區,還挺立箭樓,用來監視斷糧的軍民是否逃遁。而這人山人海中,到處都是衣服破爛,走路也不得不尋個東西拄著地的敗兵羸弱。只要寒風一吹,他們就抖如摔糠。 他一下由擔憂轉為難以相信,再轉為不可遏止的憤怒,幾乎想都不想就要殺了梁威利,但還是忍住了。任誰都知道,他是秦台的心腹,這樣的敏感時刻,殺他是要生動亂的。見敗到這份上,馬孟符竟能勉勵維持著大軍運作,健布也覺得他也算盡心盡力,不損名將之實了。 他極力遠眺,卻在目光盡頭看不到敵人的營寨,想起惜日交往時,對方對一些戰略的深謀遠慮,就不得不認可,這是一個不亞於自己的名將。 而且單憑目前看不到對方的營寨上,他就能再次肯定這個事實。亂兵也有一鼓而釁的時候,沒有比空間更能讓對方叛逃加劇的可能,能有這樣眼光的人豈是僅靠狗人的神勇? 健布一到來,立刻就把城下之營推向西南,以成犄角,接著不顧夜色,陣列全軍,向狄南堂營寨碾壓,以做到在敵陣之前圍攻不退。這些都是馬孟符敢想不敢做的,因為馬孟符知道,要是自己這樣做,就要押著兵士,必然面臨哄散。但健步卻不一樣,這正如那個闖入官衙的大漢所說的,當時讓眾人難以嚼味的話那樣:他是靖康人,靖康赫赫的將軍!而馬孟符領兵,則得不到軍心。 狄南堂的軍帳裡,靜得可以聽到掉針的聲音。 梁威利真不是謀反,而是奉命討伐己軍的,而被監禁的秦林竟然通過自己的心腹要己軍勤王。狄南堂當眾把消息說給大伙,竟無片語隱瞞。眾將一下被是非,真假的混淆,迷失在為誰而戰中。 一頭髒污的金瓜站在案前。 作為秦林的忠奴,為了說服眾人,他口不擇言,一遍一遍地披露爭端的內幕,表示秦林才是正統。在利無糾的補充解說下,將士們幾乎想大哭一場,他們清楚地記得,魯直死時,有多少人拍手稱快。 而就是這個人人痛恨的奸臣,主張扶立幼王,緩和朝廷中的派別之爭,之後又為朝廷的和平忍耐。而另一個被牽扯其中的人,萬眾矚目的一代賢王秦台,卻是挑起內亂的元兇。最讓大伙難以負荷的是,己軍連連獲勝,殺的全不是所謂的叛軍,而是自己人。 「殺回長月去!」連日的勝利雖然崩潰,但對戰鬥的信心尤在,他們很快結為一線,願意為國討逆,儘管在將來誰做國王上有所爭執,但個個垂頭喪氣之餘而又義憤填膺。 這時,健布指揮的大軍洶湧地殺來,再不給他們時間討論這樣的問題。 勇士們心中卻明白,如今討誰都是想想,還是只圖為自己而戰吧,不以一個叛逆者壓回長月,牽連本家。 很快。對手比任何一次都撲來得兇猛。 他們壓成弧弓帶,留出真空衝向不高不險的土寨。 勇士們排除一切雜念,迎上和他們撕殺,彎弓者竭盡吐力,刀光閃過處血肉四飛。敵人傷亡很大,但沒有撤退,而是突然填實弓帶,從薄弱地方突入。狄南堂只好再次投入人手,將缺口補上,並以狗人出寨橫衝。這一輪敵人鏖戰許久,在軍號中撤退,但還不及緩和,卻又是一輪蜂擁而上。因進攻幾乎沒有間歇,狄南堂倉促下無法替換出隊伍,更不敢輕易將更多的生力軍投入。 戰到天明,見人手折去許多,狄南堂只得率軍突圍。 這正是健布的意圖,他便是要以無數的血肉之軀,換取敵人的扎根所在。但讓他意外的是,狄南堂竟然沒有下令燒去收集的糧食,反留給了他們。 健布穿梭在這簡陋的土寨,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看有人竟抓來一隻雞,讓它驗一驗糧食有沒有毒,不由覺得荒唐。此寨中有半寨堆滿糧食,需要多少毒藥來攪?但他解釋不了,對手為何留下這麼多的糧食,若說倉促太不對了,他們撤退得井然有序。 早上,他接觸了狄南堂的使者,才知道勾結通狗是無稽之談,便很快陷入沉思。 三日後,他的本部大軍也開來這裡,一起圍住了狄南堂軍,稍後,因就食困難,他解散相當多的地方軍,不再相伐,改通使者。 狄南堂力主為麾下脫罪,健布卻在等朝廷的赦令,而一干地方官員卻日夜環裹在主心骨周圍,阿諛奉承,曲盡本事,無不督促健布乘勝進攻。 朝中也來了使者,卻是再次為他健布加官進爵,聲稱他戰無不勝,只等為他慶功,對「赦」字隻字不提。 狗人已經推進急深,而朝廷卻督令己方人馬自相殘殺,對他的圍而不攻,只當成是在給朝廷要價,這就來了加官進爵,把虛封加到萬戶以上,成了名符其實的萬戶侯。健布當即大怒,自覺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不由推倒案幾,他再環顧左右,卻儘是一張張彎腰的笑臉。 這天夜中,狄南堂軍中抓到一個要見主帥的奸細,立刻送他到狄南堂那兒。這是一個不到三十的年輕人,相當英武,任誰想不到,卻是健布身邊的大將董文。他一見狄南堂就磕頭,口稱將軍。稍後主動解下配劍,交給其它人,目示左右,自然是想密談。狄南堂見他謙和有禮,心生好感,這就點頭,讓眾人出去。 「將軍能看清形勢不?!不知在諸王中,何人能配擁有天下?」董文一站起來,就口若懸河。 狄南堂知道他是說客,也不隱瞞他,說:「惟有綱親王。雖有不檢點之處,卻勇武莊信,生性務實。我近日才知道,軍士在林承嘩變,擁他為王。後又有太后詔命,可謂名正言順。一旦有機會緩和,必承大統!」 「將軍以為台郡王如何?」董文喜形於色,片刻又問。 「流於人事,沽名釣譽!」狄南堂說,心中已經知道此人必是秦綱的人。 「將軍百戰神威,即使健布將軍也讚不絕口。綱親王特命小的前來,只希望能於將軍結成一線,此後君臣永享富貴。聽說將軍有一女,而王爺子嗣中惟第四子最肖,希望能聘此姻!」董文覺得事情可成,一口氣把承諾拋到底。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反過來也一樣,我身處此地,對王爺並無補益!」狄南堂微微搖頭說。 「王爺知道將軍是個忠心的人,還知道將軍有個弟弟,就是將北方攪得大亂的夏侯武律。王爺只是希望大人能從朝廷的利益出發,派人給個訊,不要讓他對王爺的要價太高。」董文知道在這樣的人面前是無花槍可挽的,便又說,「健大將軍目前的敵人是狗人,只要將軍向後一撤,退到某個堅城中,他是顧不得將軍的。到來年,我王入關,還怕不能為將軍正名?」 「既然你這麼說,我倒建議綱親王暫去王位,與朝廷談攏,先一致對外,不要再自相殺伐。否則,我靖康之地,遍地都是瘡孔,即使是他登臨長月,又君臨了一個什麼樣的天下?」狄南堂一口回絕,起身送客。 董文見他的意思和自己在健布那裡探到的心思一致,起身要走,但心中卻一片崇敬,不自覺地彎腰,深深一拜說:「將軍,請勿要鄙視在下。人臣者,為君謀。請多多保重,我朝的柱石已經不多了!」 隨著夜深,接天的冰雪原上竟然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把一個淒清的白色世界籠得時陰時現。董文出了對方屯在河邊的軍營,裹著斗篷在雪白的地面馳馬,最後匯合自己在暗處的心腹,穿越己部的駐地,若無其事地回到營中。 他看巡行的軍士們毫無異狀,腳步頓時鬆快許多,可正要踏入自己營帳時才注意到裡面明亮的燈火,不由遲疑了一下。 「將軍!大將軍在裡面等你!」一個軍士立刻迎到跟前,在他身旁低聲說。董文一驚,眼神在四處掃過,卻沒看到健布的衛隊,這就連忙在心中打了扣,邊想說辭邊慢步入內。 見健布只帶了駱舒在身側,在案子前一站一立,面色難舒,董文心裡有鬼,行禮後就解釋說:「標下出去巡視了一下,也好防止敵人過河逃遁!這麼晚了,將軍怎麼還不休息?!」 健布的眼睛中現出讚許。他微微點頭,站起身踱了幾步,說了句「難以安寐」,便問:「對面有什麼意圖,你說說看?」 董文本僅僅是隨口拈句,權作合理的解釋,見健布竟然放在心上,這才意外。他總不便將自己建議對方的入後方堅城說出來,便奉迎說:「他知道不是大將軍的對手,若是不逃,豈不是在等死?」 健布卻以為他不肯多講,凝思半晌,便說:「朝廷斷絕了他的念想,雖未言及對從者大赦,但軍心遲早必潰。他若為自己打算,必然隱瞞真相,向他處逃遁。理由最充分不過的非是脅軍去陳州,稱之為補過建功,換取君赦。可是,他早已該這樣……」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住,面色更是難看。 幽u書盟 Uutxt.COm 全文子阪粵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第四節 字數:6825 第五卷山高經行雲漠漠,衝冠一怒家國仇 第四節 董文突然間才認識到自己的可笑,竟然建議狄南堂躲去背後,卻也不好好想想,軍中將士會不會由著他對抗朝廷,以致加禍親戚。他一轉過念頭,猜想健布那種可能後,心中便是一寒,暗想:此人莫非梟雄之極,根本不是什麼大局為重,而是看陛下無所給予,才拒絕了接連之實。若他北上,無論是本部還是狗人,都會因突入到遊牧人中,身家甚遠,逃亡必死而和他一心。這時,若朝廷殺了軍士的家屬,則等於給他了許多仇恨之士;若放任不理,他哪怕打了一兩個縣城,因供軍需殺光裡面的人,那也是又建功勳,那時,他再向朝廷投誠,朝廷是赦也得赦,不赦也得赦,否則是拒絕收回無力收回的國土。 他頓時失神,看著健布,難以料想出健布的應措。健布看住極力思考的部下,好一會,又深惡痛決地說:「監國那裡遞來消息,他的家屬已經下落不明,城外的莊園被燒了。」 「可我觀將軍,似乎還有其它顧慮!」董文有些疑惑地說。 「是呀,我無法確定他到底有沒有和狗人勾結,會不會和狗人勾結?!他曾經在交涉中特別提到,說若朝廷不赦,不如讓他做對抗狗人的先鋒,死於狗人中。」健布猶豫了一下,說,「我細細又想,卻覺得是反話反說。若是朝廷不赦,他便邀了狗人做先導!」 接著,他又說:「若討此逆,就在此兩三日。若討之,卻怕又是逼迫之。」 董文腦袋轟隆一響,失魂落魄,再次想起自己那個躲往後方城裡的建議,荒唐到好像去刻意提醒對方一樣。 他權衡利弊,低聲說:「曲意赦之,觀其意圖或解其武裝。」 「我也是這麼想的!」健布點頭,「監國一定程度上也對。前些日子,太后對李公之亂,開過先例,若再赦從叛,朝廷還能號令幾人?現在賊眾兵痞,多赦無助,應亂而重治才對。我們便為他擔負這惡名吧,以訛詐誅殺幾個的死硬從叛和狗人。」 送走過健布,董文就在軍帳發愣,半點都不想睡。他一會想到坑殺同胞的罪惡,一會想到健布的信任,再回過神來,卻漸漸地想,大將軍是良心難安,因信任自己而特意過來說說,堅定一下心思?還是想要我負上訛詐的惡名?他睡時已經是下半夜,可只小睡了一會,就夢到許多叫「冤枉」的軍士,他們都個個血污,或缺胳膊少腿,或連腦袋都沒有,圍住自己鬧,其中一個還哭訴自己的軍功。 他一下醒了,苦笑一番,看看天還未亮,正要躺下再睡,看到自己的人闖進來喊。聽說聚眾議事,他猛地爬起來,想也不想就急行去中軍大帳。 一干地方貴族即使再懶,也是不敢在健布面前怠慢。董文去時,他們差不多都聚齊了,接著看過進來聲過大的董文,依舊又陷到討論中。 「我們又來了援軍!大概有幾萬人!」一個貴族信誓旦旦地說,「不過還不知道是誰的人馬!」 董文腦袋轉得飛快,說什麼也想不到哪還有這麼一起人馬。他連忙問那人說:「你聽誰說的?既沒有這麼大的流寇,也不會是長月方面的人馬,怎麼來的幾萬人?」 「是真的!」健布帳下的人也在一邊,肯定這種說法,又說:「誰的人還弄不清楚,大概一兩日後就有通傳!」 董文看了幾遭,卻發現僅有二三人沒有激動地加入討論。他目指一人,問身邊的人那是誰。「他是招討次將,是趙令先的後人,卻是跟著姓狄的轉的,看形勢不對才表了態度。」旁邊一人小聲地告訴他,眼睛裡還閃爍著一絲淡淡的蔑視。 在他們看來,這種正統家世的人跟在那些暴貴的人身後,的確有讓自己值得蔑視的理由,何況還是對峙的反賊薦就了他。 董文心想:他怎麼會毫無意外,某非知道來者何人?他正想著,見健布帶人入案,便收起心思,靜靜等待。健布的臉色有些焦黃,眼睛也帶著紅絲,看來夜中也沒睡好。他環視一周,一坐到案前,就升起軍帳。 隨著帳鼓,銅管,眾人立刻肅穆,慌忙按次序排成幾班。 健布稍微揉了一下眉心,掃過眾人說:「你們都是本州官員,都應知道此事了吧?」 「沿途地方官員紛紛回報,一支人馬正在集結推進!應該是來援狄賊的!」梁威利主動解釋說。周圍的人一下大為驚訝,卻紛紛肯定這不是來援敵方的。看他們打死也不信的樣子,馬孟符從沉默中插言,推斷說:「羊杜雖然只有幾千人,卻可以在數十處屯田所在,籌集上萬人。」 周圍群起反對,他們紛紛都說:「胡說八道。姓狄的賊子已經在劫難逃,羊杜多少是個明白人,即使來了,也會站在我們這邊。」 甚至有人說:「我寧願相信是九天神兵,也不相信是賊子的援軍!」 健布一下頭大,壓了幾次都沒壓下他們的叫嚷,不得不重重拍案!他雖極力忍怒,還是毫不客氣地說:「沒你們事的,都滾蛋!你們都是靖康的貴族,風範何在?」 董文知道健布實在不想看到這一干人的嘴臉,心中泛起同感,但也無可奈何,知道人人都不會覺得沒自己的事,他即刻就想:地方上一定回報了是不是屯田處的人異動,這已經可充分判斷對方的陣營,哪輪到你們去不去相信嗎? 他剛想及這些,就聽到了張更堯的說了與自己類似的看法,便投眼看去,只隱隱看到對方的從容和自信。 「將軍,標下是次將,在此軍中尚有幾分的威信。請撥給我少量的人馬,我可前往壓制。」最後,張更堯稽首請命說。 不管事實到了面前,他們信與不信,狄南堂的援軍確實來了,還是拜張更堯所賜。梁威利獨得軍權,張更堯自覺為他人作嫁,又怎能夠平衡。他當即一轉姿態,密裡為狄南堂叫起冤枉。張毛知道他的心思,以一個忠僕的姿態去找了羊杜,孟然等人,一把鼻子一把眼淚地訴說。 孟然正為魯之北被抓而心火旺盛,聽張毛聲色淚下地一描,立刻給各地屯田的軍官們打去招呼。 狄南堂在倉州之地,屯了足足十多萬百姓,經過總督調撥,補以大量的軍糧,並將軍中可堪一用的軍官提拔成校尉後留駐那裡,統御丁壯,以協防流寇,生息百姓。 這些等著陞官發財的軍官即便是剔除戰仗中結下的情誼,心裡也大多能夠衡量厲害關係。主帥倒了,不管自己會不會因受牽連,再無法風光,跟南隨西的軍功是沒了。 他們召集起民戶,集結壯丁,響應孟然,為了緩解百姓的懼怕,又紛紛揚言說:「補貼大伙的糧食是狄帥的軍糧,如今狄帥有難,不可不救!不然,狄帥一倒,不但補貼你們的糧食就斷了,還要交納各種賦稅。因交納不起賦稅而亡命是死罪,咱們不如聚集起來,為狄帥辯白伸冤。」 這般鼓動下,百姓自然個個踴躍,家家出人,不時便雲聚萬人。他們提出「規勸朝廷,拯救狄帥」的口號,自帶乾糧,一步一步走向應西。 健布經過一番猶豫,還是起用了自告奮勇的張更堯,讓他前去按制。 他知道真正的盤結的問題還是此地,不由後悔自己的遲緩,被對方所做的姿態迷惑,又增了動亂的規模,不由立下決心,派人向狄南堂軍傳出假赦,送出大車的酒,犒勞對方。 董文的密訪,一定程度讓狄南堂推斷出朝廷的態度,所以,他對所謂的「赦」,他心中便充滿疑惑和不信任,有點兒不知道怎麼做好。他和利無糾一出來,就已見軍中歡呼流淚的沸騰,但心中卻更躊躇,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葬送了上萬人的性命。 「將軍還有什麼心事嗎?」利無糾也大大地高興一陣,注意到了狄南堂的反常,還是回頭,激動地說,「我也替將軍高興。馬上,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能懷疑朝廷在欺騙己方嗎? 狄南堂苦笑,只是淡淡地說:「朝廷太寬大了,只是調我回長月,分開狗人編制到軍中。」 「將軍以為呢?」利無糾笑著說,「今日不必禁酒了吧,我肚子裡的饞蟲都蠢動得讓人心癢癢。大人不想家嗎?」 提到回家,人人的心中都會濡濕。 狄南堂看看他,也流露出難以自制的情感,說:「我有一雙兒女,女兒剛出生不久,還沒來得及好好抱一抱。」 「那是得回去!」利無糾點點頭。突然,他看到狄南堂的親衛李林從遠處走來,手裡拿了一個杏色的扳指,不由眼睛一亮,大聲說:「小林,我們調換一下好吧。」 說完,他就掀了自己的腰。他腰上別了他的戰利品,卻是一排匕首。 「挑一挑,你賺便宜了,這都是好刀子。」利無糾盯住他杏色的硬玉,流著貪婪說。 李林連忙把扳指收好,搖頭不肯,噴著熱氣說:「這是我要送給我們家少爺的。」說完,他記起要事,給過狄南堂一封書信,大聲說:「孟將軍造反了!」 狄南堂被嚇了一跳,怒責他說:「不要亂說話!」 他疑惑半天,但還是打開書信看,這才知道屯田軍民的反應,頓時一改疑慮,覺得朝廷的冷處理來得可能。儘管此事對朝廷施加了巨大的政治壓力,是遲早要累計到自己身上的,但目前確實能夠促使朝廷調整策略。他抑制不住自己的衝動,慌忙折過書信,大聲地說:「傳我軍令,可以飲酒!」 天漸漸黑了下來,可欣喜和歡暢正在上升,歡歌熱浪盤旋在營頂,久久不散。各營中的軍士輪番派人來給狄南堂敬酒,將狄南堂等人都灌得酩酊大醉。大概到了半夜,一行全副武裝的士兵只在前部點起火把,像一條亮頭黑身的巨龍一樣從南而來。他們到達營地外停下,卻是要在夜中接收營地,盤查人數。 守營的兵士也鬆懈了許多,看他們準備得面面俱全,便開放了許多的營盤。 他們隨即就覺得不對,可已經晚了,士兵們越湧越多,密密匝匝地按住各處營地,不喜不怒,不說話,只是收繳兵器。 稍候,一名將軍帶人包圍了狄南堂的大營。白巨帶部眾殺來救應時已經晚了,也僅能救出利無糾等數十人後,向西逃竄。 狄南堂醒來後已經在囚車上,唯聽到稀疏的廝殺,也只能回頭看看。他身後行了一排囚車和長繩穿系的人龍,俱是左右勇悍。一時間,他什麼都明白了,但也知道什麼都晚了,也只能在心中排解為朝廷感歎的余悲。 這一路就進了州府。歷史便是這般重演的。當魯直走過的爛菜,臭蛋後,還有人繼續在走。 進了州府大牢,不日就要押解進京,狄南堂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兒,不免一死,只是為李林惋惜,看著這個三十來歲的農家漢子,又想到親人,兒子,肝腸寸斷。 「要是我兒子,在這境地,哪怕酒肉有毒,他也會猛吃猛喝的!」狄南堂看著酒肉,眼睛漸漸濕潤。 李林肯定地點頭,卻擔心地說:「真不知道少爺他們怎麼樣了!」 接著,他質疑一下,說:「老爺,我還是有點怕死!今天我們喝醉後,你能不能掐死我,也好防止將來嚇尿掉,丟咱家的臉。」 說到這裡,他一咧嘴,露出黃牙發笑,說:「老爺,聽說咱家以前在關外養馬。少爺總想回去,我也想去看看!你說總長草,不是浪費嗎?我想過去種點地。」說完,他突然想起什麼,於是便問:「老爺,咱家去長月時日不長,這富貴還沒享上,你後悔不?」 狄南堂拍拍他,回過神後搖了搖頭,看住酒肉說:「要是再給我機會,我還是要去長月的。只是帶你們出來打仗卻不該!」 李林淳樸一笑,憨厚地說:「我也不後悔。十八年後又是條好漢!」 說完,他整整筷子,給狄南堂比劃比劃,示意讓老爺先吃。 他們正要動筷子,梁威利也來看望他的敵人。他上下緊掃兩眼,一看狄南堂,連忙拿出自己準備的一壺酒,讓卒子下去,笑道:「成王敗寇,咱們之間也沒什麼說的。我留下點酒,也讓你暖一暖身子吧!」 「謝了!張更堯將軍也剛送了一點。」狄南堂看了一下對方,一下想不到對方怎麼這般好,平淡地一笑,用手挽了一下髒發。 梁威利喝了許多酒,紅頭漲臉,他僅僅提了一下水緞一樣的衣服,就一屁股坐到的草上,表情複雜地靠著囚木,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反覆滾動自己靠在木柱上的頭顱一會,他這才又說:「你一定看不起我。可我又能怎麼做?」 說完,他看著狄南堂面前還沒動筷的酒肉,便攬過來大吃大喝,邊吃喝邊說:「我會讓人再送的!」 「你吃吧!」狄南堂重來沒有到對方竟這樣的失態,也只是賠著他喝了些酒,只是說,「這也是張將軍派人送的!」 梁威利是何等風光的人,這般的餓熊模樣讓李林格外傻眼。 李林覺得自己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便出言譏諷,極力用「夯」和「拽」這樣土詞貶低他。梁威利大吃大喝了一陣,突然酒勁上來,講起自己年輕時的卑微事,只是反覆地在中間插入一句半句的「沒辦法的,你總要做的。」 說過一陣,他看住狄南堂想笑,突然表情一緊,指住狄南堂,接著又指住下面一片狼藉的酒肉,竟然吐出一口血來,他大聲地說:「沒想到!」 狄南堂也冒了冷汗,看住酒肉,確信這好好的酒肉中竟然有穿腸毒藥後,慌忙替他叫人。梁威利擺擺手,卻說:「這也怪不得別人,我大意了!我是想給你吃完,讓你吃我……!」 狄南堂有些糊塗,但即刻就清醒過來,感覺到腹部疼痛,也張口吐出一口鮮血。李林立刻抱住他,大聲地哭問,引得旁棚中的同伴大聲詢問。狄南堂擺了擺手,指著梁威利送來的酒,說:「恐怕這裡面也有毒,你萬不要喝它!」 說完,他便深吸兩口氣,看住牢房外進來的人,提示地下亂鑽的梁威利。 他倒不為自己意外什麼,畢竟張更堯若不好控制軍民,要自己的性命才能換取彈壓軍民的功勞。他苦笑著,心想:毫無疑問,地下這個也是送自己離去的,可惜卻誤中了別人的毒,做了陪葬。 想到這裡,他便低聲說:梁總督,你太可憐了。 牢房裡燈火輕動,一如外面,沉沉發冷。他只是戲謔地看住在地上掙扎伸腿,如同板上魚的梁威利,又看著別人搶來推拿,摳喉嚨,眼前漸漸恍惚。最終,他看向含淚高嘶的李林,竟不知道安排什麼樣的後事好,稍後,才說:「你要活著,將我等的冤屈告訴別人!」 李林大吼一聲,把他放倒在地,學對面的人進行搶救。 梁威利身邊的人嫌他礙事,過來就給他一腳,把狄南堂的身子掂開一些。李林人已恍惚,整個陷入了瘋狂,起身就和他搏在一處,卻在意外中拔了對方的刀。他愣了,見對方也愣了,頓時愣過而喜,掄刀狂砍,向未關的牢門闖去。 牢卒反應很慢,應急之人又離得遠,竟被他一路殺救出自己的人。除了幾個對朝廷幻想的文人,一行數十人便如脫籠猛虎,他們洶湧奪刀,向外衝去,竟無可阻擋,直殺了十數百人,向營外四遁。外圍的軍官緊急中調集了人馬前來鎮壓,卻也只圍了為首李林幾個。 張更堯是候機等信的,聽到風聲出來看,被李林一眼認到。 李林一身已插滿箭枝,卻依然大吼大砍,直直衝向他的跟前。張更堯看到野獸一樣的眼睛,半身酥軟,但他卻是侍衛出身,一身軟硬功夫最是了得,慌忙中,卻仍能無比精準地把長劍推進對方的心臟,讓對方喪失活動能力。 「你還是回去喝上毒酒,免得將來,我家少爺剁你為肉泥!」李林半倒未倒,還用餘光掃過旁邊的張毛,噴了口血,奉勸說。 張毛打了個寒蟬,拔劍對他猛剁。 李林摸出自己準備送飛鳥的扳指,大笑倒地。 張毛咬住牙齒,下巴晃得厲害。張更堯倒鬆了一口氣,安慰張毛說:「朝廷怎麼會放過他的親族!報仇,他們做夢吧。」 張毛四處看看,劇烈地喘息,點點頭,但他一回身卻看花了眼,不由猛奔幾步,摔了一跤。 秦台接到狄南堂服罪,梁威利陪葬的消息時,最先想到的是自己在倉州的勢力不穩。如今,許多在外的將軍紛紛不服調遣,冷眼看他們王室的爭位,倉州無疑是直州,長月的勁援。他反應到後續重心,立刻以官爵去拉攏張更堯。 稍後,他想了一下,隨即想到自己還應該幹點別的,也真的想到了,以此折磨秦林,斷絕他所有的念頭。 u浟書萌 UUTxt.coM 詮汶吇阪閱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第五節 字數:8361 秦台羞辱過秦林,把他的頭號嫡系狄南堂授首的消息寄在邸報上,明發出去,幾個月後,傳到了關外。 關北設郡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裡,朝廷在放地規劃出來六個縣中,只有防風鎮周圍妨礙較小,取得了一些進度。在鎮裡不遺餘力的幫助下,這塊延伸到山麓周圍的,周長千里以上的土地上,共規劃了兩鎮(其中一鎮正要建)十六個鄉,一百三十三的土圖(相當於村)和六個寨。經過同步進行的統計和編排,此地四十餘族,共計口十三萬,並成五千一百戶。 這是相當有意思的事。 受委任來此經營的知事縣長董必留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十三萬成年男女怎麼一縮水,變成只有五千多戶了。要說龍青雲隱瞞戶口嗎,這是朝廷給他設的藩國,將是他自己的地盤,用得著嗎?再說了,他要弄虛作假,需要在人口上一併作假才顯得真實,為什麼僅僅只將戶口縮水呢? 出了鋪石場,幾個隨丁跟了上來。 董必留撇開這件事,琢磨起到這幾天的反常。 朝廷並沒有大量移民,他這個放地第一知縣,和名義上的代郡令楊雪笙一樣,無所事事,窩在防風鎮上大半年,悶得發慌。 前一段時間,他和楊雪笙戰戰兢兢地看此地興起跑馬圈地潮,見大小人家都是提刀上馬搶地,混戰得一塌糊塗,連屁都沒放一個,也無處可放。如今綱王爺那已經隱約透露點什麼,董必留真怕呀。他記得王爺給他留的八字箴言:「莫為剛折,權宜機變!」心裡卻在發苦,問:要我眼睜睜地閒坐?!他捏了捏硬了腔的鼻子,把目光投向色澤像白絹一樣平地大雪,感受著這透骨的寒意,心想:北方真冷呀,可就是這寒冷,才結出無暇純潔的雪花,也許在戶外呆上一陣子,非凍死不可!但我的血還是熱的,滾熱滾熱的。 「大人,楊大人怕是久候多時了!」旁邊的家人董六見他遲疑在那裡,連忙提醒說。 「楊大人?!」董必留苦然一笑,一旦這樣泛稱就讓他想起自己的至交好友,另一個楊大人楊達貴。 楊達貴是和方白一起來過這裡,回去後被內亂牽連,已經被誅殺。兩個人曾經是莫逆之交,董必留每想起他,心裡就會痛。有人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然故人離去後的這種獨愴然最是讓人覺得孤獨哀傷的。 董必留有些看不起楊雪笙,覺得這個上司什麼也不操心,什麼也不管,看著龍氏橫行不法,大肆違制,就像木偶泥胎一樣。 圈地時,龍青雲順便圈了兩塊不小的牧地給他們的,他也要了,龍青雲打屯牙,和人聯兵騷擾,反覆無常,他一樣在人前笑,人後尋樂,好像全跟他無關一樣,整日子就是到處詢問哪裡風景美,想著今天去哪打獵。這是什麼樣上司? 他死死地看住對面幾個渾身束裹著皮毛衣服的孩子流著清水鼻子在雪地裡玩耍,念叨道:「有言不可道,雪泣憶蘭芳。」 他用這句古詩表達自己的苦悶和楊達貴的高潔的,字不過十,意卻千言。 在他邊舉步邊沉思的時候,迎面的孩子分成追和趕的兩撥衝過來,前面的孩子竟然躲去了他的背後。 隨從的兵士大聲地趕人,趕了又罵。一個稍微大點,在背後追的孩子立刻站住了身子,帶著敵意喊:「你阿媽的?」 士兵們正想還口,董必留止住他,說:「你們都是堂堂五尺男兒,犯得著嗎?」說完,他心煩地嚷:「趕開他們。」 士兵不再說什麼,挺著長槍就推這些孩子。 孩子們對神情嚴肅的他們並不害怕,個個不服氣地和兵器擠扛。 一個大眼睛的小孩被推倒了,他突然狗一樣的怕過去,抱了個人腿,衝著衣服啃了一口。 雖然沒有啃上肉,兵士們也嚇了一跳。被啃的小個子提起這孩子,就給了他重重的一巴掌。其它兵士也有了辦法,三拳兩腳地踢踹,然後把他們留在雪地裡,跟著董必留揚長而去。 看幾個兄弟姐妹坐在地上,有的還帶了被人欺負過的哭相。 為首的大孩子心裡騰起怒氣,拔了把牛角刀,「呼呀呀」叫著往上追。 董必留在前面走著,心不在焉,仍然在想:龍家人的反應真不對,也也說不出怎麼不對。好像有人死了,也好像是有龍青雲的妹妹失蹤了。 他也弄不明白,想到自己要去卑躬弔唁,心裡很不爽,見這兒的孩子們竟不知道避官,心裡燒的全是厭惡。 正走著,他只聽到背後的一聲慘叫,不由回了頭看,看到一個孩子倒在雪地裡,雪紅了一片,旁邊兩個兵士發呆地看。他搖了搖頭,問邊回頭看邊跟上來的董六說:「怎麼了?」 「傷著那孩子了。他提了把刀在後面追,咱的人只好給了他一下子!」董六說。 「身上帶的有錢吧?!扔給他一些。這些賊崽子。」董必留並沒覺得心安理得,但他一看這些流著鼻涕,又髒又潑的野小子們就有氣。這樣安排了一句,就「嗨」了一聲就走。 到了楊雪笙那裡,楊雪笙正在案幾上寫字,見董必留由身邊的人帶了過來,也是頭也不抬,只是高興地問:「老董過來了?」 董必留不用看就知道,這一定又是什麼景物遊記。他看對方只顧忙碌自己的事,扭過頭哂地一撇嘴,還是走上前兩步,頓在地下行禮。 站起來,他便等待楊雪笙交待讓自己來有什麼事,等了一陣也不見動靜,終於失去了耐心,說:「大人不是讓我來看你寫字吧?」 「噢,沒事沒事,我這寫寫畫畫也是王爺安排的。他說讓我多寫一些遊記給他,其實我也就擅長這點東西。千歲讓我來做這個郡令,也就是看上我這點貓本事。」 楊雪笙一抬被此地太陽掠黑的面孔,微笑著說,「你先坐!」 董必留有點生氣,還是建議說:「恕在下冒昧說一句,朝廷讓大人來這裡,雖然看中大人的才華,卻不是讓大人做文章博士,玩玩樂物。董某還請大人分些心思,計較點實務。」 楊雪笙「恩」了一下,飛快地塗抹,最後凝重抬筆後,用一雙亮亮的單皮眼看住對方。 他更能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處境,早就想好了遠離無可奈何的辦法,可每一次見董必留冷嘲熱抨,心裡也不是一點氣也沒有。 他忍住氣,放下筆,引董必留去坐,邊走邊說:「聽說龍家有人折了。我正想找你來,一起去看看,表表哀思。」 董必留也是打算去的,但話從楊雪笙嘴裡說出來,他渾身都不舒服,便一股血氣上頭,脫口便說:「我不去!他龍家人死一個也好,死完也好,和我沒關係。我不像大人,哪裡熱乎去哪。」 楊雪笙也被董必留頂得夠嗆,便不冷不熱地說:「和你沒關係,但和朝廷有關係。你愛去不去。」 回過頭出神了一下,他說:「事兒大了呀!之所以過去看一看,我是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和大人不一樣,大人是王爺身邊的紅人,凡事不用擔個什麼心。而我?可不能不小心處事!」 「什麼大事?敢做的他,他都做了!」董必留剛想坐下的屁股被烤了一下是,猛地站起來,吃了火藥一樣說,「我也知道有事!但再有事,也莫過於給朝廷打一仗,我們泱泱靖康,還怕這些塞外蠻夷不成。翻臉時,大不了把我等的人頭掛上,把你的留下。」 說完,他轉身大步就走,猛地一甩袖子。 楊雪笙臉色一變,知道這是變了味地譴責自己貪生怕死,阿諛奉承,是預備給自己留後路。他看著董必留的身影,面色漲得通紅,等對方消失後才洩氣地手一指,結結巴巴地嚷道:「你是要我怎麼樣?提了刀子拚命?!」 發怒完,他還是緊繃下巴,衝著出去送客的家人擠出一句話:「不用送他,他兩條腿不是摸不到門。」 董必留出來,心裡的熱火怎麼也褪不下去。 他想來想去,想到了一個田老,這可是楊達貴透露過的,好人呀,立刻想到他那兒去,覺得從他那才能打聽到一些難覓的內幕。畢竟上次打屯牙,是他給自己報的訊,他這個迂腐的讀書人從來沒有想過,打屯牙時,他的主子秦綱曾在背後跟龍青雲勾結,還在可惜自己信沒送出去。 田晏風春上病了一場,走路都要人攙扶的,聽聞狄南堂的死,如同被雷轟了頂。 他雖然博學多才,卻並在朝中為官過,自想是自己親手葬送了這個不世人傑的性命。昔日交往歷歷在目,他忍不住在心中祭奠這位共過事的道義好友,掙扎著起來,坐起身子,問人要自己的衣服和鞋子。 他是修過心的人,但老了之後也同樣脆弱如白瓷,說傷心,整個人兒孩子似的就想掉淚。他四處邊走邊摸,眼睛隨著極力忍耐的情緒,放在家裡的每一個角落。家中多了人家,多了裝飾,就連那火牆也加了壁爐,鑲上銅邊,再不是那一燒木炭吱吱響的灰牆小爐。 他卻依然記得那個來給他葺過牆的人,這就好像發生在昨天,那寬渾的背還在眼前不停地晃動。他摸了牆,突然像丟失了什麼東西一樣,老淚縱橫,心想:一帶人傑,可惜呀?我竟記不得了他進關時是什麼模樣。 董必留去到那兒沒見到田文駿,看到一窩人圍看老人在那兒擦拭眼淚,叫了一聲:「田老!」便擁到他身邊來扶。田晏風一把抓住他的手,悲傷中的思路竟然有點兒不太清晰,只是連連說:「朝廷裡有奸臣!朝廷裡一定有奸臣!」 「老爺子!不要激動。」董必留嚇了一跳,心中卻認可田晏風的話,朝廷接連的變故,哪一件都讓人不寒而噤,若是沒有奸臣怎麼能這樣? 他看看一臉都是歲月侵蝕跡象的老人,心中酸疼酸疼的,便誠摯地抓緊老人的手,好像自己的過錯一樣扭頭,嘴巴不由自主地抖。 情感這東西,可有曠百世而傷古,逾千萬里而感艾。 此時,龍青雲也心疼自己的妹妹,心疼的同時,竟然湧出對那個人的忿恨,不斷地說:好了吧,你這下滿意了吧?! 他在幾天內見了許多人,大部分是狄南堂家的故人,也越來越不放心狄家老二,心裡七上八下的。 他已不是當初那個土莽級別的人物了,如今對天下形勢的瞭解程度已經讓他消除了打敗猛人之後就自大的心理。 他清楚地知道,目前為止,自己的地盤裡萬事紛亂,還是沒有南下的資格,若夏侯一旦有了報仇的意思,來拉自己,自己於情於理都不好拒絕,真要陷入兩難。 他和狄南良自小交往,但近年來,矛盾和衝突越來越多。底下的人都不滿狄南良的跋扈,他在心底又何嘗不彆扭?果然,狄南良這一次讓他去,派人來了就讓去。 但他真的不得不去。 他苦著面孔,在雪地裡走了幾圈,心想:揮來喝去的,當我是什麼?這話是無法給底下人說的,要說他也是說成他要去「關愛、關愛」夏侯武律。 他心煩意亂地揮手,招來家裡的人做出發的準備。 突然,有人通報,說幾個李家人要見他。「什麼事兒?」 他問急忙進來的武士腥紅沙。 腥紅沙看住他,沉痛而悲憤地說:「朝廷的人殺咱的孩子!鎮上到處都是要討兇手的。他們要把兇手拔了皮,讓他們血債血還。」 龍青雲突然,猛地一咬牙,面孔一抽,想說什麼卻停住了。半晌後,他還是昂著頭,閉上了眼睛,緩緩地說:「找楊大人,找董大人。讓他們交出兇手加以懲治。要講法度,不可說報仇,就拉了有關無關的人給人家一刀。」 田晏風在人攙扶下尋他,站在門口看,對他們的話一清二楚。他眼睛漸漸就澀了,鼻子也在酸。 在自己的眼中,不管龍青雲再怎麼安靜,但也是反覆無常的梟雄,天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跟朝廷翻臉,什麼時候會造反。但這一剎那,他覺得對方變了。這個漢子再不是意氣用事的豪傑,而成長為一個可以治理國家的人物。 法度,一直是關外可望而不可求的東西。 不管他是具備了一個君王的素質也好,變得可怕也好,他是自己看著成長起來的,田晏風心裡難免有些激動,他默默地看了一陣,發覺龍青雲頭上紮起了爵後,發出了一聲欣慰的歎息。 「田師!」龍青雲看到他,連忙吐了一句,快步走到他跟前,換成自己攙扶。他親熱地說:「您怎麼來了?有事讓文駿給我說一聲就好了。你這身子骨是硬朗,但也頂不住這吹暴人皮膚的刀子風嘛!」 「你剛才說什麼?」田晏風問。 「怎麼了?」龍青雲不明白,連忙追問。 入了內室坐下後,田晏風又問:「你剛才說什麼?我聽說有孩子被官兵殺了,你剛才說要怎麼處理?」 龍青雲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把自己的原話重複了一遍,看住田晏風,感慨夫子說衰老下去就衰老下去了。 「你怎麼會想到這樣處理的?」田晏風不捨地問。 龍青雲有些傷感,他轉移情感一樣四處看看,低沉地說:「我想到了我妹夫。他一直都給我說,人事變幻太快,人心悲喜不定。要想長治久安,非要讓行為,懲罰和褒獎有所依從,人心有判別的標準。這的確需要綱常,法度,禮儀,道德。」 田晏風有些感歎,眼淚撲簌欲下。他又問:「我聽說了他的事。你準備怎麼辦?聽說小姐還沒有找到,是嗎?」 龍青雲說:「我想還是先向朝廷要回他的屍體,好好發葬。我?不是不想報仇,可是——。此地乃交匯沃土,貿然向大國興兵,怕橫生動亂。我們這裡鹽鐵等物都需要關內的供應,一旦開戰,又能打多久,還是日後再說吧!」 田晏風知道這又是狄南堂曾用過的說辭,心裡「呼呼」地冒著各種念頭。 他出來後,風雪又緊。一片雪光裡,有藏在厚棉裡的幾個武士望門廳往裡進,見了他竟然齊齊打禮。他又是一陣的意外,仰頭任雪花沾過鬍鬚,看天喟歎:「狄兄,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可以安息了,此地必然興盛。」 ※※※ 夏侯武律冒雪趕回了飛馬牧場,家臣,親戚都已經聚得齊齊的。他面無表情地進了閣樓的大廳時,裡面的氣氛壓得人大氣都不敢出,數條漢子都齊刷刷站起身子,看到他那裡,只有狄南齊和余山漢疲乏衝著靈堂跪著,淚流滿面。 他掃了一眼,清楚地知道,余山漢是太過悲傷了,老三是崩潰了。 隨即,一個家臣湊在他身邊低聲地說:「老余已經很久沒有進食了!」 他又何嘗不是。相連的血脈是不爭的事實,讓他早就有了一種大禍臨頭的預感,等他從內線中得到噩耗,數日來,腦海裡總是重複出現大哥的音容相貌,大哥對他的嚴苛,愛護,因不願意使用筷子而給他一巴掌的往事便不停在他心頭翻過,盤旋,一點、一點兒膨脹,讓他吃不下,睡不去。 他一路回來,只覺得心淒楚得發脹,脹得幾乎把胸膛也裂破了。 他用冰涼的手揮了一下,似乎是想揮去這恍惚一樣,卻反揮出了人影出來。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大哥拿了一個餅子,掰了一半給他,剩下的給了旁邊的弟弟,他吞吞結結地問:「哥你呢?」而哥哥卻還在那兒笑。 他終於忍不住了,在眾人面前掛上了兩行眼淚。 秦茉和他一塊兒回來,一下車就跟著他,知道他被折騰了數日,連忙挽上勸孩子一樣地說:「先進去休息,休息。啊?!」 錚燕茹看到飛孝站在父親的身後,渾身披著冰屑,心疼不已地挽到身邊,可和夏侯武律鐵板一樣的面孔一個照面,不知怎麼,竟一下暈了過去。 一群女眷慌了神,連忙七手八腳地帶了她下去。 等龍青雲到達牧場時,夏侯武律正把自己獨自關下,以求冷靜決斷。 龍青雲帶人進了不遠的議事堂,立刻看到十數個膀大腰圓的大漢,見他們全身甲冑,如同欲食羔羊的老虎一樣,或坐或臥,不發一言地等待著,他心裡就「咯登」了一下。 到了晚上黑,閉關三日的夏侯武律終於用了些飯,出來見人。他沒有給任何人打招呼就穿過眾人中間的道路上走到龍青雲的同側,只給拱過來的漢子們說了四個字:「血債血償!」 一言既出,下面嗡嗡著響。 他沙啞的聲音不大,卻一下將包括龍青雲在內的一些人震撼。 龍青雲心中不安,連忙好言勸阻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靖康雖然衰落,但不乏雄兵猛將。此次報仇,必是一場難以想像的血戰。我看還是先要回狄哥的屍體,好好發葬吧?」 人人都知道,夏侯武律的脾氣更暴躁,靠近時就能讓人感覺到寒意,就連牧場的狗見了他都不敢叫,也只有龍青雲才能這樣勸解一番。但勸是勸,夏侯武律卻也極不滿,冷冷地說:「我只要你出一萬人馬!願不願意隨你的便。」說完,他就大步出去。 龍青雲叫他不及,「唉」了一聲,吐了一口郁氣。 狄南齊走到他身邊,好言解釋說:「龍爺別在意,我二哥腦子渾著呢。」 龍青雲點點頭,心中稍安,覺得他還沒犯渾,但還是鬱結了一股不痛快。 下定決心後,夏侯武律輕鬆了許多。 兩日後,他把議定的各部人馬頒布而下,給出他們一個月內的準備時間後,而那時正是冬雪未化時,冬去春來,馬瘦食乏。 一圈部落首領只好來鬧騰龍青雲,都不想這樣出軍,只覺得夏侯武律瘋了。 夏侯武律不管龍青雲和許多部族的首領多麼的不滿,心中只凝了一股勁: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敵人!並在稍後將此話放遍草原。十二月二十六日,他讓狄南齊率八百人襲擊了放地的千餘駐軍,並決意要將數百俘虜人全部祭天祭山。 當天,武律山下來了許多牴觸靖康人的下野各部貴族。 他們暫時把預計的征戰勞苦拋在一邊,觀看這盛大的人祭,覺得這些讓草原不得安寧的外來者的確應該流盡鮮血。 山下冰旗如浪。大雪混卷,無數羽花般的亂片從空中糊過人面。 整個雪地雪上又蓋雪,混著腳印馬蹄,就像山羊啃過的草地。 盛大的祭禮就要舉行。在轟隆的流雲空翻下,一隊一隊的俘虜被押解出來,眼看一聲令下,一個一個的人頭便會斬落,一腔一腔的鮮血便要將此地的鮮血染紅。渾渾噩噩的余山漢陡然醒來。 他看到績麻一樣的人眾,清楚無比地反應過是什麼事發生,立刻尋到站在一處平坦山台上的狄南良,跪於面前,泣不成聲地說:「我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個,承蒙主公不棄,引為左右,才有我的今天。您要拿這些祭天,我何以自處?!主公在天之靈又怎能安歇!」 夏侯武律看看他積毀銷骨的面容,和蓋過腮面的鐵茬亂須,伸手挽他,說:「我並不是要發洩仇恨,而是在進行一場戰爭。我放過他們,他們會不會在戰場上放過你們?!他們人的鮮血是鮮血,我們的人流的也是鮮血,與其讓自己流血,不如讓敵人流血。」 「可是……」余山漢木然。 「沒有可是,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我大哥的手足兄弟,也是我的手足兄弟。」夏侯武律邊說邊挽他起來。 「上天有好生之德。二爺,你就留了他們,分給各族做奴隸吧!」余山漢站了一下,卻又跪下。 「你不覺得這樣是在侮辱他們嗎?勇士可以戰死,卻不能苟且偷生!」夏侯武律哼了一聲說,「若是勇士,必然不願意屈辱地活著,若不是勇士,殺了也不可惜!」 正在這時,一人小跑上山,在夏侯武律身邊停下,眼睛裡滿是淚花。他一來就說:「辛爺思念主公,說去就去了!」 夏侯武律一下轉身,眼睛射出寒芒,不敢相信地衝來人大嚷:「怎麼可能?他昨天還在替這些囚犯求情!」 來人嚇了一蹦,連忙跪下去。夏侯武律收回自己的目光,任一股雪花衝擊在臉上,卻仍出神地看向白皚皚的遠山。過了良久,他才疲倦地說:「就分給各部族做奴隸吧,稍後以牛羊祭祀!」 憂u書猛 Uutxt.cOm 銓文字扳粵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第六節 字數:10690 雪漸漸小了,最後終於停下,祭祀的時辰到了。 身著老綠色龍甲的將士一簇一簇擁在半山山台下,舉目上望。 夏侯武律雪白的毛纓子微微飄動,渾身被雪光鍍了一層光環,開始祭拜。 山巒如炬,綿延如龍。天地昏黃,蕩生煙雲。夏侯武律看著下面素裹的群雄,突然抬頭望天,驚雷一樣怒喊:「哥哥!你等著!我給你報仇來了!」 三軍將士沖天怒吼:「報仇!報仇!」聲勢沖天,蕩得天地震撼,難知幾處雪崩,幾處獸驚。 秦台猛地一震,從床上驚躍。 他似乎聽到何處的怒吼,似曾聽到漫天的殺聲,爬起身子,看一看新寵泰雪兒抱著腿蹲在角落裡,面色發白,也知道自己嚇著她了。 對他來說,狄南堂的死就好像雪泥鴻爪,做了攻擊秦林舊臣的武器後,早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做夢也想不到數千里之外的事情。 魂魄悸動之後,他只是想起了秦綱和秦汾,覺得梗在心裡跟刺一樣。 他揉著眉心聽泰雪兒傾訴自己的怕,摟住就哄寵一番。 黎菲是不用這樣的,她只會安慰男人,勸告這那,也許正因為這一點,秦台不知道怎麼就對她提不起興趣。看著這個人兒在自己的懷裡嬌喘嫩哼,他就覺得懷中這才是自己的尋了大半輩子的最愛。 正是他整個人都為了幾句撒嬌爛醉得一塌糊塗,渾然不願意想任何事情的時候,泰雪兒突然一撅嘴巴,推拒不休:「不嘛。不要碰我?!」 「又怎麼了?我的心肝寶貝?!」秦台大為意外。 「我不喜歡你的妻子,她總說我是狐狸精!」泰雪兒憤憤不平地嚷,「你說你多麼疼我,為什麼要我看她的眼色?」 「她年紀大了,妒嫉寶貝的青春貌美不是?!好壞她是我的髮妻,你就遷就她一下?」秦台現出那黃臉婆的面孔,無可奈何地說。 「那她怎麼不遷就我?她會彈琴嗎?她會跳舞嗎?你怎麼不每日都去摟著她睡覺?!想要人家的時候就哄人家,不想要了,就知道讓人家謙讓。」泰雪兒給了個白眼,爬出他懷裡,揉揉粉團一樣的鼻子,坐在一邊。 秦台抖了兩下兩人合蓋的被子,假裝生氣,可見她嘟嘟著花瓣一樣的粉唇,粉臉漲得通紅,只好安慰說:「改天休了她!讓你做晉妃!」 「不行。要我坐王后!」泰雪兒頭一抬頭,不依不撓地說。 「王后?!」秦台愣了一下,眼睛裡狐疑不定,問,「你要嫁給我小侄子?!」 「你別騙我。整個長月城都知道,國王被賊人脅迫。為了不讓他們要挾,滿朝的大臣都打算要推你做國王。皇后我就不指望了,我就想做王后!」泰雪兒樂顛顛地說。 秦台不安的靈魂騷動,好像是感到蒼天的震怒,臉色一沉,一下變得嚴厲,連忙問:「你聽誰說的?你就不怕——」說到這裡,他也不知道泰雪兒要怕什麼,立刻爬起身子,臉色難看地就往外走。 「我數十聲,准回來!」泰雪兒在被窩裡偷樂道,說完,她這就在心底念叨,一直吐「九」還沒有見人影,心裡不由發慌,只得看住帷幄,拖延這個第十聲。 她等了半晌,卻再也看不到秦台回來,漸漸失望,低哼了聲「十」,埋在被子裡難過。 正在這時,秦台那熟悉的聲音在耳朵邊響起,說:「寶貝,你可不要把這些說給別人,知道嗎?」泰雪兒抬起略紅的眼睛,推著他笨重的身子說著「不」,最後才問:「為什麼?」秦台歎了一口氣,不再瞞她,說:「時機還沒有到。國王是被人脅迫了,但有些人卻以為是我故意不接他回來。我們要等待,慢慢地等待!」 「嗯~~,再等,我就要老了。」泰雪兒帶著一絲不情願,貓兒一樣縮到他身上,膩乎乎地說。 自從有了泰雪兒,秦台便難以早起,好在是年下,也沒顯出有不是的地方。日過了中午,他才叫人給自己著裝,捆好腰帶出去。 他到客廳時,一個家中的親信奴才正在看幾份特重的年禮,見他出來連忙住手,躬身站在一邊說:「使者今天回來了,帶話兒說,國王不願意回來,還宣揚王爺的壞話,說千歲爺圖謀不軌。另外,綱王取消了王位,又轉到擁戴小國王陛下了!」 「這個反覆無常的傢伙!」秦台在心中念叨一句,有點兒上色。 一轉身,他看到一個有真馬十分之一大的玉馬,便問,「這是怎麼回事?!」 「郭解郭大人給你送的年禮,說今年行馬運!」親信連忙說。 「這麼破費?這該要多少錢?他現在無官無爵,怕是花費了大半的家產。」秦台看住惟妙惟肖,通體剔透的硬玉馬兒,難以相信有這麼大塊的好玉,由衷地問了一句,「這傢伙出手就是豪爽!」 親信連忙說:「郭爺說:『這玉通體無雜,惟獨有一對褐色的圓斑。』」 「是嗎?」秦台大為驚訝,搬著馬身從上往下看,從左往右看,看了半天也找不到什麼斑點,只好掰著馬尾巴再看,卻也只看到馬尾巴上灌過的整齊刀紋。 「爺,你再找也找不到。」親信一臉神秘地說。 「怎麼會?!特別小?」秦台回頭問,這就讓旁邊的人去找自己的水晶片,也好不放過一絲一毫,突然,他看到活靈活現的馬眼,不由愣了,問:「難道是它們?」 「爺,您真厲害!」親信誇獎說,「小的找了半天。還是在郭爺給小的說了一句話提示下,找到的!」 「什麼話?」秦台好奇地問,郭解是市井人物,送禮送也這麼講究,這是他所想不到著的,這也算是他對郭解的滿意。 「望眼欲穿!」親信瞇縫著眼睛說。 這話是給秦台登基發的信號,他這樣的人精自然不會不知道這句話的別有用意,但還是假裝不知道,就拿出迷迷登登的樣子想,想了又說:「我當時沒聽明白,就問郭爺。你說他說了什麼?」 「說什麼?」秦台抑制住異樣的表情,順著他的意思走,心裡卻想,什麼走馬運?還不是讓我馬上登基?!但你一個人的望眼欲穿,怎麼會有用? 親信湊在他面前對了個面孔,諛笑著說:「告訴千歲爺,他告訴小的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秦台一愣,這會他才不相信郭解這個水平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便一下嚴肅起來,挺了幾步,卻想不明白這「它山之石」到底是指在外的小國王,還是指山上那邊。 他稍微坐了一會,等到用飯之後還是難想出來,也只好帶著問題出去,宴請朝臣。 這次國宴設在王莊,等秦台過去時,大批的官員已經聚集在銀屏亮彩中,三五湊團。他由武士帶著,從側向入坐後向眾人講了半天的國難,這才舉杯開宴席。官員,高爵竟相朝他敬酒,以表達對他熱情和心意。但秦台還不是國王,自然也不能推酒不就,這就醉得一塌糊塗。 迷糊中,他眼前晃了一個大臣,還沒等但清楚他是誰,就聽到他激昂地說:「國家大亂,朝綱不振,天子被挾,我輩當如何是好?!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若他引賊人入關,我們是抵擋好,還是做假借國王之名的亂臣的階下囚好?」 這一說,連秦台的酒都去了幾分。這正是他所關心的引子。 他心裡琢磨著這是不是郭解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同時抬頭看向此人,見他一身豹花一樣的衣服,帶著幾分風流,認出是有過幾面之緣的常國公少子葉關。 他連忙假作氣憤,喝道:「何人讓我罪及天下,來人呀,拉下去,砍了!」 幾個不知道真假的武士連忙趕上前去,摁住葉關。葉關一愣,旋既便掙扎著大嚷:「王爺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暫時在先王諸子中選出一位,也好示賊人以假相。」秦台大愣,想不到這傢伙講的卻不是自己。 在眾人紛紛求情之際,秦台更不想放過這個亂放炮而不衝自己響的二腳踢。但他的親信人物卻連忙借勢跪拜,為天下請命,卻也才告慰了自己一下。不知道怎麼的,秦台一下想到了秦綱,心中怪怪的,心想:我借這機會登基,以後還怎麼宣佈他的罪狀?!他舔著唇,發愣地看著,既激動又怕。這到底是在怕什麼,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眾臣嗡嗡議論,最後一致附和,都覺得秦台做國王好。 秦台忍住自己真正的想法,讓人放了葉關,給眾人說:「國王那裡已經來了消息,說我是暗中藏了陰謀,要取代國王。我此時要答應你們,不是正中了賊子的奸計?!以我看,我們要派兵打過去,試著救出國王,若救不出來,那時再另當別論。」說到這裡,他擠了幾滴眼淚,說自己不勝酒力,這就退席。 剛一退席,他就找了司馬召光等人。 司馬已經議定一個方案,打算以登州,台州,武關,慶德和慶德北旺府的人馬集結成三路,在慶德成立後方主補給基地,出兵攻略西北,並推薦了三個人選,一個是健江,一個是武安侯,最後一個是自陳州歸來的焦遼。 這是按魯直原先防止春上大變動而構略出來的設案改動而成的,同時也可以防止中原流寇對重要樞紐地的侵擾,但可惜的是,當時的司馬召光,健布都覺得他小題大做。如今司馬召光預料到民間的變化,改而用之,掐掉了其後各處的應徵舉措,仍是一個上好的方案,基本上符合國內實情的,但缺點就是慢,最怕征討國王而夜長夢多。 秦台不太滿意,他也知道快戰快決,要的也是快戰快決,想了一下,立刻否決掉這套方案,讓屯山將軍費文長彙集各路人馬兩萬餘,準備過河東進,讓安國將軍胡經領一個軍自上口出擊,讓登州兵馬繼續堵截秦綱,不至於讓他和國王匯合。 司馬召光知道秦台還有一個小集團,想了一下還是果敢地提議,最好其後轉運這看似雷聲過大的決議,最起碼也能加速平穩內地形勢。 但當然,那時直州兵馬要被抽調過去,但王國西線倉州有健布鎮守,也是基本上是不會有大問題的。 秦台聽他的解釋,不予褒貶,只是安撫了幾下司馬召光,說了許多自己的「可是」,最後還是吩咐下去,讓對方立刻執行自己的決議,其它的以後再說。 司馬召光看他決定下了,也只好點頭,下去安排。 ※※※ 在秦台的決議下達後,年後的野牙郡都還被對沙通天取得的勝利麻醉。 對李尚長來說,這是起兵以來的第一個勝利,以少勝多的經典戰鬥,對郡上的上層人來說,此戰保衛了自己的產業和家園。 幾次緊接而來的慶功會上,不少富家小姐都和自己的長輩一起出入,向握著隊伍軍官拋出好意。從這上面也可以看得出來,這些上層人太恨沙通天了,也太怕沙通天了,以至於向李尚長靠攏,尋求利益和保護。 在年下舉行的酒宴上,風光了的狄阿鳥聽了不少沙通天的鳥事,四處一走動,又聽到別人說沙通天手下的頭號殺人王「一隻虎」喜歡撒尿在別人家的白面,大米上,便樂陶陶地湊過去,正要跟他們說幾句,就看到樊英花遠遠裡做了示意的動作,只好回過身,往外走。 趙過喊了唐凱,連忙跟上。 狄阿鳥走到廳外,見他們也跟了出來,連忙問:「你們跟著我幹嘛?」 「我出來撒泡尿!」唐凱說了一下,立刻側過身子往暗處走。 趙過連忙側目看往一邊,翹翹兩隻不一樣的馬靴中的一隻,晃了兩下身子想說辭,可想也想不到,最終說:「看唐凱撒尿!」說完,他也往唐凱那裡摸去。 樊英花開始出現。 她在棉袍外面罩了一身打著刺繡的綢褂,放寬了腰,帶了幾分富態財主相,讓跟隨保護自己的人去了一邊,這才給狄阿鳥說:「想不想看到她?」 「誰?」狄阿鳥一想就知道是「小許子」,故作不知。 「過來!」樊英花不管他,一轉身就領著她走。他們穿過後面的冰花路,走到庭院外,又走了條街,找到一個院子。 進去小許子住的房子後,狄阿鳥就看到臉色蒼白的她躺在床上,一頭的亂髮,還似乎哭過,憔悴得不像樣子。 樊英花先一步坐到床頭,摸上一隻纖手,溫柔地把手放在她額頭上,替她拿去遮眼的亂髮,輕聲說:「他來啦。」小許子點點頭,回過頭來看到狄阿鳥,卻又扭過臉不看,聳著肩膀哭泣。 狄阿鳥想問一些事情,便打發樊英花說:「你出去一下吧。」 樊英花點了下頭,留下兩個人在房子。 狄阿鳥走過去,想問問她到底怎麼告訴秦汾她的奸賊的,卻又不敢冒失地問。小許子「嗚嗚」地哭著問:「你不會坐下嗎?」 狄阿鳥只好手忙腳亂地坐下,不知道小許子如今怎麼動不動就哭,他怪怪地想:難道因為別人知道她是女的了,她就要真像一個女人,見面要先哭兩聲? 「你來看我了?」小許子問。 狄阿鳥一聽之後,連忙機械一樣地點頭,不斷地「呵呵」示意。小許子抽了兩下鼻子,用很細的聲音說:「我叫許小燕。燕子的燕子,小的時候,我娘說,我家裡住過一窩小燕子,沒事就愛叫。」 狄阿鳥靜靜地聽著,看看她紅腫的眼泡,可憐到與以前天壤地別的樣子,就為秦汾難過,心想,他要疼疼人家多好?! 他帶著憐惜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小許靜靜地看著他,用自己的手抓過他的手,說:「我知道我不好,你不要怪我。我想做一個娘娘,那樣的話,我就不用侍奉人家了,也可以接我娘享福。」 狄阿鳥默默地看著她,皺起眼睛,點點頭,問:「嗯!你就這樣入了宮的?」 「不是。我娘的眼睛瞎了,再也看不到東西了……」說到這裡,小許子又極力克制,但還是哭出聲來,「那天,她說:燕呀。娘倆都死,還不如娘一個人死呢。到了晚上,就有人帶我走。我拚命地哭,使勁地哭,我娘也哭,跟著我跟個沒頭的蒼蠅一樣跑。在村頭,碰到一個好老爺,他就攔了那幾個帶我走的人,給我說:丫,你長得怪標誌的,要是聽話,我家的老爺願意連你娘一塊養了。」 「你們就跟他走了?」狄阿鳥被她的話感染,也很難過,便問,「他是個太監吧?」 「嗯。他就是王爺爹爹身邊的太監。帶我們娘兩個去了一所房子。我娘還問人家:你們怎麼住在野地裡,好笑不好笑?王爺請了人叫我認字,安排了許多話,最後才把我送到國王身邊。」小許子說。 「我見了國王的第一天,他就……」說到這裡,小許子停住了。 狄阿鳥知道,秦汾把小許子帶到房子裡,讓她脫褲子。不知道怎麼的,狄阿鳥心裡就起了一陣火,但想想秦汾是國王,小許子被人安排進去也是那個人為了自己的打算,就滅了火,改為難受。 「那你是奸細嗎?」狄阿鳥問。 小許子點點頭,說:「王爺爹爹讓我把國王的事說給他,我就說給他了。但我也是知道輕重的,從沒有亂說過。」 「那你怎麼不給國王解釋呢?」狄阿鳥火氣很大地替她說,「我知道,後來,你也怕他回去,被你的王爺爹爹殺了,就把事情都告訴了他。可你怎麼不說清楚呢?告訴他原因,告訴他,重要的事一樣也沒說?」 小許子搖搖頭,也不知道是說「沒用」,也不知道是說「沒說。」 「我去找他去,他還又想娶唐凱的姐姐,那怎麼行?」狄阿鳥義憤地說,「你放心,我一定去找他,一定去!」 「別去。我不想讓你去!」小許子抓住他的胳膊,使勁地抽噎,乾脆抱住狄阿鳥大哭,邊哭邊說,「你咋這麼傻呢?」 「我傻?!」狄阿鳥不忿地回話,「你才傻呢,什麼話都藏住。說給他不好嗎?他要是不原諒,我——」 小許子突然不哭了,仰頭看他,問:「你怎麼?」 「我就不跟他了。」狄阿鳥說。 小許子看住他,想起什麼,表情突然緊張,連忙說:「你快離開他。他早就想殺你了。我想告訴你,可是我不敢!」 狄阿鳥是出於氣憤說的氣話,此時一愣,想不到秦汾幹嘛要殺自己,皺了皺下眉,卻不相信,嚷道:「胡說,他為什麼要殺我?!怕是你又做了母老虎的奸細,離間我們君臣的。」說到這裡,他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小許子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又離間二人的必要嗎?! 果然,小許子一點一點地鬆開他,目光呆滯,任狄阿鳥怎麼道歉,她也是哭,哭完了之後一口勁說:「連你也不相信我!」 朝廷發兵了,曉諭各地:「國王被賊所持。」 兩者各執一詞,地方更傾向於相信中央,何況還有大兵壓境,北方各郡拔去了和善的外衣,也揮舞起利爪。 李氏家臣緊急動員,到齊合議,把各自得來的消息和道聽途說的各種惡聞一湊,無不表示出形勢的嚴峻。 「主公!朝廷人馬出至上口,悄悄向我們開來了。」 「沙通天棄地而逃!」 「北面各郡聯兵逼近沙陀縣,縣長棄城,去向不明!」 「前營校陳刀郎領兵一百三十三人,去向不明。」…… 身為統帥沒有點承受能力是不行的。 眾人告退了半晌,李尚長有些恍惚地坐在帳中,眼睛半開半闔,嘴巴半張半閉,耳邊還在重複流水般的壞消息,一時難以接受。 原先他覺得扶擁國王,四方雲集響應,自己再經河東,一路入關,所過之處,郡縣開城,百姓簞食壺漿,哪想到設想丁點兒不符,自家反逢上碾冰踏水,奮力反撲的官兵,該怎麼好?!老村長鍾無寐是主張向北突圍,認為北面的聯軍雜湊而成,能破則破,不能破則繞,從而去朝廷勢力相對薄弱的地帶。 他隱晦地表達了逃竄之想,恭敬地侍奉在一邊,回答李尚長一句半句的話兒,深藏的憂慮也從臉色流露出來。 這時,一名告退過的家將掀了簾子進來,引起鍾無寐的注意。鍾無寐見他面露喜色,估計不是什麼過壞的消息,提醒了一下走神的李尚長,說:「主公。」 李尚長「恩」了一下,看向來人,卻給旁邊的鍾老說:「去,把英花找來,沒她身邊,我心裡老是空洞洞的。」 鍾無寐心中歎氣,真想提醒他一下,不該什麼事兒都要找樊英花摻和,不然李玉的意見會越來越大。 但這個時候,他也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便給李尚長說:「先聽聽是什麼好消息吧?」 「沙通天帶領一部分人馬流躥向南,朱大倉和楊成喜惱恨他不講義氣,率眾來投,已經到了。與他們同來的還有一支直州桿子,為首的姬康還和陸川大哥拜過把子!」來人克制住激動,鬥志高昂地說,「這樣一來,我們的人也過萬了!」 李尚長陰雲隱去,「哈哈」便笑,跟身旁的鍾無寐說:「我都說了嗎?!天意還是很眷戀我軍的!快,去找我女兒來!」 鍾無寐見他還是要去找女兒,心裡頓時打一個小九九。 黑夜已經籠罩,還咆哮著不去的北風!整個大地,彷彿被一個無限巨大的黑幕包裹,在燈籠跳動下透出的死灰色不安中,狄阿鳥正徘徊在去小許子那兒的道路上。 他知道朝廷已經派出了人馬,考慮到遙遙無際的歸期和自己對家國形勢的稀里糊塗,個人心底萬分地苦悶,非常希望能找個人問問的。小許子是比較適合的人選。但想到前幾天鬧彆扭的她,狄阿鳥還帶著幾分不好意思。他打著燈籠邊走邊停,生怕對方還是誤會自己,擔起心來沒完沒了。 正低著頭看路間,前路也折出一盞燈籠。 他一抬頭,見樊英花和鍾無寐帶著兵士迎面過來,立刻回頭,弓上身子飛快躡不溜牆根。郡裡一直都處於軍管狀態,天一黑便執行宵禁,晚上出來,亂跑的人是要被抓的。鍾無寐嚴厲一喊:「那誰?!你遊蕩什麼?!」幾個甲兵就「呼呼」地追了上來。 狄阿鳥看躲不掉了,只好回頭說:「我出來巡查的。」 樊英花回頭看看,猜想他是來看許小燕的。 許小燕是宮裡出來的人,養成了七巧玲瓏的小心翼翼,輕易就能讓人又憐又愛,失去愛婢的樊英花早就打心眼裡癢癢,此時也是正從那兒出來。她有點兒醋,便假公濟私地說:「狄阿鳥,軍情緊急,你回你住的地方等著我,我一會過去。」 狄阿鳥心裡犯著嘀咕,帶著牴觸應了一下,轉了一條路就走。 「走錯路了。」樊英花提醒說。 鍾無寐著急地嚷:「都什麼時候了?!小姐就別給這小子計較了。快,老爺正等著您呢!」他猛往前揚手,示意快一點兒走。樊英花遲疑了一下,讓狄阿鳥等著,打算過一會去和他計較一番,但看鍾無寐的著急相,也只好放任狄阿鳥溜著牆根遁。 狄阿鳥拐了個彎,想了一下,把自己身上的布包拿下來,按按裡面的肉,自言自語地說:「對,還按原來想的。就說看她病了,我弄了點肉給她送過來,讓她補補身子。」說完,他鼓起勇氣,回頭又去。 狄阿鳥躊躇地敲開門,見到一個年齡稍大一點的女孩子,圓圓的臉蛋和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嵌在門框裡,愣了一愣,尷尬地擺一擺兩手,說:「阿姐好。我走錯門了!」 「沒有錯的。你是阿鳥!我是唐凱的姐姐唐柔,以前見過你。」少女大大方方地拉他的胳膊,說,「阿鳳給我說,讓我好好地照看你!?」 狄阿鳥在她的熱情下,彆扭地往裡進,邊走邊說:「唐凱都擔心死了。你不去了,也該讓人給我們說一聲。」 唐柔微微一笑,撒丫子先跑到門邊,然後才回頭說:「小姐不讓!」 一見狄阿鳥進了屋子,小許子就低下頭看他。 狄阿鳥心裡有鬼,卻怕許小燕知道他來收買的用意,連忙把手裡的包袱遞過去,磕磕巴巴地說:「我怕你身子弱,拿了些吃的,給!」 「我不要!」小許子嘴裡這麼說,手卻接下了。 她看看躲去偷看的唐柔,臉上飛起兩道紅雲,而後一點、一點打開包袱,看著一包水煮肉,感動出了眼淚,好一下才幽幽道:「你不會送點別的嗎?」 「別的?!」狄阿鳥一轉心思,順勢打了個彎,說,「買不來什麼好東西。等咱們回了長月,我買給你,你覺得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去?!」 小許子卻所問非所答,說:「我再也不回去了,要是你肯帶我回去,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狄阿鳥心裡很悶,怕自己說話不小心,引得已經和晴雨表一樣,優柔善變的小許子心裡不高興,只好說:「真不知道長月那邊怎麼樣了。你打我,我打你的,都不知道幫誰好?!」 小許子微微歎氣,搖了搖頭,打亂話題說:「他打他的,和我們都沒有關係。」狄阿鳥沒有辦法,只好稀里糊塗地陪她坐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人越坐越近,幾乎挨到了一塊。小許子終於再一努力,就貼在了狄阿鳥的胸口上。被擠到床頭處的狄阿鳥鼻中聞到她少女的淡淡肌膚之香,心神蕩漾,連唐柔應聲出去開大門都沒在意。 他極力克制住自己的衝動,低聲說:「許小燕。我……」 「別說話。」小許子抬起頭,伸出自己冰涼的小手摸過狄阿鳥的下巴,低低地說,「從來沒有人像你對我這麼好過。你帶我走好嗎?走得越遠越好,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 她用那滑滑如香膩子一樣指頭移動到狄阿鳥的頸中,並抬起頭,微微閉上了眼睛。狄阿鳥看著她那嬌艷欲滴的嘴唇,心底因意外而緊張。在他的記憶裡,小許子在秦汾那兒就這樣獻吻的。這一剎那,不知是不願意背叛秦汾,還是反感這姿勢,更不知是不是覺得自己對小許子的友情受到了玷污?他湧起一陣厭惡,硬起心腸,在小許子的詫異中掰開她的手,逃到一邊解釋說:「我今天吃了許多的臭豆腐。」 樊英花嘲諷的笑聲在一邊響起。 她笑了兩下,格外滿意狄阿鳥的「吃了許多臭豆腐」,說:「我剛剛怎麼給你說的?!一轉臉,你還是跑了過來,馬上跟我走。」 出了門,狄阿鳥便就唐柔的事感激樊英花。 樊英花卻並不佔這個情,一邊催,一邊說:「用不著感激我。人家看不上唐柔,覺得她土裡土氣的。我父親琢磨了半日,還是把他們救回來的少女送了上去。」 狄阿鳥卻覺得唐柔很好,「噢!」了一聲,卻沒往那沒見面的少女身上多想,虛心假意地問:「她願意嗎?」 「巴不得呢?!」樊英花說,「一旦受了寵幸,懷了龍種。哼哼……」說到這裡,她口氣一轉,反問狄阿鳥:「你說,國王在我們這,為什麼響應這麼冷淡?!當真是氣數未盡?!」 「我也不知道!」狄阿鳥嘀咕道,「我連誰對誰錯都說不清,都不知道幫誰好。」 「幫誰好?!」樊英花一下停住,回頭看住狄阿鳥,說,「這有什麼疑問?!幫我!幫你自己!」 「我肯定是站在咱們這邊!」狄阿鳥含糊地說,「我不是打個比方嗎?你想想:比如,比如我和唐凱打架,你說趙過幫誰?!」 「你這麼說,肯定是幫你!」樊英花毫不經意地說。 狄阿鳥暗地裡叫幾聲「孺子不可教」,這就跳過上一個理由,又說:「要是能打贏這一仗!許多人就不會朝三暮四了。」 這一說正中樊英花的心窩。 她也是這麼覺得的,卻還是帶著疑慮以自言自語的口氣問:「能打贏嗎?各路加起來,怕是有五六萬人。」 優U書盟 uutXT.COm 銓文子板月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第七節 字數:11610 當夜計較了一夜。 次日,樊英花帶狄阿鳥來到聚義堂,會同自家人準備宴席,準備款待前來投奔的好漢們。地方是城外的一處院子,院子因未經過怎麼張羅,廳裡也並無地板,便不得不在堂前準備板凳和桌子。 幾個小伙子也就呼前應後,在開席前左右忙碌,搬桌子,掛燈籠。 樊英花不覺得狄阿鳥這樣的人還會不自然,便扔了他在一堆人中就轉去了一邊。然而,狄阿鳥第一次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來佔一席之地,初學乍到,還真是頗有些惶恐,尤其是在早來的時候,逢到經過的人不時讓「挪挪」,「再挪挪」的叫嚷中喝著,左右不是,感覺站哪兒都不是地方。 「要有點眼色。過來,過來。把這個搬出去。」一個乾瘦的下人喊了他,鬍子一動,撇向手指的地方,到別處指揮他加入勞動。 狄阿鳥也樂意解脫手腳無處放的窘迫,立刻加入到搬東西的行列。 「眼睛不能裝到褲襠裡,到哪也不能閒住。主家對你的印象不好了,以後就有你不好的下場。」圓滑的僕人一板臉,以高高在上的口氣在狄阿鳥耳邊傳授經驗,用指頭一點腦門,反問,「記住了?!」 狄阿鳥琢磨著「下場」兩字,對此人感到厭惡,便鬱鬱不快地放下一個灰罐子,說:「我不是……」剛解釋到這,幾個幫忙的小伙子喊了個「那誰」。 那下人便應著往那邊跑,他跑了半步,還是轉回身,跳著腿給了狄阿鳥來一下,怒氣騰騰地叮囑:「強個啥?!」 說完他跟跟頭頭地跑到一邊,去給別人罵。 狄阿鳥摸摸自己的被打的地方,見他被一個小伙子聲色俱厲地罵,無可奈何地笑笑。他想了一下,覺得還是手裡搬了半拉子的灰罐抬出去。正走著,橫裡殺出一人,欣喜地叫了一聲:「阿鳥!」 狄阿鳥還沒來得及吭聲,這光頭就衝過來敲他的頭。 狄阿鳥一鬆手,灰罐子「砰」地裂開在地上,草灰橫飛,弄了自己一身不說,還引來無數的在注目的眼睛。 他一看,竟然是穿了件大氅的樊缺,便不顧眾人的怒視喝嚷,和樊缺抱到一起。 狄阿鳥「哈哈」笑著,羨慕地盯著他的大氅,說:「哥。你這件衣服真兜風!」 「媽的!還有的說?!豹子皮的,摸摸!」樊缺大笑,扯著他就走,半路裡回頭,沖一干人吼:「看啥?!還不趕快把灰罐收拾乾淨?!」 石膏典豆腐,一物降一物,場面一下被鎮住了。 說完這立竿見影的話,樊缺拍了拍灰頭灰腦的狄阿鳥,回過身,指上一個罵罵咧咧的年輕人,說:「欠揍。打仗就知道往回跑。要不是我跟你哥拜把子,見你一次打一次。」 樊缺的威風不是蓋的,狄阿鳥自感自己遜色了許多,只好不停地抓臉。 兩人尋了柴房,各自吹了半天牛皮,喝光一壺酒,仍還對著勁講這講那。 時間過得飛快,突然,鼓樂手吹起的迎賓樂曲鑽進這兩個偷閒人的耳朵裡。 「壞了!」狄阿鳥和樊缺都遲疑了一下,接著異口同聲地喊了一句,慌裡慌張地爬起來,急急忙忙尋到側門邊,只見到堂下已經坐了數條大漢,似乎是全無聲息地進來的。 樊缺「唉」了一聲,想起什麼,問狄阿鳥:「母老虎對你這麼好?!這樣的宴會也讓你來?」 狄阿鳥終於找到了膽敢叫樊英花為「母老虎」的同類,端出英雄所見略同的口吻,還沒說話,就看到笑出聲的樊缺。樊缺指指狄阿鳥的面孔,悶笑著說:「我先進去。你趕快去洗洗自己的猴屁股。」說完,他大步走了進去。 狄阿鳥摸了摸自己的臉,摸出一手灰,賊頭鼠腦地回頭,正找個地方洗一洗,被門側一桌子上的人叫住,其中一個滿臉橫肉的傢伙粗聲嚷:「小子,換個大碗來,我今天,好好把他們幾個灌趴下。」 狄阿鳥大不忿,乾脆頂著張灰臉,愛理不理地進去。 大伙都在聽李尚長出來給大伙說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話,並不甚在意。唯獨幾個讓狄阿鳥拿碗的漢子看著他,小聲叫罵。 堂內擺了七八桌,坐滿了人。 狄阿鳥進來,不知坐哪兒好。 他搜索了一番,看其中一條板凳上缺人,立刻欠身坐到這些陌生人中。此桌的人們都訝然地看著他。旁邊的漢子立刻一抹面孔,用腿一磕,說:「這是我家兄弟的位,他剛出去解手了。你再找地方坐吧!」 狄阿鳥只好站起來,四處望了一望,見各桌都坐滿木木的人,不肯再走,一屁股蹲下,賴上了,振振有辭地說:「這兒明明是我的座。你說說,這桌讀沒讀到你名?!我聽得清清楚楚的,我,黑臉烏鴉,就在這一席。」 「黑臉烏鴉!」旁邊的又一個漢子噴笑了一句,回頭沖對面有了下表情的漢子問,「他是姬爺的人?」 漢子搖搖頭,倒是抱了一抱拳,說:「在下陳虎,倒是耳聞過烏鴉爺的大名,這下有理了。」 「我管你他媽的什麼爺!」給他爭執不下的漢子一胳膊別過來,擠了狄阿鳥一下,怒聲說,「快去一邊,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媽媽的!想動武?!」狄阿鳥也一胳膊頂了過去,順便猛一抬屁股,蹬在長凳子另一邊的腿上。漢子不防,一下把長凳子坐撅,屁股落到了地上,大手差點把桌子都搬翻。好在酒菜還沒上,酒罐在桌子下,只掉下了個碗。 周圍眾人都聽到「嘎嘩」地一聲,眼神投向坐在地下的漢子,就連以「淺嘗輒止」結尾的李尚長也回頭詢問怎麼回事。 這下丑出大了,漢子的一張青臉都變得發紫。 他起身去揪狄阿鳥,卻被橫裡的一隻手攔住。青臉漢子一看,是自家兄弟回來了,立刻看了他一眼,恨恨地示意說:「真想做了他。敢搶咱座位。」 回來的漢子有分寸得多,他邊向周圍說著「沒事」,便交過頸,在自家兄弟耳邊上小聲嘀咕:「別忘了瓢把子的吩咐,咱是來投靠別人的,要夾著尾巴做人。」說完,就向一名走過來看怎麼回事的下人招手。 狄阿鳥聽不到他說什麼才猜到不少,也連忙表達歉意,賴笑著說:「一條板凳上坐三個人也不多。咱湊合、湊合?!」 正說著,被招過來的下人盯住了狄阿鳥,看了幾下,一伸手,就去拽他,嘴巴裡罵:「你這小子吃飽撐的,膽比天大。竟抹了一臉的草灰坐到這來了。快滾!」 狄阿鳥一看,這才知道是督促自己搬灰罐的那個,正給他解釋,已經來不及了。那瘦猴一樣的下人一扯,對著狄阿鳥用上耳光和拳頭,邊打還邊好心:「還不跑得遠遠的。要是讓老爺、小姐他們看到,你就死定了,你!」 狄阿鳥連賴帶搶,好不容易找了個能坐的地方,被他揪住背後的領子掂了出來,還差點翻了一跟頭,腸子都快氣炸了,一轉身就捏住對方的脖子,上前穿一步,一推,直直地將對方摁倒在地。 那下人在底下不住咳嗽,氣憤地喊:「你還不得了了!你!」 周圍的漢子那頓時被點著火一樣湊上看。 大家都是草莽眾人,看熱戲來勁,出口都是「日他娘,打,打!」,閉口就是「干死他!」 狄阿鳥本是賴上的座位,沒有道理可擺,但實在受夠這不知好歹的下人,大聲咆哮:「我坐在哪兒關你屁事?!我好心幫你搬一搬東西,你還沒完沒了了。」 亂七八糟的嚷聲驚動很大,一些重要人物都很敏感,想出來看一看怎麼回事。 李尚長讓人去安撫裡面的大人物,沒有直接上前,而是喚出樊英花,讓她過去,樊英花還沒有走到跟前,負責主持秩序的人已聽說是倆下人生事,都是殺氣騰騰地過來。狄阿鳥看看沒自己認識的,就把事情一古腦推給被按下的下人,大列罪狀:「你們就這樣對待客人嗎?老子一生氣就回關中去!」 投靠別人的人最怕別人不當自己為自家人,連雜役都可以欺負。 關中屬於直州,姬康的人自覺和狄阿鳥是一個地方的,最先幫腔,不管大伙聽沒聽過「黑臉烏鴉」,不管狄阿鳥的真正身份,要把抓狄阿鳥的下人拿下去,「連卵子」都打出來。接著是同桌人,他們都為狄阿鳥作證,說這下人上來就掂客人打。 就連和狄阿鳥起爭執的兩個甘燕漢子也盡棄前嫌,讓狄阿鳥消氣,這樣「算了」。 那被狄阿鳥連摜帶團地整治了一陣子的倒霉下人,本來是來幫這桌客人的,被狄阿鳥打了,還被一圈亂碰,哭也哭不出地坐在一圈陌生大漢中,抬眼被敵視驚到,渾身顫,幾個李家人見他遭了眾怒,想也不想,拉著他往外拽。 一路上也不知道經過多少漢子等著,勾拐戳捏,搓得這下人直叫喚。 「俏面羅剎」一樣的樊英花進了內圍,一眼看到囂張無比的狄阿鳥狂呼亂嚷,便極力忍住怒火,以溫和到極點的口氣問:「阿鳥。你看咱家是不是很不會待客?!」 「是呀。」狄阿鳥想都沒想就回答,回答後才反應過來是誰的聲音,立刻背過身皺眉頭,暗暗叫苦。 「是嗎?」樊英花打牙根裡癢癢,恨不得拔掉他一層皮,表面卻還要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說,「你說不出理由,我回去不輕饒你!」 眼看形勢不對,眾人訝然中都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狄阿鳥乾脆豁了出去,一把抓了一旁的桌子,猛地一擂,趁場面一肅,沖大伙煞有介事地說:「熱心厚道是一回事,大伙感覺出來感覺不出來又是一回事。樊大老爺給大伙的瓢把子接風,順便宴請弟兄們,這本是件體恤兄弟們的事,表現出樊大老爺?!……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豪爽重義的一面。可你看剛才那場面,我大氣都不敢出的,坐哪都不知道,憋得都難受,你說這是待客的道理嗎!」 「你?!」樊英花鬱結了一口氣,卻說,「快跟我走,別在這裝瘋賣傻了。快!」 「不打斷腿吧?!」狄阿鳥擔心地問。 「不!」樊英花咬牙切齒地許諾,心中卻對這還寧上了頭的灰頭小丑更火大,覺得自己的臉都被他丟光了,不教訓是萬萬不行。 她向心裡發毛的狄阿鳥招手,這一剎那間,周圍的漢子們都開口認同狄阿鳥的話。 一個個頭不小的漢子說:「咱都是粗人,跟國王也好,跟樊大老爺也好,還不是圖個爽快。投奔過來什麼也不怕,就怕樊大老爺當咱是走投無路的狗,饑一頓飽一頓地餵上兩口飯,不當咱是人看。大伙到這赴宴,心裡確實毛毛的,不是這麼一說,還真沒感覺大老爺是想著咱弟兄的。」 樊英花臉色說不出地古怪,說什麼也想不到狄阿鳥牽強的說法扔了後會起反響,比自己父親的長篇大論還起作用,立刻大笑起來,沖眾人嚷:「說來說去,大伙是怕咱家不厚道。咱家也是山溝裡爬的,土地上長的,不說能不能領大伙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卻萬萬不會辜負諸位兄弟的抬愛。」 說到這裡,她再不給狄阿鳥機會,立刻上前揪了他就走,走到半路上,看到父親不快地盯著狄阿鳥看,解釋說:「他是想給大伙提提氣氛的。」 樊英花有點兒想不明白,為何自己恨得牙根都疼,還要替他說話。 寒芒閃爍半晌,李尚長再仔細打量狄阿鳥一番,理也不理地往內堂裡去。 狄阿鳥先被一個下人揪住打,接著又顯出了怕女人,自覺丟臉,狠狠甩掉樊英花的手,不理她的威脅,大步便走。 這時,外面一個水平與訓練有素的宦官無法比較的大嗓門響徹:「王上駕到!」 不管這喊聲怎樣,但卻告訴眾人一個事實。李家的人都像被一帖膏藥般糊在心上,極不痛快,尤其是看向從側門裡往外走狄阿鳥的樊英花,她回神往大門望去,電閃之間湧上一個念頭:他們也想爭取這些投降的土匪?! 片刻之後,李尚長率人接駕,在末尾見到一個坐了輪椅的老人。他六十餘歲,滿面紅光,顎下一叢長長的白鬚飄在胸前,精神矍鑠,放在平板的兩腿上橫了一隻金頭節杖。 朝廷的老臣喜歡在手邊拿上節杖,卻怕有不好的風評,擁有它的人都稱為手杖,以表示既不是使者的旄節,也不表示枴杖,而是代表一種上了地位的裝飾。 看到這些,李尚長已猜到這是何人。 「老夫這次侍駕前來,是來認樊大人這一門親的。」老人抓了手杖沖人一點,微笑著說,「小女和外甥女都是蒙樊大人仗義相救,我是特意代他們來向大人道謝的。」 「你是說?!」李尚長詫異地說。 他不得不發愣在那,不敢相信地自問:我竟然問都沒有,就認了蘇孔的外甥女黃夏卿為女,一認平白低出一輩。 世家相交,輩份是極看重的,他心裡吃了個蒼蠅一樣,恨不得一腳把面前的白頭狐狸給踏翻在地。 眾人叩拜國王完畢,老人請出女兒和外甥女給李尚長磕頭拜謝。 李尚長迎他入內,一味包攬說:「不知那攔路的強盜躲哪兒了,我若查到,一定為蘇兄手刃仇人。」 「聽說為首的是一個被人稱作『堯哥』的匪徒,我女兒形容說,此人青面獠牙,身高六尺有餘。」蘇孔說。 李尚長扼腕憤怒,大大地為自己的乾女兒的父親,弟弟鳴一番不平。 蘇孔極富表情地歎氣,口氣一轉,說:「如今亂軍壓境,將軍之責在於退敵,咱自家的私仇還是先放一放。」 他目示一旁的秦汾,秦汾卻對李尚長留有怕意,不敢看週遭的醜陋惡人們,乾巴地說:「諸位既然臣服,都是孤王的愛卿,改日就讓樊大人給你們領個官職,也算孤——和樊大人對大伙的器重。眼前危機四伏,你們都有什麼退敵良方,還是說來聽一聽的好!」 李尚長覺得秦汾不像是來指責自己越過小朝廷而受降賊寇的,放下心來說:「這下我們的實力已非官——賊軍所料,定能出其不意,打它個措手不及。」這樣說完,他自己也知道這是安撫人心,誇誇其談的表面話,不由神色一斂,說:「至於何人專伐,我會向陛下請示。」 「這不二人選自然非樊兄莫屬嘛。」蘇孔微笑著說,「不過在衝鋒陷陣的人中,我倒還是聽說幾個人,像杜密,陸川,少年英雄狄阿鳥。」 他這話裡的醉翁之意表露得一清二楚,這三個人中,一個是當地貴族,一個是與兩邊都密切的狄阿鳥,一個是李氏的愛將,可謂是一個折中的三軍將選。 李尚長自然大不滿意,但一個無防備,沒法推辭,只好看向樊英花。 陸川雖勇,佈陣卻非其所長,樊英花只看好狄阿鳥一個。 她便說:「蘇老只是耳聞。行軍決勝之道,怕非您想像的那般。既然對家父無可推托,放開手腳也好施展。」 蘇孔卻也不生氣,只是樂呵呵的樣兒,觀寶一樣沖樊英花看上看下,又說:「我等都把身家交給樊帥,自然不會束縛樊帥的手腳,只是圖個心裡亮。」他說到這裡,眼神已經打量到內堂的諸人。這裡和外間不同,飯菜雖上,卻也不見怎麼動,瓢把子和親信聽著他們談論的事,也湊著頭竊竊私語。 突然,眾人推姬康起身,紛紛說:「姬康可為將!」樊英花心裡怦怦地跳,怕秦汾搶收人心,立刻截在前頭,說:「我父親已經暗中擬定,第一人選,的確非姬瓢把子莫屬。」李尚長是擬定了人選,第一人選是李玉,而且和身邊的人透了底的,被這樣一截,處於恤子心切,連忙看向旁邊的李玉,見李玉扭頭看向一邊,心頭頓時有點兒惆悵。 秦汾走後,人聲一直入夜。 仍不能釋懷的李玉一肚子苦水無處可倒,唯一傾訴的對象也只有自己的叔叔,他外出晃蕩一會兒,帶人去自己的叔叔樊成那兒。他並不是一個庸人,無論在統御之術和見識方面,相比一般人,都還是有獨到之處的。唯一的不幸是,他還沒成熟起來。 他以前,沒有做過官,沒有運籌過什麼大事,只是個讀過書,習過武藝的璞玉,然而在凡事好強,有膽有略的妹妹,受到壓力,只能走向妹妹的對立面,熟知政治技巧的人都知道,若是敵人擁護的,自己就反對,自己就處於一個被動的位置,而面對一個優秀的對手時,他佔住的往往是錯的,久而久之,就在眾人眼裡很無能了,他的政敵,他的妹妹,即使心存兄妹之情,也不得不和他唱對台戲了。 ※※※ 甘野在河東內嵌,西倚斜行走向的燕行山,東面被王河斬斷,南面開闊,越過商亥江,就是中原,枕了方圓百里的牛伏山,只有幾條為數不多的陘道。環顧整個地域裡,除了慶德一帶,是再也沒有可以足作後方基地的大片城邑了。往日向這裡用兵,也都是把從慶德當成輸送大本營和戰略依托地,而一旦考慮到戰爭會陷入僵局後,就要提前想好,是開棧道輸送糧草,還是先將陘道暢通。 正因為這個原因,秦綱的智囊團看準了秦汾還不能盡佔河東,果斷果決,相當明智。 可也不是半點風險不冒。 慶德畢竟沒做好相應補給的準備,更沒有調動一切需要的重臣坐鎮;因而,除了胡經這一路,另一路從屯山後發的兵馬,一擊不勝,就不能再指望後方的補給。胡經是一名很老到的將軍,調度非常有方,他領著二萬多的人馬出陘口,渡了白豚渡,便分出人馬,繞行直奔五澗郡,別住沙通天的手腳。 四天之後,百餘名騎兵強佔一鎮,和沙通天接了一仗,沙通天立刻明白雙方的差距,稀里糊塗就潰了。 沙通天只好心口發涼地率領嫡系逃竄。 他並不是有意棄盟脫逃,而是一剎那之間被別住了手腳,陷入第一個被打擊得目標,被逼無奈,才被迫向山中逃竄,而嫡系所部,也同時分崩,剛剛吸納的力量,看到朝廷的鐵騎,哄散了不少。 胡經把人馬分成三路推進,並不是按長月的步驟來做,自己吸引對方主力,讓從屯山後發的人馬威脅屯牙,因為,他不得不考慮自己孤軍深入的可能性,河東,已經成了各種土匪的天下,自己是走到哪,得打到哪兒,要不是三路推進,漫長的推進路線就會一直暴露,那些見己則潰,但並沒有土崩瓦解的叛軍武裝,會在自己遇到強烈抵抗時,斷絕自己的補給線,從身後衝擊自己。 而屯山的那支奇兵,有著自己的不足,一旦出鞘,就無法再上補給,非要第一時間攻擊屯牙,而且,攻擊過屯牙之後,仍然要吃飯,自己這條補救路,仍然要暢通,所以,他基於戰爭的供給之難,不斷送上自己的請示。 秦台鑒於他取得的戰果,給予同意,但卻非常愚蠢地走到一個反面,要求他盡快協助地方,進行肅清,為屯山軍出擊提供出後方條件,為在當地籌備糧草,創造條件。 這樣一來,胡經就被拖住了前進的步伐,各地被沙通天攪得不得安寧,地方官員無不想拉點兵,紛紛謊報敵情之嚴重,使得他兩萬五千人,不得不受地方調動,把守一些不得不守的境地。 兵分成三路,駐守補救線路,兵力不足本就不足,再被各地喊救命的官員三天兩頭報個大小事,逢大匪剿大匪,逢小匪剿小匪,虛虛實實,鬧得焦頭爛額不說,也使得部隊將士,極為疲倦。 軍中主薄給自己的京城好友寫信,提到胡經對此的憂慮:「昔往出兵,皆地方官員配合,吾等進剿,卻須仰賴地方,不先擊潰敵主力,兵力即散,凡過縣,地,均不得情報,反被誇大之現狀所迫,輕軍而往,數十匪類,擾一二富紳爾,一縣尊,太尊過壽,欲捧場面,竟血書而至,如此下去,叛軍有整待勞,所驅之眾,非吾等預料也。 的確,化名為樊英豪的樊英花採納了少數人一反主流,建議四處收攏可戰之兵,徵召丁壯,而後向南出擊,聚眾擊其主力,震懾各郡的決議。 制定這樣的策略後,各路的義軍紛紛撤退,意圖迷惑敵人,給人以潰敗的假相。 野牙有意的「潰敗」因隊伍的雜亂而顯得特別真實。 胡經一開始覺得賊人要收縮突圍,接著重視起這些前面潰敗,後面卻退了再守,守了再退的奇異戰術。 但他並沒有過於敏感地想像到敵軍的意圖,而是覺得,敵人在且戰且退,拖延時間。為此,他以整個中軍人馬為前鋒,違反什麼「配合地方,澄淨匪患,以自籌糧草」的,與預先戰略相背的瞎指揮,加速推進,意圖以突然加快的進軍,來擊潰敵人的信心;又令兩翼在身後盡量靠攏,進行拱護。 這樣佈置之後,他讓幕僚把自己遇到的情況寫成書信,送到長月給那些大臣們看,來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二月,備州突然遭受遊牧人反常的打擊,而河東戰場上,在一系列撤退假象的身後,樊英花著手準備了足夠的力量,空前強大,也因為所集結的兵力空前,她為了杜絕掣肘,充分建立自己在軍中的威信,決定剔除自己的哥哥,自領中軍,而令杜密率領一部分官兵團練,令姬康領投誠的大小土匪。 與此同時,她還徵集了四百八十名騎兵,組成一支策應驍果,由自己寄托的厚望的狄阿鳥率領。 其實,不能算四百八十,因為裡面還夾裹了三十多匹騾子,十來頭毛驢,其後。還加入百餘頭耕牛。 狄阿鳥倒是很滿意耕牛的加入。 預定的戰爭是在狹隘的山區進行,耕牛上下爬坡的能力,衝鋒陷陣的能力,反而大大超過溫順的騾子,倔強的毛驢和未經磨練的戰馬,而他這個秦汾指認的將軍,一直帶不上兵,練不上兵,而今拉來一隊隊的人搞訓練,裝腔作勢,日日在城外的樹林裡奔行,倒也不得不心滿意足。 十來天裡,兵沒練成什麼樣,飛鳥倒練出了將軍樣。 他左有唐凱,右有趙過,常常會附下身左右交談,挽個馬鞭指指點點,親切地敲打軍官,偶爾還學起三叔,哈哈大笑,威風極了。 在各路人馬紛紛開往指定地點的時候,他也接到了督促。但他在臨行前,覺得還是去見見秦汾和許小燕好。 因為對秦汾的看不慣,記得許小燕對自己的警告,這一段,他很少去見秦汾了,反過來一想,他卻怕自己是在嫌棄自己的君王,在和許小燕簡單告別後,出發前,怎麼也要去告一下別,這就帶著唐凱和趙過,奔往所謂的行宮所在。 到了跟前,他把馬韁交給唐凱看著,直挺挺地走到士兵那裡遞牌子,自欺欺人地報告說:「車騎將軍狄飛鳥求見。」 等了好一會,秦汾派人傳話讓他進去。 他挺著腰,扶住劍,大步進去,走到代小黃門那兒解劍,見到了秦汾,當即揚長拜地,高呼說:「陛下萬歲,萬萬歲。」 國王身邊的宋濤鬍子近來經過修剪,但出於憂慮,樣子看去,比之以前,足足老了五六歲。他看看狄阿鳥,又看看秦汾,這就告退,走到狄阿鳥那裡,竟然停了一停,輕輕踢在狄阿鳥的腳上。 狄阿鳥從來沒有和他交談過什麼,見他這樣用腳探自己,大為奇怪,想是讓自己等一會去見他的,有話跟自己說,便在內心中答應下來。 「來!來!」秦汾也異常客氣,要打仗了嘛,就向狄阿鳥不斷招手,直到狄阿鳥爬到他跟前,歪倒坐下,方興奮地說,「我聽說他們有一支強大的騎兵,交給你指揮,早想知道是什麼情況,你給講講!」 強大的騎兵,四百多,加上騾子、毛驢、耕牛,更像個運輸隊。飛鳥大為煩悶,歎了幾口氣才訴苦說:「什麼是鐵騎,裡面又有騾子又有驢,訂弓箭的錢都沒有,我只好讓他們買些邊角料,教大伙做弓箭。結果忙活了幾天,不少人弄了爛鞋頭子,破布來箍緊弓弦,像樣的,歪歪射個五六十步,不像樣的,就是把長木弄彎。而箭術,徵募的人還比不上國王你呢。最過分的是幾個自己帶武器,自以為會騎馬會射箭的傢伙,天天要跟我單挑,靠羞辱我過日子。」 「孤自小聽從先王的教導,弓馬嫻熟。他們自然比不上孤,怎麼會『還比不上』?」秦汾很不高興,不過,緊跟著就說,「是你,要是別人,孤聽了這樣的話,怎麼也要砍掉他的腦袋。」 這一特殊的拉攏並沒有讓狄阿鳥感到親熱,反讓他想起了許小燕的話,心想,國王這麼敏感,自己又有許多不檢點的地方,說不定真得罪過他,惹得他內心深處,很想殺自己,嗯,有可能,絕對有可能。 想到這裡,他並沒有湧起什麼寒意,而是充滿蔑視地想:你若是一個睥睨四方的豪傑,因過於好勝而不能容忍我,或許是個暴君,但卻讓人覺得還像個人,而偏偏敏感,怯懦,聽說兵變,嚇得幾乎尿褲子,仍是容不得一物,自炫自耀,不是那種齷齪小人是什麼? 再想到陸川殺人的場面,狄阿鳥無端端地覺得,那裡面就埋下了對方殺死自己的理由,因為當時,自己反而像個國王,若干年後,戰爭平息,這個心胸狹窄的小子,很可能忘記自己當時在保護他,反而覺得羞辱難當,為了忘記這些,說不定就…… 因為想得太多,他有些兒發愣,好像被感動了一樣。 秦汾還算滿意他的表現,以大量的好言安撫,許諾說:「咱們君臣是共患過難的,日後當同享富貴!」 最終出了門。 狄阿鳥便擂自己的頭,責怪自己現在越來越無法相信秦汾,使得兩人面和心不合,不是什麼好事兒。 外敵在,君臣都只是表面和睦,算不算是戰前的大忌呢。 旁邊早就等了宋濤,他一見狄阿鳥就招手,叫道:「小將軍!」 狄阿鳥這也叫心思國亂吧,反正忘記了他踢自己提醒的事,茫然抬頭,發覺是他,走到他跟前行禮,說:「原來是宋老大人。」 「借一步說話。」宋濤邊說邊做了請態,要他跟著自己走。 雙方很快走到沒人的地方,宋濤喟然一咽,低聲說:「我如今已經一把年紀,想當日,的確存有不少私心,但也想讓咱大靖康國繁榮昌盛,君得其政,而今後悔,晚矣。這周圍眾人,無不虎視眈眈,也只有小將軍,才是陛下的人,你手中既然有兵,能旗開則已,不能得勝,一定要保存實力,保護自己,立刻回軍,保護陛下的安危。」說到這兒,他已經淚留滿面,哽咽說:「我很難再支撐下去,每日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處,若有什麼不幸,望將軍能答應老夫:什麼也不要管,第一時間返回野牙,保護陛下。」 若是以前,狄阿鳥一定義不容辭。 可如今,他竟有點兒發愣地看著眼前宋濤,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因為,因為,這話,這許諾,似乎太難承擔。宋濤突然一掀自己的前袍,雙膝跪倒在地,整個身形猛地一挫,給人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狄阿鳥該怎麼來回答呢,告訴他,不行,到了戰場上,君臣就得一心,我說為君,見勢不妙就跑回來,再帶著他秦汾跑,對整支大軍,意味著什麼?!要是以前,自己覺得別人都是亂世禍根,但今天,樊英花似乎沒有那麼壞,她父親,縱使千不是萬不是,此刻還和國王站在一條線上,又有那麼多的將士,自己豈能為之亂來,可話說回來,人家讓你見勢不妙,回來保護國王,你說不行,覺得合適嗎,便以異常堅決的口氣說,「此戰必勝,必勝!」說完大步向外走去。 天黃黃的,整個兒旋著渾噩噩的昏氣,夾道兩旁,桃梨孕育,尚無綠葉和榮氣來拱,確是還未從冬天的蕭索中走來。 迎面一個少女低著頭兒,在兩名所謂的宮女的陪同下,沿斜路而來。 大概是她的餘光被狄阿鳥拂袖,邁腿,揚長,此時表現的氣度吸引,便在擦身時含笑地看了一眼。但一看之下,她的臉色頓時蒼白,抽搐一樣喘氣,一隻手已經發抖地指過狄阿鳥的背,吐不出半個字。 侍在一旁的少女連忙喊問,卻聽到她嘴巴裡吐出兩個字:「是他?!」 狄阿鳥出了行宮,集結隊伍,盤桓耽擱了一陣,這才帶著他的雜牌騎兵揚長而去。他自然不會知道,當捲舞的煙塵還在翻滾,一隊兵士已到達他出城的大門,為首的蘇黃二姓的男子向城門小吏詢問什麼,恨恨眺望。 幽u書猛 UUtxt。coM 銓文吇版粵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第八節 字數:9204 胡經的進軍之勢越來越快,從一月十七到二月初渡河,再到二月二日沙通天棄地出逃,三路大軍已經攻略十餘地,漂漂亮亮地破敵六,七起,這種迅猛犀利的進擊,震懾住許多對勝算無望的甘燕軍民。於是,他們在一路路士紳官員的歡迎和企盼中,向野牙接近,然而斥候能先行十里左右就不錯了,遠遠低於應有的警戒界。 樊英花動手的已經有些慢了,目前也只能取得兩個咽喉要寨,一個還是對沙通天經營過的地方進行的填補。 這兩個屯守要道的土寨卻把胡經三軍匯合之勢堵於未然,二月二十三日,胡經自領大軍到達大孤寨套下的小孤寨。而此時,他的其餘兩路人馬卻被野地丘山隔擋,仍在向接近野牙的馬甲屯和芽子溝移動。 山間盤旋的谷路是難以展開兵力的,狹路相逢,勇者之爭,胡經知道人馬需要休息,立刻按住疲軍,下令後退些許,駐紮到要道上的高處。士兵紛紛服從地執行,炊事兵在林子裡架起了鍋爐準備做飯,其他的士兵忙著開始選地盤扎帳篷、找柴火、鋪睡袋,給馬匹喂糧草和水,準備吃早飯和休息。 這麼多天順利的進軍並沒有讓胡經有什麼成就感,反而讓他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他感覺得出來,自己麾下的兵士遠遠不如王國全勝時期,無論是從戰力還是從軍紀上,奇怪得讓人莫名其妙,也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 還未等營寨紮下,他就已經在自己的地圖和沙盤上標下幾個地方,推演敵人的堵截,是怎麼一個意思,戰爭形式漸漸在這種推演中明朗,他看得出來,這會兒,主動回到了義軍手中,當地人對山區,小道的熟悉可以讓他們不必依賴直通的要道,對方是有意圖地讓山脈隔開三部人馬,突然來戰中陸軍,可是,他捧得起嗎?! 看過地圖,他坐在一片石頭間休息,放下顧慮,去琢磨那些想不明白的事。 近來,部隊的軍紀越來越壞,自己瞭解過,將士們的想法很簡單,你讓我們打仗,把拖欠的軍餉先發了,不發,我們自己搶,是呀,軍餉不能拖呀,何況是在戰時,一分也不能少的,朝廷,為什麼就敢拖欠軍餉呢? 以前,魯直在,那時還能發上一些,如今,竟是越發地怠慢了。 雖然他也能從某些關係網裡知道一些朝廷的困難,什麼財政腐敗,幣值幾乎崩潰等等。可台郡王上來後,立即發行了大額幣面的錢,應該已經緩和一些了,為什麼軍餉,更發不下了呢? 朝廷不是發行了很多錢嗎,即使是沒錢,朝廷積蓄的物資呢? 朝廷的大筆物資呢?不能給士兵調撥一些嗎?而這些實物比爛幣值錢多了。 一些兵士超過了服役期限,年紀已經不小了,但還不能退役回家,讓自己,讓朝廷失信了;而還有一些立了功勞的勇士,朝廷在兌現待遇上也比往常遲鈍,按士兵的看法,兌現,騙人的,他們若是一股而勝還好,立刻打完還好,否則,軍紀必然一分一分敗壞,任什麼樣的將軍,也改變不了。 他的帳篷紮好了。 衛士急急地過來請他入內,見他還在傻傻地坐著,連忙透露出改善伙食的意思。要說胡經,也是貴族,平時生活也奢侈慣了,也沒覺得按將軍的水準有什麼不好的,也不怕士兵們說什麼。但如今,他怕了,他知道這樣的形勢下,他們這些軍官,再和士兵們保持那麼大反差,會造成軍心崩潰,便向下下達制定必要的規格措施。 想到自己吃糠咽菜帶來的胃腸反應,他有時真哭笑不得地覺得,這是自己給自己找事。聽衛士這麼一說,又看到誘人的肉丁和香噴噴的燒菜,他也不再推辭,只是說:「酒就不要了,傳令下去,將酒全部拿出來,賞那些立功了的將士。」 這時,一聲哨子響了。 哨務兵急忙領個傳令兵過來稟報說:「賊軍趁咱們立足未穩,殺了過來,前軍葛校尉已經迎戰了。」 胡經鬆開領口甲扣,接過衛兵的筷子,盤桓著自己是不是應該上去看看。 「足足有好幾千人。」兵士回答說。 胡經立刻吃了一驚,丟了筷子就「噌」地起身,直直地盯住哨兵看。是讓士兵們傾倒還未煮熟的食物,立刻一鼓作氣地奪取敵方的陣地,是再向後撤退,撇開敵人進行休息,還是保留在原地堅守,等待夜色反擊? 繃緊的神經一陣跳動,一戰而勝的誘惑幾乎將他本人的意識撕裂,但他還是在猶豫。 他知道,沒經過嚴格訓練的起義軍通常都有一個顯著的特色,他們很容易熱血沸騰地衝動起來,但也很容易沮喪洩氣,最合理的安排莫過於是尋時機反擊。看著他微動的鬍鬚,鄭重的臉龐,旁邊的三人都大氣也不敢出,只等他給予明確的命令。 「立即招回打水砍柴的兵士,加快做飯。」胡經最後決定說,「向各營各旅下達命令,保持隨時戰鬥的準備。」 幾人立刻挺了挺身子,大聲地回答道:「是。」這就蹬快帶節奏的軍步,急忙離開。 ※※※ 義軍在姬康的帶領下,兩千多人在蜿蜒的要路上列成四列縱隊,在滿目蒼黃的山色中,以三個斷裂的四方塊,向官兵的營地推進。 姬康很快就能看到對方上坡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帳篷和裊裊的青煙。帳篷雖然不高,不闊,卻是一個接一個地聳立,一時間也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就連青煙也不知道有多少道,這的確是敵人的主力。 姬康雖然相比較其它人更善於打仗,卻是比著這些毫無戰爭經驗的人,他根本沒有能力估計對方的數量,心中也就越來越緊。 像他這樣的人都明白,桿子若逢上徵調的壯丁,勝利就如摘取剛過頭的果子,不費吹灰之力;若逢上團練和地方官兵,雖然有些麻煩,但也是能夠打贏的;若是碰到中央軍和鎮守軍,那就是頭皮發麻的事情,見到了,趕快溜之大吉。 而現在,卻是要去進攻。 他苦笑不已,心說:「這次碰到的中央軍,不是平時的一二百人,硬打起來,到底會是什麼一個情況呢。 說實在的,他現在真對安排有些懷疑,怕是樊英花來讓他們這些人來墊底送命的,但想到某些策略出自於他,他也是有苦難言。 對方的營地前是一大片開闊的營地。 這正是選營駐紮的妙處,一旦面臨襲擊,前沿就能抓住敵人兵力展示不開的的弱點,第一時間以優勢兵力,遏制攻擊的兵力。 姬康顧慮更多,但還是加快速度,以免給敵人更充沛的時間。 隨著隊伍的接近,他都能看到官兵的陣營在開闊地上鋪開,矛刺,刀斧,甲冑,雖然人數不多,也已經層層地翻來,不時還有幾起兵士奔行上山,應該安放發石武器,頓時被形勢逼得心跳加快,他有些戰慄,剛說了「沖」覺得不滿意,便嘶吼一聲道:「衝啊!」 義軍奔流而起,喊著怒湯湯的殺聲就沿路怒奔。 同時,姬康也及時地要中間一隊人向山坡鋪展,把整個隊伍打散如飛蝗。自己握住最後一支人馬,充當預備隊和督戰隊。 隨著義軍幾乎是閉著眼睛一樣的猛衝,發石機,弓弩打破官兵的沉默。這樣的地形裡,幾架單炮發石機用武之地不大,幾次都沒打中目標,反而讓弓弩在敵人衝入開闊地前顯出巨大的威力。所以,雖然並不具備足夠的條件,但運送箭枝的兵士還是按守禦戰的標準推著小車準備補給箭枝。 排排的飛矢,向四下拋飛,給衝鋒的義軍造成相當大的傷亡和猶豫,中道上的兵士還是率先插入敵陣。 一瞬間,血肉的風暴被掀起了。 悲怒的吼聲一片,被弓箭壓制的兵士們,最先瞄準馬車和盾牌後的弓箭手報仇雪恨,但官兵中的排手和沖銳卻攔截上來,雙方陷入肉搏。 等胡經到達時,雙方已經經過幾輪激烈的碾殺,在並不是很寬闊的錯山谷底裡縱橫砍殺。由於官兵後續沒有山坡下來的義軍來得快,已經難以投入,只好遙遙以弓箭支援。胡經看一陣子兒,發現遠處還有人馬潛伏的跡象,心頭不由一震,突然問周圍熟悉的人說:「大孤寨怎麼駐紮了這麼多兵馬?他們的就不怕投入不上?」 旁邊的人都被接二連三的勝利沖得發暈,無不用嘲笑的口吻說:「這些鄉巴佬?!哪裡會打仗?讓他們守寨,弓箭不會用,器械弄不來,卻又不捨得放棄,還不拚命往裡面放人?」 這也都是實情,這些義軍的確缺乏能開出百步的弓箭。 胡經還是有疑問,便說:「我讓人查過,大孤寨是太祖屯兵的地方。裡面儲備了不少的投石機和弓弩,再陳舊不管用,但也比他們用人海戰要好。」 將官們都樂得貶低敵人的愚蠢,其中一個貴族小校笑著回話:「眼光問題。不過話又說回來,他若不用重兵屯紮這裡,還能在野牙郡前和咱們決戰。一旦咱們三路大軍會合,圍住野牙,他們連和我們一戰的機會都沒有了。」 胡經覺得這話倒合乎情理,解答了自己的疑問,便點點頭,私下在心裡記上此人的名字,然後往山下看去。山下的戰鬥更激烈。 官軍中的前營精銳竟然因山谷提前被叛軍填滿,得不到足夠的救援,有點抵擋不住優勢敵眾的碾壓,圍裹成浪花般的圓陣,掩護弓箭手掠上背後山坡。 義軍也用巨濤將他們分割,還在往裡投入兵力,一如既往地勢如狂飄地砍殺,並追趕弓箭手上山,一時間竟然佔了優勢,人海如潮,爭先恐後,竟然不是往日一戰既潰的模樣。看著被追上的,因裝備而不利近戰而又不善爬山的弓箭手大大地吃虧,胡經不由有些皺眉,後悔自己不能把後面的大軍應需推到山坡上,造成敗退的官兵和逃往自己陣營,造成混亂。 旁邊將校也看得驚心,無不激烈要求帶本部經過山坡衝下。 胡經卻指派人手將更多的弓箭手拉上,配備一部分先行壓制敵人的甲士。 他的用意再明顯不過,不是傻到把自己的人馬也拉到山坡上,往無法投入的空間中硬投,而是在山上形成弓箭帶,佔據中有利位置,不停射箭,誘使敵人往山坡上攻,以此支援前營將士。 在傳令兵忙碌飛奔,他望著遠處突然出現的夕陽晚邊,頗有感慨地說:「自古就有此說法:甘燕多悲慨赴死之士。先高祖國王經略過此地,手中依賴的正是慶北豪士和甘燕雄兵,當時,各處抗擊猛人都無勝算,唯獨我王稍有勝績,乃至天下揚名。今日方才知道,此地民風竟然能如此彪悍。」 「大人。你說的不對。」一個鐵青面龐的青年校尉駁斥說,「先高祖國王乃一代英雄,天予萬民,神授江山,乃至一統,卻不是依仗慶北豪士和甘燕雄兵。我先祖隨高祖征殺,立下汗馬功勞,卻不是什麼慶北人,也不是什麼甘燕人。」 他是李操的堂弟秦傑。 其父親抵抗侄子的進攻失敗,被李操在戰場上俘虜,李操念在先父先祖的情面上,沒聽從弟弟的意思,殺了不站在家族一邊,反這個站在魯後一邊的叔叔,把他放了回去。這位李大人被李操放過之後,被魯後嘉獎,不但姓氏不改,還襲了國公,可惜的是,在李操死後,夜夜遇鬼,保不住這富貴,一命嗚呼。 秦傑就是為了襲爵入軍的。 他老覺得和李操來往的胡經無意讓他立功,這才針鋒相對。 胡經一看又是他在沒事找事,略有些不快,冷哼一聲問:「你想說什麼?!我說高祖國王不英明神武,天縱雄才了嗎?!既使是紅花也要綠葉來襯托,你先祖戰功卓著,倘若麾下無兵,還不是送給人砍殺。」 胡經不敢直接評價先王,本著忿氣,口氣一轉,舉出秦傑的先人,雖然口氣不善,也是為了說明贊兵與贊君不矛盾而已,說完之後,他就遙遙看向戰場,再不理睬。 秦傑心裡更不舒坦,陰晴不定地看著他,戾氣直冒。 夜色漸漸上來,最終完全地黑了下去。莫測而冷漠的夜空中,星星彎月。早早掛得晶亮如淚。 山谷裡戰場卻仍然被巨大的陰影籠罩,尚無太多的火光照明,不是很明瞭。 局勢逐漸傾斜,官兵雖然疲憊不堪,但受了軍令後還是立刻完成部屬,只幾下就扳回劣勢,反而是義軍開始氣餒。 不斷有弓箭手射下火箭,有的箭枝射在人身上半燃半滅,有的引起乾草,有的在空中就滅了。義軍早先沖幾下沒佔到便宜,此時幾乎銳氣全失,只好在姬康的率領下徐徐撤出戰場,且戰且退。 讓過前面人馬,姬康帶人殿後,在又一處山坡上讓過己方人馬和官兵殺在一處,折了百十人後又徐徐撤退。 官兵雖然死傷較少,但被人家憋著打了一陣,損失的是精銳排手,都有些不出氣,很像追擊,卻被胡經的軍令追回。 在一處山谷埋伏了很久的樊英花還不知道,胡經已經從跡象上判斷出她這一起人馬,眼看伏擊落空,恨恨地給陸川罵道:「這隻老狐狸!都打了這麼久,也引他不來。」 陸川等人立刻追問:「我們要不要再殺回去?」 正說著,一身頹相的姬康帶著身邊的幾名殘兵,渾身浴血地來到,向她報告損失,來到,黑著面孔,傷痛欲絕道:「將軍!我們折了近千餘?」 「什麼?!」樊英花大叫一聲,直直看住他。 千餘人?!她在心中吼了一下。要不是極力克制住自己,她幾乎便要抽出長劍砍翻這個敗軍之將。兩三千人,這一仗雖然打得久,接觸卻不充足,竟然傷亡過半,己方哪還會有什麼勝算?以這樣不成比例的戰力要和人家在此地決戰,豈不是自取滅亡? 「不全怪你?!是咱們的籌劃沒有安排周詳,這一輪竟然輸了。」樊英花還是理性地安慰,接著又說,「不過,咱們的逃兵卻比以往少太多了。我跟你去鼓舞一下士氣,為真正的決戰做準備!」 「將軍!」姬康聽到那些所謂的「撤退」之兵在夜色中的慘叫和呻吟,心裡如同一團亂麻。他好想鼓起勇氣,背過眾人建議撤出原本決定決戰的戰場,但猶豫再三,什麼話也沒有說。 他回頭看過稀稀拉拉的兵士,見到他們臉上即使是昏色中也無法遮擋的絕望和沮喪,不由痛苦地想起自己建議打這一仗時的僥倖心理,跟在樊英花身後時,不知不覺,已經緊緊地揪住自己的頭髮後悔。 樊英花的鎮定不能帶給他半點寧靜,因為他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建議和制定整個方案的執行者,深刻明白,副元帥身上的這種鎮定,只是出現在一些英雄豪傑身上的卓越氣質,而不是本身對戰鬥的信心。 果然,樊英花已經在前面停下,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背著山陰問:「你覺得我們能贏嗎?」 她還是透露出彷徨的內心,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好,剛才是在眾人面前,表現得沉靜,免得眾人驚慌,事實上,再一次對勝利不報大的幻想,當然,對撤退的顧慮更大,草草成軍的部隊本就是烏合之眾,一旦後退,就是敗退,回到野牙,再突圍,怕立刻就如鳥獸散了。 姬康剎那間感知到了她的軟弱。他盯住那戰甲也無法掩飾的修美背影,又聞到她身上被山風吹來的淡淡香味,竟在這護衛遠離的時候,生出一種摟過去的衝動。他已經歲數不小了,自制力也不是不好,但在暗暗恨自己,恨自己讓這麼一個高貴而堅強的人這樣憂心時,帶有一種保護的衝動。 他的確不敢,心虛地站著,低聲說出實話:「我們不可能打勝,還是讓主公早點打算得好。」 心裡所想的事一但開了口子,不能承受的心情難免傾瀉而下,這個中年漢子立即哀求說:「我們還是撤退吧。突圍出去再作打算。」 樊英花猛地回身,兩眼在黑暗中如星星般閃亮,她緩緩地說:「不。」 「那?!」姬康一咬牙,堅定下決心說:「以沙通天的名義請救兵!」 「救兵?!」樊英花差點當他白日做夢。 哪裡有什麼救兵?! 就是秦綱,也如喪家之犬,哪裡能請到救兵? 她從姬康的嚴肅終感覺得,這話倒不像安慰,而是遙遙之中,真有盟友存在,立刻脫口發問:「誰?」 「北方的夏侯氏!」姬康說,「具體的事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沙通天的糧食,兵械等都來得蹊蹺,就連錢財也要上貢。後來,我們投奔他時,他們向我們打聽一家人的下落,然後派人向北送信,我就覺得奇怪。但當時,我想來想去都想不到是誰,後來試探了幾下,最後確定是這個人。」 樊英花有些不相信地問,但還是傾向與相信:「你是說他養了沙通天多年?的確,從沙通天的馬隊上都說不過去。」 她胸中升起滔天大浪,立刻便想:若這個人是他,他養沙通天有什麼目的?拿了沙通天的贓物,怎麼洗錢? 沙通天突然起兵,是不是受他指使,準備著引狼入室? 隨即,她撇開這些,簡白直了地問:「他這個人怎麼樣?實力如何?我們會不會在做傻事?!」 姬康說:「我倒不知道這些。不過,將軍有了這樣的意思,立刻可聯絡沙通天。他一直想與主公合作,怕就是這個靠山指使,目前,他也面臨著,順便被官兵滅掉的危險,為人為己,他都要同意。」 樊英花下頜微動,這便點頭,卻還是說出擔心:「都說沙通天如何了得。他是否能看透這幾點,靠攏我們,向我們交底,而不是只是別人的走狗,沒有什麼野心?」 姬康承認樊英花考慮的周到,但立刻肯定地說:「他不像是一個沒有野心的人,或許,考慮過自立。」 回到寨中,已經夜深。 樊英花隨便擺了姿勢躺在床上,只覺得渾身散了架子一樣,一身焦躁和酸疼,連入眠都很困難,不只一次地安慰自己說:父親一到關鍵時刻就六神無主,自己挑起擔子,硬撐也是不得已。 半夜裡,她爬起來就想到狄阿鳥,心裡恨恨地說:「這小子拉走了一隊人,連個消息也不送回來,這會在哪兒,知道不知道仗不好打,怎麼才能聯絡到他?」 正想著,接到了狄阿鳥派人送來的消息:「沙通天夜襲,見信接應我。」樊英花不動聲色地看著,卻因為信中歧義頓生,不由發自內心地恨意,反覆地在心底問:「這傢伙到底是什麼意思,是沙通天夜裡襲擊了他,讓我去接應他。還是沙通天襲擊敵營,讓我去接應絲毫沒關係的他?」 ※※※ 自野牙離開後,飛鳥的騎隊一口氣奔跑了半天一夜。到達大孤寨的時候,他就接到了入山的命令,說是讓自己根據敵人駐紮的地方做好隱蔽,為合兵決戰做好準備。 他這樣入山,和樊英花那可憐的埋伏是一樣性質,然而,還根本就不知道去哪埋伏。 第一天,他的騎兵中就打了三場架,其中趙過參與一起,晚上逃跑六人。 第二天,他輕易地抓回來幾個逃兵,集中全部兵士,讓覺得被背棄的人一人打他們一拳。眾人都是年輕氣盛或者血氣方剛的人,不管心裡如何想,嘴巴裡卻特硬,想想自己打得輕了,顯出有日後逃跑的嫌疑,個個往死裡下手,把六個逃兵打得連親爹親娘都認不出來,口中只說自己背棄眾人,罪該萬死,再也不要有人學自己。 這天下午,他乾脆讓大伙自由結合,以軍官為首領,分出三撥人好好打幾場群架,雖然跟鬧一樣沒打起來,卻出現了一種怪事,軍官下的小兵和別圈子裡的人說話一大聲,就圍上一堆笑咧咧的人,個個叫嚷推他:「敢碰俺這邊的兄弟,不想活了。」 第三天終於清閒了。 他這才吩咐騎兵們願意打的繼續打,不願意的可以在荒坡歇馬,悠哉游哉地休息等候。 這一等,眾人等到了在西面戰場上出現過柳上缺月。此時,大孤寨這裡的戰鬥已經就要結束。冷颼颼的甘燕烈風開始在山野縱橫,完全不像靖康南方那兒送紙鳶搖扶輕上的蘇柔剪刀,而是帶著放曠和呼聲。 它一來就扯著塞外才有的微塵,刮過山崗原野,要吹乾男人的面孔。這勁烈之風,就如往日英雄的靈魂,一股就能吹足男人們心中最不羈的靈魂,吹得飛鳥一陣熱血亂湧。 疾風勁草跌宕之地,從來都是英雄輩出之所。 這條遊牧人喜歡當成南下之路的平原上,不知道湧現過多少英雄豪士,演繹過多少可歌可泣的悲壯昔日。 飛鳥不知道是因為因它的往昔而愛它,也不知道因愛它而想起它的往昔。 說實在的,這裡的風土人情真有些符合飛鳥的胃口,有讓他回到家鄉的感覺。他站在高崗上等派出的唐凱,一改亂歪亂扭的不良作風,吹起低沉的六孔牛角。 他練習音律的本意沒有他自己吹牛時說的那麼偉大,有時,純粹是為了讓自己的每個指頭靈活,射箭更快,與人打架不放棄節奏,但後來學了幾種琴,有了譜,他就真上癮了,篡改名曲,哼哼歪歪,還一吹就陶醉。 這是一首歌頌善良的天馬是怎麼被貪婪的人類害死的《天馬曲》。 據撰曲人的註解,此曲入了邪道,一旦啟奏,亂世將臨。 風月卻說:因曲中本是極高雅的曲子,悲而不傷,哀而不怨,需要包含著一種大慈悲,並非什麼邪曲,因此,此曲不但不邪,反而蘊藏了大悲喜,大智慧,蘊藏著什麼王者之道。 飛鳥怕風月說得不准,通常只敢吹奏一半,今日卻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吹過大半還不想停。 在這浮動的月光中,他幾乎感受到與旋律一起隨風飛舞的感覺,眼前漸漸鋪展出一個一個跳動的畫面,不由想一口氣吹完。 但他還是停住了,去感覺被曲子帶來的博大的意境,用心去看那遠離塵囂的天與大地。漸漸的,他的心神收回肺腑,卻擔心起現實問題。他不得不去想吃的。帶的乾糧,今天就吃完了。難道要吃耕牛? 這些耕牛綁上草,澆上火油,打仗的時候用上,沖敵敵跨,怎麼捨得就這麼吃掉?吃驢和騾子?更不行,一個驢子也擋得半匹馬,騾子完全可以當馬用,殺了用什麼打仗?這倒不是他吝嗇,把能打仗的傢伙都吃掉了,還拿什麼去打。 要說沒了坐騎,他這一小隊人馬連半點蹦達的資本就沒了,完全是官兵喝稀飯的功夫,就給消滅掉了。 幽u書盟 UuTXT。CoM 銓紋吇扳月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第九節 字數:4931 正是想派人向寨中報信,要求他們解除這很混蛋的潛伏任務時,幾個士兵在趙過領著,分成幾路衝上山坡。但看幾人帶著滿不在乎的樣子,假裝著衝殺到面前,狄阿鳥就一陣子舒坦。他向幾個小兵一指,暗地裡樂呵呵地說:看到了不?阿爸,整天擔心我沒出息。這不,我的弟兄。 帶足洋洋得意的表情,他看著遠方,把手指頭含在指頭裡吹了一聲,卻用餘光瞥到趙過身上。 趙過一臉地紅光,連忙大力地擺手,帶足作福作威的樣子說:「快,快!集合!」看到它們下去督促,他悄悄地溜在飛鳥身後,最後走到並齊的位置說:「唐凱不會掛了吧?這麼晚也不會回來。」 「敵人來了!」飛鳥經驗地用手指頭在空中一抿,最後把小手指頭填到嘴巴裡嘗了嘗,然後給趙過誇耀說,「我早就聞到了風裡吹來的土煙味。大概有萬餘人馬,對,已經和我們打了一,二,三,三下!」 趙過大為佩服,茫然地崇拜,不敢相信地問:「連這你都知道?」 「嗯。當然啦。」飛鳥點點頭,對著遠處「啊」了一聲,又說,「唐凱被敵人綴上了。」說完,他就從一處坡路衝了下去。趙過眨著眼睛,帶著暈意苦嗅,去打探土煙味,卻只聞到早春夜裡的幾絲冰涼,於是,立刻不捨地跟在後面跑,大聲地問:「這又是怎麼知道的?!」 說完,他已經看到飛鳥的消息來源。唐凱和兩個騎兵就在數步以外的林子裡,正在故弄玄虛地按飛鳥要求地那樣,燒木頭傳訊,不過都還沒來得及點著。他們見飛鳥衝了下去,有點發愣,正要跟隨,被趙過攔上。 「乖乖!他什麼都知道!」趙過感歎地說,說完,仍然不能破解飛鳥怎麼知道遠方消息的他看著唐凱怒騰騰地說,「你怎麼能讓官兵跟梢?」剎那後,前方飛鳥的口哨又想。他來不及再給幾人計較,喊了兩聲:「快,快。」便箭頭一樣衝出去。 唐凱也連忙丟了手頭上的亂柴火鐮,帶人上馬,但衝出好遠才發現自己手裡握著的不是自己的馬刀,而是長樹枝,立刻怪叫一聲丟掉。幾人行過,後面的大隊人馬也越了山頭。除了馬蹄聲就是他在那大喊:「誰能借給我一把刀?」 飛鳥衝下山坡,見到一隊騎兵在月光下看不到尾,千面的人點著幾隻火把,正微微怔怔地向四處留神。 一個漢子也聽到了馬隊過來的蹄聲,警惕地拉住馬韁,一眼看到飛鳥,便大聲地詢問:「你是何人?」 他旁邊坐了個消瘦的漢子,一雙因頹廢而形如三角的疲沓眼睛微微起意,聽在耳邊立刻補充再問:「你們,是何人?」 飛鳥怎麼看也覺得他們不像官兵,立刻就說:「你們又是什麼人?打哪來?」說完後,趙過已經衝到跟前,截上他的話,大聲地說:「不要跟他多說,說多了就打不起來了!」說完,一夾馬就往前衝。 飛鳥知道他是從打架經驗裡總結的打仗經驗,慌忙大聲叫他。 但已經來不及,他的馬被人一箭射殺,整個人就像一頭拋起的一頭蒜,摔了個結實。得到這個機會,首領又問:「你們不是官兵。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漢?!」 飛鳥背後的人馬業已趕來。 兩起人馬便遙遙對站著,你望我,我望你,你問我什麼,我問你什麼,都不敢說開打的話。幾個兵士在飛鳥的吩咐下下馬,步行去看陣營中間摔得昏頭昏腦的趙過,將他弄了回來。雙方都不想動手,又都帶著猜疑,想先知道對方是誰,相互只問不答。「不知道這是哪位爺的山頭?我是通天爺。」對方為首的漢子終於難以按捺耐心,吐露名號。但他戰敗之機,怕對方在名號上爭長短,只好掐掉半截,僅僅用了「爺」字。 飛鳥太意外了,他死勁地看住火光中的沙通天,見他臉色黃如老銅,身上穿著身遊牧人才穿的辮線袍,便驚訝地問:「你的衣服很好看,怎麼來的?!」 「為的就是騎馬方便,沒有別的!閣下是?」沙通天追問道。 「我?!靖康車騎將軍。將來的。」飛鳥略帶謙虛地介紹說,「正在和長月的叛軍打仗。壯士何不投效朝廷,為國出力?!如今仗已經快打勝了,正是好男人顯身手的時候,再猶豫就錯過的時機。」說完,他就緊緊地盯住對方的純騎兵,幸慶上次打仗沒有遇到他這三百餘騎。 他當然不知道,當初,沙通天怕李尚長發現他的意圖後逃遁,把這點本錢放去馬甲屯,也好在敵人被自己堵住的時候就快速反應,做到兩面夾擊。不然,馬賊出身的他又怎麼會沒有幾匹馬? 沙通天「噓」了一口氣,仰天笑了幾聲,給周圍的人說:「我以為是誰,原來是樊家的人,弄得我虛驚一場。咱們兩家的仇怨也就算了,畢竟都是為國為家。至於投靠朝廷,我無所謂,但手下的兄弟都是指望我吃飯的,不能沒個官職。」 說完之後,他立刻緊張戰事,匆匆發問:「官兵吃敗仗了?!」 飛鳥一看有騙上手的機會,哪裡會放過,立刻就瞪著眼睛往下說:「什麼官兵?是賊寇。有陛下和樊大女——將軍在,怎麼會有不勝的道理。目前我軍擊潰了其它兩支人馬,圍住了他們的主力決戰。我們這些人就是趕去後方夾擊,防止他們逃遁的,壯士要放棄這個出戰的機會嗎。」 沙通天四處看過身邊的人,和手下交頭接耳了一會,仍然不相信地問:「真的?!你們能打敗官兵?」 飛鳥把沙通天走後,「桿子」紛紛投降的事倒了一下,順便偽造了一些不存在的投靠者,又偽造幾起官兵起義的事,真裡摻假,假裡摻真。為了增加真實性,他假裝奇怪官兵的某些事,把一個普通甘燕人不可能知道的東西都倒出來打消對方的疑慮。 見他眼都不眨一下,前後描繪得暈天旋地,如同真的發生了一樣,身邊的眾人都直了眼睛。狄阿鳥眼看事情要成,邊說邊踢身邊的人。一個跟石頭一樣的老實人得到示意,立刻用鄉下人特有的口氣肯定說:「哪孩子貓你!真地。誰說假話死誰的全家。」立刻,附和聲一片,都是要死全家。 話說到這裡。飛鳥大翻白眼,但被架在架子上,只得口氣一轉,悲觀歎氣說:「我軍的損失也特別大,好不容易湊起來的上千騎兵,一轉眼就勝下這一點。若是大哥不嫌棄,咱們人馬一合,你就做這個車騎將軍。」 說完,他就夾馬走在自己的陣營前,煞有介事地大聲喊問:「我們打了勝仗。如今又要再打仗,你們有沒有信心?!」 「有!」眾將士幾乎都入了題,在誘導下加入到誤導的行列。惟有趙過在人聲後大嚷:「快讓他們賠我的馬!不然——」 沙通天早就被唬住,還沒等他說完,就連忙讓手下讓出一匹馬,給「為國殺敵的勇士」送過來。旁邊的心腹靠近他說:「哪有一支人馬一塊兒撒謊騙人的?看來是真的!要說,國王在他們手裡,官兵起義再正常不過!」說到這裡,他以更小的聲音在沙通天吹風,說得沙通天連連點頭。 沙通天僅有的顧慮也在他的分析中湮滅,這就起了心思,大聲問飛鳥:「我要是投靠朝廷呢?不能光給我官職,我的人會不會有官做?!」 「那要看功勞!所以我才邀請壯士率領人馬,跟我一起夜襲敵營,打他們個措手不及!」飛鳥說到這裡,邊打馬往他身邊走,邊立刻以靖康方式,經驗地拉攏道,「沙大哥若不嫌棄在下,我們就著蒼天大地,結拜金蘭。」 沙通天覺得以飛鳥的年齡,是在佔他便宜,後背上像是被根針刺了似的,極不自然,但拒絕別人是看不起別人的表現,這一會,他還不原意打消自己剛堅定下來的突然決定,便目示旁邊的人,因猶豫而不說話。 隨著飛鳥走來,面孔逐漸清晰,他身子不由一震,立刻碰了碰旁邊的人。旁邊那個一直和他相互意見的漢子也陡然一動神色,把手插入懷裡,摸到一個卷軸上。 「你姓什麼?!叫什麼?」沙通天激動地問。 問姓什麼?!飛鳥覺得對方的眼睛熾熱不已,心想:乖乖,將來你死了,再給我個乾兒子,我就有兩個了。想到這裡,他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好笑,便報出自己的名字,督促說:「戰機一瞬即逝,還請壯士立下決定。」 「好!我就跟你去!」沙通天想都沒想就說,「我帶在身邊的這三百餘騎大多都是最初跟我的弟兄。」說完,他立刻回頭,沖大伙喊:「官兵殺咱的兄弟,趕得咱們如同趕喪家之犬!?咱們是夾著尾巴一逃再逃,還是回頭跟他們好好打一仗?!」 稀稀拉拉答了幾聲,可見對方的士氣多麼低落,但他們確實已經掉轉馬頭,體現出一起出生入死的深情。 飛鳥現在有種奇怪的感覺,基於上一仗打的,覺得沙通天除了這三百來人,根本不把其它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不管怎樣,飛鳥為自己能欺騙對方去賣命而飄然欲飛。他決定要找到一切機會將這三百人當成替死鬼放到前沿。要是夜襲順當,自己就帶人馬加入,不順,自己扔了他們就跑。他想:你也想著讓我們的人衝到前面吧?反正也是相互利用,倒是就看誰自救及時了。 說完,他要了趙過的手指頭,弄了點血,寫上一封雞毛信,派可靠的人送了出去,接著,帶著自己的人走在前面。 沙通天也跟了上去。兩撥人馬這就跟著唐凱,翻山越崗,向目標地接近。行了一大半的路後,月亮漸漸被陰雲掩蓋。他們只好下了馬行進,下半夜才摸到官兵駐地的後方。夜空中的星星悄悄不見了,夜幕漸漸越來越黑,完全遮住天際。人們無法感覺到是什麼時候,只看到敵人營地要處照明的火光還在亮著,隱隱有點刺眼。營地的外圍打了幾處門欄,設置有路障。伏在半山溝裡,飛鳥都可以看到路障內的明暗崗上游弋著的游哨。 這是沒有可猶豫的時間的,數百人指不定什麼時候發出聲響。 飛鳥這裡沒有達到暗殺搶門標準的好手,只好把眼睛看到沙通天那裡。沙通天點了一下頭,輕輕地揮了一下手,立刻,數十餘個兵士便下了馬,向坡上摸去。胡經的人早就人困馬乏。外面又冷。所處的位置又是敵人難以摸到的地方,後營這得士兵們多少帶點懈怠。寂靜中,唯有的輕微馬嘶也被烈風掩埋。狄飛鳥回頭看過有點不耐煩地等待友軍搶過柵欄的弟兄,已經找不到剛才出發的搶門勇士去了哪,再一眨眼,看到六七隻枝劃著不明顯的弧度飛上去,射倒裡面三,四個游哨。 剎那間,沙通天的人像從地下冒出來的一樣,搶先弄走一個木障,並用斧頭打飛橫插在柵欄上的木頭。 非常刺耳的尖銳呼哨一下拉過寂靜,響徹營地。沙通天的手下顯然是接受了哨兵發出警報的事實,並不急於去殺他們,而是繼續收拾道路。哨兵看已經無法補救,多已向後逃去,只有一個哨兵和軍官大聲呼喊著,用力扛住幾名馬賊往一邊挪掇的障礙,盡忠職守地守護自己的崗位。 飛鳥不知從哪聽的一句「好漢子」的讚揚,不由認同地點點頭。但別人就沒有這樣的欣賞高度,挪掉其它木障的人已經在許多騎兵已經走出黑暗,向前猛進時,將那軍官射殺。而哨兵一下被推出去,倒在地上。 隨著攻入柵欄的幾聲歡呼,飛踏的馬蹄爆豆般,越來越密,如同催促這些疲倦不已的士兵起床的戰鼓,瞬間就揚起漫天的塵土味。那個手斧頭的漢子在同伴放進馬匹時,吊上一隻,只一拉韁繩,就在馬匹半嘶仰天中砍去半隻門柱。 剛衝過的飛鳥來不及回頭罵他,回頭再看,卻見他用馬拖著那門柱跑了起來,而門柱上起了火,掛起一片狼藉的帳篷。 飛鳥邊為他們的表現吃驚,邊沖在走偏的牛群後,在空中甩響脆脆的鞭子。看著被趕起勁的大小公牛都頂著角奔,無論是敵是友,是無人敢沖在飛鳥和唐凱前面的。這些牛渾身裝備了澆過火油的乾柴,一旦被唐凱毫不留情地點燃,就帶足渾身的火光,在烤肉味道和悶聲悲嘶中,更加迅猛地向前猛衝。 飛鳥見火牛沖帳帳燃,沖人人躲,也不再緊緊驅趕,而任它們在帳篷間衝出數道火溝,自己揚了幾揚刀,從中穿梭,刮起一個一個嚎叫打火的兵士。 浟u書猛 UUTxT。CoM 詮文子板粵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第十節 字數:5647 簡易的行軍營地中間,既沒有足以屏障攻勢的大帳,也沒有木壘和土牆,軍士住的營帳又都是撐在楔子上的,一掛就倒,一燒就著,根本無法防禦,被兩股鐵騎亂流沖了一氣,少頃就炸了窩子。他們紛紛從大大小小的白色營帳裡翻滾,不見了平時的訓練有素,個個沒頭蒼蠅一樣亂走,在營地裡相互嘶吼。 稍候,雖然反應過來的軍官業已在身邊聚集了少量的人組織抵抗,但亂勢已無法抑制。馬隊從西面上首來回趟了一次,這些狼狽之徒便披著灰色的裡衣,在胸口上鬆散地掛著擋甲,撤退向東。隨著飛鳥帶著人馬,飛也似地向東殺去,他們改為向紮在山坡上的兩翼逃竄。最先上人的那塊呈不規則狀的千人營地稍一剎那間就空了。稀疏地燃著帳篷和乾草的地面上,不能瞑目的屍體還瞪大著空洞的眼睛,汩汩流淌人血。 雖然退得退,亡的亡,營地仍在不斷起火,但仍有少數旨在立功的彪悍官兵殺得性起,披頭散髮地用槍挑刺掠過的馬匹和上面的騎手。看一名手下被一個浴血大漢活活刺穿在馬上,身上插了柄斷槍跌落。沙通天縱馬轉去,趕上一刀,戳透敵人的喉嚨。在馬匹掠過之際,他恨恨地吊過身子回頭,驗證了敵人搖搖晃晃地倒地才罷休。最後的快感還未從他嘴巴裡吼盡,十幾名部下便已歡快地聚集到他身邊,大聲地向他問候。他好一陣子沒有這麼過癮了,頓時心病一放,覺得近來不太順利的遭遇和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日子終於就要過去。看著痛快乾嚎的弟兄,獰然轉頭,向四周狼顧,大叫一聲:「殺光他們!」說完,又要帶人深入營地,無意中發覺飛鳥的人已經不在眼前,愕然道:「人呢?!」 「這小子是不要命!今天怕是要搭上去了。」說完,他帶人再衝,以一種救世主的口氣給身邊的心腹吉洪嚷:「得把他救出來。」 騎兵們帶著火光,用鐵蹄使勁地踐踏蹂躪。 前路已經被踐踏過,有鼓號聲聲可聞,遠遠看去,攪動的火把,人聲惶惑熱鬧。這的確是飛鳥在推進。 飛鳥的人明顯怯於真仗,都緊緊地盯著他們的將領,盡量能在視線中看到他,雖然一樣砍殺,但通常因此放棄在敵人散亂的機會裡更主動地表現。飛鳥如他們所願,帶上他們,只是迅速地撲過,讓各處營地一起紛亂。他的火牛早不知道沖在哪,死在哪了,他只是一個勁地沖人砍擊!俯衝,揮刀,再揮刀,被血濺滿整個臉面!周圍的人雖然都看準飛鳥跟從,但人數還是損失得厲害,四百多人很快銳減到三百多,除了一些戰死的,其餘都掉隊失散。剩下的人被深入敵營帶來的恐懼左右,個個如野獸一樣的瘋狂,兩眼殺機畢露,逢人在面前便是急躁地衝掠狂擊! 在快馬上觀察周圍,是不能更好地看到環境的的景象。殺逢一處稍低的地方,他們與軍營的騎兵遭遇了。 這是一片千餘步的開闊地方。裡面全是紛亂反應的騎兵,很多還在幾乘廂車旁拚命上馬,顯得雜亂無統。 但看到飛鳥一行鷹隼穿林而來,那些自覺準備好的在軍官如同野獸一樣的吼聲裡,毫不猶豫地迎上。他們舉著火把,彪悍地直衝,幾乎不靠任何技巧,半點也不怕以鐵矛刺馬給本身帶來的衝擊力,甚至以折斷馬脖子的代價讓兩匹馬相撞,只一個碰面就顯示出可怕的戰鬥力。 見這些倉促的騎兵以自己雜亂的攻擊和自身的性命來攪亂自家馬隊,飛鳥清醒地認識到一糾纏就會陷入重圍,並不想給他們糾纏,但回頭看本來展掠不夠的馬隊已被深入的楔子扎得混亂,一下滯留了許多,欲走不能,只好再作打算。僅一思索,他就回頭吼向眾人,讓他們拉展隊伍,相互協調,接著,又帶上身邊的十多人殺向還蹬著蹬子,加速不起來的敵騎。 但他吼也白吼,還不適應騎兵的作戰方式的兵士們連這簡單的戰術命令都難以完成,有的本能地收縮,有的亂衝亂撞,似乎並沒因剛才兵行一陣而長進,就像睡著的人尚未清醒一樣,尤讓人覺得過分的是,擺脫了糾纏的人去了外圍,窩在那裡等,不離不援。又看到自己烏合的騎兵落馬了十餘,飛鳥眼中幾乎滲出血來。只一分神,一桿長矛就裹著勁風向他刺來。他心頭一寒,本能地一仰讓過,便聽到它刺入旁側同伴的破空聲。一聲淒厲的慘叫,他看著隨著持槍的騎兵大叫著「去死吧」,拔卻手裡的長矛,己方戰士在高空仰躍的血花綻成一朵,噴了好高,整個人都要爆炸。 挽韁回身後,已尋那人不到。 他只好逮著後來的人發洩,在高速的運動中接連砍去兩顆血淋淋的人頭,喘息頓馬。 一聲贊呼響起,他聽到後轉頭去看,發現是趙過在遙遙叫好。趙過身上掛了兩傷,臉色蒼白,剛手舞著熟銅鑭從兩三騎那裡解困出來,不由有些鬆懈。一名敵騎早看好了這個旁騖的少年,毫不客氣地挺戟馳馬,斜裡追至。 飛鳥著急大喊,想警告這個愚蠢的傢伙,卻想不到他竟然以為自己在喊他,漫不經心地過來追問。敵騎的沖在他的左側兩步遠,半展的長戟如同待展的鷹鉤,突然豪華地一展。飛鳥幾乎不忍去看,但意外的是,這名敵騎的控馬能力也不是太強,橫擊僅取了馬首。 趙過這才一驚,抱著幾乎被長戟削掉脖子的戰馬一起翻倒。這已經是他今天的第二次落馬了,危險是其次,尤讓他覺得無法忍受的是沒面子。他在地上掙扎起來,看住一名連人帶馬臥了下去的敵人,自後補了一鑭,打出腦漿。打完後,他推下敵人,迫不及待地爬了上去,使勁地打馬屁股,口裡大叫:「駕,駕」。 飛鳥取出弓箭,在馬上舒展,將威脅到他生命的敵人都射殺掉,可定眼一看,他竟然爬了只傷馬在那裡氣急敗壞地猛喊,不由渾身冒火,環弓咬刀,急奔過去,突然騰空躍起,換了一起空馬,衝他大叫:「上我的馬!」 人像恍惚,不過剎那。 眾人死傷慘重,擺脫糾纏的都在前面窩成一堆。 眼看官兵從四面八方向這裡聚集,飛鳥急急喊令,讓軍官帶領他們從側作的山陰迂轉,衝出這一代,而自己督促他們撤出戰場的同時奔向幾名來增援的弓手,將他們解決。眾人想不妥往哪裡可走,急急奔前的幾騎也又折了回來,依然是窩在戰場外。唐凱幾騎連忙自遠奔來,簇擁在他身旁,急切地說:「快走!一起走!」 在這樣的時刻去想什麼同生共死,飛鳥幾乎無道理可擺,心裡卻熱乎乎的,為他們還想著自己而感動。 可誰能負責掩護呢? 他剛罵了一通,一個兵尉這才委屈地嚷出他們催促飛鳥的原因所在:「然後往哪走?!」 知道這樣的原委,飛鳥也覺得自己過於用事了。他也不管會不會被敵騎綴著趕打,只好帶人再衝,打算趁虛穿越敵營。 此時,官兵已經徹底反應過來,並在高丘上樹起燈火指揮,以信號告訴軍士們闖入的兩起馬隊何在,並指揮他們向那裡急趕。 胡經帶著幾個校尉和司馬,策騎來到指揮台前時,那裡已聚集了百餘軍士,列出整齊的行伍,都是為了防止敵騎衝擊中軍大營的。他在軍士所佈的陣前掃了幾眼,立刻上到台上詢問,接著舉目外望。 軍卒怕他不適應,用手舉過一隻燒得滋滋做響的松油火把照亮。對著灼亮的火光,胡經雖知是為了方便他的,還是毫不留情地說:「滅掉!這裡亮堂了,哪裡還能看到敵人何在?」 在他的觀察下,兩起人馬帶來的動亂一目瞭然。但從對方殺掠的火光和破壞,他就斷定飛鳥一行是吸引自己兵力的,而真正襲營的主力是沙通天一隊。 看著他們,他就聯繫起敵人在下午時無保留地攻擊,暗想:敵人當中果然有非凡的人物。昨天下午無保留的一陣,很可能是為了讓我們更疲憊,給我們他們不會襲營的假相。想到這,他又把敵人屯在大孤寨這的戰略用意思索了一遍,心中更多處幾分凝重,相對以高估對手的姿態下令說:「令人密切注意要寨的動靜,防止他們裡外夾擊。」說完,他便以兩路人馬帶來的破壞力,紛亂程度開始遣隊夾擊,並勉力組織幾支梯隊,為敵寨的反應做準備。他便站在這,靜靜地看,似在等待這個對手的下一步舉動。 看敵人的主力馬隊在試探馬隊的干擾下向重地飛掠,又見他們很快被調集的弓弩手和一些騎兵壓制得到處亂逃,最後像一隻幼小的燈苗被自己掐滅在手心,而對手外圍的進攻還未開始,他漸漸增濃自己的冷笑。 猛然間,沉悶如雷的巨響劃破了天空,牛皮戰鼓響如雷鳴,「咚咚」地擂動。他眼皮跳動了一下,知道對方終於沒放過時機,在該來的時候來了,只得以剛組織的梯隊掩護前營,下達撤退命令。 飛鳥的人馬也在官兵的堵截中到達東南前營。 經過幾次的浴血奮戰,他身邊已只剩下二百餘人,不少人身上還帶了傷。來自前營外的戰鼓無疑給了他們最後的鼓舞,他們雀躍地追加速度,打算迫不及待地與自己的人馬匯合時,卻碰到上坡的數十輛戰車。 收縮撤退的命令後,葛甫為了撤退的靈活性,並沒有像行軍那樣,以馬車裹兵,而是以為數不多的馬兵殿後,讓戰車先退。為了更快地撤出戰場,戰車並沒有齊頭並行,而是拉起了長隊「喔喔」地晃蕩而行,上頭還載了不少傷兵。 處於不同心態的雙方狹路遭遇,當即就分出勇猛者和驚慌失措者。 飛鳥的騎兵不用命令,就帶著欺負人出氣的想法,四面把這些逃跑的馬隊圈上,打頭,擊腰,雖不太經驗,但還是讓它們紛紛癱瘓。 正在他們忘情地享用這一勝利時,一直綴追不捨的官兵馬隊也趕上了這些懈怠的敵人,猛地咬了過去。 三方又激烈地殺在一處,在並不寬闊的坡上,道上短兵相接。戰場中,不時有官兵被義軍鋒利的橫刀砍落馬下,也不時有義軍被官軍的矛槊刺穿。飛鳥胸口的戰甲已經被人砍透,淋漓的鮮血讓他的體力漸短,但還是在馬匹根本跑不起來的場地裡不斷換馬,四出幫弟兄們解圍。 隨著整齊的呼聲,官兵接應的人馬壓掠過來。承受不住的義軍開始在現在可生之念的支撐下逃走。飛鳥渾身已經大汗淋漓,雙臂開始酸軟、麻木,可還是又奮力向一名官兵輪刀。伴隨這雪亮的刀光,對方眼裡一驚,脖子就被抹斷,哼了一聲墜馬。 隨即,一名軍官趁著義軍的敗勢,向飛鳥殺來。 飛鳥只得舞刀大喝,格擋他的長槊。但對方也是名武藝高超之輩,只一振桿就蕩掉他的彎刀,向他的喉嚨刺來。 眼看對方的槊尖擰了個杯口的環,紅纓上甩出的血水撲面,飛鳥只好以頭盔往偏裡去撞,同時雙手奪桿。 看對方被自己連盔帶發挑出老高,挺矛奮刺的敵人顯然想不到自己還能失手,正瞪大眼睛收槊,被飛鳥撲入懷中,一起翻到馬下。 相對於上來的官兵,義軍卻沒有搶護自己的長官,繼續敗退。 飛鳥和那軍官滾下馬,半點也占不得便宜,卻得以趁對方手裡還握著長槊的機會拔出自己的短刀,在翻滾中猛戳。對方大聲慘叫,但還是在垂昏前掐住他的喉嚨,捏得他眼睛發黑。他體力已經透支到極點,幾乎暈了過去。最終在天地旋轉中回頭,一看自己被官兵圍住,己方將士已經所剩無幾,心中惱恨到極點。 「媽的!沒一個講義氣的!」飛鳥邊絕望地罵,邊看住幾個悲憤地官兵,有點兒羨慕這個被自己戳爛肚子的軍官。 幾名騎兵打了個圈,幾枝長矛在空中停留,但顧及到自己還伏在飛鳥身上的軍官,紛紛搶下馬匹。一陣求生本能在飛鳥的體內發揮作用,他扳掉那硬板板的雙手,靠裝死的機會休息一下,在士兵過來分開兩人的時候,猛地一推最近的兵士,往馬匹邊衝去。 他昏花地看到一騎衝了過來,努力去看,湧起一陣欣喜。 是趙過,是他。飛鳥張著嘴巴甩動灌鉛一樣的雙腿,差點因激動而跑不動。 「狄飛鳥!」趙過神色突然一變,嘶啞地大叫,一隻重鑭已經脫手扔過。 時間是那麼的漫長,全是對死亡的恐懼和身體負荷不住的喘息。眼看馬韁已經到了手邊,飛鳥幾乎忘記了一切,很想問趙過怎麼了。隨即,他感覺到背上一疼,半個身子都麻木了,這才知道被人砍了一劍。 但他還是踩上了鞍子,支起身子。由於對韁繩的依賴,馬匹被拉疼了,唏律律地揚蹄就跑。聽說在以前的軍紀裡,背後受傷是要砍頭的,飛鳥竟難過地想。他使勁地抱住馬脖子,忍住昏厥的念頭,終於迎來了趙過。 趙過又甩了根兵器,傾身挾過他,向眾人逃遁的方向跑去。唐凱趕了幾個人來接近,錯過他們掩護了兩下,終於等到了官兵的後退。 葛甫在車隊被襲擊的時接到後面報來的軍情,誤判了形勢,率軍向義軍投降。由是,義軍的先頭人馬已經破過前營,推進到這裡。看著官兵因看到自己人的大旗而龜縮回陣,徐徐後退,浴血奮戰的義軍騎兵剎那間就發出聲騰衝霄的歡呼。 飛鳥等不到見友軍一面就昏了過去。不知在夢魘裡掙扎了多久,他醒來時已經是一天後,聽到一聲歡呼後睜眼,便看到一個張圓的嘴巴。明亮的眼睛,還算清秀的眉毛,鼻子邊的痣,是樊英花身邊的丫環春棠。 感覺到渾身已經被包紮了一空,飛鳥直直盯住春棠,直到把她的笑容盯僵。 「倒霉!」飛鳥說。 「倒什麼霉?!你一身的傷,這麼快醒來還倒霉?!」丫環隨即端過一旁的碗,用勺子攪了幾下,不太高明地安慰。 飛鳥痛惜自己被人吃了豆腐,可怕現在爭取會換一臉熱粥,還是沒敢告訴她自己到底因為什麼倒霉。他掙扎地爬起來,問:「喝這個哪行?我要吃肉。快,都餓死了。」 說完,他已經挺著臃腫的身子下了床。春棠瞠目結舌,阻攔了半天,只好去幫他找吃的。 u幽書萌 UutXt。Com 銓蚊吇扳月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十一節 字數:7322 當日,葛甫見風轉舵地投降後,秦傑也在半路中帶了四百餘人投降,胡經已經無力再戰,只好回軍遁逃。 考慮到其於兩路人馬的推進仍頗具威脅,樊英花並沒有緊跟猛打,只是讓陸川幾個率領沒有怎麼參戰的隊伍,回軍支援,而留下一些損失巨大的人馬,在寨裡野地慶功,也權作幾日的休整,一回頭就有再戰能力。 從官軍的戰鬥力上講,這支軍隊絕對是朝廷的精銳嫡系,憑其它兩路人馬,還是有實力推進到郡城的。一旦推進到那兒,所有的勝利都微不足道的鬧劇。 她心中一片雪亮,清醒地認識到仍然環裹在身的重重危機。 所以,目前所做的文章一是放到聯絡盟友上,二是在勝利上大做文章,給沒能體驗這場戰鬥的後方描繪出必勝的前景,斷絕他們左右搖擺的決心。戰鬥一結束,她就表露出對投誠的隊伍的重視,派遣秦傑和葛甫回郡面聖,全盤接受他們的精銳。為了打消軍士們的疑慮,她做了相當大的努力來闡述正義的己方,還委婉地提到他們的棄暗投明已經不容於敵方了,但究竟是否奏效卻很難說。 稍候,她又見到沙通天帶著幾十殘兵敗將的慘象,並相信,這個一手葬送自己威信,又損失不輕的龍頭已經徹底失去了自己的本錢。 她走了主人的歡迎之道,並沒有深談,只是指使姬康,暗地裡以合適的口吻給他探聽,究竟能不能聯絡上合適的外援。 打昨夜姬康私下裡和他談起這事,他手下的人就少了幾個。這幾個人去哪了?!姬康分析說:「將軍。他的口風很嚴,到底也沒吐口,看來對主子忠心耿耿。我看這是向主子回報去了。」 樊英花點點頭,她不太習慣當眾說出自己的推測,只微微沉吟。幾個心腹家將對坐著那裡,相互看來看去,卻沒有什麼說法。樊英花看了一周,不再就這個事說下去,而是說:「從騎將那裡調點人手,和郡裡緊密聯絡,及時把郡裡組織起來的慶祝回報給我,並打探和北面幾郡的交涉。」 在眾人紛紛答應的時候,樊英花站起身,想了一下,不禁一笑,回頭說:「我去看看我們的福將醒了沒有。」 說完,她便帶著護衛出門。剛走到門邊,她就又回頭,安排一個家臣說:「另外,派人回咱們那,把家裡那匹灰白色的馬帶過來。」 她很想知道自己告訴飛鳥將守約還他的馬,他會怎樣感激自己,但一回去並沒見到飛鳥,只看到手時收拾一堆骨頭的丫環春棠。 「他呢?!」樊英花環視了一下,問。 「醒來了。吃了些肉就出去了。」春棠邊說邊比劃,「臨走還拿了一隻豬腿,簡直跟餓死鬼一樣!」 「嗯!回來後跟他說,過兩天,我會把他的馬弄過來。」樊英花有點失望,也不知道為何還要讓春棠轉達,但還是補充說,「看住他,別讓他亂跑。」 飛鳥已經先一步摸出來,他騎了隻馬走在寨裡,打算看過趙過,唐凱再去找自己的刀。正走著,幾個背著袋子的大漢堵上了他,其中一個還帶了傷。 看他們都盯住豬腿,眼裡都帶了饞意,飛鳥連忙把肉藏到背後。一個漢子撓首笑笑,隨手遞了一把劍,說:「呃!兄弟,我們這有幾樣不錯的東西,給你換這隻豬腿,好嗎?」 劍裝飾得非常華貴。飛鳥看也不看就知道,這肯定是他們在戰場上撿的。他的豬腿是打算給唐凱和趙過解饞的,自然不太情願,便搖搖頭,說:「這是送別人的,不然,我就拿上它給幾位大哥蹭酒喝。」 「哪有送人送肉的?!我們哥幾個分別多年了,今天重聚,心裡圖個歡喜。眼下只有酒,沒有點可下口的菜。你拿了這把劍送人吧。」漢子邊說邊遞過劍。飛鳥有點心動了,但還是搖搖頭,勒索說:「我要送好幾個人的,一把劍怎麼送?」 這麼一說,大漢只好撐開袋子和飛鳥換。飛鳥挑了一通,抱著兩把劍一把刀離開。 找到趙過和唐凱之後,他便送了趙過一把刀,送了唐凱一把劍,卻半點不提是豬腿換來的。 男人很少沒有不喜歡兵器的,尤其是這兩個。 他們也都纏了身白,卻爭問完狄阿鳥傷勢要不要緊,就迫不及待看自己的禮物。 唐凱的劍大約兩尺,前半身並不光亮,鋒刃處留下打磨的痕跡,吐著寒芒。他用手指小心地撫過劍刃,最終撫在劍柄上,言及其它說:「都說美女愛英雄,這下打了這麼大的勝仗。你說咱們回郡,那些漂亮的少女會不會歡迎我們?!」 「媽媽的!」飛鳥給了他一下,自己也忍不住想到遭遇鮮花美女的香艷場面,便咯咯地笑,對她們衝自己翹首以待,秋波頻頻的場面當然滿意。可他還是想起自己的刀,便請求說:「快跟我回去,找我的刀!」 「我們正在說鮮花和美女!一把刀,別要了!」唐凱打岔說,說完指指飛鳥手裡的劍,又晃晃自己的,感興趣地問,「那是小姐送的吧?!小姐也是美女呢!」 「小姐送的?」趙過瞪大眼睛問,他看看自己的刀,輪刀劈在一塊木頭上,笑聳了肩膀後問,「送三把?!砍破了換,破了再換?!」 飛鳥怕自己的刀被別人撿去,心裡不安,便拿出頗生氣的樣子說:「你們到底跟不跟我去不去?」 「一把刀,不要了吧。」唐凱依然是一句老話。 飛鳥給了他一腳,假裝生氣說:「別『不要了,不要了』的。你們不去算了,我自己去找。」說完,他轉身假走。 趙過看看飛鳥,以意料中的口氣給唐凱說:「看!生氣了吧?!」 飛鳥正要從假走中回身,唐凱連忙拉他,說:「哥,哥!你別生氣。不就一把刀嗎,要不如不要!」 「你為什麼老說要它不如不要?!」飛鳥哭笑不得地說,「它是我——,丟了就會惹火上身的。」 趙過沒有唐凱有耐心,乾脆就在唐凱的鋪蓋下摸出一把刀,肯定地說:「你看,刀刃全捲了!我們倆打算弄點錢給你修一修,但不知道修了你還要不要。」 看刀刃捲翹不說,還有因和別人的撞擊的大豁子,飛鳥一下明白,他們是試探自己會不會嫌棄它現在的樣子,頓時想了許多。他看住兩人,評價說:「這一定是唐凱撿回來的吧。你真是一個細心的人!」 「我呢?」趙過詢問。 「你!?好意思問?!看到一隻倒地不起的馬,爬上去就不下來,打著馬屁股,大聲地『駕』——」飛鳥說到這裡,唐凱已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個事不要給你姐姐說!」趙過嚴肅地安排唐凱說,接著又補充,「跟歡迎我們得勝回去的少女也不能說。我就是偶爾有點粗心而已。」 幾人又說又爭,最後帶了幾個弟兄,出去找了家老軍戶開的酒肆,大吃大喝。吃飽喝足出來,天已經黑了。 大孤寨南低北高,幾乎相當於一個城塞,東西兩面均為高山,前面被加固的山石壘牆和半環形的建築,正背後是個大坪子,側後是個山谷。因它的軍事地位漸漸磨滅,日子久了,便處於半荒廢狀態,連駐軍都沒有了。 這裡落戶的百餘家軍戶因產業大部分被豪強侵吞,反成了養土匪的地方,「一隻虎」楊過就是從這裡逃亡出去的,所以,這裡的男人混不下去了,就上山。如今樊英花的到來,不但沒有引起他們的反感,反引出男人們自願入軍的意思。他們只是藏起女眷,免得一些見不到女色的公狼公狗因難忍而騷擾,但並不是很怕入駐的兵士,夜裡也敢四出走。飛鳥和弟兄到北坪上,這裡已經像往常一樣聚集了一些老少爺們,他們注視著對面已密密匝匝的營地,遠遠看到和四下各小寨遙相呼應的燈火,相互說著話。 不知從何時起,髮絲一樣的春雨入夜暗潛,將這易守難攻的要塞籠罩。 一個跟著飛鳥逛蕩的人說:「媽的!怎麼會下雨了呢?」 而另外一個年紀稍大的人則評價說:「好呀!春雨貴如油。莊稼好!」 「是呀!春雨貴如油。」一個蹲在風燈旁的「吧嗒嗒」地整農具的老漢說。飛鳥看了過去,一眼看到一個撐架枴杖。 「要耕地了吧?!」飛鳥套近乎地說。 「耕地?!」老人愣了一下,說:「閒地裡是可以種點春紅薯什麼的!」 飛鳥這才覺得自己得愚蠢,這裡不是自己的家鄉,耕種不一樣。他把馬丟給別人,蹲過去,給人家說些閒話,卻一說就暴露自己的無知:「秋裡種小麥,早夏要種大麥吧?!」 身後的人紛紛來更正這白癡式地提問。老漢一笑,抬頭露出一臉的皺紋,笑話說:「你這可不行呀。四肢不勤,五穀不分。」 飛鳥紅了面孔,本想解釋自己記事起,家裡就不種地了的。唐凱已經替他給老頭叫嚷:「怎麼就四肢不勤了?!不懂種地還有什麼大不了的?!」 老頭笑瞇瞇地說:「伢子!種地可種可不種,但不懂種地就不行。當年先王親自下地開犁,勸耕於農,給這裡的人說:『猛人蹦躂不了多久,他們不會種地,不懂種地!』」 飛鳥愣了一下,隱隱對老人的話有點感悟。一旁也有寨裡的年輕人,卻也不服氣地說:「崗明爺!種地有什麼稀奇的。男兒就該投軍,搏它一個富貴。種地能種出來嗎?!就說你,你可是咱寨裡唯一的貴族,有上百畝地,不用交賦稅,要不是不在乎,誰家有你家富?!那不都是打仗掙的?!」說完,這個年輕人就給飛鳥說:「當兵的!你別責怪他,他老糊塗了!」 老人笑了兩下,低頭又頓橛頭,最後拄住站起來。飛鳥連忙把地下的枴杖撿起來,遞給他,點頭表示自己的尊敬。 老人衝著飛鳥笑笑,瘸著腿走了。春雨裡不知道何人正在高歌,唱道:「大風起兮捲浪沙,天鷹盤旋久不下。汝雖不怕風吹苦,亦勿打馬行天下!」 ※※※ 飛鳥本想在唐凱和趙過那裡住,但還是回到樊英花那。 他看主屋裡亮了一盞燈,樊英花正面無表情地坐著,並沒有意識到對方在等自己,故意衝著她驚訝地看。樊英花看住他,早就因等待不耐煩了,便不帶半點善意地問:「你幹什麼去了?!」 飛鳥立刻現出不快,心想:我幹什麼要你管?!我又沒讓你等我,又不是你相公。但他還是沒說出來,立刻翹翹頭,回頭就要大搖大擺地出門。 丫環春棠作為調解人,知道小姐是在拉了臉等他,等到這時候已經是很難做到的,便走來在他的身邊,在他耳朵邊說:「小姐等了你好久了,酒菜也沒有動,打算你回來一塊吃的。」 飛鳥看了兩下,覺得樊英花這應該又有什麼事要自己去辦,便坐過去說:「我去軍營看看,已經吃過飯了,看你吃就行了。」 樊英花覺得就是不舒服,好像自己花費了力氣,別人無視一樣,便說:「看我吃幹什麼?!郡裡送來了兩罈好酒,給我慶功的,你喝上一點。」 說話間,春棠已經端了托盤上菜,並在擺上兩個盅子,放下一個黑瓷壺後,還主動給飛鳥寫了一杯,說:「這是難得好酒,三十年的老釀。小姐想著您,等你回來才讓揭布的。」 「我都喝醉了!」飛鳥仰面一坐,拍了拍還在發暈的頭說,「打了勝仗,哪有什麼不喝酒的?!」 「這是犒勞你的。我已經人回去送你的馬過來。」樊英花口氣柔和了許多,便吃菜,邊示意對方嘗嘗。 「不喝!」飛鳥任怎麼說,只顧搖搖。 「喝不喝?!」樊英花大為惱火,眼中猛地一寒,「你寧願喝那種混濁寡淡的酒,也不肯嘗一點這個嗎?」 「為什麼一定要我喝?!莫非裡面有毒?!」飛鳥樂呵呵地問,看到氣倒這女人,他就打心底裡高興,「我就不喝!這樣的酒我家到處都是,早喝膩了。」 樊英花本來就因久等不歸而憋了一肚子火,又見對方原原本本將自己的好心當成驢肝肺,還帶著折辱誇耀,肝火直冒。 不過,她還是比較重視風度的,僵硬地笑了笑,暗中惱恨自己為何自討沒趣,幾乎就要掀桌子來洩憤,但還是說:「近來我一見你就有氣!你少惹我。是呀,你家風光,整日就喝這樣的酒。」 「是呀。我家風光。整日就喝這個!」飛鳥樂呵呵地給她鬥嘴說。 「春棠,你過來!」樊英花大叫一聲,冷冷地看住飛鳥,威脅道,「你越來越不像話了!」 「是呀。可我在家至少要喝六十年的!」飛鳥繼續往下說。 看春棠應聲急來。樊英花立刻指著酒說:「春棠!去,拿這個酒餵狗!」 「這是小姐的心意。你怎麼能這樣?」春棠知道這個酒不但貴,而且還有特殊的慶功意義的,不敢輕易處置,只好勸飛鳥說。但這個「心意」兩個字卻惹出樊英花的反感,她大吼一聲說:「去!餵狗!」 春棠「撲通」跪下,說:「這是老爺欽賜的酒。小姐若餵了狗,只怕老爺心裡不高興。」 說到這裡,她看飛鳥和樊英花兩人如同兩隻決鬥前的公雞一樣,眼睛冒著火花看在一起,只好取了酒往外走。走了不久,還是回頭說:「小姐,外面沒狗!」 「找!」樊英花說。 飛鳥板不下面孔,笑了出來,問:「狗不喝怎麼辦?」 樊英花腸子都快氣炸了,卻也氣極生樂,克制不住地噴笑。 春棠端著酒看住他們,可手裡的盅子老是端灑,便伸頭喝了。「拿回來吧!他不喝我喝!」樊英花遲疑了一下,還是吩咐說。 「這個酒甜甜的。」春棠說,說完就盈盈過來,蹲下放酒,寫酒。樊英花端起酒,便要喝下去,卻還是無可奈何地給飛鳥說:「我真拿你沒辦法!」 「我也拿你沒有辦法!」飛鳥懶洋洋地說,「終於要餵狗了!」 「你!」樊英花放下杯子,無可奈何地哼了一句,訕訕一笑,說,「狗不喝,只好將就!」 春棠在一旁傻笑不已,竟有什麼滴到案子上。樊英花一眼掃到,兩行鼻血順她的唇流下。「春棠?!你怎麼了?!」樊英花問。 春棠還在笑,卻把手放到胸口上,說,「酒燒得厲害。」說完,她一抹鼻子,「哇」地驚叫一聲。飛鳥也看到了她的樣子,愣愣地看,邊伸手拿了不遠的白布去替她堵,邊輕聲問:「不會真有毒吧?!」 「怎麼會?!」樊英花說完,就又拿起盅子,打算喝下澄清。春棠渾身都在抖擻,忽地給她打翻,從喉嚨裡冒出一句說:「真有點不對!」 樊英花半天都說不出話,看著飛鳥摁了春棠,把手指頭放到她嘴巴裡摳,而春棠翻身就吐了一片,不禁冷汗直冒。 「來人哪!」隨著她大聲一喝,進來兩個漢子。 她吩咐兩人去找只畜牲回來,回頭一驗,見酒中果然有毒,連忙派人去找送酒的人。將一高一矮兩人抓了一問,除了知道父親病了的消息之外,她再也問不出來。但也不用多問,所有的可能都指向她的哥哥。 在心有餘悸之餘,她聽過趕過來的左右要殺去這兩人的建議,突然襲來一陣倦意,便疲憊地給眾人說:「和他們沒有關係!放了他們吧。」說完之後,她便趕走所有的人,困頓地回屋子。 回過頭來,她看飛鳥正吃力地彎著身子,端著乘著混有草木灰的水的瓢給春棠飲,終究有點擔心地問:「她怎樣了?!」 飛鳥還在感歎什麼因果說,極有可能地認為自己也要給春棠換衣服,被這樣一問,竟沒聽清楚,只好回頭「嗯!」 「我好多了!」春棠說,「只是眼睛有點花。」 「喝點水。你躺上一會。我帶他出去走走!」樊英花說,說到這裡,她就靜靜地站在那,很耐心地看飛鳥給春棠餵水。 夜裡的春雨淋在身上,幾乎感覺不到,只是帶著冷意。 一陣風拂,帶著腥味的空氣直往鼻子裡進。飛鳥提著燈籠,從遠遠吊著的護衛的回頭,有點心疼地看看身側孤寂的同伴,覺得她也是怪可憐的,走到哪都不安全。樊英花停了下來,把臉看向另一邊吸了幾口氣,回頭看住飛鳥,若無其事地說:「怎麼樣?你都看到了?!我不敢肯定誰要害我,也不知道哪些人看起來忠誠,內心卻想置我於死地。」 「你不信任他們?」飛鳥也有點沉重,但還是盡自己可能地勸解她說,「從前有個將軍,打贏了強大的敵人,卻從敵人的營帳裡看到許多部下寫給對手的書信。你說他怎麼做?」 樊英花笑笑,看飛鳥拿了一個老生常談的事,自以為高明地追問,便說:「是不是把三大筐的書信一古腦地燒掉,說:『對方強大時,連我都覺得無法自保,何況眾人呢?』」說完,她看飛鳥笑瞇瞇地看著她,喟然一歎,說:「這不一樣的!」 飛鳥想爭辯,卻見她已經不感興趣,又往前走,便跟在一邊問:「你是不是從不相信任何人?」 「嗯!」樊英花不作隱瞞地說,「我從小就學會相信自己。把自己的命運放在別人的身上,等著別人在關鍵的時候救命,我做不到。」她遲疑地咬了下嘴唇,矛盾地看看飛鳥,哂地一笑,又說:「可我——還是漸漸信任你。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無法去想像你也會對我不利。」 飛鳥不知道是真是假,打心底愧疚,暗自回答說,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侷促地轉了一下圈,用「呵呵」掩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的窘迫。 「我打算把投誠的官兵和一些立下功勞的勇士並到你的馬隊,組成一支馬步軍。聽著,用好他們,便是咱們手中動搖不了的力量。」樊英花以異常堅決地口吻說,「你回去一趟,最好以國王的名義。」 uu書萌 UuTxT.COM 荃文吇扳粵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十二節 字數:6797 沙通天因使命和無奈投靠過來,很快害怕這裡並沒有足夠的禮遇,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樊英花的心腹——姬康身上,希望他能念在原有的交情上把自己推薦重用,也好歇一歇氣力,收集打散的弟兄,東山再起。 而姬康自從他那兒別有保留時就已經知道,樊英花有把這個顯赫的土匪作為戰利品送回郡裡的打算。見沙通天有點不安分,他也不便冷落,便知會過樊英花,安排他去飛鳥指點一下騎兵的編排、訓練。 二十七日。沙通天由趙嘉帶著,繞過古塞的根子前往飛鳥的營地。一路上雨仍在下,山間繚繞的雲霧就像他心頭的疑雲。 他在襲擊官兵的時候確實痛吐一口氣,但損失也是驚人的,如今丟了底班弟兄,靠巴結姬康換來一個空差,也只得心底叫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趙嘉見他心情沉重,面龐萎黃,只好邊走邊嚼舌頭緩和這宗不快,不一會就說到他感興趣的飛鳥身上。他們雖然騎了馬,一路說這話,照樣走得很慢,一進了營地就見一撥撥的人在細雨裡三五聚堆,有的胡嚷亂叫,有的圍著打架。 飛鳥的騎兵早就編排過了,但軍官都是隨便指派的,沒有什麼像樣的統御之法,訓練手段,更沒有什麼軍法依從,完全是靠拳頭說話。不時有強壯的人不服管制,和長官對毆,而受了委屈的說走就走,鬆散如沙。為了解決士兵,官兵之間的重重矛盾,建立次序,飛鳥只好讓人們自願聚伙,自己選取威信較高或者拳頭較硬的人做基本軍官,而把沒人要,不合群的人調到自己身邊來。 這樣當眾一說,很多人都認為聚了多少人可以當多大的官。拳頭夠大,為人不錯的好漢們無不找人出面,明裡暗里拉落單的人入伙,這才有了如今這樣的場面。 其中一撥人很不識相,見沙通天三、四個人人來,立刻熱情地迎上去。其中一個三十來歲的瘦子老遠就笑,一看就是能說會道的「片子嘴」。他攔了馬頭,給沙通天說:「『牛撥』要五個人以上,你們還是加入我們吧,我們人多,和人爭鬥起來也不吃虧。」 「日!」沙通天大為反感,感覺這裡比自己山寨還亂。趙嘉立刻橫裡上前,從馬上給了這不知好歹的人一腳,怒道:「這是沙爺。你長沒長眼?!」 看這個「片子嘴」被他的腳蹭了塊泥巴,周圍立刻上來十來個人,虎視眈眈地看住面前四人。一個大漢提前聲明說:「我們可沒有硬拉,是你們先動手的。」 趙嘉二十多歲,出了名的色厲內荏,是家臣中相當無出息的一個。因他天生一張笑臉,在逢迎上無師自通,頗有周旋的才能,樊英花也就讓他跑個腿干個什麼的。他在普通兵士面前有恃無恐,更不願在沙通天這樣的大人物面前丟臉,這就看住幾個人,兩撇鬍子一動,惡狠狠地丟了一句:「滾!」 漢子聽了更怒,振臂一喊:「兄弟們,打!」說罷,竄到前面就拽了趙嘉。背後的軍士也先後撲上。趙嘉掉了馬就被他們緊圍硬抱,拳腳半點也施展不開,飽吃了一通拳,已被壓到泥地上。 沙通天自恃身份,自然不讓兩名手下加入,只是遙遙喊話,為被強拽亂撲拉下馬的趙嘉解圍:「我們是來找你們將軍的!」 可他的話並沒有解半分圍,反招來更多的人,那個先來拉人的中年人脫圍出來,立刻給旁邊的嚷:「這根本不是咱的人,欺負到咱家門口了。我給他說句話,他就踢了我一腳!」 「打死他狗日的!」人憤洶洶,立刻有人補了他的缺,使勁往裡面踹了一腳,隨即,一聲痛呼響,一個大個子軍士從堆裡脫身,四處提著別人問:「他娘的#,誰踢我?!」隨即,他看到剛踢過他的人往自己人堆裡鑽,立刻把他揪了出來,又引發了一撥人互相吵了起來。旁邊有人格外不滿,大叫:「等會再單挑!外人還沒教訓完。」 在一片亂哄哄的人聲裡,趙嘉從人腳底拳下出來,蔫茄子一樣聽任大漢給他抹鼻血,教訓,連討還回來的勇氣都丟掉了。 沙通天看幾眼,見趙嘉被人打得連自己老娘都不認識了,忍不住一打哆嗦。他不知道飛鳥縱容兵士打架的養狼策略,心中不由暗想:這裡的兵士下手真重。姓樊的丫頭放了個那個年歲的小傢伙,還不是以羊驅狼?想到這裡,他帶著一絲暗喜,忍不住猜測樊英花讓自己來的用意,覺得也許就是彈壓這些強悍的兵士。 ※※※ 脫圍出來,帶著不順來到飛鳥那裡時,飛鳥正在忙著給自家弟兄造冊。因為請不來寫字的文吏,他選了幾個勉強能寫字的軍士,而自己趴在上首一塊塗抹。若不是他因傷裹過的痕跡明顯,沙通天根本認不出他來。 沙通天內心中隱隱有點兒敵視,又擔憂他過於複雜,一過來就再端詳。見飛鳥伏在那兒,臥如鍾盤,高鼻細目,臉上帶著一絲蒼白,正吸著氣使勁地劃筆,看到自己來了也不理,不禁一哂。他已經在熟悉的人那兒打聽出了點什麼,覺得這樊英花身旁的紅人在恃寵驕人,只好提前打招呼說:「公子?!」 「老沙!我正在忙……你除了吃人肉外,認字不?認字的話幫個手?」飛鳥一抬頭,一改上次夜裡見面時的客氣,上口就喊。剛喊完,他就看到趙過圈了一圈的蛋蛋,立刻給他一巴掌,說:「什麼都湊熱鬧。就知道亂劃,有誰叫『蛋蛋蛋』?」 「沙通天生吃人肉」曾在郡裡盛傳的,是真是假已難以知道。眾人還沒意識到是誰來了,以為是在說笑,紛紛抬頭,用熱辣辣的眼睛視看來人。 但是「老沙」這兩個字,已經讓人聽著不順,何況後面還帶了生吃人肉。沙通天悲哀地歎息一聲,心道:「虎落平陽被犬欺。我風光的時候,不知道多少像你這樣的年輕人跟著舔屁股。」他正想委屈求全地套套交情,卻又聽到飛鳥「咯咯」地笑,給身邊的兵士說:「這就是吃人的沙青龍!你們都還不知道長得什麼樣子!都看看!」 在場的軍士果然身上一緊,立竿見影地感覺到一股寒意,紛紛收住嬉笑之色。只有趙過橫豎不是地看了沙通天幾眼,接著問鼻青臉腫的趙嘉怎麼了。 趙嘉半路上又被人打得不像樣子,見了飛鳥怎麼帶滿怨氣,早就等著用指責的口氣告狀,讓他嚴辦。於是,他忍不住氣沖沖地上前,到飛鳥跟前就惡瞪住他,大吐不滿。 飛鳥沒什麼,趙過卻毛了。趙過的輩分比趙嘉高出一輩,見他被打成這樣,自覺丟人,一把甩了個筆頭過來,喊:「盡丟我們姓趙的人?!媽的!」 沙通天看看趙嘉,一張滿是淤傷的臉已經成了豬肺色。想安慰找不到調和方式。不一會,又有兵士從外面進來,這次是六個人。為首兩個,一個是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另一個是個精實的大漢,都滾了一身泥巴。 「我贏了。」方臉的年輕小伙子進來就說。 另外一名漢子當即勃然大怒,揪了他就往飛鳥身邊走,口裡大聲地說:「你好意思說?!我摔了你幾個跟頭?」 「我摔了你幾個跟頭?!」小伙子也不肯認輸地嚷,立刻和他掇到一塊。兩人在帳裡打鬧,其餘的人紛紛上來拉架,從東到西地挪動位置,逼迫得趙嘉和沙通天不斷後退。 趙嘉臉上掛上了一絲惡毒相,給沙通天說:「沙爺。我是半點也受不了!」沙通天心知肚明,知道他說的肯定不是帳前站著的兩個爭執軍士,便打了個哈哈繼續看戲。 「你們比武輪輸贏?那不分勝負來幹嘛!你去找唐凱,做我的衛兵。」飛鳥稍有點吃力地站起來,指住小伙子說。 「那咱又少了一個。不幹,不幹!」大伙紛紛搖頭不滿,最後把眼神送到大漢那裡。大漢看了看比自己小了幾歲的年輕人,最後歎氣,低頭認可說:「我願意讓他當『頭牛』。要是他一走,我們比別人少太多人了,就要一起去衛隊了。」 「媽的!」趙過看飛鳥一皺眉頭,立刻威風凜凜地站起來痛罵,手往旁邊一指,說,「聽他說。」 沙通天既不知道這是哪一齣戲,又為趙過這一槓而哭笑不得,一連聽到拉人入「牛撥」,嚷著要當「頭牛」的,便猜想這是在遵從樊英花的指示,在進行編製。他在山寨時,頭目手下的弟兄個個不等,連自己有多少號弟兄都不知道,心底極羨慕官兵的伙、什、良,見飛鳥硬把原有的編制弄得跟土匪似的,自然輕視。 飛鳥似乎感覺到了這點,朝他們看了一下,還是堅持讓大漢做了「頭牛」,說:「老子欣賞你,給你『頭牛』不做?!看來嫌小。不滿意也要先做著,將來讓你做更大的。把名字報上來,記下。」 「我呢?!我叫霍泰。」旁邊的年輕軍士連忙問。飛鳥看他不捨地站著,碰了趙過一下。趙過急忙笑巴巴地趟過去,摟著他的脖子向外走,邊走邊說:「衛隊裡的伙食好!我對人也好,你以後看誰不順了,儘管給我講。」 好不容易等一夥吵鬧完走人,沙通天這才按住不快的心思,走到跟前,接連換了幾個難看的笑才說:「公子。我有點事情要跟你說說。」 飛鳥偏頭看著他笑,上前一步拍拍,誠懇地評價說:「你笑起來真奸詐!」說完,他便帶沙通天出去。春雨歇了一陣,地裡也不怎麼起泥巴,很適合散步。往山左走了一會,飛鳥就又問:「人人都說你在山寨的時候吃人肉。我就不相信。人肉就那麼好吃嗎?!還是你好吃,什麼都想吃吃看?」 沙通天頗不快,但收斂得沒有半點痕跡,他以關愛人的口氣說:「你混的日子還少。寧要人怕,不叫人愛。我的確吃人肉,吃仇人的肉,嚇破仇人的膽。」 「這不是個好辦法。不一定嚇倒人。」飛鳥為人著想地建議說,「要是真有殺你後快的仇人,你應該立刻自盡,讓人把你埋到臭坑裡,一點也不給他們啃骨頭的可能。他們倒一定會被氣倒。」 沙通天大愣,看飛鳥鄭重其事,分辨不出他是渾還是有用心地諷刺,不敢往下接下去聽他胡扯,立刻歎口氣入題,沉重地說:「公子在這裡逍遙,可卻也不能不顧親人。公子的母親日日惦念你的安危,眼淚都不知道流了多少。她正在四處托人找你,你還不知道吧?」 飛鳥被點中要穴一樣定住,半天也吐不出笑,心中一疼,立刻就問:「你認識我阿媽?!你是誰?」 我是誰?沙通天一想,立刻就說:「我和你的父親有過交往,已經多年沒再聯繫,說來你也不認識。」說到這裡,他突然打住,自問道:他要問我和他父親有過什麼交往,我怎麼說? 飛鳥一陣混亂,心頭如同纏了團爛麻。他恨不得腳下生風,飛越關山,須臾就回長月,告訴阿媽自己一點事也沒有。他抬頭來看,四下都是淅淅瀝瀝下了兩日的春雨未及改觀的風貌。山地裡到處都是褐石、斷巖,惟有土地裡吐出了綠毛一樣的草芽。大部分的樹木以老樣經受洗滌,半青半枯,難以入目,再也忍不住了,當著沙通天的面似哭非哭地「吭,吭」兩聲。 春雨尚未停歇,先遣的隊伍就已經在白龍廟堵住了東路往此地增援的官兵,打了一仗。軍情又變得緊急。樊英花也打算再次領軍出發了,虛虛實實地晃過一槍,至少將這兩路之間難以相互救援的官兵嚇退。 不過在這之前,為了某種政治角度的造勢,她還是決定要先送走飛鳥一行,將這場慘勝鼓吹造響。為此,她特意選拔了幾十名特別高大的軍士跟隨回去,並調撥了幾面大旗,將這些「戰場明星」包裝一番,也好展給遠離戰場的普通人看,炫耀出武功和聲威。 沙通天到飛鳥營地的次日,樊英花就要了飛鳥去。 飛鳥打著馬入了環形院子,一眼就看到自己朝思夜想的「笨苯」。「笨笨」瘦了許多,卻又大了不少,連毛也長了少許,但灰毛依然潤澤,還隱隱透著銀光,而它的嘴唇、鼻頭和眼圈,都是奇特地淡紅色,只有像人一樣的眼睛裡,才帶有淡淡的憂傷。 它一見飛鳥來就奮聲高嘶,回頭就咬了韁子。 身體虛弱的春棠坐在門邊昏昏欲睡,被它的「灰灰」吼聲嚇了一跳,她一眼看過去就嚷:「這匹馬又咬韁繩了!」 飛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它的脖子,接受它用舌頭回報的熱吻,最終誇獎說:「兩個月不見,你變白了。」 「飛鳥!你給他換上皮子的韁。它已經咬斷一次繩子了!」春棠遙遙警告說,「再這樣,它非跑不可。」 飛鳥揉了揉馬頭,乾脆解了韁繩回頭給春棠笑,卻見她旁邊放了一套馬具,鑲著銀飾的白鞍子,白色的錦緞墊褥,閃光的白銅鐙子。不用說,這應該是給自己準備的。他出神地望著,越發覺得自己欠樊英花很多。 春棠的尖叫打斷他的思緒。她已經站起來到了門裡側,伸手推著走到跟前的「笨笨」大嚷:「它朝我刨蹄子,舔我的臉,你管不管?那誰,你來幫幫忙。」幾名武士遠遠聽她求救,都憋著氣笑。 屋子裡的樊英花叫了一聲。飛鳥只好不再看春棠閉著眼亂拔手的窘相,給了這匹色馬一下,把它往一邊趕了趕,進到屋子裡。 樊英花臥在榻上,頭髮有點亂,似乎才睡醒。她見了飛鳥才翻身起來,摸了幾道文書遞給飛鳥,叮囑說:「明天你就帶上你的人回去。一是要造出聲勢,二是要上諭,三是要人丁。你也知道有人想要我的命,自己也多加小心。」 安排完這些,她又問:「沙通天還好吧?這次你要帶上他。他怕是早就想通過國王要個名分了,我就趁了他的意。到了郡裡,他愛找誰找誰,愛受誰拉攏,就任他拉攏,你就當不知道。」 「嗯!」飛鳥點了下頭,心裡更加愧疚。他看看有點憔悴的樊英花,忍不住問,「你生病了嗎?」 壓力重重,居無安所。經人一提,樊英花不禁有些黯然神傷。她盡量不表露出來,微微一笑說:「我給你準備了套馬具,你去試試。」 飛鳥無從推卻的,站起來走到門邊,把馬具搭到胳膊上,喚來「笨笨」,備鞍子,上嚼子。在他忙碌的時候,樊英花遙遙透過窗戶看。陽光有點晃著她的眼睛,她注視過對面牆下的一溜色簡易的馬棚,拴馬的樁子,貯放草料的倉房和一排飲水的石槽後,飛鳥已經上到馬上。 看他上馬向外走,聽著春棠對那馬的抱怨,她不禁掛上一絲微笑。 ※※※ 很快,就到了要回去的日子。 經過送別儀式上的三碗水酒,飛鳥就帶著少量的遺憾和對鮮花美女的渴望匆忙離開,同行的還有等候覲見的降將沙通天。 他們一路馬不停蹄,先走過吃水不深的山丘幹道,又踏過被細雨沁綿的泥路,很快回到郡城。兩地相隔三百多里,出發地天晴了,這裡的春雨剛伴著春雷下。這時已經是傍晚,多少受點天氣的影響,城外夾道空蕩蕩的,半片張燈結采、喜氣洋洋的氣氛都見不到,除了城門偶爾可見的兵士在幽幽昏色裡巡迴徘徊外,什麼都沒有,夠讓這些又緊張又渴望的戰士們失望的了。 沙通天見是這樣,放心不少,立刻帶著幾分善解乾笑,打馬來到飛鳥身邊。由於他的刻意接近和拉攏,兩人已經相當熟捻,他乾咳兩聲說:「弟兄們都夠累了,還是趕快入城,進去休息吧?!體諒兄弟們,兄弟們才肯賣命,讓他們往熱地方一捂,還愁他們將來不給大人赴湯蹈火。」 飛鳥看旁邊的軍士都有些意動,也感覺到被風一吹,裹著油布的身上襲來幾絲透骨的寒意,但他仍無法不假思索地下定決定,即刻入城。這畢竟是安排下來的一場政治秀,若放過了不僅違背了樊英花的意願,也不利大局。 他注意到沙通天極力掩飾的不自然,心裡稍有點反感,心想:奸詐的傢伙,你的小秘密能瞞住誰?你還不是希望從小國王那裡接受官職,可顧慮到自己的出身,和自己對李氏的顧忌,既不敢提這種越俎代庖的打算,又怕被一些世仇敵視?!希望偷偷摸摸地進去。外面確實有點兒呆不住。身後顯得昏乎乎的白羊山上突然一亮,山後似有春雷作響,雨竟越發地緊了。 這樣的境地,要麼立刻去城外找人家投宿,要麼先入城再說。 飛鳥大眼掃了一圈,看眾人都縮得猥瑣,相互「吱喳」著罵這「鬼天氣」,多少有了點幸慶,心想:要是真有人迎接,自己這些被雨路疲憊折騰得塌鼻子斜眼的人反倒大大出醜。看過趙過幾個人不遺餘力的鼓動,他也只能答應入城。隨著他下令「入城」,數十鐵騎一點也不理城門的兵士,立刻爭先恐後地往城門裡卷。 郡城因特殊的政治環境,防護有時嚴苛的要命,而有時又很鬆垮,看人看事。對敢於硬闖的人,守門小吏、兵士都格外地小心,並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自己人馬。他們見攔不住,連走個形式也免了,就任他們這樣「辟里啪啦」地踏水進去。 Uu書盟 UutXT.COm 銓紋吇板粵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十三節 字數:6454 李玉接到他們回來的消息時,樊成和於阿飛都在,商量的話題是樊英花會不會就毒酒的事報復。這事連病中的李尚長都知道了,鬧得父子不歡而散。 不管李玉做沒做這樣的事,他心裡都在怕。樊英花在外主兵,戰勝回頭,會在意他是不是委屈? 何況她志不在人婦,誰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玩出來的把戲,找借口來對付自己的哥哥?他接到下面的通稟,想也不想就說:「英花要給自己造聲勢。你們給沙通天安排住處。剩下的不去管他。他們想駐哪駐哪!」 看李玉很悶,樊成又沒有好的主張,於阿飛建議說:「官兵雖然善戰,卻分了三路,遠來疲憊,最怕失了銳氣。如今中路為我所敗,其餘兩軍定然聞風而逃,此戰已經必勝。少主何不出言向主公要兵權?名正言順地知道主公心裡誰重誰輕。至於回來的人馬,少主還是好好安頓,迎接。畢竟您和小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聲勢造就出來,燕野歸心,背後縣郡紛紛歸降,朝廷再想攻佔此地,豈是區區幾千人就能制我們於死地的?」 李玉摸著下巴上的短鬚,細細酌著他的建議,而樊成卻說:「我這侄女自小被我兄長奉為掌上明珠。你怎麼就能肯定兄長眼裡沒有她?!」 於阿飛肯定地說:「女兒總會是外家的人,主公即使不為少主想,不為我等忠心侍奉的臣子想,也要為列祖列宗們想一想。看如今兩邊勢同水火,才是主公心傷欲絕的事情。一但少主提得得當,主公不但對少主放心,還會立刻把小姐嫁出去。」 「那就算兄長點頭了。可她不願意怎麼辦?!」樊成又問,「她要能老老實實地回來待嫁,我的名字倒著寫。你說——,兄長是讓她嫁給那個剛回城的野小子?還是找人再嫁?!」 這又回到爭執的老路上了,沒有解決任何問題的成分。於阿飛沒有義務回答他,只是對他的短見失望,便看住李玉,請求說:「還請少主明斷。」 他們正說著,下人偷偷在耳朵邊告知蘇孔的寡婦女兒來訪。 蘇孔自從認了這門親以後,就有意親近李玉。李玉也不當這是壞事,畢竟蘇氏門生故交很多,不要說在郡裡郡外,就是在朝廷,也都有足夠的影響力的。至於他的女兒,李玉早先以為她是外地商人的家眷,見她人兒妖媚,已經在沒人的時候,私下在床上安慰過了。 李玉心裡思念那女人的肉體,見於阿飛該說的都說了,漸漸沒什麼心情,只一會就藉故去見。 天已經黑了下來,內室裡沒有點燈,黑咕隆咚的。他輕車熟路,很容易就摸到床邊,邊沿著那柔滑的身軀,用手指滑行,邊低聲問:「你怎麼來了?」 對方沒有回答,「唔」了一聲,捲著身子迎奉,無保留地敞開身體。聽到她帶著喘息的呻吟,李玉可以肯定,她已經對自己動情,此來是享用魚水之歡的。他用手揉過柔軟的胸部,纖腰,她的大腿,往內走去,正是劍拔弩張的時候,女人的聲音響起。 她喘著氣著說:「我是來告訴你。父親知道了我們兩個的事。」 「他怎麼知道的?」李玉停下來問。他不問也知道,一定是這個蕩婦說的,想了一下,他掀了裙底,用力一解腰帶,說:「干都干了,知道又有什麼?大不了娶了你這騷貨,你願意不願意?」 女人心慌一笑,最後用「唔」的長音結尾。 因官員的怠慢而怨聲載道,這群從前線回來的英武軍士漸漸囂張不起來了。 他們窩在李尚長的禁越府前的街道上,無處可以駐紮,眼巴巴地看著沙通天不知道怎麼打通的關節,別過飛鳥,先行離開,個個嘴裡不乾不淨地「罵」。有幾個已經奔在台階邊,取笑站得筆直的兵士,出口就是:「老子在前面打仗,回來又冷又餓地站在雨地裡,你們在這可是享福得厲害,披著斗笠,站上一會就換人!」 此街是城中幹道,夾道兩邊有許多的店舖,被人和馬沿邊路上一窩,立刻沒了行人。幾處還開著鋪子的掌櫃都在幾片沒合嚴的門板後鬼頭鬼腦,伸頭縮頭,有的派人通知東家,有的忙去打探這些人是怎麼來著。 飛鳥坐在人家鋪子門口,把門口能側進一人的門洞賭了個嚴實。眼睜睜地看天黑了下來,只好讓官階最好的兵尉帶人找地方。 勉強安頓後,他帶著趙過去小許子那裡,順便替沒回來的唐凱向他姐姐問好。 兩個人裹著油布,打發走跟來看他們住哪得兵士,縮頭彎腰,在馬匹噴著的熱氣裡敲門。出來開門的又是唐柔,她揚揚兩道清朗的眉毛,驚喜了一下,「哎呀」叫了一聲,不知怎麼好地迎他們入院,然後去忙碌做飯。飛鳥和趙過忙碌地拴馬,用乾布給馬抹身,好了後一抬頭,就見許小燕換了女裝,站在門口看。她的手摸在門上,給人一種又乖巧又可憐的感覺,而那如夢如霧的眼睛透著幾分嫵媚,令人心動。 飛鳥還沒想到她的殺傷力這麼大,心裡忽然湧上一股惻然的情緒。轉頭看趙過眼睛少眨了許多下,忙碰了他一下,給他示意柴房裡忙碌的唐柔。趙過沒有會意,開門見山地炫耀道:「你不知道那些官兵多麼膿包,就知道往上衝,逮著人就跟殺豬殺羊一樣捅刀子。一個高頭大馬的跳得歡,我上去一下,就把他敲悶過去了,結果沒死,還戳了我一下,我只好又打了幾下,直到把他的腦漿全打出來,他才不蹦躂……」 小許子一點也不為他的戰績所動,反覺得噁心,「啊」了一聲,問飛鳥說:「他怎麼見面就嚇人?!」 飛鳥也打算掀了油布和盔甲,讓她也看看自己的傷,聽這麼一說連忙打住,只是往屋裡鑽。 他受傷後淋過雨,差點死掉,現在還心有餘悸,進去就要熱茶。看許小燕主動去忙碌,趙過頗無趣,只好回頭往柴房裡鑽。不一會,遠遠裡又是他那一陣老話,只是聲音更高:「我上去一下,就把他敲悶了……」 吃了唐柔那粗簡的飯,幾個人在燈下閒中取樂,負責他們生活的一對老夫老妻也過來湊熱鬧,直到都困了才散掉。 趙過早早就睡了,不時在夢裡又打又殺,而飛鳥卻翻來覆去睡不著。這本該是個風吹雨打的落花夜,可沙通天無益點燃了他思家的火焰,讓他在無人的時候又煩又燥。突然之間,他一身冷汗地坐起來,不由想:我在這裡,家在長月,我阿爸還在前方打仗。若是我在這裡揚名,難道不會累及己家嗎?想到這裡,他再也睡不著,一身熱燥地起身,到堂屋裡披上雨披。 走到門口,他聽到小許子嚶嚶嗡嗡地哭,而唐柔帶滿不耐,又呵斥又安慰。 這又是一個想家的人,她一定想知道她的瞎娘怎麼樣了。 他忍不住站在門邊,敲了一下,透著門說:「許小燕,你不要哭了。等我辦完了事,我帶你回長月。」 說完後,他提刀出去,在雨地裡起舞。 瑟瑟風雨,刀聲銳嘯。一種發自己心的刀憤伴隨著幾聲馬嘶,在院子裡澎湃。許小燕已經跟了出來,在雨地裡發抖地看他的刀跡雪亮如洗。好久,她遙遙地問:「你說你要帶我走,不是在騙我吧?」 飛鳥收刀,夜一下寂靜如初,唯剩風雨。 他回頭走向門口,肯定地說:「不是!」 「去哪?!」許小燕欣喜地問,整個人已經如翩然的燕子投到飛鳥的懷裡。 「回長月,看你的娘!」飛鳥忍不住用身體包著她,剎那間,所有的憐惜都變成柔情,他真不知道許小燕到底做什麼了,竟然可憐如稻草,只覺得不應該這樣。 熱淚盈眶的兩個人緊緊抱著,已分不清是不是在相互慰藉還是傾心相慕。 飛鳥抱著嬌軟的軀體,在這一剎那,心底純潔得無半點色心。 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許小燕依然不捨地鑽到他的從肩膀上搭下來的油布裡,和他一起去開門。門外來了兩個軍士,其中一個是軍官。飛鳥並不是他們的上司,也沒有立下特別讓人信服的威信,而他們因年齡的關係已經相當老成,輕來小去不會來找。看到他們,飛鳥就知道出事了。 他讓人進了院子,邊把小許子往屋子裡推,邊問:「什麼事?!」 「陳紹武幾個殺人了。追捕的兵丁過去抓人,弟兄們和他們幹了一架。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辦好?」軍官說,「人越圍越多。陸良長讓我們挺著,自己去找人了。我們幾個一合計,還是決定過來給你說一聲。」 飛鳥大吃一驚,連罵兩句,氣憤不已地說:「第一天回來就殺人?!還有王法沒有?!」 「陳紹武是郡上的。找地方住的時候,就讓五六個兄弟住過去。哪知道,到了他家才知道自己母親被同姓的大戶用馬踏傷了。弟兄們吃他家的,喝他家的,逢到人家家裡有事,都過意不去,酒後就摸了過去,可能因此殺了人。」 飛鳥再一問,又知道他們給十多個郡丁幹架的經過。 這些兵士別管上戰場表現怎樣,回到地方上來卻以戰鬥英雄自居,身上又都披了硬甲,打這些後方公辦差丁還不跟玩的一樣。 打了之後,就糟了。 這樣的敏感時期,是官長都怕是一起兵變,還不帶上人密壓壓地圍住,等上面的命令。 飛鳥來不及叫醒,在門邊許小燕的叮嚀中扯了馬,立刻就跟他們出去。 老遠裡,火把就在街上巷子裡發亮,飛鳥帶人闖過幾處,碰到一個小官,立刻就拿出毫不知情的樣子,說:「裡面是我的兵,怎麼回事,你說說看!」 小官不信是他帶了這些驕橫的軍士,但看到他身後兩個老樣兵士,便借了一步說話,給飛鳥吐口說:「他們跑到人家家裡,調戲婦女,毆打良民。人家報了官,說府衙要是不理,就自己帶人尋仇。這不,門房的哥幾個就奔了出來看怎麼回事,怎麼也想不到呼拉來了一片人,連官府的人都打?」 飛鳥稍微鬆了一口氣,看對方沒提到死人,事情小得多,這就用大樣挺,「嗨」了一句,說:「我當怎麼了。這不是屁大點的事?!你們都回去,過後我來處治。」 他想了一下,補充說:「要不私下了結,讓我見見苦主。」說到這裡,他就往空空如也的懷裡掏,給人的意思再明瞭不過。 小官搖搖頭,看住他插到懷裡的手,但還是說:「上頭下的令,頭難剃。」 飛鳥收回自己假裝摸錢的手,變臉發火:「我當你是兄弟,你卻講什麼上命。你們上頭有沒有我大?!問問去,我跟國王爬山溝的時候,他在哪?我帶上成千上萬的人在南面打仗,他又在幹嘛?!就說樊將軍帳下騎將狄飛鳥在,讓他立刻爬過來。」 小官無奈地聽任他發火,大概可惜自己拿不到賄賂,搖頭歎氣,說:「這都是上頭的事,你衝我嚷也沒有用。」 飛鳥居高臨下地戳了他兩下:「有用沒用我不知道。我就知道這些人都是打仗立功的將士,回來是慶功領賞的,動他們要通過老子,動老子就要動不下。老子法辦他們,沒什麼人膽敢嘰歪,換成你們,輕來流血衝突,重來就是兵變。我看兄弟你是個講道理的人,才把這些講給你。」 小官琢磨了一下,剔除誇大的成分,仍覺得有道理,這就邊放他進去,邊派人向上聯繫。飛鳥一進去就看到巷子裡十數個軍士聚首一起,在言談裡充好漢,而旁邊有幾個平民,應該是陳紹武的家人,膽怯地在角落裡縮著,聽幾個軍士安慰。 「陳紹武!你出來!」身後的軍官喊了一下。隨即,一個看起來老老實實的軍士在家人身邊過來,老遠就低下頭。 「怎麼回事?!哪個是你母親?她礙事不?」飛鳥問,他以己及人,想想自己阿媽阿爸被人任意打罵,怕不要戰友就衝過去算帳了,自然也嚴厲不起來,反倒透著幾分溫和,「別讓她涼著了。」 「她受了內傷,不過不要緊了!這都是我一個人幹的。我喝醉了酒,跑到他家門外大罵。見我和他們打了起來,幾個弟兄才過去幫忙的。都是我一人惹得禍,和我家人無關,和弟兄們也無關。」陳紹武低著頭,除了感激地抬了兩下頭,幾乎像個犯錯的婦人。 飛鳥看他一點也沒有喝醉的樣子,也不像那種沒有理智的刺頭,絲毫不信他的一人惹禍,便撇開這個不講,問他自己最關心的事:「死人了沒有?!」 陳紹武搖搖頭。旁邊一個醉醺醺的軍士說:「倒有一個裝死訛人的。連碰也沒碰,大聲喊了幾聲『你們可要我的老命吆』,然後就不起來了。後來就有人吆喝,說死人了。」他學的惟妙惟肖,立刻就有人跟著笑。 飛鳥忍不住歎氣,知道地方上很難辦這樣的只傷不死,有因有果的案子,除非是胡判。唯獨從軍中整肅軍紀入手,才能由軍方擺平這樣的事。但目前哪有什麼可依循的軍法,就是自己出口也就是:「人家不惹咱,咱不理他。惹了,要打贏。」要是以此事入手,大規模整肅更不可能。士兵們哄騙還來不及,誰敢在這節骨眼上制定嚴苛的法令? 他也只有以安慰陳紹武的方式,拍拍他說:「不用怕。有我在,就不讓你受委屈。快去看看你娘,看看是不是要找個地方安頓?」 陳紹武感動不已,一下流了眼淚。旁邊有個穿著破文衫的瘦老漢,立刻衝他嚷:「快給長官跪下,跪下磕頭!」 陳紹武還沒有什麼舉動,一個府丁就打了個燈籠過來,說是孔健大人帶著苦主來了,找狄少將軍面談。看狄飛鳥應了一下,整整裝束,揮手在叫人,幾個軍士一改往常的怠慢,把刀劍擺正,異常地莊肅,緊緊跟上擺排場。 苦主陳德功有錢有勢,事後就打理了一番,的確擺了一副不願干休的樣子。但事實上,在來之前,郡城兵馬處的捕長孔健已經給他做了思想工作,他也就是維護自己的身份,不至於翻出以前的恩怨,對自己不利。 這種裝腔作勢是經不起考驗的。 看飛鳥帶著全副武裝,馬刺叮噹響的軍士威武地過來,他就軟了,反賠了陳紹武少量的錢,讓他母親養病。 完成之後,飛鳥鬆了一口氣,這才覺得非常困乏。他回頭約束軍士以後要注意的時候,有的軍士鬆了口氣,有的熱呼呼地說將軍就是將軍。 陳紹武拿著飛鳥給的錢回去,剛放到他父親的手裡,他父親就吃了一驚。立刻,他盯住這些錢,無法自制,連連低聲說:「東頭陳家遲早要要回去。遲早要加倍要回去,到時怕,唉……!」 說到這裡,他看住兒子,咬了咬牙,拉著就走,一直趕上要離開的飛鳥。 老人先讓兒子跪下,這才伸手下引,鏗鏘地說:「將軍大人!您是個好人,遲早會享大福,受大貴。我把我的三兒子交給你了,讓他給你拉馬墜蹬,殺敵立功。雖然他不一定能斬將奪旗,但一定會聽話得像一條狗。要是他不聽你的話,你儘管隨意處置,可以挑他的筋,拔他的皮。」 三人目光交匯。 飛鳥大為驚愕,幾乎不知道怎麼辦好,等他反應過來,老漢已經留下兒子,甩著一身爛袍,大步往遠裡走。 飛鳥打發過也不知道怎麼對待主子的陳紹武,自己回去喊門睡覺。 許小燕竟準備了雙人睡得地方等他回來,見面還送飛鳥一臉的噴嚏,讓飛鳥又愛又憐。摟了玉人在懷裡,飛鳥回頭的一覺睡得格外地安穩,直到半中午才醒來。 醒來後,許小燕更嬌滴滴地跟著他轉,引得唐柔和趙過的眼神都不一樣。他們正一起吃著遲了許久的早飯,門外有人擂鼓一樣敲門,竟然等得不耐,自行撞開,接著,兩行軍士沿過廊往裡進,沿院擺開。 一名官長大步進來,大聲說:「狄飛鳥深受國恩卻不思報效,荼毒百姓,並涉及一起兵變。今奉命勘拿,任何人若輕舉妄動,格殺勿論!」 UU書猛 uUtXT.cOM 荃汶自阪月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十四節 字數:6470 一院子站了十幾個的兵士,流露出冷肅之氣,相當嚇人。一聽說他們是來拿人的,坐在那裡納鞋底的老婆子立刻跳起來,驚慌地往東屋裡奔。隨後,夫婦兩個輕輕掩了門,連頭都不敢露。 一陣令人心悸的沉默。兵變?!哪來的兵變?飛鳥飛快地在腦袋過了一遍,剔除昨夜的事,一下想到樊英花在他回來之前給的警告,渾然不信這是國王的意思,心裡清楚地認識到:要是被抓去,非死得不明不白不可。 他不聲不響地嚼著嘴巴裡的吃的,看過許小燕,唐柔,趙過顯露出的各樣震駭,把眼睛盯到牆壁上掛著的刀上,而心裡卻還在猶豫:要是殺出去,會不會連累其它人? 「誰是狄飛鳥?!」白淨淨的軍官不耐煩地問,「統統抓回去!」 許小燕臉色發白,死死地抓住飛鳥的手,在別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緩和說:「可他什麼也沒有做?!兵變了還能坐在這裡吃飯嗎?!」 「是呀!」趙過大聲附和,接著問飛鳥:「怎麼辦?」 軍官看趙過曲起半個身子,有點兒警惕,但還是冷笑著重申道:「至於有沒有罪,要審過才知道。要是反抗,便就地格殺!」說完,他已對著身後上來的幾名兵士舉起右手。 怎麼辦?飛鳥打內心裡緊張。要是被他們帶走的話,怕趙過他們連自己被帶到什麼地方了都不知道。想到這,他知道自己也已被軍官認出來,便掙脫許小燕的手,把她推到唐柔身邊,然後肯定地點頭,站起來問:「我就是狄飛鳥。你是奉了誰的命令來的。無憑無據,我為何要跟你走?」 「是呀!無憑無據,誰知道你是不是長月叛軍?!」趙過覺得有道理,笑著說。 那軍官不怎麼對勁地獰笑,但並沒打算讓飛鳥做個明白鬼,就地往下揮手。飛鳥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大呼一聲,竄到牆邊取刀。隨即,趙過掀起桌子,頂起來像門口撞去,正撞在兩個進來的兵丁身上,發出「侉」地一聲。 見身邊的一名兵丁被撞倒,軍官拔劍在手,一腳踏在梨木桌子上。趙過力氣雖大,但衝勢已盡,被腳力一踏,不由帶著已是爛面的桌子退了數步,整個虎口被擦得生疼,手裡的桌子腿竟然「卡嚓」斷掉。他怒吼一聲,猛地桌子扔了出去。 桌子剛自兩扇門裡向外飛墜,散成一堆亂木。梨木很是堅硬,見它在兩人手裡爛去,軍官頓時不敢小瞧對手。他知道屋子裡施展不開,便有意後退,正要引對方出來,已感覺到眼前寒光一閃。 飛鳥急追出來,刀鋒夾著一股強烈的刀風,逼近他的前胸。 軍官吸了一口冷氣,暗叫一聲「好快的刀!」他雖退勢已老,卻渾然不懼地踩了個閃步,回風擺柳一樣讓過飛鳥的刀勢,自肋下小幅度地挑劍。飛鳥猛地旋身收勢,手中再吐刀勁,從對方頭上劈下,又快又猛,卻是刀背朝下。 軍官格了一劍,長劍差點被絞脫出手。他在軍丁用長兵器的殿攻下跳到圈外,臉上已是青紅不定,大聲道:「吳鉤?!你竟然使吳鉤?」 在三四隻槍戈的刺擊下,飛鳥無暇應付對方的驚叫。他眥目猛喝,只存殺敵一念,不顧橫來的長戈啄在腰上,奮力挾住一槍,砍傷一人,已趕至軍官面前。隨即,趙過持兩鑭從他身後躍出,揮舞如飛,殺入長兵施展不開的人群,擊出一片紅白齏粉。 這就是將軍與俠客的不同,他們最擅長的就是披甲沖銳,剛猛必殺之技。軍官沒料到他竟如無物般衝過拉開的一槍之距,倉促挺劍以迎。狂勁急猛!銳風呼嘯!飛鳥的大喊剛歇,屠夫斬大塊的短音就結束了這次遭逢,在兩人間分出勝負。 軍官不敢相信地確認到,飛鳥的刀已帶著激迸的冷風剁進他的肩膀,而自己的劍芒只入敵軀半分。 他慌不擇路地往後跑,撞倒一名腿腳抽筋的卒丁,奔過廊道逃走,留下心膽已被驚裂的慘呼。被慘叫一激,院子的兵丁剎那如鳥獸散,來不及逃走的大叫饒命,丟了兵器,呆呆地聽飛鳥裹著威風回答那已經不知道逃到哪裡去的軍官:「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我就是使用吳鉤!」 言談、舉止輕鬆無事,但他的內心卻焦躁、緊張。趕走這些丟了兵器的卒丁後,他就讓趙過帶上那雙夫婦,唐柔,許小燕去會合自己的人,而自己猶豫了再三,還是不想放棄未做完的使命,立刻去見國王。 送過趙過一行後,他帶了一個兵士,闖過幾伙似乎是追捕他的郡丁,馬不停蹄地趕到國王的行宮——萬花園。 這會已接近中午,天黃了一下,露出幾分晴色,新垛的門樓簷子還滴垂著眼淚一樣雨水。其下站立著幾名橫鉞武士。他們見飛鳥渾身是血,立刻豎起兵器,阻止他入內。 飛鳥解釋了一陣,著急地等候他們傳話。他不知道那些人是真奉了所謂的口諭,仍暗自思量:樊英花的哥哥不會也來個陛前追殺吧?! 不一會,一個斯斯文文的中年人和剛進去的武士一道,走到飛快,逕直到飛鳥來到跟前。他四處看了兩下,臉上流露一些急色,低聲說:「此地不宜久留,宋大人讓我等了多時,快跟我一起去見他。」說完,就急忙走到前面,回頭等飛鳥跟上。 「為什麼?!」飛鳥不自覺地問了一句,但還是相信了,若對方不懷好意,完全可以告訴自己國王不見自己。 沿園子向東行了百步,有一座白牆小院。宋濤已經在這裡等候多時了。飛鳥四處不安地看,感覺有點兒發冷,直到看到對方臉上有著幾分焦慮,才稍微放了一下心。剛坐下,宋濤就緩緩地說:「少將軍請務必信任老夫,將諸多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個明白。否則,少將軍危矣!」說完,他盯住飛鳥,問:「昨天晚上是怎麼回事?」 飛鳥一怔,不知道這事是已經盡人皆知,還是經了宋濤的手。他也是一肚子牢騷,再覺沒什麼隱瞞的,想也沒想就往外倒,終了詰問道:「今天一早,有不少兵士闖入我住的地方,說是我牽扯到一起兵變,宋老爺說這是什麼事?」 宋濤仔細聽他講完,意味深長地歎了一口氣,連珠發問:「昨夜的事自然牽扯不到兵變。可你想過沒有,你在林承救駕前呆在軍中,至兵變前不久仍在宮外,難道沒聽到異常的風聲?當夜,陛下逃離林承,卻於夜裡受襲,怕是有人透露他的行蹤吧。還有,你為什麼一開始就不願意回長月,非要挾裹君臣二人繞道千里?」 飛鳥腦子轟地炸了,不自覺地站了起來,眼冒金星,腦子一片空白。他再傻也明白,這話不可能是宋濤胡亂猜想的,也不可能是無中生有,因為許小燕早就警告自己,而自己拒絕去聽。 兵變是秦汾自己參與的,時過境遷後問下面有沒有風聲,分明是一個念頭轉過就狐疑萬分。而「夜裡受襲」,「繞行千里」更讓人難以說清,就連飛鳥和他互換裝束的李代桃僵也可以說成是與人串通,為了等他出宮後殺得毫無痕跡。這不是普通人澄清誤會,可以指個張大媽,李大嬸的來證明,把別人曲解的事情從頭到末說一下。要是信任,不用解釋,要是不信,卻也沒法解釋。 發了一陣意生,屋子裡幾乎能聽到心跳。飛鳥沒想到誣陷一個人竟這麼容易,胸腔裡不知是裝滿委屈還是心酸,只覺得翻煎得厲害。他只好紮了個西子捧心的樣子,呆呆怔怔地說:「為什麼要問我?我怎麼知道?!」說完,他用手摀住發酸的鼻子,抑制住想掉的眼淚,哈哈大笑,一連說了幾個「他奶奶的」。 宋濤靜靜地看著他真摯的反應,打從深心中喜歡這個爽朗的少年,並不覺得他是和別人勾結的奸賊,無奈地搖搖頭,又歎了一口氣,說:「這人的讒言,不可謂不毒。但真正的問題不在這裡,陛下只是被迫抓你。」 飛鳥知道不是難過的時候,一陣警醒,卻沒有足夠的奸猾問宋濤為何要說這些,反是宋濤主動道來:「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麼給你說這些?是不是?」 飛鳥恢復點鎮定,連忙打出信任的大旗說:「也不是。我覺得宋老爺是個正直的大好人,怕我蒙受冤屈,就給我說啦。難道不是嗎?」 宋濤被他直白地一讚,反只有撓首的份。他沒有說預備的「要救你的是陛下,不是我。」而是言真意切地說:「我一直留心著你,你是我靖康下代人裡難得的人材,而又和國王結下了生死情誼,將來必能成為陛下的股肱,助陛下擺脫危險。」 再娓娓叮囑道:「但話又說回來了,你萬不可牽扯到紛爭裡面,凡事要小心謹慎。我知道這樣要求你過分了點。畢竟像你這樣的年紀,難有足夠的閱歷,定力來堪斷是非,隱忍不發。」 飛鳥受到感動,連連點頭,許諾一樣讓他放心:「我有的。有的!」 「就連我——,一念之間也……」宋濤欲言又止,眼中射出悲天憫人的神情,表情既無奈,又不勝悲息。說到這裡,他盯住飛鳥問:「過年那陣子,你有沒有在城外殺人?!我記得那一天正是陛下被人威脅的時候,你沒有留下陪陛下,是不是事出有因?」 飛鳥愕然,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宋濤歎道:「你太坦率了!你殺的是蘇氏的人,而陛下要顧全君王的威信,又是正需要他們的時候,對你不能表露出偏袒。要是這樣承認,誰也救不了你!」飛鳥聽得出來,面前的老人是讓自己主動見駕,拒不認帳,而他和國王來保自己太平,當即有點不知所云。 宋濤又叮囑了幾句,很快從後門離開,留飛鳥獨處一下。經過一番分析之後,飛鳥也很快從前門出去。外面,等他的軍士對危機的忍耐已到了最大限度,見他一出了門就說:「少大人。我打早上就沒吃飯,餓得不行了,讓我去吃個飯吧?!」 飛鳥看不到他故意躲避的眼睛,心裡帶著點淒涼,無心怪他捨棄自己,就從衣服內側翻了點錢出來,說:「去吃點好的。要是我出不來,你回去給大伙說,別讓他們等我了,以後凡事聽陸長官的。他是樊將軍的自家人,不會出什麼差錯。」說完,他看對方不接,強行把錢丟給他,上馬就走。 到萬花園子的時候,裡面已經林列了一隊兵士,一直延伸到正堂前,呈現出千所未有的肅穆。他由人帶著進去時,碰巧遇到承大夫。承大夫賦閒了好一陣,雖逢人必稱陛下的安危重如泰山,自己卻表露出很淡泊的樣子,拒絕出任官員。一些官場裡打滾的人不難看得出來,他是看不好形勢,怕自己的命運和小政權一起斷送。 他是和往常一樣陪國王說話兒的,也往裡去,看到飛鳥衝他「嘿」了一句,羞惱地站到一邊,而目光駐留在「笨笨」身上良久。 飛鳥經過等待,肅立,最後到了堂下。宋濤已在那兒,不過卻沒看飛鳥。等了一會,兩人見秦汾掖著袍面,由一個珠光寶氣的少女扶著出來,慌忙跪下行禮。 只看一眼,飛鳥就被對方的樣子鎮住,為兩者間刻骨的仇恨而心驚。這的的確確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立馬想起趙過在打死她弟弟的時候扔下的「斬草除根」,此刻真不知道悔恨好,還是感歎號,同時,他心裡也清楚,這少女很可能在自己化成灰後也還能指認自己,而她在秦汾心中的位置比自己重多了。 秦汾萎靡了許多,眼泡下帶著紫印,很明顯是由現實的壓力造就的。他讓人把飛鳥縛住押在堂下,卻沒有依從身側女子的施壓責問飛鳥的殺人事,反口氣粗硬地問:「樊小姐把馬還給你了,是嗎?!」 飛鳥就像一隻被人挫了翅膀的鳥,由兩名高大的軍士按住,身上的傷被抻得亂疼,更不要說還得跟犯人一樣回答問題,讓仇人用利眼看。想想宋濤不曾給他說過這樣的過場,他漸漸不服氣,心裡憋得難受,不去想秦汾為何問這牛馬不相及的事,便「嗯!」了一下。 「的確是他殺了我父親和弟弟!」旁邊的少女流著眼淚,又一次指上飛鳥說。 飛鳥經過宋濤的教育,立刻大聲否認:「沒有!你認錯人了,再看看我,其實我的眼睛很大。」說完,他抬起頭,把得眼睛睜得大大的,果然是一改往日的細眼,而是銅鈴樣。 少女怕他,忙推搡了秦汾一下,大聲確認:「陛下,就是他!你答應了我舅舅,要抓他回來的,如今他就在眼前,還不讓人把他拉出去殺了。」 宋濤想不到飛鳥能做出這般若無其事的戲,心裡想笑,卻煞有其事地看了飛鳥一眼,乞首說:「狄少將軍剛從戰場上回來,輕率從事必不能服眾。為臣手下有位能吏,曾做過多年的地方推官,斷理訴訟已不下千餘,不如將此事交他審理。娘娘放心,他必能還事實一個真相。」 秦汾絲毫不理會,沒當少女的話是一回事,也沒理宋濤,依然厲色地責問飛鳥:「她怎麼會還你的馬呢?!」 答不上來的飛鳥被人帶走後,宋濤吃驚地發現,秦汾臉上盤旋著陰晴不定的戾氣,變卦在即。正是他打算分析利弊,要秦汾以大局為重的時候,承大夫自一旁出來。他揖過宋濤,問秦汾:「陛下問出來了?」 「嗯!」秦汾咬牙切齒地說,「他既然敢偷孤的鞋子換回自己的馬,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宋濤涼了半截,胸口忽如鐵錘的重重一擊,一下醒悟:「這要是真的,讒言也類比成真。陛下不是為了讓蘇氏信服,而是根本不當自己的人是一回事,更不信任他們。」這時,他知道自己再說什麼都晚了,心底不禁悔恨摻半。 ※※※ 飛鳥被拘禁,性命已如板上的螞蚱。 但這根螞蚱上拴了許多道的繩子,關聯很多,很容易就成為矛盾的挑起點。 首先是前線和後方。樊英花用心良苦地為他將來的地位打基礎,已經把他造就成整個前線的代表,臨行時還以三軍送行。一定程度上,他和他的這群隨員就意味著前線浴血的將士的地位,是禮遇還是冷落都關係到萬餘人心,更不要說要殺就殺。 其次是樊英花和李玉的兄妹關係。兄妹兩人的親情已經面臨到最後的考驗的關頭,一但飛鳥遇到不測,樊英花未必不把之歸諸於在郡裡一手遮天的哥哥。而李玉接受於阿飛的建議,現在正邁入攫取兵權的重要關頭,決不允許飛鳥來打草驚蛇,激化矛盾,主張中的「釋放」相當強硬。 最後是蘇氏和樊氏的關係。樊氏家臣哪怕再看飛鳥不是,但蘇氏要敢出頭來碰,就是對李家的挑釁。樊全如今已經是在北面獨擋的大人物,恐怕他就是代表之一。 所以,在事發後的明處,蘇孔表露得相當明智,反一改口氣,強調狄飛鳥是戰場的功臣,把之當作國王拉攏自己的籌碼,完全拋給秦汾自個。而宋濤偏偏建議秦汾把飛鳥交給蘇氏論處,這樣蘇氏必然因得罪不起樊氏而釋放飛鳥。這樣,飛鳥的性命保全了,蘇氏也沒理由再借國王的名義,私下尋仇。 在秦汾猶豫不決的時候,李玉業已派人施加壓力。但壓力越大,秦汾也就越不平衡。 一夜功夫,他就陷入到對只剩下的最能管著的一個人都無法碰觸的焦躁和憤怒中。尤其聽承大夫說,飛鳥在牢中吃喝如故,安穩得很後,更讓他覺得那是對方的挑釁,是自己為君為人的失敗。 宋濤知道如今已失去了處理事情的主動,已經到了不放也得放的時候了。但他只要一提,就會聽到秦汾憋氣上頭的大喊:「孤就是不放,孤好壞也是一國之君。孤就要斬他的頭。我看外面的人把我怎麼樣嘍。」 他弄不懂陛下是要個台階,還是恨極了,要食其肉,寢其皮?!但這一時間,卻似乎通過這些牢騷判別了兩者之間的對錯,他保全狄飛鳥的心思反而更加強烈。 相對於發脾氣的秦汾和四處忙碌的宋濤,狄飛鳥在監獄的確過得安穩。監獄在起事的時候已經空了,如今犯了罪無須審問,更不要等到秋後問斬,依然沒有怎麼住人,僅有的不過是幾個硬頭政治犯。他原本就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往哪一躺都是一覺,絲毫不管空氣怎樣污濁,夜裡如何寒冷,這次只是多了點寂寞和痛苦。 悠U書萌 UuTxT。com 詮文字扳閱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十五節 字數:6153 中午的時候,一束陽光,透穿過小口的窗戶,自上往下投射在污穢和微微潮濕的地面。他躺在一堆乾草上,感受著陽光慢慢地移動,面積漸漸縮小,不自覺地極力用耳朵去聽隔壁的講話。聽了幾句情真意切的話,他心裡已經羨慕隔壁那個動作呆滯的人,畢竟他的親人又過來看他了。 一個麻雀藏在窗子那裡叫,飛鳥看不到它,只是在心底說:吱吱喳喳不停地叫什麼,笑話本小鳥不動也不叫?要是你像我一樣,大概一頭撞倒樹枝上自殺了。 心裡嘀咕完這些,他輕輕地抬了一下頭,去看隔壁垂淚的場景,又想:要是有人也來看看我就好了,要是能帶點吃的更好。想著,想著,他有些睏,正要打瞌睡的時候,聽到腳步聲聲。 「不知道又是來看哪個狗娃子的!」飛鳥妒忌地說。剛說完,腳步停下,門被打開,有人喊了一下:狄少將軍,有人來看你了!飛鳥「呼」地坐起來,大不忿地說:「弄了半天,這個狗娃子就是我!」 來的是陳紹武幾個,他們帶了一隻燒雞和兩壺酒,見了飛鳥就個個垂淚,都說:「都是我們連累的!」 飛鳥好不容易說些寬慰的話,打發他們走,自己暢意地躺下啃雞腿。剛啃了幾口,又有人聲。他立刻想起不久前自己罵了自己的話,轉借說:「媽的!這回看的準是狗娃子!」 正說完,趙過的聲音就在外面響起:「乖乖!住牢房給燒雞吃?」飛鳥捶了下腦袋,翻身坐起來,看到唐柔,許小燕和趙過,立刻傻了眼,連忙在心底裡說:「下次才算!」 「你別怕。趙過找了許多人,一定能救你出來。」許小燕紅著眼睛說,「要是不行,我去求國王。他總要念著咱跟著他出生入死的份上,放你一條生路!」 唐柔也連忙說:「我們還給小姐送信了!」 飛鳥費盡唇舌把他們哄走,又嘗了嘗他們帶來的豬頭肉,這才堅定心思,想:「下次再不是看狗娃子的,我就是狗娃子!」 監獄並沒有那麼多看犯人,到了天黑再沒人來。飛鳥喝了點酒,就地畫了樊全家「旺財」活動圖,在昏暗的燈光中研究它能把秦汾的鞋子叼到哪裡,以致讓自己仍受冤枉。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回憶起自己找過的地方,不由心頭煩躁,使勁把乾草揉了幾揉,低聲說:「該倒霉!硬是碰到這麼巧的事,也難怪秦汾這小子不相信。」 不知不覺,宋濤來了。他見飛鳥在地上丟草皮,丟了又揉,以為是他在想著怎麼打仗,便叫了一聲,並讓獄卒打開門。 宋濤進來,笑著問飛鳥「幹什麼」。飛鳥也不隱瞞,把秦汾的鞋子和自己的恩怨講給宋濤聽,他越講越覺得宋濤慈祥,而自己也越委屈。宋濤靜靜地聽他說了始末,緩緩地說:「這鞋子也不是狗叼走的。你有沒有想過,樊家老爺子怎麼知道陛下的身份的?」 飛鳥一下醒悟,脫口便說:「鞋子。鞋子上有獸山,雲朵,明黃龍紋。一定是阿全哥拿走的!」 宋濤點了點頭,憐惜地看住飛鳥,不由想起自己家裡和飛鳥差不多大的兒孫,更生出一種保護的意願。他低聲說:「早知道這樣,我就該讓你出城避一避。我已心灰意冷,卻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想想,真是難為你了。」 「心灰意冷?!為什麼要心灰意冷!」飛鳥問,「如今打了勝仗,四處發一下詔書,雲集的人多了,樊太爺還能控制陛下嗎?」 宋濤坐到飛鳥的對面,拿了飛鳥的酒喝,最終輕輕地搖頭。他向四周看了一下後,說:「你想得簡單了。若是用明詔勤王,必然迫使長月那裡廢掉國王,使國家更大程度地混亂。到時誰來收拾?誰又有威望收拾?!城北有位隱士,聽說我要擁戴國王,走了三十里的路,給我說:『陛下僅僅是個十五,六的孩子,在朝是為九五之尊,天下共主。可一旦離開朝廷,無威無德,便不足與托付身家,縱然你我奉其為君,天下人卻未必認可他為君。怕,也只有那些自以為奇貨可居,專營投機的人才會聚集。』我當時哪裡聽得進去,如今追悔莫及。」 這樣一說,竟是無可挽回的大亂。飛鳥嚇了一跳:「是這樣呀!」 宋濤點點頭,一下拋棄所有的面具,大口大口地喝酒,偶爾才迷茫地抬頭,眼神空虛呆滯。 九十(3) 春風春雨。轉眼已經過了四,五日,眼看江北之地紅裝素裹,春陽和煦,春鴨嬉戲,胡經也經受起最大的考驗,接受完審查,從監軍手裡拿回自己的軍權。 在這一事上,他不得不感激秦傑,是秦傑的投敵才讓自己得以脫過。 但他再一次接手軍務的時候,整個征討軍團的情形已相當糟糕。在他的審查這段時間內,官軍停止了像樣的攻勢,西路將士被義軍逼迫,接連換了三個地方也沒有紮住腳,而東路軍,乾脆回頭折返,軍士的士氣已普遍低落,糧草也開始短缺。 這裡面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一場大面積春雨的阻礙,小挫對地方軍民的負面影響。但最根本的原因是次將沒敢繼續貫徹自己的戰略意圖,拿出庸人的姿態,稍有不利則改,再不利再改的低劣之策。 的確,他的確不能說並沒犯什麼錯誤,比如傲慢——太過於索求完美的傲慢。拿小孤山一戰來說,雖說敗得意外,但仍敗於太攻於工巧上。若不是自覺其它兩路的推進孤立了敵軍的主力,在咬著不放的同時繼續推進兩路,可以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勝利,他完全是可以不必過於追迫,避免交戰的。 但同時,話又說了回來。戰場上敢妄加打亂原定步驟而不致使混亂的,非名將之流適得其反。此時否認整個策略,認為是力量過於分散而中途更改,則太荒誕太不切實際了。 三月中旬,秦台苦於戰場進展,而西北大戰又迫在眉睫,迫不及待地要使用「屯山之劍」。胡經為了堅定上面的決心,只好向秦台的心腹監軍許諾,十日內攻不下野牙,提頭來見。 而這幾日,樊英花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鼓吹給士紳百姓的大勝不但迷惑了外人的眼睛,也迷惑了自家人的眼睛。 李尚長頂不住身側親人家臣的壓力,正忙著召令正在圍殲西路官兵一個半旅約一千三百人的樊英花回野牙。為了完成傳家大事,他按李玉的意思,隱瞞真正的目的,自稱病危,只等樊英花回來,就派李玉帶心腹家臣前往軍中。 樊英花有前車之鑒,為了自身的安全,率騎兵二百餘星夜回趕。 鐵蹄陣陣,驚鴉懾鼠,挾著前線的腥風血雨,不但擊打在大地上,也擊中李玉不安的心房。兩百人的心腹鐵騎足可以在剎那衝進他住的地方,討還所謂的「暗殺」和「毒酒」,怎麼能不讓他心驚肉跳。立刻,李玉背著父親準備數百人馬,必要時先下手為強。 天翻地覆一般的事醞釀在即,卻被整個牢房隔得嚴嚴實實。飛鳥毅然拿出把牢底坐穿的勇氣,讓宋濤給他帶了兩本書,學著古仁人志士獄中讀書的樣,又讀又吟,吵得隔壁不得安生。 十四日中午,許小燕又來看他了。看過他身上幾處輕微感染的傷口,她一下淌了眼淚。輕輕撫摸這些傷口,她柔聲給飛鳥說:「我救你出去吧?!」 飛鳥已經以坐牢到底來抗拒對出獄的渴望,便絲毫不領情地說:「我決定不出去了!我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人嗎。」說完,他就笑瞇瞇地吟道:「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 許小燕柔柔的打了他兩下,把臉貼在他胸膛上,又一次輕聲地說:「我救你出去吧?!」 飛鳥還沒有被這樣的正統的柔情浸過,有點不自在,從身上到心底都被癢蟲爬了個夠,他「呵呵」地傻笑了兩聲,先是一句:「我身上臭!」接著又吟道:「……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她走後,飛鳥還沒有認識到反常。正是他一遍一遍感覺臨走印在臉上的一吻時,宋濤就來了。他面露喜色,親切地忘形,一來就問:「備州的盧伯,你認識不認識?」 飛鳥點頭:「盧伯?!盧九公伯!恩!他是我表哥的義父。他也來投奔陛下嗎?!」 宋濤說:「嗯!他的千餘馬隊已經啟程,若是沿途沒有太多的阻礙,十多天就會到達。而他的使者一來就講到你,說接你去你母親身邊。陛下非答應不可!」 「我母親在長月!他怎麼送我去我母親那裡?」飛鳥又激動又奇怪地問。 宋濤也替他高興,去拿他滿是油爪子印的書,微笑著催促說:「你應該問問他。走,跟我走!」 飛鳥為了良好的形象,不願意捨棄手裡的書。他將書疊握在手裡,配合著腦袋晃,仍是吟那句告白:「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 稍後,他換掉自己發霉的皮甲,換上宋濤送來的幾件衣服,興高采烈地隨它去秦汾那裡。進去後,裡面已經候了三個人,其中一個是沙通天,其它兩個卻面生得很。 其中一個男人三十來歲和沙通天站在一起,身形相當高大,腮幫上鼓了兩塊誇張的骨頭,鼻子也不高,整個面容看起來有點像眼鏡蛇。他和旁邊的人說上一句話,看飛鳥幾眼,再說上一句,再看幾眼。看他饒有興趣地看自己,飛鳥也瞥了他幾下,覺得他應該是盧九的使者。 「公子!」那個男人終於等飛鳥站起來後,給他行禮。 秦汾端坐在上面,冷冷地看住飛鳥。宋濤連忙說:「狄飛鳥,還不趕快謝陛下隆恩!」 「是謝盧伯伯的騎兵吧?」飛鳥小聲嘟囔了一句,連忙跪下磕頭。 秦汾立刻注意了他的小動作,追問道:「你說什麼?」 飛鳥連忙否認。正說著,有人稟報說,一名自稱叫「許小燕」的少女,說有要事求見。飛鳥心裡一涼,卻還沒有和今日的反常聯繫到一塊,反酸溜溜地想:「她還是去找這小子,去做他的王妃。我算什麼?」 秦汾猶豫了一下,連忙問旁邊的人:「誰是許小燕?」 飛鳥自然不去回答他,在地上半蹲半坐著難受。 看沒有人認識,秦汾准了。片刻之後,許小燕被人帶來,她穿了一身發白的衣服,楚楚動人,全身還微微地發抖。 飛鳥賭氣不去看她,卻又想讓她看到自己。正心裡極不是滋味的時候,聽到秦汾愕然發問:「是你!」 「是我!」許小燕大起膽子,大聲地回答。 秦汾猛地咆哮一聲,氣急敗壞地說:「你不是病死了嗎?!你這個賤女人。你還回來幹什麼?!」 堂下人們都側目旁觀,又將壓力增大了幾分。許小燕咬著嘴唇,慢慢跪在不遠的地方往飛鳥那裡看,發現他偷偷地看過來,心裡頓時有了勇氣,膽子也大了許多,臉孔漸漸起了血色。 宋濤怕秦汾在外人面前丟了尊貴,小聲地叫了一句:「陛下!」但秦汾已是不辱她剎不住勁,絲毫不管宋濤的提醒,見她沒有回答,便大聲說:「我不會再要你的!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飛鳥越發地難受,甚至覺得自己是想要也要不成。他伏在那裡,低著頭,咬牙切齒地責怪許小燕騙他的感情,不斷地想:人家說「不會再要你了」,這下你高興了吧。 許小燕抬起頭,用大大的聲音說:「奴婢不敢乞求原諒,只是求陛下不要殺你的忠臣!陛下還記得是誰在兵變時保護陛下突圍的嗎?……」 「侍衛!」秦汾粗暴地打斷說。 「那好!就講侍衛。奴婢問陛下,陛下還記得他們是誰嗎?」許小燕凜然地說。 秦汾頭上一下冒汗,說:「我?!他們沒說。」 許小燕說:「是呀,是他們沒說,要是記不住,陛下不是忘恩負義嗎?那?!陛下還記得是誰換了陛下的衣服,讓您從容出宮的嗎?若是這個人活著站在陛下的面前,陛下卻記不得了,是不是也是忘恩負義?」 飛鳥心驚膽戰聽到「忘恩負義」,想也沒想,「呼」地跳過去,摀住許小燕的嘴巴,自己四處朝人獻笑,大聲地「嗚嗚」幾聲,攤起一隻手說:「外面刮了一陣風,嗚嗚!什麼事也沒有!」 宋濤顧不得對飛鳥哭笑不得的反應,只覺得再不停下,秦汾非要暴怒不可,連忙說:「姑娘。你是為狄飛鳥求情吧?!」 許小燕又咬了咬嘴唇,跪在眾人面前點頭,接著叩首又說:「我聽說古代的忠義賢臣很多,可帝王都說:殺之不祥!而在現在,我卻難以見到這樣的男兒,看來他們是越來越少了,如果陛下仍然要殺這樣的人,就讓奴婢代替他一死,讓他繼續為陛下效命吧!」 這短短幾句話讓整個大屋子添了森森的肅穆,眾人都冷嗖嗖地站著,感覺到毛根發緊,去衡量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有飛鳥爬在許小燕後面使勁拉她,大聲地問:「你胡說什麼?你以為這樣就能救我嗎?許小燕,你真是個笨豬!傻瓜!」 宋濤第一個感動,跪下說:「許女真是一位奇女子。請陛下寬恕狄飛鳥,准許他回到他母親身邊。」 沙通天三個人也立即跪下,言真意切地懇求說:「請陛下開恩!」 秦汾「啊」地一下喊出來,面龐扭曲了好一陣子,不一會,他聲嘶地嚷:「我偏偏不放他。你斥責孤,羞辱孤,都是為了他嗎?!孤待你不薄呀!你這個該死的賤人,你怎麼能這樣呢?」 說著,說著,他眼睛一紅,脫口說:「就是亡國,孤也不放他。就是該放他,孤也不放他。就是你求孤,孤也不要你!」 說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往內側走,口裡接連嘟囔說:「稀罕你嗎?!稀罕你嗎?!就是你求我,我也不要你!」 看著他消失,宋濤一下坐在地上,他知道許小燕一下適得其反,反碰到秦汾不讓人碰的地方,飛鳥怕是真的危險了。 「宋大人!我們主公的請求呢?」眼鏡蛇一樣的漢子問。 「過後再說吧!」宋濤喪氣地說。 就這樣,飛鳥又回到牢房。這一呆就是兩天。到了第三天,突然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飛鳥因牢裡潮,半夜睡得很輕,突然,他聽到一陣響動,便坐了起來。正奇怪什麼聲音的時候,有人四處喊他的名字。 「來殺我的嗎?」飛鳥不踏實地想。既然這樣想了,他自然也不理睬,這就一捲身子,繼續裝睡。不一會,趙過突然跑了他的牢門外,拿了一大串的鑰匙晃著開門,也扯著嗓子在喊:「老鳥!我來救你來啦!快起來,出大事啦。」 飛鳥立刻翻身起來,就聽趙過邊低頭開門邊喊:「小姐和少主在城南打仗,太爺得爬不起來。」 「什麼!?」飛鳥不知道為何,心裡打了個冷戰,莫名地難過。 「你起來!我來!」沙通天大步走來說。他提了一把馬刀,等趙過讓開後猛地一揮,門鎖應聲而斷。 UU書猛 uUTXT.COm 荃汶字阪月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十六節 字數:7722 一輪皎潔的圓月高掛在清澈的夜空,疏星陣列,天地之弦繃得讓人心發毛。夜風一緊,長街上空便飛揚著點點柳絮,在銀輝照耀下如同冬雪稀舞。 五、六名騎士已裹著戰馬,斗笠,陰森森地壓在外面的街上。這都是一同回郡的軍士。他們自飛鳥不在後就自發地商量營救之法,受幾個惟恐天下不亂分子的鼓動,又經過秘密醞釀的茶餘飯後,之中還是有人肯冒生命危險來湊了這個熱鬧。 隨著沙通天上馬,一身灰衣的陳紹武打旁邊送來一匹馬的韁繩,緊張地督促說:「快走,沙爺要接你走!」 來不及再猶豫,飛鳥尚未想好是走還是不走,也不得不跟著奔行。一路上,他感覺到周圍紛亂的躁動,心裡也越來越沉。突然,他想起什麼,猛地剎住急奔的馬勢。 隨即,趙過也猛「吁」一聲,大聲問他:「怎麼不快走?!」 「我要去見一個人!」飛鳥沉靜地說,說完掉轉馬頭,朝另一個方向跑去。拉開的騎士們紛紛折返,也轉頭跟隨。沙通天吃了一驚,連忙停了自己的人馬,回頭大聲地喊,卻喊也喊不住。 各司道衙門漸漸沿路集中,透露出紛亂不堪的景象。飛鳥一路奔往宋濤那裡,都能看到在大門前燒書信,燒公文,裝馬車,呼啞啞地亂嚷的軍士和小吏。事情真的大了!他沒有機會細問趙過,邊打馬硬走,邊對幾個站在街道上的郡丁揮鞭子,大聲地呼喝:「陛下還在!樊將軍還在!各回各處!」 在西街大府裡。飛鳥終於見到了宋濤。他一頭蓬草一樣的亂髮,手裡竟揮了一把劍,不斷對身邊的人喝三叉五,讓人召集可召集的人手。飛鳥下了馬,帶人大步走過去,不顧他發愣的眼神,大聲地衝他問:「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官兵已經快要到了,可樊家軍卻爭執不下!」宋濤拄著劍說,「昨夜又連起大火,郡中還不是大亂。誒?!你怎麼出來了?」 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的直覺告訴自己,樊英花也能想到這些。但這就更加奇怪,那她為何還在城門與兄長對壘呢?難道真被什麼沖昏了頭腦? 宋濤插起自己的長劍,帶飛鳥去了一邊,用手撫住他的背,肅然道:「長月官兵已經離得很近了。形勢這麼亂,即使樊家軍重整抵抗,恐怕也難以將敵人打退。眼下之際,不得不先護送陛下出郡。」 他這麼一說,像是在等待飛鳥自告奮勇一樣。飛鳥擔心地問:「去哪?!」 「敵兵從南來。我們只能往北走!」宋濤上下打量了飛鳥幾眼,愴然仰頭,充滿感情地說:「我很想讓你戴罪立功。但你還是盡快到盧伯身邊,讓他帶救兵及時向定信縣一線移動。」 這本是誰都可以去的。宋濤這麼說,一定程度上怕他人不滿,但也有任飛鳥逃生的意思。飛鳥聽不出來他的話味,卻為他隨口說出的舉措大皺眉頭,揚聲問他:「為什麼不向西去?!」 雖然飛鳥已經與外界隔絕數日,也仍能知道樊家軍的兵力主要集中在西線,何況那裡的城邑總比向北逃竄更有發展的前景。 宋濤卻不願意多講,反蠻有把握地說:「你不知道!這絕不是一條死路。」接著,他不滿飛鳥站在一邊,厭煩一樣地擺手,督促說:「既然出來了,就走吧!走吧!~走呀!」 他寬衣博帶地站在一片狼籍中,眼神一片詳和,緩緩地舉起了一隻手,身影煢煢,惟有身姿略顯幾分孤傲。飛鳥翻身上馬,心在回頭的剎那一下充滿蕭索苦澀,不禁暗暗許諾說:我必會帶兵回來。 這狂亂的春月夜的的確確寂寥如秋,不斷有郡丁集合,在燈下萎靡不振。飛鳥剛從宋濤那裡走不了多遠,從趙過那裡得知許小燕和唐柔都被送到樊英花的身邊,正著急地要去城外軍營,耳邊似乎撲捉到人馬叫囂的響動。 正側耳細聽之際,碰到跟回來的沙通天。他沒有為飛鳥不打招呼就回頭生氣,口氣緊張地詢問一下,立刻就沖飛鳥喊:「公子快跟我走。官兵突然到了城下了,正在搶城門。」 飛鳥幾乎不敢相信,確認是官兵「天降」,再也不作停留,立刻往喊殺沖天的地方馳去。 ※※※ 義軍在西線集中優勢兵力,基本實現對西路軍予以夾擊的目的,但將士都沒有打小規模戰役的經驗,局部戰場的組織不強,撲捉不到戰機,白白錯過了大量殲敵的時機。 重新組織過的官兵很快反撲。東路突然出拳,短短幾天裡,搶渡小皮河,避開義軍靠近官路的防護線,準備在右方側後深入,然後向中迂迴。而滯留不前的中路軍,也在調整後分出七路進攻,最大以旅為單位,在第一階段突襲姜沿鎮,臨山,成析寨,突然在西路戰線的外側面,形成一條對義軍側翼的包圍圈。 隨即,西路軍在義軍惶恐的收縮中向中路靠近,杜絕了被殲滅的可能。而中路軍則晃過這一槍,分出其中一部奪取義軍側下可追擊方向後,便沿另一條往中的官路集結,向郡中突進。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乃兵法真諦,而此戰似乎得到其中真昧。不久之後,此作戰藍圖一傳回京城,就得到無數貴族,軍政要人推崇,博士祭酒金聖尊甚至援以經典,在武學授課中向學子宣講。 後來,健布和秦綱曾分別評價此戰,不少人這才清醒地認識到其中的致命錯誤:以東路軍在曠野的行軍速度和實際距離,其向右側穿插迂迴的時間要遠遠落後於中西路可決戰的時間。這時,沒估計到西路軍損失狀況的情況下,就貿然將中路兵力打散,冒險之極。倘若義軍不是因大將不在造成人馬不聽指揮,爭相保存實力,無論是快速打跨被圍的西路軍,還是積極迎擊中路,都將改寫整個戰局的。 但不管如何,焦頭爛額的胡經賭贏了這把,並使輕騎急撲郡城。 雖然這樣的冒險縮短了戰爭的時間,但他還是未能阻止「屯山之劍」的出鞘。不日前,東北之戰全面升級,秦台一面讓欒起堅守在各處要堡,城邑,不要輕舉妄動,一面迫不及待地全面鎮壓登州秦綱,秦汾,以圖先靖內而後攘外。 從欒起吃了血仗,河谷要道多處被奪,到他明白這不是一起擾邊而飛報京城時,已經足足一個月。這種滯後時日一過後,緊急軍函一日三去長月,多是惡報,間接要求朝廷加強對登州的肅清,並立即爭援,運送物資。 這樣的每日對秦台來說,都是一種考驗,逼迫他的克制不斷掉下低限。在三月將入中旬,胡經的許諾到達時,他已經進行了全面戰爭動員。 剎那間,朝廷幾乎集結了常州,直州,商州,台州內的一切可用主力軍,並全部投入登州。登州全境的作戰兵力已達十萬之數,需要補給青壯二十多萬以上,錢糧無數。 為了完成即將支出的財力預算,朝廷將發行的幣值調整了百倍。與此同時,官府派出了最厲害的爪牙,將催糧隊的凶狠提高一百倍,拉壯丁也不再拒絕殘廢。在朝廷的官差漫天遍野,不放過一人的狠勁裡,著名的文學家李牧白也不能倖免。他在農家夜宿時被官差拉了起來,寫下了描繪追丁的千言:「……裡甲皆父兄,催前知人空。旦日俱無計,繞行幾欲瘋。忽有騎者來,行半村已動。婦孺入深窖,翁壯逾牆走。使者但問人,不意責長正:『催否?催否!何不用繩縛。』……」 等胡經悲哀地認識到又有數萬人將在這人口不算稠密的地區就食時,屯山大軍已經渡過王河,也只能徒徒興歎,能做的也就是讓中路,和東路呈現兩路夾逼之勢,快速向郡城推進,提前結束戰爭。 ※※※ 外有官兵威脅,城中又陷入危機之際。城外的千餘軍士卻分出兩個半的陣營,一直在城門外爭執,做窩裡鬥的事情。這兩個半陣營,其中一個是樊英花一方,一個是李玉一方,半個則是以樊成為首的調和方。他們似乎根本沒有覺察到身前、身後將要發生的事情,只是亂烘烘地擁戴和反對。 樊成的半起陣營是最廣泛的,幾乎包括了其餘兩起陣營中絕大多數的家臣。之所以說是半個,是他們打算不作偏向,不願意兄妹決裂,也就是既希望樊英花支持世子,而世子能放手讓樊英花應付外來兵鋒。 此時,怕也只有樊成這個親叔叔才有資格代表兄長和眾人的這種願望,在這生死關頭調和矛盾。 但這時調和矛盾就是激化矛盾。兄妹兩個已經失去了談判的基礎——相互之間信任,完全可以讓臥病的父親主持大局,然後誰也不扯誰,先打完仗再回頭算帳。但長者們積極活動,不斷地要求會面,談判,致使兩者矛盾圍繞著繼承權問題尖銳對立。兄妹兩個先是無法脫開過去的恩怨,直論大局,接著是相爭不讓。 隨著夜色入深,似乎是因為中間人的忙碌和軍士的疲倦,一望無際的褐色土地漸漸恢復往常的平靜。軍士躺在平原的懷抱中入眠,只有零星的哨兵,帶著兵器游弋,疲倦地抵禦著困意的襲擾。 然而此刻,千餘雙充滿敵意的眼睛,從四面八方緊緊地盯在了這些沉沉入睡的士兵身上。這眼光,閃現著惡虎跳躍撲擊前的焦灼、緊張、興奮和渴望。 他們慢慢地前進,不讓戰馬發出聲音,接著又默默地在幾里外潛伏。內奸已經把這裡的狀況反映得很清楚,郡裡在內亂,兩所兵營就是兩起戰線,斷不會失手。幾個軍官在夜暗中相互通話,都覺得只要殺聲一起,敵人想不潰逃都難。 但他們的算盤都是建立在內奸上。此時,樊英花已經在東山黑色的陰影裡等候多時了。她見官兵在高處掛起微弱的信號燈,給一旁的陸川說:「若給予敵騎毀滅一擊,日後,我們就可以任意騷擾敵軍。以後退出郡城,他們也追不上!」 同時,郡中城門上也已經冒出幾個冷笑的武士,為首的是樊缺連忙吩咐說:「快把燈籠掛上。」 不時,城樓有燈光閃亮。官兵將領見城門上遙有呼應,頓時大喜。他們按照原定的計劃統一想法,打算不動東南角的軍營,先強佔郡城,免得敵人先一步退回城中。 作出這樣的決定後,一大片馬刀立刻出鞘,四處寒光粼粼。隨後,人影不斷從一片樹林裡踴躍而出,奔行漸快。馬蹄漸漸密集響脆! 幾名最前面的騎士還沒到達西門,就看到了城門緩慢地洞開。他們高興萬分,立刻扯著殺聲衝了進去。 也許不到天明,郡城必破,但看百餘騎肆無忌憚地奔行而過,喊打喊殺中的士兵們心中已看到了次日的慶功酒。不斷有先入的騎士一殺進去,未戰旦求敵人膽寒,當眾高喊:「城破了!」 伴隨這些出生入死的老兵吶喊,的確已有門內駐紮的郡丁逃竄。但這一刻,情況急轉,正是幾百騎兵入城過後,城門急劇下墜。「砰」地一聲噩夢般的巨響,將裡裡外外砸斷。 站在城外,指揮此戰的最高軍官一下木然,長劍停在半空中一動不動。 剎那間,城樓也燈火猛亮,並射下淅瀝的火箭。官兵驍騎立刻驚慌失措,不時有中箭的人高嚎:「我們中計了!」隨即,東面一片馬蹄響,衝出的正是樊英花的馬隊。立刻,他們快速趕上,將官兵沖成數截,將驚愕的敵人斬於馬下。 官軍指揮官帶著對內應的怒火下令撤退。但四處已布下了天羅地網在等著他們,不斷有步兵在黑處挺身躍出,將倉促的敵人殺去。 飛鳥趕到西門時,那裡燃起了一垛大火,入城被截斷了二百餘騎兵正被伏兵殺得人仰馬翻。層層槍手和障礙將城根子和主街通道堵得結結實實,弓箭手不斷從民居之上射箭。他們攻擊狠烈地出人想像,拒馬槍猛戳,箭枝成串,凶狠地射穿人馬,並毫不吝嗇地將傷體、屍體插成此刺蝟。 這訓練有素的伏擊絕不像一般的義軍能做得到的。飛鳥立刻斷定這是投降的那支官兵。 一時之間,喊殺聲大作,濃煙滾滾,城市成為火光沖天的戰場。棄馬爬高的飛鳥卻忙著在他們的殺法中快速地提煉,打算在將來運用到自己人馬上。 但很快,他們這遠遠觀戰的可疑人群竟惹出了禍端。隨著一聲「站在原地不要動!把武器丟掉,把手舉起來!」的警告,一隊刀劍出鞘的人馬將他們團團圍住,為首的軍官不管下面忐忑不安的人,更不顧沙通天冷冷地吐露的威脅,一仰頭看到爬到一半的趙過,接著又看到坐在房子上的飛鳥。 「你們是幹什麼的?!」軍官冷冷地說。 局勢緊張起來,不少人都按著刀劍。總不至於當我們是內應吧?飛鳥心裡也七上八下的,但他立刻大聲回喊:「奉將令觀戰。你們又是幹什麼的?」 「奉命疏散!」軍官用劍遙遙指過,以命令的口氣說,「馬上下來。膽敢反抗,否則格殺!」 在飛鳥的克制和制止下,對方也沒有堅持放下兵器的苛刻,而是壓著他們往一條幽深的巷子「疏散」。飛鳥幾人正走在前面,被一匹馬的悲嘶震醒,猛一回頭,就看到沙通天猛地拔了兵器,將一個步兵砍死。 搏鬥入眼,剎那間伴隨著悶哼互砍,情形嚴峻得讓人手腳就抖。飛鳥立刻覺得是沙通天先攻擊了其它人,立刻暴躁地大吼:「沙通天!你幹什麼?」 「他們是誘殺我們!」沙通天更高地嚎了一聲,戰馬已經被人戳蹶,高叫著往一處跳。數名手下連忙搶回,碰撞打轉,瞬間就有人落馬,被人刺成死豬。 飛鳥看到慘狀,殺又殺不出去,渾身冒著冷汗。他但看這隊人馬對待自己這些人時的堅決,只以為戰鬥結束後,會有人來審問他們是不是奸細,卻沒想到他們的最終目的是將自己這些人趕到巷子裡誘殺掉,心裡不禁爆發出一種上當後的發洩。 前面幾個自家人但看沙通天的人一個一個犧牲,口子卻被沙通天的人堵得死死的,逃,逃不走,殺,殺不動,也個個憋了一身的冷汗,和飛鳥一樣又急又驚。 「下馬!下馬!」飛鳥一邊沖身邊的人大叫,一邊沖沙通天的人喊,「退進來!」不一會,三五個帶血的人猛退,沙通天也退了進來。大伙以死馬和活馬為依仗,終於和這些官兵暫時對壘。 零星的戰鬥漸漸結束,城門重新大開,終於有樊氏的家臣來理會飛鳥等人。可巷子裡也已是一處死傷纍纍的絞肉場,己方不但死了沙通天七八個手下,就連飛鳥的人也一死四傷。 傷者摀住冒血的地方,死者性命流逝,而安然無恙者在血泊中悲傷。馮大個子已經不行了,奄奄一息地靠在牆上。陳紹武和他關係極好,攬住他捂傷口,捂了一手血仍露一手血,只好驚恐不安地叫:「你別死!挺住!」 飛鳥摸著刀子,硬著心腸上去,終於屈服在不忍心聽看他「喉喉吭吭」的喘息上。他抓住對方滿是鮮血的手,再轉顧,見剩下的人也都抱著浴血不起的弟兄流眼淚,心裡如同被刀猛絞。這一刻,他「啊」地一生狂叫,真不想和來人說清什麼,而是衝上去就和他們殺個你死我亡。 樊英花見到飛鳥時,飛鳥已經把她恨得牙根癢癢的。她對自己的「反奸計」頗為滿意,正是帶著幾分驕傲,但看飛鳥斜斜盯住她不放,就輕描淡寫地說:「在牢裡受不少的委屈吧!」 「是你下的令吧!?」飛鳥惡狠狠地說。 「你是說肅清外圍吧。」樊英花還能看到他身上還帶著的幾分血痕,便帶著幾分歉意說:「我覺得你能理解。誰半夜三更往戰場邊跑?」 「你不能把他們都圈起來。戰後細細詢問?」飛鳥的眼前回憶的依然是剛才那一幕一幕的戰爭場面,大聲詰問道。他本來是想沉默的,但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秋後大算總帳。 「那多麻煩?!我們馬上就要向西撤退了。而我們的宋大人連說一聲都不說一聲,在我們和敵人撕殺的時候往北跑了。你的仇人們也不見了,他們恐怕去投降官兵去。」樊英花轉移話題說,「我正想問問你,是不是追上他們報一報仇!」 麻煩!許多人死了,卻因為她稍微一個麻煩。飛鳥不能諒解,大聲說:「你明明是不想放過他們,卻打著給我復仇的大旗。你就是一個麻煩,別人的命呀。」 「夠了!」樊英花武斷地說。雖然她心中帶著一點歉意,卻更多的是氣憤,心裡卻想:我在你面前表現的太過軟弱了,以至讓你得寸進尺。 飛鳥耳邊仍然是人死前「喉喉吭吭」的聲音,內心中的確想在樊英花眼中表露出負氣,一轉身就問人:「我的馬呢。我的刀呢?」 看趙過混裡糊塗地就去找,而樊英花並沒有表露什麼。他立刻覺得不夠,便大聲地說:「許小燕呢?!她呢?」接著更過分地說:「我要帶她走。去你的合作,你不過是想利用我。現在國王往北逃了,你卻要往西逃。好!大家各走個的。誰也不認識誰!」 樊英花心裡顫抖了一下,但仍淡淡地說:「她好好的!要走你走?!」 飛鳥冷冷一「哼」,接著看到趙過帶回了自己的「笨笨」,立刻翻身上去。趙過分別看看兩人,一頭霧水。他正要跟著飛鳥跑,聽到樊英花問:「他要去哪?」 「沙通天那傢伙要帶他去找他阿媽吧。」趙過瞅瞅她,接著古裡古氣地問,「我去不去?」 樊英花背過身子,感覺到眼角有點不舒服,冷冷地說:「你想去就去!」 趙過立刻高興地上馬,自後面喊著向前跑。聽到馬蹄聲打了轉,去會合沙通天,她才轉過身子,登上城門樓子,叉身扶劍,顯得既高傲而落寂。 雖然她表面上堅強無比,內心中卻有一種巨大的失落。隨後,家臣中有人來告訴她一干長者,她的父親,世子的最新決議。那就是追擊國王,回頭獻給官軍的愚蠢決定。她已處在失落中,聽聞此事陡然一愣,一改波瀾不驚,大聲問:「沒有人不同意嗎?沒有人願意跟我走嗎?」 來人的沉默將她的堅強擊得粉碎。她一下有意往下搜索,看到飛鳥,沙通天,趙過等人傷痕纍纍地出城,忍不住握一握劍,想將這個負義的人頭拿回來,放到自己的身邊,問他還要去哪? 漸漸的,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她最終用手一指這些人遠去的背影,大聲說:「給我殺了他們!」 陸川為人忠心耿耿,又和李玉的年齡差不多,曾是傳統的支持者。但隨著戰場上一個一個決策的運作,他親眼看著這個令人敬畏的女人抵抗各方壓力,在自己這樣的人都心驚膽戰的時候尚能冷靜無比,所判斷和所交代的都是後來正確的,已不知不覺地從服從到愛戴,再到隨時為之死生。 這份堅信不疑包括在對她的微小一言上。這個勇冠三軍的漢子只覺得她在憤怒,頓時「諾」了一下,想也不想就握劍狂蹬樓梯。 「殺了他們!他們一定有該死的理由。」陸川一邊告訴自己,一邊拎去一個漢子,奪了一槍,翻身上馬。他腦子裡半點也沒想到要人跟隨,只是渾身躁熱地執住馬韁,奮夾馬腹。 一路風聲越來越緊,刺刃帶著被風聲撞擊出來的銳響,他腦袋裡渾然無物,惟有熱血和豪情漸漲! 優U書盟 uuTxt。cOm 荃蚊自阪閱鍍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十七節 字數:5418 近了,更近了,差也不過幾十步。正是他縱馬狂奔的時候,一騎從後面急追而來,馬上人老遠高喊:「陸將軍。快回去!」 「媽的!這時候叫我。一停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把馬速加起來!」陸川大怒,權作沒有聽見。帶著這樣的心理,他猛衝不休。 飛鳥一行也聽到背後「堂堂嗒嗒」的馬蹄聲,停下看怎麼回事。此時太陽初出,天地間雖尚未撒金輝,眾人看得極其清楚。陸川一身重盔,渾身瀰漫著騰騰的殺氣,隨著馬勢起伏,竟然是衝刺前弓腰提身,長矛下指狀。眾人不及愕然,沙通天早已大呼:「陸兄欲取沙某苟命嗎?」 而飛鳥也極不是滋味地嘀咕,他並不打算這樣離開,而是按宋濤的吩咐請盧九公移兵向北的,順便看看盧九公那裡是不是真有自己阿媽的消息。也許阿媽突然想回老家了,暫時在他的寨子落落腳,順便讓他們打聽一下自己也說不定。但看樊英花用不著自己了,派人前來,很可能是追殺自己,他和沙通天一樣不能自安,更多出點難受。 陸川見對方衝自己叫喊,也不願意怠慢,便停下橫槍,威風凜凜地暴喝:「某來取爾等狗命!」 打了哈哈後,沙通天卻沒有他這樣坦誠,更知道他無上的威名,隨即在自己和飛鳥邊各指一人殿後,帶人猛逃。飛鳥身邊跟隨的是這次出生入死的人。他自然不願意讓他們在這悍將手下喪命,便喊了一聲,並不留沙通天所指的陳紹武。 陸川大怒,看住沙通天指任留下的一個戰士,猛衝過來。那人也是強悍勇武之人,雖然心中有被捨棄的不安,但還是迎衝上去。但他卻在半個交馬就被陸川的槍尖挑暴了頭顱,屍體掛在馬上走遠。 後面緊追不捨的人終於趕到,衝著又追的陸川喊了一句:「小姐讓你立刻回去!」 陸川猛地一驚,馬匹也仰天怒嘶。他疑惑不已地看住來人,懷疑到極點,但看他是足可信任的人,這才打馬回去。 愛一件東西,無心旁騖的人也許只有毀滅它才可堅心不移。樊英花從來都是有勇氣去毀滅迷惑自己的東西,但這一下,她卻是難下決心。 她一人呆在初升的太陽下,看往陸川回來的方向,見了陸川手裡提了人頭,臉色一下蒼白。她腦子一下混沌一片,終於醞釀了一滴沒有落下來的眼淚,等陸川到面前擲下人頭,這就發抖著問:「你把他們都殺了?!」 陸川詫然看她,據他所知,小姐自小就很少有這樣的表情。她到底是怎麼了!?難道主公等人的決定是錯了?!他否認過後,立刻跪下,恨不得立刻把這種痛苦轉移到自己身上。 「算了!讓他們走吧!」樊英花恢復點平靜,淡淡地問,「我要向西。你願不願意跟隨我?!」 陸川見到她剛才的傷感,不忍心堅持,只好轟然應諾。樊英花這便扶住城牆,心想:只要她還在我這,你終究還是會回來的!也許,到那時,我再殺你也不晚!不晚! 隨後,這個女人立刻重整威風,大聲下令,帶著願意跟自己走的人,絕塵而去。 ※※※ 夜中搶佔失敗。胡經大為憤怒,但更多的是吃驚。 隨即,投降的蘇孔在承大夫的引薦下求見。不用說,他們就是暗中的奸細,雖然明明知道已經因樊英花的反奸計,自己已經失去了胡安國的信任,很可能被他洩憤或填罪,但沒有地方可去之下,也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胡世綸懶得跟他們囉嗦,帶上他們就往郡城推進。半路上又有使者到,卻是勝後求降的樊氏人。先降而未功,背後有各有旮旯,承大夫和蘇孔心中多少有些忐忑,紛紛不看好樊氏的投降,多數落其罪責。 所說的都是主犯大罪,胡經見這已經不能做「堂堂正正的望王師而歸」,覺得有點棘手了。按說此時要以結束戰爭為任,應當當機立斷授降,但誰能知道這會不會給自己惹禍,以至種下對今後不利的後果呢?但要是向上請示,就不能回絕了人家的意思,不能無端攻城。 在往朝廷上報時,猶豫了兩日,各路大軍這就已經雲集。眼看屯山方面也不過兩三日就能趕到,浴血奮戰大小數仗的帳下部將都極不甘心被後來者撿便宜,這就一遍一遍施加壓力。 接著,朝廷的催令又到。是讓大軍北擊,救駕護國。 這樣的急令,豈不是要萬人追幾百人,救駕還是截駕?!胡經心頭盤旋上了疑問,他不但反感,也是不敢讓陛下有什麼閃失的,確實矛盾之極,更不知道是詐降北進還是假托堅城不能攻破。 胡經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可笑,辛辛苦苦要結束戰爭,贏得戰爭,卻在即將摘取勝利果實猶豫不決。眼看無奈,蘇孔疏通左右,入見遊說道:「陛下輕身移駕,將軍是怕自己不能自處吧?您何不立刻攻城?三面相圍,惟獨留北門不攻。樊氏守意不堅,定然會棄城向北。將軍是追賊,也是奉命!何樂而不為?」 胡經立刻豁然,拔軍猛攻。 哪知道只攻了一日,樊成竟借他人勸刎中風許久的李尚長,提著他的人頭,率眾來歸。胡經刁難了兩天,見屯山嫡系人馬開過來才受降。隨後,這就留下要休整的部隊,帶上五千餘人,讓過友軍,在其後逛蕩。 大軍向北推進,既要慢,又要慢得不落人把柄。這一路的技巧可是讓胡經絞盡腦汁。好在屯山方面一味狂行,不然,恐怕什麼辦法都還是怠慢。 行了數日,大軍不得不沿路就食。好在胡經走的都是官路,每到達一處都可派人催集糧草,雖然就食仍不充足,但不至於有什麼大問題。 他打心底輕視費文長,覺得這傢伙太喜歡爭功表現了,以至一路見山過山,根本不管自己的沿線從哪走,在哪上水上糧。 出於處世外衣包裹中的正直,他都忍不住想面對面地問問對方:為了追這幾百人,拖跨你們的大隊人馬,值嗎?你何必不找個地方歇息,以幾支馬隊搞定?但他漸漸因始終不見前面的人馬追上國王而心中奇怪。 在穿過須駝山到達上谷平原突然聽聞義軍主力向西北移動,竟然打到王室的慶北老家和避暑行宮去了,他再也容忍不下去,要擺脫秦台的遙控指揮。 正是這樣的一天,北方烽火數十道高高揚起青煙,傳警人數足足十萬餘眾。遊牧人!——國王!胡經一下醒悟,整個差點沒有背過氣去。從隨處可見的敗兵上,他就敢肯定,無論是費文長還是王國北線,都已全面潰敗。 剎那間,他就滋生出對時局的不滿和發洩,恨恨地說:明明知道陳州和屯牙都丟了,大將軍多次提到這裡的關隘,卻還不重視。朝廷到底在幹什麼?到現在為止連個風聲都沒聽到,這些守將,鎮尉武官又都在幹什麼的?!為什麼沒有接到不利的戰報就是狼煙道道?! 他趕出來看時,官道上的人流已經密集。到處是亂起八糟的車輛,不少戰車和民用車上還趁了簡單纏著頭的敗兵油子,他們除了搶吃的的,大多時候是低著頭,抱著兵器。更多還是百姓,他們帶著離鄉背井的悲慼,拖家帶口,背著大大小小的包袱地一路小跑,不少人頭上都頂著黃豆大小的汗粒。 邊民是不許逃離駐邊之地的,但這裡數十年已不是邊地!一時間,他竟然沒能轉過要人收容敗兵,找到前線歸來的軍官詢問軍情的反應。只是反覆提醒自己說:「眼下一是判斷敵情,二是集結兵力。」但這需不需要自己用空間換兵力,放棄自己目前屯地不遠的縣城?! 或許,五千人守城在糧草充足的情況下是能支撐一陣子的,但現在前方不明,一旦主力已被殲滅,自己五千人守縣城,背後這麼多薄弱地帶怎麼辦?!眼下惟有在附近縣城徵集馬匹,派兵士向下打探。 想到這裡,他咬咬牙,給身邊的人說:「立刻找到縣尉,徵集壯丁,留下五百人。其餘人跟我撤退。」 大軍立刻忙碌,但撤退已經來不及了。逃難的人剛剛從官路上稀疏過後,在逃難隊伍斜對著的方向已是煙塵滾滾。僅有的馬匹不夠,還要僅著往後方傳達前線戰事用,很多背著旗幟的軍官和傳令兵在營地和不同的集合場地猛跑。 胡經尋了處高地往遠裡看,見這是一起千餘的馬隊,漫郊奔行,最後分出一支銜在牙口一樣的土崗上,而其餘的竟然不理自己,直直地往正南方馳騁。 「這是要幹什麼?!」胡經不知道他們是斥候還是前鋒,疑惑不定。駐紮在縣城西的一個旅還沒有趕到,他立刻讓人火速趕到,讓他們遣一校入縣城,而其餘的南掠到背後無名高地,壓住後陣。 接著,感覺到諸營的時間反應夠了。他立刻舉起右手作預備式,第一道傳令兵火速騎著馬匹穿越陣列,大聲呼喊:「準備!」很快,戰鼓和軍樂傳聞,「第一道準備」的響應此起彼伏。 形勢緊急,這種相逢太猝然了。因地陣列的旅、校各大小兵陣立刻黑壓壓的紮住隊列,還在整報到戰人員,武器配置,觀略作戰的佐帳人員就在他們此起彼伏的喊叫聲中,快速地拿出推前的翼型陣型供胡經選用。 很快,在胡經同意過後。他們立刻向下口授方案。整個防禦已經全面傳達。不斷有軍官的和踢馬官,壓掠官大喊:「紮穩陣腳!」 在軍令的喊聲盤旋在大片的戰場時,士兵們「嘩啦啦」地按他們的要求,整齊一致地扎出拒馬的長矛,安置射隊和勾撓。很快,大營前勵戰的喝嚷吼出真火:「殺敵立功不可落後,背後有傷者死!」 胡經經過這一陣跑斷馬腿,喊破嗓子的忙碌和戰鬥前的讓人壓抑的慌亂,漸漸開始安心,開始漫長的等待。但出乎他的意料,除了剛才那支馬隊和後隊人馬遭遇一戰後往南飛捲,時間一分一刻地流逝,整整一個時辰過去了,前面仍只看到側翼的坎子上有百餘敵人,而大隊人馬不見動靜。 太陽逐漸開始西移,半空中的雲霞被陽光映射的血紅一片,風兒開始把山蠟樹吹得嘩嘩亂向起來,地面上黃塵在微風下打著旋磨刮進眼裡。軍士們開始焦慮,不時有士兵因時間過長,支撐不住「三排槍線」的蹲伏,開始起伏不定。 麾下將士不斷地提出疑問,往淡化裡猜測。胡經也因摸不透敵人的戰法而渾身冒汗,眼看天色晚去,只好讓軍士就地紮營。 一夜細掛都在樹梢,營裡始終平安無恙,除了送來的幾隻死山貓,半點蟊賊偷營的狀況都沒有過。白白假想了一夜,以至到了天明,到處都有士兵嚷著困。回來的幾撥斥候都大搖其頭,示意沒見著對方的大隊人馬,反差點吃了游騎的板刀面。 日出東方,人人都開始焦躁。大軍本來是要撤退的,但撤退不及,只好就地為戰。但如今等了一夜,是不是真錯過了撤退時機,再撤就被敵人的馬隊銜上。胡經也不知道會不會這樣,但只知道這裡不是長守之地,這就按步驟,有條不紊地後撤。 大軍小心翼翼地拔營出發。他們在路面上不斷碰到馬蹄踐踏的痕跡,卻偏偏碰不到敵人的大隊人馬,心裡都上火,有一種被兇猛的野獸盯上一樣。走了半日,胡經終於開始收回後隊,抄近路急速趕路,靠對自己山川河流的熟悉搶時間。 這樣撒開腳丫子跑了兩天,士兵們都疲敝不堪。眼看前面就是錦門郡望侯縣,全軍上下都鬆了一口氣。此地左側山脊敦實,被半彎的小河圈個半圓,而在河坡下游,像野狗的犬齒一樣錯著一座城,雖不是一等一的險地,卻是一等一的咽喉要道,敵人自然不知道此地。大軍一過,那就等於真能走在敵人前面了。 笑聲連片。士兵們雖然不知道實情,但看軍官輕鬆了,也覺得苦日子告以段落。正要走過,嚮導哭喪著臉回頭。中軍這才知道,盤著的河谷溢了水,汪洋一片,路已經完全不通了。 胡經帶人趕去一看,渾水泡地,一腳下去就是一個坑。「天不眷顧!」他身邊的軍官無不嚎叫如狼,奔到淹了的道路邊望眼失魂。 「這是人拔的。這是人拔的呀!」嚮導大叫,往前一指,果然,前路缺了一大段的河堤。 「圈了狗進家!」胡經兩眼發黑,怔怔地給眾人說,「把我們圈到外面去了!我們失算了!」 立刻,他清醒地認識到,不但回頭不及,就連糧草也要斷絕,這就強撐著意志,大聲下令:「如今非要越過這座大山不可!」 大軍這就連夜翻山,披荊斬棘了一天半,終於越過此山,到達下游的平坦地帶。此時正是人困馬乏,不少士兵在疲勞奔命中露出病瘟之相,前方猝然遭遇了敵人的一支勁旅。 在短暫地沉寂之後,疲敝的靖康軍戰線還未拉展,這支鐵騎就在一瞬間爆發出可怕的戰鬥力,最先擊潰側下的一旅,直掏中軍。 大槍如林而至,如同黑壓壓的烏雲,整個戰場都是這支千餘馬隊捲起的土塵,吹得苦苦堅持的步兵爭不開眼睛。胡經剎那間品嚐到了戰敗的苦果,正痛不欲生的拔劍,以求自刎謝罪,被部下死死擁住,逃往來路的山林。 當數個月後,這些靖康精銳被秦綱收攏時,胡經已經病死,而殘存的士兵們在幾個校尉的帶領下半游擊半匪類,全餓得跟山裡的猴子一樣,一陣風都能刮飛。 #### 注:因為一天只能解禁三章,又因為公眾版快了一些,害怕各位訂閱重複,建議倘若訂閱,從九十二訂閱 u優書盟 uUtxT.cOm 銓蚊自版粵讀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十八節 字數:4884 北方的山河從早春到初夏的過渡不似南方,緩緩地經歷發翠、煥發、耀眼,而是更像是一個臉色陰沉、略顯遲鈍的男人,直到乍逢晚春,才在一剎那間,噴發出全部的情感,綠裹紅遍。這是一個妝翠的時節,即使無土流浪的狡民也熱情如火。他們時常會登上高處,雙眼流露出渴望,向眾人伴感歎:多美好呀,漫長的寒冬快過去了。台王爺是英明仁慈的大人,願上天會保佑他! 秦台也同樣信心百倍,容光煥發。不久前傳來消息,夏侯氏部與東夷聯手南下,欒起靠巨大的傷亡,最終打退了他們的侵凌;現在,登州的許多地方都已被肅清;上將軍狄覆滅之後,倉州以西的狗人們不但沒有入侵,反而打起了內戰;健布坐鎮倉中剿匪;驕橫的通州靖武將軍被密旨處死;敵國星夜正要北伐,卻又一次發生內亂;……。他收起了時不待我的埋怨,只等著從頭收拾舊河山,奮發有為,成就頂天立地的大事,而他也確信,玉宇呈祥,江山一統的這一天會很快來臨。 然而,偉大的夢想是需要上蒼保佑的。而這種保佑無法琢磨。無數的農民常常捧著一個豬蹄子,跪於青天白日下,說:「天爺!保佑風調雨順!」而他們回到家,自己也在懷疑,於是,把這種簡單的祭祀品給自己的兒子或母親啃。一個個英雄豪傑在重大決定的面前,也大多也會默默注視著蒼穹,甚至上奉廟饗,告解此時此心,期待這偉大地保佑,但他們一轉身,就去猜疑,去掌握機會,甚至不顧天象,激流勇進。 蒼天的保佑總是很奇怪而又很有道理。 她或許會問這個虔誠或不虔誠的人幾個問題,或許是:你是我的子民嗎!或許又是:堅強吧!甚至有可能召喚你:回到我身邊吧,孩子! 她才不管你答對沒有,總愛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送你一個晴天霹靂。這時,也許已經在默默安慰秦台和中原百姓,說:堅強吧。我把堅強的種子播種到你們的心裡。也許,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地注視。 在秦台能夠接受以前,戰爭已經來臨,夏侯氏領兵十萬,南下了。它一如突然襲擊的風暴,剎那間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憤怒和恐怖的隆隆吼聲,吞沒掉山川河流,村莊和城鎮,把個體的靈魂和意志絞個粉碎,甚至把堅硬牢度的岩石用力地一推,讓它們滾到山下粉碎。 秦台被霹靂打焦了頂,捧著十萬火急的軍函,差點昏厥,消息迅速播聞,是止也止不住,禁也禁不了,民間刮如烘烘的烈火。 但急需讓靖康垮台的異勢力對它的渲染並沒起到對瓦解朝廷的作用,而是給國內的士大夫敲響了救亡圖強的警鐘。 消息傳回長月,長月百姓集會了數次,貴族請戰,太學罷課,百官奏請秦台登臨王位,真正地君臨天下,以緩解朝廷的危機。 若是秦台真的廢掉年幼的國王,也許靖康形式會得到某種程度上好轉。 他卻放棄了這個最有利的時機,而是痛哭流涕,減食自罰,讓自己的郡王掉到子王。他只是發抖,感到寒冷,並不覺得那是刻骨的恨意擲去的殺氣。 ※※※ 這場戰爭動用了十多萬控弦之士,遠遠超出夏侯武律所徵集的程度,這也是他感激龍青雲的原因。 他臉色蒼白地站在離慶德不過二天馬程的山崖上,莊穆得就像一墩巨石。毛扎扎的鬍子讓他第一次顯得粗獷而野蠻,但這種色彩暫時沒從他犀利的眼神中流露。他正用充滿感情的眼睛在營地裡搜索,入眼的是營盤,火光。在沒有人在身邊的時候,他很快就淚花閃閃。 他選擇最陡峭的地方,慢慢地坐下,看著遠處的黑暗,陷入對從準備到開戰的回憶。 ※※※ 這場戰爭要從四個月前說起,也就是中洲歷八六五年十二月。 夏侯武律在武律山下祭祀神山,藉機約集下野百族,結鹿角為營,商討討伐靖康的大事。 濟濟一堂的十七個最首腦的人物雖看到上次的戰利品,但仍有人對靖康的餘威畏懼,也不願意春天打仗,只對擾邊劫掠感興趣。這種分歧致使這場會盟整整討論了數天,其間曲盡婉轉,威逼,利誘,恐嚇等等手段仍不能完全一致,直到第七日,龍青雲表態支持,這才達成了聯軍陣營。 龍青雲關鍵時的支持無疑是雪中送炭。夏侯武律自然懂得怎麼知恩圖報,便順勢倡議,擁立龍青雲為大可汗。 自從包蘭之戰勝利後,龍青雲已是盟誓的共主,此時因勢導利並不過分。 大小首領不暇所思,只有心悅誠服的份。 於是,在八六六年正月,經歷了歷史上有名的「七日鹿盟」,龍青雲脫去靖康蛟龍騰水袍,換上代表夏王室的鷹衣,但在接受靖康王室的冊封前暫不稱王,只是定國號為後夏。 此時,雖然一償所願,樹起這混亂之地凝聚人心的王旗,但經過謀臣田文駿和吳多起的分析,他清楚地認識到:首先,目前離建制立國還遠,而對靖康大規模用兵的事實已經不能更改,為了揮師南下的順利,節制兵權的人物除夏侯武律外,再無第二人可以勝任,而如此以來,夏侯就要總領兵權,掌管生殺大權,成為夏制裡的天策將軍,不可不防;其次,此戰準備倉促,很難達到上令下行,而又是以小擊大,真正的勝算不是太大,但鑒於靖康國內的混亂程度,若在國王的砝碼上壓上一籌,很可能引發力量急劇的轉化,即使受挫,也仍可變更方略,就像夏侯上次辦到的一樣,拿回一大塊肥沃的土地。 清楚地認識到這既為機遇又為挑戰,此戰的要點也就可以呼之欲出了。 相比較他來說,夏侯武律已經過更明確的分析把重點定到以下方面:一、師出有名;二、作戰目的要明確,確定仇人和打擊目的;三、對靖康這頭病獅的戰略打擊步驟和手段;四、怎樣對各族聯軍進行有效統治;五、戰爭資源的獲得;六,情報;七,和龍青雲的關係…… 分別和秦綱,秦汾取得秘密聯繫,並拿到勤王的詔書後,硬性的制約已經解除,但此時,他並沒有以一支名正言順的軍隊展開第一次會戰。 八六六年二月。下野、放地集結了八萬控弦之士,加上夏侯武律在備州控制範圍內的徵集,總兵力達到十一萬左右。在不排斥遊牧人和五鎮人為班底的情況下,聯軍正式成立了大夏軍天策府,但出任最高軍事長官的不是夏侯武律,而是他的弟弟狄南齊。這個年紀剛過三十的而又在靖康人的耳朵邊默默無聞的將軍。他只在地圖上梢一搜索,就毫不留情地把眼睛瞄準了備州,用拳頭重重一摁。 ※※※ 自夏侯武律侵邊,控制了遼陽邊郡,並打斷備州從東北到西北的要道,並將來不及從草原幾鎮再作轉移的軍馬擄掠一空後,欒起的神經就繃如弓弦。 他是一個老成持重,任勞任怨而又保持中立,為國家負責的老將。或許老成持重不是一個善於創造出戰場奇跡的明星將軍,會被新生代將軍有意貶低,但這樣的人最是經驗豐富,戰法老道,眼光全面,若因此說他是碌碌無為,其實是最大的錯誤。 這種人是典型的硬骨頭,雖然不善於造勢,但沒有把握下,你啃他,他都不睬你,而只要有明顯的機會流露,他就不給你喘息的時間。 換他和李操作戰的角度來看,雖然他屢有小敗,但李操兵鋒都被預料得到,稍微鬆懈,就被他抓住時機,奮力一擊,扭轉乾坤。 面臨夏侯武律佔據了一個跳板,直下可到威逼州府,東西都可以截斷大片的國土和百姓,僅僅作態就能使人疲於奔波的局面,他顧慮到夏侯兵馬的強悍,不敢硬碰,表面上修堡築壘,聯防共治,實際在緩和中秘密籌劃著一個反攻計劃。 但是缺乏糧草,軍械,餉金,他也是寸步難行。到了春二月,敵人比任何一次都騷擾得兇猛,有增兵的跡象,他不得不奮起老本,想一戰收復失地,回到屯牙拒敵的局面。他作出反應後,將兵力部署如下:在正面戰場上配備一個強大的作戰軍和幾支輔助作戰單位,共兩萬四千餘;在西線以兩個弱勢軍和部分地方人馬共三萬三千人呈犄形推進,第一時間奪取敵占區域,然後向中迂迴;而在兵力薄弱,修了半年防禦的東線,動員堅守,同時在中線重鎮范陽留下一個預備軍一萬多人策應東線。 這是一個壓翼打頭的策略,以西線的率先推進和東線的堅守將戰線進一步縮短,以挽回機動力的不足。若敵人尋求野戰,而可決戰的場地只能在中線,並陷入五萬人的包圍;若進攻東線,魚死網破,則以范陽的人馬卡住;若是避戰,則快速遞進,兵臨各城。 為實現這種意圖,他幾乎動用了備州可動用的一切可用軍力,自覺無論從局部和整體上,都沒有讓敵人得逞的可能。 在人馬不斷推進的同時,欒起突然注意到對手的人馬變動很大,又猶豫了,便先將西線人馬停下,打算偵察出具體情況後再作決定。 事實上,雖然此時的聯盟軍人數激增到五萬多人,並規劃了統屬,但仍然權責不分,經常有幾十人的馬隊獨立獨行,搶了東西忘了命令。就連指定的駐地,也是狄南齊一時焦頭爛額也調配不開的。若是欒起不改變既定的方略,完全可以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在對手的稍一猶豫下,狄南齊便很快分析出對方的意圖,但他並不打算對秋季攻佔的三個戰略城邑進行鞏固,而是把戰線繼續向西拉長,把中線放在敵人合圍之地,把自家的嫡系精銳放在東路,成為一個反包圍。 這樣,表面上就形成了一個正面壓制,爭取外翼,殲滅有生力量為目的的方案,而實際上,真正的意圖是放棄中線,突然插入後方的誘敵深入。 二月八日,西線戰鬥率先打響。余山漢率萬餘聯軍從草原邊上,翻山切入外線,向靖康軍大規模進攻。次日,欒起在接到會山、上富坡、前窯子等地均被蜂擁而來的遊牧人襲擊後,趕到西線。事實上,遊牧人不斷雜亂地插入縱深,是防止西線與中線被過早切斷,並吸引注意,練習協調作戰的能力。 在西線背側已經受到威脅時,他果斷下令,被迫按原定計劃進行,以敲除聯盟軍連接西線的幾個點,分兵隔除西線為目的。 兩日下來,經過數十場的交鋒,靖康西線大軍基本實現作戰意圖後,開始推進中線,進行接觸戰。接了兩陣後,欒起發現遊牧人相當混亂,抵抗很弱,便進行大規模突破。 到此時為止,狄南齊的作戰意圖基本失敗。原因是西線的插入並沒有帶來任何遲延,敵人西線提前割斷了中西線之間的聯繫,中線面臨敵人的包圍,而中路人馬一旦過早地撤退,不但會造成敵人對其戰略意圖的察覺,還有可能造成人馬的崩潰。形勢對聯盟軍相當不利,無可奈何之機,他只好親自率領一部分預備人馬狙擊西線,而令余山漢所部策應。 二月十二日清晨,雲縫中閃耀著朝陽的橘紅,東方的雲霞好似一面大大的軍旗。西路軍下的二個統領營約七千人到達沱河一線。他們趟著埋沒小腿的河流,涉水而過時遭遇到了狄南齊五千人馬的前哨。 隨著一聲角號,埋伏著的幾百騎兵從崮樑上衝下來,掀起巨大的聲浪,撲擊在隊列稍亂的半渡人馬上,殺他們個措手不及。靖康的後續人馬立刻蜂擁趕來,在廣闊的河線上施展了他們的實力,分出數十撥人馬,一隊兵士接著一隊兵士地猛衝,猛烈地增援。他們用戰車和輜重車在河流中排成兩派水路欄,掩護的士兵躲在後面射出的箭枝象雷暴雨般地傾瀉下。 率領這支騎兵的龍都權無意下馬強行狙擊,眼看越來越多的人流猛衝,而自己的人傷亡很大,開始撤退。退後五里後,正逢到狄南齊率領千餘人趕到。狄南齊知道渡口已經丟了,當即大怒,狠狠給對方一個巴掌說:「你們都是個見了人多,就跑得跟兔子一樣的孬種嗎?!」 渾身精瘦的龍都權認識不到此線的重要,但經這樣的一激,臉燥得通紅。他一把扯了頭盔,回頭就吼:「給我殺回去!」隨即,數百人舉著馬刀回頭,猛衝回去,直撲渡過河的靖康軍,在陣營中帶起血浪。 優悠書盟 UUTxT.cOM 詮蚊子阪月瀆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十九節 字數:4423 整個黑壓壓的陣頭飛舞高濺水花和飆紅,一枝被捲如戰場的小樹不斷被殺聲震下水滴和血泥。 雖然放地軍猛撲一陣,利用騎兵的衝擊力,搶回了幾次河岸,但河灘寬闊,敵人爭援不斷,也一時難以殿擋敵軍。眼看青衣玄旗又一次衝過河灘,滾滾不可阻擋,一連淹沒了幾道防線,狄南齊也大吼一聲,赤膊上陣,一連砍了三四個腦袋。 放地人馬經過長時間的建設,戰鬥力和韌性已經非遊牧雜牌可以比擬,隨著主將揮舞著大刀,活生生殺出一道溝線,勇士們奮不顧身,硬生生頂住靖康軍的搶奪。這場戰爭經過間歇,一直從黎明殺到黃昏,河水已經被屍體堵得幾乎斷流,已經分不出什麼是血水,什麼是河水,飢餓的烏鴉聞到腥味,不停地在四周的上空盤旋、低鳴。 次日,兩方都在調度更多人馬的爭援。欒起也從戰鬥回報後趕到前線,並很快將這支強勁的人馬判斷成夏侯武律的主力,既怕是敵人對己方七千人的一場外圍殲滅戰,又想調集更多的人馬圍殲敵方的主力,以至這場戰鬥漸漸升級,已經不再是狙擊而成為決戰。 這是狄南齊想不到的。似乎是降溫的零星幾戰又打了兩天,他一眼望下來,靖康人馬已經沿著河流鋪陳,旗幟遍佈干樹老石間,也再次把爭援上升了一級。從各線各點的戰報上,他也從敵人的中線開始偏離原來的方向上知道這起大戰的升級程度,也被迫調整戰略,在此地擺出決戰的模樣。 接連幾日,此地經過一場又一場的大戰,陷入白熾。狄南齊為了吸引注意,連龍騎都動用了,決戰姿態拋露無疑。而他真正的精銳,東線人馬擺出往東迂迴的姿態。 這時,欒起也覺得決戰時候到了,開始調集中線偏東的預備軍急趕到斜上位置壓制敵人。而與此同時,長月的秦台突然發來叱辭,對他的主動進攻方案批得一文不值。雖然沒有明令他罷戰休兵,但回執的軍函沒有一絲一毫不透露出這樣的意思,讓他縮回自己的殼裡,堅持,堅持,再堅持。 接到這樣的命令,欒起也只有拋了信歎氣。登州不能平靖,物資調集不過來,而軍政又相互分開,他拿什麼和人家對壘?!他何嘗不想採取守勢?將自己的一生善始善終。 他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鬍鬚頭髮都已經全白,好在戎馬生涯鍛煉出強健的體魄,不然已經支撐不下去了,在微微吐了口氣,給身旁的親信幕僚說:「你趕快回信,務必讓朝廷結束和綱王爺的紛爭,在三月份掃清登州。除非此仗徹底打勝,否則日後也是一敗。」 ※※※ 欒起對後方寄托以希望的日子裡,仍然有足夠的信心打贏這一仗。但他萬萬想不到的是,狄南齊的軍力以達到他不能抵擋的程度,而將要進行的這場會戰僅僅是聲東擊西的序幕,目只是打擊他的有生力量,讓震懾的聽聞擴大,以某種效果;保證長途奔襲時整個後方的安全;甚至還捎帶點某種程度上的練兵。 在沱河對壘的日子裡,夏侯武律已經集結了三萬相對精銳的人馬。這些人將和稍後退出戰場的自家子弟兵一人三騎,一起轉下勿母斯,繞過燕行山,馬重山支脈,從草原五鎮直擊腹地。 這樣的準備完成後,狄南齊也開始為戰勝目前對手作準備,他讓余山漢丟開策應和襲擾,撲擊到西線後側,而急令東線人馬趁虛撲擊重鎮范陽,將戰爭局勢集中在消滅在敵人的有生力量上。 就在這樣危急的日子裡,一個渾樸的關外青年,背著乾糧和大劍,接近了欒起的軍營。外圍人馬很快抓住了這個怎麼看都像奸細的人,但聽說他有重要的消息,見了將軍才能說,眾人表達了足夠的憤怒後把他送到了欒起那裡。 而當這個眼睛腫在一起,滿嘴鼻血的青年渾身發抖地跪在欒起和他的兒子欒布面前時,他嗓子一下發沙,忍不住對自己受到的凌辱和折磨感到委屈萬般,抽噎大哭,鼻涕留得好長。 「你哭什麼?!」欒布暴喝一聲。 「我伯父讓我來告訴你們,撤軍堅守,不然全軍覆沒,連——」青年憨聲嗡言。他說到一半就被一干暴怒的軍官打斷。這些人都已經打出了真火,逢到一個來了就哭喪的人,無不拔劍怒視,欲殺之而後快。 欒起擺了擺手,克制地說:「我不需要你說這個!要是老老實實地交代,我就饒你一條狗命!」 聽到這樣的給機會饒命的話,青年煥發出希冀的眼睛漸漸失望,點了點頭。 「夏侯武律是否在對面軍中?!」欒起問。 青年搖搖頭,低聲說:「我不認識。」 「那你認識誰?」欒起一下支起身子,顯然對這個俘虜已經失去耐心,不覺得他會知道什麼重要情報。 「我?!」青年傻愣愣地跪在那,眼神已經轉為絕望。他黯淡地低下頭,不知道說什麼好,好久他帶著慌亂和麻木說,「我認識龍青雲大公……」他吐了一大串顯赫人名,但其中就是沒有夏侯武律。接著,他惟恐對方不是要這樣的答案,又說:「聽我族伯說,此次是狄南齊大人領兵。」 眾人看來看去,相互詢問,都沒有人聽說這個人。裡面有幾個跟隨秦綱去放地的軍官,他們也沒有聽說過,便胡亂地笑笑,紛紛當他是個混蛋牧人,聽說誰厲害就說誰,連人名都說錯了,都大笑著問:「是狄南堂將軍吧!?」 周圍很不嚴肅。欒起見那慌裡慌張的青年又點頭又搖頭,還提到一個讓自己很沒面子的人,頓覺得沒有往下問的必要,便揮了揮手,讓人拖他出去。 青年反抗。他的力氣非常地大,在甩倒一個兵士,躁動地大喊:「你非全軍覆沒不可!不聽我講完,你非全軍覆沒不可!」 但他只掙扎到一半,被旁邊的士兵拔劍斫傷了腿,悶哼一聲堆在地上。 很快,又來兩個士兵,一人拉了他一條腿,拖了就往外走。那青年不再掙扎,也不再大喊,任人拉著他的腳出去,只是用被淚水潤亮的眼睛盯住地面上擦過的血跡。 他寂寞地趴著,鼻子和嘴都擦著地,摩擦得發麻。噪叫的神識,動來動去的人影,動來動去,讓他只知道自己在往外滑,一點一點地滑向死亡的深淵。求生的本能讓後悔在他的腦海閃過,但旋即有被掐滅,他從麻木中猛醒,想起伯父時常講得忠義豪傑,便用單手猛一撐,抬出頭和嘴巴,猛地沖人喊:「我叫田石!記住!石頭的石!」 這是一個瘋子,臨死竟然告訴別人他叫石,石頭的石。無人不覺得荒唐,幾乎想哈哈大笑一陣。但在一聲慘叫響起後,他們就接到了范陽失手的消息,便再也笑不出來了。范陽是備州重鎮,一旦被攻佔,不但把東線分割出去,也開啟了通往州府的最後門戶,是咽喉的咽喉,沒了它,中路補給線斷了,而備州北部也被徹底碾壓。 大帳裡靜靜的,就像是在默哀一般。兩個士兵渾身飆滿了血,走到大帳門口說話的聲音特別清晰。一個笑著學田石的話:「我叫田石,記住,石頭的石!」而另一個總結道:「一個土裡吧唧的人,臨死竟非要裝成文縐縐的模樣,說什麼『天下事急,匹夫亦不惜頭顱。』什麼意思嘛?!你說他識字嗎?!」 欒起的臉色難看,他猛地站起來,接著又緩緩地坐下,從白鬚下吐出一個字,「撤!」 ※※※ 靖康軍撤退的時機還不太晚,畢竟余山漢還沒掐住側後的死穴,但在追擊之下還是吃了大虧,人馬損失慘重,再也無力對聯盟軍的後方進行威脅。正是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欒起怕擔當不起備州北部的半壁國土而拼了老命在一城一地堅守時,狄南齊突然下令撤軍。 敵人突然撤退,欒起一時間竟難以相信。直到撤退快要結尾的時候,他這才歡欣,覺得是敵人支撐不起這樣的大仗,就動用殘兵敗將,在敵人的背後組織了一起不大規模的反攻追擊,連范陽一線都沒敢到。 為了朝局不再經受動亂,欒起自己不總結此戰,而是把傷亡和敵人的撤退動送往長月,既沒有造假,又是一場別人眼裡的勝仗。而與此同時,這個老成的將軍卻忽視了真正要註釋的危機,去考慮敵人突然撤退的背後。 五萬聯軍精銳先後在草原集結,人不知鬼不覺地奔襲接應秦汾。 為了適應別國作戰,夏侯早就對情報工作、行軍地形、戰爭資源分佈摸了個透徹,龐大的商業網頓時演化成巨大的間諜機構。雖然情報工作已經落實,但放到具體的運行中仍然很困難。狄南齊仍覺得不夠,他在和欒起對戰的時候,清醒地認識到,經常進行大規模戰役的靖康軍隊在調度上比自己這樣的軍隊要有效得多,只是快,有情報仍然還不夠,還需要準確,有效。 於是,他深思熟慮後,大膽地採用了一個不成熟的戰法:分進合擊上升後的湮滅戰和超縱深梯進。這種戰法就是把全軍的戰線分成有先後之別的兩部分,前一部分避開過大的、可能會糾纏不休的敵人,將敵人交錯給身後的部分,而自己搶佔要地;而後一部分根據前面的情報,對可圍殲人馬進行圍殲,對鬆懈敵人進行突擊,而再次放棄小部分的敵軍以保持穿插速度,把零碎讓給備州參戰休整後再填充的人馬徹底解決。這兩部分都以平行前進,一旦遇到要打擊的敵人,就像是壓到礁石上的海浪,圍上一圈浪花,聚而殲滅。 此時,軍隊隨著戰爭的步驟,到了打起秦汾的大旗,就地掠奪所有戰略物資的階段。 三月末,四月初。這個初夏是所有靖康人都無法忘記的時間。隨著數萬鐵騎捲起的煙塵和一日數百里的推進速度,一場自登州西南的閃電戰拉開序幕。率先遭到粉碎的是邊防線上的薄弱人馬和費文長的大軍,接著是胡經的部分人馬。再接著,在近似沒有有效抵抗和攔截下,兩路大軍直奔靖康舊都慶德。 ※※※ 僅僅是半個月。秦茉懷著百感交集的心情就看到了這結局,一有機會就想勸說自己的丈夫。她悄悄地來到夏侯武律的身後,聽到他用低緩而略微沙啞地說:「哥呀!我接你回家了。你知道嗎?!」一下哭出聲來。 這是為什麼而流的眼淚!?她難以察覺,也從來也沒有在自己家裡找到這種真摯,又感動又傷心,便從後面緊緊地摟住夏侯武律。夏侯一動不動地坐著,抬頭抑制了一下,低聲說:「你來了?!又是要勸我的嗎?」 「我們王室有訓,女子不得干涉政務。男人之間的事,也許不該由我們這些頭髮長,見識短的人插嘴。我也許不該勸你,但這樣的報復未必是兄長想要。我聽許多人講過他。他是一個寬容而仁慈的長者。」 夏侯武律略一咬牙,說:「就是這樣的長者,對你們王室忠心無二的人,卻被你們靖康人用毒酒鴆殺,並割下頭顱,處理之後送到長月……」 他再也說不出什麼了,而秦茉也說不話。她冷颼颼地知道,放在有仇必報的這個男人身上,是斬斷了十個手指頭,依然抓人的! 優憂書盟 uutxt。COm 荃文自扳粵牘 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五卷 二十節 字數:4930 狄阿鳥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的叔叔會帶領大軍,就要以舉天滅地的威勢殺往慶德,而他想要到盧九公那裡要人馬來救援的秦汾很快會演變成一個最典型的漢奸國王,在背後勸降,促成一場不下於獸人和狗人殘暴程度的戰爭。 他們離開野牙,一路在山間、河沃、樹林奔行,傍晚時宿在一個馬頭模樣的叢林坡上。斬出營地後,大伙這才為沒帶夠乾糧的事忙碌,希望打點野味。狄阿鳥的弓早不知道丟在哪了。他想想,用腿也跑不過野物,就削了根小樹,就留下陳紹武他們生火,在附近收集點能吃的蘑菇和山筍,而自己和趙過趟著草棵子遊獵。 大群大群地的麻雀被他們的快速的腳步驚炸,從這個樹林飛到那個樹林。一隻野羊突然從樹後出來,對著他們撒了兩下蹄子,這才轉身逃走。兩人多想已經來不及了,一左一右地追趕,大聲地相互嚷。 憤怒的野羊見以極高的速度也甩不掉見了它就精神奮發的兩大獵人,終於開始往一面陡坡上跳躍。無論是山裡長大的趙過,還是經常更經驗的狄阿鳥都知道,這是野羊的必殺技之一——先衝上陡峭的高地,然後猛地用羚角往下撞。 「小心!」提著尖樹的趙過弓起猿人一樣的姿勢,猛地跺腳,大聲提醒依然猛追的狄阿鳥。 野羊果然猛地收了身子,用自己強健的腰力和腿力迴旋,速度幾乎沒有經過回落,就已經迅猛地撲了下來。狄阿鳥大喝一聲,看準它的身子還沒擺正的時候,一腳踩了下去。野羊慘「咩」,帶著煙塵倒地。 趙過大喜,猛地跑過去,對準就刺,解決了這只愚蠢而暴躁的野羊後,就迫不及待地坐在草叢裡大口地喘氣。「小心得了喘病!」狄阿鳥提醒說,而自己則飛快地用嘴巴喝流出來的熱血,口裡卻含糊不清地感歎這隻羊漂亮的皮毛,「真花亮,跟黃羚一樣漂亮。」 「噁心!」趙過看得不忍,推了他一把說。 「補虛祛病,治傷補血。」狄阿鳥擦了擦嘴巴,示意讓趙過學著自己繼續吮。而趙過湊了一下頭,就皺了眉。兩個人休息了一會,見天色晚了,這就拖著羊回去。 太陽一去,山林就變得相當灰暗,不時有奇怪的聲音在樹梢上響。走過的林路突然伸出一塊斷下的部分。聽到下面有輕響的泉水,兩個人幾乎同時停下。 正是要下去的時候,他們聽到有人在說話。一個哽咽的聲音咆哮:「大哥!你還不給弟兄們一個說法嗎?!為了區區一個小子,我們損失了那麼弟兄,他到底有何價值?你就能置兄弟的性命不顧嗎?!」 趙過呵呵一笑,聽出是自己一行人中的人,正要拖著羊下去,卻被狄阿鳥牽住了。他看狄阿鳥一臉地嚴肅,就問:「他們要打架吧?」 「他們好像在說我!知道嗎?他們和我們有仇。還記得那天襲營吧?我把他們騙了過去,讓他們全軍覆沒!」狄阿鳥一拉趙過,四處找隱蔽的地方,躲在岩石的後面聽。 沙通天無奈的聲音響起來:「我恨不得立刻殺了他。就給你們說吧,主公要用他和他母親換一件非常珍貴的東西。」 「什麼?!」幾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問。 「我怎麼知道!主公是什麼人?!會告訴我們他的打算嗎?!」沙通天反問,接著大嚷,「我的命是主公給的,不該知道的不會問。這小子有一身的好武藝,我們的人手又不夠,一路上要好好對他們,行嗎?!你們連主公都不信任嗎?」 聽到四個人好壞應了一下,接著是他們用胳膊划水的聲音,狄阿鳥心裡一緊,連忙扯了一下趙過,掇起羊,當什麼事也沒有地回去。 回到營地,那裡正有爭吵。 楊林,陳紹武是郡城裡的人,正和張鐵頭幾個爭執什麼可以吃,什麼不可以吃,看狄阿鳥和趙過扛著羊回來,都忍不住舔舌頭。沙通天那兒只留了一個人在生火,和他們漸漸熟捻的張鐵頭想也沒想,就用大刀卸了只腿,準備送過去。 趙過卻眼急手快,一把抓住張鐵頭的手,敲了他一下,低聲說:「我們有仇!」 狄阿鳥一邊慢慢地用刀割羊角,一邊想著泉水邊的事,見趙過提前通知,頓覺不妥,心想:要是人人都知道我們之間真正的關係,很可能會在舉動中露出破綻,就像我一直因沙通天的人對我吹鬍子瞪眼而警惕一樣。想到這,他呵呵一笑,給了趙過一巴掌,低聲罵道:「仇個屁!你能不能閉上自己的烏鴉嘴?!」 趙過氣憤不已,想給狄阿鳥想爭執,但還是在對方猛遞眼神的時候奮力一丟戳火的棍子,大步跟著張鐵頭去對方那。狄阿鳥坐在火邊,挑了一陣,又想:這個盧九伯伯想要什麼?!到底他是不是沙通天口裡說的那個人?他那至少有上千的騎兵,我要不要冒個險,讓他以大局為重?稍後就讓阿媽把他想要東西給他?但我騙了沙通天,他的確對我咬牙切齒,會不會到時亂說話? 在腦海裡猶豫著,盤旋著,心裡暗暗責怪自己:我忘了讓宋大人給我弄一份詔書,若是有了詔書,我就可以帶著它找上幾個郡縣,弄上百兒八十個好漢,這才去和他合兵,他就不敢隨意擺佈我了。 突然,幾聲喊叫,旁邊槓著整羊烤的人都站起來,緊緊往對面走。狄阿鳥起身一看,卻是趙過和沙通天的人在打架,而張鐵頭在喊人。 「這個沒腦子的雜碎!」他吐了一句,也連忙站起身子,跑著過去,和眾人一起把兩個人拉開。 見對方是個體形高大的漢子,一身的肌肉,見旁邊都是狄阿鳥這邊的人,又在猝然的重擊下有點懵,沒還手,正鼻青臉腫地呆站著,狄阿鳥把趙過拉回來,狠狠地給他一拳頭,怒吼說:「滾!」 趙過的眼睛一下紅了,他恨恨地看了狄阿鳥一下,大步走回火堆。狄阿鳥心裡也不好受,但還是坐在那個傷漢子對面,以責怪趙過的口氣說:「我們追了隻羊,差點累死。這一回來,大伙和議給這邊送些。這傢伙可能心裡就不順了,跑去欺負外人,就——。要是不嫌棄,以後就當我們是一家人!他再敢抻胳膊,你給他顏色就是。」 「他心裡不順。我就順了嗎?!」漢子低聲問,「算了!我不講了!和他一個毛都沒長全的蛋子計較什麼?!」 「是呀!我看大伙都不順!身邊的弟兄都戰死了,連國王都被迫向北逃,誰心裡都不是滋味。」狄阿鳥嚴肅地總結說,接著他打了對方的肩膀一下,自己先笑了一下,問,「要是我們去北面勤王,你去不去?!我看得最準,你為人最有義氣。」 說完,他不等對方回答,就挽了對方的胳膊,大嚷:「肉該被他們烤得差不多好了,一塊去吃!」 「我也想去!」漢子看看自己手邊的腿,嚥了口吐沫,看看黑了天色,而沙通天幾個還沒回來,邊推辭邊給狄阿鳥說,「少將軍。你人真好!你回去吧,我不去!」 但狄阿鳥還是把那個漢子拉到火堆邊了。穩重的陳紹武和年齡大點的張奮青已趙過說了半天,趙過也就沒吭聲。 漢子氣壯,主動給趙過擺理說:「我也不是一般的人,看在狄少將軍的份子上不給你計較。我是怕事的人嗎?」說完他一摟衣裳,讓人看他的傷,剛又要說話。趙過一瞪眼睛,撐起身子,怒道:「你給你爺再叫一個!」 兩邊不得不又拉有攔,正鬧騰得差點把整羊都弄掉到火裡去,沙通天的人回來。他們提了幾隻野雞,頓時吵嚷著來問。暴躁的「一隻虎」聽自家人擺道理後,立刻給他一巴掌,大聲地嚷:「你這個孬種!」 狄阿鳥見沙通天什麼也沒說,知道他們中間肯定發生了什麼事,以至讓他的威信受損,這就故意大嚷:「沙爺沒說什麼,你們嚷什麼?那誰,你幹嘛打人家一巴掌?!」 「兒郎們的事。咱們別管他!」沙通天果然不願意置身地給狄阿鳥說。 「你不管我管!」狄阿鳥對那個兩次挨打的人說,「還回去?!」 現在自己七個人,為對方其中的一個人出頭,那麼就等於這個人置身事外,七個對五個,若自己趁他們不防備,在衝突中砍死一個,就是七個對四個。狄阿鳥腦子鑽了一個誘人地想法,但還是沒敢立刻執行,畢竟他還沒有決定是不是去盧九那裡,而且還知道沙通天的人都是悍匪,都有一身的本領,自己這樣也未必佔了上風。 「算了!」身旁的漢子在外人的支持下對付自己人,怎麼也不敢還一巴掌。 「你說什麼算了?!你問他肯給你算了不?!」狄阿鳥不依地挑撥,聲音大大的。 沙通天看越鬧越烈,狄阿鳥的人都扛著肩膀過來,只好喝令自己的人去一邊去,讓狄阿鳥的人去另一邊。但兩邊的已經被爭執別上了頭,誰也不肯。 狄阿鳥挑的就是他們的關係,立刻用大大的聲音說:「沙爺,你評理!」 沙通天無奈,只好站在中間陰臉,大叫:「誰在放屁,我給他好看!」其實這也是說給狄阿鳥的人看的,可他的兄弟卻都受不了。「一隻虎」憋了好大的氣,在別人的拉扯下才去了一邊。 吃肉的時候,狄阿鳥還在假設來假設去。正不知道怎麼決定好的時候,陳紹武已經在眾人的慫恿中,悄悄地問:「趙過說的是真的吧?!」 狄阿鳥看眾人的頭都伸了過來,立刻明白,趙過已經把聽到的話全說了。「咱們走,實在不行,咱們找個地方做土匪!」張奮青看著狄阿鳥說,「這樣去,他們說不定就把大伙包了餃子!」 狄阿鳥心裡咯登一下,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巴掌。自己怎麼就忘了,眼下不是自己一個人,萬一有事,人家拿自己去換什麼東西,把身旁的弟兄卻都殺掉呢?他點點頭,但還是說:「都不要輕舉妄動,『一隻虎』和沙通天都是武藝超群的人。咱們不能讓他們發現,要麼偷掉他們的馬或弓箭跑!要麼在毫無防備下幹掉這兩個人——」說到這,他比劃了一個殺的動作。 幾人若無其事地和議,時不時「哈哈」笑兩句,就像是說什麼笑話一樣,絲毫沒有引起對方的懷疑。 次日早晨又上路。一直到了傍晚,大伙又要出去碰運氣,打野味。狄阿鳥樂呵呵地搶走了沙通天的弓,逛去了一陣子,折了回來,七個人聚得齊齊的。 狄阿鳥計劃讓收拾火堆的祁連和張鐵頭負責打昏對方僅留的一個人,自己趕走對方六匹馬,外圍的人的放哨。這計劃非常地周密,就像是戰鬥一樣,一旦人被打昏,外圍四個人去一側去騎那四匹,而內圍的人騎就近的那兩匹,接著都沿來時的道路跑。而狄阿鳥留在最後,一是怕馬擁塞,二是手持弓箭,也好起到掩護作用。 狄阿鳥已經去偷馬去了。外圍的人正注視著內圍,正是張鐵頭舉手一擊的時候,身後有人趟草過來。幾個原本該去打獵地人回頭,一眼看到被狄阿鳥撐腰過的方銅。幾人都心虛冒汗,大喊了預定的取消暗號,而趙過都摸好了一把短刀子。 暗號晚了,而張鐵林也已經失手,兩人和裡面那個人打了,頓時一團糟。方銅沒主意裡面三個人打鬥,兇猛地看著他的趙過突然轉身,實際是去支援裡面,便摟了一下關係比較好的張奮青說:「我找狄少將軍!」 「打獵去了!」楊林連忙回答,並隨手指了一指。但方銅頭都沒有回,就笑著說:「騙誰?我跟著他回來,不過跟丟了!」 眾人更驚了。方銅皺了一下眼睛,懇切地說:「有重要的事,他呢?」 張奮青發覺眾人都摸了兵器,不忍心殺對方,便說:「以後說吧!」 「再講?!」他疑惑地掃了一圈,突然聽到營地一聲慘叫,一下愣了,說,「你們已經知道了?」 「嗯!」張奮青無可奈何地說。 正是楊林拔了兵器,大步上前時,方銅下定決心,大聲說:「老子跟你們一起走!」 三個圍著他的人似乎還不相信。但他立刻就走在眾人頭裡,邊走邊激動地說:「進了郡,我就聽說少將軍是忠義好漢,還是該跟他!」 三人歡呼。少頃,他們這就帶著一陣風,向遠方猛遁。 U優書萌 UuTXt。coM 全紋字扳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一 養不教,父之過 字數:14874 鷂鷹盤旋在藍天白雲間,不知那裡傳來了一聲鶴啼,猶如長天低喚。 西起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人一騎,隨後又有人馬出現。這是一起馬隊,有車有騎,在草原上帶出塵土。 一名壯碩的羊皮漢子走在最前面,一手搭起「涼棚」遠眺。突然,他猛地一勒馬韁,歡快地轉頭,衝著同伴大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長魯神山了。」幾個男人呼嘯而來,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悠遙的幾朵白雲處,幾起雪峰如刃,披著薄紗,雖只露了個尖尖,卻也讓人嚮往。 大多漢子都舞手歡呼,在近家中忘形。 一匹褐色駿馬嘶叫,馬上懷中抱了個孩子的高大男人微笑,看住前面幾騎給身邊的同伴說:「還遠著呢!」 他穿著樸實,卻給人一種難以忘懷的感覺。糅制的皮坎肩撐出寬闊的肩膀,如同巖松一樣的身軀微微後仰,他並不像其他人一樣忘情長嘯,給人一種沉穩的感覺。 「伯伯!」懷裡的小女孩低低地喚了一下他。 「怎麼了?!」大漢有著與身軀不同的柔和,低下頭來,輕輕詢問。 ******************************* 「到家了!」狄南堂在心中說了句明知重複的話,大口地呼吸。 出門在外,生意並不好做,對世道艱辛人情冷暖的體會格外讓人消瘦。一旦歸來,雖然錢財並未多賺,狄南堂的心情卻格外的好。 出去了大半年左右,他除了帶回來一點外地的特產,還帶回了一起劫財害命暴行的的余孤——一個和兒子差不多大小的小女孩。 這個小女孩是他在一場被響馬子燒殺的隊伍中揀取的。狄南堂見到她時,她正躺在父親的懷裡,拿著父親的手撫在頭上,嘶啞地哭喊。 當時,他不自覺地把自己不確知命運和當時的情景聯繫了來。看到小女孩是那麼地驚恐和無助,邊哭泣邊用小手緊緊握住一個暗色金屬片,他的心立刻被揪動。他知道這種事情也隨時可能會發生在自己頭上,若真到那時候,自己的小鳥兒呢?恐怕小小年紀也將會同樣地孤苦,無依而又可憐。 烈火焚燒過的地方,同行的人們翻揀著響馬搶掠時遺留下的物品。而他卻精心哄著哭泣的小女孩。 同伴們一路上紛紛開他的玩笑,說他兒子這麼小就找了個粉雕玉琢而又不掏錢的小媳婦,竟惹得不太明白的小女孩自己跟著說。他不以為怪。同伴們不是譴責他的同情心,而是覺得他照料僅有的一個兒子已經不太容易。 在被人看不起的生意人中,他可堪稱首數。勤勞,目光敏銳!錢不是沒有賺到。可妻子早死,一個五歲的兒子難以抽身照料,如今又揀上一個小女孩,確實也夠難的。 當然,夥伴們的想法不代表他的想法,這個世道,人口因貧困而賤。兒子雖然小,但很早就在他的誘騙下開始讀書了,即使不憑借自己積攢的財物,將來娶老婆的事也不會讓自己怎麼操心。 他收留了這個名字和兒子重了一個字的小女孩,只當是給自己的獨子找了個姐妹,或是媳婦,只是兒子和小女孩的相處。一路上,狄南堂見到小女孩雖然仍然驚魂未定,卻極其聽話溫順,心中喜歡得很。這小女孩應該是生長在富貴之家,這麼小就保留了一些好習慣,吃飯不帶上飯巾不吃飯,飯前洗手,飯後漱口,讓人吃驚的是她小小的年紀竟然認了很多字,能唱幾首頌。狄南堂一路給她買了點小玩意,逗她玩樂。不幾天後,她除了夜夢中時常驚醒外,倒真的忘了發生過的事情。 回到家裡的感覺整個兒讓人的輕鬆暢意,讓人想說又說不出口。這和風餐路宿仍然是居有不安的感覺是兩種兩極的對比。 甩蹬下馬,入室小憩。他喝了趙嬸奉來的一杯茶,便問起兒子。 「他?」趙嬸嘴角一挑,笑著說,「剛剛被一群小夥伴兒叫了去!」 說完,她這就要去叫。狄南堂攔了她,決定自個去找找看,也好看看寶貝兒子到底在幹什麼。出了門坎子拐了幾個彎,在一塊空地上,他遠遠看到兒子和臨近幾個年齡相若的小孩坐在一堆沙上玩,旁邊還跑著幾隻綿羊。 幾個小孩,狄南堂都熟悉,除了老羅家的女娃不常去自己的家,其它的都是家中常客。兒子明顯地長高了,黑黑皮皮的,一看就是又讓人疼愛又顯得淘氣的那種。看看兒子是他們中唯一鼻子上沒有掛著鼻涕,他嘴角帶上了笑意。 沙包裡常常會有蛇,狄南堂正想提醒幾個爬蟲似的小傢伙不要在長草的沙堆上玩時,卻聽到了幾個小孩津津有味的談論。看他們興高采烈的樣子,狄南堂還是蠻有興趣地停下來聽了一下。 那個經常被兒子稱為「屁牛」的小孩,很豪氣地爬下來,抓住一隻綿羊盤著的角,不顧羊又叫又甩,爬了上去。看來這幾隻羊,應該是幾個孩子的「坐騎」。 隨後,他揮舞著手裡一柄木刀,大聲說:「我長大了要當將軍,騎著龍像一樣的馬兒,拿著我哥哥的斧頭去打仗!」狄南堂差點笑出聲來,騎在龍象上拿著小斧頭哪裡夠得上殺敵? 羅丫有小手快速地抓動臉龐,富有挑戰性地說:「我長大了還是做媽媽吧,聽阿媽說做媽媽最辛苦!」 狄南堂哭笑不得地聽她的豪言壯語,心中想知道兒子會怎麼說,可兒子偏偏說了句:「小螞蟻!你長大了還是做爸爸吧,我爸爸就厲害得很!」 那個瘦小的男孩慌忙擺手,狄南堂只當他會說出好的理由來,卻聽到他說:「做爸爸就是要喝酒,要讓兒子和阿媽聽他的話。酒那麼辣,天天喝酒不是難受死了?「 兒子想了一下,掰著手指頭示意說:「爸爸難做才應該做,你現在做不了沒有關係,將來努力就行了,羅丫的媽媽不也辛苦?每天做飯洗衣的,可人家羅丫不是還要做媽媽?」 「其實我將來想去做賣糖葫蘆的!這樣就有糖葫蘆吃了,吃不完的還可以給老飛你們吃!」「螞蟻」趕快說,生怕別人給他扣帽子。 羅丫和「屁牛」都慌忙點頭支持,似乎甜甜的糖葫蘆就已經在眼前了。狄南堂卻在心裡想:小孩子終究是想得好玩,事實上賣糖葫蘆的未必捨得吃糖葫蘆。 「我才不要你吃剩的呢?」兒子不屑地說,接著比畫了一個燒餅大的圓,「王胖子家是燒糖葫蘆的嗎?人家天天都有得吃,還吃這麼大個的呢!」 王胖子是鎮上富貴人家的孩子,每天吃糖葫蘆並不出奇,狄南堂卻想不到兒子口中的山楂可以這麼大。他有點失望的是,兒子並沒有講自己將來要如何,只是在沙堆上爬了一圈,接著和幾個小夥伴爭論了幾個是非問題。 也許該送他讀書練劍了,狄南堂正盤算著自己的打算,卻見到那邊兒子賴賴地笑著,偷偷一下褪掉羅丫的褲子。狄南堂聽到羅丫「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而「屁牛」和「小螞蟻」充當著觀眾,不停地吶喊,還在一旁說著:「羅丫羞死了!」 「臭小子,不學好!」正是狄南堂出面制止的時候,一個穿了件破甲坎的青年從遠處跑了過來。 狄南堂認出那是羅大發的弟弟羅三發。羅大發一次給人家做護衛。不幸被劫匪殺死了,因為整隊商隊都被洗劫了,家人也未拿夠賠償。如今,剩下的孤兒寡母就由老羅和兒子們照料著。看兒子要被人家的叔叔教訓,狄南堂也趕快出來。可那個青年還是來得及對準飛鳥的頭重重地打了兩巴掌。雖然此事是兒子的不是,可那青年人手腳粗大,憤怒下又怎麼會管飛鳥能不能受得了。狄南堂心疼地看著兒子在地上翻了兩個跟頭,慌忙跑過去說:「羅家兄弟,小孩子在一塊玩耍罷了,我回頭修理他就是!」 幾個小孩包括停止哭泣的羅丫都傻了眼。「啊!爸~!」飛鳥帶著膽怯,皮皮地爬起來,一眼就看到了父親。他也不管自己有多麼想父親,飛快地往一條小巷子裡跑。兩個虎假虎威的夥伴遲疑了一下,也緊接著往那邊的巷子裡跑去,隨後又回來扯綿羊。 這在鎮上原也沒有什麼,可羅家偏偏是從關內過來不久的。「你家兒子也恁不像話!」羅三發也是個老實人,倒也沒給大人說什麼難聽話。給人家賠了不少好話後,狄南堂更堅定要找個先生開化一下那失教兒子的想法。 事實上,他知道「白字」兒子還有點「白字」的學問。他經常以為自己的書都是小人書,早就大肆翻看開了,普通先生教他恐怕適得其反。狄南堂一路往回走,一路想心事。回到家中,他見到歸來後就問趙嬸陌生小女孩長短的兒子,自然打算要毫不留情地教訓一番,免得以後胡鬧。飛雪見他臉色嚴肅,怯生生地叫了聲「伯伯」便躲在一邊。 「爸~!你回來啦?一定很累吧,坐下來,我給你捶捶背好不好?!」飛鳥若無其事地給飛雪作了個鬼臉,然後似乎很委屈地迎了上來,「爸∼!我真的好想你吆!」 狄南堂頓時洩了脾氣,看兒子一臉可憐像卻只能埋怨自己起來。妻子死了,自己因為生計奔波在外,兒子失教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趙大嬸極其維護飛鳥,看狄南堂一臉不高興,自然慌忙問怎麼回事。 聽明事情經過後,趙大嬸咧嘴笑了,說:「男孩不壞,將來一定菜!我還以為什麼大不了呢,芝麻點的事嗎?老爺還是不要生氣了。」 狄南堂雖然心中沒了氣,但也不願意助長兒子做壞事的氣焰。於是,他端坐於堂上教訓了兒子一翻,看兒子口中說著「再不敢了!」「下次改正這些話!」,卻蹲在地上擺弄一隻鐵殼蟲,如何不知道自己說的又被面前這淘氣包左耳進右耳出了。為什麼我就是不忍心揍他一頓?狄南堂自己問自己。 「老爺!你看少爺已經夠乖巧了。」趙嬸講情說,「自小不哭不鬧的!」 趙嬸講情的話反而讓他無端端生了口氣。「子不教,父之過!」,自己是應該動動父親留下來的竹戒尺子了。 「趙嬸!拿『規心』戒尺來。你自己把褲子脫掉,二十個板子!」狄南堂聲音冰冷,「自己不打,難道看將來兒子眼睜睜看兒子被別人打?」 趙嬸頓時臉上變了顏色,狄家老爺子原來是鎮上有名的方正,戒尺是格外的出名,音脆而疼,讓聞者膽寒受者謹記。趙嬸雖然沒有嘗過,但卻聽別人講過。 「老爺!飛少爺年紀還小著呢,二十板子還不要命嗎?」趙嬸不允許地阻止說,她原本是狄家的鄰居,一場瘟疫奪去了兩個孩子的命,丈夫又在押運貨物的途中被流寇殺了,這就到了狄家。之後,她一直視狄南堂和飛鳥為親人。飛鳥更是被她心肝寶貝一樣一手養大,即使是狄南堂要打,她也很不願意。 「趙嬸!我這也是為他好,他年紀小,可也不是什麼都不懂,早教育總比晚教育好!」狄南堂吃了秤砣鐵了心說。 趙嬸看看自己無力說服,怏怏不快地去拿戒尺。 飛鳥自然聽說過家裡這把聞名的碧竹戒尺,又看氣氛不對,只好老老實實趴了下來。 「爸!脫褲子羞。」飛鳥難過地說。 「你也知道羞嗎?那你還要褪別人的褲子?」狄南堂聲音也不大卻很嚴厲。 飛鳥翻了一下漆亮的眼睛,撅著小屁股,一手不情願地自己扒著褲子,口裡不情願地自言自語說:「屁股呀屁股,不要怕,阿爸會打輕一點的。」這話自然是讓父親心疼他,打輕一點的感情攻勢。 狄南堂見他小小年紀就知道用這等辦法,心中又氣又喜,倒真無話可說。趙大嬸此時捧了把戒尺出來。這戒尺不知是什麼竹子做的,大概是打人打得多了,顏色確實是一點都沒有減,兩指寬,一尺五長,在趙嬸手裡蒼翠蒼翠的。 「猴子的屁股也是他爸爸打的嗎?」飛鳥想到了自己的屁股,突然和看到的猴子類比起來。 「嗯!」狄南堂懶得理他,這點小把戲自然是轉移別人注意力的。 「不是!是被火燒的!」小女孩在一旁探頭回答他。 飛鳥又做了個鬼臉把那椅子後的飛雪嚇得縮了回去。「那你說,火為什麼不能燒掉其它地方的毛?」飛鳥駁斥說。 飛雪有點著急了,卻又說不過飛鳥,先抓了一下鼻子伸出頭來,這才結巴地說:「那,那——毛打也是~~打不掉的。」 「因為它爸爸不心疼他!」說了半天,飛鳥還是把這個引到面臨的家法上。 狄南堂越是聽飛鳥的胡言亂語,越是堅定要好好管教他的想法。饒舌得這樣有心,長大那還得了?他上了點香,告了一下父親,輕輕揮舞兩下手中的戒尺。卻想不到,戒尺隨著他揮舞的動作,卻「嗒」地一聲,後半截掉在地上。 「怎麼回事?」狄南堂讀過不少書,更行遍大陸各地,自然不相信是祖先責怪這一說。 趙嬸倒是拜倒在地,說些告罪的話。狄南堂哼了一聲,一眼看到飛鳥不正常的臉色,這便向手裡的戒尺看去,發現斷口的一半平齊,木質卻並不朽,於是厲聲問:「小崽子,是你把它弄斷了的!」 飛鳥猶豫了好久,這才小聲說:「我又沒有弄斷下來!」 狄南堂雖然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卻已經肯定是他動了手腳的,不由怒火上來,看到牆上放了條牛皮束鞭,拿過來就抽打。 飛鳥哼哼著忍受疼痛,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那鞭子每一下都似乎打到骨髓裡面,接連緊密的一下一下幾乎把人疼暈了過去。他控制住爬上了眼睛的眼淚,嘴裡卻一頭羊兩頭羊的叫著。狄南堂見他也不求饒,也不哭喊,越打越氣。足足打了十多鞭,見飛鳥依然大聲地嚎著多少頭羊,而旁邊的飛雪卻「哇」了一聲大哭,不得不停下來。 沒有了辦法!狄南堂怕真打壞了飛鳥,更怕讓飛雪記起什麼不好的事來,無奈地丟了鞭子。趙嬸趕快搶下屁股上全是血痕和脊檁的飛鳥,邊叫著乖乖邊離去。 「小雪不要怕!哥哥不聽話,伯伯才打他的。」狄南堂邊幫飛雪抹著眼淚邊安撫飛雪,害怕碰觸到她好不容易才好了的夢魘。 飛鳥挨了頓好打,一會工夫過後,就恢復如舊,好像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他從房間裡換了條褲子出了來,臉上的淚痕掛在狡猾的笑容上,依舊爬高上低的,摸來抓去。這會兒,狄南堂也只有歎氣的份,便拉他認識飛雪相互介紹。「憑什麼要讓她叫我哥哥?」飛鳥比比個子,發現自己比飛雪高,還是很滿意的。可看飛雪被父親和趙嬸疼,而自己反挨了頓打,口氣很是不滿。 「我比你小!」飛雪瞪大眼睛說。 「要不,你叫她為姐姐!」狄南堂沒好氣地說。 飛鳥學學父親的樣子摸了摸飛雪的頭說:「你要叫我『好』哥哥,我就不讓人欺負你!」 飛雪哼了一聲躲到狄南堂身子後面。 飛鳥裝模做樣地歎了口氣,說:「真沒面子!」 吃了飯後,狄南堂就出去給兒子找先生去了。飛鳥無所事事,屁股又疼得厲害,先是裝模做樣跪著寫字,描小畫,接下來便一心找飛雪玩。 「喜歡看丁牛打架嗎?」飛鳥問。 寫字的飛雪停了下來搖了搖頭,指著飛鳥從剛從泥土中摳蟲子出來的手說:「我不給髒孩子玩!」 「髒孩子?」飛鳥翻了翻眼睛,不高興地走掉了。 過了一會,他要趙嬸在大浴缸裡倒了水,自己洗了個澡。 傍晚,狄南堂從外面回來。連日的勞頓讓他格外想泡個熱水澡,給他倒熱水的趙嬸這是才驚訝地發現:浴缸爛了個大洞。最後一個洗澡的是飛鳥,當她問起時,飛鳥正抱著一本和腦袋差不多厚的書,大聲地讀著認識的字和不認識的字。「浴缸嗎,爛了個洞?」飛鳥的驚訝誇張的表情騙住了所有的人。 「老爺,明天我找個箍匠來修修!「趙嬸歎氣地給狄南堂說。 「那好吧!浴缸確實太老了。」狄南堂也再沒有懷疑,只是安排了趙嬸一下,自己拿了條毛巾,香胰子騎馬去了鎮外的河裡。 天將近要黑的時候,他才回來。頭髮還沒幹,幾個要好的弟兄和弟弟南良就一起過來了。這是一群護衛和小商人,有些還是這次一起下關的,他們往日都以狄南堂馬首是瞻,相互關係很好,閒來無事的時候就會過來探探生意,說說家常。 可讓人奇怪的是,不過一會,不怎麼受歡迎的狄南非竟然也來了,還客客氣氣地給狄南堂說些恭維話,一反往常的趾高氣揚。狄南非在鎮防軍中,若不是他提了點營中的事物,一幫人還以為他被解職了呢。一幫來客都是下等人,他自然愛理不理的。狄南堂心裡很不痛快,但也隱忍不發。但讓人無可琢磨的是,他這些朋友中對狄南非點頭哈腰的大有人在。 趙嬸擺了些酒菜,大伙邊吃酒邊說些話。狄南堂刻意不讓自己的不高興流露出來。 成年人一起喝酒聊天,特別是有了兒女的,很容易就把話題扯到兒女的身上。「南堂!」狄南非是狄南堂的堂哥,在鎮防軍上混了個中隊長,在鎮上也算是有不錯地位的人了。他喝了些酒,介紹說:「找什麼老師,又哪能找得到好先生?龍家不是要開學堂了,先生都會被請去的。讓小飛鳥過去就行了,開的課裡既有文又有武,同齡的孩子還多得很!」 「是呀!」狄南良附和說,「我也聽說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孩子能不能進得去!」 其他一群漢子也紛紛贊同他們的話,學堂在他們的印象中都是在大城市裡才有的。記得這次在雪萊國帝都蘭布,看到一個騎士太學堂格外地大,高聳著的建築幾乎可以與皇宮媲美。同行的防風人還都紛紛問狄南堂那裡住的是什麼呢。 「我們這裡要建學堂?」狄南堂詫異極了。父親死的時候,他有幸得見龍老爺子一面,當時便把建學堂的想法說出來了。可惜這麼多年過去了,建學堂的事情無半點動靜。 「龍大人把以前的太合大院分出來了,鎮上的頭人們現在都在活動呢。」和狄南堂自小交好的班烈說,「讓狄大人想辦法應該沒有問題。」 「各位兄弟高看我了,我還不是龍老爺子眼裡的一條狗麼!」狄南非嘴裡這麼說,心裡卻很滿足。 「大哥自家是沒得說,可我和南良就不行了。」狄南堂兄弟兩個和他的並不好,不動聲色地說。 眾人也都知道他們之間的親戚被地位的差別磨去了不少,相處的並不怎樣。一直橫看著狄南非的善大虎粗著嗓子說:「他奶奶的,把老師都招走?這不是讓我們這些窮人家的娃子不識字嗎!想來也沒有什麼,老子就是半個字都不認識,還不是照樣走南闖北?我就把我這身本領教我家娃,然後把我娃交給大哥,長大了也一定餓不死!」 狄南非也不理會善大虎瞎嚷嚷,神秘一笑給狄南堂說:「飛鳥入不入學就看老弟你了,兄弟我恐怕以後見你都要作揖磕頭!」 「這說的是什麼話?」狄南堂笑了一下說。 「誒!現在人多口雜,哥哥我不便講來,一會講給你,你便知道了!」此話一說,讓大伙心裡都不舒服。「人多口雜」是全然不顧眾人的理會,大家雖然不滿,可也不敢言語。一個漢子卻極沒出息地附和說:「狄大人自有狄大人的道理!」 善大虎站起來一巴掌把他打出嘴血,口裡說著:「他娘的,胡亂插什麼嘴?」 狄南堂幾個慌忙撫慰那個挨打的漢子。那人怨恨地看了善大虎一眼,不聲響地用袖頭擦掉嘴唇邊的鮮血,然後走掉了。狄南堂心中搖頭,讓狄南良追出去勸慰,某些人奴才慣了,都去理會不過是讓人白白怨恨罷了。 最後,大家都散了。只有狄南非和狄南良兄弟在,趙嬸默不作聲地收拾著碗筷。 「龍老爺子請兄弟你做一件事,事成之後,他保證你能成為鎮上的名流,飛鳥入學也絕對沒有問題。」狄南非特意壓低聲音說。 「你直說吧!」狄南堂示意弟弟不要說話,面無表情地說。 「龍老爺子想讓你譯一件猛人文字的東西,若你能把它譯出來,自然前途無憂!」狄南非低笑道,「希望事成後,賢弟不要忘了兄長我的一番推薦!」 「這樣的小事便值千金,堂哥開玩笑了不是?」狄南良嘿然一笑說。鎮上識字的人不多,有人推薦狄南堂也平常,碰巧的是他確實知道些蒙文字。 「真假隨後就知!」狄南非尖笑兩下,暗示說,「之後的好處可是不少呀,我知道兄弟你這些年跑南走北的,也積蓄了不少錢,未必把這點錢放在眼裡,也未必承哥哥這個情!」 狄南堂是生意上滾爬的人,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就從懷中摸出幾枚金幣,恭敬地遞了過去,口中卻說:「有一件事,你需向老爺子說明,我能力有限得很,到時不要因為譯不出來而受責罰。」 「這是自然!」狄南非笑呵呵地給他寒暄了一會,之後走掉了。 「南良?你怎麼看?」狄南堂皺著眉頭問。 「這傢伙純屬是來賺好處的,哪有他說的那麼好?龍家來讓大哥辦事,還不是知會一聲就行了?」狄南良恨恨地說,「即使翻譯真的有報酬,我們當真敢拿麼?」 狄南堂搖了搖頭,不把自己的擔心說出來。名流?鎮上名流這個的保證還真能許諾來?有金銀賜人一說,有官職拜人一說,這許諾名流的話,恐怕也確實只有龍老爺子才能說得出來。狄南堂擔心之餘有些啼笑皆非。 接下來的幾天來,龍家並無動靜,狄南堂漸漸把懸著的心放回腹中,每日和兒子養女呆在一起,講些南方戰亂之地發生的事兒,教兩人寫字讀書騎山羊,日子倒也樂哉! 箍桶匠修了四五日的澡缸,卻始終不能將那漏水處補得滴水不漏。狄南堂還可以下河洗澡,趙嬸和飛雪卻苦不堪言。又是幾天過去了,趙嬸找了大木盆來給數日未能洗上澡的飛雪洗澡。她一邊探摸著水溫一邊樂呵呵地唱著童謠,看到一旁賴著不走的飛鳥,就問:「小鳥,你也要洗澡嗎?」 飛鳥拚命點了幾下頭,故意看著飛雪,突然露出畏懼的樣子連連搖頭說:「不是,我看到盆子下面沾了個蟲子!」 飛雪嚇了一跳,飛快地把盆子掀翻過來,在盆底找看。水汩汩四流,趙嬸眼直了,大聲責怪飛雪說:「你個笨丫頭,水盆掀了,水不是灑了嗎。」說完後只得站起來去重新燒水。 等趙嬸走後,飛鳥才笑吟吟地叫飛雪:「髒小孩,野丫頭!」 「你才是髒小孩!」飛雪反唇相譏。 飛鳥抓了點水裡的泥巴塗在她臉上,在飛雪大聲的哭泣中心滿意足地走了。 「怎麼了?飛雪?」狄南堂和趙嬸都聽到了哭聲,趕了出來。 「飛鳥抹我泥巴,罵我是髒小孩!」飛雪拚命地用小手擦臉上的泥巴,卻是越擦越多,最後看著黑糊糊的手再次高哭一輪。 「這小子簡直就是混世魔王!」狄南堂氣憤地說。 「可能真的有蟲子!」趙嬸自然心中向著飛鳥,讓飛鳥的錯走到一個合情理的可能。 飛雪只是哭。小孩子的記性有限,她並不能知道是前幾日惹了這個惹不起的小壞蛋。而躲在牆角里看父親發怒的飛鳥,偷偷從牆角溜去了後門。 「阿爸能去河裡洗澡,我自然也可以,不能像那個笨小孩一樣不顧羞坐在門外洗澡!」飛鳥邊走邊說。 狄南堂找不到飛鳥,只以為他出去玩了,準備等他回來後再教訓他,直到「屁牛」,「小螞蟻」這些平日裡的夥伴來找家裡找他,這才有點緊張。 靖康的幾處地方受了旱災,又有不少流民從關內漂泊過來。狄南堂心裡放不下,這便出去尋找。他找了幾個圈圈,找遍了飛鳥平日玩耍的地方,硬是連個人影都找不到。 「他會去哪呢?」回到家的狄南堂問趙嬸。 平日裡這小子野的時候多了,趙嬸倒並不在意。她一邊給飛雪洗澡一邊笑了笑說:「飛鳥少爺哪丟得了?還不是出去溜躂去了?我看他還要回來等著飛雪洗完澡自己洗呢?」 「洗澡?他該不是自己出去洗澡了吧!」狄南堂嚇了一大跳。 鎮外的小河在太陽下波光粼粼,幾隻野鳥在不遠處戲水,好一個晚春中艷麗日子。 河邊的水紋拍打著河岸上的細沙,像女郎溫情地撫摩。尤其是那些細軟的沙子,在光腳下又柔又軟,更是舒服透頂。赤身裸體的飛鳥在沙灘上挖了很多坑出來,在累得滿頭大汗後,他終於壘出了一個大沙包,接著放了塊「石頭」上去,事實上那是個蛇龜的卵。一切完工後,他這才拍了排小手,自言自語地說:「這下可以洗澡了吧!」 幾個牽馬輕裝的女騎士在一段岸線上露出頭臉來,一眼就看到一個光身小男孩在河邊爬著下水,她們都驚訝不已,畢竟這裡已經離鎮子很遠,河水又涼。 「這裡怎麼會有個小男孩?」一個女騎士驚訝地問一個為首的女子。 為首的騎士大概有二十多歲,佼好的身材包裹在一件藍色的輕皮甲裡,袖子高挽,潔白的玉臂露在外面,她面容說不上好看,卻有種擻爽的英姿。一個小女孩被她扶坐在馬背,兩隻大大的眼睛卻不停地四處張望。 「和我們家妙妙一樣唄,跟著大人玩來的!」為首的女子笑了一下說。 「他是被阿媽丟了的小孩吧!」女孩坐在馬匹上面不老實,翻眼看看不太刺眼的太陽給身旁的女子說。 遠處的飛鳥因為在淺水裡站不穩,便在水邊坐著玩。當然,最主要還是河水冰冷,只有岸邊的地方才溫暖一些。 「小狗狗,乖乖爬,輕輕咬骨頭,旁邊有媽媽!」飛鳥一邊嬉戲一邊唱歌,最後在沙子下面翻出了一塊貝殼,悉心地洗起上面的泥沙來。 「姑姑!快放我下來。」小女孩被他的歌聲逗得玩性大發,扶著女子央求說。 那女子把馬上的小女孩放到地上,然後給身後的美貌女子說:「去問問他怎麼來的,怎麼旁邊也沒有大人!」 飛鳥也發現有人來了,想到別人要看到他的裸體,心裡自然一百個不情願,卻又不敢鑽到水裡去。他於是飛快地爬起來用水洗洗屁股上,腿上的沙子,接著跑到自己的衣服旁邊。 「小孩!你怎麼來的?」那個受命來問飛鳥來歷的女騎士邊往前走邊問。要不是飛鳥唱的歌被聽到,大家很難想像單獨一個孩子能夠跑到這裡玩。 「羞不羞?看人家洗澡!」飛鳥用上衣擋住羞處,氣急敗壞地說。 「能把你的小鳥看掉嗎?」過來的女子覺得飛鳥好玩,忍不住逗他說,「告訴阿姨,你是怎麼來的?」 「我幹嘛告訴你!」飛鳥看自己完全走光了,倒也不用隱瞞什麼,邊穿衣服邊兇惡地回答。 這在對方的眼裡卻是可愛,這名漂亮的女騎士忍不住蹲下來逗他玩。 藍衣女子右手牽著馬,左手牽了個小女孩帶著一票隨從走到近前。小女孩笑嘻嘻地走過飛鳥嘔心瀝血堆起的沙包,忍不住踢了一腳。「小房子蓋得真醜!」小女孩說。 狄飛鳥的臉色頓時變了,那裡面是個凶狠的傢伙,好不容易才被他壘起來的。「啊呵~!醜的你也蓋不出來,更不要說找個傢伙住進去!」 「你家大人呢?」藍衣女子問。 「他們不會是拐小孩的吧?」飛鳥在心裡嘀咕,慌忙換上一臉如同吃了蜂蜜的笑容欺騙說,「我阿爸去撒尿去了,一會就過來!」接著他又裝模作樣的對著河岸喊:「阿爸!」 看一圈人紛紛往自己的方向看去,他立刻撒腿就跑。 「媽的,倒大霉了,他們若逮上我會把我賣到哪裡去?還能見到爸爸和趙奶嗎?」飛鳥邊跑邊在心裡嘀咕,涼意不斷在背上升起,饒是他這樣大膽的小子,也不敢想像與父親分開的將來。 「這定然是個小賊崽,不若一箭射死算了!」一個冰冷冷的女子喝道。 「不!」那個走近飛鳥的女子慌忙阻止說,「小姐,他無論是哪的人,都只是個孩子。」 「那你抓他過來!」藍衣女子說。她按自己想的打起了盤算,若是面前逃跑的小孩真的是個響馬崽倒好,從他嘴裡說不定能撬出點響馬的事情。然後,自己帶隊殺光這些響馬,想來也是在父親,大哥,二哥這些男人面前露臉的事情。 那個叫妙妙的小女孩在飛鳥堆起的沙堆上玩起來。「姑姑!姑姑~,我蓋什麼?」小女孩邊抓沙子邊問。 飛鳥人小腿短,更不要說那追趕的女子騎著馬兒追趕,即使是跑來追趕也是逃不掉的。女子騎著馬接近了飛鳥,正想俯身把他提起來。讓她想不到的是,回頭的飛鳥往旁邊一滾,灑了把沙子上來。他看馬和人眼看得真切,沙子灑得又是時機,那馬上追趕的女子閉眼不及,尖叫一聲跳了馬下來,投入水中洗眼睛。 「倩兒是怎麼著,抓不上那孩子不說,還一頭跳進了水裡!」藍衣女子不滿地說。 「我看是她有意放過那小孩,說不定她還認識這個響馬崽呢?」那個惡狠狠的女子中傷說。藍衣女子哼了一聲沒有說話,擺了擺手,後面三個女子跳上馬奔了過來。 「小馬呀,小馬!願意聽我的話嗎?」飛鳥知道單憑自己的兩條腿,是怎麼逃也逃不了,便把心思放到面前的馬兒身上,一邊拿出一隻手試著和停下來的馬打招呼,一邊偷偷地接近。 女子的馬是經過訓練的戰馬,當然不會輕易發狂。飛鳥以為自己打動了馬心,小心地爬上馬鞍。他騎過小馬駒,自然認為騎上眼前的馬背上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結果卻與願違,從馬蹬離馬背的距離太高,他怎麼翹腿都無法爬得上,眼看遠處又有人過來,而用河水洗眼睛的女子也似乎洗好了眼睛,怒氣沖沖地看著他。他心中自然一片發毛,情急之中,用兩個小手抓上馬鬃毛使勁攀爬起來。馬兒吃疼,不自覺地往前跑,把飛鳥差點蕩離馬蹬。 最終,飛鳥終於爬上了這匹胭脂色的馬兒,心中的自豪接著被馬兒的飛奔驚擾,他趴在馬背上,兩手不只抓掉了多少馬棕毛,口裡還尖叫著。 「好厲害的小鬼!」那個叫倩兒的女子笑了,說,「騎上了馬兒就能跑得掉嗎?」說完後打了個響哨。 「小馬呀小馬!帶我回去,我讓爸爸給你買糖葫蘆吃!」飛鳥大聲說。 口哨響了兩下,馬兒嘶叫了一聲,不顧飛鳥的呵斥,踢打,硬是回頭往那笑吟吟的女子身邊跑去。「她也給你許了糖果麼?」飛鳥大駭。 「小姐要問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放那個小孩!」三個女騎士飛馬過來,弓箭個個頂上弓弦。 飛鳥看那三個女子的注意力都放在一隻腳踏在淺水裡的女子身上,幸災樂禍地說:「小阿姨,她們射你呢?」隨後,他眼睛一轉,口氣立變說:「阿姨還是放我走吧,我上有八十歲的老爸,下有三四歲的妹妹!」 那叫倩兒的女子哭笑不得地給三個同伴說:「我這不是把他抓回來了嗎?你們怎麼拿弓箭對著我?」 三個女子臉色緩和了很多,卻不收起弓箭,有一個還弓箭對準趴在馬背上的飛鳥。飛鳥又改口說:「我只是騎騎阿姨的馬兒溜躂個圈子!我又苯又傻,身上還髒得很,賣不到錢的!」 那個叫倩兒的女子拉扯著馬兒,非常不快地由三個同伴押回到小姐的身邊。她本來是響馬花容的女兒,後來花容的流風大營被靖康軍隊攻破,這便被龍百川收留。如今,她見自己連這些小事上都被小姐懷疑,心中不自覺地涼了很多。 旁邊就是農田,有鎮民在裡面勞作,荒地有有人放牧,怎麼會有響馬崽呢?即使他是響馬裡面的小孩,也不能隨意說殺就殺。小姐若非殺他不可,我就拉著小姐讓他跑!花倩兒暗暗在心中拿定主意。 龍妙妙扒開了半個沙包,纏著要姑姑幫忙堆建新東西。藍衣女子違拗她不得,只得陪著她扒東西玩。突然,一個圓長而又黑的東西被龍妙妙抓在手裡,硬硬的表面粗糙得很。 「姑姑~!」龍妙妙示意讓藍衣女子看。 藍衣女子看三個屬下押來了花倩兒和飛鳥,心思早不放在這個上面了,只是隨便應付了一下,便問飛鳥:「你是哪支響馬裡的豬崽?」 飛鳥見她厲色罵人,心中討厭。本來不想理她,可想想響馬到底還是比人拐子厲害,頓時來了精神。他把自己聽故事裡面的響馬大聲報了出來,說:「我乃黑風崖流風響馬家的小孩!來,敢把我帶走?」 流風大營是花容所建,方圓千里確實赫赫。十年來威名卻絲毫沒有減,有很多關於這支俠義流寇的故事還在大人和小孩的嘴邊掛著。飛鳥情急中自然順便把它扯了出來,想不到倒害了花倩兒。那藍衣女子氣惱地說:「怪不得,枉我家收養了你這麼多年,原來你一直跟舊日的響馬們勾結!」 花倩兒覺得小姐簡直不可理喻,幾乎不出話來。想到十幾年忠心侍奉的主子竟然這樣不白事理,好半天她才分辨說:「小姐!流風大營早就灰飛湮滅了,這孩子還不是從哪個說書人口中聽來的,難道您因此要我以死辯白嗎?」 面前的事已經超出了飛鳥的理解範圍,他本來是想是人拐子害怕了,要怪罪抓他來的那個人,卻又覺得不像。他開動腦筋,但還是理解不透,只好再不去理會。他坐在馬上,覺得在馬上很高,往低處看時時都想掉下來,於是慢慢從馬上爬下來。 「不要狡辯!」藍衣小姐身後的冰冷女子大聲代替小姐說話,「你這貓養大的豢狸!」豢狸是一種貓類野生獸類,生性凶狠,卻只有公無母,需要借貓類繁衍後代。當母貓養它夠大的時候,它便追貓交配而並非咬貓,但在平常人看來確是它專吃貓,這樣一句話便是拿來罵那些忘恩負義的人。「不要吵倩兒阿姨!」龍妙妙丟開手中偉大的「工作」,站起來憤然說道。飛鳥原本以為龍妙妙也是別人抓來的小孩,這下心想倒奇怪了,被拐的小孩還給裡面的人吵嘴?!一定會換來毒打的。當然還有更讓他意外的,龍妙妙叫藍衣女子為姑姑,叫花倩兒為阿姨,飛鳥一陣迷茫,隨後想:人拐子也是有親戚的。不知不覺,一個奇怪的想法在飛鳥心中慢慢升起,他很想知道人拐子會不會拐賣自己的孩子。 這時,誰也沒有在意那被半截沙子埋在裡面的尾巴動了一動。 「那你把這個小鬼殺了,我就信你!」那藍衣小姐扔了把自己的馬刀給花倩兒。飛鳥指著自己的鼻子很久才確認是自己,滿臉懼容地說:「我還是願意把我賣了,各位大姐,阿姨!還是拿我換倆錢吧!」看一干人等並沒有搭理自己的,飛鳥更是害怕,轉過臉來給花倩兒說好話:「這位最漂亮的小阿姨,以後我有糖葫蘆了給你吃,你千萬不要殺我呀!」 「不殺你才怪!」龍妙妙瞪大眼睛看住飛鳥說,以她看來姑姑和倩兒阿姨都是因為面前的壞小孩才爭執的。「我死了後便天天纏著你,讓你看我的死魚眼,看我的長舌頭。」飛鳥撕著自己的腮幫咧開大嘴,差點把龍妙妙嚇哭。 花倩兒心中痛苦得很,叫了聲「小姐」,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撿起兵刃。殺了他嗎?花倩兒猶豫起來。本來她有意為飛鳥講情的,卻想不到受這樣的脅迫。她向飛鳥看去,隨即發現飛鳥也在看她,有一絲害怕的眼珠還不停地打著轉。 「男子漢大丈夫要殺就殺!」飛鳥先做出一付英雄氣概的樣子,接著軟了下來,說:「好阿姨,故事裡美麗的女子都是不忍心殺掉英雄好漢的,喂!阿姨,你有猶豫嗎?」眾人都有點想笑,敢情他把自己當成那種英俊瀟灑的英雄人物了。 接著他看到一個黑糊糊的長東西爬了出來,就在藍衣女子面前一步,不由心中一動,邊往後退邊罵了起來:「又醜又藍臉的惡毒女人,有本事自己來殺!就知道偷偷摸摸站在別人後面,還不回家吃你媽媽的奶去。生氣了?生氣你過來呀!逼這麼好的阿姨抓小孩,殺小孩,將來養不出小孩!」他小小年紀,也不算擅長罵人之道,口中把故事裡的,街道上吵架的,和夥伴鬥嘴的詞都叫嚷了出來。生怕那藍衣女子不夠生氣,接著他又加罵了幾句自己也不知道對錯的超級髒話(包括一些三字經)。 藍衣女子當真生氣了,大喝一聲,一步跨了過來。 @@ 優U書萌 uUtXt.cOM 全汶自版月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 蛇龜風波 字數:12762 蛇龜,其狀如龜而尾長,背有甲,出沒於北地,以蜥螞為食,厭水卻產卵於水邊。齒有毒,中則眩暈立倒,可致死。其行快,然無以越礙。見危縮首甲內,卻無龜之善覆,尾在外。故常有民扯尾而抓之,取其甲以鞣甲衣,堅如剛石。——《八荒物誌》(杜撰) 那藍衣女子如飛鳥所願,當真一步踏到前面。在這暖春裡,腿部靴筒格外地薄。她只覺得腿部被什麼東西攀住,本能往下看去,卻見一黑色有甲怪物,驚叫一聲,接著感覺一疼,似有尖銳之物刺入肉中。 「什麼東西!」她立刻覺得站立不穩,大聲喊了起來,想跳開卻又有種無力感。女子大多怕這等怪物,身邊屬下無一人敢近前拿掉,只有花倩兒打著膽一腳踢開。 那怪物在地下翻騰了幾下,將頭縮到圓甲的下面,而狀如長蛇的尾部卻縮不進去。飛鳥看那一群女子扶住搖搖欲墜的藍衣女子,慌忙乘亂爬上幾人中最小的那匹馬。 「姑姑,姑姑!小土匪跑了。」龍妙妙搖著那藍衣女子的腿說。 眾人無不想在主子面前獻慇勤,竟然無人去追。那個說話冰冷的女子命令花倩兒說:「你追他回來!」花倩兒知道眾人都是鎮上自小在一起的夥伴,個個排她在外,當下也不說話,跳上馬追了去。 四個女子又推又揉,又哭又喊,如喪考妣。地下的蛇龜卻因為半天無了動靜,又露出頭來向前爬去。哭喊著姑姑的龍妙妙最先發現,盯住遏首而來的怪物忘了哭泣。那怪物吐著寸許的舌頭,眼中綻著藍幽幽的光芒。幾個女子顧不得管藍衣女子和龍妙妙,尖叫一聲往一旁跑去。 那蛇龜走走停停,眼看就到了龍妙妙面前,卻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走了來,一把提起那怪物的尾巴扔了出去。男子的臂力當真驚人,隨意一揮竟然幾乎把那怪物甩到河對岸去了。他身後跟了匹褐色的大馬,身上穿著夾衫,袍子下方還打了個補丁。衣服雖然不起眼,卻很整潔,穿在面前碎須男人的身上,卻顯得格外地自然而平和。 四個女子看著半路裡殺出的陌生人,紛紛把他當成救星。 「她中了蛇龜毒!」那男人一眼便看到藍衣女子腿上污痕,輕輕撕開她的靴子。眾人無不駭然,牛皮雖然薄,卻也不是普通人能夠如同撕紙一樣地撕開。 「你是響馬?!」那冰冷冷的女子最先反應說,接著掣出自己的刀。 這個男人正是到河邊找兒子的狄南堂,他有點奇怪地吐了口氣說:「你們不知道這裡是哪嗎?哪有響馬敢到這裡?」狄南堂本來想讓她們幫忙的,看幾個女子拿著刀劍虎視眈眈地圍了上來,戒心重重,也不方便安排什麼,只好自己動手。女子的褲腿格外地緊,他只得撕開藍衣女子的褲角一直到腿彎處,這才找起傷口。蛇龜的牙齒不像龜也不像蛇,倒有點像魚身上的刺,傷口並不容易找到,狄南堂用手背去感覺女子腿部的溫度,以此來找到傷口。站在一邊的幾個女武士見他奇奇怪怪,更像是在輕薄自己小姐,不由大為憤慨。為首那個冷女人最先忍不住說:「不管你是哪裡的土匪響馬,治不好我們小姐,我要你的命!治好了,我們今日便放你一條生路。」 一上來給自己帶了個「響馬」的帽子,這會卻又被這樣毫無道理的脅迫,狄南堂這本不喜歡動氣的人這會也不高興。好在他找到了藍衣女子的傷口所在,悉心挑破後,把毒吮吸了出來。藍衣女子並沒有昏迷,只是四肢無力動彈不得罷了,隨著狄南堂的接觸更覺得癢麻無力。 她是練武之人,體質很好,本來昏眩的時候就比常人少得多,這會便感覺好多了,僅僅眼睛還有點花。「多謝先生相救!」藍衣女子坐在地上,想像著他給自己吮吸毒液的情景,紅暈浮到了臉上。 「這幾位女子還把我當成了響馬呢?」狄南堂爽朗地笑了,站了起來說,「我也是經常出門在外的人,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互相幫助也是應該的!你們不是防風鎮上的人吧?若是與商隊走散了的人,就在防風鎮下腳。說不定你們的商隊就在鎮上呢。」 藍衣女子見他卓然豐立,氣度不比常人,心中多了一分好感。多年來若同男人一樣的心性裡竟然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如果說蛇龜讓她知道自己還是一個會害怕的女人,而面前便是一個讓她願意做女子的男人。只是不知道有妻室了沒有?藍衣女子在暗地裡琢磨著難以出口的心思。 見幾個女子正要說話,藍衣女子慌忙說:「不是!我們是從關內來的,確實與商隊走散了。大哥方便帶我們到鎮上嗎?」 「這是當然,只是我還有點事情!不知你們見沒見一個——」狄南堂把眼睛瞥向龍妙妙說,「像她這麼大的一個小男孩,穿了黃格子的牙衣,腿上還有爬爛的洞。」 藍衣女子在屬下攙扶下站了起來,心中卻咯登一下。龍妙妙用童稚的聲音回答:「我們見了一個光屁股的男孩,他後來胡亂穿上的衣服上就有洞洞!」 「是呀,是呀!」藍衣女子心中後悔不已,口裡欺瞞狄南堂說,「我們給他開了下玩笑,他騎了我們一匹馬跑掉了,你還是去西邊找找吧!」 本來飛鳥是向東跑的,藍衣女子因為對狄南堂極有好感,生怕飛鳥是他家親戚,只希望自己向東先找到花倩兒和飛鳥,這就撒了謊。狄南堂謝過她後,讓她們在這裡等著他拿馬回來,自己投西而去。 藍衣女子見他去了,打了那冷面女子一個巴掌說:「都是你!說什麼響馬家的小孩,快去找他回來,千萬不要讓倩兒殺了他或弄傷他。若他少了一個毫毛,我就要你償命。」 等身邊的人走後,藍衣女子單腳站著卻不願意坐下。「妙妙!我背後有沙子嗎?幫我打打!」當她看到龍妙妙滿手的濕沙又不願意了。 「姑姑,你在練功嗎?」龍妙妙眨著大大的眼睛問。 「嗯!」藍衣女子想不出好的回答,只好恩了一聲。 飛鳥不是在駕馭馬,而是馬馱著他東一頭,西一頭地跑。花倩兒若存心想抓他再容易不過,只是終有些不忍心罷了。抓了他要怎樣?是帶他回去,還是就地殺掉他?突然花倩兒靈機一動,想回去報假,但接著又洩了氣。自己給自己說:「若小姐不相信怎麼辦?」 飛鳥摟馬脖子摟得手都酸了,想扭頭看看後面還有沒有拐小孩的人追,卻想不到一扭頭卻被馬兒甩了個個。他大叫一聲從馬上摔了下去,在沙灘上翻了好幾個跟頭。 花倩兒吃了一驚,見他躺在地上哀號,慌忙跳下馬來問:「小鬼頭,你摔傷了嗎?」 飛鳥對她還有些好感,點點頭說:「漂亮阿姨,我的左腿不能動了,你要殺我嗎?」 「你爸爸是響馬嗎?」花倩兒心中拿定主意,想若他是小響馬,我就殺了他回去,小姐也便不再猜忌我,若他不是響馬,我就先送他回去讓小姐治罪算了。 「當然是!我乃黑風崖——」他的話還被說完就被花倩兒打斷了。「什麼黑風崖流風大營?十幾年前就沒有了,你這說謊的小子,要阿姨打你屁股嗎?」花倩兒氣惱地說。 「黑風崖流風大營的鄰居飛鳥小營!」飛鳥連忙改口說,「你要是聽你家小姐的,大大小小的響馬都找你們報仇!」 「去!哪有什麼飛鳥小營!」花倩兒伸展著他的小腿,發現他的骨頭錯位了,在呵斥他的時候,用力一拉。 「啊呀呀!」飛鳥大叫一聲,說,「你怎麼知道沒有?黑鬍子大叔今年剛成立的!」他把善大叔的形象搬了出來,剎有其事地說:「我們專殺那些壞人,保護好人!」 花倩兒見他鬼靈精怪,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也板正面孔說:「我家小姐最憎恨響馬了,只要是響馬,無論大小非殺不可。」然後自己又嘿嘿獰笑兩聲嚇唬飛鳥。 「啊?!怪不得!」飛鳥想起剛才的經過,相信了,改口說:「不過後來黑鬍子大叔改行了,沒了響馬頭,我也就不做小響馬了!」 「那你阿爸在做什麼?」花倩兒見他骨頭已經復位,放下心來問。 「他專抓人拐子!不管漂亮的還是不漂亮的都拿去進大牢!」飛鳥笑咪咪地恐嚇說。 花倩兒見他又胡言亂語,擰了他臉蛋一下這才說:「阿姨又不是人拐子,快告訴阿姨你阿爸是做什麼的?否則就把你當成小響馬殺來餵狗!」 「我阿爸——」飛鳥又動了一下鬼主意說,「是個很有錢的人,你把我送回去,他會給你一大筆錢,你可以拿來買糖葫蘆吃!」 花倩兒看他粗布的衣服腿上還磨出的洞,知道他又在說謊,卻也不捅破他,只是說:「那買胭脂水粉夠不夠,阿姨又不像你那麼貪吃!」 「當然夠了,可以夠你買一馬車的!」飛鳥連忙許諾說。 花倩兒裝出中計的樣子說:「那快告訴我你爸爸在哪,我這就送你回去!」 飛鳥說來自家的住址,花倩兒自然相信他是善良人家的孩子,抱了他起來。 四個女騎士找了來,為首的冷面見花倩兒騎著馬兒橫抱著飛鳥,大聲訓斥說:「小姐要我告訴你,他傷了一根毫毛就要你的命!」 花倩兒也不理睬她狐假虎威的模樣,只是騎著馬往回走。 「你聽到了沒有,賊婆娘!」又一個女騎士呵斥說。 在好的響馬也是護衛的大敵,花流霜的身世有讓她們排斥的理由。另外,花倩兒人又格外地漂亮,連龍三公子都想收她為私房,這更讓同鎮的女子們妒忌接幾分。此時,花倩兒也不還口,只是往前走。 「嗨!你倒厲害了!」冷面女子覺得很沒面子,喝了一聲說。 不一會,大家回到藍衣女子那裡。花倩兒慌忙上前稟告說:「小姐!這個小鬼頭不是小響馬!」 「我——當然知道了!」藍衣女子擺手說,卻把狄南堂的話拿了出來,「哪有響馬這麼大膽跑到我們防風鎮的邊上?」 「小孩,你家都有些什麼人?」藍衣女子問飛鳥。 飛鳥自然又是「上有八十歲的爸爸,下有幾歲的妹妹」來著胡亂說。藍衣女子接著問:「有個三十多歲的男的找你,那是你什麼人?」 飛鳥眼睛轉了幾轉,終究想不出說辭,便說:「隔壁家的阿三哥吧!」 藍衣女子本就是粗枝大葉的人,如此的謊話都不能辨別真假。花倩兒卻知道他謊話連天,說:「多半是他阿爸唄!這小孩,出口就是謊話,小姐問他還不是什麼都問不出來。」 藍衣女子不著聲,心中想著狄南堂千萬不要是面前小孩的父親。 龍妙妙終於堆成了一座別緻的建築,笑呵呵地拿著一個大蛇龜蛋想著怎麼放上去。飛鳥一跳一跳地拐到她面前指點,卻被龍妙妙推了一跟頭。 「不可理喻的女人!」飛鳥恨恨地說,事實上是說那發愣的藍衣女子的。 「你家隔壁的阿三哥來了!」花倩兒看到遠處有個男人騎馬過來,通知飛鳥說。 狄南堂看到了飛鳥,掂著兒子起來,聽他大叫自己斷了腿,沒好氣地說:「斷腿了好,再不會亂跑了不是?」 「狄某人在此謝過了,天色眼看也不早了,幾位不如給我一起回鎮吧!」狄南堂抱拳說,「多虧了幾位,在下才找到了犬子!」 「犬子?」藍衣女子重複他的話不願相信地說。 狄南堂自然以為她從遠方來,聽不太懂,笑著說:「犬子就是兒子。看你們與防風人一般無二,甚至口音都像,想不到竟是遠方來客!」 花倩兒覺得奇怪,無緣無故怎麼成了外鄉人,她見小姐只是如是附和,倒也不說什麼。飛鳥咬著口型要她給自己父親要胭脂,她哪好意思,她咬著口型還了個糖葫蘆的口型。狄南堂順著兒子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旋而移向他處。 「那位最漂亮的阿姨好看嗎?」飛鳥低聲問父親,哈笑了兩下後,他不忘他許下的胭脂說,「不過她沒錢買胭脂!」在飛鳥印象中,父親在給乞丐施捨的時候總是說:「給你幾文錢,你去買些吃的吧!」所以他這就以此話要求父親。 狄南堂大窘,他一個男人如何去說因為知道你沒錢買胭脂,所以我要買胭脂給你的話?他拍了兒子的腦袋一下,小聲說:「不要亂說話,你怎麼知道阿姨沒有錢買胭脂!」 「你沒有錢買胭脂嗎?」飛鳥隨口便問並行的花倩兒。 花倩兒又不知道他背後搗鬼,隨口說:「是呀,阿姨可窮了。小鬼頭,你要買給阿姨嗎?」 飛鳥忍住笑,吐了吐舌頭說:「是我爸爸要買給你,我猜你是沒有錢買胭脂的呢?」剛說完,狄南堂便敲了他一個爆栗。 「小姐!不要聽他胡說,我只是說——,是他說——。」狄南堂解釋了半天卻硬是說不出道理,老臉不由一紅,轉而拿飛鳥出氣,接著又打了他幾巴掌。 藍衣女子不快地走到前面去,心裡慢慢去接受狄南堂有家室的事實,對其他事也沒怎麼在意。 花倩兒這會怎會不知道是飛鳥在背後搗鬼,可也不好意思就這個事說什麼,低著頭只管往前走。「你們這不,一個願意送,一個沒有,怎麼還——」飛鳥繼續嘀咕說,話沒說完又挨了一巴掌,這一巴掌格外地清脆,讓花倩兒有點替飛鳥叫疼的。 「你不要打他了!」花倩兒阻止狄南堂說。 「子不教,父之過!他這樣搬弄是非,別人還以為——,以為是我有心輕薄小姐呢!」狄南堂說。 「其實他滿可愛的,只是有點調皮!你這樣打他會把他打笨掉的!」花倩兒嬌然一笑,替飛鳥說話。狄南堂不敢看她嬌媚的樣子,慌忙轉移自己的視線。 藍衣女子漸漸發現花倩兒和飛鳥父子說話,她心中不是滋味,這會慢了下來與兩人並行。龍妙妙則坐在她的懷裡玩著一個揀來的貝殼,其實那是飛鳥洗出來的。 「父親教育孩子也是為了讓他長大成材!」藍衣女子有意引狄南堂注意,又不滿花倩兒和人家那麼親熱地說個不停,橫裡插來一嘴說。 「是是!」狄南堂慌忙點頭,若他的口才在女人面前處亂不驚就好了。 「子有三教,誘而引,放而糾行,勵而不厲!」花倩兒拿出前人言,說,「長當有過而糾,不可視好惡而隨心裁!」 狄南堂想不到花倩兒出口成章,倒愣了下來。他自己也不是一直這麼做的嗎?從來不因為自己心情好而放棄應給的懲罰,也不因為自己心情不好而亂懲罰,可今天呢?怎麼回事? 「想不到小姐如此識見!」狄南堂由衷敬佩地說,「可他搬弄是非,我給他巴掌也沒有錯!」 「是呀!愛撒謊的小孩是要管教才是!」藍衣女子見狄南堂都敬佩花倩兒去了,不合時機地插了話來反駁,可讓飛鳥心裡不舒服。 「對好人不亂撒謊,對壞人就應該多撒謊,撒大謊!」飛鳥把她的話頂了回去。 狄南堂想想兒子說的也有道理,點了點頭,轉念一想,兒子喜歡這個阿姨,想送她胭脂,撒了謊也不算錯。於是,他便揉揉飛鳥被打過的頭,以表示心中的歉意。 龍妙妙替自己姑姑說話,用念字一樣的語氣說:「媽—媽—說,撒謊—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飛鳥抓了抓頭回她的話說:「你阿媽就在說謊啦!她怎麼知道撒謊的孩子就不是好孩子!」 龍妙妙呆了一下,把求助的目光射了一圈,卻沒有人能夠推翻飛鳥說的話。 總不能鼓勵兒子今後撒謊吧!狄南堂說:「那你又怎麼知道媽媽說的不對?」 「那阿媽知道不?她又沒見過所有的孩子!她不知道的話說出來不是撒謊嗎?」飛鳥咬住自己的道理。 「那你也沒有見過所有的孩子,你怎麼知道阿媽說的不對?」狄南堂努力想糾正兒子的話也只好從詭辯入手,只是他說話遠沒有思維來得快,在別人眼中好像強詞奪理一樣。 「大人有好壞,小孩也有好壞,大人的好壞是看他是否幹壞事,小孩的好壞就是他是否撒謊!」花倩兒說,她的話又一次讓狄南堂佩服。 飛鳥打了哈欠,說:「我瞌睡了,撒謊好壞也與我也沒有關係啦,我又不說謊!」 花倩兒知道他是說不出更好的道理,用睡遁逃走,笑了一下也不說什麼了。 大人之間說些閒話,飛鳥卻注視著夕陽中陸地的起伏和在太陽下做農活的鎮民。 話語中很容易讓智者看透撒謊者的真實情況,狄南堂越來越覺得面前的幾人不是與商隊走散的人,反倒是當地人。比如回答半天從哪裡來的,又說不清楚所經過的地方,商隊的情況,反對本地特有的風俗知道得很詳細。他見幾人都是女子,也不好意思追根刨底,只是說幫他們找一下駐在鎮上的商隊。 小姐為什麼破綻百出還咬定自己是外地來的呢?花倩兒也弄不明白。 幾人就這樣進了鎮。「阿姨到我家玩,好嗎?」飛鳥央求花倩兒說。 花倩兒不敢胡亂答應,慌忙推辭。狄南堂倒也說讓她送飛鳥回家,自己帶她的同伴去鎮上去找商隊。她這便無理由推脫,只有看向藍衣女子。藍衣女子見她搶了自己的風頭,早想把她甩開,自然連連督促她去。 飛鳥搖頭晃腦地抱住花倩兒,得意洋洋往自己家去。路過一個賣糖葫蘆的地方,飛鳥要請花倩兒吃糖葫蘆。花倩兒只認為他是在磨自己買給他。她正要下馬去,卻聽飛鳥說:「糖葫蘆老阿爹,我沒有欠過你的錢吧!我要請阿姨吃糖葫蘆,改天給你錢好麼?」 買糖葫蘆的小老頭笑瞇瞇拿了兩個糖葫蘆給他們倆,然後說:「是你呀,上次幫我推車我還沒有獎勵你呢!給!」 花倩兒從來也沒有見過這麼大方的糖葫蘆人,卻還是拿出錢來。老頭不要,口裡還說:「我們是好朋友啦,他說還我定然還我!」 花倩兒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奇怪飛鳥老友的大方。 「糖葫蘆老阿爹!你看阿姨做我阿媽好不好?」飛鳥問。 小老頭當真瞄上瞄下地看花倩兒。花倩兒差點丟了飛鳥和糖葫蘆就跑,這實在太難為情了。 「小鳥!你領她回家見你爸爸嗎?你爸爸從外面回來了?」小老頭高興地說,「好呀!我看好得很!」 「那改天我替你約趙奶出來,好不好?」飛鳥賴笑著說。 小老頭慌忙把兩個人趕跑。難道他爸爸當真有錢得很?花倩兒覺得不可思議。 飛鳥邊吃著糖葫蘆邊說:「其實我是騙你的,我爸爸沒有多少錢的,一車胭脂他定然破產,不過你只要要他肯定願意送。」 花倩兒不得已,紅著臉訓斥他。飛鳥突然想起了什麼,糖葫蘆都差點掉了:「忘了我們家還新來一個髒丫頭了。她要是看我吃糖葫蘆又沒有她的,心裡一定不高興!」 「阿姨再給你買去,好不好?」花倩兒安慰他說。 「買什麼,我就要讓她吃我的嘴罷子,趙嬸都不嫌我,她要嫌自己哥哥髒嗎?」飛鳥口裡這樣說著,可糖葫蘆再不往嘴裡送,看來誰幾個他都在心裡盤算呢。 這是一所年代久遠的老宅子了,和大多防風人一樣,院子裡有馬棚,石鎖,兵器架,水井打在灶房內,旁邊還有洗澡用的棚子,只是沒有農家懸著的玉米和辣椒,也沒有牲口圈。這就不好說的了,要麼這家人家中牛羊多,放到牧場並群托人,要麼這家不養牛羊。 花倩兒饒有興趣地四處看著,直到被趙嬸帶到客廳裡坐。 趙嬸六十多一點,白白胖胖,也難怪讓外面賣糖葫蘆的眼饞。她先是心疼了弄傷腿的飛鳥一番,這才招待花倩兒。「小姐!喝水!」她跪在幾桌前面往茶盞裡倒水。 「趙嬸是不?我聽飛鳥講了你!」花倩兒面對面前老媽子的熱情有點不知所措。 「外面的糖葫蘆老阿爹又給我糖葫蘆了!」飛鳥拿出非常鬱悶非常不情願的樣子。 「去!那你就多拿幾串,給他拿完!不要手軟!」趙嬸示意花倩兒慢用後給飛鳥說。 「可是他沒錢吃飯了怎麼辦?我把他接到我們家來麼?」飛鳥還拉出花倩兒做證,「我看到他,糖葫蘆一個也沒有賣出去。」 趙嬸臉上有點羞意,說:「你接他不算,老爺肯麼?」接著回頭給花倩兒一笑說:「飛鳥少爺又胡亂給我找麻煩,天天要給我找個伴,我這個年紀的人了,當真要破了婦道麼?!」 花倩兒心底一笑,想:他自然願意有個做糖葫蘆的到家裡來,手拿別人手軟,口吃別人口軟,他當然替別人說話了。 「小妹妹!幾歲了?」花倩兒問扯著趙嬸衣服站在後面的飛雪。 飛雪非常乖巧地站出來行禮,然後才回答:「阿姨,四歲!」 花倩兒手裡的糖葫蘆一直沒有吃,上面還套了個「草帽」,這便遞給了她! 「謝謝阿姨!」無須趙嬸教,她便稱謝了。花倩兒一抬頭,看到一旁的飛鳥看著她,恨恨地手舞著給她張口型。 花倩兒知道他埋怨自己的嘴罷子大計沒了,裝著沒看到,細細打量起客廳來。這個客廳是以前狄老爺子辦學用的,格外地大。現在裡面的書幾都被撤去,便顯得即大又簡樸,有種讓人賞心悅目的古拙。 「還沒有請教小姐貴姓大名!」趙嬸自己也找了蒲團坐了上來。按禮節來說,僕人是不應該有這樣的舉動的,但她事實上已經成為狄家的一員了,連她自己都不自覺當自己為主人。「你家的客廳好大!」花倩兒不由感歎說。趙嬸給她講起房子的來歷來,捧著她的手只是讚她長得漂亮。 「你的腿怎麼了?」飛雪跪到飛鳥旁邊問。 你不是不給我玩麼?!飛鳥在心裡嘀咕,嘴裡卻說:「玩一種好玩的遊戲摔倒了!我改天教你!」 「飛鳥這個小搗蛋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花倩兒給趙嬸說,這句話本來應該是趙嬸說的,她一說出來就後悔了,好在趙嬸感覺魯鈍。 「他是我一手帶大的!」趙嬸笑了下說,「他倒聽話,只是有時候淘氣點,那會呀連他父親都拿他沒轍!」 花倩兒想到今天飛鳥撒的謊話也笑了,說:「他今天騙我說他上有八十歲的老阿爸,下有幾歲的妹妹呢?」 「他父親你見過了?穩重,大度,人好得很!」趙嬸也不知有意無意地賣命地推自己家老爺出來,「可惜有個兒子和他無半分相似,你說兒子仿母,這也不對呀,他母親也賢淑端莊!」 「那怎麼沒見到他母親?」花倩兒問。 「外鄉落難的女子,生他時難產——」趙嬸見飛鳥抱著木片羊皮過來壓低自己的聲音說,「就去了!」 「那他妹妹?是怎麼回事?」花倩兒奇怪。 「他有什麼妹妹?」趙嬸搖頭說。 「這個女孩是?」花倩兒不明白起來。 趙嬸恍然大悟,說:「他父親揀回來的,比他小一歲吧。給我找負擔麼倒不怕,只是老爺本還可以再娶的,現在背後有兩個小尾巴,有人願意麼?」 「他父親人好,一定有人願意。」花倩兒由衷地說。 這時兩人聽到飛雪大聲吵了起來,大聲說:「為什麼不要我往這走!」 「是不能這樣走的!」飛鳥說。 「不玩了!」飛雪把羊皮卷推亂,氣呼呼地說。 花倩兒和趙嬸害怕兩個人鬧架,慌忙跑過去。花倩兒見他們在玩一種小孩玩的遊戲,勸住飛雪後,樂呵呵地指點她給飛鳥玩。玩著玩著,趙嬸端來糕點和花生,花倩兒已經忘情了,邊學著飛鳥和飛雪拿食物塞到嘴裡邊在一旁指點。 「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不等老爺回來了,吃飯吧!」趙嬸上了一桌子肉食,喊大小三人吃飯。 花倩兒一抬頭,天不知什麼時候黑了下去,銅燈就懸在頭上,倒也沒有覺得光線變化。 「今天的肉怎麼這麼多!」飛鳥的嘴張成了O字。 「你阿姨來做客,我特意把拿手的本事都使出來了。」趙嬸這樣說倒讓花倩兒不好意思告辭的,她給自己妥協了一下,決定留下吃飯。 「你爸爸平時管你很嚴?」花倩兒好奇地問,她想知道點主人的事,只好用這樣的話開頭。 飛鳥正興高采烈著,聽她這麼一問立刻癟了氣。 花倩兒已經知道答案了,輕笑著從趙嬸手裡接了個饅頭遞給飛鳥。趙嬸卻答話了:「沒有用,倒是怕越打越皮!沒阿媽在身邊的男孩子都這樣!這不,他就聽你的。」說完又瞄了一眼花倩兒。 「是!」花倩兒聽出她話中的意思,紅了臉來。 狄南堂回了來,心裡還在琢磨著那幾個該死的一群「女騙子」是怎麼回事,一入了鎮後就被鎮上的人識破,讓人想不到的是,裡面竟然有龍家的大小姐。可他們為何要欺騙說是外地人呢?狄南堂想不明白。 踏進家中,他遠遠就看到了一臉笑顏的花倩兒在給飛雪擦鼻子上沾的湯水,而兒子笑著坐在她旁邊不知道給她說著什麼。就在這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妻子。 「老爺!」趙嬸招呼了一聲把他從自己的眼花中拉了回來。 狄南堂無聲響地坐了下來吃飯,他弄不明白完全無一分相像的女子怎麼會讓他看花了眼。好久,他才問花倩兒說:「你們家小姐就是龍藍采小姐吧!可她為何要騙我呢?」 「人拐子,哈哈!」飛鳥剛笑起來,看父親一臉嚴肅,立刻沒了音。 「小姐是出去玩的,也許是為了不暴露身份吧!」花倩兒解釋說。 狄南堂也沒有再說什麼,這些事情的奇怪之處是沒有辦法擺出來的,那龍家小姐不停地打探他喜歡什麼,住哪裡!難道這便是龍家為了一紙譯書下的本錢?可她明明還要問自己什麼義士大名什麼的。 「花小姐好!」趙嬸曖昧而又不合適宜地稱讚說。接著她非要收花倩兒為乾女兒,這樣關係一連,狄南堂當真再沒有因為龍藍采而發問的話題了。趙嬸打心眼裡喜歡面前的這位姑娘,卻因為一開始她報出外地人的身份而擱置,到了現在嘛,她便用上自己農婦的智慧,讓花倩兒有機會與老爺親近。 僕人也分上下九等,自己家的親人未必能收人家龍家的僕人為晚輩,狄南堂一邊心中同意趙嬸的想法,一邊擔心花倩兒輕蔑地拒絕。 「那當然好!倩兒自小就無了父母!」花倩兒停下飯菜,出來便給趙嬸跪下,「不想今天有了家人!」媽媽一詞在她嘴裡陌生得很,她還是無法順口而出。 趙嬸朝狄南堂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這便說了很多可心兒的話,讓花倩兒的淚珠滾滿臉頰。 「若在龍家不舒心,就讓老爺給你贖過來,龍家即使再精貴,也不是要你不來!」趙嬸開始學飛鳥般吹起大話來了,可也不算是大話,她最清楚樸素的狄南堂還是有點家底的。 「我是自小被老爺子收養的!」花倩兒雖說聰慧,在趙嬸的感情攻勢下還不是一敗塗地,她想起下人們的侮辱和小姐時不時的為難,淚水更是不住地外湧,「害怕離去失了情誼!」 狄南堂笑著打著圓場,可是口角笨拙的他只會添亂而已。在趙嬸的央求下,他答應給龍家說討花倩兒來住,心中卻把這個許諾壓在譯文上面來。 「老爺!你勸一下我的乾女兒,我去收拾一下!」趙嬸識趣地把爛攤子推了出來,飛鳥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帶飛雪回房子玩去了。 一對男女尷尬地坐著,狄南堂也再說不出什麼話來。 「我應該幫助阿媽做點事的!」花倩兒反倒最先從這種尷尬中解脫出來。可她話一說出口,卻又增重了難堪的氣氛,狄南堂不知道說好還是不好。花倩兒心底偷樂,對面前五大三粗的狄南堂這會的扭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見狄南堂一直如此,花倩兒只好佔據主動和他聊一些事情。狄南堂學識淵博,又常年四處奔波,識見自然不俗,她心底的佩服一分一分地增加。 「我也不想在龍家呆了,你真有什麼辦法嗎?」花倩兒模糊地沿趙嬸的路子向前走,女兒家的心事已經表露無疑。 「你自小被龍家收養,只要自己說尋覓到親戚自然就有借口離開了。」狄南堂想了一下說,「這時我再出面補上點錢財!」 「不!你不知道內情!」花倩兒把自己的身世都講了出來,結果問,「我到哪找讓主子相信的親戚?」 「嫁人!」狄南堂得出了一個結論,「只是不知道龍老爺子對你們的婚姻干涉多少。」 花倩兒不敢就這個話題往下說了,「嫁人」?有人可嫁嗎?當然,這樣讓人羞郝的話是說不出口的。 房子裡的燈火忽明忽暗,花倩兒沉默後,狄南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飛鳥喜歡你!」狄南堂不敢相信自己脫口而出的話。 「我也喜歡他,可愛得很!」花倩兒倒沒有在意,點頭說,「他的臉蛋紅紅的,就像蘋果一樣,老是讓人忍不住親上兩口!」 「他不聽話得很!」狄南堂慌忙謙虛說,「你太寵他了。他很小就沒了母親,我又經常在外,沒有好好管教他。」 「小孩子天真活潑比什麼都好,而且我覺得他比我還要本事呢?」花倩兒嫣然一笑說,「大人一不小心還被他哄賣掉!」這話絕對是花倩兒的心裡話,哄賣掉的不是有嗎?那個賣糖葫蘆的老頭和自己的乾媽。 「我也不知道這是好是壞!」狄南堂說,他放棄了貶低兒子,見趙嬸還不來,兒子女兒又躲得遠遠的,終究是有些不習慣,想找借口離開又翻找不出什麼借口,只是臉越來越紅。 花倩兒突然驚呼起來,說:「聽說你替小姐吸了毒,莫不是殘毒發了!」接著慌張地去用手去量狄南堂的額頭。 狄南堂想說些什麼,口張成O型,可硬是沒有說出一句話。花倩兒已經把手放到他額頭上,然後又放到自己的額頭上比了一下,緊張地扶住狄南堂,說:「很燙的!你不要動!也不要說話,我先找條毛巾敷點溫水,隨後讓乾媽去請個先生來!」 「你很像飛鳥的媽媽!」他有些忘情地說,接著緩過一口氣,明白了尷尬的境地,慌忙站起來,卻一下子把花倩兒推倒了。然後,他就更慌張了,手忙腳亂地去扶花倩兒。 「我沒事!只是有點累。」扶起花倩兒纖柔的身體後,他扔下一句話便匆匆逃離現場。 「累也不能去睡!等一會你還要送我乾女兒回去呢。」進來的趙媽及時地制止了要逃走的狄南堂。 「你出嫁需要龍夫人答應吧!我改天托個媒婆去說說老爺和你的婚事好不好?」看來趙嬸一直都在外面偷聽他們說話,弄得兩個人更尷尬。 @@ 悠悠書萌 uUTxT。cOm 詮蚊字板越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 借風掀浪 字數:14121 第一部刀花馬浪三借風掀浪 防風鎮的由來,據說與一把上古神劍有關。四百多年前,著名的冒險人物司容帶領一隊人,在一張破羊皮卷的指引下披荊斬棘來到這裡,妄圖找到所記載的傳說中神帝高陽的勝跡。他們在這裡搭起了帳篷,四處挖掘,最終並無收穫。五六個月後,他們找不到要找的東西走掉了,遺留下些許整葺過的痕跡。這些痕跡卻引來了一些中原流犯。 這些人發現這裡的風雪因為長魯,天白山麓的阻擋並不強烈,而肥沃的黑土雖然是一年一季,卻很高產。隨著人數的增加,這裡慢慢橘絡成一個小鎮。防風鎮的名字本身,也就是取艱難卻非無助的意思。 四百多年了,東方獸人和周圍其他遊牧民族,山族人的騷擾並不能阻止周圍人口的膨脹,這似乎很奇怪,但事實上也並無奇怪之處。 內地的戰爭太頻繁了,稅收太高了,特別是在西定年間兵災交加的時候,不少流民要麼被遊牧人俘獲,要麼自己出關。一些人在與原本關外人的摩擦中,要麼自主謀生在這周圍的地域生活下來,要麼成為別人的附民安家此地。而對於這裡的他族族人來說,定居式的生活有想相當大的誘惑力,他們厭倦了狩獵或者放牧的生活後,也會學一下靖康人定居生產。 人口增加的不光光是眼前的防風鎮。馬踏鎮,長河鎮,關山合子,長樂等鎮都是如此,只是這些鎮子帶有的他族味道更厚重。北方越過長魯,天白交行的山脈,就是巨大的原始森林,那裡住著一些山地種族,出產原木,鹿茸,人參和一些野獸的皮革。同時,豐厚的礦產也因山族人而掩藏在大山中。西方是遼闊的草原,那是遊牧民族的天下,盛產皮革馬匹。而東方,越過大量的山地和幾處活躍大量洪荒野獸而又礦藏豐富貧瘠的紅土地,生活著古老的獸人。 這裡屬於昔日的西定帝國,百餘年前,西定末年,雄踞北部的靖康大公打敗不斷南下的猛族建立靖康公國,這裡也同時變成了靖康國的關外彈丸之地。 後來,靖康二世稱王,南下爭霸,這就築起屯牙關,把這一小塊區域隔到了外面,有了如今自治的局面。 防風龍家本是雪山族人,猛人滅了雪山族,龍家便在這裡定居起來。之後,家主龍涼在各勢力的爭鬥中崛起,逐漸控制了防風鎮。 今天,龍百川是便是這樣一個獨立小「王國」的掌權者,一個大「龍」主義者。他找來了關內來的文人編寫地方志,又找文人修他們龍家的家譜,甚至記錄他日進何飯。若是說一個國家的國王有起居錄和內外史書,那自然是為了子孫借鑒其往事。而龍百川呢?恐怕將鎮子當成他眼裡的一個獨特王國。不過很失敗的是,此記錄非彼記錄,大多寫的是,今天老爺打了匹□子,把頭怎樣,身子怎樣。 與往代龍家人親善鎮上的大族不同,龍百川選擇逐漸從他們手中盤剝出權力,並把各家族地方武士聚集起來成為鎮防軍。這一舉動引起鎮上大族的恐慌,叛亂和出逃時有發生。當然,這最終都被龍百川以鐵血的手腕給壓制下了。 更與往代與鎮上大戶的聯姻不同,龍百川把子女的婚約瞄向其他鎮的實權人物。很惋惜的是,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門當戶對。除了大兒子娶了關山河子鎮鐵家的女兒外,另外三個兒子都只有侍妾而無正妻,女兒更是在家裡幾乎人老花黃。 對於這些,狄南堂也是有所耳聞的,也有幸在多年前見過龍百川一面。那時他血氣正旺,也確實隱隱想讓龍百川簡拔做一番事業。當時,他就父親死去的心願,建議防風鎮設立學堂,卻被龍老爺子不了了知。 就此建議而論,建一個學堂不管從那時還是現在,不管從民務還是政務上來說都是當務之急。防風鎮周圍人口已經達到萬戶以上,雖然武風盛行,卻大多目不識丁;從政務上來講呢,龍家打破了大族附民制的目的何在?也就是讓武士所忠於的不是家長而是龍家當權人罷了,這非要從少年入學受教為手方能成為真正的可能。否則大族頹廢而小族生,人人依然是聽從家長的,以耀家為榮。然而這些話是不便明言的,也許是龍老爺子當時有更緊迫的事要做,也許他根本就沒有聽懂。 狄南堂也不能算是第二次見龍老爺子,往年春祭時也遠遠看過幾回,只是龍老爺子沒有看他罷了。 「你就是狄南堂?」龍百川做出謙和的樣子問。 「是!」狄南堂回答說,「大人在我父親死的時候見過我的!」 「人人都說你能識得那討厭的猛文,我這裡得了副羊皮卷,你讀來聽聽罷!」龍百川拿了張暗色的羊皮,交由下人遞了上來。 狄南堂愣了,讀出來?他粗略地看了一下,說:「這是本地的介紹,記載了幾處火山。有大量的篇幅是介紹帝神高陽的,還有一些是講這裡各族!」 龍百川突然壓低聲音問:「你可願意出來做事?」 狄南堂大出意外,慌忙表示自己人微才疏,不堪重任。他現在的生意也初具了規模,少年時的銳氣也不在了,對世界的看法又與龍百川的雄心格格不入,實在想不到龍百川會這樣問他。他疑惑起來,難道翻譯只是一個測試? 「沒有事的!」龍百川笑了,擺手招來一人說,「去把大爺叫來!」 狄南堂知道龍青雲曾經跟父親讀過幾天書,卻也是不怎麼用心的一個學生,想想也是他推薦自己的。他看自己逃不脫即將到來的差使,便只能講點條件了,於是說:「我想問大人討一人,若大人答應,小人自當干腦塗報!」 「說!」龍百川點了點頭。 狄南堂想把花倩兒的事說出來,卻又不知道怎麼說好,猶豫了半天才說:「花倩兒小姐是小人的遠親,早到了婚配之年,我想把她要到身邊來!」 龍百川盯了狄南堂一眼,這才說:「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倩兒卻未向我說過。我自然會給她找個好婆家嫁掉,你擔什麼心呢?」 狄南堂有些結舌,卻想不到問出了這樣個結果,想了一下又說:「想必大人另有打算,但這是小人的不情之請!」 龍百川見他一付堅持的樣子,口氣一轉說:「她是我的養女,這件事稍後再說吧!」 狄南堂生性頗硬,見他如此不把自己的要求放在心上,知道自己並不被看重,便不冷不熱地說:「那小人還有事,恕不能久候,請大人准小人告辭!」 龍百川看著他,眼睛中閃爍著精芒,一股勁烈的怒氣壓迫而來。狄南堂知道他動了氣,只是這等氣勢還不足以讓他頓首,他硬生生站了起來拱手抱拳作了個告辭的動作。 「哪輪到你討價還價,說走就走?!」龍百川終於動怒了,「自以為有點才學就了不起了嗎!」隨著他一聲大喝,幾個武士魚貫而入。 「龍老爺,你是大人物,我只是一介鎮民,要殺要剮都隨你!」狄南堂一無既往地說,「你無心待我,雖卑賤而不從!」 「找死!」一個武士從前面抓住狄南堂的衣服,一個從後面抓住他的肩膀。 「大膽!誰讓你們這樣對待狄先生了?」正是狄南堂要反抗的時候,一名大漢走了進來,大聲喝止武士,此人正是龍青雲。 「哼!你來的正好,你推薦的人正在給我講條件呢!」龍百川怒道。 「你們先下去!」龍青雲給家族的武士說。 從父親口中弄明白了怎麼回事後,龍青雲大笑著把狄南堂按到原先的座位上。 「區區一女子,父親大人會捨不得嗎?只是現在不是談論此事的時候罷了。」龍青雲打圓場說,「花倩兒姑娘非同常人,父親需要和母親和議一番方能決定!」 「不行!君子不待言而行。」狄南堂說。 無奈之下,龍青雲只好任狄南堂站起來走掉。 「還未替我家做尺寸之事,倒討要女人來了!」龍百川說。 「父親大人不是千金三顧,到天機山去請士子嗎?結果怎樣?」龍青雲坐到他旁邊奉了一杯茶說,「他是我老師的兒子,我知道他的才學!」 「與才學相比,我更相信忠誠!」龍百川看了一眼兒子說,接過茶盞在口中抿了一口。 龍青雲大搖其頭,說:「父親連一女子都捨不得,如何能讓人家歸心?會猛文的人多,可是如他一般的人卻難找。人家不過是要一女子罷了,我看正如他所說的,你根本就不看重他,留下也是白留!」 「你——!」龍百川欲言又止。 「我知道父親一直怪我不爭氣,可我看人絕沒有問題,有些人媚態十足卻未必是忠心之士。我老師說過,做主子的要親賢遠宵小。我老師就是狄老先生,也就是他父親!」龍青雲把一隻腿翹到另一隻腿上,洋洋得意地說。 「要是我,要女子也非多要幾個不行,說不定還要三妹!」一向有花花公子之稱的龍青雲又說。他不是嫡室所出,但自小深得龍百川寵愛,為人放蕩,即使在父親面前也是一樣。年輕的時候還總是因此被父親責罰,不過現在就不同了。 「夠了!」龍百川陡然喝止他說,「你知道花倩兒是花容的女兒嗎?若嫁給外人,是便宜了別人。當然,自家人娶來也不便,畢竟他父親是靖康的欽犯!」 「那就對了,你偷偷認花倩兒為女嫁給狄先生不就行了?!既是自家人又是外人。」龍青雲說。 龍百川不再說話,只是把茶盞喝出聲響來。好長一會後,他噓了口氣問:「他當真能治理一族?當真不會三心二意?」「他只是我的參謀而已!大小事務還都是我出馬,呵呵!」男人不良地笑了起來說,「他又不是我們雪山族人,父親怕什麼。」 「一個高價的參謀,不知道值不值!」龍百川的口氣有點諷刺地說。 狄南堂出了明月堂後便碰到花倩兒。看她一身雪衣,如同出了水的荷瓣一樣站著,心下不免為剛才所說的話尷尬。「倩兒小姐!」狄南堂看自己躲不掉了,只好給他打招呼。「我不是什麼小姐!」花倩兒有點促狹地駁斥他,接著態度很不好地說,「小姐知道你來了,讓我來叫你!」狄南堂頓時心如冷灰,想自己剛才還在冒險爭她回家,卻不料前些日的談得來都不真切了。 花倩兒的冷漠態度真讓他很失望,這一剎間,他有點自己多事的感覺。稍微調整之後,他微微有些苦澀地回答說:「不是每人都逢請必到,我想你們小姐應該習慣。」 「唉!又要被小姐罵了。」花倩兒大搖其頭說,心中卻有點樂滋滋的感覺,反口問狄南堂,「要是我請你呢?」狄南堂隨即才反應過來,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 「你不怕主家不滿嗎?」狄南堂有點意亂地問,卻伸手握住花倩兒伸過來的柔荑。 奇怪的是花倩兒並沒有掙脫,一邊隨著他往外走一邊說:「我是在給夫人機會啦,她怪我引誘他們家三少爺,早想把我趕出去了。」狄南堂知道她的身世,更清楚要趕她走,不是龍百川的夫人說了算的。不過,她的籌碼就是還未嫁,若是公開和一個男人好了,自然會使龍百川不得不有個處理的態度出來。只是不知道龍百川嚴家的打算強烈不強烈,否則必然拿身旁的玉人開刀。 心神跑開的狄南堂只覺得手掌中的小手修長柔軟,微微透出熱度來,有些心猿意馬,連駐足觀看的龍家人也不放在心上了,只是心滿意足地往外走去。他心想:自己這時就是放手也晚了,管他呢,自己若不能保全所愛的人,七尺之身何存。 一個武士突然趕過來留住他,說:「先生,請您先等上一下,大爺隨後要和你敘敘舊。」 「不用了,遲些時候我會去拜訪他。」狄南堂說了句客氣話,卻依然往外走。武士也沒有辦法,只好任他離去。 出了龍家大門,花倩兒歎了口氣,斜斜瞄住他說:「你就這樣帶我走,至少要說一句理所當然或者帶我去哪的話嘛。」 「到我家用飯吧!」狄南堂摸出一個不算合理的理由說。 走了不遠,馬鈴聲在後面響起。「狄先生拐了我家最漂亮的女子想私奔嗎?」狄南堂去看說話的人,卻是剛才還留在明月堂龍青雲。他帶著兩個孔武的武士,正大發牢騷:「倩兒,找人私奔也應該找我不是?!」 「大爺!」狄南堂向他拱手說,「今天多虧了大爺,我才沒被令尊大人責罰!以後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好了!」 「好呀!我想要匹上好的馬兒來,聽說飛馬牧場的馬匹是最好的,甚至還有地龍呢。」龍青雲笑著說。 狄南堂陡然心驚,面前的龍青雲完全不是表面那麼簡單。可他為何把自己留意得那麼清楚呢?是追查的還是碰巧了,他裝出無事發生的樣子,說:「那我改天買來一匹送大爺您!」 龍青雲輕輕一笑,好像在說就你會這麼說。「我有意請先生喝杯水酒,不知先生你意下如何?」龍青雲笑著說。 「好吧!」狄南堂對龍青雲並無惡感,幼時還交往密切。此時,他更覺得全防風鎮的「三害——老鼠,鷂子,龍青菜」之一的「青菜」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其中他的惡名不是和野蠻人,惡霸之流而是與些無大雅的鳥鼠一起被人提起,便讓人尋味。花倩兒作陪下,兩人在兩名武士的拱衛中去了鎮上的醉仙店要了個座。 隨著幾道精美的帶有內地吃法的菜餚擺了上來,龍青雲揮退了武士。 「我已經說服父親大人正式收倩兒為義女,嫁給狄先生你!」龍青雲說。 花倩兒低聲稱謝,狄南堂卻不為其所動,所謂取之必先予之,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先生對防風鎮有什麼看法不妨直言!」龍青雲收起自己玩世不恭的樣子,鄭重地問。 「是龍老爺要你問我的還是你自己問我的?我一介小民能有什麼看法!」狄南堂半推半探說。 龍青雲見他無意敞開胸懷,先是露出失望的樣子,接著自己自說起來:「這次是我向家父推薦你,想讓你幫我!」 狄南堂見他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複雜,倒放下心來。 「我知道你在外面有巨大的產業,也無意讓你獨獨因我而放棄。家中內鬥已經公開,而我又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芋,實在想聽先生指點一二。」龍青雲繼續說,「我必以兄長待你!」 「你怎麼知道我在外面有產業?」狄南堂看了花倩兒一眼,生怕她也提前知道,見她一雙美目也驚詫之極,這才放下心來。他在關內有兩處商行,關外有一牧場,這並非他刻意隱瞞,也是有自己的不便之處。 當初他因為自己缺少流動資金,不得已動員鎮上的散戶,告訴他們市價,自己帶著他們跟上自己的大隊貨物向自己的商行送貨。這樣一是可以省掉了押運的費用,二來可以利用這些小商人調動市場,搶佔商機,甚至自己出面給自己的商行擔保來賒帳。 現在,若是此事被人知道,日常和自己相交的夥伴必然心理不平衡,讓自己信用大失。何況關外無基本的法度,自己身後更並沒有強有力的集團支撐,一旦被心懷叵測的關外豪強盯上,家裡定然不會平安,建飛馬牧場的最根本原因也不過是培養支撐自己的勢力罷了。 「六年前,你家老三與你大吵一架,憤然離家,恐怕現在在飛馬牧場吧。」龍青雲見他問起也不再隱瞞,說:「我門下一個武士得罪了老二被牧場收容,這就是我知道的原因!」 狄南堂點了點頭,這才明白。花倩兒似乎很不滿意,坐在一旁只是吃東西,讓狄南堂瞥到很不好受。 「你把你家的形勢給我說說吧,能幫你的我自然幫你!」狄南堂看著一臉善意的龍青雲,因自己的戒心太重反覺得虧欠。 原來,龍青雲自小受龍百川的喜愛,深為龍百川的正妻和兩個弟弟所忌,其多年花花生涯除了生性如此外,也是他父親提點的自保之道。近年來,龍百川日見衰老,雙方更是勢同水火。然而,龍百川卻因為血統屬意自己的長子,因為長子是自己和一名雪山族女子所生,對於他這個大龍主義者來說意義深遠。雖然龍青雲自己由於這麼多年放蕩的生活倒絲毫並不在意這些,然而形勢逼人,他還接連被暗算。 近來,讓龍百川得意的莫過二百多年前被猛人征服的一枝自家部落有意投靠,人數雖然只有三千餘人,意義卻不一般。他有意讓自己長子入內接管,可是這些族人現在所說所用都是猛文,他就同意讓龍青雲自己物色幫手。 狄南堂知道自己已經陷進去了,僅是這一頓飯說不定早報到龍家老二那裡了。於是,他苦笑一下問:「你大娘他們知不知道這件事?」 「知道!她以為我被老爺子甩到野人堆裡去了,支持得很,卻不知道是父親讓我到那裡培養自己的勢力的!」龍青雲說。 「不太高明。」狄南堂看了他一眼說,「勝算不大!」 「你父親抑制當地門戶,而你大娘又是本地王家的女子,他讓你繼承防風鎮並不意外。只是目前這步棋卻不高明,一但你離開,鎮防軍的大權必然旁落在你二弟手中,加上本地門閥的支持,恐怕你再也無法回來!三千族人才有多少成年男子,何況接管他們還未必順利。 「同時,他們對於防風鎮來說是外人,你便也代表了外人,將來面對的將是所有本地門閥,爭鬥的勝者必然是扎根於此的你二弟!」 「那該如何是好?」連花倩兒都有些緊張起來。 狄南堂打住了,他有些擔心自己幫別人同室操伐是不是對。龍青雲看出他的疑慮,說:「先生不要介意這是我的家務事,若是方便我願意叫你一聲大哥,何況倩兒現在也是我的義妹,有什麼你就直說!」 「退!改為支持你三弟吧,暗中結交鎮防軍軍中的軍官和那些與二爺最親密家族的對立家族。鎮防軍軍官的意向是很重要的,而且大多並非本地望戶。你借口貪戀鎮上的風花酒月留下,找人替你打理雪山族事務,自己等著別家家族上門!當然背後最重要的還是錢。」狄南堂剛說出口就後悔了,自己不是把自己又推到前沿了嗎! 果然,龍青雲面露喜色說:「好!大哥在生意之餘幫我處理雪山族的事吧,應該不妨礙大哥生意的!」 談何容易。「這?」雖然這是一大難題,卻也是一個機會,奇貨可居,若龍青雲將來有了防風鎮,確實對自己的生意有莫大的好處,更不要說整頓了雪山族後可以大量出口山貨了。暗中歎了口氣後,他點了點頭。 龍青雲突然有點感慨地給狄南堂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這是你父親說過的話。我真羨慕你們兄弟三個。」 大概是小的時候窮,自己兄弟在一起打鬥鬧玩,這才沒有過多的隔閡吧!狄南堂想。但他怎麼能表示出來呢?他笑笑,不置褒貶。 龍青雲走後,狄南堂把桌上幾乎沒有動過的菜打包起來。花倩兒像看怪獸一樣在一旁看著他。「怪我隱瞞事情沒有給你講嗎?我還沒有機會給你講的。」狄南堂有點擔心地說。 「不是!我在奇怪你現在的舉動,你不會把這個帶回去給飛鳥和飛雪吃吧。」花倩兒看狄南堂的節儉,不由想像到飛鳥和飛雪吃這些東西的可憐像,差點有種想哭的感覺。 「我也是為他們好!我小的時候還沒他們幸運。」狄南堂一手提著包袱,一手牽著花倩兒的手說,「母親養了兩頭牛,種了四畝地。弟弟和我一早下地幹活,回來還要割滿草,吃完早飯後便開始讀書,下午練劍。我們兄弟三個一直都沒有多少矛盾,每天抱在一起睡,每事打打鬧鬧,東西分著吃。」 狄南堂偏題地扯著話,接著這才說到正處:「除了趙嬸外我現在還雇不起人照顧他們兄妹兩個,飛馬牧場其實一直都在虧損,直到最近做了一筆靖康的生意才開始好轉。關內的商行也面臨被人侵吞,因為他和當地勢力勾結,我也沒有辦法。招募的武士除了保護被馬賊和遊牧侵擾的牧場外,還要給自己兩個商行提供保證的。」 「他會得逞嗎?」花倩兒擔心地問。 「那就要看我們家老二的本事了!」狄南堂笑了一笑說。 「不由你三弟出手?」花倩兒漸漸偎依到狄南堂身邊問。 「飛馬牧場每年都因為別人的掠奪而丟失大量的馬匹,自保都有問題。何況,一股勢力到外地扎根和人家拚鬥困難多了,金錢,要人,武士等等,都要具備!所以,所以目前只能讓老二找地方官員調解,好在這次有軍方出面介紹。」狄南堂說。 「想不到生意這麼難做!」花倩兒用兩隻手拉住狄南堂的一隻手,突然可愛地說,「讓我也幫你料理生意好不好?」 「好呀!到時候不要哭鼻子就好了,記得我一開始做生意,錢被合夥人拿著跑了,我在關內像乞丐一樣無著落,是飛鳥的媽媽收留了我。」狄南堂臉上現出光芒來,不知道是懷念還是僥倖。 「那後來呢?」花倩兒問。 「我扒了幾窩地龍蛋在關內高價賣了出去!」狄南堂笑著說。 「啊?這麼危險!」花倩兒知道地龍的兇猛,靠近產卵區有公地龍看守。 「那是草科地龍的卵,關內人分辨不出來。」狄南堂大笑起來,說,「關內落日牧場場主非要買去,用的是食肉龍的價格。我告訴他事實,他說我夠誠實,就非要出高價買去!我們現在成了好朋友,飛馬牧場也在他的幫忙下建立起來的。」 「有那麼好的事情?」花倩兒有疑問。 「當然,我熟悉地龍,可以幫他馴養地龍嘛,而且現在產的無論是馬匹,地龍,還是雲吞獸,都轉讓他們賣出取利。這些都是關外出產的優良,他手裡賣出的價錢比我們賣要高,雙方暫時都有利,但以後就不知道了! 「說實話,『飛馬』被人搶的原因,不少是因為貪慕馬匹的優良,我一直不敢太大批地擴張並向西邊水草更旺的地方移動。就是害怕招來遊牧部落的襲擊,儘管我一直向黨那部落的首領獻最好的配種馬。但是遊牧人太多變數了,今天強大的部落,明天就日落黃昏了!」 「但現在好了,有了雪山族,我可以變相僱傭他們,還可以收留一些他族流散的部眾,這就安全了許多,小部落就不值得怕了。剩下的大部落就可以進獻些種馬呀,靖康的玩物呀就行了!」狄南堂說。 「為什麼只怕小的部落搶掠?」花倩兒問。 「小部落多,大部落少!要是每個部落都巴結,那送完整個飛馬牧場也不夠。現在我就在黨那的保護之下,並且接納了好多黨那族人來工作,他們通常是不會生事的!」狄南堂說。 回到家裡,花倩兒發現院子裡多了幾個客人。一個是和飛鳥差不多的小男孩,另外有一位異族的女子和兩個僕女。「哥!你回來了。」那女子先給狄南堂打了招呼,這就打量起花倩兒來。這位就是狄南良的妻子錚燕如,她就是黨那族人。和飛鳥爭得起勁的小孩叫飛孝,是她的兒子。狄南堂把她們兩個相互介紹一番,這便抱起飛孝問了一番話。 最高興的是飛鳥,因為父親除了帶吃的回來,還帶了他花阿姨回來。飛雪則上映了一場小孩子講大故事的好戲,當眾講起一頭小老虎和自己主人的故事。她雖然講起話來總是被飛鳥駁斥,還是贏得大人們鼓勵性地鼓掌。 「等明天,我和倩兒去收拾一下她的東西,過幾天,你們都到牧場住!」狄南堂宣佈。趙嬸有點發愣,看來也不知道飛馬牧場,一群小孩更不知道,飛孝和飛雪在飛鳥的誘導下說那裡出吃的,惹得大伙笑個不停。 ************************************88 十多日過去了,一家人抵達牧場。 飛馬牧場在下野地草原的東面邊緣。此時靠近下午,圍欄,牲畜,夕陽構成了一付極美的畫面。一個二十多一點的男子號令著眾多人在練習馬上刺殺,而另外一群男子在趕馬匹和吞雲獸入圈,一個超大個的怪物在柵欄邊來回踩得地咯吱咯吱地響。 「啊嗚!好大好大的一隻鳥。」下了馬車的飛鳥感歎說。地龍四肢前長後短,竟然被飛鳥誤認為是鳥。那地龍好像聽到飛鳥說它一樣,衝著飛鳥他們大聲嘶吼。 「你們是什麼人?」那指揮眾人操練的年輕人騎馬過來大聲詢問。接著看到狄南堂在趕著大馬車,慌忙下馬說:「主公,是你呀!」 「辛燕,南齊他們呢?」狄南堂問。 「三爺去獵馬去了。最近有一群野馬出現在賀山周圍,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馬。三爺已經苦等了好多天了,他說為首的馬兒是汗血的,若是拿住,價值不可估量。余大哥帶人去看那幾匹剛放到野外的地龍去了。」那叫辛燕的年輕人回答說,言談中充滿恭敬之情。 狄南堂讓他安排一下住處,接著便要了一匹馬連夜回鎮子。 飛鳥等父親走後就開始向那龐然大物接近,當辛燕這些人轉臉看到的時候,飛鳥已經在那傢伙腳邊數它有幾根腳指頭。那地龍中背有一人高,估計有兩匹馬那麼大,帶著棘花的頭顱在飛鳥頭上噴氣,口中尖尖的牙齒表露出它是一隻食肉龍。 飛鳥摸著它同大象一樣的腿,見那地龍的前腳越抬越高,附身去看它的腳掌。 「壞了!那傢伙是剛捕來的初成年,下午還沒有餵食。」有人驚懼地喊,眾人的臉都綠了。辛燕害怕驚擾恐龍,打手勢制止住欲動的人群,自己上前。花倩兒也慢慢地接近。 「好了,不用抬了,我知道你有四個腳趾!」飛鳥拍著那傢伙的腿說。 也許是地龍發現腿始終抬不太高吧,重重地踩到飛鳥面前,腳下立刻出現一個大大的凹坑。它仰天叫了一聲,好奇地看起飛鳥來。可憐的飛鳥不知道輕重,竟然彎腰趴在地上去摸地下的坑有多深。遠處的飛雪突然一下子哭了起來,趙嬸把頭扭往一旁不敢去看,飛孝尖叫到一半被媽媽摀住了嘴。 辛燕慢慢接近了來,手裡還拿了一個套索,見花倩兒也在接近,連忙制止她說:「小姐!讓我來。」 近了,更近了。然而地龍退了幾大步,頭頸開始上仰。經常和食肉龍打交道的人都知道,這是它捕食的先兆。地龍外皮是很厚的棘皮,身體又比較大,轉動顯得有點慢,它這前跑加速和抬頭下壓咬卻是迅猛非常,中者即使是鐵牛也是骨頭立碎,全身癱瘓,這也是它賴以生存的絕技之一。而居於它下的飛鳥並不知道大禍即將臨頭,他攀著地龍的腿到它下面去,還不停地敲地龍的肚皮。 出於眾人意料之外的是,地龍沒有像想像中那樣暴怒,也許是它的肚皮太厚了的原因吧,也許是飛鳥的前進讓它失去了捕食的空間,它一下子坐在地下,似乎是擔心下方的小動物,拚命向下看。 即使它輕輕用前腿一甩,飛鳥也非受傷不可。辛燕的接近讓地龍有點警惕,它欠了欠身體,反而忘了飛鳥。飛鳥摸摸它的前腿,對後面的腿感興趣了,不過他還是回頭看看,想對大家笑。 突然看到接近的辛燕,他問:「叔叔,你在幹什麼?」 「來,回來!這傢伙很危險。」辛燕輕描淡寫地說,他害怕自己有什麼慌亂影響到飛鳥的恐慌,從而會使地龍發狂。 「這大鳥和我一樣,沒有翅膀,也不會飛!」飛鳥用臉摩擦著地龍的前腿,抒發起情感來。 地龍越來越對身下的小動物感興趣,竟然垂下頭,伸出腥臭的大舌頭去添飛鳥。黏糊糊的粗糙舌肌讓飛鳥非常地不舒服,他一摸臉上的黏液,接著聞到了難聞的氣味。看地龍還要舔他,這才大跑開來,嘴裡還大聲說:「你怎麼也不漱口?」 眾人終於送了一口氣,辛燕乘機用飛索套上他的腰,把他提了過來。 花倩兒把他要來,毫不留情地教訓了他一番。 「你這個淘氣鬼?!」花倩兒邊流眼淚邊說,「再這樣看我怎麼你!」四周的大人們也紛紛上來說教他,不知道他身份的那些男人們言語更誇張。話中紛紛有誇獎,有鼓勵,有諷刺,還有教訓,諸如「小子!小時侯就敢碰食肉龍,長大了一定能做龍騎士!」「小心,小雞雞被它咬掉了。」「下次獵龍的時候一定帶上你!」之類。飛鳥終於知道什麼叫不好意思,把頭埋在花倩兒懷中。 在眾多男人的拱圍下和有意的套近下,花倩兒有些生氣。辛燕邊罵邊把一干人趕開,說:「小姐!他們都粗魯慣了,又——」下面的話自然說不出口。 「沒什麼,你要警告他們,我是你大爺的女人。」花倩兒的眼中一點也看不出女人的嬌柔,高貴而又不容質疑,更難得的是,她公開承認自己的新身份。 「是!小姐!」辛燕忍不住她自然表露的威儀,跪下來說。 「這是我叔叔的牧場嗎?我叔叔一定很有錢。」飛鳥高興起來,摸了摸跑過來趴在花倩兒背後的飛雪的頭,說,「我們要點零花錢,好不?」 「我要買一隻那麼大的鳥,不過是粉紅色的。」飛雪指著大個地龍說,「讓人人都害怕。」 「以後不要惹它了,知道嗎?它喜歡先把小孩用腳踏扁然後吃掉!」花倩兒嚇唬小孩說。 趙嬸慌忙過來抱下花倩兒背上的飛雪,依然心有餘怕。「倩兒呀!剛才,我差點要尿褲子了。」趙嬸邊給花倩兒說過自己的後怕之後,接著教訓飛鳥說,「不管它咬不咬人,踏一腳就讓人當真踏成餅子。少爺千萬不要再走近它!」 錚燕如抱著飛孝說,「我們黨那族有個傳說,小時候近什麼,長大了就像什麼!飛鳥長大了一定會成為一個很了不起的龍騎士!」 「你不要誇他了,我看今天他運氣好,地龍才沒把他撕成碎片!」花倩兒雖然知道錚燕如說這些出於真心,還是後怕地反駁說。 「真的!曾經有一位英雄,初生下來的時候被遺棄在大草原上,天上的翼龍和地下的猛虎共同守護他呢。後來他幾乎征服了整個遼闊的草原,從西西里到我們這裡,萬里草原都是他的,連強盛一時的西定帝國也幾次被他打敗!」錚燕如眼中閃著光芒說。 花倩兒知道這個黨那族的英雄就是幾百年前草原上人人稱頌的東夏王,她害怕碰觸了錚燕如的民族情節,也不再說什麼,只是笑著說:「燕如姐,那樣的英雄是我們小家子生出的嗎?那是長生天的兒子,大地上的豪傑,雪橢石和金玉剛看起來一樣,卻無法相比的。」 「那可說不定。」趙嬸體會不到花倩兒的用意,說,「我相信我們家飛鳥長大一定和別人不一樣。」 「是呀!」飛鳥自擂起來,接著不好意思地問,「和別人不一樣,能不能每天都吃糖葫蘆和烤肉?」 幾人頓時鄂然,接著大笑起來,連前面的辛燕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就知道吃!」花倩兒點點他的頭說。 「你長大了幹什麼?」錚燕如有心問兒子說。 「自然是做將軍!」狄飛孝朝飛鳥示威地說。 眾人都誇他起來。「你呢?」趙嬸問懷裡的飛雪說。 「治理國家,讓人人都有烤肉和糖葫蘆吃!」飛雪這些天在飛鳥的誘惑下,也愛上了糖葫蘆和烤肉,於是換了故事裡的包裝打了出來。眾人更是驚訝,接著也紛紛誇獎她。 飛鳥不好受起來,偷問花倩兒起來:「阿姨媽媽!什麼能讓將軍去打仗,還可以讓人治理國家?國王好像不行,他是管不了另一國的,何況還有不怕殺頭的大臣!」 「民眾。」花倩兒告訴他。 「我長大就做民眾吧!」飛鳥當眾叫嚷出來。眾人又絕倒。 誰都沒有想,偉大的人物都是被嘲笑著長大的,因為這些人從來都不按常理出牌,想人之不想,做人之不敢做。歷史便是在多少人物的輕笑聲中由一些非凡的人物用非常的方法締造。當後世人回頭審視的時候,他們便輕易地發現,愚蠢和世俗緊緊地捆綁在一起。 飛馬牧場建立的地方正是一起坡度不太高的丘陵上,一條小河在丘陵下流過,站到頂處高高的閣樓上能輕易地看到成群的馬匹和遠處的牛羊。夕陽漸漸西下,花倩兒始終不忍心收卻自己的目光。 飛鳥也攀到一把椅子上向下望,接著遠眺那遠處白羊藍天相接。他忍不住問:「你看那是白雲還是小羊?」 花倩兒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發現一群被夕陽燒赤的羊。她輕輕笑了一下,露出閃亮的玉齒。 整個閣樓的頂層是沒有牆壁的,矗立在丘陵最頂上,牲畜欄內圍的中心。看來,建它的用意不是僅看看風景這麼簡單。 頂樓的外圍還有風燈和鴿子籠。風燈不知道在黑夜中點亮給人看,還是在特殊時刻指揮大局;而那撲騰的鴿子腿上有環,看來是信鴿無疑。 她不禁有些為自己的男人自豪起來。「來,乖寶貝!」她抱住椅子上的飛鳥,輕輕說,「讓阿媽親親!」天才知道她為何短短幾天就進入母親的狀態。 「不嘛!我要好好看看。」飛鳥不依地說,卻還是被花倩兒攬住抱了回來。 「你在看什麼?」花倩兒想不到飛鳥也有登高遠眺的癮。 「我在想這麼多草可以烤多少只山羊!看看其實比吃還過癮呢!」飛鳥乾笑著說,說到吃的東西他就忍不住想流口水。 花倩兒見他一臉的讒像就忍不住訓他。「我本來還打算從明天起就教你武技呢,卻想不到你除了吃外什麼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她欲擒故縱地說。 一個習武之人想要達到先天境界,就必須像飛鳥這般大小就開始磨礪心志,聞雞而舞。這當然要飛鳥主動配合才好,所以花倩兒一有機會就這般欲擒故縱。「吃飽的時候也要做點運動不是?揍揍飛孝,屁牛呀,那是很爽的!」飛鳥慌忙換上一付巴結的面孔。 花倩兒又不說話了,這麼多天,她心裡已經很清楚。飛鳥對擊劍或許有那麼一點興趣,但看練劍時每出一劍就問人家他的姿勢帥不帥,就知道他這種慾望並不是很強烈,學與不學對他來說並無多大區別,他更喜歡用自己的小聰明來解決問題,人又疏懶得很。飛孝就不一樣了,三言不和就上前和人動手,每日到哪裡都帶著他那支木劍,即使上茅廁和吃飯也是。 花流霜已經察覺到用言語來引發飛鳥的興趣是不行的,看來,也只能從飛孝,飛雪和牧場裡的一些愛武鬥的孩子入手。 飛鳥翻出自己帶的一本鬼怪志,半懂不懂地看了起來,絲毫沒有想到後母已經設計好了一個巨大的圈套。 @@ 幽幽書盟 uuTxt.COM 銓汶吇板閱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 後母的陰謀 字數:13554 雲吞獸:類馬生物,獨角,耐寒,騎行迅猛而速,通靈而烈,長於嘶咬,有馬獸之稱。其生於北寒之所,幼體難養而晚成,故價值千金,雖帝王亦難求其佼佼者。——《騎獸志》 飛鳥現在懷中就抱有一隻小雲吞獸,粉紅的嘴鼻,蘊涵著水氣的大眼睛還在眨動。他旁邊蹲著一個山一樣的漢子,肉肌突兀,正幫他拿著一本書翻找對應的畫。這威猛大漢手掌特別粗大,此時正笨拙著拿著一本和手掌差不多大的書在飛鳥身後蹲挪步子,任誰看到都覺得好笑。 「它要多少時間才能長大?余叔叔!」飛鳥問。 余山漢曾經是靖康軍官,後因與土庫人的戰鬥中被俘,和辛燕一起被狄南堂用好馬換了來,負責教習武士軍戰之法。這鬚髯大漢一見到飛鳥就喜歡上了,又知道他是自己主公的兒子,更是一步一趨地主動照看他玩耍。 「要至少五年時間才能讓你騎!」余山漢蹲著移過來說。 「是它跑得快還是馬跑的快?」飛鳥問。 「小時侯是馬快,等它成年了就是它跑得快。」余山漢耐心解釋說。 「老余,你怎麼又和他趴在一起?」幾乎被防風鎮上的鄰居們遺忘的狄家老三,狄南齊遠遠走過來問,「是不是這小子又在纏你?」 狄南齊只有二十三歲,比狄南堂小了十多歲。出來建飛馬牧場的時候僅僅十八歲,他的身材簡直是余山漢的翻版,只是鬍子是又粗又直。正因為如此,飛鳥第一個反對他抱,因為他的鬍子太扎人了。不過據飛鳥認為,這飛馬牧場是這位沒見過的三叔的,所以逼不得已時,也得犧牲臉蛋來換取合理利益。狄南齊也樂得這樣的效果,來騙飛鳥的委曲求全。 「有客商要來要馬匹,你和我一起往北去接一接。」狄南齊說完後,俯下身子問飛鳥說,「小鬼,你在幹什麼呀?和叔叔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我在學習怎麼養馬!」飛鳥看也不看他說,「大鬼,去,不要打攪我的正事!」 「一匹小馬駒!怎麼樣?」小雲吞獸很嬌貴,狄南齊不願意他胡亂玩,只好利誘說。 「再加上十串糖葫蘆的錢,我就願意出馬幫你擺平生意!」敢情飛鳥把自己當成大人物了。 到了晚上,趙嬸烤了一盤肉。在一匹小馬身上晃蕩一天的飛鳥看著面前的烤肉,不但眼饞口饞,渾身更是沒有一處不饞的,可他剛伸出手來就被飛孝扭到一邊去。「太霸道了,不像話!」飛鳥比較文明地說,當他看到飛雪在另外一邊抱著個小盆卻吃得津津有味時,就更饞了。錚燕如,花流霜(倩兒是龍家便於使喚起的名字),趙嬸都有預謀地坐著看,她們已經商量好了的,就等著明天早晨飛鳥起床後不是胡亂跑或者翻看他的《馬經》,而是和飛雪,飛孝一起練習武技。 「鬱悶呀!哪有弟弟和哥哥搶東西吃的!」嘴裡是這麼說的,但那只不過是飛鳥麻痺別人的話,接著,他就又一次向兩個人公用的盤子出手了。 飛鳥突然得手幾塊,慌忙往外跑去,飛孝在眾人的示意下追了出去。就在幾個大人暗笑不久,飛鳥又回來了。他手裡還抓著幾塊肉,卻是一塊也沒吃,飛孝在後面沒有跟回來。飛鳥邊給大人笑著,邊飛快地又找來一個盤子分了一小半的肉出來,自己端著以前的盤子跑掉了。 花流霜和錚燕如對看了一眼,都看到對方眼神裡的失望。趙嬸搖了搖頭歎氣說:「又失敗了,這傢伙不知道怎麼騙的孝少爺,也不知道騙到哪去了!」花流霜卻知道,她分明地發現飛鳥腳上少了一個鞋子。 飛孝回來了,手裡拎了一個鞋子,並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說:「飛鳥哥跑了,把鞋子都跑掉了!」眾人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有飛雪笑著說:「飛孝哥,你看你的盤子!」 盤子變成小一號的了,他用疑惑地眼睛瞄了一周卻始終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接著往盤子裡一看。「怎麼只剩下這麼一點了?」飛孝大嚎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裡,花流霜都別有用心地挑撥牧場裡的孩子包括飛孝,飛雪,以便讓他們和飛鳥打架。可飛鳥身體格外地強壯,不知為何,摔交可以摔過所有差不多大的小孩,就連和扎馬一個月左右的飛孝摔交也是穩贏。小孩子的戰爭自然是把對方摔倒在地然後緊緊壓住就是勝利,飛鳥於是每日絲毫無恙。 花流霜又一次失敗了。飛鳥心智發展得快得驚人,所以摔交時的平衡掌握得非常好,這更讓有著龍家和花家武藝在身的花流霜認為他天賦出眾,有意讓他學習武技。這次失敗後,花流霜只好動強了。每天,飛鳥都在一大早被她抓出去,和飛孝,飛雪一起扎馬,舉石鎖,接著到河邊吐吶,到了中午才自由活動,下午又繼續練習劍術。大伙都成了花流霜的同謀,一旦飛鳥躲藏起來,紛紛提供飛鳥躲藏的地方。 狄南堂回來了幾次,並帶來不少雪山族人。這幾個月中,他已經發現這支雪山族最終的問題和投靠龍百川的原因了!那就是食物開始匱乏,族長在和其他山地族的械鬥中斃命,連山泉都被對方奪去了。幾個長老經過反覆商議,這才決定投靠龍百川,其實是為了打破族內生存岌岌可危險的局面。現在,只要讓他們有足夠的食物,他們並不在乎族長是什麼人。 狄南堂原打算讓他們搬遷到草原上,但卻落空了,首先他們一直是山獵為生,族內長老在狄南堂的試探中表明無意搬遷;其次,他們大多不會騎馬,個人無多少財物,公共擁有的牲畜又很少,即使搬遷也不能解決他們的困境,搬遷需要提前支付大量的金錢和足夠的糧食,狄南堂暫時無力承受;最根本的是,龍百川出於自己的目的,並不扶助他們在他處落戶,在他理想化的構劃中,雪山族一旦強大,他們在天白山脈的居住地和狩獵範圍一旦和防風鎮相連,便是一大片的區域。這,如何能輕易丟棄? 眼下,狄南堂能做的也只有就地幫他們訓練武士,並通過自己的經營把山區的資源變成財富。這一途是他不願為的,儘管如此獲利最可觀。首先來說,這個辦法利己的嫌疑最大,而且因為交通不便把龍青雲排除在事務之外;其次就是有必要把雪山族握在手裡,這樣才能真正實現訓練武士,經營生意的意圖。這兩條加起來定然會犯到龍百川的忌諱,狄南堂只好擺出這些讓龍青雲自己定奪。 龍青雲卻在狄南堂說這個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保證說:「沒問題,我對你放心,出了事我一人扛著。」 辛燕被狄南堂帶走了,狄南良也開始帶著伐木和耕種的鐵器進山,並開始向外輸運山中的藥材,原木,皮貨和一些礦石等等。 轉眼間,秋風四起,不日便是北方的冬季。飛馬牧場雖說已經蓄夠了乾草,糧食的秸桿和內地大量採購的碎雜糧,卻還在組織人手收割衰草。放在野外的地龍也開始要著手收集所產的蛋,人人都非常地忙。 趙嬸和又一次懷孕裡的錚燕如每天都忙給幾個孩子做御寒的衣服,花流霜卻在為幾個孩子準備御寒的藥材,以便讓他們在冬日練功不輟。飛鳥忙中偷閒,開始繪製自己的圖譜,包含有各種草原生物和周圍人的經典畫面。但有偷懶就有懲罰,飛鳥也每日都被加罰。每次,他看著飛孝和飛雪早在一邊休息了,自己卻因被罰而辛苦,往往是欲哭無淚,唯有堅持一途。 「為什麼我不能休息?」又一次被延長扎馬的飛鳥不滿地問。 「這就是對偷懶的懲罰!」花流霜捏了捏他的鼻子說,事實上她發現飛鳥越擠越出東西。 「那!我累得也很。晚上的烤肉也要多吃。」沒有辦法了,他也只能在另一事情上給自己派加利益。自然,這種想法得到飛孝和飛雪的一致拒絕。 終於,飛鳥休息的時間到了。他往乾草上一躺,隨口說了句:「沒前途!」這句話,他每天都掛在嘴邊,都被一大把大人小孩學會活用了。 追到本源後,花流霜很是奇怪。 「來,告訴阿媽什麼沒前途?」花流霜終於忍不住問起來。 「我知道!」飛雪爬過來打小報告,「他一直都說練功沒有前途!」 飛孝馬上添油加醋地說:「是呀,他說打的過別人也不會生糧食出來,長大也只能做強盜。」 「沒有的!」飛鳥抵口否認。 花流霜把飛鳥抱了過來,輕輕問他:「告訴阿媽實話,是不是這樣認為的?」 「嘿嘿!只是有一點啦。」飛鳥擔心花流霜不高興,提前把笑容掛上。 「前些日子,不是有響馬來掠奪馬匹嗎?你叔叔帶領勇士們打敗了他們,才不讓咱們牧場的牲口被他們掠奪,這是不是用處?」花流霜知道這小子自己小小年紀就有自己的看法,只能說服他才能讓他努力。 「我知道!可現在做的並無多大用處呀。」飛鳥說。 「怎麼沒有用處?壓馬,扎馬,和並馬這些,對於騎術和搏擊都是基礎,更不要說是上層武學了。」花流霜耐心地解釋說,「咱們每天不也舉石鎖,練習刀,劍,槍,弓箭這些兵器嗎?吐納是讓你將來更敏捷,感官更敏銳,妙處說都說不完。是不是想和叔叔一樣可以上陣殺敵?將來一定可以的!」 「再厲害也不過是把一個人兩個人打倒!」飛鳥說。 花流霜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卻聽他又說:「這有什麼用?余大叔告訴我,打仗和打架是兩碼事,要有軍紀,進退有方,還要燒別人的糧草讓敵人沒吃的啦,還用到計謀什麼的。」 「嗯,還有呢?」花流霜忍住自己的波動,為自己的說辭爭取時間。 「爸爸說過,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下攻城!我問過余叔叔,他雖然不能解釋給我,卻告訴我他就什麼錯誤決定被俘的。接下來談判又失敗了,所以好多勇士都被殺了!」飛鳥低著頭說,「余叔叔還差點掉眼淚!」 「余伯伯不夠強!」飛孝迫不及待地說,「所以才被俘虜!」 「以後我給你們留多點時間讓你讀書,但還要繼續練功。」花流霜親了他一下,接著扭頭給飛孝說,「你以後也要讀書。」狄飛孝差點摔了一個跟頭。 「那時就不用我給你講故事了!」飛雪高興地給狄飛孝說。 「一言為定!」飛鳥伸出小拇指給花流霜拉勾。 一個粗略地和狄南堂談過的想法再次出現在花流霜的腦海裡,經過飛鳥的啟發後,她提前帶著三個孩子回去了。吃過飯,她讓人把狄南齊叫了過來。 「我有個事情要給你商量一下!」一見到狄南齊,花流霜就說。 「什麼事?」狄南齊還並不怎麼承認這個嫂嫂,在他看來,面前又漂亮又年輕的女子要麼是別有圖謀才嫁給大哥的;要麼是大哥喪妻後已經寂寞太久了,貪圖別人美色而找來的。所以一直以來,他都沒怎麼正式和花流霜說過什麼。 「三弟!我首先想知道現在飛馬牧場有多少人?」花流霜問。 叫我三弟?狄南齊的內心有種強烈的不滿。男人為尊的思想在這個強橫的男人心中根深蒂固,他有點不滿面前小女子從上往下的垂詢。 「大概一千五百多人吧!」但他還是回答了。 「沒有人統計人數嗎?」花流霜驚訝地問。 「怎麼?」狄南齊針鋒相對的味道已經出來了。 一千五百人往上,每月用人要支付多少錢?看來自己小看丈夫的實力了。花流霜自然看出他的不滿。加上這麼多天的揣測,她淡淡一笑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你大哥很不相稱?」 「有嗎?」狄南齊初步見識面前女子的厲害,依然不服地給出一個兩可而又挑釁的答案。 「不管你有沒有這樣想,自從飛鳥叫我阿媽的那天起,這都是個事實。」花流霜接著口氣一軟,換成微笑說,「我知道飛馬牧場一直都由你經營,我的一些主張雖然得到你大哥的許可,但還是覺得要和你商討一番為好!畢竟你是飛鳥的三叔,我們都是一家人。」 「大哥不是讓你來管牧場吧!」狄南齊脫口而出說。 花流霜一剎那便肯定這個高大的漢子雖然做事很有一手,但性格還是單純得很,她搖了搖頭說:「有你在,牧場裡的勇士才會心服。我只是向你商量一些事情罷了。」 「你覺得我們牧場裡的人與我們是什麼關係?」花流霜接著問。 「這個?不好說的。有些是僱傭者與東家的關係,有些是主僕關係,有些是兄弟關係,有些只是為了有個安全的地方居住!」狄南齊面色一正,本能地覺得這個嫂嫂不是那麼簡單。 「單單近來來了多少人?我們總共有多少男人,有多少女人?」花流霜又問。 「有一二百人是大哥帶過來的,還有幾十個是買的,有三四百人是自己過來的!男人嘛,大概占一半,家屬占一半,你問這些幹嘛?」狄南齊搞不明白起來。 「男人總要結婚的,是不?他們可能將會在這裡成家,生子,因此還會有大批的女人出現。我們除了需要他們工作外,還在保護他們,所以有必要造冊分區,便於管理。前天,聽飛鳥說有十來個人械鬥,你最後怎麼解決的?」花流霜說。 「兩邊的頭人被我帶到一起和解了!」狄南齊雖然鹵莽,人卻一點也不笨,即刻明白過來說,「大哥以前也給我說過,只是這不太好辦!」 「怎麼?」 「不幾日就有嬰兒出生,不幾日又有人死去。不斷有人遷移來,坡地對坎上住滿了人,想要統計很困難的!」狄南齊回答說,「以前人少,就二三百號人而已,人也是從去年開始多的,現在生意剛好起來,抽不出空來。」 「這不是問題!可以把按戶造籍,並更改成活報。有人來便要主動登記造冊,有人出生也要父母主動登記,可以組建民官負責糾紛,事務。武士另外造冊!」花流霜把自己的意思說出來,「你親自在每多少戶中挑出一名頭人來,讓他們負責大小事務!另外從外面請些人畜先生,進些日用品向他們平價銷售!」 「麻煩!」狄南齊立刻反駁說。 花流霜突然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這便把門掩上,拿出飛鳥的畫冊問:「這些遷來的除了給我們用作雇工外都靠什麼為生?」 「放牧吧!」狄南齊確實不太清楚。 「我看大多用自己養來的少量牛羊去換些雜糧生活,沒多少牲畜過活的,你侄兒都把他們的食物畫出來了。明年春上,多進一些牛羊崽子,而後把它們煽掉。僱傭那些戶眾自己養,提供飼料,結算時以上繳出欄牛羊數為抵!」花流霜低聲說。 「為什麼要煽掉?」狄南齊大吃一驚問。 「他們都有了自己的羔羊,仔牛,還會讓你在裡面獲利嗎?」花流霜呵斥起來。 如果呵斥他是在這幾番話前,狄南齊定然暴跳。不過此時不同,他絲毫沒有頂嘴的意思。「讓未成家的男女接受訓練!凡是為我們牧場死去的人,給他們的家屬豐厚的補貼!把牧場裡的住戶遷出去,裡面只能有馬圈,軍營和我們自己買來的人。可以合適地給些補貼!」 「所有這些都要在即將來臨的冬季裡辦妥,訓練從今年冬季就要開始。把你手下出自軍隊的武士撥幾個來,再到外地請幾個老師。告訴人們,他們的孩子十四歲以下願意讀書的可以免費來讀書。其他青壯年嘛,在冬日裡也要接受軍事訓練!」花流霜把自己真正要商討的事情說了出來。 「好!」狄南齊連連點頭說。 「知道嗎?你大哥不敢擴大生意的最大顧慮就是沒有信得過的,能成事的人。這些事千萬不能馬虎了事!」花流霜再次安排說。 「嫂子!你放心,我們的草料也蓄積夠了。我會把你安排的事情努力辦好的!」狄南齊眼中滿是尊敬,「嫂子」的稱呼第一次從他嘴裡不自覺地蹦了出來。 飛鳥突然推開門,跳了進來。「阿媽在和三叔說什麼呢?趙奶做好了飯要我們一起去吃!」飛鳥說完後便看到了自己的畫冊,很不滿地補充說:「不要偷看我的東西,大人不宜的!」 「對了!聽我阿媽說,你又添了個女兒,我還沒準備禮物呢!」花流霜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不忙!」狄南齊邊說邊請求,「我把飛田送來讓趙嬸照看行不?」 「自己給我媽說吧。」花流霜知道他家大女兒飛田才三歲,自然不敢主動替趙嬸做主。 「飛鳥,想不想三叔!」狄南齊一把把飛鳥撈起來。 「想人是要代價的,一頭小雲吞獸!」飛鳥開始漫天要價來。 「那你想的是雲吞獸而不是叔叔嘮!」狄南齊扛著侄子出去吃飯了。可憐的飛鳥做夢都沒想過自己飽受鬍子侵擾而訛詐來的東西其實也算是自己家的,他還得意洋洋地衝著花流霜眨眼睛呢。 趙嬸正在鐵絲上用木棍拔烤著的肉塊,而錚燕如,飛孝,飛雪正在一起玩石塊。狄南齊把三個小孩一個個提溜了一圈,這才坐下品嚐趙嬸的手藝。「還是趙嬸做的飯好吃!」他讚揚的背後自然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 外面只是幾日風起,冬天就到了。 四處一片銀白,狄南堂終於可以拋開繁多的事務從遠處回來了。牧場在花流霜和狄南齊的努力下大大改樣,很快就得到狄南堂的讚賞。 夜晚,飛鳥飛雪都在隔壁睡去,房子裡只留下夫妻二人。 「龍家真是失策呀!現成的女諸葛不用,還要找我這個他們一點不放心的外人!」一番雲雨過後,狄南堂摟著花流霜披著被子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你還有什麼看法嘛?」在沒人的時候,花流霜終於拿出小女子的樣子來,她反摟著狄南堂嬌聲問。 「好得讓人無法褒貶嘍!」狄南堂親吻著她說,「什麼時候打算給我生個孩子?」 「飛鳥和飛雪就夠了,你不是沒有錢照顧孩子的嗎?」花流霜抬出所謂的理由來,半天之後才問,「你說再給他添個弟弟妹妹的,飛鳥會不會不高興?」 「怎麼會?我看他疼都來不及呢。」狄南堂說。 「將來家業呢?我再有個兒子,家業怎麼分?」花流霜問。 「自然他兄弟二人一人一半!」狄南堂拍了拍花流霜說,「孩子還沒生出來呢,就在為將來打算,真是小人之心。將來若是個男孩子,他們兄弟同心,家世自然會更興旺的。」 「要是他們不同心呢?」花流霜又問,「未必別人家兄弟都肖你家兄弟!」 「想的太多了!」狄南堂不滿地說。 「比如龍家大爺,他六年前吃飯吃出了條黑蜈蚣!」花流霜說,「大家子弟幾乎都是如此,你真的一點也不怕嗎?我可能在有自己的孩子後慢慢變心,而你的產業也越來越多,值得變心的理由也越來越多。即使產業都分成相同的份,而子弟有賢有不肖,比如飛馬牧場,若一人一分,一人要往南,一人要往北,這樣能行嗎?還不是——」 「好!不要說了。」狄南堂害怕她再說出更過分的話來,慌忙堵住她的嘴說,「我知道你是太疼愛飛鳥了,害怕將來對他不公。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他孤單一人被外人欺負怎麼辦?凡事都是這樣,無法提前預知,我們可以問問飛鳥呀,我保證他舉四肢贊成的!」 「知道嗎?防風鎮上的學堂建好了。龍百川讓我把飛鳥送過去上學!」狄南堂突然神色一斂,無奈地搖了下頭說。 「人質!」花流霜立刻反應了過來,有點目瞪口呆。 「是呀!我看他們並不知道目的在哪,只是在答應許諾我的名流。」狄南堂並不看好地說,「龍百川有時候很難讓人評價,所謂的計謀也不怎麼高明。別看大爺每日花天酒地,見識也比得過他!」 「你知道我的目的?」花流霜這時才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事情竟然被狄南堂看破。 「栽樹自用,是吧?」狄南堂笑著說,「讓我們家產業內部不再同於散沙。我是後來才想到的,還是低了小花兒一籌,想起來就要多說聲佩服才是。」 花流霜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說:「鬼才信你。」隨即又問:「你知道龍家開辦學堂的內幕嗎?」 「不知道!」狄南堂搖了搖頭,端起茶盞炕上的茶盞喝了起來。 「龍老爺子有心把小姐嫁往關內,誰知道被人家嫌棄。龍老爺子差點吐血,所以才開辦學堂給自己龍家子弟專用的!」花流霜輕笑起來,說,「那個關內子弟是士門出身,見到小姐也有心買弄家世,說他祖上為東宮第一洗馬。小姐憐惜地說:『日夜洗馬,當真是辛勞,我家就有馬無數,何況一國之主!』」 狄南堂一口茶噴了出來,接著大力咳起來。 「還有呢!小姐打獵攢了些皮毛,要送給人家回去給母親做衣服。說:『牲畜的皮,就是讓人穿的。』見人家不要還補充了一句自己不明白意思的話,『衣冠禽獸嘛!』這話原本也沒怎麼貶低別人,可龍老爺子狠狠地瞪了一下小姐一眼,更正說:『禽獸哪能穿衣服呢?小女口誤,應該是獸衣禽冠!』當時那公子立刻笑都笑不出!」花流霜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狄南堂自己連眼淚都笑出來了,說:「責任並不在你們小姐身上。一個熱情大方,雖然不熟悉內地的好心腸女子,卻也不會一定被人挑剔!」 「對呀!所以回復的信中有大半頁都是稱讚小姐這些的,但後面筆鋒一轉,入了正題,說內多殊而拘禮,恐嫁入非當。」花流霜說,「小姐還好,有吃有睡的。老爺卻奉為奇恥大辱!」 「你沒有替你們家小姐出謀劃策?」狄南堂問。 「老爺把我打發得遠遠的,說是給他們二人留出單獨在一起的時間。」花流霜反覆看著狄南堂,突然得意地伸出舌頭說,「其實小姐只為某一個人吃不下飯過,說不定就為這個,現在還做夢都要插我幾十刀呢!」 「為什麼?你什麼時候破壞過你們家小姐的好事?」狄南堂感興趣地問。 花流霜輕輕在狄南堂耳邊說了幾句話來,換來狄南堂用嘴唇給予的懲罰。「連夫君的玩笑都敢開!」狄南堂邊親吻懷中的可人邊說。 第二天,花流霜起遲了。起來後她就發現飛鳥,飛孝,飛雪三人都自覺地到河邊鍛煉身體去了,於是拉著丈夫非要去看上一番。 遠遠間,兩人便看到潔白的雪地裡,飛鳥正游手好閒地在一旁邁步,一邊抱著胳膊,一邊督促弟弟妹妹。 「讓他一人去上學行嗎?又懶又狡猾!」狄南堂不放心地說。 「你看扁我們家飛鳥了,他讀完了《馬經》,最近正翻閱一些史書!而年齡加上虛頭也只能算六歲。」花流霜笑道。 「他能讀下來嗎?」狄南堂沉吟一下說,「他哪能都識得?」 「小看他了不是?厚厚的西定史,人家『威風飄飄』地讀完了。」花流霜一付你愛信不信的樣子。 「光看這『威風飄飄』就知道他那點本事是怎麼來的!」狄南堂不置評論,「你幫我挑個厚道的武士跟他一塊去學堂!」 「還不放心?」花流霜問。 「也是為了應變!」狄南堂緩緩地說。 花流霜即刻明白了,接著說:「余山漢最合適不過,只是讓他走掉,對牧場是個損失!」 「就他吧,稍後我去安排他點事情!」狄南堂指著借監督偷懶的飛鳥笑著問,「你這個做老師的也不去教訓他一番?」 「有他父親在,怎麼會用到我了呢?」花流霜勉強一笑說,「就當給他放幾天假吧!」 「你心裡很不高興是不是?」狄南堂摟著她問,「所以才要你再生個男孩子,好好留在身邊教導!」 一陣大風捲起細雪來,狄南堂把小妻子摟得更緊了。 「你說沒事怎麼會被趕著離家出走呢?」這是狄飛鳥無奈中問出的第一百次了。 「好男兒志在四方嘛!」狄南堂也又一次回答他。 「我一直都很壞!」飛鳥很反對地說,「阿媽呢?她也要我走嗎?」 狄南堂乾笑了幾下,說:「是呀,一家人,包括你叔叔嬸嬸都希望你能學有所成!」 「三叔有沒有東西送我?」飛鳥趴到狄南堂耳朵邊說,「他現在已經欠我一匹馬,一隻雲吞獸還有一張雕花弓!而且他那麼有錢,臨走應該多敲他一筆才是!」 狄南堂差點沒有因為他的打算而暈倒,小小年紀就擅長卑劣的打算,真不知道長大了會怎樣。想了半天,狄南堂還是半笑著說:「你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你三叔出的,你三叔還讓你余叔叔出來照顧你。想想,值不值呢?」 「這也是!馬駒我就不要了,雲吞獸卻不能抵帳!」飛鳥想想,退一步說。 「那就要你自己給你三叔說!」狄南堂心中早已經拿定,說什麼也不能讓老三拿只未成年的雲吞獸讓他胡鬧。 「我看他是覺得我烤肉吃得太多,不得已打發我走的。我會告訴他,若是不給雲吞獸,我說什麼都不走!」飛鳥說,「就要現在我每天餵食的那個,還不能讓他找個孱弱的來了事!」 看來只要有足夠的利益,讓飛鳥走還不怎麼是問題。狄南堂不知道是為自己兒子的卑劣行為失望呢,還是為了容易達到目的而高興。 花流霜也來勸飛鳥,結果發現被撫慰的是自己。飛鳥表示自己照顧自己是沒有問題的,反而說了些阿媽多保重的話。若不是他眼角里還有一滴眼淚,花流霜真不知道他是真不高興呢,還是對掙脫束縛已經嚮往很久了。防風鎮也不是多遠,要回來就回來了,於是,花流霜還是很克制地保持著情緒。 一旁的飛雪,飛孝和飛田都有些悶悶不樂。 「以後沒有人和你爭烤肉吃了!」飛鳥說完,突然有了疑問,「為什麼三叔不嫌棄你呢?」 「哈哈!我又勤奮又用功,武功早晚天下無敵,將來可以讓所有人都不敢偷牧場裡的馬!」飛孝挺了挺胸脯,大聲地說。 「也是!」飛鳥抓了抓頭,若有所想地看著飛孝說。 「那你呢?」飛鳥看著飛雪又搖頭奇怪起來。 「誰告訴你你三叔是嫌棄你?」花流霜害怕他胡亂猜疑,慌忙打岔說,「你三叔覺得你最有出息,送你上學而已,你怎麼能胡猜亂想呢?而飛雪是女孩子,年齡又小你一歲!」 「我們不住三叔這裡了,一起回家好不好?」飛鳥問。 「不行!你爸爸,趙嬸和我都要給你三叔打理事務。」花流霜打了噴嚏來掩飾漏洞說,「否則你想想為什麼你三叔會供你上學呢?是吧!」 「這倒是!」飛鳥無話可說了。 「我要出去和大伙告別!」飛鳥最後決定。 飛鳥要告別的人太多了,打鐵的王老漢,給馬匹掌釘的張大叔,在一起玩的那些小孩,一個被稱為虎克的獸人等等,甚至還包括幾匹騎過的小馬和幾隻幼地龍。 「其實我也不想走,但是不走有點對不起我三叔。除了學費,生活費,他還給我準備了大量的零花錢!」飛鳥在給打鐵的王老漢說這些的時候,他正拿著一個小鐵鉗搶著到爐火裡夾一塊燒紅的鐵塊。王老漢把手裡的活交給自己的徒弟和兒子,慌忙把他拉到一邊去。 「是呀,三叔用錢打發我走,我其實很高興的。」飛鳥在王老漢手邊蹦跳著說。 「這把匕首是送飛鳥少爺的!」在飛鳥的極力暗示下,王老漢怎麼會不知道去物免災呢? 這把匕首前頭彎大,呈一個奇妙的弧度收斂在匕首尾部。於其說是匕首不如說是小彎刀。粗大的牛皮鞘上還鏤刻著花紋,飛鳥很滿意地把它別在腰間,看起來就像北部大草原的猛族少年一樣。 「你說你三叔拿錢任你上學?」王老漢很奇怪的問。 「是呀!我爸爸很窮的。」飛鳥肯定地說。 王老漢表情奇怪,但也沒有再說什麼,這是飛鳥今日敲詐的第一例!到了晚上他回家的時候,他身上掛滿了東西,有張大叔用一隻上等犀牛角雕鏤的牛角號,有一名武士送的小一號的皮鎧,不過依然太大,有馬裡路亞醫生送的護身符,有獸人虎克給的一隻血雨石,還有別人河邊揀來的貝殼,農牧人家的大餅。當他像破爛王一樣馱著這些東西推門而入的時候,做飯的趙嬸打了碗,挺著大肚子打衣服的二嬸刺傷了手,狄南良噴出了口酒。至於狄南堂,眼睛三變其色,從憤怒到好笑到不知道怎麼說他好。而花流霜把自己的眼睛用來比較分辨狄南堂和飛鳥這父子之間誰商人成分更多一些。飛孝,飛雪包括三歲的飛田眼中都充滿了羨慕,妒忌,佩服等等成分。 「你收了破爛回來嗎?」花流霜首先嗔道。 「大家都覺得我應該帶足東西上路,畢竟一人在外!」飛鳥煞有其事地說。 「老屋都在防風鎮,你缺什麼?你什麼都不缺,把這些東西都還掉去!」狄南堂怒氣沖沖,卻被狄南良攔住了。 「別人真心送來的東西,你讓他怎麼還?」狄南良說,不過一隻手已經背過身後豎起了大拇指。 「是呀!我是反覆拒絕的,但推卻人家的心意不太好吧。人人都在誇我懂事可愛呢,總不能讓我做讓他們覺得不可愛的事吧。」飛鳥邊說邊出溜一下鑽進的房子,把門從裡面扣上。 來不及趕上他的弟弟和妹妹則拚命在外面敲門。 過了一會,飛鳥拿了幾塊餅子和一個盛著馬奶子的小酒囊出來。因為他的吝嗇,飛孝,飛雪,甚至三歲多的飛田都齊齊地扭頭到一邊,用不看他來表示不滿。「這是給你的餅子,飛孝!」飛鳥邊說邊擺了一塊餅子給他,接著又擺了一塊給飛雪,最後一塊給了飛田。 「我知道大家都生我的氣,其實我也沒有辦法呀,把別人送的東西轉送給你們是很不禮貌的行為!」飛鳥看弟弟妹妹沒有人釋懷,只好再從腰中拿出幾塊風乾的牛肉乾分了出去。然後又把自己剛收到的小酒囊放在桌子上。 「要是大家都不喜歡,我就把東西都收回去!」飛鳥奸笑著伸出手去拿自己分出去的食物。 果然,三小孩飛快地摀住自己那一份東西。大人們都感興趣地看著他們的舉動,心中已經又已經開始佩服飛鳥了。 「是呀!這就對了。為了咱們兄弟姐妹的深情,我把我舉世可愛的本領教給你們,之後?就有人送你們東西了。」飛鳥話音剛落,三個小腦袋不約而同往前湊了來,大人們也想聽聽飛鳥的言論,也都樂呵呵地看著。 「首先,不要做聽話的孩子,因為聽話的孩子呢?大人就不會因為偶爾為了讓他聽話,而送他意外的驚喜的——」剛說到這裡,他的嘴巴就被花流霜摀住了。 「你想教壞弟弟妹妹嗎?」花流霜把他挾過來。擊打著他的屁股說。 其餘大人也紛紛對著孩子們灌輸一些誠實,勇敢,聽話的話,以此來掩去在三個孩子那裡一時還吃不透的話。 當帶著某種目的的飛鳥被鬆開了嘴巴之後,一句話就轉移了所以弟弟妹妹們的不滿,「看,爸爸媽媽,叔叔嬸嬸都不讓我說!其實,我很想告訴你們秘訣的!」 當天,飛孝拿出了自己所有可算貴重的東西,在夜深的時候爬到了飛鳥那裡。和飛鳥同睡的飛雪也轉醒,有點奇怪地看著飛鳥和飛孝。 「哥!把秘訣都教給我吧!」飛孝把手裡的東西全都捧了出來。 「這個呢?這個嘛!飛雪也在旁邊我不是很吃虧嗎?」飛鳥的話剛一說完,飛雪也藉著外面的雪光找自己的寶貝,然後交到了飛鳥的手中。 「一時半會呢?我就是說出來,你們也記不住。我這裡有本秘籍,以後你們兩個翻閱,但是不能讓飛田妹妹知道呀!」飛鳥拿了一本小冊子出來。 旁邊兩人的眼睛電光閃閃,屋外頓時起了一場大風,小冊子上的字體映入了他們的眼眶。「《飛鳥心得》!」飛孝翻了幾下,可是看不懂。 「留在飛雪這裡,將來讓飛雪翻譯給你!」飛鳥拍拍飛孝的肩膀說。 飛孝走後,飛鳥給飛雪說:「我先教你開頭的第一步!每給飛孝讀一句要他一件東西,每給飛田讀一句要她三件東西!」 飛雪感激地親了飛鳥一下,把半片金屬片穿成的墜子帶到他脖子上,然後睡了。 一個月後,在飛雪豐收的時候,花流霜發現了《飛鳥心得》。她發現裡面有的是《馬經》裡面摘抄出來的句子,有的是龍系生物的習性,反正五花八門的東西都有,而且其中錯別字一堆。可自從她拿到這本小冊子後,她發現,三個小孩為了要回這本小冊子,可以說是忍辱負重,聽話得要死。她不得不給錚燕如說:「這是兄弟姐妹情深呀!」 @@ uU書猛 uUtxT。Com 銓汶吇版月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 垂髫受教 字數:14602 飛鳥沒流一滴眼淚就摟著一隻雲吞獸上路了,讓人很意外。據花流霜講,那是因為他害怕一流淚就被人扣下雲吞獸。眾人想想他平時對財物的熱愛和算計,紛紛默認這個事實。不過,不知道飛鳥是因為傷心還是因為路上受寒了,一回到防風鎮就病了。 舊宅沒有生火,狄南堂只好暫時借住鄰居段大路家。他請來一個郎中檢查了一番,卻只得了些溫補的藥物。段大路夫婦的子女都已經成年,兒子也算出息,在關內混了個甲士長。內地打仗的人多為徵調之人,不少士兵都是披幾張革片而已,甲士並不多,普通一兵若做了甲士長,必然勇武過人。現在,他們家只有個一個孫女在身邊照料著,竟然也沒有擔心飛鳥得的是什麼瘟疫之類的病,就讓他住進來了。 段大路的孫女叫段晚容,比飛鳥大三歲,然而相互間卻是矛盾重重。此時,兩人的矛盾還存在著。 飛鳥病懨懨地圍著被子坐著,懷裡還抱著他的雲吞獸。段晚容坐在一邊,說些過去兩人誰是誰非的問題。 「晚容姐姐太小氣了!」身在矮簷下,怎能不低頭,飛鳥只好取悅別人說,「我讓你抱抱我的寶寶好不好?」 雲吞獸小的時候,樣子很像體型寬闊而又合口平展的小狗。事實上它難養也就難養在這裡,小的時候身體小,牙口也不好,尖牙長起來而磨牙卻沒有,偏偏又是食草,不能吃水分不夠或者纖維太長的草,食量又是很大。段晚容不敢碰它,可看到飛鳥臉上的笑容,理所當然認為他在笑話自己。 「不就是一隻小狗嘛!」段晚容不滿地說。 狄南堂看了兒子一眼,害怕他胡亂賣弄。誰知道飛鳥卻說:「是呀,我以後不讓它咬你,好麼?我們牽著它一起玩。」 「誰給你一起玩?」段晚容依然口氣不滿,但是臉上的表情卻已經豐富多了。 「我把我阿媽臨去前給我的貝殼送給你,好不好?」飛鳥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塊貝殼。看來,這小子是哄死人不償命,狄南堂心想。這貝殼明明是他自己揀回來的,卻說是媽媽給的,而段晚容又不知道他有了新媽媽,只當是寶貝。 貝殼的外面好像浸了一層彩色的油斑,螺紋雀黃色,中心有紅色條帶。段晚容見它漂亮,又聽他說是自己阿媽留下來的東西,遲疑了一下問:「真要送給我嗎?」 「那當然!好朋友?」飛鳥把小拇指伸了出來。 段大路擺了酒,拉看不下去的狄南堂和余漢山到外屋裡陪他喝酒去了。 「晚容姐姐!你喜歡上學嗎?」飛鳥問。 段晚容搖了搖頭,說:「伯伯說你是回來上學的,上學好嗎?爺爺說女孩子上學沒有用的!」 飛鳥往外望了一眼,低聲說:「我阿爸也說男孩子上學沒有用,我所以就偏偏上學,聽說好玩得很呢。知道不?鎮上有錢人家的孩子都上學呢,要是不好玩,為什麼他們都上學?」 他再次心虛地往外面看了看說:「不如以後我帶著你上學,不過呢,你要假裝是我的隨從,好不好?」 「可爺爺是不會願意的!」段晚容自然不知道自己一步一步被牽進了陷阱中,頗有些擔心地說。 「一切都是為了上學吆!何況以後你吃,穿,住,行,用都不用他們負擔了。」飛鳥掰著手指計算出來讓段晚容看。反正費用是他有錢的三叔出,而以後還會有人替他照料小雲吞獸,做日常雜務等等,想到這裡,他便不由邪惡地一笑。 「你笑起來好邪氣!」段晚容看到飛鳥那不正常的眼光。 「生病了,笑起來是有點吃力。」飛鳥面不改色地說,接著便開始了一段陰謀。這段陰謀的開始是從「頭懸樑」,「錐刺股」等勤奮學習的故事開始的。這樣的事例一旦說出來,便等同讓段晚容完全相信讀書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不然誰會把頭髮結到樑上讀書,誰又會用錐子刺自己的肉? 段大路正在勸狄南堂和余山漢喝酒,講一些當年「提刀夜戰」的往事。突然,他的孫女從裡屋裡跑了出來。 「伯伯,『頭懸樑』,『錐刺股』是真的嗎?」小女孩撲閃著兩隻大眼睛問狄南堂。 「當然是真的,怎麼?飛鳥給你講的嘛?」狄南堂肯定了飛鳥說的話,也肯定了段晚容心中的疑問。 「我也要讀書!」段晚容堅定地說。 「死丫頭,讀什麼書?讀書有什麼用?頂吃,還是頂喝?」段大路訓斥她說,「去到裡屋陪你飛鳥弟弟去!不要在這裡耍瘋癲。」 狄南堂並不知道是飛鳥在身後搗鬼,聽到段晚容如此堅定的話,內心隱痛。 「我可以做飛鳥弟弟的隨從去讀書,吃,穿,用都自己掙錢,什麼苦都可以吃,反正我一定去。」段晚容用更大的聲音來頂撞自己的爺爺,段大路的老伴也聞聲站到了門口。 「你這死丫頭,是讀書的材料嗎?」段大路站起來就想打自己的孫女,「有女人去讀書嗎?」 「叔!就讓她和飛鳥一起去讀書吧,錢的事由我出。這女娃能說出這樣的話,讀書一定有成就。」狄南堂拉住段大路的手說。 「是呀,我就是沒怎麼讀書,現在後悔死了!」余漢山附和說。 「若她是個男孩子還好,可她偏是個女的。識字的女子是嫁不出去的。」段大路拍著自己的大腿說。 「晚容,你先回裡屋去。我好好給你爺爺講講。」狄南堂先把段晚容打發到外處,這才講出龍藍采的例子給段大路聽,當然他不會用龍家的名字的,只說是自己認識的一家人。 「街上開舖子的也要算帳不?更不要說找個好婆家了。我看你就應下來吧,花費我包在身上了。」狄南堂諄諄勸導說。 「我還是找個人寫封信問問他父親!」段大路還是拿不定主意。 「找人寫信?」狄南堂面帶笑容地看著他,似有所說。 「噢!好,就讓她跟飛鳥一起去。」段大路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說,「只是讓你出錢不行,你的錢也不是天上掉的。」 「叔,你這樣說就見外了。晚容比飛鳥大得多,和飛鳥在一塊不是在照料飛鳥嗎?我就好意思嗎?」狄南堂說,「只要她學有所成,這些算什麼?」 「聽說你現在在給龍家做事?」段大路本來就無意堅持出錢,別有用意地問。 「聽誰說的?」狄南堂不想讓他就籐摸瓜,反問說。 「茶館裡都在說呢,你娶了龍老爺的乾女兒,被龍老爺大用哪!」段大路咂著嘴唇說。 「龍家大爺拜託我辦了點事,沒有別人說的那樣!」狄南堂輕描淡寫地化解說。 「龍家大爺都托你辦事,還說不咋樣!」段大路抓了抓頭說,「我那兒子就要回來了,你給他安排個吃飯的地,好不?」 「盡力而為!」狄南堂差點喝不進酒了,立刻含糊過去。 「我以前就應該讓他多跟著你父親讀點書,他要不是認識幾個字,哪能做上小軍官?說出來還多虧你家!」段大路說。 狄南堂知道他是用著自己了,新舊一塊感激,表示他不會忘本。這才醒悟自己為何突然受到這麼好的招待,下酒菜有雞蛋,有熟羊肉,有燒牛肉,還有不錯的花彫酒。 開學的那天,飛鳥的病早好了,狄南堂帶他和段晚容參加開學典禮。 可他沒有想到,龍百川還會大費周折地舉行開學典禮,連很多無關的鎮民都來觀看。 典禮是在龍青雲的出席下,動用了龍家大量的武士和鎮防軍舉行的。 隨著一聲悠長的牛角聲,四排騎兵被檢閱一樣走了個來回,彎刀如同掛月,隊列又格外地整齊。大家大多忘卻了寒冷,只是站著觀看。風雪灑在武士的肩膀上,頭盔上,有點綺麗的感覺。從整體上可以這麼說,典禮隆重而讓人振奮。 典禮結束後,一個司儀模樣的人開始宣讀學生的名字。學生的家長大多是鎮上的頭臉人物,他們聽到自己家孩子的名字後,便帶著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進入房子。狄南堂約莫一下,總共的學生大概只有五十來人,這在人口已經過萬戶的防風鎮是如胡椒面兒和麵粉一樣比例,儘管一些龍家內部的子弟並沒有讀出來。想想龍百川本來也並非是為了開化民風的,便也不覺得奇怪了。 聽到司禮讀到飛鳥的名字,狄南堂和余山漢立刻牽著飛鳥和段晚容一起往裡走去。一個武士攔了上來說:「先生,大爺有點事要和你說。」狄南堂讓余山漢帶著兩個小孩進去,自己則跟武士一起去見龍青雲,不知為何,他心中有種不妥的感覺。 拐了一個彎,一個眉長鼻挺,只是有點陰沉的錦服的人站在雪地裡,雖然身影很像龍青雲,但狄南堂不用看就知道不是。龍青雲步履虛誇,而這人卻是扣勁內含,他立刻便警覺起來,把目光投向那個帶他來的武士。 「你不用擔心,二爺只是問你點事情!」果然,武士受不了他眼神的逼迫,開口說。 「你知道嗎?你兒子將由我龍家下人照料。」龍青風說了句看起來無關緊要的話,然而這也是警告的話。你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問題,因為你兒子在我手上了。 「多謝關照!」狄南堂行禮說,「二爺有什麼要問我的?」 「我大哥為什麼沒有去往天白山?」龍青風問。 狄南堂知道面前的龍家老二對自己的勢力很有自信,意思是說我大哥爭不過我,為何不走?還有一層意思是,我大哥為何把那裡的事務都放心地交給你。 「這?我也不太清楚,你大哥相信我吧。」狄南堂知道由自己的口中說出龍大不與之爭嫡,反而讓人不可信,「或者山區太苦!」一瞬間他掌握了如下幾種可能:一,龍二的目標已經轉移,但不放心的他通過自己震懾一下老大,不忍兄弟相殘;二,龍二側面探問一下自己父親的意思;三,有自己兒子為質,他是在警告自己。 「告訴我大哥,不要貪圖別人送的美酒和女子,給他這些的人說不定是在害他。」龍二淡淡一笑說。 看來自己安排龍青雲的主意不錯,龍二隻當是妄想伸頭的門閥主動找龍大。 在龍二走後,狄南堂見到了龍青雲。 「我二弟都問了你些什麼?」龍青雲問。 「問你怎麼不走。」狄南堂回答。 「都是我把你牽扯了進來。」龍青雲有點歉意地說,「不過很快他就會忽視我們,老三已經開始有小動作了!我把門下的武士解散入鎮防軍這一招管用,連父親都在問我為什麼,我自然說了一番為大局著想的話。」 「我也從中獲利不少!」狄南堂說,「你千萬不要這時候得意,等上一會,你去見二爺,擠點眼淚出來讓他不要讓你走!」 「其實只要老二許諾給我一處宅子在這裡,每月領些錢,我其實並非一定要給他爭才行!」龍青雲說。 「這句話不要給別人說,你下面的人跟你是為了什麼?一旦你有這樣的想法讓他們知道,他們中恐怕會有不少人靠出賣你來換利益。」狄南堂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還是好心警告他說。 飛鳥和段晚容被帶到一個房間裡,那裡坐了一排的人。每個孩子無論是學生還是伴讀都要給一付畫磕頭,然後給老師們拜禮。段晚容有點害怕,緊緊從後面拉著飛鳥的衣服。 飛鳥見那付畫上畫了一個給鬍子很長,長袖半揖的老人,記起自己家也有一幅這樣的畫像,雖然磕頭非他喜好,他也還是在家一樣很自然地磕頭起來。磕了幾個頭,飛鳥這才發現和自己一起磕頭的兩個小孩已經換了方向,在給高矮胖瘦不等的先生們磕頭,他想補又害怕比著他人吃虧,於是慌忙跟著他們退到一邊去。先生們也都並不在意,大概見他衣服破舊,磕頭磕錯了也懶得管他。又在三輪磕頭過後,拜禮這才結束,先生們紛紛退了出去,留下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在房子裡。 飛鳥繞行一圈,看到一夥人在歪著頭看他,再一看其中有自己見過的龍妙妙。於是,他非常愉快地上前打招呼。他到那裡需要穿過站立的小孩和牆上掛幅下案幾中間的空隙,而案子上正供放著蘋果。經過時,他毫不客氣地拿了一個蘋果。 段晚容只以為是學校發的,也學他拿了一個塞到口袋裡。 「喂~!」飛鳥一邊給龍妙妙打招呼,一邊在衣服上擦了擦蘋果,放到嘴邊咬了一大口。 「你偷吃蘋果?」一圈小孩紛紛譴責飛鳥。一個十來多歲的男孩說,「這是供果,吃了之後要掉耳朵的,爛肚子的!」飛鳥吃的高興,自然不在乎掉什麼或爛什麼。心裡卻在說,我正在換牙,掉牙齒最好。身後的段晚容卻緊張得不得了,卻又沒有勇氣把蘋果拿出來放回原來的位置去。 龍妙妙帶著兩個女孩瞪了飛鳥一眼,大力往一邊走去,幾個女孩也跟著她往外走。片刻之後,她帶了一個一名鬍子老頭過來,把正和一大群男孩子講得神采飛舞的飛鳥揪了出來。 這清瘦的老人田晏風可算是當代名士,靖康北部大儒,因背了一宗官司背井而來,受龍百川禮聘做了這裡的主務。當然可以這樣說,龍百川在做一些事情上是很有自己鑒定的手法的,關內有人托他照顧這老人,他只是見到一輛裝滿書的大車,就斷定田晏風的為人所長了。 「他偷吃蘋果!田爺爺。」龍妙妙一指飛鳥說,四周的孩子們頓時圍了上來。 飛鳥拿著啃剩的半個蘋果,四下打量田晏風。 「你不知道供品是不能吃的嗎?」田晏風看他年紀小小,斷定他是渾噩不知事,這才不知輕重吃了供品的。 「這蘋果是別人送給你的嗎?老爺爺?」飛鳥很禮貌地問,手裡的半個蘋果做出交上來的動作。 田晏風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人老則忌提一個死字。而飛鳥卻把蘋果問成是上給他的供品,老人恁是這麼好的修養還是哭笑不得。 「不是,是送給那個老爺爺的!格聖你知不知道?」田晏風指著畫裡的人說。 「那你怎麼相信這個誣陷人的小姑娘,怎麼就知道那個格聖老爺爺不是把這個蘋果送給我吃的呢?」飛鳥反問。 田晏風這才知道自己小看了面前又大搖大擺去啃了口蘋果的小孩,你明知道他做的是錯的,偏偏你指責不出他錯在哪!田晏風驚訝他的回答,問:「你叫什麼名字?父母是誰?」 飛鳥心中覺得壞了。若說他還有害怕的人的話,一個就是花流霜,接著就是自己父親。此時,他第一個反應就是,面前的老人要去告狀。他打了個哈哈說:「雖然我替那位老爺爺消化了東西,做了好事,可也不用留名呀!」說完轉身就走。 「田爺爺,你怎麼要他走了呢?他是在說謊。」龍妙妙大急。 「等上課的時候,我打他板子!」田晏風無奈地說,心中卻已經留意了飛鳥。 終於到了開學典禮結束的時候,有人大叫飛鳥的名字。飛鳥看余山漢和一個陌生人在一起,便迎了過去。田晏風也在一直留意這個語出驚人的小孩,見有人叫他,走了過去。 「請問哪位是他的家長?」田晏風問。 「老先生有什麼事?」余山漢有點磕巴地問。 「此子不俗,若悉心教導,則可堪大材!」田晏風評價說。 「多謝先生。少爺確實如你說的,沒有人比他聰慧!」余山漢高興地說。 「可放任他,卻是大大不妥。你不是他的父親?」即使余山漢不說「少爺」兩個字,田晏風也看出他不是飛鳥的父親。 「不是!是不是他又惹什麼禍了?」余山漢吊起心來。 田晏風微笑不答,半天後才說:「你應該告訴他父親,要他多管教才是!」 飛鳥倒不怎麼害怕事情被余山漢知道,問他說:「阿爸呢?他回去了嗎?」 余山漢謝過田晏風,這便邊走邊給飛鳥說:「大爺已經走了,我們到新住的地方去吧!」 田夫子看著飛鳥三人背影,微微搖頭。「田師!剛才那小孩你認識?」一個相對年輕點的先生走了過來問。 田晏風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新住的地方是龍家的一個小別院,已經有兩名使女負責打理這裡。飛鳥看到這裡明窗亮幾,非常滿意,樂顛顛地跟著到舊宅搬東西。余山漢早雇了人,搬來飛鳥的寶貝和舊宅的書,當然還有被飛鳥起名為「笨笨」的雲吞獸。 「飛鳥弟弟。」段晚容突然叫住飛鳥,從口袋裡翻出一個暖熱的蘋果說,「我見你拿裡一個蘋果,還以為是學堂要發給我們的呢?就也拿了一個。」 「那你就吃吧!我已經吃得飽飽的了。」飛鳥奇怪地說。 「可它是供品,要掉耳朵,爛肚子的!」段晚容擔心地說。 於是,飛鳥又啃了一個大蘋果。如此冷的天氣,他吃了兩個特大蘋果,到了晚上,當真鬧肚子起來。「早知道——」飛鳥的下半句話已經淹沒在茅坑當中。 新成立伊始的太合學校,新生一共五十八人,其中十八人是龍家子弟,各按年齡編排,分四個年級八班。對外稱共開數學,行文,政史,部軍,武技等課程,事實上都是每班都是從句讀和簡單數學開始。飛鳥就是啟蒙甲班的一個,很碰巧地和龍妙妙進了一班。這裡很多小孩都有伴讀,甚至有人有兩個以上,所以啟蒙甲班的八個學生就有了二十二人。 第一節課就是句讀,一個姓孟的本地老先生反覆地教幾個簡單的字讓大家練。段晚容很認真地一筆一劃的練習著些,而身旁的飛鳥描了幾個字後就打了個呵欠睡覺了。不知道是不是嫌跪趴在桌子上不舒服,他竟然窩到書幾下面睡了。先生第一次上課,也不知道哪些是學生哪些只是伴讀,他遊走著指導學生寫字發音,對於飛鳥睡覺的舉動卻不知看到了沒有,也不理睬。 很快,龍妙妙就舉手站起來了。「老師,有人在睡覺!」她指跟一個小貓兒一樣圈著的飛鳥說。 飛鳥不知道夢到什麼了,咋巴著嘴唇,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 段晚容趕快推他。飛鳥口裡說著聽不懂的話,翻了個身,把書幾都推出了好遠。 全部孩子的視線全部都集中了過來,先生快步走來。 「起來!你!」先生推了飛鳥一下。 也許是覺察出氣氛的不對吧,飛鳥揉了揉眼睛,爬了起來問:「放學了嗎?」說完就站起來要走。 老先生是文明人,雖然怒氣還是只敲了他一記,說:「到前面來!」 飛鳥終於發現是怎麼回事,其他孩子都笑了起來,龍妙妙還得意地瞥了他一眼。 「跪下!願打還是願罰?」孟老嚴肅地說。 飛鳥又打了一個呵欠,結果自然是換來更多的笑聲。「爺爺!能不打不罰更好!」飛鳥繼續揉著眼睛說。 「要叫先生或老師!知道嗎?」孟老更正後接著說,「你上課睡覺是很蔑視聖人的行為!因為是第一次,我只罰你把今天學的字每個抄一百遍,聽到了沒有?」 飛鳥算是明白了什麼是學校,點點頭回去了。 「倒霉!」飛鳥自怨自艾的嘀咕著趴在那裡寫字,潦草到只能他才認識,但也在下課前寫完了。 「嗯!不錯。」孟老捋著鬍子邊看邊說。 「明天教什麼字?」飛鳥有了主意,問。 孟老指了一指面前的一個關於啟蒙的書說:「明天往下進行!」 「這本書,我家也有一本。讓我看看一樣不一樣,好不?」飛鳥請求說。孟老點了點頭,把書給他說:「少年時勤而好學,長大方有成!不要再上課睡覺了,知道嗎?」 飛鳥邊心中狂喜著翻著書,聽都沒聽就點頭同意。 接下來是數學課,先生比較年輕,他是龍家的門客,只是把數學的基本計算方法講上一下就開始佈置作業。這倒投得飛鳥的心意,他邊玩些小動作邊輕鬆地應付老師的作業,倒是再沒有睡覺。 回到家後,飛鳥找來了無所事事的余漢山,兩名使女和在練字的段晚容,拿出一本書來要教大家讀書。大家有些莫名其妙,一開始都不怎麼睬他。 他勸余山漢說:「余叔叔,我教你讀書吧,否則你在家整天練功夫也不是辦法呀!等你識字之後,閒得發慌的時候,你可以讀些書,有很多書都是關於打仗部兵的!」余漢山覺得有道理,便點了頭。 於是余漢山被騙。 他接著給兩名使女說:「兩位阿姨,你們晚上來一起玩寫字好不好?」使女覺得很新奇,雖然沒有欣然答應,但在他左右磨蹭下也都笑著應承了下來。 最後,他給段晚容說:「要學習好,就要學在其他學生前面。我每天多教你幾個字,你再教余叔叔和兩個阿姨!」段晚容半信半疑,但也很快在飛鳥的威逼利誘下答應了下來。 說完後他不忘補充「笨笨」一句話來:「你要吃東西的時候還去找晚容姐姐!」 之後每天上行文課飛鳥都胡亂讀其他書,玩畫畫,做小動作,流著口水睡覺。可每次一旦被先生抓住,他都在下課之前完成所罰的字,雖然筆跡各不相同,但也讓先生無話可說。沒課的時候,他就跟著余漢山裝模作樣地練習武技,每天的吐吶倒沒有放鬆過。但每次按花流霜的方法行運全身後,他都像蛤蟆一樣在地上憋著氣半天亂叫。 終於,余山漢一天忍不住奇怪地問:「少爺!你趴到地下叫得跟狼嚎一樣幹什麼?」 「這個你就不懂了,先天真氣修煉大法!」飛鳥趴在地下,屁股朝天地說,「沒聽說過內練一口氣嗎?」 「內練一口氣?那是指提上一口氣,氣透玄關而已,哪有像你這樣跟狗叫一樣?」余山漢給他更正說。 「啊!是嗎?」飛鳥張大嘴巴爬了起來問,「那我就當練習唱歌了!」 這樣混了幾個月,無論是過年回家還是狄南堂來看,也都沒發現什麼不對的地方。次年的行文課更改了,膽大的他竟然在普遍換老師的時候,把自己的好友「螞蟻」和「屁牛」找來頂替他上課。自己則除了感興趣的課外便翹課在家,並且開始脅迫和一個和使女眉來眼去的余漢山。當然,余漢山並不怕他的胡亂脅迫,而是秘密知會了花流霜才妥協的。 花流霜在飛馬牧場大刀闊斧的整頓進行得很順利,統計出來的人數遠出人的意料,人口有四千多人。內部的住戶搬遷也沒有多少人有怨言,幾日下來,牧場內部只剩下武士和工匠。在花流霜原先的計劃中,會有一些人不願意受到牧場方的約束,在組建民官上會有牴觸,更不要說對飛馬牧場均攤的勞役了。她和狄南堂對接下來怎樣安撫和退一步的打算都想得一清二楚,卻想不到,接下來實行時卻並非那樣難,大多數人都默默地接受了,沒有人因此離開,反而更堅定地住下來。 集中教育也開始了。狄南堂通過自己在內地的商行物色了不少落拓的文人和武士。冬日,大家都比較清閒,居民和孩子少年們一起被集中訓練。花流霜見牴觸輕微,便近一步把女人們也集中了起來訓練,被狄南齊他們戲稱為得寸進尺。當然支撐整個整頓的費用開支雖然不很巨大,也讓狄南堂在關內的錢莊又背上一筆債務,但他還是非常堅決地支持花流霜。 「一直以來,除了南良外,能倚重的人沒有幾個,也都在關內的商行裡。飛馬牧場如此以來才真正開始贏利,預算明年的贏利除了馬匹的輸出外,也包括羊皮收購,共養,共擔飼料的運輸費用,還減少一筆勞務開支。你不要有負擔,這樣做再對不過了!」這是狄南堂一直安慰花流霜的話。 平日裡狄南堂似乎什麼也不管,可一旦一些跟隨很久的舊人對花流霜有牴觸的時候,他便從中協調起來。就連一開始支持花流霜的狄南齊有時候也會因為一些問題而提出疑問,狄南堂的做法是給予中肯的評價。 「三弟呀!你不要只看到眼前。」 「你大嫂剛入我們家就已經如此辛勞,多尊重她!」 「這個問題嘛,我去說說她!」 久而久之,狄南良笑稱自家三弟是「奔跑的告狀人!」而狄南堂被弟弟稱為「怕老婆!」 內地物色過來一個叫司馬唯的人,因為一個機會深得花流霜的賞識起來。她竟然不顧狄南良和狄南齊的反對,依照司馬唯提出的建議,要建立高層決策圈——商閣。 於是,兩天後,高層家庭會議就這個問題討論起來,其中自然也有飛馬牧場的掌櫃,二掌櫃,狄南良的副手和被花流霜帶來司馬唯。很不幸,坐在長案兩側的眾人還沒有表態,這個提議已經被狄南堂否決了。 「商閣的組建是必要的,在眾產業中有必要計算出協調獲利和最大獲利。」花流霜爭執說。 「這個事稍後再講!」狄南堂面色深峻,大手一揮打斷她的話,接著饒有興趣地看了司馬唯一眼,面無表情地說,「現在講這個太遠了。」 眾人相互對看,花流霜氣鼓鼓地坐在那也不再說話。場中的氣氛不太和諧,尤其是司馬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尷尬到了極點。 「司馬先生下去吧!」花流霜為他解圍說,又看了狄南堂一眼,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這次的會議只是粗略地講了一下目前各方面的狀況,接著大家就都散了,只有花流霜和狄南堂兩個人還在。「我等一會要去看看野外地龍的情況!」狄南堂試著改善一下氣氛說,「一塊去看看好不好?」 「不好!」花流霜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多磨練磨練吧。霜兒,不要意氣用事了!」狄南堂走過去抱她,卻被她推開。 狄南堂正想說些什麼,外面有人催促他。「不要小孩子脾氣了,好不好?」狄南堂安慰她一句,這便向外走去。 冬日的一處龍谷,雪因為大山的阻擋而不是太厚。眾人紛紛利用留在眾地龍身上的暗香找尋地龍,狄南堂輕輕走到一處窪地,翻動著凍雪。狄南齊從一側騎馬跑了過來說:「大哥!北處的山檻處被撞翻了,看來食物缺乏了。」 「嗯!」狄南堂問,「開了多大的豁口?還是全倒了?」 「八十尺!」狄南齊比劃了一下,跳下馬說,「接近於全倒,這是以前沒有碰到過的奇怪事,地龍全走完了?」 狄南堂往四處看看,又走到一處地方拔了拔說:「來之前測冰多厚?」 「河冰一寸五!」狄南齊說。 「已經差不多到他們冬眠的時候了!」狄南堂眉頭緊鎖,「把你的刀給我!」 狄南齊解下配刀遞上來,一臉崇拜地看著他。狄南堂邊往下刨土邊說:「八十尺的缺,所有地龍都離開了,而且不是覓食離開的!」 狄南齊點了點頭,卻不敢用牛角召眾人回來,惟恐引起附近的雪崩。 「這幾天的風向記錄了沒有?」狄南堂又問。 「盤風左動北偏西一碼半!」狄南齊慌忙回答說。 「立刻測量側谷邊雪積差!」狄南堂又吩咐說。 忙了半晌,眾人陸續都回來了,看來一點都沒有錯,此地地龍走的一個不剩。狄南堂面無表情地站著,狄南齊也不說話,面色相當難看。 「還要看另外幾處嗎?」一個捕龍武士問。 「不用了,那幾處都沒有事!」狄南堂噓了口熱氣說,「這裡我一直在擔心,還是沒能早點發現,有一些大概還在周圍!」 「到底怎麼回事?」狄南齊眼中滿是焦慮,用力跺了幾下腳下的地面說。 「就是,到底怎麼回事?」又有人問。 「地寒浮動。」狄南堂憂心地說。 「那是什麼?」一個靠得近的捕龍武士問。 「又稱為地脈玄陰。此處四周山地如同一個杯罩,將此谷地地溫抬高起來,寒氣只能從地下侵襲而來。但地氣的運動是雜亂的,在若干年才會積累一次地下低溫,這次就是。地龍在前些天察覺到了異常,搬遷而去。」狄南堂解釋說。 「這下虧的可大了,都是食肉龍,吃了不少肥羊的!」狄南齊拍著腦袋說,看來此次足夠他心疼的了。 「少說廢話吧!我們順著它們走的方向看看,也好捕上還在附近的地龍!」狄南堂說。 「早就要少養食肉龍,你就是不聽我說。豈不知道,食肉龍只有軍隊裡用,賣不好賣,消耗又大!」狄南齊埋怨說。 「怎麼這麼說,內地的貴族很多人都喜歡養它們做寵物。雖然它們因為捕食困難幾乎滅絕,可在一般人眼裡卻是龐大凶狠。正因為這樣,需求才多。說實話,其實飛馬這幾年都靠它在撐著,只是進項上,我們被落日吃掉了一部分罷了。」狄南堂邊上馬邊說,「食草龍事實也都只是用在軍隊裡,尋常人家誰有功夫把它馴得服服帖帖,耕地拉物?」 「就是,那龐大的龍騎兵,不都是食肉龍?」一名捕龍武士說。 「其實把食肉地龍用到戰場上才是失敗!」狄南堂笑了,「這都是那些貴族的一般錯誤性認為而已,這個道理我兒子都知道。前一段時間他在畫冊裡畫了個龍騎兵追敵的畫,卻發現龍騎兵怎麼都追不上敵人,還讓敵人從後面繞了上來。純純從咱們商人的角度看,你們想想,建立一隻龍騎兵大隊要花費多少錢?其中補給需要多少肉類?若是夏天還要現宰的。」狄南堂的這些話和前代兵法大家孫成武的觀點不謀而合,卻只能在這裡和手下們閒話一二。 「主公,丟了這麼多,你一點都不心疼?」又一個捕龍武士小心翼翼地問。 「呵呵!從咱們手裡丟掉和讓人搶走不一樣。好了,大家找找看,有誰發現一個半個的,回去後有獎勵!」狄南堂強力感染大家的不快。 到了很晚,大伙才帶了三隻快死的地龍回去。可一到牧場,狄南堂就發現二弟面色有些不對。原來北方庫勒族下書信前來勒索,說牧場搶走他們大量的族人,要求交給他們一千頭羊,二百匹馬,否則三日後前來給飛馬牧場一個教訓。 「現在牧場實力大大加強了,大不了出錢要黨那納蘭部來助戰,有什麼怕的?」狄南齊的話絲毫也沒有讓狄南良的臉色好看多少。 大家都勞累一天回來,狄南堂也並沒有把事怎麼掂量就回去了,進了家卻不見了花流霜。「你大嫂呢?」狄南堂奇怪地問。然而沒有人回答,包括正裝著忙事情的趙嬸和錚燕如。 「莫不是大嫂和人私奔了?」狄南齊開玩笑地說。 在狄南堂殺人一樣的目光下,他慌忙住嘴。狄南良卻動了動嘴唇,什麼話也沒有說。 「告訴我,怎麼回事?」狄南堂一把抓住狄南良的衣襟。 「走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只帶了一些乾糧便出牧場了。」狄南良終於忍不住說了出來,「其實大哥也沒有必要生氣,天下好女子多的是!」 「你說什麼?」狄南堂終於控制住了情緒,把他放開,看他仍然有支吾的神色問,「還有什麼?」 「司馬唯也不見了!」狄南良低著頭說。 飛孝,飛雪和飛田從外面回來,立刻被趙嬸拉到一邊,大家都等著狄南堂即將突來的怒火。「噢!什麼時候?」狄南堂反而語言緩和了下來,接著又問了一些關於花流霜走時的細節,又問了些關於司馬唯的話,這便不動聲色地吃飯起來。 大伙都有點戰慄,雖然狄南堂的脾氣出了名的好,可誰都知道他對花流霜的感情,尤其是這種被拋棄的事,誰都拿不準他會不會爆炸,誰都不知道。並且,那個姦夫竟然只是一個其貌不揚的關內男人,和花流霜認識了沒有多久。讓人猜錯了,相反,狄南堂卻若無其事的吃飯,只是喝了很多酒。 在狄南堂回房間後,大伙聚了起來開始私語。「怎麼辦?我怎麼都不相信大嫂會走,定然是今天和大哥頂嘴,一氣之下走了!」狄南齊說。他們兄弟兩個和老大年齡相差很大,自小父親有暗疾在身,一直都是狄南堂整日管教他們。畏懼心理都是有的,就連一直粗放的老三也不例外。 第二天,狄南堂也一直無事,只是布戰之餘派人四下尋找。這天,他一天又是喝酒無數,很多人不知情的人都奇怪起來,在他們印象中狄南堂雖然不是滴酒不沾,卻也不是這般牛飲。 狄南堂到現在為止,還是不能相信花流霜會捨他而去,然而卻忍不住難受。在安排了一些事務後,他讓老三送了幾罈酒來,就坐在閣樓最高處。現在,在連鴿子都因為寒冷收起來的地方喝酒,酩酊大醉下可想而知。 第三天,他病倒在床上,大家又逢敵人下書前來,都不知道怎麼去勸他好。狄南堂仍然不相信花流霜會離他而去,然而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向沉穩內斂,心志堅定的他有了這樣一天,僅僅是不能堅持自己的看法而心神失守。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間,突然覺得有人在摸他的臉龐。「霜兒,是你嗎?」狄南堂覺得有一滴熱糊糊的眼淚滴在了他臉上,他立刻坐起來。 「你這個笨蛋!幹嘛把自己搞成這樣?」花流霜笑又笑不出,哭又哭不出。 果然是妻子回來了,果然是,狄南堂忘記了一切,把她緊緊摟住。「我知道你不會走的,但我忍不住擔心,是不是氣量太窄了?」狄南堂輕輕地問。 「不是!」花流霜不知道說什麼好,當日她前去安撫司馬唯,卻發現人去房空。出於愛才之心和對冬日雪原凶險的瞭解,她什麼也沒有想就追了去,卻想不到會讓一直以來泰山崩頂而面不改色的丈夫方寸大亂。 狄南堂像沒事一樣恢復自己的形象,從床上下來說:「我還沒有時間給你說明。不是我認為你的做法不妥,而是現在不能按他說的那樣辦,我這所閣樓是幹什麼用的?那個司馬唯可以提,但你卻不能糊里糊塗地提。當著這麼多人還有外人在的時候提了出來,我怎麼說好?」 看了一下還想給他爭辯的花流霜,他繼續說:「這些年來,外面的掌櫃有多少人拿份外錢,你知道不?建這樣的一個商閣,需要把各種帳目,大的開支核實才行,籌劃的過早等於讓幾處產業分崩。還有就是,商閣建起來由誰坐鎮?我又抽不開身,你和南良又都還不行,兩下紛爭的事情怎麼解決?最關鍵的是,現在的生意是多發生意,各處有各處自己的不穩定進貨出貨方式,一旦建起商閣,有可能打亂這種局面。把生意只控制在主條主向上,除了有大量獨擋一面的人才外,還要生意夠大。」 「這麼說,就任人胡亂往自己懷裡拿錢?任生意做不大,沒有主做方向?」花流霜振振有辭反駁說,不過口氣已經心虛多了。 「水至清則無魚!何況現在只是起步時期,凡是不能過急。掌櫃們都有自己的高明之處,他只有賺錢了才自己攏錢不是?我就只看他的才能,暫時不管他是否規矩!」狄南堂咳上幾下說,「我不能在這點上露半點支持你的風聲,否則會人人自危的!」 花流霜心疼地上前摟著他,心中豁然。 「你還嫩呢?」狄南堂捏著她的鼻子威風起來,「讓別人去追司馬唯其實就行了,就他恃才這一條也要經過錘煉才可以大用,怎麼能這樣去鼓勵?!」 「可是自己追才顯得誠意嘛!」花流霜嬌嗔說。 @@ 幽幽書盟 uuTxt.COM 銓文吇版月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 父子權力 字數:14678 僅僅幾年工夫,雪山族真的強大起來了,用不足千人的武士打敗了夙敵——強大的長鱗一族。至此,從那支雪山族在長魯山的居住地到防風鎮,小的山村當真都一一歸附。雖說各處來這裡覲見他的各村長,族長口中說的都是些讚頌的話,然,年人到遲暮,在回首往事中,對成敗得失還是有辨別能力的。 而此時,此事中出了大力的狄南堂開始要求退卻。龍百川不准。 他是真的老了,身體也多病起來,很少再出自己的龍家大院。這天,他不知怎麼來著,突然來了興致,非要乘頂肩轎和大兒子一起去鎮邊看看。眾人違扼不住,只有由他前去。 原野草長,秋實就要收割。天氣也漸漸從熱變涼爽,陽光卻依然明媚。兩人在高坡之上靜靜地享用著這時近入秋的美景,心馳神飛。 「青雲呀!你說我要早用他,今天會怎樣?」龍百川突然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或者說是大用他!」 「沒經過這麼多磨練,他也是少不更事!」龍青雲努力不讓自己的父親有遺憾在,便勸慰他說。 在這處土坡上,龍百川讓人把肩轎放下,然後揮退他們說:「我好好看看風景,你們都到一邊去吧!青雲,你留下!」 眾人退下後,龍百川舔了一下幹幹的嘴唇說:「你要給你妹妹找個婆家才是!現在也不圖什麼門當戶對了,只要她喜歡就行,也免得暗地裡埋怨我!」 龍青雲為難起來,他怎知道妹妹的心事,找了一個又一個都不成事,只是脾氣越來卻乖張。 「你準備把他怎麼樣?」龍百川問,「狄南堂!」 龍青雲一開始還以為父親是問自己的二弟,明白他說的是誰後說:「他有自己的家業,我也不能強留。」 「沒他,你能鬥過你二弟嗎?」龍百川微微一笑,看了龍青雲一眼。 「其實我們——兄弟幾個,誰拿到這個家主的位置又有什麼不同嗎?」龍青雲把狄南堂安排的話說了出來,「只是不能公開說這番話,身後還有一大批希望我登上高位的人,頗有點身不由己!」 「你看得很清楚!」龍百川點頭說,「有些不方便的話,你還沒有說出來吧。」 「父親!」龍青雲嚇了一大跳,慌忙跪了下來。 「你起來,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龍百川說,「雪山族不能常時間握到外人手中。不過,狄南堂這個人也算識趣,你就給他個鎮上的職務,讓他回來吧!」 「在一些看法上,你很有眼光。」龍百川吃吃笑笑,「你以為是因為血統我才把位置傳給你的嗎?或許有些是,但不全部。依田先生的話就是,眼光獨到,用人得當,心胸寬廣。」 「老二和那麼多的大家子都有說不清的關係,自認為是賢德,將來定然損害我們龍家的利益;而老三呢?看起來什麼都好,背後的黑事一大堆!」龍百川說,「你勉強比他們兩個適合一點。老四有病,你以後要好好照料他,知道嗎?」 「不是我好大好猜忌,好殺好權力。這塊地方是危地呀,靖康強了,這裡就是靖康的。靖康弱了,這裡就被遊牧人吃掉!你要重用狄南堂,他就是有點私心也無所謂。你要把這塊地整個抓在手裡,無論將來誰強,歸附都是有籌碼在手的。我年輕的時候呀,就是沒有人教我怎麼做,好多事情都做錯了,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龍百川感慨起來說。 「父親大人!」龍青雲激動不已,眼淚都出來了。 「田先生的話,我也是近來才聽得進去!要是早點開辦學堂,龍家大小都堪重用,我也就放心地去了。」龍百川的眼睛也濕潤了,顫顫巍巍地說,「人人都怕我,其實我只是個不知道怎麼好的無用老人,連自己女兒的婚姻都安排不了的老人。從今天起,你就是龍家的家主了,大小事情由你決斷!」 龍青雲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父親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也許剔除掉外人眼中的光環,眼前的父親僅僅是個護家的老人。一直以來,他守護著一大堆子侄兄弟,直到如今年入暮年。 「看!這是一片多麼美好的土地?!將來,你定然會發現除了美酒和女人外,這片土地的好!」老人極目遠望,興致勃勃地說。 晚上回到家中,龍百川沒有露出半點風聲。著急的只有龍青雲一個,狄南堂不在他身邊,他又不敢給其他人說,幾乎是一夜白頭。若真是白頭了,大概還是史上第一例吧——順境白頭。 第二天。龍百川聚集了所有族人,親信,鎮上大家的家主,各甲頭人(防風鎮每百戶為一甲,有頭人一名,但非常亂,大多是大戶家長兼任,僅僅有十八甲。),正式準備對外聲稱退位。眾人無不惴惴,既想如心中所想,又怕落空。龍百川在鋪石場講了一番話後,便揮退外圍的人,帶著一大票的人入了鎮廟。 這裡陳列著眾多防風先人的牌位,除了龍家的還有其他幾大家族的,所以,通常被鎮民稱為鎮廟。 廟中熏香四起。廟祝們被提前知會過,將諾大的裡捨早已清掃一空。娥琉色的蒲團列在大殿的前方,光線不知從那裡投射來。 龍百川上前拜謁祖上。 眾人亦步上前,只聽到龍百川告天說:「第九代子龍百川今已老邁,大兒子龍青雲可繼承家主之位。」 「什麼?」毫無半點風聲的眾人開始有些顯得有些忙亂起來,不少人都看向自己的主子。 「父親大人!大哥素來志不在此,父親怎麼會有如此決定呢?」神色異常的龍青風站到眾人前面說,口氣卻是委婉。 「那不是如了你的意?」龍百川冷冷地說,「拿下!」 宗室之中的武士聽到他的喝令立刻上前。 「慢著!」龍青風大聲問,「父親大人!你是不是糊塗了?」 「我看父親是被人脅迫了。」龍青水也站出來,惟恐天下不亂地說,「大哥,你怎麼看?」 「你們看像嗎?在列祖列宗面前,你們要犯上不是?」龍百川冷冷地說,「一併拿下!」而龍青雲站在一邊,面色如常,看來一切都料想到了。 幾個猶豫中停下的家族武士再次上前,龍青風反手扣住一個,把他推往第二個人身上,然後借勢踢在第三人的脛骨處,一連串動作都一氣呵成,正是龍家的龍拿手。 「老三你呢?也不甘心就擒?!」龍百川獰然一笑。 一干族人心腹都目瞪口呆,龍青風大喝一聲:「你們發什麼愣?」一個武士趁他說話間拔刀在手,刀勢若虹。等到刀到面前,龍青風方潛身避過,身體前貼,一拳打在那武士的肋下。那名武士吐了一口血,萎靡在地上。 龍家的武士難道真是如此不濟事?龍百川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心中一目瞭然。 「不幹事的退後!」龍百川大喝一聲。眾人雖有不少投靠到龍青風和龍青水兩邊,但家主還在,確實是兩難的事,在經過一番內心的掙扎後,他們大多還是退後了。只有少數幾個毅然站到老二和老三中間。 武士們看龍百川態度堅決,只得蜂擁而來,圍著上前的眾人。 「父親大人。你被奸人蒙蔽了!」龍青風之志不滅反強,在眾武士面前進逼說,「現在正是更正的時候!」 「束手就擒吧,二弟,三弟!」龍青雲終究不忍心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大聲說。 「他憑什麼比我和二哥強?」龍青水也大聲責問。 「好,那我就告訴你!」龍百川大聲吐氣,震得四圍嗡嗡作響。在眾人看來,他的老邁病態都像是做給其他人看的一樣。 「假如他逢上今日你們的位置,他會犯上嗎?」龍百川抽出一個武士腰中的長刀,指著龍青風說。 「斑鳩大了就要啄他娘的眼,你們兄弟當真不簡單了。」龍百川冷笑著說,接著再次喝道,「拿下,膽於反抗者格殺!」 本來龍青風便是義氣之爭,龍青水在後面等著混水摸魚,如今見形勢已定,也只有俯首一途。眾武士壓著一干人等下去,龍青雲也歇了口吊起來的心。 「你們都退了吧。我想和兒子在鎮廟裡說說話!」龍百川說。 不少人心底有點幸慶,個個慌慌張張退了出去。等殿裡沒了人,龍百川突然面色蒼白,吐了一口血來。「父親!」龍青雲慌忙扶住他,「我去叫大夫。」 「你要讓人人都知道我離去之日不遠了嗎?」龍百川冷冷地說,「你的缺點就是不夠狠辣,不能決斷!」 「父親,不管怎樣,先讓大夫給你看看行不?」龍青雲乞求說。 「我暫時還死不了!」龍百川眼中又突然露出萬般感情來,「我是要告訴你下一步要怎麼做,你給我好好聽著。」 「父親——」 「住嘴!」龍百川重重地說,「知道我為什麼要在毫無徵兆下這麼做嗎?」 「出其不意!也是為了把二弟三弟保護起來,讓他們與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脫離關係。其它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龍青雲說。 「也是為了讓你那兩個兄弟好好看看,他們忠心的手下是怎麼對他們的!這更是釜底抽薪之計,接下來即使有小亂,也在合理的控制範圍內。記住!你要先立威!殺掉今天跟著你弟弟犯上的人,用你的人殺,全家一個不留。」 「是!」龍青雲低著頭說。 「然後暗示其他人,接著讓他們當眾議論怎麼處置你兩個弟弟!」龍百川淡淡地說,「讓你弟弟也當眾聽著。」 一隻香爐不知道什麼原因倒地,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香灰撒了一地,余煙更多地散開,殿中似乎瀰漫起淡淡的失落。龍青雲突然有些空虛,靜靜臥伏在地上,聽父親說話。 「哪那天你有空了,就尋個晚上,和他們好好談一談。你們兄弟談些什麼,我就不管了。總之,放了他們。」龍百川神態有些傷感起來,鎖住眉頭說,「田先生說我還有三年,其實自家事自家知道,我只有三個月不到的陽壽了!」 「以後,有什麼難處理的事情,就請教田先生吧。」他又說。 ************************************ 院牆裡側,劍影縱橫。一個小一號的少年跳起來腰身一擰,緊接著,手中迅疾的長劍幻出劍影,劈在一截棗木樁上,發出「啵」的一聲。不過,劍刃似乎是響聲發出之前劍刃才劈實的。 這一式劍法是飛鳥自創的「平沙掠雁」,據他說一旦練成,先是很多劍匯成一劍,然後劍身上的力氣卻集中到一點爆發出來,讓人無法阻擋。每次余山漢聽他這樣說過後都明著笑話他,誰都知道劍法中劈字是最粗俗的,繃而易折的道理幾乎人人都懂。可飛鳥偏偏不用刀來練,說是先劍後刀才符合次序。 十二歲的飛鳥已經長高得太多了,頭髮梳成小辮子,有時挽在頭上,有時垂著,任何時候都是一付得意洋洋的樣子,他那本來很大的眼睛大概是因為喜歡瞇著,竟然越來越長。此時他正以一付雕像的姿勢背對著曾經劈過的木樁。 「怎麼樣?是不是天下無敵了?!」他收起自己的姿勢和劍來,昂首挺胸說。 一旁的余山漢和段晚容上前檢查。「劍入五分有餘,力道夠大,若我說的不假,劍身已經被崩歪了。」余山漢專業地為他評價,一點也不給他面子。飛鳥抽出收起來的劍,仔細一看,劍身果然彎了少許,人頓時矮了一截。 「你說這一劍是匯力之劍,應該是幻而後合的。可事實上,你的劍卻顫了三次砍入木樁的。看!前兩劍淺淺的痕跡還在。」余山漢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指正他說,「而且力分者散,怎麼會有你說的合?」 飛鳥像害怕他說謊一樣,自己趴上去又摸又看。很快,人又不自覺矮了一截。 「你可是說你了,你的一劍會很輕鬆地把木樁劈開。現在呢?只進了五分!」段晚容嘲笑說。她已經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雖然有失嫵媚,卻也清秀可人。一旦嘲笑起別人來,就會流露出一種獨特的氣韻,很可能是嘲笑飛鳥養成的。 飛鳥臉上肌肉僵死,努力支撐著成為忍耐性的笑容,可不多久,還是灰溜溜地開溜了。 「每次都死要面子,說自己要創出不尋常的刀劍手法。大叔教他,他也一付不屑一顧的樣子。」段晚容背地裡攻擊他說。 「少爺只是說他不想被往常的劍路束縛,印證!」余漢山背地了替他遮了一下羞說,「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十二歲有現在的成績,也算是佼佼者。」 飛鳥自小對武技就不熱衷,可近來卻反常起來,每天練習不輟不說,都有練功成狂的味道。這在余山漢眼裡,是有點太陽從西邊出來的感覺。可以這麼說,飛鳥堅持的晨練不過是後母用強的後遺症。他雖說也時不時地裝模做樣地跟余山漢比劃上一陣,卻從不像沒現在這麼拚命過。 余山漢實在想不明白,這幾個月裡,飛鳥為何脫胎換骨。 「奇怪的是,他近來竟然熱衷武技起來。」余山漢終究還是不相信太陽能從西邊出來,趁段晚容在場就問出來。 聽到余山漢的話,段晚容歎了口氣說:「被人欺負的唄!」 「欺負?」余山漢的印象中似乎沒有人欺負過飛鳥,都是他在欺負別人,「誰?」 段晚容看到他一付捋袖子的模樣,笑過後說:「你沒發現他一個月前眼圈是青的?鼻子流過血?也是,他那幾天說流行互臉,於是一直帶著,你當然看不到了。」 「到底是誰?」余山漢嚴肅起來。 「是誰都沒用的。龍二小小姐終於找到在少爺面前能以制勝的辦法了。」看穿他意圖的段晚容,大感興趣,揮舞著一隻手臂來說明,「神拳難防!」 「哦!」余山漢也洩了氣,「被女人打的,也怪不得要拚命練功。」 「不過我看他功夫再好也沒有用。」段晚容歪著頭歎氣,說,「他能當眾打龍二小小姐一頓嗎?我看定多是不讓龍二小小姐的偷襲再次成功罷了。」 「偷襲?」余漢山有點釋懷起來。 「對!上課的時候,坐在我們右面的龍二小小姐突然轉身打了他的鼻子。」段晚容敘述說,「接著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不下十拳,部位都是少爺那平日不愛保養但挺在乎的臉上。」 「怎麼能這樣?這龍二小小姐也太霸道了吧。」余漢山頗有些生氣。 「那也怪少爺自己,他沒事拿出了別人作弊的東西。」段晚容無可奈何地說,「他們的恩怨結得早了!不過奇怪的是,我們飛鳥少爺每日一付不和她計較的樣子,竟然突然揭露別人作弊的事兒。」 「這有什麼奇怪的?我知道她在作弊,只是打算要挾一下她——來爭取點利益,誰知道?唉!」換掉臭汗衣服的飛鳥出來聽到了,接著段晚容的話說,「遇女不淑,我有什麼辦法!」大家看他的表情,竟然一分恥辱的樣子都沒有,還有點理直氣壯的反嘲諷味。 「不過現在我明白了!原來,對一些問題來說,這樣最有效!」飛鳥說,他做出很嚴肅的樣子,揮出去打了一拳。 余山漢不得不推了他一把,說:「好了吧,你!」 段晚容卻不管他如何總結經驗教訓,接著又嘲笑說:「沒面子就沒面子了,偏偏還做出吸取教訓的樣子,這樣能彌補你被打得,幾乎無人認識的形象嗎?」 「本來就是嘛。好在這幾天都沒有課,我還是去遛『笨笨』一會去!」飛鳥回了話,這就又一次開溜。余山漢跟上去,給他說些這幾日裡的事。 「我也要去!」段晚容慌忙在後面追趕。 「笨笨」終於長成了小馬駒大小的樣子。飛鳥騎在它身上,邊走邊摸它剛露出頭的小角。(雲吞獸的角結在皮裡,只是一個小凸起。我忘了在什麼地方看到的了,古代的千里馬都是這樣的!就是腦門有什麼肉瘤什麼的。)即使是養馬高手狄南齊之流都想不到,他竟然沒有玩死小雲吞獸,還在缺乏牧場飼料的情況下把它養得又壯又高。 當日,不管飛鳥怎麼要求,挑給他其實還是圈中最沒有希望活成的一隻。否則以雲吞獸的貴重,大伙誰也不願意他在手邊跟小狗小貓一樣地團著玩。可現在?雲吞獸竟然長得像小馬一樣了。這已經是事實的事兒頗出大伙意料,狄南齊還經常在他回牧場的時候撬他的秘密呢。 「少爺,我們不是遛馬嗎?怎麼淨往人多的地方走?」余漢山邊走邊問。騎馬走在不太寬闊而人又多的街道上,這確實有點跋扈的味道。 「大叔你不懂了,這叫耀街!少爺害怕他的光輝形象不能讓更多人看到。」段晚容說,她用纖指理了一下頭髮,一付你不知道吧的樣子。 「這是什麼日子?」飛鳥打量著時不時四處游弋的龍家武士,有些奇怪地問自己。 「大概是龍家娶親嫁人之類的事情吧。」余漢山也覺得奇怪。 「是不是有禮品送就有吃的賺?」飛鳥問。 「……」余漢山只好閉嘴。 人市就在眼前了。 這是一個被柵欄封起來的半圓型場地。經常,會有一些人拐子在這裡出手從內地騙來的農民,當然也包括從遊牧人那裡得來的俘虜;甚至獸人,如果真捉到了的話。但大多數還是內地被拐騙的農民,遊牧人的俘虜出手的不多,因為他們是勝利部族的財富。 熙熙嚷嚷的街道在人市前穿過。一個面前攤著破琴的男子坐在對面的牆角,破琴的更前面——接近路道的地方,還擺了有個瓦罐。他那帶有白髮的長髮從面部垂下,讓人看不清他的年紀和相貌。不過,從坐在那裡的身型和姿勢來看,年紀不會太老。此時,他摩挲琴弦,展露出來的手指長而健。 人市中叫賣聲音鼎沸,外面的柵欄的邊上也圍著一群喧鬧的人,隱隱中有哭泣聲傳來。幾名看人市的漢子大力地分開眾人,飛鳥幾個這才藉機看到裡面。那是一個漂亮的少女蹲在那裡哭泣,她身邊擺了一個捲著鋪蓋的屍體,露出的腿腳上還追逐著兩隻蒼蠅,衣料很不錯。 走在最前面的看護大漢黑黑壯壯,裸著長毛的胸口。那撮黑毛讓飛鳥忍不住看向余山漢,他覺得相比較而言,還是余山漢胸前的更多更粗。余山漢卻不知道飛鳥怎麼想的,只顧跳了下馬來。 「幹什麼呢?要賣人的話要麼到青樓,要麼交錢進去!」大漢底氣十足地說。 「黑老三,這小女子身無分文交不起稅。」在那女子身前,一個穿著粗水綢的胖子扭頭回來,笑著個那漢子說,「等我盤好價錢,把稅扣掉可好?!」 那女娃衣服雖然還不錯,但好多處都爛了,年齡也不過十四,五歲。她臉色蒼白而瘦,眼睛腫脹,模樣卻是嬌媚可人,讓人格外疼惜。那叫黑老三的顯然認識胖子,慌忙說:「錢哪能交給我呢,秋爺你說笑了,交也要交給我們爺。」 「看到了不?跟我,一個銀幣!稅由我給。」胖子呵呵一笑,用自己肥胖如團的手摸了摸女子盤結的頭髮,接著順著後頸往下摸去。少女的眼淚奪眶地流著,卻一動不動,任姓秋的胖子輕薄。 「爺!」那少女突然抬起頭來,一雙淚眼楚楚,她說,「一個銀幣不夠埋掉我叔叔的!」 「管你叔叔幹嘛。你跟上我,以後吃的喝的全部呢?我都得包,這個算過嗎?」胖子突然把手伸進少女的胸部,少女慌忙掙扎著躲避,卻還是沒有逃脫胖子的手掌。飛鳥靜靜地看著,突然聽到一聲琴弦響。一陣激烈的琴聲突然炸了出來,圍觀的眾人,包括裡面的胖子都張惶四看,那少女也乘機擺脫胖子的肥手。 「去,我以為什麼呢?一個瞎子亂彈琴。」人群中有人說。大伙鬧和著又都轉過臉龐。 「不如我們將她買下吧。」余漢山不知道觸動了哪根弦,請求飛鳥說。 「好!」段晚容也有點不忍地說。 「吃的,喝的,用的,穿的!」飛鳥掰著手指算起賬來,「我們不一定能負擔得起!」 「哎!好啦,錢迷,大不了用我阿爸給的零用慢慢補你!」段晚容生氣地說。段晚容的父親段大勇已經從關內回來,被狄南堂雇去走護,收入也不錯。 「這倒不是啦,只是算算。」飛鳥不好意思地說,接著轉頭大喊,「我出兩個銀幣。」 「小弟弟,那個上有毛嗎?」黑老三做了個不雅的動作問,接著仰天大笑。 余山漢丟開馬匹,一腳撐在那黑漢子的肚子上,把他踢倒在地。眾人慌亂著後退,黑漢子的幾個手下慌忙去扶,他們看了余山漢幾眼,都沒敢發作。鎮住全場後,飛鳥藉機擺出譜來,裝模做樣地走上前去。 他輕輕拿過少女頭上別著的髮簪,任女子如水一樣的頭髮滑落。段晚容對飛鳥的舉動大為反感,哼了一聲。 「發紋,條理疏透,柔軟若緞!」飛鳥歪著腦袋舉著手,一付橫殺出來吃豆腐的樣子,不過他年紀小了些。 他邊左右走動,再次很識貨地:「只是這一頭秀髮便值我的兩個銀幣,胖子,你懂得——欣賞嗎?」 「你是哪家的?」秋胖子狐疑地問。 「我們少爺是——」余山漢比較直坦,正要說來,被飛鳥打斷,看來他對少年人玩大人遊戲很感興趣。 「若一個銀幣買個寶貝,你未必知道什麼叫寶貝!」飛鳥做出看扁胖子的樣子,還拿著不雅的表情表示輕蔑。但在眾人眼中就成了另一碼事,面前的少年談吐倨傲,每一舉止每一動作,無不讓像是出身於豪門。那一隻雲吞獸也更引得周圍人紛紛議論,至少馬身表的皮毛如緞似綢。一下子工夫,無人不去猜測這是哪家的少爺。 飛鳥環顧了一周,接著給那女子說:「你站起來讓我好好看看!」 少女遲疑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飛鳥瞇長著他的眼睛,冷然評論:「聲遼而磁,身軟欲流,美腿修長,起而欲飛,一定可以練習歌舞!」 眾人聽飛鳥用還有些稚氣的聲音評價著面前少女如何性感,個個都覺得不可思議,瞪大眼睛重新打量那少女,隱隱竟然發現真有飛鳥說的那麼回事。少女在眾人的目光中又流了淚,低下頭去,任頭髮遮住面孔。 「嬌柔身纖,風儀款款,我見猶憐!」飛鳥又說,「雖待賣而奴,卻不避眾人,定然生長於大家。若娶她為髮妻,出入哪裡都不寒磣,留在家中,必然超持有道。」 飛鳥見人們四處議論,四處問人:「有願意娶的麼?!」 少女本來容貌就可以,如今被飛鳥這麼一抬,越發地出眾。段晚容瞪大眼睛,忽略對飛鳥舉動的反感,上下打量起來。 接著,她暗暗又有些怪飛鳥苯,哪有買東西的把賣的東西誇得舉世無雙。 「胖子,讓於我怎麼樣?」飛鳥逼人地追問,「若是日後有飽飯,有女用,那就更漂亮了!配有她的人手頭至少要有千金,你有嗎?」 秋胖子被唬住了,但有些落不下臉,反問說:「你有嗎?」 「沒有!」飛鳥回答了個讓眾人意外的答案,環顧了一下眾人,包括陰晴不定的黑老三一夥,說,「我最高出五百個金幣,誰能出比我高的價格我就讓他,否則也別在這之間爭價錢,免得傷了和氣。」 「少爺!」余漢山大吃一驚,剛想說話就被飛鳥抬手打斷。 段晚容也吃了一驚,直到弄明白飛鳥說的話後才釋然。秋胖子想說話,卻也是干動嘴巴。不管出多少錢,也都是楚弓楚得,我的奴婢的本來還是自己的。這個邏輯不難上心,但和大夥一樣,他被這種出口的氣勢壓倒,反覆掂量自己是不是能與面前的小子爭得起。 「那!付給那小子稅錢五個大錢。」飛鳥淡淡地給余漢山說。余漢山摸出五個大錢(一銀幣等於十大幣,一百小幣)扔給黑老三,卻片片掉在地上。「告訴你們爺,管好自己的奴才,免得碰到得罪不起的人!」飛鳥剎有其事地教訓黑老三說。 「姑娘,我們走把!」飛鳥邊說邊給段晚容打了個手勢。段晚容儘管一肚子不滿意,還是很配合地上前挽住那少女。 那少女應該對飛鳥的印象還好,也不再論什麼價錢。余漢山讓少女先走,自己抱起鋪蓋放到馬上,大步跟隨。他是死人堆裡爬過的人,倒也不怎麼在乎什麼忌諱。身後人們議論紛紛,秋胖子突然在身後大聲問:「公子高姓大名!龍家的人嗎?」 飛鳥根本不去理睬,他走到對面吟遊者身邊的時候,俯身問:「先生一曲多少錢?能隨我來嗎?」 「出多少錢有多少錢的琴曲!」那白髮黑袍的吟遊者沙啞地答了一句。 「嗯!走吧。」飛鳥沒有停下來,邊向前走邊說。 吟遊者站了起來,抱起古琴就跟上,連瓦罐也沒有拿。有好事人上前一看,裡面還有三個小錢。 段晚容不知道怎麼回事,無法解釋自己的悶悶不樂。買回姑娘也有她的主意,兩個銀幣也就是四五張生羊皮的價格,貴是貴了些,但飛鳥估計過一段時間就忘了要。也許,那後面跟來的神秘吟遊人是她不高興的原因吧,她自己這麼想。過了一會,她丟開買來的少女趕到飛鳥的身邊,板著面孔說:「小色鬼,這下可如你意了。」 「啊哈~!我剛才的表演還行吧?!要是那胖子知道我家什麼都不是,非把腸子氣炸不可。還有,你的零用錢以後都是我的嘍!」飛鳥樂滋滋地說,「昨天時間沒有浪費,《聊廂素》裡的話好不好理解不說,還真的頂用,竟然一說就能哄住人。至於以後嘛,反正吃飯也不用給錢,包在學費裡面了。埋掉他叔叔嘛,就讓余叔叔去辦,這也就行了。她以後就穿你的衣服,我虧得還不是太多!」 「你~?」段晚容突然明白了過來,自己埋怨自己說,「原來你扳著手指算計的是這個?倒霉,都是自己給自己惹的禍!」 飛鳥一攤手掌,做了個要錢的動作,撥捻著手指說:「你可不要反悔噢!」 段晚容咬著嘴唇,怏怏地拿出錢,重重地拍在他的手上。「好了,以後再讓我給你做作業,門都沒有!」段晚容小聲地嘀咕說。 飛鳥一愣,慌忙把手裡的錢分出一半去還段晚容,說:「這樣可以了吧!」 「不要!」段晚容揚眉吐氣地說,「以後作業要付錢!」 飛鳥又是一愣,可還是把錢收了起來。為了省錢,作業以後自己做!飛鳥在金錢面前暗暗下定決心。 晚上,在飛鳥的動員下,大伙準備了些供品。余山漢和飛鳥一起動手幫那女子埋掉了叔叔。接著,飛鳥出了一個小錢讓吟遊者在墳頭彈了個斷腸小調。這把少女自己認為的全打亂了,可她看看比黑老三更有一付兇惡相的余漢山,半句不滿的話也沒敢說,只是伏在墳頭嚶嚶哭泣。 「大叔,你要不要做個兼職!」一曲終了,飛鳥問那個神秘的吟遊者,說,「你吃的,住的我全包,但你要教我彈琴。很划算的嘮,不教我彈琴的時候,你還可以繼續去擺地攤,吃的住的不開支了,錢還照賺。這樣一年半載後,大叔就可以自己蓋房子娶老婆了,娶年輕的小老婆!」 段晚容拉拉飛鳥的衣角,用只有飛鳥能聽到聲音說:「這樣的話,你也好意思說得出來?」 夜風吹得吟遊者的長髮四下飛舞。在火光的映照下,一張蒼悴發白而又有皺紋的面孔呈露在眾人面前。他沒有飛鳥想像中的老,鬢角里還被烙著印記,此時正微微前傾地坐在那裡。瘦身影長的他,顯露出一種不得不說的寂寥,亂髮飛舞著,衣襟飄然,真猶如世外之人。 「好!」他沙啞地回答。 一早發現他鬢角處刺青的余山漢驚覺,不由發問:「你是什麼人?」 「一個被刺配的流浪人。」吟遊人淡淡地回答。 余山漢已經不是以前的余山漢了,連狄南堂見了他都忍不住誇獎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他自然不相信面前的陌生老人會因如此苛刻的條件留下。 「為什麼毫無報酬便同意我們少爺的要求呢?」他逼迫說。 「有那麼複雜?!」飛鳥在一旁有點發愣地說,他已經為少女無完無了的哭泣糊塗了一陣子。 「人心難測!」相反,這句話不是余山漢回答的,也不是段晚容回答的,而是出於那神秘吟遊者之口。這大大出於幾人的意料。 「反過來想呢,就是我也未必帶什麼歹意。我流浪了太久了,想接受一下別人的熱情,這本身是沒什麼奇怪的嘛。」吟遊者音色中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大家都有意聽他說了下去,「若我只是找棲身之所的話,不會拒絕,你們公子剛才那番話打動了我的心;若我是為了賺錢呢?你們公子也給我計算了,有吃有住比較划算;若我是為了傳播我的歌聲,你們公子又表示願意跟我學琴,一人傳何如多人傳?」這一番侃侃而談的話合情合理,大伙真無什麼可以反駁。 接著,那吟遊人口氣一轉,輕輕歎了口氣說:「就看你們願不願意接納一個不願意說出過去的人了。事實上你們公子並未問買來的少女是什麼人,什麼經歷,也未問我,只是問我願意不願意他的建議,我喜歡他!」 這一頓搶白更誇張,在不給答案的基礎上,我去留完全就是一個字,看你接受與否。 飛鳥輕輕鼓掌說:「只是這些話就表示兩下划算,你們還有疑問嗎?沒有?我們就回去!」 第二天依然沒有課,飛鳥帶著余山漢和段晚容到處找七絃琴買。「為什麼要七絃琴?我們關外的『胡擊』,『胡笳』,『琵琶』和馬頭琴不好嗎?」一個樂器匠強顏挽留說。 「是呀!」段晚容附和說,「我看也沒有什麼差別嗎?絲竹重器,淵源相通,非找古琴又何必?」 「萬一那人要挑剔我的不是怎麼辦?真是沒腦!雅上上。邊女撫胡笳,牧童吹豎笛,笙瑟伴樂人。士大夫素琴高遠,閨幽人琵琶落珠。」飛鳥一臉無奈地說,「自己多努力點就會少讓人沒面子。不過買個琵琶也好,省得那個買來的少女無事可幹!」 「反正我說不過你,那現在怎麼辦哪?」段晚容埋怨說。 「一個地方一定有,就是別人不一定賣!」飛鳥說著說著語言不流暢了,「是,是——」 「你說嘛!」段晚容催促說。 「歌舞坊和青樓!」飛鳥偷看了一下一邊問皮具的余山漢低聲說。 「你個死小鬼,你去過?」段晚容驚呼起來。面前的飛鳥雖然比同齡高上一點,卻也還是十二歲,若說去過那種地方,自然非常讓她意外。她說完後,這就去拎飛鳥的耳朵。 「觀摩觀摩而已,誰不知道那裡最掙錢?我們把那個叫雨蝶的少女訓練一下,掙的錢你和我一人一半好不好?」飛鳥被掂起了耳朵,只得邊解釋邊巴結。 「這樣太殘忍了吧!」段晚容不敢相信地看著他說。 「我們只讓她彈琴給人家聽嘛!」飛鳥勾勾手指讓段晚容靠近說,「不過,你要去歌舞坊去買琴。」 「人家是女的耶!」段晚容不依。 「第一,錢是我出;第二,正因為你是女的,別人才會賣給你。一盒胭脂,你去不去吧?」飛鳥說完便轉身買琵琶了。 「我不會自己買嗎?」段晚容生氣地說。 「記著你的零用錢都是我的了!」飛鳥提醒說。 「你只花了五個大幣的稅錢,我昨天就給你了多少?」段晚容腸子都快氣炸了,提高聲音大聲說,引來四周人的注目。 「那你去歌舞坊不是半個子也不用花嗎?」飛鳥說。 段晚容最終還是在飛鳥的威逼利誘下進了歌舞坊,出於飛鳥所說的某種特殊原因,身為武士的余山漢雖然不恥可也沒有反對。 半老徐娘的阿母趕了出來,她一見到和歌姬聊天的段晚容,就別有用心地上前問:「小姐,你有何貴幹?」 「我想,我是想,我來看看!」段晚容按照飛鳥說的,努力把自己造出即羞澀又有所求的形象。 「有什麼就直說吧,都是姐妹們在,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阿母態度好好地說,同時還抖了一下滿是香粉的羅絹。看來段晚容給她的印象很成功,她已經開始用挑剔的眼光四下裡打量著段晚容本人:一身青紗羅衣,下面是雪白的蓮裙,腿很長,腰很細,容貌佼好,談吐姿儀都很有味道。毫無疑問,這是一個一捧便可紅的姑娘!阿母心裡開始琢磨。 「我只是會彈古琴,彈得還很生!」段晚容一邊低下頭,一邊臉紅了起來,其實心底正在偷罵飛鳥。 「沒關係,進來後可以慢慢學!」阿母說,「先彈一個曲試試好嗎?」 段晚容覺得丟人,頭越來越低也顧不上答話。阿母自然是覺得她羞澀難當,趕快讓一位姑娘拿了把琴來。 不一會,一個歌姬捧了一把不錯的琴放在段晚容面前。這是一把不錯的琴,上等的桐木,表面是度過的清漆,段晚容心中更加不平衡起來。該死的飛鳥,你要學琴,我卻要這麼丟面子地來給你討。想歸想,她還是在拇指下附了個銳利的刀片,阿母和眾歌舞姬都退後聽她彈奏,因為距離的原因誰也沒有注意到這等細末的動作。 段晚容生澀地撥動了幾下,一根弦便砰的一聲斷了。「對不起!」段晚容像小鹿一樣地後退,臉色張惶,事實上是為了收藏刀片。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阿母輕輕責備說。 「我把它買下來!」段晚容說,她心跳個不停,生怕被人識穿,「我現在在給人家刺繡,把錢一點一點給你,好嗎?」 「不用了,你賠我一根弦的錢就行了。」阿母還算公正地講,畢竟大頭是人家姑娘本人嘛。 「我還是想把它買下來,稍後能熟練彈奏了就來——」她把後面的話很自然地省略,說話聲音又細又低,「家中還有爺爺奶奶和弟弟要供養,一來就要拿到錢才行!」 「你真是個好姑娘!」阿母由衷地說,又害怕把琴價高報了嚇退了人家,便說,「十八個大錢,也就是一個銀幣八個大錢,我另外再送你一套琴弦!」 看著似乎猶豫不決的段晚容,阿母歎了口氣說:「阿母給你說,這個要讓人從關內帶過來,此地哪有賣的?阿母收個原價就行了,要是你手頭不寬裕,把你在哪住告訴阿母,阿母讓你先欠著!」 「我這正有兩個銀幣,全賠給阿母就是。」段晚容慢吞吞地拿錢出來,又很感激地說,「謝謝阿母!」 「謝我做什麼?你來了還不是一家人麼。要是有什麼需要姐妹們指導的,過來說一聲就行了,明白嗎?」阿母熱心地安排說。旁邊的女歌姬男樂師也紛紛過來表示,其中一個男樂師還不停地在她身上蹭,段晚容由此在心中把飛鳥殺死了一百回。 等段晚容走去一盞茶的功夫,閣樓裡的才女秋素素下來了,她聽說此事,淡淡一笑說:「阿母,你受騙了。」 「胡說八道,怕人家來了拉走捧你場的人吧!」阿母搖搖頭,有點不滿地說。 「若她是窮到要來供養親人的女子,如何會有整個的銀幣在口袋裡,而且有足夠的錢帶在身上?那些錢應該是拼湊起來什麼樣都有才是,還說不定要回去取。二個大錢在秋熟的時候至少可以買上八斤米,或者是二十餘斤玉米,會當零頭給你?若解釋為心中慌張,忙著開溜便合理多了。」秋素素給她分析說。 阿母的臉頓時難看了起來。 @@ uu書萌 UuTXT。Com 全紋自版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 恩威並用 字數:13675 飛馬牧場這幾年來也不斷打敗馬賊,小的部落。除去自己的武士外,旁邊亦已經聚集了三萬一千人左右。這是草原上人們一種特殊的歸附方式,草原征戰不休,強大者提供穩定和保護,於是就有族人來歸附。 以前猛人的開拓者完虎骨達帶領自己的部落開始強大時,短短兩年內就歸附過十萬眾。而到百年左右,一旦戰敗而完虎碧又死,龐大的國家立刻就在重重矛盾中分崩。這與猛人的許多不當舉措有關,但和擴張過快也有牽連。對於遊牧人來說,在這種歸附方式下,一但看不到希望便會離去。 牧場這麼多屬民自然給本身保障了更廣闊的空間。現在,牧場裡的馬匹,牛羊都可以用山谷來量,尤其是有一批雲吞獸開始成型,那數不清的利潤可是滾滾而來。 在這利潤中,從民眾中得到的少量商業利潤,包括合養方式和輕微的賦稅在整體贏利中佔有的比例也在不斷地變化。狄南堂的事業開始走向正軌,商閣組建,內地商行重組,增加,新建。大量資金投入到北部,建立起不少生息伐木場(既栽伐並用),礦廠等等。商業機器有條不序進行著,狄南堂的財富也多了起來.他現在有多少錢,恐怕要商閣整體人員核算多天才行,可自己依然是粗布葛衣,和以前無錢時沒什麼區別,定多是身邊多出了扈從而已。 花流霜依然沒有自己的孩子,她把心力都投到飛鳥身上,幾乎每個月都去看飛鳥。牧場的學校建立了,周圍各族的貴族子弟有交錢來接受教育的,這讓飛馬牧場和周圍部落間的關係更容易維持。 飛鳥被蒙到鼓裡,絲毫察覺不到自己家的變化。龍百川自然更不知道,自從那天從鎮廟回家,他便病倒了,接著又遭受了一次刺客的襲擊。雖然刺客被當場誅殺,但他現在的狀況也是很不好,很難說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狄南堂受命趕回防風鎮,隨行的除了身邊十多名護衛,還有終於清閒下來的花流霜和三個孩子。 ********************************* 整潔的院落裡,一棵碗口粗的樹上拴了匹馬。 飛鳥正站在馬上摘松子,突然感覺到不對,他一低頭看到花流霜,連忙跳下來,叫了一聲:「阿媽!你怎麼來了?」他近來做了自覺做不不對的事,心中咯登一下想起,只是呵呵地笑。 「怎麼?不讓阿媽來看你嗎?不想阿媽嗎?」花流霜擁抱著他,親了一下說,「還有呢,我們的大部隊也來了。」 「叮叮!」飛田第一個跳了出來,接著是飛雪和飛孝。 「近來我練了幾記厲害的刀法,想找你比試比試!」飛孝一上來就來挑戰,很有把握地說。 「有完沒完,一來就打架!」飛雪不耐煩阻止他,說,「我還要我哥哥教我彈琴呢?」 「彈琴?」飛鳥一下愣了,接著望向花流霜。 「我都知道了,不予褒貶!」花流霜輕笑著說。 「晚容姐姐好慘,聽說差點被你賣掉來換琴!」飛田跳過來一把扯住飛鳥說。 「飛孝,你去讓余叔叔見識一下你的絕技,他可是最好的指導者吆!我每次能打敗你,其實都是他在背後,而且只是輕輕點撥一兩下的。」飛鳥一這樣說,飛孝登時就圓起來的眼睛。飛鳥暗道:才怪,就你那只知道橫行直衝的本事還能用得著誰指點我? 「好,好。我去。」飛孝立刻跑著找余漢山去了。 「我那裡有好多好玩好吃的東西,飛雪和飛田去讓晚容姐姐幫你們找一下!」飛鳥又打發飛鳥和飛田離去說。 花流霜充滿感情地看著飛鳥。眼前的飛鳥與前些日相比,個子又長高了少許,也可以算得上是修身隆鼻了,在不瘋癲的時候看去,在那雙隱現的星目裡,透著超出了他這個年齡的智慧,一旦嘴角輕抿便讓人有種沉穩的感覺。僅僅看他如此打發眾少年,花流霜就知道,他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渾噩愛鬧的小孩了。 她靜靜看著飛鳥的舉動,突然覺得段晚容和余漢山對他的觀感還停留在過去。 「阿媽!你為什麼什麼也不問?」飛鳥說。 「問什麼?那個買來的少女?還是你那來歷不明的琴師?」花流霜故作驚訝地問。 「阿媽不責怪我?」飛鳥問。 花流霜搖了搖頭,奚落飛鳥說:「你是準備把那女子當作侍妾呢,還是使女?」 飛鳥一笑說:「什麼用處也沒有,算是在亂花錢吧!打算給余叔叔作乾女兒吧。」 「愛心作祟?」花流霜坐到石階上問。 「有一些吧,主要是余叔叔請求的。我知道他有一個女兒在家鄉,年紀與那女子差不多大小,買來也是體諒他想自己的女兒。那個女子在我們這的生活一定不如那個胖子家,即使那個胖子對她如何不好!」飛鳥猶豫了一下說。 「收買人心!」這是跳過花流霜腦海中的四個字。 「阿媽,你去過關內嗎?」飛鳥問。 「給你父親一起去過幾次。你問這個幹嗎?」花流霜問。 「沒什麼!」飛鳥慌忙住嘴說,接著詢問,「阿爸呢?」 狄南堂沒有時間與家人在一塊兒呆,他一回來自然立刻到了龍青雲那裡。 被龍百川壓制的亂像開始無法控制了,一群武士襲擊了大監,見到裡面沒有自己要救的人便把監牢裡的人隨手放了出來。前去鎮壓的鎮防軍某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武士們從容撤退。 龍青雲還沒有來得及殺掉那些被關押起來的人。田夫子接連督促他要趕快動手,用快刀斬亂麻的手法來穩定亂局形勢,但狄南堂不同意這麼做。 「一仁則便無復控制,這樣的事情我在諸國見的多了。」田夫子說,「大爺要早早決斷才是。」 「防風鎮不同於諸國,人情盤結,殺一則要殺一百,殺一百則要殺一千!」狄南堂娓娓地反駁說,「何況關外民風彪悍,尊強者而不尊貴者,重恩仇,上位不足以懼,多殺無益!」 「既然尊強者,更是殺為上!」田夫子爭論說。 「尊強者要有一個『服』才行。庭議時頂多殺一人就行了,一來當眾震懾,二來避免殺人過多而牽連太大。當務之急是整頓鎮防軍,應該把前幾日鎮防軍中玩忽職守的人殺掉,並且責令他們在鎮治防的協助下捉拿劫獄放火的兇犯,理由足夠,贊同者必然很多! 「安撫眾豪族,庭議成功則當眾釋放那些人,若必要的話解除他們的鎮職以做懲處。」狄南堂接著轉向田夫子說,「田先生以為呢?」 田夫子突然有種為他人做嫁衣的感覺。龍百川定下的種種策略,無非是出於他的腦子。整件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到目前來說僅僅是有點小亂,權力交接的大礙已經祛除,同時龍青風,龍青水的生命還能保全,這應該是天衣無縫!但他實在想不到半路裡竟殺出個狄先生來,區區數言把功勞全部奪過。 「是呀,田先生。我也覺得如此甚好!」龍青雲自然更相信狄南堂一些。 「我已經奏報遼陽郡守以求正位了!」田夫子是當代大儒,自然不會把輕微得失表露出來。他見龍青雲都這麼說了,也不再堅持。 「我調撥雪山族武士星夜趕來!並且已經通知鎮上三日後庭議,同時安排了一場巡行安撫。前猛族可顏部扣押我們鎮的人,我已經派人交涉了,若是這兩天沒有結果,我便動員出戰!」龍青雲說,他口氣中有著前所未有的霸氣。 「遲一會,我還要宴請馬踏鎮來的獨孤三公子!」龍青雲說,「你們找個地方用點飯,然後趕快過來吧!」 出了門,田夫子和狄南堂並肩走在青石路上。 「田老師是不是因為晚輩的出言不遜而不高興!」狄南堂是第一次和這關內聞名的學者見面,見他一直都不怎麼給自己說話,慌忙帶著歉意說。 「想不到關外還有你這樣的人才!」田夫子歎了一下氣,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但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 「其實先生才是高明,只是不太清楚關外的形勢,略有些美中不足罷了!」狄南堂衷心地讚歎說。 田夫子有點慚愧地說:「愧不敢當!」 稍微用了些飯,眾人又聚集起來,商量兩樁擺在手邊的事情。第一件事就是,劫獄的武士中有龍青風門下的人,有龍青水門下的人,雖然身份確定無疑,但都還未被抓到。誰把兩者的人安排到一處去了呢,又是誰掩護了他們逃遁?防風鎮的最高層會議就此展開。幾個龍青雲一系的人都表示是這是王家在背後主使。狄南堂和田夫子則對望了一眼,他們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另一件事就是與猛人可顏部的談判破裂,對方揚言要來進攻防風鎮。可顏部並不強大,只是猛人草原邊上的小部族,不像蔑乞兒拖拖部這些大部族那樣,可以有幾個萬人隊。 「你看呢?狄民官!」田夫子詢問說。狄南堂回來後被任命為鎮上民官,主理民務,即負責些農民耕養,農民賦稅的事情,是田夫子在龍百川面前建議來的閒差,以前從沒有有過。 「我看先把本鎮的家事盡快處理妥當,整兵並通報遼陽!」狄南堂說。 「我同意!全鎮戒嚴。」田夫子說道,「整礪鎮防軍,所有民兵即刻歸隊,壯年男子有心殺敵者隨隊出戰,殺敵人一人獎勵一金幣!」 「龍利揚!鎮防軍務如何?馬多駿呢?」龍青雲問。 龍利揚乃鎮防軍副統領,龍家旁系子弟。正統領則由龍家家主擔任,通常副職是為正職的代言人,負責日常軍務。 「大爺!我已經按你的吩咐殺了他,割下頭顱來讓眾軍士傳看!」龍利揚粗聲回答說,「只是為何狄大人不尋求其餘四鎮之助,而轉向郡上請求?靖康以前便任我們死活不理,如今兩面受敵,怎麼會來助我呢?」 「田先生和狄先生怎麼看?」龍青雲轉問兩個人,畢竟這些建議都是他們兩個人說的。 「我家未能安定,其餘四鎮難保不會有人生出歹心。朝廷有人來主持大局,方能成事!何況誰能保證猛人的舉動不是正衝著朝廷現在南方和西方熬戰前來試探?」田夫子冷然說,「我看獨孤家的人不怕趟混水在此時期來我鎮,說不定就別有用心!在此時期,要朝廷給主公一個足夠壓人的身份才是我們的籌碼所在。除非四鎮有心叛出朝廷,否則便受我等節制。」 「妙!我也覺得獨孤老三帶數百人前來別有所圖!」龍青雲坐了話後諸葛,看了狄南堂一眼說,「他們定然失算,我還有暗兵數千呢,即使去打仗也不會讓他有機可乘!」 眾人商議之後,天色已經不早,宴請獨孤公子的酒宴已經安排。有人來通知龍青雲,說鎮上豪門大多到齊,獨孤公子也已經到了!龍青雲便帶眾人入席。 宴席擺在明月堂,銅燈,爐火將此處映得通紅。一干豪族大概都是戰戰兢兢前來試探,但看他們一個個都帶了不少族內武士便知道,他們對此行不報什麼希望。龍青雲已經打算把眾議提前到今日,見他們個個如臨大敵,自個有些拿不準,低聲問狄南堂說:「會不會出什麼亂子?」 「很難說,但事情緊迫,大爺也不得不挺險了。」狄南堂回答說,接著在龍青雲的耳邊又說了些話。 「各位,大家來得早呀!」龍青雲從一側走了出來說,他看也不看眾人,就好像在談論天氣一樣。一干人紛紛給龍青雲行禮,龍青雲也倨傲地接受了。 「獨孤跋公子到!」隨著通秉的唱聲,一行八人走了進來。為首的年輕人有二十多歲,穿著黑色披裳,眉宇深峻,一看就知道是極有頭腦之人。身旁有一文士,白面額冠,一身青衣,氣度不凡。身後那幾個武士,只是一看,就能知道是武功高強之人。 「青雲大哥!別來無恙呀!」獨孤跋拱手行禮說。 「客氣,客氣!」龍青雲說完後上前挽著他的手,帶他入坐。 「賢弟幾年不見,卻是更加挺拔出眾。」龍青雲回到座位上打量了一番獨孤跋說。 獨孤跋如何不知道龍青雲話外有話,只讚他外表,但他也不得不出言謝過。「聽說龍老伯病重讓位給你,我自然是知道青雲兄能力的,方知老伯此舉乃別具慧眼呀!」獨孤跋回上一句說。這話更絕,人人都知道龍青雲以前出了名的紈褲,話中之話味道更是尖利無比。 龍青雲微笑不語,接著舉杯開宴。 三杯酒過後,龍青雲面露微笑,輕輕地問:「不知道獨孤公子是看家父的病,還是看防風的土地!」 獨孤跋實在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問,當即嗆了一口酒。大廳裡頓時靜了下來,只有獨孤跋大聲咳嗽。這比拚上的勝出立刻扭轉了龍青雲在眾人眼中的印象,那些豪門大戶紛紛在兩人面上看來看去。「龍爺!這就是您的待客之禮嗎?當真是時時提防!」獨孤跋偏席的文士替自己主子解圍說。 「這倒不是,不知賢弟可有興趣邊喝酒邊看我整理家務?」龍青雲依然微笑著說。 「這個不大方便吧!」回過氣來的獨孤跋說。 「呵呵!若何不妥的地方,還要請獨孤賢弟多多指正。」龍青雲客氣地說,可越是客氣,大伙背上的寒氣就越重。 「前些日子,有人劫了監牢。鎮治防的人通知鎮防軍第二中隊隊長馬多駿,可馬多駿玩忽職守讓對方逃脫,那群亂賊至今尚無下落。」龍青雲拿出他在女人面前的本事,娓娓地說,「初步得知這些人是二爺和三爺的人,不知道大家可知道猜想過是何人主使?」 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更不要說喝酒吃菜。王家家主王重陽突然跪上前說:「大爺,此事和我王家無關!」 「你是我的舅舅,繼母之兄,眾人懷疑你也不無道理!」龍青雲轉過來問,「獨孤賢弟怎麼看?」 王重陽面上俱是汗水,抬頭看向獨孤跋。「僅憑懷疑毫無道理的!」獨孤跋說。 「是呀,僅憑懷疑確實毫無道理。但我卻斷定此事非舅父所為。我信任舅父!他老是我兄弟的舅舅,卻也是防風鎮人!」龍青雲走上前攙扶起王重陽,又說,「舅舅為何會因為流言而自危,快快請起。」 「但有一人不能放過,他玩忽職守,陷我防風鎮治安於不顧!」龍青雲把王重陽攙扶回座位後,接著拍了拍手。 一名武士大步從外面進來,捧了一個布裹並在眾人面前打開。 人頭!人血已經乾涸,但大家都清楚地看到那是馬多駿。 「我等眾人自然要保防風鎮一方太平無恙,而馬多駿身為鎮防軍軍官,卻置軍法為不顧!在我龍家有家事在身的同時,他放走劫監賊人!此舉造成非常惡劣的後果,今示他的人頭讓大家觀看!」龍青雲接著看著獨孤跋說,「賢弟,你覺得這樣做怎麼樣?」 「好!」獨孤跋不動聲色地讚揚。 那武士捧著人頭沿宴席讓眾人看,一個多年不見鮮血的老人當眾吐了。走了一周,那武士又捧著人頭前去讓獨孤跋去看。 「置大義於不顧,人人得而誅之!」龍青雲的表演精彩極了,回到座位上猶不忘再大聲喝了一聲。 「接著我們談論第二件事,前些日子,鎮廟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今日我交之眾議,大家都說說怎麼處置那些人!」龍青雲說,「我想因此將他們滅族也不為過!」 大廳內此時議論紛紛。只有龍青雲和在自己側席的狄南堂對視了一下,接著,他不動聲色地吃酒切肉。一名龍青雲身側的武士得到命令後大步出去,不一會,捆得像粽子一樣的七個人被壓了上來。這裡面有五人是跟隨龍青風的,有兩人是跟隨龍青水的。 「賢弟怎麼看?是殺了下酒助興還是諸殺全族!」龍青雲輕輕地問。 「青雲兄的家務事,我如何能插嘴!」獨孤跋自然不願意陷身進去,他來便是取得防風鎮大族的支持的,如何會在這樣的事橫插一嘴。 「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若大人將他們一一放過,也是一件大度之舉!」獨孤跋身後的文士卻找了個牽強的理由來,目的自然是讓龍青雲反著做。 龍青雲不去理睬他,逕直問那些鎮上的豪族家主。這些人早就在他的誘導下生出了主意,更害怕引火燒身,紛紛要求將一干人等處死,不要株連家族。 「費明遠!你等可聽到了?可有話要說,是否心中後悔?」龍青雲喝問下首跪倒的「粽子」們。 「我等求速死,請大爺放過我等親族!」一個又一個臉色如常的漢子大聲回答,龍青雲臉上也越來越凝重。當真如狄南堂所說,此許人等皆是硬頸項的,無論殺之還是解除他們的鎮職都是防風鎮的一大損失。 「好!那我們現在就議論一下我兩個不成器的弟弟,大庭廣眾之下想要弒父殺兄,諸位以為我要如何才好?」龍青雲緩緩地說。 「不若監禁起來。」獨孤跋不得不如此說,眾人紛紛點頭,沒有人想到龍青風龍青水二人就被安排在隔壁,對大廳的議論聽得一清二楚。 「要是再有歹心之人等放他們出來一呼而從呢?」龍青雲不動聲色地問,「你等是不是心中都有這樣的打算?」 「大人!我雖是待死之身,卻請大人放過兩位公子吧!」反倒是一個被束縛的漢子趴在那裡不停磕頭。 「為什麼?」龍青雲追問道。 「他們是你的親兄弟。」那名漢子額頭都磕出血來。 「他們可當我是他們的兄長?」龍青雲大怒,把杯子擲於地下。居於明月堂的人無不一震,外面即刻有武士過來查看情況,幾乎有鴻門宴的氣氛。 稍微平靜了一下,龍青雲又指著酒席中的眾人問:「你們是不是個個都這麼想?都說來聽聽,今日言者無罪,也算是為主子分憂。」 有人開始隱諱地提出絕後患來,有人則說流放,有人則表示無論龍青雲怎麼做,他都舉四個手支持。王重陽老淚縱橫,只是為兩個外甥乞命。 龍青雲突然一笑,鼓手要人把費明遠幾個人放掉,接著讓人增席設酒。這一手大出所有人意料,幾個身上繩索被割斷的「階下人」也無不愣在當場。田夫子在偏席的另一邊往狄南堂面上瞧去,見他沒有一絲驚訝,自然知道以上的安排出自誰手。 接著,龍青雲臉色一綠,想不起要用什麼道理說他們,於是說:「狄民官,你來替我說吧!」 「大爺知道你們都是忠義之人,卻偏了忠義的方向,希望你們以後能明白!」狄南堂口舌不多,見龍青雲的模樣知道他卡了殼,接過來又說,「大爺多次和我說起這件事,惋惜之際甘願冒些風險,希望你們不要令他失望才是!」 獨孤跋低聲問他身側的文士:「這是何人?」 文士看了看反應強烈的堂內眾人,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看來宴中眾人也無幾人認識,主公何不出言詢問?」 獨孤跋在費明遠,路歸等人謝過龍青雲入席的時候問:「不知青雲兄身左的這位是何人?」 「先父任命的民官,常年在外,想必大家都還不太熟悉。」龍青雲微笑著說,接著客套一番,說自己因為家事煩擾而怠慢,賢弟不可因此打消了雅興等等。 「我們看走了眼!」文士乘龍青雲四下裡勸酒的同時低聲給獨孤跋說,「龍青雲乃是虎狼之人,僅僅這番宴席就抵過我們花費的上萬金幣。」 獨孤跋不語,只是喝酒吃肉,不一會便起身借酒意告退。 等他走後,龍青雲詢問:「大家可知道他獨孤家的人為何此時來此?有人可以說說嗎?」 大家議論紛紛,即使是收了別人錢的被別人拉攏的,也無不惡言相加。接著龍青雲一轉口氣問他們自個是不是被拉攏或被送予金錢,大家自然個個抵口否認。龍青雲則表示什麼金錢既然送來,不要白不要,只是不要忘記自己該怎麼做,要小心就行了。大家也都開懷,似乎把一開宴的血腥抹得一點也不剩。 「金錢,美酒,佳人!這是男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東西。」龍青雲賣弄起自己多年的體會,接著拍了拍手。不一會場中出現了一大群歌舞姬,接著又有不少陪酒女子出現。 不少急色的人稱讚起龍青雲來,龍青雲卻乘機和狄南堂,田夫子出來了。「想不到大爺這麼好本事!」狄南堂讚歎說。 「還不是都是你安排的!」龍青雲說。 「我只是粗略地說了一下,卻想不到大爺你能這麼成功,可見大爺是天生的領袖人物!」狄南堂識趣地說。 田夫子雖然心中稱讚狄南堂,卻也讚美龍青雲的舉動來,接著提醒說:「主公美中不足的就是未能就此提出兵戈戰事,若是借美酒女人激勵一下,當真會是人人振奮。」龍青雲看看田夫子,眼神像看怪物一樣,一點不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裡說出的。 「有什麼奇怪的,我一個學生在聽我講課時就扔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主公和狄民官說說,什麼叫舉義之兵?」田夫子一臉高深地問。 「還不是說佔住理的一方?」狄南堂問。 「這樣專業的問題你們兩個討論吧,我去見見老二老三。」龍青雲扔下這句話帶著武士離開了。 「兩國交兵何者為正?我也一直在想,卻想不通。我那學生卻說,大義之所在即大利之所在,只是有時候其利被深藏了而已!」田夫子一臉你絕對不會想到的樣子。 「這——,這個話的對錯很難評論的!」狄南堂不願意相信這些話,但不得不覺得田夫子說的有道理。 「大義之所在乃天道之隱含,自然義兵多勝。以眾人利益為驅的戰爭,自然是己方所謂的正義之戰,打敗猛人可獲不少奴隸,牛羊,參加的人都有份,又是被迫之戰,抹去了戰之惡,講出來是不是算是一種義?!」田夫子拍拍狄南堂說,「怎麼樣?你服了吧!」 狄南堂大服。 有點酒意的田夫子自然不放過他,繼續說:「若你知道我教出的這個學生只有十二歲,會怎麼想?」 「十二歲!田翁開玩笑了吧,我家十二歲的崽還除了好吃就是好玩呢。」狄南堂搖頭不信。 「哪天讓你見見。」田夫子說。 「猛人此次借弱小的可顏部前來,已經不同於往日。他們勝了,則戰意堅凝,妄圖恢復往日風光的大猛國,必然繼續南下。最先主戰的一部原本就具有相當的號召力,勝了呢?說不定會促使猛人召開各部族族長會議,重新統一。從此,猛漠草原上各部個個南下。一戰而敗,則離心而散,我鎮則威鎮塞北。」田老夫子又說,「老夫我雖然不怎麼知兵,卻也知道猛人這等心態,就是個個妄圖恢復大完可汗在時的風光,誰給予他們這種風光,誰給他們牲畜俘獲,他們便服從誰。所以我們一戰勝,則以後步步輕鬆,一戰敗,則猛人之勢再不是我等可以抗衡的。」 「是呀!這次最有可能是土耳庫部族借可顏部南下,土耳庫的聲勢越來越大,幾乎蓋過了以前的六大族,否則其它部族就是勝了也掀不起多大風浪,也就不會有出兵一說。」狄南堂說,「再怎麼說,這裡都是靖康的土地嘛!」 幾天後,大街小巷都貼滿田晏風起草的告示。一個金幣幾乎可以買上一頭半大的牛,這種驅戰之法自然極大地激勵了防風鎮人,武器和披甲的銷售量暴漲。街心有一處名為「花鷹」的通貨鋪更是賺得大發,老闆很有眼光運來一批質素上等的兵戈用品,無論是少年郎還是中年大叔都排在外面買兵器。 「飛鳥!你也來買兵器呀。」突然有人問排隊排得近似於要睡著的飛鳥。 飛鳥一看,才知道是六個學長學姐,為首的一個是龍青雲的大女兒龍琉姝,剛才問他的人叫龍動。學院的人數並不多,雖然飛鳥深入淺出,和這些學長學姐的也認識。 「是呀,散兵殺敵一人得一金幣,俘獲之物自得,一姓之人累計額上還有獎勵,將來發給家長,這樣的好事怎麼能不去呢?」飛鳥一付迷醉的樣子。「就你!」龍琉姝比劃了一下飛鳥的個子,輕笑說,「就你?!聽說前些日被我妹妹揍的好慘!」 飛鳥後面就是好戰的飛孝,還有「屁牛」牛六斤和「小螞蟻」馬義,他聽自己的醜事被揭露出來差點沒有逃走。「你是誰?敢這樣給我大哥說話?要不要比試比試!」飛孝解下自己的合手大劍大聲說。 「童兵!兒童兵!」龍琉姝笑得天翻地覆,他回頭問身後的人,「厲害吧?!」 「你!」飛孝自認為正牌勇士,自然不屑於單挑女子,他立刻向龍動旁邊的一個大個子勾了勾手指說,「就你!我要和你決鬥!」 「我!」那大個子指指自己,有點不敢相信。他叫李奧飛,父親是鎮防上的軍官,自小力大,不敢相信飛孝一上來就挑上了自己。 「決鬥狂!你還買不買皮甲?」飛鳥叱呵他說。 「不礙事!你替我挑一個就行了。」飛孝態度堅決地說。 「我們走吧!」李奧飛很沒面子地說,心中以為飛孝定然認為他是幾人中最差的才挑上了他,他的避讓便是不想在美女面前烙下和小孩決鬥而引起的不好印象。 飛鳥見勸不住,也出了隊列,牛六斤和馬義也跟了來。「想想,小兒童們,這裡面怎麼會有你們穿的皮甲呢?」龍琉姝惟恐天下不亂地笑著說,「你們要能打贏大個子,我給你們一人做一件!」 「算啦,龍大小姐!贏了你當真是能做甲衣嗎?我們可是為你家去打仗也,被這樣侮辱,也太讓人心寒了!要是我當眾一喊,咳咳!」飛鳥一邊拉住飛孝一邊說。 「小鬼,怪不得我妹妹做夢都罵你!」龍琉姝弄明白飛鳥的話後,讚賞地說,「這樣吧,我們一隊,上陣殺敵怎麼樣?」 「姝小姐,這怎麼行呢?我們上陣是殺敵還是保護他們?」身後人個個不同意。 「姝小姐,殺人嘛,不是我們的興趣所在,我們可是去發財的。再說我再怎麼說也是他們幾個的大哥不是?有著權力在手的人,怎麼捨得放掉?要是跟上你去不是什麼都沒有了嗎?」飛鳥搖搖頭笑著說,「不若大家跟我,有財大家賺,有命大家逃!」 「去!比試,三局兩勝!輸的一切都聽贏家的安排。」飛孝根本不明白飛鳥的意思是擺脫他們,反倒橫插一刀。 「三局兩勝?」龍琉姝和這群高階學生們紛紛大笑起來,倒似乎忘了他們先前大多數人都是堅決反對面前四人跟隨了。 「你要是能打贏李少,什麼都依你!」一個叫錢華的女學長說,她是錢氏一族的嫡孫女,正在被李奧飛追求。 飛鳥看既然無法阻止兩邊的戰意,點點頭說:「好吧!那就三局兩勝吧!我們各挑出三人,定下每場出來的人。」 大伙存著玩玩的心情找個附近一家不錯的演武場,因為這家姓獵的教習帶著徒弟都著手上戰場的事情了,旁邊觀看的只有一個老頭,兩個老太太。 龍大小姐這一方是李奧飛,常柏和龍大小姐。 飛鳥一方是馬義,飛孝,和飛鳥。飛孝因為未能和李奧飛一戰而氣鼓鼓的,但還是遵從了飛鳥的安排。 馬義和李奧飛相互行了個武士禮,雙方退後拉開大約十步距離。李奧飛輕蔑地一笑,劍都懶得出鞘。馬義把馬刀下擺,側身而立。李奧飛和他就這樣靜靜地站著。 「你這死小子怎麼還不進攻?」李奧飛不好意思先出手,只好問馬義。 「這叫戰略!」馬義學著飛鳥的樣子回答說。 一旁觀看的老頭開始給自己身邊的兩個老太太講解開了:「武技高到一定程度,就會發出一種氣勢,也通常所說的氣勢。現在雙方對壘中其實比拚著氣勢,一旦出手就會勢若奔雷!」 一個老太太有疑問起來,說:「那個孩子小小年紀就這麼厲害了嗎?」 老頭有點答不上來,想了一下才說:「兩人實力差不多了才比試,否則送給人家打嗎?」 李奧飛有點沉不住氣了,見對方卻不瘟不火,不由心中一凜,慌忙收起自大之心,拔出自己的長劍來。他的劍長不過一尺半左右,身寬大接近五指寬,中間的脊骨經過特別的加持,看起來不但寬大,而且有種如斧頭一樣的質感。僅僅從這上面就可以看出其人必然臂力,膂力都非常出眾,攻擊起來貼身而來,並且勢若奔雷。李奧飛輕挽了一下手中的兵刃向前作了個滑步的勢態,人人都知道他要攻擊了。 就在此時,馬義丟下兵器大叫說:「我輸了!」 在對方的譏笑中,飛鳥僅僅只是抱以微笑。而旁邊觀戰的一個老太太又有疑問了:「那小孩不是和那大個子勢均力敵嗎?怎麼突然丟了兵器呢?」 「這就是氣勢,不戰而曲人之兵!」老頭一仰眉毛說,「若我說的不錯,那小孩背後的衣服恐怕都濕透了!」 第二場是飛孝對常柏。兩人剛拉開距離後,飛孝就奔跳起來,雙手大劍在空中掄起一道光亮。常柏慌忙用劍格擋,卻想不到飛孝的劍不偏不倚正劈在他的護手處。在一聲巨大金屬交擊聲中,傳來的力道讓常柏手臂為之一麻,虎口都差點破裂。 「這一劍是劍借身勢,又是雙手抱住劈擊,勢力威猛。不過放到一個年齡身體都不大的孩子身上,是絲毫不能給對手造成多大傷害的!」老頭又開始內行地講解,他的手臂已經悄悄搭在一個老太太身上了。 身受此劍的常柏卻知道這一劍的威力,他手臂酸麻,一點也回不過來,先機頓失。這時,飛鳥拍起手來,成為一種奇怪的節拍,飛孝的進攻竟然和擊合的節拍隱隱相和,時緩時急,時輕時重!常柏根本就是被壓著打,他機械地擋,酸麻的手臂更酸麻。「笨蛋!躲呀!躲!」外圍的幾個同伴看他形勢不妙,紛紛提醒他。身在圈子裡的常柏卻有苦說不出,他哪有機會躲呢?對方硬是直線進擊,讓你的新力一波一波渙散,若是能躲自己能不躲嗎?他知道,自己的實力是幾人之間相對差的,可對方的攻擊也強的離譜。 「我認輸!」場內的常柏一直沒有機會扳到一絲機會只得大叫投降。 但接下來的一擊還是打掉了他的兵器。「哼!太弱小了!」飛孝輕蔑地說。同伴們的眼光也差點把常柏吃了。 「咦!你不是說這樣的擊打沒有多大用處嗎?」左側的老太婆問。 老頭有點尷尬地,他已經成功地摟了一個老太太到懷裡,一隻手臂已經搭在另一個老太太身上。「這個嘛,那個小孩高明在修煉了奇妙的勁力,對方自然抵擋不住!」 第三場自然是飛鳥和龍琉姝。毫無疑問,他用了中馬對下馬,上馬對中馬的辦法,雖然他從沒有想過與女子對敵,但是賭約之下也由不得他了。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龍琉姝才是三人中最強的。 「龍大小姐,我可是沒有帶兵器!」看到龍琉姝手中拿了柄短銀戟,飛鳥攤著兩個手說。 「那邊不是有兵器架嗎?」龍琉姝指著旁邊的兵器架說。 「我去拿東西時,你可不要乘亂出手!」飛鳥說著廢話,到兵器架上開始挑選兵器來,換了槍又換棒,換了棒又換刀,換了刀又換劍。 「你倒是快點呀!」龍琉姝不耐煩地說。 「好!好!」飛鳥嘴裡說著,可一直揀來揀去的,拿不定主意。 直到大伙反覆催促多次,飛鳥這才捧著一大堆兵器過來。 「你看這只劍。」飛鳥揮舞了一下,面上堆滿失望地說,「哪能合手呢?」 「來,你再看這刀!頭重腳輕,極度不合理。」飛鳥向龍琉姝招手說。 「我們空手對搏也行!」龍琉姝說著,說著,走了過來。飛鳥拿起一把長槍,用眼睛瞄著說:「看,柄一點都不直,你來看看!」 觀戰的老頭摟著兩個老太太偷樂著不忘解釋說:「兵器是一個武者的臂膀,若是沒有合適的兵器在手,將是很不適應的。那個孩子果然是武道中人,對兵器苛刻若此,武技一定精妙到大師級的境界!」 龍琉姝半信半疑地聽飛鳥說話,接過他手裡的長槍,一隻手拿著斜指,閉著一隻眼睛看。眾人也紛紛圍了上來,指責飛鳥避戰的也有,幫飛鳥挑兵器的也有。 大家忙得不亦樂乎的同時,誰也不去留意飛鳥。 「你輸了!」飛鳥的一聲歎息傳到大家的耳朵裡。大家這才注意到,飛鳥已經把刀架在龍琉姝的脖子上。 「哥!你這是耍賴!」想不到的是,連飛孝都在此時看不過眼了。大家紛紛義憤地譴責飛鳥。 「這叫策略!你懂嗎?你懂嗎?還有你!」飛鳥問了一周,這才在龍琉姝耳邊打了一個響指說,「是你夠笨呀!輸了要賴帳嗎?」 「是你耍詐!」龍琉姝在大刀片子之下依然討伐。 「你怎麼不耍給我看?耍詐贏了不也是贏嗎?」飛鳥呵呵地笑個不停,「真沒想到隨便就撿了幾個小弟小妹。」 「你贏了就贏了,趕快把姝小姐放了吧!」龍動無所謂地說。 @@ 浟u書猛 UUTXT。coM 荃文字阪越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 戰 場 字數:15423 靖康長月,卻敵台。 靖康四世站在城樓遠眺,京畿已經下令,搬遷的百姓拾掇一空,空出幾十里的荒地,一片荒涼。 他想起往日的欣榮,心中不是滋味,似乎聽到了玉門關外的喊殺聲。 「我王!還是遷都吧。」一個略微疲倦的聲音傳了過來,軍機首輔方良玉和丞相梁黎嘜連袂而來,輕輕走到他身後丈遠的地方跪了下來說。 「你又有什麼不好的消息了吧。我的軍政大臣!」靖康四世淡淡地說,「講一講,情況已經夠壞,還能更壞嗎?!」 「南方星夜國不同意停戰,說陛下開出的八城原本都是他們的!」方良玉低聲說。 「陛下,是不是許他們再大一點的利益?」梁丞相說。 「嗯!」靖康四世依然沒有回頭,只是輕哼了一聲,然後說,「不用!」 「北方的猛人恐怕又有異動,遼陽郡有軍奏一封。」方良玉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來。 「不要念了,拿來給我!」靖康四世回過頭來,這是一張平凡而霸氣的面孔,略顯老態,儀態卻很是自然,似乎方良玉的稟報他早已經洞悉了一樣。 靖康四世開始看起這封緊急軍文來,臉上竟然來了笑意。「聽說京城裡的高系名門都紛紛在想著搬家,是不是?」他問。 「是的!」方良玉有些不安地回答,「玉門關年久失修,恐怕不日就可要被大棉人攻破。而各路勤王大軍又遲遲不能到,陛下要避其鋒銳呀!」 「孤王一動則國動,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傳令下去,召告全城百姓,無論是王后還是孤,都將呆在王京。下詔,將壯年男子全部徵集,積極守城。」 三年前,大涼國國主胡倫偶得一玉,晶瑩剔透,琉光分彩,可說是舉世無雙。靖康四世和西慶帝國十三世帝都遣使要求一觀,大涼乃西地小國,兩邊都得罪不起。於是,國君向外宣稱美玉丟失。靖康四世得知淡然一笑說:「堂堂國君,卻恁地小氣。琅琅玉器,非獻而取,不為君子為也。他卻當我巧取豪奪,不觀就不觀了!」 而西慶十三世卻雷霆大怒,一邊恥於與靖康並列,一邊怪大涼就在旁邊卻不伏從威儀,東進滅了大涼,接著進軍靖康。靖康正於星月國爭奪星河河套地域,卻不想西慶拔兵前來,不宣而戰,奇襲了龍重關。靖康四世不得已主動向星夜議和,割地八城,許諾永不再圖星河河套地段。 西慶增兵至四十萬。而靖康倉促之間只能聚兵眾十五萬,大將雍煥引兵退避至倉州。西慶之勢幾不可擋,兵分兩路,一路圖玉門,進逼靖康長月城,一路進逼雄角城與雍煥對決。南迢,雪萊,奉,羅斯等大小國家無不沉兵邊境作壁上觀。 王卓大將軍節制的征討星月軍退不出戰場,隨著龍重關被破尤恐兩面受敵,不得已退而卡在台州要地,死死把住補給要道。同時,前路范霸大軍改攻進陽,曹無雙的南方軍全力攻打星月建城,以求逼近石化城小勝而和。這一切的進行還算理想,但星月方和西慶結盟,突然無意講和。緊接著,雄角城的雍煥怕被敵人分割,各個擊破,出城迎戰,被名將馬孟符部五萬鐵騎殺得大敗,連倉促聚集的十五萬軍力也損失怠盡。丟了大半倉州後,雍煥不得已退至陳州,後上書不見君赦,畏罪自盡。 與此同時星夜軍也全力反擊,打進了角州。西慶統帥陳萬復自領一軍長驅直入,變虛為實,逼近長月。敵軍已經到達玉門關下,靖康四世不得不下令各路大軍勤王。玉門關久年未修,形勢汲汲可危。 北部集團軍,東部集團軍,中央集團軍被抽調一空,若是此時北方不穩,則危機更重。 靖康王思慮一番還是雷打不動地說:「擬詔,封遼陽防風鎮鎮守龍青雲為北部經略將軍,三等伯,封地防風,許他自行開牙建府,節制關外五鎮。給他調撥屯牙關一千將士,軍甲兩千,錦旗一千,糧草由軍部統一調撥,開備州府下軍庫,其它軍備有多少就給他多少。」此時,北部軍文呈上正是北方空虛之時,靖康四世封賞龍青雲也是迫不得已。雖然他不寄予龍青雲敗敵,但真正想的是不被攻破屯牙關。若關外五鎮歸心,不善於攻城的猛人應該不能很快徵集民力器械破屯牙的。 「這太離譜了吧!」丞相深通民政,有點擔心地說,「軍政民務集中在他一人之手,關外地方有如此大吏歸誰節制?那五個大鎮歸屬何在?還屬不屬於備州遼陽?這比封疆大吏更要——」 靖康四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往下說。「自聖成先王修建屯牙關後,關外之地盡棄,若不是此信中羅列詳細,我都不知道那五鎮還是我們靖康之地。你說說看,朝廷在那裡無一兵一吏,多年由它自治,給他也是他自己憑本事拿到的,不給他,也是他的,是不是?五個鎮子而已,只是名號空大罷了,但這塊地要是被猛人佔據就是另一碼事情,他會成為猛人的跳板。 「猛人試探還是關外五鎮自己的試探都無所謂,北部若再有動亂,我靖康卻是真正的危險了。」靖康四世歎息說,「即要從經也要從權嘛!」 就在當日,靖康四世下罪己詔,說自己言談失和,罪及數萬百姓等等,同時讓王太子編入壯丁支援前線,言:孤王的過錯,當不能深藏愛子。靖康四世登基十餘載,不斷減免各地賦稅,雖有戰事,卻波及不大。罪己詔下,天下百姓無不垂淚,節衣縮食毫無怨言,聽說王太子以普通一兵入伍,更是老少入軍,誓死與西慶大軍死戰。 防風鎮這邊已經來不及等待朝廷詔命。猛人已經有了動靜,大軍開始舉兵集結。輕騎兵面前回報是來不及的,斥候只好遞出了信鴿。 龍青雲已經把龍青風和龍青水兩個人放了出來,就坐在一側的上首,隨後是龍利揚等一干鎮防軍官,另一側是田夫子,狄南堂和一些民兵千夫長。龍青雲坐在正中。 「怎麼應戰?現在防風鎮鎮防軍只有一兩千名,民兵一萬左右。散兵頂多有幾千餘。這些人還未必頂得住一個猛人一個萬人隊呢!可敵人多少還未能偵知!」龍青雲面露苦笑,接著問身旁的文書,「朝廷方面還沒有消息來嗎?」 「沒有!」文書回答說,「四鎮的兵馬除了關山合子的人馬晚上可以到外,長河鎮,長樂鎮,馬踏鎮來都來了,雪山族四百武士預計兩,三天後到達。」 眾人都不說話。一萬多僅僅通過基本訓練的民兵,幾千散兵,這在敵人半數輕騎下絕無一戰之力,這是人人明白的。即使四鎮來的半數都是正規軍士,也不過萬人左右的主力。 前日,龍青雲不知道怎麼和兩位弟弟談的一晚,第二天便放出了兩個弟弟。不過現在兩個人都是木然地坐著,什麼話也不說。「下戰書約他們一戰,把日期向後調整幾天。」狄南堂說。 「是的,他們會同意的,避開我們土城對他們的騎兵有利!」龍利揚說。 「馬塔鎮只有一千人來?」田夫子有點警覺地說。 「是呀!」文書回答田夫子的疑問說,「馬塔鎮正規軍士剿匪未歸,只好硬是拼湊一千!但獨孤公子說了,只要他們一到就立刻開撥過來。」 「鬼才信他!」一個鎮防軍軍官小聲地說。這也是獨孤老三的失敗,若是人人都察覺到他的意圖,他還要行險的話,如何能成事?! 只是幾人能看透這個,即使看破了又有幾人收得了手,這是人的悲哀,狄南堂帶有這樣的心思輕笑。 **************************** 花流霜這幾天來一直覺得飛鳥和飛孝都怪怪的,一天到晚看不到人,可她也並沒有在意,只是問了一下余山漢。 「跟了幾次都被他溜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余山漢說。 「花阿姨不要擔心,他們總不能會去打仗!」段晚容一付很自然的樣子。 「飛孝一天到晚做不完的將軍夢,但飛鳥不會!」花流霜同意她說的話。 「夫人,你看這一仗能不能贏?」龍家的原姐以前認識花流霜的,但她還是很快地轉變稱呼。 「不好說的!」花流霜避上眼睛說,大猛騎兵天下無敵的神話雖然有些玄乎,但正面戰場確實實鮮有敗例。 確實不好說的,當狄南堂在四鎮面前拿出自己的計劃後,不要說四鎮的人,即使是防風鎮的人也個個反對。然而,這被所有人拒絕的方案卻被龍青雲堅持。「開什麼玩笑,在沃野和敵人一戰?把散兵由兩個中隊牽引帶到敵後?」龍青雲的小舅子鐵半山滿臉狐疑地看著狄南堂。 「大哥,你不能把整個四鎮的人拿去送死!」一直都不插嘴的龍青風突然分開眾人跪在龍青雲面前。 「相信我,相信狄先生吧。此戰必勝!」龍青雲說得斬釘截鐵。 除了馬踏鎮外其餘三鎮之人並不贊同,這也不是龍青雲能夠強勉的。計劃只能暫時擱淺下來,若接著幾日並不能說服眾人的話,只能在城下一戰了。要求對陣一戰的使者照樣已經派出,是用騙來拖延時間還是拖延了時間真正一戰現在成了兩邊爭論的焦點。 「為何要放掉優勢?」田夫子暗地裡問狄南堂。 「這是優勢嗎?」狄南堂苦笑著說,「一旦讓猛人臨近鎮下,他們是成了劣勢,難道我們不同樣也是?我們的人也大多是騎兵,鎮上土牆並不十分險峻。牛力弓箭,投石車,彈竹,黑油這些城防用品我們能有多少呢?對方輕易就可以壘土成跳馬坡。收穫過中的農田也定然大量被踐踏而毀掉,住在鎮外的人若要全部擁擠在鎮上,隨便從鎮外射一箭說不定就能射殺我們的人。而且,守而戰會讓猛人在我鎮的周圍越積越多!」 「我們只利於速戰,勝上一場後,利用散兵給予的效果讓他們草木皆兵才行!敗了呢,還可以及時獻鎮免於屠殺!」 「那,野戰你可有把握?」田夫子聽他分析得合情合理,於是問。 「沒有什麼戰爭是有絕對的把握的!我們手裡還有一些別人不知道的籌碼。何況,若用好散兵,就是疑兵之計,能給予猛人不小的威脅,讓他們常用的兩翼包抄不敢有用武之地。」狄南堂說,「制猛人的辦法就是逼迫他放棄機動性!」 「我沒有帶過兵!」田夫子見他越講越厲害,老臉一紅說。 「我也不怎麼知兵,這樣大規模的對陣也並沒有經歷過。但根據我們的情況不得不制定這樣的計劃!」狄南堂說,「就看大爺怎麼在這些人身上下功夫了!」 龍青雲自然沒有讓人失望,他很快讓關山合子的鐵半山在自己的感情攻勢下鬆口,再加上獨孤跋一開始的贊成,事情的轉機最終來臨。 按照原定計劃,今夜,散兵們就要在兩個中隊的牽引下夜間趕路。 這天天快黑了,飛鳥和飛孝也都還沒有回家。正是雅姐將他們飯熱了又熱的時候,飛田和飛雪樂滋滋從外面回來,每個人手裡拿了一大把糖葫蘆。 「大媽!信!」飛田伸出小手遞給花流霜一封信來。 「是誰讓你給大媽的?」花流霜邊拆信邊問。 「我哥!」飛雪晃晃手裡的吃的說。 「閒來沒事玩寫信?也不見他這幾天和師傅練琴!」花流霜打開信來,接著顏色突變。 「他人呢?」花流霜連忙追問。 飛雪搖了搖頭,說:「剛才在街口的麻花店,穿得好『漂亮』。他讓我們先吃完手裡的麻花再回來。」毫無疑問,飛鳥和飛孝是在麻花店等飛雪和飛田的,然後用了一大把糖葫蘆誘惑她們兩個送了封信回來。 花流霜注意到事情的嚴重性,立刻叫來所有的人。 「他真的出去打仗?」段晚容張開嘴巴,一口可以塞上兩個雞蛋。 「余大哥趕快去給我們爺說一聲。雨蝶,晚容,你們和我一起四下裡看看,原姐,雅姐呆在家裡,如果他們回來千萬要留住他們兩個,否則別怪我不講情面。」花流霜安排一下,接著又問那黑袍老人說:「先生要是願意幫忙的話,幫我們出去找一下怎麼樣?」 吟遊者也連連點頭。 「阿姨,你怎麼往驛捨裡來了?」段晚容騎在馬上大聲問。 「你先在這裡等著!」花流霜駕馭著馬匹在守門兵士來不及反應下衝過大門,馬兒急速被勒住,接著揚起前蹄大聲嘶叫。花流霜打了個站在原地打了個響哨。反應過來的守門士兵挺著兵器厲聲詢問:「你幹什麼?」 「集合我家的武士!」花流霜說完又打了三聲響哨,回馬從三名武士面前又一次穿過。 片刻之後,十三名騎士騎著馬匹衝了出來。 「你們有誰知道飛鳥少爺和飛孝少爺的樣子?」花流霜說,「少爺不見了,自行組隊分頭去找!」 段晚容此時也顧不得問哪來的十三個人,大伙到了鎮上的南門就在人群中苦找。無數的散兵在這裡和親人告別,然後到鎮外集合。人頭聳聳下,在眾多人群中想找的一兩個小孩是非常艱難的事情。 余山漢在一名武士的帶領下找到了狄南堂。此時,他正和鎮防上,四鎮的頭領們在一付卷軸地圖上討論著什麼。龍青雲也在,在一旁的椅子上坐著,已經睡著了。 「什麼事?老余!」狄南堂多日未能休息,揉著眉心問余山漢。 「主公,少爺不見了,出去做散兵去了!」余山漢的聲音如精雷一樣,即急噪又響亮,龍青雲身子一震,被他驚醒,周圍人也紛紛看向他。 「你快想想辦法找到少爺和飛孝少爺!」余山漢都差點要掉眼淚了,「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周圍的人都哈哈地笑起來。龍揚利走了過來拍了拍余山漢說,「大個子!連龍鎮長的大女兒都去了!」 狄南堂半天沒有說話,接著問:「夫人呢?」 「出去找了!」余山漢說。 「派人去找,多派些人出去找!」龍青雲慌忙吩咐這些鎮防軍的軍官。 「謝謝這位爺!」余山漢給他磕頭說。 「不用了,他們又不認識,怎麼找?」狄南堂阻止說,「我妻子能找他回來的,老余你也不用擔心!我正要人去叫你,來幫我分析一下這場仗怎麼打!」 狄南堂硬拉去拚命要出去找飛鳥的余山漢去。身後一個一個的軍官都輕笑起來,有人說:「有什麼奇的,我兒子不也出去了嗎?」有人說:「人家兒子命貴!」 「都給我住嘴!」龍青雲連其餘四鎮的人都罵了,「你們知不知道他兒子多大?」 「只有十二歲。我問你,屈文鵬,你兒子多大了?好像你兒子還入了鎮防軍吧?」龍青雲叱呵剛才亂講話的一個鎮防軍軍官,接著問第二個,「還有你,你家族裡的申報中少了不少武士吧,幹嘛去了?」 眾人都不說話了。 「我就告訴你們實話,我女兒要出去歷練一番,我給了她三十個武士還嫌不夠!」龍青雲說,「要不是要做好表率,說什麼我都不讓她去!」龍青雲近似於自賣其短的做法不但不讓人反感,反而讓人覺得親切。大家樂呵呵地聽他教訓,也沒有人反駁。 ************************ 飛鳥和飛孝的皮甲都是龍琉姝不得不贊助的,大包大包的食物是借龍動的錢買的。「屁牛」和「螞蟻」被家人扣掉了不能前來,這是飛鳥的一大遺憾,他知道自己能指揮發財的人又少了。 當被花琉霜逮到的時候,飛鳥和飛孝的樣子簡直讓人笑死。飛鳥腰跨小彎刀,帶的是自己亂劈走型的長劍,小雲吞獸身上腹部上覆蓋著一塊木頭做的盾牌,一隻自己做的弓等等。除了一把小彎刀外,其餘全是低廉到極點的裝備,衣甲稍微好上一些,但不配套的頭盔被改良了,被去掉了一大塊然後擠合到一起。飛孝帶著他自己的雙手大劍,兩隻戰靴長得不一樣,馬鞍的蹬子被截斷了一截重新接上。 「下來!」花流霜厲聲說,「看看成什麼樣子了?」 「阿媽!不會有什麼危險的!」飛鳥跳下雲吞獸來,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下說,「兒子身為防風鎮的一員,理應殺敵衛鎮。阿媽多保重,恕兒不孝之罪!」 一大圈武士圍了上來,都有人想掉眼淚了,一個十多歲的孩童都想著怎樣保護家園,豈能不讓大人有一種異常的悲壯感。飛孝學著他的樣子跳下馬,徐步走回來跪下說:「侄兒身為防風鎮的一員,理應成為大將軍,大媽多保重,恕侄兒不孝之罪!」 段晚容彎下腰撇著嘴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心裡想的是什麼!」 龍琉姝幾個也都圍了上來。「倩兒阿姨!他是你兒子?」龍琉姝吃了一驚,瞄向花流霜的眼睛滿是狐疑。不過從內心來講,他們幾個當真希望花流霜能把飛鳥和飛孝兩個抓走。 花流霜看到他們比飛鳥大不了多少,又瞄了一眼已經差不多快成型的雲吞獸,心中稍微有些放心了些。她給龍琉姝說了幾句話後,彎下腰來怒氣沖沖地問飛鳥:「什麼時候開始出發?」 飛鳥立刻說:「半個時辰後吧。」 「半個時辰夠了,陳良,去給他們搞來點像樣的東西來!稍後,你們十三個就跟他兩個在一起,要保證他們安全。」 段晚容一驚,說:「阿姨,你真讓他去打仗呀?」「是呀,死了也不可惜。」花流霜恨恨地說。 「要小心,知道嗎?」把飛鳥拉到一邊後,花流霜一改木然無情的樣子,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說。 「知道,阿媽!我每天武技都有練!」飛鳥拍拍胸脯保證說,「不會有事,只會帶大把大把的錢回來。」「傻孩子!」花流霜歎氣說,她真想告訴飛鳥他父親的錢任他怎麼花都花不完,多他這一點不多,少他這一點不少。就是鎮上勞軍的錢不夠支付,還說不定會向他父親借。 「也要保證飛孝不要出事,否則你二叔非找你拚命不可!」花流霜說,「我知道你會逃,可傻小子不會!」 飛鳥再次連連點頭,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帶飛孝去,即使等所有人走完,那個滿腦子都是戰場的人也會一個人跑出去的。不一會工夫,陳良和兩名武士已經回來。他們手裡的東西似乎是為兩人量身定做的,兩套小號的甲衣,裡甲外甲,護胸,連腕都有,頭盔是金屬構架的,靴子也格外漂亮。此外,還有一柄戰場上用的短刀,一付符合飛孝的坐鞍,兩把臂力適合的弓箭,兩隻小號的圓盾,還有幾大袋肉乾和水囊。 一旁看熱鬧的武士包括龍琉姝都有些震驚,鎮上兵器,衣甲這陣子很難買到,根本不要說是在店舖關門的晚上。一眼看去,他們就知道這些盔甲都還都經過良匠快速地修改。三個人短短時間辦到了不說,更扛了乾糧和水囊來。這事實也並不奇怪,陳良良好的素養是一方面,而「花鷹」通鋪根本就是狄南堂下的產業。 飛鳥試了試弓箭,卻放棄了換弓箭的想法,他頭疼一樣扶住腦袋大發牢騷:「這樣的弓箭一定貴死了,卻還沒有我的好用!」旁邊的人無不來回看兩個弓箭,同時不得不給飛鳥再加上一個省吃儉用的美德。當即,就有旁邊的內行人拿過來試著比較。「你這弓箭?還是換換吧,孩子!你那弓箭弦有問題,像我們拉半懷就非斷不可!」一位好心的大叔說。 「特製的!好用!不過你絕對拉不斷,拉斷了,我只要阿叔陪一個金幣!」飛鳥一舉兩得地說。拉壞了反而加倍賠,大叔只得放棄對飛鳥的勸阻,翻翻白眼走掉了。 「你這阿姨什麼來頭?」錢華偷偷問龍琉姝。一旁一起的李世銀瞪大眼睛看著飛鳥那插著翎毛,還帶有護臉的頭盔說:「這轉變也太讓人吃驚了吧!」 「以前就是我們家人,現在嫁人了,我就不知道了!」龍琉姝說。 「我突然發現他的坐騎怪怪的,和我們不太一樣!」常柏觀察半天說。 「難道是馬獸?」龍動也發現了,說,「怎麼可能?!」 而飛鳥和飛孝一遍又一遍摸著自己手裡的東西,發出嘖嘖的聲音,笑容甜得讓人發膩。 「哥,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掙這麼多錢回來!」飛孝問。 「可以的!」飛鳥連連點頭。 「廢話什麼?趕快換上呀。」段晚容眼睛紅紅的,拉住一旁的雨蝶的手說。 一名背著旗子的武士趕了過來,宣佈要走的訊息。武士騎士紛紛做準備。 飛鳥和飛孝慌忙換裝備,陳良和一名叫劉五哥的武士快速地給他們束馬, 花流霜騎在馬上,任自己跨下的馬匹打著轉。她的眼淚不住地下湧,不由得想起那記憶中已經模糊的父親和哥哥來。男人也許就是因為戰爭而生!在這個時代,無論你是什麼人,無論你在哪裡,都會逼不得已地被牽扯到戰爭中。什麼地方安全?也許你今天固若金湯的城市明日就被敵寇踩在腳下,如今,自己的兒子也上了戰場,自己卻沒有非要留住他的必要。 飛鳥和飛孝騎上馬,朝這邊擺手。花流霜和段晚容也拚命地回應。「夫人!你為什麼讓他們去呢?」雨蝶大膽地說了一句。段晚容也流了眼淚說:「是呀,把他們兩個拉回來不就行了嗎?」 「我的兒子已經長大!」花流霜忍住又要掉下來的眼淚說,「我為何要阻攔他身為勇士的腳步?願長生天保佑他!」 號角聲聲,人龍大軍移動了,有騎馬的有步行的,他們義無返顧地向著蒼茫的山脈進發。野風蒼勁,不少送親人的女人和孩子遙遙尾綴。跟出數里,呼叫聲聲。 次日,防風鎮的人們好像往常一樣迎來一新的早晨,然而大家發現,街上很少再看到男人。女人們也都開始很少出門,大多在家為自己的丈夫,兄弟和兒子們祈禱。 防風鎮周圍共一兩萬戶,足有十多萬人,其中處於中間段,能殺敵的男人頂多也只有三萬多人,而就在昨日,整整有差不多一萬人走掉。當到了清晨,龍青雲等人得到估計的數字後都大吃一驚,除卻徵調的一萬的民兵和二千多人的鎮防軍,幾乎整個防風鎮再沒有十六歲上,五十下的男人……這個尚武而彪悍的大鎮第一次動用全身上下的力量,讓人動容。這到底是出於守護防風鎮,還是因為利益的誘惑?已經無人能說清楚,也許兩者放在一起威力大增吧出征的人中,似乎沒有人認為自己能在戰爭中撈不到財富,也沒有人擔心自己會丟卻性命。 一直以來,無論是街心還是巷尾,這裡的小孩玩耍的兵器是木刀,最寵的動物是馬匹,玩的遊戲都是將軍抓強盜。這裡的男人們種地走鏢之外的娛樂就是和遊牧人一樣在空地裡角力,坐在一旁觀看的女人們則會瘋狂地鼓舞自己的兒子向老子們看齊,多吃雜面饅頭,多吃肉,多長多力。儘管如此,面對一場戰爭所顯露出的瘋狂反應還是出於龍青雲等人的意料之外。 龍青雲第一次因此神飛。三萬人,三萬人意味著什麼?猛人最初縱橫時,人馬也不過十餘萬。這是一種底氣,一種幾乎何以縱橫天下的底氣。可是田夫子卻出言打破,讓他奔流的血脈收回。 「他們是沒有見過大戰的殘酷!」這是田夫子在見證過關內因戰爭而背井離鄉,因打仗而逃丁的事情後得出的結論。 「這大概是你那一個金幣一條命惹的禍。」龍青雲在一旁諷刺。他依然為自己剛才心態神舒的感動陶醉,只是淡淡地說,「我現在都在想將來怎麼應付上繳來堆積的人頭和耳朵。」 使者和斥候分別帶回來幾個非常寶貴的消息。狄南堂靠對猛人草原的認知而判斷得出的情況竟然是錯的,對方是以蔑乞兒拖拖部和可顏部為首的四個部族,都是東部原接近長魯山脈的。它們合兵一起,大概共有三個萬人隊那麼多。據估計,這些人數中,大約二個萬人隊全是蔑乞兒拖拖的,他們現在正沿著天白山左側的谷套地段向防風鎮進發。使者要求一戰的請求被他們同意了。 「他們有沒有說向我們開戰的理由是什麼?」狄南堂問。 「他們說我們蔑視他們,以前許多向他們進貢請求的山族們都不再去了。」使者回答說。 使者退下後,斥候開始報告他們的行軍路線。余山漢突然插嘴說:「蔑乞兒拖拖部是完虎骨達的嫡系後代吧!」 眾人紛紛覺得余山漢說話有些不合適宜,都看向胡亂插話的他。狄南堂則是意外,脫口而出說:「你怎麼知道?」 「呵呵,少爺每天給我講這些的。」余漢山咧開大嘴笑了起來。 狄南堂思索起來,即刻把思路走向另一個地方去。完虎骨達創造的帝國消失了,可他的後代在草原上尊崇的地位還在,應該來說,他們已經多年未打過仗了。而這次,除了蔑乞兒拖拖部自己的問題外,很可能也是土耳庫部族的借刀殺人之計。尊顯完虎骨達的金留真汗定然不敢朝完虎骨達的嫡系開刀,所以完全有理由這麼認為,他在背後蠱惑,勝則蔑乞兒拖拖部大損還招惹了靖康,敗則不得不全面投靠他金留真。 「我覺得他是對先人留下的威儀特別重視才不得已對我們用兵的!」余山漢說出了不符合自己形象的話來。 田夫子皺了一下眉頭說:「我們能不能假意歸附?」 「不行,事情還未必是表面那麼簡單!」狄南堂有什麼預感地說,「有可能依然是一次對靖康的試探,背後是土耳庫部。我們敗,土耳庫部順義南下,我們勝,則猛人草原會在幾年內統一。」 田夫子摸了一下鬍子,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幾人由是停住,預想散兵的行進路程和預定方位。 這些設想與事實無太大差別,散兵大軍被兩個中隊約束著,已經進入山區的隔馬通道。 在這一天半的行軍中,飛鳥也俘獲了他第一筆的財物——一隻野山羊。他把山羊拴在自己的馬鞍上,牽著前行。 看飛鳥津津有味地向前走著,龍琉姝立刻惡言相加。「我看你不如留在這裡揀山羊算了。」龍琉姝皺著鼻子說。 「呵呵,我要到前方揀更多的東西。男子漢大丈夫怎麼會因為抓了頭小野山羊而自滿呢?」飛鳥信誓旦旦地說。 一到宿營的時候,飛鳥便誇起野生山羊怎麼好吃。龍琉姝幾個看著眼饞,就用一個金幣的高價買了下來生火烤肉,但飛鳥主動服務到家,給他們殺羊,剝內臟等等,還把剝了的羊皮和羊角拿了回來。 「哥!我也想吃!」飛孝看別人吃得高興也有點饞,於是請求說。 飛鳥於心不忍,終於放棄了再次多賺的機會,用少許作料換了個羊腿回來給飛孝。 「多不值,鹽巴多貴!」啃著飛孝吃剩的羊腿,飛鳥還是很不快地說。陳良那些武士們無不偷笑。 這些散兵是不敢掠奪四周的山村的,因為這些山村很可能到防風鎮投訴,那時候就得不償失了。於是,這一路上各種飛鳥走獸便遭了央,不過,這也正合飛鳥的意。哪有生火的地方,他就去用作料換皮子。當然,這些人通常都自帶的有作料,見一個可憐西西的小孩來討,只給他少許的肉吃。 這支隊伍繼續向北挺進了三,四日,方斜向西行,目的是到達谷套地段。兩天後,他們與雪山族四百武士會合,在翻過一座無名小山後,部隊到達了敵後。 而就在這之後,關外五鎮的聯軍也彙集了一支特別的人馬。在打掉了猛人的先頭部隊後,他們開始與敵接觸。原本猛人行軍一天可達到二百里多,甚至三五百里。可因為定下了決戰日期,他們便在谷套地區就地駐紮,把往常用作偵察,收買恐嚇的前鋒軍也固定在自己大營的前方百里處。自一戰把猛人的前鋒消滅後,雙方都盡量克制,等待預定日期的到來。 余山漢被狄南堂暗中指定為這場大戰的指揮者,用來實現自己的作戰計劃。當然,明處的自然是龍青雲,否則是難以讓眾人按命行事。 對方則由蔑乞兒拖拖部落裡的紅日大可汗完虎祥親自帥隊前來。 雖然猛人已經遠不是以前的猛人,他完虎家也不是以前的完虎家,可大可汗的名號卻被蔑乞兒拖拖部一直所有。完虎祥喜歡這樣的稱呼,他更喜歡與這稱呼相稱的實力。若是說一些小部族和小外族的進獻能讓他得到滿足的話,在他的意想中,這次戰爭更能讓他滿足。 半年前,一直對他恭敬有加的土耳庫部族金留真號召了所有部族首領在他的鎦金帳篷裡開了一次會議,提出要擁戴他為真正的大可汗,而金留真則出任議政可汗。也許,猛人的強大國家會在那一瞬間由他重建。但很可惜,不少可汗,族長相信金留真,卻質疑他的能力。近來靖康邊鎮的虎口拔毛更有損他的威信,想想就可氣。可氣歸可氣,他覺得自己還是把足夠的威信建立起來才行。他左思右想,最後決定,拿下靖康關外的土地,破屯牙關。 不知道是不是鬼迷了心竅,他用威逼和恐嚇拉來了其它幾個小得可憐的部族,又在自己的部族徵召了差不多三個萬人隊。這個決定的武斷輕率還是異常英明不論,立刻便得到了整個部族支持,但也不是人人讚成。有一個人,在他眼裡僅僅有一個人從始到終一直反對,那就是留年田長老。這在完虎祥看來,他身為自己的師傅,蔑乞兒拖拖部的大長老,竟然反對自己振興蔑乞兒拖拖部乃至整個大猛草原走向強大,該當何罪?!可恨的是,他竟然預言自己要敗在靖康人的手裡,如同先祖完虎碧一樣。 於是,他便把這個鄙視自己的人——可恥的柴狗姥關押起來,準備讓他看看成功是怎樣來臨的。 夜晚已經降臨,遠處的勇士開始圍著篝火吃肉喝酒角力,完虎祥立於金頂大帳前的營地外,右手執著馬鞭,並且將鞭梢收在手中,不知不覺地緩慢敲打著左手手掌。他忍不住浮想聯翩。猛人金戈鐵馬的夢想,自己重振家族的雄心,突發交織,他忍住自己澎湃的心潮,掃視周圍的武士。 幾個顯貴走來,萬夫長哥諾俯身行禮說:「大可汗,為什麼敵人擊潰了我們的前鋒,我們卻只等在這裡,而不是進攻?」他是當年哥拔都的後人,不少人都說哥拔都其實是完虎骨達同父異母的弟弟,真假已經不能知道。但他卻是出了名的善戰知兵,其後代也無論任何情況都站在完虎黃金家族身側。 「決戰的日子還沒有到嘛!我們堂堂正正在大草原上,雄鷹見證之下擊敗他們,這才顯得勝利!戰爭只是一方面,我們要建立起強大而不可阻擋的威儀才行!」完虎祥環視一周,說,「戰場上不光要屠殺別人的肉體,還要征服別人的靈魂!」 「汗父!我也贊同我們明日便進攻敵人,我們的營地不像靖康人那樣防守堅固,一旦他們這些無信用的人夜襲,將是很危險的事情!」王子完虎力說。 「夜襲?!」完虎祥點點頭說,「這倒有可能。傳令下去,夜裡輪換戒備,二十里內有風吹草動立刻前來回報。」 「火攻也很有可能!」隨軍長老司莫說,「秋日臨近,草高而密,敵方用火是很難防備的。」 完虎祥想了一下說:「通令全軍,我們轉移到那邊不毛的山地去!」 於是,可憐的大軍過家家一樣往一座並無多少植被的山上移去。這原本也許是對的,但為將者應該事先想到才是。何況山上預先並沒有勘察,就這樣也不知道有水源沒有,夜裡搬了上去。很幸運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士兵們發現自己營地的後方就有一道寬闊的山泉。 ************************** 狄南堂,田夫子和鎮防軍的龍揚利也都想過夜襲,但被余山漢給拒絕了。大軍無有體系,分屬太多,一旦夜裡攻敵,在沒有有效指揮的情況下很容易自相踐踏。若只派出一軍,則根本不能給予對方足夠有效的打擊,草原上戰士都是自帶補給,即使能讓敵人丟了帳篷又有什麼用?只能提前拉開大仗的序幕而已。 大伙想想也是,但再想到白天對陣時的劣勢依然存在,都有些失落。余漢山卻無心去失落,他忙著給民兵們演示戰鬥中可能出現的情況,日夜排陣。然而大戰迫在眉睫,防風鎮出來的民兵們依然亂得一團糟。 而就在這時,大量的散兵卻輕鬆自在。他們窩在一處山谷裡了無事事,整日賭博的賭博,對搏的對搏。飛鳥也有些鬱悶自己發財無門,只好帶著飛孝整日裡在附近找找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揀到啦,有時候打只灰毛狼什麼的。 「附近沒有什麼東西了,我們向西再走走吧!」飛鳥邊說邊向一個山頭進發。 兩個人累得半死終於爬上了這座高頂!站在藍天白雲之下,草原景色可以清楚看到,他們在這樣的景色下忍不住大叫起來。 「哥!那邊是什麼?」飛孝指著遠處問。 「大概是爬蟲吧!」飛鳥開玩笑地說,接著突然跳了起來,「馬匹,那一定是猛人的馬匹!」 接著,他抱上飛孝說:「這可發了,快!快回去準備,這些猛人豬腦子嗎?竟然在打仗時遠離營地放馬?」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營地的山上無多少植被,只好由士兵押著到山下放牧。 回到營地,飛鳥神秘西西地找到龍琉姝說:「琉姝小姐,你貴姓?」 「你不知道嗎?」龍琉姝邊重重地敲打他邊說。 「知道,當然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你阿爸要的事,你想不想要?當然就要從你和你爸爸是不是一個姓開始講!」飛鳥把舌頭掛在下嘴唇上,瞇著眼睛,一付很期待的樣子。 「那要看什麼事情。」龍琉姝不耐煩地說。 「比如可以打敗猛人,或者說可以減弱猛人實力!你有你阿爸的姓,你阿爸也在小時侯疼愛過你,你沒有理由反對吧!」飛鳥說,「你也是防風鎮人,要是因此做一些在別人眼裡不正常的事,但可以打勝仗,你會不會去做?」 「廢話,當然會了!」龍琉姝搞不明白飛鳥在賣什麼關子,說,「你快把事情說出來吧!」 「當然也要幫助保障出計策人的利益,成功了的話,我要一半!」飛鳥說。 「什麼你要一半?」龍琉姝眨一眨美麗的大眼睛,迷茫地問。 「我可以幫忙弄來許多猛人的戰馬,但我要要去一半,其餘的你們要怎麼分就怎麼分!」飛鳥舉著拳頭說,「不過,你首先要說服那些軍官們按我說的去做,而且還要保證我能拿到一半的馬!」 「胡說八道,一個小孩子!」龍琉姝一點都沒把他的話放在眼裡,嘟著嘴巴站起來便打算走開。 「你僅僅因為輕視而放棄勝利嗎?」飛鳥大聲地問。 龍琉姝還是走開了,飛鳥第一次發現權力者和勝利之間的關係,他盡量做出犧牲,對著龍琉姝的背影大喊:「那我不要馬匹了行吧,你相信我好不?」 「鬼才相信你呢?逮你的山羊去吧!」龍琉姝回頭拉著自己的臉蛋做著鬼臉給他回話。 「我只有自己去找這些軍官了!」飛鳥自言自語說,「可他們相信我嗎?」 正在心底反覆計較著的時候,他看到了陳良。飛鳥不知道陳良為何和一個雪山族的人坐在一起說話,是怎麼認識的,但是他這就看到了有利的條件,便向陳良衝去,義無返顧地衝去。 「陳——」叔字還沒說出來,飛鳥被石頭絆了一跟頭,趴在陳良的面前。 「他是飛鳥少爺!」陳良邊小心地扶起飛鳥邊給那邊的雪山族人笑了一笑說。 飛鳥又從頭到尾地誘導著把事情說了出來,要求依然是一半的戰馬。 「可行!若他們有人追來,在這裡討不上什麼好!山族在山裡的優勢顯著。」陳良喜悅地說,「戰馬全給你都行!」 「勞軍費用嘛,我自願放棄一半!」飛鳥大言不慚地說,他揉了一下鼻子,才發現鼻子流出血來了。後來,後世人通常把這種意外的轉機叫做跟頭摔來的勝利。 「我立刻把鎮防軍的軍官找來,商議一下怎麼才能成功!」陳良問自己幾乎沒什麼主意的雪人族人。 「我已經想好了!」飛鳥把自己考慮良久的話說了出來。 當然當天已經不行了,只有在次日才能去做。飛鳥樂呵呵地回頭找個地方去做他的財富夢了。龍琉姝則和夥伴們邊講邊嘲笑飛鳥剛才的說辭。 ************************** 這幾日來,正面戰場上開始有輕微的小戰鬥展開,這也是雙方用來試探的小規模格鬥。決戰日期沒有到或許是一個光明堂皇的原因,但事實卻是,雙方開始讓士兵們熱身了。這樣,決戰一旦到來,雙方士兵才能有較好的心態,較強的鬥志。當然,這幾次輕微的接觸都是猛人勝出,原因不光是因為猛人的戰鬥力強,也是五鎮聯軍在故意示弱。 就在又一次小規模格鬥後,一個背部插滿弓箭的士兵闖入了龍青雲的大營,一個扈從緊緊隨後進來。「防風鎮有變,二爺讓我來告訴你!」那士兵說完就斷氣了。 田夫子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想說什麼。可龍青雲先說了:「難道老三做什麼亂事了?」 「不要管身後的事情。大爺!告訴外面的人說他是我們派出去偵察敵人的斥候。」狄南堂說,「無論防風鎮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我們現在都顧不上,一個不好就亂了軍心!」 龍青雲點了點頭。田夫子突然說:「不是三爺那麼簡單,這和獨孤家有關係!」 「有沒有關係也只能到戰爭結束後再說!」狄南堂說,「去看看傷了的弟兄吧!」 @@ 幽u書萌 UUTxt.cOm 詮蚊子版月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九 誰輸誰贏 字數:15468 大批的馬兒在水草豐足的地方,遠離猛人的大營.對壘的五鎮聯軍並不知道的。報信首先不可取,要穿越敵營陣地不說,還很容易暴露自身.所以,面對面前的戰馬和敵人們,軍官們採用了飛鳥的建議。一方面用高大的馬匹和特製的香味引誘猛人戰馬前來;一方面,設好埋伏等待跟來的猛人,若跟來的馬匹足夠多,伏擊足夠成功,則點燃聯繫主力的狼煙準備大舉進攻。 盛野草長,鋪天蓋地。 上萬頭戰馬被放馬於草原,色雜膘肥。 它們有的在低頭啃草,有的在張目而忘,有的邁著輕盈的步子四處走動。 少數幾個兵士四處游弋,漫不經心地看住戰馬。這片原野寧靜如常,時時一起鳥叫在沙沙草動聲中響起。 正在眾人連人帶馬鬆懈的時候,幾匹特別雄壯的戰馬帶著特有激素飄然而來。負責看著戰馬的人都沒有絲毫在意。也許是自己的馬,也許是野馬,只要不是人有什麼關係呢,這是人人愛犯的毛病。但要是他們細心一點的話,當即就會發現這些馬匹身體高大,比野馬長了好許。 這幾隻馬兒雄駿飛揚,在草間時慢時快地奔跑。 猛族人常以遇見野馬為吉利,正常勇士的反應應該是飛身上馬,挽弓追射。但是他們放牧的馬匹太多,看護的人等生怕自己的舉動驚炸馬群,不敢有絲毫異動,一個軍官還特地攔住一個追去的奴隸。 猛馬不像一些內地那裡多是騸馬,多為集中放養,兒馬子多,更有雄壯的頭馬在。在眾馬群中陡然現身公主級別的美馬?即使一般的兒馬子對「美色」沒什麼反應,但也輕易地聞到一種激素的香味,更不要說那些飢渴的頭馬了。 這些陌生馬女郎蔑視著眾馬,可馬群中還是有馬有意無意地上前親熱。兩者開始交互親暱了一陣子,突然,一匹馬回頭跑了,接著和它一起來的也都回了頭。上萬匹馬的前部,一小撮馬匹開始騷動。 這是飛馬牧場初開辦時用到的辦法之一,就是在馬匹身上提煉出一種特殊的氣味,引誘野馬群前來。如今,飛鳥把它恰如其分地用到了眼前,成功地吸引了群馬的注意。 前排的馬兒開始往前追趕,緊接著後頭的戰馬也開始盲從。等猛族的士兵們發現時,形勢已經無法逆轉,有人吹響了號角,更多人跟隨馬匹追來。他們不知道為何會出現這麼奇怪的事情,只是妄圖能把馬兒全部趕回來。 大隊的馬兒向山裡跑去,有阻趕不得當的士兵被奔跑的戰馬撞下馬,頃刻被踩得稀爛。 「追!」一個千夫長模樣的人大聲命令士兵入山。 山頂上的幾個觀察者無心去品味那種萬馬奔揚的壯觀景象,飛快地命令大家準備。猛人傻眼也好,發愣也好,套住一匹半匹也好,都已經無法阻止眾馬逐漸加速的奔騰之勢。除了幾名士兵向大營稟報外,其餘數百名士兵急急入山追趕。 陳良見來了馬匹,翻身上了一匹馬,帶著大量的馬匹穿過散兵們的埋伏。馬匹過後,後面是稍微拉開點距離的猛人。散兵們終歸是無經驗,在敵人並沒有完全進入包圍圈前,有沉不住氣的人就開始射箭。既然這樣,伏擊也只能提前發動了,隨著軍官的一聲大喊,成千上萬支箭潑了下來。追來的幾百猛人只有及時拉住戰馬的幾十個逃脫了,其餘大多被射成了刺蝟。 「大人,我們還能繼續伏擊!」飛鳥看著幾百軍備和倒閉的戰馬顯然有些捨不得放棄。 「我們已經達到目的了。」陳良看眾人並沒有什麼心思,就拍了拍飛鳥的頭盔說。 無論飛鳥怎麼堅持,軍官們還是拉走了人。事實上再次伏擊雖然變成明擊,但他們佔有地利上的優勢,會讓敵人攻也不是,退又不捨,復引狼煙,勝算不是一點可能都沒有。可有誰去聽信一個孩子的胡話?儘管他已經成功了一下。這樣,原先攻敵所設想的,擴大戰果之舉,並未實行就胎死母腹了。 「我是將軍就直接殺向敵人的營地去!」飛孝剛才那幾箭也不知道射到人了沒有,這會一邊隨飛鳥下去揀東西,一邊大放厥詞。龍琉姝不知為何也隨著飛鳥下去撿東西,摸摸撿撿中大部分時間是想找飛鳥的麻煩。 「怎麼樣?龍爸爸的龍女兒,成功了吧!」飛鳥很想悲壯地割下一個人頭或者人耳朵,可硬是狠不下心來。直到一個中年人跑到了飛鳥的旁邊,飛鳥這才一刀下了下面這個死人的耳朵。 「這也不是你的主意,誰證明?」龍琉姝邊小心地割著地下的人耳邊說。 人來的越來越多,見沒了人耳朵大多瞄向人頭,而飛鳥開始到處揀兵器剝裝備。 「走!趕快走!否則敵人的大軍就要來了!」那些正規的士兵們開始趕起眾散兵來。 飛孝沒事一樣割了幾個人的耳朵,個個都掛在馬上。飛鳥把他的也掛在飛孝馬上,而自己抱著一大堆兵器吐了起來。 「哥,你怎麼了?」飛孝問。 「你沒有事?一點也沒有什麼感覺?」飛鳥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飛孝。 「我很高興啦!呵呵!」飛孝咧著嘴笑著說,「我砍了這些!」 包括龍琉姝在內的一些人也都像飛鳥一樣吐了,但更多的人是興高采烈。 飛鳥上了馬,大聲叫著金錢的名字來振奮自己抽搐的胃,似乎漸漸奏效了。 當猛人的大隊人馬趕過來的時候,這裡只剩下無頭和無耳的屍體,連傷了死了的馬匹都找不到了。 「這是靖康人!」千夫長完虎丘聯涼看到無頭或者無耳朵的人,面無表情地說,「靖康大軍!只有靖康大軍才會割了人的耳朵去領賞!」 錯誤是一環套一環的。等你在最後的結果面前站住的時候,你很有可能不敢置信這些結果起源於當初的小錯誤。完虎祥現在就是這樣,絲毫也沒注意到惡果是他的疏忽所帶來的。他大聲地向每一個人咆哮,可惜自己一萬多匹戰馬。 可以說,處在此時此事中,整個猛人軍伍士氣很低。他們連一點像樣的仗都沒打過,所帶的乾糧便都吃得差不多了,還丟失了這麼多戰馬,又怎麼能取勝。這是長生天不在庇佑猛人了嗎?有人生出這樣的疑問。 伯克們卻不一樣,他們所知道,所想卻是另一碼事。畢竟兩者對戰爭的目的並不一樣。所以,這些猛人權貴,沒有人提出撤退的事,也沒有人給出什麼更好的策略。他們都心存僥倖,覺得敵人也就這點伎倆,甚至更堅定作戰的決心。 他們察看過關外五鎮聯軍的營地,也估算過有多少人,即使對山中的敵人有所顧慮,也都寧願去選擇相信這只不過是一些不遜的山族人幹的。事實上,他們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了,若是未戰先逃,今後一定會被所有的部落看不起的。 金頂大帳中,氣氛異常地沉悶,待稍微緩和了一下,完虎力按刀而立,奮聲道:「先祖自縱橫時,兵馬未多於一萬,常破敵數萬。及後十萬大軍與四十萬大軍戰於背虎嶺,破之如狼入羊群。難道當年的大猛熱血不復流在我等身上?」 千夫長完虎丘聯涼冷靜得多,但也被完虎力的話擊得激動起來,馬上站起來,乞求立戰。 「是啊!我等率大軍來,不遇敵便歸,將何臉面見他人?」隨軍長老就政而言,但不主張立戰,拽著一把鬍子說,「萬萬不可!若前些日子進攻還好。畢竟我軍擅長野戰,看近日靖康營寨已成,非等敵人決戰不可,否則就失去我等的優勢!」 完虎祥聽眾人個個有道理,點頭思索,之後語氣放緩,徐言激勵說:「你等俘獲靖康人之後,找出這等卑劣的牲口,斬斷他們偷盜的手,挖去他們奸詐的心!」 一番爭討就此作罷,大家開始對俘虜的分配笑談起來,不再有其他思量。但他們忽視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他們所得出的勝利基礎都是建立在當年某個英雄的雄兵悍將上。單單那任何劣勢都不挫軍心的軍威,就是他們這些人中最有軍功的人也拍馬所不及的。 不知什麼時候,有人在營帳外彈起了馬尾琴,唱的是沃克河邊英雄鎩羽的傳說。那是一個淒涼的故事,一個有著七個兒子的英雄戰死了,他的兒子們不披甲就去戰鬥,那戰鬥的結果是自然無比的悲涼。不一會,有軍官出來,用鞭子教訓這些胡亂彈唱的武士,將他們一一趕開。 一萬多匹戰馬被放在一個山谷裡,外面用欄杆圍著。軍官開始宣佈分配方式,飛鳥佔了一半,而眾人平分剩下的馬匹。安排之後,眾人又分出幾十個不適合出戰的人守護著。 飛鳥笑得合不攏嘴,旁邊龍琉姝的幾個夥伴卻有人憤懣不已。 「我有錢啦!」飛鳥豪氣地說,可是他還是把別人揀來又扔掉的彎刀裝到一個袋子裡,放在「笨笨」的身後。 「小孩得志!」李奧飛冷冷地說。 「是呀!也不是他的功勞!」常柏也咬著嘴唇說。 錢華不滿地看了他們一眼,到飛鳥面前祝賀起來。 「哪裡!哪裡!」飛孝邊笑,邊像傻瓜一樣抱著拳頭代替飛鳥給四周說話的大人行禮。 「你了不起啦!」龍琉姝抬頭看著天,在飛鳥面前諷刺說。 「本來你也可以了不起!」飛鳥也抬頭看著天反諷刺。 「他們兩個一在一起就吵架!」龍動給李世銀說。 李世銀嘴角動了動沒有說話,他注意到的是,龍琉姝現在更多的時間已經不和他們在一起了。 當天,飛鳥在自己第一天弄回來的羊皮上寫下了幾個字:「戰場真無聊,不過金子將會發光!」後來有人評價這一行飛鳥寫下的字,說他那時還陷在對金錢的執著中,但更多的人認為這是他的自喻,顯示了少年時期的遠大抱負。一段評論如下:「帝少多趣聞,真假已不可辯。有人言帝少出入戰場記寫『戰場無聊,惟金子欲光!』時帝年少,有不俗言足信!」但為什麼沒有人說那只不過是飛鳥的信手塗鴉,什麼意思也沒有呢? (偉大的人從新活過一回,一定被評言砸死,被當榜樣當死,被崇拜的人崇拜死。大多數人有可能會覺得某些人物上廁所都有異常人!) 當清晨第一縷光線照射在草原上,沉靜中就開始四響著低沉的牛角聲。早晨的太陽在東邊織染玄黃的天際,一隻黃色的大鳥到處亂飛,風呼啦啦地牽動著沾有大顆懸亮水珠的深草,鼓勁般為兩路人馬造就著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一場戰爭就要在這深草間展開,結束,埋沒,輸贏仍然只有天知道。此時,雙方分別參戰軍力如下: 防風鎮:一萬民兵,其中三千騎兵,七千步兵。二千名正規騎兵,大部分是小挽乘馬。 外援如下:關山合子鎮:一千正規騎兵。三千民兵,都是騎兵,大部分是小挽乘馬。 馬踏鎮:一千民兵,騎兵。 長河鎮:一千正規騎兵。兩千民兵,騎兵,大部分是小挽乘馬。 長樂鎮:一千五百正規騎兵。一千五百民兵,騎兵,大部分是小挽乘馬。 雪山族:四百名山地步兵。 飛馬牧場:一百五十龍騎兵,二百隻半成年或未成年驅地龍(即是無人乘坐的地龍,包括巨大的食草系地龍),兩千騎兵,三百繩索兵。 散兵人數沒經過統計,差不多有一萬餘人。 合計:八千五百名正規騎兵,九千五百名非正規騎兵,七千非正規步兵,一萬餘散兵,四百山地步兵,龍騎兵一百五十名,六百繩索兵。 共二萬六千一百五十名軍士,一萬散兵。 猛人聯軍如下: 蔑乞兒拖拖部:兩個萬人隊三個千人隊,其中一萬多人已經無戰馬。 可顏部:一個千人隊。 裡烏黑部:兩個千人隊。 阿是地部:三個千人隊。 援兵:東部草原其他各族共五千人。 共計三萬四千人。土耳庫兩個萬人隊大約兩天後趕來。 儘管土耳庫的萬人隊還未到達,實力已經非常懸殊了,猛人鐵騎的戰力是不容質疑的,戰爭依然很難預料。雙方戰力怎樣,防風鎮普通士兵是不太清楚的。目前行伍雖然還有些亂,他們倒無任何怯敵之心,也許這就叫初生牛犢不怕虎吧。 一大早,關外五鎮的聯軍已經在余山漢的努力中排好陣勢。中軍,是手拿各式武器的五千騎兵和七千名步兵。他們組成的一個厚實箭頭加箭桿模樣的古怪隊型,步軍在前,騎兵在後。兩翼遠離中軍,各有四千騎兵。另外有五千名左右的預備兵力。 中軍佈置成一個典型的鋒矢陣,但卻不是拿來進攻用的。此時敵人還未在視野裡出現,繩索兵開始和不少步兵一起在空地上繼續打起木樁。 五千人拱衛著龍青雲等一些重要人物立在一個土丘之上。龍青雲往下看去,原野上的人密密麻麻,在開闊地上延展,他終究有些感慨,說:「怪不得有些君主喜歡打仗,只是這種感覺就讓人熱血沸騰。」 「可誰知道背後的苦楚呢?一戰萬骨!從此便與親人從此天人永隔了。」田夫子歎氣說。龍青雲倒不在意田夫子拈來的惺惺同情,即緊張又激動。 「士兵們!前面是我們要殺的人!無論你是哪的,無論你是誰!你們都是勇士,那後面是我們的土地!聽從命令,勇敢殺敵是我們現在唯一可想的,大家不要丟臉!」余山漢四處奔跑著,運足氣力給士兵們大聲宣講:「老子也是個漢子,老子站在戰場上想的就是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狄南堂這才明白,身為軍官的余漢山平時說話聲音為什麼那麼大,敢情就是這種場合訓練出來的。中下級軍官無論是傳遞命令還是鼓戰,促戰,必不可少的就是聲音。士兵們都大聲地高喊「勝利!」同時拍打著兵器,聲勢震天。 敵人慢慢從視野中開始顯現,整齊而供穿插的方陣隨時都可以拉展成衝鋒式樣。兩邊各有一個五千騎兵,中間是一個三千人隊和一萬多成了步兵的騎兵,完虎祥手中留下了一個萬人隊在手裡預備。一看之下,兩邊都在中軍投入了大量兵力。但事實上,猛人這也是毫無辦法的事情,一萬多人失去了戰馬,除了放在中間推進外,在騎兵快速移動的戰場上便被毫無用處地浪費掉了,勝,無法追擊,敗,則被騎兵當成靶子。 完虎祥帶領後備軍力也馳上了一塊丘陵。「他們在幹什麼?」完虎祥看到對方兩翼和中軍之間站著的類似於散兵一樣打木樁的人問。 「大概是傳令兵吧,聽說靖康人喜歡用這種傳令兵!」一個見識出眾的長老回答。 幾聲牛角聲傳來,猛人騎兵開動了。鎮聯軍的士兵們開始騷動起來。「不要動!不要動!」余山漢到處大喊,「這是敵人慣用的佯攻!牛角兵吹不動的信號!」 果然,奔起的猛人大軍的騎兵到三箭之地外勒住了戰馬開始緩緩後退,然後重新復歸大隊。 「你看對手會不會攻打我們的中軍?」龍青雲問田夫子。 田夫子答不上來。後備的軍官是飛馬牧場的,他接過來說:「我看會,敵人兩翼軍力過少而移動快,而我們的陣型擺出的又是攻擊陣型,對方攻打側翼的可能不大!」 「那要是萬一攻擊了側翼怎麼辦?」龍青雲又問。 「少了無用,多了自己反被我們中軍的騎兵和側翼的騎兵反包抄。」那軍官輕笑著說,「當然以現在我們的訓練程度來說,不能達到這樣的調度,而且,若對方同時進攻雙翼,我們很難兼顧得到。我們是防守的一方,後備兵力更接近於戰場,可以更快速地投入,當然,事實上,我們的訓練程度連這個要求都達不到。可現在敵人並不知道,以他們看,兩翼就是雞肋,他只有吃掉中軍就是勝利。所以,我看他們應該是佯攻雙翼快速圍住無法展開的中軍。」 「聽說猛人的佯攻很容易就便成真攻!」田夫子有疑問地說。 「是呀!所以我軍兩翼放置了大量的正規軍,為的就是敵動我動,把握時機不露破綻。」軍官又說。 「此子不俗!主公應該把他挖過來!」田夫子偷偷給龍青雲說。 龍青雲點點頭,又叫過那名軍官,開始誇獎起來。「在下車茗!謝鎮長大人錯愛,主公那裡像小人這樣的多不勝數,你若是向主公提出來,他定然會推薦更好的給你!」那軍官跪下來說。多不勝數則誇張了,但在花流霜的造就下和司馬唯的網羅下,幾年時間確實已經是人才濟濟。 龍青雲讓他離開後,給田夫子訴苦起來:「我怎麼開口給他要人?擺明挖人牆角嘛!」 下面戰場上,猛人對中軍的試探進攻已經開始了。他們卻還沒接到報告,就是營地已失。早在半夜,防風鎮的散兵們也已經開始進發,從後方緩緩地向猛人推進,並且已經佔領了敵人的營地。這種無陣型的鋪天蓋地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只會被人認為是漫天遍野的大軍。 猛人若連續地挑釁,試探進攻中軍,則會發現中軍只是擺了佯攻的架子。但完虎祥有顧慮,特別是前些天上萬馬匹的失蹤和幾百士兵們的戰死。於是,就在稍微試探一下後,他便號令大軍全面進攻。這應該說並沒有錯誤,在有可能陷入敵人的兩面夾擊時,迅速擊潰一邊是最好不過的選擇。 完碧虎也採用了佯攻對方雙翼的辦法,因為不這樣,移動緩慢的中軍便置於了戰場之外。這也未必是錯的,但是他放棄了猛人千年來最常用的無敵陣法,而是齊頭緩進。讓人諷刺的是,作為對手的五鎮聯軍的中軍卻開始佯攻,很緩慢地向前推進,而兩翼的騎兵也慢慢向前靠攏。 鎮聯軍的中軍半天並沒有進多少,接著開始邊射箭邊後退,而騎兵根本就是掉頭向後。猛人大軍雖然疑惑,卻還是邊射箭邊前進,後面的兩翼已經開始發動,加速起來。 雙方還沒有充分接觸,中軍與中間的箭雨傷亡得很少,防風鎮中軍前面的步兵開始有些亂了。敵人的中軍也加快了速度。事情的發展讓余漢山有些棘手,他讓中軍佯攻的目的是迷惑對方,可現在中軍還沒有退到自家的防線上就開始就混亂,的確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大家不要亂!」余漢山冒著箭矢馳馬到了前面的步軍前大聲高喊。可局勢已經不可挽回了,一排羽箭射穿了前排士兵的甲衣,不斷有慘叫引來己方人馬的自相踐踏。 「從前面向兩翼展開!」余山漢高聲大喊。 已經短兵相接了,余山漢奮力砍殺掉前面的猛人,一股熱血猛地噴灑了他一身。然而,另一名猛人騎兵的長槍也穿過他的甲衣造成不小的傷害。前面半個箭頭的士兵們被包圍起來,但也給後面的士兵留出了時間。「兄弟們!為後軍爭取時間,奮力殺敵吧!」余山漢高喊著又將一名猛人砍斃。士兵們雖然是民兵,可尚武的血性加上他們已經陷入不能退的境地了,也只得奮不顧身地砍殺。 「殺!」余山漢身旁的一名士兵用力地貫穿了一個猛人。接著,他便被另一個猛人刺透,可硬是怒睜著眼睛還了一刀才倒下。余山漢的馬斃命了,士兵們圍成了一個圈子,每倒下了一個就收縮一些。 殺了一陣子,余山漢無法回頭去管後面的士兵們怎麼樣了,只是覺得佈防所用的時間應該夠了,他又砍掉一個猛人的頭顱後高呼:「大家殺回去!」 巨大的猛人中軍早就忽略掉對這一群被圍五鎮聯軍,漫過鎮防軍的「半箭頭」向前殺去,他們的速度已經加到了足夠,很自然地頭尖背寬。 奮不顧身的猛人向前衝去,將身側圍殺「箭頭」的敵人不斷向前帶動,余山漢覺得周圍的壓力不斷減少,就讓這幾百個人士兵們就地向釘子一樣嵌了下來,一來緩和中陣的形勢,二來也退不回去。 退後的鎮聯軍的步兵前面在防線處整個展開,手持長兵拒敵,雙方接觸著研殺起來。每有一人倒下,背後便有戰友補上。戰爭的白熾化頃刻到來,不斷有士兵殺鈍了武器空手抱住對手用牙齒做武器,有人慘叫地丟可胳膊,有人則大聲怒喊。 飛舞的箭枝,四灑的熱血,丟卻的殘破兵器,防具,斷肢等等和眾人的殺聲觸目驚心,讓那些高處觀看的人們有種冷梭梭的激動,儘管他們看到的遠小於自己想像的。此時,無論是龍青雲還是完虎祥,他們都緊張萬分,汗水直流。 鎮聯軍中軍的騎兵飛速地展開了,拉在步兵的兩側向外殺敵。突型的防禦線初步形成的邊緣,由於箭桿處的騎兵拉到前方時加速已經成功,則大量的猛人步兵在雜亂的民兵騎兵的不規則衝擊下開始後退,這時鎮防中軍的步兵突然一退,一個凹型的反包圍圈開始形成了。繩索兵開始在己方薄弱的地方把以前打好的木樁用繩索連了起來,減少這種凹月型包圍的不穩定。 完虎祥突然看到對方的兩翼打了個弧線向凹型中軍的兩側併攏,心中暗喜。「這些靖康人呀!就是護中軍!兩翼若迂迴到了敵後,他們豈不是全軍覆沒?」完虎祥替對方可惜說,接著便期待起他們快速地擊敗對手。突然一個長老驚叫著說:「為什麼我們的側翼有這麼多落下馬來?也一併往中央集中了!」 果然,完虎祥發現自己的側翼也向中央靠攏起來,不由氣急敗壞地說:「這些蠢笨的柴狗,快吹號角讓他們從雙翼包抄!」 事實上萬夫長哥諾也是毫無辦法才這樣做的,戰場兩側的長草裡到處是木樁和絆馬索,整個兒阻攔著他們的推進。猛人的雙翼在估計不出這種防線延伸多遠時,也只能以求不脫離戰場向裡側尋求突破。號角響起的時候,猛人的雙翼已經和五鎮的聯軍攪殺在一起。完虎祥憤然看去,對方的騎兵的單兵作戰能力竟然絲毫不比猛人的遜色,左側的一旅更若猛虎一般,不但單兵能力超強,進退也很得方。 「裡瓦格勿死!」完虎祥大聲地用著猛語罵人,突然看到場中形勢又有變化。凹月的底部壓力是最大的,步兵們紛紛向兩側運動。就在所有猛人都覺得自己要撕裂對方一個口子殺出去的時候,一支無法匹敵的騎兵出現了——是龍騎兵!「龍騎兵!」一名猛人士兵大聲起來。 一百五十百個龍騎兵在幾萬人的戰場上起的作用有限,但震懾和衝擊力卻無可抵擋,如打亂隊型,製造混亂等等。而他們驅趕下的無人地龍更是橫衝直撞,四處踐踏,作用比其龍騎兵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它們所過之處,無論是猛人騎兵還是步兵都被踐踏和嘶咬打亂。那些巨大的龍槍握在一個個本來是屠龍力士的手中,無法讓人匹敵,甚至有一槍刺透兩人的時候,猛人前端開始混亂,這種混亂很快就被帶到中部。 龍騎兵繼續在突進中,數個巨型大漢和巨型騎物的配合著向前衝,不時有地龍嘶吼的聲音,讓對方的戰馬受驚,然後受驚的戰馬就會帶動周圍的馬和人。這種一環影響一環的崩潰,正是正確使用龍騎兵而引發的。 被猛人圍殺的余山漢一伍因為敵人的忽視熬到了現在,也只剩下幾十名士兵了。突然,一陣大音踏地的聲音傳來,渾身傷痕的余山漢大喜,幾乎萌了必死之志的他大聲歡呼:「弟兄們,我們的兄弟來救我們來了!要堅持住!」很快,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余山漢的眼睛,是狄南齊!龍騎兵救起這些人後,又在猛人的中軍開始橫衝直撞來。那些試圖砍殺地龍的人以生命為代價換來的是——地龍的皮比盔甲要厚不知多少倍,打下去不過是撓癢一樣。 五鎮聯軍的左翼處也殺出了一支奇怪的小隊,他們拿的竟然是有著長長把子的木錘,外面裹著厚厚的皮革!猛人的重騎兵很快就發現這種錘是他們的天敵,被錘頭重重打上一下一聲就是一響,然後就是內腑錯亂的震動,就被面前的騎兵殺掉。這種錘兵是站在前排騎兵的後面在空隙間錘敵的,足夠長的把子和嫻熟的輪擊,無不在己方騎兵的空隙間奏效。他們不但輕易打掉重騎兵。打在馬上,馬就四處亂跳,對著自己人衝撞。於是,猛人前側的重騎兵被輕易地撕開了,而輕騎兵在對方重騎兵手裡根本不是一合之敵。 日頭已經毒辣,正是完虎祥看著自己的中軍和右翼只是略微劣勢而拚命鏖戰時,有士兵張皇地跑了來說:「後面來了靖康的大軍!」 這不在意料之中,但也不是在意料之外。「有多少?」完虎祥慌忙問。 「漫天遍地!營地早已經不是我們的了!足有幾萬人。」士兵說。 完虎祥腦子騰地炸開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把全部兵力投入上去,擊潰眼前的靖康人再做打算!」有人提議說。 「也只好如此了!」完虎祥無力地揮手表示同意,事情果然來了,正面戰場的敵人不但沒有被自己快速擊潰,自己的中軍和左翼還開始露出敗像,背後大軍又快殺到了,能壯士棄腕? 在這之前,散兵們當然是先到了猛人的營地去了一趟。那裡幾乎等於沒人,猛人也沒什麼多餘的輜重,根本沒留多少人駐守。而且,他們一看到滿山的人便開始逃跑。飛孝要去趕殺被飛鳥拉了回來。兩人立刻向營地衝去,因為馬匹的質素好,他們兩個第一個衝入大營的。 「快!我們到那個最大的帳篷去!」飛鳥邊和飛孝說話邊飛奔過去, 琉金色的大帳——傳說中完虎骨達的軍用之物內,一些名貴的東西還是有的。飛鳥把銀盤,嵌金的馬具等玩意紛紛裝入大袋子中,外面才有人衝到這條線上邊。這也不全歸於馬力,飛鳥可是有方向性地摸了來,而別人是見帳篷就進。他四處收拾,在一張紫案上看到一個精緻的小箱子,也毫不留情地沒收掉。 「少爺!人家都衝入倉庫了,你還不快去!」一直跟著他說的陳良在外面提醒說。 「那裡應該除了些酒和貴族吃的東西外什麼也沒有!這裡多好!」飛鳥把整個帳篷的東西都快速地撿拿,速度快得讓人沒法想像。當他和飛孝頭上掛著,身上背著,大包小袋出來的時候,陳良他們都忍不住發笑。 「趕快,幫我把這個帳篷取下來!之後我們分帳!」飛鳥命令說。 「什麼?」幾個人都愣愣地看著這高大的帳篷,即使去掉竹子折疊完畢也要一輛車才行。 「快!去搶輛車不就行了嗎?」飛鳥一付你笨得不行的樣子,「如果有很多車就拿回來多點,把其他的敲壞掉!」 等有幾個人到處找車的時候,飛鳥開始給剩下的陳良他們說:「都什麼時候了,你們也該搶些東西才是!否則我分給你們也分不了多少!」 「誰說的!上次你可是一人分給了我們二十匹馬!」陳良說。 他們找來了七八輛馬車,卻把其他車輪都毀掉。飛鳥邊把自己掠奪的東西裝入馬車邊說,「別人拿不走的都是我們的,我們晚點再來那就是了!」 「真是不知道我們爺把家業交到少爺手中是什麼樣子的!」一人小聲地給陳良說,「我看他斂財的辦法天下沒有幾個人能比上。」 「哥!我們什麼時候去打仗?」飛孝等不及地問。 「馬上軍官就要吹號角集合了,你急什麼?殺一個半個的人有這樣掙得多嗎?」飛鳥訓他說。 話音剛落,真的有集合的號角傳來。散兵們能拿的也都拿了差不多,紛紛想著殺敵拿錢去,同時也怕敵人再殺回來。於是,一路大軍集合了繼續向南。 完虎祥的後備軍立刻被投入到正面戰場,但根本沒有接觸敵人的機會。如今,凹月裡面的猛軍太密集了,都有點自相踐踏的味道。鎮聯軍因為兵力的不足,預備兵是用來等著哪邊支持不住支持哪邊的,但由於雙方戰場上的接觸一直不太充分,所以現在還沒有投入進去,此時見對方預備兵力全部投入,在繩索兵悄悄放開繩索後,他們開始繞擊了。 猛人預備兵員的投入並沒給戰場帶來多大的扭轉,卻帶來了更大混亂,人馬呈現出自相踐踏之勢,接著又被陣聯軍的騎兵繞擊,戰爭已經是一面倒的形式。完虎祥擔心的事情來了,漫天的士兵也開始在背後出現。「向西撤退吧!」他萬籟俱灰地說。 隨著退兵的號角吹響,鎮聯軍兩路大軍匯合趕殺潰敗的猛人。大量窩在包圍中的猛人開始投降,一部分軍隊收繳了他們的兵器留下外,其餘的都四處趕殺敗兵。不停有猛人在軍隊的鐵騎下投降卻被趕來的散兵殺掉。軍官也無奈控制局面,只能盡量引俘虜到東邊,引散兵殺向西邊。 猛人敗退如潮,幾萬軍士要麼被殺,要麼被俘。只有很少能逃掉的,也還被大量士氣高漲的士兵跟著喊殺。 「想不到就這麼勝了!」龍青雲給趕過來的狄南堂攤著雙手說。 「留下一隻軍隊帶著散兵追殺,我們打掃完戰場回去看看防風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狄南堂的話引來了戰爭的收尾。 此戰到目前為止,殺敵足足一萬餘人,俘虜八千多人,殘敵四處逃竄,而且已經無法再次集結。己方死民兵三千多人,正規軍一千多人,傷八千多人,可謂大獲全勝。其中飛馬牧場損失最少,死亡人數不到百人,傷一千人,而且大多是輕傷。 這樣的勝利是戰略制定者狄南堂所沒有想到的,他僅僅是想只要不一戰而敗就行了。五鎮聯軍有步兵之利,稍微劣勢下可以從容退到營地,只要牢牢守上幾天,就能迫使糧草本來就不多帶的敵人不得不撤退。在眾人舉手稱賀時,他並無太多的高興,因為勝利得太意外了! 斜日照原,偏西的天際不知道是被什麼人的血給染了大片大片的紅。 土耳庫部的大軍在這時到達猛人草原和下野草原交匯的地方。營地中,萬夫長答扶給此次的統帥百木權並行而走。答扶說:「已經得到消息,蔑乞兒拖拖部已經敗了!我們要不要攻擊靖康人?」 「可汗的意思是,敗了不理,勝了跟隨!我們該回去了!」百木權笑著說。 「我不懂!可汗明明是說我們要看他一敗,卻為什麼在他敗了之後不予理會?」答扶說。 「國師不是補充了嗎?他們敗得越慘越對我們越有好處!」百木權說,「若他們的牧地被靖康人掠奪,若他們的人被靖康人拿去當奴隸,還有誰反對我們可汗立國,一致對外?這就是讓那些大小部族們都害怕都歸附的辦法!」 「國師是他族,自然不顧我族死生!」答扶不滿地說。 「你這就錯了,我們恢復了大猛國,即使是縱橫中原的靖康也無法和我們匹敵的,到時還不能給他們復仇嗎?」百木權嚴肅起來說,「我當剛才沒有聽到你的話,我只知道自從國師來了後,我們部族的草地擴大了十倍,牛羊多了無數!這與可汗的善戰有關,也有國師的一分功勞的!我還知道吃羊奶長大的狗是不咬羊的!」 「我!我只是——,嗨!算了!回軍!」答扶說。 遊牧人重歸附,重自家家族,重武力,重天之所予的領袖,目光狹隘,只關注自己所在部族的利益。而如今,他們竟然有這等層次的談話,可只國師對這個部族的次序已經建立一新。若一個民族開始凝聚,至少他是可怕的,這是劉徹大帝在利用一部分強戎部族征服強戎後酒後吐露的話。 得勝而回的五鎮大軍被牢牢禁定,沒有任何正規士兵和非正規士兵可以離開本部一里外,即使是領軍人物也毫不例外。各路大軍互相監督,若有不從者,共擊之。 這是田夫子建議而龍青雲的,龍青雲先當場宣佈身中流箭的士兵帶過來的話,再然後下達此命令,目地就是毫無聲息地到達防風鎮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其餘幾鎮的人見到是這麼回事也無不滿,畢竟龍青雲不顧撕破臉而說出的話還是很有震懾力的。 幾日後,大軍在夜晚時分開到防風鎮邊邊上。龍青雲正要將大軍駐紮於外,自己帶親隨喊開大門入內,卻被田夫子阻止了。「你不覺得鎮內有異樣嗎?」田夫子說。 「不是軍令已經下達了嗎?確實無人知道,可見無事!」龍青雲表情誇張地問,臥榻己家若還有凶險那是最令人心寒的事情,雖然龍青雲多年來一向如此,但他還是不願意再經歷一次。一路上他已經忐忑不安夠了,如今歸來見到無什麼事發生,還要擔心什麼? 「錯了!我讓你下的命令本來就是迷惑人的!」田夫子在他耳邊說,「大軍慢行怎麼會無人知曉?現在看鎮內真的有什麼大的變動,壯年男子全部在外,無論是二爺或者三爺獨個是不會做出什麼玩火的事情來的!」 看龍青雲一付匪夷的樣子,田夫子又低聲說:「若是不錯的話,獨孤跋公子應該已經不在營中!」 「你怎麼知道?你和狄民官不是說我已經震懾了他了嗎?」龍青雲愕然。 「震懾是一碼事!箭在弦上,安能不發?他陷得夠深未必能停得下來。此次他應該妄圖我們和猛人兩敗俱傷,然後魚翁得利,或者扶立二爺,或者扶立三爺,把你拒在門外。如今大勝而歸,我們實力尤在,勝利的消息即使可以瞞過一般人,但瞞不住有意去探知親人的鎮民。我們惟有敲山震虎才能提前試探出來是怎麼回事,也讓他不做魚死網破之舉。」田夫子又說,「所以我把狄民官都瞞住,讓你下達此命令,隱瞞是假的,這命令真正見效了才是怪事。他們沒有自己慌亂,妄圖移動自己的軍伍就很了不得了!」 「來人!請獨孤公子過來!」龍青雲寒著臉說。 不一會,一個武士帶了重盔而不露臉的獨孤跋到龍青雲馬前。「把你的頭盔拿掉吧,這裡已經沒有敵人了!」田夫子代替龍青雲說。 那人往自己的頭盔上拿去。正是龍青雲注目著他取下頭盔的時候,他撲了過來把龍青雲撞下馬去。「怎麼回事?」龍揚利不知有意無意地走到武士們前面擋著他們大聲驚呼。身旁不知所挫的武士眼睜睜地看刺客往武器上摸去,終於斜地裡有人衝過來,移身掛馬拔刀刺一連串動作一剎那間完成,把那個武士硬生生釘斃! 驚惶不知做何的田夫子這才發現是狄南堂。「狄哥!你來的正好!」龍青雲鐵青著臉幾乎站都站不起來。龍揚利慌忙下馬去扶他,龍青雲有點失魂,也不怎麼在意。誰都沒有想到一直在眾人眼裡對龍青雲忠心不二,話語不多的龍揚利竟然拔出一把短刀向龍青雲身上插去。 縫隙間湧來刀光,在短刀入體的時候砍飛了龍揚利的手。一旁的狄南堂的刀還在滴血,他冷冷地說:「你剛才太詭異了!不是一個優秀武士的表現!」 龍揚利放開龍青雲,面色蒼白地捧住斷腕看著眾人。「三爺必贏!」他慘笑說。 誰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是龍青水的人,事情已經明瞭,這一定是獨孤跋和龍青水兩人定下的伎倆。想想狄南堂建議他帶上自己的兄弟一起出征,而自己竟然拒絕,此時龍青雲真是笑不出來。 來不及反應下,鎮門上突然燈火大亮,一大票人出現在鎮門之上,猶如在黑夜裡陡然閃亮出太陽的景像一樣。為首三人立於鎮頭,正是龍青風,龍青水和獨孤跋。「老大!你放下兵器吧,士兵們的家眷都在鎮裡,只要一聲令下,你就四面楚歌!」龍青水仰天大笑說。 「應該讓他們轉攻一些來歷不明的士兵!」獨孤跋也笑道。看來戰場結束後的實際情況,他並不是全部知道。 「趕快把那群馬踏人圍起來。」狄南堂吩咐後面的人說。 「父親呢?父親大人呢?」龍青雲面色蒼白地跪在地下,兩臂低垂,一動不動。 「你根本就不是坐家長的人,你比不過三弟!」龍清風幽幽地說,「身為家長首先要心狠手辣,你到現在還顧及父親大人,真是諷刺!」 「我擁護三弟成為我防風鎮的新主!」龍清風笑著大聲說。 正在所有人都變色在當場的時候,他突然之間動了,先推下獨孤跋,然後回手拔刀插在龍青水的心臟上!這種變故是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包括龍青水在內。 「我是你親弟弟,你卻幫那個一無是處的混蛋?」龍青水牙齒格格地響。 意外的轉機讓人瞠目結舌,他們只是看住掙扎而下的獨孤跋,啞然一片,失了即般站著。 「還愣著幹嘛?快抓住獨孤跋,進鎮!」狄南堂沉聲說,這才讓幾萬隻傻忽忽站著看的眼睛收了回來。 「他是我的大哥,裡面躺著奄奄一息的是我父親,也是你的!」龍青風信手舉起匕首,任它從手中脫落,先掉在鎮頭門上,又掉在鎮外。他很快轉頭,冷然說,「自家兄弟爭也就算了,你聯合外人,不殺親人誓不罷手。你當他真的會讓你接手防風鎮嗎?」說罷看了一眼身後威逼過來的馬踏鎮武士,自己跳了下去。 龍青水的身體也重重地倒在鎮門樓上,不甘心,不相信的眼神漸漸地散了。 大堆的武士按住摔下的獨孤跋,形勢頃刻逆轉。龍青風走到龍青雲面前不知道說什麼好,竟跪了下來!其餘三鎮的主導人物圍到獨孤跋身邊紛紛謾罵,預備刀劍相加。 龍青雲把他扶了起來,並排站定說:「我本來就不是做家主的料子,還是弟弟你——」 「不要說了。大哥!你是我防風鎮之主,這是父親說的,也是我願意的!」龍清風抓住他的手堅定地說。數萬士兵無不振臂高呼! 「讓你的人撤走!我放了你,今日之事以後再算!」回復過來的龍青雲對被武士押上來的獨孤跋說,「我們兄弟今日有說不完的話,我還要勞軍,我還要為死去弟兄祈求,沒有工夫料理你們這群雜碎!」 數萬齊聲大呼著「滾蛋」。鎮上一干馬踏鎮武士無不失色。 「好!」獨孤跋也只好這樣說,龍青水死了,他跟本無法號令防風鎮。而在這鎮下的大軍之下,他們也只好以圖以後。 入鎮之後,大家才知道鎮上沒有人被牽連誅殺,馬踏鎮的方方面面也都確保無二。 「我不能讓外人在防風鎮破壞!」龍清風說,這自然是性子不怎麼好的他委曲求全的原因所在吧。 @@ Uu書盟 uUtxt.cOM 詮蚊字版粵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 天可汗 字數:14311 此時,余山漢帶領一支人馬牽引著散兵終於追上了饑迫交加的紅日可汗一行。完虎祥自殺,完虎力率眾投降。已經頗有大將之風的余山漢約束著眾人,在統計過散兵殺敵人數後,他便前去接手蔑乞兒拖拖部了。 不甘心的散兵們則在猛人草原上四處尋找獵物起來,把他們比喻成蝗蟲並不為過。無論是有沒有參戰的小部落都來不及抵擋,就逢上蜂擁而來的他們,要麼轉移,要麼敗北。 猛人雖然多是勇猛善戰,但突襲他們的營地卻是抓住他們最脆弱的時候,散落在牧場裡人根本無法集結。這正如中朝景帝所說的那樣:「虎不為群,不敵於狼。」 飛鳥和身邊的人一路行來,路過不少營地,可大多已成瘡孔。不少營地仍在燃燒,散兵如同闖入羊群的凶獸,他們要的不僅僅是殺去反抗的男人,搶掠出財物,而是幹盡能夠幹出的所有壞事。 在頓河之畔,飛鳥還親身經歷了這一幕。他們正沿河而行,一個猛人女子衝著他們迎面跑了來,後面跟隨一隊怪叫著的騎兵。女子身上的衣服都已爛掉,如同溺水掙扎一樣扭跑,卻不呼救,大概知道無人會救她。飛鳥分明地看到她眼中的恐懼和額頭的汗水。正是飛鳥要截在眾人前面為她祈命時,一隻羽箭釘在她的背上。 她依然還在向前奔跑,直到到了飛鳥的馬頭才倒下。飛鳥下了馬,只看到女人眼神慢慢散去的仇恨和獰然,而她背後的手裡,卻握著一柄沾血的小刀。 再看遠處,一行人被一根很長的繩子牽著,默默地低著頭走路。他們中有男人,女人,也有老人和孩子,神色黯淡,個個如同羔羊。那些男人是反抗而被俘獲的?飛鳥有些鄙夷。一般的防風鎮人是養不起奴隸的,所以,那些投降的人很快就因屈服變成玩物,劈殺的靶子,飛鳥不得不把心在同情之上結尾,匆匆趕了過去。 這條頓河的河畔,是三河源頭連結一起的,是一條被歌頌不休的母親河。可如今,一直對它歌頌不休的牧民被屠戮,而眼前默默的母親河卻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一點悲喜都不表示出來,一如既往地往復北流。 飛鳥將一切收出眼底,生出狼死羊悲之心,嚴嚴地管制住不安分的飛孝,不讓他稍有異動,似乎失去了發財的本意。 一天晚上,飛鳥等人住在一個滿是屍體的營地旁邊。夜晚十分,他分明地聽到雷動的哭喊。飛鳥起來,走出營帳,發現武士們都在睡著,空空無人的營地只有狼煙,不見一人。他回來躺下又睡,接著又聽到哭聲,出來還是空無一人。哭聲!哪裡來的哭聲?飛鳥按首而疑惑。 「大家求財嘛,也用不著殺人!」這是放棄掠奪的飛鳥某天第十次說出的話,以此來勸說殺人者。 殺人者甲說:「他們攻破我們的鎮後,會不會殘酷十倍地殺我們的人?」 殺人者乙說:「殺了他們的人,他們才不會因為失去財物而時時想著報仇!」 殺人者丙常柏幾人說:「對蠻夷人不能有憐憫之心!」 飛鳥一路沿河而行,突然寡言,甚至有必要,他指使陳良幾個人去維護這裡很窮的牧民。 「你這會冒充起善人來了!」龍琉姝忍不住攻擊飛鳥來。 「是嗎?我只知道某個人一看血就背過臉去!」飛鳥說。 最後,他們在拜塞外幾十里住下。一開始,飛鳥讓別人付錢,自己給別人看東西。接著,在有人付不起錢財後,他腦袋一熱,開始要龍琉姝擔保賒帳收購,包括大量價格低到極點的牛羊馬匹。 對於大量的散兵來說,一個還要繼續殺人,姦淫的武士是不可能趕羊牽牛的,而且還會很快忘掉自己到底有多少東西。所以,也有人樂意把累贅甩掉。雖然飛鳥沒有現錢,但幾天的接觸和龍大小姐的擔保還是起到點作用的,人們一點一點地認可。就這樣,銷贓無經驗的散兵們用血汗換來了飛鳥的富裕。 忙碌了幾天,飛鳥已經囤積了不少東西,他沒有時間核算東西到底有多少,僅僅皮革就屯了千餘捆。飛孝的活動權被徵用,他和陳良他們只能每天重複著給別人賣來的東西估價,入庫等等。通常到了晚上,這些跟在飛鳥身邊的人才會有上一點清閒,但又得不跟著飛鳥到營地的篝火上和大家一起吃吃喝喝。 被搶掠的土地很容易感染上憂傷,連馬尾琴中都全是憂傷和不平。一個個猛人英雄們被讚頌,一個個悲涼的故事在篝火裡漚出死火。越是沉悶在這樣地氛圍中,人越覺得生命的可貴,吃喝是不願意被馬虎的事情。馬奶酒澆下肚裡,舒服而又不容易醉,可還是會發生喝醉酒的猛人因憤恨激動而殺散兵的事。 在這個時候,那搶掠者的同伴坐在他們身邊,真是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陳良他們亦步亦趨地跟著,不敢讓飛鳥,飛孝兩個人落單。但飛鳥似乎一點不能體諒別人的苦楚,哪人多他去哪。瞠目結舌的陳良他們只得跟在身後,一次又一次地不知所措,卻見證飛鳥笑容將淳樸的牧民迷惑掉。 不管怎麼說,散兵搶掠的多是貴人,而飛鳥出入的這些人,大多因家貧沒被搶殺過,仇恨稍微少上一點,相安也算無事發生。他們不時還來飛鳥這裡用吃的換點東西用,雖然言語不多,多半也不笑,但陳良還是心裡怪怪的。飛鳥吃人家的手軟,儘管心疼,也不得不大手筆地給人家東西。 一個愛財如命的人突然毫無道理地揮霍起來,讓人有點太陽從西邊出來的感覺。 一日,天氣不算好,草原上皺巴了一場不小的雨。結隊過來的散兵沒有來,飛鳥也不偷懶,和大夥一起搬動東西,進行整理。飛孝扒開一捆羊皮,發現了有幾張的毛上或內層滿是黑色龜結物,就又扒開其他的看,很快發現幾乎每一捆裡都有這樣的結痕,或者黑色,或者暗紅色。他再檢查,更看到不光是皮子上,氈毯,牛皮,甚至一些器物上,也都有這樣的痕跡,只是少了些而已。 「哦!這?被騙了!」飛孝很不滿意地叫飛鳥過來看。 陳良幾個早就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吞吞吐吐不想說出來。飛鳥走了過來,臉上的笑容立刻就僵硬了,一動不動地看著,最後轉身坐在垛下。 陳良終怕他們兩個年紀小,會因為日日住在旁邊而心中害怕,試探地問:「少爺!你知道?」 飛鳥立刻恢復笑容,大大咧咧地說:「血嘛,乾涸的血嘛!殺牛羊豈能不流血?」 陳良知道不是,猛人都是殺牛殺羊的高手們,即使染了血也會用硬刷除去,就不再往下講。 「我看多是人血!」劉五哥絲毫不諱言,說:「殺了人後自然身上全是血,人抱物品時會擦上!」 「這有什麼,平常事!」飛鳥淡淡地說。 「對,男人遇血當勇,不然何談功業!」飛孝慷慨復言。 眾人接著整理東西,陳良卻發現飛鳥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了。 陳良出來尋找,遠遠看到飛鳥在小了一些的雨地裡騎馬往外走,也迅速從馬欄裡解了匹馬跟隨。 草原上還下著雨,這裡一下雨便成了冰雨,草皮卻還是很硬,只有窪地裡積了水。飛鳥出了營地,慢慢地走在青灰色的天穹下,登上一處高地看四處,那裡有一條小河在不遠處迂彎。 慢慢接近的陳良發現飛鳥沒有因為他的到來而回頭,只是遠眺。「少爺!你不忍心嗎?」陳良問。 飛鳥淡淡地笑了一下,用馬鞭指著遠處的無邊的草原說:「那邊,也許就是我們的牧場!」 陳良明白,牧場裡的自家人也大多是遊牧人。他只得慢慢地說:「少爺!勝利的人可選擇殺去失敗了的人,也可以選擇奴役他們,這都是草原上的傳統,即使猛人自己也不例外。當初我們也是血戰出來的!流血流汗的東西,拿在手裡也是勞有所獲。」 「我知道!換作我們輸了,也一定是這樣。」飛鳥回頭說。 陳良不經意地隨著飛鳥的目光看去,草原上煙雨濛濛,還有一種青草的氣息在鼻子邊綿綿而入。他心中突然一顫,好像整個心房被冰水浸了一下,復為大地美好的景色顫慄。 ************* 塞拜之地,本來就是猛人建設一半的都城。密密麻麻的巴包。夯土而成的圓泥巴房,如同防風鎮的倉穴子一樣,只是有的大多了。 這裡有少量被耕過的耕地,大量的草場。周圍的人差不多都轉化為半遊牧半耕種,生活固定,可也學會什麼叫懦弱,不復有當年的豪氣,即使在余山漢有所舉動之前,也無多少過激的反抗。 余山漢在飛鳥等人的建議下以最尊貴的禮儀埋葬了自盡而死的留年田長老,查點府庫,接管完虎家族大量的財物,並對完虎力以禮相待。稍後,他又當眾宣讀紅日可汗的幾大罪狀,相約不許縱兵搶掠的軍令。為此,他新建了三處軍帳,日夜讓牧場的武士輪值,專門解決兵士擄掠牧人的問題,以便讓猛人們不要自己爭鬥,出了什麼事情了向上提。 當然,這一切還要有人去傳達才行,否則又有誰知道?因為找不到多少精通猛語的人安民,飛鳥也自告奮勇算上一個。 飛鳥把生意扔給陳良幾個人後,自己滿懷豪情,便和其他猛語說得好的人一樣,整日裡帶著敲打銅器的武士在拜塞地四處宣揚軍令。牧民們經常會看到一個樣子很傻氣的少年帶著幾個騎士,見人就跑上去,見人就給別人用措辭很爛,常常卡殼的猛語連比劃帶說,對人既棄而不捨又碰釘不餒。 雖然在賽拜之地還有效,但遠上一些,軍令對散兵的約束力就近似為零了。當然卻也不是毫無用處,余山漢把戰爭和災難的責任加給了死去的完虎祥,又對於一些看得見的燒殺掠奪事件果敢地處理。遠一點的猛人儘管懷著更厚的敵意,也沒鬧出什麼大的亂子。 飛鳥完成了使命回到營地,繼續幹著自己的銷髒工作。 當眾人掠奪出為數不多而攜帶方便的金銀時,飛鳥卻不費多少氣力就大發特發,身後還跟滿大量的猛人。一開始的時候,他在軍令頌布前只是用少量的錢換來那些要被他人殺掉的人,並放了他們。 可不知怎麼,這裡周圍幾個部族不少逃散的,經不起奔波的窮族人,主人死了或跑了留下的阿克們,不知道怎麼就知道跟上他不被殺。加上他猛語又說得相對比較好,一付和氣生財的臉,竟然無端端而又誇張地受起「歡迎」。 一旦有一個人知道什麼好的事情,便有十個人會聽說。不幾天,大人,小孩,老人,男人,女人都帶著自家牛羊,所有家用三三兩兩地跟了上來,飛鳥原本居住的地方爆滿。飛鳥似乎還嫌不夠,不知道是吸引人來還是別有用心,見來人太窮了就送上一點計劃外的羊,牛。 這不能過於簡單地說這些猛人有奴相,對於熟猛(既依附大部族的百姓)來說,本就不比生猛的堅拔,長期不打仗,他們和部落的附庸關係過於緊密不說,更是被伯克們逆來順受慣了。一旦部落被掃蕩,個人便很容易失去了信心與勇氣的憑賴。 完虎骨達恐怕不會預料到拜塞會有今天。在他之前,東部的猛人和其他地方一樣,男人們勇而烈,稍有不意,備甲便戰,打不過就帶家人轉移牧場。可如今?完虎家世代的統治讓這裡的人成了羔羊,他賴以自豪的,最嫡系的部族徹底地變了。這真有點諷刺,讓人有種成也英雄敗也英雄的感覺。 不知道到底是同情,還是為了賺取更大利潤時無阻礙,飛鳥就這樣轉了性一樣,把余山漢撥出來照顧他和飛孝安全的武士們都用到維持治安上,並僱傭猛人男人幫助自己整理財物,用牛羊作償還,不幾日後就揮霍了大量的原本可能會帶走的牛羊。 讓飛孝吐血的是,某天,飛鳥用十幾個猛人抬了一張醃牛皮進土巴,一人給了一隻羊。為此事,飛孝耿耿於懷,幾天都不給飛鳥說話。 余山漢甚至把完虎家族府庫裡的財物調集過來低價轉買,供飛鳥揮霍。飛鳥這裡逐漸成了難民之所。 突然有一天,一個老得掉牙的老人突然拜訪。他一見飛鳥就大力讚歎,說飛鳥是德望所在,所以眾人歸來,說飛鳥有什麼貴極之像,胸有仁德,目如沉海等等,還說他是什麼長生天的驕子,長魯神山上的雄鷹這些更誇張點的話。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他竟然用錯了詞,把靖康語中的珠圓玉滑等一類稱讚女子的話也套用上了。 天才知道飛鳥的一張微黑的臉怎麼突然成了白玉饅頭,但飛鳥想想自己若用猛語誇獎別人的時候,肯定也是好詞都往別人身上貼,也沒怎麼大驚小怪。 可眾人卻受不下了,他們見那老人身上的羊皮幾乎霉變,發出濃郁的臭味,牙齒上還沾著青菜和肉絲,鼻涕流著,最後竟然抱著飛鳥狂親,都有點於心不忍。他們紛紛扭頭看向別處時,也開始用另一種眼光和心態審視飛鳥。 只有飛鳥卻表現得特坦然,不怕肉麻地受下了人家的話,他親切地扶起老頭,把老頭推坐到一個氈毯上說:「老阿爹,你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嗎?」飛鳥就是再蠢笨也蠢笨不到相信老人過於誇張的話,覺得老人定然有什麼為難的事情。 「我只是來看看你!」老人咧嘴一笑,蒼黃而稀疏的牙齒盡現,肉絲和青菜也被眾人看得更清楚。 龍琉姝終究是女孩子,不能每天去殺人放火,閒得無聊的時候就來找飛鳥頂嘴一番。看到老頭肉麻地奉承,飛鳥卻之不恭地接受,差點沒有崩潰掉。 「麻煩你不要那麼豬頭好不好?」龍琉姝用自己獨特的方式提醒他說。 「什麼是奉承?我不會奉承人,要奉承也只是奉承那偉大的天可汗大人!」老頭用靖康語回答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老糊塗了,竟然扔出了個天可汗的名稱來,大可汗是他們對國主的稱呼,天可汗是什麼?飛孝都想去問問。 「天可汗?不是受鄙視的東西吧!」飛鳥傻笑著問了出來,他只覺得是自己聽錯了,畢竟自己還算讀過幾本猛人的羊皮卷,絲毫沒有見過什麼「天可汗」。 「……?!」老頭驚愕了一下,不復說話。 「那老爹前來到底是因為什麼?」飛鳥問。 老頭也不回答,樂顛顛地走掉了。眾人無不愕然,幾個在場的猛人的臉上卻帶著不信,驚愕,畏懼和喜色。 「這老頭是什麼人?」胡裡糊塗的陳良用猛語問。 「我們這裡的大祭巫師!」一個有些算有點熟和的猛人漢子說,「不過不確定是他!」 「那天可汗是什麼玩意?」飛鳥問。 「傳說中,我族有一個偉大的英雄,勇士們稱他為海可汗,天可汗大概是比海可汗還要大的可汗吧!」一個穿著略微上層一點的猛人男子回答說,但看矮一頭的飛鳥的猶如在看一座高山一樣。 接連幾天裡,又有很多拖家帶口趕著馬車的人趕來居住。這也是見怪不怪!大猛草原上的征戰是最頻繁的,一旦有人說一個地方好,大量的人就去;要是人人都傳聞一個人好,那自然是更不得了。這種風俗在散兵四竄的刺激下過分一點,也是情有可原的。飛鳥繼續做些傻里傻氣的事,閒下來時發發愣。陳良他們無不發現他暗藏許多心事,卻又不願意說出來。 又一天,剛到飛鳥處的龍琉姝就惡言相加:「小可汗!你的子民又來了一大批!」 飛鳥神秘地衝著她笑,一邊擺弄一個小盒子,一邊招手叫飛孝,說:「過來,我給你們看一件寶貝!」 「是什麼?」龍琉姝也被勾起了好奇,忍不住問他。 飛鳥小心地打開小盒子。那盒子被從中間隔開,呈現在兩人面前的是一個柄部彎曲,下端是一種奇形硬塊的黃金小印;另一格卻被緊密的金蓋蓋住。飛鳥費力地把蓋打開,兩人看到裡面是一種奇怪的粘稠液體,飛孝因好奇地而突然站起,想把手指插進去沾上一點拿出來看看。 「蚺璊F嘛,你?!」飛鳥阻止說,然後把那奇怪的印章沾了些粘稠的液體印在飛孝身上的皮甲上。似乎有什麼奇怪的氣味飄在空氣裡,飛鳥拔掉印章,飛孝的皮甲上出現了一個四方塊樣的花紋,仔細一看是猛文。 「哇!能印花!」飛孝興奮地說。 龍琉姝雖然能說猛文卻不識猛字,她理了一下頭發問:「這是什麼字?」 「天之驕子!」飛鳥眼神怪怪的說。 「送給我吧!」龍琉姝拿了它來,發現柄又沉又涼,泛起金澤,無論是從上面還是底部上看都透著一種大巧若拙的氣韻,不由有些愛不釋手。 「好呀。」飛鳥立刻拿出來一大匝單子說,「這個嘛,你能不能幫我償還掉?」 「噢!我說你為什麼要我看你的寶貝呢,原來是有陰謀的!太過分了!」龍琉姝生氣地說,說完就把金印一放,怒氣沖沖地走了,連飛鳥叫她,她都不理。 「哥!我也覺得你有點過分了。」飛孝有點正義地說,他不是沒有看到龍琉姝的大方,比如給他們借用自己武士,出面擔保等等。 「小羊崽,你知道什麼?!它和我們靖康『受命於天』的玉璽一樣,將來猛人不知道要拿多少錢來贖呢,我只是讓她幫我償還一點債務,過分嗎?」飛鳥說,同時把飛孝的皮甲敲得崩崩響。 「那我們將來留著自己換吧!」飛孝摸了摸那印章,拿起看了半天後又在自己甲上蓋了個花,結果還不滿足,又準備再蓋。 「榆木疙瘩!」飛鳥歎了口氣說,「我們哪有資格給人家換的,何況人家明明知道這個落到防風鎮那裡,說不定不久就去要呢!現在沒辦法了,我還是自己珍藏吧!」 就在這個部族裡,一個何去何從的多部族人的會議正在秘密召開,主持者正是那個走路都有些顛顛的老掉牙的老頭。不過這次他的衣服好了許多,挽髮而披散,外套暗朱色的短袖袍。他盤腿坐在鋪滿皮毛的炕上,眼睛閉著聽眾人講話。 「走吧,到西邊去!」一名長老模樣的老者說出自己的意思,「很多人都去了,我們也去吧,作自家人的阿克,總比做別人的好!」 「喀嚓木大人,預言中長生天的驕子出現了。」老頭睜開眼睛說,「長生天給了我們指引,難道我們——」 「好了!好了!您老把長生天的旨意說來聽聽吧!」一個大鬍子漢子不耐煩地說。 「蔑乞兒拖拖覆滅的時候,偉大若浩瀚天的可汗必然前來,眾人環居在他的周圍,他將指引數個部族的道路!」老頭低聲地吟哦,聲音中充滿神聖的節奏。 「難道金留真可汗不是嗎?」又一個漢子問。 「金留真可汗毫無疑問是我們草原上的猛虎,可是他已經老了,不會是先知預言的那個人!」老頭說,「我已經找人偷偷抓了個靖康人逼問過,那些亂燒殺的人不是正規的軍隊。我們討論的可汗人選又絲毫沒有沾我們猛人的鮮血,戰爭也是紅日大可汗貿然發起的!」 「可他是外族人,還有讓我們尊稱一個外族人為可汗更為可笑的事情嗎?」有個漢子不滿地站了起來,憤然說,「你這隻老公羊,一定是弄錯長生天的意思了!」 眾人默然,連一些以忠心著稱長老們也有預謀一樣地一句話也不說。他們又有什麼說的?巫師是代天言官,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確實讓敬仰的人無話可說。一名長老會意地說:「我們是扶助一個外來的,不更事,而又接近我族的少年重振各部族好呢?還是失去了營地被人拿去做阿克好?」 「未必!」很快眾人分成三個陣營,一個是藉機生蛋,找上精通猛語而年齡尚小的飛鳥,投靠防風鎮來保全;一是向西投靠一些大的部族,通過別人給予的小塊牧地過活;最後是各掃其是非,打不過甘心做別人的阿克。草原東部這一塊上,因為少戰而半耕,出了名的富足,若是大樹倒了,自然會引來眾多垂涎之虎狼,這種討論也正是針對將來要出現的形勢。三家各爭其所是,最後互相攻擊指責,不歡而散。 就在這天,余山漢開始正式傳令,讓散兵回家。 余山漢接受蔑乞兒拖拖部完虎力的投降這日,粗心之餘也接受了陳良的寶貴意見,在抓到了完虎力之後就讓眾士兵統計了眾人的頭顱和耳朵數,並且宣佈以後所殺的不是猛人軍士,從而取消了人頭換金幣。這才是他頒布的最有效制止遠處殺人放火事件的命令。但這樣還不夠,單單飛鳥身邊的財物就說明了點什麼。 於是,他這就頌布了針對散兵的軍令。 十餘過去了,已經到了中秋,草勢見衰,然而他的軍令卻始終不見奏效。不得已,他不得不殺人,殺掉頭人,讓其他人四下傳出收兵回去的限令。 飛鳥也不管他怎樣憂心重重,一見到他就伸手要車要人,以便搬走堆積如山的財物和不多地牛羊。這些倒好解決,住在飛鳥周圍的人的歸屬倒成了問題。 「帶他們去飛馬牧場安家?」余山漢看過遠處周圍這些人瘡痍滿目的家園,便有意詢問。 飛鳥坐在一大捆羊皮上,近來由於他對財物的勞心勞力,瘦了也是必然。他正用用力地嚼著一根乾草,打了個呵欠,說:「蔑乞兒拖拖部呢?我聽說他的府庫裡藏滿了黃金。」 「嗯!」余山漢點頭說,「我正不知道是報給防風鎮好呢?還是給主——,我們自己好?」狄南堂有意不讓兒子沾染惡習,就連自己的生意都瞞著他,而飛鳥偏偏見錢如同見到真神一樣。余山漢說到一半再改口也晚了,不得不說出來再後悔。 「阿叔的表情告訴我數量多到你做夢都沒有想到,是吧?」飛鳥問。 「嗯!有——」余漢山剛想報出來卻被飛鳥制止了。 「我真害怕聽到了會一個子也不捨得給鎮上!事實上,鎮長大人早就把這些交到我們手裡了,這也是他為何偏偏點你和我們飛馬牧場的人來追逃兵!這是賣給我三叔的人情,畢竟人人都知道遊牧民族牛羊多,金銀卻不是很多!若是要像他印象中那樣蓄意掠奪,這麼多牛羊放到防風鎮怎麼養?」飛鳥懶洋洋地說。 余山漢突然發現自己的小主公更不簡單了,他坐直身子問:「那要怎麼做?」 「這個瞞不過他的,就報給他算了,他會分一半出來給三叔的,免得為一點錢生嫌隙。何況這次防風鎮的損失很大,還要給其他四鎮表示表示。我們要人,看看能不能把蔑乞兒拖拖部的一部分人牽走,並且派人知會其它部族,要他們跟我們走,不走的恐嚇一番或假裝進攻一番!」飛鳥說,「連蔑乞兒拖拖部這樣的大部族都投降我們了,他們應該不敢應戰就是了!」 「為什麼?要把他們全部帶回飛馬牧場嗎?」余山漢問。 「讓他們向南遷移,離猛人草原遠一些。我們打敗了他們,又燒殺了這麼一陣,已經深深種下了仇恨。若不帶走他們的話,恐怕日後就是我們的噩夢。僅僅蔑乞兒拖拖部,我想再組上一兩個萬人隊的男子還是有的,只是暫時被打怕了,又沒有人組織而已。要是把現有部族打亂,架空那些頭領,給他們金銀讓他們搬到防風鎮呀什麼地方的享福去,這也不是很好嘛。不過哦,防風鎮不是城市,大概吸引不住他們,但多少還會有人跟我們走的。我們可以,可以用牧場的辦法治理他們了!」飛鳥又打了哈欠說。 「下野草原上的各族是不會同意的。」余山漢擔心地說。 「他們什麼都不會同意,來了一點點人而已,又有飛馬牧場,又有關外幾個鎮,他們就是不同意也不因為一點點小事結怨吧!隨你的意思啦,我也沒什麼好處!」飛鳥很不負責任,在自己胡言亂語後又這樣說起來。 「我瞌睡死了,讓我睡會覺吧!」他終於開始打瞌睡了。 正是余山漢要走的時候,飛鳥閉著眼睛問他:「大軍過處,為何秋毫無犯還是敵意連連?因為鎮上的那些人的掠奪嗎?」 「不全是吧!」余山漢說。 「要是別人攻打了靖康,打了鎮子,我也要反抗!」飛鳥近似於喃喃地說,「可為什麼呢?」 「因為國家興旺,匹夫有責!」余山漢重重地說。 飛鳥復坐起來,兩眼炯炯,說:「我阿媽常給我講。西定末年,有個大儒第一次說了『天下興旺,匹夫有責』這句話,用來號召大家聽從皇室,結果怎樣?西定還是滅亡了,連那個大儒也後來找個借口把兒子推給靖康大公用!反倒是我外公,一個傻傻的土匪頭子,不知道佔山為王快樂,卻在西定末代王室在地下都爛了的時候還每天喊著要找到舊主,重立西定。結果靖康大軍來了,自個結義的兄弟都紛紛棄他而去,我阿媽幾個哥哥也都戰死,她在年齡和我差不多時就被老爺子當個丫鬟一樣收留!」 余山漢無言以對,只好聽任飛鳥再講。 「這是為什麼?當一個英雄殺掉一個原本是正統的豪貴,滿心滿意實行仁政,對其他人更好,可天下人卻依然蔑視他。反過來呢?卻也不是無法接受他。」飛鳥的睡意徹底地跑到九霄雲外了,有點逼人地問余山漢,「既然是忠義所在,為何還要反過來接受呢?」 「這樣的人可鄙!」余山漢狠狠地說。 飛鳥只是眼睛閃亮,說:「可我們現在還在景仰那個人的風采,田夫子在學堂都掛了他的畫像,教導我們守節愛國。」 余山漢不是善言的人,隨即就又沉默了。 余山漢走了後,飛鳥反而沒了睡意,起來到營地裡。天色才黑去不久,篝火剛剛燃起,飛孝正纏著一個武士摔交。他尋了個地方坐了下來,躺著看星星,總覺得一顆顆星星總要給自己說什麼。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這樣睡著了。 接下來幾天,讓飛鳥奇怪的事情發生。這幾天閒了,散兵好多也被打發回去,猛人們卻好像看美女一樣,不斷來這裡圍著他轉一圈掃視一遍。信奉著和氣生財之道的飛鳥一個又一個地接待他們。飛孝改職業為專職遞茶水,要不是背後有烤肉,糖葫蘆和好多東西在誘惑,他早就罷工了。 「我是不是變英俊了?」飛鳥扯著自己戰甲的前擺問飛孝。 「做夢吧,你!」這幾天一直在生他的氣的龍琉姝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 「我要回去了,要不要一道回去?」龍琉姝被手而立,看也不看飛鳥,硬邦邦地問。 「琉姝小姐不是要找他算帳的嗎?」跟他前來的李世銀表情不善地說,並且擺出了一付要動武的樣子恐嚇起來,「你欺負我們高貴的琉姝小姐也就是欺負我,不想被痛扁就乖乖地賠禮道歉!」 「你不會是找我打架吧?」飛鳥問,接著狐假虎威地把兩手的手指捏成雞蛋狀,反恐嚇說:「這裡都是我們的人,連總負責也是我叔叔,若是——,呵呵!」 說完之後,他似模似樣地做出捋袖子的動作。 「來,單挑!」飛孝這些天手癢得要命。 「先不要管打架的事,跟不跟我們一塊回去?」龍琉姝更嚴厲地問。 「這個嘛,事先沒有一點準備,等我兩三天吧!」飛鳥這才回答龍琉姝的說。 「沒有誠意,不和我們一塊算了!」龍琉姝跺了跺腳走了出去了。 「等著瞧!」李世銀走的時候伸了伸拳頭。 「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飛鳥有點搞不懂地說,「不過有時候還挺好的!」 陳良幾個在一旁偷笑起來。 「我們要明天一起走嗎?」陳良問。 「不能!」突然他想起自己的三十位廉價勞力,大叫一聲跑了出去,「琉姝姐姐,你不能走呀!」 奇怪的是龍琉姝聽到後真的回來了,歪著頭問他:「為什麼不能?」 「這個?先進來在說吧!」飛鳥不顧李世銀和他身後武士那殺人樣的目光,拉著龍琉姝往帳篷裡去。 「這個好不好?」飛鳥拿出一個別人賣來的一個漂亮的招搖,巴結地說,「你喜歡不?送給你吧!」 「別人帶過的東西我才不要呢?」龍琉姝鄙視地說。 飛鳥開始大量許諾起來,並且說:「我把以前那個印任送給你,好嗎?」 「不要!」龍琉姝有點刀槍不入。 「其實這也是為了我們防風鎮考慮的!」飛鳥看她刀槍不入,立刻換了另外的臉色出來,「你身份特殊,應該做些必要的善後工作才是。沒有了你在的話,一心驅逐散兵回去的那些外人士兵嘛,必不可少要和大量的鎮人衝突。誰不知道我歸心似箭?可是我認識這些外兵不是?所以就甘願留下充當了調和的角色,你呢?不打算做嗎?這是責任呀!」 這確實是龍琉姝自己親眼看到的,對於那些依然如舊的鎮上散兵,這些外兵的確拿著就要殺,就是不殺也打得遍體鱗傷。本來就堅持心不強的她也只是口頭上堅硬,聽飛鳥這樣一說點點頭說:「那我該怎麼做?」 「責令散兵回家。名義上幫助外兵清理散兵,必要時替他們求情!」飛鳥看自己大帽子一扣果然奏效,慌忙說。 那你剛才許諾的東西還算不算?」龍琉姝問。 「正義和責任還需要報酬嗎?」飛鳥能省則省,見她鬆口了自然否認了以前的許諾。 李世銀這時過來催促說:「琉姝小姐,我們要上路了!」 「我不走了!」龍琉姝回答說。 「我們的人差不多都要回去了,留在這裡很危險的。那些醃髒的草原豬隨時會給你造成危險的!」李世銀指著飛鳥說,「這小子要錢不要命,你竟然相信他的話?」 「別以為我們聽不懂。」一個正在幹活的猛人漢子突然回頭用不太熟練的靖康語說,他怒目而視,幾乎快噴出火來。「你罵我們!」或許以前他會選擇忍耐,但現在則沒有。 「罵你怎樣?殺你不過殺豬一般!」李世銀先是嚇退一步,隨即就把刀拔了出來。 「麻煩你把你的刀收起來,這裡是我們少爺的帳篷。」不等飛鳥說話,陳良就說,「而且你面前的這個人是給我們少爺工作的人!」 周圍的猛人紛紛把目光投向陳良,接著看向飛鳥。 「照你那樣說,住在山上的種族是不是山豬?」飛鳥故意問。 「山豬也比草原豬要高上一等!」李世銀絲毫沒有發現他說錯了話。 「我家就是山族的!我爺爺說我們家以前就生活在山裡,洗乾淨你的嘴巴滾蛋!」龍琉姝暴怒。 李世銀一愣,接著看著飛鳥說:「是他有意圈我說的!」 「他圈你你就說呀,真是沒有腦子的豬!」龍琉姝冷哼了一下說,周圍的人哄堂大笑,連猛族人也被感染地笑了。 「刀子好利呀,是不是拿來殺你這隻豬?」飛孝也在一旁笑話。 李世銀身後的武士見主人留在這裡白白被侮辱,慌忙勸他走。一個武士在兩人離去後大步走來說:「少爺,余大人讓你過去!」 「什麼事?」龍琉姝有些緊張地問,生怕又是散兵和外兵的衝突。 「我們不太清楚。」武士握著手裡的腰刀說。 「那就不用去了,一定是趕我回家的。告訴他,我正在做準備,明天回家。」飛鳥爬起來,回頭偷偷給陳良說,「你們要把財物和我的人帶回去,記著,三叔不給現錢不能給他。」 「是,少爺!」陳良笑笑,慌忙點頭。 跪在地下的武士得了飛鳥的話站起身離去。龍琉姝頓時反感地說:「你不是說要我和你一起留在此地調和矛盾嗎?」 「這個?情況特殊了些,我覺得此時做回家的表率更好一些!」飛鳥回答,絲毫不為言語反覆而臉紅。 「我知道,馬車以前沒有準備好,我哥害怕財物看護不利丟失掉。」飛孝幡然醒悟,把飛鳥背地才願意給他討論的話說了出來。 飛鳥斗大的眼睛睜著,不管此時怎麼瞪飛孝,可說了的話也收不回來了,只好說:「琉姝姐姐,你會相信他說的話嗎?」 龍琉姝恨恨地盯了飛鳥一眼,說:「不可信的是你!」 「他們為什麼都叫你少爺?」龍琉姝接著扯著飛鳥的耳朵到一邊問,「你爸爸在幹什麼?」 「給我叔叔做頭目吧!好像也在給你家做事!」飛鳥尖叫著回答,「他們都是我叔叔的人,自然叫我少爺啦!」 「你叔叔是開馬場的?」龍琉姝的疑問多起來。 「是呀!好大的馬場,牛羊,馬匹,地龍和雲吞獸都有,這趟我帶你去看看好不好?」飛鳥貪圖她的三十位勞力,自然辛苦巴結。 「是呀!到處都是。看我的馬,一百里可以把你撇上二三十多里!」飛孝不知道剛剛拆掉飛鳥的台,也附和著說。 「好!我也想挑一匹好馬。」龍琉姝沒有遲疑地說,「像你弟弟那樣的好馬!」 「沒問題,不過我叔叔一向認錢不認人,恐怕我不能送你!」飛鳥非常有原則地又想撈上一筆。 「那你就買一匹送給我!」龍琉姝自然不吃他那一套。 「這個弟弟送姐姐東西,不太符合禮節吧!」飛鳥想挽回說。 「你什麼時候成我弟弟了?」龍琉姝把美目投向他說。 「一匹馬嘛,送就送。」飛孝大方地說,接著就又看到飛鳥不善的眼神。 「我說的是實話呀!你要沒本事送,我來送!你不是教過我嗎,要是三叔不願意,可以拿欺負飛田來要挾他!」飛孝很老實地解釋說。 「可飛田現在不在牧場,你也不在牧場,怎麼樣欺負法三叔都看不到。你不要說你突然回去來欺負飛豆!」飛鳥說,「你欺負他,他欺負你弟弟妹妹!」 飛孝頓時癟了,接著想了一下說:「那我們就送琉姝姐姐一匹拿錢買來的馬,三叔總要便宜一些,昨天你還算過帳,我們這次最起碼也可以賺幾萬呢。」 「那是我沒有扣除我們花費的錢!」飛鳥後悔呀,什麼都讓飛孝知道是要付出代價的。 「送不送?」龍琉姝威逼說。 「送!」飛鳥經過內心流血掙扎後答應說。 龍琉姝忿忿地走掉了。飛鳥卻奇怪地問:「她好像知道我在騙她,怎麼沒有預料中的反應?難道背地裡有什麼陰謀不成?」 「少爺,你多想啦!」陳良再次偷笑說,「人家只是想和你一起回家。」 「和我一起回家?」飛鳥疑惑地看了陳良一眼,抓了抓鼻子露出深思的樣子。 「哥,我們要先偷跑嗎?」飛孝自作主張地出主意。 「嗯!」飛鳥點點頭回答說。 兩個人偷偷交頭接耳一陣子後,這就出去了。 @@ 悠u書猛 uUtXT.cOM 銓文自扳月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一 借刀殺人 字數:15276 眼下的防風鎮正沉浸在勝利的歡慶和喜悅中。 街頭巷尾都洋溢著火一樣的激情,幾乎所有人都要擁擠到街上歡呼了一番才肯罷休。靚麗的少女下過功夫修飾一番後,在街頭向勇士們拋出媚眼,酒館飯鋪竭力為凱旋而還的勇士們接風,青樓老鴇帶著一隊女子拉扯生意,美其名曰:「美女配英雄」,即使是失去親人的老伯大嬸也流著眼淚,皆出酒食,茶水,慰勞凱旋的士兵。 犒賞三軍的錢還沒有領到,但每一個戰士的家中都像過了新年一樣。爆竹聲聲,將晴日的防風鎮閃得滿是紙屑。 烈士的屍骸在鎮外被掩埋,用石頭堆起一堆有堆的敖包。事後,龍青雲以重金請來薩滿,讓他們日夜在鎮廟前面的鋪石場起舞作法,請靈魂安歇。為了受傷的士兵們能夠痊癒,龍青雲又下令鎮上的藥鋪傷藥免費,都由龍家結帳。但很多士兵都拿的不僅僅是傷藥,還包括一些補藥。 除了一大半俘虜被留下做苦力外,另外的俘虜公開拍賣,當即就被人全部買去。 數日過後,一些散兵也結隊歸來。他們帶回大量的財物和各種傳奇,更是極度刺激著防風鎮,讓物價飆升,歡慶延綿。 在他們帶回的各種傳奇,最著名的就是盜馬事件。不少老人,女人懷疑其真實性,但鎮外確實圈了兩三萬匹戰馬。有內幕的人物已經清楚地知道,其中六千戰馬是給某個立大功勞的勇士的。不過這個消息很快被散兵們否認了,他們說這些是給一個毛頭孩子的,那毛孩子的運氣太好了,他發現猛人放馬的地方,討價還價地告訴了軍官。 龍青雲並未因為鎮中的內變而責怪任何人。不少豪門都來試探口風,龍青雲都是大手一揮:「都過去了,還提它幹嘛?」 鎮上從來就沒有這麼個上下一心過,個個都說著如今龍大人的好,「龍青菜」徹底除名,取而代之的是龍爺或龍將軍。 狄南堂和田夫子有點諷刺地見證這些,開始張羅著手勞軍,犒發獎賞。緊接著,朝廷官員帶著從屯牙關調撥的一千軍士帶著軍械聖旨趕來,在眾目睽睽下宣讀了一紙詔書,並賞賜許多物品! 防風鎮的人都覺得風光,閒談時經常把話題放到「龍伯」上。這「龍將軍」還稀疏平常,但這個「伯」不就是老伯嗎?那官員很明顯比龍大爺還大還叫伯,這是怎麼回事呢?不少人因此在茶館巷陌事爭執得面紅耳赤。 新開不久的酒樓「井中月」借事發達,人氣如潮。 酒樓應形勢要求推出了「猛人的酒」,表示這是繳獲猛人的,只要交來一定的錢,大家可以在下樓盡喝。這比較符合一般人的心理,讓那些去過戰場的人有種勝利的感覺。只這一條就帶來巨大的收入,更不要說酒樓的食物。這裡的大廚是從關內請的,那大菜做出來比工藝品還工藝,遠不同關外的燒肉,煮肉,烤肉,烤餅,白飯。鎮上佔了利的富人哪裡頂得住這等的誘惑,自然蜂擁而至。 這日傍晚,大量的武士簇擁著一群人來到這裡,為首的正是龍青雲。 「大爺,裡面請!」酒樓的迎客進不到內圍人的身邊,只好遠遠做了請。 龍青雲說著笑話跨進去,一進去就驚呼一聲說:「這是哪家開的酒樓?屏風,彩繪佈置得和關內一模一樣,連擋牆都有!」 「一樣不一樣還要看味道?」長河鎮的福滿說。 「味道是怎麼吃出來的?關內人說色香味俱全!不就是彩畫,熏香和味道嗎?前兩個都有了,第三個絕對不會差!」永樂鎮的燕九裝模作樣地說。 新入龍青雲麾下的白銀二階位,重尉統領洪塔忍住笑,彎腰請龍青雲先上。靖康爵位制度森嚴,文勳武階,滿後方能進爵。對於武士來說,共分青銅,白銀,黃金,滿後才進騎士。洪踏僅僅為白銀二階,相對於貴族還有很多路要走。 「洪塔!聽說我現在可以向王上陛下寫信了,是吧?直接寫信!」龍青雲邊上邊問,這自然是田夫子告訴他的。 「是上奏!」洪塔更正說,「理論上是可以。可這裡沒驛站加封奏事本,還是要到備州轉。這次大勝而回,將軍大人的確應該上奏讓軍部省嘉獎!不過具體怎麼做我也不知道,像我這樣的小軍官是無權奏事的,要奏也要通過守備將軍!」 「你原本可是帶三千人的!還小?」龍青雲土得掉渣地問。 田夫子和狄南堂都牽扯他的衣服,提醒他注意。 幾個他鎮要人也邊走邊問,洪塔官小,只把自己知道的挖出來應付。 「那我很大了?」雖然被田夫子和狄南堂反覆地提醒,龍青雲還是傻冒一樣地問。 「聖上下有王爺,為親郡子。郡王下是公和列侯,公和列侯下是侯,侯下便是伯。將軍自然是大得很。」洪塔說。 「這樣還大?」燕九也跟著傻問。 「很大,連我們統領三萬人的守備將軍也才是男爵,和將軍差上許多級呢!」洪塔點點頭,肯定說。 大家進了一間幽雅的廂房後,龍青雲又問:「可我現在加上你的人才多少?就是加上其他四鎮的人,頂多也就一兩萬人吧!怎麼能你們守備還大呢?」 洪塔頭上出汗了,他也答不上來。田夫子沒好氣地回答他的問題說:「這是爵位,當然你的官職也比守備將軍大。經略將軍是從權設置,越過地方官府和軍部統帥直接歸朝廷管轄,治下地方不固定,除了軍務外還可以任命地方官員,在拿朝廷軍費的同時,還可以視地方形勢用地方收入補貼軍資。」 「那我可不可以罷免獨孤遼,然後治他的罪,他不聽我就打他?」龍青雲問。 大伙這才明白,龍青雲問了這麼半天,原來是為了報仇。眾人都想不到他竟會拐了這麼大的彎,田夫子和洪塔都連連點頭,說:「可以,可以!」 「好,田先生,你把這些一塊寫到奏折裡,我要他滿門斬首!」龍青雲牙齒格格地響說,「若不是他,我二弟還用不著不得不殺我三弟!」 龍青風也在,一樣面色青白,咬牙切齒。其他三鎮人看他兄弟這樣,也紛紛表示這是應該的。 田夫子敬佩地看了狄南堂一眼,敢情這場肉戲是給其它三鎮看的,只是龍青雲真不懂,更顯得真。 「我和其他四鎮的大人等都是將軍的屬下,生殺予奪都是說說就可以辦的!」這場戲的棋子之一洪塔則趕快敲山震虎說,「不服就是謀反!」 其餘三鎮人無不臉色一震,「屬下」,「謀反」這兩個詞在他們腦海裡還有些陌生,但意思都再清楚不過。 「對,對。不服就是謀反!」龍青雲的小舅子鐵半山最先附和說,其它幾人也連連點頭說些什麼壽與天齊的逢迎話。 看龍青雲依然沒有表示,其它三位覺得還不夠。他們雖然都不是頭腦人物,但在特殊情況下,替家族做點順應形勢的決定還是可以的。福滿即刻表示說:「這等小事,大人交給我們處理就行了,保證獨孤家一家老小送到大人面前!」 他生怕胡亂表錯態,把其他兩鎮拉到「我們」這個詞裡。其他人怎麼能不知道他的奸猾,心中暗罵的同時慌忙附和著一定出兵,不需要龍青雲動半根手指頭就搞定馬踏鎮。誰也沒有敢問將來馬踏鎮的歸屬,他們想也想到了,絕對不會是自己。 龍青雲所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你們生殺予奪的權力在我這裡,乖乖聽話吧。狄南堂還沒有滿意,但他已經滿意了。「好!」龍青雲露出笑臉,拍了拍手叫出侍者說,「上菜!」 大魚大肉,精燉慢煮,雕花勾玉一般。這可都是地道的關內口味,鮮美到讓人想咬斷手指頭或者筷子。幾鎮的人卻吃的不是滋味,覺得這頓飯吃起來不容易,不知道要多少武士的血,多少的軍錢。 狄南堂知道龍青雲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沒有說,就是許諾四鎮空頭的好處,他想了個辦法提醒說:「這場大仗裡田先生功勞可不少呀!」 「哪裡,哪裡?」田夫子竟然沒有注意,隨口說,「狄民官功勞才是至偉!我已經——」他明白了過來,真想打自己的嘴巴幾下來埋怨自己為何貪杯糊塗! 龍青雲還沒有被提醒,只是吃得高興,順便又叫侍者替他去找幾個美女來。沒有辦法,他太得意了,狄南堂只好作罷。 龍青雲給每人要了一個,就連田夫子都不例外,嘴裡還笑話他說:「不知道你還行不行!」 隨著酒勁的上來,連一直悶悶的龍青風的話都多了起來。三鎮的人也就把什麼顧慮都丟靠,嚷著自己喜歡的類型。 「大爺!我就免了!」狄南堂笑笑說,「妻子管得厲害!」 「怕什麼!看龍大人都不怕,我也不怪他!」鐵半山說,「男人妻妾成群很正常嘛。」 「我老婆厲害!」狄南堂服軟地說。 「不說,我倒忘了。我大女十五,容貌還算可以,雖然我沒有見過你兒子,卻也覺得不會錯了,不如結為婚姻如何?」龍青雲笑著說。 「這個——」狄南堂知道這樣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雖然不知道兒子肯不肯,還是立刻把兒子出賣了,「如何不可?自然好!只是寒門——」後面本來摞了一堆自謙的話。 「好了,好了!」龍青雲把魚刺吐了好遠說,「你家是寒門?」 龍青風看不下,覺得兩家不太搭調,說:「哥,你喝醉了吧!」 「我沒有醉!」龍青雲說,反問狄南堂,「你說你家是不是寒門吧?」 狄南堂看他醜態百出都想爬上桌子的樣子,手裡扳著一個傾斜著漏酒的大杯子,便站起來替他拿了下來。「大爺!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我怎麼知道你喝醉酒說的話算不算數!」狄南堂不願糾纏地說。 龍青風怎麼都覺得狄南堂在乘機敲竹槓,站起來厲聲說:「狄民官,你出去!」 狄南堂不為這點小事留心,笑了笑,走了出去。龍青雲在後面大喊:「說定了呀,不能反悔的!」 守候在外的武士見狄南堂出來,都紛紛給他行禮。他四處看了一圈,就坐在了二樓的欄前,要了點米飯和熟牛肉吃。侍者用怪怪的眼神看著他,只覺得他這麼風光,卻出來吃熟牛肉就干飯。 樓下亂哄哄的,一個說書人(吟遊者的一種)在檯子上唱書:「龍大爺這個厲害啊,一見猛人那馬那人那刀不是我們可以抵擋的,自己衣服一揮,迎著上萬人策馬跑到前面去。他虎膊一揚,馬刀發亮,站在陣前大吼:『防風鎮的兒郎們,有孬種麼?』眾軍士這個急呀,可干急也沒有用不是?大家紛紛回答:『怎麼會有孬種!』跟著,只見那龍大爺大刀一揮,竟硬生生地插到敵陣中去,眾人緊緊跟上,殺向敵人的中軍。兵器爛了,用手抓,手抓不行用牙齒啃,硬是把敵人抵擋住了。說兩句題外話,為啥能抵擋住?你們知道不?這是一個老薩滿說的,龍大人有異像,他喊一聲,勇士就勇猛十倍。閒話少說,話入正題,亂軍中的凶險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龍大人,左右衝殺,每一刀都至少要殺四個人!」 狄南堂撲哧一下噴出米飯來,開始咳嗽。這位說書人口中的龍大人,明顯是余山漢的形象嘛,只是余山漢能一刀殺四人呢?刀總共多長,四個人的身子加起來多長?正笑著,他聽下面說書人又繼續往下說著:「可猛人這麼多,一刀六個一刀八個也不頂用。正在危機的關頭,出來了一支荒原龍騎兵,為什麼叫荒原龍騎兵?他們是到處殺富濟貧的騎著龍的好漢呀,抬愛他們的人就叫他們為荒原龍騎兵。他們知道龍大爺有難來幫忙來了。要知接下來的戰事如何,請下回再聽分解!」 樓下坐的大多是此次出征的人,大家酒熱耳憨,也無人起來駁斥,都稀拉地鼓掌。一個武士終於還是熱和著蹦躂到書檯上去,不停地用醒目敲桌子,揮著手說:「他奶奶的!都說球猛人厲害,我們防風人還不是讓他們叫爺?」 狄南堂又要了壺濁酒,在那裡慢慢喝。侍者雖然眼神有點怪,還是恭恭敬敬地說:「先生,這樣的酒傷身體,不如換壺井花月如何?我們的招牌酒!」 「你叫什麼?」狄南堂見他動作生疏,卻是賣力地多為酒樓贏利,心中滿意,就問了一下。 「小的叫陳遼,剛來不久,想不到大人還問小的姓名!」侍者點頭稱謝。 「這裡每天都有說書人?他們說一天書能掙多少錢?」狄南堂問,接著看侍者有點侷促,拉了個椅子給他說:「坐下,慢慢說!」 「掙不了多少錢,聽說是三個月前剛開張的時候一個少年公子給出的主意,那時侯我還沒有來!」侍者說,「大人,椅子是我不能做的,掌櫃說不讓坐椅子的!」 「您愛聽書嗎?不如我找一個來,只要報酬夠,他很樂意說給您一個人的!」侍者說。 「不用!和大夥一起聽感覺好得多。」狄南堂回絕說。 「看!又一個說書人登台了,我不打擾您聽書了!」侍者指著下面說。 狄南堂知道是侍者見到又有人上樓,他要去招呼,笑笑任他離去。他喝了有半壺酒,給一個武士說了一下,便下樓提前回家。剛才那個侍者見他下樓,慌忙跑過來說:「先生!一共是三個大幣五個小幣,請您到櫃檯結帳!」狄南堂一看,仍然是那叫陳遼的侍者。 狄南堂一摸身上,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帶錢。 「你們掌櫃的在吧!給他說一聲,讓他過來。」狄南堂知道這裡是自家的生意,並不怎麼擔心,也沒回頭向幾個武士借。 在等掌櫃的時候,他這才看到亂哄哄的樓下角落裡,坐了一個與所處環境格格不入的人。這位奇特的客人一眼就會讓人注意到,他在人群的邊角里有些孤立,黑色的文士袍,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的花白長髮把面孔遮住,只有喝酒時才被雙手撥開。狄南堂笑了一笑,認得他正是兒子撿來的那個吟遊人。 掌櫃出來了,狄南堂發現自己竟然不認識他。「先生,你找我嗎?」胖胖的掌櫃很有禮貌地說。 「是這樣的,我忘了帶錢了,又不想從朋友那裡支,就先掛上吧。」狄南堂一臉窘像地說,他連自己貼身的印信什麼都沒有帶,「要是不行,我就回頭去借!」 「算我帳上吧!」那個自稱風月的吟遊老人也發現了狄南堂,走了過來說。 胖子掌櫃臉上的肉有些抖動,可還是點了點頭。 出了門,狄南堂牽上自己的馬,邊走邊說:「想不到你有這麼大的面子!」 吟遊者的聲音中有點笑意,他說:「你原來不知道呀!」 「知道什麼?」狄南堂有點摸不到頭腦。 「這裡欠飛鳥少爺的錢,飛鳥少爺走之前要我沒事來蹭酒喝!」風月說。 「欠他的錢?」狄南堂疑惑,先認為是花流霜給飛鳥吐露了什麼,接著又推翻了這種想法。 「是的!飛鳥救了這裡的生意。可掌櫃的沒有把許諾的報酬給他,說是無法報帳,允許他來這裡用白吃來抵!」風月笑道。 狄南堂知道關外人生活樸素,與酒樓格調不搭派,需要時間被人接受,開始生意不好很正常的!當然,自己開這家酒樓,主要是為了將來的用途。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兒子斜著插了一槓子。看來自己對他苛刻了些,總是罵他不長進,該讓他參與到家族生意上,狄南堂心想。 「先生氣質非凡,為何竟然對小兒關愛有加,到我家來教他彈琴,還絲毫不要報酬!」狄南堂試探著問。 「我是刺配流放之人,不想四處流浪。有一天我見他騎著雲吞獸,覺得他家世不凡,是位知音人就跟了他。」風月淡淡地說。 「知音人?」狄南堂有點笑虐地說,「他懂什麼琴?在碰到你的時候,他一輩子都還沒摸過琴!」 「這是種感覺,我那時彈了一段琴,唯有他感受了琴中的味道,還留意了我!」風月有點感慨地說,「其實我最不善的就是琴彈。」 狄南堂覺得這個老人的話有些矛盾,一個彈琴彈得並不好的人怎麼能讓別人聽出他的雅?他當風月只是自謙,倒也沒有深問。 「你是關內哪裡的?」狄南堂問。 「五伏!留川五伏!」風月說。 「萬里迢迢,也虧得你心灰,不過沒關係,以後我讓飛鳥以師禮待你!」狄南堂說,「先生的才學無不溢於舉動!你有什麼要求,我答應你就是!」 「飛鳥少爺我看不透,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他的師傅。」風月緩緩地說,好像把重壓吐出來一樣。 「他?好吃,好玩,好金錢,好故弄玄虛。我從關內給他買來不少書,他也確實讀過幾本,但早不知道把書裡的東西扔到哪去了!」狄南堂苦笑說,「你不要被他故弄玄虛的手法給迷惑了。小的時候他想吃零食,整整一環套一環給我說了半天,從張三家的牛吃草到李四家的狗吃骨頭,最後才讓我明白他是想吃點心了!」 「你答應他了嗎?」風月問,口氣裡是原來你竟然不知道的味道。 「他都這樣煞費苦心,我能不答應他?」狄南堂反問說,「你不會是說這就是他達到目的辦法吧?」 「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牛肯定要吃草,狗見了骨頭才會歡喜,無形中難免不讓人受到他非吃不行的影響!」風月說。 狄南堂笑著搖搖頭,說:「你高看他了,他今年滿打滿算,加上虛頭也才只是十三歲,就算比普通孩子聰明上一點,也是渾噩不更事!我真不知道你會這樣誇他!」 「你是他父親,看的角度是做父親的角度。若你冷眼相看,就會發現他的智慧了!對一個人來說知識是一碼事,智慧是另一碼事,當然不能否認那些把知識和智慧糅合在一起的人!」風月說。 「算了,我知道你想說知識是積累的,而智慧是一種很玄乎的東西。我也翹首等著看他會成什麼氣候,近來他胡鬧的舉動越來越多,越來越大,雖然很多做得對,但我不想因此縱容他!」狄南堂把風月接下來的意思說了出來,也吐出自己的憂慮所在。 *********************** 龍百川就是在這樣大勝大喜的日子裡撒手駕鶴。他留沒有留遺憾,外人是無從知道的,只是喪禮非常棘手難辦。龍家長者,雪山族長者紛紛聚集在一起,商議葬禮該怎麼辦。畢竟到那時,會有不少山族首領前來;也要邀請屯牙,備州,遼陽的官員,至於他們來還是不來也那不准,但準備一定要有。龍青雲頗有辦出驚天動地的架勢,竟然要了狄南堂和田夫子一起商議。 田夫子主張父乘子貴,當用靖康貴族的禮節,引司儀,子女守孝,舉封地之人被素裝,葬以墨色棺,並且掘地修建陵墓,以少量戰俘殉葬。這樣可以顯出威儀和氣派,也符合靖康的標準。狄南堂卻不同意,卻比較贊同龍家長者的建議,又有補充,覺得應該用山族人和鎮禮雙葬,懸棺於山上,牌位立於鎮廟,不動用人殉。 龍青雲在兩者間猶豫不決,家裡的長者大多主張像狄南堂這樣辦理喪事,龍青風卻想得和田夫子差不多,至於他自己嘛,當然也更願意風光排場,不丟當家兒子的臉面。 「這樣好不好?我們一樣辦一回!」龍青雲終於拿出來個辦法。 田夫子想了一下,建議說:「貴體懸棺,牌位入廟,衣冠入塚確實可以!」 「建衣冠塚確實應該,只是人殉和鎮民舉孝就不用了!」狄南堂說,「戰勝之日,諸人都喜出望外,舉喪可有悲憤之氣?人殉也定然遭猛人之恨,何況,我們還正籌謀讓一部分蔑乞兒拖脫部人南下!」 「既然冤仇已結,何怕多加呢?」田夫子起身去拍狄南堂說,「我鎮民勇武,又有朝廷雄立於身後,若畏之如虎,大可不必!至於封地之人當侍從主家,雖喜也需念悼!」 狄南堂看自己說不住田夫子,而龍青雲原本就覺得最隆重為最好,自然不會採納他的意思,只好說:「禮儀一事,我本來就知道不多,就這樣辦也好!」 出了龍家,狄南堂看到一個素衣女人正在看他,覺得有些眼生。他尷尬地笑笑,順著板直的庭徑往外走。那女人竟然跟了上來,走得很快。 「你是?」狄南堂停下來問。 「我知道你還記得我,你剛剛對著我笑!」女人幽怨地說。 「你大概認錯了人吧。我,我真的不清楚!」狄南堂尷尬得臉都紅了,他不是風流之人,自認自己沒什麼情孽,又看是龍家的女眷,只想走為上。 「我想我該走了!」狄南堂匆匆逃走,卻聽到背後女人的哽咽聲,隱隱說的是「記不得」這樣的話,更是加快腳步奪路而逃。 這女人就是當年的龍藍采,狄南堂一直很少呆在鎮上,來了也是到龍青雲那所鮮有人知的別院去,這些天才整日出入龍家。如今離當日已經多年,無心見人一面的人又如何記得起有意之人呢。但龍藍采卻不這麼想,她看著狄南堂的背影,只覺得四周暗淡無色,心中如有利刺一寸一寸地往深處進。 旁邊龍青雲和田夫子看得一清二楚。「你和他?」龍青雲走了來,食指在庭徑方向上搖擺。 龍藍采大哭,轉身跑了。龍青雲一臉茫然,隨即有些醒悟地看著跟過來的田夫子,問:「他不是對我妹妹始亂終棄吧?我妹妹自小就如同男兒,哪有今天這番樣子?」 田夫子不得不一臉愕然,不得不和顏悅色地勸解:「我觀狄大人人品中正,不會是這樣的人。」 狄南堂心中確實也隱隱有些模糊的印象,卻翻找不出什麼跡象。回到家中,又見不少事情在等著,兒子又無了消息,妻子左右憂慮,心中費工夫想想就覺得慚愧。他一轉身就丟開一切心思,料理些生意上傳過來的事務。 忙了半天,快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他接到余山漢撤軍的意思,突然有了心情,輕鬆地在院子裡漫步。無意之間,第一次注意到,院子裡有棵松樹,而自己從沒在意過它存在。 時近晚秋,即將冷去,這不落之木更顯出一種深色的沉綠,更顯挺拔,別有一種難言的韻味。狄南堂看那蒼松身上滿是傷疤,輕輕用手去摸那大小的節瘤。這上面的傷口應該是飛鳥和飛孝留下的,可是這青松卻依然秀拔,猶如磊磊君子。 他臉上不知不覺地浮上了一絲笑意,收回摸松樹的手,負立而站,仰首上看。 好久過後,他無端端地問:「院子裡怎麼會有一棵這麼大的松樹?」 這自言自語的話既像是在問身旁剝豆子的雅姐,又像是囈語。僕女愣住了,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狄南堂尷尬地笑了笑,解釋說:「我是奇怪院子裡怎麼會有一棵松樹,以前沒有怎麼注意到!」 「院子裡本來就有!」雅姐狐疑地說。 「夫人呢?」狄南堂問。 「去鎮子邊了,大概是——」雅姐想要解釋,卻被狄南堂揮手打住了。 「我知道了!」狄南堂說。這時,他看到歪歪扭扭的風月先生從外院的套門裡過來,不由無奈地搖搖頭。風月似乎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神秘的,雖然全身上下滿是脫俗,但卻是放蕩不羈,都這般年齡了,卻還是一次一次出入青樓,在酒館浪醉。 狄南堂微笑著說:「風月老師要注意點身體,酒色最是傷身!」雅姐瞥了風月先生一眼,神色滿是不屑地走開了。 「既然要復歸虛無,自然就要能抓住今朝!」風月先生邊說邊歪歪扭扭地走了過來。 「是呀!不如我把先生舉薦到鎮裡,憑先生的大才當不會被委屈!」狄南堂說。 「老爺在觀我志向嗎?」風月先生微微捻動著手指問,「不然你為何覺得我可以不委屈?」 狄南堂有些啞然,這絕對不是他的本意。他朗然一笑,說:「先生太敏感了。我知道先生的疑慮,覺得我在出言試探先生!」 「那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混飯吃的呢?」風月先生醉了,也許這就鋒利起來。 狄南堂看他左搖右晃,扶住他說:「我只是聽你說『抓住今朝』,覺得其中有不能盡才的味道,才有此一問的。」 「不若我彈一曲,藉以聊心聲,怎麼樣?」風月先生說。 「我不會聽琴,聽說那是士大夫的高雅之器,卻不能不懂裝懂!」狄南堂的神色如常,一點也沒有因為不懂而有絲毫的羞惱和尷尬。 「什麼狗屁高雅?這有什麼懂與不懂的?彈琴,喝酒,唱歌,玩女人,這都是消遣之道。聽琴就當是聽我的心聲好了,要是以曲論曲就入了外道!」風月先生扯著狄南堂鬧個不休,再沒有一點風度。 狄南堂正想不再推卻,外面的門房巨響。他只得囑咐風月老師去休息,自己趕過去看出了什麼事情。一出了別院的套門,他就見自家門房的兩個武士在和一大堆人對壘。 「什麼事?」狄南堂問,他見有龍青風,心中已經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何況又在他父親大喪的日子裡。 一大群各有著裝的男人手執刀劍,怒氣沖沖地蜂擁進門。 「我弟弟被你的人殺了!」一個漢子滿臉的鬍鬚,臉上肌肉在說話時不停地跳動,他怒聲大氣地說,「他為鎮殺敵,你的人卻因他搶了一點點東西就殺人!」 龍青雲帶人看熱鬧一樣站在一旁,看狄南堂看過來,高高掛起說:「我和你的事稍後再說!」 鎮上武鬥的事情多了,器械傷人的事情也多了,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這樣的事裡。敢情這些人都是回頭到龍家訴苦告狀,龍青風便引他們前來給自己理論的。狄南堂心中苦笑不已,他只是知道從余山漢傳來的信鴿那裡知道一些端倪,具體情況卻不知曉。但是他知道,自己只能快速打壓掉諸人的氣焰,否則一個閃失,難免就一發不可收拾。 「首先!我被朝廷拜了官爵,你們手持刀劍興師問罪就是一大不敬!」狄南堂冷冷地說,「你可以好好說說是怎麼回事,該給你公道給你公道,該給你說法就給你說法!」此話中有硬有軟端是厲害,鎮住你又給你說的機會,給你伸張的可能。 「那好!那就說說你為何殺了我弟弟吧!」那漢子稍微軟了一下,旁邊的人也紛紛說自己家的人被怎麼怎麼著了。 突然一個人的臉龐映入狄南堂的眼底,竟然是他的堂兄狄南非,他毫不留情地擠上來說:「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我妻弟被打得趴在馬上回來。別人怕你,我卻不怕,拿著我殺我的頭?!來!」 軍令自有不可違的道理,狄南堂知道給這些人是說不清的。他把語氣放緩一些,繞個彎子想說明白:「你們中有沒有搶掠猛人而被殺掉的?」 「被敵人殺掉那是一碼事!可被自己人殺掉呢,立了功也要殺掉,這怎麼說?」鬍子漢又恢復厲聲,兇惡地責問。 狄南堂不說要余山漢回頭給大家公道的話,因為那邊都是自己的人,等於無憑無據,把余山漢推出去就根本沒有他申辯的餘地。狄南堂負手而問:「那裡的猛人有多少?殺人放火不加約束的話,猛人復起死志,能有幾人可以回來?」 眾人無言以對,只是仍然不覺得解恨,就又發難。「那!告訴我們不就行了嗎?為何殺人性命!」又一人倔爭,「還聽信外人的一面之詞!」 狄南堂知道這人必然是散兵中的一個,出於對余山漢的瞭解和信任,他冷哼了一聲問:「若不是反覆要你們回來,無人聽從,誰會對自己人殺一儆百?」 花流霜正好回來,她和段晚容,雨蝶默默地進來,接著站在一旁看。她們雖然不知道為何引發出現在的局面,但也深知不是好事。狄南堂的話音落了,看她們進來,不放心地說:「都進去,這裡沒你們的事!」 「是怎麼回事?」花流霜輕輕問狄南堂,接著很客氣地說,「二爺也來了,進去喝杯水酒好嗎?」 「滾!沒有你這個奴婢說話的份!」龍青風一臉鐵青,不忘在後面補了一句,「騷貨!」 花流霜如今不再是當初無地位無依靠的女人,竟然被這樣當眾侮辱,想不生氣都難。狄南堂看妻子受窘,心中有些恨意,但還是回頭輕輕給花流霜說:「你先進去!」 花流霜不言語,用眼睛掃視眾人,為他們劍拔怒張的樣子而上下忐忑,可還是引段晚容兩個往裡走。 「若是我們大軍壓了過去,眾人隨便,這都無什麼大礙,不這樣卻是不行!此舉大家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可以向龍青雲大人投訴,也可以向朝廷投訴!」狄南堂不得不把話中加上違心的話,接著又說,「我和田先生舉全鎮之難,當為全鎮的人負責,因為對個人不忍而讓全鎮臨難,你們是不是就不找我算帳了?你們都回去吧,好好想一想,鎮中誰無父母,誰無兄弟姐妹?」 眾人不知道有沒有聽進他的話,但也詞窮理曲,都看向龍青風。看他們這個樣子,狄南堂無法不把此次生事掛在龍青風頭上,眾人不是借他的勢受他煽動,如何會這樣。他不明白正直父死之際,龍青風為何辛辛苦苦糾自己的過錯,不知道從哪裡弄來這些人,很難說不是想讓自己被憤怒之下的眾人殺死,殺傷;他更不明白兩人何來這麼大的仇氣。 「你們要討個說法!討完了?那走吧!」龍青風揮揮手打發這些人走,眾人也都聽話地走了,連狄南非也哼了一聲走掉。狄南堂不得不幸慶自己一上來就硬壓住了眾人,否則流血再所難免。 「二爺裡面請!」狄南堂作引,請龍青風入內。氣歸氣,還能怎樣?辱歸辱,又能怎樣?歲月已經磨去了狄南堂身上本來就不多的火性,他還是以禮相待。龍青風一句話也不說,甩了一下素衣,帶著兩名扈從大大咧咧地往裡走。 雙方入了客廳,狄南堂請其上坐,龍青風不出一言,按劍而坐。花流霜親自奉茶上來,給龍青風擺上。他舉手拿起茶盞,偎了一下,然後抬手潑向花流霜。花流霜知道茶的熱度,退開一步,還是讓少許的熱茶留在衣領上。 「茶涼!再上!」龍青風說。茶涼是薄客一說,花流霜正要說話。狄南堂硬生生再次忍住怒氣說:「再上!」 花流霜出去,狄南堂說:「二爺!政見不同,說來便是,不知道何以動怒,羞辱於我!」 龍青風眼瞳收縮,說:「我只知道茶涼!」 花流霜又奉茶來,狄南堂起,接過茶盞,試出溫度,徐徐上前放在桌子上。龍青風舉手欲飲,剛放到唇邊又準備潑出。狄南堂舉手拿住他的手,身子貼前問:「熱還是冷?」 龍青風一驚,接著大駭,舉手使力,卻是動不得分毫,當下也知道茶熱難擋,若被推飲非從嘴燙到喉管,不由又急又懼。兩個扈從剛有異動,卻聽狄南堂不怒而威地說:「我和你主之事非你等能插手的,不要命就上前一步!」兩人畏懼,不敢移動分毫。花流霜也嚇了一大跳,只怕兩人冤仇結得更大。 「熱茶!」龍青風從喉頭擠出兩個字。 「你知道士可殺不可辱不?」狄南堂復問。 龍青風不語,另一手交握劍柄。狄南堂知道臥而被制,長劍沒有出鞘的空間,也不管他,只是自顧說道:「即使是尋仇報怨,你又為何不像男兒一樣坦然責備?」 「你是男兒?!」龍青風把頭扭到一邊,憤然說。 「那你也要拿出來點男兒的氣概才有資格說這樣的話!」狄南堂放開他的手,退開說,「怎麼都由你,動手吧!」 龍青風不出一言,起身便走,身後扈從緊緊跟隨。 狄南堂送他出門,剛想回頭安撫妻子,就聽到聲響,是龍青風在不遠處打自己的兩個扈從。他搖搖頭,看著一旁要發笑的武士,回頭回屋。 ********************************* 破曉之前的下半夜,飛鳥早早地爬了起來,推醒一旁的飛孝。「哥,再睡一會再走吧!」飛孝揉著眼睛打著哈欠說。飛鳥瞪了他一眼後便不再理睬他,自個輕輕挪到帳篷的後面,拔出彎刀在後帳篷的壁上劃了一條大口子。「啊?為什麼要從後面跑?」飛孝驚叫說。 飛鳥回頭不可琢磨地笑了一下,說:「兵不厭詐,你懂不?」 「……,以前懂,現在不懂了!」飛孝說。 「笨呀,給你說你也不會懂。」飛鳥拉了一小袋收拾過的精華物品,自然包括他撿來的印任,接著做賊一樣爬了出去。飛孝也緊跟著爬了出去。出去後,他看到陳良和一個武士在帳篷口睡覺,立刻把贊同的目光投向飛鳥。 夜色茫茫,四處的篝火也行將暗淡,整個營地被帳篷中的呼嚕和蟲子的叫聲淹沒。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帳篷看得不太真切,有的躲在黑暗中,有的隱約可見。放著兩人馬匹的馬欄就在眼前了,兩個人一前一後弓身貓行。 「哥,你怎麼知道他們今天又在帳篷邊睡?」飛孝看高山一樣看著飛鳥問。 「我昨晚小解時出去看了呀,笨蛋!」飛鳥說。接著,他匍匐在地爬向馬欄,飛孝彎著腰跑到他身邊,匍匐了下來,又問:「哥,我們好像忘了帶乾糧。」飛孝提醒說。 「沒事,我們可以打獵。」飛鳥立刻說。 「可是我們也沒有帶弓箭。」飛孝再次補漏說。 「沒事,我們可以自己做!」飛鳥矢志不移地說。 「可我們也沒有帶水。」飛孝再次提醒說。 「啊?沒事,我們現在就爬回去。」飛鳥換了個方向說。 「可那不是我們的帳篷。」飛孝不得已又一次更正說。 「你有完沒完,你該不是心甘情願中龍大小姐的圈套吧?」飛鳥摀住他的嘴巴問。 一隊武士打著火把巡視營地,飛鳥按著飛孝趴在地下裝死。武士們轉了個圈到一邊去了,飛鳥弓起身子向一個帳篷衝去,飛孝也緊緊跟隨著沖了去。 飛鳥衝到一半不見了,而飛孝卻一頭紮到別人的帳篷裡。「笨呀,真是累贅呀。」飛鳥翻身從一個窪地裡站了起來說,「這就不能埋怨我沒有帶你走了吧。」接著他飛也似地逃到一邊,趴在旁邊聽到那間帳篷裡傳來的驚叫喝鬥,東西傾倒的聲音,不遠處的武士也聞聲向這邊趕了過來。 「我不是偷東西,我只是在找我哥哥!」飛孝拚命給別人解釋的聲音響亮無比。飛鳥走了幾步,重新回到近前聽了聽,這才偷笑而去。 不一會,飛鳥就到了不遠處的另一個馬欄邊,他拉出了一個包袱,兩個皮袋和自己的那隻大弓,脫了己身上的衣服,飛快地換了一身猛人的裝束。然後才留下自己身上的皮甲,跨過馬圈的欄杆。 他在馬欄裡輕輕地移動腳步,以防驚了馬匹。「咻咻!」飛鳥小聲地召喚著自己的「笨笨」。一匹馬也輕輕地叫了兩下,正是飛鳥的坐騎。 「奇怪,我只是隨便叫叫,我的馬怎麼真會在這裡?」飛鳥一邊安撫「笨笨」,一邊解下它的韁繩。 「我明明把馬放到自己的馬圈裡了,它怎麼也跑來了?」飛鳥奇怪地說,接著恍然大悟,「陳良太奸詐了,不過也好,他笨得把我的馬自個送了過來。」 「我來的根本不是自己的馬欄,看你們怎麼找到我。」飛鳥邊拉扯著馬兒出來邊自言自語。出來走了不遠,他按著馬匹伏到遠處一個窪地裡,樂呵呵地說:「咱們躺一會再走吧。」 果然不一會,飛孝的事發引出了百餘人的大搜索,方向都是向南,還有人帶著火把衝上回鎮的方向。 牧場的武士中,認識飛孝的大有人在,飛鳥一點也不擔心他被別人怎麼樣。他可以肯定,現在四處的武士都是通過飛孝口中的供詞再找他的。他心中高興了一陣,就地躺在地上。夜裡有點冷,可他也不得不耐著性子熬著。天終於慢慢要亮,看眾人都回了營帳,飛鳥知道該上路了。在青紗一樣的光線下,他騎上馬兒大搖大擺地向反方向走去。 「笨呀,笨呀。我怎麼會在夜裡就逃跑呢?迷路了怎麼辦?」飛鳥穿行無礙地走在營地裡,一邊慢行還一邊自言自語,「大概他們以為我會看星星吧。」 整整搜索到太陽升起了來,陳良帶著幾個武士從營地外跑了回來,逕直走到余漢山的帳篷外。他下馬把馬兒交給一個武士,掀起帳篷進了去。 「老余,他跑了!」陳良有氣無力地坐到地下說。 「怎麼會,你不是說你藏了他的馬嗎?」余山漢四處踱步,聲音嚴厲地說。 「他還是找到了那只雲吞獸,那個馬圈外還留了他的衣服,皮甲。」陳良拍著自己的腦袋說,「我真不知道怎麼給主公交代。」 「那怎麼辦?讓武士上路往防風鎮方向去尋?」余山漢失去了戰場上的冷靜,大聲問。 「我看找也沒用,少爺太狡猾了,飛孝少爺是被他犧牲掉的棋子。」陳良沉聲說,「他原本就知道我們不放心他和飛孝少爺自個回去,整個事情早有預謀。」 「要是他出了什麼事,你我就自殺謝罪算了。」余山漢也坐了下來說。 陳良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幽優書萌 UuTXT.cOM 銓紋吇阪越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二 回家之路 字數:12309 幾十個防風鎮的武士騎馬從西北邊過來,身上個個都纏著包袱,身後還有一輛馬車和幾個俘來的男女,一看就知道是滿載而歸的散兵。他們邊走邊喝著掠奪來的馬奶酒,粗言穢語地評論著猛人女子如何地不漂亮。 「王海大哥!那邊有個猛人少年。」一個武士勒住戰馬說。 幾個首腦人物隨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身皮毛的飛鳥在馬上,身子向後仰著,一邊扭動一邊歡快地晃著馬鞭。「一個鳥蛋大的孩子,算了,我們回去吧,聽說那邊下了最後通牒。」年紀略顯老態的武士抹盡忠說。 「忠老哥,草原人不洗衣晾曬,這小子穿著雪亮的皮毛,一定是哪部首領家的孩子,抓過來再敲詐一筆也不晚!」彪壯的王海獰然說。 「是呀,難不成讓他長大了去殺我們鎮上的人?」幾個武士立刻贊同起來。 飛鳥不是沒看到一側高坡處的幾個黑點,他正洋洋得意地奔跑著,只是覺得應該在猛人面前不露馬腳了,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危險的接近。幾十個武士已經在草間包抄了過來,坡上的王海他們也從高坡衝下。 「無聊呀,繞過這處地方向西再向南走應該就行了吧,竟然真的迷路了。」飛鳥邊走邊說,接著唱起聽來的猛族人歌兒來。他為了表示裝扮得像樣,已經完全把自己投入到角色中了,生怕唱邊地歌讓碰到的猛人生疑,卻想不到這樣的歌兒更堅定王海幾人的殺心。 「遠方的大雁落落腳,難道千里也不飢渴? 「好客的弘達人,居住在三源河邊牧牛羊。 歇一歇你的馬,坐一坐毯窩,聽一聽馬尾琴的跳動,嘗一嘗奶酒的噴香。 牛羊肉兒都出自我妻我母手,締結恩義不相忘。」 飛鳥完全陶醉在長草臥野的起伏中,他迎著王海一行騎馬過來,還老遠給他們揮手。 被遺留在高坡後面的俘虜中,有個手腳都被捆繩的漢子,他露出仇恨的目光說:「我們人的歌聲,他應該還是個孩子吧!」 「算了吧,又沒法提醒他的。」又一個臉上,身上全是傷口的漢子說。 「小子!快下馬受綁,讓你父親拿金子來換。」一個武士在王海的示意下用馬鞭指著飛鳥說。 「啊?」飛鳥警覺地看了一下四周,看到了靠攏來的武士們,他飛快地取下弓箭射在王海的面前,以此警告對方。 「死驢崽子!這麼樣的箭術還妄想反抗?」王海大笑起來,周圍的武士們也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再往前不要怪我不客氣了。」飛鳥一邊調轉馬頭向一側跑去,一邊大聲警告那些掣出刀劍的對方,可對方根本不理。 身後迂迴的武士加快速度來截,而前面的人大笑著搖著彎刀衝向飛鳥。變成側來的王海幾人不緊不慢,等著四面夾擊圍起飛鳥。飛鳥逼不得已,側身一箭射向王海騎著的戰馬,那戰馬應聲而倒。這一箭大出人的意料,抹盡忠大聲詢問王海有沒有事。合圍因為前後人馬向飛鳥的另一側偏移和王海一行的停滯,露出縫隙。飛鳥沿著一條彎線佯向那一處沖了去,同時又射倒了身後的一匹馬。 「死活不計!」摔得不輕的王海爬了起來惱羞成怒地說,「我們也用弓箭。」 兩旁騎士無不斜衝而來,妄圖補住飛鳥突圍的路徑,王海身邊的人已經開始取下弓箭。曲線的好處就是不用停剎飛奔的戰馬便可以轉向,飛鳥於是突然一改曲線方向從最初的背後逃向北方。 「我是被圍獵的野獸麼?」飛鳥邊跑邊問自己,而背後的人緊緊追趕不休。過了好久,飛鳥在一處歇息一番,讓馬吃點草,自己也吃點東西。他只認為對方已經走了,卻萬萬沒有想到被射殺愛馬的人已經生出極大的怒火。這不,馬蹄聲又響了起來。飛鳥看了幾下,等辨認出來後又不得不向北跑。 幾支箭矢射了過來,一隻箭插中了飛鳥的後背。好在飛鳥馬速夠快,距離又遠了,穿透不深。飛鳥只覺得背後一疼,差點落下馬來,他伏下身子抱住自己的雲吞獸,覺得熱汩汩的東西在背上淌下。 「想不到沒發財就死了。」飛鳥任馬奔馳卻喃喃自語,「還是被自己人射中的。」 背後的人馬不懈地追趕,只是喊殺聲越來越遠。飛鳥渾渾噩噩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哪了。清醒下來的時候,馬兒已經放慢了速度,他想讓馬兒停下,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自己剛動了動身子,感覺到一陣巨疼,又昏了過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覺得自己到了一個潔白的山谷雪地裡,覺得自己越來越冷。「這是在哪?」飛鳥忍不住問。好冷呀,要是有一堆火就好了。他站在那裡想著怎麼生火,突然感覺什麼牽引著自己飛翔。一直飛呀飛,直到背上又一疼,才停下來。哪裡來的烤肉香呢?為什麼每飄來一陣香就疼一陣呢?突然,一大堆不知道是雲彩還是雪的東西呼啦一下掩到他身上,他拚命地拔,而雪也越來越多。「咦,雪蓋在身上怎麼這麼暖活?」飛鳥奇怪地想。 他於是就躺在雪裡想阿爸阿媽。突然,飛雪飄然飛來,微笑地看著他,也不說話。再一看,他發現飛雪變得好胖,越來越胖,連淚水都大得很,不停從他腦門上澆水一樣澆下來,他也不停地嗆水。「早說過女孩子不能太貪吃!」飛鳥教訓她說,卻突然感覺到自己也很餓。 「哥,我給你割飛雪身上的肉吃。」飛孝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拿出一個小刀說。 「不要!」飛鳥大叫一聲坐了起來。立刻,他弄明白了自己所處的環境,他躺在一個帳篷裡,身上蓋的是皮被褥,一旁燃著牛糞爐。「你醒啦?皇太凌。」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女端了個鑲著骨頭的木碗站在一邊,說的是熟練的猛語。 「這是哪,天上嗎?天上的人也住帳篷嗎?」飛鳥傻傻地用猛語問她,「皇太凌是誰?你哥哥?」 「是你告訴阿爹的,你不記得你是誰了?你就是完虎-皇太凌,蔑乞兒拖拖部的繼承人呀。」少女奇怪起來,「這裡就是克羅子部,你發燒燒糊塗了吧。」 「啊?!」飛鳥一愣,打量起眼前的少女來。這名少女有著長而柔軟的頭髮,而且不是很髒,身上的羊皮衣服也不是很黑,應該是貴族家的女子,她臉龐略顯黑黃,眉毛很彎很長,看起來很好看。 「不是會不會殺了我?」飛鳥擔心地說,「叫皇太凌沒有關係,可我不姓完虎。」 「喝點稠奶吧,等你好了再說。」少女小心地捧著碗兒遞到飛鳥嘴邊。飛鳥也確實感到飢渴難忍,抓起來就喝。 「好喝。」飛鳥眨巴著嘴唇說。 「再喝一碗吧。」少女看著飛鳥的樣子笑出聲來,顯得格外好看。 「還是吃點吃的吧。」飛鳥說,「羊肉有不?牛肉也行。」 一個中年女人掀來布簾走了進來,說:「也答兒,他好啦?」 「好了,阿嬸!」飛鳥忍住再喝一碗奶子的慾望說。 那女人身上穿了一件土袍,相貌與少女很相似,只是臉龐黑紅,她走到跟前扶住飛鳥,擠出笑容說:「你的身體真像小公馬一樣健壯,流了那麼多血,想不到現在就醒了過來。」 「啊?」飛鳥知道兒馬子是不遜的叫法,吞了吞舌頭不好意思地笑笑,巴結說,「夫人真和我阿媽一樣,像三源河水一樣又慈祥又可親。」 也答兒又給他盛了一碗稠奶來,剛遞過來被那可親的女人止住了。「不能喝太多的稠奶,身體虛弱時會鬧肚子的,喝點肉湯兒吧,下床來!」女人扶著飛鳥起來,又說,「外面東西都擺出來了,吃一些吧。」 飛鳥爬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被人換了衣服,於是,他有點羞羞地往外走。 「母親,他是蔑乞兒拖拖完虎家的人!」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看到飛鳥騰地站了起來說,「你怎麼讓他和我們一起吃飯呢?」 「對他怎麼處置將由你們的父親召開族伯大會後才決定,而在此之前,他是我們克羅子部的客人,而他的家被靖康的豺狼毀去了。」女人平靜地說,接著安撫起飛鳥來,「你不要害怕,族內的伯克們是不會把幾代大可汗和我們的恩怨加在你一個孩子身上的。」 「恩怨?」飛鳥吃了一驚,愕然看著女人。 「坐下,邊吃邊聽我講給你。」女人示意也答兒扶他坐下。 飛鳥什麼也不管了,只是坐下來抓肉吃。 稍作沉默後,女人開始娓娓地講起這些恩怨來:「完虎骨達大可汗曾經挑選出一些能征善戰的勇士,把他們集中起來命名為克羅軍。後來,克羅軍在完虎刺大可汗的叔叔反叛時,救出過他的大妃和嫡子。完虎刺最終戰勝了自己的叔叔,卻懷疑我男人的祖上,也就是勇武的也厲將軍和大妃有染,說:敵眾我寡,你怎麼不帶眾逃脫,偏偏捨棄性命救出大妃來。 「先祖以為大可汗是憐惜眾勇士的性命,泣不成聲。其後一年內,他南征北戰,四處征討貳心的部族,從三源河的源頭打到利冰湖。整個克羅部子弟的鮮血澆遍了草原,屍骨灑遍每一個角落。誰也沒有料想到,就在先祖在四處征戰的時候,完虎刺賜死了大妃,此後封鎖消息,一直等到先祖回軍的時候把他擒殺。克羅子部眾被殺了足足一半仍然不夠,被惡魔鑽到心肺裡,血液裡,骨子裡的暴君接著下令,讓奴隸們睡遍克羅部的女子,然後將老幼婦孺放逐到北地。 「此後多少年間,克羅子族人被大漠人稱為雜種。鮮血為尊嚴流盡,屍骨為淚澀沖刷,仇恨讓北地的寒冷遠離我們而去,而我們只有慢慢地忍受。大猛國後,草原各部族互為統帥,互相攻殺。蔑乞兒拖拖部人卻依然不忘每三年都來減丁一次,我們的牛羊被掠奪,男子被殺掉,女子被蹂躪。」女人越說越動氣,似乎想起了蔑乞兒拖拖對本族的凌辱,竟然流了眼淚來。 飛鳥嚇了一跳,想不到被也答兒微笑著說出來的「完虎」兩個字竟然會這樣讓他們恨之入骨。 「怎麼,你不知道?」又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臉色猙獰地說。 「我是可顏部族的,怎麼會知道?」飛鳥矢口否認說。 女人抹了一下眼淚恢復了平靜問:「那你身上怎麼會有『天之驕子』的金任?」 「這個,是揀來的。」飛鳥吞吃了口肉又喝了少許的奶酒後說。 「撒謊!」對面三個少年先後駁斥說,「父親問過你,你回答了的。」 「他那時昏迷著,說什麼都是點頭。」也答兒脆生生地替飛鳥回答說,「我才不信他是可惡的完虎家族人,你們要相信他。」 「妹妹,豺狼除了尾巴都像牧羊犬!」坐在也答兒身邊的一個少女反駁說。飛鳥看了她一下,發現她和也答兒有些相似,但因為年長而更漂亮,有著健康的柔紅色皮膚和白亮的牙齒,說話時,柔柔的睫毛一動一動的。 飛鳥心裡盤算著,知道如今只有三種可能了。他們一是信自己,二是不信自己,三是對自己半信半疑。而這種情況下,他們相信自己的機會渺小到十分之一,更不要說寧願錯殺的舉措了。他只是歎著氣,感慨自己壯志未酬,賺來的錢還沒花就翹蹄子了。不過,貪婪的本性讓他還是為有頓不錯的飯吃而高興。 「這是什麼肉?吃起來又鮮又香。」飛鳥抱住一個□子腿,死也不願意放下。 「好吃就多吃點吧。」坐在主席上的女人有些黯淡地說。 *************************** 一間裝飾著骨器和皮毛的大帳,十餘名伯克團團坐在氈毯上,談論與飛鳥生死有關的問題。最上面,一個虎皮鋪就的座位上盤坐著首領也速錄,他有著驕傲而黑色的撇須,粗獷的硬髯把整個下巴包了起來,而那英氣十足的眉宇間隱隱透著一種堅拔的氣概。他身體更是強壯,坐在那裡猶如一頭待食的猛虎。 營帳裡的氣氛火熱,但與劍拔弩張毫無關係。 「他把自個和印任送上門來,這是長生天的旨意!殺了他,讓咱們克羅子部也那拿著印任做黃金家族。」坐在後面的也鐸有些激動地說。 「是呀!」大帳裡一片附和聲。闊列夯粗哼了一聲說:「我看殺了他之後,拿著他的頭顱讓其他各部都看看,我們克羅子部也洗刷一下恥辱。」 「扎答安,你進來!」隨著也速錄的喊聲,一個消瘦的威猛漢子走了進來。 也速錄頜首說:「你把你昨日給我說的話再給伯克們說一下。」 「我們殺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一點也洗刷不掉我們的恥辱,還很容易讓其他各部族藉機尋釁。天之印任是怎麼來的?在殺掉這個孩子後,在我們手裡一點用處也沒有,它只會給部落帶來禍患。我以為我們應該留下他,承認他的身份,然後收容蔑乞兒拖拖幾個部族四散的部眾。這樣,一來可以讓他給我們澄清多年前的冤屈,二來,我部族可以藉機遷出這塊水草不好的地方,三來,部族實力大增後,再沒有人敢胡亂污蔑我們了。」扎答安說。 「聽到了?」也速錄邊說邊把徵詢的目光投向一直沒有發表以前的族叔那裡。 「扎達安說的有道理,其他人說的也不是沒道理。」也裡徒緩緩地說,「可扎達安的意思只有你贊成,我看還是按眾人的意思辦吧。」 唯一站著的漢子也就是也裡徒口中的扎答安,歎了口氣,為伯克們的主張而失望。 「要是我堅持按扎答安的意思呢?」也速錄看了身側的扎答安一眼,淡淡地說。 「一個門戶奴隸也有說話的份?」坐著的土曼多言瞪了扎達安一眼,很不滿地說,「今天是首領讓他說了,不罰他就行了,還非按他說的辦不成?不辦就亡族?」 「大哥!」也脫虎說,「殺吧,當著全族人的面把他祭祖!」 「我們應該看得高一點,遠一點。我就不相信你們看著他祭了祖,以後草原人就看得起我們了!」也速錄示意扎答安下去,然後又說,「我看還是按扎答安的說法辦吧,至少可以辦辦試試。我們隨時就可以殺掉握在手裡的麻雀,卻不能在後悔的時候讓死人復活。」 「先看看也好!」也裡徒依然毫無主見地說。 生死兩難,可是飛鳥卻不知道。他吃飽喝足後滿意地躺到土炕上的被褥中,想問問一旁的也答兒這樣過了幾天了,可又害怕讓自己露餡,只好硬生生地忍住。那夫人說得再清楚不過了,要是知道他是什麼豺狼的靖康人的話,更會要殺他。他突然又覺得一陣困乏,就埋頭到被褥裡睡著了。 在旁邊的帳篷裡,歸來後的也速錄邊吃東西邊問妻子:「那小子醒了沒?」 「醒了,現在大概又睡下了吧。」女人給丈夫寫了碗馬奶酒說,「他還是個孩子,頂多不過十四五歲,非要殺他不可嗎?」 「也不是,不過伯克,長輩們都要殺他,現在也只是答應過些日子再說。」也速錄停下酒碗,微微歎了一口氣說,「族人們都被仇恨熏了眼睛,扎達安雖是我的坦達,可在外人眼裡只是個隨從,說得再有道理也沒有份量。」 「我看他長大了一定會成為草原上的勇士。今天吃飯時,你兒子們就向他發難了。他聽著自個的生死,沒事一樣又吃又喝。」女人輕輕地說。 也速錄拿起木碗,晃了一下,看向別處,突然輕聲歎氣,說:「我開始見他箭筒裡只剩了兩枝箭,弓卻丟了,就已經知道他應該給人拚殺過,不是橛著屁股等著別人射的驢子。」 說完,他口氣一轉,反問妻子:「你講這些幹嘛,他是不是勇士又有什麼?」 女人掀動嘴唇,笑了一下,又給自己的男人寫酒。「他的家大概沒了,部族大概也沒了,收養他,讓他成為我們克羅子部勇士不好嗎?」 男人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說:「以後再說吧。」 飛鳥在夢裡回到了家,見到了阿爸阿媽,段晚容,雨蝶,余山漢,趙嬸等親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淚水流到被褥上。可惜的是,早晨醒來,他一點也記不起哭過,奇怪地說:「這裡怎麼這麼濕,喝水的時候倒上水了嗎?」 他盡量不弄疼自己地爬起來,小心地跨出門欄。 外面的營地被大霧籠罩,不時有牛羊的叫聲傳來。馬欄就在旁邊,但附近時不時有男女走過。他還是極力忍住偷跑的慾望,輕輕在周圍活動了一下。「你起來啦?」也答兒跳到他身邊給他說話。 「還沒有!」飛鳥立刻往帳篷裡退,「我在夢遊。」 「你昨天說你不是蔑乞兒拖拖部的人,也不姓完虎,我都給阿爹講了。」也答兒笑著說。 飛鳥打了哈欠鑽到帳篷裡去,也答兒也跟了進來。 「什麼是夢遊?」也答兒問。 「又叫離魂症,就是在睡覺時夜裡走來走去,還能給人說話,可醒來之後什麼也不知道的奇怪事。」飛鳥邊往被褥裡鑽邊說。 「那是被鬼魂附體了,找個巫師過來驅一下,把邪物趕走就好了。」也答兒說,「可我知道你是假裝的。」 「嗯!」飛鳥抱著皮被褥盤腿坐在炕上問,「你們部落的人都當我是仇人,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不知道。」也答兒搖搖頭說,「可我相信你不是,完虎家族那些壞人一定不是你這樣的。」 「啊?是嗎?那他們是哪樣?」飛鳥問。 「他們一定都是牙齒長長的,頭抬得高高的,眼睛裡露著凶光。」也答兒回答說。 飛鳥想了一下也有道理,風光高貴的家族也大多是這番模樣,嘴角向下,不可一世,很愛張狂地笑。他於是抓了抓頭,承認地說:「要是人人都這麼看就好了。」 「三河源頭那裡很漂亮嗎?我從沒有去過。」也答兒也坐在榻上問。 「我還沒有比較過。」飛鳥剛才除了霧裡看營地之外,根本沒出去看,他看著帳篷裡的牛糞爐子說,「只是這裡冷多了。」 「也答兒!」外面有個女人再叫,「擠奶了,你在哪?」 「吃了早飯,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也答兒一邊往外走一邊說。 「好呀,好呀!」飛鳥為了自己的逃跑大計慌忙點頭,「我也幫你擠奶好不好?」 「那不是男人應該做得事。」也答兒偷笑著說。 「我們那裡卻都是男人擠奶的。」飛鳥說,事實上也沒有怎麼說謊,他自個真的在牧場擠過奶。 他掀開被褥,爬了起來,做了幾個擠奶的動作問:「是不是這樣?」 「那好吧,一塊去。」也答兒不等飛鳥穿好衣服就把手遞給他。 「不知道晚容姐姐知道我和小女孩牽手,會怎麼說我?」飛鳥偷樂著想。 「你的傷好了嗎?」也答兒邊走邊問。 「又癢又疼,很快就會好吧。」飛鳥漫不經心地說,眼睛卻在營地裡游弋。營地不大,可帳篷也大大小小,營地外圍根本就看不到,門在哪根本就更看不到。一種身上帶著花斑的牛群就在眼前,奶袋長大,飛鳥從來也沒有見過這種牛,好奇地問:「不擠馬奶,也不擠羊奶,擠這種奇怪牛的奶?」 「這是先祖從西定的宮廷搶掠回來的寶牛,奶水多得很,其他部族都沒有呢。」也答兒自豪地說,「我們是克羅子部族的後代,勇士中的勇士,這些都是先祖們留給我們不多的財富之一,若不是它們,我們以前就會在北地餓死。」 「噢!」飛鳥看著一個老婦人純熟地用手把噴射的奶柱擠到奶桶裡,點點頭說,「奶就是多,可不知道好不好喝?」接著他看到老婆婆移動奶桶很費力,慌忙上去幫忙,卻疼得叫了一聲。 「你昨天喝的就是它的奶,等晾稠之後還甜甜的呢。」也答兒說。 飛鳥提了個奶桶,放到一頭奶牛的身下,半生不熟地擠了起來,可一用力,背後就疼。看也答兒老是邊擠牛奶邊看他,嘴角還帶著甜甜的笑,飛鳥只好拿出點男子漢的氣概來,忍住疼痛,做出很認真的樣子。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十幾個少年的笑聲傳了過來。「你們都看,擠馬奶的男子!」嘲笑的話伴隨著一聲熟悉的馬嘶。「笨笨!」飛鳥抬起頭來,為看到自己的雲吞獸而驚喜。 「笨笨」騷動起來,差點把身上的人甩了下來。也答兒的小哥哥也堝拚命地用鞭子抽打著亂跳的「笨笨」。飛鳥心疼極了,大聲說:「笨笨,不要動了!」 「怪不得凶殘而又蠢笨的蔑乞兒拖拖人滅亡了,因為他們的男人都去擠馬奶了!」一個陌生的少年歡快地大笑起來說。 「好啦,你們煩不煩?」也答兒站到飛鳥面前大聲說,「你們就是擠也不會擠呢。」 「妹妹,他是一個膽怯而懦弱的土拔鼠,凶殘的蔑乞兒拖拖人,你幹嘛要護著他呢?應該用鞭子問候他才對。」也演丁用馬鞭前指說,他比也堝,說出來的理由也充分。 「你們都走開,等他和你們一般大小時,他也會成為一個勇士的,說不定比你們更勇敢。」一個聲音響起,閣倫額夫人帶著也答兒的姐姐也留樺走了過來。 在趕走這些少年後,閣倫額夫人給飛鳥說:「男人生下來就是打仗,狩獵,放牧;女人才收集牛糞,野果,擠奶,煮肉,你還是回去躺著養傷吧。」 「那——,男人在打仗,狩獵,放牧之餘幫女人擠擠牛奶,不是更好嗎?」飛鳥學猛人把手扣在胸口上說。 閣倫額忍不住笑了,說:「這是不允許的!擠了牛奶的手是握不住彎刀的。」 飛鳥吐了吐舌頭說:「用弓箭殺敵不是更好嘛。」 「好∼!也答兒,你也不要擠牛奶了,帶他一起玩吧。」閣倫額夫人忍住笑,喊也答兒。 飛鳥走後,幾個擠奶的女人紛紛問了起來:「那個孩子就是也速錄首領在幾百里外揀回來的蔑乞兒拖拖人?」 「他說他是可顏部人,不過他身上帶的有蔑乞兒拖拖部完虎家族的東西。」閣倫額努力為飛鳥開脫的同時說出事實。 「那他一定是完虎家族的奴隸,天才相信完虎家族的人會擠牛奶。」剛才飛鳥幫助過的那個年齡很大,而擠牛奶最多的老婦人說。 「母親,這是你的意思嗎?」閣倫額有點高興地問。 「他雖然擠奶很不熟練,可是能把奶擠下來。這不會是自認為高貴的完虎家族後裔能做到的事情,即使他是個女孩子!」老婦人繼續說。 「可他衣著,攜帶的物品都說明他是完虎家族的人,他在昏迷中說自己是皇太凌。」閣倫額夫人說。 老婦人一笑,露出稀疏的牙齒,故意發出幾下受傷後的呻吟出來,瞇著眼睛問:「是這樣說的嗎?」 閣倫額擠著牛奶和幾個女人一起笑出聲來,說:「母親的意思是他說胡話,我們都弄錯了,是吧?」 「但他的舉動確實隱隱透出高貴,他是怎麼解釋的?」老婦人問。 「他說那些王室的東西是揀來的,可以相信嗎?」閣倫額反問。 「我怎麼知道?我只知道他心地善良。」老婦人說,「會是個好孩子。」 吃早飯的時候,也答兒的幾個兄長繼續嘲弄飛鳥,卻被閣倫額很嚴厲地制止了。也速錄看了飛鳥幾眼,問他:「你打過獵嗎?」 「打過。」飛鳥說。 也速錄點點頭,說:「好好養傷,等好一些了,讓我的兒子們帶你出去活動活動。」 就這樣過了十多天,北方下起雪來。飛鳥的傷終於癒合了,然而逃跑的事情還遙遙無期。他摸到過營地的邊門和柵欄邊,卻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知道自己出去一定迷路後,只得安下心住下,每天和也答兒說說話,講講故事。 在也答兒的眼裡,飛鳥即神秘又有倒不完的故事。於是,她一有空就拉著飛鳥玩,倒更讓他更沒有出逃的可能。飛鳥每日泣血想家,同時格外留心。在也答兒那裡和自己特別的留心下,他已經和猛人少年一般無二,衣服上帶著濃重的騸味,猛語更是熟練,連周圍幾個部落的情況,一些鮮為人知的風俗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阿爹說,他今天要帶你出去打獵,我也可以去的。」興高采烈的也答兒飛快地從外面蹦了來說,「你給我做的弓箭被他看見了,他試了試稱讚了好久呢。」 飛鳥低著頭收拾自己製作弓箭所用的邊角料,筋角之類的器物,悶悶不樂地擠了絲笑容,卻實在高興不起來。「你怎麼整天悶悶不樂的呀?」也答兒問。 「我想我阿媽啦,沒事的,走吧。」飛鳥取下自己做的弓箭說。 也答兒的兄長們和五六個年輕少年都騎在馬上跟著也速錄,旁邊,兩匹小馬靜靜地敲著前蹄。也速錄看著也答兒牽著飛鳥走了出來,微微皺了下眉頭,說:「皇太凌,你看看閣倫額給你準備的馬怎麼樣,先試試。」 飛鳥看自己的雲吞獸被也堝霸佔著,想起那天他對「笨笨」掄起的鞭子,心裡很不好受,打了下指頭。「笨笨」突然大嘶一聲,仰天豎立,把不提防的也堝摔了下來。「這匹馬是我的,別人騎不慣的。」飛鳥害怕它再挨鞭子,慌忙說。 「笨笨」歡快地跑到飛鳥身邊,用舌頭舔著飛鳥的臉,還不停地回頭叫著。眾人都驚愕了,也速錄給一臉凶像的也堝說,「馬兒是情義之物,早就說你養不熟它了。」 「撿來的人就是我們家的奴隸,好馬憑什麼給他騎?」也堝不忿地說,但明顯地可以看出來,他已經抹去了那些仇恨的字眼。 飛鳥連忙許諾說:「它和我一起長大的,又懶又好吃,將來我送你更好的馬兒。」也答兒拉來一隻胭脂小馬騎了上去說:「可好馬是跟勇士的呀,因為你不是勇士,所以馬兒嫌棄你了!」 「住嘴。」也堝大怒說。草原上確實有這種說法,於是,他又去拉「笨笨」。也速錄來不及制止,看了也答兒一眼搖了搖頭。 「笨笨」卻假裝一腳踢了過去,在也堝躲避的時候,它轉到飛鳥的身後,晃著脖子拱飛鳥。眾人見它通靈成這樣,無不清楚也堝是沒有希望得到它了。 這是當然,飛鳥六歲就抱著狗兒一樣的「笨笨」睡覺,讀書的時候教它認字,畫畫的時候教它畫畫,最過分的是吃烤肉的時候給它烤肉吃,喝奶酒的時候餵它奶酒。余山漢偷偷和人開玩笑說:「少爺天生是個保姆,不過他照顧的若是個小孩子就好了。」 狄南堂下面有位叫萬馬的養馬鑒馬的高手評論說:「它明顯不是逸品,無論是從神采神駿還是耐力上講。但它在與人的溝通上超出逸品,你不得不說它是一個還在幼年的怪胎。最可怕的是,它吃肉吃零食,尤其是烤羊肉和棗糕,一點不拉肚子。」(讀者不要見怪,馬不吃草現在是奇聞,但若干年前,它們確實是肉食的!身體也小!甚至現代馬的兒馬子也會撕咬,草原人都說兒馬子是狼的天敵,呵呵!) 段晚容曾經總結過「笨笨」和飛鳥,說:有其人,則有其馬,一些出閣的事兒也還不奇怪,可這匹馬又懶又好吃不說,還能像他主人一樣狡猾奸詐!飛鳥一直也不諱認,卻自以為不錯地評論說:「為馬要多努力啦,你不要以為什麼都像我,其實什麼都不像我。多向我學習,沒有錯的。」 「好吧,我們走吧。」也速錄笑了笑說。 飛鳥爬上馬兒,摸著馬兒身上懸著的盤繩,高興地追了上去。營地外面到處都是已經不會化去的雪斑,冷風如刀,手指難展,飛鳥這才發現自己沒有帶手套。「早打到獵早回家吧。」他不拉韁繩任馬兒跑在也答兒旁邊,喃喃自語。 也答兒見他兩手揣到懷裡,給他遞過來一雙軟綿的皮護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打到獵物可是有我的一半功勞的。」 「那打不到呢?也要一半責任不?」飛鳥反問。 「除非你把打到的東西都送給我,讓我煮。」也答兒突然臉紅起來,低聲說。飛鳥每天和他們在一起吃飯,心想不送給她送給誰呢,於是點點頭說:「不送你送誰呢?」 前面幾個部族伯克的身後等了一大堆少年少女,足足有一百人左右,連也答兒的姐姐也在。飛鳥奇怪起來,問:「不是女孩子不用打獵嗎?怎麼這麼多女孩子呢?」 「哼!」也答兒嘟了一下小嘴,打著馬兒鑽到少女堆裡。 「兒郎們,要努力了。」也速錄大聲說,「不是勇士,打不到足夠的獵物,是沒有人情願收下你們的禮物的。」 「奇怪!」飛鳥心想。 他騎著自己的馬跟著其他少年奔跑起來,一樣晃著彎刀怪叫著。「這樣不是把獵物都嚇跑了嗎?尤其是這時候比較容易打到的□子。」飛鳥暗暗地想。隨即,少年們列展,拉出隊型,縱馬狂奔。 「如果我打到獵物,我要不要乘機逃走呢?」他暗中猶豫,剛剛撥轉馬頭就發現窪地裡的冰雪,「已經是冬天了,要是下場雪非凍死在半路不可,我看還是先不要走啦。」 他閒著沒事,開始偏離大隊人馬,獨自跑路。奔了很久,他見到一處古木密林,枝葉很多蒼色,蓄有雪斑,便鑽了進去。 「要是我拉上一橇柴呢?還是不行,『笨笨』非凍死不可。萬一真有特大雪了,那更是走都走不動。」他立刻否決這種誘惑,接著四下裡打量著這裡,緩慢地行走。起伏的林地裡,交織著針葉林和已經凋謝一空闊葉林,黑黑白白綠綠,雖然單調,卻是很美。 「走吧!是不行,不走吧,雪肯定就越來越多!」他又想起了什麼,有些頭疼地說。 「打點獵吧,每天吃別人的,也得打點東西吧。」飛鳥很無奈地取下弓箭,四處尋覓著。 一隻馴鹿逃跑了,但冬天中反應遲鈍的它碰到了矮小的乾枯灌木,飛鳥立刻注意到了,他張開弓箭追了去。 悠u書猛 Uutxt。com 詮汶子板閱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三 異鄉有家 字數:14907 北方冬季雖然早到,但中原卻也踏入晚秋。此時的靖康,可說是內憂外患,將明昉盛世的朗朗之色一把掩過。 中洲歷八六三年秋九月二十三,即靖康明昉二十九年。 長月城秋月若缺,正是往年的月神之夜。 這一日,也正是西慶三十萬大軍長驅直入,兵臨長月城下的日子。西慶中復侯陳萬復率軍費一個半月破玉門關,如今到了。 長月城有三千虎賁軍,五萬龍鱗軍,八萬城守軍,守城壯丁十萬餘人,城中共有糧倉二十二處,池深城堅,幾無可破的可能。而西慶軍補給困難,不能久持。雖然馬孟符破倉州,獲戰略雲台屯庫未及燒燬糧食足五千萬斤,卻也只是兩月不到的口糧。更何況西慶兵馬多騎,草料供給無從解決。 雖然利於速戰,但西慶主帥陳萬復並不急於攻城,而是分出五萬軍馬四處擄掠,破郡縣,取府庫,毀秋熟,殺耕牛,集糧草。其餘人馬分成三波,輪流用投石車,擲火車,強弩,床弩對準長月外城投擲,射擊。 勤王大軍共十七路人馬,逐次到來,幾乎徵集全國可用兵役,足有七十餘萬,報稱百萬。他們在慶德府之地集結,沿商亥河向西推進至長月城下。陳萬復趁其立足未穩,當夜明火劫營。長月城大軍統帥健布見其夜間明火生事,恐怕有詐,不敢救援,及勤王大軍營中狼煙四起,方大驚失色,出城戰而無果,幾欲自盡。勤王軍大敗,足足回奔百里才紮住營寨。陳萬復乘勢推進到城下十五里之地,大膽地全面圍城,任勤王大軍駐紮於商亥江北岸。 勤王大軍營地沿河內側,延展四十餘里,錦旗萬千,然士氣開始低落,又統屬不一,魚龍混雜,連戰連敗。健布率軍多次配合出城也都吃了虧,復有前日救援不利,心中羞愧,向靖康王請辭。靖康王撫之,仍然令他統軍,說:「將無有不敗者,翌日當不中老賊奸計就是了。」健布泣,出而重整軍旅。 陳萬復用萬餘將士的性命,讓擄來的百姓在通往長月城下壘起兩道豎行長牆,頭處有高高的土堆垛和綿延兩側的木樁柵欄。這樣,兩者就形成兩個大大的勾回,中間有一個不是很寬闊的通道。西慶中軍營帳就設在兩個巨大的勾回裡,成了兩個對等式的遙望寨,左右兩軍後擺翼形延伸。此營地又名龍牙,是一個奇特的包圍陣形,以多擊寡的時候防止敵人襲擊,傳送消息等等,但西慶軍力以騎兵為主,反彌補了兩翼兵力分散帶來的缺陷。 一開始,兩側的木樁柵欄被健布用龍騎撞車毀壞嚴重。陳萬復便又夯了土,然後把擄過來的上萬百姓放到城下,並不靠此賺開城門。等城中對此陣形無可奈何的時候,他令強弩,勾槍步兵把守,不再理睬長月城,只是用全數騎兵往復挑戰勤王大軍。諸路軍馬貿然迎擊,常州調度將軍戰死,鎮東將軍傷,戮力死戰得脫,各路軍馬的救援也只是讓陳萬復不敢小覷什麼叫七十萬而已。 之後,各路大軍怕被機動力強的純騎兵擊破,根本不敢圍而擊之,只是聯營整軍,等待時機。雙方拉成了頂牛之勢。 毫無疑問,這場在長月城下雙方兵力懸殊的戰爭,和馬孟符五萬騎兵打敗將軍雍煥一樣,一僵局一勝中無不閃耀著騎兵的光芒。 當時,雍煥抓住五萬騎兵冒進的空隙,果斷迎戰,以眾擊寡,可以說是不但不錯,還是一名良將的正常反應。只是不幸的是,他碰到了馬孟符。之前,馬孟符在靖康並不出名,在西慶卻大大的出名,出名原因不是他的軍功,而是傳言。八年前,陳萬復碰到養馬大兵頭牌馬孟符,立刻拔他跳了三級,此後把他留在身邊,每有戰事就加他一級。軍中俱傳言他乃陳萬復的私生子,他就這樣出了名,連西慶國主都詢問陳萬復是不是真的。後馬孟符自領一兵攻城掠地,無有不克,這不但沒有封住悠悠眾口,反而讓眾人更是相信傳言是真的,虎父當無犬子嘛。陳萬復見眾人越傳越烈,就乾脆收他為子。 此時,關東各州不知道何時開始傳有流言,獸人又將東進;一時間王城又鏖戰不休,又有人傳言王城已經失去。商州州牧夏器通為邦河王子秦綱的門人,為人媚上,多苛稅,州人多有怨言。城府卿周央舉昏聵,常做一些自以為正確而傷民之事。 有人提刀推車夜行,軍士拿到詢問,本不過是一殺豬郎夜歸。查司吏詢問,得知他從布衣士人王鄭成家喝酒夜歌,內容不詳。此查司吏與王鄭成有仇怨,草草瞭解,上報說有人策謀,預備殺狗起事。兵丁次日夜鎖拿其黨,王鄭成舉家被拿,牽連甚眾。其子王勳乃商州兵壯調度將軍治下兵尉,為人愛兵卒,有勇力。商州兵壯調度將軍勤王,州兵盡出,僅留一重尉旅,分散郡縣四處。 王勳知其父親事,夜中歸家,入監探詢方知父親為人陷害,和殺豬郎喝了酒講了一下商州州牧和府卿可笑的名字(一為「下氣通」即屁也,一為「走——去陽具」),所以殺豬郎不敢說出兩人所談論的話。 王勳怒,夜闖夏器通府上鳴冤,卻被護院武士當成刺客。不得已,王勳殺人奪路而逃,卻真正惹怒夏器通。 本來謀反之罪,要上報刑部省議,剿賊也要兵部省的公文。但如今朝廷有事,基本上與地方中斷。留守慶德兼領監國的大王子邦河王子又是夏器通的主子。於是,夏器通立刻下令誅殺王鄭成六族和案牽眾人,並知會州外五風大營留守統領前往鎮壓其所在營。王勳眾人不得已削樹舉事,從者千人。 幾日後,登州慶德府。府城內大石拱橋上忽來一道人,示一餅於眾流民面前。眾人飢餓,與狗共爭之。道人乃唱:「時逢戰亂,秋糧無收,人狗爭食,帝王老邁,儲君涉險,則國必不泰!」唱完後旋走,兵丁來,已不見其蹤跡。時有人說是天機山的對頭太名僧人訛世之言,府城調度使搜查未果。邦河王子乃宣佈太名宗系為非法,定為謀逆。 ************************* 馴鹿逃,飛鳥追。 飛鳥對自己的箭術還是充滿自信的,尤其是在握著自製復合弓的時候。他斜追在馴鹿的背後射了一箭,那馴鹿應弦響翻了個,中箭倒下。飛鳥過去結束了它垂死的掙扎,然後把它放到自己的馬背上。「應該有不少動物冬眠了吧。」飛鳥找了地方坐下來,自言自語地說。 人人都該知道冬天動物會跑到林子裡逃避風雪,找尋食物,可其它打獵的人呢,他們會從哪裡入林子?飛鳥有點不明白,單單從外面看,根本不覺得這林子大,但到了現在,他才知道裡面大得超出想像,只要往裡,就還是林子。他四處觀察一下,凡看到松鼠和紫貂的窩,便毫不猶豫地爬上去讓獵物繳械。不知道到了什麼時候,他穿了兩條紫貂和三個松鼠扔在馬背上繼續深入,接著又打了一隻雪兔以後,突然聽到「笨笨」的響鼻。 飛鳥仔細觀察,發現遠處的巨木下的有一個大樹洞。 「熊?」飛鳥立刻想到香噴噴的熊掌來,他在牧場的時候吃過一次,想起來立刻就流了口水。 「還不是他們冬眠的時候,怎麼打到熊呢?」飛鳥妄想起來。 「它不會就在我身後吧。」飛鳥想到這立刻回頭看。奸笑了兩聲後,他解下了一隻半死的松鼠,接著看到馴鹿身上流下的血。「完了,我還打熊呢,快被熊打了。」飛鳥不顧馬上獵物眾多,立刻爬上馬去。「笨笨」晃著腦袋抗議,但還是順從地跑到一邊去。 繞了整整一圈,飛鳥覺得已經把血腥味擴散到各處去了,就爬到樹上觀察起來。飛鳥不是獵人,但他花了很多工夫在一些動物的習性上,追蹤起來也並不費力氣。他從腳印凍度上和腳印的方向上看出來,這是獵物從裡往外的腳印,所以自信地趴到樹洞裡看了一看。果然,熊不在! 之後,他留下「苯苯」馱著獵物在圈裡,又下了幾個拌圈索,這才安心地追蹤腳印。 一入冬天,熊就很在意自己的洞穴,它們會經常沿走過的路折回,又不跑出太遠。飛鳥對此一清二楚,他很有把握地沿腳印追蹤上去。每一步,他都小心翼翼,盡量把自己的腳印和熊的腳印遠離到一定的距離。熊掌印走了個弧線,在一處覆冰的水窪地雜亂起來。這是它經常捕獵或喝水的地方,飛鳥可以斷定,他著就爬上一棵樹,耐心地等待熊的出現。 樹幹冰冷,尤其是坐在上面一動不動時,冰涼更是沿著於樹幹接觸的地方向身上傳遞。飛鳥只好蹲在上面,抱縮成一團等待熊瞎子的歸來。就是飛鳥覺得腳趾快要凍掉的時候,一團白糊糊的東西走到他的視野裡。飛鳥支稜一下來了精神,他伸出自己藏在懷裡的手,小心地取弓箭。白熊越來越清晰起來,足足有五尺來長,身體前窄後圓,一歪一扭地走著。飛鳥的心提到了坎上,他只是吃過熊掌,卻沒有想到熊竟然有這麼大。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拉起了弓弦瞄向白熊。正是他拿不準自己一箭能不能把這個龐然大物射殺的時候,一個空檔出現了。白熊往身後看了,它的脖子露到飛鳥的視角里了。再沒有可以猶豫時間,飛鳥拉弓放箭,正中白熊的脖子。 「嗥!」白熊短暫地一吼,竟然直身起來,飛鳥看中機會又補射了一箭,正是人類的心臟位置所在。 白熊用肥大的前掌撥飛了箭枝,卻沒有逃跑,反而衝了過來。「阿媽!這傢伙太彪悍了吧。」飛鳥又一箭,射瞎了白熊的左眼,但並未黨住憤怒的白熊衝到樹下。吼叫聲地動山搖,疼痛不已的白熊早已經凶性大增,直身一跳,竟然夠到飛鳥的位置,又一跳就把跳樹的飛鳥送了出去。飛鳥丟了弓箭就跑,狗熊則在後面追趕。 「完了,阿媽說,好吃是不好的習慣。」飛鳥邊跑邊總結自己因對熊掌的熱愛而引起的災難。 他邊跑邊繞圈子,白熊瞎眼後顯得更笨拙,身體轉動不靈光,怎麼也抓飛鳥不住,只是發瘋地咆哮,遷怒地打歪一棵小樹。飛鳥正跑著,看到了一處兩樹合抱的縫隙,頓時高興起來,立刻回身查看白熊追自己的位置。留出讓它撲擊的時間後,他側身穿過兩樹之間的縫隙。緊接著,是白熊被兩樹卡住一半的巨大響聲,飛鳥想也不想,拔刀回頭插到自己計算過的位置上。 隨著一聲高亢的慘吼,飛鳥的刀子沒有像他想的那樣插到白熊的喉嚨上,反而插到白熊那洶洶的嘴裡。飛鳥為了躲避一隻熊掌的拍擊,扎中之後就向後縮身。 刀子留在了白熊噴血的牙齒間,濃血濺了飛鳥一身。他手裡,身上再沒有可以攻擊的東西,見白熊也被兩樹卡住一個勁還本能地向前鑽,他第一反應就是向回跑,去尋自己丟失的弓箭。 找到弓箭後的飛鳥神氣起來,回頭來並不忙射殺流血不止,已經沒有多大力氣咆哮的白熊,而是耀武揚威。「長了一雙肥大鮮美的掌,就要有真本事,否則總要被我這樣天生勇武的英雄人物殺掉。」飛鳥抹了一下臉上出的冷汗,笑瞇瞇地教訓白熊,把自己剛才的逃命事宜拋到九霄雲外。 「能進不能退,真是愚蠢呀,哪能有資格給我對敵呢?」這話自然是說白熊若是撲到兩樹之間的時候,不拚命擠進而退開的話並不晚的,只是讓飛鳥這樣自大地評講起來,卻好像是自己如何高明一樣。 「快說你的要害在哪?我好一箭結束你的痛苦。」飛鳥張弓扣箭詢問。 白熊突然暴吼,聽懂飛鳥的教訓一般兩後掌突然撐住兩樹,努力向後掙去。飛鳥大大地佩服,竟然忘記補射,只是贊同地說:「原來你不是垂死,是在蓄力氣跑呀。」 果然,白熊沒有再撲向飛鳥,掙脫後打了滾向其它方向跑去。飛鳥一箭射中它的後腿,可白熊依然一瘸一拐地亡命而逃。 飛鳥緊緊在後追趕,整個就是剛才形勢的逆轉。飛鳥邊跑邊打口哨,希望「笨笨」能及時趕來幫助追趕,可是離得太遠了,那邊根本沒有什麼反應。 飛鳥怕迷了路,見自己親手做的箭枝又沒有了,更不敢窮追,又一箭射中白熊的胸腔後沿原路轉回了。 飛鳥已經記不起路來了,只是沿著白熊的腳印回走。到了原來的地方後,他看肚子上纏了皮革的「笨笨」不知道是凍的還是等得不耐煩,一直在原地慢跳。飛鳥撿回自己放在下面的獵物,爬到馬兒身上往回走。他覺得自己的獵物已經足夠了,心滿意足地邊走邊叫,根本不在意四周還有沒有動物。 出了林子,天還早著呢,飛鳥卻餓了起來。他想了一下,覺得還是應該折回部落去尋飯吃。 「你怎麼回來了?」閣倫額夫人也知道他和大伙去打獵,猝然見他一身是血,收穫也頗為可觀,關切地詢問,「是不是受傷了?」 「我不知道首領大人和也答兒去哪了,肚子又餓就回來了。」飛鳥拍拍自己的肚子說。他身上的這些血有白熊的,也有掛在身前的馴鹿的,大團小滴,一看之下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傷,也怪不得會讓閣倫額夫人有此一問。 「好!來吃飯!」也答兒的奶奶也在,高興地招呼飛鳥吃東西。 飛鳥卸下馴鹿,紫貂和松鼠,把「笨笨」拖到暖和的馬圈裡,就跑回來吃東西。「我打了一頭大熊,本來想給奶奶吃熊掌的,可半死的它竟然跑掉了。」飛鳥邊狂吃食物,邊誇耀自己的戰績起來,「那頭熊好大,雖然跑了,但是嘴裡被我插了一刀,肯定還是死,明個我一定能把它找回來給奶奶補身體。」 「而且也給夫人留一個肥肥的熊掌。」飛鳥看閣倫額夫人給他盛了碗稠奶,慌忙補充說,「前掌!」 也答兒的奶奶高興地笑起來,露出稀疏的牙齒給閣倫額夫人說:「看看,多好的孩子,要打熊掌給我們呢。」 閣倫額也笑了,但還是斥責飛鳥說:「男人可不能說大話,熊不是說打到就打到的。」 「我答應把我打來的東西都送給也答兒煮。等她回來,奶奶給她說一聲。」飛鳥想起自己的承諾說。 「什麼?」兩個女人張大嘴巴看著飛鳥。 「也答兒不會煮東西嗎?」飛鳥取了帽子,抓抓腦袋問。 兩個女人對看了一眼,很有默契地說:「先放好吧,回來我們問問也答兒和她父親。」 「還要問首領大人嗎?煮東西這麼費事啊。」飛鳥大吃特吃之後說。 「你把獵物都送給——」閣倫額問了一半,還是止住了問相關的話題了,只是眼神奇怪極了,「你是可顏部的嗎?」 「是!」飛鳥一向要撒謊就撒到底。 「父親,母親都還好吧?」閣倫額又問,「沒有被爭戰波及吧?」 飛鳥倒不敢胡亂撒謊起來,生怕說個不好詛咒到他的阿爸阿媽,就用含糊的話說:「我也不知道,長生天一向都保佑我們一家,他們現在說不定正吃著盤羊羔喝著馬奶子呢。」 「你說說那個金任是怎麼回事?詳細地說一說。」也答兒的奶奶說。 「仗打完了,靖康人到了草原,到處搶殺。我們部落也不能倖免,一個長臉的靖康兵搶了我家的羊,我就騎著馬想把它偷回來。誰知道,半路裡碰到一個快死的老頭,他給我一袋東西,要我好好保管,說將來我一定可以用得上。」飛鳥撒謊的時候不停地轉著眼睛,不過這些話聽起來卻一點也不卡,「誰知道接著出來好多靖康人,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就追殺我。我邊跑邊拚命地向他們射箭,自己也中了一箭。之後,馬兒帶著我跑,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對了,那些東西都被夫人收起來了嗎?」 也答兒的奶奶和閣倫額夫人都相信了。閣倫額點點頭說:「東西被你也速錄叔叔收起來了,你還小,長大了就知道怎麼回事了。也虧你命大,我估計你伏在馬上至少昏迷了三天以上,否則也不會碰到你也速錄叔叔。」 「噢!」飛鳥裝出傻乎乎的樣子點頭,接著抽噎兩下說,「可是我很想回家!」 「可憐的孩子!」也答兒的奶奶同情地說,但她們都沒有說可以放飛鳥回去的話。 到了晚上,天黑了下來後,狩獵大軍才滿載而歸。也速錄除了帶了四個兒子兩個女兒外,還帶了個和也堝共騎一隻馬的少年回家,他們的馬上都放著獵物,騰出來的那馬的背上還放著一隻足有六,七百斤重的白熊。 飛鳥躲在自個的小帳篷裡擺弄東西去了,若是他出來一定會發現那只白熊就是他打了半天的凶獸的。「她母親,你快出來看看,一個打到白熊的少年勇士向我們的女兒求婚了。」也速錄的聲音洪亮而大,在主帳篷外大聲給閣倫額說話。 「是嗎?」閣倫額掀來簾子走了出來,一眼看到馬背上的大熊。 也答兒羨慕地看了看姐姐,接著很失望地看向飛鳥的帳篷,發現裡面亮著燈光後,這才提起一點精神。「皇太凌打了些什麼?」也答兒跳下馬,飛快地跑到母親的身邊問。 「一隻馴鹿,兩隻紫貂,三隻松鼠和一隻雪兔。」閣倫額邊回答邊看向那隻馬上的白熊,「可是他把自個的刀兒給丟了。」 「這麼多?」老四也堝跳下馬來,很不相信地問。 「我也不信,紫貂和松鼠冬天裡很難碰到的。」老大也慶阿已經結婚生子了,但也提出疑問來,「雪兔也不好發現的。」 「東西在裡面放著呢,你們看看就知道了。人家可早就回來了,要是打到現在還不知道能打多少呢。」閣倫額說。 也答兒立刻溜去找飛鳥。力氣很大的也慶阿把白熊拖下來扔在地上,讓自己的母親看。閣倫額看看那個和也留樺站在一起的少年,又看看地下被從口中深深刺傷的白熊,突然問:「甲馬,這只白熊是你一個人打的嗎?」 「當然了。」也演丁和甲馬的關係最好,代替他回答說。 「我問的是甲馬。」閣倫額嚴厲地說。 「阿媽∼,你怎麼了?」二兒子也闊台問。 在閣倫額的逼視下,甲馬把眼睛移到一邊去,肯定地說:「當然了,我身上還滿是這凶獸的血呢,我插了它一刀,它還要跑,我就又射了它五,六箭,它就再也跑不動了,於是我就回去叫也演丁和也慶阿大哥一起把它搬到了馬上。」 「我和首領商量一下你和我女兒的婚事,你先回去吧。」閣倫額冷冷地說。 也速錄覺得必然有因,也拍拍甲馬說:「婚姻是大事,我和你嬸母商量一下也好,你就先回去吧。」 「阿媽,怎麼了?」也慶阿問。 「我看你阿媽發現甲馬不誠實。他身上的血都是自己擦上的,而不是噴射出來的。以他的水平來說,恐怕很難正准地把刀插到白熊的嘴巴裡,除非被白熊摟倒,而被熊摟住無一點傷是說不過去的。」也速錄看了一下說。 「阿媽?是真的嗎?」也留樺止住靦腆的笑容問。 「那白熊是誰殺的?」也慶阿不敢相信地問,「總不能自殺吧?」 「也許是被我們族裡的成年人打到,因為他受了傷,而白熊沒有死透或者身體太重,所有才沒有追或者才沒有拖回去。」也速錄說,「但不是甲馬打到的。」 大伙進了主帳吃飯,害怕妻子等太久的也慶阿先回去了。也答兒也和老臉一直很厚,一直不為毫不客氣在別人家大吃大喝而拘束的飛鳥一起出來。 「你說你打了一隻白熊?」閣倫額起了個頭問,「說說你是怎麼打的,好嗎?」 兄妹四個看著和白熊怎麼都搭調的飛鳥都哈哈大笑。也堝說:「阿媽,你相信他能打白熊?我看他能不能打過土拔鼠都是問題。」 「是嗎?可他的收穫並不比你們任何一個少。」閣倫額制止兄弟幾個笑鬧說。 「你能找到不怎麼出洞的松鼠,並能把它堵在窩裡?還能找到冬眠的紫貂?」也速錄也饒有興趣地問。 「只是運氣啦,運氣。」飛鳥咧著嘴巴說著謙虛話,給人的感覺反而更惡劣。 「還是讓這孩子說說怎麼打到熊的吧。」也答安的奶奶說。 「我發現了熊的腳印,就追蹤了去。到了一個它愛去的地方後,我爬到樹上。樹上真冷呀,我等得就要不想再等的時候,它出來了。好大一隻啊,有五六尺那麼大,我趁它回頭看東西的時候一箭射中它的脖子。它便發怒了,打落我又射的一箭後向我衝了過來,可還是又被我射瞎了一隻眼。它突然跑到我在的那棵樹下,『啊嗚』一叫,一衝就是七尺高,巴掌一輪眼看就打到我了。」飛鳥聲色俱茂地表演自己的獵熊經歷,得意之情流露於表,說,「正好我覺得不安全往下跳,它不但沒有打疼我,還把我送出了好遠。我站起來就跑,它就在後面追。」 也答兒緊張地問:「追上了嗎?」 「它雖然跑得很快,可是那麼的笨,當然追不上我。何況我知道它瞎了左眼,就一直往左繞。不過,我還是放棄了打算繞暈它的想法,因為跑起來太累了。我看到兩棵緊緊靠在一起的樹,於是就故意在那笨熊追到跟前的時候穿了過去。它太生氣了,竟然也鑽了進去,接著就被卡上了。我拔刀捅它的喉嚨,不想一下子捅到它嘴裡了。它又用一個巴掌打我,我只好丟了刀跑回去撿弓箭。我給它說了好幾句話,還教它怎麼逃跑。它按照我說的那樣,後腳一撐就逃出來了。接著,我就追,邊追邊射箭,射中了它的後腿和腹腔。可我怕迷路,又很餓,沒有再追它就回來了。」飛鳥喝了碗奶子潤了潤嗓子,又說,「我在它的窩邊還下了陷阱,它要回去一定會中陷阱的,明天我們就可以一起把它抬回來了。」 「是嗎?」也速錄含了口酒,卻笑得噴了出來,「餓得連到手的獵物都不追了嗎?」 「反正它是跑不掉的,回來吃了飯再去或者明天去不也一樣嗎?」飛鳥反問說,「你們不餓嗎?我正在長身體,先吃肉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連一直對他成見最深的也堝也釋去了敵意。「皇太凌,你這個笨蛋,甲馬哥哥扛回來的白熊一定是你打的那隻。」也答兒說,「它就是嘴巴上有傷,眼睛瞎了一個,脖子上也有傷,後腿也有傷,腹部流的血把白毛全染紅了。」 「啊?他幫我扛回來了嗎?那太好了。」飛鳥高興地說。 「我奇怪的是,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血流下來?」也速錄問,「通常狗熊和猛獸中了箭不會死那麼快的。」 「啊,關——關內?!我們那的人有用這樣的箭頭嘛,射進去就拚命地流血。」飛鳥又撕了塊肉,邊吃邊說,「也答兒說首領伯伯還誇獎我了呢?不是因為箭頭誇獎我嗎?」 「厲害!」也速錄誇獎說,「我只是覺得你做的弓好,卻沒有看你的箭頭,是誰幫你打的?我再讓他依樣打造,以後我們部落也用這樣的箭頭。」 「是——」也答兒剛想說話,就被有心炫耀的飛鳥給截上了,介紹自己的弓起來。 「多了好多彈性不一樣的筋角後,我又稍微加固了弓臂,弓半滿而射,箭呢?不會因為要拉滿弓而讓目標有機會移動了,還能減少弓的回復時間。也不算好,」飛鳥又不合適宜地謙虛起來,「畢竟對弓弦和弓臂要求高了好多。」 也速錄和身旁的妻子互看可一眼,點點頭說:「好!我就答應也答兒接受並烹煮你所有的獵物。」也答兒立刻紅了臉,低著頭瞄向飛鳥。 「我每天吃好多肉呢,當然應該把所有的獵物都送給也答兒啦,我自己也不會煮。」飛鳥一付理所當然的樣子說。 「你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也速錄又被酒嗆了,不得不問。 「讓也答兒練習做飯吧。」飛鳥看了一圈,想了一個答案說。 「為什麼要她練習做飯呢?」也答兒的奶奶問。 「嗯!因為她現在不會煮飯,將來要煮飯,這中間肯定要多多練習啦。」飛鳥轉過身問也答兒,「是不是,也答兒?」 「把也答兒嫁給你好不好?」也速錄不得不挑明。 飛鳥張大嘴巴愣在當場,目光投到四周,旁邊也答兒的哥哥姐姐們都緊張地盯著他。他一陣臉紅,把肉嚥下去說:「當然好啦。可是我還沒問過我阿爸阿媽,兒女婚事,對,兒女婚事,父母做主!」 「等到春上,你和你這些哥哥中的一個一起回去問問。」也速錄微笑著說。 「父親?」也堝看著也速錄想說又沒有說。 這等於間接答應飛鳥回家,飛鳥也滿意起來,又想到也答兒的百般好,他滿意地說:「我一定對也答兒好好。」 「吃了飯你們都好好休息,明個繼續出去打獵。」也速錄說,「雖然不是拜雪日了,但你們還要好好打獵。」 第二天天亮了,也堝和也演丁卻來找飛鳥來了。飛鳥正在混早課,他拿著多年一直不倫不類的方法在門外的雪地裡鍛煉,引得也堝兄弟兩個大笑不已。飛鳥爬了起來,看到兄弟兩個在一邊看他,過來問候說:「哥哥們早!」 也演丁趴在飛鳥的耳朵邊安排了點事情,然後說:「沒問題吧,我才不想把妹妹嫁給愛虛榮的甲馬呢。」 「那小子太可惡了!」也堝也同意地說,「雖然我們一直很好,但我也不同意把姐姐嫁給他。」 「這樣呀?恐怕不行。」飛鳥心虛地說,他慌忙拉著兩個人進他那原本是也答兒的小帳篷去,以便能更好地商量計劃。 「只能這樣。甲馬是上代首領的孫子,母親說父親為了族裡的團結還是會把姐姐嫁給他的。」也演丁說。 「可我要打不過他怎麼辦?」飛鳥小心地說,「或者我把他射殺了怎麼辦?」 「還有沒有人也想向也留樺姐姐求婚?」飛鳥想了一下問。 「有,很多呢。」也堝說,「我阿姐好著呢!」 「昨天打獵最多的是哪個?」飛鳥問。 「他們本來都是向姐姐求婚的,可是甲馬帶著白熊一說話,他們就沒有人敢向姐姐開口了。」也堝說。 「你們現在去告訴那些原本喜歡也留樺姐姐的人,他們一定會先向甲馬發難的。」飛鳥不懷好意地說,「他們要是有人向首領大人提出來,首領大人不就可以開口拒絕或者開出公平的條件了嗎。」 也演丁深思起來,也堝這樣的二百五立刻就問:「什麼呀?我沒有聽懂。」 「走,我們現在就去。」也演丁拉著飛鳥說。 「要偷偷地去嘛。」飛鳥掙脫也演丁說,「還不要有人知道是你有意的。你要裝出說露嘴的樣子,當著大家的面嘲笑我。然後我就一五一十地和你爭論,他們肯定會相信我的。」 「要是不相信呢?」摸到一點頭緒的也堝問。 「你笨死了,這麼大了,不要老留著腦袋喝馬奶,他們就是不信也會說信的。」也演丁高興地說。 三人繼續謀劃一陣後,一場追藏遊戲有意地開始了。 飛鳥走先,也演丁和也堝在後面追趕。晨風清冷,有牛羊在圈中催叫,早起的女人們已經開始四處忙碌,也有個別男人們掣刀練習刀法。偶爾冒起烹調食物的煙氣,帶著濃厚的香味。但這種和諧很快就被打破了,三個人雜亂的爭辯,喊叫一路傳開。 「你小子說什麼?甲馬射死的白熊是你獵的?撒謊的傢伙。」也演丁邊沿著帳篷追趕,邊惟恐大家聽不到地大聲喊。 「快停下來,你當著大伙的面說說看,你這又賊又笨又貪婪的小子,看人家打了白熊眼饞,你說是你自己打的。」也堝也用更大聲音喊。好多早起的女人都遠遠出來看,閣倫額和也答兒姐妹也發現了。「這是怎麼回事?」閣倫額不解地問,「昨晚,我還以為他們好起來了呢。」 也留樺想過去,卻被閣倫額拉住了。 「你不要過去,免得別人亂說。」閣倫額回頭吩咐也答兒,「也答兒,你去看看怎麼回事。」 飛鳥邊跑邊回頭大聲說那白熊就是自己打的,是要送給也答兒的。感興趣的人越來越多了,不少知道兒子心事的母親回去叫醒自己的兒子,讓兒子去觀望。不一會,已經有幾個少年尾追而來。 飛鳥看到一處人最多的地方,就跑了去,停下來裝出大口喘氣的樣子。一堆跟也堝,也演丁要好的少年們和好事的人們一起聚集圍觀。 「是那個蔑乞兒拖拖人。」人們紛紛看熱鬧地說。 「你說,甲馬求婚的白熊是你射殺的?」也堝和也演丁包抄過來,大聲地責問。 「是呀!」飛鳥惟恐天下不亂地說,「我也不是爭獵物,我只是給也答兒講了講,你們幹嘛追我?他要了就要了,可白熊真的是我打了準備送給也答兒的。」 「他這麼大能獵殺白熊?」人群中不少人大聲嘲弄表示懲罰,「蔑乞兒拖拖部的人這麼小就貪婪到這種程度,該祭祀祖先才是。」 「我是可顏部首領的長孫,偉大的支拉別汗的後人。」飛鳥胡說起來,隨便編了個汗名,「我們和克羅子部的人一樣,都是勇士中的勇士。射殺白熊不是徒手殺死白熊,我的年齡足夠了。」 「哥哥!白熊就是他殺的。」也答兒站到飛鳥身邊,著急地說,「他也不是蔑乞兒拖拖部族的人!」 「好妹妹,你站到一邊去。我和甲馬是好坦達,一定不能讓別人中傷他。」也演丁拉出自己的彎刀說。 「不!」也答兒站到飛鳥面前擋住說,「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不讓你們傷害他。」 「皇太凌,是男人就不要躲到我妹妹的身後。你要是能打敗我,我才能相信你有殺死白熊的能力。」也演丁大聲說,「也相信你就是勇敢著稱的可顏部族勇士。」 飛鳥把也答兒推到一邊,做足英雄的架子說:「好!」 「我現在就去找阿媽!」也答兒哭著沿著人群讓出的道路往外跑。 「誰有刀,把刀給他。」也堝大聲地問。 「給。」一個少年把自己的刀抽了出來遞給飛鳥。 「除了比刀外,我還給你比摔交和箭術。」飛鳥接過刀說。 「在我刀下死不掉再說。」也演丁哼了一聲說。 「啊——!」飛鳥不再給機會,揮刀衝了上來。 也演丁也想不到他竟然這麼快就真起來,慌忙用刀格擋,接著才發現飛鳥的刀沒有劈下來。也演丁正不知道怎麼好的時候,飛鳥的重腳從下面踢在他的肚子上。也演丁發現自己不用演戲了,真的給飛鳥一腳踹退了幾步,而飛鳥的刀也乘機他彎腰後退的時候卡在他的脖子上。 周圍的人紛紛大聲鼓噪著說飛鳥耍詐,還是偷襲。但也演丁知道自己就是當真打鬥,也未必躲過這麼出其不意而又陰毒的招,何況若是真打的話,那一腳定然是更重地踢在自己的命根子上或者是腿上的關節上。 「哼,算你贏了。」也演丁恨恨地說,「不過偷襲不是好漢,我們接下來比摔交。」 「我來!」一個和也演丁交好的少年說。 這正好稱了飛鳥的心意,他刀法是一碼事,但摔交絕對光明而厲害。閣倫額也帶著也答兒擠了進來,看到凶險的刀術比拚已經結束,鬆了一口氣,安慰也答兒說:「看看他們摔交也好。」 飛鳥丟了刀,很輕蔑地朝那個猛人少年勾了勾手指頭說:「來!」 這個少年已經成大人型,身體壯士,連外面的罩的皮甲都扔掉了。他蹲開步架,用摔交的重步走了過來。飛鳥也很小心地彎腰移動,把自己的每一步都扣死,不讓重心有一點偏移。他自小蹲馬,摔交,知道與這少年摔交上有劣勢也有優勢,劣勢就是自己身體沒別人重,優勢就是自己蹲下來的時候比對手的重心要低。 遊走了一番,那少年撲抓上來。飛鳥靈活地避開,接著不退反近,逼近對手。兩個人胳臂開始搭到了一起,角力起來。少年欺負飛鳥腿短,率先伸腿按絆,卻不想正中了飛鳥的奸計。飛鳥隨即巧妙地卸力,把右腳插到對方的兩腿間,手往下移,一挺身把那猛族少年摔過頭頂。那猛族少年欺身之勢還沒有停,很輕易地被飛鳥甩過頭頂扔了下去。 大伙果然開始另眼看待飛鳥,讓他們感到厲害的不是飛鳥摔倒了那少年,而是那少年抓住飛鳥的衣襟不丟,竟然也不能把飛鳥扯倒,反而因拉不動飛鳥而撤手。眾人向飛鳥的腳下看去,發現飛鳥的雙腳已經把土踩出了小坑來。 飛鳥一邊裝模做樣地去扶對手,一邊在心裡得意地說:「我扎馬時推動我的人還沒有呢!」 「比箭術,比箭術!」無論男女大小都紛紛要求。雖然他們已經連輸了兩局,不用再比了。但無不希望自家人能扳回一局,畢竟他們引以自傲「勇士中的勇士」稱謂如今受損。 「也答兒,幫我把我的弓箭拿過來。」飛鳥耀武揚威地說。 「去!」閣倫額也有心看一看飛鳥的箭術,便安排也答兒說。 人們紛紛讓開,讓飛鳥和也演丁同時向遠處的箭垛走去。「想不到真有你的。」也演丁邊走邊小聲說。 「頭大無腦的人永遠不能戰勝我的。」飛鳥想起飛孝起來,笑著回答他。 「射箭可比的是真本事。」也演丁卻認為飛鳥是譏笑他,很不滿地說。 也答兒拿來弓和箭筒,裡面卻只有一枝箭。「你只有一枝箭了,箭頭要到晚上才能讓遼樟朵朵大叔打出來。」也答兒說。 「啊?」飛鳥張開嘴巴想了一下問,「那你隨便找些箭枝來也好呀。」 「給你!」也演丁分出一半的箭枝說。 飛鳥很認真地把箭枝背上,還幾次擺正箭筒的位置。他首先拿了一支試了試箭的感覺,大搖其頭地說:「這樣的箭枝射起來一定打轉。」 「箭術不好,幹嘛埋怨箭枝?」也演丁大聲笑話他說,他也覺得自己讓克羅子族人太沒面子了。反正勝負已分,他不由暗中下定決心,一定要扳回來一局。 飛鳥先拿了本來拿在手裡的那枝,用拿弓箭的左手分出一個指頭把箭桿夾直,前後順正。接著一下用右手又拉出足足四枝箭夾在指頭間。花容善射,天下皆知,飛鳥自然也有一射的本領,自然滿心都是自信。 「我來給你們喊開始!」閣倫額站出來說。 「夫人早!」飛鳥連忙夾著箭枝行禮,搞得不倫不類。 「一!二!三——」閣倫額發號起來。 也演丁開弓一箭,正中垛心。眾人歡呼到一半,再看飛鳥的一箭也射中了垛心,立刻就噓聲了。接著,也演丁來不及再次扣弦而射,而飛鳥卻連續拉動弓弦,箭枝先後向兩個箭靶飛去。「這就是半滿快弓?」也演丁愣在當場。隨即反應過來,也把自己扣在指頭間的箭移動到拇指食指間,再次射出去。飛鳥已經射完了手中的箭,標準地連續揪了四下,又是四箭扣在指頭間,接著又向兩個箭垛開火。 也演丁只射了四隻箭就來不及拿箭,他已經把自己的速度放到極限,甚至有兩箭還因為心慌射歪了。而飛鳥已經把箭筒裡的箭射得一乾二淨,兩個箭垛上都有。 「贏了!」飛鳥把自己的弓舉過頭頂,自個跳了起來。 「回去吃早飯了。」閣倫額也微笑著趕人。 「你還真厲害!」也演丁邊走邊誇獎飛鳥說。 「用快速的感覺使箭,這是我阿媽教我的。於是後來我的感覺越來越好,我改良了拿箭扣弦的速度,做了半滿弓來增加速度。」飛鳥得意地傳授經驗,說,「一般人用我的弓箭就不行,除非是扣了一輩子弓的快箭手。」 「吹牛,我也是用感覺射箭的。」也堝推了他一把說。 「速度和這裡有關係。」飛鳥摸摸自己的頭說,「我阿媽家世代都是神箭手,我外公花容的箭法更是高明,可我阿媽單論速度已經比不過我了呢。一個笨得發癡的傢伙,做夢都在射箭,但還是差我一點點。」說完,抓了一把箭枝,讓箭一枝一枝飛快地輪換跳到拇指和食指中,接著說:「若我的手夠大的話,連弓應該可以射七八枝箭吧!」 眾人都見識了他的箭術,覺得他雖然自大,卻還是真有點箭術無敵的味,但還是紛紛打擊他。「吹牛皮,你阿媽比不過你很平常,我阿媽也比不過我呢。」也堝說。「是呀,長生天可不會滿意自滿的勇士的。」閣倫額也不得不教育他說。「阿媽說得對。」也答兒也推推飛鳥說。 飛鳥有點在家裡的感覺,段晚容,花流霜,狄南堂等人也都是這麼每日打擊他的。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敢再鼓吹自己了。 幽優書萌 UuTxt.CoM 全蚊子阪越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四 冬日漫漫 字數:16081 靖康長月一帶早有秋霜下,草衰而枯,十一州山河大地憔悴。東部台州,余州,商州俱有旱情,秋糧顆粒無收,民多無所食。各地因餓死,瘟疫而死的人隨處可見。司牧俱請賑災,監國邦河王子密使人開台,商兩地大倉,半食半沙以放,盡失天下人心。太傅,太保,輔丞,丞相從行中樞省中接數州府,郡縣奏報方知此事。丞相密查後方知道,兩處大倉所盛米麥皆不知何去,夜中大哭,次日眼紅嗓沙。 王子傅方亮尤知自己必有罪,吞金自盡,王子太保朱天保責問秦綱。 面對朱天保的責問,秦綱先不出一言,後怒,罵他為豬狗。朱天保受辱,掛銀印歸家,行至慶德府外見人多有餓死,心有不忍,作詩云: 回車未言邁,垂淚涉長道。 四顧何茫茫,西風搖骨草。 有道義之交夜追,立於其牛車頭羞之,言:「你主何在?你何在?勸而不聽,當再勸,棄之為不義!」朱天保始回。 事實上,靖康王不以王儲而以大王子監國實有深意。秦綱為長,靖康取通州地時,其曾經節度過登,台,余三州,其間私人眾多,丞相又是其母華榮妃之堂兄,若令王儲監國,必然生出變故,上下未可一心。靖康王做夢也沒想到,他器重的大兒子會做出這樣的經天大事。 長月之地,入十月也同樣轉冷。夜中白霜濃霧,穿厚衣也有點冷意了,可陳萬復毫無退意,日日挑釁勤王軍一戰。他果真以為自己如同軍神一樣戰無不勝?要憑借劣勢,硬是傾吞掉百萬大軍! 靖康王有些察覺到陳萬復的意圖了。十月三日入夜前,他忽招眾軍國大臣入陣前指揮殿——明月宮偏殿議事。其中有軍政大臣左良玉及其下左右輔臣,軍大倉令傅太安,威虎將軍守城兵馬元帥健布,賁郎指揮使西門楊,軍部省兵馬策丞趙昭明及及其左中丞左副丞,九門都督王乾,西山大營游擊將軍唐淵,各殿前散將,左中右殿前指揮使。 諸人不敢怠慢,一時三刻全部到齊,按時魚貫入內。靖康王早使人除卻了偏殿諸擺設,將一案立於殿心。眾將一進來,就看到宮殿大變樣,接著注意到一大掛幅圖板在偏殿偏柱上撐掛。諸將紛紛詫異,卻無人在大事面前糾正枝節禮儀。左良玉和一名侍奉官緊隨靖康王身後,束手站立在牌掛前。眾將欲行禮,卻被靖康王止住。他輕輕一笑說:「將軍在軍中,不可唯君命是從,今日論戰,當無貴賤!」眾將諾然,卻不敢應口,紛紛朝掛幅看去。 那掛幅上面為一山水勾線圖。眾人都是將兵或者是將過兵之人,大多認得是料地司博士所畫京畿附近五百里之地。健布見眾將議論紛紛,突然往旁邊一看,一下子驚呆了,中間案上原來放了一個巨大的沙盤,上面不僅砌有高山,丘阜,而且有城邑,高地低地,還有一河,其中水銀尤悠悠流動,和掛幅隱隱相合。 侍奉官咳了一聲,眾人知道靖康王要說話,立刻住口看向靖康王。健布也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想說什麼也沒有說。「眾卿都是孤之愛將,勇武方戊之士。自春初與西慶戰已經多日了,國力損耗一日便去萬千,天下士民如入水火,非不欲勝,實彼陳萬復過於厲害,無十分勝算!國都之下安敢輕舉?若敗,一傾城二傾國,諸位都有什麼看法,說說吧!」 將中忽有一人出,乃是昭武校尉宇文元成,眾人皆有一種鄙視感。宇文家族世代公卿,此子純純是祖蔭而上,南進剿賊,折兵士三千,殺數名無辜百姓。王責之,他說:「入夜,眼不明!」因他父親宇文泰曾替君擋射身亡,王不忍按棄市懲處,給了他一個四階閒差,領點俸祿而已。舉朝都因此背地裡叫他「田雞」,何為「田雞」,夜中視物不明也,而又高棲於枝頭。 「君父何出此言!!那陳萬復不過一待殺的豬狗兒,明日給我一支人馬,我提他頭來見,免得再讓眾人左右為難!」宇文元成暴然說,其雄身微聳,一付英雄氣概! 「其志可嘉!」靖康王知道他的能耐,還是面帶鼓勵,對他說的話不了了之,「健布,你有話講嗎?」 健布中等身材,相貌忠實,木肭,不善於言辭,好久才說:「我看陳萬復欲損耗我國力!」 靖康王讚許,請左良玉單獨授個人戰,佈置軍屬。大意為,夜間出戰,使一軍用龍騎車拉毀西慶營寨,以真攻為佯攻;分軍五千鐵騎插入敵人左側累土而成的投石車,擲火車陣地,毀掉這些器械,為日後決戰做準備;另外遣一上將軍穿過敵軍營地到勤王大軍那裡統制諸路軍馬,為後日之決戰做好準備。 同時增「勇爵」,殺敵十人以上者予其爵位! 忽又有一人出,眾人視之,乃兵部省策丞,他躬身說:「武烈祖制爵位之日無禮部省,不議而立爵,今又如是,恐日後軍爵氾濫!」 眾人都覺得他迂腐,只有靖康王無語,復而歎氣,說:「孤意已決,日後再議吧!」接著神色一變,厲聲說:「越敵人之營地,非勇不可,領眾人之軍,非能戰不克!誰可帶人馬為之!」 眾人都各有思,唯健布跨前幾步單膝跪於地上,說:「末將可往!整軍部陣俱行!」 靖康王大喜,上前親手扶他而起,說:「你要多少人馬?」 「武烈祖親立虎賁軍!」健布有些慌恐,但言語斬釘截鐵。 靖康王一點也不遮羞,看了賁郎指揮使一眼,毫不留情地說:「今日虎賁遠不若往,如何能在敵陣中殺進殺出!」 不及有點氣急的西門楊說話,健布再拜,慷慨言:「臣能!」 殿中復無聲響,此舉無非十死一生,凶險莫測,除健布者有何人?殿人忽然覺得都不能比。 「戰勝之日,我要再見到你!」靖康王說,腮邦咬勁,喉頭往復而動,接著背過身子。 「無君命,臣不死!」健布泣不成聲,但聲音依如金石。 賁郎指揮使覺得大丟臉面,跪下復說:「臣——」 「你留在孤身邊,他日孤親上戰場,不能沒你!」靖康王說,毫無疑問,他是害怕兩人互為掣肘,但如此一說,倒讓世代為王室勇武之門的西門楊心中也好過一些。 是夜!又起了霧。 如此的夜中,長月內外城的建築群此起彼伏,有的地方聳立如山,有的臥如龜蛇。那些非城屬建築也櫛比鱗次,勾角飛簷。黑夜淡月,建築群落在燈火和薄霧中陰回有現,足夠讓不經意者驚心動魄。 所挑選出戰的都是精銳士兵,黑夜中無一人出聲,只是踩響沉重的腳步聲。大地也幾為這合為幾音的大踏步聲震顫。現在是夜尤未深,居民們無什麼反應,不少人探頭出來觀看,但看得並不真切。 靖康王害怕夜人驚起點燈,從而驚擾陳萬復,決定在剛入下半夜就襲營,反其道而為之。 城中早些日子就做好了夜戰的準備:夜晚,三個以上非家人聚首者格殺勿論;在西慶兵未攻城的日子裡,甲長,里長要把剩餘人數統計出來。外地人所住地方,由其東主告訴他日夜都不許出門,否則就地格殺;收容的百姓要被圈禁。這樣,就是有奸細,在敵人不攻城的時候,也幾乎無送信出城的可能。 其實就現在來說,這樣的戒嚴令執行起來困難重重,尤其是第三條,硬是強行執行。 一直以來,陳萬復都在用一個超級高明的辦法——修過營寨後,把擄來的人放進城,一來,能讓朝廷怕是西慶方靠百姓來賺城而左右為難,要是不放則顯得朝廷苛,不顧己民死活,要是放這些人入,城內就消耗更多的糧食;二來,可以放進去大量的奸細。靖康王冒著眾將的反對下令開城門,下此軍令以防,畢竟民心在戰爭中至關重要。 靖康守城大軍在內城典軍場和外城快速地集結。靖康王身備戎裝,靜靜地聽將官們清點人數,佈置命令。夜風入懷,他不減當年的豪氣,巖松一樣騎在馬背上。在一處火光的照拂下,他舉頭環視,威風不減當年,雄壯不減當年。 所有的士兵都受到感染,沒有人不血液加速,想吶喊出口的。 這絕對是一個可媲美靖康大公的賢明君主,愛民,重義,尚賢。士兵們和千萬子民們一樣,忍不住從心裡敬仰他,愛戴他,服從他。登基三十餘年間,他先輪起重斧,大膽地將先前靖康大公設立的混亂體系給予規劃,之後,開疆數千里,恢復整個西定帝國全盛時的疆土,開創鼎盛的文治武功。不少臣民希望他能稱帝,但他拒絕了。他回復眾人說,靖康接壤的國家眾多,乃是亂戰之地,非武功不可居之,豈能無功自封?!! 此時,他手持麾節,身後的披風隨風輕抖,站在那裡如同一尊不倒的神明,在士兵們的眼裡鼓舞出光和熱。 一個偉大的領袖就是一個國家的依靠,眾人軟弱,他就是鋼鐵之源;眾人麻木,他賜予那榮譽之劍;眾人失敗時,他便是依靠之山。儘管他一句話也沒說,士兵們都在剎那間覺得熱血上湧,再不當西慶不可戰勝。 健布往三千虎賁軍整備的一處走去。左良玉突然趕了上來,身後帶著眾個信使,他把健布拉到一邊說了些軍務上的話,之後才談私情,說:「將軍身繫萬千,當珍重生命!」 健布大笑,不顧禮節重重把自己的手拍在左良玉的手上說:「我等擊掌為誓言,若不能勝,我當不容於黃泉。」 「不要這麼說!」左良玉製止說。 虎賁軍為靖康大公一手創立,以虎皮套馬,選勇健之士組成,驃悍難擋,大大出名。當年靖康大公說:「此軍當永三千,用以永當三萬!」可惜,自二世起,此軍高陳於京師,不用多年,其中多是貴胄子弟,遠遠比不上當年。健布設案,立於軍前,虎目四掃,見軍士們牽馬列隊,也整肅成列,煞氣瀰漫。 他心中滿意,突然舉白布束於頭上,奮聲說:「我欲九進九出,汝等畏懼不?」 眾人皆顫慄,不敢抬視。健布大怒,脫去索甲上衣擲於地下,露出毛胸,渾身滿是刀瘡箭疤,又說:「爾等可是男兒?要走不留!」 眾人都不吭聲,健布令他們下馬,脫去馬身虎皮。突有一人哭泣,跪到前面說:「自我祖如今已經六代,視之若性命!」起身脫去甲衣,慷慨說:「雖不知成與不成,不過一命而已!」 眾人紛紛從之,脫去衣甲,上前取白布帶,喝酒吃肉。晚風冷,眾人紛紛起棘皮疙瘩,可個個神色已經如常。遠處左良玉看去,正要上前勸其重新穿上衣服,卻聽健布說:「九進九出是試你們怕不怕!僅僅殺到對面而已,雖需萌必死之念,也當求勝而不死,穿甲!」 國王靜靜地看著面前黑壓壓的兵卒,突然感覺到自己老了。只是這一會,他就有些眼花,在冷風中也有些想發抖。他知道,自己是萬萬不能在士兵面前發抖的,即使是冷風吹得也不行,他動了一動,想擺駕離開。 正在這時候,一個騎士飛馬跑到靖康王身邊過去。靖康王視之,是王儲秦林,他正要詢問是什麼事,秦林也略有些懼色地問:「父王,我也要去?」 靖康王吸氣而愣,噓氣說:「你若不能取軍心,如何能君臨天下!」靖康王說此話時不由失望,處亂戰之地,將多因征戰而功多,若不能取軍心,日後自然無法彈壓軍伍。無論是大中還是西慶,無不是因君王遠軍而逐漸讓軍閥割據,尤其是大中末年,軍士為喝醉酒的威武大將軍楊黃袍加身,不管他是真醉假醉,這至少是一種普遍的認同。 他看看自己的兒子,見他目中滿是懇求,雖然心中不忍,還是想了一下,說:「你父當年十八歲便親臨戰場,不避矢石。你帶一路人馬,身邊都是勇武之士,遠比衝鋒的勇士安全得多!真不知道你為何會這麼說,讓我失望!」 王儲眼皮跳動,一句話也不駁不動,只好不服氣地說:「君臨天下,未必非要親臨戰場,若讓我指揮一軍,未必敗給那個老匹夫!」 「是嗎?」靖康王有些看不起兒子,見他又說空話,更加失望,只好說,「天子之頭上,懸以利劍,系之於髮絲。汝今日有汝父,他日沒了呢?汝不能堅強如鐵,勇猛似虎狼,就會墮落,亂殺人,亂縱容人,亂依靠人!去吧,記住,你命繫於天!」 王子猶不願意涉險,說自己前日如何如何凶險,差點都被射中。靖康王無奈,說:「今夜我隨同你一同出城!」 秦林說:「據我知道,往時天子親征,往往為將領的掣肘,而且師出要必勝!」 「你知道嗎,經不起戰敗,或者成為將領掣肘的帝王都是不合格的帝王。上位者過於玩弄權術,平衡之術,就會失去愛戴;過於注意自己權威的,其實正在失去威信;過於愛惜自己的就會自私,從而糟蹋作賤自己。」靖康王娓娓地說,「當然,反過來也一樣是缺點!一軍統帥是不能跟士兵一樣沖在戰陣前面,但也不能像你,見戰就避,躲到敵人永遠看不到的地方!如今西慶軍以少敵多,無曾一敗,將士們多少有些畏敵,覺得敵人是無法戰勝的。可,越是這樣就越是輸,讓你去戰場也是激勵他們的一種辦法,你連這點都做不到,怎麼能行呢?」 王儲不知道聽了進去沒有,也不知道分辨出對錯了沒有,只是說:「這些,兒臣也是明白的!」 靖康王覺得自己真要給兒子做做榜樣,他去了次戰場,只是遠遠看到人家拋頭斷臂,回來就睡不著。自己怎麼將天下托付此身呢?他招手叫來西門揚等人,要以六十三歲的高齡出戰,說要看眾將士是怎麼英勇殺敵。眾人大驚,無不如王儲所說的那樣拚死勸阻。靖康王怒,奮聲說道:「爾等不能保汝君?!」 西門楊等人勸阻不住,紛紛請求全力一擊,點燃狼煙讓勤王大軍策應,靖康王不許。 城中數萬人未雨綢繆,而城外卻一片寧靜。陳萬復尋來幾名軍將謀士喝酒夜議,擺出宴席。這裡住要是有有新趕來的奉節使者和攬務監軍,說白了,他擺的這場宴席不過是迎接眼前這個得寵的文人——圖姆大士董仲書罷了。 陳萬復上書退軍一說又一次給西慶十三拒絕了,倒換來了皇帝的再次加官進爵的旨意和一個文人監軍。此時,他不說自己滿意不滿意,也只能擔心兩者不和,這就特意擺酒,以示交接。 他想詢問一下董仲書,看看朝廷的意思,這就先敬了幾杯酒,然後說:「董大人為圖姆大士,飽學不讓靖康高儒。不知道大人對此戰怎麼看呢?」當然,這明是問董仲書,實際上是問皇帝的意思。 董仲書是為西慶皇帝的愛臣,早年因言談詼諧被寵,後拜靖康國師門下為生,從此順風搖而直上。所謂圖姆大士是為西慶皇帝的政書房大臣名稱,其中臣子,無論品級,都僅僅次於國師,丞相,兵馬大元帥,最高斷事官。西慶本是遊牧立國,西定公主兩次和親給其帶去了西定文化,其後國主以己有西定正統血脈為由,自加大皇帝稱號,改國號為西慶。其國內體系,有的照搬西定,有的隨著傳統,內務雜亂,官署繁冗,是時局一大弊端。其圖姆就是上書房一改,可是丞相自有官邸,不在上書房大臣之列,相互批復困難,就不倫不類起來。 董仲書也是官場縱橫的人物,怎麼不知道陳萬復話外之意,絲毫不吐露自己的意思,說:「下官這次來,是送些糧草。陛下的意思是,既然已經打得靖康無還手之力,就不要顧及冬日。要知道——!陛下舉全國之力,如今更是傾國補給,怎能因為冬日將來而罷手呢?」 「贊樸大人看呢?」陳萬復把目光移到奉節使者那裡。 奉節使者不過是機要處毫末之官,贊樸也就是多加了個闕薛侍衛銜,讓他說似乎不合情理。但奉節使者為傳旨之人,其言和董仲書一樣為皇帝的意思,陳萬復也是多方詢問,以求聖意。 「我的意思是我國舉國之力滅不了靖康!」贊樸黑著臉說,一點也沒搞明白陳萬復的意思,但他的話大得陳萬復的讚賞。 「靖康國二十戶方出一丁,如今打到這份田地也不過是每七戶,八戶出一丁,國力雄渾至此,如何能滅掉?我朝廷舉全國上下青壯,也只湊了四十萬軍士,數萬補給青壯,若我所料不差,恐怕壯女都用到補給之上了。」陳萬復冷呵說,「靖康王為千古不世之梟雄,雖然老邁,然一言便可讓千萬人斷頭赴死,談何滅之?一口豈能吃一頭牛?」 「元帥大人吃醉了!」旁邊一個幕僚慌忙提醒他說。 「不!既然贊樸兄有同感,當陳此言於陛下,我陳萬復拜託了!」陳萬復拾身而出,拜贊樸。 「元帥大人嚴重了,當初舉兵,你不也是極力稱病嗎?直到我君欲以他人建功,大人乃康復了!」董仲書說,此話非常刁毒,示意明顯,乃是諷刺陳萬復的。 「想不到元帥大人對政務頗為瞭解!」董仲書接著又撫掌說,此話表面平靜,裡面他話更多,元帥對政務垂涎意味著什麼,不說可知。 贊樸歎了一口氣,扶起陳萬復好生說話,他如何能擔得起兵馬大元帥的跪禮,只是心中感慨。單是這份諷刺的話就知道日後將生一大禍端,若監軍看不起將軍,必然會誤軍家大事。他餘光輕掃,發現一將已經將手握於劍柄上,知道贊樸此話已經惹人反感。 「大人放心,我雖是小吏,可也知道君恩,更知道大義,死而死,當不負將軍!」贊樸激動地說,料他所不能想到的是,日後這句話真的是他葬身之言。 陳萬復知道董仲書的話也許就是某個人不經意間流露的意思,否則給他膽子,他也不敢說。在無可奈何之時,正要給他說一番國事為重的話的時候,門外有將入內,接著有兵推兩個人進帳。 「這是何人?」陳萬復問。 「從東邊來的送信人!我打散了他們的人,俘虜了信使,從他們身上收出幾封奏折。大人請看!」將軍躬身而上,把手裡的匣子遞給陳萬復。 陳萬復不動聲色,回帥案觀看。一名信使瑟瑟發抖,另一名卻抬頭挺胸,大聲說:「狗賊,速殺我等!」 毫無疑問,這是丞相梁黎嘜百般無奈遞來的官函。如此形勢下,國家大事尤其不能口頭由小吏代傳。於是,他寫了反話呈遞了上來,只希望靖康王見他筆跡可信,一讀可知!陳萬復,翻閱良久,突然問:「你從哪裡來?」 那膽怯之人剛要張口,另一人撲上來咬住他的耳朵。「啊!!」一聲慘叫響起。 「算了!我不問就是!這都是談些家事而已,說王子病了,凡事處理得很好,問什麼時候能打勝仗!」陳萬復笑著說,「鬆綁,送兩位壯士去城裡!」 軍下之人對陳萬復的做法多有一種盲從般的服從,問也不問,就有人拿過信函給使者,並上前打算送他們出營地。 「你??!!」董仲書責問。 「董大人不需對這些小事過問,大人剛入軍,我遣一人把一些軍務上的事給你說一說,如何?」陳萬復客氣地說,但意思再明顯不過,你不清楚的事,就不要管! 軍士送二人出,贊樸也問到底為何。陳萬復笑而不語,只是遣散宴會,讓眾人早早休息,說明日將有大戰。 城中兵馬已經佈置妥帖,數萬軍士整裝待發,等著夜深時刻來臨。城下突然來了幾騎,說是信使,他們越過護城河到達城門之下。城上吊下燈火,看是西慶軍士,立刻張開弓弦並去回報。西慶兵引去,只留兩使者在城下大聲說自己是何人,從哪來。 一徐徐引去的軍官大笑,說:「元帥大人果然料敵如神,一到城下就知道敵人的使者來自何處!」 不久一將立於城頭,先吊過信物觀看,這才垂下軟梯請使者登。 陳萬復等送人的親軍回來,立刻便問使者從何處而來,聞後大喜,讓一兵立刻去請八馬將軍張宗。 人高馬大的張宗不時便到,見陳萬復鋪開一圖,示他去看。 「這裡?一個小小的府城而已!」張宗聽了陳萬復的安排不太明白地說,「何必遣五萬大軍,我看一萬就夠了!」 陳萬復笑,說:「我知道你穩重才叫你來,可不能輕視這裡。這是靖康國君的老地,現在此地定為靖康之中樞行省所在,一旦襲擊奏效,靖康國立刻癱瘓。這些雜亂的勤王大軍竟然笨到不守上而守下,只是想堵了我們往玉門關的路。就算是想中斷了我們的補給吧,可又龜縮著不敢襲擊我們的補給,真是打算等靖康王打勝了,他們戳我們的屁股。」 「這?還是一萬人就夠了!」張宗拍拍胸口保證說。 兩人正商議間,突然軍中角號響起,外面馬蹄腳步聲大舉。「想不到這麼快就來了!」陳萬復大驚,「恐怕是決戰,看來只好取消!」 火光耀著靖康王的臉,他鐵鑄一樣立於華蓋大車上。數萬弓箭開始引火,只等著一聲令下。陳萬復設立營地是反向翼型包圍,屯頭就是不讓人突圍的,同時又是反攻為守,大佔了便宜。靖康王所要打的是左邊的半堡之地,這裡邊的高處就是敵人攻城守寨的器械所在。 點火兵手舉火把走了一遭。 接著,隨著一聲令下,士兵們萬箭齊發,千萬枝流星般的火尾箭枝從天而降,落到西慶的營地去,落到剛剛在土牆處聚集的敵人那裡。緊接著弓箭兵讓出幾條寬闊的大道。緩慢的龍撞車到了,幾百頭龐大的食草地龍每四頭連在一起,到了營寨邊木樁和土袋跟前開始掉頭。龍兵們用巨大的帶錨橛的挖土鐵瓦死命地下扣,軍官號令著拉或者退。 西慶邊的弓箭手也開始聚集射箭,龍兵雖然都穿著厚甲,可還是有不少人被貫穿倒地。但很快,後面的靖康軍用火箭又一次壓制下了對手。土堡讓靖康一方不能攻進去,可也讓西慶的馬隊無法直接從營地殺出來。西慶的騎兵快速地集結著,但是對對面先壓上來的弓箭無可奈何,只有從開在中道的寨門奔出。靖康的槍兵早就開始已經佈置了防線,槍林密密,前排蹲後排舉,把中道堵得水洩不通,靠右邊的是刀盾兵,它們把盾牌高樹,扣得嚴嚴實實的,以防止西慶右側一角的弓箭兵射箭。但這樣並不如意,西慶的騎兵邊往前衝邊射箭,不斷從倒下槍兵的缺豁攻進去,槍兵們拚死相爭。 土堡自然是裡高外低,另一隊不多的騎兵開始沿土牆砍殺上爬的龍兵,但很快被後面掩護的弓箭手射退。木樁加夯了幾圍的土袋也有點讓龍撞軍無法下手,但很快,幾十輛特製的大車被調集到前面沒有龍兵的地方,撐起一個巨大的斜坡,大量的步軍和龍兵也開始從這些地方越過去。一但到了內圍,步兵們開始掩護龍兵們打起穿刺,很快,有一支刺槍從土牆這邊露了出來,外面的龍兵立刻把刺槍扣在巨龍的身上,用口令喝令它們向外拉。 在一個小豁口出現的時候,槍兵的陣地也開始支撐不住。但無人逃走,後側的槍兵後退拉開距離,跟騎兵們就地對殺。突兀出來的刀盾兵喊殺著將盾牌舉在頭上,側面衝來砍殺敵人的馬腿,甚至用性命換別人的馬。幾起深入的騎兵很快被後隊槍兵們挑殺,連人帶馬頂著靖康的槍兵衝出很遠。一個倒地的靖康大兵高叫了幾聲「萬歲」,頓時波及正個戰場,數人跟著大喊,竟然不顧槍兵對騎兵的槍陣,主動衝擊西慶的馬隊。 血歌喊殺,將所有的血性喚起,無數靖康子弟,瘋子一樣獰然大叫,即使一身是傷,挺槍上衝,竟生生將劣勢扳回。西慶的騎兵們在中道上開始淤積,軍官不能眼看騎兵窩集,只好號令著後退,衝擊槍兵又一次失敗。 陳萬復站在一處觀戰台上,讓號角兵指揮前方,不斷給趕來的將軍們下達軍令。可以說西慶對守衛戰還是欠缺經驗的,否則一定會在土牆的外圍開壕溝,埋竹刺,當然,他們也缺這些守備器。一名軍將騎馬過來回報說:「敵人的攻擊太猛烈了,又是在我換哨的時候進攻,無防備之下被堵出殺出去的通道,連兩邊幾處哨樓都給推了。」 接著,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說:「今日不知道為何,靖康人跟瘋牛一樣,死打不退!」 「你看那裡!你們如何能打得退?」陳萬復用手鞭斜指,一簇人馬中有一大車,如炬的火光照耀出車蓋之的顏色,「囤積數名重裝鐵騎!等敵人破營時突然攻出,直取靖康王。背後十里多就是長月城,人馬沒有迴旋之地,我就不相信他能頂得住!通知張勇將軍部,胡山虎將軍部,讓他們領本部兵馬不要動,密切監視背後勤王軍大營。若敵人出擊,先派人告知,然後詐敗各奔東西,等我的號令咬其後軍,我們先吃他的百萬雜牌!」 正是一段牆被拉去的時候,敵人投石車陣地開始了猛烈的攻擊,帶火油的裹木和大量碎石漫天都是。不少士兵都頭破血流,也有不少士兵燒在火裡,掙扎滅火。接著,是如小車盤的大箭橫射。「我攻其投石車陣地!」健布請求說,「城前無斡旋之地,眾軍不能輕動!」 「好!讓孤看看虎賁勇士的實力,是打掉投南還是回來在投南,你自己酌情!」靖康王發令。 「兒郎們!殺!」健布連軍都不整就殺奔出去,身後三千勇士奮戈而從,殺向起火的敵軍大營。就再此時,「哄」然一聲巨響,有是一大段土牆崩塌。三千大軍在廢土上略微停頓,接著投左而去,勢若奔雷。就在此時,陳萬復也下達了進攻靖康王的軍令,數千鐵騎從偏邊殺出,先緩後快。 入了敵營,眾虎賁軍縱橫衝殺,視營地於無物。突然,健布看到一軍斜斜向外殺出,為首敵將大斧如輪。「看我擒殺爾!」健布大呼,單槍匹馬轉向衝去。他自然以為這是攔截他的人馬,用意再明顯不過,一為挫敵,一為激勵眾虎賁軍。 這些虎賁軍以前雖未衝殺於戰場,卻確實受過最嚴格的訓練,一但戰心如鐵,即使比不上當年,也相去不遠。 眾虎賁軍投目看去,健布如同入羊之虎,手中一長一短左右衝殺,開波斬浪一樣地前進,直取敵將。眾軍聲勢大振,轉馬跟隨,側擊敵肋。健布突然大吼一聲,戰馬長嘶,挑殺一人,投短兵殺一人,逕直衝往那輪斧巨漢面前,眾人失色,怎麼都想不到健布殺得興起,丟了兵器。那巨漢也一愣。但一愣就夠了,兩馬相錯,鍵布探腰出馬,將敵人提夾於肋下,猶如豺狼撲翻巨虎,海冬青怒吊白天鵝。眾虎賁軍無不吶喊助威,猛烈進擊。 陳萬復看到那裡一起人馬縱橫衝行,己方無法抵擋,震駭發問:「那是什麼人馬?」 「聽說,靖康王下有虎賁一軍,舉世無敵!」中軍擇赴郭言德說。 陣地中人多反不靈活,陳萬復不敢再增兵,只是讓郭言德再領一軍從右邊殺去靖康軍中。 鍵布奪得大斧,殺回來,大聲傳令:「破敵投石車陣地!」 三千軍馬多半接著向左殺去,更有被纏鬥無法脫身的,健布也不再傳令,帶領一千多人向左又殺。 靖康王復指揮人馬正攻,不時就見敵人投石車,擲火車啞了,接著起活,大喜,讚歎說:「健布之勇,冠絕三軍!從今日起,就是冠軍侯!」 郭言德領一隻軍馬也頃刻殺出。靖康軍正向沖寨,他環顧靖康王周圍,已經只是寥寥數人,大喜。「我王快退!」西門楊大呼。王儲懼怕,正想護住靖康王后退,不想靖康王聲色俱厲,聲如洪鐘:「孤有何處可退!眾軍當努力向前!」西門楊領千餘士兵迎頭殺上,左右衝殺,眾散將護住靖康王和王儲。「看到了沒有?這就是我們靖康的勇士!」靖康王用馬鞭激勵王儲,但再看去,王儲幾乎馬都不能騎穩,不由大怒,甩手一鞭說:「你是孤的兒子嗎?」 **************************************** 暖爐子有「吱啦」之聲,帳篷裡暖和如春。 一家人早飯只吃了一半,就有少年來送昨天打來的獵物。 也速鹿起身,讓他們拿走,他看幾個少年都拖狼帶羊,外面還有幫手,只得走到他們身邊。 幾個少年先後都說起白熊之事,大聲爭執,要與甲馬對質。 也速魯猜也猜到了怎麼回事,他掃視一番假裝埋頭苦吃的仨少年,見他們都若無其事,只得讓少年先不要將東西放下,見了甲馬再說。 也堝和也演丁趁一絲機會,紛紛佩服地看向飛鳥,當不關其事地建議父親應該讓他們把東西先放下。 「住口!」也速錄訓斥他們,可見本來要走的少年又被鼓足了口氣,也只得答應他們把東西先放下。 也留樺尷尬極了,紅著面孔吃不下東西,看也堝提著一大塊肉向她揮手。 少年們最終都回去了,也答兒的奶奶擔憂地問:「也速錄,你準備怎樣安排女兒的婚事。」 「我看父親還是給甲牙孩伯父說一下。」也演丁提出自己的意見,「讓他拿個辦法才好。」 也速錄點點頭說:「還是也演丁說得周到。」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打死那頭大熊。」飛鳥可憐西西,站起來反思。 「怪也怪也堝他們兩個小子,一大早就追著你胡鬧!」閣倫額害怕飛鳥自責,慌忙說。 「哼,現在看,還未必他是打的呢?」也演丁繼續演戲說。 「可真是我打的呀。」飛鳥坐下來說,他撕肉的姿勢暴露了自己假裝的委屈。 「好了,事情都這樣了,我也只能按也演丁的辦法試試。」也速錄擺了擺手說。 「扎答安叔叔呢?他一定有辦法。」也答兒問。 「他帶著一隊勇士出去了,下大雪以前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也速錄說,「這事還和皇太凌有關,說了你們小孩子也不知道的。」 「去東部草原了嗎?」飛鳥一聽和自己有關,試探地問。 「是呀!去了千里之外的地方,要過好長時間才能回來了。」也速錄說,「這個事情我一直想給你好好說說,可現在,唉!說不成了。」 飛鳥有點頭緒了,近一步試探說:「他們要打蔑乞兒拖拖部這些害群之馬嗎?」 「他們是不記前嫌收容蔑乞兒拖拖部。」也算是成年人了的也闊台說,「我也是主張打他們的。」 「被什麼人加的罪要什麼人去掉,否則我們依然是他們眼中的者吾金,依然被各個部落壓制打擊。」也速錄說,「不說了,說了你們也不懂。」 「首領現在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不是怕這樣做不起作用?」飛鳥反問。 「嗯!」也速錄詫異起來,還是點點頭說。 「一樣有用,蔑乞兒拖拖部和身側十餘個小部族在被靖康人攻殺的時候,沒有人去救它們。這些部族,有的是怕惹火靖康,有的是別有意圖,我部的舉動是很正確不過的,至少不會引起他們的反感。現在靖康人已經該撤退了,將來我們無論立誰為可汗,他若是不能為我們脫罪,草原上的人都會說他忘恩負義的。」飛鳥不知不覺把自己當成克羅子部的一員起來,捧著奶子大談道理,「甚至我們可以立個傀儡來,這樣就可以借助散亂的幾部人重新靠實力返回草原。」!!!!!!!!!眾人對飛鳥立刻刮目相看。「說下去!」也速錄一下來了精神,坐直身體詢問。 「現在擔心的是,蔑乞兒拖拖部會不會放心投靠他們的仇敵。手持金任不能說他們就不過慮了,至少還無法一下子能取信蔑乞兒拖拖部人;再就是我們怎樣解決那麼多草原人的過冬問題,當然這個問題若是和前面的問題疊加起來就不是問題了。」飛鳥說,「他們因為有顧慮,投奔來需要時間,有先有後。到了這個時節了,我們大可開空頭的許諾。」 「妙呀!!」也速錄慌忙再次點頭,拍著桌案說,「他們現在來不了,過冬窮困和我們也沒關係。」 「別誇壞了他。」閣倫額提醒說,「他哪都好,就是驕傲得像個公雞一樣。」 飛鳥不好意思地笑笑,繼續吃肉喝奶。也答兒雖然不怎麼明白飛鳥說的話,見父親這麼讚賞,又好久沒有這麼開懷,就推了推飛鳥表示滿意。也留樺也留心地看著飛鳥,好一會才說:「他說的都是真的嗎?阿爹!」 也速錄大笑,說:「你將來定然可以光耀可顏部,成為草原上的一代英雄。」 也堝不服氣地說:「只說了幾句話就成了英雄?!」 「是呀。」也闊台也附和著說,「我看他真像個公雞,打鳴響亮而已。」 冬雪在早飯間不知不覺地灑落,一那間轉大,天地間到處都是北風刮得四舞的鵝毛。若以前的小雪是晚會前的開胃菜,轉至此時已經正式起來,冰雪覆蓋原野的日子正式來臨了。猛人的節日拜雪日往往名副其實,這猶如神靈指示一般。(筆者這樣不算誇大,我們的農曆上的節氣就準得驚人!) 身為家中的男人,在冬日出門之前一定要調度好自己的家用。也堝正用木叉取草,而飛鳥和幾個奴隸在軋草,也闊台則帶著阿克們堵住透風雪的漏洞,給馬棚,牛棚,羊棚生上糞火。「也留樺,幫我給馬兒套好保暖的皮帛。」也演丁大聲喊道。 「這樣的天要讓孩子們早點回來。」閣倫額掀了簾子看了看風雪,安排也速錄說,「不要讓他們走散!」 「我知道!」也速錄坐在炕上說。 「阿爹。為什麼下雪了還要出去?」也答兒問。 「一算是對你哥哥們的磨練,二嘛,這樣的天氣,鹿羊,野牛野馬之類的獵物都往林子裡鑽,打到它們更容易些。」也速錄笑著說,「往年不也是一樣嗎?」 「非要去嗎?」也答兒把手放到手爐旁邊問。 「當然!也答兒,男人們的事你不要管,坐奶奶這邊來。」也答兒的奶奶用骨針穿著羊皮,慢悠悠地說,「以前你父親和你叔叔伯伯們都是這樣的。」 門外馳來十餘匹馬,一個高大的騎士立馬在柵欄外,用粗大的聲音喊起來:「親家,讓我們一起去打獵吧。」 「甲牙孩伯伯,你先進包裡吧。」也演丁招呼這個腰圍大得嚇人的男子說。 飛鳥在棚子裡伸出頭來,立刻刮了一臉雪,立刻又縮了回去。 「皇太凌,你以前軋過草嗎?」也留樺閃了進來問。 「當然軋過。」飛鳥又扶了一下草,任一個大個的奴隸軋下去說。 「那為什麼軋那麼長?」也留樺看了一下碎草說。 「皇太凌說,軋長一點要讓舌頭不靈活的畜生們有嚼頭,還說,餵食的時候不能有太碎的草,土沫子,要在槽受潮後再喂。」大個子費哈古力說,「否則,馬匹很容易吃乾草的時候被嗆著。」 「胡說,灑了水不就結了冰了嗎?」也留樺不同意說。 「不是灑水,這裡面就有水氣。每次要記下它們能吃多少,不讓草料剩下太多就行了。」飛鳥扭來自己的道理說,「如果餵食之前讓草料暖一下更好。它們和人一樣,食物太冰了容易病,打噴嚏也容易病。」 「我們以前都是這麼喂的,也沒有事呀。」也留樺否認說。 「啊?那按我說的喂餵好不好?」飛鳥問。 又有二三十匹馬跑了過來,有人大聲問:「首領在家嗎?」也演丁又把他們中的長輩迎了進去,留下幾個少年在外面。 而他身邊的甲馬卻盯著幾個少年露出敵意。 「你們來幹什麼?」甲馬問。 「昨天的白熊不是你獵殺的,我們也是來向首領大人求婚的。」一個少年振聲說。 「是我射死的!」甲馬看向自己一側的哥哥們,粗粗地說,「你們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氣了。」 帳內箭拔怒長的形勢和柵欄外的一樣,長輩們也都就這件事大聲地爭論著。「我是首領,只能公允處事。」也速錄就勢拿出自己對甲牙孩的推辭,「你們都是族內的伯克,不要像女人那樣爭吵,我們今天再比一比,怎麼樣?」 也答兒偷偷趴在奶奶耳朵邊說:「你相信皇太凌還是甲馬哥哥?」 也答兒的奶奶裝糊塗說:「我相信白熊的話,可它不會說不是?」 聽到外面的爭執,鍘草到尾聲的飛鳥這才明白為何也留樺會鑽到這裡來,於是,笑瞇瞇地說:「也留樺姐姐只有一個,可求婚郎卻足足四個,又各有各的好。哎!嫁哪個好呢?」 也留樺趴在棚子的縫隙中看可一下,接著回來敲了下飛鳥的腦袋說:「別亂說。」 「其實要是我的話,我就和他們比一比誰打的獵多,自個贏了就自己挑選夫婿!」飛鳥挑撥說。 也留樺突然不說話了,低著頭半天才說:「可我不會打獵,連最笨的野獸也射不到。」 「也演丁哥哥為什麼這麼就能訂婚?兄弟們的幫助很重要吆!要是你不參與,今天還是甲馬贏,沒有一家比他們家來的人多。」飛鳥把腦袋湊上來說。 「要是你喜歡甲馬的話,你就跟他說說,給他機會讓他誠實。今年作罷,來年再給他機會。」飛鳥說。 「可是——,可我也不知道喜歡誰。」也留樺低聲說,接著看到運草的也堝,便叫住他。 「有事嗎?」也堝放下木叉走過來問。 飛鳥慌忙又去鍘刀邊軋草。也留樺把也堝拉到棚子裡滿是牲畜的地方小聲地說話,不時還回頭看看忙碌的飛鳥。也堝一個勁地點頭,最後大聲說:「沒問題,可父親不會答應的。」 「奶奶!」飛鳥邊送草邊胡說一樣地發了一句。 「奶奶?」也留樺頓時眼睛一亮。 大人們爭執結束了。畢竟這樣的事情不能相互威脅,尤其是當著首領大人的面。後來的父親們得到了機會,而甲牙孩也因為自己人多勢眾,沒有一力反對,只是把吃人的眼睛投向其他伯克們,怪他們攪事。閣倫額正指示一個女僕人給他們斟奶酒,也速錄正要現在就出發,也留樺從外面進來。她和任何人都沒打招呼,走到自己奶奶身邊低聲地說話。 一陣過後,也答兒的奶奶在也答兒的攙扶下從偏炕走了過來。「我孫女的意思,你們中有人戲耍了我們則魯也家族。」也答兒的奶奶雖然聲音顫巍巍的,卻有著不能置疑的威嚴,「若是甲馬不誠實,是對我們則魯也家族的褻瀆,若是甲馬誠實,就是你們三個在污蔑我的夫婿。」 「母親!」也速錄也摸不到自己母親的意思,愣了一下問。 「所以,我的孫女也在我們家族的幫助下,和你們的兒一樣的選擇機會,若她贏了,她將來自個挑選夫婿。」也答兒的奶奶頓了一下自己的手杖說,「聽清楚了沒有?」 「母親,這是不合風俗的?」也速錄慌忙說。 「不!難道對首領家族的戲耍就符合風俗嗎?」也答兒的奶奶威嚴地說,接著問甲牙孩在內的幾個伯克說:「你們怎麼認為?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至少也要給我們家一個合理的處理法。我們家只要也留樺的兄弟和異姓兄弟參加,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嬸母!我——」甲牙孩重重「嘿」了一聲說,事實上,這對他的威脅根本不大,他只當是則魯也家族為了臉面而做出的讓步,隨後點了頭說,「好!我們克羅子部人本來就是勇士中的勇士組成,要是這樣也輸了,我們也沒有臉向首領也速錄兄弟求婚。」 「帶多少人都不計?」一個伯克留了心眼說。 「不許徵召下面的百姓,只要是孩子們的叔伯兄弟都行。」也答兒的奶奶說。 悠憂書盟 UUTXt。COm 荃文自阪閱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五 圖報 字數:11432 大概到了半晌午,人馬開始聚集出發了。沒有外出的也速錄留了下來,還是有點覺得不妥,只是悶悶不樂地坐著。「這會讓部落裡的矛盾激化的,母親。你怎麼能這樣提議?」也速錄歎了口氣說。 「每一家都有自己下面的百姓,都有好友,一點也沒有錯,他們就是要鬥!」也答兒的母親懶洋洋地說,「我們家怎樣才能凌駕於他們之上?讓他們自個鬥,又清楚地認識到趕馬也沒法和我們家族慢行比。」 「這結果難以預料呀!」也速錄無奈地說。 「反正你也提議他們要打獵決勝負了,不過是多了我們家而已,怕什麼?」閣倫額贊同地說,「也留樺的叔伯家都沒有參加。若我們贏了,那將來你老了後,就沒有人敢於挑戰我們家族;若輸了,他們只有兄弟五個去,也不是恥辱。」 「他們向也留樺求親,幾個是因為看中也留樺的?背後都有大人,他們知道你是首領,能帶給他們利益,否則怎麼會劍拔弩張地要過來爭奪?」也答兒的奶奶又說,「你要清楚地看一下,我們以前的大敵滅亡了,以軍功任首領就要不被家族承認。日後很容易就成了子孫襲位,你必須早有準備。你給別人公證,別人未必給我們公證,明白嗎?」 也速錄立刻明白了自己母親的意思,則魯也家族這些年來人丁極其鼎盛,一旦出讓首領,又所托非人的話,就意味著把自己家族推到了別人的屠刀下。誰也無法保證,新首領會不會覺得則魯也家族是自己襲位的威脅,誰也說不準。與其讓別人這樣,不若自己早做死後不退位的準備。 「母親,想不到你考慮得這麼遠!」良久,也速錄站起來說。 片刻之後,也闊台和眾兄弟們也都聚集了起來。 「我們怎麼能打過別人那麼多人?」也闊台看別人都聚集了自己家族裡的親戚,每方都足有二十多人,不由急切地詢問。 「不用擔心。」飛鳥說,「我們只要好好配合,打地龍都沒有問題。」 「我們不能和他們到一個林子裡去打獵。走,我們轉方向。」飛鳥笑得幾乎說不好話,補充說,「接下來有好戲看,他們說不定會打起來呢。」 「打起來?」馬演丁想了一下,接著恍然大悟。 「那我們向哪去?」包裹得厚厚的也留樺問。 「南面有沒有林帶?要是不遠的話,我們就向南,是怎麼都不會和他們碰頭的。」飛鳥想了一下問。 「偏西南有個山谷,不過那裡有狼群出沒,也比北面的林帶遠。」也闊台說。 「每人是不是都帶了八個箭袋?」也慶阿邊看了飛鳥一眼轉方向大聲問,「兩盤繩索,槍刀,火種都有?」 「都有!」大家紛紛回答。只有飛鳥說:「我只有三個!」 「走吧!」也慶阿沒有沖飛鳥說話,第一個背著風雪脫弦一樣往前跑。 「大哥!我們能贏嗎?」也留樺跑在也慶阿身邊問。 因為馬速提得很快,也慶阿扭頭大聲問:「你說什麼?」 目標山谷出現了。事實上這是幾處高地圈壓的相對低地,裡面樹木稀疏,但矮灌橫生,可以肯定,這也是獵物躲避風雪的寶地。 「這裡有泉水和溪流嗎?」飛鳥問。 「有,阿姆山上的融雪之水通過這裡,不過都凍上了,在溪流邊截殺是不行的。」也慶阿冷然看著他,眼睛裡露出寒芒說,「我看我們每人相隔約莫一箭半的地方向裡走。」 「那就是阿姆山嗎?」飛鳥指著無論在營地還是在這裡都隱隱看到山頂的雪山,「裡面有沒有山族人?」 「有,他們人數很少,給我們打了幾次仗都輸了。」也闊台說,「木魯思人也在這裡不遠,我們要小心不要和他們碰面。」 「木魯思人好像不是我們猛人?」飛鳥問了個幾乎要暴露家世的問題,幸虧沒人深究。 「他們不相信長生天,人多勢眾。向南的河坡就開始是他們的營地,綿延好多里呢。他們沒我們勇猛,我們沒他們的人多。他們時常弄污河水,因此和我們打了很多仗,族人很少到這裡來狩獵就是這個原因。」也演丁笑了一笑,代替也闊台解釋說。 一邊的也堝不耐煩起來,說:「好了沒有?我們到現在還不打獵,怎麼能贏呢?」 「好吧,讓也留樺和我在一起。你們幾個都保持在一箭半的地方向山谷裡去,我們用號角聯絡。」也慶阿打斷吞吞吐吐想說什麼的飛鳥,下達命令起來,「木魯思人不愛打獵,他們欺軟怕硬,我們不用過於擔心。」 飛鳥要了火種,幾人這就四下而去,開始向裡推進。風雪被高地阻隔在外,山谷中除了風刮谷口的怪音外一片寧靜。飛鳥在谷地的最邊邊,他爬到高坡上望了一望,看到不少移動的小點。 也慶阿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那就是谷地越來越開闊,五個人根本無法起到驅趕的作用。他在套了一隻野牛,帶著它一起向裡走。谷裡成了避風港,野物極容易看到,在逃走了幾隻獵物後,他又打了一隻黃羊。「大哥,我們這樣一定會輸的!」一頭雪花的也留樺從背後趕了上來說。 「那也怪你想出這個辦法來!」也慶阿張開弓箭,卻不得不看著一隻馴鹿跑得無影無蹤。 「皇太凌一定會有辦法的。」也留樺說,「他有想不完的主意。」 也慶阿放下弓箭,鎖著眉頭看著自己的妹妹說:「他並不討厭,但並不是總有辦法。」 也留樺不再說什麼,向身後看去,身後冒出來了也闊台四個,除了飛鳥什麼也沒打外,其它人都有收穫。 「你們跟著我幹什麼?」也慶阿大怒。 「皇太凌發現谷地卻往裡越開闊,就去找我了。」也演丁說。 「你唆使也留樺反對她的婚姻,又不讓我的兄弟們用心打獵。」也慶阿冷冷地說,他對著飛鳥拉開弓箭。 「不!」也留樺飛快地擋在他和飛鳥之間哀求似的大呼,「不要!」 「你要幹什麼?」也闊台三兄弟也很快地趕到他面前,「你這是幹什麼?」 「蔑乞兒拖拖人,我沒有足夠的智慧識破你的用心。但你的所作所為告訴我,你有著險惡的用心。」也慶阿冷冷地說,「你們都讓開。」 飛鳥拿定了打獵的主意過來,卻想不到就要被人射殺,慌忙擺著說:「也慶阿哥哥,你誤會了!」 「我一點都沒有誤會。」也慶阿緩慢地歪斜著腦袋回答,他又嚴厲地看了面前四兄妹說,「都走開!你們在和敵人站在一起,而不是你們的哥哥。」 飛鳥欲哭無淚,想笑無聲,不禁埋怨自己多嘴給也留樺提這樣的建議。他扔下弓箭搶先說:「我們不能遠離,更不能慢慢地走,這是個巨大的擋風坡,只要我們到達向陽面的腳下,那裡定然有獵物群。我們緩慢行走會讓它們來得及發現,從容逃開的,我請你相信我,我看過了!」 「我打了多年的獵,要你告訴我該怎麼做嗎?」也慶阿夾馬遊走,「走!你帶著你的弓箭離開,回到你該回的地方。」 飛鳥黯然神傷,多日來他確實一直想逃離克羅子部族的營地,卻實在想不到,如今要被人趕走時,心口隱隱因難忍而酸疼。自己是當真害怕風雪路途而不敢離去嗎?會不會有其他成分在裡面,飛鳥拿不準,只是有些委屈地看住也慶阿。 也慶阿似乎有些內疚,轉臉不去看他,只是叱呵他走。 「也答兒妹妹會傷心的,而我也不會原諒你。哥哥,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也留樺哭著說。馬演丁他們也都充滿感情地看向飛鳥,乞求一樣看著哥哥。 「揀起你的弓箭,滾蛋!」也慶阿咆哮著說。 飛鳥只好揀起自己的弓箭在馬上行了個禮緩緩退走,也留樺把一團東西摔向也慶阿,飛快地追了過去。 「為什麼?」也演丁靜靜地問,他明白猛人家里長子的威信,再也沒有勸阻。 「他可以讓人屈從他的意志,而且總想左右其他人的一切,並能讓人不知不覺地服從。他,是危險的!」也慶阿收起弓箭,從喉嚨裡吐出這樣兩句話。 「可他是父親默認給我們的弟弟啊!」也堝說。 「烏落法告訴我的,偉大的烏落法教育我要遠離這種危險的人。」也慶阿說。 烏落法是北地的神地所在,也答兒的奶奶就出自那裡。也速錄曾經用了每年一百頭牲口才換來也慶阿少年時去裡面受教,他這樣一說,兄弟們再沒法認為他有不妥。 「不要管也留樺,她哭泣過後會回來的,我們按皇太凌說的,快速堵截那裡的獵物。」也慶阿又一次下達命令。 飛鳥驅馬在山谷外徘徊,他弄不明白是該走還是該回頭和也慶阿爭執。「皇太凌,你不要聽我哥哥的,你不要走。」也留樺追出來說。 「也留樺姐姐!我欺騙了慈祥的奶奶,欺騙了閣倫額夫人,也答兒,尊敬的首領還有你們。」飛鳥低頭不敢看也留樺,「我不是可顏部人。」 「不,告訴我你不是蔑乞兒拖拖人。」也留樺流著眼淚阻止他說,「哪怕是說謊也行。」 「是的,我不是蔑乞兒拖拖人。我是黑放人,而防風鎮屬於靖康。」飛鳥四處游避著目光說,「就是你們說的,說的凶殘的虎狼!」 「你騙人!」也留樺眼淚更多,狠狠推了飛鳥一把說。 「告訴奶奶,夫人和首領,我走了。」飛鳥低聲說,「照顧好也答兒,我會回來娶她,一定會。」說完後,他拉轉馬頭。 「用帶大橫木的車!」飛鳥衝著前面喊,濃白的哈氣噴出好遠,將幾片雪花吹軟。車駕有輅者必然大,飛鳥的意思自然是說用大車。 飛鳥看著那一頭載下去的雪花,感覺到心碎的聲音。 「我會的!」他邊走邊揚手大喊,好像一點事情也沒有。但他也不敢回頭,害怕噙在眼睛中的眼淚會掉下來。 突然,他只聽到身後的也留樺大聲喊著:「皇太凌,你這個大騙子,我再不願意見到你!」 飛鳥依然沒有回頭,他的眼淚終於還是掉了下來。 看飛鳥已經加快了馬速逐漸從眼前消失,也留樺這才喃喃地說:「你一定要會活下來,回到你的家裡。」說完,她爬下馬,跪在雪地裡虔誠地為飛鳥在長生天那裡乞福。 無食物,無人煙,無方向,白茫茫的雪地如同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夢魘,大部風的地方都是風口,風雪一緊,呼嘯迴旋的勁流就要把一人一馬扯轉,那感覺就像被被萬刀砍斬一樣。 飛鳥和馬兒只是憑著感覺向南走。一開始,「笨笨」死活都要載著飛鳥回克羅子部,飛鳥不得已不得不教訓了它一頓。 即使是和「笨笨」葬身在這冰天雪地中,他也不願意再次面對熱騰的火爐,噴香的稠奶和□子腿。他終於開始為自己曾經不得不進行的欺騙而後悔,從沒有過的後悔。 天色漸漸晚了下去,飛鳥又餓又冷,連「笨笨」也幾乎凍斃。「你走吧!」飛鳥鬆開了馬的韁繩,取下馬上的槍做枴杖,說,「你會有一個好主人的,他不會讓你在雪地裡跋涉,只會騎著你在藍天下放牧,歌唱。」 「笨笨」流了眼淚,它噴著熱氣撞了撞飛鳥,對著彎刀嘶叫。飛鳥明白它的意思,卻沒有理它,只是拄著槍桿大步向前走去。「笨笨」趕了上來,偎依著飛鳥往前走。 飛鳥突然想起一首歌,他偎依在「苯苯」身邊,邊走邊唱: 「在那堇色的世界上 你蕩起的一溜煙塵 就像浩淼的天空下 升起了長長的彩虹 你跑到哪裡 那裡就留下芳名 你讓誰騎乘 他就能百戰百勝 你像是主人家裡萬世不朽的金果,你像是英雄身邊永遠牢固的銀橙,你的騎士長生不老 你的蓄群繁衍無盡 跨上你背上的主人呦,永遠幸福安康。」 雪終於停了,但黑夜也同時降臨。飛鳥在一處高坡下挖了洞,然後把「笨笨」塞了進去。他一路收集的柴火很多,但這時才發現火種早已熄滅。雖然有彎刀和槍頭這樣的鐵器在手,可到哪找易燃的引火物呢。飛鳥想了一下,用彎刀割了一塊內層的皮毛。「現在也答兒在幹什麼呢?」飛鳥邊努力打火邊問「笨笨」,「也堝哥哥他們都回去了嗎?獵物是否足夠多?」 好不容易,火在黑暗中被點燃了。飛鳥在除去覆雪的土地上生起火來,他抬頭看看天,天色昏暗無比。「出來,先烤烤我們的窩。」飛鳥推了「笨笨」一把說。 高坡下面已經很算溫暖了,可飛鳥還是在窩裡烘烤。 過了一會,熱窩就成了。飛鳥和「苯苯」擠在一起,身子留在洞裡,頭卻靠向火。飛鳥脫掉護手和手抓子,烤起滿是血泡和腫塊的雙手來。「想不到挖窩那麼難!」飛鳥數著血泡,並且抓著見暖而癢的凍疙瘩。就在這樣的夜晚,飛鳥第一次有了自己朦朧的夢想。 飛鳥接著解開「笨笨」蹄子上一直包到腿彎處的暖皮,放到火上哄烤。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在飢餓中睡著了,不再為狂風的怒吼感染,還做了一個格外香甜的夢。 暖熱的帳篷,也慶阿帶著一團寒氣和白霧進來。 外面的雪已經下了一整天了,剛剛停小,厚雪已經足有一腳之厚。趕走了飛鳥,他心中也沒有多少快樂,還多少隱藏了一些內疚。 「奶奶,我按你的吩咐做了。」他說,「父親和母親都很生氣,也答兒沒有吃飯,要出去尋找,父親把她關了起來。」 「我知道了,我們也是不得不這麼做的,這也是給了他唯一的生路。」也答兒的奶奶雖然傷神,但還是很快地恢復神態。 「我知道,來年有東部的人來,知道他帶了不該帶的東西,一定會迫使父親用生分(用牲口將人撕開)!」也慶阿說。 「這並不是主要的。來年春天,東部各族的部民到達這裡,人死了,就無欺詐!」也答兒的奶奶歎了口氣說,「對外我們讓人知道他在打獵中死去。這樣也好!一旦能借助外來的力量,你父親很容易接受眾人的宣誓而稱汗的。」 「可也答兒妹妹呢?」也慶阿盤腿坐下問。 「送她去烏落法吧。」也答兒的奶奶摸了一下眼角說,「接下來,木魯思人滅亡的時候到了,即使是與他們交好的金留真汗也無法來救他們,因為他們殺了一個金留真都無法阻擋他們滅亡的人!」 「明年向他們開戰嗎?」也慶阿問。 「不!就在冬天,接下來,我們以金任聯繫一些小的部族和生猛。只有這樣,一旦偷襲成功就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你祖父的血仇也可以成功得抱。」老婦人說,「你父親會知道怎麼做的,你要做的就是宣稱他們殺了你的小坦達。」所謂「生猛」就是不依附大部落的猛人,最是勇武,通常都是沒落的黃金勇士家族的後裔,最容易因為磨練在草原上崛起。 就這樣,一場草原上稱雄的時機來臨了,背後的策劃者——也答兒的奶奶在這一年六十三歲,和靖康王同歲,而無意中起到關鍵作用的飛鳥過上一陣子才十三歲。然而誰也不知道成功之後,他們是否可以有正面面對金留真汗的實力。 冬日裡的襲營是最可怕的,當你的帳篷丟掉,牲畜大規模丟失,遊蕩在雪原上無人收留,族人也只有在首領的帶領下投降一途。若也速錄一戰成功,接著,足夠平衡投降勢力的東部部民便在冰雪去後遷移而來。計劃毫無問題,但關鍵所在就是能不能襲營成功,能不能安撫東部部民和失敗後的木魯思人;再接下來,就看能不能有一戰金留真汗的能力。 這些就都不是凡人能預測到的了。這其中包含著對領袖人物的巨大考驗,包括決心,意志,膽略,甚至性格,向心力等等。全部族人能否和也速錄一心,他的朋友,敵人,包括非朋友非敵人的人怎麼看他這個人,他打仗怎樣,長生天是否眷顧等等,這些都是可否勝利的條件。也答兒的奶奶不是沒有想過,但她還是果敢地佈置了一切。 風停了,草原上開始寧靜了下來,這是一種讓人害怕的靜,皚皚白雪鋪展而去,無可知的聲音翻動著。 飛鳥是被「笨笨」拱醒的,他一醒來就看到不遠處有三雙綠熒熒的眼睛。「我們是被野狼盯梢了,還是剛被發現?」飛鳥問。「笨笨」輕輕嘶叫了一下,也算是回答。 兩雙貪婪的眼睛盯著面前一雙一雙的眼睛,他們不是看到了危險,而是看到了吃的。飛鳥立刻從自己挖的洞裡拱出來,抓住自己的弓箭。遠處傳來一陣雜亂而長的狼嚎,飛鳥聽牧場裡的人說過,這是一隻狼群對其他狼群和天敵的示威,告訴別人自己的數目是別人不能輕易招惹的。然而沒有經驗的飛鳥估計不出來,他只是看到三隻斥候狼靜靜地坐在遠處看著火光。飛鳥知道些狼群覓食的習慣,那就是先觀察對手。通常它們通過細緻的觀察,才在當晚,或者幾天以後,進攻來歷不明的獵物。 這是狼的智慧,它們不希望徒徒犧牲,然而卻讓飛鳥有機可乘。飛鳥最擔心的是自己頭上也有狼,他一邊裝出悠閒走動的樣子不至於讓三隻斥候狼警覺,一邊往外走。 接著,他回頭看了看,發現上面什麼也沒有,轉身便射死了一隻斥候狼,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 很成功,儘管狼叫了,但那不是斥候狼發出的訊號。飛鳥跑了出去拖狼回來,他知道狼群還是會發現他的,因為他要殺狼吃肉。在不下雪的時候,有著超常嗅覺的狼是很容易聞到血腥味的。 是烤著吃?還是凍過吃呢?這是飛鳥首先要考慮的問題,但他還是努力趴在狼身上吮吸熱血,「笨笨」也學著他的樣子用舌頭舔著不斷留出的血液。「聽說是大補。」飛鳥一邊有些厭惡地說,一邊把還在動著狼爪壓在腿下,並把狼頭扳到一邊。 「吃烤肉吧。」飛鳥邊說邊遠離火堆用刀子剔掉狼皮,掏空狼的肚子用雪清洗。遠處又有狼嚎傳來,不過這次近了許多。 飛鳥不去管它,大力地切割肉塊,接著用木棍插上放到火上烤。「笨笨」立刻把舌頭伸了出來,在口腔周圍舔了幾下。 「都是小時候對你太縱容了,你怎麼會吃肉呢?」飛鳥把烤肉翻了個又教訓起「笨笨」來,「不過也好,現在只有肉吃了。」 遠處雪光下的山坡上,二十來只先頭狼出現了,它們立於坡地高處虎視飛鳥,並不急於進攻。 飛鳥不只一次聽說狼怕火,會等火滅才開始攻擊篝火邊的人類,可他此刻卻拿不準它們會不會在火光中進攻。野獸怕火或者是天性,但野狼們的表現更像是等待時機。它們或蹲或臥,或者仰天嚎叫,這正是猛人經常用到陣前的手法。 曾有人說猛人的戰陣是觀摩狼群捕獵而成,這話雖然無根據,但也不失真實。在草原上,狼群是天生的合作者,它們會分成幾隊,協同撲獲獵物,降低傷亡。草原人和不少關內人不同,他們更相信狼對夥伴忠實對敵人殘酷,生性高貴而堅韌。狼王和狼神一說,一直在牧地裡廣為傳誦,不少部落裡的圖騰都是狼。讓人不可理解的是,猛人對豺狼卻鄙視有加,而相對於常常給他們帶來災難的野狼群,三三兩兩的豺狼連攻擊人的膽量都沒有,胃口小到只會讓牧人損失一隻不大的羊。 飛鳥有點幸慶自己忍凍扒來的柴火足夠多,他邊吃著狼肉邊像狼觀察他那樣觀察狼群和四周。狼肉的香味飄了起來,飛鳥嚥著口水翻動不已。牧場裡常常有人說狼肉不好吃,粗而硬,飛鳥先割了一小塊半熟的肉嘗了嘗,卻發現它們的肉和狗肉差不多,而且比狗肉的味道香多了,便饞著開動。「兒馬子是狼的剋星。小公馬先生,你怕不怕?」飛鳥接著用刀子劃了一條半熟的肉給「笨笨」。 「笨笨」輕蔑地叫了一下,不謙讓地吃肉,結果給燙了一下。 正在這時,一頭巨大的狼很慢地登上了雪坡,遙遙下望。飛鳥的心跳了一下,這隻狼足有小馬一樣高,身體修長而有力,渾身的毛不是青灰色,而是與雪地渾成一色的白,若它獨自走在雪地,簡直沒法發現的。 「啊?狼真的能和小馬一般大小,看來獸人中狼騎兵的說法是真的了。」飛鳥感興趣地想知道清楚,「可是狼和狗的背脊應該挺不住人重量的呀。」 一股胡味飄了上來,飛鳥這才發現自己忘了翻動食物了。 狼肉就雪團,吃飽喝足之後,飛鳥開始憂慮起身邊的狼群來。它們至少要有百隻往上,即使是飛鳥三個箭筒加起來也不夠,何況再高明的神箭手也無法保證每一箭一定能殺一狼,更不要說它們蜂擁而來讓自己無法全部兼顧了。 對面的狼群漸漸散去,不一會有狼嚎從遠出傳來。「走了?」飛鳥把剝掉的狼皮用樹枝撐在自己打的洞上方防雪,接著喜悅地說,「它們定然是發現咱們兩個不夠吃,改為找其它食物了。」 「笨笨」抗議地叫著,不過飛鳥若是困了,就是打雷也沒有辦法。「笨笨」只好爬了出來,窩在火堆旁邊守著。天上又下起了小雪,它只好往洞裡擠了擠。火漸漸因為小雪和柴的燒盡只剩下一點點火光了,要是不是在背風坡,說不定火已經滅掉。 形勢突然變了,「笨笨」敏銳地感覺到上方有狼的到來,而前面也出現了狼。它不安地站了起來,大聲嘶叫,更不忘用蹄子踢著飛鳥。飛鳥挨了它一下,說了句聽不懂的話,整個縮到洞中去睡了,這更讓「笨笨」著急。 一匹母狼開始嗚叫著率先攻擊,從高處向「笨笨」撲了下來。「笨笨」準確地揚起前踢踢中撲來的狼,發瘋一樣去嘶咬它。然而第二隻,第三隻也撲了上來。一隻狼咬中了「笨笨」的屁股,這是它們的常規性的攻擊,從背後掏擊獵物的臀部。因為「笨笨」身上都是皮帛,並未受多大的傷。它只是痛嘶了一聲,一踢將其踢出數個跟頭,讓那個狼趴在地下半天動彈不得。然而圍擊的狼更多了,有兩隻狼向飛鳥所在的洞摸去。「笨笨」大急,跳過去彈飛一隻狼,卻不想正把狼踢到了洞裡。「阿媽!什麼東西這麼冰?啊!!」飛鳥哀叫一聲,把那隻狼推了出來,可已經被狼撕掉了一塊皮革並咬出了個不深的傷口。 「狼?」飛鳥立刻醒悟過來,飛快地鑽了出來,拔刀的時候卻發現身上只有刀鞘,而刀子不知道在吃東西的時候放到哪了。「不是在做夢吧。」飛鳥喃喃地說,「它們不是跑了嗎?」但傷口的疼痛告訴他這是真的,而「笨笨」也已經相形見絀,渾身上下掛滿了輕彩。 一隻狼撲了過來,飛鳥側進,彎腰蹲身,交叉著手上去拉住它兩條後腿轉了圈,打在一隻纏鬥「笨笨」的狼身上。隨著他的翻動,狼身被他翻了個,肚皮朝上,兩條前腿不停地隨身子的扭動和收縮想抓到地。飛鳥再次逆方向轉動,又撞另一匹狼上,這才把手裡的狼丟在火堆上,那隻狼立刻打著滾跳了起來。它身上起了火,散發出焦臭味道濃重,一抖之下,火星四散。其它狼也都畏懼地退逼了一下。 飛鳥乘機摸到了刀,把受傷的「笨笨」掩到身後。對面一聲狼嚎響起,狼兒們開始撤退了。飛鳥向對面看去,正是那只巨大的白狼在發號矢令。「你怎麼樣?」飛鳥問「笨笨」。「笨笨輕嘶一聲,表示並無大礙。飛鳥收集大塊的死火,添上柴火,再次吹著火焰,這才查看自己和「笨笨」的傷口來。 「笨笨」身上的皮革好幾處都是皮開肉綻,裡面是深深的劃痕,但都是表皮上的傷,並無大礙。飛鳥覺得臉上熱熱的,用手一摸,卻摸出少許的血來。原來剛才抓狼後腿的時候,他還是被狼在臉上抓了一把,好在抓得並不重,不用擔心留下大的疤瘌。 他肩膀上也有一道口子,但也不怎麼嚴重。然而飛鳥知道,黑夜還很漫長,這樣對壘下去遲早是挺不住的,何況善於堅持的狼群還會在以後的夜晚繼續侵擾。他決定主動出擊,便替「笨笨」包上護腿,自己背上箭筒整束起來。 飛鳥此刻的決定若是被人知道,他們非笑死不可,一人一馬主動衝擊幾十匹嚴以待陣的野狼群,猶如羊入虎口一樣。何況,誰也不知道表面幾十匹的狼群背後還有沒有狼。離開了篝火的保護,狼群的凶悍豈是他這樣的十三歲不到的武士能抵擋得了的。然而飛鳥卻明白,自己已經被狼纏上了,狼群在尋找戰機,以最小的犧牲換取勝利,除非主動出擊,否則一點勝算也沒有。他剛才就中了狼王的計謀,差點連人帶馬葬身狼腹。這是對狼這種動物輕敵所造成的,但在絕對的勝算下,狼王何嘗不會輕敵呢? 長槍放到釣鉤上,彎刀歸跨,箭筒繫在背上容易取到的地方,飛鳥翻身上馬。背後一定也有狼,這飛鳥知道,但他沒有回頭,飛一般衝向狼王所在的位置。狼群騷動,看來他們在對戰和逃跑間拿不定主意,但還是有六隻狼迎擊了上來。飛鳥用弓箭射殺了兩隻,接著取了長槍又挑殺一隻,另外三隻慌忙向後逃去。和人類打仗一模一樣,狼群因為飛鳥的勇猛開始後退,並牽動了其它狼的怯意,狼王卻鎮定自若地長嚎來穩定眾狼之心。 數隻狼回應著衝了上來,飛鳥來不及換弓箭,只用長槍刺擊。狼群蜂擁而來,卻沒有迎頭阻擋,這正趁了飛鳥的意。但凶險更大,若是飛鳥的馬速不快,必然陷入眾狼撲擊的局面。雪上落血點點,死去的狼被自己人吃掉果腹,場面混亂起來。飛鳥穿過迎擊的眾狼,在向狼王接近中拋飛了套馬的繩索,正好圈中那長嚎著指揮作戰的狼王。「笨笨」長嘶一聲,拉著它背敵跑去。 「殺了你!我看狼群亂不亂。」飛鳥任狼王被「笨笨」拖著飛奔,口裡大聲說。 狼王被收縮的繩套卡著嘴巴和頭,隨著「笨笨」奔跑,可最後還是不支地被拖在雪地裡。不知道奔走了多遠,背後狼啼聲已經有了一段距離,飛鳥剎住「笨笨」跳了下來。這時,他才發現狼王並沒有被勒死,正瞪著藍幽幽的眼睛看著他,雪地裡留著拉它摩擦出來的血痕。 「哎!我也是愛才之人,你棄暗投明吧。」飛鳥用從說書人那裡聽來的話勸降狼王。 他正想接近,立刻又站住了。「忘了你聽不懂我說的話了。」飛鳥沮喪地說。 狼王爬起來坐在地上,依然幽幽地看著飛鳥,讓人心中發毛。「我知道你很恨我,我殺了你的手下,又拉著你跑了十來里。可你也知道盯住人家看是不禮貌的不是?」飛鳥非常非常慈祥而耐心地勸慰狼王起來,「不如我放了你,我們兩清?」 狼王把目光轉移看向天際,似乎是在考慮飛鳥的話,接著又仰天長嚎。飛鳥試著向它接近,它不跑也不動,「笨笨」卻用嘴銜住飛鳥的衣服,不讓他異想天開地上跟前去。「讓我給你解開繩套好不好?」飛鳥柔柔地問。 「笨笨」不安地刨著腳下的雪地,可飛鳥卻不明白它的意思,只是慢慢地接近那巨大的白狼。狼王不安地後退,可飛鳥卻還是摸中了它,輕輕撓動來讓它放鬆。狼王緊接著後退,兩隻前爪趴按在地,威逼地叫了一聲,身上的毛都炸了起來。 「咦!這一招你會不會?」飛鳥回頭問「笨笨」。 「笨笨」出於動物的直覺,不安地嘶叫提醒飛鳥。飛鳥卻不去管它,按住白狼的頭去放自己下的活扣。「好了!」飛鳥從狼頭上扔掉自己的套圈,手從狼眼上掠過。白狼咆哮一聲把飛鳥按在地下,一口向著飛鳥的喉嚨咬了下去。飛鳥大驚,身體扭動,白狼的大嘴只咬在飛鳥的肩頭,血一下子出來。 就在飛鳥覺得自己要死的時候,「笨笨」踢飛了白狼。「這下兩清了。」飛鳥摀住傷口爬了起來,鮮血不斷從手指之間湧了出來。白狼看了看繩套,又看了看坐在地下的飛鳥。 「笨笨」咆哮著衝向白狼,白狼扭頭蹣跚地往後跑,跑了一段距離看「笨笨」沒有追來,又一次停下來回頭來看。 幽u書盟 uutxT.com 詮紋吇阪閱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六 夜襲 字數:11667 狼群再次出現了,足足二百來只,它們嘶叫咆哮著從四面衝了出來。 白狼對天長嗷,狼群都有些畏懼地退後。一隻比白狼小不了多少的狼跳了出來,對著白狼嗚叫。四周的狼紛紛後退。白狼蹣跚地挪動,那只青色的公狼圍著它繞起圈子。飛鳥包紮了一下傷口,問「笨笨」:「它們在幹嘛?摔交嗎?」 白狼凶狠地叫著,耳朵順到後面,毛髮豎了起來,青狼也一樣,仍然轉動著圈子。飛鳥爬上馬背,見周圍的狼根本不去看他,也不去攻擊他,大喜地說:「白狼讓我們走呢,難道青狼不同意嗎?」 「笨笨」卻不理會他,馱著他飛快地離開。 「不要走嘛,我還要看這群狼是怎麼回事。」遠去的飛鳥大聲地抗議。 青狼浮躁起來,一躍而起撲向白狼。白狼仰身退避,任青狼的一爪在身上抓出巨大的血痕。青狼再次咆哮,又一次撲擊。白狼受了傷,體力不支,迎擊時落下,坐到地上。青狼緊緊地按著它嘶咬,白狼打了滾站了起來,仍然是不斷地後退。 青狼向四周望了幾眼,顯然有些得意起來。 青狼的步步進逼,似乎讓白狼慌亂。它一步一步地後退,又一次避開青狼的撲擊,並避免與青狼纏鬥。青狼不斷從四面撲來撕咬,給白狼添了不少傷痕。一隻母狼叫了起來,似乎是在為白狼擔心。 「嗚!」白狼的叫聲似乎軟弱多了,走起來更蹣跚。青狼又一次撲來,卻撲空落在了白狼的身前,它打了滾後站了起來。白狼這時動了,第一次主動地動了,電閃一般撲倒青狼,並一口咬在青狼的喉嚨上。 青狼扭動著身體,無力地掙扎,哀號。白狼卻不去理會,只是死死按住它,用雪白的牙齒將它的喉嚨咬得血肉模糊。「嗷!」白狼丟開斃命的青狼,仰天長嘯,四周野狼紛紛拜服。幾隻成熟的母狼走到它的身邊,親熱地添著它身上的傷口。白狼卻厭惡地把她們驅趕開來,扭頭看了一眼飛鳥離去的方向,有些孤獨地在群狼讓出的道路上走過。 白狼走到那個為自己哀叫的母狼身邊,領著她慢慢地走到一處山坡長嚎起來,隨後又有許多狼趕來,一同嚎叫。接著它走了下來,不是自個去吃青狼的屍體,而是把它銜起來丟到幾隻受傷的狼面前。 通常挑戰失敗的狼是要離開現在的狼群自謀生路的,可是狼王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難道這是狼王的智慧,震懾!!??或許這樣才能解釋為這個狼群格外大的原因吧,或許這也是為何公狼要在白狼受傷後才敢於挑戰。 飛鳥繞了一個圈子,回到原地睡覺了,「笨笨」也支撐不住睡了去。一人一馬抱成一團,旁邊加起的火堆漸漸越來越小。 天亮了,飛鳥被凍醒了,他回頭看著自己像老鼠一樣掏的大窩和前面尚有餘火的火堆,邊笑邊起來跳個不停地取暖。「笨笨」學著他的樣子,也一樣地跳來跳去。飛鳥打的狼屍被狼吃去了,看來他們依然會因飢餓而在劫難逃。 「肥羊?」飛鳥大吃一驚,背後的坡地上憑空出現的東西讓他不知道怎麼辦好。「笨笨,這是哪個牧人不小心留下來的嗎?」飛鳥邊問邊像看到金子一樣跑了上去。 雪地裡是一片亂亂的蹄花,羊是牧人家養的,因喉嚨被咬破而死。「長生天呀,長生天!」飛鳥跪下來感謝一番。「笨笨」也跑過去,聞了聞後叫了兩下。 「不管是誰放到這裡的,表示方圓幾十里有牧人!」飛鳥判斷說,「可能是那群狼叼來的,可是它們為何會忘下呢?難道吃不了又忘了帶走了?」 不管事情怎樣奇怪,飛鳥決定還是要先取暖後祭五臟廟。烤肉好了,「笨笨」卻說什麼也不吃。「奇怪?」飛鳥去看它的屁股,「你昨天吃拉稀了嗎?」 「笨笨」噴了一口氣,把頭扭到一邊去。「趕快吃,吃了以後我們找營地!」飛鳥邊給「笨笨」分肉邊說,「沿著剛才那向東一定有牧人住,到時用我的彎刀或者長槍換點食物柴火繼續上路。」 「笨笨」很不情願也很不屑地吃著肉,讓飛鳥奇怪極了。接著他們又上路了,天上又一次下起了小雪。「其實只要有吃的,也死不了人!」飛鳥又有了些振奮地說,他努力不讓眼瞼凍傷,可眼睛還是被雪刺得疼的厲害,所謂的直走也變成了弧線。他肩口好像也腫了起來,卻依然在馬兒面前費力地誇口,說那些他對牧人家在哪的判斷。 細風掩不住十多人的喊殺聲,飛鳥拿去圍在臉上的狼皮,豎起耳朵側聽聲音從哪裡傳來的。 飛鳥騎著「笨笨」慌忙向前面趕了去。翻過了一個土坎,他看到一方十幾個人正在圍攻四個漢子,地下還躺著十幾具屍體,有男有女,空走的馬兒四走在一旁,一輛少個輪子的馬車倒在地上。 就在飛鳥駐足觀看這陣子,兩個男子又相繼落馬。剩下的人拿刀左擋右格,但顯然不是那十多人的對手,轉瞬間又都被殺。那十幾個人的騎術刀術都堪稱一流,飛鳥只看看就覺得有些心驚膽寒,不禁夾著尾巴從高坡上下來躲到後面去。那些人收集了馬匹後運走同伴的屍體,飛鳥這才敢露面,他衝下高坡,查看這些死掉的人。 飛鳥檢查了一下,這才發現他們都已經死透,包括馬兒,連半個余留的活口都沒有,一個少年還被割了頭帶走。飛鳥看他衣物都是上等的皮貨,又沒有污垢,忍不住猜想事情是因他而起。飛鳥翻找著可用之物,並殺掉那個半死不活的馬幫它解脫。「馬車的輪子呢?」飛鳥收集了食物和煮器,接著看中了馬車。 在收集了馬車裡的稻草後,他揀起武士遺棄的斧頭,拚命砍擊,希望能把馬車拆掉當柴火,畢竟雪地裡扒出來的柴火不怎麼好用。「你是什麼人?」旁邊的雪窪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兩個人,是一個粗壯得有些離譜的武士和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少年,問話的正是那個武士。 飛鳥見他們從窪地裡爬了出來,身上都是雪,少年還在發抖,自然明白他們是躲避追殺的人。 「我只是沒有吃的,也沒有燒的,想撿一點點用。」飛鳥可憐西西地說,「兩位大爺好漢給點方便吧。」 那個武士看看飛鳥的兵器以及「笨笨」身上的皮革,不相信地問:「你是什麼人?到這裡來幹什麼?」 「我是被兄長拋棄的可憐人,我兄長說我不聽話,就在打獵的時候趕我走了。」飛鳥邊說邊哭,幾滴相應的眼淚也擠了出來。 「那你是哪個部落的?」大漢接著問。 「克羅子部族的。」飛鳥半真半假地說,「我是也速錄大人的養子,可是大哥趕走了我,我就無家可歸了。」 「是嗎?那你的傷是怎麼來的。」武士再次盤問說。 「被狼咬傷的。」飛鳥對答如流。 武士沉默了,但手已經移到自己的劍柄上。 「跟我們走,還是死?」武士冷冷地問。 「你們是什麼人,要到那裡去?為什麼要我跟你們走?」飛鳥反問說。 「這不是你管的。」武士看了「笨笨」一眼說。飛鳥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只是想要馬匹而已,自己答應了可能會被他們當成奴隸,收集柴火,燒火煮飯,不答應就得死。 「讓我想想,想想。」飛鳥繞著步子裝出拿不定主意的樣子往後退,卻鑽到被砍的馬車車廂後面。 「找死!」武士明白有問題,拔劍在手。飛鳥挽著弓箭走了出來說:「你要不要試試我的弓箭,或者決定要不要跟我走。」 少年畏懼地想往武士身後鑽,卻被飛鳥喝在當場:「不要動!」 「你自己找死。」武士豎起長劍盯住飛鳥說。 「你不要嚇唬我,我只要一鬆手,你旁邊的少年就沒命了。」飛鳥慢而斯文地說,「你看你的右邊。」 武士不知是計,扭頭一看間。弓弦響了,武士只聽到風聲來不及格擋,回頭看到箭枝正正射中那少年的氈帽。少年故作冷靜地一動不動,但猛烈抖動的腿暴露了他的膽怯。 武士舉步要衝時,發現飛鳥又已經扣了枝箭在弦上。「我只是給你看看我的箭術,免得你做錯決定。既然你們還都活著,這些東西我就還給你們一部分,退後!」飛鳥冷靜地說。 「你要對大猛國儲君無禮嗎?」那少年終於從口中蹦出略微帶著顫音的話,「若是你投靠於我,日後我會給你部族牛羊。你也是善射之人,何不跟隨我做出一番事業呢?」 「我不信,聽說完虎家投靠了靖康,做走狗了。」飛鳥故意質疑他說。 「這是如假包換的完虎不疏殿下,你不要做傻事。」武士冷靜分析後說。 「有證據嗎?」飛鳥問。 「有。」少年從懷中取出一個圓盤來,「這是記載我血統的證物。」 「你們不知道克羅子部與你們蔑乞兒拖拖部仇深似海嗎?」飛鳥大笑說,「你們竟然可笑到承認自己是我部族的敵人。」少年看向武士,那武士點了點頭。 「要殺我就下手吧。」少年一仰頭說,「我是聽你說自己被部落驅逐才告訴你的,你難道就此無家可歸?我不相信你小小年紀能活過冬天。」 「那你們告訴我你們要到哪去?」飛鳥問。 「金留真汗那裡。」少年說,「草原上沒有人比他更強大,只有投靠他,我們才能重振大猛帝國。」 「你相信他會收留你嗎?」飛鳥看了武士一眼放下弓箭說。 「當然會,金留真汗是草原的英雄,他定然會幫助殿下收集舊部的。」武士也插回自己的長劍說。 「他是你的人嗎?親信嗎?」飛鳥指著武士問那少年。 「是的!」少年點點頭說,「他用自己的兒子代替我去死,他就是我的蒙扎父親。」 武士跪了下來,淚流滿面地說:「主人!」 「那我就告訴你們,不要投靠金留真汗,他們會殺了你的。」飛鳥說,「投靠我們克羅子部族吧。」 「胡說!」武士勃然大怒說,「你該不是讓主人送上門去被人宰掉吧。」 「金留真汗不需要你了,他會偷偷殺你了,說不定剛才那些人就是他的人。」飛鳥說,「但克羅子部落卻需要你。他們被汗庭驅逐到北地,背上惡名纍纍,只有你們完虎家的人才能幫他們昭雪,也只有你們完虎家的人才能讓他們重歸水草沃野。」 「兄弟與我英雄所見略同,不若我們結為坦達,共創天下如何?」少年興奮起來,大聲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曾經這樣想過,讓飛鳥有些反感。 「可是我被部落驅逐,暫時不能跟隨你!」飛鳥撒謊說,事實上他自然是為克羅子部著想才這麼建議的。 少年想了一下,點了點頭說:「請問兄弟叫什麼名字?」 「皇太凌!」飛鳥說。 「猛扎父親張羅些吃的吧,我要宴請我的坦達。」少年做出威嚴的樣子說。 飛鳥見他凡事假西西的,打心眼裡不舒服,更怕他再次打「笨笨」的主意,說一些借馬的話來,慌忙推遲說:「不用了,我還要趕路,見到我的養父養母,替我問候他們。」 說完後就捲起木板和斧頭,上馬準備逃跑。「你要到哪裡去?」少年大喊。 「天下之大,哪裡都是我的家。」飛鳥裝出豪爽的樣子說,「有緣再見!」 剛剛不顧少年的挽留離開,飛鳥便喪氣起來:「白忙活了半天,除了幾塊木板什麼東西都沒帶出來。」 少年見飛鳥已經走遠,便詢問那大漢:「我們去哪?」 「去克羅子部!」大漢說。 「你相信他的話?」少年問。 「我奇怪的是敵人為什麼追殺我們一路,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擺脫掉幾次都又從前面截了上來。」大漢沉思說,「而此事不是只有金留真的人知道嗎?」 ********************************************* 龍百川的喪禮舉行了。 龍青雲發喪,聽從田夫子的主張,舉山族首領,本家,封地之人將龍百川葬在北地山上。路途遠,至山下就二百多里。龍氏雖為防風鎮之尊,可畢竟是第一次為這樣的事情征令萬餘鎮人送葬,不得不靠收買,威嚇等手段驅眾人,還要全鎮被素。 全鎮備素,即使被龍家補貼也難以齊備;送葬人好不容易聚齊了兩萬人眾,這已經不容易了,無論是誰都難對個人如何戴素做什麼要求。 送葬隊伍中,旗幟混雜,哭笑並舉。這倒不是人們不恭順,防風鎮民多信長生天,認為人死被長生天收了回去,各人想悲傷都沒有地方悲傷的。這些還不算什麼,最失儀之處莫過靈車,所用懸棺過沉過大,無車輿可裝,龍家只好花重金募百名青壯用巨大的抬槓喊著號子上路。 可這樣走太慢了,懸棺一天走四十里就了不得了。為了籌備過於隆重的喪禮,停屍已經超過了三天,又有數天的跋涉,即使是在天氣入冷的日子裡,還是有異味發出。龍家眾人是拉起了大旗,卻硬是發現上面吊了頭騾子,飄不起來。田夫子也被折騰折磨個半死,空有滿腹經綸,確想不絲毫好一點的辦法來挽回些禮儀之態,他心中算是幸慶朝廷官員因路遠無人及時前來,否則必然大大地笑話他們。 所謂的禮儀,突然成了猴子穿人衣服,不倫不類!人一生只死一回!即是如此,夫復何言? 狄南堂也是送葬的一員,也無話可說,默默跟隨。倒是龍青雲和田夫子想起了他以前的主張,懊惱不已。幾天後,這懸棺一事,好不容易辦完了,接下來又要完成費力建造一半的衣冠塚,人殉等等。千呼萬喚,細細排練禮儀,花大量的錢造好陵墓後,備州都牧僅僅派遣了一名小吏送來了一篇弔祭的美文,在眾人面前稱道龍百川那些或者有或者無的建樹,德備等等。 這也不能責備備州都牧的不是,子爵以上的貴族死去,自然要報於朝廷,如今朝廷正在水深火熱的戰亂之中,何能為此一件小事而有撫慰?更不要說是一個剛受了爵的土貴家老父。 田先生的面子上很掛不住,他原本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引禮服王化;龍青雲兄弟的面子更掛不住,他們如今已經是顯貴了,自然老子要跟著風光,可花了大量的金銀之後,老爹的靈魂都不知道被折騰得還能否安歇。 冬雪之前,馬踏鎮便被四鎮聯軍輕易地攻破。獨孤家除老大老三不知去向外,其它人都已經授首。 其它三鎮都不敢妄言馬踏鎮的歸屬問題,他們心中也清楚地知道,只有別人吃肉的份,自己連湯也喝不成。於是,入了鎮便不約而同地縱兵殺掠。 龍青雲裝著馬虎將龍青風派去掌管馬踏鎮時,他和田夫子也隨同到了那裡,這才知道整個鎮子的惡況比想像的還差了許多。 兩人在遛馬的時候轉了一圈,本來輕快的馬蹄立刻就沉重起來。天上飄著小雪,開始徐徐抹到眼前已經近似於廢墟一般,到處都是殘磚斷瓦的鎮子上。 那些泥牆被傾推,房屋被燒燬的痕跡一目瞭然;無數無家了的鎮人窩在幾處鎮堂的房子裡,進不去的就圍在下起小雪的空地上,手裡拿的都是自家烙出來的餅子,吃了就不會再有的一點。 田夫子這麼文雅的人也忍不住罵娘了,這分明是三鎮留下的難題。因為五鎮常常相互婚娶,這裡也就沒有人被姦淫擄走,大多是被推倒房子,拿去糧食,接著撇給防風鎮來重建。 龍青雲也隱隱後悔,似乎想起狄南堂曾經勸過他給三鎮的人許點空頭好處,比如名爵什麼的,如今看到滿目創痍,方後悔不及。 「田先生!發糧食!發糧食!」龍青雲大聲衝著田夫子喊自己的意思。 田先生苦笑不已,看一個凍僵了老人被親人揉搓身子,回頭小聲地說:「爺!我們勞軍花了大筆的錢,接著又給三鎮不少軍資,辦喪事。連牧場從猛人那邊送來的金子都算上,鎮上還有窟窿,怎麼發糧食?三鎮人就是看準了這個,只毀東西,不帶走不殺人。」 「你這老東西!早知道不聽你的了!」龍青雲埋怨說。 「其實靖康正在打仗,就是,就是有錢到哪買糧食去?」田夫子苦笑連連,也自怨自艾,過了一會說,「我看甩給狄南堂想辦法,他比我務實,又是大商家,應該能弄來糧食!」 兩人對看好久,默默不出聲往回走,身後的武士也緊緊跟上。 就是這樣日子,余山漢帶上萬許諾過資助的猛人部眾歸來。兩邊的糧食和過冬安排一下子擺在了眾人面前。這兩頭交織起來的問題經過龍青雲和田夫子商議,全數不負責任地推到了狄南堂身上,覺得他既然從商,就能輕易解決這樣的小問題。何況本部從猛人那裡回來,說不定隱瞞了許多金銀。 靖康糧食定然已經貴如珍珠,要購買足夠的糧食只能繞過山脈,從荒原南下到雪萊。如今正臨起了雪的時候,哪有可以過冰雪滑溜山路的商隊。狄南堂手中確實有些糧食,那是屯被給自家牧場備用的,如今形勢如此,他有什麼本事能獨立支撐一個大鎮的過冬。 龍青雲怕他不滿意,就許諾把萬餘猛人撥給了他,說些他勞苦功高什麼的,接著拍拍屁股不關己事情了。 狄南堂也就不得不支撐著兩頭的供給,從草原部落中重金收集一點牲口,然後把自己的糧食全拿出來,但還是不夠。於是,他每日三餐不見人影,一回來就為了兒子未歸發愁,為馬踏鎮的事發愁。龍青風雖說極不滿他,也不得不倚重他,倒沒鬧生什麼事情,只是向他催糧食。 「少爺還沒有消息?」剛剛從飛馬牧場趕回來的余山漢又一次從偏房裡跑出來,盯著狄南堂手裡的又被人送來書信問。 狄南堂搖了搖頭,說:「一點音信都沒有,也沒個地方去尋的。」 「夫人呢?」余山漢問。 「大概去鎮外等了。」狄南堂歎了口氣,放走了信鴿,「晚容那丫頭都把他的畫像貼到大街上了,懸賞了百金。」 「是我照看少爺不利,愧對主公,夫人。」余山漢跪到地下泣不成聲,「屬下甘願一死,請主公成全。」 「不要胡說了。」狄南堂把他扶起來說,「要是他哪天回來了,會不會一進門就問我,我余叔叔呢?你千萬不要做傻事,知道嗎?」 余山漢依然很不安,狄南堂不得不安慰他說:「你不用替他擔心了,他古裡怪氣的,說不定是想著法子讓我們擔心呢。那天他從營地裡偷跑,不是把所有人都騙了嗎?」 余山漢站了起來,想了半天才說:「我仔細想過,他應該是在騙了我們之後,北向而去,背著我們轉個大圈。這時還沒回來,很有可能是在草原上迷了路或碰到了什麼危險。」 「危險說不上,他從小就是路癡,迷路最有可能。」狄南堂點點頭說。 花流霜帶著段晚容和幾個武士又一次站在鎮口眺望,寒風細雪刀子一樣透過面紗吹在臉上,她只是望。雪地裡一片銀白,鎮邊的房子,林子都披了厚厚的白裘,幾人站在高處,只等那地平線上出現一人一馬。 「夫人!」段晚容說,「你放心,少爺他不會有事的,人人都說他有貴像。」 「不用安慰我了!」花流霜恨恨地說,「回來以後,我讓他三個月不見肉,八年不讓他出門!」 「夫人!我看最好沒收他這次掙的錢!」段晚容出主意吸引花流霜的注意力,好不讓她亂想,「他保證非哭不可!」 花流霜突然發現前面雪地上有人在打架,便叫人去看。 一個武士立刻上前詢問,不一會回來說:「夫人,是幾個人在打一個外鄉人,好像是因為他母親偷了別人的東西!」 「那就不理他們!」花流霜正說。無論是邊地人還是遊牧人,都鄙視偷竊,視為比殺人放火更可恥的事情。於是,她便有了這樣一說。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穿著寬大的單衣,藏縮著頭,斜斜往這邊跑來,身後幾個漢子緊緊追趕。 「打死那個混蛋!」一個藍衣的漢子大聲說著,從後面補了一拳。那少年在地下打了滾,爬起來又跑,一頭紮在花流霜面前。幾個武士怕驚擾了花流霜,立刻抽出刀劍截下那個衝撞來的男子。花流霜看到他的樣子後,不由一震,說:「帶他過來。」 看了攔截那少年的武士都身手敏捷,藍衣漢子便出來交涉,說:「兄弟!我母親見他和他母親是外鄉人,在這裡無依無靠,就收留了他們,誰知道他們竟然偷我們家的東西出去賣!」 「那你等一下,我們家夫人有事要問他。」一個武士很客氣地回答。幾個漢子留在一旁觀看,等著繼續教訓那個男子。 「你父親叫什麼名字?」花流霜忍住激動問,接著發現自己的口誤,又問,「告訴我你母親的名字,你很像一個故人!」 「蔡彩!」男子頭都不敢抬,一個勁地磕頭。 「她?你今年多大了?」花流霜又問。 「十七歲。」少年抬頭回答。他白皙清秀,只是眼睛青腫,已經流了鼻血,薄薄的嘴唇一角也被打爛,除了一雙四處迴避的眼神外,倒不像做賊之人。 「你母親呢?」花流霜更激動了,聲音隱隱有點發啞。 少年發現了轉機,慌忙說:「你是不是認識她?」 「別管我怎麼知道,你父親,爺爺都是英雄人物,你幹嘛偷別人的東西?」花流霜厲聲斥責他說。 少年低頭不語,好久才說:「你認識他們?」 花流霜哭了,說:「怎麼不認識,我是你小姑呀!」 少年激動起來,站起來哭著說:「阿媽每日都念叨你呢,她說你還活著,只是不知道到哪去了。」 「你和你母親偷了人家的東西嗎?」花流霜問。 「嗯。沒有,他們誣陷我!」少年先肯定又否定,這已經足夠讓花流霜知道答案了。 外面的漢子急了,說:「你是他的姑姑吧,可他們母子真的手腳不乾淨,我母親差點氣死!先是我母親的一個銀鐲丟了,家裡人都覺得奇怪,也都沒放在心上,加上我又出門打仗去了,也就算了。可我回來後,帶的貴重東西接二連三地丟,我一收就從他身上收了出來。」 「我要揍他,母親攔下了,她說都是她不好,胡亂收人住下,把東西要回來趕走他們算了。」漢子又說,「誰也沒想到就在昨天,我母親趕他們走,他們連夜又捲了不少東西。我就帶著兄弟們四處找,結果找到了他沒見他母親。」 「他幼年失教,我回頭管教他好嗎?損失多少,你說說,我現在就讓人帶你去領。」花流霜說,「我丈夫叫狄南堂,不知道你認識不認識,改日我夫妻一定到你們家賠禮道歉!」 「噢!」漢子點了點頭,「我聽說過狄哥,人人都說他仗義,只要他把偷的東西還過來就算了。」看來他是不知道余山漢是狄南堂的人才有這樣一說,否則非會藉機生事不可。 打發了幾個人走了後,花流霜想訓他又有些說不出口。畢竟,他們孤兒寡母的這麼多年也不容易,好半天才說:「跟我一塊去接你母親吧。」 蔡彩四十出頭,人老珠黃中隱隱還有些往日的姿色,但尖刻之色卻流露於表。她剛出了賭場,就看到鼻青臉腫的兒子。 「我叫你不要亂走的,怎麼不聽話?」蔡彩摸了摸他的臉說,「我們過了冬就走!」 「嫂嫂!」花流霜在後面喊了一聲。 「你是?」蔡彩愣了一下漫聲說道,「西湖的那丫頭吧,我給你說的丈夫怎麼樣?多金吧,那時候你還死活不依呢!現在好了,能記得一點你嫂子的好處嗎?」 「她是姑姑呀!小姑呀!」少年用眼角掃掃身後,慌忙提醒她不要再亂抖自己做過的事了。 「什麼?」蔡彩即刻住嘴,換了一付模樣哭了出來撲了上去說,「是流霜丫頭嗎?」 「走吧!」花流霜扶著她說,「跟我回家。」 「姑爺家怎麼樣?」她看著花流霜無意中露出的精工鳳鐲說。 知道她性格的花流霜無奈地搖搖頭。 花流霜讓段晚容定了一桌酒席,又叫了狄南堂出來給他們見面。狄南堂雖然為兒子擔心,但見愛妻找到失散多年的親戚,也盡力逢迎,給蔡彩絮叨些家常家短的話。僅僅一會工夫,酒席已經被送了來,狄南堂挽了蔡彩上坐,親熱地勸她多吃。 「嫂子!你嘗嘗這個!」狄南堂給蔡彩添酒夾菜說,「流霜都快想死你們了!」 「我們娘倆也一樣,今天看到了姑爺儀表堂堂也就心滿意足了。怎麼?還沒有子嗣?」蔡彩一直都很自然地巴結,突然發現好像漏了點東西,慌忙補充說,「快喚他出來和表兄見見面嘛!」 「不知道他死哪去了!」狄南堂氣憤地說,「等他回來,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花流霜也只有三十來歲,兒子再大也不會多大,蔡彩聽到這話有點不解,但旋既覺得狄南堂不怎麼喜歡兒子。她慌忙給狄南堂說:「這是你侄子,叫花落開,今年十七了。」接著轉過臉說:「快給你姑父敬酒!」 花落開雖然鼻青臉腫,倒也是好相貌,好身板,幾乎重現當年花容,花逐的風采,就是有點草包。狄南堂樂呵地稱讚他儀表出眾,接著問了他些話,這才略微有些失望,當然,他自然不會表露的。 飛孝也被塞進了學堂,這會放學領著飛雪飛田往裡面走,看到酒席好酒好肉就衝了過來。「伯父,我回來啦!」他邊把自己手上的東西塞給飛雪邊說。飛雪只好轉身去放東西。 飛田也衝了過來說:「好香呀,可是飛鳥哥哥是沒得吃了。」 「這是你大媽的嫂嫂,你們也要叫舅母,知道嗎?」狄南堂給他們介紹說,「這是你們花落開哥哥。」 「落開,房子有點緊,你就先住我兒子的房子好了!」狄南堂說,「他叫飛孝,沒事喜歡和人格鬥,你不理他就行了。他要是亂來,你給你姑姑告狀,他就怕你姑姑。」 飛雪也過來了,只是鬱鬱寡歡地坐著,花流霜給她介紹了一下,她也是悶悶不樂的應聲。 「怎麼了?」花流霜問她。 「我想哥哥!」飛雪一說,飛田和飛孝也都停了筷子。 「不要講他,乖女兒!」狄南堂不高興地說。 「哥哥不讓人住他的房子的!」飛雪又說,「他房子裡的東西都是寶貝。」 花落開留心地聽著,說:「姑父,我還是住其他房子吧。」 「這樣也好,我讓余山漢在老宅那邊住幾天吧。」狄南堂說,「我兒子毛病多,又神經西西的,我這個父親管不住他。」 花流霜看狄南堂的眼睛看了來,知道他說飛鳥什麼都聽她的,笑著說:「好啦!吃飯吧!」 正吃著,原姐從外面進來說:「龍爺在守孝,可今個有飯局,他想請老爺和田先生替他去。」 「是嗎?」狄南堂站起來就往外走,他知道又不知道是什麼人來了,其他人有些應付不來。 「不要管他,吃飯!」花流霜笑了一下說,「他可是忙得很。」說完又安排狄南堂說:「不要喝太多,明個你還要回牧場一趟呢!」 「姑爺吃頓飯的工夫都沒有?」蔡彩試探地問,想打聽點內情。 「他忙慣了。」花流霜微笑著說,「你們見多了就不奇怪了,改天讓他安排落開個事情做,也好讓侄子歷練歷練。」 「我看給我找個事情做才好,今天那個姓孟的老先生已經趕我了。」飛孝說,「我只不過和一個學長打了一架而已。」 花流霜哭笑不得,問他:「是因為什麼事,你就又跟人家動武!」 「龍琉姝問問我哥哥回來了沒有,他就在一邊亂說,我就教訓他一下而已。」飛孝挺了挺身子,做了一個飛鳥常做的動作——用手指擦過下巴。 「才不是呢。他說看到人家就不舒服!」飛田告狀說。 「沒有,我沒有說。」飛孝瞪了飛田一眼矢口否認。 幽浟書萌 uUtXT.COM 銓蚊自阪閱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七 一人不恤,天下皆賊(1) 字數:4613 長月鏖戰之際,西南戰局確實開始好轉。 大將軍王卓破十萬星月軍於星月河的支流沸水,斬首三萬,坑殺降卒五萬。曹無雙戰死,護軍范霸並起所部擊殺星月大將徐戈越,破敵五萬。 馬孟符要守補給要道,同時進擊陳州,無多餘兵力救援星月。星月望帝后悔,欲重新議和,隨軍清河(井和)王子在大將軍王卓建議下,不許,並限令星月軍撤出角州,每戰皆不留降卒。 西慶一直從大涼攻打涼北城,妄圖打通另一條通路,一來全面佔領靖康西部,二來沿馬重山山麓下狹長的勿母斯草原東進,為進攻靖康東部做準備。可四個月不下,死傷慘重。 馬孟符取倉州,意圖揮軍下陳州,意圖打通涼北城,實現陳——倉會獵。 西北陳州鎮撫使焦遼,調度將軍韓兆先收容雍煥的殘兵,只是固守博周郡,博重府,下縣林眺,中縣扶央一線,讓馬孟符無法打通往陳州州城和涼北城之路。馬孟符很有顧慮,倉州本是靖康土地,若他全力奔襲,漏過的其餘府郡難免會侵擾雄角城,所以他接到君主之命,也只能一個一個地打。 由於要分出兵馬鎮守補給重地,馬孟符只帶本部兩萬人,徐圖北進。騎兵本不利攻城,馬孟符推進並不順利。為實現戰略意圖,西慶每破一固守之地,無不屠城,以震懾陳倉兩州。然而,郡縣取了幾個,屠戮卻適得其反。 如今王卓軍大勝,他只得返回倉州固守,以防有變。 長月城下之戰也進入了決戰期。 當日夜戰到天明,因為城前之地斡旋不大,雙方投入兵力都只兩三萬人左右,僅僅可以算是前奏。 天明,唐淵引五千兵馬出城接應,靖康軍徐徐撤退,僅接著又輪換進擊。 健布率軍殺到商亥江岸。之後,他連日整頓兵馬,剔除老弱,打亂馬步車混編體系,將步兵編在一起,騎兵編在一起,去掉行動不便的戰車。 夜中去前,健布自取函書攜帶,以防軍函外落。到了勤王大營,他始分發給軍函,並為未死的信使補足勇健,讓王命傳達四方。 健布因知悉陳萬復的意圖,便將草草整編到一起的騎兵推進到上游慶德處要地,讓步兵徐進。(江水是從西向東的!) 西慶方右邊土牆被大段,大段毀去,雖然用土補上,卻已經無力,無時間復夯。 陳萬復見自己的計劃全部落空,敵人來勢突然,勤王軍又獲悉自己的意圖,不得不再有撤軍一說。 董仲書不准,故意說軍中有人洩漏軍機,其實是針對陳萬復放靖康書信一事而發。陳萬復只得下達軍令,並讓士兵巡拿隨便離營,無理由者格殺。 當天,士兵們卻偏偏拿到了董仲書下的私人。陳萬復見是董仲書私人,也知道不是他洩漏軍機,但軍中無戲言,格殺軍令既下,也只得執行。這樣,兩人間的形勢更勢同水火。軍中無董仲書的勢力,他竟然按住補給之物不發,鬧得一塌糊塗。 靖康東部形勢卻不見好,王勳軍勢越來越盛,擊敗輕敵的五風大營統領丹東,占一郡三縣,聲勢漸大。饑民多有投奔。丞相派人前去招安,卻被人中途截殺,去了之後再無信訊。慶德府外流民屍骨遍野,僅城中就抬出數千餘屍體扔於城西。夜中有西北風吹,惡臭遠達慶德最南面。丞相雖苦於缺糧,卻不敢動用軍糧,只是一日三催,要遼州牧,通州牧,讓他們邊徵集糧食,邊向雪萊求購。 邦河王子卻猶在醉生夢死中。 雪萊國名歌嬡受巨金所請,雖戰猶來,秦綱若不知其父之難一樣,結萬燈以接,意為等人萬載。至夜,商亥江畔若同白晝,載歌載舞,太保朱天保勸,邦河王子吟對曰:「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朱天保也知道邦河王子知道自己將不容於乃父,欲把餘生不多時日享樂一空,也無意再勸,只是協助丞相處理鉅細。 時有醉書生體酒樓云:「幸女豈知山河恨,君父身前盡戎馬!」 入樓酒客無不吟而飲! 天下事為一線所牽,朝廷有事,放地自然不能獨安。 卻說狄南堂趕到龍家正院台埔,田夫子正恭敬地陪同兩人向外走。 這兩人雖說穿著普通,卻體態優雅,談吐大方,一見就不是普通人。 狄南堂有些疑惑,下了馬拱手行禮問:「這兩位是?」 「這位是楊大人,這位是方大人!」田先生按靖康風俗先為低引高介紹,然後執住狄南堂上前說,「這就是關外游擊將軍,我們去井中月邊吃邊談如何?」 他伸手引路,讓兩人先走,故意落到後面一點,藉機給狄南堂說:「這兩位是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狄南堂驚訝萬分。冬雪已起,行路困難,欽差大人既然在這樣的天,跑到冰天雪地的關外來,自然不會無事空擾。朝廷莫非有意讓關外人勤王?不然為何竟然,狄南堂拿不準。 兩位士人也不傲慢,回頭等兩人上來。一人等狄南堂近身,親切地說:「南堂兄可是如雷貫耳,早就聽說是一身的武藝!」 狄南堂知道這是客套,自己就算被人知道,武藝如何也不會傳到他那裡的。即使如此,他也覺得親切,問些關內之事,邊走邊聊。百步之外就是馬車,狄南堂送他們上車,這便騎馬拉上護臉,跟隨而去。半途中,他有意接近田夫子的車架,田夫子也有默契地掀了厚簾子,說:「這兩個都是朝廷官員,是請我們出兵的,可龍大人不怎麼有意,見都不見。」 狄南堂身子一震,目露利光問:「朝廷中的形勢壞到這種地步了嗎?我們可算是外兵呀!」 「是平叛!」田夫子說,「屯牙步兵多,他們有意讓我們去!」 「需要多少人?」狄南堂問。 「上萬吧!」田夫子苦笑說,「這樣的天氣,怎麼能徵人呢?我這就要你來看看怎麼好!」 狄南堂不語,想問叛軍有多少,但還是打住了,他根本不打算推辭,想了良久,他說:「你沒有勸一勸龍爺?」 (2) 雖然兩位大人都舉止親切可親,楊大人還不停地稱讚狄南堂為人中豪傑,可他還是覺得奇怪。即使靖康舉國無兵了,只要還有地方就定有兵源,為何要到這裡要兵。 邊吃邊喝,聽了半天,他這才知道聽出了怎麼回事。朝廷的意思是暫時不給糧草剿賊,日後多補。龍青雲自然不出這個苦差使,見都不見就把差使甩給狄南堂。 狄南堂卻在琢磨糧食,哪能來糧食呢?他真想生出點糧食來,來解燃眉之急。無論賊人多少,饑荒之地,大軍過而不撫,根本是賊越殺越多,朝廷的人來就是來變相要糧食罷了。酒喝了不少,他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這就又敬了一杯酒。 接著,他尋了機會往田夫子臉上看去,卻是一片平和。 「楊大人!方大人!關外也缺糧食!」狄南堂終於受不住三個人齊齊的若無其事,「兵沒有糧食怎麼進剿?」 「朝廷如今多難!將軍要計較一些糧食嗎?」方大人問。 狄南堂又看了看田先生,見他依然不關己事地給那個楊大人說起《婆阿多難》經,擺明是讓自己自個看著辦。 龍青雲是怎麼說的呢?狄南堂想知道,但被兩人在這裡逼上,又哪裡能知道? 「自然不是!可是確實沒有糧食!」狄南堂只有這樣說。 「那!」方大人拿出兩份公文,把其中一份公文交到狄南堂手中。狄南堂胡裡糊塗拿過,不知道對方是什麼用意,只得疑惑地打開。關文壓印上面是幾排大字:茲有某某某和某某某奉某某官署之命:遼陽放地應繳集糧食五百萬斤!下面各壓了中樞部省,戶部省,備州,遼陽之地的大印。 狄南堂被燙了一下站了起來,聲音立刻變了:「怎麼可能?」 「狄大人稍安勿躁!」方大人微笑著說,「只要有糧食,不必一定是五百萬斤!」 狄南堂懵了,他是游擊將軍,不是經略將軍,為何這樣的事情找到了他的頭上來了呢?即使是龍青雲也無奈,長河,關山合子,長樂鎮,都僅僅是名譽上受龍青雲節制,哪有可能能徵集糧食。這樣讓他拿主意到底用意何在,正是他惶恐不已,不知道怎麼好的時候。方大人拈著鬍鬚又說:「所以才讓將軍大人平叛,關外誰不聽,將軍也可以打他!」 兵呢?龍青雲的意思呢?狄南堂再次向田夫子那看去,他依然如故,正說到什麼「萬千世界,什麼是空?」一剎那間,他似乎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回頭再看滿面紅潤,鬚髮輕動的方大人人,竟然看不真切起來。 「方大人,到底是怎麼安排!我不懂!」狄南堂緩緩坐回去說。 方大人收回一份又把另外一份公文給狄南堂,這是一份調兵平叛的兵部省軍文。狄南堂這才一下子全明白,這是兩種選擇,在兩者中選其一種!龍青雲不同意?他不明白不同意意味著什麼嗎?是朝廷覺得自己是靖康人?還是龍青雲拒絕了,田夫子覺得自己是靖康人,讓自己想辦法?無論哪一種,自己都是沒辦法推辭的。「我有一千人可以用!」狄南堂如同吐鉛一樣說。 其實,這沒有狄南堂想像的那麼嚴重。 前日有大捷的戰報傳到中樞部省,諸位中樞部省大臣看到大勝猛人多少,斬首多少,俘獲多少,不自覺地把關外當成是數十萬雄兵悍將的藩鎮了。丞相擔心之餘,做出了一個愚蠢的決定,就是以此次徵調試探,自然半真半假。 歷史就是這樣的,高位之人越是擔心形勢,越是將形勢推促到危險的邊緣。 可以說,丞相的試探極其失敗。若真有數萬軍士在,此一探必然讓爭端猝起。數萬人馬要麼勤王生亂,要麼不勤王而生嫌! 狄南堂不知道,田夫子也許也不知道。至於龍青雲,為了把王命丟到狄南堂身上,根本就是在兩位欽差見了狄南堂之後,這才素衣出見。 兩位欽差需要知道的也只是關外五鎮的態度和實力,什麼進軍平叛,連兩付公文都是可以妥協的,無目的的。偏偏狄南堂卻想出了格子,覺得朝廷捉襟見肘,迫不得已才這樣做。 就這樣,這些天裡兩位欽差一點也不高姿態,也不督促,只是四處去,反覆地觀察此地風俗,人口多少,龍青雲,狄南堂包括田夫子對他們的態度。 龍青雲也依照田夫子的建議,把責任和義務都推給狄南堂,自己藉機向三鎮發難,各要其出五十萬斤糧食,理由是朝廷徵集糧食,游擊將軍狄受命平叛,不給就是謀反。三鎮經不住他的連哄帶嚇,只得老實地送糧食來。他瞞住欽差把糧食為馬踏鎮自用,無半分準備到平叛上。 目前此事中,無論是龍青雲還是朝廷,都各有各的打算。 狄南堂也不是絲毫沒有察覺到,但他卻不去理會深想,只是讓人回牧場整備了一下,準備出征。幾天裡,他多次和兩位大人談論,詢問叛變形勢。兩人卻反過來探問關外形勢,對關內形勢如何是抵口不談半點,往往被逼問的時候給狄南堂說:「將軍去了就清楚了!」狄南堂在朝廷有自己的產業,大事方面倒不是一點不知道,問問也只是奇怪罷了。@@ 優u書猛 UutxT.cOM 詮汶子扳粵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七 一人不恤,天下皆賊(2) 字數:4338 忽一日又下大雪,沸沸揚揚,巨型的雪花竟然隱有撲簌之聲。 狄門外有人造訪,武士打開門見到一朱袍一青袍客人,背後是十多護衛,慌忙入內稟報。狄南堂出來,見是兩位欽差,只當他們來督促自己,見面就慌忙說:「兩位大人先請入內,兵馬已經收拾妥帖,不過四五日就可進屯牙,是下官的弟弟率領,我正要兩位大人趕到屯牙關,接應他們入內!」 楊達貴歎息了一下,慢吞吞地說:「我觀龍大人不打算去平叛,只是狄大人的一千人馬卻是不夠?」這樣的話再明確不過。 狄南堂知道龍青雲把自己的人馬大多拉到馬踏鎮防變,突然聽欽差帶著他味說這樣的話,頓時嚇了一跳。自己和田夫子說說還可以,欽差有了龍青雲不遵王命的話,意味著什麼?狄南堂慌忙引兩人往裡走,同時解釋說:「這個時候無法發民出征的,現在整個防風鎮也頂多只有千餘人馬!」 接著他又問:「難不成朝廷的形勢岌岌可危?」 「朝廷如何不去講它,可朝廷之命卻是不能說不從,這不是臣道呀!」方白說。 是呀,家和國哪個重要?以馬踏鎮的治安問題為由不抽調人馬勤王,這確是不該。何況,四鎮加上自己也未必湊不夠萬餘兵士。狄南堂不由埋怨田夫子,弄不明白他到底想幹什麼,為何不勸勸龍青雲。 客廳到了,狄南堂請兩位欽差上座,自己也坐下來,說:「龍青雲大人也憂心仲仲,多次問我該怎麼辦,就是這個樣的雪,也無法把發民之命說出口的。兩位大人的意思……」 「我們能有什麼意思?我二人見將軍忠勇,便來打探龍將軍的意思而已!」方白又噓了一口氣,格格冷笑幾下,然後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若我能戰場殺敵,如何也不會有苟且之舉的!」 狄南堂被說得面紅耳赤,借讓人擺酒燒菜來緩和,再無話可以接對。關外酒肉多粗鄙不經用,他見兩位欽差不知道是因朝廷之事提不起食慾,還是因為酒肉不合胃口,不怎麼動筷子,心中更不是滋味。好久楊達貴放下筷子,揉了一下發紅的手說:「我看讓將軍平叛的事兒也停一停,畢竟一千人太少了。」 狄南堂不動聲響,按住突突不安的心,問:「大人,一千人是少了,但既有王事,安能不用?」 「我這事兒可不是衝著狄大人的。猛人之仗,龍大人可是敗敵五萬餘?」楊達貴試探到正題來,敲擊說,「這豈是區區數千人能做到的事情?」 五萬自然是上報時誇張一點的說法,狄南堂不知道他不信戰績還是不信如今只能一兩千人可用,為了不讓讓他們在這樣的疑惑中盤結,便說:「猛人來,五鎮個個自危,舉鎮全為兵,方小勝而已。如今我防風一鎮確實無幾兵力,其他幾鎮未知聽於不聽,唯有發令等待!」 「嗯!」楊達貴含糊地過去了。其實他已經就此事問過田夫子了,田夫子別有目的,多講其它三鎮的不是,說鎮上不出兵平叛,也是借朝廷之力壓不住其他三鎮的。狄南堂又這麼一說,反倒正加重了田夫子的話。 兩人面色沉重,對視了一眼,有些不知道該不該順著形勢提出該提的東西。他們本就是試探而來,若關外真有十萬人馬樹在屯牙之邊,是誰都不會放心的。但來了卻被套住,其他三鎮蔑視朝廷,本著「犯我天威者,非遠必誅」的朝廷天威,不發討伐之命不行,發了反而真把幾鎮捏到一起來了。此時,他們都有送上門來的感覺。 「不知道朝廷在這裡設郡如何?」好半天,方白才拿出一個不算合理而又是胡亂拈來的解決辦法,「關外之地久不經治,其它之鎮不伏王化也是教化不利呀!」 「不可!關外之地自治已久,猝然設郡,變數太多!」狄南堂誠懇地說,「若是朝廷形勢穩定還好一些,現在不是時機!」 方楊兩人不再就這件事往下,搪塞了幾句又胡亂吃了些東西,接著就告辭。狄南堂有些摸不到頭腦,更不知道狄南齊他們現在出發了沒有,軍部省兵文雖然拿到了,了入了關後又幹什麼?他慌忙追出去問,兩大人卻已經走了。 ********************************* 飛鳥依然漫無目標地在草原上遊蕩,手,腳身上都生了凍瘡,偏偏一張厚皮革一樣的臉窩在狼皮裡一點事情也沒有。人人都稱為肥馬的「笨笨」也已經瘦了許多,脂肪全去。他們一路走來,也遇到過猛人的帳篷,但一家生猛貪圖他的馬匹,竟然去奪。飛鳥射了兩人,奪路而逃,再不敢胡亂見人家就進。 他們一人一馬都是路癡,經常性地迷路了。颳風下雪的時候就順著風走,有星星的時候向東走。一開始讓人奇怪的是,除了飛鳥偶爾逢到林地,山谷打點獵外,常常有意外的收穫,比如牧羊,□子什麼的。幾天後,飛鳥也明白這些獵物是誰送的了,他開始請夜晚出現的白狼吃自己烤的肉,白狼先是一個,後來是帶著一個大肚子的母狼。 那時,它們會默默趴伏飛鳥旁邊,聽他自言自語地講東講西,聽他用爛鴨一樣的嗓子唱歌。有時候,白狼還會伴著他的歌聲長嘯,兩人關係與日俱進。可一旦飛鳥和白狼親熱,「笨笨」都會賭氣地扭頭不看。 一天,在一處雪窩裡。 飛鳥注意到白狼的脖子上有一塊小小的骨飾,便湊過去看,竟然看到一些不認識的文字。 「你曾經被人養過?」飛鳥大吃一驚。 白狼不會回答,倒讓飛鳥自由發揮,想起傳說中的狼神。但他立刻否認了這種荒誕的想法,而是想到獸人。虎克曾經給他講過一些關於獸人的事。他隱隱覺得這和虎克所講的生命獸相符。 生命獸又被獸人叫配克獸。一個獸族人,至他生下來的那刻起,就要找一個與本族相符的配克獸。等幼獸被抱到跟前,他們就共吃飯,共睡覺。若是配克獸死了,那主人就重新以它的兒子為配克獸,若主人死掉,通常他的配克獸都會選擇死亡,但也有例外,那些非常顯貴的家族,配克獸要活下來,認可他的繼承人。 對獸族人來說,他們的配克獸不是他們養的寵物,也不是打仗衝鋒的替死鬼,更不是神物。所有的獸族人都相信,它們是自己的另一個化身。獸族這樣的文明讓他們在人類的眼中成為異類,更讓自己帶有一些配克身上才有的品格特徵。比如虎克,他的配克獸是一隻第一代做配克獸的老虎,他也就有了夜裡亂跑的習慣,而且夜間視力好得可怕。他的配克獸被獵取他的人類殺掉了,他從此也就鬱鬱寡歡。有一次,他與一頭和他的配克獸長得差不多的老虎親近,差點被吃掉。 後來,他告訴飛鳥,配克獸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非要有靈性不可。那些顯赫的家族,他們的配克獸固定而靈性漸長,子孫自然不愁無配克。也正是這樣,獸族人也不是人人都能有配克,儘管在這個神奇的過渡裡,父母從孩子一生下來,就為他尋找本命配克,但這種比例依然很低。 在原則上,男子選取的配克獸都是肉食動物,以狼,虎,豹,熊,鷹,和馬,牛為主;女子則選取溫順的動物;而奴隸則選取狗,野豬等看起來不雅的動物。一旦男孩子的配克獸在觀察下和本人不合或者靈性不足,則就地取消兩者的資格,否則必有危險;女子雖然沒有危險,但帶著一隻沒有靈性的配克也是非常恥辱的事情,它常常會讓求婚的男子以此推知本命人的風采,所以女子也同樣需要合適的配克。 飛鳥想不到自己真的見了一隻配克獸,他只是奇怪它為什麼不遠萬里來到了這裡做了狼王。「他是什麼人?」飛鳥看著骨飾問,「一個將軍嗎?那天我看你帶狼群攻擊我,隱隱有打仗的味道。」 白狼傲然而立,迎風而嘯。 飛鳥聽不懂,只好算它肯定地回答了。獸人的國度太神氣了,他決定回去以後一定要學習獸人的文字風俗,免得弄錯了白狼的身世,也好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白狼好像已經脫離了狼群,否則飛鳥越走越遠,它已經不可能每晚都出現,可它依然每天出現。甚至漸漸的,他白天也帶著一隻懷孕母狼跟隨飛鳥。 不知道多少天後,飛鳥見到了一個大牧地,出於雪原的煎熬和毫無目的的遊逛,他還是很想去問一問自己到哪了。有了前車之鑒,他下馬,留下「笨笨」和兩隻狼,一個人進去問路。 在暖熱的帳篷裡,他見到這裡的主人。 「到下野草原?」一個沒有牙齒的老牧人說,「這裡已經是了。」 「可我沒有翻過山脈呀!」飛鳥奇怪地說。 「是呀,有山相隔,可是不是每處都有山的,孩子!」老牧人熱情地給他倒了一碗馬奶酒,看著他讓他喝下。 「那到防風鎮怎麼走?」飛鳥急切地問。 「向東南走,不太遠了,騎著馬頂多二三天的路。」老牧人指著奶酒,示意他再喝,「你一個孩子是怎麼過來的,到處都是雪,沒吃的,沒喝的。」 「我有三個同伴?」飛鳥喝了一口奶酒,感覺到香甜了整個心底。 「老阿爹,你家的奶酒真好喝。」飛鳥誇獎說,「你們這是哪,您又是什麼人?我會記住您老人家的。」 「孩子,嘴真甜!我們這裡是納蘭部,我是牧羊人卡達達衣,別說什麼記住不記住的話。這是我們黨那人的待客之道,帶點奶酒上路吧。」老人給他遞了個酒囊,衝著自己的妻子笑了一下。 「納蘭部?天哪!我嬸母就是納蘭部的。」飛鳥高興地說,「她的靖康名字叫錚燕如,族名叫什麼來著?壞了,好像除了飛孝的舅舅沒有人喊過她的族名,可飛孝的舅舅叫什麼?」 老牧人笑了,說:「想不起來就算了,我們和鎮上的人通婚的人太多了,好多人都搬去住了。」 「啊?那我——」飛鳥認親要好處的想法破滅了,只好說,「老阿爹,再見了,我還要趕路。」 「帶你的夥伴來,在我家住上幾天?」卡達達衣的老伴說。 「它們是兩匹狼,一隻吃肉的馬!」飛鳥看著熱炕,奶酒,油茶,想住都不行,只好希望老兩口同時接受三個同伴說。 「這孩子,胡說八道,不住就算了,幹嘛還要撒謊?」卡達達衣的老伴不高興地說。 飛鳥急得幾乎要發誓,可偏偏他們都不相信。飛鳥只好掂了些人家的心意離開了。「草原上的人太善良了,鎮上的人奸詐多了,可他們好多還要到鎮上去住。」飛鳥一邊走一邊總結,說這話的時候早忘了和生猛發生的不快,不但有得了好處賣乖的嫌疑,還有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忘性。@@ 優憂書盟 UuTxt.coM 荃蚊字阪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七 一人不恤,天下皆賊(3) 字數:2895 飛鳥再次出發了。約摸一個星期後,他終於接近了防風鎮。這裡的住戶也多了起來。三三兩兩的土房群落,埋在厚厚的雪地上,遠遠看去,如同拉在棉花上的牛糞包。 這種近家的感覺最讓人難熬。 飛鳥挺不住了,看著熟悉的一切心中激動到極點,心中酸酸的,總是想掉眼淚下來。 終於,他在環顧週遭之後,忍不住跳下馬趴在雪地上,先抓狂發洩一樣打上幾個滾,又崩潰地叫。好一會兒,他這才又上馬趕路,抓耳撓腮,急著一下子到家,這種焦躁的侵蝕讓他感覺到,自己如何拚命趕路都慢如蝸牛。 在看到鎮外的小河後,這種感覺又一次強烈起來,思念力量的作用幾乎讓他騎不好了馬。 「阿媽!我回來啦!」飛鳥終於忍不住,舉住長槍高喊,然後就是一陣子猛人般的怪叫。 然而,讓他所料不到的事情也發生了,一個出門小解的漢子看到了飛鳥和兩隻狼。 「狼!!」他提著褲子就跑回屋裡抄傢伙,「猛族人!」 飛鳥也嚇了一跳,他這才想到自己身上還穿著猛人的衣服,經過這麼多天的跋涉,不洗不換,髒髒爛爛,和猛族人幾乎再無半點分別。他騎著馬兒,喚上白狼就跑,沒多久,幾個漢子都掂著刀具,騎著馬追了上來,還惟恐別人不知道地大聲叫喊。 鎮外的居民聞聲而出,不一會就把飛鳥圍起來。 「我不是猛族人呀!我是拉隊的散兵呀!」飛鳥跳下馬來摟著兩隻狼,自然是害怕人們不打招呼就傷害它們。 「散兵?」周圍人都大笑起來。一個漢子問:「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麼帶了兩頭狼?」 「它們是品種狗!」飛鳥轉著眼睛回答。 「我看你撒謊撒得太離譜了。」又一個大漢說,「我打獵打得多了,狼和狗還分不出來嗎?」 「不然怎麼說它們是品種狗呢?」飛鳥信口開河起來。 「我看他是猛人俘虜勞力的孩子,跑了過來找他父親的!」第三個漢子判斷說。 「你忘了嗎?」飛鳥拉住一個眼熟的人,有點氣急地說,「你賣給我過東西,好像錢還沒給你呢,你難道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那兩頰張滿鬍子的男人想了半天,才說:「原來是那個叫什麼的少爺!你怎麼落到這付田地?」之後張了半天嘴,一個字也不往下說了。 飛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成什麼樣子了,但看那男人又高興起來,發覺不太對。 「怎麼回事?」飛鳥奇怪地問。 「還是讓我送你回家吧!」男人搓著手說。 「哎!陳老三,你認識他?」旁邊的人紛紛問。 「一個親戚!」陳老三的手抖著說。 飛鳥覺得不對,卻又說不出來什麼地方不對,只是覺得一個人送送自己倒也真的省上不少事情,這就任他帶著自己走。陳老三確實夠出力,到了鎮子邊,在盤問的兵士面前又說好話又遞小錢,飛鳥再次懷疑他的動機,卻硬是找不出破綻。 大街上的人紛紛圍觀他。 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圍著狼皮,牽著一隻瘦骨嶙峋,有些地方圍著羊皮和□子皮的馬,背後跟著兩條很像狼的狗,又怎麼能讓人不好奇。可飛鳥自然想錯了,他自認為人人都在瞻仰他這牽戰馬,別彎刀,持長槍,背後有蒼狼的勇士呢,於是一邊走一邊帶著自謙味,不停向周圍的人點頭微笑。 「晚容姐姐!」飛鳥看到了在大街的拐角過來兩個少女,一個是段晚容,一個是雨蝶,慌忙擺手喊他們。 「少爺!」段晚容高興不已,「你在哪?」 陳老三卻驚慌起來,貼進飛鳥,也好顯得是一路來的。 「這裡呀!」飛鳥衝過去抱她,「笨笨」也衝了過去。 「你是誰?幹什麼?」段晚容神色一變,望著眼前一人一馬發愣,過了半天才認出是飛鳥。 她看著眼巴巴想說話的陳三,眼睛一轉想起自己貼出去的懸賞。 「他是假冒的!」段晚容跨過飛鳥,站到陳老三面前說,「這是八個銀幣,也算是辛苦費。」 「他怎麼會是假的呢?」陳三覺得不對,但說不出哪裡不對。 段晚容給飛鳥施了個眼色,一邊比劃一邊說:「你看他賊眉鼠眼,哪會是我張貼出去的人?再看,他是猛人呀,我要找的人怎麼會是猛人呢?還有,他一見我就叫我晚容姐姐,以前卻是叫我晚容妹妹!」 陳三傻眼了,但卻反駁不動,想了好久才找到破綻,說:「是你張貼的告示?既然認錯了人,可你怎麼知道我帶他們過來就是領錢的呢?」 段晚容答了不上來,即刻向飛鳥看去裝做辨認的樣子。飛鳥大致明白了怎麼回事,他把手抓成拳頭,搖了搖頭,說:「是呀,你怎麼知道的呢?」 段晚容爭取到了時間,又得到了提示,立刻回答說:「每天都有一大把人領著小孩來找我,他又叫我晚容姐姐,你不用說我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陳三變了臉說:「可他怎麼知道你叫晚容?」 「這我該問你才是!」段晚容說完拉著怯生生想和飛鳥說話,又不知道怎麼說的雨蝶往回走。 「你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人?」陳三問。 「可能以前是,但現在不是了,因為我沒有錢了。」飛鳥再次說謊,因瘦而變大的眼睛轉如星盤,「你也知道我以前多風光,可現在破產了。她不認我了也是很平常嘛!」 陳三恨恨地一跺腳,飛鳥繼續抓狂地說:「我還以為我回來,她會嫁給我呢。我小小年紀四處販生意,到底是為了什麼?不就是被響馬搶了一次嘛,現在連吃飯的錢都沒有,連相好的都不認我了!」 陳三也黯然起來,把手裡的八個銀幣分出四個給飛鳥,說:「買點衣服和吃的吧!」說完後就要離開。 飛鳥卻一把拉住他問:「那張告示許諾了什麼?」 「一千個銀幣,也就是一百個金幣。」陳三笑笑說,「我想發財想瘋了,打仗因為心軟也沒拿到太多的好處,還以為一千個銀幣就這樣到手了呢。你不用太擔心,你那些帳單,好像不知道是龍家還是什麼人替你償還了。」 飛鳥再次看去,發現陳三竟然多出了幾分英色,不由脫口說:「噢!不是太多,我給你!」 「說什麼呀!」陳老三搖了搖頭說,「你家中爹娘或者有這個錢。可我突然不想要了,我也只是在鎮邊見到你。你不知道怎麼回家麼?四個銀幣已經足夠了。」 「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飛鳥拉著他說,「跟我一起回家,我要請你喝酒!」 「也好!只是你年紀太小了。」陳老三說,「等你再有了錢,我就去找你,要你請我喝酒!」 飛鳥見拉他不住,也只好作罷。 悠U書猛 UUTxT.cOm 荃蚊字版粵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八 蒼狼大地(1) 字數:3526 十八蒼狼大地 長月城一代,終於漸冷。 今年的冬天姍姍來遲,卻也終於下起了小雪。這蕎麥皮一樣的雪兒在北風中紛紛揚揚,還夾帶著少許的冰籽。入地徐化的雪兒還並未給如今的亂戰之野裝飾出更闊麗的景色,但也已經不太遠了。 陳萬復連戰健布皆勝,但始終顧及身後的長月城,不敢逼打敗勢的健布,反倒是健布的營地越扎越近,從後往前挪動著,再不是以前一天時間才能遇敵人那麼遠了,漸漸有了與長月城共圍西慶之勢。 胡馬雖然耐寒,但冬用之物卻是日見稀缺,更不要說修復攻城器械的工匠了。攻城已經毫無意義,只是要被靖康人吃掉而已!何況,健布越敗越能戰,越戰越強。敗而不潰的大軍是最可怕的,等於一場曠久的練兵,陳萬復也知道這些,尤其是對方的實力,並沒有怎麼受損。 他再也不去顧及董仲書手持的君命,開始下令撥營退軍。所有輜重就地燒燬,張宗斷後,步兵和騎兵並乘,只帶糧食和乾草上路。 健布來不及請君命,前去截擊,敗了一場,接著又率領所有騎兵進擊,又在張宗,張勇手下吃了大虧。健布不管士氣多麼低下,一邊號令步兵星夜跟進,一邊再次追擊。這次果然大勝,斬首萬餘,獲馬匹,牛五千匹。 這樣的打擊仍是不夠,西慶數萬大軍正在輕騎遠遁,不顧後隊。 這不是陳萬復有意輕賤己方人命,而是迫不得已的丟車保將,能不能順利入倉州便是關鍵。 這些日子裡,陳萬復蒼老了許多。他不願意乘車,更情願和士兵們一起騎著馬趕路。幾天後,他更瘦了,頭髮鬍子沾著碎雪融成的水珠,可手中執長槊,騎在馬上,依然凜凜不敢讓人斜視。 旁邊的軍將們都還透過這些,看出他的憔悴,只怕他在冬天受不了。 前面一山漸近,山木都已經凋謝,楓葉卻在殘雪中火紅。那山石巍巍花白,如同多人的面孔冷視,讓這些外人們心有所忌。 這一處是征戰時曾經走過的地方,那時楓葉還未火紅,遍野山木蔥榮。陳萬復觸景生情,想起進過之時還吟過靖康名詩人的句子:「銀月鐵樹紅林暉,關山路遙鳥驚飛。但使君王何所指,怒驤玄幢不空回!」 那時楓葉不是紅的,他當然也是以此借古喻今,用寒兵利器在山林中尤能發亮的豪壯軍姿來抒發自己的心情,也就是只要君主要的,他就努力拿回來。 可如今面對這座大山,他再也無這份心情,還隱隱有些不安。他先讓傳令兵讓大隊人馬停歇造飯,這便問軍中主薄趙如言說:「這裡叫什麼名字?」 「折浪山!」趙如言回答說。 「我小名就叫陳浪,莫不是今日要埋葬於此地?」陳萬復大驚,用馬鞭指著長山說:「我兒孟符若不來接,恐怕這裡就是我們的葬身之所!」 「怎麼會?」趙如言正要解釋一番人名和地名毫無關係的話。 一輛馬車從馬隊的邊上越過來,從馬車的飾物上,兵士們就知道這是誰了。果然,狐皮大裘的董仲書從中鑽出頭來說:「嘿!怎麼說不走就不走了,不是說背有追兵嗎?!」 陳萬覆沒有心情逢迎他,冷冷地說:「圖姆士大人,你要走就先走好了!」 「你?!」董仲書大怒。 突然一兵來報,說:「元帥大人!有數名外扎黃巾的軍士尾隨而來,說是靖康王的信使!」 「見!」陳萬復說。他將槊交於一旁橫馬的親軍,下了馬,夾著馬鞭拿下手護哈了一下,往邊上走了走,接著用馬靴踏住一旁的石頭。「來幹什麼來了?」他心中冷笑,想看看靖康王到底耍什麼把戲。 很長一會後,十幾名兵將過來,為首之人手奉一托匣。 西慶軍士見他們這十多人都帶有兵戈,立刻便用馬刀攔住他們。一名手持東西的大漢把東西交到他人手,解下兵刃丟於地下,這才重新拿過托匣,坦然從斧鉞兵戈叢中走來,身型姿儀無一絲慌亂,步伐沉穩,目不斜視。 陳萬復盯住那覆巾展開過的托匣,看整匣扁平,裡面不像是人頭,這便揭開遮布。眾人盯住一看,是一壺酒和一個杯子。陳萬復示意讓手下把托盤接過,厲目盯住這奉酒的漢子,見其不為所動,這便大笑,問:「你不是默默無聞之人,何不告訴我你是誰?」 「複姓西門,名楊!」漢子又取出一封信來,雙手奉上。 陳萬復想了一下,並不接書信,問:「靖康第一猛將西門革列的後人!果然不凡!」 「請!」西門楊再次恭敬地說。 陳萬復拿起書信,展開,一行飛白(李世民的文體,據說公務繁忙,不能飽熬墨汁)書體展現,裡面圈劃塗改眾多(曹操曾用此辦法離間馬超和韓遂):「汝縱兵犯疆,塗炭我黎黎萬民,罪責難書之以盡。眾神州之人皆欲食汝之血肉,眾文弱之士臣亦欲取汝之頭顱,惟吾不然。何哉?汝為汝君焉!孤王雖未見汝,卻已知汝甚,知汝西歸,實不忍也!陽春白雪,曲高和寡。英烈之士,雖心血盡而未知凶吉。問四海之大,堪稱對手者幾人?若汝遭不測,孤必寂寥。 「古之有八駿留君。孤故遣十六騎以送,雖知必不成,實留汝之心切也!汝若能歸居,孤心必慰,知汝對汝國之意,定不使俸祿之俗待汝。你我布衣相交,把酒論道,江河夜話,捂掌交抵,豈不快哉? 「今知汝歸,孤無心看汝一敗,請君奪之!」 陳萬復撕去書信,扶住身旁一人,慘淡地說:「靖康王真梟雄也!」 西門楊引人離去,陳萬復目送他們良久,這便感慨地看了縮過頭去的董仲書說:「我恨!恨為何接了他的書信!!」旁人都不敢問信中寫什麼,只是肅立一旁。 「趕快吃飯!我大棉勇士不能就此埋身於此!」陳萬復冷聲怒喝,「前面山盤處定已經被靖康軍結寨,不破他們的營寨,必葬身於此!」 「怎麼會?」主薄大驚失色。 「即使西南沒有大捷,也有水路日進數百里!」陳萬復鏗然回復一句,便不說話。 西慶軍現在背後是陶鼓山,方圓約有三百里,山如浪翻,中穿商亥江,靖康人多稱之為嵬名山,是為靖康長月城甚至整個寧中平原的西部屏障。套頭山口引東有玉門關,是入軍寧中平原之關隘咽喉所在,遙遙與嵐山相接。而小折浪山就在陶鼓山之東南,與餘勢未盡的陶鼓山遙遙相望,此地山勢不高,卻抬山起谷,如今西慶後有靖康大軍追趕,形勢極為不利。 大軍吃飯未完,前驅之軍來報,前面果然有一營傍谷之地而結,初戰不利。陳萬復等大軍吃完飯,驅本部兵馬行前,果然看到前驅受阻擋在一處軍營下,己前驅人馬死傷慘重。 他先是大驚,接著大喜,執鞭指住那裡大笑不止。眾人不解,陳萬復卻自顧下令,令人下馬,先插入谷底而後攻打。看眾將大多有同感,趙如言會意說:「此等蠢材乃死讀兵書之人,傍谷結高,兩軍對陣當如此!」 「此地本為難行之地,又為隘。如今後有追兵,既為圍地,又為死地。我只當今日必然沉軍如此,卻想不到敵方還有這樣一將!」陳萬復接著又笑,奮聲給眾人說:「大軍邊攻邊行進!」 陳萬復令張勇帶軍圍攻,其餘諸位將領帶本隊親衛徐徐過道。正行間,突然一人高聲來報,背後三十里外有靖康軍到。眾軍士無不震驚,陳萬復用長槊將傳令之人刺死,大聲說:「此人乃靖康奸細,剛有捷報來,後軍大破敵軍!」接著他號令傳令兵騎馬四走,一邊說敵軍被暫時打敗,一邊讓人勿要驚慌,有序快過。 大軍繼續前進。車內的董仲書昏昏欲睡,突然被馬車剎止的慣性驚醒,他伸頭問怎麼回事,卻接著發現馬車接著拐到一處地方不走了,他大怒,叱呵趕車的家奴說:「你想找死麼?」 趕車的漢子頭髮被剃去,雖是董仲書家過來的驕奴,卻也怕軍法從事,便低聲說:「爺,在人家下,哪能不低頭,人家叫咱們停在這裡就停在這裡了,忍一忍吧!」 董仲書停歇不下不忿的心理,招手叫了一個看護軍官問:「這是怎麼回事?」 「回大人!元帥有令,馬車臃腫,慢,又容易塞道,於是——」他剛說到這裡就被打斷。董仲書用力地來回擺著手掌,臉色難看,示意讓軍官滾到一邊去。及軍官去遠,董仲書,使勁探頭出來,正看到陳萬復執槊巡行的背影,忍不住朝著薄雪之地吐了口吐沫。 「爺!留待明日吧!」車伕又小聲地說。 幽優書萌 UUTXT。com 銓紋吇板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八 蒼狼大地(2) 字數:6113 段晚容拉著雨蝶衝進了家,帶回飛鳥回來的消息。 大伙聞聲聚了起來,紛紛問他現在在哪,花流霜眼淚都下來,卻冷冷地說:「我要好好懲治他一番!」 「孩子是娘的肉,回來了就好!」蔡彩勸她說。 「找他父親去!用家法教訓他。」花流霜給一個武士說。 此刻,飛鳥牽馬跟狼,卻不敢進了院子,繞了一圈回來歎一口氣。正是他徘徊間,他看到了花流霜出來冷尋他。花流霜冷冰冰地盯了他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就回頭走了。飛鳥慌忙低著頭,遠遠跟在後面。 院子裡,大伙都擺了臉譜,余山漢虎視眈眈,雨蝶想說什麼又沒有說,連段晚容都愛理不理,心中有愧的飛鳥咳咳歉笑了兩下,慌忙打算開溜。 他一身襤褸,又黑又瘦,手上還結著滿滿的凍瘡,幾乎快成熊掌了。花流霜看他都到這份上,天大的怒氣也早就化為無有,但想想還是需要讓他警醒才行,便冷冷地說:「你看你成了什麼樣子?還回來幹什麼?」 蔡彩母子也打量著飛鳥,見他這般模樣,頓時想起狄南堂的話。蔡彩勸阻說:「小姑,人都回來了,就不要再怪他了。」 「阿媽,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飛鳥哭了起來,丟了馬跑了上來。 「走!愛走哪走哪去。」見慣他表演的花流霜見他只哭不掉眼淚,躲到一邊去說,「一身臭味,不要來碰我。」 飛鳥又抽噎了幾下說:「多虧了兩個朋友才活下來,希望阿媽讓我收留它們!」 眾人這才注意到飛鳥的後面,那裡卓然立著一隻白狼,旁邊還有一條年齡不大,但卻是大肚子的母狼。他們一下子全變了臉色。 「狼!」余山漢第一個喊了出來。 「品種狗!」飛鳥繼續玩自己的把戲,他一把抱住白狼說:「你看它多溫順,又善解人意,而且多次搭救兒子的命呢。就讓兒子養著它們吧!」 「笨笨」打了個響鼻,把頭扭往一邊。 「不咬人?」花流霜轉身問余山漢,「到底是狼是狗?」 「狼!」余山漢說。 「肯定?」花流霜問。 「肯定,因為少爺正向我使眼色。」余山漢毫不留情地揭露說。 「對,是狼。你們知道嗎?它還是狼王,因為和兒子結下了情誼這就跟我而來,難道讓我趕它走嗎?」飛鳥換成大意凜然的樣子說,「它是一頭神狼,救過你兒子的命,難道讓兒子做讓人不齒的事情嗎? 「即使我坐在暖窩裡也不會忘記,是它在冰天雪地中給我銜來食物,是它在空無一人的雪地月下陪我一起在高坡之上,歡吟暢歌,要讓兒子做不忠不義之人嗎。笨笨,你告訴大家。」 「找個籠子去!」花流霜歎了口氣說。 「不!那以後我也住籠子!」飛鳥堅持說。 花流霜歎了一口氣,看向余山漢說:「你說呢?」 「還是讓他先洗澡換衣服吧,等主公回來了再決定。」余山漢中肯地說,「既然少爺說狼救了他的命,就留下來吧,只是要找一個穩妥的方式。」 「白兄,帶汝內洗澡去。」飛鳥一臉正色地給白狼說,接著他跑到花流霜身邊,把她拉到一邊說,「阿媽,白狼是一隻本命狼。你知道什麼是本命狼嗎?」 花流霜見慣了他的荒唐事,想也不想就說:「它是狼,會傷人的!你要是報答它就把它放回草原去。」 「獸族人的本命狼,它認了我。」飛鳥拚命地解釋說,「等你見了虎克大叔,就問問他。」 「誰是虎克?」花流霜問。 「飛馬牧場裡的人,父親買來的。」飛鳥解釋說。 「你是狄家的——。」花流霜想了半天才教訓說,「不要和低下的人過多地來往,知道嗎?你父親給你定了門親事,你這樣怎麼能行呢?穩重一些才能把人家要進門。」 「啊!?定親?我已經向其它人求婚了。」飛鳥張口結舌,「她很好的!」 「荒唐!自己給你父親說去!」花流霜無奈地說。 飛鳥帶兩頭狼去洗澡,蔡彩背地裡給自己的兒子說:「怪不得你姑父說他兒子神經西西的。」 「怪不得姑父姑母不喜歡他!」花落開笑著說,「果然神經病!」 段晚容一下子聽到了,鼓了口氣跟雨蝶一塊走掉了。 飛鳥洗完澡換了衣服出來,帶著兩隻狼四處問人:「怎麼沒見到風月老師?」 「他出去了。」原姐給飛鳥說了句話,接著便畏懼地跑到一邊去了。 「給我們來點吃的。」飛鳥說。 余山漢正在為「笨笨」刷洗身體,大聲給飛鳥說:「少爺,你是托了這雲吞獸的福氣,要是普通的馬非凍死不可。看,你的雲吞獸肥肉全沒了,交給我,我還你一個神駒出來。」 「問它自己。」飛鳥說,「等一會餵它頓好酒好肉,要吃草料加草料,要豆餅加豆餅。你不反對吧。」 「可我怎麼知道它要什麼?」余山漢無可奈何地說。 「那就算了,我們今天一起吃吧。」飛鳥說。 余山漢見怪不怪,拿著干布牽著洗完澡的「笨笨」進了暖棚。 飛鳥也害怕凍著兩匹狼,慌忙回自己的房子。 他前腳進去,後腳就開始大聲喊:「誰動了我的房子?」 段晚容聞聲跑了來,卻站得遠遠的探頭去看,看不出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好好的,誰去動你的房子?」她說,「大驚小怪!」 「那你進來呀!」飛鳥呼喚她說。 「我不敢進去!」段晚容看著白狼,自然猶豫。 飛鳥一下把她拉了進去,然後關好門。「看!」飛鳥指著地下,那床下頭有一壘箱子,細細看去,下面的箱子有人翻動過的痕跡,中間的卷軸都鼓了起來。 「可能是飛孝來找東西了。」段晚容說。 「不是,他不是飛孝。是個幾乎沒有進過我房子的人,人人都知道這是阿爸的爛東西。」飛鳥指著那處箱子說,「給人的感覺是這樣的,他進來先動的是這個櫃子,接著順手動了旁邊的書幾,再接著,他走到了床頭,後來翻了我的箱子和抽屜。還站在我的書房門口看了看。」 「你怎麼知道?」段晚容吃驚地看著飛鳥說。 「房子這些都動過又被恢復。最有可能是在晚上,你看,桌子上的東西和落灰的地方不一致,但次序依然一致,只有晚上最有可能。」飛鳥繼續分析說。 「那丟了東西沒有?」段晚容問。 「除了我積攢多年的零用錢外,其他的都沒有丟。」飛鳥說,「這個人不是飛田呀,飛雪呀,飛孝呀,甚至不是雨蝶。因為他還用手掏我的卷軸,想看看底下是什麼東西,所以絕對不是他們。看,是不是?一掏之下無法恢復,就拚命地往下按。 「房子裡有些小東西還是後來才送回來的,你看這個石頭上沒有灰塵,這個小柳木馬上也沒有。」 「可以說這個人想要的是值錢的東西,發現不值錢後就把東西還了回來。我的書房幾乎進都沒進,一個指頭都沒有動。當然其實是他自己笨,值錢的都在裡面。這說明他看到了書就轉身。」飛鳥說,「我還可以肯定,他不是個武士,三叔送的一對金色的護臂,我用著不合身就在這裡放著,他沒有看也沒有動。」飛鳥說。 「但他看到是金色的也會去摸摸呀!」段晚容說。 「當你拿著燈走到這裡的時候,陰影投過,你不可能看到它原本的顏色。但你要是武士的話,就會注意到這鷹嘴一樣的前部。」飛鳥說,「好再我的寶貝都沒有少,否則就虧大了。」 「你應該高興才是,想不到有人還想在你的狗窩裡尋寶。」段晚容嘲笑說,「不過你這樣一說,只有你舅母表哥最可疑!」 「阿媽失散的親戚?」飛鳥高興起來,接著安排說,「你千萬不要把我房子被人動過的事情說出去,明白嗎?」 「可你剛才喊聲那麼大,別人幾乎都聽到了。」段晚容說。 「沒事,我沒事找事地時候多了,你不說他們也不相信。其實剛才嘛——」飛鳥坐到床上意猶未盡地說,「你幹嘛一直站在門邊?」 段晚容看著兩隻狼卻一步也不敢近前,只是說:「人家怕嘛!」 「你先走過來,對,坐在我身邊!」飛鳥詭異地說。看段晚容小心翼翼地過來坐下,他立刻說:「火太大了,我去減點柴。」說完站起來到書房去了。 段晚容拉沒拉住他,便只得跟兩隻狼在床邊呆著。 「你幹什麼?」她驚叫著喊問。 白狼一聲不吭,看自己看段晚容要抬頭才行,便跳上床圈身而臥,而母狼則趴到段晚容的腳下。 「它跳上了你的床,踩髒了你的被子!」段晚容再次高喊,可又不敢動,身體顫慄,表情扭曲到極點。 白狼突然起來坐到段晚容身邊來,扭頭看了看段晚容。段晚容努力地對它笑笑,身子更僵硬了。飛鳥拿了本書回來,坐到白狼的身邊給段晚容說:「你知道嗎?它已經很老了!」 「你怎麼知道?」段晚容問。 飛鳥沒有回答她,只是笑了下一說:「你看一下,它脖子下穿著一個骨飾。」 段晚容自然不敢去用手拿,飛鳥抓住她的手摸向狼的脖子。「你太過分了!」若是以往,段晚容此刻定然會用拳頭教育一下飛鳥該怎樣做。可是現在她卻一動不敢動。 白狼的皮毛而柔和,幾乎有點不像狼毛,段晚容果然摸到了一個骨飾,奇怪地問:「是誰給他穿的?」 「可能是一個偉大的將軍吧。」飛鳥說。 段晚容有些奇怪地問:「這個將軍養狼嗎?」 飛鳥笑笑,有些不高興,之後才說:「在草原上,我覺得它和我親近無比,便一心想讓它跟我回來。但回到了家才知道不如留它在草原,這裡,它不能大聲地叫,也無人親近它,更沒有自由,出了這個院子就人人喊打。」 「它是真正的狼王,帶著幾百頭狼的大狼王,你要是見到它的威風就好了。它放棄了狼王尊崇的地位來到這裡,其實我也想知道為什麼,難道你也不去理睬它嗎?」飛鳥問,「我還以為你見了它很高興呢。你想像一下,一個君王都不做的人,去和一個朋友在一起,這能不能換取你的尊重?」 「其實我不是怕它,只是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攻擊人,我想其它人也是的。」段晚容說。 「不會!」飛鳥說,「你試試自己摸摸它,它不像你想的那樣動不動就狂性大發。」 段晚容大著膽子摸了摸白狼,發現它果然一動不動,只是拉展了嘴角。 原姐在外面叫飛鳥吃飯,飛鳥站了起來,白狼也站了起來,接著跳到飛鳥的腳下推搡了一下那頭大肚子母狼。等飛鳥打開門,兩隻狼緊緊地跟了上去,就像衛兵一樣。 「真難以相信!」段晚容也跟了出去,並且把門掩好。 「笨笨的盤子是這個!」飛鳥把一個超大型的盤子放到桌子的一角,自己又在自己的身旁放了兩個盤子,這才發令,「帶笨笨來!」 「笨笨」小時候常常被飛鳥抱在懷裡吃飯,現在卻成了一匹不算小的馬,誰都無法想像它進了房子臥下來的感覺。「少爺!夫人要是知道了會不好的!」原姐端來煮肉和青菜說。 「有功則賞,有罪當罰,即使是馬兒也不能例外!」飛鳥冒出了一句讓人摸不到頭腦的話,接著要求段晚容幫他牽「笨笨」前來。飛鳥拿著刀子分肉,又在每人的盤子裡加了些酒。 「笨笨」真的進了客廳,在飛鳥的引導下臥下來趴到大盤子旁邊。段晚容看到這一幕有些慘不忍睹,可也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荒唐事的發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竟然想留下來好好看看他們共進一餐的情景。 花流霜也聽說了,歎氣不已,卻也只當自己不知道。蔡彩正在她旁邊,想笑又覺得不該笑,她說:「你應該去管管他才是!」 「怎麼管?他自小就這樣,他玩過就好了。」花流霜很無奈地說,「他那匹馬還好,那兩隻狼就真的麻煩了。他用對待恩人的方式對待它們,以後恐怕天天都這樣吃飯了。」 「不如?」蔡彩趴到花流霜的耳朵邊嘀咕起來。 「不行,他知道了不會原諒我的。」花流霜說,「你不瞭解他。」 「那就任他這樣胡鬧?」蔡彩義正言辭地說。 花流霜笑了笑,說:「在他看來,他做得都有自己的道理,將來你就知道了。」 飛鳥吃完一頓飯,只是在盤子裡加酒,四個怪物接著喝起酒來。飛鳥還絮叨著說些原姐和段晚容聽來不倫不類的話,什麼「笨笨你也該努力」啦,「白將軍多替你妻子喝一點」等等。 他可能是朋友太少了,段晚容想。她抬頭看到狄南堂從外面走了來,慌忙用腳踢了踢飛鳥說:「伯伯回來了!」 「阿爸~!」飛鳥若無其事地站起來。 馬,狼,人在客廳在共進一餐,桌子上,地上一片狼籍,而那個失蹤很久,讓自己牽腸掛肚的兒子出現在眼前,除了有些瘦了外就是黑。他湧起一種難言的激動,但情感即刻被震驚替代,為如此荒唐的場面憤怒。「這是在幹什麼?」狄南堂動容地說,「你把這裡當成什麼了?馬欄還是狼窩?即使他們是你生死患難的朋友,可它們也還是畜生。」 飛鳥委屈地走了去,推著狄南堂往外走說:「我們只是吃點飯嘛,難看是難看了點,不過也沒做什麼壞事。管教兒子也不能在客人面前吧,你先陪阿媽說說話,一會要打要罰,我也不亂找理由了。」 狄南堂怒氣地推了他一把,飛鳥依然甜咪咪地笑著說:「你從小就教導我忠義為本,要是沒有道理就更改,兒子以後做什麼事情不都沒了個標準了嗎?」 狄南堂想想也就是這個道理,自己又一時拿不出道理駁倒他,一不小心還讓他以後更過分地藉機胡鬧,便果真想到花流霜了,覺得她一定能拿出合適的理由。讓他哭笑不得的是,飛鳥預先洞察先機,讓他去和妻子「說說話」來商量辦法去。若是別人,定然因為父親的威嚴被掃,衝著飛鳥就是雷霆和閃電,偏偏狄南堂一向是以道理論事,恨恨地歎了口氣。 「好好吃吧!」狄南堂重重地說,說完拂袖而去。 他去見了花流霜,見蔡彩也在,倒不好意思發脾氣。 幽U書盟 uuTxt.coM 詮紋子版粵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八 蒼狼大地(3) 字數:6412 「見了?」花流霜歎了口氣說,「他什麼時候能夠長大?」 「他不是長不大,而是生性怪誕!」狄南堂坐下來,看桌子上有一壺茶,拿起來就喝。 「那你想個法子管束管束他呀!」花流霜反過來,帶著責怪的口氣說。 「怎麼管束?我告訴他獸類不能做他的朋友?從小他就在《馬經》上套用以馬為友的話,你說拿這個借口能治他嗎?要我告訴他獸類不能在客廳吃飯,褻瀆祖先嗎?他會說你又不是祖先,怎麼知道呢?」狄南堂發起牢騷來,「除非我們能找個能讓他服帖的先生,把道理透徹起來才行。草原上帶鷹,狼遊獵的人也有,我看就再遷就他一次。」 說完見花流霜不說話,狄南堂這才給蔡彩說:「劣子難教,讓嫂嫂見笑了。」 「他叫風月先生為老師,你看是不是——?」花流霜問。 「風月先生?試試也好。」狄南堂點了點頭。 「這父親教育兒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父親說的自然就是道理嘛!」蔡彩不解地說,「實在不行就用棍棒調教。」 花流霜搖了搖頭,說:「我們這個兒子,用這個不行的。你將來和他接觸了就知道,你讓他父親說說。棍棒刀槍能讓他眨眨眼睛就了不起了,否則他也不會打著膽子溜了出去,在冰天雪地摸了幾個月才回來。」 「那就按我說的,從那幾個畜生入手。」蔡彩又拿起剛才的建議。 「吃完飯了!」花流霜聽到外面原姐的抱怨說,「這也不行,你這個主意千萬別在別人面前說起。否則走了風聲,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辦好。」稍微猶豫了一下,她問狄南堂:「你知道什麼是本命獸麼?」 「什麼?」狄南堂變了臉色。 「怎麼了?」花流霜問。 「聽說那是獸人的命根子,和主人呆在一起互相影響。」狄南堂不諱避地說,「難道他帶回來的狼就是?」 花流霜點了點頭,說:「不會傷到他吧。」 「這倒不會。」狄南堂說,「他是怎麼知道的?」 「你自己問他去,他說是牧場裡一個你買回來的獸人說的。」花流霜說,「怪不得我剛才問嫂子,她也沒有聽說過。」 「這也難怪,獸人的風俗就是這樣。本命獸有著和主人幾乎同等的尊重,蔑視別人的本命獸就是在侮辱別人,殺了別人的別命獸,就等於殺了別人的性命。」狄南堂說,「關內諸國視獸人為洪水猛獸就是這個原因,一旦打仗,顯赫貴族的本命獸還會帶著大批的野獸,戰爭所到之處幾乎人畜不留。」 花流霜吃了一驚,說:「怪不得飛鳥說那白狼是狼王。」 「這些本命獸有的比人還聰明。三百多年前,關內聯軍與獸人對陣,獸人統帥馬伯溫大流士受傷而亡,但讓人難以想像的是。接下來的戰爭由他的本命獸指揮,而且行為出人意表。」狄南堂娓娓地說,「若不是它不懂兼顧補給,落敗的一定是關內諸軍。」 「可怕!」蔡彩說,「那不就是會說話的妖怪嗎?我聽說獸人都是獸身,兩頭兩命,凶殘暴虐,卻想不到還有妖怪在身邊。」 「當然也可能是其他將領指揮的,只是借用他的本命獸鎮定軍心。」狄南堂補充說。 「那它成了飛鳥的本命獸了怎麼辦?」花流霜再次臉上色變,誰都知道人類和獸人世代為仇,若一個人類有了本命獸,豈不是被拿去殺頭。 「本命獸不會棄主的。」狄南堂說,「即使主人死了也不會,很多都跟隨主人而死。」 「那飛鳥說本命獸認了他。」花流霜說。 「不會,可能是飛鳥與他的主人有些相似的地方,它眷戀飛鳥吧。」狄南堂說,「可怎麼會有兩隻呢?」 「一公一母,飛鳥說是夫妻!」花流霜說,「你怎麼對獸人的事知道這麼多?」 「你忘了?我跟獸人有過生意上的來往。」狄南堂說了句驚天動地的話,「他們和我們人類一樣,只是皮膚和頭髮有些不同,傳聞是從獸人與我們不同的風俗而來的,怎麼能信。」 「這可了不得,這是殺頭的呀。」蔡彩驚惶地說。 花流霜抿嘴一笑,對自己嫂嫂的表現見怪不怪。她知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物有稀缺,地有產有不產,身為商人,夾縫中求利,別說是獸人,即使是魔鬼,在關鍵的時候也要與之打交道。 卻是跋扈而不屑的商人越是不法,有所依恃方有所驕,正經的商人游刃於價格間,不屯不抬不壓。因是敵國就不來往對商人太狹隘了,丈夫也是在官商打壓下逼不得已才翻越長白山區與獸人交易的。 不過她有些怪自己的丈夫唐突,輕易就講這些出來,便說:「那不是不知情才這麼做的嗎?」 狄南堂卻不這麼想,只是覺得一家人用不了隱瞞什麼,見花流霜這麼說,倒停住了,好久才說:「飛孝他們也該放學了。我們當著他們的面教訓飛鳥,也好不讓他們將來相互影響。我想飛鳥在弟弟,妹妹面前是不敢亂說話的。」 花流霜白了他一眼說:「也虧你想得出來,你這個做父親的,還要藉機扳回尊嚴?我看趕飛鳥去學堂,他總不能帶著兩條狼去上學。另外讓人給兩個不速之客打個飛鳥滿意的圈,每日喂些上好的肉。」 兩人相似而笑,蔡彩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她對現在的日子一點也不滿意,雖然不知道姑子家具體怎麼樣,但看出入的武士,她就不滿意狄南堂整日要給兒子安排事情做。但人在矮簷下,她能做的就是教育兒子要對待這個姑父恭敬從命。甚至她不只一次地在腦海裡冒出這樣的想法,要是他兒子回不來多好呀。飛鳥回來後,她發現似乎狄南堂夫妻兩個都十分厭惡兒子,倒突然又來了新的希望。 「不如讓他表兄也入學吧。」蔡彩說,「他一直跟著我到處流浪奔波,學些書寫也好呀。」 「這!」花流霜知道,每入學一人都要龍家允許才行,飛孝幾個倒還好說,但自己侄子恐怕就要讓丈夫難以開口了。 狄南堂卻沒有那麼多想法,點了頭說:「這也應該的,是應該讓他也讀書,將來也好有大用。我把這些給漏了,只是不知道落開是怎麼想的,畢竟他現在這麼大,也該由自己決定的權力了。」 「這是他給我說的。」蔡彩努力把兒子的形象說得上進一些。 「只是入學複雜,我害怕不好辦。」花流霜看著狄南堂說。 「不行就他替飛鳥去上課,他在學校也經常逃課。」狄南堂也拿不準,他一下子推了四個人進去,簡直比鎮上的望族還有面子了,倒真不好意思再開口。 「我看讓飛鳥回牧場吧,」花流霜建議說,「若是他堅持非要帶狼出入的話,讓飛雪他們都回去。」 「這哪能行?」蔡彩一愣,旋即推辭說。 狄南堂邊帶著她們往外走邊說:「也好!」 遠遠處,飛孝傻笑著抱著白狼。飛田還拿了塊肉,應該是想強行喂白狼的。不過白狼很不耐煩他們的糾纏,無奈地四走。飛孝則拚命用身體壓住白狼不讓它逃脫,飛田往狼嘴裡塞著肉塊。白狼發怒了,就地一滾把飛孝甩開,接著把飛田撲倒在地。 花流霜立刻傻了眼,拉著狄南堂就往前面跑。白狼甩開了笑著再扭它的飛孝,露出尖利的牙齒低聲吼叫。飛田應該是被摔疼了,也嚇壞了,傻傻地看著白狼露著慢慢地走了來,哇地一聲哭了。飛孝卻又站到白狼面前說:「來,比試一番怎麼樣?看我怎麼修理你。」 白狼不去理他,扭頭舉步就走,跨在園子裡突然抬頭嚎叫。遠處的母狼也臥在地下抬頭隨叫。一低一高兩聲長嘯出人意料地拉破地方的平靜,一會功夫,四面鄰居家響起狗叫聲聲。 花流霜一把抱起賴在地下的飛田,臉色蒼白,狄南堂也連忙檢查她有沒有被咬到。「它為什麼不吃我喂的肉,還生那麼大的氣?」飛田伸手拿出一團黑糊糊的肉來。「它是個驕傲的傢伙,自然不想你那樣餵它東西。」飛孝振振有詞說。 「誰讓你帶妹妹給它玩的?飛鳥呢?」花流霜心有餘悸地說。 「他在房子裡不知道幹什麼。我只是想和它比比力氣,又沒讓飛田強行餵它東西吃。」飛孝委屈地說,接著看到提了個木棒後來的救命勇士——蔡彩,奇怪地問:「你提了個棍子幹嘛?和我——嗎?」 白狼孤獨地看著幾人,它似乎知道他們都在用兇惡的眼神看著自己,卻一點也不理睬,只是又抬起頭,看向天空。一剎那間,狄南堂若有所覺,隱隱被它流露出的蕭索感染,他說:「我們誤會它了,它只是嚇唬嚇唬飛田。」 「誤會?」蔡彩突然大起膽子來,提著木棒上前重重打在白狼都頭上。 狼頭是最不怕傷害的地方之一,蔡彩自認為不會失敗的一擊只是惹怒了它。它冷冷地看著蔡彩,似乎一直看到她心裡去。白狼還是走了,沒有多理睬蔡彩。 蔡彩知道花流霜身負家傳武學,自然不會讓自己受到傷害,但僅僅是被狼盯了一眼,她還是流了冷汗下來。 狄南堂奇怪白狼為什麼會被打中,具他所知,這些動物的六識和高明的武士一樣敏銳,怎麼會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接近並打中頭顱?他看了一眼花流霜,發現她眼裡也是疑惑。 「我還以為它多厲害呢?」飛孝有些失望地說。 「飛雪呢?」花流霜問飛孝。 「她非要和他哥哥呆著,難道我不是他哥哥嗎?」飛孝有些不滿地說。 飛鳥不敢開窗子,可銅燈太暗了,他只好又點了一盞。飛雪和他一起坐在一個大椅子的扶手裡,她趴在飛鳥身邊問:「我很想你!」「是不是又沒錢買糖果了?」飛鳥翻著一本厚厚的典籍想也不想就問。「不是!我害怕,夜裡總是做夢。」飛雪說,「好多人騎著馬,我身邊一下子都是火。」 「是嗎?」飛鳥正忙著,只好平淡地打發她。 「我更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你都好長時間沒有一點消息。我還做夢你抱著肚子坐在山上說自己很餓。」飛雪用手指頭抓了抓玲瓏的鼻子,斜著眼睛看看飛鳥說。 「怕什麼?我不是回來了嗎?」飛鳥也看了看她,笑了笑說。 「學堂有人欺負你嗎?」飛鳥問。 「以前有,可是飛孝哥去了後就沒有了。」飛雪說,接著她用手指頭指著一幅插圖問,「這是條狗嗎?」 「不是。」飛鳥耐心地說,「這是傳說中的邪龍神,它扭曲了地力,將人和獸人生活在一塊土地上。」 「噢!」飛雪點點頭又問,「是抓走高陽帝女兒的那只嗎?」 「嗯!」飛鳥翻了幾頁,然後飛快地記著東西。 突然外面有人敲門,飛雪從椅子上下來說:「哥,我去開門。」 段晚容噓了一聲,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幫飛雪關了上門之後,又躡手躡腳地往前走。飛雪卻緊張地看了她一眼,飛快地跑在她前面回到椅子上。段晚容伸著舌頭走到跟前,想暗算飛鳥。 「你煩不煩?」飛鳥看也不看就說。 「你怎麼知道是我?」段晚容驚愣一下問。 「我知道,這是心在書內,神遊物外。」飛雪回頭看了看說。 「去,什麼亂七八糟的!」飛鳥又翻動大書說,「這是告訴讀書人,讀書時要把相關的知識聯繫起來,也就是讀到一想到三的意思。」 「賣弄!飛雪,不要理他。」段晚容說。 飛雪卻說:「晚容姐姐,幫我把書拿過來好嗎?我和哥哥一起讀書,就是我桌子上被了羊皮的那一本。」 「奇怪,突然都這麼用功起來。」段晚容不理解地說。 「奇怪什麼?我一直讀書不是都很用功嗎?」飛鳥說,「倒是你,近來越來越不好好讀書了,四處亂跑,幫阿媽做做這事,安排那事。」 「你怎麼知道我是過來叫你的?」段晚容張口結舌地問,她發現飛鳥的本事越來越大了。 「因為我已經知道接下來快要受懲罰了。而你,一向是先鋒甲兵。」飛鳥說,「你先回去,就說我正在讀書,要一會才能過去。」 「我知道,你是想通過這一手減輕伯伯和夫人對你的懲罰。」段晚容立刻翻臉,「我給你機會收買我。」 「一盒胭脂,趕快!」飛鳥繼續翻找東西。 段晚容笑了笑,得意地離開。飛雪又重新趴在那裡看著銅燈,好久才說:「你和晚容姐姐每天都這樣坐著看書嗎?」 「嗯!」飛鳥回答說。 飛雪不再說話。飛鳥這才覺得她有點不太正常,停下來問:「飛雪,怎麼了?你!」 飛雪突然哇一聲哭了,邊哭邊說:「我好怕,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不敢睡覺。」 飛鳥知道她從小就有做噩夢的習慣,摟著她輕輕地拍打,說:「你不是不做噩夢了嗎?怎麼又做起來了。」 飛雪一個勁地哭,飛鳥的衣服都濕了,也想不到替她解決的辦法。 「你給阿媽說了嗎?」飛鳥問。 「阿媽說阿爸從很遠的地方請了一個和尚來給我看病,不過要很多天才能來。」飛雪抽泣說。 「你說過什麼?你說你不流眼淚的!」飛鳥刮著她的鼻子說,「就是被狗咬到,被箭射到,被蟲子嚇到都不再流眼淚的。」 「可我還尿床了!」飛雪忍住眼淚說,「他們都笑話我。」 「誰笑話呢?」飛鳥問。 「舅媽!」飛雪說,「她說這麼大了還尿床,打上幾頓就好了。」 「她不知道,胡亂說的。你要勤奮練劍,養氣就會好的,不要整天亂想,不要再看有鬼怪的小人書,知道嗎?」飛鳥摸著她的頭說。 「阿媽不讓我練氣了,她說我心緒紊亂,很容易出事的。」飛雪說。 「我問問阿媽,然後再告訴你該怎麼做。」飛鳥撫慰她說。 「我可能要死了。」飛雪咬著嘴唇說,「你帶我玩好嗎?」 「嗯!」飛鳥立刻承諾起來,「明天我們一起和雨蝶一起學彈琴,好不好?」 出了房子,飛鳥也知道自己的懲罰就要來臨,但還是不得不牽著飛雪走進正堂。果然,父親手裡拿著戒尺正等著他呢,而飛孝和飛田畏懼地站在一旁。飛鳥撲通一聲跪下,說:「阿爸,我知道錯了,你打我吧。」 「還敢不聽教誨,一人亂跑嗎?」狄南堂看飛鳥果然伏罪,便羅列罪狀起來。 飛鳥伏帖地趴著,一一認了下來,接著就挨了一頓板子。「我罰你在你房子裡吃飯,以後都是這樣。」狄南對著大聲宣佈。飛鳥知道這是殺雞給猴看的,心裡也滿意父親的變相妥協,很高興地答應下來。 「你們都記著了,以後你們誰給他一樣膽大妄為,就用家法整治你們。」狄南堂嚴厲地給飛孝他們幾個說。 飛孝見飛鳥叫得驚天動地,心有餘悸地說:「幸虧我沒有和哥哥一起跑掉,否則也被大伯父打得不像樣子。」 「去,回你房子去,等一會讓人送飯過去。不要把你的朋友放出來到處亂走,人家都怕它,你舅母今天還打了它一棍子。」狄南堂說。 飛鳥悶悶不樂地答應了下來,站起來往外面走去。 浟優書猛 UutXT.cOm 銓蚊自扳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九 血紅雪白(1) 字數:5686 出來後,飛鳥看到風月先生竟然站在院子裡,愣愣地看著自己的白狼。白狼也在看風月。兩者離得很近,一會過後,風月彎腰趴下來看,白狼卻坦然受之。當然這在飛鳥看來,是風月在看它是狼是狗,在看它脖子裡的骨飾。「風月老師,你剛回來呀,在幹什麼呢?」飛鳥有些高興地迎了上去,「我這次掙了不少錢,你以後就有薪水了。」 風月有些慌亂,但立刻就鎮定下來。「你嚇了我一跳!」風月說,但語氣不是一直以來的那種,「你瘦多了,也黑多了,怎麼樣?吃夠了苦頭吧。」 「是受了點磨難。風月老師走過很多地方吧?」飛鳥說,「我正要找你請教些事情。」 白狼也帶著他那隻母狼跟了上來。「什麼事?」風月問。「你有沒有去過,去過,你肯定是沒去過。」飛鳥說,「我只是想,問問,問問你知不知道什麼是本命獸。」 「本命獸?」風月老師看了飛鳥一眼問,「你問他幹嘛?你知道嗎?」 「知道一些,剛才老師也看到老白脖子上的東西了嗎?」飛鳥問。 「嗯,一個奇怪的東西。你能不能把白狼送給我?我覺得很奇怪,它脖子裡竟然帶了東西,我想好好看一看。」風月很殷切地請求。 「我不能把它送給你,它跟隨我回來的,可能認定了我。」飛鳥說,「它是一隻本命獸,我也想在風月這打聽一些關於本命獸和獸族的事。」 「它是跟你回來的?不是由你打獵打到了?」風月臉上的表情奇怪到極點,但立刻把頭轉到一邊去。 「是呀,是呀!」飛鳥熱切地去摟風月,說,「我第一個就想到了你,我想你一定能講給我關於這些的知識。我不知道怎麼對待它好,在草原上我把它當成夥伴,很想讓它跟我回家。可回到家裡,我才發現家人都很勉強,他們不太情願和狼在一起。」 「我很奇怪,你為什麼想知道這些呢?在你們——」風月問,「在一些人眼裡,這些是冒著殺頭的危險的。」 「就是說你知道了?給我講講,我可是叫你老師的,你什麼東西還都沒教給我呢。」飛鳥說。 「本命獸只是一種說法而已,事實上獸人是希望通過和某種動物共生,從而達到一種忠誠和堅貞等美好的品質。本命獸一定程度上代表著一個人的外在表露,就像關內的文人寫文章寫詩歌來表露自己的內心一樣,當然不完全一樣。」風月先生說,「這些行了吧,滿足了你的好奇心了吧。」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飛鳥強行把風月連推帶拉弄到自己房子,讓他正面坐在床上,接著不滿意,想了一下又把他拉起來。 「……?」風月一臉茫然! 在風月的不知所以下,飛鳥飛快地捲卷自己的鋪蓋,把它們拱成座位形狀。然後他才又巴結地讓風月坐下,說:「我想請你把你知道的都講給我。」 「你還想知道那些?」風月莫名其妙地望著飛鳥說,「為什麼讓我坐這麼高?」 「坐得高講得多!!」飛鳥坐在氈子上,使勁地拉著兩條腿坐端正。 風月老師嚥了口吐沫,坐墊顛高的被褥上,試了幾試,怎麼不自在。 「快說啦,他們怎樣相處?怎麼生活,都有哪些風俗。放心吧,我不會說是你講的。」飛鳥說,「知道的都說給我就是。」 「這讓我無法講起的。」風月說,「而且我不相信獸人的本命狼會跟你回來。要是真的,我就好好給你說說。」 飛鳥摸了一下白狼,肯定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它就跟我回家了。」 白狼突然叫了一下,突然咬中飛鳥的手,牙齒劃破飛鳥滿是凍瘡的表皮。看到暗紅的血液流了出來,飛鳥愣了一下,返身問白狼:「你突然咬我幹嘛?」 風月也愣住了,看著飛鳥手上流下的血液,下定決心地說:「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了。」飛鳥做了請風月進書房的姿勢,接著站起來,搬起一把椅子跟去。他把自己圈出坐椅窩也放棄掉了,格外不滿白狼的打擾,臨進去時還在恨恨地說:「你無緣無故咬我,等著,我過會給你算帳。」 風月坐定,用一種比較中性的腔調講:「本命獸又叫配克,是獸人最讓人堅定不移的信仰和風俗之一。和人類圖騰式的崇拜有些不同,這是他們通過萃取獸類在自然環境中的生活方式,去粗取精,實現自身完善的一種方式。傳說中,他們的祖先被母狼哺育,後來和一隻幼狼一起長大,患難與共,一起打敗了很多部落。但這只是傳說,無人知道這種信仰開始的年代。小孩一出生,父親們就希望他們像熊一樣強壯,像鷹一樣展翅高飛,像狼一樣堅忍不拔。他們的期望,也就寄托在為孩子尋找的靈獸上。而在這些靈獸中,狼是最普遍的,也是最受人歡迎的。 「有配克的人和他的配克一起長大,一起生活,一起玩耍。久了,主人自然會受到影響,而配克也會受到影響,繼承他主人的智慧和勇力。人們發現,主人的情感,意志,甚至品質都可以在自己的配克身上中找到,這樣,在某種意義下,配克成了主人的化身。有配克的人受到尊敬,因為這就好像冥冥中的注定一樣。選賢授事,君王也是優先錄用有配克的人,並進行雙重考驗來評定主人的才學器量。 「他們同時相信自己和配克是神明安排的。兩者在一起的時候,主人每月都把自己的血液給配克喝,而配克也把自己的血給主人,他們相信血液的融合更能共通。不少靈獸到了晚年,可以在眾多血液中找出哪些是與主人有親緣。很多未能善終的人都會把他的配克留下,讓它來完成自己未完的願望,比如合理的繼承人等等。」 風月突然神秘起來,拿過飛鳥的手說:「也許你和白狼的主人就有血緣關係。」 「我們是不同的民族!」飛鳥一付這你也信的樣子說,接著問:「那怎樣才能和配克在一起生活呢?」 「幼年時,它需要主人的陪伴。成年或半成年時,很多便和主人分開鍛煉,定期相見,甚至放逐到野外,讓它在野外磨礪。一些顯赫的家族會在山野中建設別院,並豢養大量同種獸類,讓自己的配克在其中成為王者。」風月說。 「這太不可思議了吧,想讓它成王者就成王者?」飛鳥看著風月,眼神流露出不敢相信的樣子。 風月點了點頭,說:「配克經過嚴格的訓練,又有非同尋常的智慧,它們往往很成功地成為王者。這是家族地位的宣昭,來不得半點馬虎。」 「那狼騎兵是怎麼回事?大量的男人騎著他們的配克打仗嗎?」飛鳥又一次發問,「騎在狼背上拿刀劍亂跑?」 風月噴笑,問:「聽誰說的?」 「我只聽別人說起狼騎兵,就猜想的。」飛鳥說。 「那是對優秀騎兵的統稱,他們的馬頭用狼皮裝飾。」風月說,「正統的狼騎是皇室親衛軍統稱。他們幾乎都有狼配克,打仗時,狼馬一同衝鋒。」 「狼不是很普遍的配克嗎?親衛軍應該都是貴族,怎麼可能!?」飛鳥沿著人類的方式提出疑問。 「正是狼的忠貞,堅韌,智慧,團結,高貴。這才讓大量獸族人願意擁有,皇室君王也喜歡把狼作為配克。當然還有一個原因,狼配克遺傳智慧的可能大,匹配通常都會成功,繁殖力也強。」風月解釋說。 「那我怎麼沒有見到老白的兒子?」飛鳥想起來白狼特殊的皮毛在狼群中那麼扎眼,就又提出疑問。 「配克是不能與沒有靈性的同類生子的,它們的選擇很玄的,特別是狼。有些女人也會有狼配克,一但他的主人和有狼配克的人相互愛慕,配克也會發生戀情,時刻提醒自己的主人不要使亂終棄。」風月說,「那些世代為配克的獸會泯滅發情期,和人類一樣隨時那個。」 「哪個?」飛鳥半懂不懂,興致勃勃地問。 「你將來就會知道!」風月不好意思解說。 好在飛鳥也不追問,只是說:「那老白成了我的配克,我要怎麼對待它?和它一起在餐桌吃飯,一起睡覺?幹什麼都在一起?」 「白狼不是你的配克,你或許應該和它一起進餐,以此表示對它主人的敬重,更不用和它睡在一起。」風月搖了搖頭說。 「那它為何跟著我,幫助我?」飛鳥不明白了。 「配克是不會認二主的,它跟你有它的理由。配克要自小跟著你才行。即使是自己的配克,你也不用像今天那樣和他們一起在客廳吃飯。」風月說。 「你怎麼知道?」飛鳥看著風月狐疑起來,懷疑是不是說客。 「我一回來就聽原姐在講這事,說你領了兩個祖宗回來。」風月說,他想像出當時的荒唐場景,有些想發笑。 「它小的時候,你需要這樣照料它。大了之後,你就完全可以給它修建自己的住處,教導它自己捕食,或者定時送餐。當然,在有條件的時候,你可以在自己的宮殿和府邸和它一起用餐。」風月說。 飛鳥注視著再次表情化的風月,有點奇怪。在他印象裡,風月一直都顯得有些孤獨,放縱。而今天,他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言談舉止都帶著飛揚的神采。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好像你養過配克一樣。」飛鳥問。 風月眼皮跳動,緊張起來,但隨即聽到飛鳥的後話。飛鳥說:「你一定去過獸人的地方,對吧?也認得獸人的文字!」 風月很詭異地看著飛鳥,發現自己無論多麼堅持的事情,在飛鳥面前都有不得不屈從的必要。難道這就是血統?他忍不住問。 「是的,我認識簡單的獸族文字,也能說些簡單的獸族語。」風月還是點頭承認。 「教教我!」飛鳥請求說,「好吧?」 「當然會的,我會的。」風月不得不答應下來。 「我還想知道老白骨飾上的字是什麼,你能不能現在就告訴我。」飛鳥說,「不然怎麼知道你騙沒騙我!」 「巴思隆裴-撒達。『巴思隆裴』是一顯赫家族的名字,而『撒達』應該是主人小時候的呢稱。單單一個主人,不管配克傳了幾代,它的骨飾是不會變的。」風月說。 「那你有沒有在獸人那裡聽說過這個名字?我覺得他應該是個將軍。」飛鳥有些憧憬地說,「而且很善於作戰。」 風月不語,接著幫飛鳥推測起白狼的來歷來:「它的主人應該是遭受了不測,而它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沒有選擇死亡,而是長途跋涉,跨越千里的荒原,又翻過了山脈到達這裡。它那時應該僅僅是一隻半成年的小狼。可現在,他已經老了,正在它失望的時候,一個和他主人有數代血緣關係的人被發現。」風月故意這樣說。在他看來,一個在人類世界生活的人一定不會承認他的獸人血統,便有意讓飛鳥自己琢磨。 「我?不可能,我爺爺生活在這裡,我曾爺爺也生活在這裡,聽父親說,我們世代都是靖康人。血液我也不是沒有喝過,都是鹹糊糊,熱熱的,還帶著腥味,怎麼可能靠它品嚐鑒定?」飛鳥反感地說。 「你奶奶呢?母親呢?」風月說,「野獸的味覺比我們發達,尤其是靈獸,他們對不同血液的分辨力是很強的。而且,這種鑒定存在於王室和顯赫家族之間,他們的血也往往特異,更容易被分辨。」 「胡說八道。我小時候吃的菜,我今天還能記住味道?何況血液大部分都相同,即使是那微粒般的不同也是嘗不出來的。」飛鳥說,「我看,它就像是我們這裡的滴血驗親,不靈的。阿爸小時侯給我講過,一個叫神醫的扁子得出過結論,他說每六人中,其中有兩人的血液極可能融合。白狼可能真像你說的那樣,它嘗了我的血,大致上也正好和它主人的血一樣,它就相信了,但是,你和我不能相信呀。」 風月死活沒有聽過叫神醫的扁子,接著問:「那你為何要學習獸族人的文字,語言呢?」 「你應該告訴我行與不行!」飛鳥說,「我虎克大叔朋友說,我們都是人。」說完,他摸摸自己的鼻子,閉了一下眼睛,又清理兩下喉嚨問,「要不要聽首歌?」 說完,他也不管別人聽與不聽,自個兒鬼哭狼嚎地唱了起來:「君馬黃,我馬白,馬色雖不同,人心本無隔……」這是唱給朋友聽的情誼歌兒,猝然而出,倒也有些符合談論的話題。只是,他聲音太難聽了,中間還有打咳強運嗓子的間歇。 風月極力忍住這種刺耳的調子,擺手打斷他的歌聲。可飛鳥唱出了癮,說什麼也不願意停,反覆詠歎了幾遍,這才合住烏鴉一樣的口。 風月不得不消受掉,肯定地點點頭說:「沒錯,獸人只是人類強加的稱呼,它們有個很美的名字叫佛瑪人。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教給你。」 「學費要便宜點,學琴是附贈。」飛鳥眼睛一動,就地論價。 「你不是說你有錢了嗎?你不是說可以給足工錢嗎?」風月開玩笑說。 「可問題是有錢也要節約吧,何況,我還不知道我那筆錢被人剝削掉多少,按月領多少呢。」飛鳥坦白說。 風月自然不會讓他知道,自己另外拿了一份錢,他裝出很不情願的樣子,要求了兩個銀幣一個月。飛鳥大樂,覺得太划算了,但對錢財分文必爭的他,還試著往下還還,但在被人嚴厲拒絕後飛快地答應。不過答應歸答應,他還在大擺道理,說:「聽我阿爸說,我爺爺教別人識字,過年的時候才要一串燻肉!」 說了好大一陣子,風月才出飛鳥的門。 一陣冷咧的寒風揚起,他的衣襟被風掀動,心情卻好了許多。他發現,即使自己公開自己的身世,也有人會接受他,自己再不會因為孤單而落落寡歡。至於寂寞嗎?那更說不上,有錢了自然不會寂寞。 悠U書萌 UuTXt.CoM 荃蚊自版粵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九 血紅雪白(2) 字數:4088 一個老人正坐在鎮堂和狄南堂說事。他的臉很肥很闊,鬍鬚如同半圓,有黑有白,皺紋不是很多,老人斑卻不少。他是龍家的人,又是龍青雲的堂叔,年紀大了還坐鎮著鎮堂。狄南堂聽說他的名字叫龍三槍,也隨著別人叫他三公,據說他年輕的時候槍法很有一手,不過現在,說話都打瞌睡。 他手裡抱住一個結著很多疙瘩的麻繩,給狄南堂邊摸邊講,某個小事被顛倒了五六次還在說。狄南堂知道他人老忘事,又不識字,也只好恭順地聽著。突然,有人掀了簾子進來,龍三公和狄南堂都被打了一剎,轉頭去看。 原來是田先生帶個小廝一起進來,正在刮板上刨腳上的冰雪。 「是田翁呀!」龍三公說,接著想不起來講到哪了。於是,他又把手移到第一個疙瘩那裡,開始從頭再講。 「三公呀!你在講啥呢?」田先生微笑地招呼,接著這才說,「停個一會吧,我有個要緊的事給狄大人說!」 「這不行!你也要坐下來聽我說。」龍三公歪歪頭,接著爭飯一樣大聲說。 田先生無奈,拉了條椅子坐在狄南堂邊聽他嘮叨。他講了半晌,終於從繩子頭講到繩子尾,這才一樂,露出兩個黃色的片頭牙齒,滿意地用老人笑結尾。田夫子拉著狄南堂去一邊說話。 老人又想起了什麼,揚手回擺,要田先生和狄南堂回去,口裡說:「剛才個碼事,說的不是對!」 田先生見他把話說整齊都困難,生怕他一嘮叨就又是半天,只裝作沒聽見。可他又不敢在屋子裡裝馬虎,便拉著狄南堂出去。 這時的天氣到了真正冷的時候。出了鎮堂,人的鼻孔立刻就被凍硬。田先生有了年紀,經不得冷,靠了被風的窩子,這才給狄南堂說:「朝廷的兩位大人要走了,我倆一塊去看看!」 接著他神秘一笑,這又才給狄南堂說:「你說這個平叛,也是把你的人誆上了一把。這會兒怎個就要走?連路上的風雪都不怕了。他們可是一直怕冷怕得要死,一天到晚都是窩在井中月裡。」 狄南堂微一沉吟,說:「朝廷勝了!」 「和我想的一樣。他們使個人把龍大人和我招去,講這個在這裡設郡的事兒,我想討你問問主意!」田夫子兩手上翻,下正而拍說,「龍大人鐵心不應允。我卻知道這是使北地王化的途徑,龍大人受爵受邑,朝廷卻多了北地,應該是兩大歡喜的事兒。這樣,我也不必要為龍大人生策來打壓其它三鎮了!」 狄南堂既鄭重又嚴肅,邊思考邊說:「兩位大人也給我說過,可我看不準,只是覺得成不了!」 田夫子微微變色,用責問的口氣說:「雖然你的姓氏在北地多為番人。但我再清楚不過,你確實是靖康人,為何做都沒做就說成不了呢?」 「從你不願意建立鎮法,清除附民制,又不太在意確切戶籍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有這個意思,等著朝廷來收拾,免得我們做了朝廷該做的事。這次你不願意平叛,藉機突出三鎮的不遜,我也隱隱覺察。但是田翁——嗨!」狄南堂歎了口氣,打住話題,看了田夫子幾眼才說,「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單單立郡不夠!」 「為何?」田夫子有些動氣,問。 「僅僅是和遊牧人相處就是問題!這裡千里沃野,生養容易,可自古到今,人口卻始終繁衍不多,民多是關內彪悍罪人,山族,遊牧民族,即使是流民也多為不法,這是為何?現在猛人分裂,黨那人各部成仇,此地才如虎口裡吐出來的骨頭一樣屯了些把人。朝廷若政局穩定,大可趁機徐圖,在此囤積數萬鐵騎,施結恩義,威震草原指日可待。不然,日後遊牧人舉,朝廷反倒不得不棄,從而失人望,天威,得而不如不得!」 田夫子不知道聽未聽進,逮頭就是冷呵,說:「說了半天,還是不應!」 說完,他不容狄南堂再說什麼,拂袖而去。遠處小廝看兩人說僵就僵,愣了一下,跟著田先生走了。 狄南堂喚他們,田先生也不聽,只是叫著小廝旋走。 田先生即使不是真的譴責方白的不盡心盡力,那兩人卻也不是怕冷而不出去。他們自個出去,那尋不得半分鄉土人情,畢竟外面除了白皚皚的世界外,再見不到半分好光景。兩人泡在井中月倒還好,可以聽樓下酒客大聲談論,對罵,打架,搬膀子,晚上說書人評書論人。 若是集市中的上午,人還多少圍著厚厚的皮棉衣物在街上行走買賣。可其它時候,大多尋個娛樂的場合,比如酒肆和賭場,然後喝喝嚷嚷。關外酒賤而粗,大多不貴。如今受掠奪來的金銀衝擊,關外物價什麼都漲,卻惟獨酒錢沒漲,如今男人們自然個個樂得專美酒肆。井中月不得已辟下樓賣賤酒,無心中倒成了男人聚集的場合,烏煙瘴氣,幹什麼的都有。 兩人都是士人出身,自然不去沾染,高高坐在樓上探看。日子長了,他們發現這裡十三四歲的崽子都有沽酒喝的習慣,不但個個有兵刃,還圍在一起賭博。兩人不無心事,只覺得關外人難以治理,彪悍而刁。 狄南堂帶兩個人進來的時候,兩個人正臨危正座,很文雅地在樓上偏欄杆處喝酒談天。狄南堂舉目望見,便拾階上去。兩人並未注意,只是還在慶賀著什麼事。 狄南堂打了個稱呼,行禮,兩人這才知道他的到來,慌忙要來一張椅子讓他坐。狄南堂此來是詢問他們離開的事,他要人添一壺上好的花彫,一盤牛肉,一盤羊肉和一盤熏雜。 「羊肉能篩來吃?味道可是膻得很。」方白說。 「關內人多吃不慣。其實卻比豬肉成型,細細吃來,也比豬肉鮮,難不成兩位不吃?」狄南堂說話間就看到兩人面前的花生米和扃子蛋雕,皮蛋,果干,當真想到關內人不喜羊肉的膻味,便打住,要了幾份像樣的糕點和冷拼。 侍者添了酒盞,狄南堂便詢問起兩人的歸事,說的多是挽留之話。他講山原多被了冰雪,不容易行路,而絕口不提狄南齊去屯牙關,被守備將軍羞辱的事情。 當時,狄南齊接到兵文,引軍要入,屯牙守備查點驗證後,不但不讓他們入內,還依然壓以大兵。幸好,牧場在屯牙關多有打點,這事才沒出問題。後欽差派人去讓狄南齊回,這事情才有個了結。 狄南堂認為自家弟弟性子烈,定然擔有責任,一直不提及此事。今天見兩人和自己習俗不合,無端端覺得人與人間有些遠了些。 他們談話時,一個少年帶了兩個夥伴從外面進來。這人正是飛孝,他口中罵罵咧咧著去翻找什麼人。 樓上三人說些別離的話,也不怎麼在意,突然聽到樓下一聲大叫,接著是桌椅輪砸的聲音。三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幾個少年打了起來,大人們罵著讓幾人滾蛋。狄南堂總覺得有失鎮上的臉面,向下看去,看一少年怎麼都像飛孝,也只當是看錯人了,畢竟侄子應該在學堂才是。 樓下頃刻動起了刀子,掌櫃的使喚來兩個大漢,也無法阻止事態的發展。 關外無法度,武鬥頻繁。通常,家中幾代不分,家長為大,家中無男子的,孱弱的歸附家強的。發生武鬥後,兩邊的頭人和中間人聚在一起論誰是誰非,仍然無法決斷,就再找更大的家族解決。一但頭人護短,龍家又沒及時解決爭端的,頃刻就是多人械鬥。 「你們要殺人嗎?」掌櫃是關內人,雖然時日長了不怎麼奇怪,但看一個少年持著一把短刀四處抹殺,心中懼怕,不由叫了出來。這就是井中月有得有失之處,堂下賤賣東西確實有了小賺,但也愛出事起來。掌櫃喊完,又是幾聲大響。 狄南堂招呼身後的兩人下去看看是怎麼回事,方白止住他,說:「這等小子卻如是不法,鎮上無人治辦嗎?」 狄南堂知道他又要提設郡一事,當下無什麼說的,只是覺得他們和田先生互通過意思,恐怕非要逼迫自己說願意於不願意,不由頗為躊躇。方白見狄南堂鬆動,不由面帶微笑,拿起桌子上的一隻半乾涸的筆在手心上寫字,然後握住。 突然,樓下一少年大聲叫嚷:「我讓你拿刀!我讓你拿刀!打死你!」這正是飛孝的聲音,狄南堂聽得一清二楚,自覺自己沒有認錯,站在樓上大喊:「狄飛孝,你這雜碎,給我上來!」 劉五哥見下面亂烘烘的也看不清,慌忙下去。 「狄大人叫的是何人?」楊達貴問。 「侄子,不成器的侄子!」狄南堂有些臉紅地說。 劉五哥在幾個男人的幫助下把飛孝和兩個少年一塊兒揪了出來。他看那兩個被打的少年都十四五左右,鼻血橫流,在地下滾動,先把兩個人拉起來,讓他們走,然後才帶著飛孝和兩個少年上樓。 飛孝有些心虛,但見到狄南堂還是硬著頭皮,說:「是他們先以大欺小,把馬義打傷的!」 「是呀!伯伯!」一個身瘦臂長的少年出來替狄飛孝說話。他只比飛孝大兩,三歲光景,看起來卻穩重多了,狄南堂覺得眼熟,就是想不起來是誰家的孩子,也不明白他是怎麼跟飛孝連上蛋的,便溫和地問:「你是誰家的孩子?作為哥哥的,做事情要多考慮!」 「我阿爸叫班烈!」少年說。 方白和楊達貴相視交換了一下眼神,堵去轉移話題的狄南堂,意味深長地勸解說:「法不立不成,這也怪不得孩子們!」 「是呀!怪不得我們!」飛孝不甘地說。 狄南堂當著外人的面也不願意衝他發火,只是讓兩個少年先走,晾飛孝在一旁給兩位大人說話。 「兩位大人心意決了,我也沒有什麼話可說的!」狄南堂不得不說,「只是得要好好安撫龍大人!」 「我等能進言自然進言,只是末等小吏,不敢許諾!」方白把手放在桌子下展開搽拭,手心中卻是個「殺」字。 三個人就今後該怎麼講了起來,飛孝卻盯住桌子上的酒菜,打著注意,並不在意大人說什麼。 uu書猛 UuTXT.Com 荃汶字扳月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九 血紅雪白(3) 字數:3930 晚飯時間到了,飛鳥拉著隔壁的段晚容打算上桌搶飯,卻突然想起父親的禁令,只好乖乖地在房子等。 「沒關係,我陪你一起吃。」段晚容打起包票來,事實上她現在也不願意在客廳吃飯,因為飛鳥的舅母在問明她的身份後,總是以一種鄙視的眼神看她,讓她心中很不好受。 「好呀。」飛鳥高興地說,他牽著段晚容,自然把事情想到患難與共上。 「少爺,你覺得我是你什麼人呢?」段晚容鋪好氈毯,擺好一個案幾後,很嚴肅地問。 「你難道想讓我說是老婆嗎?」飛鳥剛說完,就挨了段晚容一記。 「那你說呢?姐姐?」飛鳥立刻巴結地說。 「有沒有想過我只是個下人,我阿爸在替你家工作。」段晚容問。 「想過,我想壓搾你的每一份精力給我。」飛鳥點點頭,總結一下說,「不過你一直都不出力,還動不動就敲詐我。那就是姐姐吧。」 「真的?」段晚容一付你千萬不要反悔的樣子。 「其實我是想向你求婚的,可一不小心卻已經訂婚了。」飛鳥邊說邊想起了嘴角常常帶著笑容的也答兒來,心裡樂孜孜的。 「沒正經!」段晚容說,「你訂婚了?」 「是呀,她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對我很好,她還常常要我和她一起玩。」飛鳥回憶起在克羅子部的日子說。 「誰?」段晚容察覺到符合條件大概只有自己,有些緊張地問。 「她叫也答兒,人很好。」飛鳥說,「是猛族人,牙齒特別白。」 「啊?」段晚容心裡有點失望,但還是問:「你阿爸阿媽同意了?」 「他們說又給我定了門親事,我還不知道是誰,能輕易答應嗎?」飛鳥說,「我首先不願意張大嬸的女兒,太黑。」張大嬸也是飛鳥家的鄰居,小時候總愛開他的玩笑,說要把女兒許配給他。 「她現在變白了。」段晚容沒好氣地說。 飛鳥打了哈欠,看原姐送飯過來,主動接過餐籃,叫來老白和它「妻子」。 「要是每天都在一起玩,真不知道會不會膩。而且男人總要掙錢養家吧。」飛鳥邊拿食物邊說,「飛孝有了二媽了,一說起來他就悶悶不樂,我也沒心情多找幾個玩,而且還要多花錢養她們吃飯。」 「你不知道,結婚不是只是為了玩,燒飯,洗衣,暖被子,還要去愛。懂不懂?」段晚容邊擺餐具邊總結自己也只是觀摩而來的話。 飛鳥開始給白狼兩個分飯,完了後說:「反正一樣嘛。」 段晚容割了塊肉,又拿了餅,把話題繼續:「木頭疙瘩,有人像你這般大已經結婚生孩子了。」 「怎麼生?」飛鳥嘴裡的餅差點掉下來,他好奇地問,「阿媽說是這樣的,結婚後丈夫帶自己妻子出去拜神,然後呢,女人就天天看自己的腳丫,到後來總會結出小孩的。我想想也有點道理,總不是像趙奶說的那樣,到河邊去挖吧。」 段晚容臉微微有些紅,說:「鬼才給你說明白。」 「你一說我就明白。」飛鳥頗自大地說,「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快說!」 「交配你懂不懂?」段晚容問。 「動物交配嘛,還不容易明白嗎?」飛鳥點點頭吃飯起來,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問:「可人怎麼交配的呢?」 段晚容恨不得把餅子壓到飛鳥臉上,生氣地說:「我是女孩子,要給你講這個嗎?」 「你不懂的時候都是我教你的,你識字是誰教的?」飛鳥吐了口咬不動的筋,又說,「你不要說全是學堂裡的先生教的吧。」 「懶得跟你說,你還要不要我吃飯?」段晚容漲紅了臉說。 「啊!我咬到舌頭了。」飛鳥叫了起來。 「活該!」段晚容重重地說,接著問,「礙不礙事?」 「還好,晚上一起讀書的時候你再給我講吧。」飛鳥說完又給狼分飯。 吃了飯後,飛鳥特意去找花流霜,想不到蔡彩又在。 「這是你舅母。」花流霜正式給他介紹說。 飛鳥連忙嘴甜地說:「舅母?我還以為是姐姐呢,顯得太年輕了。」 花流霜把目光投向蔡彩,發現她一臉厚厚的鉛粉,在燈下還掩飾不住眼角紋,差點笑出聲來。 「別胡鬧,舅母就是舅母,別沒大沒小的,知道嗎?」花流霜叱喝他說。 飛鳥的誇獎果真到家,別人拚命掩飾的一定是別人想被捧場的。蔡彩樂開了花,問花流霜起來:「我還不太顯老吧。」 「怎麼會?」花流霜也瞪著眼說瞎話。 「阿媽,我有點事想給你說。」飛鳥說。 「什麼事?」花流霜讓他坐到身邊,然後拉著他滿是凍瘡的手看。 蔡彩吃了一驚,但馬上鎮定下來。 「妹妹的病又犯了,聽說還多了尿床。」飛鳥說。 「她也給我說了,可能是怕你出事,就開始做噩夢。」花流霜說,「你父親早幾年就給她請了個高僧,可盤桓了這麼多時日也不見來,如今天又冷了,只好到明年再看看。但從年年爽約上看,這和尚就一定是騙人的!這幾天,你帶她四處玩玩。等一會,我過去哄她睡覺。」 「我掙的錢夠嗎?夠讓高僧來嗎?不夠我去讓三叔補貼。」飛鳥詢問。 「夠,這就不用你管。」花流霜說。 「還有,我已經向別人求婚了,可阿爸又給我定了親。這不行的,難道和二叔一樣娶兩個老婆?」飛鳥又問。 「你能娶幾個就娶幾個,不過你阿爸給你定的親事一定要是正室,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花流霜說。 飛鳥西裡糊塗的問:「不是張大嬸的女兒吧?」 蔡彩插話說:「你表哥都十七歲了還尋不著人家呢,你也別挑三揀四的啦,聽你爹娘的,準沒錯。這婚姻呢,講的是門當戶對。」 飛鳥耍賴起來,說:「是呀,晚容姐姐和我們家就是門當戶對,正對門。」 「好啦,我知道你倆從小一塊長大,只要你們都願意,我和你阿爸也不反對。」花流霜說。 「聽說朝廷給阿爸封了個官,大不大?什麼官呀?」飛鳥又問。 「爵位食邑倒還行,說是只要入關就有了。官銜是空的,你又有什麼,說呀!」花流霜敲了他一記說。 「那我有沒有官當?我也立了大功,還有一批戰馬沒領呢,到哪去領?」飛鳥問,「要回來給妹妹看病用。」 花流霜有些感動,拉過他摟到懷裡說:「人家給過了,你有沒有想過阿媽?」 「想,有一天我在一個雪坡下刨了個洞,又冷又餓,一睡覺就夢到阿媽了。」飛鳥說。 「哪個阿媽?」花流霜故意問他。 「當然是我的好阿媽你了。」飛鳥抱住她說,也一付撒嬌的樣子。蔡彩有些失望,心情惘然若失,更有一種憤恨。她張大嘴巴,眼神放暗地看著。 「你表哥要去學堂去,代替你上課好不?」花流霜突然問。 蔡彩有些恍悟,只當是這個原因,花流霜才表露出疼飛鳥的樣子,更覺得自己兒子在小姑眼裡的地位比她自己兒子還高。她隱隱聽到一個「哪個阿媽」,更是小心翼翼。 「我反正也要休息兩天,只要不叫田先生知道,沒什麼不好的。」飛鳥抓了抓額頭,那是一道傷口。他的意思表示自己有傷在身,邊點頭邊說,「要是田先生知道,就告訴他我失蹤了,否則,我就完了。」 「田先生是誰?」花流霜問。 「一個老頭先生,鬍子全白了,對我很好。」飛鳥說,他似乎對花流霜連這個都不知道有些憤懣。 花流霜得了個跟沒回答一樣的答案,依然有疑問。飛鳥仰頭看她,補充說:「我說的是真的,要是他生氣的話,那我可就完了。」 「怎麼?你還怕他生氣呀?」花流霜有心地問,「告訴阿媽他是誰?」 「當然怕了。」飛鳥接著一臉神秘地說:「其實我打聽過的,他好像叫田晏風,家裡的藏書很多,很多還是買不到的。」 「你三叔每年把靖康新版的書挑選過買給你,你不會說他的書更多吧?」花流霜的意思再明確不過,說飛鳥是自家鍋裡的飯還滿,卻又垂涎外面的。 「三叔很沒水準,書籍亂選。」飛鳥找理由說,「田先生那裡好多都是孤本,怎麼能比?」 花流霜見他扮認真倒也很像話,給旁邊的蔡彩說:「我就知道,一給他說他准答應。」 她轉頭給飛鳥說:「回去睡吧,我帶你舅母去看看你妹妹。」 「這,妹妹怕生,還是你一個人去吧。」飛鳥說,他是想到飛雪對舅母的不良印象,這才給花流霜說。 「這倒也是。」花流霜點頭同意,「她的病根就是小時候被嚇的。」 飛鳥走後,蔡彩試探起自己聽來的話,問:「你剛才問他想哪個阿媽,難不成姑爺在其它地方還有女人?看他正正經經,還娶了一堆老婆不成?」 「他敢!?」花流霜淡淡地說,一下子截斷了蔡彩問的話。 憂u書猛 uutXt.CoM 荃文字扳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 悠悠我心(1) 字數:3627 折浪山前,靖康軍的阻擊失敗。可儘管西慶軍儘管脫離了小折浪,還是被健布銜尾殺上。 健布不部陣型,不計死傷,只顧衝殺。西慶後隊人馬拚死抵抗,卻未能掩護主力走脫。陳萬復行進中無法有效組織中軍將士,被殺得大敗,折了足有五萬人馬。其中,有些是被殺的,有些是不知所蹤。 靖康王本有命令,使一軍順水而下,囤寨在要道處,拚死不讓。如今,陳萬復雖然對渡口搶奪失敗,卻還是遠遁,健布雖然大殺一陣,卻未損西慶大軍主力,只德眼睜睜看別人遠遁。他怒不可遏止,立刻拿住折浪山營地的主將王乾,捆紮起來就地要殺。 王乾不甘心就戮,先罵而後乞討,鎮北將軍馬戈山與王乾有舊,勸他說:「王左陽先前擊潰在中游遼石渡口截擊的敵軍,也是一功,今有一過也不過相抵而已!何況,他是大將軍的親弟弟,即使論罪也要交付君上才是!」 健布不許,說:「軍中當無大小!勝者領功,敗者受罰,何況此人竟不受軍令呢!」說完讓人殺了王乾,整軍等待後續軍馬跟上,不敢再輕追。 而陳萬復奔了半夜,一直到了倉州地才收住人馬,簡單宿營。這裡是荒原,只有零星小邑,地勢比較低。眾將耽心敵軍馬隊追來,紛紛進轅門請問。 陳萬復正要給將軍們解釋,營帳外大兵鼓噪,上將軍蓋硨引甲士先入,董仲書次而進。 陳萬復並無察覺,只是見蓋硨而笑,環首給眾人說:「我軍接應而來,還有什麼畏懼的嗎?」 「元帥大人見諒!」蓋硨獰然一笑,「有君命在身!」說罷揮令士兵拿下陳萬復。 眾將愕然,看著那架勢,都只當是錯了。蓋硨隨即從懷中拿出一帛黃絹,上面青龍舞爪,一點錯也沒有。 「我不是沒有想到!」陳萬復倒無比地冷靜,喝止不遜的親信。 陳萬復至此退出這場大戰的決戰圈,以一階下囚押運回西慶,與其當年帶四十萬雄兵猛將而來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這也未給靖康王任何機會,因為他病了。他挺住了敵國壓境,頂住了兵臨城下的險惡,卻終究頂不住兒子們的折騰。 敵軍離城而去之前,靖康王就從丞相的奏折那裡知道了東部形勢。但等到敵軍一退,接到具體奏報後,立刻大叫一聲,昏了過去。王儲則立刻下達均令,私自扣拿了丞相和其餘兩位中樞部省的大臣,並使士兵抓了大王子和王子太保朱天寶等人;按靖康王的意思舉宇文元成為將,剿拿叛亂,從雪萊帝國調集糧食,以緩和災情。 邦河王子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法辦之人若是靖康王,他自然沒說的,可被自己弟弟拿住卻很不是滋味。他雖然不是嫡出,可也是王室長子,眾弟皆幼時他就已經有了府邸,門人,但是臉面就難以拋卻。 他在朝中的勢力根深蒂固,爪牙遍佈,被王儲拿住,自然掀起了軒然大波。 王儲還覺得這樣無法治自己哥哥於死地,怕將來靖康王眷戀父子之情寬恕老大,便發自己一黨的刑部省部丞公開審訊邦河王子。這樣用意再明顯不過,自然是落井下石,要一下子砸掉邦河王子。 左良玉等一干親侍股肱臣子來不及替丞相求情,反覆為邦河王子事勸秦林說:「國之玉器背棄之於陽之陰處,於情於禮都不妥當。王室有罪,國君實在無法包容的時候,自行斟酌量刑是了,不必把天家的事情擺到檯面上來的。」這意思再明顯不過,是說王子被公審,若是有什麼不能講出來的暗話講了出來,事情會適得其反的。 宗長親王秦穎也不許,只是要等靖康王醒了再說。王儲自覺父親城下交戰的一些話隱隱有所指,見眾人都這麼主張,反倒更嚴厲,並暗地裡用足私刑。 合生宮。 勾欄房簷上都帶著短短細細的冰凌,不斷地滴著水。 裸土地和青石地上雪兒都被整拾一空,但地表卻濕濕的。 幾十名大小官員苦苦候在外面的青石地上,一動不動,個個都等著奏事。 丞相被鎖拿,中書令無主便之權,丞相又代兼為中書府第一要員,軍政大臣只能負責做主一些軍務,王儲拿著中樞部省雞毛當令箭,竟然讓雪萊派兵三萬押運糧草,情況自然一團糟亂,不得不等待國王醒來親決。 寢宮和塵殿中,青色帷帳和著藥氣團團裹住大牙矮榻,靖康王似乎很安詳地躺著。 幾名太醫匍匐救治,相互小聲討論。王后,左良玉,侍中,侍奉官,中書府親命書記等侍奉在一邊惴惴不安。 這其間,靖康王倒是醒了幾次,口齒不清地詢問些邊關,各州事情。侍中不敢隱瞞,又不敢說個他聽,只是說不知道。 「王儲呢?」也有些老態的王后不知道第幾次問身旁的人,「怎麼這個天還不來請安!」 一個伶俐的女官人在左良玉的暗示下,告訴她說:「王儲剛才來過了,只是問了一下安便因為國事繁忙走了!」 有品次的首位太醫回頭看看,卻使了神色往外走。 眾人跟了出去,王后也在女官人扶著往外走。出了殿門,太醫才敢說:「娘娘!陛下有中風的根子,又有些心力憔悴,動了肝火痙攣了!」 「龍體何日安康?」侍中臣子問。中風,暈厥的病歷常會伴隨著偏癱,神經麻痺,他自然不能去問會不會留後遺症,或者會不會死掉。 太醫隱隱有些為難,不知道如何說好。王后慌忙打消他的顧慮說:「不必諱言,細細講來就是了!」 太醫點點頭,還是撿些折中的話說:「陛下攝養有道,龍體一向康健,如今只是犯了怒,當用溫補,調和的藥物調理幾天,應該會無礙的!」 這話說折中也折中,但語氣中還是透露出一些憂慮。大伙都懵懵地站著,即使別有他心的人也有一種天要塌下來的感覺。左良玉最先受不了這樣氣氛,又惦記著外面的事,給王后告了一下就往外走。卻不想剛走了幾步就絆了一腳,硬是摔了一個跟頭,連頭上的高山冠也開落。兩位黃門小監慌忙去攙扶!左良玉道了一聲謝,雙手扼額,卻總是扶不正,好不容易帶好頭冠,這才一拐一扭地沿著合生宮的簷子走。 出了宮門,他強顏歡笑安撫了一些臣子,說些龍體已經無恙的話。可看官吏們的眼神,他也知道沒人信自己的話。 等他轉過身來的時候,立刻看到後跟來的侍衛們追加把守宮門,把地方攔得更是死死的。他不自覺歎了口氣,接著去軍政處探問各地來報。 夜色已深。 飛鳥踩著狗叫聲回來。 段晚容正坐在寬椅子上讀書,她聽到飛鳥進來,便說:「飛雪來過了,見你不在很失望。」 飛鳥走了過去坐在她旁邊,聞了一聞說:「晚容姐姐,你好像變香了。」 「不如說是你變臭了。」段晚容往一邊坐坐,有些嫌惡地說,「跟鹹魚乾一樣!」 飛鳥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把她扳回來問:「告訴我,我每次被你敲詐幾乎都送你胭脂,你能用得完嗎?」 「我有什麼辦法,你只會送我胭脂。」段晚容不得已,虐笑著說,「總好過什麼也沒有。」 飛鳥靠過去,連連打著呵欠,慵懶地說:「我好困呀,好多天沒有睡過好覺了。」 段晚容顫慄一下,立刻把他推開:「那你還讀什麼書?不要再碰我,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飛鳥又靠過去,不依地說:「知道啦,那授受親了怎麼辦?」 段晚容這次沒有躲看,過了一會才說:「不給你說了,也說不過你,你要困了就睡去。」 飛鳥「恩」了一聲,不再說話。段晚容推了他幾下卻發現他只動了動嘴巴,人已經不省人事。「這就睡著了?」段晚容問。她看飛鳥不答應,燈光下睫毛長長的,嘴角抿著點笑意,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段晚容幫他把長出來未理的汗鄰理到一邊去,任他躺在自己的懷裡,問:「你腦袋裡裝的都是什麼?!大概是糨糊,奇奇怪怪的。不也是老琢磨青樓嗎?」 「也許等你長大了就不會對我好了。我家要什麼沒什麼,人長得也不漂亮。」段晚容小聲地說。說完後,她便扶飛鳥起來,拖著他往外面的床上去,一邊走還一邊說:「你這傢伙,每次說睡就睡,我應該每天拖你去睡覺嗎?」 把飛鳥放下後,她又回到了書房。 冬日的夜靜極了,除了偶爾的風吹狗叫聲外,再無任何聲音。 段晚容翻著飛鳥的隨記,發現一處角落裡歪歪地寫著:怪不得牧場裡有很多男人都說,金錢是萬能的,晚容姐姐每次都能被成功地收買。看了之後,她不由心頭一陣火起,重重地和上。 Uu書猛 uUTxt.COm 銓紋自板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 悠悠我心(2) 字數:4902 次日,一大早。 花落開就起床,試著穿自己那一身漂亮的衣服,讓母親看。 據他母親說,這衣服是他小姑親自定做的,靴子也是。 他再次感覺一下腳下穿的精鞣軟皮靴,感覺到踩在雪地上發出的聲音都不一樣,「霍霍,嘰嘰」地響。這也是,飛鳥都沒穿過這樣的鞋子。他又一次理了下自己那束著綸巾的頭髮,很興奮地左走右走。 「怎麼樣?感覺好吧?」蔡彩幫他又整整衣服說,「是我說你缺衣服的,你表弟還沒得穿,昨天,我見原姐還在他衣服上打補丁呢。」 「阿媽,我心跳得砰砰的,有點不敢穿出去。」花落開興奮地說。 「你知道不,你姑父可是當官的人,我向那邊龍府的人打聽過,連龍爺都叫他大哥呢。」蔡彩教訓他說,「記住,去哪都要撐住臉面,你也是個公子哥!」 「那是。」花落開慌忙點了點頭,附和說。 「還有呀,裡面學堂裡都是頭面子弟的孩子,你見有好看的少女,就勾搭一個回來。然後我好讓你姑父幫你去提親。」蔡彩安排說,「最好也要識幾個字,免得將來你姑父考問你,知道不?」 「姑父這麼忙,哪會有時間?我昨天再見,見他在家一會接了五個人。」花落開笑嘻嘻地說,「識字嗎?還不容易!」 「這是你姑父說的,我問他啦,說:『飛鳥每次能不能通過你考問?』他過了好一陣才說:『那小子不成器,十天去一次學堂就出太陽了。只要他沒事不要來煩我就行了。』」蔡彩笑顏頻頻地用指頭點著兒子的頭說,「你爹也認識字的,那時候一問花逐,方圓多少里,你說哪個不知道?」 花落開也笑了起來,說:「姑父其實都聽姑姑的,我還沒見過他和姑姑爭執過呢,姑姑說什麼他都說好。」 「走!我帶你叫你姑姑見見去。」蔡彩說。 這會兒,飛孝正在雪地上練槍。只見他身子在空中一擰落了下來,挺身挽了個槍花,一下刺中旁邊的松樹。 裹著冰雪的樹幹雖是堅硬,也硬被他刺了一個大口子。飛孝有些心虛,看四處沒人,慌忙抓了把雪糊在松樹的傷口上。 「好啦,不要再掩飾你的傑作了。」飛鳥從旁邊冒了出來說,「快和表哥一起去上學吧。」 「琉姝姐姐的馬兒呢?她昨天又很生氣地說了,限你三天內出現在她面前,給她賠禮道歉,再送她一隻好馬。」飛孝說,「我都有點不敢去上學了。」 「我還不知道?!你不敢去,是因為你昨天又和先生頂嘴了,還翹了課。」飛鳥瞪著他說,「想騙我是吧!我讓你送給『屁牛』和『螞蟻』的盔甲,你有沒有私吞?我怎麼沒聽到他們來找我的話?」 「他們跟了師傅,被看得很嚴,怎麼顧得上來找你?」飛孝說,「要是你有辦法讓伯父批准我和你一樣不用上學,我倒可以天天找你。」 飛鳥知道防風鎮的教頭很多,教了徒弟然後讓他們跟自己押運商隊,也有些高興,幫飛孝為地下散著的器械歸位。 等他們兩個一起到花流霜那裡的時候,蔡彩和花落開已經等候多時了。 「你是飛鳥哥的表哥,也是我的表哥,放心吧,我會好好照看你的。」飛孝很有性格地說。 「照看好你自己就行了。飛雪今個就不去了,你帶好飛田,不要讓她再像以前那樣,差點被人喂泥巴吃,知道嗎?」花流霜安排他說,「不要胡亂惹事,下次再跟先生鬧,回來後就挨揍。」 飛田叉起自己的腰,咯咯地笑了幾聲,說:「才不呢,我也要把所有的人都打趴下。」 「你更不能胡鬧,這和在牧場不一樣,不是我們的家。」花流霜立刻把挺胸抬頭的飛田訓了底朝天。 「表哥,你好帥!」飛鳥向花落開豎起大拇指。 花流霜的眼神也轉移到他那裡,笑著說:「這才像我侄子,和你父親一樣英俊。」 吃過飯後,他們一起進了學校。飛孝把花落開帶到飛鳥所在的班級,嚴正聲明了幾下。班裡也無人聽他講,只是看來了個大個子坐在飛鳥座位上,哄笑一番。花落開有些膽怯,只是低著頭看桌子。 「那小子死哪去了?」一個胖子轉過身來問。 「誰?」花落開問。 「還有誰,飛鳥唄!我現在手上有錢了,想再找他賭一把。」胖子很老成地說,「小子,你又是什麼人?」 「我叫花落開。」一提到賭字,花落開有了點精神,說,「我不也一樣嗎?約個時間賭幾把。」 胖子很滿意地拍了拍他,然後給自己身旁的伴讀說:「飛鳥那小子不會打仗死掉了吧。」 龍妙妙今天穿了一件套綠花的滾線皮袍,脖子裡是一圈鏤刻過的翡翠和玉石。她帶了兩個伴讀從外面大踏步進來,穿過幾張書幾,一眼看到花落開坐在飛鳥的位置上,便有很有興趣地過去,說:「我看他是被我姐姐嚇到,躲了起來。我姐姐說,誰要能夠說出飛鳥的下落,她願意出一個金幣。」 「前些天街上都掛了他的畫像呢,是一百個金幣呢。」又一個少爺插嘴說。 花落開立刻眼睛一亮。 「告訴你們,我姐姐說他發了大財,溜了,那懸賞他的一定是給他要帳的。」龍妙妙說完掃視一圈,接著問胖子,「王合,今天有沒有吃的?」 胖子有些不捨得,但還是拿出個雞腿,說:「今天就這個了。」 龍妙妙接過來大力咬了一口問:「表嬸做的嗎?」 胖子嚥了口吐沫說:「不是,是近來零花多了,自個買的。」 「我看是因為狄飛鳥不在,你近來沒有輸錢吧。」又一個學生說。 花落開插不上嘴,只是木木地坐著。 「你知道不知道飛鳥的下落,知道的話告訴我。」龍妙妙用油糊糊的手拿過花落開的衣服,在錦衣紋花的襟子上使勁擦了擦。 花落開心疼死了,可又不敢生氣,只是賠笑說:「我也不知道。」 「那你是誰?他哥哥?」龍妙妙坐的一邊的書幾上問。 「表哥!」花落開向四處看了看,說。 龍妙妙看花落開一身錦衣,鮮亮耀眼,便說:「你家挺有錢的嘛。」 龍妙妙還想說什麼,一個少爺的伴讀衝了進來說,「先生來了。」 龍妙妙一邊吃雞腿一邊坐到自己書幾後面。 旁邊的少女說:「小姐,把雞腿扔掉吧。」 龍妙妙想了想,把雞腿塞給花落開說:「你吃!賣給你了,一個銀幣,下午拿錢來給胖子。」 花落開看咬去大半的雞腿,上面沾滿龍妙妙的口水,心中恨極了,但還是不得不把雞腿收起來。 一聲故意拿出來的咳嗽聲響起,先生走了進來。這是個四十開外的武士,孔武有力,進來後往前面的書案一坐,連椅子都咯吱地響了一聲。 「今天的戰術課是我最後一節課呢,學堂禮聘的新戰術老師過兩天就會來,你們就自由活動吧。」武士抓起案子上的醒木說,「不能出去,想幹什麼幹什麼,溫習一下大刀齊砍。」戰術課是部軍課中的一部分,大伙特別是男學生都挺感興趣的。 班裡沸騰,三三兩兩的少年人站起來裝模做樣地做著假動作,大聲地說話。龍妙妙大聲問:「楊彪先生,新老師什麼樣子?你怎麼要走了呢?」 「二小姐,昨天田先生回來了,說龍爺給了我重任,我也不想走呀。」大漢站起來,手習慣地握到刀柄上說。 「是不是一個很帥氣的小伙子要來?」龍妙妙又問。 班裡立刻哄笑起來。 「是女老師吧。」王胖子提出反對意見。 「男的,和我一樣,一臉鬍子,聽說很厲害。」楊彪站到台上吃乾醋,說起話都酸酸的。 「哎!」班裡集體失望起來,接著繼續吵鬧。突然,一個青衣老人從外面進來,站在門口掃視一圈。花落開立刻發現,班裡一下子靜極了,連龍妙妙都找了東西擋住臉。正在他想知道這是誰的時候,那老人說話了:「進來學堂裡有了調整,你們也不要藉機胡鬧。尤其是龍妙妙,再犯錯看你父親怎麼你。」老人聲音不大,但震懾得整個屋子,學生們大氣都不敢出。 「後面的那個大個子,你又是狄飛鳥頂來上課的人吧?他回來了,是不是?」老人指著後面的花落開問。 花開落覺得丟人極了,低著頭站起來,說:「我是他表哥,姑姑和姑父讓我代替他來上課。」 「那他回來了嗎?」老人問。 花落開不知道怎麼回答好,接著又聽到老人說:「我知道了,他一定回來了。坐吧,你給他說,讓他去我家見我。」 「你們的新戰術老師是這一次大戰的指揮,和楊先生不相上下,一樣高明。」老人很客氣地給楊彪面子,「尤其是他指揮作戰,衝鋒陷陣,那是沒什麼說的。我請動請不動他還不知道呢,你們別亂鬧,明白嗎?」 「知道!」學生們齊齊回答說。 「原來這新老師來不來還是未知數呀,田老!」楊彪嗨了一聲說。 「這不是因為龍爺給你重任了嘛,你放心去,我請不動他,有個人說一聲就成了。」田先生拍拍他說。 田先生剛走,一個伴讀就在自家公子的指使下關上了門。「這個人是誰,你一點也不知道嗎?」一個學生問楊彪。 楊彪沒好氣地盯了他一眼,說:「知道又怎樣?說實在,你們老師真比不過他。」 「難道他不用刀就能砍別人脖子嗎?」一個楊彪最得意的壯學生站了起來。花落開覺得他們說什麼都不關自己的事,迷糊地聽上一會,有點瞌睡就睡了。 他整整睡了一上午,聽到先生說下課才轉醒,跟著別人往外走。他算是嘗到上課的滋味了,想不對母親說的「上學就是享福」這句話懷疑都不行。正邊走邊罵的時候,幾個和他個頭差不多的少年少女在龍妙妙引著,攔到他面前。 「說,他在哪?」問他的是還算客氣的龍琉姝。 花落開也是街頭被打慣了的人,見他們個個盯著自己看,立刻猜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我哪知道?」花落開攤手說,但立刻被一個少年一拉一推絆倒在地。 「他欠我的帳沒有還,要是他不出來,我就找你要。」龍琉姝恐嚇說。 「幹嘛?」飛孝正等家裡的人,遠遠看到,跑過來站到花落開的前面,「一點也沒有錯,我哥是欠你東西,可是他沒有機會還呀。」 李世銀大聲說:「那他耍大小姐的帳怎麼算?」 「那和我們也沒有關係。」飛孝立刻明智地和飛鳥劃清界限,「他一回來我就會叫他去找你,可他不是沒回來嘛,不信你到我們家去看看。」 花落開趁機起來,拿著自己翻倒的箱子站到一邊看。 「去就去!」龍妙妙怒氣地說,可剛說完就被龍琉姝拉住。連飛孝都覺得奇怪,他們為什麼每次都這樣問來問去,而不選擇去家裡找呢? 「其實我替他送你一隻好馬也沒有關係。」飛孝補充說。 「你算老幾,馬多得是,小姐就是要出這口氣!」有人說,接著問龍琉姝,「是吧?!」 「那他去哪了?」龍琉姝口氣緩和多了,「告訴姐姐好嗎?」 「大概凍死了吧,草原上現在都是厚雪。」飛孝比較絕一點地說,「那麼遠,他怎麼能回來?」 龍琉姝臉色突然難看起來,什麼也沒有說就走了,留下一票人不知所措。 U悠書猛 UUTxT.CoM 全紋自版閱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 悠悠我心(3) 字數:7289 十多日一眨眼過去,年關將近。戶外雖然仍然一片銀白,但街鋪卻漸漸熱鬧。 一起肩轎從龍家出來,幾騎跟隨。 肩轎上有一名清瘦的男子,他有一張略帶蒼白的臉。但看他那明亮的眼睛,清秀的眉毛,修挺的鼻子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可惜。 他就是龍家的老四,腿部有點殘疾。 龍清潭的不幸似乎是他一生下來就注定了的。在三歲的時候,他大病了一場,從此便只能在床上,擔架上和僕人的肩膀上生活。龍百川曾不止一次地想結束他痛苦的一生,然而還是留下他。龍清潭不是沒有志向,他不只一次地向唯一親近他的大哥表示,他最大的願望是騎在馬背上衝上一座又一座的山岡。 但他永遠都沒有這種幸運,用老三的話說,就是騎女人的能力都沒有。龍百川和龍青水死了,龍青雲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跑到他那裡大談那個女人有多夠味,哪個地方喝花酒最划算。他也突然開朗了起來,常常讓下人抬著他到大街上閒逛,還經常去看他那個不怎麼歡迎他的三姐。 馬上就要過年了,很多畏懼嚴寒的人也都出來買東西呀,玩呀,等等。 大街上眾人的目光,他不怕,也許他不能鮮衣怒馬,但他依然有著自己的自得之樂。「我有個很宏偉的計劃給大哥說。」他在軟轎上邊晃悠邊給身邊的女子說,「很大的計劃,大哥一定會讚賞的。」 這女子骨架很大,卻有一種說不出灰暗。看到她的人無不敬而遠之,因為人人都知道她的脾氣如同烈火,一旦高溫就燃燒。她就是脾氣越來缺壞的龍藍采。 「蓄點精力學會蹲茅坑吧。」龍藍采打擊他說。 如此刻毒的言語並未激起龍青潭的憤怒,他微微一笑說:「嘿!我就知道我說出來你不相信,不過大哥一定會讚賞我的。」 龍藍采重重哼了一聲說:「大哥讚賞你,那是不想你不高興,你還每次都當真。」 「這次不一樣了,我向大哥提的建議是把紅沙河從鎮外開溝北引,這樣鎮上就可以多出了數畝良田。你覺得這樣不好嗎?」龍青潭問。 「好!好得很!」龍藍采不耐煩地說,她的眼睛卻盯處遠遠的一行人,露出怨怒之色。龍清潭好奇一看,卻看到一個素衣的少婦領著一個小女孩和幾個家隨正在遊逛,又細細看了良久,發現那竟然是自己認得的人。 「小倩兒姐!」龍青潭揚手大喊。 「你!你叫她做什麼?」龍藍采生氣地說。 「那不是小倩兒姐姐嗎?你們也不是有好幾年沒見了嗎?聽說她嫁了人,竟然也不回來看看我們,只是讓她丈夫逢年過節送些禮品。」龍青潭興奮地說。 他自然不知道花流霜和自己姐姐,三哥的關係都微妙,以至許多年來不踏入龍家,避免和他們兄妹糾葛不清。 「她也要有臉回來!」龍藍采哼了一聲,眼中恨意也越發地重了,尤其是「丈夫」那個字眼。 花流霜聽到了喊聲,回頭看到龍家姐弟,便打發一個親隨帶著飛雪到家店裡去選東西買,自個帶著另一個武士走了去。 「是小姐和小少爺!」花流霜微笑著走了來。 「小倩兒姐姐,這麼多年你都去哪了?從來也不回來看我。」龍青潭高興地說,「是不是生父親的氣,聽說他把你送給了別人。」 花流霜微微一笑,神情高貴而自然。這隱隱更讓龍藍采妒忌,她有意說:「狐狸精勾了男人,跑出去風騷也平常得很!」 花流霜再不是寄人籬下的使女,知道她是因愛生恨,也不去計較,反帶有一種自豪。她不動聲色地說:「青潭爺,我和小姐愛上一個男人,她埋怨那男人要了我,我也怕一見面就惹她生氣,所以才沒敢去看你。」 「噢!」龍清潭看看姐姐發青的臉色,心知肚明地應了一聲說,「我姐姐才不會那麼小氣呢,她把脾氣都放到嘴上,心卻不壞。」 花流霜也大度地給龍藍采伸出手來,微笑著說:「小姐!到我家做做客吧。」 「滾!小浪蹄子。」龍藍采再忍不住,一鞭子打了過去。鞭子在空中炸開了個花,直直掃向花流霜的臉。龍青潭喝止已經不及,只好看著這重重的一鞭,無可挽回地打向花流霜的臉上。 「小姐在試探我的反應嗎?」花流霜後退一步,用手指夾住鞭稍。她身後的武士聽到她的話,立刻把抽出一半的兵器插到鞘內。 「好了,好了!」龍青潭慌忙打圓場起來,「試探也試探過了,大家說說話吧。」 「不用你管,殘廢!」龍藍采有些氣躁,她抽出鞭子把氣都撒在龍青潭身上。花流霜知道她暴烈而草包的性格,謙和地說:「小姐,都七,八年了吧,你怎麼還像以前那樣暴躁呢。其實我丈夫也沒什麼好的,還有一大堆孩子要照料,累都累死了,你應該找一個和你更般配的。」 「是呀,姐!」龍青潭點點頭,附和說。 「我對你親如姐妹,你怎麼能跟我搶呢?」龍藍採用鞭子指著花流霜,絲毫不去管身邊越聚越多的人。 花流霜知道自己是說不清所以然的,更清楚地知道龍藍采所謂的親如姐妹就是要自己凡事讓她,給她,伏下身子做牛做馬。 「即使他不娶我,龍老爺會答應你們的婚事嗎?」花流霜努力化解起她的怨恨,說,「我知道你生氣,可你也要想想呀,這門當戶對才好匹配不是?我男人哪敢向你求婚呢?這都是命,小姐要想開才行。」 「好了,好了!家事說出來多不好聽。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坐,邊喝點東西邊說。」龍青潭看人越聚越多,即使是家人拚命地趕也沒用,只好慌忙再次勸解。 「阿媽!怎麼啦?」飛雪和那個帶著她的武士擠進來問。 「一些大人的事,你去玩去。」花流霜把他轉了個方向推了回去。 花流霜的話說得也合情理,龍藍采想想,也再無脾氣可發,又看圍起來偷看的人都面露恥笑,掄起鞭子蓋頭蓋腦地往離得比較近的幾個旁觀者頭上打去。然後,她調轉馬頭就走,幾個親隨讓路時都踩到圍觀的人身上。 「小倩姐不要生氣,她就是這樣的,我再勸勸她。」龍青潭邊給花流霜道歉邊給身邊的百姓道歉,「我姐姐脾氣不好,大伙要多多原諒才行。」接著,他看一個三十對歲的婦女摟著腳面,慌忙讓家人給了點錢,讓那女人看先生。 「青潭爺,到我們家坐坐吧。」龍流霜熱切地挽留他說。 龍青潭回頭看龍藍采已經走的無影無蹤,便點了點頭說:「我正沒有地方去呢,去倩兒姐家熱鬧熱鬧也好呀,剛才那是你女兒嗎?想不到六,七歲就長這麼高。」 花流霜見他對自己的事一點也不知情,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是呀,快叫叔叔。」 飛雪看了龍青潭一下,立刻叫了聲叔叔。龍青潭看她乖巧,伸出手來去拉她,卻被飛雪閃到一邊。 「這孩子有點怕人。」花流霜解釋說。 龍青潭讓人抬著他跟隨花流霜走,邊大聲地談論著一些事情。他接觸外面的機會實在不多,對一些事情的看法顯得幼稚可笑。 花流霜一一告訴他哪些可行,哪些不可行,龍青潭都很認真地點頭,聽取。 「倩兒姐,我有一個大計劃要說給哥哥聽,我先講給你,讓你聽聽這樣行不行吧。」龍青潭很認真地說。 「好的。」花流霜點點頭,斜著鼓勵他一笑。 「還是不說了吧,剛才說那麼多,都是錯的。」龍青潭還是退縮了起來。 「叔叔還是說說吧,錯的也有對的地方呀。」飛雪也鼓勵他說。 「我想建議大哥把紅沙河的河水向北引,這樣可以多灌溉好多農田。」龍青潭說,接著很仔細地盯住花流霜,看她的反應。 「這個想法不錯。」花流霜點點頭說,「是應該說說!」 「真的?」龍青潭高興不已。 「我看不行。」飛雪說,「地勢北高南低,引水會很困難的,而且此地山上下來的河流很多,大多地方不是缺水,而是沼澤地,無法引水。風月老師給哥哥說,將來的防風鎮可以向北擴建為城,向南發展農牧。」 「別聽她瞎說,我覺得你的建議好得很。」花流霜看龍青潭有些黯然,慌忙安慰起來,「她一個小女孩知道什麼。」 「哥哥也是這樣說的。」飛雪立刻反駁說,「向北建城可以有利於對山族人的統治,與山區貿易也便利了許多,還可以引山上的水流下來解決飲水和護城河,借助山勢建成為一座易守難攻的雄城;而南方開闊又肥沃,可以引紅沙河建立排水渠和灌溉渠,進行農墾,同時還可以——」 「他也不知道!」花流霜立刻找個糕點堵住她的嘴巴。 「讓她說呀。」龍青潭臉上又露出光彩來。 「還可以建立很多便於統治的村落,小鎮。」飛雪拿掉糕點說。 「我就這樣給大哥提,可是不知道他現在建不建!」龍青潭立刻改變自己的計劃。 「我哥哥還說——」 飛雪剛一張嘴,花流霜立刻就訓她,「還說什麼?吃飽不餓,一個小孩子不能對民生民計插嘴的。」 「倩兒姐,你就讓她說嘛,我又不是外人。何況這些都有道理呢。」龍青潭不滿地喊了花流霜一聲說。 「你自己去問我哥哥去,他一定會給你說的。」飛雪一邊搖晃一邊走。 「我要我大哥給你哥哥官做,他說的好像都有道理。」龍青潭說。 「青潭爺,『好像』有道理的事情能花費無窮盡的人力財力去做嗎?想沒想過其中的花費巨大,一個不妥就是難以彌補的災難。」花流霜截住他的話說,「他們小孩子喜歡亂想,可你這樣聰明的人可不能這樣想嘛!」 「這也是。」龍青潭點頭同意。 飛雪卻哼了一聲,咬了糕點一口說:「防風鎮越來越大,擴建成城勢在必行,綜觀整個世界,十多萬人口的鎮哪有?何況關外五鎮都歸了龍家,先建一城並不太難。再說,北部山族人剛剛歸附,他們需要交換,需要教化。」 「這些,你又聽誰說的?」花流霜有些吃驚地問。 「哥哥和風月先生在一起上課時說的,都這麼說的。」飛雪搖頭晃腦地說。 轉眼間,背靠龍宅的狄南堂家到了。 進去後,龍青潭無心和飛雪下木片棋,纏著花流霜,非要見飛鳥一面不可。花流霜勸他不住,找人去叫花落開假扮飛鳥。蔡彩知道事情原委後,只當是花流霜在提拔自己的侄子,一個勁地趕著無自信的兒子出去見龍家的大人物一面。 「你要明白你姑姑的苦心,出去說話有點眼色,表露點才華讓人家看看。」蔡彩一遍又一遍地安排兒子說。 花流霜先支開飛雪,然後帶侄子來給龍青潭介紹了一番,隨後自己也出去了,只留了他們兩個在客廳裡說話。 「你今年多大?」龍青潭問花落開。 「十七,正是成家立業的好時候。」花落開巴結地說,「爺,你多關照。」 龍青潭有點不高興,他很不習慣人家在他面前低聲下氣的樣子。「你都讀過什麼書?」龍青潭問。 「這?多了,都記不清了。」花落開很有模樣地向後理了理頭髮,說,「爺,你讀過什麼書?」 「我沒有讀過,只有倩兒姐教我認過字。」龍青潭很老實地說,「也就是你姑姑,她很有學問的!」 花落開高興起來,現在也就表示兩個人在一個檔次上,他自然就敢信口開河:「我曾經在靖康讀書,什麼七書八經的,都讀過。靖康王叫我做官,我不幹,為什麼呢?他讓我事事都順著他,這世間的事要是都順著他,哪還有好與壞的分別呢?我這就連夜走了,一口氣跑了三座山。」 龍青潭看著他,露出很敬佩的樣子說:「原來您連朝廷的官多不做呀,田先生也是。」 「田先生?」花落開當然知道田先生是誰,可有機會說老教訓他的田夫子了,他便一點也不吝嗇地說,「他呀,一點也沒有錯。在靖康的時候,他老是向我問一些愚蠢的問題,有時候我懶得回答了,他就跑過來要給我下跪。我這人心軟,每次見他這樣都好心告訴他。不過,他一出去就說我的壞話。」 「那先生對我們防風鎮都有什麼看法呢?」龍青潭有點懷疑了,他對田先生還是很熟悉的,還清楚地記得父親死的時候拉著龍青雲的手說田夫子是長生天賜給他們龍家的財富,學問人品都是沒法挑剔的,讓龍青雲待田先生如待父親一樣。 「看法多了,不好說的。」花落開越說膽子越大,話也越流暢。 「你就揀主要的說說吧。」龍青潭很誠懇地說。 「嗯!」花落開挖空心思想了起來,好一會才說,「還是不好說的。」 「那你說的向北建城,建在哪比較好?」龍青潭翻起舊話。 「不能太靠北,最好建在有水的地方嘛,人都要喝水的。」花落開胡說八道起來,「不過向南也沒什麼不好的!」 「你不是說要在北面建城的嗎?向南發展農牧?」龍青潭有疑問起來。 「情況不同,選擇不同嘛。正常情況下還是要向北建的。」花落開再次避開話題說,「這個城是次要的,關鍵是人,人要吃,要喝,首先要讓人有吃有喝才行。」 「你的意思是,先挖渠?」龍青潭摸不著頭緒,又問。 「對!把渠挖好嘛,越快越好。」花落開感覺到自己出汗了,他窮於應付,隨著龍青潭的口氣說。 龍青潭見時候不早了,給他說要向花流霜告辭。 被他盤問得一頭是汗的花落開也無心留他,只是趕快去找花流霜。「爺,這個傢伙在糊弄你,這城可靠北,也能向南,這不跟沒說一樣嘛!」一個龍家的武士說,「而且,他連田先生也看不起,說什麼田先生問問題的時候要給他下跪,根本就是在一派胡言嘛!」 「也許他見我不是大哥,不想給我說他的看法。」龍青潭說,見花流霜出來了慌忙打住。 「我都說了,他沒什麼學問,就愛誇誇其談,你現在信了吧?」花流霜問,「我看你聽到我女兒說的那些,肯定都是田先生在教學生的時候講的,他肯定希望自個的學生快快成材,好成為他的臂膀,是不是?」 「這倒也是。」龍青潭點頭承認,接著問,「那風月先生是什麼人?」 「一個閒散弄人,和我兒子一起常去那些不乾淨的地方,你不會覺得他——」花流霜說。 龍青潭發悶起來,確實不能肯定。 龍青潭出了門,繞著龍家大院向南走。雪被凍上後,經常又被人走,變得非常地滑,下人們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摔倒。 太陽也出來了,空氣裡充滿著五顏六色的色刺,斑斕繽紛,一片大好。 幾人正走間,突然見一個路人在雪上栽倒。一名下人在龍清潭的示意下走到他跟前,喊晃半天都不見動靜。 「凍死過去了,爺!」一個轎夫說。 武士走到那人跟前,俯下身子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回頭說:「他還活著!」 龍清潭探頭看看,見那人臉色青白,頭髮上都是污垢,身上竹色的袍子單薄得要死,心懷同情,說:「帶他回去灌碗熱湯,看他能不能醒來!」 一個武士挾著那個無幾兩重的人,繼續讓人走。另一個武士說:「我見過他。他說是要來投靠大爺,路上被人給騙了,給他引薦的人拿光了他的錢。」 「是嗎?」龍青潭問,「那個混蛋怎麼這麼可惡,你見了他一定要教訓教訓!」 「他在我們這周圍遊蕩了很多天了,弟兄們可憐他,經常給他的小錢和饅頭,想不到他恁地死心。今不是爺個見了,他是非死不可!」武士又說。 「龍光,他不是要見我大哥嘛,你怎麼不帶他去見一見呢?」龍青潭問。 「你不知道他多傲氣,給他錢和吃的,他也不謝,還說自個成了大事後會提拔我們。」龍光一提起來就有些不快地,說,「論說我也是龍家的人,要他提拔我?還是我該貪圖他的提拔?」 「這倒也是,咱們都是遠族兄弟,他說這話也太過分了。」龍青潭說,「那其它人呢?他們可以給大哥說一說呀。」 「大爺這些日子忙著辦老爺的喪事,誰去為這個事挨罵?」龍光說,「他今個碰到了四爺也是他的福氣,說不準他還真有兩把刷子呢。」 「呵呵!那要看他還有沒有命。」另一個武士笑著說。 這快要凍死的人姓吳名多起,是靖康台州人。父親是靖康大員,因被牽扯到一樁貪贓案裡而遭到誅殺,滿門就走脫了他一個。他不遠千里逃到關外投靠了獨孤家,馬踏鎮破,他第一個投降,用全部家當買通了一個軍官,想見一見龍青雲或龍青風。那陣子,馬踏鎮上的大戶,人心惶惶,都拚命地往軍官手中塞錢自保。 那軍官偏偏是關山合子的人,得了錢就回家了,大概也早忘了這件事。他久等無信,想見龍青風又見不成,便獨自來了防風鎮希望能見到龍青雲。一個街頭潑皮又訛詐了他的錢,他這就被逼得淪落街頭。好在有好心的人兒給他指了幾間無人住的房子,讓他避避風雪,這才沒有凍死就碰到了龍青潭。 也許,這真的是運氣!!! U優書盟 uuTxt.cOm 銓文子扳粵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一 我家有男初長成(1) 字數:5717 飛鳥在園子裡的雪地上練了一會劍,收手停住亂走。他是好不容易在風月那裡逃出來的,頗有點沒事尋事的味道,突然見門房裡的笑聲一波接一波的,就很感興趣地覓了去。 原來,花落開回頭給母親說自己和龍青潭的話。蔡彩高興不已,自認為兒子出頭有望,正在給原姐說兒子要出去做官。 飛鳥進去就問:「舅母,你在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沒什麼,你表哥被龍家看中了,要出去做官呢?」原姐也知道飛鳥隨和,也就沒什麼隱瞞的。 「是嗎?」飛鳥不敢相信地問。 蔡彩害怕飛鳥知道了鬧,就把住前面不說,只用後面的事推搪:「你表哥自小爭氣,今個給龍家的人對了點事,人家挺滿意他的,說不定要給他個官做。」飛鳥覺得奇怪,他昨天還在教花落開認字,還毫不留情敲他的頭,實在是不敢相信,便說:「這也太突然了吧。」 蔡彩不滿意了,邊趕著他走邊說:「你表哥會的有你不會的呢,這有什麼奇怪的。」 飛鳥點了點頭走掉,還是奇怪。 「這孩子雖然古裡怪氣的,人好著呢。」原姐評價說。「古怪得太離譜了,我看我那妹子和妹夫都不喜歡他。」蔡彩總結這些天的觀察說,「你看他,學不好好上,整天在外面惹事,造著這樣的兒子我也失望。」 原姐以前在龍家,知道飛鳥不是花流霜的親兒子,倒也分辨不出真假來,只好不就這事說下去,只是說:「花夫人,我要去做飯了,不然那些新下人倒有得說了!」 「好,好!我也要去給我妹子說會話去。」蔡彩樂顛顛地走掉。 飛鳥走了一圈,無處可去,就鑽進馬房,爬坐到馬棚內側的馬欄上。這是馬兒呆著的暖房,他無事打擾,自然惹得幾隻大馬和「笨笨」一起抬頭來看。 飛鳥不知道又想到哪去了,給自己的小馬說著悄悄話。雲吞獸自然不會說話,只是添著飛鳥的手。 暖房裡很暗,一盞昏暗的馬燈懸掛裡側的牆壁上幽幽地跳動。飛鳥走神了,任雲吞獸用大嘴在他滿是凍瘡的手上舔得癢癢的。 「你在和小馬說話?可以說給我聽的!」雨蝶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他身後。她總是怯怯的,平時很少給人說話的,這次卻帶著嬌笑。 「它不會說話才說給它聽,說給你誰給我保密?」飛鳥笑著拍拍馬欄,喊她一起坐。 「那上面很髒的,少爺還是下來吧!」雨蝶說。 「就是髒才看你會不會和我坐一起。所以你不願意?」飛鳥說,「來,說說你近來有沒有好好練琴!」 雨蝶嬌聲努力上爬,卻失敗了。飛鳥帶有戲謔地看著,半蹲在木頭上伸手,示意給她借力。雨蝶疑惑自己會不會把飛鳥連帶拽下,猶豫不決,不願意伸手。 「沒事的!」飛鳥晃晃手,示意她不要有顧慮。雨蝶終於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握住飛鳥的手,小心翼翼地爬上馬欄。 「我從來也沒有想過,女孩子能坐在馬欄上。」雨蝶說,她臉上掛著笑容,往下看著,似乎還不敢相信自己的壯舉。 「現在不是坐上了嗎?我已經在想——是不是該訓練你爬馬欄!」飛鳥壞笑著說。 雨蝶邊說他壞邊抿著嘴唇往門口看。飛鳥舉例給她,藉機說她的遜:「晚容姐姐能夠直接跳過去呢。對,是雙足跳!」 雨蝶搖搖頭示意自己不信,卻被飛鳥逮到手要看耩子。飛鳥的用手指摸了摸雨蝶的指頭,剛想說話,卻見雨蝶身子一震,要掉下去,連忙用手將她攬住她。 雨蝶的臉有點紅,慌忙說:「癢癢的,別看了!」 飛鳥覺得奇怪,便說:「那也是掉不下去的!你來推我試試!能把我推下去,我買兩盒胭脂給你!」 雨蝶輕輕推了一下,好像是蚊子觸了一下一樣,然後就說自己相信了。飛鳥怪她出力太假,正要說什麼的時候,斜地伸出一隻手。他剛好全身放鬆,一個不防,滾了下去。雲吞獸慌忙躲到一邊去。 看到飛鳥的狼狽相,一串笑聲傳來,是段晚容的。飛鳥想不明白人怎麼都在馬房裡,在地下摸半天,才問:「你也在呀?奇怪,馬房裡藏寶貝了嗎?」 「你不是說誰推你下去,你給誰買胭脂嗎?」段晚容說。 「可你是偷襲!再來!」飛鳥不服氣。他從「笨笨」身旁的乾草裡站起來,再次爬到馬欄上。 「像雨蝶這樣的女孩子自然不行了,我就不一樣了。」段晚容說,她聲音中帶滿自信。 飛鳥蹲好,自覺無事,呵呵笑上一陣,說:「你這次能推下我,要什麼我買什麼!」 「真的?」段晚容一連說了兩個價格不便宜的東西,然後才看住飛鳥。飛鳥想都不想就應承下,也是滿臉的自信。 段晚容運了下力氣猛推,見飛鳥穩絲不動,嘴角還露著輕蔑的笑容,便上前一步,發出「咿」的運力聲音。 兩人僵持了半天,雨蝶最先感覺到有點危險,從馬欄上跳下來。 她剛剛跳下,就聽到段晚容一聲嬌吼。一聲木頭斷裂的聲音隨即響起,下面的馬欄和飛鳥一起倒掉,與之連在一起的擋風板,外馬欄也全部遭殃,冷風隨之吹進。 雨蝶兒瞠目結舌,佩服不已,卻又為爛了的東西惋惜。 飛鳥爬起來,看也不看就說:「你贏了,我輸了!」 「認輸了?」雨蝶見飛鳥像皮娃娃一樣摔了兩下,明明可以耍賴卻沒有耍賴,不禁有點奇怪。段晚容替飛鳥回答她的疑問,說:「他就是這樣的,越是你覺得他要耍賴的時候,他偏偏不耍賴!前面兩盒胭脂他也會買的!」雲吞獸在一旁嘶叫,好像在認同段晚容的話一樣。 「只是阿媽和爸爸知道馬房成這個樣子,我又難逃責罰了!」飛鳥說,他正考慮的是是怎麼嫁禍,只是抓住頭苦想,還問,「怎樣才能把責任推給飛孝?飛雪,飛田也行。」 「等一會你阿爸就知道了。」段晚容指著馬圈裡雲吞獸身後臥著的褐色大馬,提示說,「飛孝和飛田都去了學堂,飛雪又在你阿媽那裡!」接著,她又補充:「推給我和雨蝶,我們肯。你阿媽也不信!」 飛鳥看了半天,突然笑了,他走到雲吞獸面前,把韁繩解開,綁到下面斷掉的木頭上,這才拍拍手,說:「天衣無縫!」 「我檢舉!雨蝶你呢?」段晚容提醒雨蝶說。 「我——」雨蝶還沒有說話。飛鳥已經開始說了:「一人一個糖葫蘆。」 「還當我和你一樣呀?」段晚容覺得荒唐。 飛鳥倒大方地說:「要什麼,儘管說吧!」 段晚容「哼」了一聲,頓時刀槍不入。飛鳥無奈,自己找東西堵馬房漏風的地方。雨蝶也來幫忙,在一邊遞木頭。 「喂!你怎麼不收買我了呀?」段晚容問,她走過來,把冰涼的手往飛鳥脖子伸,以此取暖。 飛鳥慘叫一聲,連連招供:「我知道你偷看了我的隨記,一定不會再被我收買到,我幹嘛——,快把手拿開,冰死我啦。」 「我寫的字你看了?」段晚容一邊趴在他坐在地下的身上往下掏進去暖手一邊說,「雨蝶,快一起過來暖手!」 雨蝶看飛鳥被段晚容按在下面慘叫連連,有些於心不忍地說:「晚容姐,算啦,放過少爺吧。」 「哼,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惡。」段晚容邊說邊放進去另一隻手。 飛鳥拚命地往前爬,把自己好不容易堵住的窟窿又弄漏風了。 「晚容姐姐,饒了我吧。」飛鳥在下面求饒說,「你說過男女授受不親的嘛!」 段晚容趴在飛鳥身上,把嘴巴湊到他耳朵邊說:「你說過的,那授受親了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呀。」飛鳥欲哭無淚,只是感覺到兩隻冰冷的手連著袖子在自己的胸前翻動,「下定決心,暖熱它行不?」 「雨蝶,快過來,你不凍手嗎?」段晚容鼓勵雨蝶說,「等他有了機會,他可不管你有沒有動他,只會連你一塊報復。」 飛鳥邊發誓不會邊把一隻手摸了上去。段晚容死死按住他,再次趴在他的耳朵邊,用牙齒咬住提醒:「那你的手在準備幹嘛?」 「我現在就把手放下!你咬的我好癢!晚容姐姐,你放過我吧!」飛鳥又一次告饒說。 段晚容見自己也出了氣,就問:「那會不會報復?」 「不會的!」飛鳥換了一個高層次的收買,「我還會在未來的日子裡隨時向你表達一些足夠的心意,比如髮簪呀,戒指呀,項鏈呀,胭脂呀!」 「人生漫長,惟有漂亮的首飾相伴才能讓人一直容光煥發!」飛鳥見段晚容的手已經逐漸離去,再次將收買提高一個等級。 「這還差不多!」段晚容終於放開了手,很滿意地說。飛鳥發現自己脖子上的鎖扣掉了,衣衫不整,慌忙爬起來整理衣服。段晚容一邊去堵馬房的洞一邊說:「是你說過不報復的!」 「知道啦!」飛鳥邊說邊抽著鼻子打了個噴嚏。 「少爺凍著了?」雨蝶問。 「沒事,被母老虎嚇住了。」飛鳥說,「我還以為她要扒了我的衣服讓我在雪地裡裸奔呢!」 「下次就扒你的衣服!」段晚容回頭瞪了他一眼說。飛鳥立刻換了一付模樣說:「這馬房爛洞的事能不能給通融一下,我會就此事表達我對姐姐的敬意的,一個珊瑚戒指?」 「是表達敬意,可不是收買!」段晚容沒有識破飛鳥的詭計。 飛鳥在吃飯的時候還在打著噴嚏,還打了白狼一臉。「礙事不?」段晚容終於不忍心地問。 「快要死了,竟然被女人抓了胸部!」飛鳥說。 「那有什麼?」段晚容一邊吃東西一邊說。 「上次我偷偷去了青樓,一個男人正抓一個女人的胸部,那女人一把就把他的手打開,還說了聲:『要死了!』」飛鳥說。 「你去青樓幹嘛?」段晚容立刻凶了起來。 「風月老師要帶我去看看那裡的女人是怎麼彈琴的。」飛鳥一邊吃飯一邊說,「我以前都一直想去,可沒有敢進去過。」 剛說到這裡,飛鳥又俯身,故意神秘地說:「那時候聽說女人進去賣一樣非常寶貴的東西,大多女人都不肯!」 「胡說,你以前就說你去觀摩過的,就在我們一起出去買琴的時候!」段晚容說。 「我只是聽到了裡面有彈琴的聲音嘛,可是沒有進去。往裡面走的男人都掏錢出來給一個長得很難看的矮男人,我想進去看,但害怕給錢!」飛鳥說,說完就給吃得差不多的兩隻狼分飯。 「小小年紀就去那種地方鬼混,伯伯知道非打斷你的腿不可。」段晚容威脅說,「你再去我就告訴伯伯。」 「這個不好說的,要是風月老師帶我去,我怎麼說?而且那裡就是男人去的地方。」飛鳥為難,「上次我進去了一下就偷著跑了,我總覺得他會在背地裡笑話。」 「你跑了?」段晚容問。 「是呀!」飛鳥點點頭說,「我再不跑就也要交錢了!」 「風月老師挺有錢的嘛,連青樓都去,這麼大年紀還能?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段晚容說,「你學會彈琴後就趕他走!」 「不行,風月老師挺好的,學識比田先生,父親還淵博得多!」飛鳥說,「趕跑損失就大了,而且不是有人說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可也不能讓他帶壞你了!」段晚容不滿,「不如我告訴夫人,讓她警告一下那個風月!」 「進青樓就變壞了嗎?我不信。」飛鳥喝了口湯說,「我在青樓還看到一個人。」 「誰?你不要說是你爸爸!」段晚容說。 「不是,是你爸爸!」飛鳥笑起來說,「想不到吧。」 「那有什麼奇怪的,他老婆死了,他偶爾去一下也沒有什麼的!」段晚容立刻反駁說。 「可是我連老婆都沒有呀,去了一趟,你就把我說得跟惡魔一樣。」飛鳥邊說邊給兩隻狼加湯。 「你?我去告訴夫人去!」段晚容說。 「那!我也要把我看到的告訴你爺爺奶奶!」飛鳥也威脅說。 「嗨!你腦子怎麼跟糨糊一樣?」段晚容歎了口氣說,「趕快吃飯吧,只要你不去了,我就不說。」 「下次我帶你一起去,等我們交錢的時候就跑!」飛鳥說,「這樣不就好了嗎?反正進門給錢的是風月老師!」 段晚容有些發暈,說:「你連這都想得出來!」 「真的可以,你進去後往那裡一坐,不要和任何人說話,只是盯住檯子看,然後就有一個帶面紗的女人在上面彈琴。聽了之後呢,就有人開始出錢揭她的面紗,然後帶她走。接著男人們紛紛叫『阿母』,一個跟舅母一樣的女人就出來給他說上一大堆名字,『桃紅』呀,『櫻桃』呀,『牡丹』呀等等。要是那男的點頭了呢,就出來一大堆女的,男人交了錢就帶一個到樓上去。這時候就是咱們逃跑的時候!」飛鳥如數家珍地說。 段晚容聽他這麼說,氣不打一處來,用指頭敲了他一下說:「你也不怕丟人?」 「這有什麼丟人的?買東西的挑東西看東西也很正常不是?」飛鳥說,「也沒有人說你看了,聽我們彈琴了就要給錢!」 「我說不過你了。要不我們一塊給夫人說說,看看這樣對不對,行不?」段晚容說。 「好!」飛鳥立刻答應。 U悠書萌 uUTxT。COm 詮紋子版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一 我家有男初長成(2) 字數:4583 冷風澆灌,細雪紛灑,彤色的天空翻滾著渾濁。 一行人無視天氣的惡劣,正在前往防風鎮的路上行進。 這是一起表述心思的猛人,為首的是胡掠斯,那位老薩滿祭師。此時,他正艱難地伏在馬上,身上凝滿冰霜和厚雪。他前面是引路的牧場武士,身後跟有一老五少,是這次一起前來人。 完虎力沒有來,但不是不能耐這風雪,這幾個孩子中一個年紀不大的正是他的兒子。 這起南下的猛人足有兩千五百多戶,人口卻只有九千左右。單單從這一數目上便不難看得出問題:南下的都是一些婦孺老人。這也就是龍青雲立刻甩手的原因所在。當日,他派人巡看一番,回來一琢磨就推給狄南堂,甚至這樣的意思都有,那就是你的人帶回來的,你的。 目前,人少,人弱還是一碼事,他們還都窮得要死,極度缺乏過冬物資,連帳篷都搭不齊。飛馬牧場既然許諾過,自然要為他們的日子打算。可如今狄南堂也是捉襟見肘,難以應付,甚至將一些廢掉的馬匹殺來取肉。這樣也可見安頓之難,可加上從自己部民那裡收購出來的牲畜,過冬倒也不再是問題。 猛人也不是冰陀疙瘩,為此也心中忐忑,覺得應該表示點什麼。 應這樣的目的,簡單的行伍中,帶有這樣的一匹馬,這匹馬空身無鞍,渾白無雜,連馬鬃毛都是白的,幾乎能和雪色連成一體。 「還有多遠的距離才能到?」胡掠斯薩滿身後的長老肥胖耐凍,但他看自己身旁的少年都凍得如冰棍一樣,還是忍不住大聲問。說完後,他拉下護臉,鬍子上的水珠瞬間凝結,連睫毛也被冰霜匝住。 最冷的日子已經到來,雪厚到幾乎要沒過小腿,遠遠不同於飛鳥回來的日子。他們堅持趕路,雖然路程近得多,但也不是一件很輕易的事。 引道的牧場武士因為風雪聽不清楚,只是回頭看看。 胡掠斯艱難地抬起頭,立刻被風雪糊了眼睛。他挺著身子,帶著呵責味道說:「長生天給了我們吃苦的意志,我們不能把它們丟到馬糞堆裡,孩子更應該如此!察哈里卜長老,你應該鼓勵他們才是。」 察哈里卜再次游弋了五個孩子一下,拉回護臉,任馬跋涉,心中卻覺得不是味道。這也是難免的,去見一個外族人,進獻隆重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還要在冰天雪地裡苦苦跋涉,儘管他明知有必要,內心也帶滿屈辱。 前面依稀露出黃黑的顏色,再近前讓人分辨出那是房屋牆壁,一個武士回頭說了一聲,這就提前向鎮子跑去。 狄南堂剛吃完午飯,他一邊坐在房子裡的炕上看書,一邊給花流霜說些家裡,生意上的鉅細事情,突然聽到有人叫。他應了一身,還未起炕,陳良已經帶著一個渾身都是冰雪的武士進來。 「爺!猛人派了使者來進您和少爺,三爺攔不住,就讓我們哥幾個帶他們來了!」武士在暖房裡身上都冒起了煙,還有些初進暖處的抖顫。 「見我?!」狄南堂先沒反應過來,一下明白後就飛快地去摸靴子,連兩隻靴子的顏色也沒辨,這就穿上往外走。 「你穿錯了個!」花流霜連忙提醒他。 「顧不得!這天怎麼來了?只是不知道要不要通知龍大人!」狄南堂拉了一件大棉衣就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問,「他們都說些什麼?」 「要見爺和少爺,說是要獻白馬,盟誓約!」武士哆嗦地說著,也不停身地跟上,「我怕鎮上的人見了生事,就給鎮上通報,可說不通。爺還是快點去!」 狄南堂隨便拉了自己的馬,飛身上去,想再問什麼,可思緒有些跟不上。他也沒有再問,只是趕著往鎮邊走。外面雖然下著雪,可是年關在即,還是有包得嚴嚴實實走動的人和買東西的人,狄南堂身邊的武士大聲地喊著「借光!」 這就在眾人四讓中箭一樣往外跑。 剛出了鎮子就見到了過來的一行人,兩名老人和五個少年幾乎都凍僵在了馬上。察哈里卜見到有人來接,先是愣了一下,有點意外,可立刻發現胡略斯下不了馬了,便下來去扶,幾個少年也隨即下馬。 「這就是我們爺——」武士剛要大聲地介紹,卻被狄南堂舉手打斷。 「快進鎮子,去暖和暖和,不要下馬了!」狄南堂看著雪人一樣的幾人,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慌忙說,「有什麼也要先熱乎一下再說!」 胡掠斯卻堅持地任人扶他下了馬,單膝跪在地上,雙手相合,覆在肥腰袍的膝蓋處,低首說:「尊敬的首領大人,我帶著全族人的致福問候您!」 其餘猛族人也跟著俯下身子,向狄南堂致意。 狄南堂立刻下馬去攙扶胡掠斯,又讓其它人起來,這便半攙扶半引地帶著他們往裡走。他走在雪地上,兩隻樣式不一樣的靴子暴露無疑,而自己又不甚在意,幾乎讓人當成這是特製的靴子了。一個牧場裡的武士四處看看,很小心地接近,說:「爺,你的靴子穿錯了!」 「沒什麼!來得太急,沒有在意!」狄南堂邊走邊說。 這樣一說,幾個猛人都往他靴子上看去,一致發現靴子的顏色,樣式都不一樣。 防風鎮本來就是半遊牧半農業的定居鎮子,但農業的成分畢竟佔多了些,人也安定,房子大多是方型而錯落的院子,看起來比猛人的拜塞地還要大,還要繁榮。不管這是不是猛人的錯覺,反正大伙都有這樣的想法,那就便成了是。 察哈里卜邊走邊觀察著四周,留意著狄南堂的一舉一動,同時和胡掠斯交換著眼色。 完虎家族是不是真的傾倒不說,可完虎力還是值上一點錢的,可惜,龍青雲不要他,把田夫子上書朝廷封賞他個官職的建議也擱置到一邊。完虎力投降壞了名聲,無面目見自己的部眾,理事,每日只是酗酒,自個也相信自己家不再受長生天的眷戀。此次南下遷徙的猛人,似乎也不再當完虎力為完虎家族繼承人來看,反倒一致聽重胡掠斯的話。 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完虎家族的直系後裔。牧場安置他很不妥當,有在杯水中放了條巨大水獸的味道。為難的不只是狄南堂,同時也包括完虎力自己,他如何自處? 這樣的處理是很失敗的,即使不考慮完虎力自個的感受,不考慮他將來可以起到的作用。不撫他也不是個事情,不但顯得靖康人寡恩,還讓這些猛人看不到自己的前途和地位。 這次前來是胡掠斯和幾個長老一致主張的,獻白馬,獻這些人中五個最大伯克的兒子做阿克,盟誓言,以表示感激和臣服之心自安。說白了,是釋別人之心的舉動。 狄南堂心中明白,只是邊走邊說:「天寒地凍的,不管什麼樣的大事,讓老人家冒風雪來這裡,都是我們的罪過。我先安排你們住下,改個日子再安排你們拜會龍大人。」 「我知道龍大人,卻不知道龍大人和首領大人的關係,還請首領大人說明一下。」胡掠斯牙關打著顫問,他雖然人凍得如同冰棍一樣僵硬,頭腦卻保持著清醒。 察哈里卜有些不滿意胡掠斯如同衝自己首領一樣的問話,在他看來,自然是誰大向誰臣服,接過話說:「獻馬兒是要個儀式,改天最好!」 胡掠斯摸不到察哈里卜的意思,只是看向狄南堂。狄南堂看著一胖一瘦兩個老頭,覺得察哈里卜的話有多此一舉的味道,便笑了一下,使個手勢讓一個武士提前去井中月安排,這才說:「我不是什麼首領,若要說首領,自然是龍青雲龍大人,他是朝廷恩加的經略將軍!獻白馬的事兒,我去給他說說,安排個時間就是。」 胡掠斯有些茫然,過了一下想到什麼,突然笑了,說:「『首領大人』確實未叫錯的,那是我們遊牧人的稱呼。龍大人是靖康國的大官員,自然叫上國將軍大人。白馬不是獻於他的,是獻給飛馬一族的首領——大人您的!」 這次輪到狄南堂摸不著頭腦了,他看向自家的武士,想知道怎麼回事。察哈里卜也怪胡掠斯不經過觀察與琢磨就定了主家人選,頗為不快,又一次用眼光掃射狄南堂兩隻不一樣的鞋子。 陳良靠過來在狄南堂的耳朵邊小聲地說:「爺,我們牧場是有這種叫法的,和一個出美女的部族一樣出名,人家說是出壯男!」 狄南堂一口吐沫沒咽好,嗆笑出來。他想想自家牧場跟了大堆的百姓,從某種角度上說一點錯都沒有,回頭正想解釋,卻沒來得及。「飛馬和大猛是同一個祖先!」胡掠斯用護手抹了抹熱起來的臉,很肯定很鄭重地說,「左哈倫有九個兒子,死前把牛羊分給了兒子們。為獨最小的兒子什麼也不要,只是請求說:『父親是用神馬奪回母親的,我就要那只瘸了的馬兒養。』左哈倫很高興,就讓他用瘸腿的白馬馱去母親奉養,說:『我的兒子不忘恩義!』小兒子無財物,白馬召來大隊的馬群給他;沒有地方放牧,白馬就帶著他找到了水源,他的子孫繁衍,就成了後來的飛馬一族。後來,飛馬一族被東夏王滅掉了。難道首領大人因為日子久了,連這些都忘記了嗎?」 狄南堂早些年借了自家大伯家的一隻瘸馬,後面背了兩隻攜簍四處闖蕩,草原上認識他的人並不少。聽胡掠斯這麼說,知道是別人繆傳了,定然是把瘸馬起家當成瘸馬傳家。二十多年了,恐怕當初說這些話的人兒自個都忘記了。 他看井中月到了,也不去解釋,只讓大伙進去。 井中月後面是住處,若是好時段,裡面少不了有關內的生意人落腳,但這個時候卻空空如也。先進來的武士要好幾處上好的房間,這就帶著他們入住。 井中月樓下少不了閒得發慌的男人,他們見有人帶了些寬腰馬袍的猛人進來,都有些傻眼。雖然沒有動武,可也是大加鄙視,粗口連連。 那些有針對的話和口哨刺耳得很,讓這些猛人心中很不好受。 「不去管他們!」狄南堂自個沒什麼,可怕其它人受不了,他邊帶幾人上樓,邊要陳良去制止他們。 幾個猛人少年默無聲響,雖然聽不懂他們的粗口,也還是明白怎麼回事,都緊緊地攥著刀把子,低頭上樓。察哈里卜走在後面,拉扯住完虎木涼,低聲說:「記住!要記住∼」 他們無人去拍打身上遇熱化掉的冰雪,帶著寒氣登樓,心中都發誓,要記下這刻骨的恥辱和仇恨。 完虎木涼回頭看了一下,正看到一個男人的中指斜伸著,他掀動著嘴唇,發抖著走了上去。 融化滴水的衣服和鞋子在樓梯和地板上留下水痕,狄南堂囑咐他們脫去外衣,就像回自己家一樣。接著,他看陳良木然上來,樓下又暴笑連連,便重新安排說:「去!把樓包下來,這幾天不營業了!」 侍者拿了熱酒,引他們進廂房先喝一點熱一熱身子,突聽到狄南堂這麼說,諛笑著提點:「老爺!還是遷就一點好,這可不是小數目。」 「是呀!」胡掠斯也連忙阻攔,接著拉住又要下樓的陳良。 「爺!他們都熱酣著,恐怕硬趕不容易,還是從明個一早起吧。」陳良出於另外的考慮,建議說。 狄南堂想想也是,也不再堅持這麼做。 uu書猛 uUTXT。cOM 銓紋自版粵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一 我家有男初長成(3) 字數:3835 飛鳥家的舊宅。 主房扁平帶草簷,往兩頭逐漸高去,如同燕子一樣展翅欲飛。 據說防風鎮早先的房子都是這個模樣的,那時撐牆的梁架不行,房子中間壘堵很厚的牆,把不太牢固的梁架安上,然後用竹木相互套著撐起兩個小簷子。這樣一來,就能把抬頂的壓力全承受在中間的牆上。這種老樣式的房子補土困難,現在鎮上的房子再不用這樣了,只有很少幾家例外。飛鳥家就是!如今房子被雪一壓,中間囤了個結實,兩邊簷子伸著黃褐色黏土的背面越發地顯人耳目。 廳室是在左邊,取了房子的尊位,此時正一下子點了兩盞燈和一個火爐,整個大間房子很亮堂。 風月閉著眼睛打瞌睡,飛鳥一邊抓頭皮,一邊畫東西,他剛想抬頭看看,便被身後的段晚容逮個結實。她用手指對準飛鳥的頭,重重地敲了一下,發出「崩」地一聲。 「哎呀!」飛鳥只好又趴了下去。 雨蝶本來也想敲,可看這一下敲得太狠了,就把伸出一半的手收了回來。 「我已經畫好!」飛鳥不敢抬頭,只好低著頭喊叫。 風月突然醒了,咳嗽了兩聲問:「父親又叫什麼?」 「考!」飛鳥飛快地回答,然後把手蓋到頭上。 「父親的考呢?」風月又問。 「父親也叫他考!」飛鳥說,「祖父!」 「錯!」隨著風月樂呵呵地笑聲,背後段晚容的重擊又來了。 「不叫祖父叫什麼?你一天到晚叫我背這個,煩不煩?什麼『先生為兄,後生為弟!』也不知道有什麼用處!」飛鳥抗議說,但看大伙都不理他,歎了一氣,拿著手裡的紙到上面去。 「天地倫理宗親先有!國家秩序,禮節後有!」風月漫不精心地說,「是你說什麼都要學的。入廁,說話,吃飯,穿衣還在後面等著呢!反正有錢領,我不在乎你學得快還是慢!」 鬱悶的飛鳥頓時頭重腳輕,差點沒有暈了過去。他把手上的紙張遞上後,便坐回去,眼巴巴地等著評價。 這紙上是一副螞蟻線樣的圖,風月挪過來拿在手裡看,只瞥了兩眼就說:「毛牆太厚!」 聲音剛落,段晚容的拳頭又來了。 「不能打輕一點嗎?我的頭是磕核桃的石頭嗎?」飛鳥看風月幾乎沒看,不由又疼又急地說。 「糧倉太靠外!~」風月先生不理他,彈了一下圖紙繼續說。 段晚容又要動用『栗子』,飛鳥怪笑著,連忙回頭說:「先不要打!」 「你自己說為了督促你學習,我們可以把你當布庫練習,怎麼?這就反悔了?」段晚容睜大眼睛,嘲笑說。 飛鳥站了起來,大聲地抗議:「我已經把糧倉畫到城市的最中央了,還靠外?要是再靠外往哪畫!老師在故意為難我!」 風月仔細看了一下,果然發現自己看的那個地方是個垛樓。他摸了摸鬍子,抬起頭來笑瞇瞇地看著飛鳥。 飛鳥站住和他對看,只等他說自己看錯了。他想得美美的,只要老師一說看錯了,他就有了借口,可以要求點時間出去溜躂。 「確定?」風月很有預謀地說。 飛鳥有些狐疑起來,但還是堅定地回答,說,「當然確定!」 「國王陛下呢,請問他住哪?」風月拍了拍手,微睨地看著飛鳥,揶揄地笑問,「內城正中心被用去了,國王住哪?」 飛鳥伸著舌頭沉吟一下,理直氣壯地說:「國王不一定非要住中心。要是他非要住,就讓他睡糧倉吧,只要不影響取糧食的交通就好!」 「國王又不偷吃糧食,住一住無所謂的啦!」飛鳥伸頭四看說,他見眾人沒人說話,只覺得自己駁得他人說不出話來了呢,不由得意洋洋,說:「你們覺得呢?」 「那國王非殺你的頭不可!」雨蝶輕聲說,言語伴隨著一串小銀鈴一樣的笑聲。 「重畫!」風月把紙張還給飛鳥說。 「母狼要生狼崽了!我一定要去看看!」飛鳥不願意地說著,還是怏怏地回去坐下。 「又不是你生孩子!」段晚容說,「著急幹什麼?」 飛鳥埋頭不說話了,突然又一次把手蓋在頭上抬頭,防止段晚容的敲打,接著瞇著眼睛,嬉笑說:「窯子裡又來了一個紅姑娘,連余叔叔都有些忍不住了,這些天老不在家。」 風月先是一動,接著呵呵地笑,說:「冰天雪地的,紅姑娘從哪來?一聽就是騙人的!」 段晚容噓了一口氣,無奈地搖頭,飛鳥怕自己又要挨栗子,站起來走出去,到風月先生耳朵邊說話。段晚容和雨蝶愣愣地看著,只見風月先生臉上的笑容越笑越燦爛,頭也越點越多,都知道又要壞了。 「恩哼!一壺酒?不行。」風月不滿意地嚷了出來,看段晚容和雨蝶都在看他,立刻背過身子和飛鳥說話,「把狼崽送我一個!」 「啊!這樣呀!」飛鳥拿出一根手指頭往前伸給風月看,說,「不是我給不給你,那是老白夫婦的兒子,他們要願意的話,我這一關也放行。恩!想要別人的東西,要先獻一份心不是?比如代替我端茶倒水,怎麼樣?說定了呀!」 飛鳥剛說完就扭頭跑,卻正撞到一個人懷裡。他抬頭一看是自己阿爸,只好抓頭笑笑。狄南堂給風月打了個招呼,這就牽上飛鳥。他剛從猛人那回來,聽人家點名要連飛鳥一起見,便過來提前說說,統一一下思想,免得飛鳥到時說話不得體。 他身體開始微微發胖起來,這也難怪胖男人多的猛人認他。他邊說著「你過來!」邊提著飛鳥出了門。 飛鳥被他提住後背的衣襟,只當是自己惹了什麼禍,回頭拚命用眼睛向風月老師,段晚容求助,可以沒有人理他,大家都還了一個就該這樣的笑。 「阿爸!就是我犯再大的錯,你也不該這樣提著我嘛!」飛鳥實在覺得沒面子,自己都這麼大的人了,給父親抓只小鳥一樣拎著走,而且當著風月老師等一圈人的面。他當時一愣間他沒想到,這下真的想到了,頓時人憤慨起來,說:「我也是有尊嚴的嘛!」 「噢!」已經到了門外,狄南堂把他放了下來,細細端詳,看他個子又竄了一截子,頭上的垂髫辮子有些難看了,這會還很鄭重地彎頭整衣服,笑了一下,說;「我兒子長大了,抱沒得抱了,也不讓父親提!」 「這倒不是!」飛鳥有點不好意思了。 「猛人部落為什麼把自己的子女給你送阿克?你在猛人營地裡做了什麼?」狄南堂問,看飛鳥一團迷糊,拚命地往暖和的房子裡鑽,伸手把他抓了回來,又給他講了今天發生的幾個事情。 「啊?送我的?又不能幹活,我還有花錢養他們,不要!」飛鳥說。 「以後他們也是我們一家人了,和你在一起對將來有好處,只是更像是送人質,你看呢?」狄南堂說。 「啊!我看?人質嘛,送了就要收,不然人家就會覺得危險!」飛鳥張大嘴巴,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送我?三叔家的飛翎太小吧,龍大人呢?沒兒子!那你有兒子,他們給錢不?給錢我就要!」 狄南堂本來就沒有問他的意思,僅僅是統一一下思想。 結果,他見飛鳥回答啼笑皆非,對人質的看法倒也點出了正題。不由有點驚訝,他說:「你吐不出不帶錢字的話嗎?最怕你見了人家胡鬧!」 「給錢我就不胡鬧!不講也得要錢不是?」飛鳥堅持自己的真理,說,「總不能讓我自己掙錢養活一大堆人吧?!」 狄南堂暈倒,見避不開錢的問題便哄他說:「錢是有的,但卻不給你,免得你亂花!」 「那他們是誰家的阿克?」飛鳥鬱悶地問,「誰的?羊羔在我家,人家來餵食,那長大了是誰的?我就知道小狗就認餵它東西吃的人!」 狄南堂吃了一驚,再看飛鳥,發現他頭微微抬著,撇著嘴巴,眼睛瞇著,皴皺了的臉上一付事不關己而又故作得意的模樣。 他琢磨了一下,冷汗都流出來了。這猛人到底是誰家的羊羔?在誰家裡圈著?誰在養?如今白馬到底獻給誰?毫無疑問,猛人現在仰仗的是自家,那麼將來猛人更多的族人聚集後呢,他們到底是哪家的?龍青雲是說把猛人給了自己家,說是這麼說,自己還能不把這些事情通報他?一旦通報了,這不就等於種了更深的禍根?很難說猛人大雪天裡送獻禮不是高明的離間之計,自己竟然因為他們簡單的一句話給蒙上了眼睛,竟然真覺得他們入了牧場就是一家人。 「怎麼了?難道我說得不對?」飛鳥問。 狄南堂應付地應了一聲,卻又在自想事情。要是不知會龍青雲呢?就等於自己受用了人家的臣服,儘管道理上說得過,可將來也難免不招惹忌諱。他想了半天,事情漸漸透徹,可解決的辦法卻是沒有。若是這會兒說不要這萬許猛人的話,就意味著讓捉襟見肘的鎮上負擔開支。說是要了,就是還了回去還是招惹忌諱,真是兩難。 「我的兒子長到了!」狄南堂摸著飛鳥的頭說,長長地吁了口氣。朝廷!除了朝廷外,猛人是無有歸屬一說的。 u優書萌 uuTXt.cOM 銓蚊子版閱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二 志在千里(1) 字數:5170 狄南堂對這件事有種無力感。部落人口牛羊馬匹的表輕易便可謄撰,可經略將軍是全權受理事務,跳不過不說,不經商量就奏報也顯得不義。 他安排了飛鳥些事情,就從老宅心神不寧地出來了,這是自危的預感,他自個都感覺到自己對龍青雲是一種威脅,龍青雲定然也一樣,兩個人日後怎麼樣相處,確實難說得很。 花流霜看出了點什麼,問他。他也不說,只是一個人想怎麼做妥帖。到晚上,飛孝幾個人下學回來,一進家就嚷著餓。狄南堂腦海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來。 田晏風妻子早死,本來取了個小,但牽連事發後也散了。他有二子,大子不及成年便夭折了,這二子雖在關內混得也並不如意,卻不願意到關外來,覺得一出了關外便要遭受風雪之苦,真的與前程好夢斷關係。 人說人生有三大不幸,莫過於少年喪父,中年失妻,老年膝下無子奉養。田夫子佔了一大半,身邊除了一個本家遠親外,再無一個家眷。他曾多次催促兒子,可兒子日日年年,卻終不見來。龍百川見他後,給他糊弄了幾間房子,後來為了顯示自己禮賢下士,就整出了一塊地,好好紮了個大院,就在龍家後院邊的西北,銜尾胡同裡。院子大了,房子也多,可到處都空蕩蕩的,更脫髮顯得他孑然一身,身無長物。 這個年裡,田夫子也算取了補罪的功績,本來是可以節回鄉的,可在龍家厚待下,卻是怎麼都張不了口。 他自視很高。三兄弟爭嫡時,龍青雲給他送過僕役,卻被他他嚴厲地拒絕了。如今龍百川亡故,龍青雲給他添了兩個僕婦,尋了個小廝照料他生活。誰知道他不在的日子裡,那兩個女人一不小心用他的書引火,被他知道後趕走了。如今,也就是一個遠方侄子,一個小廝在身邊。他那個本家遠方侄子約莫二十三四歲,又憨又老實,在地下摔一摔都摔不出一疙瘩的話,平日裡侍奉著老人,照料茶飯洗刷扶等事情,周到是周到,就是無那巧勁。田夫子見他老大不小了,早想張羅給他娶房媳婦,因為忙,卻也一直掛著。 傍晚又起雪了,狄南堂頂了個斗笠過來,扣了半天門也不見動靜,只好站在外面大聲喊。 風雪正緊,聲音在大院子裡也不見個信。好久,小廝才聽到,跑過來開門。他一見是狄南堂,也不說話,慌忙往屋裡跑,邊縮著頭跑邊喊老爺子誰誰來了。接著,一個年輕人扶著捂了個嚴實的田夫子出來。 「怎麼來著?房子裡沒生爐火?怎麼比去外面還穿得厚實?」狄南堂見無人來接他的馬,自個扯了進去,尋思著放到哪。 「爐火又滅了!」小廝是鎮上破家了的孩子,終究做不到察顏觀色,又補充說,「馬棚裡一直沒有生火!」 「你該不是來看看爐子生火了沒吧!」田夫子冷呵呵地說。 狄南堂知道他還在為前些天的事兒,給自己落臉色,自個笑笑,邊去拴馬,邊熟捻地安排小廝取柴火和木炭。這關外架火生火極講究,塞得多了起煙,少了一不在意就續接不上。火塘只是冬天燒,一年過了,往往裡面走變。居家過日子的,到冬天先整牆,若是有哪家火塘不好,男人們就地在房子裡重新砌。狄南堂知道這一定是爺仨伺候不了這爐子,才這付模樣的。他拴好了馬,起身進屋子。屋子裡已經嗆得不行,狄南堂邊和幾人說著話,邊看與牆連通的爐子。 爐子裡塞得都是碎木頭,冒出青煙,看來仨人正忙著生火。 「煙囪堵了!」狄南堂只瞄了一眼就說,「小福兒難道看不出來?」 「他知道,可是不會弄,從上面也捅不上!」田夫子搖頭說,「我想到明個尋個人來看!」 狄南堂笑笑,給他整爐子,邊整邊說:「弄個牛糞爐子備用著,不行就燒那個!」 「我寧願凍死,也不去燒那個!」田夫子無好氣地說,「難不成明年春上,我和小福一塊背個簍子去拾糞便?」 狄南堂笑笑,知道這並不算迂腐,關內人普遍受不了燒拉的東西,儘管裡面也可以架木炭和木頭。他忙乎了好長一會,把什麼都弄好,見田夫子張羅了些酒菜,就席上炕。 「你該不是有什麼事情吧?」田夫子喝了兩杯,舉頭問狄南堂。沒有前日事情的時候,兩個人雖然相處頗好,但還沒有互相拜訪過,田夫子見他來,自然有種無事不會來的意思。 狄南堂也無從客套,就事論事講了起來,細細說了一番猛人中流傳的白馬傳說,接著便就著切牛肉,邊吃邊說:「這是猛人最尊貴的獻禮,還說要把幾個伯克子弟給我兒子做阿克。我思衡了一下,覺得這不是我等可以受得住了,便來找先生討個主意。」 田夫子立刻停了酒杯,輕輕放下,摸著鬍子沉吟,喃喃地說:「來得好快!始料不及呀!」 燙過的酒瓢氤繞著大麥酒燙過發出的酵香味,田夫子挪了挪身子,不知道被酒熱得還是太意外了,他脫去外面罩著的厚袍子放在一邊,捋了下鬍子,說:「我只望來年春天朝廷嘉獎的使者到了,我帶著他們去看,讓他們問及此事後大做文章,妥當安置,卻想不到這就來了。經略將軍代表著朝廷,獻也是要獻於龍大人,可——」 正說間,福兒從外間進來,田夫子立刻停住了,招手要他過來,給了他點錢說:「家中酒不多了,你看出去能再沽點上等的酒不?」 福兒驚訝,張口就說:「怎麼會?昨日個——」 「你這小子,不想去不是?」田夫子板起面孔叱呵,揮著手讓他走。 「當然不是。」福兒又委屈又抓狂,想找個人證明看,便衝著外面喊,「豐哥!」 「你們一塊去!有好的下酒菜也要點!」田夫子不給他申辯的機會,只是打發他走。 福兒前腳離去,田夫子便俯下身子說:「龍爺嘛,未必認朝廷的身份,我也只能試著說服一下。」說完後,他端正起來,起手寫酒,大聲說:「前日我當賢弟懷有私心,心中不免有些鄙視。不想老眼無珠,竟然認不出磊磊丈夫,我敬你一杯,切不可與我著行將入土的人一般識見!」 狄南堂覺得受之有愧,不好意思地說:「我確實未想那麼遠,只是怕中了猛人的挑撥!」 「挑撥?我也想到了!」田夫子頜首同意,說:「但不像,在外人看來,彼與彼同朝為官,尊卑有序,切想不到去挑撥!只是,我更願意你替朝廷受下。我建議龍爺甩手把猛人踢給你,那也是尋思過的,這完虎家族根大,部眾眾多,難保春上不人數陡增。猛人與鎮人成仇,你有了他們也好制衡龍爺!」 「朝廷頒布王命,給完虎力官職厚爵,在長月或者備州興建府邸,恩賜僕役最好!」狄南堂說,「就算不承認他的汗位,這一部之長也不能在我這樣的芝麻官下吧。不然,猛人多了反把我家給吃下去了!」 「你我論這樣的事情難,不說其他,只經手龍爺就難說通。我還是主張在這裡設郡,把龍爺調去關內!」田夫子又拿他那兩全其美的主張說了起來,狄南堂見人人都這麼說,也無心去駁斥了,便反過來給他敬酒。 兩人吃到夜深才散,狄南堂的馬早凍得嘶叫連連了,夜雪沉重,不停地撲簌下落。 一到了晚上,飛鳥又回到新宅加班加點地謄圖。圖大多是風月指點的,但他也樂得上天,覺得自個連城鎮都能設計了。他邊趴著裝模作樣地勾點,邊在嘴巴裡吟著別人聽不懂的話,段晚容上午回了半天家,倒是在他身邊心神不寧地想事情。 「飛鳥少爺!你知道是什麼是喜歡嗎?」段晚容問。 「知道!」飛鳥說。 「你有沒有喜歡過人?」段晚容問。 「這太多了,我很忙,一大堆名字說起來很麻煩的。」飛鳥邊翻書邊糊里糊塗地回答,「你也看看我畫的圖,這可是將來防風城呀,將來我們都住裡面。這裡,對,這裡是你家,喜歡不?」 「你娶了老婆後還會和我在一起嗎?」段晚容又問。 「當然會!」飛鳥拿出一張草圖給段晚容說,「你看看嘛,提些意見。」 段晚容有些頭疼地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和空隙,好半天才說:「看不明白!」 「這是城牆,這是引水渠,和護城河連在一起。城市採用勾回複合式,分內外兩城,大約可以容得下十萬戶人家,駐軍最大可以達到十萬。西門連通北部山脈走廊,和城外大營遙遙相對。若猛人攻打,只能從正面和東面圍攻,山裡的物質可以源源不斷地運送。」飛鳥指著圖紙介紹說。 「十萬戶要多少人?最起碼也要五十萬人口,建這麼大的城市呀?」段晚容被勾起了點興致,張大嘴巴問。 「人多了不好嗎?」飛鳥用呼啦著厚圖紙說,「小的難度太低了,窩才!」 「那人呢?」段晚容看著他說。 「人?」飛鳥也鬱悶,故意裝馬虎說,「什麼人?知道了,對!猛人,見過不?個個都牙齒很白!」 「不要打岔,我說的是築城的人和住進去的人。」段晚容久被騙成精了,根本不偏題。 「啊!我給阿媽去看一看,看能不能給龍大人去建!」飛鳥邊說邊溜,擺明了避開回答不上來的問題。 他出了門便被澆了一臉雪,可還是來回在掃過後又落雪的地上左右踱步,猶豫著,自言自語說:「阿媽要是問我的話,功勞就都變成風月老師的了,還是不去了,將來畫好了再去!」 走了幾個來回,他歪頭又說:「都是風月老師的意思,可他沒有動手,又是我提出來的,我不是還有功勞的嗎?不管了,當成將來給田先生解說的練習吧!」 「阿媽!嘿嘿!」飛鳥背著雙手,吐著舌頭用頭頂開門,走進房子,一見花流霜就傻笑。 「怎麼了?乖兒子,讓阿媽抱抱!」花流霜正在看帳簿,見他這樣,攤開雙手示意讓他投過去。 「這麼大了,別人看了不太好吧!」飛鳥把頭探了出去,看看沒人,這才關上門鑽到花流霜懷裡。 「手裡拿的什麼?給阿媽看看!」花流霜摟住他說。 「不行,除非你不笑!」飛鳥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不笑!」花流霜點了點頭答應下來,可見他這樣越發地想笑。 「我想在西北處建一座新城!」飛鳥攤開第一張圖紙說,「風月老師就幫我琢磨,並監督我畫了張圖紙!」 花流霜粗略地看了一下,和段晚容一樣不太明白,飛鳥便趴在桌子上給她解釋起來。花流霜親了他一下,問:「就這些?」 「就這些!」飛鳥說。 「你明不明白,建城不是說說那麼簡單,要徵調勞役,開山取石取木,入關取磚,蒸土,夯土,勾引河水等等。」花流霜微笑著說,「我寶貝兒子要親督建城嗎?」 「不是,沒有人在意我說的話。」飛鳥的失望之情讓人看得不忍心,但他立刻就信誓旦旦,說,「我敢保證,按我——說的,風月老師的方法建城,四萬勞役不要一年就可建成。」 花流霜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笑了,接著故意為難地問:「是嗎?即使是四萬勞役,一年支出的費用呢?」 「???……」飛鳥啞口無言了,干扁了兩下嘴唇,不得不說:「原來這也是建城的步驟呀!有機會再想想!」 「你惹了誰,人家老找你表哥麻煩,你明個跟他一塊去看看。學堂到現在也不休個年假,真不知道怎麼回事!」花流霜說。 在飛鳥允諾後,兩人輕輕地說會話。不一會,飛鳥就地打起瞌睡。 一身風雪的狄南堂推門進來,看到飛鳥正打著瞌睡,還在花流霜懷裡死撐,便說:「飛鳥,回去睡吧!」 「嗯!」飛鳥站起來就往外走。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身上還有酒味!」花流霜邊幫他脫外袍邊問。 「去和田先生說了會話,他年紀大了,這些年了,也還是過不慣關外的日子!」狄南堂吁了口氣說。 「老聽你和飛鳥提起他,不如讓他搬來一起住。」花流霜說。 搬過來?把龍青雲最親近的人拉過來住?狄南堂苦笑著搖搖頭,說,「以後再說吧!」 飛鳥回去後,段晚容早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連口水都流在手上。飛鳥扳著她,給她擦著口水,然後拖她起來到自己床上。因為活動了一陣,他又不瞌睡了,便又回到書桌前假裝用功,但很快,他還是在瞌睡中溜回床上。 浟u書猛 UUTXT。COm 全文字阪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二 志在千里(2) 字數:5578 淒然昏暗的氣死燈在天牢中投下光亮和陰暗,更顯得陰森寒冷。 木監的柱子都已經灰暗,裡面若是暖日,自然不乏蟲子,如今卻只有一種餿味,雖說比茅房淡了些,卻也難聞。 任人難以想像的是,就在這滿是嘔吐物,酸臭難擋的稻草牢裡,住下了一個天潢貴胄。邦河王子恐怕也想不到他會有今日。如今,他往日的華貴衣服都被剝去,只穿了一身帶污痕的單薄白衣,臉色蒼白,蜷縮一團,因寒冷而微微顫抖。 他所在的牢房不大不小,這裡能給他的特殊也就是重型犯的待遇,單獨的牢房。若是有人見了這位邦河王子,恐怕都會認不出他的模樣。他今年只有四十餘歲,正是男兒的黃金時代,在往日,他即使穿上戎裝,也是溫文爾雅,微胖的圓臉上掛著笑容,看上去又清秀又可親,可如今,這個往日叱吒的人物已經鬍子拉碴,慘白的面孔上再找不到往日的神采,清瘦銷骨,只剩一絲陰鬱和象徵身份的倨傲留在嘴角。 他前面擺了一壺酒,還配了金樽。這是王儲賞賜的,精明如他的人不會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用手摸了摸,帶著一絲嘲譏的笑搖頭,自言自語說:「都是兄弟,卻天地懸殊,一為君一為臣!」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聲清亮的撞擊聲響起。刺客?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如同驚鹿。顫慄後退。這並不意味著他膽小如鼠,而是杯弓蛇影,他心中早畏懼顫慄,並不像表情那麼輕鬆。 自從他住下後,這本該密不透風的地方,刺客便頻頻光顧。第一次殺錯了人,第二次被一個叫李衛的兵士發現。這堂堂天牢變得恁地凶險,幾乎讓他連食物也不敢下口。好在有那個叫李衛的牢吏,他是妻舅的遠房親戚,在誰都靠不住的時候,竟然冒生命來維護他,這才多次化險為夷。 秦綱知道,前面這些事情不是王儲做的,因為他有更狠毒的心腸,要宣而後誅。今天,這個同父兄弟還是將毒酒送來。是什麼讓他改變心意了呢》從這杯酒中,他推知出到實情所在,自己的父王病情已經好轉,不日就可痊癒。 一個帶刀衛慌張過來。這個人就是李衛,他鼻子下長了個瘤子,特別容易辨認。見是他,邦河王子有些安心。李衛順著木柱構造的牢房走過時,低聲地說:「聖上,是聖上!」 秦綱又怕又激動,臉上的喜色和膽怯交替浮現,他立刻轉過身背外,跪下向隅而泣,當成什麼也不知道,喃喃為自己的父親乞福。 接著,霍霍的腳步聲傳來,按刀衛依次把守兩邊,一個蹣跚的老人在宦官的攙扶下舉步通過。方良玉緊緊地跟在他三步後,手裡拿著什麼東西,。 「父王,你快快好起來吧,兒子跟您拜別了。」邦河王子眼淚,吐沫,鼻涕橫流,訣別的聲音顫抖而大。靖康王眼睛濕潤了,接著,便看到他身旁的棗木托盤。 「把門打開,你們都退下!」靖康王說。 秦綱回過頭,露出高興的表情,跪地而走,俯身到木柱邊大哭,口裡哽咽著:「父王呀!兒臣以為再也不見不到您了呢!」一個侍衛從一邊卒子的手裡拿了鑰匙,上前開門後退去一邊,連方良玉也掂著腳尖徐徐後退。 靖康王鼻子一酸,但沒有什麼舉動,只是默默地看,低聲說:「博孤的同情嗎?」 秦綱心中一冷,甩去鼻涕眼淚,說:「兒臣自己知道罪孽深重,有些話卻要給父王一個人說,不然死不瞑目!」 「嗯!」靖康王不動聲色一笑,不陰不涼地說,「你罪孽深重?!你還有罪?真是天大的奇聞!」 「兒臣中了別人的奸計!」秦綱心中明鏡一樣,他知道這句話關係著靖康的國運,不說不行,說了至少可免除自己的死罪,這就咬牙說,「兒子是代人受過的!」 「噢?!有這樣的希奇事情。你在商亥江上鎖江列船,及時行樂,也是代人受用?!囤積的數億斤糧食不見了,也是鬼神搬運走了?!」靖康王格格一笑,說不盡的獰然,厲聲說:「是你的奴才不爭氣,還是你想讓你的奴才頂罪?!」 「兒臣甘願一死。天下人只有知道兒臣的不肖,才能成全父王一代令主的名節!」秦綱辛酸自知,回想起自己母親低賤的身份和其他兄弟的冷眼,哽咽說,「反正父王也覺得兒臣多餘,只是讓兒臣說完再去死!」 靖康王渾身抖顫,往前走了幾步,俯下身子直盯盯地看住他,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巴掌,接著大聲咆哮:「說,你說!說完愛死哪裡死哪裡!」這話說了一半,他就覺得氣短,只想扶個東西站定,可身邊偏無什麼可扶,便搖搖擺擺地站著,胸脯起伏不定。 「父王要小心薊河岳!」秦綱抬起頭,眼中淚花閃閃。 「是嗎?」靖康王倒口氣表情都平淡起來,讓秦綱心中失望極了。 「下面的糧食本就有虛報,相差頗大,入屯時用小斤,報上去用大斤,糧食摻沙兌假,竟相邀功,這不是兒臣之罪。山上歷來都是經手朝廷撥糧食,今年戰亂也不例外。剛開仗時,杜門賢贊找兒子批復要糧。這事本不該由兒子直接接手,可戶部支輸司丞帶他找了兒臣,批復此事,問戰亂期間要不要往數照發。那時兒臣沒有監國,接手等於逾越,就留了個條子給太倉令,讓他酌情斟酌。太倉令出缺,次令是兒臣的私人,見了條子卻沒有收回,反而給各處酌情。倉中糧食多為虛數,多半又霉變,各地太倉本應該敷衍才是,但卻不知為何將兒臣的條子錄下,大發糧食,把那些沉爛和不沉爛都推掉,防止自家事發!」 靖康王靜靜地聽著,吸著冷氣,出奇地冷靜,眼神背著燈火閃亮。他知道自己兒子定然抹掉中間不光彩的環節來開脫,但大致都是事實,若是誣陷也太不高明了。 「後來出了事,兒臣這才知道上當,定然山上存有他心,禍國害民。但兒臣已經被架到架子上,害怕猝然在這邊戰亂時和山上鬧出事情,不敢透露實情!」 這話說得密不透風,自個純純條條一個清清白白,連放縱之事也掩埋到合情合理中,成了為君父擔憂的一種方法。當時事情確實無法處理,監國能做的也只能是一人擔罪,為朝廷,為君父開脫,所以一定要做出荒淫的樣子。 不管這是不是秦綱身邊的人給他出的主意,但也是那時候最正確的做法,來挽回自己的公私不分。為了抵罪,即使是受審,他也冒死不說,卻也是真不能說。天機山地位超然,自有守聖軍伍,連靖康王都不敢輕易得罪,彼時戰亂,因為這樣的大事翻臉,那只能兵戈相見。朝廷兵力無法抽身,而山上卻可利用手中的糧食瞬息招募數萬人眾。 靖康王看了看地上的酒,不大地叫了一聲,方良玉一個侍衛過來。靖康王淡淡地說:「去!問問誰送過來的酒,賞給他!」 「扎!」侍衛扣身答應,端起托盤而去。 「把那些東西都給他!」靖康王說。秦綱抬頭看,方良玉手中是一個大匣子。 「你好好看看!孤看了之後都出汗。寫出一份折子,上書請罪還是有權力的!」靖康王邊說邊回身,已經走了過來的宦官慌忙彎腰伸臂,任他手扶。 方良玉把匣子打開放在邦河王子面前,起身要走!「有人要害我!」秦綱小聲說,他感覺出來靖康王似乎看出什麼來了,不然也不會把他面前的酒送予別人,但他更知道自己給這個六親不認,只認靖康王的人說了就更保險,就等於給自己父王說,還撇去了自個癲癇胡語,膽怯,誣陷等嫌疑。 「青天昭昭!」方良玉還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秦綱低頭看一大砸折子,用手一拿,名表都是熟悉親近的人,沒看冷汗就流了,他盯住遠去的的方良玉,怎麼都覺得那句話指的是這些。 李衛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嚇了秦綱一大跳。等秦綱看清他是誰時,這才放下心來,說:「你是唯一對我忠心不二的人,有了他日,我一定不會忘你的~!」 出了天牢,靖康王不慌著去登輿,只是在走到道路邊的雪窩裡。 四處蒼茫,灰白冷沉。今日秦綱的話給他提了醒,尤其提醒他不要被盛世所累,要看情下面的旮旯腐敗。他站住四看,雄心突起,他低聲沉吟:「老當伏桑梓,問志圖千里!」 接著他補充說:「魑魅魍魎何足懼!起居官,記下!」 方良玉知道天心難測,看靖康王又不知道想到哪去了,慌忙提醒他說:「天冷,起駕後再想事情吧!」 「你安排一下天牢!」靖康王說完往輦車走去,儀仗收回回擺,一個年輕的宦官慌忙趴在地下讓他踩著上路輿。 他沒有說讓方良玉幹什麼,就吩咐起駕。可方良玉心下中卻清楚無二,當然,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動聲色,免得打草驚蛇。可是揪查到不該查的人後呢?這可是個燙手的山芋,他邊長揖送駕邊低頭捉摸。 ****************************** 段晚容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外面的雪聲風聲都停了,亮堂的光線透過油布胡住的窗戶灑在眼睛上,有點很不一樣的感覺。 段完容立刻知道到底什麼不一樣了,因為飛鳥正抱著自己睡得香甜,這根本不是她的房子。她一下子腦子亂烘烘起來,又氣又急。 「喂,你醒醒!」段晚容使勁地推了推整個藏在她懷裡的飛鳥。 「聽到了沒有?」段晚容給了他一下說。 「啊?房子塌了嗎?」飛鳥猛地坐起來,大聲問。 「我問你,我怎麼跑到你床上來了?」段晚容檢查著自己的衣服問。 「被子不會長腿,可你有呀!」飛鳥明白了怎麼回事又拉著被子躺了下來,「我夢到自己蓋了一間大房子,金碧輝煌的,連地板都變成了黃金。正高興著,房子亂動,我還以為它要塌了呢。」 「你沒對我做什麼吧!」段晚容疑懼地說。 飛鳥把腦袋躲到她柔軟的胸部裡哈著熱氣說:「有呀,替你脫了外衣!」 段晚容渾身酥癢,突然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半哭著說:「你說過不報復我的,大不了你還我『栗子』就行了。」 「啊?我沒有!」飛鳥動了動,一下子打了一個長到點的哈欠說,「你睡得跟死豬一樣,我怎麼叫你都叫不醒,我就幫你脫了衣服,塞被子裡。我們以前不也睡在一起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段晚容以前陪他讀書到夜裡,不想回去了就和他擠在一起。那時侯她可是也什麼都不懂,可現在呢?不過她想想自己確實和飛鳥睡在一起過,要是大驚小怪,倒好像真有什麼事了一樣,立刻停住叫嚷。 「沒有其他事情了吧?」段晚容小心地問。 「有!」飛鳥一句話讓她嚇了一大跳。 飛鳥一邊爬起來,一邊胡亂地穿衣服。「我忘了,我今天還要去學堂上學,下午回來練琴!」飛鳥說著就拿著段晚容的外衣自己套上,然後爬起來就往外走。 「完了,這下人人都知道了!」叫他不住的段晚容用被子蒙住臉說。 「衣服怎麼大了好多?」飛鳥邊迷糊地向水房跑邊奇怪。 飛孝正在洗漱,見飛鳥穿得花花大大地過來,憋不住把口裡的青鹽水全噴了出來。「哥!你怎麼跟個花大姐一樣?」飛孝笑話他起來。 飛雪一聲不響地漱口,眼睛卻直直地盯住飛鳥身上的衣服。「這是晚容姐姐的衣服!」她終於吐了口水說。 「是嗎?穿錯了。」飛鳥邊洗臉邊不在意地說。 「不是說長大了就不能睡在一起嗎?」飛雪問。 「會生孩子的!」飛孝洗漱完畢,隨便說了句就往外走。 「誰說的?」飛鳥也嚇了一跳,扶著冷毛巾跑到門口追問。 「我做噩夢你都不哄我睡覺!」飛雪也哼了一聲走掉。 完了,完了!我沒有一點心理準備!飛鳥在心中嘀咕著走回來。他一邊漱口,一邊含糊地說,「怪不得晚容姐姐這麼怕!」 蔡彩也揪著兒子過來洗臉,見到飛鳥就左看右看。「你阿媽給你做的新衣服嗎?」蔡彩問。 「是舅媽!穿錯——了花的,好看嘛?」飛鳥心裡一驚說。 蔡彩再次打量飛鳥穿的衣服起來,讓飛鳥有種貓看老鼠地感覺。他給舅母陪了個笑臉,轉過身就變成一片苦楚,不分臉面地慌忙洗漱,完了後抬腳就走,可走到一半又回來了,補充說,「我只是給人家借來穿穿,看!漂亮不?」 綠辮線襖上繡了一個粉色的小花,略微有些肥大,穿在飛鳥身上真有一種別樣的絢麗感。蔡彩咬著下嘴唇想事情,左右看著,好像在欣賞飛鳥的丰姿一樣。「沒錯!是好看,你是不是去青樓睡了覺才回來?」蔡彩洽笑著問。 「表弟,你真了不起!」花落開笑著說,「多少錢一晚呀?」 蔡彩使勁地擰自己兒子,說:「你問這個幹嘛?你要是跟他學,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舅媽!要娶她回家嗎?」飛鳥問。 「那當然啦!」蔡彩嘿嘿一笑說,心想你和你阿媽鬧去吧,最好娶個身家說不出口的老女人回來,那就有得看了。最後辨認出來是誰的衣服後才略微有些失望。 飛鳥擔心極了,可一向開朗的他不一會就想開了。「按風月老師的說法,她叫阿媽什麼來著?叫阿爸什麼?我看都叫阿爸阿媽好。掙錢養她也不是不可以!」飛鳥偷偷給自個說,「晚容姐姐嘛,反正吃飯也不多!」 優優書萌 uUtxT.cOM 詮文自版粵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二 志在千里(3) 字數:2824 雪地越發地白,太陽開始想探頭了,紅彤彤地照得大地發亮。尤其是射到樹枝和屋簷上的冰凌條上,更是晶瑩剔透,帶著變色的光彩,和水晶無二。 飛鳥開始了晨練。 「哥,來!」飛孝遠遠過來,一手拿著長把子扁頭的特製薄斧,一手拿著把短劍。他把短劍扔在雪地上,樂呵呵地等飛鳥去拿。 「怎麼?」飛鳥奇怪起來,問,「要用肉搏嗎?」 「是的,昨個余叔叔讓我幫他上課!」飛孝說,「男女放到一塊不出成績,田先生要把他們分開,我就算幫他個小忙啦!」余山漢都被鎮上征為教書先生,確實很認真,這幾日臨年了還加課給學生們惡補,整日都泡在學堂,昨個飛鳥就拿這個糊弄風月先生。 「來!」飛鳥揀起丟在地下的短劍說。他知道飛孝又做了將軍夢,打算實地做一番。他想順著說兩句,又怕飛孝惱羞成怒,便一個勁地笑。 飛孝左手執圓盾,右手拿著一柄戰斧,邊往前走邊說:「現在是輕重步兵相逢,雖然我沒有盔甲,但我有盾牌!」 「好!」飛鳥答了一聲,接著重重衝撞到飛孝的盾牌上,並將身子貼著盾牌。 「這!」飛孝想用戰斧,但根本無可砍的空間,只好後退,「偷襲!」 「你明白了已經晚了。」飛鳥右彎,用短劍的柄擊在飛孝的小腿上,把他擊打在地,然後把短劍放在飛孝的脖子上。 「記住,給你說多少次了,用盾牌推撞,把敵人撞退。」飛鳥一邊拉他起來一邊教訓他。 「我以前推撞的時候,偏偏你又閃開。」飛孝說,「然後借我推撞不穩把我打倒!」 「那時候你太小了,和盾牌不勻稱,現在不一樣了!」飛鳥笑著說,「何況對陣的時候,我身後滿是自己人,根本沒有閃擊的空間!」 「明白了,再來!」飛孝揀起自己的武器說。 「你知道每次都輸給我的原因嗎?」飛鳥丟了匕首,扭著身子做了個慘不忍睹的舞姿問。 「什麼原因?」飛孝果然大感興趣,立刻追問。 飛鳥眨著眼睛勾勾手指,做足神秘樣,等飛孝上前後,這才很專業地說:「自小你就不是我的對手,一和我對陣就不知所搓,只是麻木地等待我進攻,卻不採取主動。」 「明白了!」飛孝想了一下,基本上認同了飛鳥的話,然後說,「可你反應太快了,我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呀!露一點破綻就趴下了。」 「不管,只管進攻!」飛鳥邊撿兵器邊鼓勵說,「你動作很標準,欠缺的就是和我對陣的勇氣!」 「好!再來!」飛孝咬咬牙,無比堅定,還強行說明說,「我沒有與你對敵的勇氣嗎?!只是害怕上當而已!」 「好!再來!」飛鳥大叫沉喝,頗有些威風凜凜的味道。 飛鳥拾起短劍站立到與飛孝三步之外的地方。「殺!」飛孝大喝一聲,上前一步用斧頭劈擊。飛鳥避過想乘機攻上去,接著飛孝的盾牌衝撞翻。 飛鳥被沖了一個跟頭,立刻爬起來誇獎說:「好樣的!」 「哥,你不要讓我呀,我手裡拿的都是真傢伙!」飛孝很滿意自己的戰果,但還是好意提醒飛鳥說。 「嗯!來吧!」飛鳥擺了個半蹲的姿勢。 飛孝又一次進攻,斜斜劈擊。「好!」飛鳥看他的盾牌隱隱和斧頭呈合擊的形式,只有邊退邊稱讚。 飛鳥彎身去拽下勢已盡的斧頭,看盾牌又來衝撞,又一次向斧頭的側面而下擊飛孝的小腿。飛孝根本不管,丟了斧頭依然衝撞過來。飛鳥借勢牽引讓他在自己弓背上翻了過去,然後乘勢追殺。飛孝丟了兵器,用盾牌擋了兩次短劍的打擊,接著就地一滾重新到自己的戰斧跟前。 飛孝再次拿起戰斧橫衝直撞,一次又一次劈殺不斷。飛鳥手裡只有一把短劍,只得在他的攻勢下節節後退。飛雪和飛田也過來了,站在一旁看得出汗,不停地吶喊,卻不敢喊讓他們住手。 突然旁邊一聲驚呼響起,是花落開受了驚。 「姑姑!他們兄弟兩個打起來啦!」花落開丟了自己手中的長劍就跑,邊跑邊尖著嗓子喊叫。 「叫什麼?」蔡彩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堵了花落開,低聲說,「你犯了糊塗,哪有人打架就嚇得跟驚了的野雞一樣?難道讓姑姑說你不像父親嗎?」 「怎麼會?」花落開心驚極了,但立刻不再喊叫,喘著氣會意地說,「人家在練習武技,打完了再說不遲!」 蔡彩這才滿意,放開兒子,拉著他遠遠地看。 兩人現在已經遠不遵循一開始的章法,殺得天昏地暗,凶險難分,也難怪花落開會覺得他們是在打架。飛鳥沒有像飛孝練習得那麼刻苦,不但要靠快速的反應取巧,體力也漸漸跟不上了,開始跟老牛一樣一個勁地喘氣。他得了時間就跳出圈外歇息,喉頭嘔叫著,像是在調整喉嚨的乾燥。飛孝的斧頭每次都幾乎砍到他,連飛鳥自個跳出圈子後,也是驚出冷汗。 飛孝又一次牛衝上來,飛鳥好像忘記自己的兵器又輕又短,也快速地衝上。決戰時刻到來,從兩人的速度就可以看得出,這是你死我活的一博。 「飛鳥哥又贏了!」飛田保持著僵硬甜蜜相,舔著嘴唇飛快地評論,「這一定是詭計!」 飛雪也贊同,卻還是緊張地看著,一隻手捏著飛田,捏得她說完話後就大聲叫疼。 絕對快度!白色的哈氣後飛,兩人的小辮子都隱隱張開。突然,一團雪花在兩人之間爆飛出來,飛鳥的聲音喊得無比響亮:「小心!」 飛孝覺得不對,立刻反射般避上了眼睛,但還擊地把盾甩向飛鳥,反握著斧頭等著交鋒的時候拉旋。盾牌沒有撞到飛鳥,因為沒發出聲音,飛孝偏離出盾牌的方向旋開斧頭,但卻生怕誤傷,便把斧頭伸得很長,等著用斧稈打上飛鳥的身體。 將近一百二十度的大轉,然而斧頭什麼也沒接觸到,劈空了,飛孝知道不好,但已經看不到飛鳥了。他正有疑問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跟頭飛了出去。原來飛鳥斜身偏離方向,一條腿曲臥,另一條腿斜斜地伸著。 飛孝丟了斧頭趴在地下。也幸好他放出的稈子長,旋起的時候斧頭飛了,不然一定弄傷自己。 飛田和飛雪跑來,緊張地問兩人有事沒有的時候,花落開去找花流霜了。 「我本來是想吐口吐沫的,可是沒有口水了!」飛鳥笑吟吟地總結自己的戰鬥經歷,喘著氣揉著胸口給飛孝說。 飛孝又是一次不甘心地輸掉,轉身衝著飛田和飛雪大講飛鳥卑劣的行為,說自己原本應該怎樣怎樣。 三個人頃刻玩起口水戰。 U浟書猛 uUTxT.cOm 全紋子板閱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三 年——(1) 字數:5860 花流霜遠遠站在淺雪的青石路上瞪著一路提著凶器過來的幾個人,身邊站著告狀的花落開。她生氣地說:「你們可都厲害!」 「姑姑,剛才我看到他們打了起來,飛孝提著斧頭亂砍!」花落開作證說。 「阿媽!我們只是練習格鬥!」飛鳥不覺得有什麼,想抓抓頭又怕花流霜說他心虛,便拿著抬起來的手抓抓飛孝的頭。 「是呀,是呀!」飛孝慌忙點頭。 「你們身上怎麼沒穿護具?」花流霜大怒,走過來一把奪過飛孝手裡的戰斧,怒叱說,「要用這樣的重兵器麼?砍死了你哥哥,我看你怎麼辦?」 飛鳥和飛孝面面相覷,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你做哥哥,也這樣胡鬧嗎?」花流霜給了飛鳥一巴掌說。 「你怎麼穿著你晚容姐姐的衣服?」花流霜問。 「穿錯了!」飛鳥真的心虛了,低下頭來說。 「你看看你什麼樣子,男人穿女人家的衣服像話嗎?穿錯了怎麼不回去換回來?」花流霜繼續教訓。 飛鳥趴在花流霜耳朵邊說了幾句話,一下子把她逗樂了。「不礙事的,快回去換回來!」花流霜笑著說。 「馬上就要過年了,管好你的狗腿,好好去學堂,不要再亂跑!」接著,花流霜捏了飛鳥的臉蛋一下說,「我剛才去了你房子,你害得你晚容姐姐沒衣服穿,起不了床。」 「飛孝?你們過年還要上課嗎?」花流霜轉身問。 「本來不用的。」飛鳥說,「聽說他們要補習部軍的課,就加課了!」 「你和你表哥一塊去上學!」花流霜命令說,「不要惹事,人家要什麼,你回來說,給人家就是。」 「姑姑,我會好好看著他的。」花落開很挑時機地說。 「什麼都給?」飛田翹著嘴巴挑毛病。 花流霜瞪了她一眼,彎腰捏了捏她冰涼的臉蛋,這才督促他們幾個去吃飯。飛鳥回房子了,不一會從房子裡換了衣服出來,往廚房走了。花流霜躲在一旁,見他走了,立刻從一邊走了進去。「夫人!」正在穿衣服的段晚容嚇了一跳。 「你們不是什麼也沒做吧,飛鳥可是擔心死了!」花流霜坐到床邊說。 「真的什麼也沒有做。」段晚容害羞地說,「他腦子灌了鉛!」 「快起來,總有一天會有的!」花流霜微笑著說,「你管著他,一步不離地跟著他,別讓他又出去惹事生非的。」 「嗯!」段晚容糊里糊塗地答應了下來。等花流霜走後,她怎麼都不敢出門,總覺得一出去就會被別人笑話。 幾人吃完喝足了後,這才在飛孝的提議下排成一伍去上學,可剛出了門,就被蔑視的大伙全當做樣子了。 「表弟,裡面的妞漂亮不漂亮?」花落開扛了一個案幾,邊走邊問飛鳥在青樓的經歷。 段晚容明明聽得清楚,也不好意思參合。 「這個?」飛鳥猶豫著說,「你要是給我買點點心呀,水果呀,讓我帶到學堂去,我下次就帶你一塊去。」 「好好!」花落開邊向街上跑邊回頭說,「要等我,不要先走!」 「我們在學校等你!」飛鳥扯住飛雪的手喊。 「你也太誇張了吧,帶著案幾和古琴去上課!」段晚容又看了看飛孝背著的琴。無奈地搖搖頭。 「我們是被聘請的教官!」飛孝理直氣壯地說,「當然出有幾,吃有果啦!」不過一聽口氣就是照搬的話,段晚容倒白了飛鳥一眼,只當是他說的。這算不算是惹事生非?她無法回答的,只好牽著飛田,跟著他們往學堂走。 接近太合大院的時候,一路上認識飛鳥的人多極了,不斷有人問他近來到哪去了。飛鳥到處跟人家說他遇見一個神仙,學了些點石成金的本事,要大伙出錢給他生錢。段晚容自己都感到臉紅,但也知道這事稀疏平常,他們經常在一塊湊錢,讓飛鳥出面到賭場賭博,贏回來大伙分帳。「這是什麼?」一個比飛鳥略大的公子不認識飛孝背著的七絃琴,用手指頭去摸。 「這是仙人鼓樂的器具。」飛鳥非常愛惜地讓他遠離,「摸了就沾了俗氣,感興趣?多帶些錢來,我看能不能給你搞個過來!」話雖這麼說,段晚容卻知道他既在為自己花過錢,而心疼古琴,又是在引誘他人。 「你也太小氣了吧!」那少爺摟著飛鳥的肩膀說,「一個大錢,只摸一摸總可以了吧!」 「這?看我們是好兄弟的份上,讓你摸一摸吧,下不為例!」飛鳥做出很為難的樣子說。 段晚容算是明白飛鳥為何帶琴前來了,根本就是為了掙錢而做的。那公子果然小心翼翼地摸了幾下,問,「這個東西多少錢?」 「至少幾十個金幣。那白鬍子老頭還說,非有緣人不賣,看!這就是我找緣分凍的。」飛鳥把自己好得差不多的手伸過來,讓那公子看。 「緣分是怎麼找的?」那公子果然問。 「王本!說了你也不信,他讓我在雪地裡挖花骨朵呢。」飛鳥胡亂說。段晚容見那公子竟然半信半疑,忍不住在心裡罵他笨。 「雪地裡能挖出來花骨朵呢?」這個叫王本的公子推開一個湊過來的腦袋問。 「當然不能,我忙了幾天幾夜才知道,他是在試探我的誠意的。」飛鳥把自己荒誕的事情拉到合理上來。 「噢!你怎麼會有幾十個金幣那麼多錢?」王本提出自己的疑問。 「這個?你讓我說就強人所難了吧。我說了我學了點煉金術嘛,不過自從拿了這個琴之後,就不靈了。你不信?不信你問問琉姝大小姐去。」飛鳥說完又給一個人打招呼。 花落開提了一大堆東西從後面趕上來,氣喘吁吁地遞給段晚容。「表弟真厲害,這些都是在學堂裡很不講理的人!」花落開邊說邊想去拿一個水果吃,但還是忍住了。 飛雪也走到後面來了,接過話說:「那當然,好多人知道我是他妹妹,就不欺負我了!」 「這就不對了吧。」因為飛田和飛雪跟別人打過幾架的飛孝不滿意地說。 「也不是沒有他的天敵!」段晚容說,說完後瞥了瞥和幾個女孩一起走過來的龍妙妙。 花落開頓時畏懼地轉到一邊,防止龍妙妙認出他。龍妙妙邊走邊伴隨著一些學生偷偷地繞行,真有點威風八面的感覺。 「狄飛鳥的伴讀,你還活著?」龍妙妙走過來問,「那個傢伙有消息了沒有?」 段晚容任她伸手拿了個水果,指了指到了學堂門口的飛鳥說:「喏!那就是。」 飛鳥打了個噴嚏,繼續講著自己編撰出來的故事,絲毫不知道段晚容把他出賣。龍妙妙一個一個推開飛鳥後面跟隨著,聽他說故事的人,站在飛鳥身後,跟著他往前走。 「那後來呢?」王本依然摟住飛鳥問。 「狼王受神仙感化,跟我回家了,現在還在我家裡,放學一塊去看看?」飛鳥邊走邊說。 「好!」王本點了點頭,「你不在這陣子,我堂哥又有錢了,順便像以前一樣,到你家玩兩把?」 「這?我阿爸阿媽都在家,這樣不行,不如今天一起到大口馬的場子賭幾把?反正他也不敢少我們的錢不是?」飛鳥笑著說。 「我抓到了,這下給田先生說,看他還袒護你!」龍妙妙說。 「我已經不是學堂的學生了,今天是受聘,請回來看你們進行軍事操練的。」飛鳥沒注意到身後是誰,只是信口回答了一句。 「這是哪個想告狀——」王本一回頭,就看到了歪著頭看他的龍妙妙,立刻轉回身子指指身後。 「怎麼回事?」飛鳥停下來問。 王本放下摟著飛鳥的手臂,說:「我們放學再見吧。」 「啊!∼」飛鳥轉身一拳,龍妙妙捂著鼻子蹲了下來。她身後的伴讀離得遠,這會才往這邊跑。 「是龍二小姐!我只以為是哪個人威脅王本,說要告狀呢,真不知道會是你!」飛鳥陪她蹲下來說,「要不,你也打我一拳,好不好?」 「要不這次我們一塊去?」飛鳥眨著大眼睛哄她說。 龍妙妙鬆開手,鼻子的血流了下來,她按住飛鳥打了一通,然後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知道是我才故意打的。」段晚容在背後停下來,給身邊幾個人說:「看到了?這就是他惹不起的其中一個。」 飛鳥一邊跑一邊叫冤枉,龍妙妙帶著伴讀在學堂裡追了幾圈,看追不上了,才停下來大聲說:「狄飛鳥,你躲過今天躲不過明天!」 「你又被我堂妹打了?」一個和王本差不多大的公子遠遠站著招手,說,「不過好戲還在後面呢,我堂姐也在找你!」 飛鳥讓花落開把案幾放在雪地裡。雪白琴雅,若他是個五尺以上的男兒,定然有一番名士的風韻。不過,單看他那紮成動物像的皮帽子,就一下子在兩者間形成了對比。 他自己在教室裡找了個坐墊,出來就地而坐。飛孝幫他放好琴。眾學生紛紛莫名其妙地看他在那擺姿勢,看他頭頂上「下雪」。「奇怪!」飛鳥縮著脖子打掉頭上的雪,看看正升半桿高的太陽,鬱悶地說,「怎麼下雪只下到我一人頭上?」 「一點也不奇怪,因為你活該被雪淋!」一個嬌笑的聲音響起,是龍琉姝在說話,「我還以為你出了事呢?想不到,你還活蹦亂跳地活著。」 「晚容姐姐,你不用說了,我也知道這個人也是我哥的天敵之一。」遠遠站著飛孝拿搶先一步說,飛雪和飛田都拿著手指頭記錄。 「琉姝姐姐呀!還是你坐吧。」飛鳥非常識相,把位置讓出來。 「不用了。放了學等我,我有帳要給你算!」龍琉姝打了打手套,笑瞇瞇地說。 飛鳥嘀咕了幾聲,又坐了下來。他取出一雙很薄很軟的鹿皮護手和開弓用的環片,接著戴上,很有型地撫了兩下琴,先屏氣再大聲吆喝:「一個銀幣一首曲子,有沒有人聽?」 「每個人出一個大幣,良曲伴你半天,飛孝,收錢!」飛鳥也不管有沒有人願意交錢聽他彈琴,只管這麼說,接著,他看也沒看就拿了個水果啃了起來。 「這怎麼是橘子?」飛鳥大聲問。 「裡面有蘋果!」花落開提醒他說。 學生們大多存著看熱鬧的想法給飛孝投著錢,飛孝高興地收著錢,見一身戎裝的田先生來了還自顧自的不放過機會。 余山漢也隨即出現了,高大,彪悍,步履平靜,古青色的戰甲配著一抹暗紅色的戰袍,更顯得簡練而威武。 「那個學生!你在幹什麼?」田夫子問穿梭不停的飛孝說。 「田先生,他代表我收上一點點辛勞的費用,嘿嘿!」飛鳥站起來,大著膽子說。 「是嘛!」田先生看他放到那裡的案幾,走過去用溫熱的手指播動了兩下笑著說,「十面埋伏會不會彈?」 飛鳥一下子頭大了,他學的曲目都是不知名的,能斷續彈下來的也就是一個半個,《十面埋伏》只是在琴譜裡掃過兩眼。他摸了摸懷裡的琴譜,不得不轉了幾下眼珠子,回答說,「這等小兒科彈來也沒有意思,不如彈個老師沒有聽過的吧!」 「十面埋伏是錚曲,但用琴也可以彈奏。到要緊處,玄機暗含,無路迴旋,緊張到可以砰斷心弦呀,你說是小兒科?要知道彈琴容易,善琴難,不要自滿!」田先生諄諄教導說。 「當然!」飛鳥看飛孝收錢到最後了,還是高興不已。 「今天的訓練在校場進行,那裡已經由鎮防軍擺好了兵器。大家以前幾天整備完畢的隊型過去,聽到了沒有?」余山漢的嗓子是眾人公認的,大得驚人。 「預備!整隊!」余山漢開始用數字計時,「……十一,十二……五十八!」 「這樣的整備速度還太慢,當然比前幾天有了很大的進步!」余山漢喊話說,「各就地肅立!聽田先生講話!」 段晚容不得不替沒想到操練要換地方的飛鳥收拾東西,一邊收拾一邊埋怨:「現在這些東西看你怎麼拿去校場?自個拿吧,我是女孩子,才不會幫你的。」 「學生們!你們是防風鎮未來的希望。無論朝廷還是關外經略將軍龍都對你們寄予著厚切的希望,這才建立了本學堂。在你們之前,已經有不少學長們踏出了這裡,他們有的任職於鎮防軍,有的在鎮治聯防,有的在協助鎮上管理車馬錢糧。但是,很遺憾地告訴你們,他們接受教育太晚了,而本學堂的教育又剛剛起步,所帶來的成績並不顯著。」飛鳥聽得出來,田先生的言語中一點粉飾虛偽都沒有,沒有一味地打氣,告訴下面的學生們什麼大好光明前程呀,只要努力就要進步什麼的場面話,自個也用心聽了起來。 「防風鎮是個大鎮,現有想知道確切的人口都是個很大的麻煩,你們老師我也不得不靠初步估計,人口大概有十一二萬人左右。管理這麼大的一個鎮不容易,保衛這個生你養你的地方也不容易,更不要說為國效力,建立功勳了。你們可以不努力,如果你們不覺得這樣可恥的話;你們也可以覺得學習無用,如果你覺得現在和沒進學堂的同齡人比較,無一點長進的話。 「…… 「這些天來,將軍大人為學堂的改進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其中之一就是聘請到了讓我們前些日子得勝的陣前指揮官。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希望你們能夠清楚地掌握到軍隊裡所需要的武略,讓你們有賴以保衛身邊的人,捍衛朝廷威嚴的武略。我們不知道我們的敵人什麼時候才會出現,也不知道敵人是否強大。但你們,必須盡快完備自己,不光要在余先生的訓練下做到他的要求,還應該去領會,掌握,化成你對戰術戰略的認識。明白嗎?今天不是在戰場上,但也並無太大的區別。這也是一個戰場,和勝負息息相關的戰場。」 「好了,我的話完了,余先生你吩咐就是!」田夫子轉過臉說,「我還有事情,一切都由你安排!」 憂u書猛 uutXt。COM 詮紋字扳月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三 年——(2) 字數:2194 田先生說完,隨即就離開了!余山漢大喊:「左——向轉,開進!」「狄飛孝,代替我喊口令!」 隨即,飛孝喊令,幾人一撥的學生踏著還未熟練的步子向學堂外開進! 「少爺!你怎麼來呢?」余山漢邊幫他拿東西邊問,「天這麼冷!」 「他不得不來!不過已經賺夠路費了!」段晚容冷嘲熱抨地說。 「這樣訓練不出成績的!」飛鳥邊走邊教訓說,「原地集合用了五十八聲,等於讓敵人的馬隊明襲成功了兩次以上!」看余山漢目瞪口呆聽他總結,飛鳥接著說:「不是嗎?好像是你自己說過的,二十聲一個單位!」余山漢想想自己確實說過,但想不到飛鳥這麼就記上了。 「我也沒有辦法,這些孩子嬌生慣養的,我身為先生又不能處罰他們!和咱們牧場的孩子不一樣,十多歲就知道機動,合圍,固守,迂迴等等,哪還用教他們怎麼覆蓋盾牌,基本陣前格鬥?整整十天了,走了個基本隊列還走不齊,這斜行隊列,陣內穿插,輪進互出等等還沒能教他們呢!」余山漢無奈地搖著頭說,「以田先生的意思,不著急一時,可就是著急也沒用!」牧場邊常有與他族人大小規模的衝突,加上花流霜有意的管制,余山漢說的話一點也不假。但防風鎮就疏鬆得多了,沒有慣於團體訓練作戰的土壤,倒是一些成年男人作商隊護衛時積累些和馬隊作戰的常識。 「嬌生慣養的也包括我吧,不然你怎麼覺得我來都不該來?」飛鳥輕輕問余山漢,還吐了吐舌頭表示抗議。 余山漢說不出話來了,笑著滿足他的虛榮心,說:「少爺比我還強上十來倍,自然不用來看這些吧。」 「他?還有吃的,還有人給他扛東西,還有人忍凍陪伴,這是正牌的公子的氣派呢!」段晚容譏笑說,「還不嬌生慣養?」 「好好!我現在有錢了,只要你不告狀,我們就找個地方去暖和暖和!」飛鳥說。 「看!余大叔,他的德行出來了吧!」段晚容笑著說。 「我只是怕凍到狗寶寶了!」飛鳥笑著說,「更害怕狗寶寶發脾氣!」 段晚容揪住飛鳥帽子下本來就凍得不行的耳朵,大聲問:「你說哪個?」 隊伍到了校場,所有人被分成了男女兩部分,男的由余山漢親自指教,女的由飛孝代勞。幾個從鎮防軍請來的軍士就站在一旁,手裡的木棍上火紅的綢帶表明著他們的身份是前來執法。一大一小兩個人離得遠遠的,在兩個陣前開始告訴學生們溫熱兵器,不要兵器咬著手的重要性。男的一陣還好,這邊的女學生們紛紛嬉笑不止,根本不當飛孝是一碼事。 「前日先生余宣讀的軍紀紀要,你們都還記得嗎?」飛孝制止不了他們的喧嘩,不得已要整肅軍紀,用脆脆的嗓子咆哮說,「第三章第八條,隨意喧嘩者,上可酌情處罰!」 「可能你們都記不得了,我就再次重新讀上一下。隨意喧嘩者,上可酌情處罰!」飛孝再次說。 「嗨!飛孝要殺人立威了,我敢保證一定是龍妙妙!」飛鳥拖著自己的東西四處找避風的地方,一邊走一邊給段晚容說。 「我也看出來了,但為什麼是龍妙妙?」段晚容問。 「她是龍家的小姐嘛,而且年齡相當,處理起來容易!」飛鳥邊走邊說,「要是我,要打的話,我不得不連龍琉姝在內的五列長一起打,因為姐妹連心,一個挨打,另一個很可能主動起哄。除非剩下的那個主動配合,不為龍妙妙脫罪!」 果然,飛孝的話還沒說完,笑聲又起來了。飛孝又臉紅又歎氣,再次重申了那條軍令。可女學生們依然揉手跺腳,鬼叫,故意搗亂。 「龍妙妙!你身為五列之長,帶頭髮笑,拖下去打二十軍棍!」飛孝果然開始了開始殺雞給猴看,「其它士兵再有膽敢喧嘩者,一同論罪!」 「飛孝教官,能不能饒了她這一回!」龍琉姝笑著替妹妹求情。而龍妙妙依舊和幾個同齡說笑得厲害,不當一回事,還笑話飛孝說:「你哥哥都被我治得服服帖帖的,你少來嚇唬我!」 「上憲治下,無嚇唬一說,你目無軍紀,蔑視長官,再加十軍棍。琉姝姐姐你也不要求情了,豈能以你個人之情褻瀆整個軍紀?」飛孝的詞用得正統得很,他脆生生地暴喝,「執法軍士,上前!」 兩個執法軍士也面露難色,不肯上前,正在飛孝要再次發令的時候。龍妙妙自個送上門來了,走到飛孝跟前說:「你要打是吧,打我呀!」 「執法軍士上前!否則我代你們長官殺你們!」飛孝又羞又氣大吼。 兩個執法武士也無奈地笑笑,別說是龍家二小姐,就是不是,他們也不能把一個十多歲的少女按住暴打一頓。他們壓根不相信飛孝會怎麼著,但還是上前故意為難飛孝問:「小傢伙教官!要怎麼打?」 飛孝玩了玩手裡的短劍,真想殺一個執法武士表示軍紀不可褻瀆,但還是忍住了即刻湧上來的衝動。他一腳踢在龍妙妙的小腿上,側步閃身按倒她,大喊一聲:「執法!」 執法武士依然猶豫,飛孝搶過一把軍棍在手,不顧被他踩在腳下的龍妙妙叫喊謾罵,用軍棍打了起來。龍妙妙只挨了一下,就從另一個執法軍士手中奪過軍棍,爬了起來向飛孝還擊。兩個人棍舞生風,大打出手。 優優書萌 uUTXT。Com 詮蚊吇板粵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三 年——(3) 字數:7687 飛鳥剛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遠遠看飛孝彈壓不住,忍不住發笑。 「你弟弟都這個樣了,你還有心情笑!」段晚容把他拉了起來說。 「飛孝自個太認真了,你想余叔叔為何要把她們分開?他就沒打算把這些女學生變成軍伍!」飛鳥又笑,卻立刻被段晚容扭了一下,哎呀叫了一聲。 田夫子帶滿著心事,一路去見龍青雲,路人多在清理門前的學,用固定長把子的木片推著雪來去。他反覆掂量著怎麼說好,不經意抬頭看,竟然看到龍青雲帶著不少人,騎著馬向這邊過來。「誒!龍老爺鎮長大人!」小福也立刻提醒說,有點畏懼地拉了一步。 龍青雲騎著一匹用棉錦羅包著馬腹的青驄大馬,身後跟了三四個扈從,其中還有一個田夫子不認識的文士,騎的竟然是頭驢子,就像當年自己剛出關時一樣。 「田老!」跟在龍青雲身後的馬臉大漢用馬鞭一指。這人是王重陽的大兒子王凱,和龍青雲的關係好得沒得說。幾人收住馬匹,龍青雲一臉興奮地對田夫子,說:「我來看看學堂的課!」 田夫子努力下馬,交馬韁到另一個手上。他看那文士面生得很,邊問候龍青雲邊打量吳隆起。吳隆起身子還沒養好,面色蠟黃,樣子很瘦,但再也不是當初落拓模樣,黃狼裘衣裹得很得體,一個狼尾巴領子環回在脖子中,一付春風得意的模樣。 黃狼衣裘在靖康是忌諱,傳聞中中山狼成人,色黃褐,不臣不義。「爺!這位先生是何人?」田夫子看他一點不忌諱這個,心中詫異,連忙出言詢問。 「久問田翁大名!在下是商州江郡吳丘,田翁叫我的號『六巖』吧。」吳隆起馬上拜首說,他看田夫子在看他的衣服,不由淡淡地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中朝有個姓秦的奸詐賊子,後世人依舊姓秦,奈何為凡俗所擾?」 秦是靖康王室之姓,田夫子見他這麼說忽然警覺,見他又張口叫自己叫他的號,更覺狂妄,心中多有不快,不再理他,便折身引龍青雲一行去校場,邊走邊說:「爺,操練一事,要徐徐圖之,孩子多想放假回去,效果不好。最阻礙的還是無法體罰他們,余壯士正分了男女,靠激勵訓練!」 「那更要看看!我兒子要不聽,我打他個龜孫子!」王凱罵人罵到自個,引得幾人忍不住笑。 「舅父聽了,一定會說,你罵他孫子的爺爺,他也罵你的爺爺!」龍青雲笑得渾身亂顫,接著他的話把子說。 校場只是田夫子定的名字,其實是一大塊空地,因為有什麼事情都是在這裡整軍,田夫子說是校場,大伙都叫它校場來。它在太合大院斜別過東的一大堆人家的後面,眾人還趟了小一段雪才走到。 遠遠裡,一百來個學生和伴讀都在,近處的是幾十女學生。他們過來時,正看到飛孝和龍妙妙鬧在一起。義憤的少女們聲討著,龍琉姝笑著制止她們過去幫龍妙妙一把。王凱看了看龍青雲,再看飛孝最終輕易按了龍妙妙,不可思議地說:「這哪家的孩子,也太囂張了吧!」 「他是余先生的助手,大概在維護次序。軍中為將,號令不行是一大忌諱,不是說得好嘛,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田夫子也吃了一驚,但怕龍青雲動氣,便立刻替飛孝辯護。 「這就是你的那個誇來誇去的學生?」龍青雲大訝,指過去脫口便問。 「是呀,他也是一個!不過,我說的是那邊那個!」田先生往小黑豆一樣的飛鳥指去。 「田先生向你擺手呢!」段晚容說,「我看他是叫你代替你弟弟操練,那些女學生!」 飛鳥也看到了遠遠來一行人,見田夫子招手讓他過去,心中納悶,也只裝做沒看到。他見飛孝把龍妙妙按在雪地,嘴巴朝下,心中佩服極了,聽著飛孝在大聲地問著服不服,改不改的話,把自己斷斷續續的琴聲一停,連忙過去。 「這是軍中格鬥演示!你們都看到了?」飛鳥邊說邊拚命地給飛孝眨著眼睛,把他拉了起來。 「我在整肅軍紀!不懂別插手!」飛孝不管他的眼神導信,大為不滿地說。 「去!去取王命金劍,回頭砍了!」飛鳥看龍妙妙撇嘴要哭,慌忙指著田夫子的方向,推飛孝過去。 「可以?」飛孝狐疑地問,「要有王命金劍?!」 「當然啦,有了它再罰不晚,至少也要有秘旨!」飛鳥一本正經地說,「沒看過演義吧,哥哥還會騙你呢?」 飛孝果然跑了,要什麼王命金劍去了。 「都是你!都是你!」龍妙妙的怒火終於爆發,只是對像成了飛鳥。在拳頭和腳並下,飛鳥抱著頭蹲了下去,從胳膊縫裡隱約露出的眼神可憐,無奈而又無助,就像是一隻在狼嘴邊不敢亂動的小綿羊。「哎!你打他幹嘛呢?」正笑著的龍琉姝大為不滿,上前面去拉。 「我不理你!不幫我?!」龍妙妙氣沖沖地回去,很多女孩子都交頭過來替她說話,為她解氣。 「還不起來?!」龍琉姝用腳碰了一下飛鳥說,「快!那邊是我阿爸來了!」 飛孝去了田先生身邊講道理,要幫助,很努力地說自己面臨的問題不大,一定能好好整頓。龍青雲細細地看他,劍扁的眉毛,明亮的眼睛,身子比飛鳥還高壯得多,便覺得他差不多十五六大小,心中讚歎他相貌不俗的同時,便問他:「你是誰家的孩子?」 田夫子見他不是動氣的樣子,放下心來。 「我?」飛孝感覺遲鈍,沒發現田夫子每聽他說一句,就目望龍青雲淺笑一下,突聽龍青雲叫他,這才注意到馬上穿著上層的龍青雲,他反問,「你呢?」 龍青雲沒有兒子,見他虎頭英色,內心喜愛,便故意說:「兩個孩子的阿爸,來看一下!」 飛孝噢了一下,說:「我阿爸你一定不認識的,因為我們搬家好久了,不住在鎮上!」 龍青雲納悶,看他穿得得體大方,再想到此地學生的來源,便看向田夫子。田夫子笑笑說:「這是狄將軍的侄子,有點爭強鬥勇,不過對打仗的事知道一點!」 「啊!呵呵!」龍青雲大笑,再次把眼神停留在飛孝臉上,說,「怪不得呢!你要什麼,我給你!」 「就是,就是可以讓龍妙妙那樣的小姐聽話的東西,像王命金劍一樣,你肯定沒有!」飛孝說,接著看龍青雲態度肯定,置疑起來,「你能給我哪?」 龍青雲支吾起來,他對兩個女兒一個比一個疼得厲害,平時事事順著,這會猶豫自己到跟前能不能管得住,便說:「哪裡會有這樣的東西?!」 田夫子有些冷,想早點打發飛孝走,活動一下,便說:「你哥說給你的吧,交給他,讓他去辦!」 飛鳥早回到自己段晚容身邊,邊抽著鼻子心不在焉地操琴,邊發抖地給運動中的段晚容說:「人家都說熱得很了,中了暑毒就不耐熱了,凍得很了,以後就怕凍了。我們早點找個地方熱活吧?」 段晚容白了他一眼,見他衣服裹得緊緊的,人縮成一團,頭低在胸脯上,便說:「誰讓坐著不動的?何況你還收了大概一個銀幣的錢呢。」 「退過去也算不講信用嗎?」飛鳥詫然,停下來把衣服裹了又裹,身子圈了又圈,再次用力地抽抽鼻子表明堅持的決心。遠遠裡飛孝過來,也不在搓手跺腳的少女隊列邊停留,立刻就去找飛鳥,說出田先生的意思。 「那你的尊嚴呢?田先生是糊塗!」飛鳥張大嘴巴打住飛孝的懇求,說,「不過也是,你剛才已經把做將軍的形象全弄丟了!」 「人家不過是請高手來幫呢。」段晚容暗中拍馬屁,幫飛孝說話。 「咦!什麼?你也要我去?」飛鳥指著跑過來的飛孝給段晚容說,接著回頭以高手的身份教訓飛孝說,「你不知道為將者的威信多重要?你要自個丟掉它嗎?你可是從小就說要做大將軍的!」 「哥,你不是說現在已經丟掉了嘛!」飛孝沒轍而又愁眉苦臉地說。 「三個銀幣!」飛鳥要求說。 「對了!你還欠我四個!」飛孝頓時想起來,大聲說:「你說要給狼崽買奶羊,還說什麼,給風月老師辛勞費用,借了我四個!」 「那?!我先講一番值這麼多錢的話!」飛鳥害怕飛孝反悔,接著飛快地說:「怎麼來著?為將的人要拿軍法來治軍,但眾人都不聽的時候呢?你該不是見了軍隊,就衝上去說,我是你們家將軍,聽我的吧!」 「不能,噢?!你抓了龍妙妙就沒看到別人的反應,這就是為將黑!你懂嗎?」飛鳥說,「愛兵如弟弟是好的,愛狠了就是禍端;鼓舞士氣是重要的,但打了敗仗,士兵亂跑的時候,特別是他們一直都輸,將來還是要輸的時候!再鼓舞督促他們作戰,動不動就用軍法殺人嗎?別人說不定還你馬刀片子呢。當將軍的這時要努力讓他們不怕死,比如告訴他們阿爸阿媽在身後啦,老婆要被別人搶走啦,或者為國盡忠光榮,走的不是好漢,願意走的走吧什麼的。是不是?」 「哥,讓我看看你怎麼辦吧!」飛孝發愣地說,「韓言子和孫岳子都沒這樣說過!還有,為將黑是什麼?」 「不明不是黑嗎!」 「可不許說我踐踏你的威嚴呀。」飛鳥說,「欠帳抵消,另外還要給三個銀幣!」 「不會!」飛孝點點頭說,「但我的零花錢不多了!」 「你相信他的話呢?他是沒辦法才故意推遲的,所以知道你零花錢不多了,故意多要的!」段晚容故意刺激飛鳥,還輕輕地蔑視地笑,給飛鳥伸出包在護手裡的小拇指,「誰要是相信他,公雞都能下蛋!」 飛鳥瞪了瞪她一眼,活動活動了筋骨,可還是把自己外面的厚衣給段晚容捂上。這才邊向女兵那邊走去,還邊走邊說:「可以先欠住!」 男學生那邊已經喊殺聲震天,盾牌一會開,一會都頂在頭上,一會合成一團,田夫子和龍青雲一行人都忍不住過去看。路過時,田夫子指著那邊笑著給女學生們說:「看看!又來了個教官!」 眾女學生扭頭看去,看到竟然是飛鳥,紛紛再次大笑。看來,飛鳥在眾人的印象中只比飛孝要差得多。飛鳥看人家都對他笑,不由挺了挺身,走到眾目睽睽之下。「啊,很熱情的歡迎嘛!」飛鳥搓了搓手說,他笑得很甜,想以此迷惑眾人。 田先生大聲說:「狄飛鳥,我現在任命你為教官,你來代替你弟弟著手訓練她們,可不要令我們失望呀。我還記得上次你立了一個不小的軍功呢,可惜我沒有給你申報到朝廷去。」 吳隆起看了飛鳥一下,接著看向龍青雲,正和女兒互看的龍青雲也立刻看了飛鳥一眼,接著看向田夫子,感覺起來就向吳隆起看向龍青雲,龍青雲接著反應一樣。王凱很容易發現了這種鏈式反應,有些想笑,正想把自己覺得好笑的動作描述給當事人自己,龍青雲說話了。「他也姓狄!」龍青雲眼睛動了一動問田夫子。 「是呀!」田夫子笑著說,「狄南堂的兒子,古靈精怪,聽說連他父親都對他沒一點辦法!」 龍青雲看其人的時候,正逢到飛鳥得意地笑,整體樣子就像秋天里長長起伏的狗尾巴草。他再細看,其少年額頭崢嶸,細眼在彎彎著,高鼻在皺著吸鼻涕,真是一付好容貌配賴皮狗一樣,出於對田先生的信任,他也才相信飛鳥一定有過人的地方。 飛鳥大喊,說:「這都是久遠的事情拉,只要馬匹給我了就行。」 「呵呵,你做得好了,自然要有給你的獎勵的,是不是!」田先生邊說邊扭頭督促幾人不要管飛鳥了。龍青雲不知不覺再次扭頭看向自己的大女兒,接著邊走邊說:「我覺得這個還比不過剛才那個!「 田夫子笑了笑,搖頭不說話。飛鳥開始歪著頭注目著,示意給幾個大人低頭行禮。一直到他們走遠,他這才回身走到隊列前。 「你們兩個是鎮防軍的大哥吧!」飛鳥左走右走,看熟人一樣看了半天,然後問兩個執法的武士說。 「是的!」兩個執法軍官點頭承認。 「嗯!好,不知道你們來的時候,頭頭是怎麼說的?」飛鳥又問。 「一切聽從田先生的安排!」兩個武士說。 「田先生是怎麼說的?」飛鳥又問。 「聽從教官的安排!」兩個武士莫名其妙,絲毫不知道中計,只是回答飛鳥的問題。 「剛才的教官號令你們兩個,可是沒有人聽從呀!」飛鳥乾笑著說,接著不等他們回答就轉過身問,「各位大姐,你們看到了,這就是我們防風鎮,保衛我們的士兵。不管剛才教官做得錯還是對,但我們都很清楚看到了一件事,他們的長官讓他們衝鋒,他們就後退,讓他們殺敵,他們就退縮!」 「哪會是這樣呢?」武士剛想辨別被飛鳥打斷。 「你們拿著軍餉,做的卻是敵人同伴才做的事。」飛鳥大聲責問,「這是一個武士的美德嗎?」 「各位姐姐!我現在想問問你們要不要這樣的武士?應該不應該懲罰他們?」飛鳥振臂高呼。 「當然願意!」包括龍妙妙在內的人都被飛鳥說熱乎了,她們似乎已經忘裡剛才武士對他們的好。 「趴下!」飛鳥命令兩個執法武士說。 兩個執法武士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這麼丟人地趴下。「姐姐們,讓他們趴下怎麼樣?」飛鳥問。 「對!趴下,這樣的命令都不理會,打仗時一定當逃兵!」義憤填膺的龍妙妙聲音最大。 見兩名大人武士很丟人而又不得不順從地趴下,隨後過來的飛孝敬佩地看飛鳥一眼,心中簡直五體投地,因為頃刻之間,飛鳥就獲得了大家的認同。 「打他們板子,五列長出列,一個人打他五十大板,也好讓他們記住,我們防風鎮是沒有人可以當逃兵的。」飛鳥大聲鼓舞說。 以偷笑的龍琉姝為首的五列長出來,看到飛鳥點頭,辟里啪啦就打。飛鳥怕她們都是少女,還想再鼓動一下讓她們更賣力地打,可看兩個武士在棍棒下唉叫連連,便知道她們已經夠用力的了。兩名武士直到被打得無法動彈,這才免於責罰。 「趕快訓練吧,我們都凍死了,就是讓我們跑跑也好!」少女們紛紛央求說。 「訓練?得讓人監督,看好將來哪個人會逃兵!」飛鳥邊說,邊背過身子給剛爬起來的兩位武士小聲說,「我也是沒辦法,雖知道你們也是沒辦法的,但也只能給點喝酒的錢來補償了!」 一個武士感覺到了飛鳥的手伸在他手裡,他低頭一看是兩枚銀幣,大喜。往常一個銀幣可以買一頭羊,現在因為鎮上金銀多了起來,不能當以前用了,但也照樣不是小數。 「幹什麼呢?」背後人發現飛鳥鬼鬼祟祟的,又等得不耐煩,於是就問。 「我告訴兩位叔叔,說他們不能再維護軍紀了。我們先要推舉出幾位敢於執法的士兵才行呀!」飛鳥若無其事地說。 「我來!」龍琉姝第一個支持說。 「還有我!」龍妙妙也贊同。 「你?膽敢打教官,還能執法嗎?要知道呀,執法可不容易呀!再不能當長官的話為耳旁風了!」飛鳥說。 「我知道,還用你教嗎?」龍妙妙說。飛鳥不滿意地搖了搖頭。「是!」龍妙妙立即更正自己的態度,可以這麼說,她把這種事情當成遊戲一樣了,現在正式入題。 「那就用以前的五列長邊訓練邊執法吧,從新選出五名列長,你!你!你!」飛鳥隨意選出五個來。 飛鳥整束完畢,一樣從兵器咬手開始說。「這可不是玩的!」飛鳥脫了自己的手套,讓人看他蛤蟆一樣的手,上面隨處可以見到腫塊和口子說,「愛護士兵的軍官都應該先讓士兵知道保護自己,你們要好好保護手!」 飛鳥老太婆一樣的口氣因有那樣怪物般的手舉著,不但沒有惹到別人的反感,反而引起大伙的噓聲。「記住了!」飛鳥邊戴手套邊說。 「我們最先訓練的是拿起你們面前的兵器。」飛鳥指著自己面前的一堆兵器,說,「不要覺得這事小了。砍人砍多了,鐵也會損壞,快速有秩地拿到兵器就比敵人先準備好打仗!」 「好!開始,第一列前行通過兵器堆,快速領取兵器!」飛鳥下達命令。 接下來的訓練輕鬆多了,做不會動作的被飛鳥叫出列給飛孝單獨教習。其它人都在飛鳥的耐心講解和以前五列長的維持下,簡直換了人一般。很快,盾牌覆蓋,前進,後退,散殺等都很快達到要求。 飛鳥招回飛孝,兩人演練起刀盾甲兵的格鬥技巧,幾人配合出擊等等,然後讓少女們分組練習。飛孝和飛鳥在隊伍中穿梭,邊走邊說著要訣,看到不符合要求的就給她們更正。 田先生和龍青雲他們和余山漢說了幾句話,看了一陣,這會一回頭,突然發現背後的那些少女一下不一樣了,也波浪一樣有續起伏,開合,都猛吃一驚。 「真好了!回去看看!」龍青雲要求說。 一行人折了回來,大部分人老遠就滿意地點頭。王凱評價說:「快要趕上小伙子們了!」 龍青雲卻沉吟起來,想想自己女兒在家做的事,他都覺得飛鳥比自己強多了。好久,他似有所思地說:「狄家真是人才輩出呀!」吳隆起被太陽刺了一下,也微微動意,看了田夫子一眼,問:「狄先生是不是也做生意?我記得從我們那裡下過關就有一個被稱為二爺的,看起來不說富可敵國,至少也是富可郡縣,身邊處處簇擁著武士!」 田夫子正要說弄錯了,說什麼他都不信狄南堂那樣摳門的人會揮金如土,講究排場,龍青雲已經說了:「那應該是他二弟!」 「噢!」眾人都方明白。 「這和我無多大的關係,大家都努力嘛!誰說女兒不如男?老師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飛鳥看到田夫子過來,忙不慫地利用來鼓動眾人。 「我什麼時候說女兒不如男了?」田夫子奇怪地笑笑,隨即就明白了飛鳥的意思。 「你對男學生那邊重視多了,這不是比說這樣的話還嚴重嗎?」飛鳥環視一圈人,搞得跟什麼都是他親耳聽到的一樣,說,「剛才真沒說嗎?」 「你怎麼知道?」王凱脫口承認,他們剛才確實說過類似的話。 田夫子,吳隆起,甚至龍青雲都知道再反駁也沒意思,就默認了下來。這樣一來,少女們更賣力,即使是剛才怎麼都做不出來的動作也反覆放開去做,一時間穿花一樣來回,盾牌,刀劍翻飛。 悠優書萌 UutXT.cOm 荃文子版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四 ——關(1) 字數:5811 蒙了油布的窗格子比氈包明亮,猛人無論是老人還是少年們都做不慣,到了早晨在暖熱的房間裡才都有了睡意。胡掠斯是第一個起床的,但起來也是日頭好高了。他在井中月後面的客房裡走動,想找個地方烤點乾糧吃,畢竟昨個是狄南堂安排的飲食,今一早該怎麼辦?這連他這樣的智者都有點弄不清。 他看馬房旁邊有個石板路,上面連雪都沒有,第一反應就是那是個架火的地方,但好好看了一下,他也就知道那是靖康人鋪的路,省點氣力的心不由有些屈動,覺得在路上架火不怎麼好,接著把目光瞄向園子裡的雪地。雪地裡除了光禿禿的雪地外,還刺出幾枝臘梅,吐出蕊芯,送出淡淡的香氣。他一大把年紀,無論現在還是在年輕時候,都不是一個愛好花花草草的人,但那花卻和草原上草旺時氾濫的黃白花兒不一樣,他真無法下手去破壞。 他在院子裡遊走,看到茅坑旁邊有塊不像路的四方地,是青石鋪出的。他欣然一喜,便走了過去。柴房就在不遠,他一眼就看到了柴火,邊拉了東西清掃這四方地的上頭,邊想著怎麼架火,要不要給這些靖康人說,自己要借他們的柴火。 一個侍人出來入廁,一眼看到在茅房旁邊忙活的胡掠斯,他有點不好意思去,猶豫了一下這才接近,露出點點而僵硬的笑容問:「客家!你在這裡幹什麼?」 「你又幹什麼?」胡掠斯反問。 不知道什麼時候,察哈里卜也起了身,出來看到了,慌忙趕過來制止出洋相的胡掠斯,把他拉到一邊,背過去低聲說話。侍人揚了揚手臂,「去!」了一聲,臨進去前嘟囔說:「這他媽的是在幹嘛呀!」 「你說什麼?你昨天被他們帶著進去了?」胡掠斯有些疑問。 「我都給孩子們說了,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察哈里卜咧著嘴巴說,他覺得胡掠斯都不知道,自個昨天在園子裡趁沒人小解,被人看了也沒什麼羞恥的。 「大小便而已,可也用不著鋪石頭板子吧!」胡掠斯也覺得丟人,臉一下子轉紅,猛人雖說不講求拉屎的地方,但風俗中也要把食物和便地離出好遠,他只好說些話抒解一下尷尬:「他們的爐子用不好,只是烘牆,我以為——」 「老大人!」一個在迴廊裡的侍人招手大喊。他前面還站了一個胖子,肥嘟嘟的身上套了厚衣服,更是臃腫不堪,不過人卻在笑瞇瞇著。 他看胡掠斯兩人過來,老遠就說:「都起床啦?狄爺早晨過來,見你們都睡著,就安排了我等你們醒了,再安排你們用餐!」 胡掠斯懂得靖康語,回頭讓察哈里卜去叫孩子們,這才裝模作樣地作揖,問:「怎麼稱呼?」 胖子大出意外,慌忙回了一個揖說:「我是這的掌櫃,昨個,狄爺不是讓你有事情就找我解決嗎?你叫我掌櫃的就行了。」他也不報自己的姓,只是點頭獻笑。這是酒樓掌櫃的職業病,進來吃飯的通常知道你負責這裡就行了,哪管你叫什麼,伸手招來,就是「掌櫃的」怎麼怎樣的。 「姓掌名櫃!」胡掠斯點頭微笑,表示自己明白,「掌櫃!」 「不是!」掌櫃是從靖康請來的,對姓氏很看中,便立刻解釋,「掌櫃是任的事,鄙人姓常!」 「噢!掌櫃是個官職呀,聽說上國官職分等級的,大人是哪一級呢?」胡掠斯點點頭,覺得這回絕對不會理解錯! 汗!掌櫃都無話了,哭笑不得地說著:「這——,算是吧!」 旁邊的侍人掩口悶笑,掌櫃給了他一下繼續說:「這就比牛身上的毛,對!毛,是那種長出在外面的,不是等級的官,自封的!」掌櫃不敢提東家一說,生怕一說就解釋不了,只好懶省勁地總結。 「哦!還能自己封自己官職!不知道龍大人是不是自己封的呢?」胡掠斯又問。 這回掌櫃真出汗了,生怕一個不好,說錯話,只好岔開話題,督促說飯菜馬上就好。說完,他把身邊的侍人留下照顧他們起居,自個蒼蠅一樣逃離。 忙活了一陣子,幾人終於吃上了手抓的靖康菜,個個添著指頭說好吃。吃了個半飽,察哈里卜扯了正事拿來說:「胡掠斯老大人!我們既然來了,幹嘛不要見見龍百川大人和他的兒子——龍青雲將軍!」 「你糊塗了,我可沒!我們的牛羊吃用是誰給的?那樣兩邊都佔不了好!」胡掠斯說,「龍青雲將軍的地方大著呢,人又多,連不少山族人都投靠了他,兩邊風俗也不同,他不會尊重我們這些人的。何況,投靠他會讓未南下的部族永遠不來,你都看到了,飛馬族的首領大人靴子都來不及穿好,就來接我們,我們還有什麼說的?」 「我看是他心虛!這樣的人哪有什麼首領的氣概?」察哈里卜鄙夷地剃著牙齒,說,「他連我們這樣喪家之犬樣的人都巴結,怎麼會有希望?!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我要見他們,給他們說出讓他們尊重我們的理由。」 少年們看他們爭論不休,一點嘴都插不上,只顧吃些沒吃過的東西。「別這麼沒出息,忘了靖康人給我們的傷口了嗎?他們殺去了懷孕的女人,連最年幼的羔羊都不放過!」察哈里卜大聲地訓斥幾個伯克子弟,收縮雙眼說,「要是有遊牧人的志氣,就像先可汗那樣,殺去他們的地方,選出他們最漂亮的女人,給我們煮這些食物!」 「然後呢?我們再被人打敗,再次讓人家殺去我們的人,毀卻灶火,掠奪最年幼的羔羊?」胡掠斯噓出長長的一口氣說。 「不,只要我們上下一心,長生天永遠不會讓我們輸掉的!」察哈里卜老臉漲紅,激動地說,「不管怎樣,結盟和臣服都要選擇最強大的!這樣我們才能依靠他們重整自己的部族!」 「即使這是你的決定,可也要回去,和全部族的伯克們商量好才能定下!」胡掠斯不同意,丟掉自個矜持的形象,站起來伸著頭說。 「那,只是見見總可以的!」察哈里卜動了動身子,盯住胡掠斯說,「你這隻老山羊,只是存著心投靠你的天可汗而已!去吧,你一人去吧,不要拖我們整部族的人下水!若你一定要做害群之馬,就毀去我們的人種,去給你的主子邀功吧!!」 胡掠斯有些頭疼,渾身無力,躺回來坐在靠背的椅子上喘氣,好久說:「身為一個薩滿,我站在高山上看到的草原,它從來都沒有寧靜過,從來沒有!征戰,血腥,此起彼伏,殺掉的人化成了草,變成了骨頭,餵飽了禿鷹。天可汗只是我想像的,我不想再流血了!只要不再屍骨成山,和誰在一起又有什麼?不說這些,有一天,你會因為你今天的想法後悔的。」 察哈里卜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分了,他清楚胡掠斯,很清楚,但他還是把自己道歉的想法推出腦子外,冷笑著站起來走掉。 田夫子一走,飛鳥就偷懶,他把訓練的事情塞給飛孝,美其名曰「鍛煉!」 接著,他彈了好長時間的琴,卻也不知道別人聽到了沒有。 很快就到中午了,校場空曠散音,飛鳥看著隊伍解散了,就邊彈琴邊等來找他算帳的人。王本三個人領著自己的伴讀先過來。這三個,一個是胖子王合,一個是李兵,一個叫錢多多。 「怎麼樣?大口馬的場子?」王本嘿了一下說。 「我去不成了,你們看!」飛鳥朝著那邊帶了兩個女伴過來的龍琉姝說。 幾人扭口一看,這都點了點頭說,「我們晚些去你家找你吧!」 段晚容憑著女人敏銳的直覺,覺察到了點什麼,她看龍琉姝華衣香貴,不由自慚形穢,說自己要回家。不過已經來不及了,她還是逢上了龍琉姝。 「你別忘了,你欠我一匹馬,還騙了我一次,這帳怎麼算?」龍琉姝看也不看飛鳥,卻打量著段晚容說。 「馬過一段時間送給你,好吧?」飛鳥皺著眼睛說,「其實我也不想騙你,這不,我在雪地跑了將近兩個月,從薄雪到厚雪,幾乎都凍死掉了。」 「想不到你真行!」龍琉姝坐到他身邊說,她擠了擠,一下子把飛鳥擠出了氈毯。 飛孝,花落開,飛雪,飛田陸續過來。「想不到你家有這麼多人在學堂,好像都是新來的!」龍琉姝笑著說,「我請你們吃飯吧。」 「這麼好?」飛鳥不敢相信地提出疑問,「不會在飯裡下瀉藥吧?」 「你以為人人像你呀!」龍琉姝打了飛鳥一把說。 「好呀,好呀!」飛田第一個同意,其它人也紛紛同意。 「井中月!」飛鳥說,「其它地方不去,掌櫃是我朋友,我要照顧他生意。」 「少爺,我先回家吧!」段晚容不快地說。 「阿媽要你一步不離地跟著我的。」飛鳥不允許,只覺得要好好敲詐,為馬兒掙點什麼東西回來,便說,「這麼冷的天你都沒逃走,一定要吃飯,就當是我請的吧。」 「吝嗇鬼!還當是你請的!」龍琉姝又敲打了他幾下說,「走!」 「你的東西要拿回去不是?」段晚容說,「我幫你把它們拿回去吧。」 「不用!我又練會了一個曲子,要到井中月賣藝!」飛鳥揮了揮手說,「快快,表哥,飛孝,分工明確吧?」 飛雪也不高興,也要回家。段晚容說:「我送飛雪回家好吧!」 龍琉姝去拉飛雪,說:「小阿妹,一起去好不好?」飛雪甩開她的手,退了兩步跑了出去。段晚容終於找到不去的理由了,一邊追了出去,一邊說:「我帶飛雪回家,你們去吧!」 花落開高興極了,想想一個多月前,他還是個乞丐,如今卻可以出入高級酒樓了。高興之餘,他不只一次地偷偷看龍琉姝,發現自己上次竟然因為害怕,沒有好好注意眼前的美人,這次才注意到,她竟然這樣美麗,嬌顏微汗,糯米一樣的牙齒時不時閃光。 「喂!你上次賺了多少錢?」龍琉姝敲了飛鳥一下說,「本來該你請我吃飯才多!」 「每月多了一個金幣的零用錢!」飛鳥實話實說。 「我一個月也多了一個!」飛孝說。 「我還是和原來一模一樣!」飛田抽了一下鼻涕說,「所以讓別人請我吃飯最應該!」 「我回請!」花落開笑著說。 「嗯?你回請得起?」飛孝不知道他是說給龍琉姝的,接過他的話問,「你知不知道井中月的飯多貴?你不會說你攢幾個月的零花錢全在一頓飯上吧。」 「怕什麼,大——」花落開說到一半就住嘴了,把「大爺有的就是錢!」給吞回自己肚子裡。 「我就吃飛鳥請的!」龍琉姝給了飛田一個手帕說,「他太壞了!」 「我壞?」飛鳥四處詢問。 「你看!表哥在給你背東西,弟弟給你背東西,你好像什麼也沒拿!」龍琉姝歪著頭說。 「我是見義勇為!」飛孝落井下石說。 「我也是!」花落開跟著說。 「我已經無法見義勇為了。」飛田吐了吐舌頭說。 「我是在努力讓很多人見義勇為,我頭暈,飛田扛扛我吧!」飛鳥耍賴說。 「你回來多長時間了,怎麼不去見我?」龍琉姝問,「怕我修理你?還是心疼一隻馬?」 「我很忙的!」飛鳥賠笑著說,但轉過身就嘟囔著馬。 「是呀,我做證,我哥確實很忙。」飛孝欲蓋彌彰地給飛鳥掩飾。 「不是!飛鳥哥說謊,他很怕呢,今天要不是大媽要他去學堂,他還會騎馬幹嘛?對了,出去看哪適合蓋城牆!」飛田再次見風使舵,「他已經回來十多天了!」 「我真的在忙一件事。不然就是我再怕,也會選擇出現在琉姝姐姐面前的,是不是?」飛鳥拚命地給飛田擠眼睛,暗地裡亮出拳頭。 「我好怕呀!琉姝姐姐,飛鳥哥要打我!」飛田鑽到龍琉姝的懷裡,大叫救命。 「不怕,有姐姐在呢!」龍琉姝盯住飛鳥,哼了一聲說。 「你來說說事實,表哥!」飛鳥摟住花落開說。 「我不知道!」花落開圓滑地說。 「眾叛親離!下次再騙我再說。」龍琉姝給飛田說,「你做姐姐的密探好不好?把你哥哥做的事情都說給我。」 「這個!是有一點點困難的,畢竟飛鳥哥哥經常給我買糖葫蘆吃。」奸詐的飛田很成功地詐騙說。 「那姐姐給你買糕點好不好,買比糖葫蘆好吃的糕點。」龍琉姝毫無戒心地說。 「下一步她就會說,我今天吃這個糕點吧,那明天會不會膩呢?琉姝姐姐還是給我錢,讓我自己買吧!」飛鳥拆穿飛田的陰謀說。 「啊?你這麼小也這麼貪財?」龍琉姝不敢相信地說。 「我也沒有辦法,我從小就跟著飛鳥哥哥,向他學習可愛寶典,飛鳥秘籍。」飛田委屈地說,「我今年八歲,可是我沒有玩具,什麼都沒有,曾經有的東西全部被他騙走送給飛雪姐姐了。」 「說得有點小了吧!」飛鳥尷尬起來,不好意思地說:「她喜歡丟東西,我只是喜歡收集垃圾罷了。」 「我不得已,每次都還要給他做掙錢機器,來換取一丁點報酬。聽說關內城市裡的買花小女孩就是這樣的!」被飛鳥栽培過的飛田可憐西西,倒打一耙。 「以後他再這樣,你就告訴姐姐!姐姐替你出氣!」連龍琉姝都覺得飛鳥做得太過分了。不過飛鳥也不能算冤枉,認為三叔有錢的他不只一次從飛田,飛豆,飛鎬那裡下手去敲詐勒索。 「飛田?」飛鳥突然溫和起來,「我從三叔那裡選一匹好馬送給琉姝姐姐吧。姐姐這麼疼你,你該不會不幫哥哥的忙吧?一個銀幣?」 「這?」飛田猶豫起來,她自以為得計的時候被飛鳥連拉帶打,不得不上賊船。 「不要!姐姐就要你飛鳥哥哥用自己的錢買的,自己挑選的!」龍琉姝立刻不滿意,「姐姐才不上他的當呢。」 U憂書猛 uutxt。com 全汶自板越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四 ——關(2) 字數:8119 段晚容心裡不高興走掉了,可她卻不明白飛雪為什麼突然不高興。她好不容易趕上了飛雪,問:「你不喜歡你哥哥和那個姐姐在一起嗎?」 「嗯!」飛雪看了看她說,「可也不喜歡你和他在一塊!」 「為什麼?」段晚容吃了一驚,連忙問自己是不是什麼地方做錯了。 「那樣他就不會理我了!」飛雪說。 「怎麼會?」段晚容說,「你是他妹妹呀,他怎麼會不理你呢?」 「可我不是他妹妹,我是阿爸揀回來的。」飛雪平靜地說。 段晚容在她臉上沒有找到一絲不正常的神色,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在犯病的跡象。她也知道飛雪不是飛鳥的親妹妹,卻想不到飛雪也記得。也許,她無法根除的病根就在這裡,一直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曾經遭遇過的事。 「你還小!也許你將來就會明白,一切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段晚容盡量用自己不完備的觀點說服她。 「我小嗎?我哥呢?他只比我大了一歲而已。」飛雪淡淡地說,「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永遠不會做噩夢,也永遠不會害怕,因為他成了我的守護神!沒有他,我會死掉的。」 「說的什麼話?」段晚容拉著她的小手說,「你有阿媽和阿爸,他們都很疼愛你,知道你是這樣想的一定難過死了。」 「你看!」飛雪拿出掛在脖子上的一半金屬片說,「我的守護神不在了。」 「一個爛金屬片罷了。」段晚容說。 「是嗎?」飛雪搖搖頭,跟著段晚容向家走去。 花流霜見段晚容帶著飛雪回來,問起飛鳥來。「別人請他去吃飯了!」段晚容說。 「你怎麼不跟他一塊?」花流霜問。 段晚容當時沒有回答,好久才說:「是一個女學生請他吃飯。」 「噢!」花流霜似乎明白了怎麼回事,也不再追問。 「飛雪,乖!你又怎麼了?」花流霜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問。 「阿媽,我很好呀!」飛雪做出很高興的樣子,段晚容歎了口氣走開了。 井中月不營業,天大的怪聞。飛鳥有點不敢相信,只覺得酒店破產了,大聲嚷著要見「肥肥」,當然,背後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吃飯的一碼事。常掌櫃出來,十幾步遠就拉動腮幫子笑。 飛鳥忙忽忽地上前面,拉著他借一步說話。「咱們都是兄弟,對不?我今天帶了個要人,遇到什麼難處,你可以給她說,是不是誰來鬧事了?」飛鳥揉著人家的肚皮,攤開手掌說。 「不是!被人包下了!」胖掌櫃有些不習慣,扭動著身子往一邊去,可立刻被飛鳥跟上。 「這麼有錢?」飛鳥回頭看了有些不耐煩的龍琉姝幾人一眼,再次拉轉掌櫃,說,「可錢不是什麼都能買到,今天是貴客!」 看胖掌櫃吭吭巴巴又解釋,笑。飛鳥不滿意了,使勁地拍了他兩下,指著樓上和樓下,說:「空蕩蕩地沒有人嘛!我們交情好不好?交情不是全在這個時候體現嗎?以前我是怎麼對你的?!至少也要將心比心嘛。」 掌櫃想不通飛鳥什麼時候對他格外好過,只是搖頭,說:「這裡住下的猛人番子,是狄將軍包下不讓人吵鬧的!哎,你不是也姓狄麼?!」 飛鳥眼睛一亮,看龍琉姝已經想走,在給他招手換地方,心中大急,說:「對呀!我也姓狄,家裡大人招呼大要人,我招呼小要人。你今個不讓我們去吃飯,我們以後頂著牌子,沒日沒夜地來攪和。你知道的,我家就是這裡的,七姑八嬸全在鎮上,那個兇惡的女人看到不?對!那個,龍將軍大人的女兒,我們合起來鬧騰你生意!」 「別鬧了,真是不能讓你進去!」掌櫃實在受不了了,「掙你這個小酒錢,卻得罪大人物,我划不來呀,我!我東——」 「好!」飛鳥一付翻臉的樣子,大聲說,「你說什麼?就是不讓龍家的人進去,你口氣大得很麼!」龍琉姝聽了一愣,立刻走了過來。 「我們保證不鬧,我和猛人,猛人中的少年好多都是我兄弟呢!」飛鳥看龍琉姝要發颮,立刻又拉著胖掌櫃換了個地方,走進了櫃檯裡,說:「看到了不?我其實是為自家人好,你看她——」 掌櫃看龍琉姝的衣著明秀,被糊弄懵了,但還是怕飛鳥胡說八道,問:「龍家的?」 「我們龍家人怎麼了?明天就拆你的樓!」龍琉姝不知道自己要花錢,還要替別人打通最花錢的地方,黑著臉發火! 「就是!」兩個伴讀附和說。 「過分!」飛孝說,「我大伯包的,我們還不能進去?!」 「小姐不要生氣,我!我和——和他,說笑慣了!」掌櫃立刻把被蹂躪的相貌換成笑容,微笑著,聲音提得好大,怒說:「我是說,不給讓打折不能進去!」 「好朋友也用不著這樣吧!」飛鳥換了樣子推了他一把。 掌櫃記得飛孝,見是前幾天在這裡打架的小子,知道他和狄南堂確實是親戚,他心裡嚥著苦水,要來一個侍人領他們上去,叮囑了一遍又一遍,說:「切不可吵鬧!」 井中月的飯菜應有盡有,看菜譜就讓哥妹幾個食慾大動,口水橫流。「都很貴的,我們隨便要幾個便宜點的菜,然後吃點飯吧。」飛鳥建議說。 「佛跳牆吃過不?扒熊掌呢?這兩道菜,我和父親一起來吃過,就要上吧。」龍琉姝要了井中月的幾大名菜後,又附帶些隨意要的,接著又說,「羅漢大蝦也不錯,也要了,把不錯的點心都端上來吧,還有那種紅紅的酒。」 內地請來的侍酒也早習以為常了,關外人就是這樣。通常兩盤點心,兩個冷拼是先上的,大菜點得多了,前面自然都是附送,龍琉姝還自以為在行地大聲去要,最過分的是,酒水要得更籠統。店員不是小氣,也不是很不放心,還是報了一下大致的錢數。畢竟面前都是年齡不大的少年,一個金幣多不是小數目了。 「噢,不多!」龍琉姝聽上一下,見也就一個金幣多一點點,揮了揮手說。 「酒錢還沒有算在裡面,小姐可以先試試酒水嗎?」店員補充說,「如果是干紅呢,上等的要貴一些,是適合做開胃酒的。」 出乎意料的飛鳥有些瞠目,說:「這差不多是一頭肥牛的價格呀,還不貴?快叫肥肥上來!」 肥肥是飛鳥對胖掌櫃專用的叫法,店員笑了一笑,自然不敢跟著說,回答:「大掌櫃已經給過折扣了,否則哪能有這麼少?」 飛鳥忍不住了,掏了身上僅有的兩個銀幣和一大把小幣遞給龍琉姝說:「還是湊錢吃吧。」 龍琉姝身旁一個伴讀笑了一笑,忍不住說:「龍爺上次帶我們來,差不多吃了三十個金幣呢。」 「你掙了這麼多錢,不會吃上一個金幣的飯都吃不下去吧。」龍琉姝看他大驚小怪,忙著翻口袋的樣子說。 「就是,這也不算什麼。」花落開若無其事地說。 「要是大伯知道了呢?他非餓我們幾頓不可。」飛孝也忍不住說。 「為什麼?反正是我請客嘛。」龍琉姝說。 「不管啦,反正我要多吃多長!」飛田伸著舌頭說。 開胃菜很快就上來了,飛田迫不及待地抓了個點心吃。一個女侍奉又拿來了幾種有顏色的酒,並分出杯子給龍琉姝試酒。「嗯!就這種吧。」龍琉姝嘗出一種,讓大家品嚐。飛田就著酒杯就喝,口水沾得到處都是,接著是飛孝,接著是花落開,接著是飛鳥。 飛鳥潤了潤,然後把酒喝掉乾淨,這才說:「我喝過的,只是記不住是不是這一種。」 「要這種嗎?」女侍者也不為這種共杯試酒發笑,只是很禮貌地問。 飛鳥點點頭,想起什麼來了,說:「就這種吧。」 「怎麼猶豫這麼久?」龍琉姝問。 「不記得了?我有過好多這樣的酒,是從蔑乞兒拖拖部搞到的。不知道三叔出手會不會虧本,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壓我的價錢。」飛鳥後悔地說,「早知道我運來這裡,賣給肥肥掌櫃了。」 「我阿爸才不會呢!」飛田哼了一聲說。 「嗯!」龍琉姝和飛孝都有不淺的印象,笑了。「我還記得你分過一大桶酒給四周的百姓呢,那個叫什麼的老頭拚命地喝呢?」龍琉姝笑起來說,「怎麼?後悔啦!」 「不是!」飛鳥搖了搖頭說,「這種酒大概叫玫瑰紅吧,我老師喝酒的時候,因為懷念說過一點點。我當時就知道它很貴,但還是想讓大家一起嘗嘗,他們也給我喝了馬奶酒不是。現在,我只是覺得我們這裡的葡萄很大很甜,還有各種山裡的果子,說不定也能大規模地釀酒,雖然不如西慶的酒出名,但也一定會暢銷的。」 「西慶?我聽說過,那裡出產這種酒嗎?」龍琉姝問。 「是的!那裡溫差比草原還大,葡萄更甜更大,自古就出這種葡萄美酒。據說,喝它們最好用夜光杯。因為男兒多嫌之艷紅,但用了夜光杯就色如鮮血,憑憑多出了幾分豪氣。」飛鳥拿了糕點,邊吃邊說。 「夜光杯?那樣的寶貝哪那麼常見!」一個伴讀說。 「夜光杯是一種玉石雕製成的酒杯。倒入酒後,色呈月白,反光發亮,因此得名。」飛鳥侃侃而談,「一旦倒出有顏色的酒後,顏色就在杯底返照加深。雖然算是貴重,卻沒有你們想像中那麼不尋常。」 旁邊的女侍也笑了,一邊忙著倒酒一邊說:「公子好見識,只不過這種琉璃杯也差不多,小姐請看。」 幾個女孩子探頭看去,酒色果然加重,多了一種醇色之紅,也多了幾分稠厚的感覺,真如血樣。「事實上玫瑰紅並不顯著,若是干紅會讓你難以分辨呢。」女侍微笑著,把酒奉到各人面前。 「變質了!這酸甜中還有一絲澀味呢。」花落開說。 「公子好味覺,事實上玫瑰紅澀味比干紅輕多了,通常難以察覺。」女侍正想退走,見花落開土得掉渣的詢問,還是很得體地回答。 幾個人大口大口地喝,只有飛鳥裝模作樣勾捻著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抿。「酒不和胃口?」龍琉姝問。 「不是,這就是品,葡萄酒成色不同,給人的味覺也不同,通常要用舌頭的不同部位來品嚐不同的味覺。」飛鳥得意地說,「我這樣是不是很有貴族風範。」 「去!」眾人齊齊看到飛鳥就著酒吃點心,渣滓沾了一臉,齊齊哄他。也好在點心是精心挑選的,不會撞味,否則定然讓他醜態更多。 菜一道道上來了,大家猛搶開來。飛鳥整個把熊掌的盤子搶了來說:「分!分!這些酒菜都是沒吃過的,大家一人分一點不好嗎?」 「是呀!」花落開是最矜持的一個,什麼也沒搶到,極力贊成飛鳥的話。 大家分了起來,飛田總是抱怨她的分額不夠,飛鳥只好用自己的補貼。雖然要得菜不少,大家還是吃得點滴不剩。龍琉姝看看四周說:「其實大家都不知道這裡的菜好,大多人都在樓下要點東西,吃吃喝喝就算了,將來我看非火暴不可。」 「這不好說的,我看掙錢不是許多。關外人沒吃過,有錢人也還常被價錢嚇走,除非酒樓不要太正統,否則根本就支撐不起。」飛鳥說出自己的意見,「單單這個拼盤,不知道多費工夫呢,我一直都在建議肥肥掌櫃,要他不要太正式了,還好,他就知道用琉璃杯子代替夜光杯了。其實關外人哪懂這個?就是用瓷器或者石頭,也沒有人覺得不好的。」 「這倒是!」花落開充內行地點點頭。 「我有提議,我們共同出錢,把井中月買下來,一起經營好不好?」龍琉姝提議說,明顯是看中了飛鳥發家的本事。 「到哪弄那麼多錢來?一萬個金幣也不一定夠。」飛鳥否定掉龍琉姝的建議說,「肥肥說了,這裡都是請人佈置的,看!這屏風,雕欄,這些生猛海鮮的儲藏,這些名貴的器皿,獨自的藏酒窖。我看開這家酒樓的人是看準了建城的趨勢,才下了血本進行投資的。將來有了防風城,此酒樓又深入人心的話,就發達了,不管是過往商人,本地富戶,還是大小部落的首領都會慕名前來,吃飯玩樂。即使給了人家錢,人家出讓嗎?若背後有大商人,他們還靠酒樓來成為消息的重要來源呢。」 結了帳出來,龍琉姝還在惦記著,一頭想著一頭問飛鳥,問他的錢哪去了。「你賺的錢呢?我們買下它!」龍琉姝又開始鼓動。 「哪可能呢?一萬個金幣?那要花多少天才花完,恐怕一輩子也花不完。」花落開回頭看看與周圍街道明顯不趁的井中月,怪飛鳥幾個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 飛鳥咬著嘴唇問:「你阿爸打算建城嗎?」 「不知道。」龍琉姝說,「不過這幾天,有個人老給他說,要他徵調十萬人建城!」 「十萬人?」飛鳥猛吃一驚,近來,他的心都在琢磨自個半懂不懂的城牆上,聽說後自然吃驚,問,「哪來十萬人?」 花落開開始用另一種眼光看龍琉姝,把她緊緊和十萬人,數不完的金幣聯繫起來,更有了一種莫名的憧憬。 「聽老師說,要建現在就開始最好,冬天用熱水開山容易。還聽說,猛人的俘虜因為嚴寒死了很多,為什麼不讓他們吃飽穿暖呢?」飛鳥有些牢騷地說,「還不如現在就給他們出去幹活!」 「危險!他們有了力氣,誰知道會不會反抗呢?」龍琉姝說。 「那不是正在殺死我們自己的壯丁嗎?」飛鳥疑惑地說,「我們給他們吃的,喝的,穿的,並且保證兩年以後讓他們回家,他們還要反抗?」 「為什麼要讓他們回去,他們是我們的敵人!」龍琉姝說,「連田先生都認為不殺他們就是天大的恩服了。」 飛鳥知道無法說動她的,就換了個角度說:「那建城的時候,是讓他們拖著鐵練呢?還是用眾多的士兵用馬刀押著呢?」 「就是讓他們怕,他們才不會反抗。田先生建議,把那些想逃脫或反抗的人都處死,穿在刺槍上讓他們看,甚至有的浸上蠟油點天燈。」龍琉姝說,「我阿爸都照做了!」 「什麼?」飛鳥覺得背脊發涼,心中不是滋味,他實在想不到這樣的事情,會是那位慈祥而嚴厲的長者——田先生主張的。 「其實這也沒什麼錯的,韓言將軍所著的《懷軍》一書中曾經在就戰爭中的『殺』講過:凡遇反抗者屠城,凡戰而降者皆可殺之,如此震懾四方,天下抗軍威者懼,不遵者方伏。」飛孝見飛鳥如此模樣不以為然。 花落開插不上嘴,卻又急著表現,脫口說:「該殺不殺,留著瞎搭。」 「在大猛草原上,我就知道你不主張這樣,可是你還有更好的法子嗎?」龍琉姝用手去攬飛鳥,卻又立刻丟了。 和龍琉姝分別後,飛鳥卻總覺得心裡沉甸甸的,忍不住想起草原上,那令人無法忘卻的日子,想起猛族人的好。「飛孝!要是鎮子,有一天和黨那人開戰呢?你也這樣覺得?」飛鳥問,「你阿媽可是黨那人呀!」 「家國兩難,那就看我在哪一邊了!」飛孝說,「殺人不過是不讓更多的人死罷了。」 「你還知道這個道理?」飛鳥笑了笑問,「殺了人又止不住反抗呢?你難道忘了今天的訓練了?」 「若是真帶兵就不一樣了,我可以殺了他們維護軍紀!」飛孝爭執說。 「一個將軍之所以能維護軍紀,號令全軍,真的只靠這些?」飛鳥拉著飛田的手說。 「當然不是,披堅執銳,臨難不顧,身先士卒,賞必行,罰必信。行軍作戰,一兵未食,將不先食;一兵未飽,將不言饑;水不足,則將不言渴。循章有度,進退得方……」飛孝還要繼續往下說,卻被飛鳥止住了。 「人人都知道這個道理,為何有人人敬重的將軍,有無人信服的將軍呢?」飛鳥問。 「這,將軍們不能身體力行!」飛孝說。 飛鳥看飛孝如此,突發奇想說:「不如這樣,我們現在零用多了,在阿媽那裡提前開支,玩個遊戲怎麼樣?各買三十隻狗,訓練好後對戰一番?我想十來天就好了。」 「不行,不行!」飛孝頭搖得像波浪一樣,說,「我從沒養過狗,怎麼才能讓狗聽從我的號令呢?何況大媽不會提前開支錢的。」 「會的,阿媽一定會的,頂多要風月老師提出來。我也沒養過狗呀!」飛鳥說,「你還可以聘請養狗行手,而我不要。」 「才十來天?狗養都養不熟!」花落開說。 「你懂養狗?」飛孝喜出望外。 「我跟飛鳥哥下注。」飛田立刻不看好飛孝。 「我們還可以給田先生說說,讓所有人都參與來,甚至可以把狗加過到一百條或更多。」飛鳥想了一下說。 「下注?」花落開倒琢磨飛田的話來。 「可以,我開盤口!」飛鳥受了啟發,打了個響指說,「我找大口馬說一說,他肯定願意開帳下注。而且,一定會有很多人感興趣的,這樣總行了吧。」 「好!輸了也要跟我分帳。」飛孝說。 飛鳥的「好」字剛落下來,飛孝拉花落開就跑,應該是立刻忙著張羅了。「這麼慌張,一定輸!」飛田咯咯地笑話說。 「可不一定噢!你飛孝哥哥自小熟讀兵書,可是每日組織牧場裡的同伴玩打仗遊戲的呀!」飛鳥拍了拍飛田的腦袋說。 「都被你拍傻了,早知道投靠飛孝哥了。」飛田瞪大眼睛,愣在當場。 回到家後,不一會,大嘴巴的飛田飛跑著把消息告訴了所有人,所用的話幾乎都是盤口用語的翻版:「飛鳥哥對戰飛孝哥,鬥狗大比拚,上百隻狗混戰求勝負嘍!」 一家人都津津樂道地跟著談論,蔡彩聽說了,想也不想就這事情告訴了花流霜。 「想不到兄弟兩個想這個法子胡鬧。」花流霜不但不反對,還有種縱容的味道。 「妹子!那你的意思呢?」蔡彩問。 「幫他們公平決勝負,使人去收購狗,反正牧場那邊牧羊犬也不夠。我不答應,他不一定怎麼去想辦法弄錢的。」花流霜歎氣說,「嫂子,你千萬不要下注!聽到了沒有?說不定是兩兄弟串聯起來騙錢的,看起來要贏的一方一定輸。」 「那我就投要輸的那一方就行了。」蔡彩說。 「那萬一他們是玩真的呢?」花流霜再次勸她說,「聽我的,你可以開盤口,但絕對不要投注。」 「可我不是不會開嘛!」蔡彩激動了一下又熄了火。 「就是接賭注這麼簡單,事後把輸的一方的錢賠給贏的一方,多的一方贏了,你就賠錢進去貼到一比一,少的贏了你就賺裡面多出的錢。」花流霜說,「和賭場裡面壓大小差不多。要是差額超出本金了,你還可以在一方提高賠率,引錢來!」 「那你來吧,我打下手。」蔡彩蠱惑說,「一定能賺不少的。」 「這點錢我還看不到眼裡,何況你妹夫也不喜歡碰賭。」花流霜笑了一下說。 蔡彩結巴地說:「若是很多人投注,錢也不會少的。」 「就算是十萬八萬的又算得了什麼?」花流霜說了之後,才發現自己說的有點過頭了,「是這樣的,如果事情轟動了,那麼許多店面都會私設盤口;如果沒有多少人知道,我們也賺不了多少。」 憂U書萌 UUtxt.CoM 詮蚊子阪粵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四 ——關(3) 字數:2628 長月城的冬日又見晴朗,新年已近,太陽燒溶著冰雪,同時也燒融著天下百姓的心。述職的官員,來去的塘報馬元穿梭於正望道,一股腦地送出憂喜。 百姓們並不清楚這裡面的一切,他們依舊張羅著日子,準備愉快地度過最窮困的新年。失去親人的老媽媽除了偶爾哭泣和講述外也不太過訴苦,畢竟陰鬱正在送走。滿城都有一種深沉的幸福,特別是靖康王身子痊癒,當朝理政的消息不脛而走後。 為了安定人心,經常會有喜馬跑遍全王城,今個報個某某勝利,明個說個丞相老爺,首輔大臣官復的消息。 正是這樣一個下午,天字號「天豐樓」來了幾位客人。為首的是一位黑詹臉的老爺,約莫近了花甲,身子很薄,但頭卻很大,衣服簡潔而整致。他身後那幾位客人有紅通臉兒的貴衣人,有馬珊瑚鬍子的袍客。幾人說說笑笑上了樓,也不挑剔,也不尋雅房,就著窗口坐了下來。 樓上酒客不多,氣氛卻相當熱鬧,侍者的招呼也因此打得特別響亮。 「隨便要些招牌物什!」黑臉老官隨和地說,讓侍者自個兒看著辦,說完後看侍者有些不知道怎麼好,笑著補充:「一個金幣內就成,他們都是不能吃的主,先把茶水給上了!」 侍者笑笑離去,也不補充說一個金幣吃不住什麼好東西,因為那個末尾坐著的他認識,正是京畿的老爺。「老師怎麼知道我們不經吃?」一個年輕的官人笑起來說,「菜不看多,酒卻一下就可以半桶!」 「那給你半桶馬尿,抱著自個喝!」黑臉老官正笑著跟他開著玩笑,卻又看到兩個人上樓,慌忙站起來招呼他們過來。 上來這兩位更是誇張,前面見到黑臉老官帶著笑的人,鼻子下頂著厚須,一身半舊的青紋花色袍,外面罩了個肥厚無比的棉衣,另一個身子瘦高,鸛骨高大,頂了個變形的皮帽子。 「大頭包老兄,多年不見啦!」為首厚須客要座說。 「這位是備州州牧陶大人,看他和他身邊這位的衣物了?標準的備州造!」黑臉老官拉過陶仁山,吩咐人加座,把身邊的人引見後問另一位是什麼人。 「不成器的兒子,叫他坎就好!他自小不好讀書,只知道些兵法事。聽說朝廷要拿龍重,我述職途中順便提他來給朝廷用!」陶仁山笑著說,接著要兒子給其它人行禮。 陶坎淡淡笑著鞠躬,接著轉身提過侍人送來的椅子,先給父親坐,又自個坐下,再不說話了。包官人見他不說話,怕生了他,便說:「我和你父親是同窗好友,坐下都是門人,不要拘束,要帶兵打仗的人,這樣可不成!」 「朝廷現在內憂外患,若是談笑就能退敵,我好好給世伯說一場!」瘦陶坎推了一句駭人的話出來,立刻又不說話了。眾人似乎都被他的話敲打正著,反過來齊齊看吐了驚人之言的這傢伙。 「小子不凡!」包官人聳動,向陶仁山讚歎說,「得子若此,仁山無遺憾了!」 「他就是這個樣子,大人們千萬不要見怪!」陶仁山搓了搓手,笑著賠不是。 「前個大將軍的軍使回來,請攻倉州,滿朝文武激憤,都說年字一關,暗測一戰必勝。陛下回絕了,我看打不上!」包官人低聲伸頭說,「只是風聲越來越烈,有人說陛下有意給西慶議和。」 眾人都不說話,覺得恥辱,卻又不敢質疑靖康王。「這是小道消息,還是確有來源?」陶坎問。 「我看君上是在顧慮雪萊!」陶仁山說,「支三萬軍馬送糧食難免不是送鍾設道,借道取地,王師確實不可輕動!」(《戰國策》——昔智伯欲伐?由,遺之大鐘,載以廣車,因隨入以兵,?由卒亡,無備故也。桓公伐蔡也,號言伐楚,其實襲蔡。) 「雪萊軍弱,和我屢戰屢虧,王師勝可足以震懾,不決則難料後果!」陶坎不同意父親的說法,「有可能君上是在麻痺敵人,不然也不會召集包括山上在內的各地私兵,使健侯在直州邊界整頓勤王軍伍!」 眾人正說著,樓外突然有鳴金之聲,快馬上有人報捷喊:「匪軍授首,宇文將軍大獲全勝!」 這自然是喜馬走報,眾人大多覺得聽錯了,匪軍是不是烏合不說,宇文田雞的大名卻是鼎鼎。「天意吉祥,連田雞都能獲勝!」陶仁山笑歎,看酒已經送來,越過主人,滿滿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姓包的官人名喜,字福佑,三道金領御史之一,又領建議大夫。他對此事由來有著不同尋常的敏感,收住了笑容,悶悶起來。一個門人問:「老師怎麼了?」 「兵部省有楊招討受命前去招安,兵部省通諭州府配合其行事。如今田雞軍勝了,那楊大人安在?若是安撫不行,也會有信回來,不然,只怕會失了朝廷的信譽!」包御史黑著臉說,說完後突站了起來,扔下金錢,說,「你們且吃酒,我去去就來!」 「幹什麼?邸報還未貼出!」陶仁山拉住他說。 眾人失了酒興,胡亂地吃些酒,等包福佑不來,看天色已經不早,這就相互告辭。 陶仁山帶兒子出去,出了枚凌街向西走。一路夜色裡,大多人家都緊緊閉了戶,夜巡還未開始。父子兩個邊走邊爭論不休,一點也不像再是父子,倒像是即將對打的波皮。 突然,陶坎站住,向當街的一巷跑去,原來他看到兩個帶刀武人在追砍一名厚衣的小子。「站住!」陶坎邊跑邊喊。陶仁山還未到眼花的年歲,也跟著追了去,邊跑邊喊! 拐了個彎,兩個武人已經不見了,地下只躺了一個血泊裡的年輕人,熱血把附近的冰都澆得化了,腳靴上還套著馬登子上的繩子。陶坎站住去探死了沒有,突然聽到這年輕人動了一下,呻吟一樣說:「楊大人,我不行了——」 陶坎大呼,這年輕人的頭還是歪在一邊,軟綿地垂了下去。陶仁山累了個半死,卻才近前,問兒子:「他怎麼樣?」 「死了!身上被搜過,從貼牌上看是兵部的人,口中念著的是一個姓楊的大人!」陶坎含著眼淚說。 「莫不是包御史口中的楊大人?」陶仁山震驚,「那,剛才的人是哪裡的人?是兵是匪?」 陶坎抱他起來,扛在肩膀上走在昏暗的氣死燈下,突然嚎叫:「天子腳下,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聲音在夜晚響亮,只是周圍的門戶閉得更緊了。 浟優書盟 uutxT.CoM 全蚊字板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五 三代興家(1) 字數:3970 飛鳥並不忙著張羅狗事。這會,他正哼著歌和送飯的雅姐一塊從舊宅子出來!他對風月老師照料白狼兩個的細緻度很滿意,邊走還邊想狼崽會是什麼樣的。雅姐是二十多歲的女郎,容貌相對來說比原姐要好看多了。她對余山漢細貼又恭敬,但余山漢卻不吃她的好,儘是想法推搪。飛鳥和段晚容用盡法子讓他們好,可都失敗了。 「少爺!要是他問榆子饅頭好吃不,你別說是我做的!」雅姐用牙齒咬著下嘴唇安排飛鳥說。(玉米壓成片和在面裡發酵,比普通饅頭甜一點點!) 飛鳥被分了神,問:「為什麼?人人都知道是你做的,他為什麼不能知道?」 雅姐噴了口熱氣出來,抽了抽鼻子說:「他會覺得不好吃的!」 「其實他和我阿爸是一樣的,膽大皮薄,不好說話,心裡還是有姐姐的,對!千萬不要什麼都瞞他,不然他盡以為你對他不好了!」飛鳥挑撥加鼓勵,一路說一路向家走。 大門邊的雪被掃去,平整出一塊雪盡的沿子。 就在雪和空地接邊的地方,一老漢左右徘徊。兩人見他在一個半大少女的攙扶下,正猶豫不決,便加快腳步。 飛鳥看老人一把白鬍子,頭髮紮著,但白色的亂髮都垂出來,覺得自己有點熟悉,老遠就叫:「老爺爺,找阿爸的嗎?」 老人顫巍巍地回頭,看著飛鳥和雅姐愣神。那半大少女橫起眼睛看,卻斜斜把身子挪到老人後面。「有什麼事?就找我就好啦,我阿爸這陣子不一定在家!」飛鳥大裡大氣地包攬事情。 「你是小鳥嗎?」老人感情複雜地問,接著感慨說,「想不到長這麼大了,個子這麼高,這是你阿媽嗎?」 「老爺子,你誤會了,我只是個奴人!」雅姐慌忙給他點頭,自個先閃進門裡。 「聽說你父親又娶了,花阿媽對你好嗎?有了委屈說給伯爺爺聽!」老人拿出自個不拿枴杖的手,在飛鳥面前伸出。 「是伯爺爺!」飛鳥攙著他往家裡走,邊走邊很像樣地絮叨,「都以為你再不來我們家了呢。去年,阿爸給你送的天麻和一種說不出名字的水果,我暗地裡還偷吃了一個,真好吃!」 老人不說話,他正是狄南堂的大伯,可兩下裡相處並不好。狄南堂家中沒落,父親死去,身為小頭人的大伯卻一點也不管他們。十七歲時,狄南堂借過大伯一匹瘸馬下關,沒來得及還,堂哥堂姐們就硬拉了皮子抵帳。後來,老人還主張把狄南齊去錢家做小廝,讓狄南良入鎮防軍,以減輕狄南堂的負擔。這些舊日裡的往事,連趙嬸都能一一歷數,狄南齊兄弟兩個都發誓,自此再不進他家家門。 可每逢年過節,狄南堂凡趕上的,也都會去看他,從來沒見他好臉色過。這回,飛鳥萬萬沒想到,他的伯爺爺竟然上門。 狄南堂在家。田夫子不吃午飯就來了,兩個人說了半天話,這會臉色都不大好地向外走。 「大伯!你怎麼來了?」狄南堂看到飛鳥攙著老人走路,吃了一驚說,「我先送田老出去,回來再給您老說話!」 「你忙,你忙!」一個印象中的倔老頭不見了,他還笑著給田夫子擺手,說些他侄子怎麼好的話。 出了門,田夫子止住不要送,回頭看馬還沒取來,就再次說:「龍爺義氣用事了,說朝廷不出半份力,說你功勞怎麼都夠這些人,我看他知道你的為人!不會犯猜的!只是怕朝廷知道了怪你們!~」 狄南堂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他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知道龍家二爺和其它人未必像龍青雲這麼想。 送田夫子走後,狄南堂拜過自己的伯父,出去讓人找眼下在身邊的孩子和花流霜來見。狄老爺子見無了人,偷偷給飛鳥說:「你阿媽對你好不?給伯爺爺說,要是不好!我當面罵她!」 花流霜也知道老爺子和丈夫兄弟幾個彆扭,有些勉強。飛雪還好,被花流霜扯著先走,飛孝和飛田卻折騰了胡鬧。飛孝只是硬氣地不去,而飛田就高明多了,說:「大伯!我要是罵了長輩怎麼辦?萬一你把我提去,我一不小心罵人了呢?」狄南堂只好一人給了他一巴掌,一手提了一個出去。 飛鳥勸說著伯爺爺,說自己阿媽對自己好死了,可老人根本不聽,一個勁地讓飛鳥說。正說著,花流霜進來,老人屁股跟被紮了一樣,忽站起來,拉來身邊的半大少女,讓她給花流霜行禮,頭也不敢抬地說:「這是你嬸母,要磕頭!」 飛鳥憋了半天的心突然放空,整個意外到草疙瘩裡摸出了金珍珠那般,傻眼了。兩下裡姐姐見妹妹的事也上演了,飛鳥頭靠著牆壁半倒,使勁地吹氣,來調節暫時無法承受的心。狄南堂進來呵斥了莫名其妙的花流霜兩句,扔了飛孝和飛田,把老人扶回到原來的座位。 飛孝和飛田反覆地打量著老人,看他的眼袋,看他的鬆垮的皺紋。他們一個人磕了幾個頭,就擠到飛鳥那裡。「哥!你看我們要不要——」飛田咧著怪容問飛鳥。 「噓,伯爺爺在給阿爸阿媽說話呢!」飛鳥一手拉了一個,正要叫上飛雪一塊出去,聽到了老人的話。 「大侄子!我家世代都有些單,到了你祖父這裡才好了些。人家都說三代可興,如今你也成了氣候,應該做上家主!」老人湊過身子,很激動地說。 飛鳥幾個面面相覷,忍不住停下聽。狄南堂吃了驚,轉身向飛鳥揮手,讓小孩子出去,這才說:「萬萬使不得!」 「怎麼使不得?我家祖上不是沒有過公卿,這家長一說如何不能應?防風鎮如何有得龍,王等大家,就有不得我狄家?」老頭越說越激動,蝦米一樣弓起身子,離開座椅。 狄南堂怕他一著急憋了氣,一邊說從長計議,一邊揉著他讓他坐下。他實在想不到自家伯伯突然來這一手,做了家主有什麼用?有人認同嗎?若是鎮上的人不認同,這新家和舊家的衝突在所難免。 他正想著,一抬頭就看到門口露出三個腦袋,正趴著看,便狠狠地把眼神射過去。三個人慌亂,連忙把眼神投給花流霜身邊的飛雪,也好掩飾。 「你不要顧慮,其實你堂哥堂姐們都聽的。今個你堂哥要來,就月前的事給你說不是的,不過沒好意思!」老人慢慢地說,「我下面還有十餘戶百姓,加上你的地位,你的人,知交朋友,如何成不了家主?!」 「我和兩個弟弟說一聲吧!」狄南堂實在無話要說,又說不出什麼,只好借遁。 「這勿須說什麼!只有認的份,長兄為父!」老人步步進逼。 花流霜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好,見他們講著事情,自己不便插嘴,拉住飛雪往外走,到了門口使個眼色,不讓幾人再偷聽下去。 飛孝一離開就去找花落開商量狗事。飛鳥百無聊賴地和飛田說話,聽到外面狗叫聲聲,立刻有了精神。他知道這是摹叫的暗號,慌忙騙飛田去找飛雪玩,然後,邁步溜出門。 外面果然是王合幾個人,飛鳥摸了摸口袋就跟他們走了。 大口馬的場子和井中月離得並不遠,飛鳥讓王合和錢多多兩個胖子開道,很有氣派地進了賭場。一進了厚簾,就是一陣暖意撲來。幾個小子也沒有不習慣裡面的烏煙瘴氣,罵罵咧咧地衝撞進去。 冬日無事,外面又冷,男人們就是不賭也因沒地方去,過來看看玩玩。所以,這會裡面的人很多。「讓開,讓開!」王合和錢多多帶著伴讀驅趕著擋路的大人。「咦!這誰家的小子這麼厲害?」一個帶著刀疤的男人被王合推了一把,在旁邊生氣地大呼。 「怎麼樣?現在認識了吧!」王本橫眉問他是否服氣,「要不要賭一把論勝負?」 「好啦,好啦!我們是來惹事的還是來賭錢。」飛鳥邊說邊把他扳回。 「我以為是誰呢?兩位王少爺,飛鳥少爺,還有這兩位少爺來了。」一個賭場裡的夥計慌忙招呼。 「他們是誰呀!」刀疤臉詢問身邊的人。 「幾個大家子弟,來得次數多了,很多人都認識!」一個瘦漢子說,「喬哥,就是你也不要惹他們!」 「你賀大山不是吹牛在防風鎮如何嗎?」刀疤臉不高興地說,「何況——」 「這裡的場子就是王家照的,你不要說你在關山合子,不放鐵氏在眼裡。」瘦漢子趕快攔住他往下說。 刀疤臉笑了一笑說:「這自家看的場子過來贏錢,大口馬沒給王家提過?」 「他們都是來玩玩,贏個小錢也是自個憑本事。」瘦漢子說,「喬大哥感興趣的話跟他們賭一把,看看他們賴不賴帳。」 「行!就怕玩小了。」刀疤臉扳了下扳指說。 飛鳥擠到押寶的地方,大眼一看,估計一下兩邊錢數,丟了一個銀幣到少的「小」上。同時,幾個夥伴默契地湊錢給飛鳥。 荷官開了,果然是小,飛鳥贏了一把。正要再押,旁邊有夥計叫他,說:「公子,那邊有位爺想給你們哥幾個開桌賭大的,要不要回絕了他。」 「賭什麼?」王本問。 「什麼都行!放心,我們賭場有對出千的規矩。」夥計說,「不過,我看他們都是有真功夫的。」 「怎麼樣?狄飛鳥,賭不賭?」王合問。 「怕他嗎?」李兵說。 「一開桌就大了,誰身上有這麼多錢?」飛鳥搖搖頭說。 「只要你肯賭,大口馬就會借。」王本說,「我們都信得過你,贏了我們吃點酒去。」 「好!」飛鳥點頭應下,不得不死鴨子上架。 悠U書盟 uUtxT。Com 銓蚊吇扳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五 三代興家(2) 字數:5828 「請問壯士大名?」飛鳥先咳了兩聲來緩和大人和少年這種差異,然後很有型地問,「輸了也好日後討教。」 「姓喬名健,你到關山合子半刀廟旁邊一問就知道。」喬健回了個笑說,示意讓飛鳥坐下。 「我們賭,你不怕別人說你以大壓小嗎?」飛鳥奇怪地問,說白了還是有些不想賭。 「我都不怕你們借勢壓人!」喬健還了句說。 「賭什麼?」飛鳥問,「賭資多少?是賭功夫還是賭運氣?賭骨牌,賭骰子,還是賭大龍?」 「自然賭運氣,賭小龍!」喬健盯住飛鳥說。接著,他抓住自己面前的錢袋一抖,「呼啦」一下倒下十多塊金子,在桌子上亂滾。(小龍就是用摸三張金屬骨牌,有底報加。) 金塊都不小,比兌起來,少說也能湊出一百多個金幣。飛鳥看了一下對方那人毛茸茸的大手,見攤開的時候,手指裡側枝節處斜著的全是耩子,而不是整個鋪開,忍不住眼皮動了一下。 生來就喜歡拿著錢琢磨的飛鳥一看金子,就知道金子沒問題,成色很好。但這也說明了問題,這個人不是開礦的。 「你輸了怎麼辦?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個愛賴帳的,不學好的人!」飛鳥故作淡淡,看了一眼他身邊的瘦子說。 喬健臉上,眼中俱冒出殺氣,看了瘦子一眼才說:「我混的是關內,這裡是我家鄉,小兄弟放心,就不是在關外,我賭桌上也一是一,二是二。」 「你找大口馬支來一百個金幣的籌。」飛鳥給王合說。正說著,大口馬帶了兩個夥計出來。他今年不過四十,身材粗大,眼裡卻有靈光閃耀,八字底須胡有模有樣。「狄公子呀!喬大哥,巧,真是巧!」大口馬不動聲色地說著場面話。 「只是不知道這一百金幣是算本少爺和合少爺身上呢?還是算你借的?」大口馬立刻開門見山地說,畢竟一百金幣不算小數,他生怕王本和王合被飛鳥圈了,而自己吃啞巴虧。 王本一臉不耐煩地說:「要你拿你就快拿,就算我身上!」 飛鳥止住他,直盯盯地看住大口馬的眼睛說:「本來我是找馬大哥說點事情的,順便玩玩。可這位哥非要我跟他玩,我不陪不是不好?這一百個金幣自然算在我身上啦。」 「這可不是小數目呀,我不能說借就借。」大口馬立刻撇開兩位王家公子說。 「噢!那就玩不成了。」飛鳥略帶遺憾地給喬健說,他心中其實高興極了,站起來就往一邊跑。 「呵呵,哈哈!借給他,大口馬!」喬健大笑說,「這位小老弟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說他少你錢,我第一個就不信。」 「去!別攪興!算我們五個一人借你二十。」王本說。 「那好!」大口馬面龐抽動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說,「拿籌碼,人來洗牌!」 飛鳥硬著頭皮,不動聲色地回來坐。他即使心中有點緊張,也不得不拿出一付沒事的樣子,這不是怕了喬健,而是知道一百個金幣不是小數。 他真怕輸了錢被人上門要錢。借來的錢輸了一百就是一百二,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要是輸掉,別的不說,想想阿爸阿媽知道他輸掉這一大筆錢後的樣子,他心裡就發毛。我應該不會輸的,飛鳥暗暗告訴自己,借拍打了幾下身旁的王合來緩和氣氛。 他觀察了一下喬健,發現他也有些激動。為什麼呢?他怕?飛鳥立刻推翻了這種揣測。殺人如麻的大盜自然不會怕自己,當然也不是怕大口馬,更不會怕輸錢。 「你有些激動,能說說為什麼嗎?」飛鳥故意把他的內心抖出來,以此打擊他。 「嗯!是有點,老子的錢得來也不容易,自然怕你贏了去。」喬健笑了一下說,「何況,和你這樣毛都沒長齊的小子賭,輸了多沒面子?」 荷官開始洗牌了,骨牌如水一樣,在桌上鋪開的水紋皮子上穿梭。飛鳥看了兩下,發現了荷官的一個本能的舉動,不洗掉第一張。 飛鳥丟出一塊金幣的籌碼,對方也丟了一個籌碼。然後就是打點,飛鳥笑著彎腰站起來,禮敬對方先丟。「那我就不客氣了。」喬健眼神一動,哈哈一笑,操起骰子往下一旋,兩點朝上,自然先發飛鳥這邊。 荷官開始發牌,交錯著把牌發給兩人。飛鳥拿到手裡,點子普通得很,加起來是十六點。飛鳥投了一個籌碼進去。喬健看了一看突然推了十個上來說:「我看他最後一張!」 翻開是七點,算是不大不小。 飛鳥知道他不像表面的粗魯,不動聲色加了二十。喬健也加了三十卻不開牌,飛鳥哈著舌頭把錢一下子全推上了,還故意朝喬健微微一笑。喬健抓了抓頭髮回了一笑,也把自己門前的籌碼推了上去,也不說話。飛鳥立刻知道。他的也是屎牌。荷官正要問是各自收回還是互相攤牌,卻聽見喬健給飛鳥說:「兄弟,我們各拿回各的吧。」 飛鳥也呵呵只是笑,說:「是呀!請!」 王本不同意起來,說:「比一比嘛!」 「你不知道,第一次是禮敬對方,一切請對方說話。」飛鳥邊把籌碼收回來,邊了句高深的話。 飛鳥盯住這六張混入的牌,立刻發現荷官知道自己的習慣的,根本不按順序重新洗牌,而是把這六張混進去,快速切洗,雖然飛鳥的眼力很好,也只看住了一張。但他知道這已經夠了,一張最小的牌完全可以預計兩方形勢。 飛鳥拿了骰子撒在桌子上,是一。飛鳥笑笑說:「不好意思,又是我!不過你要想說話,說說也好!」 荷官開豁發牌了,裡面沒有飛鳥看住的那一張。飛鳥抬頭看對方也在看,心中一動,想知道憑對方的眼力能看到幾張。看對方在第三張牌的時候就不看了,飛鳥知道他記了自己手裡的第二張牌。 飛鳥看了一下牌,第一張是六;第二張是八,從對方留意的牌看,對手是一個求穩的人;第三張是五,一共是十九點。這已經是算是偏大的,但還不大,對手手裡只要有個十三點的牌也就足夠和自己比了。「十個!」飛鳥推了十個金幣過去,然後不動聲色地看著對手。對方丟牌了,飛鳥只贏了一個金幣。 賭場上求穩的對手是最難對付的,輸小求大,一旦反擊,不讓對手丟盔棄家勢不罷休,而且一旦唬嚇,往往讓人相信。更讓飛鳥明白的是,對手是個高手,而自己只是個半吊子,兩邊是有差距的。但飛鳥依然不覺得自己不能贏,因為這種賭局中的技巧是靠不住的,勝負往往決定在對方某一回的錯誤判斷。 荷官又開始洗牌了,飛鳥發現了他一個規律,就是跳牌洗。這當然算是一種比較徹底的洗法,但是也給摸到門路的飛鳥記清了三張牌,一張是上次的小牌,兩張這次的牌,漏掉的一張是飛鳥一個不小心拿不準的,所以他也把那張剔了出去。對手能記住幾張?飛鳥不清楚,但他懷疑對手很可能記住了六張,心中更是忐忑。 喬健投的骰子,是六點,他有點不信邪地看住飛鳥。飛鳥覺得他絕對有再投一次的衝動。 這次開豁,飛鳥見自己記住的那張小牌硬是跑到了自己手裡,而記下的十卻跑到對手那裡,本不看好。 等牌發完,飛鳥再看牌,驚喜了一下,才知道自己的牌竟然是個小一點的順子。「一個金幣!」飛鳥投了出去一個籌碼,微微一笑。 對方推出了十個後,朝著飛鳥笑了一笑,臉上透出獰色。 「十一個,和對手比一比!」飛鳥也不想太冒險了,便推了籌碼,把牌攤開。 飛鳥贏了,對手是八,十二,十三。飛鳥並不後悔,他知道自己已經開始有優勢在手了。一旦自己的籌碼多過對方,就會很容易讓對手失去了公平比拚的機會。 洗牌了,飛鳥記了足足七張牌。 飛鳥抓著骰子哈了口氣,一下丟了出去,是五,又是飛鳥。「換骰子!」喬健請求說。 飛鳥知道他沉不住氣了,否則也不會在這些小事上要求。新骰子拿了上來,喬健在手裡試了兩把,這才讓飛鳥投。飛鳥輕輕一丟,又是個五,這下連他自己都有些吃驚了。 「飛鳥,你贏定了。一連都是你說話。」錢多多怪笑了一下說。 飛鳥卻不敢回話,盯住荷官發牌,又看喬健的反應。喬健手裡去了兩張飛鳥記住的大牌,卻還是有些煩躁。飛鳥看了看牌,牌又不大。他停了下來說:「老哥似乎有些氣燥,只是幾把過手,未必能看出輸贏。」 「一點沒錯,你說話吧。」喬健說。 飛鳥立刻把桌子上的籌碼全推了出去,說:「免得誤了老哥的事情,老哥覺得呢?」 喬健丟了牌,卻說:「大口馬,再拿些籌碼來,持平再賭!」 飛鳥知道他沒信心贏的,怕丟面子,用這個來挽聲勢,也不說明。大口馬沒有讓人去拿,而是坐在那裡說:「玩玩做個消遣,我知道飛鳥少爺逢賭必贏,大哥殺掉他的銳氣就算了,不用動真格。」 飛鳥知道這不是向著自己說話,而是怕喬健帶的錢不夠,一旦借了錢不好討要。「那要我收起二十嗎?」飛鳥笑吟吟地問。 「不用了!」喬健頓了一下手說,「來,繼續!」 坐在飛鳥身邊的王本看不真切,只是有點手癢,給飛鳥說:「不如讓我玩兩把吧。」 「中途換人可是要被老哥看不起的!」飛鳥知道錢是自己借的,自然不願意讓他來,便淡淡地說。同時他知道,王本這一說,很容易給對手一個王本看不起他不敢一拼的樣子。瘦子也有點著急,趴在喬健耳邊說了幾句話。 飛鳥不去管他,只是看洗牌,他已經記住十張牌了,若無意外定贏。骰子丟了下去,是二,偏偏還是飛鳥說話。「換骰子!」飛鳥高高在上地說,他知道自己的氣勢完全壓住了對手,自然要再給對手壓力。 「不用了!」喬健死撐說。 飛鳥見自己這次手裡的牌明顯地大了,抬頭觀察對手,他看對手的面色也微微舒展,立刻明白,對手手裡也是好牌。飛鳥看一下就丟牌了,更讓對手覺得飛鳥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表情化也越嚴重。 這次洗牌,飛鳥只記下了九張,由此,他知道十已經差不多是個上限了。骰子開始轉圈,第一次是喬健說話。飛鳥手中是兩個五一個六,卻知道對手手裡有張十二,他不動聲色推了八十個金幣出去,高聲而又浮躁地說:「老哥,怎麼賭也不過是運氣,比一比吧。」 「好!」喬健這次沒有猶豫,一把推了上來。 開牌了,飛鳥才知道自己賭輸了,對手手裡是雙十二。他立刻幸慶自己是推出八十個金幣而不是全部。「老哥好運道!」飛鳥讚賞說。 「我也不以大欺小,只用同樣多的給你決勝負!」喬健笑了幾下說。 王本幾個有些著急,看飛鳥強打沉靜倒放下心。接下來,飛鳥一直放牌來看洗牌,即便到手一次雙十一也放了。 接連幾把後,這下又輪到飛鳥說話,他看也不看,就把自己面前剩下的十多個全推了出去。雙方一比,果然是飛鳥大。「老哥,運氣又回來了!」飛鳥說,在臉上放足假笑,也好不讓人知道他是有底才比的。 這一把裡,飛鳥故意不說話,喬健為了做個高姿態,加了十個說話,飛鳥面前就成了四十一個籌碼。這次又發牌,又是飛鳥說話。飛鳥看也不看,再次把錢全部推了出去,自然是又看喬健要輸。翻牌一比,飛鳥果然又贏了。 以現在來看,飛鳥又似乎回到了原先的好形勢「這就是運氣!」飛鳥笑著說,他現在硬是記了十八張牌,自然不用看牌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這次是喬健發話。荷官開始發牌,飛鳥看喬健手裡的牌不會大得了,心中已有計較。 連輸了兩把,喬健想放牌,但還是推了十個籌碼出來。飛鳥卻再次把籌碼全部推了出去,喬健沒有敢跟。接連幾把,連真帶假,飛鳥重新有了一百一十五個金幣在手裡。 飛鳥見對方方寸大亂,便什麼也不管了,連牌也不記了。 這次又是喬健說話。 飛鳥看了下牌,竟然又是個不小的順子,當即慢慢地跟。「比!」喬健跟不下去了,只好把自己面前的僅有的錢一下全推了過來說。 「比吧,這樣才利索!」飛鳥狡猾地笑著說。 雙方翻牌,巧到家了,幾百場也遇不到一回,場上竟是一樣的順子,可這是喬健要比的。 「這就是運氣,偏偏是一樣的點!」飛鳥微微一笑說。 「真是龍爭虎鬥呀!」大口馬拍著手說。 「果然是個高手,我輸了!」喬健站起來說,「賀大山,我們走吧!」 「大哥是欠缺了點運氣啦,改天我請大哥喝茶吃點心,紅紅的那種!」飛鳥大度地給向外走的喬健說。 籌碼重新兌換為錢,放在桌子上,飛鳥看也不看說:「馬大哥,可有說話的空?」 「嗯!」大口馬點了點頭,引飛鳥往裡走。裡屋的桌子上燃了一盞小燈,旁邊放了一大串葡萄。 「設這樣的盤口?我拿九,你拿一。」大口馬聽飛鳥說了情況後便說。 「我本來打算五五作帳的,現在也只給你一成,要我說為什麼嗎?」飛鳥說,同時揪住葡萄來吃,他一聽大口馬這麼說就知道事情不成,一臉壞笑,吃葡萄來佔便宜。 飛鳥走後,大口馬出來看到幾個寶官圍著,中間是兩付砸爛的骰子,大伙都在看,口裡說著:「運氣!好運氣!」 @@@@@@@@@@@@@@@@@@@@@@@@ 骰子總是讓飛鳥說話可能便偶然了,但運氣不是這樣得來的,因為他先成贏家,然後才有運氣一說!反過來,要是他輸了人們該怎麼說?呵呵!大家品味品位! @@@@@@@@@@@@@@@@@@@@@@@@@@@@@@@@@@@@@@@@@@@@@@@@@@@@@@@@@@@@@@ 優優書猛 uuTxT.coM 荃汶自阪閱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五 三代興家(3) 字數:3250 天就要黑了的時候,十幾個鎮上的人趕著橇輪的馬車從牧場回來,到了狄南堂的家。他們帶了許多年貨,乾果,果脯,酒,糖之類,其中還有四個少女。 這都是些跟了狄南堂干的昔日鎮上朋友,狄南堂收住自家大伯給的心事,笑著拍打他們,詢問他們些家常。 大伙把東西抬進來這會,蔡彩立刻高高在上,指揮著他們放到哪,放到哪。狄南堂皺了皺眉頭,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兄弟們,就地放著吧,先進去喝杯茶,路上太冷了,也要暖暖才是。」 「我乾媽還好吧?」花流霜也忍不住詢問。 「好!就是前幾天在雪地裡摔了個跟頭。她非要和我們一起過來,但我們都不敢帶她。她說想飛鳥了,我看過了年是得讓飛鳥少爺去看看她。」班烈說。 「你是他叔叔,幹嘛叫他少爺,快!進客廳。」狄南堂不高興地說。 「噢,對了!大伙過幾天要回來,嫂子還是準備一下!「班烈想起來了,說。 「這幾個少女是怎麼回事?」花流霜看幾個少女冷西西,怯生生站在一邊,便問。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說你身邊沒有使喚的丫鬟,就送了四個過來。這兩個是從牧場裡選的能弓會刀的,另外兩個是二爺在內地買回來的伶俐丫頭。」班烈手握腰刀,斜著身子給花流霜說。 「什麼二爺三爺什麼的!沒見過他們光屁股的樣?」狄南堂頗有不快。 花流霜知道人人都這麼叫了,也不覺得什麼,只是對回家的事有點疑惑不解,可也沒忘讓幾個少女進屋:「噢!這樣呀。你們快到那邊的屋子裡暖和暖和,遲些我再帶你們認認人。」幾個少女慌忙答謝,這才向一間屋子走了去。 「這老二家,老三家的?」狄南堂熱情地拉著他們往裡走說,「老二不像話,又娶了二房,現在生怕我罵他,都躲著我呢。你們見了他,好好說說他!」 花流霜知道老二躲人的緣故,但狄南堂的話還是提醒了她,她開始有一點明白,為何兩個弟妹送少女過來了。自己要身邊沒有使喚的丫鬟,敢情他們帶使喚的人也不好看。 花流霜忙著吩咐其它人準備酒菜,出了屋才給蔡彩說:「這些人都是你妹夫的朋友,你說他們,你妹夫心裡不好受呢。」 「這些?」蔡彩問,「他們可一看就是不怎樣的人,妹夫也是的,怎麼盡有這些朋友?」 「咱們女人家不懂的!過年的時候,飛鳥兄弟幾個還要給他們磕頭呢。」花流霜微笑著說,「也都是好人,過去幫過我們很多忙。」 「那妹夫剛才生我的氣了?」蔡彩問。 「沒有,想讓他生氣?門都沒有,除了對孩子們恨鐵不成剛,多大的事面前也休想讓他動氣。」花流霜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愛意說。 「飛鳥的二叔,三叔他們過年來不來?」蔡彩問。 「老二嘛,我看回不來了。老三估計也不會回來,他不能丟下所有的事。但兩家大小說回來可能要回來,不過怎不早回來?現在雪這麼厚!嗨!回來也沒地方住。我都在愁,一家大大小小的,老二家的舊宅都廢了。」花流霜發愁地說,「要是其它時候,我可以派個人去說一下,不讓他們過來了!」 「聽說老三家的牧場很大,是不是?」蔡彩問。 「一般吧。你見了老三要注意,那是個直腸子到底的人。一不小心,他就叫你下不了台。」花流霜說,「他可能過了年會過來看看。你要是有什麼事要他辦,就找飛鳥,保證能讓他服帖。」 「是嗎?」蔡彩有點不信。 「他三叔是最疼飛鳥的!」花流霜點點頭說,「也是被折騰得沒有辦法。」 說話間,五個少年推開門,給耳房裡問他們的武士鞠躬叫叔叔。然後走進來。其中兩個還像樣,穿著一般,其它三個都又破又爛。「是阿姨呀!過年好!」兩個少年見花流霜在走廊裡,慌忙過來行禮問候。 花流霜記得自己以前看望飛鳥的時候見過,就問:「你們是飛鳥的朋友吧。」 「是的,他不在家嗎?」一個少年問。 「不在,我讓他回來去找你們好不?」花流霜說。 「這是送給阿姨和叔叔的禮物,一個少年捧了個髒髒小布包給花流霜。蔡彩簡直有些看不下去,卻見花流霜還是伸手收下了,還很和氣地說:「還沒過年呢,過年的時候來,阿姨給你們紅包。」 「那當然啦!這是我哥哥做護衛帶回來的東西,我怕過了年就沒有了。」少年說。 「你叫什麼?」花流霜問,「都把名字告訴我,好不好?」 「我是馬義,他是牛六斤,他是白鐵狗,他是馬石,他是劉鹽。」給花流霜布包的馬義指點著叫人名字,說著誰,誰動了動,鞠躬。 「我記住了,過年一定要來!」花流霜笑著說。 幾個少年走了,蔡彩嚥了口吐沫說:「果然有其父就有其子,打開看看是什麼東西。」 「要打開也要回房子打開,你不冷嗎?」花流霜挽著她往裡走說。 到了房子裡,幾個少女慌忙行禮。花流霜衝著她們笑笑。把布包放在桌子上打開,卻發現裡面還有個布包,再打開看到了一層油紙。不用再打開,油紙自個鬆開,一看之下,她才知道是半斤左右的梅子干。 「我以為什麼呢?」蔡彩想起剛才那成箱成箱的乾果,果脯說。 「這個東西在這裡可貴了。」花流霜笑笑,拿了一個吃在嘴裡說。 蔡彩想想,接著盯住幾個丫鬟問:「你們可懂這裡的規矩麼?」 花流霜輕輕地說:「嫂嫂,別嚇著她們了。」 「懂,都懂,二夫人都說了。」一個少女說,「她足足教了我們一個月呢。」 花流霜不用看,就知道她是牧場裡出來的,有著爽朗的性格,滿意地點點頭說:「你們以後跟在我身邊,我會像家人一樣對待你們。但是,不是有了錯就不罰,尤其是一些無法饒恕的錯誤,那是要你們的命的。你們都知道有哪些嗎?」 「一是不能隨便翻看,丟棄夫人和老爺的文書;二是不能跟外面的人說起家裡的事;三是沒有老爺夫人之命不能和別人說老爺和夫人講的,或者給外人說的話;四是不替別人在老爺和夫人面前說話;五是唯老爺和夫人的話是從,丟掉性命也在所不惜。」依然是這個少女一力回答。 花流霜暗暗出奇,知道憑錚燕如也就只能說個大概的意思,甚至大概的意思都說不來,而現在少女卻答得頭頭是道,便問:「你叫什麼?他們又叫什麼?」 「二夫人說我們的名字留給老爺和夫人取。」那個少女又說,「我草原上的名字叫烈格勃兒,這位妹妹我知道,她叫蘇蘇格。」 「嗯!」花流霜很滿意地說,「這樣呀,你們還都用你們原來的名字吧。你們兩個呢?」 「我叫黃蝶兒!」「我叫劉芳!」兩個關內女子都自報了名字。 「我們這有個蝶兒了,你們就改名吧,叫什麼呢?」花流霜知道家人名字太亂了將來叫著別口,牧場女子不一樣,叫自己的名字也好讓她們將來回回家或者嫁人什麼的。 「一個叫石榴,一個叫梨花吧。」蔡彩建議說。 「你們看呢?」花流霜問。 「遵夫人命!」兩個女子立刻就答應了下來。 蔡彩眼巴巴地想讓花流霜給她一個丫鬟,花流霜卻只是裝作不知道。她有自己的打算,覺得自己一旦吐了口,把丫鬟給了蔡彩,一定會讓人人都覺得自己也可以有奴婢。不說其他的,單單自己家馬上就長大的孩子們,他們自己身邊那些親近點的人受了影響,將來隨便一拉,那就是僕役成群的局面,開銷太大。 uu書盟 UuTxt.COm 詮蚊吇阪月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六 沃野人心(1) 字數:6464 天已經黑了好久了,飛鳥拎著分賬後走到自家門前。門外停了輛馬車,耳房裡似乎有下人在,飛鳥輕輕打開了門閃了進去,盡量不要耳房裡的人發覺。遠遠裡,客廳有人說話,銅燈大亮。他感覺到家裡又來客人了,就一邊往四周查看,一邊掂著沉沉的金幣溜著牆根往自己房間走。 走廊裡有人低聲喝了一聲:「是誰?」接著是刀劍出鞘的聲音。 「劉五哥,是我呀!」飛鳥嚇了一跳,接著問他,「你怎麼不進房子裡,晚上還在外面,不冷嗎?」 「陳哥安排我走動走動!」劉五哥從陰影中走了過來說。 飛鳥本來就弄不明白的還要守什麼夜,好像害怕賊呀偷呀不來一樣,不過他也習慣了。想了一下,他從自己袋子裡抓出幾塊金幣說:「老,不,你考病了,還沒好嗎?這裡有一些錢,你拿去給他買些好藥吃。」 「主公已經找了好多先生給他看病了,錢我不能要。」劉五哥依稀知道飛鳥的意思,閃到一邊說。 「啊?讓我想想該怎麼說。」飛鳥停頓了一下,費盡心思想理由才說,「少爺給的東西,下面是不能推辭的。否則不是不尊敬嗎?」 他害怕劉五哥又推辭,便解釋說:「這是禮,你懂麼?不懂?我懂就行了,你得照辦!」 「少爺,上次你已經給了我很多馬匹和其它東西了。」劉五哥感激地說。 「沒關係!我是怕三叔扣你的錢!」飛鳥把金幣塞到他手裡說,「三叔吝嗇得很,他賺了我許多,連匹小馬都欠著我,害得我天天躲債。」 「少爺!」劉五哥叫了一聲,聲音有些嘶啞。 「噓!趕快起來,否則阿媽又知道我回來晚了。」飛鳥趕快拉他到一邊。 「冷!趕快進去吧!」劉五哥說。 「我走啦,千萬不要凍著。」飛鳥繼續躡手躡腳地前進。 劉五哥見他的樣子想笑笑不出來,只覺得嗓子哽得很,他握了握手裡的一把錢。透過護手感覺出來的冰涼和重量告訴他,這是金幣。 到了自己的房子,燈也在亮著,飛鳥輕輕推了條縫隙,看到段晚容和飛雪在吃飯。白狼也被弄回來了,飛雪一點不怕地餵它吃東西。 「白狼很老了,它快要死了。」飛雪說。 「你怎麼知道?」段晚容小口小口地喝著東西問。 「它告訴我的呀。」飛雪說,「你看它的身體表面上很好,其實舊傷早已潛伏了。看!現在,它就在告訴我,它後半部腹腔被人刺傷過,很難受。」 「你怎麼知道?」飛鳥忍不住推開門說,他推開門的聲音嚇了飛雪和段晚容一跳,卻沒嚇住白狼,它早知飛鳥就在門外了,「誰把它帶回來的?他可是要看妻子的!」 「天神是予人力量和一切生物交流的。」飛雪摸著白狼說,「因為我知道它想你了,就帶了它來!」 「天神?我也知道呢!它微微向左壓擺,起來的時候會吃力,有時忍不住去看自己的腹部,而那裡有一塊傷疤。」飛鳥先鬱悶了一下,這才關上門,不相信地說,「我也是天神嗎?」 「哼!」飛雪見被他猜穿了自己的把戲,哼了一聲說,「這不是天神賦予你的本領嗎?要是沒有天神,你是怎麼造出來的呢?」 段晚容持平地說:「它看起來正當壯年,牙齒也很好,你們怎麼說他老了呢?誰說的在理,我就向著誰。」 「它暗紋增多,眼干而暗渾,腰部下沉縮起,眼脂增多,皮毛鬆弛。」飛雪得意地說,「而且面部有暗斑,肋下和背部肌肉萎縮,睡眠時間過長,反應開始遲鈍,對食物不專心。最重要的是它是配克獸,有著比普通獸類更長的壽命,除非很老,否則不會如此。」 「怎麼可能和我觀察的一模一樣?」飛鳥忘了坐下來,吃驚地說。 飛雪故作高深,摟了摟白狼說:「是不是呀?就連它的爪子都開始老化不長,有的已經開始脫落。」 「你輸了,小飛鳥!」段晚容嬌笑起來。 飛鳥想了一下問:「你知道什麼是配克獸?」 飛雪愣了一下,說:「是呀,奇怪嗎?!」 「那你說說看!」飛鳥坐下來,把錢袋往餐幾上一放,金幣便很愉悅地唱起歌來。 飛雪看了段晚容一下,說:「是一種很特殊的動物,我幹嘛要說出來?」 「我知道了!」飛鳥長大嘴巴,幾乎可以塞上兩個雞蛋,脫口而出說,「你翻看了我的筆記!」 飛雪狠狠地吃了一口肉,說:「是呀,看啦又怎麼樣?要不是我沒看配克獸那一段也不會露餡。」 飛鳥鬱悶地說:「你們都偷看我的東西,我要藏起來!」 「我只是想知道你怎麼馴狗嘛!」飛雪說。 「那也不行!」飛鳥說。 「這袋子裡是什麼?」段晚容打岔問。 「猜猜看!」飛鳥重新興奮起來,他忘了,剛才的響聲早已暴露真實所在。 「餅子?石頭?馴狗的鐵鏈?」段晚容故意說錯。 「不對!餅子?」飛鳥想起什麼來了,從懷裡摸出兩個小油布包,接著打開一個,裡面是兩個完好的點心。「你的!」飛鳥一人給了一個,「你的!」 「是糖葫蘆?」飛雪也裝馬虎,說得更假。 「猜不到吧。」飛鳥很滿意地大笑,得意地故意推了一推,說:「差不多五十個,給!晚容姐姐幫我收著。」 雖然是錢,又叮噹做響,但是段晚容和飛雪顯然想不到會有這麼多。「你該不是撿的吧!」段晚容說,她解開袋子,探手抓來看,頓時吃了一驚,已經在考慮該不該去狀告飛鳥,這意外而來的收穫太豐厚了。 她懷疑起飛鳥也不是無原因的。往常,飛鳥即使去賭,也是帶一個兩個大錢去,回來也就是七八個大幣外加幾個銅幣。這會帶這麼多錢回家,她真不能不當一回事。 飛鳥一看她的樣子就明白了,撒謊說:「不是,是募來的,大伙都對這次群狗戰感興趣。」本來打死段晚容,她也不會相信這話的,可一想到今天見面的龍琉姝,她就拿不準了。 飛雪吃飽了,爬起來坐到飛鳥旁邊說:「我做你副手行吧?」飛鳥看她一臉期待,雖然不忍心拒絕,可還是搖了搖。飛雪看飛鳥不說話只是搖頭,放開飛鳥的手臂哼了一聲說:「你該不是要你的什麼琉姝姐姐做你副手吧?」 「這和你做不做副手有關係嗎?」飛鳥奇怪地看著預料他會有不良反應的飛雪。 「首先,補給交給晚容姐姐。建立狗園的事情,就由我親自帶人去幹吧。至於收購送狗的事情呢?」飛鳥再次看了看飛雪,覺得她還是不能勝任。 「我可以呀!」飛雪自告奮勇地說。 「難道你可以牽著一群大狗嗎?你就全力輔佐晚容姐姐做好補給吧,收購送狗的事情就交給——?明天再想吧。」飛鳥說,「陪伴我馴狗的任務就讓風月老師來做,同時可以上課。不行,他還有事情要做。到底誰好呢?也到明個再想吧!」 「哎!我還沒答應負責你的補給呢!」段晚容說。 「嗯!好吧,為了你們將要建立的功勞,一人獲得一個金幣的酬勞,怎麼樣?」飛鳥又使用了自己的金錢戰。 「那都補給什麼東西呢?」段晚容仍然不太滿意,斜著眼睛問。 「肥羊和熱水,要活的。」飛鳥說。外面有人敲門,段晚容起身開門,見是帶了烈格勃兒的花流霜,便慌忙迎她們進來,然後收拾桌子上的殘飯。 「阿媽先坐著呀,我幫晚容姐姐收拾一下。」飛鳥說。 「阿媽,這位姐姐是誰呀?」飛雪問。 「她叫烈格勃兒,是阿媽的親隨。」花流霜不好意思說是丫鬟的。 「親隨?」飛雪問。 「怎麼?阿媽就不能帶親隨嗎?」花流霜問。 烈格勃兒扣手行禮說:「小姐。」 「好啦好啦!好吃懶做的丫頭。我們收拾好了,去,提這些東西去廚房去。」飛鳥抗議飛雪的偷懶行徑說。 「我來!」段晚容說完就提著東西往外走。 「這是什麼?」花流霜彎腰翻看放在氈毯上的一袋錢問,翻開後一愣,「怎麼這麼多金幣。」 「哥哥在外面募的經費,晚容姐姐保管呢。」飛雪說,「飛田不是把這件事說給所有人了嗎?」 「募來的?飛鳥!你從哪募來的?」花流霜坐到椅子上問飛鳥。 「哪都有,張三一點,李四一點。」飛鳥轉著眼睛說。 「說謊了不是?不說其他的,單單看全部都是整個的金幣,也不會是募來的。」花流霜說,「不敢說實話?」 「是贏——回來的,阿媽,你可別生氣!」飛鳥見隱瞞不住,只好老老實實地說。 「從賭場裡面?」花流霜問。 「嗯!」飛鳥生怕讓段晚容回來扯出其它事情,更是好好地坦白。 「沒有錢不會找我要嗎?賭場的錢會那麼好贏?」花流霜看飛鳥怕怕的樣子,口氣緩和了不少。 段晚容回來一看形勢,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便幸災樂禍地站到一邊。「兒子也沒有想過贏錢,只是過去給人家談點事情。一個凶巴巴的男人非要和我賭,我就一不小心贏了他個精光。」飛鳥眼淚西西地說。 「是嗎?你倒有本事,你舅母每次都輸得要賣兒子。說說看,你去談什麼事?」花流霜說。 飛鳥真正擔心起來,說:「一些小事,阿媽就不用知道了吧。」 「開盤口的事吧。」花流霜果然一說就中。 「這,這,呵呵,我只是去給老朋友提了點建議嘛。」飛鳥結巴地說。 「沒有的事!」飛鳥揪帳地看著段晚容。 「你可不要懷疑我,我什麼也沒有說。」段晚容立刻給自己澄清。 「好啦,飛孝自個說的,龍家有人來了,正和你父親在客廳喝酒呢。」花流霜直接說出來,免得他疑神疑鬼,「飛孝自個跑去進言,說什麼是軍練的一種!」 「他——」飛鳥張口結舌,佩服飛孝比他更乾脆,直接找了龍家的人說,便問,「阿爸沒有打算怪我們兩個吧!」 花流霜和飛鳥窩在一起說話,而客廳中也有人在說話。這時,誰也不曾料到客廳中的話題開始走向不明! 一開始,狄南堂見龍青雲帶著吳隆起親來,簡隨輕身,都不敢相信!他讓整家人都翻箱倒屜來招待,覺得難得有這樣的日子。 原本他以為龍青雲只是就田先生的話來安撫他的。可現在,狄南堂端著酒杯,怎麼也舉不下去了。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不自覺地把吳隆起的「關外千里,稱王也不為過!」的話琢磨著。 那話像是附身而來的妖魔,從他的腦海針動一樣來去,讓他真想攤開來說。「你要我明天主動提出,放棄天白山區的礦業,移交到龍家之下?」狄南堂看住吳隆起確認說,「我這都是在州中備過事的,一旦收了資,就要上交朝廷!」 龍青雲點點頭,晃著酒杯說:「還是那句老話,朝廷什麼也沒有做,我們不能什麼都給它!眼下草原太平,銅鐵器不禁。若以鎮上的名義鍛造,那可是很賺錢的事,我們幹嘛放棄?來來,喝杯酒,你我都是親家!」 「開鐵煉銅,采金銀,這本不是一個商人應該做的事情。此下,防風鎮正值用錢關頭,還請狄大人成全。」吳隆起也放下酒杯,擺出鄭重的樣子說,「何況,你也只能把原礦交到關內,無錢可賺!」 「青雲,你的意思呢?」狄南堂沒有理他,盡量平靜地問龍青雲。 「狄大人想必喝醉了,一不小心叫了龍大人的名諱。」吳隆起委婉地指責狄南堂的不敬。 龍青雲擺了下說,示意讓吳隆起閉嘴,想了一下說:「想來這些事我們龍家也沒出什麼力!」接著他看向吳隆起,自然是讓吳代為解釋。 「貿易不過多了道手而已,比你開採經營的成本只低不高。這不光是我的意思,也是龍大人的意思,希望狄大人見諒。」吳隆起見自己被狄南堂看不起,不恙地解釋說,「我打聽到狄大人在北地開礦,工錢,兌價糧食都和關內官礦自由工無太大的差異,加上路途,也僅僅持平或者略低而已。」 連這些都知道,看來事情不是一時半會倉促計劃的,而是有先有後,一步一步周密安排過的,狄南堂心底犯起酸甜苦辣,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了一下。 他不是不想交出不賺錢的礦藏,只是有一些顧慮罷了。如今龍家派人來要,他心中反有一絲無法平衡。 對吳隆起的言外之意,他領會到一點。賤工出貨,賤價收購,其後用持平價賣給自己,讓自己在諸國中去賣。「想不到吳大人也精通生意,那我狄南堂失敬了!我倒想知道吳大人的意思。」狄南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商人不能經手這些,地方上自然也不能,但龍青雲卻有硬要接手的意思! 這些本在田夫子替自己說過話後來的,針對自己的可能可以排除。可龍青雲究竟在打算什麼呢?他對龍青雲的決定有些擔心,更有些失望,便一那之間認同了田先生的話。 「山族人無非是為了吃飯而已。而且到時,五鎮罪犯,俘虜和草原上各族奴隸,盡可買來一用。」吳隆起微微一笑,似有成竹在胸,瘦黃的臉孔泛起神采,說:「價低賤貴與否,取決於抬,無人抬價,東西就不會貴。」 「不是沒有其它商人到此處貿易牟利,吳大人就不怕山族人的民心,也不怕爭不過人?」狄南堂沉沉地問,「何況這些礦場,不少是我和山族共同開建,吳大人怎麼處理呢?」 「貿易指定,非法商人得到懲處,山族人懂什麼?狄大人不是吝嗇自己在山族中的一些名聲吧?」吳隆起言語謙和,背後卻是剛針一把。 「恐怕專營後,專贏的商人們忍不住非法哄抬價格,導致黑市橫行!至於自己鍛造,冶煉是好事,卻不可能一崛而就!」狄南堂生氣了,但還是忍住怒火,純純假設說。 「狄南堂,你在北地賺的還不夠多嗎?非要陪上身家性命才肯罷手?」吳隆起高聲說,接著大概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分了,微微和善一點來緩和,說,「錢財乃身外之物,你又何必如此執著,連主下之義都放在了一邊?」 狄南堂看向龍青雲,心中五味更是起落。 讓他沒想到的是,龍青雲突然暴起,拿著盛滿酒的杯子朝身旁一桌的吳隆起掄去,「他媽的!沒大沒小!」龍青雲大聲叱呵說。 酒杯是金屬的,流線而去,從身上彈到地下,清脆地響了一聲。吳隆起先是疼了一聲,又被波了一臉的酒,愣愣地一動不動!狄南堂也愣了,驚呆於當場,好久才說:「這些礦都是小礦,圖圖開罪了朝廷!猛人以前的大礦多已經崩塌,目前這些都是雞肋,放到要溫飽的山族人那裡是個營生,我並沒從其中賺過多少錢!」 「五鎮是南下通道,無論草原上哪族人崛起,勢必必取。山族人不靠的話,還有誰可靠?說得明瞭些,鎮上大部分人的血管裡都流著的是什麼血?如此對待山族人太狹隘,目光短淺,必生禍端!」狄南堂垂下目光,低聲說,「要是大爺要,春上就可以接手!」 他偏移目光盯住酒杯裡燈火的泛動,又懇切地說:「我不懂賤工開物是不是?但這樣做不行!」 U優書盟 UUTXT。coM 銓文子阪月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六 沃野人心(2) 字數:2784 關北之地如何,此時靖康王也在問。陶仁山穿得厚,在暖和如春的宮闈裡汗淋淋的。靖康王半臥在龍榻上,身子底下墊了一個厚實的軟墊,不斷地咳嗽,一個長身的宦官俯身幫他捶背。 「下面有折子上來,我閱了一下,卻還是想請你就關北的事兒論論。三年的任,你也該是老備州了,說說看,那裡設郡怎樣?」靖康王擺了擺手,宦官立刻退到一邊,肅手站立。 「恕臣不能忠事!從備州往北過了遼陽還要幾百里,道不難走,可遠!說來,此地屬遼陽,也不屬於遼陽,哪有郡可以牧那麼遠的地?」陶仁山趴在地上說。設郡的事他不主張的,從備州去那裡,要麼從勿母斯繞道,要麼走山路,如此遠地,設了郡等於拋在了關外。 靖康王噓了一下,說:「那你認為呢?」 「如今遠是一事,次則是人心!」陶仁山說,「北民彪悍,得其地不能稅,反要貼,王化之前都是如此,請以聖裁!」 「我知道!那你看設郡如何?」靖康王不允許陶仁山油條一樣把事拋出來給別人,又問。 「設郡乃經國大事,非陛下不能聖裁!」陶仁山知道這不好說,只是挑理由,不敢說主張。 靖康王笑,又咳嗽了兩下,溫和地詢說:「要是一定要設呢?」 陶仁山愣,猶豫說:「這——」 「孤王難道是一個,讓你連忠言都不敢說的人嗎?」靖康王不動生色地問,將陶仁山嚇了一跳,「言者無罪,你大著膽子說就是!」 陶仁山自然不是怕靖康王,而是怕後世,這便硬著頭皮說:「那微臣死都不敢再任一次備州!」 「是敗猛人鐵騎的事?真真假假而已,中樞部省有監事上了折子,那裡只是民風彪悍,倒無多少可用之兵。而後成了邊郡,移民戍邊,軍設深重,豈會有事?何況,經此一戰,朝廷缺馬。聽說那裡戶中多有馬匹,善軍備非要其地不可!」靖康王想直身子,宦官來扶,他站起來走了兩步,說,「經牧此地非要大員不可,仁山你怎麼看?」 讓自己這二品大員出任郡令,還是讓自己著手推薦他人?陶仁山心中苦笑,低頭說,「臣子可用!」 靖康王沒聽清楚,只是大喜,說:「北地苦寒,就怕你身體受不了!」 「臣五子坎年紀尚輕,臣有五子,不怕無子奉養!」陶仁山也當聽錯,他知道自己萬一因年衰折在那裡,地方上的後果難料。 靖康王有些失望,揮手說:「再議吧!」 陶仁山徐徐後退,正逢上一名宦官帶個焦急的年輕官員大步流星進來,他挪開身子,引路投走。 出了東門,陶仁山折身上車去看塘報,在軍部省門外下。,出來他就看到幾個官員慌忙如雞,飛奔而來。其中一個嫌他擋道,還推了他一跟頭。陶仁山看看他品級根本沒自己高,心中充滿了疑問,也轉到旁邊的塘報司,拾階而上,卻被軍士攔住。 「怎麼?」陶仁山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官服,二品的繡色圖案清晰可見,怎麼接連受窩。 「大人見諒!塘報暫閉!」兵士低頭行禮說。 一個官員用跨山羊的步子出來,正逢到陶仁山說:「可公開的塘報為何不讓看?」 「年兄!出了事。」官員年齡比陶仁山差不多,但級別卻低了多,「不是不能看,而是塘報官員都在忙!」 「什麼事?」陶仁山頓時如同冰火臨頭,大聲說,「雪萊?」 「我軍駐遼州的青花大營不知為何突然攻擊人家雪萊軍!山上也反了!」官員拭了一頭汗,說,「我還有事,只能給你說這些了!」 靖康王邀請薊河岳來長月,共舉退敵之事,怎麼好好的突然就反了?那青花大營,有名的紀律嚴明,怎麼突然打了雪萊運糧的軍士呢?不管雪萊是不是別有居心,此時非是一戰不可,而天機山位於常余商三州交界,一旦兩下聯合,形勢確實不妙。陶仁山出著冷汗,慌忙從台階上下來上車回去。 剛才那年輕官員確實是來通報此事的!靖康王差點再次昏厥,四問:「是誰要徹查糧草去向的?是誰!」 這是靖康王養心之所,四處都是宦官和宮女,聽靖康王如此咆哮都張皇自危。伏著的官員身體輕顫,趴得如同粘餅。「不礙卿事!你退下吧!」靖康王消了火,轉臉傳命:「在京朝臣,所有親王,郡王,王子上朝聚事昊日殿,我有大事要宣佈!」 「大王子怎麼辦?」宦官鼓起勇氣問。 「起復待用,一塊聚事!」靖康王說完就走,傳喚宦官預備高喊,讓侍衛,郎衛,禁衛做好隨駕的準備, 侍中臣子從一側出來,慌忙整理衣冠。 隨著一聲鳴金,國有大事待決! *************************** 察哈里卜一直打算去見龍青雲,可是都忍下來了。他知道自己這身行頭出去,到處都能惹出敵意,便一直想找件當地的衣服出去。 侍人耐不住他用隻言片語,半生不熟的話磨著和人家換衣服,就把此事給掌櫃說了。 掌櫃不知道因為什麼,給他訂了一身衣服送了來。可察合裡卜不在,他於是順手把衣服放下出去了。 胡掠斯看那裁剪得體的衣服擺在桌子上,四看見沒人,脫了自個的外袍和羊皮篾子,拿起來穿穿試試。 這是一身辮線襖,外面罩著的銅色馬褂,裡側罩棉褲的汗胯上有著青花,好看極了。他穿了上去試試,雖然覺得肥大,可還是很滿意,這就走了出來找銅鏡。可惜,他不好意思往其他地方去,最終弄了盆水看!左看右看看不到,突然聽到後面有少年在叫他,忙不著一愣,動了盆子。石台上的那一盆水頓時翻過來,把棉褲外面的汗胯全澆了,裡面的棉褲表層也濕了。 他給那猛人少年不好意思地笑笑,安排兩句進了房子,原封不動地把衣服脫下來,由於不會折疊,他只好把衣服都理順,瑪直了放好就出去了! 察合裡卜終於在前面喝完了酒,黑臉膛上的皺紋裡燒著紅彤色。他晃悠著腳步進後門回房子。一個侍人慌忙熱乎地給他說明,說衣服已經送去了。他聽了一下,被腦子中有酒勁在燒,往日的念頭顯得格外地燒心。他便快快地回去換衣服,即使衣服有些濕也沒怎麼察覺。 他搖晃著出來就走,連胡掠斯喊他也不搭理。出了井中月,太陽雪光耀得他頭更暈,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絲毫沒在意腿管上結出冰來,也沒在意自己不會穿衣服,將衣服胡亂地套著。遠遠看去,他更像鎮上有錢人家癡呆了的老頭,新年添了新衣服,趁親人不備出來逛悠,兩腿也因結冰而僵直,蹣跚而帶尿。 浟U書萌 uutXT.cOM 詮蚊字板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六 沃野人心(3) 字數:4748 陳遼被掌櫃差遣,從後面追上來詢問。察合裡卜不知道是被酒燒昏了,是伯克脾氣不改,還是怕別人知道他去幹什麼,見陳遼來攙他,竟然回身就是一巴掌,口裡罵著,讓陳遼「走滾」!他年輕的時候就因勇力出名,雖然老了,這一巴掌也狠得厲害。陳遼氣憤,又不能反抗,只好遠遠跟著。 察合裡卜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路上見人就問龍家如何去。過分的是,他問的是龍百川龍老爺子住府在哪,人家更以為他有問題,胡亂推搪一下,詳細點也就是一指就走。察合裡卜摸了半天卻向鎮頭走去,陳遼跟了一會竟然跟丟了,只好回去給掌櫃說。 一大彪人馬也於這個時候進了鎮子。龍青風騎著高頭大馬從外面回來過年。開道武士不用吭聲。偶爾有遇到個路人,要麼打著喊聲行禮,要麼讓開。 察合裡卜挺身迎著上去,見人依然就問龍百川老爺子何在。武士用槍把子攔了他,回頭給龍青風說。 「這誰家的老爺子老糊塗了,不要理他,趕到路邊就行了!」龍青風頗有不耐地說。 武士下馬去拽察合裡卜,他卻邊嚷著邊反抗。一路趕路辛苦,人人都手腳欲掉,去掉護臉後,臉生疼生疼的。這會誰都沒什麼耐心,誰去分辨他是酒醉還是癡呆。龍青風更不耐煩,沖武士喊說:「廢物!沒有力嗎?!」 一個武士前面牽引,一個武士從後面推,把察合裡卜硬搞到路邊。察合裡卜竟然用嘴巴去咬,武士一怒,一把把他推倒在路邊的雪地上。 推倒了老人,那武士心裡也覺得過分,想去攙扶,龍青風高聲叫喚那武士,說:「他親人擱不准就在旁邊,走!」 一行人揚長而去,留下察合裡卜在雪地裡想起起不來,又一陣酒意上來,便要沉沉睡去! 正在這時,幾個少年騎著馬趕著幾隻狗從外面回來,憨憨的牛六斤拿了個葫蘆邊走邊搖,最後遞給飛鳥說:「真倒不出來了,我也不知道這傢伙會死!」 飛鳥接過葫蘆,放開韁繩騎在馬上,取了護臉,用眼睛對準葫蘆口,往葫蘆腰上的三角空去看。他什麼也看不到,但回過身子還裝模做樣壞壞地說:「是裝死吧,我們把葫蘆砸了看看?」 「雪裡躺了個人,死了!」馬義看到了路邊的察合裡卜,首先連判斷帶回答飛鳥說,「這麼冷什麼都死了!」 幾個少年下馬圍上去看,身後的狗和馬都不耐地走動。正是看死人的時候,察合裡卜受了寒,蠕動身子吐了一大堆雜物,雪地的的熱氣冒著,酒臭味沖人。 白鐵狗說了句同情的話,默默地看著。 「我們先抬上他去你家好不?」馬義給飛鳥說,但補充一下:「說好!誰抬頭,誰抬腳!」 「這是尿!」白鐵狗摸了老人腿上的冰。不知道馬義是不是知道,笑著趴到腿邊上聞聞,說:「不是,沒有騷味!」 馬石比飛鳥還小一點,聽他說了,立刻也趴上去聞。太陽照著,幾個少年次序俯身在察合裡卜褲襠裡,腿腳上聞,估計若是察合裡卜要是有一點知覺的話,一定立刻就去死。 「人都快死了!我們都別亂琢磨了,快!抬他到馬上就行了!」飛鳥說,「既然都沒氣味,肯定不是尿嘛!我揀髒的地方抬。要是他親人將來感謝我們的時候,糕點我拿多點!」 幾個少年七手八腳地抬著察合裡卜往馬上拖,飛鳥假意拖著腰,因為手都沒接觸,應該是最不髒的地方。他努力抑制自己的笑,等眾人累得哼哼叫,不配合地將老人抬上馬。飛鳥這才說:「尿凍上了,當然不騷啦!」 幾個人邊往前走邊譴責他。正說著,走在馬邊的飛鳥發現不對,原來馬上垂著頭的察合裡卜又吐了,一下讓他身上沾了好多髒物。 旁人紛紛大笑。 「救人一命嘛!」飛鳥立刻若無其事而又光榮地說,「看,我們都一樣了。」 眾人將察合裡卜和狗留在了飛鳥的老宅,給風月照料。他們這都散了。而飛鳥卻忙著去校場去,好看飛孝在幹什麼,怎麼準備的。 怕驚擾到狼,飛鳥把狗拴上繩子圈了起來。而風月卻看著四隻大狗發愁,見飛鳥要走,慌忙拉住他問怎麼餵食! 飛鳥先一愣,接著扔下一句話:「喂食?餓一頓死不了,我就有過不吃飯的時候,你呢?」風月鬱悶了半天,竟然就「喂還是不喂?」徵求雨蝶的意見。 飛鳥因早晨給田夫子要求金錢而談不攏,這會回去一是為了碰到田夫子,藉機退讓一番;二是想打龍琉姝的主意。他正衝往校場的路上,碰到解散了的人出來。「喂!喂!」飛鳥看到龍琉姝了,高興地跑去,可跑到一半就發現形勢不太對。 花落開,飛孝,龍琉姝,龍妙妙,飛田聚在一起,其中飛田一見他就喊:「我做叛徒了,琉姝姐姐和妙妙姐姐都是我拉來的!」喊了之後,她就躲在龍琉姝身後,得意地做鬼臉。 飛鳥看飛雪一個過來,拉著她過去,見到龍琉姝便拉著笑容說:「陣營不同,利益當先,合夥做生意可好?」 「買酒樓?」龍琉姝笑瞇瞇地問。 「琉姝姐姐,恩!這是第二步或者是第三步了!首先——」飛鳥拉過她到一邊說話。龍妙妙,飛雪,飛田立刻跟了上來。飛鳥回頭一看,再次往前走幾步,回頭看無人再跟,這才說話。 「阿爸不會願意的!」龍琉姝猶豫地說。 「我們是在為鎮上做貢獻,買狗要錢不?建狗欄要錢不?」飛鳥伸出一隻手,用另一隻手數指頭,一直羅列了一大堆,然後聳人聽聞地,而又略帶恐嚇地說,「最主要的問題是鎮上的錢多了,東西卻沒多,多餘出來的錢怎麼辦?想想是不是,本來總共有十個羊,可現在有了十多個羊的錢,多餘出來的錢就買不到東西的,相當於沒有錢。但你知道誰手裡的錢多餘不?總得要有人去拿,對吧!近來買過東西不?是不是漲了,還有買不到的吧?要是有人買不到羊了,你說可怕不可怕,家裡吃什麼?!賺了平分,怎麼樣?」 「等一等!錢多了?錢多了,東西沒多,十個羊,現在有了十多個羊的錢,是呀,一部分錢沒有用了!那誰手裡的錢沒有用了呢?告訴我,我回去給阿爸說!」龍琉姝明顯被他繞昏了。 「誰的都有可能!」飛鳥舔舔嘴唇,靈活地動了動眼睛說,再次鼓勵說,「你可是和阿爸一個姓吧,鎮上有人沒吃的了怎麼辦?」 龍琉姝點了點頭,本來還笑嘻嘻的,突然便憂愁起來,回來就十幾隻羊和十隻羊比較著。龍妙妙,飛孝,飛田都特奇怪,紛紛問怎麼了! 飛鳥笑呵呵地拉著飛雪走,邊走邊回頭說:「下午就要,給飛孝就好了!」 「我看到他這樣子就生氣,就要贏他,一定要贏他!」龍妙妙生氣地安慰姐姐,「我們給他打賭,輸了的人在地上爬!」 龍琉姝被分了神,突然笑起來,說:「我也是!努力,一定要他輸!」 飛孝無比沉肅地說:「我們正式商量事情吧!」 飛田高興地往裡鑽,卻立刻被飛孝推了出來。「你能出賣咱哥就能出賣我!」飛孝說,「我不要多料細作聽!」 「細作?難道你就不打算收買一個有用的細作嗎?」飛田搖頭晃腦地說,「我可以藉機混進去,再次給你好多情報!」 飛孝眼睛一亮,立刻有了主意,把她摟到自己身邊說:「這才是我的好妹妹。」 幾個人立刻派分任務起來,包括買狗,找武士和訓練師,買食物等等,有好多都是散佈給飛田的假消息。「飛田,你身為我的細作,要把我哥哥的一切舉動都報告給我,怎麼樣馴狗,怎麼餵食,還有手上的經費等等。」飛孝鄭重地安排飛田說,「而且不能背叛,先把你的零用錢押到這裡,願意了就點頭。」 「不行,萬一被你扣掉怎麼辦?」飛田狡猾地說。 「我還有盤口分紅嘛,就是輸了也能還你。分紅呀!你敢保證吝嗇的飛鳥會分給你嗎?跟著我是大有前途的。」飛孝說。 「那要看多少!」飛田談起價錢來了,「你要明白,我要成為雙料細作的話,哼哼。你必須要給足夠的好處。」 「能信得過嗎?」龍妙妙在飛田得到許諾後,跑走追飛鳥的時候問飛孝。 「基本是,不能!」飛孝說,「不過即使是雙料對我們的好處也多得很。」 「我家有馴獵犬的人!」龍琉姝低聲說,「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我可以讓阿爸把馴狗的人全部都撥給你,還給你建一個狗棚。」 花落開問:「我呢?」 「你去給田先生請假,從今天起全力幫我。」飛孝下達命令說,「琉姝姐姐和龍妙妙必要時也要請假。大家齊心協力,不相信鬥不贏我哥的。」 飛鳥到了家門,狄南堂也又要出門。他看到反方向上有兩個裹得嚴實的人,不知道站了多久,見了他反倒躲,便招來飛鳥和飛雪說:「飛雪先進去。去!看看那是不是你堂伯,要是你堂伯的話,讓他不要不好意思,過來到房子裡坐!」 飛鳥投眼看去,覺得兩個人有些熟。兩人見他往那裡看,便扭頭等房子裡的人一樣,高聲往裡面說著話。飛鳥走了過去,遊走著,但看不出那厚衣服裡到底是誰,只發現兩人慌張要走。 「我知道!」飛鳥樂呵呵地說,「你是找我還你錢,是不是?」 一個頭包放了,接著是另一個,果然認得沒錯。「小子,剛才那是你什麼人?」鬍子上滿是水珠的喬健粗聲問,掛在刀疤的臉顯得特別獰然。 「我好怕吆!」飛鳥只當是要賭錢的,還了一個蔑視說,「願賭服輸!別以為你找了我阿爸就了不起!」 「明白了!改天再賭!」喬健抱了一拳,看不遠處狄南堂看了過來,回身就走。 「山!給你家二爺說,這趟買賣我不接了!」喬鍵走了一段路,回頭看飛鳥在給他招手便說。 「退就不合情理,何況錢被你輸了,二爺那裡我也無法交代!」賀大山說,「你該不是怕了吧!還是見那孩子心軟了?」 「身份被人忍了!我不怕,可我三個弟兄怎麼辦?」喬鍵邊走邊說,「我還有母親在家裡!錢,我會翻倍還的!」 正說著,背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賀大山心裡差點崩潰,幾乎拔腿就跑。喬健鎮定地拉住他,回身看是飛鳥,便問:「你要幹什麼?」 「這是五個金幣,贏人不贏光,我想你不去賭,一定能熬到可以回家!」飛鳥遞了錢來。 「我只要想回去,不怕這點雪!」漢子推辭了,笑了一笑說,「拿上吧,雖然輸的也有別人的錢,但我認!」 「當你借的!記著,改天有狗戰,千萬不要壓,否則你就更慘了,沒錢回家的話,再來找我,我也不認識你!」飛鳥伸出手來,髒髒的護手上,五個金幣在太陽下發亮。 賀大山心已經如同繃張的弓樣,說話都困難,好不容易說:「快拿上!好走!」 喬健的刀疤也在笑容裡綻開,他輕輕拿了一個金幣放在嘴邊吹了一下,聽過那不絕的餘音,這才溫溫和和地說:「一個就夠了,回去吧,你阿爸在等你呢!」 飛鳥雙手合抱住四個金幣往家走,一邊走一邊說:「一個金幣就可以讓窮極了的人不殺人取財,我竟然給了五個,太大方了,這樣不行,遲早要破產的!」他走到剛才兩人停留著的那戶前,往緊閉的大門看了幾眼,得意地笑了。 Uu書猛 uUtxT.com 銓汶子阪月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七 富貴好還家(1) 字數:4102 風雪如荼,雪地又一次加雪。 防風鎮回來過年的人似乎都已經在家裡了,不回來的就不回來了。 就是這樣的一日,一隊橇馬車馳進了防風鎮。碰巧見到的人都看到拉車的馬腿比一般的馬要粗,一個小伙子好奇地問他們是幹什麼的,為首的車伕微微一笑沒有理他,硬是在一個武士的引導下,住進了井中月天價而又被包過的房子。 接連幾天,防風鎮的人中傳起了這件奇怪的事。有人說那是朝廷來的人,有人說關內因為打仗斷了皮子來收皮子的,有人說鎮上出了大官,這些是他們的家眷,也有些人說這是姓狄的一家人回來過年。反正說什麼的都有,有些有點見識的人異想天開說是朝廷來和親的,遇到大雪停在防風鎮上了。但最後還是狄姓一家人來過年佔了上風,因為有認識的人和直接和狄家親近的人證實了這件事。 情況很快地得到了證明,這確實是狄家的人回來過年。 風雪停了,太陽出來照拂。 還有四,五日就要過年,這是鎮子最熱鬧的時候。大街上下都是人,有玩的,有鬧的,還有舉著雪扒拉子推雪的。 隨著一聲鑼響,三四個武士開著道,一起馬隊有致地向這一起最熱鬧的地方走來。在眾武士簇擁著,一輛香車和一匹騎著渾身赤火的龍駒的威武男人並列走在中央,在路上耀街。 那香車竟然用四匹馬拉著,貼金帶銀,標緻得就像是長生天捏出來的活物。 然車裡不是像眾人想像的那樣,坐著一名美麗的女子——傳聞中和親的公主。趕過來圍觀的人看到,那挽開的怪異車簾裡坐的是一名三十多歲的漢子。他渾身寶氣,華貴無比。別出心裁的高虎皮帽子帶有兩個韃靼,名貴的貂裘大衣如同翻滾的紫浪,偶爾有碎雪吹去,雪便遠遠化開不見,可見虎冠裘衣都名貴非常。一條長身貂皮做的衣領緊緊圍繞著那漢子半個面孔,那直挺柔更顯趁出他那秀雅而白皙的面孔。他的面龐保養得很好,只是被風打得有些紅,鬍鬚也被修理得很清爽,青色的鬍子茬上,隨動作時隱時現著哈氣凝成的水珠。 眾人都驚訝萬分,猜不透這人是誰,即使是看著眼熟的也不敢去認。「二哥,別這樣!」火紅馬上的威武漢子正是狄南齊,他正苦苦勸說特意回來「過年「的狄南良。 「你那時候小,不知道!今天我家終於富貴了,我就是讓他們都看看!」狄南良冷氣十足地說,他給旁邊提了大袋子的武士點了點頭,那武士拿出一把一子的錢信手揮揚,那錢飛過高空四面散去。 「不要撿!」狄南齊大急,大聲地喊著。可沒有人理他,人群擠扛彎腰。薩滿教中是不讓人拿不勞而獲的財物的,狄南齊自然害怕引起別人的反感。 狄南良卻不理他,只是冷冷而笑,他伸手執上一片子錢,彈飛在高空。 讓狄南齊不願看到的是,人人都忙著去撿。他們如同雞兒啄落米一樣,專注地低頭,反倒忘記了去看車裡坐的到底是誰,只是跟著。 人越聚越多。 「大哥會知道的!」狄南齊回頭沖狄南良喊。 狄南良仍然不理他的勸告,只淡淡地說:「人就是這樣的!看他們扭曲撿東西的樣子,像不像蛇?」 突然,他看到一個撿錢的老媽子,立刻吩咐馬車停下,自個不要人去扶,走了上去。 他一把打掉那婆子手裡的錢。老媽子看也不看,就再次彎腰去撿。 不在事中的人都有些驚恐,狄南齊生怕他將可憐老婆婆侮辱一頓,慌忙叫他。 出乎意料的是,狄南良彎腰將她扶起,看住她那驚恐的眼神,大聲地說:「謝媽媽!是我呀!」 「來,我永遠沒忘記你給我大哥一個餅子,我大哥分開了,給我和弟弟一人一半!來上車!」狄南良邊扶住她走,邊大聲地說。 老人用昏花的眼睛辨認是誰,沒有任何跡象可以認出狄南良,也或他早就忘了,只是畏懼地退縮。 「我們一起去車裡!」狄南良無比溫和地說,用手臂挽上他黑糊糊的胳膊袖。 「你是誰?那馬車我可以坐?」老人怕怕的,而又有些高興地說。 「當然可以,送給媽媽都行!」狄南良挽著她向前走,邊走邊說。周圍的人都發著神經圍看,還有不少認識的人都跑去給老謝家報喜,只覺得是他家親戚。 「你是誰?」老人說,「我身上髒,你衣服貴!」 「我是狄呆子家的小二呀!」狄南良悉心地將老人扶上了車。 「我知道,你大哥每年都去看我!他是老三?」老人大喜,指著一個武士問。 「我是!」狄南齊嘿笑著更正說,但還是想著,老大知道了要發脾氣。 人以為這一停頓,堆擠得更多了,許多人都從家來趕出來看。狄南良大聲地笑著,回到車上和老人坐在一起,一個勁地拍她的手。人群越來越轟動,目匯車上。 當狄南堂知道的時候,這一路街已經繞了個遍,回到井中月背後的牲畜欄,後面還跟著一群小子,不用說就是想再撿錢的。 狄南堂黑著臉,看到了和狄南良遠遠離著的謝媽才舒展一點說:「謝媽媽也來了?小子不懂事,你不要生他的氣。」 「好!二爺好!」謝媽站起來,用袖子去擦自己坐過的地方,害怕不乾淨,還用口哈氣,然後再擦,卻是越塗越黑。給狄南堂笑著的狄南良沒看到,但狄南堂卻看到了。 「先滾回去,我還有一屁股帳沒給你算!」狄南堂怒氣衝天地說,「你這不成器的東西!老三,把謝媽媽送回去。」 「叔叔好!」一群孩子崽不同意狄南堂罵他,爭辯著說。 「都回去吧!」狄南良揮揮手,安排狄南齊說,「馬車也送過去!」 這一鬧,接著就有了結果。 狄南堂的名聲一直算是響亮,不少防風鎮護衛為生的人都給他打過交道,大伙都知道他發了也當了官,但發到什麼程度就連班烈,善大虎他們都說不太清楚。這些一鬧,鎮上的一個望族應有的聲望立刻就誕生了。 狄南堂家的親戚不多,但沾了邊拐了彎的就多了,不少登門拜訪的親人突然多了起來。 「連芝呀!想不到你越來越漂亮了,真是又貴又美!」這是一個遠方親戚家的婦女見了花流霜說的話,花流霜也懶得和她解釋,心裡卻是明鏡一樣,敢情這是八百年不見的親戚,連飛鳥的母親死去都不知道,硬把自己都認成了飛鳥的生身母親了。 從一個側面上,她也看出來狄南堂家以前多窮了。正像狄南堂自己說的一樣,父親母親先後死了後,自己出去做生意,幾次意外後都跟乞丐一樣地回來。家裡趙嬸照顧著兩個弟弟,吃沒吃穿沒穿,親戚們人見人避。她還聽說丈夫一次借了唯一的一個大伯家的一匹瘸馬,硬是被他們搶了生皮抵帳。 人冷人暖見多了的狄南堂卻很熱心,從東家貓到西家狗的問了個遍,至於向自己找路子給好活的人,一律都含糊而過。 「我家阿牛呀,你不認識了?你小時侯還抱過他呢,叫叔叔!對了,他大叔,你給我們家阿牛找個好差使,渴不著餓不著凍不著累不著的,錢就不在乎了,一個月弄個七金八銀的也就成了。」 「什麼?說笑了吧,你也想幹這工作呢?你都是什麼人了?大牛,快磕頭!」 花流霜接著發現這些親戚來過一次,自己家就遭「兵匪」一次,到處是果子皮,花生殼,痰,小孩尿等等,甚至還丟東西。要不是怕自己丈夫一個人應付更辛苦,她差點都要跑到井中月住下了。 「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想不到我家丈夫肚裡也能撐船。」花流霜在晚上人走盡的時候,半取笑半誇獎地說。 「他們能來,就說自己心裡還有恩義親情在,否則也不用來死纏了。」狄南堂笑了笑說。 「那你家親戚也沒有這麼多吧!」花流霜說,「這阿媽的舅舅的妻子的侄子家的兒子的小舅子的岳母也是親戚?」 「沒聽她說嗎?她當年抱過老三。」狄南堂說。 「真沒法說了,明天我讓人守住門口說你病了!」花流霜不滿地說,「這樣年都過不好,真不知道他們怎麼一下子都全來。」 「有些老人家是該我去看他們的。」狄南堂說,「堂哥堂姐他們也是,再怎麼說都是親戚。」 「一個也不許去,去幹嘛!你這麼多年不是沒去過,人家理睬你?富貴多忘,忘了原本該記的人,忘了原本該恨的人。我不管,不想和我吵架就哪也不去。」花流霜說。 「這不是忘本嗎?」狄南堂和顏悅色地說。 「什麼忘本?你把足夠做一筆小生意的錢給了你小表弟,讓他做點生意混個媳婦,他怎樣?花完了繼續要,還到處給別人說你不顧念兄弟,好像你該把家財都給他一樣。」花流霜說,「班大哥和善大哥抓了他罵了一頓,翻翻舊帳就沒再來過不是?現在也娶上了媳婦。」 「你的意思是說我這樣反倒對他們不好?」狄南堂詫異地問。 「當然,讓他們什麼都伸手給你要?自己卻越來越不爭氣?」花流霜說,「我真不明白,窮的時候周濟自己的反而都是不親的人。」 狄南堂搖頭大笑,好久說:「這不能怪別人,不親的人周濟我家沒有負擔,因為他們周濟的是自己一點點多餘的東西,給了後自己可能都忘了。而親戚和交好的人家一旦表示自己有餘錢余物,他們就要負擔我們的日子。這是人的天性,善和自私交纏在一起,你明白嗎?」 「那某天我和一個比你年輕一點的,強一點的人跑了,你也說我這是天性?」花流霜嘀咕說。 「是嗎?你現在可是也半老徐娘了,誰要你?」狄南堂碰了她一下問,「老二給我爭辯說,富貴好還家,你不要一樣這樣看!」 憂優書猛 UUTxT。coM 荃汶字扳閱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七 富貴好還家(2) 字數:7747 這些日子裡,狗戰也伴隨著賭場的宣傳開始了。馬老三做夢也沒有想到,飛鳥真的只指定他贏一輸五。他看了龍青雲的印章和歪歪扭扭的龍字,對關門只做狗事的說法一點都不敢反對。當天,飛鳥得意洋洋地坐在桌子,問他還有沒有葡萄吃,問他為什麼那麼笨,他只黑著臉,低著頭,讓夥計給進門的男人說賭場變狗場了。佔了四層利的飛鳥果然任勞任怨,阿叔回來,不理,小玩意,吃的,不問不饞。他雇了十個人搭狗圈,很省力地在外圍打籬笆,中間樹帳篷。 飛孝受他敬業精神的影響,只是和老爹見一面,也很辛苦。一開始,他因為缺錢只從家里拉了幾個人來。嫌他進度太慢的龍琉姝從自己家拉武士,這才一下子增加到二十人,他用木頭搭建狗窩,接著看飛鳥這樣省勁,也學樣起來。 狄南良回來後,生怕兩人鬧得不夠,找來武士背著旗幟,騎馬用銅鑼吆喝狄家的狗賽,龍家裁判。狄南堂本來就不同意,但龍青雲點了頭並許諾花多少給多少錢的,他也僅僅說了自家老二幾次,說他是在同孩子們一塊胡鬧。 狗場徐徐準備著,飛鳥讓馬義幾個人幫自己連借帶買,四處網羅狗只。而龍琉姝卻買通了一個族叔,開羅打鼓去徵集。飛鳥兩三天只找了十三隻大狗,食物只有一隻不大的羊,前幾天狗都不去吃,因為羊是生的;而龍琉姝一天之內就把狗找齊了,狗食有饅頭,有肉,當天就幾乎花了飛孝一個金幣。當飛鳥的人還在求大嬸叫阿姨地求買狗只的時候,飛孝的馴狗師已經開始馴狗了。 又一夜過後,飛鳥這發現活羊還在,而狗卻依然餓著狂叫。飛鳥親自宰羊把生肉分給眾狗,立刻就獲得狗兒們搖尾巴的好處。同是這天早上,飛孝卻已經在馴獸師的幫助下訓練狗口令,並給符合口令的狗予以獎勵懲罰。 飛鳥的狗斷斷續續地送來,而一開始的十三隻狗開始排外地站為一線向其他狗攻擊,飛鳥也不怎麼管,破罐子破摔地只是讓那十三隻包上皮子的狗中的八隻給新來的狗送自己咬死的羊的羊肉。狗兒逐漸團結,飛鳥成功地擁有了八個團體。他把分別帶隊的狗編排為狗一到狗八。飛鳥只是作手訓練十三隻狗,讓它們團結,讓它們聽從命令,讓它們自己吃活羊。配合不好時,活羊就被人有意放跑。它們和飛鳥住在一起,睡在一起,時不時地抓羊在一起。而此時,飛孝開始教習群狗陣法。 飛田早就不去胡亂刺探情報了,一是因為她去了一次差點被咬,便怕狗怕得要死;二是阿媽來了,她貪戀被疼的感覺,不願意出來。 雙方「大軍」對壘,「士兵」們努力訓練,「主帥」似乎忘記了過年,每天都和狗兒呆在一起。飛孝觀察著狗的進展,希望能提前出戰,而飛鳥卻又玩又鬧,把羊毛塞到皮子裡讓眾狗玩,讓活羊亂跑給狗兒們驅趕,追殺。他的狗依然數量不足,到七十八的時候,幾天都來不了新狗了。第七十九隻高大威猛狗是最後被送來的。它是一隻皮色黑亮的公狗,一來了就高傲地勾搭其它母狗。飛鳥不但不因它的高大而收留它,還縱使眾狗把它咬殺吃肉。因為負責補給的段晚容回自己家了,幾天都無音信,七十多隻狗的生計慢慢是個問題,飛鳥不得不把已有的羊兒給得越來越少了。狗兒都不夠吃,經常聚在飛鳥的營帳外面等吃的。飛鳥也不緊張,慢悠悠地等狗糧。 一直到最後只有一隻羊在圈裡的時候,段晚容和飛雪回來了。除了白羊外,她們還按飛鳥的意思到裁縫店裡做了兩張軍旗。當日,飛鳥營中就多出了一面橡木棍挑起來的軍旗,底色是藍色的,上面的圖案是肉骨頭捧起來的羊頭,羊頭的角擰得跟蟠龍一般。 「怎麼樣?這樣的圖案是我想出來的。」飛雪笑瞇瞇地強功說,「當然,晚容姐姐也有一點點功勞。」 「啊!你還不獨佔功勞呀。」段晚容邊滿意地看著軍旗迎風飄揚邊說。 「嘿嘿!」飛雪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突然指著一行過來的人說:「是阿媽和嬸嬸們來了,你說她們會先到哪邊?」 「說不準。」段晚容說,「要是飛孝不接她們的話,她們肯定先到這邊,因為這裡飄揚著軍旗呀。」 飛鳥立刻叫段晚容牽他的馬拿軍旗,自個集合自己的狗。 段晚容只以為他要安排一個隆重的歡迎儀式呢,卻聽飛鳥問她和飛雪:「飛孝一定會出營迎接的,我可以趁機殺進他的大營,可是現在就殺進去吧,顯得有些卑劣了吧?」 「卑劣一點點也無所謂啦!」飛雪鼓勵說。 「乘人之危可不是英雄所為。」段晚容說。 「咳!算啦,萬一佔了大便宜,就會讓賭場那邊不好吹捧飛孝的了。」飛鳥還是停了下來說,「我也拿不準會不會有人為了扳本而連續加注三到五次,算啦,就做個英雄吧。」 「英雄做事之前還考慮賺錢多少?」段晚容差點沒有暈倒。 「韓言子所著《懷軍》一書說過:軍以獲圖。司法子《國要》也說:戰以國之利為本。」飛雪反駁說,「飛鳥哥說的一點錯都沒有。」 「你確定你自己一定能贏?」段晚容問飛鳥。 「賭注這麼大,肯定要贏才行,大不了給飛孝多許諾點東西嘛!」飛鳥近似於無賴地說。 這一行足足有二十多人,各位夫人和她們身邊的婢女有的騎馬有的坐車,還帶著飛孝的弟弟飛凌,妹妹飛花,還有在吃奶的飛茂,飛田的妹妹飛豆和弟弟飛翎,飛鎬。大夥一起來看熱鬧,自然不會是空手。飛孝不願意錯過慰勞品,於是正如飛鳥和段晚容所想的那樣,他騎著自己的馬出來去接了。 飛鳥極力忍住去偷襲的打算,看他們一起在飛孝的營地外轉了一圈,然後一起到飛鳥這邊。 「飛孝哥也來了,我保證他是有意來看虛實的。」飛雪很有根據地說,「這就是他首先出來迎接的原因。」 「那就讓他看我如何地兵強馬壯,讓他好好看看!」飛鳥往自己的狗群邊一指,一群狗正在搶吃的,其中幾個充數才收購來的狗在外圍干叫著。 段晚容遠遠走到營帳一邊,給正吹牛的飛鳥嗤笑說:「少爺,把這幾隻半死不活的狗淘汰掉吧,不然也是連餓帶凍死掉。」 「不行,得另外給它們準備食物。」飛鳥大言不慚地說,「這是我故意示弱的『士兵』嘛,把它們編入我的護衛隊。」 「二嬸母,三嬸母!」飛鳥出了營帳,遠遠大喊,「有沒有給我帶吃的?」 「你們看他,一來就要吃的,飛孝可不像他。」花流霜貶低飛鳥說,「我看他的心都掛在吃上了,哪會有贏的可能。」 飛鳥跑得飛快,一口氣鑽到老態龍鍾的趙嬸身邊抱著她大喊:「趙婆!飛雪快來!」 「這就是我和你大哥的兒子。」花流霜給一個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說,「你還沒見過他吧。飛鳥!快來見見你二姨娘!」 飛孝不滿地向自己母親看去,見她若無其事也就沒有說話。「飛鳥哥!嘿嘿!水果糖!」飛田抓了一把糖果點,笑得可愛死了,可很快就被面前伸來的一手給掠奪掉。飛雪一一見過長輩,然後也鑽到趙嬸身邊問長問短了。 「我耳朵不好啦,聽不清我的小飛雪說話嘍。」趙嬸老淚縱橫,把飛雪的頭髮摸了一遍又一遍,接著一遍又一遍地問,「你想阿婆不?」 「這就是二姨嬸?那二叔再取老婆了我叫什麼?」飛鳥看了看一身榮錦皮邊的陌生美婦問。這確實是大家所沒有想過的問題,新來的二姨嬸明顯尷尬起來。 「到時候再說。」老三家媳婦白玎沙說。 「不要管他,他就是傻問題多。有你大哥在,能不讓他娶就不讓他娶了。」花流霜頗為頭疼地給那女子說。二姨嬸用手指理了一下皮帽子裡卡著的頭髮,用近似於天籟的聲音說:「飛鳥侄子,新年好!」 「外甥呀,你們誰能贏呀?」蔡彩關心地問。 「我兵強馬壯,舅母可都是遠遠看過的。」飛孝提醒說。 「是呀,我們一定能贏的。」花落開也在飛孝的示意下說,「阿媽千萬不要看錯掉呀。」 「我在家博彩怎麼樣?大家都來投注吧。」飛鳥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柵欄裡邊段晚容說,段晚容會意地點了點頭。 「雨蝶姐姐生病了,她叫我給你說她好想你哦!」在眾人都到柵欄邊往裡看的時候,飛田因被搶去了糖,把飛鳥拉到一邊,打算用非同尋常的手段來要回了利益,「你不想知道她為什麼生了病嗎?」 飛鳥立刻還了她一半的糖,捏了捏旁邊飛豆的臉蛋說:「快說!」 「舅母說她一天到晚除了照顧狼什麼也不幹,就摔了她的琴還把她趕到雪地裡,她就病了。」飛田偷偷地看了蔡彩一眼,然後把手指頭放到嘴邊噓了一聲說,「你可不要說是我說的呀,我可是很怕舅母的,她生氣的時候就像一個綠臉的老巫婆。」 「嗯?你怎麼沒有生氣?」飛田見飛鳥什麼舉動也沒有做,就問他。 飛鳥沒有再理她,轉身向眾人介紹他的狗了。 一陣激越的打擊樂器從飛鳥的帳篷中傳了出來,緊接著是一聲伴著狼嚎的長吟:「榮耀!」隨著這聲蒼老而長韻的聲音,幾十隻狗都叫了起來,有的竟然向柵欄邊的人群衝了過來,嚇得眾人紛紛後退。 「飛孝,你能比嗎?」飛鳥問。 「飛孝哥的狗都在走方陣呢!」飛豆說,「一排一排的,威風極了,一聲令下都往前跑!」 「因為不跑的就挨鞭子。」飛田看著一隻隻就要撲過來的狗,怕怕地拉著飛鳥的衣服補充說,「而且走路時走出隊列的狗也在挨打。」 「傳說中,成烈王建立了強大的軍團,並且讓士兵在打仗前吟唱這個詞,士兵們打仗就奮不顧身,幾乎無敵於天下。」飛雪給身邊的阿媽和嬸嬸們解釋說,「我哥就是建立起眾狗的榮譽心,讓它們只進不退。」 「這是生搬硬用的東西,天才知道狗兒知道什麼叫榮譽。」飛孝在一旁反駁說。 花流霜也笑了,給身邊的人說:「看看,兩個人打仗,千奇百怪的招都使了出來。」 「小姑,這狗能聽懂人說的話,它還是狗嗎?」花落開說,「飛鳥表弟是輸定了,看他的狗,都是又瘦又小,一定輸!」 正說著,三條身上穿著皮子的狗從一個圍滿佈的小柵欄圈裡走了出來,兩隻在前面走的都銜了大塊肉,第三隻邊走邊叫。緊接著,一大群圍在柵欄邊的狗都退了回去,去吃那兩隻狗銜著的兩塊肉。眾多的狗圍在那只走在最後的狗身邊又轉又舔,親熱得要死。 「這是怎麼回事?飛雪!」錚燕如奇怪地問,其他人也都迷惑不解。 「這就是只戰士,它咬死了一隻包著皮子的羊,並且和夥伴們一起把它撕裂。現在,就是它從小圈完成任務歸來給眾人看,圍在它身邊好多都是異性狗。」飛雪解釋說。 「去!我知道飛鳥哥是故意給我看的。狗能那麼容易地撕裂一隻羊?」飛孝毫不在意地說,「弱就示敵以強,強就示敵以弱,這個道理大家難道都不知道嗎?」 「就過年了,你們都不回家過年嗎?」二姨嬸轉移話題問飛孝和飛雪。 飛孝把臉轉到一邊去,一句話也不說。飛雪卻代為解釋,說:「我們就要宣戰了,要是戰爭順利,就會很快回家的。」 一家人給兩人各自留了不少吃的,然後就要走了。「阿媽!」飛鳥跑到花流霜身邊,趴在她耳朵邊嘀嘀咕咕說了起來。眾人也不知道飛鳥在說什麼,只看到花流霜連連點頭。 「嫂子,我還以為他們抓了幾隻狗,和關內一樣,放在一塊小地方上讓它們咬呢。」二姨嬸說,「想不到一下子這麼多,跟打仗一樣。」 「他們就在打仗呀,你沒看飛鳥哥那裡也擺得有軍旗嗎?我可是兩邊都下了一個金幣的注呢,穩賺不賠啦。」飛田撅著嘴巴不可一世地說。 「什麼?」飛鳥傻眼了,但更多的是高興,問,「為什麼要贏一陪多?差距已經有那麼大嗎?」 「都下注?可以嗎?」蔡彩問。 「嫂子,這就是我們的小飛田聰明的地方,飛鳥的一方已經許諾了贏一賠三來吸引人投注。」花流霜不理睬飛鳥的驚叫惋惜,笑著說,「飛鳥要在我們家也開盤口呢,讓我們有意的把錢交給他的雨蝶小姐,這都是自己家的人,大伙都儘管下注。」 「一百個金幣,我覺得飛鳥能贏。」錚燕如說。「一個銀幣,飛鳥哥贏。」小飛凌也說。飛鳥臉上很有光彩,邊和飛孝一起往回走邊看著他大聲地笑。「我阿媽不好意思壓我的!」飛孝嘴裡這麼說,可失望之色再明顯不過。 「我沒錢了,大家借我點錢吧。」飛田眼巴巴地說,不過最終還是把眼睛瞄在了妹妹飛豆身上。 「我看飛孝能贏,不過我還是壓飛鳥贏吧。」白玎沙笑著說。 「為什麼?」蔡彩問。 「反著壓給他們兄弟做補貼嘛!我也壓一百個。」白玎沙說了原因後問飛孝的二娘,「你呢?碧兒妹妹?」 「我壓一百個飛孝贏!」飛孝的二娘說。 「他可是說了,舅母可以欠帳的。」花流霜看蔡彩欲言又止,按飛鳥的原話說,「不過要打欠單!」 「我壓飛孝贏,一百個金幣。」蔡彩猶豫了半天才說。 使女們也紛紛笑著議論,跟著壓錢。花流霜微笑地回答了一個飛田的問題:「他怎麼會賠不起呢?他可以把我們交出來的錢反過來壓到鎮上的賭局上。」 「真是奸詐呀,我用飛豆的錢,兩個銀幣買飛鳥哥贏。」飛田大聲宣佈,飛豆推著她不願意。 遠遠有一大批賭徒過來參觀。花流霜發現裡面許多都是龍家的人,由是,她知道現在做大了,飛鳥不得不用家裡誆來的錢去鎮賭局,只是這點前肯定是不夠的。 大口馬不得已組織夥計帶領大批的富人,賭徒到兩個陣營參觀,並用龍家來保證賭博的絕對公證,沒有黑手。大伙圍著獵場轉悠,紛紛看好飛孝那整齊而威猛的大狗,因訓練有素營造出來的無敵氣勢。兩人的賭注額一度突破一比十三,最後落在一比十上。 這轟轟烈烈的年關大賭,連龍青雲,龍青風和幾大豪族富商的人都聽說了,大家幾乎見面都在談論賭局會怎麼樣。田老夫子差不多都猜到飛鳥在裡面搗鬼了,不只一次地勸出來閒逛的龍青雲不要投錢進去,以免縱容風氣給眾人看。 只是,龍青雲本來就插了一手,打算白手分錢。如今又有女兒在,當然不聽他的勸,多多少少打算支持! 「總要有公證人不是?你若投了錢進去,那誰當公證人?」田夫子轉了角度說,「何況多了,人家賠不起,少了丟自家的臉面!」 「晚了!」龍青風看了看田夫子,被過臉去說,「不過老吳說了,只要夠大就不會賠!」這樣的意思很明顯,輸了質疑兩兄弟賽狗的公證,贏了沒人賠得起兩邊通吃。 「一起去看看他們訓練怎麼樣,說不定真能用到人身上。只是這,狗咬架起來還能弄虛作假嗎?我看我們也都投上一些錢,只要不讓別人知道是我們投的不就行了嗎?」龍青雲倒毫無心計地說。 眾人這就一路過去,一路上看到很多人來回。「這要是狗都能打仗,乾脆以後就訓練一隻狗軍。」龍青雲邊打馬慢行邊說,「說不定用好了還真頂事!」 「不是那麼容易的,跟著斥候巡邏倒還行。」一直不說話的吳隆起插了句話說,「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讓軍官們熟悉戰仗,應用陣行等等。」 「學堂裡那些學生訓練結束了吧?」龍青雲立刻便轉頭問,「效果怎麼樣?」 「不好說的,不過都有長進。」田夫子有些猶豫,琢磨著吳隆起的話說,「那個余山漢真是人才,可惜不能做鎮防軍的統帥!」 「這有何難,千金加權力,他想不動心都不行。」龍青風說。 「有些人是不在乎這些的。他窩在狄南堂身邊十多年了,甘心為一家奴,又豈能是錢財能夠收買得了的。」龍青雲哈了口氣,半教訓半笑地拉住馬頭,對著龍青風說,「我不是沒有出言試探過,你要是用錢反倒得罪他呀,勸你不要試!恩!遲早他會為鎮上用的,只要我們龍狄兩家合起來,這關外都是我們的土地。」 「未必吧,以我看連侄女都會是人家的!」龍青風突然發起火來,拉轉馬頭離開。 「我說的有錯嗎?」龍青雲愣了,叫吳隆起去叫龍青風回來,接著看住田夫子又笑,低著頭說,「田翁,我妹妹有一請,你去說說可好……」之後的話壓得更低。突然他又擔心地抬頭,揮手排解說:「我們龍家可丟不起這樣的人!」 田夫子有點明白龍青風離開的原因所在了,沉默良久。 「我們先去那邊吧,那裡樹了一隻軍旗。」龍青雲指著飛鳥的大帳說。 眾人移馬過去,在柵欄邊駐足。裡面隱隱有琴聲從一所帳篷中傳出,眾人不甚在意,只見眾多狗兒在三個少年武士和一個稍微大一些的少女的監督下玩,玩紮了東西的木架。木架上包了皮帛的地方開著口,似乎粘粘的,很有咬頭。 田夫子沒怎麼去看,他被琴聲迷惑,只在側耳傾聽什麼,有些啞然。 「你看呢!」龍青雲推了推發愣的田夫子說,「你怎麼了?」 「不知道是誰在裡面彈琴,琴音平和,卻隱隱透出殺伐之氣,看來琴意倒是成了。」田夫子回過神說,「我聽著有點走神,大爺在問什麼?」 「我問的是你覺得這邊的訓練如何呢?」龍青雲問,接著說,「我卻聽著卻亂亂的。好像夫妻兩個在彈棉花,你拿棒槌敲一下,我這裡拿扁蓋在後面捂,結果丈夫老是出錯!」 裡面本來裡面就是兩個人在彈琴,但聽成這樣也是千古一絕,田先生樂和著看狗,看了一陣說:「不錯,很不錯。只是僅僅這樣,便能讓狗去撕殺嗎?」 「這倒是。」一個武士說,「你讓它們向前衝,它們會嗎,又怎麼能聽得明白呢?」 「田先生!」那個少女自然是段晚容,她注意到了這邊的人,慌忙走過來問,「要少爺出來嗎?」 「不用了,我們再到那邊看看!」田先生擺了擺手說。 到了另一個柵欄邊,裡面就熱鬧多了。狗兒站成一隊一隊的,正在按飛孝的命令行事。「第一隊撕咬,第二隊從上面撲擊,第三,第四隊左側繞進,第五第六隊右側繞進。」飛孝指揮著一大半狗在排練,馴獸師則在外面揚鞭子。 這裡的狗都比飛鳥那邊高大健壯,接到飛孝的命令雖然有些遲鈍,但最後還都完成了指揮。馴獸師端著盆子撒起熟肉塊,眾狗紛紛搶食。飛孝接著訓練起另外一小半士兵來。 U悠書猛 uuTxt.CoM 荃文吇阪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七 富貴好還家(3) 字數:4173 龍琉姝靠在欄杆上觀看。坐在欄杆上面的龍妙妙說:「訓練還是有點慢,它們到現在還都是亂哄哄的呢。」 「這是打仗,飛鳥那邊不是更亂嗎?畢竟我們有馴獸師。」龍琉姝倒很滿意地說。 「好女兒,父親來看你們訓練來了。」龍青雲騎在馬上,邊沿柵欄繞過來邊喊。 背對他的兩姐妹轉過臉來。龍妙妙高興地在欄杆上轉了個圈跳了出來說,「阿爸覺得呢?我們這次一定要那小子死得很難看。」 龍青雲轉頭問周圍的人:「你們看這邊呢?」 「訓練人這樣還可以,訓練狗就未必行了。」田夫子插話說,但接著就傻眼了。飛孝這另外一小半訓練起來完全不同,簡直就是軍隊的模樣。讓前進就前進撕咬,背後還有狗跳過前面的狗背,身後的狗向兩側移動繞了個圈。 飛孝今天先訓練的這四十隻,然後訓練的剛才那六十隻,這就是剛才看起來不太理想的原因。「想不到他能將狗訓練成這樣。」田先生目瞪口呆地說。 「飛鳥的狗又小又瘦,數量還不夠。」龍琉姝說,「他人又懶得很,每天鑽在帳篷裡不大出來,一定會輸!」 「這倒是!」眾人紛紛都有同感。 「我看好這邊!」龍青雲說,接著大笑不止。 眾人不解,發問。龍青雲停下來,橫馬挽韁,回身用鞭前指,任馬因為拉緊而豎立長嘶,豪放地說:「說這小子數年後領軍橫掃過分麼?!靖康有此少年男兒不?!」 田夫子噓了口氣,心情更沉重。 當日,狄南堂聽說察合裡卜走丟了,派人尋遍鎮上都找他不見。而胡掠斯又不敢告訴狄南堂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只是在心裡發急。察合裡卜酒醒後已經是第二天一早,房子裡只有風月在一旁。他感激萬分,無以為報之餘還是問明了路,胡亂吃了點東西,就拖著發冷的身子去龍家求見,簡要地說明來意。 龍青雲也剛吃過早飯不多久,卻根本就帶著可見可不見的意思。陪侍一旁的吳隆起卻很重視,拚命地進言,分析,卻適得其反。龍青雲輕笑一會,竟然說了幾句讓吳隆起發汗的話,這些話若聽到狄南堂和田夫子耳朵裡,他們絕對會懷疑這不是從龍青雲口中說出來的。他說:「斧頭殺樹長節榴,那地方會更結實。可人呢?殺了人出傷口,那裡下雨就發癢。他見我幹什麼?若是老狄知道了,還以為我要養他們家的狗呢?別人的狗跑進了自己的家可不行,該打它一頓把它趕走!」 傳話的武士出來便用這些話砸他,還讓幾個守護武士連推帶打趕他走。察合裡卜一肚子的好想法都泡進了水裡,又羞又惱,回井中月就病倒了。狄南堂派人尋來先生給他看病,他只是拒絕配合。 胡掠斯要了些驅寒的草藥,背地裡說是自己驅病去邪的方藥,天天和幾個少年一起要他吃藥。 他病好是在狄南良回來的時候好的。狄南良不由分說,進去就給了他幾巴掌,教訓他說他是個豬,被人殺了也沒人知道,接著讓胡掠斯和一個武士掐著他灌藥。他拚命掙扎,出了一身汗病竟然好了!連胡掠斯都發汗,覺得他是在丟人現眼。 幾個見證了此事的猛人少年都因此對狄南良又敬又怕,見面都恭恭敬敬的。 次日就過年,下午十分,外面又是鞭炮,又是銅鑼,熱鬧得很。 狄南齊給少年人一人弄了套衣服,給了個大紅包,讓一個武士帶著他們出去玩。少年人的心性和對這裡人的仇恨交織著,他們不得不借胡掠斯的同意才妥協,老老實實地給狄南齊行禮出去。 安頓妥當,狄南齊看著他們出去,滿意地笑著,拍了拍胡掠斯說:「他們都是少年崽,窩在這裡哪能行?」胡掠斯已經是老骨頭了,被他拍得發疼,卻也無可奈何。他算是通過接觸了兄弟三人一些,知道眼前這位三爺,性子最莽,但待人最隨和。 正說著,狄南堂過來了,叫他和老二一起出去,看胡掠斯也在,也不管兄弟間的悄悄話適合不適合外人聽,就連他一塊招上了。 外面到處都游弋著少年人,打架,放炮,跑馬,蹲在牆角叫暗號,約會心目中的少女。四個人騎著馬邊走邊看,狄南堂歎了口氣打開自個要說的話,問:「朝廷若對這裡設郡,你們都怎麼看?說說!」 「設什麼郡?我在屯牙,人家刀槍出刃,弓弩上膛,只說了一句話:爾乃蠻夷!」老三眼睛發眥,憤慨地說,「老子就要做蠻夷!老子的人一人能殺他十個,一群鳥想搬了倉穴頭回去拉屎!」 狄南良則平和多了,倨傲地說:「龍爺遲早是飛鳥的岳父,我們再怎麼說也是關外的半個主子,卻要跑去做人家小郡下的奴才,是漢子的誰能受得了?」 胡掠斯出於對自家利益的考慮,更是反對。出於對牧場的認識,他想了一下,並非無的放矢地說:「草原上的男人都不會願意,只要大首領願意,在草原上稱雄那是早晚的事情!」 狄南看眾人頗有些群情激奮,臉色很不好看,但立刻平淡下來,看著狄南良轉換話題,尋了頭後教訓說:「富而不驕易,貧而無怨難!這富而不驕你都做不到嗎?你知不知道你給老謝家的馬車?一家人不敢用,又知道是寶貝,圍著看了一天,連媳婦都凍病了。老謝想了想,還是把馬車送給頭人了。頭人看琢磨了良久,把車送了出去。幾轉手,這車就到龍家二爺那,龍家二爺高興地跑了一深地,聽說是你坐過給老謝家的,回頭就把老謝家房子給推了——」 狄南良還沒來得及說話,狄南齊就怒雷一般地說:「這龜兒子哪能這樣呢?!」 「這是你二哥的事!」狄南堂打斷了他的話,說,「我接了他們在老宅裡住了下來!」 「這是他沒氣量,怪我什麼?」狄南良淡淡地說。胡掠斯靜靜地在一旁瞅瞅,插不進去話,想叉話題又怕幾人都在事頭上,不願意停,就說:「東西送人了就是人家的,確實不是二首領的事!」 狄南堂對他笑了笑,說:「胡老不知道!他的心思我心底明白,不是怪他,而是就事說說對錯!」回過頭來,狄南堂又訓說:「察合老人這麼大歲數了,就是讓他吃藥,你能打他耳光,罵他是豬?你不怕他受不了?」 胡掠思心裡熱乎,看向狄南良,等著看他怎麼說。狄南良嗨了一聲說:「我也是為他好!」 「這一點,我同意二哥!要是我,就是不打他耳光,也要硬灌藥!」狄南齊說,「他沒吃過我們的藥,不能由著他!」 「你在關內日耗千金,我知道那都是為了交結人,我不怪你。可你回到自己家也要見人撒錢麼?!這個不說了,落日那邊說了,你跳過他們和別人交易馬匹,為什麼?」 「錢為什麼要他們白賺?」狄南良對前一個事沒說什麼,對後一個不滿意起來,大聲說,「這麼多年了,靖康人人都知道落日不知道我們,恩義也該還清了吧?」 「老場主的恩義是說還就還清的?!不說這個,我看你經商的眼界還沒開闊,落日有多少年了?自己建了多少馬市,朝廷馬司裡有多少他們的人?從老場主過世起,落日自個的就越出越劣,成本高,幾乎完全依賴我們的馬獸,不是他們在欺負我們,而是我們在控制他們。一旦兩下關係僵了,都是損害!」狄南堂說,「你別因小丟大!」 「有句老話,義不養財,慈不帶兵。那至少要抬抬馬價吧!」狄南良說。 生意上的事胡掠斯不太懂,覺得兩邊都有道理,更覺得這些話自己不該聽。他有意拉下一段,卻立刻被老三等了上來,卻聽狄南堂又說:「我們給他們的馬價低,他們就可以在必要的時候出得低,別人就比不過他,他也就越依賴我們,你自個好好想想是不是?」 等了好長時間,狄南堂才又說了一句沒有邊際的話:「龍爺重義,你兄弟二人要敬重他,相信他!」 「怎麼了?」兩兄弟都有疑問。 「沒什麼!」狄南堂笑笑說。但幾人都覺他反常,事情不會是這樣簡單。老二老三隱隱都覺得這和上午田夫子登門的一席話有關,追問起來。 狄南堂只是說了無事。眾人走了一圈,他似乎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便要眾人回去,自個不帶一人另向走了。 他並沒有回家,敲著馬兒站在人市柵欄北面的場地上,看少年們玩耍。 這是他所愛的鎮子,即使鞭炮炸響,也對炸不斷他想這句話的心緒! 清水一樣的鼻涕慢慢因寒冷流下來,他用手擦拭,卻不願意離去,只是帶著微笑往復看這些景物,這些人,這雪,這天地。這裡是他和現在少年們一樣玩耍過的地方。那時,這鋪石場旁邊沒有現在這麼多店舖,他輕輕地說。 天色漸漸不早了,他心緒難斷,絲毫沒注意到牆角邊盤了個大衣人,衣服被什麼東西撐得高高的。 「起開!起開!」一個不大的小子騎了個馬,馬突然尥蹶子,少年大喊著讓他讓開。狄南堂讓了一讓,笑著給他大聲說:「小子!把韁繩放鬆一些,身子前貼!」但少年人還是大叫著被馬帶著跑了。 一陣冷風吹過,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不由向四處掃射了一圈,正看到那大衣中的人在移動肚子下的東西。他立刻警覺起來,讓馬遊走上前去看。 大衣人激動極了,一個箭頭和他衣服破洞照齊了,手指移動到弩機的扳簧處。突然,冷不防一個人斜著奔出,給他了一巴掌。「媽的!要飯的,竟然偷了我的衣服!」刀疤面孔的漢子說,他惡狠狠而又慢慢地搬起反穿的棉大衣,扔在地下,從腰中拿出刀。 此地人受草原和山地人影響,最恨也是偷盜,但冬天流浪的人偷衣服倒有情可原。狄南堂突然想起自己以前落拓的時光,摸了一下腰間,有幾個銀幣,便下馬走了過去,嘴裡喊著:「冬天裡冷,兄弟就原諒他吧,看他以後可還敢再偷盜不?」 那賊轉身就跑,刀疤也不追,取了地上的大衣兩手護住給狄南堂鞠躬。「我見過你!」狄南堂記起來說。 「是嗎?!」漢子笑笑,邊迎面走過邊別有話味地說,「我也好像見過你!希望你下次不要對賊手軟,否則定然後悔!」 悠u書盟 Uutxt.com 銓汶吇阪越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八 年關大賭(1) 字數:2659 大口馬造訪飛鳥,自個帶了十多隻狗(不過除了一條斑花的小女狗,都被當晚咬死)。這也難怪他著急。 雖然目前不公開地壓注,但兩邊的差值實在太大了。飛鳥一方幾乎沒有人投注,這已經是贏起賠不起的事情了。今天接到的大頭賭注兩頭都有,基本上讓兩邊比例維持不變,大口馬負責一半的賠償,如何又能不急。 「我這邊一定是三叔投的,另外一邊會是哪些人呢?」飛鳥自言自語說,「大口馬對我們都沒信心,又會把我一比三推出去的,這樣不行的!」 「晚容姐姐,你回去讓阿媽看看能不能讓三叔繼續出錢往我這邊投。」飛鳥鄭重地安排說。 「為什麼?」段晚容問,「現在這樣贏了已經賺得夠肥了。」 「你不知道,這是讓別人看的,一但有人在輸掉後惱羞成怒,覺得我們在背後搗鬼就不好了。」飛鳥說,「只有兩邊相當,輸掉才會讓他覺得理所當然。」 「若有足夠的錢,不妨讓我這邊高起來,刺激人們紛紛往對面填。」飛鳥歎了口氣說,「可惜的是把我二叔三叔家全加上,我家也未必有那麼多錢!」 「你不會讓鎮上的人都無法過年吧,要是你一下把人手裡的錢都贏過來的話呢?」段晚容擔心地說。 「不會。大口馬說現在總共有剛過六萬金幣投到盤口裡。普通人的錢還不太多。」飛鳥說,「再說現在防風鎮還是很有錢的呀,從護衛的工錢漲了足足五,六倍就可以看得出來。」 段晚容不得不給他冠上入地三尺來刮錢的壞名聲! 「是呀,說明掠奪的金銀太多了。」飛雪也有模有樣地分析說,「我哥哥賺了金子,而全鎮的普通人家什麼都沒有少。」 「我怎麼聽不懂?」馬義說。 段晚容想了一下點點頭,說:「聽不懂也沒關係!總之,這樣來說,贏個適當可能有好處吧。可是不能讓大家拚命地輸。」 風月先生聽他們講來講去的,笑了起來問:「那你要萬一輸了呢?」 「我不可能會輸掉。一旦有錢填上來或者行情稍微上漲一點點,我就下戰書。」飛鳥再次自信地說,讓人不自覺有點對固執蠢人的憤慨! 而此時龍琉姝,飛孝他們一方也正在商議此事。他們並不知道賭注怎麼樣,只是要贏。飛孝卻有放飛鳥一把的顧慮,瞪著看著龍琉姝說,「我要贏了的話,飛鳥哥不會虧吧?」 「這也說不定,誰知道他那邊都有多少人多少錢投注呢?」龍琉姝解釋說。 「這倒是。」飛孝點點頭。 「你不會打算輸給飛鳥那小子吧。」龍妙妙不放心地問,畢竟她對飛鳥的仇恨是從小到大累計而來。 「怎麼會?!」花落開說,「我們的狗比他的狗多,我們的狗又比他的狗強壯。」 飛孝搓著手不說話,好半天才問:「不宣而戰不會丟人吧,雖然是肯定要打仗的!」 「和他是沒道理講的,不丟人!」龍妙妙立刻點頭同意。 「怕就怕狗不是人,夜襲不起作用。」龍琉姝想了一下說。 「至少我知道它們的頭目,他睡了就起不來的。」知道飛鳥某些缺點的飛孝很有把握地說。 火爐辟里啪啦地響著,幾個人突然都不說話了,等待著飛孝的決定。 「今天夜裡襲營!」飛孝站起來決定,「大家做好準備,跟上三四個人破開或用戰馬拉倒敵人的柵欄。」 「是!」其他三個人都像士兵一樣挺立答應。 夜晚,飛鳥在幫飛雪烤一根羊排骨,風月則在打瞌睡,擔負斥候重任的馬義回來交令了。 「奇怪得很!他們營帳今天晚上特別平靜?」觀察到異常的馬義說,「一個也沒有出來走動或者竄帳篷。」 「難道他們都回家過年了?」飛鳥動了一下肉說。 「從晚上開始,屁牛就在監視,他發現連往常回家的龍大小姐和龍二小姐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家,應該都還在!我潛在雪裡看了半天,只是覺得不對勁!」馬義說。 牛六斤連連點頭,說:「我在鎮口的酒棚一直沒有見到!」 「嗯?!你可能只顧喝酒了。他們也可能繞過去了。」飛鳥再次聞聞牛六斤身上的味道,點點頭說,「我們也早點睡吧,早睡早起是好習慣!停止小柵欄內正在進行的訓練,把剩下羊趕到靠後的營帳裡。然後?再把四下柵欄門都卸下來,鋪在我的帳篷外面,大家這就可以睡覺了。」 風月感興趣地走到這邊的火爐邊坐下,說,「我覺得他們要襲營,你認為呢?」 「那我們怎麼辦?先下手為強,現在就去打他們!」人人都同意說。 「不要大驚小怪的,回去好好睡覺,明天你們就知道,什麼事情都沒有了!」飛鳥把烤好的肉給一個勁揉眼睛的飛雪說。 「哥,萬一他們真的打過來呢?」飛雪問。 「跑呀!」飛鳥說,「要是我醒不了,你們就把我放到什麼上面,用馬和狗拉著跑。」 「那不是已經輸了嗎?」飛雪擔心地說,「你還要把自己家的門卸掉,好讓別人殺過來嗎?」 「我才不管那麼多呢,打過就打,打不過就跑。」飛鳥自個爬上木頭乾草和獸皮鋪成的榻上說。 風月見他一付胸有成竹的樣子,輕輕笑了笑,回同住的營帳睡覺了。 飛雪在骨頭上啃了幾口,丟了骨頭爬到飛鳥身邊,拉了被子蓋上。「你怎麼跑我的被子裡睡呢?」飛鳥不願意地說。 「人家冷嘛!」飛雪偎在他身邊說。 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起了點風。飛雪突然醒來,迅速爬起來到門邊,掀開帳篷的簾子向外看。她發現外面白亮亮,靜悄悄的,什麼事情也沒有,就又回來睡了。 就是在夜深狗也不語的時候,飛孝叫醒眾人起身,大家配合起來整備狗軍。戰馬都在旁邊了,偏偏花落開還不會騎馬。飛孝幫了他半天,最後不得不放棄。 「你怎麼這麼笨呢!」連龍琉姝和龍妙妙都很覺得沒面子,更不要說飛孝了。 飛孝猶豫了一下不得不說:「表哥!你還是留下吧。我們再加派幾個武士,否則你去了,也無法和我們合力拉倒對方柵欄的。」 U優書盟 uutXT。COm 荃汶子板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八 年關大賭(2) 字數:3670 朦朧的雪光。 在鎮外三里坡一片住民遠處的雪地,十多名刀劍出鞘的人在。 喬健轉了一下頭,用餘光看看身後,那是多次並肩作戰的三名弟兄,而這次卻不再是。他明白自己被夾在了防風鎮的兩個重要人物之間了,而自己在為了穩妥起見,中途拒絕別人僱傭的時候,想得有些天真了。那時他覺得,生意上的事情是可以商酌的,買賣不成卻未必非要翻臉。但在弟兄們被翻倍的加金和脅迫下置疑自己的時候,他的內心就開始苦笑,差不多都預料到這結果,更疑惑事成之後會怎樣。也許,拿時不過會多三個人而已,他想。 可——今天!他心裡還是有把握活著回去。他殺人如麻,但從來都不是只會拿刀劍的白癡,綽號「狼狐」和如今能站在這裡的事實就是明證。 「大哥!回心轉意吧!」身後的冷雷說,這人是他當成弟弟一樣的親人,他一手帶出來的。他接這筆從未接過的大買賣,又很丟臉地在賭場和一個少年賭錢,說到底不過是想給每個人娶房媳婦,收手不幹。他不恨弟兄們,因為他們不是因為錢財和自己的性命才有不同的選擇的,顧主勢力太大了,他們無法抗拒。 母親在家應該幹些什麼呢,她是不是在想自己?若她知道兒子一直都不是在走護為生,會不會不願意享用自己孝敬的東西?喬健的眼中湧出浪花,也許他後悔過,但今天他堅決起來,覺得自己該收手了。 他用手捏了下被他綁在刀柄裡的一枚金幣,知道刀兒的心被它暖熱了。他不後悔,尤其考慮到事成之後會不會被滅口的時候。這麼樣的人物要僱人殺的人也不會簡單,這原本是他感覺的危險所在,但現在也是他手中的籌碼所在。 喬健不知道是分神太多錯過了回答冷雷的話,還是因為他們的背叛不願意回答,他笑了,在一圍武士的佩服中大笑,接著用淡淡的口氣給舊交賀大山說:「我知道了那羊是誰,你身邊的人恐怕都不知道吧!」 武士大部分都開始猜測他黑話裡的深意所在。賀大山知道他的意思,心底開始後悔,覺得自己不該給他一個機會,這個機會是自己無法賦予的,應該一來就讓人圍攻,狠下殺手,甚至用卑劣的偷襲。一剎那,他猶豫了。就在這時,喬健怒奔,刀光如練,向前面圍合的武士殺去。 「你母親呢?」賀大山同樣反應過來,沒有讓人退開,反用親人的性命敲打他。武士也動了,用馬刀迎了上來,大家以命搏命,血光刀影。喬健像一頭怒虎般在人群中砍殺,喝聲如雷,同時開始說:「殺的是——」 「住手!退開!」賀大山大急,脫口吆喝。 眾武士中已經有了傷者,見賀大山有這樣的話雖然照做,但都有不滿。喬健也收住在一名武士喉嚨邊的刀,並不急於離去,反回頭給賀大山一個笑,說:「不要試探我的忍耐,我從來都不吃別人的要挾!」說完後,他撥開身前的人,樂呵呵地,慢慢地向前走。 「賊娘的!姓賀的,你到底有什麼把柄在他手裡?今個你不說清楚,老子把你他一塊剁掉!」一個武士實在受不了這種被人視為無物的行徑,憋氣而激動地大喝。 喬健大搖大擺地向前走著,頭都不回,大笑過後,高聲說:「是!是該問問他!」 一群武士反過來向賀大山走去。又一名沉穩的武士冷靜地問:「是不是你做了什麼對不起鎮上的事?!」另一名武士一拳打倒賀大山,翻身騎上,左右開弓,嘴裡罵著說:「我們流了血!你他娘的是什麼玩意?」 正在這時,機簧和破空聲響了,眾人發驚,乍而四看。這才發現冷雷手裡拿了個小巧弩機,面色青冷,兩個同伴吼著撕打他。數步開外的喬健在雪地地翻了一跟頭,接著飛奔而逃。 「誒!你那是什麼玩意!」一個武士問,「頂不頂用?」 「一件殺人的東西!」冷雷任由身旁的人撕打,一動不動,只是眼睛慢慢地紅了,沙啞地說,「比弓要准,被弓要狠,他是活不成了!」 眾人正要追追看看,一群狗叫聲傳來,賀大山揉著青紫的面孔,勸說:「回去吧!他一定活不成!」 飛孝,龍琉姝,龍妙妙和四個武士帶著大批的狗出發,在靠近飛鳥營寨不遠聽下。前面隱隱有狗叫了起來,幾人都覺得似乎被飛鳥的狗發現了。「停下!退後。」飛孝吩咐說,「等對方的狗不再叫的時候,我在後面,你們衝在前面。這樣,等你們拉倒柵欄,我正好帶著狗停都不停地衝進去。」 「是!」龍妙妙和龍琉姝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可見校場訓練並非白費。 退後了一段距離等了一會後,對方果然沒有狗再叫。 「行動!」龍琉姝一擺手,四個武士緊緊跟著她向前面的柵欄奔去。雖然沒有月亮,但雪光返照裡,萬物都能看得見。敵人的營帳裡狗都四面跑了出來,接著是人。讓人奇怪的是對方一隻隻的狗只是衝他們叫著,卻並不向前衝,而是飛快地聚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接著都往飛鳥所在的帳篷聚集。 「敵襲!」飛雪再次醒來,拚命地推飛鳥,飛鳥卻死豬一樣一動不動,還愉悅地哼哼兩聲。 「完了,完了!」飛雪急切地叫著,一邊說一邊咬了飛鳥一口。 飛鳥啊了一聲坐起來的時候,正是牛六斤,馬義,白鐵狗他們衝進來的時候。「有敵襲?在哪?在哪?」飛鳥一邊亂摸東西一邊問。 「大家快跑!」飛鳥終於摸到了自己的彎刀和長槍,於是大聲宣佈。 「跑?」幾人愣了一愣。可飛鳥已經出了帳篷。風月先生,馬匹,眾狗都已經聚集在營帳外面。 馬兒奔雷一樣跑到柵欄邊,幾人也不管狗聲大作,按照飛孝的意思,迅速甩出鉤爪,抓死柵欄然後回跑。一段柵欄應生而倒。柵欄倒下的聲音讓幾人有種感覺,襲營成功了!五人停下奔勢,看飛孝帶著狗兒已經衝了過來,一邊轉向一邊給飛孝的大軍讓路。 飛孝驅趕著狗兒衝過破掉的柵欄,幾乎有種長驅直入的感覺。接著,他眼中只留有聚集在飛鳥營帳外面狂吠的狗,想也不想就殺了過去。然而,讓他不解的是,自己的狗在飛鳥的狗叫聲中明顯地慢了下來,還一個勁地膽怯發虛。 「這是為什麼?」飛孝大駭。他扭頭向趕過來的龍琉姝和龍妙妙看去,發現她們也露出驚訝的表情。 飛鳥看到飛孝時,他距離已經很近,前面是一群畏縮待退的狗,後面是急忙驅趕的幾個人。「榮耀!」飛鳥爬上馬,大聲地說。「榮耀!」身後五個騎士大聲悶牛一樣附和大叫。 面前,七十八隻瘦弱的狗似乎瘋狂了起來,它們暴躁,衝動,控制不住地半趴半退地前後激動不止,狂吠激烈而雜亂。不知道哪條狗首先發起了進攻,一隻一隻的狗不要命地快速撲上。三三兩兩聚集的狗向飛孝的狗發起了攻擊。飛孝面前的狗開始有狗逃跑,但立刻被龍琉姝,龍妙妙和三名武士趕了回來。狗已經人狗不忍,遇什麼咬什麼。 狗戰充分接觸了,不斷有飛鳥的三三兩兩配合的小狗衝擊飛孝的狗。這些看起來僅僅是看家警夜的小土狗似乎一點不怕被咬,似乎也咬不死,只是拚命撕咬敵人,幾乎每一口都帶滿血肉,每幾口就有一敵倒下掙扎。而飛孝的狗卻差了很多,只是避讓,即使把對方按住也毫無用處,對方依然能夠安全起來。 「隊列!隊列!衝鋒!」飛孝看著自己的狗倒下的倒下,逃跑的向外圍逃竄,頭上急了一頭汗,拚命地喊叫,但再一看,面前都是別人的狗了,他悶叫一聲,跟著後退。由於大伙提前約定過人是附屬的,他們不敢向狗反擊,也只能害怕地閃開。 跑了一點路,飛孝方的狗才習慣地接受些簡單的命令,聚合到一起。隊列稍微排調整了一下,飛孝回頭再戰,結果一遇既潰,他不得不在慘叫聲中下令撤退。 手下的狗拚命地逃竄,被飛鳥的狗銜尾追趕,直到趕出營寨外數百步才膽敢停下腳步。飛孝方吃了大虧的狗,這時見對方的狗跑了回去,這才有了勇氣調頭回去追趕,連飛孝叫也叫不住。 「天哪!這是為什麼呀!」飛孝抱頭大喊。 雖然是狗在咬架,但慘烈足夠每個人都覺得嘴唇乾燥了。一個武士嚥了口吐沫說:「公子,我突然想起來了,我家的狗和別人家的狗咬架都是這樣的。到了別人家的門口就又笨又膽怯,但是一被人追到自己家,就英勇難敵,追了回去又是人家的狗厲害,跑回來後又是自己厲害。」 「是?是這樣的?」飛孝有點結巴地問。 「嗯!」另外的武士也認可這樣的話。 飛鳥召回自家的狗打掃起戰場。地下足足有五六隻狗的屍體被飛鳥方的小狗咬吃。 「我們要逃跑了,敵人太強大了!趕上我們的羊,帶上火種,各種備用器具,放火逃走!」飛鳥看看隱約可見的飛孝說。因為馬匹不足,他先讓飛雪上馬,然後自己坐到後面,邊吩咐眾人放火,邊準備落荒而逃。 幽U書猛 uUtxT.COM 荃汶吇阪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二十八 年關大賭(3) 字數:7595 「什麼?給什麼放火?!」眾人大大不解,放出羊群後,還是跟著他上馬。 「啊?!沒什麼燒的嗎?不是還有柴火嗎?」飛鳥鬱悶地說,「燒帳篷貴了些,還是留著吧!」 「想不到我們偷襲反而損失,你這個將軍是怎麼當的?」龍妙妙大聲地斥責飛孝。飛孝沒有理睬,只是異常鎮定而堅決地下達命令:「清點數目,整軍準備再戰!」 損失被大家統計出來了,死了九個,傷十三個,其中重傷五個。正在飛孝努力平靜自己的時候,發現對手營地裡有火光冒起,還是飛鳥自己住的地方在起火。 「敵人逃走了!」飛孝看著飛鳥的營帳旁邊起了火,於是給眾人說。 「可他們為什麼要跑,要跑到哪?」龍琉姝問。 「一種可能是去我們的營地,一種是落荒而逃。」飛孝說。 「這不是跟沒說一樣嗎?」龍妙妙不滿地說,「那肯定不是跑得不見,就是跑到我們營地。」 「不一樣,我們並沒有打敗他們,所以落荒而逃是幾乎沒有可能的,我們立刻回去!」飛孝飛快地下達命令。 飛鳥在一處雪地裡整軍,親自為傷狗包紮傷口。這讓大伙都很不解,為何自己的熱窩不要,偏偏跑到這裡給狗餵食打氣,清點傷亡。眾傷狗,英勇狗歡躍地接受飛鳥和他們的親熱。 大家不得不托飛雪為代表,把疑問問了出來,就連風月先生也一臉期待。然而,等待良久,飛鳥的解答只有兩句話。 「我們在逃跑呀,留在原地跑嗎?」他說,「一群榆木疙瘩!」 眾人都有要暈倒的感覺,連背著古琴的風月都不明所以。 「那我們去哪?」飛雪問。 「到樹林那邊碰碰運氣吧。」飛鳥指著東方說,「用我們帶出來的東西簡單地搭上幾個帳篷,讓人和狗都休息休息。」 天慢慢地亮了,霧氣很大。 太陽在將近中午時隱隱露出臉來,出來觀瞻的人紛紛發現失火後飛鳥的營地,被吃得稀巴爛的狗,拉掉的柵欄,去掉的柵欄門,燒掉的灰燼。有人停在營地裡四處查看,又人跑向對面幾里外飛孝的營地去詢問。 「昨天夜裡,兩支狗隊打起來了!」一個賭徒為飛孝說話,「這應該算那邊的贏了吧。」 賭場裡的夥計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正在大家說是不是勝負已決該領錢的時候,一支人馬狗從東方移動而來。幾個人騎馬走在前面,後面是幾輛馬拉的平板車,再後面是拉長的狗隊。大伙慌忙跑過去詢問。 「不是,昨天夜裡只是打了一仗,離勝負遠著呢!」走在最前面的飛鳥微笑著回答別人的問題,「可惡的對手夜晚不宣而戰,這讓我們蒙受了重大的損失,我們一定會報仇的,你們等著看吧。」 去飛孝營中詢問的人也紛紛回來,並帶回愛面子的飛孝,龍琉姝等人肯定的回答:「昨天夜裡是打了一仗,雖然我們把敵人打出了自己的營地,但不算勝利,因為他們一戰就跑,沒有經受太大的損失。」 一位紅臉大叔踮著腳尖,伸著手指點數飛鳥的狗,一下數出來八十六隻,點頭贊同說:「是剛開始,至少也要先抓住紅日那俘虜!」大叔本來數東西還好,可狗是走動的,竟然數多了出來。 旁人見他數出來了,都懶省勁地點頭。飛鳥整個被嚇了一跳,伸手問那位數數的大叔自己有幾個手指頭。大叔鬱悶了一下,憤慨地說:「五個!當我不會數數?頂多我數少了一兩個而已。」 飛鳥回到自己的營地就開始收殮狗屍,重建帳篷,修復柵欄。 防風鎮也幾乎在一天間紛紛得知這一戰的消息,議論紛紛,說哥哥那邊的狗隊被殺的不像樣子,輸掉是遲早的事情。就在這樣險惡的環境下,一個名為雨蝶的女子接二連三用關內錢莊的小票壓飛鳥,接待她和她隨從的賭場夥計控制不住對美人的心情,暗地好心地表示:飛鳥是輸定了,最好不要買他贏,免得蒙受過大的損失。很遺憾的是,那少女態度堅決,還是壓上。 戰場狼煙消了,但賭場中的征戰切即將開始。被飛鳥派到賭場裡監管錢物,開出壓據的陳良看到越來越多的加注和投注,就再次送出一個消息。不一會,有個叫烈格勃兒的少女又買起了飛鳥贏,數目讓人瞠目。 「戰場總對決!戰場總對決!狗隊雙方互下戰書,明日三十上午一戰決定勝負,眾人都可以前去觀看。」幾名少年騎士迎著鞭炮和閒散的人們,大著嗓門穿過鎮上一條條街道,鎮外一塊塊居民地,大聲地吆喝。與此同時,一些大額的投注者紛紛獲得賭場夥計傳達的消息,就是次日的總決戰的時間地點,包括並沒有投注的田夫子。 投注的事宜再次白熾化,畢竟一決勝負的日子就要來臨了,不少人都翹首以待來日的決戰。 「我們家下了重注,就讓飛孝輸吧。」為數不多的知情人錚燕如終於神經繃緊,忍不住找到花流霜說。 「為什麼?」花流霜說。 「萬一飛孝贏了呢?」錚燕如問,「我們不是要輸掉很多錢?」 「贏了我們家就輸掉這麼多而已。」花流霜說,「你以為我花了重注是為了讓飛鳥贏嗎?」 「我有些不懂。」錚燕如說,「但是輸的話都是錢呀。」 「若是飛鳥輸了,我們依然要賠現在要賠的錢,要是飛鳥贏了的話,我們又有耍黑手的嫌疑。我讓丫鬟冒名去壓了飛鳥贏,僅僅是為了平抑而已。」花流霜說,「我想飛鳥一開始也沒有想到賭局竟然鋪了這麼大,不然他也就不敢搞了。給他個教訓也好,免得以後讓人無法管束!現在我們是騎在虎上,只能買平甚至把飛鳥一邊買高,讓人不要太過懷疑戰果。」 「那現在讓飛孝輸掉不好嗎?兩全其美。」錚燕如說。 「不行!飛孝有飛孝的尊嚴和自信,飛鳥沒有什麼尊嚴吧也有自信,為何不能讓他們公平一戰呢?我不知道那是飛鳥還是飛孝的主意,他讓龍家的人和飛孝站在一條線上。你說出去或者飛孝做出去,不但失掉正大光明,而且立刻被人看穿看扁,出事!賭博往往有賺就有賠,即使我們控制盤口的也一樣。」花流霜說。 此話深得狄南良的贊同,他笑呵呵地說:「小孝兒從小就要當將軍,花點錢過一過將軍癮而已,不過我不怎麼看好他贏,這叫什麼?老三?」 「欲出騾子,先得馬驢同圈!欲捕賊鳥,先要糧食撒遍!」狄南齊同意,很快補充說。 飛孝的帳篷中氣氛充滿了烤肉味,大家圍著火兒燒羊肉。他們的狗隊九條狗死了,五條重傷,現在和飛鳥論實力,只數快要相當了。大家都默默地坐著,有些質疑次日的決戰。 「我們真的能贏嗎?」龍琉姝不自信地提問,「那壞傢伙的運氣一向都好得離譜,掉進去的山洞都可能是藏寶窟。」 「比賽前我就知道自己要輸,不過想不到會輸的這麼離譜!」飛孝同意說。 「放水,絕對是弟弟給哥哥放水!」龍妙妙大嚷。 「不一定會輸掉吧。」花落開說,「昨天可是因為我們跑到他的營地去了呀。你們不是說狗趕狗不近家嗎?」 「你不在場,你不知道。」龍琉姝邊說邊諷刺花落開什麼都說懂的表現,「我們的大狗在一剎那間就被他那些又瘦又弱的狗咬趴下一堆,其它的四處逃跑。事後,奸詐的飛鳥突然又逃跑了,本來我也覺得他會趁機襲擊我們營地的,誰知他硬是跑得無影無蹤。你不奇怪嗎?忘了,你永遠也不會奇怪,總是那麼胸有成竹!」 花落開欣喜若狂,高興萬分,連忙謙虛。 話音剛落,外面武士吆喝聲傳來:「敵襲!」 「榮耀!」幾人注意到遠遠有飛鳥怪裡怪氣的聲音傳來。 幾人摸了東西就出去,卻見到幾乎和昨天自己去做的一模一樣的反事情。與他們不同的是,現在是白天,飛鳥的人不是拉倒柵欄——而是用最笨的方法,自己正在帶人在用斧頭砍柵欄,而狗群站在身後狂吠。 遠遠站的鎮上觀戰之人,紛紛舉目而望,不少是飛鳥特意約來的過年無事人等,大概是為了給自己作見證。狄南良和狄南齊也過來,順便帶了胡掠斯和幾個猛人少年過來看。這天正是過年,好多人都站在離此地旁邊一處高坡,排排密集,拉了長長的一條戰線式的陣營。 「整狗!」飛孝大聲地叫。 營地裡的狗已經站在柵欄內和飛鳥的狗對壘著咆哮,但它們畏懼砍擊的聲音,在足足十步開外徘徊。「隊列!」飛孝喊叫著衝到狗堆裡,一抬頭看到飛鳥插在柵欄邊的軍旗在搖擺。 「你不是說明天決戰嗎?」龍妙妙大聲指責飛鳥不守信用。 「是呀,但是我們先打一小仗也行呀。」飛鳥笑著說,接著又重重打了一下柵欄。 飛孝將狗隊整理好,也算挽回了一些自信,大聲說:「來吧!」 可惜的是柵欄砍了好久都沒有砍開,而飛孝的狗在巨大的聲音中膽怯而不安地上前幾步又回去。「我要拔掉你的軍旗!」龍妙妙騎馬沿著柵欄衝了過來,一把抓起軍旗兜了個圈子跑了回去。 牛六斤,馬義,白鐵狗,劉鹽,馬石把斧子個個掄得高高的,砍擊的聲音也大大的,但斧頭好像特鈍,就是砍不斷柵欄,這讓所有柵欄內的人都心情緊繃。 「這是什麼木頭?」飛鳥重重地砍了一斧頭,大聲地問,「我快要累死了,你們把柵欄的門打開行不行?」 飛孝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是把門打開呢,還是在這裡乾耗著。騎著馬的飛雪跑了過去,用手推了一推,門竟然是開著的,笑著說:「咦!門怎麼在開著?」「花落開?你怎麼不關好門?」飛孝大聲地咆哮,但還是將狗群移動,來正面面對敵人。 「我明明關的好好的呀!」花落開大聲回答,「不信你問龍二小姐!」龍妙妙連連點頭認同。 飛鳥突然大笑,幾人大力一拉,那被砍了半天不倒的柵欄竟然倒了,蜂擁的狗紛紛殺了進去。「上當了!」飛孝大喝一聲讓群狗轉移隊型,但還是沒有擋住一隊徑直殺到自己狗群中的敵狗。狗群被攪亂了,幾隻身上帶傷的狗被敵狗趕了出來帶到柵欄邊。 觀戰的人群騷動,大聲叫著「騙子」! 「叫什麼叫?!」狄南齊呵呵笑著給自己身邊的鎮人說,「這叫計謀!」 飛鳥的狗退了,在柵欄外邊拚命地蹂躪幾隻帶傷的狗,邊後退。飛孝則乘機整隊,等待一戰。 幾隻狗被玩的奄奄一息,遍體鱗傷,飛鳥再次下令讓自己的狗後退,幾條受傷的狗慢慢地,蹣跚地爬回自己狗群中,沮喪低沉。「看不懂我在幹什麼吧!」飛鳥笑著喊,接著帶著狗和人馬一溜煙跑了。 「他們是藉機減少我們能戰鬥的狗嗎?」飛孝忍不住自己問自己。 「可是剛才他們也有幾隻狗被咬傷了呀!」龍琉姝說。 「我看他們是來我們這裡顯示實力的。」龍妙妙說,「你現在就進攻,趕殺他一陣,不要他那麼威風。」 「他的軍旗還在!他立刻就會回來!」飛孝肯定地說。 「一塊破布,他要這個也沒有用處,他還回來幹嘛!」花落開說。 大家正爭執間,龍琉姝「嗨」了一聲說:「已經又回來了。」 果然,狗群中跑在最前面的幾隻狗身上被包紮過了,它們更歡躍地跑了回來。「前進!攻擊!」飛孝提前下達了命令。 狗隊在飛孝的命令下衝了出去,包抄的包抄,衝鋒的衝鋒,配合也不錯。「榮耀!」飛鳥高喊一聲,即刻指揮狗隊迎戰。它們幾乎不計傷亡地衝擊飛孝的中軍,一點不顧兩邊的包圍,硬生生撕裂一個口子,再次驅趕著幾隻狗到一邊去。接著又有一隊狗裹帶著幾隻飛孝的狗跑了,而其他狗瘋狂迎戰。由於中路被撕開,兩邊的狗現在接觸不足,飛孝的狗絲毫佔不到便宜。飛孝大聲地指揮,好不容易再次將混亂的狗組織完畢。 不一會,帶出去的狗被玩的不像樣子後,被送回到自己的狗隊,而在幾隻狗後面追趕這幾隻狗,趁勢驅趕深入。乘著這幾俘虜狗造成的混亂,它們又一次捲出來幾隻狗,到一邊玩耍。接連幾次之後,雙方各丟下幾具狗屍撤退,飛孝一方甚至賺了點便宜。這時,飛鳥做的更古怪的是,他帶走自己狗的屍體。 不一會,飛鳥再次回來了,身後沒有再跟隨狗只。 「嘿嘿!怎麼樣?」飛鳥笑著問。 「你這奸詐的傢伙,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龍琉姝氣鼓鼓地問,「你好像完全可以和我們打一仗的,為何還偏偏這樣戲耍我們的狗。」 「把我的軍旗還給我,我就講我在幹什麼!」飛鳥很無恥地討要。 「不給,先講,免得又被你騙!」龍琉姝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一邊說。 「憑什麼要還你的軍旗,這是我們俘獲的東西。」龍妙妙大聲地說。 「真的?」飛鳥不敢置信地看著龍妙妙的面孔,「你俘獲的?」 「那還有假嗎?怎麼?沒見過女孩子的臉嗎?看什麼看?!」龍妙妙拚命地給飛鳥做鬼臉。 「你別上他的當,他在罵你!」龍琉姝扯扯自己的妹妹說。 「可他沒說罵人的話呀!」龍妙妙說。 「軍旗要是你所俘獲的話,就是在說明你是狗!」飛孝很老實地說,「我們以前對戰不是說過嗎?戰場是狗的,人只能做建造,指揮,破壞等輔助戰場的事情,而狗——」 「明明是他在罵我嘛!」龍妙妙指著飛孝衝著龍琉姝大喊。 「看我多好,又沒有罵你,把軍旗還給我吧。」飛鳥乘機說。 「那你告訴姐姐,你到底在做什麼?」龍琉姝問。 「讓飛孝多想想,他一定能夠告訴你們的!」飛鳥說,「不過什麼時候想出來就不一定了!」 「不給!」龍妙妙眉毛一橫說。 「那不要後悔呀!」飛鳥嚇唬說。 龍妙妙走過來,拳頭輕輕一揮,飛鳥立刻灰溜溜地跑掉。正是飛孝讓狗休息的時候,飛鳥又回來了,帶著十多隻沒有受傷而又活躍的狗,狗頭上貼得花花綠綠的。幾個武士丟開正在重新建設的柵欄退到一邊,相互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他媽的!怎麼又打了過來!」花落開自言自語說。 「到背後迎敵!」飛孝立刻邊往背後的柵欄跑,邊大聲喊。 「你是不是看錯了?敵人明明就在前面!」龍妙妙扯著他的衣服,不讓他走。 「快!快放手!這是我哥哥的詭計!」飛孝推開龍妙妙,邊召喚狗邊向背後的柵欄跑。龍妙妙再次扯住他,不讓他去,龍琉姝大聲地跺腳,說:「這邊留二十條狗吧,柵欄可還沒補好!」 幾個人亂成一團,營帳裡的武士清閒地坐到一邊看熱鬧。龍妙妙求證似地跟著飛孝跑到後面,果然看到一大票人馬狗立在一處高坡上,背後的狗時隱時現。「你們是不是說好的?你怎麼知道他會從背後打過來?」龍妙妙很愛面子地問。 「牛六斤!敢決以死戰否?」飛孝暗中叫龍妙妙去調集留在前面的二十餘條狗後,大聲地宣戰。 「呵呵!不敢!」牛六斤坐在馬上回答。 「牛六斤是個膽小鬼,那麼馬義,你呢?有膽子沒有?」飛孝大聲罵戰,花落開立即來助陣。雙方大罵不休,連狗也相互地叫著。花落開的水平不是蓋的,從七祖八墳到三姑六姨。「我忍不住了,我忍不住!來打!」牛六斤被罵得幾乎快要吐血了,大聲求戰。 「琉姝姐姐,我們聊聊天吧。」飛鳥趴在柵欄邊有整以暇,不住勒令住自己的狗,不讓她們叫。「聊天?」龍琉姝在接到龍妙妙的話,也開始做起迷惑人的表面工夫,「好呀!」 「告訴姐姐,你們在幹什麼?」龍琉姝趴到柵欄邊說。 「其實也沒有什麼,我們的營地裡沒吃的了,阿姐給點吃的吧。」飛鳥說。 「那進來吃呀!」龍琉姝覺得自己開始成功圈上飛鳥了,立刻曲意逢迎說,「要吃什麼?姐姐給你烤肉吧?」 「可是我怕狗!」飛鳥說。 「我把狗趕開!」龍琉姝高興死了,立刻把狗都往龍妙妙那裡趕,龍妙妙也露出假意熱情的樣子,叫住狗慢慢地到一邊去。 「姐姐怎麼這麼好?我覺得有點奇怪,是不是有陰謀?」飛鳥笨拙地翻柵欄,想不通地抓了抓頭髮。 「怎麼會?你看姐姐像是有陰謀嗎?」龍琉姝很溫柔地說。 飛鳥突然從柵欄上摔下去,將新打的柵欄有意無意地弄歪。「看來要減肥了,姐姐,你快給我弄吃的,我都進來了!」飛鳥邊說邊爬起身,拉著龍琉姝就往裡面走。 「可是?」龍琉姝望了望他那十多隻狗,還是有些疑惑。 「啊?狗?要是它們衝進來,姐姐不是已經成俘虜了嗎?是不是?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覺得我應該把狗趕走!」飛鳥吆喝了幾聲,那些狗真的都很聽話地跑了。 「牛六斤,我現在就要打開柵欄門了!」飛孝大聲地拖延時間,等待龍妙妙的到來。 「不怕!有膽子就放馬過來,你怎麼還不過來?」牛六斤說。 「過來呀!」白鐵狗幾個齊聲吶喊。 「過去就過去,怕你不成?」花落開在飛孝的主意下大步走了上去,邊走邊罵,一直到柵欄門邊才停住。 龍妙妙把狗隱藏在一處帳後面,然後給飛孝打起了暗號。飛孝大聲叫著說:「我忍不下去了,有膽子你們不要跑!」 天色漸漸已經不早了,鎮上觀看的人好多到了近處來看。狗叫聲聲,眾人發現牛六斤四個人身邊的狗開始逃走。 「我們為什麼要跑?我們要攻佔你們的營地,殺得你們片甲不留!」牛六斤大聲叫嚷。 花落開打開營帳,大步站了出去向一處高地站著的說:「來來來!我向你單挑!」 「單挑就單挑!」牛六斤騎馬衝了上來。 「衝鋒!」飛孝一馬當先衝了出去。背後狗群跟著想上衝,連暗處的狗也出來跟到後面。 U幽書猛 UUtXt.Com 荃蚊自板越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 卜亂(1) 字數:5764 飛孝的出戰果然出其不意! 「跑呀!~」牛六斤來不及指揮,也指揮不動群狗,帶了十幾隻狗下來,一接觸就被打敗,連人帶狗分幾路落荒而逃。一些狗朝著他的方向追了過去,其它狗紛紛向著山坡殺上。 「咬咬!~」馬義也一聲令下,可山坡上的狗也紛紛逃亡,四處逃竄。馬義苦著臉的下半句立刻就變成了:「跑!」 「我看不懂了!埋伏嗎?」狄南良在人群移動中發出一片歡呼聲中問狄南齊。 「不知道!總覺得不對,怎麼一打就跑了,反正不能追!」狄南齊邊隨人去追看邊說。 「追!」龍妙妙請求飛孝說。 飛孝也猶豫要不要追,以多打少,勝利後回來後,收復被十來隻狗佔領的營地簡直容易透頂,但就怕有埋伏,但狗能埋伏住不叫的話,猴子都不會爬樹。「嗯!」他還是點點頭,帶領狗群殺了去。鎮上的人看飛孝追了出去,而天色又暗,想想大局也差不多定了,跟了一陣便都回鎮子。 追擊一直延伸到夜色昏暗時,雪光中一點也看不清前路有多少敵人,飛孝只是覺得有狗的嗅覺在,自己是如何也不會追丟的。 而這時,飛鳥的營中突然又起火。回去路過時的鎮民紛紛圍觀,這次連帳篷一塊燒了。大火躥起來好高,火頭跳動給人以誘惑,有很多凍得不行的人停下來。 「這些東西是自個放到一起點燃的吧,不然是怎麼回事?」一個賭徒想想剛才還在相互對壘的敵人便說。畢竟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這不是飛孝燒的。 「你說好好的,這面怎麼就起火了呢?」一個鎮民問。 「是自己燒的。只是不明白自己為何要燒自己的營地,難道已經認輸了?」一個鎮民更不解地說。 突然,有一個人在火邊發現了一塊畫著烤火動作的木牌,上面還寫了幾個連不識字的人都覺得難看的字。大家紛紛問誰認識字,來看看這是啥! 「南——犬——出——蛋,寶蛋的東西,共大家火考,火用。」一個人拉著馬兒近前溫暖,嘴巴裡忍不住炫耀一樣讀了出來。他身邊的夥伴立刻回頭,說得聲音好大:「狗下了蛋?!!有這麼鮮奇的事?!大家快找找,狗下了蛋?!大家找來吃,人家同意的!」 幾個真識字的人湊前一看,立刻笑得人仰馬翻!狄南齊也上去看,認出是「獻出最寶貴的東西,供大家烤火用!」 飛孝的大帳篷裡給架起了一堆火,因為龍琉姝的沒經驗,又不得不強行巴結,那火兒好像要燒破帳篷頂一樣。 「怎麼樣?姐姐烤的肉好吃不好吃?」龍琉姝問,她再次給臉上抹一把黑灰,又在一邊辛苦烤肉。 「好吃!今天晚上有人為我烤肉了。呵呵!」飛鳥高興地如同犯傻一樣說。 龍琉姝發現飛鳥的反應有些異常,不過卻也不是特別奇怪,僅僅是稍覺得怪。同時,她覺得對不住飛鳥,像抒發自己感情一樣地說:「以前總想有人挫挫你自大的樣子,現在覺得一點也不好玩。」 「啊?真的有陰謀呀!」飛鳥愣了一愣,手拿烤肉驚慌失措,「在哪,在哪?」 外面突然有狗叫和人聲嘈雜,龍琉姝愣了一下,說:「這麼快就大獲全盛了?」 「是呀!我的俘虜小姐!」飛鳥拍了拍手。首先落荒而逃的牛六斤,和飛雪,背著琴的風月一起掀開簾子出現了。 「秉告主帥!敵人閒雜人等全部被圈禁,我們的人正在搶修柵欄。」牛六斤拍了一下彎刀說。 「怎麼會呢?」龍琉姝大聲詢問。 「抓到表哥一個,怎麼辦?」飛雪問。 「怎麼樣?俘虜姐姐,請繼續給我烤肉,不然把你放到我們的狗堆裡。」飛鳥把自己手裡正吃著的烤肉還給龍琉姝說,「烤的一點也不好吃,有的黑得發苦,有的肉不熟,姐姐!」 「大家收拾一下,這就是我們的中軍大營!」飛鳥在龍琉姝傻呆呆站著的時候下令。 飛孝追趕而去,漸漸發現自己的狗分開追趕敵人去了,少了好多。而敵人的狗在四下裡逃散,敵人三個指揮官也分路逃竄了。他也無從去追的,只得大聲喚狗,準備回去,可追狗的狗是最難喚的,就是主人也要叫半天,而飛孝卻不是它們的主人。 雪層被凍上了,馬踏在上面有著奇怪的聲響,飛孝突然看到有人從一個高坡後出來。他正打算讓自己身邊的兩隻狗將其繳械的時候,卻發現馬義面帶笑容,主動扯著白旗喊著投降。 「你白旗是什麼時候準備的?」飛孝頓時覺得不妙。 「當然是提前準備的啦!」馬義笑呵呵地說,「你們大勢已去,乖乖地等到明天決戰輸掉吧。」 「不管怎樣,你現在已經成了俘虜!」飛孝在他身上貼了個俘虜的標誌說,「走吧,跟我回去!」 「回哪去?」馬義問,「你已經無家可歸了。」 「胡說?」飛孝嘴裡這麼說,心裡卻沒有底,他知道營寨裡沒有一兵一卒。 龍妙妙也抓了一個俘虜回來,是馬石,他與馬義不同,衣服也爛了,眼眶發青。「你怎麼回事?不是說不反抗的嗎?」馬義說。 「我也沒有辦法呀,投降沒用,不但差點被狗咬傷。」馬石說,「二小姐又按住我打了一頓。」 龍妙妙哼了一下,馬石立刻住口了。兩個俘虜磨蹭著回去,飛孝想先走,又怕龍妙妙看他們不住。 讓他們想不到的是,就這一陣功夫,無論是逃的狗還是追的狗都繞了回來! 飛鳥早讓俘虜武士在柵欄門旁邊清理一片雪,架起柴火烤肉,飛鳥的狗被放進來,同樣不餵食。而柵欄外面全是飛孝繞了大圈追回來的狗。它們眼巴巴地流著口水看火堆。天早已經黑了下去,那些狗的眼睛都盯住食物,發出油油的光芒。 飛鳥讓人把表哥被帶上來。龍琉姝看看飛鳥一眼,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幫我叫狗吃東西,一個銀幣,怎麼樣?好表哥!」飛鳥勸誘說。 花落開咬著下嘴唇,思考著自己該不該這樣幹。「你要幹什麼?」龍琉姝問。 「這都不知道!招降呀。」飛雪說。 「花落開,你敢投降的話,我剝你的皮,不投降的話,他給你多少我給你多少!」龍琉姝邊威脅邊僥倖地說,「你總不會為一個銀幣就投降吧!」 「哈哈!就想到你會這樣的,表哥,一個金幣,怎麼樣?」飛鳥問不說話的花落開。 「我也是!」龍琉姝想都沒想就說。 「我們大家都可以作證,你說你要給表哥一個金幣呀。」飛鳥樂呵呵地說,「我不勸了!」 「是呀!怎麼樣?」龍琉姝氣憤成幾乎要死樣說。 花落開大嘴一張笑了起來,說:「呵呵,一個金幣,呵呵!一個這麼少,嘿嘿,我怎麼會投降呢?就是千千萬萬,我也不會背叛大小姐的!」 飛鳥抓抓頭,抓住一個半熟的羊腿站起來,走到門旁邊,看著飛孝的狗又點頭又搖頭,弄得大伙莫名其妙。「我們的狗都關起來了!」牛六斤在裡面大聲地喊,「還有七八隻沒有回來,可能回老營了!」 飛鳥回了一聲,面對柵欄外的狗,用充滿誘惑力而又節奏十足的聲音說:「我說什麼呢,你們肯定都能聽懂,可你們說什麼,我肯定也聽不懂,是不是?你們要是投降的話,在我問的時候就點三下頭吧。」 眾人眼巴巴地看著,越來越覺得飛鳥是一個欺騙善良人的魔神,聲音裡的誘惑足有著與月神同等的聖潔和輕柔,充滿磁性。 羊腿自然就成了他手裡的光明。 「做夢吧,還有讓狗開口投降的?」龍琉姝不屑扭頭到一邊去。 飛鳥回頭看了一下,抓住羊腿,看狗在向上看,就更牛地說:「要是你們投降呢,就點三下頭,聽明白了沒有?」 龍琉姝終於忍不住回頭去看,結果大掉眼鏡的是,這些狗真的開始上下點頭了。「開一個小縫,一次放進來三四條。」飛鳥給牛三斤說。 「怎麼可能?狗都能聽他勸降!」龍琉姝差點沒有氣死掉,又無端地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崇拜,她看看花落開,竟然在用和她一樣驚詫的眼睛看! 「你真笨呀,還想——?!」飛雪小聲地趴到她耳朵邊說,「他拿著羊腿一上一下,狗當然都點頭了,剛過中午,我們就來騷擾,你們怎麼可能有空餵食呢?」 「什麼?原來你們每次走開都是輪換著給狗餵食了?」龍琉姝恍然大悟問。 「沒有!」飛雪得意地說,「有狗王的狗能挨餓。我哥說,要飛孝回來,也試試勸我們的狗,如果不怕咬的話。」 兩條最先受不了引誘的狗進來了,飛鳥溫柔地靠近,牛六斤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大袋飛孝的熟食,然後「嘖嘖」地叫狗。飛鳥在兩條狗大搖尾巴又可憐西西的時候才給它們吃的,還一邊喂,一邊在它們吃東西的時候摸它們的背頰。最後,他讓牛六斤把這兩條狗趕到營地裡的圈裡。接著,他再放狗進來,又是這樣。不一會工夫,十多條被餵了食物的狗被趕到一間狗圈裡,劉鹽,白鐵狗也先後回來,代替飛鳥這樣勸降飛孝的狗。 當飛孝回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飛孝,你已經眾叛親離了。」飛鳥看看遠遠帶著兩個俘虜過來的飛孝,龍妙妙,舉著羊腿爬上柵欄說。 等龍妙妙弄明白了怎麼回事後,邊大聲指責飛鳥的無恥,邊強烈地要求:「交換俘虜!交換俘虜,把狗一起還給我們!」飛孝眼見大勢已去,鬱悶極了,也跳下馬來大聲指責:「哥,你太不守信用了吧!你說過的,明天才決戰的,現在你把我趕出來也就算了,為什麼抓我的狗?」 「呵呵!我只是幫你喂餵食物而已,放心,我還留著明天打敗你呢。」飛鳥很豪氣地說,也沒追究昨日夜裡的事,只是說,「否則怎麼還算是你哥哥呢!」 「不要裝好人啦,快把我姐姐放過來,我們給你們交換俘虜!」龍妙妙高喊。 「好呀,來!交換!」飛鳥點頭同意。飛孝不去管這些,拚命地叫那些還圍在柵欄邊的狗。一隻一隻的狗跑到他身邊,看到沒有吃的,紛紛失望,又再次跑回到柵欄邊。 「這我也沒有辦法了!」飛鳥把門打開,手裡擺著的羊腿卻一不小心被進來的狗搶走,他也不管,只是故意說,「又有幾隻狗投降啦。你也來勸我的狗好不好?試一試,我也沒餵吃的。」 「哼!」飛孝下了馬,就翻身跳過柵欄,他自己的狗大多動動尾巴,就銜起東西跑到一邊吃。飛鳥看另一個羊腿烤得時間更久,就拿起來給飛孝! 在飛鳥的陪同下,飛孝慢慢地向飛鳥圈狗的柵欄接近,可剛走上一點就聽到猛烈的狗叫聲。他不甘心地給飛鳥說:「哥,你不要讓它們叫!」 「啊?這個有點難度了!可你的狗怎麼不叫?告訴你吧,我的狗把周圍都撒了標誌,呵呵!你不會勇敢一點嗎?」飛鳥推著他上前,自己立刻跳了回來。 飛孝嚥了幾下吐沫,把小柵欄打來一條小縫,那裡面立刻伸出一個狂叫的狗頭來,飛孝驚了一下,一腳踢了去,勸降未進行先失敗,更不要說能不能勸了。 「我看我們還是在後門那裡換俘虜吧。牛六斤,你帶表哥和琉姝姐姐到後面和他們換人去。」飛鳥樂呵呵地給飛孝說,「形勢一轉變,呵呵,你的狗就不怕你打了,怎麼樣?服了吧!」 片刻之後,飛孝和龍妙妙,花落開,龍琉姝帶著幾個武士,垂頭喪氣地在黑暗中遊逛。 「我們去哪呀!怎麼一隻狗也叫不回來?」龍妙妙暴躁地說。 「去他們營地先住一晚上吧。」龍琉姝建議。 「已經被燒了,看煙,還一個勁地冒呢。我追趕敵人到半路上就發現了。」飛孝說。 「我們回家吧,明天再回來!」花落開身體不如他們,差點都快凍斃了。 「我真不知道,阿哥是怎麼一個人從雪原回來的。」飛孝也跺了跺貓咬一樣的腳說,「我們輸了,連翻本的機會都沒給我們。」 「他不是說還把狗給我們的嗎?」龍妙妙說,「要是他不還回來的話,我就——」 「好啦,還回來也不怎麼聽話了。」龍琉姝說,「這就是他的詭計!」 「我們偷偷地翻回去,然後讓我們的狗搶回營地!」花落開突發奇想說。 「是呀,只要翻回去,那些吃過東西的狗不都又聽我們的嗎?我們趁機反攻。」龍妙妙也贊同地說。 「這是耍賴!」飛孝說,「真放到打仗的時候可能嗎?」 「就是翻過去也沒有用,他已經把我們進去的狗一個個圈了起來。」龍琉姝揮揮手說,「我也贊成現在我們各自回家,明天一大早就來,看看我們的狗還聽不聽我們的話。不然,說不定還引起他們的狗追趕我們咬。」 前幾日意氣風發的幾大統帥這就各回各家去了。龍青雲聽說女兒回來在吃飯,慌忙過去,興致勃勃地問起狗事。龍妙妙正沒有好氣地大吃東西,聽父親一問差點就哭出來。 「阿爸,你,二叔和姑姑沒壓我贏吧?」一臉黑灰的龍琉姝垂頭喪氣地說,「我們是輸定了。」 龍青雲坐下來問:「怎麼回事?」 「不要問了嘛!」龍妙妙幾次想摔東西都強行忍住,最後咬牙說,「反正,現在我一想起來,就想把那傢伙抓住,狠狠地打上一頓!這個奸詐,狡猾,卑鄙,無恥的豬!吃狗糞的傢伙!」 「好啦,妹妹!我們的大營被佔,狗群指揮失靈,連去的地方都沒有,只好回家睡覺!」龍琉姝還算平靜地說,「我只是奇怪,為什麼我們的狗到他們的帳篷就不打仗了,而他們的狗卻能在我們帳篷邊又咬又叫!」 憂U書萌 UuTXt.cOM 荃文吇版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 卜亂(2) 字數:5883 花落開和飛孝回到家裡,面臨同樣要他們好好說清楚的問話。 「我看我是要贏了!可是我為什麼不把兩個金幣都趁賠率是一賠三的時候全買飛鳥哥哥贏呢?」飛田後悔死了。 「我的一百個金幣看來是輸了!」蔡彩差點要當著大伙的面掂兒子的耳朵。 「你看看,縱容飛鳥胡鬧!」狄南堂黑著臉不知道想什麼,甚至連飛孝和花落開的話都沒聽進就說。花流霜低聲勸他說:「大不了將贏來的錢原數奉還個八層,贏的賠他們就是,不是太大的數目,也不算賠。」 狄南堂歎了口氣,站起來出去。花流霜嚇了一跳,緊緊跟著出去,回來後也滿是心事。大伙都沒了談這事的心情,想問又不知道從哪裡問好。 飛田摸了摸與年齡不相稱的大腦袋說:「沒有錯呀,贏了錢會有錯嗎?而且,我已經決定向飛鳥哥投降了,明天我就去要獎勵去。」 次日,天還沒亮,飛孝幾人就不約而同地出發了。到了地方後,他們就發現自己的狗都被放了出來,雖然個個垂頭喪氣的,也沒有不聽命令。「好呀!還不是沒有贏的可能!」龍妙妙第一個歡呼。 「先別高興得太早,我看狗都被人動了手腳,都沒精打采的,身上也滿是爪印。」龍琉姝摸著一隻長得很漂亮的狗,見她有傷,很不留情地說,「我們也沒有食物可餵它們。」 「不怕!我讓阿爸送東西來了!」龍妙妙一指,濛濛有些發亮的早晨,隱隱可以看到有幾個馬車用遠處馳來。 「這算不算作弊?」飛孝心有不安地問。 「都被打成這樣了,我看能做點小動作就做點小動作吧。」龍琉姝不得不安慰他說。 「是呀,我看我們應該找個地方給他們下點瀉藥呀什麼的!」花落開更有話說。 龍青雲親自率隊,帶來二三十隻被宰殺的肥羊。大家找個地方把雪鏟開,圍成一堆開始烤肉。無風的早晨伴隨著青霧而更顯清冷,龍青雲接過一個武士烤出來的羊腿給飛孝。 「伯伯,我恐怕要輸了。」飛孝不好意思地說。 「還沒到最後,我也不相信這樣的狗隊可以被打敗!」龍青雲拍拍他說,「你爺爺以前說過一句話,我記得不太清楚了,好像是敗而不怕吧。我今天好好觀戰,不會讓他再玩小花樣。」 「嗯!」飛孝忍住笑點了點頭。 「算啦,阿爸。現在是我們在接受外援!」龍琉姝說,「贏了也不光彩!」 「是嗎?只不過是我們的新補給到了而已。」龍青雲解釋說。 「我看你能把狗訓練成這樣,長大了也一定可以訓練一支無敵的軍旅,千萬不要氣餒!」龍青雲繼續給飛孝打氣說。 「是呀,我一定能成為一代名將的,這一戰讓我明白了很多東西。」飛孝很堅定地說。 「對!」龍青雲很大力氣地拍拍他說,「這才像個男子漢!」 龍琉姝笑了起來,同意說:「你哥哥只是人奸詐,運氣又好而已!」 「是呀,是呀!他天天躲在帳篷裡而已,可狗卻很厲害。昨天我看他向我們的狗勸降,狗都在點頭!」花落開說。 龍青雲大吃一驚,問:「有這樣的事?」 龍琉姝笑著點了點頭,說:「那還有假!」她剛想說破,就聽到飛孝講了起來。 「我哥哥的運氣是很好!他在雪原裡跋涉了幾個月回來,狼群每天給他送食物,那兩條狼現在還被他養在身邊呢!」飛孝不分輕重地說,「我小的時候還親眼見過。他和飢餓的地龍在一起玩,一點事都沒有!」 「這未免也太神了吧!」一個武士橫插一言說。 「是真的,那兩隻狼現在還在。他回來的時候在客廳裡宴請這些狼呀,馬呀,我姑父差點氣吐血。」花落開添油加醋地證實說。 「這我聽說過!」龍青雲點點頭說。 「哼!大家不要被他的謊話蒙騙。他還說自己碰到過神仙呢,神仙讓他在雪地裡挖花骨朵!」龍妙妙不滿地說。 「好啦,你們再說也真把他說上天了。他只是運氣好一點點罷了,不過人很善良的,在猛人那裡也很受歡迎,好多人都圍著他住,還要他留下呢。」龍琉姝擺擺手問飛孝,「他的什麼什麼印的還在嗎?」 「不在了,聽說受傷的時候被別人拿走了。」飛孝說,「他本來是要送給你的!」 龍青雲陪了他們一會,就帶著心事回去主持大年三十的祭祀去了。他有些心不在焉,不得不相信幾個小子的話。 祭祀結束後,零星的鎮民不斷地從鎮上,鎮外的居民點趕來,大概都是為了看一看這史無前例的狗戰。不少人還帶小挾幼,有的騎馬,有的乘車,亂哄哄的。不斷有人過來詢問飛孝什麼時候開始打。 龍青雲又帶了一大票人來了,龍青風和田夫子都在,武士們不斷擋住詢問的人,告訴他們龍大人在這裡。 「一旦開仗,狗難免會衝到人堆裡!」飛孝不無擔心地考慮說。 「是呀,早知道會來這麼多人,我就多派些武士過來了。」龍青雲用馬鞭指著前方說。 人越來越多,花流霜也拉著狄南堂帶一家老小來看。在老大面前,狄南良也不怎麼招搖,只是說著昨個看到的事情。 「我看飛孝一定會贏的,他從小就和牧場裡的武士混在一起!」狄南堂十分不情願地來湊熱鬧,似乎根本就沒怎麼去想昨天夜裡的事,說些不照體的話! 「嘿!小看你兒子了吧。」帶著面紗的花流霜努力製造著他的興致說,「那邊不是飛孝的狗隊嗎?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大約快到正午的時候,牛六斤幾個人押著俘虜,去清理原來營地中被燒過的雜物,並且在柵欄上掛起了「決戰場地」幾個歪歪扭扭的字。但鎮上的人中識字極少,大家紛紛開口詢問:「你們清理這些東西,是不是在這裡決勝負呀?!」 主角之一的飛鳥始終沒有出來。大家都耐起性子,忍住寒冷說笑,老早就搶佔視角良好的位置。 狄南堂料想不到在飛孝身邊竟然碰到了一大堆人,先是龍青雲,後來是田夫子和龍青風,再後來是鎮防軍上的軍官和幾個大家的嫡親。飛孝的狗紛紛坐在雪地中畏懼地看著周圍的人,不出聲也不敢動。 龍青雲在某些事情上有些理虧,見了狄南堂,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對那件事很不滿意,是嗎?」龍青雲試探一句說。 狄南堂微微一愣,想不到他竟然見面就問,便說:「是!」 龍青雲點了點頭,不否認地說:「我是覺得有些虧待你,你要是要點補償的話,我一定會答應你的。」 狄南堂回頭留意了一下龍青風,發現他竟然沒怎麼在意,心中隱隱覺得奇怪,說:「我就是一個養馬的,草蔽一樣的人,實在耐不住垂青,何況——!」 龍青雲立刻招呼狄南堂到一邊去。兩個武士遠遠綴著。 「誒?!看這話說的,這件事就這樣定了,過年後田先生做媒,把這個事情好好辦辦!」龍青雲揮了揮手說。突然有錢李兩家的人物過來,他停住了,轉身招呼別人過來。狄南堂也停住自己要拒絕的話,退往一邊。 「你看是你兒子贏還是你侄子贏?」田夫子過來,很和時機地上前,插了一問,把呆若木雞的狄南堂引到一邊。 「玩狗斗貓,飛孝自然比不過飛鳥,這行軍之事,飛鳥自然比不過飛孝。輸贏連我自己都拿不準。」狄南堂木然回答說。 田夫子說:「這飛鳥可是我得意的門生,我看現在統領萬軍也不為過,你看!連軍旗都製出來了。」 「不知道田先生是否把這些誇人的本事也一併教給他了?」狄南堂實在被他叉得無奈,只好用開玩笑的口氣說。 田夫子如何聽不出來,繼續把狄南堂往一邊引,停住打了哈哈,說:「真沒想到狄大人帶了大量的家眷過來觀戰!」 「是呀!我妻子在喚我了,我要到那邊看看!」狄南堂告了個空,朝著花流霜那裡而去。 「此人當真是人中龍鳳,寵辱不驚若此呀!」田先生朝著狄南堂離去的方向看,心中感歎,「我還以為他要為前日之事而發火一番呢!」 「我看他這叫下賤!」從後面冒出來的龍青風黑著臉說,「他有何氣?!我妹妹好壞也是金枝一樣的人物!」 田夫子心中暗喜,他們兩個不合已經是盡人皆知。 「不若我獻二爺一計,保證能解決二爺的後顧之憂!」田夫子微笑地動動鬍子說,「我知二爺之所慮!」 「近來,田夫子變化好大!呵呵!」龍青風諷刺說,他心中也有對田夫子的不滿,曾給父親說「被奸人所惑」就是事實,「說說看!」 「要我說?」田夫子半歪著頭,環顧周圍,「二爺所慮,不過是大爺百年之後的事!對不對?」 「你胡說!」龍青風暴怒,馬鞭都揚了起來。 田夫子並不畏懼,知道自己正說進了他的心。他用如電的眼神蔑看一下,笑著說:「大爺無子,過繼一事,二爺準備得怎麼樣了?」 龍青風慌忙四看,見周圍數步之內無人,這才說:「我總不能讓龍家基業交於外人之手吧!那狄某人,外賢內奸,垂涎此地,鼓惑我大哥將侄女嫁給他兒子,背地裡還外植勢力,可謂用心險惡之極!」 田夫子怎麼不知道他借扮演忠良來掩蓋自己的私心,笑了一笑,說:「二爺不信我?用我之計,定然能讓忠者,奸者各取所果!只是可別用鞭子將計謀打去了!」 「那你快說!大哥對他言聽計從,什麼人進言都聽不進!」龍青風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正想說什麼,但立刻停住了,突然哈哈大笑,說,「田先生,我們開了個玩笑,呵呵,想不到你對狄大哥成見這麼深!」說完,自己敲馬走人。 田夫子只以為是誰接近了,環顧一周,並無一人,心中詫然,琢磨著他從沒叫過的「大哥」,也走了。 不少人趴在飛鳥所在營帳上看,已經開始罵罵咧咧。這柵欄中的營帳昨天明明還是飛孝的,可一夜間便換了主人,這讓心情轉不過來的人很不爽。飛鳥和他的狗好像都躲藏起來,直到中午還不出現,不少觀戰的人為自己來得太早而後悔,但依然翹目以待。 飛孝在馬義的通知下,去了飛鳥原來所在的營地,很耐心地等待。「可恨!為什麼他到現在還沒有來?」正是龍妙妙等而不耐,接二連三去飛鳥現在所在營地大喊大叫後,飛鳥出動了。 散亂的人群開始湧動,為飛鳥和自己的狗隊讓出一條路來,四處亂叫的狗也不管自己以前的主人是否在現在的人群中,只是張著大口作撲食像。後面馬義邊努力用鞭子約束狗隊,邊不好意思地給眾人解釋:「他們喝裡點酒,大家要當心!」 人們這才注意到,果然,有淡淡的酒味隨風飄狗隊的後面。飛鳥提著軍旗走在最前面,一邊行路,一邊給認識和不認識的人打著招呼,一付得意到極點的樣子。「晚容姐姐,爺爺!你們好!」飛鳥碰到了扶著段大路的段晚容,高舉軍旗歡呼。 「飛鳥長這麼大了?」段大路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 「爹,要叫少爺!」一旁的段勇更正說。 「什麼少爺!」段晚容白了一眼自己的父親給爺爺說,「爺爺想叫他什麼就叫他什麼,叫貓呀,狗呀也行。」 段大路自然不會聽段晚容的,看著只見背影的飛鳥點點頭說,「人老糊塗了,是該叫少爺!什麼狗呀,貓呀的!晚容,你可別沒尊沒卑的!」 飛鳥臨進場的時候,大力地跟過來的鎮民擺手,自己口裡呼喊著自己必然勝利的話,但換來的大多是喝倒彩的聲音。「各位爺爺奶奶!大伯,大嬸,叔叔阿姨,兄弟姐妹!很希望你們有些心理準備,輸贏各安天命!」飛鳥大聲繞著場子跑,跟剛把柵欄圍起來的鎮民敲警鐘。 一排重裝皮革狗在前,幾隻略微小一些狗在後,兩側正在悄悄展開,飛孝努力地編排自己的陣行,不去理會飛鳥給他造成的壓力。飛鳥跑了一圈回來,飛雪指著一角給他說:「看!阿爸,阿媽,嬸嬸們都來了,在那裡!」 「不要讓我看好不好?我壓力很大的,我不知道是打贏好,還是打輸好,還是打和好!」飛鳥一臉鬱悶地說。 「為什麼?」飛雪問。 「贏了會有人起哄的,打和賠錢,輸了賠更多!」飛鳥舉目望了一望說,接著打了個響指,把風月召喚來。 「什麼事?飛鳥!」風月問。 「那個白鬍子的老頭你看見了沒有?就是還學著別人穿流行坎肩的那個,對,對!還裝模做樣又去摸鬍子的那個!」飛鳥指著好不容易被自己派人找到的田夫子給風月看。 「你就站在他身邊!」飛鳥說,接著趴在風月耳朵邊嘀咕起來。 「呵呵!」風月看了一圈群情激奮的鎮民,立刻得意地笑笑。 「別以為我用了你的建議就了不起!」飛鳥再次作重安排,並且威脅說,「萬一你沒選好時機的話,哼哼——,老師也不行。我賠錢,就讓你還,我被衝動的人暴打,用拳頭還你!」 飛孝不等飛鳥佈置,就把自己的狗隊往前面推進。重裝狗,輕裝狗,掠陣兩翼在飛孝不斷的喊話中,整齊而又顯得彪悍,尖利的獠牙突出微張的唇外,它們似乎重新振作。 「停止!」飛孝完全把自己的陣勢壓了上來,看飛鳥連展開的空間都幾乎沒有了,大聲地喊停,「都停止!」 飛鳥鎮定自若,先跳下馬插了軍旗,然後才在軍旗下擺出了一張用羊皮做的箍鼓,接著又不知道從哪裡摸了兩根羊腿上的大骨頭。飛雪很有默契地幫他把馬牽走,牛六斤他們也紛紛打馬掠到周圍的柵欄邊。 「砰,砰!」羊皮鼓發出了奇怪的聲響在飛鳥手上試音。「怎麼還不打呀!」不知道外圍誰喊了一聲,群情頓時激憤起來,罵聲連連。狄南良正要用鞭子制止,卻看到老大漠然地看著,動了動嘴,給自己招過來的武士擺手,讓他們算了! 悠幽書萌 UutxT.cOM 詮文自阪越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 卜亂(3) 字數:4876 飛鳥望了幾圈以後,終於開戰了。他放下骨頭,提起軍旗大喊了一聲:「榮耀!」 飛孝也即刻喊了起來:「衝鋒!」 兩支狗隊來不及加速就碰到了一起,雙方開始撕咬。飛孝一方的狗一開場就明顯地怯戰,不斷向一堆收縮。「展開!衝鋒!」飛孝一邊走動一邊不斷重複自己的命令,「插!咬!咬!對!咬!」「退後!向左撕咬!」「六隊!好,六隊退!」 飛鳥什麼也不管,只是盤腿坐在地下,把難看的箍鼓擺到自己面前,信手敲擊。 「砰!砰!」之聲隱含節律,敲在戰場上似乎成了冥冥的憐惜。不斷,有的狗身上流血,有的狗被咬斷了耳朵,有的狗被咬斷了腿在地下蠕動,遠處的人還看的不太真切,但近處都無不觸目驚心,好像自己身在戰場上一樣。 飛鳥的狗雜亂聚成小堆,無目的的瘋狂咬。而飛孝的狗卻遙成戰線,利用不斷的後退來加持戰線不崩潰,雖然劣勢,但更有看頭。 「這個小子真可以,你看他把狗都調度得如此有方,戰場督軍絕對沒有問題!」馬車上的田夫子指著飛孝給龍青雲說。 龍青雲也連連點頭,轉身問龍青風說:「二弟,你看呢?」 龍青風好久才回過神來,敷衍著說:「好!好!大將之才!」 花流霜這裡也在談論鏖戰的戰場。 「這飛鳥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敲他的鼓?」錚燕如問。 「他想指揮,也得會指揮不是?」狄南堂指著戰場說,「你們看飛孝指揮得多得當,不冒進,不獨戰,硬生生在戰線左右搖擺,把飛鳥的衝鋒定死在那裡!」 「不過,他那邊的狗好像死得還多一點呢!」白玎沙奇怪地說。 「戰線一穩住,只要飛鳥一失銳氣,飛孝就會很快把局面扳回來。」狄南堂解釋說。 「我看不一定!」花流霜再次指引別人去看。 戰場內飛孝的狗開始膽怯了,甚至不聽號令起來,而飛鳥方的狗不但不失銳氣反而越戰越勇。「纏咬!後隊上前!三隊上前,四隊上前!」飛孝喊得嗓子都啞了,狗隊偏偏越聽他喊越吃力,反抗的意圖很快地消失了,只是不斷後退,有退縮成圈的意圖。 「圍圈!」飛孝還是喊出話來,勉力讓自護。 「狗一,進!」飛鳥突然高喊。一隻滿身是血,不知有多少傷的皮革大狗帶著幾個略微小一些的狗更加兇猛地殺進即將成型的圈子裡。飛孝的意圖頓時被打破,而狗隊也被攪亂。 「狗二,擄掠!」飛鳥又喊了一聲,又是一隻皮革狗帶著幾個次一點的狗趕了五六隻狗出了戰場。 「回來!回來!咬!」飛孝也無法叫那幾隻狗的名字的,只是大喊。 這樣一喊等於自亂陣腳了,狗都向他跑了過去。「停止!開進!」「開進!」飛孝立刻止住自己的慌亂,不去在意那幾隻被趕出戰圈外往一側溜的狗,只是大喊:「開進!」 「太過分了!這趕跑別人的狗讓人家怎麼打呀!」龍妙妙在柵欄邊大聲喊叫。 「是呀!是呀!」四邊鎮民紛紛大喊,「這太不公平了!」 「看你兒子!被人倒起哄了!」花流霜笑盈盈地給狄南堂說。 「看來兩邊實力根本無法比較,飛鳥根本就是為了不讓一上來就一面倒,這才無目的的強攻!」狄南堂立刻醒悟過來說。 「怎麼會?」龍青雲也不甘心地大叫,「怎麼能把別人的狗趕走呢?為什麼趕走的狗都溜到一邊,連咬都不咬了呢?」 「玩花樣了唄!」龍青風說,他四處瞧了一下,看到賀大山的眼色在遠處遞過,這才笑笑,看向對面的狄南堂。 「不!戰場不就是這樣嗎?」田先生搖搖頭,勸住激動的兩個人說,「繼續看,繼續看,我看還沒有那麼簡單!」 飛孝看自己的狗亂成一團,一旦出了本身狗隊便不撕咬,慌忙喊到:「後退!」「後退!拉開距離!」 正在戰場幾乎一面倒的時候,飛孝外圍十來條狗竟然向飛鳥走去。「對!對!開進!」飛孝激動極了,要是俘虜了飛鳥,或者迫使飛鳥投降的話豈不是勝利了。 眾人也紛紛側目,看著這支狗數不多的隊伍向飛鳥逼近,紛紛吶喊:「快!跑快!快跑呀!」 牛六斤看也不看,突然騎馬過來,從馬上解一個袋子放到飛鳥身邊。他的動作並未嚇到繼續徘徊上前的狗,只是在給狗群製造動力。飛鳥把兩跟骨頭交叉在一起慢慢地敲打著羊皮鼓,似乎沒有看到跑過來的狗。 「怎麼回事?」白玎沙問。 「快讓飛鳥認輸!狗會咬傷他的。」二姨嬸驚叫一聲說。 「我看這不是飛孝的詭計!」花流霜說,「倒有點像飛鳥玩出來的花樣!」 「玩狗自咬!」飛田爛漫地接了一句,一點也不為飛鳥擔心。 飛鳥看狗慢慢走來,放下一跟骨頭,從袋子裡摸了一個皮囊袋出來。他拔開塞子喝了一口,接著似乎怕別人不知道那是什麼一樣舉著袋子喊:「水!還在溫著的水。」 飛鳥接著伸出另一隻還拿著骨頭的手給接近中的狗招招。讓眾人愣在當場的是,那些狗都搖起尾巴。「怎麼會這樣?」無論是龍妙妙,龍青雲兄弟,還是田夫子,還是狄南堂夫婦都和大夥一樣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來!喝水!」飛鳥提著囊袋放到一隻狗面前,那隻狗聞了聞,腿一軟趴了下來就對袋子口添。 「這!竟然是真的!」龍青雲牛一樣地叫了起來,讓周圍的人嚇得夠嗆,只認為他受不了這樣的事,發了狂。田夫子都連忙勸他說:「喂狗的小伎倆而已!」 飛孝的狗退成一圈防禦,似乎已經在徹底失敗的邊緣掙扎,連他都知道自己再無贏的希望。飛鳥的狗也奇怪,不急於更猛烈進攻,有些狗還蹲在一邊觀戰。 這時,柵欄內坐過來的風月站起來,扭頭給田夫子說話。他剛才像一個毫不起眼的老人一樣坐在那裡,並沒有讓人注意,如今走到柵欄邊,給田夫子和龍青雲擺手變得很突然。龍青雲只陷入驚詫的叫喊中,並沒注意,只有近一點的田夫子,分開幾個舉著拳頭聲嘶吶喊的義憤觀眾過來。 風月的請求無任何作用,田夫子只是淡淡地笑,說:「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如何能假公證,即使是迎合大伙的意思也不行!」風月看著他,想把他心中的想法看透,可田先生立刻別過眼睛,只看著場地。 輸贏時刻被拉長了。眾人寄予厚望的狗也並未什麼轉機,原本勝的一方,更多的狗在觀戰!突然人群中有人暴喊:「這是奸詐的賊人玩的把戲,為的是傾吞我們的血汗錢!」很快,人群中附和聲一片,混亂一片,接著呼聲轉高。頃刻過後,男人們擠扛著躁動,一截柵欄突然倒了,有人擠扛進了圈子。一個人群的角落裡,兩個遙隔著幾個人的護臉的男人相視一看,一個把手弩對準向狄南堂,一個把手弩對準飛鳥。 眼看形勢一發不可收拾,兩邊的狗突然停了,都對咆哮蜂擁來的人狂叫。 「我宣佈!打和!打和!」飛鳥知道擔心的後果還是來臨,大聲地喊,可惜聲音很快被淹沒到人群中。 狄南良和狄南齊帶人不少,這會都怕飛鳥和飛孝有事,也不管身邊狄南堂阻攔,只是用鞭子趕身邊的人,想往柵欄裡進。狄南堂和花流霜也心焦如焚,卻又無能為力,只把孩子們丟上馬車。近前的人群擁擠難擋,有被馬踏的,有被人踩的,有擠倒在地的,哭聲喊聲連成一片。 狄南堂的馬不容易驚,但還是怕踩中那些鎮民,慌忙邊後退邊讓自家的馬車退後。一個殺手突然不見了狄南堂,看了同伴一眼,很快收起了黑棉筒罩住的東西。 「都停住!」龍青雲大聲吼叫也毫無用處,他接著正要讓身邊的武士一起喊,一聲奔雷的巨音響起。 「停住!要命的停住!」余山漢仰天大吼,「否則格殺!」 眾人都有些耳根轟鳴,一下子啞靜不掩落針。而柵欄中的狗,叫聲也一下弱了,有幾隻膽怯的,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尿出水來。 「龍大人不是在嗎?為何不問問龍大人,狗仗打得怎麼?!」狄南齊也翻然醒悟,暴喝著給眾人說。 「龍大人!我把開春買牛的錢都買了這小子贏,誰知道竟有假?!」一個進了柵欄裡,拉出刀的黑臉的大漢悲怒地說,「那是我弟弟用性命換來的錢!」說完,他一把撕開身上棉袍上的扣子,再拽出裡衣,讓眾人看。 只是一下,那肌膚就在寒冷中起了疙瘩,但纍纍傷口卻依然顯眼。 「既然你知道!那為何還要來賭?!」龍青雲大聲責問,「願賭者服輸!你是不是防風鎮的兒郎?!」 「人人都說弟弟的狗一定贏,我——」漢子捂著頭蹲了下去,聲音嗚咽。 「輸就輸了,放心吧,一開春,我就讓大伙個個有錢賺!」龍青雲大笑不止,說,「我們關外的兒狼靠什麼發家?血性!血汗!俘獲!怕輸的不是漢子,因為他!不敢——再去流血!輸了不認輸的也不是漢子,他說過的話不算,這不是我們人的樣子!」 「嗯!」黑臉漢子整了一下衣服,跪了下去。 「打和了!你的錢不少一分的!」在震驚中回過神來的飛鳥連忙四處擺手,宣佈給眾人聽。男人們被龍青雲說得熱血澎湃,無人理他,有人還怒聲說:「奸詐小子,連去拿騙來的錢的膽量都沒有嗎?」 「你他媽的說什麼?你這點鳥錢!老子不看在眼裡!」狄南良終於進了內圍,大聲地吼,「一個子也不少你們!卑賤的骨頭,有膽子過來說!」 龍青雲認出了他,歎了口氣,他們小時侯在一起過,如何不知道對方的脾氣怎樣?!正要說話,幾個漢子真的走過去。龍青雲認得,都是自家人和自家附戶,他嚇了一跳,張口問旁邊的人是怎麼回事。 「你們幹什麼!」飛鳥腿腳發軟,生怕一不小心就是流血,慌忙跑到前面說,「阿叔!二叔,和了,就是和了!」 「滾!」一個漢子扭了飛鳥推在一邊。 「和個求!贏就是贏,輸就是輸,刀子底下見真色也行?!」狄南齊看出他要動刀,立刻便說。 「不要!」龍琉姝也立刻跑來保證。幾個男人愣了,說:「說,小姝兒小姐,這裡沒你的事!」 飛鳥快速用三寸不爛之舌給兩邊說話。外圍的人也都不走,只是讓婦孺退開,等著看事態怎麼發展,龍青雲讓身邊的人大聲叫剛才的人回來。幾個漢子怏怏回走,嘴裡發洩著不滿。 緊繃的形勢又一次紓解,不少人把提著的心放回胸膛,等著龍青雲宣佈最終的結果。 飛鳥邊拉著狄南良,又親又暖地叫著二叔,給他揉胸口,說:「本來就不贏不輸,和了!咱們家也不缺那個錢不是?這可是你說的呀,原數奉還,奉還!」 突然,就在這個時候,一枝弩箭射來。飛鳥聽到拉響的風聲,第一反應就是躲開。可只是想了一下而已。生怕身子移動傷了叔叔的他只是用力一推狄南良,在原地一動不動等著弩箭穿胸。驚懼的余山漢看得真切,用刀去擋,卻只劈中了尾部。弩箭太快了,出於他的意料,他只偏了箭的方向而已。 箭頭還是刺中了飛鳥,他只覺得背後一疼,便踉蹌摔倒,離他遠一點的狄南齊抖顫一下,肺腑鼓脹難受,大聲遠喝:「你們這群豬,卑鄙的小人!」隨即,他向人群中看。那兒人頭聳聳,一個接一個,根本看不到是誰。正著意間,一個慌張退走的人落入他在草原上鍛造出來的眼睛裡,他喝一聲就向對面跑去。 可迎接他是馬刀,幾個敏感的龍家人只以為他衝著這些人衝來,回身拉刀。 悠悠書盟 Uutxt.com 詮蚊字阪閱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一 舉(1) 字數:2389 「你給我動刀!!」狄南齊肩膀被拉傷,他瞠目瞪住那反應不過來,只是本能反應的龍家人。接著再抬頭看,人群中已經失去了剛才那人的蹤影。他不忿,把全部的憤怒沖龍家幾人發洩出來。 飛鳥並無大礙,由幾個少年人照看住。狄南良攔住衝動的飛孝,冷冷地站著,把手放入嘴裡。 隨著一聲口哨響,不少自家和與自家掛得很近的男人紛紛翻過柵欄。 「龍爺!你都看到了!」狄南良轉身看住龍青雲說,「我替我大哥要個說法!」 「也不看看誰,就胡亂樹威風!」龍青風黑然說。他分明地看到狄南齊別過一人的刀子,一拳釘倒一人,接著扛飛另外一人,奮聲厲呼:「欺負我龍家無人麼!」 剎那間,更多的男人叫喝著往裡翻,而沒有後退的女人,孩子們聲嘶力竭地哭喊,拉拽。幸虧人們大多只是帶了短刃,沒帶弓箭,否則在場外就架了起來更是無法拾掇。 龍青風正說著,聽到一聲輕微的咳嗽,立刻想起自個還不夠發令的資格,慌忙轉頭說:「大哥!你都看到了?連我家的人都打!」 兩邊的人都有,一直都翻著過來。圈內的少年們也紛紛抽拉兵器,兩邊不搭一話,眼見就要撕殺。 狄南堂出現了,喊了聲住手,看也不看倒地的飛鳥,只是淡淡地說:「事情都是他一人玩出來的,帶下去看看有沒有事就行了。你們都瘋了嗎!都回家去!熱乎過個年不好?!」 田夫子見升級不起來了,正要故意說些明阻暗縱的話,卻聽到龍青雲很小的聲音:「終於出來了,難不成要我先喊住手?!」他疑惑,難道兩人的關係真如鐵打一般,任何事情都無法打破? 「是呀!都住手!回家去!」龍青雲聲音不大,但兩邊的人立刻便散了,給龍青風一種貓跳得再高也是一隻貓的感覺。 「慢著!我宣佈一件事!我的妹妹——和我的結義兄弟狄南堂已經訂婚!龍狄兩家既為一家。」龍青雲說到這裡,看眾人都看狄南堂,假意生氣說,「怎麼地?!沒有人高興嘛?!」 眾人反應過來,紛紛高喊,舉臂,聲勢立就。 「長生天在上!長魯神山見證!」龍青雲立於馬上,抬頭看遠,無比虔誠地說,「我龍氏一族與狄氏一族喜結秦晉,願世代為好,生子皆為兄弟,生子皆為姐妹,男婚女嫁,永不言悔!」 狄南良,狄南齊諸人心中感動,紛紛跪拜。只有狄南堂一人傻傻地站著,什麼也說不出來! 眾人最終散去,狄南齊騎著馬載飛鳥離去。狄南堂依然傻然而看,氣噓很慢,不時嚥著喉嚨。花流霜遠遠地看著,舉步走來,輕輕把手按在他手上說:「夫君!你答應就是了!我們趕快回去看看兒子怎麼樣了!」 「我沒什麼,只是苦了你!」狄南堂覆住她的手說,「還能不答應嘛!全鎮的人都知道,拒婚意味著什麼?!田夫子說她只能做正妻,否則就——,嗨!」 「我看田先生有問題!」花流霜突然警覺,說,「原姐偷偷給我說過,說小姐情願做妾,大爺無奈,只好答應她!而且,你明明拒絕了,可大爺竟然當這麼多人的面樂滋滋地宣佈——」 狄南堂也覺得奇怪,但還是說:「龍爺的心,她又怎能知道?連我和田先生都摸不透!」 一陣風吹過,遠處孩子們喊著要回去看飛鳥,兩個人擔心起飛鳥來,立刻走回。 飛鳥的傷並不嚴重。只是箭斜著射進去的,不容易取。但外傷在防風鎮就是最小的病,所以大家看了看,都仍舊笑呵呵的。可有一人卻急得發狂,一日數次探望,這人不是狄南堂,也不是花流霜,更不是飛雪。 鎮上稍微懂點醫術的人都被在熱炕上被征了出來,排隊走在狄家的路上,龍青雲騎在馬上,身後帶著一群武士。 他來回從隊前走到隊尾,口裡點著人說著:「你看手指頭,你看腳指頭,你看胳膊,左胳膊——」 一群人忍住笑,吆喝著開路的話,讓街上玩耍的人讓道,移動著隊伍向狄南堂家行進,真讓人有種當年龍百川生病的感覺。吳隆起早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可還是忍不住又一次說:「在靖康,臣子生了病,主子是不能去看的,否則就是殊榮,不死也得死!」 「你他媽的說的什麼話?!」龍青雲罵他說,「他怎麼活都比你年紀長!你不是要我稱公稱王嘛?告訴你!我們都是一家人,知道不?!我女婿在雪原上迷失了方向,長生天給他指引方向,蒼狼給他送去食物,神人試探他以神物,仇恨的猛人也為他折服。你說這是什麼?說!」 吳隆起大吃一驚,覺得這個罵挨得真值,忍不住脫口說:「天子之氣,長生天的驕子!」 龍青雲大笑,眼睛中閃著亮晶晶的光芒,說:「我起初不信,今個是親眼所見,決不會有假。蔓蔓巫曾說我大女命貴,妙不可言,如今真應驗了。自你來後,我一直在想你見我第一面說的話,可一直怕不受長生天的眷戀。如今王氣出關,我地必興,我頭枕乾草葬於高山之後,此地便是他的,如何不急。」 吳隆起父母滿族被殺個一乾二淨,所想無非報仇兩字,今日見龍青雲一激動間敞開胸懷,大喜過旺,低頭說:「將軍奪之!」 龍青雲突然回復了臉色,想了一下問:「我剛才說什麼?」 吳隆起正想回答,突然想了一下,陪笑說:「說什麼?!我什麼都沒聽到!」 「胡說!我說你說的我一個字也不信!你說什麼?」龍青雲翻臉又問。 吳隆起嚥著苦水,點頭說是,在龍青雲的誘導中把龍青雲的話說了一遍。龍青雲滿意,下馬交個韁繩進了狄家的門。吳隆起一身都是冷汗,舉手拭著額頭,卻欣喜若狂,喃喃說:「我得明主!」 憂幽書猛 uUtxT.CoM 詮文字扳閱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一 舉(2) 字數:4228 中洲歷八六三年正月,舊年剛剛除去,新年方始伊始。 一群一群的京畿和其他地方無家之人像從地下冒出來似的又開始囤積長街,靠乞討和粥場過活。西慶大棉人兵臨城下,為當時戰爭考慮,京畿外郡,邑堅壁清野,民房被推倒,水井被投毒,農田被燒,京畿百姓除壯丁外,走的走,入王城入王城。當時王城禁嚴,這些人除了修補城牆,整葺軍中器械外,有點像埋入地下,不見蹤跡。 西慶退走之日,正是百姓出城歸家之時。然而,京畿數百里,只有一片殘磚斷瓦被拋在著歷來肥沃的亥中大平原上。一家家、一窩窩的人在草野中雪地中扒看紅薯,吃物,真可算是畿輔遍野餓稃。過年在即,天兒不停下雪,靖康王體恤,令流民入城,開粥場幾十餘。因內倉令為京城不多的糧食考慮拒發糧食,靖康王免其官職,硬開小糊。百姓無不痛哭流涕。 如今,這些人在城牆根搭起了野棚,進駐北城荒地,只等開春。城北靠山,空地方多,歷來為三衛大營所在,如今竟成了流民避難之地,也算是物有所用。 這日不過大年初一,長月又紛紛揚揚,下了一夜的大雪,京城積雪半腳,不時有衣衫襤褸的流民受不起動,脖子一伸,撒手而去。家家關門閉戶來防這畿輔之困民,街上路斷人稀。一大早兵丁都在旮旯裡找尋屍體,以便防止春上會因此引發瘟疫。 內廷罷年宴,日子緊過,方良玉也抽得空,有意不乘車駕,帶著幾個隨人騎馬順正望門前走。他正要轉至城牆下的道路,突聞一車駕嘎吱一聲停住在身邊,便扭頭去看,是吏部省副丞芥毛羽。 「方相——!怎個也不嫌凍,大冷天裡幹什麼呢?!」芥毛羽邊問邊打量眼前的方良玉。方良玉正值年富力壯的壯年,又是武職改文,本該紅光滿面,身體挺拔,可事實上卻被累疲了身骨,頭髮開始想發白,黃銅的臉色裡裹著青氣。 「芥大人呢?該不是找我這麼簡單吧!」方良玉看他紅光滿面,春分四半臉,便淡然而笑,說,「出城公幹也要不得這麼急吧,家又在內城。」 「這可說對了!正是尋你,先空馬給下人,上車回!」芥毛羽竟然伸出馬車去拉。方良玉知他和大王子熱乎,定然是為大王子來尋自己,否則不用這麼不顧禮儀,拿出強拉之勢。他想想,覺得自個卻有話要給邦河王子說,便下了馬,同他一塊坐了車。 車中暖熱,方良玉本和他不對口,也覺得無話可說。可芥毛羽卻想問出點什麼來,熱乎地問寒問暖。講著講著,不知怎地竟然講到君恩上了,他低聲探問說:「你說著王儲也是半個君,怎地說廢就廢了呢?聖上年事已高,王儲不定,恐生禍端!」 方良玉心中跟吃個蒼蠅一樣,知道眼前這位仁兄知道廢而復立的可能性不大,這樣問是拉著自己保他的主子。他摸了下鬍子,故意漫不經心地說:「天家之事,外官要慎言,小心禍從口出!」 此言甚是不經心,但芥毛羽忍不住一陣發冷,不再就此下說,只是說大王子年上要走,便約了幾位德高望重的朝臣,請教一下北關之事。方良玉見到他就心知肚明,只是輕輕一笑。出於公心來說,大王子是諸王子中最優的一個,膽略俱有,只是私心太重。糧食之事,無非是別人捅了他的後門,他批復而下,卻不想鬧出事情來。不過從處理上來看,也是個能擔待之人,但話說回來了,朝野名聲一落,這儲君一說便是難問。至於另一事人薊河岳也不過是見西慶兵如破竹,怕靖康破碎,千方百計要糧食求自保,不想一追之下,不反不行。這糧食,不是他要得有那麼多,而是糧食都是空的。時局弊病若此,若一儲君私心過重,將來山河確實難以托付。 方良玉摸著心思琢磨著事情,論說他也是太子太保,太子被廢,他也連帶降上三級留任,但內心中,還是能夠理解君上的苦心的。他正想著事情,馬車到了。 入了邦河子王府,他見到堂上所坐的,僅僅是幾個不得不來的私臣門人,品次都低於正三品,可見大王子的人也都避不敢來。 秦綱一身青色素衣,上身套了個薄坎甲,精練而平和,見面就笑,說:「待罪流放之身,連堂舅都請不來,卻想不到方師竟然來了,快快,請入上座。」 方良玉如何入得了上座,讓王子坐於己下,拚命辭謝。秦綱這才免了,看席上的酒吃得七七八八,便解釋說去府上請過,可方良玉不在。 芥毛羽做了個眼色,眾人趕快告辭,芥毛羽也尋了事出去。 「我這次以王子任新郡守,難保是一去不回,可大多舊人都避而不見!」秦邦苦笑,邊推方良玉坐下邊說,「實在想不到方師竟來!」 「殿下過慮!切不可以流放之事看己身,不要忘了殿下還有一督護都督的任事!連鎮北將軍,調度將軍,備州,商州,登州等地錢糧皆歸你調用。」方良玉知道他心結難去,怕失了恩寵,便又說,「陶仁山曾舉薦自己的兒子,你知道聖上因何不允?」 「這?免其恩蔭?」秦邦問。 方良玉笑而不語。 「其無郡守之才?」秦邦又問。 方良玉又笑而不答。 秦邦搖搖頭,說:「總不成這個事我最合適吧!父王不過是讓我安心去而已,誰都知道父王要精減兵馬,把調度將軍與地方兵民分開,納入朝廷,開軍統,建將閣。同時山上反叛,禍亂必然波及余,台,登,三州。這時節制錢糧都是空話。」 「是呀,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更要大員任才能坐這個位置!聖上確實在著手整理軍中地方中央混亂弊端,但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誰承他的志——」方良玉說到這裡,轉過他話,「西慶軍與我戰,一路勢如破竹,到底是何緣故?!」 「騎兵!騎兵奔襲,舉地於未防!」秦邦若有所思,說,「我明白了!」 「北人彪悍,長期與朝廷分離,對抗遊牧人,山族和流民,民練成風,大戶分治。你可在陶牧和探過其地的方,楊兩位大人處詢問民風民俗,不要貿然徙民,更不要貿然挑龍,鐵等家的威信!要詢其意而分處,免得關外再出事。」方良玉說著說著,發覺自己口氣更像是在教訓,連忙停住。 「小子請方師教!」秦邦連忙催問。 方良玉見他心不在事上,只是問自己,不由歎氣,又說:「其大戶實權人定然拒絕高官厚爵,不願南來,你小心處置,觀其心,度情自主。只籌集馬匹,用錢糧日用籌集,不可妄自菲薄,立建其郡,徵調用之。另外,朝堂之密切不可洩露,否則後果難料。」說出這樣的話,連他自己都疑惑秦邦能不能做到,恐怕密事已經遍告腹心了。 秦邦連連應諾,答謝,心底卻跑了事情,這鎮北上有征北,若郡成實際是開創大舉,他焉不動心。方良玉見他不說自己將如何治事,有些失望,起身告辭,而新酒剛上。秦邦留他不住,只得任他走掉。 方良玉騎著馬,踏雪而行,忽想起陶仁山,不由有意。他掉馬返身回去,向秦邦推薦陶坎,秦邦點頭應諾,再次留他用酒席。 方晾玉剛走不久,李衛摸上門來,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他一見院子裡賞花的秦邦就跪下,磕頭不止,說:「殿下,我欲常侍奉在您身邊,帶我走吧!」 秦邦舉家帶任,官署名額大多定下,幾個活動名額也占掉了,只是不許,說:「我知道你忠心不二,可編員已滿,卻是有心無力!」 「殿下!我開罪了牢裡的大小頭目,不走遲早是死於非命~!」李衛頜首,淚花一臉,鼻涕長流,連瘤子都通紅通紅的。 秦邦遲疑了一下,在心中去掉剛才方良玉推薦的陶坎,扶了李衛起來,好言相撫!突然房簷上有雪掉下來,讓兩人嚇了一跳。正回過神來間,一個瓦片掉了下來。 「想不到連庭院都嫌人,來人哪!記下,改日走後,把瓦片都打掉!」秦綱忿忿地說,他向北望,心中惆悵不已。 年下的防風鎮,乒乓的鞭炮一會也停不下,人人大多顧不得耳朵受罪,到處吃吃玩玩,走親戚拜年。雖然這裡不全是靖康人,但現在幾乎和靖康人一樣,家家都過新年。小孩子們到處逛,趴在半死的爆竹邊去揀瞎掉的爆竹,半大小伙子和中意的少女一起溜躂,青年們也出來摔交,格鬥,讓爆竹在手下炸掉,甚至不時有相互不伏貼的中年人一起喝完酒出來角力。整個防風鎮熱火一片,爆竹炸過的青煙一片,笑聲一片。 「過年了!」這不僅僅是玩耍的孩子們跑在街上喊叫的話,大人的心底也一樣。 和龍青潭暫住一起的吳隆起夜裡沒睡好,起得很晚,一睜眼就大驚,說:「怎麼無人叫我?!」 一個僕女過來給他拿了黃狼衣冠,嘴裡說著:「四爺不讓我這麼早叫你,起來就好,快穿衣服!」 吳隆起嫌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突然揮手說:「拿去燒了!能給我一身其他的衣服麼?!我不穿這件衣服了。」 僕女給他尋衣服去,他坐起身來,在炕上梳發,接著起身拉出銅鏡和竹冠,精心修飾,連僕女拿了衣服都不知道。賢士冠好了,他匆匆穿上衣服,整理一番,拿起昨晚夜中洋灑的幾萬字,看了一下,不用早飯,這就去見龍青雲。 龍青雲正在給人族裡的少年們派過紅包。他讓人搬了大座子,坐在後院的武場看少年們騎馬劈刺,射箭。後院很大,很多架子上的羊皮都被斬開,一大群少年們大聲地回馬再來。「阿爸,阿爸!怎麼不叫我!」龍妙妙邊飛跑入馬棚,邊不滿地大喊。 「小心像你姑姑一樣嫁不出去!」龍青雲嘟囔一聲,轉身看到寒冷中發抖而戴著青竹冠的吳隆起,大愣,說:「你不怕耳朵凍掉麼?!」 吳隆起拾步上前,再次用雙手正冠,整理衣物,跪下叩首。 「夠了!」龍青雲挽他起來,把他往房子裡塞,說著,「凍壞了我要掏藥錢,有什麼要緊的事嗎?遲些不要緊。」 「自然要緊!沒有比讓關外大治更要緊的事!」吳隆起牙關打顫著說。 「那好!那也要裡面說!」龍青雲舉步走在前面說。 吳隆起慌忙跟上,兩個武士也跟了去。一群少年沒了動力,停下來唧唧喳喳地吵鬧。龍妙妙出來見不到了父親,忿忿不平,衝著一群男孩子大喊:「你們怎麼不叫我起來,我砍羊皮比你們少嗎?」 UU書猛 uUTxt.COm 銓文字板越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一 舉(3) 字數:6427 飛鳥的傷在肩胛下一尺,屬於半腰間,肋下偏左,正是那瘦肉多的地方,斜著的箭穿透很淺,傷並不打緊,但是一動就疼得不行。他那裡已經纏了厚厚的一圈白布,鼓囔囔地難受,連穿衣服都困難。 初四,家裡外面的人多了起來。飛鳥趴在床頭斜著面孔睡覺,眼睛半開半關,不知真睡假睡,反正是不說話。來看他的飛孝挑著他愛聽的話說,飛雪給他揀大個的果脯,飛田則摸了個凳子坐著和他看對眼,一旁幾個小孩子鬧騰著喊哥哥。 「睡著了?」飛田高興地笑,邊說邊把手伸向飛雪揀出來的果脯,但立刻引起一聲哎呀和一隻搶東西的手。 飛田沒有得手,正鬱悶中聽飛鳥說:「拿錢買!」 「妹妹也要買嗎?!」飛田甜著眼睛問。 「嗯!你哥哥我賠了很多錢!」飛鳥動了動眼睛看了飛田一眼,抽抽鼻子說,「以後給我說話也要交錢,飛孝!有沒有什麼東西問我?」 「本來是有的!不過嘛,我也沒錢!」飛孝立刻閉口,但還是忍不住回報說,「昨天,外面的人都排隊到賭場去取錢,飛田剛領過!」 飛鎬拿了一個子錢玩拋面,看飛鳥突然說話,立刻把錢揣入口袋,舉腳就想跑。 「死不瞑目!」飛鳥翻翻眼睛,接著給飛田說,「答應你吃一點點,不過要替我——」等飛鳥安排一百多字後,飛田很沒出息地拿著果脯吃起來,嘴巴裡說著:「沒問題!吃果子出金子!」 「好!」飛鳥立刻爬起來哎叫著套件大棉衣服。他出去了一下,他還覺得冷,就回來摸了一個飛花蓋的小被子披著,低著頭出去! 花流霜和狄南堂都把親戚好友打發到井中月,準備擺場宴席,這時正想叫上孩子們一塊過去,便看到披著被子低著頭過來的飛鳥。兩人正看是哪一出的時候,飛鳥低著頭抽著鼻子說:「阿爸,阿媽!是我錯了!」 飛孝跟著他,學說著一樣的話,一樣袒誠。狄南堂和花流霜都怕他驚風發熱,搖頭讓他回去。飛鳥也不說話,轉了個彎,邊走邊說:「錢的教訓是什麼時候都買不到的,我以後一定好好讀書,不能再不聽話!」 狄南堂和花流霜覺得詭異,忍不住轉著身看他,卻真切地看到他披著一條像披風的被子。脖子不知道被什麼勒得緊緊的,那被子也不掉,走路忽閃忽閃著打在腿上。兩個人同時搖頭,接著就看到他帶著飛孝一個門一個門地敲,敲開後就說自己要重新做人的話。 「他不是發燒吧?!」花流霜問。 「我試試就知道了!」狄南堂說。 正在這時,飛鳥轉了一大圈,也不看路,走到馬圈邊就敲,飛孝實在忍不住了,說:「阿哥,這是馬房!」 「我知道!我一樣要說!」飛鳥正說著,聽到狄南堂叫他。 「井中月去不去?!吃的東西和喝的東西都有!」狄南堂看著花流霜,使著眼色笑。 飛鳥的耳朵一下子樹了起來,接著急轉過身子,牽動傷口,差點沒摔倒。他疼得叫了一聲,接著略帶委屈地說:「我失血過多,去補補也無所謂!」 井中月比那時打了勝仗還熱鬧,這並不是因為過年來花錢吃年飯的人多起來,而是花流霜動用權力把「井中月」整個佔下來了,差不多足足擺了五十餘桌的酒席。一些鎮上關係不錯的人,親戚,包括段晚容的爺爺奶奶在內的老鄰居都來了,大家把位置坐得滿滿的。 今天來訂飯的人到了門邊就被擋了回來,他們紛紛打聽是誰出手這麼闊綽,畢竟人人都知道井中月大小雅房,下廳和上廳總共有多大。 「風月老師!」飛鳥換了大人的衣服,腆著不敢亂動的肚子,晃著杯子中酒走到趴在樓欄杆上的風月身邊,示意他去看,同時高興地說,「怎麼樣,我家的親戚多吧!」 飛孝也抱著一大壺酒過來說:「這是一次盡吃盡喝的時候,我哥要我少說點話啦。」 「噢!」風月很文雅地拿著酒杯抿了一口,「有沒有出於少爺的意料之外?」 「有一點點!」飛鳥哈哈笑了一通說,「只要阿爸一說我是他兒子,那麼半個防風鎮都知道了。」 「只是知道你有什麼用?你應該讓他們個個敬畏你!」風月抬頭看著巨大的頂頭銅燈說,「你就不想想賭狗的失敗?!」 「啊?!風月老師口氣大得很哪!」飛鳥吃吃笑笑說。 「你覺得呢?」風月看著他,接著又趕快把眼睛移到一邊。 「我的酒杯空了,飛孝給我倒些酒來!」飛鳥把酒杯往下放說,「怕不怕我?倒酒!這個問題不是吃飯那麼容易吧,人人都敬畏我幹什麼呢?」 「這壺酒是我的!」飛孝靠著欄杆不答應。 「我酒杯空著,你卻一直不給我倒!怕不怕我?!」飛鳥憤慨地再次強調,接著移步走了。 飛孝連忙跑在他後面走了。 「幹什麼?」風月喃喃地說,「這個問題真無法回答。」 飛鳥在一個角落裡發現怯生生的雨蝶,就奇怪地問:「你不和大家一塊玩樂呢?」 「除了晚容姐姐,我都不熟!」雨蝶的聲音幾乎和蚊子一樣。 飛鳥忍住疼痛,帶著她去找段晚容一家的那一桌酒席。某某某來了,外面有人大聲地通報,狄南堂迎上他們,接著帶他們往樓上走,卻正好碰到下樓帶雨蝶找段晚容而又一走一疼的飛鳥。「失陪!失陪!」飛鳥很禮貌地見一個給人家點一下頭,弄得人家愣愣的,好像人人都要他陪一樣,他邊走邊給雨蝶教訓說,「要講禮儀,你懂嗎?」 雨蝶覺得他怪怪的,直到發現他回去拉了一個大塊的肉才覺得正常,但接著發現這塊肉事實上是給她的。「母狼下了三個狼崽!」雨蝶怎麼都不好用手去抓這油乎乎的東西,只是用講其它事來忽略快交到她手中的肉。 「嗯!這是獎勵!」飛鳥還是把肉遞了過去,雨蝶被著手怎麼也不願意接。 突然,飛鳥想到什麼愣住了,接著又看人上來,又給人家說話。雨蝶怯生生地靠著樓梯,慢慢地溜走。飛鳥閉上一隻眼睛,抓著頭心虛地笑著問人家家裡可好,是否人人身體健康,最後說:「先上,有點內急!」 他回頭一看,竟然發現雨蝶溜了,這便一手提了塊肉,一手扶著樓梯下來找。 雨蝶穿過人群,又一次往牆角退,還打量著四周看段晚容在哪。突然,一隻手從她身後抓住了她。雨蝶駭然,轉過來才知道是飛鳥。 「怎麼跑了?」飛鳥問她。 「來的都是大人,少爺不用幫我找晚容姐姐!」雨蝶低著頭小聲說。 「大人是人,我雨蝶姐姐也是的。」飛鳥拉著一席一席地找,走過人們身旁,人們紛紛站起來拉他喝酒。「我顧不得喝!」飛鳥一邊這麼說,一邊拿著提肉的手給人家擺,接著繼續尋找。 飛鳥拉著雨蝶往前走,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啜泣。他回頭一看,才知道雨蝶在哭泣,頓時嚇了一跳。他慌忙放掉自己的手問:「雨蝶~,雨蝶!是不是我抓疼你了?」 「不是,少爺對我好,我就忍不住哭了!」雨蝶用春蔥一樣的手指抹著眼淚說。 「關外是不興人哭泣的,見飛雪和飛田哭過嗎?噢——對!哭過,我舉錯例子了!」飛鳥又抓住她的手又往前走,說。 終於找到段晚容了,她正在給自己爺爺寫酒。周圍好多都是飛鳥小時侯認識的人,段晚容的爺爺看到了飛鳥,慌忙站起來去給飛鳥磕頭。飛鳥慌忙抓住往下跪的他說:「啊!爺爺,你這是不符合禮的!」 「就是,幹嘛要給他跪下!」段晚容大聲地給爺爺說。 「你這不知道死活的丫頭。」段大路被飛鳥硬按回座位,但口裡卻在罵段晚容說,「要不是飛鳥少爺,你會像現在這樣知書達禮?會像現在一樣有一身好武藝?你這不知道死活的妮子,你父親從關內軍隊裡回來,還不是老爺給他找了好差使,現在家裡能天天有肉吃!」 段晚容翻眼往上看著說:「我沒說狄伯伯不好呀,但龍生九子,是有兒子專打地洞的。何況他叫我姐姐,你卻去跪他,這就是不合禮!」 飛鳥慌忙知趣地給段大路行禮,把手裡的肉交給一不小心接上的段晚容,接著拉來雨蝶給老段說:「晚容姐姐認了個妹妹。現在她非要給你磕頭呢?」雨蝶慌忙跪下來給段大路磕頭。站起來後,又接過飛鳥不知摸誰的酒,遞給段大路說:「祝爺爺福壽康安!」 段大路和他妻子樂開了花,慌忙把雨蝶誇了個臉紅。他們家一直都有點單,雖說是認了個孫女也高興。「這丫頭,水靈得很,比那丑妮子強多了。晚容,怎麼不帶她早點讓奶奶看看!」段大路的妻子拉住雨蝶的手讓她坐在身邊,接著又給一圈鄰舍說,「看我這個孫女多漂亮!」 段晚容瞪了一邊洋洋得意的飛鳥一眼,卻笑著說:「雨蝶妹妹怕生,我一直都沒帶她見你們!」周圍坐的都是些年紀大的人,紛紛邊誇獎雨蝶,邊誇獎飛鳥,誇著誇著專誇飛鳥一人來了。「哎呀,這老狄的孫子可是這麼大了,這麼多年沒怎麼見了,小時候就不一樣!」「看你說的,那不是廢話?!將來一定了不起!」還有人問趙嬸現在身體好不好的。飛鳥窮於應付,敬了幾杯酒,慌忙跑了。 這一片都是飛鳥認識的,剛走掉,又有人拉住他,然後再走掉再有人拉住他。都是和他父親的認識的叔伯的,他也只好反覆敬著酒。「飛鳥!」牛六斤,馬義,善小虎等人在一邊叫他。飛鳥過去後,馬義指著不遠處一個瘦瘦的小丫頭問:「那是羅丫!你看她,現在見我們也都不理睬了,大概是因為你褪了她的褲子,她一次也沒給我們玩過!」 「有嗎?」飛鳥倒忘了。 「我怎麼不知道?」牛六斤也忘了。 「去!人家在記著呢?」馬義說,「羅丫家現在家裡很窮,她媽媽想把她給人家做小媳婦,可沒有成。於是她媽媽經常打她,說她小時候給人脫了衣服,不值錢了!這還是我嬸嬸說的。」 「有這樣的事?」飛鳥震驚,想了一下,他倒真有了些印象。 善小虎算是有點生的人,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把頭湊過來說:「什麼不值錢了?」 「你不知道。」牛六斤說。 「那,你們幫幫她!」飛鳥愧疚得不行。 「怎麼幫?讓我媽拿錢出來把她買去?我媽能願意?」馬義說,「她都想把我賣了呢?經常給我講,說我怎麼不生在別人家,吃飯多,天天亂竄不上進!」 「那是你媽媽嚇你的!」飛鳥說,「那要買她要多少錢?」 「我看兩三個銀幣都要不了!」牛六斤說。 「那我買下她!」飛鳥咬咬牙說,「可是我現在沒有錢,都賠光了!」 善小虎還聽不明白了,頭髮支稜一下問:「什麼要這麼多錢,太不值了!」 牛六斤又把他的頭推往一邊說:「你不知道!」 「那好!讓她天天給你洗衣服,疊被子!」馬義點頭說。 飛鳥叫他們繼續喝酒,自己則走往羅丫那裡走了去。「你是羅丫的媽媽嗎?」飛鳥裝出更文明的樣子問羅丫身旁的中年婦女,突然想起自己手上還有抓肉留下的油,連忙回手在衣服上擦。 「少爺?你是!」中年婦女慌忙離來椅子想給飛鳥下跪,而旁邊的羅丫顯然不認識飛鳥了,怯怯地站在一邊陌生地看。一瞬間飛鳥對這個不稱職的媽媽的敵意全部消失了,覺得是窮讓她們不得不這樣做的。 羅丫自小就沒有爸爸,她叔叔爺爺還能養她。現在恐怕爺爺不在了,叔叔們也大多成了家,母女自然成了飄萍,飛鳥想。他不知道怎麼對答好,只是連忙讓羅丫的媽媽坐,過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說:「我是那個小時侯褪羅丫褲子的小孩——那個飛鳥呀!」 「……」羅丫的媽媽不說話,而羅丫開始抽鼻子起來。突然羅丫的媽媽也哭了,邊哭邊哭訴自己命苦,什麼羅丫的爸爸死得早,丟下她母女兩個怎麼活。 「我把羅丫買去好嗎?」飛鳥連忙說,「不過我現在沒錢,以後給你錢,好不?」 旁桌的大嬸大媽們紛紛說:「這就是飛鳥少爺呀!你家來了福了,還不趕快謝謝人家!」 飛鳥有些不知道怎麼好了,就他知道跟著自己阿媽是比什麼都享福的,否則吃好的,穿好的都不是味道,何況還要給人洗衣疊被的。隱隱中他開始有些失望,覺得這個阿媽一點都不稱職。 「好!要五個銀幣,不,一個!現在要沒錢的話,就一個金幣!」羅丫的媽媽眼中閃爍著狡秸。 「好的!」飛鳥一點猶豫也沒有,當即答應,接著他就看到了羅丫的媽媽眼中的後悔。但他還是有些呆傻,自己每個月的零用都一個金幣多,而別人卻因為一個金幣買女兒,可自己呢?似乎從來沒有真正好好用過錢。 「媽!」羅丫一下子大哭起來。無論生活如何,這也叫拋棄,當然,或者羅丫的媽媽會覺得羅丫賣掉後能吃飽,但羅丫卻一定不這麼想,飛鳥愣愣地想。 「一個金幣!她就再不是我女兒了!」羅丫的媽媽一咬牙肯定地說。 飛鳥不好受,或者她是衡量自己家的錢財會不會虧待她女兒的吧,或者她把自己的女兒純純等價與貨物。「好吧!」飛鳥說。他突然害怕這後者的原因,害怕許多像她一樣的女人將來找著自己賣孩子。 「阿媽!你真不要我了嗎?」羅丫扯著自己媽媽的衣服哭問。旁邊人紛紛勸她,又人說飛鳥家有錢得很,有人說飛鳥不會待她不好的,有人則給她說蘋果多甜,羊肉多鮮等等。也許每個人都是從這時給灌輸成日後的模樣的,趨炎附勢,見利眼開,無情無義,不過這不是不能被另一種人抓在手中作為利器的。天下事無所謂對錯,此等利用更不能被稱為壞。飛鳥想到這裡,感覺到自己一瞬間長大了。 「刺客!刺客!」突然樓上有人大喊,一個侍應從一個空著的廂房裡一個跟頭栽了出來,剛才的喊聲應該是他喊出來的。 人群騷亂,成年男人們爭著向樓上去,或許是武人的血性,或者是為了討好吧。 「大家不要慌!」余山漢大聲喊,「男人保護好自己身邊的人。」 狄南堂處亂不驚,反手把正在和他說話的人推到一邊說:「走!」 正是那人讓開五六步的時候,一隻弩箭從人縫裡射向了狄南堂,狄南堂已經沒有時間去把弩箭擋開了,花流霜失了機樣渾身不聽使喚,眼睜睜在一邊看著這一幕。箭枝被狄南堂抓在手裡,但接著又釘在胸膛上,他笑笑扶住身邊的桌子說:「我不礙事!」 「不!」飛鳥大叫一聲,眼前都是晃飛的人影,他連滾帶爬地向樓上衝去,舊瘡復開,血浸透了自己的繃帶,「爸!」 「南堂!南堂!你不礙事吧。」花流霜癱軟在他身邊摟起他,先撕開他的衣服,接著撕開一塊布堵住不斷出血的傷口。 對面的余山漢回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下。幾個孩子拚命叫著大伯,女眷們只是在一邊哭。男人們圍捕著那放冷箭的人,狄南良異常地冷靜,突然反省,說:「前日不是賭錢的人射的箭!」 「這是關內的箭!」反應來的花流霜只是看可一眼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立刻就斷定了,「快去找些傷藥和雪,這種箭要立刻拔出來才行!」 「沒聽到嗎?快去!」花流霜回頭沖幾個不知所措的使女帶著哭腔吼叫。 優悠書萌 UUtXT。Com 詮紋字阪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二 何處是歸(1) 字數:4265 刺客全部逃脫了,他們很聰明,在對面侍人那裡亮出了刀劍,趁著混亂從另一個角度刺殺,接著很經驗地跳窗戶,奔在民房排房上的間道子,最後不知拿到誰家的馬匹開逃。 「不礙事!先送我回家,回老宅!」狄南堂睜開眼睛拔掉箭枝說,「我也不是沒受過傷!」 「爸~!」飛鳥高興地叫了一聲,顧不得奔流的眼淚慌忙趴在傷口上吸吮淤血。中箭時間短,淤血很快被吸了出來。花流霜倒了些酒在一塊乾淨布上給他擦拭傷口,然後上了些收斂傷口的藥物,用白布纏裹好。 「刺客都走掉了!」余山漢悲色地帶著幾個武士走了過來,跪下說,「請主母責罰!」 「你們都起來,分開眾人,我們回老宅!」花流霜冷靜地安排說,「其它人都回家去,不許哭鬧!」接著她看老二過來,有話要說,便提前堵住他的話,又說:「大伙都在,有什麼事,散了回家再說。」 突然的歡宴就這樣不歡而散。在眾人眼裡,這些都來得太突然了。但花流霜和狄南良一樣,隱隱覺得和前日之事關聯。她讓老二老三留下遣散親戚好友,自個邊走邊想著心事。 安撫了一下爺爺後,段晚容也帶著雨蝶趕在眾人後面跟隨著去。 「少爺心裡一定很難受!」雨蝶淚人一樣給段晚容說。 「沒事的,伯伯是好人,福大命大,一定是沒有事的。」段晚容嘴裡這樣安慰她,心裡也沒有底。狄南堂被扶下來的時候,她看得清楚,箭傷是在左胸的位置上。 但狄南堂確實沒有死,僅僅是因為流血過多而臉色蒼白。這倒不是他命大,而是他用手先抓住了箭枝,弩箭遠沒有別人想像的那麼深。余山漢,陳良,劉五哥,逢術等幾個忠心耿耿的人把住門口,誰也不認,盡量讓人遠離。 被褥上滿是血污,紅黑色的白布放滿房子,裡面瀰漫著充滿著草藥的味道。一個小暖爐子上熱著滾燙的藥水。狄南堂躺在外頭,飛鳥趴在裡頭,嘴巴不閒著地說:「真是難父難子!」 侍侯在一旁的花流霜終於忍不住了,把前日三十的事說了出來,這就又說:「我真不明白,他們為何用這麼笨拙的方法來刺殺飛鳥和你?或許弄百十個武士黑夜裡殺進我們住的地方,就是殺了一家大小問題都不大!」 狄南堂明白她話外的意思衝著誰去的,不同意地說:「你想偏了,估計是生意中得罪了的人!我不礙事的,聽逢術他們幾個說,龍爺禁了街道,你就別犯猜疑。」 「我看——,正像老二說的,龍青雲不過是安你的心。」花流霜不顧他不滿,逕直地說著心底的話,「許諾些好話而已!」 「住口!」狄南堂冷冷地說,接著覺得自己的口氣太惡了,便說,「我知道是誰,不說也罷,否則也不會連飛鳥也殺!老二和老三呢?」 「老三回牧場了?!」花流霜說,「老二帶著人在鎮邊上搜看,免得刺客出鎮子!」 「你!!你怎麼不攔著他?」狄南堂一激動,傷口又出了血。 花流霜啜泣,好久才說:「飛鳥的傷又開了瘡,流血不止,這不正躺在你身邊?讓他帶人來接我們回牧場不好嗎?那裡才是我們的家!」 「我不礙事,阿媽!」飛鳥歪著頭大喊,「其實說起來,我家在靖康,回去不?」狄南堂眼角里露出笑意,溫和地笑了笑,這才說:「是呀,我家本在靖康,那是很漂亮的地方,和這裡和牧場都一樣,一樣地好!」 突然,外面腳步連連,花流霜如同驚弓的鳥兒般站起來就摸刀,但立刻便聽到龍青雲罵龜兒子的聲音,接著聽他硬闖進來。「這到底是怎麼個?哪裡會是賭博的事兒?錢也退了!」龍青雲進來就說,接著又笑,「我帶了藍採來照顧你,呵呵!」 他看到花流霜,有些不好意思,便補充說:「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細緻!一大堆治傷的,我又找來了,都在外面呢,怎麼,好點了沒有?」 「死不了!」狄南堂笑著說。 龍青雲揮了揮手,拉來一個容貌憔悴的女子,一邊拉一邊說:「你的豪氣哪去了?!遲早是人家的人,扭捏什麼?」狄南堂蒼白的老臉通紅,只是看向花流霜。 花流霜詫然,頓時覺得自己錯怪了龍青雲,若他前日作的是釋別人之心的假許諾,大可不必將妹妹送來。她這就一一見禮,出去叫人奉茶。飛鳥在裡面唉聲歎氣,看來他也逃不去兩個媽媽的命運了,無奈了好一會,他這才抬頭看龍藍采。 飛鳥見這個和花流霜年齡差不多的女子,身材高挑,顴骨消瘦,眼睛藏著一種淡淡的怨愁,很拘束地偷看父親和自己,只是覺得她好可憐,一點也想不起過去的事。「阿姨!你新年好!要嫁給我阿爸,凡事要聽我阿媽的!怎麼樣?」飛鳥鵝一樣挺起頭,別過臉去大聲地說。 他是一點時機也不挑,要是狄南堂好好的,肯定又送他一巴掌。眾人正尷尬著,茶來了,花流霜引龍藍采坐在床邊,這才說:「小姐不要不習慣,我嫁過來不能給狄家添半丁,知道小姐和我共侍一夫,著實心中高興!」 龍青雲看他們說起這樣的話,起身出去。龍藍采大聲地咳嗽著,突然埋頭到她懷裡,嚶嚶地哭。 哭了好久,龍青雲又進來,問:「哭完了沒有?我要和你丈夫談正事!」花流霜立刻拉過她向外面走,飛鳥別過頭去裝成不聽的樣子。 龍青雲拉了個竹色圓凳坐於床頭,正要說話想起什麼,問:「真的不要外面這些先生們看?那我先讓他們回去!」說完出去吆喝一圈,這又回來。 「這是吳隆起給我寫的建議,可解釋來解釋去,總沒聽你說得順。我拿來了,你看看可好!」龍青雲坐在一旁小心去扶狄南堂,給他顛了一個枕頭。 狄南堂只看了幾下就吃驚,反過頭來問:「爺,你!你這是給朝廷的條陳,還是準備自個行事?」 「不都一樣嗎?」龍青雲別有心思,不願意明說。 「不一樣,若是給朝廷,便得引朝廷法制,體度,這樣寫萬萬不行。當然,裡面的建議都是很實在的,北建城,南引紅沙河。但工程浩大,即使提了,恐怕朝廷暫時無意興建,而我們自個也無能力建的。開山道,取山用,這也有些為時過早,山族人自覺神山難犯。 「殺人者死,私鬥者死,姦淫者死,不尊上者死,這都是以前沒有的,可是歷來都是頭人和解,無民官,頌布出去也相當於虛設。要把這些頭人安頓好,或許就可以增設民官,不過也要徐徐慢來。當年完虎骨達破部落制,差不多全是靠打仗,將不同部民編為一伍,說是為戰,其實是消砍他勢,俘獲也由自家分配,附民部眾越來越多。雖然大猛崩潰,可此行可鑒! 「賤商不可取。商物調余缺,我地便無鹽,能讓人人都不吃鹽?我地產皮革,牲畜,山貨,卻缺少工匠。我們的臭甲放到關內糅制就是上等甲冑,比如說鐵器,大猛試著冶煉過,但產鐵劣,連劍都冶不成。」狄南堂雙眼熠熠,神采飛揚,一手曲握吳隆起的文,看也不看就說,「統計人口,獎勵生養也無問題。但關外之莊稼一年只一季,畜牧的話,居民近處又缺草場,猝然獎勵生養,子女過多,父母撫養不易……」 龍青雲默然,心中只是覺得吳隆起知道狄南堂把他這些一個一個批評掉,非撞豆腐死掉。不過,就他而言,這些都挺有道理的,他聽了好久,問計說:「那你覺得呢?」 「建城有必要,這樣就可以先安頓頭人,理出民務頭緒。但無錢不行,無商人不行,因為這樣只圈了一圈石頭,無用。朝廷素來輕賤商人,為本地計,若獎勵通商,收以適當稅金,則商人必然雲集。往山中有格馬等幾條山中通道,靠近處山谷可養民,一但商路暢行,商人來往,山民必然遷徙移居,以便交換自用。在山道中設民官便可編山民為民,之前則負責督辦奸商。」狄南堂突然停住,問:「說到這裡我想知道,若朝廷在此設郡,你怎麼看?」 「我是無什麼,只是頭人們定然都不願意。靖康看不起我們,叫我們這裡為黑放,說我們是蠻夷,說我們是兇犯,說我們人長得黑,說我們臭。還有比這更侮辱人的嗎?那『放』不是牧羊的意思嗎?」龍青雲知道他的心結,蜻蜓點水地想跳過。 「朝廷給自己屯了個關,把自己的人也當成了外人。你想想看,此地交加兩大草原,是不是咽喉之地,日後必重。無論黨那人,突突人,猛人,阿古羅司太陽部,還是時不時南下一次的狗人,一但得勢必然會來,你把這些寫給朝廷,設郡不行,非要設州府,開軍衙,建城修渠屯田才行!」狄南堂說。 「就地建軍不行嗎?」龍青雲問。 「設郡是粉身碎骨之舉,徙民,軍駐,補給路遙,花費浩大,只是設郡等於扔給了外人。就地取軍更不可取,都是一地之民,最易生變!自建則惹朝廷生疑,引發災難!」狄南堂微微笑笑,說,「不要說現在朝廷在打仗,就是不打仗也是一件大事!」 龍青雲見他臉上現出紅暈,聲低耐聽,心下走神,遙遙中竟似覺得自己登高而稱,廟堂之上丞相奏對,餘音繞樑。他傻笑了一陣,脫口而出,喝道:「有理!」 龍青雲走後,飛鳥好奇地轉過臉來問:「龍大人怎麼這麼為朝廷著想?!他家也是靖康人麼,可不是呀!」 「我是告訴他,難處多多,不要——」狄南堂說到一半停住,打量著飛鳥,看他精神地瞪著大眼睛,不敢當他理不透,立刻改口說,「小孩子不懂,不要亂參合!」他心中微笑,知道自己越說建郡粉身碎骨,龍青雲就越會答應。 而就在此時,賀大山進了龍青風的院子,他看四下無人,快速地閃進房子。 「都辦好了?」龍青風低沉著嗓子問。 「好了,那仨人可笑到抱著毒藥高興得要死!」賀大山笑著說,正考慮著龍青風的許諾,見他在招手要自己上前,高興不已,邊走邊說,「狄家的武士死死把住門,我看是不行了!那人的弟弟也——」 突然,他覺察到身下一涼,張口吐了一堆血沫子,眼睛瞪得如同牛一般大,死死看住自己的主子。他還無法相信這一刀竟然是自己主子捅進去的,憋口氣說:「為什麼?」 「我要保證!」龍青風笑笑,接著推了一把,摸出賀大山的刀子給賀大山拿上,自己走了出去。走出院子的時候,他說:「賀大山對我動刀!剛被我殺了,把他拖出去埋在雪地裡!」 悠幽書猛 uUTXt.COM 荃紋吇扳月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二 何處是歸(2) 字數:5027 飛馬牧場的中心是一座閣樓,原先很簡陋,如今雖已被重建過,但最上頭依然是鴿子房和風燈擺。這,就是這個商業王國的中樞所在,雄渾大氣,夜中如同草原上的燈塔一樣,數里都可看到上面的風燈。狄南堂曾笑著說它不是石頭壘成的,而是金銀堆砌的。當然,造價一放到他那裡就高了,但也可見它花費不低。這裡也是禁嚴之地,下面每日都有各地關內招募來的和牧場自家的武士們混合巡迴。即使是飛鳥,飛孝一類的人都容不得靠近,免得商機洩露。 中樓向南是武士的軍營,住著上千名武士。這裡的人不少是草原上的流浪牧民,也有列國通緝的罪犯,更有各處從軍中出來無法謀生的單身漢。不少草原人把出美女的塞吉亞部和此處並列,成為家中無男子而來要人入贅的壯男區。 這個硬擠身到各部族間的牧場在戰爭中存活但並不代表以後便平靜無事。當初用馬刀問候搶掠的時候,狄南堂四處勸服各部族掠奪者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酋長大人,是每年進獻您十匹馬多呢?還是一次奪得的幾十匹馬多呢?」不少部落裡的首領掰著手指頭算過,長老們也算過,但他們從來沒有想到的是——飛馬牧場突然讓他們啃不下了,甚至威脅到自己的安危。這對一些原本掠奪他們的小部落反沒有問題了。但一些大的,意圖把別人踩在腳下的部落便開始發愁。 這裡,進來寬鬆,待遇也豐厚,紀律嘛,有特嚴明的幾處,一是與草原人的相處,一是私鬥,一是不能胡亂殺人。 也正以為牧場的武士錄用寬鬆,也就變成了內奸纍纍,敵對纍纍。由此,對上面的知情武士長在忠心和才幹上,都不得不要求。久而久之,為了要求忠心和幹才,本地居住並長大,受過教育的人多成了武士長,帶領十個到三十不等的武士。他們和那些資歷很老,但苦苦無法生階的武士,很自然地產生摩擦;另外就是各國各族的人帶有各處的風俗,甚至不斷和自己敵國,敵族的人內訌。不管怎麼勸導,幾邊還是水火不容。狄南齊不得不把這些武士三分開,一邊歸自己的結拜兄弟萬馬統領,一邊歸資格老到而又對狄南堂忠心耿耿的辛燕率領,最後一方由自己率領。 柵欄圈裡,各個角落,都是勾回的馬欄,成千上萬隻駿馬在這裡被看護。無法容納的馬匹還被分散到飛馬牧場的分支和住戶那裡,甚至被放養到山谷中。這裡有優良駿馬的養馬圈,也有觀察圈,裡面住著收集而來的千奇百怪的馬種,除猛馬,涼馬,伊馬,南馬,奉馬,夏馬,雲吞獸等馬種外,還有怕冷而肥胖的偶蹄目馬,身帶條紋,聲似雁叫的斑馬,角馬,三趾馬,四趾馬,狀如狐犬的古獸馬,這裡只是馬的世界,地龍早已經成為狄南堂附帶飼養的物種。 這裡雜交出來的農用馬,車馬,驛站用的長途馬,軍馬,幾次造成靖康國的轟動,給人造成無法想像的衝擊,靖康落日牧場如日中天的名聲便是明證。 最讓一般養馬者想都不敢想的是,這裡時不時把大量的馬匹放生出去,靠一些特殊手段收集回來。當然,這也造成了一些事端,不少部落中常常有人來這裡尋找失蹤的馬匹,相互糾纏不清。儘管飛馬牧場的馬自小就打有烙印,但被人獵住養了,確實也是一件很難說清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法解決的,隨著馬場的擴大,馬場常常給一些部落獻上優良的馬匹和糧食,食鹽等物品,借此換租山谷,草地來圈養自己的馬匹。這樣,其間糾紛就可以通過部族領袖得到很好的解決,而且不需大量的武士防止別人的掠奪。下野草原的人也因此給牧場人冠上了一個奇怪的名稱:飛馬一族。 狄南齊踏雪歸來在夜晚,無論是馬匹還是自己都是熱汗滾身。他一進牧場,就揪出許多值勤的武士,讓他們去叫睡著不起的男人們。自己也顧不得熱和一陣,就拿著牛角嗚嗚地吹。 萬馬接近五十歲了,紅臉膛,大鬍子,個子不高,腿力驚人。他的本名叫什麼已經沒有人知道,只知道他武藝出眾。據說,他曾經是個馬師,後來一怒殺了人,從此做了響馬頭子,名頭相當響亮。他第一次牧場的時候是來搶馬的,和狄南齊對了一陣後,兩人相互佩服,就結拜為兄弟。此後,他在牧場轉盛的時候被五鎮追捕,便帶了一路人馬來投。他為人甚好,常為弟兄出頭,狄南齊和他關係好得沒得說。 這會,他提了條毛坎,打著呵欠過來,老遠就聽到狄南齊其大無比的聲音:「都起來!都起來!辛燕呢?萬馬哥呢?」 「這裡!」萬馬答了一聲,這就上前問,「怎麼回事?」 「龍爺要要我大哥的命!」狄南齊不隱瞞地說。 「怎麼可能?」萬馬不信,說,「絕對不可能!」 「你怎麼知道?!」狄南齊說著說著有點火,說,「連我也不信,可我侄子和大哥都遇刺,和我一起接他們回來!」 萬馬臉色立即陰沉下來,略以沉吟便說:「萬一不是呢?我們這樣去了不惹龍爺誤會?」 辛燕只有三十多歲,可是不知怎麼就病了,整日裡咳嗽,身骨一日不如一日,可也臉色蒼白地出來了。狄南齊突然有些內疚,給他說著沒事,讓他回去,可他也已經聽到了狄南齊大嗓門的話,說:「我看得去,誤會遲早可以消除,但居心叵測卻會讓主公受險。」 萬馬還不同意,勸兩人冷靜,可立刻便看到武士們快速出來,整甲,套鞍,在獵獵冷風中漸成軍伍。他有點氣憤,大力把毛坎一摔,說:「去!要是誤會怎麼好消?!」 「我想好了!」狄南齊突然沉靜地說,不像他平日裡的樣子,他順手換了別人給的馬,說,「我們不進鎮子,到紅葉林!若大哥有事,也會知道去那裡通知我們的!」 「咳咳!」辛燕咳嗽著,憋紅了臉問,「你怎麼知道?!」 「你先回去!家裡的事都靠你!」狄南齊推他回去,回頭給萬馬說,「你擔心是有道理,但能肯定麼?!」 「當然肯定!用人頭保證不會有事!既然你覺得有事,我們就去紅葉林!」萬馬似乎很不情願地說。 「好!」狄南齊說。他看人馬整備完畢,正在分發乾糧,預備馬糧,柴火,大鍋,便在一處滑不溜鰍的大青石上站住,遠看人馬。萬馬不經意看到他的側面,心中震駭,那是一張斬釘截鐵的面孔,下頜粗硬,邊胡半卷,筋骨半緊,披風半斜,如同神人。他陡然想到狄南齊的一句的話:「生不為萬戶侯,是為恨也!」同時埋怨起龍青雲來。 「龍狄閤家,便可無敵於天下!」萬馬默默地思量著這句有出處的話,翻身上馬。 是夜!狄南齊帶五百人馬出發。 天又起小風雪,風雪刮在臉上,即冷且疼,狄南齊如同石刻的一樣在馬上馳騁,他和武士門一樣帶了護臉的頭具,沒有任何表情可以讓人看到。萬馬無法去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將來要做何決定,只是回頭看,那五百名鋼鐵一樣的武士風披並不因雪重而沉,斗卷如浪。 風雪擋不住勇士奮擊的馬蹄,擋不住義士的決心,衝斷深水也將追隨的意志。萬馬的擔心很快淹沒在這些勇士流和黑夜中。 卻說李衛得了許諾,知道此去也是帶了官職的,便怠慢起現在牢中事務起來,就等著收拾妻子,兒女一走。這幾天忙著這個,他心中也不閒著,賊美賊美的。他家也是官宦之家,只是旁系照樣難以出頭,苦勞了這麼久,如今有了機會,他自然想著將來有了錢,進了官,便讓自家人不再覺得他沒出息。 他再次堆了笑,給抄書的文士田文駿追問「黑放」在何處。 說實話,他心中確實嘲笑過田文駿,也打聽到他父親被充罪的事,更聽說過他初到王城的意氣風發。 這段往事還得從明枋十八年說起,那時田文駿的父親在,他帶足銀錢入京四處走人舉薦,當時四處告訴別人,他能讓糞土變成銀子,讓石頭生子。士子們四處笑談,幾乎把長月都塞滿了笑料,有人還特意在他面前取笑。卻想不到,他突然包下了天色樓,遍告名流,請人一觀。當天,好事之人不少都包了糞便,石頭來取笑。 誰也不料,他登高彈琴,琴罷傲然而立,說:「大丈夫生在世上,徒有經國之才智,無可進之門,諸位不妨薦我一試,看我是否能有此本事!」 說完之後,他拂袖大笑而去。一群人面面相覷,都想不到反被他取笑,口裡是誇他,暗地裡都說他狂傲。 終究,他父親出了事。現在,他通過父親的好友才被安排到大牢,做了文書,娶了房妻子,勉強餬口,再不是當初的模樣,見人就點頭給人家笑。 「這個?」田文駿看著他笑,卻留了把子。 「說嘛!我們弟兄倆可是無話不說的。一塊去喝酒!」李衛笑,拍著他的肩膀說,「兄弟要發財,一定忘不了你的!」 「噢!要去黑放做官?!」田文駿頓時有意,立刻反著話說,「我不信!」 「還騙你不是?邦河王子和我家有親,親自許我的!」李衛像猴子一樣拿出來炫耀,「改日就走!確實大小成了官,品不說高,主子說了,至少九品!」 「還是不信,黑放這地方沒官!」田文駿更不信,轉身到一邊去,不高興地說,「陞官是好事,卻不想拿自己最鐵的弟兄開笑話,告訴你!我知道個事,黑放打敗了猛人呢!」 「猛人?!就是天家無敵爺還要放水去淹的?」李衛大笑,說,「那我也不信。告訴你,朝廷要在那裡設郡呢?主子過去,明裡為小官,暗裡管幾個州!」 田文駿無法克制地瘋笑,見李衛不滿要走,慌忙拉住他說:「我不是取笑,我家就是黑放的,帶上我回家。我——」 「人員是定的,我怎麼能做主呢?」李衛倨傲起來,抬頭看頂棚。 「剛才發財還說不忘我?!我昨天還冒風險給上頭說,你有病缺班了!就說我和妻子是你家奴僕,好不?到地方,回到了家,我二話不說,用金幣答謝。怎麼?你不信?我往常有沒有錢?」田文駿搬著李衛的脖子說。 李衛不知道是被情絆著了,還是被許諾燒了,還是別人都嘲笑而只田文駿一人當回事,大口一開,玩一樣地說:「當然可以,有兄弟我,你放心!」 「兄弟能不能在這樣的時候回家可全看你的!喝酒,今天一定要喝酒!」田文駿邊說邊拉著他往外走。 「差使還沒結束呢!」李衛大愣,「我是無事!」 「這些鳥事,不干也罷!」田文駿看筆筒還在自己手裡,隨手一扔,哈哈大笑。 李衛覺得他今個換了個人一樣,不過酒不喝白不喝,自己去報了缺,隨後跟著他出去喝酒。兩人從交情到交往,從剛見到如今,整整說了一下午,這才分別。 田文駿喝了不少酒,遇風上頭,見家不遠,舉步入了院子。包租的東主是個冬瓜一樣的矮胖子,一見他就罵,說:「你小子有錢喝酒?看你兒子,都凍成什麼樣子了,只有上衣無下衣,我才尋些衣服給他!」 田文駿立刻斂住睡步,抱一抱拳,感激萬分地說:「我記下了!今日遇到舊鄉人,改日要回家!」 「說實在的,你這人嘛,也厚道,窮歸窮,卻從不拖我房錢!要是路上缺什麼,儘管給我要!」矮胖房東樂呵呵地拍了他,轉身去屋子。 「酒歌山河,歲歲蹉跎。一湖酒,幾斤麥,窮來萬事哭。——」他笑著推開家門。看妻子臥在被子裡,頭髮髒亂,給兒子唱小曲,心中激動,舉步上前。妻子只認為他又生事作打,畏懼地靠牆縮身,兒子也不敢哭了,在母親懷裡露個腦袋,怕怕地看著他! 誰也不料,他竟然摟了妻子,在臉上親了一口,溫柔地說:「我心裡一直都有你,打你,打兒子,那是恨我自己!」 田氏啞然,淚流滿面。 「哭什麼?!今日把餘糧全吃上!」田文駿喝她說。 「不過了嗎?!外面糧食那麼貴!」田氏猶豫說。 「怕什麼!今日吃飽飯,他日穿金銀!我們回家,回黑放——」田文駿說,言罷就笑著去抓兒子。 「你說你家是——」田氏詫異。 「不要再提!我父親在,我也將在,我家就在了!」田文駿紅著臉噴著酒氣說,「記下,兒子!我們是黑放人!」 悠優書猛 uutXT.coM 荃汶字扳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二 何處是歸(3) 字數:3831 龍青雲剛教說完吳隆起,用狄南堂的話說就是叫他多錘煉,去掉文人身上的理想味,這就轉了身,邊回裡院邊想著統計戶口的事,突然一抬頭,卻見大女快快地走著,似乎還拿了東西。 「你去幹嘛?」龍青雲問。 「看姑姑!」龍琉姝回了一句,頭都沒回。 「兩天看三次,姑姑香了!」龍青雲自然不信,接著搖了搖頭。 龍琉姝剛進門,就看到狄南良帶人搬了幾具屍體在院子裡,還一隻扳掉的凍胳膊在。她知道那是飛鳥的二叔,便笑笑,叫了一聲叔,有點想吐地逃到堂屋裡。 她跳著步子,看姑姑正裝模做樣地圍著爐子看藥,冒失地叫了一句。龍藍采見是她來,罵了幾句,看她看著自己煎藥,作勢就要用巴掌。 龍琉姝不敢再笑,問:「我知道三七能療傷,拿了好多,要不?」 「有了!」龍藍采說。 「院子裡怎麼搬了幾具死人,怪嚇人的!」龍琉姝有點擱意地說。 「懷疑是刺你姑父的人,被誰塘在鎮子外面的雪地裡!」龍藍采頭也不抬地說,「你來幹什麼?」 「昨天聽姑父講事,比學堂講得還好,就又來聽!」龍琉姝立刻便說,「我進去了!」 龍藍采抽抽鼻子聞藥味,又不住地咳嗽。花流霜安排事情回來,一進門就說她:「小姐,你去休息一會,這一會全是聽你在咳嗽!」 龍藍采精神很好,笑了一笑,說:「就好了!這還不容易。」說完就去摸爐子,結果燙了手。 屋子裡,狄南堂躺著,飛鳥側著身聽他說話。龍琉姝叫了一聲姑父,這才打斷狄南堂的話。「噓!我阿爸正在講地龍,有山一樣大的,有天空飛的,有海裡鑽著的,全是!」 父子兩個很難躺到一塊說話,這也就成了機會。狄南堂問了龍藍采兩句,叫她搬了凳子坐,這就又講了起來。 「那時的地龍好多地龍都比現在大,有很多種類,當然也有小得跟母雞一樣大的。它們四處稱霸,沒有動物能逃脫他們的牙齒。它們四處追逐食物,相互殘殺——」 「等一下!它們都吃什麼?」飛鳥問。 狄南堂笑了,好半天才回答飛鳥:「我哪知道?食肉龍大概吃的都是地龍吧。」 「繼續講吧!」飛鳥不太滿意地說,「不就成了人吃人,狼吃狼嗎?」 「它們也不冬眠,大概是因為那時天很熱吧。可是後來,龍神們離開了,他們的後裔沒有智慧,都不是神帝高陽的對手。就連邪龍神,也在在睡覺時候被高陽帝鎖在深海裡。地龍們再得不到庇佑,開始沒落。神帝讓射神殺去了太陽的十九個兒子,讓大地不那麼炎熱了,並且把自己的後裔撒遍大地,讓他們繁衍生息,還從他界尋來斑斕的物種。」狄南堂講到這就知道飛鳥又有問,便停了下來。 「為什麼龍神要自己的後裔繁衍,讓他族滅亡!為什麼高陽也讓自己的後裔繁衍,以後也要將其他物種滅亡嗎?那他又為何帶來各種各樣的物種呢?」飛鳥問,「還有,那高陽帝怎麼說讓地龍滅亡,就讓它們滅亡了呢?」 狄南堂語塞,只是回答後一個說:「我養地龍時發現,地龍的卵在暖和的地方孵出來是雌的,在稍微涼一點的地方是雄的。可能高陽帝讓人射了太陽的十九個兒子,它們就全變成雌的了吧,所以很快就滅亡了。如今,也只有東邊的洪荒和我們這的沼澤地有個把野生的!」 「神帝高陽也讓人射太陽?!我們族的勇士也射過,他的箭就架在神山上,現在還有弓盤山!」龍琉姝說。 「那個人可能就是高陽神帝的兒子,也是你們族的勇士!」飛鳥補充說,「我們以前可能是一家人,你說呢?和遊牧人,好多人都是一家人!」 狄南堂鬱悶中,想不到自己兒子竟然得出這麼驚動的答案,好久才說:「聽誰說的?」 「還能誰說?」飛鳥大為不滿,叫嚷說,「虎克大叔的頭髮略微有些卷而已,皮膚比較粗,和我們一樣有眼睛有鼻子!即使不是高陽神帝的子孫,那也是高陽神帝兄弟的子孫!」 狄南堂知道他歪道理多,不再跟他爭,看到龍藍采和花流霜送藥進來,忙坐起身子,說:「其實不用喝藥的,就沒事了!」 飛鳥叫了聲,爬了起來。兩隻小狗一樣的東西被驚動,歪歪扭扭爬上狄南堂身上,在被子上蜷身撓頭。 「把你的寶貝收好!」狄南堂呵斥他說。 但已經來不及了,龍琉姝摸了一個灰黃色的抱在懷中,用手指邊摸邊說:「小狗!給我一隻!」 「不是!」狄南堂見飛鳥正摸煮田七里的母雞,拍了他一下回臉溫和地說,「你養不好的,它們不是小狗。」 「啊!是不行!它阿爸,阿媽不會同意的!」飛鳥瞅著兩隻寶貝,說什麼也不相信龍琉姝能照顧好它,一抬頭看到風月先生。 風月先生什麼也沒說,只是遞過來一個骨飾,神情有點憂傷。 飛鳥看了一眼,眼淚立刻就下來了,問:「這也是風俗嗎?」 「忠誠!這是忠誠,母狼也不吃東西了!」風月把骨飾再次遞過來,有點蹣跚地往外走。 「你風月老師年紀也大了!」狄南堂輕輕地說,「你要好好對他,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把它給我好罷,我會好好地養的!」龍琉姝忙不慫地打斷飛鳥的多情,再次許諾說。 飛鳥還是搖頭,狄南堂也不敢替龍琉姝說話,只是問:「你養過小狗嗎?」 龍琉姝先搖頭後點頭,最後又許諾:「可以讓飛鳥弟弟教我嘛!」 飛鳥還是不同意。龍琉姝生氣,賭氣走掉。她出去看院子裡的死人沒了,也沒怎麼在意,正走著看到前面有幾個人過來。 飛鳥一挪一挪地追了出來,大聲叫她。她停住,回頭說:「一隻小狗都不捨得給我!」 正說著,她看飛鳥張著大大的嘴巴看著背後的一邊。她回頭一看,卻是三個死人,被吊到很高的土牌坊架子上,跟冰雕一樣,沾著雪渣,還在木架上搖擺。人下還吊了木板,上面寫著「識得此幾人的,給千金!」 迎面過來的是龍青風。他只叫了龍琉姝一聲,接著就用寒光和意外掃視飛鳥,但說話的口氣很溫和:「你阿爸好了嗎?」 「嗯!」飛鳥毫無心計地回答。 龍青風從暗地的觀察中早知道,這就連一點僥倖心理都去了,便不再理飛鳥,心神不寧地回頭給幾個武士說:「放他們下來,掛在這裡成什麼體統,扔掉!」他心中藏著事,只怕鎮上有人見過,更無法保證這幾人沒有去過青樓,賭場,只是厲聲督促,然後才回頭給龍琉姝說:「姑娘家別看這個!走!」 龍琉姝撇了下嘴,拉著飛鳥往一邊去。 龍青風看著幾個武士抬著人出鎮子,還不放心,讓人把他們的面孔毀去,說是預防年下生邪。幾個武士怪怪地,剁石頭一樣用刀劍斬人面孔,卻絲毫沒注意身後一人在笑。 「我大哥沒事,我看在龍爺份上不再追究了!只是告訴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狄南良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帶人站在身後,冷冷地看著說。 「你?!」龍青風大怒,可也無話要說,帶人便走,邊走邊不放心,回頭去看狄南良會不會偷襲,可看了一下才發現狄南良從另一個方向回去了。他心下更惱恨,覺得此舉也是為了折辱自己。 一個武士奇怪以他的脾氣,為何見狄南良就走,便問:「二爺,避他干求!」 「那是讓他!」龍青風給了他一巴掌,然後才大步走著說。他邊走邊恨,可很快想起一個人,這就帶人過去。 田夫子正坐在被子裡讀書,聽到他來也不意外,只是哂笑著起身去接。他見龍青風不吭聲揮下了武士,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大聲地客套說:「二爺!可是稀客呀!」 「先給我弄點水,口渴!」龍青風大大咧咧地坐下,說。 「二爺似乎很煩悶!」田先生樂呵呵地看著他,坐在他對面的臥席上,「光喝水也不去渴!」 「有一點!有解渴的話,給我說說看!」龍青風站起來,挪身坐過去,低聲說:「以前我對先生有成見,不過此後自會恭恭敬敬!」 「須知,打狼要知狼窩!」田夫子湊頭過去,覆手把面前的銅盅反過來,蓋在安几上,說,「找要害!」 「靖康人就是愛打彎,直話直說!」龍青風聲音提了一些,略微有些不滿。 「關鍵就在靖康!用朝廷之命,調離他!我有門道,卻缺金銀可使,不要擔心事不成,他有朝廷的官職,推辭不得!」田夫子說完,浪然而笑,問,「問題簡單不?!」 「讓我想一想,給我弄點水喝!」龍青風又要求說。 「事情解決掉了,難道二爺還口渴!送客!」田夫子吆喝說。 龍青風笑笑,起身說:「回家喝也一樣!」 田夫子也不送,只是冷笑,見他走掉,自己這才提了旁邊的暖壺倒了碗水,邊喝邊說:「這水?!不同的人喝同樣的水,滋味便不同!」 浟悠書猛 uuTxT.COM 全文字版閱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三 落(1) 字數:5687 剛過了年,雖然太陽嫵媚,冰雪消融,可山河還未從冬日醒來。披著冰衣的商亥江中間開出狹窄的水道,在太陽下泛波。邦河王子出城敬告天地四方,拜別送行人等,帶著一路人馬出發了。他們先是南走,順堤岸入慶德,接著轉北,翻過經行山。隨從的有家眷,步騎,車駕,一路中多遇流民,賊匪,入備州境時已經入了三月。此時正是草牙突冒,春絲雨綿的季節,樹木暗中吐青,山嵐平原間,早花始開。這讓一行人大開耳目,心思也放輕不少。 這日,傍晚斜陽入下。一伍人到了風長郡的驛站,本都想早早安歇。卻想不到,剛入夜,附近五羊下縣便起大火。一隊騎兵從下縣土城中衝出,馬鞍上都懸著人頭。這騎兵有一百多人,騎著瘦黃的矮馬,並不匆忙從逃脫,而是時飛馳,時而緩走。馬蹄聲在冰凍冷寂的晚上,驚嚇著附近多處的村子。他們在死氣的夜色中向驛站而來,黑色的曠野裡響著空蕩的馬蹄聲和從幾十來戶的村莊經過時引出狗叫。 邦河王子本是武人,對此等聲音最是敏感,他第一身份是督護都督,插手剿匪也不算為過,這就邊叫軍士準備邊招了驛站的人問話。他招到近前的是一老軍,臉同樹皮一樣,身上卻很潔淨。以邦河王子觀人的眼光來看,這樣的老卒知道的事故多,應該能說得明白。 老卒跪了幾次叩頭,這才站起來低著頭說話:「大人爺,這是商州過來的流寇,聽說是潰逃到這裡的,殺的都是名聲不太好的人!」 秦綱揮手叫他下去,要帶領軍伍出去追擊。正打算和他商量入了備州出關安撫,通告等事的宣撫使,殿使,軍馬政主事都過來阻攔,說:「殿下千金之體,何必為一兩個賊人輕動,你問明此地地方官,責令他們去辦就好了。」 王子太保朱天寶卻有所思,他知道宇文元成確實取勝,可走脫了匪首王勳。說不定,賊首正在這些人中,拿住了便是一大功績,但話說回來,也不是那麼容易。他想了一會,勸秦綱說:「殿下還是先入備州坐鎮,差人尾追堵截為上。」 秦綱讚許,揮散驛站裡來到身邊的幾十軍士,叫回去後面傳令的人。正說間,那馬蹄不遠反近,踏地如同暴風驟雨。「壞了!」秦綱覺得不對,大聲召集士兵,叫著重尉統領。這時,馬隊已經舉著火光直奔而來。 重尉統領也是老軍伍,飛奔到秦綱身邊,一看馬隊就說:「殿下!我看這是借官道向北!」 「混帳東西!你什麼時候見過流寇敢借官道奔馳?!」秦邦看著火光拉展,知道馬速正高,頃刻就會到,便給了這統領一巴掌,說,「快!再次集合,令人通知後營!」 馬隊為首一人,剛二十多歲,高鼻樑,身材魁梧,面龐伴著一束火光發亮。他的大弓斜插在馬上,大弓傍邊是一顆人頭,應該是剛砍過不久,血糊糊的。從駕馭馬力的能力來看,他的騎術並不成熟,這不,只是一停就因收不住馬力,迴旋了半天。 後面趕來一人,容貌清瘦,身材短小,他叫了一聲:「將軍,我看人家軍士有上千人,我們討不上好!」 「他們定然想不到我們這麼大膽,你們切入那邊穿欄,趕走他們來不及取的馬匹,快!」他用一條草籐編織的馬鞭指著驛站外圍左側的馬欄說。 「上!」短漢子喊了一聲,讓人大掉眼睛的是,百十條好漢竟然一半下馬前衝。 這人正是從宇文元成手中逃脫的王勳。朝廷的招討使招安,而宇文元成卻掩軍突襲。一彪人馬無還手之力就被人家端了,只有百人在他帶領下死衝出去,入山逃脫。他們本都是步兵,逃走中方發現騎兵的諸多優點,到處搶掠下縣,十里,驛站中的馬匹,糧食,招收好力氣,好膽色的流民擴充隊伍,意圖盤踞到商州和備州交互的山區。結果,一路上死了弟兄又補充些把人,依然只是一百多人。 隊伍,人群大多駐紮在小驛站的後面,這時確實無法及時趕到。秦綱吼叫,指揮著自己身邊的死衛,兵丁四五十人迎面殺去,很快和搶馬欄的人絞殺在一起。秦綱身先士卒,揮刀殺入人中,士兵們受到感染,紅著眼睛拚殺。騎兵們御馬不行,衝進去就砍不准人,乾脆都下了馬,只有王勳和身邊的兩人騎著馬砍殺。 此時,田文駿正在李衛面前說著好話,突然聽到喊殺和兵士集合的號令,便奇怪地問:「怎麼回事?」 李衛可不像他那樣鎮定,跳起來拉了個棍子往外跑,邊跑邊喊:「保護主子家眷,保護主子!」 田文駿笑,知道他一點也不傻,只是在外圍這樣喊,就能讓人感動萬分的,自己在別人庇佑下,又怎能無動於衷呢。他提了個燒水用的吊壺,甩著吊線繩在頭上轉著,喊著「保護李衛大人」的話衝了出去。 士兵們不知道李衛是什麼官職,看兩個人就這樣衝殺上前,還著急罵地他們集合干求,幹嘛不殺過去,乾脆不集合了,拿著兵器就沖。放到白天裡,遠遠看去,像足了一堆見到青苗的蝗蟲,但聲勢卻遠不止這樣,不少人邊奔跑邊喊著「殺」字,直衝雲霄。 王勳見對方反抗激烈,本就存了走的心,又聽到有人大喊,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慌忙在優勢中轉頭,讓弟兄們退。目前為止,他們不但沒搶走馬,反而折了十餘人馬。他帶著幾人掩護著眾人撤退,看到華衣滿血的秦綱,拿出大弓,滿弦而射。 秦綱擋了一箭,卻沒擋住第二箭。他身上只穿了薄甲,肩膀中了一箭,入透很深。他拔出箭,看後面有騎兵趕來,怒叫說:「給我一匹馬,大伙隨我殺敵!」 跑了上來的李衛丟了棍子,撲上去死死抱住他,大哭說:「主子天潢貴胄,派一人去就行了!」 秦綱怎麼都甩不脫他,便使勁地打他。重尉統領立刻搶來一馬,大聲招呼人等追敵。眾人追殺而去。 王勳等人奔出了數里,離入山還遠,可背後還有官兵在追。他看弟兄們的馬本來就有些疲倦,竟然讓官兵的騎兵慢慢接了上來,又都害怕不已,便回馬站住,邊引弓邊說:「看我射殺敵人的統領!」 說完開弓,弓弦響,那重尉統領應聲落馬。 秦綱讓人給自己纏好傷口,正在怪罪李衛,責人拿了他,就著火光在驛站的竹棚前讓人賞他鞭子。李衛唉聲大呼,卻都是說著主子如何好的話,朱天寶知道他做得對,便勸秦綱。 剛開了口,有兵士回來,拖了重尉的屍體。秦綱出來看到,心中抖驚,便問。 「賊人射殺了大人!」一個軍士跪下說。 秦綱默然不出聲,回身看火光中,那執行的軍士鞭子如飛,慌忙上前,一把奪過鞭子抽打起那軍士,邊抽邊說:「我讓你打,讓你打這麼狠了嗎?」 李衛背上已經血肉模糊,奄奄一息,還是喃喃地說:「主子,窮寇莫追!」 「好!好,不追!」秦綱不忍,慌忙讓人給他上藥,還喊來一個侍女,說:「他是忠心的人,我把你賞給他了,要好好侍奉他。」 等他好了些後,秦綱這才讓幾個軍士扶著他出去。田文駿早等在門外,推開一個軍士,自己架著他,說:「兄弟呀!可把我驚死了,只以為殿下要要你的命呢!」 「主子好!」李衛拉出笑容,看住一邊的侍女,見她眉目如春,嘴唇如花,心中高興,又見田文駿在說他自己好的話,口裡也更樂和,說,「要是主子賞我兩個,我一定給你一個!」 田文駿看他色到底的眼神,心說:才怪,可嘴巴裡卻說著萬分感激的話。 王勳等人終於入了山,他下馬檢查兄弟們的損傷,接著一刀殺了自己的馬。瘦漢子知道他的馬最好,便問:「將軍為什麼要殺它,你不是說它是什麼吊白馬,要它陪你打天下嗎?」 「不!王常!」王勳喘著粗氣說,「是我讓弟兄們去搶馬!受傷的,死了無法活過來,傷了的就吃它的肉!我愛它如性命,但更愛弟兄們,大家今天吃他,補充體力,明日再想辦法!」 眾人感激萬分,但立刻就架火分馬烤肉。王常牽出自己的馬送到王勳面前,說:「將軍不可無馬,明日你騎他,我跟著跑!你也不是不知道,小時侯我就跑得快,那時侯還追過兔子!」 王勳拍拍他,在一邊沒人的地方挪了塊石頭坐下,招手讓王常過去,然後說:「族人被屠戮一淨,你是我族弟,卻也更勝我親弟弟,和別人不一樣。他們有了吃的,也許就散了,不是真心對待你我,所以在大事上,我不敢找他們商量。你說說看,我們現在怎麼辦?」 「是呀!我們現在連山中土匪寨子的人都比不過,確實艱難。西慶也敗了,國王收拾人心那是早晚的事情,去哪裡確實要好好想想!」王常連連點頭,說,「聽說野嶺一代的盧九爺是個豪傑,不如投奔他!要是他不收咱兄弟,就出關!」 王勳搖了搖頭,說:「被豪傑收留,弟兄們立刻就被他買去了,哪有你我兄弟如今這麼自在?我們是成大事的人,萬萬不可。出關倒可以考慮,但沿途遇到官軍,只有死路。不如你我就近投上一家山寨,然後殺掉頭目,訓練騎兵,再帶人去馬重山勿母斯草原,那裡開闊,又被州縣分了,改個名字,倒也讓朝廷輕心!」 「可?若投靠人家再殺人家,這——」王常不同意,說,「我們這是背信棄義,為天下綠林唾棄!」 「胡說!這是為天下唱!聽說山上也反了,到處貼檄文,聯絡豪傑,不是天命他們會這樣嗎?」王勳駁斥他說,「不過山上成不了事,他們和朝廷太密切了,家裡內賊定然多!」 「不如我們投奔山上,然後等他們敗了起兵自立!」王常剛說到這就停住了,一個又黑又瘦的漢子拿了馬腿過來給兩個人,口裡還說著,「日他娘的,早知道不為了兩口飯吃就反了,這求有肉也沒味,連鹽都尋不到!」 「你說什麼?」王勳兩眼閃著寒光,不動聲色地說。 王常知道他動了殺機,慌忙替那個黑瘦漢子說話,說:「常九,你龜兒子沒事就發牢騷。我看那是溝門子癢,殺人的時候也沒見你有什麼後悔不後悔的!」 「嘿!」黑瘦漢子拍著大腿說,「那事到跟前了,不殺也得殺不是?!不過說實在的,招討說要給大哥家昭雪,說什麼宇文將軍是不知道他來,勸大家冷靜。當時我腦子一熱把他殺了,事後後悔死了,說不定他說的是真的。現在每一想就後悔,可也來不及不是!」 誰也不想,王常的話反把馬蜂窟窿給弄大了,這常九後悔來就沒個頭。王常再看王勳,見他笑了,心中鬆了一口氣,覺得他念想到常九平日裡的話,只當他胡亂說說。 「要是朝廷又派人來招安呢?」王勳笑著問,「我們該怎麼辦?」 「想都不要想,同意,去打西慶人去!那些鬼兒子太可恨了,有個官當的話,當大了就殺夏器通那樣的賊官!」常九漢子太樸實了,立刻把心底的話倒了出來,「要是讓我當一方的縣長,我讓人人都有肉吃,讓孩子們都穿新衣服!」 「噢?是嗎?」王勳似乎高興地笑,說,「是嗎?我們打了天下自己坐不好嗎?」 「嗨!我們自己坐?不說打下來打不下來,就是坐了,還未必有現在的模樣!那趙糞頭不是說了,他當了官專娶漂亮老婆,一直娶到一百,還讓他們不停地生娃娃。這一百個老婆怎麼養?他肯定去掠財!」常九邊說話邊回頭給幾處篝火邊的弟兄們發笑,這些人都笑了起來,大聲地鬧著,說自己會怎麼樣!王常卻覺得不對,而背過去的常九又看不到他的眼色,舉著半熟的馬腿大笑不止。 「大哥!」王常突然不喊將軍,叫了聲大哥,跪到地下說,「我有一件事對不起你!」 王勳的手已經遊走到劍柄,聽王常一打岔,停住了,問:「那就不要說了!我們是兄弟,沒有什麼對起對不起的!」 「不!」王常按住他握在劍上的手,說,「要聽我說,我偷偷喜歡過大嫂!」 「這屁大的事!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別亂說了!」王勳說。 常九伸著馬腿等著兩個人說完話後去拿,嘴裡還笑著:「要是別人早不願意了,大哥就是大哥!」 突然,王勳明白了王常的用意,一腳踢翻他,踏前一步,拔劍在手,架在常九脖子上,問,「你剛才說什麼?」 「沒說什麼呀?大哥不要開玩笑了,我還要回去吃馬肉呢,免得被人吃完了!」常九嬉笑如故。 「我是愛開玩笑的人嗎?」王勳冷冷地說,心中的殺氣順黑劍前傳,讓常九心驚肉跳。他一打顫,連馬腿都掉了,口裡在問:「為什麼?」 「你時刻想著招安,而我們的頭顱都是金銀,難保某天,你不會到官府出賣我們!」王勳的眼孔幽暗不明,表情猙獰。 「大哥!你不能殺他!」王常抱住他的腿,但被他一腳踢開! 常九突然笑了,知道了緣故反不害怕,說:「我不是那樣的人!」 王勳不去管他,突然用力一拉。一顆人頭滾落,血噴出了好高。王勳把他的頭提起來,大步走向驚懼的眾人邊,說:「我是為大伙著想,斷然不能容下這樣的人,否則反害了大家的性命。我們不都是一命嗎?為何我們不能取一百個老婆,為什麼不能日那漂亮的女人?為何不能有錢,為何做不得大官?大家都是男人,明天我們就找了獵戶莊子,大家樂和樂和,過後把人殺光,不要讓人知道是我們幹的!」 眾人都盯著火光,不敢抬頭,王勳四望尋求支持。 「是呀!遲早也是死,決不投降朝廷,讓他們念了半天,讓我們畫完押去殺掉!我臨死也要玩夠女人!」一個漢子首先站起來發話,眾人響應,紛紛說王勳殺得對,殺得好。王常坐在一邊,卻去摸那無頭的屍體,眼淚流了下來。也許大哥是對的,他想,這時容不得背叛,非要用女人和香肉來拴住眾兄弟。 王勳丟了頭顱,回頭揀了馬腿,拉起王常說:「走!吃馬肉!」 U幽書萌 uutxT。coM 銓汶子版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三 落(2) 字數:5053 王勳的打算很明確,就是聚集一點力量,突入朝廷勢力相對薄弱的勿母斯草原,在各不同郡縣間馳騁,甚至西進接近到西慶軍控制之地,以壯大自己。只是他遠遠料想不到朝廷的形勢已經暗暗變化。 這變化連方良玉都沒有想到,他一拿到這些便急沖沖地趕去見靖康王。宮廷石階鋪在宮門下,豪壯輝煌,方良玉今日走起來,卻覺得腳下的路顯得更遠更長,更高。他忍不住小跑了起來,直到到了合生宮外才停下,拾掇衣服,擺正腳步。 天氣好轉,靖康王這些天心情暢快,身體也好了起來,但遠遠達不到自己的要求。他坐在臥席上,半躺著讓人給他讀書,聽到方良玉過來,這才坐起身讓人著他進來。 方良玉問了他個安,卻發現靖康王立刻擺在心上。四世頗有感慨地用手捶著自己的大腿說:「這身體不行了,單是這腿就老不聽使喚,真不知道騎了馬會不會掉下來!」 方良玉搖了搖頭,連忙否認,在靖康王的示意下席地而坐,半臥身子就笑說道:「陛下!有一大喜事!西慶無憂!」 「是不是陳萬復死了?馬孟符有投降的意思。報喜也是報你拿不準的心思?」靖康王眼睛看著一個宮女奉了盤水果上來,嘴巴裡卻說著另外一碼事情。 「是呀!大將軍剛傳消息來,也和我一樣只怕是詐。聽說陳萬復從倉州押過,馬孟符連去看一眼都不去看。否則,西慶皇帝要殺陳萬復,如何不解他兒子的軍權?就算是真的,那大棉子弟數萬,會從他?即使從了,我們又如何安排這些人?」方良玉說,「他遣有密使前來,陛下見一見,也好拿個主張。」 「嗯!不要讓外人知道!」靖康王拿了水果扔給方良玉,說,「照樣把使節派出去,給西慶議和!朝廷不怕打仗,只是孤年紀老了,外局越穩,內局越穩。擬詔,叫清河王子回來,說孤想他了!這碩果是南方進來的,你嘗一嘗!」 方良玉摸不透他心思,看了下眾人,眾人很識趣地退下,他從懷中遞上一絹,接著說:「青花大營的事情已經查明,是接到了矯令,八王子妃是雪萊公主,他是斷然不會下令襲擊雪萊的。派往雪萊的使者還沒回來,但從那邊表面上看,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這太讓人奇怪了,可能事就在春上。健布將軍五千騎兵星夜兼程,突襲了雲中地的山軍,大獲全勝,現在薊河岳的人馬已經收縮,被他策反的幾路軍馬打算合圍,吃掉健布,然後搶佔河口,接著合力屯於登州外!」 「嗯!」靖康王展開細黃絹,看上面的筆跡果然既像又不像,便淡然一笑,問:「你懷疑是山上偽造?」 「臣是這麼覺得!」方良玉說。 靖康王呵了一聲,說:「山上只是趕巧了,若是它聯合外力,對自己反是損失!不管真假,你大可對此大做文章!至於健布,他若被吃掉就不是健布,何況他手中有虎賁軍!」 「那!此——」方良玉還有疑問。 「下詔,再次嘉獎大將軍王卓,馬孟符真降假降都要再打一仗吧,告訴他,輸了不要回來了!」靖康王指指方良玉捧在手裡的水果,說,「別把賞的東西都拿回去供著,這也得能供不是?」 「是!」方良玉點頭許諾,接著說,「單看山上不思進取,只求自保的意圖,倒是他們勝了反而投降,敗了反生事呀!」 「我知道!那就看你的造輿本領高還是他們的造輿本事高了!等清河王子回來,孤要去岳山封禪,讓關親王監國。你心中有個底,一要激勵大將軍取勝,二要著手安排馬孟符降我事宜。關親王是我最小的弟弟,為人謙和,好好跟他相處!」 方良玉很吃驚,慌忙丟開水果撲身跪下,說:「陛下!臣本不該說什麼,只是山河路遙,陛下龍體要緊!」 「眾王室人等都要跟隨,不怕沒人照顧。若孤西行,遺詔自會有人宣讀!你負責軍務,丞相負責民務,都接連出錯。你已經罰過了,丞相還沒有,自個也無請罪的意思,就讓他回家養老吧。中樞省大臣,副丞相人等都碌碌,每人罰俸半年,減一級!兵部省策臣,食古不化,在西慶大軍兵臨城下尤拿爵位小事做文章,收監!稍後,我會讓侍中起詔,詳細談來。 「廷將軍,直州尉,城衛將軍均歸屬西門楊調度!收數處倉中糧食,不再對民發放。聽說那個太倉副令是個人才,升為太倉令!前線軍糧由你直接調度,不可怠慢!」 方良玉答了一聲,心中忐忑,拿起水果出去。他本質疑甚多,但即刻把所有的事情聯繫了起來,知道默許的繼承人已呼之欲出,天翻地覆就在尺寸之日了。他沿著宮廊踏足高軒,接著就往高牆上架起的石道走,遠遠看到關親王秦台迎面過來。他抬頭看看,卻發現剛三十三歲的秦台一臉沉穩,身體寬渾,花黃衣服長伏按貼於身,軟冠在頭頂隨走動抖顫,果然有靖康王當年的風采,甚至就連眉宇體型都比王子們更像靖康王。 「方相!」關親王給他打招呼說,「聽王兄說糧食不夠了,停住不發,我查了一下,卻不是如此,你不如跟我一塊回去,再向王兄進言!」 「朝廷備著點糧食總比不備好!」方良玉抱著水果拜他。 「這也是!」秦台點頭,伸手拿了方良玉手中的水果,自個掰了一半,把另一半還給方良玉,說,「王兄吝嗇,這樣的供品不讓自家兄弟吃,卻賞給自己的股肱大臣!呵呵!」 他大口咬著吐皮子,邊笑邊向前走。這讓方良玉覺得他更有味道,自個向前走了幾步便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看之下,卻見他突然回來撿自己丟棄的水果皮,看自己在看,慌忙又站起來回頭走。方良玉心裡覺得好笑,忍不住自己咬了一口那叫碩果的水果,果然甘軟可口,一直甜到心裡。 關外。 積雪消融過了,大地上先都是泥水。但幾乎讓人無處可去的日子正在過去,防風鎮也是一樣,開春在即,因為天氣好,路已經有了眼,半干半濕。不少人家都忙著為開春預備,只有一些家境好點的少年們還在忙著玩耍。 半中午的時候,飛鳥很威風地帶著幾個猛人少年騎馬出去打獵。他們帶了弓箭,刀子,繩索,槍,使大馬故意趟著因推堆在道路中間而未化完的雪泥水,在街道上狂飛而過。道子兩邊到處都是不滿聲,人人都在問這是誰家的少年。飛鳥邊說自己是鳥將軍,邊一無所忌地向前跑,還用長槍去挑經過的土牌坊。 長輩們回去後,幾個猛人少年跟飛鳥不幾天就熟和了,相處得還好。完虎木涼提議的這次打獵,說是讓飛鳥見識見識他們猛人的弓馬騎射。飛鳥本來一大早就想去,但考慮到飛孝知道了會不去學堂上課,這就在半中午才出門。 春天打獵,獵物又瘦又小,還敏感得要命。但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完虎木涼對打獵並無經驗,而飛鳥整日忙著讀書,只是想著出去玩耍一番,並不報什麼希望,立刻便同意!花流霜見他近來收了不少心,胡鬧的事情少了許多,也就點頭同意,只讓他們到鎮南邊的林子,河邊,天黑就要回來。 天藍藍的,漂浮的白雲像是大棉花,春風過耳,嗚嗚作響。幾人都暢快無比地穿過人家的莊稼地,四處找尋獵物,可惜的是,連最常見的兔子都不見一隻。眾人沿著河堤狂奔,大聲地罵兔子,罵野雞,罵老鼠。突然,他們看到遠處的水面上游著不知道是野鴨還是鴛鴦的東西,這就大喜地奔過去,取箭上弦。 「住手!」飛鳥突然大喊,叫眾人停住,同時擺著胳膊示意讓人向上遊走。 「怎麼?你可別說你一個人射!」完虎木涼看著已經受了驚,在水裡向對面跑的獵物,不滿地說。 谷木已經拉滿了弦,射了一箭,不過什麼都沒射住。於是,他便笑著說:「射!大家一起射不好嗎?」看來,他當飛鳥要耍勁先射。 「掉在水裡,你兩個下水去撿!」飛鳥也不譴責他們現在就胡亂放箭,也不笑話谷木的箭法,只是指指那清蕩波浪的河水說,「快快!現在就脫衣服!」 兩個人都閉了嘴,谷木收起弓箭,只是大聲說:「我們只是打獵,不一定非要把獵物撿回來嘛!」 哥薩蘭比較穩重,說:「先看看它們會不會飛,然後再想怎麼趕!」 接著,他又說:「我們分出人從水淺的地方過去,這邊喊打,那邊衝出來把它們向南趕,要是會飛,我們就追能飛的。撒達和撒不達來了就好了,就不用愁怎麼撿它們的屍體了。不過,無論怎樣也不像現在,要在水裡撿不上!」 其它幾人紛紛保持異議,爭得不亦樂乎。飛鳥想說句話,插了幾次嘴都沒插進,只好任他們爭,看著最後的幾隻獵物也在眼前消失。它們有的飛了,有的爬去對岸,扭著身子來嘲笑他們。 「嗨!你們都是這樣打仗的嗎?」飛鳥鬱悶不已,說,「克羅子部的任何人都比你們強一百倍!」 「那個雜種部落!?」完虎木涼大放獗詞,「殺他們如同殺豬,怎麼能跟我們相比呢?」 一群獵物就在完全看不到了,讓他們很是尷尬。飛鳥開始指著前面笑,這讓完虎木涼有些臉紅。他說:「你不信來著?真的是豬一樣苯!我前年就射殺過幾十個他們族的人!」 飛鳥一聽就無話,只是說:「相信,相信,不過豬可比鴨子難打吧!可是我們的鴨子全跑了!」 幾個人都不服,要求再找再試! 「改日我帶我弟弟妹妹來,讓你看我們是怎麼打獵的!哪還用說話,喊叫。恐怕你們連匹野羊都追不上!」飛鳥異常地鬱悶,打馬就往上游跑,接著就把花流霜安排的話拋到九宵雲外,打馬踏水過河。幾個猛人少年臉上都掛不住,相互看了幾眼追在後面。 完虎木涼邊追邊說:「我不信有人比我們還會打獵!」 剛趟水過河,幾個少年就真的看到一隻野牛,這就高喊著趕了上去。飛鳥倒跟在後面,高聲說:「我想看你們能不能套活的!」 「怎麼可能?野牛說不定比馬力還大,怎麼能抓活的!」特羅花多邊說邊一箭射中野牛的屁股。 野牛發起狂來,狂奔不止。幾個少年拚命跟在後面用刺槍刺,用弓箭射,連野牛打了個彎的好機會都被他們錯過了。他們五個人擠扛要抓,馬匹幾次都要擠在一起。中間的人往往被迫下,不得不慢下來,接著再從邊上進,卻又很快把其它人擠到中間。 飛鳥樂呵呵地看著,拉不多遠地在背後刺激他們,說:「這就是猛人的鐵馬銅弓?殺豬跑鴨?一頭小野牛快追到關內了嘍!」 哥薩蘭見幾人配合不好,乾脆就自個退出來,跑向飛鳥那裡。幾個少年見他跑了,也都突然跑了回去。野牛地帶著一屁股箭一溜煙跑遠,等幾人再想追,已經來不及再調轉馬頭了。 「我們再追!」飛鳥邊跑邊喊,自己一馬領先地前衝。突然,他看到前面有兩隊馬隊在視野遠處出現,生怕野牛被人佔先,掛身取箭,人俯在馬上開弓便射。 遠處那野牛翻身倒了,飛鳥故意大聲問後面陸續過來的人:「怎麼回事?它中風了嗎?」 「我們射了那麼多箭,它力疲了!」谷木衝到前面邊跑邊喊。風聲吞沒了他的後半句聲音。但前半句聽得清楚的哥薩蘭剛才隱約見到飛鳥射了一箭,這會不禁有些臉紅。他靠到飛鳥身邊問:「少首領是怎麼一箭就射倒的?」 「我射倒的嗎?不是野牛中風了?!呵呵,去看了就知道了!」飛鳥邊擺馬上前,邊招呼哥薩蘭說,「薩蘭哥哥,你看那邊是怎麼回事?」薩蘭是他在這幾人中唯一叫哥哥的,當然不只是年齡的原因。 「後面的馬隊應該在追前面的,眼看要追上了,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從惡狼中搶下肥羊,這是長生天的厚贈!」哥薩蘭說,「不過看起來他們人多!」 「不怕!我們不夠勇敢嗎?」其它三個猛人少年大聲反對。 飛鳥愁死了,生怕和他們在一起呆久了,自己也會頭大無腦,他邊叫住哥薩蘭邊讓幾個人這就上去搶東西。幾個少年看越來越清楚的馬隊馬車,每邊都足有上百人,立刻不吭聲了。谷木也開始拖著野牛回跑。 「我們要離開!」哥薩蘭擔心地說。 「這和草原不一樣,我們先看看是怎麼回事!」飛鳥只是瞄住谷木拖回來的野牛說,「大不了把我們的野牛送給他們,找個高點的地方,看看是怎麼回事!」 UU書萌 uuTXT。cOm 全汶字版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三 落(3) 字數:5401 第一支馬隊帶了多輛馬車,跑起來怎麼都沒後面的馬騎快,慢慢地被追上了。馬隊的人圈成一圈,樹起刀槍。眾人看到後面的馬隊最終堵到前面,似乎在大聲說什麼。飛鳥看了幾眼,見馬車邊有抖飛的大旗,旄節,頓時覺得有點怪異,像是朝廷來的使者。他想了一下便給早就換了本地衣服的谷木說:「勇士!你去看看怎麼回事!」 谷木看看完虎木涼,發現完虎木涼根本就沒有看他,只好轉頭看哥薩蘭。哥薩蘭知道他害怕,無奈地輕噓了一口氣,看往其它處說:「主人的命令就是射出的箭,好的獵犬應該習慣去追!」 飛鳥奇怪地笑著,看著谷木說:「怎麼?你不願意去?那誰願意去?」 「我去!」哥薩蘭大叫一聲,挽馬走了出來,說,「是要給他們說話,還是看一看就回來?」 「帶谷木一起去,要是他們沒有敵意,你就站在那裡,說是迎接車隊的少年,龍大人一會就來!」飛鳥說,怕他們說話說得不熟溜,不放心地補足安排,「迎——接!算了,不用說了,我最後去了說!」 哥薩蘭答了一聲,打馬上去。谷木回頭又看了一眼完虎木涼,見他仍然不看自己,心裡有些失望,正要走,聽到飛鳥說:「只要有惡意,你們就趕快回來,不能受傷!」 一點錯也沒有,來的是朝廷的車隊,李衛和田文駿也跟著宣撫使在。他們行走至長河後,通報了聲,沒停歇就走了,走了幾十里便被馬隊跟梢。這些漢子說是請他們到長河做客。田文駿心中有個數,讓李衛不許,說這是明劫朝廷使者,為大不敬。 李衛雖然是枝末小官,宣撫使也不大,兩人一合計,只是跑,不敢回頭,不敢主動給予打擊。可最終還是被追上了,有了現在這樣的對壘。 怒馬嘶騰,煙塵不散,不少馬匹因為陡然轉彎,而前踢仰天。一名年輕的羊皮男人喝止眾人,從馬隊中走出來。他大概有二十一二歲,骨稜稜的臉孔,雙目射出精光,雖然鬍鬚還不是很濃,但神態卻是慓悍,身上內穿破鐵甲,外面是羊皮,顯得又粗魯又無畏。他走到最漂亮的馬車前大聲地說:「我是長河福祿的兒子福猛!阿爸讓我來招呼你們到長河鎮做客!」 李衛有些怕,在窗口捅著宣撫使答話,宣撫使對此地一無所知,只是不想無來由地得罪這不知是誰的人馬,出來說話:「這位大人,我等都有朝廷之命在身,實在抽不出時間去看望你父親大人!」 「我阿爸說了,好處不能每次都讓龍家一家人得,朝廷不能這樣厚此鄙彼,今天你不去也得去!」福猛大喝,神情獰然,這已經讓宣撫使夠冒汗的了,他扶著額頭,做出忘了什麼的樣子緩和,卻瞥向馬車旁邊騎馬的李衛。 李衛咳了兩聲,出來點頭哈腰,正要說話,陡然不妨福猛拾馬過來,寒刀出鞘。只一閃,那寒光就掛掉了李衛飄在冠下的頭髮。李衛冷不防,一個跟頭掉下馬,爬著往裡走。護送來的備州兵丁看他的樣子慘不忍睹,都把臉扭到一邊不看。 「哈哈!哈!膽小鬼,回家找你阿媽去!」福猛大笑,歸刀回鞘。那些和他一起來的,看起來穿著雜亂而難看的武士也都紛紛仰頭大笑,怪叫。兵丁們摸不透他們到底要幹什麼,都再次握緊手中的兵器,等待不時之需。 田文駿從自己借李衛錢買來的破到極點的馬車上下來,推開兒子拉扯的小手過來,站在李衛的面前,眼睛直射福猛,聲如洪鐘地說:「你等不管是何許人!膽子也太大了,竟敢公然虜劫朝廷使者,恐嚇朝廷命官!」 「我只是叫你們去做客?講什麼我聽不懂,去給我阿爸說去!」福猛臉孔動了一動,想起叔叔老是說的「謀反」字眼,換成溫和的口氣說,「我阿爸烤了最好的羊肉,準備了最好的酒來招待各位大人,敬請大人們跟我去!」 正說著,遠處響起馬蹄聲,兩個少年扯抖著跨下馬匹,神速奔來,口裡只喊著「接」字。到了跟前後,他們一句話也不說,兩馬交錯,一個站到一邊,留出道路。 「誒!問問,他們幹什麼呢?」福猛哂然而笑,給身邊的武士說。 兩個少年因為靖康話不熟,只是默然立在馬上,相互看瞪眼,任別人問就是不吭聲。 「我們答應他們吧!」爬起來的李衛偷站在田文駿的身後,膽怯地問。 「不行,朝廷知道了還不要大伙的命嗎?被幾張臭馬刀就威脅了。」田文駿回頭小聲地給李衛說,「你看宣撫使大人不是一動不動坐在車裡嗎?就是要去也要讓他說去,將來辱沒朝廷臉面的事讓他背!」 李衛暢快地點頭,慢慢走近自己的馬,四處諛笑著拉自己的馬到一邊去。正在這時,又有兩個少年拍馬急速而來,喊著「接」字,到了跟前和前兩匹左右照齊,也是什麼都不說了,讓一圈人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這什麼人?」福猛皺起眉頭,內心想著事情。 「大概是接我們的人來了!」田文駿小聲說,他這個嚮導很是丟人,來往也得問路,一日差點帶著人馬走到沼澤地裡。要不是他死死巴結著李衛,眾人早把他當成騙子,捆起來就打成豬頭了。但李衛就是相信他,覺得離鄉多少年,在這荒地間認不出路也是合情理的,這會聽他這麼一說,也來了希望。 不一會,又有兩騎過來,其中一個少年穿著像關內人一樣,只是領子和帽子是毛皮的。他晃著彎刀,叫著往前跑,邊跑邊問:「前面可是朝廷的大人?!」 「防風鎮的!爺,我們走!」一個武士提醒福猛說。 「我們幹嘛要走?怕姓龍的?!」福猛一個不願意,把聲音說高了,自然是先壯自家威風的。這不是怕不怕,而是該不該就此事撕殺。 田文駿這邊個個喜形於色,宣撫使站在車上,用手扶著車門,探出身子在車伕的一邊,大聲回應:「前面可是龍大人的人?」 飛鳥也不答話,到了跟前穿過前面四人擺出的烏龍,大聲說:「誒!大人,這些人是你雇的護衛嗎?」 福猛猶豫不決,大聲說:「老子是長河鎮的福猛,識相的滾開,我才不信呢!防風鎮只剩下你們這些崽子了嗎?」 「你是何人?這是迎接朝廷大人的禮節,禮你懂不懂?啊?!」飛鳥直著身子,墊起腳來問不遠處的福猛,把人家問得一臉愣水。他跳下馬,邊沖福猛亂說,邊從馬隊中穿過,跪在馬車面前可是大放恐嚇之詞:「我是龍將軍派來接大人的前鋒,咳咳!大人放心,將軍大人說了,他在十里之外等著大人,要是有人敢對大人不敬,威脅大人的安危,無論是誰,他都用馬刀來迎接!」 福猛心中有些問號,考慮著能不能因為這樣的事給龍青雲翻臉。他看飛鳥跪得很像回事,也從馬上下來,很不情願地跪下,順著飛鳥的話說:「我!」 剛說一個字,就被飛鳥堵了話,飛鳥小聲說:「還不走?朝廷的大人最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發怒!上次,將軍大人的——的,乾兒子一不小心說錯了話,將軍大人把他的腿打斷給朝廷的大人看,結果活活疼死!」 福猛自然不信龍青雲會這麼做,但想起田文駿剛才的厲聲厲色,反過來一轉念,真有些忐忑,賠不是說:「小子不知道『吏』的厲害,大人原諒我,我這就走!」 「原諒,原諒!讓我們去做客嘛,有情可原!」宣撫使擦著汗,連忙笑著回答,「壯士請起,小壯士也起來!不如我們一塊去見見龍大人!」 飛鳥心中大急,怎麼都覺得面前長鬚男人可氣,他站起來冷冷地給福猛說:「是呀!將軍大人也在等著你呢!不去不行!」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騙我?!」福猛心中膽怯,他也不知道龍青雲有了朝廷的支持,會不會沖最小的長河鎮率先翻臉,拿他們這些人開刀,便說,「大人,我要回去!給阿爸說一說,他還在等我的消息呢。我們稍後去見大人,好好請罪!」 說完他揮了揮手,一群男人這就說走就走。福猛騎上馬後,飛鳥也還大聲不叫他走,還回身上馬,喝令眾人一邊通報龍將軍一邊去追! 李衛喝令不住,眾兵士跟著飛鳥假意追趕一番。那福猛心中有事,拚死也不敢停,打馬狂走,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中。 「你們是從朝廷來的!」飛鳥回來了,摸摸馬車,和二叔帶回來的馬車比較看,覺得還是二叔的馬車好。 「小壯士請引路!」田文駿邊扶李衛上馬邊說。 飛鳥很滿意地大笑,過來看看李衛,好奇地說:「剛才掉下馬的是不是你!?」 李衛大窘,說:「馬鞍子踩空了!」 「看我!」飛鳥在馬上翻了幾個身,說,「怎麼都不會掉!」 田文駿覺得他有點不凡,便試探問:「你的騎術這麼好,是誰教的!」 「啊!好呀!這還不算什麼,他們都可以!」飛鳥邊說邊回頭,說,「不會騎馬還叫男人麼?噢!對了,至少也要會騎驢子。」 田文駿也不會,自然窘迫不已,督促李衛走,自己回自己的馬車。 「想不到龍將軍竟然知道我們來!出了鎮子來接我們!」李衛笑著說,「這太隆重了!」 「他?告訴你們,他沒來!」飛鳥邊點頭說話,邊不忘讓人去馱野牛,看天色不太早,他突然想起自己老媽的話,大聲說,「我要回家了。聽阿爸和先生說朝廷那裡很好,人人都講忠義氣節,我也想去看看,可是我真要回家了。」 「慢慢!」田文駿先是一愣,接著明白了怎麼回事,大聲叫他,「你要給我們引路,到了鎮上,我們會讓龍大人好好獎賞你的。」 飛鳥眼睛一亮,看看哥薩蘭幾個人,問:「偶爾不聽一次話不要緊吧!」 哥薩蘭幾人都沒什麼說的,點頭同意。飛鳥回頭再看看那宣撫使坐的大馬車,動動心思說:「這輛馬車好漂亮呀!我叔叔就有輛馬車,他常常說那是別人送他的!」 宣撫使本是玲瓏之人,看天色也不早了,遠遠也看不到幾戶人家,很快許諾說:「我讓龍大人賞你馬車怎麼樣?」 「這一輛最漂亮,他賞不來的?唉,我還是回家吧,他要是給我牛羊怎麼辦?我家全是牛羊!」飛鳥假裝發愁,解開自己的水袋邊喝水邊說,「沒得養,總不能每天還親自去放牛放羊?」 「那好!就送你這一輛!」宣撫使咬咬牙,立刻答應下來。 飛鳥看他橘子皮一樣的臉孔很白皙,上面滿是不忍心,便想著再敲詐他,又說:「這?馬車有了,可這種帶橫木的車沒人會駕,我將來接老婆要用,你看能不能——,算了,算了。就是你送了,我也無法用不是?」 宣撫使被纏得頭大,招手叫李衛到身邊,探頭出來,小聲說:「你看呢?!你不是有個嚮導嗎?」 「大人!你許了東西,那給不給不是另一碼事嗎?入了防風鎮,咱們被龍將軍接去了,他總不會讓咱們隨即下車,扯走馬車吧!」李衛說。 飛鳥看他邊隨馬車走,邊和那邊的人嘀咕,知道他吝嗇,心中反更想敲詐他,又說:「哎,這前面有條河,只有一座竹橋,找不到呢?我也不知道等一會能不能找到!」 哥薩蘭低聲說:「怎麼會呢?」 「騙他的!」飛鳥慌忙邊用眼神制止他,邊說。 「答應你,連車伕也給你!」宣撫使同意下來,狠狠地說,心中簡直火冒三丈。 飛鳥這才有點滿意,邊走馬邊唱歌,偶然停下來還偷問幾個少年有沒有見過這樣的馬車。幾人都搖頭,紛紛請求將來坐坐試試。 「只有既勇敢又忠誠的人才配坐馬車。谷木,你覺得呢?」飛鳥問。 「我?!」谷木有些眼紅,說,「只要要我坐坐,以後你箭指向何處,我就指向何處,永遠做你最忠誠的烈犬!」 「好!」飛鳥立刻取下弓箭對準宣撫使,眾兵士大驚,大聲呼喊,紛紛停下聚攏過來,帶弓箭的紛紛把手中的弓箭對準飛鳥。谷木猶豫了一下,也立刻取弓對準宣撫使。那宣撫使腦門熱汗直流,生怕飛鳥射他,口裡只是說著:「小英雄!小英雄!」 「你們幹什麼?」一個軍士率先大聲問,「你和我們大人說得好好的,難道要做箭刺蝟嗎?」 「這是本地的友好習俗!大人送了我馬車,我就以這樣的風俗迎接他!」飛鳥邊說邊開弓,谷木受他鼓勵也立刻開弓。飛鳥滿意地停了,接著又突然又拉弦。宣撫使早就大驚,喝令著眾人收起弓箭,不要觸怒了小英雄! 「看大人多勇敢!」飛鳥邊拉著弓邊給谷木說。 「要不要我射?!」谷木心腸一硬,突然覺得沒什麼怕的,於是便大聲地問! 士兵們聽不懂他的話,但看他面容抖動,就知道不是好事。李衛和事地越過馬頭說:「這不是說過了嗎?只要送我們去鎮子,厚賞不會少掉!看,那邊那個就是你們這的人,說不定還是親戚,何必兩下要箭拔怒張的?算了,算了,趕快趕路吧!」 飛鳥看谷木的表現還算滿意,主動還笑,瞇著眼睛說:「禮節嘛,對勇敢客人的禮節!」 悠幽書盟 uuTXt.COM 全汶字阪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四 長劍兮(1) 字數:4969 漸漸行路中,一行人才發現自己受騙。 路上的住戶明顯地多了起來,到處聚集著三三五五的矮泥房,在薄陽西斜中披上紅霞,散落於前面的近處,遠處。 這哪裡是無人家,找不到河上浮橋的模樣? 飛鳥如同不知道別人心中的憤怒一樣,在前面示意他們過河。宣撫使見他招手更不忿,何況還有自己被人家拉箭瞄半天的事。他偷招李衛過來,憤憤然說:「李大人,你看這?拿下他們幾個,送給龍大人治罪?!」 李衛也因被唬而心中不平,早就想發火,但深能認人的他有自己的真理,只是輕笑說:「廖大人,你不覺得他的膽子太大了?冒充龍大人,欺詐朝廷官員,甚至用弓箭對準大人您,我看不會是平常人家的孩子!都等見了龍大人再說吧!」 「停下!」若有所思的宣撫使用溫雅的嗓子喊了一聲,這就又老謀深算地說,「我看地方已經不遠了,使一人跟他們先走,我們是朝廷欽差,這個排場還是要講的!」 李衛大聲叫好,這就喊一人跟飛鳥去。備州人近塞,人稀地大,民風也彪悍,這些兵丁大多是備州遼陽郡當地子弟。他落了威風,人人都在心中看不起一付武人模樣的他,只是慢吞吞地過去,走了好半天也未到河邊。田文駿慌忙下來喊他,說還是自己去好,李衛看得出別人故意怠慢,立刻同意。田文駿要了匹馬,拚命爬了上去。 他們正說著間,幾個男人騎馬從鎮上的方向過來。他們神色都很不善,尤其是看到馱著野牛的哥薩蘭後,立刻快速地移了上來。 「好小子!我們在牛馬市上等了快一天,可等到你們了!」一個漢子辨認了半天,橫笑不已。 「怎麼了?大叔?」飛鳥快快迎了上去問。 「你說什麼?日##,你們怎麼射了我的牛的?」漢子暴然狠喝,說,「怎麼射怎麼賠!」 「野牛!」哥薩蘭說,「人人都可以射!」 那漢子伸著身子就去打他巴掌,被幾個漢子攔住了。一個說:「這是家牛,野牛有這個樣子的嗎?看你們都是不大的孩子,只要你們的父母賠了牛就算了!」 幾個少年人面面相覷,飛鳥的臉立刻就紅了,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 「野牛發黑,矮,瘦長,尾須多!」漢子感覺他們是真不知道,於是便解釋說。 「我——其實,仔細看看,是能認得的!」飛鳥想起那兩隻馬拉的馬車,慌忙說話,「我賠一匹馬好不好?」 馬比牛貴,漢子很高興。飛鳥立刻回頭,衝過浮橋去要許諾的東西。幾個男人跟了上來。田文駿努力上馬中,一個韁繩拉不好,那馬驚了,朝河岸衝去,後面李衛大驚,追了上來。 「小心!小心!」田文駿大喊著朝迎面的人衝去。 飛鳥見田文駿抓住馬棕毛張皇而叫,向自己衝來,不慌不忙地拉馬。那「笨笨」竟然突然騰空,斜著向岸上跳。同時,飛鳥突然取了套索,身體後仰,甩了出去。一連串動作電閃一番,馬飛人豪,正好套上馬頭。飛鳥只是感覺了一下,只是立放繩子轉馬,不敢硬拉。 還好的是田文駿的馬還沒太快地跑起來,飛鳥夾緊馬腹隨即轉馬收繩。但已經晚了,後面的男人怕同伴避不開,抽刀掏了馬匹脖子下的腹地。那馬悲嘶一聲紮了下去。田文駿一下子被甩掉到了水裡,幸虧他只是剛爬上去,腳沒穿到蹬子裡,不然定然腿斷腳折。幾個漢子相互叫著停了馬,但立刻看到對面虎視眈眈的一百好幾號人,便對看了一眼走了去。 田文駿掉進了冰冷的水中,慘不忍睹,幾個漢子根本不理他。飛鳥跳下馬大喊著叫他們幫忙,一個漢子低聲說:「關內人,不管他,你說他們欠你的馬?那就算了。我們也不要了!」 說完,幾個漢子一錯身就出了橋,一邊走一邊喊:「是他衝撞我們的,找死怪不得我們!」 兵丁們都呆了,一種別樣的感覺湧了上來,但沒有人敢動,畢竟在人家地頭!李衛也知道鎮子近了,這些人又個個彪悍,根本不會給他欺軟怕硬的機會,更不敢吭聲,只是喊著隨行人去看。田文駿的妻子坐在套騾子的馬車裡,這就嚎了一聲跳出來。 飛鳥拖不動馬,見田文駿不停喝水,就解了槍給他,把他拉了上來。 「帶我入鎮!」田文駿一爬上來,感激的話一點沒說就嗆了口水說,「我要先通知龍大人!」 「還是先換衣服吧!」飛鳥見他瑟瑟發抖,便說,「我替你!」 田文駿再來不及說話,飛鳥上馬就走了,對岸觀望的少年隨著他一擺手,歡呼著轉頭而去。 「你呀你!」李衛見了濕淋淋的田文駿不知道說什麼,田文駿知道他埋怨自己讓他丟臉,讓他為難,只是說著歉意的話,讓李衛再給一匹馬,再去。 「還去個求!」李衛罵。 田文駿直盯盯地看住他,突然覺得原本到現在的愧疚和不安都消失無影。李衛見他眼神怕人,冷哼不止。 「呵呵!哥,你消消氣!」田文駿立刻給了自己一巴掌,換了一付面孔說,「我讓那少年去通知了,我們先過河吧!」 「嗯!」李衛還是比較看重他的,說,「換身衣服吧,然後說說我們該怎麼辦?是見面就宣旨,賞賜物品,還是過後見了兩個人物再說?」 「見面就宣比較好!」田文駿邊哆嗦地向裡走,邊打發跑過來的老婆孩子,同時說,「為什麼呢?朝廷言語含糊,不知道這些東西到底賜給誰的!我看另一人也是龍將軍的人,宣給他一人就成了!」 李衛想不出毛病,反大加讚賞,卻不知道田文駿別有用意。 馬隊,大車再次前進,堆放賞賜金銀的長廂車沉重地走在浮橋上。 不一刻,天色就昏下來,鎮子外牆也已經出現在眼前。眾人知道不能進去,便在那裡等著。鎮邊的人不少端著木飯碗過來看。 「那小子會不會去通知?」李衛有些急燥地問田文駿,想著一路碰到的人都如是野蠻,心裡多少不看好這位龍大人。 「我看會,差人不可多次,否則有失體統,還顯得驕橫!」田文駿換了身衣服,站在李衛和宣撫使身邊說。 「對對!這正是我要說的!」本來就拿不定主義的宣撫使連連點頭認同。 又過了一會,天已經黑下來了,一隊手持火把的馬隊出來,開始向兩邊列隊。「來了!」李衛邊整衣服邊給宣撫使說。 馬隊分開後,龍青雲帶著飛鳥和吳隆起出來。田文駿自然不願放過鑒他的機會,立馬就著火光打量他。 他明顯有些溫文,體形消瘦,身上也穿著內地人穿的絲綢,不過卻是馬褂,有點像關內高閥裡無所事事的貴族。田文駿看不清楚他的具體相貌,想像一下也覺得是那種帶著英氣的秀。龍青雲卻不知道,他騎在一隻青色大馬上,未近前就在微笑,還和飛鳥說著話。 李衛也在看,宣撫使也在看,他們不曾想到的是,就在剛才,飛鳥正和龍青雲大講自己得了一輛馬車,如何如何的好。 「下馬!給我一塊去!」龍青雲邊往前看邊給飛鳥說。 「我阿媽讓我早點回去呢!」飛鳥用袖子擦擦鼻子說。 「不是讓你的隨從去叫你父親了嗎?我也剛給你叔叔們說了,等一會到我家喝酒,沒事的!」龍青雲邊下馬說,「不然,我可不替你要馬車!」 「不要就不要了,阿爸在酒席上看到我的話,又慘了。以後,我保證的話就沒人相信了!」飛鳥依然不願意。 「我讓你的隨從們給你阿爸說了!不礙事!」龍青雲邊說邊按住他的馬頭。 「飛鳥少爺?!不礙事!」吳隆起知道龍青雲的心思是想讓他跟著長見識,也不太合適地勸。 這邊等著龍青雲上前的人有些納悶,李衛低聲說了一下,田文駿連忙大聲喊:「對面可是關外經略將軍龍嗎?朝廷欽差在此!」 「好好!馬上!」龍青雲邊說邊看飛鳥下來。 等飛鳥下來,一大一小兩個人都似模似樣地舉著差不多的慢步上前。龍青雲拱手稱呼,但立刻便被飛鳥小聲矯正:「錯了,另一個手應該在上面!」 正是宣撫使下車,笑吟吟地回話時,龍青雲唱戲一樣,換手再拱而推,又一次更正稱呼。宣撫使只得吞掉自己的話,再次從頭回話。 「請安!」飛鳥再次小聲遞話。 「請安?給誰請安?」龍青雲愣了一下。 飛鳥一付孺子不可教也的樣子,單膝跪下,自個說:「恭請聖安!」 宣撫使想也沒想就回答了套話,但立刻發現是飛鳥在說,龍青雲在傻愣,自己也手忙腳亂起來。上次難道不對?龍青雲想問宣撫使,但還是覺得太丟臉了,看飛鳥跪下,立刻把他拽起來。 「不用跪的!」龍青雲說。 李衛一個眼色打過來,宣撫使立刻便唱:「聖旨到!」 這些都是在遼陽換的兵丁,根本無法應付。幾個慌張出來,擺案放炮。 「幹什麼?」龍青雲納悶,記得上次沒這樣,便說,「年早過了。早知道,我要人提前準備!」 眾人都發暈,只有田文駿卻見田青雲雖然不合禮度,但舉措都很自然。他更發現了一個細節,那就是龍青雲無意下跪,還把身邊那個奸詐少年也拉了起來。他用心地看著龍青雲的一舉一動,只等著聖旨一去,他就上前問父親田晏風怎麼樣了。 一篇又臭又長的加官進爵的聖旨被宣撫使小心地讀著,大意是封田青雲為關外侯,將在備州給他興建府邸,然後說了一下游擊將軍和龍青雲在一起的賞賜,含糊無比,只是把總體賞賜喊了一通。完畢後,宣撫使上前把聖旨給龍青雲,龍青雲一手拿過,轉手給了飛鳥,說:「一人一半。」 田文駿驚駭,他知道這是朝廷二桃殺三士的用意,故意將賞賜含糊,卻想不到龍青雲這樣就轉手給了身邊那小子一半。當然,他原先故意建議當其中一人面宣讀旨意也是別有用心的,見到這樣更在心中琢磨龍青雲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我阿爸肯定不要!又沒說誰多少!」飛鳥也低聲給龍青雲說。 「請進去!」龍青雲說,正說著,看到兩個士兵各捧了一個托盤過來,一個裡面是一匹蟒緞,一個裡面是一把上等的寶劍。宣撫使抖抖曲袍,揮手後擺,示意說:「這是其中的御賜之物!因為初來,賞賜鉅細並未全帶,現在僅帶四萬金幣和一些茶葉,酒,其中一萬金賜予兩位將軍,其它三萬犒賞得勝軍民!」 「啊!」龍青雲和飛鳥對看,自然不是為了眼前的寶劍和蟒緞。 龍青雲先拿起寶劍,入手沉重。他信手抽了出來,寒光頓閃,青芒立現。一張牙舞爪的蒼龍,沿著劍身盤繞舒捲,隱現不定,伴隨著低低的龍吟似乎穿流遊走。田文駿又發現了一個細節,就是龍青雲沒看一眼鞘上裝飾的黃金和寶石,信手抽劍,注意在劍上。 「好劍!好劍!」龍青雲輕聲讚歎,轉手給了飛鳥,說,「給你弟弟怎麼樣?」 「不過劍鞘歸我!」飛鳥抵抗不住誘惑,動著嘴唇,眼睛睜得大大地,金子全在眼睛上央現。 「要鞘幹嘛!」龍青雲和上後給飛鳥說,「再好看也是鞘!」 「我今天射了別人的牛,要賠人家!」飛鳥拚命抱住長劍說。 龍青雲叫了一聲,一個武士過來接過蟒緞。宣撫使本知道朝廷賞賜是不能轉手的,但一路上遇到的都是野蠻人,他也無話可說,只是看著飛鳥,突然發問:「這位,這位是龍,龍公子?」 「差不多!」龍青雲應了一聲,繼續要可惜著馬車的宣撫使往裡走。 「啊?是舅舅,怎麼說差不多?!」飛鳥邊有疑問,邊抱住寶劍跟著走。 眾人一路過去,一個武士在吳隆起的吩咐下去安排他們住所,讓兵丁們首先安歇。 u浟書盟 uUTXt.CoM 詮汶子板越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四 長劍兮(2) 字數:5843 「龍大人,慢走!」田文駿喊著跑了上來。 龍青雲站住回頭看這個頭髮還濕著的發抖文士,問宣撫使說:「他是誰?」 「家父諱為晏風!」田文駿又大喊,「他現在可好?」 李衛驚愕地往前跟,當他們是舊人,覺得田文駿果然在此地果然有些道道。 「是嗎?」龍青雲停住,滿臉喜色,走馬回來,衝著田文駿看了又看,說,「原來是自家人,快快,一同入內!」 田文駿近前更仔細地看龍青雲,看他兩撇秀氣的鬍鬚卷在唇上,沒有一絲自己想像中的英色,倒是親切十足,突然想起自己這許多年的辛酸坎坷,忍不住淚流滿面。 「你哭什麼?不是回來了嗎!」李衛從旁說話,把田文駿給喚到正題上。田文駿立刻介紹並示意宴席不可少了他,便說:「這位李大人是在下的至交,邦河王子身邊的紅人!」 「噢!」龍青雲不理睬,下馬拉著田文駿就走,田文駿大急,怕他得罪這個刻薄人物,便停住又說:「這是李衛李大人,也是朝廷的官員。」 李衛獻笑,舉手而拱。吳隆起倒是聽得明白,卻也乾著急。 「噢~~!」龍青雲又恍然了一句,接著還是拉田文駿走,不搭理李衛。李衛尷尬地站到一邊,扭捏出笑容,心裡卻不是滋味。 「對!對!」宣撫使倒是被提醒了,過來扯住李衛說,「這才是欽差,一同入內!」李衛火無處發,甩掉他大步走回人堆裡。 龍青雲揮著走,叫著「走走走」,看都不去看李衛一眼,走遠了後才問宣撫使:「他是欽差?那你是什麼?」 明月堂中早張羅了宴席,鎮上王,李,費,錢等家都有重要人物來作陪,飛鳥的兩個叔叔也在。飛鳥小心地看著他們,慢慢地走,只想著龍青雲能擋著他不被發現。 偏偏龍青雲讓他坐了身邊,讓宣撫使坐了另一上席,這才指指旁邊的人一一介紹。飛鳥沒有心思看牛羊燒肉,只是邊看向他看來的兩個叔叔,邊看空著的一個位置。 到狄南良給他笑笑,他才放心去捏肉。 「開宴吧!」吳隆起走到龍青雲身邊躬身問。 「我妹夫還未來!去,你訂一份井中月的上等酒菜,給哪個叫李什麼的欽差上去。要多定一些,等上一段時間,慢慢地送,酒宴結束,那裡才能剛剛一半!」龍青雲輕聲說,「然後你陪陪他!另外,讓人給我先生的兒子在內堂接風洗塵,要什麼給什麼,明白?」 「他要了不少金子!」吳隆起有些不高興地說。 「加倍給!」龍青雲揮了揮手,看狄南堂進來了,便揮手讓他坐,兩下也再不介紹。 龍青雲舉杯開宴,酒過三杯,他拍了拍手,有女子入內歌舞。眾人早就等得來不及了,這邊就著酒肉,邊用眼神心牽美人。 不一會,狄南堂也來了。飛鳥假裝沒看到父親,轉著臉在一旁埋頭猛吃。「吃那麼快幹什麼?看歌舞!」龍青雲遞給他一杯紅酒說。 對面的宣撫使看了飛鳥的紅酒,看了看他撕的肉,再看看自個案子上的濁白酒和不能下嚥的,冒著血絲的肉,眼饞死了。他哪有心去看這一群又黑又不懂裝扮的女人的歌舞,不由低聲歎氣。他抬頭看看堂下,男人們個個身體肥偉,有的穿著皮革,有的穿著絲綢,面目猙睚,吃法粗魯,更不敢說自己的酒肉不合口味,也裝模做樣地吃了幾下。 狄南堂早就看到飛鳥,也沒怎樣,再怎麼說,龍青雲也算是飛鳥的舅舅和岳丈,不是不能來,而僅僅是不該來。大人宴席,擺個孩子在上面確實有些不像話。他打量了猛吃以避的飛鳥幾眼,低聲給兩個弟弟說話,再次給他們安排行期,不讓他們再漚在鎮上。 狄南齊用手撕了一大塊肉,汁水四濺。他說:「大哥,我知道牧場裡還有事,可龍爺不讓回,說這裡也有更重要的事,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看龍爺要向其他幾鎮動手了。」狄南良笑著說,「不然為何讓我從外面走大筆兵刃回來!」 狄南堂心中有數,也歎了口氣,想著走私的字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席上龍青雲突然生氣,揮手停了歌舞,大聲問宣撫使:「怎麼?歎什麼氣,說來聽聽,萬事有我做主!」 「只是,只是——」宣撫使皺巴著面孔,弄不明白歌舞聲聲,龍青雲怎麼能聽到他歎氣的,自然不能說餓了很長時間了,而面前肉又腥又不熟讓人吃不下,便小心翼翼地說,「只是路上有些不順!」 「說的是長河鎮那幫小子嘛!?他們也恁大膽了。誒!你說,這叫什麼?」龍青雲拍著案子大聲地問,飛鳥在席上偷樂。龍青雲能知道,那自然是他的功勞。 宣撫使見唯一看起來和善點的龍青雲突然動怒,有點心驚,拈著鬍鬚躊躇了半天,才說:「不敬,大不敬!」 「好!」龍青雲轉臉回來,大聲問,「你們說該怎麼辦?打狗還得看主人不是?何況是靖康來我們這的欽差大人。都說說怎麼好!」 一個不知道是不是授意過,還是被掃了興致的臘家漢子陡然站起來,舉了一塊肉,半咀嚼著說:「那還了得,打!」 「哎?靖康大兵數都數不完,要我們獻慇勤嗎?!」龍青雲又生氣,揮揮手,一僕人趕快把這些歌舞女叫走。 宣撫使知道事大了,若是關外人人都知道了,那朝廷至少要表個態,便咳了兩下。狄南堂有些黯淡,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要說什麼。果然,那朝廷使者不得不說:「龍大人為朝廷鎮守北地,朝廷受了侮辱,其實也是龍大人受了侮辱。本地大小事務決斷於龍大人,在下為龍大人著想,朝廷也要給龍大人臉面,這也就是龍大人所說的,打狗——還得看主人!」 「好好!我等只要朝廷一句話!」龍青雲起身向宣撫使說。 「龍爺,此事還是從長計較!」狄南堂輕聲說。 「不行!打了朝廷的臉就是打了我龍某人的臉,打了我龍某人的臉就是打了朝廷的臉,何況他兩邊的臉都打了!」龍青雲激昂陳詞。宣撫使心裡藏著事,喝了幾杯酒又被他說得熱乎,想著此人雖然粗魯,卻還是忠義之人,便起身長揖,說,「龍大人盡可放心,我這就上書朝廷,告辭!」 說完起身,大袖擺動,穿堂而去。龍青雲假意留他,自個讓人先吃,並特意讓站起來的狄南堂坐下,自己送了出去。兩人在外面客套了許多話,龍青雲這才回來。 「怎麼個從長計議法?」龍青雲一回來就問狄南堂。 狄南堂雖然知道事情已經算是定局,可還是不得不說,放下杯子說:「五鎮人數雖然有多有少,來回結怨不休,卻並未怎麼撕殺打仗,是因為什麼?!」 龍青雲回到席位上,倒杯酒,放在嘴唇邊,但立刻被吊起性子,便問:「為什麼?」 「但一鎮打另一鎮,其實是一鎮的一部分人打另外一鎮的全部人。我們雖然有了馬踏鎮,但人心依然未穩,獨孤家的人還潛藏其中,一亂就重新又起。現在動別人是在損自己,我以為打不得!」狄南堂顧不得其他,只怕他一個不謹慎做錯決定,近一步說明,「何況其他兩鎮的態度呢?唇寒齒亡的道理他們還是懂的!關外以前還有三個大鎮,都是妄動刀兵而亡,不能不借鑒。」 龍青雲聽得入神,杯子傾斜,紅酒滴流都不自覺。飛鳥幫他拿了杯子自己喝,邊喝邊搖著袖子去拿肉,說:「舅舅,阿爸說得對,什麼大不敬,人家只是開了個玩笑,他自個受不了,連我用弓箭瞄瞄他,他都心驚肉跳的。」說完他知道漏嘴了,肉都顧不得拿,只是看狄南堂。 狄南堂沒有心思去怪他,只是又說:「讓他們來給欽差請罪就行了!」 「可,可我話都扔出去了,難不成做說話不算的人?你說,靖康會不會支持我們?」龍青雲想想在理,忙不慫地問,接著又說,「你怎麼不早點來,給我講講不就行了,現在晚了!」 「是呀!是呀!」其它大家的人都紛紛附和說,「那說出去的話就是射出去的箭!」 狄南堂心中有數,知道大伙都因打退猛人而膨脹他心,搖了搖頭,表示朝廷不會管這樣的事的。 「那樣吧,我們明裡拿出動武的樣子,暗地派人讓他們來請罪,加上我們從中斡旋,這樣應該就能,就能讓朝廷的人自己說不怪罪的話!」狄南堂想了一下說。 「好!大家繼續喝酒吃肉,也沒什麼難的嘛!」龍青雲大笑,指著其他人說,「那你們看呢?」 酒宴吃喝完畢,眾人都散了,龍青雲卻不要飛鳥走。狄南堂看他喝醉了,也沒有辦法,只好看他帶著兒子入了內堂。龍青雲看田文駿正帶妻子,兒子吃肉,便笑著扯著還拉了一大塊肉的飛鳥上去,噴著酒氣坐在他身邊,拍著他的背說:「我都想替你父親教教你怎麼做兒子,你父親都想死你了!」 此話又觸到田文駿心底脆弱的一環,他幾乎又要流淚,慌忙轉身,跪在地上說:「父親多蒙大人照料,要是大人不嫌棄,我願意跟隨大人,一輩子拉馬備鞍。」 「不用啦!」飛鳥也醉意熏熏,傻忽忽地把手裡的肉給他說,「快去看田老師,把這也給他,要說是我給的!」 「大人!我還有話要說,生怕說晚了!」田文駿揮著手叫兒子,老婆到一邊去,說,「朝廷要在這裡設郡,希望大人早作打算。聽說大人打敗了猛人數萬人,既然有這個實力,切不可苟且偷安!」 龍青雲心中震駭,酒醒了一半,坐在一邊半天除了「怪不得」三個字再不能說其他話。「打的是猛人中最疲的一支,也是靠運氣!」飛鳥扳著腳坐在龍青雲的身邊伸著腦袋說,「你這傢伙怎麼著?難道你想謀反?」 田文駿身子一震,說:「我這條命是公子救的,我父親是托龍大人的福才能有性命,若是大人也認為這樣妥當,不妨把我交出去,讓朝廷治我洩露機密的罪責。」 「那你當我們是什麼了?說就說了!」飛鳥再次代替龍青雲回答,「下次不說不就行了嗎?」 龍青雲反應過來,咬了牙齒繃住嘴唇,然後問:「還有什麼?」 「馬!朝廷要馬,大規模建馬騎兵,剔除龍騎!」田文駿說。 飛鳥又不可適宜地插話說:「那他給我們建城不?給我們修渠不?」 龍青雲點了下頭,連忙說:「對,對,我問的也是他問的,還有什麼遷徙什麼的,你都說說。對了,還有,我們這裡的人怎麼安排?!」 「明升暗調入關加封。此事是邦河王子主事,那個李衛就是他派來勘測地形,找地方屯軍的!在下竊以為大人應該主動提出設郡,請求不入關,帶軍伍抗遊牧人。若是主動提出,無論從心氣上還是從放心程度上,都讓朝廷無法反對!」田文駿努力顯露自己的識見說,「屯軍定然先多後少,畢竟補給困難,只要將軍集合五鎮之力,不必放在心上,反可大為利用!」 在龍青雲思量之機,田文駿又說,「屬下竊以為將軍對李衛安置不妥!」 飛鳥打著哈欠,靠著龍青雲說:「妥的,他們回去就要打架!」 龍青雲驚訝,回頭捅著飛鳥問:「你說什麼呢?你怎麼知道?」 「他沒吃東西,他吃的都是好東西。他回去正好看到他吃好東西,兩人一說話,那就是他說他受了禮遇,他說他受了好處,你說是不是?我看一定!」飛鳥醉眼迷離,哈著酒氣又說,「不過還是設郡好,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後幹什麼事也方便!」 田文駿心裡苦笑,朝廷還想二桃殺三士,卻想不到人家不大的小孩都看出來了,隨手一揮就還了一個。他再看飛鳥,已經酒勁上來醉倒,說起胡話來,一些猛人獸人的詞亂冒,他聽不懂,只是覺得都是含糊不清的話而已。 「好啦,好啦!睡你的吧!」龍青雲拍了他幾下,回頭給田文駿細細密談,說到宴席上的事情,田文駿猛然開笑,說:「那位大人說得好,在下都沒有想到。其實完全可以用朝廷之命壓,借用屯牙之勢,讓其倒到我們這裡!」 龍青雲不太懂,便問。 「明裡說朝廷讓我們討伐,背地裡密使人讓他們投靠我們,然後不了了之,讓他們一家家的大戶人搬遷過來,合力共管長河?就行了!若是不行,大人可借朝廷之命抽調各鎮青壯組建軍伍,軍伍在手,那五鎮其實已經是龍大人的了!」 「長河之虎善戰,無人不知,只要他投了我,其他兩鎮就無什麼了?只是這朝廷之命恁聽我的話?」龍青雲有疑問。 「只要有錢,只要說辭得當,李衛他什麼事都會給大人辦的,眼下趁他信任我這個機會,都容易!何況若關外設郡順當,他邦河王子便可有資本問鼎王儲,他不會不動心的!」田文駿腿有些酸了,忍不住動了動。 「看,看!坐,坐就是!關外不是靖康!」龍青雲笑著推他,接著又說,「你父子都是我龍青雲的大恩人,我再給你說下去,恐怕耽誤你父子敘情,這樣!明天,明天再說。來人哪?」 看外面沒什麼動靜,龍青雲吼了一聲:「快來人!」 頓時,一個僕人慌裡慌張跑過來躬身叫主人。 「人都哪去啦?」龍青雲問。 「恩——」僕人猶豫不覺。 「說,快說!」龍青雲不耐煩地說。 「大多數在收拾明月堂。剛才——」僕人再次猶豫。 田文駿插不上嘴,坐下來揉著腿,斜眼看那僕人。 「說!快說!」龍青雲督促說。 「聽說是這樣的,有人欺負二小姐了,她帶人去找飛鳥少爺算帳,不過她不知道飛鳥少爺在這裡!大小姐去攔,但攔不住!」僕人低著頭說。 「哎呀!人家和她鬧騰,她找鳥兒幹什麼?」龍青雲大不忿。 僕人為難不已,低著頭說:「這個,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聽說他們是一家人吧,可能是想找個出氣筒就——!」 「好了,好了!你安頓一下鳥少爺休息。再在明月堂找個人送田官人!」龍青雲安排說,「等那丫頭回來,讓她找我!」 浟優書萌 uUTxt。COM 銓文字阪閱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四 長劍兮(3) 字數:6873 飛鳥酒醉不醒是他的福氣,仇家龍妙妙找尋歸來也只是對著他狠笑一番。 但人總是醒來,溫暖的夜也遲早要過去。當太陽升得高高的時候,飛鳥才覺得不對,伸著懶腰起床。他睡眼一被揉開,就咳咳乾笑起來。龍妙妙和龍琉姝的大聲吵嘴聲從外面傳過來,飛鳥隱約記得起一點昨天的事,快速地穿上鞋子和外衣。他直聽了半天,才知道怎麼回事,不由幸慶起自己沒一開始就闖出門。 飛鳥不知道昨夜的風險,更不知道龍妙妙摸了一把刀子一大早就守了門,還挪了幾條板凳橫在門口,把門封住。但他已經想到了事情的危險性,便快速把床揉亂,然後吱溜一下藏在門後,接著想了想大開窗戶,把一隻鞋子拿掉丟了出去。 門外,龍琉姝在大聲問龍妙妙:「你還去不去學堂?我去找阿媽去!」 「我一定要教訓過他再去!」龍妙妙用更大的聲音喊,只聽聲音就知道她正硬著脖子給姐姐頂嘴。飛鳥抖動著肩膀亂笑,打著如何通知外面的人知道他已經逃跑的時候,又聽到龍琉姝在說:「要是他一直睡覺,你就一直等,不上學堂,不吃飯,不睡覺?!」 「是呀!」龍妙妙說。 飛鳥立刻回到炕邊,故意把一個墩子踢倒,發出咚的一聲。龍妙妙條件反射一樣衝到門邊,可惜的是,門被她自己個擦死了,這才給飛鳥以時間躲到門後。 門猛一下被推開,龍妙妙和龍琉姝都進來,但立刻看到凌亂的床。龍琉姝上去摸了一摸,龍妙妙也跟上去摸了一摸,兩人對看一眼,便把目光投到窗戶上。 龍妙妙一個翻身,從窗戶上出去,找了半天,看到一隻鞋子,這就跟著找了去,絲毫不知道龍琉姝和飛鳥正趴在窗戶上看。 「好險呀!」龍琉姝坐在房子的窗戶下說,飛鳥也坐下去,舉著一隻腳讓她看自己的鞋子沒有了。 「還顧你的鞋子?她說不定要砍你的腿呢?」龍琉姝大為不滿。 「不是!我們要換房子,不然她馬上就回來,可是我?」飛鳥看看龍琉姝的鞋子,邊說邊去抓。 龍琉姝卻誤會了,蹲下去準備背他。飛鳥拍了下額頭,叫了聲天呀,但還是立刻趴在龍琉姝肩膀上,兩人鬼祟離去,半路上正碰到龍青雲。 「一塊吃點東西,然後去北面的濕地看看!」龍青雲打著哈欠說,看來也是剛起床不久。 「打獵?」飛鳥剛一支腳立在地上,橫著就飛來一支鞋子。 「好了!別鬧了。」龍青雲頗為生氣地看著提著刀子橫殺出來的龍妙妙,「也不去學堂,那好,一塊出去!」 說完便給吳隆起說:「聽說□楚湖那裡出了個怪獸,我看開春的祭祀就設在那裡了。」 吳隆起點頭,說:「爺!我看今天先抓了那怪獸,改日祭祀給整個北地祈求天祐,同時讓人獻上那怪獸作個吉利。」 飛鳥拿著鞋子往腳上套,邊套邊看住龍妙妙,示意自己投降。龍青雲喊了個人給飛鳥準備洗刷用具,接著離開,邊走邊說,「只是祭祀要讓朝廷的人去,出了祥獸,會讓人覺得是——」 「那我們就說它是不祥之獸,接下來人們就會對設郡頗多微詞!」吳隆起說,「而大人中流砥柱,反而獨自同意靖康設郡,應該更受靖康器重。現在是到了讓其它三郡人來此聚事的時候了!」 「什麼『中油抵住』的等等再說吧!我只想借這個機會集合山族人,本鎮人馬給長河鎮一個震懾!我們的人現在應該多他一倍多了吧?」龍青雲問,「你人數統計得怎麼樣了?還有,我看以後咱們也都叫朝廷,別靖康來靖康去的。祭祀是大事,馬虎不得,提前給靖康,不,朝廷的人說了。」 他回頭看了看龍妙妙正在狂扁飛鳥,無奈地笑了一下,低聲說:「溫良到這種地步,我有些擔心!」 「我觀狄大人,謙和忍讓,品行極賢,雖經手百萬,卻從不染錢臭,雖家業漸大,卻從不驕人,即使是對在下這樣的人,也守持有禮,他的恬淡隨心恐怕影響飛鳥少爺太深。爺應該想辦法把少爺留在自己身邊,做一個有雄心大略的男人!」吳隆起提議說。 龍青雲走了兩步,往復四看,兩手相觸,連連說:「是呀,是呀!」正想著事情,他聽到自己二女兒的喊聲:「吃雞蛋!只要你當我姐姐的面把雞蛋吃掉,就沒事了!」 他也感了興趣,站在台階上看。正看到龍琉姝在拉著龍妙妙,而龍妙妙手裡拿了一個雞蛋。「你怎麼知道吃雞蛋是我最怕的事?」飛鳥問,接著試探,「這無緣無故讓我吃什麼雞蛋,也太過分了吧?」 「你弟弟說你不給我一般見識!飛田妹妹說你最怕吃雞蛋,只要你吃了雞蛋,就永遠怕我!」龍妙妙抬著頭,狠狠地說,「快吃!」 飛鳥總算知道一點這起突發事件的來龍去脈,只是沒有想到事情會嚴重到這種地步。可以這麼說,當飛孝又一次打掉了龍妙妙的囂張氣焰,在眾目睽睽下擊敗龍妙妙後,當龍妙妙的嘴巴與泥土實地再次只有半尺後,這起風波便已經注定。 這是一起絕對背後有因的事件,表面是龍妙妙在一次衝突中不敵狄飛孝,而實際的作祟和挑動人是突然和龍妙妙狼狽為奸的狄飛田小姐,她今年年僅十歲。而對這起針對狄飛孝武力的策劃,目的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錢。當飛鳥的舅母每天躲著飛鳥來避開一百個有爭議的金幣時,當飛鳥再次敲詐了飛田的錢來獎賞猛人少年時,我們厲害的飛田便構思了一個絕好的主意——當然是參考自己哥哥而來的賺錢大計,到目前為止,她已經在私下的賭博中賺了五個銀幣多。 只是,事情超出了她的意料,如今的風波已經超出她所能控制的範圍。為什麼會波及到第三者?這是她想破腦袋都無法想明白的,於是她比較好心地扔下一個無太大危險——吃雞蛋來緩和後,便一邊開溜一邊再次開賭飛鳥會不會吃雞蛋。 飛鳥隱隱明白了,他不得不拿過雞蛋,在龍妙妙張口結舌中,三下五除二地剝去了雞蛋皮子,大口吃掉。 「你真的吃了?」龍琉姝和龍妙妙幾乎同時發問。 「是呀!我最怕吃雞蛋,尤其是在有肉的時候!因為吃了雞蛋就會多佔了一片地方!」飛鳥伸著舌頭爛笑,舌頭還有著蛋黃染出來的顏色,他笑完便說,「好啦!我要去入廁,洗臉,嗽口了!」 龍青雲也忍不住看著吳隆起大笑,看吳隆起一臉思索,拍打他問他怎麼一點也不笑。「你難道沒看出來?這是詐術,我敢保證這個胡亂走露風聲的人有苦頭吃了!」吳隆起說,「哪有吃雞蛋不怕被噎著的人?」 「這小子!」龍青雲搖頭苦笑。 出了鎮子便可看到長魯雪山,那如同劍鋒一樣頂著白雪的山峰,直直入刺向藍天白雲,在太陽照射下,更有一種就在眼前的感覺。□楚湖是一大片濕地的總稱,裡面有一個湖泊,被突出的幾處山圈在斜三角山缺的裡側。此地周圍大多是沼澤,開春的時候確實讓人不敢輕易通過。 居住此地的人們是能辨認出來的,龍青雲早通知了他們,這就在一名嚮導帶領下出發。這一代曾經出沒過凶悍的地龍,但隨著人跡所至,那自然是死的死,遷徙的遷徙。 如今若在夏天,便會有各種鳥兒鋪滿整個地方。飛鳥的鳥字,就是取在這裡。多年前,狄南堂帶著懷孕的妻子來看這裡的風光水色。那白的,黃的,帶著各種羽毛的鳥兒藏在厥類植物,被子植物和長草間,突地遍地掠飛,突地又沉於靜寂。小女人被感動,於是便想出了「飛鳥」這個名字。飛鳥常常問狄南堂,他的名字為何不是飛鷹,為何不是飛羽,為何不是飛龍,而是被人笑話的小鳥時,狄南堂就會指著那時不時飛過枝頭的鳥,說:「鳥的世界再平靜不過,快樂無比!那是你阿媽的心願!」飛鳥也總有疑問,想知道那老鷹,鷂子之類的是不是很快樂。他每年沒少來這裡,打獵,放馬,當然也包括看那大片的鳥。 「隆起!你知道嗎?這是我們的寶地,傳說中高陽帝的神劍就在湖底,可惜我不是中原人,不然一定讓人入湖底尋找!聽你們的人說,誰得到那柄能開天劈地的神劍,就能讓這個世界煥然一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龍青雲不敢縱馬,只是輕笑著用馬鞭四指,突然用馬鞭定住一方向。吳隆起舉目去看,那是一大片光禿禿的枝子,開滿著紫紅的花兒,似乎在春風裡發出鈴鐺樣的笑聲。 「這就是春山棠果的花!吃過山棠果沒?」龍青雲笑著問。 「又叫迎春花!」飛鳥提只他那只寶貝劍,騎著馬硬擠到兩人中間,敗壞他們不成熟的雅興說,「其實花是臭的!」 「去!去年有人送我那花,聞起來很香的!」龍琉姝說。 「誰送你的?那花就是略帶臭味的,摘下來才香!」龍青雲說,「但香裡帶毒!這山山水水都秉承著長生天的旨意,不能去破壞,我父親早就不讓人摘了,誰膽子這麼大?」 「我阿爸說它吸的有沼澤裡的瘴氣,所以有點淡臭,但摘回去就沒了,還格外的香,沒有毒!」飛鳥說,「不過阿爸不讓我摘,說摘了後這裡就多了許多瘴氣!」 「我不信!」龍妙妙邊說邊跑,「我就去摘一朵看看!」 「有沼澤!你幹什麼?!」龍青雲大火,但一點用處也沒有,龍妙妙已經跑遠。他格外地惱火,喊了兩個人去追,但已經很難追上了。 眾人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前面就是沼澤!」嚮導也著急不已地給龍青雲說,「快讓小姐回來!」 「哪有女孩子自己去摘花的?!沒出息!」飛鳥故意衝著她的背影大聲喊,「一定沒人給你送花!」 龍妙妙卻突然停住了,調轉馬頭回來,到了跟前就惡狠狠地問:「誰說的!每年人家給我姐姐送花的時候,都會給我一小半!」 「那是收買你的!」飛鳥漫不經心地說。他剛說完就被打了一鞭子,龍琉姝連忙點頭同意,說:「是給妹妹的,順便給了我,所以我今年就打算一個不要,再看看!」 「胡說!今後誰也不能輕易摘這個花!」龍青雲邊說邊帶著人向前走,邊走邊給飛鳥幾個少年人說,「真不明白送什麼花?我十幾歲的時候,那時經常和夥伴們送女孩子貝殼。你們想想呀,那貝殼可以帶在脖子上,十年八年不壞,那花兒呢?不久就凋謝了,你們說那不是代表一股新鮮勁嗎!你以後沒什麼送琉姝的,就也送貝殼!」 龍琉姝高興地笑笑,原來飛鳥過年送了她一塊黑石頭,又重又硬。但飛鳥又別有所思,看著劍上的寶石就拿小刀撬,撬下來就給了龍琉姝個大的,給龍妙妙個小的,一邊給還一邊說:「大的要大的,小的要小的!這比花好吧!」 說完就往前跟著走,他當然不是大方,就根本不知道寶石的貴重,只覺得哄住她們不去摘花。 湖水漸漸在眼前展露,太陽高起來了,輕輕的柔風也慢慢大了,吹得剛想發綠的植物簌簌地響,一隻似馬似鹿的馬鹿悠閒地踏在湖邊走。 「靖康,不,朝廷有這樣的景色嗎?」龍青雲問。 吳隆起點頭說:「有!更漂亮的都有!」 「是嗎?」連飛鳥在內的人紛紛來問。 「以前在江上郡,有一個小國,國王老是看不起大中帝國,常常問使者,這大中帝國大還是他的小國大?」吳隆起輕輕笑在風裡,給眾人講述說,「有一年,他就順水去看,結果走了幾百里,還是幾百里,遙遙看不到土地的盡頭,便出了汗,說原來大中這麼大呀!」 龍青雲也笑了,讓飛鳥他們到一邊玩,接著問:「前幾個月,你還說我們這裡地方千里,加上山地,也是萬里國土,為何突然又講了一個這樣的故事?!」 「不瞞主公!當時在下別有所圖,而朝廷又亂,實際是——。如今在下甘願為主公肝腦塗地,是所以不能不讓主公謹慎的緣故!」吳隆起騎在毛驢上說。 龍青雲啞然,突然問:「你不怕我因此殺你?!為何要說出來?」 「不說出來憋得慌!人說做忠臣難,可這做奸臣一樣地難!」吳隆起發汗地說,突然看到那驚跑馬鹿突然倒地,大聲地讚歎說,「好箭法!」 龍青雲轉臉去看,龍妙妙正得意洋洋地歡呼,不用說,那馬鹿一定是她射倒的。 「可惜是個女兒,要是個兒子,我會讓他成為關外的一隻猛虎!」龍青雲大笑。 「為什麼女兒家就不能成為猛虎?!」吳隆起趴在龍青雲兒邊講自己的顧慮來,接著又說,「北地人少,若要稱霸天下,調教一支能騎馬開弓的女軍也是需要的!」 「不!不!」龍青雲擺手止住他說,「若是讓女人都上陣殺敵,這關外的男人去幹什麼?!疼惜女人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看我妹妹,入了狄家才幾天,已經大變樣了!」 「可爺不是覺得飛鳥少爺剛性不足嗎?」吳隆起說。 「這不是原因所在,他太善良了!他的武藝,我暗中打聽過了,那也沒什麼說的!」龍青雲說,「可羔羊總不敵猛虎呀!」 吳隆起不就此事說下去了,只是和他並行找合適祭祀的地方! 遠處的龍妙妙拖了馬鹿,得意洋洋,大聲地炫耀著,龍琉姝拿出自己的弓箭也四處找尋獵物,叫著飛鳥幫她。 「那裡有一隻魚!」飛鳥觀察了半天,指著湖裡一隻游來游去的魚說。 「去你的!你射給我看看?那麼小的魚!」龍琉姝推了他一把。 飛鳥下了馬,四處遊逛,爬到一個大土包上。突然拉弓射箭,卻是叮噹一聲,龍琉姝跟了上去問。「看!一塊多像老虎的石頭!」飛鳥指著一截灰不垃圾的石頭說。 龍琉姝也去看,果然看到斜坡上有一大塊硬硬的東西,有點像動物的頭,不過絕對不會認錯的,因為它的顏色畢竟和老虎不同。龍琉姝正要笑話他,卻看到他下來,拔了自己的刀,又插回去,拿了劍挖。 「挖什麼呢?」龍琉姝問。 「看看是不是有老虎腿!」飛鳥一點不心疼劍,畢竟劍是要給飛孝的。 龍琉姝拿出自己的刀子幫他,一邊挖一邊問:「老虎腿怎麼?」 飛鳥看挖出來一個坑,便四處看,見到一枝粗木枝,就拿來撬,邊撬邊說:「這一定是神帝的墓!因為以前的冒險者挖的時候,融水正多,把這裡覆蓋住了。」 樹枝斷了,他傻笑兩下,說:「騙你的!我們到一邊玩吧!」 龍琉姝火冒三丈,看著自己刀子已經撬出缺口,氣憤地走了。飛鳥則敲著長劍大聲唱歌:「長劍起舞兮雞明分,丈夫彈劍兮少小不懈!」 突然,龍琉姝覺得不對,感覺到一股冷風襲了來,她回頭看看飛鳥,也發現他停了歌聲在張望。 「有什麼東西?!」飛鳥對著那一處大聲地問。 這時,土地開裂的聲音傳來,這土包歪倒了,泥土下陷,兩個人立刻回頭撒腿就跑,邊跑邊喊。後面又沒了動靜,兩個人看看,發現那巨大的土包裂開了。 「嚇死我了!」飛鳥喘著氣說。 「難道真的是高陽帝封劍之地?」龍琉姝問。 「我去看看!」飛鳥拔出刀子,呼吸急促,一步一步靠近,接著走到旁邊,但立刻就回頭說:「地龍冬眠的地方!快跑!」 一大堆人聽到響聲立刻聚集過來,見他們兩個就問怎麼回事。正說著,一聲怪異的吼叫響起,沖天的稀糊泥巴四處飛散。那片地突然而起,被飛鳥撬半天的石頭仰了起來。 一隻比普通地龍小几號的地龍出現了,有點像魚,有點像老虎,脖子處正在流血。可惜的是它無論如何動,都移動得很慢。大伙看到了它的移動出來的腳掌後,才恍然,怪不得它不能快速地走路,因為那是斗大的泳鰭。 龍青雲帶著吳隆起最後趕了過來,吃驚地看住這怪物,問:「說的怪物就是他?!」 「不是!不是!它是剛出來的!」飛鳥大聲地說,「還好,不太大!大家快去拿繩索,一定能套住它。」 「地發殺機,龍蛇起陸!」吳隆起猛然脫口說。 龍青雲先是生氣,接著臉色數變,氣急敗壞地說:「狗人!狗人要南下了!如今的猛人一定無法抵擋!他們搶下拜塞地便會扎根那裡!」 吳隆起看他走路都走不動地愣在當場,大聲問怎麼回事。 「湖水回落,狗人就會南下,你們中原人不知道!因為他們從來沒有進過中原便被打退了!」龍青雲大聲地說,他看吳隆起不信,便立刻喊了一個武士,說:「先別管它,去!將山裡的蔓蔓巫請來,另外趕快去找狄大人!」 浟U書猛 UUTXt.COm 銓蚊自阪粵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五 祭祀(1) 字數:5576 夜色中,狄南堂和蔓蔓巫都趕來了,就著火光看那□楚湖的水位,並找來居住這裡的鸕茲人問話。過了一會,武士們圍起篝火,蔓蔓巫開始圍著篝火占卜,接著帶著弟子們起舞。手鼓和鈴鐺交織密響,和那怪物魚一張一合的嘴巴,眼睛一樣,顯得神秘而詭異。 吳隆起還是無法明白為何人們都大驚小怪的,既然狗人從來沒有南下成功過,那他們就不會給這裡的人造成威脅。何況拿水位和其南下相聯繫,想想就夠荒唐的了。他坐在篝火邊看那被捕捉住的怪獸,更是覺得難以置信,哪有魚類可以離開水的?可它的腳下明明是魚鰭和蹼趾,按大伙的說法,它是脫離水活了那麼長時間,那怎麼可能? 他看狄南堂走過來坐在一旁,便走了過去問:「這條怪魚怎麼可能離水不死的!」 「它本來就不是魚。湖水在去年入冬前突然回落,它就留在沼澤一樣的爛泥裡,吃泥巴裡的鰍類。冬天冷了,它就往泥巴裡鑽,後來便冬眠在這裡,陷入深度冬眠。就在不會醒來的時候,被他們幾個給折騰醒了!」狄南堂說。 吳隆起想想,確實也有道理,便又問:「狗人會來?」 「是的!」狄南堂推掉兒子遞來的烤肉,笑著問,「怎麼?」 「這狗人說的是獸人?」吳隆起問。 「不是!他們在猛漠之北,隔絕於雪山,針葉林,窄海裂。一旦這裡的水位下降,那裡海裂中的水位就上升,狗人就有可能沿冰南下,有條件南下。」狄南堂找了個棍子拔了拔火,問三個少年,少女,「你們知道嗎?記住!決不能讓狗人越過海裂。」 「為什麼?」吳隆起問。 「我知道,我知道!」飛鳥慌忙舉烤肉回答。 「吃你的烤肉吧!」龍琉姝推推他。龍妙妙則專心烤自己的肉,對旁物都不斜視。 「那你說說看!」狄南堂倒鼓勵起來。 「嗯!」飛鳥立刻點頭,連龍妙妙也抬頭看。飛鳥笑了一下,很有樣地說:「因為他們的人都因為太冷,冬眠了!一出來就不冬眠了!」 剛說完就一圈喊打和笑聲。 「他們沒有武器!拿的都是木棒,骨頭,石器,和冰,偶爾才有棍棒!一但他們的人趕著狗橇,帶著狗熊和一種怪鳥入居此地,連彪悍的山族勇士也未必是他們的對手。」狄南堂說,「而他們深懷著仇恨,擄掠,殺戮!」 吳隆起總是覺得遊牧人強大,卻想不到狄南堂卻拿了山族人比較,便問:「和遊牧人呢?哪強哪弱?」 「當然是我們山族人最強!」龍妙妙手執烤肉,瞇稀著眼睛,下唇擠在上唇上,凶神惡煞地說。 「兩者差不多吧!但山族人沒有馬,沒有足夠的食物,他們一族人才有十餘像樣的武士,整日逐獵於山。」狄南堂,「身上穿的是皮革和竹片,樹皮編製的護衣!而狗人卻人多,更猛壯,一些人最擅長的就是空手扭掉別人的腦袋。」 「龍慶!找木頭試一下!」龍青雲不知道怎麼聽到了,喊了一個武士演示。 那個武士來到場地,先是給狄南堂點頭致意,接著雙手慢抬,猛然扣扭,面前什麼也沒有,卻響起聲響。他走到旁邊一棵干樹那裡,突然又猛地搬扭,半碗粗的干木當中立斷,發出很大的聲響,此時正逢到蔓蔓巫四處噴水,兩種聲音不可思議地匯合,詭異之極。 吳隆起開始想像那是自己的腦袋,不由心驚肉跳,問:「難道狗人個個都能這樣?」 「怎麼說呢?」狄南堂笑笑說,「這是缺乏武器鍛造出來的技能,手就是武器,雖然在武人那裡不算什麼,但想這麼隨意,卻不常見!」 吳隆起慌忙叫那個武士過來,去看他的手,兩隻手肥大,手指粗大,耩子在背部也是。武士笑笑,說的話是猛語,他聽不懂。狄南堂卻笑笑,拍拍他。 蔓蔓巫結束了儀式,跪倒在地,用一種死人般的聲音給龍青雲說話。 「他說什麼?」吳隆起看狄南堂的臉色不好看,飛鳥和龍琉姝,龍妙妙相互交望,便問。 「他說,要能選出童男,童女祭祀湖神便能將湖水復漲!」狄南堂邊說邊沖龍青雲走了過去,「這不行!」 龍青雲猶豫了一下,也連連搖頭說:「是不能,誰無父母?」 蔓蔓巫又繼續說,狄南堂則突然回看飛鳥,又走了回來。龍琉姝和龍妙妙也看向飛鳥,飛鳥則一臉哭喪相,四處尋求幫助。 「怎麼回事?」吳隆起發現剛才和諧的氣氛不在了,人人都沉默不說話,面色難看。 蔓蔓巫又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帶著弟子們在篝火中燃起火把,拉出馬匹走了。龍青雲則看著湖水,歎了口氣回來,回頭叫他,那巫師也不停留。 「呵呵,呵呵。他是開玩笑的!」飛鳥先四處獻笑,這才說話。 「一千童男一千童女?!打了仗就會有!」龍青雲把手按在狄南堂身上硬氣地說,「誰家的孩子也不用!」 「不!只是孩子們未必可以漲出湖水!」狄南堂說,「要是大爺非要這樣,不如讓他一個人去!」龍琉姝和龍妙妙先連連點頭,但接著搖頭。 「是呀,是呀!不,不是!」飛鳥的笑簡直和哭一樣,眼睛不看眾人,反看那怪物魚,淒慘地大聲說,「先教我游泳!」 吳隆起詢問了半天,終於弄明白了,原來蔓蔓巫師要用二千童男童女祭祀,後來說不這樣也行,找個命貴的孩子進去一下,還點了飛鳥的名字,說他可以去湖神那裡問問,性命也不會丟的。 「我疼愛鳥兒,視為己出,打一仗,什麼都有了!要是不能和其它鎮人開戰,就打黨那人!」龍青雲站起來,說了聲,「回!」 吳隆起奇怪,他奇怪巫師怎麼知道飛鳥的名字,可在當面也無從說起,只好跟著舉著火把帶怪獸回去的武士們回去。 狄南堂帶飛鳥回了家,一路上都是歎氣聲。「知道嗎?就是打仗也不能做人祭!」狄南堂回頭給飛鳥說,「那會讓人仇恨,會讓黨那人因仇恨重新強大起來!」 「知道!」飛鳥很沒心情地說。 好久,狄南堂才慢慢地說:「我改天找個人教你游泳!」 飛鳥低著頭抽著鼻子拉了好遠,只是跟著父親慢慢地走,連「苯苯」都在彎腰低頭地邁步。難不成真要去見見那湖神?飛鳥大懼。 回到家,狄南堂並不吭聲,只是告訴別人,說飛鳥要什麼給他什麼。當天晚上就有了宵夜,連飯菜質量也突地好到天上。越是這樣,飛鳥也越發愁,茶飯不思。 第二天,狄南堂去看了看飛鳥,見他開始大吃大喝起來,有些黯然,出來後眼淚就出來了。他心事重重,萬般矛盾地走著,抬頭便看到了狄南良。 「怎麼能這樣?」狄南良惡聲問。 「什麼怎麼樣?」狄南堂一臉無事的樣子回答。 「琉姝小姐還在藍采嫂嫂那呢!那就打一仗吧!」狄南良憤然說,「這是別人設計的圈套,是圈套,要的是我侄子的命!連大爺都在懷疑,那蔓蔓巫師也太準了,什麼都一清二楚!即使狗人南下也沒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黨那分枝足有百部,打一仗?呵呵!」狄南堂大吼,「你打得過人家?!狗人成千上萬,你也打得過人家?!」 「尤其黨那人知道是這個原因之後,立刻便成聯盟!招惹禍端,你以為人家就是好欺負?」狄南堂反問說,「你妻子是哪的人?他們是不是人?其他各鎮上的人是不是人?」 「別人家的孩子是人!我家的孩子也是人!」狄南良也吼了起來,大大小小的人都從正堂裡出來,連龍琉姝和風月老師都在,大伙都在看,神色黯淡。 狄南堂看了一下,幾乎一家人都在,擺了擺手,自個往房子裡走,平靜地說:「只要他會游泳,那也無事!何況大爺說不定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一家人相互看,但立分大小兩撥,一跟狄南堂,一跟飛孝去飛鳥那裡。 不管怎麼樣,春祭還得如期進行,畢竟狗人只會在冬天裡南下,去年的冬天,狗人大概在為聚集部族作準備,今年才會開拔而來。那時,除非猛人有了新的凝聚勢力,否則必然不敵。大批的狗人一但越過海裂帶扎根,恐怕不光是猛人的災難。 龍青雲決定不管以往恩怨,派人通知猛人。而後,他接受吳隆起的建議,在春祭的時候要關外各鎮的大人物全都來此議事,一邊演示強大的軍威,一面好言拉攏,通過朝廷和狗人雙重的壓力來凝聚五鎮人;再就是知會朝廷,收集狗人之證據,以求朝廷更可能多的支持,減少建軍阻撓。至於蔓蔓巫的說法,他只當是其中最下等的一個建議,何況這不是只有防風鎮人,無論征戰還是祭祀,那也不該是一家的事。 聽李衛說邦河王子已經在路上,將在春祭後趕來後,龍青雲便開始打聽秦綱的喜好,樂趣,心性。最讓他高興,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宣撫使的匯報文書竟然被田文駿騙到手裡,龍青雲讓吳隆起拿著這封朝廷對不遜勢力用兵的書信去說長河之虎福祿。 這些,都讓這些自以為聰明的中原人做夢也想不到。他們以為自己的深謀遠慮必然不是這些野蠻人能明白的,可卻不知道自己正傻冒一樣地做了一把石頭,給龍青雲拿來攻玉。這個他們輕視,暗地裡偷講其陋習的粗魯番子,反而反過來套住了他們,犧牲的只是號稱供馬的十匹不花錢的好馬和二,三百匹中下馬匹。 田夫子卻察覺到了點不尋常,只是沒有著力的地方,連派人送信都無可信之人。他知道原本借用龍青風的心腹不能送這樣的書信,只得每天和兒子吵架。父子兩人根本沒好了幾天,就開始因政見不合而矛盾深重。 田夫子只好偷著去見李衛那兩名使者,在接連被擋了幾次後,確實見了一面,卻想不到那裡早被發現他意圖的兒子提前塞死了話題。剛說了一兩句話,人家就有重要的事要辦,只給他說有什麼事給結拜兄弟田文駿說就行。 這日子已經算是開春了。石犁和木犁被人用馬牛拉著耕地,肥厚的黑土被一埂一埂的翻來,開始了春作。 這不是收穫的季節,秦綱帶著一顆收穫的心踏上了去防風鎮的路途。他手裡拿了幾份情報,都是黑放人如何思慕朝廷教化的文書,一份還是需要翻譯的猛文,據說是龍青雲流淚涕泣下找一個能用猛文書寫的半文盲漢子寫的,裡面誠懇之及,連寫不出字的蛋蛋裡都是眼淚,是龍青雲從一拉著李衛的手就開始的眼淚汪汪。 朱天保多次要他慎重,怕是黑放人試探的書信。頭天,秦綱還拿著這幾份情報,只輕輕地說了聲自己知道了。但次日,他接到朝廷一封密報後,主意立刻改變。 這就要說到朝廷中的形勢。 當時,靖康王要東巡,在岳山封禪。 這長腿的消息一夜便走,朝野沸沸揚揚。封禪是功德事,如今天下紛亂,東巡又勞民又傷財,而封禪因敵國入侵而無可封之功,自然民怨沸騰。各大員臣子,副丞相兼御史督丞,御史紛紛聯名上奏。奏折都被留中不發。直言不諱中有一人,便是金領御史包喜,他竟然闖宮闈,撞景陽鐘,大叫昏君誤國,老糊塗。 龍顏終於動怒,將其用牛車拖於東市上,差人尋來當時在東市的青壯打他巴掌。百姓體恤其忠直,凡抽調之人,無不泣而輕觸。默認的監國關親王秦台跪於宮門前長達兩個時辰,靖康王才念於昔日情分,將其革職,永不錄用。 此事還沒有完,靖康王突然將其餘黨一網打盡,將這些人收監,無明無狀,連個理由都沒有。說是刑部省問話,可問著問著就出不來了。終於,靖康王堵住了天下悠悠人口,舉親族,坐龍舟東進,隨行軍士一萬一千人。 龍舟到了慶德,靖康王突然偶感不適,住進了慶德的追德宮,除去老大外,一乾兒子紛紛鳳落此地。接連十餘天內,關親王秦台整頓獄制,放出囚禁的官員,收拾民心,追回包喜,因靖康王有永不錄用的先批,關親王授其田園在京外養老,接著殺掉太倉令,另換新人。 秦綱知道了這個,如何不急。別人都說靖康王老糊塗了,在慶德睡醒就數兒子,問別人自己有幾個兒子,接著還不知道從哪裡拉出來了個腐儒,每日給王子們講詩書,弄得王子們見面就是用千字文以對。身為長子的他,萬萬不信自己又敬又怕的嚴父會老年癡呆,尤其在這節骨眼上。何況就在這樣的日子裡,朝廷形勢逐漸好轉,他絲毫不信除了自己的父王,誰有這翻天覆地的本事。 比如關親王的雷厲風行。那自然是有結恩就有惹禍,不時有人騎馬入慶德告其不法行徑,靖康王卻忙著每日一個兒子一個兒子地數自己到底生了幾個兒子,還一不小心把廢王儲老八的妃子弄了個裡通外國,貶王儲庶民,將王子妃在宗室責打一頓,理由是其同犯。 就是這靖康王數兒子的日子裡,大將軍王卓一路斬將奪地,拿回龍重關。馬孟符因斷絕補給的假降快要變成真投降,健布大捷,薊河岳自盡,其子入朝等等。連雪萊在初春裡的宣戰,也是十日後走到半路退縮回去。 他實在想不通,一個年老發瘋的老國王在上面坐著,天下形勢反趨於穩定。對於現在的監國,他的小叔叔,如何能一當家,就天下大好?!別人,包括朱天寶都在相信,但他偏偏不信。 形勢若此,他如何不急!取了北地,那就是把身上的瑕疵抹掉。在兒子和叔叔間,他絲毫不相信自己沒有一點希望。大車轆轆作響,碾著他的焦急和憂慮一路壓過去。黑放,我不得不不立刻拿掉你!他按劍而吐字。 u優書萌 uuTxT.com 全汶子板閱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五 祭祀(2) 字數:5964 這年的春祭顯得有點遲了,地溫早就開始適合播種的要求。 就在大多農戶播種後,下了一場春雨。往年的春祭都是要趕到這場綿延春雨的前面,可是今年卻遲了。當然,龍青雲手邊需要各手準備和等待,推遲也是必然的。 就在這樣的日子裡,三千餘精壯的山族男人在族內族長或族親的帶領下陸續趕來。他們冒著濛濛的春雨前來,有的赤著凍瘡未好的腳,有的穿著草鞋,腳上踩得滿是泥巴和青紫。 單看他們絲毫不敢懈怠,便知今日防風鎮再不同於往日。 這邊萬事準備已好,只欠眾人到約這一把了。可三鎮的人卻還沒來,龍青雲猜想他們正在通話,相互詢問該怎麼好。但在事前的預料中,長河之虎應該早來,離得近是一,畢竟他身上背了強安下的事。為何現在無半分消息?連吳隆起也沒有音信傳回,難道他被殺了不成?龍青雲按住不安的心,惱恨自己的弟弟,他竟然也未按期而到。 這樣怠慢,還商議大事?只怕早早就胎死母腹了。 這幾天裡,龍青雲把建軍預選人選都擬訂過了。余山漢現在被他插在鎮防軍中,狄南齊被他留住不讓走,那便是為了這該用的時候。一旦建五鎮之軍,即使他如何謙讓,這統帥還是非他莫屬的,即使將來秦綱來爭,也要扔給他一個次職。 這余山漢因為對戰猛人出了名地善戰,提名出來,定然讓幾鎮的人無話可說;狄南齊也是一家的代表人物,那也無可質疑;加上龍青風,代表朝廷的洪塔後,就有五個人釘子一樣打進新軍裡。可以這麼說,軍伍之事,只要答應,防風鎮就鐵定佔絕對主宰。 目前也不是無半份顧慮。祭祀之時的對話一定要趕在邦河王子的前面,否則思想雜亂,建軍草擬,未謀劃完就要面對朝廷,根本無籌碼在手。不說其它,單單屯牙關的三萬人馬就強大到非一鎮之力可比,放到哪裡都是震懾。但萬事合計完畢,那就是另一碼事情了。你答應了是順水推舟,你不答應,那就是逆整個北地的意思,你借等等來不了了之,可雙方形勢都讓人無法可等。置於死地而後生,只要拿出這種態勢,不成都不可能。 現在他不得不琢磨山族人的代表來,誰能在山族中有威望做代表人物?不用說,如果一個部族選一人的話,太不可能了,也不會讓五鎮人心服;但一旦要山族人選,定然跑不掉狄南堂和自己。狄南堂被山族人擁戴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自己本身是山族人。自己是多爭一個席位用他呢,還是自己兼顧?用他合適嗎?他會願意嗎?龍青雲躊躇。 他站在鋪了沙子的鎮門樓子上四處瞭望,借此來緩解心中的煩悶。細雨如斯,輕風冷冷,這天地間迷茫一片,青灰青灰的,時時冒著煙氣。 「爺!狄大人過來了!」撐著傘的武士提醒他說。 「是嗎?快讓他上來!」龍青雲回頭向下看,卻見狄南堂帶了兩個人往鎮外去。武士喊叫,狄南堂站住,回頭看了一下,下了馬,取了斗笠頂著細雨走了回來,順石頭階上樓門子。 「怎麼?」龍青雲問。 「鳥兒在外面河裡學游泳,我去看看!」狄南堂抹了一把雨水說。 「你!你還真打算——」龍青雲從啞然轉為憤怒,「雨水河水都徹骨地冷,你不要他的命了,我還要!就是他會游泳,投湖的事我也不許!」 狄南堂慢慢地說:「我根本不相信把孩子投到水裡便能讓湖水上漲!但蔓蔓巫的話呢?以他的聲名怎麼會落空?黨那人投不得,其它人更投不得。和狗人打仗,也要驅天意,民心!既然人人都說他好運,那就讓他再好一次吧。」 正說著,幾匹馬踩著泥過來。龍青雲開始以為是飛鳥和監督他的武士回來,悉心辨認,見竟然有條毛驢在裡面,頓時知道是誰來了。只是,他萬萬想不到福祿竟然這樣輕身前來。 他匆匆和狄南堂說了讓飛鳥回去的話,這就下去接。 福祿的年紀並不老,可鬍鬚卻是銀白的,藏情的怒目如烈火在燒。他在雨中一去斗笠,威風凜凜的風采便展露無疑。他見到龍青雲,老遠爽笑幾下,立刻就下了馬,那靴子踩在泥水裡,一步一個坑。 「老阿叔!」龍青雲慌忙提早行禮,叫狄南堂來見。 「青雲,我來了!」福祿邊說邊把馬鞭給身邊的人,這就突然口氣一轉,問,「靖康設郡,你答應?!」 吳隆起大概是為了串供,慌忙說,「福老爺知道大人不會害他,無論設郡與否都跟大人共進退!」 狄南堂走過來,抱了抱拳。龍青雲摸著鬍子介紹說:「這是我妹夫,也是飛馬牧場的當家!」 幾人客套了一會,狄南堂說自己還有事,這就往外去找飛鳥去了。陳良回頭看了看,沿著福祿的話說:「主公對設郡怎麼看?!」 「你問這個幹嘛?」狄南堂頗意外地回問。 「誰都知道,靖康朝廷素來輕賤商人,商人世代不給做官,不能穿絲綢,不能坐雙馬駕馭的馬車!每年上繳各種稅賦,包括龐大的支龍費,我勸主公早做打算才好!」陳良說,「即使不為身家作想,不為牧場裡的兄弟們著想,也要為少爺們著想!」 「誰讓你給我說的?!」狄南堂面無表情地說,他突然一驚,難道自家人中人人都這麼想? 陳良不敢看他,低下頭說:「請主公考慮!」 「我知道了!」狄南堂輕噓了一口氣說。 遠遠裡,他已經看到了出水芙蓉般的飛鳥。飛鳥頭髮濕濕的,臉色青紫,圍著皮子咳嗽,抖得如同蝦米,接著便鑽進河畔的馬車。他無心情去笑,無心情去心疼,只是遠遠地看著。 「不過去?!」陳良問。 「不過去了!我們回去,他自個的命,他自個決定!」狄南堂轉馬,迎雨就走。 一路上,他腦子裡填滿的都是飛鳥發抖的樣子,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湧上心頭,他默默地說:「這又怪誰?這是你的命?」 飛鳥習水性並不難,但在如此冰冷的水裡伸展肢體卻不容易,若不是他自小強壯,那是如何也無法熟悉水性的。算是工夫不負有心人吧,就在這天,他終於能像落水的鳥一樣能在水中衝撞一陣子了,這就很滿意地打道回府,再不去練了。 「其實如何會游泳也無用,誰能閉氣閉上和湖神談話那麼久的工夫?」飛鳥回到家就四處詢問,來掩飾自己的自暴自棄,看眾人都不說話,他得意洋洋起來,「反正也無用,我不是在白練嗎?」 眾人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也不再督促他,只任他和風月先生密謀什麼東西。一有餘暇,飛鳥就乘機四處勒索好處,做一些希奇古怪的事。 次日,天氣晴朗了。早起喂雞的原姐發現幾隻雞屁股上的毛一夜間沒有了,大吃一驚,四處見鬼一樣詢問。飛田舔著一張芝麻餅告訴她:「我想一定是阿哥拔去了!」 當然,這是誣陷,因為不一會後,她,羅丫,飛雪就玩起一隻雞毛球。「哎!」飛雪又一次歎氣。飛田也打算跟著歎氣的時候,看到穿新衣服的飛鳥,緊身的皮革把還不飽滿的身體扎得緊緊實實的,格外地惹人注目。「啊嗚!」飛田驚叫了一下。 「這是防止怪魚咬屁股的?」飛鳥提前解釋,「還防水,還保暖!」 「非要下湖嗎?」飛雪擔心地問。 「是呀!不過放心。風月老師,兩個阿媽,一大堆嬸嬸,叔叔已經給我想了九十九條妙機。雖然暫時一個也不管用,不過,我已經讓他們又去想了!」飛鳥大搖大擺地叫人來看自己的衣服漂亮不漂亮。 突然他看到蔡彩和花落開,立刻笑咳著過去。蔡彩提了一個籃子,見飛鳥過來立刻提前打開,裡面是大概昨天下午在街上買回來的朱紅色的肉。「吃一點吧!天氣已經晴朗,沒多少日子了!」蔡彩蹲在地下,抽了抽鼻子,還用手指抹了抹眼睛。 「好呀!按二個大幣,飛雪記帳!」飛鳥說完就笑著去抓肉,卻想不到上面是反半圓的肉,下面是米飯。飛鳥暈了一下,立刻想起什麼,眉開眼笑。 就在這天,五鎮的人聚齊了。大伙濟濟一堂,無人反對建軍之事,只是在出任軍職上有頗多的爭議。龍青雲當即提出的四個人選,無一人能被質疑得了。福祿也倒向支持龍青雲,龍青雲的統帥職務看來也也跑不的。 事情很順手,這畢竟是一場相比較力量而來的公平對話。接下來該就合起來祭祀,盟誓商議,龍青雲起了頭,讓大家說。 正談論著,福祿突然感激流涕,跪於地下要尊龍青雲為主。龍青雲萬般推遲,可越推遲願意的人越多,山族人願意,狄南良自然也願意,龍青風更願意。龍青雲不得已,帶人避走,而他剛走,狄南齊在兩鎮猶豫中突然拔刀釘在桌子上,大聲問哪個敢不答應。 鐵家本是龍家的親戚,最先妥協,同意宣誓效忠。獨木不成林,燕家九兄弟在如此形勢下也只得答應。事情定下了後,鐵燕兩家才後悔,原來龍青雲前日把龍妙妙許給了福祿的長孫,同時還按住了朝廷對福祿家的討伐,在其中斡旋良久。 反悔只要在個事端下,那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不知道誰把蔓蔓巫的話放了出去,這便成了兩家眾人妥協的一個前提條件,就是對湖神的祭祀。當然,礙於狄南良等人,他們自然不會說得很明白,但意味卻很清楚,就是犧牲一事。龍青雲只好裝著馬虎,閉而不見他們兩家的人,並借用吳隆起來推遲,用的是這樣文縐縐的話:「誠惶誠恐下,當細細謀劃,不可輕言累數萬家性命於一身!」 但老是這樣也不是辦法,第二日便是祭祀盟誓之日。正是龍青雲猶豫難斷的時候,蔓蔓巫提前來鎮上,理由是龍青雲上次給的酬勞多了,當提前準備隆重的祭祀。龍青雲現在算是明白了,這是內中有人借此剪除異己。 一剎那間他想到狄南堂的未雨綢繆,不得不詢問一下飛鳥的情況。狄南良打消了他的顧慮,告訴他,一切都妥當了。 當日下午,龍青云「出關」,與眾人,長者談論此事。同時,他當著一干人等的面邊泣邊說:「你們擁戴我,落了輕鬆。而我卻要上乘長生天的旨意,下順民眾的意願,實際上是被推到火頭上。若是將來你們反悔,我該怎麼做?」 眾人都是老奸巨滑的人,此話一出,如何不知道龍青雲的意思,便一邊躊躇,一邊許諾空頭,把吳隆起草擬的誓言朝著龍青雲引導的意思改了幾通。龍青雲接著按田文駿籌謀的那樣,大談朝廷如何,說是朝廷中有賞功罰過的制度,現在大家都歸了他,他又聽從朝廷的,要是按朝廷的章法辦個什麼事,希望大家能諒解,比如朝廷有可能要修郡城,大家要有心理準備,到時一塊搬過去住,連他自己也是。 搬家一說,無非是讓魚兒離開水,但一是這事還遠,二是龍青雲自己都搬,三是龍青雲當即用侯爵的身份許諾冊封。龍青雲苦口解釋,即是將原來的鎮子反封給他們,也僅僅是正一正身,以前是自封的鎮長,鎮當家,現在是侯爵封給子爵的封地,更加名正言順,而且這都是以前應該有的;以後呢,打仗俘獲,朝廷賞賜,拜官等等,還會另有分配。大家掂量良久,紛紛表示相信龍青雲轉達的話,但不相信朝廷,甚至問朝廷怎麼會這麼好。 龍青雲轉手一推,把將來完不成許諾的不是全推給了朝廷,暗示說:「一個人對不起你,許諾了不能兌現的東西,我們自然也不兌現自己的許諾。對不對?若是朝廷不對,我身為關外之地的頭領,自然會去討個公道!」眾人這才高興,連祭祀裡的細節都忘了談。 次日上午,風和日麗,即使不是姜瓣斂土的地方也結實了。 起先是鎮民齊聚鎮外的空地,他們都翹首等待著什麼。一塊土台上,龍青雲宣佈春祭儀式開始!這儀式是什麼?他鎮的要人提前都不知道,這時也不得不跟著眾人等待。 防風鎮的幾千武士們開始現身。他們隨著余山漢和龍擺尾的指揮,在人群留出的道路上排成騎兵小方陣,馬刀橫舉,邊走邊叫侯爵百歲。那騎兵因為距離開闊,人數又多,給人好像過不完一樣。只是百歲一詞卻新鮮得很,不久就拉動百姓們一起喊了起來。 騎兵終於過完了,鐵,艷,福三家噓了口氣。正當眾人都覺得這下總差不多要去□楚湖了,並談論剛才威武之師的時候,幾排套著獸皮的山族步兵持著帶著鐵鉚的長桿過來。他們一人被發了一雙鞋子。雖然,人人行頭都很襤褸,頭髮都有更多的污垢,隊伍也不成型,但是那種在山林中磨礪出來的豪氣還是有的,他們也拚命地大叫侯爵百歲。 開頭!這僅僅是山族武士通過的開頭。片刻後,身上套著木片竹片的山族步兵另外走來,手裡拿的各種各樣的弓箭。 再接著還是山族兵,尤其是這一支。神情倨傲,還打了一張大大的旗幟,上面寫著斗大的「龍」字。鐵,艷,福家的人再次交換眼神,知道這一支定然是雪山族的武士。他們心中開始顫慄,畢竟已經這麼多人了還沒結束,能不開始衡量自己手中的籌碼? 就在幾人當成這該是真正末尾的時刻到了,一小隊龍騎兵出現了。一隻隻地龍抬頭挺胸,斜頭看人群,踏得地皮打顫,一個個力士手握龍矛,身上覆蓋著墨黑的棘皮甲,暗不反光。「天!這是上次的那支嗎?」燕四忍不住了。這雖然十來只的龍騎,但效果震得他出了自己的底線。 突然,不知誰叫了一聲侯爵百歲,地龍們齊聲怒吼,福祿咳嗽了一下,打掉一個抓住他的手,問旁邊的龍青雲說:「青,青將軍大人!結束了吧?!」 龍青雲淡淡一笑,就在這笑聲中,一伍怒馬開始出現,眾人立刻便覺察出了一種壓抑。這是讓人無法控制的戰慄感,凝重如鐵,輕盈似火,用整齊無法形容他們的,用一致無法描述他們,整個就是五色的河流,慢慢流淌。他們每一個人都給人身經百戰的印象,面色冰冷,橫著的馬刀閃爍著寒彩,讓人無法正視,坐下每一匹馬,都那麼雄壯,身修優美,高舉腿腳,顯得高貴出眾。 隨著為首帶護臉的紅馬騎士看也不看,嚓得一聲抽刀斜指,上百把原本橫在胸前的馬刀剎那間先豎起後橫斜,上百人匯成一人的聲音喊了一句:「侯爵百歲!」 連龍青雲都有些吃驚,給身邊的狄南良說:「你家老三真有本事,真有一手!」 「這是哄人的,你還沒看靖康朝廷的儀仗!那更是威武,我看了一次,那紅翎都看不過來,披風跟雲彩一樣,步子也齊得像一個人,喊話也就像剛才那樣!」狄南良笑了,接著小聲問,「你說在□楚,湖突然摸出了高陽帝的神劍怎麼辦?」 uu書萌 uUtxt。coM 荃汶子阪粵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五 祭祀(3) 字數:4507 龍青雲偶有所覺地笑笑。舉目環顧四周,卻看朝廷的人一個也沒有來,便問吳隆起怎麼回事。 「大人還沒請他們來!不過不來正好,現在去請剛是時候!」吳隆起輕輕一笑,對朝廷的這種死抱禮儀嗤之以鼻。這樣的日子,朝廷觀察之用的官職怎麼可以掉以輕心呢?偏偏他們兩個擺著臭架子,這能怪誰! 「那好,那好!快去請,我們這就先去□楚湖,另外不要去那麼多百姓,免得傻不拉及地進了沼澤地!」龍青雲說,「那邊也應該弄個差不多了吧,怎麼?我弟弟呢?他剛才還在呢?!」 「他?!」吳隆起搖頭表示不知道,但接著從龍青雲身邊離開,去請欽差去了。 龍青雲請長者宣佈祭祀的地方,同時要人把場地騰出來,擺起箭靶,架起羊皮,供年輕的兒郎們春鬧。 大隊人馬還沒到,□楚湖裡就熱鬧起來,來送飛鳥的人把那挑出來祭祀的地方站據了。不時,有供祭祀的人推這些少年去一邊。 段晚容在給飛鳥準備御寒的藥物,雨蝶眼淚汪汪地給飛鳥畫臉。龍妙妙則在一旁教訓,說:「記著,不要給人家沒完沒了地說話,不停就打,誰怕誰?了不起呢!?」 撒達,撒不達兩條已經比半個小腿還高的矮狼,一站一臥,遙遙在草叢中看著。 龍琉姝止住她大放的不聽就打的道理,推她去一邊,拿了個護身骨綴給飛鳥。飛雪卻說自己哥哥已經有了,擋著不讓。 一隻鸕茲船斜裡撐過來,風月先生笑瞇瞇地給飛鳥招手。 飛鳥給飛孝指指供案上的大羊骨頭,勾了勾手指頭表示自己要。飛孝二話不說,就跑上去搶,幾個維持祭祀的人大聲叫著攔,但接著犯了一群少年的眾怒。一個巫師的弟子被推倒,蔓蔓巫摸著山羊一樣的尖下巴,大聲跪求長生天來阻止。 終於,長生天還是看著一干少年弄了個羊頭回來給飛鳥。飛鳥止住塗抹顏料的雨蝶,拿起來往頭上戴戴,發現不合適,便要了飛孝的寶劍削骨頭的窟窿。羊頭終於被戴到了頭上,兩隻羊角護住頭顱,段晚容偶然回頭一看,差點沒有摔倒。飛鳥完全成了一個羊怪,頭頂羊頭骨,身著緊身皮衣,臉色青花猙獰,手裡拿了一個綁著骨頭的水靠。 他一口喝完一碗黑糊糊的東西,把渣滓用手指頭挑出來給段晚容看,質疑她過濾得有問題。好了,一切都好了。他笑瞇瞇地四處獻著笑容,在給遠處阿媽,嬸嬸招完手,趟水登上大鸕茲船,接過風月先生的竹篙,四處搗弄。一群少年眼巴巴地站在湖岸遙看,個個神色萎靡。 雖然飛鳥一句話也沒有說,但大家都覺得他是在安慰大家。 「哎!你的音容留在春風中!」飛田流著眼淚使勁揉揉妹妹的頭,說,「悲哉,壯也!」 飛雪立刻把她推倒,龍妙妙不忿,橫插過來講理,但立即惹來飛孝。他一來,自然帶動了一大串弟弟妹妹,場面混亂,混戰在即。少年們拉架的也有,講道理的也有,只有飛田偷偷抹著眼淚退在龍妙妙身後,還擺著兩隻小手說大家不要誤會。 飛鳥撐竹子很無經驗,而湖水大多是鍋底樣的,他橫一搗豎一搗,搖搖晃晃地把船搗到了一個搗不到底的地方。「完了!」風月先生坐在鸕茲船上,邊說邊摸出一把漿,劃來劃去。 大隊人馬眼看就要過來,而岸上少年們的小糾紛也終於化解,只是案幾上卻再找不來替代的大羊頭。蔓蔓巫只能乾著急,不得不提前找了個人去給龍青雲說。 而湖中的飛鳥終於清閒下來,摸著山羊角爛笑不已。「你記住了,祭祀是大事!」風月先生靜靜地給飛鳥說,「無論哪一國,想要民意,天意,必不可少就是祭祀!若無法尊崇,別人就不覺得神聖!」 「要不要我帶它在腳上?」飛鳥問,「我已經夠尊崇了,都成犧牲了!」 風月歎了口氣讓飛鳥坐下,給他一隻木槳,讓他也劃。飛鳥漫不經心地抹著水,突然發現這深底的鸕茲船竟然和剛才亂撐竹槁一樣,在水裡打著轉轉,左右搖晃! 「嗯?!奇怪!」飛鳥又使勁地劃了兩下,轉得更厲害。 「兩隻船槳便這樣,那千隻萬隻呢?眾人如沙,唯有祭祀,禮儀,道德方能凝聚一心,無可不往。所以自古君王無有不重視祭祀的,祭祀的是長生天,那便成了長生天的旨意,以後可不要胡鬧!」風月淡淡地說,掬水一捧而笑,「你看龍大人,想想,他為何千心萬苦大費周折來祭祀呢?」 「我知道了!」飛鳥點點頭說,「那巫師呢?他就說把我投下水就沒事了!」 風月先生輕輕一指,一頭不小的魚突然從湖中跳出來,然後撲通一聲又掉進水裡了,在碧波中蕩漾成大大小小的圓圈。 飛鳥惋惜起來,大聲問風月怎麼不提醒他帶把弓箭,接著就不好意思地笑笑,說,「老師,你幹嘛說得這麼神秘?」 岸上,祭祀卻沒有因為羊頭骨不見而推遲。 吳隆起也借此在龍青雲耳邊密密切語,說:「在靖康,巫卦之人乃九流之末,為帝王用。廟堂都是禮儀,也是為帝王用。若巫師代天,那將軍代什麼呢?不如——」 龍青雲看了看蔓蔓巫,第一次發現他是如此地卑微,連那尖尖如山羊,掛著稀須的鬍子都是奸人相,不由冷然輕笑。蔓蔓巫卻跳得歡暢,先是圍繞龍青雲後是圍繞朝廷的使者,接著繞重要人物這個大圈,最後跑到氈子上喊著山族人混合猛人語言的話。 龍青雲碰碰吳隆起,點了點頭,接著小聲地問:「狄大人怎麼沒來?」 「他病了!可能前日淋雨了吧!」吳隆起說。 「不!他不是一個因為小病就不來的人!」龍青雲頜首,吳隆起順著他的意思去看,是狄家一群焦心的家眷。 「難道他只是用什麼事都沒有來安我的心嗎?」龍青雲痛苦地猜測。 吳隆起又趴在他耳朵邊低低地說話,不想蔓蔓巫突然斜著衝了過來,大概對他小聲說話不滿,意圖從兩人中央穿過。吳隆起一下讓開,乳白色的奶子都噴到龍青雲的身上,脖子處。龍青雲臉色數變,把手按在劍柄上。這是什麼意思?你也太無禮了吧!龍青雲心中大怒,但還是立刻恢復了平靜。 蔓蔓巫似乎也覺得過分了,他於是又噙了一口,四處亂噴人,也好顯得這是祭祀中的一環,眾人看龍青雲身上滿身都是,也不好躲藏,只得任他噴,直到看奶子沒了才安心。 祭祀終於要完了,蔡彩哭得傷心死了。大伙都紛紛勸她,錚燕如最無心計,她剛有什麼要說,但立刻被花流霜捏了一下。 「我可憐的外甥呀!」蔡彩開始甩起了鼻子,眾人都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隨著她的一哭,蔓蔓巫開始跪禮,然後退到一邊。龍青雲上前單膝蓋跪地,雙手展托。其它鎮的人也紛紛跟著上前如此跪下,只有李衛和宣撫使不知道怎麼好,只好四不像地跟著學。龍青雲說了句「長生天在上」,接著接過旁邊一名巫師弟子的酒撒在地下,接著等倒滿酒後,說,「長魯神山在上」,然後再次拉個弧線,潑酒於地下。接著又祭拜土地女神,祭拜太陽,月亮,讓它們保佑關外子孫,風調雨順,牛羊繁衍等等,這才站起來將酒朝四方人示意,一飲而盡。 他還沒來得及說其它重要事情,更沒讓眾人獻上前日的虎魚龍,一個巫師子弟就高喊祭品投河。龍青雲一下上火了,但祭祀之上,他也不敢有半分異動,只是朝湖中看去,在一個手勢下,飛鳥如同乳燕一樣投進了河裡。龍青雲的眼淚差點出來,他嗓子哽塞著繼續講北地得到神祐之事,接著讓人獻來那怪物魚,讓人放歸於湖,再接著宣佈五鎮為一的事。 他被悲意弄亂章法,怒火燒得激動,卻越來越發無法平靜,突然大喝:「諸位兄弟,長生天在上,龍青雲當永不負各位!」然後橫手推開一個巫師弟子,然後自己抱了酒來,抓起刀子狠地劃出了血。 眾人目瞪口呆,本來是別人效忠於他的宣誓,根本不需要他這麼做,何況誓言還沒有宣讀。但接著,大伙的情感立刻就被感動替代,接次上前拉出血來,滴落酒中。李衛也想湊個熱鬧,卻被龍青風推去一邊。 吳隆起看亂了章法,只得按亂的做,他見眾人都歃血盟誓了,就安排一個武士,上來分發碗碟,另一武士上前抱著酒罈挨個倒酒。眾人都捧著碗中的血酒,一字跪開,大聲說:「我等欲尊龍青雲大人為主,有誰背叛,長生天不保佑他,主人可以將我們的頭顱割下,放於祭壇,來實現今日之言。有誰不聽從他的命令,他的馬鞭便可責打,他的鋼刀便可殺伐……」 完了,眾人舉酒一飲而盡!隨來的百姓們隨即歡呼,跪拜著,在一聲引讀下,眾人跟著高喊:「長生天的恩德,子女永遠銘記在心。神山的庇佑,眾生永不會忘信。龍將軍是那神山上盤旋的海冬青,就是一百年,也能追鳥入林!」 祭祀到此已經算是過了,只是那湖神呢?龍青雲倒忘了祭拜。蔓蔓巫又開始搖其手鼓,跳到一半就被吳隆起叫住。 「巫師大人!這湖神怎麼說?這我們到了現在還都沒個信!」吳隆起呻然冷笑,言語緩慢而陰兀,扎中蔓蔓巫的心房,「他是答應漲水了呢?還是沒答應呢?這孩子也投了,不能沒個信不是?」 「是呀!是呀!」龍青雲立刻卸磨殺驢,面無表情地說,「你去問問吧!」他一擺手,兩個武士立刻上前拿住蔓蔓巫。 龍青風看蔓蔓巫在大叫,慌忙給一個巫師弟子打眼色。可那個巫師弟子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好久才說:「這湖神不是人人都能見的!」 「是嗎?」龍青雲裝著糊塗,說,「難道你能見得著!兩個一塊去是比較穩妥!」 兩個人都拚命地掙扎,其它弟子都戰慄不已,渾身發抖。立刻,又有武士上前把蔓蔓巫和剛才那個弟子一塊綁了,兩人扑打著手腳,能動的地方,大叫救命。吳隆起冷哼揮手,武士摸出臭皮革堵了他們的嘴,然後兩人抬了一個走到湖邊,甩了半天投進去。 其它人都不太清楚是為什麼,都詫異地望著龍青雲。龍青雲傷心地說,「為眾人請事,不得已!」一句引出了一片哭聲,但肯定不是為蔓蔓巫而哭,誰知道一個神棍的親朋好友在哪?! 眾人都不離開,站在湖岸等消息,卻不知道湖中正有人在笑。「巫師被投湖了!」風月好像在自言自語地說。隨即下面顯露出了一個羊頭骨,正在一個鸕茲船的深槽裡嗆水泡。 等了一會,風月遠遠注視竊竊而語,低聲哽咽的岸邊,輕輕地說:「差不多了,把那把破劍拿出來,我們回去!」 不一會,船不遠處的水裡翻騰了幾下,有眼力好的人都已經看到,把心提到坎子上去。飛鳥的羊頭便在這時露了出來,先是扔出了一個長身的魚到鸕茲的船上,再就是一把破劍。眾人紛紛拜倒,叫著長生天和大神。 飛鳥爬到了鸕茲船上,差點把船弄翻,齜牙咧嘴地難受得要死,因為一條怪魚咬了他的腳。 U幽書盟 UUTxt.cOM 詮蚊吇阪月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六 身將何處(1) 字數:3614 泰阿瀘劍,傳說中為神帝高陽所鑄。 那時龍族肆虐,神帝高陽至,欲除暴虐,便以山河為火爐,萬物為銅,萬龍之血精為料,百年始成此劍。及成,諸龍感其氣,懼。高陽親手持其劍,追南逐北,遨遊宇宙,開創人類時代。及四海安定,神帝后人繁衍,此劍便無用武之地。神帝從九天下來,巡視子孫,山河,將此劍丟棄於長魯,天白兩山之處。據說諸神都想尋找,帝因此怒斥他們,說:「我要把它變成一把祥和之劍,讓它變成監視萬物的眼睛,至少也要數萬年方能沉澱其氣。到時它明察秋毫,色墨,寬,詳,渾然無跡!此劍一出,當天下太平!」 後儒家出,宣揚其為一把王道之劍,仁者無敵,無堅不摧。不少人都想得到它,成其王道霸業,並考證說,此劍就在這□楚湖中,是為□楚湖又名埋劍湖。 如今,飛鳥真的摸出了一把黑色寬劍,無護手無劍鞘,古樸,大氣,難道果為泰瀘神劍?不要說龍青雲喜極發愣,凡是知道此段神話的人都發愣,驚恐。幾位從朝廷而來的人跪於地下,叩頭不止。 狄南良正遠看著立於船頭,斜舉長劍而又得意洋洋的「羊怪小子」發笑。龍青雲慌亂地拉住他,揮手往湖中指,問:「你怎麼知道的?這也太神了。這真的是那把被朝廷和南方諸國都視為神物的什麼劍的?」接著他連連抵掌,來回動腳,激動不已。 狄南良邊小聲說邊笑:「恭喜龍爺,我地以一劍生,必然因一劍而名揚天下。我兄長的夢想定然也會在不久實現,列國文人,大儒,商人必然因此絡繹不絕而來,關外再不是蠻荒之地。」 龍青雲推了他一把,假意生氣說:「何喜可有?還是要裝上傢伙殼給朝廷不是?」 「此劍大概是南洋鋼精所鑄,黯淡無光,毫無奇特之處。不經賞鑒,如何能胡亂供奉,進獻到廟堂呢?」狄南良胸有成竹地說,說完他抬手一揮,一個提著鴿籠的武士,立刻提著鴿籠就跑,他跑到旁邊一處高一點的地方,打開鴿籠。一時間,白黑鴿子四處紛飛而去。 龍青雲似乎明白了,笑笑捅了他一下。狄南良卻正色說:「十天半月間,天下人都知道一個賞劍賞物大會在此地舉行,而且懸以萬金,以求真評。確切時間定到九月,那時到了秋季,附帶著各種特產,山礦,人參,山參,鹿茸,名馬和龍爺您即刻制定的通商大計!你說會怎麼樣呢?」 吳隆起的眼睛亮了,卻立刻被龍青雲抓住問:「你說會怎麼樣?」 「一定是名揚天下!」吳起隆鼓掌讚歎,「連朝廷都對此無可奈何,怕就怕到時容不得將軍大人來制定什麼通商大計!」 狄南良點點頭,只扭頭看著湖裡又殺出一隻去接飛鳥和風月的木筏。不知誰在人群中喊了一聲「防風鎮萬歲」,無數人跟著大聲喊,喊著喊著就是「龍將軍萬歲」。龍青雲百歲的自謙一下子無了,變成了山崩海嘯般的萬歲。 李衛和宣撫使都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飛鳥上岸了,人還未到,他叫喊的聲音就到了,湖神的家果然如他喊的那樣是水晶做的?可那為什麼有兩具屍體冒了出來?湖神的茶也被他叫了出來,那一小疙瘩,一小疙瘩的,難道不是有名的碧落玄?不然,為什麼武士會往鸕茲船上壓石頭,將它沉掉了呢? 當飛鳥在被一群大大小小的人抬著高呼的時候,他的眼睛卻落在水裡的屍體上。是呀,即使你不殺別人,別人便不存心要你的命了?怎麼去惋惜呢? 龍青雲極力克制著激動的顫抖將劍交給身旁的武士,李衛和宣撫使早就迫不及待地來看。此劍果然通體黝黑,樸實無奇,鏤刻著奇怪的玄花,黑得比這裡的黑姜瓣地還要黑,就像這裡被勁曬過的男人,還帶著一股湖水的腥味。 龍青雲立刻過到跟前,給兩位朝廷的使者有預謀地講,說此物不知真假,要鑒賞後方能獻給朝廷,免得成為笑談。說罷便引著他們回去,說是預備了好歌好舞。 龍青風跟在身後,唔弄著嘴巴,默不聲響。 酒宴上,龍青雲只是淺嘗便止。 宴席載歌載舞,異常熱鬧,但最終還是曲終人罷。眾人都散去了,龍青雲卻留下了龍青風,並笑著拉他入內。 「知道嗎?老四的病有得治!有高人說他大小便正常,萎縮的腿也有知覺,說不定何以照樣走路,娶老婆!」龍青雲邊說把自己的弟弟按在坐椅上,喊人一人要了一碗腥湯。 龍青雲邊說邊坐在一邊,春風得意地看著龍青風,看他無動於衷,又說:「這是父親大人的心願呀!難道也不是你我的心願呀!怎麼?你不高興嗎?」 「可再怎麼治,也只是個殘廢!」龍青風進獻忠言說,「此時是非常時期,不要在一個殘廢上浪費心血。」 龍青雲本來正要喝湯,這時陡然停了,把碗徐徐放下,面色鐵青,毫無表情地說:「原來你不高興!」 「我說的句句是實,他好上一些又怎麼樣?如今不知朝廷的意思何在,狗人——」龍青風抗辯說。 「夠了!」龍青雲終於動怒,勃然說,「你這兩年見過他嗎?恩?!他住的地方很遠嗎?!遠得讓你見不到,讓你的馬踏不過去嗎?妹妹出嫁,你在幹什麼?!」 「我這是忠言!」龍青風爭執說,「如今大事在跟前,誰能死死把住一點小事,恩?」 「大事,大事,那我就給你講大事!」龍青雲氣得抖顫,抬手把碗推在地下,發出脆響,「講你講的大事!五鎮春祭,你為何來遲?!有人告訴我,說你在和福,鐵,燕三家通信,我還不信!」 接著,龍青雲緩和點語氣壓低聲音,但說得更讓人心驚肉跳:「是呀,你有了馬踏鎮,就可以不把我們家放在眼裡的。但你記住,好好記住,馬踏鎮是誰給你的?!」 亮堂的房子似乎刮起了陰風,一陣冷意襲來,龍青風有些發抖,他不知不覺把手摸到了劍柄上。房子裡只有他兩個人,但他沒有一絲拔劍的勇氣,只是任汗流滿頰背,四肢冰涼。 「你記住,要是你不愛護自己的兄弟,你的兄弟也終究會不再愛護你!你不在乎龍家,那龍家也不再管你!記住,好好記住!別一不小心搞忘了,生出是非!」 龍青風戰慄,諾諾想說什麼,但龍青雲已經不給他機會。他只是輕輕地說:「滾吧!」 出來時,龍青風感覺到自己都麻木了,只是見路就走,接連衝撞了幾個家裡人。突然他覺得有人叫他,便動也不動地站著,好久才抬頭看,原來是王凱和王烈兩位表兄。 「表弟,走,走。我也不去見大爺了!回家,走!到我們那吃飯去!你舅舅身體也不好了,日日念叨你呢。」王凱說著,兩兄弟一人抓上他一個胳膊,綁架一樣帶著他走。 龍青風終於笑出來,點了點頭。 兩人一路走著,一路裡講那狄南堂家的小子如何地本事,竟然真有神靈佑佐,讓人不可思議。龍青雲也應和著,但他們萬萬想不到飛鳥現在在幹什麼。 「二叔!給得錢有點多了吧!」飛鳥抱著的羊頭裡滿是金幣,羊嘴巴裡還掉著金幣。他另外一隻手裡還提了個小布袋,不用說也是錢。他說話時還在爛笑,露出白亮的牙齒,卻緊緊抱著金錢,一刻也不敢丟,生怕放下就不見了。 「多嘛?!還給我!」狄南良作出回要的樣子,嚇了飛鳥一跳。 「一半是犒勞,一半是封口費用。不要告訴你阿爸和其他人,不過不說他也差不多猜出來了。」狄南良悉心地安排說。 飛鳥立刻伸出自己換了鞋子的腳,抓住狄南良不足的漏洞處說:「按這麼說,還應該有養傷費!」 狄南良沒好氣地給他一下,說:「花完了再來要!」 飛鳥繃著嘴巴,晃著身子樂,去撿金幣,卻撿著漏著。過了激動期,他終於明白過來,羊嘴是掉金幣的,這就努力揀金幣到袋子裡,接著飛快地跑到門邊,可已經沒手開門了。狄南良把門打開,看看院子沒人,這才喊了「一,二,三!」飛鳥火箭一樣跑了出去。 他還是被發現,飛雪早就等著呢!飛鳥不跟她說話,只是衝進自己的房子,快速地藏東西,然後出來就大喊弟弟妹妹們。不一會工夫,高高矮矮就站了一片,還多出了兩人,自然是龍琉姝和龍妙妙。 「飛孝,通知所有的好朋友,飛田!」飛鳥喊了一聲。 「扎!」飛田揮了一下手,跳出來,兩腳併攏。 「叫表哥,羅丫。」飛鳥鎮定地指揮著,其實已經心癢難受。 「飛——鳥吧,我去叫哥薩蘭哥哥他們,飛翎和琉姝姐姐帶大伙先去井中月,我們去吃飯!」飛鳥闊綽地說,但立刻因為怕別人揀貴得要,就補充說,「但不能先要東西,不然我不付錢!」 uu書萌 UuTXT.coM 荃蚊字扳粵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六 身將何處(2) 字數:4931 自從段晚容過年回家起,至過了年到現在已經很少回狄家陪伴飛鳥了,飛鳥總是問為什麼,一問她就不高興。只是雨蝶離得近,常常過去陪她,卻也問不出個為什麼。 這天段晚容也和雨蝶一起回家,順便拉了風月老師喝茶。本來這是人家段晚容的客套話而已,但風月先生可從來不知道謙遜,就大搖大擺地跟過去蹭茶喝。 他們三人踏過泥巴牆和柵欄,剛進院子的大門就看到一個壯實的小伙子正在院子裡劈柴。只見他用吐沫噴手,接著掄起鎯頭對著面前墊高的木頭就是一下,木頭從中裂開後,他用腳把那木頭踢開。風月先生和雨蝶先是睜大眼睛,看人家那好像使不完力氣的身板,接著看向段晚容。 段晚容卻在發愣,走過去問那粗眉毛小伙子:「你是誰?怎麼在我家?」 「你就是我媳婦吧!」青年憨憨地說。 段晚容表情複雜,看風月先生在一邊幸災樂禍,便給那青年說:「那好!幫我教訓一下旁邊的老頭,我就承認!」說完後拉著雨蝶進去了。 「打死還是打個半死?」青年往兩隻大手裡吐了口吐沫問,接著抓住石鎯頭。 段晚容差點沒有暈倒,敢情這這個人連真話假話都分不出來。風月先生摸出一個銀幣說:「小伙子!我是你媳婦的——的老師,她讓你打我,那是說氣話的,給你點錢,買些東西哄哄她!」 「哄什麼?」小伙子抓了錢放進口袋,說,「哄她跟我睡覺?」 風月老師也立刻氣結,看看段晚容,再看看他,嚥了口吐沫什麼也不說,就跟了進去。 雖然風月就在旁邊住,但段晚容的家人仍不怎麼認識他。「你是?」段大路正有客人,但還是出來,他看到風月有些遲疑地問。 「我是?」風月看看段晚容沒有什麼話說的,尤其說明一個厚臉的問題。 「我們的老師,要來喝杯茶,因為是剛剛——從少爺那裡來,也沒有帶東西孝敬您和奶奶的,請您見諒!」雨蝶慌忙鞠躬代說。 「是飛鳥少爺身邊的人?快進來喝酒,快!」段勇從裡面出來說。 「院子裡那個人是誰?」段晚容冷冷地問。 段大路有些不好意思講的,說:「去柴房,讓你奶奶給你講!」 段大路的老婆正張羅著酒菜,見段晚容帶著雨蝶過來幫忙,笑著讓她們坐在柴火堆邊。「奶奶!外面的人是誰?」段晚容氣不打一處來。 「那可是個好勞力,你看那身板?跟牛一樣,家裡兄弟也多,整整七個,將來也不會有誰敢欺負咱家!」段大路的老婆笑著說,「你年齡也不小了,人家願意過來,而不是讓你嫁過去,你看多好?」 「可是,他?」雨蝶說,「奶奶,你也該為晚容姐姐想想不是?晚容姐姐是不會看上他的。」 「好看的不耐用,家裡沒個男人成嗎?」段大路的老婆很憨實地說,「人家家裡人也都實在,討人兒不是討個能吃苦肯幹的人麼?我知道你晚容姐姐跟著飛鳥少爺出入在大家公子,小姐的身邊,可人家會看上我們這樣人家的女人嗎?」 「奶奶!反正我不答應,要讓他娶我也行,給他把刀子,只要他能打贏我,我就承認他壯實,能幹!」段晚容把臉扭到一邊說。 「同齡的人角力都不是他的對手,連你父親也說這樣的小子三五個漢子不是對手,不信?你問問你父親!」段大路的老婆說。 「只有蠻力有什麼用?他連敬老都不會,我剛才說了句氣話,他當真就要對老人家輪鎯頭。把我嫁給他,那將來你們不是活受罪?我說了,我不答應!」段晚容說。 「是嗎?」老人也吃了一驚,說,「可你爺爺剛收了人家的禮了,要是退婚,人家七兄弟肯罷休嗎?」 「那就讓我和他比試比試,他輸了也沒有顏面再提婚事,我們再把禮退掉!」段晚容說。 「這不是你奶奶能做主的。」段大路的老婆說,「何況你一個女人家,能跟人家鬥來鬥去的嗎?就是你真有本事,那像什麼話?」 段晚容站起來說:「我去跟父親說!」 段大路的老婆慌忙拉住她,著急地說:「一屋子客人,你要我們的老臉往哪擱?」 「你們要了臉面,我呢?」段晚容問。 「你看人家雨蝶兒,文文靜靜,你就不能學著點人家?坐下,就是不答應,也要先和你爺爺,父親商量一下才行。以前人家跟我們提婚,我們一個一個也都推了,那時想著讓你狄伯伯說門好親事,可人家現在——,會去管你婚姻這樣的小事嗎。」段大路的老婆不往下說了,「早不是給你說了?你也是待嫁的人了,飛鳥少爺雖然只有十三歲,可那也是個男孩子,你說他再大一點,旁人怎麼看?這也是為你著想!」 「那提婚的人怎麼來得這麼快?」段晚容才不相信爺爺會為她考慮呢。 「你狄伯伯被人射中了心窩時,你爺爺才通知人家過來相親的,已經很慢啦!」段大路的老婆把菜倒到煮熱的油裡說,「我也覺得或許急了點,你爺爺不也是為你操心嗎?」這話雖然是隱諱一些,但還是再明確不過的實際話,要是狄南堂那時死了,確實—— 段晚容坐在柴火上悶悶不樂,雨蝶也沒法勸她。土爐灶膛裡的火吐著舌頭,伴菜香,既有暖意,又有食慾。院子裡也因為他們的沉默而劈柴聲大起。 段大勇去中原回來,帶回了中原燒菜的方式給母親,還拿回來一個鐵菜刀,雖然時常因為生蛂A但用起來很好用。他母親現在就是在做這樣的飯,想在是為了在未來的親家面前露露臉。 這種別味的菜終於半生不熟地好了。「去把菜送上去!」段大路的老婆咳嗽著吩咐段晚容,抬眼一看她正在哭,這就自己端了去,還歎了一口氣。 她剛出來,就看到一匹沒有人騎的灰白馬鬼頭鬼腦地進來,而那個壯實小伙子丟了鎯頭去挽。「嗯,那誰!不要管它。」段大路的老婆喊了一聲,「接接它後面的人!」 果然,飛鳥的頭出現在牆頭上。 「阿奶!晚容姐姐呢?我請她去酒樓吃飯,雨蝶也在嗎?」飛鳥從土牆上跳下來。 「都在柴房,快過來,怎麼每次都翻牆?」段大路的老婆臉上笑出花兒,端著熱乎乎的菜過去。 「這個哥哥是誰?」飛鳥瞄著那小伙子問。 「他叫春生!」段大路的老婆邊說邊叫那小伙子過來。 雨蝶從柴房裡出來,段大勇也聽到了出來,飛鳥一邊擺手一邊往柴房裡去,還喊著晚容姐姐。 「雨蝶!叫他滾蛋!」段晚容一下哭了出來。雨蝶左右不是,愣愣地站著,飛鳥還是進去了。見她在哭,大吃一驚,這個問題就難辦了,他從來沒有碰到過。 「好好,好!走就走嘛!」飛鳥只好退出來,邊走邊想不明白。外面響起了一聲口哨,飛鳥邊叫著雨蝶邊向外跑。段晚容卻哭得越來越厲害,雨蝶只好進去陪她。也許她心中實在不想飛鳥如此漠視地走掉,但飛鳥卻真的走了,她慢慢地心碎,狠狠地踢了幾下土灶。 飛鳥卻不知道別人還在角落中的悲傷,只是興高采烈地騎著馬兒,帶著其餘人去井中月。 他剛下馬就被人提了耳朵,很沒面子地應對龍琉姝為何來這麼晚的問題。 「是呀!其實我應該昨天來!」飛鳥連連附和。 他們這一大群少年,孩子佔了樓下,熱火朝天地叫著餓,上桌子,爬板凳,讓胖掌櫃的臉都綠了。他只好慌忙吩咐人給他們上一些點心,但立刻就被一搶而空。第二次又來,飛鳥只好選出幾人來發,以此杜絕多的多,吃不上的吃不上。大伙紛紛讚歎點心的好吃,只有龍琉姝卻盯著飛鳥看,只有她知道飛鳥省錢用,以次充好。 任誰都沒有想到如今為難不已的胖掌櫃老到走不動的時候,反而反覆給自己的子孫們講著今天。但那時肯定是記性不好,忘記了那日是如何流汗,害怕別人吃了就跑的。 樓上有一位客人靜靜地看著他們熱鬧,獨自喝著酒,神情寂寂。「爺,你不再要點下酒菜嗎?」一個侍者看他乾巴巴地喝著酒,便過去問。 「也好!隨便來一點牛羊肉吧!」客人似乎心事很重,猝然的打岔竟然讓他嗆了酒。 飛鳥等人奉行著三光的政策,連汁水都沒放過,臨走前。侍者上去看,見那盤子都被蹭得很亮,便笑呵呵地喊旁人來看。被留到最後付錢的飛鳥,突然被侍者叫住,隨著侍者所指,他看到了一個人。 「哎!」飛鳥失去了神氣,忐忑不安地上去,低聲叫了句,「阿爸!」 狄南堂的眼睛紅紅的,相反,並沒有怪他,只是問:「是你二叔給的錢嗎?」 「嗯!」飛鳥老實地承認,抬頭看看,立刻又低下頭找了個椅子坐,邊坐下邊說,「我不是不知道節儉,可他們今天都很擔心我!」 狄南堂卻不理會他這些,只是問他:「你今天多大了?」 「十三歲!」飛鳥乖乖地回答,只以為下面的話會是:這麼大了,怎麼一點出息也沒有? 「你想過將來要幹什麼嗎?」狄南堂輕輕問他。 「想過!我將來要和三叔一樣,有一個大大的馬場,養好多馬,然後呢?我駕著好大一輛車去接老婆,讓大概一百頭馬拉,畢竟馬多不是?再然後呢?我也不知道了,就繼續養馬吧!」飛鳥很誠懇地說,還誇張地描繪一番自己坐的車的樣子,看來為了讓這一百匹拉車,他已經構想很久了。 飛鳥看問題不大,大著膽子去倒了一杯烈酒,邊讓阿爸不生氣,邊往自己嘴邊遞酒。 「你不是一直詢問朝廷嗎?我們一起回故鄉好不好?」狄南堂眼睛微閉,說不出的滄然,讓飛鳥頗為深刻,他從沒想過父親會這樣黯然。 這一下,將飛鳥的原定計劃給打亂,但他還是點點頭,討好說:「兒子怎麼能不跟阿爸在一起呢?哪天走?」 父子兩人出來,天已經黑了,街道間燈火剛被掌起,星月雖然早已經出來,但景物依然黯淡。「我曾教過你一首曲子,『葬我之高山兮鄉魂不斷』,還記得嗎?」 飛鳥點點頭,父子兩人騎在馬上輕聲哼起來。 「葬吾之高山兮鄉音不變, 掠飛之大雁兮其情牽牽。 山澗之林木兮枝花落泥, 大情之根深兮如何能斷。 吾望之故土兮心緒鬱結, 兩鬢之霜色兮南望連連。 今將下葬於薄土兮淚眼斑斑, ……」 春風夜冷,歌音哽咽,有人推窗而問,歌聲嘎然而止。 「我的祖父,也就是你太祖父便是唱著這首曲子下葬的。臨去時還死不瞑目,硬是坐起來,讓我扶著他爬鎮外的坡地往南看。」狄南堂說著說著有些嗓子發啞,「我想秉承他的遺志回我們的故鄉,畢竟我們是靖康人!」 「回去還不是趕輛馬車就走了嗎?阿爸,你怎麼這麼傷心呢?」飛鳥安慰問,「我也是靖康人呢。不過我就不難過,這裡也是靖康呀!聽說就要設郡了,多好?兩個家變成一個家了。」 「咱們走後,你會不會想這裡?」狄南堂不管他的道理,反而問他。 「嗯!」飛鳥點點頭,「不過可以騎著馬回來!」 「那我們就走,離這是是非非越遠越好。」狄南堂很堅決地說。飛鳥實在想不懂,為什麼他說了這麼多才會想著離開。 回到家中,飛鳥還是覺得有事要發生,一向剛強的父親表現得太奇怪了,竟然眼淚西西的。由於父親有了安排,他不敢胡亂說,只是藏在房子裡苦想,可怎麼都弄不明白,陡然裡聯想到段晚容的哭泣,藏了酒精的腦袋整個一團糟。 悠優書猛 uutxt。COM 銓紋字版越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六 身將何處(3) 字數:6511 轉眼間,幾日就過去了。飛鳥忐忑了兩天,都想去和平日的夥伴道別,可到頭來看看,倒什麼事情也沒有。他少年心性,很快便把此事淡忘掉。就在這時,龍青雲突然要和帶家眷回牧場的狄南齊一起去牧場小住兩天,還非要飛鳥和飛孝隨行。狄南堂雖反對飛鳥跟隨,說是他生性頑劣,不能縱容,更不能荒廢學業,但對龍青雲的執意也無可奈何。 這幾天裡,防風鎮為迎接秦綱做了充足的準備。食物,住所,美女,甚至熱烈的歡迎儀式都由有經驗的狄南良包攬安排。也就是秦綱的先頭通騎還未到達的前一天,龍青雲提前接到這一事,借口調和黨那人矛盾,為朝廷看馬以避開。 此等形勢下,龍青雲此行自然不是毫無目的的小住,更不是無事生非,而是田文駿獻上的燉肉之術。 無論秦綱做何決定,總要借助於龍青雲的態度。只要他見不著龍青雲,那麼他就得等,這一等之下的文章就多了,至少要好好回答龍青雲的條件。 也許兩邊都很急,但是這個氣是誰能存得住,誰的利益就大。田文駿看得相當透徹,不放心下,他還請求龍青雲帶上自己的老爹去散散心。田夫子稱「病」,但一輛軟皮裹著車輪的馬車立刻出來,就停在院子門口。他見有病的待遇都給挪了出來,心再不甘可也得違心上路。 應對朝廷拿過姿態,幾鎮這邊也不能輕鬆閒著。就在龍青雲一腳踏上車的前一刻,他下達了幾鎮選拔勇健的約法,說所選人等仍為幾鎮調度,而軍械,糧食,軍資除了防風鎮出一部分外,其它的是五地平攤。就這一舉措講,鎮中選軍士多的自然大佔便宜,有效地防止鎮子的藏私。 為了不動及地方應留勞力,也是為了近一步掌握軍伍的性質,龍青雲要求,凡選出來的人都要到防風鎮受訓。這樣一來,一但哪個鎮子拚命往裡填人,濫竽充數的話,那麼鎮子勞作的人就少,得不償失。 當日,飛鳥假裝鬱悶地從父母身邊走過,說是自己本來要好好讀書的。但這一出鎮子,他就變了樣子,嘴巴都差點笑大。龍妙妙厭惡得要死,不只一次說想給他塞進兩個雞蛋。 這樣的日子裡,草原上的草色已經細密地鋪滿原野,除了有個別荒涼的地方外,到處都是看不到邊的春翠。一行人偶爾在行路中碰到的小河,也都是很隨意地薄臥在青草,褐岸之間,輕快地泛波。 自然便是如此格外地迷人,可在無心欣賞的人眼中卻同樣的萬物滅寂。 龍青雲和田夫子都各自把心事擱在心裡,一路口不對心地相互聊天。 但少年人就不一樣了,他們在這鳥啼鹿鳴,草色青翠的景色心情暢快,騎著馬兒四處亂跑,還時不時追出隊伍。那些比他們又小點的弟弟妹妹們被逗得心中發癢,有的在車上鬧叫,有的騎著小馬跟隨追逐。 還未到牧場,牧場中已經有佐羅部的客人在等待,得報知,那是佐羅部大首領巴伊烏孫的弟弟。 狄南齊把龍青雲等人安頓了一下,自己就連忙派人打聽黨那人和佐羅部的事。 佐羅本是一個不大的部族,據說是強戎人的後裔。這幾年裡,自從他們出了個叫巴伊烏孫的英雄後,就開始強大,打敗了中部的突脫部族,促使了下野中部草原的部族聯合。巴伊烏孫意圖向東結盟,實現遠交近攻,這就找到了飛馬牧場和幾個東部黨那族。 黨那人中有拒絕有答應,他們因先代遺留的矛盾過多而分枝過細,恩怨不休。但此時,他們有的想借中部混亂的機會統一黨那人,有的卻覺得和佐羅部聯合有利可圖,有的卻認為,佐羅部是一隻總會咬向東部的狼,應該早做防止。 族長的合木兒勒大會應形勢在天白山的腳麓下召開。佐羅部反悔,怕黨那人因此會議召開而聯合,重新強大,於是便看重飛馬牧場的力量,意圖借助飛馬牧場來蠶食分裂黨那人。大小的黨那部族都和牧場關係密切,以破壞這種關係來取得一點點利益,那是顯得短淺了。在來之前,狄南齊就詢問了狄南堂。狄南堂卻讓他自己拿主意,提點他說作為生意人應該置身事外,但作為部族應該參加草原爭雄,以求自保。 龍青雲對此深感興趣,在狄南齊給他在酒宴上介紹一番這中部來客後,他就留意了那個消瘦的漢子。 次日,他隱瞞身份見了巴伊烏孫的弟弟——巴比格,談了許多關於結盟的事。巴比格是一個陰兀而有心計的漢子,眼窩深陷,眉頭緊鎖,絕非善類。但大概是把龍青雲誤認為是狄南堂了,他很快就拿出自己哥哥的許諾和意圖,表示將來要把富饒多民的黑放地打下來給牧場,而自己只要貧瘠的草原。 龍青雲也不說破,只是和他計劃著戰略,按狄南齊的意思要他給黨那人一個震懾,從偏西部左川襲進,逼近合木兒勒大會,而自己牧場的人馬將在東部反方向迂迴,截擊救援的各部。 巴比格大喜,想不到兩人一見面就一拍而合,輕笑著說:「我哥哥也是這個意思,我們那手上能拿出一萬人。」 龍青雲說不夠,說自己最多可以拿出五千人,這合起來只有一萬多的人馬如何在百部之多的黨那人中作出震懾的姿態? 等狄南齊進來的時候,巴比格正在伸著手指頭加人,這時已經加到三萬。狄南齊懷疑地笑笑,根本不相信他能拿出三萬人。龍青雲也學了他的樣,掰著手指頭表示要把好友家的人加上,把牧場的人,把投靠來的猛族人等等,一塊加上,最後約莫了一萬人。 燈被掌上,幾人就著羊皮圖勾勾點點。狄南齊表示震懾不住話,就要突進的幾個地方,那些是黨那大部族的幾個聚居地,以快打慢。 巴比格立刻有了同感,拍手叫絕,大聲贊同說:「要反過來先打,而後震懾!」 龍青雲看他怎麼說怎麼一個同意,只當他是傻瓜,更是極力促成。 次天夜裡,三人歃血為盟,在書信上畫押。巴比格先慷慨陳詞一番,接著帶著對這位牧場首領如同長河一樣的「情誼」,星夜離去。 「這個人——!」狄南齊等他走後就說,「不拖家帶口拿三萬人出來,佐羅族恐怕很難做到,戰事一拖就腹背受敵。他敢替他哥哥做主?還應我們說什麼,就答應什麼,有點奇怪! 而且,他計劃的是先襲營後震懾,雖然相比較來說更有震懾意味,但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 「管他呢?反正我們是要等他震懾黨那人時,出面保護,他越是襲營,招惹的仇恨越多越好。」龍青雲不以為然。 「我還是覺得有哪些地方不對!」狄南齊躊躇說。 「沒什麼不對勁的,我餓了,一起吃點東西去吧!」龍青雲說。 外面。武士們為孩子們燃起了一大堆篝火,這些孩子都在篝火邊圍著,手持穿著肉的木棒。他們大多沒耐心烤肉,烤兩下,提出來玩一會。 所以,一等飛鳥的肉烤好了後,一圈人都在叫著哥,用生的跟他換熟的。飛鳥沒有辦法,只好給他們自己的肉。 龍琉姝挪過來坐在飛鳥身邊,小心地撕著肉喂烤肉的飛鳥,提醒說:「記著,你還沒有送我馬呢!」 飛鳥連連點頭。龍妙妙哼了一聲,說:「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一匹馬嗎?飛田妹妹也答應送我了!」飛田沒回來,飛孝,飛鳥,龍琉姝沒法考證是不是真的,都噢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龍青雲和狄南齊過來了。龍青雲邊走邊詢問中央的閣樓和裡面的人,狄南齊笑著給他解釋。龍青雲似懂不懂地聽他講著,擺手表示自己明白了:「說,原來是這樣呀!就是弄個辦事的中心?我回去也弄一個!」他想了一會,突然又問起巴伊烏孫起來。 「他本是個小部族首領,因不甘心妻子被辱,犯上殺了自己的部族大首領。別的小首領無無法怎麼著他,本來,這一事應該造成這個十幾個小部族合起來的大部族分崩的,但黨那又一大分枝突脫部突然想來混水摸魚,以報當年的戰敗之仇。」狄南齊自己弄了個羊腿邊烤邊說,「巴伊烏孫只帶了十三名手下武士和四個弟弟,在摸到情況後突進襲殺了突脫王,歸來後受到矚目的禮遇。後來,不知道怎麼就做了大首領,聽說打仗從來沒有輸過!」 「因為他從來沒碰到過我!」飛孝立刻插話,看到別人都笑著看他,沒有絲毫不好意思,反收回烤著的羊腿,說,「不相信?叔叔給我武士!」 「是呀,是呀!不過他不會碰到你了。」飛鳥一邊給自己的羊腿灑作料,一邊看兩個弟弟用穿烤肉的木棒對打,一邊又說,「因為他先要碰到我,誰讓我是你哥哥呢?」 飛孝看他其實在看自己的肉,就遞了過來。飛鳥提著肉跑了,邊跑邊說不妨礙他打勝仗!狄南齊看他跑的方向,就明白了,慌忙叫住他,說趙嬸不要他的借花獻佛,她的牙齒已經吃不動肉了。飛鳥只好回來,還肉給飛孝。飛孝則堅持不要,只是要飛鳥把機會留給他。 一群人紛紛發笑。 次日,飛鳥得到叔叔的批准,便帶著龍琉姝去選馬。 路過的馬欄一個接一個,開始路過的馬欄裡許多馬都被拉出去訓練了。空蕩的馬圈幹幹靜靜,配口和短索都在,槽裡面不知道放的是什麼,黑綠色的塊狀物透出香味。飛孝拿出來一小塊,邊走邊嚼,吃得津津有味。龍琉姝也試著拿了一塊放到嘴裡,覺得味道確實不錯,香香的。從沒到馬場的她自然不知道這是馬飼料餅,拿了一大塊放到衣服裡,回頭看看飛鳥,卻見他非常詭異地笑。 「你拿的是馬吃過的,上面還有馬的牙印!」飛孝說。 「為什麼有馬的牙印?」龍琉姝不是沒有往馬料上想,只是見飛孝都在吃。 「那是馬飼料!竟然有人吃沾著馬口水的飼料!」飛鳥笑話說。 龍琉姝慌忙從懷裡取出那大塊的馬飼料扔到馬槽裡,不過卻在回味剛才那特殊的滋味。 「馬不是吃草嗎?」龍琉姝問。 「你不是即吃米又吃麥嗎?」飛鳥反問說。 馬圈開始有馬了,一個個高大神駿,肌肉大塊地凝結著,有的,身上還暴出蚯蚓一樣的曲紋。「這裡哪個可以像飛孝的那樣好?」龍琉姝問。 「都是!能進馬圈的馬都是經過各種訓練的,因為喂的是飼料,這些馬牙口都很輕。」飛鳥很專業地介紹說。 一個半裸上身的彪型大漢過來向飛鳥行禮說:「少爺,來拿馬嗎?」 「是呀!挑個顏色好看的!」飛鳥把自己叔叔批的條子給他說。 「這匹『五花絕』怎麼樣?」大漢介紹說,「經過超長超負荷超高訓練,並反覆加強過近距離突刺,簡直已經是極品了!」他邊說,邊拉出來走兩步,指著腳下的腳印給飛鳥又說:「騙你了沒?跨灶!」(馬走路時後腿邁步踏過前腿留的腳印!) 飛鳥打了個哈欠,也不看就問龍琉姝:「你看呢?」 「你給我選。」龍琉姝扯扯飛鳥的衣服說。 飛鳥立刻搖了搖頭,表示不滿意,說:「野馬個個都能跨灶!」 大漢歎了一口氣,說:「少爺,你不懂,這野馬身子短,自然個個能跨灶,但你看這個馬!」 「是呀!反正你說我也不懂,就別說了,換一個吧!」飛鳥說,接著,他看看龍琉姝,見她還是拿出讓自己選的樣子,心裡暗暗高興。飛孝比較積極,指著一隻高腿的黑白間色的馬兒說:「要它,一定不錯!」 大漢連忙牽過來,說:「陰白交色,這是一匹純種馬!馬純為貴嘛!」 遠處,龍青雲,狄南齊也和提著一副鞍子的萬馬過來。飛鳥嚇了一跳,立刻就打算扭頭跑掉。 「姚大!你別給他挑,他哪是不懂?他一小就混在馬堆了,那時我們都怕馬踩了他呢!」萬馬教訓完那漢子,就回頭問誰乘坐,狄南齊則溫吞吞地笑。 漢子自然以為萬馬他們都想搪塞給飛鳥個一般的馬,笑著聽飛鳥說話。 「是我要!」龍琉姝挽挽袖子本來想拉馬,但看飛鳥要跑,反過來一把抓住他。 萬馬低頭仔細看了看龍琉姝,只通過衣著就知道她是誰了,又看她唇紅齒白,嬌然欲滴,見龍青雲不置一詞就笑了,說:「讓他給你選,沒錯的!」 「不!劣馬,不要!」飛鳥飛快地擺手。 「駰,駰騏!女孩子是騎起來挺好看的,不過它長了逆毛,性子肯定悖。不但不是純種馬,還是一匹躁馬,不好!」狄南齊邊說邊贊同地點點頭。 龍青雲不相信飛鳥的眼光,說:「小鳥兒是碰巧了,你自個挑一個看看!」 飛鳥看著萬馬在衝著他挑刺地笑,說:「這個紅色的胭脂馬。對就是那個有點瘦,頭上滿是白毛的那個!」 「飛鳥少爺竟然一眼能看出來?」大漢瞪大眼睛立刻誇獎說,「這是好馬中的好馬,只是前些日子生了病,所以顯得不怎麼精神,你卻一眼看到了!」 萬馬歎了口氣,看來對飛鳥的選擇很失望,說:「這匹馬是我試的,雜種馬,徒長了個好看的皮毛,誰知道你就選它!你好好看看,摸摸它的骨頭。」 「我六歲的時候摸馬就如摸——?熟得不能再熟了!」飛鳥大言不慚地說,但還是沒敢說摸馬如摸女人,「首先觀馬骨,然後觀馬性,最後觀馬之韻!至於動手鑒定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已經用不著了。」 大漢邊牽馬邊過來,繼續捧他誇口的話,說:「那是,那是!」 龍琉姝不放心,掂了飛鳥的耳朵問:「是不是故意給我選個不好的!」 「不是!一點都不是!」飛鳥大聲抗辯,掙脫出來拉住馬韁繩,也不要鞍子就騎了上去。那病怏怏的胭脂馬扯著瘦腿前走了兩步,給人的感覺是它就要走不動了,要臥在地下一樣。龍青雲看看萬馬,再看看狄南齊,說:「這馬是在病著吧!」 「它就是這樣的!」萬馬一臉蔑笑,再次嘲笑說,「這個馬我試過的,好到什麼程度我心裡有數!」 飛鳥摟住馬脖子,好像在給馬說什麼悄悄話,突然拉緊韁繩,精湛地弓腿卡住馬腹,半彎著身體貼向前去。馬一下給勒疼了,前蹄揚起仰天高嘶,鬃毛亂舞。它的聲音長圓而極具穿透力,引得圈中不少馬匹都跟著嘶叫。眾人都看到那匹馬似乎整個兒要飛起一樣,突然跳了起跑,約莫慢跑快到欄杆處,竟然老遠就跳,沒怎麼加速就跳過了一人高的欄杆。飛鳥在外面轉個頭回來,一邊用手輕輕地撓動馬脖子,一邊給飛孝和龍琉姝擺手,讓他們快跟自己跑過來。 「雜種馬中也可以出逸品?」萬馬大叫,看住狄南齊問。 「觀馬如同觀人,這眼神就有氣色!」狄南齊說著說著,不知道心思跑到哪了,回身臉色就變了,「大爺!你說那巴比格呢?」 「怎麼?他難道——,也是玩我們一刀?」龍青雲哂然,搖了搖頭,示意他有些神經過敏,卻還是在記著那個事。 「他不是個莽撞的漢子。怎麼知道他不會先打聽了你的身份?」狄南齊頓時反悟,幾乎失色,「他定然是丟了信,讓牧場成為東部之矢!」 「不會,不會!」龍青雲反過來勸慰他。 他抬手指指正大說其本事的飛鳥,示意大伙聽他的評論。 「你們看它的眼睛,有點憂鬱!這匹馬竟然能掩飾住自己的神飛,其實是逸品中的上上之選,千金恐怕也只能買上它的骨頭!」飛鳥故意這樣說著,以便讓龍琉姝更感激自己。 「真有你的!」萬馬過來挽了馬繩,說,「不知道你怎麼把它的風骨給拉出來的?就是抱上它說幾句話?」 「當然不是,這就叫伯樂,哈哈!」飛鳥正打算介紹一番自己的觀馬論,卻聽到牧場中的警號牛角響了。 不光他聽到了,人人都聽到了。 u優書猛 UUtxt。coM 詮蚊吇扳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七 星羅棋盤(1) 字數:4774 伴隨著角號陣陣,有武士來報,西北發現一起游騎。 狄南齊慌忙派人察探,結果是虛驚一場,那是幾十個漢子在追逐一個男人。狄南齊回頭想想也是,即使事情要來也不會來這麼快,於是才安了一下心。 十幾個牧場武士迎面想解下他,但已經晚了,他已經被人追上劈下馬。稍過了一會,他們拖了那血肉模糊的人給眾人看。狄南齊很仔細地看了看,他衣著是黨那人的,背部已經開了幾條大大的口子,血肉翻裂,臉卻很年輕。一個不大的武士說自己見過,是巴比格的隨從。狄南齊看起來並不怎麼在意,只讓人找尋個遠處丟了他。 突然,那個武士猶豫了一下又說:「三爺,這背後是條小河,他應該不是路經此地,我看有蹊蹺!」 「嗯!知道了!」狄南齊應了一聲,囑咐萬馬派人把放在外面放馬的人拉回來,同時令人通知牧地外的百姓和猛人營地,派出斥候,回報周圍動靜。接著,他點了幾十個人,讓他們等一會和自己一起出去。 龍青雲也隱隱覺得不對,來不及等他主動說什麼,便頗為擔心地問:「你要去幹什麼?」 「去北面黨那人的牧地坐坐,主動把結盟的事情說出來!」狄南齊說,「這是巴比格在為我們示警!畢竟他不會讓我們毫無察覺的,不然我們對黨那人便無牽制作用了!」 「你斷定巴比格會洩密?難道他連絲毫守約之心都——」龍青雲剛說完便想起了自己的打算,立刻氣結,自己有這樣的打算,人家自然也可以有。可巴比格若真是洩密的話,狄南齊出去太危險了。 「這太危險了!」龍青雲又說。 「大爺,他一定會!要是大哥,二哥在,一定能識破他的伎倆,如今也只能行險了。黨那人離心,個別小得很。我在其中一個,兩個部族行走,他們是不敢把我怎麼樣的!何況,不是每個部族都知道這件事,但日子拖久了就要出事情!」狄南齊再安排了些許他事,這就跨馬而去。 「你遣他人去就是了!」龍青雲在他身後擺手大呼。 狄南齊回頭笑了笑,揮手了一下,一馬當先,走於武士前。 太陽就在這時躲進西山,大地的地線漸漸隱沒,黑暗終於來臨,星光還未升起,眾人都沒散,靜靜聚在一起,等待那漫長的消息。 龍青雲一急之下,總想找個人問問,這就想起住下來的田夫子,但很快就歎了口氣,止住了這種想法。他知道如今,田夫子大概不願意解答自己任何疑問。 萬馬安排完事情,回頭來見,看他讓人安排的一桌酒肉,龍青雲動都沒動,便笑了一下說:「你別以為他莽撞!」 「我是在懊悔,自以為哄了個傻瓜,原來自己做了傻瓜。一但消息被他故意洩露,黨那人自然會對牧場騷擾不休。你召集一下牧場的武士長們,由我說了算,要是老三沒有按時回來,或者受了委屈,甚至少一根毛,我就滅他們黨那的人種!」 萬馬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這就派人通知辛燕和武士長們。 到眾人到齊,龍青雲帶著自己的親隨入內,掀袍坐於堂上。 下面慢慢靜了下來,伴隨著辛燕的一聲咳嗽,龍青雲徐徐說話:「諸位!我接管你們!準備好刀劍,磨亮傢伙,一會去殺人!」 辛燕遲疑了一下,站起來說:「龍爺!這不成!」 「怎麼不成?不用武士的刀劍殿後,三爺的性命怎麼辦?!」萬馬踏前,正站在龍青雲下首,一雙眼睛怒睜,對著諸武士長大聲喝:「三爺也尊龍大人為主,這有什麼不妥的嗎?」 「你這是——?」辛燕的咳嗽聲淹沒了他下面的話,但一陣猛烈的咳嗽過後,他竟然好了許多。他怒聲說:「我只認大爺和三爺!餘人我不伺候!」 說完站起來走掉,立刻,一小半武士長立刻跟隨他離去。 萬馬看看龍青雲,見他無什麼表情,只好讓眾人散了。龍青雲見眾人散了,也揮退武士,露出悵然之色,問萬馬:「他是誰?」 「一個病鬼,佔著位置只認南堂爺,三爺的帳他也不是什麼都買!」萬馬怕龍青雲生氣,立刻又說,「不要給他一般見識,他活不過幾天了!」 「有一個叫車銘的,你認識嗎?」龍青雲問。 「他?被打發到關內去了!」萬馬想了一下說,「怎麼?」 「難道關內也有牧場的武士?」龍青雲駭然。 「大概負責商隊走護上的事吧,這我不太清楚。商閣不是我們能出入的,那裡面住的是一群酸人。」萬馬弄不明白龍青雲為何去問這個。龍青雲起身往外走,止住跟過來的萬馬,說:「你先派人給鎮上送信,把你的人召集起來,接應老三!」 看萬馬有些不知怎麼接應好,發呆地站著。龍青雲這便說:「你出去後,得到老三回來的消息,就撲黨那人的牧地。既然被人家擺了一刀,那就真打,要一夜掃他們個什麼都來不及,兩三天後就橫掃此地,讓他們全都投降。」 萬馬看看龍青雲,弄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突然竟然決定打這一大仗。他知道面前這個人的命令不能違抗,卻想讓他慎重一番。 夜色深了,狄南齊還沒有回來。龍青雲挪著步子在房子左右走動,他不是行為悖亂,而是知道這一仗非打不可了,現在相比較於西面的巴伊烏孫,誰下手快,誰的最先在中線佔住腳,誰最能給黨那人他想要的,誰就能奴役黨那人。五鎮剛剛穩定,不管自己對錯,但從狄南齊的獨決獨行上看,他便知道自己只是形式上的共主而已。用打仗來建立自己的信望是迫在眉睫,何況,一旦打仗,身處草原的牧場對自己的依賴性才不可替代,方能真正和自己融為一體。決定是決定過了,但他的心卻仍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畢竟身邊連個謀劃的人都沒有,這一仗對於並無太大經驗的自己來說該怎麼打好呢? 他再次拉開畫著地圖的羊皮,也僅僅是能看懂而已。南齊,你不要有事,大戰打起來,還要你來給我籌劃呢!龍青雲揉亂羊皮,丟在地下。 突然,遠處有訊問聲傳來,他慌忙跑了出去,望了一望卻不是。 這是幾個鎮人,還帶了一個煩人的靖康人,一來就是:「我們是來要大人回鎮的!」 龍青雲被攪了心,拿住一個自己家的武士出氣。他按住那人拚命捶打,邊打邊問:「你他娘的幹嘛呢?誰讓你深更半夜來的,誰讓你來的!」 幾人慌忙去拉。那個靖康武士啞了,又因為相互不熟,上下有別,只好跪在地下請求他不要這樣,說是自己主子太想仰慕龍爺的風采,不得已才夜間趕路過來。 龍青雲收回自己最後的一腳,大口喘著氣,讓他們去一邊去,不要來煩他。 他這就又回房子,無名之火四處欲冒。渾身燥熱之下,他突然想起狄南良送自己的一個歌女。那身段,容貌可都是一流。他因自己帶了大堆的孩子而不好親近的,這會突然想要她來。於是,他快快地叫親隨去把她弄來。 一名青衣的女子不時被帶來,衣衫不整,看來是剛忙不迭地起來的,曼妙的曲線在帶扣半松之際,更有一種原始的誘惑。龍青雲眼睛頓時充了血,不管她驚慌四顧,一把摟住撕開衣服。 「不要!」女子用嬌弱無力的聲音推脫不休,誘惑入骨。 屋外幾個漢子趴著偷聽,都乾嚥著口水。 炕上的翻動聲響起,接著是案几上有什麼東西掉下。幾人食指大動下,竟然在不斷對口令,馬蹄踏在牧場腹地的時候才覺醒。 「是三爺回來了!」不知道是誰呼了一聲。 幾個漢子正猶豫要不要說間,就聽裡面的女子驚叫了一聲,龍青雲手提著睡褲,胸膛坦著,出來就四問:「人呢,人呢?」 一身是血的狄南齊踏著大步遠遠裡走了來,手裡提了把砍折了,再插不進鞘裡的刀。 「猛人也插手了!」狄南齊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汗,把刀重重砍在旁邊的木頭上,那刀頭進入木頭,尾部打著顫,中部刃子卷如刀背。 「怎麼可能?」龍青雲大吃一驚,隨即就笑,說,「你回來就好,我進去就來!」 屋子裡又響起聲響,眾人捂嘴發笑。狄南齊顧不得搽拭臉上的汗和血,四處詢問萬馬去了哪裡,一名武士慌忙告訴他。他隨即吹響牛角,放天大笑:「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周圍二百里再無內無黨那人,順生逆亡,這是無可避免的!」 龍青雲的隨人都是防風鎮人,被他感染,各自尋兵甲馬匹。 一舉紅纓擺在頭盔上,辛燕帶著自己投靠來的弟弟和兩名武士長,渾身拾掇完畢。眾人看他背後被三旗,一手牽馬,一手按住短刀,煞爽英姿,紛紛覺得前時見到的病夫是另外一人。他的大馬靴踩得很快,老遠行禮下說:「三爺,牧場內外,武士,壯人都一一整備完畢,猛人那裡,我也派人來通知。就等你回來!」 「等一下!找張圖來!」狄南齊說,「只我們還不夠!等我通報龍爺,五鎮齊出,五天內定然橫掃此地!」 「來!」光著身子的龍青雲在房子口大喊,手裡提了幅地圖。 黨那人牧地分散,聚集男子慢,先下手就贏,這個道理無須明說。狄南齊最先按住與中部草原相接,斜著的寅馬河說:「等周圍無了威脅,最先打下這裡水淺的地方。這裡聚了三個小族,湊夠三,四百人就了不起了。」 這隱隱於龍青雲的意思不謀而合,龍青雲大喜,說自己已經讓萬馬通知五鎮。 「長河打這裡,防風鎮打這裡,重兵之下,納蘭部居於斜上,應該不敢妄動。其它各鎮入了草原就行了。腹地包蘭可能是決戰場,防風鎮主攻,長河從這裡大迂迴,阻礙比較少,更出人意料!」狄南齊點給龍青雲看,看來這樣的構想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長河迂迴?」龍青雲也不管自己明白了沒有,就說,「再說一遍,我對這個不太——,算了,你帶上孩子們出發吧。讓他們也磨練磨練!」 「用鴿子不用人送。約莫到明天,五鎮就可整備完畢!」狄南齊想了一下說,「聽說朝廷發兵兩萬,不知道能不能用!預計一下,恐怕打跑黨那人只需要三萬人,而吃掉他們需要十餘萬。」 夜色中,東方已經起火,看來萬馬得手。 牧場中人也盡出,鏜鏜闥闥的馬蹄聲滾動著出動,代替了從春入夏的雷聲。天地間星光一片,清冷清冷的。十五六歲的娃子都全部背上糧秣和弓箭跟隨,雖然他們打仗只是輔助攻擊,在成年男人後面散射,但也不是無半點危險。 當然,作為遊牧人的傳統,他們更多是的歡欣和喜悅。但有一人卻抱怨連連,說是睡覺不夠,那自然是被提到馬背上的飛鳥。除了龍琉姝外,連飛孝都面帶不滿,說他只會睡覺。 他們這一支大概有四十多人,三十多人是少年人,他們大多認識,是要跟隨在一隻百餘人的成年男人後面行進。狄南齊的預計是向西打到一隻百戶左右的營地,然後向南和主力匯合,接著向南迂迴,包抄兩個聚居地後,彙集於河口目的地。由於路程遠,他們每人預備了兩匹馬,但無時間準備乾糧,看來吃的是一問題。 對於糧食考慮周到的也只有飛鳥一人,被叔叔提上馬後,他還不忘回去摸了個小袋,割了些熟肉裝上。牧場馬匹餵食的都是豆沫餅和雜糧,長襲只要順利,是不用兩匹馬的,當然也不需要帶什麼食物的,更不要說還可以就地取食了。但飛鳥卻就要做個飽死鬼,也不管別人小不小瞧,端坐於少年前,邊走邊談論誰來指揮的問題。 u優書萌 UUTxt。coM 全汶自版粵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七 星羅棋盤(2) 字數:4852 黨那人分枝多,部眾分散,這是多年積弱所在。 追溯起來,最根本的原因莫過於兩個字——「風俗」。東夏王朝時,為了防止各部族勢力膨脹,皇帝不按牧地,而是按人口分封大小首領,不得逾越,人繁衍了,自己就要交人於皇室。後來,此令執行起來困難,東夏皇帝又頌布了父親死,兒子們當平等享有繼承部族權力的扎令。 於是,在猛人滅了黨那人的王庭後,黨那人很快分成許多許多很小的部族。 如今已經是許多年過去了,雖然時光流轉,但父死分家的風俗卻保存著。當然,人口已不再平分,但遊牧首領兒子數豈會少得了?所以首領一死,一般部族因循風俗,至少要消減三層。 但也正由於這種分封制度的橫行,下野中部東部處處都是黨那人。他們之間一論及關係,便能胡亂套出親戚。雖然各部族平日也相互結怨,但一旦給予時間,他們會像靖康的家族一樣,由家世最顯赫,輩分最長,德望最高的首領站出來號令四方。 巴比格很高明,他離開牧場,不是簡單地透信,或者故意丟信,而是去遊說,手拿書信作為結盟資本,挑的還是牧場不遠處的支昆部族首領。 首領坊陶就是一位可以號令許多小部族的首領!就在一日之內,這消息就走到了牧場週遭。而狄南齊前去支昆部時,支昆部的首領正在宴請一位大漠猛原來客。他聽說狄南齊到來,竟然架起了沸釜。那猛人兩下裡挑撥,把漸漸緩和的形勢頃刻弄得劍拔弩張,狄南齊發覺形勢不對,借小解出來,帶人殺了出去。 一下子,雙方關係再無修好的可能,此戰也無法避免。 先下手者便可給對方措手不及。 狄南齊的戰略意圖很明瞭,就是利用黨那人本身的病來要他的命。他雖然也是身經百戰,但從未以全局統帥的身份作出過如此面面俱到的決策,其計劃中便不可缺少地帶有著對形勢的估計不足,限定僵死,同時也忽視不下戰略決斷中無關大局的地方。 但總體來說,一個快就彌補了所有的缺點。 包括少年人在內,牧場總共動員了七千人左右,除了一些能開弓的壯女,老人,牧場一下子空空如也。 對於南下歸附牧場的猛人來說,近來又多了些人,大多是從北部南下的。 他們人來了,一些消息也被帶來。營地裡,北方新大猛王朝即將建立的消息鬧得沸沸的,世仇也速錄擁立了完虎不輸,號令群雄,並開始和金留真汗互通使者,商討恢復大猛舊制的事情。 牧民們半信半疑,但又格外地想知道實情。與大部分人的迷惑不同,伯克們卻知道這是真的,因為也速錄和金留真的秘密使者已經來過。 接到飛馬牧場的指示,伯克們都沒有機會猶豫。儘管無論來拉攏他們回去的金留真還是稱很想念他們的完虎不輸都透露出對飛馬牧場的惡意,儘管這些使者說牧場是五鎮養下的狗,但這些南下的伯克們卻摸不到草原形勢如何,又已經送出了人質,接到命令,是一點不敢怠慢。 男人們迅速聚集了七八百人,由哥多帶領著前去彙集牧場主力。 一夜間。 來不及天明,草原上到處都響徹著馬蹄,撕殺。戰火四現。 飛鳥他們也在將近下半夜時摸到了一處黨那營地。 年輕的魚木黎就是這一隻二百餘人的指揮者。他今年剛二十歲,身體瘦欣,兩臂很長,鬍鬚已經起來,把僅有的一絲不成熟都壓了下去。論說起來,他是標準的「飛馬族」人,深得狄南齊喜愛,好幾次跟著狄南齊出生入死。 此時,他並不忙著進攻,而是號令大家稍微歇一下馬,自己則仰坐在馬上,站走一處高地,挺著胸,略微後仰地坐在馬鞍上,左手拉韁,右手提鞭,在稀疏的寒星下看這一小片營地。 整個營地窩在水旁,只能看到其中一段有一截柵欄。營地裡靜悄悄的,看來一點也沒有聽到剛才慢慢接近的馬蹄聲。 飛鳥也敲馬上去,邊瞅著人家瞅的地方,邊揪著熟肉吃得悠閒。 「這個!要打那有柵欄的地方!」飛鳥似乎很經驗地在人家面前指手劃腳。 魚木黎笑了笑,問他:「你指揮還是我指揮?」 後面騎馬爬上來的飛孝立刻聽到了,激動地說:「我指揮,我指揮!」 「少年們歸你指揮!」魚木黎給飛孝說。 飛孝大喜。飛鳥也高興,但還是故意問:「我呢?難道指揮大人?」 「我分給你幾個人!」飛孝大度地說,接著把龍妙妙,龍琉姝和十餘保護他們的武士全推給了飛鳥。 片刻之後,馬兒也僅僅是剛喘了口氣。隨著魚木黎的一聲牛角,眾人即刻就向營地奔去,飛孝帶領少年們緊跟其後,弓箭握於手上。 隨著馬蹄密鼓一樣打擊在地上,水窩裡的營地炸騰起來。 最先殺進去的的騎士甩了爪鉤,在砍殺幾個馬都沒上,衣服沒披的男人後,掀開了帳篷。隨即後面的騎士蜂擁而去,四處掀帳篷,砍殺裡面的男人。少年們在營地邊也舉起了弓箭,四處游射。 正是飛鳥還在坡上猛吃熟肉的時間裡,騎士們已經穿了大半個營地,將哭喊,嚎叫大作的聲音放滿在遼闊的草原上。 隨即,有黨那男人摸到了馬,迎面殺去,女人,孩子們紛紛往另一方向撤退。 火浪起來了,幾張帳篷冒著濃煙起火,不時就波延整個牧地。飛鳥看著那火光和乍亂奔走的人們,忘了再摸肉吃。「我們也下去!不要功勞都被人搶完了!」龍妙妙強烈請求說。 飛鳥點了點頭,同意她的請求。 魚木黎在營地中左右衝殺,如入無人之境,邊殺邊喊不放過一人,不能心慈手軟。纏殺的男人們被他們絞殺一空,接著就繞擊退出營地的婦幼。 「拼了!」一個黑羊皮套坎的男人渾身是傷,轉折著守護一個帳篷,接連殺死殺傷四五個牧場人。魚木黎冷笑一聲,駕著怒馬過去,迎上去就是一刀,一股血浪飆出,把他的臉澆了滿,連張著的嘴巴裡都是。而就是他殺了那人獰然狂笑的時候,一枝冷箭射中了他。 一個下體流血的孕婦靠在帳篷邊,手裡拿了張大弓,誰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拉開的。魚木黎怒吼一聲,轉馬刺中她的腹部。 等飛鳥下來的時候,反抗停止了,剩下了幾個鬥志消除的男人和一大堆女人,孩子。 「長大人!你還在流血!」一個武士喊了魚木黎一聲。 「我知道!」魚木黎用手摸了一下,一手都是濃血。一個武士拿了塊布讓他下馬纏傷。 「這些人怎麼辦?」又一個武士指一指那些孤兒寡母。 魚木黎嘴角動了動,揮了揮手說:「俘虜無法帶走,就殺掉吧!」 「不!你受傷了,只需要好好養傷!我要奪兵權啦!」飛鳥不知道什麼時候和飛孝通了氣,一群少年們兵變了。 「你?!」魚木黎要多吃驚就有多吃驚,大聲說,「你要幹什麼?!」 飛鳥捋了捋袖子,大聲說:「這些是我們的俘獲,怎麼可以丟掉?我兵變成功後會把他們都分給你們做附民。其實現在也成功了,怎麼樣?快去找牲畜,讓他們趕上跟咱們一起走。」 魚木黎剛想動,被幾個少年按住,飛鳥喊人,給他捆傷後,扔他在牛車上。 「算啦!長大人,讓他鬧騰吧!」一個武士不得已地給魚木黎說。 雞鳴十分,大伙又出發了。龍琉姝帶著二十多個武士壓著俘獲在後面慢走,而飛鳥則洋洋得意地帶著三個俘虜奔襲不遠處的另一處。 這裡已經得了訊,百多個男人在黎明前集合了,等在那裡。 天色大亮。 兩處人馬在一邊的開闊地遭遇。 「過去!給他們說說話!」飛鳥讓幾個俘虜男人前去通信。 對面在晨曦中不是很明瞭,幾個投降的黨那男人膽怯地走向同伴,大聲地喊著是自己人。「還好吧!」飛鳥問纏過傷的魚木黎。 魚木黎氣憤不已,有點不想搭理他,見他問自己,扭頭看往另一邊。 「知道嗎?即使我兵變了,到時無法按時會合我叔叔,那也是你的責任?」飛鳥邪氣一笑,說:「所以我授命你指揮打仗!」 片刻過後,對面馳來幾騎,為首的男人騎的是一匹灰色駿馬,鞍子和轡頭都用銀子裝飾得非常精巧。他在一箭之地外站著,手拿馬鞭,高聲怒喝:「那些丟人的懦夫都已經被我殺了。你們,這群卑劣的牲口,到底是些什麼人!?為何偷襲我黨那人的營地!」 「這是長生天的旨意!」在飛鳥的授意下,一名嗓門高大的武士高聲回話,「雖然你們黨那人沒有觸怒我們,但是,一座山上哪能容得下兩隻猛虎,一塊牧場怎麼能容下兩家人?要麼你們投降,要麼被我們打敗,男女都被我們俘獲!」 「好吧!」對面男人狠狠地回答了一句,回身就走。 這邊魚木黎乘機就進。飛鳥和飛孝帶著少年向兩翼掠去,張開弓箭,等待壓上迎來的黨那人。 對手也進攻了,兩邊的馬隊撕破早晨的寧靜。他們大概只有一百二三十人,和這邊一樣,也有少年在裡面,但衝擊起來就像一窩蜂。 隊伍近了,飛孝和飛鳥紛紛帶著少年們在兩邊射箭,中間魚木黎高喊著將隊伍打彎,兩邊高速的馬隊開始碰撞,聲音在撕破的空氣中帶著風音。四處戰馬和人翻滾成一團,土煙聚攏。殺著殺著,兩隻馬隊因為魚木黎的指揮,開始並行砍殺。黨那人在前,牧場中路武士在後,眾人怒吼連連,兵器拉扯,砍殺。 牧場人很快佔了上風,但馬隊卻又從並行變成混戰。飛鳥看剛才那亮馬鞍的男人看得真切,指揮眾人向他那一團射箭,高聲大呼:「我射哪,大家都射哪!」 紛亂的箭枝也不知道誤傷自己人了沒有,但確實很有成效。那男人身邊的自家人都退了,只有他一人左右衝殺,如入無人之境。 即使再好的好漢也不能在這樣的境地將眾人視為無物。一名牧場漢子高叫一聲,從馬上躍起摟了他,兩人一起從馬上翻滾下來。接著早已經丟失馬的男人們圍上來,以他們兩個人為中心,反覆撕殺。 對手的男人們丟下已經留下的幾十具更屍體,開始後退,眾人把敵人的首領團團圍住。「你!投降吧!」魚木黎高聲說,「你的人都死了!」 「跑了!」其它人大喊。 那漢子的年齡約莫和狄南齊差不多,滿身都是彪悍,此時一身都被撕扯怠爛,傷口纍纍,連刀都只剩了半把。 「這不算什麼,老虎也有被群羊欺負的時候!」男人拄住斷刀,大口地喘氣。 「你投降,我們就饒了你的性命!」魚木黎不忘飛鳥的兵變,先看了他一眼,然後才說。 「是呀!!」飛鳥立刻點頭。 「要我投靠你們這群豺狼來換取活命,哼!」漢子冷笑不已。 魚木黎正想讓人殺掉他,飛鳥接來話說:「你的部族呢?家人呢,他們還有力氣反抗嗎?你投降,他們就能免於被殺。」 漢子一下啞了,癱倒在地。 「你應該是個首領!你的部眾還是你的部眾!另外,還有什麼?」飛鳥想不起來了,四處詢問。 飛孝被射傷,正在纏胳膊,聽飛鳥問他,立刻就說:「大概沒有了吧!」 「牧場!」魚木黎補充說。 「對對!牧場,給你牧場!」飛鳥又連連點頭。 浟優書萌 UUtxt.CoM 全蚊自扳粵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七 星羅棋盤(3) 字數:5137 那黨那小首領帶他們到自己的營地去。這是個更小的營地,大約只有五六十戶人家,不遠處的蘆葦還沒長起來。因為首領的被俘被諸男人見證。此時,營地裡已經空無一人。 「只要你們答應,答應不傷害他們,我這就把他們追回來!」那俘虜首領向魚木黎請求說。 「對老虎來講,如果放它回山上,它便會跑得無影無蹤!」魚木黎本來不吃他這一手,但立刻感覺到有點餓,立刻轉了一下口氣說,「你能保證嗎?保證很快帶你的人回來?!先給我們找點吃的,接著就可以走了!」 那男人帶著牧場的人從幾個像樣的包裡,從來不及趕走牛羊的圈裡弄了不少吃的。魚木黎也兌現自己的諾言,讓他離去,心中也不對他抱什麼希望,連名字都沒有問。 飛鳥也無什麼異議,看太陽也出來了,就問目的地還遠不遠。 與主力匯合也就那麼三,五十里了,這裡應該沒了黨那人。飛鳥一邊四派斥候,游騎,一邊停下來等後路人馬。當太陽出來半桿子高時,押送俘獲的隊伍出現。 龍妙妙早已把一百二十個不滿掛在嘴上,押運俘獲確實不是她的喜好,若不是龍琉姝對他有點約束力,她早就不幹了。她一到,就四處沖人叫嚷,發洩自己的不滿。 「好了!」龍琉姝邊坐到飛鳥身邊替他分享東西,邊回頭勸龍妙妙,「你不吃點東西嗎?」 「哪有我的東西呀,人家都給姐姐了!」龍妙妙低聲抱怨。 飛鳥連忙藉機起來走動,四處讓人裝水,載帶食物。正在眾人忙和著,斥候回來稟報說,主力到了西北邊四十多里處的小河邊,在那裡歇息。 「他們有食物嗎?」飛鳥問。 「有!都是從別人那裡取用的!」男人還是不太習慣給這麼年輕的上憲說話,舉止和表情都無奈之極。 魚木黎走過來說:「該走了!食物和水都也夠一天用的了!」 「等!等人!」飛鳥也有些站不住地去揉自己的馬,看越升越高的太陽。 「你以為他真的會回來?」魚木黎恩了一聲說。在他看來,那男人早就應該逃得無影無蹤,一旦在通知了某個大點的部族,自己這這麼些個人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更不要說數十人都或多或少地掛了彩。對於放走那人,他本身一點希望也不抱,更不要說收容氏族人等來投奔的許諾了。 遠處馳來幾騎,飛鳥期待之急,慌忙跑上前去。武士們也紛紛拉住架勢,拉回飲水的馬匹,擔心是敵人的人。 「三爺要你們趕快去匯合!」騎士老遠就大喊。 「知道了!」飛鳥喊了一聲,同意現在出發。 「把俘獲丟掉吧,不殺他們也要丟掉!」魚木黎心急如焚地說。這可不是玩的,因這些俘獲被敵人的馬隊追上,那可不是說說那麼簡單的。 飛鳥看那些被長繩牽著的男人和沒被繩子牽著的女人。他們都畏懼地在一旁看,眼中都露出生的渴望,那已經發乾的嘴唇上已經起了老皮,其中,還有不少人在低聲為親人們啜泣。 「你們已經輸了,按照草原上的傳統,你們都將是飛馬的人。既然是自己人,我就放了你們,願意跟我們走的騎上那些趕來的牲口!」飛鳥拉回自己的馬,四走著沖這幾百人大喊。 「放了他們!」飛鳥見自己也要不出結果,便再次下達命令。 人群因疑懼而騷動。 武士們都看著魚木黎,等他說話。「放了,放了!」魚木黎早就沒了脾氣,不得不順著做,他發誓,今生再不讓這位少爺跟著自己去打仗。 「等等!許諾呢?」飛孝衝著飛鳥大喊。 「牲口我們全帶走!」飛鳥不理他,只是再次傳下命令,而且聲音格外地大。 「那,那我們吃什麼?沒了牲畜,我們怎麼活?」一個年齡偏大的老婦人畏懼而又不捨地說,紅通的面孔根本都沒敢抬起來。 「所以才讓你們跟我們走的嘛!走不走?你們的牲畜還是你們的,怎麼樣?!」飛鳥邊說邊揮手,讓武士們放掉這麼多人。 武士們整裝待發,一群大大小小,衣服不整的人都傻愣愣地不知道怎麼好!「我給你們拼了,你們這些歹毒的豺狼!」一個瘦老頭衝了出來,手裡摸的是一個平板車上的樹枝。 弓弦響了,一枝長箭從他怒張的嘴巴裡一直穿到喉嚨。 飛鳥左右看看,卻不知道是誰射的,他也只能說:「走吧!」 也許這些黨那人都恨極了他們,但也不得不跟著牲口走動。就在飛鳥他們正要拍馬加速的時候,一個男人低聲說:「帶上我們吧!」 飛鳥停下來,看那個男人慢吞吞地上來,摸上結實的馬匹爬上去。身後的人一個又一個人跟上,最後一個也沒有拉下。 「這些人,真是——」武士都置身事外地看扁他們,但內心卻在微笑,將來飛鳥要兌現諾言的話,他們家裡可都有人放牧牛羊,沒女人的也可以抱女人了。 這一行慢慢地向前走著,大約走了二三十里,他們看到一大堆人的屍體,連那個被魚木黎放走的人也在裡面,胸前被穿了三箭,怪不得怎麼都等不到他回去。 「我叔叔瘋了!」飛鳥鬱悶地歎了一口氣。 魚木黎聽著他的話,不自覺帶著一種異樣的感覺。他竟然說別人瘋了,而任人馬帶著人數差不多的俘獲去打仗,真是荒唐得不可理喻。 防風鎮。 狄南良一大早就接到了龍青雲的手書,還蓋著章子。 他立刻找到龍家,順便還把龍擺尾和余山漢叫上,和眾龍家老人一起商議。 狄南良是外人,說不上話,龍家現在又沒有可以決事的主,他吐沫都快干了,偏偏碰到的都是些怎麼都說不通的老人們。 「找四爺,姑小姐也好!」吳隆起知道事態的嚴重性,叫他出來,提建議說,「最好同時向王子殿下通報此事!」 「我倒忘了!可我姨嫂子是個女流,四爺從沒參到鎮上的事過!」狄南良雖然肯定他的說法,但沒半點譜。 「叫上四爺只是為了徵人時有個合適的身份。至於鎮上的武士,你有龍爺的手信,我們這又沒有什麼兵符什麼的,直接調用就是了。我看龍擺尾也是個只認龍爺的人,不會為家中長者的吹風而顧忌的!」吳隆起說,「最重要的是勸說王子殿下,借力打力!」 「那好!按信中所說,我現在就行使決斷殺伐的權力。你先讓人給田文駿兄通一下信,另外,派人去求見邦河王子。我找龍擺尾,希望他能一口應下來!」狄南良說,他心中已經在琢磨可能的變數,其中特別放在心上的是龍擺尾,他不聽怎麼辦?殺是不能殺,否則誰都號令不住。 龍擺尾就成了這一戰的關鍵,他要是贊同,徵用民兵,快速反應才有可能。 龍擺尾終於出來了,他有一頭柔軟而秀氣的頭髮,那張堅毅的臉和暗棕色的眼睛都得搭配,只是鼻子太圓了。他年齡和狄南齊差不多,論起來,也僅僅是旁支到邊緣的龍家子弟。之所以受龍青雲的重用,完全是靠他舉世無雙的箭法和射箭理論。 那時龍百川還在。在一次打獵中,默默無聞的龍擺尾突然奔馳到龍家子弟的前面,在堵截之餘,四箭四中,全都射中堵截中逃離的麋鹿。龍百川誇他放箭,問他是怎麼能射得這麼好的。 龍擺尾當時很臉紅,只是說:「我射箭的時候不去想中與不中,只是沒了慌亂,手穩一些而已。」 龍青雲因此記住了他。在龍揚利犯上之後,龍青雲想都沒想就提拔上他。當時,一些老人紛紛推薦自己的子侄,龍青雲就說:「他最合適!打仗時手穩,那就是心穩!好箭手多,但戰場上的神箭手卻很難找。」 但他出身不是很好,家裡也窮,為人看起來很愚懦,開始做事時,也總什麼都擔心,怕做錯。龍青雲不只一次地鼓勵他,讓他放手。結果一放手就了不得,他整頓軍紀,把一些大家子弟整得死去活來,得了個「擺人將軍」的稱號。 事情,他剛才已經清楚了。狄南良從他嚴峻的神色中就知道他當了一回事,但卻拿不準他這個出了名的小心人敢不敢冒風險。 「擺尾老弟!你怎麼看呢?」狄南良看著他問。 「事不宜遲!我這幾去準備!」龍擺尾冒了一句,立刻「登登」地往外急走。 「還有徵人的事!你先回來,我們商量一下!」狄南良在他身後大喊。 「不用了!形勢緊急,不服氣就用馬刀說話!」龍擺尾大聲回告,說完就扯了路邊的馬,騎上奔去。 因為這本來也是狄南良要給他說的,想不到他反而先扔了出來。「傳聞和事實往往是兩碼事!」狄南良笑了笑,自言自語說。 大概到了中午,四下裡都是徵集的號令,遠一點的人,沒來得及集合的人被安排到後隊,算是安排了下條理,將來由龍擺尾自己親率領。就是這樣,鎮上也到處跑得都是馬匹,上面的男人大叫著「借急」。 吳隆起去見了秦綱。 秦綱瘦了好多,還有點水土不服,好在在軍中慣了,還是吃得下簡單而凝有白色油斑的肉。李衛也四處給他張羅好吃好用的東西,不過,大部分還都是狄南良準備妥當的。 雖然吳隆起是個不入流的人物,秦綱卻還是不得不見。為了在北人面前彰顯威儀,他還是升了殿,讓長使,王子太保和統御下的文武都列於兩邊。只是沒有殿堂或像樣的大帳,禮儀之威未能充分展開。 李衛現在已經竄到了兩列的前面,隨便還拉保了田文駿,讓他也有資格立於下首。 「太子殿下洪福,小人見過殿下!」吳隆起一上來就是一跪三叩,按王儲之禮見他。 「不要胡說!」秦綱嘴裡這麼說,心中還是受下了。他心中突然奇怪,這北地之人竟然還有人知道見王儲的禮?! 「黨那人不遜,與我等妄動刀兵,視靖康國威於不顧,如今竟把我主龍青雲大人圍困,小人請求太子大人殿下發兵清剿!」吳隆起先是低陳而請。 秦綱有些躊躇,怕節外生枝,但更想問明白怎麼回事,便揮手讓吳隆起起來,說:「細細講來,也好從長計議!」 吳隆起站了起來,兩眼放亮,露出激動的神色,侃侃而朗語:「黨那人!本為東夏餘孽,居我朝王恩憐憫之地,放馬於雨露之原,卻不遵從王化,不識恩心,在我朝邊陲之地妄動刀兵,隱有不遜之心。天威浩蕩,玉宇呈空,我靖康大國雄踞於內……」 吳隆起說著說著把話轉到唱頌靖康朝廷上,洋洋灑灑就是一通千字左右的頌揚。雖然人人都聽得不耐煩,但無人敢打斷,更無人敢於反駁。 眾人忍住想知道他究竟為何的想法,拚命隨著他的節奏而恭敬。 終於他的口氣變了,大袖一揚,話又入了正題。眾人這才噓了一口氣。 「……,經略將軍龍挾朝廷不世之雷霆,化為一廂春風,握祥和之勾角,趨身犯險,欲其家內親合,不在我朝廷之邊妄引刀兵,傷民害邊!然苟利之族,不識仁人之心,不知朝廷之名號,以其百死之心,竟妄圖合兵進犯,幸有義士——」 他左拉右引,信口開河,反正只要能牽上不遜的,他都用上。事實上,他根本就不知道為何事為戰,龍青雲也未在蠅頭字信中說出,他只好能講就講。最後竟然拉出了龍青雲被困,義士狄南齊死守求救,龍青雲天天抱住朝廷賜的東西,往北而泣,要死守臣節。 眾人的頭都一個人兩個大,連推脫的詞都沒有。 「只是朝廷職外用兵,需要君令呀!」朱天寶看秦綱又有他心,立刻回絕說,「待我等上奏朝廷,再決如何?」 「龍大人的職守就是經略此地,這是職外用兵?如今因職守被外兵逼迫,而同朝之人卻不予救援,是何道理?」吳隆起一下子發火,袍子一頓跪於地下,說:「我不願意和這個奸臣一同議事,請太子殿下恕罪,容我告辭!」 朱天寶老眼翻白,僅僅說了幾句不超過百字的話就被冠上了一個奸臣,簡直要上吊。發兵不是不可,而且合情合理,但就怕朝廷因此陷進去。他無話可說,只好面朝秦綱說:「請王子明裁!」 秦綱再怎麼有心,也不能當場拍定,好言讓吳隆起下去,也好與眾人商議。 悠U書盟 uutXT。Com 銓蚊字阪越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八 征(1) 字數:4664 明昉三十年四月,馬孟符正式遣使入王卓軍。 大將軍王卓假意受降,卻在暗中坑殺西慶俘虜。馬孟符怒,驅死志之兵,擊敗王卓軍。 此時,傀儡監國終於開始站出來乾綱獨斷,不顧權限,加封大將軍為戌武列侯,同時派遣使節招降馬孟符,頒宇文元成回京,嘉獎其功勳,授南營將軍一職,賜號奮戈將軍。 這些都是明顯地越權,監國與君主起了衝突。而就在這天,慶德追德宮似乎與往常一樣平靜。 夜色已經降臨,在黑暗的掩護中,幾騎快馬突然臨於慶德城外,為首騎士,伸出火把,手持金牌。 守城兵士藉著火光辨認,接著轉動絞盤。纜繩「喳喳」地響著,將闊可盈丈的護城板緩緩放下。城門也突然洞開,幾騎人不說一句話,護著一名面孔罩著黑巾的男子入城。 夜晚的燈火猶在,尚有行人在街道上行走,但那幾人卻在清脆的馬蹄中裹風一般前行。 大概一個多時辰後,正是夜深城禁的時候,追德宮的一處宣室中,烏漆巴黑,卻有什麼人在議事。 「他也太急了吧!」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王爺怕也是為天下著想!」另一個低低的聲音響起,「只是打亂了陛下的計劃!」 「他這是在邀買軍心,沒有御史告訴他,他還沒有資格頒布嘉獎,封侯舉將的嗎?」那個蒼老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不用說,那是靖康王的聲音。 「說了!可王爺說,陛下有疾,他自當便宜行事!」那人又低低地說。 「那他說沒說馬孟符怎麼安置?」靖康王又問。 那個聲音遲疑了一下,說:「勿母斯草原可養這些大棉人,撥調一些牛羊就可以了!」 「是嗎?混帳東西!」靖康王大怒,「息養他們至少要數萬頭牲口不說。一旦這些外人雄據勿母斯,東可打陳州,西可連外族,南進可以圖靖康腹地,到此地也不過二,三日,接著便可威脅京都!」 「陛下最好連日回京!」那聲音建議說。 「有用嗎?!他算計得好好的,即使孤回去,能把住不發對手握兵權的將軍們進行嘉獎嗎?能擋住民眾對馬孟符的懼意嗎?讓他們鬧吧!」靖康王疲倦地說,「他利用了民意,但對某些人收買得很失敗!去吧,多直言,讓他規正!」 黑暗中響起了悉悉梭梭的聲音,接著是輕微的腳步聲。 次日,靖康王要王子們都去芳草園中。他突然興致大發,要看諸王子打馬球。 三王子秦髦率先出來,溫文勸解,說了一大通治國道理,最後得出結論,說馬球為馬之求,為兵戈之相,不吉利,不能輕玩。 當時,靖康王張著嘴巴愣了半天,還是下定決心要玩,並親自解下自己多年不用的愛劍,說:「你們誰要贏了,我就把這把天子之劍給你們!」 諸王子大喜,再也不說什麼大道理,紛紛爬馬。其中十七人中有三人上不了馬。但他們也因此幸運,諸王子為馬球爭得頭破血流,場面混亂,但又偏偏故意彬彬有禮。左一個,哥哥小心了,我要去打,右一個說,弟弟快躲開,我的馬不認人。 清河王子最是厲害,獨得數球,最終獲勝,意氣風發地上前去領這把意義非同小可的天子之劍。「馬術不錯!」靖康王誇獎上,動了動僵硬的身子,指了指宦官手裡捧的長劍。 「謝父王!這都是舅舅教導有方!」清河王子大喜。 「舅舅!你舅舅是誰?!誰是你舅舅?指指給我看看!」靖康王頗為迷糊地說,「那也是,既然是你舅舅的功勞,你就不要去領獎勵了!」 清河王子憤然離去,其它王子也被生氣的靖康王趕走。「陛下,您的劍!」宦官立刻跪在他面前,把劍捧上來。 寒光一閃,反光從靖康王的臉上照到他下巴下的一把白鬚,他抽出長劍,用袖子擦拭一番,接著合入鞘中。眼睛瞇起讚歎:「鋒利如故,可惜主人卻已老邁!」 「劍呀!可平四方,可匡天下!來人呀,去把此劍賜於邦河王子,還要把我的話也帶給他!」靖康王說。 此劍到時,恰是秦綱與諸人合議到節骨眼上。他手拿長劍四問眾人,眾人立刻沒了異議。 接著就是何人領軍,此人不但要能領軍,還要能節制大局,最重要的是還要必勝。 李衛湊前獻計說:「有一人可往,此人深喑兵法,是朝廷親封的將軍,他深知遊牧人的戰法,也能讓關外粗魯之人用命。方,楊兩位大人也讚過他的忠心,氣節,若讓他領兵,一戰必勝!」 秦綱本想親去,見李衛難得誇人的話竟然成了敲打自己的意思,有些不太滿意,說:「難道我也不如他?」 「這無法比較了不是。問題是殿下熟悉下野的地形不?」李衛說。 秦綱釋然,便問是誰。 「就是前日拜謁過殿下的那位狄大人!」李衛說。 遠處的田文駿抿然一笑,看往它處。 李衛接著又非常高明地給出了幾個條件,比如此舉給了黑放人一個很好的姿態,體現朝廷信任等等。秦綱欣然答應,邊讓人去請,邊誇獎李衛一番,說:「我以為你只是忠心,想不到還這麼有識見!」 出於田文駿等人的意料,狄南堂竟然不願意領軍,一口回絕。理由是自己的那一套都是在草原上磨練出來的野戰法,也無法讓諸兵將心服,同時也不知道靖康軍伍中的制度,更不知道此戰目的何在。秦綱在軍伍中多年,聽他這麼一說反堅定了決心,排除眾議,非要他領軍不可。 狄南堂無法推辭,只得答應,出來後便回家取衣甲,連夜入軍營。對黨那人的戰爭也在這一夜全面爆發。 **************** 魚木黎一支行進太慢,狄南齊只得讓他們不必與主力匯合,轉而再向北掃蕩幾個小營地。等他們前哨趕去後,那裡的人已經轉移,應該是與哪個大部族匯合去了。 眾人立刻便面臨著一個何去何從,魚木黎再次要求將這些百姓捨去,向東與一些小枝的牧場人匯合,要麼回守牧場,要麼合力去打一些稍微大一些的部族。 飛鳥心虛了,不得不答應,草草將跟隨的人們安頓在這幾個營地邊。 就在這時,斥候帶著一起灰土塵快速回來。遠處響起牛角聲和馬蹄聲。 「怎麼了?!」魚木黎立刻就察覺到不對。 「一起騎兵發現了我們,他們現在在順風二十五里的位置,前哨避不開,用響箭通知了我們!」斥候報了一下,順手一指,煙塵都已經能看到,不用說後面的牛角是自己人吹的。 「趕快上馬!」魚木黎吼了一聲,大大小小的騎兵立刻去摸自己的馬匹。 斥候同時報上人數,建議說:「大概有五,六百人,避一避吧!」 「已經避不掉了!」魚木黎說,接著給飛鳥遞了個恨恨的眼神,表示這都是他的胡鬧搞出來的事情。他知道,二十五里是剛才的位置,現在恐怕只在十里開外一點。 飛鳥再拿不出裝馬虎來忽視責任,慌忙指著對準一處凹地的坡地,說:「我們到那裡!」 隨著魚木黎的指揮,眾人慌忙向那坡地移動。 敵人為什麼摸得這麼準?魚木黎有些疑惑,他們竟然不要游騎,全速撲了過來,有誰給他們報信了?但又有誰能有這個機會呢?他站在坡上看敵人,那一片煙塵滾滾而來,果真停也不停地沖營地撲去。 魚木黎有點佩服飛鳥的眼光,這一處地形正適合以逸待勞,在敵人在窪地窩集的時候,從高處直下,分幾處進擊。可惜的是人太少了,否則敗敵再容易不過。 敵人已經發現了這裡,打了個折,一點都沒有停,直接殺了過來。「先不要動!」飛鳥大聲喊著,眾人哪去聽他的,都等著魚木黎一聲令下,四下射箭。 「不要動,準備弓箭,列次待射!等引射先開弓。」魚木黎頓時摸到了飛鳥的意思,嘴角露出笑意,但即刻就僵固了。敵人分出百餘人在向坡地後迂迴,其餘的奮力通過窪地殺來。來不及了,魚木黎即使想變動戰術也來不及了。 「射人,不射馬!」飛鳥繼續叫嚷,卻不管背後。飛孝點點頭,率先一箭,將敵人的頭一名兵士射殺。 那馬慢下去了,接著轉頭向一側跑。幾個臂力不錯的大人也連連開弓,敵人的人馬都有被射中的。空出來的馬向兩邊跑去,不敢往前,也不敢退後。 敵人拉開的隊伍在窪地慢慢密集,飛孝大喝一聲衝了上去,接著是飛鳥,看來兩兄弟的默契非同一般地好。 魚木黎簡直傻了,慌忙下令其它人向下猛衝,以防兩兄弟送上門被別人殺。飛鳥一口氣在馬上開了四弓,三人掉下馬,一人被射傷。武士們如猛虎一樣衝下來,暴叫著,還在慢跑的無人坐騎紛紛被趕了回去。少年們也夾雜在大人中,邊沖邊開弓,窪地裡人仰馬翻。 魚木黎大喜,指使眾人分兩側迂迴,開始了以小圍大。黨那人就像是進了魚網的魚,被自己的人馬阻塞,進退兩難,外圍最有殺傷力的不是一兩個牧場武士在身側的硬攻,而是外圍的弓箭。 一名頭插青羽的男子率先發現了這種不可思議的劣勢,叫喊著讓人馬向前衝出窪地到坡地上。後路未進了窪地的黨那人開始纏上來從外圍反攻,雙方殺得天昏地暗。和他們遭遇的少年們也不得不丟卻弓箭,用馬刀和長槍殺敵。 窪地的人終於衝出了窪地,準備上了坡再迂迴。魚木黎立刻指揮自己人在尾部趕著殺,而後面又被黨那人銜著殺。原先迂迴到背後的黨那人回來了,卻無法側擊,只得再次迂迴。 四處掀起著腥風血浪,彪悍的男人們終於殺到了一處。牧場的人少,但有章法,別人吃了大虧可是人多,兩下裡漸漸平分秋色。 「少爺!快帶兩位龍小姐退出去,走!」馬耳朵都被別人砍去的魚木黎死命殺到飛鳥面前,大聲告訴他,「我帶人掩護你們!」 飛鳥看了一看,血色伴著殘陽,不管是什麼人,都被混亂撕殺的戰場撥去看不到的位置。他也不知道龍琉姝和龍妙妙在哪裡,只得四處張望。 「你們是什麼人?」終於,一個敵酋一樣的男人高聲問。 「是來殺你們這些該死的黨那人!」一個牧場男人一邊回答一邊用刀將他劈下去。 飛鳥也受了傷,他的屁股不知道被哪個騎術特別高明的人從下面傷了。現在,他更顧不得這些,只得四處挺刺,想找到龍琉姝姐妹。直到他看到十多名男人將她們姐妹護得好好的,這才安心,用力將槍刺入一個人的身體。因為馬速快,他已經拔不出槍,只得摸了刀,忍住屁股的疼痛,俯身將一名失馬匹的男人砍死,人頭竟然滾出了好遠,熱血糊住了他的眼睛。 正在這時,一個人抱住了他滾到地下,飛鳥離了馬,本身力怯,竟然無法掙脫,不由心中大駭。可那男人也沒了手,竟然用牙齒從上到下去咬。幸慶的是,飛鳥的頭盔是鐵架的,可以用來回頂別人,這才在別人的板牙咬中之前被牧場人救回。 直到殺到夜色降臨,這場兩敗俱傷的戰鬥才終於到即將結尾的時刻。 U幽書盟 UUtXT.Com 銓汶吇版月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八 征(2) 字數:5181 敵人退卻了,戰馬和死人灑滿這一塊血污的草地。比他處略高的草並不能掩蓋這一切,夜貓子和禿鷹不知道怎麼嗅到了這裡的死人味,開始在夜色裡歡喜地啼叫。 一路人馬二百餘人只剩下一半,而且大半都帶了傷,死去的有大人也有少年,而且很多都是昨天還站在他身邊說笑。一身是傷的飛鳥藉著火把四處巡看,突然蹲下來哭泣。這是血的教訓,他第一次在人馬的屍體邊失去了要吐的感覺,代替的是一種深刻的麻木和自責。 一匹傷馬瘸著條腿在旁邊掙扎,飛鳥一刀將它刺死,血又灑了他一身。 「長生天呀!這都是我的過失!」飛鳥跪下來說。他心中只剩下一種難言的火焰,卻是從來沒有過的復仇慾望。 「你有錯,但這一戰卻不是你的過失。他們應該不是黨那人,而是黨那人的敵人,目標也不是我們!」魚木黎再一旁勸飛鳥說,「我們還是趕快離開吧,他們一定還會回來的,畢竟屍體還在!」 「把火熄滅掉!」有人提建議說。 「不!」飛孝抱著火把蹲在一個少年的面前,用嘶啞的嗓子喊,「我要再看看他!」那個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飛鳥也認得。 龍琉姝蹲在他身邊,一邊從他手中拿過火把,一邊勸他。 魚木黎突然心中一動,讓人把火把聚在地下,放成一堆,上面堆起柴火。一大堆篝火瞬間點燃,照得周圍如同白天。魚木黎揮揮手,帶眾人隱匿於黑暗中。 大伙騎在馬上,一邊吃熟肉,一邊注視遠方。飛鳥無心情吃東西,靜靜坐在黑暗中。一匹馬慢慢地走過來,靠得很近,馬上的主人還帶著香味,斜斜地靠過來。飛鳥正想走到一邊去,聽到龍琉姝用低低的聲音說:「我很害怕!」 「不用怕!」飛鳥低聲說。 一隻手伸過來讓飛鳥握住,濕濕的,卻不是吃東西沾得水油。「永遠都在我身邊,好嗎?」龍琉姝用更低的聲音說。 斜地了一聲馬低聲嘶叫了一聲,龍妙妙的哼聲傳出來:「還是我姐姐的,有什麼怕的!」 怕什麼?怕死人?怕敵人?怕被殺?怕黑?飛鳥想知道龍琉姝到底怕什麼,可是黑暗中,他不能完全看清楚龍琉姝的面孔,只聽到她的呼吸聲淡淡的呼吸聲和一股很好聞的味道。 飛鳥有些迷糊,脫口說:「是的,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 眾人吃完了東西,躺在馬身上歇息,漸漸地懈怠,不少人都想睡著。突然,一個武士四處低低地提醒大家。飛鳥抬頭看,一行打著火把的馬隊,奔了過來,衝著那遠出的大火堆。 「準備!」魚木黎快速下達命令,眾人立刻舉起手中的弓箭。 火把近了,飛鳥有一種乾渴的慾望,一種射箭的衝動,接著便聽到了魚木黎大聲叫了一聲口令。 「他們的人在那裡!」火光中,一個漢子大聲地叫著。 接著馬隊開始散開,有人向伏兵處投火把。但是已經晚了,四處弓弦馬蹄亂響,敵人紛紛落馬,剩下的倉皇四逃,到處躲藏。 雨木黎也因此下令撤退,一行人在夜色保護中遠遁。 ***************************** 與狄南齊的快相反,狄南堂卻用了個「慢」字。 狄南堂下有一萬人靖康軍馬,民兵,鎮防軍六千人,他不是用馬隊進襲,而是緩慢推進。與此同時,長河鎮四千人在南面三十里外,馬踏鎮,長樂鎮,關山合子共萬餘人沿馬重山斜裡向腹地推進。 征戰伐兵,不能師出無名。狄南堂一面慢進,一面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海之濱,莫非王臣」之說辭,派人四下通知下野草原東部各族,包括黨那人非黨那人,要他們服從朝廷,歸順靖康。 但是,這個軍令也只有他本部這些人能依從,其他兩隻人馬,一路卻是燒殺擄掠。狄南堂不只一次派人前往,卻約束不住。眾當家之人都紛紛說:「不要俘獲,我們幹嘛來打仗?」 狄南堂無奈,先讓前哨去報前路他族營地,然後自領軍隊逼近。 只要首領點頭,不為朝廷為敵,狄南堂就把首領要到軍中一同向前,然後對其部族過而不問。 草原局勢這幾日間混亂到極點。有人說靖康國要他們歸順就行了,有人說是是要滅其它族的人種,有人說要是防風鎮的龍青雲要奴役他們,有人說以上都是謠言,是仇家在暗地裡的暗算。總之,說什麼的都有。一快一慢兩種風格竟然以奇怪的方式把水攪得混混的,連內部空虛的飛馬牧場都沒有人去襲擊。 狄南堂又突然一改前風,加快速度,推進到離包蘭處尚有二百餘里的地方,就地駐紮。同時,他一邊要求其它各部,包括龍擺尾再次徵集的隊伍和狄南齊龍青雲部向他匯合,一邊限領各部族前來議事。脫閃族人不服,狄南堂讓余山漢和另一名靖康軍官率隊征討,宣佈他的罪狀,將其擊敗,把他縛到平板車上帶回軍中。 下野地上各族人都恐慌不已,不少人不請自來,而另一部分人卻結成聯盟,漸漸在腹地聚集。據說他們在各部部眾中共已經徵了三萬人馬,欲一直征到十萬人再給靖康人決戰。軍中之人都勸狄南堂實行快速打擊,不能坐失良機。狄南堂卻不予理睬,日夜和那些前來投降的首領們在一起說話,議事,問他們對朝廷有什麼要求,朝廷要怎麼來治理他們。 各路大軍紛紛在離狄南堂所部幾十里外駐紮,龍青雲和狄南齊卻抗命,說是守好中線,防止黨那人逃脫,就是不來。狄南堂軍令不行,不得不無奈地放任他們,同時找來各軍要人,靖康軍將,大家和和這些首領們聚在一起飲酒談論。他似乎勝券在握,而對面已經到處都是遊牧人。 一次,僅僅一次未完,喝酒的人就沒心情,無論是靖康軍人還是各鎮領袖都是一樣。軍中懼意漸生,糧食不足,不能支撐這樣的多久,而對面遊牧人越來越多,他們竟然開始大膽地在接近靖康軍營的地方放馬。這時,連余山漢的鐵桿人物都坐不住了,為狄南堂的悖行疑問連連。 這日下午,余山漢正在巡營,卻見狄南堂騎著一匹馬帶著三五從人出來,那匹馬不是他往常騎的那匹褐色大馬,而是一匹花黃馬。 「主公!」余山漢迎面過去,一邊打量這馬從何處來,一邊行禮。 狄南堂衝著他笑笑,說:「老余,黨那納蘭部,薛裡青部都送我不少東西,這匹馬是脫閃人送來的,你看怎麼樣?考考你現在相馬的本領!」 「越是好馬,人心越險。主公,你看看對面聚集了多少遊牧人,你快醒醒吧!」余山漢簡直都要發瘋了,實在想不到狄南堂竟然在炫耀這些草原人送來的馬,還非要騎出來讓別人看。 「那我們就去出去看看,他們的人聚集到了十萬沒有。到了,我們就給他們下戰書!」狄南堂笑了一下說,做了走的動作。 余山漢一點陪他出去漫步遛馬的心情都沒有,一馬挽過他的馬頭,氣急地說:「主公,聽我一次行不行?」 「先陪我出去看看,讓後再讓我考慮是不是該聽你的!」狄南堂雷打不動地說。 余山漢無奈,隨便要了匹馬,這就跟了出去。 傍晚,向西往去,遼闊的平原上,夕陽如一副巨掛,與一處丘陵相接。遊牧人的營地就在這一處丘陵附近,一條平靜的無堤小流蜿蜒盤旋,數頭綿羊在幾個少年人的鞭下如同氾濫的棉花。 「原來主公是讓他們不設防備呀!」余山漢高興地說。 「不設防備?一時三刻,恐怕他們的人馬就趕出來了!」狄南堂輕輕在讓余山漢看,遠處的幾個高地,都有隱約可見的黑點。 「我們是來看看他們的營地現在有了多少人的!」狄南堂說,「你約莫約莫看吧!」 余山漢看那一座座數不過來的小包,回頭說:「大概有五六萬人了吧!」 「我們可以回去了!」狄南堂邊說邊帶人回走。剛走不遠,果然有十多騎在略為起伏的地形掩護下突然出現在身後。余山漢要回頭迎擊,卻被狄南堂制止了。「不用管他們,他們不會追的!」狄南堂說,「遊牧人愛設伏,即使追別人也很謹慎,何況這不是他們一家之事。」 余山漢雖然佩服狄南堂的推斷,但還是不得不勸他說:「今日之戰,漸如猛人與我們那一戰,而且正換了形勢!早日進攻才行。」 「是嗎?」狄南堂搖了搖頭。 回到營地天色已經晚了,余山漢正要下馬,突然狄南堂問他:「你想不想回家?」 「母死弟逃,妻子被人奪去!」余山漢本來要笑的臉孔頓時眼淚盈眶,低低地說:「雖然主公沒給我說過,但是我已經知道家中發生的事情,也知道二爺給我報了仇!」 「他告訴你的?」狄南堂歎了口氣,說,「我是怕你鹵莽,不想他先一步告訴了你!」 余山漢眼淚掉了下來,說:「我已經沒了國,沒了家,只要主公不嫌棄,我一輩子跟著您!」 「娶上那個雅兒吧,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狄南堂又重重歎了口氣,下了馬把韁繩交給別人往裡走。 「將軍大人!有幾部的首領都要見你!」一個靖康軍士來報。 「我知道了,你讓他們過來吧!」狄南堂圈起馬鞭邊說邊讓余山漢跟他過去。 狄南堂進了軍帳,掛了馬鞭,去掉披風,鬆掉盔甲,坐了下來,接著示意余山漢也坐。余山漢卻不入坐,走到狄南堂身後說:「我給主公站著看!」 七八個族長,首領被帶過來了,個個喊叫著「將軍大人!」「怎麼了?」狄南堂驚訝地問他們。 「他們要滅我們這些部族,說是我們投降了將軍大人您!現在,幾處營地都被他們的人偷襲了!」一個狼皮老漢揉著眼睛說,「你要幫助我們這些人,我們都是把族人托付給將軍大人了的!」 「是嗎?!」狄南堂立刻直身起來,扶住案幾,「他們竟然這樣?!」 他安慰了幾個人了不少話,然後問:「我想和他們一戰定勝負,可是不知道裡面有沒有你們的親友!」 「沒事,沒事的!我已經給他們通過信了。只要將軍能取勝,他們立刻就投靠將軍。其實很多人都沒什麼,都是幾鄲部族的那個老鬼,可恨!」 「不!是可羅花子莫的人可恨!」又一個部族首領說,幾人不斷地報著自己仇人的名字,表示只要狄南堂進軍,他們就把與自家交好的人拉過來策應。 「雖然是這麼說的!但我堂堂大國將軍,也要先向他們下過戰書再行決戰!」狄南堂看了一眼余山漢說。 余山漢這才明白,狄南堂原來等的是這個,就是應他們這些首領的請求進軍。但是現在己方人數已經成了劣勢,能打贏嗎? 狄南堂把幾個首領都打發走,然後才說:「老余!黨那人和這裡的各族,大大小小,足有百餘。將他們打走容易,要收他們為民來治理卻難,為了一勞永逸,攻心方為上策!」 「能勝嗎?」余山漢只關心這個。 「龍爺若來,諸鎮由他統帥,必勝!龍爺不來,或許也能勝,但困難重重!」狄南堂說。 余山漢吃了一驚,龍青雲已經表示了他不來,守在西邊,如今勝負豈不是仍然兩可中。狄南堂像看穿他的心思一樣,說:「你擔心的不錯,但是龍爺已經來了!」 「什麼?」余山漢不信。 「他是等我讓他全權指揮,所以前日假裝推脫說不來!」狄南堂淡淡一笑說,「此戰已經必勝,關鍵是這裡的人心歸誰,這裡的人該投降給誰。我不能把它們轉手給龍爺,因為有了這塊地,這裡的人,他的膽子就會更大!」 余山漢卻不知道這裡面的內情,幡然一想,立馬惴惴不安起來。這樣的形勢下,兩人若都不退讓,權力之爭瞬間就可以演化成血腥的事件。 「不如退一步吧!」余山漢勸他說。 「怎麼退?!兩人嫌隙,國家之大事,哪重哪輕?」狄南堂實在沒有想到余山漢也反對他這樣坐,著實意外,他說:「何況,若一人去殺人,友人不阻止,還要去送他刀劍嗎?若一人做錯事,難道還要縱容他去錯,甚至在背後鼓勵?田先生當初給我說,說他有不臣之心,我還不信。我回答說,我們幼年相交,情同手足,若他是想振興此地,我不會做他的掣肘的。但如今他真有了他心,我又被朝廷重用,也只得用微薄之力。能挽回的就盡力挽回!」 UU書盟 UUTxt.Com 銓文自阪月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八 征(3) 字數:4144 如狄南堂所料,龍青雲已經到了龍青風軍中,他在等,等狄南堂將指揮權交到他手中。此戰對他相當重要,若是勝了,他不但有了下野草原,有實力向任何勢力叫板的,而且挾著戰勝的餘威,在五鎮面前獨攬大事,不必像現在那樣半哄半騙半壓。 他理不透狄南堂的意思,不明白狄南堂的慢戰,更不明白狄南堂節制不住五鎮軍士卻還不把他抬出來。有時,想急了,龍青雲自個真想跑出去,站到狄南堂面前問問,問他為何不再虔誠一點要他龍爺指揮,以至貽誤戰機,拖得大家都無心作戰。 龍青雲漸漸按不住不耐煩的心情了,意料中他自己在千呼萬喚始出來的計劃給打亂。他只好遣快騎去防風鎮要主意。 「大哥!不要再等了,我派人請他來,然後拿下他!」龍青風陪著他乾著急,趁機說狄南堂平時如何地不遜,關鍵時如何地貳心,同時報出些自己心裡的主意。 龍青雲摸了個銅爵,自己倒了點酒,扯開衣領透那一胸膛煩悶的氣,勾手讓龍青風到自己身邊:「對了,你讓龍擺尾和其它三鎮人去問為什麼,逼迫他請我出來!」 「他一個字都不說,你當我們都沒長嘴嗎?」龍青風扯著嗓子說。 「給他要理由,不然就散掉!讓他帶著那些靖康人打,我就不信他能用那點靖康人能贏!」龍青雲低聲說,「我已經讓人去想辦法去了!」 「用那些酸人去想辦法?他們和狄家兄弟仨是一個窟窿裡的蛤蟆,就那個吳隆起還好一點。我看咱們撇了靖康人自己打!」龍青風說。 外面突然有人求見,龍青雲擺了擺手,慌裡慌張地往後面的帷幄中躲。一個武士進來說:「狄將軍要各位爺中軍議事,商量下戰書!」 「什麼?!」龍青雲大叫一聲,鑽了出來,說,「我還沒出來,打什麼仗?眾人不齊心,他想拿人命冒險嗎?」 他接著有翻來覆去地問這靖康小兵話,這才氣急敗壞地要衣服,出去找狄南堂問個究竟。這靖康傳令武士從未見過龍青雲,見他橫殺出來,問了幾句話,倒穿著衣服揚長去要和將軍算帳,一頭稀水,想去攔截。 龍青雲給跟上來的武士使了個眼色,那叫龍慶的親隨立刻上來擰上那不防的靖康武士,獰笑著抱住那脆弱的脖子使勁。一聲清亮的骨脆響起,那靖康兵哼都不哼一聲就癱倒在地。 「都記住!這傢伙罵人,行兇,等一會,你們都帶上兵器去找靖康人算帳!要等上一會,還要有其他鎮的人一起!」龍青雲回頭安排了一下,擺了擺手,接了匹馬跨了上去。 幾十個隨從這就跟隨他出去,直奔向幾十里處的狄南堂軍。 狄南堂聽到龍青雲來的消息一點也不意外,開了中門鹿砦,列隊來接。他老遠就沖龍青雲喊:「龍爺,今我為將軍,多有不便行禮之處!」 這完全是一付官腔,讓龍青雲的火氣更大,但他也沒個可發的道理。 「龍將軍來了,此戰畢勝!」狄南堂邊給周圍的軍尉,偏佐說邊迎龍青雲下馬,又說,「龍將軍可以都督關外各處軍馬,免得他們肆意蔑視軍法!」 龍青雲懵了,連火氣都消失掉了,自己是鑽到套子裡了,誰說狄南堂不是正等他來?他受狄南堂的節制,那關外軍馬無論生嫌隙,還是不聽號令都是他自個的事。這太狠了吧,龍青雲氣結。 「你?」龍青雲無話可說,只好討伐狄南堂的戰略,咬牙切齒地說,「你為何錯失良機!」 「龍爺建議出戰?我這就下戰表!」狄南堂再次請君入甕,大聲問周圍的靖康軍士,「你們的意思呢?」 「戰!」數百名在跟前的兵士無不大聲高呼。 「龍爺這次代表關外軍伍請戰,諸位將士又同意一戰,可見此戰我方心齊如鐵,而對方卻散如沙盤!」狄南堂威風凜凜地上馬,在軍伍中巡走,接著掣出馬刀為眾軍士中打氣。 龍青雲知道自己輸了,全盤皆輸,而靖康人卻摸了個大便宜。自己確實不是狄南堂的對手,沒他有耐心,沒他周全。他垂頭喪氣地站著,最後不得不跟著狄南堂入軍帳。 「之所以之前推進慢,是因為此戰是征,而不是殺。少殺人,多收心,我們的軍心懈怠了,而對面各族矛盾更多,一見我軍懈怠,就暗中勾心鬥角,記起往日恩仇,比我軍士氣受挫更嚴重。」狄南堂悉心地給龍青雲解釋,這當然也是避開談論私情的手段,「你看對面的遊牧人越來越多,卻不知道他們的矛盾也越來越大,一有小勝,就是大勝。」 龍青雲不知道聽沒聽進他的教訓,只是點頭承認,神情萎靡極了。突然,軍營外有五鎮人鼓噪起來,一名軍士慌忙來報。 「慌什麼慌?沒看龍將軍在嗎?」狄南堂只是微笑著看住龍青雲。 「我去試試,問問怎麼回事!」龍青雲無奈,只好自己種的果子自己去摘。 過了好一會,龍青雲回來,自然把鬧事的五鎮人矛盾給「調和」掉了。「哥,靖康給你多少錢?」他一進帳篷,見沒了外人,就慌忙問。 「多少錢都買不來你我的情誼!」狄南堂歎了口氣,輕輕地說。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龍青雲怒喊。 狄南堂不吭聲,站起來往外走。龍青雲揉著腦門,臥到氈毯上,接著兩手攤開。 一夜中,彎月帶鉤,斜幽輕挪,不出風響的夜風涼涼地從外面刮進帳篷,讓龍青雲更無法入眠。雖然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但也不願意起床,昨天晚上,五鎮的要人都聚集了,恐怕今日就要下戰書,明日,後日就要決戰,但他也只能這樣來怠工了。 就在他頹到極點的時候,轉機到來。幾名軍士呼啦一下掀開軍帳的簾子,大聲叫著龍將軍。「難道五鎮無法節制,狄南堂硬要架他去表明態度?」龍青雲暗想,繼續在炕上耍賴,裝作未聽到。 「王子殿下的使者到了,他們入了軍門,正等你呢。」一個親隨說。 「什麼?」龍青雲一翻身,便爬了起來,心中雖然不知道命令是什麼,但也想到田文駿和吳隆起等人會在裡面使勁的。他大笑著穿衣服,把陰鬱一掃而空。 使者又是李衛.狄南堂,一干軍尉,五鎮要人,各族首領都或站或坐,等著龍青雲的到來。龍青雲終於在一干人等待中到來,他嘴角微翹,故意去看狄南堂。 李衛見他來了,這就頒布上令,說狄南堂怠慢軍心,錯失良機,又統兵無方,關外經略將軍龍已經虎口脫險,為人知人善用,德威無人能比,可將全軍,統兵破敵。 龍青雲謝過李衛,趕快讓人招待。他得意地笑著,看狄南堂面無表情地去印離帳,大聲說:「王子殿下只是下了你的指揮權,沒讓你走呀!」 狄南堂呻然苦笑,指著案几上放著的一封戰書,說:「你派個人去送吧!」 龍青雲坐到剛才狄南堂的位置,心中無半點意外的歡喜,也不管別人都唧唧喳喳地大說狄南堂的不是之處,更不管人家說他收受遊牧人的禮,只是心中不舒服。他為什麼不能幫自己呢?只要有他在,猛人,狗人,靖康,這又有什麼畏懼的? 在一個草原首領的噴嚏中,龍青雲一手拿起案幾上戰書。 接著,他指了一個人當眾宣讀。戰書簡白,正和他的心意.龍青雲邊聽邊滿意地笑,突然聽到有人哎呀一聲。 「怎麼了?」龍青雲問。 那感冒的首領既高興又有些害怕地說:「我突然出汗了,病了很多天,今天病要好!」 「那還等什麼?快送!」龍青雲大喜,算是明白這戰書的份量。 就這一紙書,恐怕在靖康一絲文采都沒有,但是它的震懾意義有過之而無不及。 讀完了,戰書又回到了龍青雲手中.他看要去送信的武士要過來接,卻又立刻擺手讓他退,自個在上面半生不熟地勾抹,把朝廷等字眼都改頭換面一空,接著又悉心看了幾遍,拿出他龍青雲的大名。 他仍不滿意,挑個識字的親隨謄寫一遍,這才又讀。 「我——龍青雲爺,承長生天的旨意來告訴你們是誰的民眾,此地該尊拜阿誰!你等不敬,就是不敬長生天,今日我提一小部人馬,區區數萬之眾來問問。草原人該有自己共同的主人,就像萬物離不開太陽那樣。你們歸來,那太陽就普照到你們身上,化解你們的仇恨,保護你們的利益,讓你們無戰爭,無殺戮,牛羊成群,馬駝興旺。 如是你們不願意接受太陽,那麼也只有用馬刀說話,雖然這不是我龍爺希望的,可我也不得不做。不要在失去了牲畜,被踏毀了營地,三五十人搶到河水邊爭灌時,對著魚蝦唱自己的後悔。 以免怕你們說龍爺在欺負你們,我只用五萬人先來問問,不動用數百萬的精銳。 讓長生天就此作證,我明日便在這闊野要個結果。 一戰吧!」 龍青雲讀完看看大伙,見一干靖康軍人在發呆,知道自己寫的戰書把朝廷撇去了,引得他們有些不明所以,便說:「怎麼了?有錯嗎?不該這樣給他們說嗎?」 眾人見他一付混人模樣,也都沒有話說的,何況書中的阿誰也沒說到底是誰,沒怎麼大毛病可以挑。 軍士拿著戰書出去,龍青雲立刻吩咐人上酒。酒上來了,他看就一點,立刻大為不滿,慌忙擺手就多上。 「軍中禁酒!即使是將官,也不能酩酊大醉。」一個重尉提醒說,「犒軍的時候,方可不醉不休!」 「狄將軍以前不也天天喝酒嗎?」龍青雲大不忿,說,「今個要執行的軍令是,帳中的人不喝罪不行。」 五鎮人都贊同,一干靖康軍尉卻面面相覷,都怪那重尉多嘴。軍中少不得要招待使者,軍議時找點消遣,眾人小酌一,二。但要不喝醉不行那就是在蔑視軍法了,若將來傳揚出去,人人都要受懲處。 但將軍有話說了,他們又怎敢不聽從,這就個個埋頭喝酒,打算混個醉。 浟悠書盟 UUtxt.com 全蚊字版越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九 放馬逐鹿(1) 字數:4425 龍青雲的軍令,卻也不是人人都聽命。 鳴鹿就是其中一個,不要說如此胡鬧的龍青雲,即使是狄南堂,他也不放在眼裡。好說壞說,他也是隆下伯之子,雖然父親封邑只有區區二百戶,卻也是堂堂貴胄。豈能食不盡嚼,仰頭灌酒任流? 他抬頭看看,諸人和那些髒西西的遊牧人,關外人一起四處行酒笑談,酒盡唱歌,真是一片污七八糟。還好,他終於看到了幾個人例外,一位是一些野狗一樣的鄉下人——趙無旭,一位是治軍長史范典,一位竟然是笑瞇瞇地往下看著的龍青雲。鳴鹿心中嘀咕道:「趙無旭?!你這靠運氣賺了些運氣爬到提尉一職的人,今日倒成了維持靖康軍人風範的楷模!」 鳴鹿輕蔑地笑著看那主薄不勝酒力也還在迎逢一個關外人,酒杯都找不到嘴巴,在臉上倒下,全進了領子裡。看到這裡,他真恨不得刺這個半文半武的人一劍。 只是他並不知道,自己矜持觀察別人,也在被人觀察。 龍青雲早就瞄上了他和另外兩人的無動於衷,此時不動聲色,揮手停了眾人。 「酒還沒盡興,龍爺,是不是忘了敬您酒了。送了瘟神,來了福星!」燕五立刻站了起來,笑著舉碗,一口喝完,邊喝邊說,「小人先喝為淨!」 龍青雲舉手喝了酒,用手擦了擦從嘴角里流出來的白色液體,突然手拿銅杯砸在案几上,放聲大喝:「已下軍令,誰敢不從?!」 「將軍大人!」一身打蠟皮甲的范長史微笑抱拳,說,「長史治軍,我是在監督誰敢不聽將軍令!」 「那你呢?」龍青雲問趙無旭。 「量窄,又想和諸位一同醉去,所以徐徐慢飲!」趙無旭也連忙答話。 「哼!」鳴鹿擰頭而起,說,「我?!是來殺敵立功的,不是陪一幫瀆客喝酒的!」 「你不怕軍令,還是不尊軍令?!」龍青雲突然斯文起來。 「跪下!」范典立刻呵斥他,說,「虧你還是軍功世家,在軍則聽從將軍令,連這點都不知道嗎?」 鳴鹿不是一點酒沒喝,此時也正有酒勁上頭,最不怕殺,拔劍在手說:「黑放流犯,他族賤人,也有資格做將軍!」 「住口!」一幫關外人從來沒這麼齊心過,刀劍幾乎同時出鞘,圍住鳴鹿。 反倒龍青雲最不生氣,給這些遊牧人首領說:「你們都聽聽,他說的這是哪的話?咱們都是朝廷的人了,竟然連做將軍的資格都沒有!這我還做個求呢?不要怕,將來包在我身上,我叫你們做將軍,做什麼子,做什麼伯。只要你們跟著我,跟著我去打仗!這一戰打完,那些頑固抵抗的部眾,我都分給大伙!論功行賞!」 說完後,龍青雲看著范典問:「這樣可以吧?!」 「哦?!奏報過朝廷,只要朝廷同意,是可以!」范典立刻在不觸怒這混人的時候,有原則地回答。 「那朝廷同意不同意!」福祿第一個搶著問。 「這個嘛!」范典卡了,看鹿鳴愣站著,慌忙指手說,「這小子受王子殿下的寵愛,解下他的兵器,將來聽任王子殿下發落,可好?」 箭拔怒張的氣氛立刻引來外面的軍士,鹿鳴哼了一聲,大步走出去,任這些軍士綁上自己。 「失了酒興!唱個曲子,散了吧!」龍青雲揮手讓人都坐下說。 「是呀!」遊牧人倒反過來打圓場,不倫不類地說,「多喝酒,多吃肉,這酒肉可都是好東西呀,吃到肚裡,任何人都舒服!」 龍青雲的一個眼神放了出來,龍青風立刻說:「誰說的!朝廷的人就不喜歡,你們看看!」 「好了,好了!」龍青雲截過話說,「唱首歌,不唱的怎麼辦?長史說個懲罰的法子來!」 「喝酒!」范典立刻說。 「在軍言軍嘛,打仗,叫戴罪立功!」龍青雲說,標著手指頭指了這個指那個,「做先鋒!」 「龍爺起唱!這是個好辦法!」遊牧人和關外人都起哄起來。 「好!好!」龍青雲樂呵呵地用兩手制止。 「黑土長草,放眼浩瀚,望了又望。騎我的馬來去牧羊,心中依然想念,我的好友——昌帖木桑。引弓射大雁,音信是否捎。煮鹿擺酒無笑談……」龍青雲拿起他的銅杯,合手覆住,用力敲打案幾。 靖康軍尉們面面相覷,半句也接不上。反是遊牧人和關外人再熟不過,紛紛掄東西敲打,接著和唱,「喜鳥先報,馬蹄後響,咳嘍嘍!定然是他找到了牧場,請我合群放牛羊……」 遊牧人徹底放開了,手腳都跟著歌聲挽動。 范典終於覺察到不對,但具體又說不上來心裡的不對,便招手要來一個小兵,低聲說:「去請狄將軍!」 龍青雲覺得他攪興,揮手制止。 歌罷人去,范典匆匆去狄南堂那裡,卻被余山漢攔住了。 「我家主公正在歇息!」余山漢說。 「我有重要的事!」范典冒著太陽,身上快起了火。 狄南堂聽到了出來,笑了一笑請他進去,邊引邊說:「明日決戰,你應該和眾人商議軍機才行!」 「這個將軍大人,只是喝酒吃肉唱歌,什麼謀劃都沒準備一點,連誰是誰都不問一問,認一認!」范典唉了一聲說,「真怕一戰落敗!」 「他已經來了!」狄南堂立刻聽到了外面的腳步聲,也無奈地點頭。 果然,余山漢攔他不住。他邊帶著人往門口走,邊高聲吆喝:「妹夫!」 范典這才明白余山漢受命攔的不是他,他突然想起自己竟然跑到前任將軍這裡,現任將軍看了豈不是不好,著就邊說不好,邊慌忙四處躲藏,他掀開榻上的皮褥,撅著屁股要鑽,卻想起來了這榻是矮土堆的。 龍青雲已經進來,看到了范典,驚訝地問:「你怎麼在這?幹什麼呢?」 「我在找東西!」范典咳嗽著說。 「找什麼?!」龍青雲也趴過去問,他看范典蹲在地下向後退,自己則向前逼。 范典實在沒碰到這號人,忽站起來,漲紅著臉大吼說:「我是來看看,前將軍是不是要和將士們一樣,睡到地下的氈毯上!」 「那你一會再來!我們現在要談論軍機!」龍青雲邊推著他走邊說。 范典走了後,龍青雲開始問戰起來。狄南堂知道他其實心怯,也無底是勝是敗,便攤出一副圖說:「這裡,是敵人營地前的高地,明天正軍向前推進的時候,派遣一隻精銳搶佔這裡。因為遊牧人部族多,即使注意到這裡,也是劃不清責任的。」 「我知道!有什麼好處?」龍青雲問。 「你看,到前面地形才開始開闊,高坡前面才是主戰場。只要你攻佔這裡,他們就會因為兵力無法展開,開始後退,這一仗到此已經勝了!」狄南堂說,「這時,只要老三能頂住中部草原的外援,他們就輸了!」 「他們實力還在,我們怎麼這麼就贏了呢?」龍青雲又問。 「部眾眾多,家口不一,一退則雜亂無章,有先有後,必然紛紛投降!」狄南堂說,「你現在應該讓軍士準備糧秣,作輕騎追敵繳獲的打算!」 龍青雲連連點頭,推崇之極,大笑說:「就這麼簡單?」 「不簡單,約束眾人,不可濫殺不頑抗的敵人,投降的敵人,你看這辦吧!」狄南堂邊說邊收地圖,然後交到龍青雲手裡,突然眼光如電,看住龍青雲說,「既然是天意,你以後要好好善待你的百姓!」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龍青雲毫無風度地去摟狄南堂的肩膀,卻被狄南堂推開,但他還是說,「即使將來做錯了,你也可以提醒我嘛!」 「也許吧!」狄南堂苦笑。 ************************************** 就在東部決戰之即,中線的狄南齊也遭受了中部援兵的攻打,其中領頭的赫然是強勁的佐羅部人。這一戰在狄南堂的計劃中,是不守此線的。 因為他打算在腹地破敵之後,輕裝奔襲接近過來的佐羅人。佐羅人在中部不是沒有敵人,一戰不勝就要退,看起來是拋棄別人而退。而同時,投降了的一些東部諸部可以提供靖康聯軍糧食,而佐羅部人收攏一部分潰逃的敵人,牛羊定有丟失,即使穩住了後方,徵集糧食困難,使人離心。 兩方作戰,天時,地利,人和定然佔到了狄南堂這邊,等於靖康從此威震草原。 如今卻不一樣了,朝廷鞭長莫及,根本無法收拾本地人心,勝而不威,收而不得其心。即使建郡城,可在佐羅部人和猛人的騷擾攻掠下,朝廷都要借助五鎮來防,也已經遠超出了狄南堂開始設想的在屯牙周圍建州的可能。因為如今一建,只能是飛鳥圖中的地方,讓龍青雲獨大。不但如此,朝廷還調不得龍青雲入關,他也可以有實力拒調。 應朝廷的形式,雖然狄南堂眼看摸到了治理遊牧人的辦法,但此時也是有力使不上。一個光桿的遊記將軍,即使說得上話,也因為邦河王子的評語而劃出可以說話的範圍外,而且,他這一回去,還不知道會不會被治罪。 狄南堂徹底地輸掉了自己拉龍青雲一把的可能,日後恐怕和田老夫子一樣,讓一干朝廷的人都不願意沾染。 中線也因他的這一輸,而變得重要。因為龍青雲要從朝廷那裡奪人心,還要留上一個威脅遠不比猛人的佐羅部,還要以戰賞戰,以戰養大自己。中線守得住,他完全不用和巴伊烏孫對著收買人心,可以通過朝廷現在有求於他,完全分配草原戰敗各部,養大自己。 狄南齊的人馬早已匯齊,連魚木黎也都到了,加上猛人,減去減員護送龍青雲的人馬,他手中依然有將近七千人。 戰線太長了,他也根本不打算去守,只是屯於寅馬河一處水淺的地方,不怕他人不來攻打,除非他們繞上幾百里,或者涉初夏,融雪之水最多的時候過河。 即使繞了他也不怕,打不掉他這個釘子,他根本不信佐羅人敢深入。但怕就怕腹地戰爭拖得時間太久,自己搶來的牛羊撐不下去。 出於他意料的是,對面敵人開始出現,同時斥候也從下游帶來了敵人的蹤跡。看來這個巴伊烏孫果然不凡。 不少人提議要他去下游截擊,他拒絕了,不少人提議他渡河打老巢,他也拒絕了,他相信對面一定重兵纍纍,而下游則是疑兵,否則下游的人馬定然已經舉兵來夾擊。畢竟他們和自己一樣,不能等,一等就全盤皆輸! 浟U書盟 UUTXT.COM 銓紋吇版越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九 放馬逐鹿(2) 字數:4424 很快,狄南齊的猜測就已經被證實,但立刻他也知道,對方的奸猾和厚臉皮遠在他的猜測之外。 對方的主力確實是在河對岸,巴伊烏孫已經不耐煩,開始試探。就在一天內接了幾次小規模的有意無意之仗後,那個巴比格又出現了。他口口聲聲說自己哥哥按盟約來助戰,並責問狄南齊為何出現在這裡。當時狄南齊剛接到中部的慢進的戰報,只以為此戰要拖些時日,也有些急於求戰,先是聲討巴比格出賣盟友,接著許諾說自己願意後退三十里,決一死戰。 誰知他夜裡後退的那天,敵人也很挑時機地夜裡過河,避過了斥候向牧場軍殺去。 擊水半渡失敗的計劃失敗,狄南齊苦戰了一夜,方才把敵人擊退,自己也急忙撤退。接著,他把大軍屯在鬼谷旁邊,靜觀動靜,卻想不到來不及怎麼休息人馬,又受了襲。牧場雖然因為良好的素養,死傷不多,但一些來不及宰殺煮掉的牛羊卻丟給了對方。當日,人馬不得已退到一處無名的地方去休息,其實也是被趕進去。這是一片死谷,連地名都在地圖上找不到。 事情也有些明瞭,應該是有內奸在軍中。狄南齊即使心中有數,但卻也不敢有異動,接連的打擊已經讓眾人的士氣低落到極點,內奸之說,此時更不能說出口的。 這是一片數里長,逐漸升高的平地,旁邊是一處狹長的溝谷,一條跳躍的泉流在亂石中穿過,邊上的亂石中有土的地方生著低矮的灌木和小樹。 狄南齊為了穩定人心拒不承認是被趕過來的,但他也知道不多的食物和自己欺騙的極限連在一起,只要事物一吃完,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傍晚,他鬱鬱地在溪水邊吃了些東西,洗了把臉,突然想起飛鳥和飛孝,便問旁邊的一個小伙子:「鳥少爺和孝少爺呢?還有龍家的倆小姐,你讓他們過來!」 飛鳥和飛孝都渾身是傷,能從馬刀下活命不能不說是牧場武士死命守護的功勞,但這也擊中了狄南齊心中的脆弱處,讓他自個想起來都有些後怕。 親隨應了一聲,這就出去請了,他獨坐在那裡,琢磨起地圖來。 不一會,飛孝和龍妙妙就來了,也只有他兩個到。 「飛鳥呢?琉姝小姐呢?」狄南齊奇怪地問。 「他屁股受傷了,不能騎馬,也不能快快地走!」飛孝說,說完後,他很隨意地過來看狄南齊的地圖。龍妙妙也裝模作樣的上前去看。 「什麼?這些天,從你們匯合主力到退到這裡,他跟著馬隊慢走趕來的嗎?」這種境地,狄南齊不得不為飛鳥假裝可憐而生氣。 「還不是我姐姐說的!」龍妙妙哼了一聲說,接著指住地圖上一個地方問飛孝,「這個是什麼?蜻蜓嗎?」 「到一邊玩去!這打仗的事,能任女孩子插嘴嗎?」飛孝毫不客氣地揮了揮手,讓她去一邊去。 「你!!」龍妙妙皺起嘴巴,兩眼兇惡起來,但還是知道兩人的實力有差距的,便叫喊說,「我問你了嗎?」 狄南齊用手指頭戳戳飛孝白布中的傷口,在飛孝齜牙咧嘴中說:「你小子能看懂嗎?」 「我怎麼不懂,這不是勒線圖嗎?」飛孝邊用手摸邊說。 勒線圖主要以河流曲枝進行基本描繪的地圖,以草線勾出,輔助其餘山,谷等地。根據「製圖六體」,「分率」,「道裡」,「方邪」等都不能很好地描繪,可以說是最難懂,最難一掌握的地圖。狄南齊驚訝不已,覺得他在說謊,便順手點了幾個地方讓飛孝認。飛孝一一點明,表示自己覺對認識。 飛鳥在龍琉姝的攙扶下姍姍來遲,一走近就聽到飛孝大談此仗該如何打,不由吐著舌頭偷笑。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龍妙妙可找到一個出氣包了,爬了亂石,擰住飛鳥就垂打。 狄南齊正訓著「狗屁娃子」,更正飛孝的看法,這時不禁愣住了,怎麼也不明白飛鳥為什麼遭殃。龍琉姝一邊阻攔一邊問:「你這是在幹嘛?他又怎麼惹著你了?」 龍妙妙被自己姐姐攔住,卻依然撇嘴狠叫:「我看到他就生氣!」 狄南齊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當他們又鬧什麼矛盾,勸解了一會說:「讓你們來不是讓你們鬧來鬧去的。為的是讓你們跟在我身邊,見見怎麼打仗!」 飛鳥躲在龍琉姝身後,不停地對著龍妙妙指狄南齊,急切地說:「叔叔有話說呢,一塊聽聽!聽聽好不?」 「馬上就要和眾人議事了,我讓你們一起聽聽。此戰無論勝敗,對你們來說都是經驗!」狄南齊不得不嚴厲地說。 「三叔怎麼知道一定輸?」飛孝問。 「誘而無果則立戰!」狄南齊說,「可見那個巴伊烏孫是個厲害的角色。何況我軍中有奸細,軍機一次一次被洩露出去,如今逃往這裡,其實是被困圍,外面的通道一定被少量的佐羅族人把守!」 「又議論什麼?揪出奸細?!」飛鳥看向自己的三叔,膩忽忽地貼了上去,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 「那你說呢?」狄南齊沒好氣地說,「就是懷疑有奸細,才要勤更換軍令的!最好是盡快摸到我們在哪,都有哪些路出去。」 「三爺!」兩個牧場武士按刀而來,走得很快,「猛人在鬧!」 「鬧好呀!我們正缺吃的呢!」狄南齊一改在孩子面前的溫和,獰笑一下,站起來便帶人前去。 「幹嘛?!」飛鳥一把抱住他問。 「去,一邊去!」狄南齊站住,解開飛鳥的手。 「我知道你去殺他們!」飛鳥抽動了一下說,「你不覺得他們鬧得蹊蹺嗎?你以為他們是奸細嗎?我知道有一條路,別人擋不住的路,不用省糧食,不用殺馬。」 「是嗎?」狄南齊答著,停也不停。 「真的!」飛鳥有跑過去抱住他,執拗地說,「你先看看!」 「看什麼?」狄南齊喉嚨裡低吼一聲,欺騙性地轉過來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驅趕他們從來時的路殺回去而已,也僅僅是開路。這一戰不能讓巴伊烏孫的人走脫!」 「這裡!」飛鳥不管他的話,指住溪流說,「三叔你看!這上面多處都是石頭,下面一定無多少淤泥,而且此水是往坡高方向慢流,可見不會碰到瀑布崖。只要我們在上游堵了溪流,就可涉淺流而出!」 狄南齊突然嫌飛鳥的聲音過大,趕快壓低聲音說:「傻了嗎?你!小心奸細!」接著他回頭,看住兩個牧場武士,游看幾下,突然瞇起眼睛說:「性命悠關,你們兩個不能走漏半點風聲,集合起你們兩個的人過來,我挑選人動手堵泉。到時你們監督別人先走!」 狄南齊雖然不敢相信任何人,但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保密了。他提前讓大家好好休息,直到下半夜中才突然堵了泉水,號令眾人在趟水而出。 黑夜中監督雖然困難,保密仍然不太成功,但是考慮到巴伊烏孫應該在往東行進的路上休息。即使他得到奸細傳出的命令,那時自己也已經出現在他後面了,反而對整場大仗有好處。 所以狄南齊並不怕,點足三百名精銳,跟自己先行,打算有什麼情況先行應付。 人馬不敢慢行,在幽深而有餘水的通道中不敢點起半點燈火,踏出清脆的回音。 天名時分,隊伍都出了這未名的死谷,跳到草原上。這裡竟然有一處營地,想不打攪他們都不行,狄南齊帶三百人瞬間襲擊了營地,接著向俘虜們打聽路途。 得到想要的東西,狄南齊在飛鳥纏鬧下突然發起了慈悲,沒有殺掉這些不知道是不是屬於黨那人的古納達人。他邊四派游騎斥候,邊把不能再作戰的人和一小半的武士留下,又徵集了營地裡的馬匹,帶其餘的人一人兩匹馬,沿路東行! 以輕裝馬隊襲擊另一隊也輕裝前行的馬隊是相當困難的,統帥必須是那些對地形相當熟悉,對敵人行路能力相當地瞭解,對敵人軌跡非常地明瞭的人。狄南齊並不完全具備,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在谷中溪流穿過,反成了一處近路。 但他已經斷了東部腹地之戰的消息,也只圖這樣才能挽回自己的劣勢,避免奸細。當天,斥候騎垮了十餘匹駿馬,終於找到了巴伊烏孫並在固定路徑上給他匯合。巴伊烏孫離包蘭只有四百多里,離此處一百餘里,可謂正是時候。 狄南齊當即出發,一人兩馬,換乘追擊,是否及時追得上,能否夜中襲擊,他心中也無底。敵人也是輕裝,夜中和衣休息,游騎四放,成功幾乎並無可能。但他卻有另一種考慮,那就是只要他接近而不敗,就能給巴伊烏孫以震懾。 他萬萬想不到的是,就在這天,腹地遊牧人聯軍全線潰敗,而且是說不出理由的敗。 早晨,龍青雲讓馬隊佔了高處,各族人在推舉的指揮人——驚典惕兒格的率領下,猛撲反攻,打算打掉這只犯險的孤軍,眾部族合力輪流出戰,形勢緊急。 當時,龍青雲身邊諸人都怕此軍被吃掉,但龍青雲卻出於對狄南堂盲從般的信任,並不救援,只是將正軍按計劃,非常緩慢地壓了上去。高地之圍反而很快被解除,眾多遊牧人恐慌起來,派人到靖康邊說什麼「有本事你們後退多少里,我們打!」 龍青雲不理,繼續推進。由於坡地被佔,兵力展不開,驚典惕兒格只得強令讓一些部族到前面迎敵,讓一部分部族在後面迎敵。但是很可惜,他再無力指使眾人,眾人都紛紛說著義正辭嚴的道理,卻誰也不肯第一個迎敵,直到他們連這次迎敵的機會都沒有了,只好倉皇後退。 公證地說,只要他們能一心,恐怕迂迴包抄的可能都有。 這一退,果然便是一敗。很多部族想都不想就各自逃跑,也有一些部族在紛亂的撤退中遣使者去靖康軍營投降。龍青雲不敢急追,而是忙著下達軍令,約法三章: 「殺人者死! 擄掠者死! 姦淫者死!」 為此他還親手拿了一把劍出來,自刺了一劍,以示為將來自歉,表明將來犯者當無可赦! @@@@@@@@@@@@@@@@~~~~~~~~~!!!!!!!!!!!!!!!@@@@@@@@@@@@@@@@@ #註釋:製圖六體,是晉代製圖學家裴秀提出的繪製地圖的六條原則。 「分率」,用以反映面積、長寬之比例,即今之比例尺;二為「准望」,用以確定地貌、地物彼此間的相互方位關係;三為「道裡」,用以確定兩地之間道路的距離;四為「高下」,即相對高程;五為「方邪」,即地面坡度的起伏;六為「迂直」,即實地高低起伏與圖上距離的換算。 浟悠書盟 uUtXt。coM 荃紋自阪閱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九 放馬逐鹿(3) 字數:5809 「諸位兄弟都是我的胳膊,諸位兒郎都是我的血肉和毛髮,哪一個我也不人心拋棄,我寧願刺我自己,也不希望將來你們死於我的刀劍下!」龍青雲是這麼說的,在靖康人的大吃一驚的時候是這麼說的。 據說此次宣約是在遊牧人剛剛撤退過的營地裡進行的。數萬人——關外人,靖康人,下野地的遊牧人都立於高地下,而龍青雲騎馬立於坡高之處,宣讀約法和自己的話。通過傳令士卒和軍官有次遠連,竟相傳話。據說當時草野突起大風,向東狂刮,不利追敵,烏雲遮日,事佔大凶。自龍青雲高處慷慨講完一席話,刺自己一劍後,風向立轉,雲開陽現。據說就在那時,已經西去的太陽帶來萬丈的金光,度滿坡頂,無論是龍青雲的青驄大馬,還是流出的血液,還是他的全身,都被這金光孕出神奇的色彩。據說當時數萬人膜拜,聲呼震天,不少正在逃跑的遊牧人突然轉向投降。 不過,這都是據說,事實遠不是這樣。 真實是,龍青雲只對十數個重要人物才出了點血,混在酒裡強迫讓眾人喝下去,然後宣佈自己的約法三章。而且,當時雖是在下午,但是離太陽落山還早,數萬人集合,宣讀,盟誓,花費時間太久,根本是在貽誤戰機。至於後來為何竟然成了原先的那樣,龍青雲一次在閒談中給自己身邊的某個人說:「天下的事真是扯淡,你做了一件對的事情,哪怕不是你的本意。可別人也會四下相傳,拚命說這件事只有你會做,也在等這你去做,甚至他們相信你是秉承神明的意志才做的。為了證明你的偉大,他們甚至會拉上長生天,不死神山,諸神和很多人來證明!」 但是無法否認,自此勝利已經料定,巴伊烏孫連骨頭都不會揀上一個,因為即使他有十倍的辦法,還是已經晚了。 巴伊烏孫卻不知道他的骨頭已經被狗叼走了,反樂滋滋地當晚就收容了一萬餘人。之所以能打敗狄南齊,這不是他的運氣,也不是他在狄南齊那裡安插了內奸,更不完全是他的計謀,而是他養了兩頭鷹。 這兩隻猛禽,在他看來是長生天的饋贈,是他十歲那年打獵時掏到的,通過馴養,極其通靈,只要有一絲的光,它們就能察探敵情。若是他有心,在草原上打仗,能避開任何馬隊不會被發現。但今天,他犯了個錯誤,那就是忘記了那個他算是打勝了的人。 他如今的營地是建立在一處再平坦不過的林子邊,不是心生懈怠,而是馬隊日程的極限所在。軍中補給全掛在馬上,無帳篷,無車輛,一旦游騎和鷹放出來,他是絕對無被襲擊成功的可能的。 他注意力集中的地方不再是背後,而是包蘭那裡。背後,他在開來的路上放了足夠的游騎,自然相信後顧之憂已經解除。 東部各部族已經無可多少牲口,巴伊烏孫也是輕裝,自己連宴席也擺不起。這樣也好,如今他已經在考慮回到中部的事了,還要快快地回去,回去就要向他族開戰,否則萬人的負擔不是個小數目。 「大哥!」巴山匈過來叫了一聲說,「敵人還不知道我們到來,我們要不要夜中進軍,將三路追擊的人馬各個擊破?」他名字叫巴山匈,其實遠沒有改成巴山熊更名副其實,是巴伊烏孫的三弟,整個身子又矮又壯,幾乎成了四方塊。 巴伊烏孫戴了個掏空的氈帽,錐頭從裡面冒了出來,上面用青銅裝飾。他的臉扁平,狹長,在堆火旁邊被耀著,有些油油的痕跡,鬍子鐵青,但不多也不長。此時,他正盤腿坐著在林子邊的一棵樹下,避目養神。 遠處有些喧鬧,畢竟收容來的萬餘人帶的什麼傢伙什都有,有車的趕車,趕牲畜打地樁圈牲口,還有人在生火,有些男人在罵娘,有些男人逮著不多的酒強灌。可巴伊烏孫就像一尊坐佛,完全不為周圍有所異動。 巴山匈看他的眼神有些崇敬,雖然沒得到答案,也不得不必恭必敬地站著。他知道自己是絲毫不能因為自己是弟弟的身份就可以造次的,哥哥的馬刀可以隨時砍掉任何人的腦袋。 「我在想我的大兒子巴特兒,他很像我!」巴伊烏孫輕輕地說,「我愛他!」 巴山匈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燦燦地一笑,等著巴伊烏孫的解釋。 「我要至少一千個孩子給他做隨從,你覺得呢?」巴伊烏孫問。 「當然好!」巴山匈實在摸不透什麼意思,聽到有人過來,轉身去看。原來是巴比格帶著十來個隨從往這邊走,在草地上響聲很大。 「可部族還不夠大,一千個隨從我還養不起!」巴伊烏孫咧嘴一笑,說,「寄存到別人那裡不是更好?」 「大哥!首領們我都見過了,男人暫時聚不起來!」巴比格老遠就說。 「男人騎馬,女人駕車,如果有人來追,他們自然就跟咱們跑了,不用管他們!」巴比格笑,用手指掏了掏鼻孔,抹在旁邊的樹上,「不要他們太吵,我們的人都要好好休息!」 「嗯!」巴比格應了一聲,轉身就走。 夜色越來越重,即使成了驚弓鳥兒的多部族人也大多都睡了,整個營地裡都是余火和呼嚕聲。 一匹馬隊就在這時在數里外掠了過來。無星星,無月亮,雖然草原上還不是伸手不見五指,鷹的視力也已經大幅度地消減。 但一隻鷹還是發現了,它最先叫了起來,「喳」的一聲向巴伊烏孫掠去,接著是另外一隻。巴伊烏孫一下子驚醒過來,接著是他的親隨。 「快,有馬隊!」他趴在地上,又聽到群鳥的掠過聲,立刻就站起來大喊。 眾人立刻驚醒,東部各族也醒了,四下高喊,提醒,套車,拉牲口,要多亂有多亂,不時有人踏到殘火上,帶著火星四跑。 一片雜亂,而馬蹄也越來越近,竟然有了驚雷之勢,四處震顫不休。 「至少也有六,七千人!」巴伊烏孫臉色數變。營地裡各族的人都雜亂無章地聚集在一起,不少拖家帶口的人們四處亂跑,不斷影響佐羅人的集結。他聽的不說不準確,但只是理論上的事實而已。 「迎敵吧!」一個高大的漢子騎著一匹馬過來,給巴伊烏孫說。 「媽的!」巴山匈怒叫,帶人就要迎上馬蹄聲聲的方向。 「幹什麼?不打這樣的仗,現給我避一避,避開這處土煙四冒的地方,然後趁他們搶掠的時候殺回來!」巴伊烏孫高聲呵斥他說。 說完,他就指示一部分人向另一個方向跑去,不斷有佐羅部族的人跟隨而去,其它各族高喊著跟隨,卻因為捨棄不下自家人追了一下就回來。 「他媽的,這群兔子養的!」一個黨那漢子吐了口吐沫說。 巴伊烏孫又錯了。頃刻到來的狄南齊根本不去理這些人,目標明確地追擊佐羅族人去了,他們大殺那些落後了的佐羅族人,讓淒厲的叫聲震驚那些前面飛跑的人。 「這是哪來的敵人?竟然對上萬的俘獲一點心都不動?!」巴比格大聲沖巴伊烏孫喊叫,但聲音即刻就淹沒在馬速提起後的風聲中。 越來越多的空馬迅猛地穿到了頭上,讓前面的人心膽俱裂,紛紛當成自家被殺去的人,頭不敢回一下地往前跑,接著因馬力比不上牧場的駿馬,紛紛四下逃竄。 到了天明,巴伊烏孫面無表情地收攏人馬,剛剛差不多聚攏數百騎的時候,敵人的馬蹄聲又趕了過來。 眾人不得不再次奔上百里,讓馬歇一口氣。可剛剛站穩,稍微休息了一下,馬蹄聲又響了起來,只好再跑。 再次奔了百餘里,不少馬兒已經吐了白沫,他們又剛剛在一處矮丘陵上停下,卻再次被馬蹄驚擾。 佐羅部的人面面相覷,一點迎敵的勇氣都沒有!「他們不吃不喝,不休息?!我們怎麼能跑掉?」一個佐羅人恐懼地說。 巴伊烏孫面無表情地回頭看,敵人迅猛的追擊讓所有的人驚恐,包括最勇敢的人。他用犀利的眼神掃射那漢子,很快放棄用馬刀讓人保持高貴的打算,因為他那堅硬如鐵的心硬是硬不起來。他熟悉這個漢子,那是個勇敢的人,跟著自己打過無數次的仗,殺過很多人,卻想不到被驚到這種地步。 「我們這樣是永遠擺脫不了敵人的!」巴伊烏孫說,他抽了自己的刀,表示自己要留下。 「大哥!我留下!」老四巴比格嘶啞地喊了一聲說,「有你在,你就能給我們報仇!就讓我的血使男人們記住仇恨馬吧!」 「不!這個人應該是我!」巴山匈也吼叫說。 「爭什麼?!我們看看他們是誰再走不遲!」巴伊烏孫面部扭曲,咬著牙齒說,一隻鷹悲叫著從空中盤旋落下。 一個武士伸出手臂,讓它停臥。 「白旋呢?」巴伊烏孫木然。 狄南齊也是在硬撐,人餓得更久,馬也是靠為數不多的精料撐著。但他出於對巴伊烏孫的忌憚,卻堅決要送走這些威脅。他把人馬分成三枝,猶如野狼,柴狗在截徑追趕羔羊。兩隻大鷹奇怪地在頭上一直盤旋,引起他的警覺。他讓人射掉一隻巴伊烏孫的心肝後,大笑著跟周圍的人說:「原來他們就這點伎倆!」 巴伊烏孫剛換馬走掉,掩護的人便與狄南齊遭遇了,只是一個錯馬,就是十餘屍體留下。辛燕和萬馬的人也紛紛趕來,剩下的人無心再戰,巴比格只好帶人下馬投降。 「怎麼辦?」繳獲這些人後,辛燕詢問狄南齊。 「殺掉!吃掉他們的馬,提著他們的人頭回去!看看有誰還不復。」狄南齊低聲說。 辛燕一擺手,武士們紛紛圍了那些丟下兵器的佐羅族人。 「我們已經投降了,你們要幹什麼?!」巴比格大叫。佐羅族人把他圍在中間,對外聚成一個圈子。 「怪只怪你的人頭值錢,我也只好,提住它在草原上走一圈!」狄南齊笑著說。 「那就放了其它的人!」巴比格怒喊。 「你喊錯話了,我要是放了他們,他們是感激我們,還是感激你?」狄南齊揮了揮手,數把馬刀在血雨中揮落。 人沒有殺完,狄南齊故意留下了幾個放掉,但不是白白地放掉。武士要麼割了他們的子孫根,要麼割了他們的鼻子和耳朵,還在他們臉上刻下「若敢東進一土,則殺無赦」。 武士們送來巴比格的人頭,問狄南齊要不要生火弄點吃的。萬馬抽了抽鼻子,看了看天說:「恐怕要下雨了!」 他們都不會知道,這場雨在某種意義上是飛鳥求來的。 古納達人的營地背後有山,在白天裡出來逛悠不多遠,抬頭就可以看到斜向西的山上有一處敖包。 飛鳥發現,這些如今投降了的古納達人路經此地時都會對那處敖包頂拜。飛鳥自然知道那是薩滿的居住包,他可是對自己在蔓蔓巫那裡差點變成祭品的事情耿耿於懷,別有用心地詢問古納達人。 他詢問的是一位晃著沙陀的老人,那老人不敢怠慢,給他解釋說:「小主人,那裡有與天神共語的師公(薩曼)。」 飛鳥被勾出了好奇之心,詢問來詢問去,竟然問出那位老薩滿竟然會札達(求風要雨)之術。出來後,他四處勾著手指頭叫人,聚了一大堆到跟前。 「我們去山上看看,好不好?」飛鳥勾住飛孝的脖子問。 兄弟兩人帶著不少少年出發了。 山上依稀有些霧氣,可陽光卻很璀璨。 山路並不難走,眾人走上山包,老遠就看到石頭堆,足有十來座之多,上面沒有想像中的布條,當中的石頭堆卻埋藏一桿高樹,那高樹上懸掛著兩排羊頭,其餘石頭堆裡都是矛。 老薩滿的巴包並無動靜,飛鳥奇怪地喊了兩下,自己走到跟前挑了挑帳篷的簾子,還是沒動靜,他擺了擺手,示意大家都進來,但立刻就又回頭止住了其它人。 龍琉姝挨著他看了看,這才知道裡面小得很,一個病怏怏的老頭盤坐在炕上。 「你們來幹什麼?」老人問。 「聽說你能與天神說話!」飛鳥接了句話,拉著龍琉姝進來,飛孝也著急地往裡進,龍妙妙也慌忙進。 「是嗎?你想給天神說些什麼?」老人用手按住床,將腿放下炕,「別的孩子先出去好不好?」 龍琉姝只好帶著不太高興的龍妙妙出去,飛孝也跟著出去。 「為什麼長生天最偉大?」飛鳥問。 老人摸了下自己的髮辮,站了起來,走到後門向飛鳥招手。飛鳥想不到後面還有個小門,跟著老人出去了。 這裡正是山頂,老人指引飛鳥去看,天蒼蒼、地茫茫之大草原上,陽光白亮,四望無際,而向背後看,山巒雄奇。 「原來你也喜歡站在高處四處看呀!」飛鳥感到不可思議。 「天地無極,四野悠悠。人獸無論如何,總要歸於塵土,渺小如沙,卑賤如草!」老人拿著手指頭讓飛鳥看。 「那天神呢?」飛鳥問。 「他們活在人們的心中。遙遠的古代,傳說那時的人都不相信天地自然,於是就有了災難,無處不是沙漠,天氣炎熱。」老人說話,竟然和蔓蔓巫的口氣一點也不一樣,讓飛鳥忍不住相信。 「那他們為什麼不相信一下呢?」飛鳥從來也沒聽人這麼講過,不由發問。 「因為他們很有智慧,愚蠢的智慧!」老人說,接著可親地問飛鳥,「如果是你,要是你想要什麼就去要什麼?世界會怎麼樣?」 「打仗?」飛鳥說。 老人搖了搖頭。 「那會怎麼?」飛鳥又問。 「我也不知道!」老人說。 「你會札達之術嗎?」飛鳥問。 「只不過能摸到長生天的一點脾氣,明天就有可能會下雨!」老人微微一笑,渾身的污垢難以形容,但笑容卻平和得像□楚湖的鏡面。 「不用儀式嗎?」飛鳥理解不了,抬頭看看,結果晴空萬里。 U幽書盟 UUTxT。Com 銓紋字阪閱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 病魔和藥魔(1) 字數:5177 次日,太陽果然不那麼明亮。 到了下午,天地開始慢慢陰暗,接著起了點風。 「真要下雨了!」飛鳥感覺到天氣的不可思議,趴到帳篷邊去看。 雨稀稀拉拉地下了起來,更奇怪的是,以營地為分界,營地東和營地西竟然成了截然不同的天氣。一邊下雨,一邊黃亮不下雨。古納達人很多都出來了,他們地站在雨中的兩邊,很虔誠,竟然不顧雨水和泥巴跪下來,唸唸有詞。 看來長生天真是最偉大呀!飛鳥趴在那裡想這種神奇的事情,聖人能說下雨就下雨嗎?看來還是長生天偉大,聖人比起長生天來要遜色。飛鳥一邊在帳篷裡伸著頭往外看,一邊在心裡想每個人都相信什麼。飛鳥覺得父親的想法一定和自己差不多,是相信長生天的,因為他從來不讓自己去摘□楚湖的花,不讓自己在河裡撒尿;但田夫子卻不是,因為他最推崇聖人,要制天命而為;風月先生呢?他好像什麼都相信,又什麼都不相信。 二叔呢?他可能相信神,對,是錢神!飛鳥偷偷給狄南良扣了個帽子,接著又想他的三叔。他覺得狄南齊一定相信長生天的,因為他最有錢,最勇敢。 所以呢,對付田先生一定要用格聖,因為他不符合格聖的風格時就叫非禮,不仁;對付風月先生呢,就是堵住他思考的腦子,用女人,美酒,音樂來麻痺他;對付他二叔呢,可能合夥賺錢會派上用場;對於三叔呢?就傳一傳長生天的旨意,祭祀長生天。 飛鳥很厲害地把人都想了一遍,這才發現龍琉姝正在用眼睛瞄著他看。 我怕什麼呢?但是長生天好像沒琉姝姐姐更喜歡管自己,那他們兩個誰可怕?飛鳥吐著舌頭坐回去,摸了一塊羊骨頭,扭動起來,開始他趕雨向東南的壯舉。 「過來!過來!」龍琉姝小聲地叫著他。 「不過去!」飛鳥模仿著蔓蔓巫,用死神一樣的聲調故意說。 龍琉姝重重哼了一聲,飛鳥的心猛跳一下,再不敢無動於衷,慌忙拿著羊骨頭從氈毯上爬過去。龍琉姝看也不看就去摸他的耳朵。 「你怕不怕我?我可以與天神共語,可以將雨趕到東南!」飛鳥拿出自己最最兇惡的樣子嚇唬說。 龍琉姝愣了一下,結果卻是按住他的頭,抓住了他的耳朵。飛鳥無奈,只好去撓她癢癢,希望她能放自己一馬。龍琉姝笑了起來,兩人在皮褥上扭到一塊。飛鳥有點兒不顧傷疼,只求掙脫毒手,連滾帶爬地到處躲藏。 兩人最後都沒了力氣,並排躺著。 「你將來要做師公嗎?」龍琉姝一邊喘氣一邊小聲問。 「不!養馬!」飛鳥說,不過很快就有點氣餒,「可是阿爸說靖康都是農田,我養了馬也沒法騎,不然一定踩壞別人的莊稼。」 「草原這麼大,為什麼要到靖康去放馬?」龍琉姝不解地問。 「難道我將來住到了靖康,卻在草原上養馬?那樣馬兒全會被餓死!」飛鳥無奈地說。 「你上次說你老做夢,夢到自己在一間全是金子的房子裡,莫非靖康有那樣的房子?」龍琉姝問。 「有呀!大概王宮就是這樣的!不過我只做了一次而已,下次帶著你挖裡面的金子好不好?」飛鳥說著說著就閉上了眼睛,看來想這就去做夢。 突然,一個粗粗的聲音驚擾了飛鳥的計劃,有人在外面喊:「不用擔心,一家交來一頭羊,我就把這次的災難給趕走!」 飛鳥一下坐了起來,脫口而出說:「哪來的師公,在我的地頭賺錢!」 龍琉姝坐起來,把他按回去說:「賺的又不是你的錢,除了錢,你還喜歡什麼?比如說,有沒有喜歡什麼……」,她不好意思說下去了,只是用大大的眼睛看住飛鳥。 「還喜歡烤肉,配著二叔從其它地方帶回來的作料吃!」飛鳥又爬起來說,「我要去代替他把雨趕走,不能讓他胡亂賺錢!」 龍琉姝只好再次起來,把他摟倒,接著問:「除了吃的呢?」 「大概沒有了吧!」飛鳥拚命地掙脫說。 龍琉姝有些失望,哼了一聲把他壓住,不讓他動。她的身體軟軟的,給飛鳥很舒服的感覺。飛鳥卻顧不得去感覺,一邊努力爬,一邊給龍琉姝說好話:「以後我的錢都分你一半,有了吃的也分你一半,我們一起趕跑這個賺錢的師公。昨天的老師公告訴我,說師公收報酬不能過分,甚至不能收錢。都在我們家的地頭上大收財物,你說過分不?」 「不行,我全要,你給不給我?」龍琉姝別有用心地問,若他把喜歡的錢,把喜歡的烤肉都給了自己,那自己是不是就相比錢和烤肉更—— 「那我不是很窮了嗎?」飛鳥又努力,努力解龍琉姝的手,接著補充說,「你要一大半,我要一小半,好吧?!」 龍琉姝還正要問,頂著一塊盾牌的飛孝進來了,口裡還說著這場怪雨,一進來見到兩人的模樣,立刻便說:「好——,偷情!」 龍琉姝一下臉紅紅的,丟開飛鳥,背過臉去。「一把劍!」飛鳥邊爬起來邊隨口玩一樣地說。 「我眼睛裡進了雨,眼花了!」飛孝很配合地說,「什麼也沒看到!」 「所以,這就是我喜歡金錢的原因!」飛鳥邊往外走邊總結,剛說完被什麼絆了一下,跑出好遠,聲音在雨中傳回到帳篷裡,「也喜歡吃的,所以會永遠很壯,不會摔倒!」 飛孝回頭,偷偷給龍琉姝來補充,說:「他還喜歡牽女孩子的手。以前,他不知道牽了誰的手,私下裡給我講了差不多一百遍!」 外面起著風,伴隨著雨四處亂刮,呼呼作響。 走過了幾個包,飛鳥就看到一個粗壯的漢子在雨中趕了幾隻羊,古納達部的首領就在他身邊走著。那個漢子邊走邊給旁邊的首領阿比扎說:「首領大人,我在薩拉老師公那裡從師多年,已經獲得了凡巫的稱號,與凶神是可以通上話的!」 「啊嗚!」飛鳥心中一動,俯著身子在他們面前蛤蟆一樣地跳,並從他們眼前穿過。冰雨好涼,都開始夾起了不大的冰雹,他的叫聲絕對是被砸中的自然反應。 「小主人!你在幹什麼?」阿比扎問。 「趕雨!快看!已經起風了!」飛鳥指著四周讓眾人看,「我法力高強,不需要祭祀,只需要虔誠的心。」眾人都看他,很快圍成了一個圈子。 飛鳥很邁力地跳在冰雨裡,一會直跳,一會向蛤蟆一樣橫著跳。 「你?!」那薩滿漢子果然眼中儘是不信,卻也只能站在一邊看。 飛鳥努力地跳著,嘴巴裡嗚嗚著怪音,被越來越大的冰雨砸得出了汗。正是他感覺到跳不動的時候,天空中響起巨大的聲響,風更大了,一剎那間,扯住人的衣服想把人拉走。 飛鳥看差不多了,吐出一聲怪音:「你是凶神?!」 接著他自己猛晃自己的頭,更怪聲音地說:「我只是路過!」 說完,飛鳥故意照著那巫師的臉吐了口吐沫,表示自己已經轉醒。在那巫師抹吐沫的時候,他大聲說:「大家都回去,它馬上就駕風走了!」 說完,大個大個的冰雹已經砸下,飛鳥只好自己先逃。 半晌後,雨果然走了,飛鳥卻脫了衣服在被子裡發抖,身上快要好的傷也熱熱的。兩天後,有人來護送他們幾個回家時,他已經因為渾身僵硬被送到了撒拉老師公那裡接受治療了。 他跟殭屍一樣給自己敬重的撒拉老師公告別,接著扭著脖子問別人,為什麼不讓他騎馬而讓他先坐軟轎而後坐車。 眾人都受不了他,都黯然無色。飛鳥得了破傷風,能不能好還要看長生天是否保佑他,這是撒拉老師背地裡說的,他自己卻不知道,只聽信撒拉老師公告訴他的話,英雄將在他身上復活。 「英雄復活了,我是誰?」飛鳥最關心的話題就是這個。 **************************** 半個月而已,甚至能趕上農田的第二次除草,這場戰爭不但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還已經贏得了人心。 越是這樣奇跡般的勝利越是讓龍青雲不舒服。五鎮的男兒一點也不像他認為的那樣善戰,他們在於同樣數量的遊牧人作戰中會佔劣勢,他們的力氣一點也不比草原人更大,馬刀也不比草原人更鋒利,進攻時雜亂,退卻時一窩蜂。 可戰爭卻又一次勝利了。這更事實讓他越發想到在近來兩次作戰中默默運籌的人兒,自己勝利了,可他們卻越走越遠。 在包蘭這塊營地,他倡議並打算維持的合木兒勒的擴展會議也要召開了,也不限於黨那人。部族的首領們像是結隊的羔羊等待他的接見,鬧得亂哄哄的。 昨天,他接到了通知,邦河王子要來搶奪勝利的果實,要來在諸部族首領面前露臉。公允來說,雖然他並不擔心什麼,畢竟他從邦河王子那裡要來了不少利益,還把不滿送了出去,但他還是有一爭長短的打算的。 被打掉的遊牧人將由他分配,頑抗的敵人由他追繳,五鎮建軍也得到允許。他從李衛那裡挖來消息,他由於功勞卓越,被上報了朝廷中央。被人嘉獎何如拿到自己的最大利益,只此一條,他就不該放棄合木兒勒大會的理由所在。 可朝廷的公文傳來,頒狄南堂以從六品官員候補,入長月調用。等他知道後,狄南堂已經返鎮子了,他四處問那些靖康人,最後才知道在靖康那裡,此官是芝麻中的芝麻。 也許狄南堂對靖康朝廷來說就是一根草,但對龍青雲來說卻是價值連城,所以他放棄了合木兒勒大會,要星夜趕回防風鎮,告訴他那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官。 龍青雲這一走,正趕上和少年人一路。本來他怕耽誤了時間,要提前快馬而回的。但又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了來,飛鳥得了破傷風,他這就放棄先行的打算。 馬車晃動著,在路上顛簸。 車中因四處不透風而悶悶的。 「你病了!不要亂動!」龍青雲收回自己的心思,努力勸飛鳥。 「病?!不是的,舅舅!」飛鳥口齒不清卻死不承認,說,「我很好,還能大口吃肉呢?」 龍青雲無奈,對舅舅一詞有點不太滿意,便坐到他身邊,再次遮去馬車露風的地方說:「你不光要叫我舅舅,也要和叫你阿爸一樣要叫我阿爸的!」 飛鳥暈了一下,哈哈笑了兩下,驚訝地看住龍青雲。 「琉姝和你是不是很好?」龍青雲看他不相信,就問他。 「難道好得很了,就可以伙一個阿爸?!」飛鳥費了好大力氣才說出話,心裡覺得荒唐極了,立刻想到飛孝叫自己阿爸不叫大伯也叫阿爸的情景。 「呵呵!你們將來要結婚的,等你病好了就——,好不好?」龍青雲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說。 飛鳥把紅著的臉低下去,想把腦袋伸出去看看龍琉姝卻被龍青雲攔住了。龍青雲為了增加點可親的程度,就又說:「你們都還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我和你父親就開始商量你們的婚姻。說生出來後,都是男子就是兄弟,都是女人就是姐妹,一男一女呢,就結為夫妻!」 飛鳥立刻聽出了不太對勁的地方,龍琉姝比他大了兩歲,怎麼可能同在肚子裡的時候就能指腹為親呢? 龍青雲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又有了問題,便覺得不對,慌忙把目標轉向推給狄南堂,說:「其實是你父親是提出來換養的,因為我更喜歡女孩子,而你阿爸更喜歡男孩子,所以就他把你抱回家養的,我本來不願意,你父親一急就說了這樣的話,這樣琉姝兒就可以叫你阿爸阿爸,你也可以叫我為阿爸!」 只是他沒明白自己的話錯在什麼地方,沒發現飛鳥不明白的所在。 飛鳥怪異地看著他,心中卻念叨起來:「竟然撒謊騙我!他會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接著他把這些歸結到自己的病上,說他不相信那是病那絕對不可能,只不過他不願意把自己的擔心表露出來而已。 他嘿嘿笑了兩下來緩和,卻還是想不通道理。 「要是你阿爸出遠門了,你就跟在我身邊好不好?」龍青雲摸了摸他,又說,「能挽留住他更好!」 飛鳥嗚嗚了兩聲,看來是聽不懂龍青雲的意思。 龍青雲歎了一口氣,也沒堅持讓他表明態度。 浟悠書盟 UUTXT。CoM 全文子板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 病魔和藥魔(2) 字數:4805 關外也到了多雨的季節,又有了小雨,一切都灰濛濛的,這天地原野無端端多起了少許的蕭殺。 狄南堂顧不得感受著冷雨撲面,在青灰色的街道當中縱馬狂跑。他奔到一處掛著葫蘆的草幡的店舖,甩蹬下馬,韁繩也不系,忙沖沖就進去了。 「先生!先生在不?」他面龐鐵青著大叫。 一個暗褐土色衣服的中年人慌忙撐在小案上站起來,問:「小少爺的病又惡化了?」 「不停地笑,痙攣連連,吃不進東西!」狄南堂一步跨上前,扯著先生就往外走。 中年人被拉得有些踉蹌,他掙了幾下,掙不脫,便叫嚷:「我拿些許藥!」 狄南堂這才知道自己著急過了頭,他放手讓先生去拿藥,自個慌忙抹去頭上的汗。在他極其不耐中,那先生找尋了一陣子,終於摸了點藥,邊往木箱子裡裝邊說:「蜈蚣還有,只是缺白頭蚯蚓,此時有了雨,應該可以找到!」 狄南堂知道先生問醫有個諱,就是不給亂問,他也不管這蜈蚣是毒蟲,著急地說:「這金瘡痙可好得了?」 「只要他性子好,那就能好的!」先生邊安慰他說,邊隨手招了個徒弟。那徒弟笑了笑,捧起爐火邊的藥鍋跟在後面。 這病需要靜養,受不得半點外界刺激。一家人都不敢進去,都守在飛鳥的房子外,失了魂兒一樣站著。花流霜見狄南堂帶先生來,微微鬆了口氣問:「很嚴重!小姐熬不住,回家看看大爺能不能找到什麼辦法了!」 狄南堂點了下頭,強作鎮定,當成自己什麼事也沒有,不緊不慢地推門讓先生進去。先生跨進一步,突然回頭,一邊安排了徒弟點話,一邊讓狄南堂找些白蚯蚓。 「要它幹什麼?總不成能治病?」飛孝把眼神在細雨地裡看了一圈說。 花流霜打發家人和孩子們跟著那先生的徒弟一起去找,自個雙手交握,顰眉不展,來回走動。「不礙事!」狄南堂伸手把她拉在身邊,說,「他命硬著呢,死不掉!」 先生進去半天了,兩人都苦等不得,都很急躁,這時聽到有踩濕地裡發出的聲響,他們以為是抓蚯蚓的回來了,抬頭看卻不是。龍藍采帶著龍琉姝過來,旁邊還帶著個穿著黃白衣服的人。那人身後跟著幾個徒弟模樣的從人。 「爺!這是朝廷裡的名先生,王子殿下身邊的!」龍藍采站到狄南堂身說,隨後她把門推開,讓那先生進去。 黃白衣的男子很灑脫,面皮白淨,大袖握在手中,每一步都是一尺多的距離。他也不給旁邊的人說話,倨傲地看了一下,這就抬腳進去。剛進去,他又出來,大聲說:「怎麼還有土郎中,趕走,把他給我趕走!」 「兩人總比一人瞧得好!」龍藍采有些驚慌,生怕他一個不滿意就走。 狄南堂請來的土醫生也慌忙出來,微微驚愕地看著面前的黃白衣服人。他掩上門,輕輕地問:「你是?」 「太醫,你可知道?」男子摸了摸鬍鬚,冷然說。 土醫生搖了搖頭,看住狄南堂問:「什麼是太醫?!」 「給國王,王子看病的先生!」狄南堂回答說。他對這位太醫的言行還能承受,但怕那老交情的土郎中受不了,不由微微歉意一笑。 土郎中姓胡,是本地人,一手醫術無得挑剔。他聽到這大牌的名頭,醬紫色的面孔立刻泛起了興奮的紅暈,還伸手作引:「噢!是是!你進去!」 等這位大來歷的先生和自己的徒弟們進去,狄南堂便問龍藍采:「大爺找的?」 「錢不少要,還要王子殿下發話才來!」龍藍采有些厭惡地往屋子裡看一眼,說,「看不好小鳥的病,我就把帳一塊算!」 胡郎中彎著腰往門上趴,隨後回頭又激動地說:「想不到,真想不到!只求出來後給我點指點!」他必恭必敬地站著,一直到自己的徒弟帶著幾個孩子回來伸著黑手上的陶罐,還是一動不動。接著,他摸了幾個蚯蚓看,讓徒弟拿去洗。 「小少爺離當日淋雨到真正發作差不多七天,又有內行的人發現得早,提前用了藥,不是很嚴重!」胡郎中安慰狄南堂說。 那大牌先生終於出來了,他甩手給了狄南堂幾包散劑,說:「弄些黃連,厚樸!加上這些個存命散和玉真散,要是不見效,那就是沒救了!」 「你?!」龍藍采的脾氣終於發作了。她是出了名的火暴性子,聽到這話哪裡還壓得下火,這就抬手去打。 狄南堂知道這要打下去,就是沖的不是這先生那麼簡單了,慌忙攔在妻子面前,說:「生死有命,哪能怪得了先生!」 龍藍采不依,狄南堂不得不強挽住她的手。那先生才冷哼一聲,停也不停走脫。 龍藍采掙扎去追,被狄南堂抱住尤手腳揮動,大聲恐嚇。她見那先生走掉,卻突然轉移怒火,盯住一旁看不出緊張神色的花流霜靜靜地看,然後推了狄南堂一把撒氣。 花流霜連忙去勸她,龍琉姝也跟著去勸。 「你巴不得兒子死,好讓爺入朝做官!」龍藍采走出了好遠,恨恨地說,「我大哥只是留飛鳥在身邊而已!」 「怎麼會!」花流霜雖然受了委屈,卻仍然安慰她說。 「你不要假裝說好話!人人都知道你嫁過來後,兩人就厭惡小鳥兒!」龍藍采口不禁言,大肆糟蹋他們兩個。 花流霜不知道怎麼回事。龍琉姝卻再清楚不過,給花流霜解釋說:「我阿爸想留住伯伯,可是伯伯卻不願意留下。阿爸只好讓飛鳥留下,可伯伯也不同意,說兒子是他的,是死是活由他說了算。他們兩個都很生氣。」 「原來是這樣!」花流霜微微歎了口氣,用手扶住龍藍采說:「男人的心思,我們總是難明白,他們要做什麼,我們聽從就是!」 狄南堂遠遠地聽她們談論,把手裡的藥給胡郎中,進了隔壁的房子。他也不想去看人煎藥,也不想去看飛鳥,悶悶地躺在氈毯上翻來覆去。花流霜進來看了看,也沒敢勸他便又出去。 好長一會後,狄南良突然推門進來,他慌忙伸手抹了淚痕,若無其事地坐起身來。 「靖康有什麼好?」狄南良看住他紅紅的眼睛問。 「都好!」狄南堂說。 「也都不好!」狄南良說,「你把家業都拋了,難道非要圖個封妻蔭子麼?!要是諸多好,祖上也不會隻身一人逃到了這裡。龍爺如此待我家甚厚,你在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此去負得起這個義麼?」 狄南堂見他一付說客的模樣,心中厭惡,揮手趕他,不輕不重地說:「知道了!」說完,自個起身出去,再不理會。 狄南良討個沒趣,跟上來問飛鳥的病,接著安慰了幾句,轉話又說:「自小聽兄長講一個典故,今日又想了起來巢父、許由來。」 巢父、許由都是上古高士,一個因聽說有官要做,便覺得自己耳朵受污,以穎河之水洗耳。當時,巢父正在牧牛,怕許由洗耳的水污了牛口,特地牽牛到上游去飲水。狄南堂年少不得志時,常常舉此典故麻醉自己,表志淡薄。今日狄南良說來,一話兩意,一是說狄南堂破了自己先前的話,二是說他竟然聽自個說一句半句的就嫌不中聽。 「你無意歸國還家,我也不說你,你也不要再勸我,志向不同,就各行各便!」狄南堂呻笑一下,止住狄南良,自個進了飛鳥的房子。 飛鳥的嘴角上彎,卻不是笑,而是不得不笑,他渾身僵硬,小腹肌肉硬綁綁地,最是難的莫過於牙關緊合,吃不下飯。花流霜和龍藍采正一個人掰他的下巴,一人餵他藥粥吃。狄南堂歎了口氣,無什麼表情地看看,這又走了出去。他心個最是讓人看不透,無來由又曾經讓飛鳥做殉品,也難怪僕人和蔡彩都在傳言他極討厭兒子。 花流霜回頭看著他推門出去,心中卻在想一個人到現在怎麼還不來。 「這兄妹兩個也是的,怎個一個病,另一個也病!」蔡彩轉著身子晃進來,一露面就用尖高的嗓子說話,但看到龍藍采的目光就停住了。 「是呀,自小就是這樣的!」花流霜點頭承認,接著否定蔡彩的高聲嚷嚷,「這病最經不得吵,我剛把幾個偷進來的孩子趕走!」 「這是邪氣!嚇走了邪物,想不好都不成!」蔡彩得到了些底氣,得到了撐腰人立刻看住龍藍采大聲地吆喝。 「好啦,嫂子,你回你屋看看落開從酒樓回來了沒有!」花流霜輕聲曼語地叫她走。 「你們都去吧,我伺候人的時候多,喂東西我最拿手!」蔡彩走過來搶了碗,接著拿了勺子在湯裡抿了幾下,樂呵呵地挖出點給飛鳥喂。飛鳥的眼睛還會動,轉了兩下,努力地合上嘴巴,憋了好半天力氣來下嚥食物。 花流霜笑了笑,轉過來站到一邊人她上前。蔡彩一邊給說著話,一邊把飛鳥的下巴推朝上,然後站起來使勁攪和下稀粥,斜著碗湊上去。原來這就是她的經驗,卻是直接傾倒。龍藍采也是個急性的人,卻也覺得這樣吃無什麼。 飛鳥的眼睛飛快地轉著,想動手阻攔,渾身卻不聽話,只含糊地「啊」叫了一聲。花流霜也只是轉個臉,便看到飛鳥的嘴巴裡一下倒了半碗的粥,半稀半稠的粥水從嘴角下流。 「這兒子還是自個的好!」蔡彩別有用心地回頭笑笑說。 飛鳥開始受嗆,接著痙攣,張著嘴巴吸吐氣,渾身如同中邪般劇烈抖動。花流霜大驚,奪了蔡彩的碗,推她到一邊看。飛鳥想咳咳不上來,胃中又抽搐,鼻腔中也辣味翻滾,眼淚都流了下來,接著又吐。花流霜顧不得責怪兩個毛手的人,又推了龍藍采,拉傾飛鳥,探手抓他嘴巴裡含著的食物,同時大聲叫著龍藍采去找胡郎中。 胡郎中還在外面煎藥,聽到了立刻過來,手忙腳亂地叫花流霜掐住人中,自個半爬上炕,墊著手敲後背。接著,他的徒弟跨步如飛進來,在他的喊叫飛快拿了藥箱,鞋也不脫就走腳上炕,摸出一根竿檔在飛鳥身推。 龍藍采愣愣地看著,頹然好久,回頭看住連連問著礙事不的蔡彩,握手成拳,重重打在她臉上。蔡彩尖叫一聲,格不住後退幾步,然後一屁股蹲在地下,鼻血立刻把臉出花,她生怕龍藍采再打,嚎叫著爬起來奔出去。 痙攣持續了良久,飛鳥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天人之間幾進幾出,眼淚無端端地控制不住。旁邊的胡郎中邊給他揉捏,邊輕聲說著:「放鬆!有異物卡在喉嚨裡就動動眼睛!」 飛鳥的情況終於轉定,幾人整理著吐的和倒的東西。花流霜想在龍藍采那替蔡彩說句話,可事兒過都過了了,又無從說起,否則便有替人討公道的意思。她歎了口氣,把飛鳥窩在被子裡,叫住其它人往外走。 出來後,花流霜想去看看蔡彩。路過偏室時,她卻在走廊裡聽到伯爺子在裡面激動地說著話。飛鳥的伯爺爺是她捎話來勸丈夫的,但她萬萬沒想到,卻恰恰相反。 「你要是回去,帶上我好麼?!」老頭說,他蹲對著門,滿是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乾癟的嘴巴不受控制地顫抖。 「堂哥們願意不?」狄南堂偎在他身邊問。 「管他們?!他們早忘了根在哪!恨這些兔崽子,他們竟然忘了本!做人卻忘了本!」老人哽咽著說。 他的聲音酸酸的,竟然讓花流霜有些難過。 「只怕你身子經不起路上的顛簸!」狄南堂說,「你若有什麼心願,我回了老家辦掉,不好嗎?」 「受得,受得!我還能騎馬放羊呢!」老人執拗地說,幾乎想證明一下給侄子看。 uu書萌 uutxT.COM 荃汶字阪閱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 病魔和藥魔(3) 字數:4644 老人的執拗給花流霜以感觸,她雖然不想入關,卻不是牴觸狄南堂的重國情節,而是為身家考慮。單單撇除和龍家的關係和龍青雲的意思外,她還以一個女人的心思不想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更不想讓兄弟間都撕破面孔,分道揚鑣。思緒紛亂下,她不想聽下去,也不想想下去,匆匆離去。 烈格勃兒腰裡別著把銅鐮,抱著一大捆鮮嫩的青草從外面回來,前去餵馬,她經過花流霜身邊問候了一句。本來牧場裡的馬大多是喂精料來養的,可烈格勃兒卻總是覺得馬不吃青草會生病,動不動就從外面弄點草。 花流霜還了一句,卻奇怪她為何還有這樣的心情,便問她:「怎麼又去割草了?」 「二爺說馬還照樣吃草,水還照樣流!」烈格勃兒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說給我的,就去割了些草!」 花流霜啞然,弄不明白烈格勃兒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也弄不明白狄南良是不是別有所指,若是,那他就是暗自告訴下人主事的人什麼時候都在,暗中表示家中將由他來做主。想到這裡她打了冷戰,若是真有了這樣的心理,那可是兄弟反目的先兆,若是不把錢財人們的成分算進去,還有其它的原因嗎?具體又是什麼呢?她說不明白。 她想去找狄南良探探口氣,卻又找不出什麼理由,只好作罷,卻想不到狄南良卻先一步找了她。狄南良近來消瘦了不少,但精神熠熠,眼睛尤其深不能測。 「嫂子!大哥心意已經定了,我看是勸不住了!以前我總覺得大哥是個做大事的人,生意場上,沒有人比他更有眼光,更敢下手,不想如今這麼庸懦,跟個腐儒似的!」狄南良說。他更像是隨便的感慨,但要此時心境下的花流霜來看,他也是來探自己探兄長的決心的。 「不好說!龍爺怎麼看,有沒有給你提過?」花流霜反過來試探問。 「呵呵!有過一點,說是讓我勸勸大哥的!」狄南良迴避她的目光說。 花流霜更警覺,若是龍青雲要他勸的話,定然有迴避的內幕在裡面放著,而狄南良無論是給自己說時還是給狄南堂說時都是淡淡而過,看來應該是藏了什麼心思。「難不成他要給你大哥反目?」花流霜故意把口氣放平淡。 「去!他會給我大哥反目?他都打算讓——」狄南良輕輕一笑,嘎然而止,不再說下去。 「打算什麼?」花流霜自然不願意放過這個口風,迫問道。 「並為一家!對了,飛鳥怎麼樣了?我這個做叔叔的,竟然也不能好好看在身邊!」狄南良也平平地回了一句,轉過來說到飛鳥的病上,「只求他不要烙個後病!」 花流霜總覺得他藏掖了什麼,邊看著他又去牽馬叫人一同出去,邊想著是不是把自己的的顧慮和看法說給丈夫聽聽。 她這就去看蔡彩。蔡彩正嚼著舌頭給兒子說龍藍采的壞話,哭泣著說她有多難,兒子多不爭氣。花落開也不敢應聲,低著頭陪伴一臉青紫的母親坐著,手裡卻擺弄著一把好看的玉石墜。 花流霜進來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蔡彩埋怨她說:「卻不想來了個凶巴巴的大小姐,你也忍受得了?」 「別說這個。你卻不想你差點害死我兒子!」花流霜不滿地說。 「他身上流的可有你的血?你當我不知道?何必為了妹夫遷就呢。我看把落開過繼給你好了,他雖然不成器,也是咱花家的種,人也孝順,還知道用自己的錢給母親買東西!」蔡彩邊說邊打算去從花流霜手裡去摳那裝飾墜子。 「阿媽,我下次買給你!這個東西可不是給你的!」花落開緊張地拿著,站起來就往一邊躲。 「那是送你姑姑的?」蔡彩拿起手帕抹了抹疼痛的紅鼻子,還輕輕「哎呀」了一聲。 「我看是送給相好的!」花流霜看他的樣子便微笑著說,接著轉題,又說,「我看著飛鳥長大,知道你性子毛,雖然莽撞了事,卻不是壞意,你也給他二媽說說,免得她看你就生氣!你的『兒子還是自個的好』的話別亂講,我還不知道你心底怎麼想的?他父親也不打算給他兒子半片磚瓦,不然是在害他。落開還是自食其力的好!」 「那姑爺的錢都給誰?南不成給南邊走路的?我怕的是你,將來姑爺老了,你指靠誰?」蔡彩加快聲音爭辯說。 「你出去,去看看你表弟!我給你阿媽說會話!」花流霜打發花落開說。 花落開點頭出去。花流霜見他走了,自個坐下來半提醒說:「這些話給我說說就算了,叔總親過舅,要過繼也輪不到我們落開,更不要說鳥兒還在。你別看老二在家多溫文,出了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你知不知道他在關內怎麼殺人的?一個合夥做生意的不守信用,他當著人家的面綁了人家兒子,只一刀就掏了心出來,轉身餵了狗,把那人連嚇帶心疼地給看死掉了!」 「你別嚇唬人?」蔡彩抖了一下,「關內的官怎麼不抓他?」 「沒憑沒證,誰怎麼抓他?何況他結識的都是些大人物,誰又敢抓他?你看他身邊的那些個人,哪個對他不是必恭必敬的?鎮上能鎮住他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龍爺,一個是他大哥。你沒什麼事別亂給人嚼舌頭。說東道西的會惹禍,你妹夫他都打算拋了家業入靖康,說是去做官,其實是想眼不看為淨!」花流霜輕輕地說,「這男人間的事,你一個婦道人家不要攙和,這傳家的事,你更也不要攙和,我哥沒有說過你?我還記得你說我花遏哥的不好,花逐哥要割你的舌頭。」 蔡彩被翻了老帳,老臉掛不住,突然一把鼻子一把眼淚地哭起來,說自己命苦,說自己好心沒好報,說自己養兒子多不容易,說自己給花家留了根。 花流霜無奈地歎氣,站起來要走,卻見蔡彩突然又叫她。「你們去了關內,可不能拋了我娘兩個!」蔡彩拉住她的衣服說。 「我原本打算給你足夠生活的錢,可怕你有了錢就去賭!」花流霜回頭沒好氣地說了一句,接著就走。 飛田正在給花落開說話,那個玉石墜子卻拿在飛田手中。花流霜路過時一眼就看到了,有點怪侄子不成器。他都十八歲了,卻還是只去接觸那十來歲的孩子,這又不知道有了什麼事來求飛田辦。不過她的責怪接著被憐憫代替,他跟著自己的母親流浪多年,到處被同齡人,甚至更小的孩子欺負,也難怪久來懦弱。 「飛田!你又給哥哥胡鬧什麼呢?」花流霜隨便問了一句。 飛田繃住嘴忍笑,伸小手舉起那塊玉墜說:「看!好看的石頭,裡面還有雞血一樣的東西呢!」 花落開在一邊張惶地目視飛田,花流霜說了幾句讓他上進的話趕他去抽時間認字,自個牽著飛田走。 「不要騙你表哥,你飛鳥哥哥知道又接著騙你東西!」花流霜說,「到時因為你有錯在先,誰都幫不了你!」 「我哪裡會騙他?風月老師說:『無魚在缸(無慾則剛)。』」飛田大為不滿地甩甩頭,「按飛鳥哥哥給我說的意思就是,不要想拿魚放在缸裡養,那樣,魚遲早會死的,子說,缸中死魚(綱釋愈余——杜撰,意思是越是有明確的法紀,越是有可鑽的空子)。」 滿懷心事的花流霜頓時被她逗笑,說:「你哥哥又騙你啦!」 「哥哥的病什麼時候能好?!他送了琉姝姐姐一塊很好看的小石頭,我也想要一個。」飛田說,「飛雪也想要。」 「很快就會好的!」花流霜不願意在小孩子面前談論病情的凶險,接著問她,「你怎麼知道你飛鳥哥哥送了別人石頭?」 「妙妙姐姐說的,她說琉姝姐姐把石頭當寶貝,她也學樣把石頭嵌到銀子裡帶到耳朵上。」飛田說。 「噢!是嗎?」花流霜又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難道你表哥也送你石頭,讓你裝飾耳環?這麼大看你要多重的銀子,說不定把耳朵都給你墜掉。」 「他才不會那麼好的!他是讓我送給琉姝姐姐的。」飛田樂孜孜地表示這不是自己的難題,而是別人的難題。 花流霜一下停住了,用狐疑的目光盯住飛田看。她知道這可不是小事情,花落開也長得儀表堂堂,比著年紀小一圈的飛鳥更容易贏得少女芳心,而一旦扯出話題,即使飛鳥小,不懂得什麼,那狄南良也容不下,即使他容得下,龍青雲也容不下。這當然是有點杞人憂天,她心裡擔心倒不多,但就是不舒服,尤其想到蔡彩提到的過繼,忍不住覺得那是鵲巢鳩佔的味道。 「去!不,明個你把石頭還回去,就說你琉姝姐姐不要,還要用你琉姝姐姐的話來告訴他,他再胡鬧就割他的舌頭!」花流霜安排說。 「為什麼呀?」飛田問。 「不要問,你記住,不要亂說。」花流霜也不知道自己說的管不管用,但還是安排說。 是不是要勸狄南堂,等飛鳥好了,先把龍家小姐要過來,這樣家中捆了兩個龍家人,總不會出什麼事了吧?花流霜自己安慰自己說。她遠遠看丈夫出來送伯父走,心頭又是一陣亂麻。 她站著等丈夫回來。好長一會,狄南堂這才回來,見到花流霜在看他,笑了笑。 花流霜問:「你心裡是怎個想的?能給我說說嗎?」 「你擔心我,還是擔心我們家?」狄南堂問。 「都不是,我總覺得——,總覺得他二叔有些反常!」花流霜說。 狄南堂率先進房子,花流霜知道他有話要給自己說,也趕快進去。 兩人沉默了好久,狄南堂這才說:「你和兒子都是我的命,比我的命還重要!」 「要不要把琉姝娶進來?」花流霜問。 狄南堂笑笑,說:「現在沒人能為難我們!」 「龍爺也不怪你負義?」花流霜問。 「會的!但他是個做大事的人,不會因為心中的小憤而去做錯事。我擔心的卻是第四個人!」狄南堂胸有成竹地說。 花流霜見他有如修仙得道一樣,雖然理解不透,但還是在心中嚼味。 「我嫂子母子怎麼辦?給他們點錢財,讓他們在這裡安個家吧,我們什麼人也不帶,一家五口回去。」花流霜說。 「為什麼不帶他們?放在這裡你放心?」狄南堂愕然。 「不然,我還有更不放心的。」花流霜說。 兩人密語很久,都是說些還家的話,接著忽聽到飛鳥房中的琴聲大作。 「他好了?怎麼會這麼快?」狄南堂差點沒跳起來,但接著又失望地坐下,因為他已經聽到琴音的流暢,不是飛鳥的斷斷續續。 風月老師略微帶著哽咽的聲音揚起,他在彈唱一首古老的曲子。 「馬厭谷兮,士不厭糠籺;土被文繡兮,士無短褐。 彼其得志兮,不我虞;一朝失志兮,其何如。已焉哉, 嗟嗟乎鄙夫。」 「風月老師是奇人,他難道知道我兒子再無痊癒的一日了?」狄南堂儘管覺得那不像是喪音,但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男兒終於也有彈淚的時候! 士子命運多是坎坷,真正沉浮隨心的有幾人! 花流霜大哭。 UU書猛 uuTXt.CoM 荃紋自阪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一 利矛堅盾(1) 字數:5139 青黃不接繼已過去,靖康形勢未見好轉。 大片農田因戰荒蕪,直州等地的莊稼也蟲害嚴重,夏糧只有五分收成,並不能解燃眉。 朝廷和雪萊,星月等國又交惡,朝廷依然不能解決糧食問題,不敢胡亂收糧,只能減免賦稅。大將軍因坑殺投降冷了馬孟符的心,又加上監國均令不能算數,馬孟符拒絕投降,只是反覆向西慶求救。陳萬復威名四播,至他死,牽連甚重,涼國上下都已聽聞。如今,到處有人借梁王逃去的第三子屈元勤之名作亂,西慶打通補給通道已經幾無可能,馬孟符自然也認清了形勢,只求能大敗王卓,能讓靖康不得不受其降。 如今,雙方大小幾戰,王卓每戰都失利,但東部漸穩,小敗不掩大勢。同時,健布突然出現,劫掠幾處西慶佔據的地方,戰不留俘。倉州雄角城徹底成了孤城,奪取夏糧的本意即刻落空。由於缺糧,馬孟符不願殺馬,竟然讓數萬人以死人之肉為食。雄角城中民眾中傳聞他要殺盡城中百姓,充為軍糧,反抗激烈,城外犄角大營中不得不空出入城。 王卓與健佈於是共圍雄角城。王卓因王乾而與健布有嫌隙,按住軍伍,讓健布新組建的馬步兵獨戰。馬孟符從俘虜中摸到風聲,突然只打健布。讓他如意算盤落空的是,健布組建的兩萬騎兵無論戰法還是騎術都已在數次戰陣中開始成熟,他的饑馬餓卒落敗。 馬孟符無奈,備人肉突襲,在夜縣再次被健布追上,只得再戰。 健布當時並無多少兵力,詐稱招降,卻於馬孟符猶豫中,夜中掩殺,馬孟符大敗,手下只有不足萬餘。 讓人意外的是,天明後,健布再次追擊招降。馬孟符懼,被迫投降。 天下似乎太平了,但僅僅是似乎。西部需要糧食,而監國年後放掉倉中糧食,把靖康王安排的替罪副太倉令殺掉以邀買了民心,後來又免許多地方的賦。此時,缺少可用之糧,無法補賑。 噩夢遠非如此。阿古羅斯太陽部也在冬天受了特大風雪,春上又有瘟疫橫行,牛羊羔幾乎斷墩。太陽汗拓跋巍巍為了緩解民用,不斷在馬孟符在倉州的春季就開始侵擾陳州,此時又突然奔襲,打下了涼北城。 舉國震驚。 朝廷又不得不接著用兵西北。秦台被逼無奈中,只得從新加賦,鬧得人怨。 國家依然在艱難中搖擺。靖康王依然不見動靜,連是死是活都被封鎖得嚴嚴的,民間竟然有關親王謀圖王位,圈禁或害死兄長的傳言。 秦台也苦於無計,大小事情又不敢通報靖康王。方良玉薦健布領軍,秦台先是應諾,最後又反悔,改為大將軍王卓。方良玉知道前戰王卓有過,他為了取任軍方不好懲處,便借此機會讓他抵過。他雖然摸不透某些事情的背後,但也知道健布新設的騎兵雖然少,確適合和遊牧人作戰,便拚命苦勸。 秦台被他纏得頭疼,乾脆讓王卓領健布麾下兵馬,接著又嘉獎健布,讓健布歸京。 然而事情並沒有完,接二連三出來的事情都讓秦台束手。這不多的時日,就讓他那開朗的臉上起了歲月之痕,眼窩深陷。 這日早晨,他因晚上貪杯誤了時日,起來時太陽已經升高。他邊讓愛妾給自己穿衣服,邊念叨著細碎的朝事,不無感慨地說:「王兄在宮中時,所出舉措,我嘴裡不說,心中總有疑問,覺得他處理的不好。今日他放手讓我去做,我才知道這天下的事情就算纏麻,根本不適合我這樣的人端坐一日來結疙瘩。」 這侍奉他身邊的黎菲品行很賢,人又溫柔可人,極得秦台喜歡,此事一邊彎身替秦台整袍折,一邊小聲勸諫:「爺又說笑話了。聖上對你恩寵有加,你得不負聖望才行!」 秦台聞著她晨起簡單挽在頭上的馬墜,心中起意,突然把手伸進她那不整的衣襟內。黎菲嬌哼了一聲,柔弱無力地讓後一步,一邊看旁邊的侍女,一邊又提醒秦台還有大事需要處理,還說有官員催了幾回了。他呵呵笑了幾下,按住色心,嘴裡快速地說著:「對,對,對!」 「真不知道我今日累到頭後,將來侄子們是否感激我!」秦台親了她一下,這從套內往外走。突然,一個飛奔的小廝橫裡衝出來,直接撞到他身上。 「王爺!娘娘,娘娘他不行了!」小廝連道歉都沒一句,就毫無規矩的呼了一句。 他母親是無品宮女,不知道怎麼被三世王幸了,這就在三世王高齡的時候有了他。本來以他如今享有親王爵的身份,完全是可以把母親要到身邊來的,但是他母親不肯,即使染病也不肯住過來。 「我母親她前些日子還好好的,怎麼會?!」秦台大驚,雷動一樣地說。 「她不讓我們告訴你,說你正為國事操勞,不可分心!」小廝嚇得要死,慌忙解釋。 秦台奔到王府裡喊要馬匹,結果等不來,自己奔往外面的馬欄,連黎菲在後面叫喊都不管。他最終從馬丁那裡要了匹馬,上馬就向外跑,竟然騎馬跨出正門階到街上。王府大院很大,從人,武士都來不及跟從。等黎菲叫人跟隨的時候,秦台已經一溜煙消失在街頭。 他入了宮,卻實在想不到已經有官員在偏門道裡那裡堵他,而且還都有什麼大事一樣是等在那。即刻,他也不管不問,讓了馬匹的韁繩,往前跑。 宮中勾欄朱色俱無顏色,行走的宮人依然往常一樣,有喜色有穆容。秦台不顧她們注目看自己,甩了帽子,解了袍衣,越跑越快。 他母親如今依然無名無號,只住在一處別院,伺候在身邊的人也不多。眾人見他來了,個個都神色悲慼。一個太醫攔了他說:「王爺,你快進去,恐怕還能在給你說些話。」 秦台眼淚奪眶而出,這就跨步進去。一個老婦人斜斜地靠著大墊上,兩名宮女在給她捶身子。「你們都出去吧!」望氏微弱地說,用努力睜開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兒子。 「母親!」秦台悲嚎一聲,跪在她床前。 「別怪你父親!別怪他!」望氏似乎回光佛照,竟然坐了起來。 她年紀比靖康王還小上好幾歲,可深宮最是莫人生氣,讓白髮爬滿了她的頭上。在病態和滿是皺紋的眉目中,依稀可以看出來,她年輕過,那時也是個美人。 「兒子怎麼能怪父王呢?好在王兄對兒子好得無法挑剔!兒子年紀輕輕就有了親王爵,其它兄長都羨慕得要死!」秦台抓住母親的手,藏在她懷裡說。 「聽你父親的話,好好給他分憂。」望氏如同老糊塗了一樣,竟然胡亂念說起來。 「先王父的相貌我都記不清了,卻不知道要聽什麼。」秦台也不得不跟著糊塗。 「和你王兄長得一模一樣。他偷偷給我說,兄傳位於弟,不合情理,最易禍起蕭牆。你要爭氣,做出點大事,也好讓他放心。」望氏噙著眼淚說。 秦台嚇了一跳,想都不敢亂想,慌忙止住母親:「先王的遺詔如何能讓今天的人遵從?即使有密詔,有存檔也無用,只要有王兄還在,那依然是一個矯詔。母親怎麼能把先王的戲言掛在心上呢?」 「先王根本沒幸過我,諸子爭寵,你王兄最是了得,唯一的瑕疵就是與一個宮娥交好,先後產下兩子。先王為了他能順利繼承大統,先讓負責起居的人記錄下你,然後殺掉了那個人。後來,你王兄的妃子沒生兒子就死掉了,先王又給他指了一門親事,還找來一個出身不好的女子,把你哥哥抱去,他就是,就是如今的秦綱。」望氏說,「取字為綱,是先王對你王兄的警醒,告訴他應以朝綱為重!」 秦台目瞪口呆,這些話不啻於驚天霹靂。他一下懵了,想不信都不行。靖康王如今拘眾王子們,卻讓他監國,讓秦綱去經略北地。他不是沒有往好的地方想過,甚至都在偷偷地邀買人心,卻想不到這竟然是——他麻木,顫慄,不知道怎麼說話。 多少年前的一段密聞浮出水面,很多事情在羸弱喘氣的母親那裡竟成了情人的約定。但他不信,不相信靖康王會因為這個才重用他。 等他再次驚醒的時候,母親已經倒在床上,避目睡去。秦抬抱頭大哭,坐在榻下,心亂如麻。眾多的話,他不敢聲張,不敢出聲,他真想好好安葬自己的母親,讓她死得像個國母,而不是這麼默默無聞,連喪事都有如普通宮人,連母以子貴的親王母之禮都不能用,因為她無名無號。也許,自己只能戴孝才能表上一點哀思。 他也不能留在這裡,正如母親所說的,他要處理政務,不能落了聲望。出來後,他抹去眼淚,這才發現自己的頭冠,外袍全扔了。 一個太監忙沖沖地趕來,站到他身邊貿然叫了一聲,接著問:「爺,有午朝!」 「什麼?」秦台又大吃一驚,想問王兄回來了嗎,卻兄字堵在嘴邊說不上來,便說,「聖上擺駕回來了嗎?」 「沒有,我也是覺得不合禮儀才給您提個醒!」太監小草說。他是往常侍奉靖康王身邊的,和自己關係不錯,這個提醒可是重要。他憤然問:「那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假傳午朝大典?」 「我還以為是爺用了呢,所以才趕來提醒。」小草甩著菩提說。 怪不得官員一大早就去自己家,接著到處堵自己,原來那都是想提醒自己的。可是誰這麼大膽子敢這麼做?禮部省的人?還是鴻腫府的人搗鬼?秦台不敢怠慢,慌忙趕去昊日殿。 快入昊日殿的時候,他看到一大群官員各抱象牙如意,三三兩兩在外側的行廊裡,台閣處等候,他知道這定然是旁邊的朝房不夠才站出來的。方良玉看到了他,慌忙過來問怎麼回事。 「我哪知道?」秦台怒不打一處來,轉而責問他,「你怎麼也來呢?你不知道?」 「我問了幾處,是官員們相互傳的,沒有禮部省和鴻腫府的通知,也沒鳴檯鐘,也沒有三衛儀場。」方良玉也摸不到頭腦。 即刻,他就知道這是有人搗鬼了,如此一事恐怕於王子爭儲有關,有了這樣的事,靖康王那肯定要有聽聞的,監國逾越到這份上,哪能為人主容忍?當然,這也是靖康王遺留的弊端,他消了一把能員大臣,承接不上,這樣的空穴來風確也是在情理當中。 「秦台。你也太過分了!」秦穎怒氣地過來指責,「午朝大典你都敢,還有什麼你不敢的?你眼裡還有沒有聖上?」 「我?!」秦台懵了。接著就又被秦穎教訓了一番禮儀,說他的衣衫。 秦台也火了,母親剛死,做兒子的不能進孝,還要窩在這裡受氣。他猛哼一聲,用手指指住秦穎的鼻子說:「用得著你教訓嗎?」 「我怎麼說也是你叔輩,又是宗長,別說教訓你,就是責罰你也可以!」秦穎也冒火上前。 方良玉慌忙調和,一群臣子也無法顧及尊卑,紛紛圍上來勸。 「禮部省策丞來了沒有?怎麼回事?」秦台推開圍在身邊的人,大叫連連。 「此時是聖上消撤過多,王爺應該起而復用他們!」方良玉在他耳邊小聲說,「連丞相都被免了,如何不亂?」 「這哪行,聖上親批,我有何能敢復用?」秦台不相信,又畏首畏尾起來,接著讓眾人都回去。 「聖上給出他們具體何錯了嗎?下定案了嗎?這原本就是留給王爺起用的。」方良玉邊跟著他走邊說,「這是聖上的本意,是讓你游刃有餘的。」 「這是聖上的意思,還是你方相的意思?」秦台終於動怒。如今形勢又有點想亂,宇文元成竟然杖殺京畿縣長,逼死招討,西北又有戰事,他已經帶了一頭屎包,要是再弄得不符合身份,恐怕會跟秦綱一樣臭掉,最怕那時自己的親生父親想抬舉自己都抬舉不上。 「我?!」方良玉無話可說了,他能說什麼?說靖康王留給他做的,他識不破,不該他做的,他做掉? 靖康王抬舉一個副太倉令,那是拿他來糊天下人嘴巴的,結果秦台早早地殺掉。王卓軍功太重,靖康王有意讓他犯錯,結果秦台卻去褒獎。宇文元成是個渾人,靖康王也正因為他渾才給秦台留了一個可用的利器,指誰拿誰的,卻想不到他過早褒獎在先,接著又容不下他的胡為,拿了他,自己打自己嘴巴子。西慶已成芥癬,兩地風俗,生養方式不同,靖康王不敢亂安置,只想打跨他再接收他,結果秦台又不明白,馬孟符為人不守忠義,秦台竟然有招降他後授以重任,反攻西慶的心思。 他把靖康王的心血全白費掉,自個偏偏還剛愎自用。方良玉無話可說,只得在心中悲慼靖康王傳國無門。 優u書猛 UuTXT.com 銓紋字阪粵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一 利矛堅盾(2) 字數:4874 飛鳥的病逐漸有了起色,雖然還是渾身發僵,卻已經能自理生活了。 花流霜放掉家事,整日裡陪著他說話,怕他不願意去靖康。龍藍采老是更她說大哥喜歡飛鳥,想留他在身邊,她嘴裡不願意明說,心裡去一百個不願意。飛鳥被造就了一圍神秘的色彩,不管他離開父母行不行,將來都可能被別人利用。 飛鳥一邊安慰她,一邊給那些要他留下來的夥伴說好話,說自己可以騎馬回來,還是用不了幾天時間的,想他們了就回來看他們。 就在這幾天裡,猛人的使者來了鎮上,討要俘虜和投降的完虎力,並商量共禦狗人的事情。 狄南堂再不提回靖康,仔細給龍青雲謀劃這件事情,勸龍青雲要慎重,畢竟猛人有了使者就有了聯盟,不可輕易聯合出兵,以防中計,也不可不予理睬,畢竟猛人可以放棄拜塞地,讓防風鎮變成了狗人南下可及之地。 他的建議確實與真實情況相差不遠,冬日裡,東北向的暴風雪經過金留真的大部分營地。金留真大困,又加上發現過小股狗人的蹤跡,只得和新崛起的也速錄相約共處,合力尊完虎不輸為可汗。這樣,他們兩人分別為左右攝政可汗。 如今兩家盟約,但都匱乏,而龍青雲卻勢力漸強。他們更怕狗人過後,龍青雲侵擾。於是,兩人和議之後派使者前來表示願意共同抵禦狗人,化干戈為玉帛。 龍青雲接受狄南堂的建議,表示願意提供資助並且防備山地一線,讓猛人卻全面負責猛漠。同時,為了表示誠意,他為自己的侄子向金留真求婚姻。使者中兩邊的人都有,也速錄以前默默無聞,不被龍青雲重視。但他的使者卻怕龍青雲和金留真結盟對己方不利,便也許諾婚姻,為也堝求婚於龍青雲的女兒。 龍青雲哪還有多餘的女兒,卻又無法推脫而顯得厚此薄彼,收了族內一女為女兒,許配也堝。兩方人物為求安心,要求殺馬盟誓,龍青雲卻覺得相互身份不妥,婉轉邀請金留真和也速錄前來商議大事。使者立刻都心知肚明,便要求龍青雲選一族人兄弟,三方盟誓。 事情忙了數日,秦綱始回,追問此事。本來龍青雲越份和使者相通,乃是不赦之罪。然而,他卻巧言讓猛人使者一同拜見秦綱,用臣服一說要資助。秦綱大喜,但也知道有求之降不為真,便不提資助,問自己有一,二十萬人馬,去他們營地幫他們防禦狗人好不好?猛人不知道他能不能真拿出十萬人,生怕他一個虎狼之心,真應他們請求,十萬人入蒙原,慌忙婉言拒絕,不敢大開口要求,只是表示自己便能抵禦。 四方狐狸濟濟一堂,相互之間勾心相鬥如同針尖對麥芒,鬥得不亦樂乎。最後,朝廷把龍青雲的許諾承擔掉,猛人們則負責打仗,龍青雲建軍觀望,守護山地一線。 這當然不是幾人都是笨蛋的原因,才讓龍青雲占利的,而是龍青雲所處的位置。他本是靖康的一份子,擔當只能由靖康朝廷承受,而猛人們呢,反正也拿到了一定的資助,還不得不對他感激萬分。 資助歸資助,表面上的貢品還是要有的,相互之間都不虧多少。秦綱只用了少量的賠本買賣換取了大量的功勳,他挾此功勳以回,王位如同鳥在籠中。 夏天炎熱,龍青雲來了心情,在自己鑿了的塘子邊休息。 太陽火辣,刺得人眼睛緊疼,他慌忙找了個陰涼,見下面有了椅子,也不管是誰放下的,自管坐下,翹著腿,閉著眼睛唱小曲。北地裡的太陽雖然毒得很,但只要呆到陰涼裡卻不熱,最是舒服,他幾乎都想睡著。 清風慢慢地掀起他松扣著的衣服,露出潔白的肚皮。 「爺,我給你捶捶腿吧!」一個美人也走了來,見他無知覺地自顧自樂,就蹲在他身邊說。 「來,寶貝,坐我腿上。」龍青雲睜開眼睛拍拍腿。 美人的臉立刻被燒紅,但還是聽話地坐到他身上,然後把身子傾到他懷裡,問:「爺,你高興什麼呢?」 「多了!」龍青雲攬住他,甜蜜蜜地說著心肝寶貝的話。 「每次想要人家的時候都是這麼說,一點也不疼人家。」女子抱著他撒著嬌,說,「妙妙小姐又罵我是狐狸精。人家好委屈!」 龍青雲用手撫摩著她,卻說:「你就是狐狸精嘛,是我的小狐狸精不好嗎?」 女子叫屈,撒嬌連連。龍青雲正愁沒什麼哄她的時候,一個武士抱了兩個西瓜過來。 這是早茬西瓜,雖然不甜,但希奇得很。龍青雲大喜,慌忙喊人拿瓜刀。 「還拿什麼?」武士拿出手來。 「去!用手劈就不好吃了。」龍青雲不滿意地說。 「用這個!」武士說著就去拔腰刀。 「這殺過人不?沾過人血不?怎麼能給我的小寶貝吃呢?」龍青雲把話圍繞著身上的美女說。武士正要拿刀,被龍青雲止住了。他又說:「這一個瓜給狄爺送去,小鳥兒病剛好嘛。另外喊吳先生過來,這個大伙今年都還沒嘗過呢,等一下你也過來吃。」 美女臉色有點不好看,剛才龍青雲還說是給她的呢,這一下可好,先分了一個出去,然後喊一大群人來吃。 「哼!淨哄我!」女人不高興地摸摸頭髮。 「這哪是哄你,男人的醋你也吃?」龍青雲笑著拍拍她,然後說,「龍妙妙他娘都沒得吃,是不是?」 「好啦,好啦。他們都那麼辛苦。要不是剛才的那傢伙,我們看都看不到瓜呢,是不是?誒!鐵柱,你他娘的怎麼不偷吃?」龍青雲騰出手來推了武士一把,示意讓他抱一個走。 「好東西當然是要先獻給爺。」武士不知道龍青雲是在藉機哄人,很正經地回答。 「我也辛苦辛苦,將來給你添個兒子好不好?也免得讓你饞人家的兒子。」女子終於在他的伎倆下伏帖,趴在他胸膛上說。 「長生天的心意不是人能琢磨透的,我能難為你這小寶貝兒嗎?母雞下蛋還有空呢。」龍青雲大力地拍著她說。 吳隆起咳了一聲,慢慢地走過來。 龍青雲叫著他的名字,樂呵呵地問他在幹什麼。 「爺,我有正經的事要說。」吳隆起站在他後面說,意思自然是讓那女子離開。 「噢!寶貝,你先去一下,我聽聽狗頭軍師又要說什麼。」龍青雲推了女子起身,自個坐了起來。 女子親了他一下,怏怏地到一邊去。 「雖說疏不間親,但有個事,我卻不得不說。」吳隆起走到前面,伏於地下說。 「什麼?別賣關子,快說!」龍青雲邊說邊用腳去挑他。 「你不能放狄將軍走!」吳隆起抬頭說。 「我有什麼辦法?」龍青雲發著牢騷,「難道要殺了他?」 吳隆起不語,看來是默認這句話。 「去!你還真準備這麼說!」龍青雲用手捶著腿,狠狠地盯住他說,「你們關外人都是這樣對待親戚,兄弟的嗎?」 「狄將軍大才,又在本地經營數年,一但入關被人重用,取此地如同探囊取物。」吳隆起不避他的目光,硬氣地說,「既不為爺用,當不能留後患!對無雙璧士定要如此,要麼用他,要麼殺他。這不是義於不義的事,而是大局為重。」 龍青雲一下嚴峻起來,不說話地看住吳隆起,好久便歎息說:「是不是哪天我自己不想怎麼樣,也要引刀自殺?他和田先生不同,他是很矛盾的,既然不願因我而對抗朝廷,又怎麼會因朝廷對付我?何況——」後面的話,龍青雲把它掐到肚裡,不願意說下去。 「爺不忍心動手,就借他人之手,這並非不可!」吳隆起說。 「不是你想的那樣!」龍青雲淡淡地說。 「只要不是爺的手,狄家兄弟兩個不會怨恨到爺頭上的,朝廷也不會追查到爺頭上!」吳隆起繼續進言。 「你怎麼就不明白呢?不開竅呢?」龍青雲彎腰俯身看住吳隆起,「算了,不要往下說了。我問你,他近來給余山漢主婚幹什麼?那是為了讓他留下。人走了,可手足情誼還在,我知道他心裡還是向著我的。我們背地裡的事,他哪個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去告訴靖康人?學田先生一樣,說:我和誰誰誰是世交,求見某某大人?」 「難免不是明哲保身,到了那邊就不一樣了!」吳隆起認著死道理說。 「我是讓你來吃瓜的,你他娘的鬧個沒完!」龍青雲生氣地站起來,左右走動,說,「有些人就是想讓我做錯,我心裡跟明鏡一樣。你以後少給某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你以為我什麼都不做,別人就不推給我了?我還要送他入關。」 ******************************* 次日,秦台為表心跡,急切追查失禮之事。 禮部策丞和大鴻腫查詢未果,引咎自責,秦台卻不願意輕易因他們未能盡職作罰俸的處分,欲處罰全部京官。方良玉等不少大員因自在其中,竟不能勸。 靖康對臣下極其寬厚,臣子們除了俸祿,朝廷分配的養廉費用,還多有田畝。這種田產稱為公田,多是表其功的時候賜予的田畝,無大過時直到死亡方收回。官員敘職,告病例假等時候無俸祿收入,便依賴於此田產。經此處罰,經此一事,不少官員因掌握不住朝廷風向,紛紛告缺。 秦台以監國廷議時,九缺一二,詢問其故,卻也無可奈何。正是這樣的日子裡,突然又有一件大事發生。監牢中的獄吏勒索,舊丞相梁黎嘜家貧,自己又不堪受辱,留於靖康王一封遺書,憤然自盡。梁黎嘜算是被靖康王簡拔的外戚,其族姐為秦綱之母,少時為昔日四世王門下奴,嘗夜中借月讀書,王因此覺得他不凡。後梁夫人被靖康王納,靖康王試用他為京畿縣長,一年內斷訴訟八百餘起,上面都當他有病。第二年,該縣卻只有訴訟十餘,第三年卻只有一兩起。王問其緣故,他對說:「民事無大小,今日吵嘴,明日便是械鬥,惟有疏浚,方有後清。」靖康王又問,又對說:「水性溫和,人見到它便覺得無害,親近,卻往往被水溺。火燙,人往往就遠離,結果反而不被其害。多嚴而實際是寬,多寬實際是害。」後靖康四世即位,欲改制,便重用他,他也大小事情不避,夙夜勤免,曾經三十日不曾寬衣睡覺,常常說:「我本一奴人,若不能為主子分憂,實是百死之罪。」後為直州尉,大將軍魯遜是舊王儲的舅舅,兒子橫行不法,梁黎嘜帶人進京入將軍府擒拿。靖康王不得不親自備一壺好酒請他寬赦,梁黎嘜絲毫不顧,說:「我因為貪圖主子的一壺酒就為主子丟掉百姓嗎?要是那樣,我不如以死謝主子。「 後來,靖康王用他為丞相,不少人都不願意,有人偷著勸靖康王說:「梁恪一為陛下私人,一為陛下外戚,其人又錙銖必較,不可為相。「靖康王笑,說:「丞相便要鉅細兼顧,孤才能視之為耳目!」 後來,大將軍倒了,很多權臣也都傾頹,只有他巍然不動。一些政敵拚命想揪他的過錯,卻是半點也揪不出來。 秦台也為此事吃了一驚,方良玉建議他在刑部省徹查此事,將書信奉於靖康王。秦台不許,說:「他年老體弱,監牢中受不得苦也是必然。何況他本待罪之身,我雖然憐惜他,卻不能因這個事而妄拿朝廷官署的過錯!」 方良玉哭笑不得,見秦台收其屍體厚葬,又舉淚表示哀痛,也不是虛心假意,便也無話可說,只是勸他起用一干昔日免去的能員幹吏。秦台又猶豫不決,但怕這些人在監牢受不了,就放他們歸家的歸家,京城有府邸的歸其府邸。 數日後,秦綱報凱,北疆開地數千里,消息振奮。京臣無不前往其使者處稱賀,不少人送玉。秦台也正高興間,突然聽聞靖康王又病重,便帶著輕車簡從,一行人馬約百多人趨往慶德。 優u書萌 UUTXT.COm 荃文字板越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一 利矛堅盾(3) 字數:3853 時出夏日,接近三伏,天氣漸漸炎熱,外面長天晴朗,才剛是要接近中午,騎人已經多是汗涔涔的,知了已經上了樹,不停鳴叫。 直州路德郡外來了一行,正是秦台一行。這裡是官道要地,以前僅僅是個下縣,自梁黎嘜到任此地補了官道,此後才為郡。此地因此算是一新地,並無城牆,是樞紐聚落所在,往年沿此處官道,店舖林立,而如今卻是路人稀少。只有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和野狗,畏縮在牆角屋簷和蔭涼下面,全身顫抖地強忍腹中的飢餓和炎熱。 秦台沒經過通喻就通過,所以,地方官員都不知道,也未驅趕,一路行來,很不雅觀。他坐在馬車裡,雅觀不雅觀都看不清楚,但另一行人就不一樣了。 車中雖是陰的,秦台也熱得出汗不已。前面離慶德已經不遠了,他不知道見了靖康王該怎麼好,邊因天熱,邊因猶豫想吩咐人歇息一番,正要說出口,已經有人提了出來。 「王爺!歇息,歇息吧!」一個武士接近馬車請求說,「這裡店舖多!涼快點,趕一趕路也到了慶德。」 秦台一掀簾子,就被熱芒澆到,立刻又縮了回去,只是連連同意,說:「就地找家不錯的鋪子,可別髒兮兮的!」 「住不住驛館?!」武士問。 「公幹才能住!」一名年輕點的扈從回答說,「那也無什麼好的,我知道前面有家叫鏡花水月的酒樓,又大又好,我這就讓人前去張羅!」 「好!就去那裡!」秦台同意。 等他進了這家有著別緻擋牆的酒樓時,才知道武士正和人爭吵。 「王爺!他們不讓住,說是被人包了。」一個武士說。 秦台下了馬車,回顧了一周,看到周圍有流浪的人們都眼巴巴地往這裡看著,卻又不敢上前乞討,心中有種別樣的感覺,再在酒樓的蔭下看酒樓,才發現酒樓異常地豪華,單單擋牆都建成小牌坊狀,上面有一彩繪,是一欠腳在月光下的少女。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正是這邊人們無衣無食的時候,這邊竟有人包得起這樣豪華的酒樓!」秦台給兩個文人門客說。 侍者正站在門口,低頭告罪,說:「大人們請見諒,客家講得是先來後到,人家先包了,掌櫃也是無辦法的。」 「什麼人包了?」秦台再回頭看看,生出要整治一番這人的決定。 「小人也不知道,掌櫃去接了。」侍者一看他雍容的儀表和林立的扈從就知道這不是酒店能得罪得起的,慌忙又告罪,說,「要不,老爺先進去,等掌櫃回來和接來的貴客協商一下,不知道好不好?」 「這樣說還行!」秦台邊吩咐人打賞邊走了進去。 裡面果然陰涼,四角竟然還有苦力拉著表布的木軸大扇來取涼。秦台哪也不去,叫著幾個親近點的家臣就坐於當門,等看看是誰。不一會,果然有一行人馬而來的聲音,馬兒還打著嘶。 眾人大多摸到了主子的心思,靜靜等著。 掌櫃的穿著一身涼袍,汗涔涔地先進來,彎腰引路,先是一個穿著半破衣服的彪悍男人進來,他手裡還拿著馬鞭,黑黑的臉上滿是汗水,他一進來就驚歎裡面的擺設,嘴裡叫著:「主公,主母,裡面真是涼快!」 「誰說的?」一個走路僵硬的土布少年郎探著腦袋進來看看,接著又是一個胡服的女孩子。 秦台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大人身上的騎射衣服,再看孩子們身上破舊的胡服,有點氣悶,心想:「這是番國的大使不成?可偏偏用的都是靖康話。」 接著又有男有女進來,還有兩個老人,進來後大多四下打量,好奇極了。其中為首的是一個高大的男人,卻不怎麼在意擺設,他稍微有點胖,穿得很像地道的靖康人,樸實無華。那掌櫃立刻獻諛地跟著他,說:「狄老爺,樓上有雅座!」 「不用了,我們就坐外面吧。兒子只是有點病根未好,卻想不到他二叔竟弄了這麼大排場!」花流霜說,「我還以為他要恨你呢。」 「正因為我那樣做了,他才沒法去恨我。」狄南堂笑笑說,「我也是為他好!」 這人正是狄南堂,他等到飛鳥稍微好了一些,又給余山漢主了婚,把自己的產業一部分捐到鎮上,一部分交狄南良妥當,同時把牧場給了狄南齊,這才入關。 入關前一夜,花流霜硬是沒有想到,和丈夫鬧僵的田夫子竟然夜中拜訪,還欣欣然地提了一壺老酒,寫書信一封,交給狄南堂,雲自己有一世誰誰誰,許多年沒有聯絡,寫了封信請狄南堂轉交。 次日,龍青雲和狄南良等人也不再相勸,護送他們入關,狄南齊因為沒趕回來,卻缺席了。 看來表面上風平浪靜的入關,只有少數人心中知道它的波瀾不休。花流霜都怕狄南良記恨自己丈夫,畢竟全部事務不是讓他打理,而是有散掉味道地把一些人和財物都安排到鎮上,後來看到狄南良笑吟吟地來送行,這才放下心來。 這其中的心力,花流霜沒察覺,就連路上碰到差點殺了一家老小的盧九爺,她也並未在意。但是狄南堂卻心中有數。 這威名遠播的綠林人物以主人的禮節招待了他們,並留下蔡彩母子作客,收下花落開為義子。狄南堂覺得他這等身份的人定然不會為難弱婦少子,也就在花流霜的勸解下留他們做客。但反念想來,卻總覺得怪怪的。這就又和花流霜說起這事。 就在他們說話的這會,掌櫃也在和秦台身邊的人說話,還回頭喊了一聲:「狄爺,你可願意這邊的客人在您包過的酒樓裡歇息不?」 狄南堂應了一聲,答應了一下。秦台卻憋了口氣,吩咐人問問誰是狄爺。 「狄爺?!像您這樣的關宦世家可能不知道,在我們下九流人這裡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關外一個狄,食貨全調勻。東西兩個沈,金銀堆成囤。石頭堆裡是景爺,郭家鐵器車船載……「 「好了,好了!別唱曲了,說說看。「秦台沒心情讓下人再傳話,直接問他。 「狄爺是不是富首,我們都說不上來,但是最是誠實無欺,我家置貨就全是沖這個名頭的。」掌櫃低頭抱掌,不敢看他地說,「爺似乎很不滿意,您是貴人,狄爺也是貴人,這個貴字不一樣。」 秦台來了興致,招呼掌櫃過去,問:「怎麼個不一樣法?」 「您是天上人,富貴那是應該的。而狄爺卻和小的一樣,那是平常人發家,是我們這些可看可及的,怎麼會一樣呢?」掌櫃裡巴結地說。 「你倒會說話,十個商人九個奸,若不是這些奸商在國難時抬高物價,我看外面的流民也多不了這麼多!」秦台提高聲音說,看來是想讓狄南堂聽到。 狄南堂沒有聽到,但四處逛著摸東西的飛鳥卻聽到了。他正站在那些搖扇子的苦力身邊,問別人能不能讓他拉拉,聽到秦台的聲音,就被引了過去。 「哥,阿媽叫你!」飛雪喊了一聲,「叫你不要跟個猴子一樣東摸西看!」 飛鳥剛接近,就被一個武士推著遠離。他身子還僵直,這就退了幾步,倒在桌子角上,把桌子弄翻,自己重重摔倒。 狄南堂止住要生氣的老婆,慌忙過來,邊拉飛鳥邊道歉,說:「野孩子,沒見識,想必看各位爺穿的漂亮,過來看看!「 飛鳥皮娃娃一樣被拉起來,卻沒事一樣說:「我是聽說十個商人九個奸,想給這位叔叔說是錯的。「 「你覺得呢?狄爺?「秦台冷然發笑。 掌櫃覺得他是在找茬,慌忙給狄南堂打眼色。 「這位兄台的話或許有道理!但奸不是商道,大凡商人,無利不能營運,可坑人,抬價,靠花言和假貨,騙了人得了利卻也是在傷害自己的聲譽,是目光短淺的做法,是下乘的生財。」狄南堂笑了笑說。 「那一個戰亂災荒,糧食漲得比金子還貴,不是奸商害民?」秦台怒氣地說。 「戰亂災荒,糧食最主要還是缺,因為缺才漲價,這才有了抬的可能性。正因為如此,國家才要儲蓄糧食來調節。」狄南堂說,「這時朝廷一面要抑制抬價商人,一面有度地用朝廷儲蓄的糧食來有計劃地調節。」 這等於一定程度上揭了秦台的老底,他的臉色即刻就鐵青起來,當日方良玉勸他手中要握有糧食,不能無節制地發放,否則不但起不到賑的作用,反讓朝廷捉襟見肘,甚至用了這樣激動的話:「誘民以小利,視為決堤防川,必然一潰千里。「連嘉獎臣下時,方良玉也用過類似「婦人之體恤」的話,他又如何不心中不忿呢。 狄南堂見他喜怒無形,突然沉默,便慌忙說:「這是我個人的看法,不妨礙兄台休息,吃飯!「 「那你說眼下朝廷該怎麼辦?「秦台又如此詢問,聽在他那些知道點底的心腹那裡大為意外。 「誹議朝政,是為不敬。「狄南堂笑了一下,牽著兒子往裡走。 秦台再也無心情讓他出點血賑濟災民了。 **************************8 #註:這一章吐露了五個人的矛盾。龍青雲,秦台,狄南堂,田先生和狄南良。他們都有自己矛盾的一面,不是單純的好與壞,公和私。這就是矛銳還是盾堅。 優u書猛 UuTxT.CoM 全蚊吇阪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二 天上人家(1) 字數:4162 狄南堂回己家呆的地方,龍藍采立刻抓來飛鳥,看他摔得怎麼樣。 「小孩子多摔摔,長大了結實!」狄南堂笑笑說。 「他這不是病剛好嘛,恐怕疼與不疼都不知道!」花流霜怨氣地推了丈夫一把說,「這些人驕橫得很,不知道什麼來頭!」 風月老師說:「剛進門時,我留意了車駕,非公既侯。」 「那就公猴吧。」飛雪邊拿著東西吃,在風月老師話後補充說。 幾人有些想笑,相互對看不已。 「飛雪呀,在這裡不比我們那裡,可不要亂說,官爵褻瀆不得。」狄南堂教訓她說。 剛說完,飛鳥就接了一句:「叫猴公總沒錯了吧!」 解熱茶,冰糖,薄荷很快就上來了,接著是瓜果,簡直把飛鳥樂壞了。他摸了一個就放到嘴巴邊啃,邊吃邊說:「沒有想到會有水果吃!」 狄南堂嫌他只知道吃,瞪了他一眼。飛鳥立刻很懂事地發水果,從伯爺爺一直到飛雪,這才故意看住父親又說:「可以吃了吧!」 狄南堂得了個意外,見他先誰後誰,也是那回事,不再管他,也開始安排劉五哥,說:「你帶我大伯一路向南,回登州界功看看,稍後同他一同回放地吧,你也是經常出門的人了,凡事要小心,啊?!」 「那不行!將來,主公身邊不留個人麼?!」劉五哥問。 「長月已經近了,咱家也沒什麼東西,在這裡又可換把勢,你就安心去吧。回去給你余大哥說,讓他好好照看那兩個丫頭;讓老二老三給盧九爺備份大禮送過去,認認親;要是那幾隻野狼不好養的,就放掉吧,免得小鳥掛念。」狄南堂又安排說。 「大侄子!我這裡有我們家的族譜,是先祖謄寫的,你拿著。」狄南堂的大伯拿出一卷軸給狄南堂,又囑咐說,「可不要到受封賞的時候連個祭祀的都沒有。」 侍者又上了東西,大伙吃過之後要了幾間房休息,直到避過正午了,這才又準備上路。狄南堂送走自家大伯和劉五哥幾個人後,帶著飛鳥去雇幾個車伕,邊走邊考他的閱歷說:「你能不能一見面就看出把勢的好壞?」 「那還不容易,讓他駕車試一試唄。」飛鳥說,「反正我們的是單馬車,只要會趕馬就會駕!」 狄南堂笑了一笑,說:「不是這麼容易,世道亂,不少人都是和劫匪勾搭的。車伕經常跑某一條路,大多會和路上越貨的人認識。所以呢,一般要僱車先問清車伕的家,當地人雇當地人,不是當地人就不雇當地人,還要看他人說話怎樣,駕車怎樣。駕車特別好的,不要!會說話的,不要!雇了車伕之後的,要跟他回家安排事情,不能讓他脫掉你的視線。」 「麻煩!趟子手呢?怎麼看?也要挑見強盜就跑的?」飛鳥問。 「趟子手呢,一般都找趟子局的。但他們要的價錢通常很高,甚至分層。若是錢不夠,利潤不大,就要換片子雇,不要相互認識的,然後在趟子局找個行手做總。我們關外的趟子手是最讓人放心,你青雲舅舅家就在關內開了許多趟子局。近年來冒充放地人的有好多,不過裝不來黑紅的皮膚和關外的口音。」 行市在即,卻蕭索得很。 沿一片夾在兩間倒閉鋪子的路向前的林子邊,搭了幾個棚子。他兩個騎馬過來,正看到幾隻想進去的野狗又被人出來趕,往林子裡跑去。 飛鳥仔細看上一看,有七八個正聚集在一起賭博,外圍十幾個疲憊的漢子或者蹲著,或者坐著,猥猥瑣瑣地看著。一個胖子坐在桌子上,看著牌桌為另一名漢子喝彩。 「走!不雇了。」狄南堂只是看了幾眼就說。 「為什麼?」飛鳥奇怪地問。 「行市被惡霸佔了,容易出問題。」狄南堂拽馬回頭,「現在官道也未必太平,單馬馬車本來就跑不起來,天又熱,還要兩三天才能到京城,這裡去年又經過戰亂,我看我駕剩下的一輛車好了!」 但已經晚了,一個彪形漢子袒露著肚皮站起來,大聲地說:「那位爺,僱人的嗎?」 「不是!我們來看看自家弟兄在這不在!」狄南堂回了聲話。 「誒!哪能這樣呢?四海都是兄弟嘛!」漢子邊說邊走過來,回身指著身後的男人說:「上好的趟子手,絕對沒有問題,你可以打聽打聽。」 「那好!你挑個趕車的吧,我只要一個人。」狄南堂看著他說。 「那不是還是不雇我們嗎?」漢子說。同他賭博的幾個漢子也都赤裸著上臂慢慢過來,後面的男人們也都走了來。 飛鳥覺得荒唐了,家裡只有兩輛馬車,要是雇二三十個人,這成什麼話,可這些人卻是逼著不雇不可。他剛想說明,卻聽父親說:「那好!按例試用,沒有定金,沒有撫恤,到奉國去,帶上你們的馬,拿上兵甲,跟著來吧!」 「什麼?」飛鳥看了看父親,差點沒因父親的話掉下馬去。 漢子愣了一下,看了一個身後的漢子,乾嚥著動了動頭,遲疑了一下才問:「那錢呢?!事後怎麼算!」 「按規矩算!」狄南堂笑了笑,拋了兩個大錢說,「兄弟,你們不是走長護的,拿上這些錢喝杯茶吧!哪有人不知道試用規矩的?」說完他給飛鳥叫了一聲走。 兩人這就回走,而那幫漢子卻無一個吭聲阻攔的。飛鳥心裡叫著怪,又一次看父親,問:「試用規矩是什麼?」 「哪有什麼固定規矩!」狄南堂,「也就是由對方開個底價,事成後給他錢,死傷自負。一般危險的生意,死了人半路上補充時,商家或者趟子總就用這個僱人。」 「阿爸,你也會騙人?」飛鳥張大嘴巴,把手指頭撐成「八」字,問,「那他們怎麼不跟咱們了呢?他們好像連這個都不懂。」 「是我說他們不懂的,在行市上出入的人都知道。只是,成交的人是半路補充,比最初的趟子手要貴。各人價錢不一樣,所以講價錢都是用布把手蓋住,在布下比劃,事後也不能講。稍微外行的短途裝卸工,通常弄不明白怎麼回事。」狄南堂說。 「我們家好像沒什麼錢,為什麼不明說?」飛鳥問。 「馬就是錢,我們一家六匹坐騎,三匹拉車的馬,不是個小數。」狄南堂摸了他一下說,「你二叔開始跑生意的時候,兩個人拉了幾車豆料,就能引人來搶。他和一個我們那的人殺了六個人,又怕當地官府拿問外鄉人,把無罪定成有罪,就丟了貨,空身逃了回去。」 兩人走著,突然看到一堆堆人都爭先恐後往官道上走,有人還大聲地喧講著什麼事。 狄南堂在酒樓前下馬,在磚門樓外,上馬石旁邊的栓馬樁拴馬,看飛鳥傻愣愣地看,便喊了一下,接著才問門旁張望的侍者:「怎麼回事?」 「聽說聖駕要經過!」侍者小聲地說。 「什麼?國王要經過!」飛鳥坐在馬上歡呼說。他早就聽說天子威儀,便躍躍欲觀,別有用心地問父親:「阿爸覺得真不真?」 「下來吧,你!就是要去看,也要和大夥一起,不然會弄丟的。」狄南堂說,「何況,我們晚上還要趕路,只是看一下就回來!」 飛鳥雀躍歡呼,按住馬脖子下來,把馬丟給狄南堂自己去拴,自個邊跑邊喊,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樣。喊聲驚擾了一個人。秦台隱隱覺得不對,靖康王不是病了嗎,這麼熱的天怎麼回京呢。 「王爺,恐怕要變天了。」一個三綹鬍子的文士說。 「這話怎麼說?司馬相冰!」秦台問。 「若是陛下病重,自然會秘而不宣地回京;若是陛下欲收回王爺監國的權力,那也是要回京。要麼天下即將大變,要麼是王儲人選已定,邦河王子如今在北疆開地數千,北地各族紛紛修好,稱臣,陛下恐怕要詔他回來,繼承大統。」司馬相冰湊前小聲說。 「恐怕後者最有可能,邦河王子剛有了捷信。」另一個門客也點頭同意,「王爺是監國,如今雖然前去問病,那也要有聖上的口喻召見才行。若是細細追究,我們一行還是個擅離,王駕若是回宮,我們去慶德就是去了個空,不是問安了。是說不清的,不如我們現在兼程趕回去,以免有人鑽了空子,中傷王爺。」 「哼!短短兩三個月,豐耳哪來那麼大的本事?!」秦台突然有些煩悶,酸酸地說,「要說也只能說是朝廷的功勞。」 「可別人看不到!看不到王爺日日夜夜,勤勉處事,看不到朝廷在此事上傾注的心血,而只看到成敗,甚至真假都不去管。王爺最好還是小心為好,早回為宜!」司馬相冰又說。 「這都是芝麻大的事,就是不講,人人也知道的,要我還真有拿這當事的嗎?」秦台一臉不信地說,「我們就在這裡迎上王兄一同回去。」 「要麼是將錯就錯,去慶德,不然道理擺不清的。王爺監國,樹敵纍纍,不可等閒視之呀。」司馬相冰說,「朝廷中形勢不好,若苛刻評議,儘管以王爺之貴重,也不免被聖上當成棋子而用掉。王爺請度量。」 「不!你們說的那都是歪道理。做人磊磊,何必計較宵小之言?!」秦台大袖一揮,站起來就喊人去官道,看是不是真是輿駕要到。 官道修於短暫的雍朝,寬五十步,每隔六丈種一棵樹,路基用沙石組建,遠沒有今天那麼長。後來經歷兩朝數代,都是鼎盛時修,衰敗時廢。梁黎嘜曾經上書重新整葺過,靖康王很重視。重新鋪了碎石,設計了排水的小溝,預防往年因雨水而毀卻。現在,官道上再大的雨也立即可幹,不會留下泥濘,不會踩壞路基。 靖康王回京的命令不知道怎麼被地方官接到的。郡令和郡守都紛紛出迎,在十里長亭前跪迎,人們早早累綴路側,等待一看龍駕。 龍藍采牽著飛鳥,花流霜牽著飛雪,也及時地佔了一處。雖然此時已經是午後很久了,太陽偏西甚多,但天氣卻依然炎熱。沒有人不熱汗直淌,但他們哪還顧及這些,一邊喘氣般抹汗,一邊直直盯住官道,等待靖康王人馬的到來。 uu書猛 uUtXt.coM 銓蚊字板閱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二 天上人家(2) 字數:3549 花茫茫一片等待的人群翹首期待著。縣丁開始維持次序,他們將人驅趕到道路的兩邊,留出通暢的道路,還讓百姓肅靜,甚至用槍枝把子提醒人不要高聲說話。 汗如雨墜,人群裡幾層,外幾層,時候越是久越是團團生熱,恐怕汗水早就浸濕地表,飛鳥的鼻子裡總是有那淡淡的汗臭。他邊看飛雪抹著汗兒瞄著看路端邊,邊聽到她小聲地數著數字計算那不耐煩的心底兒。就在她數了又數,又不知道幾百幾了的時候,道路盡頭有四匹快馬飛馳,頭上的紅纓引人注目,其中兩人拿著獵獵豎狀旗幟開路。他們快馬走到亭下,不知道和郡中官員說些什麼,郡中長官紛紛引身邊的人往兩邊站,不再接駕。 「天子經行,路人迴避!」騎士又縱馬向前,一邊奔馳一邊喊話。 「還能有擋道的傻子嗎?」飛雪奇怪地問飛鳥。 「就是。這不也還是『閃開,閃開,我們要經過的意思嗎?』」龍藍採點頭同意。 「不要說話!」拿長槍來回走動的郡丁聽到了,凶神惡煞地過來,用長槍把他們又往旁邊的店舖推一推說,「找死嗎?」 兩大兩小一下子覺察到,四周突然沒了一點聲音,頓時心都有點吊得慌,相互看來看去,其中有被「找死嗎」幾個字勾出了點怕的感覺。 天空一下子隱去了太陽,只有干樹上的蟬大聲地叫。 「看!它還在吵。」一個粗壯的小子離飛鳥不遠,被郡丁用槍把子搗了一下,順手指著知了說。 飛鳥頓時留意到那個半大青年。他約莫十七,八歲,重眉深眼,兩臂修長,說話不是民人調侃的語氣,而是很鄭重很自然,可越是這樣越帶有諷刺味。旁邊一個黑實的中年漢子碰了碰他,示意讓他止住。 不管個別的人怎樣,如今百姓中的形勢已經莊嚴得讓人不得不肅穆忐忑。 事實上,鸞駕比原本要晚,因為他們在路上碰到秦台恭候在更早點的半路上。秦台不願意在眾人處接鸞駕,就提前趕了一段,去見靖康王。但他絲毫不知道靖康王怎麼樣,也不知道靖康王是不是生了重病,因為靖康王根本沒有見他,只有內侍傳了「聖躬安」。他隱隱覺得不對,想去副車那裡詢問幾位交好的王子,卻又覺得落了自己的磊落之心,當問安完畢,這就帶著人跟著隊伍走在後面。 隊伍算是姍姍來遲,但先頭開始在眾人的期待中出現,還是引出了雀躍之聲,讓人心跳得更厲害。曠野中有涼風吹來,將人背上的汗化為一點涼意和顫抖,它颯颯地拍打車上的旌旗的麾幡,發出「撲,撲」的振羽聲。 車駕是步騎並舉,為首的四撥青紅黑赤,都是從四色軍伍中選拔出來的好漢。高大威猛,有的佩弓箭、執長槊,有的拿骨朵兒(類似狼牙棒),有的帶短刃,一伍伍,一列列,整齊一致,行道中發出沙沙的聲音。每撥隊伍都是前羽騎,後戰車配備步兵,給人強烈的震撼。 尤其是戰車,戰車也蒙有革皮,釘以銅釘,車下軸上伸出輈,車體伸出轅,通過一根橫木把駕車的雙馬連上,那拉戰車的馬裹著編束成小塊皮革的裝甲,頭上蒙了一塊半個星星腿樣的護額。兵車上有三人,一人駕車,兩人乘坐。乘坐的兩人在方行的露車上站著,手握扶手,一人執矛,一人按弓。飛鳥等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戰車,口裡都小聲地叫著驚歎的詞。 接著是四馬駕的馬車,足有三四十輛很多。馬車上都有白色的旄節,順車飄飛,馬車後跟著雙排並行的人,他們夏天也戴著帽子,平頂,布帛一直沒到腦後,而且是黑的,讓人看著都替他們難受。他們過去後,是四排拿著斧鉞,長戈,長銀小圓錘的寬衣人,他們都呈一個姿勢舉著,不知道是不是要一直這樣舉到長月。 接著是旗幟,先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後是一些怪獸和花紋或者單色黑邊旗幟。堇色裝以青玄的超大車在旗幟翻分後開始顯露,數名護駕都尉團團圍繞著這輛九匹青馬拉著的大車。 一抹大纛在車前翻滾,再無疑問,這就是靖康王所乘坐的龍輦。沒有人不企望看到靖康王的儀容,但乘坐的龍輦被黃縵紅綾遮擋得嚴嚴實實,百姓們其實半點也無法看見。 看來,一行車駕在急急趕路,通知也不及時,百姓們都沒被郡中安排做具體的反應。但車駕排場已經驚駭到了所有人的心,百姓們無不高呼:「我王萬歲!」接著比次拜服,連郡守帶領下的小吏們都晚了百姓半分。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場宏大的場面在通山公國的貴族後裔子弟姬堊的心上種上了一句話。通山公國,據說是獸人的雜種,可漸漸卻成了中大陸諸國的一部分。姬氏是國中一姓,族中曾經出過幾代名將。靖康取其地後,移民戍出,調當地大族入,這就有了姬族的今日。 姬堊這年十六歲,正處於一個充滿幻想的年代。世家的回顧讓他這樣的年輕人常以名門自詡,把威鎮列國的西定將軍姬羽作為血脈中的因子。他這就這樣站在一邊看著,突然有種博錢的感覺,感慨一聲說:「大丈夫當博萬民!」 行將入土的靖康王不知道的,其家四代辛苦經營而來的山河,就在這句話中差點煙消雲散。他真的病了,躺在車中摸著又一塊快化掉的冰疙瘩。自古高處如危石,這幾天來,往事走馬觀花一樣在他腦海裡浮現,惹得他噩夢連連。數日前的夜中,他突然又做了一夢,家中養一豬,豬大如山,踩壞了宮室,踏死梁黎嘜,接著反過來吃自己的肉。一夢醒來,夢中境況如同真的發生一樣,他察覺自己汗流頰背,卻啞然失笑,覺得是病裡的魔厴,身弱將沒,那也是難免的。正在這時,有人來報,梁黎嘜死於獄中,他愣然驚醒,到長月求太史令解釋。諫議大夫等人則紛紛賀喜說:「豬為幼龍,生死交替之機,會化而為龍。」 靖康王心中卻更加煩悶憂慮,秦台監國,事無大小,那都是瞞不過他的。單單因為這些事情,他心病也加重了幾分,接著,秦綱的喜報也不入他心,短短兩三個月,開地數千里是什麼概念?朝廷兵災在即,竟然說草原各部紛紛臣服,包括先祖都不能取勝的猛人,他區區拼湊而來的一兩萬人怎麼會有這樣的成就? 他對馬孟符的投降無任何高興的。國家軍制弊端甚多,地方軍和中央軍系統過於分明,但權責難分。地方雖只是一定程度上節制本地駐軍的權力,但調度將軍下的軍伍都是一地之人,舉薦武職,陞遷軍將,竟然以地而起黨閥。大將軍王卓便是這些人中的代表。自己在還好,自己不在了呢? 殺人不過頭點地,即使糾不出他的過錯也一樣。但是一旦不教而誅,牽連過大,而動他的位置也不好動的,比如自己暗示他一下,他就會慌忙請辭,但是一有戰事,則他的能征善戰就會被眾人水中抬船。只能糾其錯,讓他或者回家,或者請罪,將來蒙上瑕疵,不好東山再起,就是起,也是受新皇之恩。但時間不饒人,這樣的機會還能給自己嗎?靖康王又感覺到頭疼,忍不住抓住那融得快沒有了的冰放到頭上。 「黃善!」靖康王叫了一聲。不多時,侍中臣子就爬上了龍輦,看他頭上冰水冒著,而口中不自覺地流口水,慌忙給他擦了一下,提醒他注意龍體。 「起草詔書,叫邦河王子星夜兼程,速速趕回,商討北地設郡還是建州。他以前有郡王的爵,給他剝掉。關親王秦台擅離職權,有負孤的厚望,不足享親王之爵,剝除,給他個郡王就差不多了,讓他去先王王陵面壁百日。 「清河王子為人寬厚,武藝出眾,將我前日賜給邦河王子的劍收回來,賜予他。告訴他,馬球為馬之求,不可輕玩。 「封馬孟符為侯爵,號仁武。暫時留於長月,教習騎兵,官職就叫總教習吧,封地就設在黑放地,其下子弟撥給他一萬,予其糧食。」 黃善有點不敢下筆,這也太讓人摸不著頭腦了,前兩天他還讚揚秦台,卻因一個小錯就送去面壁,而賜了人家的東西卻又奪回來,奪回來又賜。最不協調的是,馬孟符是降將,封侯不說,連他的親信都又撥給了他,一萬男丁將來就是一萬戶,列侯都難得受此封賞。「陛下!」黃善有疑地問。 「寫!」靖康王嘴唇上冒了個吐沫泡說。 黃善看他的口水又流得哪都是,又給他擦。 「老了不主貴,別管這個。寫你的。」靖康王說。 「那些大棉人怎麼安頓?比如婚配,落戶。」黃善問。 「在黑放給他們圈一塊肥草地,至於他們如何婚配,落戶,就看人家主子的意思了。朝廷中百業凋零,男婚女嫁無空缺,讓他自己想辦法吧。」靖康王說,「我累了,要睡會覺,醒來後,你說給我。」 就在這一路,靖康王短短的幾句話就奠定了被後世稱為「女人之戰」的基礎。 u憂書猛 uUTXT.com 全文吇版閱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二 天上人家(3) 字數:3942 車駕碌碌遠去,行人漸漸散去。花流霜扯扯下龍藍采,說:「我們快回去吧,要上路了。」飛鳥收回目光,用手當扇子,給自己扇了幾下,摸了摸飛雪頭上的斗笠說:「他們都不熱?也不一人發一個斗笠,中暑毒不打緊,要是都曬得跟我一樣黑,那可難辦了。」 龍藍采一下笑了,說:「你這小子的腦子想的什麼?曬黑了又有什麼?」 「一群墨碳走上街還不好笑嗎?」飛鳥說,「還排著隊伍。」 龍藍采邊給花流霜說話,取笑飛鳥的天憂,便回他說:「要是人人都白得跟綿羊一樣,那不是放羊嗎?」 花流霜回頭給龍藍采解釋說:「風月老師昨天給他講黑色和莊重,他就生怕黑人穿黑衣服變得讓人連面孔都看不到。」 幾人邊說笑邊往回走著,老遠看到狄南堂已經整好了馬車等著他們上路,掌櫃正站在他身邊,給他請教生意上的事。 「狄爺還缺了一個車伕吧,我這裡有個夥計能趕馬車,不如找來。」掌櫃主動提了一下說。 狄南堂見家人都回來了,邊招手邊謝掌櫃,可感激歸感激,卻推辭說:「不用麻煩掌櫃了,我自己可以來。」 「那成什麼話,狄爺客氣了,你什麼身份?要是駕車,別人看了笑話。」掌櫃說。 「看了?怎麼樣?」風月騎在馬上微笑著,看飛鳥過來就問。 「很多人穿一樣的衣服走在一起就是經看。將來我養的馬,一種顏色就放一塊。」飛鳥摸了個斗笠帶在頭上,接近自己的馬撓著給風月說。 狄南堂給掌櫃客套了幾句,還是辭謝掉,在掌櫃的「一路順風中」喊家人上路。因為前路有朝廷的車馬,要走到後面就不能超過,狄南堂又問了條近路,帶家人沿鄉路上路。 一路上依然還保留著戰爭的痕跡,推掉的土牆,燒過的草垛依稀能逢到,甚至有爛掉的白骨,看來這裡的人家應該已經大部分逃難,不然也會收拾收拾的。次日下了場小雨,時間很短,不但不妨礙上路,還將氣溫降上許多。 嗅著一絲濕潤,馬車經過一處鄉間時,他們碰到了強盜。這裡是一處樹林,丘陵形的地,因沒有太陽,人煙不多而荒涼。這些強盜是一群衣服襤褸,黃瘦矮小的人,他們的眼中還留著驚鹿一樣的神色,激動而敏感。 飛鳥好奇地看著他們,他們則手持著木棒,農具,也假裝兇惡地看住狄南堂一行人。「幹什麼,去去!」一個車伕驅趕說。 眾人更顯得慌張,推著一個赤裸著腳的年輕人上前。那年輕人略微高了一些,手裡拿了一塊磚頭。他用方言叫了幾下,讓眾人不要怕,自己則上前說:「他奶奶的,災荒,西慶大兵要人無法活,我們都沒吃的,你們讓我們搶上一下吧。」 這與其說是搶,不如說是乞討,眾人臉上都有中受虐型的笑,看住他們沒什麼話說。靖康內不許帶隨便帶刀箭,龍藍采呵呵笑著,下馬到馬車拿兵器嚇唬他們。誰知道才下馬著勢要拿東西,就聽到一個無出息的農民的話:「謝謝姑奶奶!」 「我們是搶!」為首的青年凶神般訓了他一句。 「我也種過地,也知道種地不能斷季。」狄南堂指住旁邊的荒地說,「就是再難,你們也不能荒了茬,一季種不上,以後只能乞討了。」 「是呀,缺了種子。」一個老一點的山羊鬍說,「可現在連個種子都沒,種不上呀。」 「我們是來搶劫的。」年輕人再次提醒,還一把拉過想到跟前套近乎的老頭。 「這在直州界裡,搶劫也不怕官府?」狄南堂說。 「說這麼多幹嘛,要麼跑,要麼把能吃的和那匹空馬一起給我們,要麼給我們打,看,我們好幾十人的,識相點吧!」年輕人一手叉腰,接著看看狄南堂的身量,立刻改變對象,看住一個瘦一點的車伕,說,「下來單挑也行。」 飛鳥看他青灰一樣的臉色,心中不忍,卻不敢給他們吃的,畢竟那是縱容這些人搶劫的,如今他們僅僅是想搶而已,一旦多次得手,那就真成強盜了。 龍藍采摸了把弓箭過來,說:「你們跑不跑?」 「你想殺人麼?要知道直州天子腳下,殺人——」青年畏懼地說一半就沒了音,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幹什麼,壯起膽子掄了掄磚頭,威脅說,「我砸得很準的!」 龍藍采看了半天,見一隻鳥落在樹上,引弓就是一箭,那鳥叫都不叫就墜了下來。「有這個准嗎?」龍藍采譏笑著問。 一群攔路的人回身拔腿就跑,只有那年輕人還站在原地。他愣呆了一下,接著丟了磚頭,轉身去撿鳥,最後邊往後跑邊說:「有膽子不要走,我去去就來,我李彌怕你不成?」 「阿媽,給他們點食物吧。」飛雪央求地看住花流霜,而花流霜卻徵求狄南堂的意思。 「把我們帶的乾糧丟到路上。」狄南堂歎了口氣說,「這樣他們或許就知道不是他們搶的,也不是乞討的,而是長生天給他們的。」 飛鳥扭頭看一大片林子,奇怪他們不去打獵,反而搶劫,就說:「那他們會不會天天等著撿東西?這崗上林子這麼大,還不能養活他們二十來個人嗎?」 「他們不像我們那的人,不會打獵,打不到東西的。」狄南堂邊吩咐人丟東西,邊說,「我看他們總不會傻到守株待兔。不過我們也確實幫不了所有人。」 「有沒有幫所有人的辦法?」飛鳥問。 狄南堂沒有直接答話,看乾糧都丟了,反過來教訓飛鳥:「小孩子別總用自己的眼看世界,你這不就像過去的一個昏庸皇帝,災荒年間問百姓沒糧食吃,怎麼不吃肉嗎?」 風月老師看看狄南堂,知道他諱言,不願意講,自個趕馬上前,靠近飛鳥身邊低聲說:「有辦法的,那就是王霸之術,富國強兵,你願意不願意學?」 他們又上路了,飛鳥不得不與拉下來的風月並排走,邊走邊說:「我讀過范攬的書,可人人都批評他,說他要把天下弄亂,難道他那一套好?」 「既然人人都說他用刑罰做巢臼,為何現在諸國都在用他的辦法治理國家?」風月笑了一笑,說,「司法子,桑懷等人都有范攬的主張,為什麼別人卻不貶低他們呢?是因為成敗一說。我給講的稅收一說還記得不?現在我再問你,是田畝稅好,還是人頭稅好?」 「這?哪有這樣老師,這時還問課?」飛鳥大發牢騷,但還是不得不回答說,「天子因功績而賞賜土地,功臣的土地面積很大,不一定由足夠的人手種,要是純按田畝,這些人家每年下來說不定要倒貼銀錢。這樣,在理論上成立的峻法之下,天子的賞賜就出現了問題,這是老師所的。我覺得要這麼說,碰上像去年一樣的災荒年,田畝收成不好,窮人無積蓄,交不起稅,他們會賣地,給人家種地。可是要是按人頭呢?沒有土地的人就要遭殃!」 風月先是微笑,接著吃驚,不相信飛鳥道出了關鍵所在,慌忙問他:「這是你阿爸說給你的吧?」在他看來,天下能知其弊端的人少之又少,甚至包括朝廷中的一些高官。 「阿爸也讓我自己想,不過他提到去年的災荒,我想想,就想通了。我聰明吧!」飛鳥得意地說。 「不少人就是抱著小聰明不學習,結果長大了碌碌無為。」風月故意說,邊走邊繼續貶低,「父親給了一半答案,結果卻還因此得意萬分的人,我看永遠成不了有用之才的。更不要說知道是一回事,如何解決是一回事。」 「我想好了,長大了養馬,不知道也沒關係。我也只是隨便知道知道,反正我會養馬,餓不死。」飛鳥破罐子破摔地笑還他,還探身在他馬屁股上拍了一下,幫助他趕路。 風月無奈地回頭看看,大為煩惱飛鳥的不思進取。 就這樣,邊避熱邊趕路,又過了兩日,一行人才到了長月城外,這裡的百姓也回去了一些,不少人剛搭了不少土房,飛鳥,飛雪,包括花流霜和龍藍采也都覺得長月和黑放差不多,正是帶著似曾居住的感覺,他們看到即使蕭條也無比繁華的長月城。 雄偉的城牆青黑色,讓人有種山的感覺,寬闊的護城河,讓人繞地方找城門都找了半天。風月在飛鳥的不斷詢問下,開始介紹長月城。 長月城。 傳說中月神奔月之地。 在大中平原上突兀而起,雄距於山南,活水互繞,是一座典型的雄城。 其城有自己的得天獨厚,也有自己的不足,就是無法巨擴。西慶中期,皇帝大為不滿,要遷都。有臣子顧及到大中平原的肥沃和長月統貫西地,壓住勿母斯這通北之狹長草原的戰略位置,上書十一條陳,建議皇帝跨水擴城。西慶文皇帝因為生性厭水,不滿,反征民開山,將城向北擴,結果勞民傷財,民亂紛呈,而效果出來後,北地卻又鑿井困難。 後來靖康二世還都,從山上引來水,城北才受水,但是隨著西涼城的興建,此城戰略位置多已丟棄,只剩王氣,歷來多作為國都的王氣。 當風月老師說到此城長寬各多少裡後,內城多大,皇宮和北山林苑多大,飛鳥差點都驚呆了,他摸住因生病留下的一條抬頭紋,叫著長生天,卻不知道到底叫長生天幹什麼。 城門吊橋大放,正南三門森幽,有行人車馬通過。每門都能並行通過三四匹地龍,大兵穿著單衣站立,列正兩排,衣服上都浸透著汗水。 「嗯!好!」發完感慨的飛鳥騎在馬上又看了一陣,這才裝模做樣地說,「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憂U書萌 UUtXt。com 詮紋字版越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三 來之不易(1) 字數:5373 長月城人口超過百萬,加上四方來客,平時大街小巷,往來行人如織,真個是舉袖成雲,揮汗如雨,繁華如中大陸明珠。 光亮閃爍之地,便永遠是商人出沒之所。狄南堂對此地並不陌生,家中也有生意設在這裡,生意上的故交也多。雖說他來並不聲張,也不去拜訪,可是來接風的人還是很多。落日牧場的人,貿易行裡的老交情,甚至一些世代商家累富。他心中清楚,這些人中,許多都不齒他的來路,家鄉,卻又因生意上的交互來往而美其名曰「接風」,其實是大商賈在一起鬥心聯合之舉動。 生意大了,合夥的內地掌櫃就多,家中事就如朝中事,風聲是把不住的。不少生意人都主觀認為他這是用錢買官,或者巴結上了要人,來此地只要個名義上的名爵,通商交往方便一點,卻沒有人真正認為他放掉了生意,滿足於一個小官。商人身上雖然背有朝廷上的苛法,但錢入的是自己口袋,就算真不穿絲綢,但未必就不讓吃好喝好,養群歌舞女郎,也未必不能和高層貴族交往。 他住在一處破舊的行館,左右推辭,逢到這些邀請都說是生意交給了弟弟,自己已經洗腳不問行路了。時日一長,眾人慢慢冷了下來,只有牧場中的黃氏子弟如故。因為雙方的淵源,他真是沒法推辭的盛情,這就去了一次。 宴席擺在內城朝天門旁邊的驚風閣,車馬很多,其中不只是單馬小車。從這方面也可以看出黃氏對他的重視,以及黃氏的人望。他應酬了一番,早早藉故回家。 行館旁邊是東市,繁華非常,他習慣地停住觀察,接著才醒悟自己犯了商人的毛病了。自己笑了笑,打發身邊送他回來的黃文煥回去。 「長月蕭條了許多!」黃文煥有些感慨地說,「若是朝廷要打去西慶,就沖這一點,我就有心捐上萬金。」 狄南堂笑笑,心中不以為然,覺得他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饑,不清楚那鄉間難民的痛苦。他換了緩和的口氣站到黃文煥的角度說:「朝廷缺馬匹。就是想和西慶人打仗,那也是要馬的,兄弟要把握機會。」 「我大哥也在讓我活動,怎麼樣?算世兄一份?」黃文煥反過來拉他下水。 狄南堂知道他想讓飛馬提供更多的馬,甚至插手北地,自個交換遊牧人的馬匹,便笑了一笑,說:「我和老二分家了,大小事情都留給了他。」 黃文煥有點失望地離開了。狄南堂也不留他去行館喝茶,畢竟大家不是一行的人了,生疏也是就在早晚,也只能能早就早。不然,他們與狄南良有了紛爭還是來找自己,自己要是動口,那就是遙控指揮,不管狄南良會不會聽,自己也違背了本意。 過了東市,前面就是行館了,他看到飛鳥,飛雪坐在路邊看人,看牛車,一人手裡捧著一隻碗,在揪裡面的麵條吃。狄南堂雖然有點不忍,但也不動氣,畢竟他們從來沒有去過這樣繁華的地方,雖說也經常用筷子,但也沒吃過幾次麵條,和當年自己剛入關也差不了多少。他歎了口氣,下馬牽著到他們身邊。 「快回去,看看你們,吃麵條用手揪!走,快回去!」狄南堂驅趕他們兩個說。 「飛雪說她想玩一會,可是我們都沒地方去的。」飛鳥發愁地說。 「我們回行館問問有沒有可以遛馬的空地好不?看,好多人都在看你們。」狄南堂哄他們兩個說。 「就是不怕看,又看不少東西!」飛鳥故意伸頭看路說,「我們也在看他們呢。」 「好吧,阿爸!」飛雪卻聽話地站起來,騎上狄南堂的馬。她手裡還端著碗,幾乎沒有用手,不少路人紛紛投眼看過這奇怪的仨人,有人還停了下來。 「來!哥!」飛雪伸出一隻手給飛鳥招手。 在路人的驚訝中,飛鳥也牽著她的手爬了上去,上馬也沒分左側右側。馬首輕微跳動著,嘶幾兩下,溫順地走了幾步。對面的麵攤老漢還沒收回自己的碗,似乎有點著急,想衝過來,但又被行人擋住。飛鳥慌忙說:「阿爸,碗還沒還人家呢。」 狄南堂從他們手裡拿過碗,跨街去還。他剛走過半條街,駝著兩個人的馬就先走回行館了,他回頭看到,無奈地笑笑。 他回到行館,花流霜提醒狄南堂不要忘了田夫子托的事情。狄南堂點了點頭,心中也在發愁,他問了人,可是一點也問不到田夫子的世交在哪住,便說:「明天我去吏部省,順便問問。 次日一早,他就去吏部省了。 在一個小吏那裡登記了一下自己的名字,住處,然後拿出官文讓他抄錄。完畢後,在他的央求之下,小吏最後指引他和一幫述職等任的官員坐到側房。裡面有十多人,把廂房桌子坐得滿滿的,大夥兒都在吐沫橫飛地講一些各地趣聞和煙柳中的事。他聽了好長一陣子,心中悶得發荒,往時從來沒有這麼閒坐,竟不知不覺有點瞌睡。 一個大鬍子的低品官員,看來是候補的縣長或郡令,處處和別人搭不上話,便捅了捅狄南堂,和他客套幾句。聽說狄南堂是剛入京簽過到的,便笑了起來。他看狄南堂不解,這就說:「恐怕需要十多天才到你呢,要是不嫌棄,一塊出去吃杯水酒。」 狄南堂沒想到會這麼久,他也想打聽點事,這就點了點頭。兩人出了門,就看到一挑酒旗。狄南堂伸手指了指,說:「我們到那裡坐坐吧。」 「那裡酒貴。這裡官員出入,人家看準了下手,酒價高出市場一倍。」大鬍子笑著說,「無論在各地喝飽沒喝飽的人也都不缺那個錢,人家都進得起。我看老兄應該和我一樣一窮二白,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最後,兩人走出了好遠的路,才尋了一個髒髒的酒家進去。喝了兩杯酒後,兩人天南地北地談論著。「國燾兄,你不怕這會宣了你的職事嗎?」狄南堂怕誤了人家的事,就提醒說。 「嘿嘿!你還沒見識過這些抱著茶水的署員們的拖沓。據說丞相在的時候,好過一陣子,也是整了好一點,稍後一個樣。辦事總在你意料之後,不會跑到前面。我看咱大靖康國,那是遲早要毀到這上頭。」 「怎麼?」狄南堂好奇地問。 「這比如遼州的地方官,備州的地方官,他們述職到這裡要多長時間?到了這裡簽了事,吏部省才覺得他真正卸職了,接著再委派人,這一來一回了得嗎?要是武將還好,家世好點的也好,像我,拿著兩條腿,一個毛驢,一個家人從台州過來,等了這十多天了,無個消息,氣都氣瘋了。」大鬍子張國燾擺著道理說。 「不能改一改?這規矩確實不好!」狄南堂想想有道理。 「怎麼改?交割在地方上?外任的官員不誤事了,可京官的冰敬就少,誰願意?天子也無辦法,這等事擺明了,就是京官整個不滿。聽說就因為這個觸動別人的利益太多,丞相才被解職,死在獄中。」張國燾似乎時刻都為丞相鳴不平,又說,「丞相現今缺著,聖上老邁有病,御史監督給誰去?」他一點也不諱言,整整把朝廷體制批評了體無完膚。要是其它人,一定站起來找個借口不給這樣獨臣糾纏,怕惹上疙瘩,狄南堂卻新奇而又感興趣地聽他講了又講,最後才問了田夫子的好友鞏度。 「他是禮部省的吧,好像是的,你過去一問就知道。」張國燾想了一下說。 兩人喝了不少酒,都有些晃悠地走出來。狄南堂真有些怕他趁著酒性,進去一個朝廷就要毀到這個什麼什麼上面,就掐著他那沒幾兩肉的身量,說:「我送國燾兄回去休息休息。」 張國燾被風一吹,看來實在不行了,含糊不清地說著話。狄南堂挾著他走,一路問了一路,才知道他也在自己住的那處別館。就要了個人力轎,自己牽了馬送他回去。 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去問了禮部省,接著又打聽了鞏度的家。下午時,提了一些野山參過去。 鞏府在內城,在一些內藏樓台水榭的府邸,顯得格外地寒磣。半舊的大門,缺個條腿的震獅。 狄南堂扣著門環,給出來的胖家奴說著客氣的拜訪話,說是故交託信的人。家奴用精練的眼神打量狄南堂,吸了口氣在想,手指拿在胸前拈著。狄南堂真想扭頭走掉,可想想田夫子的囑托,就給了他一個銀幣。 「這是?銅子的吧?」胖子堵上門口,拿著那個銀幣給狄南堂看。 「嗯!」狄南堂不去管他,自己用手著勢要拿回來。 「好了!服你了,鄉下人!」胖子收回自己手裡的錢,很鬱悶地說,「老爺忙得很,看,那邊也有人來了。」說完也不去引薦,笑吟吟地跑到一個騎馬的老人身邊,叫了聲,「陶爺,你又找老爺下棋了。」 「這位是?」狄南堂提著山參拱手給面前的老人打招呼。 「陶老爺也不是你這樣的人認識的。」惡奴洶洶地回頭說話。 馬上的老頭摸了摸上面沾著汗水的厚須,打量了狄南堂一番,呵呵笑了一下,說:「陶仁山就是我。」接著,他把眼神放到狄南堂手上,說:「鞏兄可不好這個!」 「一些土特產,受人托來給鞏老爺的。尊下莫非是陶老公祖?」狄南堂也沒顯得什麼不好意思的,拱手就說,「老公祖有禮了,在下放地防風人,久聞老公祖大名,卻未曾拜訪過,失敬!」 陶仁山大為親切,兩人一同進門。「我和龍百川老爺子有過幾面之緣,聽說他撒手駕鶴,心中惋惜呀。」陶仁山把馬扔給那胖奴,又說,「你小子要喂黃豆,喂糠看我怎樣你。」 說完,他看看狄南堂的馬,眼中現出光芒,誇獎說:「關外的好馬呀,不知道性子烈不烈,要是年輕時,我二話不說就試試。」 穿過一條走廊,天氣正熱,也沒碰到家人。狄南堂就跟著陶仁山進了庭院的池水邊。 一個高瘦的老人,頂多有五十多歲,兩鬢卻有了白髮,他正坐在密不透太陽的葡萄籐下彈琴,神態幽閒,一看就是博雅之人。狄南堂慌忙上前拜詰,奉上懷裡的書信說:「鞏大人,這是田晏風先生讓我捎來的書信,他讓我問問你還記得當日同游歲月不。」 老人狐疑地看了一下,接了過去。狄南堂拎著山參放到他跟前說:「這是一點土特產,不成敬意。」 「不要來這一套!」老人冷冷地說,說完展開書信。 狄南堂有些尷尬,心中有些疑問,難道田夫子和他關係並不好?陶仁山卻招呼他坐,問問放地的春耕和設郡的事情。 狄南堂給他簡單地說了一下,這就聽到旁邊的老人喊人要茶水。 「田兄在信中多方誇獎你,卻不知道你何能擔當一個『國士無雙』。」老人尖刻地問。狄南堂更是被他刺得尷尬,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他生性刻毒,不要管他。田先生身體還好?」陶仁山不給面子地說。 「還好!」狄南堂說。 「不如給我說說『六藝』怎麼樣?清談之士多了,也都是誇誇其談。」老人看茶上來,邊招呼兩人喝茶邊說。 狄南堂猜測不到書信的內容,只覺得這是面前老人的嗜好,只是奇怪地說:「六經不曾讀透,六藝更不能精通。」 「這都是基本的,也不要謙虛,彈首曲子怎麼樣?」老人溫和了一些,指著面前的古琴說。 狄南堂奇怪不已,告訴他自己不會。 陶仁山也奇怪起來,拿過書信看,口裡說著:「你這老傢伙,都是這樣見客人的?」 老人不去管他,拿把涼扇,悠閒地扇著,詢問說:「那你最擅長幹什麼?」 「養馬!」狄南堂想都沒想就說。 老人搖頭苦笑,說:「六藝都不識,我很難舉薦你呀,恐怕對不住你田師了!」 「噢!」狄南堂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笑了一笑說,「山野粗鄙之人,卻想不到田先生是想讓老爺舉薦在下。這大可不必,大丈夫求功名,只能直中取,豈能曲中求。」說完,茶也不喝,站起來告辭。 「你看?脾氣還大得很。田兄有厚恩於我,向來不開口求人,即使是自己兒子也不例外,我若不替他說句話,恐怕不義呀。我看他既然擅長養馬,就為他求個相應的馬職吧。」老人拿著扇子指著狄南堂的背影給陶仁山說。 「我看他兩眼如炬,外柔內剛,不卑不亢。信中也提到他大功於朝廷,恐怕不是個庸人。」陶仁山放下書信說,「放地民風甚是粗獷,少年人都騎著羊射老鼠,我看田先生的意思是舉薦他為將。」 「天下大事唯有祀和戎,兵戈大事豈能輕易托付於人。我調一下他的宗卷看一看就知道了。放地不甚開化,也難怪田先生把他說的好像有經天緯地的本事一樣,說不定這在暗指他事,反話而已。這男子也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從六品,這又神出鬼沒挖出田夫子,看來確實是典型的狡猾鑽營,我看遷他個九品也已經是給人面子了。」老人哼然而說。 陶仁山也無什麼可說的,「六藝」都不怎麼知道,如何能博古通今,教化一方?恐怕和一些祖蔭子弟一樣,也難怪信中提到錢糧之事,無出其右者,鑽營一說不無道理。 u優書萌 uutXt.CoM 荃蚊字板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三 來之不易(2) 字數:4254 狄南堂回到行館,心中為受辱一事不快,又見妻子兒女都有苦悶之相,便花了幾日,帶他們逛逛街,看看夜市,熟悉熟悉,熱鬧熱鬧,不出門的時候讀讀書。 不知道什麼時候,半老門子開始看他們不順了。門子比狄南堂大上十多歲,也就算是個半老之人。他有個衣服鮮亮的孫子,比飛鳥大上一兩歲,早早地束了發,一付大人樣子,一日竟然開始坐在狄南堂住的房子前面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目標自然應該是飛雪。 狄南堂那天聽到了笑了一笑,放地民風渾樸,少男少女的事,一些父母是很少去問的,他也就不放在心上,到是龍藍采去趕了幾次。 那個少年也開始主動約飛鳥玩,飛鳥似垂髫非垂髫的小辮子先是他取笑的對象,接著輪到黑。飛鳥給他解釋說自己家的太陽厲害,曬的,應他之請,還拿了自己的刀給他玩。可是刀子很快就要不回去了,飛鳥催要了幾次,門子的臉色就變了,把飛鳥的刀遠遠扔回去。 在放地那裡,一個男人挎著刀子就意味著他是男人,這分明是有侮辱的味道。花流霜看到了,就約束飛鳥,不要他再和那少年來往,飛鳥倒覺得是自己吝嗇的緣故,出去買了把劍送給那叫趙蠟的少年。 兩人好上了幾天,每日傍晚帶著飛雪到處溜躂,還認識一堆少年人。從來都是說別人苯的飛鳥開始被一群長月少年人圍罵著笨,終於,飛雪開始替自家哥哥出氣,在爭執中推倒了人,但也為飛鳥結下了冤仇。 每日,一群少年都會在一排房子前面圍逛,說是「妹債哥償」。這日又是如此,龍藍采正在餵馬,聽到覺得飛鳥窩囊,逕直往屋子裡去,見飛鳥正在跟著風月讀書,一把把他拉起來。 「去!趕他們走。」龍藍采黑著臉說。 「阿媽,他們只是嚷嚷,我要真出去,那就是打架了。」飛鳥笑著不肯,卻被龍藍采拉著走。 「阿媽,阿媽!」飛鳥慌忙說,「阿爸知道了要生氣的!」 「不會的,你怎麼沒一點血性?」龍藍采給他塞了一個捅奶的棍子,鼓舞說,「去!」 飛鳥看看出來看笑話的風月,苦笑不已,提著捅奶的棍子低著頭走了出去,出去就是被一圈少年用土塊扔。 「大家聽我一言!」飛鳥抱著手四處獻笑,但迎來了一塊大的土塊。土塊在頭上砸得很疼,飛鳥被弄的灰頭灰腦的,往家跑,但立刻看到凶神惡煞的龍藍采。 「君子不爭匹夫之勇!」飛鳥高喊著,想溜過去,看帶著飛雪出來的花流霜便大聲求救。 龍藍采自然不讓飛鳥躲去屋子,看著花流霜生氣不已,說:「看,你們把他教成什麼樣子了,見了挑釁的人,跟兔子一樣往屋子裡跑。」 「把棍子給我,小孩子摔摔打打沒什麼的。」花流霜見龍藍采的氣大,伸手去要飛鳥的棍子,也縱容他去。 風月先生大笑著搖頭,尋了個凳子看兩母逼一子去打架。 「要不我去?」飛雪幫他打了打腦門子上的土。 「就是,蟋蟀頭黑鬼,我們給你單挑!」一幫少年聲勢大震。 狄南堂和張國燾兩人正談論著朝廷中的事從外面回來,先看到的是門子尋了個板凳,提著跑去看少年打架的好戲,後有看到無可奈何的飛鳥被阿媽又一次推出來。 「怎麼回事?」張國燾詫異地問。 「小孩子鬧矛盾!」狄南堂笑了笑說。 飛鳥看父親回來,告了聲急,說是要「阿爸的批准」,眾少年人多,也不怕別人父母,大叫飛鳥「膽小鬼」。飛鳥繞過他們,飛跑到大院口,人人都當他是請示或者訴苦的,都想不到他的目標是看門的門子。 「滋擾官眷,是民擾官。」飛鳥站在坐登子上看著笑的門子面前,說,「門子阿爺,你放任他們進吏捨行館,是丟了職守,還不趕他們走?」 「他們的阿爸阿媽也多是官。」門子笑著說。 「那他們住不住行館?」飛鳥問,「放不住行館的人入行館鬧事,這還不是丟了職守?」 張國燾暗暗稱奇,很是贊同飛鳥的話,又見一大群大大小小的少年欺負一個,替他說話說:「門吏,你這確實就是失職,你今日能放少年,明日就能放殺人放火的主,一個少年都知道這些,你羞不羞?」 門子被燒著了一樣,一下子跳了起來,大聲說:「你趕呀,他們是強盜嗎?我孫子就在裡面,連我孫子就在裡面。」 「那你兒子是強盜的話,是不是就可以進來殺人?」張國燾嚴苛到家,最拿手的就是對付一些刁吏,門子又怎麼是對手。 「我兒子是戶部省主事曹,比你大得多。」門子臉紅脖子粗地說,「你殺人,他還不殺人呢。你們這些外官就愛誣陷人,取人錢財,一肚子男娼女盜!」 狄南堂看兩人反鬧了起來,門子的話又把張國燾激怒,慌忙拉扯張國燾,說著不要他生氣的話。 張國燾被狄南堂拉著,猶厲聲喝問:「我怎麼個男盜女娼,我家世代清廉,我先祖是烈士,我也是咱大靖康國的模範官員,容你這些的宵小褻瀆?我家現在還有當朝聖上親書的牌匾,我官是小,可也是堂堂七品,天子親點。」 「你,你!」門子一口氣喘不上來,坐下來揉胸口。飛鳥也大為事情的發展震驚,看住面前的大鬍子叔叔,既欽佩又覺得他小題大做了。 「你什麼你?褻瀆朝廷命官就是死罪,我不給你計較。」張國燾冷染說,「快把人給我趕走,我只給你三聲!」 「一!」張國燾冷喝。 門子別過臉,但還是站起來,罵咧著衝向少年們。 張國燾笑了笑,掙脫狄南堂過去扯著飛鳥走。「小子,有你的。」張國燾稱讚說。 「阿叔才厲害!」飛鳥由衷地說。 「厲害什麼?」張國燾也不管他多大,大講朝廷的腐化,憂國憂民之情憤然於表。 花落開去張羅茶水。龍藍采則還在氣憤,見到狄南堂就說:「看你兒子,就是不敢給人打架,不知道承了誰的懦弱,還虧得我哥哥當他親生兒子一樣看。」 狄南堂笑笑,摸摸兒子的肩膀說:「他這是長大了,給他叔叔去打仗也沒聽他回來說個怕字!」 「嫂子!小怯而有大勇,他是我輩中人。」張國燾也笑著說。 風月笑得最厲害,指著飛鳥說:「他也有辦法,去講人家門子的不是,讓門子趕人!」 飛鳥做個誇張的表情,說:「我也是急出來的辦法,只是得罪了門子阿爺!」 狄南堂隱隱也有這樣的感覺,既然門子說他兒子是戶部省的官,那就是個難剔的頭。幾天後,他偶爾出門回去,就聽到門子和一個整理雜務的男人在談論,講有個芝麻大的小官,竟然帶滿家眷入住行館,貪盡了朝廷便宜。 夏日裡熱,天氣又悶了起來,那半老的門子談得暢快,還敞開衣服,扇著扇子,目指狄南堂。 狄南堂卻離得很近,聽得親切,覺得他話中指的是自家,也知道背地裡被人議論,自己聽了反讓人家尷尬,便咳了一下。 門子甩著扇子嘿嘿笑了兩聲,露出板牙,衝著狄南堂戲言說:「大老爺生氣了不是?」 狄南堂這才知道他是有意的,也只好不理睬。 回到家中,一家大小都說去看看夜市,去看前兩天說要開的小論劍大會。狄南堂知道這是自家人搞出來的引子,自家都有興頭在他地看看。他也只好同意,說自己帶上一點錢就一塊去。 出來的時候,門口圍了三五個做雜務的,門子大大咧咧地給他們說狄南堂一家的事,參合著吃飯,做事,包括衣服,嘲譏之色流露於表。 人人都聽到了,頓時都察覺出了他樣的味道。 「你一個奴才,也敢狗眼看人低?」龍藍采大怒。 門子「嘖嘖」兩下,大聲說:「衝我有發火?打人不成?!我兒子也是吏部省的正六品功曹,願意住就住,不願意住就搬出去。」 狄南堂知道他為幾日前的事發洩,擺手不讓妻子說話,反而給飛鳥說:「人家兒子是正六品官員,老子底氣就硬,看到了,要爭氣才是!」接著又給門子說:「說我不合規矩,住進來的時候就該提醒一下,我也就不往裡住了,你何必背地裡指桑罵槐呢?」 旁邊的漢子們不敢打圓場,只是給老門子說,「我去掃地了!」「我要回家了!」 「那我就做七八十品的官,見正六品就給他嘴巴子。」飛鳥蔑視地說,「我看我們哪也不去,這又不是他家蓋的。」 飛雪慌忙提醒他說:「七八十品就小得沒品了!」 「就是小得沒品也要見正六品就給他巴掌。」飛鳥大不忿,拉著老爹,阿媽繼續走。 風月老師呵呵一笑,俯在狄南堂的耳朵邊說:「這等刁滑,恐怕吃了別人的賞錢,要給人騰房子,走走,不能失了逛街的雅興!」 狄南堂品味風月的話,覺得有道理,更不理會衝他們嚷的門子,重新給家人打了口氣,說:「走,不要理他,逛街去。」 龍藍采走到那門子面前,吐了口吐沫說:「生生長個眼,我家老爺貴著呢!」 出去走在街上,雖然燈火慢慢上來,但一家人顯然失去了雅興,都有點悶悶不樂。狄南堂安慰他們說:「各地都有各地的習俗,他沒見過是他膚淺,你們不高興什麼?」 「其實他們和我們沒什麼不一樣的。」飛鳥說,「只是覺得我們做得大多不對,即使學著他們,他們也覺得可笑,有什麼辦法?不理睬,時間久了就沒什麼了。」 「來,來,吃吃這個!」狄南堂見龍藍采還是不高興,摟下她指著旁邊的小攤子說。 花流霜看了一下,也沒見過,問:「這圓團團的是什麼?」 「元宵,過年過節才吃的。不過既然現在也有賣的,我們一人來一碗!」狄南堂笑著說,接著縱容兒子女兒般拉長音喊了一句,「來一碗!」 「來一碗!」飛雪也學著他的聲音喊了一句。 幾人團團圍住一個小桌子,冒著熱汗坐下。 浟U書盟 uUtXt。cOM 全文自阪月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三 來之不易(3) 字數:4761 做湯圓的糯米不知道被什麼磨出來的,細細的,沒有一點糝子。上面撇去了熱糖,換上綠豆,薄荷,梅子熬出來的涼湯,還添了幾勺子酒稃子,甜甜酸酸,帶著酒味。 天貓了幾滴雨水,小販們有的忙著收攤子,有的忙著撐大傘。片刻之後,天已經完全黑去,但又沒了下雨的意思。 這樣的小雨,這樣的小吃反而重新增添了一家人的興致。 「要是我回去講講,大伙都非羨慕死。」飛鳥盯住四周的人和景,興致勃勃地說。 「羨慕什麼?」龍藍采扯拉著飛鳥的短,很不滿地說,「是羨慕一頓元宵還是羨慕你被人家欺負得屁都敢放一個?」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有些想吐,回身咳了兩下,接著用手摀住嘴巴。 飛鳥慌忙給她捶脊背,巴結地說:「呈匹夫之勇的不是英雄好漢,好男兒應該留著精力做有重於岳山的事情。」 「比如養馬?」風月老師立即攻擊飛鳥說。 花流霜看看龍藍采的樣子,突然靠近狄南堂的耳朵說了幾句話。狄南堂成了個大紅臉,慌忙喝湯掩飾。 「養馬,養馬怎麼了?」飛鳥反唇相譏,振振有詞說,「要天下人人都有馬騎不好嗎?」 「其實天天養馬也不好。」飛雪勸飛鳥說,「阿媽們都希望哥哥有出息。」 「是呀,是呀!出息?要我做官,還是要我做將軍?只要阿媽高興,我無所謂的!」飛鳥拍著桌子表示要立志,接著問父親,「阿爸,你說呢?」 「你這麼愛錢,做官我看不準,做將軍我也看不準。」狄南堂笑吟吟地說,「我看你到時不做乞丐就好,飛雪,你哥哥要做乞丐了,你別給他吃的。」 「看你說的,你沒看飛鳥的臉都急紅了。」花流霜也加入議論,「做父親的都是個小官,兒子將來怎麼進仕途?我看養馬也好,最怕被人搶光了馬,自個坐到地下哭。」 「咦!那邊搭了個檯子,幹什麼的?」飛鳥虛晃一槍,一口喝完湯,拍著肚子站了起來,「我們去看看吧。」 幾人知道他詞窮,都不理睬。只有飛雪扭頭看,卻發現那邊論劍用的檯子真要開場了,而周圍也聚集了一些人翹目等待。 不一會,一些銅鑼手打著銅鑼遊走於東市的角落,邊走邊吆喝。狄南堂丟了吃東西的錢,站起來示意大家先去先佔位置。 「不急,不急!」飛鳥看中一家小販的糖裹菠蘿掛,眼饞地左看右看一陣,最後給飛雪買了一枝,而自己眼巴巴地看妹妹吃。 花流霜碰碰狄南堂,示意讓他看,偷偷地說:「看來你說他長大了的話不假!」 狄南堂無奈地笑笑,再次喊拉隊的兩小。飛鳥牽著飛雪快快地跟上,口裡問:「阿爸怎麼這麼擔心占不住位置?」 「你怎麼只給妹妹買了一枝?」狄南堂有意問他。 「我是讓阿妹試試好不好吃!」飛鳥若無其事地說。 「還有呢?」狄南堂又問。 「阿爸怎麼變得那麼嘮叨?」飛鳥不說下去,拉著飛雪跑到前面。 由於來得及時,一家人站到了頭排。飛鳥想翻過面前結的繩子跑上擂台,看看一個個架子上的的寶劍,結果被龍藍采拉著了小辮子拉了回來。她給齜牙咧嘴的飛鳥說:「別去出醜,人家還不讓看呢。」 「這會膽子可真大!」風月老師拉上他的手,扭頭說,「你看到場地了嗎?好好看看!那上面的座位,到時是應邀的人來坐的,裡面的繩子場地,到時可能是以武論劍。」 「以武論劍?」飛鳥不解地詢問。 「這就是一種人的心態,他們除了認為『紅粉贈佳人,寶劍贈烈士』之外,還相信只有武人才能顯出寶劍。」風月解釋說,「所以通常對寶劍的宣傳都用武士。」 「我呢?能不能給他做宣傳?只是忘記了騎馬過來。」飛鳥惋惜地說。 風月笑了笑,又指住檯子中央的那個獨立的檯子說:「還有一種說法,就是越老越有名的寶劍越是鋒利,正中間的兩把應該是場子壓軸的寶劍。」 四周的人慢慢越來越多,熱天裡顯出一種壓迫感。他們看來有一些是特地為了這個「論劍大會」而來的,這會已經把地方圍得水洩不通。飛鳥邊聽風月老師給他介紹,邊回頭看,卻只看到一挺帶著汗水的胸膛。 「這小子的頭髮怎麼味道這麼重?」背後的男人忍不住說。 飛鳥抬頭看看,漢子比他高不多,身量卻很是肥大,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扎的辮子多,腦汗味!」 「不是,是羊肉味!我是殺豬的,不會聞錯!」漢子更正說。 飛鳥不好意思地看看風月老師,回頭呵呵還了一笑,說:「是有一點點。」 「熱天吃羊肉,你也真會吃?」漢子好心地說。 飛鳥有些委屈,他已經很多天都沒吃羊肉了。龍藍采則回頭看看,不滿地說:「吃什麼肉怎麼了?一樣有力氣!」 「羊肉熱性,夏天吃了不好!」漢子說,「我不是有意說你弟弟的。」 龍藍采張口結舌,好久才說:「我兒子,什麼我弟弟。」 漢子有點不相信,飛鳥只比他低得並不多。 正在這時候,一個驢臉尖頭的男子出來,幾個從人從他旁邊經過,列在兩邊。飛鳥一眼看到那男子如同邊上帶了兩個鉤子一樣的嘴,心裡暗笑。 「蔽人姓丁,是歐冶子之後,世代鑄劍。劍鋪開張,竟有這麼多的兄弟姐妹,四方朋友來參加今天的論劍,真是篷壁生輝。」男人很客氣地說話。台下有些亂,看來能聽到他說話的人並不多。但聽到的人已經開始忽略對他相貌的看法了。 「今天我們邀請到了幾位嘉賓,一位是我們威名赫赫的冠軍侯健將軍——下的治軍校尉唐大人,其餘都是江湖上的朋友,其中有劍俠郭解和洪武教場的石教頭。請大家為他們的到來喝彩!」男子恭身迎接,十餘個武夫打扮的漢子從後台進來,走入剛才列出的座位裡。男子們逐個介紹他們,每介紹一個就贏得一陣歡呼,連飛鳥身後的漢子都不倖免,看來這沒個人都不簡單。飛鳥回頭向剛才的壯漢子打聽,漢子說:「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漢。」 「江湖?」飛鳥有些疑問。 「就是市井!」風月老師慌忙給他解釋。 「劍,兵器中的王者!」台上那主持擂台的男人,突然肅穆地喝了一聲,聲音像打了個夏雷,讓喧鬧的人群靜下許多。 「學武之人!下乘者,強身健體。中乘者,行俠仗義。」男子繼續走動在邊緣衝著人群喊著,「大家說是不是?」 「上乘者呢?」台下有人喊問。 男子沒有回答,他回到場地中心,取出一把寶劍,口裡說著:「這一把是先朝丹陽生冶煉出來的寶劍,切金斬玉,吹毛斷髮。」 眾人都愣忽忽地看,喧鬧起來,不少人都搗亂般地叫著不信。男子擺了擺手,兩個從人走上前去,抬了一個架子,架子上綁著一張羊皮。漢子看也不看,抽劍信手一揮。眾人只看到他大袖一展,然後就看到那皮革裂成了兩半。飛鳥頓時覺得除了劍鋒利外,這人的出手快到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劈下之勢有剛有柔,不然即使劍好也不會那麼乾淨利索。 「剛才誰問到習武的上乘?」那男子抱劍而站,笑了一笑,又提聲音喊,「上乘者,保家為國!」 「我今日要把這把劍送給陪健將軍南征北戰的唐校尉。唐校尉是個大英雄,他胸口上還有一處未好的箭瘡,那是他和健布將軍南伐的時候留下的,是英雄的光榮!」男子振臂大呼,問台下諸人:「大伙覺得怎麼樣?」 人人都激動起來,人群如同沸油中加入了熱水。他們紛紛雜亂地高喊,「唐校尉!」「應該!」「我們改日迎接健布將軍送什麼?」 狄南堂擱了龍藍采去抓飛鳥,問他:「看到了不?這就是英雄?或者保家衛國,或者造福一方?」 飛鳥被感染得情緒高漲,熱血沸騰不已,都覺得自己的留出來的毛髮都要豎立,慌忙用手去按,脫口回了狄南堂一句:「我也不差!」 狄南堂笑笑,覺得沒有白來。 唐校尉靦腆地受了劍,想扶附身獻劍的男子,又笨拙地不知道怎麼好。台下不停有人問他好,他摸著汗水四處應著,結結巴巴。風月老師卻在飛鳥耳邊感慨了一句,說:「他下次非死在戰場上不可。」 「榮譽!死也值得!」飛鳥點點頭,飛雪連忙問他為什麼,他卻不說。 「將軍請試劍,男人揮手作引,讓唐校尉進繩子圍著的地方,又從一名侍女那裡捧來一壺酒遞過去。唐校尉豪氣大生,一口喝乾,擲在地下,大步走進場地裡,抬手起劍,口中吟道:「醉裡問山河,關山無限好。隨君行遠邊,戍死志不丟!」吟完舞劍,寒光如月光一樣傾瀉不休。 台下叫好聲一片。舞罷,男子又上前,大聲又喊:「西慶賊人,破我關隘,屠我城池,我堂堂大靖康國難道就贏不了他們嗎?今日出示眾人以劍,當人人礪志,修武備,愛君父,翌日破他大棉三百城!」 眾人有人已經淚流滿面,背後的漢子也在哽咽,飛鳥覺得眼角濕濕的。他忍不住大叫:「可十年聚生養,十年集錢糧,十年修兵戈。十年後報仇雪恨!」 「哥,加起來是三十年!」飛雪高聲提醒他。 龍藍采拍了他一巴掌,問他:「你叫嚷什麼?你有什麼仇?」 「天下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飛鳥看周圍人都在看他,低聲按頭小聲說,接著問風月老師:「不是嗎?」 「這就是你的岳山?」風月笑,「原來不是養馬呀!」 「那就再加十年養馬一句吧。」飛鳥想起自己剛才的激動,不好意思地說。 「那就四十年了,你都老了!」飛雪樂呵呵地替他算帳。 「十年,只有十年呀,怎麼會四十年?」飛鳥奇怪,飛雪立刻掰著手指頭讓他看,然後問,「多少年?」 「笨,還是十年。」飛鳥回了一句,又抬頭看住台上。 飛雪弄不明白他是怎麼算的,埋頭算起帳來,這麼簡單的加減,怎麼能算錯?飛雪疑問連連。 「這小子!」花流霜無奈地說,推推狄南堂,讓他說教飛鳥一番。狄南堂卻一直微笑著看,沒有什麼激動不激動的,只是說:「這是典型的商人,把劍坊與國恥連起來了,真是好樣的。」 接著,那男子開始一把劍一把劍地介紹,比較他的劍與郭家不同的地方,接著又說起中間剩下的那一把劍,最後選出五把寶劍,聲稱這幾把寶劍送給長月城的好男兒,是好漢的到場地比試一番,連勝三場可挑一把寶劍。 飛鳥看了看龍藍采,龍藍采不明白他的意思,說:「要阿媽贏給你?」 「他想去!」風月老師說。 正說著,身後的漢子推攘上前,口裡說著借路的話。邊往上走邊說:「今日贏了寶劍,明日我就不出攤子了,去從軍。」 台上主持的男子大喜,拉了他上台上給台下眾人說:「好漢子!」 龍藍采被阻去給飛鳥說話的機會,這會才說:「你小子上去?非被大人們三拳兩腳摁趴下。」 「那也是好男兒!」飛鳥也沒把握,只好這樣說,「可惜不比弓箭和馬上衝刺!」 u優書萌 UUTXt.cOm 銓蚊子版月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四 夏雨(1) 字數:5105 一家人一直等到劍會散場,這才興致勃勃地回家。一路上,飛鳥使勁地講他新認識的屠夫朋友,講他丟了木劍,乾脆抱別人往下壓的打法和他的殺豬一刀的滑稽像。眾人也樂呵呵地,卻不時挑時機嘲笑一下飛鳥在會場大叫。 夜色中都是趕著回家的人。他們興奮的聲音震出風來,把懸掛的「氣死燈」吹得左右搖擺。還未走到家,天又飄起了小雨。接近行館的時候,一家人看到一大堆東西在門口丟著,都也不在意地走過去。 門房裡沒人,只有一盞油燈在忽閃忽閃地發亮。 「這麼晚了,還有人剛來!」狄南堂看也不看就說,「恐怕該下雨了,我們等他們出來,幫他們挪挪東西,好不?」 花流霜和龍藍采辨認了一下,這才知道是自己家的東西,不禁都吃了一驚。「替誰搬?這是我們的東西!」花流霜驚呼一聲,翻了一下,證實地說。 「怎麼會是我們家的呢?」狄南堂笑笑,陡然也愣了,兩本散在地下的線裝書是自己剛買的,一點錯都沒有。 「出來!」龍藍采一腳踢在門房的棗木門上,上面撲簌地掉著灰,門大響了一聲,整個倒掉。花流霜拍著她的胸口,怕她動氣對身體不好,勸她說:「你別生氣嘛,先問問怎麼回事,他總不能在我們不在的時候拿了我們東西扔出來吧。」 「這也太欺負人了。」狄南堂噓了口氣,大步走了進去,飛鳥連忙跟上去看,兩人都聽到幾聲馬嘶,和人的「唉吆」聲。狄南堂加快速度奔跑上去,看幾人正解馬匹,怒氣地問:「你們到底是官家的人還是賊?」 門子的聲音傳了出來,他提了一盞燈籠邊走邊說話:「上面說了,晚些時候,一些立功的將士們和地方官員都要入京覲見,讓我們對多佔房子的官員不能留情。」 「那你在我們晚上出去的時候怎麼不說?」狄南堂沉下氣來問。 「我當然說了,怪就怪你沒長耳朵!」門子擰著道理,冷嗆否認,接著喊了聲,「春生,你小子是豬嗎?怎麼還沒趕馬出來?」 幾個差役死活拽了飛鳥的馬韁從旁邊的槽口棚子裡出來。門子邊看住幾人趕馬,邊不屑一顧地說:「有些人就不知道好歹,你給他好地方住,他沒個表示,連句好話也不說。說白了,這是大員住的地方,看馬棚,看擺設?沒一點眼色,還做官?!」 狄南堂看飛鳥憤慨地往前鑽,一把拉住他,說:「去,勸勸你阿媽,我們也不是沒露宿過,要是今晚找不到房子,就露宿。」 說完自己舉步上前,抓住一個差役,提住胸口將他甩在數步遠的地上,大聲說;「都滾開!」 門子慌張了,大聲問:「你想咋啦?!打人不成?」 「打你,我怕髒了手。」狄南堂看前面的差役還在拚命地拽馬韁,馬鼻子都快被他拽破,大怒,一手拉回韁繩,一腳踏在他的小腹上。差役抱著肚子滾到一邊,口裡哎呀著。 「都滾開,我一家人有手,不是拿不走東西。」狄南堂看妻子,兒女和風月老師都在不遠處往這邊走,淒笑了幾下,連叫了幾句,「好好好!」 門子看差役都互相攙扶著往一邊跑,早畏縮地溜到一邊,但人猶在硬氣地說:「你說要搬走的,快搬!等一會我過來看!」 「我們為什麼要搬走呀?」飛雪用手指住門子,脆脆地學張國燾的樣說,「我們大靖康國非毀到你們這些刁吏手中不可,你欺負的不僅僅是我家。」 門子連走帶逃地和一幫差役走了,也沒敢去門房,而是沖深院走去。「要是露宿,最對不住風月先生!」狄南堂說,「俗語說得好,縣官不如縣管。鳥在頭上,怎麼能不拉屎?我們收拾東西,走!」 眾人的好心情都橫飛出來的這事給攪和了,都有些賭氣地收拾東西。 「我們為什麼要走?」飛鳥很不滿意地問。 「他可能真給我們的是大員住的房子,然後一直在等我們賞錢,可我們都不知道!」狄南堂苦笑地說,「擺出道理來,反好像我們越級占房,還欺負門吏一樣。」 飛鳥抱來鞍子給自己的馬備上,並叫飛雪去大門邊看東西。然後把阿媽捆紮好的皮袋子掛上,接著又幫父親去備馬車。狄南堂出來看他套了馬,忍不住問他:「怎麼把馬鞍子都放上了?」 「預備著好回家。」飛鳥打了呵欠,很快把三輛馬車都弄了出來。為了快一些,家人看也不看就把瓶罐,用具塞進去。 飛鳥趕著第一輛裝好的馬車出去,他邊走邊自怨自艾地說:「早知道不把趕車的叔叔們都趕回家了。」出了大院子後,他把馬車依著路邊停放。馬車沒有停好,馬兒走動,朝著後面退。突然咯登一聲撞到了什麼東西。飛鳥跳下去,看到一個漢子歪歪扭扭地走著,推了個獨輪小車撞上了馬車。 「礙事不?」飛鳥喊問,他仔細一看,原來是得了寶劍的屠夫張二牛。 「二牛哥,你怎麼這麼晚才回去?」飛鳥邊去幫他將獨輪車和馬車分家邊問他。 「是你!」屠夫也高興了一下,接著看到馬車,也慌忙問他去幹什麼。 「你喝了酒。」飛鳥用手打打扇子,表示他的酒氣濃了些。 「心裡高興!」漢子笑著說,「這麼晚了,你怎麼趕了輛車?你阿爸,阿媽呢?」 「別提了,這個地方不讓住,今天晚上非露宿不可。」飛鳥有點後氣地說。 漢子猶豫了一下,正要說話,飛雪喊飛鳥的聲音傳來。飛鳥忙不迭地應了一聲,這就問張二牛暈糊糊地能不能回家,要不要送。飛雪又叫了一聲,飛鳥連忙要漢子等等再說話,自己從馬車背後跑了回去。 「阿爸叫你!」飛雪說。 「那你也不要一直喊嘛?」飛鳥不滿意地說,「我碰到二牛哥了,今天晚上認識的那個,他喝醉了!」正說著,張二牛晃悠著出來,腆著肚子,憨笑連連地往前走。飛鳥看他走了過來,放心不少,慌忙往裡面跑去。 一家大小連衣服到用具,確實瑣碎,一家人忙了很久這才快差不多。狄南堂擦了擦汗,突然看到飛雪在身邊,便問:「你哥哥不是讓你在外面看東西嗎?」 「我已經讓別人代看了。」飛雪抱了兩床被子,很費力地轉過臉說。 「誰?」狄南堂不放心地問。 「就是,你怎麼能讓人家看東西,不怕別人全拿跑掉,包括你哥哥剛趕出去的馬車。」龍藍采邊教訓她,邊從她手裡拿出被褥,要她出去看。 「我阿哥說的。人家要替咱們搬家,他就讓人家幫忙守東西,讓我回來幫忙。」飛雪有點委屈地說。 「這孩子!」龍藍采一邊打發飛雪過去,一邊給花流霜說,「怎麼有時候這麼笨!」 狄南堂卻放心了不少,邊整理一箱書邊說:「他還不至於隨便找個走路的看東西,我看是這些天在附近認識的人。」正說著看飛鳥又跑了過來,一身是汗,不等他問就面露喜色地說:「阿爸,有地方住了。今天的二牛哥,你還記得不?」 狄南堂想了一下,風月提醒說:「那個殺豬的。」 狄南堂驚愕了一下,問:「怎麼?」 「他家空了好多房子,要我們住過去,還不收錢。」飛鳥邊說邊怕父親罵,慌忙補充說,「我當然不願意了,就說要是不收錢的話,我阿爸一定不會去。」 狄南堂正要讓飛鳥推辭,天又下起雨來。 ************************* 幾經波折的雨開始像了些樣子,先是像綠豆,接著像黃豆,在稍微停上一下後,閃電開始用撕裂夜空來開路。雷聲轟轟響徹,驚擾許多人的好夢。 一個驚天動地的雷聲與靖康王的噩夢連在了一起。他一躍而起,按住床頭的寶劍,用另一隻手抽了出來。一個侍奉身邊的小宦官慌忙小聲叫著陛下,但萬萬想不到的是,帷幄中刺出一把長劍,穿透了他的胸膛。 「快來人!刺客!」靖康王大喊。 四處的大內侍衛,執金衛士破門而出。宮室裡還點著幾排蠟燭,靖康王拿著把寶劍,大笑一陣,問為首的郎中令:「刺客被孤殺了。天下想要孤命的人比比皆是,可孤的劍也不是吃素的。」 外面又有一個驚雷,靖康王搖晃而又蹣跚地回到床榻,邊拉上毯子邊問:「看看,他身上有沒有什麼可疑的東西?」 郎中令一招手,幾名侍衛慌忙上前檢驗,宦官總管也上前,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孤的兒子就要回來了。呵呵!」靖康王笑了幾下,鑽到毯子裡面又睡著了。一身是水的侍衛和春總管,郎中令都不敢動一動,只是守在大房子裡。郎中令突然給春台說:「春公公,聖上做夢呢,改日你不要說,免得他醒來自怨。」 春總管點了點頭,喊兩個人將小太監抬了出去。自己關了宮門和侍衛守著宮室。 次日,靖康王一睜眼就看到合衣而眠的郎中令查筍和春總管,心中恍惚記得半夜的情景,卻又記不清。隔著白色的絲綢,天亮後的陽光讓人看不到裡面。侍衛們的衣服上濕水未乾,又不敢胡亂走動,有人就把衣服脫了。郎中令也醒來了,慌忙擺手讓人穿衣服。 「有沒有秦綱的消息?」靖康王問。 郎中令恍然一驚,慌忙跪下說:「陛下恕罪!奴才們本想給陛下守夜,可衣服都濕了,失禮之處請陛下見諒。」 「秦綱應該到了吧?!」靖康王又問。 「臣派人查問過,備州連日大雨,泥巴石頭毀了路,恐怕要耽擱幾日。」查筍回答說,「西北涼北城卻有大捷,涼北城被奪了回來。」 「什麼大捷?!」靖康王冷笑,「遊牧人跑了,燒殺了之後跑了。找中書令,讓他責問什麼大捷,斬首多少人,俘獲多少人?丟失多少人?」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恐怕陛下此舉會讓大將軍惶恐,從而輕率追擊。」查筍回答說。 靖康王突然想起他和王卓交情甚厚,獰笑了兩下,突然改變不追究的意思,說:「對了!你陳刀兵在我榻下幹什麼?自己去張邀處問一問。」 張邀是有名的酷吏,新遷為廷尉。人人聽到他都開始色變,據說他凌遲下的一人,剮了幾天還在活。「沒事的,有事說事!」靖康王揮手讓他們出去。 「陛下!」春台看人走了,便上前為查筍說好話。 靖康王沉默不語,突然問春台:「我也在想你需不需要到內務府去,你記住,不要亂替人說話,傳話,不然我割你的舌頭。」 「奴才知道了!」春台該說的都說了,卻發現靖康王根本不為他的話猶豫半分,又想起昨日夜裡的事,心中忐忑不安。他唯喏地退了出來,一出來就往王后那裡去。 王后是舊王儲八王子的生母,雖然八王子出事,但她國母的地位卻絲毫沒有變動。春台無辦法下也只能找她,要麼說情,要麼分析分析陛下怎麼了。 王后比靖康王小了許多,但女人早老。她雖然身體好得很,但容顏已衰,顯出老態。此時正和自己娘家魯家的一個女子下棋。魯遜當時功蓋朝野,塌掉的時候,根基太大,又加上太后也是魯家人,靖康王也只是賜死了他,餘者並不過問。 後來太后死去,魯家就差不多全完了,如今也就是幾個嫁作他人婦的婦人才能登得了門。春台有些擔心地進來,但卻不是一進來就說,而是有些擔心地看看另一位貴夫人。 「說吧,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妹妹!」王后樂呵呵地招呼他,抬手就讓宮女賞錢。春台不敢接,他從來沒想過王后也要賞他這樣呆在靖康王身邊的人。 「怎麼?小春子?」王后怒目而看,春台慌忙拿上賞錢。 「娘娘!」春台又猶豫了一下,小心地從昨天夜裡講了起來。王后沒什麼表情地聽著,時而和對面的貴夫人交換眼色,聽春台說完,又訂正一樣問了一遍什麼「他急要秦綱回來?是想他了?你看找個王子去見見他行不。」「怒斥大將軍?怎麼會?」「什麼,查筍?」 最後,她不理會春台的請求,輕輕而又惋惜地說:「最怕聖上病糊塗了,後宮不能干政,這是聖上親立的規矩,我也說不得半句話。」 春台只好失望地走了。 Uu書猛 UUTxt.CoM 全蚊子阪越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四 夏雨(2) 字數:4066 春台走了後,王后就看住尖眉微蹙的美婦,淡淡地說:「我家魯直可以做丞相,你回去給武安侯說說,讓他找幾個人一起上個折子。」 美婦猶豫不決,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問:「我家夫君不會因此被牽連吧?中正兄長無尺寸之功,怎麼可能能做丞相?」 王后看住她,並不回答,只是輕輕扣住一個棋子,看也不看按下,笑了一笑說:「你輸了。」 幾天後,已經有風聲放了出來,被廢半年左右的王儲又要復立,朝廷不少臣子已經暈頭轉向,乾脆坐在家裡等著下一步變化。接著,便是朝議新丞相的人選。丞相是君王的股肱,丞相定了哪邊的人,這個王儲便定在哪邊了,人人都有著這樣的心思。所以,底下臣下的活動也激烈了很多。 連坐在戶部省等待的張國燾和狄南堂也有耳聞。 忿忿的張國燾都真快瘋了,他的事情落到如今還無進展,連自己的舊職派了人沒有都不清楚。 「說說看?要是現在的留陳造反怎麼辦?」他激動地給狄南堂擺著道理。 狄南堂知道這是實話,雖然有候補在,但不是萬事都方便處理,更不要說責任劃分上了。狄南堂正懷疑是不是那個門房的兒子在背地裡壓他,畢竟自己走的第二天一早,張國燾好好地找了門房的一會茬,侮辱了那門子半天。 兩個難兄難弟並排坐著,看到人家鮮衣悠閒地談論著朝野小道消息,都有些麻木。 「狄兄,你手頭寬裕不?」張國燾猶豫了半天,才好意思開口。 「還行,你需要多少?」狄南堂問他,覺得他盤纏花的該是差不多了,回想昨天自己叫他去喝酒,他推脫不舒服而不去,看來是囊中羞澀的緣故。 「兩三個子吧。」張國燾為難極了,站起來拉著狄南堂往外走。 狄南堂身後按給他五六個金幣,問他夠不夠。張國燾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卻沒想到這麼多,推讓不休,說太多了,接著又恐怕錢來路不正,慌忙問錢的出處。狄南堂只好騙他說妻子家有錢,來的時候帶足了盤纏。 「我丈人也有點錢,卻總是怪我沒出息。」張國燾有感而發地說,「我兩個兒子,三個女兒,家中又有高堂,一月就那幾個金幣,能養起家其實已經不錯了,還想讓我怎麼樣?我就是不去他家,免得跟想佔他的光一樣。」 「老人家的心氣。」狄南堂勸他說,「他也是為了兒女好,要是因這個怨憤反小家子氣了。」 「那他近來可能要進京城,我要不要去看他?」張國燾把猶豫不決的心思吐露出來問,「按風聲說起來,他要入仕了,人家不會覺得我去巴結吧?」 狄南堂不知道怎麼說他的耿迂,只是說他:「怎麼說他也是你的岳父,看看也是應該的。」張國燾點點頭。 日近中午時,兩人分了手。狄南堂打算買點東西給張二牛的瞎眼老娘和厲害媳婦,畢竟人家讓他住進去不說,還每日送骨頭,說是孩子正長身子,要多喝骨頭湯。他順便找了家通貨鋪子買了補品,糕點,這才打算回家,出來的時候碰到一彪人馬,一身風塵僕僕,說他們在到處詢問,不如說他們在找吃的。所有人的人都衝他們怒目而視,起哄,即使有官員陪同也不賣他們吃的。 狄南堂也是個官,就問了一下,這才知道這幾人是西慶來的。 「看來,兩邊是要議和了,不知道西慶要以什麼為條件。」狄南堂暗想,他心中明白,這西慶皇帝膿包透了,如今對頭舉國民生凋敝,他派人不但不只是多此一舉,而且還適得其反。難道讓君王擔議和苟安的罪名?應和也成了和難,朝廷非得賺上大筆的利益,不然無法平民憤。 看那幾個西慶人過街老鼠一樣,狄南堂又想起了他們的陳萬復元帥對未來可能發生的報復而採取的殘酷而有效的策略,應是讓朝廷想報復也無力報復。 他提著幾包東西回去,卻沒想到朝廷的接待使者竟然衝他過來,要買食物。「我是送人的,朝廷不是有招待公館嗎?」狄南堂想歸想,也不想把自己買的東西給他們吃。 「不知道誰一吆喝,廚子全不做飯了,都回家生病去了。本來我要是知道會這樣,就一個人出來,買回去點吃的給他們。」接待的官員看來也沒辦法,好言哄騙說,「好壞咱也是禮儀之邦,不該讓人家使者沒有吃的,你說是不?」 狄南堂知道他說的也是道理,而自己只是買了一點糕點。他把糕點分出來全給那官員,接著騎上馬快快地走掉。官員掂量兩下,知道不夠,便繼續求爺爺告奶奶地沿街去買,人家都不給,有激憤的人還罵他,更有人用壞東西扔幾個已經狼狽到極點的西慶人。狄南堂回頭看到,無奈地搖頭,他還是有點後悔自己輕率地把那點糕點給他們,現在不但不能解決他們吃的,反而讓自己在這一片再買不到吃的。 「議和是不可能成功的。」狄南堂邊走邊想,「長月戰意高漲,希望朝廷也不要因此置他處萬民為不顧,過早開戰。」 回到家中,他顧不得送去對面主房自己買來的禮物,鑽到屋子裡就寫起自己的見聞:「人們的戰意和尚武是一起很奇怪的舉動。它就像是火,一旦被君王或者輿論給點燃,就會凝聚累積得可怕。而一旦人人懦弱呢,就會連帶著會讓更多的人懦弱,甚至讓反抗的火星湮滅於這種沉靜中。 「這是很難以想像的,但它確實存在。我不得不認可,天下最缺的就是孤膽冷靜的英雄。 「目前長月人的激奮可能產生於輿論,突來的國難被太多人利用。官員們可以拿來做陞遷的資本,商人可以用它來賣東西,小民們可以用它來滿足自己崇高。 如今的這種激動已經超出了尚武的範圍,它不但可以發洩給敵人,還能將自己自殘。我不相信長月人原本都對西慶人恨之入骨。但是,現在卻已經這樣,那他們的高漲熱情能保持多久呢?一年,半年?真怕因此而左右朝廷的思想。 「今天,我親眼見到西慶的使者買不到食物。因為人人都不賣給他們,要是有一兩個人想賣,他們即使不被仇恨點燃,也會慎重考慮的,不然,他們會不會被其它人認為成卑劣小人,置國家大義於不顧? 「當然,使者是無辜的,但戰爭中又有誰不是無辜的?這麼多無辜的人死去,西慶十三是不是能作為一個人擔當起全部的責任?他雖然是帝王,卻只有一命。所以,將來的戰爭會理所當然地遷怒給他們的百姓,可這些都是難免的。 花流霜見他坐在那裡,時而奮筆急書,時而歎氣,輕輕問他怎麼了。「我把自己的看法寫出來,成熟後上書給朝廷,告戒朝廷不要輕易開戰。」狄南堂看了看她說,接著看到自己買的禮物,立刻擱了筆去送東西。 二牛的媳婦正在院子的水井邊洗衣服,在石頭上打得乒乒乓乓的。她文文弱弱,白白淨淨,人也勤快,說話走路都輕輕的,根本無一絲潑辣的樣子,但厲害是周圍都公認的。她看狄南堂提了東西,慌忙把手在圍巾上擦了一下說:「大官人,這是幹什麼?」 「這是一點心意,不要客氣。」狄南堂邊說邊進屋,看黑黑的屋子裡,二牛的母親正捏著念珠數數,叫了一聲「老姐姐」。把東西放到她旁邊,這又給她說了會話。 「你家的丫頭多大了?太懂事了,她今天幫我解釋經文呢。」老太太樂呵呵地說,「我看不到她,也知道她又聰明又漂亮。你兩個媳婦,哪個是她媽媽?」 「哦!」狄南堂笑笑,拿出花流霜來推搪。 他和老太太說了好一陣子話,這才站起來回家。回到屋子裡,卻見飛鳥坐在他坐過的地方,在蘸墨汁。「你幹什麼?」狄南堂喝了一聲。 飛鳥嚇了一跳,但還是自顧自地寫。狄南堂沒有辦法,只是趕他走。飛鳥賴在那裡,片刻之後才說:「我要去阿牛哥那裡,中午他要請我吃飯的。」 「哎!你又讓人家請你吃什麼飯?」狄南堂茫然地叫了一聲,跟出去,看飛鳥解了自己的馬就跑,歎口氣回來,好奇地去看飛鳥在他半截筆記上寫的什麼。 他看了一下,這才知道前面是花流霜補的,寫著:「一將功成萬古枯,誰又能辨別戰爭對錯?打仗是男兒的事,靖康因戰場失利,男兒被殺,這是慘敗的結果。到時的西慶呢,若打不過,死活又有什麼無辜不無辜的? 「只是打仗要先籌劃,未籌劃就去打仗,沒糧沒錢沒兵器,那輸掉也是活該。 「聽人說,好的將領不會被敵人佈置的迷陣迷失本來的方向,好的君王既要採納雅言,又要獨斷獨決。」 後面是飛鳥歪扭的字體,上面爬行著蜥蜴樣的文字:「牛哥如牛,不好好想就要去打仗。他母親還在,還需要他奉養,他去打仗,是忠孝不能兩全呀。幸虧有他媳婦在,管他就像牧人管牛,按住了他又笨又傻的想法。為什麼忠孝不能兩全?就是別人都說忠大於孝,所以忠孝一放一塊,人人想都不想就選擇了忠。其實當國王的,要讓臣下多想想才是。比如阿牛,他明明可以一邊養母親,一邊賣肉,掙得錢分出一半支援前線,等將來母親死裡再去打仗。這樣國王成全了別人的孝,別人也安心地給他盡了忠,這樣不好嗎?所以這不是阿牛哥的錯,而是國王的錯。」 狄南堂看他拗著歪理卻也是那麼回事,不由無奈地笑著,把紙張哈干,保存好。 他正吩咐花流霜不要做飛鳥的飯了,卻發現兩個粗布少年怯生生地站在門口,想問又不敢問。 「一個叫飛鳥的小孩,他住在這嗎?」一個少年鼓起勇氣問。 「是的,他剛出去,去二牛的攤子去了。你們來找他玩?」狄南堂發現飛鳥在這些天裡已經跟人混熟了,找到了自己的夥伴。 「是呀!老爺!」少年怯生生地躬身,接著要走。 「來,吃了飯再去!」狄南堂招呼他兩個說。但兩個少年卻撒腿跑了,還回頭給洗碗的飛雪笑了一笑。 u優書猛 UUtXt.COM 詮文字扳越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四 雨(3) 字數:5487 自從有市場起,城裡的東市就偏重於牲畜之肉,皮毛和其他一些土特產。但後來城郭越來越到,從南到北數十里,市場職分已經模糊,小市也林立。現在的東市劃分出塊塊,有各式的作坊。飛鳥懶得下馬,隨著擁擠的人群邊走邊看,也不在意人們的遠避怒視。這一路是解暑用品和涼藥,有竹扇,有竹蓆,蒲席,有涼枕,有金銀花,竹葉,菊花,大青葉。 二牛的肉攤已經可以看到。他一身精壯的肌肉,穿著無袖小褂,脖子裡帶了個毛巾,左手拿剔骨刀,右手拿剁刀,正配合著剔骨頭。有幾個婦人站在他案子前面,指著各處的肉問。他也不看,邊在大□上運刀剔骨頭,邊捻熟地給人說話。 看來一個婦人是選中了一處的肉,二牛垛刀一輪,劃下一塊,另一刀子紮住一甩,就把肉掛到了稱鉤上。他把刀子剁到案子上,開始看稱算帳。旁邊攤子上的一個小伙子也是買肉的,一個勁地盯住二牛看,看來是嫌二牛搶了他生意。 飛鳥接近的時候,正聽到大牛給那婆娘說:「大姐,我帳算得不好,只能按整斤算。這是二斤二,我算你二斤,一個大錢四個子。」 婆娘笑了笑,誇了二牛一句,接著又磨要一塊五花肉,二牛給她切上一些,說:「大姐給一個半大幣吧。」 又一個婦人喊著要割點油,頗不快二牛的慢,自己想去抓刀子,卻拔不起來。二牛正要給她割,抬頭看到了飛鳥,用毛巾抹了一把汗,高興地說:「給哥哥幫忙來了?」 飛鳥扔了馬,慌忙上去給割油的大嬸笑,拔了大牛的刀子給她割,也用同樣的帳給她算。終於,案子前沒人了,旁邊的小伙子哼了一聲走過來,半羨慕半妒忌地說:「二牛,你咋抹了香油呢?每日我給你比著出攤子,就是沒你賣得快。」 飛鳥的「苯苯」不老實了,躡腳踏到那小子的攤子前銜了塊肉。小伙子自己擺著道理,說二牛今天又不對了,剛才那個女人明明是先看他的肉的。他說得口沫橫飛,連憤慨到討伐,絲毫也沒注意到自己的案子。 「小角哥!」飛鳥指指他的背後,想出去,卻被案子撐出來的棍子和小角堵住,不禁大急,說「馬吃你家的肉啦。」 二牛也看到了,也慌忙說:「快,快,趕開它。」 「是呀,馬是吃草的,連肉都吃。」小角再次影射二牛,「人人和你出一塊都幹不下去,再這樣我也給你翻臉。」 「總不能別人看了你家的肉,我就不賣給他?」二牛只好一邊出去趕馬一邊說。 「那咋啦,還有,你不能總按整的算。」小角拉他回來補充。 「可是我不會算不是?」大牛看著馬吃他的肉乾著急說。 「還不能剔骨頭!」小角繼續不願意,讓飛鳥都覺得過分。 飛鳥也不管自己的馬了,問他:「要不要我們豬都不殺?拿活豬賣?你不會學學二牛哥?」 「關你什麼事?」小角怒氣地說。 二牛也有些不滿意,問他:「也和你一樣往肉裡注水?用老母豬當上等肉賣?經常燒飯的人一看都看出來了,注了水的肉還容易壞,這是不合規矩的。」 「規矩你媽的尻!」小角推了他一把,說,「我干我的干你什麼事,你在亂嚷嚷?!」 「二牛哥干二牛哥的又關你什麼事?」飛鳥立刻接上問他。 「小屁娃子,滾!」小角氣憤地給飛鳥一下。 「俺娘怎麼得罪你了?」大牛也因他罵人動氣,隨手把他掂了出去。兩人爭吵起來,旁邊出攤子賣雞的老漢正給人稱雞,聽到他倆個爭吵慌忙過來。 「小角,小角!你的肉被馬吃了——,對面一個賣涼扇的老太太終於注意到了飛鳥的馬,高喊小角。 小角和二牛正要動手打架,哪去聽這些叫喊,只當是誆他回去,率先打了二牛一拳。二牛按住他,想用錘子一樣的拳頭打他的頭又放了下來。老頭慌忙插在中間攔住,說:「你們還有親戚呢,這是幹嘛!」 「今個大爺攔了,就算了。明個你再這樣,看我怎麼你!」小角指住二牛的鼻子說。 二牛歎了一口氣,沒有吭聲。飛鳥大不忿,站出來說二牛哥不給他一般見識,說真打他還不行呢。買雞的老頭比較一看,立刻同意飛鳥的看法,叱喝小角回去,也說二牛不給他一般見識。小角側站著,一手叉腰,繼續罵,連二牛的媳婦都配了幾人去睡覺。 大牛不吭聲,找個地方坐著喘氣。飛鳥也坐了過去,只是說小角無賴。「小崽子。」小角被他說得生氣,上去抓他頭髮。飛鳥伸腳踢在他腿上。摔交中有一招,就是踢腿掂,也就是在對手過來的時候,兩手抓住他的肩膀猛帶,突然出腳踢在他的小腿或者腳拐上,又叫「大坡腳」,踢斷人腿都有過。飛鳥本能地踢中小角踏前的小腿,根本不是有意的,力氣也不到,但他穿的新千底鞋,糨布被納得結結實實,襯過去就是一層皮。 小角抱腳叫喝,更生氣了,拿起鐃鈸一樣的拳頭去打飛鳥。飛鳥慌忙站起來,被他打中在胸口。二牛吼了一聲,站起來推了小角一把,一下把他推了好遠。 「礙事不?」二牛慌忙問飛鳥。 「他還不一定打得過我呢。」飛鳥揉了一下說,突然他傻眼了,那小角竟然抄了案子上的剔骨刀上來,他推開二牛,連忙說:「殺人償命,你不知道麼?」 老頭剛以為形勢緩和了回去,突然又見小角摸了把到,大聲叫著:「小角,你幹什麼?」 市場的人偎了一堆,看人拚鬥。 「二牛,還有你這小子。以後給我規矩些,老子的刀子不是吃素的。」小角拿著刀子指著兩個人,聲竭地大喊。 二牛猛地跨過來,一拳打在他臉上,問他:「你捅一捅。」 小角抱住臉往後退,接著被二牛按在案子下面。眾人都圍近看,覺得二牛非被他捅傷不可,飛鳥卻看得清楚,小角竟然丟了刀子高聲叫饒起來。 二牛放開手,看住鼻青臉腫的小角說:「回家給三嬸說說,看我該不該打你?」 賣雞的老頭又一次跨過來,抱住小角的腰,推他回去。小角又厲害了起來,指著二牛叫他等著。二牛和飛鳥對看了一眼,眼中都是輕蔑。「笨笨」也不知道偷吃了多少肉,這會躲到一邊神情自得地看小角隨便收拾一下東西,獨自離開。 眾人評價了幾聲,開始散場。二牛也收拾了一下東西,用布蓋住,喊正教育「笨笨」的飛鳥去吃飯。背後跨幾個道,就是麵館。等飛鳥拴好馬,兩人這就過去。吃飯中,飛鳥摸出一張圖讓二牛看。 「我看了你的刀,覺得要是去打仗,你一手拿著短斧,一手拿短刀,就這樣的。你看好不好?」飛鳥伸開圖讓大牛看。 「那寶劍呢?」二牛一愣,問。 「騎兵多用刀劍,步兵即使用劍,也用雙手劍。兩邊打仗——」飛鳥拿了兩個放醋的小碗擺到一起,開始講了起來,「步兵多是用長兵器刺,搏殺時多用砍,刀斧一類的兵器更頂用。可你那把寶劍太綿,適合做遊俠時來撩,帶,抹,卻不適合上戰場。」 二牛點了點頭,說:「那我也做騎兵吧。」 「那好!你每天抽點時間用我的馬練騎術。」飛鳥說。 「可我要賣肉。」大牛發愁地說。 兩大碗麵很快上來,飛鳥幫他計劃著怎麼能更快把肉賣完。二牛邊把自己碗裡的牛肉夾給飛鳥邊點頭。飛鳥看了一下自己的碗裡全是二牛的哨子肉,慌忙給他還回去。大牛聽他說到要人訂肉,不由停了下來,想了一想,說:「對,我會騎馬了,就提著肉給酒店送肉。」 「乾脆我們合夥開個店舖,專賣肉,好不好?」飛鳥問,「把大尹子雇過來看鋪子,我們自己去送。」 「肉賣不完呢?開舖子不能斷肉。」二牛成熟地說,「我媳婦也可以看鋪子。」 「嗯!把活豬現殺,羊,雞,魚,牛肉都可以有。另外把當天剩的肉賣給賣包子的,便宜一點。」飛鳥拔著寬面說,「一開始大概需要二十多個金幣吧,我要我阿媽資助,閒著的馬匹也可以用。我家現在也沒錢,用死錢養活一家人很困難的。」 二牛點點頭,也要回家給老婆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拿出一半錢。兩人謀劃著大計,相互高興得不得了,二牛還叫了點黃酒,邊喝邊說:「真有你的,從今開始,我就不用和大伙擱不和了。」 飛鳥掰著指頭數可以用到的人,飛雪,自己,阿媽,二牛,二牛媳婦,大尹子等等,二牛又添了兩個小舅子,但接下來兩人犯了愁,肉店一天賣的能夠這麼多人的份嗎? 「那家姓丁的劍鋪生意好不?不如我們在他們那訂菜刀?連菜刀一塊賣?」飛鳥又生了主意,但隨後又給自己否決掉,畢竟自己也不知道有沒有利。 吃了飯,飛鳥和二牛又商議了好一陣子,這才散掉。飛鳥回到家好一會,正給阿媽講自己和二牛合夥開肉鋪的時候,大牛卻推著獨輪車回來了,車上是剩的都是肉,大牛還提了一大片給飛鳥家送了過來。 花流霜吃了一驚,問他怎麼回來這麼早。風月也聽著飛鳥的話,只當是飛鳥叨咕的,便看著他疑惑。「怎麼回事?」飛鳥也奇怪地問。 「小角找了幾個無賴去。我不想和他們糾纏,就早一點回來了。」二牛說,「我媳婦也說這樣不是個事,就真想開個鋪子。」 「我阿媽說我阿爸是朝廷的人,不讓經商。」飛鳥苦惱地說。 二牛笑笑,把肉給飛鳥。他走了後,花流霜便同意借給二牛家點錢,飛鳥無事了可以去幫忙。坐著陪飛雪玩的龍藍采突然說自己不舒服,花流霜也就留了個把子,要帶她去看先生。飛鳥和飛雪也要去,龍藍采罵著他們兩個,問他們看先生有什麼看的,叫他們在家讀書。 大概到了傍晚,花流霜和龍藍采才回來,都面露喜色,還買了許多吃的,見飛鳥和飛雪就問他們是要弟弟還是要妹妹。飛鳥埋頭苦思弟弟好還是妹妹好,飛雪則問飛鳥。 「都好!」兩個人最終得出結論。 花流霜給他們一人分了點吃的,讓他們騎馬出去練習一下騎射。兩人這就多帶了一匹馬出去溜躂。半路裡喊來了飛鳥口中的大尹子,卻想不到又多出一個不認識的夥伴,就扶大尹子上馬,自己帶了一個去城東的空地。 城東有一大塊荒地,還有幾處樹蔭。大尹子驚了幾次馬後,才帶幾人到那裡。少年們下馬,架樹枝垛,接著往復練習武技。太陽漸漸下山,很多人都出門在這裡走動。看幾個少年吆喝著玩,都停下來看。 飛鳥躺在馬身上睡覺,讓飛雪監督兩個少年用他的兵器玩。「苯苯」不滿飛鳥叉在它脖子上的兩條腿,不一會就四處撒蹶子。飛鳥放下頭,倒看背後的人。 「飛鳥!我會射箭了,我射中樹了。」大尹子高興地喊。飛鳥招了招手,要來把弓箭,逢上空中掠過的鳥就射,一直射了手中扣著的箭才罷手。大尹子四處跑著幫他揀箭,卻見一隻大鳥上釘滿了箭,不由扯著嗓子驚歎飛鳥厲害。 幾個遠處的人都遠遠接近過去看。 飛鳥等他到身邊,把弓交給他說:「看到了吧,這樣才叫會。」 「小孩!」一個少女穿了一身白衣服,跑到飛鳥邊推推他。飛鳥看了一眼就掉下馬去,他揉了揉頭上沾的草花,慌忙爬起來。 這是個一身白衣的可愛少女,粉紅色的皮膚幾乎彈指就破,眼皮亮晶晶地塗有螢粉。飛鳥看到的是她修長的脖子和倒著的面孔。也難怪看了就掉,她有點像龍琉姝,但比龍琉姝更嬌柔,舉止有著說不出的無力和纖柔。 「你喊我哥哥幹嘛?」飛雪跑過來問。 飛鳥拿出自己的零食,傻傻地遞上去。少女宛然一笑,如同蓓蕾徐放,春水蕩漾。她點了一下飛鳥說:「我也想玩玩你的弓箭。」 飛雪立刻把自己的遞過去,說:「給!」 少女摸了摸,靈動地跳跳。後面兩個女伴遠遠跑了過來,口裡叫著小姐。 她哈了一口氣,只是開了一下弓弦就哭了,連飛雪的弓都掉了。飛鳥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手裡的零食,轉手給了大尹子,拿過別人的手去看。原來,弓弦劃破了她的手。 飛雪看了看飛鳥給人家吹氣,很不情願地揀起自己的弓,低低地叫了聲「嬌氣」。少女哭得更厲害了,旁邊兩個女伴一邊推飛鳥一邊說飛鳥欺負她們小姐了。飛鳥摸著人家柔柔的小手就是不捨得放開,嘴巴裡說著:「我看看就好了。」 少女抽了幾下鼻子,抽出手來打了飛鳥幾下,接著含著眼淚怨飛鳥說:「都怪你!」 飛鳥連連點頭承認,飛雪氣憤地踢了他一腳,轉身到一邊生氣。大尹子嚼著飛鳥的零食,喊另外一個夥伴過來。「那不是給我的嗎?」少女伸手給大尹子要。 飛鳥捏了幾個干梅子放到她手裡,只知道笑,心底老是想,琉姝姐姐要像她一樣可愛就好了。少女嘟著嘴巴看著手裡的小梅子,不高興地說:「我以為是什麼呢。」她毫不客氣地丟了梅子,轉身摸進旁邊女孩的口袋,摸出許多吃的,丟給了飛鳥一個小柿子干,接著倨傲地看住眾人。 「我姓狄,叫狄飛鳥!」飛鳥邊說,邊又去牽她的手。 U幽書萌 UuTXt.Com 詮文自阪越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五 國否(1) 字數:4991 「噢,小鳥!飛一個。」白衣少女邊說邊任飛鳥拉住柔滑如荑的小手,還飛揚著眉毛咯咯地笑。 「小無賴!你抓我們小姐的手幹什麼?」旁邊一個年齡大一點的丫鬟怒氣地沖飛鳥嚷嚷。 飛鳥不理她,把步子踢得好高,牽著少女去玩,卻沒注意到後面又來了幾個凶悍的家人,都盯住他的背惡狠狠地看。 少女監督飛鳥跳了一跳,又一次叫喝:「噢,小鳥!再飛一個。」飛雪撇著嘴巴,乾脆站在一旁看,卻還是被飛鳥喊到身邊。和她一起聚過來的還有大尹子和那個新朋友。 等他們一接近,飛鳥就開始提議:「我們玩大盜搶公主好不好?」 「好!所有人都保護我!」少女聽飛鳥簡單一描述,立刻同意。 一個沉穩點,約莫十七,八歲的公子也挎著一把長劍走過來,他有著與年齡不合的成熟,也帶著紈褲樣,不快地看著,推了下兩個丫鬟,低聲說:「去,到小姐身邊護著。」 兩個丫鬟本來就也想參與,得到安排後都感興趣地走到前面,眼巴巴地想加入進去。 「你們兩個去一邊玩去,不要打攪我們。」她們的小姐苛刻地趕她們走。 「你做甲女將軍,你做乙女將軍,都保護公主!」飛鳥卻網開一面,喊兩個要離去的丫鬟來,還勸那個白衣少女說,「你又多倆將軍了。」 「那!他們兩個長得像強盜,就做強盜。」白衣少女指住大尹子和那個名叫郭華的小子說。 「哥,我也要做公主!」飛雪不願意地爭執說。 飛鳥抓抓頭,想調和一下,就給兩個不情願的夥伴說:「你們兩個做義士,是背地裡保護公主的,我做強盜。」接著指問飛雪和那個少女說:「誰做大公主?誰做小公主?」 「我做大公主!」「哪有兩個公主?」少女和飛雪搶著說。 飛鳥又不得不調和半天,最後還把「苯苯」給他們做護衛神獸,然後圈了一個圈住下「兩位公主」,還好心給他們排了一下陣型,最後才回去安排了個強盜窩。 這個遊戲是關外經常玩的遊戲,就是強盜在將軍的護衛下去搶公主,但是強盜不能太長時間離開自己的老巢,定期要回去一趟去休息,他們出來時間由公主計數,通常是快快地五百聲。一旦強盜衝進公主的圈子後,要被公主問三個問題。全回答上來,公主就要跟他走。強盜攜帶公主殺回老窩,要保護公主住下一定時間;要是在時間內,強盜晾在路上,就要去被公主懲罰。公主住進強盜窩的時間由強盜數,他要一邊打退別人一邊數,非常地辛苦,據說是為了鍛煉少年們在對戰時的鎮定的。將軍們進入圈子後,強盜也要問公主三個問題,公主回答上來就可以走。 那帶著家人看場地的公子,一身青花錦緞,看來是少女的哥哥,他聽著飛鳥試探地演示,解說,一改面孔上的他色,開始朗直地笑,問周圍的僕人有沒有玩過這個遊戲。 自飛鳥幾騎馳了出來,他就注意到了飛鳥。這三匹馬兒異常的駿奇,都是不常見的馬種,非是愛馬重馬又有家勢之人才能騎得出來。 他今年雖然未滿二十,有些浮華,有些紈褲,甚至有著孩子一樣的心性,但那被父親鍛造的觀人之術還是能在在無意中起作用的。一開始,他就注意到飛鳥。飛鳥半側著身子,幾乎倒在馬屁股上的樣子,身上還披著夕陽。他難以相信那樣的英姿會是個少年人,接著又看到了飛鳥竟然睡在馬身上的懶。那給人更深的印象,飛鳥用兩隻腿纏繞馬脖子,對馬匹輕微的尥蹶子都不在乎,懶得讓人想去問問。 他也出入過牧場,雖然沒親手養過馬,卻也出於男孩子的心性推崇寶馬,推崇騎術,猝然見到飛鳥,心中立刻生出一種抗拒,又有一種好奇。靖康的馬與軍結合得很緊密,他忽略掉飛鳥的衣服,推測他的家世,內心中有著強烈比一比的味道, 但他真正看清楚飛鳥的年齡和那神奇的箭術後,只剩掉一點妒忌。所以,妹妹嚷著要玩弓箭,他便縱容妹妹去,自己也好藉機認識一下,當成對貴族少年的交結。 「這小子應該生在軍功世家。」他伸手從中年僕人那裡要了把羽毛扇子說,「箭術真是驚人,我看這個遊戲有看頭。」 「就怕驚了小姐。」僕人擔心地說。 「牙采!你也去,保護我妹妹!」少年想想,立刻給身邊的貼身僕從說。 那僕從年紀和主人差不多大,肌肉有型,他點了點頭,立刻上前喊了一聲,說自己也要玩。飛鳥看看他,也不嫌他高大,點了下頭,站在強盜窩裡指揮他去對面。 隨著一聲開始,飛鳥立刻向前衝,但被大尹子抱住。飛鳥三下五除二地將他甩開,卻被郭華攔住拌了一腳,踉蹌地翻了跟頭繼續跑。「葵妞,攔住他。」外面的公子遙控指揮,一個丫鬟跑上來,還沒到飛鳥身邊就倒下爬不起來了。 但大尹子和郭華有了機會,從背後趕上來按,飛鳥突然停住,雙手各拉一個把他們引到一塊撞去,然後在他們的哎叫聲中跳過去,晃過又一個丫鬟。牙采只是為了讓人小心點才上場的,有點不好意思攔他,正猶豫間被,飛鳥抱住了腰。 飛雪飛快地數著數字,而那少女卻興奮地尖叫。牙采卻不顧形勢暗地裡偷笑,自己身體少說也一百多斤,他一個少年人怎麼能掄起來摔倒?他正要沉腰的時候才知道自己被吸得緊緊的,動彈不了,為了預防出醜,他慌忙用手按飛鳥,想把飛鳥按坐下。 只是他不知道摔交中有這樣一個「夯力抬」,抱腰往後猛掀的招式,反無意中把重心都偏了。隨即,他呼了一聲,感覺自己真被掄了一圈扔了出去,慌忙去護頭。剛剛護完,身上就壓上了幾個身體,是後趕來的人。 旁邊觀看的公子又喝彩又不甘心,大聲罵著牙采。飛鳥回頭看看,得意地吐了吐舌頭,跑到公主圈裡,大聲叫著:「快問問題。」 「你叫什麼?」少女興奮極了,問了一個蠢蠢的問題。「狄飛鳥!」飛鳥暢快地笑著回答。 「你前面是南還是北?」飛雪已經在他進圈子的時候就停止了數數,問上一個飛鳥老愛弄錯的問題。 飛鳥撓著頭鬱悶了,抬頭去看夕陽,嘴巴裡叫著:「上北下南!」想以此來辨別。但立刻被飛雪推了出去。 後面的人趕快把他摁住,牙采也放開手腳用手攬住他的脖子。 飛鳥四處踩人的腳,在別人疼罵的時候,趁亂突圍,快快地向自己的老窩跑去。 一個丫鬟被他踩哭了,旁邊的公子高聲喊她。她揉著眼睛過去,剛走近就挨了一巴掌。「想死是不是?」公子怒聲問。 丫鬟只是抽噎,不敢再哭,在叱呵中返頭。飛鳥大聲表示不滿,喊那少女的哥哥說:「喂,你是場外人,不要插手,要是不服氣進來。」 公子本來就被引出了興趣,便哼了一聲,叫著飛鳥「狂妄」,甩掉衣服要替換牙采。 飛鳥這次慎重多了,從靠近丫鬟的地方慢慢走。其它三個人「嘿嘿笑著」慢慢圍上來,飛鳥大聲問那個哭過的丫鬟說:「你的腳還疼不?」 丫鬟偏頭看了看,看到自家公子恨恨地做出讓她抓飛鳥的樣子,不顧一切去扯。飛鳥高叫著向自己窩跑,讓一群人望塵莫及地跟到圈外。 「有本事你出來!」眾人圍著圈子喊。 飛鳥故意喘著氣,大聲說自己沒本事。眾人無奈。公子大聲指揮:「我們都回去歇息歇息。」他自然是想引誘飛鳥出來的。大尹子和郭華都順從地跟他走,看似返回其實是時不時留意飛鳥。 飛鳥突然衝刺出來,從正中間跑,眼看就與那回頭的公子撞上。速度太快了,公子雖然有防備,但是怕他衝撞到身上,慌忙用腳去踢,而旁邊的人都開始包抄。飛鳥轉上方向,又一次從丫鬟那裡穿越。 「你數數,我用口哨讓馬堵他。」飛雪氣憤少女只會興奮地叫,來回跺腳,慌忙把自己數了十多個的數交割給那少女。但遺憾的是,「苯苯」不理睬她的口哨。飛鳥的虛晃很有效,很快就接近了圈子,他正要踏進去,少女擺著手大聲宣佈:「已經五百啦!」 「怎麼這麼快?」飛鳥傻眼了,但向下一看就高興如故,說,「我已經踏到圈子裡了。」 少女不高興地撅著嘴巴,立刻就問:「你叫什麼名字?」 「狄飛鳥!」飛鳥爛笑著說,飛雪正要補充,第二個問題也被她搶中了:「你前面是北還是南?」 「南!」飛鳥笑著說。 「阿媽是要生小弟弟還是生小妹妹?」飛雪飛快地問。 飛鳥傻眼了,但立刻就扯住旁邊少女的短處:「她問了問過的問題。」 「你不早說?」後面跟上來聽答案的人人都譴責飛鳥。 「這一次不算。」飛鳥連忙表示自己沒說清楚的歉意,看看別人都不同意,只好半跪在地上接受公主的懲罰。 「唱歌!」飛雪說。 「不,學會叫的小狗爬。」旁邊的少女也說。 「你才學小狗爬,憑什麼叫我哥哥學狗爬?」飛雪推了那少女一下說。 「我就喜歡!」少女狠狠地還了一下說。 「就即唱歌,又學會叫的小狗爬!」那公子看了飛雪一下說。 「其實她根本沒有數夠五百個數。」飛雪立刻扯出那少女的作弊,說,「我才數了十多個數就讓她數了,可打了幾下口哨,她就數到四百七十七了。」 「不完了,天就要黑了。」公子也因自己的妹妹耍賴索然,說,「改天再玩吧。我叫黃天霸,人人都叫我『京城第一騎』。」 「你妹妹呢?我妹妹飛雪!」飛鳥連忙連介紹帶問,「好朋友大尹子,郭華。」 「你問我妹妹叫什麼幹嘛?」黃天霸不快地說,「告訴你,我妹妹是我家的寶貝,你休想打她的主意。」 「我妹妹也是我們家的公主呢。」飛鳥哼了一句說。 「我叫皎皎。小黑碳。」少女根本不因為自己作弊丟面子,還挑釁地衝著飛雪哼了一聲,接著勾勾指頭讓飛鳥到跟前才說。回家的路上,飛雪一個勁地問飛鳥她和剛才的黃皎皎誰漂亮,飛鳥整日和妹妹在一起,覺得沒比較的必要,但被再三地逼迫,不得不說:「你好看,她可愛,你沒她白。」 「可我也沒她嬌氣。」飛雪發著無名之火說。 「一身臭汗,也不知道回到能不能先洗澡。」飛鳥鬱鬱發愁地說。 「可你說信奉長生天的人——」飛雪今日就想和他頂上一頂。但她只頂到一半就被大尹子打斷:「蒼生天?他不讓人洗澡嗎?」 「有地方的不讓。有地方的也不讓人弄污河水,可我們鎮上的人就不一樣,他們也信奉長生天,可好多都下過河裡洗澡。地方與地方不同,我那天給你講的是在猛人那裡,我在猛人堆裡洗澡,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還有啦,我不想每日被晚容姐姐或者阿媽監督著洗澡。」飛鳥拿出一大堆道理來推搪今日的愛乾淨和以前的不愛乾淨,把當初自己攪來的理由破得一乾二淨。 回到家中,眾人都在院子裡納涼,只有狄南堂卻秉燈夜讀。「吃飯去,肉還在火上,麵餅也還熱著。」花流霜叫了一聲,看飛鳥全身都是汗也不問,只是安排說,「等一下去洗澡。」 龍藍采卻不願意忽略放過,厲聲問飛鳥怎麼回來這麼晚。「小孩子的事,我們就不要管了。」花流霜說,接著又給二牛的媳婦講,「看,你們的合夥人回來了不?只是怕跟他合夥,被他胡搞,搞壞生意。」 二牛的媳婦咬著嘴唇笑了一下,用扇子給母親打了兩下蚊子,說:「我家二牛說他行,他替二牛賣肉可有一手了。不少回頭客人有時候都在回去的時候問他弟弟呢。」 「是嗎?」花流霜不經意地一笑,小聲說,「那就勞煩你們照看他,因他賠的錢,都說給我,我出好了。」 「是呀,他會顛倒人,你們夫妻兩個恐怕要先包涵。」風月也如出一轍地說。 憂幽書猛 uutxt.cOM 詮文自扳粵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五 國否(2) 字數:6632 次日早上沒有殺豬時的豬叫,飛鳥也沒有起床聞豬起舞。但他的偷懶也只是延遲到天冥冥發亮。他已經習慣早起了,在往常殺豬的時刻就已經轉醒,只是貓在床上裝懶罷了。花流霜起來叫他一起去晨練,飛鳥哼哼著四處藏頭亂拱,就是不願意起來。花流霜又叫了兩下,然後就走出去了,飛鳥警覺而又出其不意地睜開眼睛,害怕母親過來後就是涼水,「呼」地一下往床下鑽。 龍藍采提著個鞋子要過來威脅的時候,飛鳥正躲在床低下偷笑,可惜的是床下太髒了,他一個噴嚏打了出來。龍藍采掀開單子,和飛鳥看對了眼睛。 飛鳥賴笑一下,連忙說:「我鞋子掉床下了,我找一找鞋子。」 龍藍采不去分辨他真假,僅僅問他:「找到了沒有?」 飛鳥乾笑半天,快快地爬出來,看阿媽還在看他,立刻回來又笑,接著猛跑到院子裡的水井邊。夜裡很熱,他睡了一身汗,又鑽了床下,想乾淨都不行,只好把水井旁邊不遠的洗澡棚拉住,倒水洗澡。 「我是一隻可憐鳥,每天早上睡不好。」飛鳥邊跳動如見鬼樣邊洗澡唱歌,突然停了下來,在警惕中從缸邊的木頭縫裡抽出張鏡子,照照鏡子,咧咧嘴巴看看牙齒。「不知道飛雪找不找她的鏡子。」飛鳥邊蘸著水抹眉毛邊說。 「黑一點點才顯得莊重。」飛鳥滿意地說,接著把鏡子藏好,擦了擦身上的水,穿上自己的短褲。 出來後,飛鳥出來炫耀肌肉般四處走動,看阿爸在水井邊洗臉,立刻過去,掄起胳膊,讓肌腱隆起。狄南堂怪異地看著他,問:「你有事給阿爸說嗎?」 飛鳥看看自己胳膊上小老鼠,然後又故意看住阿爸,問:「怎麼樣?」 狄南堂終於知道他在幹什麼了,放下毛巾,微笑著說:「我看看。」說完,他把兩隻粗大的指頭放上捏住一按。 「啊!」飛鳥慘叫了一下,看自己的「老鼠」在酸疼中軟了,不由半哭半笑地說,「怎麼可能?」 「快穿衣服,遲早阿爸會按不動的。」狄南堂笑笑,拍拍他說,「你妹妹和阿媽們都先走了,快,不然阿爸不等你。」 這個早上,飛鳥格外地勤奮,不停地撐牛(俯臥撐在過去的叫法),在休息的時候還衝著飛雪擺出道貌岸然的形象說:「我從今天起就要掙錢養家了,你要聽哥哥的話,不要惹哥哥生氣,明白嗎?」 飛雪莫名其妙地看住阿爸阿媽,接著才知道飛鳥有求於她,想讓她幫自己改變那一頭的小辮子發樣。龍藍采好好抓過他的辮子,看了好久也不明白,便說:「好好的,很好看的。」 飛鳥歎了口氣,說:「要和二牛哥一起做生意了,總要讓人不能小看吧。」看一家人都不理解,他立刻苦悶地笑笑,哼哼兩句,說:「有什麼了不起!?我自己就不會束起頭髮嗎?」 回去後,飛鳥便一直在整他的頭髮。等到二牛喊飛鳥一起出去的時候,飛鳥還坐在水盆邊為頭髮奮鬥,最終也只是把頭髮洗一洗,用繩子歪紮在腦袋後面,讓它垂在背上。在逛街逛到半中午的時候,他還特地買了涼帽遮住太陽,免得面孔黑上加黑。 開舖子首先就要定鋪子的位置,租賃房子。兩人也就跑了四五天,按飛鳥所說的那樣找交通便利,門庭若市,背後要有能屠宰東西地方的房子。在這些天裡,他愛惜極了相貌,連夜晚坐到月亮下也帶上帽子,在房子裡見燈光就遮住面孔。一家人從來都沒想過他會臭美,只是覺得他詭異到極點了。等真相大白的時候,眾人都當成笑談,一有空就笑著提醒他,監督他,就連二牛的瞎眼老娘見飛鳥都問:「小鳥,你今天忘記帶帽子了沒?」 最先受不了的不是旁觀者,反而是越來越堅持不住的飛鳥。他接連兩天後就受不了每天洗頭,弄直頭髮的苦差事,更不要說時時帶帽子的習慣,夜晚不見光的無奈。開始,他會故意忘記帶,在人家提醒中表示一次半次不要緊,接著,乾脆故意弄丟帽子。誰知道,他丟了一個後,背後默默支持的一大堆人又送他幾個斗笠和涼帽,包括二牛媳婦出嫁前護容的帽子。飛鳥終於開始見帽色變,正式宣佈自己已經很「白」了,自己每天都弄濕頭髮惹得掉頭髮。 「美男子」計劃的夭折還和他們面臨的困難有關。房子很難有稱意的,宰殺空間,水井,地方,人流,便利等等,還有狄南堂無意中提醒的,就是旁邊的店舖要容忍他們的肉味,靠近市場,周圍要有足夠的可賣性,連帶性。肉店時間久了肯定要有異味,所以一定不能放在熏香店家的旁邊;不靠近市場,採購就有問題,麻煩;靠得不是地方,比如放到一堆賣兵器,買衣服中,肯定八百年都沒人過去要肉;酒店,大家都在靠近內城,若是肉店不合實際地開到很遠,即使有馬也不便利。在如此急著找房子的時候,讓一本正經努力賺錢養家的人連帶勞累,思考,還要兼顧美容?至少在飛鳥身上不能。 飛鳥對狄南堂的崇敬越來越如滔滔江水,他無論是在一起吃飯中,還是在晨練喘氣中都努力撬阿爸的東西。但狄南堂偏偏有興趣了給他個引子,無興趣時根本不搭理他,只讓他自己想。最終,拐了一大圈,飛鳥還是把眼睛瞄準東市。 二牛是個很隨和的人,只要飛鳥在理,他就聽從。兩人出入在飛鳥不斷改變的理由中,再次「巡查」在東市。 東市熱鬧如故,不因為二牛的不在就稍微變樣。 太陽如同火炬,兩人如同火上的螞蚱。隨著正午過後越來越熱的天氣,「螞蚱」們終於在日中午縮到了一排攤子後,那裡有一溜陰涼,兩人一邊用毛巾擦汗,一邊盯住對面的店舖。 「這家酒坊的酒很不錯的。」二牛懷念地看住一家酒鋪,說,「我爹還在的時候,他就經常讓我到這裡打散酒回家。可是現在也開不下去了。」 「為什麼?」飛鳥用毛巾蘸蘸被汗水浸紅的眼睛,提起一百倍的精神看住酒鋪大大的「轉讓」幾字。 「聽說打仗的時候,師傅回南面老家了。徒弟不像話,偷偷兌水,把省下的酒轉賣,還偷挖了老釀,斷了酒鋪的根基。」二牛說,「後來不知道又兌了什麼,好像喝死了人惹了官司吧,封了一陣鋪子。」 「重新再來嘛,阿爸告訴我,生意總會出意外的。」飛鳥只是盯住門口來往提菜的人,又看往對面,突然問:「對面也鄰街嗎?」 「嗯!」二牛點點頭,看飛鳥跳出去,就拉住他說,「這麼熱的天,不喝酒了。」 「我們要它。就要它!」飛鳥興奮地叫,臉孔因激動黑中帶紅。 「我們到哪弄那麼多錢?不盤人家的酒坊,人家豈會讓旺鋪?」二牛苦惱地搖頭,表示事情不成。 「哼,哼!就要它。」飛鳥大搖大擺地送了遞步子上去,更像是挑釁的無賴。 二牛連忙跟上拉住他,叫飛鳥不要說大話,畢竟酒坊中畢竟還存有老釀,不是小數。酒店的東家兼師傅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他花白的鬍鬚和一雙可親的眼睛,見他們去就招呼兩人說:「自家想轉讓鋪子,不釀酒了,也沒有存酒。」 「轉讓鋪子是吧?」飛鳥恩了一聲,問,「多少錢?」 老人狐疑地看了一眼,說什麼都不相信飛鳥要鋪子,只是笑了一下招呼二牛:「這不是老張家的二牛嗎?怎麼,你也想轉行做酒?」他吞吞吐吐,只是客套地說了一會話,好多事都隱在背後想說又不願意說,但還是忍住沒吭聲。 「阿爹!」一個黃鸝一樣的聲音響起,接著是綿軟的腳步聲,一個明目善睞美麗少女搖著柔軟的步子走了出來。二牛看了一眼,立刻轉過不敢看,這少女唯一的缺點就是上妝太濃,有點像風塵中的女子。女人的年齡是難以看出來的,飛鳥只覺得她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可不自覺地受不住她那極大的殺傷力,只是貪婪地盯住大看她那飽滿的胸部幾乎要跳出來一樣,在裸肩半吊的衣服裡顫動。好一會兒,他才結巴地給少女:「這——這衣服真好看。」 少女止住自己老爹,很嫵媚地一笑,故意沖飛鳥送幾個秋波,但心中卻對飛鳥沒半分好感。飛鳥雖然修身,高大,但稚氣的面孔卻是騙不了人的,少女只是暗中罵著小色鬼,表面一點也不表現出厭惡,只是輕快地拉住飛鳥,讓他到鋪子裡看,邊走邊招呼二牛,還說著可親的話:「好弟弟,我們家的酒,那是出了名的好,釀酒釀了四代,因為出了點小問題才要放手的。我阿爹年紀大了,我也是遲早要嫁人的,也沒將來,就不想熬在上面了。」 飛鳥幾乎快趴到她胸口了,鼻子聞著她身上濃郁的香味,舌頭打直,把心底的話都往外倒:「我們不會釀酒的,你們繼續釀你們的酒,我們找個更好的位置給你們換一下,還願意出錢幫你們度過難關。」 少女眼珠飛快地轉動,轉身欺身到二牛身邊:「二牛哥兒,你也知道的,我們家在南方,是不能留在這裡的。我折價便宜一些,你們聘請一個酒師傅,這時候酒師傅好找得很。」 這不是二牛的主意,他也不在行,只是傻傻地躲了一下,指住飛鳥說,「給他說說。」 少女摸到重心在哪了,看住飛鳥,決心要吃定他。轉眼再看自家老爹,面上有種不符表情的煎熬,她還是不放心地,狠狠地瞪過去,接著拉住飛鳥看四周的釀酒槽和煮酒的爐子,還挽住飛鳥的胳膊粗略地給他講怎麼造酒,並說願意提供造酒的方子。 「這樣吧,我可以買下,你們不用回去了,留下給我打工好不?」飛鳥偎依著這位大姐,還伸出手攬住人家的腰,讓二牛氣憤地在一旁歎氣。少女有些厭惡地推他到一邊,接著假裝生氣:「誰相信你,萬一你經營得不好,虧了怪我們呢?」 飛鳥又左問問,右問問,突然一改自己色咪咪的樣子,說:「價錢公道,一口定,之後盈虧自然都是我的事。話還可以立到字據上,只是現在酒市冷淡,你們又惹官司被封店,又拉了聲譽,一口價,十個金幣。」 少女這才知道他的色咪咪都是做出來,暗中為自己犧牲色像不值。她臉色立刻變了,推著飛鳥往外走,說:「我好好給你談生意,我家幾代的酒坊卻只值十金,你這是落井下石,不談了。」二牛也覺得過分,拚命給飛鳥打眼色。 「哼,你想想看!我要了後,要包攬生意,每月還要給你們分紅,還要再雇夥計,還要收拾你們留的爛攤子,還要恢復你們不光彩的名譽。」飛鳥攤手講道理,說,「我注意到了,你們都掛出這麼長時間的『轉讓』,有沒有人要?根本就沒有人要吧,我問你,你這些傢伙什,除了釀酒誰要?阿?!」說完點著自己,很成熟地說:「吃虧的是我。」 「那倒也是。」少女冷靜地回答,接著又有要求說,「我和阿爹都留下來給你釀酒,不論償賠,你每月要給基本的月錢,不能解雇我們,就是破產了也要給錢。」 飛鳥團著手,四處看了一下,見董老爹不知道去哪了,按住狂喜的心情點點頭,心說:「趁老子不在,趕快和人家姑娘頂下。」便慌忙要帳薄。二牛拉住他,偷偷地問:「你不要回家說說嗎?你阿媽還不知道。」 「我阿媽還拿著我的錢呢,我怎麼會做不了主?!」飛鳥大大咧咧地揮手。 少女去不願意去拿帳本,大聲譴責飛鳥說:「你看了帳本卻又不要了呢?要知道帳本可不是輕易讓外人看的。」 「阿!不看帳本怎麼能要呢?為了安你的心,我翻一翻就一口定,立刻開契約。」飛鳥找個甕,坐在上面。 「價錢太少!」少女抽噎了兩下,看來是有些心疼,喊著阿爹要到院子裡去。 飛鳥生怕她老子殺出來不同意,便拉過她欺騙:「我剛才都給你阿爸在外面說過了,同意不?一口價。」 「那我阿爹又徵求我的意見?」少女很好騙地被飛鳥黑過了。 二牛問:「什麼時候說的?我怎麼不知道?」飛鳥使勁給他施眼色,說:「你沒在意聽。」接著又給少女說:「那好吧,十一個金。」 「十五個!」少女拉了過來二牛說,「那還是看在二牛弟弟的面子上。」 「嗯,十三個,中間價,不行我們就走。」飛鳥也沒在意弟弟的叫法,立刻變動說。 「好!」少女隨即拿出本帳本讓飛鳥看。飛鳥一目十行,只幾下就發現酒坊一直利潤很大,臨不營業前,扣除越來越高的酒稅還有很可觀的利潤,那自然無半分猶豫,快速要了紙筆,叫少女坐在一邊邊商量邊寫契約。 雙方談了一會,交割定在明後日。飛鳥得意洋洋地刨頭出去,邊走邊問要不要算二牛一份。「我沒幹過釀酒,就算了。」二牛謹慎而又老實地說,「不過轉鋪的帳算在我們兩人身上,畢竟頂作坊也是為了我們的肉鋪。」 飛鳥拿了一份契約,走起來輕飄飄的,雖然覺得有點不對,也沒有細想。他回到家裡那是迫不及待地嚷嚷自己的厲害,包括講價的細節,甚至還包括自己身為男子漢,不為女色所迷的本色。 一圈人都都稱讚他,只有風月微笑著搖頭。「哎,老頭。你教導有功,我給你帶了點他們的陳釀,你嘗嘗。」飛鳥連老師都不叫,已經飄然不知所以。 風月喝了一口,品了一下,樂呵呵地問飛鳥:「不錯。你知道這是什麼釀的酒?」 「糧食!我能連這個都不知道?」飛鳥更加得意忘形地說。 「噢,你還知道!」風月老師邊說邊往一邊走。 「嗯!?有什麼問題嗎?」飛鳥追趕去問。 「等你阿爸回來,問問你阿爸。他比我在行。」風月拈著鬍子,輕笑著說。 「有什麼問的?」飛鳥哼了一聲表示不滿,接著看風月不給自己討論將來生意上的走向,不得已找個陰涼看書去了。 「先生。有什麼問題嗎?」花流霜看飛鳥邊看書邊哼曲子,得意得不知道姓什麼,轉過來偷偷問風月。 「我單單覺得糧食不好收購。」風月說,「等老爺回來,問問他再說。」 狄南堂又空坐了一天,帶了本書早早回來。飛雪搶先一步回報,飛鳥也跳著上去炫耀,狄南堂也搖搖頭,歎氣發笑,問他,「是呀,你得了個寶貝,今天晚上就送錢過去。」 「要這麼快?」飛鳥抓了抓頭,連連點頭,「說,對!對!好機會,看準是一回事,立刻下手更有必要,免得人家變卦。阿爸真有一手。」 狄南堂不再理睬他,打發他去一邊,下來拴馬。龍藍采也覺得有光,過來說二牛稱讚飛鳥給人家論價時的老練。狄南堂笑著說:「別管他,好壞都是他的事。別誇他了,免得過幾天他惱羞成怒。」 花流霜等沒人的時候才問狄南堂怎麼看。狄南堂輕輕笑著說:「他賠了,也賺了。那家父女就是生意場中的寶貝,不過純論釀酒?穩賠,你多給他開支點經費吧。」 「怎麼?」花流霜不解。 「現在,酒和人爭糧食,朝廷遲早還要干預,更不要說糧食收購困難了。從往年說起,每當碰上天災人禍,糧食緊張之時,朝廷就會發佈禁酒令。而當糧食豐收,禁酒令就會解除。聽飛鳥說那家鋪子被封,那才不是喝酒喝死了人,恐怕是國王前些日子下令干預的。這家父女能摸到這些規律,是不錯的商家。」狄南堂說,「他們應該怕熬不過禁酒令,或者已經斷了釀酒的糧食,不然也不會連兌水的酒都賣。市場上的酒價越來越高,這個苯傢伙自以為聰明,看到了這一點,卻不知道這一點也是其他徵兆的反映。」 「要不要跟他說?」花流霜看著春風滿面,給飛雪大講道理的飛鳥問。 「你還真打算讓他掙錢?讓他摸摸規律也好。你不知道,今天張國燾還在戶部省給我講一個事,說某個地方的有個官員,為了讓地方的人豐收就在城邊窖了一個大糞坑,收集糞便給人用。挺便宜的,一車才幾個子。本來這是利民的好事,結果如何?他叫他管轄下的全部人的都到裡面打糞,統一經營糞便。一地方圓幾百里,他也不算人力,物力的使喚。弄得地方人無人種地要糞。而城邊的糞坑越來越大,臭得讓人要死要活。人家背地裡叫他『糞桶』呢。」狄南堂又說,「小鳥兒將來可不能幹這一套,只能自己變通,你給他講,他信了,自己反沒有什麼過深的印象。」 u悠書萌 uUTXt.com 詮汶自板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五 國否(3) 字數:6410 出於父親的提醒,飛鳥拉了飛雪和二牛在天黑之前再次趕到那戶「董大」酒坊。市場這會又是個該熱鬧的時候,天上沒了火辣辣的太陽,乘機出來買東西閒逛的人自己多了些。飛鳥騎馬帶著大牛,飛雪自騎一匹,三人到了東市上,探頭觀望。酒坊竟然好像消失了一樣,仔細看過後,這才知道鋪子關了門,招牌也被摘下。 兩三人拽馬過去,來到緊閉的鋪屋外。門板是樹起來的條木板對的,飛鳥看了一下,用手擂著門板大喊。 「哥!他們不會跑了吧?」飛雪問。 「那好呀!我們不用花錢就有了門面。所以他們反悔也是賺,不悔也是賺,這就是你飛鳥哥的厲害。」飛鳥教訓飛雪說,說完就繼續敲門叫喊。 好一陣子,裡面無半點動靜。「可能出去了吧。」二牛比較老實地說。 「奇怪!」飛鳥乾脆把馬拴在人家伸出來的棚子上,接著到牆邊,扣住縫隙往上爬。二牛勸他等上一會,畢竟牆頭很高,裡面又沒人。 「我只站上面看看。」飛鳥剛說完就撈上牆頭,緊接著就悶叫了一聲,但還是爬了上去。 「怎麼了?」二牛和飛雪都問。 分神之下,飛鳥回了一聲:「牆頭有碗片和鐵刺。」說完叫了一下就栽了進去。二牛和飛雪在外面叫他,他應了幾聲,說自己沒事,既然進來了,就看一看。 院子,飛鳥沒看過,只以為東市外面的路離得不遠,這會他一邊啜著手,一邊揉著腿四處看,才知道自己看得不對。他四處走了一圈,這才知道院子不是一般的大,足有上千步,對面鄰街的地方也是房子。三四處井水被石頭砌著,上面轆轤。旁邊還栽了十幾盆叫不出名字的漂亮花草,上面搭了小棚子,其中一盆花正開,白紅嬌艷,就像女子的臉蛋。院子的其他地方都是容器和干了的酒糟,飛鳥仔細算了一下,覺得圈豬,殺牛都可以,他只是後悔沒問東家怎麼收房租,畢竟大得出人想像。二牛呀,二牛哥,你怎麼不想想房錢呢?我又不知道有這麼大。飛鳥無奈地歎氣。 牆口一處不明顯的土窖被拔了,一堆泥土□早被曬乾。「反正都掉進來了,我又不偷東西。」飛鳥自己安慰著自己,接著趴在窖口看。 裡面透著一絲冰森和黑暗。「轉移老釀!」飛鳥怒哼了一下,「怪不得阿爸叫我立刻送錢。」他猶豫了一下,順著坡子往裡走。坡子不算淺,縮身走著,還漸漸可以見到帶暗斑石頭板。飛鳥邊心說著好大,邊繼續深入。裡面慢慢缺少了光線,飛鳥想回頭找木頭點燃再下,但隨即就想起一些常識。 空氣很不好,帶著酒酸和松香味,他也不怕,畢竟從小養氣的他呼吸很慢。「這樣的窖,他們是怎麼開口就能取酒的呢?」飛鳥有疑問。接著才覺得路不再是傾斜的,前面有了個轉彎,他摸了過去,看到前面有火把的亮光。飛鳥貼身假躲,也好拿出獵人的樣子,卻突然發現旁邊有偏室,飛鳥忍不住心思,進去摸著分辨,果然碰不到酒,只能摸到空酒海(類似於木桶,古代藏酒容器)。 氣氛陰森,飛鳥依稀能分辨一些東西,他邊摸路回來邊踢了一腳旁邊一個黑忽忽的東西。「哎呀!」飛鳥沒有踢動,反而弄痛了腳,旁邊立刻有什麼小東西穿行的聲音傳來。 「老鼠?真是疏於管理呀。」飛鳥摸到門邊,「嗨」了一聲。瞄住亮光之地,他繼續深入,慢慢能看到牆壁上是有沒點亮的燈火的,只是他沒有帶火具。「現在才知道阿媽給自己添小弟弟還是好的,畢竟女人就是不頂用,要是我,怎麼也不會讓這麼大的酒坊倒掉。飛鳥看到了拐彎地方有了火把,好像又人,便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他非常高明地跳跑到一個凹去的角落,跟一隻深陷險境的老狼一樣警惕,左看右找。只是他這位獵人站到了「野獸」的家外還渾然不覺,他側身處是一處不顯眼的門。 飛鳥聽到了聲音和輕微的呼吸,包括細小的腳步。他警惕地伸出頭看,卻什麼也沒發現。他正把心提到坎子的時候,這才辨認出聲音就在自己旁邊。飛鳥也發現了關著的小門了。因為外面亮著火,裡面亮不亮燈火都讓人不在意。飛鳥低下頭,看到自己腳上多出的光線,立刻驚跳要跑。就在這時,門開了。 「啊!!!」一聲女子的尖叫,伴隨著火把輪下的弧線響起。 飛鳥也感覺到自己一冷(情形引發)一熱(火把),抱頭下蹲。火把砸到牆上,彈了出去,火星四冒,有的落在飛鳥身上,飛鳥也慘叫不已。 「誰?」女子用驚懼的聲音尖問,接著就抱著什麼東西向下砸。飛鳥蛙跳出去,大聲叫停。 什麼東西大聲地爛掉了,還有液體的嘩啦聲。 飛鳥用自己狗一樣的鼻子打探到濃郁的酒香,飛快地提上落在不遠處的火把,大聲說:「你家轉移老釀。」 女子大聲地喘息,頭暈眼花中,這才看到眼前的人是誰。 「你怎麼來的?阿爹回來了嗎?」女子摀住胸口靠在牆上問。 「怪不得我阿爸叫我早付錢,原來你們真不像話。」飛鳥指住喘息越來越大的女子說。 「裡面好一陣日子換空氣的時間都不夠,出去再說。」女子因為後怕而惱火,還可惜自己的酒,彎腰拾起小酒桶。 飛鳥好心地拉住她,卻見她滿頭出汗,腿腳打顫,衣服更是暴露。「這裡這麼涼快,你還熱?」飛鳥邊走邊哼道理,「果然做賊的就是心虛。」 「哼!」女子冷哼一口氣,起身弄滅另一個火把說,「空氣這麼悶,我又以為見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我很髒嗎?」飛鳥都想快快地出去,看看自己髒不髒。 「你也不拿火把,怎麼進來的?這麼黑,不怕?」女子邊和他一起往外走,邊用威脅的口氣問,「我阿爹呢?」 「我本來想站到牆頭看看你們家有沒有人,可是上面都是尖尖的東西,就掉了下來。看!」飛鳥算帳一樣伸出胳膊和手,上面被劃了好多傷口。其實他衣服也爛了,只是自己還不知道。 「活該!」女子氣憤地說,「我什麼時候說連陳釀一起賣給你了?」 飛鳥一下停住了,轉身去拿女子手中的酒桶。女子只以為他覺得受騙,返身要找她拉扯,率先警覺,拉住木桶不放。「那你怎麼不說明?」飛鳥一下因沒便宜多賺了,大嚎一聲,瞪住女子說。 「說的很清楚的,我們出去再看契約。」女子奇怪地他一點也不顯得氣悶,只是督促他快點走,「快走,就是想算帳,出去後我們比試一下好了。」 飛鳥轉過念頭,覺得本身反正有得賺了,一點也不擔心,僅僅是蘸了一下酒液嘗嘗,他邊允著指頭,邊巴結地挎住女子的胳膊,邊攙扶她邊說,「反正姐姐還在,以後釀更好的。」 女子沉默了,不吭聲地隨著他走。 出去後,女子甩掉他,大聲說:「快看契約吧,我們商量的是所有酒具和門面轉租。」 「看,我都受騙了,至少要送七八十來缸陳酒。」飛鳥假裝苦悶著跺腳,好久才故意拉出僵硬的笑臉得寸進尺。 「想得美,酒坊早因為我家衰落,不能出特等酒了,更沒有圈窖。」女子冷冷地哼了一聲,看飛鳥又直著眼睛看她比上午更因無人而更暴露的胸脯,慌忙往一邊走,說,「我去換衣服。你想偷東西的帳我就不算了,算是契約中對你的補償。等一會我們談房租,要是價格高了,我就送你點陳釀。」 「房子是誰家的?」飛鳥聽出不好。 女子得意地狂笑兩下,一抬頭,說:「我家都這麼多代在這釀酒了,連藏窖都建得這麼大,你說房子是誰的?」 飛鳥查點崩潰,也不管牆外二牛和飛雪焦急的聲音又響起,更不管她是不是去換衣服,連忙跟在後面說:「你說你家是南方的,要回家。」 「是呀,我老家確實是南方的,我們本來打算連地一塊賣掉回家,偏偏有人願意雇我們留下。」女人哼了一聲,「我們父女自然也不用走了。」 飛鳥欲哭無淚,立刻聯想到帳本也是作假的,頭腦發暈,牙齒格格地響,連忙問:「太過分了,帳本肯定也是假的。」 「帳本一點都不假。」女子冷喝,轉頭停住,「怎麼?想反悔?契約在手,我堂舅就是京兆府的官吏,我們見官也好。」飛鳥低頭跟隨,差點沒撞到她懷裡,聽她這麼一說,倒來了一點希望。 「那好,我和你一起換衣服,我們邊換邊談房租!」飛鳥口不擇言,緊緊跟隨,好像生怕她跑掉一樣。 「小潑皮!色鬼!好好站著,敢亂進去,我打斷你的狗腿。」女子佼好的面孔浮上一絲凶煞,威脅說,「我會功夫的,這裡的流氓都見了我就跑,看看那裡,問問二牛也行,我還打得他叫我大姐過!」 飛鳥轉頭看向她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對石鎖,個頭不小地躺著。 「那我給二牛和妹妹開門。」飛鳥指著對面說。 「嗯,那好!」女子說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進屋子。 飛鳥不會開這種門,去掉門栓後就左扛又搬,喊著二牛哥,最終才將門板搬開一塊。二牛縮著肚子鑽進來,飛雪跟著進來,一進來就看到低頭彎腰,沮喪萬分的飛鳥。 飛鳥也沒埋怨二牛有些事沒給他說清楚,只是吸吸鼻子叫了聲:「二牛哥!」 「怎麼了?被雲兒姐給打了?」二牛看他衣服也掛破了,人又矮了半截,便猜測說。 「原來東家也是他們家。」飛鳥說。 「噢,那不就更好說了嗎?」二牛沒意識到嚴重性。 「而院子也特別大,我今天也沒留意看。」飛鳥悶頭傻呆地說。 「不大咋能現殺呢?要購了活的回來圈。這你不都說過的嘛!」二牛招呼著飛雪,自己尋了地方坐,看旁邊的桌子上有水,提著冷茶壺往嘴裡倒。 「可價錢也肯定高,我們賣肉能賺回房錢嗎?」飛鳥擔心地說。飛雪撇撇他,好奇地看四周,問飛鳥:「你怕賠錢是嗎?」 飛鳥這才想起飛雪在身邊,他不甘心在妹妹面前出醜,立刻努力挺了挺胸,一去晦氣,很豪氣地說:「那要看誰經營。阿哥,你信不過嗎?有零用的話,投給我沒錯。」 飛雪立刻聽話地掏出一大把角子,有小幣,有大幣,還有幾個銀幣。 二牛愣了一下,當成飛鳥也是說給他的,說:「我沒賃過鋪子,該不是貴得嚇人吧?我反正是要賃鋪子的,就怕把你家也拖下水,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還不知道怎麼個貴,但我預感著就貴。」飛鳥正說著,聽到腳步聲已經從院子裡,立刻停住不說,看住門口。 女子換了一付高領寬袍,姿態曼妙,減去不少性感,增添了少許氣質,她邊走進來邊說:「二牛,你要開舖子,我當然會便宜。」 二牛憨憨地一笑,點點頭說:「雲兒姐,你說多少吧。」 「這樣!」飛鳥看女子要張口,立刻先提住一個圓墩給她坐,還問她渴不渴,要不要去市場上買點水果回來。他自然是在討好人,好有個好身份講價錢,但是很失敗的是,這不是他家。 女子看了看飛雪,笑了一笑,給飛雪一點零錢,讓飛雪去買。「不!不!」飛鳥連忙跳出來攔住,給飛雪用了個眼色。 他的眼色總是百變,飛雪倒不知道怎麼好了,抓了一下頭髮,暗示自己不明白,說:「阿哥說買什麼?」 「嗯。」飛鳥抓了一把桌子上的零錢給她,說,「買吧,只要姐姐愛吃,只管的。」 飛雪立刻明白地點點頭,也不問女子要吃什麼,更不要她的錢,連忙走掉了。 「我有一個提議。」飛鳥按住她住下,故意拿出幾分做作的文雅,說,「阿姐和伯伯住出去的錢我全包,和新酒坊在一塊,這樣釀酒也方便不是?鋪子呢,那就不算院子了,和人家的門面對照齊,也就是說和旁邊的旁邊的旁邊的鞋匠店一樣,你看好不好?」 女子驚訝飛鳥的臉皮厚度,那個鞋店小到擺了糅制皮革的器具就只有幾個人來問鞋子的空,自然要開口否認。但飛鳥一等她的眉頭皺上來,就按住她的手去理頭髮的手,用另一隻手止住旁邊的大牛說:「要是阿姐這樣,你就吃虧啦。這樣,按個中等的鋪子,這樣最好,一起分層。」 女子見他手舞足蹈,語無倫次,弄得好像自己要賤價租給他,而他不同意一樣,內心中反升起了一絲好笑,正要說話,又被飛鳥搶上了。「阿——姐,你想想看,我們生意不好,我破產了,那你們的月錢說是給,那也是在欠著。要是我和二牛哥能賺上錢呢?那就是另外一碼事了,將來隨你開價錢!」飛鳥拿出十分公道的樣子說。 女子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商量了這一會,自己連話都還沒來得及說,要不是飛鳥稚氣的面孔和慌亂的滑稽,她非生氣不可。「那我只收鋪子的價錢,一個月——」女子終於在縫隙中找到一點時間,說了一半。 「好,一個月一個銀幣?一個金幣,好!兩個!」飛鳥根本不知道此處鋪子價,根本就是見女子不滿意就改口。 「你當我——」女子終於憋出了火。 「我知道不能當姐姐是只講錢不顧和二牛哥交情的人,那樣,一個半金幣。」飛鳥再次攔截說。 「好啦,聽雲兒姐說。」二牛終於也憋不住,拉飛鳥回去,按坐下。 「四個!少了不談。」女子說,「二牛,你現在可以出去問問隔壁,他也是近來才買掉我們家的那處門面的,問問他以前多少錢,六個,而且沒這個大,更不要說院子。現在也就當生意不好的作價。」 「那好,給我們三四個月的時間讓我們弄弄地呀,圈圈圈呀,整整房子呀。當然,阿姐搬家包在我身上了,我家就有馬車。」飛鳥拍著胸脯保證。 「好吧,給兩個月時間。房子也確實要整,這牆可以去掉,再擴一擴,不過我不給你們整。還有,押金和一年的租賃金先付。」女子微微一笑,又見二牛提著涼壺灌水,阻止也來不及了,乾脆說:「這個壺,我買的六個幣,用了兩個月,轉賣掉收三個。」 二牛立刻嗆水了,看住涼壺咳嗽幾下問:「我為什麼要買?」 「好!」飛鳥也抹不到頭腦,但也無意在枝末上摳小節,便點頭答應,說,「你其它用具我們就不要了。」 女子沒興趣給兩個粗鬼擺道理的,正要算帳,飛鳥已經提出了一個錢袋子,說:「十三個金幣的轉讓,鋪子先付掉今年的是十五,押金付一個,兩個吧。」這種年租金自然是按今年到底的租金,而且押金竟然剛夠半月的月租,是少得離譜的。 飛鳥卻很牢靠地點頭,說完自己揀了十個出來,把剩下的遞給女子,立刻讓她開收條。女子正要反對飛鳥的帳,飛雪提了個大筐進來了。 「姐姐,還有兩筐,我再去提。」飛雪說了一句就跑。 女子看看筐子裡有兩個西瓜,一些蘋果,一些柚子,也不知道飛雪哪來的力氣提回來的,更弄不明白她還買的有什麼,心中終於一軟,沒有吭聲。不一會,又是兩個大筐,幾乎把市場上各種瓜果都帶回一些,女子只覺得有些感動。 她聽到二牛責怪飛雪買這麼多讓誰吃,奇怪飛鳥不問,便朝他看去,見他又在盯住自己的胸脯看,忍不住一個巴掌打在他頭上。 「啊,啊!阿姐,快拿你喜歡吃的。」飛鳥如此一說,女子這才知道這舉動是他默許的,便無話可說,立刻寫收據。 uu書萌 uUTXt.cOm 荃蚊子板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六 國殤(1) 字數:5016 飛鳥的目的已經達到,他捧著一紙收據開始咯咯怪笑。所有的委曲求全,對騙子的顧慮都一下子消失掉,他再次盯住幾筐水果,突然恢復點只會出現在吝嗇鬼身上的報復心思。 「阿姐,你最愛吃哪一種水果?」飛鳥問。 「你把西瓜給阿姐拿出來。」女子笑了一笑說。她心中多少有些內疚,畢竟這些殘破的酒具和眼下形勢將會讓不知情的飛鳥大虧的。 正是她猶豫要不要坦白的時候,聽到飛鳥說:「原來阿姐只愛吃西瓜。」 即使再厚臉皮的人,面對別人的熱情回問和一大堆供挑選的獻品還是要有些客氣的。女子點了點頭,對二牛笑了一笑,接著回身準備拿刀切瓜一塊吃。飛鳥出手如飛,飛快地從嵌著水果的筐中摳出西瓜擺在地上,快快地說要告辭。 女子挽留他們留下吃瓜,說自己去拿刀子。「那好!」飛鳥毫不猶豫從身上摸出一把小刀,抱一個西瓜到桌子上,運刀如飛。「我就不客氣了,二牛哥,飛雪快吃!」飛鳥抱住一塊洗臉的大塊拚命地開動,他真是渴壞了,但還是不忘給飛雪遞上一個暗號。 飛雪也搶抱一塊,蹲在他旁邊邊大口地吃邊問:「哥,然後呢?」 女子微笑著接過大牛遞來的一塊瓜,邊吃邊看兄妹兩個屁股對著她,頭對在一塊說什麼。正是她剛吃了兩口的時候,飛鳥已經將他的大塊瓜皮扔了出去,下巴上,臉上全是西瓜液,還連帶沾了一個瓜子。 「這瓜真甜。」飛鳥誇獎說,接著用手又撈了一塊大的猛吃。 二牛雖然也吃法粗獷,但還是被飛鳥的迅猛和貪婪震驚,開口發問:「小鳥,你家那邊沒有西瓜嗎?前幾次見你吃瓜也沒有這麼個樣子。」 「啊,西瓜,快吃。」飛鳥含糊不清地說。 女子有點憐惜地看著飛鳥貪瓜的可憐相,詢問二牛和飛鳥的關係。 「他家是黑放人,父親等著朝廷的差使,現在住在我家。你當他是我弟弟就是了。」二牛邊吃邊說,「雲兒姐不要計較他不懂事,他年紀還小著呢,不到十四歲。他們那裡遠,可能夏天連個西瓜都沒有,你看他饞的。」 女子笑了一笑,說了句怪不得,接著又說:「他家很有錢嗎?這麼小的年紀提著這麼一大筆錢要做生意!」 「有一點吧。」二牛應著話,再往桌子上一看,西瓜被飛雪和飛鳥啃了一半多。飛鳥已經又在切第二個瓜。 「那就好!」女子笑了笑說,「其實我叔叔病了,需要點錢,這才不得已——」 「知道!」二牛不等她說完就點頭。 一陣,只是一陣。飛鳥抱著肚子尋了凳子坐上,任嘴巴的汁液往身上流。「等我一下。」飛鳥說了一句就從門口出去,飛雪也跟了出去。 「這兄妹兩個真逗人。」女子呵呵笑著收拾東西,接著詢問了二牛和飛鳥在生意上的事情,說:「這個主意好,但全部下來,我看要雇十多個人才行。」 二牛連連點頭,說:「就怕雇了以後付不起工錢。」 「這樣的肉鋪,整個長月也沒幾家。那些貴族,酒店,包括王宮,有時不得不買生的自己殺,只要能讓他們知道,肯定能發財。看你小時候笨笨的,真想不到今天竟有這樣的眼力,了不起!」女子誇獎說,「拉了那小子也好,開始生意不景氣的時候,置東西,僱人,總要找個人付開支。」 「這是他想的。」二牛抓頭一笑。 「噢,……」女子正要再說什麼,看到從外面回來,手裡拿著繩子,驚訝到了極點。 「阿姐喜歡吃的已經吃了,剩下的我帶走。」飛鳥很有禮貌得說。 女子一下愣住了,看看二牛,猛地轉頭再看飛鳥。「你這是幹什麼?」二牛紅著臉說。 「這都是供阿姐挑選的,出去後我還要尋把稱走大街去賣呢。」飛鳥邊說邊叫飛雪幫忙纜筐子,自己則將西瓜筐的東西轉移到另外筐子裡去。 二牛看住飛鳥,倒也無什麼說的,只是歎氣。飛鳥也不管他,只是揀些柔軟好聽的話給人說。 女子惱怒得手腳冰涼,硬是無法生氣,在飛鳥不斷重複著「阿姐,你不喜歡的我們帶走,啊?」中,使勁拉住僵硬的笑容點頭,心中卻恨不得把面前同等奸猾的小鬼拉來咬上幾口,以求洩憤。 「阿姐生氣不?」飛鳥都走出去了,還不忘再回來彬彬有禮地鞠躬告辭。 女子鐵青著臉,再次擠出一點牛奶般的笑容,柔聲細氣地說:「阿姐怎麼會生氣呢?」 「對了,明天上午,我就來給阿姐搬家。」飛鳥補充說,「本來想今天晚上的,可是要給阿姐找城外的房子,阿姐喜歡野外吧?我一定找個有山泉,好釀酒的寶地。」 「那就快去吧!」女子慌忙讓飛鳥走,她牙齒咬得咯咯響,手都握成了拳頭狀,生怕控制爆發。 飛鳥最終點了點頭走了,女子看桌子上被人用過的涼壺還在,憤然將它摔在地上,還踏了兩腳說:「你小子等著,我非叫你傾家蕩產!」 「叫誰傾家蕩產?」一個聲音響起。董老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門口,獨輪小車上還有幾缸陳釀,身旁還站著一位斗笠低垂的男子。 「是牟兵大哥?快進來。」女子收住怒容招呼。 「是誰惹小妹生氣,我去叫兄弟們教訓教訓他。」斗笠人很霸道地說,但聲音並不大。 「快進去!」董老頭一把把那人推進屋子,自己卸著酒說。 在東市。 飛鳥載著兩筐水果快快地追趕二牛:「二牛哥,借我個稱去賣東西。」 「你哪能這樣呢?」二牛埋怨他,接著又教訓說,「你以後可不要這樣了,人家笑話!」 「她人不好,騙我們在先。」飛鳥振振有辭地說,「我為什麼買水果給她吃?」 幾個回合下來,大牛說不過他,就被他擰住了道理,準備為他在熟人那裡借了把小稱,但還是說:「房子還沒找,我們怎麼能明天上午就讓人家搬家?」 飛鳥應付了兩句,也不要他借稱,只是讓他和飛雪回家說一聲,自己就趕著馬往城門那邊跑。二牛叫不住他,只當他要沿街叫賣一陣,只得帶飛雪先回家。 天色已晚,飛雪到家就面臨著龍藍采的詢問。張國燾過訪,狄南堂弄了兩壺酒,就在院子裡攤了張桌子,見二牛回來,也招呼他坐。風月給二牛寫了一盅子酒,問:「那小子呢?」 「大概去賣水果了。」二牛自己都覺得好笑地回答,接著給幾人講了今晚的事。 旁邊三個人都在笑,張國燾卻邊笑邊看狄南堂,心事重重。「怎麼了?是不是覺得我縱容他做生意,壞了朝廷的規矩?」狄南堂問。 「有一點。」張國燾牽強地說。 「我只是任著他鬧鬧,野孩子,沒家教,本來只想讓他給二牛幫幫忙,誰知道引出了他的興趣。」狄南堂笑著說,「我很少管他的事,要是他願意去做個小生意,我們早早分家,把媳婦給他要過來就分家。」 「這小子?!」張國燾更牽強地一笑,吞吞吐吐。 「什麼事,你說好了。」狄南堂只以為他有官員的習氣,不願意和二牛這樣的市井小販在一起,說起二牛的人品來,把二牛的臉誇成了紅花。 「狄兄,戶部省無兄長的籍,吏部省也無完整的卷宗,於是新任的策丞親自劃了你的名字,給您尋了個養馬的差使。」張國燾說。 「你怎麼知道?」風月看了狄南堂一眼,心中不快地問。 「我不是一直沒有接任嗎?拜訪過丈人之後,才知道卷宗被內人的堂姑壓下了。我就借了堂姑的便查問,才知道狄兄的差使。說實在的,說出來怕狄兄生氣。」張國燾歎了口氣說。 「這沒什麼,我本就是養馬的。」狄南堂毫不在意地說。 「連爵位和品級都取消了。」張國燾只以為他沒明白自己的意思,試探著解釋。 風月先生衝著張國燾諷刺地笑笑,說:「想必朝廷有朝廷的打算,只是將來別後悔。」 「好了,喝酒。大家說說話吧,別拿這個事敗壞雅興。說實話,這養馬的嗜好是病,你沾上就喜歡上,我兒子也是,天天說將來要養馬。」狄南堂客氣地勸酒,一點也不在意,只是說,「馬兒和人是一樣的,好馬不好好養就變了劣馬,劣馬多訓練,也能成好馬,牧人的樂趣就是在於放馬草野,恤馬如人,識馬於群。」 「時無伯樂,千里馬何在?何處?何用?」風月仰頭喝酒,頗為狄南堂鳴不平。 二牛見他們談的都是一些養馬,朝堂的事,自己有些尷尬,慌忙起身說自己進屋子給妻子說點事情,站起來往屋裡走。 「先生是高人!話中有所指。」張國燾詫異,慌忙起身拜風月。 「張——大人,你這就見外了。」風月擺手讓他坐下,淡淡地說,「見有憤世之言就稱為高人,是虛慕高人。」 張國燾被他刺了一下,尷尬地笑笑,說:「我與狄兄雖然相交不長,卻深知狄兄為人,我丈人異日便有高就,放心,我不會讓兄長委屈半分。」 狄南堂笑笑,再次督促大家轉移話題,喝酒聊天。風月卻微微出手,輕輕沖狄南堂下按,問張國燾:「他要高就什麼?丈人雖然親,卻親不過父子,父子也有因識見不同,互相按貶的,我看大人也是圖有為我家老爺鳴不平的心意。」 張國燾歎了口氣,不得不認同他的話。「風月老爺子,養馬也是我的樂趣所在,何必為我叫屈?」狄南堂止住他,夾了幾片肉給他,給張國燾說,「老爺子喝多了,賢弟不要放在心上。」 狄南堂陪著兩人又喝了幾杯,抬頭看到圓圓的月亮,突然想起什麼,起身告了一下,往房子走去。 「你岳父能不能高過國王?」風月看著狄南堂的背影放下筷子問。 張國燾苦笑一下,只當他喝醉了,說:「靖康什麼人可以高過天子?」 風月笑笑,小聲說:「那就讓我家老爺安心養馬吧。」 張國燾老覺得他話中有話,不禁邊嚼吃的邊回味,接著見狄南堂拿了一書出來,停住詢問。 「這是我對朝廷的一點建議,如果有機會,賢弟不妨幫我轉交朝廷。」狄南堂把書交給張國燾。 張國燾打開看了幾下,詫異地看住狄南堂,一手拍在案子上,看了看風月說:「好!我雖然不知軍政,也感覺到其中的份量。兄長放心就是。」 「這小子怎麼還沒回來?!」風月忍不住又擔心起飛鳥,看飛雪捧個碗在和龍藍采坐在一起吃飯,慌忙叫她,問,「你哥哥怎麼還沒回來?他是不是賣不完,今天就不回來了?」 花流霜端了兩盤菜過來,也回頭給飛雪說:「吃了飯到阿媽這,講講你哥哥剛才都怎麼付錢的。」 「我看他出城了。」狄南堂也不怎麼擔心,只是說,「他想佔人家的便宜,非是明天一早就趕人家走。」 「是呀,我哥哥就說明天上午就讓人家搬家。」飛雪抱著碗,站起來說。 「過來讓叔叔看看。」張國燾早就覺得飛雪可人,這會見她一雙明亮如月的大眼睛藏在碗後面一眨一眨的,心中一動,便喊她到身邊來。 龍藍採用手在背後推著飛雪一把,飛雪慢慢走過去,坐在狄南堂身邊的板凳上,看住張國燾叫了一句:「叔叔好。」 「我大兒子今年十歲,不如結個親?」張國燾微笑著看住狄南堂說,他心中明白,要是有了親,那狄南堂自然不再無路可進,怎麼說也是和岳丈家有親。 「不!」飛雪一口否認,站起來就跑。 「她自小有病,我也不敢為她做主,生怕讓她犯病。」狄南堂有些不擅長地推辭說,「孩子在一塊玩玩,將來熟悉過再答應也好。」 張國燾不知道真假,想狄南堂的為人,應該不會騙他,就又一次看向跑開的飛雪,誇獎飛雪的乖巧。 Uu書萌 uUTxT.COM 詮紋子版閱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六 國殤(2) 字數:6001 飛鳥果然到第二天才回來,身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露水,身後筐子裡的水果卻變成了二十來個「半赤裸」的流民。他們中有男有女,還有兩個孩子,個個渾身污垢,張皇地跟著飛鳥,一到大院就游視四周。 二牛的妻子嚇了一跳,提了掃把邊給飛鳥說話邊對著流民叱喝。「嫂嫂,這是我請回來的人,他們每天只要一點吃的,很划算的。」飛鳥想不到她反應這麼大,慌忙解釋。 「我們都是老實人,種地的。」一個進來就蹲在角落裡的老女子慌忙站起來說。 「姑奶要掃地吧?」一個農家紅臉婦女也慌忙有眼色地接掃把。一個男人看院子裡有柴,不聲不響地拿起旁邊豎著鎯頭,吐口吐沫把住。 「你怎麼盡找這些人來?」二牛家媳婦因怕生氣,忍不住高聲問飛鳥,「我們怎麼養?」 「怎麼了?」茅房裡頓時傳出二牛詢問的聲音。 龍藍採出來看看,問了一下,卻不當回事,只是樂和地沖屋子喊了一聲。黑放那裡流民多的時候,男人就會把看起來老實的人領回家做附民,所以,這在她眼裡自然是很平常的事。她不過是跟這些人說些要忠於主人,不然會怎樣的話。 但她一聲喊叫卻把兩家人都招出來了,包括飛雪攙扶下的瞎眼張氏。 「小鳥,這可不成,咱家養不起。」老太太也一抹黑地朝著飛鳥說。 花流霜哂笑一下,說:「他是給咱家找來的不花錢的勞工,大牛呢?問問大牛看。」 眾人的目光給這些流民異常大的壓力,一個孩子突然嚇哭了。 「哭啥?」飛鳥表示這小孩不可理喻,「你是男孩子!」 大牛在茅房伸了下頭,只喊著等等就出來。 那帶孩子的污垢婦女哄不下兒子,不得已打了一巴掌,接著摸出一個橘子給孩子,然後怯生生地看向飛鳥。飛雪似乎認得她手中的果子,忍不住看向飛鳥的「苯苯」,果然,它身上的兩個筐子都已經被扔掉了。 風月卻在奇怪飛鳥怎麼帶流民混進城的,心中也樂於看飛鳥在眾人逼視下的笑話。 大牛終於提著褲子從茅坑裡出來,飛鳥算是撈到根稻草,慌忙上去給大牛盤算生意,掰著手指頭算怎麼省錢。大牛沒這樣想過,只是看了看自己媳婦,見她在搖頭,不禁猶豫地看了看這一群人。 這些人看起來太可憐了,污垢黃瘦,天不熱就開始冒汗,鼻尖污中閃亮,眼中乞討的光芒流露無疑。鋪子雖然要人,但這些人都讓二牛放不下心,他不敢心軟,底氣不足地笑笑,接著想到花流霜往常說話都有道理,便轉身詢問:「嬸娘,你覺得呢?狄叔呢?不如讓狄叔看看。」 花流霜微笑著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這畢竟不是我們那裡,我們那,帶回來的人不聽使喚,主人可以給他鞭子,要他的命。」 「小鳥呀,寫一份賣身契約,讓他們都畫押。」風月不得不收起旁觀的心態,給飛鳥說,「這樣就能懲處不聽話的人。」 「不用了吧。」飛鳥不在意地說。 「不會不聽使喚,我們願意畫押。」老女人跪下來磕頭作揖,看到一線光明般快速地說,「主人好好心,只給口飯吃就行了,我們都做牛做馬,沒明沒夜地給主人幹活。」 一圈流民跪了下來,求爺爺告奶奶地要他們收留,帶孩子的婦女拚命地說著:「不看我們,也要看看孩子不?」 眾人漸漸鬆口,開始應下。獨有飛鳥一點一點斂住笑容,不怎麼高興,還邊往一邊走邊說:「真沒出息!」 花流霜喊住飛鳥,安排說:「去弄點吃的,還要我們去不成?」 飛鳥打了哈欠,喊飛雪去寫契約,自己回屋子拿了袋子去市場上弄吃的。等他帶了兩個趕車把勢再回來的時候,院子的人已經都開始沒事找事情做。掃地的掃地,劈材的劈材,找不到「眼色」的人兒開始擦水井上的石頭,替劈材的撿柴火,讓人無法挑剔的。 飛鳥算知道「慇勤」一說了,在鄙視中,他有種要反著做的慾望,想挑一個不慇勤的誇一番,但是連孩子都在母親的叱呵中找事情做。他提著食物說:「先去搬家,然後再發吃的。」 「吃了點東西不是有點力氣麼?!」有人哈笑著,心虛地建議。饅頭會不會散發香味?飛鳥不知道,但他見人人都暗地裡瞄準食物袋,蠢蠢欲動,答案應該是很明白的。 二牛也要先吃買來的饅頭,然後再搬家。 「不!」飛鳥卻不同意。眾人經受過二牛一句話,都像被煽了風,都饞笑連連,過來來「蘑菇」。但無論如何,飛鳥不為之所動。二牛突然覺得飛鳥短短時間變化好大,好像突發地從一個好心的人變成一個冷血一樣。 「快快,饅頭都預備著呢,只要一幹完,就有吃的。」飛鳥把著袋子口,要那個最小的孩子到他身邊,拿了一個饅頭給他。 一個男人慢慢地摸過來看。飛鳥耐心地等待著,等他到身邊,立刻給他一腳,大聲說:「你是男人嗎?想給孩子爭東西。」 「我只是看看。」男人很沒出息地說。 飛鳥失望地把袋子給二牛,吩咐他好好地看著,自己則和兩個車伕去套車。他覺得自己很失望,到底失望什麼,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是失望男人不反抗還是失望他去觀摩一個孩子吃東西,還是他們給一口飯就願意做牛做馬?他只是冷笑著趕了輛馬車出來,點人上車。 「哥,你現在的樣子好奸詐!」飛雪坐在馬車邊上摟住他說。 「奸——詐?」飛鳥傻然而問。 到了東市,人流熙攘,看來現在正開始熱鬧,都趁天未熱起來出門買東西。他們想從背門通過,可那裡有一隊馬車卸東西,很難進出。飛鳥就地停車,領著一對襤褸的流民進去。只是走了一下,市場人們就驚炸,紛紛給這一行人讓路。 「喂,你們幹什麼的?」幾個公服的市差慌忙攔路。 「搬家!」飛鳥說。二牛連忙上去,遞好話和小錢。市差看看他們,安排二牛幾句話,這才擺手讓他們進去。 「他們也要用錢疏通?」飛鳥看著幾名市差的背影,無來由地歎了一口氣。 飛雪咯咯笑笑,拉著飛鳥的胳膊,再次學了學張國燾的口氣,說:「我們大靖康國非毀到這上面不可。」 董雲兒這時也正趁天不夠熱澆花兒。 那盆紅白月季,是她的寶貝,被她當成半條性命。花開夭夭,花瓣兒半紅半白被視為天下奇珍,而這天下的奇珍就在自己手中養了出來,她又怎麼能不愛惜。 一枝蔓伸,很不協調。她輕快地在一旁摸了把剪刀,快快在花的蔓枝上比過,接著小心地修剪。外面有人敲門,她心一驚,一下把花枝給剪壞了。 「雲兒,去看看是誰?」董老頭警惕地說。 「還不是來催咱們搬家的?」她無可奈何地說,「早知道你昨日接了牟兵大哥,我就不轉手那麼快了。現在只好給二牛說說好話了。」 她放了剪刀去開門,立刻看到門口站著的兩個男人。一個頭髮半白,一個一身武裝,但都被什麼驚嚇了一樣,有點站不穩的感覺。 「你們怎麼來了?」董雲兒警覺地問。 「內城突然禁嚴了,傳言說裡面出了刺客。」兩人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一個說,「我們怕呀,就過來看看。」另一個說:「義士舉,長月亂!真應了這話。」 「你們也是義士?」董雲兒一臉輕蔑,堵住門口不讓兩人進去。 正說著話,真正擔心的人物來了。一個矮瘦消肩「小男子」領著一隊衣衫襤褸的人橫著殺出,老遠那個走路做足「英雄氣」的「男子」快快地招呼:「阿姐,你也找朋友來一塊搬家?」 「今天不搬了,聽說城門不讓人隨意進出。」董雲兒覺得內城都在找刺客,外城應該也一樣。 「沒有吧?!阿姐一定眼睛花了,我早晨還回來好好的。」飛鳥假笑了兩下,看住董雲兒,看她還會有什麼借口。 「二牛,緩一天好不?」董雲兒乾脆隔開飛鳥問二牛。 「不行,我剛找來的人沒地方住。」飛鳥叉住腰,口氣溫和,內容強硬。 二牛一想也是這回事,這二十多個人,至少男人一間房,女人一間房睡,便苦笑一下道歉說:「我家真住不下了,要不把他們留下,你給他們指上幾間房子。」 飛鳥看兩個陌生男人怒目瞪著自己,不明白怎麼了,就問:「是不是看阿姐不理你們,你們就想生氣?」 「鳥弟弟!緩一天好嗎?」董雲兒邊打發門口的兩人走,邊向飛鳥說好話。 「二牛哥就是我哥哥,聽說別人欺負他,叫他亂叫姐姐。」飛鳥挺著胸口,歪起耳朵,表示沒有聽清楚,「鳥什麼?」 二牛正想答應,卻見女子氣憤,重重給了飛鳥一下,折身進去,扛了板子就堵門。飛鳥邊側身往裡面擠邊號召大伙跟他進去,但他半個身子被卡住在縫隙裡擠不進去,背對木板,頭朝門框,很快變成丟了板木堵在門口的董雲兒手中的靶子。 「啊!」飛鳥呻吟了一下。 「出去!」董雲兒怒喝。 「不遵守諾言。」飛鳥聲不改色地爭執,而臉色卻在一步步吃緊。原來董雲兒見拳腳不見效,抓住飛鳥的手臂別個彎。 「還搬不搬?」董雲兒大聲問。 「不搬了,不搬了。」二牛趴在門板上呼喚,替飛鳥求饒。 「阿姐,阿姐。你家藏了寶貝嗎?想轉賣東西?我才不上當呢。」飛鳥自以為識破般嚷嚷,身子努力向外面縮。 董雲兒教訓得上癮,扭著飛鳥的胳膊,按住他的頭,見他縮走,邊拉邊頓,問:「緩一一天好不好。」 「我先想想!」飛鳥話音剛落,就一下扛了進去。堵在門口的董雲兒一個不小心被他借了力,側往門板後退到一邊,手中不自覺加勁,最終感覺到一輕。飛鳥慘叫著,踉蹌地走了兩步。「啊!!」的一聲叫得特別大。 董雲兒看著自己的手,再看看飛鳥抱住胳膊狂跳,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不由花容抖動,慌忙申辯說:「你自己非要硬扛進來,胳膊斷了怪誰?我說過我的厲害,你不信。」 飛雪也擠了見來,看飛鳥的小臂僵直地垂著晃悠,也大叫。「來幫忙!」飛鳥發抖著把脫臼的胳膊遞給飛雪抵住,伴隨著幾聲長叫,自己猛地托上。 「你們!女人!厲害又怎麼!」飛鳥臉上帶著眼淚說,張牙舞爪來減輕過後的疼痛,聲音顯得格外扭曲,「俺們是刀光——」 即使是他一頭汗水,即使是自己感覺在先,董雲兒也弄不明白他是不是裝成胳膊脫臼,畢竟這顯得有些不可信了。 二牛也著急地往裡擠扛,卻怎麼都進不去,只在門縫吆喝。一群飢餓的人看他丟了食物,誰也不去管他們到底怎麼回事,爭相搶奪。為首最壯實的男人竟然提了袋子,打翻一個小個子女人,奪路而走。別人不知道是不是相互比較過速度,也不追他,擠扛在門板上向那幾個拿饅頭在手的人開搶。他們把門板撞得很響,猶如吵鬧砸門,只是伴隨著弱小者淒厲的尖叫。 不知道是誰推了近縫隙處的扳子,整個擠住二牛的半邊身子。二牛忍了兩下,也悶叫了一聲。 就在飛鳥拚命推條板幫二牛掙脫的時候,一個手按劍柄的高大男子從院子跨近來,大步走穿行上前,董老漢隨即跟出來,卻攔抓不住。 「一群無賴!」男人終於到了前面,冰冷地說。 「牟大哥!」董雲兒表情古怪地看住這位半路殺出的人物,著急地說,「你快回去啦!」 「噢~!」把二牛推出去的飛鳥張大嘴巴看看他,再看看董雲兒,「呵呵」笑了起來,詭異地而小聲地說,「藏情郎?!」他做足了意外之色和恍然大悟,就像一個傻學生最終弄到了答案所在,讓董雲兒百忙中不忘臉紅。 「人家情郎在瞪你啦。」飛雪拉了拉飛鳥,提醒他對面男人的殺氣騰騰。 「我也在瞪他呢?」飛鳥邊瞇著眼睛和人家對看邊給飛雪說話。 隨著一聲機簧響,男子長劍出鞘,寒意滿室。他指住比自己矮了一頭的飛鳥說:「滾!」 飛鳥說是瞪,其實眼角全是笑味,這會也不理睬他,只是去用自己那只好手去捉董雲兒,追問式地問:「是誰該走?」 「小爺,寬限兩日。」董老頭在一陣沉默中開口。 「嗯!」飛鳥點了下頭,撥捻著手指頭說,「斷胳膊費,五個金幣,毀約十五個金幣,罵人五個,拔劍十個!要是現在沒有,我以後在月錢裡扣。」 「狗屁都沒一個,你滾不滾?」男子想前走了一步,劍尖輕顫動,最後停在飛鳥的鼻子上。飛鳥的鼻子再次冒出一次汗,入骨的冷意泛起,那劍尖已經看不到,讓人覺得只要對方手一抖,就可以刺花他的臉龐,他突然明白這人絕對是敢於殺人的那種。 飛雪在緊張中飛快地說:「殺人是犯法的,我們不要錢了,不要碰我哥哥。」說完就哭了。董雲兒一句話也不說,盯住那漢子,向前走了一步,徐徐推偏他的劍。 「你是個逃犯,你動了殺念!你馬上就會跑,因為你如驚弓之鳥,根本不是為了為阿姐出氣而出來。」飛鳥眼皮抖動著說。 男人的手抖了,卻硬著說:「我還以為長月的小潑皮不會怕呢,你眼皮抖什麼?」 「東郭先生家來了匹狼。」飛鳥說完倒了下去,而那把劍也劃破了董雲兒的手切開飛鳥的褂子,劈空在當場。 「你——!」董老頭發現不對,撞過來扛在男人的肩膀上,接著扣手奪過寶劍。 男人轉身縮退,幾下就站到院子裡,只是說:「董叔!後會有期。」接著就向旁側的牆頭跑去。董老頭緊緊跟出去時,他已經走在牆頭上,比了個特別的手勢,眼中全是警告。 董雲兒摀住傷口,臉色蒼白,狠狠地踢了飛鳥兩下,癱坐在椅子上。飛鳥不敢裝死,快快地爬起來。 大牛終於想到了抱掉板子進來,董老頭一眼看到外面圍了一堆人看流民搶食。 「天下將亂!」董公如做夢一樣囈語。二牛左手一個眼淚汪汪的飛雪,右手一個淚汗直冒的飛鳥出去,他剛才聽得明白,這會也不問為什麼,只知道先離開為好。 優幽書盟 UUtXT。cOm 詮汶字板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六 國殤(3) 字數:3619 內城的禁嚴是裹著流彈的信號,凡是嗅覺異常的外官士人都聞到一絲味道。 具大內宣稱,宮中有刺客混了進去。版本是這樣的,八月十六這天晚上,有人混進大內,伏於玄順門前,等國王自前殿而回,御輦經過時尾綴其後。當時處於夜晚,在場眾大內侍衛、郎衛、羽林、護軍等一時都無發現,並任其混入隊伍。 當時,領侍衛大臣藍理不在,郎中令,殿前指揮使在華中捨值班失職,並無察覺。刺客潛伏到夜,竟然深入國王寢宮帷幄中。一名小宦官迎頭叱呵,空手與其搏鬥,被刺客穿胸刺死,國王拔劍起,與刺客激戰。後郎中令趕到,竟然有意無意中放走刺客。受傷的國王震怒,將其下獄,郎中令畏罪自盡。 而在著之前,早在天機山作亂之時,便有「義士舉,長月亂」的流言四起。當時長月有「洪門」,「漕派」和其它民間行會,勢力,京畿有「聯防團」,是豪強互聯,以抵禦西慶小股遊兵的。監國秦台恐懼,通令讓大內十三司令,直州尉,京兆衙門,直州衙門聯合出擊,首先將目標定為洪門。 西慶末年,猛人肆虐。西定戰敗。舉國恐慌之際,西慶赤襲皇太后下令遷都前往江南,數萬百姓被丟棄。長月市井豪傑耿建中深感朝廷腐敗,四起的義軍,豪強勢力傾軋不休,根本無力對抗猛人,於是在長月組建洪門,以求於猛人對抗,號稱「天下大義,必有倡導,國不可無義士。」後來猛人破長月,耿建中死。部眾大多歸附靖康大公。靖康建國,靖康大公賞功罰過,並保留在野洪門,言軍民大義,欲共開盛世。 二世,三世卻怕這些民間團體心懷叵測,嚴令打擊,總將刑事案件,不法行為歸結到這些民間勢力身上。但這些民間團體往往是越打越烈,一牽連似乎就沒個頭,只好開始睜眼閉眼。 四世早年放蕩不羈,常遊歷江湖,交結義士。後來他到行揚一代,見到行業中多有行會,卻發現,他們其實在維護一種井然的行序。隨著朝野形勢越來越好,這些行會也越來越多,大到活躍全國的大商業行會,小到某地的魚業行會,這好像是一種必然,不是朝廷能夠強力約束的。等他登級後,他曾經頒布朝野詔告如下:天下有道,行會有序,民間不可多擾。國有恣為,乃法不至,非行會之過。各地行會若想合法,只需到當地衙門備事,不可作奸犯科,不可以團體力害阻法令,不可凌弱。當地衙門應該與行會共同制定行會規矩,供當地行業通用。 秦台的猝然打擊讓這些人驚惶失措目瞪口呆,很多店舖因此被封,各地行會紛紛銷毀名冊,頭目竟相逃亡。保留著過多民練成分的洪門,裡面更有不少人不得不和綠林掛上。後來靖康王給了秦台一封密詔,這才作罷,但「義士舉,長月亂」這句有可能是被天機山放出的謠言,真的開始深入人心,讓人想不信都不行。 但這次刺殺,是不是民間勢力指使的呢?當朝國王高齡刺殺對博的一場御前血戰恐怕讓所有人都難以不講,宮廷門禁疏漏又可見一斑。接連數日,不斷有宮門,九門提督衙門的陞遷,懲辦,獎罰。 但接下來,朝臣們發現,自己因內城的禁嚴開始行為受制,連家僕出去買菜都需要在提督衙門領牌子,進出備案。而朝廷上,一些股肱大臣們除了接到丞相的任命外,再也見不到國王的面,包括以前能進出王宮中書令,軍政大臣,和國王一日三詔的大兒子,他們甚至看不到國王的親筆詔書。只有領侍衛大臣,西門將軍和新任命的一些手握禁衛兵權的人物才一次一次被皇后召見。 廷尉張邀卻知道這種說法是假的,一點道理也沒有的。因為他知道郎中令一事的真相,郎中令查筍也不是死於自殺,而是被人賜死,而且,他還知道這人不是國王,哪怕國王本意是讓他殺死。 這幾天來,他的眼皮不停地抖動,神經繃得很緊,那些侍中大臣們難道毫無察覺?難道軍政大臣,中書令和一些要人真無察覺?他忐忑,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就要家滅九門,如何不怕。幾日來,他不得不「病」,即使官署到家這一線只有一條路,即使他原本就是個孤臣,朋友都幾乎沒有,但是別人未必這樣想。 屋子裡很熱,他穿著單衣也全身是汗,看看窗戶都在開著,他不得已摸了摸頭,轉身對著堂桌,讓自己對靠著牆盤腿坐住。燃了香來鎮定,然後閉目養神。 亮堂的光線照出顏色的暗紫,他知道自己離真病不遠了,真假病已經在一線之間。至自己為人仕官睚眥畢糾開始,他就知道自己不得好死,所以他一直不怕。但現在,他卻不得不去怕,因為一個人可以死,轟轟烈烈去死,大丈夫本色也;而傾軋之刀,冤屈之劍,防範下的啞口葫蘆,卻讓人不栗而寒。 「快,還不去讀書?」妻子督促兒子上學堂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張邀心中咯登一下,他按著木幾爬了起來,推開門,看自己十二歲的兒子被妻子塞了布包,他知道那有是雞蛋。 「回來!」張邀招手叫了一下。 他妻子穿著打著補丁的單衣,只是衝他笑,推搡著撇嘴的兒子離開。 「回來!」張邀著急地大跨步過去。 「我知道你看到了,兩個雞蛋而已。」他妻子不高興地說,瞥了下遠處的家人說,「兒子還不如下人呢。」 張邀不管,看住想溜的兒子,飛快跑去抓住。「婦人家,我有話給兒子說。」張邀怒氣地瞪了她一眼,說。 「好好!我不懂,又跟村婦一樣。」妻子不快地轉身。 「來富!你過來。」張邀這一剎那異常地堅定,他拉住兒子,摸了下兒子的頭。 片刻之後,他換了朝服出來,眼睛孕著淚花,一出來就有些發狂地笑。「背車!昊日宮!」他大喊了一聲,接著喃喃地回頭,轉身進正屋,看堂上父親牌位,整移跪下,「不肖兒子頓首。」 說完他站起來,大步拿了官帽向大門走去。 馬車已經背好,車伕不是跟隨數年的那個,但仍然是同一個姿勢等他上車。 「老爺!」車伕抹了把汗見他有手摸住石獅四處看,便招呼一下說,卻把手伸進懷裡。 「我沒見過你!」張邀說,「新來的?」 「嗯,恩!」車伕又抹了下汗說。 「走吧!」張邀爬上車,威嚴地說,「快!」 日頭不高,兩路黃景如飛,張邀如同石雕一樣坐著,目光盯住車前小窗,那裡有著光亮,他漸漸帶上一絲笑意,再無要病的感覺,只有一身的輕鬆。 路上不知到了誰的府上,素琴低嗚咽,片刻之後,他的眼淚終究奪眶。 他輕輕唱道:「昔日曾英發,如今鬢髮蒼。朝夕皆不輟,勤勉持正心——」 馬車如風般飛馳在光滑的青石路上,歌聲四去,把蒼涼拋於身後。 片刻之後,馬車翻在一處,他永遠地倒下了,胸口刺了一把刀子。他不是在景陽鍾前倒下,但那悲壯的歌聲卻永遠縈繞於路,雖久而不絕。 時近中午,方良玉馬車經行,路上突然遇到一個背著孩子的老僕,跪於路上。方良玉詢問兩句,載起歸家。 張邀之死,大快人心。這個聞名的酷吏終於在貴戚的拍手稱快中,得到了他應有的下場,儘管他們非常地意外。 到兩天後,秦綱接到風聲,殺死守城兵卒,連夜帶一部分親隨而去。刺客的又一個版本也因張邀的死和內城數日搜查未果而有了新說法。 刺客一說變成了一個病人。他因病入膏肓,總想見國王一面。於是就不遠萬里入京,常進內城邊遊蕩,後揀了一個腰牌,於是就進了內城,並屢至東華門外跪拜想趁機進宮,但因「嚴密」和「心虛」,加上國王外出而未敢入宮。 但他晉見之心不死。春去夏來,這天下雨,他在半夜到東華門外觀望,被守門軍士趕走。但執著的他並沒有離去,而是躲在暗處,忍饑挨雨一直呆到深夜約五更時分。 突然,宮內大亂,侍衛們四處冒雨搜尋。在天快亮的時候,他跟著外面換哨的人摸了進去。大內宮深、牆高、夜黑、燈稀,他緊張無措,就順著地方亂走,沒走多遠就被人拿獲。因他有病,鬍鬚盡脫,又有腰牌,侍衛們以為他是個剛淨身的太監,無怎麼盤查,也沒看他的下體,就將他送到訓管太監的地方。 後來,西慶派使者來,攜帶有鑲在銀子裡的陳萬復的人頭。碰巧,奉送上來的侍衛見到了他,把他語無倫次話當成是國王的意思,就把人頭交給他奉上。 到了夜裡,他才摸到地方。因為頭骨處理過,全部嵌在銀子裡,很重,他用頭頂著「頭」走路,很碰巧地碰到宦官攙扶下的靖康王。靖康王心神不寧,先是仰天大笑,拔劍問了一番話,接著就把他刺死。 這一個版本是斷的,卻因無證據,可信性卻沒第一個強。 憂優書盟 uUTXT.COm 銓蚊吇扳粵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七 暗室循章(1) 字數:4960 傍晚十分,長月下起了瓢潑大雨。 灰暗的天空不斷有巨雷撕裂長空,暴雨如注,宣洩不便的大街上很快就是白花花地大片雨水。蒼天不知道惋惜著什麼,不惜涕淚地咆哮肆虐,鞭蹂大地。 魯皇后心驚肉跳地聽著外面的雷聲和嘩啦響得起勁的雨水,暗自傷神。國王駕崩,已經放在冰窖裡停留五日了。後繼無法安妥,她也只能密不發喪。遺詔雖然已經被毀,可立何人為君呢?自己的兒子眼下還未能有再起之勢,新丞相不但勢力單薄,連朝廷內務都未能熟透。朝廷重臣分為數派,以王卓為首的清河王子方,以方良玉為首的中間派,以如今丞相和自己為首的廢王儲一派,秦綱一派和宗室一派。 王卓帶兵在外,清河王子是萬萬委屈不得,同時,入京的秦綱也不能碰,否則不但是和王卓決裂的先兆,也是在蔑視中立一派。連禁衛軍權,自己都不能全部拿到,除了密不發喪,共商大繼一事外,她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能有利於自己。尤其是秦綱有所察覺,連夜離去,那更是把事情推在急處,不能授人以柄。 她殺張邀,並非是有預兆地滅口。而僅僅是想用廷尉署拔掉幾個人,只要廷尉署接手御使的彈劾,那些人都要乖乖放棄權力,呆在家中。但是張邀不聽話,召了幾次都不來,她也只能利用丞相的方便來重新安插廷尉,但是什麼人能通過中立一派的認可呢。 一個宮女踩著碎步進來,稟報說:「軍政大臣方良玉大人,領侍衛大臣藍理求見。」 她知道這又是請立新君,恐怕秦綱離去便和這些重量級的人物洩密有關,這樣的用意無非是逼宮,讓自己立下決心立新君而已。 「不見,就說哀身傷慟過甚,已經休息了。」魯後揮了揮手說。 方良玉和藍理正在除身上防雨的雨披,他們站在廊下,神色肅穆,一點痕跡都沒有。「娘娘因哀傷過甚,不能相見。」宮女過來傳話說。 方良玉心中有數,在碰到張邀的老僕前他就已經洞察怠盡。張邀被什麼人殺了,他臨死前要揭露什麼,他都明白。反而是張邀想簡單了,他只認為朝中有人密不發喪,圖謀不軌。可明白有什麼用?國王去得太突然了,偏偏在起魯倒王的時候撒手,留下個殘局,弄得各方奇妙地均衡,只是缺少凌駕之上的手撥動一下,而遺詔又不見出現,人人都在為難。 可就算他知道王后躊躇的是什麼,為何密不發喪,他又有什麼辦法呢?他知道國王身後遺詔一定在西門揚手中,但近來王后頻頻召見他,恐怕遺詔一事已經兩可。王后拿什麼要挾了他,還是他主動投靠了王后? 眼下兩人又碰了一鼻子灰,魯後已經拒客。藍理碰了碰方良玉,歎了一口氣說:「怎麼辦?我看是讓丞相來勸吧。」 方良玉半晌無語,突然提袍走到門前,高聲大喊:「君已崩,國母密不發喪。內不立新君,外拒朝臣,此乃亡國之禍。」 室內的魯後打了寒蟬,以現在看,這些相臣無什麼耐心了,再無向自己妥協的道理。她咬了咬牙,揮手招來侍女,說:「去,叫人找西門將軍,丞相,中書令,中樞省大員們和各位王爺,宣室廷議。」 立何人為君呢?看來只能聽從堂兄的建議,給王卓的軍方妥協,雙方留出一個洗牌的機會,立喪母而幼小的十七王子秦汾為新王,大赦天下。魯後邊讓宮女整裝邊想,該正式要王卓回朝了。 ********************* 一場大雨無有停歇的跡象,荒山野地的破廟中四處漏雨,把地表打得濕濕的。 這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廟宇,殘破傾頹,後面卻偏偏有個泉眼被東家看中,他們又有什麼辦法。掃眼看看東家——鳥老闆,正頂著幾片大蒲扇葉睡在馬上,一群流民吃不飽一樣當干饅頭為寶貝。 董家父女真苦不堪言。 「我寧願他告官,也不願意讓爹受這份罪。」董雲兒坐在一座被推倒的山神像上,收集後面的乾草,打算升一堆火。 董老漢輕輕笑笑,說:「說起來還是咱們在害人家,人家東家不也在嗎?胳膊還在腫著。」 「那能怪誰?」董雲兒若無其事地笑笑,接著改去對立的口氣說,「他這麼小就如此奸猾,太平年間倒可以發大財呢。」 「現在也不算是兵荒馬亂。」董老漢說。 突然,外面來了一路人馬,水聲也湮滅不了他們尋求避雨的趕路聲。飛鳥動了動眼睛,從馬上坐了起來,聽了一聽,高興地下馬,看了一圈,找到董老漢身邊的一個小桌子,立刻快快地跑過去,搬著小桌子到了門口,口裡喊著:「張毛,李多財,快過來配合。」 果然,一行人大叫著停在山廟外,看來是來避雨的。 「他在幹嘛?」董老漢看飛鳥猴子一樣蹲著,並在桌子上擺上一些小額的錢幣。 「準備收過路人的避雨錢吧。」董雲兒笑笑,立刻站起來走過去,敲敲小桌子,看著飛鳥說,「東家,有沒有分成?」 飛鳥嘿嘿一笑,然後站起來按下董雲兒說:「你替我收錢,一成的分成。」 正說著,一行拉馬的人開始進來,為首的是一名渾身是水的精練漢子,上身沒穿衣服。「少爺,小姐!快一點。」他看飛鳥接了自己的馬匹,只當是同時避雨的好心人,回頭就喊。 「總共多少人?」飛鳥問。 「十來個。」漢子感激地笑笑,還朝年紀最大的董老漢老遠笑笑,這就又去雨中接人。 飛鳥慌忙拉住他的褲帶,在那人轉臉時說:「一個銀幣,便宜你了,怎麼樣?」 「什麼一個銀幣。」第二個人露頭進來,是那個叫「京城第一騎」的黃公子。 「借宿費,我是看認識你,便宜的。」飛鳥熱情地招呼。 「是你呀!什麼什麼借宿費?」黃公子打量了一番,看裡面確實多了許多家用,飛鳥帶著兩個漢子站著,看向旁邊精練的半裸漢子。 「憑什麼給你?這是廢廟,不是你家!」漢子看來心疼一個銀幣,怒然轉過身。 「我少算了,加上馬匹,應該要兩個。」飛鳥挺著胸口看住那漢子,說,「給不給,不給就走。」 外面的人都已經上來,都穿過倒塌的院子,圍在殿門的門口,其中還有一個被衣服包住,發抖不休的少女。 「皎皎嗎?」飛鳥不可克制地爛笑,老遠就去扯,「我不要你錢的。」 「少爺?!」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余叔叔?!」飛鳥愣了一下,邊拉住嬌叫著的黃皎皎,邊招呼他快進來。 「他?」一個威武的漢子在最後,他指住飛鳥發問。 「少爺,別胡鬧了!」余山漢擠進來,也不管身上有多少水就去抱飛鳥。 「東家,要不要收工?」董雲兒懶洋洋地問,立刻吸引了黃公子的目光。 「把你關係好的都叫進來。」飛鳥叉腰而站,讓余山漢選人。 余山漢無奈邊摸出一個錢放在桌子上,邊說:「那位伯伯是主公的朋友,這些都是他的家人。」 飛鳥怏怏地讓路,問余山漢怎麼來了。 「我想來看看,就跟邦河王子殿下一同前來。可查問不到主公的住處,只好找了恰在京城的你黃文驄伯伯,也好打聽你們的下落。」余山漢說,他看飛鳥又無出息地去扯人家小姐,不得不給飛鳥個眼色,給他介紹一起的人。 董雲兒走回去和父親對看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驚訝,因為其中有一個是洪門的教頭。 「是董老哥。」一個漢子抱拳問候,接著引見那名威武的大漢說,「這是在下的東主。」 「是常衛頭把子。」董老漢的驚訝之色也僅僅是在臉上一閃而去。董雲兒知道父親擔憂什麼,見黃天霸一直在看她,故意裝作看不見。 飛鳥打著呵欠給人打過招呼,然後坐到桌子上整理自己的錢。 黃皎皎走來扯他的頭髮,邊扯邊問:「黑炭鳥,你好玩的小辮子呢?」 「你坐我身邊,我慢慢給你說。」飛鳥拉住她冰涼的柔手,哄騙說,「我講給聽,你好不好?」 「皎皎。」黃文驄叫了一聲,問候著狄南堂拉起和飛鳥泡在一起的女兒,接著回頭笑著給余山漢說,「真是虎父無犬子,連他黃叔叔的錢都賺。」 余山漢代替飛鳥謙虛著。而飛鳥扛著桌子到董雲兒剛升起的火邊,邊幫忙生火邊喊人收集乾草,廢木頭。「阿姐,不要把火生得太大,那樣他們就會讓皎皎兒坐到我身邊烤火,而他們都是成年男子漢,肯定不會來的。」飛鳥小聲地說。 「好處有沒有?」董雲兒故意發問。 「嗯!一盒胭脂。」飛鳥說。 「我要錢。」董雲兒根本無視他的收買,只是留意漸漸走過來的余山漢。余山漢膀大腰圓,聲音粗大,走路蓄扣而穩,一看就知道並非善類,尤其是他身上帶著那種沙場磨礪出的氣勢,而眼睛又平和如淵,更讓人猜測萬般。董雲兒看看假寐的父親,不知道父親注意到了沒有,猜測他與飛鳥的關係了沒有。 飛鳥依然好言收買,董雲兒只是笑。旁邊伸出一隻大手,手裡拿的是一個盒子。飛鳥不看就知道是誰的,邊拿過來邊說:「雨蝶送我的東西?是什麼呀?」 「你看看!」余山漢邊笑邊小聲說,「你晚容姐姐出嫁了。飛孝也很掛念你。你一點也不問問,就瞄準人家皎皎小姐了,羞不羞?!」 「出嫁?!嗨,想不到,我還以為沒人要她呢。她每天都說自己不漂亮,又不溫柔。」飛鳥掰著手指頭列舉段晚容的缺點,最後得出結論,「我也要送禮品嗎?」 余山漢笑咪咪地推他,說:「你快看看盒子裡是什麼?」 飛鳥正要打開,看董雲兒在用餘光看,慌忙扭了身打開。盒子裡是用木頭雕出來的三隻狼,一個在抱頭,一個在睡覺,一個蹲著長嚎。 「琉姝姐姐呢?有沒有送我東西?」飛鳥問。 「有!」余山漢笑笑。 「什麼?」飛鳥問。 「一把馬刀!」余山漢說,「不過我現在沒帶在身上,那是一個黨那首領獻上的,聽說是東夏王室的東西。」 「飛孝呢,飛田呢……」飛鳥一連叫了一大串名字,看來是一次想賺個飽。 余山漢熟悉他的稟性,便說:「我能拿得完嗎?還拿了你三叔給你的一件用地龍皮做的護甲。」 正說著,圍坐一邊的黃家人果然讓黃皎皎坐過來烤火。飛鳥陰笑,故意在桌子上留出位置,余山漢無奈,只好當成是給自己留的座,一屁股坐上。 飛鳥抓耳撓腮地看黃皎皎坐到董雲兒身邊,而董雲兒衝著自己輕蔑地笑。「小鳥,小鳥!我看看你手裡的盒子。」黃皎皎伸手就來拿。 飛鳥不願意,只好騙她:「裡面是一個黑忽忽的小蟲子,咬人的手指頭。」 「騙人!」黃皎皎不高興地嘟著嘴巴說。 飛鳥邊把盒子塞進旁邊的東西堆裡,邊回答余山漢幾乎說不完的話。 旁邊的黃家人也在生氣,飛鳥一見他們就要收錢,接著也不理他們,只顧自己圍著火說話,連柴火都不分出一點。黃文驄自己念及和狄南堂的交情,心中雖然不滿也不表露,只是聽著手下議論飛鳥的不遜。他環顧四周,看到二十多個黃瘦的人那有吃的東西,於是也感覺到有些餓。他們今天是打獵出來的,可天剛不熱就下了雨,自然沒有什麼收穫,這會恐怕不有求於飛鳥都不行。 「老余!」黃文驄叫了一聲。 「黃爺。」余山漢突然醒悟自己冷落了黃家父子,慌忙站起來過去,邀請他們到火邊,說:「見了少主,話多忘情,請您不要見怪。」 黃文驄又虛假地推辭一會,這才帶著兒子過去。 U幽書萌 UUtxt.com 銓紋吇板閱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七 暗室循章(2) 字數:4625 「老頭!不要裝睡了,給點酒喝吧!」飛鳥碰碰靠在神像上的董老漢說。 董老頭半睜著眼睛朝一邊看看,飛鳥順著方向把目光落在董雲兒那裡。「出錢買!」董雲兒想都不想,就微笑搖頭,還伸出了手來。 黃文驄在生意場上滾爬,洞察人情事故,只當是家人在授意下吝嗇於招待,變相向自己要,便看了余山漢一眼,笑了笑,從懷裡摸錢。 有人搶先一步,率先放了個錢袋在董雲兒如同春蔥一樣的手指間,原來是黃天霸。「這位小姐,有好酒儘管拿來。能給點吃的更好!」黃天霸成熟而又風度地說,灼熱的目光在董雲兒如花的面龐上一掃而過。 黃文驄身子半臥,滿意地笑了一下,只當是兒子長進,微微轉頭,略帶輕蔑地看向飛鳥。 飛鳥果然放了手,盯住董雲兒打開的錢袋,為裡面的數量和質量而吃驚。董雲兒嫣然一笑,毫不客氣地收了起來,站起來拔找出一樽酒。 余山漢不拘小節,沒有在意,大笑著要杯子。 「黃叔叔!你和我阿爸認識?」飛鳥別有居心地問。 「是呀,你阿爸慷慨大方,重義重信,是不可多得的好漢子!」黃文驄看住飛鳥,藉機扁低他的子不類父。 「你們很好嗎?」飛鳥欠欠身子,看董雲兒倒了酒,慌忙捧上一杯,老遠遞給黃文驄。 「當然好!」余山漢代替黃文驄回答說。 飛鳥瞥點餘光看了看正玩手指頭的黃皎皎,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要是我有了空,可以不可以去你們家玩?」 黃文驄當然無法推辭,從見飛鳥看了又看自己的女兒起,他心裡有些不太舒服,這會便轉過回問:「可你不太歡迎你黃叔叔到你家做客哦!見面連避雨的地方都不給,半天都不給你黃叔叔說話。」 飛鳥有些臉紅,用大人的口氣實話實說:「近來被套牢了,手頭摳得很。」 「賢侄被什麼套牢了?有什麼好生意一同介紹給叔叔我。」黃文驄隨便說了句客氣話,見董雲兒又送了吃的,便不客氣地拿過兩張夾餅,給兒子一個。 飛鳥卻當真了,很實在地說:「我要開酒坊,正愁錢不夠用,叔叔能和我合夥更好。你看,這些釀酒的器具都在這裡,雲兒姐釀得酒你也喝了,是不是值得投錢進去?」 黃文驄這才注意到那些跟馬槽一樣的東西和一些瓶罐木桶原來是釀酒用的,但看這麼一點破爛東西就咬住了飛鳥的手,心中自然想不明白,笑了一下說:「賢侄說笑了!」 飛鳥抓著頭髮發愁,看黃皎皎吃了一口夾餅又吐了出來,只當是董雲兒故意以壞充好,便哼哼兩聲,以示不滿,接著拿出自己攜帶的乾肉餅子來讓大家吃,並特意用小刀挖了一大塊給黃皎皎。 黃皎皎嘗了一下,又吐到一邊去,生氣地說:「小鳥,你的東西難吃死了,肉都是臭的。」 飛鳥聞聞,這些乾肉果然不像在草原上的乾燥天氣保持的那樣,確實有一種難聞的氣味,便尷尬地笑了兩下,拿回黃皎皎還回來的食物,大口猛咬。 「給我找點能吃的,好不好?!」黃皎皎撒嬌般不依。 「別胡鬧!」黃文驄努力下嚥著食物,雖然知道當真難吃,不過也不得不呵斥女兒。 「阿爸從來都愛罵我!」黃皎皎扁著眼睛,眼眶裡已經有淚水在旋。 飛鳥突然想到什麼,看了看外面又下緊了的大雨,叫著等等,這就站了起來,脫了衣服。「少爺,你幹什麼?」余山漢吃驚地問,站起來阻止。 飛鳥不說,只是拉了一隻準備換瓦用的竹子,三下五除二地把小刀綁上,甩了鞋子,赤腳出去。 余山漢跟在後面看了看,脫了自己的濕衣服跟出去。外面的雨下得很大,糊得眼睛生疼,剛暖幹不久的褲子不一會就濕到襠裡,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小廟後是一處急泉,余山漢在那裡找到了飛鳥。泉水已經漫過原先的泉道,將一堆亂石都掩在淺水裡。余山漢只走了兩步,就覺得腳疼。他喊著少爺,大聲地怒喝。 飛鳥的褲腿又一次自然下垂,浸到了水裡,他只好放下竹竿,想捋又沒捋,重新揀起竹竿把住泉道,站在一邊仔細地看。余山漢這才知道他竟然是要抓魚給那黃家的嬌嬌女吃,不只為何,他心中升起一種難受的感覺。 少爺從來沒有這樣取悅人過,如此無理由地取悅人過。余山漢不自覺想起可憐的段晚容,自己問她有什麼要給飛鳥說的時候,她竟然斷線珠子一樣落淚;接著他又想起雨蝶,一個月來,她幾乎每日都在刻那三隻木狼。剛才,自己講給飛鳥聽,他僅僅是淡淡地問了幾句。而現在呢,他卻為那個怎麼看都不是過日子的嬌少女冒雨抓魚。 他三步兩步跨過去,抹了一把讓人窒息的雨水,說:「少爺。你即使抓了魚,她也未必喜歡吃。」 「誰說的,我就最喜歡吃烤出來的魚。」飛鳥擺手示意余山漢不要打攪他。 「你不問問你晚容姐姐現在過得好不好?」余山漢扯著嗓子問。 「她呀?一定過得很好。」飛鳥半俯著身子,竹竿斜舉,應口回答。 「你怎麼知道?」余山漢幾乎是在咆哮。 「她已經嫁人了呀,而她以前總是發愁,擔心嫁不出去。」飛鳥隨口說。 余山漢停住了,他要說什麼呢?告訴段晚容嘴裡不說,其實每天都想著他,每日不回家,和雨蝶泡在一起? 大雨總是斬斷人的思索,砸在水面讓漣漪擴散攪和,余山漢只好勸他:「少爺,我在這裡幫你抓魚,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你快回去吧。」飛鳥固執地說,「要是皎皎吃了我抓的魚,她一定會說好吃的。快!不要耽誤我抓魚,不然我要發火!」 余山漢終於拗不過他,自己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去。一回去,他就見黃皎皎花枝亂顫地笑著,口裡邊給董雲兒講著飛鳥的黑,邊伸出白玉一樣的手,用兩隻筷子一樣的木棍夾著一隻木刻狼放在火頭上燒著玩。 余山漢自然無資格阻止,只是看著她玩,心中卻感歎她是個幸福的少女。 「你家少爺去幹什麼了?」黃天霸問。 「為你妹妹抓魚吃。」余山漢沒好氣地說。他住在黃家,自然知道黃家每日吃的都是什麼,心中不得不認為自家少爺的工夫最終也是白費。那小妞兒整日吃著精烹細作的山珍海味,怎會在乎一條火上烤出的淡味魚? 董雲兒看黃皎皎有些高興,又聽到外面嘩然作響的大雨,不由曖昧地笑笑,她不得不佩服這個好色小鬼的手段,覺得換作是自己,一定非跟那次送水果時一樣,會被感動得說不出話。 「快叫他回來,要是淋病了,我怎麼給狄兄交代?」黃文驄嘴裡這麼說,心裡卻呻然。 「沒事的,他沒那麼容易病。」余山漢安慰他說,但話味裡別有所指,「我們關外人,不是那麼嬌氣。」 「嗯?老余,你好像是關內人。」黃文驄笑著說,「怎麼也『關外』『關外』的?弄得跟黑放人一樣。」 「呆的時間久了。」余山漢雙手交握,有些尷尬地說。 「聽說那裡都是番子,不開化,連西瓜都沒有。」董雲兒故意這樣說,觀察余山漢的變化。 「也許吧。」余山漢淡淡地說,拿著飛鳥留下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吃。 「是有那麼一點。」黃天霸接過來說,「他們那很多人吃飯用刀子和手,穿的是沒有糅制的皮革,經年都不換,還信奉什麼長生天。」 「和我們也沒什麼差別嘛!我們不也信蒼天嗎?」董雲兒看了看忙著跟自己套近乎的黃天霸,輕輕問,「黃公子一定去過吧?」 黃天霸搖了搖頭。 余山漢漫不經心地站起來,拿了對面的盒子,把僅剩下的一隻狼裝好。黃皎皎不依,伸手要討「狗狗」。 「這是我們少爺的寶貝。」余山漢笑著說,「這些木雕都是按他養的東西刻出來的,全燒了他會不高興的。」 雨中途停了幾次。直到天色漸已昏暗時,飛鳥才一瘸一拐地回來,其中一隻手裡用草繩穿了兩條魚。他一進來就歡快地大叫,接著蹲在門口剝魚,還哼著一支聽不懂的曲子。 他終於把魚的內臟弄好,收斂起一堆魚鱗,魚腸,回頭「便宜」董雲兒說:「給你做花飼料。」 「你怎麼不在泉水裡弄乾淨再回來。」董雲兒見他手黏糊糊,大為反感。其它人也是一樣,只是話被她搶了而已。 「死物是不能丟在流水中的。」余山漢解釋說。 「反正這裡又不管這些。」黃文驄洒然發話,自然有怪人不開竅的意思。 飛鳥拔找了一隻像樣的棍枝,將兩條魚穿上給黃皎皎。黃皎皎不接,只是嫌棄地說:「髒!」「不髒的。」飛鳥拚命地證明,可是除了余山漢外,無人相信他。 他只好出去,把魚兒放在廟瓦流下來的粗水柱上沖洗一番,順便洗了手。這又回來,黃皎皎這才接過棍子,放在火上翻烤。董雲兒細細觀察飛鳥,見他用心地看著魚兒,不時得意地看住黃皎皎,嘴角浮現著淡淡的笑容,不由心中疑惑,突然覺得飛鳥色得很有味道。不一會,飛鳥架起自己的腿,董雲兒注意到他抻開的腳底有一條被石楞劃開的口子,還帶著鮮艷的顏色。 飛鳥小心哄著黃皎皎說話,講些趣聞,忘情下把光腳離得近了,惹得烤魚的黃皎皎大為反感。 「放下你的腳!」黃皎皎嫌惡地說。 飛鳥笑了笑,找了塊破布,提著鞋子出去洗腳穿鞋。 魚兒漸漸烤熟,一股誘人的香味瀰漫,那邊的流民「僱員」們都聞到了,連偏殿裡的馬兒都騷動地叫。 「真香。」飛鳥說。 「是的!」余山漢承認地點頭。 黃皎皎也很滿意地拿起樹枝,放在高翹的鼻子下嗅,接著後面三指微曲,優美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下一小塊,放進嘴裡。 「好吃不?」飛鳥高興地問。 黃皎皎嘴巴漸撇,用眼睛盯住飛鳥。突然,她叫了一聲,一把輪過木棍,扔了出去,嚷著:「什麼嘛,難吃死了。」 飛鳥一下沮喪起來,尷尬和失落累計起來,他只有乾笑的份。 董雲兒心中快意地一笑,叫了聲「活該」,心想:竟然忘了給我要作料,怎麼會好吃?想到這裡,她一下子警惕,暗問自己:我高興什麼?這麼大的人了,為何竟然瞄準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高興與否? 「你這是幹什麼?」黃文驄假裝生氣地斥責女兒,「人家辛苦抓來的魚,你怎麼說扔就扔?」 「我喜歡!」黃皎皎一揚頭,倔強地說,「小鳥是給我抓的魚。是不是?小鳥!我可以扔掉吧?」 「當然可以。」飛鳥點頭肯定她的特權,而且表示自己也樂意看到。 董雲兒不得不暗暗佩服黃皎皎的厲害,同時再次為飛鳥冠上一條可以鄙視的罪名,那就是「低三下四」。 Uu書盟 uUtXT.com 全文自阪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七 暗室循章(3) 字數:4718 夜漸漸地入深,廟殿裡火小人寂,人們都漸漸睡去,響著高低起伏的呼嚕聲。 董雲兒終究是個女子,在這樣的環境下睡得很淺,不知什麼時候被一中怪怪的呼嚕聲驚醒。她睜來眼睛,尋找聲音的來源,一眼就看到對面黃天霸正睜著眼睛看著她。 「董小姐還沒有睡著?」黃天霸回頭看看自己老爹,才敢爬近火堆一點,低低地說。 「嗯!」董雲兒感覺到莫名其妙,應付地應了一下,四處搜索怪音的來源。突然,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原來余山漢的鼻子被誰用破布堵了,也難怪能發出笛音。不用說,這一定是飛鳥干的,可飛鳥呢?董雲兒突然發現身邊的黃皎皎也不在了,她正覺得飛鳥過分的時候,看到飛鳥的頭在小桌子底下。那個黃小姐呢? 正在這時,黃皎皎愁眉苦臉地拿了飛鳥收拾起來的魚,躡手躡腳地回來。她最先發現醒著的不是董雲兒,而是她的哥哥。「我肚子很餓。」黃皎皎主動小聲解釋說。 董雲兒趕快閉上眼睛,暗地裡偷笑。 早晨她再一醒來,就發現飛鳥蹲在她旁邊抱著胳膊看在看她。廟外已經晴朗,早晨的清新穿門而來,讓人在酷夏中陡然心情一變。心情好了,自然看什麼都順,所以董雲兒一點也不生氣,還對飛鳥回了一笑。但她馬上就感覺到不對了,因為那不是看自己胸部的色樣,而是看金子一樣的眼神。 「我特地預備的好早餐被你夜裡吃掉了!」飛鳥說完話,就用自己的目光引導董雲兒的目光往地下看,地下是細心嚼濾過的魚骨頭。也難怪飛鳥會懷疑自己,因為骨頭就在自己的嘴巴邊,而黃皎皎卻裹身睡出了很遠。 「沒!」董雲兒又委屈又好笑,自然拒絕承認。 余山漢不見了,但大殿裡其它的人都還在睡覺。董雲兒不願意大聲說話,只是輕蔑地一笑,看了一看不遠處的黃皎皎,示意答案所在。接著,她一下子醒悟過來,這是誣陷,不然魚骨頭為什麼在她嘴巴下面。 飛鳥勾勾手指頭,示意董雲兒跟他出來。 不做虧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門。董雲兒雖然知道自己面臨被敲詐,還是很爽快地跟了出來。 這是一處矮山的偏峰,清風,鳥鳴,放眼望去,可以看到王室園林中林木蒼鬱。余山漢衣衫被風鼓起,正在不遠處的一處石頭面上揮舞一把馬刀,寒光一片,尾部長纓漫舞。那刀風時而嘶鳴,時而寂靜,時而伴在他口中的開氣之聲中,幾乎和晨曦美景連在一起。 董雲兒心緒大好,乾脆走過飛鳥身邊,極目四顧。這真是個好地方,而自己竟然沒有發現,她略微有些惋惜看住北山的群峰,不甘心地再回頭看看頹園,心中蔑視起飛鳥的建設大計。這裡取土並不方便,他的修建大計恐怕只騙騙被他認為是傻瓜的這倆父女而已。 「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想說我在誣陷你!」飛鳥說,他爛笑著摸出一把馬刺,大概是給余山漢要的,一尺多點,黑色無蛂C 趁機報復?董雲兒轉過一念,想起飛鳥的胳膊,很警覺地向後退上一步。 「其實就算是誣陷,你也沒法證明的。」飛鳥爛笑過後便是一串陰笑,「昨天黃叔叔的兒子給你了很多錢哪,你不覺得我也有功勞嗎?」 「噢!害怕要錢不成,連威脅帶陷害!」董雲兒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想回身便走,卻拿不準飛鳥會不會背後動手,便警告說,「你未必是我的對手,小毛孩子。」 「威脅?」飛鳥疑惑,接著看到了自己手裡的馬刺,否認了一下又說,「你也知道,這魚兒呢,是我花很大功夫抓回來的,在昨天說值上一金半銀的不過分吧。何況黃天霸給你的錢,我也有一份功勞是不是?」 「嗯!你到底想說什麼?」董雲兒不明白地問。 「也就是你把錢分出我一半給我保管,我呢,就先保管,以後再還給你。放心,我說話算話的,只要你能做到我滿意,我是不會要一個子的,過上幾天就還你。」飛鳥敲著馬刺逼近說,還威脅式地獰笑了幾下。 「我不願意,你就動馬刺是吧?」董雲兒問,「反正是我的,你要保管什麼?按你說的,說話算話的話,將來不還是要把錢還給我嗎?這一來一回,你到底要幹什麼?」 一個聲音突然從董雲兒身後響起,把她嚇了一跳。等她辨別出是誰的聲音後,更是吃驚,原來,余山漢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毫無聲息地站在她旁邊。看來這個男人真不簡單,她想。 「不要理他,叫他快說就行了。我看著他長大,知道他又在故弄玄虛。」余山漢說,「少爺,你有什麼事,好好給你這位阿姐說,阿姐就會答應你的。」 才怪。董雲兒暗自抗議說。 「啊!那好吧。先把錢給我。」飛鳥繼續獰笑著要求。 「給他,給他,他雖然愛錢,但說還你一定還你!」余山漢幫腔地證明道。 董雲兒看余山漢這麼說,就摸出那袋錢給飛鳥,飛鳥拿在手裡,仔細地數著,接著扣出了一半,剩下的還給董雲兒,滿意地說:「好!我余叔叔來了,我要帶他回家,四處看看,還要籌劃肉鋪。可這裡的蓋房子的事不能停頓,所以呢,我把這裡所有的事都托給你了。為了你能盡心盡力,我拿你一份錢,要你要時刻想起這一半的錢在我手裡。等我回來驗收合格,我就把你的錢還給你。」 「這麼回事。」董雲兒恍然,可故意問,「怎麼才合格?」 「嗯!它就是標準!」飛鳥晃著手中的馬刺,遞過來說,「夯的土要刺不進去,還要盡量是熟土,這是馬重勃勃檢驗的辦法,我也用一用。」 「呵,你還知道馬重勃勃?」董雲兒驚訝地看住面前的小番子,第一次站在這種角度驚訝。馬重勃勃是古時的他族暴君,曾經發人築城,馬刺在哪一段入一分就把那裡築城的人殺掉,後來因殘暴失國。看來飛鳥恐怕也打算刺進一分,扣掉一層的錢。 「土呢?」董雲兒取笑地問,「蒸土的器皿呢?」 「土?」飛鳥到處亂看,明白此地土薄,眼睛一轉說,「暴君講道理嗎?算了,從山下拉也行,反正不太高,路也好。要不然這樣,就建竹樓吧。我前日見到那裡有毛竹林。基要打到石頭裡,用巨木竹根埋基,然後用熟土和豬血火漆封好,地板用木頭,外圍用石頭圍上,這些山裡都有。」 「那馬刺呢?」董雲兒揪住他的尾巴使勁拽。 「還給我就行了!」飛鳥一把抓回來,有點臉紅地快快走到一邊。 「不知道從哪想的辦法,上哪能找到足夠多的人用,幾天後恐怕竹子和木頭都砍不夠!」董雲兒自言自語地說,「還是先把殿上的瓦重排過,把牆隔一下再說。倒霉了,還得燒香案,請山神挪挪身。」 「你怎麼想到把房子建到著矮山上?」余山漢問。 「不好嗎?」飛鳥反問。 余山漢感覺到他一點都沒變,是不願意把他可笑的想法告訴別人的,哪怕自己也不行,只好笑笑不再詢問。 快到中午的時候,一行人才告別泥濘的,回到長月城中,長月一夜間變了樣子,家家戶戶都如喪考妣,豎有白挽。街道兩旁的店舖還有不少人把旗牌換下來,挑上白旗。大街肅穆,連平日裡的蟬鳴都不響亮。街上的人很多都換上哀容,不斷有三五巡案在不多的行人中間穿行遊弋,在銅鑼聲中叫嚷:「大行國王駕崩,嗣號聖文武昭勳王。」 「國王駕崩了!」黃文驄格外平靜地,小聲說,「不知立何人為新君!天霸!我有點事,等一會代替我去看看你狄伯伯。」說完就打馬直走,後面很快跟上幾騎。 剩下的人先去黃府取了東西,接著跟著飛鳥到二牛家。黃家在京城的宅地就在東市和北市間靠內,離二牛家並不遠,闊綽豪華是不用說的。飛鳥邊往家走邊和余山漢講自己新修山園的大計,以表示漂亮別緻一點還是需要的,黃皎皎也跟了過來,在飛鳥身邊唧唧喳喳個不停。 到了二牛家,柴門大開。飛鳥叫著阿媽往裡走,卻聽到二牛老娘的哭聲,二牛媳婦擺了桌香案在燒紙,兩人都像是二牛老爹死去一樣的打扮。「好國王呀,你咋就去了呢?你叫我們這些百姓怎麼好啊!」二牛的老娘抹著眼淚跪在院子裡大哭,不避升上來沒往日烈的太陽,連灰白色的眼睛也充上了血色。 飛雪在一旁的水井籐下趴著看,而龍藍采在一旁不合適宜地勸:「被長生天召到身邊去了而已!」 「阿媽!你看誰來了。」飛鳥叫了一下。 一身主婦打扮的花流霜聽到外面歡快的聲音出來,微微笑了一下,就示意眾人不要大聲,別打擾二牛媳婦和二牛媳婦的娘祭告國王。 「伯母!」黃天霸禮貌地上前行禮,接著喚自己的妹妹過來。 余山漢從二牛老娘那裡收回引出的思緒,連忙介紹:「這是落日牧場的少主。」 花流霜淡淡笑過,誇獎了一番,引眾人到屋裡去。余山漢見飛雪不高興,拿了一個皮扎的小狐狸叫她。飛雪怏怏不快地慢慢挪去,賭氣地看住埋頭進屋飛鳥。 「我要!」黃皎皎一把搶先拿過,跑到屋子裡。 余山漢也有些不快,但還是叫著「小姐」,說:「她是客人,要大方點,我們進屋子。」 龍藍采從後面拉住飛雪,叱呵說:「一隻皮狐狸而已,別學人家小氣,改天阿媽再給你弄一個。」 「風月老師呢?」飛鳥一進屋子就問。 「你不跟他上課,他還不出去逍遙?」花流霜笑著說,看屋子裡空不夠,就鋪了條氈毯坐。 黃天霸仔細看著屋子,見一窮四白,心中責怪父親對這家人的重視,先是讓叔叔給他們接風,接著又打發自己來,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他看了一遭,又開始著眼打量起花流霜來。花流霜已經三十多歲,容顏自然不比昔日,又不同於關內貴婦的保養有道,眼角上已經爬上了少許的皺紋。適才她正做飯,按二牛媳婦教的那樣束了圍裙,更是顯得土氣十足,讓欣然的貴氣離身而去。 「伯母,我父親很想念伯父,只是今日又有事在身,恐怕只能該日拜訪。」黃天霸終於捏了一個話題說。 花流霜淡淡一笑,說:「黃場主太客氣了。我家老爺是個小人物,今天少場主過來就篷壁生輝了,哪用得著黃老爺親來,家中也無什麼可招待的,先喝杯茶,等會讓山漢帶你們去酒樓吃點東西。」 余山漢見龍藍采去倒茶,怎麼也坐不住,慌忙爬起來過去,小聲說:「二主母快坐,我來!」 「好!」龍藍採點點頭坐下,說,「有什麼看不看的?你父親也真是,不用來的,我家老爺不是那麼小氣。」說話間,她見和人家少女坐得很近的飛鳥在拉著人家的手,而那少女嘟著嘴巴推他,還小聲地叫「討厭」,便立刻怒氣地瞪過去。 飛鳥假裝沒看到,笑了兩下說:「改天我也去看黃叔叔。」 「過來!坐我旁邊!」龍藍采怒不可遏地說,再怎麼說,飛鳥都是跟自家侄女有婚約,更不要說如此沒出息地扯著人家手被人家連連叫「討厭」。 余山漢搬了一盤茶出來,手忙腳亂地給黃家兄妹擺上,正忙著,見龍藍采站起來去扯飛鳥,連忙讓讓。 響亮的一巴掌在飛鳥頭上響起,龍藍采邊拉住飛鳥邊給黃皎皎說:「你是女孩子,可不要讓他看你漂亮就拉你的手,他是不懷好意的。」 UU書萌 uutXt。COM 銓汶子阪越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八 馬伏櫪下(1) 字數:4887 立秋的雨後,原野中一片翠洗之色。 青紗帳呈出漸成之勢,擋住平地上的瞭望,但立於高處卻依然平坦,美麗遼闊。荒地,莊稼地相間相成,分不清那草浪還是芝麻地裡中點綴著星星一樣的野花。遠處有上百家居戶,那是邦河王子的封邑之一,卻沒因戰亂而空下。 就在這處高地上,渾身月青色的李衛撐著一把傘兒陪秦綱站著。秦綱身著墨孝,眉頭不展,望住長月方向遠眺。李衛也伸長脖子,舉目四看,卻弄不明白主子的心思,更弄不明白主子在看什麼。他把眼角輕挪,立刻看到遠處的河邊垂柳下,幾個牧童騎著牛兒悠然徜徉。主子自然不會看這個,李衛心裡明白。他揚頭再看,卻是幾隻雲雀應蟬聲而起,在藍天白雲間盤旋,主子自然也不是再看這個,他心中也明白。 「殿下!我們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李衛勸他說。 「為何不能久留?」秦綱淡淡地說,「我奉詔入京,雖不知父王生死,離去就是一罪,你說我該去還是該留?」 李衛插不進話,慌忙給下面陰涼處的幾個謀士招手。這就個謀士是近來才招攬的,個個爭著要主子賞識,見李衛袖子一擺,立刻爭先恐後地跑上坡子。秦綱大概是覺得自己被打擾了,有些不快地看住李衛。 李衛擠著眼睛笑了一笑,說:「主子~~,主子!我勸不了您,那他們一定行。」 「要你準備的禮品準備了吧?我要去看看駐軍在直州界功的冠軍侯健布將軍!」秦綱輕輕問。 李衛不敢相信地看住秦綱,移開傘,立刻跪在地下,衝著上來的謀士們發勁,說:「快!找理由勸主子!」 「主子的決定是思慮過的。」一個白衣秀士說,「健布將軍忠義,萬不會出賣主子的。反而說不定能支持主子榮登大寶!」 秦綱滿意地笑笑,他不是對白衣秀士的理想化說法滿意,而是為自己的決定而滿意。誰能想到他能這麼大膽,駐留邑地沒走,而且去見健布將軍?健布是中立大臣,新王初立而幼小,王權不振,這些中立大臣便無法團結,誰先入相見,誰能先提出幫助新王重振朝綱,他自然便在情理下倒向誰。即使不是如此,自己先入相見,也必然會讓魯王兩派誤認為健布支持的人是自己,洗牌中,自己才不會被妥協下的兩派傾軋,有資格拿到洗牌中的新牌。 一個快馬而來的騎士甩蹬下馬,快步跑來,跪拜之後站在秦綱身邊,趴在他耳朵邊說話。秦綱臉上的笑意越來越重,他揮了揮手,自己舉步走下。李衛喊叫著衝上來,再次為秦綱撐上傘,邊走邊說:「主子心如沉淵,這自然不是小人能明白的,可也要注意安全。小人請主子多帶些人,見形勢不對就走。」 ********************** 在酒樓招待過黃家兄妹後,飛鳥打發余山漢先回,自己則自告奮勇去送客。余山漢知道他是瞄準人家漂亮的小姐,也只有白白歎氣的份。 余山漢進院子,見二牛的母親在陰涼裡坐著,眼睛青腫,手裡捏著念珠,一個一個地數,又一次想起自己的母親。天下大赦,自己的兄弟不知道會不會乘機返鄉,自己要去看看才是。他邊想著這些,邊蹲到二牛母親身邊。 「狄官人!你回來了?你聽說哪天國王出殯沒有,我好叫二牛帶我去。」二牛的母親終因看不到,認錯了人。 余山漢鼻子一酸,有些哽咽地說:「我不是我家主公!」 「噢,你不是呀,那你知道不知道?小鳥兒最伶俐,他說不定知道呢。」老婆子絮叨地說,「你是今天來的客人家?你多大了?」 「四十了!」余山漢見她伸出手,連忙握住說。 二牛媳婦端了碗粥出來,有些靦腆地說:「我婆婆眼睛不好,見人就愛拉人說話,你不要嫌棄!」 余山漢抽了下鼻子,安慰老人兩句,告訴她說飛鳥一定知道,這才站起來離開。他摸出一個穿在穿在線上的子錢,放到嘴邊,眼睛紅紅的。自己的母親一樣愛她的君王,自己的兄弟,家人一樣愛他們的君王,可是惡霸卻依然欺凌他們,讓自己一家家破人亡。也許他們在不瞑目之前,依然念念不忘是朝廷的公道。 「怎麼了?余叔叔!」飛雪跑到他身邊問。 「沒什麼!」余山漢笑笑。 「我哥哥呢?」飛雪又問。 「他?送人家回家了。」余山漢收起自己母親疊的羅漢錢說。 他進了屋,花流霜見他就問:「你怎麼和他們走在一起的?將來他們與你家二爺扯了糾紛,那還不是來找老爺?老爺都在避他們。」 「我不知道。」余山漢一想也確實是這裡理,有點後悔地說。 「算了,將將家裡的情況,我阿媽還好嗎?」花流霜問。 「想飛鳥,做夢都想,我看日子不長了,整日都掛念在嘴邊,見人就落淚。」余山漢說。 「別給你少爺講!」花流霜說,「他是男人,不能總什麼都掛在心上。」 「嗯!」余山漢點點頭,問,「主公現在在何處為官?我想去看看,也好給家裡遞個話。」 花流霜沉默了,好久才噓了一口氣,看看一邊的龍藍采沒有說話。 龍藍采卻義憤填膺,說:「還不是給靖康人養馬,真不知道他圖了什麼,四十多歲的人了,被人家呵斥來呵斥去的!官也被罷了,說是老爺在官爵上作假!」 「咋這樣?」余山漢大怒,「老爺的爵位那是軍功,哪個說是假的?」 「算了,不要講這個!」花流霜說,「說是什麼天下憂則心憂,可誰體他這份心?你家老爺不讓講,他說這說白了,是朝廷不把放地人歸在國內,恐怕龍爺的官也是個空號,無案可輯!頂多是按藩鎮外邦,君恩賜號!」 「這要讓我哥哥知道,還不反了天!」龍藍采無可奈何地說,「所以老爺想瞞著吧。我怎麼不知道老爺什麼時候說的這話?」 「你不在的時候說的。」花流霜淡淡地說,「回去適當地說,讓那邊的人別太當這一回事,別學你家老爺進來。身邊無了自家的人,別說讓你坐冷板,把你下獄都有可能。」 「嗯!」余山漢立刻便想到了嚴重性,點點頭。 「你勸勸他,就算是男人說一不二,入關就入關了,也未必不能下野自己做些大事。」花流霜又說,「我已經勸過他多次了,都不頂用,真怕將來龍爺和朝廷擱個不和,牽連到老爺身上。趁你來了,要好好勸勸他,這天下怎麼樣,和他父子有什麼關係?天下又不是他們的。」 「其實,龍爺也掛念,讓我來給主公說,想讓我勸他回去。」余山漢說。 「對了,飛鳥呢?你怎麼不把他抓回來?他看上人家丫頭了,不能任著他。」龍藍采突然想起這事,立刻站了起來。 花流霜示意她坐,最後抬出龍青雲說:「男孩子大了,見美麗女子動心那是很常見的事,等到手就冷了。那黃家的丫頭也確實標緻,要過來當個鴿子養也沒有什麼,他黃家不會不允吧。她和你侄女不同,這性格多像他的舅舅?」 「那也不行!我侄女對他多好?」龍藍采坐雖坐了,心中卻是大不忿。 「主母。我看——」余山漢吞吞吐吐,說,「怕是少爺不這麼想。」 「怎麼?」花流霜問。 余山漢把廟裡的事和自己告知的家事一古腦地倒下來。 「他可是個男人?任人家欺負。」龍藍采勃然大怒,越發發覺飛鳥的軟弱。 花流霜也動了怒氣,說:「是該調教調教他?自己的女人要嫁人,一點反應都沒有?哪個男人能無動於衷地出讓自己的女人?」段晚容和飛鳥同寢的事,不剛她知道的,幾乎家人背地裡都清楚。她這就火不打一處冒,接著給余山漢說:「你講給他,完完全全講給他。」 「可她在我來的時候已經就要出嫁,這麼天了,恐怕——。」余山漢知道嫁出去的人如同潑出去的水,現在即使能惹起飛鳥的醋意,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他肯,恐怕你家二爺也不肯。狄家少爺的女人讓一個呆頭小子給搶了,以他的性子,那是決不允許的,尤其是老爺不在的時候。」花流霜淡淡一笑,站起來說,「不要給老爺講!」 狄南堂傍晚才回來,一身是汗,衣服濕透。余山漢叫了一聲,眼睛酸酸的。 「山漢!你怎麼來了,去歇著去,我去拴馬。這馬老了,也病了,就像我!」狄南堂拍拍他說。 「我來!」余山漢慌忙搶先扯過馬韁繩去系,果然見馬不精神,走起來蹣跚。 狄南堂推搡他去歇著,自己邊去拴馬邊說:「沒事不要過來,龍爺見你這樣,還不覺得你心在我這裡?」 余山漢答著話,卻看到狄南堂背後有幾個腳印,因汗液而凝固上面,他的血一下子飆上頭,嗓子堵得厲害。「主公,這又何苦呢?」余山漢沙啞著問。 「怎麼?」狄南堂卻不自知,拴了馬就拉余山漢尋個地方坐,口裡說著,「官署裡累,這一回來一身汗!」 余山漢見他若無其事,還有意欺騙自己,再控制不住感情,眼淚滾落。 「怎麼?家中出了事情?」狄南堂問。 余山漢怕自己努力控制的情緒崩潰掉,不敢說話,只是搖頭。 「大男人家,見了面難道要哭哭啼啼?」狄南堂重重拍了他一下,顯得微微生氣,說,「你先坐著,飛鳥!飛雪!西瓜還有不?抱來一個!」 「我剛剛吃過了!」余山漢扭過頭去說。 飛雪抱了個瓜出來,高興地喊著「阿爸!」 「你哥哥呢?」狄南堂問。 飛雪一下不高興起來,把西瓜放在桌子上,說:「他去送人還沒回來。」 「送誰?」狄南堂問。 「落日黃家的人。」龍藍采一出來就鬧,說,「你看你兒子那出息?見了人家漂亮女孩子就腿腳發軟,回都回不來了。」 「少年人!」余山漢笑笑,說著好話,「你回來治治他,我看他下次就不敢了。」 「你做父親怎麼不管他?」龍藍采這次沒那麼容易勸,怒氣反更旺。 「這怎麼管?是不是?」狄南堂笑瞇瞇地給余山漢說,「看!這小子今天又犯了眾怒,你看著,我今天非教訓他不可。你是知道的,這小子沒長進,可道理比誰都多,你等會幫幫腔。我去洗個澡,換件衣服。」說完自己就進屋子去找衣服。 龍藍采怒氣還是沒消,見余山漢在切西瓜,飛雪去叫二牛媳婦和二牛老娘,就擺道理說:「你說今天要不要用鞭子好好打他一頓?」 「該,該!」余山漢連連點頭說,心中卻想打他有什麼用? 龍藍采正說著看到二牛和飛鳥一起回來,立刻停住話,怒氣地走過去。飛鳥騎著馬,馬上放著幾匹布,二牛步行,兩人都渾身是汗,連「苯苯」都癱軟無力。「阿媽!」飛鳥抱了幾匹白布在懷裡,見面就問,「飯好了嗎?我吃完了飯還要去賣布!」 「白布走俏,我看這次從城外接來點貨,想不賺就不行!」飛鳥邊把布遞給二牛邊下馬,自顧子地說,「今天跑了幾十里,養家是難呀!」 「你不是送人家黃小姐送到現在?」龍藍采忍住怒火,奇怪地問。 「嗨,大丈夫事業為重,送女孩子錯過商機?!」飛鳥牽著馬邊走邊說,「我去給馬洗澡。『笨笨』今天是累死了,不知道跑起來燒壞掉了沒有。」 余山漢也吃了一驚,熱天縱馬最是傷馬,他連連說:「你怎麼這麼折騰馬?」 「笨笨」輕輕地嘶叫,以此來同意余山漢的話。 浟U書萌 UutXT.COm 全汶吇板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八 馬伏櫪下(2) 字數:4745 飛鳥頂罵而上,抓住兩片瓜蹲在一邊大口咬吃。他越是這樣就越顯得聽不進,龍藍采只得按住他打幾巴掌,飛鳥只是笑,悶頭咬瓜,邊挨打邊說:「阿媽!我們家的糧食還有不?市上的糧食都已經五銀一斤了,我回來去肉鋪,對面排了一大隊人龍,瘋一樣地擠扛。我們現在雇的人快養不下了,你趕快讓我吃完去賺錢。」 「是嗎?」龍藍采也吃了一驚,停下來問,「那你趕快把他們趕走,二十個人一天十斤糧食可不是個小數,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頭。」 狄南堂本來正看著飛鳥買回來的白亮絲綢輕笑,聽飛鳥一說也陡然一驚。長月是靖康最繁華的城市,又是都城,無論是從固國之本上還是從粉飾太平上,朝廷都會調來大量的糧食發放,平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糧食價格飆升的。如今糧食突然相比前些日昇了幾百倍,尤在說明朝廷內部形勢嚴峻,要麼因國王駕崩形勢不穩,要麼就是朝廷山窮水盡,糧錢到達崩潰的邊緣。他想到這裡眉頭不禁一蹙,也無心情吃瓜,忍不住站起來踱步。 「是呀,是呀!我也在想,如今糧食高到這種程度,哪會還有豬殺?」二牛也愁眉不展,並證明飛鳥的話都是實話。 「不管,賺點錢防家才是正事噢!」飛鳥扔到西瓜皮,胡亂抹了幾下嘴巴,應付幾句二牛娘的幾句話,匆匆叫起「笨笨」,抱起白綢子離去,飛雪也趕快扔了西瓜,緊緊跟上。 「老爺!」「主公!」余山漢和龍藍采幾乎同時叫他。 余山漢想起花流霜給自己的使命,試探著勸狄南堂說:「主公,你怎麼了?這和我們沒關係的!」意思是說糧食再貴,多花有一點點錢而已,對自家又無什麼。 「我有點事!」狄南堂匆匆忙忙到馬棚說,他剛換過衣服,也個單褂短褲,這樣出去非受人輕賤不可。 花流霜也不勸阻,只是說讓他整好衣服再出去。龍藍菜去擺著兩隻手攔到路上,大聲地問:「我不讓你出去!」 狄南堂微笑著說好話:「藍采呀,我出去看看,看能不能多賈些糧食出來。我們一家,二牛一家,還有你兒子雇得一大群人都要吃飯!」 「是呀!去看看!」二牛老娘和媳婦都緊張地告白,支持狄南堂。 正說著,一輛馬車馳過的聲音響起,飛鳥和誰打招呼的聲音傳到了院子裡。二牛看到兩個穿衙衣帶抹博額冠的小個子公人嚇了一跳,連忙上前笑著招呼。 二牛媳婦也一臉狐疑,臥在婆婆身邊,擔心丈夫,狄南堂和飛鳥做錯了事。 「幹什麼?」余山漢卻沒有二牛賠笑臉的心思,直直呵斥來問。 「我來看看!」一個人很遠就說,「兄長要出去?」 二牛把心放回,慌忙行禮,原來是張國燾。「糧食漲了,漲得厲害,我就找了兩個人幫忙,送點糧食過來。」張國燾說。 「這糧食從哪來的?」狄南堂問。 張國燾只以為狄南堂對糧食的來路敏感,笑了一下說:「朝廷對大臣的俸祿雖說發的都是金,可實際是糧食折價,如今糧食幾日漲了上來,難不成也讓官員帶著家人去搶糧食買?放心,是清白的俸祿!」 狄南堂有些頭疼。朝廷在此境地一方要安民,一方要干涉,怎麼轉風向放糧食給官員,這讓百姓怎麼想?他們越爭越烈,囤積商賈也越不肯出貨,這等月份,一旦糧食升到天上,怎麼還能下得來?長月如果因米糧貴而有亂,那天下可真要有事情了。 「怎麼?不信?我陞遷了,快得自己都沒想到。」張國燾笑著說,「我也在脫人為你的事幫忙。只是現在國王出殯在即,我又是新進的補官,抽不出身來而已!」說完他指使兩個公人去挪糧食, 「總這樣也不是個辦法,你在公門,不知道朝廷對現在糧食暴漲抱什麼樣的看法。」狄南堂攜手攬上張國燾問。 張國燾歎了一口氣,憂容俱現,無奈感發說:「朝廷國喪在即,因喪處夏,又屬突發,官員們都在為此準備,只圖早日評定廟號,通報治喪。這樣的事,朝廷又怎麼干涉?有人提議限定糧食價格,但即使實行了恐怕也根本無用。庭議的結果是糧食少,朝廷又調不出來糧食發放,根本無從控制。」 「誰說的?」狄南堂詰問,接著說,「即使絕對缺糧也要讓它漸漲。糧食不足往往是伴隨著恐慌,不良風聲,人為哄抬的。『凶年三緩』,是不能放任它自然下落的。」 凶年三緩是說凶年來臨,農田荒廢,人心惶惶,流民四起,青苗因這種惡性循環而大量被毀,至少要經過三年的豐收年景和對流民的安置,方能緩和。這是雍朝前面留下的簡書,處於頌揚皇帝的廟頌中。張國燾也是儒士,模糊記得,卻覺得是那是在頌揚帝王經受天祐的話,聽狄南堂如此一解釋,折實吃了一驚。狄南堂反覆給張國燾說明,但也不抱什麼希望,他官是七品,就是陞遷有什麼用?恐怕見一下丞相或者首輔都要排上半年隊。 「兄長呀!無論如何我要讓你出來仕官。」張國燾激動起來,問,「你有什麼辦法?」 「只要朝廷還能拿出一些糧食,就能量轉形勢,把國力集中到一個地方,接著等這個地方糧食價格回落後再用到另一個地方,同時控制流民,像往年一樣頒布『青苗法』和『護苗法』。召見商賈,禮兵並用,共訂糧價,對於主動配合的商家給予獎勵,包括給他們爵位,編外郎官!可用太祖當初為戰時的從權。」狄南堂連忙說。 張國燾有些發懵地站著。在一般儒生的眼中,從古以來,國運隆衰,皆有定數,治極則亂,亂極則治。上位者治國之術雖蘊涵於經傳,卻不見於經傳,一般儒生從師學禮制,行聖人之道,糾物之根究,卻限制於閱歷而發不破。國王,丞相雖有睿聖的,他們卻不可能挖政深暗角去有所遺世,你讓一個鄉間房師或耕或種或在邊緣晃蕩的人或為了顯示高風亮節的四處講學人如何有得傳授?狄南堂這些經國道理是出於霸術,卻拋去僵死的法令,不僅僅限制於法令,這對他來說是個異數! 「兄長的話很有道理!」張國燾忍不住讚歎說。 說到這裡,狄南堂就罷住,給張國燾說自己要出去。張國燾詢問了半天,才知道他去見以前詢問過自己的鞏度,藉機遞遞主張。 張國燾也不要他騎馬,拉他進馬車,說要送上一程。狄南堂欣然,這就在一家人心不甘的目光中上車去講。 夜色漸漸深了,巷子口剛換過的燈籠被哪個人用石頭丟破,透著洞兒忽閃跳動,幾次都險些滅掉。看來添燈人也僅僅是點亮燈火,並不在意它是否會滅。 飛鳥在京畿戶家收來的布帛幾乎沒有賣動,無論是他舌如甜糕還是臉皮厚磨,無人為之所動。在生意失敗後,他算是明白了,買黑絹才掙錢,但買黑絹的人也不會從他這樣的遊街小販的手裡去買的。這裡的平常人家舉喪都是用白麻布的,若是往年,或許有人到官織處理,補貼的地方領片白布回家。可這樣的年景裡,朝廷無撥喪錢的跡象,大部分人都是找而不是買,實在找不出來,拿起被子,將被裡子撕去一塊,事後再補上。實在沒有什麼人能用得起他的布,就是用的起,也沒有幾個人會用。 飛雪也又累又餓,可也知道自家哥哥心裡不順,生意受挫,跟在他後面也沒要吃的,當了一晚上心甘情願的尾巴。兩人帶馬都是一臉居喪,舉步沉重。 飛鳥尋了靠近巷子的小攤給飛雪要了碗涼皮。飛雪邊推辭著不要,邊勸慰哥哥,話都是挑飛鳥平時都愛聽的講,像春天裡稱讚桃花一樣。 飛鳥抓著脖子裡被蚊子咬的地方,唉聲歎氣,有些不滿意,說:「飛雪,罵罵我!」 「我哥哥是一隻小狗!」飛雪立刻聽話地說。 「這和小狗有關係嗎?我是笨,快說哥哥笨!」飛鳥不出氣地引導。 飛雪挑了幾根涼皮給他送到嘴邊,很期待地等著。飛鳥連連說自己不想吃,要臥薪嘗膽,以求翻本,言語一過激烈就出了格子:「我狄飛鳥走南闖北,怎麼會折本?明天一定有得賺。」 賣涼皮大嬸好心地看住這位激動的「大商家」,提前說:「小哥,你是知道的,現在市價糧食多少?我這涼皮水是芋頭的,卻也不得不漲,還是提前給你說一聲好。」 「沒關係,飛鳥摸出一個大幣很豪爽地說:「不用找了。」 「這還不夠。一碗要一個銀幣!」大嬸隔著桌子肅立一旁,不得不耐心向飛鳥說明。 飛鳥正鼓勵著飛雪自己吃掉它,大嬸的話好像帶著閃電的雷火,一下把他驚跳起來了。飛鳥立刻摀住飛雪的嘴巴,把她嘴巴上半根掐掉,重新放到碗裡,接著牽著飛雪站起來,飛快地說:「怎麼不早說?現在我們吃了多少,三根。碗裡還有多少?起碼也七八十根,一個大幣我放這裡,夠用了吧!」 說完,他在大嬸目瞪口呆中拉著飛雪就跑,邊跑邊打口哨,「笨笨」也連忙馱著東西跟上。大嬸追了幾步追不上,只得氣喘著回來,嘴裡罵著飛鳥,自己卻拿起筷子吃飛雪的嘴罷子。 兩人一賊馬,直到深入巷子好深才敢停住腳步。飛鳥按住胸口,一手推飛雪回家,說:「你先帶笨笨回家吃飯,我一會回去。」 飛雪不答應,拉著他不肯。 「我在這裡想想辦法嘛,你老是愛打攪我,我派你回家,快!」飛鳥督促說。 「我也想辦法!」飛雪爛漫地笑著撒嬌,膩在他身邊說,「不嘛!」 「快回家,我是為了防止阿媽不讓我吃飯才讓你先回的,記著,給我藏上點吃的。」飛鳥眼睛轉動,找出個理由來。 飛雪點點頭,踢了下笨笨,往家去,邊走邊回頭給飛鳥說:「不要呆太久,我進去就藏好吃的!」 飛雪走後,飛鳥拉笑的嘴角頓時向下,喪氣地說:「還釀酒呢?怎麼釀?不會拿人肉釀酒吧?」 正是他左右走動的時候,看到昏暗中又走回一人,老遠就發出熟悉的歎息!「阿爸也在發愁!」飛鳥悄悄躲了個角落,準備嚇嚇父親。 狄南堂今日卻又是送上門被侮辱去了。鞏中丞只對他的長篇累櫝回了一句話:「這麼多人都束手無策,你比他們淵博?」狄南堂想起來又是無奈地苦笑,為這句話莫名其妙地悲哀,也許自己的主張未必能緩解民饑,但卻僅僅是因為自己是小人物就輕賤這等想法呢。他正走著,突然感覺到身旁似有黑影一動,立刻警覺,看住一個最能藏人的角落。 飛鳥正暗笑著等老爹上前,然後跳出來叫一聲,卻半天沒有動靜,不禁有些納悶。正在這時,兩隻大手突然出現,提他出來。 「不用說就是你!怎麼不回去?」狄南堂問。 「失意!」飛鳥唉聲歎氣地說。 狄南堂笑笑,這滿是自己故意做出的唉聲歎氣,哪來的失意。「綢子賣沒賣出去?」狄南堂故意問。 「噢!阿爸一早就知道!」飛鳥不願意地呼叫,「卻不教我!」 狄南堂示意同他到燈下走走,卻不知道飛鳥為賣涼皮的大嬸心怯,見他縮身,乾脆拉了他。「都是你沒跟風月老師好好學習,他給你講過官坊吧,給你講過織絲總局吧,也講過朝廷籌備祭祀時的開支,用物吧?我那天都在一旁聽到了。」狄南堂攬著他說。 若是讓這些關內守禮的貴族看到這父子兩個如今的親暱,非再次強呼關外無禮不可。事實上關外這樣的父子也不常見,一個標準的關外男人在家中沉默有加,對兒子不趁意就罵喝,耳光並用,哪有這會父子並肩互攬,一起歎氣。 u浟書盟 uUTxt.COm 全紋子版越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八 馬伏櫪下(3) 字數:5165 「阿爸,你歎什麼氣?」飛鳥問。 「你阿爸的主張被朝廷申斥了!」狄南堂說。 「你該不是建議讓他們不要閹馬吧。我知道關內人為了想讓馬兒溫順,高大,不亂髮情,喜歡把馬兒早早地閹割掉。馬兒所以就繁衍不起來!」飛鳥說,「是不是?養馬大官!」 「呵呵!我是建議朝廷干涉糧商,不是殺頭,查抄糧食那樣,而是勸導!」狄南堂因飛鳥的提議發笑,帶有遺憾地說出實情。朝廷歷來放糧都是見人發放,不收錢財,反倒讓奸商鑽營反賺,並無成效;官窯裡出的東西,寧願糜爛到倉裡,也不願在民間流通。這些看似朝廷在維護一種權威,退出交換,其實是莫大的弊端。 一陣晚風吹過,燈火撲簌,狄南堂有些黯然。 這一絲的黯然很快感染到飛鳥。他也無話可說,陪同歎氣,好久才問:「朝廷不答應?」 「嗯!」狄南堂點點頭。 「確實也不太可能聽從!」飛鳥說。 「為什麼?」狄南堂也想聽聽飛鳥的見解,於是就問。 「靖康輕賤商人,不給他們地位,有些謀逆都有大商人在背後支持呢。而且,商人越被輕賤越紅火。你想想看,要是朝廷動不動就說你不守規矩,沒收你的東西,你也會投靠朝廷中的大官來尋求保護的;要是你做買賣,時刻有著這麼多風險,你也會將物價定高一些。」飛鳥振振有辭地說,「朝廷成事能那麼容易打破?」 狄南堂一改自己的悲憫天人,樂了,說:「是朝廷成制。四世天子開明,暗中已經將商人劃出輕賤的範圍,比如公開讓行會合法,頒布一些保護性法例。但商人確實不能過於推崇。天下人若有十個人,一人因商而富,那麼剩下九個人就會因也想富有而從。若朝廷鼓勵盲導,他們都去從商怎麼辦?這事實上是在追逐枝末而捨棄根本(這也是今天泡沫經濟的來源),丟了根本如何又有枝末?無了商人,國家的糧食,物品自然會調運不靈。可是要是人人不事生產,轉為買東賣西,那麼就整個沒有吃的,沒有用的。」狄南堂緩緩地說,說到這裡,他心思飛出了很遠。官商勾結,完全是因為朝廷不保護他們嗎?權力和利益歷來就結合在一起。而權力決定著分配,有權力的地方,也自然就成了利益爭奪時的焦點;同時,生意也是有賺也有虧的,要穩賺不賠,那也只有和權力結合。說到這些,他心中有些感歎,自己家族的生意何嘗不是這樣?人人都有支撐,奉公的商人也就不得不尋求支撐,否則就被打壓。尤其是強權濫為的時候了,那更是迫人如此。兒子的話不是全無道理,與那些商人不同的是,自己處在關外,得已自行組建這種支撐而已。 「阿爸,阿爸!」飛鳥連聲叫嚷打亂了狄南堂的反思,把他拉回現實。 「怎麼?不明白?」狄南堂問。 「不是,你也別給朝廷養馬了,我僱傭你,每月對半分錢,好不好?」飛鳥奸猾地說。 「誒!你長大了,我老了,本來就你該養我,養全家的,分什麼錢?」狄南堂不理他那一套,反把他吃的死死的。 父子兩人談論,很快忘記了原本的話題,閒話閒說了好久。正說著,在賣東西的大嬸無生意回家的時候,一個失意人也在這時姍姍歸來。 他一見父子兩個先是嚇了一跳,接著大談自己年紀大了,姑娘們都嫌棄他,多出錢也無人陪。風月先生這種意外而來的失意有些讓父子兩人哭笑不得,飛鳥立刻就來貶低:「這也是失意?」 風月潸然反問:「如何不是?」 同是天涯淪落人!雖然沒有圓月,只有一隻昏暗中搖擺的燈籠,但三人卻各有不同地苦悶。苦悶有時候也如歡快和美酒,縈懷不斷。風月先生就是,他的失意在父子都怔怔看著他,找不到同情的話時,竟如雅意般濃厚依然,非等帶著飛雪的龍藍採來驅趕,這才不盡味地回去。 「去安慰,安慰你老師!」狄南堂是想不到安慰之法的,只是覺得風月要崩潰,不得已推飛鳥去攙扶。 飛鳥不合事宜地拉住風月,邊走邊勸:「改日我們再加錢就行了,就找你中意的那個月月!看看我,賠錢也沒像你一身酒氣,要死要活。」 「是呀,是呀!」狄南堂連連同意,說,「得失不能縈懷!先生這麼豁達,怎會如此想不開?」 「是因為你太老了,人家怕你死在人家肚皮上。」龍藍采不留面子地呵斥他。 風月愣了一下,陡然停住,刺激來得太大了,這讓醉得不行的他沒怎麼來得及反應。終於,他使勁往旁邊一掙,脫離飛鳥的攙扶,賴在地上搶天大嚎,再也勸不住。 天氣熱,巷子裡兩旁的住戶都差不多在院子裡涼快,這會不斷有人出來看,飛鳥一下子覺得身為他的學生丟死人了。但他萬萬不知道,風月的折騰救了他一命,他回去得太晚了,一回去就拿了些吃的跟著二牛,余山漢去鋪子睡,挽回一場被罰的風暴。 到了鋪子。二牛一掌了燈,飛鳥就咬著餅子佔據一個好位置,一邊翻書惡補,一邊吃東西。屋子裡的家當差不多全被搬去了,只有一張破桌子留下,地板也髒髒的,沒有收拾。余山漢去洗澡了,屋子裡只有二牛和飛鳥。 二牛發愁地坐著,弄不明白飛鳥怎麼還有心情看書。他問了飛鳥幾句,看分不出飛鳥的心,立刻爬到桌子邊一把摀住飛鳥的書,著急地說:「我們虧大了!」 「是呀,是呀!」飛鳥邊扳他的手邊說。 「你快想想辦法!」二牛不依不撓地說。 「我正在找辦法,我們明天去打獵!」飛鳥乾脆放棄看書,嚥下最後的一口餅子,拿了盛滿涼茶的水喝了幾口,身子一仰,倒在地板上,和二牛斷斷續續地說著話。等余山漢進來,他已經睡著了,二牛正搖都搖不醒。 這也難怪,飛鳥真的太累了。 次日,天還沒亮,二牛的媳婦穿著小衣起來上茅房,突然發現茅房裡有人先入了。 她嚇了一跳,這才看到是飛鳥。 「你怎麼不關茅房的門?」二牛媳婦摀住胸脯後怕,但卻忘記了出去,奇怪萬分,「你不是在鋪子裡睡嗎?」 「是呀,所以太急了!」飛鳥紅著臉說,邊讓她出去邊說,「二牛哥佔了那邊的茅坑。」 二牛媳婦見他又羞又怯,白皙的臉上露出紅暈和笑意,邊走出去邊說:「現在也沒生意,你們怎麼都起得這麼早?你還真厲害,這麼遠,竟然跑回來上茅房。」 「我們要去打獵!」飛鳥在裡面回答說,「一起去不?」 二牛媳婦正在嬌笑,隔著一層密柵欄聽飛鳥在裡面問她愛吃什麼,又聽到有人回來,透著朦朧的光線仔細一看,是飛鳥家的客人。余山漢今天上身穿著一件套罩褂子,上邊繡著山牙明月,更顯得高大身雄。他腰中是一柄微彎的腰刀,柄把子上垂著一尺來長的赤紅流蘇,簇新的湖縐褲子下套著涼靴,若不是先有飛鳥在茅房,二牛媳婦非當他是強人不可。 「小鳥!你家的客人是幹什麼的?」二牛媳婦在柵欄邊小聲問。 「他?」飛鳥難以回答,但立刻想起來三叔一直派他照顧自己,就笑著說,「保姆!」 二牛媳婦又撲哧笑了,嘴裡貶低幾下飛鳥,卻說:「我看是當兵的吧!」 「嗯!以前當過軍官。」飛鳥咬牙用力回答。 二牛媳婦見飛鳥家也起床了,余山漢恭敬地站在門口,就又問:「你阿爸呢?」 飛鳥一下給問愣了,這個問題在他自小習以為常下竟然沒想過,說阿爸在替三叔養馬吧,他也不是整天養馬;說他替三叔,二叔做生意吧,他也不整天做生意……。想了半天,飛鳥說:「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什麼都干,連仗都打!」 二牛媳婦本來就想知道他父親以前是不是帶兵打仗的將軍,這會聽這麼一說倒合了意思,說了句怪不得,見飛鳥出來,自己邊進去邊說:「二牛他哥叫大水,也是當過兵,回來跟人打架,誤殺了人,進了監獄,要不是有軍功非被殺頭不可。」 飛鳥沒聽人講過,這才想起二牛總是不敢給小角幾個打架,說了句怪不得。 天色大亮後,飛鳥又叫了大尹子和郭華,這就準備出發。龍藍采也想去,花流霜卻不許她去,自己也呆在家裡陪她。狄南堂怕城兵查問,叫他們收好兵器,打獵時再用。 就在他們約莫到了城門時,城外的宅地也發生了事。 董雲兒一大早就被一群雜亂而驚恐的聲音吵醒,便問一個拿木鏟出去的婦人是怎麼回事。「泉水邊有一隻地龍?」婦女手舞足蹈,不知所以地說。 董雲兒也吃了一驚,野生地龍從未聽說過,怎麼有只地龍跑了來,她喊著阿爹,慌忙出去。一群流民驚恐地擠在一起廢牆邊,歎頭去看,生怕那地龍一不小心轉過來,衝過來抓人吃。 董雲兒出來看那地龍,這明顯是一隻寵物地龍,身長連尾帶頭,總共只有六尺左右,一身帶著疙瘩的棘皮很是乾淨,後肢格外修長,但強健有力。它正用三個腳趾抓著地,探身飲水。董雲兒分明地看到它趾端彎曲有有刀子的爪子,那適宜於在地面上行走或奔跑,並可以輕易抹殺獵物。一剎那,她既有些害怕,又有些心安,這不是那種高大的地龍,應該並不危險。 「董小姐!怎麼辦?」一個男人懼怕地說。 「這又小又瘦的,還能吃人不成?」董雲兒小聲地說,讓女人和孩子都躲起來,男人去拿東西。這時地龍也轉向露出側面,它前肢較後肢短小,身體以臀部為重心支撐點,後面長而纖細的尾巴,與身體前部保持著平衡。它的頸部細長,圍著飾物的脖子伸縮自如,頭較小,轉動靈活,嘴巴狹長,牙齒尖利。 所有這些都說明,它是一類行動敏捷的肉食性恐龍,可董雲兒卻不知道,她自以為人家小一些,纖細一些好欺負,心中連連想著怎麼應付。 地龍明顯發現了牆後面的人,但是它被圈養久了,又剛撲獲過一隻行動不便的山羊,懶洋洋地吼叫。它的聲音有些像狼,卻沒有那麼圓潤悠長,但有著足夠的震懾力,董雲兒很快發現自己出汗了。 這一處地方可以說是塊風水寶地,坡地有路有木,西北連有山脊,卻低得不多,四下也並無太突兀的大石,不知道是不是在廟宇修建的時候整葺過,整整平平地成為一起轉折起伏的通地,若拔高一看整個猶如揮頭隨山探原的龍頭。泉眼就是從高出不太多的混成脊背來的,流量很大,盤桓而下,在廟後成潭,水色帶有青釉。這裡因背後寬渾的地勢相比高出不多,顯得既不危險而又相對高拔。北側被探來的地勢山巒搶高許多,冬日可算是北風屏障。 這頭地龍就好像是來看風景的。毫無疑問,它應該是靠南的幾處重新修整的莊園裡跑出來的,因為路好,所以就摸到這裡來。 董老漢也來了,他看了一眼,立刻也很有降伏之心地站在女兒身邊:「不可輕舉妄為,保不準會有主人來找!」 「今日能來地龍,明日說不定就來猛虎,這——」董雲兒忍不住發牢騷說。 地龍養了一會心,開始轉頭向廟裡來,手持東西的人們大驚,爭先恐後地往廟院前面跑,連董老漢也不例外,拉著女兒就退。 地龍猶如故意震懾他們一樣,突然轉身,慢悠悠地向返回,向東北而去。 眾人安下心,開始弄來不多的餘糧,在土灶邊準備做飯,還津津樂道地講那只玲瓏樣的修身地龍。半晌過後,也就是鍋裡冒了會煙,一聲吼叫,那地龍回竟衝了上來,跑得很是迅猛。眾人丟了東西就往殿們跑,驚恐大叫,雜亂一片。這一跑不要緊,向南跑的地龍竟然轉身跟來。 「快關門,快關門!」董雲兒大叫指揮。董老漢矯捷地扛上一善蕩悠半斜的半廢的山門,男人也隨後反應過來,跟隨著去扛,女人和孩子隨後跟著去擋。終於,地龍無奈的吼叫在院子裡響起,兩扇要倒的山門終於在晃悠抖動地被人們扛上。 光線很暗,只有山門上下洞出光線。人們突然聽到馬蹄聲,紛紛互相詢問怎麼回事。「大概是龍主人來找了吧!」董老漢回答。 但是這種認為頓時被人打破,飛鳥歡叫的聲音傳來。 「他們是不是不知道?」董雲兒問。 眾人疑問連連,百般猜測,接著聽到外面人馬龍混合響動,丟在外面的器物叮噹作響。「出去幫他們!」董老漢大聲地說,「一個小地龍,不怕的!」 人們想想也是,這就慢慢開門。 UU書猛 uuTXT.COm 荃汶子阪閱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九 大將軍歸(1) 字數:4728 外面的形勢已經大定,地龍站在院子南側,脖子被飛鳥和余山漢兩人各自套住。它脖子使勁地縮著,吼叫後掙,趾頭上的爪子全部扣緊地面,馬力竟然有些吃緊,拉它不住。 「二牛!掀它尾巴,一掀就翻!」余山漢興奮地大叫,「小心,不要被尾巴打翻!」 二牛新近騎馬,目瞪口呆,跳了馬卻被鞍子絆了一個頭。飛雪拿了枝箭瞄找到地龍的眼睛,射了出去。一聲震天的唉吼,地龍眼睛紮著箭枝揮舞前爪四下跳動,竟然向飛鳥衝去。飛鳥放來繩子,縱馬遊走,地龍嗚叫而上,轉到它背後的余山漢拉扯不住,馬鐙子都斷了。 馬兒高嘶,差點把余山漢甩下去。飛雪又是一箭,射中地龍的脖子,雖然射上,卻穿透不深。二牛吼叫著衝上去,正在遊走的飛鳥嚇了一跳,慌忙縱馬翻身扯翻二牛。地龍瞄準二牛,悲叫撲來。余山漢立刻驅馬換位,借馬沖之力將繩子繃緊。大尹子和郭華慌忙發抖地去拉,這才把二牛弄出圈子。 一群男女衝出廟門,手拿各種木器鐵器,壯著膽子上前。 「都回去!」余山漢大急,他手都出血了,挽在胳膊上的繩子幾乎把肉擰掉,可生怕這些人進了圍,讓人無法縱馬的,只得叱呵他們回去。 誰都不料,越是聽他喊,人越大膽,拿著鍬,鏟喊聲如雷地進圈子去。又一次縱馬去掀抱地龍的尾巴的飛鳥不得不停下,趕他們到一邊去。 已經晚了,地龍折身向前,余山漢又換地方扯,竟然把繩子勾倒了一人。剎那間,地龍咬中那個婦人的喉嚨,整個把她甩了起來。 死人比什麼喊叫都有效,頃刻鎮住當場。人們四跑。董老漢提了一條槍,卻奮身奔來去刺。飛鳥差點都氣瘋了,只是再次拉翻抄條板凳的董雲兒。 董老漢信心百倍,自己的槍法不說好壞,刺一隻被拉繃住的地龍還不簡單?他一擰身,力貫槍身,槍身如龍,先是在空中綻開槍花,接著如電般刺向地龍身子。這一槍大有來歷,又名「翻天一槍」,決非花俏,更非浪得虛名。隨著槍尖微動,董老漢身軀翻滾,喉頭還吼了一聲。 一聲清脆的木折聲傳來,董老漢虎口迸裂,手裡握著半枝槍身,呆傻地站著。槍入三分而斷,地龍身上的出了血,但它一點事也沒有地吼了一聲,緊接著用尾巴打翻董老漢。不過身子也因這工夫被余山漢扯動,翻了一跟頭。 一動它就沒有機會再抗拒馬力,余山漢拖著它四處遊走,卻不敢向下,怕收不住馬力,在傾斜的路上適得其反。飛鳥縱馬跟從,綽槍衝刺。 「阿爹!」董雲兒拖了父親回去。 「沒事!」董老漢脫臼了,他面容難看地一笑,說,「說出去真讓江湖上的人笑話!想不到它的肉自己會扭動。」 飛鳥刺了幾下,卻因找不到要害丟了槍,高喊說:「撞牆!撞暈它!」 余山漢何嘗不想,但繃直的繩子受重,根本無法讓馬仰起而越的,只得邊把實情告訴飛鳥,拉著四走。飛鳥突然俯身揀起地下又一隻套索,高身又喊:「錯身!」 繞了幾個圈子後,兩人交互而過,相互猛掙。一聲骨頭響。盲隨余山漢踉蹌而走的地龍終於崩然倒下了,但身體還在扭,跟條魚兒一樣翻滾。 余山漢停下了馬,手掌早被毛繩磨破,便看住死而不休的地龍,憤憤地說:「這傢伙是有點可吃的肉!」 「早知道不抓活的了。」飛鳥跳下馬,走向那被咬死的婦女身邊。那個婦女半個脖子血肉模糊,眼睛還是驚惶地睜著,但瞳孔已在逐漸消散。婦人的嫂子在跟前抱她痛哭。 董雲兒未見過血腥,不敢上前,慌忙喊男人們找蓆子捲上她埋到北面的山裡。她嫂嫂一邊大哭,一邊不許,但其餘的女人因這些天有些熟和,立刻拉了她,任男人把她抬走。 「不是下葬嗎?」飛鳥問,「你們不是要有棺材,有人哭嗎?」 余山漢止住眾人,過來掀開她的嫂子放在臉上的頭巾,看了一下,說:「少爺,從簡吧!」 飛鳥本是來號召所有人去打獵的,這下醒悟眾人去了也是白搭,只得又丟下二牛,大尹子和郭華,只是靠自家三人去打獵。 *********************************** 靖康初起之時,秦政得突脫馬五百匹,後馬監牧丞張風來投,得西定馬三千於赤岸澤。當時,秦政親選士卒良馬各五百,組建虎賁軍的前身武牙團,余馬使張風之子張萬放養。開有監牧之制。 數年來,朝廷雖對馬匹重視,卻因涼北城未建,屯牙不牢,怕遊牧人騷擾,只獎勵一些人養馬於勿母斯。雖然朝廷定期高價補貼收購,卻因國力未強,不敢與遊牧人糾纏不休,強令牧場不得因掠搶上報,以免征討不獲,不討損面。當時的馬監設於腹地,卻因人口繁衍,怕毀民耕作,馬監擴而不大。隨著朝廷的需求,靖康漸需馬匹,三世躊躇。四世當時還是王子,上書要求修建涼北城,變勿母斯為內原,轉移馬監於上。 當時,四世在朝堂上慷慨激言,言稱:「若馬有百萬,雄兵可有百萬,縱而問諸國,有誰可擋!」三世欣然答應。但是讓人未曾料到的是,涼北城修建後,移民戍邊竟激起民變,眾臣紛稱四世的不是。四世本有雄心,為證明給眾人看,親率五千人,連撫帶剿,數月平亂,這才有了馬監轉移。 四世當政,大為重視,親擴太僕權限,舉其為太僕卿,設務府,又稱太僕府,仿西定制,開六監。然養馬之事,非一朝一夕可成。國家每有用事,兵車調撥,動就以萬論,消耗巨大,馬匹終究未能突破十五萬。讓靖康王氣憤的是,一些貴族家的馬匹都膘肥體壯,而朝廷養出來的卻是又小又瘦,每每拉著那種最小的斗狀兵車四跑,有多好笑就多好笑。 靖康王一氣之下,將太仆下獄。有人獻表稱貴族家的馬都是牧場出的,建議靖康王將牧場收為國有。靖康王從一家場主犯罪的牧場下手試了一下,結果發現馬匹出的也是又小又瘦,只得作罷,只是和數家牧場聯行共養。同時改禁中天苑廄為飛龍廄,讓六監和牧場輪流進選,以此獎勵督促。 一定程度上來說,鞏度待狄南堂不薄。以中丞的身份為他疏通,進天龍廄,舉為牧尉,正式開始給他建了九品的籍。但天子禁中的牧尉卻不如監裡的,監裡的牧尉可管六個馬場,而天龍廄中的牧尉卻管了六個圈頭,既一百四十四個槽口。 狄南堂這一馬場在宮中通往北城的口上,又名駿北廠廄。這裡的柵欄都是白石頭和紅木欄,外頭呈通廊狀,內有不大的圍場。他主日,副之夜,每天本也逍遙,在無人叫馬出宮的時候清閒得可以看看書。 他正在查看圈裡的馬匹,幾個宮中侍衛剛到地方上報喪歸來,解馬進來交還馬匹。 驗收的頭掌(在西定那裡叫頭牌)高報無錯。狄南堂正好在旁邊,返身來看,只一眼就說:「大人不是弄錯了吧,這隻馬匹不是原有的!」 幾名侍衛相互看了一眼,高聲怒喝:「胡說八道!老子敢換御馬不成?你新來的,不懂規矩就算了,千萬別亂說。」 「是呀!是呀!」頭掌慌忙攔阻住要說話的狄南堂,說著好話讓侍衛們離去。 狄南堂明明記得其中前日那名眼熟的人過來要的是匹扶東大馬,還試了幾下,這會這些馬中卻明明沒有,難道是自己記錯了,認錯人了?他抱歉一笑,說幾下對不住。御馬也是印子馬,只是引子小而已,盜馬又是殺頭之罪,想來是自己看錯了。 幾名侍衛冷哼著離去。老實巴腳的老頭掌示意狄南堂借一步說話,到值班的房子裡見無人,這才說:「老爺,你瘋了不成。這些侍衛哪個可以得罪得起?他們大多都是貴族子弟,你看今天在這裡伺候在聖上身邊,改日放出去就是將軍。」 「這我知道!」狄南堂悟到,接著盯住老頭掌說,「你的意思是說,他們真的盜馬?」 老頭掌點點頭,說:「不瞞老爺,確實是實情,偶爾有人愛極了裡面的好馬,牽出去用大印子蓋小印子,找些無印子馬烙印頂替。這些,人人都知道的。」 「這也太大膽了!」狄南堂說,「為什麼無人上報?」 「怎麼報?」老頭掌碼下頭髮抓癢,接著又說,「報上去了兩邊都遭殃,裡面萬不會以此罪殺這些功勳勇健的,未必不會說你玩忽職守,誣陷近臣。」 狄南堂想了一下,確實是這個道理,他歎了一口氣,找了個板凳坐下,心裡卻覺得不舒服,便安排返身要走的頭掌說:「但也不能聽之任之,你們以後都要熟記馬匹,我改日將這事回報給直司。」 頭掌有想說什麼卻沒說,只得退下。 正說間,又有人來選馬外出,直呼「狗官快來」。狄南堂出去見一票人,為首是著玄(黑紋,黑而有亦色者為玄。——《說文》)色衣服的青年,約莫有二十二三歲,墨冠帶孝,腰繫長劍,修身微肥,面如玉石。他知道這是皇室的人,歎了口氣,慌忙過去。 往來有王室貴戚要馬,那些人就呼著官長俯身墊腳。九品也是下下品,本來朝廷中為顯敬賢,是不許人輕賤有品次的人的,但後來隨著一些人的巴結漸成規矩,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給我找匹好馬,主子去校場演武!」一個武士說。 狄南堂知道他們說的好馬,就是性子溫急了的馬,於是就到圈中挑了匹棗色的馬兒。 「我要黑色的!」青年眼睛還有點紅,看來是在謹尊孝道。 狄南堂暗叫糊塗,慌忙又進去選了一匹黑馬。其它人也在為他身邊的侍衛選馬,一共拉出十多匹馬兒出來。 侍衛接過青年手中的馬匹,叫著「主子試用!」這才交到那青年手中。 青年看了狄南堂一眼,狄南堂歎了一口氣,附身趴在馬邊。「歎什麼氣?」青年勃然動怒,從旁邊的人手裡拿了個鞭子,舉手就是一鞭。 鞭子不重,揮舞不暢,但看這樣也知道馬術不行。狄南堂自然也不去說他打的不重,也不謙罪,只是說:「請主子上馬!」 青年踏到他身上,使勁用幫了皮子的履踩上幾下,這才穿蹬上馬。 過了好一陣子,狄南堂這才看他離去。他一返身就看到余山漢和飛鳥,飛鳥騎在馬上,眼睛紅紅的,手裡還提了個布包。 狄南堂笑笑,若無其事地走過去,說:「王子嘛,王子上馬是要官員趴下做上馬石的。」 余山漢腮邦鼓出肉筋,見飛鳥默不著聲,便說:「前日打了頭地龍,龍肉最是鮮美,今日一回來就帶了一些給主公送來!」 「打了地龍?」狄南堂問,「那是貴族之意,可不要亂說,就當是蜥蜴好不?」地龍不常見,又是貴族的化身,在靖康內是禁殺禁食的,他頗有些擔憂,怕兩人不知道。 飛鳥甩蹬下馬,賭氣地說:「我就是吃貴族的肉,給阿爸報仇!」 狄南堂笑笑,摟著他往裡走,邊走邊問收穫,這才知道三人大獲全勝,斬首,俘獲十多隻黃羊,六隻野鹿,三隻野狼,兩隻野雞,兩隻兔子,一隻山貓。 「要不是向東有圍場,我們打得更多。」飛鳥不一會就開朗起來,比劃著說,「那圍場太可恨裡,裡面都有成群成群的,悠閒得很。」 「少爺還在一些溪水邊下了套子,估計以後還會有收穫!」余山漢跟上來說。 「這麼說,以後都可以開肉鋪了!」狄南堂笑著說。 悠浟書盟 UuTXT.Com 全蚊子扳粵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九 大將軍歸(2) 字數:4931 中州歷八六四年季夏,靖康四世國王崩,謚號聖文武昭勳王。靖康四世在世之時,文治武功可謂鼎盛。 但他的死卻留下了幾大污點。 首先是末期的昏聵,被評價為畏敵性晚年癡呆,做了一堆據說是昏聵無能的事。廢王儲,以至後繼無人;去賢臣,包括聖眷正隆的丞相;愛猜疑,猜忌賢德有為的幼弟。 其次是死因,有人說是懼陳萬復,見像笑,驚嚇而死。 再次是謚號。謚號本是對死去的帝王、大臣、貴族(包括其它地位很高的人)按其生平事進行評定後,給予或褒或貶或同情的稱號。四世在世之時,文治武功鼎盛,可謂有為。然謚號卻費盡荒唐,幾乎囊括所有聖睿的可能。從西定年間起,輿論就掌握在天機山。天機山的高士和朝中臣子共同手握評定朝廷功過的大權,追諡君王。四世過世之末,因不堪忍受中正的輿論,欣然向天機山出兵,使得薊河岳自盡,數名高士入朝,其駕崩後,天機山受其左右文武逼迫,追諡為全,聖文武昭勳後有省略,可謂前所未有。中武帝生前希望為追諡為聖,並遺書為其子,但他的兒子也無可奈何,只得一個「武」,謚號之說大抵難到這等地步,可四世卻評定盡美。 其實這些是何人所傳已經不重要,但有這三大污點之說在身死未冷,新王未能成繼之日就大被擁護的市井,士子,貴族直頸批駁一事,可反見此說已經橫行。糾其結果,可謂朝廷與超然勢力兩方,爭鬥中兩敗俱傷,誰說這些和山上諸人無半點關係? 於此孟秋之時,星夜帝國獻書割地臣服,追悔往昔,請靖康君進皇帝位。這一切自然是大將軍王卓班師途中的威脅,藉機讓其間接為自己表明功勳。星月河套富庶之地已經盡歸靖康,望帝大懼,被迫為王卓一派造勢,偏安一時。與此同時,塞外侯龍青雲遣數百人入朝,吊悼君王,獻上下野百族之降表,猛原之臣盟,大唱邦河王子功勳賢德,並表明願意接受王化,請朝廷移民守戍,接納五十位薩滿及百名弟子入太學。 雙方外援來到,秦綱處直州健布軍營觀望,大將軍在魯皇后反覆嘉獎中回朝。王卓自然知道自己一但回朝,交卸虎符後,能調動的也只能是自己的私兵了。他也是能拖就拖,他越是拖,朝廷也就越急。而秦綱卻如不動明王一樣,每日在健布的軍營,哭完進飯,飯完睡覺,皇后的均旨自然支使不動他。 所以目前來看,立新君,魯後進太后位已經是當務之極。 其時已經漸入秋季,又是一場爽雨下過,雨霽天晴,雖然炎陽依然高照,但卻不是前些日子那樣讓人發汗了。馬廄對面就是一處樹蔭,不遠處有一池綠水,紅荷碧葉,極其入眼。中午剛過,飯後,狄南堂在樹蔭下行走,偶爾站在樹下觀水,說不出的清靜軒朗。他前日剛送走余山漢,心中帶有不少悵然。 這幾日龍青雲又遣狄南良入朝,順便讓人捎帶了許多山產和一封書信,說是讓狄南堂年下要回去過年的。狄南堂邊走邊想自己兒子面對二弟對自己的不滿,好笑地與叔叔劃分出界限,卻又要合夥釀酒,讓他二叔供葡萄和山貨。看來兒子是越來越認真了,每日比自己還忙,他默默地想著心事,心中卻想著怎麼與親人相處,不至於因理念不合而決裂。 自己的弟弟翅膀硬了,他要飛就飛,狄南堂從不覺得是忤逆。但他如今後悔了,自己的二弟自己知道,他恥為人下,不擇手段,瞞著自己在靖康內竟然操縱著一幫死士,還在東部洪荒設有營地,而以前自己只是以為他想和獸族人做生意,這次見他帶的人都是生面孔方心中有數。他到底要幹什麼呢?自己早年家貧,游商求學,只望兩個弟弟能夠出人投地,如今卻實在想不到弟弟的心太大了。也虧得自己能夠激流勇退,否則和他總會反目的。 恐怕龍青雲也養不起他,狄南堂感慨,但即刻就想起自己的妻子,難道她也被瞞在鼓裡,還是只有自己被瞞在鼓裡?兒子胸無大志,渾渾噩噩,竟然還要千方百計掙錢養家,狄南堂想起來就有一絲幸福的笑,也許這也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不是全部。 「老爺!老爺!」一個馬役遠遠叫他,「有人找你!」 狄南堂應了一聲,往回走過,見兩輛馬車停留在廄院外面,有十來個家人模樣的跟班,暗自揣測會是誰。 「狄兄!」張國燾引了一名六十多歲乾瘦的老頭兒,他兩撇花白鬍子下放有長髯,顯得很是肅穆。 「小婿初到貴地,多得先生接濟,若不嫌棄,我們去喝杯水酒怎麼樣?」老人打了個揖,引狄南堂先行。狄南堂聽張國燾多次說其自己的岳丈,只以為他是個奸猾勢力的人,如今在朝中佔了不小的官職,卻想不到是相貌這樣平易。 他還了一禮,卻是推辭,說自己當值。「也好!在此一敘也行。」老人微笑點頭。 狄南堂揮手作引,老人先行而入。「狄兄,我岳丈來問計了,你有什麼平抑糧價的主張,儘管說給他。」張國燾拉到後面說。 狄南堂微微一笑,和他一起進去。 狄南堂自己倒了三份茶,一一奉上,這才坐下說話。 老人很守禮節,先用茶蓋抿上幾次,又左手下放,為等待主人示意隨便。狄南堂也客氣地回禮。 「如今新糧已有收穫,可糧食卻依然價格高得驚人,不知先生有何指教。」老人看住狄南堂,用心地觀察。 「指教萬不敢當。」狄南堂連連謙和,說,「如今靠調節已經不行了,物價已經隨之水漲船高,只能在新王登基時發行新錢,將面額調大,貶值舊錢。」 「這如何能行?」老人吃驚,接著說,「貨幣為國之根本,一但改制,整個動搖國之根基。何況,『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新君改制,如何得了?「 「也正是因為貨幣為國之根本,才不得不更改幣制,由朝廷出錢支付勞役,安頓流民,補貼納糧。不然,若按舊制發行貨幣,朝廷則虧空無錢,貧人無力購買任何東西,定然讓天下大亂。」狄南堂說,「三年無改於父之道,是尋常家兒子的恭順如一,怎麼能用之於國家呢?」 「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張國燾也覺得這樣太不可思意了。 狄南堂轉臉看他,說:「以官窯,官糧流通,與大商行,大商家鬥力,打擊不發商人!以如今形勢,恐怕朝廷已經無足夠之力。而且朝廷要設有龐大的流通體系,週期過長。」 「這都是朝廷成制,無從修改,若有更好的辦法,請先生一談。」老人哂然苦笑。 狄南堂搖了搖頭,示意只能如此了,他不敢說最下層的法子,就是歷朝的辦法,移商人到偏遠的地方戍邊,限制商家經商流通。因為現在朝廷最會選的地方就是放地,不說自己是從放地出來的,首先那裡要中央能夠有足夠的抓控權才切合實際。 老人喝茶完畢,狄南堂起身送客。張國燾送老人先走,而自己留了下來。 「兄長的建議太駭人了。」張國燾說。 狄南堂歎氣,表示無奈。 兩人就此事談論,又有人來訪,是黃文驄。張國燾這就客套兩句告辭。 黃文驄和狄南堂就隨和多了,兩人出了屋子,在蔭涼下聊天。絮叨了半天,黃文驄突然惆悵起來,撫樹歎言:「兄長如同明珠,卻不想埋沒於櫪下,一想起來我就忿忿不平。」 狄南堂知道現在老二和他鬧有矛盾,而他半句不談,反用到開合之術試探,頓時警覺,信手撥來:「黃兄如此折殺人了,還有比為王室養馬更能讓一個養馬人覺得榮耀嗎?」 「想不到兄長這麼看?」黃文驄惋惜地說,「可有一人已經對兄長思慕很久了,晚上隨我一見如何?」 「我已經不問生意事上的事了。」狄南堂淡淡一笑,回絕說。 「兄長想錯了。此人六代名門,左公不虛是也!」黃文驄豪氣大笑,說,「兄長可不要拒絕呀!」 「他是——?」狄南堂問,他確實沒聽過這樣一個人,自然也沒有人家思慕的道理。 「寧國公是也。他倜儻不群,有龍鳳之姿,為人更是禮賢下士,不知道從哪裡聽說到兄長,定要一見。」黃文驄笑答,「我知兄長淡薄,但不可不見!」 狄南堂暗怪黃文驄多事,這等貴族,怎麼能知道自己?他想了一下說:「黃兄別說笑話了,我這樣的鄙夫怎麼會被公爵大人知曉?」 「什麼笑話?」黃文驄面如含春,娓娓論說,「本來獨孤家的公子進為門客,乞求公爵大人為其報仇,公爵由是知道兄長,心中不知道多想見兄長一面。」他自想有如此一說,在龍青雲那裡不得意的狄南堂自然會抗拒不住。只是他看錯了事,又看錯了人。 狄南堂恍然,這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原來獨孤家人的背後有這等人的支持。靖康建國之初,功臣各有分封,但中央採取雙軌,即同意派遣地方官員管理,從地方撥稅養這些貴族,實際上手無權力。後來,三公九卿都被靖康三世大加排斥,集權於自身,到了四世,整個抬出六部省,將三公九卿排除在權力的外圈,更不要說這些貴族了。不過這些先貴們的權力還是有的,也可以入朝為官,根閥也大,手中又有太祖殺白馬而書的丹書鐵卷,是不可忽視的力量。 黃文驄只以為他要答應,連忙追問:「怎麼樣?」 「我今天和我兒子說好了的,要去和他一起去城外看看!」狄南堂隨便找了很不高明的理由推搪,以表示自己不願意去。黃文驄怎不知道,責怪他幾句,然後怏怏離去。 **************** 今日和張國燾一起的老人便是新丞相。 老人也算是盡心竭力,隨便帶家人找了個地方用飯,吃了一些,又趕著去官署。正近了的時候,卻被人攔住,他伸頭一看,見是皇后身邊的人急急迎來,慌忙詢問掉頭。 方良玉等人早在宣室,房子氣氛很是嚴悶,不知道是不是鎏金琺琅鼎裡百合香的氣味太濃,但是不用說,又有什麼大事發生。 日前提議新王確立為十五王子時,只有西門揚一人反對而已,但也已經通過,怎麼今日又有事情?他心中疑惑,他在兩名手執短兵的宮衛那裡脫了鞋子,拾身而上,卻看不到簾子裡的魯皇后,便有些忐忑地坐下。 魯皇后一介女流,新王不立,則無凌然的太后位,她自己也心裡清楚,這就力排眾意,在大行國王開始小殮以前確立。可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為何今日這時候庭議,還糾集了這些重臣,絕對是有什麼大事。他四處觀看,只發現一名年輕人那裡捧了一把軍刀,看起來有些眼熟。 「丞相來晚了。」魯後聲音有些顫抖,看來說不定哭過。 「是呀,請娘娘恕罪!」魯直微微而拜。 「好啦!」魯後輕輕地說,「西門將軍於昨夜自盡,自稱對不起先王!」 大將軍和邦河王子呈現出逼宮挾利,此時,己方唯一的軍方要人西門揚突然自盡,魯直只覺得腦袋一下子轟鳴著響。接著他反應過來,暗怪魯後不先給他商議,就舉行庭議,暗中似乎有什麼隱瞞了自己。但她也不想想,若是在座的有其它兩方的人,順勢提出更立清河王子或者邦河王子,其逼宮立刻在無準備之下。 「目前大將軍手握重兵,他建議立清河王子。」方良玉突然說話,又讓魯直一驚,若是這個人倒向,那半分爭議都沒有了。 「可邦河王子卻最是有為。」方良玉好像看中了魯直的心事一樣,利眼射來,接著微微一笑。他這話的目的無非是告訴眾人,外面兩頭大了起來。 「目前都是為國,多爭無疑。先王曾經多次讚頌邦河王子為『吾家之千里駒』,不如尊為親王,輔佐幼弟!」方良玉如同調人胃口一樣把自己的主張說了出來。魯直知道他一貫裝作糊塗,這會出言便可見形勢,也微微點頭表示同意。 「不可——」魯皇后尖叫一聲,隨後稍微平復,說,「親王自然是應該。可北方諸夷新降,他當節制北方各州,拱衛朝廷。」 優u書萌 UUTxt.cOm 荃文自板越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九 大將軍歸(3) 字數:5185 魯皇后的表現雖說反常,但說法也無法挑剔。方良玉無從反駁,點頭通過。魯直雖然也有些意見,卻也不便明言,只好也點頭。其餘臣子陸續盲從。 接著,就是廷尉和三衛將軍人選。魯皇后想都沒想就提議張國燾進廷尉,原一等侍衛韓安國進為三衛將軍。魯直被針紮了一樣跪起,但還是坐下,只是咳嗽來提醒。這三衛人馬拱衛王室,又是四世隨意所立,前無可輯,靠得不僅僅是自己人,而是威信,威望!找個長時間不帶兵的一等侍衛去拿禁衛,郎衛,侍衛兵權,就是他再忠心耿耿,在無虎符或者有虎符在手而與王室衝突的時候根本就無法調動人馬;更不提自己女婿這個愣頭青任廷尉,會不會認她這個太后。 「丞相病了嗎?」魯皇后根本不去管他,只是打馬虎,看來對他這個堂兄不抱什麼希望,早已經決議獨斷。 魯直有些麻木,諾然稱自己偶染風寒。 廷議很快有了結果,進張國燾為廷尉,進原一等侍衛韓安國為三衛將軍,總掌三衛大權。加龍青雲為公,決斷塞外,尊秦綱為親王,命他統領北方各州,商討移民等事。 眾人徐徐退去,魯後卻讓魯直留下。 魯後打發走身邊的人,見宣室只有兩人了,突然發怒:「你去哪裡了?怎麼找都找不到你,差點叫方青臉鑽上機會!」 「國事如火中烤栗,無可著手,老臣愚鈍,也只能多采良言,以求補拙。朝局已經與我等連在一起了,真正要命不是大將軍,也不是綱親王,也不是政局,而是人心呀。朝廷是非得失實為娘娘得失,天下能轉危為安,娘娘也就轉危為安。政局穩定,國泰民安,他王卓就是怎麼兵權在握,也不敢有半分異動。」魯直歎息地說,心中卻想到自己的兒女們。 「嗯!」魯皇后突然口氣一轉,用親情拉連,「你是我的堂兄,自當全心為我們魯家著想。我只是個弱女人,自家兄弟要是都指望不上,還能指望誰?」 「是!」魯直只有稱是的份,接著探問為何突然廷議,把懸而未決的廷尉也決定下來。 「還不是那個方良玉,不過他再也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魯後口氣淡然地說。 「什麼?!」魯直驚起。 「我也是不得已的。西門揚自盡前差人給他送去一封書信,我敢說一定不利於我們!」魯後說。 魯直顫抖,他不得不猜想西門揚的死是不是魯後下的手,只是這一瞬間,他已經冷汗直流,渾身發冷。這樣的兩大人物被暗殺,一但糾察出來,非大亂不可。他爬動而上,眼淚橫流,哽咽而諫:「娘娘!不可,不可,萬不能再殺方相!」 「你不要說了,你根本不知道為什麼?」魯後冷然而起,掀起簾子向外走,叫了一下外面的人。 魯直追了出去,卻見到幾個三品官員尾隨魯後而去。他愣立當場,明白那些才是魯後的親信,不可克制,瘋然大笑,踉蹌而去。 他沒回官署,而是徑直回家。次日,他見到為方良玉報喪的人就昏了過去。病歸病,接著就是國王大殮,新君登基之日,他還是得帶病前去。新君本來是該在大行天子駕崩後就行入宮,受文武拜,小殮之日正式登級,受百官三拜九叩大儀的,可這次特殊,無遺詔,無儲君,要議而後立,只得放在大殮之日。 「靈堂」設在合生宮,堂中設有一棺,梓棺鑲金,龍浮迴旋。靈柩前,四尊金色半人高的香爐青煙繚繞,如同燒繞的世情。 喪禮一向是天機山主持。他們制定各項事宜,並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讀追悼之文,為新君加冕。可現今禮部省權力大增,而天機山又失去超然,自然是並行制定。 魯直自然不敢晚來,和眾人一樣站在那裡,也不敢借個人攙扶,只能在宮前搖搖欲墜地等待司儀。他看了看身側一位虎腰大漢,覺得自己以前沒見過,但立刻發現這大漢也在看他,嘴角還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這位大漢約莫五旬,頭髮微微發白,帶著武父冠,最顯眼的是他有一目被黑布扣住,是個獨眼龍。他心中有數,這人應該就是別人口中的大將軍。他心中已經麻木,也不管別人是怎麼回來的,什麼時候回來的,回來會帶來什麼,只是還上一個眼神,繼續搖搖晃晃頂太陽苦撐。 張國燾自然知道他病了,卻拘於禮數無法攙扶,心思不寧地站在後面。 一人最先登上左階丹墀上,代替本來擬訂的方良玉全面負責治喪,不用說,這人也只有秦穎才有資格。 魯直有些眼花,秦穎的樣子已經看不清楚,晃蕩出兩人來。時間漫長,這一陣對他來說幾乎是一個十年,他只感覺到汗水不斷從額頭下流。終於,主,副司儀出來,為首的抱一盤,上有黃綢。司儀宣佈事宜先後。緊接著,堂官宣讀上告文書,尊魯後為太后。 隨後,一名黃門侍郎去新告過的太后那裡請懿旨。他咯登咯登地在門口打了個叉,數位護軍連忙跟隨其後。又是許久,懿旨才下來,堂官宣讀一番,提到太后扶立新君了,要幾位首輔去接。 「丞相大人!」王卓倨傲地看住魯直。魯直這才明白該自己兩個去接新君了,他掙扎上前,突然覺得腿邁不開。 「丞相大人!」王卓又催。 魯直終於艱難一步跨出,眼前一黑,人事不醒。 肅穆的百官突然騷動,交耳紛紛,張國燾慌忙跨步上前去掐他的人中。「自重了!」低爵,低品官員在這樣的大典上跨到高官之前是以下蔑上,為不敬,王卓由此冷冷地提醒他。 張國燾只得退後,秦穎不得不讓人宣佈丞相哀慟過甚,並讓人扶他去休息。丞相缺,只得副丞相頂上,兩人陪同秦綱,共請新君。 等魯直醒來,新君已經到了。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在宦官的攙扶下從肩輿上走下,因魯直缺席,副丞相不比大將軍,就由王卓作導,引新君。他先,君後,再後是後幾名緊緊跟隨的帶刀侍衛。 魯直知道完了,這次非被魯太后狠狠責怪不可,畢竟引君穿行甬道,百官注目,這就給人以信號,是真正的托臣,他這次錯過了,等於失去了一個輿論機會,失去了原本該有的形象。他慌忙起來,卻已經晚了,一些相臣級的人物,包括秦綱,已經在王卓請禮後陸續進入,前去「告安」了。 突然,內有哭聲傳來,外面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紛紛舉淚,以表哀痛。好一會過後,直到眾人都哭盡眼淚,司儀才又起唱,宦官甩塵。國王出,站於百官面前。三名天機山高士在鳴樂聲中鶴步行來,先叩頭,接著起立。為首那個仙風道骨的儒士從旁人奉來的托案上雙手捧過冕官,為國王帶上,身側兩人也舉金龍袍為國王加身。 登級的十五王子經受不住折騰,突然開始喊了句:「免禮,都免禮!」眾人都有些想笑。 此時王卓好像故意出新君洋相一樣遠離看著,等過了才走過去提醒。魯直在「搭天」廊裡,聽得清楚,心中更是警醒。他知道十五王子雖然年幼,也已經十五歲,又不呆傻,如何會突然大叫「免禮?」除非是先導給他提醒的。他抬頭看王卓,卻發現王卓似乎也看了過來。「這一定是個佞臣。」魯直暗道,有一點人臣本分的人也不會故意出國君的洋相。想到這裡,他即刻就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得不暗歎自己是百步笑五十步。 衣服穿好了,新君就此登級。黑鴉鴉肅立於外的官員們在司儀唱言中,開始行三拜九叩。眾人齊聲叫喊「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接著磕頭。 新君登極後,就輪到送先君入陵墓。 當素輿從正望道出來時,無數舉孝的百姓立於兩側,素挽風揚,明色的紙錢隨風拋灑。 飛鳥也在眾人中間,可是他不不是在送看國王,而是扎根在一起巷子裡,為自己的生意忙碌。 「毛栗子,野參,黃頭果,純良上等的山貨,大家哭完來買了!」飛鳥怕兵大哥糾纏,不敢擺攤子到外面,也只好在巷子裡擺了小桌子,上面全是二叔帶來的東西。大尹子就站在他前面正望道口,手中挑著一大塊白絹製成的旗幟晃舞,上面寫著大大的三個字「都來看!」 「國王升天了,你吆喝什麼?」一個憤怒的老頭過來趕飛鳥。 飛鳥不吃他那一套,反拉他買自己的東西:「國王死了,日子還要過,要栗子不?便宜算你!」 「你?!」老頭怒,伸手來扯飛鳥的衣服。 「不要生氣!有山梨片,去氣止咳!」飛鳥一縮身,避過老頭的手,口裡還在吆喝,「來一片怎麼樣?現在不賣也無所謂,來一來,看一看,嘗一嘗,讚一讚!」 有老頭開了個頭,一大郡人都堵了上來,邊譴責飛鳥,邊問他價錢。「你攪亂國王出殯是要殺頭的,知不知道?要是有人報給那邊的官人,抓去就是殺頭!」一個青年文人說。 「嗨,嚇唬人不是?我一沒攔路,二沒攪擾肅靜,哪來的攪亂?你讀過律令沒?攔輿是流放三千里;高聲驚擾,頂多是打三十下背或者帶枷一日。」飛鳥反駁說,接著口氣一轉,「要不要核桃?吃了就變聰明了!」 「你這有核桃嗎?」一個婦女看了半天,手帕一抖,揭露飛鳥的亂吹。 飛鳥一想,確實沒有,連忙說:「這個毛栗子也可以讓人變聰明的!」 剛才的青年明顯被飛鳥刺得臉上掛不住,再怎麼說自己都是文化人,而面前僅是個小販。「胡說八道!好像給你真知道一樣,還好我讀過大靖康律!」書生解嘲地說,期望旁邊人聽他的辯白。可別人都已經在聽飛鳥講毛栗子二三事,根本就沒聽他說什麼。 突然,大尹子回來了,收掉旗幟拔腿就跑。 「奇怪?!」飛鳥叫了一聲,他把桌子上的袋子一卷,邊讓圍在自己身邊的人讓道,邊背東西提桌子追。 剛才抓飛鳥的老頭這會往巷子深處走,他回頭的時候看大尹子跑得飛快,一把拉住他說:「被公家人逮住了吧?」 「不是!」大尹子大口喘氣說。 飛鳥背著自己結的包袱,提著小桌子邊追邊喊,這會才氣喘吁吁地趕上大尹子問:「有人追嗎?」 「很快就會有人追!」大尹子說,接著又打算跑。 「看!」老頭冷哼一聲說,「不敬國王,就拿住你們打屁股,殺頭!!」 大尹子又要跑,卻被飛鳥抓住。 「說完再跑不晚!」飛鳥說。 「大將軍回來啦!我看他騎在馬上,用眼睛瞪我!」大尹子有些發抖地說。 飛鳥舒了一口氣,接著氣憤不已,說:「瞪你又沒追你!真是膽小鬼。」 「看!大將軍瞪你了不?」老頭冷笑兩聲,用扇子扇了兩下就離開了。 「你說你怕他什麼,我瞪你,你怕不怕?」飛鳥弄不明白地問。 大尹子搖了搖頭,這會也明白飛鳥在笑話他,連忙說:「你去問我娘,這可怕不可怕?可怕!」 飛鳥一點都聽不明白,只得歎了一口氣,跑回去擺攤子。回去一看,才知道自己剛才的地方被一個算卦的佔了。飛鳥也不管他,三下五除二地撐攤子。擺好攤子後,他才看到測字算卦的道人在看他。他回了幾眼,對瞪了幾下,才注意到這算卦雖然渾身髒爛,卻也鳳眼臥眉,有著幾分仙風道骨。 「認識我嗎?我叫狄飛鳥!」飛鳥笑呵呵地說,「有你的,知道我聲音大,占對位置了!」 說完,他就繼續吆喝起來。 大尹子這會回來,說:「狄飛鳥!你相信我!大將軍真的瞪我了。」 「我相信!你踩著我的攤子了!」算卦人則趕著大尹子說。 「是呀!相信什麼?」飛鳥問,「那你先回家吧,改天我去問你阿媽!」 大尹子「恩」了一聲,撒腿就跑。飛鳥想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擺了半天攤子見再沒人來,就挑釁地看住算卦的,說:「靈不靈?算一算他怕什麼?」 「怕大將軍呀!」算卦的說。 「不明白!」飛鳥搖頭表示這種說法沒錢。 算卦的人微微一笑,四處亂看,看到一個婦女帶了小孩,突然丟了個小石頭,一下砸中那小孩的頭。小孩一下哭了,卻又找不住是誰砸的,只是哭。婦女停住問,不一會焦急責怪,反只能讓小孩哭得更厲害,讓飛鳥看得都想告訴她是怎麼回事。 那個算卦的突然一喝:「哭什麼?大將軍來啦,再哭把你帶走!」 小孩嘎然而止,木然抽噎,接著藏到母親的懷裡,渾身發抖。 優浟書盟 uutXt.CoM 詮汶字扳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 什麼叫爺(1) 字數:4665 狄南堂近來也忙,宮掖有事,他這樣的馬官要選馬,駕車。這一路,先是靖康王,後來是他三個重臣的骸骨。同歷代國王股肱一樣,他們葬得很近,卻又因去世時間接近,像極了殉葬。 這幾日剛清閒下來,張國燾卻百忙中抽出時間,特意去告訴他,朝廷那裡頒發了「求賢令」。狄南堂不知道他新進了什麼官,只知道他被加封爵位,品序也長到二品。見他像以前一樣對自己,知道很難得的,自然生出一種感激。 據說古有官員起落,經歷門庭若市和門可網羅雀兩種截然不同的待遇,乃知世之人情。同樣的道理,人一旦富貴後,又有幾人記得起貧賤時的知交?狄南堂知道張國燾依然和自己相親相敬,也奉對方為知己。但考慮到雙方身份懸殊,近來又被有司申斥,只得告訴他不要經常去馬廄,免得顯得他無風範,自己借勢壓人。 新王登基後的大事,一般最先是大赦天下,接著便是求賢。當然也有不頒布「求賢令」的,但只要君王不昏聵到極點,他通常會發佈「求賢令」,不管用不用這些人,也在面子撐出重賢取用。 只是,這次來的快了些。毫無疑問,這未必是少年國王的求賢,畢竟他沒過成人禮,沒有親政大權,何來求賢?要是說是太后挾天子而發令,以求取士擴充豐羽,這才說得過去。 狄南堂的確為張國燾舉薦了自己而心存感激。也許這就是機會,為萬民盡心,俯首為牛的機會,狄南堂心中有些躊躇滿志,自然覺得自己既然能苟利天下,當然要進取才是。 難得有假,秋高氣爽,他也來了心情,好好陪兒子出城,看飛鳥修園子的大計。二牛的哥哥逢上大赦歸家,家中住處不便。 龍藍采也給人家吵了一架,說二牛的哥哥大水偷看自己弟弟的媳婦洗澡。不說真看假看,這種家事被龍藍采這樣的直筒子嚷嚷,確實也讓人家尷尬而又沒法解決的。有了這樣的事,他自己也真有意在飛鳥選的地方造幾間房子,讓家人住下。 景色最是能讓愛它的人醉去,一陣晚風吹來,讓狄南堂有些醉熏熏的。 但還是又進了這鐵殼般的城了,狄南堂微微惋惜,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重新再有那原野生活中的樂趣,只是將目光放到城內巷道邊,那裡與幾個在玩耍的孩子。 「阿爸!他們唱國王呢?」飛鳥卻樂天地將他的心思移到孩子的歌聲中。 狄南堂僅僅側耳一聽,面色就變了,他慌忙下馬過去,讓那幾個孩童再唱。小孩見他可親,也不怎麼怕他,相互排在一塊,扯著稚氣的嗓子,又重新唱,讓他聽得字字不漏。 「黃鳥啾啾鳴,棲息在棘叢。誰隨天子葬,子曰涼(梁)清風。唯此清風兮,家國蒸蒸榮。行臨其穴兮,心中悲慼卿。彼蒼者天兮,殘此良人!若可贖之兮,吾當以身從! 「黃鳥啾啾鳴,棲息在林穎。誰隨天子葬,子曰虎賁英。唯此虎賁兮,家國永太平。行臨其穴兮,心中悲慼侯。彼蒼者天兮,殘此良人!若可贖之兮,吾當以身從! 「黃鳥啾啾鳴,棲息在薇桑。誰隨天子葬,子曰君子器。唯此君子兮,家國有弦章。行臨其穴兮,心中悲慼公。彼蒼者天兮,殘此良人!若可贖之兮,吾當以身從!」 「好,好!我聽過啦,唱得好。我要是采詩官,就記錄下來。」飛鳥鼓掌稱讚,他也已經聽過這歌兒。 狄南堂頭腦發懵,歌中影射再清晰不過,是在為三大重臣不平。他慌忙問:「是誰教你們的?」 「一個阿叔,看,他給我們的!」一個紮著小辮的男孩,慌慌手掌,手裡拿的是幾塊糕點。 這是有人在有意散播謠言,蠱惑人心,狄南堂得到第一個反應。 「以後不要唱了,聽了會被打屁股,抓進大牢!」狄南堂嚇唬他們說。 小孩笑嘻嘻地四散而跑,邊跑邊說:「阿伯騙人!」 狄南堂歎息一聲,再次琢磨一下歌中的味道,覺得這也像是一個忿忿的文人傳唱,責問蒼天,為三大重臣歎息;但更像是別有用心的人,影射朝廷無道,殘害忠良。他轉身問對著遠處幾個小孩呈嚇唬狀的飛鳥說:「你懂歌中意思不?」 「還能不懂?」飛鳥一臉什麼都知道的樣子說,「有幾個人隨天子下葬了唄,誰要替他人殉,早說不就行了嗎?」 狄南堂呻然苦笑,看來兒子雖然因不知形勢,按自己那顆糊塗心想得糊塗,但這個道理卻不是不對。誰要替,早說不就行了嗎,幹嘛過後傳唱?替自然無法替,但可以說,從傳唱本身的用意,應該可以斷定這是一起謠言。他看看兒子,漠不關心地在一邊亂笑,心中不禁羨慕。 也許,即使知道有些事情不去想更快活,但也有事情是你應該去想的,哪怕剝奪你的快樂。 「走啦,回家!」飛鳥催促說。 兩人近家就看到二牛的哥哥大水。大水是老光棍了,他從軍五年,下獄四年,如今自然只能是光棍一條。初回到家裡,他只是頭亂沾滿污垢,僅僅因鬍子未剔,又雜有長,顯得有些像野人。也未見在牢中餓著他,出來時雖然有些消瘦,但卻透出一股彪悍,看起來比肥大點的二牛更結實。 此時,他正穿著似袍非袍的褂子,低著頭,罵罵咧咧地往外走。 「去給二牛幫忙?」狄南堂打了聲招呼。 「幫鳥!鋪子裡豬都沒有,會有人?」大水罵了一聲,笑了一下,轉身就走,用公鴨一樣的嗓子唱著「姑娘屁股兒圓」。 飛鳥順著他唱了句「眉毛兒彎,舌尖香又綿」,改眼看父親看住自己,慌忙停住,解釋說:「大水哥唱久了,任誰都會唱!」 兩人進園子,老遠聽到二牛的母親在哭,二牛的媳婦還在埋怨什麼。 「我有什麼法?我有什麼法!」二牛的母親邊哭邊低低地問。 「大水哥又拿婆婆的錢了?」飛鳥問,接著自己擺道理說,「他又不像我,一賭就贏,偏偏想靠它去娶老婆!」 龍藍采聽到了,立刻就從馬上拽他,問:「你厲害!一賭就贏!」 她腹部已經隆起,飛鳥不敢反抗,乖乖地叫著:「阿媽先讓我下來,然後再打我巴掌!」 狄南堂也氣憤,代替龍藍采狠狠地給飛鳥幾巴掌,說:「是呀,你能賭,賭狗賭得上萬人都想揍你!」 「老嫂子,不要傷心了,可別把身體哭壞。大水也只是逛蕩慣了,給他物色個媳婦吧,物色個媳婦就好了。」狄南堂下馬勸二牛的老娘。 老太太抽噎著,擺手說:「誰能看中他?他游手好閒的,又剛從牢裡出來!上哪給他找媳婦?」 「哎,小鳥!你那裡不是有單身的女人嗎?說給二牛他哥哥,行不行?」二牛媳婦眼睛一亮,看像飛鳥,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省下彩禮。 飛鳥剛挨過巴掌,這就一邊跟殭屍一樣去拴馬,一邊木然緩語:「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我說——說看!」 二牛的老娘被他的怪腔逗樂,一下子含著眼淚笑出來,說:「這小鳥!這小鳥!」 「飛雪呢?」飛鳥放棄裝傻,突然回頭詢問。 「和你大阿媽一起出去了。小鈴說一個大留寺中有個和尚看失魂症很靈,你大阿媽就帶飛雪去看看。」龍藍采扶住腰說。 「光頭的和尚?」飛鳥問。 「光頭的和尚!」狄南堂沒好氣地回答,「有不光頭的和尚?」 「其實我認識一個不光頭的和尚!」飛鳥說,「他很有本事,能算出大尹子怕什麼,我看說不定能治病!其實,我覺得阿妹也不算什麼病,就是害怕,不敢睡覺而已,看先生看多了那就真成病了。」 「真的很靈的,他還有法力。我去進香,他一眼就知道二牛在殺豬。說要我家要多進香火,不然殺豬殺得多了,有災難!」二牛媳婦說,她很不滿意飛鳥對高僧的褻瀆。 飛鳥衝著二牛媳婦左看看,右看看,還跑到跟前聞了聞。二牛媳婦紅著臉,笑著打了他一巴掌,問:「你聞什麼?」 「聞聞有沒有殺豬味!」飛鳥說。 「有沒有?」二牛媳婦臉更紅了,卻又忍不住問他。 「香味,卻不是煮豬肉的香味!」飛鳥連忙回答。 狄南堂瞪了他一眼。飛鳥立刻啞巴了。 「走!讀書去!」狄南堂邊走邊叫他。 不一會,花流霜帶著飛雪回來,兩人輕慢地晃悠,看來更是去逛街去了。飛雪輕盈地走著,口裡在哼一隻歌兒,連花流霜都在符合輕隨。狄南堂一聽,卻又是那「黃鳥啾啾鳴」。他心神不寧地合上書,先是詢問,在知道到處都有人在唱。他默然沉思,不住自問:此歌四起,到底是什麼徵兆? 不管他怎麼認為,這些都離他很遙遠。就是他看到了什麼,擔憂什麼,也都有庸人自擾的味道。 次日,飛鳥一吃完飯就和大牛一起出去忙事,狄南堂也趕著去自己的「官署」。兩人走過不久,狄南良卻來了。 日照庭桑,光線橘紅。大水正坐在水井邊刨頭,邊糟蹋著風月,見兩輛馬車停在自家門口,幾個騎馬的胡服武士下馬進來,便站起來伸頭看。 狄南良喊了一下風月,按著武士的胳膊下車。 花流霜,龍藍采,飛雪都聞聲出來。 「我大哥呢?」狄南良丟開身邊人的手,踱著優雅的步子過來。 「去公房了。」花流霜應了一聲,叫飛雪叫叔叔。 飛雪爛漫一笑,跑到他身邊。狄南良彎腰問了她點小事情,接著直起身子,鼓了鼓掌。一名武士回身,掀開另一輛馬車的車簾,趕出兩個女子。 狄南良看了看龍藍采,微笑說:「我狄家又要添丁,沒人照顧可不行,這是我買來的兩個丫鬟。」 兩個低頭的少女慢慢往前走,口裡都叫著「夫人」。她們都是沒開臉的毛桃子,都有幾分姿色,還帶著嬌憨之氣,看得大水食指大動。他嚥了下口水,說:「這個不錯,那個也行!」 狄南良看都不看他,揮了揮手,示意叫他到一邊去。一個武士用頭給他示意一下,給出指出讓他去的方向。大水很沒面子,自覺也是恃勇鬥狠的人,在面子上總要拿出不服氣的樣子總才合理。風月卻知道兩兄弟分家了,狄南良未必因他哥哥而處處容忍不發,慌忙推推他,小聲說:「你先去一邊,不要招惹!」 龍藍采見花流霜不說要不要,自己就說:「沒錢來養,沒給老爺說,我不要!」 「這是龍爺托我的。」狄南良說完,摸了摸飛雪的頭,轉身就走,留下兩名不知怎麼好的使女。 「嘿!真厲害!」大水放著馬後炮,見人都走了,留下的兩名澀澀少女又說不定在注意自己,便很豪氣地說,「不就是貴族嗎?」 二牛媳婦在一邊偷看,這時才出來,說:「聽小鳥說,他叔叔可好了,怎麼這麼傲氣?」 花流霜淡淡笑笑,轉手問大水給他一個做媳婦好不好。大牛微微一愣,呵呵地笑,只是撓頭,原來也在不好意思。 「拿去就是!」花流霜指了一個,讓她去大水那裡。 大水一下樂開了花! u優書萌 uutxt.Com 荃紋子阪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 什麼叫爺(2) 字數:4438 其中一個少女低著頭去了大水身邊,紅著面龐扭捏,站在那裡晃身子打轉。二牛的媳婦連忙慫恿他帶新朋友上街,買買小東西,哄人家樂樂,大水只是欣然點頭,踉蹌邁出步子,去找錢拿衣服。 風月卻盯住另一個,見她雖然達不到自己的要求,但也有鼓囔囔的身子,便也心讒意動。但想想花流霜定然不會再把她也給人,沒得討要。卻想不到,花流霜口氣一變,說把原地那一個給了他。他只以為聽錯了。 「雖是二爺送的人,卻已經要了。」風月只以為她在胡亂派分人,不承老二的情,自己由是也沒坦然接受的自信,便說,「還是留在二夫人身邊照料吧!」 「老二隻是心熱,這樣歲數的女子哪知道照料人生產?還是給你暖暖腳吧,小鳥聽說,定然會用自己的人來換!」花流霜笑著說,「現在離了家,雖見你上了歲數,也找不出人伺候。彆扭捏了,只要你不嫌棄就行。」 風月先生感激萬分,卻又因摸不到花流霜難測的心思而揣測萬端。他雖然為飛鳥老師,在名分上卻也是家奴,對花流霜的體恤著實無法無動於衷。花流霜也無心聽他說一些感動的話,喊著龍藍採回去。龍藍采也無什麼不滿,邊取笑風月邊往家走。 大水雖然竭盡歡喜,她母親卻以為國王喪下不能操喜事。幾日後,老太太又聽說狄南堂一家要給大水騰房子搬出去,更是按住婚姻,也好顯得熱情多挽留一陣子。 狄南堂去了城外嶺上看過,知道山上建房子不容易,自己去馬廄也遠了許多,便讓二牛著意一下附近有沒有房子。飛鳥的誇口破了產,人數太少,經費太少,連大廟都整不起來,為了止羞,他整日不回家,先弄了點糧食趁秋種地,又帶著飛雪在山上督工,造車拉土。 這些日子,花流霜更不去管飛鳥去幹什麼,只是從他那裡挑了一個壯實的婦女。 秋日漸深,院子裡雖然也無幾棵樹,卻還是落滿了樹葉。天色將晚,蒼茫之色漸漸籠罩,樹葉在地下翻動聲響,不時刮到人的腳下。 排房前面的牛糞爐子裡面,乾柴燒得紅火,烘出好看的火光。 這是為龍藍采在燉的雞湯。長月物價很貴,現在家中也就龍藍采才有權力吃買來的肉。花流霜讓那叫王氏的女人看一下火,又叫照看風月的丫鬟樂兒去街上買些下酒東西,自己去水井邊打點水。 她在轆轤上下桶,心思卻轉到丈夫聲上。丈夫受到舉薦,今個兒參加了殿試,自己怎說也該備壺酒。 一陣風吹來,天氣微微冷了。她聽風月說過,從求賢令一般都在春上來看,這次舉賢有些不正常。這會被冷風一澆,她這才在心中同意,畢竟快入深秋了,難道冬天裡,四處的人也要頂風冒雪到長月來?她繳上一桶水,提著放在地下,又去下另一桶。 二牛的媳婦也出來打水,過來給她幫忙。 柴門響了一聲,風月給飛鳥幫工回來了,他還帶了兩個推著一輛奇怪車的男人。「今來開葷,我帶回來兩隻鹿!」風月高興地說,「二牛呢,來剝皮割肉!」 「小鳥的房子蓋得怎麼樣了?」二牛的媳婦招呼著問,瞥到那輛奇怪的車子又說,「這什麼車?跟馬車有點像,有兩個輪子。」 風月「呵呵」只笑,只回答第二個問題說:「你說對了,人家小鳥造的馬車。從開始到現在,撿了兩輛車殼子後才造出這一輛,小鳥兒叫拿回來看看!」 花流霜帶了點笑意,看了一下也不褒貶車怎樣,只是淡淡地說:「是炫耀給我們看看吧?他到底改不了這毛病!」 一個男人提了隻鹿,半撐著扔到地下,又拿個皮囊,說:「夫人,鹿血!」 花流霜喊了聲,二牛應了一下,大水卻提了個刀子出來。 「鹿肉可是好肉!」大水邊說邊拎了去,放到殺豬的石頭上剝,「明天我也去打獵,現在能打隻鹿比幹什麼都好。」 風月打發兩個男人回去,回身跟著提水的花流霜問:「老爺還沒回來?」 「是呀。聽說是朝廷跟外面議和,鬧得滿城風雨的,到處都是請願的人,今天,都有太學的人敲著鑼鼓在這裡說。」花流霜歎了下氣說。 風月也稍微知道點朝中形勢,更知道花流霜擔心,先看了下那邊在昏色裡割肉的大水,勸花流霜說:「這些,咱們都知道得不太清楚。今個我出城,聽說南面有流民劫掠了縣衙,我看靖康要亂,你給老爺說說,讓他心裡有個數。」 「這和咱們沒什麼關係,天下又不是咱家的!」花流霜笑笑,接了個在火邊烤著的紅薯拋給風月說,「小鈴娘家送的,你嘗嘗。」 風月抱著熱紅薯被燙,扔起來又接住,用嘴噓噓地吹,狼狽極了。他帶花流霜到一邊,慌忙低聲說:「可這和少爺有關係。知道不?又有三四個流民去和少爺的人認親,到少爺那裡,口口聲聲說是投靠!」 花流霜絲毫不在意,說:「只要他養得起,就讓他養!」 「夫人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風月著急地問,接著又低聲說,「這有匪就有壓,只怕被官家誤會。因糧食不夠,少爺為了打獵讓人每日操練武藝,特別是近來,他又見器物不夠用,還打算開了爐子打鐵。」 花流霜心中一驚,轉身問:「你怎麼不說他?!就是房子造好,也僅僅是他胡鬧出來的一所野院子,哪有酒可以造的?要是真出了事,那可是滅門大禍!」 「我說了。可少爺他不放在心上,說干到一半就丟,把靠自己的人都遣散,不是他的風格!」風月說,「我看他的房子至少要造十年,沒車取土他造車,沒木頭和毛竹他去伐,沒鐵他準備打鐵,他好像不知道什麼叫難做!」 接著他又補充說:「那造酒的父女應該是避禍的!父親五十多歲了,還是一身的好武藝,被少爺喝來喚去的,搬來挪去,連個不滿聲都沒有,見沒利了也不走,根本不是普通的生意人。」 花流霜停住了,重重地噓了一口氣,聽王氏說雞湯好了,便吩咐她送湯到裡面。 「明天一早,你帶我去!」花流霜最終決定說,「太縱容他了,太縱容他了!」 「還有,前些日子,他收留了一個算卦的。那人給他測字。見他站在山上書了個『一』字,就告訴他說,山上添橫,是為岳,是為人厚重,而這個一本身又是有始有末,做事事成。」風月又說,「這一字有著萬千解釋,少爺什麼都當得,就是『厚重』兩個字,我看反最不符合。現在誰有閒錢算卦?那算卦的也是飽一頓饑一頓,看少爺的獵物而想白吃,這才預先慫恿。」 「他也信?」花流霜氣憤地問。 「說少爺有美德,他那性格還能不信?」風月想起什麼突然笑了起來,說,「不過他讓人家拿著最鈍的斧頭去砍樹。那人覺得自己本不是伐樹的人,跟著別人去,只在一邊休息。一回去,少爺聞聞他身上的味道就說他沒幹活,於是下令,從第二天起,每天他拖不回來一棵樹就不給他飯吃。最後,那個算卦弄得滿手血泡也沒飯吃。算卦的爭論爭急了,說自己的勁都在嘴巴上。」 花流霜沒有心情去會心一笑,只是心情沉重地燒飯。 不一會,狄南堂回來。他今日本穿的是一身半舊的文衫,藍色覆帶,誰知道這會腰上都撐破了,露出裡衣,渾身全是汗跡。眾人都奇怪萬分,慌忙詢問怎麼回事,臥在床上的龍藍采還問他是不是寫東西寫不出來急得。 狄南堂邊脫外衣邊找布巾,反過來問龍藍采:「急能把衣服急爛嗎?」 「那怎麼回事?」龍藍采問。 「讓老爺歇會吧。別問他了,讓他喝點茶再說。」花流霜說完就去給他打水。 狄南堂喝了點茶,說:「測的都是武事。國王,太后,幾大首輔都在校場上,科目是御,射,舉,演,對搏,自然出了一身汗,衣服也破掉了。」 「怎麼樣?」龍藍采慌忙問。 「老爺的本事還用得著說?」風月說,「我只是奇怪為什麼被舉薦成武職了。」 「我也不知道!」狄南堂喝了口茶說,見花流霜打了水來,邊洗邊說,「反正是混戰一堆,被沉木敲碎骨頭的都有,哪是什麼選拔,簡直就是真打。上百個人先放到場地裡,要馬匹也行,不要馬匹也行,然後亂打。打剩下的才測試其它的。因為對搏的時候我是騎著馬的,衣服就弄爛了。」 洗完臉後,他又說:「過後我問張國燾,他也說給我舉薦的是文事,怎麼變了的連他都不知道。你們也知道,他那個人不善於揣摩,稀里糊塗也不奇怪。以我看,是朝廷裡的人在爭武職。設定規則的是那些兵權在握的將軍們,他們為了爭名額,自然讓裡面殘酷點。不是軍中出身,就是你武藝再好,也會因為無經驗,不敢下手,從而在混戰中落選。」 眾人想像裡面的殘酷,都有些動容。 「朝廷裡是一鍋混水,老爺就別去任什麼職務了。」風月說。 「國亂則身不存。我一輩子了,也就有這一點機會,進身出力也是應該的。」狄南堂說,他見樂兒提了下酒菜回來,又見有鹿肉在煮,便招呼大家都過來,準備吃飯。 鹿肉,食物擺上,狄南堂示意大家開動。他見鹿肉就知道是飛鳥打的,便說:「這小子還天生是個獵人,小時候我不在他身邊,他就跟著別人去打獵,現在倒靠打獵養家了。」 「好吃唄。」花流霜帶著心事說。 「怎麼了?「狄南堂問。 「你不怕你兒子偷獵?」花流霜責備地問,「山獵沒有獵物群。哪能養活這麼多人?打來的還都是在原上跑的,我怎麼都覺得不對!」 狄南堂倒放心,笑著說:「若是偷獵的話,二牛的肉鋪都能開起來。他那手箭法雖然爛,若逢上圍場裡圈的鹿群,羊群,每天至少都是幾十餘隻。」 「樂兒,王姐,你們都是自家人,別拘束。用刀子割。」狄南堂邊給妻子說話,邊讓不敢吃肉的兩人自己動手,接著割了塊肉給龍藍采。 「你不怕他是故意做樣子給我們看?」花流霜又問。 「不會,他性子好大,不會故意少打。何況我去看過,他們吃的不全是肉,還有拔出來的山薯和打算釀酒而買的一點糧食。」狄南堂說,「他給我說過,說自己想越過山,去那裡的原上打獵,我估計他已經去過了。」 「你知不知道?他那裡現在有多少人了?」花流霜示意下風月說。 狄南堂看看風月,問:「多少人?」 「四十多個!」風月說。 狄南堂默默地嚼著肉,歎了口氣,不再說話。花流霜顧忌到王氏就是流民中的人,等眾人吃完了飯都散後,這才把風月的顧慮一一講出。 悠悠書萌 UUtxt。coM 全紋字板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 什麼叫爺(3) 字數:4490 次日,大水也要一同前行,說是打獵自己也行。花流霜雖是有著其他心思,但見他早早收拾妥帖,也沒法不讓人家去的。她安排些家事,這便讓風月帶著兩人出城。家中馬匹都被飛鳥取走,她也只得僱車。 至玉門關到長月,從東到西。其間足足四百餘里,全是高拔野原和漸變的峰巒起伏。到了如今的季節,眼前河川凋零,黃草連天。這裡大部分土地都被圈成王家圍場,又稱下扶苑,正以為這個原因,這裡人跡更是不現。 出了古城西門,花流霜只覺得天高雲淡,遠山蜿蜒。出於自己的遊獵經驗,她知道自己在某些地方誤會飛鳥了。這裡林子很稀,草因水足而比草原長得多,有的地方足是蓋過牛羊,野生動物更是叢生,是打獵的好地方。 這也讓她心中豁然,不奇怪飛鳥愛得連家都不願意回。 三人雇了輛車上路,一路上看到有貴族少年騎馬攜刃,趁秋行獵。馬車並不難走,向西南方向行了足足數里的路,才接近飛鳥那裡。此時,天已近午。三人讓馬車回去,步行上去。 這一大塊都是山勢帶起的高地。飛鳥所在的山包相對比長月城的地勢還要高一點。西慶攻長月自平原投看,應該是誤以為此地能俯瞰長月,從南方向這裡爭過這一高地,飛鳥能揀來破兵車就說明當時有一場戰爭在這裡角逐。但是可惜,大棉人上去後方知道,這裡只是相對南面的平原高得很。 包山下有幾個人正在挖黃土,他們邊挖邊甩著嗓子唱歌。 這歌聲因是方言而猝然難懂,卻聽得人血脈擴展,那長腔直挺挺兒,時而在高處迴環,時而像旱地裡拔起的春雷,透著一種原始的粗狂。這與放地不同,那裡的歌兒悲回蒼勁,有著蕭蕭然的慷慨氣,低緩無仄;與遊牧人的歌兒也不一樣,那裡的歌兒如同草原藍天,空曠高遠,雖有起伏卻不突兀;和山族的歌更不一樣,他們的歌兒雖然迅拔,但是簡短明快,斷於無聲停頓,像打擊樂器,是一種蘊涵於大山的神秘節奏。 「夫人!這些都是少爺的人!」風月說。 花流霜點頭表示明白,正要上去,卻又看到旁邊有幾名貴族少年縱馬。突然,他們怒氣熏熏,直奔這邊,瞬間到來。 一人先遣,衝上來對著大水就是一鞭子。 大水雖然大怒,卻不敢還手,只是高問:「幹什麼?」 平行而來的人隨即圍上,大聲責問:「是你們挖的陷阱麼?!偏要掛塊白布,說是陷阱!」 他們都是貴色戎裝,最先衝過來的是一名鎧子甲的少年,肩頭的虎頭牙很長,馬匹高大,手中馬鞭帶有銀色的光芒。 大水從臉到胸被他打了重重一鞭,火辣辣地頭痛,摸臉一下,入手竟起了脊檁。幾人都覺得是飛鳥所為,不過卻覺得對方怒氣得毫無道理。風月笑呵呵地說:「既然告訴了是陷阱,還不是為了讓人注意?」 「混帳!小爺們哪知道是不是騙人?」那名虎腦的貴族少年又是怒責。 「是呀!」旁邊有個清瘦的少年接過來說,「哪有陷阱要先告訴別人的?這也能打獵?!分明是為了害人!」 風月和花流霜看後面又有人趕來,還拖了匹瘸馬,心中有些哭笑不得。花流霜輕輕一笑,正要說話,卻被風月搶了。風月似乎不懂,裝出奇怪的樣子問:「雖說陷阱不是我們設的。不過寫了東西確實和能不能打到獵無關,畢竟人能看懂,野獸看不懂!打獵還能打人嗎?」 幾人聽不出是諷刺,但看花流霜暗笑,頓覺不妥當。一名獸大怒,一鞭子又打了去,說:「笑什麼,爺找到後,非剝掉他的皮。」 花流霜側身避開,只是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說:「幾位不能和我們誤功夫,再找找看!」 後面的人也紛紛而來,為首的是個受傷的騎士,身上帶著塵土,頭上紫色探枝冠的金屬都撞歪了。他應該是這一群少年的領頭人,止住問眾人說:「是不是他們下的?」 「范少,他們說不是!」一個少年回答說。 為首那個虎頭少年尤是怒氣,但也不糾纏,只是一擺手說:「再找!」 說完,幾人放馬沖那幾個整地的男人過去。花流霜為了消事,也無意阻攔,便如此叫幾人上山,邊走邊看。走了大約二三百步,到了斜坡中央,看到那邊兩邊不知道在一起說些什麼,少年們動了手。 一名被打的男人拿角號吹起,嗚嗚之聲四聞。 風月歎息一聲,無奈地給花流霜說:「這下有好戲看了!若說小鳥他們是匪人,真是無法推脫。」 話音剛落,山包上有大鼓響起,只是鼓應該是箍得不緊,隱有悶聲。花流霜不得不認可風月的話。正說著,包上烽煙又起,兩人傻眼一樣看著,只有大水卻嘴巴一咧,叫了一聲:「小鳥莫不是要打仗?!」 十數名少年也愕然,只是看住那烽煙升起的地方。 「他性子溫,應該不會給這些人幹架!」花流霜說,她更像是勸自己,但速度不自覺加快,往土山包上跑。若是衝突起來,爭執到衙門,這是說都說不清楚的,別人都是貴族,安你個匪,那是輕而易舉的;更嚴重的是不知道附近有沒有朝廷設的烽火台,否則難免讓人判斷為軍情。 到了上面,破廟前方堆得到處都是泥土,乾草,還吊了幾口大鍋。幾人來不及細細觀摩,只注意到三個孩子和一個男的,孩子中最大的也不過七,八歲,他們正點柴火,讓烽煙更大。 「停下,停下!快滅掉!」花流霜大叫著衝上去,一把擰倒那男人,然後掂起一把木枝磨出的棍子把柴火挑散。 「朱溫玉,你幹什麼?瘋了不是?」風月也大喊,接著推大水滅火。 一個被忽視的孩子突然去抱花流霜的腿,口裡叫著:「哪來的婆娘!」 花流霜不防,但即刻把他踢開,恐嚇說:「想死不是?」 但三個孩子不顧一切往前護,連被風月拉住的朱溫玉也爭執說:「你要害我受罰不成,我好不容易才受到賞識,呆在廟裡管糧食,看孩子!」 三個孩子見自己身小力薄,最終擋不住火滅去,便站著不動,嗚嗚哭罵。 「這是少爺的阿媽,我家夫人!」風月連忙說。 那朱溫玉這才作罷,叫幾個孩子住嘴,到一邊去。 「他又去打獵了?」花流霜的怒火突突按不住,毫不客氣地教訓說,「我兒子年紀小,你們都安什麼心?」 「這都是大王的意思!」朱溫玉說。 大王?只有佔山為王的人才自稱大王。花流霜臉色數變,幾乎暈掉,慌忙問他:「哪來的大王?!」 大水最先發現二掛旗幟,他不識字,卻不知道是什麼,卻見氣氛不對,也沒敢問。等到朱溫玉一指,花流霜這才看到迎風飄擺的四個歪字——「混世魔王」,接著又看到另一個,上面寫著「雪花公主」。 風月見花流霜的眼睛快把自己吃掉,慌忙上去取,嘴巴裡解釋著:「我一直不讓他掛,昨天不是回家了嗎?」 大水邊問邊幫他取,卻見三小孩又叫,就回頭罵。 旗幟好不容易取了下來,風月知道飛鳥要完蛋了,替他說點好話說:「是飛雪玩遊戲的時候要做公主,飛鳥才封她為「雪花」的,他自己覺得只有大王才能封,就讓所有人都給他想名字,最後就得出了『混世魔王』。就是那小子取的!」說完後他就指指朱溫玉。 朱溫玉見識了花流霜的嚴厲,心中早已恐慌,又覺得有些委屈,慌忙也給自己開脫:說:「飛鳥公子要我取名字,取不出來不讓我睡覺,我把好名字都講了,像『神聖』,『鷹翔』,『虎威』,『永樂』,他都不滿意,我實在沒辦法,才胡說了一個,他反高興地寫了下來。」 雖說他解釋得不是花流霜想要的,但花流霜也知道這是飛鳥自個的主意,怪不得別人。這便邊往大殿裡走,邊將教訓之意再提上一些。 廟宇中被隔開,後院裡的房子也被重新休整。她來不及細看就聽到外面有人聲叫囂,只當是飛鳥回來了,立刻出來,打算迎頭教訓。 四五個鼻青臉腫的男人和兩個有掙扎之色的婦女在外面趴著,一群貴族少年正在教訓朱溫玉。而朱溫玉護著三個孩子慘聲大叫,左右擋鞭子。 花流霜只是默默地看。反是大水忍不住,大聲說:「你們不要太過分了。」 「哼,不關你們事就不要管,媽的!不給眼色看,你們就不知道誰叫爺!」一少年暴喝。 風月先生給花流霜交換下眼神,高聲叫著息怒,說:「他們也是無心的,打也打了,就算了!」 「這事怕你們也脫不了!」虎頭少年大聲說,「不然怎麼從裡面出來?我端了你們的匪窩,也好讓你們知道,大靖康還是有朝廷的。」 背後受傷的范姓少年也許是出了氣,倒勸阻說:「算了!」 花流霜想不明白他們打獵掉到兒子挖的坑了,或者被兒子設計的獸圈縛住,這和靖康朝廷有什麼關係!這一會,她覺得自己對飛鳥的怒意少了幾分,連自己也覺得奇怪。 「算了吧!」她也說。 「口氣不好!別以為我們當你是女人,就擺譜!」一名冬瓜臉的少年說。 「只要你們都跪下來,說聲對不起就算了。」為首虎頭少年做出一付可以謙讓的樣子,「這樣行嗎?」 正是花流霜也想寧事的時候,一名男子寧著頭大聲說:「休想!」 話音剛過,又是一鞭子下去,就是一起血肉。 花流霜詫異,她突然想起這個男人好像最早去過二牛家,一付又奴才又窩囊的樣子,萬萬料想不到,他如今竟然這麼硬氣。 放地最是看重烈性的男人,花流霜突然覺得自己認可了這些人,開口息事說:「對不起了,他們都是我兒子的戶眾!我丈夫也在朝廷做官,請你們高抬貴手,好嗎?」 「算了!這下人家道歉了!」那范少又說。 「馬呢?你的馬恐怕殘了!」又一名少年慫恿說,「那可是一匹名馬,我要了許多次,你都不願意送我!」 「是呀!」眾少年紛紛附和。 「要是不嫌棄,將來讓我兒子賠你們一匹!」花流霜說。 「他賠得起嗎?現在什麼都貴,一匹普通好馬少說也要千金之上。」一名少年問,「看你的衣服也賠不起!」 「我兒子他賠得起,他有幾匹好馬!」花流霜說,「不行叫他去給他叔叔要,你們改日來找他就是!」 「到時在這裡能找到他的人嗎?」少年們自覺也只能如此了,便說,「到時可不要跑掉!」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起點原創! 優悠書盟 UUTXT。CoM 荃紋字板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一 家中的金果(1) 字數:3979 天上只掛著幾顆黯淡的星星,黑夜中遠有狼啼,夜魈嗚咽,大靜中隱蘊風鳴。 黃土崗上燃起篝火,幾處吊鍋噴出食物的香味,男女們團團坐著,有種部落中才有的味道,只是都不敢喧嘩,邊忙碌燒飯邊偷偷地觀察花流霜。朱溫玉聽有人說肉好了,連忙搶去弄了些,點頭哈腰地端送到花流霜面前,然後巴結地笑了一下,退到一邊。 花流霜沒有食慾,耳邊只有風吹山嵐的響動和泉水的嘩嘩聲,心情憂傷。如今的日子並不好過,一家人落難一樣來到長月,飽受白眼,今日受無賴小兒的欺負,明日生計又是問題,何日是個頭。她想了很多事情,卻覺得自家飛鳥這樣也無過分,即使是撐起「混世魔王」的大旗。 在自己家中,有丁過萬人,兒子做個部落中的小王遠不是問題。如今呢,他僅僅是號令幾十號人而已,這哪裡算是過分?但他卻不能這樣,否則就是禍。 花流霜一想到這,就記得兒子平時的傻模樣,也許他有口飯吃,就會高興,接著她又想到丈夫,他對靖康一片赤心,即使這片赤心被別人隨手拋棄,也是苦苦不休。男人,這也許就是男人,他們都是一般的傻。 想到這裡,她有些心酸,感覺眼淚要掉下來。為了不讓人注意到,她站起來走到土崗的邊緣,將眼角的淚水抹去。 夜中的原野,山巒黑兀一片,星光把恐怖籠罩,還有像鬼火一樣的亮光隱現,完全是一片巍詭的景象。 隨著幾聲馬嘶,她知道,是兒子他們回來了。 花流霜打起精神,轉過臉看,卻見到眾人都歡躍而起,興奮地去接。她黯然的心情被燙了一下,突然想問一問,他們是想知道兒子的收穫,還是去疼惜自己的兒子。不知不覺,她輕輕一笑,滿是苦瑟。 「夫人!」風月見她低落,便叫了她一聲,「是少爺回來了!」 花流霜轉身對著原野和山巒,靜靜地背過身子,淡淡地問風月:「要是他空手而歸,你去不去接他?」 風月一頭霧水,陪她站著,轉身原野。「我想我會的!」他堅定地說,白髮鬍鬚都輕動不已。 花流霜沒有去看他,她知道風月一定很激動,而且全是真心話,因為他有時比自己夫婦更在意飛鳥。 飛雪叫阿媽的聲音和飛鳥爽朗的炫耀聲遠遠傳來,花流霜將微笑掛在嘴角,回頭來看。 董雲兒牽了匹馬,她也是不久前在飛鳥的惡劣教導下學會騎馬的,她正要拴馬時,看到了花流霜。她眼中是一個三十多歲了的女人,衣服很普通,上衣是交領的皮袍馬褂,對襟突出一塊,扣在肋下,但讓人一點也感覺不到胡服的味道。也許,惡劣的歲月讓她不再漂亮,但她那種恬淡和舒緩含蓄而又不經意的動作能讓所有的同性折服,董雲兒幾乎有些妒忌,雖然她們並不是一代人。 「夫人!」董雲兒點頭叫了一下。她一點也不是看在飛鳥的面子上,飛鳥本人對她來說也無半分面子可言,惟有仇隙。 花流霜淡淡笑了一下,看住這位換上獵裝的美人,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 花流霜走到她身邊,主動執住她的手誇耀她的出眾,然後才問她:「是雲兒姑娘吧。你父親呢?」 董雲兒頓時覺得此時的自己就像一隻小鳥,是怎麼也飛不出別人籠絡的範圍的,只得不自然地跟著花流霜走。飛雪快快地撲上來,拉住花流霜的另一隻手。 一段時間不見,飛雪似乎也長高了不少,整個換了一個人一樣,說話大大聲,動作誇張。這些,花流霜只在小時候見過,她心中高興,把這個歸功到飛鳥身上,因為每次飛雪跟他呆得時間久一些,就變成這樣。 飛鳥提了只黃紅色的狐狸,大聲地叫:「阿媽,我打給你的!」 花流霜知道他又是花言巧語,不然還能有選擇地打這個不打那個?她笑了一笑,說了飛鳥兩句,一句也不提自己初來時的心思。 飛鳥也高興,讓人去拴馬,讓董老去拿他的酒。 一會過後,幾人坐在一起吃飯喝酒。花流霜客套地感謝董老對飛鳥的照顧,只是他敬酒。 喝了一會,她猝然入題,不經意地問飛鳥:「小鳥,你知道你近來花了多少錢了嗎?」 飛鳥一五一十地回報,加起來足有二百多金幣。在往常年間,這是一大筆款子,就在今年,飛鳥花這筆錢的時候也是物價沒幾十倍,上百倍上漲的時候,董老漢有些不自在,看看女兒,卻見女兒卻一臉泰然。 「現在錢不當錢,市上都用塊金塊銀,實物買賣。我們家快支撐不下去了。」花流霜說,她微微掃了一下花白頭髮的董老漢,自然是借此說給他的。 飛鳥有些沮喪,低低地垂下頭。 「我哥說將來一定能賺回來的!」飛雪慌忙給飛鳥說好話。 「真的嗎?」花流霜問。 飛鳥吱吱嗚嗚,有些答不上來。他心中明白,雖然物價全面上漲,但糧食肉類卻依然稀缺,相對比價很高,自己又沒有收購的途徑,投入的錢太少,收錢回來確實很難。如今,釀酒無法搶收糧食,殺牲畜購不住牲畜,就算是有錢再投,也很難說不是虧空。 董老漢有些坐不住,感覺有虧欠,正想說話,卻感覺到女兒碰碰自己。 「先不說太遠,你什麼時候能把房子蓋起來?」花流霜又問。 現在一大堆人吃飯都是問題,大部分人都在為覓食奔波,何來精力去蓋房子,為釀酒忙碌?飛鳥又答不上來,只是口塞。 花流霜又把風月的見解說出來給大家聽,表示大伙應該不能讓朝廷猜疑,就這樣算了。這一番話惹出軒然大波,旁邊吃東西的流民紛紛站起來,然後鴉然無聲地聚攏來,關切地聽著。 「我丈夫也有些俸祿,還可以在朋友那裡舉借一些糧食。董老義士,你帶大伙帶上這些糧食,找個富庶點的地方好不好?」花流霜轉變目標問董老漢。 「哪裡會有什麼富裕的地方!」飛鳥抬頭說,「這裡向南有很多莊稼地,除了一些是公田,其它的都是封邑,我們去求買過糧食,他們是不肯賣的。他們那麼多地,秋天收了糧食都擔心明年,其它地方又哪來糧食呢?」他轉眼看看周圍的男人女人,眼中都有傷神黯色,便又異常堅決地說:「我們又不造反,只是打獵,刨山裡的木薯!」 「是呀!」周圍的男人女人都連忙附和,表示無處可去,一些戰亂地方的人說自己回過家,家裡的地都被別人圈掉了。 「可你們可以給人家種地,總在這裡不是像結寨的匪類?」花流霜說,她覺得自己有些心軟,就像強行趕走一群在水邊覓食的小鴨子一樣,有些殘忍,但她還是接著往下,「這裡有王家獵場,朝廷追究這些獵物的來源,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夫人,等幾天吧。我把長月的宅子賣掉。然後去聯繫一下幾個結義的兄弟,然後就帶他們走!」董老認可她的話,心中明白這都是實情,人家是怕這些人拖累她兒子。 「不如我讓我丈夫籌集些糧食換吧,把那塊宅子換給二牛!」花流霜說,「你們再找個荒地,那裡就沒有這麼多事!要是形勢讓人無法活,我們也回老家去。」 飛鳥悶悶地坐著,突然站起來走掉,他的心被一種巨大的失落佔領。他知道自己真的已經無利可圖,這樣其實是一種最好的解脫,但不知為何,他惘然若失,突然浮現出自己眼中看到的一景。 那是他出城收白布的時候看到的,一個婦女,並無任何不妥的地方,自己進他們村子的時候,她抱了個孩子就坐在村口喂孩子。他還偷看人家的乳房幾眼,人家也還他一笑。誰知道他剛走出了不遠,那女人突然死了,孩子跌在地上哇哇地哭。 自己回去看到時,孩子的爺爺抱著孩子痛哭,村子裡僅有的十幾個人都圍在一邊,無從勸說,有人說這是餓死的,也有人說是吃觀音土吃死的。也許她和自己毫無關係,但是不是可以看著毫無關係的人一轉眼就死去,她是不是到長生天那裡了?是不是長生天不保佑她了?飛鳥說不明白,只是被震撼。 眼前的這些人已經跟自己生活在一起一段時間了,他們改變,他們拉土,他們砍樹,他們用木棍子穿鐵片耕地,那都是聽從自己的。甚至,他們會因為自己一個不小心的眼神惴惴不安,而自己卻要被迫拋棄他們,這是如何也說不通的道理。 夜風清冷,飛鳥索然,他抱緊胳膊,不理睬到來的風月。 「你阿媽也是為你好!」風月說。 「我知道,而我太妄為了,讓阿媽失望!」飛鳥違心地說。 「不!她也許在為你驕傲。」風月攬住他,說,「因為你是永遠自在的混世魔王!只是現實是殘酷的,你需要明白。即使你們一起過了冬天,可明年呢?若上天殺一萬人,你怎麼做都救不了一人,若是上萬人要殺一人,你只會變成第二人。大丈夫行事,量力而磊,循其源而清其本,不可有婦人之仁。」 「像阿爸那樣?我明天也寫條陳!」飛鳥終於有些振奮地說。 風月歎息,知道自己的勸說適得其反,只得哂笑問:「還會彈琴嗎?」 「能,自然能,我每天都在弓弦上彈琴!」飛鳥說。 風吹曠野,萬籟起音,在彈奏一起異樣的旋律,山淘陣陣,若事世經行。飛鳥抹掉眼淚,大踏步回去,大聲地說:「記住,到哪裡都不可偷竊,到哪都不能乞討!」 花流霜回頭看,想起在鞭子下依然不屈不撓的男人。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起點原創! 憂優書盟 uUtXt.COM 詮文自阪越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一 家中的金果(2) 字數:4178 人總是貪逸慣性,即使眼下環境惡劣,他處便可逢生,可從心底上,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也是不捨離開。飛鳥的話如是提出,在眾人看來,正是驅散他們的意思,個個在心中悲切。 董雲兒早為父親和花流霜的話忿忿,心中不滿為何讓她父女帶眾人離去,而讓作誦人——飛鳥置身事外,更不要說花流霜用些許糧食換取家中宅地,撕毀飛鳥許諾的契約。她終於在眾人分神的縫隙中站起來,大聲指責花流霜:「狄夫人,為何讓你兒子脫開,凡事都推到我父女頭上?眾人是他帶回來的,酒坊也是他開的,不說他對我父女的許諾算是不算,長月地貴,我家祖上傳下來的地只換那一點糧食麼?!」 花流霜聽她爭得句句是理,論出的是非矛頭直接指向飛鳥,不禁淡淡一笑,示意她不要激動,又說:「這樣說來,確實是我家的不是。可我也不是提出解決的建議,讓大家都好嗎?我籌集些款子,糧食,定然不會讓你父女虧上。你們反正也是要離開長月,僅僅帶眾人一程,安去我兒子的擔憂而已!」 「也就是說,我們拿了錢,糧食,出去管不管他們都行!」董雲兒反問說,「這都好的建議也就是拿錢出來,把你兒子的事抹去?!」 花流霜微微歎氣,暗讚面前女子厲害,正要再勸,被走來的飛鳥制止。飛鳥叫囂道:「一點也沒錯,我若棄下此地眾人,就不是我阿爸的兒子。這可行之法其實不可行。」 花流霜和風月驚愕,連場地眾人都反轉別視,大伙都發覺自己先入為主,弄錯了飛鳥的心思。反應過來的花流霜恨不得起身給他狠狠的兩個嘴巴子,問他是不是鬼迷了心竅,自己正在勸服眾人,而他這一插話,立刻讓自己前功盡棄。 董雲兒聽他這麼說,也覺得自己指責過分,帶著微微歉意說:「那,這可是你兒子自己說的!」 大水吃了一臉的油,他小時候跟董老漢練過拳,在一邊不說幫誰的話,反傾向於保留現狀,伸出手比劃:「大家不掛旗,不打鐵了就行了,朝廷未必說大伙是匪!」 「是呀!」飛鳥立刻同意,「我只是玩過頭了而已,下次不敢掛外號了。」 風月先生慌忙去扯拉他,打算去一邊好好給他交心相談,見他不肯,只得長噓了一口氣,問:「要是有人告發呢?」 「誰告發?我殺他的頭!」飛鳥冷哼一聲說,「怎麼能任人誣陷?!我想了,我要給朝廷上書,讓朝廷安排,要是他們不管,我就帶所有的人走,回我老家去!」 花流霜氣狠反笑,狠狠地盯住他,想責問朝廷會不會聽他的,去特意安頓他們四十多個人,他又有什麼途徑上書奏事。但她站在勸說眾人的角度,只有先考慮這樣會不會讓眾人反感。此時,風月卻搶到了機會。 他也是從發愣剛走出來,只是問:「你覺得上書有用嗎?」 飛鳥沒去看花流霜,他有些激動地拾起一碗酒,四處伸著讓人看,然後一腳踩到案子上,大聲說:「那也要上書!」說完,他昂頭喝酒,一飲而去。 上書請願自然要擂響朝堂天鼓,不管是何結果,都要流配千里。眾人聽得渾身熱血,激動不已。董老漢忍不住一拍桌子,激動地站了起來,怒聲讚道:「好!真義士也!我董荊江白活五十多歲,浪得七尺之身,算我一個!」 「我也算一個!」在男女都叫嚷間,一個消瘦的男人拿了個碗走出來,跪在水甕那裡舀了水,抬頭喝去,說,「我楚漢陽也願意算一個!」 花流霜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兒子竟有此一鬧,得出這樣的結果,只得和風月面面相覷。冷風四鼓,眾人爛衣飄飛,豪情萬千,踴躍地上前參與,連大水都受到感染,站起來湊熱鬧。花流霜再看飛鳥,又結成辮子的頭髮披於頭上,馬靴撐在滿是食物的案子上,扣碗朝下,如同火光下勵軍的將軍。她雖然憤恨,卻說不出一句。 「要怎麼做?飛公子自管吩咐!」董老自覺鳥字不雅,便用前字稱呼,以示敬意。 「我明日就寫上一書,讓張叔叔代替我送到朝廷裡!」飛鳥豪氣地說,「這不關大家的事!」 飛鳥所爭即為大家,眾人早已坦心,現在自然個個湧先,不願意落了威風。 「你有把握讓朝廷聽呢?」風月只得又問,「難不成把這片地要下來?」 「嗯?!」飛鳥不滿意風月老是搭話鑽隙,怒視表示心中很不滿,但隨即看到了自己阿媽射來的利目,只好怏怏地將腳拿回來。 「這倒不是,我打算讓張叔叔為我阿爸爭他的封地。朝廷裡有人無端端不給我阿爸的封地,國王的詔書還在我家呢!」軟下來的飛鳥說,「這樣應該無問題吧?就是不封到這裡,也要找一小塊地封吧?」 風月看看花流霜,用眼色表示贊同。子爵封邑有上幾十戶毫無問題,這也是辦法之一!但雙軌之下,未必能說是什麼人就什麼人?他點點頭,示意是該讓飛鳥試一試。 眾人卻是絕倒,為自己的大張旗鼓不值,但想想這也是個法子,這又開懷。 飛鳥看他們都有那種被閃的感覺,只認為是被自己感動,叉腰一笑,大聲說:「小時候,我阿爸告訴我說,要做豪傑,就要敢擔責任。我自然也是英雄好漢,怎麼能拋棄別人就跑?」 風月看他抬頭理髮,胸脯抬得高高,知道他又陷到自我陶醉中,便自己走去給花流霜商量怎麼好。 事情也就此告以段落,將好與壞都埋到深夜。 次日,秋陽高耀眼,天氣極好,是打獵的好天氣。 眾人繼續在飛鳥的安排下出去忙碌,一早就出門。 飛鳥自己卻沒再去打獵,和幾個獵人留在家中,寫奏事本,等人來叫他賠馬。吃過飯,他早早伏在案子上,鋪開白帛,在上面奮筆急書,一改愛讓人代筆的習慣。風月和花流霜通過氣,不敢一力反對,怕他暗地跟流民們跑掉,都很無奈地帶飛雪坐在他旁邊,指點他點事實,期待他一書成功。 最終,飛鳥擱筆,示意大家來看。 大伙微微探頭,見他面前的白帛上全都是塗抹痕跡,大大小小的字橫七豎八地躺著,都不看好。 飛雪早迫不及待,用手把書轉個方向,讀出聲來:「我阿爸小時侯就勤練弓馬,劍法好,刀法好……,後來他去打仗,指揮得方,加上我的幫忙,打敗了猛人好多人,什麼?是五萬人。他運謀籌劃,輕鬆到像在家裡和龍青雲舅舅喝杯茶,罅隙間完成一戰,一箭鼎定天白山。此功勳雖是彈指得來,卻是勇士的身血染紅,將軍的腦汁橫溢,我家就有許多人倒下,我余叔叔纏得滿身都是繃帶,我鎮有很多人去見長生天。一擊功成,我阿爸雖滅了猛人的志氣,但從不驕傲,他接著來到長月,準備建立更大的功勳,為天下謀。可是朝廷不賞,反讀錯文書,將我阿爸貶低到沒品沒爵,我心永憤。嗚呼,其義士報國,國家不恤,豈不寒了芸芸眾士之心?灰去志智之志?……」 「怎麼樣?是不是字字珠璣?」飛鳥得意地問,看來他對他這半白半文的書還是很滿意。 「好了!讓你老師給你潤潤筆吧!」花流霜說。 「還要潤筆?」飛鳥呵呵一樂,問,「書言意,詩詠志。這還不行?」 「行!所以才要潤筆!」花流霜說。 飛鳥把筆交給風月,自己當參謀,讓他修改。正說間,外面有人來。飛鳥已經知道昨日的事,猜想是別人來要馬,慌忙走出去。 出去他才知道不是,而是黃家兄妹帶了幾個少年男女打獵經過。黃天霸今日穿了一身皮革束身,胯下烏龍駒,一雙滿目意氣分發,顯得格外地颯爽。他醉翁之意不再酒,也不為飛鳥介紹這些少年,一來就詢問其它人,自然是再問董雲兒。 為了留下幾匹馬賠償別人,董雲兒也沒出獵,這會正和其他獵手在殿後的院子裡打野喬籽子,也沒出來為飛鳥助威。 飛鳥以為他們來叫自己打獵,格外地高興,上前悉心詢問黃皎皎現在好不好。黃皎皎正在和兩個少女唧唧喳喳說話,沒時間理飛鳥的,愛理不理地說話。而一個少年人卻對飛鳥的頭髮感興趣,嘿了一聲問:「喂!小子,你怎麼紮了一頭辮子!」 飛鳥順聲音看去,見說話的是一個很清秀的少年,額邊兩處頭髮如狹長的柳葉一樣垂下,頓時好感大生,告訴他自己的頭髮是家裡很常見的。 少年動手鬆了松自己胳膊上臂帶,問他是哪裡人。飛鳥坦然回答,並反覆給周圍的人解釋地方在哪,結果卻惹來一陣大笑。 「說了半天,原來是個番子!」一少年說,周圍的人頓時跟著起笑。 飛鳥無話,愣愣地站著,看笑他笑得花姿亂顫的幾位少女。一種油然的血性升起,他也不申辯,很怒氣地說:「番子就番子,那也未必不如你們!」 「小鳥!你別生氣嘛!你的頭髮真的很好笑,衣服更好笑,現在的樣子更更好笑!」黃皎皎看住飛鳥,笑咪咪地說。 「是呀,是呀。我把你畫下來。「一個雪膚花貌的少女用手掠上散落的髮絲,有點興奮地說,她從自己的小馬上爬下來,卻差點沒摔跟頭。 飛鳥哼了一下,也覺得自己小氣敏感,但終究還窩有氣,扭頭不理他們,心想:我阿妹下馬怎也不會這麼狼狽。他再回過頭來的時候,少女已經在被袋裡摸出筆墨,然後解下一把一張大紙披在一塊木板上,斜著搭伸馬背。 這些人打獵也就是找樂子的,也不怕誤了時候,有人跳下來為那少女幫工,有人叫著讓飛鳥擺造型。 飛鳥也好塗畫東西,見少女看住他,手中筆管大勾大折,果真被勾起好奇,便挺起胸脯,叫嚷著:「要畫好一點!」 幾個正玩的孩子跑過去,卻引得幾個少男少女的嫌惡,那畫畫的少女驚呼一聲,大概怕髒髒的孩子碰觸到自己,慌忙挪動,接著就惋惜自己的畫,說:「該死!快滾開!」幾個少年用腳遠遠地蹬,個個叫著「滾蛋」。飛鳥大為反感,喊三個孩子到自己身邊,口裡貶低說:「不就是畫畫嗎?有什麼了不起?!」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起點原創! 悠U書猛 UUtxt。COM 銓文自阪越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一 家中的金果(3) 字數:5621 三個衣服是污垢,還編著麻片葉子的孩子拱住飛鳥,用滿是好奇的眼神瞄住面前這些男女,笑呵呵地左右抱擁飛鳥的腰腿囈語。飛鳥邊哄他們去找朱溫玉,邊再次擺出抱月入懷,滿弓射鵰狀,斜馬輕壓,斜身半仰。 眾人見他擺得誇張,紛紛督促那少女,哄然道:「費青妲,再畫不完,他就倒地了!」 飛鳥見眾人鼓勵,乾脆抬起前腳,一腳駐地,身子俯仰,以模擬馬上換位。黃天霸也早下了馬,直走進大殿,說要休息休息。他進去見了花流霜三個正圍著案子坐,只倨傲地問了一句,說要去喝點茶水。 花流霜忙見是他,起身請他坐,邊讓飛雪去弄茶,邊問他怎麼得閒,她也以為黃天霸找飛鳥一同打獵,便替飛鳥將今日賠人家馬的事說來,說請他等上一會,若討馬的人不來,就放飛鳥和他們一起去。黃天霸本不是要喝茶,這會便不得不當真,只是難熬地坐下。 這會間,費青妲的畫已經勾勒一番,少年們聚頭去看,紛紛發笑。飛鳥見好了,慌忙趕上去看。一看之下,他也立刻噴笑,原來畫中先有一牛,腿高如人,奶袋低垂,一少年腳踩牛糞,仰身低下去吃奶,而斜起的身子下,是兩隻小兔,在吃少年垂下的小辮子。 這畫輪廓是破飛之筆勾勒,折皺,隱處全是粗色淡筆,線條不多,卻神韻非常,讓飛鳥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貼近黃皎皎站住,敬佩地說:「你畫兒畫得真好!」 「又髒又臭,不要老挨著我站!」黃皎皎嬌嗔說,接著挪挪位置。 飛鳥聞聞自己,四處問人:「我身上有味道嗎?」說完見眾人都沒說認可,再次走到黃皎皎身邊,說:「我每天都洗澡的!」他見一少年在黃皎皎身邊,神態親密,心中大醋,連忙把那少年推到一邊。 「他搶你好朋友!」費青妲連連取笑那少年。 飛鳥慌忙申辯,拉住那少年給旁邊的人說:「我見他沒洗澡!「 四周人都起哄,少年臉紅,羞惱不已。一個高壯少年橫裡出來,推上飛鳥一把,說:「不得欺負我弟弟!「 「我哪裡欺負你弟弟了?」飛鳥反問。 「反正就欺負了,欺負我弟弟就是欺負我!大伙昨天還說有福同享,今個就看你們的弟弟受欺負?」壯個少年比飛鳥略微高上一些,他邊睜目頂抵飛鳥,邊給四邊的人喊。 「那也是!」那帶箭搭臂的秀氣少年下馬,沖飛鳥就來抱。 飛鳥看形勢不對,邊躲邊比劃說:「先論完是不是我在欺負你們弟弟!」 「膽小鬼。」費青妲聰慧,最先看透飛鳥的冷處理,慌忙在背後造勁。 壯少年用臂膀別上飛鳥,示意一圈少年快動手。 外面亂烘烘的,左右坐不住的黃天霸,花流霜他們聽到了,都走到門邊看,一眼看到一大群少年摁住飛鳥在鬧,沒空間躲藏的飛鳥連鼻子都流血了。黃皎皎攬著費青妲叫得最起勁,大喊著要那些少年好好教訓飛鳥。 花流霜冷冷地掃上一眼,拉住喊叫的飛雪,淡淡地給黃天霸說:「他們在鬧著玩吧!「 黃天霸「恩「上一下,卻不勸阻,只是笑著說:「小鳥兒弟弟厲害,這麼多人摁不住他。」 「阿媽!」飛雪都快哭了,推搡著阿媽,叫她管一管。 「噢!」花流霜點點頭,接著問風月,「看我兒子多厲害,帶著鼻血還四下躲!」 風月冷笑著掃了一眼,回身搬了兩個墩子,一個給花流霜,一個自己坐,遠遠看戲。 飛鳥在土堆中亂翻,一腳蹬掉壓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折身再躲到另一堆土那裡,口裡衝著從兩邊上來的少年說:「說好,不打鼻子不打臉!「 正說著,一個少年從土坡上撲下來,抱住飛鳥就滾。飛鳥翻身把他壓住,呵呵衝著少年笑,回身大叫:「說好的,不再打臉!「剛說完,腿風掃來,一隻馬靴的影子已經到了臉前。飛鳥慘叫一聲,滾出好遠,摀住面孔爬起來,手上都是血。 飛雪哭出聲,卻被花流霜狠狠按住,連掙扎都掙扎不動。風月不忍心看,閉上一下眼扭到一邊。後院裡的人以為是昨天要馬的少年鬧事,紛紛趕來,正要上前,卻聽到花流霜說:「打得好!「 黃天霸看打得狠了,笑著去說情。一個少年回頭看到有大人坐在門口,心中膽怯,慌忙告訴夥伴,打算逃跑。眾少年回頭,卻見花流霜擺擺手,笑著給他們說:「繼續!」 幾個少年覺得再下不去手,怯笑著回身。飛鳥吐了腮幫子咬破的血,邊說沒事邊摀住鼻子,向花流霜走去。「去洗洗!「花流霜淡淡地說。 楚漢陽怒叫了一聲:「公子!「 飛鳥擺手要毛巾,只是說「大伙鬧著玩,都是不小心「,說完就進去洗鼻血。朱溫玉拿了條汗巾,輕輕地給他擦鼻血,口裡卻說:「連我都看不下去了,欺負公子就是欺負我!」 董雲兒冷哼,表示很看不起飛鳥的膽怯,心虛,但終究心軟,領著三個孩子跟進去。 黃天霸心中開始不安,走到花流霜面前說:「真是——」 「滾!」花流霜冷然止住他,說,「我們兩家的恩怨到此清了,要是想道歉,讓你父親爬到我家!」 「你!」黃天霸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著發怒,「你別以為我父親對你們客氣就了不起!算什麼東西!」 正說著,有人騎馬上來,又是十餘少年男兒。為首的正是昨日的范姓少年,他今日改了裝束,渾身都是青銅盔護。他們先是停住,看面前一堆人是怎麼回事。見到費青妲後,那范少叫了一聲,說:「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了妲妹妹!」 虎腦護肩少年衣裝未換,攪著檛鞭在那范少身邊給身後人講話,他紫紅的臉龐堆卻笑意,一見黃天霸就大喝:「黃羊蹄子,快過來!碰巧你也在,給范少選匹馬!」 黃天霸點頭哈笑上去,而黃皎皎也高興地跑到那范少的馬前。范少伸手把她扯了上去,微笑著攬住她的腰,低聲在她耳邊說話。 飛鳥進去洗鼻血。跟上來的董雲兒呻笑一下,諷刺說:「你不是很厲害?卻也是鼻血橫流。」 飛鳥只是輕拭鼻血,拿把鏡子看臉上的破痕,回頭笑笑,一句話也不回。 「生來軟蛋!」董雲兒再次取笑說。 花流霜已經吩咐人來取馬,幾人給飛鳥說了一下,這就牽馬過去。圈中有三匹良騎,兩匹乘騎,幾人全部解下牽上出去,飛鳥也跟了出去。 花流霜冷色站立於一邊,讓馬過廳。幾隻高駿立刻依次站在眾少年面前,第一匹是匹怒色五明駿,五種班駁之色交雜,最末一匹是青花驄,青白相夾。這幾匹馬匹匹雄駿不羈,剎是引人。眾人紛紛仔細看馬,雖然個個外行,也覺得馬匹讓人無法挑剔。黃天霸自覺家門受了侮辱,早已經恃機報復,見都是高駿大馬,也上去扳股挑刺。自他父親起,嫡親已經遠離養馬,識馬卻非所長,他也是半懂不懂,看了半天,輕輕搖頭說:「這些馬都是徒有外表而已!」 「那就隨便選一個吧!」范姓少年很平和地說。突然,他聽到懷中的玉人說:「那個番子小鳥又看我!」他抬頭搜尋,在飛雪那裡停留一下,接著看到飛鳥果然看這裡,鼻子塞著小塊的白布,頭髮,衣服都可笑,便撲哧笑出聲來,說:「那少男少女的樣子真好笑!「 飛鳥只是淡淡地看,他看到黃皎皎如同只小貓瞇一樣蜷在人家的懷裡,還得意地給他眨眨眼睛。剎那間,在找不到理由下,他只是覺察心中供血不暢,多出一種很難受的感覺。他重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也不知道什麼叫心碎,只是覺得心中被什麼充塞,鼻中發澀。 難道她覺得我是一個膽小鬼?飛鳥輕輕地問,他不敢再看,移視線到一邊,卻一下見到自己阿媽也在看自己。阿媽嘴角繃住,面頰微動。他知道阿媽一切都明白,用一種難以抑制的鼓勵來告訴自己她知道。他又看到自己的妹妹,她正在自己阿媽的身邊,掛著眼淚。他微微笑笑,讓氾濫的心潮去平靜。 但大海起波,是需要時間平復的,他一點也沒聽到黃天霸說什麼。 「他家只有一匹不錯的馬!「黃天霸說。 「是哪一匹?「虎頭少年連忙問。 「不在這裡!「黃天霸說。 花流霜一下從兒子面孔上收回來,神色冷峻可怕,她知道黃天霸說的是哪一匹,風月也知道,飛雪也知道,他們一致看住飛鳥。 「他家還有一匹不錯的馬沒牽出來,那匹馬也僅僅是不錯,比我家牧場的馬差遠了。「黃天霸又說。 花流霜笑,冷峻地笑,她知道黃文驄一定要後悔,後悔到他瞬間破產,一文無有。歷年的債務一下清算,他想不破產都不行。她大聲說:「牽那一匹,讓幾位小爺瞧瞧,給不給也讓他們開開眼界!「 飛鳥也終於醒悟,大叫:「不!「 「牽!「 「不!「 「記住,你是個男人,和你父親,叔叔一樣的男人。男人失去的,就用血汗將它拿回來!」花流霜肅然說。 飛鳥愣愣地站著,瞬間回到冰天雪地的漠北,彤雲重雪,艱難跋涉中,「笨笨」衝著一隻刀子嘶叫;嗚咽的坡洞下,夜中雪光,四野空寂,人馬摟在一起;他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段晚容邊喂小馬吃的,邊比較說,這一人一獸長得都像。 等他醒悟的時候,一個男人已經牽「笨笨」出來。飛鳥死死抱住馬首,淚如滂沱。熟知的人兒無不垂淚。「笨笨」猶不自知,歡快地用脖子刨他的臉。 眾少年看飛鳥抱住的那匹馬,渾身白中間灰,亮如絲緞,雖肩胛未滿,卻已經顯得高駿非凡,舉步安態,嘶叫如怒,都確認這是一匹好馬。 「小鳥!你就把你的馬給鎮東哥哥唄!」黃皎皎見飛鳥嚎然大哭,勸慰說,「你騎它醜醜的,哪有鎮東哥哥騎它好看!」 眾少年少女對比看二人,也大多覺得飛鳥一身葛衣,顯得狡譎土氣,與馬不稱;他們再看那范少,舉止高雅,華貴威武,若得此馬,確是少傑顯驥。鄉下農民用千里馬拉車,拉犁,豈非糟蹋好馬? 「我可以補你一些錢來!」范鎮東也看中了此馬,很是客氣地飛鳥說,「在你手裡,也只是辱沒!」 「笨笨」似乎終於明白了怎麼回事,仰天悲嘶,眾馬喑然不安,騷動連連。 飛鳥突然放開馬首,異常地堅決地對那范少,說:「我愛此馬,就像愛我自己,我母親昨日許諾讓你挑一馬,就是我許諾讓你挑一馬。大丈夫當諾如千金,今日就讓它隨你去,切要好好待它,它喜歡吃肉,吃谷餅,豆餅,不喜吃草,更不要鞭打它,千萬不要忘掉!」 花流霜流下眼淚,再看風月也是被淚糊住眼睛,周圍人等也都背過身子,心中又將黃家恨上三分。 飛鳥含著眼淚,輕輕歎氣,他見「笨笨」眸子烏黑濕潤,滿蘊淚花,用濡舌來舔他的臉,便抽搐一下,又說:「不是我不愛惜你,而是你的主人失去了你!一定要聽你新主人的話!「 說完他推卻「笨笨「一把,哽咽悲唱: 「在那堇色的世界上 你蕩起的一溜煙塵 就像浩淼的天空下 升起了長長的彩虹 ……「 這聲音哽咽斷續,他唱到一半,終於抑制不住,在重目睽睽之下咧嘴大哭,鼻涕眼淚流得滿臉都是。 他嗚咽繼續,聲音含糊不清,卻晃手上搖,繼續哼唱: 「你跑到哪裡 那裡就留下芳名 你讓誰騎乘 他就能百戰百勝 你像是主人家裡萬世不朽的金果,你像是英雄身邊永遠牢固的銀橙,你的騎士長生不老 你的蓄群繁衍無盡 跨上你背上的主人呦,永遠幸福安康!「 「笨笨「又次回到他身邊嘶磨,不願離去。少年無不感染,同情,那范少卻有欣喜,跳下馬來。 「黑小子!你哭什麼?不就是一匹馬嗎?我家中有良馬百匹,送你一匹就是!」紫臉虎頭少年大聲說,「怎麼如同個娘們!」 范鎮東「咻咻「著接近,摸住「笨笨」的脊背,正要上騎卻被費青妲止住。她突然有疑問冒出,說:「他怎麼會許諾你一匹馬?看不出你們的關係好在哪。」 紫臉少年黑然,突然說:「范少,你那匹馬我來賠!我昨日已經替你出氣,此事就算了!」 范少停住,突然回頭,深深吸上一口氣,說:「這馬真是好馬,異日確實能助我建功立業,不能埋沒於朝櫪之間。我補他千金就是!」 「君子一諾!」飛鳥邊說邊回身,大聲說,「牽去便是,何用一錢?」 「是呀!你牽去便是,不就是巧取豪奪嗎?我們公子騎射哪樣也比得過你!」朱溫玉大呼,楚漢陽緊隨重複。 「那好!」范鎮東突然回頭,一改溫和,森然說,「今日就用它作個賭注!」 「我薛良弼見證!」紫臉少年振臂響應,說,「黑小子,騎上你那匹馬,我們走!」 「比一比!」飛雪大聲,「我去拿弓箭,套索!」 花流霜也冷然插話,說:「是要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放地人的雄風!去!」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起點原創! 優優書萌 UUTXT.cOm 銓汶子版粵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二 兵變(1) 字數:5264 比試總是有規則的,以此作為輸贏的標準。 飛鳥和范鎮東的比試也將有一個規則來判別輸贏。 范鎮東得到絕大多數人心——包括寥寥兩個心中為飛鳥說話的人,他自然會是這個規則的操縱者。 在指定規則前,黃天霸和自己的妹妹都向他描述了一隻插滿箭枝的鳥,那飛鳥射下的鳥。鳥長得如何,他們都已經忘記,但釘了長箭有三枝之多,他們絕對不可能數得低於一個。 范鎮東心中明白,鳥掠急快,一箭中鳥,定是一名相當不錯的射手,尤其是在馬匹的快速奔行中射中掠飛的小鳥兒,那就更高一層。而用連發的箭在鳥從中到落的過程中再中,這個概念意味著什麼,他還真未考慮過。 本來他不打算信,但看到飛鳥嫻熟地駕御馬匹在前面急奔後,尤其又表現出來的鎮定自若,他動搖了。 范鎮東是親號將軍范霸的堂侄,軍功世家,父親襲伯,家世顯赫。他自小受名師指教,後入太學,弓馬嫻熟,自然不會把飛鳥放在眼裡,不然也不會出口比試。原本,他只是想讓眾人看看,一匹好馬在誰那裡更有價值,也好抹去不光彩的一環,貴族風範地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他自然輸不起,尤其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黃天霸很合時機地說:「他膽小!最好莫如決鬥!」 范鎮東心中贊同。所有大雍族人中都盛傳一種說法,異族人怕血,尤其是遊牧人,番子,只要動了刀子,只要出了血,他們就會膽怯,甚至連乾涸的血,他們都帶有敬畏(這種說法廣泛流傳於中國的新疆,那裡的漢族人在和高大的維族人打架時總結出來的)。是的,決鬥,同一個膽小的人對試,莫如決鬥!范鎮東立刻同意,他從來沒見過平民中敢殺死貴族的,更不相信一個膽小鬼在生死障礙中會顧及他的一匹馬,於是,他衝著眾人說:「沒有比決鬥更好的!」 當這個話到飛鳥耳邊時,他回應說:「我一定要贏的,我們還是打獵吧!」 果然是膽小鬼!除了飛雪,人人都認住這個理。他們看住一改剛才哭相的飛鳥,微笑掛在嘴邊,很認真地思索,考慮,都覺得荒唐。 「要是不肯,那就認輸好了!」薛良弼鄙視中帶頭提醒。 飛鳥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范鎮東的心思,卻不想認輸,便低頭看看跨下的「笨笨」,接著異常堅定。 「公子!別!」朱溫玉小聲說,「刀槍無眼!」 已經有人在叫飛鳥膽小鬼了,飛鳥點點頭,再次看看黃皎皎,見她也在喊,嗨笑了一下,說:「比就比吧。」 在眾人偏向的吶喊中,兩個放馬的決鬥者擺開到百米之外,中間場地全是衰黃的長草,足有一腿高。飛鳥被指定的位置是逆著風向的,他便什麼也不說就站在那裡。迎面有雜土碎草亂舞,風將眼睛被吹得生疼,連他那沉重的辮子都起而欲飛,他舉目而望,見到飛雪等跟來的自己人不成比例地給自己加油,不覺呵呵發笑。 「笨笨!我不會失去你!」飛鳥輕輕地給「笨笨」說。 當飛鳥在不利的形勢下和別人決鬥時,他的父親也面臨著一場決鬥。 這場決鬥是在宮宴中進行的,所爭奪的只是一個從三品的武職。 在這之前,丞相和太后的主張漸有逕庭之別。對國政,丞相主張整頓內務,穩定物價,而魯太后卻意圖攬權在握,控掌大局;對人勢,丞相建議連邦河王子,剔去大將軍,魯太后主張聯合大將軍,去邦河王子;對外,丞相建議交強打弱,建議聯結南迢求糧要安,合縱羅斯威脅雪萊,太后卻意圖和雪萊締結友好,和西慶議和,以在星夜控制區域換取糧食,資助。 在丞相看來,內政為當務之極,國太民安,朝綱彰顯,則以太后之尊,號令天下,無人敢不聽從;聯合秦綱,因為秦綱在外,受排擠則會裂土反叛;而採用強硬的外交,無須放棄既得利益就能度過難關。而太后的意思是,大權在手則穩,外安則將不顯,何況和雪萊交惡,定然會將自己的兒子推往不利。 這種意見上的矛盾,漸漸使得太后對丞相疏遠。隨著雪萊派遣騎士遞送國書,兩人的矛盾也越大。太后自覺自己的外援來到,洗牌時只要拿到足夠的軍權,便可控制大局。於是,她拚命地將親室舉出任職,只要有點機會就安插封爵。中立派重量級的臣子死後,漸有醜聞傳出,民謠四傳,丞相早已畏懼,見太后又安插親信,排擠中立派,而大將軍卻韜光養晦,更怕朝中有人覺得魯有代秦之意,連連稱病缺席。 無了丞相在耳邊喋喋不消,又見王卓軟弱,太后便決意向軍權邁步,狄南堂就是她拉上來的人。 但原本看好的形勢突然變化。軍將對她都有不服,抬出王卓,議定了一個對武職的苛刻選拔,一下子將太后的如意算盤打掉。 今日,便是針對新任從三品轄督的人選。轄督是外城軍將,和九門提督同樣級別,雖然不大,卻異常重要。宗室也不情願,由是出面,推舉一人來與魯太后提議的狄南堂抗衡。 狄南堂一是放地人,二來建籍後無功績,三是對手由宗室推選,便不得不面臨這場你死我活的決鬥。 宮殿四下都是禁衛,王太后高坐其上,以紗簾擋隔,而十五歲的國王正臨危正座,不過案下的手裡卻扭著一個九連套環。 清河王子和幾大重臣都在,有病的王卓在太后咬牙切齒的體恤下得了一個棉墊,斜斜臥著,可臉色比誰都紅潤。 狄南堂就在這樣的氣氛中入殿,惶惶忽忽地跟著一名禁衛走到中央。宮中景物都是他未曾見過的,這位土財主帶著敬肅之心進去,卻不敢張皇四望。他還不知道什麼事,入了殿也想不妥怎麼拜,先傻愣了一下,這才向國王行叩首大禮,接著是太后。 五世國王正玩得高興,聽到太后在紗巾後面咳嗽,慌忙一抬頭說:「免禮,免禮!退下吧!」 眾臣子鬱悶。狄南堂也大愣,一抬頭,見他似乎還沒自己的兒子大,頭上冕冠曠大,心中輕惋,又見他讓自己剛進來就退,便說:「陛下,小臣剛得傳喚到來,尚不知何事!」 「啊?」國王回頭看看太后,尷尬一笑,說,「那就坐一邊吧!」 狄南堂新品級尚未評定,九品小官,安有座位。太后又咳嗽,國王大怕,又說:「還是退吧!」 魯太后哭笑不得,只得連連咳嗽,五世慌亂,接著說:「想怎麼樣,怎麼樣!隨便吧。」 「陛下!」秦穎出來拜,接著說,「應當讓他侍後聽事!」 「嗯,恩!允了!」國王得到太后的默許,這才說。 狄南堂站到末班,看對面也站了一人。這人三十餘歲,頭戴羽梔冠,身體修魁,寬背肥腰,面色黑青,兩隻眼睛虎虎有威。他見對方也在看他,不禁微微示意。 太后又咳嗽了一下,五世又說:「你們剛才議論到哪了,就繼續議論吧!」 太后見他如此,只得自己說話:「兩位都是豪傑,難分上下,就按你們的剛才的意思辦,取兵刃吧!」 狄南堂依然稀里糊塗,只是感覺到又是殿試,正要匍匐再問,一個宦官從側處走到他身邊,說:「不要給太后丟臉!」 接著,他走到兩人中央,示意二人到殿下比試。 「這是?」狄南堂終於提出疑問。 當飛鳥拔出自己的腰刀時,狄南堂面前也擺了一把劍,真劍。內宦一一說明規則,並解答狄南堂的問題,應他請求准他換衣服。 監督官員打響銅盤,隨著「噹」的一聲,劍戰開始。 隨著那叫呂鐵遼的人怒吼一聲,大劍帶著風聲沿弧線拋下,飛鳥和范鎮東的決鬥也已經開始了。兩騎漸漸加速,風聲隨速漸緊,飛鳥的耳邊只餘下戰馬如雷的奔騰聲,他歡快地嘶叫,猶如回到了草原中放馬。 范鎮東也吶喊,看住飛鳥前來的方向,縱馬狂奔。 眾人屏息凝視,眼看他們兩馬交錯。 突然,飛鳥消失在馬背上。范鎮東有點緊張,他本能地覺得兩人都是短兵刃,摸不到別人藏鞍所在就意味著別人容易攻,自己難格擋。他稍微偏離行馬,看到飛鳥伏身一邊,大喜,撥馬對上,可又突然後悔,原來飛鳥在他撥偏方向後又回到馬背。他想再偏方向已經來不及了,偏角過大,必然在策轉的時候給予對手有機可乘。 兩馬快要交錯,突然,飛鳥大喝一聲,拉韁起馬,朝於對方所偏方向相反一邊,蹄不沾地反轉。毫無疑問,早先是飛鳥有意而為,風向逆行,視覺受到干擾,對自己急為不利,他便藏身偏鞍,等別人偏離交錯,隨即,在摸到了對方偏離方向,他便立刻回到馬背減速,等待順向。 這等騎術在飛鳥這裡不算什麼,但在旁觀者眼裡卻有巨大的反應,他們幾乎一下子停掉歡呼,覺得憋忿,好像這應該出在范鎮東那裡一樣。 范鎮東已經偏不回來,見飛鳥人立馬轉,為白白錯過機會而惋惜,卻也遠遠劈出一劍。飛鳥丟開韁繩,換手揮刀,在一聲金屬撞擊聲中化解范鎮東的一劍。 兩人開始並行,范鎮東越過飛鳥,也偏側藏身,放緩速度,打算化被動為主動。 飛鳥卻也不管他,綽手取上弓箭,在眾人叫罵中搭箭,只是靜靜地等人宣佈勝利。勝負自然已經分出,但眾人卻不這麼以為,他們覺得范鎮東沒用弓,卻不知道范鎮東聽黃氏兄妹說起飛鳥的箭術,覺得用弓對戰對自己不利。 殿下的比試不像這裡這麼輕鬆,但也被狄南堂的策略牽引。他只擋了第一劍,就吃了一驚,感覺到自己的手臂發麻,知道對方膂力驚人,慌忙後退兩步,擺下長劍遊走。 呂鐵遼隨即進步再劈,卻劈了個空,這就擺開架勢,斜步慢扣,沉腰探路,上身微微向後,跟隨遊走。他見狄南堂的劍是撩式,自然將劍輕抬,打算待機下劈。 狄南堂卻不管他,他知道對方腹部比自己要隆,定然擔心下方視線,只是遊走。 遊走也是蓄勢,一引便發。兩人環環走了兩圈,邊走邊試探性地劈刺,狄南堂是讓,而呂鐵遼是追行,繞的圈是螺旋中漸歪外引。 以呂鐵遼看,狄南堂要從下向上,自然要麼是斬自己偏前的腿,要麼回身,下腰而上。他便探以後腳踩,身體偏行到提前位置,不敢把重心偏於前腳,只能試探性地小幅度劈。 突然,狄南堂又退,這無非是呂鐵遼的機會。他立即重心前移,舉劍直劈,劈下一半,突然轉弧線,身體前衝,進身為抹,在狄南堂閃了之後,他又是一串組合劍式。這些動作矯若游龍,帶著蓄起的氣勢,劍如長虹。 狄南堂在側身躲過時被劃開胸膛,拉開了一條大口子,鮮血淋漓。但呂鐵遼刺到一半就退了,因為狄南堂沒有動劍,而是前放,而他卻因自己那隆起的肚子阻擋看下的視線,只有退。 但這一退就夠了,他直立收住弓步時,狄南堂突然彎腰旋身,扛劍而起,不劈直貼。呂的劍角一下被這種怪異的扛劍招封別,只得再後退。 但來不及了,狄南堂將劍直伸,便已經抵住他的肚子。 他是真的勝利裡,但飛鳥不是。 范鎮東不相信一個公認的膽小鬼敢射殺自己,他在遠處轉馬,頂風回來。眾少年無不大喊,有為他鼓勁的,有叫他也用弓箭的。范鎮東在他們的喊聲中,在偏鞍中拿住弓箭,藏身搭弦。 「我已經贏了!」飛鳥一點也不知道危險,收起箭枝,放喉大喊。他本來可以不拿弓箭銜尾追殺的,可那樣未免會有死傷,他這就作了贏的姿態,拿出弓箭,示意對方已經輸了。 范鎮東漸漸聽到了他的喊叫,知道飛鳥仍然靜止不動,而且離得已不太遠。於是,他突然回到馬背,拉弓穿箭。飛鳥也警惕地反應,上弦作態,口裡還大叫:「你再耍賴,我放箭了!」 范鎮東大笑,他已經拉起了弓,而飛鳥剛剛上弦,就是神箭手也不會比自己快。何況,這樣的距離,對手手中無盾牌,自己鐵贏。 新有成法,為解朝廷危機,交納贖金就可免死。他謙虛地想起,自己還是貴族。 飛鳥的臉色如常,不是他人想像中的驚慌四措,到處亂跑。而且,他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歎息一聲,扣上就發。 范鎮東覺得自己不能笑,那樣無風範,只有不笑才讓人覺得自己的心情沉重,不是有意殺人。但他馬上就不用抑制這種笑容了,一聲弦想,他臉色都來不及變,就覺得喉嚨一涼。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異族人怕血的真像,那是這些信奉長生天的人認為人的靈魂在血液中,而不是膽怯。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起點原創! 幽u書盟 Uutxt.COM 詮蚊字板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二 兵變(2) 字數:4154 萬籟頓靜,風雲忽止。 怒馬高立,將范鎮東高高帶起。他拈著的弓弦放出,箭枝在空中拋出長跡。隨著一種說不出的痛苦和漆黑在觸覺歸寂中消失,他那如同朽木的上身偏離馬背,被整葺的青銅甲衣圍裹著一下低萎,被驚蹶的馬兒甩偏馬下。 人嘩聲被這種變故滅去,他們只看到那馬蹬還拖著人腿馳走。 猝然,有人毛然拉高驚叫。 飛鳥靜靜環視,只頓留一下,就拋弓去趕那匹驚走野地的馬,去解范鎮東察看。飛雪大叫著騎馬衝上,兩三個自己人也跟隨歡呼而來。 難道這就是人生,我只是想要回我自己的馬而已,飛鳥默默地想。他追上那匹棗色的馬,探身抓韁,接著穩住馬匹,下馬去看。范鎮東的臉上靜謐,似乎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意,自己的那枝箭,正正地釘在他的喉嚨,血跡呈現出一蓬斜紋,從胸到護臂。 飛雪從馬上撲下,一下抱住他,振臂大喊:「我哥哥贏了!」 「贏了?」飛鳥問,接著在一數之內快抓頭頂四把。殺人的快感還留在他腦海裡,他還感覺得到那臨放手的一箭,那是多麼的得心應手。 「應該歡呼嗎?」他默無聲響地跪下來,舉頭上望,兩手托舉,在心底自問。 「長生天在上!你是這樣的安排,你讓人豪情萬丈,卻又讓他那麼地脆弱,不管是不是帝王將相,不管年長年幼,也須臾就歸於塵土,回到你的身邊。請你讓他安息吧!」飛鳥乞求說。 薛良弼也帶人趕到,他臉色發青地跳下來,悶然叫一聲,扯住飛鳥的衣領,大叫:「你贏就是!你贏就是!」 飛鳥知道他的恨,畢竟誰也不想讓一個與自己有親密關係的人死去。飛鳥把他推開,見黃皎皎又來踢打,帶著眼淚罵他,不及飛雪幫忙,就振臂把她甩倒。 「這世間的人都只想侵犯他人,卻容不得別人侵犯,真是荒唐!」飛鳥想起風月先生的話,他現在認同了。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幹什麼,便叫上飛雪,分開眾人,大步向自己的馬走去。接著,他帶自家人急回山廟,留下這些不知怎麼好的少年。 風月,花流霜和其餘幾人都站立高處,踮腳望著,他們已望了多時。花流霜和風月這會看飛雪在歡呼,而飛鳥的「笨笨」還在,都很高興。 但隨即,他們就覺得氣氛不對。 「阿媽!我誤殺了人,要去官府投案。」飛鳥走到近前,下馬磕頭,神情中倒輕鬆無比,「卻也沒什麼?頂多沒肉吃!」 花流霜一驚,腦海中反應出靖康的律法。她心中顫慄,見飛鳥眼中滿是沉穩靜嫻,無一絲慌亂,突然覺得自己和龍藍采都不曾瞭解他,這渾噩的兒子和那懦弱半點不沾。不知道是激動還是擔心,她眼中滾動著淚珠。 「哥,不去!回家,連夜回家!」飛雪變色,扯住他說。 花流霜有些懵懂,一回神就慌忙說:「回去!找你龍青雲舅舅,拿乾糧,去!」 風月卻苦笑,有黃氏兄妹在,有名有姓有家,哪裡能走得?他只得給花流霜和眾人說:「以靖康律,未滿十六歲,刑案酌情,又是誤殺,投案開脫倒免得那貴族人家報復!」 花流霜默然無計,風月說的一點都沒錯,一家人都還在長月,那是怎麼能走得脫? 「是呀,是呀!」飛鳥連連點頭,這就牽馬要走,卻又被風月和花流霜叫住。 「聽我彈一曲再投案也不晚!」風月遙遙伸手動指,面目微顫。飛鳥站住,看著風月晃身去找他的舊琴。花流霜上前,摟住他啜泣,接著將飛雪也一起摟住,說:「萬不要怕,你二叔還在,我立刻去找他想辦法!」 好一會,風月出來,將琴擺在眾人前,捋袖而坐。 隨著他十指撥動,琴聲鏗鏘直下,鋪天蓋地,如水瀉山傾,如江河倒回。眾人憤恨抬頭,過午之陽穿雲掛空,四野茫茫。 直飛鳥被帶到候審的監牢裡,他的耳朵邊還有那聲調絕倫的《廣散》激昂悲回,風月先生蕭肅的歌聲。 「山止行而天欲起, 大風鼓來星月稀。 瑟舞輕蒗飛揚逝, 不與浮華便旋回!」 是呀!我只是想要回自己的馬!飛鳥攢了攢剛被公人揍的面孔,默默地說。 監牢裡已經有了很多人,將這污垢之地已經塞得滿滿的,讓人有種透不出氣來的感覺。他們穿各色的衣服,只不過,好多人的衣服都已經破爛,沾滿污垢和血色。對面的大牢裡也有這麼多的人,很多人還在大聲喊著「冤枉」,牢子們邊不要他們喊,邊潑出一桶一桶的水。飛鳥巡視了一圈,心中充滿疑問,不是天下剛剛大赦嗎?只要不是謀逆就放回家了嗎? 「你年紀不大!」一個瘦瘦的文士說,「怎麼也遭上這罪?」 飛鳥看看他,見他兩眼深凹,顴骨高聳,鬍鬚都帶著污垢,候審時就帶了鏈子,幾乎是爬在地上,不禁大為同情。 「什麼罪?」飛鳥問。 文士大笑,周圍幾個豪氣一點男人也圍過來笑。大家驚動了牢子,牢子過來怒喝。文士眼淚都出來了,說:「連什麼都不知道就進來的,這裡不是你一個。」 飛鳥有疑問,但還是大方地把自己帶進來的乾糧拿出來,給大伙說:「大家都在牢裡,恐怕都吃不飽吧,先吃,以後再給我錢!」 眾人都笑,有幾人過來討。飛鳥邊給他們邊說:「可別以後不記得我了!」那文士苦笑搖頭,又說:「活過去再說,每日都有人被拉出去殺頭!」 飛鳥邊嚼著乾糧邊問:「你們怎麼進來的?」 「我是不冤枉,編了個小曲。」文士喘著氣,很努力地坐到他身邊,說,「你聽好,『月如弦兒月無全,死人堆道邊;西風搖蘆(魯),湛湛(漸漸)無天。……!』」 飛鳥疑問連連,見有個桶,碰碰帶響,覺得是水,便手扶乾糧揭開蓋子。他看眾人的眼神不對,還沒反應過來就聞到濃重的騷臭味。頓時,他明白過來,慌忙蓋上蓋子,見乾糧上沾了桶邊,便掰下來,偷偷放到一個吃乾糧的老頭手上,那老頭沒注意發生什麼事,笑笑拿上。 「沒有水嗎?」飛鳥問,接著他就看到了人的嘴唇,都乾裂開口,吃乾糧都是一丁點一丁點的,頓時明白了。只是他有些疑惑,畢竟剛剛看到牢子用水潑人。 「你叫兩聲,他們就給你一桶,澆你個全身上下!」一個男人說,「等晚飯,你就有水了,除了一碗菜水,你想要別的都沒有!」 飛鳥想了想,還是明智地放下乾糧睡覺。他一覺睡到晚上,才被公人打擾,說是審訊。飛鳥聽裡面另一個唯一的刑事犯說他已經被候審半月了,早就忐忑,這時才輕鬆許多。他這就被帶出去,卻一眼看到阿爸,阿媽。他見阿爸裹著傷,心中擔心,剛叫一聲,就聽到堂上一聲震天的醒木響,頓時嚇了一跳。 他來不及看對面的人,便聽到一聲雷霆大喊:「跪下!」 接著兩邊公人開始附和叫「威武!」飛鳥森然,看父親示意自己跪下,慌忙跪下。他抬頭看看,見到堂上坐著一名官員。明亮的燈火下,那官員頭帶紗冠,身穿滾黑袍,圓圓的胖瓜子臉紅黃中帶油,下巴下肥肉吊帶很大。飛鳥卻看不清楚,但也看到點滑稽,他按住笑,轉頭看往一邊,一個抽噎的婦人和幾個男的坐著,那婦女僅比他阿媽大上幾歲,在用大袖子遮臉哭泣,而幾個華衣大漢都冷視自己。 「堂下何人?」官老爺大聲問。 「這麼多人,問哪一個?」飛鳥也問,但想想也是自己,就說,「我叫狄飛鳥,獸字旁一個火的狄,會飛的鳥。」 整個堂上被他這幾句話整得想笑,官員又問:「家居何地?」 飛鳥連忙回答,說是暫時居住長月,是放地人。 「你說自己殺死范伯之子?」官員又問。 「嗯!」飛鳥說。狄南堂夫婦本來是趕來看飛鳥的,用錢通了關節,才知道正要審案,便交錢聽審。這會,兩人見官員如此問話,不禁大急,知道這根本是在圈話,不問理由,就問你殺了沒有。 事實情況真如兩人猜想的一樣,堂上官員的效率確是因范氏一門的逼迫而出,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判飛鳥一個斬立決,根本就不給贖買的機會。狄南堂打通關節的錢夠多,家屬又有聽審的權力,小吏便帶著拿錢照殺人的心理將她放進來。 果然,官員接著說:「畫押吧!」 兩個公人上來,手拿一托案,飛鳥看了一下,還沒看清,就有公人去拿他的手。 「慢!」花流霜說,「青天老爺。你聞案不問原由,不見證人,不辨案情,不定案性,恐怕有失公允!」 「什麼公允?」對面婦女一聲悲吼,搶天一聲,說,「我兒子活生生的一個人,就被你家的賊崽子一箭射死了,這就有公允嗎?」 「如花夫人!息怒,息怒!」胖官員連連道歉,接著由拍響醒木,大聲說,「來人哪,將咆哮公堂的人拿下!」 「你!」花流霜悲憤大怒,連狄南堂都有憤色,正要再說,卻見一師爺模樣的人從後堂出來,趴在胖官員耳朵邊說話。官員一下咳嗽,忙揮了一下手,將公人制止,接著,他用肥手摸了一下下巴說:「如花夫人,范爵爺,還有兩位員外。是這樣的,這個,這個犯人呢,這個,這個!有人出錢贖買了!本來呢,這個,這個贖買是要到落案之後,但這個,這個,已經有人在上面按最嚴重的錢付了。」說完,他抹了抹頭上出的汗,微微張嘴,接著又去抓耳朵。 那婦人還沒說話,旁邊的男人卻突然威嚴而怒氣地說:「那你看著辦吧!」 官員一驚,連忙擦上一把汗,「好」了一句,又說:「不過買的是死罪,只是死罪免了!那個,活罪還是難逃。要麼,戴枷三,不五,八天,或者杖背一百!」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起點原創! 憂優書萌 UutXt.COM 荃文自扳粵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二 兵變(3) 字數:4224 戴枷八日和杖背一百都可以致人死地。正是狄南堂一家變色而范氏等人痛快的時候,這個五品京兆察司開始幽默到讓人難以想像的程度。首先,他退堂歇案,休息了一下,喝了點茶水,接著便又開堂,一改帶滿口頭語言的口氣,說:「不過,這要看堂下的犯人有沒有罪!」 官員臨危而坐,輕輕扣了一下醒木,輕了輕嗓子說:「鑒於本案案情複雜,請原告方訴訟,呈上狀紙!」 這種突來的變故讓范氏人等瞠目結舌,婦人一下悖然,責問說:「察司大人說不必要狀紙的!」 官員尷尬地陪了下笑臉,手放在案上有節奏地比劃,說:「范柳氏!本官這也是問案心切。初時,本官只以為是殺人事件。刑案已落,犯人落網,這自然是不要狀子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嘛。可現在看來,應該不是。」 「哎!你是怎麼問案的?我堂堂一等伯,論起來比你五品還大上一些,那也是立了軍功襲爵的。先王有詔:其令諸吏善遇高爵,稱孤意。」范爵爺大怒,勃然而起怒叱。 「爵爺不要動氣。」官員抹了下汗水,抖了一下,輕聲勸道,「既然沒有狀子,那還是當場對證的好。問案,問案!」 接著,他不再搭理范氏那邊,只是溫和地問飛鳥:「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飛鳥坦白地說。 「讀過書沒?」他又問,「都讀些什麼書?」 飛鳥連連點頭,接著羅列一大堆書名。 官員微微點頭,笑咪咪地有了疑問:「你一個文質彬彬的少年讀書人是怎麼射殺范爵家的公子?據報,這范家的公子是披甲人,弓馬賢淑。」披甲人是對軍戶和軍功世家的說法,官員果然是明察秋毫。 狄南堂看看花流霜,兩人辛酸之餘有些哭笑不得,兩人明顯看得出來,這會,官員的話又是在圈。不同的是,這迴圈到范家人頭上。 飛鳥卻點點頭,見他問自己是怎麼射殺范鎮東的,便坦然說:「我們兩個決鬥,我贏了,他不肯認輸,就拿弓箭瞄準我……」 官員擺手打住他的話,說:「原來是這樣的,范爵爺!你可舉有人證,證明你兒子沒有瞄準這位公子嗎?」 正說著,衙門外有嘈雜之聲,堂門吱叫著洞開。一名身著皮革的大漢提了個公人扔在一邊。其後有一彪悍大漢頭帶武冠,腰懸一劍。這人大步走進,還帶了幾個都有皮甲在身的護衛。 「三弟,你來的正好!」范伯爵喜出望外。 大漢正是後將軍范霸。他進來巡視一圈,負手卓立,只是淡淡地說:「審案!再審!」 堂上官員微微一怔,試探詢問:「這位是?」 「我家將軍叫你審案!」身旁為首的大漢怒喝。 「呵呵!審案,審案!」胖官抖瑟如糠,立刻自問自答,「我說到哪了?噢,他瞄了瞄你。」 接著,他「那個」「這個」一陣,突然反斥飛鳥:「你就忿恨殺人,尤不可赦!」 狄南堂忍受著這混蛋官員語無倫次地折騰,他冷冷地揚起臉來,仰望大堂頂棚。那裡火光難以照到,灰黑一片,似有神秘之物潛伏,隨時撲襲自己,兒子,妻子,女兒。不知不覺,一種心灰意冷之意湧上他的心頭,他想:這便是我來長月,就換得這樣的結果嗎?將自己的兒子送上刑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幾乎萬念俱灰,又想放聲大笑,以此來驅散一下胸中的鬱悶。知子莫若父,就算知道兒子不是縱兇殺人,可又怎麼樣?不知不覺,他有一種和妻子一起殺出的衝動,這種衝動越來越強烈,幾乎無法遏止。 隨著飛鳥的否認,他克制住自己翻騰不已的心思,淡淡發問:「大人!你是在問案還是在猜案?」 「大膽!當然是問案。」官員大概也經不起心臟負荷,終於暴躁,一下如跳起般重摔醒木,把范霸都嚇了一跳,忍不住用虎目射過。 「我,我告急!」官員背躬如羊,一手扣在胸上,軟綿往後,轉身間把自己的椅子碰倒。他也不扶,就再躬身子往後堂裡鑽。眾公人騷動,戲謔樣交頭接耳。 狄南堂看看花流霜,見她眼中無比地冷靜,覺得她也一樣。兩人相互看看,都不知道是笑是哭,他們聽得清楚,這些公人大多是說些前任,前前任的事情,其中好笑百般。 就在問案官員剛消失到隱側時,有傳稟將狄南堂驚回。有人大聲地唱了句:「聖旨到!」 黃衣使者隨著張國燾攜帶朝廷制書聯袂進來。一排內衛緊隨,依次奉有衣袍,印鑒,指令地方給予田宅的文書,賜物等等。 張國燾面帶微笑,先向范霸行禮。在范霸還禮後,他又向狄南堂拱手,說:「我先去了你家,事情都已知道。」說完他也不等狄南堂有什麼表示,帶欽差上堂,就案要狄南堂接旨聽宣。 等狄南堂和眾人都跪下,欽差的尖嗓音便高聲四飛。「奉天成運。國王詔曰:國有干乾,朝當重國士。今有處士狄南堂,品端循行,弓馬嫻熟,武藝出眾,經殿武試選拔,當授以重任。然有言:不官無爵。孤不知之何,幸母甚昭明,察其功勳。孤由是知,其於北地練民擊夷,大破之,先王曾頒制嘉獎,授子爵,乃為子孫用也。今進外城轄督,令領北城四尉,加侍中,再授為關內侯。其子類父,乃少年之佼佼,孤意進宮侍孤讀書。欽旨!」 狄南堂本就辛酸,報國苦於無門,兒子背案糾葛,生死不知,雖有剛腸也是寸寸碾斷,只是不表露到臉上而已。這會,他匍匐在地下,打自內心感激,只是流涕,覺得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也無法報答這樣隆恩。 「謝陛下!」狄南堂哽咽地說。 「我已經派人請旨問聖上旨意了!就讓京兆察司繼續審案吧。」張國燾說,「只求是非公斷,也好給范將軍一個交代!」 范霸料不到有這一折的變故,但他也不懼,立刻鼓腮,大步上前經過堂上去揪察司,卻被一個師爺撞了個滿懷。 「不好啦,出事了。老爺發急病在地下抽搐,眼看不行了!」驚慌失措的師爺並不注意自己撞的誰,表情萬千地大喊。 狄南堂心中鉛塊盡消,只覺得痛快。 間接導致這一幕的魯太后正在宮中,她並沒預料到這些。原本她僅僅是想讓狄南堂報效她。這會,她正在和自己的兒子商議事情。 秦林躬身進來,見她正在撫摩虎符,便悄悄坐在她旁邊,輕輕叫了一聲:「母親。」 魯太后歎息一聲,把裝虎符的盒子合上,返身說:「你知道嗎?你宗室裡的叔伯兄弟們都要提前給新國王加冠禮,要收去它了!無它在手!無它在手,我夜裡都睡不安穩。只是怪你不爭氣,要是你不被廢,妃子又不通敵,哪會有這麼多變故,連個親王爵都討要不來!」 「但兒子的門人還很多,若真要用到這虎符,天下還不是兒子的?」秦林乖巧地站起來,跪到她身後捶背。 「看你這點識見,我若亂用,那真的是篡位了,就算那些將軍們聽從,控制了長月,可天下呢?各地諸侯呢?!我怎麼有你這個兒子,說這樣的話?!」魯太后怒叱他說,「我問你,你有幾個側妃了?為什麼還去討申公的女兒?你瘋了不是?!記住!你父王不是不愛你,那是看你太不成器。逼不得已,三個股肱大臣兩個都是因為你,一個被我殺了,一個自盡!」 秦林便替她敲肩膀邊連連認錯。魯太后長息一聲,幽幽地說:「我真怕呀!」 「母親,等我得了天下,一定給母親蓋個大園子,好好孝敬母親!」秦林又說,「我那個門人的事……?」 「你國王弟弟不知道聽誰說的,說他小叔叔賢能,一定要他來坐,把他的頒制的小印都藏了起來!」魯太后說,「前天,我狠狠地打了他一頓!」 「怪不得,我那天見他那個太傅敢對我口出悖言。」秦林扭著脖子,眼神橫飛,他用手掌動了幾下,在魯太后面前表示了殺,然後繼續敲背說,「對我哎!我恨不得殺了他!」 「是嗎?我見他這兩天也怪怪的。」魯太后躊躇想事,「盯也盯不住,你再推薦幾個飽學經書的文人,把他替換下來。」 接著,她想到了什麼,又交代說:「你別老對你魯直舅舅吹鬍子瞪眼的,他閒爵悠哉,要不是你,他會出來仕官?我現在想想他的話,說得有道理。他說方良玉一沒,就無人能制衡大將軍。這會,大將軍果然成了掣肘。西門將軍在也行呀,可他覺得受了騙,愧對先王,竟然,竟然自盡了!」 「那也不能怪母親,誰都知道老大禍國殃民,又是個賤種,是誰的兒子還不一定呢。」秦林說,「總不能把父王的基業甩手給外人吧。」 「等明個請你舅舅來,和議一下!你親自去了,他就不會再病。」魯後說,突然,她看到案幾在動,杯盞搖晃,頓時覺得怪異,毛骨一下悚然,口不能言,指住給自己兒子看。 「五期,五期不是過了嗎?莫不是你父王回來。」她抖擻一會,慘聲大叫,「來人哪!」 「沒事的,沒事的,現在不是好了嗎?」秦林勸慰她說,接著指住燈盞說,「這不是沒事了嗎?」 魯太后看看,這才覺得自己看花了眼,她傾坐那裡,報著腳大口喘氣,臉上汗水,見宮女,宦官進來,慌忙擺手叫他們下去。 她還不知道,長街已經亂了! 在暮色中,萬數兵士樹著刀劍,打起火把,颶風裹捲簾幕般從幾路旋過長街,衝向內城北門,邊走邊怒吼:「勤王護駕!」。他們個個青衣玄甲,一看就知道是禁衛龍鱗。 鐵騎步兵龍兵怒沖四撞。剛從馴龍所和馴象所衝出的無騎壯獸在大街上肆虐,雖被約束也去咆襲那些不及躲藏的行人,甚至衝倒路邊不牢靠的建築。北面兵馬大街兩邊已經有地方起火,漸漸有慘烈之勢。 伴隨著躲藏無門的百姓紛紛慘叫連連,數十騎旋裹一人,在前面大聲喊召眾人:「靖康子民,稍安勿亂!國王有詔:太后無道,舞權亂政,賣官賣爵,脅迫國主,堵天下口以腹誹之罪,罪罄南山之竹難書之盡。其以母儀之責,為行矯詔,不惜鞭打君王,誅殺大臣。我等奉命勤王,凡有從者,事後當論功行賞。……」 優憂書盟 uutXT。Com 詮紋自阪粵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三 長月怒潮(1) 字數:4048 晚秋的月亮是很冷的,它努力一掙,便沖雲掙拔出來,就像是並無悲喜的看客,冷冷投下目光一樣的月華。 天風浩蕩,勁掃蒼穹。 綿延的軍伍從幾條主幹上穿越,人滾勢濤,鼎沸的聲音到達每一處能聽到的地方。這聲音到了那裡就是滔天的反應,這似乎火碰到火油,頃刻翻浪間滾炸。你若登高,便能看覽長月的形勢,怒潮就類似於峽谷中滾騰來的巨浪,用洶湧的波濤瞬間淹沒幾條如同谷道的主幹,四處宣洩。 不知是否有意無意,縱火起煙之處也將火色沿路播蔓。頃刻工夫,一些木質的娛樂樓,酒樓便被堙燃,化為洶洶大火。那煙中,火中,苦喊一片,不停有肥胖的男人從裡面滾出來,更有男女的在烤煙怒火中慘叫。有人救火,有人敲鑼,有人赤胸坦膊,大喊「勤王救駕」。這聲音漸漸如妖魔,將一處處的百姓迷茫。後來百姓很多都不知道怎麼回事,竟有人高聲喊出「造反」,「謀反了就有吃的了!」。 長月終於發出了歷史的一聲吼叫,而以前她總是在委屈中沉默。這聲大吼竟然不是公人在滿街抓人時發出,也不是在為腹誹和民謠論罪時發出,而是發生在一聲猶如正義的呼喊中。這正義的呼喊很快鼓勵出一些善良的人,甚至潑皮,無賴,和混水摸魚者,而後者當街毆鬥,怪叫,衝進一些店舖搶拿東西。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太突然了。聲浪到達各處僅僅落後於一大批軍漢和市人到達內城城門。 內城像一座巨大的山巒一樣,巍巍斜插在長月內,無一分遭受衝擊之感。可護城門侯們都瘋了一樣地吼叫,膽戰心驚的士兵乾脆省力地砍斷纜繩,讓那鑲鐵的沉重木門在一陣煙塵和巨響中落地。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若魯太后這會在這,她就能看到感覺到:她的閉口政策在短短時日裡積壓下噴薄而出的威力。這些雷霆和風暴捲集人群後漸漸集中在北門和南門,將雜亂的喊聲慢慢一致,回擊成一句話:「讓太后交出權力!」 風暴到來之時,飛鳥還因為某個疾病發作猝死的官員而擔憂重新回到監牢中,他懶洋洋地坐在地上看人目瞪口呆。其它人卻沒他這般心情,公人,貴族,小吏,官員,欽差,狄南堂不約而同,都衝了出去。望一望之後,他們就看到一大群手持勾桿的人怒奔而來,有人手裡點著火把。 「我讓你娘的抓人!」一個怒漢抱住一名公人就打,「我叫你們作福作威,我讓你們愛打人!」 接著,是一個背著孩子的婦女,她如同天神下凡一樣提著一條□面檔,飛快地揮舞著,衝著裡面大叫著:「孩子他爸,我來救你了!」 一群公人抱頭鼠竄,沖一個方向跑去。接著,他們看迎面又來了人,乾脆邊跑邊就地脫撕衣服。 手持兵械的士兵和宮衛膽戰地一致向外,刀槍前伸,拱衛在門口的台階上,他們恐怕個個寧願面對戰場上來的敵人,也不願意面對這頃刻就成大海的怒潮。 「我(他)是朝廷廷尉,有糾察彈劾的權力,大家有冤鳴冤,有狀告狀,我一一受理。不要胡來,哄砸衙門是為謀逆。」張國燾和狄南堂幾乎同時大呼。 但人群的聲音更大,頃刻就淹沒了他們那響度不夠的聲音,但大多是訴苦。內層外層都是人,到處是人,整個就是人的海洋。他們爭先恐後地吵鬧,但都克制地保持理智,沒有迎著刀兵向裡面衝。看來,張國燾和狄南堂的喊叫還是有一些成效的。但很可惜,這種局面很快就被破壞了。 「住嘴!」范霸的聲音打雷般落下,「你們哪個想找死,我給你個痛快!」 人群陡然靜了一下,人們似乎怕了,他們後退了一點。火光中,那一張一張面孔,一雙雙眼睛,都帶著畏懼。范霸猶覺得不夠,蓋過又開口有受理案件的張國燾,先怒罵了聲「滾」,接著拔出了刀。 人群後退了。范霸得意了,高聲大笑:「看看!這些賤種……」 他不知道是說給自己兄弟的,還是取笑張國燾的,但他頃刻就知道自己的大笑多麼愚蠢。人是退了,但磚頭,火把卻砸了過來。接著,是一大群一些拿長竹竿的人,他們開始對著圈子裡的人亂搗,和兵丁宮衛纏鬥。 一些堅定的男女還在裡面鼓勵:「不要怕!都不要怕!一個打不過,咱們十個打一個!」 有人再說:「這些當兵的稀,見了西慶的兔崽子就會跑!」 還有人說:「當官的都怕死!快用長竹竿敲!」 更有占主流的理想話:「我們先把自家人救出來,然後一起去救小國王。」 …… 扔出的火把足有十來個,燒滿整個震獅和這一小堆人的腳下。張國燾急起一頭汗,啞著嗓子勸解。狄南堂和他一樣,只是身上帶著傷,嗓子又不好,喊不起話,這會看局勢亂成一團糟,有人流血,有人被踐踏,乾脆穿過火把的空間踏到前面喊,甚至,他都沒注意到花流霜和飛鳥怎麼還沒出來。 就著火色月光,他看一個老婆子在台階旁歪著,被械鬥的人擠扛踩擊,不像人樣地慘叫,便奮力猛推身邊的人,將她撈起到身邊。 正在這時,一塊磚頭砸在他頭上。但不知為何,那些人沒有追加打擊,而是用長竿子拾器起或撥去火把,上去與退卻的范氏等人爭躲門口。他並不覺得疼,只覺得有液體汩汩流下,讓天地都變了眼色。他提氣再喊,嗓子依然嘶啞,再喊,依然還是不高。 門口的兵士們的兵刃還沒幾人見紅,他們眼中看到的都是面目猙獰而奮力擠扛的人,還帶著地下的死火引出的高叫。他們僅憑感覺就能知道,自己的刀插到人身上根本拔不下,連那人死了沒有就不知道,就會被一種極大的力量擠過,捲進去洪流,頃刻被亂擊打成爛泥。大概人人都想通了這些,他們立刻放棄門口陣地。 狄南堂在這一幕中麻木,在人群的洪流中抱著那個老阿婆,用雄偉的身軀抵擋那種雜亂而巨大的擠扛力。「你一定不是個當官的!」老阿婆的眼睛裡滿是淚水,渾濁的眼睛濕潤如潮,她用自己的袖子去擦狄南堂額頭的血,幽幽地說,「要是你當了官就好了!」 突然,她感覺到身上濕了,原來狄南堂胸口的傷口出血浸透了白布和衣服。 狄南堂沒有注意這些,他靜靜地身處洪流中。那裡卻又是最安靜的避風港,他看那喊聲震天,魚貫而入的人流,用一種無可泣血的心去感觸,卻不知道怎麼制止好。 朝廷反應過來,他們會是什麼罪?自己的兒子,妻子會怎麼樣,張國燾呢,他們還在裡面,會不會被這些怒虎般的人亂打致死?他聲嘶力竭地喊叫,但是在這一瞬間,連他自己都沒聽到自己用盡全力的聲音。 暴風驟雨襲擊的力量不是手掌大的地方能夠撐天抵擋的。 又有誰能將它停下來? 如果加了一堆士兵,也許會控制住形勢,但這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形勢,鮮血換來的形勢,僅此而已。也許應該讓一個人們信服的人出現。他用洪亮的聲音一聲喊過,人們抬頭聽他說,克制住怒火,等待處理。 就在狄南堂覺得無力回天的時候,蒼天卻開了霽顏。人群中歡呼聲傳來,接著就舉著火把,像大海的回潮一樣向後退卻。 狄南堂聽到人群的歡呼聲便懵掉了,難道裡面的人都被打死了?人們覺得勝利了? 漫長的等待,湧流不完的人,狄南堂焦急地看著,等待,等待這些人的退卻。這種漫長幾乎把人折磨得欲生欲死,他甚至沒注意到出來時的人流量增加了,沒注意到有人蓬頭垢面,甚至帶有長鏈。 希望一般,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傳來,是張國燾的聲音。他的嗓子已經啞如同撕破紗制帷幄時發出的低刺,帶著一種風吹山口的低雜。 「我今日就坐在這裡!以後就坐在這裡,不把長月的案情全理出頭緒,我就死在這裡!」張國燾說。 突然,有火把亮在房子上。人們真的抬頭看,靜靜地,連歡呼聲都沒有了,都停下了腳步。 狄南堂順著房子抬頭也抬頭,看到妻子舉了一枝火把,兒子坐在一個房簷脊背放出的鉤子上。 「都聽我說!」飛鳥看下面人群林林,卻也不懼,只是用變音一半的公鴨嗓子說,「你們真是笨呀!先救出國王,然後讓國王把他們赦免不就行了嗎?」 「人都救出來了,你們一定該想到救小國王了吧。不要忙,排好隊慢慢走,只喊不動手,畢竟大家都是自己人,不是西慶那幫什麼?那幫什麼來著?」 人群哄笑,都大聲回答說是「狗日的」。 「好啦!你們忙吧!我要回牢房睡一會,看看那個被我嚇死的糊塗官能不能活過來!」飛鳥揮手說,「你們找我張叔叔也行,嫌麻煩了找我也行,把狀子拿過來就行了!告訴你們,廷尉大得很,就是丞相,一聽說被廷尉審,自己就會自殺!(漢朝慣例,這裡借用)」 「被你嚇死的?別臭美了,快下去找找你阿爸,他身上有傷!」花流霜連忙催促說。 「快走吧!」飛鳥邊揮手邊站起來四看,找下去的地方。 眾人漸漸散去,相認。 張國燾摸著鼻血,走到狄南堂身邊苦笑說:「我希望那個狗官能活過來,我要拔他三天皮。長月有六處這樣的地方,他一下抓了過千人!」 「你還是去其它地方看看吧,那裡也是的!」狄南堂邊把那婆婆放下來邊說。 就在他們說話間,婆婆四處跑動,仔細用眼睛搜索著,發問:「我的兒子呢?」沒有人回答她。 她焦急萬分,左右亂走,四處抓人胳膊搬人面孔,再次問:「我的兒子呢?」 接著,她繼續尋找。 終於,她失望了,癱倒在地上搶天一聲長嚎:「我的兒子呢?!」 憂浟書萌 uUTXT.cOm 詮汶自版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三 長月怒潮(2) 字數:4535 老女人淒厲地尋呼,在秋風中唱泣,她一聲聲呼著兒子幼時的稱呼「小乖乖」,一步步爬尋,抓人詢問。她的兒子呢?她的兒子哪去了? 人們大部分都離去,但還有像她一樣的人在。終於,他們注意到還有一位官員在,便紛紛湧來求問自己的親人。 張國燾默默無息,在癱爬跪泣而來的「做主」聲中低聲說:「跟我來吧!」他的血無聲息地湧到頭上,他也想知道這些人的親人哪去了,便帶著他們再去其它關押候審的地方。狄南堂也顧不得止血,他抓人問了一下形勢,立刻明白目前的形勢,更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第一反應就是去軍營,去任上,即使不能對形勢有所補遺,也要按住一部分人。 別人呼喊,別人死去,那也只是別人,聽到看到又如何,何況又聽不到看不到。在接到消息前,魯太后正經驗地否決了兒子對王卓的刺殺建議,她侃侃而談:「方良玉窮,心中踏實,他沒有足夠的錢,更沒有足夠的心力去保護自己的安全。但王卓不同,他養了大量的私兵,護衛,門客。殺他難!」 外面的聲浪響聞到這裡,她一陣煩悶,招手叫人進來。還未來得及詢問,就聽到幾起雜亂跑過的「咯登」聲。幾名連鞋子都沒來得及脫的侍衛氣喘吁吁地跑到外面,將攔路的宮女揮倒。其中一人跑入室門,一把扯飛帷幄,在光滑讀木地板上跪滑出老遠,大聲報道:「太后!有軍民暴亂!叛賊包圍了內城。」 室中溫度急劇而下,只剩下漏沙器皿中的沙子沙沙地落下。 魯太后只躑躅了一下,表現卻格外地冷靜,她按住驚慌的秦林,詢問侍衛外面的形勢。很快,她鎮定自若地說:「慌什麼?!天塌不下來!」 她看了一下燈火,讓思緒跟上燈火的撲簌,僅想了一會,便說:「林兒,拿上虎符,帶你的人馬從密道出去,城外還有兩萬人馬,速速調集鎮壓!」 接著,她又問:「韓安國呢?領侍衛大臣呢?令他們召集九門提督,各大統領,羽林校尉,護軍校尉和其它人等,調集內城侍衛,郎衛,龍鱗,可以調集的一切人手,先抓住王卓,誅殺清河王子,然後佈防。等城外外援趕來,裡應外合,快速鎮壓平亂。」 停了一下,她又面無表情地補充:「格殺無論!」 人去室空,魯太后只覺得渾身癱軟,一下子垮了。她堆坐在那裡,先想起大長秋,想派人去叫他,但又覺得沒必要。她想:大長秋這時恐怕已經正在囑咐禁中護軍關禁掖門,使人鳴鐘召集大臣,我要幹什麼?對,找丞相!如今只能找丞相。 丞相何在? 丞相呢?丞相安在? 魯直終於在第二時間趕在路上,一路跑出自己的府邸,背後跟滿手拿兵器火把的家人。他感覺到長履難行,乾脆甩掉,提劍攬裙,流著熱汗向城門飛奔。一路上,內城的街道上也是人馬穿行,兵將喊著超大聲的口令開往校場。大小官員有的坐了車,有的來不及坐車,紛紛在驚炸的火把中趕向宮廷。 這起突發事件來得毫無徵兆,王卓預先沒得到一點消息。他正和兩個小妾在臥室玩鬧,猝然聽聞,來不及穿外衣,只提了把劍就往外走。 「來人!守護府邸!」王卓大喝一聲。 他恨自己怎麼不能早點知道,若是有了防備,自然會在這起突發時間中獲益。這到底是誰發起的?他是佈置得特別周密,還是傻瓜一樣猝然亂髮?他腦海中突然跳出一人,但隨即就揮去,這個人根本不在長月,他是如何能秘密返回的?即使是他返回,他能調動人事變更的長月軍? 他站在那裡,提劍難行,思緒混亂,也不覺得冷風凜冽。正想著,他的四兒子面帶喜色,帶了兩個文士穿廊越庭而來,口裡大聲叫著:「父親,機會!好機會!」他也不管有沒有閒雜人等聽到,只是大聲說,可剛走到父親身邊就挨了一巴掌。 「好個屁!快調集人馬,守衛府邸!」王卓大喊。 正在此時,慘叫傳來。「我要知道一些端倪,也不會猝無防備。」王卓喃喃地說,手中劍落,鏗然長吟,「她既然跟全天下為敵了,自然不會顧忌朝局形勢!丞相呢?他也放任天下大亂不成?」 丞相正提劍赤腳跑在通往城門的街道上,這街道是青石鋪就,踩上涼如冰鐵。他終於因人老體虛,氣喘如牛地停下來,抱著長劍,老氣橫秋。腳底的冰涼讓他稍微冷靜,他回頭卻等到不到自家的馬車,只看到後面的人趕到他身邊,接著是一輛馬車經過。魯直也不管是不是自家的,喝令眾人硬將它攔下。 二馬長嘶,直身將車廂甩倒在街心。魯直不管痛叫的車伕,更不管裡面的人怎樣。他提步上前,抽劍棄鞘,砍掉纜繩,隨後拉過一匹就爬。 此馬無鞍,幸好性溫伏帖。 見他拉住斷韁就爬,他兒子阻攔不及,只得扶他上去。他大叫一聲,用劍面拍馬,揚長趕路。 馬蹄「嗒嗒」如鼓,直到到了北門邊,他才收住心情,爬下馬匹登城。 內城北門外已經聚集了足足五六萬人,他們佔據所有能站的地方,連房屋上都爬滿了。真是人聲鼎沸,火把鋪蓋如繁星。 隨著軍官焦慮響亮的口號,不斷有兵勇增調。弓箭手速列成伍,趴在垛雉旁的豁缺之上,將箭枝扣弦下瞄,以恐不時之需,其餘士兵也忙碌備戰,裝起火油,運送檑木,石頭。可這些軍士只一登上城樓,就能看到下面呼嘯的人海,立刻就頭皮發麻。但看就看不到盡頭,無論怎樣的人都頭皮發麻。 門下人海擁擠不堪,前是混雜的兵將,後是看不到邊的平民。原先跟來的平民都適當地保持距離,或許是帶著觀戰的熱鬧,跟隨起哄,表達對太后,對時局的一些不滿。而後,隨著後來人越來越多,他們終於混雜於軍伍中,一起附和大喊,袒胸露臂。 魯直仔細看了一下,便注意到城門前幾舉稠密的火把間,樹槍的大兵們拱衛著兩騎。 左側一人面目溫文,若是不是那起帶著狂熱的激奮,眾人便可透過他的戎衣,一眼就知道他是一位飽學儒子,謙和的君子。是的,是他,太傅楊峻,魯直辨認後便感覺到不可思議。 往常他留意過這個人,這位太傅時時都是溫文有禮,有著無人與之爭鋒的風度,鶴立雞群,飄逸出眾,雖然凝視自己時目光冰冷而憂鬱,但那種文質還是顯露無二。他怎麼換上了一身戎裝,做這些大逆不道的事呢?魯直不明白。 他又看第二人,認得那人是王室子弟,北護軍秦傷。他雖是出了名的鐵血,但為人也是忠心不二。怎麼會猝然作亂?魯直更不明白。 魯直看向城下,城下也看到了他。他立在那裡,手持長劍,褶衣銅膚,給人一種深刻的質感,就像是石頭鑿出的稜峰一樣,任憑寒風緊吹,卻絲毫不動。他那灰色的眉毛怒張,火光照耀在鬍子上,瘦臉上,活脫脫地帶有一種鷹鳩的蒼兀。 楊峻揚頭和魯直對視,雙方寸不避讓。兩人都知道,惟有氣勢蓋過對方,才會在底氣中堅定自己所行的才是王道。楊峻在對壘中分出心神,給身邊的秦傷說:「為了國王,攻進去吧?!」 「這城門是先王所修,耗費極巨,怎能破毀?」秦傷猶豫不決說。 楊峻怒目回視,憤然說:「你奉有天子詔書,怎麼顧及這麼多?」 「待我責問魯氏逆臣一番,這就攻城!」秦傷邊行馬上前,邊說。 「秦傷,你乃宗室,為何從人反叛?!速速遣散眾人,然後到廷尉處自陳!」魯直大聲喝問。 「我有王詔!來擒你等禍國奸賊!」秦傷大聲說,「快開城門,速行冠禮,讓我王親政!」 「誰是奸賊?!我乃先王親任丞相!你要討何人?不是反叛是什麼?是救駕還是還劫駕?!快快下馬,收眾回營!」魯直大喝,但心中卻也咯登了一下,暗想:難道真是國王年少不懂事,竟發詔書親政?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楊峻也拍馬上前,揚首討呼,手中還拿出一卷黃絹,並轉手給眾人看,「天子另一詔書,已經送往各地!太后亂國,謀逆之心人人可見……」 完了!魯直對天長息。 應不少兵書所言,靖康軍多舉一地之兵,地方漸重,他翻閱四世的起居錄時,親見裡面多有擔憂,到晚年一直想親力改革軍政。如今,國王年幼,王權不振,這一詔書非惹得各地竟相檄文,私擴軍伍不可。接著,各路人馬為國之心真假難辨,以君為由,反問國母,豈不要天下大亂?! 但他也知道,自己在言語中半點也不能軟弱,否則連眼前都過不去。於是,他怒問:「天下是何人之天下?!太后謀反,前所未聞!母儀天下之人,謀為何反?你楊峻矯詔誤國,冥冥中不怕神靈?!」 「那朝廷為何胡亂抓人?」有人大聲問。 魯直放眼一看,見是一名軍官在振槍責問,頓覺難答。他早就知道太后為謠言之事抓殺無辜,卻萬萬想不到會鬧出這麼大的風波,便只得為她推委說:「既有矯詔,自然會有矯令!此事,我自當查明。」 接著,魯直斥退城樓怒張的士兵,他一腳蹬於跺口,丟了長劍,雙手用力扯開衣裳,展干骨老胸於城門之上,激動怒吼:「你等誰要從反,射殺你們丞相就是!我自受制以來,夙夜未曾安歇,兢兢業業,為朝廷盡心,只求咱大靖康國國泰民安!」 「兵災,旱災接連而降,物價飆升,流民四起,聖王駕崩,天下蒼生疾苦難返。此時,我等應該戮力同心,共圖天下大治才是。我知道你們心中有很多疑問,責問朝廷為何與西慶議和,責問朝廷為何連死罪都可用贖金來免?可幾人知道朝廷的難處?內外無錢,國庫空虛?拿什麼給別人打仗?拿什麼做朝廷俸祿,軍中糧餉?拿什麼安置流民?我至受任,捐盡家財!為何?咱大靖康國不能倒!你等困苦,朝廷也困苦。你們今日因困苦輕信矯詔,同室操戈,忠義何在?明日作何?」 魯直在冷風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渾身瑟瑟發抖。他本來就因白眼,不受信任而四受排擠,如今感受交織,眼淚全凝於曠中,晶瑩發亮。這會更是句句真心,字字漚血。 無論從推十五歲的王子還是後出舉措,他從未偏離國家,另存私心,僅僅是為了調和矛盾而已。可在各派中,他都落不得半分好,身為丞相,處處都是掣肘。他有什麼辦法?有什麼回天之力?他真想坐下來哭一番,然後大開城門,放人入內,讓他們看看,最終會怎麼樣?是能救天下,還是能救君王。 同時,他又為楊峻痛惜,他知道,無論那詔書是真是假,無論他楊峻本心何在,那都是禍國殃民。無論王卓還是太后,他們為何不敢直接角逐?實際上都是忌憚自傷!今日就算這些人進得城,廢了太后,可天下讓誰掌管?城外大營作何反應? 以自己的都城作戰場,除非能有絕對實力,威信,大得人心,另有安邦之策,才有那麼一丁點撥亂救國的可能!試想,即使無詔書發向四地,京城亂了,王室權威喪失,畿輔京城因拚殺而無可用壯丁,地方將有何反應,那些擁兵在外的將軍們會去做什麼? u優書盟 uUtXt。cOm 全蚊吇版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三 長月怒潮(3) 字數:4381 義士舉,長月亂! 這到底是謠言還是預言?若讓如今的魯直看,它更像詛咒。 魯直如同巨人一樣站住。他帶著一種極度激動的心情俯視城下,看著這些人。他們大部分都是粗布葛衣,有的瘦,有的胖,有的高,有的矮,不少人都赤裸起胸膛,就像他們被編入伍前一樣。他心中陣痛。是呀,他們是列國中最柔順的子民,但並不羸弱,靖康的強大全累於他們,只要朝廷所指,他們就踴躍入伍,只要聽說打仗,他們就頓足赤膊,急不可待。而今,他們會怎麼做呢? 他想知道,急切想知道,尤其是自己說過這麼一番話後。 一個人的泣血自陳總是能博人同情的。哪怕魯直僅僅是為了麻痺大伙,後陳刀兵。但他成功了。他們本就是盲目的,一股而來的怨恨也說散就散。 四周的人都靜下來,有些人已經淚水盈眶,不知道該站到哪邊好。 楊峻環顧,感覺到眾人的動搖。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成敗功罪都在這一念。 而之前他矛盾過,衝突許久,如今已經心如鐵石。他堅定地給身邊的秦傷說:「將軍!攻進去吧!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不要被他這些取人同情的話左右!」 幾聲悠遠的鐘聲響起,這是宮廷裡的景仰大鐘在鳴。他知道這會讓百官齊聚,內城已經全面反應,便緩緩地說:不成功就成仁,根本無時間再拖。 「讓我再想想!」秦傷出汗,依然拿不定主意。 毫無疑問。太傅楊峻就是這起兵變的策劃和主謀。他本是新國王秦安的王子傅。國王繼承大統,他也隨即升格。國王被責打,心中集有怨恨,身為帝師的他便以此為引,藉機進言,在國王面前擺出道理誘導,最後自寫詔書,加蓋國王的玉印。 如今見事急,而身邊的秦傷又猶豫不決,他只得曉以厲害,說:「此為何時?!有片刻可以猶豫嗎?將軍既然決心奉詔,孰能不忍?峻自以為將軍乃知交,早已經將生死托將軍,請急下命令不可猶豫!」 魯直也看到了秦傷的猶豫,大聲說:「秦傷,你現在後悔來來得及!如今已經近夜,亂軍若驚了聖駕,你如何擔當?快快下馬,進城謝罪!」 「有放下武器的人嗎?!快快離開!既往不咎!」魯直大聲說。 隨著這一聲音。果真有軍士放下武器。秦傷長歎一聲,給身邊的楊峻說:「太傅誤我,我真怕一錯就不可收拾,連見列祖列宗的面目都沒有了!」 楊峻知道事不成,便仰天大笑,聲如穿堂怒號,連冠帶都斷開。接著,他滾落下馬,望往內城,不知是笑是哭,大聲叩首說:「臣糊塗,反將陛下連累。自是萬死無能抵罪。」 說完,他鄭重磕頭完結大禮,起身拔劍,怒指魯直,罵道:「老匹夫。禍國欺君,不得好死!」 魯直不忍心作踐他,便說:「太傅大人,你要是謝罪也來得及。」 楊峻再次狂笑,引劍回刎。 魯直伸手阻攔不止,眼見一蓬鮮血在空中綻起,楊峻踉蹌後退,倒在眾人散開的地上。 他跌倒,帶起的土煙還未消,帶起的騷動還未止,魯直的眼淚就出來了。他知道,靖康的熱血男兒又少了一個。 楊峻死了,可宮中還不知道。 一群高爵顯赫都在朝堂上搓手頓足,惶惶如麻雀,相互不知道怎麼辦好! 突然,太后和國王從一側的小門出現。因也沒有奏樂的排場先鳴,眾人的聲響好久方歇。魯太后掃視一眼這些驚慌無措的膏腴,強作的鎮定也被帶出慌亂。她連連問:「你們都有什麼對策,趕快說來聽聽!」 「遷都吧!」親王秦穎慌忙說。 「是呀,遷都,遷都!」一群大臣都連連附和。 情況都不知道,哪反哪不反都不知道,除了想逃跑,他們還想到什麼?!魯太后怔然,張著嘴巴吃驚。她突然想知道自己夫君死後,這些人換了多少?若是沒換多少,自己的丈夫又是怎麼用這樣一群窩囊廢來料理國政,決斷於廟堂的。 她正要問及丞相怎麼沒到,殿下突閃出一人,眾人看去,才知道是宇文元成。宇文元成一身重甲,如咆虎在山,他大喝一聲道:「國母勿驚!待我去擒賊!諸位都是羔羊嗎?看我的,某去去就來!」 他是被下獄了,出來雖然無了官職,爵位卻未更改。這會魯太后突然肯定自己放對了人,真還有那赤膽忠心的勇武男兒。她大喜,笑道:「來人,賜酒壯行!」 接著又問:「你需要多少人,我這就讓人派給你!」 「我家中與死士四十餘,都聚集在宮門外,不需要多要一人。國母下讓人把酒放下!等某退敵回來再喝!」宇文元成擲地有聲。他邊說邊轉身,在殿門旁邊要了一把火把,找出配劍,大步下階,直奔宮門。 到了宮門外,有家人將他的爛銀戢,馬匹送前。他這就綽戟上馬,大問左右:「健布敢這樣嗎?!功業須臾可建矣!」說完,他大呼眾人跟隨,緊投人聲最鼎沸的北門而去。 幾匹馬和數十名武士緊隨而往。 夜色朦朧。 兩騎慢走在街道中央,踏響慌亂後的沉寂。 魯直帶著謝罪的秦傷慢行而過,向宮掖走去。秦傷眼中還有淚水,他抱住楊峻,不顧自身,一遍一遍地為楊峻的家屬求情。 「這是夷六族之罪。」魯直克制住自己,低沉地說。「雖然從感情上,我敬佩他是條漢子。但從理智上講,讓我處理,我會予以重典。不然不以示警後人!這樣吧,將屍體加刑,不責親屬,你看好不?」 幾騎和一伍軍士從身邊穿過,魯直只當是應急後來的軍士。他本該讓他們回去的,卻也因自己心思不在上面,沒怎麼在意,只是邊走邊為死去的豪傑惋惜。他知道以太后的性格,此事很難說能不牽連他人,便在心中想著如何爭論為好。 他想好了,自己作為丞相不能再謙讓,必須爭回首輔大臣的權力。 正在這時,一騎從後穿過,將二人攔截。馬上一名重裝大漢問:「北門形勢怎麼樣?」 「秦將軍已經打算到宮掖謝罪。無事啦!」魯直說。 「這麼說!你們是叛變的人了?」宇文元成怒聲問,「看某來取你二人狗命!」 說完,他大戟一展,朝魯直搠去。 魯直雖然年老,但也是服過兵役,能騎馬能開弓的人。他驚慌之下,慌忙俯身躲避。秦傷大驚,喝問了一句:「你這混帳要幹什麼?」他丟去楊峻的屍體阻上一阻。接著拔劍在手,砍殺左右。 其它幾騎一起殺來,魯直眼看大呼住手無用,也只好拔劍在手,奮起自衛,口中還問:「你乃何人?」 「丞相快走!」一身是血的秦傷大喊,「你快走!將消息帶到宮掖!」他打起精神,奮起威風,殺開一條血路,掩護魯直。 宇文元成見秦傷自知不敵,四處避他砍殺他家步行的武士,躁怒不已,暴喝一聲:「哪個也別想走!」說完他竟不追魯直,轉挑秦傷。一戟將甲冑挑開,又一擊就將秦傷拉得滿身是血。 魯直知道事關重大,若是眼下消息送不到宮掖,就會釀成巨變。他也顧不得秦傷的死活,連忙趕馬縱蹄。他剛奔出不遠,就聽倒一聲慘叫,回頭一看,那宇文元成正在獰然大笑,戟上竟挑了秦傷。 他心中悲憤難當,卻也只能打馬狂奔。 他邊跑邊想:秦將軍,老夫若不能為你報仇,這一輩子都寢食難安。 耳邊風聲作響,他鼻子栓塞,看月色一片模糊。宮門已經到了。魯直見外面有士兵把守,後面喊殺聲急,騎馬亂投,口中大喊:「是誰當值?!我是當今丞相,你們快攔住後面的人!」 上面的執金兵士看他手持長劍,夜色中看不清面孔,只是不肯開門,要驗腰牌。魯直大怒,卻也無計可施,引馬繞宮牆而走。 他正暗叫此命休也的時候,一道靈光閃過。隨即,他放空坐騎,刺上一劍。在馬匹嘶騰奔走後,藏於暗處。果然,追兵趕馬去了,鏜噠之聲瞬間既過。他再次出來,趕到宮門高喊:「快驗腰牌!」 士兵們這才打火探頭,接著下來開門。 魯直聽到士兵慢騰騰的腳步,而馬蹄聲似已折回,渾身起汗。他正要繞宮再走,從別門試進時,宮門響徹,終於洞開。他交身從側欄行進,高舉金牌連過幾門,按身上階,終於到了昊日殿。 他一身是血,帶著傷口闖進朝堂,幾乎嚇尿了所有的人。人人都愣愣地看著他間,他也失機一樣,麻木地站在朝堂上。 一名公卿最先尖叫,幾名大臣已經暴走,去找能隱蔽的地方,找個柱子什麼的。魯直悲哀地站著,覺得自己有點兒說不出話。 「丞相,你可來了!」魯太后再次強打鎮定,「情況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嗎?卿家為何一身是血?」 「叛亂已經平息!」魯直說,說完後,他才知道自己忘了跪下,這就趴下行禮。可趴下後,他竟然想不起來一路斟酌的說法。 過了好久,他才說:「太傅因政見不和,煽動兵變。臣到北門登高一呼,已解危機。南門估計聚集的都是一些百姓,不時就會退去!」 大臣鎮定下來,紛紛回到臥鋪坐下,竟相揭發指責,好像對楊太傅的罪行,陰謀早就洞察於心。討論一番後,他們就路而上,相互議論該為其定什麼罪責。所有人似乎都覺得,自己得到的驚嚇,失去的尊嚴惟有如此才能扳回。 十五歲的國王聽到別人議論自己的師傅,終於大不忿,站起來大聲說:「太傅沒罪!」 「陛下!」魯直喊了一聲,打住他的話,叩頭說,「城外謠傳陛下被人禁錮,我想問陛下點事,不知道能不能借一步說話?!」說完,他也不管太后許或不許,站起來示意要國王到一邊去。 楊峻已死,難道還要將事情推到廢國王的那一步?他覺得應該提醒國王,犧牲楊峻,凡事推委給死去的人更好。此時,他回身,懇求地看住國王,希望有說這些話的機會。國王大概覺得他平常並不討厭,點點頭,站起來先行往一邊走。 魯太后不明所以,但又不好講話,只是安排說:「丞相不要講外面的血腥,以免將陛下嚇住!」 魯直正要出去,卻聽到又有人回來。他也顧不得去看是不是自己遇到的混蛋,更沒時間在心頭盤桓是不是該向眾人說說被攔截的事,便緊隨國王向側門走去! Uu書盟 UUtxT.Com 銓汶字版閱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四 血雨腥風(1) 字數:3881 魯直隨同國王出去後,一名宦官就急跑到魯太后身邊,低低地說話。太后臉上現出笑意,不過卻是一閃而過,如風過無痕。她「恩」了一下,轉眼看住一名官員,將眼神送出。官員得到暗示,拔身而起,彈劾大將軍,責問他為何至現在還不到。眾人中與王卓交好的大有人在,他們紛紛為王卓掩飾,竟相擺出條條道理。魯太后只是輕點了下頭,便拿了個公證的姿態,說:「只是據人回報,大將軍構畫了這起謀反,欲立清河王子為王!」 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一兩個人仍冒死相爭,但也只是一兩個。見形勢急轉,魯太后心頭一陣輕鬆,還了心情,淡淡微笑,看住眾人問:「幾人可為他擔保?可站到殿道中!」大伙面面相覷,覺察出不對。不過,確實有人站起來,可隨即見無人跟從,也僅僅是站了下身,觀望一番便忐忑地坐下。 魯太后拍了拍手,兩名武校提頭進殿,稟報說:「大將軍,清河王子謀反,俱已授首!」 魯太后見大部分人等都兩股顫戰,便邊讓人拿去頭顱,邊略帶惋惜地說:「王卓深受王恩,竟不思報效。嗨!我想起上午一起議政,他還若無其事的樣子,就為他心機深重若次,狠毒若此後怕!你等當中有大將軍的親戚,黨羽嗎?是什麼事都不知道呢?還是——」說完,她冰冷一笑。 眾人慌忙自陳其事,與王卓劃分界限。 魯太后「噢」了一下。這就親問幾人長短。她見這幾人早已經魂飛破散,出來趴在地下,醜態盡出,又說:「廷尉不在,日後定當細細查實!」 正說著,宇文元成大步進殿,高聲報賀。又將兩人頭顱扔於地下,行禮奏白說:「太后,賊首已在,某回來喝酒!」 魯太后使人去拿,看燙熱的酒還在溫著,不由高贊說:「將軍真古之惡來!在亂馬中斬人首級如同探囊取物,勇武當無出你右之人。」 宇文元成大喜,忙問眾人與健布何人更勇!眾人見他受寵。片刻就攢出美言,誇獎不已! ※※※ 魯直和國王都已經回來,國王臉上還沾有淚水,兩人都看到階下首級。 魯直悲憤,卻又知道,正是這兩首級救了自己的性命。若是宇文元成不是忙著取人首級,自己是萬萬走不到宮掖。可形勢因這混帳一攪,卻依然嚴峻。兵卒愛戴秦傷,都自發地等在北門,怎麼讓他們接受秦傷死去的消息。 魯直聽到眾人誇獎宇文元成如何,不由一陣噁心。他用怒目看向宇文元成,正要討問罪責,卻見宇文元成也轉過頭看過來,誇張地左右上下打量他全身,就像一隻貓去辨認老鼠一樣。 魯太后打斷了兩人的對壘,問魯直:「宇文將軍立下大功,丞相以為該如何褒獎?!」 魯直笑,面色真比哭還難看,他怒指宇文元成說:「他還好賞?來人!將他拿下!」 「丞相!這裡是宮掖,看來卿家勞心過甚,驚魂未定,把這裡當成丞相官署了。宇文將軍不要管他,歸坐!上酒!」魯太后笑著說,「有此勇將,何愁天下不穩固太平?」 魯直懵了,熱血忽忽就往頭上冒。他見宮殿下兵士執有兵戈,一把奪過,向宇文元成衝去。眾人大驚,熟悉的大臣紛紛攔住他,奪他兵刃。魯直動不得分毫,又不願意胡亂傷人,只是大聲哀號:「秦將軍!老夫對不起你呀!」 大殿煙霧繚繞,盤旋不去,火色明亮,將外面的夜色顯得更重。風吹屋簷,如同蒼天的長吟。魯直痛哭。他隱隱記起自己的一位異鄉知交,曾唱過這麼一首異鄉歌兒: 「好長呀生命之旅程 戰鼓奏響 靈魂突圍之站正酣 而號角爭鳴 呼你呼你呼你 邦之勇士萬年青! ……」 這邦之勇士呢?這秦傷呢?這楊峻呢?西門楊呢?方良玉呢?前任丞相呢?他聽得諸人為宇文元成說好話,說外面月光下視不可辨,視人本心為善,不該責怪,不由一陣心悸,在心中以此詞哀悼他們。 他將目光投外,竟覺得自己能穿牆越礙,直看到那內城門外。如今,內城外的兵士該怎麼面對這一消息呢?即使秦傷有罪,那也要申明律令。難道讓自己前去告訴他們,他們的將軍被人誤殺,還沒走到宮掖?自己恐怕再說不出任何讓他們相信的話了。 ※※※ 北門外的情況大致和他想的一樣。 一些百姓散去。兵士卻都還在,他們圍坐成一團一團,一邊對抗淒冷的秋風,一邊翹首等待。眾獸類被約束住,一些兵士在軍官授命下趕他們回去。他們可說糊里糊塗,根本弄不清怎麼回事。兵兵賊賊,賊賊兵兵,他們弄不清楚。總之不過一句:成,士卒苦。敗,士卒苦。 形勢鬧到這等地步,反應時間也已經足夠,外城轄督所部卻無動靜。若是放到知情人那裡,這有些反常了。 轄督平時負責外城應急,本受九門提督節制。後因京城駐軍多扎於郊野。禁中,禁衛人數僅僅比提督兵員高出一點,又要換勤,有些外重內輕。於是,四世國王故意用了從三品的官員去任轄督,讓他與九門提督相齊,並讓提督空缺一陣,從而不動聲色地將兩者抬到一塊。 這樣之後,四世還覺得不夠,畢竟有兩個獨立系統,不好應變。他這就將九門提督劃到禁中,將轄督劃到城衛,各司內外。這樣,九門提督只負責門務,和護軍衛士協防:而轄督就等於外城的警備司令部。和京兆卿共治王城。 可這反成了內重外輕,龍鱗中後護軍軍變,轄督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但如今外城形勢如此,就自然是轄督職責所在。 以如今形勢,轄督尤不能輕動。此時快到夜中,軍伍湊到一起,相互討伐,那還了得?就連內城的軍士也分不輕,看不到哪是救兵,哪是叛兵,就成清一色地亂殺。正出於這樣的原因,狄南堂雖未和原官交割,但也知道此事事關眾大,打算去按住軍伍,不奉詔不輕動,免得亂殺,誤殺。他從押司處解馬,喊上幾名宮中衛士,急趕那裡。 一路亂烘烘的。還有膽小點的女人,親戚,出門呼喊自家男人回家,免得受到緝拿。幾人不知道北城形勢如何,只得穿過幾條偏街,走其它道路。 狄南堂傷口又已結痂,板結成塊,把人梗得難受,特別是頭上,睜眼就覺得皮膚發緊。一路上,他考慮了很多,覺得鎮壓叛亂未有一定的指揮,統屬不一,無法分辨,弄不好就是靖康大難。 就在他心思迭起時,幾人已經到了北城。這裡是長月向山索要的大片土地,雖然平整過,但馬蹄敲上的聲音都不一樣。 再往前走,過了北城校檢場,翻過馴象所再向更北之處,就有一所紮成井字型的大院子,三面裹有營舍,便是轄督的北指揮所,也是轄督的衙門所在。那也是狄南堂的目的地,已經離得不遠了。 正走著,他聽到後面有馬蹄聲急響,轉頭一看,見是飛鳥,不由吃了一驚。 「朝廷有大事,小孩子跟來幹什麼?」狄南堂呵斥他說,「你阿媽呢?怎麼不跟你阿媽回家?」他自己也不知道此行結果如何,是否凶險,不得不訓斥兒子,怪他胡亂跟隨。 「你忘了帶這些了……」飛鳥帶著他的任命文書,抽抽鼻子,作出無限委屈的樣子說。 狄南堂想趕他回去,卻見形勢很亂,擔心他追趕自己認不得路了,也吃好存了帶上他的心思,便說:「既然跟來了,就跟著我,別跟丟了!」 飛鳥覺得難得有見場面的機會,心中高興得要死,連忙說:「我一定跟上,阿爸見叛軍在十步內就叫我,我保護阿爸!」說完他摸來摸去,竟然找不到刀,慌忙趕上一名宮衛,大聲借刀。 狄南堂笑,見他當自己為古代護主猛將,也不揭破,只跟旁邊的宮衛說:「兄弟不要見笑,我家兒子總自以為弓馬嫻熟,不用理他!」 旁邊一名宮衛見有了機會,慌忙問他:「大人!夜中交割,又是在這樣的形勢下,恐怕裡面不肯。大人準備怎麼辦?」 狄南堂明白這一回事。若是前任別有用心,或押寶,或與他人勾結,或奉有密詔,這等形勢下不會交出兵權;若是他忠心耿耿,一定在調兵遣將,以圖應變,考慮到對自己等人不放心,那也是不會在這種形勢下亂交兵權的。雖然知道這些,他也只能見機行事,如今之所以趕到北營,而不是到南城,那也是把事情想到最壞上。若此將從叛或觀望押寶,他自然會把軍士在北門集結。不然,兵馬應該在四門集結,以震內防外。 此時,已經能聽到齊扎扎的腳步聲,答案便有了。狄南堂見這名宮衛思慮周到,便細細看他,見他身長猿臂,色穩而斂,頗生好感。 「你的意思呢?」狄南堂問,「還不知道兄弟稱呼,也忘了問台甫。」 「大人客氣了!我姓張,叫更堯。是小蝦(對普通侍衛,郎衛的稱呼),大人直呼我名就行了!」他慌忙謙道,「我覺得此時,前任轄督大人應該邊校檢軍士,邊籌劃怎麼辦!身邊未有幾人,不會挾威抗變。此看大人直奔而來,應該已經胸有成竹了。」 狄南堂搖頭,說:「不!就此時而論,他身邊若全是親信,才最有可能抗拒。目前斷定他在哪才是急務!」 張更堯問:「以大人看呢?他現在會在哪?」 「最有可能在衙中!」狄南堂肯定地說。 u幽書萌 uUTXT.COM 銓汶子阪月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四 血雨腥風(2) 字數:4483 他說這些並非毫無根據。城中集結部隊不利,最有可能是分開集結,甚至從營地直接以赴。在這種情況下,指揮者要有效指揮,等待上令或變故,沒有比呆在官衙更便利的。 「目前只有行險以圖!」張更堯比劃了殺的手勢說。 飛鳥無視他們在講什麼,打量他兩眼,在月光巷陌四周看了一圈,反覺得肚子很餓。他打了噴嚏,哈欠連連,催促道:「去看看就知道了。不行的話,我們悠達一圈,回家睡覺!」 狄南堂瞪了自己兒子一眼,自己尤在思考。他覺得轄督署居於北城,應該能提前得知叛亂;叛亂又發生在他調任解權之時,不能不覺得蹊蹺,只當成過於偶然。狄南堂都不太清楚,卻也無法開口詢問的。如前任轄督是哪一方的人,形勢突變時,他在內城還是外城,這些問話只能私下說。 形勢迫切,容不得他多想。「應變吧。」狄南堂同意。他看看自己的兒子,擔心和舊任衝突失敗殃及到他,便說:「等在這裡,不要亂走!亂走打斷你的腿。」 飛鳥想得比較簡單,就是他們幾個進去宣佈兵權歸阿爸了,他們願意,就跟阿爸,他們不願意就說:「你們都回家吧,這裡沒你們的事!」這就以為阿爸又是當他於無物,連連不肯。 見飛鳥不情願地撓頭,亦步亦趨。狄南堂嚴厲地補充:「軍中不可有雜人,有軍法的!」 在飛鳥一愣減,他便帶人奔走。 飛鳥看他們走遠。百無聊賴,只好伏在馬上睡覺。 迷迷糊糊睡了一陣子。 一陣工夫。天氣突變,竟刮起了北風,凍人入骨。 飛鳥被凍醒了,卻聽到哪裡有殺聲一片。他揉了著眼睛,心中惋惜得不行,自言自語地說:「阿爸又騙我,自己帶人殺叛軍去了。怎能一點也不講義氣,好壞也同意我『十步一殺』的!」 接著,他又聽不遠處有人喊叫。由於心中有些迷糊,他做了個繼續睡的打算,便再抱縮住身子。可聲音竟然擾不絕耳,尤其是近處的,喊的淒慘得不行。他腦子稍一清醒。聽清楚是一個女人在喊救命,便猛一下睜眼。 大腦一充血,他想到的就是「英雄救美!」正要有所舉動,腦海中閃過阿爸要打斷腿的話。他不得不裝作沒聽見,抑制住自己的救人之心,在煎熬中放棄自己被人褒揚的榮耀。他說個自己說:「和我有關係嗎?我是在等阿爸。」 飛鳥假裝沒聽見一下,就轉念大不忿:干擾我睡覺,怎麼不關我的事?不管也得管。就是阿爸找不到我,那也有情可原,就說阿媽說的,有仇必報。 接著,他問馬兒:」你能忍受別人吵你睡覺嗎?」 「當然不能。最過分的莫過於此!」飛鳥義憤填膺地說。 他被自己妥協的原動力刺激出一股義憤,於是快速往幾個方向轉頭,無目的地說大聲喊道:「我來救你來了!」 喊完,他撥馬就找。順著聲音,拐了幾個巷子的彎口後,他果然見到兩三個男人按住一個女人,而那女人在拚命地踢打,呼救。 「大膽男人,欺負良家婦女!」這原本要出爐的話,飛鳥只說了「大」字,就將後面的字說得極小,還一個比一個小,最後幾個連他自己都聽不到。畢竟他發現人家手裡提著大個的刀,遠遠看去明晃晃的,只好將口氣急變:「喝,哈!大——爺,打擾一下!」 「不關年的事!快滾!」一個聲音很粗的男人說。 「我只是打擾一下。」飛鳥堅持自己的和聲細氣,裝出無限的憨厚說,「我撿了匹馬,可是不知道是誰家的!」 一個男人懷疑,問:「真的?」另外兩個男人連忙推他,幾乎異口同聲地說:「是我們的!我們剛丟了匹馬。」 一剎打過,正進行的侵犯被打攪。女人邊連忙告饒,邊摟自己被撕開的衣服。 「你過來!讓俺們看看!」一個男人說。 「我,可我害——害怕!你們手裡拿著刀!」飛鳥慌忙說,「那女人?你叫的救命?他們不會殺人吧?你說說看,他們會不會誤會我偷他們的馬?我真是撿的。我在地下看到了條繩子,我想撿條繩子就走,沒想到後面還有匹馬!」他故作的聲音簡直就是二牛聲音的翻版,樸實得讓人無法挑剔。 男人看自己離得遠,小聲不叫女人吭氣,騙飛鳥說:「就是我們的!要不你把馬放下,自己走!」 「那不行,萬一不是你們的呢?」飛鳥不肯,「要不?你過來。不,不,先說,說你們的馬是什麼樣子的!」 三個男人馬迷心竅,不知不覺偏開女人的位置。飛鳥見女人也不趁機跑,只在牆根邊抱成一團,只好開動腦筋,繼續玩自己的詭計。 「不說我就走?!」飛鳥邊說邊轉頭往一邊走。 「慢,慢!花的!對,是花的。」一個男人連忙說,在他看來,馬匹多少都雜一點他色,說花的一定不會錯。 「花的?不是!」飛鳥一口否決,「有好幾種顏色,怎麼會是花的呢?」 「你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有幾種顏色不是花的是什麼?」又一個男人立刻反問。 「有幾種顏色就是花的?我不信,來個人看看!」飛鳥又說。 說完,他見幾個男人往這裡走,慌忙又跑,說:「不行,你們看了就說我是偷的!手裡又拿著刀,那可不行!」 「那你說怎麼辦吧?」三個男人無可奈何地說。 「嗯!我阿媽說了,要是和人說不清時。就找個人評理!」飛鳥把馬停在一處分岔口,轉身回來說,「要有別人說這馬是花馬,我就把馬放到這裡,自己走!現在也沒有人,明天吧,明天人多的時候我再看。」 「等等!小兄弟吧?我們今天要,要用馬。真的,很急,明天不是耽誤了事?」一個男人慌忙制止他說。 飛鳥抓住頭,忍住笑猶豫道:「這怎麼辦呢?這怎麼辦呢?」 三個男人嘀咕了一下,其中一個拉去那個女人,說:「去!你去看看,說是不是花馬!」 飛鳥見女人怯怯地走了幾步,又被拉了回去,覺得男人們應該在恐嚇她。心知道離救人不遠了。他這又故意遲疑地說:「她知道什麼是花的嗎?」 「知道!當然知道!」一個男人透出笑意說,接著推女人上前。 女人還在抽泣,一邊往後看,一邊走到飛鳥身邊。「你看看!他們說是花馬!」飛鳥從馬上拉住女人說,接著將聲音轉小,「要不要我救你?」 女人頭髮很亂,花襖很小。線扣被拽掉,在用手摟著。她小聲而又抖顫地說:「能跑掉嗎?」 三個男人已經覺得不正常,警覺地問:「是不是花的?看到了沒?」 「應該是花的!」飛鳥小聲地囑咐說。女人回頭答時,飛鳥空出馬鐙,卻裝著自己也趴在馬上辨認,說:「我怎麼看不出來是不是花的?」 說完,他拉住女人,讓她趕快上馬。女人穿腳上馬。卻穿錯了腳,反上不上,下不下。飛鳥吃驚,見男人已經喝叫著跑來,邊焦急地叫女人抱住自己,不要驚慌,邊轉馬就跑。 女人一下將馬鞍子蕩斷,死死地抱住飛鳥驚叫。飛鳥只好用兩腿半伏在馬上,使勁地抱住她縱馬狂奔,最後將她跟布袋一樣提溜在馬背上。 巷子交織,到處都是路,飛鳥跟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鑽,慌不擇路。雖然好幾次都險些被幾名男人包抄,他還是邊跑邊感謝巷路平坦,哪裡都能走通。人力終究不是馬力的對手,飛鳥不知道狂奔多少路,才將幾名暴徒的叫喊撇到聽不到。他衝到一條南北的通路上停下,也沒注意到天際突然變得很亮,火光沖天,只是叫了聲不好,說:「我迷路了!」 到了這安全之地,飛鳥突然覺得剛才抱女人的感覺好舒服,現在還能聞到一股溫香。他不由有些心猿意馬,心想:真是倒霉,要不是鞍子斷了,騎坐在馬背上抱住她跑就好了。 女人呻吟幾下,從停住的馬上滑下,抱住肚子感激說:「謝謝你!」 飛鳥也跳下來,見她撥去頭髮去看自己,覺得吃虧,也死死地看人家。他見女子有二十多歲,在月色中相貌娟秀,驚魂未定的臉上泛出喜色,一雙帶淚的大眼睛也在端詳自己,胸前衣的襟帶繫在後脖子上,白嫩的香肩露了出來,便得意洋洋地說:「我叫狄飛鳥,叫我狄壯士就行了!」 「我還以為卻了傻子,要被那幾個強人殺掉呢!」女子低樂著說。突然,她看住飛鳥的背後,眼中滿是驚恐,飛鳥轉身一看,也驚呆了。遠處穿起了大火,火勢沖天,煙被風怒卷,將天空照得跟白天一樣。 「乖乖!阿爸不知道有危險不?」飛鳥喃喃地說,「他身上還有傷,又沒有帶我去!」 這會,北面來風也突然大作。風塵,樹野捲得人一臉,隱隱將遠處的嘶刮送過來。 「認識路不?快帶我去!」飛鳥腦海中頓時閃出帶傷的父親,立刻大喊。 女子遙遙頭,低聲說:「我以前哪都沒去過。我家老爺死後就被充了官窯。今天被人擄出來,早就迷了路!」 「那你呆在——」飛鳥本想讓他自己呆著,自己摸路走,可剛說了一半,就把下一半停住。剛才的事才結束,他怎麼把人家丟下就跑?可他心中卻又焦急如火,急急走了兩步,抓頭說:「那怎麼辦?!」 「我們一起往那邊走!好不?別丟下我!我肚子疼,給我看住人!」女子慌忙說。(驚恐過度的人過後會拉肚子!) 天氣冷了,飛鳥都覺得凍手凍腳。他連忙允諾,督促女子快解決完事。 頃刻,天上又下起細細冷雨,夾得全是冰籽籽。 他焦急地等著蹲在不遠橋下的女子,再次叫她快一點,見被冰籽籽砸得疼,他只好牽著馬找地方躲風。突然間,他有些警覺,聽到左手邊也響起喊殺聲,而且越來越近,一行馬蹄竟奔往這裡,便慌忙拉馬到橋下躲藏。 「你怎麼也來了?也拉肚子?」女人也沒忌諱,就匆忙地問他。 飛鳥比劃了咻聲的動作,低聲說:「有兵過來!聽不到馬蹄聲?」 「我怕!蹲我對面!」女子仔細聽聽,戰慄一下,連忙說。 飛鳥聽從地點點頭,看女子也不在橋陰影下,慌忙喊她到自己那邊去。女子彎著腰,連忙跑過,再次蹲下。飛鳥怕馬叫,撓了幾下馬脖子,這才蹲在她對面。兩人對眼看了不一會,就聽到大兵在溝對面吵鬧砸門,接著是入室殺人聲。 一會工夫,亂兵更多了。周圍也都雞飛狗跳,喊身,慘叫連連。女子解決完畢,眼睛驚恐地閃亮,問飛鳥:「這是咋得了?」 飛鳥搖搖頭,也心驚地說:「造反吧!造反怎麼造到人家家裡來了?」 u優書盟 uuTXT.COm 全紋子扳閱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四 血雨腥風(3) 字數:4831 彎月早就不見了,四處的火光卻越來越亮,寂靜大地仍不黑暗。風聲咆哮,人聲四起。 細雨和冰籽低低地砸下,聲音很細很密。 天氣越來越冷。 飛鳥和那女子都被動得發抖。他們窩在一起,豎起耳朵, 警覺地向外看。又過了一會,有兵士走過橋頭,腳步「咯吱」作響。遠處有人叫了一聲:「口令!」 橋上有人回答:「風舞!」 遠處人答了一聲:「龍就!」 亂軍越來越多,不斷有隊伍齊齊跑過,顯出良好的素養。也有人在挨家擂門。兩種動作都越來越大。女人渾身顫抖,整個身體幾乎全伏在飛鳥身上,噴氣如蘭,胸部的柔軟都能讓他感覺到。若不是這樣的情形,飛鳥非流鼻血不可。他撐不住女人的重量,只好坐在地上。 地沙窩內有大片的乾草,低上還濕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別人撒的尿。 兩人等了好久,不見眾兵轉移,反見腳步開進開出。突然,有人在上面打起火把,接著,是誰踩了冰籽下來的聲音,大概是來小便的。兩人抱成一團,生怕發現,更怕馬匹驚叫。 飛鳥堅定心思,輕輕示意女子動一動,自己也好應變。哪知道那女子腿腳發軟,動彈不得。他只得作罷,等人家發現再說。 兵士走著,突然叫了一聲,罵道:「媽的!誰在這裡拉了泡屎!」 一陣驅腳擦腳板的聲音響過後,嘩啦的水聲傳來。飛鳥暗笑,向女人看去,示意她厲害。 橋上的人也在笑。他們笑過一陣,在橋上說話,是一個士兵在發牢騷:「那家婆子真硬!說什麼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不就弄點吃的嗎?非逼我們殺人!」 餉錢越來越不當錢,這些且不說,連發都不發不下來。「;另一個士兵不滿地說,他甩手將什麼東西拋下,水中響了一聲,「一說有亂,噢!將我們拉過來了!」 「媽的!沒發餉又沒捆住你們的手腳,金銀多得是,就怕你沒命拿!讓當官的人聽到,你還要不要腦袋?」一個粗粗的聲音說。 突然,橋下的馬打了下響鼻,敲了敲蹄子。趟出聲響。 撒完尿的兵士嚇了一跳,大聲問:「誰誰?」 飛鳥更驚,用力推開女人,起身躬背,也好搏鬥。他等了一下,卻不見人下來。反聽到那人跑上去的聲音,接著是他問人的聲音:「哎!當兵拿餉,可不招鬼神吧?!」 眾人都嘲笑他膽小。一聲悶號如牛喚子般傳過來,他們都慌忙跑走。 正在兩人吁了口氣,重新臥在一起,覺得終於天下太平的時候,看到一個人影,接著又一個。 馬也被驚動了,灰灰地叫,將下來的兩人先後嚇倒。他們臥了一下,卻還傳出兵器刮草的輕響。「媽呀!怎麼有匹馬?」一人喘著大氣說。 飛鳥眼睛早適應了橋下的黑暗,趁兩個人向馬掩去的時候,移動到他們後面,扳上一人的脖子使勁一擰。 那人悶哼一聲倒地。同伴卻還不知道,低聲說:「小蛋,抓住就是個死!」 突然他感覺到不對,回身看到摸撿兵器的飛鳥,小聲地罵:「你吭口氣,別跟個死人一樣!」 「嗚,嗚!」飛鳥不敢回答,但怕他警惕,就用吱嗚聲代替。他摸到兵器,感覺到是木棒的棒身,反應出是槍或者是戈。他提兵器起來,通過掂量時的手感,感覺是短戈。 「我答應俺嬸照顧你的,不然管你干球!」那人說,隨即聽到金屬的破空聲,退後幾步,一下睬到那女人的身上。 兩人幾乎同時驚叫。飛鳥趁機跟進啄擊,聽到「撲哧」一聲,感覺到中了。 那士兵一邊悶叫一邊往外跑,腿腳軟綿,踉蹌扭行,還差點摔倒,看來也是被嚇到了。他口裡還叫著「小蛋」,不知道是惦記著另一個逃兵,還是把飛鳥當成他口中的「小蛋」。飛鳥不理他,再次硬下心腸,只一個勁地對準他的頭刨擊,猛打。 那人擋了幾下,終於身子一軟,倒下去了。飛鳥拖他回來,心驚地喘氣,給女人說:「快,咱倆換他們的衣服!」 女人也在喘氣,咭聲說:「我腳軟,動不了!」 「那你呆在這!我去找我阿爸!」飛鳥邊剝衣服邊說。 「不!」女人撲摟住他,連聲低叫,「別不管我,我換,換!」 「可你哪能跟我?」飛鳥推開她說。一想起阿爸,他心中便急,好像眼前就是亂軍,阿爸殺得一身是血,在到處叫他的名字。女人又撲過來,打斷飛鳥的恍惚。她抱住飛鳥的腿,哭啜說:「你走了,我咋辦?!」說完,她丟了飛鳥,抱縮成一團,只是嚶嚶哭泣。 飛鳥心中一軟,想到自己妹妹都怕黑怕蟲子,邊厭棄地鄙視全部女人的膽小,邊叫她快剝衣服換,口裡還就剛才的事安慰自己說:「叛兵,人人都得而殺之!」 兩人換完衣服出來,飛鳥看那女子,卻見她臉抹的全是泥巴和血,覺得奇怪,問她:「什麼時候抹的!」 女人喘息抽噎,忍不住「撲哧」笑了一下,想說什麼,嘴角吃不住勁,只是快趨小步子趕上去扯挽他,生怕飛鳥跑掉一樣。 「這不像兵!」飛鳥邊更正邊讓她騎上馬,還大發牢騷,「女人就是沒用!」 女子嘟起嘴巴又想哭,嚇了飛鳥一跳。飛鳥邊接過馬鞍子上的繩子,邊說:「記住,怕也沒用,要是能把叛軍哭死,那人人都坐在地下哭。你知道誰是叛軍不?路上叫口令『風舞,龍就』的全是叛兵。」女子此時怕激惹他,自然半點也不敢異議,連連點頭許諾。 兩人忙了半天,合騎上馬,迎著火光去找狄南堂。 這起叛亂已經演化到白熾化狀態,還牽連了一些未走的百姓和城門廣場周邊的人家。飛鳥也只能靠官爵判斷叛軍為誰。這也不能怪他,現在叛軍是誰,人人都分不清楚了。可說,狄南堂一行對後到的變數並無半點補益。 他當時推斷的前提都把前任轄督的才幹放到能夠勝任的基礎之上。但事實卻不是。事發時,轄督葛建雄真的半點風聲也沒摸到,也沒回內城,而是在城南嫖妓。這是秦傷請他的,說嫖不到多長時間不能出來。當時,值班的副督覺察出不對,到處派人找他。最終找到並等著向他匯報時,他正玩到興頭,不但不見,也沒當回事,反而因怕秦傷而將離去的下屬叫住,說讓他吩咐下去,不要管。 等到南門聚集一些百姓,四處都有叫嚷聲,情況亂成一團時,他才剛將肥胖的身子從女人的小腹上挪開。這時,他仍然沒有清醒認識到形勢,反喊出自己十多個隨從,出來四處打人,結果被「暴民」圍攻,堵在青樓。當聽說反叛一詞,他的反應就是民變,最先想到的不是應防,反而是鑽到床下。邊反覆吩咐妓女不要說他就是某某某,邊叫人調集士兵將他救走。 這一躲就是半天,後來等手下增援來到。等他才趕到南城指揮所時,天已經很晚了。既然他有責任在身,自然想到補救脫罪。一個最容易的辦法擺在面前,就是集合軍伍,殺向叛民。副督反覆告誡他,是軍士嘩變。他第一想法是要找到秦傷,讓他幫自己解決。副督見他如此糊塗,出於無奈,只好將他軟禁起來帶到北城,這才集合軍伍。 狄南堂帶宮衛去了轄督衙門時,副督在校驗場集合完畢,正猶豫不決要怎麼做。 狄南堂認為軟禁他是嘩變軍士干的,拚殺一番,把他救出來。副督立刻接到消息,反以為是叛軍解救了轄督,怕又更大的變故,立刻發令殺往秦傷的人馬。這樣,放出來的轄督反認為是副督參與反叛,也召集一部分人軟禁狄南堂等人,幫助秦傷的人殺副督。 人馬就這樣亂殺亂砍,兩邊叫的都是勤王。禁衛轄兵衣服著裝不同,先前互殺雖然嚴重,還不算過分,但接著,內城兵馬也動了。內城韓安國覺得是秦林帶人接應,讓人在胳膊上扎條白帶,也殺了出來,四方絞殺一起,各按口令行事。但人雜密集,到處都是巷戰,誰還殺一個人問一問口令,辨認一番,只是見人就殺。 殺到半夜,秦林又帶人馬入城,也分不清哪是叛軍,先遣人馬很快被捲入進去。 這時天地色變,連月光都沒有了。秦林一路上碰到數不盡的逃兵,到處說自己是勤王的,只以為內城已經破了,或者吃緊,不但處死逃亡的人,還下死命令:格殺無論。 這樣,他又投入了一起人馬,剛才飛鳥聽到的齊步跑向戰場的就是。 飛鳥出來時,因剛有人馬趕過,遇到者格殺勿論,所以兩人一開始走動並無多大阻礙。可走了兩三條巷子,就有投入不到戰場的兵士列隊等待,又兼顧監督執法。 飛鳥兩人遠遠看到刀槍如林,火色的甲冑,閃亮的頭盔,和自己身上的裝束差不多,慌忙對了聲口令,想混進去。這會,他也不敢再踐行自己見叛軍就「如何如何」的諾言,只是心急如燎地想救出阿爸就跑。 「完了!」飛鳥邊說邊哭。他想,這麼多的兵,又如此密集,怎麼可能找到阿爸,即使找到又怎麼走得掉?女子也陪他掉了一陣眼淚,勸他說:「事情都是很難預料的,我家老爺不受牽連時,我也風光,可如今呢?還不是跟根草一樣四處飄零嗎?」 周圍的士兵都轉頭看他們,有人開始罵他兩個膽小。飛鳥只是哭,女子也不敢吭聲,生怕他的花臉和聲音被人認出來。 這時,一個將軍模樣的人帶著督兵接近士兵的後排,他點了十幾個人說:「去,給爺弄點吃的來!」飛鳥剛轉頭就挨了一鞭子。軍官罵道:「不想軍法從事就不要怕!哭跑了士氣,老子宰了你!」 接著,兩名督兵過來架牽馬的飛鳥。女子一驚,使勁拉住飛鳥,卻又不敢驚叫呼喊。飛鳥抹了下眼淚,快快反應,問他們:「都是朝廷的人,你看得就忍心?」 軍官緩和了一下,刀削的臉龐多出點表情。他歎了口氣,拍了下飛鳥說:「原來是為了這個哭。我聽裡面出來的人說,丞相也坐在裡面城門樓子上大哭。咱都是小人物,算啦,你也給他們一塊去,弄點吃的!我看你年紀不大,也渾身是血的,去吧。」 飛鳥點點頭,拉住那女子一塊走,心裡真被軍官的這些話感動。 冷風更大,接著竟飄起雪花。雪花裡還夾著冰籽,將整個長月籠罩。飛鳥不但為阿爸傷心欲絕,更有點悲憫天人,他伸手讓雪花落在上,看它接近就化為水氣。心想,難道就這樣了? 他重重的哈了一口氣,白霧噴出了老遠,然後回過頭看。 整個堵戰場的人身上都落滿白花花的冰籽雪花,動也不動,只是緊握兵器,如同石頭人一樣地站著。他們的背影一下印到飛鳥的腦海裡,讓他感到異常的悲壯和淒美。他有些木然地轉身,難以承受這種冷意,便用力咳嗽了幾下,用袖子擦擦鼻子,大步跟著前面的兵士走。 他說,這雪下過後一定是紅的。 一路走著,前面的兵哥胡亂哼著想姑娘的歌,壓得低低的,不見那一絲的歡快,反有些悲涼,神聖。雪越下越大,不一會就紛紛揚揚,異常地瑰麗,極力渲染火渾的大地。 「入冬還沒到,是有冤呀!去年死不下雪,今年下這麼早。」女子不知不覺又挎著他的胳膊說,「你說呢?」 「我知道大水的歌是怎麼學會的了!」飛鳥用力一笑,臉色蒼白,回答到其它地方。不知不覺,他也想跟著唱,而且腦海裡還帶著一個倩影,竟不是那個讓他傷心的黃皎皎,而是遠方的龍琉姝。 「姑娘兒屁股兒圓,眉毛兒彎,舌頭香又綿——」的歌兒從他嘴裡響起,就像是裹過雪粒的帶子,低悠悠地被風刮起,飛在撲簌的落地聲之上。 憂幽書猛 UuTxt。COM 全紋字板月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五 禪讓(1) 字數:4912 五十五禪讓 受之不盡的苦難,將許多勇武嗚咽之魂魄 化成霜雪冰凍,而把他們的軀體,作為嘉餚,扔給了 狗和兀鷹,這難道就是騰格裡的意志? 將數萬生靈淹沒在一枝黃金節杖 拴系的權柄? …… 天輝元九月二十三日,即中洲歷八六四年十月二十六日。 這天離立冬尚有幾日,只是季秋。 入夜前,人們尚記得那浩然長空中掛著一把明月勾,可入了夜後,就開始聽聞北風裂帛撕綢一樣銳吼。有幸運的早歸人,一夜裡聽不盡的悲回角鼓,嘶聲怒吼。他們大多無法帶著金戈鐵馬入夢,膽戰心驚,要麼夫妻縮成一團,要麼和無法入眠的一家人團團地坐,又不敢點燈,相互對看淚眼。 山崩地裂般的吶喊,牆倒屋頹的轟隆,鄰家遭難時的慘叫,透過窗戶紙的火光,在縫隙裡吹進的雪花和冷風,也只能讓己家大小低聲嚶嗡,叫著老天保佑。 臨近天明,紛紛揚揚的大雪越下越大,成團穿羽般亂飛。 大雪地裡插滿刀弓劍戟,拋滿殘肢斷體,雪紅血白,觸目驚心。屍骨如同谷個子樣堆滿內城南北門,上面掩蓋著皚皚白雪。天空彤雲可見,密織織地壓在火光,斷牆的上空,將夜中的瓊樓玉宇,殘樹凋零,團裹一起,揉成為一個混沌為青玄赤色的世界。 戰爭終於在戰場疏稀中結束,留下的幾乎都是城外入勤的軍伍。他們倖免於難,卻也經受了一夜的饑寒雪塗。當他們一撥一撥地開往北城去休息的時候,秦林率領將領進內城。正是在他們各幹各的,撒手讓戰場沉寂的時候,一所被推半倒,裡面還有屍體的房子裡爬出兩個「屍體」,一前一後地蠕動。 大雪仍然在下,戰場上還有未死的人。他們缺胳膊少腿,極其痛苦地呻吟,在大雪中扭曲蠕動。將軍們無意即刻打掃戰場,留下這比比觸目驚心。 前面的「屍體」邊爬邊哭,低低地喊。後面的「屍體」則快快地跟,生怕被前面的丟下不管。這正是飛鳥和他半路解救的女人。他們連人帶馬潛伏在那三角形的半倒牆壘間,聽到一波一波的腳步聲離去,便從殘房子裡爬出來。飛鳥要趁天還未亮,戰場還未清理。到死人堆找找,他心中還殘留著一線希望,這線希望就像全黑的夜色亮出一絲燈火一樣,支撐著他不至於放棄。 他的手早被凍得麻木,包在袖子裡爬動,渾身全是濕泥雪,猶不自顧地在死人和半死人堆裡翻找。突然,他只覺得腿部一緊,差點嚇了半死,正以為有半死不活的人拉了他的腳,回頭一看,才知道是那女人。 「你怎麼又出來了?」飛鳥回身低咽,說,「快回去,天一亮。咱們就各走各的!你也不能老跟著我嘛?」 「你咋又丟下我,我有地方可以去嗎?」女子低聲說。 飛鳥任她怎麼說,只是在死人堆裡找,都快要大哭出來。這麼多人都死了,阿爸呢?他繼續跟狗一樣快快地爬,視線藉著火光在人堆裡穿梭。 女人在他背後小聲地叫他的名字,因受不了戰場的恐怖而低聲地驚叫。「你快回去!」飛鳥只好又轉過頭給她說,「你要是聽我的話,我就帶你回我家!」 突然,飛鳥愣住了,他看到女人旁邊有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雖然穿的是盔甲,面目已經沾滿鮮血,無法辨認,但怎麼看都像自己的父親。他嗚嗚大哭,迅猛地撲到那屍體身側,看也不看,摟著就又搖又叫。他搖晃了幾圈,終於失望,擦乾眼淚,把女人攬他的手臂推到一邊,對著彤光低沉的天空低聲祈禱。 刀片一樣的雪花掃過他的臉,讓哭過的臉龐生疼,生疼的。他找了死馬,割去尾巴,放到那男人嘴邊,叫著幾句,果然聽那男人似乎歎息一下。這是放地收集人靈魂的地方,他們相信人死之後的靈魂,就會因這最後一口氣而附在馬尾巴上。飛鳥作樣做了出來,他把一梢馬尾塞入懷中,拖起那人的一隻腳,使勁地拽。女人也躬身來幫忙,兩人一人拉了一條腿翻越障礙,慢慢地走。 好不容易回到原地,飛鳥拉出馬,讓馬先臥倒,然後把沉重的人體扶上,這又帶著那女人出發,想借存留的夜色回家。 想到再也見不到可親的父親,他便難受,邊走邊又想哭,模糊不清地說:「阿爸,你就這樣去了長生天那裡,拋下我兩個阿媽,拋下我和妹妹……」 馬兒一動,那個屍體從馬上掉下來,竟然爬了起來,蹣跚地向一旁走去。飛鳥糊里糊塗地邊哭邊走,哪去在意身後。那女人卻又驚又怕,追上去,偎著他讓他回頭看。 飛鳥在前面用力拉著馬韁,突然覺得想吃東西。他摸出別人分來的一小塊硬得跟石頭一樣的鍋餅,咯崩咯崩地咬著,低哭著問旁邊的女人:「你吃不吃?」 「你阿爸走啦!」女人邊木然接過那塊小鍋餅,邊猛推他,讓他回頭。 飛鳥又也撇嘴巴,控制不住哭意,繼續在兩旁倒塌的房子間大步往前走,邊走邊點頭,說:「我阿爸走了!」 女人急了,拉又拉他不住,乾脆對著他的胳膊咬上一口。飛鳥甩掉他,從懷裡摸出條爛馬尾巴,抱住繼續低語。女人又不知道風俗,乾脆奪了他那條馬尾巴,使勁一扔。那馬尾巴就如投鏢一樣,帶著尾須,一個拋線,在黑暗中找不到了。 飛鳥嚎了一聲,推了她一把,到處在雪裡摸。「你阿爸真的走啦!」女人尖叫。 「我阿爸走就走啦,可你這個狠毒的女人,嗚嗚——」飛鳥抓摸了一陣子。終於因找不到,坐到一塊斷牆上哭。他揉了下腫眼睛。突然看到馬上空空的。 「我阿爸呢?」飛鳥傻眼了! 兩人相看無聲,接著都反應過來,邊往回到處亂走,邊喊「阿爸,(狄飛鳥的阿爸)。在哪!」 軍營中派人徵調民婦做飯了,三五十人在這一代殘存的民房到處喊叫,還伴隨著打人搶東西的聲音。兩人也勞而無獲,只得黑著臉,上馬躲避,以免被趕入軍營。 兩人摸路就走,到處亂奔,遭遇到兵士就回頭再跑,隱隱聽到好像有人在叫「狄飛鳥!」兩人不敢回頭或者答應,跑得更快。穿過不知道多少條路,也不知道走了多遠。飛鳥才在街道中找到點熟悉的感覺,他這就認出點路,往二牛家走。雪裡埋的仍然有大兵的屍體,他提住心,想著昨日到處的殺人放火事,膽戰心驚。恨不得一步到家。 熟悉的籬笆門出現了。真的伏有人的屍體,足有十多人,有的是被刀砍死,有的是被大箭射穿,有的是死在這裡,有的是被拋扔出來。雪地上還到處都是馬蹄花。飛鳥大驚,丟下那女人,跑進院子裡溜勁大喊,從阿媽到妹妹,再到二牛,鈴嫂。 他看二牛家的主屋有煙氣,一把拉過別在身上的短戈,想都不想,破門而沖,口裡大叫著:「千刀萬剮的叛軍,我殺光你們!」 一屋子都是帶淚的人,二牛臉色蒼白地臥在地上,胸口前都是血,他躺在她媳婦的懷裡,一手牽著他母親的手。花流霜一手綽著一張弓,一手抓著箭枝,飛雪也是,連龍藍采和風月都拿著兵器。風月肩膀上還有傷。 一屋人也嚇了一跳。他們本聽到飛鳥的聲音,卻只看到一個滿身血污,泥巴和雪的小兵撞開了門,提著短戈揮舞,都以為是又有亂兵入室,辨認好久才看出是飛鳥。 飛鳥喜極而泣,大聲說:「我真嚇死了!」 「你二叔帶人去尋你們了!你阿爸呢?」花流霜問。 飛鳥說不出話,再次抽噎,將外面女人的話結合自己的意思說出來,說:「我牽著馬,馱著阿爸,可他掉下來就走了,就再也找不到,連靈魂都被一個傻女給扔掉了!」 說話間,外面的女人追進來,怯生生地站在飛鳥後面,不忘扯住他的後衣襟子的同時,幫他講昨天夜裡的事。 天已經放白。眾人帶著僥倖的心理找飛鳥的漏洞,推知狄南堂的生死,不斷地問:「你看清他的臉沒有!」 正說著,馬聲嘶叫,亂花花的腳步響在院子裡。 「你二叔回來了!」花流霜說。飛鳥一回頭,卻見到的全是兵裝的人。 狄南堂和宮衛剛被外兵解救,參見秦林後,被授予一部分兵權,這才有空回家詢問家事。他既為悲劇傷慟,又擔心家中,一回家和飛鳥一樣,先撥看門邊的屍體,這會才一身是雪的進門。 飛鳥看到他就懵了,去摸最近的兵士,癡傻地問:「天上的兵嗎?」 入手冰涼有感覺,但這還打消不掉他的疑慮。他邊低哭邊往外,一個一個地摸著走,疑問連連。 「家中都好就好!」狄南堂說,「我正帶人約束軍紀,路過這裡!是不是老二來了?你們告訴他,我已經帶人在約束亂兵了,讓他少帶人亂走,別被城中的兵馬誤會。」 說完,他就帶人離去。 已經是清晨了。飛鳥看得清楚,摸的真切,但還覺得不太真實,揉著眼辨認真實和夢幻。他呆呆地站在門外看,好久才知道跑著喊。外面的雪細小了很多,卻也是白面一樣篩下。昏暗的天空再次起風,流雪細煙在風中揚漫低悠,竟然帶出幾分絢爛的淒美。 飛鳥回身進屋子,也不管自己阿媽問身後的女人什麼,關上門就伏在二牛身邊問他是否有事。二牛的母親已經哭干了眼淚,聲嘶地低吟。花流霜讓下人們幫大水的媳婦做飯,自己走到飛鳥邊敲敲他,示意有話給他說,就帶他出去。 又到了雪地,寂靜到了極點。 花流霜低聲教訓飛鳥:「你救別人,誰救你?!什麼爛貨都往家裡撿。為阿爸,阿媽想想好不?!等一會,讓你二叔看看城門守的嚴不,要是不嚴,我們都去你那破廟裡避避!」 飛鳥悄無聲響,翻找自己的腦海,怎麼也沒找出自己錯在哪裡! 不一會,狄南良帶數人回來,面色青峻,下來只是興奮地擁抱了一下飛鳥,這就說:「城門已經封閉,聽說什麼健布將軍也帶人馬趕來。」 「還打仗?」男女老少都變了臉色。 「健侯爺肯定回來收拾叛軍!」二牛吃力地說。 「誰是叛軍?」風月呻然發言。 狄南良獰然一笑,說:「就怕他們不打!前一段時間內,我們那裡也生了亂,朝廷屯去的人就像沒有見過女人的公狗,公然到鎮子上掠女人。龍爺和老三正在叫他們守規矩,他們這邊越打,對我們就越好,我看,秦綱也要勤王爭位了。那麼,他就要有求我們!」 花流霜推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亂說。狄南良嘿然冷看,扶著馬刀,不當一回事地說:「我侄子不過教訓了個黃鼠狼,烏鴉而已,差點被綁去要了性命!改天就讓他們跪在我們腳下說話,看看這天下姓什麼。」 眾人都是沒見識的人,也不明白他說什麼,都當是些忿忿不平的話,也沒誰去在意。飛鳥心中漸漸明朗,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感動,感受著家中的溫暖。隨著身子漸漸暖和,他邊脫自己的衣服,找衣服換,邊咯崩咯崩地吃東西,喝水,過了一會才接了話:「天下還真的有姓,以前有個姓劉的皇帝給他老子說,地都姓劉!」 狄南良笑笑,摸摸他的頭說:「好志氣!」 這會,外面響了一聲銳利的口哨!眾人神經立刻繃緊,先是狄南良,後是飛鳥,綽了兵器就出去。 「誒!那個女人,你幹什麼?!回來!」花流霜冷然叫住又想跟上飛鳥的女人,叱呵說,「去幫忙燒飯!」 「我不會!」女人木然回答,呆呆地站著。 「那你會什麼?」龍藍采看她渾身發抖,髒污可憐,明是幫腔,其實是替她說話,「先把你的臉洗乾淨,別傻不拉及的,幫二牛家媳婦照看一下他男人!」 女人答了一聲,膽怯地看看,縮身出去,說,「我這就洗臉去!」 憂u書盟 uutxt.coM 銓文吇扳閱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五 禪讓(2) 字數:6979 飛鳥和二叔行到籬笆泥牆邊,見遠處確實有兵士出沒,但只不過是在不遠處驚走路過,很快消失。他們正要放心地回去,一個中年大叔帶了幾個鄰里的小伙子,提著棍棒菜刀,一路敲鑼盤走過。他們快走到這裡時,就開始喊二牛,大水,等看到這裡的屍體和陌生人,先是一愣,後把疑問的眼睛瞄上飛鳥。 飛鳥認識他,知道他是這一片的甲長,慌忙跑過去,說:「張大叔,二牛哥受傷了,能找到先生嗎?」 論來,張大叔和二牛是同宗,他認識初來時就經常到別人家出沒的飛鳥,便說:「是你呀,小鳥。他們是?」 飛鳥見其它幾個男人都帶著敵意和警惕,看住自家泥牆裡側的陌生武士,便解釋說:「我家的親戚!」接著又問他們:「你們幹什麼?」 「集合我們這一片的人,抱成一團就不怕那些亂兵!」張大叔晃晃手裡的銅鑼又問,「大水呢?你阿爸在不?讓他們一起來!」 「大水哥沒回來,我阿爸也不在!你等一等!」飛鳥擺手讓他們先站下,自己連忙跑到狄南良身邊問,「二叔,給我幾個人吧,我帶他們去巡邏!」 說完,他也不答應狄南良答不答應,跑到自己家那側的房子,去叫在裡面休息的人。狄南良歎了口氣,緊上兩步把他提住,低聲說:「你不睡覺麼?不許去!」 飛鳥點點頭,作勢回屋子,但看狄南良一不在意,撒腿就往外跑,還回頭衝自己的二叔喊:「不給算了。誰讓我阿爸窮,沒有錢,也沒有人!我自己去啦。」 「你回來!」狄南良大聲說,看他已經跟上人家走了,慌忙擺手,叫兩個斥候跟上飛鳥,而自己回屋子去給花流霜講一下。在他看來,內地人膽怯,和兵士衝突時萬一丟下身邊的人,那就相當危險。 直到到了下午,亂兵也沒有止住。他們好多都是秦傷和原轄督手下的士兵,本能地覺得自己這邊輸了,到處亂竄,本意也找個民房躲藏保命,歇風雪,再多不過要點吃的。但一旦去做,不免要搶掠,殺人,脅迫人,釋放恐懼等等。飛鳥家旁邊到上午就遭了兩起。 詔書已下,朝廷完全應該派遣一名讓他們信任的官員,來赦免並收攏他們這些所謂的「叛軍」,以達到平靖地方的目的。但並沒有人傳達頒布的詔書,秦林所要的不是怎麼赦免,或者剿滅。他現在手握虎符,號令三軍,最先想到的當然是王位。他進內城入王宮去見自己的母親,特意講出這樣的打算。 這顧慮不是沒有道理,王卓素被殺,但黨羽還在,一旦有人突然彈劾發難,說秦林私取虎符,小國王只要一點頭,這些兵馬還聽不聽調用立刻兩可中。 廢立一說,最起碼也要通過外朝顯貴,士卿,國人,否則名不正言不順。魯太后深有顧慮,不敢貿然行事,更怕一提不當,城外進京的龍鱗再次嘩變,但不提,兒子也是騎虎難下。兩人密謀好久,商量不出道道,乾脆把要處理後事的魯直硬架上來。 魯直心力憔悴,兩眼通紅,一夜間頭髮全白。他進來時,身上還滿是雪水,還略微發抖。一級進來,見臥室中有魯太后的親信,他就覺得不是好事,便肅重地叱呵這幾個不夠級別的人說:「太后乃是母儀天下之人!你等枝末小官有事上呈,呈給我就是。大亂過後,官署的事都處理完畢了?!」 魯太后見魯直認真,笑著說:「丞相!是我召他們來的!」 「太后召見?!太后有什麼召見,就召見幾位首輔,否則不是讓外人說道?」魯直一夜之間再不買半帳,躬身就告退,說,「既然太后召見他們,容許為臣告退!」 這理由堂皇極了,讓這等官員和丞相在一起計較論事,確實有侮辱之意。魯太后無奈,揮退他們,留下魯直。她見眾人退下,慌忙給秦林施了個眼色。秦林連忙謙恭態度,親切地叫他「舅舅」,以此拉攏。魯太后越制的多了,但整日留自己兒子在宮中便是。可在這份上,魯直也無法計較這個。 他莊重地坐下,故作不知地問:「太后召微臣何事?」 「並亂猝起,又發於太傅。矯詔雖然未有存檔,但聖上也是失察,有聖躬失德之處!我今日請丞相來,便是議上一議,此事如何了斷!」 魯太后開了個頭,她用眼睛斜睨魯直,只等他自己說出來。魯直聽的明白。聖上失德意味著什麼?他侃侃正對,拔出另外一事:「斷糾此事迷失廷尉職責所在!廷尉今日從外城歸來,身被數創,說是查明此事別因所在。他剛向我提交,準備糾察到底。自新王登基以來,冤案纍纍,以各種理由圈禁抓拿上萬人,上至高爵,下至黎民兵卒,甚至不經批文自行刑殺。長月雖有人口百萬,但此等比例也大了些,一百多人就有一人被抓過。我已經請示批下,將刑部省策臣下獄,審訊落實,供認同黨後,夷三族!」 太后頓時被堵了口,她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大,不得已把此事全推給刑部省策臣,說:「早先有人說長月有謠言,我便讓刑部省官員查問一下,誰知道鬧出這麼大風波,該殺!即刻就殺,也好平息城裡百姓的怒火。」 想了一下,她覺得心有不甘,便又說:「可聖上?!」 「聖上尚未親政,何來失德?!~」魯直又硬邦邦地任敲不動。 「如今國亂,當有大為為之君主撥亂反正,以求天下大治!」魯太后想發脾氣,又怕兩人隔閡更深,便說,「丞相以為八王子如何?他以前是王太子,內務嫻熟。」 魯直面色冷峻,見話都挑到這份上了,便宛然一轉,淡淡地說:「陛下乃太后親手所立。如今時日尚不滿半百,然後太后只言就廢,總要有交代之理。否則,百年之後,國人視太后為了?視八王子為何?若是八王子再無挽天之力,太后將怎麼做?」 魯太后木然,秦林憤怒。魯直本想退下,突然站住給秦林說:「請八王子務必要記住祖宗教誨,不要輕易違制!」說完,他大袖一展,自覺與幫兇身份一劃兩清。 等魯直走後,母子都有些默然。魯太后更是愴然,她坐在那裡想想就夠人心寒的了:如今親戚都這樣,外人更不畢說,母子二人突然成了孤家寡人。想著,想著,她眼中已經有清淚低垂。 「母親不要擔心!兒子門客數百,難不成無一人能拿點高明的識見?」秦林見氣氛沉悶,努力打破說,「我下有一人叫姚翔,有見識,常有驚人之語。」 「這樣的事,你和誰商議?誰和你商議?」魯太后低聲說,「剛才那幾個就夠多了。要是現在不下決心,就把他們都殺掉!」 「那——?」秦林猶豫。 「那就不廢,等一會你弟弟要是來請安,讓他禪讓就是!」魯太后又說,「你出去整頓一下軍務,凡是士兵想要的,你就給他們,凡是將軍想要的,你就許諾!」 出來後,魯直已經做到心中有數,便直奔新國王所在的合生宮。他覺得當務之急,便是先一步讓國王召將軍覲見,賞恩賜爵;另外自渺其身,撥亂反正,把夜中內城的反應全栽到本來威信就不夠的韓安國身上,給天下人一個解釋;再就是動用宗室的力量,先一步管制秦林,用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讓他到宗人府受罰;最後,就是打探健布勤王什麼時候可以到。 稍候,秦林從宮門出來,雪又下緊,天空昏暗。他正心情激動著,心腹軍校馬拓就一個小跑從另一邊的避風地裡跑出來,他跪下行禮,稟報一件棘手的事情。原來,整束亂軍的狄南堂和將軍們起了衝突。這數萬人從城外五里入勤,駐地不是自己的,猝然的勤王在補給上安排又有不當,將士們自然要吃的,要住的。秦林忙於問鼎天下,根本沒做好後勤工作。亂軍只好自己想辦法解決點吃用問題。又加上軍餉剋扣嚴重,將軍們有意無意地放縱兵士,對狄南堂的插手很不滿意。在他們看來,秦林猝然讓一個私人來干涉軍務,其實是在排斥他們。 秦林活不打一處來,早就忘記狄南堂請示過自己的,只覺得狄南堂在關鍵時候給自己添麻煩。他背負雙手,雙眼落到空中飛舞的白面上,胸湧暗流。他知道狄南堂是剛被自家提號喪來的,親信程度最大,不然他也不會分出一伍人馬,並讓狄南堂整頓轄兵了。但如今要怎麼辦?他猶豫萬分。 姚翔就在秦林身後,他不過二十六七歲左右,一身銀白色夾袍,很是倜儻。他是個破落的貴族,在秦林得意的時候投靠的,雖然不習慣秦林的陰兀,但卻也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前途富貴都繫在秦林身上。秦林為人度量很小,見他比自己小上幾歲,又神采照人便隱藏妒忌,後幸了他的乾妹妹才大作轉變。 「殿下!你可差人先拿下這個人,把原因推給告發的將軍們。等事情平息後,你還他清白,還不怕他對您忠心耿耿?」姚翔上前一步說,兩隻微寒的眼睛中露出一些笑意。 「那就這樣!」秦林本想要人性命的,聽姚翔這麼一說,點頭承認。 「殿下立刻去見將軍們!告訴他們這些事,另外也不可縱容他們的驕性,要呵斥他們,不要他們做得太過分!」姚翔說。 秦林讓馬拓這就照辦,拿下狄南堂,但他又回頭問:「可不能讓他們不滿!他們驕縱一點也沒什麼,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姚翔邊陪著他向自己的車馬走去,邊說:「殿下,你拿高爵許諾。約束他們一點,並不過分。反讓他們當您是主子。要是一味縱容,他們心裡也怕!」 「還有這樣的事呢?你糊塗了不是?」秦林哼了一下,說,「你可不要拿你那些佛門道理,人家懂你這個?四大皆空了,金錢美女不就是糞土?」說完,他就加快腳步上車。 「殿下!」姚翔喊了兩聲,然後急急追趕,「聽我說完嘛!」 「好啦!」秦林站住,讓人去給他披皮裘,他轉動一下身子,說,「這些還要你教我?我看你才是越來越驕橫!」 姚翔停住,尷尬一愣。這才明白自己讓主子敏感了,有點教別人怎麼做的味道。他這就慌忙道歉,然後轉到馬車後面,和旁邊的利無糾上了同一輛單馬車,心中卻在歎氣。 「弟弟!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嗎?」利無糾說,他是姚翔的大舅子。投靠秦林就是他引見的。 姚翔笑了笑,突然從懷裡掏出了一塊金子給利無糾。利無糾沒有接,反而悶聲問:「你給我金子幹什麼?」姚翔趕快又掏了塊玉加上,這玉還是秦林賞的。利無糾一臉糊塗,當他得了失心瘋,口裡罵道:「你她媽的,連自己的舅哥都當猴子!」 「我讓你以後別胡亂罵我,你要不要?」姚翔狠拍了他一下,很生氣地問。 「要就要嘛,發什麼火呢!我罵你還不是為你好?」利無糾邊拿金子邊說,「玉你留著,別讓殿下看了不高興!」 姚翔淡淡地笑了,撥開簾子頭向窗外看雪,好久才說:「哥,你幾年沒回家了?過了這場事,我們回家吧!」 「好呀!」利無糾邊說邊看那塊金子,抓頭想了一下,還是問,「你無緣無故給我金子幹什麼?」 「你這麼貪財的人都為得了金子不安?還是我給的,那其它人呢?」姚翔看著他的眼睛說。 這會馬車跑來了,大片的雪花刮過來,將對面的利無糾刮了一臉,讓他更摸不到頭腦。他糊里糊塗地看著自己這位妻弟,想問什麼又問不出口。 「你玩不起!」姚翔看著他渾褐的眼睛,像解答他的疑問一樣,很認真地說。 下午。秦林回到自己府上,等將軍來見,卻聽人回報,說他往將軍們住下的地方奔去,卻撲了個空。他問了一下,才知道國王突然召見這些臣工,連個最末的重尉統領都沒有留下。 「怎麼回事?」他一臉疑惑,自問不是大朝會,這些將軍們拿什麼資格按班覲見。他正覺得不對,廷尉處的張國燾和宗人府的秦亮帶人過來,要他去一趟。秦林剛回來,根本無半分防備,這下不去也得去,到了夜晚才給放回府邸。這時,他門下已經有人回報,健布帶一支騎兵到了城下,在城外駐紮。 他這就急忙入宮,一進去就看到對燈默坐的母后驚慌回頭。出事了!他有了一個不詳的念頭閃過,瞬間就將所有的事情都穿到一起。他就是再遲鈍,這下也反應過來。 「還是你舅舅厲害!你快登門,求他放過你吧!」魯太后見他就扔下了一句話,接著就收回虎符,「他是我們魯家的人,不會不念一點情分的。」 「說什麼呢?韓安國呢?」秦林還有些不敢相信,急忙詢問,「即使健布回來又怎麼樣?他不還是沒一點辦法!」 正說著,有人唱道:「聖上駕到!」 肩輿早在外面停下。一身疲憊的小國王走了下來進長廊,讓人給他整衣服。他舉腳進來,但還是有些忐忑,但怕不進去受更嚴厲的責罰,也只是猶豫了一下而已。 魯太后半瞌而臥,而秦林卻不能胡亂擺架子,站起身,形式上拜過國王。「母后!」小國王畏懼地說,「是丞相很煩,把兒子留住聽他和人說話,說什麼議事,一直說到現在,我都打了瞌睡,也就沒顧得向您老人家請安!」 「是呀,國事繁忙是吧?」魯太后微微一笑,慌忙擺手讓國王到自己身邊。 國王忐忑地走過去,知道今日議事撇去魯太后,連個消息都沒給,見太后似乎一點都不生氣,反心中更不安,提前笑笑說:「我知道前個日子過去淘氣,母后打我是應該的,我當時還很生氣,心裡還埋怨母后呢?今日丞相說了,他說母后操勞了一夜,要睡上一會,就沒請母后。我已經狠狠地罵他了。我年紀還小,知道什麼?要是母后不指點我,我不是什麼都不會處理?」 「是嗎?」魯太后笑笑,心中明白有人在背後教他了,便又說,「今個你也這麼累,幹嘛還要給母后請安?歇息去唄!」 接著,她有和顏悅色地問:「處理好事情沒有?」 「處理好了!都是一些蒜皮小事,我都讓丞相辦了!」國王坐下說,「八王兄,你許諾過我什麼?」 「你哥哥沾了一身的麻煩,我看沒有顧得!」魯太后說,接著又問,「你覺得你八哥對你好不好?」 「當然好啦!什麼好玩給我什麼。」國王看自己不受責罰,立刻笑逐顏開。 「知道不!你八哥幫你連著處理了兩天的事,連休息都顧不上。」魯太后又說,「以後這些都全讓你去辦,能不能辦好?」 「啊?!」國王嚇了一跳,瞄向秦林。秦林確實沒顧得睡覺,一雙眼睛熬得通紅,又因心中有事,人要多疲憊就多疲憊,就像一隻倦鵪鶉一樣縮著蛋。 「那我也要連著幾天不睡覺呀?!我看父王也沒這麼累過!」國王擔心地說。 「你父王睡好過不?其實把累都藏在心裡,都是累死的!天下事情難辦,這是個苦差使。你八哥正給我訴苦,說他再撐不住了,要去逗逗狗,抱抱女人啦,讓你自己處理呢。」魯太后欺他年幼無知,一個勁地給他倒這些話,說,「朝廷裡有人還因此責備他,說他太溺愛你了,要他把事全交給你去做!他心裡委屈著呢。」 「八王兄!真的?那可不行!」國王睜大眼睛說,「那我不是沒有逗蟋蟀的空了嗎?過兩天我還想騎馬出去玩呢,一定要幫我,我把這些寶貝都還給你就是!誰不滿意,你就殺掉他。」他說著說著,就從懷裡掏出一卷春宮圖,還有兩個瓶子,裡面裝的都是秦林給他的烈性壯陽藥。 「辦法也不是沒有!」魯太后看了他拿的東西,也有些沒想到,看看兒子,但還是故意猶豫了一下才說,「就怕你不肯!」 「肯的!只要他再給我一個像春樺那樣的女人。」國王拍拍頭,想起什麼來,說,「胸脯要大,反正太傅不在了,我就不用擔心他因此生氣!」 「給你幾十都行。你發詔書,將王位禪讓給你的哥哥。他會封你為永樂親王,要什麼給你什麼!給你建一個大大的園子,養上幾百個柔柔的女子。好不好?」魯太后說,「你們是兄弟兩個,誰當國王不是一樣?」 「這樣不太好吧!」國王吸了口氣,他不是不知道王位意味著什麼,但剛抬頭,就看到太后嚴厲的眼神。 「我要想一想!」國王嚥了口吐沫,說,」問問丞相才行,丞相挺好的,雖然和太傅一樣老闆著一張面孔,不過對我很好的!要是他讓我讓,我就讓!」 這就歪打正著,點到正體上了。這其中就有個先後,要是國王不懂事,下了禪位詔書,他人要覆水難收,論也就論新王之事。但要國王自己拿這個議題讓群臣議論,誰敢不盡力勸阻,保準腦袋是不想要了。魯後心中一清二楚,覺得有些偶然,便威脅說:「母后也是為你好呀!你的太傅謀反,他的聖旨是哪來的?你知道別人知道了會怎麼樣?他們會廢除你,然後當你什麼都不是!」 小國王還是不肯,站起來說自己困了,先睡一覺,想想再說。魯太后再怎麼威脅也沒用,見他要回去想想,只好作罷。等小國王剛走,他就跟秦林說:「他可不笨!可關鍵還在你舅舅那裡。」 秦林笑了一笑,追了出去。 U悠書盟 UUTxT。cOm 荃文自版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六 禪讓(3) 字數:4368 飛鳥躺在二牛身邊的被褥裡,蜷成一個蛋蛋睡覺。而被他救出的喬鐲就擠在旁邊。在有時間收拾了一下後,她將頭髮被巧妙地盤結,一舉一動都很注意,動作細膩、自然,不自覺地展露著在富貴之家圈養出來不勝柔弱。 她就像只認主人的小狗一樣,一有機會就溜到飛鳥身邊,膽怯到不敢巴結任何大人,頂多只敢用同齡一的態度粘著未睡的飛雪說話。她說了許多童年往事,包括她家中的櫻桃樹。她描繪出賊鳥偷吃櫻桃的可恨,卻並未告訴飛雪怎麼來制止。飛雪眨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一次又一次為那可愛的櫻桃惋惜。她忍不住問:「沒有辦法嗎?我哥哥一定能想到辦法的!」 喬鐲甜甜一笑,卻看到一個小伙子全神貫注地看著她,面頰通紅,她輕輕地給飛雪說:「當然有辦法,就是把風鈴掛在樹上。風一吹,風鈴就響,『丁冬丁冬』的,鳥兒聽到就會被嚇跑!」 講到這裡,她停了下來,低聲問飛雪:「你能不能叫醒你哥哥?我想去廁所,可是很怕!」 二牛的媳婦聽得清楚,便推了下飛雪,轉過身子給她說:「讓小鳥兒睡一會唄,別什麼事都叫她!」 「我和你一起去。」飛雪說,她用一種怪怪的眼神看了下喬鐲,站起來,拉住她的手往外走。 出去後,院子裡不是很黑,只是冷。幾名武士打著暗哨游弋。飛雪讓喬鐲進茅房,自己去側排房子看看。她推門,見到銅爐子生著火,卻不見人,覺得不太對,出來就問這些人:「我二叔呢?」 「他有點事出去了!」一個武士說,「小姐有什麼,我們照辦就行了!」 飛雪覺得奇怪,搓手走了一圈,卻見馬也在毫無聲息中被拉走了,她更是疑惑。心想:二叔幹什麼去了呢?她忙催幾聲喬鐲,想回去問問阿媽。 突然,不遠處一陣嘈雜,接著響起敲銅盆的聲音,房子裡的人紛紛出來張望。 「是郝文家!」一個婦女大叫。 兩家五個年齡不一的男人想履行約定,卻在提起鎯頭等武器趕去時猶豫,最終因一絲的怯懦,站在原地不決。飛雪也想起飛鳥的安排,快速向房子裡跑,一邊沖一邊叫。飛鳥一改往常的死睡,不用任何人喊,呼一下坐起來,一頭撞在二牛媳婦的頭上。 兩聲「哎呀」聲幾乎同時響起。「小鳥,你幹什麼?」二牛媳婦一把抓住起身的飛鳥,低聲說,「人家都不慌,你急著去幹嘛!」 「約定好的!不能讓叛軍得逞!」飛鳥邊解二牛媳婦的手,邊說。 「讓他去吧!」花流霜從裡屋出來站著,有點兒無奈地說。 飛雪站在門邊,慌忙給飛鳥遞兵器。飛鳥快快地跑出來,喊著男人們,就去牽馬。一看下,他才發現馬都不在了,便大聲問「怎麼回事」。但他僅僅就追問一下,就停都不停地向外跑,三名當值的武士連忙跟上,向出事那地方跑去。 喬鐲膽顫地從茅房出來,只看到見飛鳥他們飛跑出去的背影,聽到腳步帶響一陣爆豆子般踩冰花的聲音,便連忙回頭看。院子裡站著的男人卻沒有跟上,只是說:「讓小鳥去看看!他人機靈,別人難看到他!」跟出來的二牛媳婦有些生氣,罵他們說:「你們不是男人麼?要一個孩子先去看看,丟人不?俺張家怎麼有你們這樣的孬種?」 「說啥!」一個男人家的婆娘不滿意,大聲和二牛媳婦對嚷,說,「俺張家都是孬種,那你別嫁過來,嫁給孬種幹什麼?「 二牛媳婦不理睬他們,先喊喬鐲進屋子,又喊了飛鳥家的王氏,接著推過一個自家親戚不讓進。兩人不一會就扭作一團,互相扯拉頭髮。二牛昏迷不醒,守在他身邊的母親咳嗽著在屋裡喊,摸住東西搖搖晃晃往外走,盲目地問怎麼回事。風月忙讓樂兒和大水的准媳婦去攔她,而自己走到門邊去勸。 花流霜因人家是親戚,自己不好說什麼,也只能極厭惡地去拉架。 ※※※ 飛鳥飛趕到響銅盆的地方,見到兩個男人被打趴在地下,十幾個兵卒舉著火把,正扯了一個姑娘走。他們也沒有殺人,只是給幾個怯然趕來的男人說:「都滾蛋!解解悶,讓她唱個曲子就放了!」 飛鳥只一看就冒了一頭火。他一把扯拉出自己的大弓,大聲說:「快把他們放了!不然射死你們這些混蛋!」 「你敢?!」一個滿臉鬍子的彪悍老兵不當回事,回頭看看他,大聲笑話說,「自己綁出個弓就能射?你見過弓什麼求樣?「 飛鳥看他囂張地笑,又激動又不知道怎麼好,便轉身沖幾個趕過去後卻也不敢動手的男人,大聲喊:「快抄傢伙!「 跟上來的三個武士見飛鳥脖子上冒著青筋,手臂因激動而發抖,連連用方言勸慰飛鳥。這些話也不是放地的,飛鳥也不用心辨認。他已經被怒火燒壞掉一樣,扯住力氣啞著嗓子就喊:「殺!殺!一個都不能留下!」 連日這樣的環境下,他神經太繃緊了,一改往常的作風,張弓就射。那個大笑著的漢子悶哼一聲,被射中額頭,砰然倒地。其餘軍漢頓時大嚷,丟了那姑娘拉兵器。一旁的男人都未見過這種陣勢,但被突來的飛鳥感染,都握著自家的棍呀,耙子什麼的,站在遠處聲嘶力竭地大叫,對著空氣狂舞。 飛鳥冷靜下來,只顧邊射邊退。身後三名武士上來堵在他面前砍殺。他一口氣射了四箭,箭箭都釘人要害,必倒一人。旁邊的男人們衝上去,對著倒下的人狂打。兵士們心怯,在三名武士手中又丟下兩具屍體,紛紛逃竄。 飛鳥喘著氣站住,胸腹都起伏不定。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感覺到這次的兵士和以前碰到的那些不一樣。而白天碰到的幾起,都是沒頭蒼蠅一樣亂跑,緊張到快要崩潰,動不動就殺人,見男人多了就逃跑。而這次這些,他們卻鎮定自若,並不顯得狼狽。 他也不管聲嘶的男人還因緊張而瘋刨屍體,也不管那家人怎麼謝他,只是有些疲憊地拔回箭枝,喊武士往家走。他見一名武士受了傷,便回頭拉住人家的胳膊看了看,連連問:「礙事不?」 「不礙事!」武士甩去捂傷口流在手上的血,找了條帶子讓夥伴給綁一下,口中低聲哼:「這些傷算什麼?」 他們一回院子,院子裡對抗的火氣還麼消。此時,在孩子的一片哭聲中,女人正擺出十餘步的「擂台」對罵。二牛媳婦並非孤軍奮戰,飛雪和王氏幫腔。喬鐲先給她條凳子,然後遞熱水。而對面的女人已經支撐不住,開始在寒風中哭唱「天爺」。連院子裡養的雞都在樹棚子上不安地叫,真可說雞飛狗跳。 兩下裡男人們蹲著,一聲不吭,一見飛鳥帶著仨渾身是血的武士回來,都一下靜了,驚慌地看他們身後。 「都是小兵。見我們就跑了!」飛鳥看形勢這樣,便若無其事地笑笑,也沒敢責問這幾個男人。花流霜老遠招了飛鳥,等他到身邊低聲說:「快勸勸你小玲嫂子,這都是她家親戚,可別因此鬧得不順!」 「我知道!」飛鳥點點頭,走到二牛媳婦那裡挽住她的胳膊,親熱地遞著消氣的話,勸她進屋子。二牛媳婦見飛鳥又拉又攪和,突然含了眼淚,大聲訓他:「你這麼傻幹啥!你管人家,誰管你?看那一個一個的,都縮著頭坐著。」 飛鳥幹幹地笑到一半,回頭看看自己阿媽,感覺到兩個人串通了的,不然哪給阿媽平時說得這般一樣。他攬拖住二牛媳婦,邊拉她進屋子,邊說:「他們也就是想一想就去,是不是?發財叔?」 「是呀!是呀!你看你,小玲,我們這不是沒來得及去嗎?」被飛鳥叫成發財的男人站起來,扯了自家女人,女兒一把,不聲響地進屋子。 家中氣紛仍舊很不好。突然,有馬兒在院子裡輕嘶。眾人聽到院子裡低聲說話的響動,便知道狄南良回來了。不知道怎麼的,眾人都怕他,都不敢出去看,只聽到飛鳥飛雪跑出去,驚訝地問哪來這麼多糧食的聲音。 「你管呢?」狄南良淡淡地說,「我有生意在這裡,弄點糧食還不容易?」 飛鳥看馬後的平板車上都是一樣高,一樣色的麻袋,也沒在意車是從哪來的,邊高興地喊人幫忙卸糧食,邊用盡全身力氣先扛了一袋。他得意洋洋,喘著氣回頭炫耀,說:「看我!力氣大吧。」 接著他悶聲了,看到一個武士扛了三袋,足足六七百斤,跑到他前面進了屋子,接著又有人兩個胳膊挾了兩袋從他身邊經過。狄南良看他也不邁步,在那愣看,知道他誇得快了些,這會有點臉紅,便笑著安慰他:「再大一些,我看扛四袋,五袋都沒問題!」 飛鳥搖頭歎氣,搖搖晃晃走,看飛雪在偷笑,只好快快提步進柴房旁的房子。進了屋子,他這才大吃一驚。這些糧食袋子都是麻繩針封的,還標名「永詳」盡量和大字。他一下懵了,心突突地跳:「朝廷大倉裡的糧食?!」 他一陣發慌,連忙出去,跑到狄南良面前拉他到一邊,偷偷地問:「這怎麼都是朝廷裡的糧食?」 「不是!」狄南良一口否認,溫和地說,「大倉守備森嚴,成群的大兵都沒敢動過主意,你叔叔還敢去動?別問了。」 「不行,要問。」飛鳥堅持說。 「糧倉失火了,官員敲著銅鑼喊人救火,說誰搶出來就是誰的,你看是不是?」說完,狄南良用手一指,西邊果然隱隱看到火光。正說著,他心中突然一動,喊了一個武士,指著幾個剛出來幫忙的人說:「把他們趕回去。另外,把糧食倒在地上,袋子在遠處燒掉!」 飛鳥心驚肉跳,知道答案已經有了。他雖然不知道是不是二叔燒的糧食,但覺得二叔一定知道怎麼回事,不然也不會這麼一碰巧離開,就逢上人家失火。他不敢嚷嚷,扶住頭,不知道怎麼辦好。二叔真糊塗啦!他心裡想,怪不得他老想讓長月打仗。 他也不再吭聲,喊飛雪回去,自己則不知道說什麼好。 「小鳥!你不信叔叔嗎?」狄南良叫住他,低聲說,「你叔叔頂天立地,要燒就敢認!」 「只是明個,朝廷就會追查!」飛鳥擔心地說,「人家要查到叔叔怎麼辦?」 「查?!不會查。官場失火是過失罪,糧食都燒了,怎麼查?頂多拿去大倉令殺頭就是!」狄南良笑了一笑,輕聲說,「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訴你阿爸。他可不管這些,要麼趕你叔叔離開長月,要麼送你叔叔見官!」 「還是我叔叔呢,笨死了,連袋子都不知道換就拉回來了!」飛鳥無奈地歎了口氣,他真怕自己阿爸知道,只好默無聲響地去扛糧食。 一陣刀割一樣的寒風刮起,又是一陣清冷,吹得他一陣迷茫。 U憂書萌 uuTxT.coM 銓汶自板粵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七 進宮(1) 字數:4989 次日,昏陽色陰。疏鬆的雪兒將地表化得濕漉漉的。一大早,丞相先按住外城糧倉被燒一事,抱定在百官朝議之際,議定出大將軍,軍政大臣,取消三衛將軍一事,也好早點把軍方抬上來,處理軍務,不至於文官壓武,讓軍伍滋生不滿。他要人當場報給魯太后批,但不想橫裡又殺了道制書,是小國王給其八哥的官職,一併要議出個攝政王爺。 魯太后似乎一點嫌都不避,先借一個臣子的奏說自己要說的,接著,自個給自個兒子列功。但她這樣鬧,又是小君親許,首輔也無辦法。何況,丞相籌辦的鉅細,包括改錢更張,那都是違制的,也只有相互妥協,方可見行。等午朝結束,新君親自頒制,授健布為大將軍,司馬召光為軍政大臣,秦林為君側親王。 此個一論,丞相即刻便讓健布整治外城兵馬,軍政大臣運作軍需,安排營地。午朝過後,丞相又是廷議。畢竟拿何種態度對待所謂的叛軍至關重要。眼下朝廷困窘,若是大赦,則給天下困極的人先例,助長民眾從叛;若用重典,雖震懾了,但牽連過大。先將兵士收回也不成,又會是亂上加亂,無赦書,這些敗散在城裡的兵卒是不甘心回營的,而且,他們回營聚首更難辦。幾人議論半日,尚拿不定主意,最後把事情全定在象徵性的鞭笞上,決定大赦。 魯直理事這陣子,魏建心卻急了頭汗水,心慌意亂地等在宮掖下。他是永祥大倉的大倉令。倉中夜中失火,自然難脫干係。但他夜晚不當值,居於內城,自覺應該可以向丞相解釋得通。 他這就頂著冷風,冒著熱汗,四腳顫動等魯直,見健布等人都出來回自己的新舊官署,不由可著眼睛在裡面搜索,更加地著急。見裡面沒有,他又等了半天,真如熱鍋上的螞蟻。 魯直終於出來了,他到現在還沒用飯。丞相在宮掖裡辛苦勞累,君王都應該賜用的,但小國王未能這樣施恩,早就一溜煙跑出宣室玩了。他也只好餓著肚子找地方吃飯,出來見家人的馬車都備好在等著,這就快快地趕去,腦袋裡還想著吃完飯再如何。 魏建心官步緊挪,橫裡追出來,冒叫了一聲,這就說:「丞相大人!我——」 「你呀!怎麼?」魯直看了他一眼,停都不停地向自己的馬車走去。 「永祥倉大火,我不在城外,這會覺得還是給大人說一聲好!」他眼皮發緊,可憐地看住魯直,當是自己的解釋。 「和你有關係嗎?」魯直問。 「沒,不,不!有,我是永祥的大倉令!」魏建心跟著魯直沿偏階急下,差點踩空,他連忙收住腳,說,「副倉令本來當值,可他跑了!」 「燒燬多少?倉裡現在怎麼樣了?去看了沒有?故障所在?外城衙門怎麼說?」魯直問了一大串子話,接著看他,這也是他關心的,畢竟糧食本就不足。 「我想先給大人解釋一下,再去看看!」魏建心感覺到心中舒坦多了,連忙說。 「是嗎!你不用去了!等著掉腦袋吧!」魯直冷笑一下說,「讓家裡人都洗洗,也好一塊掉!」說完,他袖子一揚,大步走下。 魏建心這會才感覺冷風之冷,熱汗成冰。一愣間,他想追卻又未追,只是踉蹌往家走,昏頭無腦。他沒有直接回家,反是甩了家人,進了內城一家酒樓,喝了點酒,這才敢開罵,接著聽到有人答腔。他看看,都是一些魯直上台懲治過的人,便果斷地拋掉自己生死,轉講丞相弄權,如何如何。 眾人自然都有同感,一下子把話題全講到憂國憂民上,但對丈為丞相,婿為廷尉就潑了幾車的污水,接著轉到兵亂責任,又講到他個人養了幾百個小老婆,最後定格到強搶民女,霸佔民田,無法無那天。 這些話全落到旁邊一位客人耳朵裡,他姓金名瓜,是八王子下的心腹奴才。他咯咯一笑,拋了酒錢就去找主子。 卻說這個強搶民女,「搶」字可是含糊。飛鳥昨夜與一些人殺跑了一窩子兵卒,今日也到了「搶」能不能佔住腳的當口上。那十多個兵全是重尉查武手下的,其中一個被射殺的還是個佐校。逃回去的人在夜晚就回報了上去。 帶兵的不護兵,在軍中哪立得威信。查武為人為官都有一手,他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一大早帶了幾百把子兵去了衙門,打了聲招呼,說是幾個兵的扣子破了,徵召個姑娘去縫縫,結果被一包亂民給殺了七,八個。 這會衙門有等於無,公人都不敢進班,衙門自然含糊一聲,說了個拖後很久的日子。 查武這就帶著這幾百號子人自己去捉拿兇手。他們也沒列隊,窩在一起到了二牛家這一片。這時的天也才到半午,太陽沒有被什麼擋住,卻像不肯放光似的,望著陰鬱的大地黑著面孔。街上也沒人敢出來,即使有個把人,也縮著身子,走得賊快。一個巡邏的小子看到這麼多的兵,連鑼都沒敲,丟下就跑了。查武笑笑,回頭看看跟過來的士兵,讓他們為有自己這樣的長官幸運。但怎麼找呢?他皺著眉頭想了一會,看住一片地,擺手說:「他娘的!敲鑼!把這一片的人都趕出來!」 這樣,兵士們先闖進一家,在瑟瑟的家人看著下,摸了銅盆鐵鍋,掰了幾條凳子腿,分發下去,這就讓小兵邊敲打,邊進家趕人。 此時,在二牛家的院子裡,十多個武士見天氣好上一點,都不願意窩在房子裡。他們在院子裡扎扎把勢,擰身兒,角力。或者打盹。 飛鳥幾天都沒睡足,也是剛睡醒,在院子裡打水洗臉,猝然聽到鑼聲,還以為那又出什麼事了。警戒的武士吹響了哨子。飛鳥見武士隨手提了刀弓,自己也連忙在房簷下取弓。他見有兵士來,只當又是想入室的,站在院子裡大聲警告。 「集合!都出來!」兵士看著未及時隱蔽的飛鳥,遙遙說。 「幹什麼?」飛鳥問了一句,接著唬呵說,「快走!不然可別後悔。」 兵士伸頭,看到院子裡其它帶兵器的人,自覺也不懼,只是讓快走,再不去就不客氣。幾個兵士拿著雞毛鼓勁狀威,就見飛鳥拉了弓弦,便立刻分散,轉身就跑,來不及跑掉的只經受一輪就差不多全倒地。 聽到他們邊跑邊呼自己人,眾人本能地感覺他們人多,但想想也不怕。狄南良出來。見其它人等都往屋子避開,也是往亂兵上想。可不大一會,就聽到響起亂糟糟的腳步和喊叫聲,他一下反應過來,大聲說:「扣好門!找東西堵上,其它人把所有的箭袋都拿出來備用。」 一個武士穿上去,剛把柴門扣上,就看到士兵湧至。 狄南良安排了幾下,兩名武士上馬策應。兩人拿出所有的箭袋,其它人已經開始射箭。花流霜也拿著大弓趕出來,和勇士們一起備戰。 這些士兵們大多是槍兵的刀盾兵,沒幾人有弓箭,邊喊著威脅的話,便已經開始投槍。二牛家在巷子底,又不是順巷子的,柴門旁是主屋的一排房子,限制了士兵,不然單密集投矛就夠人受的了。當然,這也成了限制自家人射箭的障礙。 五六隻長矛呼嘯著飛過,有一隻插在飛鳥面前。飛鳥顧不得心驚,只是和眾人一塊搶射。查武還是失算,他只是主觀地以為某處有一二十聚在一起的兇徒,並不覺得他們有素,隨便拉了些兵士,又順手指定了幾十個人作為第一輪攻擊。這些前面的士兵很不幸運。一瞬間的迅撲猛撞,不得不用七,八余具屍體的代價才衝開柴門,蜂擁殺進。 前面的武士立刻拉刀迎擊,給背後的人繼續射箭的空間。這是一種默契,圈和射。殺進來的人並未賺取任何好處,就在策應騎兵,武士,和箭枝的配合下一觸便潰,未能依賴長槍的長度殺傷對手。 第一輪攻擊就這樣瓦解了。但這樣絕對劣勢的仗讓大伙的心頭都壓上石頭。狄南堂的擔心成真了,但狄南良的人並不是在大街上被人誤會。 在這敵人推走的短暫時間裡,狄南良立刻吩咐:「把槍和箭枝趕快收集回來。」飛鳥則看了看房子,快跑進屋子,喊裡面驚恐抱頭的男女。接著,他拉了兩張被褥,大聲地要燈油。在小玲嫂和飛雪的幫助下爬上了屋頂,他又弄上倒過燈油的被褥,還拿了把火折子。 眾武士則忙著拔箭枝,收集長槍,四處找柱子,長木,紮在柵欄縫隙裡,好將通道空間更小,並防止士兵合力推牆,接著,他們又在柴門邊下了幾道索。 這時,敵人又來了。這次,他們井然有序,在巷子中道停下,看來是在考慮怎麼進攻。不一會,後繼開始運送從旁邊各家拉來的人,讓他們頂著銅盆什麼的排到前面。飛鳥在房頂看得心驚,怎麼都想不到還有這麼歹毒的作戰方式,若是人足夠多,但憑蜂擁而上,即使你下得了殺手,也能被他們硬擠而進。 不過你們會失算的,飛鳥抱住被子伏在房子上想。他擔心的不是這樣的正面進攻,反二是繞,從背後,旁側的房子殺進。他回頭看看,又側向看,這才安心,覺得敵人暫時還沒想到這樣進攻。 「開進!」為首小軍官喊了一聲。一大群鄰里被長槍頂著,哭喊一片地向前走。飛鳥吹上火,在兩處被子上燒上幾處,等火稍大,眾鄰里過去後,一下投下一張,接著又投下另一張,將人流割斷。看被子被子上起火不小,果然驚到士兵,引得他們雜亂踏腳。飛鳥提著弓箭大喊:「大伙快跑,回去拿兵器來幫助我們!」 大小男女紛紛趁機沿巷子逃,也有不敢逃的站在原地喊呼。士兵們用長槍挑上被子,想將被子挑起甩回飛鳥那,但失敗了。飛鳥射掉軍官模樣的人,避開幾把投矛箭枝,俯下身子大喊:「你們這些叛軍聽著,再不退就死無葬身之地!」 軍官看到飛鳥,指揮人從鄰居家的牆向上爬,來搶佔房頂,卻被他的連環開弓射殺一空,只好敗走。雖然見敵人的第二次進攻失敗,但飛鳥格外擔心,怕自己給這些軍官開啟進攻方案。他見房頂上落了一桿未掉下的矛,便拿在手裡,繼續等待。 一陣異動引得他回頭看,卻見二牛家的親戚紛紛在後牆那裡翻逃,男人扛女人,女人遞孩子,忙亂無措。他忍不住騰起被拋棄的怒火和焦躁,真想射殺他們,但還是忍住了,不得已搖搖頭,說:「未戰先退,怎麼打仗?!」他沒等到他一被褥放走的人回來,反很快看到敵人組織的第三次進攻。這次舉盾牌的多,他們把盾牌扣在頭上,讓飛鳥無可奈何。他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的被褥投的不是時候。這些盾牌都是皮子包木的,不難燒著,但現在,他也只得看著這第三波的進攻逼近柴門。他移動身子,把手邊的矛投向一名顧頭不顧身的兵士,換回一聲慘叫。 兵士們先避開插在土牆柵欄上的竹棍,然後再次用性命衝開柴門。他們在柵欄那裡整頓,每八九扇盾牌合起一起無間的盾陣,讓無盾之兵藏在身後。但是很不幸,他們的前排被兩條絆索,頓時傾倒一片。 武士們乘機持槍刺殺,甚至能貫穿包著皮子的籐木盾,完全佔據優勢。但敵人並沒有像第一次那樣,一戰就退,而是衝過絆瑣,和武士們纏鬥。同時,第四次的人又集中在巷子口,並留出空隙往裡走,等著按次序輪換。一名黃裡透紅的大漢站在這些軍士後,筆挺地跨步喊令。他穿了一件明光甲,沒帶頭盔,黑緞子褲,手裡舉著一把長刀。這就是查武,他本來想的只是抓住兇犯,作個給士兵門交代的樣,但事情卻一發難收,卻讓更多的弟兄送命。一開始,他自然無比的惱怒,可現在不一樣了,他不但對幾十的傷亡驚心,還想早早完事,免得碰上一身騷,成了私自用兵和殘屠無辜。 飛鳥看他看得高興,早早就用弓箭瞄準。 查武讓眾人停住,抬頭看看日過中午的太陽,掩飾住自己那一絲不安之色。就在他等待中,飛鳥拉了箭,一箭射穿他前面的士兵。這自然不是失誤,而是製造慌亂。果然,兵伍蠢動。查武心驚了一下,一邊抬眼看,一邊制止。正在這時,一枝向他瞄準的弓箭射過,被他一把抓住。他拄住箭枝,正要得意,卻又是一隻更刁鑽的箭枝。他一手拿刀,一手拿箭,一個反應下,只是本能地後退。但已經來不及了,這一箭正從側面射中他的脖子。 士兵們更亂了,和所有的地方一樣,他們崇敬百發百中的英雄,在千軍萬馬中的猛將,並習慣地相信他們是不可戰勝的。所以,飛鳥這幾箭,不只是射中他們的統領,還射中了他們一份驚駭的心。他們雜亂地後退,以求脫離射程。 u優書萌 uUTXt.COM 詮文字版閱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七 進宮(2) 字數:6508 他們的第三輪進攻也在這時敗退了。但狄南良手下的武士也有兩人受傷,其中一人被人砍中肩膀,雪亮的刀身卡進一半,讓他的右胳膊半斷半連地晃悠。那人頭上滿是青筋和黃豆般大小的汗水,口裡銜著塊布,上下咬著牙齒,咯吱著響。他從肩膀到身上已經是血淋淋的,可血還是在向外冒,只是悶叫著地坐在牆根子上,讓人止血去刀,上藥。他因為劇痛而使勁地扭著脖子,大概又被昏陽照得有些發昏,竟不停用舌頭舔自己的血,獰然而恐怖。突然,他使勁地慘嚎一聲:「爺,我死也不願意廢了!」他這話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一個勇士不能再在馬上射箭,沒了右手拿刀,不如死了! 狄南良回頭給他一巴掌,怒道:「你不是還有左手嗎?!我用千人的命來給你償還!」 飛鳥仍坐在房頭上。他的衣服早就濕透,看士兵們拉了那頭目的身體,搖晃喊叫,交頭躁動,本能地覺得自己射死了什麼大人物。他心中藏著僥倖的歡欣,坐在瓦片上,開始抱住一塊涼餅子咬,不時回頭看院子裡的慘象。 不知何時,他只咬卻嚥不下,便回頭喊要了一囊水,不停地喝。但不一會,武士水囊上的血腥影響便影響到他的嗅覺,讓他覺得自己喝的是血。 連續這樣的日子,讓身經百戰的人都受不了。你願意要小聲說句話,但立刻就會發現那聲音大大的,你走路,會感覺腿緊,坐著不動。你的身子卻在晃,更想暴躁地叫,看別人做什麼,老是覺得慢,覺得不滿意。 飛鳥也是這樣的。不知道為何,他反一個勁控制不住自己,想跳下去亂砍。他想:怪不得戰場上的武將喜歡單挑。別人若是在類似這會時一個挑撥,辱罵,沒足夠的自制力,誰都會暴躁地答應。 花流霜已經吩咐人煮水,煮糧食了。畢竟,人這時急容易渴的。敵人也是。士兵們不退也不進攻,他們先去其它人家弄點吃的,就在濕地上站著坐著。 飛鳥也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反而因冷風才吹汗而渾身發涼。不知等了多久,他幾乎都在房者上凍僵了,可在又一次舉頭,看到遠處到處都是兵,三五密集,幾乎將這一片塞滿。士兵們躁動,嚷嚷。好多人都擁到那個還不知道死沒死的頭目那裡,並把他帶走。 接著,開始有人維持。看新一輪的大戰即將開始,飛鳥在估計他們的數量後,就麻木了。 此時已經臨近傍晚,天又陰去,風已開始奮聲號呼。一百左右的兵士,分成兩隊相掩護的士兵在巷子裡行進,後面,鄰居家都有了士兵。飛鳥幾乎都想放棄反抗,他們太多了,頃刻可以把這裡淹沒。 一排弓箭對著飛鳥壓上,對面一家也爬了人,看來是特意要壓制飛鳥的。飛鳥把瓦片滾得呼啦呼啦的,以此躲避還擊。 只這一陣,下面的眾兵士就一致喊著「一,二,三」,緊接著,一聲冒起土煙的敲牆怒擊幾乎將飛鳥震飛。飛鳥一邊任自己滑掉,一邊大聲呼屋子裡的人,提醒大伙。 與此同時,一屋子的女人都在驚叫,爭先向門口跑。屋子的牆說破就破,但離傾倒還很遠。飛鳥掉下來後,就見到先是樂兒,接著是王氏扶著龍藍采。他喊叫一聲,似乎聽到裡面有男人笑,便慌忙側身進去。 牆壁爛了個巨大的窟窿,兵士們不忙進,反把後牆推個乾淨,讓房子遙遙欲墜。飛鳥看玲嫂扛了婆婆,又去幫飛雪拉二牛,叫了一聲,丟了弓箭幫忙拉。後半屋子上掉著瓦片,泥草,蕩著木竿,但看已經有敵人舉著盾牌,拿著環首刀入進,他再顧不得再拉二牛,拔了刀就迎上去。 時間像蝸牛一樣,人像在緊迫中恍惚,似乎還有獰笑聲聲。他一刀砍倒一個兵士,吼著:「快走!」 上面的瓦皮,麥草淋了飛鳥一頭,兵士們開始向飛鳥衝擊。他劈刺倒一人,覺得刀光一寒,慌忙擋擊,便在幾聲交金聲中踉蹌退倒。玲嫂回頭看到,哭叫著「飛鳥」。把飛雪推出去,自己則拔住二牛的腿,卻半點也推不動。外面也沒有人來援救,此時也應該處於遍地冒兵士中。 小玲卻背者婆婆爬拉二牛,不時又想返身拉飛鳥,卻是又慌又亂。飛鳥從地下滾起身,摸了凳子砸,大聲嚎叫著「走」。 這樣的混戰,人人都帶著房子要倒的心理,不敢奮力往裡沖,也不敢抓抱他,反被他拎著板凳壓住。飛鳥奮起全部的勇猛,卻在不經意間看自家的銅爐裡還燃著火,便用力輪凳子打去,將死火四揚,讓敵人在慘叫中一滯。 風月又從外面搶進來,看四處起煙,房子又在崩塌,忙拉玲嫂出去。 敵人退下。飛鳥也急忙趁機撤到二牛身邊拉掖。十餘人從側面推牆,竟是要房子倒去。在他們齊聲的喊叫聲中,房子發出巨大的怪音,給人晃蕩之感。飛鳥邊不放心地回頭,便拽著二牛往外跑。他也不管二牛是否撞倒障礙,一味嘶喊著,急速移動。門口在即,飛鳥虛脫在當場,被個盆子絆了一腳,摔倒在那裡。但間不容髮,他拱出二牛的腿,而自己爬跳出去就再拉。冷風捲著雜物撒了飛鳥一頭,他終於掙著二牛的腿出來。 但僅僅是喘了半口氣,他就看到別人眼中的驚懼,一股寒意從背上生出,他回頭看,卻見房子慢晃壓來,一下愣在那兒。「小鳥!」二牛嘶哽的聲音響起。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折騰醒了的,看摧屋之勢怒壓而來,便用盡全身力氣蹬了飛鳥一腳。飛鳥沒丟他的腿,反一下坐到地下。 「轟隆」一聲巨響,片刻前還滴雨半風不進的高屋,便在泥塵碎瓦中,從徐到猛地倒下。敵人那似曾響起歡呼的喊聲,來看自己的成功。保護女眷的眾人都呆了一呆,他們看飛鳥和二牛被磚木埋住,無不在殺敵中大聲呼喊。 半晌,怒吼在昏色的天空下響聞,將幾名圈在圈子裡的柔弱女子驚叫細呼掩蓋。狄南良十七名勇士,此時只剩八個,他們見敵人到處都是,殺退已經無半點可能,卻仍個個渾身浴血,裹殺在眾人周圍,作最後一搏。一身的是血的花流霜都在想不是要殺死女眷,也好不讓她們被敵人侮辱。 喊聲,響聲,軍金,突然有些不一樣。即使是難以分神的勇士們也注意到,外圍的士兵讓出道路上,有幾騎怒嘶。為首的大漢身穩精實,他拉住跳身的馬匹,大氅輕揚,剛越至這片廢墟前。「你們是哪一營的?」他聲音不大,但不怒而威,「長官呢?」 眾人都被喝止,不由停住撕殺,回頭看他。一個軍官樣的軍漢站到一邊回答,報出番號,說自己的統領剛被這群暴民殺了。 風月有機會看他的神情,不由心中一喜,拔人出來,高聲說:「將軍大人,我們好好呆在家裡,他們就殺過來了!他們到底是兵還是匪?」那人聽了果然蹙眉,向四周環顧,衝著那軍官甩手就是一鞭,大聲說:「你們無法無天了不是?!我當年跟著先王打仗,有兵士給先王搶了隻羊。整整過了十年,御史還在面刺!你等可好,在京城都這般胡作非為!」 「你是誰?管得有這麼寬嗎?」一名兵士先嚷,很多內圍兵士都跟著嚷嚷。 那將軍旁一名騎士叫了聲「大膽」,剛要說就被那將軍制止住。「貫行軍法就是,不必問我是誰!」將軍威嚴地說。接著讓軍官整軍回去,稍後選代表講明事實。 眾人正要考慮聽還是不聽,一名士兵看到了什麼,又從外圍的兵士那裡聽到傳話,連忙把嘴巴湊到另一士兵耳朵邊。不一會,士兵間都低聲私語,齊齊跪倒一片。「你們又是什麼人?」健布看向救扶自家重傷夥伴,去拔瓦片挖人的胡服武士,也難以相信他們的無辜。 「我是誰也不必說了。只是守護自家人。原來大靖康國就是兵匪一家!」狄南良厲目冷視,不避那將軍的氣勢。眾兵士看他,見他一身是血,仍目光沉靜,立馬橫刀的厲色,又看他修身放刀,尚有餘寒的刀上,大半刃子都捲了,不由重現出一陣的心悸。他們想到自己的損失,雖有敵視,也不得不欽佩,畏懼。那將軍注視了狄南良一會,不怒反贊,說:「好漢子!可也要麻煩你去,一起說說道理!」 幾名渾身是血的武士不放心,慌忙到跟前,卻被狄南良止住。他喝道:「別愣著,快看看我侄子怎麼樣了?!」 飛鳥於牆倒屋塌時本能地躬起了身子,雖被磚木擂了一通,又卻被梁架圍住,這會已經相當完好地頂出磚瓦層。他和幾人一起拔著被重梁呀住腰腿的二牛,又喊又急。 狄南良走後不久,眾人終於七手八腳地弄出二牛。而風月和幾個女人給受傷的武士裹傷餵水。一個叫角尤多的武士麻利地裹了自己的傷,然後便走到那三四個重傷武士身邊,拿出刀子看著他們。 一個呻吟的武士最先點了點頭,懇切地看著他。角尤多神色一木,一刀將他結果。身旁的女人們驚叫,連風月都不能自安,高問他幹什麼時,手都不自覺地放到地下的兵器上。花流霜按了他,只低低地說了句:「長生天保佑!」 飛鳥在二牛身旁坐著,眼皮跳動,靜靜地看。他看了一陣,見幾名重傷的人都是求死,便屈膝跪下,想長生天乞求,而後,伸手拿出自己掛在腰上的牛角笛,低低地吹。天色昏暗,夜晚已經降臨。低回的音律在他的嘴邊揚出,卻是蘇朗的太陽,大草原萬里無雲,老鷹追逐著野兔,麋鹿歡跳,回頭張望。 女人男人們都對著剛打出井水就飲,以解乾渴。忙亂這一陣子,空中又飄起雪花。一個武士被飛鳥的吹奏影響,拔起低唱: 踏上那紅色的土地,吆喝!走向 遠方的炊紗。 行至深廣的原野,那裡是秀美 姑娘的家。 爐膛裡燃燒著一蓬熊熊的柴火,到處飄揚著 噥噥的情話。 …… 很多人都嗡嗡符和,幾隻帶板指的大手都不自覺地抹過自己血污的面孔。 稍候,眾人都回了未受損的側排房子。花流霜給他們分配後,渾身泥巴的男女都一進去就橫七豎八地躺下,心中藏著劫後餘生的僥倖。二牛被重梁砸中,這會卻也不見再醒來。他母親也不再哭泣,只是低聲年著超度的經文,一遍一遍地說:「人都是個死!」 天黑過不久,二牛家的親戚有人回來,窩成鬼祟的一堆。他們大概都已經覺得,此時此地,滿院再不會有活著的人,便老遠就低聲叫魂,口裡說著:「來家啦!拉家啦!」 那個叫發財的男人提了口袋子,最先過了障礙,見燈火亮著,想直接去取糧食,還是回來,衝著門口說:「嫂子,你沒事吧?!你家糧食也吃不完,我拿去一點啦!日後還你!」 「一斤是一斤!」旁邊立刻跟上一個女人,站在原地補充。 飛鳥見玲嫂和婆婆都木木地坐著,理也不理,由是無端端地冒出一片火,走出去大聲說:「滾!是我家的糧食,不是二牛哥家的!」 「哎!小鳥!你說的這是啥話?!你們家住這不?給錢了不?」幾個人頓時圍上他,七嘴八舌地說,「你住俺張家的房子都可以,那讓俺拿點糧食好不?日後會還你的!」 小玲在屋子裡抽泣了幾下,突然拿了個棒子出來。她站在飛鳥身邊,伸著棍子,大聲地說:「咋啦,不給你們還吃人!俺家的房子,想讓誰住就讓誰住!」 「俺不給你說話!俺在給他嬸婆說。」一個女人說。她背上還背了個孩子,這會邊躬身晃著,邊衝著門開可見的張婆說:「嬸子!我接你去俺家住吧!把二牛也帶去,由俺娘伺候!這都成人家家了!」 二牛媳婦不理他們多少,拿著棍子就趕。一個男人卻故意站到她棍子下,不願意說:「打人!賠!」 「不賠?!厲害了不?」一個女人已經較勁上前,纏著說。小鳥連忙攔在她面前問:「要打架是不?」 「沒你的事兒!」一個男人推飛鳥。 飛鳥一些繃不住,爆發了,對著這個人的頭狠勁打。男人都不敢還手,怕惹不起,只是哀叫亂躲。女人無忌憚,撕扯飛鳥來。二牛媳婦用棍子打了兩棍,見無法解圍,便邊喊大水家的准媳婦,邊尖叫扯人。 「夠了!」花流霜忍怕了,出來地聲喝問一句,「你們走不走?」 「姑奶奶誒!借點糧食吧!」一個老一點的女人再次乞求,還立刻就往地下跪。 花流霜衝著隔壁喊了一聲。這些人再不吭聲,就連那個下跪的老女人都灰溜溜地爬起來,逃走。 眾人很快就休息了。可到了夜深,飛鳥也還是睡不著,翻來覆去,迷迷登登。也不知道恍惚到什麼時候,他感覺到有人在輕輕地推自己,便睜開眼睛,卻見飛雪圈在自己身邊,喬鐲也在睡著,惟有二牛媳婦在一邊低低哭泣,知道是她叫了自己。 他坐起來,卻見二牛醒了,嘴角里掛滿了血,慌忙蹲起來,移到他身邊。 「爹!」二牛帶著笑,看往一處空空的櫃子說。 「他發燒!說胡話!」二牛媳婦低聲說。 飛鳥摸摸二牛的頭,果然火燙,便趕快起身,去找溫水。二牛突然拉住他,咧著乾裂的嘴唇傻笑,好半天只說了一個「鳥」字。飛鳥的眼淚「刷」地一下出來,他冷靜一下,問:「柴胡還有不?」 二牛媳婦搖搖頭,仰起梨花帶雨一樣的面孔,哽咽說:「怕是不行了!」 飛鳥拉住二牛的手,把它放到被褥裡,說:「叫醒飛雪,讓她看住,我們一塊去找大夫!」說完,他就推醒飛雪和喬鐲,也連帶吵醒了其它人,接著又跨過二牛,到小玲那裡,將她攙扶起來。 二牛的媳婦有些走不好。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外面,就坐到雪上了。花流霜先看了看二牛,接著不放心地出來,給了飛鳥弓刀,又喊了個武士,這才讓他們去。 風停了,雪又下大,整個碎瓊亂玉般集了半腳。飛鳥回頭說著讓人放心,照料好他二牛哥的話,扶住二牛媳婦上馬,接著自己上去。他轉了馬頭,這就一路向大夫家趕。馬蹄在寂靜的風雪中敲得人怕,行了一路,三人很快藉著雪光到那大夫家外,立刻下馬敲門。 可不管他們怎麼喊,怎麼報自家怎麼回事。都聽不到裡面有回應。飛鳥著急萬分,去下弓箭,三下五除二地怕到牆上。可他剛爬上去,就被什麼人在黑暗處重重搗了幾下,「撲通」一聲摔回來。二牛媳婦連忙扶他,問他怎麼樣。 雖然衣服很厚,飛鳥還是被摔得暈頭轉向。他摸了一把頭上沾的雪,問:「怎麼有人也不開門?」 二牛媳婦咬著嘴唇不吭聲,好久才說:「人家管你死活?」 飛鳥不敢相信地爬起來,喊著號子向大門撞。武士也跟著撞,可裡面就是不開門,也不說話。門被頂得結結實實,任憑他們怎麼衝撞,都是悶響兩聲,落下幾塊雪塊和冰坨子,依然毫無動靜。 「怎麼?不開門嗎?!」飛鳥臉色如茄,怒吼著對大門猛踢,「再不開門,我推了你家!」 「少爺!」武士叫了一聲,大聲沖裡面罵過,卻不知道怎麼好。飛鳥理也不理,再次發怒衝撞,並把恐嚇升級,吼叫著說:「再不開門,我殺你全家!」 二牛媳婦撲上來,死死摟住他,邊替他揉胸脯,連連說:「小鳥,小鳥!別鬧急!」 飛鳥從來沒有這樣爆發過,他怒火攻心,獅子一樣竭力大吼,脖子伸出老長,頭髮都綻甩開,紅眼猛轉,指著讓武士回去,嘶啞地喊,「去!帶人來,殺光他們!一個不留!」尤恐不夠,他又補了武士一腳,大叫著:「快!馬上去!」 「小鳥!你怎麼了?」二牛媳婦目瞪口呆,也嚇壞了,他死死挽住飛鳥,加快速度揉他胸脯,招回武士,只是說,「快冷靜冷靜!」 「我殺你們全家!」飛鳥抱住頭,在二牛媳婦的懷裡嗚嗚地哭。 雪撲簌地下,一會就把三人澆成雪人,飛鳥爬在門邊將語氣改為請求,接著哀求,卻聽不到裡面半句回話,反越見風呼聲聲,大雪下得更緊。 浟U書盟 uUTXt.cOm 銓紋子版閱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七 進宮(3) 字數:6809 二牛當夜不治而去,讓兩家人都陷入巨大的悲痛中。他的喪禮極其簡單,所用的還是他母親那預備的,對他來說極不合身的棺材。而棺材被停在院子裡,就地搭了個棚子。 眾人回想起往日,都黯然悲慼。唯獨他的母親不曾流淚,也許她的眼淚早就流完,她只是不斷地唸經頌神,一次一句地給人說:「人都是有一死的,下輩子別殺生!」可憐的老婆子肯定把這當成了報應。她唯一確信的是家裡殺生太多,致使自己乖順的二兒子喪命。 家中也來了點親戚鄰里,老老少少的窩了一大堆,卻大多是用哭蹭吃的。他們白天在靈棚,夜晚吃過飯回家睡覺,竟如去上工一般。 飛鳥並不能想到生活會是這樣,也從未見識這般殘酷。以前,他總在父親這棵大樹下,平靜而快活地生活,不知艱難所在。這幾天發生的事累計起來,讓他有些恍若隔世。 他銘刻了二牛的身影,笑容,總在夢中浮現那淳樸的音容。在他還未能沉重地接受時,父親下獄待審的消息卻又接踵而來,讓人不得不杞人憂天,不知道今天要如何,明天會怎樣。 這是一種極無什麼安全之感的日子,讓人對生活的沉默了,再沉默,小心了再小心。 這就是命運。沒有什麼比命運更可怕的!生活在裡面的人都是須臾忘記悲傷,掛上笑容,危險亦不得不往,困苦亦不得不往。 飛鳥很快恢復如故。但他保持著笑容的同時,顯出某種玩世不恭。見他整日爛笑,風月總不敢相信,於是常常伸出自己的手指頭,問他有幾個,也好知道他是不是得了瘋病。 幾日後,城禁未消,二牛還未來得及安葬,內務府便來了人,要召飛鳥進宮。 身為貴族,沒有比做帝王伴讀更巨大的榮譽了。這一大殊榮,功勳卓著的大臣們的子嗣才有那麼一點資格,要麼是作為寵幸的延續,要麼因父輩權力過大而生的附帶。而同時,罪臣的子女士是通常要取消這樣的資格的。但這例外並沒讓這一家人覺得榮耀和輕鬆,他們不得不從老爺子的事上抽身,去擔心飛鳥的命運。 而飛鳥,也因此不得不去學習管理自己的髮型,穿上錦繡的衣服,在不被允許的掙扎中等待。 去看狄南堂回來後,得到這樣的消息,龍藍采衡量不出半點好的地方,最先琢磨出疑問:「我們家飛鳥愛犯混,這可怎麼好?」 狄南良被飛鳥組織的哭聲鬧得心煩,聽龍藍采一說,回頭示意別人往外看。風月」嘿」了一聲,第一個挪到門口,一眼看到飛鳥。飛鳥給哭泣的人分碗,正大聲說著:「哭!都接著哭!哭多少有多少好處!」 風月本想說說飛鳥入宮,老爺子定然沒事的,這下也沒心情說了。他心裡雪亮,知道這般一個人,放到伴君如伴虎的宮廷,那是去遭人砍的。 花流霜喊回幫自己哥哥忙的飛雪,不讓她再為虎作倀,無奈地再歎一口氣,說:「我說過他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聽進去!」 不管人們怎麼擔心,次日還是來臨。知道飛鳥要到內務府領牌子,二牛媳婦早早地起床,把捲著被子睡靈棚,美其名曰為「替她守靈」的飛鳥推醒。 「幹嘛呀?」飛鳥揉一揉眼睛,從幾層被子裡探了個頭問,問完就立刻回縮被子裡,裹成一個蛋蛋。 「你二牛哥去啦。再怎麼守也就這樣了!死人可不能誤了活人。」二牛媳婦把他埋在被子裡的頭給摳了出來,提醒說:「吃點東西,趕快走吧!」 「昨天睡得晚,早上要補的。」飛鳥說。說完,他又想縮頭,卻被二牛媳婦一把拉掉被褥。小玲邊收被子,邊大聲威脅說:「你起不起來?」 飛鳥瞇著眼睛四下裡摸。摸到一笑片白布後,他打著哆嗦,拿它蓋到發抖的屁股上,重新蜷成一團,說:「我就蓋這個,凍不死的!」 二牛媳婦看住比巴掌大不多的布,假裝不管他,抱著被子就回屋子。可走到一半間,她回頭,卻見飛鳥真的就蜷個蛋蛋,不屈不撓地去睡覺。沒有辦法,她只好回來給他蓋好,還重新給他掖上被邊。花流霜也是起身來叫飛鳥的,站在門邊,一眼看到眼睛紅腫著的二牛媳婦給飛鳥掖被子。但她只看了看,便又掩了門。 不一會,花流霜聽門開了,連忙靠緊龍藍采和飛雪,閉上眼睛,取暖假睡,瞇著眼睛看過二牛媳婦挪著爐子出去引火。 不一會,花流霜又起來,走到門邊。這下,她看到小玲正在院子裡呱呱叫雞,接著猛一探身,抓了一隻。她在那隻雞「咯咯」叫間走了去,問:「小玲,要給你婆婆殺隻雞呢?」 「她哪吃葷呀?」二牛媳婦撈了一隻雞,換手提了兩隻雞膀子,回頭微笑著,以飛鳥的話說:「嬸!小鳥不是說,他不吃肉就長不了骨頭!」 「那是給小鳥殺的?」花流霜複雜地看住她,問她。 二牛媳婦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尷尬地笑笑,說:「小鳥就跟我,和二牛的親弟弟一樣。他要到國王身邊,可不能胡填兩個餅子。那哪像話?一個吃草的站到吃肉人的堆裡,人家知道了看不起。」 「你不像她姐姐,倒像她媳婦!」花流霜喟然一歎,輕輕地說,「算啦,讓你婆婆知道可不好,聽我的,放了它。」 二牛媳婦手腳冰涼地站著,摸不著這話的意思。她看看靈堂,見飛鳥提供的白綢輕擺,一扯最長的呼地鼓起,不由嚇了一大跳,手裡的雞趁她分神,蹬了她一腳,咯咯地跑掉。 她恍恍惚惚地往屋子裡逃,覺得花流霜是因家裡富貴了,嫌她說的那句話。 花流霜卻不知道她怎麼了,回頭看看她的背影,「嗨」了一下,轉為遙遙教訓飛鳥:「這養了個兒子,倒一點也不像他阿爸,哄得人人都在意他!」說完,她也走到靈棚穴裡,一把扯過飛鳥的皮被褥,大聲轟他說:「快起床!」 飛鳥又摸,再次摸到屁股上的那一小塊白布,再彎彎蝦米一樣的身子,眼睛睜也不睜就說:「我用這個就行啦!」 「那你用吧!」花流霜對他這樣的把戲無動於衷,冷梆梆地說了句,然後便抱著被子回屋子。 她只走了短短一會,飛鳥就再睡不下去了,打了個噴嚏,摟著身子坐起來。 ※※※ 吃了早飯不久,內務府上來人了。為首的是個板牙黃彤彤的太監,顴骨高大,卻又很胖,眼睛總像在瞇瞇著。飛鳥左右耽擱了半天,卻是不想去什麼宮中。他轉了個身,看二牛媳婦反常,便唱著呵欠蹲在她身邊,一個勁地問她是不是病了,不停拍過自己,豪氣地說:「看我!骨頭都是冰天雪地裡熬出來的鐵,以後什麼事都讓我辦好啦!」 「快走吧!」二牛媳婦心中不是滋味,越見他這樣越不知道怎麼好,便推了他一把說,「別讓人家挨凍!」 聽到外面有人不耐煩地催,飛鳥一陣火大。他乾脆摸上幾張黃紙,快快地跑出去,揚手揮動,說:「再等等啦,還沒如廁呢!」 幾個內務府的人的臉色都一個勁地變。他們已經眼巴巴地等半天了,這個現在又要鑽茅坑的傢伙先換過半時辰的衣服,接著又擺弄了幾乎一個時辰的頭,最後又告別了半天,這回——,確實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來。這侍讀入宮,先要經過薰香沐浴,形式上的初級檢驗等等,最後要在名義上通過太后和首輔的選看。 他們定下時間,什麼時候遞牌子,那都是在一個時間內的,耽誤了事那都是放國王和太后的鴿子。 如今,他們早也不想要什麼賞錢,只想這貴角快點走。可飛鳥的茅坑歲月一如預料的那樣漫長,幾個迫不及待的人都趴在茅坑外等,跳著身子想看。他們邊聽飛鳥在裡面哼哼肚子疼,便求爺爺告奶奶地催。 「小爺~!叫你爺還不行嗎?快點吧!耽誤了事,那可是要挨揍的!」為首的大黃牙是經受不住考驗了,又急又躁,一個勁地換著強調,尖著嗓子喊。 「我有什麼辦法?你們誰可以替我拉屎?」飛鳥又一次在裡面義正辭嚴地回答,卻是不慌不忙。 大黃牙皺起眼睛,恨恨地轉了圈,只得再坦誠地巴結:「祖宗唉!快點還不成嗎?這要能替,能不替嗎?!」 大伙都在院子裡翹目,也一樣跟著急。花流霜示意叫狄南良這個做二叔的去叫,但狄南良卻也不敢碰這個刺頭。低聲說:「我剛才趴上面看了,他整個就是一坨屎樣,連褲子也沒脫。我要是進去拽他出來,這幾個閹狗會怎麼想?」 「我有辦法的!」飛雪胸有成竹地看了一下風月先生,說,「我阿哥是在等人幫他一把。」 「什麼幫?還能煮肉薰?」龍藍采受不了,厲聲喊了幾聲,回頭問飛雪,「難不成還真找個人幫他拉屎?」 正說著,大黃牙一連幾個高跨步,著急過來,向眾人乞求說:「快叫他出來吧。要是論罰,那可都是你兒子的罪!」 風月終於出場,這師傅歎了口氣,不得不為虎作倀,「飛雪,你身上有錢嗎?」 「我哪有錢?」飛雪咋著舌頭回答,她笑得詭異,轉身就四處問人,「都拿錢,買他這一泡屎!」 眾人慘不忍睹,終於明白飛鳥打的是什麼主意,想想自己給錢也沒用,都說沒錢。大黃牙丟了塊小金子,頭皮發麻地給人訴苦:「我到哪辦差,都是人家給我錢,怎麼也沒料到,今個還給人家錢!」 兄妹倆個通了輪話,惟聽飛鳥在裡面說:「不夠!」 「不夠!」飛雪又回來四處找錢。 大黃牙沒有辦法,繼續遞交賄賂。一會功夫,他就把全身家當都遞上,接下來還逼迫下面的人交錢。最後,他擦著汗大喊:「這不是要人命嗎?你自己也不要自個的命?」 聽他這麼一說,飛鳥蹲在那又是一聲「唉呀」,說:「不行啦,又肚子疼!」 「祖宗!我跪下求你了!」宦官都想哭了,他描述了一下宮門裡的板子味和殺人頭點地的事情,把哀求再生一級,這才換取飛鳥的開門而出。 飛鳥出發時已經到了中午,他登臨而去時依然還捂著肚子,四處喧叫:「收了人家的錢,我說什麼也要撐住!」 ※※※ 飛鳥走過的這個下午,狄南堂就被放了處來。他病了。大概是為了補償他的病,內城裡特撥了一處大宅子。 但他對此並不掛心,只想在日黯風緊中,盡快回家。一路上,他也不知道是喜是憂,只是咳嗽。 可一進門,他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樣兒。面前的地都是黑紅的干血,白色的雪,黃褐的土,幾處房子和牆倒得倒,塌得塌。再看,院子裡哭哭鬧鬧一片人,一搭棚子藏著一付小棺材。上面蠟燭是沁了豬油的木條。蠟燭間掛了一張人像。像好像是自己兒子的手筆,畫得既像人又像牛。 恍若隔世,夢中尋不見,這那裡是幾天前記憶中的模樣?他只投了一眼,就木木呆呆停在院子。 「這是咋了?」他雖然已經知道一些,還是不由自主地問過來接她的人,而後只覺得頭暈眼花。稍後,他回身送走送他回來的轄軍,先按風俗給二牛上香,這才回頭入屋子歇息。 他把胳膊搭載飛雪身上。回身臥坐,眼睛通紅地找問:「小鳥呢?」 「進了宮!」龍藍采最心疼,爬過來摟住他,靠了頭在他肩膀,冒著眼淚回答他的話。狄南堂艱難地笑了一下,摸了一下下巴上的鬍子茬,問:「昨天還沒哭夠?」 「先躺一會。」花流霜很快收拾了個窩出來,按住丈夫的頭試一下,接著叮囑說。 「讓他二叔過來!」狄南堂點點頭,認可花流霜的眼神說,「給我弄杯茶,口渴,又受了寒,是有些發熱!」 狄南良已經知道自己大哥回來了,但他有些不敢見,只當不知道。花流霜來叫他,他這才假裝剛知道,但怕落了單被老大罵,沒面子,便慌忙問屋子裡還有誰!花流霜不理他,自己回身出他那屋子。 狄南良歎了口氣,在面龐表面做足冷峻,然後才起身過去。 狄南堂半躺著,見他進來就讓他坐。 「你是商人嗎?」狄南堂還沒等他坐穩,便已淡淡地問他。 「當然是!」狄南良拿出一副明知故問的樣子,若無其事地回答。 「那你往政務上趟什麼?你坐什麼家主?竟然密地裡新排了族譜,在家掀風作浪開了。大哥還沒死呢!「狄南堂喝了一口茶,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面無表情地說。 「哪家生意做大的不是家主當家?」狄南良急不服氣,愛理不理但還是爭論說,「家裡人多了,公中私中不分,哪能做什麼生意?」 「你知道什麼?!」狄南堂歎氣說,「是不是作大哥的不能說你?你看你?!你要是做臣子呢,就不要做生意。要使做生意呢?就純做生意!你排家譜也就是了,還要和鎮上的人爭什麼鎮廟牌位,威脅利誘,無所不用!記住,房子高了,下面就要夯得結實,樹大了,根子不可不穩。你排了家譜,把大伯父他們一家怎麼辦?」 「排呀!我說,哥,你什麼意思?」狄南良不快地說。 「什麼意思?!你不記仇?你要是不記仇,那說明你有目的!」狄南堂不管他吃不吃火藥,只是冷冷地說,「你就像是那種藏錢在家的土財主,因為不放心,拉出來一些離了自己就不能活的人,這樣就不怕別人盜自己的錢。」 「大哥,你別什麼都管,我們可是分了的!」狄南良提醒說,「我是做大事的人,不會因你的話而改變!」 「你還做大事呢?!小事你都未必辦得好。我給你說,你做你的,不要將老三往裡拉!還有呢,放地在打仗,你到朝廷活動了沒有?」狄南良帶著諷刺問。問完,他「哼哼」笑了兩下,自顧自地解釋說:「朝廷若支持馬孟符,離得近的綱親王就會支持你們。只要他不插手,你們很快就完全縱橫塞外了。你是這麼打算的,是吧?」 「我什麼也不說了,你給自己與被條後路吧!」狄南堂看弟弟不吭聲,低頭不語,便打住,喝了口茶躺下,低聲說,「我帶出了兩個弟弟,看著你們長大,花費的心血比花費在兒子身上的多得多,好自為之!」 狄南良也算挨了罵,卻知道手足之情是永遠斷不了的天性,心中有些激動。他不自覺地想喝口茶,便拿過自己哥哥喝了一半的茶,自己一口喝盡。 「老二,你再倒!」龍藍采覺得花流霜沒給狄南良茶,心裡有點不踏實,連忙事後說話。 剛正完,門吱呀開了,飛鳥推門而入,竟然已經回來。他換了一身衣服,還提了一包東西,但高興非常,進屋子就大嚷:「我知道阿爸回來啦!」 狄南堂坐起身,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被飛雪搶先一步。飛雪好奇急了,只是問:「王宮漂亮不?」 「路太遠啦!」飛鳥歎了口氣,緩慢地踱步,有些發愁地說,「到宮門時天已經晚了,人家就說讓回來!」說完,他就到狄南堂身邊問傷問病,笑得又甜又蜜。 一家人卻都笑不上來。他一大早起床,整整一天,連王宮都沒走到。這也太讓人瞠目了。飛鳥看一圈人眼神不善,連忙解釋說:「我也沒有辦法呀,到中午了,他們吃了一頓飯,一吃吃久了!」 龍藍采起身就想打他。風月卻想起那急躁的宦官,不相信地問:「他們怎麼會去吃飯呢?」 飛鳥樂了,輕佻地說:「他們也不是神仙,也要吃飯嘛!」 大伙反覆催問,亂打巴掌,這才在捂頭蓋腦的飛鳥那裡知道真相。飛鳥在路上反覆刺激大黃牙,恨得大黃牙牙根癢癢的。兩人先是一人在車裡,一人在路上對罵。罵了一陣,飛鳥終於掏出一包屎樣的東西,說是大黃牙買的,跳車就去抹。 大黃牙自然反抗。反把屎弄到飛鳥的衣服。這衣服可是國王賜的。大黃牙傻眼了,反覆賠禮道歉。飛鳥也裝出害怕,巴結眾人不要亂吱聲,而自己剝了大黃牙身上的衣服,給他們指了家好酒店,讓幾人歇息一下,說自己要找個地方把污痕除掉。這些人見飛鳥和大黃牙求爺爺告奶奶地要去除屎痕,而那大黃牙又是頭目,只得答應。他們本來就餓得不行,又聽飛鳥說等也是閒等,不如先吃點飯,本能地覺得飛鳥有求於他們,又大嚷「儘管吃」,自然會付錢給他們,便叫上好酒好肉,安心大吃。 結果自然相反。這家酒樓的背後是一家貴族,也不懼他們,扣人報官,不出錢就不讓走。等飛鳥回去時,衙門有人到了。別人撇了他這個沒吃講情的,以調和方式和解。這一鬧,天就晚了下來。 幽優書盟 uUtxT.Com 銓蚊字阪粵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八 就難而進(1) 字數:4986 皚皚雪原。阿古羅斯太陽部沉知格營地。天灰蒙欲亮,大學依然飄飄而下,靜謐得只有天籟和狗叫。 太陽汗拓跋巍巍率眾襲了涼北,擄掠回來足夠生活的糧食,他們的冬天並不難過。在這樣的天氣下,他們迎來了一個往常一樣的冬日早晨。這是牧人可以偷懶的時候,無論打獵還是起身到圈裡餵牛羊,都不必起得那麼糟。奴隸奈粘朵可算最早起床的一個,他使勁地裹了幾下厚袍子,伸頭走出帳篷,心中一想到主人要賞給他一個女人就升起一團火。這也是他起得早的原因,根本睡不下。 這是營地的外圍,圈了主人家的一部分牛羊。他冒著雪花出了包,先到牛羊圈邊看了看,又到一旁的雪地上灑泡尿,然後抬頭向北看。只一抬頭,他眼前就現出了漫天遍野的黑點,沙沙聲和狗叫聲在耳邊全成了有意義的可怕。 「這什麼東西?」他奇怪地問,便挪著身子去看。 大雪中最先看清的是幾隻熊皮幡子,它們被木頭撐起。幾個灑什麼東西的人跋涉者,低聲吟唱:「我祖威揚!魂兮歸來!」接著,無數男女孩子復吟,聲音說不出的肅悚悲緩。 奈粘朵聽不懂他們那類似靖康的人話,雖沒有見到達剌趕回來或者射鳴鏑,但也感覺不妙。他整個人幾乎丟了魂一樣站著,正疑問連連的時候,看到一群大狗拉著雪橇出現,然後是笨重的狗熊,搖晃的怪鳥,手持各種原始武器的人。 「傳說中的溝人!」他喃喃叫了一句,接著回身大喊一聲,最終在慌亂中抓住牛角,嗚嗚地吹。 「我祖威揚!魂兮歸來!」這聲音越來越雄渾,越來越急促。同時,骨頭擊打雪橇上大鼓的聲音,狗熊和狗的叫聲,人們趟雪的腳步聲漸漸響徹。 一名半毛半裸如同猛獸般的高壯男人手持骨矛高聲嗷叫,他率先起跑高呼,呼嘯加速,漸漸如一枝離弦的箭,直奔營地。萬人萬狗緊從,殺聲震天。 ※※※ 長月事件餘波未消,楊峻矯詔之威立現。東地各州雖無檄文響應,討伐魯氏,但個個怠慢所事。僅僅一個多月,從各地而出的壞消息已經雪花片一樣飛向掖禁之地。幾處大員委任不下,政令難出直州,形勢岌岌可危。 各地形勢如火如荼之際,甚至豪強都私擴武裝。惟有秦綱卻按住三州,無什麼表態,看不出立場所何在。魯直看得明白,知道形勢已成幹材烈火,秦綱絕不會無動於衷,目前僅僅是為了故作姿態,也好由官員,士紳,豪傑抬他出來而已。此時,朝廷惟有一面以國王的名義下詔辟矯,通喻各地,一面整束兵甲,號令四方冬至來朝。 其它人也看得明白,魯直上台組閣得罪的貴族太多,朝廷官員想借外來壓力迫他倒台,相互勾結髮難。大將軍健布雖無私心,卻看不出魯直的欲真為假,和魯直持有不同意見,拒絕魯直對軍方的某些建議。新軍政大臣,御使副丞相也以八月時,直州畿輔等地料民不足為慮,意圖收心分權。魯直幾乎可說是四面楚歌。 十一月。就要進入臘月之際,阿古羅司太陽部不知何事求降要援,軍報從陳州送到。滿朝文武聽聞,無不覺得荒唐,當給靖康開戰的拓跋巍巍犯了瘋病。魯直雖覺得事有蹊蹺,也無力一人獨決,便把此事交於健布,司馬召光等人討論,而把新政投放到直州。 直州料民不足,土地兼併嚴重,賦稅收不上來。他詢問了下狄南堂的意思,開始一系列的措施。首先,整治不法商人,並打算在新錢出來之際,以新錢強行收購物資;其次,以戰前的魚鱗冊子為準,減小戶賦,重新料地補民,無主之地收為國有;再次,准許貴族,商人可以糧食套購國家土地,公田,國庫積存物資,可貢獻糧食棉花得爵等等。 按這種步驟,推行到各州郡也不需多日。朝廷中內外官員擔憂的事情發生了,他們因朝廷規劃的公田受損,看不慣賣爵之舉,反魯串聯幾乎公開化,見面言必稱為「魯奸誤國」。 馬上就是冬至了,外官來朝,賞賜不能寒磣。鑄幣局幾經周折,才出了母錢。什麼事都壓了過來。魯直頭大如斗,吃飯都難,但還得連連催要各地上計。他剛吃了些家中送來的飯,接著又入閣房。 文案上被幾匝奏折擺滿,首輔自然要全權代批。他一進來就克制住自己的倦意,揉了揉昏花的老眼,提筆就坐。 可剛打開一本奏折,他就傻眼了。他再看看,上面還是已經有了朱批,字跡特別難看。這是一個叫周英臣子上的折子,大意是說地方上民田兼併沒有朝廷想像的那麼嚴重,若因此讓士大夫,爵士失心,得不償失,應該讓他們資捐大化,訂立協議,等朝廷緩和之後,論功行賞。但本子墨子行裡已經勾圈一片,朱批如下:不錯,可以這麼許諾,就說有獎還有罰。另外,我個人雖窮,也願意賞你一隻雞,一隻鴨,繼續出點好意見。 魯直哭笑不得,雖然說得不錯,但這個個人之賞也太荒誕了。他覺得這應該是小國王寫著玩的,便按住追查這個狂妄之人的心思,繼續往下看。第二奏折是一起官匪勾結的大案,牽連甚重,朱批如下:嗨!哪裡還分得清什麼是官,什麼是匪?可將那官頭和匪頭換了衣服一起牽上街,先逛游給眾人玩,一直把他們玩得頭暈眼花,然後,牽條狗當著諸牽連人的面咬。不要拴那些被牽連的人,官頭往哪裡跑,就把那裡的人定重罪,匪頭向哪裡跑,就把那裡的人放掉。官怯匪悍,依賴的人不一樣,你們看這樣可好? 魯直暈,接著再往下看,篇篇都有新意。字字別緻,不是還有插入小畫。他不動聲色停下。叫人詢問。一名抄錄郎確認說:「是國王動過折子,他說——」 魯直逼問半天才明白怎麼回事,眼前現出一雙狹長帶笑的眼睛。他膽子也太大了,魯直心想。不過他也不覺得奇怪,想想前些天內務府的人談他色變,他確信對方可著肚子長了個膽。如今,這個事怎麼處理,他有些拿不準。 他站起來,走了兩下,出去找內務總管春台詢問國王和他的跟班在什麼地方。春台也拿不準,他反告訴魯直,國王這些天都不再備錄,任著性子到處亂跑。 「太后不管嗎?」魯直問,問到這裡,他也知道自己白問了,這只是讓春台為難。 兩個人這就帶了幾個宦官找尋,未到合生宮就聽到歌舞聲聲。兩人穿空廊,過台閣,最後到了殿外。幾個半身裸體的太監正頭靠著牆角里,擠著發抖。春台嚥了口吐沫,打腳底冒急煙,他拉住一個就低聲問:「怎麼回事?」 「陛下和狄飛鳥在!他們要看脫衣舞,我們害怕責罰就,就被責罰!」一個宦官哭喪著臉說。 「這成何體統?!」魯直憤怒地問。 「快滾!」春台手忙腳亂地吩咐。 兩人上丹墀,直趨宮室。已經能聽歌詞。那是一個宮女一個公鴨太監的合唱,可豪氣無限:「瑟瑟洪波,西去不盡江河瀉。比山嶽,問霸業,風擂台榭。男兒生來重橫行,忠魂萬古尚霄凌。紅翎羽催壯士行,雍車鐵騎馳風獵,馬蹄隆隆。……」 突然,豪氣一變,古琴叮咚,一排女人齊唱,可台詞卻改了味:「一戰傾人城,再戰傾人國……」 兩人急跑上去,看到胭脂宮女團團排排,托袖展胸,一排抖肥肉的太監站在外圍,赤裸上身,彎腰作壯士,正在蹲布跳,個個渾身是汗。「天爺,這是哪一回事!」春台擋眼不忍去看。 魯直撇著鬍鬚,冷冷地再往上看。一堆抖晃的帷幄面前擺了兩席,上面都是大酒塊肉。其中一席缺人,另一席有一得意少年,摟了兩名宮女,溫香在懷還分出手來,猶在撥動琴弦。 「都給我停下!」魯直威嚴大喝。他指住得意中的飛鳥,用打雷一樣的聲音責問:「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國王呢?陛下呢?」 歌舞驟然停止,飛鳥揉了揉那兩名有上幾分姿色的宮女,樂和爛笑,用手指指掛起帷幄的地方:「幸女呢!」 立刻,小國王露了半個赤裸的身子出來,看是魯直,心中膽怯,叫著稍等,說讓飛鳥代替回話。飛鳥咬了塊肉,嚼德筋腱咯崩作響。他邊吃邊衝著怒視他的魯直說:「丞相爺爺,我們今天先聽了日講,一個人寫了篇文章,然後按規格抽一部分奏折批了,最後沒什麼事情了嘛,就看一會歌舞。」 魯直想起他敢加批就暗火名明冒,上來抓他,大聲怒責:「你呀!無法無天。我先告訴你父親,然後再治你的罪。」 「我是御前治下的人,不歸丞相管!」飛鳥駁了一句,就丟了懷中女子,繞路而跑。 「這都是他唆使的!」帷幄裡面小國王不負責任的聲傳了出來,「要是說我做得不對,就去說他好了!只要不殺頭就行!」 魯直臉繃得緊緊的,除了被飛鳥惹氣外,心頭還襲來一種莫名的惆悵。他自個兒在心裡想,如今自己已經算是殫精竭慮,將來不滿聲再大一點,朝廷說不定一擺手,就指上自己說:「殺他好了,這都是他的主意。」他衝著告退遠溜的飛鳥看,不知怎麼就有了同病相憐的味,於是壓去一時稍亂的想法,邊讓一干宮女太監下去,邊勸諫說:「陛下,天子安於禮而荒於嬉。天子每一跬步都在睽睽眾目下,不可不注意!」 ※※※ 飛鳥出來天氣尚好。在他看來,他所鼓動提議的都是讓國王上進。 等直奔回到二牛家,他才知道自個今日搬家。二牛剛剛葬過幾日,一院子都廢了大半,相比以前格外瘡痍。飛鳥有些兒不想走,看二牛家幾個親戚邊看他,邊低聲給大水,大水的母親說話,連忙親親地叫大水的母親。大水母親不吭,不問,只是挽了一手珠子坐著,說不出的端重。飛鳥覺得怪,便向找找小玲嫂子問問怎麼回事,就問他們「玲嫂子」哪去了。 「看!」有人奇怪地說了一句。 大水表情有些哂虐,皺巴著面孔,想笑硬沒笑出來。飛鳥雖覺得他們有點怪,也不當回事,轉身獨自去屋子裡找,一進門就見到小玲坐在屋子裡頭的矮榻上,埋頭痛哭。 「怎麼了?」飛鳥問。 「你快走吧,我沒事!」小玲邊背著身子抹眼淚邊說,「呆會還要去收拾做飯!」 「奇怪了!」飛鳥不明白,向外看看,問,「是不是大水哥又要娶媳婦,見房子倒了一半,他不願意?跟你和阿婆鬧?」 正說著,自家的王氏探著身子叫飛鳥,還使勁使了個眼色。飛鳥看人人都神秘詭異,氣氛也不對,邊走出去邊問怎麼回事。王氏使勁揮了揮手,叫飛鳥去一邊,到另間收拾一空的房子後,才說:「少爺!你可別去問!」 「那你說!」飛鳥點點說。 王氏擰上眉頭,壓低聲音,邊用兩隻投點搗向外,邊說:「他們吵啦。你阿媽要他們婆媳去我們那住幾天,那媳子竟然願意了。她婆婆當然生氣!氣大了!這不是不守婦道,要偷人?!丈夫死就心裡癢,別說她婆婆,我都——」 「你的話味咋一點都不對?!」飛鳥渾身都激起疙瘩,扯住王氏問,「我們都住他家,就不能他們住我們家?這和二牛哥的死有什麼關係?二牛哥要沒有事,我也想讓他住我們家呢。」 「誒!~!你小,不知道!沒看出點什麼?那媳子怎麼對你特別好?你可別上當!」王氏黑著通紅板栗臉,好心地說,「還不是看老爺當官,少爺也~~?生個享福的心?!黃花大閨女擺上一堆都行,少爺去要她一個破貨?賤媳子……!」 她說得激動,絲毫沒覺得飛鳥火冒三丈,拳頭都遞到她跟前。她眼見一黑,嗷叫一聲,連忙摀住青紫的面孔,問:「少爺,你咋打我?」 「說!咋不能打你?」飛鳥按住怒火問。 王氏想哭又笑,苦著臉說:「少爺當然能打我。」說完自己又打了自己兩巴掌,又絮叨:「我肯定說多話了,說少爺小!少爺咋小來?!該打!」 飛鳥冷哼幾聲,想不明白這些平日裡淺道理都想不開的人,這會怎麼這麼順溜,心眼這麼多。他又晃了晃手頭,王氏連忙躲身抱頭,連連擺手。飛鳥失去給她論道的心,出門不滿地沖大水母親叫:「阿婆!你咋糊塗了呢?去我家住幾天,等明年把房子蓋起來再回來不好嗎?就因這點事罵玲嫂子,虧玲嫂子對你這麼好!」 悠u書猛 UUTXt。cOM 荃紋自扳閱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八 就難而進(2) 字數:5413 「小鳥,你別管了!這是俺家的事!」大水的母親衝著飛鳥聲音來的地方說。 「我——?那不行,你們不能合起來欺負玲嫂嫂!」飛鳥不願意地說,「不就是我阿媽叫你們去我家住幾天嗎?阿婆就是不願意,咋能會衝你媳婦生氣?」 「她是大水訂的媳婦,被二牛要了進門。現在二牛去了。我也為她好,嫁給大水不成嗎?」大水母親平靜地說,表情幾乎沒有浮動,「你不知道她的心,毒著呢?」 小玲站到門口,銜著眼淚,抽泣說:「是,我毒,我毒!」接著她吸了下鼻子,強忍住給飛鳥說:「小鳥,你走!你媽說不定等你吃晚飯呢!」 「大水哥,這肯定是你的主意!」飛鳥反過來說,「你以前就想偷看玲嫂子洗澡,被我二阿媽逮到。現在,你見二牛哥去了,就想跟玲嫂子好。」 大水倒沒什麼,反是小玲生氣:「別說了。小鳥!你別說了!快回你家去,王家嫂子就等著你的。」 大水扭頭到一邊,聽家裡親戚都哄笑,有點羞惱,回頭衝著飛鳥磕巴地說:「你呢?!她本來就該是我媳婦。你別人笑心大,不然,怎麼處處護她?!」 小玲看看看笑話一樣亂嚷的親戚,終於哭出來。她過來就趕飛鳥回家,推他時還狠狠地用柔手擂打了他幾下。飛鳥心裡起了倔氣,拉住她大步走,邊走邊說:「就去我家住,他們不好好說。你別回來!二牛哥一不在了就欺負你!」 小玲掙不開他的手,被拉得踉蹌。連連用手擂打飛鳥。眾人都無動於衷,只有大水的母親著急,她站起來四處摸,大聲喊:「小玲,你敢走?!你敢走。我家休你!」 大水坐在桌子上晃頭看天,無好氣地說:「人家享福去,誰管你個瞎婆子!」 小玲大叫一聲,使勁掙脫飛鳥的手,很憤怒地趕飛鳥走。王氏小跑過來,扯住飛鳥說:「走吧,少爺!」 飛鳥見他發火,心中委屈難受,只好低聲說:「我牽上馬就走!」說完,他牽過馬和王氏一起,邊走邊回頭看,心中想的是回去和自己阿媽算賬,好好問她到底說了什麼話,才惹得別人這樣的。 ※※※ 傍晚時分,斜陽掛蕭空。西橋頭上的內城亭上正由十多貴族對這梅花煮酒笑談,幾個搬家的馬車從外城入內,走過這裡。一二十個布衣獸皮的人兒邊張望邊跟著馬車走,有的手裡還掇著東西。 「獸人不成?」其中一人睨視過去,問。 旁邊圍他倒酒的嬌人,邊奉來了熱酒為他斟上,邊捲著柔軀輕嗔:「這花好雪白的,竟被這一些臭人兒玷污了!」 一個年輕的貴族投了幾眼,揚起兩道劍眉,帶著高傲和蔑視微笑說:「魯氏家養的狗脖子裡都有紫綬,弄了這樣的人家進來也稀疏平常。」他名字叫陳霸先,是敬功侯之子,長月數得著的名士。聽出他這話裡的味道,眾人都笑,再看那一行人,卻見他們竟然都目露羨色,回眼看這裡,不由大為反感。 這些貴族們不堪忍受之餘,只好講一些鳥語趣聞來沖淡。 正說著,幾名過客從東踏雪而來,路過這裡。眾人分了心神看,卻見為首的是褒衣博帶的宇文元成,被這個混人攪來湊熱鬧,眾人無不頭皮發麻。 「霸先弟弟!」宇文元成自我感覺還好,人還在遠處就沖這裡高喝。主側坐著的倜儻文士只好起身笑迎,看來他才是今天的主人,問候這瘟神。 宇文元成毫不客氣地上來,坐下就大口吃東西,邊慘不忍睹地捏了玉盤裡的肉,邊問:「若水兄,我是來找你的。聽人說你見什麼星排了個樣來著?我特意來問問,多觀天下形勢也好建功立業不是?!」 他口中所稱的王若水是有名的星象大師,曾經著有一本《天官要書》,極其有名。他見宇文元成有這麼一問,心中偷笑,卻詼諧地說:「不日前見星象,我推知數百年前的鍾楚霸王將再起人間。」 「什麼?」宇文元成瞪大眼睛,不知不覺地站起身來,激動地問,「是不是我?」鍾楚霸王是雍朝末年的英雄,無人敢與爭鋒,即使是渾成宇文元成這樣的人也心中震駭。 王若水四處看了一下,俯身做出神秘樣。低聲說:「我看看你的眼睛,再睜大,對!再大,還要大!」 宇文元成幾乎眥裂牛眼,直到酸疼,這才眨了一下問:「是不是我?看眼睛能看出來。 「那是當然!」陳霸先知道王若水順便給酒宴鬥了個樂,接過話說,「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鍾楚霸王是復瞳,可抬山扛鼎,再舉一個,讓我們看看!」 「舉什麼?」宇文元成嗡聲說,他抬頭看橋頭上有一大石獅子,興奮萬分,跑了過去。正是宇文元成豪壯不已地走到橋頭時,有一騎覓著前面過去好久的隊伍走過的方向行來,後面還跑著一名婦女,走得是包抄園圃的斜道。馬上少年邊跑邊回頭大叫「別讓我找不到家!」的聲音,引發幾人的注意力。但他們很快還是把注意力收回,放到出了亭子的宇文元成那裡。 宇文元成也不管陌生人當不當他是傻子,到了橋頭,就彎腰「哼哼」直叫,用力去拔大渾頭石獅子。 亭中眾人本就是糊弄宇文元成的,這回也一併講著笑話,在亭子裡翹首笑著。那少年上橋,看眼前一景,便停下馬來看。他左看右看,見宇文元成掀了個圓屁股,哼哼呀呀,越來越怪異,邊等後面的人,邊問:「哎!大個子!你幹嘛?」 這少年正是飛鳥,他一下收細眼神,橫看那獅子地道的花崗石基底,因心情不好,在為人著想時過分一點說:「要不要我幫忙?我可以找個錘子把基給你打掉,不過是要收錢的。即使是要做霸王,收點費不過分吧?」 飛鳥正說著,卻真切地聽到橋頭「咯崩」了一下,那石頭獅子真的裂了縫隙。宇文元成直起身子,乾脆甩掉礙事的棉皮衣服,渾身練肌如石,他開氣吐吼,再次猛扭胡扛。就聽一陣擦金斷石的聲音,那石頭獅子真被擰下。 畢竟這麼大的獅子舉起來難,扭下卻更難,並非絲毫不費氣力。他壓住一沉一蕩的甜意,將石獅挾在肋下,咬著牙齒,搖搖晃晃地往回走。 眾人幾乎被他的巨力嚇壞,紛紛出來「嘖嘖」讚歎,比劃著去看那獅子的斷口。宇文元成見無人回答,只是沒完地驚歎,便趔趔趄趄地放下石獅子,提抓過王若水,粗聲詢問:「是麼?!再不說我捏你個半死!」此時的他,自己也覺得自己了不起,毫不吝嗇在兩三名媛面前露臉,便強行嚥下口中一腔血沫子,渾然也不覺得冷似的,雄胸一挺,對著只剩一拱的紅日,趁勢喘氣問:「我是鍾楚霸王麼?!」 王氏氣喘吁吁地追來,畏懼地繞路到飛鳥的另一側,好奇地問飛鳥怎麼回事。飛鳥沒有吭聲,邊往前走邊看高大豪氣的宇文元成,心中既羨慕又敬佩,不禁往跟前走走,卻聽到王若水大聲地道:「果然是『鍾畜霸王』!」宇文元成大喜。飛鳥也想到那位拔山扛鼎的蓋世英雄,又細細地看了宇文元成幾眼才上路。 ※※※ 飛鳥的新家是一所複合式大院,房屋眾多,門前先台後階,過堂門分出一主兩側,超出想像地闊大。飛鳥看看灰牆青磚,轉眼又想起二牛家倒塌的房子,不由看著裡外忙活的人兒發愣,還是想把張婆婆和小玲他們都接過來。 見到花流霜後,他就大談接二牛媳婦和二牛母親來的事,責問阿媽說了什麼話,以致讓人家這樣。花流霜見他真情亂吐,半解釋半歎息地說:「我本想大水年紀大了,未必非要等到二牛喪事過了喪期才辦喜事。叫他婆媳住過來也是好意,卻沒猜住老婆子的心。她定然是怕大水的媳婦對她不好,認住小玲不放。」 「那怎麼辦?」飛鳥聽得明白,無緣無故著急,接著就大聲叫自己的智囊——「風月老頭」。 「人家的家事,咱們怎麼辦也沒用?!」花流霜輕聲說,「這裡不像我們那。休了的女人很難嫁出去的!過了今天,也就是這樣了!」 「那就不讓過今天!」飛鳥執拗地說,「我現在就回去!」 「那人家就過明天呀!」花流霜看飛鳥的智囊團——風月,朱溫玉和飛鳥都過來,平淡又說,「你省省心吧,好男兒不能管人家的家事。何況,誰也沒有好辦法的。」 這時,外面有馬車停下。在花流霜往外走之際,飛鳥派分任務,讓三個人各出一個主意。「亡命!跟人私奔也行!」朱溫玉最先拉出一個不負責任的理由來搶佔先機。風月感覺味道不對,一面揚手,一面往外看是誰過來了。 在風月的目光下,魯直帶著隨人進來。他穿著一身暗紋褐色大袍子,交花高領,一進來就瞄上了飛鳥,接著注意到風月。兩人的眼睛纏絞在一起,漸漸變得溫潤。 「想不到還能見到你,我,真是——」魯直咧展僵硬的笑容,說。 「你認錯人了!」風月淡淡地掩飾,把目光移開。 飛鳥看是魯直,心裡也理直氣壯,反揮手喊大伙,邊喊邊說:「快跪下,快!這是丞相!」接著他看風月和魯直的對望,和解說:「沒事,一個小小的錯認,丞相認錯人是沒有關係的!換作我,那就是巴掌!」他這話有點只許官家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味道,自然是說魯直可以一心為國王好,自己也一樣,偏偏自己差點闖禍。 魯直還沒教訓他,就已經聽出他話味裡的不對,怎麼聽都是帶著點諷刺,有點鬧不明白他狷忿的話從何而來。飛鳥不顧他的眼神,輕蔑一仰頭,回頭又去牽馬,邊走邊說:「我走啦!阿媽!」 花流霜喊了幾下,卻還是看飛鳥大搖大擺地走掉。她回過話,看風月似乎和魯直認識,就請風月代陪,自己扯住飛雪到一邊。 風月兩個尋到一間收拾出來的房子,各佔住舖位,遙遙坐著。家中剛要收拾好,連個茶水都沒有,兩人相互連個撈手的東西都沒有,只是一陣沉默。 「你現在客居他家?」魯直問。 「嗯!」風月點點頭,說,「我是欽犯,何處可去?細細說來,還應該在荒地流放呢!」說到這裡,他叉開話題問:「你找我們家老爺有什麼事?」 魯直笑笑,問:「那小子是你學生?那真是和你一樣的狂妄!你當年要不是恃才傲物,在殿堂上侮辱我叔父,怎麼會有今日呢?!」 「換作今日,我也一樣。通山國雖然沒有了,但你們大雍人,照樣看不起我們這些異族人,『非我族類,其心必誅』,讓我們怎麼把你們當主子?昨日就像那西流的江水,一去就不要再理會了。」風月也暢笑不已,眼中卻漸漸流露出一種潤澤的光芒,「幼年的時候,我母親抱著我,我抱著我的狼,乘車西進!如今,我已經白髮蒼蒼,先是通山,後是靖康,也算是實現了幼時的夢想,真正暢遊了天下。」 魯直微微抬頭,無法對之評價。知己之間何用千言,一對生死之交流露出款款情意,沒有豪情,唯有平淡。風月起身,轉折而去,半晌捧出一把古琴,說:「你送我的琴,我一直還留著。」 魯直解下腰中長劍,彈劍而笑。 「一曲高山流水?」 「呵!你也聽得懂?」風月故意詰問,「饒了你吧!我還有寶貝的,小鳥珍藏的董大酒。等我家老爺回來,不醉不休。」 幾聲細微的調琴聲後,風月挽袖揚手,放好古琴,手指划動。天籟一樣的琴聲頓充室中。 ※※※ 晚上,狄南堂回來,見到魯直吃了一驚,慌忙拾掇他的來意。據張國燾說,魯直一天頂多能睡兩個半時辰,自己要見他都要提前給管家說明。即使現在已經到了晚上,可還不知道多少人在等著見他,多少事在等著他處理,但他竟然分處閒暇來坐到自己家中,真是難以度量。 「狄將軍呀。老夫等了半天了。你家這位有意怠慢客人,連個茶水都不給!」魯直呵呵一笑,擠兌狄南堂說。 「丞相大人見笑了!」狄南堂尷尬地說,慌忙回身到門口喊人燒水。他回來坐下後,詢問:「丞相怎麼有空到家裡來坐?有什麼事,派人去官署找我就行了。」 風月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只一味當飛鳥在胡嚷胡鬧,這會也瞪大眼睛看他。魯直卻隨口笑著回答說:「今天有人替我代批了不少折子,所以我,就有空了!」 「代批折子?」狄南堂隨口問了一句,接著挪身拉案子。 旁邊火爐子吱吱地燒,坐圍拼案的三人這會就都能取暖了。魯直打開第一個要說的話題,「咳」地一下說:「是呀,是你兒子!我來就是想給你說一下,不能把他留在宮裡。他——,唉!」 「誰想把它留在那裡?」風月駁問,「來了道聖旨就要了他去,我們都整日裡提心吊膽的。你要是有辦法,就趕快免了他的差事,他就是個混世魔王。」 說話間,酒菜慢慢送上。就著酒菜,魯直又提到第二件,說:「這就說第二件吧,阿古羅斯太陽部請降求援,太后想讓宇文元成領軍前去,而我想讓你去。這是個必勝的仗,只要受降,他太陽部不管是退過拖靶山,還是戰勝強敵。都是功勞!而且,他們損失越多越好!」 「朝廷確定發兵?」狄南堂問。 u浟書猛 uuTxT.com 詮蚊自阪越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八 就難而進(3) 字數:5014 「你說呢?泱泱大國當有包容之胸懷,以此減少邊害,這是我主張的!再說,朝廷對外小規模用兵,挾以戰威,對朝局有好處!」魯直說,「健大將軍本不想答應,但他也有顧慮,涼北去而復得,守戰難,立威立德,勢在必行!」 狄南堂想了一下,說:「必須是騎兵!一人三騎,自帶補給。」突然,他猛地一醒,大聲問:「知不知道什麼原因?!」 魯直搖了搖頭,說:「邊關翻譯不出!不必,直接可在陳州,滄州調集人馬,只在邊境稍外接應一下。」 狄南堂突然停下動作,好久才說:「大人想簡單了。遊牧人冬天裡移營困難,一旦移營,所用丟失很大。這時想我們投降,應該已是迫於無奈,無非是想帶部眾入關,由朝廷供給補給,朝廷能撐得此下嗎?」 「遊牧人降哪有真降的?!」魯直摸了下鬍子,挽袍低腰,慵懶地喝著酒說,「自領部眾的,無非撐不下時結個強盟,以圖有個好轉機。我們也就是挾著軍威助陣一番,讓北面的蠻夷知道什麼叫尊崇。」 「是呀!遊牧人哪能真降呢?不像人家大雍人,一見形勢不對就丟盔棄甲,望風而逃!」風月對魯直這種惟有自家是聞名人的話味不滿,眉頭一揚,不滿地還了一句風涼話。 針對這事,太后主戰,無非是想握住更大的權力,給自己身邊的人加官進爵,是打算夾攻數年來擾邊不休的阿古羅斯太陽部;而魯直主戰,是為了中央和地方在思想上協調一致,趁勢抽調軍伍,雷大雨小,僅僅用一個針對阿古羅斯太陽部的小接應,來鞏固朝綱;健布卻是出於國土安全,要在邊域耀武揚威一番,比較贊同魯直多一點。 如今,這仗已經算是定下來了,是要大也得打,不打也要打,關鍵是怎麼打,起什麼作用,和誰打!征服蠻夷和開疆拓土一樣是一道大旗,歷來的君王將相無不由是想用它在青史上劃過一筆榮譽,但得來也不是那麼容易。 狄南堂看看風月,心中顧慮重重。他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必勝之仗,尤其怕是狗人南下。魯直看他面有難色,催問幾句,看狄南堂還未答應,只好停下來歎氣。 「嗯!」狄南堂終於點點頭,心中卻想:難道朝廷連能征戰的將軍都找不到了? 幾人說了一會話,魯直又就飛鳥叮囑了許多,這才起身離去。外面天已黑去,街道兩旁都垂著圓型的彩色燈籠,只有這裡還是烏七八黑。魯直走到門外,看了一下,指了指大門上頭,安排說:「掛上燈籠才是府邸嘛。狄府,這才顯得氣派。」 風月看他上車的背影,尤其注意到最後教人怎麼「氣派」的話味,像是告訴別人前途無法估量,便回頭給狄南堂說:「這也算是朝廷要密,他為何提前給老爺透底呢?難不成是籠絡之舉?」 狄南堂想了一下,說:「他苦心革弊,卻處處都是掣肘,艱難!如今籠絡之意是有的,但無非是想讓我就難而進,助他殺出一條血路!」說完,他站在那兒目送他登車遠去,直到碾著硬雪冰痕的轆轆馬車遠去,還站在門口。 不自覺地歎了一口氣,他回頭問了下飛鳥,四處打量一下豪宅,然後又給花流霜說:「如今家也落了,改日托上個人,把嫂子他們接來!」花流霜笑了一笑,挽住他問:「你怎麼突然想起嫂子來了?!」 「這也怪我!還不是怕來了長月,顛沛不休。」狄南堂歉意地說。 花流霜心裡埋怨丈夫的寬厚,覺得自己顯得薄情了,便反過來督促說:「那是!我明日就叫人到龍家的趟子局去,再要兩個人,帶嫂子回來。」 狄南堂點點頭,引風月去休息後,往偏房裡去,卻正聽到龍藍采坐在厚皮褥子裡說話,他再看看,底下坐了一大堆婦女,男人。「呵!」他疑惑地一笑,回頭問花流霜,「這是要幹什麼呢?」 「給這些孤男寡女講婚論嫁。親人要麼去了,要麼失散了,都不容易!」花流霜說,「男男女女的也不是個事,其實背地裡也早好上了。這就說一下,該婚配就婚配,別守那個禮。」 「老爺!」這些人聽到聲音回頭,紛紛打招呼,雜亂一片。 他掃了一圈,見不少男女都有點羞答答的,忍不住輕笑了一下,轉了個頭要換屋子。剛轉了個頭,就聽一個女人用纖柔的聲音說:「我給小鳥好上了,他讓我嫁,我才嫁!」 狄南堂嚇了一跳,慌忙回頭看,見是一名款款少婦,目光斜別過給龍藍采爭,連忙回來。不光他,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把視線投到這個叫喬鐲的女子身上。「什麼時候的事?」花流霜連忙問,她一點也不相信,畢竟飛鳥通常都在她的視線下。 張毛對她貪慕已久了,立刻想到「糟蹋」上,心裡很不舒服,直直看住她羞而欲滴的面孔,眼睛光芒一閃而逝。 在他的視線下,喬鐲紅了面孔,死死地咬了下嘴唇,下決心說:「有好多天了!那是在橋下面,他把手插到我懷裡,又摸又捏……」 花流霜一下拿不準了,怕她說出更不堪的話,連忙打斷她,「你嫁不嫁稍後再說,等他回來,我問問。」 處在黑夜中的飛鳥打了噴嚏。 他摸到二牛家,躊躇到黑才決心進去。 院子裡的人都散了,屋裡亮著燈,響著動靜。飛鳥丟了馬韁,躡手躡腳地踩過廢墟走到窗戶邊,一下聽到裡面的哭聲。 「你就從了吧!」外屋裡響起張氏婆婆的聲音,焦慮不安。裡屋卻是打鬥聲聲,飛鳥腦子一熱,喊了一聲闖進正屋,卻看到香兒猥瑣地躲在牆角,頭髮凌亂,張氏婆婆卻坐著,翹身側耳,手裡仍數著念珠。 「都不許!」飛鳥大喊了一聲,猛地對準側門撞。 「咋又是你呢,小鳥!」張氏一下咧了嘴巴,擠眼就想哭。她滑過小凳子,跪下來哀求:「我家的事,你不要管好不好?!爺,爺爺!放過我家小玲吧。你家現在有錢有勢,狄爺又當了大官,非要搶我家的小玲嗎?」 飛鳥心裡揪疼,看張氏癱軟的身子,也弄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麼。一剎那,他又想起憨厚的二牛,真想從地裡挖他出來,問問他該怎麼辦。最終,他頭暈暈地坐在門口,一陣木然。 聽到他的叫喊,小玲的哭聲一下裂肺而出,大喊道:「小鳥!快救我!」飛鳥耳朵一豎,就又聽到大水呵呵獰笑,耀武揚威地說:「我入伍那麼多年,啥不敢?!他敢進來,我就不敢整治他?」 小玲突然不作聲了,連哭聲都壓得低低的。突然,飛鳥被一聲撕裂衣服的聲音驚醒,一下轉為激怒。他站起來,使勁地撞門。 「砰」地一下,接著兩下。木門承受不住地晃蕩,上面磚頭已經脫落,開出一團泥煙。張氏悲裡發昏,連忙吟唱道:「看在你二牛哥的份上,求你了!」接著就爬著往飛鳥身邊摸。可她的字音音剛落,一聲轟響,門已被飛鳥整扇撞下。 裡屋一覽可見。小玲的衣服都已被撕開,連裡衣也已破碎,柔軟的肌膚裸露著,被大水按在地上。大水正伏身親她,陡然聽到門倒,撐身一震,他一回頭,就氣急敗壞地沖飛鳥吼:「走不走?!」 「鳥!」小玲也被殺氣騰騰的落地門聲嚇了一跳,驚抖地說了一個字。 飛鳥只在門口頓了一頓,就奔到大水面前,重重一腳將他踢了個滾,大聲說:「我看你要怎樣我!欺負我嫂子就欺負二牛哥,欺負二牛哥就是欺負我。」 大水站起身,在床梆上碰了頭,他摀住頭站起來,咬牙切齒地說:「你什麼都不懂。我打了你,狄叔那裡也沒什麼說的。」 飛鳥沒有給他爭論,聽他說完未完之時,一個箭身上前,直揮一拳,正正打中他的鼻子。這一拳極重,他只覺得鼻子整個開花,酸液嗆得眼淚都下來,展開捂鼻子的手一看,上面全是血。 小玲蜷著身子,也有些不敢相信,但馬上就反應過來,大聲提醒飛鳥說:「小鳥,快跑!」 飛鳥也不搭話,就像哥哥管弟弟那樣問:「改了不?!」 大水想不到他說打就打,剛堵住鼻子站起來,想再擺道理,卻又見一拳帶風而來。他連忙擺頭,卻更被打個實在,皮□骨頭碰撞,發出清亮的脆響。 大水一輩子算沒被人這麼打過,被一陣羞心怒火燒過,他乾脆不起來了,反抬腿在床上蹬。飛鳥退了幾步避開,再問:「改了不?」 大水「哼呵」喘息,又怒又沒辦法,只好說些委屈的倔話,或者是「不改」,或者是「不管你事」。等香兒進屋站在他倆中間,他這才英雄十足,站起來扛身向前。 小玲也在了起來,遠遠啜泣,低喊飛鳥:「小鳥。走!咱們走!」 飛鳥二話不說,立刻到她身邊,拉著她就走。在外屋門口見了跪在地上的張氏婆婆,她拜了一拜又一拜,一個勁地說:「鳥爺爺,你放過我們家小玲吧!」 「我?!」飛鳥氣急無話,只好反過來求,「你放了我嫂子吧!」 張氏聽著說話的方向,跪地而爬,逶迤而來,兩手亂抓。飛鳥被她撈到了腿,怕掙脫甩了她那一身的老骨頭,只是說:「你怎麼非讓嫂子嫁大水哥呢?我還怪大水哥呢,其實都是你!」大水災裡屋裡撈了個凳子,搡了香兒出來,聽他這麼一說,反轉台階而下,說:「誰稀罕她,破貨,你怎麼非叫我要她呢?」接著,他提掇這板凳,威脅說:「小鳥。你不管她,自己走。今個的事算清了,不然,你看我不好好治你!」 「別說了!你跪下,你跪下求一求!」張氏擺手招他,自己悲泣。 飛鳥幾乎軟下。垂暮之人,又是前日如同一家的長輩,他怎麼能硬下心腸甩腿就走?但小玲卻突然堅定,攪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彎身出門,抽泣著說:「休我吧,不要你家的恩典!」 大水動了一動,卻被強悍的飛鳥鎮住,只是說:「走了清寂。」 半晌後,飛鳥在張氏的搶天悲歌中出了門,卻也不致到自己的玲嫂走到哪裡去了,唯見自己的馬兒低低嘶鳴。他一陣惘然,鬧不清自己到底是對是錯。只是拉了馬繩邊呼邊找。 小玲好像消失了一樣,整個不見答應。他在巷子裡找尋,急了一頭的汗水。正焦急著,聽到一處角落裡有人哭泣,過去一看,才看到攬著衣服在那裡發抖的小玲。他心裡憐惜,連忙脫了自己的衣服給她,追問她怎麼辦? 「你回家吧!」小玲不要他的衣服,只是強忍住自己的情感,固執地叮嚀。 「不回!你要坐在這,我也坐這。」飛鳥扯拉著她說,「我們去鋪子吧,哪裡可以去!」說完,自己就地一坐。看看他鄭重的樣子,小玲突然再忍不住了,摟住他大聲地哭。哭了一陣子,還是答應去鋪子裡落落腳。飛鳥這就把自己的衣服套給她,扶她上馬,而自己則牽著韁繩走。 小玲攬住他的衣服,一路低著頭,冷不丁地去看他,見他反一身單衣,發抖地扯著馬兒走,不自覺想起兩年前二牛接自己進門的事。她還記得他也是這般牽著自己一路子走的,驢子馱自己過青紗帳時,那一路有許多麻雀,「吱喳」個不停。 可如今呢?人去無蹤!不知自己是該激動還是該悲傷,她眼睛一片模糊,再看飛鳥,心中湧上一絲異樣。難道真是花嬸子說的那樣?我不知不覺把他當成了二牛,總想依賴他,疼惜他? 她摸著飛鳥入宮才穿的錦衣,感覺到衣服的光滑,終於鼓了一下勇氣,低聲問:「小鳥!你吃飯了沒有?」 「沒有!」飛鳥老實地回答,還打了個噴嚏。 「穿上你的衣服吧,嫂子不冷!」小玲心疼地說。 「你不知道,我們那裡冷多了。小時候,我阿媽每天都用冷水澆我,我早就不怕冷了!去年,我一個人拉著匹馬,就走在大雪裡。天圓圓的,除了偶爾能見個山外,什麼也看不到,全是雪。我一下走了幾個月,不但沒病,回到家還比以前長高了好多呢!」飛鳥邊走邊說,「眼睛也變大了,皮膚黑黝黝的。」 「是嗎?你又騙嫂嫂啦。」小玲不相信,伏在馬上去看他的眼睛。 飛鳥扭過頭來笑,越描越黑地反問:「我騙過人嗎?我從來都不騙人的!」接著就又建議說:「我們去吃飯吧,我口袋裡還有金子呢。」 幽幽書盟 uutXt。CoM 詮蚊子扳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九 濤康之交(1) 字數:4851 出了街,走了一路,好多店舖都因沒什麼生意打烊了。飛鳥越發地覺得餓,最終在快到東市的地方見到一家酒樓,便要帶小玲進去。小玲臉花花的,眼睛還在腫著,被燈籠一耀有點刺,她看看門前堂皇的幫飾,慌忙從馬上伸手,拉住他說:「貴得很,錢不夠要給人扣下的。」 飛鳥卻餓得發慌,不捨地說:「不怕。我有大內的腰牌,大不了用它換吃的。」 小玲也沒有吃晚飯,她想起飛鳥現在家裡富貴了,確實也不在乎去這樣的酒樓吃一頓,一下格外地彆扭,極怕不合身的衣服會出醜。飛鳥卻不知道,大搖大擺地抱她下來,把韁繩扔給迎客的青門,拉著她就往裡面跑。不料,他剛進去就被高門欄絆了一跟頭,掉了大佬樣。 緩過來後,他回頭徵詢了一下小玲,立刻大叫道:「兩盤牛肉,一罐米飯!」 小玲見飛鳥同樣的狼狽相,忍不住一笑,心情開了不少,便點了點頭,示意夠了。 懶洋洋的夥計游弋過來,半死不活地應了一下,隨口問:「不再要點別的?」 「大魚大肉吃膩了!」飛鳥是模是樣地說,像足了得了富貴病的病人。說完,他拉住小玲就往樓上走,邊走邊說:「我已經在酒樓吃過好幾次飯了,沒什麼的,止餓才要緊!」 客僮出動,在他們還沒上樓時就攔了上,示意他們在樓下找地方。小玲想也沒想,逕直就往角落去。飛鳥也只好跟上。坐下後,小玲敏感地趴在桌子上問:「你不覺得他們在給我們白眼嗎?」 「什麼?」飛鳥截過話,不相信地說,「他們給白眼?」一回頭,見一個小二哥伸頭過來看,果然目光中帶著青光。 帶著教訓的意思,他給那個店員招手,等那人要多怠慢就有多怠慢樣地過來,飛鳥算是更確認了,伸手就給他一巴掌。 那夥計傻愣在那,正想給飛鳥急,見一塊金子在他的視線下,漸漸放在桌子上,頓時一揮手,在自己的臉上拂了一下,說:「該打,該打!」說完,他就伸手去摸那賞錢。 飛鳥賊賊地笑,把金子挪了個地方,勾著手指頭叫他彎腰。這是一筆不小的灰色收入呀!那夥計半點也不猶豫,果然把腰彎下,咧著嘴巴哈著舌頭,一付舔人的模樣。 「小玲嫂嫂,你數著。」飛鳥笑得格外奸詐,先輕輕拍了那人的臉,問,「叫我打你?」 「當然叫,當然叫!打我,打我!」夥計連連應諾,眼睛依然不離金子,暗裡已估計起它有多重。 「那好!你說的!小玲嫂子看!」飛鳥邊回頭,邊一個響亮的耳刮子扇去。夥計想不到有那麼重,「哎吆」一聲叫了出來。 小玲也覺得解氣,喊了個「一」。「不許叫疼!」飛鳥邊喊邊又勾指頭,等他到跟前,開足臂膀上的力氣,左右開弓,電光鞭炮兒一樣辟啪連響。周圍的人乾脆也不喝酒了,都擠在一邊看。只幾巴掌,那夥計就受不了了,大聲告饒。 飛鳥覺得解了氣,樂呵呵地坐下。把桌上的錢放回懷裡,問四處的人說:「他喊人打他,你們打不打?」 一個員外樣的醉漢心裡大概有不順的事,立刻高興地拈起袖子喊那夥計轉頭,在他轉頭之後就是一拳頭,打了他個滿天星星。 有同為夥計的看到,覺得不對,喊了二掌櫃。一臉奸瘦的二掌櫃小跑上來,到處問怎麼回事。臉腫脖子粗的夥計頭暈眼花,囫囫圇圇地說:「打了給錢!一塊足足四五兩的金子。」 二掌櫃大喜,也把自己的臉湊上,用破鍋嗓子喊:「只要開價合適,我這張臉也給爺幾個了!」 「開什麼價?你的意思是說:我動手,你要給我錢?」飛鳥一臉迷茫,反過來說,「他喊我打他,你也喊我打你嗎?」 「不給錢呀!」二掌櫃趕快收了臉,提出疑問。那夥計幾乎說不出話來,轉過頭氣惱地說:「你明明要給錢的!」眾人哄笑,都給飛鳥作證,說那夥計喊了飛鳥「小爺,打我巴掌,打,打,打我這張臉」。小玲也早笑開了,花枝亂顫地看著飛鳥,心中不快的事被風吹跑了一樣,再不見蹤跡。 夥計覺得冤枉,把自己眼睛看到的,遭遇的都說了出來,卻越說越占不住理,被一群客人笑話得無臉見人。這時,飛鳥伸著兩隻打人巴掌的手,到處讓人看他怎麼辛苦法。 飛鳥的米飯和肉都上來了。他看著一圈人笑鬧,興致勃勃地給他的小玲嫂子挖飯,狼吞虎嚥地上去搶吃。吃完喝完,兩人去付帳時,正逢上幾個從樓上下來的少年客人。他仔細一看,竟然有黃天霸在裡面,便緩了一緩,讓他們先付。 一身酒氣的黃天霸偏偏轉頭,一下看到飛鳥。 飛鳥忍住自己的不快,還是衝他點頭,說:「想不到能在這裡碰到你,代我向黃叔叔問好!」 黃天霸的臉一下綠了,他扔了錢,拉住周圍的富家子弟往外走。幾人都不明白怎麼回事,雖然跟出來,也個個問他。「娘的!他是個逃犯,可還敢再這大吃大喝!」黃天霸盯住詢問的那人說,「他和我有仇隙,不知道會不會動粗!」 這少年端正白淨,只是被街頭生涯刻下點烙印,渾身都透著狠意,他叫許鳳山,是此地通吃兩道的劍俠許宣奇許七爺之子。那許宣奇是電光地許家的一個逆子,族裡排行第七,少年時殺人亡命,年長後逢赦,竟攜了不少金銀歸來,從此開門立戶,交接豪客,替一些高閥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把東市外幾條街劃為地盤。 「他媽的!囂張!」一個少年說,他揮手讓個人走,安排說,「到拐角叫劉洪他們幾個過來。尋個黑地方辦了他!」 黃天霸當即大喜,笑著說:「如此一來,是給長月除掉一害!」 飛鳥和櫃檯上的夥計爭了好久的價錢,載上小玲,牽了馬沿街道走,半點也料不到要被人暗算。在昏花的路燈,人馬只走了百來步,便見幾個十五,六的潑皮迎面過來,晃著身攔住道路。 飛鳥覺得不對,本能地四下打量,回身竟看到黃天霸幾個人,他們正遙遙綴著看,連忙把小玲攔到身後,問:「你們要幹什麼?」 「幹什麼?」一個長身的潑皮遠遠伸出一隻手,探向小玲,賴笑著說,「讓她陪我們喝個酒!」 飛鳥不知道這是街上最常見的找茬,攔住他的胳膊說:「那邊就有青樓!」 「死小子!」一人突然發作,伴隨著喊聲上去就是一圈,又刁又狠地砸向飛鳥的眼睛。飛鳥擋了他的拳頭,急忙問:「怎麼了?!」 無人理他。另一個潑皮扣手就擂他的脖子。眾人蜂擁而上。飛鳥後面是驚慌失措的小玲,退也退不得,硬挨了好幾下。他自幼習武,倒也皮粗肉厚,見分辯不行,只好奮起反抗。四面八方都是手腳,不幾下,他的眼睛就被打中。 小玲慌忙去護,大聲叱呵,卻被那個高個子撥開,回身又上,不顧一切拉住另一人,卻被他一拳打在面孔上,一腳踢倒。她起身喊人,卻見除了兩個遙遙看熱鬧的男人駐足,其餘經過的人都繞道避開,只好大聲哭喊。 飛鳥正抱頭鼠竄,見小玲被人打了,頓時起了真火。他狠狠地罵了句,猛地一個「黑虎掏心」打了一個人的胸口,然後又用胳膊肘擊翻一個。潑皮們不甘示弱,拳腳並用地逼著猛打,試圖打掉對方的鬥志,但再也沒機會近身。 看一個人試圖從後面勒住飛鳥的脖子,卻被飛鳥一擰身摔了出去,許鳳山「哎」一聲,掀著嘴唇表示不滿。「這真是他媽的殺人犯。」一個少年肯定地說,「還是報官吧。」 許鳳山不許,說:「道上沒有報官的規矩。」 場地裡,飛鳥的手越來越重,指東打西,一拳一腳下去都帶起慘呼。終於,他一下控制不住,突然摜住一人的頭,用力一扭,看也不看,也不管自己丟下後那人就軟綿倒下。 眾人終於心怯,慢慢後退,一人還持了把小刀子出來,但這已經是轉身逃跑的先兆。 看到羔羊,狼才兇猛。街頭打架就是這個道理,一般對上反抗的對手,他們都是一鼓作氣,將其打趴下,然後再上面猛踹。然而對手強硬,他們便持續不住自己鼓上來的勇勁,要麼逃跑,要麼拿著依靠在手裡。 飛鳥才不再他們拿著一把小刀過來的戳的機會,衝上拿刀的身邊,只一擰就奪了他的刀。 纏鬥良久,久戰不下。見這下亮了傢伙,許鳳山便知道那幾個傢伙打不下去了,這就拍拍身旁的黃天霸說:「看哥的!」說完,他快跑而上,兩臂急擺,速度驚人,眼看近前時突然穿身而起,飛起一腳。 飛鳥聽得風聲,想也沒想,揮手就是一刀,這一刀正插在他的腿上。許鳳山高叫一聲,整個被飛鳥扛過甩飛,腿部還揚起一蓬血。飛鳥 「別打啦,快走!」小玲大聲地喊。她話時抬頭,竟然半邊臉全部青腫,飛鳥一下還不解恨,正想再出氣,被小玲拉住。他只好回身,遙遙指住黃天霸,大聲說:「你等著,我明天帶人去你家,要你好看!」 看飛鳥起身上馬,揚長而去。黃天霸幾個才跑上前去問幾人怎樣!歪歪站起來的許鳳山站起來,摸到腿上的一手血,依然咬牙硬撐說:「還廢不了,你們快看看小肅!」 他說的是那個被飛鳥擰了脖子的那個,此時正伏在地下一動不動。眾人扶他起來,卻發現他脖子歪了,都哭喪了臉。 許鳳山在一個潑皮的幫助下裹腿,看他脖子要找捏骨大夫,便說:「天霸,這都是為了你的事,你看著辦吧!」 黃天霸正為另外的事急,連忙說:「那他明天還上我家呢?」 許鳳山到他跟前,狠狠地看他幾眼,給他一巴掌,怒道:「你小子不講一點義氣,那也不要先給小肅看脖子嗎?!」 ※※※ 飛鳥沒有直接回去,而是摟著小玲縱馬奔了一陣,繞了一大圈,從另一條街開出的門進鋪子。小玲摸著自己的臉,疼到一半兒撲哧發笑,說:「我們兩個只一出門就被別人打了個鼻青臉腫。也不知道那個倒在地下起不來的死了沒有?要是死了。我們兩個就成了殺人犯!」 「死了也是我打死的!」飛鳥連忙說,「沒你的事的!」 小玲不再吭聲,好一會後,才在風中理上一下被人抓亂的頭髮,喊了一聲:「小鳥!」 「什麼?」飛鳥問。 「你冷不冷?抱住我就不冷了!」她幽幽地說,接著,輕輕把背靠在飛鳥的身上。 飛鳥嗅著她身上的香味,真的開始發顫,連連抖動。小玲覺得好笑,靠在他身上,一點兒也不想動。「笨笨」開始怠工,慢有斯文地走了很長一路。她抬頭看看,漆黑的天空,星星眨呀眨的。 兩人一直到夜禁才摸到鋪子。屋子裡好久沒住人,又大又空蕩蕩的,反讓人覺得比外面還冷。黑暗中,飛鳥又打了噴嚏,小玲便大膽地靠住他,一起去找打火的鐵鐮。 好一會,一盞油燈在屋子裡添出光華,飛鳥又去找鋪蓋,回頭把它展到乾草上。而小玲卻打了桶水,點了爐子燒水,還弄了銅盆,精心看過自己的面孔,然後用冷水一點一點地敷。 「小鳥,別回去了!」她說,「夜禁了,內城的門也關了!」 「我有腰牌的!」飛鳥說,「不過,我怕嫂嫂一人呆著怕!」 她心裡一陣溫暖,站起來到飛鳥看他整理被褥,過了一會才低聲問飛鳥:「嫂嫂現在是不是很難看?」飛鳥抬頭看看,見她為了止腫,用冰水按得面孔青紫,連連否認。 水燒好了,滾得「嘟嘟」響。小玲止住不讓飛鳥睡,找來布巾,倒好水,說淤傷要用熱水敷一敷才能好得快,便要給他拭一拭傷口。飛鳥沒有辦法,只好打著哈欠,卻想問一問:為什麼她要用冷水,而讓自己用熱水。 Uu書萌 uuTXt.Com 荃紋吇版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九 濤康之交(2) 字數:6402 她講了許多趣事,還拉過飛鳥的手劃字。飛鳥從來也不知道她認識字,只覺到手心被劃得癢癢的,自己坐在她身邊,有一絲幽香往鼻子裡鑽,不一會不但沒了瞌睡,反多出顆心猿意馬的心。 水熱了,銅盆茲拉地響。小玲拉孩子一樣扯去飛鳥,用布巾給他擦青紫的地方,動作輕輕的,還一個勁地問飛鳥自己是不是手重了。 飛鳥傻倒了。在他印象裡,只有段晚容給他擦過傷,卻是邊擦邊故意用力,見他叫疼告饒才放輕。他色貓一樣的心兒跳得叮咚作響,一下又一下地在心底說:「二牛哥真幸福!」接著,又胡思亂想,一會想起嫁人的段晚容,一會想問問小玲會不會嫁給自己。但他想到小玲死都不願意嫁給大水,覺得自己也沒有希望,心裡就像揣了一團水,忽悠忽悠地晃。 他用呆滯的眼神頂住人家的面孔不放,反讓看他的小玲覺得好笑。 「好了!」她輕笑著說。 飛鳥還能感覺到她柔軟的指頭在面孔上停留,心裡不捨地說:「這麼快?」 「水都涼了!」小玲又笑,挽住他站起來,說,「給我一塊兒到茅廁!我有點怕黑!」她挽住飛鳥說走就走,見對方失魂一樣下腳,不停地顫抖,便故意問:「你是不是很冷?」 「是!不,不是!我也不知道怎麼了,一在嫂嫂身邊就抖,忍不住!」飛鳥狗一般喘氣說。 小玲用胳膊包著他的肩膀走,又故意說:「誰讓你把衣服都脫給我,就該凍你!」 飛鳥感覺她的身體軟綿綿的。一個踉蹌,差點摔一跟頭。小玲輕笑一下,留他站著,自己去黑乎乎的茅房。一隻覓食的大貓被驚到,輕「喵」一聲,呼啦踏響什麼,上了牆頭。 小玲心情好到極點,出來後輕聲叫喚著「貓咪咪」,向牆頭上的小貓招手。飛鳥低著頭進茅房,一下把貓嚇了個無影蹤。小玲格外惋惜,埋怨他說:「小鳥!貓兒都被你嚇跑了!」 等兩個人回到屋子裡,飛鳥連忙做賊一樣把兩處的被褥整到一起,心虛地說:「怕冷!」小玲笑笑,也不揭破,只是脫衣服睡覺。想像的多於看到的,飛鳥眼睛瞪大,鼻腔裡乾熱。他連忙摸了摸,害怕自己要留鼻血。 小玲背著身子偷笑,把燈吹熄,潛進被窩。飛鳥也三下五除二,快快進去。但一進去就發抖,在角落裡跟只病狗差不多,動也不敢動,呼吸也呼吸不動。 這種只到一半的呼吸騙不了人。小玲邊問他怎麼了,邊用胳膊摟他。飛鳥渾身冒熱,抖動連連,而且越極力地控制,越抖得厲害。連他自己都奇怪,暈不拉及地問出來。 「你成男人啦!」小玲摟著他,噴氣如蘭地說。飛鳥的手,慢慢兒,慢慢兒,像螃蟹一樣地爬過去,最後才敢摸上小玲的身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手太涼,小玲輕輕「嗯」了一聲。他火速把手拿開。 小玲高興地奚落:「小鳥害怕了?!」接著飛快地親了他一下。 飛鳥腦子一下空白,兩行鼻血傾斜而下。他起身就點燈,看到兩手都是血,大懼,連忙說:「我靈魂出竅了!」小玲也被嚇了一跳,穿著單衣起身,給他端盆水,邊給他洗邊說:「火太大了。以後可別吃那麼多上火的東西!」 好一會,兩個人又睡下。飛鳥找不到什麼話,就給她講自己在王宮裡的事情。小玲卻總不信,不相信小國王一頓吃幾十樣的菜,也不相信他連穿衣服都不會,更不相信他每天抱著一種什麼神丹幸女,只是說飛鳥在編造鮮事。 飛鳥乘機放鬆,慢慢把手伸插到她小衣裡肆虐,在溫溫滑滑的肌膚上游動。 「小鳥!」小玲幽幽地叫了一聲。 「什麼?」飛鳥問。 「嫂嫂和你把鋪子合開起來好不好?明日我出城,叫我爹媽,弟弟都來。你看開什麼好呢?」小玲問,她用春蔥一樣的手指頭摸著飛鳥的耳垂,輕輕地掂拈。 「嗯?!我也不知道,現在除了做官,幹什麼都很難!」飛鳥說。 「打鐵好不好?我爹就是鐵匠,在郭家干了半輩子,攢了點錢,買了地才搬出去的。」小玲柔柔地講道理說,「你看,我們今天出去就無緣無故地被人打了,那別人呢?世道不好,打兵器一定受歡迎的。」 「那也不能讓人人都枕著兵器睡覺吧。那不是和我們那裡一樣了?弓都掛在門簷子下,一有情況,出門隨手就取了。草原上也是,把弓放在包包上。」飛鳥想了一下又說,「我做了一輩子的生意,最近才得出一個道理,就是——」 「是呀。我們小鳥做了一輩子生意,得出什麼道理來著?」小玲取笑說。 「就是得有遠見!」飛鳥得意地說。 「不是廢話嗎?」小玲嗤笑。 飛鳥扭翻身子,「嗯」了一下,說:「什麼廢話。要是兵器氾濫,朝廷會怎麼做?可能不管,也有可能封鋪子,沒收兵器,禁鐵流通!」他邊說邊大膽地把手從小玲的身側移下,放到她的柔胸上,跟蝸牛一樣一點一點地動。 小玲輕輕呻吟一下,動動身,低聲說:「那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吧!這麼大的鋪子不能閒著。我家打鐵的工具一樣不缺,也就是買點鐵胎,鐵塊的。」 兩人的眼睛相迎,就是在黑暗中也有什麼東西在交流。小玲突然把頭埋到他身上,低低啜泣,將所有的辛酸悲痛都傾瀉下來。飛鳥感覺沾濕衣服的淚說,細聲地勸,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心想:她一個柔弱的女人,又怎麼能對抗最勇敢的勇士都無法對抗的命運呢? 好久,她抹了一把眼淚,說:「謝謝你。小鳥!」 飛鳥有些羞愧,收回自己的手,訥訥地說:「我不是有意的,我也管不住,本來我把手放在背後的,可它自己爬了過去!」 小玲抽著鼻子,嫣地一笑。她隨即拿過飛鳥的手,引他在自己胸膛上移動,用火熱的唇將他的嘴巴堵上。 飛鳥呼吸不暢,一下瞪大白眼。他在小玲的引導下,放棄牙關陣地,伸出自己的舌頭和對方的香舌攪動在一起,丹田中升起一團火焰。那火漸漸吞噬掉他的理智,讓他再也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誰。 半晌過後,他大口地喘氣,說:「我快要憋死了!」 「傻鳥!」小玲邊說邊去摸他的小腹。飛鳥只是覺得羞,死死護住,高聲叫饒。小玲達到了目的,見他又喘氣又蹬腿,咯咯地笑。 被窩被他兩人翻騰的冷風四起,兩人最終交頸而眠,一覺睡到清晨。此時外城的門沒開,小玲先起身,然後叫醒飛鳥去宮中請假,也好送自己出城。 飛鳥忙到太陽出來,才回來。還好送自己出城。飛鳥忙到大陽出來才回來。還提了許多包子。兩人正吃著,聽到有人敲門,大聲喊飛鳥。是花流霜的聲音。只聽一下,兩人從頭到腳都要炸了。飛鳥還好,小玲整個都要虛脫,生出被人抓奸在床的感覺。她正想機械地答應,見飛鳥「噓」了一聲,明白過來,只是傻看著飛鳥。 花流霜敲了一陣子,大概覺得裡面沒人便離開了,帶來一陣後怕的冷寂。 「奇怪!我夜裡不回家,阿媽也該等我回家才算帳!」飛鳥說。 他又給小玲一個包子,自己也抱住一個猛咬,有意快覺。小玲卻因擔心而吃不下,覺得自己害了飛鳥,連連說:「小鳥。千萬別把我們夜裡睡一塊的事說出去!好嗎?」 兩人說了一會話,吃完喝完。這就由飛鳥先出門檻露,一起向城外去。飛鳥邊走邊給小玲商量,讓她去董雲兒那裡去。小玲答應,她有自己的考慮,在鄉下。女子若無丈夫跟從回家,就意味著被婆家遣休了,是受人白眼的,會讓自己家蒙羞。她這下覺得還是找個人代自己回去,先給父母說一聲。 ※※※ 吃過出城。野外艷陽白雪,遍野濕濡。小玲卻看得悲切,一陣一陣為自己灰暗的前景黯淡,在飛鳥懷中哭問這那。她並不是讓飛鳥拿什麼主張,而是實在不知道怎麼好。兩人不時到了山上,也沒怎麼看就進了大殿。 花流霜已等在那兒,一見面就冷聲問:「真是好兒子!這就跟你嫂嫂私奔!」 飛鳥一愣,看小玲在發抖,又見董雲兒,董老漢都在看自己,生出豪氣,大聲擋在小玲面前說:「私奔就私奔!」 小玲卻連忙解釋,情急之下也無什麼過好的借口,只是說自己要回家,小鳥是送自己。 花流霜多少清楚事情前後,也只得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你們還不知道吧。你婆婆一大早帶了大水去我們家,說是不把你交出去,她就不回去了!這也沒什麼?原本我們就想接她去住兩天。可這麼冷的天,她就坐在門口的冰地裡磕頭,我也不知道怎麼是好。」 小玲眼睛浸過眼眶,說不出什麼。那一情景,她只憑想像就能想像得到,只要休書不遞,那她就仍然是張家的人,至死也要以張氏蓋棺定論,誰都不能質疑半點。 花流霜突然注意她半邊面孔青紫,只當是被大水打得,再看兒子,那也是鼻青臉腫,一仰頭還能看到鼻孔裡的血塊,又想說什麼,卻聽飛鳥說:「男人論是非,老年人也要講道理。我回去好好說,就讓小玲嫂子先住這。誰不願意?我說了,不願意也住!」他虎視一番,首先看住刺頭董雲兒,大聲問:「你敢說個不字,我立刻把你趕走!」 「我又沒有不讓,你衝我發什麼火?」董雲兒一頭霧水,連忙過去挽住小玲,到一邊說話。 花流霜本想答應的,卻忍不住挑釁飛鳥的權威,也當是一種心疼,這就冷笑著說:「你厲害什麼?厲害也不會被你大水哥打得鼻青臉腫的!」 飛鳥也不爭辯,先摸了把刀,對著花流霜敲了兩下,然後又急急扔了捏槍,接著又扔到一邊,這才看住一隻木枝,拿到手裡一把折斷,看住自己阿媽,說:「我今天要補交大水哥求饒,我就——!」 「用錢買他同意!」飛鳥跨出去大喊。也正是等他的聲音遠遠揚回大殿,董老漢方敢掀起自己蓋起來的一壺好酒,自己小酌。 花流霜出去後,就用上了巴掌,打了一陣,這才問一臉倔強的飛鳥:「改不改?!」 飛鳥尚不知道魯直特地的造訪讓自己身上背了許多的不是,冷哼一聲,賭氣上馬,打馬就走。 「你回來!」花流霜還從來沒有見過飛鳥敢這樣過,心中一冷,也不知道是難過還是異樣,邊大聲喊邊牽出自己的馬追趕。 「笨笨」的腳力,速度長進不少。他一人一馬就向箭枝一樣穿行而去,留下雪日莽原,將花流霜的呼聲拋在腦後。花流霜覺得飛鳥是厭惡自己管他。她為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一夜沒怎麼能合眼,卻見他不理自己就這樣走了,有點兒恨惱的同時為他的日後擔心,怕他動不動就熱惹禍上身。同時,她再一次想起飛鳥平日與溫順對立的固執,喟歎之餘卻又覺得驕傲:「離家萬里的人在陌生的環境裡只有唯喏的份,更不要是站在隨時被人砍頭的地方。他骨子裡就是隻狼!」 飛鳥馳騁回去,在大街上照樣怒馬加鞭,將逢到的人都驚成瘸腿的鴨子。他輾轉入內城,須臾就到自己家門前,沒見到大水,只見一堆閒人圍著的張氏。一個不知什麼心思的貴族正邊嫌惡地接近,邊誘引說:「老媽子。你坐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巡兵見了就會抓你走的!不如你說一說,我幫你到廷尉那遞個狀紙。」 飛鳥看他一身的鵝紋衣服,肥肥白白,心有好感。正要解釋間,又聽旁邊一人慢又斯文地搭腔:「李哲君,高!這樣一來,看他們怎麼處理!」 飛鳥覺得話味不對,闖進人群,抱起張氏沒幾兩重的身子進院子。他感覺到張氏一身發涼,臉色蒼白,只惱自己阿爸不早早把她硬帶到暖房子。而不由自主的張氏一摸就知道,大喊說:「我知道是你,小鳥!把小玲還俺家!」說完就咬上飛鳥一口。 飛鳥忍住疼,把她推進院子,卻想不到剛一放手,她就爬到門口,手裡還摸出把剪刀,發張齒稀,只是衝著飛鳥喊:「小玲,我知道你在裡面。」 一大群家人也都在門口怔怔地看。風月和飛雪連忙上前,給老婆子遞好話,揉胸脯遞水,連帶歎氣。飛鳥但看他們的表現,也知道張氏是碰不得,乾脆坐到她身邊,大聲給她說:「阿婆!你幹嘛非要把嫂子嫁給大水哥?」 「不嫁大水,還嫁你不成?你這個沒天良的呀,你們從生荒地兒來,我家二水虧過你們嗎?……小玲,你快出來!」張氏還口就是一口吐沫,吐口之後暢吟。 風月連忙沖飛鳥擺手,但還是沒來得及制止,就聽飛鳥恐嚇說:「那好。我今就殺了大水,看你還讓她嫁誰!」 「恁都聽到了!他強搶了俺家媳婦,還要殺俺兒子。」張氏吆喝一聲,爬個身就揮剪刀。飛鳥在半濕條階上滾退,弄了一身泥水,狼狽不堪。飛雪連忙上去奪剪刀。但沒防備下,老人竟然朝石頭階上撞,風月沒有拉住,就見她頭蓋青紫,血都出來,鼻涕口水一臉,於心不忍,小聲問飛鳥:「小玲呢?」 龍藍采也在王氏的攙扶下走上前,大聲地問:「小玲呢?快讓她來看看她的婆婆,這是什麼的樣?!」 飛鳥四下裡看,從圍觀的人到遠處停留的馬車,再到自家的人,人人都眼神怪異地看著自己,而自己哭哭不得,笑笑不得,便大聲說:「我哪知道。還不是死啦。昨天你迫她嫁人,她又不見人,說不定就跳河了!」 「你胡說?!」張氏一下色變,指著飛鳥說話的地方,大聲說,「非是你強迫要她,她不從,跑去哪了!你這天殺的禽獸,快還我的媳婦!」 飛鳥過去扛了她,大聲地說:「快進屋子。暖和暖和。吃過飯,去告我好不?不然沒力氣,連伸冤的地方也沒有。」這次,張氏沒有反抗,也沒有掙扎,只是抽泣。 飛鳥跨出一腳,正要進門,就聽得遠處一聲綻喝:「放下她!」嚇了一大跳,他轉頭看到張國燾的馬車,還帶了幾個公人,沒有多想,只打招呼說:「是張叔叔!」 「誰是你叔叔!」張國燾大袖一擺,抵口回絕,下車上前,溫和地問張氏:「你有什麼冤屈就給我說吧。」張氏突然不說話了,竟然在飛鳥肩膀上抽噎。張國燾以為她認出自己,立刻和狄南堂劃分界限,叫他有冤叫冤。 「這是怎麼回事?張大人!」風月緊張了。 「是呀!怎麼回事?我們就是——」龍藍采解釋也解釋不了,也只好看住風月。 張國燾也不答話,只是讓飛鳥趕快把人放下。此時,張氏仍然是哭笑並舉,一句話也不說。也許,她心裡有愧,也許她以為飛鳥沒有窩藏小玲,如果花流霜不回來,她也許就這樣算了。但花流霜恰恰這時到家,看張國燾跟個不認識的人一樣,怕飛鳥有事,告訴她說小玲好好的。頃刻,她一個大變樣,語無倫次地訴情,又咬了飛鳥一口。 飛鳥和張氏最終都和張國燾一起走了。圍觀的貴戚閒人也都散去,路上的馬車也不再停。剩下的一家人開始默然,都不知道是該怪飛鳥,該怪張氏和小玲,還是怪張國燾的過於鐵面。對於張氏來說,她想爭取生命中可依賴的稻草;對於小玲,她不願意屈從命運;而張國燾,不避人情,秉公辦理。偏午的艷陽斜照,也像是想告訴這些可憐人兒點什麼。 風月滿懷心事,覺得這個官司飛鳥是怎麼都占不住理的。他是哪根蔥蒜,管人家的閒事?秉公苛察起來,弄好了,他是擾人安寧的惡少;弄得不好,他這是強搶民婦,或在與人家寡婦通姦,怕唯一能得以紓解的入口也只有是他的年齡。 花流霜也頭大,只是在家等狄南堂回來,也好計一計怎麼好。 優憂書萌 uutxT.cOm 荃蚊自版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五十九 濤康之交(3) 字數:5112 狄南堂出門時就逢上張氏來,但他沒料到張氏是要人,又被要事催趕,也就給大水打了聲招呼,讓他們進屋歇著。說完,他就走了,對後來的事半點也不清楚,還根本不知道。 上午,永和殿中大臣們正商議出兵的事。兵部省預定了包括狄南堂在內的四個人選,各有派系。四位人選要由輔政大臣和太后過目,然後論出結果人選。他們爭得走馬觀花一樣,好像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搶擺著的功勞。 狄南堂只一句話,就讓兩人知難而退。他說:「雪原上打仗,我略知一二。」但第四人就不這麼謙虛了,他抱著肚子,也橫眉一斜,說:「雪原打仗,我精通!」不用說,這就是那位「田雞」大人。 幾人由執金郎引出。眾大臣開始委婉插言,莫衷一是,等太后突地誇獎宇文元成後,他們終於捏到虎骨所在,跟隨揉捏,附和同意。 國事惟有祀與戎,魯直眼見如此,心涼半截,他向自己安排過的官員使了個眼色,卻見他咽咽吐沫,反將眼神看向一邊。而健布一直端坐不動,直到被魯太后問道時方款款站起,走到中央。他四處掃了一下,等眾人音消後才說:「太后不該讓我來說,我說不好!」 說完,他欠身就回去。魯太后一愣,為他這個說不好納悶,反過來問:「有什麼說不好的?」 「這不是我分內的事,我是萬萬不該說什麼的!司空大人,不知道西北要修多少路,造多少橋?」健布看住一身瘦骨的大司空說。接著,他轉身又看向旁邊的一列文官,言官,一一問那裡有多少他們分內的事。 幾個厚臉臣子還沒什麼,魯太后的臉卻刷一下紅了,若不是垂著簾子,非霞光滿室不可。她算是真正見識到這位人物的風格,「嗯」了兩下,連連說:「這不是讓大將軍說嗎?」 「是呀!這可是大將軍的分內事,其它人都是憂國心切,並沒有指手畫腳之意!」魯直高興,慌忙藉機插言,把定此事的人推向健布。雖然他不知道健布屬定何人,但卻知道它必然選出足可勝任的人選。 健布避過魯直的親熱,只是說:「西北情況不明,此人要臨行決斷,是受降是攻是防,繫於一身,必然要有非同尋常之處不可!此戰非同小可,我認為——」 健布停頓了一下,一下吊起重任的胃口。魯太后看他躊躇而思,也無可奈何地歎氣,知道宇文元成沒了希望,於是接連督促,讓他往下講。 「宇文將軍合適!只是尚有顧慮!」健布說了句令人瞠目的話。一剎那,眾人都打開話匣子,議論紛紛。不用說,他們都覺得健布擺譜,明明無疑義,偏偏轉了一個圈子。魯直更是始料不及,弄不明白健布在幹什麼。 「可一來他眼睛不好,雪地裡難以看清東西;二來他自知和丞相不和,難免心分二用。西北打仗,決斷在於將軍,勝負則在於丞相!」健布看向魯直,虎目一閃,似笑非笑地說。 眾人都啼笑皆非,又覺得健布正拿著一付嚴肅的面孔說笑。魯直卻一下醒悟,像從沒有見過健布一樣看他,頓時覺得深不可測。這是高明的離間之計,舉的是調和之旗,下的是拌人的坎,此時突出的並不是宇文元成和丞相的二心,將相不和,而是說自己與太后二心;同時,這也是戰後責任劃分,等於明確地說,勝利了不是丞相的功勞,敗了是丞相的罪。經這麼一說,魯直已經知道人選何在,自覺不出所料的話,這人一定是狄南堂。 「所以,丞相舉薦的人一定錯不了!」健布結尾說。 魯太后確信此仗不難,心中本有著九九,就是想讓宇文元成建功立業。她甚至想拿虎符威脅,原因是宇文元成前日將他最小的妹妹許配給她妹妹的兒子,握上兵權意味著大權又握一份。何況親總好過外,這也是她一貫的主張,儘管她對魯直行事越來越不滿,但也沒有做什麼它樣的舉動,原因也在這裡。 魯太后漠不作聲,只是透過簾子,把目光投向魯直,一下不知道想到哪去了。好一會,她聽到小國王低低地叫:「母后,他們都問我呢!」 「就按丞相的意思辦吧。」太后冷然而諾,眼孔卻漸漸收縮,尾指上套上的鐵甲啄也不自覺地彎曲。她可以允許魯直和自己意見不和,但卻不允許魯直和自己二心。魯直一味改弦更張,去舊拔新,對自己的人釜底抽薪,到底目的何在?她此時突然覺得撈摸不住。 「但也不能讓他人不服。武人的事自有武人解決的辦法,後日校場見個分曉!這兩日嘛,該準備什麼就照準備什麼!」魯太后說,也以此結束此事。 魯直一身是汗地從大殿出來,心中抱著一線的希望,但並不提醒,密密幾句,就另行出殿。與勇武出名的宇文元成角逐,恐怕健布都要三思。但狄南堂沒聽說過「田雞」的大名,又受魯直的托付,無可退之道。他拜過幾個對手,走出殿室,正行著,聽有人在背後叫他留步。轉身按刀環顧,卻見到劍履不解的健布大步衝自己走來。 健布的面孔平凡,唯一的奇特就是骨稜稜的,身材也不高大,若脫去甲衣,立刻便樸實無華。在大街上看到他這樣一個人,你很難想像出他就是南征北戰,威名赫赫的沙場豪傑。但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就如長劍在匣,收藏住自己的鋒芒。 狄南堂見他嘴角抿出一絲笑意,連忙躬身問候。但他在狄南堂面前依然需要抬目。他看了狄南堂好久,突然翻袖,拿出手來。見他手上有一卷紙書,狄南堂微微一愣,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健布邊引他走邊問:「這是你寫的?」 狄南堂不知所以,就說:「我尚不知道這是什麼。」 「好!」健布也不再問,只是誇獎。狄南堂這才想起自己應戰區僵死,不適合大規模防禦作戰上了一書。裡面順便發了一通見解,還就軍伍作了一番比較,像塘馬和草原斥候在訊傳上的優劣,騎兵,戰車和龍騎之間。 健布邊引狄南堂走,邊回頭告誡:「我們是帶兵的,不要與丞相過近,政局上的事要少參與!」 狄南堂一愣,由是知道魯直成了孤家寡人,這也是警告自己要善於保身。在感激之餘,他卻又為魯直感歎。健布能為大將軍,是魯直在背後加一把力的,這連狄南堂都知道,但反過來,他和眾人一樣,不認可魯直這個丞相。 因為魯直採納自己的意見開罪完權貴,他心裡不由忐忑。 健布見他不就這事說什麼,也不再叮嚀,轉過說其它:「我看了你的意思。你覺得西慶與我作戰,勝在哪一處?」 狄南堂見他一臉期待,但還是猶豫了一下。健布爽朗一笑,說:「人人都諱言這個。我們去找個地方坐,有什麼儘管說,兄弟相稱就行了!」 「大將軍言過了!」狄南堂再次躬身,示意自己不敢當。 健布大步上前,上了自己的馬車,隨即邀他同乘。狄南堂卻不肯,說自己騎馬來的,這就去牽馬。他牽馬回來,見健布等了自己,只好跟去。 眾人去了一處酒樓。健布下了馬車,回頭招呼狄南堂,由家將引著入內。 這所酒樓剎是漂亮,內套廊院台閣,和宮宴場所有點像。整整一樓都是權貴,歌舞聲聲,凡碰到的人無不束身恭迎,從而也可以看到健布在眾人心中的地位。 侍人引他們去了一處暖閣,外有梅枝接蕾,探手可得。健布邀狄南堂入座,令人上酒。此後,他看向狄南堂,說:「狄兄不需顧忌。豪傑不避酒肉,呆會只管大吃大喝。我已經派人去請鼓師,為我們擊鼓助興。」 狄南堂更覺得健布樸實。入這樣的酒家,聽聽歌舞,或者尋些絲竹樂人都很平常,偏偏他卻要聽軍中之鼓,性格可見一斑。 接著,健布就進入考驗的正題,說:「我還未聽到狄兄對西慶之戰的看法,此時無外人,一說便是!」 狄南堂也不再顧慮,娓娓道:「我靖康軍威,由來已久,卻也被威名所累。內地不修防,欠缺應變能力。守護轄區在沒有接到朝廷反應時各少門前,甚至要用到守將的私人關係才相互救援。西慶多騎,分進合聚,瞬息百里。朝廷一下措手不及,玉門關以西,被從滄州分割成兩段,兩段裡又被分成數段。我以前不在軍中,閒暇時翻查邸報檔案得知,若不是敵方大將過於心急,急下長月,在堅城之下空耗,未知西面今在誰手。」 「其次。朝廷儲備管理不善,現在還沒查明大筆的糧食到哪去了!但所有的證據都表示,倉中糧食實為虛報,土地兼併嚴重,大戶不納,小戶無籍。各地上計競相邀功,高報戶籍,賦稅,事實上全是假的。所以,吏治,改源才是根本!」狄南堂又說,「就拿勤王來說,本是聚壯反擊之舉,各地卻爛湊流民佃戶,以填補戶籍空缺,以致東面各州農田荒蕪,甚至數百里的良田被貴戚種草打獵,而同時,聚集的大軍不堪一擊!」 「這都是政務上的事。我們都是軍伍之人,幹嘛理那些文官才要搞明白的事呢。」健布抬起說,「我不懂這個,只是打了一輩子仗,才知道如今龍騎用得起,養不起。就軍籍的一千五百多隻地龍而言,可以養起幾萬精銳。」 說完,他提起剛送來的酒樽,滿上自己的銅爵,示意狄南堂也滿上。他將酒一飲而盡,又說:「我覺得大建騎兵才是當務之急,只是——」 狄南堂知道這意思是說,丞相目前並不支持。他剛才的一番話其實是有意讓健布體諒丞相的,文武之間相互信任,方能重新挽回狂瀾,見健布卻只從軍務的角度,把眼睛瞄向虎視的外邦,頗有怪丞相把什麼都攪亂的意思,直到兩人為人看事的角度不一樣,卻都是為國家著想,更覺得難以調和。 「選練騎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遊牧人的控弦之士,自小就在馬背上長大……」狄南堂說出自己的主張,卻逢上鼓聲。 看來健布並不怎麼入心,也不制止鼓樂。狄南堂歎了一口氣,抬頭看擂鼓之人。那應該是幾個軍漢,袒肩露乳,信手成音。 一時間,鼓聲大作,如大軍鏖戰,半園的聲樂都被蓋下。 一曲罷了,酒食也吃了個七七八八。健布高歌云:「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他反覆唱末尾一句,等歌完,雙目已濕,這就又輕輕地說:「我看好你!宇文元成性子燥烈。你神光滿目,也應是弓馬嫻熟。校場只要不給他猛拼,一定能取勝!」 狄南堂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覺得自己算是踏入這個熱血男兒的內心世界,從而也知道,健布出於公心,已經將眾人摸得一清二楚。他抬頭看看健布,見對方目光熱切,真情流露地看住自己,頜首點頭。 酒罷回家,已經是下午。一進門,他就看到飛雪在等他,見面就跟著走,講自己哥哥的事。狄南堂也分辨不出什麼對錯,在龍藍采的央求下,只是喊了個人,叫他去找張國燾,告訴他原因經過。 傍晚,家人回來,手裡提了封信。花流霜展開來看,見上面還墨跡斑斑,讀了一下便默不著聲。此信來到狄南堂這,狄南堂才知道是封絕交信,語氣尖刻,責罵並舉。狄南堂讀了一身冷汗,不知道張國燾信中怎麼有自己的家世,隨即想到自己填上的官檔,心想:「我本是掛名的官,是朝廷把我傳來脫籍的,我又有什麼辦法?他喟然歎息,揉了一下眉心,將信收起,那家人在一旁補充說:「老爺。張大人說了。少爺年齡尚小,罪責很輕,只要交代出人家的媳婦在拿,就可以放回家中!」 「好了!」狄南堂明白了,這就給風月說,「咱們也別管了。本就不該參與人家的家務,既然參與,就看他!」說完,他站起來出門,打算出去尋家鋪子,選件合手的兵器。 他還沒走出正堂,張毛卻具了幾個帖子過來,說是有人拜訪。他見台甫,籍貫都寫得清清楚楚,是一個也不認識,不由傻了眼。 「他們都說是老爺的同鄉!」伶俐的張毛連忙回答。 「說我不在家!」狄南堂一陣心煩,揮手就說。 張毛被人家塞了錢,心裡有些發急,只是站著等待。風月卻世故地說:「這現管地裡有縣官,各有所求,結交一番也在所難免。將來老爺有事,也好托別人,塞條進路!」 「不了!先生和我一起從後門出去,到街上走走看看!我心裡有些憋悶!」狄南堂提不起這個心思,只是有些喪氣地說。 「其實做官為人就為在這裡!這不是什麼清不清濁不濁的,而是正常的交往,風氣如此,裡面未必沒有英雄豪傑!」風月又勸一句說,他見狄南堂轉身就走,連忙跟上。 優悠書盟 uuTXT。com 銓文吇板閱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 無敵之爭(1) 字數:5034 自買完兵器回家,狄南堂一夜夢不完的金戈鐵馬,聽不盡長兵躍躍欲鳴之聲,雞叫時分已早早起床。他束上皮甲,在燈下擦拭昨日買回來的長斬,心潮澎湃。事事並不如意,知交斷義,兒子闖禍,前景難料,卻偏偏激出他那份捨我其誰的雄心。他將半輩子為國出力的心願全化為豪情,一陣又一陣地心酣血熱,含了一口酒,噴於刀刃之上,轉而用白布擦拭刀面的厚頭。暈光射於青刃,讓人兩眼無端端地發緊。 他起身,提斬而出,拖曳而行。 裝睡的花流霜起來,趴在窗戶上看看,見他一出來就奔向馬棚的方向,放下窗吊,有如責備地說:「這般年紀了,卻還像個小孩,買把兵器,一會也放不下!」她整好衣服到闊院裡,正趕上狄南堂奮力舞斬,便打發走一個探頭的家人,在一旁看。 整個後院都澎湃著這等重兵攪動的風雷聲,只見狄南堂斬卷氣浪,胸臆大開,叱喝出口,忽而翻滾躍身,刃翻而下,一隻架籐的木柱應聲而開。過了好長一陣,他才收出凝而不動的身形,站到剖成兩半的柱子,威風凜凜,更像是給後面偷看的人而喝:「備馬!」 狄南堂其實只是喝了句豪氣的附帶品,他回頭見花流霜看著自己笑,也尷尬,不過還是笑笑問:「為夫的刀厲害不?」 「我瞅著這話怎麼都像是小鳥問出來的!」花流霜笑著說。 狄南堂略微有點臉紅,「刷」地把長斬插入地下,邊招呼花流霜一起去內城校場,邊大步到槽前牽了吃得差不多的坐騎,自我解釋說:「小鳥那是狂妄,我這卻是豪氣!」 「父子都是一樣!」花流霜嗔笑,接著也牽出一匹馬,跟著他走出家門。狄南堂提斬上馬,拉了韁繩,直奔家外不遠的南校場。 花流霜風馳電掣地追隨其後。夫妻兩人在冰泥路上踏出串咯登脆響。 南校場此時無人。狄南堂馳馬舞斬,來回衝,頓,劈,揚,斬,連斬,錯手,掛帶,等數個來回後,一拉韁繩,裹風立馬,剎那間掛刀引射,三箭中的。兩人相視而笑,並行緩緩回走。 花流霜這才說:「你無部曲,無親兵,靠什麼號令軍將?不如趁老二在,讓他找些人來跟從。」 狄南堂笑了一笑,默認無語,只是回走。 上午,他去了轄督衙門,按慣例開衙,聽聽都有什麼事,並等待接手的新員到任,接到稟報。前日數十人馬當街砍殺的傷殘人犯,全部被廷尉署連夜提走,不由奇怪廷尉上的人為何不打招呼,何況外族傷者還在救治。他說了句知道了,見沒其它事,這就將下面的校尉遣走,順便派了兩個人去問,此事要不要自己和地方共同跟察,具體是怎麼安排的。 明日便是決鬥之日。他下午回家,滴酒不沾,養氣靜神後早早睡去,一覺睡到天明。他起身略為活動,就靜心吃飯,似無半點掛礙。 用過飯後,花流霜正幫忙整備革馬衣甲,聽到飛鳥回來的消息。飛鳥被看押後,和大水對質了兩天,就是不交代小玲去了哪,只說跑了,走丟了,跳河了,反正從當晚就沒見到。案子也不是張國燾審,魯直打聲招呼就放人了。他一頭稻草,挨了不少鞭子,但精神卻很飽滿。他跨步回家,進門第一步也是抒發此等感情的第一步。伴隨著這一步,他一把推過開門人的頭,也不會大別人問他的好話,十足地不屑一答。 院子裡的人沒了他的督促,也都賴著不到城外住,正集中在院子裡送老爺子去決鬥,見他回來,都連連招呼。 飛雪趕到他身邊,一邊摸他的衣服,一邊趴到他耳朵邊說悄悄話,提前把家給他通氣。 「鞭子而已!」飛鳥拂掉飛雪的手,一付威武不可屈的樣子,繼續仰頭悠步走踏。 龍藍采衝他就是一巴掌,接著按住她看她的傷口。等龍藍采看了後,他繼續仰頭往裡走,嘴巴裡依然說:「小鞭子而已!」之後,他叫了聲阿爸,說:「要我出馬嗎?戰無不勝!」 狄南堂一見他那張笑臉就知道苦頭沒用,反讓他多了點炫耀的資本,除了頭疼還是頭疼,便打算用冷落來讓兒子反省,只是冷冷地督促別人。而花流霜看他紮了付進屋的樣子,猜也猜到他是想找點吃的,便拉住威脅不讓他吃飯,問他怎麼被人放回來的。 飛鳥幾聲歎,本知道和阿爸的決鬥有關,卻似真似假地說:「一大早的,我一睡醒就有人開門,非讓我走。不走白不走,我也就回來吃頓飯。要是他們放錯了,再抓再回去!」 說完,他見眾人要走,一下變樣,快快地帶上食物。花流霜讓他和龍藍采,飛雪共乘,這就出發。 飛鳥被龍藍采提了一路的耳朵,反覆攤著油乎乎的雙手,只是邊吃邊講自己的道理。他終於等吃飽下車,看父親就是不理自己,終究覺得不自在,想找個借口問問,便爛笑著往父親面前湊,一邊剃牙,一邊指問長斬:「奇怪刀!阿爸的兵器?!以前沒有見過!」 「鞭子打在身上癢不癢?」狄南堂斜睨了他一眼問。 飛鳥沒了主意,又看看花流霜,親熱地叫聲:「阿媽!看,那是王宮!」 此時正接近宮門。高大的石牆門樓就像天人之所,更遠處階梯無數,仄仄而上,其末端處寶殿雄伏。兩者之間的廣場地裡擺出儀場,紅翎車馬,官員旄節,地遼人小,更添雄壯。花流霜也不是眼睛不好,知道他是故意找話茬子,本來也想學狄南堂,等他自己認錯反省,可仍不自覺聽著他絮叨。 看阿媽比阿爸好對付,飛鳥故意說:「看來,太后,國王都要親去!」 「你怎麼知道?」花流霜忍不住問他,「難不成都給你打過招呼?」 狄南堂微笑,目視那些儀衛車馬,給妻子說:「人家看到那排場了。你真是沒見識!」 太后,國王要親去的原因不是他們熱心,而是三世制定下來的慣例。靖康建國後,朝廷雖禁止私鬥,卻褒揚貴族間的決鬥。地位平等的貴族簽下生死約定,通過申報審批,之後的決鬥便視為合法,也算是在弘揚尚武精神。二世本人曾多次擔當公證人,在北城比試。之所以要在北城校場,那是為了戰勝的貴族很快在軍中揚名。而後,三世卻不怎麼熱心,反覺得此舉會讓武將無法和睦,雖沒有明文禁止,大拿一將公證人限於君王,也就等於禁止了。 如今,既然決鬥被抬出來,根據禮法慣例,國王,北城都是要素。 魯直很晚才出現,他並沒有侍駕,而是四處尋找狄南堂。宮門高牆,天又陰去,把寒冷中的他憋出一身燥熱。 近來,冬至就在眼前,外官入朝,最遲也應該到了才對。大員紛紛找借口,藩鎮將軍們更用各種理由搪塞,有人前來也是別有企圖,有的密陳魯直禍國,有的志在尊王攘夷。他的心一直都提到嗓子眼上,直到等到許多乞免得折子才鬆了一口氣,不管這些人是說腿疼還是胳膊疼,什麼事緊急,總還說了理由,比硬梆梆的不來好。畢竟外官不朝意味著反叛,要麼是朝廷給他們定罪,要麼是他們發檄文抗朝廷之命,如今,朝廷至少有個台階,可以乞免就免。 但氣是鬆了,人的壓力也同樣大。冬至大典焦頭爛額不說,而呈現出來的都是對自己的牴觸,怕是不妙。他心裡紮著刺,又不看好狄南堂取勝,內心為該不該提醒矛盾,只覺得縱橫的儀衛列落讓自己壓抑,高牆讓自己憋悶。他年紀也不小了,從入仕到長月動亂,頭髮幾乎全白,夜裡又缺覺,吃飯不規律,身體大不如前,走上一會已是氣喘,停在一個檯子上張目,最終看到狄南堂,慌忙帶人過去。 狄南堂見他過來看遍全身,只當他覺得自己不是衝殺之人,心裡感激,正抱拳行禮。魯直已脫口埋怨:「你怎麼不穿一身重甲?瘋了不是?」 在靖康,騎兵甲有多種,武將多時裡外三層的鐵甲,在戰場上根本不用顧及流矢和一些無關緊要的打擊。魯直不放心也是必然,在他看來,宇文元成的份量和眼前的人沒有可比性。 「這就是!」狄南堂看看自己身上,抖抖自己護要害的金屬和皮綴,制止他自告奮勇地讓人再找,微微揚手說:「甲輕有甲輕的好處。即使再重的鐵甲,那也抵不住快馬穿刺!」 魯直知道是實情。他見狄南堂看住自己,似乎洞察自己心中本存的一線渺然專機,不禁有些羞愧,覺得是自己以一己之心,置別人性命於不顧,便微微歎氣,說:「別把廷尉那裡的事掛在心上。那是你二弟的事,和你無關!」 狄南堂隨即想起自己看押而被廷尉提走的人,猛吃了一驚,問:「他怎麼了?」 「他的人當街襲擊西慶的降將——馬孟符一行。馬孟符也不報案,只是向朝廷要保護!」魯直說,「他和人家有什麼恩怨?哪來的彪勇?!依我看,該是馬孟符不老實,和北面的人摩擦,人家利用了你弟弟。」 「我不知道!他來長月也不見我。」狄南堂明白是和馬孟符的封地有關,還是不得不搖頭。 魯直點點頭,說:「你見到他要好好叮囑。他身上無官無爵,牽扯到裡面可不是小事!」狄南堂點頭,聽他又說:「要是不可力戰,早早認輸,我即刻讓人鳴金止戰!」 「末將是不會輸得!」狄南堂只得斬釘截鐵地回答。 魯直知道他不知道宇文元成的凶名,拔山扛鼎的力氣,心中更覺不好受。逢上內侍來叫,他竟用同等之禮揖別,奮聲回袖道:「我等將軍旗開得勝!」 到了半中午,儀場,百官在宮門迎駕,浩浩湯湯去北城。一家人也跟著前去。到了地方,那裡已經聚集了許多貴胄男兒,他們和新來的人們一起,將四周圍個不漏。這個校場是日常操練用地,括了十數個小場,足足佔了北城的十分之一強,大得驚人,夠幾萬人出操訓練。狄南堂帶家人進入指定位置,四處環顧,只看到校場外黑壓壓的人群嘈雜一片。 宇文元成之勇自少年便已出名。因他父親的緣故,靖康王早早許配他以王室公主,帶在身邊。十五歲時,他從駕秋獵,射殺一虎,回頭誇耀地拿給靖康王看。 為了不讓他驕傲,眾大臣在靖康王的授意下辨認,都說是「彪」。宇文元成憤恨,奔出野外。靖康王使數百人找尋兩日不見,只以為他出了事,到了第五日,他回來了,渾身是血,連戰馬都丟了,自表說自己射殺了七隻猛獸,卻不知道是虎是「彪」。眾衛士跟他去找,卻得到九隻老虎。 自此,軍士和貴戚中漸有傳聞,說他射殺了七隻老虎,嚇死了兩隻。後來長月一代少見虎跡,人人都說是他的功勞。 再後來,他隨軍出征,從不知道「收兵鳴金」。靖康王雖沒明說他腦子混,但給了他特許,說惟有他不算有違軍令。這樣,是人都知道他被靖康王喜愛。將軍怕他死於亂軍之中,一打仗就差他到後方,硬是掙不到軍功。 後來,他剿賊惹禍,殺良民人頭充功。靖康王由是知道,他不是個混人那麼簡單,而是貪功膽壯,凶殘人戾,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但他畢竟看著宇文元成長大,沒有忍心重治,僅僅閒置不用。後來,國王又啟用了他,這次反正是看透他這一點,讓自己的私生子利用他的名利之心,當成手中利刃。畢竟這樣的人被用,殺死功勳卓著的大員不但不壞君主的名聲,還可以隨後拋棄。 他的凶名雖不如王卓,但勇名冠絕。今日來的這些人中,更多是向看他如何殺人的。在他們看來,作為宇文元成的對手也不會默默無聞,遂讓他仍然會死無全屍,但決不會沒什麼看頭。若是飛鳥早點放出來,他就會在閒逛中知道,如今長月賭局大開,自己父親賠率高得嚇人。 宇文元成所佔的席位不遠。狄南堂側看過去,見那一閥人頭盔林林,知道那都是對手家中的親戚和親衛左右。他只是覺得奇怪,今天又不是他們決鬥,他們這些人幹嘛都要渾身披甲。他在頭盔上辨認,卻只看到宇文元成的頭盔而不見臉。 飛鳥四處亂看,和花流霜一塊詢問那人是哪個。狄南堂給他們指,但總是指不正好。正說著,狄南良不知怎麼來了,還帶了一撥人。狄南堂轉身軀看,只是和他凝視。 「我來看我哥哥是怎麼打敗靖康無敵猛將的!」狄南良不敢和他對視,轉移目光說,「也算是學小鳥,贏上一大筆!」 「無敵猛將?!」狄南堂循了一口氣,冷冷反問,「你怎麼知道我贏?該不是哥哥遭了你恨,來看著出氣?」 Uu書猛 UuTxT.Com 全蚊子版粵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 無敵之爭(2) 字數:5811 在山呼萬歲後,賽場鳴金。 幾輛大小不一的戰車首先入場,數名將士渾身鐵甲,在眾人目光中馳騁,繞轉在校場。片刻之後,他們打出一塊旗幟,上面書由「宇文」兩個大字。狄南堂再向宇文元成那席看去,果見人去席空。 這場家將表演式的出場極其成功,毫無疑問,他們兩人爭什麼已經無關緊要,人們反正被這種兵車駕行激出興奮,鼎沸的高呼。正在這時,校場一側飛出一騎,馳如鳥掠。眾人見那騎士重甲青玄,披風捲揚,手持方天畫戟,更是賣力鼓噪。魯太后輕抬下頜,看宇文元成已經持刀立於台前,騎烈人雄,忙向周圍眾席的貴婦淑女誇獎。 這些貴女中有寡身,有獨身,更有放蕩不羈的,雖在交際中視男人為無物,競相讓男兒敗倒,卻也思慕英雄豪傑,他們正半裹華裘,美目輕泛,指指點點,忽有一女舒身而起,在席間向眾人流轉請酒。 接著,她來到魯太后左右,在高台厚毯的邊緣處臥下,邊給太后倒酒,邊悠開檀口:「人人思慕烈烈丈夫,卻是忘了,健布將軍身僅五尺!若是論好看,沒人比得過我家的琉璃貓兒的。」 「風築太主莫不是真想知道他怎麼樣?」有貴婦曖昧取笑說。魯太后是為國母,看重端行,顯得有些不悅。 她見魯直派人來詢問是否即刻開場,正要擺手同意,卻被身邊的貴婦止住。 「兩人相搏。不過須臾工夫,不值得大張旗鼓來看,何不讓他們慢慢來。盡展本領?也讓我們這些女人開開眼界。」太主笑吟吟地央求說。 一大堆貴婦人都聽得新奇,緊接著鼓恿,來促成其美。 這女人看男人豪氣奮戰,猶如男人看女人如何地溫婉嬌喘,雖是自己每見血腥不敢投眼,想像也覺得刺激。這麼一說,連魯太后都怦然心動,但她還未敢拿這樣的事圖個痛快,只是監守最後一線,說:「這是選撥將軍的。能像戲生,叫他翻幾個跟頭就翻幾個跟頭?我看你們都是吃酒吃多了。」 風築太主和魯太后是姑嫂,不但熟捻,更是親密。她一眼看出太后的虛偽,大膽做主傳令,說自己家養了兩隻嬌小的地龍,先出來給兩位勇士熱熱身。說完,她安排一個翠頭家奴去辦,這就樂呵呵地向各位美婦勸酒,籠絡感情。 魯後眼見自己被架了一下,也不得有點無奈地喊人安排。不一會兒工夫,就有負責比試的臣子過來,接到她的耳語後前去張羅。她微笑著回頭,輕欠了一下身,給眾人說:「以我看,兩位將軍奮戰到底,都可斬龍得勝。這時,若無人退場,再比。」 四周高台駐留的多是顯貴。而占不住高地的許多糜爛貴族,便臥在無帷馬車,帶著無與倫比的風姿聚在一起談論,喝酒。他們中不乏精通騎術武藝的,指點中給人的壓力很大。狄南堂久等不見人喚,還能耐心地等待。宇文元成卻遠不知愛惜馬力,一趟一趟卷風一樣裡來回,以此贏得喝彩聲。 飛鳥是見過他的。可場地那麼大,騎士頭上還裹有半個臉的盔護,遠裡哪看得清人像。他回認不到是自己見過的拔石猛漢,也無從講給父親。得於自小到大的迷信,他並不覺得有什麼是阿爸無法戰勝的,只是不平衡地看台上,對之四周的言辭感到憤怒。 而狄南堂卻正在冷靜地觀察對手,從宇文元成戰馬來回上度測它的限速,留意他俯衝時的坐臥方向。在草原上,一個優秀的戰士都是靠戰鬥前的瞬間判斷。如今這般充足的機會,讓他信心越來越足。他只在偶爾回了一下頭,見狄南良不見了,便問飛鳥:「你二叔呢?」 「剛,我看哪家的奴才找了他去!」花流霜說。她未用言語表達,但面孔上已現出焦慮,轉臉觀察狄南堂,見他只輕輕地「恩」了一下,雖放心不少,還是忍不住再一次叮嚀。 這時,人群的一角發出一陣意外的喧嘩,帶著驚喜。一家人相互看看,只見對面一圍觀眾潮水般動湧,讓出一條路。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數十個龍奴牽著兩隻地龍入場。 這樣的變卦出人意料! 狄南堂眉目一分一分地緊,胸中波瀾起伏。 一個即將出征的將軍,無論他本意如何,哪怕是宇文元成這種,那也是去為國家拋灑自己的熱血,在將來的征戰中,只要戰鼓一響,他們就不能知道什麼叫後退,不得有心思顧及家中妻子兒女,必要時接受生死的考驗。 這本是一起極為神聖的職責和榮耀,怎容踐踏? 為尊嚴而戰,可以因勇氣而釁,雖死猶榮。可在面前的,是這些權貴華婦們,競相舉著美酒,帶著主人驅使寵物的心情,給他們條鏈子,讓之在大庭廣眾之下博取一笑,這該是怎麼面對。他明白,不忿,卻沒有做任何努力來避免。他進入政局以來,漸漸接觸到派別之間的紛爭,清醒認識到所有人都是圍繞著中心權力而被用到的棋子,自己可以在情感上拒不接受,但在理智上,無可奈何。也只得在行員告知後接受。 比賽不可阻擋地進行。 看客們已經轟動。 第一場在戰鼓幾催後開始。宇文元成持畫戟飛縱,自側上轉擊龍身,在龍身上開出一條大口。地龍抓狂暴怒,側身出爪,奮力一縱。這一下雖沒撲到馬匹,但戰馬卻已驚慄,瘋一樣仰擺。 宇文元成撥過再走,強轉一彎再次衝刺,從四面八方狂舞大戟。 似乎是生存的本能驅動,地龍坐地而轉,瘋狂舞撞,掛過馬身,就是吱裂皮肉之聲。兩者俱拚死相抗,激烈之程度惹人爭睹。 無數人提著心坎,見宇文元成幾次險些在地龍擰動中落馬,以雷動的聲音提醒宇文元成「衝刺」。宇文元成苦戰不下,熱血上頭,但還是聽到人提醒,奔出繞轉之圈。眼看宇文元成奮不顧身,修武的身體箭頭一樣撐著,速度越來越快,眾人屏息凝視。 剎那已至,人已是恍惚感覺畫戟怒出,視落停到突然弓起,如鵝卵粗的桿上。血龍猛一激叫,插了重戟的身體怒擺。他的馬陡地啞嘶豎立,被地龍當頭刨下。眾人看宇文元成猛栽下馬,滾在地上,與一地龍已就是你死我活的時候,幾乎無法呼吸。 兩者都一身是血。馬匹倒在一旁打著鏗聲之嘶,噴著熱氣,在臨死前哀鳴。地龍在馬身上刨出一起血沫,又衝宇文猛舞窮追。宇文元成拔了腰劍,卻遠無可用武之地,形勢岌岌可危。 魯太后掩飾住不敢下看的心理,晃悠著酒杯,還在一次一次地誇獎說:「宇文將軍真是神勇。連地龍都能刺,還有誰能贏他?」 她剛落了話,看席爆起極熱烈的歡呼,周圍的貴婦也個個嬌叫,大膽一望,卻見宇文元成提了地龍的頭,一身是血地來回走動,發出巨大的「嘿」聲來賀。 情況是如何逆轉的?!許多人都因不忍而沒有看清,相互詢問,這才知道地龍突然因傷重,一頭栽下起不來了。風築太主揉住胸脯。眼神渙散,喘著氣在魯太后耳朵邊小聲地說:「我沒敢看,是怎麼殺得?」 魯太后自然不肯和應自己也沒敢看,便說:「最後刺了一下,又割了頭!」 說話間,宇文元成被請去休息,第二隻地龍跨入。 狄南堂還正在和飛鳥談有頑強生命力的地龍突然不動,任宇文元成摘了其頭。有人來要他做準備。他只好吸了口氣,騎馬馳進場地。 他面對的地龍比剛才那只略無精神,只是嗷叫。他走上幾遭,見它漫無目的地猛撲,不可一世,卻不像正常的反應,眼睛也太紅。正有著疑問,觀眾席已有人大聲地抗議,嗟噓不斷。他只得丟了馬,自己下來,在觀眾的不解中保持在地龍爪外幾步的視力盲角,隨地龍走動,走了兩遭,在地龍跨步的時候把兵器別在地龍的兩腿之間。 地龍後跨的前腿猛別扶正的長斬,兩腿一軟,血光立現,就這樣倒下。 這一三下五除二的簡便幾下,眾人眼中無比威猛的地龍被破除得一乾二淨,並得出本該如此的感覺。魯太后看得清楚,轉眼看眾人,見他們也啞了,惜重之心油然而生。 接著,看場上響起猛烈的歡呼。看來他們不僅僅接受了這種取勝方式。也認可了狄南堂。狄南堂四處看了一看,再看地龍,卻見它七竅流血,大為怪異。過去一看才知是中毒而亡。 兩下裡都去休息。 過了一陣,時日已近午。但很少有人散場回家,只是談論這下算哪邊佔了上風,兩人還要不要再比一番。他們的向場地看,地龍被拖了下去,就等待著。 狄南堂接了個水囊,緊眉凝視,只是想:兩邊也算是各在地龍身上比試了。他注意到自己手裡的水,回頭看了下,才知道自己神出鬼沒的弟弟遞過來的。 狄南堂看了他一眼說:「我覺得很不光彩!」 「看來靖康人更愚蠢。他們竟然喂毒給地龍。」狄南良微微一笑,這笑容在他那英軍的面孔上顯得格外迷人,他抿了一下嘴唇,又說:「對這樣愚蠢的人,你本來就不需要手段,即使預備了也根本不需要。」 狄南堂怎麼聽都覺得這話裡有話。他只好選擇沉默,等待接下來的大戰。 不一會,兩將受傳上前。宦官大聲訴話,都是褒獎忠勇的體恤之言,避開不談二人的勝負,就地宣佈結束。渾身是血的宇文元成自我感覺良好,瞪大眼睛,急不可耐追身高問,不願意了事。在同時的萬眾山呼中,宦官回頭請問魯後。魯後這就傳出明確的話:不分勝負。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不需再比。 眾人意猶未盡。狄南堂卻是一愣,頓覺上心深不可測。他看花費巨力的宇文元成眼睛都噴出火來,帶足不肯空歸之像,只好獨自謝恩,上馬返陣。 魯後距在高台上,看著二人,深深隱藏心中的想法,只是高覽四周。她正要宣佈起駕,便看到宇文元成趟沙追趕狄南堂而去,不由大怒。她知道這必是迫之分出勝負,只好立刻派人前去制止。 狄南堂正走著,也感覺有馬踏沙而來。 他一轉頭,卻是宇文持著兵器怒喝:「你做了手腳!可搏一力?」 狄南堂是來爭勝的,不敢對他褒揚,只好抱手說:「承讓!」說罷就走。宇文元成卻不肯,已趕至馬前攔截,「呔」地一叫,抽劍而問:「你可敢於我決一死戰否?」處欲散之場的觀眾都看出火氣,先靜觀後續,接著呼聲如雷地站立其身。 校場一側頓有一騎高呼直到跟前,來驅宇文元成回去。宇文元成又憤又躁又委屈,自覺狄南堂心中躲閃,哪裡聽得進去,抽劍便砍。狄南堂只好持刀擋住。羽騎看宇文元成不肯受命,急忙歸回請命。這一時間,場圍大亂,雞飛狗跳。看在眼裡的魯後也猛地站立,但隨即制止住怒氣,轉為猶豫,調動大隊羽林是來不及了,也必然要治宇文元成的罪,不能不經過衡量。 下面兩人仍相互蹂轉。飛鳥看對方一騎持宇文元成兵器而出,躍身上馬,給父親送斬。兩者交錯兩個來回,聽到後面的呼聲,都默契地回頭,各取了重兵再相互衝鋒。 眾人只見兩馬來回,兵器怒吼之聲大作,再看,羽林已急調來圍,更覺刺激。這時,衝殺中的宇文元成突然吐了口血,被打落馬下。眾人又不知道他幾天前就留有內傷,今日苦戰脫力,已抵不住重擊,猛地一靜,繼而為又一猛將的冉冉升起歡呼,比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激動。 這下,比賽真的結束了!魯後傳完兩人。內廷的官員唱儀擺駕,而觀眾最終散去。 魯直歡喜地祝賀時,整個校場是龐雜膨脹的人海世界。狄南堂忍不住問他:「你下了藥?」魯直卻茫然,疑惑。不知怎麼,他有一種強烈的不安,這就匆匆誇獎了幾句,這就急忙離開,心裡也在猜測魯後的本心。 ※※※ 在一處靠主場的偏道裡停著幾輛馬車,不斷有人偷眼相看過去。原來是一名貴婦不避冷風,更不怕眾人的眼光,正探身等她的情夫。她一頭柔軟如瀑的頭髮在冷風中輕動,纖手微微合在一起,猶如季節極不協調的牡丹。 這種傲慢無慮的風姿最讓人忍不住猜測,會使什麼樣的男人才是她要等待的。 「太主!」一個奴人不敢高聲,只是低低提醒她,「他來了!」 風築太主嫵媚一笑,回到車中。不一會,十多騎馳騁而來,拱衛在馬車左右。狄南良下馬,解刀登車,在馬車起步時攬過那美婦,擁在懷中,問:「你給地龍下的毒?」 「不是啦。你說它們是中毒死的?」風築太主瞪大眼睛問,接著又偎依著他,不滿地撒嬌,幽幽地說,「人家凍到現在,也不知道心疼,見面就問這些。」 狄南良凝視她的眸子,微歎一笑,見她閉了眼睛等自己親吻,意興索然。風築太主久等不至,睜開美目,疑惑不安。 「放棄你的封邑,跟我走,做我第三個妻子,你願意嗎?」他問。 「為什麼?」 「哪一個為什麼?」狄南良淡淡一笑,溫柔地看著她。 風築太主卻知道這不僅僅是徵詢自己的意見。一萬五百戶的封邑,尊崇的地位,自由自在的生活,的確不能說放棄就捨得放棄的。她猶豫不決,可也知道這個男人帶著北風和雪氣闖入自己的生命,自己不能放棄,這就緊緊抓住狄南良的衣襟。馬車嘎吱一聲停住,她晃了一晃。反問:「為什麼要放棄?你要娶了我,連封邑都是你的。你可以入朝為官,不再是——」她後面的話,突然省略,怕傷到面前這高傲的男人。 突然,有人在外面喊叫。飛鳥不知道怎麼跟來了,正在馬上紮著架子叫:「二叔!在裡面嗎?帶人跟我來,我有筆帳要算!」 狄南良仰臥而笑,表情突然嚴肅,冷然起身說:「我侄子尋我!」 風築太主突然發冷,覺得他這一走,怕是永別。她拉住狄南良的衣襟,要挾說:「你就不想知道馬孟符的下落?」 狄南良回頭給了個更冷的眼神,還是掙脫她走了。 一陣冷風從外面的棉窗吹來,回味到剛才,自知他臨走的眼神是因為他愛自己,而不是因為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便利,她把自己捂在皮褥中,美目裡滿是淚水。接著,她喊上自己的家令,轉了個方向飛馳。 uU書萌 uUTxT.Com 詮蚊子板閱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 無敵之爭(3) 字數:6183 一下校場,飛鳥就記起找黃天霸算賬的要緊事。 要不是阿爸的事壓著,他一大早就會帶人殺過去,好好討個是非。這會看著裝老實的「苯笨」心頭就上氣,想想自己差點沒有坐牢殺頭就又多了一層氣,再想想小玲嫂嫂輕腫的面孔,他就把這一股股的氣就彙集到血液裡,整個汩汩上湧,半分也等不耐。 尋到二叔,借了兩個人。到家又緊急動員幾名男人。覺得有點壓掠的氣勢後,他這就帶他們殺奔黃天霸家。 十餘人三三兩兩地走在大街上,手裡除了撈了可撈的各種東西,還點了幾枝火把。他們天未黑就點起了火把,所以想來也不是照明用,而是打算放火燒東西的。 飛鳥就此而來的精神頭不用說,一面趕路,一面底氣十足地在心裡叫:「黃天霸。今天不教訓完你,我就不回家!」 ※※※ 現在已經是下午,天爺緊繃的臉龐至今無任何變化,昏白中帶著青灰。天氣奇冷,中午地面還被冰渣爬緊,可黃門大宅裡的人卻一腔熱火,都忙得快斷了腿。 他們正張羅著一起盛大的宴會,邀請在京的各行各業中的名流。說起緣由,和狄南良也不無關係。 黃家本是馬業巨擎,在黃文驄這一代達到事業的頂峰。馬行竟走過靖康的法令,建到國外去。其中的馬匹,質優,價低,在圈子裡是有口皆碑的,壓得整個行業的其它人抬不起頭。尤其是近些年,幾乎要包攬上靖康軍政用馬的供應。這個龐大的家族行會蒸蒸日上,伴隨著巨大利潤和續接的投資,許多問題也暴露出來。首先,他們這個商業世家年紀太大了,子孫過多,股權分散,容易被外人握在手裡;其次,私中侵吞公中,造成不不要的資產流失和人浮於事。 近來物價飆升,朝廷調整,各行業安分恪守的生意人家都在虧損。各地錢莊也紛紛採取手段,保基固業,有的對商家加息觀望,有的中斷債務償貸求現。這對頭腦的人來說,不僅僅是風險也是機遇。家主黃文驄一面收縮產業陣地,一面把希望寄托在與朝廷和顯貴們的大單交易商,以此保證贏利,走出危機。 可就在黃家為朝廷幾單生意墊付的節骨眼上,某大債權人看準時機,猝然下手,用低價馬匹頂去黃家立可兌現的生意,口氣一轉,要求償還大筆的債務。黃氏一下面臨到前所未有的危機,只得將積留馬匹大賠抵賬。 但各處的債務還是雪花片一樣催到。此時新血來不了,馬行分支拍賣不去,周轉遇到前所未有的問題。而眼看此路不明,旁枝子弟紛紛低拋股權,各房也都有分家的呼聲,把黃文驄弄得是焦頭爛額。 這起打腫臉充胖子的宴會,便是應時而辦,應事而辦,以尋求主顧,朋友幫助自家度過債務周轉不靈的難關。 要是家中破產,那什麼都不是自己的了,黃文驄把這個理看的明白。所以,他是不管再困難,也不放鬆眼下的宴會的規格,能辦多紅火就辦多紅火,能花多少錢也就花多少,也好讓外人恢復對黃氏的信心。 宅子因為靠郊而通闊,後銜著的大花園子裡張燈結綵。黃文驄早請了人佈置,一路兒都掛著名貴的琉璃燈,中間正開的場地與兩旁的閣廊都結著紅毯,案幾在分出的歌舞場地的空地上一溜色排開。 從南面臘口渡裡辦來的各地水果蜜脯都已經上器,幾十個使女都在一旁穿梭,擺得擺,挪得挪。她們將金銀銅鐵器物集中擺放在圍裹屏風處,又逢上裡面烹飪傭人,跟麻串一樣亂碰頭,沒頭沒序。 「什麼時候能好?」黃文驄不滿人們挪來顛去,結高掛遠的雜亂,不耐煩地問管這檔子事的弟弟和管家。王管家一頭汗,正沖身邊走過的人喊著「快,快!長點眼」,聽他一問就挪身過來,呼了一口氣說,「老爺,沒什麼問題的。把提前上器的果品冷用一上上,一起火,那就算成了。到時準備到什麼就上什麼,漏點小處也無關緊要。就怕這天,您看,整個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要變。」 「要是變天了,那就是天不保佑。」黃文驄無可奈何地說。 「寧國公怕是不會來了。」黃文強在一旁合計說,「聽下面的人說,他要回封地!」 黃文驄冷然一笑,四處看了一下,說:「他會來的!我黃家不倒,他左閥的好處說都說不盡。」說完,他就想起這橫禍的根源,牙根都癢癢的。他甚至還有心記得:當年那蠻漢被自己父親招待,吃麵條都用手抓。如今被這樣一家人踩下,他心中就像被上萬隻螞蟻爬過,怎麼也不是個滋味。親戚中有人建議,說讓他把女兒許去,服軟了事。他卻是萬萬嚥不下這一口氣,尤其被兒子捎來的話激怒,讓自己爬過去? 自己的頭也不是向任何人都低的,來吧。再怎麼,黃家也是大根基,我就不相信你一個暴發戶能吃得下,他想。同時,他認準了,這下就把女兒許配給沈萬三的廠房孫子,來換取這個大亨人物的救助。若是他一點頭,那就等於給自家掛了個金字招牌。 他想了一圈,看看天色也沒有變得徵兆,心中又見開朗,邊往裡屋裡走,邊說:「老王可是立了頭功,時下還能將貨物採集得這麼全,真是不容易!」 「稍候,我從帳房給你撥賞。」他正說著,聽到正門嘈雜一片。正要去問怎麼回事,門房裡已有人急忙跑了過來。「老爺,少爺不知道惹誰了。外面來了十來個人,說要是不把少爺交出去,連老爺的面子也不給。」 黃文驄登時大怒,下巴上的鬍子擰成一團,不由大聲問:「這從哪個來搗亂的,無法無天了不是?!快找人,轟他們走!」 剛說到這,外面甩來一枝火把。前院天井上蒙著的日色布幔著了火,瞬間就燒起洶洶的煙。家人們撐起竹竿挑打,可不但打不滅,還攪起黑灰。他們冒了一頭汗,四處登高取布,喊後面的人援助救火,接著抖了單子在地下踩。 黃文驄走到一半,後院也是一陣人聲鼎沸。人們聞到味道,聽到外面亂走的響動,個個甩了水果,用器物挖洗水果,漂魚蝦的水,忙碌而出。 傾巢人馬一個慌亂就是縱橫撞頭,只一味兒亂趕,絲毫無用。好在外院士他們抄禮單,引接客人的地方,沒怎麼長羅,布幔就在過堂前沿路的一溜。 這起宴會籌備數日,只等今天晚上。黃文驄自覺已是性命攸關,見被這樣攪弄,又急又氣,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兩眼一翻過去。他肝火較勁,盡數喊了護家的武士,猛地出院子,迎戰飛鳥。 一出門,他看到了飛鳥壓在庭墀前,就覺得仇人相見,格外眼紅。他前頭被人家家逼得走投無路,背後又被這樣折騰威脅,兩下累計,這口氣噎上了。 飛鳥倒無心燒他家,不過是耀武揚威過了頭,大聲以數數威脅。他不知道黃家院子大,這會人正雜亂走動,一不小心數快了,早早數過定下的數,為了硬撐住才率先抓了個火把從門頭上扔過去。此時見黃天霸的父親氣急敗壞地出來,又見到火燎起的煙,雖仍騎在馬上,威風凜凜,卻還是心想:「這下壞了,莫不是燒壞了他家?」 「你找死!」黃文驄幾乎氣瘋了,出來就指住飛鳥大聲喝。 「找死也要先找你兒子算賬!把你兒子找來問問!」飛鳥見了人家長輩,卻也是告狀大於尋仇。 「打!打!出了人命算我的!」黃文驄哪裡管那麼多,武斷又喝,揮手指派家中武丁。 飛鳥心虛,在對方威逼過來的第一輪就帶人全線撤退,整整被趕了半條街。他停下來歇氣時,見身邊只有借來的人,其它人沒跟來,不知道是跑散回家了,還是迷了路,心中自怨自己沒有踐行諾言找到黃天霸算賬,跑得還這麼狼狽。 接著,他帶著打了敗仗的心情,花點錢帶人喝茶,以此鼓舞軍心。在茶樓裡想了一下,吃點點心,他就讓這些武士等著,自己親自去踩點,等黃天霸露頭。 雖然黃家暫時不景氣,但人望還在,自然少不得風光。此時天黑燈昏,黃家燈火通明,門前車水馬龍,客人魚貫。這些客人中,有的備禮,有的偕伴,在迎客聲樂中向幾名黃家中藥人物打招呼。許多更只帶了心腹進取,留下家丁車伕在燈火了,讓飛鳥覺得無機可乘。 他帶著僥倖,聯想到自家有客人的時候跑出去更容易,這就主觀地堅信黃天霸一定會出來玩,苦苦等待。但他的如意算盤卻錯得離譜。黃天霸也是家中嫡親,正在裡面二門處跟著父親接客,給人磕頭,行禮,和人家的晚輩認識,片大的餘暇都沒有,又怎麼會出來玩? 他被寒冷折磨著,躲在一處牆角,既算躲人,也算躲風,心底一遍一遍地念叨著鼓舞之詞。可不管他怎麼念,那香料香,食物香,悠揚的聲樂,宴會歡鬧嬉笑之聲,夾雜著排伸好長的車馬鳴嘶,都順風送來,讓他心裡發癢。 好在他也是飽有耐心的人! 突然,一輛馬車在他身旁慢慢泊停。車上一名好心的婦人大概把他當成了乞兒,衝他拋下個銀幣。「嗯?!」飛鳥愣了一下,四處看了看,卻不去揀。但一陣錢迷心竅上來,他還是站起來就喊:「不勞而獲是可恥的,你給我錢,我給你看馬車好不?這樣,你帶的人就可以不站在這裡受凍。」 馬車中露出一名大眼睛侍女的頭,她看了看飛鳥,高傲地一笑,說:「主人打賞。難道你嫌少不成?」 飛鳥覺得馬車的樣子很熟,但他也顧不得。較勁說:「是呀。我看你能賞多少?等我有錢了,天天賞你給我揀錢,不揀就縱狗咬你!」 侍女正要接話,聽到裡面低聲一句,僅僅瞪了飛鳥一眼就下了車。接著,一名華貴的夫人踩著奴僕鋪開的綢緞走下。飛鳥忍不住走到跟前,跟著看他們用綢子鋪路,畢竟在他看來,有點駭人聽聞了。 他不顧奴僕的推攘怒趕,熱心不已,也忘了自己這樣會暴露目標:「阿姨!我給你出個主意好不好?以後你可以省許多綢緞!」 那家的奴僕哪見得這般大膽的孩子,伸手就要動手打人。倒是那貴婦扭了頭。她見飛鳥相貌很好,衣服也不是很爛,眼睛在夜裡也能反射出燈火的光芒,就多看了幾眼,輕聲矜問:「那你說說看!」 「你可以把綢緞分成兩道三段,每段大約十多步就行了,你走完了,就抽去後面的鋪前面的。」飛鳥笑瞇瞇地說,接著開始算賬,「你一天只走四分之一里路,一輩子最起碼也要走一千里裡布克,按每裡省下四個金幣,你把節省下來的四分之一酬勞我好不好?」 貴婦訝然望住飛鳥,卻想不到這一個按勞分配要賞這麼多,說得還有那麼點道理。她心中一動,問飛鳥:「你是誰家的?我會用這個數把你要來!」 飛鳥把自家的地址給貴婦,免得她不知道把錢送到哪。他看著貴婦走後,彎腰撿起銀幣,興奮一舉胳膊,說:「還欠我九百九十九金九銀,今天賺得真不少!」 他得了心情,高興極了,想想黃天霸不會再出來,這就搖頭晃腦地回去,打算給還在等自己的武士獎勵辛勞費。正走著,突見一騎帶了他的「笨苯」馳到面前,正是等自己的武士,連忙問:「等不耐煩了?」 「爺叫你!」武士用半生不熟的靖康話給他說。 「我去給我二叔說一說,我今天賺錢了!」他上馬跟在那武士就走,走幾步就看到不遠處的大隊車馬裡有熟悉的人。 這是狄南良約了幾個人來「賀」的。他見了飛鳥,掀起馬車的簾子指向前面燈火輝煌的黃家,問:「阿鳥!願不願意跟我進去?」 「我也得能去!」飛鳥喪氣地說。他想起自己和黃家起的衝突,是想去也不敢去,這就把理由講出來。狄南良倒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都能在後面補充,這就微笑地鼓勵:「怕什麼,有叔叔在,沒人敢吱半聲。叔叔給你出氣!」 後一輛馬車上有人響應,在火把下,一個病容的老男人伸出頭來,大聲地笑,「狄兄,這就是令侄?!好!好!」 飛鳥弄不明白,他明明一大把年紀了,為何還叫自己二叔為兄,實在弄不明白,也只是示意「開進」。 這一路人開到黃宅前停下,狄南良由武士攙扶下車,接著去接那老人,說:「郭兄,請!」 老人下了馬車,飛鳥這才仔細打量他。他見對方病容滿面,雙頰深陷,蠟黃中帶著種灰暗,眼睛中流露出一種讓人不反感的狡黠和冷冷的譏誚,不由生出一絲憐憫,下馬攙扶住對方。 這老人是郭家的重量級人物,姓郭名景東。他也是縱橫一輩子的人物,若是要知道飛鳥因看自己年老有病而攙扶,非氣暈不可,但此時也不可能知道,只是沖狄南良笑,滿意地誇獎:「小子可教!」 一行人愛理不理地往裡去,後面的人挪出禮品跟隨而入,遞上禮單讓人唱寫。 二門口的黃文驄一眼就看到了狄南良,表情變得很難看。但他也顧及風度,只是讓兄弟送一旁一客,自己大步走到狄南良身邊,冷冷地說:「我沒有請你來!」 「是呀。黃兄也不至於這麼小雞肚腸,讓我一定不來吧?」狄南良輕輕地會說,拂衣而笑,說,「生意場中的事,偏要往私交上引?我日日聽家兄念叨,講黃老先生的好。這下來拜會,也是帶著歉意和黃兄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這根本就是裝成綿羊的狼,黃文驄怎樣都覺得他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他們說話間,飛鳥卻不管三七二十一,攙住郭老只管低著頭往裡進,衝著接客的黃天霸狠笑。 黃天霸見了飛鳥就奔過去,張口就是一句:「滾!」 「你是在說我嗎?」郭老面孔一寒,冷冷地盯住黃天霸看,「你是誰?」 「他就是黃伯伯的兒子,是說我的!」飛鳥倒很老實地承認,攤著手給郭老揉胸脯,叫他不要生氣。但這一做反是更引起郭老的冷笑。他不可能因為飛鳥的話而釋懷,只是看得黃天霸怯懦縮身。 「我不給你這樣的黃口小兒一般見識。不要說你父親,就是你爺爺,諒他也不敢這麼和我說話,你們黃家人,那是一代不如一代。」他說。 他的聲音即嚴苛又打,震得四周幾無聲響。黃文驄也不認識他,見他又是和狄南良一起來的,這就冷呵一下過來,表面上怒叱兒子,實際在請教別人姓名。郭老拿出請自己的帖子,一把投在地上,轉身就走,邊走邊說:「我來不過是做個和事佬,竟想不到得此難堪!」 黃文驄撿起請帖,見金裝字劃,出了一汗。 這郭家這一輩中,郭景孝是通吃兩道的典型人物。他年輕時任性遊俠,都和四世王攀上點交情,中年收手後兼顧打理郭家一些生意,在黑白商三路混得滾熱,是典型的孟嘗人物。黃文驄大談了一通「有眼不識泰山」的話,慌忙讓自己兒子磕頭賠罪,死活也要留住。 「這位狄兄是我請來的,小黃,你沒有什麼異議吧?」郭老居高臨下地問。 飛鳥偷樂,覺得「小黃」兩字狗味十足。只是,他更想叫郭老稱人家為「大黃」,不然,黃天霸就成了「小小黃」。 黃文驄不知道飛鳥的心思,板板正正地鞠一躬,引手作請,並安排人帶他們入席。 幽優書萌 UuTXT.COm 銓文字扳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一 黃府夜宴(1) 字數:5552 東風打著轉轉,裡面卻一點不冷。 花園子裡景樹雖蕭索不堪,但經過極有致的佈置,卻一片火熱。笙瑟樂師排坐在園中場台邊上,端正起樂,一名端莊的蒙面女子正徐徐操琴,歌舞一片。東頭的石頭閣廊是為各重要人物提供的主場,並行開出二十餘拼湊大席,席案大而廣,呈現出疊型三角樣,並不預多主入座。 二十多席位在一般的宴會顯得略多,首尾相離甚遠,並不能很好地社交,主要用於一些官賀節慶,紅白喜筵,可這也難怪,這些大亨、名流不像一些家道中落的貴族,他們家中門客成群,出席這樣的場合會帶上女人和心腹,萬萬不能擠在一起。 此時,也可見此宴會盛大非常…… 左右兩邊的分場與此三角的兩邊緊緊相靠,雖然有些亂,但並不影響正席場對著的聲樂地。那兒大多是一些低端商人,高級門客,不少人都帶了子女。他們都別有用心地向主場接近,希望能結識場內的大人物,對將來有所裨益,於是就貼出異常熱鬧的環帶,好像在遙遙拱護主場一樣。 因宴會主交情。場合的娛樂時間前排,放在開席前中期。這會,閒散食物,水果都已經上得齊齊的,只等客人到滿開宴。 靠左的前席上,一位美婦正望過歌舞場,盯住入口辨認進來的人。她見狄南良進來,立刻一改冷漠,與身旁為數不多的幾個貴族搭腔聊天,眼角中的餘光有意無意往飛鳥幾人的方向飛。京城不缺交際貴婦。她們常被一些貴族、富豪邀為同伴,並不讓人覺得突兀。黃家已經是問山求山,並沒有細細甄別她的身份,雖將她放入主席,卻放到幾家清貴身邊。 這若有所失的女人正是方寸大亂的風築太主。她來這裡絕非偶遇,而是在下人那裡花了不少錢,買了狄南良的安排。她身份可比公侯,和許多王室子女一樣,爵位全是實封,心根本沒放在這,並沒有帶過多的排場,也就遷就了。 面對幾名清貴的垂涎,有點放肆的獻情,她卻默想和那可恨又離不來的人兒碰面的各種可能,整個冰冷如霜,直到狄南良到來時才轉變成另外一人。 她不但做出不在意的樣子,暢快地和人大聲放笑,還喝盡別有用心的酒杯,不一會工夫,面頰上就飛滿紅潮。 郭景孝請狄南堂走了一遭,向四處熟識打過招呼,這就並行入一席,正斜對著風築太主,只見她有酒入腹,嬌言柔語和姿態更顯撩人,像在齷齪聲色場所翩然起舞的一隻蝴蝶。 飛鳥跟了一圈,也到處問好,假裝有禮貌,這會一臥下,就拿了一個切成幾瓣的大柚子不放。他給了郭景孝一瓣,給了二叔一瓣,自己則毫無出息地當西瓜嚼。柚子皮苦,越大越是,吃法也講究。郭景孝被身旁這位牛人震驚,卻嘖嘖兩下,笑著誇獎:「這小子了不得,將來是個人物。你看,吃東西這般不含糊。」 恐怕也只有他才這般誇獎。狄南良微微目視飛鳥,知道他就這點出息,歎氣說:「我兄長也是豪傑本色,可這小子卻不像他。少小有異相,可越大越懵頭,有時還苯得要命!」 「令兄是厚道的好漢,雖無緣相見,那也沒得說。這兒子趕老子,想青出於藍,自然難嘍!」郭景孝呵呵笑道。 飛鳥往一旁吐了口皮子,看另一桌的人投目來看,自己也不管,只是回自己的叔叔話說:「笨人才英雄,懂不懂?叫你空手打老虎,你去不去?聰明人不打老虎,也就成不了打老虎的人。我阿爸常常這麼誇我,雖然有一點點安慰的口氣。」 狄南良卻知道這是因飛鳥常說自己弟弟這苯那苯惹來的,此時只好白了他一眼。飛鳥只當沒看到,心癢癢地聽人撥琴,充耳不聞它事。 狄郭也不再管他,就一些商事閒聊。龍青雲和狄南良想振興北地,和這些商人合作,第一個放不過的便是郭氏鐵業。郭景孝也正因為自己交往廣闊,負責協調兩下裡的合作。 但事實上,像郭氏這樣的冶鐵世家,根深樹大,早失去了應有的進取心理。他們自知言語習俗都與關外有隔閡,並不真想在關外發展,只一味想輸出成鐵,最高一點理想也就是在那建個跳板,鑽朝廷的空子,跳出邊關向外輸出。而龍青雲,狄南良卻想自己產鐵,有自己的非高價鐵,鐵匠,作坊。 說白了,兩下也是頭在一塊,心底各有算盤。 這一閒扯,兩人自然而然談到這關節上。郭景孝就此叫苦:「北面苦寒,工匠們卻如何也湊不齊,頭房那裡心中也急。」 狄南良心中雪亮,掃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工匠不肯北上是個事啊。」 郭景孝見他突然冷了自己,也轉去拈了幾個輕鬆的話題講,最後好好人地低聲勸導:「黃氏聲譽不錯。我看鬥鬥氣就算了,否則兩敗俱傷,這攤子,狄兄吃下去也未必有益。」 兵,馬乃是一家,郭黃兩家的交往自然不會少。郭景孝出於郭家的立場,自然也不願意看笑話。他說是請了狄南良來和解,那是半點都不假。 在他的觀察下,狄南良卻一無表露,只是「恩」了兩下附和。 對面的秦茉又一次看來,見狄南良依然和人交頭接耳,半點也沒有理自己的打算,心中越發失落,表現也越發放縱,羅衣半挽,蓮藕般的玉臂把他席的大賈們都吸引住了。 他們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更不覺得窩在幾個清貴身邊的會是王室別枝,豈有不遠拋灼熱目光的道理。 一個帶了四女服侍的胖子滾肉一樣堆在席位,用手掏人柔胸,發出萎靡的大笑,引去狄南良的目光。他淡淡地看著,猜測這是誰,回頭低聲問郭景孝,兩人曖昧一呻,隨後談論歌舞場裡的美女。 對面的秦茉又恨恨地喝了別人一杯叵測酒,臉頰嬌紅沁潮。一個貴族男子實在忍不住自己的慾望和衝動,利用嫻熟的手法,大膽地用手撫了她的掌背,肉麻麻地捏著柔腔說話。碰巧狄南堂瞟了一眼過去,秦茉看他嘴角動動,眼睛便凝滯不動,心裡一陣痛快。她飛眉卷目,拿出最不屑,最高貴的眼神扔過去,然後嫵媚若春,親暱地向那撫摩她的人貼近。 那忘形的男人一縷煙魂出竅,自覺她被自己撩撥出了春心,是一親芳澤的時候,便摟她入懷,舉著一杯水酒往玉頰上遞貼。秦茉還沒等酒來,就低目看往肩上伸來的手背,臉色一下變了。她突然作色,回身一巴掌打在那人臉上,指著半樽酒,怒聲說:「喝下去!」 清脆一響,聲音由近及遠,把遠處的聲樂歌舞驚停。整場的目光火辣辣地射去,帶足嘲弄的笑聲。負責主場的黃家子弟端著身子就奔,到了又不知如何是好。 挨巴掌的男人是黃門郎官劉耀,眉目俊秀,約莫三十來歲,也是有臉面的人,這會吃花碰了刺,整臉帶脖子都紅彤如火。比黃文驄高上一輩的黃林秀得到知會過來,低聲詢問一旁的子侄兒幾句,雖自覺是攪場,卻被對方的貴婦風範鎮住,敢怒不敢言,只好趕過去勸:「夫人息怒!小人代勞,小人代勞!」 秦茉怒目微嗔,停住不語,只是大口地喘氣,怎麼也無息事的樣子。 正是難解難斷的時刻,一名鮮衣貴族帶了數名武士走來。有人高唱:「寧國公到!」 這名頭甚是響亮,不少人都轉了眼神,用了排場的禮儀跪接。 主席上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地站起來,表示恭迎。整場也就狄南良,飛鳥和對面的秦茉無動於衷。狄南良不但自己沒有恭敬的意思,也按住了郭景孝。郭景孝看看叔侄二人,一個倨傲不群,坦然冷看,一個揀了個大的果子一個一口試什麼好吃,算是對兩人毛然歎服:不管寧國公地位怎樣,人怎樣,聽說過沒聽說過,這麼多人迎逢,兩人卻絲毫不圓滑一番,骨子裡的不遜暴露無二。 左不虛年齡和狄南良相若,高鼻方面,一團紫氣,自有讓男兒折服、女人趨身的丰姿和氣概。他看場面中有不快蔓延,只掃了一眼就發現秦茉,但看位置就明白眾人對她的身份不清楚,便不揭破,大步走過去說:「茉兒這是怎麼了?與我一席怎麼樣?」 說完,他停在秦茉那一席,在旁人都讓開中翹進去扶,優雅俯身,不避男女之嫌,輕柔地訴說:「好多日子沒有見到,總讓人心底思念,什麼也不去管,好嗎?」 「我就讓他喝,他不是就想讓我多喝嗎?」秦茉眼紅紅地指住劉耀,大聲地說。 左充在她耳邊低低密語,回身挽袖,執樽慢揚,並向仍然不平的劉郎官一笑,「嗯」了一下,說:「那!我來代勞?」 狄南堂胸口起伏,自這風波起就在看秦茉,並不是無動於衷。此時,他突然站起來,帶著身後的武士大步走到對面,一把奪過酒樽,低吼:「滾!」說完,拿起酒樽澆了劉耀一頭。他轉身走時,隨口冷問:「你過來不過來?」 左充一剎間竟不知道怎麼應對這個粗暴的男人,他先是一愣,接著看向秦茉。讓他想都想不到的是,秦茉含淚噴了一笑,掉著眼淚站起來,輕聲說:「寧公見諒,他是衝我說的!」 說完,她帶著侍女低著頭走了過去,反讓人覺得像是一民家怯婦。左充大為尷尬,只好從容不迫地拍了拍劉耀,以大慰小道:「好啦!今個是黃爺的好日子,有什麼委屈,咽一咽吧!」 說完,他回頭和狄南良略一對視,走向尊席。到了跟前卻不入,推辭說:「在場言場,大伙都是累富豪客,我便不取此美。」 說完,他便大笑著找出沈萬山,要求換席說:「天下除了沈兄,還有誰當得此席,要是不坐,我可是要人動強!」 沈萬山就是一早被狄南良和郭景孝留意的胖子,無奈中起身,往旁一看時卻感覺有不善的寒光射來。他推辭不得,起身攜諸下換坐,目光卻在越過嚶笑美女的肩膀,盤旋在一席上。 一場歌舞退場,一場又起。 秦茉蜷在狄南良身邊,拿了把小刀子給他,低聲說:「給我切果子吃。」 郭景孝不認得她,也沒往太高裡想。他目生光芒地盯住寧國公,在狄南良耳朵邊輕歎說:「此人是貴胄中難得的人傑。狄兄剛才衝動了,豈能因一女人而交臂失歡?!」 秦茉眼睛裡還滿是淚水,但不掩高貴之氣,她接了刀子挑到的水果,混著眼淚吃,斜眼看郭景孝,但立刻因狄南良看來而低頭。 「我女人!」狄南良簡單地給郭景孝說,而後回身教訓,「現在你知道了吧,便是再富貴,沒了我,也一樣被人欺負。跟我走。」 秦茉噓了口氣,輕輕點頭,叉了一塊果肉給他。 飛鳥銜了一口果肉,從頭看到尾,心想:我看飛孝要有第三個阿媽了,而我也得再掛一筆帳款。 秦茉的小侍女反坐到飛鳥身邊,抿著笑容偷樂了一下,打擾飛鳥說:「原來你是這家的小奴。」她嬌嬌滴滴地低著頭斜著眼睛給飛鳥說話,正讓飛鳥看到低頭時上嘴唇的尖尖樣。飛鳥心裡癢癢的,學著自己二叔拿出自己帶著的小刀切水果,然後紮了一塊給她。 那小侍女瞪大眼睛看,這才發現滿案子都是咬了一口就丟下的水果,心裡覺得怪怪的,還是坐起身子,用嬌唇含了一塊果肉。 「好吃吧!」飛鳥關切地問,接著拿著空刀,不經意地插在案子上。遊牧人的貴族吃肉用刀子,有時候一樂意,翻手就甩刀到案子上,飛鳥也有這樣的習慣,但更多的還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氣概。然後,他也大膽地摟抱住那侍女,給她說著親熱的話。 侍女本就被他哄得意亂情迷,又知道他不是奴兒,軟綿綿地和他竊竊私語。 隨著旁邊掌響,幾名侍女在掌聲中從歌舞兩邊穿行,不斷送上酒菜。黃文驄帶自己兒子過來,看人來得差不多了,也入席,和周圍等人品頭論一番歌舞。飛鳥也不管開沒有開宴,丟了旁邊少女,邊大吃邊看黃天霸,發自心底地不順,含糊地念叨:「這等酒菜還抵不去恩怨,我大吃大喝後才有力氣給你算帳。」 黃文驄吩咐人揮去歌舞,這便請杯開席。他起身,掃了一眼,敬第一杯酒,說:「大家不遠而來,當不醉不歸。」三杯酒過後,他和微笑著的沈萬三對看了一眼,兩人已是通過招呼,這就公開宣佈說:「我黃家世代為商,本是寒微,承蒙萬三老爺不棄,願意將小女許配給沈——」 說到這裡,眾人已是交頭接耳。飛鳥抬了頭,心中卻泛起一絲別樣,四處看看,卻沒有見到的人,便提了一大口菜,喂旁邊的少女,還假裝溫柔地問:「好不好吃?」 狄南良不去在意飛鳥的色樣表現,呵呵輕笑,突然挑出事端,冷冷地問首席上風流快活的沈萬三:「沈萬三,你願意呢?」 郭景孝見他叫陣,攪起眾人的敵視,自己也不好做人的,連忙推他。可適得其反,狄南良看這裡臉色青白的黃文驄一連三變其色,繼續仰頭玩味:「你敢嗎?」 沈萬三是出了名的胖,曾經御女壓死過人,他聽得侮辱,但也是大場面出來的人,便不動聲色,抖著肥肉站起來,拱手說:「這位仁兄,還是口下留情的好。我沈萬三的為人,想必大家都清楚,黃場主看得起我,將女兒下嫁,也是我家的榮幸。兄台不但侮辱了我沈某人,那也是侮辱了主人。不說道歉與否,就此喝一杯,萬事作罷怎麼樣?」沈萬三的胖臉肥光閃爍,說話如同在笑,腮上兩個酒窩格外地親切。他卑歉說完,舉了酒杯向狄南良示意。 狄南良提樽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笑道:「你還是敢了!」 郭景孝眼看狄南良進逼,懷疑他是不是瘋子,再看歷來心黑手辣的沈萬三步步卑恭,非是隱忍不發,連忙低聲說:「狄兄,如此這般不甚好吧?」 憂U書萌 uuTxt.coM 銓文自版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一 黃府夜宴(2) 字數:4322 「郭老說呢?!」 狄南良一句話把郭景孝的心吊起來。他呼了口氣,四處看了一下,見眾人都異樣地盯住這席,心中苦笑,心想:今天跟這個霸道的人物坐在一起,算是被扯進去了,他日真沒有面目見同行。同時,他真想問問狄南良是不是打算和姓沈的開戰,是不是準備向整個商界挑釁。 他按住幾乎想起身離狄南良遠一點的心思,實在想不明白他這樣一個衝動任性的人,怎麼能掌管大量的產業,難不成他的兄長是神仙,硬是讓劣馬跑全了長途?立刻,他又見狄南良眼如淵深,並沒有不可遏止的怒氣,又恍惚起來,怕這個人不是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他嗖地一冷,心想突生疑問:難不成,他身家比上沈萬三? 在他心神不定間,狄南良又舉杯向黃文驄敬酒,說:「黃兄,我們也不是認識一兩日了。你父親是我兄長最敬重的人之一。我也敬重你父親,你父親深懂生意之道,讓我兄弟學到了很多東西。他曾經用三十八個金幣買了我大哥一筐龍蛋。 「野生草龍的蛋小,他以為是肉龍,見我兄長一身臭皮,就一口價,三十八個金幣,低於當時肉龍價十二個金幣,高於草龍價格。但我大哥不佔他的便宜,給他講了這蛋的鑒定方法。」 「於是,你父親出了五倍的價格要買,說,只要我兄長願意把剛才說的寫下來,他就願意加錢。多仁慈的施捨呀! 「可以這麼說,那一筆錢使我兄長第一次能真正意義上做生意,我們能有今日全靠它。但話說回來,我兄長並不欠你父親的情。因為在那之前,為了摸清地龍的習性,馬被吃過,人也傷過。別人家養龍只能養一代,而我家能讓之繁衍不休,當初,我兄長寫下的那些值多少錢,想必在座的大伙都心中有數。 「之後,我兄長還是很感激你父親。他去了幾次你們家,第一次送去人參五斤,猴頭一籃,這折價多少?第二次送去三匹好馬,這值多少?後面,我就不提了。因為我家已富。就講這第二次,我兄長十九歲,那天,他在你們牧場吃了一碗麵,回家之後就讓我們兄弟用筷子吃飯,為此我挨過兩巴掌。他說,別人看不起不用筷子的人。」 「我說我家不欠你們的,你同意嗎?」狄南良問。這話就像挑戰前的戰書,任誰都知道火藥味道重了。郭景孝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了,他拚命地咳嗽,表示自己的存在,萬不可不給臉面。 黃文驄對有的已經不太清楚了,但也默認這些事實,好久才說:「我也敬重你的兄長,他重義輕財。我們兩家相交已久,確實沒什麼可以明論的恩怨。」 在大庭廣眾面前攤來這個「恩」,其實是在名正言順的羞辱。黃文驄自然也知道,他偏偏沒什麼說的,猝然之下,只琢磨著狄南良的用意。聯想到狄南良對沈萬三的叫陣和飛鳥的出席,包括挑這個時機說話,他有點恍然,心想:你未必吃得下我,卡我,不過是衝我家皎皎來的,是別有用心地親近。 果然,狄南良口氣一轉,講起自己侄子和黃天霸兩人間的小恩小怨。 當然,這不管是不是要出人命,都是孩子間的事,何況最終也沒怎麼樣,長輩的給個說法也便算了,未必要你死我活。剎那間,黃文驄心頭一輕,再無什麼怨恨之說,又想到自己良馬的來源,心中隱隱有點為自己的負氣後悔。 他掃了飛鳥一眼,卻見飛鳥一把抓了個肘子,油頭油腦的啃,地下掉的全是咬了兩三口的水果,心中卻又厭惡,就此停住不提。飛鳥還未聽到有這樣的往事,大張著嘴巴,趁機跳了個圈,伸頭小聲地給自己二叔說事,整人賊眉鼠臉的。他說:「二叔,那你的錢一定是又借阿爸的錢掙的吧?還了不?利息算了不?能不能給我一點?要不,你供應我點葡萄什麼的,讓我能釀酒。算我借的也行,你知道,我也是很有錢的,只是不能用。」 秦茉看了飛鳥幾眼,低聲在狄南良耳邊說話,然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郭景孝把心放回胸腔,起身打些圓場。這個圓場自然要大講黃家的不對。周圍的商人沒他那樣凌然而上、全權圓場的位置,都僅僅覺得和解開始,便樂得附哄,說些冤家宜解不宜結的話。 這會,左不虛身後一人走到黃文驄身邊,俯身密密低語,在黃文驄點頭後,他便站起來,說些失陪的話,。公爵只是代表某種的支持來捧場出席的主,黃文驄多見不怪,起身恭送。接著,他也不再回頭宣佈放到一半的話和應對狄南良的道歉或不認,回身讓自己的兄弟們去其它場內敬酒,自己則帶著兒子一席一席地走過場,輪換和客人客套或交心。 這其實是極高明的進退之術。他許諾的話空著,沈萬三會覺得兩人私下的許諾繼續見效,另一方面,狄南良也不會覺得他侄子沒希望,最終誰對自己有利,這個婚姻就倒在誰那。 他不當即道歉澄清更高明,要是他要任兒子講是非,那就是對著幹,要是他當即道歉卻又示弱,所以他打算把道歉放到這輪敬酒中,顯得酒中釋恩怨的大度。 到了飛鳥這一席位,父子兩人心中雖然都滿是不自在,但表面卻是另一回事,老遠就舉杯。郭景孝也舉杯相迎。 「小黃,這可都是你家的不是!」郭老假怒說,隨後又講飛鳥是怎麼好,把黃天霸父子罵得體無完膚。接著,他「嗨」歎了一聲,去拉無動於衷的狄南良,大叫:「狄兄,你可不得與他這等人一般見識!」 「還不像你飛鳥弟弟道歉?」黃文驄乃奸猾善算的人,心中也是一片雪亮,這個階怎麼也要遞出去,當然就在於遞大遞小了。黃天霸剛咽完吐沫,就挨了一巴掌,不得已跪下,低頭說:「是我不對!」 狄南良還沒什麼,飛鳥便高興萬分,大叫說:「黃伯伯,你不要打他,讓我來。」這就向黃天霸笑咪咪地招手。黃文驄給了兒子一腳,使勁提到飛鳥面前,說:「看到你沒什麼,你黃伯伯才欣慰。黃伯伯今個把他給你處置。」他又打得兒子慘叫連連,說他騙了自己,這才接過旁邊下人倒的酒,向狄南良敬酒,說:「我說怎麼來著,自家兄弟還殘殺,原來是這般小子的恩怨。來,我敬兄長一杯,咱們兩家攜手,金錢自然滾滾而來。我黃家的聲望還是有的,對不對?」 他把以前的弟換成兄,言語又極得體,順便又提出了兩敗俱傷的可能,那是十足的綿裡藏針。 「嗯!」狄南良坐在那裡舉杯,示意黃文崇往旁邊看。黃文驄覺得他的笑意不太對,一轉頭,眼睛直了。 不用說,旁邊的飛鳥正激動不已。他發羊角風一樣笑,邊爬著向前,邊向黃天霸擺手,等黃天霸剛到跟前,甩手就是巴掌。黃天霸一聲慘叫,捂著半個臉孔掉眼淚。黃文驄心中一疼,心中卻安慰說:「兒子,忍忍,他比你小得多,再有力氣能打多疼? 飛鳥爽呆了,乾脆站起來,左右開弓,大聲追問及:「疼不?要是疼了你就說,不大聲就是不疼!」這樣的話就像是催問劑,又是叫疼號。黃天霸毛叫連連,捂頭蜷身,回頭就在當中空地上爬。 不一刻,席外的人,黃家大小子弟都被招惹來。他們但看是黃文驄許的,只佔在外圍看,看了幾下就呆了。只見場中凶少年得意洋洋地追打,巴掌掄得渾圓,怯少年殺豬一樣嚎叫,如沒頭蒼蠅一樣亂鑽。 諸人面掛萬象,或傻看,或憤怒,或不忍。 宴會不再像宴會。黃文驄實在是笑不下去了,哪怕他的職業性笑容有著長時間的考驗。他嘴巴鉤子一樣翹著,臉上肌肉僵死,聽著兒子大聲叫饒,求爺爺告奶奶,那氣騰騰直上。「你要打死他嗎?」黃家爺爺輩的人不顧一切去拉,接著是黃文驄趕到跟前的髮妻。 那女人無顧忌,長嚎如虎,絲毫不怕丟人,就地裡脫了鞋,一個打去飛鳥那兒,一個扔向黃文驄,接著帶領黃皎皎和兩個姐妹,撲來擂打。 現在改為飛鳥四處亂跑,四個女人追,鬧得更不可開交。 飛鳥四處跨席,時不時潛案驚客,尚邊跑邊想:壞了!我和她們又無冤仇。 「哎!你們愣著幹嘛?!」狄南良冷冷冒了一句,身後武士得到暗示,提刀就上。 郭景孝算是明白了,他根本沒息事的打算,連忙吩咐左右硬扯硬拽,不許這幾個膀大腰圓的人加入。飛鳥深陷囹圄,乾脆挾持了黃皎皎的姐姐,一路小奔沖角落跑去,為了讓她老實,不得不威脅說:「再抓我的臉,我就撕爛你的衣服。」 黃文驄傻眼克制,不去食言。他自知不清楚這些番人所思所想所欲所為,是不是要殺人放火,只好遙遙往狄南良那裡看,見狄南良突然怒吼,心中湧出陣陣膽怯,卻又湧出陣陣恥辱。 狄南良卻一味冷笑,且極不滿武士們的畏首畏腳,好在臉色一變間被秦茉抱住。 一個高底盤被她牽動,滿盤的果品漫地裡翻滾。隨著狄南良部下的抽刀聲,滿場皆驚,鴉雀無聲。幾個圍追飛鳥的女人被鬼嚇到,「唰」地就退。 飛鳥扛了少女,見她乖了一點,便在一個高條男人的案子上隨手抓了一個水果遞她,最終突破幾個拉來解圍的客人,回到自己席上,高興地說:「千軍萬馬中奪了女人歸!」他自覺除了氣,抱了仇,卻絲毫沒注意到黃家諸人個個眼球爆血,這時反觀這黃皎皎的姐姐,才發現兩人天差地別,長了個大蒜鼻子,一點也不好看。 「狄老二,你要殺人不成?」黃文驄沙著嗓子喊。 「還有沒有王法?」劉耀最先挺身,見義勇為。接著,是黃家親丁,他們一上來就拱成一圈,和遭就看不下去了的沈萬山讓自己帶的人協助控制形勢,將郭狄等人包圍在中間。 形勢一下嚴峻,火並之相。郭景孝色變,知道自己真被拉陷進去了,連個解釋的地方都沒有,轉身看向狄南良。狄南良抱著秦茉,目中無人,吃笑反問:「這就是道歉?」 接著,他問沈萬三:「你就不怕和我結仇?」 「我要先將你送官!」沈萬三冷笑。 狄南良站了起來,見飛鳥在往掠來的少女身上放食物,說:「這一兜你帶走,給皎皎吃,她最愛發脾氣。」便怒視,說:「人家反悔,不道歉了。你打人家,人家的親戚心疼,可人家打你,卻不讓你叔叔心疼。說來說去,還不是一個仗勢欺人?看看你,弄了醜女回來,還沒完沒了。」 「鳥兒的氣也出了,這就算了。宴會鬧成這樣,都不好看!」郭景孝邊說邊到黃文驄那裡,說:「我說了,算了!」 飛鳥掀了人家的裙子讓人家自己用手抓掖,抬頭看看,看黃天霸整個豬頭一樣被自己母親拉在懷裡,點頭承認。 u憂書猛 Uutxt。coM 銓汶子阪閱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一 黃府夜宴(3) 字數:4866 黃文驄盯住自己受辱的女兒,見她真又呆又笨,掀著裙子鵝一樣地走回來,而四周的人都強忍笑意,恨得牙根癢癢,但他卻僅僅用極不忿的眼神叮了女兒一下,揮手讓身邊的人退卻。不少人都起身告辭,他黑著面孔,半點笑容也拉展不開,只好勉強說著好話,回頭生硬地說:「郭老,我請你帶他離開,免得大伙都不好看。」 郭景孝也是豪氣之人,往常和事,給人巴掌都有過,這回被更霸道的人壓制著,自己也覺得無臉面,眼看主人發作在即,就站起來歎了口氣,勸道:「狄兄,走唄!」 「有什麼的招!你明日儘管放馬使出來!」黃文驄雄軀一欠,乾脆伸臂怒指,大罵叫陣,「我女兒皎皎便是那出塵艷麗的牡丹,萬不會插到你侄子那堆馬糞上。你便是如何迫使,也休想破化我黃沈婚約。」他雖然盛怒,卻不糊塗,還是把沈萬三抬出來,也好拉人下水。 飛鳥看自己成了「馬糞」,微一搖頭,極其臉厚地無什麼表現,只是想:插到我身上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她也不願意的。 人在被別人丟鳥蛋時,往往想到避重就輕。他掃了黃文驄一眼,又看了一眼遠站的黃皎皎,本想一話蔑視,卻見黃皎皎看著自個,又一陣軟弱,不忍倒出自己准來的過分話。 他低著頭嗨氣,突然看到旁邊嬌嬌的侍女,連忙攬著胳膊摟住他的玉臂,突地努嘴,親了一下。 「壞死了。」侍女用小手抓住他的背,紅通著面龐,低聲不許。 黃文驄正想著明日兵來將擋之事,見狄南良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準備許多侮辱要出口。正是箭在弦上,但感不太對,告辭的人都沒有動,便回頭看。這時,他才注意,外面站了兩位官爺,身邊全是兵士,一下毛乍,頓時起了一頭汗。 這個世道下,商人誰沒有一點半點的作奸犯科?他們突然趁亂摸了進來,黃文驄自覺一點防備都沒有,心裡左右不定。 郭景孝那卻在這一刻認得了一個。那人和狄南良交情不淺,前幾日一起吃黃金飯(「金條」盛在盤子做最後一道菜)的時候,狄南良告訴他自己是自己人。 狄南良冷笑,看著黃文驄揮了下手,一個武士立即捧了一盒子的債券。 「到償吧!我允許這宅子抵,其它的,我一概要款!」他輕蔑一笑,打鼻孔裡噴出粗氣,抓了一把在黃文驄面前,「你要知道,這也是你們挾恩的結果。你們幫我兄長建了牧場,為此,大量用這樣的條契要馬,不必按期償還。我兄長不像你們想的那麼傻,只是怕你們亂壓低馬價,給你們的虧配。後來呢,則是心存仁慈,怕你們垮掉。我想,現在算到期了吧?不知道你有沒有足夠的現金!」 黃文驄的臉刷地發白,想不到他今日預備實在,手頭一時半會哪會籌措得夠,只好抬頭朝沈萬三看去。沈萬三哼了一下,想都沒想就起了和狄南良死鬥扶持黃文驄的心思,便懶懶地接話:「核算一下!我來償還!」 狄南良背手而笑,他看了看黃文驄,從他身邊走過,最終站到沈萬三面前,說:「沈萬三?!你好像要抓我見官是吧?就怕你還不了!你私鑄官錢,屯抬糧食,見財起意,甚至謀人性命。我看,你還是省下心力,為自己打算打算,看你主子救不救你出來!」 郭景孝這才知道,他原本就是在找沈萬三茬子,想想他這麼說了,沈萬三未必能倖免不倒,可再看沈萬三,肥臉上一下起了黃豆大的汗,卻還是不動聲色,心中佩服,想:這樣的豪傑,也未必是說倒就倒。 「誣陷!」沈萬三說。 「先進去吧,出來再說!」狄南良笑笑,隨即招來兩個布衣男子。沈萬三一見他們腿腳發軟。他認得這兩個人,一個是戰了不少股份的合作夥伴,應該已經死了的,一個是自己的心腹,兩個人站在一起,實際上在告訴自己,諾大的產業已經更名換姓了,自己沒了籌碼,主子還要自己嗎? 幾個大兵立刻上來按了沈萬三,並架著他向外走。他太胖了,以至這幾個人拖不動他,但這決不是問題,即刻,又有兵士上來,七手八腳抬了他,拖住就走。 狄南良四處掃了一眼,笑著給那刑部的官員說:「這個禮物怎麼樣?」 飛鳥見他此刻神采,威風八面,直接操人生死,心中羨慕不已,心想:他日我掙夠了錢,能不能這樣威風?到那時,到處都欠我的錢,我一伸手,人就屁滾尿流。 官員微笑,接著看向黃文驄,意思明瞭,這就是問是不是要抓拿逼債。 「郭老看呢?」狄南良轉身詢問,說,「沈某人觸犯的是國法,而黃場主,他未必償還不起債務。」 郭景孝見自己的接了個球,自然不敢亂惹是非,便連忙遞出好話:「寬限兩日是應該的。」 狄南良同意,這就送官家的人走。而那兩個揭發沈萬三的人卻留了下來,恭敬地跟在狄南良身後轉悠,偶爾翻上來的眼神,總是透過肉,量人骨頭。 狄南良示意大伙回身入坐,擺出了借花獻佛的架勢。黃文驄但見隨時就有家破人亡的凶險,丁點也不含糊,繞著場子料理宴席。狄南良的威風一刻間就樹立起來了,繼而要求所有人服從,嘿笑道:「大家當我是朋友,就不要拒絕朋友的好意。你們看這當中空了一席,請郭老上坐如何?」郭景孝微微一愣,卻想不到這個客還是要請下去,還要讓自己上坐,謙笑連連,卻遲遲不動。但他隨即就跟著狄南良的眼神轉開視線,看到幾個站起的人。 沈萬山說栽就倒,餘風尚在,誰也不敢頂撞,可他們也不想糾纏,看時日不早,紛紛再次告辭。黃文驄一改自己的底氣前襟足足長了一楂,到處挽留。但來不及了,後到的沈家掌櫃甩手拿了個帳冊給狄南良看,得到狄南良的首肯,便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瞄準一人。 「蒙爺,抱歉得很。你在『金豐』借了一筆款子,不是少數,回去準備準備也好!」掌櫃不卑不亢地欠身,眼睛彎成一條線。 他對面花昆商行的蒙當家和沈萬三同是台商,出於親疏之心,自覺不可久留,被這麼一攔,當即緊了下身,突然轉怒,大聲質問:「這是沈爺的產業,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要?」 這掌櫃卻不吃他那一呵,又冰冷又禮貌地說:「沈爺名下的產業換了人。我家主公說一不二,你聽好了,三日之內還清這筆款!」接著,他轉身,向另外一人說:「銀根這麼緊,你家巍然不動,為什麼?是因為入夏進了一大筆金子,但我告訴你,這金子是主公讓劃出去的,你也要走?!」 他這一論道,幾人臉色全變。但花昆商行的蒙當家還是哼了一聲走掉,但剩下的人卻打了退堂鼓。 郭景孝頭昏昏的。他突然明白了,狄南良找的就是沈萬三,用他的身家再套中下套。幾大錢莊從開戰時就開始收錢預備,如今銀根吃緊,握了沈萬三的巨資,不叱吒才是假話。他心裡決定,眼下自己不當機立斷,處處請示家中頭房,那還是自種苦果。至於上坐,自己也萬萬不可坐,根本和人家不是一個級別的嘛! 他一邊推辭去尊位,一邊又想:以北面的優勢,拿畜牧業開刀也再所難免,也可見實力的一斑。可連帶隔山打牛去吃錢莊,就不怕銀根翻不了身,自己的家當支撐不下?他拿了姓沈的家產,沈某人背後的人會心甘? 帶著各種心理,他睨視一周,入了偏席,縱酒掩飾自己的心神不寧。只聽狄南良又說:「我狄某人沒有惡意,只是想告訴你們一個發財的路子。誰給臉面,那就是自己人,不給臉面,也休怪我無情。」 來了,北上!郭景孝猛地一抖,酒潑了一桌。他剎那想起另一個假扮文雅的公爵,心中卻又想:恐怕夜長夢多…… 狄南良舉杯,呼歌舞叢出。黃文驄一一吩咐下去,而後更撤酒席,讓人再上,此時不但沒了敵意,人都在發抖。他不敢入席,爬著去了首席。眾人卻沒人笑話他。商人最怕的莫過於破產,一旦固定資本賤出抵債,幾十口子的生計立刻斷送,當真是一個性命悠關。特別像黃家這樣的人家,上到仲孟,下到兒女,能有謀身本領的寥寥無幾。此時,鋼鐵也要表現為泥巴。眾人中,心中佩服的不在少數,他們紛紛心說:「要是我,我能做得這般傑出?在對著干後猝然轉成溫順,聽話的嘴臉,狗一樣爬去?」 「我侄子是馬糞,你女兒是鮮花?啊~~??」狄南良奚落道。 「我女兒是馬糞,令侄是鮮花!我那不是一急之下說錯了話?!」黃文驄蛇一樣地爬到跟前,用自己不知髒沒髒的手去為人把酒。接著,他看狄南良仍沒表示原諒自己,慌忙回頭大喊:「皎皎呀,皎皎,快給鳥公子陪酒,去換件漂亮點的衣服!」 「人呀!就這樣。」狄南良鄙視地教育飛鳥,「咱家確實缺了個養狗的園子,還缺了個抱狗的丫鬟!人家好意,還不愧領?!」 「我二叔家不用抱狗。他說著玩的。」飛鳥覺得二叔將人侮辱得太重,慌不擇言地解釋,但看二叔不當回事,只好眼巴巴地請求,「阿叔,讓我回家嘛……再不回去,阿媽阿爸又要扣我的月錢了,我可是在做生意!」 「好,今夜。我們家的鮮花就不插你們家的馬糞了!」狄南良大笑,「別忘了給你阿媽說,改天就讓他父子爬著去!」 飛鳥出來還能聽到二叔的大笑滿園子響。他知道這一夜必不平靜。 到了內城的邊上,送上自己的牙牌,回家去,飛鳥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氣,是不忍,是悲傷,突然覺得這不是從小護短的二叔。他騎著馬兒,輕輕地敲過街頭,突然回問自己:「可是自己怎麼這麼痛快?」 到了家。他敲開大門,穿過走廊,給阿媽阿爸說了一聲,這就回房子。家裡仍舊沒有裝燈籠,烏七八黑的,他鑽進自己的房子,上床睡覺,突然驚叫:「是誰睡在這?」 喬鐲的聲音響起,媚態入骨地說:「小主人?是我!」接著,她伸出自己裸露的玉臂,圈了飛鳥一圍,接著抵來軟綿的胸脯和熱唇,似乎半點也不怕冷。 飛鳥大出意外,問:「你幹什麼?」 「你不想要我嗎?」喬鐲竭盡本領,柔手遍摸。不想,飛鳥卻奪路而出。他跑到門邊,聽到喬鐲的哭聲,還是鑽到暗處,大口地喘氣,心說:我這麼好,黃皎皎卻不覺得。想了一會,他沒理由不高興,想起剛才半身酥軟的感覺,樂顛顛地扭頭,心兒砰砰地跳。他跑到門邊,卻聽到喬鐲的牢騷:「我難道非給奴隸過日子,吃糠咽菜……」 飛鳥木了,再也沒往下聽,慢慢地,慢慢地退。他想:怪不得王婆那麼說玲嫂,不過,她才識真心對我好的。他提著外衣,坐到寒風裡,想起自己剛碰到喬鐲的時候,記得她就像一步也不能離開自己的小狗,不禁問:她僅僅是為了過上好日子?! 他想來想去,卻始終想不到原因。接著,他聽到喬鐲摸著路來,低聲喚他,心中還是原諒她了,只是再不想和她在一起。 兩人躺在炕上,沉默了好一陣子,良久,飛鳥說:「你嫁楚漢陽吧,他一定會有出息。」 喬鐲低聲地啜泣。飛鳥只好安慰她說:「我也想多掙錢,過好日子。我阿爸漸漸老了,該我養家了。誰不想過好日子?我會給老楚弄點錢。他跟著我干也好,自己干也好,可以在東市擺攤子,下鄉收換東西。」接著,他覺得這些還不夠,又說:「我年紀還小呢。楚漢陽就不一樣了。那些大嬸都喜歡他,暗地裡給他洗衣服呢。說不定,董雲兒那婆娘也背地裡喜歡他,打獵的時候總罵我,卻誇他武藝好!」 喬鐲哭得更厲害,身子發抖,翻身又去摟他,說:「我離開少爺,非死不可!你要是可憐我,就給我好一回,好不?」 飛鳥硬起心腸,翻身不去相信,心想:你怎麼不求不要離開我呢?卻是什麼好一回,假的!他就又說:「你是怕沒人保護你,不用怕。老楚武藝好!」 喬鐲仍不住地哭,直哭了半夜。飛鳥醒來後,卻發覺她已經離開了。 幽悠書萌 uuTxt.cOm 銓蚊吇阪閱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二陌路來客(1) 字數:3732 天還沒亮,一片青黑,魯直從噩夢中一覺猛醒,聽到外面幾聲雞叫。他擦了擦自己頭上的冷汗,穿好衣服,起身下床,出門就聽到一個老媽子在高喊:「起了!潑水掃地,生火做飯!」不禁歎了一口氣,說:「大冬天的潑什麼水?」 喊丫鬟給自己弄早飯後,他喃喃又說:「冬至來臨了。這天不好過呀!」 很快,一個伶俐的丫鬟早早奉來一口茶,魯直提著杯子漱口,隨便問了點家事。不一會,又有家僕來到,說是二姑奶奶來了。魯直只想著她又是油鹽醬醋的小事,懶得一見,這就在丫鬟打來的水盆裡洗臉。張國燾的妻子兩隻眼睛有胡桃那般地大。她走過門口,先是問候了一句,便在一旁哭出聲。 魯直臉上冒著熱水哈起的煙,接過丫鬟的毛巾擦臉,轉身問她:「什麼事?你謙讓一點,別跟他那死性人一樣不就成了。人家也是大員,整日忙裡忙外的,有點脾氣也難免。」 「他昨日被姑母召見,至今還不見回家?我讓人去了宮門,打聽了幾回,都不見個信。」魯樊悶聲抽泣,「天還不亮,等他的張漢回來,給我說出事了……」 魯直一下明白過來,臉色發白。他怒吼一聲,掀翻銀盆,讓水花遠濺整個屋子。接著,他從焦躁、暴怒中平靜,嚼了兩下唇,狠狠地說:「混帳!」接著,他看自己女兒又揉眼睛,悠長地「嘰」了一聲哭,便說:「哭什麼?要倒的是我!」 半晌,他的女兒還是哭出大聲。 …… 權傾朝野的一大奸臣魯直失寵倒掉,像一隻攀山的猴子在千仞之頂一蕩而下,面臨粉身碎骨。就在數日前,進京的大員們連夜入禁,密陳其各種不端。接著,各地留中不發的奏折被人翻上,暴露於睽睽眾目之下,足足積了一筐子。御史們由是接連彈劾,要求坐實其罪。 到此為止,魯直革弊的新政徹底失敗。糾其原因,無怪乎兩個,一是沒能掌握住朝廷大權就開罪了整朝貴族,二是操之過急。 不管公田制度多麼混亂,但那代表著官宦人家的一種特權。身為貴族,誰家要是除了自己的田宅沒有公田,便意味著家道中落,家中沒有撐事為官的人。朝廷要收公田,其實收的是特權,如何了得? 再次是上計。多年來,各地上計虛假連連,除上調一部分,其餘都真真假假地耗費在各種損耗中,甚至包括錢幣。某地官員夜中應付困頓了,竟然大筆一揮:鼠害重,庫府耗金一成。今年,許多官員都面臨著兩種選擇,要麼重新料來清場,把戶口流失推給戰爭,要麼,按往常輕鬆一報了之。丞相一催再催,並因此處罰一些官員,讓人人自危,怕地方累下的弊病攤到自己頭上,那是死也不遞,甚至乾脆上吊求死。 這種種行為都清楚地表示:魯直不倒,那就是很多的人倒,很多人哭,很多人死。這時,太后點頭髮難,表示要大義滅親,哪裡會有人願意輕鬆放過。但魯直是首輔大臣,太后無權處置,國王在目前也不適合為其加罰。 於是,太后與公卿大臣合議,讓其到新換的廷尉那裡自辯其罪。這意思再明瞭不過,是讓他自殺了事,為朝廷遮羞。但魯直也敢做第一,他竟然死不低頭,拒不自盡。太后震怒,發三品以上官員數名,聯名公審,來侮辱自己的堂兄,也好讓他早早自盡,替自己種種悖行頂罪。 燈火昏暗,牢房待遇不薄,有一床已經在草中爬滿草屑的被褥。 魯直無力地靠在牆上,所有的凌雲壯志都已成空,他成了一個老人,一頭花白的頭髮凌亂地垂著,額頭爬滿蚯蚓一樣的皺紋,惟有方愣形的下巴依然前伸,緊抿的嘴唇上撇須如刀。人冷了就容易瞌睡,他在混沌中瞌睡,蜷身鑽進被褥,拉了被子免得受涼,突然聽到有人叫他,這就又起身。 牢門被打開。他看到狄南堂和狄飛鳥一大一少站在面前,飛鳥手上挽著一個提藍。 他臉色一變,怒問:「你們來幹什麼?找死麼?!」 「不過一死。你怕嗎?魯公丞相?」飛鳥紅著眼睛問。他並非不知道半點事,除了為魯直鳴不平,還在心中說:我要是對別人好,而別人這樣對我,早就委屈死了。 「當然怕!」魯直哼哼一笑,朝飛鳥揮了揮手,「小飛鳥,你過來!」 在飛鳥半跪到他身邊拿酒菜時,他溫和地教他為人之道,告訴他在宮廷內要小心再小心,聽得狄南堂眼睛越來越濕潤。他終於忍不住了,低聲說:「我害了你!魯公!」 「害我什麼?」老人抿了一下上嘴唇,看來是被勾起了食慾,他隨口回白,「窮則思變,即變就未可知。你不該來看我,自己保重,不要因我受牽連。國事尚須我輩努力。」 飛鳥來了陣心酸。雖然他不知道幾人為之努力的具體事情是什麼。但熱血好漢總能在少年人的心裡激起共鳴。他低聲說:「張叔叔自盡了,臨死前給阿爸寫了一封信!」 「他不用死的。我知道,這是逼我自盡呀!」魯直喟然歎息說。接著他便在籃子上齊整了筷子,大吃大嚼,又就幾個小事安排不休。 「魯公有什麼安排?」狄南堂輕輕地問。 「我非要被殺才行,萬不可自盡。」魯直掃了狄南堂一眼,似乎是解答他的疑問,「太后倒行逆施,我被她殺掉,才能保持將來魯氏血脈不絕。」 獄吏在催,狄南堂起身,又一次真切地說:「是我害了魯公。」 「但這個賣官鬻爵,也不是你害的。」他大搖其手說,「誰害的我?恐怕是天害的我,天道害的我,自己的雄心害的自個.我是有點操之過急了。」 父子出了牢獄。狄南堂安排飛鳥去宮中侍奉後就去接張國燾的妻子。 幾日大風揭天鋪地,吹得街頭鬼哭狼嚎,長月卻迎來了一個難忘的日子——魯直伏法。 朝廷除了這顆毒瘤,大風就吹此喜訊而出。別說內城貴族歡呼雀躍,不少人家放起鞭炮,就連外城的人都喜洋洋的,打心底高興。很多人都塌心地覺得,奸臣一倒就會國泰民安,自己離好日子再也不會遠,太平盛世將再恢復。地表都被潑街的人灑了水,大風抓不住街上的東西,卻照樣吹得人眼沙沙的,幾乎睜不半開,到處呼啦地掀燈籠,布旗,牌號,發出「啾啾」的怪鳴。 在這些喜事裡,只有很少知道,西北一直告急不斷。 原本要向靖康投降的太陽部本以為一說投降就有信,可以入靖康避禍,哪裡想到朝廷的事這麼麻煩,便作為狗人的前驅南下。他們族落被打敗,開始還對靖康報有希望,只是肆虐涼地,在那裡向王庭彙集。時日一久,狗人又下,他們終於沒了顧忌,向靖康侵擾。靖康邊戍的民戶接連遭受大的戰亂,十室九空,朝廷沒能應急安頓,此時哪裡可以抵擋。數千難流彙集著涼地男女蜂擁而來,三四百的遊牧武士就可以在小縣間四掠,不入大而據小。 將軍和地方官員們集結不了兵士,又摸不到情況,不敢輕易出戰,只一個勁地向朝廷求援。 但出兵之事卻被朝廷擱下。政務軍務兵務實際是一體的,在魯直倒台的關口,首輔不定,糧食調撥,壯丁徵集都是問題。軍政大臣本就覺得出兵是可出可不出的,這些反覺得只是他族戰亂對邊疆的小騷擾,類似於難民,該由地方官員或者編屯,或者給予打擊,順著魯後的心思一拖再拖。 也是,魯太后處理自己堂兄的事要繁忙得多。那個倔強的老頭威風凜凜,蓬頭苟面,雖棉隊清湯寡水老虎凳,暴毛刷,顏色都不改一改,眼皮都不眨一眨,錚錚如那茅缸之石,又臭又硬。為了脅迫他認罪,朝廷抄了他的家,但抄出的家產卻不盈十車。這在顯貴中就顯得相當清貧,根本夠不上罪。 但話又說回來了,侯爵為官,封地,公田,俸祿幾相交雜,說是沒錢反讓人不解。眾人紛紛問這個為何不「以權謀私」,反要「散去家財」。這罪要定,就往大裡去了——太后也往謀反上顧慮。魯直謀反,魯氏一族呢?於是,她急切需要魯直低頭,獄中自盡,甚至因此又賜死了魯直的大兒子,向這不知好歹的堂兄遞這個不說之說。仍然失敗之下,事情終於不再繼續究辦,太后終於忍怕了,以鴆毒賜罪,靠人硬灌,結束他的性命。 在這樣的日子裡進宮,狄南堂雙眉緊蹙,渾身發軟。他有一種深深的恥辱感,成百上萬的人都恨丞相,為他坐罪撒手而拍手稱快,卻無幾人知道這背後的最初作慫者。每想到這裡,他都在良心上難以承受的,儘管數日前,他上書為丞相申辯,自舉己罪,但丞相還是被賜死,帶走一雙憂鬱色深的眸子,冷冷,不帶矯情,而自己仍在苟且偷生。 想到這裡,他耳邊都是風鳴,只覺得有什麼在蕭索中瀰漫,翻滾,彙集成為鉛塊,重重堵壓在自己的心口上,哽得喉頭一陣一陣發腥。他邊走邊想:今日召見,就是要問我的罪嗎?我得朝廷厚恩,他們若認為丞相做得都是罪責,我也確實沒有什麼申辯的。 不只不覺中,他在昏色暈光中行走,已經到了宮門外。 一個滾圓的宦官早早地等在那兒,見了他後便扯著尖嗓嚷:「狄大人,你來啦!太后正等著你呢。」接著,一拂拂塵,轉身帶路。 優幽書猛 uUTXT.COm 荃汶吇阪越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二陌路來客(2) 字數:3496 在臘花盞亭裡看御花園子,寶樹珍異大多凋謝一空,只有耐寒的冬青寥寥獨立。一個宮女正調琴輕彈,鏤金的案子上的金龕爐煮著酒,上好的醇酒和輕煙一起縈繞瀰漫,各色的供果搭配成盤,令人垂涎欲滴。魯後跪在褥子坐,默默地想著心事。她知道,往常這時約來幾名綽約多姿的貴婦,行笑談事,很容易打發這令人傷感的秋逝。但現在不同了,自己已經是權力的中心所在,這般玩鬧在大臣面前說話氣都不直呀。 嗅著酒香,她很難分清是大權在握的寂寥還是往日的懷念,只是又想:這酒真醇,飄得哪都是。 狄南堂在宦官的帶領下,沿路轉荒叢而出,映到她的眼底。她立刻把自己的思緒投到對局勢的憂慮上,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前方,最後遙遙盯住趴在亭外的狄南堂。 「狄將軍!」她說,隨後她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先冷笑兩聲,然後直呼其名來個震懾,立刻一轉口氣問,「你可知罪?」 「臣知罪!」狄南堂果然誠惶誠恐,叩首認可。 魯後怒道:「我對你這個就不明白了。魯直倒了,人人都惡言相加,拍手稱快,為何單單是你在為他鳴不平?恐怕不那麼簡單吧?」 狄南堂心中巋然,反一下塌實了許多,心說:果真如此,我也算安心了!他想了一下,說:「臣覺得丞相無罪。要說有罪,也是臣讒言在先!」接著,他就把魯直見自己,自己進言的經過道來。 「你就不怕被哀家殺了?」魯後眼波流動,毫無徵兆流露。 狄南堂道:「丞相俱去,臣怎能苟且?只乞免妻子?」 魯後盯住他埋下未抬的頭顱,突然抿齒而歎,隨即大聲賜席,讚道:「真忠直也!如是為銜恩報答,不惜以身家替之,必不負哀家。」 狄南堂傻然,還要解釋什麼,卻聽魯後又說:「魯直死後,侄子,兒子紛紛說他的不是。反是你這樣的外人卻不拋棄他,如果哀家身邊有幾個像你這樣的人,也用不著日夜難眠了!」 狄南堂又愣,卻見一宮女引自己到側席,慌忙再謝。 魯太后又列舉魯直幾大罪責,表明和狄南堂無關,卻也不容他再為魯直開脫,娓娓道:「政見可異,卻都是為朝廷分憂。他斷塞言路,獨斷專行,非人臣所為。」 不知不覺,狄南堂眼睛一花,這就想起和魯直的最後一面,再次痛心疾首。魯後打斷他的思緒,溫和地問:「聽說你和張國燾是知交。後來,他因一點小事跟你絕交,並抓了你的兒子。可他不在了,而你卻收留了他的子女,是不是?」 「是的!」狄南堂心中一緊,為魯後什麼事都知道而後怕,繼而又為張國燾難過,知道他最終把妻女兒子托付自己,其實仍當自己為知己。魯太后見他傷感,更覺他重情誼,便委婉帶出是自己給的狄家父子恩典,引得狄南堂不停地感激才滿意,又說:「這次西征,哀家仍讓宇文元成去,並非不想讓你建功立業,實是不放心將京城兵權交予他人。你要體諒哀家才是。健布將軍多次說到你的忠智勇,覺得非你莫屬,哀家心裡也清楚,只是不便給他講明。你覺得是為哀家分擔辛勞好呢?還是要去爭這個所謂的功勞?」 意思明瞭,是讓自己主動提出放棄,狄南堂不知道怎麼回答好。他躑躅連連,卻還是可著膽子說:「太后怎麼看待此仗?自倉州向北已冰雪連天,苦寒無算……」 「哀家是女人。人家都說頭髮長,見識短,對軍國大事實難說什麼。」魯太后輕輕一笑,矜持地嗅了嗅飄香的美酒,讓宮女拿下,為狄南堂滿上,又說,「等一下,側親王不一會就要到了,你還是說給他好。」 不一會,秦林果然帶著扈從過來。宮女加了幾席,為秦林和他的心腹坐。秦林惟獨不許姚翔坐,口裡卻孝順地給母親說:「他這幾日得了風寒,免得傳染。」姚翔紅目囊鼻,心中不是滋味,這就說自己是捂出來的病,站到亭子外面通風也好。狄南堂人耿,橫裡詢問,說是熱酒暖一暖也好。姚翔心中感激,卻客氣地說:「狄將軍不知道,熱酒生了汗反更病。」 狄南堂就此與秦林論戰,表示要快速反應為上策,直到午後才回家。飛鳥帶著飛雪出去時碰著他,卻都溜走要走。他只以為他和五個張姓孩子有隔閡,便問:「你這又去哪?」 「送二叔,他要走了。」飛鳥應了一聲,就踢著飛雪的馬兒快跑。 「你今日又請假了?」狄南堂不放心,遠遠喊問。 「嗯!我現在一看他就心煩。」飛鳥大叫。「他」是哪個?狄南堂心中一凜,卻也無可奈何。他進屋子,卻見張氏帶了兩個小些的孩子,一身孝裝,又在低低地哭,花流霜已在一旁勸慰,而自己是個男人,不好說什麼的,便招呼了一聲,穿堂進內側休息。心煩意亂之際,他又想起了自己的二弟,猜不透他在攪弄何事。 狄南良此去慶德坐鎮,督促各家在北地投入產業,要攜帶秦茉同行。局勢不好,物價上漲造成錢荒,只有黃金,布帛和一些可作等價品的貴貨才不折價,秦茉也學會怎麼愛惜財物,卷帶極巨。為了防止朝廷宗室干預,她還帶上家令,聲稱建了莊園,要搬過去住一段。一行數百的馬隊就這樣夾裹了幾十輛駟駕馬車,一路金色帔,銀轡頭,浩浩湯湯,壯觀地穿行在長月的大街上,幾乎嚇煞沿路百姓。靖康內,公侯封國,戶民不等,但制內虛封最高不過萬,私兵不等,但也高不過區區數百,哪怕實情並非這樣,但一到長月,人人也就夾尾巴做人。從來也沒有誰膽敢這麼囂張過。 飛鳥、飛雪夾雜其中,狐假虎威地晃了一回,從二叔那得了不少好處,但但糧食就夠自己用上好久,振奮到極點,轉頭就想去自己的「莊園」,預作謀劃,怎麼利用這一筆糧食。此外,飛雪有意去看她羊的兩雙小兔子。而飛鳥好久沒去了,更是夾雜他心,這一會恨不得幾鞭就抽馬到跟前,給自己的玲嫂說說,自己已經用錢買通大水了。 奔了一路,飛雪放慢腳步,突然現出一絲陰云:「哥?」 「嗯!」飛鳥應了一聲,回頭問,「怎麼了?」 「舅母要來了。」飛雪說。 「嗯!」飛鳥又點了點頭。 「可我不想讓她來!」飛雪加了幾鞭,在兩馬並行的時候起身,坐到飛鳥的背後,放空自己的馬,「我一見她就討厭。」 「那她也是阿媽的嫂嫂。難道咱們不要他們了,把她和表哥扔到人家山寨,跟著人家殺人越貨?」飛鳥反問,接著尋思,「我總覺得不太對勁,我們家原來也不是那麼窮,可是阿媽為什麼要說服阿爸,把她扔到那裡?」 「人家要認阿哥做兒子。」飛雪說。 「那將來有一天,有人帶了人馬要你去,你說我願意不?」飛鳥問,「而且,我看那人射箭的手法有點怪,他能彈動指頭在弦雙側並齊射,比阿媽還要厲害。」 「那你先說你願意不?」飛雪使勁擰了他一下,大聲不滿拿自己做例子。 「願意什麼」飛鳥倒一下忘記自己假設的情況,隨口反問。飛雪喊嚷,又使勁地擰了他一下,才摟住他笑鬧。兩人到了丘下,看下面林邊打了一圈土,荒地中開出了田埂,還真有點阡陌之地的回事,先後下馬走動。飛鳥來回走了幾遭,一臉嚴肅,叉手跨條小溝一站,給飛雪說:「我失算了。現在覺得房子還是蓋到下面好。可我竟貪圖丘上的半拉房子,以後圈了東西養,不被別人偷光才怪?」 「可以讓下面這裡住上幾戶人,平時看著。」飛雪也一本正經,提著馬鞭向前指,偏轉過林子的盡頭,評價說,「畢竟草料是從南送來的,省了路。要是在林子間鑿條光滑的道,到時可以直接將草料包,酒糟從丘上投下,還可以引泉水下來。」 「好辦法。」飛鳥微微點頭,更近一步地考慮,「只是山上狹小了一些,怕屯不住大筆的糧草。我準備把宮裡的差使辭掉,將生意做大。你看呢?」 兩人揮斥方遒,視察了好久,才覺得寒意,上去時都有點發抖。這時,飛鳥有些發愁地徵詢飛雪的意見:「我昨天晚上又做了個夢,夢到我掙了許多許多錢。可發愁的是,家裡放不下,放到哪好呢?」 「開個錢莊吧?!」飛雪出主意說,「然後在錢莊後面挖個大地窖,把金銀都化成水,埋進去,成為銀根。」 「不太好。我打算買上一大片地。然後養一大群人,天天給路過的人發錢。」飛鳥挺了下肚子,威風八面地揉著腰帶說,「讓他們人人都欠我錢,沒明沒夜地叫我鳥爺!」說了之後,他再也裝不出一本正經相,撲哧笑了聲。 U悠書盟 UUtxt.cOm 銓蚊字扳越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二 陌路來客(3) 字數:5638 幾個男人正在煮熱水打泥坯,見飛鳥上來都打招呼。飛鳥看了一下,周圍已經起了許多房子,篷子,倒擔心自己的屯糧草大計。但他左右走了一遍,還是覺得阿媽的辦法好,憑空就讓人人都勤勞,積極。自從花流霜給他們配了對後,就按飛鳥的意思,留下十餘,趕其它的回來給楚漢陽和朱溫玉管。就是這短短的幾天,他們分了小塊的地壘房子,還在丘上屯起了石頭,和以前天壤地別。 好了就好。飛鳥也不多想,只四走四顧,不幾換,就走了一處可鳥瞰之地,可硬是有兩間新修的小房子大煞風景,把這裡遮擋個嚴實。飛鳥帶著挑刺的心裡問旁人:「這是誰的房子?」 「張毛的。」一個男人說。 「他不是在城裡嗎?」飛鳥奇怪地問,「什麼時候回來蓋的?」花流霜在婚配的時候漏了四個人,給飛鳥透底說,這幾個人比其它男女有樣,娶那份下來的黃臉婆子反不滿意,張毛就是其中之一。於是,他想:那麼,張毛更不應該佔這塊地呀? 「我們給他蓋的,他出了錢挑的風水。」又一個男人說。「因為小楚不大樂意,他還怨。後來,要不是朱哥說話,他們非打架不可。」 飛鳥憤慨,想不到自家內部還這麼多的事,便說:「推了,這裡眼界好,大家日常在這裡玩?回頭我問問他,這傢伙怎麼還要在這弄宅子。挑,挑個屁,大家都一樣。他挑什麼,要挑也得我讓他挑。去,看看糞坑在哪?我打算讓他搭那!」 他以老成的口氣訓得凶,看飛雪卻在一家晾東西的簸萁上捏了幾個野棗磕,一時轉換不過角色,便咳了兩下提醒她不該去拿。可在飛雪不答話後,他終於忍不住,也湊上去捏了一把,同時回頭補問:「這是誰家的?將來我給賠償。」 吐了幾顆細棗核,他在飛雪四處亂走間摸去了大殿。 大殿裡漂浮著一種奇怪的香味。小玲弄了棒槌在一塊滑石頭上打皮子,旁邊燃了一起火。火旁坐了一個大齡女人。她臉已經非常地蒼老,卻又生過老鼠瘡,格外地難看,甚至有點恐怖。此時,她正和小玲絮叨話,微微瞇著眼睛涮鹿皮,竟還能在說話中分出心神,用一隻長棍子穿皮子在木盆裡涮,接著放到火上烤裡子。 飛鳥嗅了一下,知道她竟然用了香料,還燒了松木,觀察得更仔細。見兩個人說著話,竟然沒聽到自己進來,飛鳥大為興奮,躡手躡腳地邁步,準備嚇她們一跳。 不料,這下打算卻被飛雪破壞了。飛雪進來就問:「嫂嫂!你在幹什麼?」 小玲抬起頭,看了飛鳥翹著條腿在半空中,便給旁邊可怕的老婦人說:「娘,小鳥她們來啦!」 老女人轉臉親熱地笑。立刻把跑著的飛雪嚇到。飛雪立刻鑽到飛鳥背後,扯著飛鳥的衣服不敢看,只是一個勁地問:「阿婆,你不吃小孩吧。」 「吃呢!」婆婆笑著說。她說話很不清楚,鼻子囔囔地響,卻想逗一逗可愛的飛雪。 「我知道,這就是制毛皮!」飛鳥走過去,坐到火跟前,很有學問樣地說。 「小鳥,你不嫌我娘?」小玲看飛雪躲來躲去的,即想看又怕看,便輕輕地笑,接著問,「那就是饑荒年,吃老鼠吃過的東西染的病!」 飛鳥聽著她講,自個去看小玲母親臉上的瘡痕,接著竟像想用手去摸。 小玲母親反不自在,問:「幹啥?」 飛鳥嗆笑幾下,回頭幫她烤了幾下,皮子就夠火候了。老婦人把皮子放到清水裡涮了涮,接著拿了塊肥皂在皮子上擦,邊擦邊問飛鳥的年紀。 「他?小著呢,還沒有三娃子大!」小玲說,接著問飛鳥:「你咋有空了?」 飛鳥應了一聲,就指問那一盆黑水是什麼,接著又問另一盆水。 「別摸,燒手。」老婦人止住他的動作,給他講鞣制皮革的訣竅,然後把手裡的皮子重新撐起來,起身往外面走。飛鳥趁機把大水的事說給小玲,並告訴她,張氏婆婆不鬧了,只是不給自己說話,扔掉自己給她買的東西。 小玲說自己知道了,又說:「我爹去過了,鄉下亂,他又趕回去看家。我娘擔心我,這就陪我住幾天,也順便把你攢的皮子鞣一下。」 飛鳥逮了她的手,拿起棒槌軟化皮革,並把她擠到一邊。小玲聽飛鳥嚷著要看自己的兔子,便讓飛鳥帶她去玩。飛鳥不肯,反因心中高興而使勁地在石頭上捶打。只幾下,棒槌「卡嚓」一聲被打斷,飛鳥傻著眼,不安地看了小玲一眼,喃喃地說:「一不小心。」 飛雪在小玲身邊偷笑,和小玲一起給阿哥白眼。而小玲母親回來,看飛鳥拿著兩截棒槌似哭非哭地笑著,便走來拿上,趕他去一邊玩。飛鳥歎了口氣,只好帶飛雪去看她的兔子。他是很不情願的,還沒給玲嫂說上幾句。 晚上,飛鳥喊老楚把不情願的飛雪和兩頭獵物一起送回家,自己則住下了。 獵人們先後回來,把自己打到、逮到的獵物殺開,等著無收穫的人去分領,並讓朱溫玉作好記錄。大家點了一大堆火,圍坐起歡。飛鳥早早地領了兩塊,到了火邊就一塊給小玲的母親,一塊給小玲,自己則不好意思再去拿,只好眼巴巴地等,等人來送。 董雲兒故意在他面前烤個狼腿晃悠,讓他心饞。飛鳥嚥了口口水,心中明白,向她要就等於自去屈辱,他轉過面龐,卻看到一個生面孔和幾個男女回來,還推了個獨輪車兒。他是個二十多歲的人,頭髮半挽,衣衫不整,背了一把馬刀,尾部鐵環被布條束過,格外有男子氣概。 飛鳥大馬金刀地坐著,向他勾了勾手指頭。 「你叫我?」這人傲氣地走過來,隔火坐在飛鳥對面,卻在對小玲微笑。 「你是誰?」飛鳥氣結。轉頭見朱溫玉提了條獸腿送過來,便問:「他是怎麼來的?」 朱溫玉連忙蹦到跟前,看了一看,說:「少爺,他?老楚揀回來的,餓昏了過去。」說完,他一揮手,給對面的年輕人說:「快,見過小主人!」 「不要理他,他還沒肉吃的,要尋個事情!」董雲兒冷哼了一聲,給對面的年輕人說。 飛鳥不理她,向旁邊一伸手,朱溫玉果然善於揣摩人心思,隨即遞上獸腿,飛鳥看也不看。放到火上與董雲兒的狗腿並齊。董雲兒看了看,果見比她的大了數倍,只好用沉默噓聲。 飛鳥也是在比過之後才有疑問:「這怎麼來的牛腿?這裡哪有野牛。是誰打的?」他站了起來向一邊走,竟沒有在意,那邊黑處正幾個漢子在分牛肉。他提著牛腿來回走,微笑著說:「好呀,這是個好樣的,不知道都跟誰一起去了。」 三個漢子,兩名婦人是和那年輕人一起回來的,他們都先後起來,大聲應和,臉上還帶著笑容。 飛鳥陡然一冷,把牛腿朝他們扔過去。頓時,四周歡鬧的人都止了省,朝他看去。正烤肉的小玲連忙把肉給自己母親,站起來到飛鳥那邊,邊拉他邊小聲地說:「咋的了?你怎麼看了人家就不順?他他帶著幾個人,每日獵物最多,前日打了四隻□子。」 「你太過分了!」年輕的漢子站起來,挑釁地看住飛鳥。 飛鳥剛冷然瞅住他,朱溫玉就上去就是一巴掌,卻在對方閃身中沒打中目標,只好大聲問:「怎麼說話的?忘了誰救你的?」那年輕人射了朱溫玉一眼,嚼了下嘴巴,生出幾分忍讓。董老漢也從一群愣觀的人堆走近,瞥了牛腿一眼,也微微一愣,連忙問:「牛腿?!怎麼了?」 飛鳥讓小玲回去,也不管有沒有人再回答董老漢的話,自己則用大拇指指住自己的鼻子,威風凜凜地沖那男人大喝:「你要在老子這,就要守老子的規矩。別的事不說,我就讓你給老子跪下,叫我一聲鳥爺。」 「你還沒完沒了了!」董雲兒遙遙喊了聲不滿。 一個一同打獵的打遠處跑到那年輕人跟前,低聲跟他說話,扯著讓他下跪。那年輕人反挺了挺深,從鼻孔裡出著不屑,轉顧別人嚷:「他不就是個難剃的頭?你們卻這樣怕?」 「你的帳一會再算。」飛鳥看也不看地衝來人喊,接著一腳蹬在那年輕人的小腹,又說:「跪下!」 小玲沒有拉住,見那人發出一聲慘叫,退了好遠,怕他一個不願飛鳥的意,只好上去擂上飛鳥幾下替人出氣。果然,那人緩過氣,連眼睛都紅了,手不自覺地握住背上的刀柄。飛鳥見他膽敢反抗,覺得這個鳥爺的架子端不出來,心裡窩火,又要上去,口裡還問:「你厲害!還要動刀呢?!」 小玲死拉硬拽住他,才壓下這爭端。 那人眼看周圍幾個不怕事的男人有敵意流露,在壓力下膽怯,微一猶豫,但還是跪了下來,卻抬頭作揖,不改硬色地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還望鳥爺放我一馬!」 「石烈宏!前日我告誡過你,不要你去圍場。想不到你今竟弄了條牛回來!怎麼打的?」董老漢卻不肯罷休,冷然接過飛鳥的話頭算賬。 「我們在山上打的。」一個女人快快地解釋,「我們也沒有想到,我們叫它,它還應,就上去把它拴了,然後刺死,用木牛車推回來。」 「真的!我們才幾個人?還敢跑到有人家的地方搶牛?」一個男人連忙跟從解釋。 飛鳥有些意外,在一個男人拉石烈宏的時候,變相道歉說:「怎不帶回來?咱以後不是有牛耕地?你們不是說過,一頭牛可以拉三個犁子,耕得也深?」 「生牛,怕抵人!」女人也不顧自家漢子,佩服地看了看那叫石烈宏的年輕男人,說,「一高興,我們只想著怎麼殺了弄回來。還是蒙了牛頭,刮出長毛竹刺下去的。」 飛鳥找回牛腿,在小玲牽著,默不聲響地坐了回去,一剎那從鳥爺轉為心虛鳥。他見董雲兒衝自己嘲諷一笑,還扔了壺酒給石烈宏,連忙大聲地說:「好樣的,應該有酒喝!」他這麼一說,人人都以為酒是他給的。 董雲兒卻不那麼容易被人利用,揭破他:「好像你讓我給的酒一樣?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不知道什麼叫羞恥?手裡拿的還是人家打來的牛腿。」 飛鳥更慚愧,看著自己比人家大了幾倍的瘦牛腿,尷尬地笑了一晌,不好意思地說:「筋多,你要不?你牙齒也啃不動。」小玲也被他這樣的口氣逗樂,奪去他的牛腿沖洗。回過頭,飛鳥已經用三枝木棍叉了架子,便把牛腿放上烤。在結締組織略微起斑後,他就好像從不記得有那麼一回不快的事,遙遙向石烈宏招手,喊道:「快過來!分點酒喝!」 石烈宏不敢確認他在叫自己,最終在別人的督促下過來,飛鳥「啊」了一會,問他:「你是哪的人?能讓我看看你的刀嗎?」 「他愛忘得很,石家兄弟也別往心裡去!」小玲說。她見石鴻烈隔著火看自己,眼神炙熱,也不覺得有什麼,只是又說:「相處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他人頂好的。」 石烈宏看了看火,似是而非地回答她說:「我攢夠吃的就上路,要到關東去。」 飛鳥見他不給自己說話,覺得他還在生氣,沒事找事地說:「關東也沒什麼好,住下來吧,跟了我,將來吃喝不愁!」 在小玲母親的眼裡,石烈宏很中看,人又彪悍,正是世道不穩時家中需要的依靠,早就對他起了心,不然也不會將他打獵的數目報給小玲,此時也連忙來勸:「是呀,住下。下面越來越亂,各處都是匪,這裡怎麼說都在長月城郊。」 小玲不知道母親的打算,她見飛鳥在那心不在焉地烤肉,笨重的牛腿低到火裡去了,便搡了一下飛鳥,說:「阿鳥,你把牛腿烤糊啦。」飛鳥看一眼就心疼一跳,連忙提了腿,聞了聞,摸出刀子,選出好地方割下一大條,扎給小玲,作出最溫柔的表情說:「一口吃下!」 「怎麼吃得下?」小玲柔和一笑,連忙往四周看了看,低聲說:「你快吃吧,別讓人看了笑話。」「哪個敢笑話?」飛鳥大呼一句,轉頭就挑釁地看住董雲兒,好像這樣的事只有她會笑話一樣。小玲無奈,在飛鳥替她吹了幾口後,一口把肉含上,扭過頭,含糊不清地給自己的母親解釋,而後又用自己手上的肉堵飛鳥的嘴巴。石烈宏有點妒忌。他餓昏醒來,是小玲和自己的母親照料的,時間一長,他難免多出幾分異樣的表情。這會兒,他微微吃醋,以吸引小玲的豪言壯語回答小玲母親的話:「當今朝廷,奸佞橫生,我等立身於世,當放眼天下。我此去關東,便是要找到要找的人,成就一番事業。」 小玲頜首,接著連忙督促飛鳥:「你因該學學你石大哥!」 飛鳥連連點頭,卻真心實意地勸石烈宏:「成就事業也未必非要到關東。」正說著,董雲兒自後用腳猛踢,差點把他蹬到火裡。他爬起來就去算帳,卻見董老漢一語驚人地問:「你莫不是要造反?」 石烈宏有些慌亂,但即刻就鎮定自若,他說:「我們一年到晚,辛辛苦苦,快要被累死在農田里,卻還是被餓死,被人欺負死。而那些貴族們,不用勞作就有飯吃,有酒喝,我只是和大夥一樣看不慣罷了。你們說是不是?!」四周的男人都附和,雖同意石烈宏的話,卻也勸他不咬去,留下算了。 飛鳥恍然大悟,反駁說:「那也要有人種地,不然成就再大的事業也要餓死。國王要吃飯不?商人要吃飯不?列侯耀吃飯不?」 小玲覺得他出醜,連忙給了他一下,低聲說:「混蛋疙瘩,你見過王侯有餓死的嗎?」飛鳥想了一想,回答她說:「有一兩個是的。」小玲拿他沒辦法,轉眼見他起身到董老漢那蹭酒把董雲兒惹得毛毛的,就又一次向他伸手,不許他這樣沒出息。 董老漢這一回卻顧不住自己的酒了,立刻給石烈宏一刀兩斷,為了不至於翻臉成仇,願意給他一點吃的,讓他改日就走。 優憂書盟 uuTxt.CoM 荃汶自扳越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三 努力-商賈(1) 字數:6611 清晨,冷風奪人心魄。丘頂上熱氣蒸漫而起,和山中的大霧遙相和諧。 男女很早就起床,曬臘肉的曬臘肉,整山貨的整山貨,做飯的做飯,忙忙碌碌,熙攘著有如山籟的響動。 飛鳥在門口搜尋自己的玲嫂,卻見她挾了一掐柴火往灶火那裡去,整個面龐紅得像山間的老蘋果,口中還不斷呵著一團團熱暖暖的哈氣,突地生出一種難以言明的愛意,正按捺不住要上前表白一番的心思,聽到董雲兒喊自己幫忙。董雲兒正綽著一把小斧頭削截竹根,不斷因用力發出嬌呵。許多日來,大山在她嬌媚的面孔上點了幾處雀斑,卻讓她的眼睛更加明亮有神。現在的她比那時的飛鳥更像野蠻人,脖子裡圍著一塊整飾過的狼尾巴,頭髮是一個皮扣殼捲起來的,為了讓腳抓地有力,連鞋底是皮子和竹片編製。 飛鳥不敢怠慢了事,可剛走了一步,就聽到董雲兒大嚷:「快點會死嗎?」他用腳踩固竹身,又聽到「你沒長手不是?」這就邊彎腰拿起竹子扶住,邊反駁:「我也長腳了呀!」董雲兒直起身子,為飛鳥化解的詞愣了一愣,便問:「今天去打獵不?」 飛鳥點點頭。她又說:「你什麼時候有空,去買兩隻狗回來。沒你的鼻子,打獵老不靈光。」飛鳥高興,雖然自己的嗅覺和觀察被誇獎為「狗鼻子」,那也是誇。 最終,他到小玲那裡,毛手毛腳地幫忙。 「洗手了沒有?」小玲不放心地問,接著抓住他的手,掰開來看。 這時,石烈宏擔了兩桶帶薄冰屑的水回來,他把水放下,輕輕沖小玲說:「等漢陽回來,我就要走了。」小玲點點頭,繼而挽留說:「也不是不能留下,讓小鳥給董伯說說,留下多好。」楊氏瞅上這機會,慌忙喊飛鳥到身邊。石烈宏乘機上前一步,堅定地說:「我會再回來的。」他帶足了侵犯性。小玲有些慌亂。回身抓飛鳥卻沒抓到,回頭看過,才知道飛鳥去了自己母親那裡。 「嗯!」她還是微微笑笑,客氣地表示知道了。 石烈宏注視著她的眼睛,忽地去撈她的手。小玲讓開一步,尚未說什麼,飛鳥刮了陣旋風回來,站在兩人中間,臉孔被怒火燒紅。小玲拉他沒拉住,就見他和石烈宏扭成一團,衝撞來去。她進不得手拉架,只好退開幾步,喊他們住手。 瞬間,楊氏來拉住小玲,呼人解圍。幾個男女和董雲兒一起,最終分開兩人,替飛鳥教訓石烈宏。 「你這是怎麼了?你石大哥來給你玲姐告別,你怎麼就不願意了呢?」楊氏問。她非常地世故,非常自然地將「嫂」換成「姐」。 「石家兄弟,他年紀還小,你別和他計較!」小玲衝著傻站著,不知道怎麼好的石烈宏說。 飛鳥很受不住這個「小」,哼哼了一下,指問石烈宏說:「不知怎麼的,我看到你就不舒服。你為何不給我告別?偏要給小玲嫂嫂告別?不是別有居心怎麼的。」他轉了一遭,看董雲兒在一邊站著,立刻就換了她舉問:「為何不給雲兒姐告別?」 董雲兒一下羞郝,衝他就是老拳,問:「給我告別幹什麼?」 小玲看董雲兒老臉通紅,忍不住「撲哧」一笑。飛鳥十足的醋味讓她而生出一種甜意,她怕飛鳥力氣沒對方大而吃虧,便拉他到一邊問。楊氏一陣心涼,一下想到別人那兒的蜚短流長,而之前,她是半點也不信。她沒法把這些當眾人的面說出來,只是用囔囔的聲音衝自己女兒一遍又一遍地嚷:「看看你!看看你!」 飛鳥卻又有些不樂意,抓了小玲的手遠走,邊走邊說:「看看,小玲嫂還是小玲嫂!」 在眾人教訓石烈宏時,兩人避開逛悠,走了好一陣子,最終在潭水邊停下。 潭水雖然溫潤,還是被冷風吹凝,結出帶著花紋脈絡的一層薄冰。小鈴在一處石頭坐下,眉頭漸漸緊蹙,她盯住潭面上稀薄的霧,再次多出幾分茫然。這麼多日,她並沒有因有時間熟濾而冷靜,反而更混沌。生活原本就是讓人掙扎的,你拚命掙脫而出後,才會知道自己已經被以往拋棄,而明日無處踏跡。她一次一次想:即使不嫁了大水,還是要被迫嫁人的。她看也不看,就知道在潭邊蹲下的飛鳥正在敲冰冰,不禁有些惆悵,幽幽歎了一口氣,不滿地責怪:「你看看你,什麼時候能像個大人?玩什麼冰冰,不凍手嗎?」 飛鳥站起來,看她含了眼淚,眉頭不展,解釋說:「我看到一隻狐狸的腳印。」 小玲寧可去相信,脫口問他:「我該怎麼辦?」 這句平白的問話將飛鳥帶到不得不想的境地,他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不敢說。此時,他心怦怦跳個不停,在心中喊:嫁給我好不好?但他還是沒敢說出口,心想:要是你知道我別有企圖,會不會不再理我? 小玲見他四處轉顧,漸漸失望,如同預料的一樣地失望。這時,有幾個女人出來打水,在墊腳石頭上「嘩啦」破冰,遙遙偷笑。這被她敏銳地察覺到了,她一陣心酸,沖飛鳥就發脾氣,卻還是就剛才的「玩冰冰」而來。她第一次沖飛鳥用這種小女人的脾氣,可這一刻,連她自己都覺得理所當然。 「我真是看狐狸的腳印,要是你不信,我們上午抓它回來。」飛鳥無辜地解釋。 小鈴伸出手拉過他,自己卻流下了眼淚。飛鳥以為她為自己剛才沒能給她出主意而生氣,這就連忙卑劣地假公濟私,一本正經地說:「我要『豬頭玉』佔了一卜,他說,你將來要嫁給一個比自己小的丈夫,家中養了大群的牛馬……。他和二牛哥一樣好,人長得很英俊,只不過有一點點黑,會很有錢……」 小玲看看他,顯然知道他說的是誰。這是她想確認卻又不想去想的結果,她一陣慌亂,連忙打斷飛鳥的話,問:「真是看到了狐狸?那上午去抓抓看。」 飛鳥正咬口肯定,聽到董雲兒在遠處叫自己去打獵,便連忙問小玲,自己還去不去。「不去了!他還沒吃飯。」小玲遙遙代替飛鳥回答說,但反過來就故意斥責他,問他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別人決定。 「是嗎?烏鴉鳥?」董雲兒又大聲地問。 飛鳥大聲確認一下,摟住小玲的脖子晃了晃,說:「我們不是要抓狐狸嗎?」 兩人回去時,楊氏背著門口坐在門裡側,聽到他們回來也不回頭。飛鳥想給她說話,卻覺得小玲握著的手緊了一緊,搖了搖頭,只好不吭聲。小玲舀了一碗肉湯,端著帶提把子的竹罐子過去,說:「娘,吃飯了!」 「兒,你怎麼盡騙娘呢?」楊氏唱吟一樣說,「你說大水好賭,不嫁他,不嫁就不嫁了。人家生氣,寫了休書就寫了休書。那你也不能老在家門裡面。姓石的後生是個浪人,人有模有樣有力氣,萬不會嫌棄咱家,你怎麼就不給人家個好臉色,把他留住呢?」 飛鳥拿了兩個饅頭,正想遞一個過去,聽她這麼說,立刻銜上一個,側耳朵聽。小玲「嗤」地一笑,說:「石大哥是那沖天的鷂子,咱家是草窩。將鷂子拴在草窩上,將來也是要掙破。我知道娘的心思,就算啦!」 「是呀,普通的鳥就不會!」飛鳥高興不已,整個眼睛都彎了去。他真想問問小玲說的那「草窩」是不是為了住鳥的,又想問問自己是不是「有模有樣有力」。 「咋算啦?」楊氏卻回頭,大聲說,「你爹年紀大了,你大哥死得早。除了頂徭役的錢,一人要一算賦,二娃子腰都累斷了也顧不下,進家個男人才撐得住。」 小玲說:「那就回來,我們開個鋪子。賣了地也罷,僱人種也行。那四級民爵,雖是大哥用命換的,還不是騙人的?丟就丟了。什麼也不頂,七級才免徭役,真算是貴族。」 「那也是爵!你當爵就好要?打仗,殺十多個人才到這一級,要兒孫還要從頭爬?」楊氏反問,接著說,「我不是那不明事理的老婆子,也是跟著你爹走過南北的。什麼一到你們年輕人這裡,就都無所謂了。」 小玲回來,也盛飯吃,接著問:「二哥呢?二哥怎麼看?」 「他?他想跟著老頭子去關北打鐵。一聽說郭家正要人,他就說那裡好,鐵匠稀,去了還給土地,牛羊。我看卻是騙人,有了災荒,朝廷還給民爵一級呢,給土地來安頓人,但貸的錢卻要還一輩子,不是假的是什麼?」楊氏說,她接過飛鳥遞來的黑饅頭,攘在肉湯裡。 「看,咱們自己打鐵不好嗎?鋪子都有了,是董伯的,價錢合算。」小玲說。 「一定賺,不賠?吃的糧食呢,全買?!」楊氏問。 「小鳥的叔叔也是做生意的,可有錢了!人家能賺,咱也能賺。」小玲肯定地說。 「要說有錢,誰也沒郭家有錢。郭家小姐出嫁辦酒席,連五里外的狗都聞香跑去。他們那吃剩下的飯都饞得讓人腮幫子疼,直流口水。我幫忙回家,揀個半個掉地下的『白鳳凰』。那也不知道用啥子做的,就能吃,香得讓人都想咬掉舌頭。你二哥那時還小,吃了還想吃,整整哭了兩天。」楊氏說著說著便跑了題。 飛鳥則入題很深,頓時來了口水。小玲給了他一下,狠狠地怒瞪他,說:「看你那點出息?你要是有錢了,那還不每日流著口水走路?怪不得你阿媽整日地罵你,說你毒肉只要香,都敢咬幾口。」 「有錢了,天天吃就不流口水了。」飛鳥回答了句,接著看著楊氏,懷疑她就是明知是香毒肉而吃病的。 楊氏見飯涼了,乾脆不再吃。她停住,打量飛鳥,突然來了問題:「你阿爸做了多大的官?」 「小得很。」飛鳥來了警惕,胡亂推搪不說。 「不是吧,人人都說大!」楊氏又說,「單你家房子都有十來畝地。」 小玲打斷自己母親的話,接過說:「世事難料。他家來長月的時候,拉了幾破車的東西,連個地方住的都沒有。下雨去我家,一大家人都濕得淋淋的,馬車上的東西也都半干半濕。後來才轉了樣。要說他父親的官,我看沒小鳥大,小鳥都跟國王辦事呢。」 楊氏瞪大眼睛看飛鳥,點點頭。 吃了飯後,飛鳥收拾了裝束,拿了把刀,盤繩和一個挾簍,邀請小玲去抓狐狸。小玲也未拒絕,收拾了一下,摸了把柴刀和他一起出門。楊氏這下沒有阻止,反安排他們小心,讓他們早點回來。兩人沿著潭水邊的地脊,摸著枯木亂草而去。 時到中午,高陽開霧,兩人真帶回了一隻灰白相間的狐狸。 狐狸狡而多疑,遇到風吹草動就會逃之夭夭。有經驗的獵人都很難捉到它,以至很少人知道它們是帶著淡臭的,反以外表訛化它們,說是女惑之物。這難活得的小東西,他們卻抓得格外輕鬆,並余出大把時間談情說愛。 過程是這樣的。一開始,飛鳥先摸到狐狸的窩;然後,他在山脊上擺出兩排石頭,中間留出不闊的道路,尾端放上前部壓上石頭的挾簍,接著把繩子的中間拴在挾簍的中間偏下,將一頭繫在樹上,另一頭交由小玲拉上。佈置完好後,他從山脊另一端大喝,跺腳猛趕狐狸出洞,並用小石頭一路地丟。那狐狸驚慌失措,不走兩邊的大道,反順中間狹窄的石頭道跑,硬在小玲驚訝的注視下,一頭扎進提簍,在她輕輕一拉下被龕個正著。對此,小玲事後還難以置信。飛鳥便利用來她這種難以置信,大啄她那蘋果一樣溫香滑潤的臉蛋。 整一上午的時光讓兩人的關係在廝磨中更近一層。回來的路上,小玲竟然撒嬌到要飛鳥背她走路,並一路問他阿媽對自己會怎麼看。即使是回到潭邊,她面孔上還帶著紅暈,很難知道是飛鳥裝麻雀啄蘋果啄出的印痕,還是她對一上午時光余留的羞澀。 飛鳥在冰水裡洗臉,男人味十足,非把水漬洗花胸口才滿意地起身。他看住前面慢走的小玲,伸長舌頭來表達自己的激動,並尾綴評價:「小玲嫂嫂走路都美死了!」 在小玲進殿後,他隨後進去,卻見楚漢陽挽了個包袱,背著一筒乾糧和一個生蛌熊u戈,正和石烈宏坐在一起,跟楊氏說話。站在一起的還有兩個年輕些的男人,他們一樣背著乾糧和包袱。 楚漢陽一見飛鳥,「刷」地站了起來,低著頭,想說什麼卻又沒說。 飛鳥一下明白了,楚漢陽是等著向自己告別的。一剎那,他的表情有點僵硬和冷漠,但他還是立刻掛上成熟的微笑,輕輕問楚漢陽:「一定要走?」 「嗯!少爺,我……」楚漢陽有些不安。 小玲放下裝狐狸的挾簍,微微出了口氣,擔心地看著飛鳥,怕他想不開。飛鳥走到楚漢陽跟前,拔去他的短戈看那生蚴幙Q擦出底色的戈頭,但只是看了幾下,就隨手扔掉。「帶這樣的兵刃能幹什麼?!要走也不早說,我好給你備上幾樣像樣的東西。」飛鳥叫嚷。 接著,他拿上自己的刀,推給楚漢陽,動情地說:「我這裡有把刀,你拿去!殿後應該還有匹馬,你也一塊牽上。」 楚漢陽的眼淚一下下來,他跪在地下頓首,說:「少爺,這刀是你的心愛之物。馬,也是咱這些人離不了的。您對我恩重如山,我怎麼還能要您的東西。倘若讓我留了性命,我一定回來侍奉您……」 「為什麼要走呢?我阿爸也是帶兵的,身邊也無部曲。你們留下來可以跟著他,一樣建功立業。這好好的路子,總比做士兵為他人賣命的好。」飛鳥說。接著,他大談自己的商業大計,極力描繪前景,表示在這裡一樣有發展的機會。兩個要同行的男人頃刻被感動,他們掉著眼淚變卦,跪爬過來,大聲地說:「少爺這樣對我們,我們還要走,那還是人嗎?」 楚漢陽哽咽,但還是大聲地說:「少爺,不瞞您說,我是要去造反……」 此言一出,石烈宏的臉色頓時巨變,他呆若木雞地站起來,盯住楚漢陽。楚漢陽卻繼續說:「天下民不聊生,好男兒當為大家唱。我這一去,不知是死是活,即使死了,也就死了。但少爺要保重!無論我在哪,都會惦念您的。」 飛鳥有些困惑,他甚至為自己的卑劣可恥,以至竟用所謂的進路有道,商業大計來收買人心。他想:那用名利前程來誘惑的手段,豈是能收買那些真正的英雄好漢們的?是的,他們會不屑一顧。突然間,他回想起魯直那凌亂的頭髮和凌然的眼神,熱血一湧,有點兒激動。他咬著牙齒,連說了幾個「好」字,卻是第一次看清楚楚漢陽這個人。他攙扶起淚留滿面的楚漢陽,把刀放到他手裡,說:「你要是記下我,看到它就能想起我。無論你是造反也好,殺人也好,都是我家的人,我不怕牽連的。」 楚漢陽還是走了,只帶了飛鳥的一把刀,並沒有去牽馬匹。 烈風如刀,拂起他披散的長髮,卻讓他的腳步更加堅定。他忍不住又一次回頭,卻看到飛鳥騎馬站在高處,仍然在望。 「走吧!若是不快點趕路,到天黑就找不到落腳的地方。」石烈宏拉了他一把,很不滿意地說,「真不知道他哪點好,他反應過來,說不定就帶人抓了咱們送官。」 楚漢陽的眼睛卻始終溫潤。他又一次向飛鳥揮手,接著,大步向遠方走去。 飛鳥最終肯定自己不再擁有這個英雄的手下,家人般的弟兄。同時,他有一種預感:不久的將來,楚漢陽一定能名揚天下。在飛鳥看來,那個人甚至不同於石烈宏,是為了名揚天下而名揚天下,而是帶著自己的夢想,熱血和榮譽,無任何理由沉默的。 他怔怔地盯住楚漢陽消失的地方,難忘的歲月曆歷在目,漸漸清晰。北風正烈,他四下環顧,見那茫倉蕭索的大地,荒地阡陌,無不淒壯如怒。一剎那間,他整個心神都被沉浸,不禁奮聲發出長呼。 小玲要他回去時,陽光在他的面孔上灑下一層淡彩樣的深沉。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地笑鬧,而是擁住小玲的腰枝,在荒原上奔馳了一騁又一騁。 「你今天有些不同,小鳥!」小玲說。 「是呀!我一定要賺很多錢,娶三個媳婦,養一大群的牛馬!」飛鳥振奮地說,「再也不當眾流口水。」 「是嗎?不當眾流口水了?」小玲故意往旁邊一指,大聲吆喝,「那邊好像有只肥□子!」 飛鳥頓時注目待追,嚥了口吐沫說:「鹿肉?!」 憂u書盟 UuTxt.CoM 全文字板月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三 努力-商賈(2) 字數:7128 晚上。狄府前高闊的門廊邊早早就泊了幾輛馬車,碰巧在早歸的飛鳥回去時離去。飛鳥在門邊跟看了一下才疑惑地進了院子時。一大群孩子在玩,喬鐲則坐在西廂邊看,他們一見到飛鳥回來就停了下,把視線聚集。飛鳥心裡怪怪的,卻沒像往常一樣跑到他們身邊,而是繼續往裡走。飛雪橫裡往西廂房走,見他便扔了他一句話:「滿意了吧?!」接著揚長而去。 飛鳥摸不到一點頭腦,不明白怎麼回事,但稍一留心,就在遠未到廳堂的地方聽到裡面的熱鬧聲。他一眼就看到面色不好的父親,猶豫了一下沒敢一下進去。正猶豫時,張毛和幾個家人抬了些器物向一側的廂房走,見到他,便面露喜色地往裡面回報。張魯氏最先出來,她的眼睛竟沒像往常一樣掛淚水,反現著一絲微笑,叫飛鳥道:「還不快進來!」 接著,他又聽到阿媽在叫,只好低著頭往裡闖。他一進客廳,就看到一頭珠翠的黃皎皎深低著頭,不安地坐在一群母眷丫鬟中間,這下算明白了飛雪扔來的「滿意了吧?」他不安地瞄瞄一旁的阿爸阿媽,心中著急地想知道怎麼辦好。 狄南堂看他回來,也沒給眼色,只是扶了下不高興的龍藍采,給飛鳥說:「看你怎麼給你琉姝姐交代吧。」說完,他站起來就走了。 兩個阿媽,一個嬸娘,幾下裡都說好說壞。飛鳥沒聽清多少,他只是低著頭,急了一頭汗,邊一五一十地交代罪行,邊心叫壞了。天色不早,點亮的銅燈在他面前投下的黑影,就像小玲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一理也不理,他一陣大急,抓耳撓腮地說:「送回去!要送回去!」 眾人反以為他害臊,就是龍藍采也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只是督促他們一起去吃飯。 放地婚姻極其簡單,普通人家的接發妻子也是女子進家,跪在一起敬敬天地就行了,何況是別妻,眾人攆上飛鳥幾下,就此什麼也不再管,本意並非是羞辱。反是黃家來的人心中都不是滋味,有年紀大的安慰了黃皎皎幾句,便扶著她和飛鳥一起走。 飛鳥看看黃皎皎,恰逢黃皎皎也斜了眼睛看他,似乎現出點楚楚動人。他便好好打量,見黃皎皎穿了一起重紅的絨裙,小腿燈絨棉扎進靴裡,分幾層的裙裾被絲線勾連出滾團而裹的牡丹樣,腰裹可上,結於背後,將不很飽滿的身子扎得結實,上身外還又裹了翠襖,心中又想:這身極美的衣服要是穿在小玲嫂身上更好看。 他默不吭聲又看,留意到黃皎皎的面孔後,卻突地悚然。黃皎皎臉頰撲滿了粉紅的重粉,描了鉛線,小口含過的朱紅被口水浸漬,外干內染,真是難看無比,整個下來不似人色,就是個桃花妖。他毛毛地走了幾步,不知不覺偏開一點,心說:我以前看她,怎麼從未覺得有這麼難看過? 不管他如何地想,甚至打算連夜出逃,但到入夜時,黃皎皎還是被送到他住的房子。 飛鳥見她發抖地打量滿屋子的皮毛,書籍,心中才微微返起憐惜,便督促說:「把你的大花臉洗一洗吧,免得夜裡嚇到了人。」黃皎皎仄仄兩步,剛敢坐到床,聽他這麼一說,針紮了一樣站起,牙關格格地響。 飛鳥沒有辦法,拉過她出門洗面孔,然後又把她帶回屋子。 又回了屋子,在燈光黃亮中,他左右去看,卻不管怎麼看,對方都是一個姿勢坐著不動,眼神怯怯恐慌,面孔僵板。他怎看怎彆扭下,便一手捏過一個臉蛋,兩手稍微用力地掙幾下,去撐她的笑容,還連連問:「你的笑容呢?」 黃皎皎不知是不是被他抓疼了,嗚地就哭,眼淚流了飛鳥一手。他索然,鬼頭鬼腦地出去看看,這才回身拉了黃皎皎,準備讓她去喬鐲那住。黃皎皎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只當他要丟自己到外面的冷地裡,邊竭力掙扎堆在炕上不肯,邊不像人樣地叫,哭嚎說:「我再也不敢了,別推我去外面!」 飛鳥只好摀住她的嘴巴,邊抱住她邊威脅:「再哭?!再哭,我縫住你的嘴巴。」 兩個大些的張氏姐妹,飛雪和喬鐲的關係都極好,她們常在一起說話,玩鬧,學繡東西,甚至夜裡一起在她處睡下。飛鳥不知道她們今夜的打算,只是想送黃皎皎過去了事。他沒走廊下,而是從東到西直穿而過,正走著,便感覺到黑地裡有人影一閃。他當是飛雪他們幾個跟了自己來看的,也不在意,便大聲走過去打門。「誰?」喬鐲問,聽到是飛鳥才出來開門。她穿著小衣起身,發抖著開門,卻見飛鳥抱掇著黃皎皎站在門口,便慌忙讓她們進。 「鐲子姐,給你個暖腳的人!」飛鳥邊說邊把黃皎皎放下,接著正要離去,卻見床上突冒出一大堆的頭,張鏡,張煙,飛雪都在。他心中一醒,這就不動聲色,假裝不知道那黑地裡的人,路過時卻突地一衝,問:「誰?」 「少爺!是我!」張毛慌亂的聲音傳來。 飛鳥仍以為是更小的孩子看他笑話,卻逮張毛了個意外,不禁起了男人才有的臉色,問:「你幹什麼?」 「我東西掉在園圃裡了。」張毛回答說。 次日清早。飛鳥還沒穿衣服,就取下龍琉姝送自己的刀在被窩裡看。這是把極漂亮的刀,飛鳥都不忍心拿來用。他每日都會看看,藉機想想心愛的人兒。他自己也鬧不明白他是怎麼見一個愛一個的,到底能愛幾個,但這會,他確實又想了龍琉姝,只好自己擁著皮被子坐,一把抽開自己的刀。 這是一柄彎長的刀,刀柄有暗紋,兩側的護手鏤刻著金龍。刀身的弧度有如初月,因魚鱗般的紋而不顯明耀。這等弧度的刀只有遊牧人才用,有利於抹殺,不至於被倒斃或快速對穿的人馬掛礙,並能在劈殺中絞掉對方的武器,方便格擋敵兵。飛鳥見刀思人,心中卻不覺愧疚,只是歎口氣說:「將來,萬一她欺負小鈴嫂嫂怎麼辦?」 「為什麼我不想想怎麼發財?」飛鳥詰問自己。他爬起身穿衣服,並把刀結在腰上,暗惱自己事業心淡薄,這就快快出門,洗臉嗽口,劈了幾下刀去阿媽那裡,將昨天晚上張毛的事當笑話說一下。 回過頭來,他也不吃早飯,這就扯了馬兒走。 這是他第一個忙碌的一天。從這一日起,他不但不再懶惰,而且勤勞得要死,不知道是為了躲避黃皎皎還是忙自己的生意,數日不能回上一次家。這些日子裡,他不只一次遞交辭呈,要求「告小還家」。 宮中自然不去理會,反把這些都壓下。而魯太后對之本有籠絡和看護的雙重味道,見他年齡不到,不能選拔為宮掖侍衛才放他為侍讀,又怎麼會去說放就放? 她反把這當作為讓王室丟臉面的事,特意傳召狄南堂一次,就此詢問。因飛鳥編造的各種理由太可笑了,這場問話很不嚴肅。 當時,魯太后問:「你家養大象了?」 狄南堂老老實實回答:「沒有!」 魯太后就奇怪萬分,又問:「那你兒子前日被大象踩傷了?」 狄南堂頓時哭笑不得,但這還來不及,就聽魯太后又問:「內人近日駕鶴?」 狄南堂又否認,這才知道飛鳥更前面的日子要丁憂一年。 「可知道什麼叫欺君?」魯太后威嚴地說,但卻拚命掐自己的手心,以防止自己難以自制。 「但說起來,他也不算是欺君。」狄南堂苦笑地撿起扔了一地的各種理由,解釋說,「『象傷』可以說是大象傷的,也可以說是面孔起了痕,我想他說的是後一種吧。」 「至於『聞教化而知丁憂』也可能是說他母親早死,現在才知道有丁憂一說,便『乞予孝』。」 狄南堂心中忐忑,他也是多日不見飛鳥的人影了,一邊把飛鳥各種的理由破解給魯太后聽,一邊乞求說:「劣子難教,請太后教之!」 接著,他實在沒辦法,只好說兒子「缺心眼」,「野孩子」,請免了「侍駕」的榮幸。 「哀家也想,可陛下卻不肯,只是一次次下口喻尋他,要不是哀家阻攔,國王怕不是小打小罰地治他的罪了。」魯太后卻說。這也確實是實話,自古君王多寂乏,即使年齡尚小也不例外。何況在幾個侍讀舍人中,飛鳥是唯一一個能跟國王論交情,談天說地的,思之則恨之,哪管找不找得著把柄,在一氣之下也不是不會被殺頭的。 魯太后也明白,在內心中也覺得那個少年荒唐,有點「缺心眼」,這就以教子不嚴的罪責罰了狄南堂半年俸祿,讓他找了兒子管教數日,然後再送到國王身邊。 眼下又快過年了,各地雖未有民亂奏報,但未必都平靜如水,就連長月也不例外。新錢未發行成功,越是到年下,物價也越漲,人們困乏了,不法的事情也多。外城法紀也越見鬆弛,不少民間幫會攪事,再加上組建新軍的事經內臣商議,已開始著手,狄南堂很不輕鬆,哪裡能抽出時間訓子?他便把此事下放給妻子。龍藍采肚子一日日更大,家中又添了庖廚,人丁,蔡彩也帶著兒子過長月來過年,花流霜抽不開多少空,去了郊外幾次,卻得知飛鳥馱了東西帶人下鄉了,也是無從管教的。 下午,天又下了雪,天空昏成一團,就像重新彈的老棉花。一路十多個獨輪車兒跟在一輛馬車磨嘰在直州的官道上,為首兩騎正是飛鳥和自家的李多財。 飛鳥確實存了做事的心。他在東市的市場裡掛了牌子,要請掌櫃,又用二叔積下的一些糧食釀少量而質優的酒,混以鹿血,還四處結交小生意人,尋了趟子局,使人向老家那裡要些雜糧,山貨和啤酒花。年關是好季,各地豪強置辦年貨,下鄉正是時候,收布帛,進紅貨女用換糧食,金錢都是機會。在幾個近郊的村落裡,他又收了些許男人修房子,跟自己運貨,到碼頭搶泊下的商船,是模是樣地幹,像足了生意場裡的老手。 為防止搶掠東西,眾人帶了哨棒,木槍。他們沿路向西南而行,目的是趕到長月外數百里外的一處水鄉進些水貨,回頭在正年下銷售。這天氣冷得難受,舉首臉就疼。步行的人都撐不下,可這不著村不著店的荒郊的,卻是無個可避之處,個個只得拖著身子抖抖地走。 飛鳥看他們垂頭喪氣,也因越來越大的雪而擔心,便問李多財:「這李邑還有多遠?」李多財轉向問別人,卻問不出地方。這些人都很少出門,還不比打聽出沿路地名的飛鳥,只是冷得直叫苦。他也無奈,只好繼續鼓勵他們走,又見他們身上的衣服都相當地單薄,有人早撐不住,便生了個辦法,叫人把獨輪車上的麻片披在身上,抽出麻片絲拴緊。 過了一陣子,風雪起猛。眾人尋了個背風的土坡歇了一下,煮了點辣椒水,就著乾糧吃,又冷又疲的,這一歇就不想再走。車裡有貨款,而這些人又靠不住,李多財不讓他們上去歇,並讓個自家趕車的人看著。 十幾個人沒法子,頃刻把獨輪車子半掀墊上圍出一個圈,然後進去抱成一堆,橫豎不堪地唧喳說話,並就此偏安。飛鳥卻擔心被風雪屯住,他回頭上了坡,打著涼棚四處望了一望,只見雪花在眼前亂舞,根本望不出多遠。 一陣風緊吹而來,他打了個哆嗦,連忙回去。一年輕男人披著麻片起身,在眾人堆了出入了兩回,過來到飛鳥身邊,不滿地說:「又下雪,又結冰的,那裡的人能抓得著魚?」 一群人都附和,起勁地鼓噪,把自己的辛勞一塊嚷出來。 「少爺,怎麼辦?」李多財看了一圈,蜷身拉住一身的皮棉,嘴巴哆嗦地說,接著喝眾人說,「嚷個糗毛,沒了魚虧的是我們,還不要照付你們糧食?!」 飛鳥看他臉色青紅,激動不已,便隨手拉了他上坡,並向一堆的人招手,吆喝說:「來!我看到了那邊像是村子,你們看是不是?!」 這郊外荒僻處受罪,村子便是最引人夢求的。眾人呼啦上來了一片,順著飛鳥的手看,但什麼也看不清楚。片刻,有一人不太肯定地說:「是好像有個村子!」幾個人高興,幾下就將好像說成像,接著認可為是。他們哄跑而下,推了車子就先走。飛鳥和李多財也上馬,跟在後面走。 眾人冒著雪一口氣奔了七八里,卻什麼都沒見著,無不洩氣。 「坡子高!大概是遠了一些,再走一鼓勁看!」飛鳥邊叫苦,邊給出不肯甘心地嚷。 眾人也大多不甘心,有的不顧牛喘,吼著嗓子甩開音唱著詞,扭著屁股跑得飛快。又跑了十餘里,在官道邊見了幾個並連的崗子,卻仍不見人家。眾人個個滿頭是汗,卻也不再覺得冷,見天漸漸晚了,而雪花更大,又一陣地洩氣。「別驚了汗,我們慢走一陣子再尋地方歇!」飛鳥不甘心地說。 眾人正慢慢走著,邊走邊尋可以避風雪的地方,卻在路旁見了個小店。藉著雪光,飛鳥過去看,卻見到兩扇倒地的門,這才知道店子已經廢了。他卻想:這也好,省了住人的錢! 這是一處廢棄的野店,前面是客場,後面有幾間半倒的茅屋,中間套了半倒的院子。客場頂頭上開了個大闊口子,灌了一地的雪印,前面的櫃摸一摸就穌掉了,看來荒了足有年把。 眾人進去,竟呼啦起了片雞。飛鳥眼急手快,提了刀就剁,眾人也紛紛圍捕,逮了足足十多隻。一個清瘦的漢子高興萬分,說:「野店有野雞,備了肉的。」 大伙掰了櫃檯和一些朽木點火間,李多財去了後面看。客場裡也不是太黑,卻陰陰森森的,飛鳥正藉著光亮整理自己的獵物,突然見一個找柴火的人摸個人頭骨上來,驚叫一甩,不禁跟著笑。一片人卻膽戰,跪下告神搞奶奶,求不要有什麼妖魔鬼怪。 正小題大做著,後面忽地響起狗叫聲,只見李多財喊了一聲,踉蹌回跑,大喝:「狼!」他腳下發軟,看來猝然之下嚇得不清。飛鳥幾個箭步跨到後面,不一會拖回來一條死狗,高興地說:「什麼狼?狗!又有肉吃了!」 這時,眾人已經點了火,屋子裡不只剛才那個人顱骨,又多幾具骨頭,眾人告了神靈,正用腳驅他們去一邊。收拾了一下,趕進馬車,馬匹,在不露天的地方鋪下麻片,圍著火坐,又煮又烤。不多陣,肉香火光,夜闌中惹眼。 眾人吃了些東西,有的人都已睡下。飛鳥也有些倦,卻還是撐了身子,起來餵馬點熱水。竟不料幾聲怒喝,裡外竟殺出幾十個強人,把客場的大房子進得滿滿的。為首的是個黑衣大漢,暴眼大鼻,他怒喝一聲:「有什麼吃的,喝的,金銀錢財快拿出來!」眾人驚起提防,也摸了傢伙。但大伙多是膽怯的良民,都有些抖,一致看向李多財和飛鳥。 飛鳥提著刀上前,李多財和另一個自家人緊緊跟上。 「好漢要打劫嗎?」飛鳥說。他迅速鎮定,心說:真是倒霉,就這次帶的錢多。 「屁話!誰是你們的頭?」黑漢子提著豹環大刀,呼啦作響,他指上一指,問,「馬車裡裝的是什麼?快打開讓爺看看!」 飛鳥知道那些僱傭來的人值不上,卻不甘心交上貨款,便狐假虎威地說:「大爺,都是同道中人,你有幾十人,我也有十幾人,還不知道誰輸誰贏,不如我給你點過路的費用,大伙算了,多來往,都發財!」 「誰是大哥?!誰是頭?」黑漢子想來是不確認飛鳥是頭,劈頭就問,「要麼人財兩留,要麼人走財留,連這規矩都不懂?要是同行呢,招呼招呼也好!卻不知道取了什麼紅貨,要過路來撈。」 飛鳥沒經驗,本想套個近乎,卻成了越界,聽他這麼一說才知道壞了。他動著步子,想著先下手為強,卻見那賊頭彪悍,怕失手無緩和的餘地,便雙手抱住刀柄拜,比較自謙地說:「我就是他們的大哥,姓狄名飛鳥,綽號黑臉烏鴉是也!大哥高姓大名?坐下來細細說來聽聽!」 隨即,飛鳥作了個請,引那黑漢子到自己的人堆裡,喝道:「來人!清場,拿酒!」 黑漢子扛刀而走,還似乎不太相信,叫嚷說:「前面靠馬邑一代的強人現今多如牛毛,弄得老子都不認識,卻還是不想還有你這般年歲就立萬的!」他見飛鳥去了火堆,李多財讓眾人站到一邊,這就大大咧咧地過去,席地一坐,扯了塊冷狗肉吃。 飛鳥詢問了兩句,才知道他叫許山虎,綽號為「暴眼虎」,縱橫這一代,至於「大名鼎鼎」,就不知道是不是對方吹的了。飛鳥整出今日吃剩的肉,並叫李多財弄了些乾糧招呼這匪頭下的弟兄吃一些,自己接過對方手裡的酒喝了一口,試探說:「大哥!你這日子好不好?我這些弟兄吃都吃不飽,往這邊來也是迫不得已的,全身家當就這幾匹馬,一輛馬車。」接著,他又讓李多財開馬車,說:「大哥要是不信,看一看就是,我這個人,就是不在乎錢,多少都分大哥一半!」他嘴巴裡說著,心裡想得卻相反,不過想到自己的貨款在馬車裡不顯眼,卻也不怕。 黑漢子卻被飛鳥的義氣感動,連聲說著「不用」,反邀請飛鳥到他那裡作客,說:「我信得過。說來你也是到了我這裡,該我招待才是!我這裡人手少,土寨,莊園都啃不動,其實也沒貨,未必比過你。要是不嫌棄,咱兄弟就著這一泡酒八拜為交,在一塊干算了。別話沒有,你就坐第二把交席,有我一口,不少你半口!」 飛鳥有些發暈,實在想不到黑漢子竟然就地拉他入伙。他稍微一猶豫,卻見黑衣漢臉色一變,作聲問:「看不上兄弟,是麼?」飛鳥大搖其頭,再不說二話,只大笑拍對方。黑衣漢以為是親熱,呵笑著和他互拍,兩人拍了又抱,也不知道心想言行到底是否一致。「只是我接了筆買賣,在長月給人上貨時撈了匹馬,覺得有出息,想著幹這個!」飛鳥邊說邊不經意地將手摸到刀把子上,打算對方一有他念,就痛下殺手。 u悠書猛 uUtxt.cOm 荃紋自阪閱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三 努力-商賈(3) 字數:5538 「上什麼貨?」黑衣漢果然感興趣。 「魚!那裡有錢的多,過年吃得刁。」飛鳥放了下心,回答說,「潤大給的利也多。」 「魚?過了馬邑向南的沙灣縣有河有小湖,魚塘遍地,魚賤得很,會有利?」黑衣漢愕然。 「大哥這就外行了不?那裡賤,長月貴,還不是利就大?」飛鳥反問,「馬邑?我記得是李邑!」 「你記的不對,這方圓幾百里哪有什麼李邑的鳥地方?」許山虎哂笑,接著央求,「算我一份!」 飛鳥當然再不拒絕,只是一樣要他出車出人。許山虎感激連連,但看這也知道他日子難過。他立刻就要結拜,用自己不成比例的刀子劃破手指,滴血進酒。 飛鳥卻猶豫,放地結拜極重諾言,他受其影響,真怕自己的血滴了去,而對方只是籠絡自己。但他還是不得不取了小刀,假割了一下,卻沒讓血流進酒中。兩人這就撮土焚木,跪地起誓,結為異姓兄弟。 次日,飛鳥並未去他的山寨,反是等了他的許多人,一同而下。 一路上,飛鳥已經知道此行必然大賺,畢竟路上賊人這麼多,長月上貨之際又起了大雪,其它人進魚能容易?至於魚,他相信一定有的,破冰取魚並不難。來年這個時候都有人來進魚,今年又怎麼會斷貨?到了沙灣,許多主家果真聚了魚等人買貨,飛鳥見雪更大,卻不動聲色,給價低得驚人。開始,無人不貶低他人小成精,但接著就等怕了,幾家送貨要貨的都在半路被人劫了。帶趟子手的商家不多,開銷也大,魚價果然大落,賤價出賣的人比比皆是。飛鳥乾脆租了地方,邊讓李多財就地屯冰魚,邊帶第一批貨回長月。 十二月初三一大早,外城剛門開,一溜魚車就進了長月城。 飛鳥更顧不上進家,調集,僱傭馬車和許山虎的人一起回頭運魚,並著手下批。 長月比南面的雪更大,大雪幾日就是兩三腳深,要是在城外,當真一步一個深坑。頂著飄飛的雪花,人們依然把一些生機帶給長月的市場。這並不代表靖康開始恢復,僅僅表示年在靖康人眼中的重要性。 過年去往迎新,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無論災荒,疾病,飢餓,戰爭,它都隔不去人們對未來的嚮往。在靖康,這便表現在年上。「魚」或許在一些人的嘴巴裡滋味不及肉好,但卻有非凡的意義——「年年有餘」,是像樣人家不可或缺的年貨。 小玲聽說飛鳥運回了大批的魚,心中欣然。她爹娘始終在前景中徘徊,飛鳥的賺會是很有說服力的證據。何況她還覺得,飛鳥的賺比她的賺還是自己的賺,這就和幾個被緊急調集的女人踏雪回城。 未到東市,她們就似乎能聞到魚腥味了,見東市的人不少,門口有點兒擠,他們便從鋪子的小門進去。 敲開門後,小玲就見大堆的冰凍魚傾倒在前面的房子裡,甚至院子裡,簡直就是數尺方的魚山。她雖然有些心理準備,卻還是沒想過會有這麼多,一下有些忐忑,擔心飛鳥賣不出去。「小鳥呢?」她問一個正忙著給人稱魚,忙得一頭是汗的男人。「他?」男人接了一句,便又被打岔,投入到報價錢中。小玲掃了幾眼,這才知道飛鳥竟然讓人用舀子算,不用稱稱,心中怪怪的。但想想也釋然,畢竟大伙能認識稱,會算帳的人極少,就這也才只有兩三個在賣,其它的都是搬運,裝容器。 她也加入到運魚上前線的行列中,忙了好久才知道飛鳥就在東市上,這就想去看看。她出了門,正怕找不著,卻見人堆中有一處密處人堆。旁邊有和二牛搭伙的人認識她,給她打了聲招呼。她收回自己的視線,問:「你認識小鳥不?知道他在哪?」 「看!那邊空中吊了幾尾魚,他就在那裡?」旁人給她一指,說。 她見正是人稠的地方,便謝過人家,理了下頭髮過去。好一會,她才擠到跟前,清楚地看到那裡撐起了幾隻竹竿上面懸了幾尾大魚,掛著斗大而難看的字。她辨認了一下,卻見幾個字是:「懸魚於市,見實惠過魚者給十金!」 「裡面怎麼回事?」她問旁邊一個看熱鬧的婦女。 「一個少年問買什麼肉類年貨比他的魚更實惠,吉利,鮮美,能把這三樣都比過他魚的人就能得錢呢?」婦女回答說。 「真的?」小玲忽地不明白,這樣給人錢不賠嗎?於是,她問:「獎了多少人了?」 「一個也沒有,大家都在想!」婦女說,「要先買了魚才給機會,只買一舀就行,我想先想出來再去買魚!你能說說不?說是豬肉吧,價錢比他的魚還高,雖然頂吃,但不一定比魚好吃。再說,過年吃魚,那是『年年有餘』,總不能『年年有豬』?雞呢?可以說『年年吉利』,但這也僅僅是差不多,卻不是比得過。」 小玲放了下心,心說:「原來不是在撒錢!」 她但見人來人去,卻始終進不到內圍,只聽到飛鳥身邊的人在代替飛鳥喊叫的聲音。正是她想進去卻進不去的時候,見到大水帶了幾個人分開眾人進去。她連忙跟進去,見大水看了她一眼,便還了個笑,關切地問:「咱娘還好吧?」「咋還是你娘?」大水黑著臉說。 「二牛怎麼說也是我男人!」小玲說,「別讓娘吃太多的干飯,她肚囊不好!像這天就要拉肚子。」 「嗯!」大水說。 在他依然不高興間,一個男人開始跟坐在一張案子上的飛鳥說:「交稅,七爺那的稅!」 「七爺是誰?我為什麼交他稅?」飛鳥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沒聽誰說要交他的稅!」 「是呀,以前不用,可現在這裡也是俺家七爺管了,交了錢保你平安!」那穿貼花鹵色衣服的男人大大咧咧地伸手要錢,並趕旁邊的人去一邊。 大水並沒存什麼報復的心,反問小玲:「咋是小鳥?他現在賣魚?不去宮裡了?」 「他不想去了,可還在掛著。怎麼叫交稅?你進朝廷當公人了?」小玲問。 「沒什麼干的,就跟了七爺,一個兄弟介紹的。」大水邊說邊去跟前,給旁邊的男人說,「我家的親戚,能少點嗎?狗黃?」 「大水哥?!」飛鳥親熱地叫了一下,立刻拉了大水坐自己身邊,問,「你和他一起的?不知道收私稅犯法?要是缺錢跟我干,保證有賺頭。」 「那好!你既然認識大水。這麼多的魚,給十個金幣就行了,減一半。」外號叫『狗黃』的男人看看大水,也買了帳。 飛鳥奇怪,對這意外之事摸不到半點頭腦,便指指頭上高懸的字,說:「你是看了這個要的!我不給呢?!你還能像官府一樣,封我的鋪子?什麼狗屁七爺,我還鳥爺呢。」他拿著一隻竹籤剔著牙齒,愛理不理,傲慢極了。這也難怪,他還不曾料到有這樣的人,看人家賣東西就像官府一樣來收稅。 接著,他感覺到大水搡自己,便低聲給大水說:「要是給你還差不多,咱是一家的!偏要給什麼七爺,咋回事?」 大水看「狗黃」有點氣,邊說「他不知道」,邊趴在飛鳥的耳朵邊講怎麼回事。飛鳥聽他這麼說,又知道人人都交,也有些想息事,便說:「算啦,交你,卻是和別人一樣,按月的!」說完,他回頭給旁邊的自家人說:「去問問人家交多少,咱就交多少!」說完,他又拉住大水,說:「去,到鋪子拉去筐魚,咱家過年用!」 「人家都交五個,我也按這個要,也給我一筐。」「狗黃」腆笑說,「鳥爺就鳥爺了,給個鮮!」 「沒有!一筐魚多少錢?你真是?」飛鳥不給他半點臉色,黑著臉說,「什麼鳥爺就鳥爺的?我也百十號個人呢?不過是看大水哥的面子交你錢?!」他並不是亂踐踏人,而是想把交情賣給大水,讓大水分他一點。 果然,大水也是出來混的人,自然認飛鳥給的臉面,回頭給了「狗黃」一下,笑道:「我分你一些,他真是我弟弟!說實話,我叔就管外城兵馬,我弟弟卻也不是人人都碰得的!」 大水他們走了,小玲坐飛鳥身邊,頗有些擔心地說:「大水怎麼又跟以前一樣,和這些人混在一塊!能不能讓你阿爸給他安排個事做?他除了能用兵器和拳頭跟人打架,什麼都幹不會。」 「我阿爸想過,可他前一段時間自己都遇了坎,差點過不去,怕害了大水哥。」飛鳥說,接著低聲撿簡單的說了一下。 小玲還是弄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卻點了下頭表示相信,她看旁邊的人又吆喝起這「愛魚說」,便趴飛鳥耳朵邊,悄悄地問他這是幹什麼。「你想呀!你要是有十個金幣買年貨,你都買什麼?物價這麼貴,買了這就買不起那了!要讓他們覺得買魚值,他們就先選魚。何況這麼多人看,人人都知道咱家有魚,多好?」飛鳥侃侃介紹自己的經驗,還在大庭廣眾下摟了小玲,親了一個。 小玲差點沒有羞死掉,何況還有可能認識她的人在,今後真不知道會不會就此事被人戳脊樑骨。 下午時,東市人稀過。剛吃過午飯,十來個來應聘掌櫃的就已經知道東家回來了,都等著見他。飛鳥本想趁機回家一下,這會也只好往後放一放,在裡側的房子裡見他們。裡側的房子被人收拾過了,飛鳥過去往其中塊獸皮上一坐,就示意大夥一塊坐。地下冰涼不適久坐,飛鳥卻視而不見,說著客氣話,一個一個地問事。 生意不好,許多掌櫃因失業久了,或自己生意倒了求事做,哪裡不極力忍住冰涼的地板?他們只是坐著,一句一句回答飛鳥提出的古怪問題。 請掌櫃是件希奇的事,一大堆人趁機都偎過來看,連小玲也不例外。正是大伙自己想著能不能回答飛鳥的古怪問題時,來了一個晚到者。他的身上都是雪,鬍子上都是水,和前面門面的人打過招呼就徑直進來。 他一身粗布,頭髮胡亂地盤著,由於穿得單薄,在冷風裡顯得格外的委瑣。一個男人問了一句後,換來他大聲地回答,說自己是應聘掌櫃的。連裡屋子裡的飛鳥都聽得清楚,就叫他進來。 他只一進來,就是腳臭味滿整室,那渾濁的腳布上還在滴水。 包括飛鳥在內,全部的人都對他的腳臭反感。飛鳥捂著鼻子說:「你怎麼不早點來?」 「我有工作要做,不能一天到晚苦等。」男人說。 飛鳥來了興趣,抬頭看他,見他相貌稍胖,微微笑著,很有親合力,只是覺得不該配有這種腳臭,於是便問:「你腳怎麼這麼臭?」 男人灰溜溜地抓了下頭,笑笑說:「好久沒有洗腳了,妻子不給燒熱水,怕費柴。」 「你以前是做什麼?」飛鳥又問。 「賣過青菜,下鄉走過香料,在酒樓當過夥計,在碼頭給人拉過貨!」男人振振有辭地說。 飛鳥緊接著問他能不能結算,到償債務等等,他一一應下。飛鳥突然反過一轉,問他:「你怎麼會的?」 男人一愣,說:「我還做過掌櫃!」 「那你剛才怎麼不說?」飛鳥又說,「哪裡的掌櫃?」 男人吞吞吐吐,好久才尷尬開口,自報身家。原來他做過青樓的掌櫃,完全是靠自己的妻子——一個當年當紅的妓女才當上的。最終,他攢夠了錢給妻子贖身,卻又再次淪落為下等人。有這樣的經歷,也難怪他不願意講出口。 「坐下!」飛鳥給他說。 他坐了一下,卻立刻站起來,說:「地下太涼了,我還是站著吧!」 「怎麼會?」飛鳥問,「你們說說,涼嗎?」 一群掌櫃立刻否認,個個叫著不涼。「你看你?」飛鳥無奈地歎氣,接著問諸位掌櫃,「你們說他能不能做掌櫃?把理由講出來,也算是一種考驗。」 「青樓的掌櫃?不就是張羅著拉皮條嗎?不對口的——」第一個掌櫃說。 「他說的不一定是真的。」第二個掌櫃說。 第三個掌櫃更絕:「男人要靠自己的實力。」 …… 飛鳥聽了一圈,回頭看看眼睛漸漸黯然的後來者,微微笑笑,又問他:「你為什麼這次要來應聘掌櫃,而之前卻斷了應聘的念呢?」 「不太如意!」這人說了四個字就閉口了,想來也不是嫌棄工作,而是被人嫌棄。 「好!像我的性格,一次不行再一次嘛!」飛鳥暴笑幾聲,再掩飾不下自己的一本正經。 「青樓的掌櫃拉皮條怎麼了?你拉得過他們?」飛鳥問第一個掌櫃。 「他說假話,你的話真不真?全真?!包括未說而掩飾的地方?」飛鳥問第二個。 「你靠什麼成掌櫃的?」飛鳥又問第三個,「學徒一步步上來,也還靠東家提拔呢!」 …… 飛鳥駁斥了一圈,便感謝一大堆道貌岸然的掌櫃們為自己挑選出一個好掌櫃,說眾人挑出的缺點沒一個是致命的。尤其難得可貴的是,這位後來者和自己長得很像,甚至知道地下涼,對老婆甚好。 等他說了理由後,眾人全部愕然,無不覺得荒唐,紛紛拂袖而去。 後來者激動萬分,差點當場抱頭就哭,含著眼淚向飛鳥介紹自己的大名:萬立揚。飛鳥也立刻回報自己的大名,以表示他那做作的禮貌。 做完所有的事後,飛鳥立刻讓萬立揚先去洗洗腳,接著,決定帶他回家,給自己先生和阿媽看看。 優u書萌 UutxT.CoM 荃文子版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四 漁業憲兵(上) 字數:4411 十二月初三,下午。 長空去盡昏彤晦澀,浮雲青碧。 飛鳥挑中掌櫃回家。野毛子終於進窩,免不得要拜見舅母,和表哥敘舊等等。 蔡彩今非昔比。這一次回來竟有三十餘人隨行,攜帶物品超過一車,僅貴重的皮衣就裝了一大箱。三十餘人中,四個是蔡彩的貼身侍女。 這排場自然要感激盧九公所賜。 在北地人眼中,盧九公是可媲美花容的豪傑。當然,這種說法並不確切。花容不能算是響馬。他雖然頒布「大響馬令」,要求同道中人不能涸澤而漁,親定獻山,敬山,過路等禮數讓人遵行,對後世綠林有著極其深遠的影響,可說是讓搶掠也沾上點文明;但本人目的是為了建立一個與靖康對立的政權,重立西定帝國。盧九公則又更不同,他執行「大響馬令」,做逍遙自在的山寨大王卻擁有合法的田產莊園,手握鐵卷丹書。 多年前花容被滅,野嶺便現出盧九公這個人。那時,許多人都認為他是御封的十路綠林總瓢把子。可後來,就成了十二路一說,再後來,就變成了三十六路,現在,則變成水旱八十一路的共主。這自然是人們的訛傳。靖康境越廣,國事越煩,動亂越多,外行人的想像也越豐富,他的威名也就越響亮。至於天下綠林受不受他的領導,恐怕只有這些當事人才知道。但有一點定然不假,他是響馬中做得最成功的一個,以此成為各路頭目心目中的偶像。能夠好好過日子的人,誰會願意去做賊人?即使做了賊人,腦袋別到褲腰上,又有哪個不想收手,或被朝廷招安,或不被官府圍剿,平安過上半輩子?盧九公就成就了這個夢想! 從蔡彩母女所受的待遇,眾人可推知到盧九爺的風采:仗義疏財,喜交天下英雄。當日,狄南堂受之遠播名聲,覺得值得交託信任,而母子也願意接受款待,這才在盛情下放心的。何況,對母子這樣的小人物來說,即使是有所冒犯,也不值得大人物來傷害。 如今蔡彩受此殊譽,便證明了狄南堂,花流霜的看法。但花流霜見馬隊隨行,卻還是有一種怪怪的感覺。這當然不是她對嫂子,侄子的愧疚,也不是怕蔡彩和花落開記恨。她們能有今天的風光,高興都來不及,又怎麼會記恨? 她這種感覺並非憑空得來。蔡彩初和自己家小姑見面便春風得意,只一會就喊了丫鬟三次以上,讓她們做這做那的。毫無疑問,她是想讓自己小姑看自己的譜。花流霜稍微留意,就發現這幾個女子身子高挑,肌膚和步履身型都不是尋常女子樣,連眼睛都帶有一種男人才有的堅峻。就在首次見面上,她故意不小心碰掉了茶盞,把水向其中一個丫鬟身上潑去。那個正彎腰在熱爐邊溫甜酒的丫鬟沒讓她失望,忽地回身挽手,一把把它撈過。花流霜朝那茶盞中看,裡面尚餘有大半杯水,她再看那丫鬟,沒有拿手帕拭手,可見手未濕。 花流霜詢問方知,這四人的來由是這樣的:蔡彩喜歡嚼舌頭,把想要丫鬟的味放到人家妻子那。盧九公聽說後,二話不說就給了她四個受使喚的丫鬟兒。這過程讓花流霜喟然一歎,覺得盧九公待人真厚道,丈夫沒白結交。 飛鳥對今非昔比的蔡彩心中只有兩個字——「變化」。他道了一番親熱的話,看舅母褪去鉛粉後,彎描的兩道眉毛就像兩道春山,一身豪華的衣服如同平滑磨過的豆油餅,面色紅潤,雖皺紋還是皺紋,卻確實比以前好看十倍,便狡笑反問:「舅母找了新舅舅?」 蔡彩頓時色變。 花流霜此時不便向自己兒子清算舊帳,見嫂子怒罵,責怪他沒大沒小,慌忙趕他帶花落開出去玩。飛鳥哼哼笑過,拉起花落開,勾上他的肩背出門。 數日不見,花落開突不見了以前的懦弱相,頭戴遮塵暖皮帽,儀表更見出眾,猶如玉樹臨風的謙謙君子。他的面色有如銀盤,而飛鳥卻顯黑,兩人一走一起,對比分明。飛鳥早就打量完他,這會使勁拍揉他,滿意地問:「表哥吃了猛藥,如今英俊程度不下於我?」 花落開氣急敗壞,齜牙咧嘴地要他輕一點。他整一整渾身上下,鬼頭鬼腦地四處看,見沒人看到才收斂一些四平八穩態,怏怏地說:「你怎麼見面就這麼捶打?幸虧我身體強壯,要不然還不知道多疼呢!」 他看飛鳥邪氣一笑,慌忙掙脫兩步,擺出了個白鶴晾翅,手勾勾動,虛虛地說:「輕點的我也不許!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說完,他見愕然的飛鳥動了一動,慌忙再向後跳半步,威脅說:「真的!」 飛鳥鬱悶:「真的?」 花落開嚇了一跳,以為是飛鳥動強前的試探,慌忙把晾翅的胳膊收回來,連連擺手說:「假的!你要是胡鬧,我這就喊姑姑。」 飛鳥二話不說,摸出一枚金幣。花落開眼睛一亮,約法三章後才重新去飛鳥身邊,邊摸過錢塞進口袋邊說:「明天我帶你出去,吃喝包在我身上啦。」 飛鳥頓時明白了,因他到長月沒出門,所以又是先以牛皮上,否則哪敢用一個金幣包攬自己的吃喝。他也不道破,反覺得表哥沒變,依然像以前那樣,敏感得像個跳蚤,一有風吹毛動就疑心自己要對付他。他重新挾過花落開的脖子,大步而行。 鋪石地上的雪都被推掃一空,兩人勾肩而走,也沒什麼生疏之隔,直向後院熱鬧處。 夕陽晚照。 可天遠日小,只有極遠的西方才紅霞四飛,滿園依然是銀妝素裹,白皚皚渾成一色。 大小的孩子們都出來耍玩,小的滿院子兒裡跑,團雪團兒,扔雪團;而幾個少女,女子則聚集在廊下看張鏡和風月下棋。每日這黑白子的棋盤棋盅出場後,大小女孩子都會先後趕來給張鏡幫腔,脆脆地抱成一團吆喝。 能和張鏡下棋,確是風月的一大變兆。自那次夜歸被龍藍采貶低後,風月便從此一改作風,再也很少出門。據說,他最近正打算閉門著書,立言萬世。 張鏡的弈棋吸引了他,他閒來無事就扛走張煙或飛雪,朝對面一坐,以大欺小。張鏡的棋技日見長進,但奇怪的是,就是不能改變那稍輸二三子的命運。今日又是這樣,大夥同仇敵愾地觀看,儘管除了張煙,幾乎無人看懂,她們也是出口就「下得好」,以此幫此鄙彼。 一條大龍在即!張鏡忽有妙手,見風月被難了一下,自己也不免得意,大叫一聲:「犯我天威者,雖遠必誅!」 風月微微一愣,只用子敲打棋面。眾人更是疑心他救不活全局,紛紛高嚷,督促他快下。風月微微歎了一口氣,輕輕拈抬棋子,一邊挽著袖子壓下,一邊說:「德才是威的根本。無德之威,是無土之木,雖可有卻不可活,有句古話流傳:胡人無百年長運,為何?不是不可入主,而是不德而威。自古以來,雍人共斬首多少蠻夷?尤其是中朝。天子剛服遠地,人血未乾,而四方分崩,百族橫亂。武帝時,采策融化之,方有今日雍人。」 張鏡只是接棋,並不理會他唧唧歪歪,反說:「這局能贏我再說!」 風月作了孺子不可教的表情,信手補子,長話又是一通:「道相連。棋雖小道,卻隱有大含,萬不可僅僅滿足於術。」 飛鳥帶著花落開來,目比這一團人。花落開頓時心中有數,大嚷:「飛雪,小姑叫你!」 飛雪正半真半假地琢磨人家每一步用意,聽阿媽要她去,讓了位置。但黃皎皎立刻補了她的地方。飛雪出來,親熱萬分地到哥哥身邊,問了兩句長短,跳著步子向前院子走。 可兩人依然不見內圍。飛鳥歎氣,憋口氣吹飛自己的頭髮。 「多學習!」等飛雪走後,飛鳥指指前方,示意花落開看好。 花落開蔑視之,正瞪大眼睛前看,突感覺到一隻手摸到自己的腰帶,大吃一驚,高叫一聲用手去護。卻還是來不及,他的褲帶束一下被拉死。他頭上冒著汗,慌忙去解,以免成了死疙瘩。飛鳥乘機大呼:「我神經表哥要脫光衣服了!」一大群女子慌忙回頭,一眼看到十多步外的花落開低著頭,慌裡慌張地解腰帶,剎那間驚叫的驚叫,捂眼的捂眼,接著「呼」地全部散開跑掉。棋盤不知被哪個被帶倒,一蓬棋子炸豆子樣亂跳,在走廊間落了一地。 「我……」花落開臉紅脖子粗,看自己苦苦在眾女子面前維護的良好形象消失殆盡,最後一個張鏡也落荒而逃,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只一皺臉就擠了眼淚。 風月知道徹底被攪了局,「哎」了一聲,給飛鳥個白眼,站起來離開。飛鳥過去,大搖大擺往下一坐,招呼花落開到跟前。花落開哭相十足地過去,臥到廊下的氈子上,好久都說不出話。飛鳥邊撿棋子邊問:「好哎!表哥一脫衣服就嚇走了所有的人。」 花落開拚命搖頭,連連否認。「是呀!我們又沒脫衣服?」飛鳥口氣一變,眉頭緊蹙,反過來為花落開開脫,「她們自個亂想跑掉,關我們什麼事?」 花落開既激動又委屈,噴著吐沫說:「本來就不關我的事嘛!狄飛鳥,你也太——」他一抬頭,立刻靜音了,發愣地看住飛鳥,飛鳥往嘴巴裡填了個棋子,還咬出咯崩一聲。「能吃?怪不得你用這一招,原來發現了好吃的東西。」花落開邊說邊摸了一個,含進去一咬。 果然是「咯崩」一聲,不過卻崩了牙。花落開吐了棋子,摀住嘴巴叫。「誰告訴你能吃的?」飛鳥從嘴巴裡吐了幾個黑白子說:「是玩的,不過我不會玩。」 花落開氣結,一手摀住嘴巴吐沫子,一手指住飛鳥。 飛鳥一付事不關己,反憐惜地說:「知道啦?不能吃的!」 正在這時,花流霜接到報告,一臉冰霜地從前院而來,老遠就大聲怒問:「誰脫了衣服?」 「他!」飛鳥連忙一指,接著小聲說,「我掉了一個金幣,表哥見了沒有?」 花落開正想和他對指,但指了一半,指頭還是拐彎,最終指向自己。這倒不全是因為錢的緣故,而是大伙都看到了的。「你跟我來!」花流霜心中有數,點住飛鳥要他跟自己走。飛鳥心知壞了,卻不知道母親許多天前就私設了「刑堂」,準備了「苦藥」,打算治癒他的「癲癇」。 這晚上,鞭打聲特別響亮。那辟里啪啦聲自然不是打木頭發出的,而同時,大門也被下令鎖去,連狄南堂回來都要通報自己是誰。吃飯時,飛鳥半笑露面,卻紮起「馬步」。 吃過飯,夫妻兩人又摁了他去裡屋,對之溫言大棒。「生意上的事,我替你管,掌櫃,我替你用。從此,你不能出門半步,否則就別回來。」花流霜本來想就這句話結尾,但究竟行不行,她自己心裡也沒底,這就垂著眼淚細細說起宮中的各種凶險,求他自己照料好自己。她和狄南堂反覆放寬條件,在內心中扎有底線,只要他答應這一條,任何條件都開放妥協。飛鳥卻不知道,反沾沾自喜。 幽U書猛 UUTXt.Com 荃汶自扳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第五卷 六十四 漁業憲兵(中) 字數:3826 屁股上的痛楚針扎一樣,讓人毛然汗涔。飛鳥強忍住疼痛,挪出門回房子。他那僵硬的半笑面孔倒成了今晚的附帶,就像買東西找的零頭一樣,為疼痛的副作用。 飛鳥走進雪地。推積的厚雪快要埋過靴子,冰涼透著靴子傳至全身。他卻又讓感動的冰涼從背稍升起。 冷風吹著雪屑。 他抬頭。幾顆星星稀疏懸掛,閃爍著夢幻一樣的光華,美麗得讓人眩暈。 不知為何,到現在為止,他的決心反而更加堅定。 「小星星們!我一定會成為一個億萬商賈的!」 他不知不覺想起商人所經受的磨難,回味起那風雪迷途,澆木面龐,糊住眼睛的滋味。這是不啻草原的冬雪,加在人的身上一樣地難受,征服後的人卻惟留有回味時的甘悅。 辛勞之果備受人惜,不義之財易被揮霍。苦難就是這樣,經過便是回味,它足以讓任何初生的萌芽長成大樹。一個人在平坦的大道上奔過數里不如登山攀爬過一處險峰,即使當時膽怯,心虛,退卻,但過後卻視經歷為繼續攀登的動力,自豪和榮耀。 奔波中的磨礪讓飛鳥相信自己的選擇。在他看來,這比坐在臥室裡什麼也不做,只一味地逢迎人強出百倍,儘管有人會把後者當成享樂。 「長生天哪!感謝你給了我一個夢想,它會值得我一做的。」飛鳥虔誠地舉手,「肥胖的大象從不去鑽穿蟻洞,高貴的勇士從不選擇污濁之地長眠,智慧的星星從不在帳篷裡閃耀。偉大的長生天,已經不見了的神山,保佑我!」 「保佑你!~」一個變味的聲音忽地悠然響起,像極了鬼魅。 飛鳥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大叫:「飛雪,出來!」 果然是飛雪。她一出來就笑,踏雪過去,挽住自己哥哥的胳膊說:「嚇到你了吧?」 「胡說!」飛鳥咬口不認,反口便蔑視一番。 這個時候,黃皎皎早已經鑽進了飛鳥的被窩,卻沒睡著。黃家人對此作過安排,還特意找了教習男女之事的婆子來傳授夫妻之道。他們心裡有數,像飛鳥這樣的子弟,將來還不知道要娶多少妻子,為了自家的女兒能站得住地位,早有夫妻之實才最明智。 黃皎皎心裡撲通地響,想起自己的使命,又緊張又害怕。她親眼見到過飛鳥殺人,見過飛鳥凶狠惡煞地打過她的哥哥,對飛鳥的印象早不再是那個野蠻而又可愛,任自己抓他小辮子的小子。她是富人家的女兒,和許多大戶貴族的女子一樣,對某種男人很陌生。對她們來說,一個溫柔,高貴,帶點女性化,懂得自己心事,一天到晚在自己耳朵邊吱喳的少年才是自己朦朧夢中的白馬王子。對飛鳥,她除了怕就是嶄新的陌生。 門吱地一聲開了。黃皎皎連忙躲進被臥,眼睛睜得很大。門又關上了,又響一聲。她的心幾乎要跳出來。對,裝睡著,沒有比這更穩妥的辦法了。 心跳間,一隻手隔著被褥摸了上來,是放在自己的腿上。她有點酸軟,真想動一動,接著聽到對方悉悉梭梭的脫衣響動。她不自覺按上自己柔軟的胸口,卻不為光滑的紗衣。 對方吹滅燈火。她聽到那人發出的悠長吹噓聲。 我要裝睡的。黃皎皎在心底說。 被窩被掀開,一個冰涼的身體鑽了進來。 一隻柔手! 這是一隻想像中的柔手,摸得自己好舒服。她想:我從來沒想過,他會有這麼柔軟的手,可這手明明打得自己的哥哥一臉的青腫,血污血跡。 手從她的臂膀慢慢地劃過,癢癢麻麻,指頭尖尖還帶著冰涼。 手又來到她的肋下,讓人戰慄,又漸漸往下,放在自己的腰上,最後在屁股上捏了一捏。黃皎皎差點要呻吟出來,她咬住細牙,呼吸漸漸加重,心想:他的手和其它人的手不一樣的,還能殺人還能讓人愛。 對方的那隻手又動了,卻還來了又一隻手,還拿去她抱胸部的手臂,伸進她的小衣。細脂凝乳,輕微的電麻走遍全身,她終於嚶嚀了一聲。一聲,兩聲,最後是一串。她終於不能裝睡,反過來去捏這只魔手。 這隻手一點也不大,另一隻手也不大,指頭很尖,手心柔軟,皮膚很滑。可它們卻不動了!反被收回去,那人竟然翻了個身不再理會。黃皎皎真想摸摸他,可是她很怕,也記得家中叫自己成為一隻膽怯綿羊的安排。她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呼喚,呼喚那兩隻手。可它們卻再也不來。 寂靜的夜,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 她瞪大眼睛等待。等待。 她最終在等待中漸漸失望,睡去,卻想夢到那隻手。 夜漸漸過去。 黃皎皎一覺睡醒,天已經亮了。她幾乎可以從皮褥中看到光亮。對方不知道什麼抱住自己,頭也進了被褥,呼吸可聞。黃皎皎激動不已,反過來摟住他,卻發現對方身子很纖柔,身上透出淡淡的香味。她漸漸膽大,在對方背上撫摩兩下。 對方打了個很細的哈欠,看來也醒了。黃皎皎嚇了一跳,慌忙假睡,對方卻哽笑,還輕輕親了她一下,接著起床。黃皎皎雖然被他的動靜忽閃得有些冷,卻一動不敢動。 對方穿了衣服離開後,她才敢從被褥中伸頭出來,可房子已經空了。 不一會,有人叫她起床,說早飯已經做得差不多了。 早飯時候到了。桌子上多了道菜——飛鳥帶回的大小魚等。但它並不怎麼受歡迎。放地人很少甚至不吃魚,除了飛鳥這樣的尖饞鬼外,連飛雪都怕刺。往常的飛鳥見飯就搶吃一通,往往比人更快,早早離席。這次,他卻滯留在男人那一屋的飯桌,細嚼慢咽。 人的缺點,習慣和愛好總是致使自己發生意外的根源,飛鳥也不例外。本來,他打算過,一早就帶上花落開走。但這麼一耽誤,蔡彩要和張氏一起逛街的醞釀完成。而他們這個一要去,五個孩子就也要去,從而帶動起黃皎皎怯生生的要求,和飛雪不願意同齡紛紛走掉的意願。過上一會,就連樂兒也在風月耳朵邊嘀咕。 毫無疑問,沒有人會比飛鳥這個摸過諸多長月大街的人更適合引路。花流霜這就指派給飛鳥,令他帶人逛街。飛鳥差點哭了,他差點要在心底發誓,這一輩子也不再吃魚。他苦笑著在心底說:自己的掌櫃還沒上任,東市沒人坐鎮怎麼能行? 狄南堂考慮到他們的安全和自己脫身之便,把衙門給自己帶在身邊的牌兵都用上,又怎麼會允許飛鳥推脫。「我先去鋪子裡安排點事,好吧?」飛鳥無奈,只好央求。 「那就一塊去嘛!」狄南堂也在冒汗,恐怕蔡彩突地要求自己這個妹夫,當即給飛鳥扣上一帽,接著逃之夭夭。 由於家中車馬都被飛鳥自己派人取走,徵調一空,他不得不墊錢,並親自要車。 上了路後,行人已經開始擁擠,尤其是經過蘭若寺時。那裡正逢年關廟會,貴族車馬擁塞道路。這麼個一誤,大隊人馬到半中午才進東市。 店舖中的小玲等人已經冒了一頭汗,只見到買魚的看看魚就放下,討價還價,說對面隔場的魚肆降了魚價。他們見飛鳥來了,都像見到了救星,紛紛告急。 飛鳥一聽就知道形勢。可大隊人在鋪子外停著,塞了門,還紛紛催飛鳥快快安排,然後帶他們離開。飛鳥哪有這個心情? 「我們也降!」飛鳥肯定地說,「他們現在什麼價?」 「啊?!很低吧!」小玲倒不清楚,連忙問身邊的人,身邊的人也都不知道。飛鳥長出一口氣,真想問問他們怎麼傻到不知道自己去問問價格。這個時候,新掌櫃萬立揚正提著袍面回來,他還抓不住人事,只好自己每一段時間就親自跑一趟。 「小魚一舀是四銀幣,而我們卻五個。我上次過去買了一些,他們的舀看是大,實際小!大概墊厚了底子。」萬立揚抹了把汗說,邊說邊往鋪子裡走,叫飛鳥和自己一起看。 飛鳥當初為了應急,用的是盛酒的舀子,以此開創小魚的賣法,但怎麼也想不到,對方這麼快就跟上步了。他愣了一下,隨即跟上問:「還有人賣魚用舀子賣?」 「我也覺得奇怪。看來是針對我們的!」萬立揚回答說,但一看,自己保存的魚竟然沒有了,便回身沖一邊的人嚷:「我放這的魚呢?」 一個女人愣了下,回白說:「我們倒到魚堆裡去了。」 小玲連忙補充,說:「我讓她倒的,佔了一個舀子嘛!」 萬立揚怒氣沖沖,大聲就罵。小玲不高興地看住飛鳥,推了他一把。飛鳥知道也難怪他發脾氣,對方舀子容量至關重要。他邊不讓萬立揚發脾氣,邊賠笑。 「那你給我買去!」萬立揚立刻沖人斥責。 見小玲委屈萬分,飛鳥心裡也不好受,卻立刻說:「不用去買了,降價!我們也四個!」他回頭看,見自家人把路堵了,便著急地讓他們都先進來,到院子裡,惟獨抓了花落開在身邊。 飛鳥叫:「表哥!」 花落開應了一聲,立刻明白一點點。飛鳥給了他一個舀子。「好!我帶人鬧事!你,你!都跟上我,聽我的。」花落開拿著舀子試上一試,挑選鋪子裡壯實的男人們。 悠U書猛 UUtXT。COm 荃汶吇板閱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第五卷 六十四 漁業憲兵(下) 字數:4880 飛鳥摸摸他的頭,抓條冰魚就拿出塞進他嘴巴的樣子,卻在他護嘴巴的時候說:「我是讓你們到對面的魚肆不遠立個牌子,把舀子掛上,供人去量,這個舀子呢,叫什麼舀?」 隨後,他沒去想叫什麼舀,反找個人去找等在外面的牌兵,又讓人找了塊板子,安排張鏡和小玲一番。張鏡立刻在小鈴的安排下,拿著木板過院後的屋子找筆墨。 萬立揚一下明白過來,敬佩不已,大聲嚷:「叫標準舀!只要舀子一掛,有官府樣的人把守,不一會,對面的鋪子就被人圍攻!」說完,他樂顛顛地向外跑,到外面就把小魚的價錢換掉,回頭講大魚和批魚的問題。 有幾人過來買魚。飛鳥往裡面去了去,卻看少女孩子們在逗冰魚玩,老少都在評論自己的魚,有點滿意魚為自己分擔點煩惱。 「他們把大魚肚子裡充了水,這天立刻就成了冰,同樣的魚按斤價比我們低,按簍子比我們重。」萬立揚回答說,「不過現在不是問題了,小魚一鬧,恐怕他們幾天都清閒不了。只是下批有問題,我們沒有下批的主顧,即使我們這價低,他們也不敢來。」 飛鳥詢問一下,才知道一大早,萬立揚已經派人截問過原因了。對面的魚肆是長時間立著,二道販們可以賒帳拿魚,自然不願意拿現錢過自己的魚。另外,他們也怕被上面幾家聯合斷貨。 「賒帳?!」飛鳥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還不太清楚裡面的內情。對方是同一個行會,把住上游,根本不用怕收不會賒帳。幾大家一聯合,完全可以下次結上次,對賒帳不能按期償還的人家封殺魚源。 這是在靖康普遍存在的一種鏈式關係,一定程度上對行業利益起到保護作用,一定程度上卻也造成相當多的問題。比如說交叉債務,狄南良就靠這種債務的交織而捏住多家產業的咽喉。 整個東市因時間晚到,幾無空子。花落開一身的鮮衣,帶人走了幾遭都尋不到缺攤子的空地,最後只好把目的地定到外圍大門邊。 最先用這「標準舀」的是一個老婆子。花落開每次說得豪壯,事實上卻只會喊她這樣的人來試一試的,但也有意想不到的收穫。老婆子巍巍過來,用上一試,這才知道自己買的魚少了一小半,當即坐到地下哭。接著,大群的人滯留聽那老婆子擺道理,更有許多買魚的人試。 在花落開結巴而膽怯的鼓勵下,有不少人隨即回去,直奔飛鳥對面的四五家魚肆。 這裡的幾家都是大批魚類的鋪子。 一個胖子正在自家鋪子面前巴結一位貴族家的下人,邊送自己的魚,邊介紹自己的名字讓對方聽清楚,回去告訴主人承這個情,他一口的蠻音,一字一頓地介紹自己的名字:「林——羅——譚!林,是雙木的林——」他剛說了一聲,就聽背後聲音有點不對。 他一轉頭,一個舀子迎面飛來,正打在他頭上。他摀住額頭哎呀,怒氣沖沖,大嚷著喊自家的夥計,卻傻了眼,看到已經有人和夥計推攘,有人自己動手在哄搶自家的魚。他把肥胖的身子挪得飛快,俯身飛跳。胖身胖腦,我心永憤,一憤之下護衛方式果然不同。鵝樣的身體在空中伸展,若是脖子夠長就是一隻白天鵝樣,那身體起了一個拋線,肥肥的肚子,上等的衣料,都在這簡短而逝的時光內伸展。他就像一大塊炮彈一樣,姿勢優美地落地,用全身的重量壓到一大堆魚上。冰魚滑脂,帶著巨響。空中有壓緊沖高的魚飛,一下打到行人群裡。 這鋪子為了佔位置,占路很多。這幾飛魚這無疑是個信號和前兆,一個男人抓了凌空飛來的兩個冰魚,一把塞進自己拿的布袋裡,接著想去摸第三條又不敢,站起來便匆匆離開。但第二人就沒有這麼善良,整整摟了一懷。略微有些擁擠的人流瞬時就擁擠不堪,人見此場面,聽得買魚人討公道的聲音,紛紛覺得入圍理所當然——畢竟不義奸詐之人,人人得而搶之。 「不要搶!不要搶!」林羅譚歷盡艱險蹲起來,用兩隻肥肥的胳膊護了東西,大聲提醒眾人。可無數人蜂擁擠過,甚至波及到鄰居的鋪子。 次序剎那被打破。弱小而富者膽怯逃命,強悍而窮者擠進搶掠。東市的一角激釀了一起暴風驟雨。這樣的騷動必然帶來暴力,店舖的老闆們指揮夥計提起可用器具奮勇擊打,人群忽而後退,忽而上前還擊並擄掠,將動亂加劇到其它地方。 此處不遠出攤子的小商小販們也連帶遭殃,攤子被扛倒。東西要麼被踩,要麼被人抓去。市場轟然雷動,四處響起罵人幹架聲。「日你娘!」「媽的#!」「我打死你們這些惡賊!」「你娘的,別擠,被踩!」 好在東市場中間有兩排寬闊柱子攤棚,好在人還不夠多,以至這種暴亂只發生在圍繞多家魚肆的地方。管理市場的公人聞變趕來,但他們制止不力,只眼睜睜地看事態繼續惡化。東市司長是個白髮禿頂的半百之人,還是新任的,出了名的膽小怕事。他沒有鳴鑼疏散,監督公人進去處理,反派人去衙門要援。 公人督促數家店舖都趕快關門,還大聲地叫:「快!那誰家,快收攤子/關店舖!暴民,暴民,搶東西的!」 當通曉的鑼鼓在飛鳥家店舖響起的時候,無論是飛鳥還是萬立揚,他們都沒有想過是自己的競爭策略太毒了。他們不但沒關門,反注視著這邊平靜無事的人流,大聲在一塊談論這哪有搶東西的。 尤其是飛鳥,毫不分心,還在為有什麼辦法能讓二道販子大量進自己的貨想破腦子。 飛雪不怕腥地扯了頭奇怪魚跑到飛鳥面前問是什麼魚,那魚竟然長了幾跟粘須,頭大身子小。飛鳥也不知道。 「大概就叫大頭鬍鬚魚吧!」飛鳥說。 「沒聽說過呀!」旁邊的黃皎皎大起膽子說。 蔡彩和張魯氏已經很不耐煩了,又把自己的丫鬟派來叫飛鳥走。飛雪怪自己哥哥沒水平,又被人纏住,就去找小玲嫂子問。飛鳥被叫得心煩,也站起來亂走,卻聽到小玲摟著飛雪說笑話的話:「就你哥哥會想,竟然把粘魚叫做大頭鬍鬚魚!乾脆有人再來買魚了,咱們就介紹這新魚!」 飛鳥暈了一暈,豁然開朗,奔過去就親了小玲一口,看得飛雪有點結舌。「老萬!」飛鳥抱住小玲高喊,震得小玲連忙捂自己的耳朵。萬立揚正在前面觀望市場,怕強制要關門,趕走買魚的客人。這會,他趕快回來。 飛鳥一見他就嚷:「有辦法了。咱們可以給自己的魚取上名字。這樣的話,小販們可以和他們的魚分開,賣新一種的魚了,這和舊魚是兩回事。」 萬掌櫃不懂,小玲不懂,飛雪也不懂。大伙看著他發愣,想不明白怎麼個新名字,難道還真要把粘魚當新「大頭鬍鬚魚」賣?他們紛紛搖頭,表示飛鳥此行不通。 「怎麼不行?酒樓裡可有董大酒,可以有汾酒,可以有女兒紅……。魚也可以有普通魚和『嫂子魚』。小販把魚分開,其它的魚是一種魚,而我們的魚就叫『嫂子美人』魚。小販裡可以進其它家的魚,同時進我們家獨有的『嫂子美人』魚,和他們的老魚不一樣的。」飛鳥極力解釋說,「可關鍵是怎麼讓人人都知道『嫂美』魚。這樣,魚行面對的問題就不是販子們,而是我們。而販子們,面臨的也是兩種魚,哪怕他們再沒理由,在別人要『嫂子美』魚的時候也要來進一點吧?」 小玲一聽這從「嫂子」到「嫂子美人」再到「嫂美」,都和自己有關,紅著面龐一口否決。 「……」萬立揚冒著泡泡站住,覺得有點道理,可又不知道道理在哪。 「剩下的你搞定!我們要看街去了。」飛鳥邊說邊扯了小玲一起,心中倒琢磨起那天自己觀摩黃皎皎的衣服,想著要不要給玲嫂買上一套。 「我還是不去了吧!」看一大堆鮮亮衣服的女眷,而自己卻粗布棉襖,小玲自覺卑微,不想一起去。 飛鳥卻不肯,低聲在她耳朵邊說了好多好話,大多是要給她買什麼什麼的。小玲臉色越來越難看,卻是答應去了,可她卻想:我不是要你的花衣服,也不想你的金銀首飾,只是想你對我好,和我在一起。別人怎麼說,我已經漸漸去習慣不理會。你要是愛我,卻不要讓我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 蔡彩該上了路,才注意到一個賣魚的少婦正被飛鳥牽著。她打量了對方一番,態度也不怎麼傲慢,只是有點過分:「你怎麼不為我外甥賣魚,也要去?」 小玲木然。她知道她比飛鳥大了五六歲,又是已婚的女人,怎麼都沒臉見人家的長輩,尤其是面對以前在一起的花流霜。說好聽了,人家會說她「媚惑」,難聽了,就是「勾引」,「騙」。可事實上,她也不想這樣,但卻捨不去飛鳥,這個少年已經拿去了她的魂魄,甚至揮霍了她的尊嚴,而她竟然提不出一絲反抗,只是任心中煎熬。 是她「勾引」了飛鳥,還是飛鳥「勾引」了她?她沒想過。若是她想一想,就會知道自己多麼的委屈,飛鳥的甜言蜜語每字都能讓她理智泯滅,百劫不生,飛鳥做的事,每件都讓她感動。她幾乎變成了一隻蝴蝶,面臨燈燭,雖知是火,也忍不住去投。 一陣心酸上湧。她臉色蒼白,不敢面對蔡彩,不敢抬頭。她心說:小鳥,你知道我的痛苦嗎?你知道我的難堪嗎?你真會像自己許諾的那樣,一生一世對我好?你就是騙騙我,我便已經很滿足了。 飛鳥卻對舅母的話恨得壓根癢癢的。他隨手摸了個金幣放到自己舅媽面前,卻模仿自己叔叔的口氣,大聲說:「我女人!舅母要對她好的話,一天一個!」 蔡彩往旁邊看看,人人都在看,覺得拿了很沒面子,便拉了他在他耳朵邊低聲說:「一天兩個就成交,我回去還幫你在你阿媽面前隱瞞!」 小玲深埋自己的頭,心中不是滋味,以為蔡彩的竊竊私語是在對自己評頭論尾,以為藏在一側看的孩子,女人都在笑,甚至包括飛鳥的民戶。她想:他的舅母一定在說我如何的難看,土氣,帶著魚星味。 她想去聞身上帶了魚腥沒有,這就費勁地吸氣嗅,她不肯讓其它人看出來意圖,便不敢抬起胳膊,一動不敢動聞,卻聞不到到底有沒有。她低頭看,這才看到胸口的土布花棉衣從糝子裡透著班駁的刺色,真的又土又難看,上面還沾了魚鱗。是呀,這樣的人只配在這裡賣魚才是。她再看看自己的手,已經生了凍瘡,難看臃腫。而面前的飛鳥,已經高過自己,修身隆鼻,漸漸像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舉手投足都帶著魅力,兩人是怎麼也不般配的。 寒意漸漸擦亮她的內心,突然將她喚醒。這一剎,她突然覺得自己離飛鳥好遠,非要好好冷靜一下,想想才行。她突然微笑,抬起頭用眼瞼抿去淚花,吸了下鼻子裡的酸流,淡淡地說:「是呀,小鳥,你們去吧!」 「怎麼?」飛鳥盯住她的眼睛,見到一滴露頭的眼淚,慌忙用手指去抹。 小玲推開他的手,表情平靜,轉過頭就往裡面走,一遍一遍說,別哭出來。她數著自己的腳步,不敢走快,怕顛簸觸發眼淚。但不知道走了了第幾步,她的眼淚還是不自覺的流淌下。飛鳥愣了一下,想去問問為什麼,卻被蔡彩拉住。「走吧,下次帶上她!不然都過了市了!」蔡彩說。 這個遲鈍的少年,率性而為,卻還沒能學會足夠的經驗去為人處地,或許,這才是他骨子的佔有,讓你赤裸裸地屬於他,就像野狗撒尿,狐狸踏足。他真不知道為什麼,半點也想不出為什麼。 飛雪和別人一樣看小玲,但她卻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她也不去了,以要看魚的理由留下。在哥哥和許多人走後,她到屋子裡看了看。 小玲她對著牆角坐擁被褥,神色呆滯,眼淚只是平靜地流淌。一隻手伸過來,摸了摸她。她回臉看到飛雪,勉強一笑,慌忙抹了抹眼淚。 飛鳥剛走後。長月東市便有兵丁前來,現場魚肆被掠奪一空,傷十五人,死一人。共逮捕三十八人,經過查問,朝廷並無督辦商務之派遣,元兇不明,懷疑為一起政治事件。 u悠書盟 UUtXt.CoM 詮蚊子板越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五 將軍馬侯(1) 字數:5068 這個年底經初六前的鵝毛大雪掃蕩,自初九始,日兒便難得晴好,雪花每天都幽幽如面沫子一樣灑上一陣子,可灑上幾片就停下。十二月十五,天才趕了好,日頭雖然不亮,但雪亮便已足夠扎瞇眼睛。 中午,長月北城的南北巨街趕來了幾騎,他們放慢速度,踏到條不起眼的街道上。 為首兩人中,一人戴了袍子皮的帽子,頭上翻著狼一樣的耳朵,另一人卻是標準的半身明光甲。他們身後的五個男子穿著也同樣迥異,兩人狼裝,三人武裝。他們站在這條短路的盡頭側起耳朵,大概在聽演習場上動人心魄的吶喊。為首的異裝軍漢不會超過三十來歲,他額頭平闊,秀目深邃而迷離,脖子畏冷一樣含著,雖然不掩傲氣,卻可見一種頹廢。另一人最先回過神來,示意他說:「將軍,請!」 眾人回過頭,一起敲馬走到面前的大院處。這大院門廊內縮一大塊,鋪成階台狀。台階上矗一碑,寫有十個字:「棘生石山凌,刀弓逐鹿原。」 幾人在跟前下馬。那異漢並不在意門前牌匾,只盯住這石碑,問:「這莫非是先國王所書?」 「不是!」旁邊的軍官解釋說,「是太祖的弟弟翔王書的,後來文宗國王賜死了他。」說完後,他這就向最近的一名筆帖按刀兵通報。 「大人不在,幾位請稍後再來。」兵士邊行禮回答,邊引他們向旁邊外開的偏房裡走。軍官怪異,卻引旁邊的將軍照直入內。兵士攔住了他們。軍官愕然,說:「我們是公幹,難道也不能在院子裡等。」 士兵皺巴了下眼睛,為難地看其它兵士,其中一個快快地跑回院落。不一會,一個消瘦的官員出來,諸人打量他看,就見他長了一個薄薄的嘴唇,緊緊覆蓋在暴露的牙框上,給人種難以合攏的感覺,都有一種厭惡。他咧嘴一笑,牙床盡露,滿口如黃金花般燦爛,邊抱拳邊問:「兩位是?」 軍官把一封書信交到他手又收回。他又展眉一笑,這就邊引兩人向裡走邊說些謝罪的話。「原來閣下就是——」異漢剛開口,就聽身旁的軍官問,「督大人呢?」他這才知道認錯人了。 「嗨!卻是不好說的。大概帶人買狗去了。」那瘦子官員欲說還休地說,他語氣雖然中性,但已讓人知道他在背地裡對自己上司的態度。 兩人都沒說什麼,軍中要狗也不是什麼奇怪事。 瘦官員介紹自己說:「卑職是督府長史,姓烏名連。兩位上官直呼便是!」他邊說邊進去,給兩位介紹官署中的屬官和幾個幕僚。靖康軍中,四品或者四品以上將軍可開牙建府,但除卻副職(通常無),長史,司馬,典軍,主薄是為朝廷任命外,可親請從事幕僚起草文書,參謀軍機,處理日常事務,或者由長史報於將軍後,按需而請。 如今副職尚未委派,其下屬員數長史最大,長史治軍下兵吏,府中人等。司馬次之,治軍掌武,並管理將軍下直系兵士,維持軍紀。典軍管理軍士軍籍,記錄功過賞罰。主薄負責雜務,管理輜重,包括向軍政,兵部省要軍用物資,錢糧等等。 烏長史介紹一番,邊讓兩人入內去坐,邊讓幾個兵丁倒水,看兩人坐後,方說:「還請兩位將軍不要怪罪外面的兵士,他們也是為執行大人的軍令擋駕。」 「是嗎?卻不知道這般嚴格。」軍官問。 不管他喜不喜歡這位藉機挑事的長史,但也不能半句不說話,明擺著給人冷漠。但旁邊的將軍卻不同,整個漠然坐著,掀去茶蓋看茶。長史笑笑,也席地坐下,又說:「以前卻沒有的。」不用說,他是在讓人追問。 「那為什麼?」軍官果然又問。 「前些日子操練時,不知道怎麼的,校場出了點意外。大人說有人故意把兩個營不同頻的鼓調換,整整詢問了半天,回來後就將許多軍地都禁了。為此,有幾個士兵都吃過杖子,軍令也就嚴了。」烏長史又說。 他是說自己長官在以公報私來挽回威嚴,想引發了軍官的同感。毫無疑問,他的長官就是狄南堂。 這就是轄軍的舊地新衙門。 長月的十月之亂中,轄兵和後軍損失最大。事後,朝廷的態度不明,赦與不赦口氣含糊,還有人藉機追查秦傷的餘黨,收容流散逃亡的士兵很難。於此同時,直州京畿受戰亂嚴重,京畿壯丁徵調困難,地方正卒一時無法補充,兩軍建制都難以恢復。 在靖康京城,京畿三輔和直州共駐紮有十多萬軍隊中,直接受宮廷指揮的有:侍衛營,郎衛營,虎賁軍,和禁衛軍。侍衛由領侍衛大臣和御前大臣率領。郎衛營由郎中令率領。禁衛軍由武衛將軍或武衛上將軍率領。秦傷所領的後軍就是此軍的後軍。 禁衛軍又稱為龍鱗軍。人數不定,又稱十萬禁軍,其實只有五萬左右,下有前中後三軍,為了不與中央軍的編號混淆,又稱為南中北三軍。中軍受武衛將軍直接管轄,給事禁中,前由虎賁指揮使西門揚名義上兼任,其下有八別立旅,五營(無當、虎敢、射怒、鋒騎、涉水),屯於內外。南軍則屯於三輔。 後軍受後(北)領軍和後(北)護軍率領,駐紮於北城和北城外的山谷。長月內亂,其軍幾乎不復存在。至於轄軍,則隸屬中央軍系,內亂時,也是差點連編製都被打散掉。最終,朝廷決定將轄軍從中央軍中劃撥出來,和後軍合為一軍,成為新的轄軍,並受宮廷直接管轄。 新軍中,有後軍士兵,有原來的轄軍士兵,有從前軍撥來的一個營,又有直州,三輔招募的流民,建制雜亂無章。以健布的意思,這只軍隊全新建設,全新編排訓練,不留舊痕,以實現多騎,馬步分開的作戰方式。狄南堂持有一些不同意見,覺得招募來的流民沒經過調度將軍們著手訓練,調撥軍備不足,以兵械兵種一分,雜以饑民,反而戰鬥力難以發揮。他傾向於以用三——三老制編排舊軍,將新老兵分出新編。目前,他只在前軍調撥的一個營裡將騎兵集中,以配合地方快速應急,而新編軍伍則在城東和北城,城北受訓。 靖康戰陣,天下無雙,軍中任何一舉一動都有來由,相互非常系統。這,狄南堂以前就有耳聞。為了更好地瞭解靖康的戰術和軍隊系統,他很想招徠一些老兵和軍官到身邊。但在一定程度上,招攬軍中男兒為衛士是不被允許的,任命衛隊裡的軍士任軍中軍官也一樣。不然,在衛隊變更理論前提下,將軍等於把全軍都直接統領了一遍。 這樣的敏感事,儘管狄南堂聽聞後早早打消掉打算,他還是把一些等級調不開的軍官暫時屈居自己的直系旅,並一次又一次請教戰術。但對於軍職被同等軍官頂掉的人來說,狄南堂顯得很不公正,自己明明比某某更有水平,而許多或高一點或低一點的官缺都還沒填上人,自己卻偏偏被閒置下,被編入叫什麼教導良裡當士兵,怎麼會氣順?儘管在狄南堂一再解釋下,他們表面上對狄南堂很恭敬,但面對對方在事務,兵務上的垂詢時,也都是愛理不理。 轄兵和後軍歷史都很久遠,是武烈祖身邊立過大功的直系軍,現在的許多軍官也都是世代軍門的子弟,他們雖然畏懼軍法,但卻不畏懼狄南堂這個人,甚至敢故意玩他。 間歇三鼓為推進鼓,緊密五鼓為衝鋒,散鼓表示為吶喊,這些狄南堂早就摸透。但他對軍樂的一些細節還不清楚。因此,就有人拿軍樂來耍他。 長史想說的就是這個事。將軍的威信,公正無疑是為將的先決條件。無論是狄南堂被人拿來開玩笑,還是自己不知道軍樂鼓號,都是很失威嚴的,更不要說他喜歡找些下級軍官,甚至老兵詢問一些基礎戰術了。而他降低一些軍官的身份,把他們放到一起,更是不公正的表現。 長史講到這裡就自表其功,侃侃不休地說起自己拗不過上司而沒被採納的意見,自己在建立新軍中的任勞任怨,甚至表示幕僚,從事都是自己一手代找來的。他漸漸不再謙虛含蓄,吐沫橫飛地大講。 那異裝將軍輕輕一笑,反閉上了眼睛。可只一閉眼,他眼前就浮現出一支噩夢般軍伍,人數並不多,他們舉著馬刀叫囂著,獰牙眥目地向他殺來。他突地一抖,忽睜開眼睛看了一看,這才知道剛剛只是腦海中的再現。 他再次緩慢地閉上眼睛,如同一隻倦鷹棲息,心中卻在又一次發誓,我一定要造就一支遠勝於它的鐵騎。他心裡明白,眼前就是一個機會,對方能夠輕易打敗自己和佐羅部的聯合,則必有揮軍南下的一天。 烏長史的喋喋不休影響不了他的思考,他忍不住在心頭問,靖康能有他們的敵手嗎?靖康之虎賁軍雖是精銳,單單氣勢就遠輸對方,而且缺少草原征戰撕殺而積累出的戰術,經驗。 可惜的是,自己的嫡系被飢餓和健布打垮了,否則真想知道是不是能和對方一拼長短。他突然恢復了萬丈的雄心,捨去翻山越嶺逃亡至京的可怕歲月,重新睜開眼睛,眼神突如閃劍。他盯了烏長史一眼,問:「你說一下你軍情況吧!」 烏長史被他突然表現出的氣勢震駭,一下住嘴,幾乎打了個寒蟬。對方渾身上下突然散發出一股徹骨的寒意,讓人一見到就覺得冷。他點點頭,隨即介紹轄軍的情況。 靖康軍隊三人為一夥,選強壯者為伙士。三伙為一什,有什士一名,共十人。三十人為一良,有良長,精銳部隊又稱甲士長。百人為一滿,一滿帶有九名負重做飯的火兵,三至九頭牲畜,並配備一至兩輛貴族子弟的車兵,十數名騎兵協同作戰,頭目為兵尉。兵尉大多由一地威信較高,受過教育的,有一定軍爵的老兵士擔當,親領一良,被授披甲奴的可以帶一兩名朝廷給予的奴人,並算入武士階,可以憑階直接進男爵。三百人為一校,長官為提尉,便已經上升到貴族,有條件的可以帶有十名左右的私人衛兵。千人為一旅,設校尉。三千人為一營,設統領。萬人為一軍,為部將軍。通常,長時間不打仗的一軍僅五六千人,滿額時通常可達到一萬兩千人以上。一些王牌軍的軍功世家子弟兵多,車騎多,協同作戰的兵士要增加,管理輜重的人員也要增強,可以達到兩萬人左右。 轄軍就是這樣一隻王牌,連將軍都比從五品或五品的部將軍大了數級。它共有四個營,分別屯於四門,按時間換駐的單位以旅算,下面的旅軍官又被稱為門屯校尉。這只軍隊基本是滿員狀態,許多家世不是很高的貴族子弟為了能靠自願入軍襲爵,便比較青睞於它。 而後軍更是王牌,雖然人數只有萬人稍多一點,卻是各地拔上來的勇健,貴族和准貴族子弟。天子或王儲出征時常帶上後軍,無論是訓練還是待遇都比龍鱗前軍好。當然,他們的待遇比不過中軍,但卻比中軍對敵的次數多。 烏連正講著,聽到院子裡響起狗叫,便站起來說:「大人回來了!真買到了狗。」 異裝將軍和陪同軍官都起身向外走,烏連也連忙陪同出去。 外面的院子很是廣大,雪地整個將路外各處的園地覆蓋,裡面到處是握梁斷掉的石鎖。被雪半掩的灰白石塊露出一角或一片,反顯出那些石鎖幾乎和大地長在一起的重實。 他們一出門就見一個高大的男人站著,平平和和,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招呼著兵士挪開一個角落裡的石頭,清理積雪,搭建個簡單的窩棚。五六隻大狗在他旁邊不安地亂瞅,數條繩子被兩個兵士抓著,卻是被飛鳥送來的大水,張毛。 帶兩萬兵士的將軍只有八個人的衛隊,這不僅僅是不愛惜自己,還是荒唐到難以作戰,任人刺殺的份上。身為足夠份量的軍官,特別是轄督這樣的門戶將軍,雖然不在戰場上,但幕僚和衛隊也同樣重要,尤其應對政變和圖謀不軌者。目前,狄南堂打算把一個千人直系指揮旅建成一支三百左右的騎兵校和一支配六十騎兵的斥候傳令校,所剩的人中再剔除一些雜務人員更是寥寥,包括整個幕府都迫切需要私兵。 靖康國內,將軍的私兵衛隊可以是從自己雙軌下的民戶中來,爵低者自募。私兵只按功授爵,閒置時可保留,而卸甲或離軍時,要麼自願重編入伍的重編入伍,要麼回家,是不能與兵役兵混雜的。 狄南堂的關內侯是第三等候爵的別封,虛封只有三百戶。按靖康慣例,從三品武職可養私兵二百,可按封地給丁,十五丁抽一,四抽一私用的話,他最多可以用虛封中得到五人的家兵。他也不知道宗正下的治爵藩司尉把自家名義上的民戶都弄到哪了,反正見朝廷撥來了八個牌兵和按月五十人的糧食,想想也是超額給丁了。 狄南堂也應需籌建,目前正副衛隊長是有了,就是大水和張毛。 優U書萌 UUtxt.com 全紋字板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第五卷 六十五 將軍馬侯(2) 字數:3300 府衙裡建狗窩確實不容易見到。大水很隨便,張口就問他:「大人,怎麼不建到軍營裡?」 「圈狗是讓它性子烈起來,放到軍營反被士兵引逗!」狄南堂回答說,「再弄些狗來,年下裡找小鳥來訓。他可是玩狗的老手。」 在長史的招呼中,他回過頭。「這位是馬孟符將軍,主上讓我帶他來幫大人練軍!」軍官行禮後介紹,接著回身又給馬孟符介紹狄南堂。 馬孟符在靖康夠不夠一名名將的資格不提,他卻是一個敢備人肉乾糧的人物。儘管他吃的不是活人,但依然讓每一個靖康都無法坦然回視這段慘劇。當你身邊突然出現一個人,你看他和你的模樣長得差異並不大,卻突然想起他吃人肉,而這些人肉中還有你的兄弟姐妹,你會去如何?周圍的軍士全射出敵視和警戒,週身打量他,就連和他熱乎半天的長史都不自在。 「今天,從西邊趕來了幾條畜生!」軍士們有人怒色嘀咕。 軍官看狄南堂只打量馬孟符看,便忙把自己身上攜帶的信箋遞給他。狄南堂打開才知道,這是健布親書的信,是讓馬孟符來幫自己訓練軍隊的。他抬頭,見馬孟符也似笑非笑地看他,點點頭,心中有了計較。 狄南堂突然有了疑問,卻給帶馬孟符來的軍官說:「我已經下了軍令,不許人出入軍事重地,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軍官看一下長史,笑著說:「我說是公幹。要不是長史大人還真是進不來。好在不是打仗,不然長史大人真要被殺頭了。」 長史也笑,卻回頭說:「小衙裡哪有什麼軍機來著?大將軍的人還來試探我們換防時間?看看人手夠不夠?」這想必是狄南堂就此講過的,他急世故地倒下,以此來表示軍令的無從一是。軍司馬連忙給他眼色,可他卻忘形,竟一股腦地倒。 馬孟符斜看了這烏長史一眼,覺得他真是不知死活。果然,狄南堂沖旁邊來客歉然一笑,覺得還是當他們的面處罰,否則等他們走後,自己反更讓人誤會,於是便說:「兩位不要覺得我是給難堪,著實是在維護軍令。」說完,他不等呈現迷糊相的長史有什麼反應,就沖旁邊的軍中司馬示意。 「令行禁止,即使是大將軍要知道這些,也該由我上報給他。他當眾吆喝我安排的大小事情,已經是洩露軍機,你不要顧慮,完全按軍規處置!」狄南堂說,說完就送健布的人出去,說的還是不要他們見怪,詢問哪裡去吃飯的話。 「你公報私仇!」烏連一臉烏青,終於反應過來,扯著嗓子沖頭也不回的狄南堂大喊,「我就是不服你,有本事你殺了我!我這就去到武衛將軍府,讓他們評一評道理。」 「先伏了罪,然後才能告我。」狄南堂大步未停,說完後喊了大水將狗交給別人,跟上自己。烏連面前只剩下幾名屬官時,肅然的軍司馬收斂神情,勸他說:「服一服軟,我也好向大人求情,從輕發落!」 「你——,你這是給誰說話?」長史大怒。 「我也不過是序秩比你略低一點,你也驕橫到頭了。按軍規論處,你也就不是長史了!」軍司馬彈了彈自己的衣服,頭一別,兩個軍士立刻得令行事。 中午。狄南堂也算為馬孟符接風,請他幾名大將軍府和自己手下的武官一起吃飯,相互闊談一番。 飯局擺在臨街的樓上雅房,也是圖了清淨。可幾杯烈酒澆下,這些軍中的男兒們就忘乎所以,叫嚷連連,敲案子打地板。 一名軍官提了個頭,就問到放地。狄南堂隻字不露地聽,雖然惦念卻不插一言。但為首的軍官並沒有漏掉他的籍貫不提,反而問狄南堂說:「馬大人早將那裡的不法事奏上了朝廷。大人是那裡的人,你說說看,那姓龍的公爵還真敢和朝廷叫板?」 馬孟符很意外,他用犀利的眼神盯住狄南堂,反替狄南堂回答說:「我好說也是被朝廷封到那裡的高爵,卻一夜間被他的人馬趕出建了一半的營地。這是在幹什麼!?我派去使者和他的人論道,你們說他怎麼說的?」 「怎麼說的?」幾名武職都感興趣地問。 「他們說,豬玀隔圈拉了泡屎,不清理就被人踩在腳上。還讓我滾蛋的時候給朝廷帶上話,讓大國王陛下備好金錢美酒,美女奴隸,等著他們來拿。」馬孟符說,「最過分的是,他們想知道朝廷有沒有像樣的公主。」 「狗日的!」一張熊掌樣的手重重打在案子上,案子酒肉都蹦了幾蹦,酒水灑上案面。 狄南堂抬頭就看到那部下猩紅的面孔,想反駁卻打住。他知道馬孟符正在仇恨的頭上,想借朝廷報仇的心思,未必不是在遞激怒之話,但反過來說,依自己對放地人的瞭解,這也極有可能是原話。 一名軍官又有疑問,半醉地指問馬孟符:「你的萬人隊呢?你的鐵騎呢?難道你們竟不是那區區幾個小鎮的對手?」 馬孟符冷然嚼肉,呻笑回問:「誰告訴你們是幾個小鎮?那是幾個城邦,足足數萬兵馬!」 「讓狄大人說說看?幾萬兵馬?怎麼可能?你們不要有疑問,狄大人雖然曾在放地居住,卻是我們大雍人!」健布那裡來的軍官喊嚷,讓其餘人不要混亂地嚷嚷。 狄南堂掃視了一遭,本不想說話,可窩著話不願意講是放明瞭不主立場,可要說卻也是難說,他頓了下頭,僵硬一笑,說:「馬將軍的話不假,關外不如關內富庶,人口繁衍不多,生存條件惡劣,和遊牧人一樣,全是兵卻又全是民。上至五六十歲的老人,下到十三四的少年,上馬可舞刀,下馬可耕田。」 馬孟符盯住狄南堂的眼睛不放,順口就問:「要是大國王向那裡開戰,你站在哪邊?」 狄南堂知道他在候機觀察自己,便按住大水不讓勢地看著他,笑道:「那也是朝廷的土地,馬兄糊塗了不是?切望兄台等一等,朝廷上定然給你一個公允的論斷。」 「讓朝廷備金錢美酒這些賞賜之物幹什麼?」狄南堂故意表示不解,把自己的不明白放到別人的猜測裡,但他明顯用了誤導,用了「賞賜」一詞。 這些軍漢耳熱之際,兩個直爽的頓時跑了勁,一人偏愣著腦袋去看另一人,去反問猜測:「難道他們還覺得自己為朝廷立了功?」 「這可說不準。免不得他們還覺得為朝廷報了仇呢?」另一個武官接過話。 馬孟符一下變了臉色,整場酒席再不說一句話,只借酒澆愁。他由著酒勁,丟開自控能力,讓自己的感覺晃悠。是呀,別說在這,就是在整個朝廷裡,那也是有苦倒不出。 「等著……」馬孟符指了一周,想說什麼,卻最終頂不住,和狄南堂對視著靜了去。 下午,狄南堂雖讓幾個開懷的軍官休息,卻依然不停訓練。 傍晚,他回了家,心中已經盤算好了。以他看來,在金錢的誘惑下,在年後無事時,讓飛鳥幫他擺弄百十條狗毫無問題。用狗訓練,這在別人眼裡可能很荒唐。但不管別人怎麼看,他卻決定非把這樣的訓練計劃進行下去。狗人只是神秘,並沒有太多的可怕之處。在一些口頭的傳說就可知道,狗和自己的主人就像是軍隊編制裡的基本配合一樣,是一最基本的單位,可以試著想想,狗群和巨大如輪的石斧和綁著骨頭,尖稜石的木棒,甚至撲扇一樣的大手更默契地撲擊,撕咬撕裂,那是多麼震懾人心。 而且,這種配合的默契,最嚴格的訓練都難說能不能比擬。他們繞過了蒙漠之地,從呼圖備拉越過大裂谷,從往常麻木的無目的地向南推進看,他們那大小部落,最可能就是直指南下。其後,是把拓跋山口作為首當其衝,還是橫過不烏拉川西向,目的是大涼地,是靖康,是西方,都難以猜測。 不管怎樣,若是他們嚮往富饒地土地,一定會在得知地情的時候大批向靖康挺進。哪怕再是盲目而行,還會有一些部落向靖康行進。現在訓練軍伍,最起碼應該讓士兵們勇於面對各種可能情況,模擬出人狗互相配合的戰體。 訓狗上,他相信自己的兒子有這個本事,那一場狗賽就讓自己看到可能。 u幽書萌 uuTxt.COM 銓蚊吇版閱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五 將軍馬侯(3) 字數:5722 飛鳥恰恰也剛到家。 前些日子裡,他的下批計劃破產。雖然掌櫃接受了他的想法,但在預算一番後,還是得出短日子裡賣魚得不償失。這樣,飛鳥在第二批魚運到後就果斷讓人捎話收手。如今,即便自己的第一批魚已經順利賣完,他屯的魚卻依然有三個這麼多。為了能夠不壓魚,他甚至靠誘騙找來一些舊日的鄰居,要他們賣魚掙錢。而自己也趕著一輛馬車,一家一家問人要不要魚。緊接著,他又組織人手向宮廷,官署和一些酒樓塞魚,相當繁忙。 這真是龍生龍,鳳生鳳。狄南堂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會這麼盡心竭力地奔波賣魚,挺住一連的辛勞。他還分明地聞到,兒子身上帶著一身的魚腥味。 飛鳥明顯有點沮喪,低著面孔,一口一口地歎氣,一句話不說。狄南堂不知道怎麼回事,叫住他想以誘騙為主,威嚇為輔,便詢問:「是不是賣不出去,積了許多魚?」 「不是!」飛鳥依然眉頭不展地說。 「累去了興趣?」狄南堂又問。 「不是,你不知道的!」飛鳥漠然答了一聲,愛理不理地就要走。 他大為驚訝,不曾想像兒子的失意,卻左看右看都不像是那種故作其樣的。他心中也有煩瑣事累成一團團疙瘩,還是硬耐下心詢問,在只見兒子不理不撓後,他終於忍不住發怒:「你怎麼了?遇點難事就這膿包相?丟人不丟人?!」 飛鳥「哼」了兩下,極怒氣地要走,還狠狠地衝門發洩。 狄南堂覺得兒子是給自己示威,一把拉他回來,狠狠給了幾巴掌,卻想不到竟打掉了眼淚下來。他看著自己的手,說什麼都有點不信。自小到大都是這樣的巴掌掄出來的,卻想不到今天像往常一樣的巴掌竟然打出眼淚?怎不讓人奇怪。 花流霜進來拉了他,飛鳥乘機又狠狠踢了幾腳門,然後揚長而去。 狄南堂跟到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氣結,問:「他怎麼了?」花流霜撞撞他,示意他真不知道:「都幾天了,你剛看出來?」 「心裡有了發愁的事!」花流霜說。 「那就該給老子臉色看?」狄南堂問,「我看是賣了幾天魚,想呀:掙錢了!要阿爸也沒了用,沒事還愛給我幾巴掌,今天就不理他!」 「我看是掉了錢!」龍藍采也在一旁臆度。狄南堂又點頭,說:「又堆了一大堆魚,賣賣不掉,吃吃不了。我辛辛苦苦掙錢,煩悶得要死。你們卻好,日日在家不頂用,想給我巴掌就給我巴掌。這還了得?!」 「我的兒子我知道。千軍萬馬中不皺眉頭,卻不要碰到女人。」花流霜探頭挑了一眼,回來說,「我問了,說是二牛媳婦不理他了,把他和二牛合夥的帳目算了個清楚。人家已經夠了不起了,心裡哭,出去賣魚還得撇著笑!」 「人家是大人。他一個孩子,卻總是沖人家使壞心。人家耐心沒了,自然也就不理睬他了唄!」狄南堂若有所覺,明白了怎麼回事。 飛鳥出來,卻又是一真難受。他解了馬,從院中上馬,直接奔出門,在傍晚中的大街上馳騁。小玲給他攤白了帳,雖然仍在店舖裡幫忙,卻一日日對他冷淡。任他怎麼哄,怎麼有意無意地巴結都不見成效。而且,自己越是這樣,越換到更多呵責,生氣。 飛鳥故意和她打了幾次冷戰,卻對抗不下去了。 這分明是對人的煎熬。 她漠視你,卻只是漠視你,尤其在你的輝煌和煩悶下,她視而不見,她怎麼視而不見呢?她明明是看到的呀。你買來的東西,她會不要,甚至會毫無道理就扔掉,她是不喜歡,還是是你買的都不喜歡。她最喜歡掛上嘴邊的是,你是我的弟弟,就像親弟弟一樣。難道是嗎? 怎麼會這樣,不過短短幾天的工夫?一切都生疏。 一切也似乎結束。 只能靠痛苦打發這沉寂。 他從來也沒想過,全心全意的愛和全心全意的痛竟然離得這麼近。他真想自刺一刀,看看對方是不是也會這樣漠然。 他去到時,小玲正在刮魚鱗。見魚肚紋在鱗片剝落中呈現後,她把殺開的一堆魚放到水了洗,接著又仔細檢查了一下魚鰓。當她站起來的時候,她便看到沉思的飛鳥。 見對方的眼睛若有若無地看著自己,她慌亂了一下,不動神色地偏頭,輕鬆地笑笑,說:「你怎麼來了?姐姐給你燒魚吃,好嗎?」 「我燒給你吃好嗎?」飛鳥以為東風解凍,高興地說著,抽刀紮了一隻魚。 「不用!」小玲冷淡地說,接著看著飛鳥的刀,冷哼說,「我聽說勇士會把自己的武器當成他的性命,日夜用白布擦拭,焚香祭拜,當成是神聖之物。不為怒拔,不為嬉戲,心有不平,刀劍便夜鳴。這樣的人一聽說有正義的事業,便奮不顧身。」 飛鳥連忙把刺中的魚從刀尖上拿掉,用魚身抹刀,刮得吱吱作響,還連忙說:「白布?我記錯了,以為是白魚呢!」 「你手裡是白魚嗎?」小玲淡淡地說,說完站起來就走。 飛鳥立刻看魚。魚是玄青色的。他扔掉了魚,亦步亦趨地跟著,邊走邊說:「錯的厲害,連顏色都弄錯了,原諒我嘛?」他看幾個人探著頭看自己,慌忙瞪過去。 小玲突然回頭。 飛鳥嚇了一跳,連忙恬笑了一下,說:「我以後知道要用白布了的。」 「你什麼事都要放到以後嗎?」小玲輕輕站住,哈了一下手,繼續不屑一顧地走。 飛鳥一下僵硬,站在那裡有些不知道怎麼好。朱溫玉跳出門跑到外面,手裡遞了一塊白布,回頭看看說:「我從衣服上撕下來的。」 飛鳥點點頭,連忙疊了一下白布,吩咐說:「快,幫我剝兩條魚!」 屋子裡放著一隻數只水桶樣的銅爐子,上面已經燒了火。這是飛鳥準備的大牛糞爐子,裡面已經架了火。他笑咪咪地坐到小玲對面,抱著刀擦。他認真得讓人難以想像,擦刀擦出輕慢緩急,兩手還上下游浮,猶如抱了一個情人,而不是在擦刀。 小玲自然一眼收錄。她轉頭歎氣,不知道怎麼面對飛鳥這種可憐相,幾乎想讓步,可是硬是在難熬中堅持下。兩人就這樣的僵持著,陡然有先做好飯的人給飛鳥送來了點吃的。飛鳥立刻笑納,掰著就吃,心中卻不是滋味。他再向小玲看看,卻看對方依然沒有理自己的痕跡,更是心急難擋。 他放下刀,捏了一小塊過面的小魚向小玲走,最後伸到她面前,低聲說:「我還不知道哪裡做錯了事,你告訴我吧。我一直都愛改缺點的!」 「沒有什麼,你去一邊去。沒看我在忙著嗎?」小玲咬著牙,勉力說。 飛鳥急切讓了一步,終於急躁地說:「那你總說給我聽嘛!我是很喜歡你的,人人都知道。你怎就突然不理我,也要給我說說為什麼吧。」 小鈴沒有吭聲,突然丟了勺子,往一邊走去。飛鳥大急,一把拉住她。「放手!」小鈴很嚴厲地說。 「那你說說!昨天,你給隔壁的王日昌就說了好多話,笑得可開心了,可他還是沒買我們的魚。可你為什麼不理我?難道你喜歡了他,就不理我了?」飛鳥大聲地嚷嚷。 「是呀!」小鈴狠狠地說,狠狠地甩開他的手。 「為什麼?」飛鳥問。 「知道嗎?小鳥,你只是個小孩,喜歡吃,喜歡喝,連一點出息都沒有。除了做一些無中生有的事外,你從不做什麼正經事,玩玩鬧鬧,瘋瘋癲癲。小王兄弟怎麼了?連朱溫玉都打算將來立功封侯呢。你呢?放了好差使不做,卻以為賣兩天魚就了不起了,現在好了,這麼多魚,你賣得呢?你一定以為我對你特別好,其實我對每個人都很好,前天,我還給朱溫玉縫了衣服。不信,你問問他!」小玲突然爆發,回頭連珠炮一樣地大聲說話,幾乎用盡力氣,只說到一半嗓子就啞了。 「回家去!我見到你就厭惡!沒事只知道問,「喜歡我不?」丟人死了!」小玲補充說,然後推了飛鳥一把,轉身走到臥室裡。飛鳥一下傻了,就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棒,有點眩暈。他四處看了看,一大圈人已經圍過來,在一旁看。 他怒喊了一聲,一腳踢翻旁邊的爐子,差點被倒下的熱湯熱火燙到。眾人讓開之際,他大步跑了出去,把抱了兩個魚的朱溫玉撞了一跟頭。朱溫玉爬起來就問屋裡的收拾湯和火的人怎麼回事。正問著,飛鳥回來,從後面扯住他的棉布罩褂,「嗤」地撕開一條足有兩尺的口子,然後恨恨地說:「補!縫!補!」 朱溫玉愕然摸住自己的衣服,看飛鳥投到夜色中,接著聽到幾聲馬嘶。 火木被澆了水,但揀了起來時,地下鋪的木板都被燒出坑凹。小玲出來,鼓著氣說:「他就是這樣可恨!」眾人見飛鳥走了,邊收拾東西邊說小玲怎麼能這樣。小玲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卻也又發了脾氣,大聲責問:「關你們什麼事?吃飽撐著了,管我們的閒事!」 說完後,她也彎腰掃東西,整理東西,並趕眾人走。她掃著掃著,卻抽泣著哭起來,接著,她流淚重新生火,架鍋。 「什麼東西?!只知道沖爐子發脾氣。看你那點德行!」她邊哭邊說。 「宮裡好好的差使不做,偏偏賣魚,好賣的嗎?立功封侯不好嗎?」她又說。 「好好一個漂亮少女在你家裡,你喜歡她不成嗎?」她說到這裡,突然停了手,哭得急促。 突然,又有馬叫聲。她連忙擦去自己的眼淚,背過身子喘氣。飛鳥又回來了,他站在門口,問:「你說的就算是,我也還是能改的。我們還能好嗎?」 「不能!」小玲說。 「那為什麼?」飛鳥邊走進來邊問。 「走,不走我打你,你信不信?」小玲提著掃把,做出很憤怒的樣子,渾身卻沒有力氣。 「你哭啦!」飛鳥說。 「走!」小玲幾乎失去了理智,她怕挺不過,這就輪起掃把,蓋頭蓋腦地朝對方打。 一陣狂風雷卷的怒打。飛鳥奪了她手裡的掃把,扔在地下,摸了摸卻見一手血,那是被竹蔑扎傷。 飛鳥發愣地看對方,氣臌臌的,像足了蛤蟆紮著跳架子的蛤蟆喘氣。 小玲看著他,也瞪大淚眼地站著,想伸手替他摀住,卻沒有動。 飛鳥這次又走了。她終於軟了身子盤在地下,去擦眼淚。 微弱的雪光。昏暗的風燈。稀少來去的人。 這夜色,死一樣地寂靜,黑暗。 酒。愁。傷痛。失戀。折磨。冷。 腳下的路很寬闊,青石板一絲不苟地鋪成一條滋味之路,人馬都昏天黑地走。 一開始時,他堅信的,如今,他失望。飛鳥站在十字路口,突然惘然,不知道該去哪裡。四處都一樣地路,都一樣地不知道通往哪裡,問題更難知道的是自己想要去哪裡?將軍,大官員,養馬人,商人,過客,孩子的爸爸。 「還是回家吧!」他選出回家的路,只好回家。 遞了牌子入城,夜色已經相當深了。回到家,夜更深。他使勁打門,卻見開門是自己的阿爸,沒想到父親還在等自己,鼻子不禁一酸。「喝酒了?厲害著嘛,被阿爸幾個巴掌打去喝酒去了!」狄南堂笑著搡了他一下。 「不是被阿爸打的!」飛鳥低著頭看阿爸手裡的馬燈,突然抬頭問,「阿爸,是不是一定要做將軍,做大官才有出息?養馬,做商人被沒出息?」 狄南堂注視他那亮紅的眼睛,靜靜地看了一會,才替他挽了馬。兩人最終進了家,卻一前一後到空寂的後院。 後園子裡的廢亭被上了茅草,茅茨並未修剪,掛著雪凝搖擺,在夜色中就好像人伏在上面動。狄南堂別了馬燈,圓形的火亮頓時四射。 「是別人看不起你嗎?」狄南堂回應他那句話問。 「不知道!」飛鳥說。 「別人看不起自己,未必不是他淺薄,自己看不起自己,未必不是自己淺薄!無論去做什麼,我們都在長生天的注視下!」狄南堂靜靜地說,接著把視線投到空中。 飛鳥也哈出一團熱氣,抬頭看。 靜謐!一陣靜謐。在靜謐中,天空風雷湧動,就像男兒的血脈。 好久,狄南堂用力抱抱兒子,輕輕地說:「無論是誰說什麼,無論你做什麼,你都是我們家的驕傲!令我感到驕傲!」 飛鳥一陣激動,流了的眼淚下來,卻聽父親又說:「長生天給了男兒胸懷,給了男人意志!無論去做什麼,男人就做男人!商人可以是,養馬人也可以是,將軍可以是,士兵也可以是。甚至奴隸!」 「大丈夫當橫行天下,卻不是讓你做螃蟹!」狄南堂又說。 飛鳥默默地聽著,搭著阿爸的肩膀。 「你是不是愛上了什麼人?」他突然一轉口氣,問這個敏感的問題。 飛鳥不吭聲。狄南堂捏捏他的肩膀,說:「很多事。不是說出來就是,不是今天是明天就不是,也不是讓別人看到就是,更不是得到了就是,得不得就不是。」 飛鳥「恩」一下,回身就走,狄南堂笑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聽他大吼一聲:「有什麼。大丈夫當橫行天下!」 「這小子!還橫行天下?」狄南堂笑笑。 飛鳥搖晃著回房子,看也沒看就推門,卻發現自己的屋子被別住。他喊了幾聲,突然聽到裡面一聲尖叫,接著是飛雪問怎麼了。陡然,他想起來自己和飛雪換了房子。他明白過來,卻已經晚了。 次日清晨,全家人都知道了一件趣事,而飛鳥和飛雪卻裝傻,充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幽幽書盟 UuTXt.CoM 全文字板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六 阿古羅斯太陽部的祖先(1) 字數:4192 對大一點的商人來說,年關前鋪貨不成功就意味著賺不上錢。即使貨物不被積壓,也會因為削價處理而拿不到足夠的利潤。為此,錯過鋪貨的飛鳥用了個笨辦法,便是用自己的人和誘騙來的鄰里馱著魚按片區去賣。 賣掉的提利,賣不掉的是東家的。這笨辦法卻也有效。每天天還沒亮,男人們就敲門,要麼備了車,要麼背了背簍起身排隊,等著拿魚跑人家。這年歲,不少給人做夥計做學徒的,也就是管個飯,年下拿上紅包。兩下一比,飛鳥不知顯得有多慷慨,多大氣。 年三十前,除了一些自己留下的魚,他還真將魚處理一空。二十九日上午,萬立揚已經來報賬。 報帳目時,家裡大小都偎上來看,等著知道飛鳥是賺是賠。一聽萬掌櫃說沒有預計中賺得多,卻也賺了不少,大小孩子都堵了飛鳥要紅包。 今日宮廷準備了宮宴,宴請一些貴婦和他們的子女,太后竟邀了狄夫人和其它的女貴家眷們一起熱鬧。 主上見大臣最好是分批,國王也好垂詢點事情,印象深一些,顯得親切,甚至要備好檔案課。而家眷入見卻隨意得多,有籠絡對外放官員的特見,和國王見丈夫配套,也有聖大節日裡普遍一點的,不像國王那樣特定政務意義的榮殊。雖然次日晚才是宗室的家宴,可也不算破規矩。魯後入駐東宮,成了權力中心所在,從三十上午開始就要接受臣工的分批進賀,不能像往常一樣,這就將往年貴眷入覲王后的禮提前了一日。 這讓人有點受寵若!驚花流霜早早備了許多紅包,先一步給萬掌櫃,讓他在年關發給鋪子裡的和還沒趕回來的人兒那。這會,她正在挪弄著給太后備的禮品,心兒忽悠忽悠的。 她知道,能去宮宴,即是朝廷的恩典,又是對一家人的考驗。這個禮怎麼送,她就摸不準。要說這宮廷裡什麼沒有?!送什麼能擱上眼,又不顯得土氣?!眼下是飛鳥準備兩樽細白瓷的酒樽裝的「董大」酒,六斤年糕,一些酥,還有其它一些土裡土氣的玩意。 儘管飛鳥已經用了最好的包裝,她還是不滿意,心想:自家是從邊遠地來,對上等禮節陌生得很,雖說再怎麼作妝,再怎麼備禮品,那也能被人瞧穿。可瞧穿歸瞧穿,總也不能吝嗇到弄一些低賤的東西吧?想到這裡她就後悔,後悔自己明明知道飛鳥混蛋,卻還放心地讓他準備東西。 張氏也在一旁幫著忙,反覆說一些讓他們注意的點滴,又替花流霜參謀禮品。 她的丈夫也就是毫末小官,任廷尉的時間短得很,以前,自己還要在家喂雞,織布。還好,她在能在娘家那裡見識到,聽說到一些,湊合著「賣」給花流霜。花流霜卻聽得很認真,生怕漏了細末之處。突然,她聽到有炮竹在後院子裡響,孩子們的歡呼,幾下裡回神,便問旁人:「飛鳥呢?該讓他說說。」 正說著,張鏡跟架飛車一樣一溜煙來告狀,邊喘氣邊大聲喊:「伯母。你快去看飛鳥,他又在欺負他表哥!」 說起來,張鏡相貌平平,不醜也不漂亮。雖邁個年頭就十七歲了,卻顯得發育不良,尤其是那有些瘋癲的性格,更使她母親難以釋懷。 張氏先有兩女的,因不被奶奶喜歡才跟著魯直長大,倒被外祖父慣得跟男孩子一樣,爬上爬下,讀書,胡鬧。張魯氏一看女兒紮著少年才扎的布巾,把額前的頭髮一股腦全捆在布巾兜裡,又這般地跑,張口就責罵。她怒氣地說:「看你男不男女不女,成什麼樣子了?」 花流霜微笑,邊招手讓張鏡到自己身邊來,邊給張氏說:「風月先生說可以讓張鏡去太學,飛鳥阿爸就讓我給你說一說。我這還沒說,這丫頭就裝扮成書生樣了。」 「啊!她要去?」張氏張大嘴巴,愣愣地看著花流霜。 「那當然!裡面也不是沒有女孩子!」張鏡先是驕傲地說,接著就告飛鳥的狀,「落開哥哥正在跟我學下棋,他過去就拉。我見他臉上還帶著笑,可沒想到一轉眼工夫,他在亭子邊的空地上按了人家在地上。一群弟弟妹妹都在一旁看著笑。」 「你沒過去問問?」花流霜問。她正打算過去,卻見飛鳥摟著花落開的脖子,有說有笑地跨門進來,屁股後跟上三四個「鼻涕蟲」,幾個垂髫「將軍」。 這些大小孩子有拿木劍的,有抱著飛鳥的弓矢箭筒的,笑鬧成一團。 「這?」花流霜看看他們,又看看仍然不休的張鏡,愣上一愣問。張鏡回頭看,卻也傻了眼,問:「你們沒有打架?」 「怎麼會?我和表弟好著呢。我倆在教他們摔交!」花落開反過來回答疑問,反顯得張鏡多事。 「小鳥!你看你和你先生弄得都是什麼東西?你阿爸給你的錢呢?就換回來這些玩意?」花流霜指著一堆破東西,示意給他自己看。飛鳥抓了只破了沿子的黑碗,自個用手摩挲,反問:「它也不是寶貝?」 「我看是狗吃食的破碗!」張氏說。 「還是扔了吧!」張鏡連諷刺帶鼓勵地說。 飛鳥上下翻看,皺眉琢磨,反覆問了幾句,然後大方地一甩手,把那破碗晃上一晃要扔掉,表示不滿這評價。花流霜見他假裝要扔,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識貨,就說:「就是缺了個豁口。這也像是玉石的,不知道貴不貴?!買就買了,別充裝大方,護了臉面心裡卻疼。」 飛鳥邊嚷著花了幾個碗的錢才買到的,邊用眼睛瞄著張鏡,眼神流露出反悔之色,詰問張鏡憑什麼叫他扔。張鏡大為反感,「哼」了一聲,說他「怎麼不扔」,並用眼神到飛雪那要認同。 飛鳥斜眼瞄瞄她,見她說不出的輕視,被激得咬了牙。他忍痛轉頭,把碗放到張鏡手裡,說:「好!你扔,你要是扔了我不讓你賠!」花流霜沒來得及攔,就見張鏡想也沒想,拿著碗往門外一站,扔到遠遠裡的雪地中,也不知道爛了沒有。 過了一會,她趕走其它人,留了黃皎皎和她帶來的丫鬟給飛雪作妝,卻不肯放過飛鳥,教訓說:「你張嬸說了許多次了,別讓下面奴人家孩子和張家姐弟一塊跑著玩。就算你想讓他們跟先生讀點書,也不能叫他們沒卑沒尊的,明白嗎?」 「知道了!」飛鳥胡亂地推搪,看黃皎皎坐在自己旁邊,脖子裡掛著個綴滿金銀珠玉的復合項圈,便取下來看。他左右看看,突然要用飛雪拿自己的獸牙貝殼項圈換一下,並解釋說:「借一借,回來就還你!」 黃皎皎眼巴巴地看自己心愛的首飾要被別人拿去,絲毫不敢說什麼,只是在眼眶裡轉眼淚。她一連幾次說:「她可不能戴壞掉!」 飛鳥連連許諾。花流霜看了一看,不高興地責怪飛鳥:「還她!我記得飛雪也有這樣的。你要給人家弄壞了,看把你賣了能不能賠得起。」飛鳥歎了口氣,把項圈掛回黃皎皎的脖子上,抬腳走人。 他剛走,風月就急急進來,問:「主母。我買了個不錯的古董混在東西堆裡,可別一塊送宮裡去了。」 「什麼東西?」花流霜問。 「碗,玉石做出的碗。是黑色玉石的,玉筋是老黃色,碗底有紅沁。」風月說。 花流霜愣了,心叫怪不得飛鳥剛才那麼大方,任人去丟,原來不是自己的東西。 ※※※ 花流霜要飛鳥帶母女兩人赴宴,也好減輕一些侷促。 天氣很冷。雖然飛鳥反覆解釋宮中暖和,但自家的車馬沒有暖爐,也不能穿得太單。她本習慣於騎馬射箭,袖子放寬覺得不舒服,就依然穿了北方樣式的衽服。但衣服的精細程度遠不是關外能粗裁的,袖口是外翻的貂皮,領子襯了柔絲,左去的交領妗子上也滾了毛。既然穿成這模樣,頭髮也不能挽高或斜扣成斜墮髻,更不能像在草原上隆大節日裡那樣用角質銅器雙架插髮際,挽髮如雙角形,便只用一片青銅額飾,任頭髮披下。 而飛雪的衣服是滾花的白袍子,腳下卻穿了靴子。她的頭髮被結成小辮子,上面綴著細碎的珠玉,耳朵吊了兩個珠子,沒有穿披風。 母女這等裝束,十足的不倫不類,但她們都沒覺得。 他們到時,宮廷外面的巨型場地已經停了一亭的車輛,小黃門和東宮詹事下的小官正組織了人手查驗禮品,作入少府的登記。 台階上乾乾淨淨,鋪了氈子。花流霜看蛾眉的淑女貴婦在丫鬟兒服侍下,或楚楚或倨傲而入,被引去外宮的左塾等待,頓時被比得忐忑。飛鳥送了物品回來找她們時。她們已經處在燈火通明的大房子裡面。 裡面有相識的婦人談天說地,矜笑連連,胭脂水粉的香味整個瀰漫一團,引得她們自個都打噴嚏。花流霜拉著飛雪當眾一臥,不知所以,極難受地等待。「哥!男的也可以去!」飛雪瞅見飛鳥,見他不肯進來,便土氣地喊在他一同進去。 這十多婦人都帶了兒女。帶女兒倒不奇怪,但帶男兒就讓人無法接受了。花流霜自然並不情,這少男少女的來都極有目的,就像他們在普通的宴會出入一樣,一是見識整個上層禮儀制度,二是結交同階或高階的同齡,包括藉機尋求門當戶對婚約。比如像今天這個日子,誰能說太后不會看誰家女兒水靈,指派婚姻或要到自家兒孫,親戚家,甚至入宮冊封?見少年倜儻,識見不凡,說不定就被點為王室出閣公主的阿附人選。 可飛鳥看了幾看,還是沒進去。 等了一大陣子,蠟燭都快燒平到燭台,卻不見人來宣她們入覲。眼看外面的天都黑了好久,漸漸入深,難熬的母女還沒說什麼,一窩子,一窩子的貴宦卻都著急了。不少人都派人找接客的主事官問怎麼回事。 百無聊賴中,正有兩三個貴婦吩咐了下人問花流霜衣服。突然,飛鳥從外面跑回來,在母親面前說:「壞了,快趕咱們回家了。」 「怎麼?」花流霜嚇了一跳,問為什麼。 「聽說正道軍壺(巷子)的閘門放了。」飛鳥小聲說,「反正過一會也要趕咱們走,不如咱們提前走吧。」 「什麼意思?」花流霜問。 「要打仗了。」飛鳥神秘地說。 他剛把半信半疑的花流霜說動,就見內務上有人來傳,說是讓大伙進去。花流霜給了他一巴掌,覺得他亂說話。 u悠書猛 UuTXT.CoM 全紋自阪越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阿古羅斯太陽部的祖先(2) 字數:4692 自他們走後,家中被過年的喜氣充盈。龍藍採行動不便,窩在屋子難熬。這是個不能耐性子熬娃子的人,她臉色有點蠟黃地靠坐著,邊吃年點,邊看王嫂縫的小衣服,一個勁地發牢騷:「這哪是人受的罪?」 王氏怕她的烈脾氣,一個勁地勸她說:「那可不是?要不十月懷胎,怎就成娘的心頭肉呢?」 正說著,張魯氏進來。 「大娘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龍藍采問。雖然她不說,張魯氏也知道她心裡極惋惜,便坐在他身邊,拿出揣在寬大棉袍袖裡的手,按按她的手背,說:「可不是什麼好事情!進宮規矩多了,拿捏得要死。太后回娘家時,父親帶我去一回,坐坐不是,站站不是,心裡又怕得很。」 說完,她被勾起了傷心事,說掉就掉眼淚。「真不知道人有恁地狠心的?」她低聲評價太后說。說完,她撲眨幾下眼睛,還是去笑。 龍藍采看看她,不再見那初來時尋死覓活的樣子,想說什麼,又怕自己說不正好上,便沉默了好一陣子。面孔上都是光彩的蔡彩也橫裡帶了丫鬟來湊熱鬧,龍藍采見她來,就詢問身旁的人:「聽小鳥的舅母說後院裡來了只大黃鳥,就像鷂子一樣,是真的嗎?」 張氏愕然,問:「咋的?」 「咋的?!」蔡彩壓低聲音說,「這幾天有夜梟夜裡嘎啦,就奇怪。昨天,小鳥帶人在後院子放炮。幾響,『乓乓』,我就看那後院子樹垛上起了一隻金色的大鳥,「撲楞撲楞」地飛,結果小鳥在弓箭上綁了個幾個炮仗,一下把它的窩給炸了。」 「怎麼?後面幾棵老樹,有隻鳥一點也不奇怪。」王氏說。 「王婆子,你懂什麼?!」蔡彩看了一周,把聲音壓得更小,「這鳥非是小孩子的靈佑不可!以前你們見過這鳥?!它可是雪天裡飛來的。」 蔡彩想起什麼,慌忙補充:「可小鳥保不準什麼時候射掉它,你們得管管他。」 「胡說!這又來個胡說的,別說這不吉利的話。」張氏看龍藍采起意,頂她一句說,「要真是鬼神托體,還怕人射?!」 「我小姑的乾娘說,小鳥生下來的時候下著雪過鳥,一大群鳥遮天蓋地往家裡飛。小鳥就與別人不一樣。這也是冬天,咱家來了隻鳥,不是徵兆是什麼?」說著說著,蔡彩眼睛放出驚色,說,「你們可別不信。那小鳥就有讓鬼神害怕的本事。你問問藍采是不是。我兒子是親眼見過的。小鳥以前和他堂弟弟玩狗,玩不過了就說了句:你們投降不投降!你們說怎麼的?一大群狗都跪在地上磕頭,還都能口吐人言,說:投降!投降!」 「我等他回來就說。」龍藍采第一個信,緊張地說,「他也想要個弟弟的,天天纏著給我說,不會不聽的。」 張氏不敢相信地問:「真的?」 龍藍採點點頭,抓住王氏的胳膊說:「真的,他阿爸不讓我們胡亂給人說!」 王氏和張魯氏眼睛發亮,反覆地問,但龍藍采再也不說。眾人說了好一會其它話,有家人喊她們吃飯。吃完飯,他們這就又湊到一起說了好久。等到張倩揉著眼睛從姐姐哥哥們那裡過來鬧人時,她們聽到有人回來。 「可能是老爺子回來了。」龍藍采說,並喊王氏去看,卻得知是飛鳥三人赴宮宴回來。飛鳥抓帶了不少賞賜的內幣,上面印有帶彎月的圖案,不像外面的金幣樣帶著紅,而是完本的金燦,一回來就嚷餓,要用一個買掉張倩熬湯水喝。 在把內廷賞賜的一些布帛什麼的搬回後,花流霜吩咐隨行的人通知廚子,讓廚子熱飯。「怎麼沒吃飯?連飯都不管?」蔡彩最是驚訝。 眾人紛紛追問,這才知道飛鳥他們等了好久,被叫進去,接過賞賜的表單就回來了,紛紛噓氣。龍藍采也等到了機會,叮嚀飛鳥不要傷害後院子裡的大鳥,說那是他的弟弟。 花流霜見龍藍采恍惚而緊張,只好讓飛鳥聽從。 眾人說了幾句,年下也不想睡,就瞅著花流霜三人吃飯。又折騰了很久,仍不見狄南堂回來。飛鳥和飛雪被大人攆回去後,龍藍采突然說自己頭疼。張氏經驗地拿了白布束住她的頭。 花流霜怕她累了,讓她睡覺,可她就是不肯,非要等狄南堂回來,還拉了張氏,硬讓她講在縣下的日子。 又過了好一陣子,四處仍舊有炮竹響。花流霜出去看看,卻見一院裡的房舍都亮著火,便站在那裡吆喝上一陣子,要人熄燈睡覺。她回來,卻見龍藍采癮還不消,吃著花生,催問張氏道聽途說的各種趣聞。 「我們家老爺怕是在營裡住了。」她勸龍藍采說,「你怎麼跟個孩子一樣,纏了人家不放?」 正說著,有了響動,張毛派人回來,說在老爺從大將軍府去了明月殿後就不見出來。張氏打了個激靈,頓時住了口,臉色難看,講起自己家丈夫的事。她這一說,倒真讓人擔心。 她們再等,卻是一夜都等不到信,一直到次日才知道虛驚一場,是真像飛鳥說的那樣,要打仗了。 十月之亂,王卓被殺。魯太后本想把謀逆罪名栽到他身上,但事後有顧慮,此罪一來無確切的證據,二來事情太大,不了了之不行,坐實其罪會讓一些軍方人物自危。後來,她和魯直聯手,玩了一個極高明的手腕,就是讓下獄的三衛將軍韓安國糾集人等告發王卓,同時收集的都是門下他人無中生有編織出來的罪名。 韓安國被瞞在鼓裡,反以為落實了王卓的罪可以換回自己的人頭,不會被當棋子犧牲掉,則一口咬定一些假材料。這樣,朝廷什麼也沒說,就把這起事件導向為韓安國公報私仇。同時,在韓安國還沒坐實之前,朝廷就明文詔令,要給王卓的親族厚待,責令長輩或地方官員將他們送到朝廷。 王卓八子七女,侄子親戚親族,握兵者有三。倉促之下,朝廷根本沒準備相應的防範措施,此詔令下得是時候,在將洗冤屈而未洗冤屈的當口上,讓人猶豫不決。他們自然不肯回長月,反會疑神疑鬼,將勸他們的人當成是送自己給朝廷的鷹犬。這樣一來,王卓一黨的內部不但分化,而且成仇。 最終韓安國被殺,王卓被定為冤枉。這樣一來,不但沒有牽連一說,還將他的死硬嫡親推到看周圍四面楚歌的境地。一旦他們再向朝廷責難,尋問其父死去的根由,是人都會問他們哪還有資格刨問。 有一些怕牽連的人引退換高爵,朝廷一一照允厚待來安他們自保的心。而另一些,卻在觀望朝廷的態度。 王卓次子王邴在接到父親死後,買通自己父親的老部下,在朝廷調他回京之前調防陳州。他手握一軍,想起兵檄文,認同楊峻的詔書,卻又怕沒人支持,得不到響應。朝廷使者追至,他一念之間便聯絡了遊牧人,為拓跋巍巍賺開涼北城。 涼北府是靖康的門戶之郡。一旦它敞開,背後雲中新郡和朝廷的馬監便暴露無疑。這不等於數年前,那時那裡只有一個內嵌在馬重山脈下的邊郡,遊牧人若有興致,完全可以在勿母斯遛遛馬,而且對朝廷的影響也不大。 馬監中軍馬足有數十萬匹,涵括了四世王一個了不起的夢想。這軍用馬的命脈,若是被遊牧人有機可乘,順手牽羊,恐怕遠比一仗來得恥辱。如今不管想打不想打,朝廷都不得不打。 西北作戰的主張早被魯直力主提出的。魯直死後,西征的事就成了一句空話。直州雖有駐軍十餘萬,可京畿三郡,直州三府四郡的良家民戶紛紛亡名出逃,後繼不足。一旦西北戰事陷到深裡,春上京城空虛,四世國王駕崩,被楊峻的詔書醞釀的激變保不準就會發生。面臨這種可能,幾大輔臣,誰能有魯直那樣的魄力,不但不懼,還可著膽子用外戰整內? 迫而戰時,朝廷已經失去先前的主動,從容。剛過破五,京城周圍兩個軍便率先滿額,健布又集結了包括虎賁軍在內的萬餘騎兵,蓄而待發。 十二早晨,秦林乘馬車來到將軍牙府時,那裡已經到了一大片武職官員。大冷天裡,他們糾集在大將軍牙府外,相互交頭接耳,求見健布。秦林是憋不住了的,愈來愈弄不清楚這仗要打多大的,什麼時候打,滿員了卻不見了動靜。他在一群武官跪地中進去,心中不斷地冷哼,想知道健布的把戲。 他進到府堂後,見屋子就案子攤了一幅地圖,許多幕僚屬官都在看,相互盤桓日程,計較細節,卻見不到健布。左司馬康定泰是他認識的,見他過來立刻帶他到案子邊說:「親王請看!太陽部兩次佔領涼北都不是以強攻為手段。第一次,他派人在戰後裝扮成百姓,混進涼北作了內應,這次是勾結王邴軍。所以可以用遊牧人的特點總結他們,不善於攻城。以這種特點來看,他們應該可能避實就虛,不會強攻陳州,而是掠奪一空……」 地圖上的草原就像是一片狹長的爛葉子,幾條脈絡河水交織,上面幾個地點還被健布打了標記。秦林掃視了一周,對康定泰的介紹半點興趣也不感,只是問:「健布將軍呢?他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康定泰在心中嘀咕,心想:我要講給你的就是怎麼打算的。秦林看他不語,吩咐人去找。一大堆幕僚齊刷刷地看,大概是心有不滿,卻沒有人吭一句。秦林不高興,康定泰立刻扯他,想借一步說話。他卻不肯,只是問:「有什麼可以隱瞞的?有什麼不可讓我知道的?」 康定泰無奈,也只好閉口。 健布所去為最高機密。他們自然不肯透露。去倉州的路已經被勘探過了,道路難行,原先幾處積雪的山路經狂暴的朔風扑打過,浮雪被掃光,整個成了滑不溜秋的兵道,行軍頗難。又加上馬監所在,數萬軍馬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被遊牧人掠去的,而且朝廷物資難以作打大仗的準備,只能一擊而勝。健布躊躇了許久,聯絡秦綱,意圖從草原進擊,並帶了百餘騎,輕裝從登州去了勿母斯草原。因軍使落實了王邴的投敵,而信使要比大軍走得快,朝廷中怕無秘密而言,此事非得做出假像,迷惑住某些可能洩漏軍機的人。 健布並沒親自去和秦綱會面,而是先行去陳州,看看雲中新郡丟了沒有。要一擊必中,就要摸到遊牧人的實力和主力所在位置。這不只是冒生命危險的冒險,沒有比將軍深入前沿更能讓奇襲見效的方案。 草原上雪不厚,行軍頗為順暢。又是一個枕鞍,睡牛皮袋子之後的夜晚過去。剛過拂曉,他就帶著親信駱舒,李永芳等人繼續上路。拂曉前的奇寒,份外襲人,晨風像刀子,盔甲越艦冰涼。只趕了幾天,大伙臉上就被風吹出又疼又癢的疙瘩,手腳麻癢,龜裂。 西行再過百餘里就是靖康的六監之一。從現在來看,遊牧人還沒想到要掠奪馬匹,但這有點不符合常理,以王邴對靖康的熟悉,他原本沒理由不把這些講給遊牧人的?難道他還存有一些靖康人的良心,是遊牧人正打陳州,分不出兵力,還是鎮撫將軍焦遼有意屯守雲中? 「將軍大人!前面谷地又有幾戶人家。」一名騎士帶著嚮導回來。 「恐怕也是亡命逃來的人家。我們還是不要過去。」在馬監卸職的大鬍子嚮導說。 「這回會是陳州過來的吧。」健布不動聲色地說。駱舒明白他的意思,準備帶了幾個人去詢問一下。 「將軍,還是不要去了。這一帶有幾處響馬,常去掠奪馬監裡的馬匹,牧尉帶人圍剿了幾次都不見成效。這些亡命出逃的人恐怕和他們有聯繫。」大鬍子勸諫說。 「他們會與遊牧人有聯繫嗎?只要是我靖康人,就不會有什麼事!」健布夾了夾馬,率先過去。 憂u書萌 UuTXt.com 銓汶子版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六 阿古羅斯太陽部的祖先(3) 字數:5329 這處土狗庵子一樣的聚落地很小,周圍插了柵欄,還培了土。 健布一到,就帶人過去。這裡的人見他們來很惶恐地躲起來。健布下去討碗水喝,見只有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一動不動地,便說:「陳州有了遊牧人,我們是到馬監換防的。不知道能給碗水喝不?」 老人也不說話,點點頭,自己提了一個掏空的木疙瘩進了自己狗窩一樣的土庵子。不一會,他出來,捧了一碗帶酒味的水。大鬍子佩服地看看健布,心想他就是有辦法。他見健布這就給了他片金葉子,問他話,便點點頭。 老人還是不說話,卻也不要,把金葉子還回去,卻在打量健布華麗的馬鞍子和高大的戰馬,突然含了眼淚想哭。他走過去,沖旁邊想看又不趕出來人家走去,敲打幾個門。一家兩口最先膽怯地出來,女人還把面孔塗黑了。男人一身獸皮,順手摸了土庵子旁的三尖槍。 「幾位軍爺要幹什麼?」女人磕頭說。 「討碗水喝,借鍋口做個飯。」健布笑笑,丟開馬,向後來揣著手出來的人招手。又一位老頭諛笑,說:「那死老頭子可能沒聽懂你的說話,他是個番子!」 健布吃了一驚,突然一停,問:「番子?!」他看看自己的木疙瘩瓢,上面鑲了個骨頭,頓時拋在地上,接著爬上自己的馬。 那個獸皮的漢子生硬地說:「你是雍朝的大兵?」 「你也是番子?」健布厲聲問。他身邊的人全抽了刀子。 「他父子是好人,殺了自家的馬給我們吃。求您了,不要為難他們。」後出來長鬍子老人撲簌幾下嘴唇,突然哭著跪下來,幾個男女也跪下來磕頭。 老人看自己的碗被拋到地下,便不知道凶險去揀。健布不吭聲,策馬就走。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但身邊的人都知道了他的意思。「婆娘,去你爹身邊去。」拿著兵器的獸皮男人看出不對,發抖地推搡身邊的女人說,卻看住健布的人獰笑。 健布心神不定地走著,聽到後面的嚎呼,心中滿是恥辱。身為堂堂靖康的將軍,見遊牧人都到了這裡,心裡就像進了根刺。尤其是還喝了他們的水,說實在的,他真不忍心這麼做,為了心安,他喃喃地安慰自己說:「這又能怪誰?」 場地中,駱舒呼了一聲,縱馬突進,當胸一劍刺死那捧著看碗,不明白別人為何丟它的老人。獸衣男人通紅著眼睛嚎叫,忘記了害怕,掄著三尖槍就戳過他的馬。 而他女人撲過來,用力磕了一串頭叫饒,但換來馬蹄踐踏。 健布仍然在看遠處,眼睛溫潤,心中又想:大雍人竟然淪落到和番子通婚的份上,種下的是什麼種,難道靖康要重複被猛人肆虐的日子嗎?是那女人可恥還是自己可恥?靖康的男人都死絕了嗎?先是大棉的雜種,後是這些茹毛飲血的人。 片刻之後,他有些自棄地想:一個也沒見到更好,他們和野蠻人好,僅僅是吃了人家的馬。他聽到馬蹄響,知道自己軍士們回來了,便回過頭。 「他跑了,奪了我們一匹馬,十多個弟兄去追了。」一個軍士回答。 「什麼?」健布漲紅著臉吼,「你們都是吃什麼的?」 眾人都沉默低頭,健布停住了,他痛苦地笑。 十多名軍士綴上了那番子,就見他像海東青一樣在馬上翻滾,連弓箭都無法用。眼看他往山谷裡鑽,眾人只好綴住不放。突然,前路斜裡殺出二三十騎,高叫著放過那番漢,向這邊衝來。駱舒身經百戰,絲毫不懼,帶人衝上就殺。這一隊騎兵相當不經打,只兩個錯身就丟了五六個屍體,落荒而逃。 他憤怒,下來踩住一個受傷的人,問:「狗日的,你們是什麼人?」 那人呻吟著告饒,說:「我是李遜的人,不好殺我!」 「你們和那番子是什麼關係?」駱舒問。 「你們說的是那叫巴圖魯的人吧?我們瓢把子給他拜了把子,並告訴我們,說巴圖魯就是『好漢』的意思,是野蠻人的封號,要我們尊敬他,無論他什麼時候投奔,他都歡迎。」那人膽怯地說,接著又大聲求饒。 「怎麼辦?」一個軍士用劍指著那個受傷的人問。 「帶回去給將軍問話!」駱舒說。 到了晚上,健布才到飛黃監下的一個牧場,那裡有三百號駐軍,除了五六十人留下,其餘的都被牧尉調集協防首當其衝的吉良監了。健布問起李遜,才知道這是個無法無天的響馬,不但敢擄掠民間牧場的馬,還敢掠奪朝廷的馬。 健布在此瞭解到,馬匹都被監丞轉移到靠後的牧場,但以目前來看,遊牧人正在圖謀陳州。這符合了他的猜測,遊牧人暫時圖謀的是陳州,而不失入侵腹地。 ※※※ 整個陳州位於綿延的拓跋山脈東南坡的狹長山麓,就像是樹枝一樣連接倉州和勿母斯草原。代郡嵌在最外,在以前,它遙遙包括了如今的涼北郡和雲中郡。陳州的州府和其餘的一府三郡都在處在它的背後。 這裡的地勢和滄州相差很大,從滄州打這裡相當困難。馬孟符打通陳州的算盤落空就落空到這裡,最終只好剎羽空回。拓跋巍巍相當有遠見,狗人吊在屁股溝子上,冬天裡,除了漠北耐寒的猛人,給他們打仗就是找死。 先前,他不知道靖康的效率和政體,只按自己草原人的邏輯想:自己投降,靖康用高城圈了他們就是,自己的部眾仍然是自己的部眾,就像草原上大部族對小部首領一樣,圈出一塊牧地,讓自己跟隨他們打仗。 可他實在沒有想到,遠不是這麼回事,他們大國王下的地方官員竟然沒有決定權力,反而要上報朝廷。如今,狗人已經追上來了,涼國已經一片塗炭。而他卻意外地拿了涼北城。 此一時彼一時,拿到了涼北,他想到的自然是如何將這片富饒的土地納為己有。想據此富饒之地,沒有比冬天就佔據全州更迫切的了,否則,一旦到春上,靖康大軍開撥,自己算是沒有了機會。 早上,他一起來就發愣,繼續想前幾日范成文說過的話。前日,早年投奔自己的范成文就這樣建議說:「靖康國講求正名,汗主要想據此地為己有,一是要善待百姓,二是把阿古羅斯的過去告訴他們。」 當時,他自己都不知道阿古羅斯太陽部的過去是什麼,就問:「是什麼?」 范成文神秘一笑,隨手叫來一個拉馬尾琴的老人。老人盤腿坐下,唱上一段拉烏拔甘的曲子,道:「……上國之王,吾的祖父是熊氏之孫,熊氏生康,康生吾尊。吾等侍奉君,謹遵不違,為王鍛金,往日俱無錯,何為伐!……」 「不對,不對!是惺依魯,哪是什麼熊氏?!什麼熊氏生康?是惺依魯生央方。」拓跋微微更正說,「你來草原這麼多年了,說話還是說不準。」 范成文突然嚴肅,說:「靖康歷史上的熊氏是上古君王,他為何和惺依魯發音這麼像?汗主可曾想過為什麼?汗主可曾覺得什麼好過一家人?」 拓跋巍巍明白過來。可是認祖宗這樣的事太大,讓他半天說不出話。雖然當天他不了了之,可心裡卻依然卻沒有丟下。夜夢中,他就好像夢到一個金甲神人在給自己托夢,大叫他的名字,說:我是熊氏,是你的祖先。他起身後,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找薩曼,問問是怎麼回事。 正說著,王邴求見。他任由一名女奴隸給自己塗抹酥油,盤在一個虎皮座上讓王邴進來。他對靖康投靠來的人都很看重,畢竟他們不像自己的人那麼傻。當初,他的一個侄子跟人到北涼城交換東西,看上了一個靖康女子,被人笑話,回去後卻給自己說:「那石頭和熟土的圈子原來不能出吃的,卻出漂亮的女人。我真想把她搶回來給叔父看看,真給天上的仙女一樣,他們那裡的人頭上不塗酥油,塗茶葉泡過的水。」 他氣憤地呵斥了侄子一回,卻想不到自己身邊的女人真開始塗起茶葉水。所以,王邴的意義並不等於給自己一座鐵桶一樣的城池,不僅是自己佔據此地的嚮導,還是一個可以說出道理,使自己信服的睿智之士。他相信,一個普通的薩曼未必有一個稍微聰明一點的靖康人聰明。他還記得自己年紀還不大時,自己在別的部落做人質,親眼看到一個傻景教的主教被幾個靖康人繞糊塗了,最後後悔,找人追殺他們。 但看重歸看重,卻不得不防。他們太聰明,太聰明的人容易因聰明過頭而做一些蠢事。他正想著,卻見王邴帶了一個年輕人過來。王邴身高體大,只是有點兒斜眼,他一進來就拉住那年輕人,介紹說:「可汗!這是李景思,我的一個校尉,我想向可汗引見一下。」 拓跋巍巍微微打量那年輕人,卻見他體形相比王邴並不遑多讓,目如沉海,想不都想王邴為何要將他引薦給自己,只是喜歡上這位年輕人。 他大笑著要兩人坐,說:「好!好!」 李景思卻也在看面前的環發大漢,見他胸如牛,腹如桶,心中反生出厭惡。多日前的夜間,王邴突然從駐地帶他出發,說是接到朝廷的命令到涼北去。他當時高興萬分,覺得自己終於可有建功立業的一天了。但是,王邴在進涼北的時候,突然吩咐一些死士奪了城門,掛起旗幟。 當時,許多人還以為是他是受命而為的。接著,他永遠也無法忘懷的一幕,天亮後,他們在城樓上卻看到裹著氈布的鐵盔還再入城,當時,不知道多少人失聲痛哭。他也心如刀絞一樣,手腳冰涼,但他也明白,朝廷已經回不去了。朝廷有嚴苛大法令對待這些算是投敵的將士。他知道王邴為何對自己特別好,自己家中無了父母,王邴會覺得自己沒有多少恨意。 王邴的人馬被派出去打頭陣。許多人都接受了命運,但他仍然想逃走。王邴似乎有所察覺,為了拉攏他,許諾替他引薦到拓跋巍巍這裡。他知道,王邴也不是表面上那麼輕鬆,不然他一定會殺了自己。他也不想孤單地在他族的鄙視中生活,很想找到這批部下的認同。 他正放肆地打量著拓拔巍巍和他鉤子一樣的耳環,卻聽王邴說:「快跪下!別發愣!」 「不用!」拓跋巍巍擺手,自己扣摸胸口低頭,笑著說,「這是我們的禮節,坐。」 李景思摸了摸自己藏在懷裡的匕首,坐在一邊。他知道這位體格龐大到這種程度的人一定不是自己說刺就刺的,何況王邴就在自己旁邊。拓跋巍巍見他們坐下,突然想起了什麼,問:「現在代郡,州府都是我們的了,可我想知道有多少戶眾!他們也是我的子民,我已經不許部眾胡亂擄掠,殺人,你們都是雍人,要監督下面的人。有人不聽的話,我帳前千戶以下的,你們可以就地格殺。」 「可汗嚴重了。」王邴惶恐地說。 「這就夠了嗎?」李景思卻冷哼。 「你說什麼?混帳東西?!哪有你討價還價的份?」王邴大怒,反過來巴結拓跋巍巍說,「可汗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是個鹵莽的軍漢,不知道好歹。」 拓跋巍巍卻是一愣,隨即又笑,說:「說的是,不夠。我聽范成文說過,你們大雍有種說法,叫什麼?貼榜安民,我叫他寫了,並叫找了許多地方上的好漢,問問他們該怎麼治理此地!」 正說著,門戶武士帶來了一個老薩曼。拓跋巍巍只是一躊躇,卻也沒讓王邴和李景思下去,只是詢問:「老師公!我夜裡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金甲神人說是我族的先祖,可他說自己叫熊氏!」 李景思一愣,轉眼看向王邴,卻也見王邴在看自己。兩人驚奇地發現,對方都有一種難以相信。那老薩曼點點頭,聽他把事情整個說完,恭敬地說:「可汗,你是天上地下唯一的太陽!這是神人在告訴你,他要你成為此地的國王,帶領我們打敗狗人,奪回我們的牧場,牛羊。」 「可是聽人說熊氏是靖康人的祖先,是高陽的孫子!」拓跋巍巍站起來,頗為躊躇地走動,過了一會他又問:「我要冒認他人的祖先,會怎麼被人笑話?我想要你安排一個法事,我叫大小的貴族都聽一聽他說什麼,你能請來他嗎?我有重謝,牛羊,土地,我都捨得。」 等老薩曼應諾走後,拓跋巍巍讓人上些肉,奶酒,請兩人一起就餐,並詢問李景思有沒有娶親。李景思還沒說什麼,王邴已經替他說了:「他在軍中六年了,青睞的女人一大堆,卻還沒有妻子。」 拓跋巍巍一笑,招來一個武士低聲在他耳朵邊說話。不一會,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像只蝴蝶一樣飛進屋子,坐到他的身邊。「阿爸叫我幹什麼?」她問。 「這是我的女兒齊齊格姬。她很羨慕你們中原人的生活,想找個人講給她聽。李將軍過一會給她講講,看看中原人是不是用茶葉水抹頭髮,在房子裡怎麼養牛,養羊。」拓跋巍巍說,接著豪邁地大笑,接著割了一大塊肉,使勁地撕了一口,咀嚼後喝了一口奶酒,用袖子拭了拭。 李景思茫然,他看看那鮮花一樣的少女,奇怪拓跋巍巍為何要自己講給她靖康人的生活。但不管怎麼樣,粗獷的拓跋巍巍給他的印象深刻,是個了不起的英雄。 u優書萌 uuTXT。cOm 銓文自板越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七 重出江湖(1) 字數:4445 東王陵處於慶德城西,其間葬過三位國王和數名宗親。這裡風水極好,依山傍水,古木參天,是難得尋覓的龍脈。據當地人說,當年武烈祖屯兵在這裡,雄立山嵐,看到此地霞光萬丈,便告訴他人,自己死後就埋葬在這裡。但後來,他才知道此地被慶德的一處大戶佔了先,便差人隱匿身份用重金求讓此地。偏偏這家人不肯,拼了命不起先墳,為此,二世挖人家的墳,暴人家的屍骨,並將膽敢給他爺爺搶地的人殺了一空。 事後多年,這事並沒給王室抹黑,反將此地的玄妙誇大。人們都相信,當年那家人占此地不讓,就是想搶王室的龍脈,等同於謀逆大罪,殺得一點也不過分。更有人說,有誰能破了此地的風水,靖康王朝就會滅亡。這話說假也不假,一家王朝連保護自己先陵的本事都沒有時,鐵定是要亡不遠。 遷都後,雖然太廟已經遷往長月,年裡年後時,除了朝廷派遣宗室大臣回來告祖宗,也還是有宗室的人自發來焚香祭奠。這裡和禁中一樣,不能騎馬乘車,惟見一些王親國戚三五結伴,披著各色的披風,馬靴踩得地基咯咕著響,帶著自家的奴僕宦官,按風俗祭奠宗親。 往年這時,這裡都要加下許多哨卡,一來防止這些王室重要成員的安全,二來怕一些窮人來偷盜供品,向王室的祖先爭食。今年又是一樣,三江口大營的兵士早被調遣過來,每幾步一崗,兵丁游弋。 一大早,冷風便呼呼地吹。一行車馬在這樣的日子裡碾著凍過的爛泥,姍姍來遲。馬車停到遠山口的場地後,數名家將,奴僕簇了幾位頭帶斗篷大氅,裹得嚴實的貴胄上去。由於被遮擋得結實,守陵的崗哨的兵丁都看不清他們的樣子。 一行數十人到一處閣台稍微停頓,拱衛著當中兩人環顧四望。其中一人去了斗笠,鬚髮都已經灰白,成把的鬍鬚還裝到一張須袋裡。他不聲不響看著遠山,江水,見灰濛濛,陰沉沉的凋零古木樹林立,甬道殿宇,微微發出了聲歎息。 稍後,幾人又走,齊喳的腳步竟驚起了遠處雪陵上的幾隻鳥。他們沒有先去祭拜祖先,而是沿中直通的甬道向陵墓中的寢宮走去。這是正月初十的天,遠處還是起身了一些太監,正忙碌清掃。一個有品次的太監快快地跑過來,見面就在泥水卵石上磕頭,其它人也趕快過來見禮。 一個侍衛一抬頭,惟見遠處三世的陵台邊,在各種石頭雕中,一名穿灰衣的高大男人竟一睬不睬,背著身子打拳。他怒氣地喊了一句說:「哎!那誰!怎麼沒規沒矩的?」他剛說完,就被旁邊的主子賞了一巴掌。他正委屈著,聽一名宦官小聲回話說:「那是台郡王!」 「老二十三!」一黑斗笠中的人老遠喊了一聲。 兩個重要人物只帶了兩個身邊的人,大步過去。一名女子輾轉從石頭堆裡出來,呼喊男人回頭。可這人理也不理,還是不動聲色把自己的軍中洪拳打完,這才回身。此人正是秦台,他比以前安詳內斂了許多,可一字的濃須和一雙濃黑的眼睛卻一點也沒改。他有點意外,詫異地直看為首的王爺,實在想不到他不去太廟,卻來了這裡。 為首的秦蒼掀去了斗蓬,又在蕭索中看了幾眼,老淚縱橫地說:「委屈你了,先王把你丟在這裡亂墳堆已快半年,當真把好生生的人折騰得不輕,你瘦了許多!我和你九哥特地來看看你,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秦台與他有些彆扭,實在想不到他的話味裡竟帶了特意來看自己的意思,實在感動,但感動之餘卻覺得不太正常。他感激地笑了笑,問寒問暖了幾句,引著眾人往寢宮大院裡走。 三人並行走著,年歲也不小的秦疆率先感慨一聲說:「二十三弟在朝廷裡,你九哥我老瞧著不服氣。可如今算服氣了,自你一走,這朝廷就亂得不像樣子。咱天家人雖然多,確實沒有幾個能比你幹練有才的。就說堂叔家的孫兒秦傷,竟然傻到胡裡糊塗地受人家的鼓動作亂。」 「有這樣的事?」秦台訝然,回頭逼視。秦傷和他關係不錯,他心中有點難受。 秦蒼回頭揮去身後跟著的心腹,忽閃了幾下目光,走近兩步,小聲地說:「秦台,你想沒想過要再出山?」 秦台低下頭看路,默無聲響。這話裡帶了極大的誘惑,但渾水豈是好趟的。他也比以前內斂了許多,摸不住這位長輩的意思,即警覺又不敢冒昧開口。秦疆看他似有鬆動,卻仍有顧慮,不願剝心直言,便立刻插話說:「七叔也非要和我一起來,可他年下病得不清,我兩個不肯才罷休。眼下七叔老了,宗室裡沒個主心骨可不行!」 秦台在這裡修行了將近半年,老辣了許多,反而微微不快地說:「我以為兩位兄長是祭祀祖宗,順便來看看我的,卻想不到,事實上是要拉我回那水深火熱中去。這樣的事,免談,否則別怪兄弟趕你們走!」 「老二十三!你這是怎麼了?這天下,這江山,那可是咱祖宗一刀一槍地打回來的。現在?秦綱被人家扔到北邊,秦方被殺,秦髦被剝了爵,宗室門裡的人謫的謫,黜的黜,等著你出來主持大局。婦寺干政,雌雞化雄,你這是,守著祖宗看著祖宗的基業毀在別人手裡?!是假忠假孝。」秦疆激動地說。 「我是待罪的人~!兄長們請回去吧,黎菲,喊人送客!」秦綱冷淡地說。 「你!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秦疆大怒,說完拉著秦蒼就走。 黎菲看兩名王爺怒氣拂袖,沒進屋子就要走,「哎」了幾聲,不知道怎麼辦好。她又不是正妃,無說話的份,就喊了一名宦官,在他耳朵邊安排歉意的話。 秦台卻什麼也不管,就地丟了招待,回到大院的屋子裡用早飯。不一會,黎菲進來,低聲勸他說:「爺,你不是很惦念朝廷裡的事嗎?怎麼就把他們轟走了呢?」 「我要是願意回去就能回去,還會呆在這裡?」秦台苦笑著說,「先王讓我守陵百日。百日雖然過了,但朝廷不發新君赦書,也是有命回去,無可用事。他們想讓我出來做事,卻又不敢替我說話,是讓我自己硬著頭皮回長月!」 黎菲歎了口氣,這才知道自己是被兩王爺的聲色俱下給迷惑了眼睛,於是問:「王爺有什麼打算?」 「先不講這個。外面怎麼回事?」秦台突然聽到了異動,喊外面的人問。 一個太監慌裡慌張地進來,表情古怪地說:「兩位老王爺在哭祭!」 「都哭了什麼?」秦台問。 「一把鼻子一把淚地哭太祖國王英雄神武,開創一代基業的事跡。」太監說,「一唱一隨,就像說大鼓書。」 「再聽。」秦台說。 不一會,太監回來,又說:「又在哭文宗國王守成開拓的業績,換成長月小調了!」 黎菲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捂著嘴巴忍著看秦台。秦台也露了笑意,給那太監說:「再聽聽!」 「還去聽呀?不聽我都能知道,肯定該哭穆宗國王了。」太監提前肯定說。 秦台揮退太監,摸上寵妃的柔手,微微神秘地說:「他們要拿著我賭,我卻拿他們賭,我稍後就把今天的事報上去,詢問太后,我該不該答應他們,回到長月。」 接著,他又歎息,頗為痛恨地總結:「從太祖到我王兄,無一不是英雄蓋世。可這些老東西,除了哭,除了指望別人,是什麼事也幹不成,被犧牲也不足惜。」 當天,秦台草草千言,派人呈上魯太后。信中談到自己對時局的一些看法,又講到家中的事應以和睦為貴。順便,他把這日兩位王爺的話源源本本地陳上,包括原本的「雌雞化雄」,說天家和睦,朝廷才能安定,建議太后不應該給他們懲處,卻應該信任他們,相互支撐朝局。 ※※※ 接到這封信後,魯太后鳳顏大悅,她正需要一名德高望重的王室宗親為春上調解之用,這封信不啻於獻忠誠的盟誓書。於是,她連日召大臣商討,打算召回秦台,拜官大用。 但對秦台的啟用遠出於她的意料。她說了個一,形勢已經漲到了十。秦台還未回京,聲勢已經造得很大。人人都說沒有秦台,天下就沒法收拾。她一下欲收難停,有苦自知。面對一浪一浪要秦台就任丞相或者監國的呼聲,她用「宗室從未有過丞相任」一說都抵擋不住。 尤其是她拜了自己的兒子為君側親王,攝理政務,更讓己方無言以對。相比而言,那秦台更有資格攝政,而且牢靠得多,因為他是王叔。若是說秦林以前是王儲,處理內務如何,他秦台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 剛過二月,在輿論的呼聲中,她特意安排自己的兒子閱軍備戰。此舉表面上是應戰而行的公事,事實上是給出秦林將全權指揮西北一仗的形象,也好對抗水漲船高的秦台。短短幾日,秦林已經先後檢閱過京畿的其它各軍,並在檢閱後調撥應發軍資,看起來就像是他賞賜的一樣。 二月初八,在健布即將與遊牧人開戰之際,新軍作為最後一支檢閱的軍伍被安排。 這只軍伍已漸漸成了秦林的嫡系,無論是魯太后還是他,都曾私下點送過中級軍官,並寄予甚高的厚望。既然他們把此軍當成完全受自己控制的一隻,斷不允許別人譴責。考慮到此軍時日尚短,白天檢閱怕出醜,便定在長月東的小河邊夜閱。 當晚,轄軍士兵點起火把演練陣型,沿河進發,就像兩條火龍擺動,聲勢浩大。秦林也乘坐馬車,由許多官員陪同,到達指定的一壘點將土台。這點將台是草草壘起的,又小又難看,眾人呼地一站,加上扈從兵丁,幾乎把整個土台圍了個水洩不通。他們黑壓壓地站著,卻不敢嘈雜,只等著秦林的安排行事。 點將台上架了幾堆燒在銅鍋裡的燈。在這些燈火照耀下,秦林渾身戎裝,佩有長劍,即威武又氣派。雖然他表面看起來,如何地意氣分發,內心卻因壓了許多事而愁苦一團。 自得知健布去了登州以後,他心裡就吃了個蒼蠅一樣難受。早先,他就不認同健布為大將軍,覺得他與秦綱交往過密。可那時,他的母親卻信任健布,告訴他說:「健布是個忠心耿耿的人,即使他與秦綱有私交,但在大事上,他還會站到朝廷這裡的。」如今健布的舉動正驗證了他的顧慮。但他不是個傻子,便默然不言,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稍後,他聽從姚翔的建議,以朝廷的名義給秦綱一道密旨,要他配合健布之軍。這樣一來,秦綱打了勝仗,密旨公佈,那是朝廷調度有方,不是他秦綱善戰;若是打了敗仗,朝廷反可利用密旨治秦綱的罪,讓他無話可說。 各方安排過後,秦林仍有許多事不放心,尤其是在秦台又要出山之際。在他看來,狄南堂和健布走得過近,自己應該在這次檢閱的機會裡,好好敲打他一番,也好讓自家門下的這位清醒一點,看到哪頭冷哪頭熱,和健布保持出足夠的距離。可一來到,這機會就從手指頭縫裡溜了去,狄南堂正嚴軍整武,應對檢閱。自己被軍中主薄幕僚接過之後,竟沒見到他的人影。 U憂書猛 UUTXt.cOm 荃紋吇阪閱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七 重出江湖(2) 字數:5620 一陣陣朔風吹過,雖然人很密集地站拱在一旁,依然透著冷意。秦林溫文儒雅地搓手防冷,不時碰到佩劍,讓劍鞘在玉石的環珮擦出「叮噹」響聲。抬頭看了四周後,他微微發抖地給身後的心腹說:「狄將軍呢?給他說,可以開始了!」 姚翔也陪同站著,正往巨大的篝火沿路鋪開的地方看。見火花和煙色跳滿在黑暗中,給人一種驚魂的神秘和無與倫比的氣勢,他被打心底勾起了幾絲名士才有的情懷,意亂神迷,聽了秦林的話,才清醒過來。他看看幾位陪同的大員,趴在主子的耳邊說:「怕還沒準備好,不然他應該帶人過來了。要開始,還是提前給他說一聲好。」 秦林點點頭,他正要喊上名兵士去通知,卻見自己派去探看的扈從和轄軍司馬一起回來。他看著那武士和眾軍士下馬,登臨台上,立刻就問:「新軍訓練得怎麼樣?」 「我看可以直接去打仗。」武士點頭說,「一聲令下,已經穿花一樣列到指定位置,就等王爺下令呢!」 軍司馬陳元龍也有些自傲,扶了扶配劍,正了正盔甲,半跪拜倒,大聲說:「請王爺放心!雖是新軍,俱可上陣殺敵,赴湯蹈火!」 「快快請起,其志可嘉!」秦林看了下陪同的一干官員,矜持地微笑。正說著,狄南堂安排完進閱順序,帶了幾名親衛軍尉騎在馬上,飆風一樣趕來。他也知道這所謂的檢閱也就是走走形勢,但一轉念,覺得自己卻可藉機會看看一手籌建的新軍成了什麼樣,也無排斥之心。可他來到閱軍眾人前面,掃過一眼,頓吃了一驚,萬沒想到今天會來這麼多大小官員。 秦林也覺得面子上有光,見他們來到,即刻喊了一旁的一個軍士。軍士一抬手,點將台邊的巨大木柱上升起一掛燈籠和一面旗幟。狄南堂下馬登台,跪請過秦林,然後站起來發號施令,讓長管兵吹奏。 隨即,戰鼓響應,閱軍正式開始。不一會,第一起兵馬入場,是各色樣的輕步兵,有手持朴刀的排手,有臂膀上綁著環臂刀的近搏勇士,更有便捷的刀盾兵。秦林和幾個陪同的官員指點暢談,紛紛點頭。輕步兵過後,分別應是重步兵,手持槍戈斧鉞的前鋒甲兵,箭筒士,騎士,戰車。各營士兵縱在遠處,他們要各選出一部分軍馬合進,通過點將台和河水之間的迎河寬道,從面前通過後,最後集中到點將台的另一邊。眾人看各色的兵種先後通過,卻不知道還要複雜地彙集拆散,只覺得行伍整齊,旗幟鮮明,刀槍如林,車馬相拱。 這裡面充了不少抓來的流民,壯丁,能在短短日子走個排場,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秦林很滿意,尤其是他聽身邊的人說這是老制編排的新軍後,在一剎那間對狄南堂完全放下心來。 ※※※ 閱軍最終結束後,狄南堂便忙著將其下各營分別遣回駐地,並編防護衛保護就地入駐的秦林,向下傳達當晚口令。事情安排了差不多後,他才靠在一堆草垛邊休息。 在不遠處點了一堆火的軍司馬和兩個校尉,先後聚在他旁邊,來這裡說話。狄南堂看一旁的軍帳還沒立起,而身旁的一個叫孟然的校尉畏冷,有點發抖地縮著,便摸了一囊酒,喝了一口,甩給他說:「我兒子釀的酒,先暖暖。」 孟然家世頗貴,入過太學,學過系統的兵法,雖相貌豐朗俊秀,性子卻如同烈火。他灌了兩三口酒,吐著舌頭,突地說:「我喝著怎麼起涼意,不但酸不拉及的,還帶著腥味!」 陳元龍呼一把搶過,笑罵著賣自己的資歷:「他娘的,還挑食!要知道打仗的時候,沒了水,就得喝污濁的溝水!那次跟薄完將軍東徵兵敗,彈盡糧絕,我們都喝人血混過的水,啃過生人肉。」他平日呆在狄南堂身邊,雖然相處的日子還不成,卻被這位長官的隨和感染,連粗口都說得隨便。 他喝了一口,嗆了一口,突然轉過身,叫了狄南堂一聲:「將軍!」 「怎麼?喝不下?!」狄南堂看過他那雙帶著愕意的眼睛,笑著問,「要知道打仗的時候,沒了水,就得喝污濁的溝水!身經百戰的司馬大人,你說是不是?」 陳元龍乾笑不已,說:「令公子果然能造美酒!這是什麼釀的?還有芥末味,嗆得人鼻子都要流鼻涕。」 「山裡的各種爛果子,泡過干鹿血,大概又兌過菊花水,薄荷水等東西。」狄南堂大笑,說,「因為兌得太難喝了,他才捨得給他阿爸喝,而不是拿出去賣!」 另一名叫李成梁的校尉接過酒,小心地嘗了一下驗證,有疑問地說:「是甜的,沒有你們說的那樣難下肚。」 大水也奇怪地用手拿過,喝上一小口,皺著眉頭說:「是苦的,還澀澀的。」 「明明是又酸又涼。說起來怎麼突然五味俱全了?」孟然接過酒囊翻來覆去地看,邊向狄南堂求證邊往嘴邊遞。 「怎麼樣?據說一旦釀成,可有上百種味道呢!」 狄南堂話音剛落,孟然就嗆吐而出,說:「真的有芥末。」隨著他這一嚷,這酒一下神了。稍後,周圍的兵士都偎上來看,當中的幾個人是翻來覆去地嘗了又嘗,驗證了又驗證,嗟聲歎服。 「公子真神了,不但能馴狗,還能造出這樣的酒?」孟然佩服地說,「這酒要是拿出來賣,不被人搶才怪!」 狄南堂正看著幾個軍官都失了威風,賴皮狗一樣聚集著琢磨酒是怎麼做的,聽到有人傳秦林的話,宣他入見,這就分出眾人,大步走去。 他走了,秦林的傳話的人卻被引了注意,湊上去問怎麼回事。 ※※※ 秦林和留宿的幾個官員喝了一茬酒,入睡前卻仍放不下心事,這就叫人叫了狄南堂。他讓人叫狄南堂到自己的軍帳來見,一是覺得狄南堂是個老實的將軍,是完全有必要經過提醒,不要給健布過於接近;二是想知道自己手下的人對西北之仗的看法。 姚翔也在,又讓人擺好了幾個案子供奉食物,多掌燈火。 秦林來回踱著步子,一見狄南堂到來,就若有所指地說:「聽說健大將軍指任馬孟符幫你訓練軍伍,打算把此軍建成騎行兵陣!這樣不是很好嗎?」 姚翔不知道是不是跟他跟久了,每見他做一事都能出雞蛋裡挑出骨頭,此時更是在想:你讓別人來,還沒讓別人坐,撲面就直問這樣的問題,那還不成了問罪?人要耿直無過了還好,要是稍微一點世故,就會因摸不到你的口信而亂講話,兩邊都難堪。 狄南堂看看秦林,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奇怪萬分。馬孟符到自己衙門不是公遣,自己可採納可不採納,怎麼會被秦林特意提到?他微微點頭,回答說:「我不是故意不採納大將軍的意見,只是有著不同的看法。」 姚翔知道秦林做了假設,在試探狄南堂,心想:幸虧你沒有採納。他挪了一挪,假裝全神貫注地調琴,事實卻在側耳傾聽他們說話。秦林「恩」了一下,轉問:「你們處得還好吧?」 狄南堂弄不清他問的是馬孟符還是健布,但還是點點頭。秦林「嗨」了一聲,讓狄南堂到一邊坐,但心中的計劃卻被打亂。原本他想就健布對不同統屬的將軍指手劃腳的事,挑動狄南堂的不滿,但見狄南堂一棵老樹根一樣在那盤擱著,自己竟然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怎麼想的,不由有些氣餒。他怕猝然出口誹謗健布引起對方的反感,就縱容說:「你是我的人,要是有什麼不順當的事,就給我說說。」 「都還好!」狄南堂說。他也認可這個黨閥,畢竟自己一家所受到的恩深似海,於情於理不容背棄。 「我讓你來呢,是想給你說說,你練兵有方,是一位難得的將軍。」秦林也只好走個過場話,轉而先論起西北的戰事,「不知道將軍對西北之戰怎麼看?有什麼好的見地,給我說一下。」 「臣不在西北。雖有一些猜測,卻怕妄斷。說給王爺聽聽也好,只是希望王爺能慎擇。」狄南堂說,「想來西北之遊牧人蜂擁而入,是有了可怕的強敵,他們越郡縣而不攻,想的不過是得到我朝廷的庇佑,接納而用是為上策。如今阿古羅斯太陽部不遜,若是我們能將雜亂無章的大小部族分而化之,安而用之,則拓跋巍巍無可盤根,乃是芥癬小疾。」 姚翔微微點頭,正想發問,卻被秦林佔了先。 「中策呢?」秦林隨即便問。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鼓而戰,一戰而勝。」狄南堂說。 「下策呢?」秦林又問。 「對拓跋巍巍受降,整內而後攘外。」狄南堂說。 「朝廷受降,他會降嗎?」秦林關切地問。 「會!」姚翔不自覺地接過話。 「沒你的事!」秦林責了一句,接著回頭問姚翔,「你怎麼知道會?」 「苟延殘喘,恢復氣力。只要朝廷安頓合適,定然肯降!只怕他勝而附,以後難保不會生出大亂。」姚翔的聲音因賭氣而有些冷漠,不去看自家主子,反是和狄南堂討論。 「健大將軍所為是中策吧?我看那才是下策!」秦林蹙眉思慮,咋舌後吐了一句。 姚翔知道他跟健布彆扭上了,不敢接話。而狄南堂還不知道健布的謀劃,開口詢問。「匹夫之勇!」秦林評價說,接著把自己得來的軍情一股腦地倒下,「從直州宣化,登州康陽分兩路進軍,總共不足三萬人,等於冒險。」 「怕難以保密。三千鐵騎便已足夠。」狄南堂突吐驚人之言。 秦林張口結舌地看他,接著前俯後仰地笑,回身給姚翔說:「你看,又一個宇文元成!」 「我看——」姚翔也不相信,但看秦林諷抨,不自覺地有了同感之痛,維護對方說,「說不準。」 「其志可嘉!」秦林笑罷,神色漸漸收斂,說,「要是健布輸掉,我定然舉你為將,全權負責西北戰務。」 ※※※ 京城洞悉健布之意的人還很少。正是滿朝的官員把朝廷的希望寄托在即將出山的秦台身上時,健布卻已經獲取足夠的消息,後來的軍伍也日夜趕到指定位置所在。 在他就要拉開奇襲的戰幕前,他並沒有入進雲中新郡,儘管退守其中的焦遼等人收集了萬餘丁壯兵士,但也沒忽略此地,而是想以此地調動敵軍。 雲中新郡是從內地商州雲中剖分出來的郡。靖康四世拓土過快,為了戍衛方便,將整個國家聯繫起來,不讓那些貴族蠶食無人之土,他便在一些人口膨脹嚴重的郡剖分出一部分青壯男女,給予民爵,整地遷徙到邊疆和無人沃土。這樣一來,守戍因全是青壯,更能威服外敵;二來,流徙安家過程中,因他們是一地之人,會相互救助,減少受不了遷徙之苦而死於路途事發生,也不至於讓新人和舊家切斷,引起仇視;三來,就地成家編戶方便,沒有異地陌路的爭端,更不敢輕易逃亡。 這種做法其實起於二世。二世時,長月畿輔,直州之地因過於頻繁的戰亂,幾乎荒無人煙。而登州,商州,余州卻得到休養,民戶多了起來。二世有了遷都之意後,便以此方徙民,比如狄南堂的老家在登州,可直州卻也有個同名之地。 就是靖康這種極重的鄉土之情,雲中新郡又是新郡,少有遊牧人俘虜被苛刻編屯,而拓跋巍巍分出的兵力也有限,這才被久攻不下。 健布的意圖就是想讓雲中新郡麻痺敵人。遊牧人游騎分散合聚,飄忽不定,奇襲不好奏效,但雲中像釘子一樣被圍卡著,等於讓遊牧人以此郡為分水嶺,忽略這一線的背後。這樣,一旦用騎兵迅疾而撲,對手即使突然發覺,想反應已晚。 健布所在的石道灣就在這一線的背後,但兩路大軍都在側下。到時一路截擊救援,一路直撲陳州州府南的西河郡。目前,拓跋巍巍的本部兵馬就沿西河郡前的小河兩岸駐紮,也僅有兩三萬人。一旦用萬餘人馬偷襲成功,此戰斷無失敗的道理。 天過了午後,健布已經吩咐身邊的親衛休息。但他自己卻沒有睡意,燒了香案來告四世王,請他保佑自己旗開得勝。然後,他就席而做,擦拭自己的長劍。正在這時,負責警戒的人回來,回報他說:「綱親王來了!」 「什麼?他是自己領兵?!」健布一驚,立刻起身。 秦綱卻已經進了他住的屋子,隨和地笑著看他。他立刻翻身下跪,說:「殿下安好!」 如今的秦綱變化很大,下巴上也留出鬍鬚,臉頰拉上些許黑色,兩隻深不見底的眼睛顧盼生威。他見健布給自己行的大禮,慌忙上前一把攙過,說:「這不合禮節!你是朝廷的股肱,斷不可輕身。」 健佈局促一笑。秦綱總有一種讓他折服的氣質,有時讓他情不自禁地做出異常的舉措。他這下想想,自己秩比三公,下拜磕頭確實是不合禮節,這就請秦綱上坐。 「我接到一個消息,需要回請朝廷。」秦綱絕口不提自己是受密旨而來,一來就論戰。 「什麼消息?」健布問。 「拓跋巍巍要認祖歸宗,定王姓為拓跋,並學西慶,給大小首領賜姓!」秦綱冷笑著說。 「什麼?!」健布覺得他在開玩笑,但看秦綱的表情漸漸嚴肅,越發地覺得荒唐,反問說,「他難道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我也不敢相信,但這是極高明的反客為主。假以時日,陳州即使能收回來,也像我們以前的附庸——涼國一樣。」秦綱說,「我想給朝廷奏事,但怕不被採納,這就想讓將軍知道一下,心裡有個底。你也知道,我和秦林雖是一父所生,但相處的並不好。」 健布點點頭,請戰的軍函已經送出,他實在想不明白,現在給朝廷說這些幹什麼,一戰打勝,把這些卑賤的遊牧人殺個精光不就成了嗎? u優書猛 uuTxT.CoM 荃蚊子板越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七 重出江湖(3) 字數:3785 阿古羅斯太陽部不僅僅是簡單的認祖歸宗那麼簡單。 正月之初,範文成向拓跋巍巍獻計二十八條,當前執行十條: 一,建太廟,供奉歷代先君; 二,厚待士紳;接管州府,郡府,重新委任前官員; 三,對歸順的民戶約法三章; 四,編排民戶,凡願意為其的屬民,只需要找條皮毛裹在脖子,接受編排就行了,不願意的,將由軍伍押送,送到還未佔領的郡城; 五,凡他族遊牧人願意歸附者在脖子裡圍條靖康的布巾; 六,允許各族通婚。阿古羅斯太陽部先作表率,自選五十名美女和五十頭牛,凡是有力氣的青壯無妻男子,只要學會一首相親的歌兒,即刻就可以領一些無人的土地,帶著領來的美女和牛,按多少裡來落戶; 七,願意放牧的等著劃撥牧地,願意種地而原先有土地的,歸還土地; 八,免三年徭役雜稅; 九,原阿古羅斯太陽部人,不許再用酥油抹頭,凡有酥油的,除食用的一部分,其餘上繳; 十,春耕時,凡有踐踏別人耕作的牛羊,死罪,遇者分食。無法放牧的牛羊,可將其牲口貸給君王養,過後加倍償還。 這些法令無非是為了安定次序,表示同源相親的。阿部不期望以前的民眾順利歸順,只要求不相敵對,說建太廟,不過是在州府裡隨便找個廟;說對歸順的民戶約法三章,更是不起反感的威嚇;而第四條和五條簡直和沒說一樣,一提鑼打鼓的人沿路公佈,一夜間,人樣全變了。當然,也有一兩個傻不拉及或不知道的,他們被送到前線,可著嗓子喊不讓城上的人射箭,在無可奈何後,只好就地找什麼可拴的拴在脖子上往回跑。 最絕的是第十條。你家的牛羊吃人家苗,好,讓你吃,吃完後那牛那羊就不是你的,是人都可以殺了分著吃。 傍晚,這夾河營地已經早早熱鬧一團,四處響著馬嘶,夾馬健兒四處嗶啵而行,不像在打仗,倒像是日常生活。 拓跋巍巍帶著一行人出營地,從冰河上鋪起的道路上向南而去。一路上有許多游弋的馬隊,夾裹在馬蹄聲裡往動。他們站在一處高崗上,已經可以看到落輝下的西河郡。拓跋巍巍用馬鞭指指,問旁邊的範文成:「軍師看如何破城?」 西河並不大,東西南北呈現不規則狀,城牆在落輝中卻顯出許多格外壯闊。範文成哈了一口白氣,卻覺得拓跋巍巍似乎已經胸有成竹了,他笑著說:「願聽可汗妙計!」 「我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只是已經不用打它了!」拓跋巍巍說。 範文成近來在後方忙民事,難以度測他的想法。他雖然沒讀過列國的兵書,許多做法都不符合常理,卻能時常取勝。春天即將到來,日漸天暖。這樣的季節裡,騎冰河紮營被視為用軍大忌,但他就敢如此扎法。 「告訴你吧!」拓跋巍巍得意地說,「順冰河而下的大軍兩日內奪得背後的博重一線,它已經是孤城了。」 範文成這才明白他騎河駐紮的原因,逐漸增兵強攻都是為了調動博重一線的援軍的。他頓時冒了一汗,清醒地認識到面前就是一個拚命押寶的賭徒。他問:「這條冰河你勘測過嗎?」 「恩哼?!」拓跋巍巍一愣,反應過來後,說,「贏都贏了,還要去勘測。也對,免得將來別人也這樣繞擊我的背後。」 範文成吸氣表示無奈,只能說他運氣好。此城不過三五里,如何受他調動而增兵,那也是無地可駐。而河水怕連靖康人都沒有勘測過,怎麼就能斷定下游一樣結了結實的冰,並且沒有流到涼國,或者穿山去倉州? 「可汗怎麼知道它能繞到西河郡後?」範文成問。 「獵人的直覺!」拓跋巍巍說。 「那要是倉州的援軍上了博重一線呢?」範文成又問。 「我當時沒想過。現在想想,不太可能,大軍都開拔而上,他的糧食怎麼運?聽說倉州那裡比這裡亂了幾倍,怎麼組織民力,駐軍怎麼敢輕舉妄動?而且,狗人應該已經在西線晃悠了。」拓跋巍巍說。 範文成氣結,等贏了之後盤算自己怎麼贏的,古來用兵如神者也只有這位做得有滋有味。他幾乎說不出什麼道理給這位首領,只好問:「那你今天還出來看什麼地形?」 他們正說著,一個門戶武士指著對面城樓上的人影說:「可汗,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範文成心中結滿對拓跋巍巍的憤慨,正覺得主下有別時找到了發作筒。 「直覺!」門戶武士卻很嚴肅地說。 「軍師!我們族的人看東西不是用眼睛,用心,用手,用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拓跋巍巍告誡說。 「我不信!」範文成跟撒賴的小孩一樣,紮起愛走你們走的架子。 「那好!你就跟軍師打賭!」拓跋巍巍倒看著那個拔出刀子來的門戶武士,接著又回頭號令大伙。「孩兒們,有沒有膽子留下來看看!」 話音剛落過少頃,城門突地大開,兩個騎士帶著一行幾十人呼地奔出,向這裡撲來。「這是真的?」範文成頓時傻眼。接著,他反應過來,打馬站到拓跋巍巍面前,大聲地喊:「保護可汗先走!」 拓跋巍巍卻拔了刀,指出兩人護衛範文成先走,帶剩下的十餘騎呼嘯迎上。 迎面一行人並不通報名號,趕來就殺。為首的花白駿馬上坐有一黃須大漢,蓬頭垢面,爛衣破甲,手持臂粗竹矛,逕直來取拓跋巍巍,口中大叫:「賊番子,看我取你狗命!」 拓跋巍巍避開疾刺,繞行對穿,劈翻對方馬後緊隨之人,和幾名對穿過來的騎兵合成一處,絞殺馬後步兵,無可阻擋。這些步兵本就是守城丁壯,雖鬥志不懈,卻是白白送死。黃須大漢回馬視見,卻見身後諸人十去五六,提馬相救不及,大吼一聲:「恁那太歲,敢與俺決一死戰否?」 拓跋巍巍正殺得性起,見對方擺開竹矛向自己叫陣,悍然而應,大聲詢問:「你是誰?」 「我是西河白文虎!」大漢喝道。 「可汗!」身旁的武士勸拓跋巍巍說,「您千金之軀,切不可犯險!」 這句話不但沒勸到拓跋巍巍,倒讓那叫白文虎的大漢心中一動。他故意哼哈大笑,舉橫竹指住拓跋巍巍,侮辱說:「我當是誰?原來是個又膽怯又心虛的部族首領。」 「你們掠陣!看我怎麼擒殺這廝!」拓跋巍巍並不生氣,反伸刀指問,暴叫一聲:「我拓跋巍巍是也。神山的驕子!想必你們的人已經懸賞了很多金銀,殺了我就有牛羊土地,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一個溜走好遠的兵丁大喜,連滾帶爬地往回跑。拓跋巍巍卻視而不見,號令住身邊的騎士一字排開,來給兩人掠陣。白文虎興奮大叫,打馬就沖,長矛橫擊。拓跋巍巍揮刀來迎,雙方橫衝豎殺,殺在一處。 突然拓跋巍巍避過對方交握一刺,放輕了馬蹄,用粗膀夾住巨竹,等馬到近處,呼地一刀。白文虎兵器並不趁手,刺擊施展不開,見自己一不小心被別人挪兵器,奮力橫掄。巨竹猛地一繃,眼看斷去。誰也不曾想,這竟是白文虎用的圈套。他丟了竹矛,讓繃竹外彈,而自己挺馬而上,用胳臂別過對方的胳膊,呼號一聲,扭掉對手手中的刀。拓跋巍巍也不甘示弱,撅住他的腰背,想將他扭過馬下。 兩人馬合馬,人抱人,竭力奮聲撕鬥,並行亂走。拓跋巍巍身邊的人都得了號令,不敢異動,眼看兩人搏鬥在城前二三里處,無不焦慮萬分。正是他們提著心坎看可汗搏鬥之際,遠處突地一響,暮色中城門大開。 幾名門戶武士再無可忍,縱馬衝前。一人扣在白文虎的肩膀上,和拓跋巍巍合力將其扳下馬去,大聲呼道:「可汗快走!」 拓跋巍巍往城門一看,怒聲沖地下的白文虎說:「想乘機抓我,不是好漢!」 白文虎臥在地上,一雙眼睛通紅,卻也不服大叫:「要人幫忙,也不是好漢!」他回頭看數名兵丁因得了敵方可汗的消息,蜂擁而出,大笑說:「拓跋小兒,殺了我吧。今天你插翅難逃!我一命換你一命,值!」 一個武士俯身一刀,卻被拓跋巍巍扣住。「走!」拓跋喊了一聲。等一行幾騎奔出好遠,拓跋巍巍卻又停住回頭,沖站起來的白文虎高喊:「白虎小子!改日再決一勝負!」 文河都尉常大同引軍出來,見拓跋巍巍揚長而去,正要驅兵再追,卻被一人攔住。視之,卻是郡令陳烈的侄子陳橫,一個二十餘歲的弱冠書生。「大人!天色已晚,恐怕有詐,豈可輕追?」陳橫說,他柔弱纖身,說話帶了少許的細氣,但卻顧慮得很有道理。 話是這麼說,剛才敵酋就在眼前一箭之地,常大同有些不捨得對方就這樣走了。他正猶豫著,卻見白文虎重新上馬,沖身到跟前請追。陳橫又阻止。白文虎怒,大罵:「老子這樣的人在外衝殺,你這樣的貴室裡長大的小白臉知道個屁!」 說完,他奪了對方手裡的劍,呼地轉頭而去。常大同頓時堅定心思,高喊一聲,揮眾追殺. 浟U書萌 uUTxt.cOM 全汶吇板閱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八 大獲全勝(1) 字數:4540 眾人追去數里,眼見天色已黑,拓跋巍巍一行數人早不知道去向,正要返回,突聽到喊殺之聲。在眾人張惶之際,迎面殺來一起騎兵,打起幾十隻火把。片刻,一名長鬚中年人被多騎簇擁著輾轉現出。隨著他一聲號令,馬上健兒無不鼓噪,大聲喊殺。] 眾人看到火色中塵土飛揚,無不暗恨貪功壞事,失色戰慄,覺得自己把自己送到了狼窩。他們心怯一陣,正要回身就跑,見白文虎縱馬舞劍,一馬當先朝敵陣衝去,大聲叫著:「敵人倉促聚合,人數不多,一股可破!」無不齊聲喚他,不願見他白白喪命。接著,他們看到敵方掠展隊型,頓時鳥飛鴉散般往回逃命。 白文虎怒吼殺入,在眾騎中砍殺,如入無無人之境。阿古羅斯健兒見他揮舞長劍,鬚髮飛揚,吼聲如雷,狀如天神下凡,都從不曾見人這般豪勇,邊護住當中文士,邊迎面攔截。不大功夫,白文虎便已身被數創,他看面前眾人避而後掠,無意中回頭一瞥,這才知道己方早已落荒而逃,對方正鼓氣追殺。 又氣又急之下,他只稍微分神,就被人砍殺了戰馬,落在地上。他爬身而起,再揮長劍,卻覺得不對,往手中一看,劍卻已折。他一邊叫苦,一邊在心中怒叫:「這般貴家子,只知道拿些精巧的玩意,哪裡能殺敵?」事實上,這又怎麼能怪陳橫,他的劍本就不是沙場衝鋒用的,鋒利是鋒利,卻頂不起這等硬砍猛刺。 十餘騎並轡圍了他在中央,見他仍手持斷劍四顧游動,都不敢近前。一個拓跋巍巍的門戶武士見眾人懼怕他,大喝:「擒了他送給可汗,可汗定然會給重賞!」 「日你娘!先能擒住我!」白文虎暴筋而吼,如雷炸開,震得人馬都嗡嗡作響。一人的馬受了驚,長嘶一聲尥了蹶子,將馬上之人掀下。 白文虎大喜,正要搶馬奪路,卻感覺到腰中一緊,被撲來的門戶武士抱住。他回身掂摔那人,卻只抓裂對方兩片革皮。眾人見此情形,紛紛從馬上撲下,疊羅漢一樣挽胳膊的挽胳膊,抱腿的抱腿。 拓跋巍巍又帶了百多騎嗒嗒而來,見此一景,邊吩咐眾人繼續追敵,邊停下問是怎麼回事。被七八個漢子按捺住,白文虎動彈不得,連斷劍都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他聽得聲音耳熟,嘶吼了兩聲,大聲阿頭奚落:「這就是你們遊牧人的摔跤,後攬抱腿?!」 眾人也不敢動,怕一不小心被他掙脫,焦急地喊外圍的人快拿繩索。拓跋巍巍看明是誰後卻轟鳴大笑,叫道:「原來是你!你為何會知道我們摔跤的規則?!恩?!」 「知道又怎麼樣?不知道又怎麼樣?!」白文虎不服氣嚷。 「要是你能告訴我,我就和你公平地摔一跤!」拓跋巍巍許諾說。 「稀罕?!戰場上無所不用。老子也不怨你們,給老子一刀痛快!」白文虎又嚷。 「我重你是條漢子!要是你能贏我,我就讓你押著我去西河郡。要是我贏了你,你以後就跟著我,鞍前馬後,永不背叛!」拓跋巍巍說。 「可汗!」一個門戶武士小聲勸阻。 「你是首領!我只是個普通百姓。你卻給我賭命!我不信!」白文虎說。 「放了他!」拓跋巍巍哼然一笑,擺了擺手。 幾人無可奈何,也只得將白文虎放開,一個武士頗不快地爭執說:「可汗?!他傷了我們十幾個人!可是只豺虎,傷人的!」 「讓你放,你們就放!」拓跋巍巍敲著馬鞭下馬,讓人把自己的馬牽到一邊。 白文虎活動著手腕,身子,看看對方,見對方在火光中信步威嚴,發出金屬一樣的光澤,不自覺地把目光移開,仍不敢相信地說:「我不承你的情!就告訴你,是我母親告訴我的。」 「那你就有遊牧人的血統。」拓跋巍巍說,「你的母親是遊牧人!」 「可她是我父親在戰場上俘虜來的,被朝廷賜予的。」白文虎爭辯說。 「但她還是遊牧人,你還是有遊牧人的血統。」拓跋巍巍不動聲色地說,「你罵一聲你的娘,讓大伙都聽聽。不!不用罵,你就說她是個番子!」 「你?!」白文虎臉色赤紅,瞪目發怒,卻又不知道怒氣在哪。他想起自己可敬的母親,半句話也說不出口。他喘了一會氣,恨恨地說:「我就罵你,你就是賊番子!」 「可我的母親是大雍人!她是和親的公主!」拓跋巍巍也想到自己的母親,他突然想到兩種相反的情形,有些激動,轉身問他,「你知道,小的時候,部落裡叫我什麼嗎?」 「達依兒倫!意思是說是貴人!」拓跋巍巍說,「從來沒有人會因為我是達依兒倫而輕視我,我也感到自豪。但你呢?你卻不敢承認你的血統,那你只要騙我一句,說你的母親是大雍人,我就不鄙視你!」 旁邊的武士無不失神地看著拓跋巍巍,卻知道事實不是他說的那樣。在老首領眾多的兒子中,他卻因為貴族們的排斥,很小就做了別部的人質。十三歲回部落一次,用彈弓打落天上的飛鳥,被人認為是邪術。他能有今天,完全不是靠子承父業,而是靠自己恢弘的氣度,無人可比的膽略,超群的武藝,一刀一槍贏得的。 數年前,他的兄長被別部射傷,臨死的時候召集許多人,用盡氣力說:「我的弟弟歇胡兒是唯一能給我報仇的,沒有人比他更果敢,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做部族的可汗。你們能服從他,部族就會昌盛,快快接他回來!」但他回到部族,卻沒有阻擋住分崩之勢。整個部族幾乎被世仇奴役。他原諒了那些對他有偏見的人,西遷到拓跋山口外休養生息,只用了三年的時間就打敗仇敵,又過四年,便擁有控弦之士十餘萬,勢力北達猛原,西到沙漠各部,南到拓跋山口,東可影響到葉莫兒河各族。大猛金留真在剎羽後曾歎息說:「生子若此,可速死來換!」 至於他的母親和血脈,若不是他自己說,大概永遠也不會再有人提。 又有成群的勇士向文河急進,馬蹄如同炸雷,將發愣白文虎驚醒。「我又不想知道你母親是誰!」他嘟囔說,但聲音都小到自己的意料之外。 「怎麼不去知道呢?我的外公也是大雍王室的人。我還有你們王室的血統,你覺得臣服於我可恥嗎?」拓跋巍巍問。接著,他口氣一變,大聲怒喝:「如此可敢與我比一比,做一個真正的勇士!」 「有何不敢的?我要是輸了,任憑你處置!」白文虎被激起豪氣,大聲回應。 「你們都來作證,要是他輸了,他就要尊我為主!」拓跋巍巍環顧一周,拋掉馬鞭。 「你們也都作證,要是我贏了,得放我押著他走!」白文虎也憋起一口氣說。 眾人卻沒再勸,只是回身看文河那裡可見的火光,將手中的火把堆成一堆。 兩人見騰挪出了地方,先後進入場地,提肩對峙,如同兩隻要怒撲的巨熊。 旁邊的人紛紛提住心神,為自己的可汗吶喊。白文虎突見到了郡上的火光,有些不耐,想先勝過對手以此解除郡外之敵,這又見拓跋巍巍似乎諷刺發笑,怒不可遏,率先撲過去。拓跋巍巍喝了一聲,和他衝撞在一起。粗吼連連,兩隻粗壯的身子相互碰撞,掂挪,四隻腳換動方位,扎死地下旋動對手,卻是棋逢對手,一時難分高下。 城中糧食本就不多,白文虎追擊又經過搏殺,現在又累又餓,身上還帶了傷,更沒有拓跋巍巍摔跤手法嫻熟,支撐了一會就顯得力怯,被拓跋巍巍摜倒在地。 隨著眾人的歡呼,白文虎眼前一片昏花,心中灰暗,卻實實在在地承認。他黯淡地說:「我輸了!」 拓跋巍巍退開拉他起身,卻正趕上兩騎回報軍情,大叫道:「可汗!城門已破!」 白文虎猛然醒悟,這根本就是一場帶騙局的搏鬥,他的人馬追在郡丁後搶到城門,自己就算勝了,押他回郡,也不如說是押他回自家的軍營。等明白過來,他看住這看似老虎其實是狐狸的惡賊,又恨又悔,但躊躇了一番,還是翻身跪下說:「只要你不動郡中百姓,我情願拜你為主!」 ※※※ 郡中的頑抗和搏鬥一直等到將近半夜才近尾聲。 拓跋巍巍遣出一部分人追擊逃敵,準備安歇卻沒有睡意。不知道怎麼回事,他有點心神不寧,於是就叫來範文成,邊倦坐著喝酒邊說:「軍師,我是不是對自己的族人刻薄了一些?自從頒布十大法令後,已經有人說我不顧部族的利益,只顧巴結靖康人。」 「是可汗想多了。」範文成說。 「我也希望是!」他無奈地點頭,稍後說,「我想把一部分靖康百姓分給他們,也好提起他們作戰的鬥志,你覺得呢?」 這確實是實情,讓勇士們流血犧牲,卻不能不給予他們利益。特別是對於遊牧人,利益不過是百姓,牛羊,牧地。如今部落的牛羊丟失了一部份,而打了仗又得來的百姓,受到的禮遇幾乎比自己人還好,確實難以讓人平衡。 「汗主何不採用靖康的官爵制度?」範文成想了一下說,「百姓是可汗之子民,雖然可以將一些仍在躲藏的百姓封給他們,但還是不能讓他們任意主宰生命的好。可以將王庭的戶官當作是官也是爵,只給他們在某幾方面,特殊情形下才能給予私下治罪的權力!像不聽封主地命令的,不願意給封主繳納財物,等等。但他們的處罰不能過重,不可以剝奪人的性命。」 拓跋巍巍大喜,邀他一起暢飲,但想了一下卻覺得不妥,說:「如不是他們自己的百姓,他們就不會愛惜,保護,訓練。一旦打仗,就不是別人的對手。」 兩人翻來覆去苦思冥想,卻找不到十全十美的辦法,反下肚了許多的奶酒,羊肉,最終在下半夜酩酊睡去。 而這時,健布帶領一軍,分成三部分,悄悄沿山麓開來。他們從上個夜裡出發,白天在摸好而又隱蔽的山谷休息,等到這夜再進發,完成三百多里的奔襲。而此同時,另一隻騎馬的步兵也由秦綱帶領著步步為營,意圖從中線挺進到陳州的中部,作為健布軍的掩護。 夜襲前,糧食已經所剩不多,後續補給卻還沒有送到應到之地。雖然這本身就是困難重重的事,但健布聽秦綱別有所指,暗示朝廷在怠慢後,卻開始焦躁。這樣的一仗,若不能勝利,等待靖康的會是什麼命運?至少是西部半壁的江山。既得陳,可得倉,這是地勢所然,何況倉州形勢也好不到哪去。若在這樣的時候,朝廷還要內鬥,單單想想就讓人心寒。 若自己一擊不勝,則定然失敗,哪怕糧食及時運到也是一樣。若一敗,肯定會有動亂發生。即使京輔等地的兵員並未怎麼調動,可四方邊陲,中原亂民,掌兵將軍一但發現朝廷的困境,窘迫,就會放肆,朝廷也就更難對陳倉兩州,包括角州,星河河套地區有效的控制。 其實他心裡明白,中南腹地已經到處都是聚眾為盜的人。只是這些賊太小,只經兵部省就辦了。 健布看升起的月亮又落下,見那幾顆若有若無的星星閃耀,而遠方似曾可見的營地黑暗一片,不禁想起聖宗的音容相貌,壓力也又上一層。 優u書盟 uuTxT.cOM 詮紋自扳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八 大獲全勝(2) 字數:3026 「除了燃火之物,馬料,糧食,負重全部扔掉!」他向身邊的人下達命令說,「一戰不勝,不必去想明天的日出!」 「大將軍!還是休息到天亮,再吃一次飯,上一次料吧!」身旁的將軍董文勸阻說,「『百里而爭利,則擒三將軍!』我部已急行了兩夜,今夜少說也行了一百多里,勝了也難以追擊。」 「月經箕位而落,多風。現在南風已漸起,到了天亮,必然不利我戰。你所說的說法只是對步兵而言。」健布說,「我軍第一次投入四千人,其餘的便已經是在休息了。」 「末將願先!」虎賁軍統領劉岱請戰。 健布大喜,又分出他三千人馬,讓統領張磊做其左右,讓他們沿河慢慢推進,遇敵後方可快進。接著,他令其它兩部邊等待落後軍士,邊隨自己推進到對岸,等待時機。 北岸的三個氈包營地靜悄悄的。南岸駐紮的才是精銳,這裡夾雜著一部分的老弱婦孺。健布先擊那裡,也是考慮到南岸的應該是主力中的主力。因知道遊牧人的營地比列國的軍營開闊,夜色乍到,摸不準敵人密集之處,難以大量殺傷敵人,防止敵人聚攏,他這才想用自己的先鋒將他們激炸,而自己從背後攻擊。他不指望郡裡的人馬如何接應,卻怕敵軍防備正西南方時發現自己,就將自己的人馬拉在偏於東南之處。 這裡的地勢多是亂石,好久才找到一塊可以整頓兵馬的地方,卻是一處窪地。不一會,絲絲南風漸漸起勢明顯,證明健布的感覺沒有錯,應該是不能等到天亮。 健布讓人找了一處高地,然後帶幾人過去,備好吹奏的長管後才放眼看黑莽的山巒,野原,觀察形勢。不一會,他就看到對岸的敵營起了火光,雖然喊殺聲難以聽得明切,但想必己方已經得手。 很快,南岸現出火把和嘈雜。眾人已經有些急不可耐。一名軍官立刻請求說:「將軍!我們可以下手了!」 「不,稍微等上一等!」健布沉著地揮手。 又過一小會,敵營聚集了大量的火把,而郡城似乎也有舉著火把隊伍出城。但健布對己郡的反應奇怪,他們在難以摸清形勢前的反應速度快了一些,火把的移動也顯得快了點。 正是他考慮到是不是該揮軍殺去的時候,幾個斥候摸到兩個男人。「將軍!我們在那邊溝地了發現了十多人,就抓了兩個回來。」一個斥候說。 「你們是什麼人?」健布問。 「饒命!首領老爺!」兩名百姓立刻跪下,在石頭上磕頭。 健布讓一人亮一下火,一眼看到百姓脖子裡裹了條帶毛的皮,便問他們遊牧人的情況,拓跋巍巍在不在營裡,卻一問三不知。見這兩人一口咬定是靖康人,而發音味道很怪,他頗為不快,認為這是死硬的暗哨,拔劍殺了他。另一人慌忙從高出滾跑,但還是沒有跑過其它人的毒手。 「我帶了毛在脖子裡呀!」那人臨死前高呼。 健布殺過他們後覺得怪怪的,又讓人打亮火看,卻見兩人都是靖康人的穿著,只是脖子裡繫了條毛。「難道我殺了我們的人?」健布問四周的人。 「一定是遊牧人裝扮的暗哨。」一個軍官的判斷和健布的類似。 「不是,他們說的像是余州的方言,但又不是。」又一個軍官說。 健布解開那人脖子上的皮毛,挽在手裡,卻仍然有疑問。但形勢緊急下,他也顧不得讓斥候抓另外的人來問。邊聽前方的斥候告知剛摸到的地形,邊傳下軍令。等觀察北營的軍士突然回報南岸已經彙集了大批的遊牧人後,健布發號說:「準備出擊!」 而此時,拓跋巍巍和自己的軍師卻酩酊大罪。統兵萬戶據北營的人的回報,並不明白己軍控制的腹地是如何出現靖康軍隊,雖然不當是一處郡縣奔來的兵伍,但也難以想像是神兵天降,只是組織人馬進擊。 因為今天意外地得了西河郡,眾軍從上到下都頗為興奮,歡呼難眠,這時都正處在困乏之中,集結得很慢,只是點起火堆火把,給健布照亮出虛實。 健布毫不可以地率人馬奔流而來,殺聲震天。倉促而迎的阿古羅斯人聚集起的人馬也被瞬間打散。健布親領千人,放過眾人,最先銜上奔向北營的馬隊。他渾身帶著彪悍的殺氣,看這些野蠻人四下逃散,如下餃子樣落馬,只覺得渾身輕鬆痛快,如同飲過讓人精力無窮的神漿,只覺得來往砍殺得暢快。 拓跋巍巍被人推醒,心膽俱裂。他聲嘶地喊問到底有多少人,情形如何,卻沒有人能回答他。唯有渾身是血的人形容慘狀,估計損失,失聲痛哭。他搖晃奔出,見馬已經被門戶武士備好,上湧一陣酒力酒勁,更被喊殺聲,自己家的血人帶回來的消息驚得手軟腳麻,半天上都不了馬。 「汗主!快走吧!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範文成見他有意出城迎戰,一把拉過他的馬頭,苦苦哀求。 「不!我的刀呢?!」拓跋巍巍高聲大嚷,但聲音裡全是顫抖。一那之間,一場酒醉未醒,卻是四面楚歌,極容易將人先送上萬仞險嶺,一覽群山,然後推人墮下。 「可汗(汗父)!」數十名渾身是血的人跪下請求。 「還不快走!這裡是我們郡,你想死不是?」白文虎竟然沒有趁機離開,竟用很難聽的話提醒他,讓他逃路而去。但拓跋巍巍離去又如何?嫡系部眾損失慘重,不知道是不是全軍覆滅,他這樣的王廷能號令誰?這遠遠比自己帶領整個部族打一次敗仗來得凶險。 拓跋巍巍搖頭清醒自己,使勁看看火光中的白文虎,再往四周看。他看到不遠處的李景思執在女兒的馬前,自己身邊出生入死的人大部分都在,激動地嗆了一下,接著仰天大笑,一甩摸不到東西南北的樣子。他用馬鞭指著白文虎,大聲嚷:「好你個白老虎!」眾人摸不到頭腦,卻又似有所覺,紛紛拉刀。 白文虎只以為對方要殺自己,微微哼了一聲,看著眼淚都被瘋笑下來的拓跋巍巍,只等他讓人結果了自己,但立刻就驚愕在當場。 「我不為女兒,兒子們還在而慶幸,卻是相信有你等豪傑在,敗上一陣算什麼?」拓跋巍巍環顧,最後將目光留在白文虎身上說,「兒郎們!大雍人和我們一樣,是不缺少好漢的!你們看看他,一諾千金!我知道,他心裡對我無半點好感,說不定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刮,但在危難時,卻不願意撇棄我。」 拓跋巍巍讓眾人上馬後,回頭又給白文虎說:「我知道你無心奉我為主。我也不強迫你,給你個選擇的機會,你要是不願意跟我走,昨天之諾一筆勾銷。」 白文虎木然,抓在馬韁的近處一動不動。眾人紛紛打馬從他面前經過,看上幾眼或者一眼不看就走。李景思卻走到最後,到他身邊停下,想說什麼卻沒說,拉馬要走。 「你跟他走?」白文虎卻認得他是靖康人,教訓這位不知道給他說什麼的陌生面孔說,「敗類!」 李景思又回頭看看他,面孔上現出極痛苦的樣子,最終卻說了似乎很不沾邊的話:「有要離開他的人告訴我,太陽部經臨這樣的大敗,嫡系盡去,十有八九分崩。他損害不少首領的利益,至此為止,難有挽回之日。」 「是嗎?!」白文虎一愣。 李景思沒有回答,聽到齊齊格姬在前面叫他,打馬而行。白文虎避上眼睛吸了一口氣,也上了馬,遠遠綴上。 悠U書盟 uutXT.cOM 銓紋吇版閱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八 大獲全勝(3) 字數:5663 天漸漸亮了,四處泛起了白肚紋,南風卻停止了。惟有沖天的火光和喊殺的巨浪滾在冰河上。無論是南北營地,還是中間鋪草的河面,隨處可以見到阿部的人馬屍首,包括老人,婦女和孩子。 幾乎沒有兵士去留下俘虜的性命,因為靖康的軍功是靠人的耳朵,也沒有人強暴女人,因為這族女人的面孔大部分都被風霜打得相當粗糙,身上還帶種味道,既然沒有留下強暴的慾望,便只有一種辦法可以處理。再小的孩子明天也可以長成彪悍的男人,自然更不能留。 這種屠殺很自然地波及到一些脖子裡環著皮毛或剛取下皮毛的靖康人。天亮了,又是個晴天,陽光明媚,沒理由不認識。一些軍士開始去相信他們是靖康人,但從賊卻給了他們一些理由,讓他們在找尋食物,渴望女人的時候取捨。 南北兩部人馬匯合,分出一小部分人馬追殺殘敵。而健布帶著大部分的人入郡清剿殘留的遊牧人,但更多的成分是找吃的。他很想整肅兵紀,但拋掉的口糧只能到中午或下午才可能被收集。暫時,他難以整肅找飯吃的兵士。遊牧人的牛羊被散亂而走的人趕走,沒來得及帶走的也被放出了圈,抓到少許根本不能解決上萬人吃飯;而郡中為數不多的糧食又被拓跋巍巍帶走。健布眼前面臨的這一切,與外敵入侵靖康,而靖康堅壁清野一樣,但他卻是在自己的土地上面臨外人的堅壁清野。 不管怎麼說,此一仗比想像的更順利。秦綱的大部人馬除了吸引敵人的注意力外,打援狙擊在目前是失去了意義,因為襲擊不僅僅造成對方的潰敗,而成了毀滅一擊。下一步,就是收復失地,打擊其它各部了。健布有一種幸不辱命的感覺,邊行進在進郡的途中,邊將戰果上報。 唯有董文卻注意到健布對南風,西南或東南風沒有在清晨吹起而走了一下神,不知道想些什麼,只是喃喃地說:「天意!」 「大人在擔心什麼?」董文問。 「沒什麼!只是惋惜戰果難以擴大!」健布說,「就像你說的,難以追敵。不過,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逃出的一些人也是難以聚集,無處藏身,會在四處脫逃中被我邊民殺掉。」 ※※※ 快馬在馬監更換,直傳長月。 這一仗比數年來任何一次勝仗都讓人歡雀。即使陳州遙遠,幾乎與小民的生活無關緊要,但人們太需要捷報了。隨著十餘騎帶著邊朔的寒意,帶著那一仗余留的血衣,帶著遠道疲憊都掩飾不下的不想旁視之傲,歸來在入宮的軍道仍不下馬地狂趕,肅穆呼捷,一些心繫朝局的人都難以忍禁,含淚狂賀。 但那一瞬的時刻後,人人所看到的日子都與原來一模一樣,物價雖有落勢,但依然很高,青黃不接的日子依然不改青黃不接。 春風過嶺,長月城外東風解凍,桃花孕育欲綻。董雲兒的日子漸好,有滋有味。因為續費租賃的日子早早到來,飛鳥不但讓他們父女好好歇息,還從長月送來了各種各樣的好吃好用的東西。對這種得來不易的巴結,董雲兒和董老漢都卻之不恭。尤其是董雲兒,一覺睡到太陽射到屁股才揉著微腫的桃目起床。他們並沒回長月的意思,而是喜歡上這裡,但吊吊價錢,讓人巴結的感覺,放棄就太可惜了。 半中午,她打著呵欠起床,按按自己的小腹,出門見董老漢,撒嬌一樣說:「阿爹,我吃胖了,怎麼辦嘛?!」 「人家小鳥卻瘦了,快求鋪子求出病來。」董老漢說,接著微笑著看著董雲兒,「聽說綱親王打了大勝仗!」 「我看也沒我哥哥的份。」董雲兒哼了一句說。 她往前走,看到院子裡一大群男人正截竹片,打磨,穿孔,突然哈哈大笑,前俯後仰地說:「阿爹,有好戲看了,那賊鳥不是四處買盔甲,還要制些便宜的竹甲,樹皮甲嗎?有他賠的。」 董老漢「噓」了一聲,奇怪地說:「他賠,你高興什麼?不過我倒希望他賠。沒仗要打,天下太平,人人安居樂業總是好的。」他邊說邊湊到別人那裡,看穿軍棉的人用牛皮編綴半長不長的竹片,拿起一塊裡層襯了薄皮的圓塊看,問:「這是胸口上的吧。」 「嗯!」一個木實的小伙子點了點頭,分別指給董老漢說,「這是下腹的,這是護肩……」 「你說這當兵的來給人做工,從朝廷拿著餉,給別人賺著錢,這賊鳥的父親也跟他兒子一樣!真是。」董雲兒也不回去收拾裝束,邁上兩步,笑著奚落。 這些兵士一看到她就都幾乎要流出口水,出洋相。所以,他們都不敢抬頭,只在壓力中傻笑。兵尉陳皮倒還能應付,勉強抵擋住她的笑,說:「其實——,其實是我們自願的,你們不知道訓練有多苦,我當了一輩子兵,從來沒想過會這樣,還放狗咬人。必須一擊擊中包著鐵片的狗,就這樣——。」 說完,他拉出一隻狗樣的木頭比劃幾下,又說:「我們這些,現在還帶了一個,免得應付不了以後的訓練!」董雲兒看上面已經被畫好幾處要害,吃吃笑笑,眼睛閃亮,評價說,「有其子必有其父!」 「偷偷告訴你!其實將軍說了,我們製作的甲和盾——」一個機靈點的兵士忍不住想說。 「你想死呀。知道長史大人不?!他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陳皮立刻說,「一個洩密!打了幾十軍棍,然後被趕滾蛋!爵都被剝了一級。現在,聽說他還在到處告狀呢。」 「這不一樣。」那兵士爭辯說。 「什麼不一樣?人家就給大將軍府上的人說了幾句閒話。」陳皮走過來在他腦殼子上蓋了一巴掌說,「你小子不要覺得和我有點親戚就狗仗人勢,沒用的!」 這時,一個背著搭袋的老年漢子進來,但卻沒有出聲,逕直走到董老漢身邊。他臉上起了皺紋,但身骨勁頭卻像個小伙子。在眾人抬頭之際,他喊了一聲說:「董爺!」 「是老楊!小玲在城裡,等一會,我讓雲兒帶你去。」董老漢笑著按按他,「先歇歇,吃飯了沒有?」 「吃了!」他說。他提了提自己的搭袋,看看一院子的人,想拿什麼東西卻不捨得,就往屋裡進。董老漢給他說著話陪他往屋子裡走。 到了屋子,楊老漢打開搭袋的一頭,看是自己帶的乾糧,不由歉意地笑了笑,又打開另一頭。董老漢覺得他是給小玲帶的東西,笑了笑,讓董雲兒去熱點飯。 等他回過頭來,卻見到楊老漢手裡捧了一個盒子,微微顫抖地打開,卻是幾隻銀盅子,做得相當精細。「這是一點心意,是我早年打的。」 「給小鳥的?!別給他!」董老漢黑著說,「你家換點錢不好嗎?」 「她娘給小鳥做了些點心。這是給董爺的,我知道您愛小酌兩口,有個像樣的酒器總是應該。」楊老漢眨了幾下眼睛,拉動嘴角牽強地咧笑。 「給我的?」董老漢吃了一驚,忙問怎麼回事。 「是的。董爺。聽說您家的門面已經到期,能不能租賃給我。」他抹了下自己費力說話而出的汗,有些結巴地說,「價,價錢,價錢好商量!」 「這樣呀!」董老漢也出汗,想不到是行賄要門面。他考慮到飛鳥,便說:「這樣比較好,你們和小鳥搭伙,他呢?也就是胡折騰,基本上是給你家貼上一半租金。你看好不?老楊?」 「我……」楊老漢的面孔黯了下去,想說什麼卻又吞吞吐吐。 「沒什麼的。你說——,咱又不是外人。」董老漢說。 楊老漢貧起面孔,麵筋顫動,好一會才下定決心,慢慢地說:「董爺!他只是可有可無,我卻是討生活。他能給我打鐵?我爺幾個打鐵,他幹什麼?!我的本錢還是夠的,你就好一好心,把鋪子讓給我吧。」董老漢聽得明白,他是覺得和飛鳥搭伙,白分別人一份錢。 「是這樣呀!」董雲兒捧了碗飯放他面前,自己退到一邊說,「伯伯,你還是再考慮考慮,生意不是穩賺的。你搭上他可以省許多勁!」 「是呀,他還可以找兩個人跟你打鐵!」董老漢說。 「作啥?!俺這是手藝。」楊老漢說。 董老漢「呵」一聲,啞然無話,只是說:「小鳥大了也不會靠打鐵掙錢,你怕露啥手藝呢?!」 大概是楊老漢給問得羞怒,急說:「你就說給不給我賃吧。以小鳥以前的價錢。」 「這?!」董雲兒驚訝地看著楊老漢,說,「物價漲了這麼多。你要用那時的價錢租?我打算給小鳥漲上十多倍呢。」 「好啦!我先讓雲兒給小鳥說一下,我想他會願意的。」董老漢說,「那時,我們就議個合適的價錢,成不?」說完,他看楊老漢眼巴巴地看著銀盅子,就把銀盅子退給他,又說:「你是多心了。我不缺酒器,用這樣的銀器傷身體,你還是自己拿回去換兩個本錢。」 轉頭,他又對著董雲兒說:「趕快吃飯,等會帶著你楊伯去城裡看看小玲。」 小玲的一家就在這樣的年後春上,最終決定要回到長月。為此事,董家收回到期的門面,轉而獨賃給她一家,將飛鳥晾到一邊。飛鳥雖然對董雲兒此舉不滿,可也默默情願。好在小玲和父親說通,說鋪子大,可以讓飛鳥在不合伙的基礎上出錢用一半。 飛鳥的反應讓許多人意外,他默默地讓人把門面重修擴大,不聲不響地從中間隔開。別人反覺得他越來越詭異。尤其是他前些日裡跟花落開一起送張鏡,逛了一次太學,迷上了一個老博士帶著的水晶片竟買了一片後,就往半人半妖上發展。他先是把水晶片穿過孔,斜戴到一隻眼上,只是遇到人了,就把水晶片捏在手裡對著人家照照,接著又因制甲的需要,為了讓竹甲能夠穿在人身上不妨礙動作,又把做半好的部件掛到身上試驗。 若是他像小時候長得那麼可愛也好,偏偏四尺多高,面孔有了男人樣,額頭,鼻子,眼睛,都不適合懵懂頑鬧,穿上這樣的裝扮真讓人難以恭維。但他明顯不知道自己帶了水晶片也顯不出學問樣,反有點像比目魚,更不知道一身的長短,大小竹片就像魚鱗,更讓自己像魚怪。但他還嫌這樣不夠,買了一套木匠用的尺規,把飛雪,飛煙和風月關在房子裡,讓他們設計竹衣,並翻閱古籍,尋找更能截竹片,打磨竹片的良方。 好在這些天,除了送黃皎皎回娘家,去軍營幫忙馴狗,他也難得出門,不至於驚嚇到太多的人。但花流霜等人卻有些受不了,尤其受不了他裝扮成這樣還故作嚴肅。 一早晨,吃過飯,花流霜讓人叫他了,見了他便說:「你該去接你媳婦回來了!你阿爸說黃家是有臉面的人,不能讓人家臉上不好看,明白嗎?」 「嗯!」飛鳥點點頭,轉身就要走。 「把你的竹鱗脫了,水晶片給我。」花流霜有些頭大地,接著又想起了什麼,問,「你昨日有沒有動我的屋子?」 「沒有!」飛鳥搖搖頭。 「奇怪了!!」花流霜皺了下眉頭。 「丟東西啦?」飛鳥問。 花流霜搖搖頭,抓了他竹胳膊,取他身上的東西。蔡彩倒實在,老老實實地交代說:「也不是我。我只是再想問問,咱家真沒有留下那只琥珀青龍!?」 「什麼琥珀青龍?」飛鳥奇怪地問。 「你外公的東西。」花流霜邊說邊回頭,奇怪不已,「你一回來就問過了。琥珀而已,改天我讓人給你買上一塊。」 蔡彩過到門邊看看,見外面沒人,慌忙把門關上,說:「我怕是那幾個丫環在找!他說是他家傳之物,給太爺保管的。」 「要是我有的話,就會送他。什麼東西能讓他這樣的人這樣找?!可能是飛雪或誰到房子裡玩,把花瓶碰倒了。」花流霜說。 蔡彩卻在喘氣,把聲音壓倒極低,說:「說不定是什麼寶貝!我就想回黑木崖找找看。太爺總要給子孫留些東西,定然不是他姓盧的。」 花流霜歎氣,覺得自己嫂子也就這樣了。人家白對她這麼好,她倒覺得人家在算計她的財貨。天才知道什麼琥珀青龍,就是有,也頂多值上千兒八百金的。以盧九爺這樣的人會為了這點錢死下功夫?!或許人家說的才是實話,因是祖傳之物,不願意丟棄才問一問。 她扯過飛鳥的水晶片,推著兒子走過,又關了門,隔著幾桌坐在自己嫂子對面,微笑給蔡彩商量:「我們家落開都十八了吧。你覺得張鏡那丫頭怎麼樣?我看兩個人挺合得來的,要是你覺得合適,我就給她母親說一說!」 蔡彩一臉的苦瓜樣,連連搖頭說:「那丫頭瘋瘋癲癲哪成?人也不好看!」 「可人家是飽讀詩書的女子,又是貴門之後,對我們落開的將來有說不完的好處。你背地裡問問落開,說不定他對人家起了意呢。」花流霜勸過她,又說,「這藍采眼看就要臨盆了,你也去買點東西,好讓她高興高興。你看我家小鳥,今天讓人捎個羅綢,明天要人弄點補品,多知道事。」 「你是大,她是小。我還用巴結她?」蔡彩說,接著嘟嘟嘴巴歎氣,「買買嘛。小鳥是想要弟弟,我呢?我一個月的錢還沒有小鳥的掌櫃拿得多。」 「我給你!」花流霜說。接著,她又問:「你打算讓落開做什麼?!要是你捨得,我想讓他跟在他姑父的身邊,日後也好圖個封妻蔭子。」 「那小鳥呢?」蔡彩詰問。 「他倒想。卻被要到宮裡去。我也替他愁,他被慣壞了,日後不知道要闖多大的禍。我只想讓他快快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平淡一輩子。」花流霜說。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她只想讓兒子明白這個道理,可自己的兒子呢?最可怕的是,他連風摧都不怕。要說,他真不知道在宮中闖禍要殺頭嗎?還是他一鬧得興起,就什麼都不顧了?! U優書盟 UuTxt.Com 全紋字扳粵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九 硬道理(1) 字數:4260 飛鳥去了黃家。黃文驄如此之忙,還特地從生意上抽身。 女兒都被自己出手了,能在無可奈何裡找得利益,是聰明人不願意放過的。如今,他經過這麼多天的緩思,卻是想法當得這個岳丈,也好將這屈辱事當門親事,而不是在賣女兒。他先給飛鳥談了許多生意上的道理,又講了些大家中的規矩,還設了家宴,聚了一些平輩的年輕人和飛鳥一起喝酒。 家中長輩都安排的有話,這些黃家子輩也都放下前嫌,和飛鳥打成一片,競相灌酒。 過了中午,被灌了不少酒的飛鳥在廂房裡午睡了一會,聽到有人叫他。他睜開眼睛看看,見是黃皎皎撐著身子喊,便一把摟了她並排躺下,扯了輩子又睡。 「快起來!」黃皎皎是被母親安排,叫飛鳥到堂上敬茶磕頭的,可被他胳膊箍著按在被窩裡,又氣悶又掙不脫,心緒躁急。她怯懦地叫,半天才出一句,見叫不醒,自己又掙不脫,只好涔涔躺著。 她被摟得發熱,心頭也怦跳不已,便用力轉側身子,無可奈何地平靜自己,愁苦地看。飛鳥的眼睛閉得並不緊,留有一條窄窄的縫隙,微微透著光芒,讓人想窺視裡面的珠寶。他的鼻子噴出絲絲的氣息,都能拂到黃皎皎的面頰上,帶著一流細膩的涼意。黃皎皎的視線最終停留在他的嘴唇上,那嘴唇因燒酒和午覺而幹幹的,乾裂著白色的皮子。不知道怎麼的,她看得恍惚,內心卻起了一種衝動,一剎那竟想用自己的口水打潤。 這是一種奇怪而荒唐的衝動,來得莫名其妙,就像你在花園中行走,想挪開一塊石頭,或者想扶正一株植物一樣。她努力抑制住,用平靜的呼吸來平息自己,受到飛鳥深長而厚重的呼吸影響,不知不覺一致跟從,最後慢慢瞌睡,意識模糊去。 她忘記了自己的使命,竟然在叫人起床中一同睡著。而指使者——她的父親卻是百忙中分身,時間並不寬裕。他已經喝了一個女婿的午茶,見等不來另兩個人,不禁有些著急。 他面前這個女婿是一個家在直州的官宦子弟,因路途而省親很少,住下的時間也長。這個叫翟延的青年也有點不耐,說:「七妹夫怎麼還沒到?我還打算一起到街上看看,給凰兒買點東西呢!」 他是二女婿,而黃皎皎是第七女,因酒席上諸人不是朝他灌酒而淺嘗輒止。他口中所說的「一起」,其實是貴人家極其尋常的比,有時當著岳父的面,讓岳丈家看重;有時候是為讓自己家的婆娘理直氣粗,在娘家高人一頭;有時是幾個人斗威風,鬥本事;有時是應娘家人想知道女兒在人家家中的份量和地位,看姑爺家世,錢,見識,學問的。 在「斗」上無論大小年齡,分為文鬥武鬥,文鬥是大家呵呵一樂,在謙虛暗比中完成,過後對對方的家世有個瞭解,以後在各女婿間也好相互救應,交往。而鬥出火氣的便是火並,較真慪氣,因此忌恨終生的都有。 女婿到娘家聚集,這個「比」之所以重要,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為富家貴室通常不是一兩個女兒,一旦出嫁後,嫁的人家怎麼樣關係著各個娘親在家中的地位,也關係著娘家該向誰不向誰。當然,在一定程度上,這也能考證出女婿們的氣量。 黃文驄看他提了頭,又見他站在那裡,雖然頭胖身短,氣度卻很雍容,姿勢恭順有禮,想想對飛鳥的印象,有點不看好比的後果,但想想兩人年齡差異這麼大,覺得不會上升到武鬥。他敲了下几案,示意旁邊的正室去叫。新婚夫妻常常會對房中事樂此不彼,母親去比下人方便一些,免得下人藉機看不該看的,將來又嚼舌頭。 黃皎皎是她母親那裡的老小疙瘩,她母親雖對飛鳥橫眉豎眼地記恨,但為己為女都不敢怠慢,站起來就去叫飛鳥。她去了飛鳥臥下的房子,敲了門不見動靜,只好自己進去,一進去就看兩人蓋著被子,並頭睡熟,心裡叫著荒唐,大聲喊了兩下,又退了出去。 黃皎皎醒了,聽著母親叫她喊飛鳥,就大聲地叫。有母親做了後盾,她膽子大了好多,見拚命喊他喊不醒,便用拳頭密密地擂。飛鳥睜開眼睛,曖昧地哼哼兩聲,叫了個「小寶貝」,用手拍了她兩下,又翻了身子睡。黃皎皎沒有辦法,邊爬起來,邊給母親說自己叫不醒。 黃母著急,問了兩句,只好進去喊。在飛鳥終於被折騰醒後,黃母安排了許多話,又怕飛鳥的錢不夠,就給了他一些錢,說:「他家雖貴,卻沒咱這樣的家有錢,別小氣,被比下了不好看。」 飛鳥聽明白後,大奇,問:「就比著買東西?」 「還要有情趣,會識貨,會花,花得久。等一會,我叫你天霸哥陪你們去,聽他的,他給你們看著買。」黃母精心安排說。 「為什麼要他看著?」飛鳥不願意地嘀咕,但也只好爬起來跟黃皎皎一起到堂中,按她母親教的那樣捧茶。 黃文驄威嚴地坐著,接了他奉過茶,受了他的禮,便溫和地跟他們幾個說:「今個天好!就按你們延哥說的。你們都是好年歲,出去看看,玩玩。咱家中雖說沒什麼本事,那也不能讓人瞧不起。你們也別到其它房頭上約人了,就你們姊妹幾個,好好裝扮裝扮,不要生和氣,啊?!我還有事,就先出去了!」 飛鳥打了個呵欠,等黃文驄出門後,攬著黃皎皎坐了他剛才坐的位置喝茶。周圍的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他放肆,卻沒話可說。家中長幼有別,長輩還在,他就這樣上去了,其實是大大地出醜。黃皎皎的母親用眼睛瞪他,卻瞪出了一句話:「我口渴!」 要是在年後省親的日子,要出發時,一姓金婿會隔了幾條街的別房,聚齊到一起,由長房長子或長孫約束著,在房子,戶外來個比拚,找家珠寶首飾商,找個門客出些題目,以此考驗。這樣的斗範圍比較闊,基本上不會結下私怨,有時也能在年外造個樂趣。 可飛鳥來得不是日子,大伙也就平常一些,由舊姐夫比新妹夫。 一會後,一行人有車有從出發,要去在花錢的地方兜上一圈。飛鳥不比翟延的僕從車馬,身邊連僕人都沒有。按說以他的年紀,若不是家中支持,想和別人這等年紀的人比,確實也難有可比性。可黃皎皎自小聽得家人常論長輩兄姐,如今已經是及笄之年,卻體不會到這種差別?她自然低落不已,並沒有上二姐的馬車,直接和飛鳥伙上一匹馬,頭低得低低的。 她沒跟飛鳥鬧什麼,只是喃喃地說:「二姐頭上像蜻蜓一樣的步搖真好看!」 「給她借來戴兩天嘛,她是做姐姐的!」飛鳥知道她的意思,卻不懂得她的心,更不明白人家家不像自己家,分房自重。黃皎皎一陣失望,覺得他不會給自己買。渴望難受下,她一個勁想提醒他,自己母親給他了錢的。 他們奔了第一個花錢的好地方——淑春園,在路邊停下。這裡是以淑春樓為名的一個片區,包括幾座連著的樓群,大院。裡面都是出了名的女用首飾地,新舊名貴古董首飾,女衣刺繡,香料名裘,花鳥蟲魚,應有盡有。 飛鳥年前下鄉時來買過幾次女用,後來又帶家人逛過,但依然陌生。在放下黃皎皎的同時,他想到黃皎皎母親的安排,見這五,六個還單身的,蹭胭脂水粉的姐妹都跑到了翟延那裡,就連黃皎皎的兩個親姐妹也只過來一個,還是上次任自己在人裙裡放食物的那個,察覺到點什麼。但他家和人家家有許多不同,他卻沒經驗把原由摸個清透。 黃凰也下車,頭上綠蝶幾欲高飛。飛鳥看黃皎皎別過頭就直愣愣看人家頭上那飾物,想也不想,走了過去,一把拔下,口裡卻說:「戴一會!」 黃凰是黃文驄別房老婆生的。她就像一隻光彩照人的牡丹,頭上黑絲金步搖,身有滾緞博紋衣,腰束得很細,下面穿了木屐,正翹首慢步,冷不妨被飛鳥過去拔了頭飾,一摸頭髮,自己的倭包墮了下去,雖然生氣,但還是矜持地叫了一聲:「你給我妹妹買才是,讓她戴別人的,你也不嫌丟人?」 她的丈夫翟延都是混世面的人了,做得也大度,回過身子,笑著說:「女人們都有心愛的首飾,就像男人的刀劍,哪裡會捨得給人戴?你再買吧,要是錢不夠,我借你!」 黃皎皎的臉一下火辣辣的,她有點沒臉見人,躲在馬後,只看著摳土的腳尖。恨不得馬匹把自己遮擋得嚴嚴實實。 「就是,就是!」黃天霸嫌他丟人,從他手裡奪了首飾,還到二姐手中。 「買嗎?!看看皎皎妹(姐),連敢吭聲不敢,跟著你算倒霉透頂了。」一圈人紛紛指責飛鳥,怪他吝嗇不恤。 「以為我沒錢?!」飛鳥一把拿出幾個金幣,依仗臉面厚實,挺著胸口向人家叫扛。黃天霸雖然跟他彆扭,可也怕他給自己母親,妹妹丟人現眼,見他拿了幾個金幣充大款,吝嗇得慘不忍睹,還是不得不和他站到一條戰線上。走近一點拉他,低聲說:「要不是我妹妹,我才懶得理你。你這點錢還不夠晚上吃飯的呢。」 飛鳥怏怏一愣,邊走邊說:「那晚上我們回家吃飯!」 這些姊妹們算是看明白了飛鳥,無不叫轟他,但也不知道有意無意,在竟相挑些輕視的話來貶低他吝嗇時,她們也把風轉到黃皎皎這裡。邊往裡面走,邊說她們的皎皎一件首飾也沒添,衣服都快穿破了,不像以前那麼又蹦又跳,活潑漂亮了。 而黃皎皎的二姐卻藉機偎依著自己的丈夫,論道自己前幾天看到的首飾。 黃皎皎對自己的二姐又羨慕又妒忌,面對姐妹們的冷言冷語,心裡更不是滋味,差點要哭出來。她眨眨通紅的眼睛,不服軟地叫板:「小鳥今天就買給我!」 飛鳥被她說得心像針扎一樣,更被人說得冒火,過去挽了黃皎皎的胳膊,說:「長得不漂亮的人就算戴再漂亮的東西也不漂亮,皎皎什麼不戴也漂亮。」 他自以為自己貶低了一群女人,事實上卻間接地否認了黃皎皎的話,刺傷了對方。眼看一家名貴的珠寶店就在眼前,黃皎皎一把甩了他,扭頭就往一旁跑。眾人吃了一驚,踏步到首飾店的幾個都站住叫。 飛鳥撇開兩條腿,追了兩步回頭,沒火並就宣戰:「笑話我們,你們等著瞧!」 黃皎皎怎麼會跑過他?他拉著黃皎皎,心裡也酸溜溜的,第一次發現,自己不願意和她在一起,其實是在賭氣。 見她幾乎要哭了,飛鳥看看四周的人,小聲地勸:「他們笑話你沒錢,你就真沒錢了?」 「那你要給我買!」黃皎皎努力控制住要脫眶的眼淚說。 浟u書猛 UUTXt.COM 荃文自扳閱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九 硬道理(2) 字數:3862 飛鳥見黃天霸和黃皎皎的五姐都追了過來,在狠狠地瞪他,就讓他們先去。等他們無可奈何地回去後,他摸了點錢,拉了黃皎皎,在小攤子邊給她買了兩根麻糖。 黃皎皎拿著麻糖,咬了一口,突然憋不住勁,咧著嘴巴,舌頭上翻著一小段麻糖哭。聽飛鳥勸她,她不顧一切地傾訴:「你看你家窮的?!你阿媽一個月才給我三個金幣!」 飛鳥攬住她安慰,但見她不經勸,越勸越哭,頃刻就想起一天到晚刺繡的喬鐲,下鄉見到窮人,又想起自己一個月五個銀幣的妹妹,她要買什麼都要攢好長時間的錢的。但他並沒有發火,反和聲細氣地哄:「你看看這裡還有你喜歡吃的不,我都買給你。」 「誰要你家的吃的。」黃皎皎反起了勁,一把丟了麻糖,踩在地下,驅到一邊去。 一個小乞丐偎依在角落,早就眼巴巴地在看,見她丟了東西,跟只黃麻雀一樣彎腰跳去,一把捏了扁裂沾土的麻糖。飛鳥一眼看到,忍不住狠狠攬過黃皎皎,拔住她的頭讓她看,嘴裡還說:「你看看!作踐東西!」 「就作踐東西!誰讓你不給我買?」黃皎皎滾著眼淚喊。 買麻糖的老漢看看飛鳥,又看看眼淚氾濫的黃皎皎,好心地說:「小姐!這紅頭繩是首飾,這王后娘娘的鳳披也是首飾,要是要,哪是個准呢?」 飛鳥感激老漢的仗義執言下,又買了兩根麻糖,交到黃皎皎手裡,說:「你吃不吃?!」 「吃了你就給我買!」黃皎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阿娘給了你錢的!花的也不是你家的錢!」強上頭了的。 飛鳥摸了摸懷裡的銀票,有一種羞辱感。他看四周的人圍聚,黃家的僕從們過來趕人,勸他,只好又說:「我說不給你買了嗎?」 「那你就要給我買!」黃皎皎說。 「要是咱們家買不起呢?」飛鳥黯然。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錢,都放到黃皎皎手裡,說:「我想回家去,你跟你姐姐們一塊去買吧。」 黃皎皎現在聽他說什麼就強什麼,反握著手掌不要,大嚎:「我就要你給我買!」 飛鳥靜靜地看她,既發愁又發呆,聽到旁邊的下人勸他說:「小姑爺,你就帶小姐去吧。」便點點頭,摸了黃皎皎的手,拉著她走。 ※※※ 交相一比,飛鳥確實逃不脫一個輸。這倒不是他帶的錢沒有對方多,而是黃皎皎的二姐已經是過來人,會撩撥自己妹妹的心思,自己只挑少許合適的。而相比之下,黃皎皎漫無目的,見什麼要什麼,飛鳥也就隨手付賬,遠沒有別人花得暢意,更沒有別人花得久。最終,黃皎皎捧了一把每樣都有重複的東西,卻也沒掙得個出氣。 眾人在酒樓吃了晚飯,酒足飯飽,翟延卻微笑著給飛鳥說:「一見賢弟,就知道不是吝嗇之人,卻想不到至今都面不改色。我像你般年紀時,卻遠不能比。」 飛鳥拚命記了一肚子別人對首飾的評價,正吞嚥著,打算將來活用到生意上,聽到翟延的話很好奇,反問:「面不改色又怎麼樣?!」 「不花錢怎麼賺錢?!」翟延呵呵一笑,轉而問及飛鳥的阿爸。說了許多要去拜訪的話後,他有給飛鳥和黃天霸兩個講到用錢財生錢財,和官府上打交道,鑽空子的真理。 黃天霸佩服地聽,在一旁請教。飛鳥本帶著幾絲敬意,聽了幾下就咂舌。他看看對方被酒上了顏色依然顯得和藹可親的面孔,卻怎麼都想像不到他為人處事上的心黑手辣。他傳授的經驗中,講到地方官員不買他的帳,而他如何黑地裡告人家狀,累人家滿門抄斬的事;也講了他用兩塊青花石頭訛人家十多畝的土地,讓那家人有苦倒不出。 「延哥!我父親說你有官相,怎麼不出來做官?!」黃天霸問。 「局勢不好!做官容易被人傾軋。咱家有頭有面,朝廷裡還有人,做什麼官?!」翟延頗有幾分傲氣地說。 飛鳥和他說不到一塊,卻忍不住想聽他的歷歷事跡,總結得出的經驗道理。稍後,又聽他講朝廷形勢,尚難以想像官場會這般敗朽。這不是他擅長和瞭解得,他只好閉口。 從酒樓閒聊到一路暢談,他都一聲不響地走在旁邊,一改往日愛插言的習慣,沉默思索。等又回到了黃家,他見黃皎皎的東西已經被收拾好,便不顧挽留遲緩,只提上一包衣服,就要帶黃皎皎回家,說什麼也不要黃家再跟去丫環,用馬車送其它東西。他算是明白了,黃皎皎會像今天這樣,其實怪不得她自己。 黃皎皎的母親正要黃天霸送了一程,見飛鳥要馱了黃皎皎去,連家裡送出的東西也不拿,只當是今天的比拚傷了他的自尊,便拉了黃天霸,細細地問過後勸阻。 「我家有這些東西的!」飛鳥自己也幾乎帶有點兒自卑,言不由衷地說。 「沒有!他家沒有的!」黃皎皎想起他家裡那些粗鄙的東西,立刻出言否認。 「有的!快走!」飛鳥說,他跨過來牽她,卻被一把掙脫。 飛鳥傷神,終於不顧阿媽安排,當著送別人的面,說讓她再住兩天,然後丟下她獨自回家。 夜裡沒有什麼風,皎潔的月亮高掛空中,顯得無比孤寂皎潔。他把黃母叫喚他的喊聲拋在腦後,飛縱一路,追風逐月一樣回家。 回到家,家中才剛吃完飯。狄南堂也回來了,還帶了十多個兵士。他書房的燈在亮著,透出執筆的投影,飛鳥已經多日沒見父親了,又怕花流霜問起黃皎皎,便湊身過去。 突然,收拾了包袱的幾個兵士卻來給狄南堂辭行,碰到飛鳥。「你們要去哪裡?」飛鳥摸摸他身上的包袱,發現裡面裝的全是乾糧。 「去陳州。大人給健大將軍寫了封信,叫我連夜送走!」張毛說,他壯實了許多,躬身給飛鳥鞠躬時有些忙亂,一手扶刀,一手扶身上的背袋。 「什麼東西?!」飛鳥問。 「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張毛賠笑說。 飛鳥知道大將軍在陳州大捷消息越發地沸揚,他和許多少年一樣,帶有許多崇拜,聽說是一封信的關係,也摸到了幾分聯繫。「嗯!好!」他說。 他進了屋子,快走幾步,到阿爸身邊。隨後是張毛。張毛頗為威武地說:「老爺!我們這就走了!」 「嗯!」狄南堂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說,「一路小心,遇到強人不要拚殺,告訴他們說是朝廷的軍函。這樣他們就會放行!」 「知道了!老爺!」張毛拜了一拜,轉身出去。 飛鳥立刻就問:「阿爸,他們去幹什麼?」 狄南堂也沒有說小孩子不要知道的話,而是回到桌旁寫一封奏折,很隨便地給飛鳥說:「健大將軍在西北打了勝仗,朝廷對怎麼處置那些遊牧人頗有爭議。我想能提一點建議,就去了一封書信。」 飛鳥纏著他問了一陣子話,見他忙著寫東西,不怎麼搭理自己,正要出去,卻聽到院子裡有喧嘩聲,也有人在叫他母親,好像是來客人了。 「去看看!」狄南堂囑咐說。 飛鳥站在門邊,一眼看到黃皎皎和她的母親,憂鬱了一下,就見花流霜迎了他們望客堂裡去。狄南堂趕了他幾下。飛鳥沒有辦法,只好出去。 屋子裡點著燈火,黃皎皎的母親和花流霜隔了個幾桌坐著。飛鳥進來時,黃皎皎肅立在一旁擺弄衣服,而花流霜正陪著她們坐,微笑聽她們說今天發生的事。 「小鳥!皎皎不懂事,你要管教就儘管管教。」黃母一見飛鳥就放話,說,「是我寵壞了她。可你為了那一點錢就生氣也不對。」 「是呀!」花流霜附和說,「錢財乃是身外之物!看得太輕是揮霍,看得太重是輕賤自個,非要以平常心看待不可。士不患無衣就是這個道理!」她知道自己兒子自小愛錢,但這番話卻不全是責怪,也是讓黃母聽的。 黃母卻沒在「揮霍」上留意,連連同意,要黃皎皎到飛鳥身邊,然後就絮叨起大小事情,大多是講黃皎皎在娘家對飛鳥的惦記,真假難辨地把自己女兒生活上的細節搬壓到上面。飛鳥無可奈何地聽著,頭大難堪。 飛鳥坦誠地問:「要是我家買不起她要的東西怎麼辦?」 「怎麼會,女兒家也就在乎那一點首飾,在姐妹間掙點臉面而已!」黃母笑吟吟地說。 「我說的是要買我們家買不起的呢?」飛鳥說。 花流霜怕黃母尷尬,就接過話說:「你是個男人,那就去掙唄。」 飛鳥強調說:「是買不起的。」 花流霜見他咬在這,怒責他:「誰讓你買不起的?人家能買起的,你為何就買不起?」 黃母見他認真,連忙說:「那就不買,買買得起的。是不是?皎皎!」 「嗯!」黃皎皎連連點頭。 「是不是買得起的就要買?飯不吃也要買?」飛鳥口氣一回,擰上了勁。黃母發汗,連忙否認。 「你這小子,今天怪了!」花流霜無奈,只好動怒,「沒完沒了,你想要怎麼樣?」 「我也不知道。」飛鳥也煩透了,扶住額頭,無可奈何。 花流霜趕他帶黃皎皎走,自己則挽留黃母住下,兩人論些家事。 浟U書盟 uuTXT.COM 銓蚊自版粵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六十九 硬道理(3) 字數:5172 花落開著急地在門口亂走,見他出來就像見了救星,大發牢騷說:「你可回來了,張鏡帶了男女同窗尋老師辯論!」 飛鳥轉了心思,安排黃皎皎自己回屋子,想找人玩的話就到喬鐲那裡,自己則拿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他怎麼了,最終大致明白了一些,是花落開等他一起去挑一個「小白臉」的刺。他一點心情也沒有,見表哥用情誼籠絡自己,還是推脫說,「既沒有我的事,又沒有你的事!人家來人家的,怎麼讓你看著不舒服了?」 「可咱們也該指點他們一二!他娘的,他竟然說你表哥是草包。」花落開不同意,「你想想,當著女人的面哎!」 飛鳥也多了幾分煩惱,也想胡亂找點茬子,勉強同意,讓花落開在前探路,溜向後院。一大群人正在亭子裡高談闊論,激昂慷慨的聲音就像炸豆子一樣脆響。飛鳥跟著花落開過去,就火掃了幾人幾眼。這是六個太學的學生,包括張鏡在內,是三男三女。他們都是結髮及笄的年齡,個個神采飛揚,正拱著風月,競相扔出自己的道理。 飛鳥一步跨到中間坐下,開場攪局,用大大的聲音嚷:「爭飯吃啦?!」 張鏡白了他一眼,看住花落開問:「誰讓你找他來的?!你不是說口渴了,去喝點水嗎?」 旁邊坐著的一位美麗的少女,此時正用一雙水溜溜的眼睛驚訝地打量飛鳥,她看了幾下就認了出來,回顧而問:「張鏡,怎麼是他?他就是你說的那個一肚子壞水的小子?!」 飛鳥看她,才認得是那個給自己畫過畫的女孩子。他記起人家替他說過好話的事,便熱情地笑,驚喜地說:「我想起來了,你好像叫青雞蛋!」 「胡說!我叫費青妲,不是青雞蛋。」費青妲頗為不快地說。她看看飛鳥,奇怪為何他殺了人反沒有事。雖有貴族犯罪僅去爵一等的慣例,但因范鎮東也是貴族,當然令她很難釋然。她想起飛鳥以前怪異的頭髮,別過頭去看張鏡,心說,說野蠻人,就來了個野蠻人。 「不要管他!」張鏡提醒說。 一個神豐氣朗的書生冷哼一聲,說:「我們說的是道理,就是再來一百個外援也不怕。」 花落開反感的人就是他,他頜首給飛鳥點出對方,見一句駁一句:「反正是狗多人少!」接著向三位女子補充:「我說的不是你們!」 他們談論是朝野正洶洶爭議的話題,健布西北大捷的附帶——對遊牧人該如何處置。張鏡受到太學中激進思潮的影響,回來把自己的觀點講給風月,卻被風月輕輕幾句駁得啞口無言。她回頭把風月的話說給自己的同窗,便引出一大票熱血青年來與風月論戰。 風月沒料到張鏡竟然邀請了外援,怕放到屋子裡吵鬧,影響到別人,這才帶他們到後院,無奈地聽他們說是論非。他見飛鳥回來,立刻舒了口氣,起身說:「你們有沒有道理是你們自己覺得的,為何非要纏住我,要把你們的道理強講給我。我的學生回來了,你們說贏我的學生,才有資格向我叫陣。」 「你是一句都說不上來了!」張鏡卻不這麼覺得,針尖對麥芒地攻擊。 風月呵呵笑笑,卻承認說:「是的!」 「好吧!」飛鳥做出學問相,雍容挺身,揮著手掌替風月接下,「你們先說!」 張鏡喝了口水,潤潤嗓子,正想說話,已經被身事外的風月的搶先。他反以一個公證人的口氣說:「說的是大將軍該怎麼處置陳倉兩州蜂擁而來的遊牧人!」 「遊牧人常常犯我疆土,屠戮我民,不懲不以昭威!」張鏡第一個說。 「打敗過了!」飛鳥懶洋洋地駁斥,問,「斬首多少?不是懲戒嗎?」 「可是還不夠。」一個上唇厚實的少年說,他有點結巴,因為極力要說得暢快,表情激動難忍。 「你怎麼知道?」飛鳥問。 張鏡身邊的俊朗少年橫裡陳詞,說:「好,就算懲處夠了。可聽說那些野蠻人茹毛飲血,戰爭之日以人肉為食,取人血而飲,和禽獸差不多,無惻忍,無廉恥,是為天下大害。我等上乘天意,下順民心,殺之正如聖人說的那樣,為天下除害!不知道這位兄台是不是要養凶而用?」 「道聽途說,三人成虎!」飛鳥又順口駁斥。 「說人家是禽獸,我看自己才是禽獸!」花落開奚落道。 「你怎麼罵人呢?」費青妲大為不滿,沖花落開嚷。花落開抵口否認,用目光向飛鳥求援。 飛鳥連忙接過話,指著那俊朗少年說:「是他先罵的,他罵人家遊牧人!」 六人結舌。風月連忙調節,要他們重新開始。剎那間,六人唇槍舌間,走馬觀花一樣撒出道理,卻都是為了一個結果,殺光殺淨。他們因為閱歷的限制,舉不出什麼高明的事實,只能用到一些聖人之言,一些聽來的事。一大通話中,十句裡有九句是抒情,往往在飛鳥的一個短句的反駁下,就滅得無聲無息。 飛鳥只駁不論,佔盡先機,不一會就將幾個人累得口乾舌燥。張鏡爭得最起勁,摸了摸茶壺,見沒了水喝,就伸出腳,撐了和她身邊那少年鬥口的花落開一下,說:「你再去提點水!」 花落開正要站起來去弄水,被飛鳥拉住。「我們留下他們給我們提水好不好?」飛鳥呵呵地樂,問一干人等。 「這怎麼行?!君子不飲盜泉之水!」第三個學子首先偏題。 「小鳥!放他們一馬,我還是去弄點水吧!」花落開看張鏡正瞪他,伸伸袖子表示人道。「弄什麼水?!」飛鳥拉了花落開坐下,哼了一句,說,「她是在欺負表哥你!」 這是張鏡常常掛在嘴巴邊的,不過卻改了「你表哥」為「表哥你」。她張口結舌,卻見花落開真又聽話地坐了下,氣憤地站起來,掄了兩下胳膊,打算自己去找水。 「盜泉之水,那你們寧願不喝?」飛鳥反問。 六個人中有四個人異口同聲,說:「不喝!」 「不喝水?」飛鳥乾脆掐斷前面的話。 「不喝!」這回六個全答了。但張鏡被他騙慣了,還是補充一句,說:「不喝野蠻人的水!」 飛鳥本來也有點渴,聽他們話音一落,高興萬分,立刻給花落開說:「快去提水!」 「狄飛鳥,不要偏題!」風月好意提醒眾人,自己也想知道他會怎麼看,就說,「也不要誆別人,拿出點道理!」 第三個少女連忙同意,說:「是呀,總是我們講道理,你的道理呢?」飛鳥噴個響嘴,「噗噗」幾聲,翻翻眼睛,有些無奈地跟靠著亭柱的風月發牢騷,說:「就為了爭對錯,還特意到我家來理論的!?累不累?我才沒興趣和他們說個沒完沒了的呢。難道說敗他們了,我就不用掙錢養家了?他們說贏我,朝廷就照辦了?真是吃飽撐的!」他嘴巴裡說著,心裡卻想著黃皎皎,便仰面躺下,想自己該怎麼掙錢才能夠她花的。 「他是說不過我們了!」費青妲大加貶低說,「跟賴皮狗一樣!」 「對呀!我就是癩皮狗!」飛鳥隨意應著他們的話,說,「又不能掙到一個子,我為什麼要說!」 「誰稀罕你說?!」眾人呻然,為他辯到耍賴要錢這份上而憤慨。但他們都爭出了氣,欲罷不能休。費青妲率先摸出自己錢,投在他肚子上,大聲說:「說!不是要錢嗎?!說不出道理看怎麼收拾你。」 飛鳥摸了摸,弓起頭來搖搖說:「不夠!」 「給他,都給他。看他說能說出來什麼道理!」張鏡徵集他們的錢財,一起投過。 不管怎麼說,對方也是客人。對一個沒什麼根閥的貴族子弟來說,一定要善於與人結好,才能打好將來的基礎。風月覺得飛鳥又是誆錢來花,不禁想管教他一番。他正要說話,卻見飛鳥把錢扔了。他瞠目結舌,怎麼也不相信飛鳥會不要錢,反而扔了,只覺得自己應該是在月光下沒看清楚,被飛鳥玩了假。 「一群有毛病的人!」飛鳥說。他正要站起來離開,聽到提水回來的花落開過來說:「姑姑叫你!」 「她怎麼知道我到後院裡了?」飛鳥瞪著花落開問。 「她問我的!」花落開說。 飛鳥「恩」了一下,正要回去看看,卻被張鏡拉住。張鏡大叫:「我知道是騙人的,你收了我們的錢,休想走!」 「無賴!」費青妲也大為不滿,號令眾人伸手來拉。 少年們因為和飛鳥還不熟悉,都不敢來拉,但三個少女卻伸手拽衣襟,不讓他這麼走。「我就是無賴,就是騙你們的錢,怎麼了?」飛鳥見她們為這樣可笑的事不依不撓,便打掉兩隻手,衝她們齜牙咧嘴,扮凶狠。費青妲嚇了一跳,後退時拉上花落開看著不順的人擋駕。 「真是沒器量的奸人。」少年上前一步嚷。 「少胡說?!」花落開放下茶壺,用食指指著他黑唬。 飛鳥覺得衣服結實,就提著腰,任後面綴了兩個少女,努力向前走。剛走了兩步,他們就聽到後面有打架聲,卻是花落開又抖又勇地按了那少年,將他摔倒在地上,口裡還大叫著:「我忍你好久了!先說我草包,又說我表弟沒什麼量,是什麼奸人!」 見那少年被花落開騎在胯下,兩個同伴連忙彎腰拉架,卻又把花落開拉翻。飛鳥大怒,覺得他們在拉偏架,上去就推過一個,接著提掇了另一個。花落開得了救援,大開殺戒,又翻身上來,沖人家打巴掌。 「小鳥!」風月叫了聲不好,但也只能先拉近處的花落開。 費青妲見一個還手的同伴被飛鳥一腳踢倒,被梗住了氣在地下打滾,半天都沒叫出音,便臉色蒼白,發抖地大嚷:「你怎麼打人?混蛋!無賴!」 飛鳥心叫壞了,先埋怨自己幾句,自問今天是怎麼了,為何沒道理地打人,接著,便著急地想該怎麼補救。張鏡抱住他,卻聽到他口氣轉得奇妙,指住地上的人威脅一句:「說!是按你們說的那樣,殺?還是按我說的,殺不殺都不關我的事?!」 「不關你的事就不關你的事嘛!你怎麼打人呢!」張鏡都快哭了,只得代替他人喊答。 「看看!我有道理了吧。」飛鳥立刻滿意,過去拉了花落開,推他去找自己扔掉的錢,說,「表哥,快去找辛勞費!」 「打架還有辛勞費?!」花落開驚訝不已。 「這就是你們要的道理!朝聞道,夕死可矣!你們沒理由生氣吧。」飛鳥邊陪出笑,邊向倒地的人伸手,幫他們站起來。幾人見他面孔變得跟萬花筒一樣,如今卻是一片誨人不倦,雖不知是真是假,但依然耿耿於懷。 「自古君子,便敢於捨生取義!你以為你這樣就唬嚇到人了?!」風月連忙擺著手在中間打圓場,「其實大伙是看大家都是朋友,才在道理上讓你一下!太沒道理了,出錢,請我們喝酒,賠禮!」 張鏡的同窗仍很不忿,正想離開,飛鳥卻擺出模樣說他們「小氣」。這簡直要將兩人氣翻掉,他們一人捂著被花落開打得紅腫的面孔,一人則捧著肚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小氣還是他們表兄弟粗魯。只有那個嘴唇厚實的卻不知是聽信了飛鳥,還是才被張鏡和兩位同伴拉留,喊兩個同伴不要走,要喝飛鳥的賠罪酒。 張鏡最難堪,倒覺得是法,給眾人說:「沒有比吃他的,喝他的更能讓他難過的報復。」 飛鳥答應,便問他們在家裡吃還是到外面。張鏡想到外面才是在花他的錢,立刻就要去外面。他們大多是寄住太學的貴族子弟,邊走邊討論晚上怎麼回去。 ※※※ 到了酒樓坐下,風月漸漸明白,為何花落開又勇猛又野蠻,衝上去給人打架。人家三對人一對一雜坐,應該是各自交好,他明顯是在跟人家爭風吃醋。但飛鳥是因為什麼?他卻想不明白。 這些學生都怕晚歸,淺嘗一些酒,報報姓名,聽聽飛鳥一番變相的道歉,就都走了。 飛鳥卻喝了許多酒。他回家時已經醉了,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就是不想回房子。等風月三人把他扶到屋子邊,各自回去後,他轉身,竟踉蹌地去了喬鐲那裡敲門。 喬鐲起來開門,飛鳥一腳沒踏好,一截木頭樣地摔倒。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到有人拖了自己去睡覺,又感覺到一懷柔軟的胸口。 夜裡,春月天籟。 飛鳥做了一個春夢,夢到自己抓了一個仙女,硬做了羞於出口的事。 浟U書萌 UUtxT.COm 荃蚊自版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 春色(1) 字數:4670 年前,商州調度將軍秦操與司馬呂傑等人密謀,勾結州監察史,朝廷御史中人等,構陷十餘名州府官員,虛報天機山反叛餘孽,抓了征伐之權,密聚軍民十餘萬。 八六五年春二月,他斬府中長史,令其參軍謝宗釋州中罪犯,授以兵甲武器。建三府,一曰昭復府,二曰明武府,三曰商州行軍總管府,開府庫,向四方檄文,起兵奉詔。中旬,秦操在孟川誓師舉兵,分三路而進。一路南取台州妥善要郡,以制通遼邊地,一路入余州,屯軍於通武,一路擺到登州。 而同月,狗人寇邊倉州;俠客郭解自募三百餘人,一行至慶德,護衛歸都的秦台一行;御史梁孝彈劾秦台國喪期間淫亂,任城郡王秦楷違制。秦楷懼怕,請太后的妹夫武安侯疏通,被遷。 三月初,倉州松漠羌首領裴陳殺其部都督校尉,反叛。 …… ※※※ 朝廷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事情一併發生之際,健布雖知朝廷事急,卻無法從陳州抽身。陳州春晚,二月中旬,春風始解凍。凍土融化,地表多泥,荒原中軍行不利,以致並未能取得能說得上的勝利。而所復得的郡縣雖多,但根本不像是在自己的領土,被攪亂成一團。不少原地小吏,府庫都被拓跋巍巍的敗兵強行裹去,地方兵員人力難以徵集,組織,本部又無足夠的兵力戍守,是兵去敵走,你來我往,遠出於原本預想。 為了更好地打擊敵人,健布通曉州郡以苛令曰:獻敵之城則屠,通敵情則死,亡命出逃則死。但民戶在困苦中為求自保,結數家於一地,賊來迎擊,兵來則跑,三月中旬過後,已是農耕之時,卻幾無敢耕之田。一旦朝廷的人過往,數百里聚居之所都難以見到人家。 此間,太陽部通谷氏等十餘小族多次遣使乞降。出於一個戰略家的眼光,健布並未被自己的好惡左右。但他是武人,安頓投降諸部需要請命於朝廷,迫於形勢,他先要求諸部放下武器,等待朝廷中的旨意。 因健布軍作戰多不留俘,難以取信於人,又有此苛刻條件,一經延誤,頓生變化。拓跋巍巍親至通谷部。部眾殺通谷明康,追隨其去。到了三月中旬,拓跋巍巍已經收集許多不少部眾,有了一點點和健布周旋的力量。 張毛到陳州時,正趕上健布敗王邴軍,坑三千人。他難以見到轉轍奔波的健布,只好到秦綱軍中。秦綱因朝廷形勢,借放郡軍情急歸。軍中大小事務取決於部將。軍吏僅僅覺得是下將對上憲的賀信,便打發張毛等離去,將書簡集於軍中。 夏四月,健布率五千騎軍行涼北,追擊拓跋巍巍。 一路上,所過谷地,山坡都已是綠翠花紅,河裙之地的草地經過兩雨,變成了長密的臥毯,上面還開放著此地盛名的春鵑花。 大軍兵至一谷時已是傍晚時分,遠山上空的怒雲中湧出晚輝萬道,映起半天紅霞,將士們可在空中見到北飛的候鳥,時有鷂鷹等猛禽低掠而飛。 山坡上,夕陽將健布幾人的身形拉亮。他向坡下看去,幾乎可以覽瞰到整個營地。士兵都在打灶造飯,為戰馬上草料,打樁撐帳。不一會,圍繞這裡鋪了幾里的營地中,就樹滿簡宿的行軍帳篷。 西河之戰後,軍糧草料都經草原源源不斷地供到,軍用輜重也逐漸齊備。但物資齊備後,軍隊行軍卻慢了許多,如今馬隊一天頂多只能行到不足百里的路程,根本無法更好地追敵。 看著困苦之相的將士,健布還是覺得欣慰。對方,拓跋巍巍被自己銜尾而追,並好不到哪去,只怕已到了山窮水盡。 朝廷要他回長月的金牌已經到了,原本他是不能再多留時日的,但三路軍馬已經呈合圍之勢,正意圖圍殲剛收攏聚集四千六百多人的拓跋巍巍部,他有必要協調指揮這三部分統屬難貫的軍伍,在一戰中全勝,然後才放心由部將組織軍民,清剿到處可見的遊牧人。 前方,是一個如同牛口的嶺帶。他趕了拓跋巍巍進此口袋,自己卡在南面牛喉嚨處,北面,東面兩軍在牛口外迂迴運動,拓跋巍巍幾乎難以遁逃。 「將軍!焦鎮撫和孟將軍那裡都有來人了!」旁邊參軍親校過來稟報,「一切都按將軍的意思行事!」說完,他送上一匝軍函。健布翻看幾封軍函,隨即看到幾封未加兵部省文戳的書信,便也拿起來看了一下。 這是一些老部下,知交,朝中大臣送來的賀信,有的還是托兵部省轉呈的。他拆開看了兩封,隨便掃了兩眼,見恭贊都有些離譜,便笑了一笑,交到旁邊親衛手中。 董文和兩三個校尉參軍整頓了軍務,聚向健布所在時,正碰到幾名受傷的斥候奔回。這幾人中,一人的胳膊斷了,用戰衣裹著,頭上還帶有黃豆般的汗珠。 「怎麼了?」董文問。 「在西面的溪水被幾個野蠻人偷襲了,受了點傷!」為首的斷臂武士強忍住疼痛說。健布也聽到了,回頭看他,見干血把布整個結得結實,而人臉色幾乎毫無血色,卻還在死挺,便點了點頭,讓親衛拿了些酒給他,並詢問他的姓名。 「西面?!」董文眼睛有些跳動,立刻回問,「他們主動偷襲嗎?」 「嗯!」又一個斥候回答。 「是你們人多,還是他們人多?誰贏誰輸?」董文立刻又問。 趕過來的親衛卻捧著酒過來,打斷他的問話,說:「將軍說這個人是勇士,讓我拿了點酒來,順便讓我問問董將軍,這位勇士的姓名!」 「你等一下!」董文不捨,繼續詢問剛才的話題。 「他們人多!抓了我們一個兄弟就走了。」為首的斷臂大漢邊接了酒喝,邊說。 董文點點頭,覺得西面好像有敵人埋伏,但又覺得不太可能。急退設伏,軍退敵追,最忌諱離道過遠,地形難行。不然,根本是敵人追主力,伏擊變成追敵明擊,極不切合實際。如今敵人人數少得可憐,難免還有老弱混雜,怎麼會有可能設伏!但他們主動摸靖康小股的軍士,為的是要帶個別俘虜回去,像極了背後有不少人馬支撐的游騎。 想著這些,他已經到了健布身邊。健布見董文來見,慌忙將他扶起,卻給他說另一人:「還有這樣的人!我這裡正如火如荼,卻有人計較如博士!?」 「什麼?」董文奇怪的問。 「沒什麼!」健布立刻平靜了一下,將信遞給董文。 董文撐開信函,見前面花費很多篇幅來估計有多少遊牧人入陳倉兩州,後面論到遊牧可以與靖康人相安的可能,並討論拓跋巍巍的政策。他想想也覺得有些荒唐,在你死我活的征戰跟前,去跟對敵的大將討論這些,建議分化共治,確實夠酸的。他看了後,笑笑說:「信中對遊牧人的習性和戰法卻說得確切!」 他讀道:「……可得遊牧作戰之妙,卻難地其習性,無榮譽之累,勝則戰,敗則遁,遁則擾。……」 健布擺手止住他,示意他跟自己來,頗有感慨地說:「逢多事之秋,亂賊蜂起,收拾天下者怕非綱親王莫屬。初用軍陳州,我還生怕他義氣用事,置天下於不顧。卻沒想到,他卻不計較個人得失。」 董文是秦綱的人,猝然聽他這麼說,一點也摸不到頭腦。但他也知道,草原雖然平坦,可支撐起補給並不容易。遠道輸送,補給,作戰兵士各半,糧草半耗,若是沒有自家王爺調用人力物力,朝廷實是無瑕兼顧。 見董文不吭聲,健布又以詢問的口氣道:「聽說你父親做過王府的教頭,你自小就在綱親王門下。」 董文心中一凜,點點頭,卻不知道健布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他緊張一笑,說:「將軍連這些都知道!」 健布微微一笑,說:「你知道他為何調你到我身邊嗎!?」 董文故作不知,面色黯淡地說:「小人愚鈍!」 健布歎氣,按著他的脊背,突然面色一沉,說:「殿下實是對你寄予厚望。先王駕崩之時,他就給我提起過你,說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人言可畏,他借此戰調你到我身邊,是讓我擢升你官職的。你要好好熟悉戰法,不可辜負他對你的期望。」 董文見他表情似有怒色,又似乎提到自己王爺要組建一支鐵騎的意思,不禁有些悚然,不敢肯定是自家王爺說與他的,立刻按住怦怦亂跳的心思,跪下稱謝。 「但你需系大局,即要對得起王爺,更要對得起朝廷!」健布面無表情地說。 董文知道健布是在提醒自己,心中感動,不得不默認他講的事實,轉移話題說:「我剛在斥候那裡問過,覺得西面山區似乎有遊牧人潛伏,需不需要多派人手探察。」 健布稍為躊躇了一下,淡淡地說:「這種疑兵之計太拙劣了。這隻狐狸一路將牛羊送與百姓,看似收買人心,其實是作了輕裝遠遁的打算,又怎麼會在劣勢中回頭?!」 董文點點頭,認可健布的推測。正說著,有人通報,說太陽部的使者到了,詢問見還是不見。健布應了一下,讓人去帶,回頭給董文說:「孟將軍的所領人馬中有步軍,恐怕會晚到,我們目前要做出識不破他奸計的樣子,讓他懈怠遠遁之心,心存僥倖,等待其它部族向他靠近救援,聚而殲之。」 ※※※ 天色已經昏暗,因大帳簡陋,難以用火把照明,健布就帶董文等人在大帳外接見兩名來見的使者。 在火光中,兩名使者被兵士帶來。董文悉心看去,見為首一人是一名欣身的青年,頭上臥了個皮弁,甲雖然已舊,卻是中原巧匠才能精鞣的,不由猜測萬般。他再看另一人,卻是頭髮披肩而散,胸口上的皮革裝飾成三叉戟樣的圖案,孔武有力。 尤其讓董文難以揣摩的是,兩人胳膊上都紮了白布。難道是拓跋巍巍死了?他吃了一驚,看向健布,卻見健布也留意到他們的胳膊。 那青年見到健布,不等旁邊的人說什麼,就屈膝下跪,說:「可是健大將軍嗎?」他言語標準,地道,像極了靖康人。 「你們求見於我,到底有何貴幹?」健布淡淡地說,「若不是舉部投降,其它的話就不必說了。」 「是的!我們確有心投降朝廷!」為首青年說。他話音剛落,整個帳篷中一下滾騰,無人不脫口說著「什麼」,驚愕地看向健布。 健布得了個意外,不動聲色地看了董文一眼,董文便問:「是拓跋巍巍死了?」 「不是!」那青年否認。 「那你的白布是怎麼回事?」董文問。 「這也是我等前來的目的。可汗說,太陽部雖然事蕃事,卻與靖康人血脈相連,而他本人又是欣楚公主之子,也是宗室之人,一直思慕朝廷的文化,遠來投靠,並無意犯兵相抗。如今,朝廷天威所至,太陽部已無法抵擋,只要將軍能答應三個條件,他就願意投降。」青年說。 「你等無討價還價的資格。要投降就立刻放下兵器投降,等朝廷赦書!」健布大怒道。 「將軍還是聽我說完再決定不辭。可汗說了,我等作戰,將軍不能勒令軍士,殺俘殺弱,屠戮平民,是為一罪。要我等投降,必須要答應三個條件:其一,整肅軍紀,安撫民眾,為無辜百姓舉哀;其二,不殺投降之人,給他們劃撥牧地;其三,全部罪過由我部可汗一力承擔,可殺可收監,卻不可追究追隨之人。」青年邊說邊哽咽,淚水順面而下。 優u書萌 uUtXT.cOm 銓汶吇版月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 春色(2) 字數:3063 「我本是王將軍邴下校尉,已經是待罪之身,百死不可以贖。可身受可汗大恩,無以為報,只想一心勸服可汗歸降朝廷,而後死而無憾。懇請將軍能善待可汗,放他一條生路!」青年叩頭大哭,身旁壯碩之人也淚流滿面。 健布只以為拓跋巍巍所領部眾苦不堪言,殺了他來投降,卻想不到拓跋巍巍確是以主人自居,要為此地遊牧人,平民討公道,請命。他這會突然覺得,這只被自己屢次打敗的狐狸腦子有病,不但本末倒置,卻處此境地仍在收買人心。 董文也一樣覺得荒誕,但品品其中無一絲討價還價的味道,不禁想勸健布答應下來。卻想不到,健布臉色一寒,道:「你這等降敵之人,還有什麼資格給我說話,先押下去,予以治罪!」 兩名軍士立刻上前,按住那人,扭拉下去。另一人想反抗,卻被武將用刀架住。「回去告訴那廝,我靖康的事,有我靖康的人料理,不必要他來管。」健布冷哼道。 ※※※ 夜晚,董雲出來巡營,卻聽到看押木檻的人回報,裡面的賊人逃脫,便立刻帶人過去。 營地中一片昏色青煙,士兵們都已經棲息入夢。幾個看押犯人的軍士打著火把,正驚愕地看住牢籠,卻也不敢高聲喧嘩。董文過去詢問,聽一人說:「他不停要求見將軍,說他還有軍情沒說,我們都不理會他。可他就套起近乎,說是李大來的鄉人,便跟他在一起說些家鄉事。不一會,我去撒尿,回來就見木籠破了,李大來被打昏。」 另一個兵士的衣服被剝去,頭上還在流血,他一臉哭喪,也在到處解釋,說:「我沒想到他力氣這麼大,竟然扳斷了木頭!」 「好了!你把這些說給你們的上司就行了。」董文制止他們說,「不要四處去找,巡行的人手夠了!」 說完,他就帶人離去。 帶兵士又四處巡看後,並沒詢問到可疑人經行,董文邊心中納悶邊回自己的營帳,正走著,卻見暗處有一人摸索而行。這裡已是軍中重地,不可能是逃犯,董文邊想邊喊問:「口令!」 「驅除韃虜!」那人回答說。 董文帶人過去,邊走邊說:「你是哪一營的?這麼晚了怎麼還呆在這裡?」 「我想求見大將軍!」他請求說。 董文一下看得明白,一把抽出長劍指著他,說:「是你?」 「是我!小人姓李,名景思!確有軍情回報大將軍,希望將軍能代為轉答。」李景思說。 董文心有所動,通過他的觀察,他並不認為這是個可恥的小人,便說:「那你就給我說說,我可以代為轉達。」 「須得大將軍許諾!答應那三個條件。」李景思說。 降民編屯是在軍戶的監督下,家中不可有鐵器,連菜刀都要用鐵鏈固定在案子上,少量獎勵給有軍功的人為奴。但這也需要大量的物資。董文知道健布的心思,他見遊牧人太多,剿不勝剿,意圖以鐵血之策驅趕,逐之一部分出陳州,留下一部分編為降民,以充陳州。這也是大軍一直強調無條件放下武器,又不一股收復涼北的緣故。 「不太可能,不過我可視你帶來的軍情大小,放還你一條生路,你說不說吧?!」董文說,「我知道你對遊牧人不是真心,我保證能給你將功補過的機會!」 「好吧,我能為朝廷做的都做了,以後也能放心跟從可汗。只要求你們在今夜放我歸去,異日一決生死!」李景思想了一下,點頭同意。 董文驚訝,但還是示意交換已經成立。 「可汗的軍中還聚集了幾百名地方豪強,官員小吏。這些人一開始是屈從形勢,甚至在脅迫下宣誓效忠,被可汗派人記錄。朝廷的軍隊前來,他們並不願意跟隨,但怕朝廷以從賊治罪,又被硬行裹帶,只好跟從出逃。如今可汗一敗再敗,難以收容部眾,身邊四千多人中,卻足有千人是大雍人。可汗對人體恤,他們也敢講話,一路上無不紛勸可汗投降。可汗應他們的請求,便派我等前來投降。若是大將軍不許,我怕會他們真會投敵。」李景思說。 董文有些感動,看對方眼睛在黑暗中閃出真誠,不禁敬重在心。李景思又說:「可汗的威信是無人能比的,手下個個是英雄好漢,朝廷仍不可輕視。前些日子,他已經派人出去收散部眾,如今敗退,是藉機匯合失散的部眾,想在此地給將軍決戰。」 董文也為這樣一位人物歎息,但三路大軍已經合圍,外圍還有調集的軍民後繼,拓跋巍巍決戰意圖不過是自掘墳墓而已,但他不會這麼說,只是說:「他身邊只剩下四千多人!又哪有取勝之道?!」 「大將軍身邊不也只有五千人嗎?」李景思反問,接著又說,「可汗戰法自成一格,無可覓跡,往往出人意表。而遊牧人入進至少可有二十萬之數,無人不仰慕他的威名。只要他願意,一盤散沙頃刻就可彙集為十萬大軍。」 「你是在告訴我,他也是?」董文心中一緊,但還是怕被他誆出己軍作戰意圖,便停住不說,只是笑道,「可我陳州也有軍民百萬。何況以我軍遇敵情況來看,遊牧人並不很多,如今更不會超過十萬,而且,有一些還是他的仇敵。」 他口裡這麼說,心中卻連忙約莫。從行軍遇到的大小股敵人,各處的訊報中知道,散亂的遊牧人真是太多了,不然也不會讓眾人生出趕走了事的打算。 在自作主張讓兵士帶李景思出營之後,他這就去健布那裡,傳達這模糊的軍情。一路走來,他突然想起那個荒唐將軍的荒唐信,頓時覺得有一點認同,要弄清楚遊牧人的數量,卻也是知己知彼的首要,否則斬首越多,敵人越多。 他想:也許,這個叫拓跋巍巍投降所提出的三大條件,就是置於死地而後生的高明策略。對於這樣一位人物,能迫使他在冬日離開營地的又是些什麼人?也是有必要弄清的。 ※※※ 長月,飛鳥家。三月十三清晨,還微微有些清冷。 清掃庭院的老吳掃地時發現幾隻鳥毛,他並沒有在意,很快和雜物一起掃到墊了布的筐中去。正是他要將筐提起來要走的時候,幾名早起鍛煉的孩子看到簍筐中的一枝翎毛。那枝翎毛上帶著綠花,格外地好看。 張彎扒著簍子,將毛拿了出來,別在頭上做「勇士」。很快,張倩就不願意了,大聲討要。張彎很不滿意,大聲說:「女孩子要它做什麼?這是勇士才能戴的。」 張敘大上一些,不快地去拔,卻惹得張彎大叫。「裡面還有呢?!」老吳看他們為了根毛幾乎要打架,慌忙用手在灰土中拔,果然,又是幾枝,連張煙都給飛雪拿了一枝。 飛鳥正在刷馬。張倩跑過去到他身邊,大聲地叫:「鳥哥哥,還吃骨頭不?!」 她紮了四個跟骨頭一樣的髮辮。飛鳥常常抓上一個,叫嚷要吃那骨頭一樣的頭髮。張倩被他鬧久了,一見他就斜過腦袋,讓他擺出啃骨頭的樣子,而自己咯咯地笑。飛鳥怕馬碰著她了,就把她掂到一邊,一眼就看她拿了只毛。 「這是怎麼來的?!」飛鳥問。 「從後園裡揀的。插在頭上就是羽林!」張倩嘟著嘴巴,嚴肅地講解剛才哥哥的話。 「壞了!」飛鳥大吃一驚,慌忙給她拿掉,並哄她說,「還有嗎?都給我,我就封你做將軍!不做到處騎馬亂跑的什麼羽林。」 「哥哥姐姐那還有!」張倩說。 憂優書猛 UUtxt。cOm 全蚊子板粵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 春色(3) 字數:6254 「快!立刻讓他們都來!」飛鳥把馬鞭別在腰上,先一步跑。張倩連忙跟上。因為及時,飛鳥成功地繳獲這些翎毛,覺得隱瞞了大鳥死去的消息。 到了中午,萬立揚來了,正跟飛鳥講近來因一批絲綢給行會裡的人發生糾紛的事。蔡彩身邊的丫頭卻找到了飛鳥,說龍藍采找他。飛鳥說了知道了,就和萬掌櫃繼續說話。正說著,卻見蔡彩親自來叫。 飛鳥沒有辦法,只好讓萬立揚等著,自己去見二阿媽。 龍藍采見他進自己的屋子就勃然,喊了他到身邊,打上幾巴掌,然後才問:「後面的鳥呢?」 「春天到了,大概覓食去了吧!」飛鳥連忙回答說。 正說著,蔡彩已經換成師婆樣進屋子,手裡拿了一隻趕狗棍。她左一搖,右一搖,看飛鳥發呆地看著自己,便說:「你二阿媽讓我護靈!我正要問問它去了哪?」 飛鳥不信,於是就問:「你真能知道?」 蔡彩唱了幾句,神經地念道:「西邊牆邊一隻貓,九幽黑怪,吃了去~」 「那這孩子呢?」龍藍采大急。 「行這規矩!」蔡彩也陪同難過,卻委婉地要求說。 飛鳥明白,見龍藍采吩咐自己去拿錢,便轉身找了塊紅布,到外面卻又包了點布,回來說:「舅母!好了,快說!」 蔡彩摸了摸,想問沒問,便說:「殺了貓!就好了!」 龍藍采連忙吩咐飛鳥去逮貓,殺貓。飛鳥只好出去照辦。正是他吊了貓屍,邊讓萬掌櫃回去,邊告誡眾人不可養貓時,龍藍采竟然在王婆扶著出來,拉了他去打巴掌,大聲說:「你怎麼這樣?!心不誠,問不准,你怎麼能這樣?!」飛鳥扭頭就看到蔡彩怒氣地看他,頓時明白了怎麼回事。 他邊說著好話,邊好好地勸。 家人尋了花流霜,也一起出來勸,卻見龍藍采突然叫疼,差點倒地。王婆扶住她,只看了一下就說:「羊水破了,要生了!」 花流霜又驚又喜,邊慌忙和眾人一起,七手八腳抬她進屋子,邊讓人到營中叫老爺回來。 等狄南堂聽聞此事,趕回家中,正遇到飛鳥回頭盼著,在蔡彩的監督下剝貓皮,烤貓屍。他詢問了幾句,就聽到孩子和大人的哭聲。眾人圍了上去,便看到王婆淚眼惜惜地出來,懷中抱了個正哭得響亮的嬰裹。 「老爺!是個瞎子!」王婆說。 狄南堂一愣,慌忙去抱,卻被飛鳥和飛雪搶先。飛鳥在嬰兒面前動著腥手指,突然大喜,回頭說:「誰說的?!」 狄南堂湊上去看,卻看得清楚,嬰兒渾身泛紅,聲音嘹亮,眼睛中瞳孔相疊,卻不是什麼瞎子。「這——?!」他心神不定接過,怕自己看花了眼,更怕女兒真是瞎子,便在嬰兒面前動動指頭。嬰兒的眼果然動了幾下,接著還還以更嘹亮的哭聲。 花流霜神色黯淡地出來,喊飛鳥去找一些東西,轉身跟狄南堂說:「你快去勸勸她,我不知道怎麼勸好?!好壞也是血脈。」 她看狄南堂有些發愣,幾個孩子都鬧著看,便到跟前提醒。 「什麼瞎子?」狄南堂喃喃地說,「這是異相!」 花流霜仔細再看,卻有些發抖,反問:「這是真的?!」 狄南堂抱著孩子進屋子,卻見龍藍采正在痛哭。他想說什麼,卻又激動得不知道怎麼說,只好把孩子湊過去讓她看,安慰說:「她不是瞎子!」 「怎麼會不是?!哪有孩子的眼睛這樣?」龍藍采哭。 「其實小鳥也是,只是沒她這麼顯。我家祖輩都是這樣!」狄南堂騙她說,「這叫貓兒眼,最明亮,讓人不敢正視。」 「是呀!最明亮,比小鳥的還要明亮!」花流霜進來附和。 張氏也來鑒定,好久才不敢相信地說:「這難道就是重瞳!霸王才有的異相?!」 「什麼霸王異相,只是難以碰到而已,我祖上就有人是。傳說中的話不可信,說重瞳是霸王,不如說霸王是重瞳。上古就有此相的記載,比如車帝。可因為他們的威名太響亮,以至人們記下了他們的特徵,漸漸謠傳,惹得位高權重者特意去殺這些有奇異相貌的人。我們也因此更難見到!」狄南堂說。 「等她大上一些,送回家養大吧?!」花流霜建議。 「也好,自與西慶一戰後,朝野期望英雄出世,紛紛傳言,說霸王要重現人間。我確實有點怕人誤會!」狄南堂說。 稍後,他又說:「營中事務很重,今天是特意回來看看的。女兒也看了,我這就回去。」 龍藍采伸住手抓他,卻見他把孩子遞給花流霜,還了個微笑,轉身出去,不禁發起牢騷。 狄南堂出來後,帶飛鳥到一邊說:「早就有人傳你入侍!你明日不可不去!」 飛鳥點頭,接著進來抱了兩把妹妹,這才捨得還給別人。 ※※※ 狄南堂當日離開,就已經預感到什麼。果然,十餘日後,他不得不拋棄又做父親的樂趣,只為女兒留下了一個名字——狄飛青,就作為先鋒官,率五千前鋒將士離開長月。 北方無事多年,勁旅多集中在南部邊陲,如今陳州戰勢未滅,放郡有急,倉州,中原有叛亂發生,確實讓人應顧不暇。朝廷中能倚重的人並不多。秦林快速反應,使雍陽為將,撥亂滄州,啟用龍成上將軍欒起為經行總管將軍,魯平為副,賜旌節,專伐秦操。同時,撥狄南堂領轄軍五千隨同出戰,司馬代其所事。 秦操本姓李,是君恩賜姓,他的祖上都是赫赫威名的大將。他也就襲了公爵,是為明國公。他算是比較失意的人,儘管年輕時跟隨自己的伯父東征西戰,立下許多戰功。但進入仕途之後,卻被貶了又貶,連調度將軍還是前年軍亂時混上的。 以他剛烈的性情,遇到失意也就罷了,卻偏偏早年不得意時,把自己的女兒婚配了魯直的長子。魯直事發,長子被魯後殺去,女兒一路悲啼回家的路上,被匪人謀財害命。如果說還不算什麼,更過分的是,他家趕去的斂屍的武士也被直州的官員勒索,連屍體都要不回去。 逢上這樣的事情,又是朝野都憤恨魯後之時,他便起了其兵的意思。春上,萬事齊備後,他依照謀士周通的建議,將楊峻的告天下書印發為檄文,四處張掛。 他這人,失意歸失意,卻是個又直又好客的豪爽人,多次接濟路經此地的謫官。聽說他起兵勤王,通遼之地的謫貶之官紛紛前來投奔,甚至有人挾縣相從。 見麾下聚集一般文武,秦懷問計謀劃。一個叫張央的官員建議他分進逼襲慶德,叩關入脅長月。而另一謀士方庭晚卻主張要他先鞏固後方。他折中行事,分出一路南取台州妥善要郡,以制通遼邊地,一路入余州,屯軍於通武,一路推進至登州,然後逼近慶德。見他這樣決斷,張央苦勸他不聽,便出門長歎,給一個同路中人說:「分兵為忌,分心為虛,今國公不全心北掃,渡江而襲舊都。我知道他必然失敗。」對方怪他語出不祥,便告訴給秦操。秦操找他再問,他卻已經不知所蹤。 與此同時,為了能爭取到王氏舊人,他忽又聲稱,清河王子實際未死,就在他軍中。 眾人擇吉,選出三月中旬一日祭旗,哭告聖宗神靈,天地宗親,這就親率大軍,向北行進。朝廷宗室世家得報,本驚喜各半間,忽被潑了盆冷水,他們都曾經見證清河王子身死,又見秦操作此姿態,勤王竟然勤去了通遼兩地,便覺得他偽意為王,實為自己。 檄文早發,朝廷未通喻前,各路兵馬關隘都難下決斷,大多都是相互不惹,不投降也不搭理。他兵行一路,甚為順暢,北進到陶定府,也有些英雄得意。 陶定府在慶德東,位於商亥江南岸,就如斜江而生的蛋,城池非常堅固,一時不能攻破。 受挫其下,打城拖延數日,此行等於失去了進去心理,完全成為先立足自保,再徐進之策。四月初,他雖然打下了陶定,殺死守將,但朝廷的詔令也下及各地,與征戰配套的褒懲之法也相與公佈。朝廷毀去他祖塚,除去他的屬籍,赦免脅從民眾的罪責。並懸賞金銀,厚爵,求購他和一些首犯的首級。 背後騷動難止,前路難行。 老將欒起節制足二十餘萬大軍,逼近陶定,徐徐向他開去。 狄南堂所部五千人是先鋒。但因發軍過早,原本擺江的姿態卻因秦操不是直襲,而又受挫登州陶定府而落空。如今若移軍而向,要麼偏離後面的主力渡江挺進,要麼逆江而上,改成後隊。 狄南堂卻想在江表郡風陵渡登岸,插入敵後。他分析過敵人的成分,覺得對方倉促組建的軍伍,人數或許眾多,卻難以圍殲他的五千人馬。一定程度上,他若能快捷地攻入叛軍腹地,不但能擊潰敵人的信心,起到瓦解敵人的作用,更能在取得勝利後,逼迫陶定敵人主動迎戰。 於是,他一邊使人送信到中軍,一邊聚集眾人,詢問他們的意思。軍中軍將本就是前鋒,現成成了後軍,都有不甘,聽他這麼一說,紛紛贊同。 狄南堂見軍中無人排斥,避免將來行事中見不利而起不滿,便邊要人徵集當地民船,砍伐制筏,邊勘察河口,以便連日過江。 張更堯被他舉薦為副,卻不怎麼看好此戰,見他在勘察時看著湯湯江水發愣,便說:「將軍慎重為好,欒老將軍老成持重,我軍脫離他的本意,怕有違軍紀!」 狄南堂點點頭,說:「為將者,敵變我變,若是我等苦等上命,其實是貽誤上命。」 張更堯不再勸他,跟從他走繞河口。 ※※※ 飛鳥應傳召,入宮侍駕。不幾日過後,他就聽說了這些天來的許多大事。 這日傍晚,國王熬夜玩,上午又不敢不去御書房,此時依然在睡覺。飛鳥正怏怏不快地跪臥在一旁的宣室讀一本戰策,見到春台帶了三個人急急過來。 他們並沒有直去叫國王,而是折到這裡。 「狄飛鳥!陛下還在睡?!」春台問。 「是呀!」飛鳥點點頭,看也不看,懶懶地說。 「快起來參見王爺!」春台拉了他一下說。飛鳥抬頭看看,見是前日見過的台郡王,更省勁,不用起來,就地行禮。 「小許子呢?」秦台大度地擺手,接著詢問。 「也在裡面!」飛鳥說。 秦台「恩」一下,叫後面的人放下許多一甕畫卷,又說:「起來之後,你把這些女子的畫像給國王挑選。」 飛鳥知道這又是議定的什麼選妃,心中覺得癢癢的,想打開先看,便點頭答應。等他們走後,他迫不及待地打開,見裡面都是細寫的女子,有丑有美,不由看得出神。過了一會,他看完了所有的畫像,又有些百無聊賴,目光一掃,就看到旁邊的水筆,忍不住發水打淡,找了一個最醜的女子,塗了一層水煙。 他畫直線的本事卻不錯,畫畫技術卻不高明,不一會就把原本還像點人的人周圍佈置了妖精才能生存的環境。他回過神,正看自己的傑作,不小心把人頭滴上了水。他用手一抹,就見一個窟窿,不由大急。想了半天,四處尋看好久,他見到旁邊的帷幄邊的屏風上有女子畫像,就飛快站起來,摸出小刀,悉心挖了個頭。 回來後,殿門的宦官已經打水進去。飛鳥已經被教育過很多了,知道這可不是玩的,就飛快地加工。不久,他看著自己補好了畫,便噓了一口氣。正是他收拾過所有的畫後,國王也帶著兩名小太監進來。國王打著呵欠,到燈火邊扇了幾下,問飛鳥甕裡裝的是什麼。 「畫像!」飛鳥說。 「嗯!」國王表示知道了,一個小宦官立刻識趣地在主座邊鋪下蒲團。國王邊坐過去,邊要飛鳥遞畫像。飛鳥就一付一付地拿,卻聽國王打著瞌睡問身旁的小許子好不好看。飛鳥一斜眼,看到國王膩忽忽地抓了人家的手,不僅肉麻地打了個冷戰。 小許子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宦。剛到國王身邊的時候,國王還命令他脫掉褲子,檢查他是不是女的。如今,他似乎也習慣了自己扮演女人,就細聲曼語一路搖頭過去。這倒是實話實說,他太俊秀了,這些女子都還沒他漂亮。 很快,國王不耐煩了,胡亂地看,不滿地說:「都是糊弄孤的,看看!一個比一個難看!」 已經到最後一畫,也就是飛鳥加工過的那副。飛鳥嚥著吐沫把它拿出來,很小心地攤開。上面的水紋還沒完全干去,將圖弄得很花,五色顏料加上飛鳥潤的淺色墨,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突然,國王愣住了。小許子一看也愣住了。飛鳥奇怪地去看,卻也發愣。某種程度上,一個美麗的仙女身邊滾起五色的煙雲,幾乎腳不離地。「古時候的美女飛燕也未必有她這樣的舞姿!」國王食指大動,一手摀住畫,一邊給旁邊三人說。 飛鳥發暈,卻知道自己混糊了顏色,又貼了人頭,在燈光下倒真成了仙女。他咳咳一笑,說:「不是吧!」 「我選她,就選她。快記下。金呈大夫魯伯通的女兒!」國王急不可耐地說,接著,他站起身,又給飛鳥說,「我也給你選一個!」 這是允許的。國王選剩的女子可以指婚給大臣的子侄。飛鳥倒懷疑起國王的眼光,死活不肯,只說自己有媳婦了。國王卻很武斷,讓小許子立刻去找一卷空卷軸,拔開後,給他畫了頭豬。 飛鳥大吃一驚,眼睜睜地看著國王在下面抄了一行字:「——家豬一頭。」說完,他把自己的傑作送到飛鳥懷裡,卻說:「我們說漂亮的,你卻不滿意,這下你滿意了吧?!回去準備馬車!」 飛鳥丟開卷軸,一本正經地勸諫:「君狎臣嘻!望陛下校之。」 「那聖上是金口玉言呢!」小許子也在一旁說,「還說陛下『狎』,是死罪!」 飛鳥恨恨地看他一眼,卻和聲細氣地說:「陛下,能不能多給我加一隻?我表哥還沒娶親呢。」 國王問,撐開卷軸,在飛鳥的比劃下在「一」上加了一橫。 飛鳥提起來看看,卻又說:「我想起來了,我還有兩個弟弟!」 國王被難為了一下,還是描成橫著的「目」字當成四。 飛鳥突然有疑問:「要是我再有一個弟弟呢?」 小許子也爬到跟前研究,怎麼再加一個,卻見飛鳥拿了個筆把後面的頭去掉,寫了「加一」。「萬一是豬男怎麼辦?」飛鳥又問,接著自己做主,在豬後加了個女。幾改幾不改,他們三個就把卷軸畫成什麼也不是的東西。 等飛鳥臨走時,小許子卻提醒國王,說:「賜的豬妻呢?」 「那就給你豬女!」國王想也不想就說,又弄了一個空卷軸,寫上「君恩賜婚」等等。 飛鳥對小許子恨得是牙根癢癢,便在端墨汁的時候潑了墨汁。他怎麼也沒想到,墨汁竟然也流到國王的袖子上。 國王茄子一樣的小臉勃然作色,抓起硯台便打,口裡卻說:「我非要你娶豬不可!」 uU書萌 UutXt.cOM 詮文字板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一 我王神武(1) 字數:3535 國王到了婚配的年齡,既然形勢容不得廢,那就要同意宗室的要求,為其完婚。見宗室諸王參考了國王意思,將王妃人選定為自己娘家女,魯後果然大悅。她又詢問過宗室耆老,一些大臣的意願,便有意聘魯荷為後。 因是自家女子,出閣自需問見一番。幾日後,她便在風晚亭中見了魯伯通的女兒,一看之下,這才知道奇醜無比。但既然是秦台經過國王點頭認可的,也已經訪諸臣下,太后也就確定日子,在入季夏前接迎,也好一起去慶德北面的林承避暑山莊避暑。 四月中旬,太后制詔白魯伯通曰:上承天意,當擇賢作儷,以儀天下。故知金呈大夫家女甚賢,貞淑良靜,上意納之。今使使持節太常,以千秋之禮奉迎。 事定之後,不知道是該歡喜還是改為朝廷前景擔憂的日子裡,一不速之客到了台郡王的府上,擂門而入,聲色洶洶,卻又酒氣熏天。 「王爺!你親口許諾我了的。如今怎麼卻是魯家女?選誰不可,卻是選聞名的醜捍之女?!」紫衣服大漢衝進堂室,甩了鞋子就沖秦台大嚷。秦台揮去下人,挽過不忿的大漢坐在自己身旁,極惋惜地歎氣,說:「是呀!選誰不好?可選不到你家了!這也不是我和國王能做主的,天意呀。」 「什麼?!」大漢怒,隨即平靜,坐下便問,「莫非?」 「你都知道了,為什麼還要問我?」秦台反問。 大漢目光便滯,突然嚼了下牙齒,不再吭聲。秦台見他不吭聲,便又突然壓低聲音說:「你的女兒很漂亮,國王見過的。聖上給我這個小叔叔了許多安排,不然我怎麼敢許諾你?」接著,他拔高聲音,一口的官腔,說:「金呈大夫家的女兒是賢靜得很,我雖然代請了太后。可你家世不正,暴貴必驕橫無理,卻應是第一個不合適。」 大漢有些羞然,卻憤然抬頭,說:「我的功名官職是軍功取的,卻不是拉裙帶上的,哪裡骯髒?連先王都稱讚我的伯父,說他是國之忠直。我知道這不關王爺的事,可就是嚥不下這口氣。」 「將軍慎言,這可是要腦袋的。」秦台「哎呀」一下,按住他的胳膊,狼視向外。 「想不到王爺你也是這等怯懦之人,讓梁某失望了。」大漢推了他的胳膊,起身就走。 「慢!有些話要到內室說。興許,裡面會有幾個老朋友!」秦台挽留說。他站起來,面孔上現出了一絲微笑。 ※※※ 八六五年,夏四月。秦操破陶定,渡江擊洛城。朝廷諸路軍馬皆受挫,唯獨狄南堂部稍有斬獲,射殺秦操弟秦杲,並以朝廷之名義在江南幾郡聚兵勇三萬餘。魯後使人加狄南堂為江南總管,令其領江南軍援助欒起。 秦操又下洛城,聲勢更盛,恰又逢朝廷使人挖其祖塚。有人稱自己避在林中躲雨,看到其墳塚上,竄出一條十餘丈的金龍,乘借風雨之勢,竟飛向東南而去。中原流民盜賊困苦,多信而歸附。 秦操由是復用自己的姓氏為李,以十萬眾揮軍逼近慶德,與朝廷在洛城一帶對峙。正陷入鏖戰之際,他聽聞狄南堂又渡江歸,便分軍截擊,將主力屯於孟口。 李操善戰,酒醉後常自與健布,王卓等諸赫赫將軍比,曾被人暗笑。如今,諸人始知不虛。此時,健布所部剿拓跋巍巍,輕敵入伏,敗潰,竟不得歸。操自覺無可擋其銳者,又擔心糧草,多使軍將攻掠江北府郡,凡所到之處要糧,無地敢有不予者。欒起乞罪,後又請退守慶德。後予以勉勵,卻怕退守失威,不許。 五月,狄南堂使張更堯,李成梁率五千人夜襲洛城北孟口大營。由於欒起新敗,不敢接應,張更堯部戰至天明,大敗,李成梁戰死,幾乎全軍覆沒。天明,欒起見其大營上有鳥雀盤結,乘其大軍逆風備列久疲,以擲火車投火助攻,出戰,斬首萬餘,大獲全勝。李操僅帶百餘騎出走,在半路被部將所殺。 消息傳回朝廷,朝廷嘉獎狄南堂多於欒起。而士人覺得狄南堂不聽號令,出戰敗績卻又獲得更甚於欒起的嘉獎,是後偏袒結私所致,多頗有微詞。同時,國王賜飛鳥與豬婚的事,雖被太后嚴呵而止,卻也蹊蹺而走。長月貴族無不以為笑柄,在茶餘飯後,對此家新貴品頭論足,鄙視有餘。 飛鳥偶爾聽聞,也有些無地自容。他可以把將豬配予自己一事當成玩笑,卻難以聽到別人對阿爸的輕視。敗而論功,是為欺世至恥。面對可畏的人言和宮室中的勾心鬥角,他度日如年,宮裡宮外,日漸少言。 家中花流霜等人都察覺到他的這種變化,看到他假裝一本正經的時候越來越多,與阿媽他人說話口氣去了許多孩子氣,雖口裡不說,也覺得他是年紀使然。 這日傍晚,他排練好國王新婚所需要做的事,早早回家。一回到家中,他去看了妹妹,母親,就回到房子踢開東西,拔刀劈舞一陣,然後才臥下讀書。 正讀出滋味時,門吱呀一下開了。黃皎皎端了一個案子進來,上面是一盤涼拌牛肉和一盞馬奶。飛鳥抬頭看看她,覺得奇怪,想也沒想就說:「去一邊吃飯去!」 「是給你吃的!」黃皎皎說。 飛鳥愣了一下,見她擺下盤子,略帶幾分歉意。就難以置信地坐到一邊。近來,她見到飛鳥就遁走,也不去找飛雪睡覺了,反和張鏡漸好。飛鳥知道她對自己的躲躲閃閃的,此時雖奇怪她的反常,但更多出一種怪怪的情願。 「為什麼給我拿吃的?!」飛鳥邊問,邊給她夾了片肉吃。 「你阿媽讓的。」黃皎皎說。 飛鳥的筷子伸在黃皎皎來接的嘴巴邊了,聽到她的話,卻又移回來,塞到自己嘴巴裡。他知道是怎麼回事,是阿媽知道了他在喬鐲那裡過了夜,勸阻不成而用的辦法。他有些反感,卻又說不出反感什麼。 他全心吃飯,吃了大半盤的牛肉,喝去馬奶後,攬過黃皎皎的肩膀。黃皎皎吃了一驚,羞怯之間,卻見他摸了兩枚金幣放在桌子。 「送一個月的飯,它們就是你的了!」飛鳥說。不一會,他又說:「想到新異點對別人好的法子,我就補貼錢,不聽話就扣。」 見黃皎皎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飛鳥卻邊收起一個邊說:「昨天,你說我妹妹哭得難看,所以就去一個。」 「我沒有說!」黃皎皎雖然顯出對金錢的不屑,卻委屈爭辯說。 「說謊!」飛鳥捏起另一個。 「我只是說她哭起來,嘴巴使勁地張,臉漲得通紅,就——」黃皎皎解釋說。 「很難看?!」飛鳥反問,「小孩子哭起來都是那樣的,你多看看就不覺得難看了。」說完他放下那個金幣,打發黃皎皎走。 門外已經黑了,他跪臥在那裡冶心煉氣,聽到有人進來也不理。這日兒也有蚊子的。一隻蚊子嗡嗡盤旋,在他面孔上轉悠。見他不理不睬,蚊子乾脆它趴了自己的臉上。飛鳥感覺著蚊子叮人的感覺,卻仍靜心如舊,要等叮完才睜眼看。正體驗著,他卻聽到啪的一聲,一疼,被人打了面孔。 飛雪滿意地拿起手掌,讓飛鳥看那一塗細血,說:「蚊子!」 飛鳥大不忿,抓了她撓癢癢,鬧騰了好一陣才罷手。飛鳥疊起一塊白布,讓飛雪給自己取了刀,邊擦邊自言自語地說:「身癢欲抓,而無動於衷者,可為將軍。」 「胸有激雷而面似平湖者,可拜上將軍。從來也沒聽說什麼癢而不抓,可為將。」飛雪大加貶低,卻也取了一把劍,坐到他對面,學著他的樣子,找塊白布擦,也邊擦邊說,「張鏡姐姐的同窗好友又來了,好在表哥不在,不然他又生氣。他們要焚香論劍,咱們也去看看吧。」 「嬸母又要生氣了。」飛鳥暈了一下說。張鏡不知道是不是受她外公的影響,竟然整日就想著交結英雄,商討國策。她母親都因此罵過她許多次了,但每罵完一次,她就更囂張一回,害得風月和花流霜都在張氏說起的時候沒臉面,後悔給她說情,讓她去太學。 飛鳥被飛雪拉出來,半拒半從去後院。還沒走到,就聽到裡面熱鬧的叫好聲。兩人正走著,卻見黃皎皎從後面走得飛快,也不知道看沒看到他倆個,就走到他們前面進了後院的闊門。飛雪怪異地看看她的背影,反問飛鳥:「你又欺負她了?」 「哪有的事?」飛鳥不認,卻說,「她見了我,就像飛田見了我三叔,邊溜邊跑。其實三叔打過飛田巴掌嗎?可偏偏飛田不怕三嬸,怕三叔。」 飛雪嚼上兩下嘴巴,點頭表示同感。她先一步進去,接著回過頭來叫飛鳥。飛鳥一進去就看到裡面有人舞劍,一大群的人疏散地或站或蹲,或坐著看。 憂u書猛 UuTXT.coM 荃文吇板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一 我王神武(2) 字數:3882 他的家不知道是哪個高官住過的,正堂臥在前院中心,後面主家居住的,東西都套了幾所別院,足夠飛鳥調集所有的民戶住進來。後院也大,至少在一家人的眼裡特別大。 院子中雖然荒廢破舊,卻還保留了許多奇花異草。可逢上這家土氣的粗人,那就該它們倒霉。勤勞的他們一住進來就尋思著拔草。春天來臨後,下人早早就在裡面搭建雞窩什麼的,竟還翻了土打算種春紅薯,毛豆子,絲瓜之類的東西。飛鳥觀察了兩天,丈量了下地方,回頭就想平了土地,改成小馬場,還準備將亭子推掉。 風月死命制止,也只是保住一小塊亭前地。他怕飛鳥隨時挑刺,每日都辛勤地除草,看護。但就那一小片的枯枝亂草,經他料理後,竟見春開出一些花,雖被群雞肆虐,「馬嚼牡丹」,卻仍能吐蕊引蝶。飛鳥入宮後,情況才逐漸好轉,快被他射吃完的雞也不能復生,又閒又常不拴的「笨苯」也被他騎去。 如今是初夏,雖然春花凋謝,夏花始開,香氣卻是最濃時。晚上來這裡,清風徐徐,清香淡淡,如絲如縷,好不醉人。亭子邊雖沒燃燈,卻聚集的都是女眷,少年少女。當中那少年年紀比飛鳥長上幾歲,頭上紮著硬皮弁,他手中正使出一片蛇芯,吐出寒光。 飛鳥和飛雪去喬鐲身邊時,那少年正舉了個燎原勢,靜如磐石。突然,他又動了,矯健地轉地走圈,騰身而起,在空中猛地揮出帶著劍嘯的劍影。眾人轟然鼓掌。少年大喜,回手又揮,還吟著好似劍訣一樣的東西,道: 「輕抹慢挑。 渾不見,斷腸有雪劍舞花。 婆娑起矯龍,左卷風右飛騰, 快意幾縱橫。 我自嘯傲來,去擺楊柳風, 慢舞香飄。 ……」 飛雪扛扛飛鳥,說:「他們正要叫你請他們吃飯呢?」 飛鳥也被這費青妲的哥哥折服,覺得怪不得人人都說他是太學四公子之一。他大聲叫好,不由反問:「為什麼?」他正想上前去說句話,卻看第一次來家中的那位叫鍾淺雪的俊少年上前,給費雲拱手。鍾淺雪說:「費兄真不愧為劍雄也。兄弟不才,只好報以文章。」費雲微笑回禮,直手作請。 飛鳥提起精神,覺得這是比才獻藝的聚會,邊以微笑鼓勵,邊側耳傾聽。鍾淺雪回頭不屑地看看,激亢高吟: 「陳胡重騎射,征馬正盤桓。風去長嘶遠,春色亦足寒。 「出關聊變色,上阪屢停鞍。今隨英豪去,但復涼城還。 「五色乘馬黃,追風掣閃電。車馬腔血熱,手提三尺劍。 「梟勇可戰死,駑駕可空旋。靖我中地邊,不缺誓死男。」 此兄聲音抑揚頓挫,果真豪氣干雲,悲烈盤旋。飛鳥用力地拍著巴掌,卻見輪到唇厚的吳班了。他有點兒靦腆,又有些結巴,不好意思地拿出一個披著布的包,展出一軸書卷。飛鳥和他交好,看他要出醜,便出來到他身邊,替他拿了要讀,突然發愣,問:「地圖?!畫的地圖?」 「地——圖!」吳班說。 「關你什麼事?」費青妲大步上來,一把奪過,說,「我們兩個畫的。」 飛鳥又奪回來,攬住吳班的脖子往一邊去,邊走邊問:「哪的地圖?」 「陳,倉兩州的。最詳盡,我,我查閱典籍才編成的。」吳班紅通著面孔說,「費雲要去倉州,我等給他送行,想讓他帶上給大將軍,好助他打勝仗。」 飛鳥這才知道他們是想要自己出錢給費青妲的哥哥餞行,但還對地圖咋舌,問:「你去過那裡?否則怎麼知道畫得對?」 吳班一愣,說:「參考的有籍圖,難道你不想讓我們大軍有張詳盡的地圖,好打勝仗?!」 飛鳥無話可說,只好回答說「想」。不一會,費雲便在另一叫張曉的帶領下過來,和他認識。客套兩句後,費雲就誇獎他射了一手好箭,問他要不要和自己一同投到梁威利所募之軍,入倉州。 倉州戰事也不順利,梁威利請戰,在朝廷的允許下,貼榜募軍,反響很大。飛鳥被他激得熱血沸騰,真想答應他,但還是決定要想想看。他看著比自己大不多的費雲,既敬佩,又難以明白他父母是怎麼放心的。但稍後,張鏡帶費青妲來借錢擺酒時,飛鳥就知道了,他是隱瞞了親戚家人,就想去應募。而費青妲卻不像他妹妹一樣,不但不阻止,反鼓勵不已。 飛鳥被熱血沖昏了頭,便主動要請這一飯。隨後,張氏和風月來趕人,他也一人承擔,說是自己請他們來的,隨即呼他們跟自己去酒樓。 酒席上,諸君喝了許多酒。熱血少年們就地講起「太后禍國」,卻又提到平叛大軍的功過,似懂非懂地評論戰勢。飛鳥知道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父親的名字,聽他們無意中提到,也知道不該怪他們。但他還是有些不快,也沒跟著張鏡替自己阿爸辯白,便很快退席回家。 到家後,花落開已經回去,和風月一起在屋子裡等他。花落開近來替飛鳥料理生意,雖不滿意自己的虛銜——掌櫃學徒,但卻不得不應付飛鳥的刁難,也漸漸長進,竟然能用算盤算出許多又細又複雜的賬目。 他一見到飛鳥,就酸溜溜地說:「請人喝酒不等我。」 飛鳥坐到他身邊,以責怪的口氣說:「喝的不也是咱自家的錢?你以為我不想等你回來。可你到現在才回來。」 「怪我?!還不是幾個人從霍縣那邊過來,到了城外的『莊園』,要見你?李多財安排了許多話給我,叫我過去,不能跟他們透口風,還要問他們來幹什麼,然後才能回來告訴你。我到現在還沒吃飯呢。」花落開發牢騷地說,但不滿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馬邑那邊來的?」飛鳥一愣,連忙問,「問出來了嗎?」 「我問了。他們不說!」花落開說。飛鳥吃驚,怕是自己結拜過的匪首又來拉自己入伙的,他這就叫花落開去吃飯,而自己左右琢磨。 「小鳥!」風月等花落開走後,叫了飛鳥一聲,想說什麼又沒說。 「知道啦,以後不要縱容張鏡姐。」飛鳥連忙表示知道,「不然會讓她嫁不出去的!」 「我不是要說這個。」風月走到門口,把門關了個嚴實,回來跪臥到地板上,低聲說:「你一天天長大,真的從沒想過將來要幹什麼嗎?如今,天下大亂,我家家業又不淺,老爺一心為國,你卻要想一些別的事情。」 「想了。我剛才就想去從軍,卻怕阿媽和朝廷都不肯。」飛鳥邊說邊又從牆上取下自己的刀,然後擦拭惋惜,微微流露出一付憂心重重的樣子。 風月卻不管他,又說:「草原上有句老話……」 「我知道,寧為好漢,不為豪奴。」飛鳥立刻打斷他的話,不出聲地笑了幾笑,抑制差點要撲上去親風月兩口的衝動,說,「原來你願意我從軍呀,幫我勸勸我阿媽。連朱溫玉都想著立功封侯,你和我兩個阿媽沒理由反對。」 風月木然,表情奇怪極了。他叫著「好,好,好」,歎著氣,站起來出去。 他離開飛鳥的房子,鬼鬼祟祟去了花流霜那裡。花流霜一見他就明白了,低聲說:「他不願意回去?」 「嗯!我看是——。即使少爺願意回去,只怕二爺也不肯。二爺是一代梟雄,兄弟之情未必勝過爭雄之心。」風月低聲說。 「我以前也擔心過,可二爺派人來尋了。」花流霜說。 風月微一躊躇,緩緩地說:「要是他是試探呢?」 花流霜面色越來越嚴肅,點了兩下頭,想了一下說:「那我就回絕掉,等你勸服小鳥,帶他密下回去,先去他龍青雲舅舅那裡。」 「只怕也不行!」風月擔憂地說,「龍爺怎麼想的,你我也都不知道。以前龍爺忌憚老爺,也就尊待少爺,如今卻未必。若二爺有心,只怕也不難知道。我看惟有三爺最可靠,但他難以防人,若要歸去,非得從長計議。」 花流霜歎氣,詢問怎麼才好。風月這才獻計說:「當即是要做歸家的打算,免得要走走不掉,走掉回不去,回去不穩妥。聽說許多舊人都是主母一手提拔的,主母何不派人暗中透個底?!也算是給老爺安排的後路。」 飛鳥此時去了喬鐲那裡,站在門邊喊問:「飛雪在不在?」 喬鐲知道他是在問誰在,便嬌笑說:「就我一個,你不要進來的好!」飛鳥推門進去,見她在數錢,便坐過去,又放上了一個,故作不知地問她:「這麼多錢,都是誰你給的?恩?」說完,就撥了一把數:「一五、一十……!誰給你的錢?」 「誰稀罕?!」喬鐲見他得意洋洋,明知故問,便推了他一下,用手扇了兩下酒氣,「你怎麼又喝酒了?」 飛鳥看她秀目中滿是關切,心中卻想:也不知道是真關心我,還是假裝的。喬鐲把他摁到坐墊上,說:「家裡的人都越來越怕你了。你現在只用眼睛看人,眉頭鎖著,他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什麼事了!」 「是嗎?」飛鳥自己倒不覺得,反覺得奇怪,不動不動罵人,不亂就敲人兩下,懲罰幾下卻反讓人怕。他轉移話題,因酒後輕鬆,恢復一點以前的樣子,邊以色迷迷的樣子摸喬鐲,邊問:「你數錢幹什麼?!是不是想離開嫁人?」 喬鐲哼哼著,羞澀地撞了他一下。 浟悠書猛 uuTXt。cOm 荃蚊自阪越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一 我王神武(3) 字數:5236 給了幾天籌備時間,到五月中,國王制詔迎後,並讓宗長,太常等操辦婚禮,迎女荷於魯伯通之家。雖辦迎時日不多,但典禮卻宏大得難以想像,整個長月街上遍結綵綢,林路擺酒,只要是有爵之人,便可暢飲。 大婚之日這天,飛鳥穿了內廷織造的華衣,皮護,早早在路邊蹭了兩杯水酒,這才進到宮中,和四名伴讀奉駕到國王身邊。「狄飛鳥!你熱不熱?」另一個侍讀墨度問,他已經出了一身汗,正解了胸襟,涼快。 「心靜就涼啦。」飛鳥邊勸他,邊擺手目比遠處,問,「那個少年的衣服怎麼和我們不一樣?」 「他是倜子殿下!你不知道?迎親是要自家兄弟的。」墨度低聲說。 正說著,一個管事過來,扯著尖嗓子安排演示過的細節,眾人不涼不熱地應著。飛鳥看選出來的四個舍人要牽牛,便突然嚴肅發問:「要是我們身後的牛突然亂跑怎麼辦?或者拉泡死怎麼辦?」 「牛屁股被封住了,不會的。」管事以為他怕牛突然發威,驚駕,就解釋說。隨即,他甩著提塵,便要眾人擺列,鳴金,前去接駕。 日起扶桑,接親車騎雲罕,由京城府尹卿所引出宮門。 國王迎親不必到人家家,但一行也過數門,作出迎的姿態。國王頭上戴了一頂編著皮結的板冠,手扶小許子從肩輿下來,和他的異母哥哥一起前行。飛鳥和另三名侍讀,各配刀劍,一人手持弓箭,一人捧箭囊,一人持竹,一人捧白綢,四名舍人從在王駕之後,牽著彩牛而行,跟從國王的身後,送他登上插虎賁旄頭——雄龍角旗的金輿。他一上車,一彪悍武果挽了牛而去。 金鉦黃鉞,金瓜銀屏,人馬浩浩湯湯從宮廷至內城,片刻旋回。而眾人將太僕卿之妻的鳳鸞入到宮外正午門的場地時,國王一行也擺道而出。 大車與鸞車並駕而入,虎賁衣的勇士,官員舍人跟從拱護。未入章殿,又是羽冠文官唱。公卿宗室,百官無不奉命肅立在王室告天地祖宗的大殿外,等駕御之伍。而太后宗室長者處於殿中丹墀。他們見國王乘九馬馬車而來,黑壓壓地跪了一地。飛鳥跟著車輛走在留出的闊路上,只見到太后那裡有人沒有下跪。 他展目四顧,看場面宏大,人頭肅伍,在艷陽下一動不動,突然想起自己在克羅子部的許諾,忍不住在心底打起自己怎麼迎親的小九九。他正想著,聽人在百樂聲中提醒說:「獻上弓箭。」飛鳥走神間,沒有聽清。 突然,遠處喊嘶一聲:「有刺客,護駕!」 場內大亂。唱官依然改口高唱:「保護太后!」百官無不北向,唯有不多的人南去聖駕一方。兩起陣營逐漸分明。飛鳥見幾名武士呼地怒奔而至,像是刺客,呼地起身,跳上了大車,站在國王前,高喊:「護駕!」他捧著一袋箭,大聲給人要弓,卻隱約聽到小許子低聲給國王說:「不要怕。」 飛鳥並未在意他們說什麼,看蜂蟻一樣亂跑的百官,衝散原本執金的郎軍,而馬車奔走,幾乎越過前面的護衛人等,急了一頭汗,大聲要弓箭。「給國王,給國王!」小許子卻一把奪過箭囊給國王。飛鳥去奪,卻被他扛住怒叱:「我王神武,快給箭矢。」 飛鳥也顧不得爭,給他箭囊。數名死士刺客連殺數人,在場中圍成一個小圈,邊對著國王后退,殺往太后的一邊,邊高聲叫嚷:「勿要驚慌,太后誤國,吾等求吾君親政。」 此時,戲曲一樣的事發生了,百官突然安靜,唯有國王卻使人駕車衝上,用脆脆的嗓音高嚷:「你等何人?何借大義之名陷孤於不孝?!」 眾人見國王無一絲害怕,反露出無比的從容,雖然無不色變,卻啞然沉默,難以想像十六歲的國王有如此大智大勇。太后那邊圍著的臣子,許多都不自覺地奔來護衛。稍微一停頓,他們見外圍護軍急奔而至,無不高叫「陛下不可!」瞬間,馬車更接近了,他們改口山呼:「射!」「射!」有武臣手無寸鐵,也國王身後的軍將一起快步追迎而上。 國王卻神勇萬分,張弓馳射,連殺刺客三名。萬眾紛紛振臂高呼「萬歲」。 飛鳥卻怪異萬分。他從不知道國王的箭術這樣厲害,但看國王車馬近敵,便一把推下御者,見挽馬停車不住,就回身抱過國王,奪路向後跳下。 馬車撞過殘賊,無數護軍蜂至,將敵剁成肉泥。 ※※※ 天黑,飛鳥通過苛察回家。半路卻被兩個奇怪的人截上。兩人都不像像放地人,一人詢問過他的姓名後,便露出喜色,奉上書信一封。飛鳥驚訝,見兩人彪悍,以為是阿爸軍中軍士,便高興地說:「阿爸派你們來送信?!」 看兩人不回答,飛鳥一頭霧水,邊說他們認錯人了,邊拆開來信,這才知道是二叔寫給母親的,要接他離開。他笑容一斂,皺著眉頭想了好幾下,這才大聲怒喝,豪氣地說:「今朝廷有事,安可避身免禍。我阿爸常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忠臣。除非二叔給我好多好多錢。」 「不,這也不行!武不怕死,文不愛財。朝廷才有希望。」飛鳥看自己立場軟弱,慌忙改口反省。 兩人面面相覷,跪下勸道:「少主公!還請歸家?!」 「不可能!我已經又上書了,我要為國殺敵。快走吧,城中已經禁嚴了,咱們三人聚頭,保不準就被人抓去。」飛鳥說,說完,他就趕上馬,一溜煙地跑掉。 「怎麼辦?」一人問。 「人人都說他如何?!我看卻又貪財又膽小。若真奉送給他黃金,他自然會跟我們走,可——」另一人環顧四周,低聲密語。 飛鳥跑出好遠,回頭看看兩人,見沒有追來,放心不少。他想起自己脫口而出要錢的話,用牙齒咋舌,恢復點肅穆,心底反問不已:「怎麼說出這樣的話。萬一將來被敵人抓住,不是很容易就投降?」 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出宮後一陣輕鬆,在輕鬆中順口而發了討價還價的話,反一路情緒不好,怪自己為何說剛才那樣的話,就像花落開反省自己在少女面前講了粗口,回頭自恨一樣反省。 回到家中,他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講給母親。風月也在一旁聽著。聽飛鳥說完,他很實在地說:「少爺,你明日別去宮中了,病上一病,也好和接下來發生的事脫離關係。」 飛鳥聽得明白,但很不滿地說:「我很健康的。」 「不讓你去,你就不能去!」花流霜發怒,「你敢去試試?!」 「刺客已經伏誅,不去就算了。」飛鳥看母親是真生氣,不敢應口,只好答應。正說著,李多財回來,見過花流霜後,就使勁給飛鳥使眼色。 飛鳥連忙說了一下,到外面等。不一會,李多財出來,幾乎冒出了汗。「昨天,那幾個強人入城了,萬掌櫃不知道他們的身份,留了他們,找了個人陪他們喝酒。誰知道一陣子功夫,城裡就禁嚴了。我怕出什麼事情,就趕快回來給你說。」李多財說了後,猶豫了一下又說,「以我看,不如將他們交到衙門去!」 飛鳥也不知道朝廷要怎麼搜捕,但立刻就不願意,怒聲說:「他們是找我的,卻要我將他們賣給官府?!虧你也想得出來。我這就去看他們。」 李多財苦勸,說:「少爺,你想好了。他們披著白布,雖然不說也能想像得到,非是跟人幹架吃了虧,來請人的?!」 「請人助拳?!」飛鳥驚訝地問。 「錯不了!」李多財說,「我們都說你去了外地。你現在去見他們,他們怎麼想?!」 「那就說我上午回來了嘛。」飛鳥說。 李多財見勸不住,只好帶飛鳥去了鋪子,將閒雜趕走。 來的是三個人,一個是個四五歲的小孩,一個是個憨厚的小伙子,一個是個大漢。他們都結了白布,神色悲慼。聽說飛鳥一回來就來看他們了,他們都很感動。年長的大漢連忙叫小孩給飛鳥跪下。憨厚小伙子則跳到院子中央,在原地打了一路拳,打著胸口喊:「岳爺爺在上,地虎天龍!」 飛鳥正差點當他是瘋子,他卻打完自己的胸口上前。這時,另外一個大漢也跑過去頓足打拳,口裡叫著:「仁義忠信,請烏鴉爺!」接著,等他也上前後,兩人並行磕頭,說:「瓢把子因不願意跟人謀反,被人殺了。好多人都不講義氣。他臨死的時候叫我們來找小爺,只求您幫他照顧兒子,讓他長成一條好漢。」 「叔叔大人。」孩子也連忙磕頭,捧了半塊青瓦。 朱溫玉,李多財都怪他多事,相互看了幾眼,看向飛鳥。飛鳥卻還有些發懵,不自覺想起那個憨漢許山虎扛大刀的模樣。但他怎麼也沒料到,對方卻因一面,這樣信任自己。他雖然不懂什麼規矩,卻被感動,愧疚不已,便咬著牙說:「放心。我一定要給許大哥報仇!」 說完,他詢問朱溫玉:「你對這個知道的多,你說該怎麼做?」 朱溫玉無奈,接過孩子手裡的瓦,回來後才給飛鳥說:「他就是你的義子了,扶人起來,然後對天磕頭。」說完,他把瓦交給別人,也跑到院子裡打亂拳,口裡叫:「仁義忠信,大哥在上。」 飛鳥連忙上去,跪到院子裡磕頭,說了些天公地母開眼,保佑他為大哥報仇的話,這才起身詢問。詢問後才知道,一日,許多強人拜山,共邀許山虎投靠一個叫劉武建的反賊,許山虎不肯,說了許多以忠義為本的話。他們聽許山虎這麼說,心中不安,夜中殺了喝醉酒的許山虎一家。 飛鳥看兩個淳樸的漢子淳樸到給自己說話蹲到門框那裡,看那個虎實的孩子穿著開檔褲,披了大人的衣服坐在地下望他,突然想掉眼淚。他一直以為放地的人淳樸,草原上的人淳樸,卻想不到靖康一樣有這樣的人。從霍縣到這裡,二三百里路,兩個憨厚到不知道散去,帶了一個孩子,冒著抓丁的危險,也許還餓著肚子,就傻著心思,被瓢把子托付而來。但看他們老實巴腳的泥疙瘩,飛鳥難以想像這樣的人會在太平年間去做什麼強人。 飛鳥覺得自己難以自制,便又說了一遍:「我一定給許大哥報仇的。」 「說啥報仇?!人家都聚了上千的人!」大漢哭了,說,「咱一輩子都報不了仇。看少瓢把子長大就好了!」 「說報仇就報仇!」飛鳥問李多財,說,「咱能聚集多少人?問問誰講忠義,等城門開了,咱們就殺過去,去給我大哥報仇!」 李多財覺得他瘋了,但更像是安慰兩個漢子的,便高聲說「好」,暗地了卻耍著心眼,交代說:「有力氣的差不多都跟老爺走了,上哪能尋到足夠的人!」 「貼榜,募兵!老子就要報仇!」飛鳥說,「問問萬掌櫃,我有多少錢?我俸祿裡還有多少存糧,不夠把鋪子賣了!」 朱溫玉一直冷靜地聽,此時慌忙低聲來勸:「募私兵要通過官府?!怕弄不好,成了謀反了。」 「我去我阿爸的衙門,去找找他貼過的文告,他的親兵還沒募齊。叛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何況敢殺我大哥。」飛鳥臉色鐵青地說。 ※※※ 大婚被攪,太后下令嚴查,卻知主持大典,護衛的皆為宗室,連忙調集龍鱗入勤,提前在龍鱗軍的護衛下,捲了國王去慶德北的林承山莊避暑。一行剛走,秦林就殺了秦芳,秦旦,使秦康,西門無恨等人自盡。 飛鳥因告假在家,並未一同前去。他到處找兵器,借馬,並叫朱溫玉在梁威利募兵的對面出算卦攤子,偷尋壯士。為此,他第一次巴結張鏡,費青妲,想讓她們幫忙尋借兵器馬匹。後來,他又去城外,對董雲兒父女威逼利誘。他們自然不答應,反取笑這樣的事無聊。 李多財暗中將此事告訴風月。風月怕了,得了花流霜的話,就讓李多財躲走,出錢讓家中壯實一點的男人都出去幾天,又暗中叮囑過張鏡,朱溫玉。飛鳥暴躁地發了一圈火,要將所有的人都趕走,才有女人告訴他是怎麼回事。 他乾脆用錢買了一匹瘦馬兩頭驢子,帶上許山虎下叫朱蛋的大漢,糾集脅迫花落開,朱溫玉一起出城,自稱討賊將軍,封綁在驢子身上的朱溫玉為軍師,封花落開為校尉。 風月,花流霜只覺得自己驅逐了從犯,會讓飛鳥知難而退,哪知道他只帶了三人就走,都後悔不已,如同熱鍋螞蟻一樣,邊團團地轉,邊不知道怎麼好。花流霜讓風月帶著錢,請陳元龍和一些營中軍官吃飯,讓他們想辦法幫一下忙。接著,她又帶著龍藍採到龍家的趟子局,才知道趟子局說撤就撤了,便又找家族在長月的櫃上。大概是狄南良故意沒換長月的舊人,掌櫃立刻具了款子,帶人趕往東河郡。 家中一下死氣沉沉,直到陳元龍答應派人和李多財,另一名叫石骰的霍縣小子去找尋接應,才稍微高興一點。 U優書萌 UUTXT。cOm 荃汶子版閱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二章 千里必誅(1) 字數:5457 這時,飛鳥已趕至霍縣。 霍縣一帶多為平原,賊人雖多,卻都不大,只有三四處真正下定決心,有威有信的匪類才結寨立命。這年頭一亂,結寨的不全是強人。俗話說:大亂住鄉,小亂住城。士紳,豪強和大族哪個不能結寨,他們集糧食,練民丁,相互之間除了禮尚往來,卻也結仇,尋釁,有時照樣貪圖外鄉人的財貨。 縣上奈何不得,除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自有自己辨認「什麼是民,什麼是匪」的辦法。他們會將對縣衙客氣,在官府,地方上由頭臉的人為良民,而把另一些不怎麼給官府來往,只為吃飯而搶掠的當成山寨。但這些山寨都在縣中偏遠地帶,甚至在兩縣和幾縣的交界地,縣裡奈何不得他們,根本不認他們是本縣的山寨。郡上責無旁貸,卻也顧不過來,只好放任他們存在。倒是豪強們常常糾集民丁和他們爭鬥。 許山虎就是這樣一個立寨的強人,拉了上百的人馬,一是為了召集人手,二是找個地方,安安穩穩地種地,圖個半匪半民的太平日子,毫無出奇之處。 可在他這處寨子西北二百里處的山裡,還結起的一座大寨。那裡面盤踞的人物和他相比,那才算是真正意義上落草綠林。他們有上千口子的人,有好馬數十匹,雖然也種地,但擄掠才是主業,曾多次跨郡越地作案,接受商隊上供,非常地風光。 那頭子是一個叫劉建武退伍的退役軍漢,本是李操的部下,因一隻眼被射瞎而退役。他聽說李操起兵,便聚集起賊首,打算在這裡接應,因怕知道內情而不願從命的許山虎走漏風聲,慫恿與許山虎交好的幾個強人,殺人滅門。 飛鳥四人前來,便是按朱溫玉的意思,先收復許山虎的手下,然後再論報仇。 朱蛋並不看好他們三人給許山虎報仇,直到飛鳥讓他別管,才在安頓三人住在自己廢了的家後出門忙碌。他家那兒是一片河灣地,只有十餘戶人家,村子被河勾了半拉,是名符其實的灣。前年,村子被水淹了一次,水上過村頭,如今到處都是高草,路也只有一把寬,算比較荒僻的。 他去過長月,對飛鳥的家勢有自己的瞭解,口口聲聲所說的舊人,不過是自己家的親戚和同宗,根本不是紮了心思報什麼仇,而是想拉著他們一同入飛鳥的伙。說聚,一個傍晚就聚了六、七人回來,還弄了一隻死狗。 他看飛鳥看自己幾個拖回來的狗,就說:「烏鴉爺別管,這是我們在那邊村頭弄死的,算是一點孝敬。你是京城裡混過的,一定不稀罕,可也墊個肚子。」 「你不是知道我帶的有糧食嗎?」飛鳥知道他們都難得吃頓干的,就責怪說,「去打什麼狗?」 朱蛋的妻弟洪大盆,一挺身,也算是客氣地說:「它咬過俺莊人,就是你不來,我們也瞅機會打了它吃肉。」 「他們都說啦,願意跟著爺。」朱蛋說,接著把眼巴巴瞅狗的妻子攆走,胡亂擦擦桌子,叫飛鳥坐上,又吩咐,「他們幾個給爺磕過頭後,那就是爺的人了。」 「等一下。」朱溫玉笑上一下,覺得幾個人是想跟飛鳥到長月混日子,便想理智地勸飛鳥兩句,就拉了到一邊說。可朱蛋卻無此心眼,尚指住朱溫玉,給親戚、同村咧著嘴笑,說:「他也姓朱,咱自家人。」 朱溫玉走到一側回頭看,卻沒想到什麼光榮,只是說:「少爺,你要帶他們走,是不?!」 飛鳥一笑,看了看朱溫玉一眼。朱溫玉得到了鼓勵,又說:「一走可不一定是這幾個漢子。要是走了上百口子,咱家也難養。」 飛鳥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返身回去坐到桌子上等幾個人給他磕頭。朱溫玉歎了口氣,站在門邊看,見花落開已經抱了柴火,就連忙去接。他見鄰居家的一個光屁股的小孩臥在廢土牆那裡伸頭看,卻被朱蛋的妻子拿著棍子攆,不由笑了笑,回頭找了餅子,說:「嫂子,這個餅子給他吧。」 朱蛋的媳婦罵了幾句,回頭給他們兩個擺理,說:「雞巴伢子,見了吃的就想蹭,別理他。」 「一個餅子嘛!」朱溫玉回頭笑。 「給吃哩,一會就偎滿人,咱少爺也不是糧食吃不完。」她立刻就以「咱少爺」的立場看,揉著污布圍裙擺手。剛說完,屋裡大概是磕完了頭,幾個漢子走出來,靠到另一邊說話。朱蛋臉色不太好,就出來罵:「爺們吃東西,你一個媳子咋賴著不走呢?!串門子去,滾!」 飛鳥走到門邊,碰了碰他:「喊你媳婦回來,一塊吃點東西。」 「嘿,別管她。」朱蛋頭一搖,大裡大氣舉手擺,「騷娘們!」 飛鳥也不再說什麼,就讓朱溫玉弄火。朱蛋嘴巴裡嘀咕著,還是喊過妻子,狠狠地給了一眼,說:「看你那騷樣?」扭了頭,又給那邊四個男人說:「你們,都想好了沒?」 等朱溫玉生了火,朱蛋還在手提牛尖刀子剝皮。他見妻弟洪大盆來幫忙,猛地搡一下,怒罵一聲:「娘的,富貴險中求,有咱爺在,你怕個求?」 洪大盆被激了一下,說:「我哪是怕,咱這幾個人去幹人,哪會夠?!」 旁邊的人七嘴八舌地應。朱蛋的老婆剛一問,就被朱蛋罵到一邊去。朱溫玉明白了怎麼回事,連忙藉機便勸:「少爺,咱從長計議。」 不管怎麼說,火還是生好了,狗也剝了出來,大伙吃了些狗肉,乾糧,圍著火坐。天漸漸地黑了,花落開卻衝著大伙放起大話,非要推人家的山寨。朱溫玉奇怪到頂了,心想:人人都怕,你卻不膽怯,自從被飛鳥拉來,一直都跟沒事的人一樣。 他見朱蛋和自己的妻弟起身,自己也想撒尿,就也走到一邊。他解開褲子,正「呼啦」尿水間,聽到朱蛋小聲地安排自己妻弟的聲音。朱蛋聲音壓得很低:「你小子懂個屁!是試你幾個哩。試下就這麼沒出息,要恁幹啥?!」 「我說呢。可我咋知道。」洪大盆說。 朱溫玉不聲不響地回來,看看飛鳥,拿了個火枝坐著,面孔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在一團火光映照下,與往常大為不同,不由心中慶幸,暗自給自己說:「我怎麼沒有想到?!用這法子一下就試出家裡的人忠心不忠心。」 次日,朱溫玉早早起床,叫醒朱蛋,提了把刀,催著要走。朱蛋知道兩個和許山虎結拜過的人的巢穴,起床洗了兩把臉,摸了把柴刀,出門只叫了自己的妻弟,就帶他們撲向第一個叫劉三的人。 外面下起了零星飄著小雨,帶著夏日難得的幾分清冷。在地上還未來得及起泥巴前,他們就來到了劉集。 劉三的窩就在劉集邊上的一處暗娼穴子裡。 此時已經是下午,天空又起了毛毛細雨,卻有幾分行人欲斷魂的淒意。飛鳥叫朱蛋和朱溫玉站著,自己帶著發抖的花落開直馳到窯子口,大叫:「劉三,你個雜種在不在?」窯裡幾個人正在摸牌,是做夢也沒想到是仇家摸上了門,都以為是熟人。一人應了一聲,出來說:「誰找我?」 飛鳥看他穿了短綢褂,胳膊上綁了帶銅釘的護腕,三十開外,帶了幾分凶狠,但不高也不大,便不能確信地問:「劉三嗎?」 劉三看他們年紀都不大,雖有些警惕,卻不放在心上,反覺得大丟顏面。他顯出凶像,往前走上幾步就看中了他的馬和衣裳,便擺出動武教訓他們的姿勢,問:「找你三爺爺幹什麼?」 正在這時,朱溫玉和朱蛋一人舉著一把兵器,趕著毛驢子急跑,大聲怒喊:「給虎瓢把子報仇!」 劉三因距離而聽得不是很清,就轉臉去看,但他回頭時,已經看到飛鳥拔刀縱馬,直衝過來。往往有人覺得騎兵在與步兵單挑中絲毫不佔便宜,事實卻完全不是這回事,不論馬術高低,但是高速直衝的馬匹就能將對手嚇呆,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果然,劉三先是一驚,接著轉身往裡跑。飛鳥硬是衝到跟前,在他背上劈出一刀。 一股鮮血伴隨一聲慘叫怒飆,漢子踉蹌跑了數步,栽進屋子才倒地。看幾名摸骨牌的漢子急忙摸了短刀,木槍趕出門,在街上喊人。兩名悍匪並不忙於離去,而另兩名悍匪也急切搖著毛驢來。飛鳥見花落開持住了弓,將箭上弦,就叫他練習射人。 花落開瞄了幾下,手一抖,卻射了另一人的腳,可他還好像故意氣人一樣,哈著汗手,在人家的慘叫中叫嚷:「日他奶奶!我不是射你的,手臭了。」 但立刻,他再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了,指著街上拉著竹,耙,鍬,桿的人讓飛鳥看。 經過一陣敲鍋打盆,喊兒子叫姥爺,劉集的爺們足足湧了幾十人,傢伙什各式各樣,木釘耙拉子最多,有的還缺了齒。他們迅速扛到幾名為首的漢子身邊,亂雜雜地問怎麼了。飛鳥怒色而笑,渾身盔甲發出讓人黑芒,他大吼一聲,拍馬指刀,吼問一團或多或少帶了饑色的男人們:「你們哪個要上來?」 男人們渾身被雨,耙子都舉到頭上,因額下的眼睛被細雨一打,時不時騰只手去摸,許多被別人擠了的,使勁又去擠別人,口中發著憤怒而急躁的粗「咿」聲。 飛鳥見前一排的人扒拉著腿釘著地,畏懼地後扛,便宣佈劉三的罪狀說:「你們都聽著,他和我的結拜大哥許山虎有八拜之交,卻在我大哥不願意跟他一起造反時,殺了我大哥全家。該殺不該殺?」 朱溫玉和朱蛋頭皮都麻了,但還是趕著毛驢到跟前,拱在飛鳥身後發抖。 「笨苯」打著金屬樣的鏗嘶,耀武揚威地在人前跨步,而飛鳥仍在大喊:「你們都聽說這事不?」 眾人看他做得太絕,太強悍了,以為說了「知道」就是同意他殺得有道理。一個跟劉三摸牌的漢子看同伴都嚇呆了,就主動回答,說:「聽說了!」 飛鳥笑笑,回身招呼花落,朱蛋,朱溫玉走,卻突然回頭,手裡換了弓箭,一箭將他射殺,嘴裡還說:「聽說他是這樣的人還和他在一起,可見是一類人!」 他一掖馬韁,在駿馬揚天高嘶,半豎在空中時,大聲給眾人說:「我在馮黨安的棚子裡等著,你們去告訴那些人,不想被我追殺千里,就相約去殺了我!」說完,才帶人揚長而去。 細雨如絲,吐著微寒的毒芯。百十人竟然無一人敢追,半晌不敢叫嚷。 朱溫玉,朱蛋都跑了十餘里還在發抖,回頭看有沒有人追。 連夜,飛鳥彙集洪大盆和一個小伙子,帶著他們到幾十里外,在強人馮黨安的巢穴,襲殺馮黨安。馮黨安臨死還不知道殺自己的是什麼人,最後一句話卻是:「官兵爺爺饒了小的命!小人都是被劉大龍頭逼的。」 夏雨下了三天。不日後,霍縣,整個郡上從黑到灰的人物一致都聽聞烏鴉爺的大名,傳揚說,他領著雙騎兩驢給好漢許山虎報仇來了,遇人殺人,遇鬼殺鬼。 十多日後,正是烏鴉爺的大名沸沸揚揚的時候,校尉譚成一行帶百餘人趕到霍縣,他們先讓石骰去詢問,而自己帶人去縣裡,給縣尉打了個招呼。縣尉霍古是縣中大姓家的人,本身有軍功,是最末的貴族——准爵。 他在縣裡摸到下面的強人們聚首異動,正為自己只有三十個弓手,二十個武卒而不安。聽說京城有校尉帶了百餘人手前來,便和縣長一起去見了一下。譚成接受了他們的招待,席間卻盡現軍漢粗枝大葉的習慣,張口就問:「你們這裡有反賊嗎?」 縣長嚇了個半死,連忙說:「沒有!」 譚成本不是公幹,卻狂笑兩下,說:「有人卻說有!」 「怎麼會?有霍大人在,怎麼會有反賊?!」縣長邊出汗邊說。 這是一番極老練的官場話,意思是在原則上不否認自己的政績,真是有人入京告此地有人謀反的時候,卻因有霍大人在,而和他沒有關係。霍古如何不知道他老奸巨滑,卻也難說縣內盜賊,強人橫行,便說:「是有個把賊人的苗頭不對!」 譚成摸出一張畫像,讓人看。霍古立刻湊過頭去,看了一下說:「好。我馬上派人去查。只要是反賊,格殺無論。」 「這是轄督將軍的公子!他來這裡捉拿叛賊,你們要盡快找到這個人。大人在前方為國打仗——」譚成本來想說大人前方打仗,背後公子不能出事,但一時表達不好,舌頭拐了彎兒,就說,「公子在這裡拿叛賊。一定要找到,讓我把他帶回去。」 正說著,李多財進來。譚成就幫他介紹。李多財從沒想過可以與縣官,縣尉大人喝酒,有些侷促出汗。但喝過一些酒,又被人巴結後,就輕鬆了,便打聽起許山虎,問霍古認不認識。 「他?」霍古自然聽說過,卻不好說的,「死了,一個惡霸頭子!」 傍晚,霍古便摸了一個原許山虎下的人,問及飛鳥,嚴刑拷打半天也問不出半個字。等李多財過來好言詢問時,這個骨瘦如材的男人已經奄奄一息,他吐了一口血沫子,大聲說:「烏鴉爺是大大的好漢,為了給虎爺報仇,單騎走咱縣。要是出賣他,非跟忘恩負義的劉三一樣,狗都不如地死。」 「哎!我說你上次被我逮到,怎麼捏怎麼軟,今個充大爺來了?!」霍古邊說邊給他一下,凶神惡煞地威脅。 「可我也真不知道呀。」叫糞頭的男人又換了一付乞討的面孔。 「那就去找劉三!」李多財即刻說。 優U書盟 uUtxt.COM 銓汶自扳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二 千里必誅(2) 字數:4319 大約是在霍古摸到和劉集時,劉建武的寨子裡也來了幾名拜山的人。劉建武一把粗髯,獨眼,光頭,頭上都掛著疤瘌。他是道上的好漢,見對方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人物介紹來的,卻也見面就客套,問哪陣風把這樣的人物吹過來,還備了厚禮。 對方報了姓名,相與客套一番,說:「我是來找一個人的,是我家少主。」 劉建武聽他說了來龍去脈,已經明白要找的是誰,便起身謝客,見對方驚訝,便苦笑說:「人家是要我人頭的,我怎麼替先生尋他?!」這倒是不是他不想和解,而是怕落了名頭,說出去顯得自己怕了。 兩路尋得辛苦。 飛鳥卻真在馮黨安的棚子裡等仇人,白天放出斥候花落開,朱蛋,自己在棚子裡吃扭來的地瓜;夜晚,收回斥候,大伙安穩地睡在棚子上涼快。朱溫玉卻知道,若人家真約了百十個人前來捂棚子,那他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以抵擋。但他知道也沒有用,他被飛鳥關在棚子裡,除了出去尿尿,就和飛鳥大眼瞪小眼。 這樣過了數日。一日上午,花落開騎馬出去後,朱溫玉看飛鳥不得不就著地瓜啃窩頭,於心不忍,就說:「少爺,換個能得水(方便)的地方吧。」 飛鳥丟開食物,做了誨人不倦的姿勢,正要教訓,卻聽外面嘈雜,出門看,卻見到洪大盆和朱蛋帶了十餘人,個個說是來慕名投奔的。 朱溫玉瞠目結舌,心中升起的全是敬佩,這樣時日一長,確實就有了幾分把握。 但他又想錯了,飛鳥卻把人趕去了,只是說:「要投奔,等我替虎爺報過仇再說。」 可自從這日之後,日日都有三三兩兩的人來投,但都被他攆走。朱溫玉卻又想:莫不是他怕被奸細混進來?但不管怎麼說,他已經因擔心失眠了幾日了,兩隻眼睛上的黑眼圈烏黑烏黑的。 多日已過,沒有人赴約來戰飛鳥,眾人漸漸鬆懈,覺得他們不會再來。又是一日,太陽火辣,連蠅子都想尋陰涼,拚命往棚子裡鑽。 朱溫玉想了一個能讓人略感享受的法子,把地瓜埋到土裡冰涼了吃,回頭正在埋瓜的地方拔撓,聽到外面迅疾的馬蹄,慌忙跟著飛鳥出了棚子。遠遠裡,他見花落開奔來就問:「又有人來投奔?!」 飛鳥卻否認掉,高興地說:「等了這麼多天,卻終於來了。」接著怒聲罵花落開:「多少人!不會打口哨嗎?」 花落開驚恐不已,幾乎騎不好馬,奔來就尖聲大叫:「快逃!至少也幾百人。」 「從哪過來的?帶我去!」飛鳥飛縱至他身邊,並行拉住他的馬頭,強行為他轉馬。 「你要送死不成?」花落開大叫。 朱溫玉也如一隻老雞般飛奔到飛鳥身邊,幾乎在哭叫:「少爺,快逃吧!」 「逃走?!誰敢逃走!」飛鳥走馬拔了棚子外的長矛,指住兩人,威武地說,「你們一人是軍師,一人是校尉,敢再說句逃給我聽?!」說完,他奮韁朝敵人所來的地方衝去。朱溫玉大急,邊催促花落開跟上,邊喊朱蛋,自己則抓了毛驢,騎上猛敲。花落開又驚又怕,更打心底怕飛鳥出事,便飛快回趕。 這兩年三熟的地方,此時正是換岔不久,因為地荒久了,更不見青紗帳,只是一地一地高過半腿的荒草。圓大的火球下,大群的人蔫蔫然捂著腦門和眼睛,頭都不想抬地走在這荒草上,也就是劉建武還騎了匹馬。他們邊走邊用褂子扇風,卻是就等不來涼風。 在太陽下行走的滋味卻不好受,離棚子還有四五里路,眾人邊走邊蔑視地嚷,說棚子裡一定沒有人,倒會有陷阱。劉建武他見眾人都這麼勇氣十足地嚷,卻不覺得他們真是這麼想。不然,他們約了十來個人就夠了,為何還要到寨中尋自己帶人一起來呢?他邊走在人前,邊督促人走快,心說:如今連帶許多看熱鬧,混聲勢的人,已經好幾百號的人,是人都會心壯膽豪,卻都是他娘的充好漢! 他一路地走,一路尋思這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詢問過,得知這個少年是許山虎的結拜兄弟。 可在他看來,結拜兄弟有三種。一種是一起出生入死,互相救助的次數多了,關係極好,這種兄弟通常不結拜,甚至自小就是干兄弟,見對方受欺負,心中就騰起兄弟的天性;一種是狗連蛋一樣的人,幾句話投機,或者酒席上喝了點酒,乾脆跪下來結拜;而最後一種是為了擴大勢力,或者互相借助,為此找尋一個穩固的契約。 眼前尚為謀面的少年顯然不是這三種中的任何一種,可他為什麼要找自己拚命?恐怕只有一種可能,揚名立萬…… 他正想著,似覺一陣涼風襲來,刮得滿是熱汗的身上涼絲絲的,正好不舒服撐來衣服任風來吹,卻聽一人驚呼:「他真來了!」 劉建武放眼,卻看得清楚是一匹空馬自殺一樣狂奔。以他豐厚的經驗,他立刻反應過來,空馬信馬由韁是不會跑這麼快的,非是有人藏鞍了不可。他正想著,就見那馬直奔自己。 江湖中搏鬥少用長兵器,也很少用什麼弓箭,他也就提了一柄短刀,但看對方是這般精騎,不由起了身冷汗。他知道自己也騎了馬,最有利的是交馬衝刺。但想衝刺也已經來不及了,一個鷂子一樣的人影翻身上馬,向他射出奪命一箭。 他跳馬跳到一半,卻責怪自己跳得不高,忽而低頭,這才知道原因所在,對方已經射中了自己,羽毛在胸口下晃蕩。他就感覺到幾個親信搶了自己往後跑。瞪著眼睛,想說句不可退後的話,喉嚨卻咯吱響著,是半句也說不出來。被幾人抬著顛簸一會,他終於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飛鳥斜行而過,打獵一樣射了兩輪箭,足足射殺七人。然後,他挺起長槍衝進稀疏的人群,挺槍就刺。挑殺兩個人後,他覺得不夠暢快,就棄槍換刀。背後花落開追來,只見飛鳥殺入人中,如入無人之境。一頭血湧,想也不想就往前直衝,衝到一半,這才記得起害怕,就拿出弓箭射。射了兩箭。他見飛鳥又丟了長槍,改用馬刀,切瓜砍菜而過,自己的勇氣又不知道從哪鼓出來,拔刀便猛衝。 眾人被飛鳥殺到對面,都騰起無力反抗之感。他們中不乏恃勇鬥狠的人,卻缺乏真正的戰仗,又沒有對付騎兵的經驗,也只能發呆地看著飛鳥又折頭殺了回來,不自覺打心底心驚肉跳。對他們的來說,許多人未必真殺過人,即使殺人也從來沒有去殺豬一樣殺,大多都是神經緊張地刺過人家胸膛,幾乎不敢回看幾眼。 今日,他們如此真切地看到身邊的人拋身斷體,血噴如柱,都似覺為惡魔所為。尤其那惡魔快速的馬影,更將效果強化,就像從眼前掠過的閃電,在感官上給人難以訴說的噩夢感。 速度也是飛鳥棄槍的緣故,馬速過快,再嫻熟的沖騎都來不及抖槍,尤其在將人刺穿後,是要費更大的工夫才能拔下的。花落開遜色得多了,他砍殺時一緊張,便忘記要夾馬縱行,卻是越跑越慢。好在飛鳥又一次穿透回身,眾人紛紛奪路而逃,這才不至於陷入重圍。 太陽的光線突然一頓,冥冥中就像是什麼降臨。 無人不心情猛驚,跟上最先跑走的人,聲嘶力竭地慘叫,半哭非哭地回頭看。 花落開見一個不安心地回頭看他的人腿腳一軟,悶哼一聲,嚇倒在地爬不起來,豪氣大發,探身出馬,一刀將其結果。正是他又要追得時候,飛鳥趕到他身邊稍微旋馬,叮囑說:「不要追得太快,只趕射兩邊和落後的人。」 花落開和他一起打過獵,興奮地吆喝照做,和他一路地攆過去。 李多財,譚成帶人來尋時,見荒草遮蓋,茫然尋不到目標,正叫熟路的人走到前面摸路間,忽而發覺遠處冒出數百人,他們「呼啦」高喊著,拉開足足二里的距離,兔子一樣地狂跑,邊跑邊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倒地翻滾而爬,接著起來再跑。 譚成正想截下一個問問,卻見十多個人被他們嚇倒的人老遠就下跪,高喊:「軍爺!救命!我們沒殺虎爺呀!」 譚成想來背後有更多的人在追砍他們,大吃一驚,慌忙詢問他們怎麼回事。「刀客,馬賊!」一個還能口吐人言的好漢遙空一指,也不知道指的是哪個方向。 看到這裡的人,越來越多的強人過來,下跪求救,連一些遠跑前面的人也折回來。 霍古看到其中有兩個人扛了個人,光頭明亮,胸口插了一箭,不知道死沒死,便湊去看一看面孔。一看之下,他就喜形於色,飛快喊人來拿,高笑著說:「這下可太平了,是劉建武這個大賊頭!」 眾人收了一堆,東倒西歪,倒地不起的強人,見他們比自己的人還多,都頭皮發麻,更擔心追來的馬賊。譚成是有經驗的人,立刻號令眾軍士列成隊型,而自己手挽一弓站在眾人前。他眼前仍是散亂的賊人,跑來又突然見人,就順勢抱頭伏在地上,有人口吐白沫,抽搐不休,有人漫無目標地爬。 譚成望望,卻見幾名最後的強人突然栽了跟頭就起不來了,再看,在他們身後,兩名暢意的騎士似乎還在聊天,爭論。 譚成疑惑,卻見李多財快快地跑過去,大聲叫著「少爺」!既然他的身份已經確認,自然就不是馬賊,那馬賊呢?譚成正想詢問,一名壯實的強人立刻在牛喘中起身,奮力一指,啞吼著:「馬賊!大馬賊!好漢爺爺!」 譚成往前走走,放過飛鳥兩人,再用手搭涼棚望,果然見了幾個黑點,正要迎擊,卻見那些驚弓之鳥樣的豪喘之人中,又有人想起身再跑。他邊喊著有他在呢,邊將遠處看得清楚,遠處的人騎的是毛驢。 他明白過來,眼前發生的事卻是兩個騎馬的少年在趕殺這一群人。這是什麼概念?豈不是名副其實的萬人敵。他以極難想像的目光,在不成比例的兩者之間移動,心中漸漸苦笑,知道自己這些人已經陷在尷尬中,來這裡來得諷刺。 「犯我表弟威者,千里必殺!你們頂多才跑了二十里。」花落開騎馬過來,怒指著一大堆人,用了句從張鏡那裡改良過的句子說。 渾身是血的飛鳥一動不動地騎在馬上看,心中萬丈的豪情突然湮滅,卻覺得罪惡,他仰首看天,告慰許山虎。 譚成看看李多財拿了條白巾,恨不得跳上去給他擦,正打算過去,卻感覺到腿上一緊,給人抱了。他心裡一驚,正要拔劍,看到下面的人頭都磕出血痕和草葉子,只一個勁地哀求:「軍爺救命。小人下輩子再也不做賊了!」只是用力地甩了一甩。 霍古存有巴結的心思,此時多出心眼,就地詢問:「你們可是反賊?!願不願意畫押?!」 u憂書盟 uutxT.COM 詮汶自版閱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二 千里必誅(3) 字數:6168 幾日後,飛鳥回到長月。他心中有鬼,不敢回家,便住到了城外。 這一片的荒山被耕出地,坡下又種了秋熟,上面住了人家,如同一塊世外樂土。但事實上,是沒有什麼世外樂土的,春上長月換防,整備,獵場裡也被屯了兵。他們知道這裡住了人家,卻時常來打擾一番。這打擾倒不是惡意,而是沽點酒,雇個人縫補而已。董雲兒就在山坡上搭了家野店,賣自己家的酒,偶爾也滿足滿足西面抄近路去長月的旅人。 回來的傍晚,朱溫玉就來這裡,對著兩個兵士吹嘴皮子,大講自己一行人的光輝經歷。 朱溫玉本是個算卦說書的江湖騙子,轉述難以取信於人。別說眾人,就是董老漢都半信半疑。尤其是朱溫玉又將人數誇張了不多,大約一倍半的數目,將多出的人都說成被自己三人砍了頭。 董老漢也就提了一壺酒坐到朱溫玉的對面說:「要是真有這事,小鳥會不來吹?」 「真的假不了!不信算了!」朱溫玉漲紅著面孔說。 「那我去問他。」董老漢說,「他呢?」 「喝了些酒睡了。」董雲兒剛從山上回來,倒笑道,「你還去問?那裡還有一個吹子,喝酒喝的走不好,坐在一堆石頭上傻子一樣叫囂。他們三個是一路的貨色,聽他們說,還不如聽我說。」 說完,她便挽著一條絲巾,說:「小鳥去了,說,有什麼好吃的拿出來,我去給你們大哥報仇。人家就找,不一定找了條野狗什麼的,切叨切叨給他送過去了,眼巴巴去等他這烏鴉爺怎麼著。等了幾天,我們的小鳥提刀夜行,跑到個荒僻的地方砍了段木樁,回來說:我報仇啦。你們的仇自己報去吧。然後又蹭吃的。人家看接了瘟神,一合計,約了幾百人,把他們追殺回來了。」 幾個兵士狂笑。董雲兒卻也竊竊地笑,說:「那個叫什麼的?喊我女寨主的漢子,叫朱什麼來著,怎麼沒跟回來?」說完,她就趕朱溫玉,說:「快滾蛋,小鳥要知道你跑來喝酒不給錢,看他怎麼你。」 朱溫玉干急一陣,站起來說:「不給你們說了。少爺說做人要謙虛。給我打點酒,這是他許諾的,不騙你們,等他醒了你們問問。我怎麼都在後悔,沒給他要個老婆。」 董雲兒見他盯著自己,喝了酒的眼睛色迷迷的,給了他一腳,給他掛了個葫蘆,趕他滾蛋。剛趕他走,風月就從山下趕來,進了店。 「風老怎麼這麼快就知道小鳥回來了?」董老漢連忙招呼,「我才讓人去說。」 「城防上的譚校尉昨天晚上就派人告訴了。怎麼會不知道?」風月歎氣連連,坐過去低聲說,「他跑到人家縣裡,至少殺了幾十個,還趕著上百個人跑了十來里,硬說人家是反賊,不知道怎麼個吃官司法。」 「該不是他自己給譚將軍說的吧。」董老漢失聲地問。 風月搖搖頭,又低聲說:「主母托你們看住他!讓他在這裡避幾天風頭,也好托人看看那邊是怎麼上報,可別讓他亂跑!」 董雲兒站的近,也失了色,她連忙趕幾個喝酒的兵士回去,回頭關了野店,說:「唉!只當他膽怯,不敢生什麼事,怎麼鬧了這麼大。他還不成真敢截了幾百個人砍?!」 「縣衙裡把人拘禁了,正在往上報。還能假得了?那縣裡,本來是該要他留案的,可不知怎麼的,給放了回來。」風月板著面孔說,「大概落案證實了,那些人真是反賊。」 「那要是阿鳥自己跑回來的呢?」董雲兒問。 「不會!」董老漢說,「我有不少路子,要是真有什麼事,就讓他從軍去。」 風月回過神色,突然淡淡地說:「我和主母都是看好董爺的,不會別起心思吧?」 「你把我父女當什麼人了?!」董老漢勃然作色,說,「我日日與小鳥相處,怎麼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要當他是什麼惡人去交給官府,那是萬萬說不過天理的。」 風月反安心,用手拍了拍董老漢,滿意地說:「這就好!」 到了晚上,風月和董老漢搖醒了飛鳥問事,才鬆了一口氣。原來許多人都認了罪,縣裡還上報了飛鳥的功勞,縣尉為此沾了點光,報稱自己如何的鼎力相助。風月心放了,嘴卻不軟,依然衝著飛鳥發著脾氣吼:「是不是我們越阻攔的事,你就越做?!別叫我老師,當不起!說出去都丟人。」 「不讓叫算了!」飛鳥低聲哼哼著說,其實心中頗為不安。 「好了,沒事就好!」董老漢說。他讓飛鳥繼續睡他的大頭覺,自己則勸著風月回去,說:「這等急公好義的事,我想都想不來。天下的男兒聽聞,哪個不佩服,就不要說他啦。」 風月苦笑,卻說:「卻想不到,長大了反是這樣的人。」 不幾日,三三兩兩的霍縣人便來投奔,擔心不已的董老漢想擋都擋不住。 朝廷已經嚴禁亡命,亡命不但要殺頭,還罪連自家。他們也沒拖家趕車,卻都是單身的漢子,都口口聲聲說,是慕大名而來,要跟飛鳥。董老漢和風月和議,卻是想法推他們去應募從軍。 ※※※ 聽風月說,外面來了許多要投自己兒子的人,花流霜不得已,卻也是為了自家後路考慮,便籌了錢,打算在城外買了個莊園安頓。可忽一人,幾名帶斗笠的騎客卻送來消息,這時她才知道,狄南良改了名字,要起兵入關。他置有一處空宅,是一直給家人備著的,裡面還養了武士和狗。 她更相信風月的分析,不給來人說飛鳥去了哪。 不幾日過去,秦林親批的封賞也送到家了。 花流霜暫時不那麼提心吊膽,卻又密地裡以避暑的名義,使家中的人搬往城外住。 對自己兒子憨大膽又喜又怕之餘,她雖然終於肯和風月一起以原諒的意願,叫不敢回家的飛鳥到身邊,卻難做到原諒釋懷。鬱積的騰騰怒火怎麼發洩呢?她自己都不知道,便把飛鳥和花落開放到七月正熱的太陽地裡,去反思他們的所作所為。 屋子裡的風月正在後悔自己剛才忍不住怒火,他看看還是一臉冰霜的花流霜,知道自己不該發這個脾氣,搶白擔心,無法讓花流霜,龍藍采原諒兒子的,便站在廊下,大聲地說了一些主母吃不好,睡不香的話。而花流霜卻一句也不說,只是冷冷地看住飛鳥。 飛鳥的頭越來越低,只是低聲而又奇怪地嘀咕:「為什麼?我不給別人打架,你們說我懦弱。現在好了,你們卻又說我任性,沒腦?!」 龍藍采已經毫不留情地拳打腳踢過了,此時毫不講究地說:「你要死了,怎麼給他阿爸交待?!恩?!」 蔡彩奔到太陽地裡,仍撕打花落開,卻叫著:「讓你跟你表弟比,他是什麼命,有長生天護著呢。」 「夠了!讓這個混蛋滾!想走哪走哪去,想死哪死哪去!他們倆的皮一個比一個厚,打死也不知道疼。」花流霜大概被蔡彩的一句話說毛了,失態地叫了一聲,轉身就進屋子。 飛鳥搶先一步,猛爬過去,抱住阿媽的腿大嚎,哀求。花流霜心頭一軟,挽了他,拉死狗一樣把他又丟回太陽地裡,再次宣佈懲罰:「曬到你知道錯為止!」 日頭已經高照,外面地板就跟火烤一樣。張鏡帶著弟弟妹妹站在廊下,指給他們看,告誡他們說:「這就是不聽話的結果!」張氏拍了她一巴掌,怒瞪她一眼,走過去勸飛鳥說:「快給你阿媽認認錯。」 飛鳥眼睛都被刺得睜不開了,渾身大汗,卻說:「嬸母,我已經認了各種各樣的錯了。」 「那叫認錯嗎?!說什麼,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張氏點了他一下說,接著又給旁邊的花落開說,「你也是,你比你表弟大這麼多,都是個大人了,也不會認個錯嗎?」 傳話的風月又一次出來,詢問蹲在那裡的花落開,問:「你知道錯在哪了不?」 「知道。我不該和表弟一起跑出去砍土匪,讓姑姑和阿媽擔心。」花落開說。 「該和別人一起,是不是?」風月駁了一句,說,「繼續想。」 接著,他問飛鳥:「你說說你什麼錯了?」 「我應該帶上十萬人去找他們算帳!」飛鳥老老實實地說,「讓阿媽和老師放心。」 風月無奈,反問:「你到哪找十萬人?」 「努力掙錢,募上許多兵!」飛鳥又老實而坦誠地回答,還傷心地抽搐幾下。要是在幾個月前,也許,有人會當是他心裡的傻話,可現在,連張氏都不信。 可風月卻在言語上破除他的不是,便白了他一眼,省力一點說:「不給你歪纏,你也繼續想。」說完,他喊飛雪找兩個盆分別翻扣到兩人面前,說:「想好了就敲!」 他歎了口氣進屋子,給花流霜說:「外面這麼熱,會熱傷人的。」 飛鳥的妹妹又哭了,王婆連忙從龍藍采懷裡接了她晃。龍藍采也心軟,和蔡彩一起替兩人求饒,說:「還是算了吧。」 「讓落開起來!」花流霜說,「另外一個,別理他,也別當他可憐。」 剛說完,外面的盆響了。風月出來問誰敲得,見飛鳥和花落開都指著自己,就說:「落開先說。」 「我還是不說了吧。」花落開看看飛鳥,低下頭去。 「你看我幹什麼?他是想說以後再不聽我的話了,又不敢說。」飛鳥澄清說。 「好!」風月微笑著讓花落開去歇息,問飛鳥,「你又想明白了什麼?」 「想明白了!下次真要想好再去。」飛鳥說,「先給阿媽和老師說好。」 「就不能不去?」風月反問。 「嗯?說不去就行了?」飛鳥「噢」一下,一付早知道你就會這麼說的樣子。 「嗯!」風月卻點點頭。 飛鳥擋著太陽,想了一下,發愁地說:「去看看行不?」 「只看看?」風月俯身看看蹲在那裡的飛鳥,說,「你看什麼?」 「看一看就看一看。看得東西多了,行的話就成交,不行你回屋子吧。」飛鳥說。 「再說吧!」風月說,說完正要回屋子,卻一轉身,見飛鳥卻站起來往廊下走。 「你怎麼跑了?」風月伸手指他,大聲地問。 飛鳥回頭,說:「我說對了。就是去看看再說嘛!」 風月發愣,卻也知道只能不了了之,只好去交差,讓飛鳥逃脫。 ※※※ 次日,飛鳥入城去了宮中,知道太后帶國王去避暑了,才高興地回了內城的舊宅。 快到他妹妹抓百之日了,他還是想去給妹妹買點東西,反到了中午,去了街上毫無目的地閒逛。最終,他順便去了東市的鋪子看生意。他到東市的時候,天正熱,並沒有多少人出入。他遠遠站著,一眼看到小玲在棚子下涼快,和好多人一起,聽朱溫玉眉開眼笑地講什麼東西。 飛鳥想了想,頗難受的,心中卻安慰自己說:立功封侯了,她就會理我了。不一會,他轉過身子,去了一邊,在市場邊上給妹妹買了個漂亮的小涼枕頭。他看到旁邊有個絲竹店,不由想起喬鐲的心願,正想進去買琵琶,卻聽到兩個遠道來的生意人在聊天。 出於敏感,他就站在那裡聽聽。「現在生意不好做的。備州那邊也在打仗。」一個人歎氣說。 「是呀!馬上到秋裡,我敢說皮毛那是非一個勁地狂漲。」另一個人承認說,「聽說屯牙關都丟了。」 這中間又插進一個綢子大叔,他義正詞嚴地駁斥說:「說不定不到秋裡,朝廷就打垮他們了!」 飛鳥豎起耳朵,使勁地聽,懷疑是自家老家在打仗。他連忙過去,笑上一笑,拱手說:「敝人姓狄,也作點皮毛生意。聽說備州那裡打仗,是怎麼回事?」 「好像是外族人打了屯牙吧。」第一個人打量了飛鳥幾下,把這年歲不得已出來混生意場的年輕人下了距定論,便說,「我就是備州的,卻不太清楚。」 「怎麼可能?」飛鳥問。 那人一拍額頭,狠狠地說:「不過聽說太后以欒起為將,動用大軍三十餘萬,我看非要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第二個人卻說:「聽說健布爺兵太少,在陳州打了敗仗。可你們說,朝廷拿了三十萬大軍要在備州,莫不是猛狗又殺過來了?」 「胡折騰唄。要是王卓大將軍在,和健大將軍兩個,一個在備州,一個在陳州,怕什麼?」半路上又插了一人,怒聲怒氣地加到討論中。 「要是西門大人在。明國公不反。我們大靖康如今打到西慶去了?」旁邊的人幾乎都這麼贊同。 飛鳥看他們越說越扯遠,連忙鑽出圈子。他買了琵琶回家,卻越來越擔心自己的家鄉。他真想問問國王怎麼這麼嬌氣,又去避暑,不然他就有邸報可看。而現在,都不知道到哪才能看到邸報。 太后避暑絕不是嬌氣,以目前的形勢看,她這樣老辣的人決不會為了避暑離開王都。 林承行宮在直州要地,統貫南北。太后在平亂剛勝不久,登州之兵,常州仍被欒起節制時,移駕別宮,意圖不言自明。目前這也是比較緊迫的。她要想拔去秦綱的權力,就要快決快行,否則戰勝日久,欒起大軍不動,必使秦綱生變。 這也算是被迫為之的冒險一舉,朝局初定時,他秦綱在邊地加封再多都是貶,會失去拉攏朝廷要人的機會。但目前來說,卻正好相反,正如魯直顧慮的那樣,分疆裂土。不管朝廷再如何的艱難,這都是祖宗的基業,如何能再讓人承局勢動亂?但要解其權,那就非要因利承便,否則必生禍亂。 事實上,秦綱也早已經察覺到了。 欒起在孟口大勝,其大軍卻依然盤於登常兩州不見動靜,表面是商討救陳州,但醉翁之意顯而易見。他想起兵卻又覺得不是時候,便連夜使人入陳州,尋健布求問自保之計。這意思可就兩可,一種是說,太后要對付我了,你要給我說話;一種是問,我要起兵,你會不會站在我這邊? 健布不答。說客隱去。秦綱稱病交出一些軍政權力,卻讓人與龍青雲送信,要他劫掠邊地。龍青雲哪會客氣,太后剛入住溫承行宮,他就使軍拔去鬆懈的屯牙,在遼陽郡擄百姓數千,揚長而去。但太后鐵了心要拔自己的心腹大患,無意起用秦綱,以其病中為由,使欒起領軍以討,近一步盤剝權力。 這就給另一人可承之機。狄南良潛於東山,覺得時機成熟,邊讓人接飛鳥一家,邊星夜趕回,意圖乘亂取北方邊郡。但龍青雲含糊推搪,不願意出兵,兩人發生不快。 接著,狄南良決定自行領兵入關,他去輕賤邊姓,復祖先姓夏侯,自以武律山為名,改為夏侯武律,領子弟三千,徵集各部人馬萬餘入關,號稱無畏驍騎,也以奉詔勤王號令。 uu書猛 uUtxT.Com 荃蚊自扳越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三 連環計(1) 字數:4520 五月,夏侯武律寇邊,與胡曲明戰於雪龍河。部將仇飛,子夏侯飛孝夜中渡河,敗胡曲虎,斬首兩千三百人。次日,兵行入遼陽,將所得民戶半數分予部眾。 六月,州鎮撫將軍曹開一面向朝廷上報,一面調集各路大軍兵撲遼陽。 他令鎮兵將軍張梁從五鎮中柔玄,懷荒,御夷三鎮中調集一萬人西逼遼陽;令守備將軍胡曲明殘部並密雲郡募兵,共六千人,和建德郡尉,郡司馬募集兵壯四千人匯合,一萬人順河東進;令平城府司馬江同領軍七千,部將軍董中山領軍六千,自東南而進;令州司馬方明陀,調度將軍銀川各領兵一萬自北而前。與此同時,由於軍戶不足,他一面地方徵集壯丁,一面貼榜募兵。 夏侯武律忽出遼陽,於各路大軍當他逃遁時,先擊東南江同,董中山部。江同,董中山倉促下來不及佈陣,被夏侯武律以精騎三百來回衝陣,潰不成軍。江同和其弟江彪被流矢射殺。董平山領敗兵退於峽谷中,向陳川,方明陀求救。 是夜,部將陳良領軍千餘,奔襲百里,襲擊胡曲明部。胡曲明夜中不知敵寇多少,棄軍而逃,被斬首一千五百多人,溺死者不知其數。 方明陀,銀川二人尚不知道胡曲明之軍覆滅,星夜以赴。夏侯武律利用騎兵的迅疾,設伏打援成功,擊疲卒於馬石坡,斬首萬餘,銀川只領十餘騎逃脫。 四路大軍來不及匯合就被各個擊破。其間,從遼陽擊江同部路面距離足三百多里,夏侯武律之騎兵一日一夜完成,還有餘力破敵。這已經遠勝於大猛全盛時的精騎,熟知概念的人無不震撼驚駭。 而此戰中唯一倖免的鎮兵將軍張梁未戰回師,卻忽然得知,馬賊劉遜勾結拓拔巍巍,在陳州得眾萬餘,趁五鎮出兵,馬監留守不足時,使其弟劉常襲懷朔鎮,自領騎兵三千襲沃野鎮。得知軍馬被擄略兩萬餘,豆料,馬谷,草料,西北用糧,丟失無數,張梁自知難逃一死,當即便拔劍自盡。司馬袁沖代領其軍。 勝後,狄南良卻送戰利品回。龍青雲寢食不安,兩夜未能入眠。三日後,他突然急轉態度,征各鎮兵馬共一萬五千人,跟隨狄南良出戰。 秦綱在聖駕遠在長月時就恭敬地應詔到林承。雖然他盡量做出恬淡隨心的姿態,但內心中左右思度,不能自安,不知道面臨自己的將會是什麼結果,尤其是面對遲遲不來的召見,更難以不生出在劫難逃的心思。他想暗中潛回,但又怕這是魯後樂意看到的結果,便一日三請,使人代為問安。 日子越來越緊迫,人也越來越難熬。昨日,他聽說秦林從長月派了一名儒生,不知道和魯後說些什麼,就當即被魯後殺了,便使喚身邊的扈從四處閒聊套話,想知道到底怎麼回事。暗中派去的人一大早就打聽出來了,回來看四處沒人,這才向他報告,說:「太后使人去了長月,將八爺的許多門人都賜死了,還問不出為什麼。」 秦綱摸到點什麼,但又不敢肯定。他讓手下卻領獎賞,自己則坐著捉摸,正想著,有人來傳太后的旨意,召他入見。雖然召見不一定是好事,不見一定是壞事,但秦綱還是嚇了一跳,把殘茶吃盡起身,更衣而從。 林承行宮佔地極巨,套了許多涼爽的山水區。秦綱見引自己的小宦直直往宮殿區走,心裡就呼騰直跳,這就意味著不在林蔭涼亭等地,而是在行宮的宮殿見他。任誰都明白,此時是暑天,此地是避暑之地,論事論地,要在宮殿區見自己,召見就不能輕鬆,免不得就把自己交給廷尉和宗長。 他帶著一筐心思,一路子地走,直到入了幾門才察覺目此行的是在寢宮之所,非是宣堂重地,不由稍微放鬆。這時,他暗笑自己有些杯弓蛇影,回頭想想宮人傳自己入見的話,裡面是說過要在什麼地方見自己的,不由暗罵自己昏了頭。 稍微等了一下,等宮人出來傳達太后的許可後,他摟起前衣,冒著汗珠,輕悠悠地踮起腳尖進去。魯後寢宮很亂,帷幄是絲勾的,卻全無半點女人氣息,多少讓人肅然起敬。而帷幄旁到處都是盛著卷軸的甕和呈事的托子,更可見這個大權在手的女人是多麼的辛勞。 秦綱一眼就大屋靠近臥床的地方擺了一個案子,上面堆滿文書,魯後端坐細看,手裡拿著一個綠色的水晶片。身後兩名侍女正在輕輕地給她打扇子,柔風一拂,就舞有亂髮絲,從而暴露出她沒怎麼修整。她的頭髮差不多全白了,時不時還咳嗽兩聲,卻不讓侍女給她垂背,大概是怕分去自己的心神。 秦綱恭順地站著,不敢發出聲響。他看著這個別存心思,不知道想將自己怎麼樣的政敵後母,唯獨這會,提不起怨恨,而多出一種憐惜。不知怎麼的,他就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梁妃。她是遠沒有魯後漂亮的,卻是一刻都怕自己不受寵幸,臨死的時候還罵自己的娘家沒錢,沒能給她送來滿意的禮品,最後抱著一個金疙瘩長睡不起。有時候,秦綱都覺得父親要自己的母親,那完全是因為丞相族舅的緣故。但同時,他也肯定,他的母親是非常疼愛他的。明白這個事實後,他提不起什麼對母親的恨意,只是被強烈的自卑左右。 他還記得一次,父王終於分出了點時間考問他們,讓人牽來一匹馬。許多兄弟都畏不敢上馬,而他只罵一人:「你母后都能騎馬,你怕馬吃了你嗎?怎麼沒有一點高貴的血氣?!」別的兄弟都對白如故,而他卻比秦林還難過。 從此,他苦閱兵書,衝鋒陷陣,無非是想讓人家看得起自己的母親,讓父親多看自己一眼。但可惜的是,自己很快就在取得一點成就後就沾沾自喜,貪慕被人吹捧,孝敬的感覺,以至於差點使得天下大亂,讓父親失望透頂。 他不知不覺地在心底說:我的母親還活著,她會在做什麼?她只是個一心想得到父親愛寵的可憐人兒,就和自己一樣,可自己竟然還在心底厭棄過,並沒有怎麼恭順地孝敬過她老人家。 想著,想著,他的眼淚突然滾了下來。等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知道魯後正在驚訝地看他。 「你怎麼了?」魯後問。 「我見太后為天下傷神,情不自禁,望恕臣子之罪。」秦綱跪在地下回答說,他已經從自己的恍惚中恢復,恢復鋼鐵一樣的心神,聲音放得很輕,「還望太后保重鳳體,不可過於操勞,讓天下的臣民放心,讓臣子放心。」 魯後突然被感動,自從魯直放對自己的兒子廢王自立起,就和自己越來越疏遠,而這個不親的兒子在朝不保夕的時候還能恭順地說出這樣一番話。她想肅穆神色,說些責罪的話,卻盤桓在口邊沒說。 秦綱見機不失,慌忙拿出自己的擅長之道,又懇切地說:「即使是太后怪罪,臣子還是要冒昧進言。天下的事再大,總有解決的辦法,而太后的鳳體雖是臣民的福分,卻也是太后自個的,惜身是為呀!」 「好了!你這份心。哀家體了!」魯後毫無表情地說,「我召你來,不是讓你給哀家說這些的。我手裡有許多揭發你不法事跡的折子,想知道你怎麼看?稍後,我會讓人給你謄抄一份,讓人給你送過去。」 秦綱心中高興,這麼說頂多是讓自己反省,而不是治罪。知道歸知道,他不敢表露半分,唯唯諾諾地謝罪。魯後給他賜了座,就地向他詢問一些政務上的見解,最後又問:「有個叫夏侯武律的放郡人,你聽沒聽說過?」 「這個人是改過名字的,我使人問詢過,所發的檄文大致符合。他還有一個哥哥,在那裡很有名望,被我舉用過。可他後來入了朝,太后調辦過吏部省檔案,一看就知!」秦綱說。 「那就是說,他不是外族?!」魯後問。 「近藩久了,血統難論。這個人的性情格外地剛烈,卻又不是個莽夫,是個不容易對付的角色。龍青雲大公對他都有幾分忌憚——」秦綱介紹說。 「朝廷已經承受不起這樣的壞消息!」魯後說,「我有意與之議和,把遼陽,放郡都割讓給他,使其拱衛朝廷的門戶。我想了,如今朝廷局勢動亂,那個龍什麼的大公也未安有好心,一旦這麼做,就會在他們中製造出矛盾。但就怕他剛勝之後,沾沾自喜,不願意罷兵!」 此戰的勝利,不但讓人馬不多的夏侯武律有機會在靖康編排壯丁,補充兵戈箭枝,更是在幾乎已遙遙欲罪的靖康朝廷唯一無傷的地方插了一刀。這樣一來,健布在陳州毫無可勝之理,連戰也打不下去,惟有向紛亂的倉州撤退一途。姑且不論倉州,而夏侯武律和馬賊劉遜,拓跋巍巍排出齊頭並進的樣子,即使不結盟,也已經杜絕任何一路被圍殲的可能,反而讓朝廷處處拋露縱深之地。 這樣的消息,朝廷不管怎麼摀住,包住,不使人透露回長月,也還是摀不住的,頂多讓人知道的不那麼清晰而已。此時,她並沒有因自己受馬賊兵鋒所指而退避,而是急切想和夏侯武律議和。這也是目前朝廷所能選擇的最佳策略,朝廷可以割讓兩個邊郡,許諾一些好處,但不能整盤崩潰,不能讓拓跋巍巍坐大,也不能讓馬賊入腹地,這些反賊可是聚集百姓的好手。 秦綱打心底贊同這樣的見解,但有顧慮地說:「我覺得他只有萬餘的人馬,即使得到龍青雲的救助,也不過兩三萬人。長驅直入,我損他傷,並不能得到更多的利益。我想他看準了朝廷的形勢,目的也就是這麼多。我們朝廷可以給他以合理的身份地位,他又怎麼拒絕呢?只怕朝廷中的大臣會覺得我們軟弱,在給外賊妥協。」 魯後點點頭,說:「但也顧不得了。西地戰勢如火如塗,形勢不妙!」 「怎麼可能?我卻未從邸報和塘報上看到什麼。」秦綱大吃一驚。 「這樣的形勢,怎麼報?為了防止軍民潰逃,衝擊長月,我已經使人封閉了玉門關,下令軍民死戰。」魯後突然覺得兩人對話來得方便,許多看法都很接近,因此隨意了許多。 見秦綱一下憂心,魯後便解答一樣道來事實:「從春上,朝廷就接到奏報。說是有幾支妖魔一樣的部落,不斷進擊龍重關,身如巨人,毛髮多白,挾有狗熊之類的怪獸。因為他們被擊退了,朝廷也沒有怎麼重視!但一個叫李皖的,見其人少,貪功輕戰,致使龍重關淪陷,恐怕要在亂糟糟的時候長驅直入。」 「據說他們能空身涉江河,渾身怪衣,手如獸爪,可輕易開胸破腹,掏出人心,扭斷人頸。讓人難以相信,天下還有這樣的人,即使是獸人,也不會這般。」魯後苦悶地說。 等秦綱走後,魯後有些發愣,她喊人去叫一個叫王倫的人,不自覺地自語:「可惜。人都說秦台如何?!」 想到這些,她就又想及到兒子。他卻是與國無補,反找了個儒生來告訴自己「天下需要大有為之君主」的道理。這話是沒錯,可是用意何在?她不快地想:他以為自己取代國王,就讓人知道天下有了大有為之君主? 王倫的到來驚擾到她,她回過神,看住這個矮小的官員,說:「你回長月,使人密切監視林親王和台郡王,一有異動,立刻來報。」 王倫退下,魯後想想秦綱的話,覺得還是該做出應有的姿態,不能授人以把柄。於是,她在林承減膳三日,令曹開自盡謝罪,責令欒起擺出強硬的架勢,以有利於使者出行。 浟幽書萌 UuTXT.Com 全紋字版閱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三 連環計(2) 字數:3665 凡事由母親做主,身邊又有秦台協助,秦林很清閒。他打日過三桿後就尋了得風的台閣乘涼,讓下面的人運來了冰,鋪冰鎮瓜以解酷暑。涼亭中涼風吹掀,他的心頭卻一片火悶。 聽到王倫的回報,又想起蒼花臘借天下人的擔心而表露的「子弱母壯」,他突然懷疑自己的母親,怕她不像她說的那樣,是為了她的兒子,而不是想大權在握,富貴他們魯家?不然,自己只是尋了個人想勸點讓自己登基的道理,她為何這麼大的反應?! 說起蒼花臘,由秦台介紹他認識的。這個人很有名,著過一本《三才要略》的書,論及天道,地載,人倫,不久前在太學講學,引起很大的轟動。 秦林受秦台的介紹請了他。難得的是,他來了,也許是不拂秦台的意思,也許是不敢不來。秦林見到他,就關切地詢問:「蒼老看我是什麼樣的人?」 「不問蒼生問己身,那只是平常人所問。」蒼花臘淡淡一笑,平靜地說。 秦林卻覺得自己問對人了,便說:「聽說問天下的人,當非常之人。我是不是會成為能夠問天下事的非常之人呢。」 蒼花臘諱忌不語。秦林再三催問,宣稱所言無罪。蒼花臘這才將他褒揚一番,並在他提問天下弊端的時候,捋鬚而問:「那,王爺覺得天下不穩的根源是什麼?人們都在談論什麼?關心什麼?造反的理由又是什麼?」 秦林自然知道,卻說:「我母后說,天下需要一個大有為之君主!」 「那為什麼沒有呢?」蒼花臘又問。 秦林不語,卻突然說:「我明白了。可什麼樣的君主是大有為之君主?」 一番談論,秦林對其五題投地,於是委託他為說客,前往林承見自己的母親,說出這一番話,透露自己的看法。蒼花臘推辭,卻推薦自己的學生。此生去了林承行宮,剛說完這些,就被魯太后殺了。太后接著使人回長月,責秦林不可被妖人蠱惑。 這等於澆了秦林一盆冷水。他正煩躁地想著心事,一個侍妾給他打扇的時候,一不小心打得低了,扇子從他眼前擦過,嚇了他一跳。 秦林暴怒,高喊:「來人哪!你要拍人是嗎?我拍死你!」 「饒命呀!」女子連忙下跪求饒。 「饒命!就知道叫饒命!」秦林一腳把她踢開,讓人拖她走,口裡說,「打到她不求饒為止!」 女子被人拖走後,有人傳了話,說台郡王求見。此時,他猶收不住憤憤的心,邊讓人去帶,邊將一桌子的東西掀得哪都是的。正發著無妄的火,秦台舉著優雅的步子,摸著鬍鬚沿台閣走來。 他一見就顯出自個的五體投地,從身後的人那裡取了一個金泥封的軍匣遞了上去,拿近日西地的捷報來讚:「八爺運籌帷幄之間,決勝千里之外,尤其是用人上,這是一用一個准。」 他雖然入了中樞,參知政務,卻不該轉遞此等軍折的。可秦林近來信任他,凡事都要他去辦,他卻只能叫著苦,勤勉用事。 秦林眼中閃爍,想打開卻還是沒開,忍不住問他:「你怎麼知道是勝仗?莫不是你看了?」 秦台笑道:「不看也知道。老八的本事,怎會不知道?」接著又問:「誰又惹得你生這麼大火?這可不行,這可不是用事之道,當用忍持重才行。」 秦林被他說的不好意思,他對這個小叔叔的話還是挺在乎的,便解釋說:「一個侍女不小心,我已經讓人稍加懲處了。」說完就讓他坐,而自己又翻來覆去地看那軍匣,卻不去打開。 秦台當他多心,想找出有沒有被自己打開的痕跡,極為反感地想:許多軍務都是我和司馬召光經辦的,偏偏給你送了捷報,你卻狐疑刻薄地懷疑什麼。我們要知道什麼事,是靠上報的軍情,也用不著去拆絕密的軍折呢? 秦林卻沒有親自拆封,反還給秦台,讓他拆開,口裡卻說:「怕是二十三叔自己想的,你看了告訴我,別說得太嚴重。」 秦台再看看他往復吸氣要下決心的樣子,這才明白他是沒膽量拆,便裝出不知,拆開了讀道:「……西州實無大要,歷經多戰,民治崩壞。松漠羌男兒多彪悍孔武,渾身刺銅青,在民則賤,在軍有功則不恤,前都督校尉實為暴虐,多壞人心,故有一呼而百應。今將士戮力,敗松漠羌部,殺裴陳,已使其復降歸,當使有德者代,不需多戮。隴下師闊虎,浪東審發雖各數萬之眾,多為流徙要挾之眾,不堪一擊。今以五千人斬首萬人,非功非德,不可謂勝。欲求一勞永逸,須上以治世能臣牧之,可澄沙正本。 「西寇乃冷漠悍蠻,雖銅筋鐵骨,性忍堅韌,卻難服水土,其所牧活物亦不抗南暖。第一春人畜必多病,行不離江河,無食。今天已酷熱,其瘟疫橫行,若祛兵士之懼,一股可勝。臣已經建議大將軍徵集投火車,覆蓋出擊。等寇人獸分離,以戰車沖隔,則獸遁人留,可勝。當務之迫,可使官員聯絡涼境,勝可得涼民之助,西圖徹驅之。 「……」 秦台讀完,又笑如蓮燦,說:「此人輕騎入倉州尚不滿兩個月,便有此嘉報,真英雄也。」 秦林手握搖椅紫金籐,呼地坐起來,大喜過望,叫嚷道:「賞!賞!可進為車騎將軍,授列侯,給實封六百戶!」 秦台連連贊同,又試探地說:「是不是還應該賞他點別的什麼?」 秦林頓時明白了,面色端穆,稍後點頭說:「那就以我個人的名義賜他一柄如意!」 秦台下頜微動,見周圍沒人,才壓低聲音說:「我暗中探了許多人的口風,他們都是擁護親王殿下的,我已經讓他們上書給太后了。」 「我母后定然不肯。」秦林不快地說。 「就怕你自個沒這個決心。我看太后主要是對你不放心,看你擺出強硬點架勢,說不定反而高興。」秦台斜睨了他一眼,自己歎氣說,「你小叔叔也只能給你做這麼多了。」 秦林躊躇好久,卻還是忍不住問:「宗親們呢?」 「嗨!這還有得說?現在誰是宗長?」秦台大包大攬,擺了擺手,說,「除了你太后的娘家人,我卻還是能說服他們的。」 「只怕母后——」秦林說到一半,停住了,說,「聽姚翔說,那個策士受過他們山主的大恩,怕是別有圖謀。」 「是嗎?」秦台警惕,假裝自己不知道,「但他說的都有道理呀!」 秦林點點頭,承認說:「別人起兵,檄文,確實都是針對天下沒有大有為君主而論的。若是有了一個有為的君主,四方自然太平,也就實現了母后的攘外必先安內的打算。」 「說起來,我今個也有不高興的事。東山來了個有名的道士,人稱老神仙,那誰,秦成拉了他去府邸看問,碰巧我在。還說觀氣望人是一絕,他竟然說什麼?」他撫住肚子,大為牢騷。 「說你什麼?」秦林看他的樣子好笑,於是就問。 「說我這幾日有斧兵之災,過了之後可保長命!」秦台說,「害得秦成把他的貼人高手都跟了我,免得我過不去這個坎。我罵了他一頓,把他的人都趕走了。」 「我看也是欺世盜名。」秦林說,接著喊人來切瓜,拿些冰鎮葡萄酒。兩人對酒慶賀,相與甚歡。 秦台很快不勝酒力,到回家的時候,秦林只好派人送他。 到了晚上,送秦台的人卻帶傷回來,給他說:「今天碰到了刺客,是劍術上的不世高手,傷了我們的人,刺殺不成,只一拔就上了高牆。」 秦林一驚,說:「真應了那個道士的話?快讓人去找。」 「已經報到內城衙門了。」武士回答。 「去找那個道士!」秦林責他不開竅。 秦台遇刺的事兒說小也不算小,說大也不大。秦林需要他的支撐和幫助,不但派人詢問,還責罰了內城府官,以表示自己的體恤之心。秦台做出格外領情的樣子,幾乎是流著眼淚謝過。 等到次日,他一樣起身公辦,代替秦林處理一些事務,直到晚上才帶著一身的臭汗回家。妾侍正爭著伺候他洗澡用飯,蒼花臘來訪。他吐掉口中的飯,整過衣服,立刻出去相見。 蒼花臘欣身倜儻,一身青衿。他束手立在堂上,見秦台出來,也只是微微一笑。「有什麼事嗎?」秦台不敢怠慢,見面就問。 「你要想辦法放出我們的少主薊任行。」蒼花臘說。 「他在長月很好。沒有人敢怎麼樣他的。」秦台說,「等將來事情成功,山上的地位和以前一樣,能不讓他回去嗎?」 「可誰又知道你會不反悔呢?」蒼花臘反問,「要是事情不成呢?我們已經犧牲一個門人了,將來我們的性命也全是一句話,你又何必不肯給我們一個不悔約的誠意?」 秦台只好點點頭。 uu書萌 UUTXt。cOM 詮文字版越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三 連環計(3) 字數:6514 立秋之後,長月這邊的天就一天熱過一天,滿世界都是人和狗在樹陰下伸舌頭,人們逮了水就一桶水一桶地灌。天熱就伴隨著旱,直州靠長月這邊已經數日沒下雨了,這天的太陽從末伏後幾天起,呼呼地吐了六七日的火,還不把大地的水分搾了個精光。 劉建武的弟弟劉建德帶人襲了縣衙,劫走了罪犯,揚言要找到「黑臉烏鴉」給哥哥報仇。飛鳥聽投靠自己的人說了,便立刻花重金聘董老為教頭,選練二十名壯士以防備,雖天熱也不懈怠。他為了鼓舞士氣,日早,夕晚兩場都不缺席,拿出做表率的樣子,以普通一員的身份加入其中,穿亂石,角力,排列演拳。 接近傍晚的時候,熱浪還依然從地下翻騰,飛鳥卻已經和十多個漢子手裡拿著竹子削出的兵刃,去了山下的林蔭地帶。他們都盤著腿坐,看渾身大汗的董老漢給他們演示動作。董老漢持了個竹刀,作了幾個示範,停下給那個叫石骰的小伙子說:「你過來試試。」 石骰拉了自己的竹劍來到場地,向眾人一笑,站在場地中。他向董老漢看去,得到同意,便紮了個架子,徐徐舉刀,呼地至上向下猛地一劈,「嗨」地吐氣,接著回手一揮。董老漢停止住他,說:「這刀是自上而劈,民間叫做力劈華山,都以為猛地一劈就完事,其實每那麼簡單。」 說完,他用自己的兵刃在空中劈到不同的位置,說:「看,劈到哪裡用的勁是不一樣的,你們要好好感覺。劈到什麼地方,用哪個部位劈,自己扎樁起步的姿勢也要調整。」說完,他看石骰不怎麼在心,就揮著手說:「你來劈我試試。」 石頭點頭,撓了下後腦勺,站到他對面。董老漢又安囑他行禮,然後喝道:「來吧。」 石頭兩手抱竹,猛呼幾口氣,卻又聽董老漢教訓道:「你這吸氣也不對,先來!」不由憨笑。笑過之後,他猛地一劈而上。董老漢退後半步,也出竹刀。隨著兩下「啪」地一聲輕響,董老漢猛地向上一挑,石骰站立不穩,猛退幾步,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隨即,董老漢停住不動,等他站穩後才又以他剛才的所用的方式下劈,石骰去擋,手中竹子竟被劈斷。眾人大聲叫「好」,紛紛問鳥爺的刀法是不是跟他學的,將來自己能不能砍著幾百人亂跑。董老漢看看明來訓練,實際已經扇著帽子打瞌睡的飛鳥,冷哼一聲,卻說:「他那刀法毛燥得很,嚇唬嚇唬你們還可以。」 正打瞌睡的飛鳥忽地抬頭,打著呵欠說:「老頭,別不服氣。」 董老漢不動聲色,引誘一樣說:「敢來試試?!」 眾人來了精神,紛紛鼓動飛鳥,有的叫「大哥」,有的叫「爺」,說讓他們看看厲害。飛鳥卻知道董老漢的厲害,說不定就挨頓揍,只用鼻子哼哼,就是不肯上去。 董老漢諧謔地看住飛鳥,淡淡地教訓說:「人家習練刀法,為了精益求精,可以背著乾糧跑上千里來尋求一個對手。而你,豬兒般懶,愛面子愛得要死,就知道用鼻子哼哼。」 「其實我在是用事實來在證明我的刀法不毛躁的,你挑釁我,我也不生氣。」飛鳥樂呵呵地說。 「那來試試!」董老漢正說著,聽到遠處有人給自己打招呼,就扭過頭去看,見是幾個軍漢,就連忙給他們說話。圍場駐軍中,有幾個常來和董老討教的軍漢。他們會在閒時站在一旁看,有時手癢,下場現手絕活,有時甚至和董老漢下下場。飛鳥知道他們大多都是有軍階的人,個個都很厲害,連忙喊他們,說這裡有個「自大狂」。 幾個軍漢果然過來,為首的長得就像是個黑面無常。他給董老漢笑笑,卻叫了一聲「老師」,飛鳥平日沒見過他,這才知道自己竟喊了董老漢的徒弟,想必也不會替自己扛一扛的。董老漢錯過身子,在軍官耳朵邊低聲地說話。那軍官嘴角起了笑意,用犀利的眼神掃過面前的這些人,點點頭,高聲說:「來,哪個要給我試試?」 董老漢頓時向飛鳥抬下巴,說:「來,小自大狂,來試一試。」 飛鳥裝不下傻了,只好起來,提著自己的竹刃,四處獻笑,口裡卻嘟囔說:「以大欺小。」 黑臉無常作了個「請」字,自己接過董老漢手中的竹刃,提前就在場地裡遊走。飛鳥站到他的對面,微微行禮,客客氣氣地說:「大叔要讓讓我,我今天才十五歲。」 黑臉無常卻沒有什麼表情,說:「戰場也讓敵人讓你嗎?」剛說完,他才知道飛鳥根本是麻痺他的,已經劈出銳利的一道竹風。 那人揉過身子,呼地一低,直直地一刀,竹尖帶著威勢,銳響一聲,但他回著一刀,卻知道自己又錯了。飛鳥劈到一半,根本是跳退兩步,向他扔出兵器。這麼近的距離,他又是紮了直劈的架勢,只好邊用兵器挑,邊倉促側身以挑個實在。 董老漢見飛鳥無賴,冷哼一聲,叫了個「停」。可根本無用,那飛鳥已經一個狗爬式撲到人家跟前,用手叉過對方的肩膀,絆腿就摔。黑面無常被摔倒,正想再用身體的優勢壓過對手,卻感覺到一隻手去偷「桃」。他丟了兵刃,用兩手去護,慘烈地大叫認輸。 景象慘不忍睹,不光董老漢想捂眼不看,連一邊拜他為大的人都覺得丟人。而飛鳥若無其事,放棄去抓別人的「桃子」,起身拍打衣服,高聲爛笑。董老漢卻宣佈說:「三局兩勝,再來!」 「不比了!老師!」黑面無常面紅耳赤,大搖其頭。 「你先去上面休息。我卻是食其祿,擔其事。」董老漢給他打打衣服,安排這個特意來看他的徒弟說。他推過黑面無常走,卻又說:「石骰,你來!」 石骰從別人那裡拿了換了把竹刀上來,站到飛鳥對面行禮。飛鳥揀起自己的刀,怪叫著,霹靂啪啦就是一陣子雨點樣的狂打,石骰擋了兩下就擋不住了,被他打著跑,而飛鳥卻跟上,只打他的屁股。 董老漢徹底失望了,他算是知道,飛鳥也不是刀法不行,根本就想換著花樣鬧著玩。 越是這樣,董老漢越偏偏想稱稱他的斤兩,便用腳挑了刀,叫了聲「來」,就朝了他劈去。飛鳥知道這可不是自己打石骰那樣的輕快,慌忙回身格擋一下。兩人戰到一處,旁邊的人都只聽到兩人竹子相交的劈啪聲,卻已經看不輕兩人的步法移動。 幾下下來,兩人分開,遙遙站住。董老漢點點頭,說:「還是個可造之材,下一刀就叫你刀折人敗。」 「我厲害的還沒使出來呢?」飛鳥說。 「就像剛才給你斗龍哥的那手?」董老漢問,接著以教訓的口氣說,「他是沒有防備,又見是平時切磋,沒法下手。」 「那就叫你見識一下我自創的刀法吧。」飛鳥兩眼瞇縫,將纏柄在胸前掄了個半圓的圈,收刀在懷。 董老漢算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起刀式,詫異不已,但一動不動,等飛鳥來砍。飛鳥快速地移動,突然自懷中後手出刀刺,等董老漢後退,換手勁再刺。董老漢大吃一驚,這是槍術中常見的「出寸」槍,靠還手之力而後進,卻沒想到飛鳥竟然這麼怪異地使出來,還嫻熟無比,中間並無間隔破綻。他一時大意,差點被刀刺上,連忙又退,卻見飛鳥又翻了身,刀從上至下,就像棍子一樣掄,不用刃上某點吐勁。不得已,他存著看看飛鳥到底玩什麼花樣的心思,便繼續後退。飛鳥突然回身跑了,他怪異不已,卻沒有追。 飛鳥呵呵回頭來笑,說:「我的回馬刀,你沒機會見識了。」說完,他又飛快地跑回來,到跟前才端刀而刺,然後極不可示意地侵身抹殺。董老漢慢慢明白他為何不願意跟人比試了,他這刀一刀比一刀怪,若是真和人動手的時候,高手也會在防不勝防下被他打得措手不及,一不小心身上就多了窟窿;而看過之後,這些千奇百怪的招數就威力大減,還暴露出許多破綻。 飛鳥耍了二三十招怪把戲,回頭笑話董老漢:「是誰說一回合就讓我刀折人敗的?」 「下一刀!」董老漢說。 飛鳥在旁邊歡呼中笑一笑,卻說:「我還有最厲害的一刀,叫萬流歸宗,要死人的!」 董老漢看他慢慢地閉上眼睛,收刀在身側,不由微微點頭,覺得他的武藝已經漸漸入流,可以不靠眼睛而側重於感覺,不然是不會這樣蓄勢待發的。飛鳥靜靜地站著,接連換了幾個姿勢,氣勢壓人。 董老漢警覺,從他身上看到點高手的味道,便相信了他說的那種要死人的說法。但他還是漫不經心地站著,等飛鳥出手這一刀。飛鳥慢慢地移動,刀不斷地小幅度地變換,突然猛地一睜眼,吐了一口痰,簡練而平淡地劃過一刀。竹身沿最近最短的距離,以最快的速度繃出一條線,最後在董老漢的心思中壓成一個點。 董老漢隨手在破空中迎擊,以點破點。飛鳥的竹刀寸寸皆斷,一直裂到手邊。 「這麼厲害?!」飛鳥駭然。 四周安靜一下,人們都用著吃奶的勁大聲叫嚷。而飛鳥卻發愣地看住自己的竹刀,最後不服氣地說:「我用了直刀,若是彎刀,你一定破不了。」 「首先你不該吐那一口痰。」董老漢邊擦頭上的痰,邊說,「真正的高手哪那麼容易就因為一口痰被你搶去先機,反而只能累你自己的動作緩了一線。」 「還有,就是你缺乏對刀勁的控制,還是無法能真正運刀自如。充其量是個軍中好漢,難以向刀道發展。」董老漢帶著懷念的口氣說,「這也難怪,你根本沒有見過真正的高手,又怎麼能體會其中的不可思議?」 「那一刀劈了半頭牛的人是不是高手?」飛鳥問。 董老漢看看天色,邊讓眾人散掉,邊帶他向山上走,說:「這樣的人很難找到,恐怕已經是萬人敵啦。」 「我三叔就可以。」飛鳥誇耀說,「我才不屑他教我呢。給我十來個力士,我一樣讓他死得很難看。這也不用,給我把弓箭就行了。」 董老漢笑笑,說:「這話說來是沒有什麼錯的。但戰場上視死如歸的人比比皆是,卻照樣被一些勇猛悍將殺進殺出?你說說看,這為什麼?」 飛鳥想了一下,說:「他們不能齊齊向一個人動手。」 董老漢點點頭,又說:「但這樣的軍中豪傑卻並非天下無敵。一些民間刀客,劍客卻能取他們的性命。」 「為什麼?」飛鳥問。 「軍中講求簡練實效,一刀斃命,往往並不功於精巧。而江湖中卻是以准,狠,毒為主,走了偏鋒。」董老漢說,「一樣的殺人,但戰法方式不同。比如你父親,肚子都起來了,和我這樣的人不限場地進行搏鬥,你說誰會贏?」 「但要這些人上陣殺敵,卻又不行,他們未必能衝開人牆,也難以殺透盔甲。有人不是說嗎?習武者,上乘者保家衛國,中乘者行俠仗義,下乘者,強身健體。這其實也分別道出了三種武學的圈子。比如石骰,他就學過拳,你覺得他的拳怎麼樣?花裡胡哨,給姑娘捶背都未必起癢。」 飛鳥點點頭,說:「我明白。」 「其實還有一種人。比如薊河岳這樣的人,他的武學便不是這三種的圈子。」董老漢看看飛鳥,見他是在認真地聽自己說,就說,「這是一種想問仙求道,尋求世間真諦的武學。他們的武學最厲害,甚至殺人於無形,跟邪術一樣,提氣縱身,可逾人能。」董老漢說。 「殺人於無形?!卻未見得自殺的薊什麼有這種本事,不然他也不會自殺了。」飛鳥輕蔑地說。 「他們治內而不修外,並不擅長與人搏鬥,即使懷有這種手段,又有何用?」董老漢說,「最可怕的是,也是我要給你說的,有將搏鬥和治內練氣融為一體的人。他們才是真正的高手。軍中也有,民間也有,雖然極少,但可謂真正的無敵。」 飛鳥看野店到了,外面散落著幾片瓦,立刻拉過董老漢,而自己將瓦片垛起。董老漢看他提氣牛哼,怪異非常。飛鳥的臉越憋越紅,擢手成掌刀,終於大叫一聲,掄手向疊瓦砍擊。瓦片應聲而折,他拍著手,不可一世地炫耀:「怎麼樣?是不是這種?!」 董老漢看他一臉陶醉的樣子,不忍心打擊他,只好說:「不錯的硬氣功。」 飛鳥怪笑著往店裡跑,大聲喊要吃的,卻被董老漢叫住。「知道我怎麼破你刀的嗎?」董老漢提了半片瓦讓他看,他是一直想讓飛鳥來問的,可飛鳥偏偏不理會,也不感興趣。 「這麼一說,也是硬氣功?!」飛鳥回頭叫了句,轉身就跑進店了,去找吃的。 不一下,董老漢就聽到女兒和他爭吵的聲音,無奈不已,心說:這傢伙就是不肯上進。他看看手上的瓦片,不是衝擊的碎紋,是齊齊斷開的,不由點了點頭。黑面無常也和幾個農漢上前觀察,他提出一片,給董老漢說:「老師收了個好弟子。」 「你怎麼有空過來?」董老漢這時才奇怪地問他。 「馬賊襲了宣化,太后帶國王陛下退往錦門,被圍困在那裡幾日了。朝廷要募兵去救!我提了職,剛募了百十個饑民,卻分不出身,想要老師去幫忙訓練幾天。」黑臉無常說。 「募兵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齊備,去救援怎麼行?!」董老漢大吃一驚,「我也只是個武教,哪裡能讓他們熟悉軍紀,軍令,編排演練陣法?!」 黑臉無常面色難看,嚼著下巴認同董老漢的話,說:「能讓他們不在半路逃跑都不太容易。」 「這圍場裡就屯了幾千人,他們去救援也比得過雜募的上萬人?!」董老漢憤色而怒,「要募也要找軍戶來募,這不是拿朝廷的人開玩笑嗎?」 「親王自己的親娘,他要怎麼來救,咱們是管不著的。我卻要跟隨將軍,去救陛下和太后!」黑面無常正氣凜然地說,「位卑不敢忘憂。斗龍一直記得老師的教導,此番定當忠君報國。勝負不說,唯志氣不可丟。」 「好樣的!」旁邊一個農漢忍不住讚道。 董老漢是和風月有過計劃的,此時更想藉機推他們去軍中,便看看他們一張張流露真誠的面孔,問:「你們也要去?」 「得要我們瓢把子願意。他要願意,我們就一起去。」一個漢子說。 「好!我就代替你們問問他。」董老漢說,接著拉著那叫介斗龍的黑臉無常進店。 飛鳥看董雲兒進了裡面的廚屋,慌忙在盤子捏燒好的下酒菜往嘴巴裡填。聽到見有人進來,他猛地一轉身,飛快地嚥食物下肚。董雲兒又端了兩盤菜出來,不依不撓地趕人:「你怎麼還不回家?今天沒你的飯。」 「天都黑了。」飛鳥含糊不清地說,「明天你早早地說。我就可以回家了。其實你燒的菜也不是很好吃,別以為我是見到好吃的,想留下蹭東西。」 董雲兒給介斗龍笑了一笑,放下盤子,回身捏住飛鳥的嘴巴,說:「你敢說你現在嘴巴裡什麼也沒有?」 「其實我是在試毒。跟國王跟久了。嘿嘿!」飛鳥看隱瞞不住,乾脆扭了身子,坐到董老漢身邊,咀嚼下嚥,摸了酒壺就要對著嘴順喉嚨。董雲兒給他奪下,擰著他耳朵問他:「你怎麼就不知道什麼叫害羞?」 「好啦!」董老漢也一臉笑意,邊趕董雲兒出去,邊問飛鳥,「毒試過了沒有?咱們可以吃了吧?鳥瓢把子!」 「他就是?!」黑臉無常晃著手指頭,指指外面,又看向飛鳥。 「大名鼎鼎的烏鴉爺。你到河東郡那一代一打聽,保證人人知道。」董老漢揶揄說,「人家單槍匹馬,可了不得著呢?」飛鳥聽得高興,連忙抱拳,連連點頭,很地道地謙嚷:「客氣,客氣,浪有虛名。有用得著的地方,儘管開口就是。」 「借兵怎麼樣?」董老漢笑瞇瞇地說,「國王被圍困,借你的兵去救駕怎麼樣?」 飛鳥正拔找著菜,突然停住,表情越來越嚴肅,突然,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叫一聲:「我也要借兵!你們等著!」 優浟書盟 UuTXT.com 荃蚊自扳粵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四 請立(1) 字數:3782 對陳州健布撤退,拓跋巍巍有先見之明,第一時間搶先搶佔朝廷撤退所造成的政權真空。 馬賊劉遜一回頭,各城各郡已經遍插拓跋巍巍的大旗,再無扎根之處,不得已,他挾裹陳州萬眾拔宣化,殺其將,發其郡丁。慶德大震,甚至有官脫身出奔。事實上,劉遜雖劫掠數萬人,軍中可用之人卻少之又少,更混有不少王邴餘部和遊牧人,人心不齊。 他知道直州不可入,又得知魯後在登州錦門,便驅兵圍之。魯後見賊勢浩大,以為他們要掠直州,便在林承留守軍士,自己攜國王退至登州錦門以避,被得到消息的賊軍圍個正著。此時,她身邊只有隨行兵眾五千人。 秦綱卻建議不下詔求勤,只使週遭軍伍救援,以免使人心更加不穩,爭勤傷民,勞而不獲。魯後從之,使秦綱為將。但考慮到敗李操後,一部分兵馬南下,欒起所將三十萬實際是包括調度將軍下兵壯,手中不過十萬餘,多已北行壓逼夏侯武律,各府郡並無足夠抗敵的兵馬,仍然派人到長月要援。出於她的意料。她的兒子卻不肯動用長月的衛戍,而要重新募兵,一下把聲勢造大了。同時,他還再次派人提起「大有為之君主」一說,擺明做出同意就救,不同意就不救的模樣。 不管魯後見訊後會作何感想,萬餘雜募之兵卻在雲中潛的率領下,經過一旬半的募兵期,一旬半的急趕,在將近一個月後趕到錦門北面。飛鳥告別母親,應募成為一名小兵尉,帶了朱溫玉和另外的八十多個人,每日都耀武揚威地和其它營的兵士爭地盤,爭水,爭糧食,聚眾毆鬥。 此時劉遜已被秦綱擊敗,沿嶺表南下,與雲中潛部狹路相逢。 遇賊時,飛鳥正指揮人埋地鍋。他聽到介斗龍急召人馬的悶角,連忙奔了出來,逮了個亂走的人,抓了人家的胸口急問。「敵人來了!」那人著急大喊,掙脫就往後跑。飛鳥喉頭冒煙地喊自己的人,見裡面的一個火兵還撅著屁股,連忙過去踢一腳。他轉過身,又見十多個人雜亂地亂衝,幾乎沖隔自己趕著集合的人馬,邊罵娘邊拉了一個打。 朱溫玉急揮自己的手,收集自己的人,最終站到排頭,大聲地替飛鳥傳話:「快點數?!」 朱蛋是良長之一,自己卻慌裡慌張地去一個一個數。飛鳥看得牙根癢,恨不得給他一巴掌,他強忍住這樣的衝動,大叫:「找你的什士,什士找伙士,伙士找自己的人!」 整到一半,越來越多人的越灶穿棘,狂奔後逃。還有人胡亂裹著頭,一頭的血。飛鳥也不再清數,趕眾人就迎面向前,走了不遠,就見介斗龍騎馬仗劍,扯著嗓子號令面前幾十號人排齊。 他們的兵器都是爛湊的,根本沒有拒馬槍,更沒有弓弩。他見飛鳥又帶人過來,對面煙塵狂滾,咬咬牙,帶眾人向東急走。眾人奔了一路,等煙塵捲過,點了一點,只有一百二十多人。 介斗龍紅著眼睛罵:「這他娘的打的什麼仗?連個斥候都沒派出去嗎?!」 一個老兵也忿忿地罵幾聲,話音剛落,有人看到幾十個馬賊裹煙追來,大叫出口。眾人又是一團麻。飛鳥和介斗龍趕著拿長槍的排到前面,把短兵加雜在中間。 飛鳥一頭的汗,見右邊地勢較高,立刻作為護翼跑到右側拉弓待射。 「不要驚慌!有盾牌的把盾抗在頭上,砍馬腿。」介斗龍依然用沙啞的嗓子不停地喊,時不時叫軍官和老兵推人去空缺的地方。馬賊衝到跟前,卻沒有拉展,不少人還急急地勒馬。飛鳥看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僅射去剎不住馬的一人。 介斗龍趕到飛鳥身邊,說:「莫不是他們正要想著怎麼衝散我們?」 飛鳥也一肚子狐疑,說:「怎麼看這都是烏合之眾。我殺下去看看好吧?!你看好,要是看準了,就讓眾人殺上來。」 「也許是誘敵,也有可能是想繞擊我後!」介斗龍說,「我們徐徐撤退,等下分為兩隊,你帶人向左側移動,等敵人追來,我就吹號。你到時就從坡頂出現。」 飛鳥點點頭,率先帶人後撤。地勢漸高,卻有一相對低一點的地方,飛鳥帶人奔跑過去,邊向斜上繞,邊以號角呼應介斗龍。介斗龍聽聞後也徐徐撤退。敵寇果然追來,追了百步,後面又有百十寇至。現在可以猜測,剛才的人停頓,大約是去要人手了。這回的敵人亂哄哄地衝上,直到介斗龍前百步才停住。介斗龍邊使人長短相配,散出縱深距離,依舊徐退,邊吹響角號通知飛鳥。 「我們是響應勤王的正義之兵。投降不殺!」一個賊寇衝著介斗龍大喊,「我們將軍說了,凡是七爵以上的人投降,會讓他做將軍。」 介斗龍並不答話,只是號令眾人在敵人的壓勢下向斜坡後撤退。旁邊一兵卻罵道:「媽的。做賊還有理了?!」 賊寇呼地就殺了上來,卻也是雜亂無章,有些人騎術並不精良,馬也無鞍子,竟下來和介斗龍的人殺在一起。敵寇中延展戰線,意圖包圍,卻因官兵背高而戰,一時難以實現。飛鳥已經上了坡,聽得喊殺聲,便仔細安排眾人,不可跑得太快,跑得太散。等眾人都傳了一遍,他們忽地從上頭冒出來,向繞坡的騎兵殺去。 飛鳥大吼:「立功!」四十餘漢子呼地就往下狂撲猛擊,口裡如狼似虎地跟喊助威。 飛鳥張弓射殺一名頭裹布巾的賊人後,又奮馬瘋叫:「封侯!」這對士兵的要求高了些,但大伙都一陣的熱血澎湃,跟著高喊。從頂到下僅僅不過四十餘步,截擊這些馬步軍截得相當及時,許多賊人都調轉不過馬頭。眾人殺得膽大,自覺敵人也不過如此,都勇悍許多。飛鳥縱馬馳騁,銜刀射箭,救援自己的弟兄,幾乎射光了自己的一壺箭,這便抓了刀,插入敵隊,呼號披靡。 介斗龍這邊已經倒了十多個弟兄,見飛鳥已經殺到,喊著號令令眾人徐轉。這等口令是最基本的,眾人也都能執行。一會功夫,最左邊的人便殺轉向更高處,而右側的人得到了飛鳥等人的掩護,避免敵人的繞擊。賊人沒見過這等殺法,根本無法充分發揮騎兵的優勢,正盤桓要退間,介斗龍和飛鳥一人一騎,猛衝入敵群,左衝右殺,告訴他們什麼才叫騎兵。 馬賊鏖戰一會就挺不住了,丟下數人的屍體和十餘匹空馬,急急退走。 介斗龍不敢讓眾人去追騎兵,慌忙勒止眾人,統計傷亡和功勞,但臉上無一點勝利的喜悅。他回頭喊了幾個老部下低聲說話,卻沒叫飛鳥。飛鳥點驗自己的人,才知道他們只跟來了一半多一點,死了十三、四個,還有十餘人都受了傷。他站在坡上看看夕陽,回來看人都急切地找水喝,便說:「水囊都帶了沒有?」他自然是詢問自己從家帶出的人的,但看接連幾個都搖頭,不由歎氣。 「我帶了!」朱溫玉連忙遞過他的水給飛鳥。飛鳥摸出自己的,喝了兩口給朱溫玉,體恤地說:「給眾人喝些。晚上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水呢。」 正說著,介斗龍急急下令集合,說:「我們仍然向錦門那裡走,帶上繳獲的馬。」說完,喊了飛鳥,帶著他走到最前面,看看他也一身是血,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詢問:「習慣不習慣?你今天表現很出色!」 「按這樣下去,什麼時候能封侯?!」飛鳥不謙虛,連忙問出自己關心的問題。 介斗龍看他用手摸過噴到下頜上的血,塗個爪子相,卻是很認真地詢問,不由笑了笑,說:「大概有十來年就差不多了!」 ※※※ 他們在早晨的時候尋到水源,猛飲了一番,在這裡休息。飛鳥自告奮勇去作斥候。他離開眾人行了幾里,在一處不毛的高崗望,見到遠處起了煙塵。他看得出這是燒灶的青煙,鼻子上又嗅到這順風飄來的味道,不由覺得是敵寇。想了一下,他卻沒打馬回去,反而向那裡趕了一陣,最終看到一座營地。營地裡面豎了許多大旗,有的寫著大大的「秦」字,有著盤著虎豹。 飛鳥覺得不像是賊人,這才安心,立刻回去說給介斗龍。他們尋來詢問,果然是朝廷的人馬,這就併入這支大軍,向將領回報情況。 大概是將軍估計到難以追擊後,就裹帶他們回去了。 兩日後,飛鳥他們經過錦門郡。錦門郡建有二府,是踞險的要塞之地,也是為江北的屏藩之一,郡北還有多處土寨和關卡。可以說,即使魯後不來,劉遜也會從這裡通過,或者越險過到登州,或許沿山表向東南行進。 這一帶是燕行山的掠翼,大軍矮山亂野中通過時幾乎遇不到人,只見到許多滾在亂草間的屍體。白天,天空中時而飛翔著勁雕和烏鴉,一旦平野而視,黃茫茫而又綠蒼蒼。夜中,則有鳥獸闖過,突兀地叫,弄得許多兵士都不敢獨自去解手。 他們屯了幾天,得知國王和太后已經移駕多時了,便順河而下轉折回頭,去了林承。 林承再北一些的坦沃地帶便是武烈王的老家,戶眾雖然並不稠密,但許多都是功勳勇健,留下星羅棋布的大小莊園。許多人家都是一門幾烈,以前李操的謀士要圖謀慶德,這裡也是他所度測得雲集響應地之一。 這支四千餘的軍隊就是在這裡應募的,騎兵很多,戰鬥力驚人。但他們只是曇花一現,因不被納入中央軍和外軍的編制,會被解散。數天後,骨幹將由慶德將軍和一個叫林威的折衝都尉帶領著回歸慶德。 優u書猛 uutxt。COm 荃紋字板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四 請立(2) 字數:4688 飛鳥到後第一要任就是打聽國王行宮所在,半晚上遞牌子入見。他一見到國王,就跪在地下說:「小臣救駕來遲,還請恕罪!」接著就講自己隨軍救駕的經歷。秦汾有些詫異,他讓人都下去,輕輕走到飛鳥身邊,說:「孤把豬賜給你,你卻在上次大婚的時候救駕,真是個忠臣。」 飛鳥第一次被人這樣評價,心裡也熱乎乎的,說:「我阿爸是忠臣,我也是忠臣。」 「那好!你就別回軍營了,就在孤的身邊保護孤王。」說完,他看向小許子,攜著小許子坐下,隔了紗帳玩「天狗吃月亮」(兩人藏不見身,突然求碰面)。大伙本來是在談著話的,這玩也玩得過分了吧。飛鳥正在奇怪,發覺一個宦官進來。他前後想想,覺得國王似乎向自己隱瞞了許多事,對自己完全不像入宮並不是很久的小許子那樣鐵。 他臥在那裡努嘴,聽到綱親王前來的通稟,便徐徐退了下去。在退下的過程中,他斜眼偷看綱親王,可惜,只能在錯身的時候見到那一身玄衣和清欣的身體。他出來,退到旁邊的宣室裡,坐了一會,這才想到該去給一路照顧自己的介斗龍說一下。 介斗龍遇到了頭皮發麻的事。按說臨時招募兵士的官長,是要在仗後解散部眾,而自己回歸本隊的。但他無法和雲中潛取得聯繫,部下一旦解散就不能像過去家籍明晰、人們定居鄉里時那樣論功行賞;而不解散去找雲中潛,百十號人的糧食也成問題。 次日。飛鳥尋到介斗龍時,這名五大三粗的漢子正求爺爺告奶奶一樣四處求見別部官長後歸來。一百來號子人,包括飛鳥從自家帶的,都頓時熄了滿腔的熱腸,為自己不值,為那次禦敵而死的同伴不值,時不時還說些「不如去做匪類」的話。他們看介斗龍把人耳朵,首級都放臭了,還苦苦求人,並沒向他鬧什麼,都紮緊口袋,預先計劃友軍支援的一點和自己撿來一些糧食能支撐多少天。 介斗龍滿眼都是渾黯失望,他黑著臉在眾人身邊,默不聲響。旁邊一個老兵代替他向大伙悔恨:「早知道不急忙救駕領功了,我們就是多收集點東西也是辛勞所得。如今大伙流血流汗,什麼也沒得住,可也不是大人對不起大伙!!」 他其它的老部下,幾個老兵軍官都斜著身子臥在泥地上,滿面也是不忿。突然,一個纏了土布葉袋的老兵呼地站起來,沖人嚷:「我們去見國王!什麼都不給也行。也總要他知道,我們一聽說他有難就來了吧。」 眾人都說好。介斗龍卻使勁一拉嘴角,不許大家的胡鬧:「山莊要卡都有兵,我們怎麼去?!」 朱溫玉和幾個自家小伙子都在大聲說:「要說虧,我家爺才最虧。我們二十條漢子雖然都沒死,看你們看看我們的兵器,都是他買的,糧食,衣服都是他出的。打仗,誰有他勇猛,殺的人多?!」豈止是他二十個,飛鳥下面的八十餘號人多是他吆喝著募的,也難怪他們為飛鳥委屈。 飛鳥知道這不能說人虧不虧,卻是實實在在的賞罰不能行。他摸了根草銜上,半跪在地下說:「我見到國王了,他誇我們忠心。可是他也沒法賞我們什麼,只是讓我向大家說一說,他心裡感動呢?!」 「說的也是。大權都在太后那裡。」有人恨恨地說。他們這些草芥一樣的人都停止傻話連連,開始沉默。他們背著坡子坐著,都不知道怎麼個好,一個人捂著面孔哭起來,說:「老婆孩子都不讓我來,家裡種了東家十多畝地,正趕了秋收。」 飛鳥眼淚差點出來,真想回頭問問,那小國王是不是知道有這麼多人給他拚命。包括潰逃的人,他們許多人也都是受了傷,捂裹著頭從前面下來。 「我家有地。大伙願意的,跟老朱回我家,我給大伙地種。要是誰認識死了的弟兄的家屬,就一道帶去,先去在我鋪子幫忙,將來我有錢了再補。」飛鳥拉斷自己的草,抬頭給大伙說,眼睛閃亮。 「我去找雲將軍。將來把糧食,吃用補給你!」好久,介斗龍用手按住飛鳥,斬釘截鐵地說,「我家還有幾十畝的地,我回去也拿出來。」 「你家不吃了?!」飛鳥反問,接著辯白說,「我家的地多,問問老朱,是我叔叔買的,許多都在荒著。」 「我不給兄弟們的那份。天打雷轟。」介斗龍嗆了一下,兩滴眼淚硬掛了出來。他急奔出門,解了自己的馬,回頭說:「你們先回去!要是糧食不夠,咱還有俘獲了馬,就殺傷馬!可別擄掠人家東西。我現在就去尋雲將軍。」說完,他便不顧阻攔,使勁用草鞭蹂馬,順河邊道路,狂奔而去。 飛鳥也安排朱溫玉帶人上路,自己卻留下。他心神不定地回國王行宮,這才知道國王一行準備回京。 行宮深兀,夜晚時盤旋著怪怪的陰雲,黑漫漫地壓人心魄。飛鳥被國王吩咐,要把好門戶,就靠著柱子握刀站住。不一會,一個老宦打了燈籠過來,走到這裡給飛鳥笑笑,飛鳥懶得給他開門的,就點點頭,裝懶。 宦官進去不久,裡面突然響了聲慘叫,淒厲刺耳。飛鳥回頭,立刻發現不對,便猛地衝開門,大叫聖上可安好。但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國王換了一身盔甲,腰中插了一柄長劍,站在一排撲簌的燈火陰面,面前死了那名老宦。 國王正指揮著小許子拖屍體,一見飛鳥,先是一驚,接著摸向長劍,可看了看飛鳥的腰刀,便打了個冷戰,卻又無比激動地說:「狄飛鳥,孤知道你父子都是忠臣。聖駕起程前,孤要親政,你可願意和孤共結一心?!」 稍後,他又說:「射聲校尉是孤的奶哥哥,自然就不必說,西門統領已經向孤宣誓。長月那裡有孤的王叔,就連大王兄都願意扶我親政。孤便要做那奮發的明君,讓母后頤養天年。你可願意護衛在孤的左右,輔佐孤嗎?」 飛鳥被他這番話打個正著,他從來都以為國王又笨又不上進,卻想不到心機卻這麼重,根本不像自己認識的那個。他腦子一懵,連忙點頭答應,叫道:「當然願意。」 小許子在一旁說:「你要是反悔,立刻就可以殺了你。」 飛鳥一邊激動,一邊反感小許子的話,在心底反駁說:「我要是真反悔還讓你知道?這只沒蛋蛋的小毛孩!!」 接著,國王留了小許子在外面,而自己有些發抖地坐在裡側。他神經質地握住劍柄,一刻也不願意丟。坐了一會,他低聲給飛鳥說:「太傅和丞相都告訴孤要用忍,孤卻忍不下去了。幸好有小王叔為孤安排一切!」 接著,他抽出自己的劍,抖成一團地指向飛鳥,強調似地問:「你說孤能勝嗎?孤會殺了她!是的,會的。要是她敢反抗,孤敢冒天下人的指責!」 飛鳥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國王,一個不堪重壓,而又裝傻的同齡人。他會勝嗎?國王見飛鳥猶豫,不由勃然,大聲地說:「你也覺得孤的一切都是她給的?!孤受命於天。是父王的英靈冥冥中選擇了孤,孤是上天之子,承天命而治萬民。」 說完,他突然收回自己的劍,趴在地上對空氣磕頭,屁股的皮甲都抖得厲害,但口裡卻又叫道:「列諸列宗,兒王在這裡給你們磕頭!保佑兒讓江山不落入悍婦之手。」 飛鳥也飛快地轉著自己的腦子幫他分析能不能成功,便問他:「你指望的人可靠嗎?」 「當然可靠!」國王悶哼一聲回頭,對這飛鳥激動不已。 「射聲校尉是孤的奶哥哥,他和孤是吃一樣的奶長大的。而西門將軍一門忠烈,孤的小王叔親自要他對孤宣誓。孤的大王兄是孤的親哥哥,他們可靠不可靠?」國王與其說給飛鳥,不如說是說給自個。 飛鳥覺得他心中沒有什麼把握,因為他連自己都有些說服不了,尤其是他已經陷入一種瘋狂的狀態,不知道會不會見人看起來像忠臣就來依靠。飛鳥漸漸恍惚,問他:「我想起來了,其實選那個姓魯的醜女,是你故意的吧?!」 「是的!孤的小叔叔把什麼都安排好了!」國王駐劍而跪,哭著說,「只是我們都沒有料到,母后,不,那個悍婦捲了我避暑。孤實在無法面對一個這麼醜的女人做王后,她還有難聞的氣味,可以把人薰窒息掉!」 「廢了太后。朝臣會不會讓你親政?!」飛鳥一想到什麼可以想的,都趕快提供給他。 「不願意?!那孤就殺了他們,一個不留。」國王面目猙獰地說。 飛鳥點點頭,當就算他可以,又說:「要是人人都覺得你有違常倫,起兵造反呢?不如你只要她一句話,也就是你說的,要她頤養天年。」 「不可能!她一定不願意頤養天年,所以非得要她自殺。」國王不願意寬恕地說。 他們如同說盡所有要說的,漸漸面對面地癱坐,默無聲響。突然,小許子從外面奔入,大聲說:「王后來了!」 「是青宮人引燈,還是駕臨?!」飛鳥猛地爬起身子,問小許子,接著給國王說,「我和小許子擋駕,就說你休息了。」 國王駐劍而起,在帷幄柱樑邊張皇繞走。飛鳥拉了發抖的小許子,猛地往外走。小許子的手又柔又冰涼,真像是女人的手,飛鳥走到門邊才反應過來,這就覺得一絲肉麻,便連忙丟掉。 飛鳥和小許子剛關了鏤木門,就看到兩名青衣宮女探燈而來,看來王后已經闖過侍衛那關了。后妃侍寢是要在自己的寢宮裡等,被翻了牌子著妝等待,或可入幸,而一旦入幸,是不能留宿的。雖然王后可以不召自來,整夜留宿,卻也需遵循宮裡的規矩。 飛鳥還不太清楚,想著說辭,卻見小許子扎身就上前見駕,並故作詫異地說:「娘娘,陛下未曾召幸,如今已經睡了。」 王后穿了金棠華衣,高領子的金絲明亮亮的,但頭上高挽著頭髮和短身很不搭調。真切再看,她長了尖高顴骨,鼻子邊有個麻子,面孔半青半黑,撲簌簌地濃抹著鉛粉,真如鬼魅,已是這樣,可她偏偏還輕步姿曼,似嗔似怨。飛鳥只瞅了兩眼,就在第一次見到王后時泛起雞皮疙瘩,心說:我要是國王,哪怕小許子再醜十倍,我也寧願抱著這個沒蛋蛋的,而不願意看這個讓人嘔飯十升的女人。 「是嗎?」王后晃了一下捏成淑女狀的手,慌忙一擺,嬌滴滴地說,「我便無聲息地去侍寢!」 飛鳥胃中猛地一縮,連忙強忍住,擋住越過小許子的王后,雙手伸開,卻「咦」地一歎,故意瞅住王后的面孔,驚叫:「你的臉花了!」 「嗯!」王后一斂面色,猛一扭頭,看像一旁的宮女,問:「我的臉花了嗎?」 宮女低著頭,輕聲地說:「沒有!」 飛鳥指出她的不是,說:「你還沒抬頭看呢?」 「尊卑有別,奴婢是不能直眼看娘娘的!」宮女顫聲說。飛鳥聽聞後心中壞笑,心說:「怕是不敢看吧。」 王后叉起腰,用稚氣而又厲害的聲音要求:「我叫你看,你就看!」 宮女連忙看上一下,卻看看飛鳥,大概是怕飛鳥獲罪,便含糊地替飛鳥遮掩說:「大概有一點脫粉,卻也不是很嚴重。」 小許子不得不佩服飛鳥的高明,但立刻爬起身,居於側後說:「王后娘娘還是回去安歇吧,國王說了,今個誰也不見。」 連哄帶騙,好不容易才將王后支走,兩人這才感覺到一陣輕鬆,都鬆了一口氣,相互看看,似乎以前的是非恩怨都不再存在。小許子嬌笑一下,想回大屋,卻還是停住,讓飛鳥進去。飛鳥覺得他怕自己留在外面去告密,便不謙讓地進去。 U優書猛 UutxT。CoM 荃紋吇版越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四 請立(3) 字數:5485 國王不知道藏到哪裡去了,飛鳥也不想找他,便臥了個地方睡覺,可怎麼也睡不著,只好聽著外面的風起雲湧閉目養神。他想來,具體事項也是這樣安排的,等到夜間,中尉下的兵將在移護宮外時猝然生變,一部分擁住國王,一部分威逼太后。 但這到底能不能成功呢?他靜靜地想,卻聽到人爬來的聲音,抬頭一看,卻是國王。 國王像是在回答他的疑問,卻更像是看其間有沒有什麼疏漏,說:「夜間軍士移營到行宮外,用過早飯後起駕。只要咱熬到那時候,就一定會成功。孤親政後一定重賞你,你想要什麼官職,孤都給。」 小許子渾身發抖地進來,嚇了兩人一跳。他說:「外面下雨了,我冷得很!」果然,外面響起呼啦啦的水聲,他渾身都濕了。 「是的。到了明天,孤會重重地賞你!」國王看了下小許子,又接著許諾,聲音一陣激動和發抖,「公爵?!丞相。孤都願意!但要出了事,你一定要在孤身邊。」 小許子也督促問飛鳥要什麼。飛鳥卻答不上來要什麼,便使勁想什麼才是自己非要不可的。 小許子說:「讓陛下賞你一百個美女好不好?」 飛鳥也難知道好與不好,仍然默默地想。 「快說呀。要不賞你個許多的奴僕?!殺掉你的仇人?!讓你家世世代代都榮華富貴?!」小許子又問。 飛鳥想想,突然想起自己的老家,而那裡又在打仗,便低聲說:「賞我過年回我的家鄉吧。」 「這哪夠?你再想想,還有什麼?」國王粗暴地打斷他的話。 飛鳥又想,卻還是想不到自己非要不可的,但也不是沒有想要的。他傻傻地說:「我要天下太平,人們都有好日子過。要陛下論功行賞,不能讓立了戰功,拋頭顱灑熱血的好男兒捂著臉哭泣,行不行?!」 「將來,整個天下都是陛下的。要什麼就快說。」小許子明顯不當他已經要了,便不耐煩地督促。 「我已經說了,我想要天下太平,人們都好好的過日子。打仗立功的兄弟不用抱住頭哭。」飛鳥肯定地說,眼睛透出幸福的光芒。 「別跟他說,他有病!」國王哼了一句,又拄住自己的劍亂走。 「我沒病的!」飛鳥爭執,激烈地回說,「難道你親政不是為了天下太平嗎?」 「我一親政,天下就太平了!」國王堅信地說,「我是國王,子民們需要我。」 飛鳥突然被一陣落輝晃了眼睛,心底無端端地失望。他躺在地板上發愣,心想:「阿爸說,窮許多君王賢臣的一生,也只能往太平上邁近一步。風月說得容易一些,卻也要為君者兼修各種苦差。而他堅信,自己一親政,就能天下太平了?!」 夜風突然大作,「乓」地吹開窗戶,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外面雨格外地大,被風一吹,漂激進來許多水星。飛鳥突然木了,若大雨不停,這樣的天自然不能按原計劃回去,國王的計劃整個流產。國王回駕,移兵相護時動亂,能把徵兆降低到最難發現。可如今延誤歸期,定會露出蛛絲馬跡。 正說著,外面傳來異動,小許子就噓聲叫大家去聽。兩人側耳,也似乎聽到點什麼。頓時,幾雙驚恐的眼睛就在昏澀的屋子裡閃亮不已。但過了一會,動靜依然,卻什麼事也沒有,看來是虛驚一場。飛鳥關上窗戶,走回來坐到安撫國王的小許子面前,和他們相互對看。三人就這樣,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入了下半夜,見什麼事也沒發生,便趴在地板上睡覺,任一具屍體躺在帷幄後面。 突然,幾個侍衛猛闖進殿,配鞘敲在靴子上急響。 國王和小許子先後驚醒,便聽到外面亂哄哄的,到處都是叫嚷聲。 飛鳥猛地起身,大叫:「殺來了?!」 幾個侍衛把守殿門,焦躁不安地持刀回顧。為首的邁進門,跪而請求說:「陛下快走!」 國王大喜,覺得是擁自己親政的人殺來了,便大叫:「太后已去,汝等快拜汝君!」飛鳥一肚子的狐疑,卻也拔了刀,站在國王身邊,說:「要幹什麼?都退下!」 侍衛都連忙跪下,頭撞得地板砰砰響,真是泣血般懇求:「陛下。軍士在宮門鼓噪,正在逼迫太后頒旨,要廢除昏——,請立綱親王。陛下快走吧!」 三人都被雷擊中般還不過來氣,傻愣在當場。國王也還口口聲聲萬無一失,竟然給他人做了嫁衣,大聲哭出聲來。侍衛喉頭生煙,發瘋一樣磕頭,大聲泣道:「陛下需回長月詔令天下,不可輕身。」 三人慌了手腳,國王一把拉過飛鳥,請換衣服。飛鳥腦子充血,想也不想,飛快除衣,換上國王不合身的大甲冑,順便還掛了護臉。他橫刀在空殿,渾然不知做何,好久,才衝出門,沖急走無影的國王喊:「陛下當不忘我的請求,一定要讓天下太平!」 「快!你到前面吸引叛軍!」一名穩重的侍衛回來,大聲地指揮飛鳥,接著殿後而去。 等國王一行走後,飛鳥再也忍不住流淚,甚至想坐在地上大聲哭。旋即,他想到自己要吸引叛軍的注意,便走出宮室,在甬道高喊:「我在這裡,孤在這裡,大伙都聚集起來,跟我去殺叛軍。」 不少侍衛,護軍只求自保,不肯聚集。飛鳥看宮女太監亂穿,也只是大聲阻攔,並不忍心砍擊。他穿過寢宮,直走中殿,繼續向前,卻還只是孤身一人,想及自己雖渾身龍首甲,卻難以引起重視,便大聲急喊:「忠臣在哪!?朝廷還沒有忠臣?」 ※※※ 天色漸漸接近天明,雜亂無章的叫囂此起彼伏,卻不見有人衝殺進來。飛鳥登臨台閣,向外望去,清楚地看到,數不清的火把延綿極遠,點點如星河。這些將士們都很克制,在蕭蕭夜風中慷慨高歌:「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這雄壯的歌聲和豪邁悲壯的氣勢鋪天蓋地,如同滔滔滾水。 太后頒布詔書了沒有,飛鳥並不知道。他用刀剁開自己在庖廚那裡取來的肉,取了護臉,邊喝酒邊猛吃,還不停地附和自己強拉來的人歌唱:「將軍斷頭,壯士捐軀!生亦何歡,死亦何歌!」突然,一個宮女大愣,指住飛鳥說:「我見過國王的,他不是國王!」 飛鳥不禁一愣,突然醒悟到自己真不是國王,心想:我雖然沒掩護到國王,但國王早該過河多時。我活夠了嗎?幹嘛非要等到亂兵殺入?為何不換上衣服逃遁? 他放肆大笑,摸了摸宮女的臉蛋,嚷道:「怎麼樣?!裝扮得像不像?!」 他這就脫掉龍首甲,擲在地下。但他的外衣也和國王換了,苦於無奈,這時威宦官脫衣,套在自己身上。他大步走下去,直奔離自己捨房最近的宮牆。片刻後,他已經越過高牆,逃亡宮外的捨房旁。 不遠處有一個外廄,那裡就泊著「笨笨」。許多馬匹已經被人拉去,馬廄的小官也被誰殺在馬廄邊,只餘下一口氣,時不時撲動一下手臂。飛鳥見馬匹大都不在,一想「笨笨」,立刻失色。他低聲叫喚,焦急打哨,正怕「笨笨」被誰捲裹去,卻聽到一聲響鼻。飛鳥轉身一看,看到已經脫糟的坐騎從外面跑來,身上卻帶了鞭傷。 毫無疑問,它本被人拉去,卻不聽使喚,被打了一頓後丟棄。飛鳥回捨房取弓箭,水囊糧袋,突然想起自己的鞍子還在馬廄,不由騎馬回外廄,在門房邊備馬。突然,有人聲傳來,他連忙拉馬躲在晨幕中。 數十人仗刀執劍,先後搶入,留兩人在燈籠旁等待。 飛鳥在一旁潛伏著,安撫馬匹,等他們離去,看看,等候的中年人正勸另一個人,而另外那個鬍鬚發白的老者急不可耐地嚷嚷。 「大人又能走到哪裡?」 「回長月,請林親王大軍!」 「您好好生糊塗?以綱親王的態度看,他會善待太后,要麼尊為太后,要麼尊為太皇太后,林親王若興兵,首先失了孝道。再說,親王受眾軍士擁戴,經太后下詔,又是正統,要保富貴,非親王莫屬!」 「長月尚有數萬精兵猛將!一戰而勝,何來什麼富貴!眾人皆降,而我獨歸,怎會少得了富貴?」 老者終究不聽,見從人三三兩兩地拽馬出門,連忙搶馬。他搶到一匹,將上,方知無鞍,不由得頓足大罵。飛鳥潛伏得不耐煩,見他們也是回長月的,一心結伴,牽馬行到跟前說:「我們一道吧?」 老人打量了飛鳥兩眼,聲色俱厲,拿一根把玩的短刀指揮:「奪他的馬鞍子!」 飛鳥扔韁拔刀,指著他們怒嚷:「你們是賊嗎?」 「我看你才是賊!」老人看周圍的人發愣,不知到他們是畏懼還是不願意做賊,義正辭嚴地說,「衣冠不整,手持凶器,必是匪類。人人得而諸之。」 「你?!」飛鳥覺得諷刺,不由大聲斥責說:「你等都是忘恩負義!以富貴論君王?!還說我是賊。你們才是賊。民賊!」 老人羞惱奮頭,呼眾人圍擊。 飛鳥大怒,拔刀砍迎。 老人惶惶便逃,跑過去想拉飛鳥的馬,卻發覺那馬甚烈,揚蹄作踢式。 飛鳥怕自己寡不敵眾,又見他們發出呼喊聲,奪路逃走。老人被人抬腰扶上,縱馬令從人追趕。飛鳥本就不認得路,想和他們一起回長月,此時只好毫無目的地亂走。他騎術精良,馬匹又好,漸漸將一行人撇不見影。 走了好長一陣,前面有一渡頭,河水泛波。飛鳥苦無渡船,只好在渡頭徘徊。湯湯河水和晨風清涼讓人清醒。他努力理出點頭緒,想想怎麼做對,怎麼做錯,突然間轉臉,看到遠處有一位牽馬少年,像極了小許子,立刻大驚失色地奔跟前。小許子渾身都濕淋淋的,哭得跟淚人一樣,聽到馬蹄如飛,卻也不回頭。飛鳥衝至跟前,,只見中了一箭的秦汾渾身濕漉漉的,被掛在馬上,一顛一吐水。飛鳥跳下馬,自小許子身側攆,不兩下被絆了一跟頭,卻又連忙爬起來,大聲問:「陛下怎麼了?你們不是早過了河?!」 小許子揉著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飛鳥,神色卻仍然呆呆若木雞,她喃喃地說:「他們打了起來,我和陛下就跑,使勁地踢馬跑。不知道跑了多久,陛下掉到河裡,我跳了進去拉,這才知道他中了一箭。」 飛鳥連忙抱下國王,卻發現他還有氣息,便驚喜地說:「陛下還活著。你們騎著馬跑,箭入很淺,可能是被水嗆著了,一時昏了過去!我以前也中過,沒死!」 說完,他不顧喜形於色的小許子會怎麼樣,拔刀砍斷箭枝,抱了國王上自己的馬,給小許子說:「你能騎馬吧?現在天色大亮,定會有許多人搜尋國王領賞。我們找個人家藏幾天,然後再走。」 小許子也很急,卻騎不得馬。飛鳥左思右想,便把秦汾抱回來,用兜帶扣繫在馬背上,而自己扶了小許子同乘。小許子大急,推了他一把說:「你走路?!你走路!」「走路多慢?!」飛鳥答了一聲,再不管她,掖兩馬飛縱。 趕路間,口鼻中猶能聞到小許子身上的香味,他大為噁心,辱罵說:「你這沒蛋蛋的人真是?竟然在身上塗了香料!」 「礙你什麼事?」小許子急忙爭辯說。 一想之下,確實礙不著自己什麼事。這句話卻將飛鳥拉到往日的交惡中,他狠笑幾下,粗聲粗氣地說:「讓我娶豬妻呢?」 「那是因為你家是太后一黨。你阿爸本來只是個養馬的小官,一年之內連提數級,打了敗仗還被嘉獎。你家剛才長月的時候窮困潦倒,跟要飯的一樣,如今卻貴為列侯,府地,莊園,應有盡有。要不是你阿爸巴兒狗一樣跟上太后,你們家又怎麼可能會這樣富貴?!……」 小許子正要喋喋不休地往下說,飛鳥「吁」的一聲勒住馬。 小許子這才明白自己需要仰人鼻息,不安地問:「你想幹什麼?!」 飛鳥推下他,自己也跳了下去,面無表情地問:「你聽誰說的?」 小許子一陣害怕,幾乎癱倒在地,連忙擺手解釋:「我誤會了。可人人都這麼說的。」 飛鳥重重地給他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撲上去抓住他的衣襟按實,怒叫:「你這閹狗!」 小許子半天才回過氣,悠長地哭了一聲。飛鳥想給他一拳,卻有怕這傢伙頂不住他一拳,便抓著他的衣服晃他。突然,他感覺到對方的胸口奇怪無比,就用拳頭摁了兩下,見每摁一下,小許子就痛呼一聲,驚訝地問:「你把偷來的東西藏到裡頭?果然大內的盜賊。」說完,下手去摸,卻摸到縫合的布帶。 小許子掙扎、驚叫、抓舞,大叫:「不要!」 「我偏要知道你藏了什麼!」飛鳥一把拽開他的衣裳,看到一身的皮膚滑嫩如處子,胸口上綁了奇形布帶,不由得好奇。他發覺那兒很柔軟,摸出自己身上的小刀挑了去,兩眼便發直,口水一下直流,原來裡面竟「撲」地跳出兩隻小白鴿大的乳房,還不大,卻非常地誘人。 小許子魷魚一樣地扭曲,眼淚不住地流下,大聲地說:「陛下會殺了你的!他親口說過,親政後立我為妃!」 飛鳥嚥著口水,用手摸了摸,憑感覺驗一下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一回神,他想起小許子過去的奇怪事,情不自禁地說:「怪不得!」 UU書猛 uutXT.coM 詮汶吇版粵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五 五子爭朝(1) 字數:4874 確認小許子是個女人後,飛鳥狼狽地跳到一邊,差點沒有摔倒。他看著自己還有餘軟的手,歉話連連,又見小許子坐起身子,半面青腫,慌忙推出一隻手,含糊嚷道:「沒蛋蛋的傢伙,藏了饅頭在懷裡,還好,我眼睛尖!」小許子抱著胸,淚水涔涔而下。她用殺人一樣的眼神狠狠地凝視著飛鳥,慢慢起身整衣服,不知道是痛恨還是用力,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 飛鳥連忙傻笑,說:「兩清!」小許子沒有理他,不聲不響地走到馬邊爬馬。飛鳥也因歉意而沉默,閉住烏鴉一樣的嘴巴,悄無聲以地扶她,然後自行上馬。 約摸沿河又行了二十多里,河肚突然臃腫,岸邊全是齊人的蘆葦和野草。飛鳥看到前面蘆葦裡隱隱有一所低矮的河棚,想到可以休息隱蔽用,便下馬,牽他們一路趟過去。這所河棚建在水邊,半塌半斜,早沒有漁人前來,路被低一點的草埋住,唯有一隻沉木船臥在淺水裡,已經朽得全是蛀蟲洞。飛鳥把國王抱進去,回身趕馬到草棵中隱蔽。 過了一會,他也彎腰進到棚子裡,見小許子蹲過國王的身邊就又推又叫,便繞過她看秦汾的傷。秦汾的傷口在肩胛上的肉裡,沒破血脈,也不深,連血都沒流多少。確認後,他奇怪萬分,想不明白這樣的一處傷怎麼能讓秦汾落水。稍後,他拿過自己的水囊給小許子說:「你去弄點河水吧,我點完火,就把他身上的箭取出來。」 小許子沒違扼他的意思,慌忙出去。飛鳥忙碌了一陣子,燒好自己的小刀,看小許子取水已經回來,便要她用手壓住肩胛旁的渦血處,然後用兩隻手指頭把住箭枝余留在外的部分,將銳長的箭頭取了出來。他看箭頭既不塗毒的,又不含鉛,回頭不踏實地向面帶凶色的小許子笑上一笑,還是用小刀將翻開傷口看。 疼痛讓秦汾在昏迷中微弱地呻吟。小許子聽在耳朵裡又急又不忍心。她以一種極不放心的目光注視飛鳥,不時還偏著頭,反覆地安撫不知道能不能聽到的秦汾,叫他頂住。 末了,便是要裹好傷口。棉紗,粗葛布,都能很好地吸沁血液,起保斂傷口的作用,而光滑好看的綢帛卻遜色得多。飛鳥卻找不到棉布,只好從自己裡衣裡割。不知怎麼的,他胡亂地給秦汾綁著傷口時,分神想到以前自己傷口上的蝴蝶節,最終不自覺地用歪挽的疙瘩結束,拍拍手給小許子說:「好了!」 兩人都很睏,便歪在棚子裡睡上一回。午後,秦汾醒了,一醒來就迫不及待說自己餓。飛鳥不說二話,立刻就拿了弓箭出去,想打點吃的回來。 但他出去後,奔尋了好久,卻難找到什麼。如今秋收過了,莊稼被殺個一乾二淨,斜行穿了幾里地,野地裡不是野草就是光禿,摸不來什麼吃的。將近一個時辰,除射了隻兔子外,他再無半點收穫。 他汗水淋漓地回來,一路上也是又困又餓,一不自覺,就把眼睛看向手中的兔子。兔子被秋草養得肥肥的,灰毛因深淺不同,形成奇妙的毛斑,一看就知道是美味佳餚。但瞬間,他就想到更餓的秦汾和小許子,便咬咬牙,強忍住衝動,將口水嚥回肚子。 他一路地走,但目光卻仍投在空中,想碰到一些禽類,等牽著馬下河坡回河棚,才下馬平視,趟過河坡時,卻一眼看到了棚子外多聚集了兩匹馬,神經頓時繃得緊緊的。 「會是什麼人?小許子和國王怎麼樣了?」他著急萬分,卻不敢輕舉妄動。在一陣猶豫後,他放開「笨笨」,蜂著腰從草間摸去。 在接近棚子邊的空地時,他趁站在棚子邊的武士轉身吐痰時,猛地穿伏在棚旁的蘆葦邊。這裡很近,能聽到裡面的人說話。飛鳥聽了幾下,感覺一個聲音在哪聽過,便苦苦地想。正在此時,他聽到秦汾的聲音:「孤明白,就跟你回長月!」 飛鳥鬆口氣,卻又覺得回長月並不穩妥。他持著刀子出來,想和他們一起計較怎麼走好,卻一眼認出對著自己坐在棚子側的人正是今早見過的老者,不由一愣。老人捻著一把青花須,端肅岸然,也在聲響中抬頭,於自家的武士發現飛鳥的同時,發出呼喊。 見他一臉的驚色,伸手便指,「你要幹什麼?!行昂!快!」,守衛的武士不敢怠慢,呼地踢了一腳,端劍拔砍。飛鳥躍退一步,見對方的長劍已經帶著嘯聲劃來,又快又刁,難以閃避,不由暗叫不好。這一劍太毒了,就像抖手而來的青蛇。眼看已經躲不及,飛鳥乾脆閉了眼睛,劈還同歸於盡的一刀,內心中卻已無半點希望。 刺肉的深入和血飆的感覺,幾乎沒讓他感覺到疼痛。難道就這樣死了,果然沒有一點痛苦,飛鳥默默地想。這一瞬間,他也感覺到自己的刀劈中什麼了,有剁骨頭斬肉的聲響伴隨著一大股沖滿自己全身液體噴泉響起。他大為高興,內心狂笑:「奶奶的!臨死也飽食仇人的靈魂,一定能得到長生天的原諒!」 他狂哼狂呼,等著自己倒地,卻聽到對面「撲通」一聲,而自己的「啊呀」聲有點假。「我怎麼不倒地?」他邊問邊睜開眼,這才知道對方的劍只扎中了自己的肩膀,而自己的刀卻劈實在對手的面門。飛鳥狂喜,心中想起董老漢對劍客的評論,心中全是後怕,心想:這人的劍果然辛辣難敵,不過還是比我弱上一點點的。其實,他也知道對方是沒想到自己會魚死網破,在被封喉的劍尖刺中前還側身前衝,這才只刺中了自己的肩膀,只是不願意承認對方的高明而已。 飛鳥不敢輕易拔劍,怕劍一拔就飆血,也沒有足夠長的胳膊拔出二尺多的長劍。他歪歪扭扭地臥下,盤坐在地上,看向棚子裡。 看活生生的一個人幾乎被從喉嚨到胸剖開,噴出的血糊滿了面孔和胸口,的確需要勇氣。那老人眼睛都快要凸出眼眶了,嘴巴機械地開合,吐不出半個音節。而秦汾與小許子相互摟著,一動都不敢動。三人見飛鳥看過來,臉上的濃血開始成粘稠的半坨物,瀝啦滑動,終於尖叫,閉眼。 「沒蛋蛋的!來幫我從衣服裡撕點棉布,把劍拔下來。」飛鳥懇求說。 「陛下要你殺他了嗎?」小許子凜然地說,「我為什麼要幫你?!你早就犯了死罪的。」 飛鳥想起早晨的事,也確信小許子難以原諒自己,他又懇切地看著秦汾。秦汾臉色還因水淹而遺留了蒼白,聽小許子在自己的耳朵邊說話,先是一驚,接著溫和不已,輕聲說:「阿呀!你怎麼因為早晨的那點小事就這樣對待孤的忠臣呢?快!去,他好了,好保護我們回長月。」 聽秦汾這麼說,承大夫心裡格外地不踏實,他發抖地指住飛鳥說:「這個人是奸人!早晨他在馬廄裡殺了人,搶了馬匹!」 隨著血液順劍而流,飛鳥的力氣也一點一點地消失,他看對方惡人先告狀的嘴臉,一句辨別的話也懶得說出口,但看秦汾趕小許子來幫自己的忙,心中還是熱呼呼的,心想:國王總是要愛惜自己的忠臣的。 「我好了!一定保護他的安全!」飛鳥心裡又想。他再來不及想其它什麼。小許子走到他跟前,用輕蔑的眼睛看看他,握住劍,用腳駐住他的肩膀拔。飛鳥驚懼地看住她,什麼也來不及說,就看被她拔了劍擱在自己的脖子前晃蕩。他嚥著干喉嚨,看一看小許子,從她的面孔上看到抽搐的獰然。 小許子想起上午的事,心裡就恨,確實想趁機刺他,不由兩手捧劍,掀著上嘴唇想下決心。但她終究沒殺過人,又見飛鳥的刀還在手裡握著,心裡也害怕,便說:「你上午要給我要吃的,我不給,你就打我!是不是?」 飛鳥先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何時給她要了吃的,但還是連連點頭。他低頭,見血狂流不止,慌忙去摸自己的裡衣。因自己的裡衣撕去太多,他幾下都撕不下長點的棉布,卻也只能繼續撕。 小許子雖不放心,可心中又想:說出來他也沒命,想來他也不敢說。於是就提了把劍,把飛鳥打的野兔提了回去。 血汩汩地流,潤濕衣服,沁入土地,將這些染成大片的血紅!傷口的疼痛也越來越明晰,飛鳥忍不住呻吟,卻覺得光線射得很難受,便奮力起身,縮到密草的後面。血流過的地方慢慢發緊,侵附過的皮膚上結過漸硬的暗紅干血層。血液甚至粘過衣服,讓衣服開始厚硬。很快,一群蠅子唱著曲子歡快而來,圍在他周圍尋覓良食。 他在孤獨中支撐,捆紮完傷口,渾身眩暈無力,昏昏欲睡,卻又感到無比的飢餓。突然,草棚邊傳來肉香,每一絲每一縷都往他的心肺裡鑽。他嗅得出來,這是自己打的那隻兔子,心說:「這隻兔子真香!」 在食物的刺激下,他有了一絲精神,爬到草窩邊,眼巴巴地看。小許子在姓承的大夫的幫助下,剝了兔子皮,正在火邊翻烤。飛鳥不知道她看到自己沒有,只聽到她有滋有味地給秦汾說:「陛下不知道,兔子的肉最香。」 承大夫也拿出自己的食物分給他們兩個,恭敬地侍在秦汾身邊,不去先吃。 飛鳥覺得越來越餓,卻也只有可看的份。不一會,秦汾衝他喊:「你再去找點吃的吧,這些還不夠孤一個人吃呢。」他便應了一下,舉刀趕草,踉蹌地走動,再找點食物。「笨笨」趕在他旁邊,不停地用尾巴給他趕蒼蠅,圍著他轉,低低地嘶鳴。 食物豈能說找就找得到?他費盡心計,但體力不濟,在水邊捂到一隻大蛤蟆,用血引來幾隻水蛭,最後又摸了三隻大的土蝦。看著這些難看的東西,飛鳥還是決定把它們作為自己的晚餐吃掉,不然受傷的身體是最難以熬過飢餓的。 眼前似乎一花,癩蛤蟆也能變成天鵝肉。飛鳥騙著自己歡扭兩下,自己給自己說:它們雖然長得醜,卻很好吃!他回來坐到死火邊把火燃起來,辛苦地用小刀剝蛤蟆的癩皮。秦汾吃得飽飽的,正在承大夫面前說飛鳥的優點,突然感覺到小許子碰自己。他一轉頭,便看到野狗一樣的飛鳥,正在剝一隻很噁心的東西,不由一陣厭惡,便想:他真是個邪惡的人! 「你在弄什麼吃?!走遠一點。」小許子嚷道。 「一隻蛤蟆!」飛鳥邊說邊舉起來,親熱地問秦汾,「幾隻螞蟥和土蝦。陛下吃不吃?」 秦汾轉身就想吐。小許子幫他捶了兩下背,見飛鳥又問自己,怒沖沖地跑到他面前,一腳踢去他手裡的蛤蟆,嫌惡激動地吼:「這些噁心的東西。你這噁心的人,吃死掉你!吃爛你的舌頭。狼心狗肺的傢伙!」 「這有什麼?我在家鄉生病的時候,先生還給我吃蜈蚣和蚯蚓呢?!」飛鳥也有些丟人,放地人是不吃魚和蟲子的,便紅著面孔爭辯說,「這些比太醫的藥要好得多,我們那裡的人都吃。」 「你們那裡都是噁心的人,頭上長瘡,腳下流膿。都是吃癩蛤蟆吃的!」小許子歹毒地說,「為人惡毒,卑鄙無恥,下流。那裡的女人們不守貞節,聽說在後母和兒子通婚,弟弟娶兄長的老婆時,別人還非得去慶賀,就都跟野獸一樣。」 飛鳥雙目瞪視著她,差點吐出血來。他爬起來,撿起自己的食物,弄一點火種去遠一點的地方,心說:「我知道你是女人,不跟你計較。陛下是萬萬不會這麼想的。」但他安慰自己的話遠不能讓自己平衡,便看向棚子,又見棚子裡的兩人都以極不屑的目光看他,心說:「要是我把打的兔子半路吃了,還會吃蛤蟆嗎?」 移過火後,他心中又酸又疼,這就又不服氣地想:我們就是蠻夷,你們文明,那又怎麼樣?想到這裡,他滿胸都是孤苦怨憤,又因身體虛弱,難以制止自己的胡思亂想,便一會想到用二牛的母親讓小玲嫁給大水的事駁小許子的罵,一會去想看人家的胸脯是多大的惡事,一會想回家,一會又想知道介斗龍又沒有找到雲將軍給他統計戰功。他抗拒著自己的噁心,胡亂填一填肚子,便臥在潮潮的地上睡著了,真做夢做到頭上長瘡,腳下流膿的自己。 這又是一個黑夜降臨,狂風醞釀。 不知怎麼的,「笨笨」無來由地怒躁,突然揚蹄悲嘶。大風搖起蘆葦草和高高的狗尾巴,呼唰唰地響,像回應一樣。飛鳥突然被噩夢驚醒。他喘著氣,辛苦地擦汗,望著漆樣的黑夜,才知道天氣又變,又要下雨。 U幽書盟 uuTXT.com 全蚊自版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五 五子爭朝(2) 字數:3354 中軍兵源多出於直州和京畿,許多都是進身的品秩子弟。身在林承時,舉兵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是想政變,也應是將帥假上令入勤,以不知道底細的士兵殺入。而秦綱卻翻雲覆雨,硬把這不可能轉換為可能,有克制,有組織地逼宮,真把魯後唬住。早上,魯後沒用食物,只呆呆地坐著。她心中藏了一個秘密,又見中軍如此,自覺是天數使然,非秦綱之能。 在林承政變後,秦綱已經尊魯後為王太后,貶失蹤的秦汾為永樂王。名義上,她依然是母儀天下的人。但她知道,自己這個太后,也僅僅是秦綱出於穩定形勢,維持正統的緣由而採取的手段。也許,將來他會怕落下惡名,會不殺自己,但這並不是自己的福分。她清楚地知道利害關係:若是她接受奉養,就表示秦綱所受的詔書是真切的,不是自己矯行的,從而確立他的正統地位,甚至能有兵不血刃,奪取長月的可能。若秦綱攻入長月,兒子,親族的性命呢?尤其是秦林,他是無時無刻不想除去秦綱為後快的。秦綱於情於理都無法留他一條活路。所以說,這雖然有利於朝廷形勢,卻同時把秦林和魯氏一族逼上了絕路。 取捨之間,如同千刃剜心。她苦楚一笑,遙望殿宇,頓覺空蕩蕩的。 詹事帶宮女,太監進來,打斷她的靜坐,請求說:「太后,請駕慶德吧!」 「你們先下去!哀家看到先王了,讓哀家給他說上一會話,好嗎?」魯後似癡似傻地說,她記得起往昔,自己還是一個少女時的相思,又記得自己被幸時的春宵,兩行清淚在臉頰上緩緩滑落。 詹事見她這樣,只好打了個千,帶人退下。更留下青帳空室,孤單單,空竊竊的低語。她隨即起身,摸出帷幄裡掛的一柄長劍,搖頭苦笑。 詹事站在外面,聽到魯後的自語,苦苦搖頭。突然,殿室裡,魯後大吵一聲,不知道問誰:「天下有我這麼愛你的嗎?你對得起我嗎?!」詹事頓時哭了,他心想:太后也是人,可林親王卻未必知道。 片刻之後,裡面又傳來放聲的大笑,他聽得一句:「我隨你去了!」,突然一冷,猛地撲開門,卻見魯後刎伏劍上,魂飛九重。 他哀呼一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接著,看到一卷白絹落在地上,連忙爬到跟前。白絹上字飛如浮龍,卻是八個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原來她不是怪兒子對不起她,而是是思念先王!詹事心想。隨即,他知道自己的麻煩大了,秦綱是千叮萬囑過的,而自己卻沒往這上面想,否則魯後如何摸到一把寶劍的。 秦綱此時已經到了慶德,聽聞後大愣,幾乎方寸大亂。兵變,其實是他輕言緩語威脅拉攏了西門霸後,跳過國王直接與秦台的聯手而成的,並非德望使然。 遠在流寇威逼時,秦綱就因西門霸的導向而做準備,拖延擊敗一干烏合之眾的時間,只不過是收服慶德人的軍心。當夜,他和西門霸幾人,依峙的其實是一些親信和這些本對魯後反感的慶德募軍。在軍伍調撥前,西門霸有意在魯後那裡反映,回報軍中一些情緒,一轉身得了令,便聚集了眾將議事,而讓秦綱的人在外治軍,約束眾軍齊聲高歌。中軍將士被瞞在鼓裡,在軍令之下輕易就範。宮廷一望,一聞,草木皆兵,卻不知道只有秦綱數百名親信圍裹西門,背後是不滿多一些,見風吹草動就跟著起哄的慶德募軍,最後才是高歌的中軍。 可當時,無論是軍帳將尉,還是宮廷諸人都不這麼想。他們都驚出冷汗,為竟不知自己的手下如此愛戴秦綱而後怕。 秦綱本在軍中威信不薄。特別是軍帳中的眾將尉,眼逢百餘名湧入的士兵持刃擁戴,而秦綱惶恐之至推托不休,只得效忠。秦綱由是擺出「忠義仁孝」的大義,約眾三章,假意令人約束克制軍伍,留眾將在大帳避鼓動之嫌,選代表覲見求詔。 過後,將領們仍覺得秦綱事先不知情,政變完全出自眾人自發的信任,擁戴,是完全有足夠的德望和賢能成為一位難得的明君。但熟悉內情的人才知道,這都是表面,秦綱是擔心即使他號令眾人殺入進去,也只有幾百人真正效命,這才作出此等姿態的。之後,他封鎖通往長月的路徑,得詔後立刻披星戴月趕至慶德。這時,他手裡什麼都沒有,所倚仗依然是太后的詔書。如今太后薨,立刻就把他推入到危機中,信任的危機,政變的罪人。 他焦心火燎安排佈置,讓人務必摀住自殺的真相,接著便以太后,自己,秦汾的名義節制或解除欒起等人的兵權,讓自己親信領兵向慶德靠攏。 消息傳回長月。秦林接到後數變其色,頓足高嚎。他恨自己的母親在政變中妥協,卻不去想即使不妥協,秦綱也可以協天子以令諸侯的。他一面咬牙切齒地在長月整備,一面令人通知狄南堂制掣健布,一面接受秦台興獄的挑唆。 姚翔站在一邊,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他飛快地運轉心思,跪在地上使勁磕頭,直諫道說:「王爺,現在最要緊的是讓各地都知道秦綱挾持了國王和太后。西面還不知怎麼回事,無論是通諭他們以真實情況還是封鎖消息維持現狀,都比讓己將自相攻閥的好?!更不可大行興獄,否則會把我們的人推到秦綱那裡。」 「可要是我母后突然出面呢?!我怎麼告白天下,僅僅靠足以讓人揭露的猜測之言。」秦林臉上現出青氣,自己強行壓制過才反問,「你怎麼知道她是被挾持?!即使是被挾持,也會被脅迫,最後自願!傳來消息,說秦綱這個雜種尊她為太后!」接著,他一下咧了嘴巴,壓制不住暴怒,拔出長劍在屋子裡狂剁。 一時間,屋子的案、樽,瓶,帷幄,屏風競相發出乒乒乓乓、嗆啷嗆啷的聲響。姚翔看他瘋癲奮狂,突然間無比地冷靜,心也寒到最大的程度,頓覺這再不關自己什麼事。他想:你連你母親都信不過,你能信得過誰?!他失去半點相勸的心思,拿出假意去忙的意思,匆匆跑出去。 他在長月並沒有家小,回到自己的住所,稍微準備了一下,就去找唯一的親戚利無糾。利無糾是武人,目前為止還摸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僅僅是受命帶人出行向西,監控狄南堂等人,以務必把招討軍掌握在手為己任,必要時不惜手段。 利無糾要以持節副使的身份,自然也要個排場,出錢雇來武士和半路得解寂寞的女人,只等匯合正使出行。 一行正要起程,就見姚翔衝上去就攔了車駕,駐腳上馬車,強行拉自己往僻靜無人的地方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無端埋怨他讓自己出醜。 「怎麼了。你?!」利無糾頗不快地甩開他的手。 「哥,你還記得我們說過要一起回家的話嗎!」姚翔看住他,想緩緩地囑咐什麼,卻又不知道對方心裡怎麼想,便並不挑明,僅簡單地講了一講。 利無糾回頭看自己華麗的馬車,見其上的美女已經探出身子給自己招手,立刻大義凜然地說:「危難之際,棄之不義!」 姚翔知道他不是什麼義不義的,而是不想放棄現在所擁有的,美女,香車,寶貨,但他還是盡自己可能去威脅,怒問:「你真的不要命了嗎?」 利無糾一愣,向四周看看,覺察到姚翔的認真,試探地問:「壞到無可挽回的程度?!」 姚翔不願意把理由多說,僅僅點點頭。 「沒這麼嚴重吧。」利無糾想了一下,卻還是擔心地說,「反是王爺知道我們不告而去,會要我們的性命的!」 「你不能信任我嗎?!」姚翔頗為失望地說,「有些事是要罪連幾族的。」 利無糾摸摸鬍子,活動眼睛,卻咳咳一笑,不當回事地說:「沒這麼嚴重吧?!」他看姚翔神色中流露出無半分可緩和的意思,咬咬牙嚷:「那你等我!我收拾收拾東西!」 他著急回身,姚翔看自己竟拉不住,按住眉心苦笑,對著他的背影說:「命沒了,什麼財貨都不是你的!」 突然,姚翔看到幾名秦林府上的武士沿街而來,心下有些害怕,慢慢靠向牆角,轉而從巷子中急走。他知道這是催促安排利無糾西行的人,會不許他坐馬車,帶女人來延誤時間的,不由心中一陣難受,低聲連叫:「豎子糊塗,禍國之最,卻尤自得!」這話,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說秦林,還是說利無糾,只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眼睛通紅。 優u書猛 uutxt.cOm 全汶吇扳月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五 五子爭朝(3) 字數:5241 不幾日,數十騎就捲著滾塵,帶上秦林的重托,趕到西線撫遠軍的帥營。 這正是此地一代,楓紅的中秋,江沖和自己帶的二十餘名武士無心欣賞,他們打著健馬在江原府接官亭旁的驛站打了轉,就用眼睛搜尋迎接自己的人。轉了一下,只見到幾名髒污的騎兵披著頭髮拱著一名軍車,有點不相信,但還是奔了過去。 江充是新委任了監軍職務的,他只道狄南堂會親自迎接,接自己到城裡好好說話,卻見來的僅僅是軍中典客小吏,心中最為不滿,眼神早飄到空中。典客見他們來了,慌忙客客氣氣地下車,微笑著招呼:「將軍正逢軍務,就讓小的來接。各位隨我回去,水酒已經準備好了!」 連行數日,利無糾雞巴都磨得生疼,丟了馬就爬上他的軍車說話,不自覺地偷摸跨下。一個騎士環眼虯髯,身材矮壯,用粗豪的眼神打量過他,忽然笑了,指著自己,把後貼的身體再往後貼,用怪異的腔調說:「大人騎馬時貼在後鞍橋上,就不會那個疼!」 典客「撲哧」一聲笑了,看利無糾有些不自然,便說:「他是個番子,是好心教你騎馬!」 利無糾見他好意,便給他點了下頭,卻見他也低頭還禮,頓生好感,覺得這個番子真有禮貌,但還是忍不住在心裡猜測,覺得他大概是西慶投降的人。他轉過臉看看面無表情的江沖,回頭就想起離開的姚翔,想知道啊他的走會不會牽連自己。他沉默片刻,覺得自己還是往壞處打算,尋個機會偷偷溜走的好。 到達軍營寨門,鹿砦挪過,眾人就細細觀察。利無糾見軍營裡套落有秩,旗子威風凜凜地飄揚,不由心中一肅,再見到軍道兩旁每五步就像釘子一樣挺立著一名竹黃怪甲的兵士,懸劍持戈,目不斜視,打心底說:「人說他是溜我們主子的馬屁上去的,卻不知道這氣象的森嚴!」 江充此時握劍穿行,邊走邊視察一樣地點頭。他原本是一家奴子弟,使了一手好劍術,可力搏虎豹,極得秦林歡心。 雖然同是武人,利無糾卻看他的樣子就覺得不爽,恨不得重重幾腳踢在他屁股上,問他這樣從未在軍中任職的人,能有什麼資格來點頭。 正想著,待客大帳就在面前。和眾人一樣,利無糾也迫不及待,畢竟這幾天真累得快散架子,企盼吃頓好的。可一進門,他們一眼就看到招待的玉米燕麥餅和小盆肉湯沿兩行案子擺開,才大失所望。他們都是秦林的親信,往日來去從無這般苦過,早因幾天的急行,帶了一路積攢的火氣,見狄南堂並不體恤他們的事急,又用這樣的酒肉怠慢,無不一肚子火。 江沖轉身看了看典客,不忿的眼火就讓典客明白了許多。他歉意地笑笑,說:「軍中簡陋,諸位不要見怪!」說完自己就引他們入坐,自己選了偏位。他剛坐下,就逢上江沖掄了一盤熱肉湯潑了過來,大聲詢問:「這是人吃的嗎?!拿狗食作賤爺們!」 典客雖然坐離一段距離,還是被淋得滿頭滿腦。他也是有血氣的人,「噌」地站起來,滿面不知是燙的還是怒色,通紅通紅的。他先是一動不動地看住江沖,接著回頭視見案子上大塊的玉米燕麥餅,金黃是金黃,黑褐是黑褐,極其誘人,而肉湯還冒著幾絲熱氣,揮起濃郁地香味,心中更怒。 軍中艱苦,除了饗士卒時這般吃喝,將軍都和兵士一樣,未必吃得上這樣的食物。他怒歸怒,卻不是沒有分寸的人,這就坐下,不卑不亢地說:「我知道大人吃不慣!但也要藏在心底!你想,我等為國拚殺,吃得都是這些,大人當成狗食,難道我們都是狗類不成?」 利無糾連忙起身圓場,舉了碗濁酒到江沖面前,笑著說:「喝酒,喝酒!也不是吃不得,就算了!」 江沖卻被典客的話激到,一把撥過利無糾的酒,不願罷休:「那好!」說完,他拿了一個餅子擲在地下,上去踩了一腳,然後滿意地看著髒污扁爛的餅子,手往下指,傲氣地給典客說:「你若能吃下它,爺幾個就能吃下這狗食!」 其它等人也含了諸多的不滿,見江沖侮辱典客,無人不覺得吐氣,紛紛在一旁叫嚷起哄,競相侮辱。佈局的軍士全都默默地偎到典客身邊,他們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現在無不憋著火,就等一句話。 在大帳後火房旁有一條路。行軍左司馬孟然本是經過,老遠聽到亂哄哄的叫鬧,便想叫手下軍士過去看看。他在一棵想掉葉子的白楊樹下頓了,卻一眼看到一個忿色兵士跑出來,取了一個挖土的鍬回去,便叫住他問怎麼回事。 軍士這般一講,連孟然背後的人都按捺不住騰騰的怒火。孟然本就是火爆脾氣,他重重一腳踢在楊樹上,在落葉飄飛中,三步並作兩步往西官帳裡走。他進門的時候,正看到典客彎腰去撿過餅子,用兩根手指頭捏著,渾身發抖,兩眼通紅,身上還有肉湯裡的肉片和湯水。他再看周圍,王府中的武士無不惡壞流露,齜牙咧嘴地笑,便獰然一哂,分開幾人,大步走到中央,一把拿過餅子,說:「我來!」說完,他咬過一大塊,一仰脖子,喉嚨一鼓,就嚥了下去。 典客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他叫了聲「孟將軍」,也伸手掰了一大塊,塞入口中,意氣使然地大嚼。一旁的軍士看了,排出隊伍,蔑視地看過一干來客,自覺走到跟前分食,個個口中叫著「好吃」。 旁邊的武士呼地全傻了,無不靜靜地看著。江沖也想不到他們真將混著泥土的餅子嚼得一乾二淨,心中做不到自然,便說:「既然這樣就算了。我們都吃飯吧!」 孟然咯咯一笑,突然變色發怒道:「誰給你算了?!聚眾鬧事,給我拿下!」 「你敢?!」江沖脫口而出,卻見十多個軍士刀劍出鞘,猛地圍了上來,心下也是一顫,但還是硬著頭皮說,「我是朝廷欽差,又將任監軍,誰敢將我怎麼樣?」 孟然不為所動,從牙縫間迸出一句話:「一起拿下!膽敢反抗者,就地格殺!」 ※※※ 此時正是秋高氣爽的季節,中午又起蕭索萬物的秋風。挺拔在路邊的凋零的白楊樹,飄著落葉,枝上「嘩啦」著響。魯之北是個瘸子,不得已坐了馬車,卻是一會也閒不下,掀著簾子給狄南堂計較。 他這個人是魯氏一門中的佼佼者,相當務實,但卻在棺材中生的,被視為家門不祥之身。魯直卻信任他,多次給魯後提起。魯直之後,他又被魯後重用,未來以前做到軍政院的庫部丞。西行是他不願意陷入長月的泥潭,又覺得狄南堂的建議可行,自己便毛遂自薦,很值得人欽佩。 國中百姓劃撥封臣的極多,幾乎居大半。在他們的賦稅中,會有三分之一歲經過朝廷的手調撥到官員手中。但國亂之後,許多地方上的魚鱗冊名存實亡,百姓流離,單單勳,階,爵,品的支出就是很龐大一筆帳,加重朝廷的負擔。他看得很清楚,這種情況下,屯墾軍民是利於社稷的大事,不單單是恩蔭百姓,也是打擊流寇的重要手段,更是解決朝廷危機,頭疼醫頭的步驟。 但初來乍到,現在就以總督之責都督西部軍務,民務,全面配合狄南堂的招討,也難免不能熟悉用事,他也就特別需要狄南堂調撥出相當部分的人手協助,以收募流離的百姓,與軍戶相互編排,計算所需要的物資能不能承受。 時下,狄南堂正協助從權設置的倉州總督魯之北在倉中沃土收集流民,以一路屯墾來治亂。江沖和利無糾等人到來時,魯之北也在狄南堂處,他們一行去了府中招地方官員和豪強再出糧食。所以,這次來訪,他和往常一樣,不是喝茶,而是選了二十名毛驢,負著四十大筐,十數名統計高手,來此公辦的,今天入到府中聚官員,安排事宜。 狄南堂和他並無交往,誰知一見,才發覺此人當真是無雙國士,端地敬重。他微笑著回答魯之北的話說:「魯公不知,我留張更堯而不用,是因為他多謀,卻難以決斷。我不敢交馬孟符重任,是因為他深知遊牧人的習性,又熟悉數種語言,一旦領新幕遊牧騎兵剿敵,將來他的將士,別人是指揮不動的。」 魯之北卻不以為然,卻說:「他這個人不孝敬自己的義父,後背叛他的君主,將來真要為禍,誰肯為他的前驅?!將軍過慮了!」說完,他也知道狄南堂不會聽自己的,便沉默了一下。 前面就是軍營了,他探出車外,遙遙在曠野中瞭望,見地方漸起生機,竟起了道道炊煙,高興地說:「我許多年前和徐霞客來過這裡,那時這裡真是沃野萬千,如今你我努力,還他一個昔日。」兩人正說著什麼,魯之北突然聽到軍中響鼓,不由一愣。 狄南堂看魯之北疑惑,便解釋說:「這是示眾升帳的軍鼓,不知是誰犯了軍律,沒什麼事的!」 兩人帶隨行人等入營轅,逢到軍士來報懲處大小的勾決,說是拿了朝廷驕橫的使者,不由吃了一驚。狄南堂,魯之北都連忙詢問,先後趕了過去。半路上逢到惟一身免的利無糾來尋將軍,便停下來。 「我見過將軍兩面的!」利無糾說,「你還是從輕發落吧。江某人是王爺身邊的紅人!」 狄南堂點點頭,帶上眾人前趕。正看到孟然聚集兵士在「白虎堂」前的空地,三令五申地講這些人的不法,而數名王府侍衛被四五十名如狼似虎的軍漢執著,他們已經被打得鼻清面腫,不成樣子,就連江沖也不能倖免。 在眾人面前懲處,這是他設定下的,為的就是讓一些新軍將士早點在心底刻下痕跡,此時周圍也就聚集了數百名軍士圍看。孟然見狄南堂過來,下了將台,半跪行禮,起身望過還過掙扎的江沖,稟報說:「這些人聚眾鬧事,侮辱將士。我已經將他們拿下了!因他們身份特殊,難以決斷。」 最後他把低下頭去,低聲說:「標下知道將軍難以處置他們,便想在將軍回來之前便宜行事,自己一人擔責。將軍可以懲罰我,我卻是為了捍衛軍法!」 狄南堂看看他,知道這是個剛正不阿的熱血漢子,難能可貴,他轉身又見江沖卻死掙賴挪,衝著自己高喊:「我是監軍,又是欽差,你若敢責罰我,那是不把王爺放在眼裡。」不由冷笑。既然孟然想攬身護法,他又怎麼置身事外。他四處環顧,竟相看到軍士們肅穆的面孔,心裡頗有些感動,便大步登臨帥台,坐上軍案,替下司馬。 滿空地的軍士呼啦啦跪倒一邊。狄南堂便讓軍中換鼓,以主將格重新升帳。他如今已升任上將軍的資格,又是軍中主帥,自然無需請命,可以自行專斷。而江沖卻死命喊罵,侮辱,要要他好看。 這也難免,他自覺得狄南堂也不過是主子豢養的獵犬,心中怎麼會平衡。 扶著枴杖的魯之北從他的叫嚷中知道,這混蛋正在找死。他這樣高喊,是把狄南堂架在非殺他不可的位置上。想到這裡,魯之北一轉臉,越過狄南堂給孟然說:「他身份特殊,不能誅殺。你讓人給他掌嘴,打得他不能說話!」 孟然點頭,安排旁邊的軍士。一名軍士立刻晃著熊掌一樣的手,走到江沖的跟前,左右開弓,掄如蒲扇。不幾下,江沖就滿嘴是血,渾身洩氣如皮球。兩名架他的軍士一放手,他就歪在空地前。 狄南堂再環視一周,見軍士聚了數百,便提勁高喝:「我靖康軍威,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所依賴無非軍法二字!論功罰過,最是森嚴不可褻瀆。軍旗所指,軍士就不可後退,斬將奪旗,所向披靡;戰鼓所擂,軍士便要忘身,滾如江水,如虎似狼。太祖的事,我也聽聞一些,王子作戰,因傷口不在前胸,自斬之,高懸轅門數日。」 說到這裡,他停頓不說,轉問孟然:「孟司馬,此等諸人該論何罪?!」 「斬!」孟然上前一步,斬釘截鐵地吐出一字。 江沖聽得清楚,身子一震,抬眼再看肅無表情的狄南堂,結合到剛才抬出「太祖斬子」的事,自覺那是用前例壓過「殺使」罪責的,一下如被潑了一頭的冰水般,渾身打顫。他再看四周,個個面目生疏,嘴角皆有一絲冷笑,不由臉色蒼白,叩頭乞討:「奴才知道錯了,還望將軍看在王爺的面子上,留小的一條生路,小人做牛做馬,都不會忘記將軍的。」他心裡已經方寸大亂,屎尿都要出來,哪裡顧得上稱呼和細節。 狄南堂見這片的侍衛都搗頭如雞叼米,也怕殺了他們,引得刻薄的秦林對自己猜忌,便歎了一口氣,溫和地說:「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你們初來的時候,有沒有人講給你們聽?!」 江沖已經說不出話來,孟然只好代替他回答說:「尚未!」 「那他們可能並不清楚,身上又有負有重責,司馬覺得是不是可以從寬?!」狄南堂也就親自求問孟然。 孟然卻不是善於揣摩的人,便實實在在地說:「這?!死罪可免,活罪卻是難逃,責以軍棍三十,以儆傚尤!」 狄南堂點頭,便說:「希望你們今後勉以此責,不可造次!」 眾人連連許諾,這就改定為三十軍棍受刑。 U優書萌 UUtxt。COM 詮文自阪閱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六 西倉第一戰(1) 字數:4114 江沖被「辟哩啪啦」打了三十杖,雖身雄體壯,也照樣皮開肉綻,痛不欲生。過後,狄南堂親自擁他入帷幄,好言相慰,使他又恨又怕。他在帳中熬了一晚的心火,呻吟怕丟面子,不呻吟又怕不足以讓人同情。次日,他吊著眉頭去和狄南堂,魯之北等密談機要,所言亦不過有二:一是讓狄南堂督解健布軍職,暫代其務,令張更堯代領招討事,自行專伐;二是使魯之北把持軍需調度。 狄魯很快聚一起,面色都不好看。 雙方都沒說出密旨的內容,但從自己的就可以猜測到對方的,想到這麼大的事,密詔只有攝政小印,絕不是什麼好兆頭。幾片盤旋下落的霜葉悠悠落下,赤色惹人。魯之北用眼角瞥了一下,就抓住僅有的幾根如馬尾毛的鬍子,反覆地揉捻,盤桓了好久,才蹙緊眉頭說:「早知如此,應在他什麼也沒說之前就殺了他。」 狄南堂看住魯之北,好一會才將視線轉去他處,低低地說:「拖!」 魯之北點點頭,似乎對長月發生的事已經瞭如指掌,隨口輕道:「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說著話時,他已經站了起來,遙看軍營中茫茫景象,心潮浪打。狄南堂也站起身,扶住一旁的凋零樹,回頭再看他。 一片紅葉飛過兩人之間,雙方的視線交匯在這片落葉上。 不一會,張更堯就帶著自己的親衛來賀喜。他也是受詔之人,此時意氣風發,臉上流露出暖洋洋的油彩,一過來就說:「狄帥,賀喜,賀喜!」魯之北當即扭過頭去,一下子將他看扁,不知道他的賀從何來,心說:初一見此人彬彬有禮,溫文儒雅,本以為是個有才有德的君子,不想這麼想拿到權力。狄南堂注意到了魯之北的彆扭,更知道張更堯憋得苦,便不動生色,驚訝地問:「賀什麼?」 張更堯「嘿」地一訝,笑著說:「聽說狄帥馬上就要動身,從大將軍那裡接手西面的戰場。大人還不知道?」 狄南堂知道他試探自己什麼時候離開,過於迫不及待,便拿出心不在焉的神色盯住張更堯看:「這有什麼賀的?」 張更堯不禁一愣,狐疑地問:「這——?大人不是等這一天等了很久?!……」 若一個人明明是為自己所做的試探,偏偏義正辭嚴地給你賀來賀去,想必是已經虛偽到家了。魯之北心中已經暗中佩服,覺得這不是自己能做到的。他正想插上幾句,給對方潑瓢涼水,卻見狄南堂一改其溫厚形象,睜著眼睛就訛詐說:「我想了一下,還是覺得更堯兄更能勝任,便想請過王爺再做決斷。」接著,他又在張更堯張口結舌時娓娓地說:「江原府前就是州府,是軍略重地,主要任務不是如何戰勝敵人,而是給前線一個穩定的大後方。一旦屯田有了足夠的規模,這裡就要徵集壯丁,向前線補充兵士,輸送物資。我比較了一下我和張將軍,覺得還是我留守這裡比較合適。」 張更堯立刻相信了,自覺自己也不是處理和協調事務,穩定後方的人物,立刻便說,「那大將軍?」他猶豫了半天,還是硬著頭皮說:「聽說大將軍有了不軌之心,打了十幾仗,卻還沒有像樣的勝利。」 說出口後,他才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言,不由大為忐忑,小心地看住狄南堂,怕他糾問。魯之北想不到江沖竟然如此亂講,立刻臉色一寒,肅聲問道:「誰說的?!你可知道此話說出去意味著什麼?!」 張更堯打了哈哈,若有所失,極不舒服地離開。 他身後的親衛是他從家裡帶來的,一出視線就隨便了好多,低聲在他耳朵邊說:「大將軍都打不贏的仗,誰又怎麼能打得贏?也難怪狄帥無動於衷。大人怎麼不用上命壓他呢?」張更堯也隱隱後悔,卻知曉自己實在拿不出那樣的架勢,不由怒斥手下說:「你懂什麼,我讓江大人催就是了!」說完,他就打發親衛入府城去尋些能當禮品的東西,也好以探望為借口。 到了次日晚上,他提了禮品,這就再訪江沖。江沖是讓其它人去見梁威利的,而自己哪也沒去。他有使節之實,不說三十杖重不重,卻擋不住當眾受罰的難堪,自覺威嚴喪失一空,難以在眾人面前抬頭。他心中怏怏不快伏在床頭看閃爍的豆火燈。一想昨日事,血就上頭,卻又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去想。 張更堯能過來,對他來說,比什麼都溫暖。 張更堯笑瞇瞇地坐在他旁邊,拿出個小刀子削蘋果,口裡盡講些好話:「江大人。這裡沒什麼好買的,只是弄了些養身的東西,不要嫌棄。」 江沖聽著舒服,口裡卻用昨日被責的事說自己的卑微。張更堯知道他是為了要同感,不由連連替他叫冤,說這是「殺威風」的伎倆,是防止外人入軍得了主帥的威風。但他想起狄南堂對自己的好,卻是不肯往狄南堂身上引,便說:「沒辦法,狄帥吃這一套。那個叫孟然的,就想靠這個讓狄帥賞識?!」 江沖點點頭,認同後恨恨地說:「卻不要落到我的手裡!」 張更堯笑上幾笑,奸味十足地說:「他是朝中元老孟成的族侄,咱和他鬥,吃虧的是咱自個。我心裡也窩著氣呢,你別說,我還就用軍法治他,只要狄帥一走,我就——」 江沖心中大喜,口裡卻說:「把張兄也牽進去,我於心難安呀!」 張更堯說到這裡歎氣,便又說:「咱們兄弟還有彼此?!只是怕狄帥要回頭請示王爺,不讓我接手。」 江沖隱瞞了許多事,但見越不過去,便說,「要是我,我也要回頭請示。解大將軍的兵權容易嗎?準備打仗吧!」 張更堯吸了一口氣,這才知道自己被好事沖昏了頭。最起碼,秦林的小印是沒這個資格解除健布的兵權的。他立刻同意江沖的話,口氣一轉,自言自語味地問:「那我呢?!」 ※※※ 眼看要變天。魯之北覺得自己還是應該移至州府,壓住那裡的形勢。他出於穩定局勢的需,有意讓狄南堂分出一部分人馬移戍。狄南堂手中只握四千人左右,便分出一千兵馬供他驅使,而讓其它人馬,特別是剿賊不利的人梁威利向自己靠攏,給與必要的壓制。 雙方商量到夜深。 兩天後,張大水帶著南面的江水味,趕回到狄南堂身邊。 狄南堂一開始沒打算讓他從轄督衙門裡跟出來,這些日子讓他跟隨剿賊人馬,是想讓他跟隊掙點軍功,早點搏個像樣的功名回去,畢竟他家中母親年紀大了,需要人照料。可大水卻不知道。他如今也是衛隊長,全身上下拾掇得格外威武,兩隻大眼精神不已,學人家在頭上紮起皮冠。他從外面進來,手扶在大劍上,每一步晃一下,見了面看周圍無人就喊:「叔,你找我?!」 在沒人的時候,他總是這麼稱呼狄南堂的。 狄南堂笑笑,示意他跟自己往裡面去,邊走邊說:「你近來可學會點治兵的門道?」大水一揉頭,「嗨」了一聲說:「那還用說?!就等著叔叔給我重任!」狄南堂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拿出幾封信函和授予的爵書,充滿感情地看著他,說:「我托你回長月,給我以前的司馬陳元龍送上一封信,事情辦完後,你就不要回來了。我與他的私交不錯,你把這封信送到,留在他身邊!」 大水一下茫然,傻著面孔說:「叔,你不要我啦?!」 「什麼話?你母親年紀大了,二牛又不在了,你要在身邊侍奉她。父母在不遠遊嘛。」狄南堂安慰他說,說完便讓他收拾東西,次日就出發。 大水一下流了眼淚,退上兩步給狄南堂磕頭。 正要爭辯時,聽到一陣腳步聲。他一回頭,便看到兩名急色的士兵闖進來。 不等大水起身,兵士就跪下奉送書函,急聲說:「狗人破了大將軍的防線!」 ※※※ 初和狗人對陣,健布利用靖康精良的弩箭和後方簡制的單梢輕砲多次取勝,阻擋住了狗人試探性的進攻。稍後,他帶數百騎兵追擊幾十狗人,卻意外地碰到兩名狗人勇士。一人大馬金刀立在坡路上,以雙肘拒馬,不但能阻擋戰馬,還能反手將人馬甩在坡下;另一人則帶著獸皮套手,以拳擊馬,連擊連斃。 雖然他們一人胸穿數箭而死,一人奪路而逃,但已夠震懾所有的人用的了。 當時他們,連健布在內,都被對手的強悍和戰鬥方式嚇呆。這概念已經脫離人們腦海中的範圍,在人們的理念中,即使有強橫的武士能輕易做到這些,但他們也沒有這般傻做的。健布立刻帶人撤退,從此高壘不戰,任他們乏食自滅。 不料,入秋後,竟有不避艱險的狗人翻越重山,出現在健布守候的張沙口和忽都堡之後。他們襲擊過幾處村落,小鎮,並不沒有回攻健布的意思,開始東進。斥候按捺出恐懼,接近了幾次,要麼發現他們在地裡翻土,要麼發現他們古怪地抓提著羊看。 健布懷疑他們此舉為了截斷自己的補給線,分兵擊之。 同時,州里也發現了,一面讓曠野百姓入城,後退,一邊組織地方防禦,並通知狄南堂。 隴下三川和江原地帶都是人口稠密的富庶平原,周圍聚落了十多個大小不一的城邑,狄南堂驅趕了流寇後就不敢輕舉妄動。此時他也不願輕丟,一面讓梁威利趕來留駐一部分,主力平行跟攏,一面在地方徵集了千餘人。 倉州是商亥江沖積而成的中下游平原,有涼國做屏障時相當富庶。但此地較低,向南和角州被一江隔開,三面皆山,猶如盆地,故從龍重和其後的三鎮往東,出了張沙口和忽都堡幾個連成一線的堡寨,再難建成更縱深的防禦體系。隊伍加急行軍,一路遇到的都是逃難的人。看著他們慌不擇路地擁向城市和後方,躲避狗人,狄南堂有些幸慶。他知道這種崩潰效果沒發生在夏日是萬幸,否則過多的人擁聚城鄉,瘟疫和疾病就會橫行。 四日後,他們在一處靠叢林的半坡駐紮。雖然不是去倉州的必然之路,但狄南堂憑感覺知道,狗人一定會經過這裡。他也聽聞一些狗人能空身涉水的本領,便在河邊望樓和營地間留出相應的反應距離,在離前面的小河八里左右處駐紮人馬。 u優書萌 UUtXT.coM 詮汶自版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六 西倉第一戰(2) 字數:4571 這樣又過了三日,梁威利的人馬還未能到來匯合。 又是一個清晨,霧氣漸漸消散,斥候剛趕回報過狗人到來的跡象後,對岸觀望的哨兵也又來回報,說發現了一小股狗人。狄南堂本想在上游囤積堤壩,用於擊敵半渡,卻因人手不夠,進行得並不順利。他當即派人到上游招回那裡的一部分軍伍,帶上張毛等人往河邊趕。 此時沒有太陽,天色混沌。一起憂傷的骨器憂傷地奏,猶如此時正裊裊浮起的薄霧,朦朦朧朧,難以判斷是近還是遠。上游的堤壩離建成還差得遠。秋水吞掉岸邊露出的河床和醜陋的鵝卵石,將唯有的浮橋淹得半沉半露。 狗人的到來已經確信無疑,狄南堂想也沒想,就帶十多人過河。 利無糾攔住請求:「將軍!還是趕快召集人馬嚴陣以待吧,撤退也行。」 狄南堂回了他一句:「看看再說。」說完便登上哨樓,在哨兵指引下向前看去。 穿過薄色的淡霧,灰色而荒涼的天際處有一處高坡,在那裡,一個半白半灰的人影在落葉凋零間臥著,雖然看不清楚,但在這種環境做出這樣的姿態,一定不是等閒人。 狄南堂也聽說狗人空手拒馬的事。但他反感覺到狗人樸素的智慧和搏鬥的技巧。馬向上坡行進,自然慢下許多,尤其是遇到一個鎮定的人,會本能地側去。若這名勇士用雙肘快速擋撞,會使馬匹受到驚嚇,身偏得更厲害。在這種情形下,馬匹受數百斤身體衝撞,想不翻倒都不可能。而擊馬的道理也差不多,在馬匹仰踢時,也完全可以不受力地擊中馬匹要害。 狄南堂敢保證,那兩名勇士也是狗人中難以尋見的。 行軍路途中,雖然逃亡的人還不多,但他能夠看到軍中從上到下的恐懼。陷入灰色的黯淡中的大軍促使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這到底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膽怯?還是因文明得太久,見到不能解釋的事物而胡亂地恐懼無助呢?想到這裡,他不由為眾人的風聲鶴唳悲哀。想想猛人,他們對抗狗人這麼多年,卻從來沒有像自己人那樣張皇失措,貪圖狗人身上的皮毛,貪圖怪鳥的鮮美,反以獵取到狗人為榮。 天氣漸冷,沒有什麼人能有資格和狗人打冬戰的,雖然梁威利沒有按時到來。但狄南堂還是渴望早打這一仗。 既然這麼決定,消除眾人的恐懼就成了當務之急。 他下了哨樓,給十多個人說:「我要將他獵取回來!你們誰有膽量,我們一同前去,回來有重賞!」眾人都不說話,就連張毛都縮著頭偷看,怕主人叫上自己。利無糾身份特殊,便笑一笑說:「主帥涉險,不利於軍,回頭讓勇士們擄掠過來一個就行了。」狄南堂拍拍他,突然掂掇起一大塊石頭,高聲沖眾人喊:「誰能將此石頭搬開,我便賞以百金。」 因狄南堂在軍中最是說一不二,眾人雖面面相覷,但立刻相信,爭著去搶挪。狄南堂讓搶過石頭搬到一邊的人回營,並讓人記下,接著又問:「若是第一個抓回狗人回來的,我記他一轉的功勞,可有人相信?」 一轉就是四十八級功勞,可直接從白丁到有品,不能任事的便記一勳,三勳便可直上貴族爵,有品的人則可上升半品。軍中大將打勝仗才以「轉」記功,屬下部將減「轉」,兵士只論以人頭。這一轉對利無糾也充滿誘惑,更不要說其它人。 一干人先後點頭,連哨兵都扛進來舉手。 狄南堂大笑幾聲,以鼓勵的口氣說:「走!」便一馬當先,向狗人那裡衝去。眾人叫囂以助威,跟上猛跑。目標漸漸接近,狄南堂讓騎馬的人都甩下馬匹,而自己帶著一個人先上前,躲在一處樹林看。這是一隻有十多狗人的小隊,和眾人數目差不多,不少提著魚網。 為首的高大男人坐在石樑上。十多人圍聚在他身邊看尋來的食物,只是疙瘩一樣東西,估計有幾隻鳥蛋和一些紅薯疙瘩。首領男人看著食物,大概在為食物發愁。突然,一個年紀稍大的狗人走在他前面,口中嘰裡呱啦地說什麼,一干狗人都嗚咽地哀泣。 高大的首領起身,展露足比靖康人高出一頭的身量,他夾著幾縷棕髮的銀絲在耳朵邊紮了兩個辮子,其餘的披散下來,肩上披了一領很大的毛披,還背了一個粗棍。那毛披是許多大大小小的灰白色毛皮拼縫在一起的,前胸卡上三隻骨扣,只一走動就因胳膊舞動而展顯得更大,比得普通人心裡直發毛。 他走了幾步,仰天地吼,嚇得狄南堂身旁的小兵一抖,幾乎要尿褲子。那小兵緊張不已,看到狄南堂的眼神鼓勵才覺得好了一點點,他仔細地看對方身上長出的毛,漸漸發覺那是緊身的衣服。 片刻之後,眼前的狗人都圍坐高聲悲歌,而那老年人卻全身裸露,躍到泉水中,非常細心地清洗身體。他回來後,臥在眾人肩膀架支的胳膊上,讓眾人抬高向東南看。眾人歌聲愈發地悲涼,卻一遍一遍地挺上那老人,讓他看遠處。高大的男人單膝跪下,口中虔誠地說話,言語即悲哀又斬釘截鐵。接著,他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向老人,悲吼一聲,將他的脖子擰斷。 小兵的尿意又出來了! 狄南堂見他們中的一人升起火,又綿綿地高唱,便拉過小兵撤退。 兩人回到眾人那裡,跟狄南堂過去的小兵就開始對樹撒尿,口裡叫著:「太邪惡了,他們要吃人!」 「怕不怕?!」狄南堂也想不到小兵一回來就嚷這個,但也沒法再制止他,邊環視一周,說,「他們已經很久都沒吃的了,我們不乘機殺過去,待到何時?」 利無糾看狄南堂若有所說的視線射來,第一個怒呼:「此時不殺去,難道要他們多一個人吃我們的屍體?」狄南堂看自己,利無糾,張毛三人騎了馬匹,便安排眾人先摸到近處隱蔽,準備好弓箭,等自己三人突然從背後上坡引人下來的時候射箭。 敵人和遊牧人驚人的相似,並不在泉水裡沖洗。他們正在開膛剖腹。而那個高大的狗人卻站立在高處,向哨樓方向看。馬蹄聲很快驚擾到他們,他們張皇聚集,喊呼轉身,卻並不是找可以掩護自己的障礙躲藏,而是站在首領的身後看怎麼回事。 片刻之後,他們見只有三人三騎猛衝過來,便吼叫著頓足。 狄南堂知道這是他們在恐嚇,突一頓馬,在轉馬後向為首的狗人拋開套索,套個結實。他一邊回身拽敵,一邊讓利無糾和張毛衝上殿後。一個狗人撲過,拉住自己的首領,而其它狗人提著木棒和不知道搶來還是揀來的鐵器猛衝。十多步的距離瞬間就到,有人剎不住腳翻滾下去,而其它人卻圍住了利無糾,狂擊他的馬匹。利無糾張皇地用劍亂砍,再刺中一個人後才稍微清醒地認識到,敵人並非刀槍不入,這就收住膽怯的心思,跳馬逃走。 張毛並沒有來救援,他回頭看看利無糾的慘狀,反奪路跑得更快。 利無糾忿忿大罵,卻被一敵撲住身體,一起沿坡滾下。那人的手鐵鉗般抓在利無糾的肩膀上,竟扯出一片甲。利無糾恐懼不已,發覺自己手中握的劍其實在對方的身體裡,才反應過來,慌忙猛推。 那人悶哼一聲,滾慢了下去。 而利無糾因他過於猛烈的一撲,頭暈目眩的向下滾,反脫離了眾狗人的圈子。他急忙連抓帶撓地向下滾跑,正不知道進了埋伏的圈子到了沒有,一眼看到一個狗人在嘶吼,不由魂飛破散。「不要怕!」 一個人喊了一身,在幾下馬蹄聲中扣住他止不住的身體。 他睜開眼睛,這才看到那狗人是被狄南堂獵去的,此時被繩索圈纏在一棵樹上。 狄南堂張開一張大弓,一邊向在疏木中追來的狗人瞄準,一邊反問:「張毛呢?」 利無糾高叫:「日他娘!丟了我,比兔子跑得還快!」他見劍也丟了,便不知道摸什麼好。正說著,狄南堂射出的一枝疾箭帶著銳叫的風聲釘斃一名狗人,埋伏的林子裡又飛出幾枝箭,也射殺了兩名狗人。被俘的狗人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變得格外暴躁,便極力嘶吼。 利無糾正喘氣間,幾乎嚇了個跟頭。他再往前看,見狗人已經逃跑殆盡,立刻反應過來,那首領在號令自己的人逃走。 「都出來!我們回去!」狄南堂大聲地喊,兵士先後出來,卻是發愁地看住被兩樹之間的套索捆過的狗人。「用槍頂住他!」狄南堂說:「每兩人放出他一隻手,找木頭捆牢,然後斬了索,帶他走。」 ※※※ 眾人歡天喜地押過俘虜回去時,張更堯,江沖和一干將校都已經等待多時了。 眾人皆有幾分振奮,到營前看那狗人。只見他足足六尺有餘,體型卻相當均勻,肩寬體闊,胸肌發達,但卻無一分妖魔氣。人們聚集在他周圍,談論他寬廣的額頭,高隆的鼻子,略顯蒼白的皮膚,蓬蓬鬆鬆如刺蝟一般的鬍鬚,灰白色的眉毛,其中既有羨慕又有嘲弄,卻沒有再說他們多麼可怕的。 狗人在眾人面前閉起棕紅的眼睛,一動不動,渾身肌肉時不時滾過,讓人極擔心他一用力就可以掙脫木枷。狄南堂看他不再反抗,就讓人去了他的木枷,關他進牢籠,還吩咐人給他弄了些食物。軍士們換撥來看,他偶爾抬頭,眼中流露出動物一樣的驚懼,但注意力還是主要放在食物上,把抓口喃,而且食量驚人。 張更堯看過一會,和江沖一起進到帳中,站在狄南堂身邊,忍不住詢問:「真不知道他是人還是動物?嘴巴裡還能嘰哩呱啦地怪叫。我們能打贏他們嗎?」 他近來有些奇怪,老是就一些小事過來嚷嚷,散播自己的懷疑。狄南堂微笑,看看他,回答說:「看你問的。聽不出這是一種語言嗎?動物哪能叫出這麼多不同的音色,我卻覺得和我們靖康的語種很接近?」他沉吟了一會,確認道:「他肯說話了?!」 「王爺養了一隻珍貴的鸚鵡,也能叫不一樣的音的。」江沖也插言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哪有人鼻子那麼高,眼睛是紅色的?毛髮是白的?!即使有,那也是與獸人一樣的怪物。我們應該撤退保存實力。」 狄南堂笑笑,也沒反駁他,只是大步出去。正走著,卻碰到張毛回來。張毛的腿上傷了一大塊,看狄南堂看他的傷,心裡猛驚,連忙主動解釋說:「馬驚了,我約束不住!」狄南堂過去看看他的馬,見鞍子上無血跡擦過,便覺得他在撒謊,讓人拿過他,說:「眾人都在作戰,唯有你逃走,論過之後再行處罰。」 軍中常會有貴族人家的親隨,這些人逃走,背負的是拋棄主人的罪過,會被主人殺死。張毛一陣恐懼,大聲叫冤枉,卻聽狄南堂又說:「即使是誘敵時,你的馬驚了,可利大人陷圍時,你為何不去救援?」 張毛大起膽子,爭辯說:「我們是為了誘敵,若是返身再殺,哪裡還是誘敵?」張更堯此時正在一邊,見利無糾不在,連忙低聲為張毛說話,說:「狄帥治軍嚴厲是好,可張毛小將說的也有道理,萬一他也陷圍,誰來誘敵?我看反功勞不小。」 狄南堂回過頭說:「腿上有傷,被裹住前鮮血必然淋漓,可馬身卻無半點,一看就知道是自殘。他心中有鬼,才故意傷殘自己。你不要給他求情,不然豈不是對利將軍不公平?我今日給他一個教訓,也好讓他像我家出來的人!」 幽幽書猛 UuTXt。com 詮蚊字板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六 西倉第一戰(3) 字數:5520 狄南堂說完就不再理會張毛,帶人到木監籠邊看了一會,用猛語衝著那狗人喊:「能聽懂我說的話嗎?」狗人神色稍動,卻默不吭聲,懶懶地靠在柵欄上,不願意多花費一絲精力。他知道無法問出什麼,便轉身離開。 雖然擄來敵首起到振奮軍心的作用。但梁威利還無消息,己軍中戰鬥人員不過三千餘人。軍中主張撤退的聲音仍舊很盛。張更堯更是多次為將士請命。狄南堂考慮過得失,反渡過小河,讓人燒燬浮筏,背水列陣,不退反進。 自古以來逆水陣列者寥寥,置於死地而後生,只有名將和傻瓜才有資格做的。 大家是不戰也得戰了。 張更堯看狄南堂在兩翼和中部挖掘壕溝,主動帶領不多的騎兵隱匿在下游。 狄南堂同意,讓步兵結成厚實而改變的八陣。在八陣中,他一改作風,將衝鋒陷陣的排手編排在中軍陣後的三個小陣,讓長兵、刀盾和一部分輜重車交互密佈,沿兩道壕溝列過三道防線,後設弓箭手。弓箭手身後留出足夠的空間,接下來是中軍,再接下來是排手組成的後軍。 他們將簡單的拋石機放在一翼的高地,準備了一天。 當天露宿一晚後,天明又是大霧,天地渾蒼蒼的一片,根本看不到前面狗人是否到來,斥候走不出十里就會迷路。就在這樣的早晨,不知是有意或者無意,數量無法統計的狗人趁著濃霧,舉著熊幡趟過褐色的地表,散亂地向河沿接近。除了為數不多的狗只,他們沒有帶什麼怪獸,大概已經放棄了這種只在高寒地區才能生存的牧物。 他們在接近,靖康軍亦在動員。狄南堂在各角放出傳令兵,乘在自己的戰車上游弋,高聲鼓勵將士,大聲地說:「你們都看到了!昨天,我們用差不多的人殺了幾名狗人,抓來他們的首領。一同前去的戰士仍還在你們的身邊,你們可以問問他們輕鬆的經歷,看看我說的是真是假?!敵人不是妖魔,只是我們沒有見過的一種人種。的確,他們高大,勇敢,甚至衝鋒起來,就像野獸一樣用拳頭和牙齒。 「但你們要看到,他們沒有盔甲護身,過於高大而欠缺靈活,不習戰陣,時常懈怠。 「是的。我們從未見過他們,因此我們對他們不瞭解,以為他們不可戰勝。但事實上不是,我們是可以打勝的!必勝! 「恐懼,敵人也有,他們也並不熟悉衣甲鮮亮,軍姿威嚴的朝廷大軍。 「雙方的勝利取決於誰能克服自己的恐懼。 「我,你們的將軍已經下令拆毀了浮橋,帶領你們打敗他們! 「你踏踏腳下的土地,是不是覺得心中踏實,充滿力量?! 「這是我們的土地,有我們的神靈!皇天后土,各方神靈!在大霧過後,我們更會看到太陽,它千百年一直在我們身上灑過光輝。我們在神靈的保佑下戰鬥。在陽光下作戰,必勝的之戰!必勝?!是不是?!」 這激昂的演說隨著許多充當傳話筒的傳令兵重複而響徹。 當話音落地,戰士們不知道是選擇了相信,還是別無選擇,無不頓足,振兵,像每一次取得勝利前那樣高喊「必勝」一樣,聲震雲霄。 熊幡和吟哦也此起彼伏。狗人接近了。他們大概是聽到勇士們震天的怒吼,也回報以獨特的宣喚和吶喊。勇士聽聞,無不還回更響亮的「必勝」,吐氣地跟他們飆氣勢。雲霧漸漸淡去,光線從空中拋灑,太陽像一個金色光團在樹頭璀璨閃亮,猶如被人們呼喚得來。 依照斥候的回報,可以估計出,狗人至少跋涉了二十里,但他們最終已經行到眾人跟前。 在仍未散去的淡霧中,人們輕易地發現,敵人漫山遍野,有好幾千人之多,大概是急切想打這一仗,破敵掠奪,並沒經過休息,更無意派人宣戰,便叫囂著往陣邊行進。 一路上的勢如破竹讓他們掉以輕心,他們很沒有挺進到陣前的耐心,老遠就奔跑,投出石斧和骨標,稍後,便在對手相對的沉默中放心衝鋒。 百步,五十步,更近了,嘶啞的喊叫聲聽達後陣。 隨著一聲角號,一隻藍色的三角旗幟在空中一擺,軍陣中數百餘計的強弩弓箭開始怒射,因不是拋射,便顯得相當雜亂。但百餘的狗人也已在這一瞬間丟下一大半的屍體,只有數人奔到跟前,被亂槍刺死。 狗人的攻勢並不因此停歇,他們終於碰到了不是縮在石頭裡的敵人,怎麼都不甘心放棄,只是一波一波,螞蟻般湧上。舉目望去,全是毛茸茸一片。許多兵士只覺得什麼在眼前一閃,就看到他們躍殺入槍林中。好在他們都經過了幾戰,不但經驗,還很有力,他們將長槍一束一束彙集,合力刺擊。無數勇悍的狗人毫無用武之地,就成了他們刺物的靶子,一會就留下大量的屍體。 給我一隻足夠的馬隊,我能將傷亡減至最少。 狄南堂心中雖這邊想,但卻依然毫無表情地立在戰車上。他看住混亂而稠密的狗人,下達拋射的命令。拋射是弓箭手向空中射箭,呈現出帶行的落受區,看似浪費箭枝,卻是人口足夠密集時最有效的殺傷方式。隨著,引射的藍矢鳴鏑在空中劃過,流矢碎星一樣拋飛。而同時,野戰的輕投石器也開始在一枚鳴鏑下發射碎石頭,沒頭沒腦地向狗人拋射。 石砲要經過固定,拋射距離也難調整。 往常靖康軍作野戰,都是在敵人進攻前用拋灑幾下,並不具備更大的殺傷力。 但狄南堂卻將它偏置到側面高處,對準戰場更前方,後發而至。一剎那間,它就顯示出獨特的威力,撒出足夠的碎石,將敵人的本無陣型的人海打得更亂,將攻擊縱深打空,減低敵人密集攻擊的持續,為戰友騰挪出殺敵空間。 但狗人還是上來了。 隨著一名身中兩矢的狗人巨漢提把巨石錘越過第一線的戰車,高嚎一聲撲下,狂擊一通,第一線終於被狗人的人海擠扛動,幾輛無馬的馬車連車帶人翻倒在地。看敵人勢不可擋的人流不能再靠鏖戰可以戰勝的,第一線的將官在兩輪拋射的掩護下及時放倒大旗,號令眾人後退到第二防線。 他們渾身浴血,拋肢帶傷地踩著壕溝上的木板,穿過第二戰線的空隙,一直退到相當中空的中部,在中軍的補充中組成第四道防線。第二道防線和第一條防線一樣,是佈置在壕溝的後方,相對薄弱了許多,但全是拒馬用的多尖槍,寒光的槍刃反更顯得密集。狗人只要一躍過壕溝,就被亂刃穿胸。正是擠扛讓前面的人掉入壕溝的時候,弓箭手壓到兩翼再次輪箭,將他們射成一個圓團。這個圓團的後面看不到人,瘋狂地往前扛動,硬生生地用軀體填出壕溝。 「這些愚蠢的野獸!」利無糾頭皮發麻地評價說,他碰了碰一旁有些栗色的江沖,面上劃過一絲不屑的笑。狄南堂卻沒有笑,只是回頭給他們說:「若是沒有這些壕溝呢?這樣的攻擊是最迅速,最有效的。你佈防再密集也頂不住他們這樣的衝擊。」 話音剛落,狗人已經聚集了許多石斧,並向人群投擊,趁集中投擊打開的片片豁缺,跳躍過壕,渾不知生死為何。不知哪個兵士第一個毛然,投還自己的多刃槍,甩入敵人的軀體,眾人也殺紅了眼,拒住敵人之餘,紛紛拋出自己的長兵器,拔出刀劍,翻身回殺。 同時,狗人從水中攻擊了。 後排的排手早讓出狹窄的空間,放不多的狗人上岸,然後將他砍殺。不少持朴刀和斬馬刀的排手還故意將屍體推入水中,讓混過血液的紅水震懾狗人,並減少水面的空間。他們在水中起伏了一陣,發覺無計可施,只好黯然退掉。 主戰場依然圍繞著前沿陣地。 兩隻隊伍在木板上碾軋,不斷有人落入壕溝,被尖竹刺成刺蝟。雙方也都有殺紅眼的人躍入重圍,在敵方人群中砍殺。弓箭手回到中線,輔助自己的人向對方散射,再次帶給狗人巨大的殺傷。 敵人還是憑借人數的眾多殺過了第二條防線。 但他們的戰鬥力明顯減弱許多,後繼越來越少,最後在骨角中撤退了。 這是一場沒有試探接觸的戰爭,到此為止,雙方共拋出將近一千多具屍體,雖然狗人絕佔大多數,但己方也因傷員,戰鬥減員四百多人。 日頭很快就到了中午,在陣地上充斥著哀號之聲中,兵士們啃著乾糧,狼吞虎嚥。他們不只是餓,更是怕自己吃慢了會被環境影響,從而吃不下去東西,連做個飽死鬼的資格都沒有。不知什麼時候,他們注意到陣前有熊幡游動,在死人堆中傳出吟哦聲,聲音怪異難懂。 狄南堂猶豫了一下,猜測這是請魂魄安息的哀樂,便放下自己的大弓,放過他們。他想:狗人這樣的奮不顧身。他們一樣有榮譽。有榮譽,即有人心! 他們埋藏在這異鄉的土地上,心中裝滿的會不會有如同己方勇士一樣的情感呢? 沒有人能弄明白,狄南堂反想起前日狗人無食時的儀式。 午後,敵人又進攻了。任所有的人都無法想像。這次竟然換成一些相對矮小的女人和未成年。他們一樣地叫囂,帶著哭泣一樣的尖嚎,迅猛地殺來。 同情就意味著自己或戰友的倒下。軍士們放棄惻隱之心,拚命地射了幾輪箭,將那些或幼小或纖細的身體釘斃。此後,健壯高大的男人又從四面八方湧至,他們大概是發覺到此戰的艱難,士氣相當低落。 只見一個個高大的身體悠悠地晃蕩,肩膀都提得很高,還不斷有人拖著屍體撤下。 狄南堂清醒地認識到,他們缺乏食物,是到了出擊的時候了。 拖下軀體的狗人很可能為了果腹,倘若真是為了吃喝。誰也不致到吃飽喝足的狗人是什麼樣,更不要說己方再堅守下去,便也再沒有絞殺敵人的有生力量。 當即,他射出鳴鏑,讓人擊響戰鼓。 軍號鏗鏘,鼓如雷震,眾人一起發出山洪海嘯般的吶喊。 狗人從四面八方進擊,反分散了自己的力量。面對如此聲勢,他們明顯感覺到對方陣營中蓄積的氣勢,滋生出的恐懼開始左右自己的本能,攻勢不由一頓。在這停頓的一刻,狄南堂棄車乘馬,和長短的排手,環臂勇士通過陣中甬道移動至前排,躍馬舉刀。 人類的嗜血性被激發,他們彎腰奔跑,結成行伍,揮斬明晃晃的兵刃,如同脫弦的箭枝,猶如猛一激檔的洪流,洶湧衝鋒。狄南堂沒能控制住他們的速度,只好隨這激越的怒流擊馬狂行,衝過兵卒,揮動長斬,左右劈殺,只一斜眼,就看到一個滿面是血的軍士鬼魅一躍,寒光一閃,就是一個高大的人砰倒,而那軍士不忙再殺,砍過敵人的頭顱繫於腰上,蹲著馬步,獰笑著用手掌猛抹過劍上的血水。 看到這樣的場面,狄南堂確信,這次視死如歸的經歷讓他帶出來的這支軍伍成熟為一支真正的勁旅。 狗人難以組織出強烈抵抗,鬆散地聚於各地,在狂捲猛擊的勇士們的衝擊下逃走。 這也到了張更堯馬隊往縱深截斷的時機。 可無論如何鳴角呼應,那二百餘的騎兵都如同失蹤了一樣,人影全無。 狄南堂開始奇怪,難道他們隱匿得不夠好,被狗人發現,如今已經全軍覆沒?!沒有騎兵,步兵追擊過程中遇敵後便難以傳聚,看周圍的狗人紛紛潰逃,他也就帶人追殺了一程,就鳴金收兵了。眾將統計人數,並未再有過多的損失,就繳獲許多大大小小的熊幡。 但他們也同樣奇怪張更堯的失蹤。 到了晚上,四處收尋的兵士都毫無結果地回來。天又起了霧,狄南堂正擔心著,看到一隊兵士押解著幾十名狗人往剛釘好的木牢裡趕。為首的軍官跨過篝火,走到他面前,指過背後的俘虜問:「將軍,怎麼辦?殺了他們嗎?我們的糧食不多了!」 「不用,我還要把他們放走!」狄南堂說,「這樣,才會又更多的人不頑抗到底!不用擔心糧食,我已經派人向州里報訊了。」 說完,他帶著這名軍官走過俘虜身邊,大聲地用猛語講:「你們有誰能聽懂嗎?」 一個滿面皺紋,如同老熊一樣的低矮狗人突然哭了,他激動地爬過乾草,雙手用力抓住柵欄,用生疏的句子說:「親伯若(自己人),我是二十年前被他們擄走的!」狄南堂大喜,知道自己的大軍再不靠瞎撞和敵人打仗了,便讓人把他放出來,和他撞著胸脯相認後,還急忙吩咐軍士擺酒。 眾人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都怪怪地看著他們相攜入帳。 一個軍士猛地叫了個「媽呀」,給旁邊的人說:「咱們將軍該不是——」軍官用手指頭爆了一下他的頭盔,在軍士以為自己要受懲罰的時候,也怪異地說:「該不是——上天派來打這群怪物的吧!」江沖聽看得一清二楚,他立刻就回自己的帳篷,見到利無糾就講這樣的事。 江沖問:「他是哪裡人?我記得主子暗地裡叫他為蠻子!他真是蠻子,能和野獸說話。」 利無糾搖搖頭,譏笑地問:「怎麼了?」 江沖不放心地說:「怕他和敵人是一家的。」 ※※※※ ※※※※ ※新書:九玄妖面,地址: showbook.asp?Bl_id=114317 敬請捧場 幽幽書盟 uutXT。CoM 全汶字阪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七 各懷異志(1) 字數:4183 薄暮青煙,霧色蒼桐。 晚色中的天氣已經很冷,散亂的軍士們胡亂地拴繫馬匹,在河邊一塊看來像盾牌一樣的野地上點了十餘處火把,沉悶地坐著。 他們是張更堯帶領的馬隊,此時都以為中軍已經戰敗,既疲憊不堪又心情沉重。張更堯想殺匹馬分食,也算藉機緩解一下饑卒的情緒,起身喊了一下。他的部曲張帆和趙亞趕來。他便吩咐說:「把那個狗人殺掉,吃了拉囚車的馬!不遠應該有個鎮子,我們再上路,半夜可以到。」 白天的戰鬥中,張更堯帶了他們這些為數不多的騎兵和囚車遠遠地避開戰場,見狗人躍如蝗蟻,已不報任何勝利的期望。後來中軍發出鳴嘀,他卻以為是求救的信號,怕殺去也於事無補,反帶領馬隊向更遠處移動。 戰後,他留下的親信追上他,確定了中軍的勝利,一下把他本不堪的心志推到深淵。他私下猶豫,不知道是以大霧中迷路的借口回去好,還是畏罪潛逃好。吩咐過兩名親衛後,仍獨自坐在一堆篝火邊,盯住面前翻動篝火跳躍的火花,雙眼迷離地看,被一陣上湧的恨意左右,忍不住狠狠地敲自己的頭盔殼子一拳。 看軍士們都頹喪十足,張帆和趙亞知道主人的心思,點點頭,抽出兵刃就趕往張毛和那狗人的身邊。張毛一見他們過來,遠遠就說客氣的話兒,等注意到明晃晃的兵器後,這才吃了一驚,連忙問:「兩位大哥怎麼拿著刀劍?」 「殺人的!」張帆冷笑一聲。他心情也極其不好。他是力勸自己的主人約束眾人不要出戰的,自打自己親自摸到勝利的消息後,很怕主人因遷怒宰他。張毛以為要殺自己,一下變了臉色,連忙喊道:「我要見張將軍,我要見張將軍,有很重要的話給他說,求兩位大人幫忙轉達。」 二百多人的營地就那麼大一點。他這一嚷,張更堯聽得清清楚楚。 張更堯站起來穿堆走向囚車。兵士只當他要下達作戰命令,全騰地站起,視線集中看他,從而可以看出嚴明的紀律深入人心,即使在這樣的頹勢也不敢懈怠。 不知道怎麼的,張更堯看到他們這樣,反而害怕,怕他們一知道自己不是執行將軍的軍令,立刻拿他回去。他因害怕而發火,僂腰用勁,使勁地罵:「你他娘都站起來幹什麼?誰讓你們站起來了!」 軍士們鬆鬆垮垮地坐下。 一小堆火邊的小軍官善解人意,低聲地說:「這一仗,副帥比誰都難過。戰前,他就拚命勸阻,不讓打!我們不要惹他動氣。」 「是呀!」周圍的人紛紛低聲附和,他們不像張更堯那樣,清楚地知道此戰已經勝了,而且是第一次以曠野正戰取勝狗人的。 在他們議論紛紛間,張更堯已經走到了張毛那裡。 張毛一見他就大聲地說:「大人可有處可去?要在此時殺壯士呼?!」 「壯士!?」張更堯漲紅了連忙,刷地抽出劍,指著他說,「你是壯士?人人都知道你見了狗人,逃得跟兔子一樣!」 「將軍大人!」張毛已經怕過了頭,此時一臉的倔強,反問說,「將軍為何不救援中軍?」 「將以有為也!」張更堯大叫。 張毛也賭上一把,硬著頭皮跟著叫:「將助大人將以有為也!」 突然,張帆的一聲驚呼打斷兩人的爭執不下。「他跑了!跑了!」趙亞跟著大叫。軍士們紛紛抬頭,都看到那狗人迅猛的掄了根囚車的棒子向趙亞扔去,身形一下沒入黑暗,立刻大喊著起身,有的跑到馬邊扭馬,有的空身追趕。 張毛費盡地扭回頭,看住張更堯說:「大人要怎麼辦?」 張更堯洩了氣,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這麼想了沒有:「想辦法補充點食物,找到狄帥!」 「然後告訴他,我們在大霧中迷路?!」張毛在囚車裡擺手,示意張更堯近前才低聲說,「像我一樣?!他一定會殺我的。照樣,他也會對大人您動用軍法!」 「你想給我說的就是這些?我是副帥!要懲處我,他最起碼也要上報朝廷,讓朝廷處置。」張更堯極難看地說,但他心裡一點底也沒有,江沖不是前例嗎?誰敢說狄南堂不會殺自己?! 張毛問:「難道大人要我就這樣說話嗎?」 「張帆,你死了沒有?快!趙亞。打開囚車,放張兄出來!」張更堯不顧穿越身旁追那狗人的條條身影,馬匹,連忙沖不遠處的衛士大叫。 張毛被放了出了,張更堯無比親熱地帶他到自己的火堆邊,看住他,說:「你說我現在該怎麼做?」 「將軍已經在做了!若我沒弄錯的話,將軍是想先一步拿到統帥的軍權。但這是沒有用的,將軍交接了嗎?那些新募的遊牧人,他們會聽從你的?」張毛別緻的清音挺起來很雅,思路很有條理,「我敢保證,我家老爺一定沒死。正在往州里急趕!」 張更堯的臉色更難看,他正考慮自己該不該將中軍已經勝利的消息告訴張毛。追狗人的士兵紛紛回來,稟報說:「將軍大人,已經追不上了!都怪我們把他喂得太飽。」 張更堯現在對這個一點興趣都不感,對他來說,跑個狗人對自己不疼不癢,他應了聲,表示自己知道了,吩咐眾人協助張帆他們兩個殺了拉囚車的馬,轉到切身的事情上來。張毛看他面色青紅不定,怕自己的話沒打到他心坎上,便又說:「我聽過老爺和魯大人說話,竊以為其中的幾句非常在理!」 「什麼?」張更堯問。 「魯大人要我家老爺小心,說亂世當頭,握兵者可保富貴,一定要提防身邊的異心人。本來我聽了,是想以這樣的話反勸老爺的。但他——」張毛古怪地停頓。 這和張更堯想的一樣,他連忙催問:「怎麼?」 張毛低聲說:「我不敢勸!只要一看到老爺的眼神,我就說不好話。」 張更堯點點頭,微笑著拉攏張毛說:「你家老爺不用你,那是他的失策。你這樣的才士怎麼能委身為奴呢?放心,以後跟著我,我保你終身富貴。」 張毛被觸發了些許的心事,惺惺作態,幾乎擠出眼淚說:「要是老爺像大人一樣對我這麼好,我又怎麼會——」 張更堯也歎了口氣,似乎有同感地說:「狄帥這個人是個好人,若是他真把持一方,我也沒什麼說的,還會全力支持他。可他,心不在此,也怪不得你我!」 張毛也有一絲對背叛的平衡,卻突然神秘起來,說:「前不久,老爺見梁將軍的人馬不來,讓人往州里送了信。你知道嗎?梁大人的籍貫是哪?」 「倉州!」張更堯說,「他要募兵剿賊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打的是這把戲!」 「老爺的信中提到,他剿賊不利,如今久候不至,恐怕有了異動。眼下,咱們不能回州府,也不能直接回江原。」張毛說,「我們可以讓他助我們一臂之力。大人覺得怎麼樣?」 自己拿到兵權,梁威利也有好處。張更堯打心底贊同,但頓時就想到更毒的,嘴角不由流露出笑意。稍後,他這才才想到江沖不在自己身邊,不由沉吟著,低聲把底透給張毛,說:「事實上,狄帥打勝了!梁威利以什麼樣的借口動搖他?」 張毛口都攏不上,隨後頹然,但即刻又抖擻,他咬著牙齒說:「所以梁將軍也和我們一樣,怕!」 張更堯點點頭,自己的想法整個走向成熟,便跟張毛說:「誣陷狄帥謀反,這一定是梁大人樂意看到的,哪怕他知道是假的,只要一個能剖析厲害的說客站在他面前,他也非得下死手,先攻為上。老爺子那裡只有那麼一點人馬,還能打贏不成?我趁機把持軍權,名正言順,事後並不表態,等日後定罪,不反也是反了!」 說完,他都沒想到自己的計策這麼高明,不由哈哈大笑。 「到時,希望大人能給小的一口飯吃!」張毛連忙諛笑著說,接著跟笑幾聲。 ※※※ 沒等他們說什麼,梁威利已經起了下手的意思。他的主子不是秦林而是秦台,此時要的是把兵權握在自己手裡,然而只要狄南堂還在,就怎麼都壓過他這個不斷打敗仗的人。征討主帥手握殺伐專斷的權力,單單一個「軍出不利」就可以讓自己百劫不生,無可奈何地離職。 之前,他推薦馬孟符領遊牧兵,卻被狄南堂否決。 狄南堂似乎是故意和他的推薦反著來,任用一個叫羊杜的文官領軍出戰,卻偏偏每戰必勝。羊杜是地方孝廉出身,最終也只做到地方上的九品小吏,僅能騎馬舞刀而已,卻因最先想到招撫遊牧人抗擊流寇而被狄南堂看中。 這樣一個文人相比自己的連戰無功,更比在眾目睽睽下的羞辱更讓自己無臉見人。 他試著招募遊牧人不被允許,那小吏卻可以妄為,分明是對方愛其給其能。想到這裡,梁威利就看向一邊的馬孟符,問:「你密下招募的騎兵怎麼樣了?」 「還行。缺少物資。我剛把他們打扮成馬賊,劫了些糧草!」馬孟符說,他看住面前的大鬍子統帥,笑著說,「將軍似乎要用他們了!」 梁威利點了點頭,正安排著,外面傳話,說張更堯的人到。 馬孟符立刻起身,倨傲地出去。雖然他不敢把不恭順表示出來,但照樣看不起這些大雍的將軍們,覺得他們個個藏頭縮尾,不敢放手,動不動就去顧慮這個,顧慮那個。他敢保證,出了什麼事,梁威利會立即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想到這裡,他就無比懷念在義父麾下的日子。別人如何地看不起他,那是別人的事,事實上,他自從決定不去送囚車的時候就決定了最狠毒的報復,但可惜的是,靖康一開始以為他是假降。他回到自己的營帳,想想自己再無前途的命運,反而拿著自己的盔甲大笑,轉身問旁邊的心腹:「找到陳昂了嗎?我已經給他準備了一支騎兵!我要讓那個昏君知道,殺死我義父的代價!」 「涼國那邊很亂!只打聽到他在涼王三太子屈元勤那裡。」旁邊的人小聲地說,「但屈的騎兵飄忽,聯繫不到!」 「那緩一緩再說吧,召集人馬,跟我出戰!」馬孟符吩咐說。 幽悠書猛 uutxt。COm 詮汶自扳閱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七 各懷異志(2) 字數:4242 傍晚,正是他們出發的時候,狄南堂也再次出發。 從那個猛人老爹所知和所翻譯中,他這才知道狗人是有十三支的,分別由十二大祭司和王室統領。他們相互也會仇殺,但秉承祖先的遺命,在南下的時候抱成一團。在某個時期,王室中的奧古星羅冰繼承王位,他力大無比,空手可以與數只猛熊格鬥,贏得了許多骨虞酋長的尊敬。這些酋長都是武士出身,他們更願意聽從強大而勇武的人。 隨著他們漸漸向王室靠攏,王的權威也就如日中天,而祭司的權力卻相對沒落。但那代的荊王很不幸,逢上完虎骨達崛起的時候,在南進中被完虎骨達的人射殺,以致整個王室一支差點崩潰。 完虎骨達也想征服狗人,便派遣出萬餘的大軍穿過冰封的裂帶追擊,但再也沒有回來。王室因為損失巨大,本想招降這些猛人來抗衡十二大祭司,卻反因內部對猛人持不同意見而爭執,陷入更嚴重的分裂。 如今王室不振,荊王又染上瘟疫不治,祭司們無不想方殺去合法的順位繼承人奧古尼巴龍,吞併歷來威脅他們神權的王室。奧古尼巴龍還不知道自己真像,就因被追殺而翻山出逃。而靖康遭遇的一支狗人,其實是祭司們掌握的部落,來追殺奧古尼巴龍的。在遭遇狄南堂以前,他們已經打了幾仗,把那個可憐的王子追得無處躲藏。 這些看起來無關緊要的資料雖對將來對狗人的戰略意義深遠,但也不是對目前的戰局無甚影響。出於他們追擊的目的,很容易判斷出,這批狗人並不以東進為目的,他們對地形一無所知,所行必然沿低窪地帶,以河水的順勢和豎勢行軍,以免尋不到食物和水源。 以這些和腳程判斷,他們會向淮縣移動,在一處水窪地裡再次集結。狄南堂沿著他們盲目的進軍追擊,一路只見到許多啃過拋下的人畜骨頭和咬過的樹皮、樹根。相對於恨得牙根癢癢的大軍而言,他卻多出幾分憐憫。窄裂海那邊雖然嚴寒,困苦,可他們卻可以在海島和海灣中獵取,牧養出足以維持生命的牧物。而他們偏偏一有機會,便要放棄一切南下,還都是整族的南下,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就為了鍛煉牙齒,一路連干樹皮都不放過? 那日的情景一個勁地在他腦海中重現,但更多的是那莊嚴的如同獻祭一樣的犧牲,和極悲痛的悲歌。狄南堂已經漸漸肯定,他們不像洪荒那裡的食人部族,只是在無食時迫於無奈才會吃人屍體,不然他們也不會翻找泥土,留意中原馴養的家畜。 三千大軍翻行,追至窪地的東南。三千多人,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他的招討軍打到哪招募到哪,但招募的人家都被用來屯田,以軍糧屯田,身邊一直只有帶出關的六千多人。部下編製並無大的改動,僅僅向朝廷草擬了軍左右司馬,護軍都尉等軍中不可少的諸將,連將軍牙府都並無足夠的時間籌劃,大多是地方官員推薦的文士,豪強,文墨,勉強運作。 這樣來說,加上屯田的軍民和節制別部,說他領軍數萬一點不假,但同時也假到極點。同時,他也經常駁回各部將軍的募兵請求,出於朝廷的戰略目的,進行精兵簡政,覺得兵多民少,非處於掠奪的惡性循環中,地方更難緩和。 這次勝後追擊,除了州中隨後的支援,他也並沒有向地方請求,怕這種請求會越演越烈,紮營以後,立刻就聚集起軍中的文武,商議此仗怎麼打。 許多人都覺得兵不夠用。 利無糾和江沖也到場出席了,看他軍帳聚集了數人,上到校尉,下到提尉,府下文士,參曹,五花八門,就是沒有個像樣的帳下將軍。利無糾和他走得近,知道隨軍的編制沒變,沒兵加將格外地荒唐,也都多見不怪,不為檔次攪擾。但江沖的心中不說沒有疑惑,他實在想不通王爺將來怎麼來用狄南堂不足萬人的人馬來抵禦回軍的健布。 「不打!聚夠了人再打。」想到這裡,他脫口而出,但理由在眾人面前講不出口。 一個眉目清秀的幕僚起身反駁,江沖連忙碰碰旁邊的利無糾,問:「這個討厭的傢伙叫什麼?」 「叫什麼?!文成廣吧!」利無糾碰碰他,說,「先聽聽他怎麼說!」 「機不可失!你們看,此地丘陵起伏,容易埋伏。而窪地西面的地形是葫蘆口樣的,一但我們將這些被打怕了的烏合之眾趕進去,他們怎麼出來?」文成廣看向狄南堂說,「我建議以十面埋伏將其趕入,在葫蘆口邊設立土寨,必可以甕中捉鱉!」 江沖立刻噴了一吐沫星子,笑了出來。他看住那文成廣,笑得腰都彎了。旁邊帶兵的爺們也紛紛哄堂大笑,人少不夠用不說,還要再分出十隊,簡直是胡雞巴鬧! 文成廣是相當羞澀的一個人,一股勇氣才當眾說出了這些話,腿兒還在不停地打顫,心裡激動不已,聽眾人一笑,立刻臉紅脖子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利無糾卻看到狄南堂在微微點頭,不由心中一駭,難道還真用三千餘人佈置個十面埋伏。 狄南堂掃視了一圈,先讓文成廣坐下,想了一下說:「成廣的話不是沒有可取之處,你們說這些狗人逃竄各地,會造成多大的破壞!我看,十面埋伏過於分散,就多設驅趕的疑兵吧。畢竟狗人對我們一無所知。」 「我就這個意思!而且,而且,我們等不及後隊!」文成廣連忙補充,「還可以挾上上一戰的餘威!」 利無糾心想,原來紙上談兵的人不是無半點用處。他立刻起身,急急表現,建議說:「我們以大部軍士急追,而用小股的旗幟和戰鼓堵截,敵人慌不擇地,必然入甕!」 「還是利大人的計劃周詳!」狄南堂邊說邊看向利無糾。被他的目光如春風一掃,利無糾渾身舒泰,忍不住扛一扛胸脯,心說:我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啦! 當日,眾軍另外編排出幾支隊伍,都百餘人,攜帶大量的旗幟,戰鼓,摸繞出發。到半夜時,大軍吃過乾糧,也立刻就從東南加快行軍,咬向狗人。 狗人潰後重聚,組織更鬆散,但不是沒有斥候。到清晨,他們發現一支軍隊從東南而來,立刻傳訊。聽得斥候發回來信號,狗人留下掩護的幾支,早早就雜亂無章地撤退。眾軍沿路追殺,很快突破狗人的後隊。 狗人中有一名背了八根大肋骨的怪面人在眾人用肩膀扛著急逃。他就是此軍的主帥,八參祭司察不思,看直奔了數里,部眾都又餓又累,不得不停下休息。剛一停歇,後面潰散的後隊就追來了,一個高大的男人提著一桿兵器奔跑到跟前,立刻跪下回報:「尊敬的無上的偉大的聖,先祖留下的先知,英明的凱因——」 察不思快瘋掉了,撲上去就給他一巴掌,大聲地說:「不能簡潔一點嗎?」 這高大的武士眼睛裡滾起一陣怒火,但還是歸於無聲,低下頭說:「是尊敬的八參贊布您讓我們這麼做的!」 「那我現在要你簡單地說,否則拔掉你的心肺餵狗!」察不思發瘋一樣亂跳,卻因被眾人抬得兩腿發麻,一腳沒跺好,便摔了個仰面倒地,坐在一個狗人奴僕的身上,引出一聲尖叫。 高大的武士以蔑視的眼神抬頭,再叩地說:「稟報尊聖知因的僕人八參贊布,敵人擊潰了我們,是上次的怪甲人!」 「是你沒有抵擋住!」察不思大怒,用一隻骨杖抵住對方,使勁地戳,接著,他看住高大武士手中的兵器,尖銳地高喊,「丟掉這邪惡的東西。它沾滿了我族人的鮮血,會吸食你的靈魂,立刻給我丟掉,砸碎!」 高大的武士看看自己手中極有感覺的朴刀,突然一抬頭,硬氣地說:「不!我可以用它殺死敵人,它比木頭和石頭更好用!」 「可它上面有敵人的詛咒,你若再不丟棄,我會將你治罪的!」察不思威脅說。正說著,他聽到一陣喊殺,顧不得去管什麼治罪,號令人抬他跑,回頭不忘大嚷:「頂住,你們給我頂住。」 看著他的背影,武士不自覺地攥緊兵器。旁邊又有幾個高大的武士走到他身邊,其中一個紅髮勇士高喊:「狂狼!帶你的人撤退,先逃出這裡!」 「不!」叫狂狼的武士猛一回頭,握住朴刀,喘著粗氣。突然,他揉了揉眼睛,看到一個高大的人。他正是從張更堯身邊的逃走的那個,那兩隻銀色的辮子低伏在胸上,隨著呼吸起伏。他目光堅決,只懶懶地回看一眼狂狼,就威嚴地大吼:「全部撤退!」 狂狼不自覺地咬牙,但還是即刻放鬆,揮一揮手,號令自己的人跟隨逃走。 他們一路狂奔,正沿著坡下的路,心驚膽裂地逃竄,突然,一路人馬突現,旗幟遍佈,大鼓狂擂。他們連忙收出衝勢,向另一個岔向猛奔,以呼嚎聲通告後面遍野的狗人。行不多遠,又是一個通路,卻又在一側逢上一起埋伏,只得改向再逃。 ※※※ 長月的天氣更早就冷了下來。 江沖一行出發不久,長月尚來不及異動,秦綱便在慶德大赦天下,並遣使持節至,詔秦林等人前往,迎天子歸京,做出君王驅下的姿態。秦林識不破這是對方在為將來的戰罪推諉,當即大怒,怒罵使者,整軍備戰。 次日,又是使者,說是她母后得了急病,要見他最後一面。秦林此時恨不得她立刻就死,又怎麼敢去慶德侍從孝道。姚翔離去後,他身邊連個幫忙拿主意的人都沒有,乾脆胡亂找了幾個太醫,在藥裡攜帶毒藥,密地裡讓母親自盡用。 幾日後,太醫估計剛到慶德,魯後就已經暴斃。秦綱挖出他的毒藥,立刻反咬一口。 此時,武安侯突然「病」,一步三咳嗽,先讓人抬著他的藥罐到處忙,後又臥床不起。接著,連宇文元成都對外聲稱得了不治知症。天才知道牛一樣的宇文元成能生什麼不治的病!只是落花不敢逢秋水,也是知道秦林的大勢已去,怕專美傷己。 他唯有一個「忠心耿耿,嘔心瀝血」的秦台。 姚翔不告而別,他連關防格式文書都看不懂,也唯有把一切的事物都委託給秦台,然後自暴自棄,日日抱著美酒佳人在宮台爛醉如泥。可他這一醉,力量不呈對比的秦綱已經被秦台自領的大軍逼迫,未敗先逃,再一睜眼,身旁已經刀槍如林。 秦台宣讀他和秦綱的罪狀,自己則在朝廷老臣和國民推舉下,暫時監國,並發詔尋王,追討秦綱。天下的百姓像過戲一樣看這三王耍了個來回,都無法辨別是非的,只是在鄉長里長上門的時候多繳稅,繳不起的,就出逃。 憂u書萌 UuTxT。cOm 全紋吇板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七 各懷異志(3) 字數:5768 傍晚,燕行山麓下麻溪村的打石場來了四個陌生騎客。為首的是個少年,他騎了一匹老愛叫的灰白馬,背上有一枝大弓,腰中跨著刀,肩膀上還纏著黑色的污布,頭髮亂蓬蓬地紮成尾巴樣,像極了馬賊。他身後還有一帶傷的大斗笠少年,跨下也繫了長劍,華麗纖雅,但斗笠編得非常難看,上面還別了枝快枯萎的菊花。 人們都小心地關上門,在門後為這些半大小子可惜,心說:要不是年月亂,這樣的小子一定會在家裡等著尋婆娘。 打石場邊樊全家的「旺財」卻沒被阿全家的妹妹及時拉回院落裡,「哇唔!」一聲就撲了過去。阿全是個老實的獵人,但他家的這位「旺財」卻是一條遍體通黑的不老實狗,足有小牛犢那樣高,是全村的都羨慕的難得獵種。 「旺財」咧著牙齒,凶相十足地逼近這些陌生來客,引起四個人的騷動。為首的少年卻跳下馬,向狗獻笑,又溫柔又認真地給大狗行禮,說:「狗兄,雖然我不知道你叫什麼,但是四海之內皆——主人。」他大概是要說兄弟的,但是終覺和阿貓阿狗稱兄道弟比較失身份,就改口叫了主人。 「旺財」果然一愣,但很快就不買他的帳,後退一步,「嗚嗚」的更厲害。 身後,一個怕怕的聲音沖給狗也要禮讓三分的少年吼:「你不會趕開它嗎?」 少年卻不聽他的,從懷裡拿出錢,用甜得讓人打顫的聲音勸狗於路:「阿狗,阿狗!不要叫!我們投宿一晚而已!」接著回頭給同伴解釋說:「這麼可愛的狗,我不忍心趕開呢!」 阿全的妹妹早就在門縫裡看,想叫狗卻不敢叫,這時見少年一點也不可怕,雖然一臉的髒污,卻很吸引人,便拉開門叫自己家的狗。 「旺財」雖然依然惡意連連,但還是聽話地往家跑,只是偶爾才回頭。少年見露了人影,那裡讓她再躲走,連忙跟著狗跑,口裡親親地叫「阿姐」。「旺財」嚇了一跳,以為對方追來,連忙急跑,但頃刻就依恃自己的威猛回頭,狂吠著衝向那少年。少年大概怕狗驚了同伴,連忙順路就往小村裡急跑。黑狗見是自己平日活動的地盤,哼嗚兩聲,立刻急追不捨。 兩溜煙在村路揚起。少年邊跑邊幸慶:「還好!幸虧只有一條!」 剛說完,他就聽到小村家家的狗都再叫,一回頭,又已經多了兩隻狗。這本是獵戶莊子,什麼不多,就烈狗多,一會功夫,少年屁股後就跟了一串。 少年一回頭,汗就狂冒,他看一棵斜石上的山柳木看得親切,幾爬就坐到矮樹杈上。他在樹上狂踢腿,大聲喝呼,突然看到一個紮了兩個辮子的補丁少女追來,便立刻改口,笑瞇瞇地誇獎說:「好樣的,夠厲害!我喜歡!」 少女看這少年又可愛又滑稽,一改怕人的羞澀,在眾狗撐腰下笑話說:「喜歡還要跑?!還爬上了樹。」 「阿姐!我就是狄飛鳥呀,有點印象了嗎?」樹上發汗的少年說,接著站在樹杈上叫「阿黑」,「阿黑,認識我嗎?想不到你家的阿黑長這麼大了?」 少女哼了一下,不滿地說:「我家沒有姓狄的親戚,我家的狗才兩歲,也不叫阿黑!」 飛鳥一愣,心想:明明是黑狗嘛。他打了哈哈,說:「我以為你是我杏兒阿姐呢,原來不是!快幫我把狗趕開吧,讓我下來再認認。」 「先說,你是幹啥的?」少女站在下面追問。 飛鳥怕借宿時口供不一,眼睛望上一瞄,說:「不告訴你!」 「一定是個小刀子(對小響馬,刀客的稱呼)!」少女有些失望,但卻沒有離開,「前一陣子就過了好多的響馬子,我們在山裡躲了好多天。後來官府才有人過來問我們話,文告還貼在山口的大樹上,不讓我們收留任何人!」 小許子在村口狠叫「豬鳥」,飛鳥心中大急,連忙說:「我們不是響馬子。你看我像響馬子嗎?我是個好人。你再看看,我像個好人不?」 少女搖搖頭,抿嘴發笑說:「一點也不像好人。那你告訴我,你們是幹什麼的?」 「前些日子,有好多的響馬從我們縣裡過,我們少爺的家被人燒了,就想沿路去投個親戚。」飛鳥說。 他此時正發急,看起來似乎有那麼一絲的悲慼。少女點點頭,把或站或蹲得狗趕開,口裡還問:「是投靠你的杏兒姐家嗎?」 「杏兒阿姐是我家的親戚,又不是我們少爺家的。」飛鳥邊下樹邊給少女更正,接著用手去逗「旺財」,引發兩聲狗叫還不肯停手,硬把手放在它頭後的脖子上。他們一起回去的時候,秦汾三人正在給一個紮著老紅巾的婦女說話。「阿嫂!」飛鳥遠遠就跟人家擺手,說,「你怎麼出來了!」 少女大奇,轉身問飛鳥:「你怎麼知道她是我嫂嫂?!」 飛鳥本來是四處求人,套親熱地,聽少女問他,不由擠擠眼睛,說了句讓人牙疼的話:「我很有學問的!」 承大夫下了馬,很有禮貌地地給人拱手,和藹地說:「老夫這下有禮了。我們是從北面過來的,要到慶德尋親,乾糧食盡,如今天氣又冷,夫人可容許我們借宿幾日?勞費都好說。」 「我才不是什麼夫人呢?」女人手舞足蹈地說,「可是響馬子鬧得厲害,只怕我家男人兄弟倆回來了不肯!」 「就讓他們住幾天吧。你看這位爺爺,怎麼也不像壞人!」少女連忙央求說。飛鳥瞄了一眼道貌岸然的承大夫,卻在他的滿臉清奇中找到可惡相,心想:他就是個壞得不能再壞的人。 女人本就沒什麼主意,便搓著一雙粗手給少女說:「去把村長找來,他要讓,咱就讓!」 少女點點頭,連忙往村子裡跑。承大夫面露喜色,心說:來個有權的男人就用金子砸,倒不必給他們這家什麼。想到這裡,他就走到秦汾身邊,扶秦汾下馬。小許子也小心翼翼地爬馬,看飛鳥慌忙來扶,一緊張,抓不牢靠,摔在馬下,把那獵戶少婦嚇了一跳。 她一起來就踢飛鳥,大聲地說:「你要幹什麼?」 飛鳥冤枉死了,不知道她為何總對自己這麼大的火,但想到她是女人就不再計較,便說:「下馬的時候,你別把駐在鞍子上的腿撐得太高,腰要下下來,更不要遲疑,否則馬不舒服,會走動的,鞍子也容易蕩,下的時候就往馬下鑽了,被馬踩傷都有可能。」 小許子理都不理他,去了秦汾身邊,留下他一人在那裡示範怎麼下馬。他回頭看沒了聽眾,不由咋嘴歎氣,嘟囔說:「下次還摔你!」 很快,村長就過來了。但讓大伙意外的是,村長卻是個年輕的女人。她有一雙很亮堂的眼睛,一身的毛皮,英姿勃發。她一來就留意了飛鳥的馬,一把打斷承大夫的繁瑣,說:「想住,可以!我要這匹馬!酬勞什麼的,我給阿全。」 「不行!」飛鳥連忙擋在自己的馬邊。 承大夫有些害怕飛鳥,不敢應話,連忙給秦汾說:「公子,你看呢?」 「小鳥!不就一匹馬嗎?將來我給你千匹萬匹。」秦汾玩一樣地一揮手,說,「歸你了!」 飛鳥傻眼了,他因馬殺人,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卻想不到被秦汾的一句話就送了出去。他發急一樣在心中大叫:是呀,不就是一匹馬嗎?可是,它是我的馬呀。你怎麼說許任就許人呢?他想也沒想就沖女村長說:「我也可以給你千匹萬匹,但它卻不行!」 女村長哼哼一笑,看也不看飛鳥一眼,拱手給秦汾說:「果然大家風範。在下樊英花,這下有禮了!阿鳳,帶他們去你家吧!」 飛鳥守住自己的馬,一步不讓,大聲說:「不行。它是我的馬!」 「它已經不是你的了!」女村長說,說完就來挽馬韁,被飛鳥一把推開。叫阿鳳的少女一把拉過飛鳥,低聲說:「別亂說,她真會殺人的!」 飛鳥看向秦汾,他卻在攙扶中連頭也不回,不由一陣灰心,心想:天下的東西都是天子的,他自然想給誰就給誰。他一點一點地鬆手,卻看到「笨笨」明亮的眼睛,便一把又挽回來,大聲地說:「不過是露宿而已!」 「小姐,他不是有意頂撞你的!」阿鳳連忙替飛鳥乞饒。飛鳥卻一聲不吭,看住那村長,別過自己的馬頭,「噌」地上去,拉揚馬匹,揚長而去。樊英花搶身去拉,卻差點被揚起的馬蹄打中臉。 她黑著臉,呀呀地怒叫,轉身看門邊還有馬,拉過一個上去就追。阿鳳大叫,卻被自己的嫂嫂拖回家去。 「笨笨」腳力奇快,踏山路如履平地,不時穿身跳崖,振鬣長嘶,不一會就甩了樊英花。飛鳥一路渾渾噩噩,情緒很差,看著「笨笨」的頭,第一次埋怨它的神駿,心想:你要是醜一點,矮一點,甚至瘸條腿多好。我不但不會嫌棄你,也不會再怕人搶你去。 天色漸暗,他在山間穿行,渾然沒有方向,也不想有什麼方向,只是又想: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好的東西卻是人人要搶得,他們根本不會在乎是不是他們該要得。長生天會懲罰他們嗎?長生天是不允許這樣的,它告訴我們,只有流血流汗得來的才是自己的。我一定要人們都知道它老人家的意思,不然人人都會卑劣地把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 想到這裡,他一陣失望,心說,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讓人人都知道,都遵守!難道我真要去做師公?琉姝姐姐一定會不高興的。 不一會,他仍賭氣地想:他輕易就把我的東西許諾給別人,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他生他死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又不是他的阿爸阿媽。想到這裡,他終覺有些不妥,立刻把阿爸阿媽改為兄弟。 山陰更暗,突然之間,「笨笨」長嘶一聲,揚蹄高立,飛鳥回過神一看,不由一頭冷汗,原來這裡是一處斷崖,晚色中看不清有多深。他愣愣地立在這高崖上,突然聽到馬蹄聲,便回頭,卻看到一枝火把。他靜靜地看,最終看到的是樊英花。 「我看你行的方向就知道,你會被盡忠崖擋住的。」樊英花策馬上前,得意洋洋地說。 飛鳥回頭藉著火光看,山崖如斷,怪石突兀於崖壁。他一剎那間被什麼在頭上打了一棍子一樣愣住,反問:「盡忠崖?」 「是的,盡忠崖!」樊英花說。 「它怎麼會叫盡忠崖?」飛鳥冷汗直流,心說:這是長生天來提醒我的馬?我卻因自己的一匹馬而置忠義於不顧?一念之間去做人人痛恨的奸臣?! 「西定末年,猛狗南下。我家祖上樊無及受命危難,卻被猛狗所迫,來此絕地。猛狗進逼,他背上幼帝,投身此崖。所以,人們都叫它盡忠崖。後來,靖康大公親自到這裡弔祭,並賜此名!」樊英花神色不定地說。 飛鳥點點頭,卻下了馬,流著眼淚,低聲說:「我知道了!從此,這匹馬就是你的了。」說完,他丟了手中的馬,一步一步回頭走。「笨笨」追他,卻被他拒過。他一陣的難受,回頭伸出兩隻手臂搖晃,向樊英花高歌祝福: 「在那堇色的世界上 你蕩起的一溜煙塵 就像浩淼的天空下升起了長長的彩虹 你跑到哪裡 那裡就留下芳名你讓誰騎乘他就能百戰百勝 你像是主人家裡萬世不朽的金果, 你像是英雄身邊永遠牢固的銀橙, 你的騎士長生不老 你的蓄群繁衍無盡 跨上你背上的主人呦, 永遠幸福安康!」 他帶著苦澀的微笑,歡快地跳,讓自己聲音響躍在山澗。樊英花奇怪地看著他,卻以為他逃不掉了,以此求饒,便倨傲地說:「好啦!你的主人正在等你的,你騎上他,先回去再說。」 「不!我有兩條腿。我可以走回去的!」飛鳥說。說完後,他倔強地上路,邊走邊給騎馬跟過來的樊英花說:「它有許多壞毛病。即使它不聽話,你也可以慢慢地給他說,不然,他的主人會很——」說到這裡,飛鳥打住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它的主人了,即使如何地難過,也礙不得別人什麼事。 「你這個小廝想到哪去了?愛馬的人,怎麼會捨得用鞭子抽打自己的愛馬呢?」樊英花愉悅地說,他看住飛鳥,突然問,「你家的主人很有錢?」 「嗯!」飛鳥點頭。 「天下所有的東西都是他的?」樊英花又問。 飛鳥一下警覺,看看樊英花,說:「當然不是,他還能是國王嗎?」 樊英花怪異地一笑,解釋說:「我聽他許諾你千匹萬匹,還以為只有國王才有這麼大的本事呢!」 飛鳥心中一動,收買說:「我把我的家財都給你,求你不要要我的馬好嗎?我日後還會勤勉掙錢的。將來我會去從軍,十年,大概十年還能封侯,都可以給你。」 「十年封侯,你口氣很大。你的父親一定很有本事吧?!他是不是已經封侯了?」樊英花問。 飛鳥聽她這麼說,也想給她傾訴一番,便說:「可是人人都覺得那不是他的功勞!可我相信他,我常常因自己是他的兒子而自豪。」他側過頭去,幾乎半點記恨的心思,反紅光滿面地說,「我一定要像我阿爸一樣,做一個英雄好漢,橫行天下。」 樊英花對這個並不太感興趣,只是笑呵呵地應承,說:「怪不得你也可以用千匹萬匹的馬換心愛之物。」 說到這裡,飛鳥黯淡了。他說:「它救過我的性命,在危難的時候也不離開我!」 「那你還想要它嗎?只要用一樣東西來換,我就將馬還給你!」樊英花說。 「什麼?」飛鳥的耳朵一下豎了起來。 「你主子腳上的鞋子!他的鞋子很漂亮。我喜歡漂亮的東西,只要你拿到他的一隻鞋子,我就把馬還給你!」樊英花說。 「我給他要要看!我這裡有錢,想從你們村再買一雙舒服的給他,好嗎?」飛鳥希望立刻上升,擔憂全拋。 UU書盟 UUtxT.cOM 詮紋子扳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八 其心必誅(1) 字數:4513 兩人回到村落裡時,正值獵人歸來,打石場上吊了幾個點著火的鍋,將場子照得很亮。 在火光下,十多壯實的男人聚集成一小堆,往靠路側的大架子上掛獵物,老三長老四短地互相叫問。飛鳥老遠就能看到幾人袒露著胸口,黃銅的皮膚打了油一樣發亮。他們身後的場地中間,有許多孩子在玩。小的在一起「騎馬」打仗,相互馱著扛,大的則舉石頭,扎樁,對打。 男人時不時會喊裡面的孩子,然後分給他塊肉,叫他送回家再回來玩。他們聽到有人馬聲,回頭見是樊英花,都肅然而立。 樊英花很坦然地收下他們的敬畏,把馬韁交去,下來到獵架旁看。 她幾眼就挑了一張不錯狼皮,給人說:「把狼皮剝了,我要要!可不能弄髒了!」 飛鳥看看那些彪悍的男人被她頤氣指使,心想:這真是個霸道的女人。但他想不到,立刻有兩三個獵人上去就扒皮,口裡說:「太爺大壽就要到了,我們今年要怎麼過?兵荒馬亂的,是不是要多備點肉?」 樊英花伸手叫飛鳥過來,看了下他腰上的刀,一把抽了出來,在火光下一輪,砍了隻鹿腿,口裡依然回著獵人的話:「把英雄帖送出去就行了,這些由鍾老等人辦,需要你們的時候就會給你們說。」說到這裡,她看住飛鳥的刀,看通體流光的刀身,花紋,惋惜不已,「可惜了,太彎了!是番子用的。」 飛鳥怕她也給自己說「我要要」,一把搶回來,插到鞘裡,想了一想下,擔心起這惡霸一樣的人不給別人報酬,便在眾人面前大聲嚷:「你說過的,帳從你那裡結!」 但他說什麼也沒有想到,男人們聽了反而都很生氣,有人還問樊英花:「這哪裡來的野小子?!」飛鳥大悶,心裡嘟囔不休。樊英花卻笑了,回頭給飛鳥說:「不會再給你們多要一個子,英雄好漢都是這般吝嗇嗎?」 飛鳥看看別人不善的神色,以為他們沒聽懂自己在替他們討公道,仍給身邊的樊英花說:「可不能少人家的錢!你這樣的惡霸我見多了,魚肉鄉里,你拿人家的皮子給錢不,我這只腿給錢不?!」 「我們願意!關你這小子什麼事?!」一個怒漢按捺不住沖飛鳥嚷,凶狠的目光幾乎可以吃人下肚,「不想要?還過來!」 飛鳥輕哼,想還回去卻又捨不得,便提著鹿腿,點住那男人說:「就是有你這樣的人,天下才有那麼多的惡霸!」 樊英花仰天大笑,給一干漢子說:「別跟他一般見識,咱們就當被狗咬了一下。」 一大堆的男人紛紛哄笑。飛鳥左看右看,有點掛不住,一胳臂夾住鹿腿就逃,心想:一堆怪人。他剛氣沖沖地走了兩步,就被一個年齡差不多的找事少年絆了一腳,摔了個實在。他爬起來的時候,摟住剛癒合不久的傷口發痛地叫,胳肢窩上卻仍夾著肉,惹得眾人又是一陣笑。他們都樂意看到兩個少年打一架,便在一旁慫恿,紛紛叫著:「上,上!」 飛鳥把鹿腿換了胳肢窩,一把扶了刀柄,怒目看住對方。這少年長了一個石頭塊樣的頭,光裸的手脖子上還用細皮纏出護腕,標準的一個刺頭。他此時繃住一邊的牙,似笑非笑,似挑釁非挑釁看住飛鳥。飛鳥瞳孔收縮,跳來一步,擺了個砍人的架子,立刻就問:「你可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少年一下糊塗了,想不明白自己的一絆,怎麼惹出什麼「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由搖了搖頭,表示不明白。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飛鳥已經挺身一步,熟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讚道:「好樣的,我今日才算知道,原來還有比我更厲害的!」說完,他便一步一步向阿鳳家走,三四步後開始狂跑。 周圍的大小孩子叫嚷著奔在一邊看,本來是給自己的夥伴助威的,見他出逃,無不齊齊追趕叫哄。而那個挑釁少年轉頭看向大人,依然一頭的霧水。 飛鳥在「旺財」的大叫中硬鑽進了石頭堆垛的牆內,在羊叫聲中飛快地關門,最終,拔刀給自己砍了塊預留肉才往裡走。他邊走邊看,碰到出來驅趕一群鬧孩子的阿鳳便說:「他們說阿姐的壞話,還要我一起說,一下追到咱家了。」 阿鳳很不高興地出去。不一會,外面就響起吵嘴聲。飛鳥先到亮堂的正屋,見裡面也不大,牆上倒掛著皮護,超大砍刀和鋼短槍,不由一愣。兩個男人正陪著秦汾他們圍了了爐子坐,一個三十多歲,相貌威猛而忠厚,一個二十餘歲,卻是個光頭和尚。 三十多歲的漢子抬頭看看飛鳥,繼續給承大夫歎氣說:「我祖祖輩輩都居住此地,外面著實太亂,實在不想出去呀!」 「看你兄弟在室中的兵器,就知道是不可多得的武士!大好男兒,豈能埋沒在荒郊野嶺中?我們公子是個愛才的人,對兩位是敬重有加,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棲。兩位還是多考慮考慮!」承大夫棄而不捨地勸他們,一看就知道是想讓他們保護一行人去長月。 飛鳥看他們談得高興,就出來把肉拿去柴房,想蹲在阿鳳嫂子旁的灶裡燒自己的那塊肉,卻又覺得自己一個人烤著吃太不像話了,就把自己的那一塊給阿鳳的嫂嫂。阿鳳的嫂嫂好心地說:「我放到鍋裡煮一下,等一會拿給你。」 「嗯!」飛鳥點點頭,說,「這一塊咱們在廚房吃,可別端過去。和我一起來的老頭又懶又貪又吝嗇,特別能吃,還不給別人留。」 阿鳳的嫂嫂眼睛都笑瞇了,教訓他說:「要尊敬老人。不怕吃的,剛才他哥哥又殺了一隻羊。」 「還殺了羊?」飛鳥心叫不好,想:那老頭誆上人家去長月啦,不然他們家怎麼捨得殺肥羊? 正說著,阿鳳生氣地回來,一進門就找飛鳥算帳,說:「你騙我,他們根本就沒有說我的壞話。他們說你不敢和唐風打架,還帶了一把刀,牛比烘烘的,是來嘲笑你的!」 飛鳥很沒面子,不得已給阿鳳的嫂嫂擺道理,說:「打架多不好!?幹嘛要打架呢?」 「膽小鬼!」阿鳳也嘟囔了一句,然後坐到嫂嫂的裡側。 「在雍朝末年,也有一個少年,他高大魁梧,帶了一把寶劍四處遊歷,有一次被人挑釁,卻不願意因小的侮辱而輕賤生命。後來,他成為一名百戰百勝的將軍,連霸王都難以抵擋他的大軍。」阿鳳的嫂嫂回頭給她說,「那是昨天你讀過的,你忘了嗎?」 飛鳥知道她講的是誰,卻想不到這樣一個鄉下的土氣女人卻知道這麼多。他入神地坐著,不知不覺把自己刀抱到懷裡,湊成一個「忍」字。「你哥哥常說,大丈夫要做大事,怎麼能見釁就失分寸呢?」她的嫂嫂又說。 「一個光頭,一個鬍鬚漢,哪個是咱哥哥?」飛鳥連忙問阿鳳,心中充滿疑問,那個年長的大漢剛才明明說他不願意出山,怎麼還能要「做大事」? 「兩個都是。我二哥從師學藝多年,因為偷吃肉被逮住,就回來了!」阿鳳說,「和尚幹嘛不讓吃肉呢?也難怪他會偷著吃。」 「你去問你二哥嘛。改天,人家還要娶媳婦回家呢?」阿鳳的嫂子又瞇縫著眼睛笑。 「十里坡的那女人又來了嗎?」阿鳳問。 「她過於粗鄙。就是再來,你二哥也看不上,老爺子也不會答應。他昨天還說,興旺在於女人,若女人不肖,子孫必然不肖!」阿鳳的嫂子又說,「養育兒女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啊。」 飛鳥也不懂裝懂地點頭,腦海裡把黃皎皎閃上一閃,接著又搶嘴問:「老爺子就是那個惡霸女村長的老爹?」 阿鳳的嫂嫂笑了笑,沒有吭聲,反而問飛鳥:「你多大了?」 「我?阿爸說,他下次回家就給我冠禮!」飛鳥怕把自己的年齡說小了,會引得別人不把他當回事,連忙含糊一下。 「我們這裡十六歲就冠禮了!」女人說。 飛鳥點點頭,他見女人的神態,心中更是納悶。他記得自己的阿爸說過,平民中會拚命把冠禮往後推,來緩和家中徭役賦稅,只有貴族,士大夫才會真正重視這冠禮,以表示成年。 正說著,女人已經起身,用粗紅的手掀鍋蓋,撈肉上盤。飛鳥也只好打住自己的納悶,碰碰阿鳳,小聲地問:「帶我去數數你們有幾隻羊吧!」 「還用數?十三隻,今天殺了一隻,只有十二隻了。」阿鳳說。 吃飯了,也沒有人喊飛鳥上屋吃。他只好在廚房裡在姑嫂二人面前練油抓手,等吃過飯後,才去求秦汾給自己一隻鞋。 秦汾青玄的革舄確實好看,鞋底厚實,面子上繡有天子才能喲感的明黃龍紋,舄頭是雲朵樣。飛鳥貪婪地看著他的腳,就如同在看「笨笨」的眼睛。「你要它幹嘛?你又不能穿?」秦汾奇怪地問。這種鞋子只有天子才有資格穿,是宮廷織造出來的,造價不是一般人能想像得到的。 飛鳥也不隱瞞,把自己鞋子換馬的的事一一講來,最後期待地說:「我們要回長月的,要是丟了隻馬,何年何月才能到?」 明明跨河就是慶德了,你偏偏要繞了一個大圈子,說那一路不安全,弄得現在鑽到窮山溝裡,要什麼沒什麼,讓堂堂天子去挨餓。想到這,秦汾就一肚的怒火,但還是忍住不發,只是黑著面孔說:「走這條路也是你要的,沒馬騎,活該!」 飛鳥心裡歎氣,正想爭辯,聽到腳步聲從草簷邊響起,便不聲不響了。外面,是樊全過來了。他到了門邊招呼說:「公子!院子小,我把馬牽到村裡去了,托人喂些豆料。」 「好!當然好!」小許子代替秦汾回答說,接著趕飛鳥走,「你這個奴僕,卻給主人要東西,還不快滾!」說完,看準飛鳥的舊傷,一腳踢下去。飛鳥痛叫了一聲,出門用手一摸,感覺到剛好的創口又裂了,還有液體出來。他回頭看看已經閉上的門,便問樊全說:「阿哥,有羊油膏不,羊尿膏也行!」 樊全知道這都是斂傷,除腐的傷藥,冷看了他一眼,「沒有」還沒說出口,就見他妻子出屋子經過。她路過聽到飛鳥的話,便說:「你怎麼了?要這些傷藥幹什麼?」 「我身上開了條口子,總也長不好!」飛鳥邊說邊把衣服拉開,換取同情,一臉悲慼地說,「響馬子刺傷的,阿嫂快看!」 女人的心軟,拉了飛鳥就往一旁的屋子去,說:「拿她哥哥的酒燒一燒,我看顏色不太對!」樊全被晾了一下,卻把眼神放到門外的鞋子上。 屋子裡很熱乎,阿鳳也在,慌忙去找烈酒。飛鳥脫了衣服,倒是一身結實的精肉。在火光照耀下,兩女人清晰地看到,在他身上,除了肩膀上有條乾裂張嘴的大口子,上身大小傷痕不下六七處,不由嚇愣在那。 「還說不是小響馬!」阿鳳回過神就說,「還假裝溫良,不打架!」 「是呀,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多的傷?比得過她哥哥。」阿嫂拿了酒,板著面孔說,「可不能去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要是沒什麼營生,就留下來打打獵,娶房媳婦。」 飛鳥想爭辯,卻找不出像樣的解釋,只好閉嘴。 優U書盟 uUtXT.COM 銓文自阪閱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八 其心必誅(2) 字數:5543 次日一大早,飛鳥剛把同住的承大夫欺負夠,就聽到外頭的喝聲震天。他迫不及待地出去,見阿鳳和嫂嫂都已經在燒飯,跨過去就問外面怎麼回事。阿嫂在柴屋裡回答他說:「現在不太平,村裡的人練練身骨,沒什麼的。你兩個哥哥都去了,你也過去耍一耍!」飛鳥抱了抱在他身邊嗅來嗅去的「旺財」,這便出院子,遠遠繞著路看。 打石場上聚了大小百餘人,排出陣形,演練一種很剛猛的拳。 飛鳥也學過這種分解過的徒手拳,聽說叫什麼「國手」,裡面夾紮著角力,對沖,比洪拳實用得多。他繞過一枝老樹,扶著樹往場中看去,見一個中年人提著柄槍,招了少年和孩子去角落裡練刺殺,乾脆爬上了樹看,越發覺得此村神秘得很。他再想想看,倒也覺得合理,獵人嘛,總要與野獸搏鬥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肯溜下樹回去。 他剛進樊鳳家門就聽到秦汾暴躁的聲音,露露頭看看,只見秦汾坐在自己的屋子檻上,大聲地吼:「誰拿去了我的鞋?!這個該死的番子,連鞋子都偷!」 飛鳥心中先是一緊,而後才確定自己沒拿。他再從牆邊伸頭,聽到樊阿嫂回答秦汾說:「誰會拿你的鞋子嗎?可能是狗叼了去,等一會兒讓她哥哥給你找一找!」秦汾卻說,「找什麼?不是他還有誰?他昨天晚上還在給我要鞋子!有鞭子沒有?我一打就能打出來了!這個該死的!」樊阿嫂連忙替阿鳥申辯,說:「他也剛起床出去!除了狗叼去,沒人拿你的鞋子。你看,這以她倆哥的身量,都穿不上。而我和阿鳳是女人家,也不能穿。一定是狗拖到哪裡去了!」 飛鳥再伸伸頭,不由得縮回來,頂著石牆撓腦門,在心底納悶。小許子出門找他,敲腳回來一把逮住,喝道:「狄飛鳥!你這個雜種!」飛鳥想也是為了秦汾的那雙鞋,連忙解釋說:「我沒有拿鞋子!我剛出去,不信你問承老頭!」 承大夫從秦汾的身邊爬過,摸住早晨被飛鳥拔得好多的鬍鬚,窩在那裡不敢吭聲。秦汾說:「你說,他半夜出來了沒有?」說完,一腳踹過去,跺出「哏」的噎氣聲。阿鳳大不忿,上前呵責說:「老人家年齡這麼大。怎麼能任你捶打得?不就是一雙臭鞋嗎?給人人都不要!住到我家說鞋子丟了,還不是說我家的人偷的?」 承大夫諛笑連連,反倒怪阿鳳多管閒事,掙著脖子嚷:「怎麼捶打不得?」說完轉回脖子勸秦汾:「公子快消消氣。」他看秦汾要再伸一腳,連忙磕頭說:「夜裡我睡得熟?!可,可是還是感覺到門——好像開過!」 飛鳥知道丟鞋子的事安定到自己頭上了,當下承認也能免得阿鳳一家人尷尬,低著頭告訴說:「我拿的。」 小許子一個箭步躥到他面前,怒聲問:「鞋呢?」飛鳥到哪找鞋,只好搪塞說:「啊。遠遠地扔到山溝裡啦。」秦汾大怒,用穿著成了黑色的白帛的兩腳衝出來,對飛鳥踢打數下,因為上手下腳,狂擊亂舞,渾身略大的衣裳都隨抖動綻開,極像開屏的怒孔雀。 飛鳥無奈地埋著頭,突然發覺衣裳的裙邊還是自己的妹妹胡亂織刺的歪繡,不知怎麼,在拳頭下突冒出這樣一想:「他穿上有些大了!」 阿鳳來拉,卻被小許子攔住說:「他這樣背主的傢伙,打死也不屈枉!」樊阿嫂不快地丟掉半根粗柴棒,過來拉勸,無奈地說:「他路都不認,能往哪扔?!這村子上下跑的都是狗,生人夜裡出去還不被狗追著咬?!」 別人越拉,秦汾原先不敢發的火越敢發。 這些天,讓他隱忍不發的事情太多了。他想到樊家兄弟答應過要送他們走,把僅有的一點顧慮也拋掉,將諸多的不滿勞苦,飢餓,看不慣,都彙集到一起,絲毫不掩飾地發洩。「啪」地再賞飛鳥一巴掌,惡毒地說:「我早就看出你的原型,邪惡歹毒。快說,不是你還有誰?」說完,他到處亂走,大聲喊嚷:「我的劍呢?劍呢?我一定要殺了這條惡毒的狗,你讓他往西,他偏帶著你往東!」 承大夫也積壓了多日,自心底發出一陣暗笑,連忙從屋子裡捧出秦汾的劍,虛心假意地勸道:「公子千萬不可動氣,教訓、教訓就行啦!」 秦汾一把奪過劍,想都不想就拔了出來扔了鞘,好像突然回復自己迎親時的神勇。飛鳥卻怕誤傷到人,爬起來推著阿鳳和樊嫂往外送,回頭倒真有點兒不知怎麼好。他見秦汾獰笑,大袖一舒,就欲對著自己狂劈下來,敗壞地說:「不就一雙鞋嗎?」 誰也想不到關鍵時出手的竟是小許子。 她拉住秦汾,在耳邊低聲嘀咕:「還不可以!」秦汾突然醒悟,緩慢地擺動頭顱,在心中思量:他會不會反抗?這件事兒會不會讓樊氏兄弟留下不好的印象?他拿住劍,緊緊迫住飛鳥,一霎那間膽子又大起來,瞪著惡狠狠的眼睛問:「快說,除了鞋子。你都了哪些對不起我的事?」飛鳥只好略顯誠懇地跪回地面,坦白子烏虛有的罪行,「是我不該見鞋起意,把它遠遠地丟到山溝中去。」他心中不禁為劍上的寒意發毛,暗想:也難怪,我昨天剛討鞋子要,今天就不見了。他不是不相信我,而是事情太巧。 想到這裡,他連忙朝小許子看去,卻立刻排除掉這種可能,想:她雖然恨我,但還不至於想到這麼歹毒的手段來害我;再看向承大夫,覺得他定然有這種天分,但回想昨晚同寢始末,再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鞋的事,沒可能誣陷自己,當即也排除掉。他左想右想,想了大半天,只好把眼睛看向「旺財」,不由得咽動哽得發酸的嗓子,在心底大叫:「想不到一代神勇無敵,忠義無雙的好漢,天下最聰明的人,竟然是被只醜陋的黑狗陷害致死。」於是死死地盯住湊在跟前的狗眼,仇恨地念叨:「阿狗,阿狗!」 「還有!說!」 秦汾再次威脅得意思再明瞭不過,是想讓飛鳥交代他因見討不到,就扔到山溝裡的惡毒。飛鳥委屈得欲死欲活,眼睛發澀,想自己什麼事對不起他,突然想到昨天自己藏塊肉的事,便老老實實地交代說:「我昨天藏了塊肉,想吃點肉補身!我把打的獵物給你們,已經很多天沒吃飽過啦。」 「沒有了!」 樊阿嫂心裡堵的慌,一把拉過飛鳥,對著幾人說:「就是他扔雙臭鞋,咋的?他負了那麼大口子的刀傷,還要打獵物供你們?!到了我們這。你們白吃白住,他卻捨了他的馬給我們小姐,你們有一點良心沒有?奴僕怎麼?奴僕就要這樣對待!」 飛鳥心中更感到一陣陣的酸疼,忍不住把她當成自己的阿媽,伏在她懷裡掉眼淚。承大夫扭臉不吭。小許子卻爭辯說:「他本就喜歡喝生鳥蛋,吃蛤蟆。我們也沒說不給他吃呀。再說,他不打獵誰打獵?!難道要我們家公子去打獵?我們家公子也有傷。」阿鳳反唇相譏,針鋒相對地說:「還好意思說?!誰不知道蛤蟆有毒?!你吃一吃我看看!你們都是忘恩負義的壞東西。再說?再說今天就趕你們走!」 承大夫看著面露羞愧的秦汾,連忙說:「少爺!我們進屋子!」 風波仍未停息。樊氏兄弟回來後,大伙各攤道理,好好論一大圈子鞋事。 秦汾反而更加堅定地看住飛鳥,心說:肯定是他。他這麼多天確實為我們自己三個吃了不少苦,因而心裡不痛快,對我不滿。現在他扔我的鞋子洩憤的,趕明就能把我出賣。我真得好好提防他。 ※※※ 拓跋巍巍在陳州重整了旗鼓,使倉西之地兩面皆可受敵。而中部倉州卻無過多的兵力支援。健布早就作好兩種打算,一則與拓跋巍巍議和,以防止他出於戰略的考慮,進擊倉中地域;二是全線撤退,將重點收縮到倉中。 在這兩種戰略考慮中。第一種是比較有利的,這樣可以以臣服的條件授拓跋巍巍經略陳州,一同對付已經露出對自己側肋威脅怪物,減輕自己身上的壓力。第二種過於被動,當然第二種除了被動,倒是得到相應的體面,在第一種目標無法實現時勉可一為。 這些不但背負千古罵名的大事,更要上報朝廷才能決斷的。他遞過奏折,耐心地等待著,然而許久也不見批示。再等下去,卻只見到兩名朝廷的使者,一是秦綱的受位詔書,二是秦台的慰勉。 此時,他手上有六萬大軍,戰線過長,又面臨到一個漫長的冬季,眼看著戰馬倒斃,箭枝,冬用都難以供應,士兵蔽衣凋零,相形黃瘦,日漸逃亡,而朝廷那邊內亂不休,狗人已繞過黨希山,便起了自主撤退的意思。狄南堂和狗人決戰大捷傳到他的耳朵。他覺得目前已經是撤退的最佳時機,便以無與倫比的魄力著手安排撤退事宜,打算退回到數年前的邊界。 魯之北見冬日已經來臨,也有同感,派人徵詢過狄南堂的意見,緊鑼密鼓地回應建布。 狄南堂接到魯之北的意思時,是圍困狗人的第二天。他和健布不謀而合,也早向朝廷提過收縮戰線,主動進攻的看法,但見主動已失,再不撤,連被動都來不及,也極力督促魯之北作好相應的配合,但他只是怕撤退會引起崩潰效應,先要魯之北和健布知會角州,而後令梁威利等將領用手裡的生力軍向倉西。 連夜將自己的意見草擬後,天已經大亮。 他用冷水洗臉提神,召集相關人等,針對狗人的動向展開追擊。 連日的勞累讓他消瘦許多,年輕時的奔波造就的積壞隨疲勞顯露,什麼風濕,胃脹,一來俱來,但一坐在眾人前,他還是能拿出若無其事的氣概。他知道此地丘陵高低各異,起伏不大,加上州里到援四千餘人,完成對狗人的包圍相當困難,特別重視斥候的觀察,藉以推測狗人的打算。 一名負責斥候的軍官說:「昨天夜裡,他們亂哄哄地過一陣,可能是意見不和,把招降的人給殺掉啦!」 「是嗎?!」狄南堂微微一愣,問,「你怎麼不立刻報給我知道?」 軍官連忙說:「兵士剛報回來的,我剛教訓過他們!」剛說完,一名士兵掀帳稟報:「噶布倫老人和陳不識大人回來了,還帶幾十個狗人。」狄南堂知道招降成功,連忙帶著眾將出去,接到前來回應的狗人使者。 噶布倫,陳不識引著三名高大的狗人走在前面。 幾名狗人一見狄南堂的面,連忙用兩隻毛茸茸的大手平托面孔,彎腰鞠躬。噶布倫就是狄南堂第一天釋放的老猛人。他站在一旁,用畏懼的眼神侍在為首狗人身邊,很認真地聽他說話,而後用猛語解釋給狄南堂聽:「這是真誠的荊國禮節,以表達對大人您的尊敬!請您接受一個奴僕的讚美吧。」 狄南堂覺得為首狗人像自己抓住的那個。但他還沒看慣狗人,難以確切地分辨相貌,沒敢肯定,只是把他們接回帳中,吩咐軍士殺牛宰肉,饗食招待。 軍尉們既嫌惡又好氣地看住來到面前的怪物,相互間交頭接耳,不時當面指指點點。兩名狗人有些侷促,相互亂看,惟有為首的銀髮狗人鎮定自若,不時和噶布倫,身邊的狗人說話,談論什麼。噶布倫不停地點頭,賠笑,時不時看向狄南堂,忙於解釋自己都和首領說的話。那銀髮首領一連說了好幾句,突然按住嘴張一半的噶布倫,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行他們荊人大禮,再抬頭時,用嫻熟的猛語讚美說:「感謝你們偉大的可汗。感謝偉大的長生天。感謝他們給我們這樣的機會。我被將軍在戰場上俘獲,原本就應該是您的奴隸,請允許我恭敬地讚揚您,您的英勇善戰,比得過最偉大的冰雪戰神,但是您的人很少,不一定能贏得最後勝利!」 狄南堂確知他的身份,知道現已經跨到談判內容,連忙把他的話翻譯給大伙聽。帳中爆發一陣狂笑,一名提尉笑完責問:「你知道個屁。我們雍人成千上萬。你們若是周圍連綿的土包,我們就是大海,怎有資格和我們相比?!」 銀髮首領發愣地盯住他,完全聽不懂他說些什麼。 狄南堂微笑地翻譯說:「我的部將在反駁你的話,告訴你說,我們雍人上千萬,善戰的勇士數都數不完,即使你們是一個一個的土包,也將被我們的大海淹沒。」 銀髮狗人把發汗的心思吞吃進肚,連聲說:「勇士和勇士就是兩頭白熊,一個倒下,另一個也會受傷。將軍大人何不兩頭強壯的大熊?」狄南堂翻譯回他,問大伙:「他願意和我們友好,不打仗,臣服於我們,大伙覺得怎麼樣?」 眾將轟然。有的給出苛刻條件答應的,有的似不盡興。銀髮首領攤出兩隻手發笑,繼而低頭和噶布倫嘀咕。噶布倫請示完狄南堂,立刻向外走,不一會兒功夫,帶進來十餘名身披皮斗篷的女人。 這些女人和那些男人完全不同,倒也不知道是不是餓的,纖細高挑,容貌佼佼,面孔如同牛乳中蕩漾著紅暈,頭髮有的銀白,有的柔黑,有的柔黃,站在那兒,就像是花朵在招搖。 眾將的聲音消失不見,全都瞪大眼睛盯住面前性感的女郎,發出嘖嘖稱讚。狄南堂因而問他們:「你們把自己的意思好好地說一說!」利無糾用餘光瞅文成廣一眼,眼看他有話說,連忙搶先邁步,大聲說:「那要看他們降!」 狄南堂點了點頭,看了看旁邊的相互看的狗人說:「先聽聽他們要怎麼投降。」眾將連連點頭,只有文成廣不滿,大聲抗議說:「這是妖惑。大人不要被美色迷住了眼睛。他們這是以美色懈怠我們的意志,聚生養,聚財貨,臥薪嘗膽。」一個漢子故意大聲喊:「是呀,太少了!我也要她們迷惑迷惑!」旁邊又一個漢子把著酒擂他,大聲笑話:「小心生個孩子牛頭馬面!」 為首的狗人看了半天,這時方說:「我可以做將軍大人的奴僕,部落裡的男女都是大可汗的奴僕!只要不殺我們,教我們蓄養,我們什麼都答應。」 uU書萌 uuTXT。cOm 詮紋自扳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八 其心必誅(3) 字數:4166 狄南堂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點頭,要他們等待幾日,既令人上酒上肉,在宴會結束後,他邊送些糧食,邊向魯之北那裡通報。正是他坐下寫信時,文成廣追到他帳裡,見面就鍥而不捨地說:「大人一定是怕不能盡滅,若假意受降,現在進攻,可將其一舉剿滅!」 狄南堂微笑說:「我招在先,他降在後,攻其懈怠,反損害了朝廷的聲威。他們雖是被迫而降,卻是完全的無條件投降,若是我們接納,外地就會放心地歸降。而他們之後,十數部族的狗人看到他們生活得很好,也會與我們親近,分而治之,指日可待。」 「可你要了他們的美女,還打算獻給朝廷,或者獎賞部下!」文成廣無法分辨他說的是非,只好再找理由,爭辯說,「若是通婚,血統豈不是混亂不堪呢?」 「上古君王不許同族的人通婚,卻不知道到如今,怎麼鄙夷起異族通婚?狗人有多少?頂多不過一百多萬!若是真要大量和我們通婚,百年之後,再無彼此之分。你又擔心什麼?」狄南堂反問,「臥薪嘗膽是以寶貨,美女來保存實力,和現在的他們怎麼會一樣?真不知道你這些道理是怎麼得來的。我的血統也許就有混血,你看我是不是他們說的那樣,長成牛頭,馬面?!」 文成廣是一個靦腆的人,但他心中充滿了聖人的身影,不斷驅使他棄而不餒,爭出個道道。他擺正面孔,面孔通紅地爭執說:「非我族類,其心必誅!」 狄南堂耐心地說:「至於『非我族類,其心必誅』是說不一樣的族別,兩者因為思想不同,相互牴觸,難以融洽,格子曾經打算住到異族人那裡,說我在,那裡怎麼會荒蠻呢?若是非我族類其心必誅,聖人不是言行不一?現在對方願意接受我們的文明,我們為何要拒絕呢?」 「怎麼會是這個意思?!」文成廣愕然,面孔紅漲,「我聽過許多大儒的講學!」 「也許是我們對聖人的意思體會不一。」狄南堂給他個台階,說,「但不管怎麼說,若是朝廷形勢穩定,我或許會鄭重考慮你的意思,但現在,卻也只能如此呀!」 文成廣面孔漸漸再轉為他色。他猛地一跺腳,大吼:「你褻瀆聖人!」說完,便高扔門帳,跑出營舍。狄南堂摸摸自己臉上殘存的吐沫星子,卻還是坐下,為他的反應奇怪。 幕僚唐盛說:「他太無理了,我去勸勸他!」 狄南堂點點頭,在他要出去的時候,叮囑說:「你安慰一下他,若不是在軍中,我們可以找個時機,坐下來喝著茶,對一些不同看法爭執一下。但現在,我只希望大伙和我一心。」 唐盛到文成廣那裡時,文成廣正在收拾包袱,口中還跟一個勸他同僚說:「他是武人,憑什麼斷定聖人的意思。名聞天下的左林大師也不如他?!我要進京,我要去討個說法!」 「你太剛烈了,你又怎麼理解將軍大人?支援只來了一點,還都是州里無沒打過仗的子弟。」旁邊的人勸他說,「冬天已經到了,你知道狗人生活在哪裡嗎?若是下一場雪,我們的身體就會僵硬無比,而他們卻依然生龍活虎!」 唐盛頗有同感地進去,見散亂的軍帳中已經別無他物,便說:「你即使要走,也要給將軍告別,讓他派遣一兩個兵士送你回去!」 「我不需要!」文成廣倔強地說,「我飽讀聖賢詩書,若不能為聖賢而戰,便要為之去死!」說完,他冷冷地看向唐盛,說:「你可以去告訴將軍,他可以要我的命,但拿不去我的心!」 唐盛見他一臉正氣,凜然難屈,反懷念平日裡那個一說話就臉紅的靦腆書生,他剛想說什麼,就見文成廣已經拿了柄配劍,挑起自己的包袱,大步向營帳外走。唐盛和同伴追出去,望著這個聖人門徒,只見到他長衣飄飄的背影,都呆呆無奈。兩人慌忙回報狄南堂。 狄南堂來回走動,也只能說:「給他弄些乾糧,讓他去吧!有剛烈的士子,是朝廷的福分!」 ※※※ 文成廣大步流星,在野外穿行,一點也不覺得冷,反心裡火燙,火燙的。他走了半日,隨口吃了點乾糧,斜靠著一棵樺樹,四處打量這野亂之地,喃喃地說:「將軍大人雖是為國,但卻做錯了。我文某若要是報答他,就要為他更正。魯總督也是磊落之人,我先去州里,讓他勸說大人!」突然,他感覺到自己的手不停地跳,地皮有點顫動,不由大奇,站起來四處看,說:「難道是朝廷的兵馬行路?」 他左右走動,最後看到一塊比較高的地方,正觀望著,十多騎兵包抄過他。 他左右一看,便以為是羊大人的人馬前來接應,不由大喜,擺手說:「快帶我去見羊大人!」 對方並不搭理。 一個彪形大漢直衝到他身邊,老鷹抓小雞一樣提過他掇在馬上,呼嘯而去。 文成廣掙扎大叫,看自己的劍和包袱全掉在地下,可惜不已,卻怎麼也無法掙脫。片刻之後,他向前看到一起煙塵高揚,又見十多人迎面衝去,便大聲詢問:「你們是什麼人?難道是流寇嗎?」 眾人依然不理,最終將他帶到馬隊面前。見這一起沒有旗幟的馬隊,足足有兩三千人,文成廣越發懷疑是流寇。提著他的大漢行到跟前,在一名將軍模樣的人馬前停下,將文成廣扔在地上。文成廣渾身快要散架,又疼又怕,但他卻發抖地站起來,大聲地說:「你等勿要囂張,遲早做刀下之鬼。」 為首將軍高大英俊,微笑著說:「是嗎?!」 文成廣肆無忌憚打量他兩眼,不屑地說:「要殺就殺!想把我當舌頭,想都不要想!」 那將軍笑道:「我也是朝廷中人!不過是向你打聽附近有沒有朝廷的人馬而已?你倒再不用寧死不屈……」 文成廣大喜,用手一指,說:「果然是援兵!前面不過幾十里就是狄帥的大營。」 將軍徵詢說:「我們一起過去,怎麼樣?」 文成廣心說:大人出此下策,恐怕最擔心的是人手不夠,我便先帶他們去,稍後再看!想到這裡,他奇怪地問::「你們不是羊大人的人馬嗎?怎麼連個旗幟都不掛?」他也不知道羊大人的人馬豎不豎旗幟,也僅僅是懷疑而已。 天已漸漸黑了,營地雖被丘陵擋住,卻還能看到光。 文成廣輕車熟路,很快領他們到後寨營門前,上前大聲地喊:「我們的援軍來了,快開營門。搬走路障。」 營門吊著火把照耀,頭目看外面騎兵林立,不敢怠慢,說:「我這就想上通傳,你們先等一等。」 為首將軍不滿地大叫:「還要等?!我不管,讓你們將軍出來,給我們安排營地。」 「不行!」哨兵大聲說,「軍令在身,恕不從命,你等速速遞交軍文!」 文成廣也怪他不開化,心想:哪裡會有這麼膽大的流寇,膽敢到軍營撒野,正想著,只見紛紛點燃火把,搶佔至高,突然覺得不對。他正要大聲提醒,那將軍抬手一箭,射下一名軍士。緊接著數百隻火把流星過空,扔在營寨木欄邊,騎兵甩索上前,合力拉倒木寨。 文成廣抖顫地看遠處,見那裡也起火把扔投,只見騎兵們號呼怪叫,沿著柵欄,遠近投擲,臉色鐵青,心如刀割。 將軍看營門已開,振馬高呼:「吾朝廷牙將,奉命追討,棄械不殺!」, 後營多是來援軍馬,不能抗戰,但卻起到緩和和通知的作用。狄南堂正在前營宴請狗人,聽到喊聲大作,火光沖天,立刻奔出營帳,一邊整束人馬,一邊使人探聽敵情,片刻後,便知道敵人足足五六千人,全是騎兵,不禁大吃一驚。 銀髮狗人大步趕到,主動請戰:「將軍大人!我帶兒郎助你殺退他們!」狄南堂求之不得,更覺得他們為朝廷建功,收容時,反對聲浪大少,連忙安排出戰時機。 他收容人馬,下令撤退,輕易地丟了後營。馬孟符的人馬滾浪翻騰,但見敵人丟盔棄甲,心中不免輕視,心想:不知道此軍以何作戰。 馬孟符很快趕到最前面,向偏將詢問:「前面地形怎麼樣?需不需要下馬作戰?」 此人想不到竹家軍如此不堪,心中早已驚喜,臉龐紅彤,尤勝二、三月之桃面,大聲叫嚷:「敵人亂得不成樣子。給我幾百人,我提主帥的人頭回來。」 馬孟符知道這樣的平頂丘陵最難越上而行,其中交錯百般,而四寨各取便利,互可救援,難以投入大規模的騎兵,只求一擊見效,答應說:「好吧,不可戀戰,一經鏖戰,即刻後退。」接著中肯地想:他結寨倒有一套。 稍後,馬孟符再傳軍令,令人馬收容俘虜,修正、編排後續梯隊。幾名親衛把文成廣綁得嚴實,死拖活拽地拉到馬孟符面前。文成廣看準馬孟符,猛吐一頭吐沫,怒斥說:「不要得意,狄帥很快就會教訓你個叛賊!」馬孟符獰然一笑,狠狠地抽了他一鞭子,怒聲說:「你以為我是假的?告訴你吧,我真是奉朝廷的意思。不然早就把你殺了!」他不再理會文成廣,要讓人拖他走。 過了一大陣子,很多士兵下馬,在殘破的營寨裡休息。馬孟符也沒阻止,正和一些身邊的人議論接下來怎麼完全擊潰敵人時,前路人馬有人還報:「前寨是空的!」 「什麼?」馬孟符難以相信對方的反應速度這麼快,他擺了一下手表示明白了,心中卻捉摸不到是逃還是誘敵,按說前寨的背後,已經是葫蘆谷。他有一絲不好的預感,正要下令讓前軍撤退。突然聽到有人來報:「前軍被圍。」 馬孟符知道這是在夜中,地形不明,唯有撤退才不會在這易分割的地方吃大虧,準備娥讓身邊諸君整束待命。 突然,後寨一側大聲鼓噪,一股人流自暗處衝下,屯住左側人馬的通道。他猛地一驚,再也不敢遲疑,立刻號令全軍撤退。但看左路被分割成條塊,敵軍步兵精銳如虎狼一樣趕馬射箭,伏高夾擊,人馬竟撤不下,只好派遣少量的人馬衝擊堵截的兵士,而自己讓眾人下馬,領一支向前急衝。 雙方夜戰至天明,馬孟符終於還是稍佔上風。但就在這時,一起千餘生力軍自後面殺過,驃悍難當。他只一看人種,腦子就炸了…… u優書萌 UUTxt。cOM 荃紋自扳越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九 應西城之戰(1) 字數:4900 遊牧人皆習馬戰,能騎射,但在步戰時卻並不高明,此軍又非久募,整個就如一窩亂蜂,各自為戰,這也是其表現為上風的原因,他們人扯馬湧,過於密集,嗡擠到哪,哪裡的敵軍就無法抗持。馬孟符比當局者還清楚,目前為止,己方死傷數目遠比對方大,他也是考慮到初來此地,夜中難覓出路,依恃己方人眾,有生力量充足,挽回敗勢,一勞永逸。 此時,狗人插入後方。 他便知敗局已定,連忙令纏抖難脫的軍士棄馬逃離,而自己率部擇路撤退。 狄南堂見所部軍士戰了一夜,難免疲倦,也連忙收兵,並在戰後分出人手,攏獲棄馬百匹。稍後,他考慮到後路遇敵,己寨兵卒應圍而屯,兵力因分散更顯薄弱,且不耐晝戰,有反被敵人分割包圍的可能;再考慮到現在拔營向北,難以應付敵騎侵擾,自行決定,完全接受狗人投降,使軍校緊急編排。 到現在為止,他還沒弄明白是何方來兵,忙中分身訊問俘虜,結果在意料中也在意料外,之前,他只是懷疑梁威利別有異心而已,而現在則抓住了證據。 和他一樣,馬孟符也出於吃驚,急於摸清敵情。 他並不是怕狗人,只是弄不明白狗人為何突然與對方聯結掩殺,絞殺掉自己以死傷換空間的戰術,乃至一戰而定的勝利。他向東南撤退一條河水的邊緣,收勒人馬,發覺雜募人馬已經人心不穩。 這些遊牧人與馬孟符勾連不大,完全吃飯混日,,逢上這樣的硬仗,心裡光想著嚷兩句不滿,得機會逃亡,尤其依軍令而捨馬的,他們的馬匹都是自有的,還多是母馬,能供主人在飢餓時擠奶以飲,做不到丟棄物品那樣,丟了能再搶,當時雖不得不棄,過後卻反悔萬千,此時亂哄哄的,四處發洩。 馬孟符費好大的功夫才讓這些人閉嘴,他知道軍中無輜重,不耐久戰,也怕拼光自己好不容易才聚集的人馬,便考慮到如何怠工上。接下來,他沒有著急再戰,而是分出一支人馬,轉為到附近殺人放火。 大軍休息過後,狄南堂向北移營。 馬孟符也緊跟不棄,因見對方的戰車套上己方的馬匹,也沒以馬隊衝擊未成的土寨,心裡只是想:我怎麼說也是騎兵,盡佔主動,和你來往玩兩把,亦無不可。 兩軍壘路而望,幾日均如相商,權為休整,沒有出戰,惟有北風漸漸起勢。 經過幾天的醞釀,冬風終於嘯銳橫掃,一夜間天氣頓變,天明時,天地間惟有寒冷和昏暗,將似曾明亮的萬物都籠罩上一層雜色。四面裡漸漸有戰鼓、牛角和長筒響聞。冰雨便在這隆隆的督促聲中,嘩啦啦地下了起來。 軍士縮得更佝僂,兵器更難拿,可三軍將士卻都鴉雀無聲,個個處在整齊的隊列中,面色凝重。寒風冷雨無法動搖他們無盡的堅決,更使他們不自覺地緊握住手中的兵器,心中揣滿渴望。 天氣寒冷,健布軍民已沿南方大道徐徐撤退。 即使此難走之地,竟也有少量的百姓牽牛推車,從上穿越。 前些日,狄南堂等不到州中派人來反映梁威利的動向,心內就有了幾絲不祥,日夜擔心他在倉東、倉中坐大,東拒健布大軍。而到那時,他只要據守幾處要道大城,健布東撤的人馬便無衣無糧無餉,不得安頓,腹背受敵,為此一再提醒魯之北。 只是狄南堂怕是做夢也不會想到,魯之北因魯氏的牽連,走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此時,狄南堂從全局上考慮,覺得當務是速戰速決,盡快回師協助州中。他亦想求戰,但知對方的騎兵才握有決戰權,貿然推進,反將步兵陷入進退兩難的風險,幾日來一直在等這樣一個時機,天氣。 狄南堂立刻抓住變天前的一夜,早在入夜前,已向敵人駐地附近潛伏了己方精銳人馬和挑選出來的狗人,就等天明後,造出大大的聲勢,主動向對方推進。風北雨北,他雄立在一輛戰車上,向南攬望,心中正揣測著對方是迎戰是退避,而迎戰,自己的勝算多少,避戰,自己的人馬能不能沖毀他的軍心。 那個銀髮的狗人站在他的旁邊,不時往四下看。 因為這個狗人衣白,發銀,身材高大,狄南堂的親兵們都叫他白巨。此時,他留意著這即將推進的密集隊形,雙眼露出異彩。他用半生不熟的靖康話喊了一句:「主——人!」接著費力半天,只好用猛語說:「天氣不好,他們不會應戰的!」 白巨的推測是相當可貴的預測。 狄南堂看看做奴僕也難掩一絲霸氣的白巨,這位甘願冒著嘲弄,偷偷學習靖康語言的有心人,一再肯定他的危險性,心想:這一仗結束,我就剖開治理他的部眾。於是告訴對方說:「這就叫因勢乘變,明知道敵人會撤退,就充分利用他們撤退時的惰心,爭走之心。」 白巨低下頭捉摸,柔紅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片刻之後,他便吃力地重複幾遍,不停地說:「因勢乘變!這就叫因勢乘變。」不一會,他似乎想通了,便抬頭看看狄南堂,說:「我知道了。他方會在不利的形勢中撤退,我們潛伏的人馬突然出擊,就趁他們一心逃跑,讓他們敗退!」 狄南堂點點頭,而後號令本部做足聲勢的人馬向前推進。 隨著這一聲令下,中軍緩慢先進,兩翼並不著急,逐漸往側後拉掠。白巨左右環顧,回首看看狄南堂,見他比自己低不多少的雄軀在雨霧中矗立,心中又懼又敬,心想:我若領有這樣一支大軍,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 馬孟符果然在簡陋的營地盤桓不決。 他但看北來的風雨和寒冷的程度,便知道不一會功夫,雨中就會夾雜冰籽,騎兵根本睜不開眼睛。隨著戰鼓和角號的漸進,他不由心想:梁將軍,你還是自己來解決這個強硬的對手吧,我是無心奉陪。 為了迷惑敵人,他開始佈置撤退的同時,還讓人拴了一些搶掠來的綿羊在戰鼓上,懸羊擊鼓。 他以為己方人馬是騎兵,說走就走,卻不知道在他橢圓型的斜下方,一千餘人早因寒冷在避風的坡谷抖成一團,牙關咯咯地響。 那是一處丘陵地,因夜黑風高,游騎很難在夜間摸到什麼。 他們聽到對方營中響起戰鼓後,便有軍官爬上泥坡,注目觀察敵人的營地。 而往他們斜對面數十里的樹林中,也又躲藏了一支亂哄哄的狗人,其中還有人在用軍官聽不懂的話談論什麼,軍官想讓他們靜一靜都非常地困難,好在他們離營地較遠,也不怕敵人發覺。 晨色中,馬孟符的馬隊踏著濕土出營,個個縮頭摟身。他們聽說要撤退,早就憋著勁等待著,只等一出營地,在威名遠播的竹家軍面前爭相逃命。馬孟符已查知這種心態,辛辛苦苦地讓人約束。 突然,營外喊殺聲大作,一起彪悍而殘存著發抖的人馬先聲奪人,自營地西北的土溝中殺出,身上還帶著滾過的泥痕。 鼓聲尚遠,身邊卻雀躍出一支人馬。 無心戀戰的遊牧人驚慌中也無心去看對方有多少人馬,只知道自己的馬跑得快,對方追不上,還不等馬孟符下令,就一轟而逃。惟有幾百大棉人拱在馬孟符身旁,催他快走。 馬孟符差點掉眼淚。這是他連哄帶騙才拉攏的本錢,前些日子就有人出逃,被他以苛刻的處罰壓下,但如今得了撤退之令出逃,只怕再嚇也嚇不住。 他看已無法約束的人馬,真不知道再聚起還會剩下多少人,但也顧不得感傷,跟隨他們,向對方兵鋒所指的西南逃走。 而他的背後,已經殺潮滾滾。 狄南堂也鼓令戰車與自領的中軍脫線,匯合前面衝鋒的伏軍。 等他帶後續人馬衝到敵營,卻逢上一些被拋棄的無馬兵卒。只需一輪喊叫,這些人就捆上馬孟符的親信蘇嗒嗒,抱頭投降,興沖沖地奔往向眼前大軍,拜倒大呼:「早就聽說過竹子軍不殺草原人!」 馬孟符渾身冰涼地縱馬,沿西南慌忙逃路間,再次碰到狂衝得人馬。 這次的人馬的數量和雜亂程度,他們看得清清楚楚。若換個形勢,馬孟符又怎會把這千餘的烏合之眾怎麼放在眼裡。但如今之下,身邊人馬不多,而後又有追兵,眾人都無心戀戰,他只好率眾再轉向狂奔。 不過幾里,馬孟符回頭一看,身邊只剩了一百多騎,而其它人都被這一側擊,不知被趕到哪裡去了。剎那間,他不由萬念俱灰,對著長天大叫三聲,說:「你們都逃去吧,我一敗再敗,還有何臉面再領軍打仗!」 與靖康打仗,彈盡糧絕;去放地,寡不敵眾。這不是在他高傲無比的心裡無半點影響,但這些失敗,還都有牽強的理由支撐他重整雄風。而如今呢,他連自己為何而敗都不知道,只是權衡利弊的一撤,回頭一看間,人馬呼拉全散個沒影,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痛不欲生的打擊?! 說完,他抽出長刀,便要自刎,卻被親信用手死死握住刀刃。 熱血鮮紅,順刀身而流。 他呆呆地看看對方的面孔,卻知道這都是每一戰都在自己身邊的弟兄。數十人淚流滿面,跪於地下,皆跪走上前,鏗聲說:「我等能憶起將軍之颯爽英姿,日夜等將軍帶我們回家,為陳王報仇,為親人報仇!」 大風狂捲,雨中夾帶雪籽,將眾人身上的披風打得密響。 馬孟符一聲不吭,丟卻刀柄,咬牙抖首,似乎想讓自己清醒一下。片刻後,他終於噴了口熱氣說:「義父曾說我可為將,尚未可為帥,我嘴裡承認,心中卻總不信。回想義父和靖康一戰的敗責,責任要歸於我的不擅經營,我圖陳州,除昏君胡亂插手,卻也以為陳州對倉州的威脅更大,卻不想想,它雖然地高,可單憑一州之力,兩面受敵,何來威脅? 「義父打玉門,其實一直在誘敵。而我卻以君命抗帥令,錯過南下的時機,以致被水師截斷,被動挨打。最終,義父怕昏君以他勞而無功,換不可勝任之將,只好以三十萬大軍屯於堅城,碾壓勤王大軍。」 想到這裡,他一下豁然,腦海中卻被澆灌進滿滿的冰雪。一陣大風吹得人眼難張,他全身無力,說不出是在懊悔,在羞愧,還是在感動,渾不知雨雪之緊,直到身邊的人督促,這才重新上路。 一行人在風聲鶴唳中再行間,斜裡突然殺出一路人馬,將他們團團裹住。眾人當下都魂飛破散,差點以為是一路伏兵,稍後才知道是在魯之北卸任,州司馬吳益重掌了地方軍權,接應至此。 吳益設立的行營離這裡不過十里,午後就能到達,可兵士帶馬孟符等人前去時,拖攘竟如押俘虜一樣。帳中暖氣十足,數十名軍將擺開案幾,喝酒吃肉,興致正酣。馬孟符心中積了一腔地冷笑,左右看時,聽到一名頭紮吞金弁的肥漢浪笑而問:「這莫不是西慶第一名將麼?!緣何在我們這裡,莫非又領了雄兵猛將殺了過來!」 一干人等見他醉酒後左右晃蕩,若環顧大軍樣,無不跟笑。 說話的人正是吳益,他得到秦台的密信,心中知道是怎麼回事,雖半醉得意,卻一眼就從馬孟符的狼狽相上猜到幾分,臉色漸漸轉為森色,連忙換成鄭重模樣,和身旁的人對看一眼,問:「馬將軍,你的人馬呢?」 馬孟符扶了頭,絲毫不帶愧色,少頃才說:「輸了一陣,人馬不知遁往何處!」 吳益隨即發怒,要人拿住馬孟符,推出轅門斬首,不想馬孟符哈哈大笑,怒色而問:「你笑什麼?」 馬孟符雄軀微欠,看住他,不屑地說:「吳將軍,還用不著你殺我,但我和你打你能不能贏的賭?!賭我頭顱,怎樣?!」 「那好,暫且寄下你的人頭。等我得勝回來,再殺不遲!」吳益也知道輪不到自己來處置這個敗兵之將,只是他知道自己沒對方爵高,便拿來殺殺威風。此時聽馬孟符說來,他一百個不服,便睜圓眼睛,嚼著鬍子不屑地吼:「來人哪,給他灌點好酒好肉,等我得勝!」 uU書盟 uutxT。COM 銓紋吇板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九 應西城之戰(2) 字數:6302 這一陣子,狄南堂的前哨也打探到這一支人馬。狄南堂不知道是誰來支援,援誰,便召集眾人,將梁威利反叛和州中大變的推測拋出,傳下軍令,不讓眾人懈怠,同時派兩人至對方軍中,打探來意。 江沖一門心思換個得水的地方風光,二話不說,自告奮勇。狄南堂便答應下來,派人和他一同前去。 下帳之後,他邊派人去看一看回營的文成廣,邊著手準備回軍的事,也好在盡量及時,協助魯總督壓住州中的亂勢。 天明時候,天空蒼渾如黃褐煙繞。雨夾雪轉為小雪,在北風吹著,撲撲簌簌地下過轅門。各營軍尉紛紛摟著身子,早早聚集在大帳,只等使者問明情況,開撥回軍。 等了半晌,與江充隨行的那人被兩三個兵丁架回營帳,臉色發青。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下,聲嘶力竭地說:「江大人被殺了。他們說是奉命追討將軍的,要我們洗好脖子,等他們一刀!」 「為何追討我們?」利無糾茫然地問。 利無糾看向別人,也是一樣的惘然,將目光定在回來那人那兒。那人舉起頭來,一一看過眾人迷惑的面龐,只好說:「小人也是這麼想的。即使是我等有了什麼罪,派使者宣讀罪責就行了。何來追討?非是像大人推測的那樣,州里亂了,許多人都拿著雞毛當令箭,排除異己!」 「你看了他的詔書了嗎?」文成廣縮著身子就喊問,「我看,一定是朝廷裡有了大的變故!」 唐盛搖搖頭,兩行眼淚就下來了,他站起來說:「哪裡會讓看,句句都是說大人擁兵自重,不服調遣。」 狄南堂面無表情地坐著,腦海一片空白,往事歷歷在目,車轉馬行一般轉了一圈,好久,他才回過神,暗想:自己應該保持節制,不能讓軍士因此送命,更不能自相殘殺! 於是,他便說:「這不是你們的事。若能確認是聖上的詔書,大伙拿了我就是。」 「這是假的!大人何罪?!」利無糾一急,在眾人面前叫嚷道,「朝廷是讓大人討伐……」狄南堂擺了擺手,不讓他繼續往下說,只是站起來,從堂上下來往外走,走到營帳那裡才回頭,給眾人說:「我走一走,想一想!」 看他突然出去,眾軍尉都面面相覷。 文成廣似乎再記不得自己要進京告狀的豪言壯語,反振臂看了一周,怒聲說:「這是矯詔!擁兵自重不是大人一人的罪,我們束手就擒,豈不照樣會被別有用心的人一窩燴了?!」 立刻,一名黑鬍子同意,說:「是矯詔!」 一個瘦個子也隨即起來,同意說:「一定是矯詔!」 「我去尋將軍!我們歃血為誓,同生共死!」利無糾看眾人紛紛點頭,心中鼓起義憤,立馬拔了長劍,剁在案子上,自己則大步向外走去。 他一出去,就被碎雪打了一臉的涼,但心裡卻更急不可耐要說些什麼。 前面不遠,狄南堂不避風雪,在鋪了一淺碎白的地上漫步。稍後,他舉目而望,雲端蒼茫一片,心中的迷茫也更加地重。他心想:真假已經難辨,卻也不知怎麼才能辨!自己的詔書是真是假?而那卻又不讓自己出讓兵權的,哪怕在任何情況下。難道非要陷到自相殘殺中去嗎? 利無糾看了他半天,不知怎麼的,湧起陣難受,便猛地追來,跟到身邊,良久才說:「將軍!這是矯詔,我等都願意與將軍同生共死!即使大人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將士們著想。」 「軍士家眷都在關中,若是此詔為朝廷所發,折實不知道怎麼才是為他們著想?!」狄南堂苦笑道,「我只想先趕往州府,知道魯總督怎麼樣了。」說到這裡,他燃起希望,大聲說:「傳我軍令,向州府進軍。不管怎麼樣!我帶你們西出,就要把你們一個個帶回去。」 軍令片刻間下達,大軍依次拔營,繞過吳益向東行進,其中領狗人萬餘,加上不能戰鬥的人和俘虜,共一萬八千餘。 吳益得到哨馬回報,反覺得是對方怕了,也拔營追趕,跟在屁股後面侵擾不休。 兩日後,峽谷在即,他所領人馬終於追上不放心州中情況,急行軍回師的狄南堂聯軍,見天色將黑時,不理對方斥候的高問,率先發起攻擊。 狄南堂被逼無奈,只好還擊。 軍士們本不想惹他,但見他跟在屁股,時不時侵襲一下,無不憋了一口氣。號令一出,人人賈勇,個個爭先。 吳益此方三通鼓未完,人馬已潰不成軍,在殘餘的夜色中爭相遁走,摸不到路在何方。 當夜,他軍退了數十里才扎得住腳。 馬孟符進去到吳益所在的一座簡易帳篷中時,他正坐著一張破氈,揉住自己被什麼擊得輕紫的肥乳,嘴巴裡「哎哎呀呀」地叫著。 馬孟符早知道他吃了大虧,一進來便取笑道:「怎麼?吳將軍得勝歸來?」 吳益不語,一味用跌打油搓肥乳,不一會就發出在光皮上打滑的手撫聲。 好一會,他用一隻閒手扭動著指到空中去,拿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好啦,我一時輕敵,沒想到他軍中竟混有大量的狗人。敗了一陣,算你贏啦。」 馬孟符一直在他軍中,對他潰敗程度,心中一清二楚,也懶得嘲笑他,便問:「你打算怎麼辦?」 「他勾結了狗人。還能怎麼辦?」吳益反問,接著解釋,「我已經派輕騎送信,不時各路人馬,梁將軍的人馬,都會在趕到應西城攔截。倒時把他團團圍住,繞上十幾匝都行!」 「他在倉中,倉東經營了幾處頗為可觀的屯軍之所,在應西攔截確為上策。不過,各路人馬未必聽從司馬大人的調遣。他們乃是一干烏合之眾,吃掉對方並非易事。聽說健大將軍的一部人馬已經撤到離此地並不遠,不如讓這支兵馬日夜兼程趕來圍剿,爭取更多的勝算。而將軍嘛,只管拖住對方就行了。前方是峽谷一樣的地形,只要將軍跟得近,他難免畏不可過峽,要麼繞道,要麼和將軍對壘。不過——?」 「不過什麼?」吳益問。 「健大將軍歷來對他另眼相看,未必認同他謀反!」馬孟符似笑非笑地說,「將軍還是要做好文章才能邁步!」 想到這裡,馬孟符又在心中添了個「不過」,心想:不過,你也還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吳益恨恨一笑,想也沒想就同意他的說法,當機立斷,和馬孟符一起捏造罪行,並連夜將兵士再推進,就像一個賴皮狗一樣,亦步亦趨地吊在狄南堂軍後。狄南堂果然不敢輕動,只得回頭再戰,他已不耐煩這塊牛皮糖,雖然佯攻退敵,但也起了再給教訓的心思。 稍後,他準備繞谷而行時,吳益又跟上來擺了個撓人的姿勢。 眾軍皆不忿,見糧食也不多了,都主張縱兵擊敗之,擄掠他們的糧草。狄南堂便又派人去吳益軍中,再三警告。 吳益自然不聽,厚著臉皮後撤幾里,等使者一走就又跟了上來。狄南堂佯作不知,卻暗中設伏,等他部又像一隻吊蛋的小狗一樣追來時,前軍回擊,伏兵阻截,將其殺了個天昏地暗。 吳益逃跑時,只說了一句話:「我們是討賊軍,你們瘋了不是?!」 這倒不是他殺急了擺本該怎樣、怎樣的道理。而是在這個做了一輩子官老爺的思維裡,某些成分已經定型,覺著雙方就像官兵抓強盜,他是「討」,對方成了「賊」,即使強盜強一點點,也要跑的。 這也是他為何在上次一敗後,依然敢追敢隨的原因所在。 一旁的馬孟符聽了後,差點都要佩服這位道貌岸然,不傻不笨的武將。 狄南堂雖然殺敗了吳益,領兵又進。但秦台佔了正統,一路諸城,先得其訊,無不募軍民,進退周旋,糾纏不休。 眾軍雖苦之,又不願殺傷,只是反覆陳白,亦不得信任,剎那之間,竟四面楚歌。 吳益,梁威利,張更堯等流爭取到時間,在應西城約見,竟聚集了數萬人馬商議剿滅之計。中留郡守梁成志當眾建議說:「今欲剿賊,不能雜亂無屬!」眾人知他是梁威利的族侄,聽聞便知意,無不推舉梁威利為帥,將握不住實權的張更堯撂在一邊。 由是,遙在長月的秦台乘機加梁威利為代總督,也好制衡心不知何屬的健布。幾日後,這些人竟然擺起烏龍,築台插旗,建白旄金鋮,請梁威利登壇上任,比拜大將軍還熱鬧。狄南堂偵知到消息,自知進退兩難時,已經深陷包圍,心漸漸寒了,只好麻木地指揮眾人,奮起威風,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所部人馬雖不斷擊潰各路進犯人馬,所向披靡,卻再難以向州府移動。 他只好在應西城西北掘土建寨,以拒對方連抓帶趕的十數萬軍民。 只一天工夫,梁威利就分令各路軍馬屯在土寨四周,讓士卒壓著壯丁,每隔不到半里挖一個坑籠,裡面塞滿柴火。這是他用來聯防共擊的信號,若敵攻一處,則此處燃起柴火,四方便趕來救援。 狄南堂不得不佩服對方的苦心。他並沒有阻止對方做這樣有益身心的活動,只是令軍士輪流試探,其它的則就地休息。少頃,敵方與試探的軍士開始一輪一輪地接觸,雙方喊殺震天響徹。 營地裡的人卻早已習以為常,但看主將的一臉鎮定,便在讓休息時倒頭就睡,根本不管身在何處。白巨正向幾個親兵請教問題,而利無糾則靠著一堵牆睡覺時,一個不知道怎麼跑來的敵方壯丁正舉著一個樹枝,一路小跑著大喊:「殺呀!衝呀!殺了敵人一人,給爵一級!」 通過他呆滯的眼神,狄南堂不難看出,他已經精神失常了。 這也難怪,此地外圍已經滾滿屍體,別說他剛在唇邊長出絨毛的這個年紀,即使幾經生死,也不能漠然視之。不知道怎麼的,他想起自己和這個壯丁年齡差不多的兒子,心想:不知道他知道他的父親沾滿這樣的人的鮮血,會怎麼想? 正想著,一個軍士已經拔出了刀,對著這個衣衫襤褸,幾乎可算少年的壯丁,當頭一刀。壯丁在地下蠕動不休,歪歪扭扭地走過來的主薄一下捧住了自己胃,抽搐了幾下,回報說:「將軍!糧食已經不多了,定多只夠一天的大糊。」 狄南堂抬頭看看太陽,噴一口熱氣,說:「全煮上,等午後分發下去,我們今日就要破敵,吃敵人的糧食!」 稍後,他讓親兵集合眾軍官,讓傳令兵鳴金收兵。 午後,人馬全副武裝,集結待命,他厲兵秣馬之際,看一個兵士還死命地囡吃得之不易的干飯,便把自己的水囊給他,接著便下達進軍命令。 此時的狗人已非昔日的狗人,再也沒有以前的混雜,漸漸能接受許多命令。 狄南堂將人馬分成四隊,每隊三千多人,車騎分開,排出數個不連的塊塊,依次進軍直進,而將整個人馬維持為巨大的斜形,一反常理。 白巨領著最先的三千人,不斷一遍又一遍地約束號令,向一處推進。 片刻之後,敵方萬餘人馬已聚集向坑煙所起之地,以熟疏不同的方陣迎面而來。 白巨抑制住即刻殺入的心思,不斷地約束亂了陣形的狗人不可過早進擊。看對方已在兩角密佈了一些弓箭,他突然號令眾人停住。同時,第二隊人馬卻也趕至對方斜上的陣角外,卻依然推進。 在一處高地上觀戰的梁威利大吃一驚,弄不明白這是什麼戰陣,忙問左右。馬孟符看眾人的一臉驚懼,知道他們被打怕了,不由暗笑,接過話說:「這什麼陣也不是,我方人馬縱深太厚,過於密集了,此時應該向敵人的斜方拉伸。令其它各路趁機碾壓空間,呈現合圍。」 「對,對!其它各路人馬馬上就可以壓過來。」梁威利連連點頭。 馬孟符早先見他不願意對壘,而是分散兵力,在平原而圍寨,就知他心怯,避戰,一心想圈死對方,此時又見他和一隻應聲蟲,說什麼是什麼,更覺得他是見戰就戰,完全沒有想過怎麼戰,更沒什麼制勝的安排,一邊蔑視,一邊又說:「此軍訓練不夠,哪裡能夠拉展?非要主動進攻才行!最怕其它各軍趕到救援時,此軍已經潰敗。」 正說著,第二斜隊的人馬已經衝鋒。 梁威利方變更不及的陣形頓時亂了,各個方陣向一起碾壓,弓箭手根本沒有射箭的機會。梁威利絲毫想不出應對之策,卻又怕將此戰推給馬孟符落了威風,只是慌忙讓人衝鋒。 戰鼓作響,正是敵人反過來衝鋒時,佯攻的第二斜隊退了。 隨著白巨怒吼一聲,早就難以按捺的狗人雜亂地擁上,手持朴刀一類的砍殺兵器,晃出亮晶晶的光芒,猛衝而上,先打在敵人進退兩難、不及加速的戰車所在。 殺聲震天,數十狗人如同天神,紛紛越至車上殺敵,在御者逃竄,車馬亂撞中,飛舞兵器。同時,白巨領其它狗人轉至第二斜隊方向,從斜前方殺入,第二斜隊向敵側後包抄。 馬孟符知道先前是佯攻,而今是趁人馬混亂,兩翼不成,掏進隊伍,癡癡地看著,不自覺地發出感歎,低聲喃語:「真想不到尚有人能用步兵佯攻,如此成功!」在敵陣亂哄哄一片,有在趕殺中向昨逃走的趨勢時,剩下的三路人馬轉向,平行跟行,隨人海的移動而移動,就像一輛車的車軸一樣。戰車卻貼近過敗逃之勢的敵陣時,車上的大箭武士,紛紛挑選旗幟處射箭。 正是敵陣趕殺中沿向而逃時,他們的一路援兵殺到。 這時,把握趕人的「車軸」一滯,梁軍敗陣真如車軸連著的車輪一樣,被趕進援軍陣行,自相踐踏。 慘像慘不忍睹,梁威利身邊的人都閉眼不看。 馬孟符整個人傻了,第一次有一種渺小如螞蟻般的感覺,心中只是一個勁地想:這哪裡是在用兵? 他反應過來後,立刻大嚷:「快收兵!即使人馬再多,也是這般自相踐踏。若是這麼一潰,兵敗如山!」 梁威利已經失了機一樣咧著嘴巴抽搐,不知道是哭是笑,硬是沒有反應過來。 馬孟符蹭地站起來,掇過一名傻看的傳令兵,大聲說:「快!放倒中軍帥旗,讓眾軍撤退!」 樹倒猢猻散! 雜亂的士兵只看到中軍帥旗倒掉,很多人尚未明白怎麼回事,就知道在人群捲裹著奔了一陣子,緊接著便聞風喪膽地猛逃。 將軍們和跑得快的入了應西城,但大多都是跑得慢的,繞城數匝,欲入無門,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在攻城。 應西城長三里多,寬不足二里,牆高數尺,頃刻便從六座城門中湧入的上萬人密佈大街小巷,到處人山人海。 城門邊卻還仍在擠扛,少頃,見狄南堂的人馬追擊而來,城門無法關閉,守城官兵強行斷纜,將沉重的閘門釋放,換來來不及避讓的軍士痛聲慘叫。 入城無望的軍士繞城而走。 幾路尚能節制的將軍後行到城,連忙陣於城前,挖土固守。 狄南堂看天色不早,便也沒有下令推除對方未成的土寨,只是讓軍士齊聲高喊:「靖康天威,所向披靡。君仁將勇,天下無敵。投降者不殺,被脅迫的叛亂者不殺,有殺寇將而降者,予以厚爵,金銀。」 u浟書猛 UutXt.CoM 詮汶字板粵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七十九 應西城之戰(3) 字數:5070 凱歌高奏在戰場左右的原野上,句句都將城樓諸人敲得心寒意亂。 梁威利左右亂走,想不出什麼對敵之策,只得跟身邊的文武官員大嚷大吼:「不足兩萬人,卻反圍我十多萬人,古來未有。傳揚出去,我等有何臉面還活在世上!」從自大到自卑墮落的吳益早就被打得寒了膽,此時那一張圓臉上的眼睛已經呆滯到極點,他喃喃地說:「我早就說了吧,我們根本打不贏!」梁威利二話不說,衝到他跟前給他一巴掌,然後就人把他拉下去,打上幾十軍棍,免得他再散播什麼早就說了的話。 官衙裡的生著火,但這些手握一方大權的官員們,卻漸漸因寒冷,牙齒咯咯響成一片。他們頹然地坐著,六神無主。一名足不出門的文官,在片刻的猶豫之後,說:「既然他和妖人勾結,我們應該多備屎尿,在打仗的時候潑下去!」 這話換來了一片的同意,有人要以投石車投屎糞。 突然,馬孟符進來,他們的眼神都落在這一根救命稻草上,接著紛紛用央求的目光看向梁威利,意義不說自明,是讓他授予馬孟符足夠的軍權。馬孟符不聲不響地坐下,看梁威利看向自己,便老實地承認說:「此人用兵如神,尺寸之間就能抓住你的破綻所在,就像鑽在你心裡的魔鬼,將每個人的膽怯,顧慮,心虛,絕望,透視得一清二楚。你的一舉一動都似乎在他的掌握之中,你怎麼能勝。我極渴望和這樣的對手對陣,卻又怕和他對陣。」 「你需要多少人能有取勝的把握?!」糧威利絲毫不聽他前面的唧唧歪歪,連忙就事暢論。 馬孟符黑著臉孔,默默地坐著,幾乎聽到所有人的心跳。 他一抬頭,看到各人看救星一樣的目光,但還是說:「這樣雜募而來的軍士,即使再多也沒有用。不但未必能夠殺敵,反在劣勢中加速崩潰!」 他正說到這裡停住,看向西方說:「我無必勝的把握,但可以熬到大將軍回師!」外面突然有爭吵聲,一名瘦高的軍漢硬是在堂前推翻一名親衛進來。他氣勢逼人地跨了幾步,雄立堂前,大聲地說:「將軍何不用我一試?」 「你是何人?」梁威利一眼瞄向這個軍漢的裝束,見是普通的尉官,連用正眼看都沒有,只是回答說,「我已經讓馬將軍指揮此戰了!」 「彪下是騎將下丙營,丙旅校尉佐校陶坎!他不可能勝!而用我必勝!」大漢一張冬瓜臉黑不打墨,說起話來卻信心百倍。 眾人一陣蔑笑,紛紛都說:「說大話能將敵人打敗,人們只需要端杯茶水坐在城樓上!」 馬孟符也感覺到一絲的不快,但看他目吐精光,便問:「你有何能耐必勝?」 「將軍能做的,我都能做。但我是大雍人,是守護自己的國土不被狗人踐踏,而你則惹人反感,怎麼能領兵?!」陶坎絲毫不避他的視線,與他爭執。 眾人切實地失望,心想:我們哪個不是靖康人? 梁威利則一下轉怒,喊應親衛,讓人把這個潑漢拖出去,剝了他的軍職。眾人被這樣一攪,心情更是怏怏,胡亂喝了些酒,昏天暗地地回去。 次日,梁威利和馬孟符到城外,調度了一下人馬,便開始以五千人為一輪,用遍可用之計,替換出戰,以攻代守。 此軍丟失了大量的軍糧,幾乎陷入糧草斷絕的境地,而補給又非一時半會就能送來,士氣幾乎低落到極點,都覺得狗人不可戰勝,敵人不可戰勝,只是機械地一輪一輪走個過場,丟下點屍體就回來。 兩天以來,戰局未有任何逆轉,只是多了許多無謂的傷兵和逃兵。 在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荒唐之戰一面倒時,哀呼一樣的求救日夜向健布催去。健布放棄殿後之任,星夜換馬回趕,沿路軍士無不過路取飯,以求及時趕到。 而他的身後,狗人已滾滾東進。 十月二十八。健布帶百人入城,儘管後續尚需幾日,但也引發應西軍民的由衷雀躍。陣地沸騰如浪淘,軍民無不見面擊掌,流著眼淚歡呼上幾聲:「健大將軍回來了!」健布並沒有歇著。但他一上城樓就傻了,城郊確是人山人海,幾乎無半點騰挪的空間。城後清理了大量的荒蕪區,還挺立箭樓,用來監視斷糧的軍民是否逃遁。而這人山人海中,到處都是衣服破爛,走路也不得不尋個東西拄著地的敗兵羸弱。只要寒風一吹,他們就抖如摔糠。 健布被震撼了,他一下由擔憂轉為難以相信,再轉為不可遏止的憤怒。 他幾乎想都不想就要殺了梁威利,但還是忍住了。任誰都知道,他是秦台的心腹,這樣的敏感時刻,殺他是要生動亂的。 見敗到這份上,馬孟符竟能勉勵維持著大軍運作,健布也覺得他也算盡心盡力,不損名將之實了。 他極力遠眺,卻在目光盡頭看不到敵人的營寨。他想起惜日交往時,對方對一些戰略的深謀遠慮,就不得不認可,這是一個不亞於自己的名將。 而且單憑目前看不到對方的營寨上,他就能再次肯定這個事實。 亂兵也有一鼓而釁的時候,沒有比空間更能讓對方叛逃加劇的可能,能有這樣眼光的人豈是僅靠狗人的神勇? 健布一到來,立刻就把城下之營推向西南,以成犄角,接著不顧夜色,陣列全軍,向狄南堂營寨碾壓,以做到在敵陣之前圍攻不退。 這些都是馬孟符敢想不敢做的,因為馬孟符知道,要是自己這樣做,就要押著兵士,必然面臨哄散。但健步卻不一樣,這正如那個闖入官衙的大漢所說的,當時讓眾人難以嚼味的話那樣:他是靖康人,靖康赫赫的將軍!而馬孟符領兵,則得不到軍心。 狄南堂的軍帳裡,靜得可以聽到掉針的聲音。 梁威利真不是謀反,而是奉命討伐己軍的,而被監禁的秦林竟然通過自己的心腹要己軍勤王。狄南堂當眾把消息說給大伙,竟無片語隱瞞。眾將一下被是非,真假的混淆,迷失在為誰而戰中。 一頭髒污的金瓜站在案前。 作為秦林的忠奴,為了說服眾人,他口不擇言,一遍一遍地披露爭端的內幕,表示秦林才是正統。在利無糾的補充解說下,將士們幾乎想大哭一場,他們清楚地記得,魯直死時,有多少人拍手稱快。 而就是這個人人痛恨的奸臣,主張扶立幼王,緩和朝廷中的派別之爭,之後又為朝廷的和平忍耐。而另一個被牽扯其中的人,萬眾矚目的一代賢王秦台,卻是挑起內亂的元兇。最讓大伙難以負荷的是,己軍連連獲勝,殺的全不是所謂的叛軍,而是自己人。 「殺回長月去!」連日的勝利雖然崩潰,但對戰鬥的信心尤在,他們很快結為一線,願意為國討逆,儘管在將來誰做國王上有所爭執,但個個垂頭喪氣之餘而又義憤填膺。 這時,健布指揮的大軍洶湧地殺來,再不給他們時間討論這樣的問題。 勇士們心中卻明白,如今討誰都是想想,還是只圖為自己而戰吧,不以一個叛逆者壓回長月,牽連本家。 很快。對手比任何一次都撲來得兇猛。 他們壓成弧弓帶,留出真空衝向不高不險的土寨。 勇士們排除一切雜念,迎上和他們撕殺,彎弓者竭盡吐力,刀光閃過處血肉四飛。敵人傷亡很大,但沒有撤退,而是突然填實弓帶,從薄弱地方突入。狄南堂只好再次投入人手,將缺口補上,並以狗人出寨橫衝。這一輪敵人鏖戰許久,在軍號中撤退,但還不及緩和,卻又是一輪蜂擁而上。因進攻幾乎沒有間歇,狄南堂倉促下無法替換出隊伍,更不敢輕易將更多的生力軍投入。 戰到天明,見人手折去許多,狄南堂只得率軍突圍。 這正是健布的意圖,他便是要以無數的血肉之軀,換取敵人的扎根所在。但讓他意外的是,狄南堂竟然沒有下令燒去收集的糧食,反留給了他們。 健布穿梭在這簡陋的土寨,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看有人竟抓來一隻雞,讓它驗一驗糧食有沒有毒,不由覺得荒唐。此寨中有半寨堆滿糧食,需要多少毒藥來攪?但他解釋不了,對手為何留下這麼多的糧食,若說倉促太不對了,他們撤退得井然有序。 早上,他接觸了狄南堂的使者,才知道勾結通狗是無稽之談,便很快陷入沉思。 三日後,他的本部大軍也開來這裡,一起圍住了狄南堂軍,稍後,因就食困難,他解散相當多的地方軍,不再相伐,改通使者。 狄南堂力主為麾下脫罪,健布卻在等朝廷的赦令,而一干地方官員卻日夜環裹在主心骨周圍,阿諛奉承,曲盡本事,無不督促健布乘勝進攻。 十一月八日,大雪。 朝廷中終於來了使者,卻是再次為他健布加官進爵,聲稱他戰無不勝,只等為他慶功,對「赦」字隻字不提。 狗人已經推進急深,而朝廷卻督令己方人馬自相殘殺,對他的圍而不攻,只當成是在給朝廷要價,這就來了加官進爵,把虛封加到萬戶以上,成了名符其實的萬戶侯。 健布當即大怒,自覺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不由推倒案幾,他再環顧左右,卻儘是一張張彎腰的笑臉。吳益的一張胖臉又見了血色,吃吃笑笑,屁股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只張狂地在眾人面前大嚷:「大雪又來了,他姓狄的雜種插翅難逃!孤立無援,但看他能蹦達到幾時!」 「是嗎?!」健布不動聲色地問他。 「當然,難道還有人來救他?!是打是圍,我都舉兩個手支持!」吳益立刻大笑環顧。 眾人紛紛附和大笑,相互用各種腔調嚷:「難道還有人來救他不成?」 健布本想就他的敗仗,就機修理他一番,卻見眾人紛紛這麼地嚷,也只好停住,只是冷笑。稍後,他看住吳益說:「明天,我決定讓你領千餘人馬給敵人一點教訓,怎麼樣?」 「我?!」吳益打了寒蟬,慌忙閉住嘴巴,靜悄悄地往人後鑽。 ※※※ 這天夜中,狄南堂軍中抓到一個要見主帥的奸細,立刻送他到狄南堂這裡。 這是一個不到三十的年輕人,相當英武,任誰想不到,卻是健布身邊的大將董文。 他一見狄南堂就磕頭,口稱將軍。稍後主動解下配劍,交給其它人,目示左右,自然是想密談。狄南堂見他謙和有禮,心生好感,這就點頭,讓眾人出去。 「將軍能看清形勢不?!不知在諸王中,何人能配擁有天下?」董文一站起來,就口若懸河。 狄南堂知道他是說客,也不隱瞞他,說:「惟有綱親王。雖有不檢點之處,卻勇武莊信,生性務實。我近日才知道,軍士在林承嘩變,擁他為王。後又有太后詔命,可謂名正言順。一旦有機會緩和,必承大統!」 「將軍以為台郡王如何?」董文喜形於色,片刻又問。 「流於人事,沽名釣譽!」狄南堂說,心中已經知道此人必是秦綱的人。 「將軍百戰神威,即使健布將軍也讚不絕口。綱親王特命小的前來,只希望能於將軍結成一線,此後君臣永享富貴。聽說將軍有一女,而王爺子嗣中惟第四子最肖,希望能聘此姻!」董文覺得事情可成,一口氣把承諾拋到底。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反過來也一樣,我身處此地,對王爺並無補益!」狄南堂微微搖頭說。 「王爺知道將軍是個忠心的人,還知道將軍有個弟弟,就是將北方攪得大亂的夏侯武律。王爺只是希望大人能從朝廷的利益出發,派人給個訊,不要讓他對王爺的要價太高。」董文知道在這樣的人面前是無花槍可挽的,便又說,「健大將軍目前的敵人是狗人,只要將軍向後一撤,退到某個堅城中,他是顧不得將軍的。到來年,我王入關,還怕不能為將軍正名?」 「既然你這麼說,我倒建議綱親王暫去王位,與朝廷談攏,先一致對外,不要再自相殺伐。否則,我靖康之地,遍地都是瘡孔,即使是他登臨長月,又君臨了一個什麼樣的天下?」狄南堂一口回絕,起身送客。 董文見他的意思和自己在健布那裡探到的心思一致,起身要走,但心中卻一片崇敬,不自覺地彎腰,深深一拜說:「將軍,請勿要鄙視在下。人臣者,為君謀。請多多保重,我朝的柱石已經不多了!」 優幽書盟 UUtxT.Com 詮文子扳月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 可憐的梁威利(1) 字數:3626 隨著夜深,接天的冰雪原上竟然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把一個淒清的白色世界籠得時陰時現。董文出了對方屯在河邊的軍營,裹著斗篷在雪白的地面馳馬,最後匯合自己在暗處的心腹,穿越己部的駐地,若無其事地回到營中。 他看巡行的軍士們毫無異狀,腳步頓時鬆快許多,可正要踏入自己營帳時才注意到裡面明亮的燈火,不由遲疑了一下。 「將軍!大將軍在裡面等你!」一個軍士立刻迎到跟前,在他身旁低聲說。董文一驚,眼神在四處掃過,卻沒看到健布的衛隊,這就連忙在心中打了扣,邊想說辭邊慢步入內。 見健布只帶了駱舒在身側,在案子前一站一立,面色難舒,董文心裡有鬼,行禮後就解釋說:「標下出去巡視了一下,也好防止敵人過河逃遁!這麼晚了,將軍怎麼還不休息?!」 健布的眼睛中現出讚許。他微微點頭,站起身踱了幾步,說了句「難以安寐」,便問:「對面有什麼意圖,你說說看?」 董文本僅僅是隨口拈句,權作合理的解釋,見健布竟然放在心上,這才意外。他總不便將自己建議對方的入後方堅城說出來,便奉迎說:「他知道不是大將軍的對手,若是不逃,豈不是在等死?」 健布卻以為他不肯多講,凝思半晌,便說:「朝廷斷絕了他的念想,雖未言及對從者大赦,但軍心遲早必潰。他若為自己打算,必然隱瞞真相,向他處逃遁。理由最充分不過的非是脅軍去陳州,稱之為補過建功,換取君赦。可是,他早已該這樣……」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住,面色更是難看。 董文突然間才認識到自己的可笑,竟然建議狄南堂躲去背後,卻也不好好想想,軍中將士會不會由著他對抗朝廷,以致加禍親戚。他一轉過念頭,猜想健布那種可能後,心中便是一寒,暗想:此人莫非梟雄之極,根本不是什麼大局為重,而是看陛下無所給予,才拒絕了接連之實。若他北上,無論是本部還是狗人,都會因突入到遊牧人中,身家甚遠,逃亡必死而和他一心。這時,若朝廷殺了軍士的家屬,則等於給他了許多仇恨之士;若放任不理,他哪怕打了一兩個縣城,因供軍需殺光裡面的人,那也是又建功勳,那時,他再向朝廷投誠,朝廷是赦也得赦,不赦也得赦,否則是拒絕收回無力收回的國土。 他頓時失神,看著健布,難以料想出健布的應措。健布看住極力思考的部下,好一會,又深惡痛決地說:「監國那裡遞來消息,他的家屬已經下落不明,城外的莊園被燒了。」 「可我觀將軍,似乎還有其它顧慮!」董文有些疑惑地說。 「是呀,我無法確定他到底有沒有和狗人勾結,會不會和狗人勾結?!他曾經在交涉中特別提到,說若朝廷不赦,不如讓他做對抗狗人的先鋒,死於狗人中。」健布猶豫了一下,說,「我細細又想,卻覺得是反話反說。若是朝廷不赦,他便邀了狗人做先導!」 接著,他又說:「若討此逆,就在此兩三日。若討之,卻怕又是逼迫之。」 董文腦袋轟隆一響,失魂落魄,再次想起自己那個躲往後方城裡的建議,荒唐到好像去刻意提醒對方一樣。 他權衡利弊,低聲說:「曲意赦之,觀其意圖或解其武裝。」 「我也是這麼想的!」健布點頭,「監國一定程度上也對。前些日子,太后對李公之亂,開過先例,若再赦從叛,朝廷還能號令幾人?現在賊眾兵痞,多赦無助,應亂而重治才對。我們便為他擔負這惡名吧,以訛詐誅殺幾個的死硬從叛和狗人。」 送走過健布,董文就在軍帳發愣,半點都不想睡。他一會想到坑殺同胞的罪惡,一會想到健布的信任,再回過神來,卻漸漸地想,大將軍是良心難安,因信任自己而特意過來說說,堅定一下心思?還是想要我負上訛詐的惡名?他睡時已經是下半夜,可只小睡了一會,就夢到許多叫「冤枉」的軍士,他們都個個血污,或缺胳膊少腿,或連腦袋都沒有,圍住自己鬧,其中一個還哭訴自己的軍功。 他一下醒了,苦笑一番,看看天還未亮,正要躺下再睡,看到自己的人闖進來喊。聽說聚眾議事,他猛地爬起來,想也不想就急行去中軍大帳。 一干地方貴族即使再懶,也是不敢在健布面前怠慢。董文去時,他們差不多都聚齊了,接著看過進來聲過大的董文,依舊又陷到討論中。 「我們又來了援軍!大概有幾萬人!」一個貴族信誓旦旦地說,「不過還不知道是誰的人馬!」 董文腦袋轉得飛快,說什麼也想不到哪還有這麼一起人馬。他連忙問那人說:「你聽誰說的?既沒有這麼大的流寇,也不會是長月方面的人馬,怎麼來的幾萬人?」 「是真的!」健布帳下的人也在一邊,肯定這種說法,又說:「誰的人還弄不清楚,大概一兩日後就有通傳!」 董文看了幾遭,卻發現僅有二三人沒有激動地加入討論。他目指一人,問身邊的人那是誰。「他是招討次將,是趙令先的後人,卻是跟著姓狄的轉的,看形勢不對才表了態度。」旁邊一人小聲地告訴他,眼睛裡還閃爍著一絲淡淡的蔑視。 在他們看來,這種正統家世的人跟在那些暴貴的人身後,的確有讓自己值得蔑視的理由,何況還是對峙的反賊薦就了他。 董文心想:他怎麼會毫無意外,某非知道來者何人?他正想著,見健布帶人入案,便收起心思,靜靜等待。健布的臉色有些焦黃,眼睛也帶著紅絲,看來夜中也沒睡好。他環視一周,一坐到案前,就升起軍帳。 隨著帳鼓,銅管,眾人立刻肅穆,慌忙按次序排成幾班。 健布稍微揉了一下眉心,掃過眾人說:「你們都是本州官員,都應知道此事了吧?」 「沿途地方官員紛紛回報,一支人馬正在集結推進!應該是來援狄賊的!」梁威利主動解釋說。周圍的人一下大為驚訝,卻紛紛肯定這不是來援敵方的。看他們打死也不信的樣子,馬孟符從沉默中插言,推斷說:「羊杜雖然只有幾千人,卻可以在數十處屯田所在,籌集上萬人。」 周圍群起反對,他們紛紛都說:「胡說八道。姓狄的賊子已經在劫難逃,羊杜多少是個明白人,即使來了,也會站在我們這邊。」 甚至有人說:「我寧願相信是九天神兵,也不相信是賊子的援軍!」 健布一下頭大,壓了幾次都沒壓下他們的叫嚷,不得不重重拍案!他雖極力忍怒,還是毫不客氣地說:「沒你們事的,都滾蛋!你們都是靖康的貴族,風範何在?」 董文知道健布實在不想看到這一干人的嘴臉,心中泛起同感,但也無可奈何,知道人人都不會覺得沒自己的事,他即刻就想:地方上一定回報了是不是屯田處的人異動,這已經可充分判斷對方的陣營,哪輪到你們去不去相信嗎? 他剛想及這些,就聽到了張更堯的說了與自己類似的看法,便投眼看去,只隱隱看到對方的從容和自信。 「將軍,標下是次將,在此軍中尚有幾分的威信。請撥給我少量的人馬,我可前往壓制。」最後,張更堯稽首請命說。 ※※※ 不管事實到了面前,他們信與不信,狄南堂的援軍確實來了,還是拜張更堯所賜。梁威利獨得軍權,張更堯自覺為他人作嫁,又怎能夠平衡。他當即一轉姿態,密裡為狄南堂叫起冤枉。張毛知道他的心思,以一個忠僕的姿態去找了羊杜,孟然等人,一把鼻子一把眼淚地訴說。 孟然正為魯之北被抓而心火旺盛,聽張毛聲色淚下地一描,立刻給各地屯田的軍官們打去招呼。 狄南堂在倉州之地,屯了足足十多萬百姓,經過總督調撥,補以大量的軍糧,並將軍中可堪一用的軍官提拔成校尉後留駐那裡,統御丁壯,以協防流寇,生息百姓。 這些等著陞官發財的軍官即便是剔除戰仗中結下的情誼,心裡也大多能夠衡量厲害關係。主帥倒了,不管自己會不會因受牽連,再無法風光,跟南隨西的軍功是沒了。 他們召集起民戶,集結壯丁,響應孟然,為了緩解百姓的懼怕,又紛紛揚言說:「補貼大伙的糧食是狄帥的軍糧,如今狄帥有難,不可不救!不然,狄帥一倒,不但補貼你們的糧食就斷了,還要交納各種賦稅。因交納不起賦稅而亡命是死罪,咱們不如聚集起來,為狄帥辯白伸冤。」 這般鼓動下,百姓自然個個踴躍,家家出人,不時便雲聚萬人。他們提出「規勸朝廷,拯救狄帥」的口號,自帶乾糧,一步一步走向應西。 健布經過一番猶豫,還是起用了自告奮勇的張更堯,讓他前去按制。 他知道真正的盤結的問題還是此地,不由後悔自己的遲緩,被對方所做的姿態迷惑,又增了動亂的規模,不由立下決心,派人向狄南堂軍傳出假赦,送出大車的酒,犒勞對方。 悠u書猛 uUtXt。COM 銓蚊字扳粵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 可憐的梁威利(2) 字數:5441 董文的密訪,一定程度讓狄南堂推斷出朝廷的態度,所以,他對所謂的「赦」,他心中便充滿疑惑和不信任,有點兒不知道怎麼做好。 他和利無糾一出來,就已見軍中歡呼流淚的沸騰,但心中卻更躊躇,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葬送了上萬人的性命。 「將軍還有什麼心事嗎?」利無糾也大大地高興一陣,注意到了狄南堂的反常,還是回頭,激動地說,「我也替將軍高興。馬上,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能懷疑朝廷在欺騙己方嗎? 狄南堂苦笑,只是淡淡地說:「朝廷太寬大了,只是調我回長月,分開狗人編制到軍中。」 「將軍以為呢?」利無糾笑著說,「今日不必禁酒了吧,我肚子裡的饞蟲都蠢動得讓人心癢癢。大人不想家嗎?」 提到回家,人人的心中都會濡濕。 狄南堂看看他,也流露出難以自制的情感,說:「我有一雙兒女,女兒剛出生不久,還沒來得及好好抱一抱。」 「那是得回去!」利無糾點點頭。突然,他看到狄南堂的親衛李林從遠處走來,手裡拿了一個杏色的扳指,不由眼睛一亮,大聲說:「小林,我們調換一下好吧。」 說完,他就掀了自己的腰。他腰上別了他的戰利品,卻是一排匕首。 「挑一挑,你賺便宜了,這都是好刀子。」利無糾盯住他杏色的硬玉,流著貪婪說。 李林連忙把扳指收好,搖頭不肯,噴著熱氣說:「這是我要送給我們家少爺的。」說完,他記起要事,給過狄南堂一封書信,大聲說:「孟將軍造反了!」 狄南堂被嚇了一跳,怒責他說:「不要亂說話!」 他疑惑半天,但還是打開書信看,這才知道屯田軍民的反應,頓時一改疑慮,覺得朝廷的冷處理來得可能。儘管此事對朝廷施加了巨大的政治壓力,是遲早要累計到自己身上的,但目前確實能夠促使朝廷調整策略。他抑制不住自己的衝動,慌忙折過書信,大聲地說:「傳我軍令,可以飲酒!」 天漸漸黑了下來,可欣喜和歡暢正在上升,歡歌熱浪盤旋在營頂,久久不散。各營中的軍士輪番派人來給狄南堂敬酒,將狄南堂等人都灌得酩酊大醉。大概到了半夜,一行全副武裝的士兵只在前部點起火把,像一條亮頭黑身的巨龍一樣從南而來。他們到達營地外停下,卻是要在夜中接收營地,盤查人數。 守營的兵士也鬆懈了許多,看他們準備得面面俱全,便開放了許多的營盤。 他們隨即就覺得不對,可已經晚了,士兵們越湧越多,密密匝匝地按住各處營地,不喜不怒,不說話,只是收繳兵器。 稍候,一名將軍帶人包圍了狄南堂的大營。白巨帶部眾殺來救應時已經晚了,也僅能救出利無糾等數十人後,向西逃竄。 狄南堂醒來後已經在囚車上,唯聽到稀疏的廝殺,也只能回頭看看。他身後行了一排囚車和長繩穿系的人龍,俱是左右勇悍。一時間,他什麼都明白了,但也知道什麼都晚了,也只能在心中排解為朝廷感歎的余悲。 若對外敵,訛降而誅或許只在對方那損失一些天威,若是對內,便再難取信人心,將阻礙即發政令行之有效。雖然知道這已經不是他操心的了,但他還是感到悲哀。倒是他身後的人沒這麼敏感,有部下悲嗆厲笑,大聲地給前頭的他說:「狄帥,咱們被朝廷騙了。什麼百戰百勝的大將軍,狗屁,卻是下作的痞子!」 有人放聲大哭,慷慨地與遠方的親人告別。有人怒目環視左右,預料面臨自己會是什麼。 一個路旁的兵士忍不住伸手數點,細小的聲音被任何聲響都隔不斷。他伸出傻樣的頭,聲音清晰可聞:「三十七輛,三十八輛……一共三十八輛!三十八個當官的。」 囚車經過一些好奇心旺盛,仰賴天威的官員志士接待,轉行停在城外的營地。官員們跟了一陣,最後圍在狄南堂的囚車邊,指指點點。狄南堂閉著眼睛躺靠在囚車上,卻漸漸入夢,一直夢迴到家中,顯得無比的安詳。 畢竟,這也是無路可走時的路,哪怕最壞,卻讓人心安了。 一個大嗓門把他驚醒。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張圓胖的臉,卻見那張圓胖的臉立刻受到驚嚇失色,收了回去,不由抬頭。 「逆賊,可認得我吳益嗎?」對方大聲問。 狄南堂不予置否,看也懶得看,便又閉上了眼睛。 再睜眼的時候,是對方派人給了紙筆,讓麾下人等下筆認罪,並大聲吆喝著告訴眾人,凡是有揭露狄南堂罪行的便可免死。他用力扭頭,見部將人人激憤,心中不由暗想:我怕是難逃一死,越是受冤枉越是罪重,何必還要連累兄弟們呢?想到這裡,他心中一酸,不由大聲說:「各位兄弟,儘管寫就是!」 此話一出,即使原本要寫點什麼的,也再難以下筆,都哽咽不知做何。 健布當是狄南堂在他們面前的緣故,便下令把狄南堂轉去一旁,令其它人再寫。 ※※※ 次日後,追趕白巨的董文派人回來,說自己遭遇了東進的狗人。這時,因撤退而來的崩潰效應真的出現,單是從狗人推進的速度上就可以看出一些。 健布只得率軍接應,將此地的事全交給梁威利處理。 以朝廷的意思,梁威利便派出一隊兵士押送狄南堂一行七人回京受審。 押送他們回去的這些兵士,大多是家世不錯的貴裔。 他們應募隨軍是期待建功立業的,但是戰局艱苦,後方的大人們都積極活動,讓他們回去。梁威利應他們的活動,對這些子弟放行。 前線的崩潰,健布都無法看好前景,也很快同意了梁威利的做法,覺得這是在為王國保留元氣,同時,他派遣要員孟追魂,待罪的陳州鎮撫使焦遼等人跟隨回去,試圖說服朝廷,以這些多少有大戰經驗的貴裔為骨幹,再組建一支新軍。 但當地軍民卻不知道上層人的心思,什麼也不知道,只覺得是隊伍的轉移。 他們覺著沒什麼能比抓住了這逆賊更能讓人吐氣的,一聽說狄南堂和其同黨要送回長月受審的日子後,就早早排出人牆等在應西城東,等待這等叛國的奸臣。 北風如刀,滿地冰霜。那些神經都已不堪折磨的顯赫子弟們都帶著西地的風霜,夾裹著倉州要員的家屬和囚徒,開始露面。 裹道的軍民終於等來了他們這一行人,個個都迫不及待地捏上手中團出的雪泥,只等到關鍵人物一露面,就開始投擊。 歷史便是這般重演的。當魯直走過的爛菜,臭蛋後,還有人繼續在走。 他們唯一能幸運的是,隊伍過大,目標不確定,暫時沒有得到應夠的「獎賞」。 七個囚車,三十餘名罪犯在整隊人馬中太不顯眼了。 這些義憤的觀眾很容易就誤中副車,對一些官眷砸擊,很快引出這隊兵士的制止,但義憤的人群還是砸出了手裡的蔑視品,擊中狄南堂的便有十幾枚。 隊伍行進。馬匹,兵士。依然是馬匹,兵士。他們手執刀槍,已經看不出是不是王國未來的希望,卻一樣地被戰爭蹂躪得邋遢、不堪,在困頓、迷茫中押著七輛囚車和百輛馬車,開始沖風冒寒,踏上東行的行程。 隊伍在州府停留了幾日,也好彙集更多的家眷。就在他們又要出發前的夜晚,張更堯托人給狄南堂送了酒肉。 和他一個牢房的李林並不忙於吃酒喝肉,就勢評價張更堯的好壞。 狄南堂卻無過多的語言,只是為李林惋惜,看著這個三十來歲的農家漢子,又想到親人,兒子,肝腸寸斷。 「要是我兒子,在這境地,哪怕酒肉有毒,他也會猛吃猛喝的!」狄南堂看著酒肉,眼睛漸漸濕潤。 李林肯定地點頭,卻擔心地說:「真不知道少爺他們怎麼樣了!」 接著,他質疑一下,說:「老爺,我還是有點怕死!今天我們喝醉後,你能不能掐死我,也好防止將來嚇尿掉,丟咱家的臉。」 說到這裡,他一咧嘴,露出黃牙發笑,說:「老爺,聽說咱家以前在關外養馬。少爺總想回去,我也想去看看!你說總長草,不是浪費嗎?我想過去種點地。」說完,他突然想起什麼,於是便問:「老爺,咱家去長月時日不長,這富貴還沒享上,你後悔不?」 狄南堂拍拍他,回過神後搖了搖頭,看住酒肉說:「要是再給我機會,我還是要去長月的。只是帶你們出來打仗卻不該!」 李林淳樸一笑,憨厚地說:「我也不後悔。十八年後又是條好漢!」 說完,他整整筷子,給狄南堂比劃比劃,示意讓老爺先吃。 他們正要動筷子,梁威利也來看望他的敵人。他上下緊掃兩眼,一看狄南堂,連忙拿出自己準備的一壺酒,讓卒子下去,笑道:「成王敗寇,咱們之間也沒什麼說的。我留下點酒,也讓你暖一暖身子吧!」 「謝了!張更堯將軍也剛送了一點。」狄南堂看了一下對方,一下想不到對方怎麼這般好,平淡地一笑,用手挽了一下髒發。 梁威利喝了許多酒,紅頭漲臉,他僅僅提了一下水緞一樣的衣服,就一屁股坐到的草上,表情複雜地靠著囚木,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反覆滾動自己靠在木柱上的頭顱一會,他這才又說:「你一定看不起我。可我又能怎麼做?」 說完,他看著狄南堂面前還沒動筷的酒肉,便攬過來大吃大喝,邊吃喝邊說:「我會讓人再送的!」 「你吃吧!」狄南堂重來沒有到對方竟這樣的失態,也只是賠著他喝了些酒,只是說,「這也是張將軍派人送的!」 梁威利是何等風光的人,這般的餓熊模樣讓李林格外傻眼。 李林覺得自己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便出言譏諷,極力用「夯」和「拽」這樣土詞貶低他。梁威利大吃大喝了一陣,突然酒勁上來,講起自己年輕時的卑微事,只是反覆地在中間插入一句半句的「沒辦法的,你總要做的。」 說過一陣,他看住狄南堂想笑,突然表情一緊,指住狄南堂,接著又指住下面一片狼藉的酒肉,竟然吐出一口血來,他大聲地說:「沒想到!」 狄南堂也冒了冷汗,看住酒肉,確信這好好的酒肉中竟然有穿腸毒藥後,慌忙替他叫人。梁威利擺擺手,卻說:「這也怪不得別人,我大意了!我是想給你吃完,讓你吃我……!」 狄南堂有些糊塗,但即刻就清醒過來,感覺到腹部疼痛,也張口吐出一口鮮血。李林立刻抱住他,大聲地哭問,引得旁棚中的同伴大聲詢問。狄南堂擺了擺手,指著梁威利送來的酒,說:「恐怕這裡面也有毒,你萬不要喝它!」 說完,他便深吸兩口氣,看住牢房外進來的人,提示地下亂鑽的梁威利。 他倒不為自己意外什麼,畢竟張更堯若不好控制軍民,要自己的性命才能換取彈壓軍民的功勞。他苦笑著,心想:毫無疑問,地下這個也是送自己離去的,可惜卻誤中了別人的毒,做了陪葬。 想到這裡,他便低聲說:梁總督,你太可憐了。 牢房裡燈火輕動,一如外面,沉沉發冷。他只是戲謔地看住在地上掙扎伸腿,如同板上魚的梁威利,又看著別人搶來推拿,摳喉嚨,眼前漸漸恍惚。最終,他看向含淚高嘶的李林,竟不知道安排什麼樣的後事好,稍後,才說:「你要活著,將我等的冤屈告訴別人!」 李林大吼一聲,把他放倒在地,學對面的人進行搶救。 梁威利身邊的人嫌他礙事,過來就給他一腳,把狄南堂的身子掂開一些。李林人已恍惚,整個陷入了瘋狂,起身就和他搏在一處,卻在意外中拔了對方的刀。他愣了,見對方也愣了,頓時愣過而喜,掄刀狂砍,向未關的牢門闖去。 牢卒反應很慢,應急之人又離得遠,竟被他一路殺救出自己的人。除了幾個對朝廷幻想的文人,一行數十人便如脫籠猛虎,他們洶湧奪刀,向外衝去,竟無可阻擋,直殺了十數百人,向營外四遁。外圍的軍官緊急中調集了人馬前來鎮壓,卻也只圍了為首李林幾個。 張更堯是候機等信的,聽到風聲出來看,被李林一眼認到。 李林一身已插滿箭枝,卻依然大吼大砍,直直衝向他的跟前。張更堯看到野獸一樣的眼睛,半身酥軟,但他卻是侍衛出身,一身軟硬功夫最是了得,慌忙中,卻仍能無比精準地把長劍推進對方的心臟,讓對方喪失活動能力。 「你還是回去喝上毒酒,免得將來,我家少爺剁你為肉泥!」李林半倒未倒,還用餘光掃過旁邊的張毛,噴了口血,奉勸說。 張毛打了個寒蟬,拔劍對他猛剁。 李林摸出自己準備送飛鳥的扳指,大笑倒地。 張毛咬住牙齒,下巴晃得厲害。張更堯倒鬆了一口氣,安慰張毛說:「朝廷怎麼會放過他的親族!報仇,他們做夢吧。」 張毛四處看看,劇烈地喘息,點點頭,但他一回身卻看花了眼,不由猛奔幾步,摔了一跤。 悠u書萌 Uutxt.COM 全蚊自扳粵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 可憐的梁威利(3) 字數:5028 秦台接到狄南堂服罪,梁威利陪葬的消息時,最先想到的是自己在倉州的勢力不穩。如今,許多在外的將軍紛紛不服調遣,冷眼看他們王室的爭位,倉州無疑是直州,長月的勁援。他反應到後續重心,立刻以官爵去拉攏張更堯。 稍後,他想了一下,隨即想到自己還應該幹點別的,也真的想到了。 在他看來,秦林曾經是王儲,是半個君,其黨即使是拋卻魯氏不說,也是相當可觀的。如今,當務之急不是自己利用過的秦綱,而是肅清秦林的餘黨。但他不敢對左右逢源的貴族開刀,僅僅奪官而已,但唯獨對清理秦林的軍中嫡系和不得人緣的人們,他毫不手軟。狄南堂和其所部不赦,半道服罪,正是他懼怕死灰復燃的安排。 他已因對方的強勁擔心了數日,此時,自覺應該把這個消息告訴秦林。他對秦林恨之入骨,覺得自己之所以經過這麼多的波折而不能繼承王位,和三世無關,純純是太后和秦林的把持和中傷。 隨後,他便帶著勝利的心理,在西門霸的陪同下去了秦林那。 長月已經很冷,石木地板冷如寒冰。而秦林卻埋著頭坐著,一聲不吭,一改以前的懦弱,帶了許多的堅貞。秦台悄悄進來,看著這個已經被他監禁折磨得不像人形的秦林,便覺得出氣痛快。 「求饒吧。你求饒,我就放過你!」秦台想了一下,微笑著打擾有些呆滯的對方說,「你的狄上將軍已經死了,是勾結狗人身亡的。你要明白這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你完了。」 秦林依然埋著頭,似瘋似癲地說:「是呀!我完了!可你也不會風光。夏王收九州之金,鑄了九大鼎,與天地盟誓,非子不授。這是我們雍人與天地立盟的約定,誰都不能更改。你頂多也只能把持朝政一時,有何得意的。」 秦台頓住不語,但看住他,眼光精芒大閃,什麼也沒說。稍後,他把目光移往一邊的壁上,看住掛著一幅高約數尺的大畫,一本正經地說:「我便要找到陛下,悉心地輔佐他,做一忠臣良弼。」 秦林終於狂笑抬頭,吐了一口吐沫,努力站起身子,說:「秦汾一旦親政,會放心任你做一個周公?!你會是這樣的一個笨貨?」 秦台有些惱羞成怒,立刻用大笑掩飾,他喊來西門霸,說:「你在這看著,找人弄兩盆涼水,給老八洗洗,讓他清醒清醒!」說完,他揮了一下袖子,大步出去。西門霸疑惑地回頭看他,怎麼都覺得這個差事不是自個該做的。 秦林卻在秦台走後,看住西門霸,低聲說:「我知道你一定投靠了秦綱,一點也沒錯,你是真心實意投靠了他!」 「胡說!」西門霸嚇了一跳,連忙跑到門口。 「你不要騙我!秦綱是我哥哥!」秦林卻步步進逼,接著又說,「我有一個秘密,想讓你帶出去!不說出來,我死不瞑目。」說完,他停頓了一下,喃喃地說:「不管怎樣,他的確是我庶出的長兄!即使我死了,他一定會為我報仇。」 「什麼?」西門霸張口就問,但接著後悔,解釋說,「我只是奇怪!」 「父王死後,你的小叔叔那裡有他的遺詔,是讓他繼承大統的。我母親偽造了他的身世,說他不是我父王親生的兒子,這才逼迫,說服了揚將軍。但遺詔並沒被他毀去,而是藏了起來。你若能找到這份遺詔,我兄長定可得位而正。」 說完,他便重新對著牆坐下,竟如老僧入定,再不說話。西門霸張口結舌地站著,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喊人給他兩盆涼水。他遲疑了許久,一動不動,卻又見秦林嚎哭大嚷:「我秦氏子孫怎可貪生怕死。」 說完這些,還沒等西門霸明白過來,秦林已經對著牆壁猛撞。但他心實怯,卻只撞出點青紫。西門霸連忙用雙手鎖住他,對著外面大嚷大喊。片刻,外面湧來侍衛,宦官,將秦林按住。 ※※※ 飛鳥這麼多天來心神不寧,但難以跨越千里去想及其它,只覺得自己是在為「笨笨」難過而已。畢竟,他把它丟去了旁人的家裡,日夜難以安睡。他站在一處山坳上的斜坡上,掄著柴刀砍一個難砍的桑樹枝,卻在心底計劃,怎麼到晚上黑再去看「苯苯」。 如今,這一代早就下了大雪,可村子裡還是來了許多拜壽的人。這樣,夜晚活動,去樊英花家裡極為不便,可飛鳥還是覺得自己該更小心地去。 他遠遠看過那名被人喊成「太爺」的半百老人,但看拜壽的人趕車運來的壽禮就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處處讓人伺候的一家人住在這裡的窮山僻壤?而自己入了山,還是迷路了才摸到這裡的。 他分神想到這裡,看看干木已經倒了,便拉到一邊看。但一看就發愁,死樹枝砍得過大,難以成捆。他這就再用柴刀修理。正修理著,背著簍子的樊鳳在山上逛了幾圈回來,喊他吃飯。他應了一聲,把柴放下,這就過去。 樊鳳放好簍子,給他掏出一個紅薯,讓他用柴刀分開,兩個人吃。飛鳥先打掉一大塊石頭上的雪,然後把紅薯擺上,一刀劈過,把大塊的給樊鳳。樊鳳看了一看,便說:「乾脆你燒好柴,咱們烤著吃吧!你看,他們在偷你砍的柴呢。」 飛鳥一回頭,看到村落裡的三個少年正在他砍過的木枝邊,其中一個拖了只牙獐,另一個再用柴刀修理木枝。他便大聲喊過去,說:「那是我砍的!」 而幾個少年卻不理睬他,只是衝著樊鳳喊:「鳳姐兒,我們來吃肉!」 飛鳥跑過去,心中卻不是想要自己砍的柴,而是眼饞人家的獵物,嘴巴裡說著:「我出柴,你們出肉!」 村裡的少年大多給他混熟了。一個叫唐凱的笑話說:「看,怎麼不說你砍的木枝了?一見獐子就想來沾光了吧!」 樊鳳也笑笑,看看他們都帶的是柴刀,便問:「你們不是用棍子打的吧?都沒帶弓箭!」 飛鳥已經在看獐子,上看下看,卻看不到傷痕,便說:「先不要忙著吃,我們還不知道是餓死的還是病死的。」說完,他掰了掰獐子嘴,看到裡面流出的黏液,便說:「它不是中毒死的,就是病死的!」 「可中毒也只是吃到肚子裡,怕什麼?」一個叫趙匡的少年說。 飛鳥又細心地給獐子做了個全身檢查,最後還翻翻眼皮,說:「這是一種怪病,是瘟疫,還是把它埋了吧。」眾人看他認真嚴肅的樣子,都偷偷地笑,問他:「你怎麼知道是瘟疫?」 「他很有學問的!」樊鳳看住飛鳥,故意拿他的話擠兌他。 「真是一種瘟疫。」飛鳥挺直身子給旁人說,「不信你們再看,它蹄胛爛了,口腔有黏液,眼皮裡有花,不信,你們剖開它的肚子,裡面一定結成血塊。」 一個少年忍不住狠殺一刀,卻真看到裡面是凝固的黑紫血塊,他點點頭,相信了,但卻惋惜地說:「丟了它太可惜了。也不一定吃了得病,我家的雞病了,奶奶煮過給我們吃,也沒有什麼事。」 「還是丟了吧!」樊鳳也同意,並試圖說服其它人。 另外兩個少年也覺得丟了好。他們最終提了它下山,在一個地方挖了坑,把獐子丟進去,埋好出來,聚在一處吃乾糧。幾個少年佩服起飛鳥來,和他的關係也改善了許多,便坐在一起跟他聊侃。 飛鳥聊了兩句,就若無其事地問到他們太爺。可他們卻說得和樊鳳一樣,只是肯定地覺得應該盡忠於太爺,這也是長輩說的,沒理由的。飛鳥套不出什麼話,更怕說多了,不小心讓人反感,便不再往這上扯,而是論到拜壽的人上,接著又在別人問起的時候,應付秦汾的身世。 「我看了你那什麼少爺的,就覺得他不好!小鳥,要是他再欺負你,我幫你教訓他。」唐凱說,他邊說邊給飛鳥換了點吃的,喊伸頭咬了口對方的。 「那不行。我也要盡忠於他。」飛鳥肯定回絕他。幾個人張著嘴巴看,都替他叫惋惜。 少年人說玩到一塊也快,他們吃完東西後都有點不捨得離開,便聚在一堆砍柴,在樊鳳面前比誰砍得多。等傍晚回家時,三個人都爭著拉飛鳥到自己家吃飯。 樊鳳卻要他們三人都到自己家吃飯,他們也都爽快地答應了。 回到家裡,樊嫂聽說唐凱他們要來,便早早地預備。飛鳥心裡也高興,一邊在柴房裡幫忙剝花生,一邊訴苦,說自己砍柴砍得完,背卻背不完。樊嫂正給他說怎麼背柴背得多,聽到秦汾在對面房裡罵人聲,不由給飛鳥說:「你去看看,他大概是想家了,又逮了小許出氣。」 剛說完,她就看到小許子揉著眼睛出來,便推飛鳥,讓他詢問。飛鳥扒在門邊,「啊」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問她好。 小許子揉眼睛,走過來反給樊嫂說:「飯越來越難吃,少爺吃不下了。什麼玩的也沒有,想悶死人不是?」 「愛吃不吃!我嫂嫂都給你們另外做呢!」樊鳳撅著嘴巴頂她,給足白眼,問,「小鳥怎麼不嫌難吃?他還每天都去砍柴。今天砍多了,背都背不完。」 「噢!飯的事,我給她哥說了。她哥哥也給太爺,村長說了。」樊嫂疑惑地點點頭,建議說,「要是沒有玩的,就出去到山裡跑跑。每天晚上,大大小小的不都在場子裡玩嗎?你們卻從來不去!」 小許子不再理她,陡然回頭,扔下一句:「伺候好少爺,將來有你們的富貴榮華。」 樊嫂不太高興,卻還是等她後才說:「俺家貪圖你們什麼榮華富貴嗎?這真是——」 片刻之後,承大夫也踮著腳,一路地走過,也尋了樊嫂,問:「你們這裡,誰家有標緻點丫頭不?我可以出錢,讓他們伺候少爺幾天。最好還是——」 最後幾句,他的聲音放得極小。但樊嫂的臉一下紅了,看他竟然往樊鳳臉上看,最後不滿意地搖頭,忍不住叫了一聲「滾」,說:「我們這裡都是良家人,沒有賣女兒的。看你一大把年紀了,心底卻這般地骯髒!」 承大夫厚著老臉被斥退了。但他一走,飛鳥和樊鳳都感興趣地偷問:「他說的是什麼?」 「要我們給他找黃花閨女!」樊嫂黑著臉,把和著的面丟了幾滾,說,「要不是小姐讓住下,我非趕他們走不可!」 飛鳥也不是什麼不懂,也為同伴的這種行徑,臉上發熱發燥。而樊鳳卻緊緊追問:「他找黃花閨女幹什麼?難道伺候他的都還要黃花閨女?」 飛鳥只是喃喃為秦汾說好話,一個勁地說:「那是那老頭的主意,他最愛巴結別人!」 正說著,在「旺財」又搖尾巴又叫中。唐凱領了足足五六個同齡人過來,各自還都抱著吃的東西,大聲叫著「嬸子」,「嫂子」。「你們小哥幾個去堂屋坐去!」樊嫂高興地說。 男孩子喜歡和同齡人聚堆,她家卻缺少男孩,平日除了幾個找樊鳳的少女,很少有男孩子過來一起玩。今天見到熱鬧,她心裡確實格外高興,這就邊喊飛鳥,邊去堂屋收拾東西,並要趕走裡面坐著樊缺。 樊缺揉著光頭出來,見大小少年各拿酒食的模樣,便又擠了進去,說:「怎麼能少了我?小鳥!唐凱,你們說少得少不得我?」 他們在屋裡坐著,對著盆核桃圍成一堆。樊缺先看住這一盆核桃,左右看看,和他們相約說:「咱們先說好,吃這個用手握,不能用東西砸。」說完,他撈住一個,在手裡一握,聽到「咯叭」一聲,便往嘴巴裡放。少年們爭勝心切,也紛紛用手握。只幾下,有人就用盡吃奶的力氣大叫,有僥倖握開的人也歡喜大叫著吃。 小許子出來看看,對著門口惡聲惡氣地說:「不要吵,聽到了沒有?」說完,她看到屋子裡的吃的,心裡格外地不高興,也沒有說什麼就退走了。 樊缺卻是個「孩子王」,「咯咯」笑了兩聲,只是說:「不要管他,繼續捏咱們的。」聽他這麼一說,少年們無不覺得不叫兩聲,對不起黃天后土。少年們看飛鳥也握得輕鬆,而自己人中,只有兩三個才能費力捏開,都欽佩不已,不一會就喝彩,鼓動飛鳥和樊缺鬧著玩。 秦汾處在隔壁,越聽越不是滋味。他臥在燈火邊摸小許子的身體,臉上盡顯出種種根深仇大的表情。陡然,他聽得隔壁屋子裡的人大聲叫「抓破它」,也猛地一抓。小許子立刻尖叫一聲,疼痛咧嘴。 憂優書猛 UuTXt.CoM 荃蚊吇板閱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一 絕不獨逃(1) 字數:4241 到了晚上,天空陰沉沉地,下起大雪來。雖沒有起風,外面也已被雪蕩得冷嗖嗖的。而屋子卻暖熏熏的,但是人聲鼎沸就讓人熱乎。樊嫂又送了些調就的鹹菜進堂屋,剛進門口就被盡情地吃玩叫囔的少年人感染。她放下食物後,慈祥一笑,隨口叮囑唐凱幾個說:「你們可別今天好,明天就鬧架。永遠互相救助才算是真夥伴!」 樊缺跟少年們一起點過頭,見嫂子這就要出去,連忙叫了聲,問:「我哥還沒回來?」 「沒有。」樊嫂知道他想出去接接,便擺手作罷,說,「他們許多人一起的,頂多因路不好,晚回來一會。還能有什麼事?」 看她隨手帶上門出去,吃得七七八八的一夥人都覺得應該一塊去看看,便很快吃完飯菜,先後擠到院子,喳喳亂嚷。他們有的喊樊嫂要馬燈,有的欺負「旺財」,有的故意去敲秦汾住的屋子。 看他們故意地衝門擂了又擂,樊嫂制止也來不及。 被激怒了的秦汾早就憋了一股待發的勁,這會兒攘了小許子,提劍開門,用自小鍛煉出來的眼神狠狠一掃。院子雖不甚亮,但一院子的少年也都感到從他那逼迫而來的壓迫感。他們有的好奇,有的故意挑逗,都瞪過秦汾看,還伸了燈籠耀他面孔。 飛鳥被嚇了一跳,連忙衝到跟前擺手,先勸秦汾說:「沒事,沒事。少爺快回去,他們鬧著玩玩,都是好人!」接著,他又連忙擋在秦汾前,轉身向少年們說好話。 秦汾那裡見過別人這般侵犯性的眼神,內心早滅了火氣,感覺到一陣慌亂。電光石火後,他一把拉了飛鳥,踢了一腳發洩,下台階說:「你這混賬東西,找死不是?!要是讓我知道你再不守規矩,一劍劈死你!」 「你厲害什麼?!真是一個作福作威的公子哥!」唐凱替飛鳥抱不平,挺著身子往近處走,蔑視地沖秦汾說,「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卻又暴躁又驕傲,就像一隻頭上長角的公山羊。」 「唐凱。你怎麼能這麼說?」飛鳥邊說,邊抱住他往門外推。唐凱是要替飛鳥出頭的,聽這麼一說,雖知道他有不得不站的立場,卻也不太高興,便板了面孔嚷:「這不關你的事!」 少年們七嘴八舌地鬧,樊嬸阻止了幾下,擋不住他們亂哄哄的攻擊,只好趕他們走。小許子看形勢不對,拉了秦汾回去,留下飛鳥給他們爭執。 正鬧著,柴門外響起敲門聲。少年們開門要走間,見到一個長袖老人進來,赫然是他們的什麼太爺,不由嚇了一跳。飛鳥藉著馬燈,使勁兒看,見他面皮紅潤泛光,沒半點皺紋,灰花的鬍鬚直垂至胸,躍邁走路時寬衣飄飄,大為歎服。 和他們一起進來的一個是承大夫,一個是手裡提著馬燈的老村長,第三個卻是個臉板如鐵的中年男人,他在過道裡收了那只樸桐色的油傘,進了院子又連忙為太爺打上。村長足足有六十歲,體型高大,絡腮大鬍子白黑相間。他看太爺動了一動手,立刻毫無表情地回頭趕人說:「都回家去!」 少年安靜無比,連申辯都不敢發。可太爺仍不放過,威嚴一怒,說:「你們膽子都可著肚子長?不知道裡面是誰嗎?」說完,他便扭頭,謙和地給承大夫稽首,請他先行。 飛鳥愣了一下,出來還沒能回神,就又見外面樹上結上了馬燈,幾排肅立的大漢沿著宅子門開的方向,一動不動地站著,幾乎被雪埋了進去,陡然想到緊要處,心中一緊,心想:難道這老賊見遲遲不能歸家,竟出賣了國王?不然,地位凌然的太爺怎麼會給他行禮?還在晚上結伴來這。這可怎麼辦好?! 他想也不想,立刻拉過唐凱繞著遠路向院子側跑,最後爬在牆上看。唐凱為自己幫飛鳥,而他不領情生氣,便掙脫拉扯,要給他說說剛才,但看他攀了牆看,也攀了上去。看了一下,唐凱便立刻回身,在嘴巴上放了個手指,給跟來的其它少年做了個「噓」聲的比劃。 院子裡。村長和承大夫已經「踢沓踢沓」上前,率樊缺等人跪在秦汾門口外的雪地上,口中叫道:「萬歲,萬歲,萬萬歲!」唐凱呼吸一下粗了,他閃著晶亮不安的眼芒看看飛鳥,吃驚萬分。飛鳥給他遞了個眼神,便再看院子,看到大伙心中震撼下跪時,唯有太爺卻站在雪地上,而他僅僅乞罪說:「老夫有腿疾,還請陛下恕罪!」 片刻後,又見小許子出來傳話,讓大伙免禮,要了太爺和村正進去。飛鳥心事重重,恨不得立刻把承大夫掂出來問。他忍住心思,看著馬燈耀出亮橙的光澤,雪在光下斜飛穿舞走神,好一會,他才放棄看合了個結實的門片子,下來蹲在牆邊。 少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紛紛詢問。「是——」唐凱也返身下來,看住飛鳥,眼睛中全是疑問。 「是的。他是國王!」飛鳥低著頭說。 少年們反覆確認,呆若木雞,不知道做什麼好,最後都把視線落在飛鳥的臉上。他們大概都怕掉腦袋,個個埋怨飛鳥,說飛鳥不早說。 外面的雪下得很緊,糊得人臉都是,人的話一說出口就變音,這裡不是個能好好說話的地方。唐凱便點點頭,拉著飛鳥,給後面的人打著手勢,到山後的坡上,找了個地方和大伙窩著相互看。 「我還以為國王怎麼厲害,還不是和我們一樣的大小。我還是說他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卻又暴躁又驕傲,就像一隻頭上長角的公山羊。」唐凱看來對他的成見很深,冷哼著說。 飛鳥比劃了個要殺頭的動作,給大伙說:「國王是天子,我們是臣民。要是我們人人都這麼認為,都不願意聽他的命令,就亂了。說不定還要打仗,要死好多人的!」 唐凱皺了皺眉頭,最後同意說:「這也是。不過,打仗怕什麼?」 飛鳥拉著他左右看,怎麼覺得這小子說這話得時候有點像自己弟弟。唐凱被他看得不自然,抓了抓頭,四處問人「將來做什麼」。趙匡和幾個少年都幾乎異口同聲地附和,全打腫臉充胖子地說:「我們當然不怕打仗!」 雪越下越緊,少年們紛紛回去了,只有飛鳥和唐凱還窩在穴子裡,捨不得分手。但少年們一走,地方一敞,兩人頓覺冷意。唐凱邊活動邊問飛鳥:「你想家嗎?」 「想!」飛鳥說。 唐凱提了盞燈,這就又帶著他走,最後指著一個石頭包上的大樹,哈著手說:「站上面望望吧!」 飛鳥和他一起爬上去,騎著往遠處看。遠處漆黑一團,只有一團一團的雪打得眼睛怕怕的,飛鳥用手擋住側面的風雪,看呀看,似乎什麼都看到了,也似乎什麼都看不到。 山間中有一隊移動的火光,漸漸在他的眼底孵化成一堆的事物。這些事物在模糊中漸漸清晰,竟然真如回了家一樣。好一會。唐凱迫切地問他:「看見了嗎?」 飛鳥已經淚花點點,幾乎要跳樹而走,被他喊過神,立刻點點頭說:「看見了!」 唐凱歡呼一聲,說:「你是有神力的。他們都看不到的!」 「可我家多了條狗,怎麼都像『旺財』,而我小妹還是那麼小,不但長了一身痱子,還只會哭不會笑。」飛鳥邊往下樹邊說。 唐凱呵呵笑了一陣,這才給飛鳥說:「反正看到了,到我家睡吧。」 「可我還——」飛鳥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要看「笨笨」的打算告訴他。正說著,有大片的火光來到村口外。兩人偎回村子,在一堵牆後瞪大眼睛看,只見到一輛一輛的沉重大車經過村口的坡子回村,上下都很吃力,看來早先在山間看到的火光就是它們。 「這是太爺的壽禮。」唐凱邊說,邊帶飛鳥溜著暗處翻坡去太爺家。 太爺家的大院在村後,一直圈到背後的亂山石裡。再往後,蓋了許多的空屋來圈養牛羊,馬匹,「笨笨」就在那裡。飛鳥想想,覺得那些車輛也是送到後院的,便想打退堂鼓,可看看唐凱這麼熱心地在前面帶路,只好期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 兩人越過幾個石坡,唐凱還摔了一跤,但還是很快到了院牆邊。他們摸著牆根走,聽著村子裡的狗叫,一直走到最西的地方才翻牆而入。這裡便是牲口欄。飛鳥低聲一叫,就聽到一處有馬嘶,便連忙帶著唐凱過去。 唐凱一面抬頭望著亮處看,一邊低聲問飛鳥:「你只一叫,它就答應?」 「那當然!」飛鳥自豪地說。他看看「笨笨」,看「笨笨」已經一頭拱到他懷裡,去摸它的韁繩,卻摸到斷掉的半截。飛鳥摟著它的頭摩挲,教訓說:「你怎麼能這樣呢?牙齒厲害嗎?!你主人知道了,會給你鞭子的。」 「它大概是太冷了吧!」唐凱牙齒打著顫,以己思人,為可憐的小馬開脫。 「不是!」飛鳥回頭給他說,「它的牙齒真厲害得很。」正說著,唐凱按下了他,指住一處給他看。原來是兩個人從亮處提著馬燈走來。兩人看來看去,看無處可以躲避,只好鑽在馬槽下面。 腳步聲踩得「咯吱」響,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他「哎呀」了一聲,說:「小姐,又是這匹馬,它又咬斷了韁繩。前天,它跑到酒窖邊喝了半桶酒,竟然在空地上又叫又跳,還踢了張檜一腳,把他踢得半死,都差點吐血。」 「把韁繩放短。」一個女人冰冷的聲音響起,「越是不遜的馬兒,越是神駿。要是再像那日一樣給它鞭子,我剝你們的皮!」 男人誠惶誠恐地賠笑,低聲說:「可它不經馴,又怎麼能騎得?」 「擔心什麼?過幾日,我把它的主人要來當馬童,不就好了嗎?」女人說。 飛鳥聽得出來,這聲音正是那叫樊英花的女人。但他萬萬想不到,從她口中,竟然聽出讓自己當馬童的打算,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他扶扶唐凱的胳膊,往馬圈裡又躲躲,這時又聽到女人的聲音。她說:「怪了,這裡竟然多了四排腳印!」 「完了!」飛鳥這才想到,今天下了雪,雪地上留下了腳印。但擔心也晚了,果然,馬燈的亮光已經照過來。飛鳥一驚,為了掩護唐凱,便立刻拱身而出,在雪地裡狂跑。 樊英花的眼底落入一個身影,見看又看得不太清楚,便冷冷一笑,喝了一聲「站住」。這聲音如一聲春雷在舌底綻開!飛鳥正跑得飛快,經此一震,立馬給點了穴道一樣,整個身形猝定在原地,然後「撲通」摔了一跤。 憂優書萌 UutXT。COm 詮汶字板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一 絕不獨逃(2) 字數:4510 樊英花覺得自己鎮住了對方,便一步一步走去,不緊不慢地走到跟前,用腳掌來撥的面孔。飛鳥心道:「唐凱要在這時弄滅那盞該死的燈,她也不會知道我是誰。」他伏地裝死了好一陣,直到樊英花彎腰掂他的頭,也沒見燈滅,只好賠笑扭頭,因臉被埋在雪裡凍得生疼而齜牙咧嘴地說:「風雪太大,不小心被吹了過來!」 樊英花穿了一身臃腫的翻領毛大衣,身上是金錢豹一樣地斑紋。她負手卓立,半抬著下巴,看著這個跳樑小丑一樣的少年用這麼不可信的話掩飾,洋洋得意地說:「是你!怪不得馬匹老拴不牢,原來是你在搞鬼!你說,你說被風雪吹來這裡?那就再讓風雪把你吹走吧。」 飛鳥爬回身子告饒,一把鼻子一把淚地摟了她的腿,心想:我得提醒唐凱弄滅那盞燈!想到這裡,他便藏在樊英花腿間回看,見馬伕提了燈仍然站在槽口那裡,便大聲說:「你小心啦,要是燈滅了,我就可以逃跑!」 「呵,你還能逃跑?!你……你這臭賊!快放手!」樊英花提抓住他的頭髮,狠狠擂了兩拳,使勁踢攘。再怎麼說,她也是女人,羞於被個半大小子摟著腿,可不管她怎麼甩,對方都跟粘在腿上的松脂一樣,已經甩不掉了。 她並未來得及多想,邊低下頭給飛鳥拳頭,邊讓這該死的「黏黏蟲」放手,飛鳥左顧右盼,只盼燈滅,在連忙慘叫聲中慌不擇口地大叫「做牛做馬,饒過小血一盆」,「巾幗英雄,天下太平」等阿諛肉麻,求饒的話來巴結。 樊英花聽在耳邊,找到踩了別人在腳下的感覺,可正細細地品味,為對方的膿包相得意時,和對方看對眼睛。看到對方眼中的一絲狡猾,她突然感覺到不妥,可還來不及反應,身子已經一輕,被飛鳥抱了條腿盤倒。 飛鳥實在挨不住她的拳頭了,一將她掀翻在地,便衝著馬伕高喊:「打爛燈籠。」 馬伕一直伸著燈籠看,對變數估計不足。這一下,他並沒有猝然支援,反看著手裡的燈籠,奇怪對方為何叫自己打爛它。但他再一抬頭,已經看到飛鳥和樊英花扭成一堆,在雪地裡翻滾,便在馬棚上別了燈籠,急急過去支援。唐凱早趴在馬伕身後咬牙待決,可見飛鳥兩個像潑皮一樣在地上別胳膊撬腿,打得「砰砰」響,而壯實的馬伕又已經三步並作兩步地往跟前趕,再也不顧後果,猛地起身,一腳踢下懸掛的馬燈,在腳下猛踩。 天地猛地一黑,悶聲的打鬥漸漸響亮,演變成嬌喝怒吼,接下來,又成了馬伕叫饒道歉的響聲。等十餘輛推車帶著火光「轆轆」趕來,雪地上只剩下跪著的馬伕,和站著的樊英花。樊英花如花似玉的臉孔已經成了鼻青臉腫的豬頭樣,她氣極生悲地站著,摸了摸自己青眼圈,感覺又是一疼,更燃起洶湧的怒火,一個勁衝著腳下的馬伕下腳。 「小姐。那麼黑,我哪知道冒犯了您呢?!」馬伕可憐巴巴地跪著,也一樣在揉青紫,反覆解釋說,「我總共只打了兩拳。根本不可能全打中您。您的傷其實都是那小子打的。」 壓車的漢子們將車放出歪歪扭扭的一線,愣愣地看著前方,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樊英花從來沒有覺得這麼丟臉過,不自覺捂了發紅的面龐,停手站著,狠狠地給眾人說:「去,找!找到那小子,我要拔他的皮。」 這些好漢看腳印直通牆頭,只當對方已經逃脫,問清是誰後,便丟下四五位外來的客人,跟著樊全回頭進村子去找。一個戴著大斗笠的倜儻男子看著他們離去,這才一握腰刃,給樊英花磕頭,大聲說:「屬下麥范石,參見小姐!」 樊英花摸著面龐點頭,走到車前。一個武士立刻有眼色地上前,一劍斬斷纜繩,掀開粗布,拿出一把明晃晃的長刀,雙手捧上讓她看。樊英花試了幾下,稱讚不已,卻絕口不提要它們何用。 「拓跋氏佔據陳州,師闊虎起於隴下,劉遜自北南下,夏侯武律據遼陽,而各州各地,也已經煙塵滾滾。靖秦氏已經形如朽木,只要主公一舉義旗,天下英雄定然雲集響應。我等聯絡了江北,河漢的各路英雄,這是一份名冊,請小姐交於主公!」又一人跪在她面前,呈上一卷。 「今年拜壽,大伙怎盡說這些?!這兵器一路運來,你們也不怕被朝廷查獲?!只怕老爺子真要被你們架到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嘍!」樊英花背負雙手,左右踱了幾步,假意責怪說,「老爺子說,人心仍在靖秦氏!怕是大伙都一腔熱血,遇事一艱難,就各奔東西了。」 「我麥氏不知有什麼靖秦,只知道主家姓李!」姓麥的去了斗笠磕頭,大聲說。 「好了,好了!尚有五六日才是壽宴,看看再說吧。」樊英花擺了擺手,示意身旁的馬伕帶他們去安歇。眾人都走了,樊英花卻獨自站在車邊,自顧搖頭。她在空曠的場地裡走了一圈,竟行到馬圈邊,挽了斷韁的「笨笨」,自言自語地說:「兵器有何用,缺少的是錢糧馬匹!」 她系下「笨笨」,也不等人回來收拾那幾輛大車就走了。這時,兩個腦袋在馬圈的後面露了出來,正是飛鳥和唐凱。飛鳥盯住那幾輛大車,回頭又看唐凱,擔憂地說:「原來太爺要造反?」 「才不會呢!」唐凱抵口否認,「是別人勸太爺造反。沒看小姐一直在拒絕嗎?」 「你知道什麼?!虛偽地擺出姿態而已,當官做頭的都愛這樣,我還經常這麼做呢。你想,要是太爺沒有他心,他就不怕給你們全村帶來災難?」飛鳥反問,接著,又趕快拉著唐凱到牆邊,邊走邊喘氣,說,「此事非同小可,你可別給別人亂說。要是不知輕重亂嚷,非被你太爺砍頭不可。」 他心急火燎地翻過牆,想回去帶秦汾逃走,可又怕樊全等人正在家等他,便打發唐凱快回家,脫離嫌疑。唐凱卻在為他著想,不停地問:「要是真要造反,他們會不會殺國王和你?小鳥,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帶國王走!」飛鳥說,「可是不怎麼知道路,怕困死在山裡!」 「我跟你走吧!」唐凱咬咬牙齒,突然下決心說,「視兄弟處在危難中而不幫助,不是好漢所為!只是?!咱們送他出去後就結伴遠走,不幫朝廷,也不跟著造反!」 飛鳥知道他擔心幫朝廷和自己村為敵,回來幫自己村而讓自己和自家親戚為敵,點頭同意,可又問唐凱:「你就這樣走,要丟下你爹娘嗎?!」 「顧不上了。我兄弟姐妹多,反正他們也不疼我!」唐凱說。他口裡這麼說,心中卻酸痛不已,便又補充說:「說不定咱們能闖蕩一番事業,接他們享福呢!」 「好吧!」飛鳥找了個山凹,盤腿一坐,說,「我們現在需要乾糧,弓箭和火種。乾糧嘛,我看,就再去太爺家一回,帶出兩隻羊。他家有錢有勢,才不在乎這些!弓箭,我的弓和刀在阿鳳姐家,搶國王前可以找到。火種?需要打火石,引火物,一些碳,一個火種爐。」 唐凱蹲在一旁點頭,覺得搶秦汾不太容易。飛鳥又就地給他分析,把時間定到天快亮的時候,說:「我們只能準備好所有的東西,才能去搶國王。因為他一有問題,就驚動了許多人。這時,我們再準備其它的就來不及了。」 唐凱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也只好同意。飛鳥又說:「那時,你先伏在牆邊。我進院子綁「旺財」。若是樊全哥發現了,抓我。我就跑,調他離家外奔,你趁機進去,拖住國王走。若是不抓我,我就搶開國王的門,把他拖出來,拱出牆外。」 說到這,兩人立刻行動。他們又入太爺家,在牆邊的圈了摸了兩隻羊,捆住羊嘴,吊過牆頭,接著又找了火種,御寒的衣物。在天明前,萬事都已齊備後,兩人只等搶出秦汾,奪路而逃。飛鳥先入了院子,用繩子繫住「旺財」脖子上的脖圈,然後回到自己和承大夫住的那間屋子。他摸到門邊一推,見門應手而開,連忙閃身進去,心想:只要那奸賊敢叫,我就殺了他。他游弋到牆邊,摸刀摸弓摸箭,暗中還是希望承大夫睡得跟死豬一樣好。 少頃,他起身要走的時候,身子碰到一張凳子。聽到凳子「撲騰」一響,他心裡咯登一下,連忙抽刀環顧。但承大夫似乎比死豬還死豬,半點動靜都沒有。飛鳥放下心來,拉開門。但他一回頭,藉著雪光,這才發現屋子裡空空如也。 「壞了!」飛鳥大吃一驚,這才想到昨晚的事。大概是剛入院的時候,「旺財」的叫聲驚醒了樊全夫婦,樊全已經起身,正打開過道的門看。眼看他就要回頭,回亮了燈光的房子。飛鳥再不敢怠慢,猛跑到牆,一躍一拔就過了矮牆,迅捷地給唐凱擺手,一路猛跑。 但樊全還是感覺到了。他猛地追了出去,轉到側牆一看,邊沿雪光裡模糊可見的腳印跑,邊用粗嗓怒喊:「我知道是你!看你往哪跑?連小姐都敢打!」 他奔了好久,不得不站住。因為腳印突然斷了。樊全奇怪萬分,愣愣地研究這腳印,稍後,他沿腳印走了回來,這才知道,牆邊還有散亂的腳印,剛才的是走過又退回來的迷陣。 飛鳥和唐凱奔在雪地上,最終停下。唐凱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飛鳥喘氣。兩人相互對看了幾眼,都沮喪萬分。飛鳥擂著腦袋上的帽子,懊惱地說:「我怎麼沒想到,國王會被太爺接走呢?!」 唐凱不等他詢問就回答,說:「太爺家有大半個村子大,我們進去也找不到。」 飛鳥也坐到白皚皚的雪地上犯愁。唐凱看他在那吐氣,便建議說:「小鳥,我送你走吧。管他什麼國王不國王的?你逃一命是一命。」 「可那就成了奸臣了!我要做了奸臣,會讓阿爸蒙羞,也會讓阿媽蒙羞,讓許多人蒙羞。你也會覺得我可恥的。」飛鳥搖搖頭,苦著面孔而又堅定地說。 「沒有人知道。我永遠不會說給別人的。我發誓!」唐凱看著他說,「我都可以放你走,你就不能不管那個討厭的國王嗎?」 「這不一樣。你和我都是國王的臣民。你也是為了不讓太爺弒君,做為人不齒的事。他可以起兵,可以替天行道,但是不能殺去自己的國王。我說的不對嗎?」飛鳥問。 「可我不是為了太爺。我是不想讓你被太爺殺掉!」唐凱想了一下,解釋說,「就像昨天晚上一樣,你寧願被小姐抓住,也要掩護我逃跑一樣。」 飛鳥感激地點點頭,抓了把雪,團了一下,分成兩半,給唐凱一半,而自己填了另一半在嘴裡吃。他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想事情。好久,他想到一些事,這才說:「不如這樣吧。你把我押去,繩子綁松一點,國王一定去看我,我再候機救他。」 「你昨天和小姐打成一團。要是她一見你,就把你殺掉呢?」唐凱問。 「不會的。她看起來很好,說不定只讓我做馬童。」飛鳥堅定地說,「即使是你不押我,我也要回去!」 唐凱搖搖頭,不敢確定地說:「小姐不是一個心軟的人。她不一定會放過你?!」 「賭一賭吧。」飛鳥掀弦取弓,接著解下自己的刀,在包袱裡摸出繩子並遞給唐凱,然後做出引頸待系的姿勢。 唐凱沒有辦法,只好在他身上胡亂纏上幾道,然後押著他回去。 優U書萌 UUtxT。com 詮汶吇版閱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一 絕不獨逃(3) 字數:5165 他們回到村子時,已經到了半中午。兩人身上滾了一夜的雪,現在都濕漉漉的,看起來真像是經過了一場殊死搏鬥。樊英花正怕自己破了相,知道飛鳥被逮到,想也不想,就讓人把他吊在木槓上。 太陽閃耀,雪面上濕漉漉的。她執了鞭子,剛給飛鳥幾下,就停了下來看住唐凱,陰晴不定地問:「你昨天晚上就不在家吧?」 唐凱被她看得發毛,想撒謊撒不出口,只好老老實實地說:「不在!」 「那你是和他在一起了?!不用說,踩爛馬燈的一定是你。」樊英花冷冷一笑,立刻喊人繫了唐凱,說,「要不是看在你抓他回來的功勞上,我一樣把你吊在上面。」 接著,她轉頭給旁邊的人說:「你去找來唐夕,讓他領走兒子,好好管教!」 飛鳥見樊英花對唐凱起疑,立刻變相為他開脫,大笑著諷刺他說:「早就對你這榆木疙瘩說了,你的主子遇事不明,你逮我回去一定受罰。我說你放了我,我就把我的寶刀,寶弓都給你。這樣多好。可你這混蛋偏偏死心眼,覺得押我回來一樣有得拿。狗屁!狗屁都沒有!追我追了一夜,倒會換頓鞭子,後悔了吧!」 唐凱知道飛鳥是在為他開脫,可心中確實有鬼,便默不吭聲。樊英花卻一愣,看住唐凱,突然猶豫不定,便問:「你追他,可看到另外一個人?」 唐凱誠懇地說:「只見到他一個!」說著話時,他心中已經怦怦直跳。 而樊英花卻立刻肯定他的清白。心想:若這傢伙是同夥,他一定為自己開脫,把另外一個人簡單一描。而他說自己只見了一個,則肯定不知道我確定他們有兩個人,可見他根本不知情。昨天晚上,定然是那姓狄的小子和同伴分手回去,發現樊全在家等著他,便不敢進家,被唐凱發現,攆著不丟。 可唐凱為什麼深更半夜還在村子裡,冒雪亂跑呢?樊英花解釋不了。但她看唐凱在自己面前老老實實地低著頭,根本不像那麼大膽子的人,便更不能確定。但剎那間,她便恍然,怪自己差點沒上當,心想:一定是那賊小子心疼自己的馬,又不知道怎麼走,就用自己的刀,弓誘惑唐凱跟他一起。唐凱想不到他敢和我對打,著急得不知怎麼好,就滅燈而逃。後來,他又抓了這賊小子,想將功補過。 想到這裡,她微微一笑,很自信地說出自己的推斷,讓人放了唐凱,嚴肅地說:「沒有下次!否則我剁了你亂走的腳掌。」 唐凱連連點頭,正要走,卻又被樊英花叫住。「把弓箭,刀子拿上。要是昨天,你不顧責罰,爬出來幫我。今天,我給你的就不光是弓箭和刀子,最起碼還有金銀。甚至,我可以留你在我的身邊,讓人在外面的鎮上給你家買宅子,置奴僕!」樊英花以一個公正的態度,給唐凱說。 「小姐,是我錯了!」唐凱連忙承認,彎腰的時候,卻抱了弓掉刀,抱了刀掉弓。 飛鳥嗤之以鼻,心想:收買人心而已。唧唧歪歪,說來說去,獎勵唐凱的還不是我的東西?一文不出,哄得人要死。還好,唐凱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一個貪財坯子。 等唐凱走過後,樊英花就開始獰笑,提著鞭子繞飛鳥走,不斷地問:「你這小賊,說怎麼好吧?!」 飛鳥偷了羊也沒機會吃,肚子早餓得咕咕叫,因胳膊也被捆著,被蕩得頭也發暈,見她問便說:「放我下來,咱們一起想吧!要是你能給我點飯吃,我一定能想得到的。」剛說完,他就挨了對方一鞭子,不由「哎呀」了一聲。 「呵!昨天,你可不是要什麼飯吃。你神勇得很嘛,抱了我的腿,又摔又打。」樊英花哼哼著,一抬手,又是一串鞭子聲,「我胸口上還有你的髒手印。你這個無恥的賊小子,我不打死你,難消心頭之恨!」 「你以為我想打嗎?你難道沒有打我嗎?」飛鳥反唇相譏。 樊英花越想越氣,辟辟叭叭打了數十鞭,直到將飛鳥的衣服打爛,身上掛著血肉,樊嫂帶著阿鳳來求饒,才肯罷手。她讓人關了飛鳥,也沒禁止他吃飯,只是咬牙威脅,說要他的主子殺他。 ※※※ 到了下午,秦汾在樊英花的陪同下過來,卻是面無表情。 一看到秦汾,飛鳥就想到他的安危,為他入了虎穴還無知覺發急,可得不到機會給他私談,只得心肺冒煙。可不一會,飛鳥倒在他陰肅的面孔上看到了希望,心想:這下明白了吧,姓承的老賊把咱們賣了,虧你還當他忠良。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去救你的。 他正美美地假設自己救了國王是多大的功勞時,卻聽秦汾說:「他父親就是個禍國的奸賊,他也好不到哪裡去。要怎麼處置,樊將軍看著辦就是了!」 飛鳥頭皮發麻,左看右看,卻不知道樊英花這區區的女子怎麼成了將軍,念頭雖傾向於秦汾受了脅迫,心中也還不由一酸,心想:要是不得已,你讓殺就殺了,還非要說我父親是大奸賊,我是小奸賊不可嗎? 「是呀!他長得就像!」樊英花樂呵呵地說。 飛鳥低著頭坐著,瞪轉著眼睛,不斷地撇嘴,卻越想越氣,甚至連秦汾什麼時候走掉都沒發覺。最後,他一抬頭,看到的卻是樊英花的眼睛。 「嗨!小奸賊。你主人不要你了,列了一大筐罪責,倒引起我的興致。很了不起嗎?!恩?!」樊英花說。 「你說誰是奸賊?!」飛鳥橫著面孔,勃然現色,「我怎麼個奸賊法?倒是你們這樣的亂臣賊子才是他媽的奸臣。要不是看你是個女人,昨天晚上我就掐死你!」說到這裡,他幾乎要打自己的嘴巴,心想:我怎麼差點把他們要謀反的事說出來。 「不如說我昨天放過你,今天又放過你!你別得寸進尺!」樊英花也大怒,但卻沒怎麼注意到反賊的字眼,只是順手操了個木桿往木籠子裡戳。 飛鳥被她戳了幾下,火氣反被壓住了。他活動一下雙手,心想:還是不要激怒她,最好能假意投降。這樣才有晚飯,夜裡才有力氣去救國王。那傢伙雖然可恨,但誰讓他是國王呢?就是以後不再管他,也要先把他救出去。 樊英花戳了一陣,卻見自己越戳,對方臉上的笑容越多,反漸漸成了捨身飼虎的模樣,不由意興索然。她停下來,說:「要是你給出說服我不殺你的理由,我就放了你!」 飛鳥求之不得,但半點也不相信,心想:昨天以前,你倒有可能叫我做馬童。但昨晚之後,你可以說忘就忘,說放就放?便「哼」了一聲,問:「我不信,單單說一說,就能讓你這樣凶巴的女人放我?!」 「想起你昨日的無禮,我確實不想放過你!所以奉勸你,還是盡快地求饒,免得讓我有後悔的機會。」樊英花擠出一絲笑容,淡淡地說,「你說你要給我說的吧,我看看你能值多少。只要你說價值所在,我不吝嗇什麼金銀珠寶,美女寶貨,甚至連你的馬兒都能還給你。」 飛鳥在她臉上看出幾分許諾的神情,卻想不到她想要自己說什麼。但他仔細想了一想,很快摸到對方的脈搏,覺得對方是想從自己嘴巴裡撬出點國王的狀況,立刻扯出點真誠,說:「沒錯,我們少爺就是國王陛下。我,勇士狄飛鳥,在林承遭逢內亂後,要保護國王回長月!」 「噢?!數日前天變,村頭金光萬丈,隱隱臥了一隻青龍。可直到昨日,我們這才知道。」樊英花略帶誇張地驚訝,「這可怎麼好?此去長月,路途遙遠,賊人眾多。而且,我覺得官府也不可靠!」 要不是飛鳥知道他們別有居心,真會被她的驚訝和真誠騙上,請求他們召集有武藝的人們,跟從護送。他心中有了底細,心中嗤地一笑,想:原來你們要挾天子以令諸侯,趁機起兵,不知道國王有沒有被你們騙上? 「是呀,官府也不可靠。誰知道地方長官是誰的人?」飛鳥不動聲色地說,不敢亂多嘴,以免倒出他們拚命要知道的東西。 「那?你主張從我們這裡經過,有什麼打算?」樊英花又問,「昨天,我父親覲見了國王,商討了很久,卻尋不到什麼穩妥之計。國王可有什麼股肱臣子?可供陛下龍返制亂?!」 飛鳥哂然,知道真正的問題來了,國王的狀況需通過在他們的估量,不然,他們即使借了國王的號召力,卻也不是一定能撈到好處。而且,連他都不知道秦汾帶沒帶能證明自己身份的小印什麼的,更不知道他的心腹都有哪些,其它王爺對他的敵視程度如何。 「啊!許多,只是我一時想不起來!」飛鳥笑瞇瞇地說,「籠子太小了,我想睡覺都睡不著,腦子很亂,想去睡個覺!」 樊英花心中暗罵,但還是拍了拍手。兩個大漢立刻進來,打開牢籠,拱著飛鳥進到一所鋪了乾草的房子,接著又上了許多好酒好菜。飛鳥毫不客氣地大吃大嚼,心中卻想:你們找個漂亮的男人去引誘小許子唄,我即不是心腹死黨,又不知道實情,更不知道你們需要什麼樣的國王。他一陣浪笑,每聲都是沖樊英花的「笨」而發。 飛鳥酒足飯飽,卻不知道自己睡一覺,夜裡會不會按時醒。但在一陣酒意上湧後,還是很快給自己妥協,躲到乾草裡,拉上被褥就睡,連做夢前都還恍惚地說:你一定覺得我最「笨」,所以先從我這裡下手,凶巴女人,你失算啦! 到了半夜,飛鳥不叫自醒。他雖然渾身都是鞭傷,又疼又使不出力氣,但還是掙扎著爬起來,溜到門口拉門。門被鎖了,一拉之下,卻換了句「幹什麼」。飛鳥連忙說:「撒尿!我要撒尿!」 「屋子裡有夜壺!」男人說。 飛鳥恨不得罵上幾句,但立刻就回話說:「可沒有燈,找不到!」說完,他便扯了褲子,威脅說:「再不開門,我就對著門口尿了。」 外面響起金屬響,接著是一聲清脆的拉鎖聲,一個披了個棉山包一樣的男人進來,跟飛鳥說:「穿點衣服再走,別凍上了!」 飛鳥心生好感,但還是暗叫著抱歉,心說:扭個頭,讓我打暈你吧,我一定拿點分寸,不會打太狠。他邊打著鬼主意,邊往外走,走了二十多步,才在這裡的雪地裡站住,便站到樹邊又解褲子。 「叔!你呆在外面冷不冷?」飛鳥說,他邊解褲子邊怕對方的帽子太厚,自己打不昏對方。 「還好!要不是你得罪小姐,我怎麼受這罪?」男人低聲說,「看來小姐只是想出出氣,你可別耍混蛋!」 「嗯!」飛鳥點點頭,繼續解褲子,並毛躁地說,「不好了,腰帶系死掉了!幫我一把吧。」 「你這小子真是。」男人邊說邊向前移動,「我怎麼幫你?」 他邊說邊拿下帽子,藉著雪光看飛鳥的腰間。再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飛鳥猛地會身,一拳打在對方的頭上。但他意外地是,對方竟然沒有倒,而是怒喝了一聲,丟了帽子,用大手按飛鳥。 飛鳥欺負他穿披過多,一下把他絆倒,然後又對這他的頭打,這才將他打昏。冷風一吹,飛鳥感覺一陣徹骨的冷意。他以己思人,便拖著那漢子回屋,換了他的衣服。稍後,他回來,邊站到一棵樹下撒尿,邊判斷秦汾住在哪。他發抖不已,腦子也不靈光,抱了幾抱胸口,才現出幾分清醒,覺得東面是尊位,太爺一定會把國王安頓在東面,這就一路地沿雪地裡的陰影走。 只走了一會兒。四處燈火早已全息,一色的房舍讓人迷糊,他半點也不摸不準秦汾所在,便在盲目中停下來,坐到一處廊下不知道怎麼好。突然,有敲更人和巡走的男人移動過來的聲響,還隱隱伴隨以狗的「嗚嗚」聲,飛鳥連忙躲在一處廊柱內側,暗中叫苦。 沒辦法了!他想。想完後就條件反射一樣,跳到最近的屋門邊又敲又推,口裡卻大聲地說:「快!快起來,看押的兇犯跑了!」接著,他連忙換屋子,又迅猛地敲,說同樣的話。最後,他向跑過來的巡丁吆喝:「西面的兇犯跑了,快追!」 一個走在眾人前的男人拉著條難以約束的大狗,急切大嚷:「哪?!帶我去看看。」 飛鳥向西一指,胡亂一報,又說:「這是小姐讓看押的,我得趕快去小姐那!誰給我一起去!」 敲更得老頭不知道他不知道路,便自告奮勇地走到他前頭,一路小跑地引路。飛鳥突然又動念頭,拉了他的梆子,說:「這傢伙厲害,是個殺人放火,窮凶極惡的傢伙,可別鑽到房子裡害人。解釋到這,他已經敲起梆子,大喊幾聲:「小心悍賊!」看沿途屋子漸亮,飛鳥又給打更的老頭說:「知不知道新住來的兩個少年?!」 「我咋知道哪來的半大小子在哪住?」老頭跑得直呼歇,還跟從大喊「小心悍賊」。可他一搭話就瀉了氣,便停下喘氣。 憂優書盟 uUTxt。cOm 荃文自版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二 便宜夫人(1) 字數:4328 飛鳥用胳膊搭著更夫的肩膀,再不怕老頭不老實回答自己的提問。他側耳聽聽四處越來越嘈雜的人聲,晃過幾個西趕的人,又問:「太爺昨天接回家的,你也不知道住哪嗎?」 老頭毫無防備,邊走邊說:「我怎麼知道?!還是趕快通知小姐!」說完,就又要小跑趕路。 飛鳥忍不住緊收了一下胳膊,勒得老頭直翻白眼。 老頭大叫:「這小子,勒疼我了!」再一看飛鳥,並不認識,還已凶相畢露地威脅道:「回答!」猛地一驚,一沉腰肢,搭到飛鳥的胯下別頭一掙,卻沒掙脫。他見脫困未遂,只好慌忙說:「你想幹什麼?我一大把年紀了,還怕你威脅不能?!」 飛鳥反覆問了幾句,見問不出結果,怪笑了兩聲,正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把他打昏,注意到迎頭的方向。正迎頭的前方有五六個人,一人插著腰刀在前,兩人扛著棍子在後,中間簇擁了兩人,一個是樊英花,一個是沒見過的高大男人。 「你們兩個,知道那邊怎麼回事嗎?」和樊英花一起的男人一頓身子,指住飛鳥發問。他一看老頭在反常地掙扎,便帶著人大步走來。 飛鳥看形勢不對,摟著老頭回身躲避已經來不及,便丟下這個欺負了一陣的俘虜,撒腿而逃。拿刀子的男人追了兩下又回來站住,和樊英花幾個遙站在更夫老頭的四面。 為首的男人是個脾氣暴躁的人,他猛地上前扯過更夫的衣服,問:「怎麼了?剛才是誰?!」 老更夫連忙搖頭,說:「我沒在意,回神才發現,那不是咱家的人!」 漢子怒目一瞪,吼道:「你怎麼不知道?!村裡還有你不認識的?!」 樊英花倒拔掉男人的手,很不快地說:「哥,你真不是一個成大事的人,不知道你在外面怎麼替父親做事的,一點長進都沒有。」說完,她便問更夫:「他挾持了你?」 「是!小姐!」更夫對暴躁的漢子倒不怎麼怕,對樊英花卻不敢怠慢,連忙揀了她的問題回答。 「他挾持你幹什麼?還有,西邊怎麼回事?」樊英花問。老更夫半句不漏,一一盡力答來。 「我知道是誰了!這該死的小子!」樊英花跺了下腳,吐了「走」字,轉身就走。 「不管她,去西邊!」大漢吼道。他是樊英花的哥哥李玉,好壞也是家中嫡子,怎能不對妹妹的熟視無睹發怒。但不管他再怎麼怒,男人們並不聽他的,也僅是歉意地點頭幾下,就連忙跟上樊英花。 大漢被晾了一下。他在眾人拋下自己走後有些悵然,西走兩步後又想向東,最後還是站在原地,恨恨地說:「這個凶狠霸道的女人,不嫁你出去,家無寧日!」 ※※※ 這一陣子,飛鳥連躲帶逃,已經接近宅子的東面。宅地到了這裡漸高,鋪上一處平緩的三角坡,山坡呈現斜形,延到西北便是莊後山峰,而往南,則可望到打石場和一座半廢的門樓。為了防泥水,其上種了多種小葉灌木和樹木,並開出溝道。一接近這複雜的地形,飛鳥就像足一隻瘸腿的入山老狼,他在干灌木棵下下腳,時而縱身一躍,時而因雪下的石頭摔倒。風濤卷松,發出巨大的嘩啦聲,掩蓋住他又輕又快的步子響。行了好一陣,最終看坡上幾座翹翹的木樓半身幽暗地矗立著,他再不敢輕易上前,躲在一座石頭下就地休息一陣。 背後喧鬧的聲音越來越大,雞叫,狗吠和梆子響混著風吼,遙遙可以聽到幾處喊聲,都是「見面報名」之類的通告。飛鳥探了幾下頭,從緊閉的嘴角流露出微笑,心想:自己只胡攪了幾下,就亂成這樣,看來他們是太怕謀反的罪證暴露了。 不一會,這裡有了腳步聲和火光,是五六個人把了路口,四處打著燈耀。 掃過雪的路面凍住了,並不能留下清晰的腳印,要找也只能探在路邊看灌木叢旁的雪地。自己根本不是從這一片進雪地的,路邊並沒有腳印,藏身之地和路之間還隔了條石溝,所以,他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安全,只等他們敷衍幾下就離開。 可他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們走過,這才暗暗後悔,恨自己因猶豫不決被人堵在這一片。天氣除了奇地冷,石頭暗處雖然避了風,照樣手麻腳疼。他縮成一團,伸出頭,看兩個人跨過了溝,提著燈籠,彎腰看雪地,不自覺地往腰間摸去。摸了一下便苦笑,刀子早被取下了。 但那兩個人並沒有深入太多,最終不耐煩地離去了。飛鳥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連忙舒展了一下身子,哈手跺腳。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被風吹來,是有人在遠處喊:「狄飛鳥!」 他分辨出這是小許子的聲音,幾乎當成耳誤。可聲音漸漸清晰,再不可能聽錯。他怎麼會找我?難道是乘亂逃出來了,要我帶她和陛下走?飛鳥又驚又急,怕不答應會讓秦汾擦身而過,答應又怕被人發現,不由暗罵小許子這個傻瓜不是一般的笨! 聲音越來越近了,沒有火光,只有幾個模模糊糊的人影進入眼底。飛鳥想想自己的目的,幾乎要衝出去,大聲喊:「我在這裡!」但出於理智,他還是憋著要出口的話,在風濤的掩蓋中慢慢地接近,停留在一棵松樹下。 小許子打著呵欠,不耐煩地喊叫,見無人答應,便給身邊的人說:「他早跑啦。又冷又困,誰會躲在這裡一動不動?!你非要捉到他幹什麼?他就是逃跑也非凍死餓死,還不怕他自己回來?」 隨即,旁邊現出樊英花的聲音:「餓死哪有親手殺死的好?!」 飛鳥聽得清楚,整個被打入冰窖一樣,渾身麻木,血流不暢,他心中酸痛地想:我冒著生命危險救你們,你們卻一受脅迫就要和別人勾結,反希望我做階下囚。想到這裡,他騰起一陣怨恨,立刻就想獨自逃脫,但悄聲摸挪幾步,還是停住。 「還是饒了他吧。他侍駕至今,還是有點功勞的。說不定什麼時候,陛下又記起他的好了!」過了好一陣子,小許子才幽幽地說。算你還有點良心,飛鳥心想。他被人肯定了一下,心中的怨恨立刻蕩然無存,不知不覺,連眼淚都要鑽出眼眶。 樊英花沒有再吭聲。飛鳥收回怪怪的心思,不聲不響地挪到溝裡,埋在路邊看。 路上有四個人影,而樊英花和小許子就在近處,腿都可見。他從雪裡摸出一塊石頭,拋到對面去,響了一聲。「誰?」樊英花和兩個男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接著是他們的踏雪聲和小許子的勸降聲。 飛鳥候機而出,拉過滯在後面的小許子,「噓」了一聲。跑不多遠的樊英花也隨即發現了他,立刻折回身子,衝他說:「我看你往哪跑!這次抓住你,非打斷你的逃跑腿。」 飛鳥跑了幾步,乾脆扛了小許子,對她的尖叫理也不理,一路沿坡子上走向西北。樊英花緊追不捨,在後面大聲威脅。這裡有樹木和灌木掩護,樊英花眼睜睜地看他的身影晃了幾下,就看不太清了,只好停住。但她又不甘心任這個把她家鬧成一團糟的小子逃脫,便等上後面點了燈的人,沿著腳印追蹤。辨認著追慢,這會功夫,飛鳥早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 到天快亮的時候,飛鳥已經捲了小許子到後面的山上。他找到自己和唐凱藏羊的地方,拔了雪,找出自己埋在這裡的小刀,別到靴裡,並摸到包裹嚴實的馬燈。點亮燈後,他見到了裝著乾糧的竹筒,便知道唐凱白天來過,不由露出微笑。 小許子自被他搶上山後就坐在一塊背風的石頭下,臉色難看到極點,「嚶嚀」哽咽,惹得飛鳥毛毛的。飛鳥正看著乾糧覺得有些餓時,注意到她。他因從沒考慮過救她而內疚,便提著燈,帶著乾糧過去,蹲在她身邊說:「吃點東西吧。」 「你要幹什麼?!」小許子一抹眼淚,猛地盯住飛鳥,堅定地說,「不管你對我多好,我也不會謝謝你!」 飛鳥一愣,抓了塊乾糧咬,給她搶白說:「我又沒讓你謝我。快把你們住在哪畫一畫,我要趕快救出陛下,一起逃路,」 「讓陛下跟你到哪去?!形勢又變了,誰都不可信。樊尚長老爺說了,他願以貢獻出幾個山場,土地,拿出許多金銀,糧食做軍費,供陛下龍潛此地,招募勇士,號召山下幾縣的官長,豪傑,曉以大義。」小許子說,「你讓陛下去哪?!陛下又能去哪?!」 「這是小孩子一樣的想法,你們怎想得出來?!」飛鳥大吃一驚,連忙問道,「既然誰都不可信,你們卻要信他?他樊尚長老爺子為什麼什麼都捨得?!那是別有所圖!你們拉了幾桿子人,被人脅迫做了土匪,還能殺回長月不成?!」 「陛下有陛下的打算,還用你教不成?!」小許子也小心翼翼捏了塊乾糧,帶著諷刺說,「你得罪了樊小姐,陛下有求於他們,也難以包庇你。走了也好!」 「你把你們住在哪告訴我,我去見陛下。」飛鳥依然請求說。小許子不說。飛鳥只得反覆請求。可言辭剛一厲害,小許子就變了面色。她獰色直看飛鳥,大聲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飛鳥想不到她處在此時玩個性,頓時頭大,便問:「我為什麼不能知道?」 小許子沒有吭聲,扭過頭嚼乾糧,好一會才淒楚地說:「你別去了!我也不會告訴你的!陛下更不會聽你的。」接著,她又說了一大串的話,後面開始吐字不清。 飛鳥想掄起拳頭威脅,可看她目光呆滯地坐在那裡胡言亂語,就再也硬不起心腸。他用腳驅平一片地方,放下馬燈,乾脆什麼也不想,坐在地下吃乾糧。小許子早已經凍得發抖,也堆在石頭底下,除了偶爾抬頭看他幾眼外,就是縮成更小的一團。 過了一會,飛鳥吃完東西,把手伸在小許子面前。小許子抬頭看看他,眼中閃過一陣迷茫,可還是伸出自己的纖掌,任他把自己拉起來。她站得很僵硬,也不跺跺生疼的腳,只是低頭喃語,說:「要是你非要帶我走,我也沒辦法。」 飛鳥心裡怪怪的,提著燈籠,扯著她往回走。小許子東一腳,西一腳地走著,直到天肚已經吐色,也沒走出多遠,她清醒了許多,連忙問飛鳥:「你怎麼又往村子裡走?!」 「你不是要回去嘛?!」飛鳥沒好氣地說。他看雪地已籠上淡淡煙霧和青紗,燈籠已經無用,便丟了小許子,吹熄燈籠。等他再回頭,打算扛了小許子走快一些時,小許子在雪地裡原地不動晃了三四個圈,一頭趴了下去。 飛鳥用手指戳了兩下,不見她動,就把她翻過身子,這才知道她昏了過去。他手忙腳亂地又喊名字又掐人中,都不見小許子醒來,便摸摸她的頭,發覺那額頭已經燙得跟烙鐵一樣,便猜想是凍的。 悠u書猛 UuTxT。COM 銓蚊吇板越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二 便宜夫人(2) 字數:6403 他在腰上別了燈籠,扛了她往山下走。走到山腳下,就遇到山下上來的人。這些人雖帶了四五條大獵狗,卻追得極其辛苦。他們先被牆堵住,繞過之後又逢上飛鳥故佈的圓圈,搜索緩慢極了。 曠野風大,氣味不能久留,獵狗追尋能力大大下降,一逢上這樣的圓圈,便繞行不前,給獵人斷線的感覺。獵人就會拉回獵狗,從別處再找,又怎麼會不辛苦。此時天明,人們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早就在心底把飛鳥罵了個底朝天。此時看到飛鳥冒出來,不但因一夜沒睡的人們而火氣十足,就連大狗們也齜著牙齒,躍躍待撲之。 飛鳥迎頭走上去,一見樊英花就放下小許子,舉著兩天就凍成熊掌一樣的手投降。將他團團圍住的十多大漢不等樊英花吩咐什麼,就地已將他摁成狗吃屎樣。樊英花抓了一夜的人,更是被怒火驅動,此時又怎麼甘心放過他?她上前給了飛鳥幾腳,便讓人拔了他的衣服,縛住他往村子裡抬。 行了一陣,直到村口不遠,樊英花便走在他身邊,在他耳邊吼問:「還跑不跑?」 這樣的天氣裡,饒是飛鳥身體強壯,在厚衣服被拔過後,也被凍得不住發抖,牙齒相擊,格格作響。他已經嘴唇青紫,連話都哆嗦不清,說了半天也沒吐出像樣而連貫的話。樊英花停住腳步,再次掃過了他幾眼,給幾個抬著飛鳥的兇惡漢子說:「養不熟的賊小子,填到雪地裡悶死算了!」 漢子們多是樸實人,見飛鳥年歲尚小,相貌不賴,都動了些惻隱之心,遲遲不忍心動手。一個黑臉大漢,替已說不好話的飛鳥求饒說:「小姐,這賊小子能躲了一夜,連獵狗都能瞞得住,也算有點本事。我看,就用鞭子讓他長點記性就算了。」 「他確實滿機靈的。可我也給過他機會。」樊英花目蘊怒色,眉含秋霜,不為旁人的說情所動,只是說,「我要是再放過他。他更不會對我敬畏,只會覺得是在鬧著玩。既然不肯降服,縱是再有本事又與我們何干?!」 周圍的男人看她說這話時眼光森森,無人不避視低頭,心底都是又敬又怕,心想:她要是男兒,定然是了不起的英雄。他們再不敢替飛鳥求饒,卻紛紛說:「小姐,我們都沒帶工具,先回去拿了工具再埋吧。」 「那好吧!那就不埋了,弄回去餵狗也好!」樊英花說。 飛鳥聽清楚,知道自己已經在死亡線上打了個轉,可依然帶著僥倖,抖著牙關喊:「養——肥——喂——狗好!」 眾人抬回飛鳥,塞他進柴房,給他吃了頓飯,早飯後才塞進一處狗窩。眾人當他不多時就會被群狗咬死,都有些不忍心看。唯有樊英花卻興致勃勃,讓人取了座椅和大傘,觀看這精彩一戲。 看洶洶湧來的惡狗面目可憎,獰牙掛於唇外,「嗷嗚」一片,眼睛俱吐飢餓的獸光,飛鳥儘管有心理防備,也嚇了半死。他猛嚎恐嚇,甩動手裡的繩子,轉了幾圈,真恨天地無門,無端端生出一股尿意。 樊英花在高處望,本見十數隻烈狗已經朝抖成一團的飛鳥奔縱狂吠,不禁捶椅大呼,當其必死無疑,卻想不到飛鳥哭腔的悲嚎起到點作用,竟然構成短暫的對壘。她更覺得有看頭,便注目微笑,給狗圈邊的人打了手勢,換來一聲響鞭。 鞭子一響,眾狗便一聚便上。樊英花並沒有預計的那樣輕鬆,反多處幾分狐悲之心。她摸摸自己的面孔,哂然暗想:不是我的心胸不夠廣闊,而是你不識時務,不知道服從我。 但她這一分神,場地的形勢立刻便起了變化。一圈狗竟突然哄咬一團,最後追逐一條狗而去,在另一塊地方撕咬。原地剩了一個喘氣的少年,用繩子拉了一隻掙扎的狗,諄諄「教訓」。樊英花看飛鳥身上並無明顯的傷口,更沒被咬死,不由大奇,親自走下去詢問,這才知道對方拋了一隻藏在懷裡的饅頭。 不知怎麼回事,在這一剎,她更堅定了自己要殺死對方的決心。這時,正逢她父親派人找她,她便給看狗圈的漢子說:「看好他,人狗都不要餵食。我就要看看,到底是他殺完所有的狗,還是狗一擁而上撕吃掉他。」 說完,她便沿著一條石頭路隨人去別廳。李尚長和幾個大漢正堂下對坐,見樊英花進來便說:「快見過你武叔叔。」樊英花這才打量那客席之人,見對方不過四十多年紀,生得龍眉鳳目,齒皓須黑,紫繡花袍中腹繫了一條狼皮帶,便遙遙拱手。 「令千金果然貌美如花。」姓武的中年人由衷讚歎說。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李尚長自然也不會自賣女兒長短,便說:「薛某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武兄幫忙才是。」 「好說,好說!」姓武的人擺一擺手,示意對方客氣了。這人姓武名同,是郡令宋濤的小舅子,更是當地郡中大姓——武氏的拍板人物。他原本並不怎麼看得起李尚長,覺得李尚長這樣的山村野老與自己是有地位上差距。可人家屢次用金銀交結他,如今請他來,客氣萬般,好話說盡,只是求他幫個忙,他自然是無什麼說的。 「小女如今已過雙十啦。雖說江北多才俊豪士,夫婿還是沒有著落。老夫為她頭髮都愁白了幾根。眼下,趁壽辰將至,我也想為她擇一處中意的人家,就打算在牙林郡中大辦宴席,遍邀咱們燕牙男兒。」李尚長撅須請求說。 「我知道了!比武招親!賢侄女一看就是巾幗豪傑,成!可現在郡中禁閒人集會,不讓男子攜刀劍,有點難辦啊。」姓武的說道這裡停下,吸氣表示難度。 李尚長輕拍了一下手,立刻就有侍女奉托盤來。武同心中有數,已經暗中覺得李尚長的識趣,但口裡盡說些「老哥哥客氣了」的話。李尚長起身,在他面前掀起布帛,數塊赤橙的黃金奪人目光。 武同身邊一人頓時瞠目,為數量和質量吃驚。武同踢了他一腳,連忙抓杯掩飾自己的幾分饞意,打保票說:「沒什麼說的,全包在我身上了。」 樊英花脫身出來時心中有數,嫁她並不只是起事的幌子。當著一干豪紳,好漢的面,假也要當真。她面色不太好看,提著馬鞭正走,半路逢到幾人。其中一人竟不讓路,直直往她懷中撞去。 樊英花大怒,撐起一腳,正中那不知死活的人小腹。她環顧一周,見為首三個都是哥哥的結拜兄弟和死黨,便收住鞭子,四下點指,警告說:「不要惹我!」 「在下青龍山『射天雕』楊烈是也,和令兄有八拜之交!」一張神朗氣爽的面臉湊上來,他顧也不顧身旁的人的痛呼,雙手一抱揖下,「聽聞小姐選婿,特向伯父大人討個資格!」 樊英花冷笑,頓時知道是誰搗的鬼,否則這「射天雕」萬萬不會這麼快就知道招親的事。她絲毫不留情面,嘲抨道:「原來是如雷貫耳的『射天雕』老兄。不知道你這射鵰人兒,日射幾雕?!」 「這是同道中人的抬愛,小兄也不會一天到晚尋雕來射。小姐去哪裡?一同走走也好!日後再找機會見伯父。」楊烈一叉腰,把胳膊拱在一位同伴面前,奪得最有利的地形。 樊英花用馬鞭點點他,示意讓他讓開,自己從人中穿過,邊走邊說:「向我求婚要能做到三件事。第一,能穿件單衣,不吃飯,在冰天雪地裡熬上三日三夜;第二,手無寸鐵,面對百餘獵犬,直到你死,或者獵犬全死;第三,送給我一件我想要的東西,有可能是你的人頭,也有可能是你的人心!」 楊烈心想:這等幼稚的恐嚇卻也可笑。大概女人都愛玩這一套,試驗一個人是不是真心真意對自己。他二話不說,欣然答應。背後的漢子聽他答應,也紛紛答應。樊英花只是冷笑,帶著他們走,邊走邊叫一些自己的壯漢,聚了十多人。 大伙不知不覺到了土牆圍成的狗場,相互看狗來狗往。樊英花看看飛鳥那,見已經無了動靜,只當狗已經把他咬的稀爛,然後被人拖去了,便指住該狗圈給眾人說:「早上,一個向我求婚的小子被我填了進去,屍骨都找不見了。我給你們公平一些,到那邊的狗圈怎麼樣?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射天雕」和身邊的兩人,都不太相信,紛紛說:「怎麼會後悔?!」尤其是「射天狼」更是信誓旦旦地說:「只要小姐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都不皺一皺眉頭。」 樊英花嘿嘿一笑,親自彎腰,解下楊烈的配劍。她十指參差游動,雖隔了衣服,也是摸到哪熱到哪。楊烈出身草莽,哪受得這種誘惑,竟被他摸得起了生理反應。樊英花還沒什麼,他反不好意思了,邊後退邊說:「我自己來!」 「你自己來,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把所有的東西都拋掉?!」樊英花微笑著說,接著目比自家人。幾個漢子立馬上前,連摁帶拔。楊烈這才發覺不對,但仍不相信她會把自己填進狗圈,畢竟青龍山寨還是有點實力的。想到這裡,他便撐起好漢的模樣,說:「小姐要我去,我死而無怨!」 「你們都聽到了?」樊英花回頭問眾人。說完就讓把他掂挪到狗圈邊的人放手,推他進去。眾人一下驚呆了,但看楊烈跌入狗圈,慘叫搏鬥,回身爬牆又被狗銜拽回去,毛孔都豎了起來,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楊烈確是一身武藝,要是一心搏鬥還好。但他卻惦念著逃跑,一有機會就回身,想爬上高土牆,卻又怎能爬得上。那烈狗口舌如錐,一旦咬上,非撕下塊肉才罷手,他又哭又嚎,又抖又跳,沖眾人高嘶:「快來救我!」 眾人看樊英花,卻看不到她臉上有半點表情,心底無不七上八下。突然,一個聲音高喊:「母老虎,你又放誰進去了!」眾人隨聲側目,才看到樊英花的臉色大變。 「這小子難道沒有被狗咬死?!」樊英花半驚半駭地喊了一聲,就連忙往隔壁走。她剛走後,楊烈便徹底放棄抵抗,只是渾身鮮血地左鑽右跑,掙扎哀號,不一會就被群狗吃了個稀爛。 楊烈被吊上來時只剩下了殘缺的幾大塊,表情要多恐懼有多恐懼。楊烈的隨人不敢支吾半聲,只是拱住這血肉模糊的身子,在一旁喊了又喊。另兩人心中退堂鼓打得「崩登」響,被風一吹,憋了一身涼汗。其中一人眼神呆滯恍惚,連褲襠都已濕透。他們無不想借看護楊烈溜走,但剛挪出幾步,就被回來的樊英花叫住。 「你們要幹什麼去?!」樊英花問。 兩人都說不出話,相互看了一眼,連忙跪下求饒。樊英花蔑視一笑,喊了兩三個人,讓他們看看楊烈到底是死是活,抬下醫治或收斂後,這才給兩人說:「這是兩廂情願的事,既然你們反悔了,我也沒有辦法!還是留下來看看真正誠心的人!」 片刻之後,飛鳥在眾人的視線下被人拖出狗圈,再塞入楊烈所入的狗圈。眾人處在上面,只看到他單衣稀爛,渾身鞭痕爪印,摳牆抓地掙扎不走時被四五個大漢按住強拖,都不相信什麼「真心誠意」,但嘴巴都不敢造次,都稱讚說:「果然是少年英雄呀!」 但他們並不知道樊英花非要置飛鳥於死地不可,便一個勁地在馬腿上加勁。樊英花冷笑,也不駁斥他們,只是說:「這個人年紀不大。但我敢說他比『射天雕』能撐,你們好好看看這場好戲!」 說到這裡,見在她注視下的狗圈竟然還沒什麼變化,狗沒有暴躁激動,人也沒有喊叫,便騰地站起來,走過去看,卻見飛鳥就地坐在一群狗堆裡,口裡唸唸有詞。她自然聽不到飛鳥是在念叨著:「阿媽,阿媽。別吃我!」,只當他在念什麼咒語。 「狗為什麼不咬他?」她走到養狗人的跟前,疑惑地問。 養狗人連打了幾個鞭,卻見狗群依然不動,不自覺抬頭看看天,生生打了個冷戰,說:「莫不是有神保佑?」 樊英花也吃了一驚,再向場地看,飛鳥竟然在摸一條大狗的脖子,而那狗竟然搖起了尾巴,便低聲給身邊的人說:「把他弄出來,找個地方關牢,不要和任何人說起今天的事。」安排完了,她也有了幾分倦意,就心神不寧地回到住的別院,擁著婢女坐到床頭,睡覺前放鬆一下。但剛把鞋子脫了,李尚長和李玉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她知道父兄是沖楊烈的事來的,便推了一把在身邊整衣服婢女,說:「就說我睡了!」剛說完,李玉已經衝了進來,火冒三丈的說:「你辦的好事。」 李尚長隨後進來,卻也微怒道:「你也太不知道輕重了。青龍寨的老六說被你餵狗就被你餵狗了,要是沙通天討要起來,我們該如何是好?」 「他自己願意的,又能怪得誰?!」樊英花皺了下眉頭,不當回事地說。 「沙通天是個了不得的好漢,卻也不是來問你他的兄弟是願意還是不願意。」李尚長交掌相擊,說,「我正要趕往郡中,卻是折了回來,想問問你如何是好!」 「什麼如何是好?!具一份書信,據實說了。他就是來尋仇,那也要有個合適的借口。」樊英花淡淡地說。 「你?!那我們結盟的事怎麼辦?」李玉衝到跟前就是一巴掌,卻被樊英花抓在手裡,扔在一邊。 「你記住!我們不跟響馬結盟,除非投降的。牙林七縣,甘黨十一縣,還有錦門等地,有多少豪傑士紳?他們常為馬賊侵擾,聽說我們和響馬子結盟,會怎麼想?再說了,沙通天到底有何本事?!」樊英花輕蔑地說。 「要是沙通天打來,我才不要管!」李玉點住樊英花,怒氣騰騰地說。 「那我就縱兵擊敗他!」樊英花想也不想就接住了話。 「好了,好了!要是英花這樣想也就罷了。只是,你也要給你父親,哥哥說一聲嘛。咱們在附近三縣是屯了不少百姓,你成叔那裡也有千百把人。但這些人真拿去和官兵拚命,卻是以卵擊石,遠遠還不夠,不利用一下沙通天這些人怎麼能行呢?」李尚長諄諄勸導說。 「婚姻大事,你們給我說一聲了沒有?」樊英花不快地說,接著說,「你們要覺得行,你們就做。反正我是困了,要睡一會!」說完便倒在床上,拉起被褥。 她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大多是在床上胡思亂想,迷迷糊糊竟睡了個拐彎,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醒來。這會她的思路才恢復清晰,邊將手伸入旁邊美婢的衣服,邊想:雖然我不喜歡男人,但也確實要嫁個人。就因為自己是個女人,許多大小事務,父親都不讓插手。說起來,自己充其量不過是圍著自己家耍威風,更不要說建軍之後染指軍權了。 「這個人要對我絕對的忠心!」她想到這首要條件時,身旁的婢女也醒了。因為她不老實的雙手在身上出沒,婢女面孔漸漸羞紅,竟主動湊了朱唇。樊英花把她壓在身下,一邊啜吸甘露,一邊將手深入。 婢女不知不覺地叫了一聲:「公子!」 這一叫頓時趕走了樊英花的興致。她坐起身來,歎氣說:「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像個公子。」 「公子雖然不是男人,卻比男人更像男人!若是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改成男裝,是沒有人能認出來的。」婢女說。 樊英花突然面色一寒,猛地一掃婢女,怒聲問:「誰讓你給我說這些的?!讓我和姓秦的那小子身邊的賤貨一樣?!該死!」 「奴婢錯了。我只是想為小姐著想。」婢女嚇了一跳,連忙解釋。 樊英花「恩」了一下,當是原諒,隨口又問:「她也是個美人,遲早會如鮮花般綻放。不知道醒來了沒有?」 「醒是醒來,可一睜眼就問一個叫什麼鳥的去哪了?」婢女說。 「呵呵!我早就覺察出來了。果然是一對狗男女,若是姓秦的小子知道會怎樣?」樊英花微笑著反問,接著自艾自顧地說,「這小子囂張妄為,敢動國王的女人一點都不奇怪,所以這肚子裡的種,到底是誰的可真說不准?!不管啦,反正這樣的年紀生孩子容易折損容貌,找個人,給她墮掉!」 浟優書盟 UUtxt.Com 銓蚊吇版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二 便宜夫人(3) 字數:3407 轉眼兩三天過去,壽辰過後就是年下,人手大量進入並沒有引起官府的懷疑。倒是姓宋的官員尋了借口要錢,一大筆給不起的錢。當然,他也不算是空口便要,而是許諾李尚長員外郎的官銜和一處屯田的軍戶。 既然幾天後主從地位便就地顛倒,李尚長自然懂得空口先諾。但樊英花卻在蛛絲馬跡中斷定,姓宋的不但察覺到他們即將用事,也有了他心,不然也不會開口就是那麼大的一筆款子,閉口就是屯田的軍戶,應該立即拉他入伙,否則夜長夢多。李尚長確實聽從了女兒的建議,卻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大的威信拉攏對方,便以秦汾的書函夜召宋濤。宋濤果然至,見秦汾哭得淚人一般,秦汾留他侍駕,當夜率眾提前入郡。 郡中的事情成功在即,順利得難以想像,即刻就是壽筵起兵之日。山上的人都一撥一撥調走之際,飛鳥的日子還算好過,他被關在一個狗窩大的柴房,日日都有雜面饅頭和菜湯,做夢也沒想到秦汾已經離開了,更不會想到,他漸漸出頭有日。 就是這樣要緊的日子。一大清早,樊英花就帶了自己的貼身婢女蓉兒過來看他。 一個漢子打開門,拉出飛鳥。而燒飯的婆婆不知道是羞辱他,還是心疼他,竟從燒飯鍋裡夾了塊骨頭,以叫狗一樣的聲音叫他。眾人無不哄笑,漢子們紛紛說:「狗仔!婆婆給的,拿上吧!」 飛鳥用一隻手遮住亮光四處看,用一手接了骨頭,以牙齒剃上面的肉和脆骨,絲毫不理眾人的嘲諷。他在心底念過「忍辱負重」四個大字,便以一個雄壯野人的姿態在眾人面前走過。雖然,他很想問問這是去哪,可是怕自己猝然發問損害了隨遇而安的形象,便沒問,心想:難道秦汾這小子竟然不知道我在這裡「忍辱負重」,我都要瘋了,竟然還要吃沒肉的骨頭。 他瞄了一眼害得他人不人,鬼不鬼,差點要喪命的樊英花,心中暗想:現在是你的天下。等將來換作我佔上風,看我怎麼修理你,聽說先姦後殺是最無恥的,我便先姦後殺。想到這裡,他的嘴角上便浮現出自我滿足的笑容,陶醉於敵人那時的求饒。 她要是求饒,我也不放過她,最起碼也要陪我睡覺,飛鳥心想。他不由自主地在光骨頭上猛啃兩下,剛想對準樊英花拋去,便連忙收手,很克制地將骨頭給身旁的大狗。 不一會,男人們竟找來了腳鐐。但看粗大的鐵鏈子,飛鳥就心中發毛,心想:要是我腳一插進去,還有拔出來的時候嗎?於是上前一步,一腳踩住鏈條,獻了一遭的笑,便要反抗。樊英花卻制止住大漢,說:「不用啦。我不怕他逃!」 飛鳥也不謝她,見她叫自己上車,立馬就爬上最近的那輛。讓他意外的是,樊英花竟然一人上來。兩車前後行出村,奔了一會後,她伸手過來,在飛鳥傷口上摸了一把,柔聲問:「是不是恨我恨到骨頭裡?!」 「怎麼會!」飛鳥閉著眼睛說瞎話,心想:莫不是她愛上我了?畢竟我長得……。正想到這,他一彎腰,看到身上沾著的黃痕,知道那是狗尿,頓時來了點自知之明,心想:想不到她也能使美人計?! 樊英花卻整臉含了微笑,又說:「我只是試探一下你可以為他做些什麼。其實我心裡明白,你是明明可以逃走的。為什麼不逃?!」 飛鳥一愣,心想:這也是。但他立刻便說:「孤零零的一個人翻山越嶺。我寧願死也不敢跑。」 樊英花看著飛鳥的眼睛,目光並不含厲色,但卻像深入人心的錐子。飛鳥呵呵怪笑掩飾,卻知道這個女人不當他是怕山高路遠不敢走的人。 「你做夢都在想她,寧願死也不願放棄?對嗎?」樊英花如花一般微笑,又一次柔和地說,「我有過像你一樣的年齡,知道愛一個人的感覺。愛真的能讓人純潔,高尚,無畏。」說到這裡,她自己都感覺到幾分肉麻,便停住不語。 「她不會是找我愛她吧?!」飛鳥張口結舌,心想,「萬一她討厭了。半夜喊人把我掩到雪地裡怎麼辦?」 樊英花看飛鳥不開竅的樣子,一低頭暗下嘀咕一句說:「我倒做媽媽一樣給他叨嘮這些。」 「什麼?」飛鳥色迷迷的眼睛立刻勾住她的目光,等待她繼續。 「好吧!我們就開門見山!」樊英花一改口氣,也是忍受不下自己的裝模作樣,說,「我幫你得到她。你幫我獲取國王的信任和倚重,我要兵權,爵位。」 飛鳥這才知道自己想偏了,連忙問:「誰?得到誰?」接著假裝糊塗地說:「軍犬?在哪,咬人不咬人?」 他的樣子太假了。但樊英花還是以一把利劍直刺他的心窩,簡明扼要地回答他:「你的許美人。我的建功立業!」 飛鳥沉默不語。他更不知道李尚長無意中和宋,武兩族持平,將來必然維持出一種平衡。這樣,起兵後的李,宋都不能單手把持權力,一定程度上的任免非要國王支持不可。若國王覺得樊英花可以勝任某某職務,李尚長自然不反對,那麼宋濤反對也沒有用。也只有在這樣的奇妙關係裡,樊英花才回頭想到她這裡的一顆棋子。 秦汾身邊無人,即使他心中再恨狄飛鳥,無可奈何時也會想到這一顆棋。樊英花提前想到這一環,不能不算高明。但飛鳥卻不知道。他甚至差點要問:我要許美人幹什麼?那個賊婆差點害了我的性命。 「女小姐!」飛鳥想了一下說,「可怎麼保證?!萬一我們以後翻臉,相互對著干怎麼辦?」 「除非,你不要她的命了。」樊英花冷笑說。 「那我怎麼約束你呢?」飛鳥反問。 「你可以在必要時娶我為妻,只要你不遞休書,我一輩子都是你們狄家的人。這怎麼樣?」樊英花說。 她若無其事,但飛鳥卻在心中打雷。這是個什麼樣的女人?表面看來冷艷若桃花,想法卻讓人半點摸不到。她難道只想拿到權力,難道不怕——?想想也是,這也是她要佔得便宜,畢竟我英明神武,高大英俊嘛,飛鳥游動著眼睛,四下亂看著安慰自己。但樊英花已經不再理他,叫停馬車,換車而出。 剛出了馬車,她就想吐,不由用手在鼻子邊扇來拂去,便再不掩飾,隨口詢問:「這傢伙身上是什麼味?!」但隨即,她就從飛鳥身上的氣味中解脫出來,警惕地往四周看去。 此處山路稍微開闊,兩面坡度不大,生有植被,正逢森森迷霧未散之時,絕對是一個理想的埋伏地。樊英花並沒有看出什麼。她並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僅僅感覺到有點怪,可四出看了一看,卻又沒看到到底是什麼不妥。正是她要登上後面的車再走的時候,幾隻銳箭先後射中身後的馬車。 聽得車中的婢女嬌叫一聲,樊英花花容失色,悲喊了一聲「蓉兒」,便拔劍搶至車前。這時,飛鳥所乘的馬車也被重弓射透,發出穿開蠟紙一樣的聲響,他連滾帶爬地逃出來,看雙手無物,只好往車下鑽。 這時,十餘騎在側後的坡地裡飛掠而來,數十名圖成彩面的強人也林立斜坡,呼嘯而下。飛鳥連忙爬出來,看車伕死,連忙抽出他的刀,刺在前車馬股。在馬車猛地向前奔馳,他回跑到樊英花身邊。樊英花雖然痛失愛婢,但也知道不可停留,兩人相互看了幾眼,暫時放下恩仇,肯定攜手共渡。 後車的車伕尚沒什麼時,他一見飛鳥放走了前車,立刻一策馬韁,大叫一聲:「小姐快上!」 樊英花也知道前面的山路定然已被堵死,不敢登車,但也不理這個送死的車伕。飛鳥本想卸匹馬騎,見車已攔不住,便殿車而追,從敵騎叢中吊過一馬。敵人伏擊區本靠前,見馬車突然不行才分出人手移動向後,先射了後車。如今兩車先後馳過,將敵騎空間擠壓很密,飛鳥奪馬雖速,但還是被敵人劃過一道。 看到滾滾的人從前方斜衝過來,他順馬狂行,也只能想從後面出圍。只加了一鞭。兩騎抽馬急趕接近,奔追在側後一點。眼看在敵人的兵刃擊打範圍之下,飛鳥突然掀馬而起,劈殺一人後,躍上亡主之馬,乘其勢不歇,殺到樊英花前不遠。正攔截樊英花的十多人,不願他橫行無忌,一下衝到跟前,兩人翻滾斫馬腿。飛鳥怕他劈了馬腿,又不願意吊身砍殺,便拉馬而起。戰馬偏離原向,直直向樊英花衝去,驚得攔截之人紛紛避讓,讓他有機會拉過樊英花出逃。 眾賊不捨。殿後而追,卻因離莊過近,最終無功折回。 u浟書猛 UutXt.cOm 銓蚊子阪月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三 奇兵(1) 字數:4530 逃命回村時,村裡僅有不多的人丁也做出了反應。樊英花制止他們的追擊,僅讓他們在村口要處設以障礙,把守好門戶。隨後,她帶飛鳥回到自己家中時,村中三姓的長者已接到通知,帶著自己家的孫子輩的趕到,想聽聽她是怎麼打算的。 樊英花心裡雖然塞著心事和傷感,但並不忙著見他們,而是喊了女僕拿了傷藥,好給自己和飛鳥裹傷。 飛鳥的背上被剌了一刀,因冬衣厚實,僅僅是掛了個口子。他看到門邊有一名做針線的老媽子,便向她求幫忙。老婦人抬頭看他,連忙熱心地尋了塊布。她有經驗地看飛鳥的傷口,「噓唏」地心疼,問候的卻是飛鳥的奶奶爺爺。 不一會,她站起身子,跟跟頭頭地取了些草灰。飛鳥攙扶她,她也不要。她一回來後,就往飛鳥手裡塞塊紅薯,邊問他的遭遇,邊用手挖了點雪清理傷口。就是她要給飛鳥塗上草木灰時,眉頭緊蹙的樊英花大步尋來,一把打去了這些髒塵草末,怒色看住老人,說:「我家沒有傷藥嗎?誰讓你拿這些給他用?!」 老人慈祥地笑著吹氣的面龐僵了。她慢慢收回樹皮一樣的雙手,不聲不響地彎腰撿東西,最後低頭說:「我們做下人的,用這些就行了。」 飛鳥吃得一嘴都是紅薯。他感到老人的熱心,對樊英花的話格外地很不滿意,連忙替老婦叫委屈說:「一樣有效!」 樊英花掃了他一眼,理都不理,緩了一下厲色的語氣跟老人說:「誰告訴你說他是下人?!」說完,她指派人抓了飛鳥的衣服,用力將他扯走。 飛鳥抗拒了兩下,還是被拉到幾名使女那兒。這幾名女子都是從別處採來的良家女,經過調教後才充入家婢之群的。她們的地位比本村繁忙時入侍的家臣家眷要低得多,不但相當的老實,還都帶幾分的膽怯相,個個都束手低頭,更不敢對飛鳥的異味表示什麼。 隨著樊英花的一聲令下,說:「服侍他洗乾淨了,送到我那裡!」這些女子就盡心侍奉,圍著因不好意思而四處拒絕的飛鳥不斷地乞求。片刻之後,臉皮厚實的飛鳥就被拔成一隻潔亮的紅臉鴿子,在澡缸中被柔手揉搓了一圈。 等飛鳥去見樊英花時已經是午後。院子西側的棚子裡聚了三四個人,是打算等一會護送樊英花去郡裡的。他們在棚子裡喝酒吃肉,口齒不清的說話聲衝出門口,嚷嚷得老遠都聽得見。飛鳥聞到酒肉香,便不再尾隨帶他來的丫鬟,偏開幾步,一掀簾子就進了去。 男人們覺得鼻尖有香風一過,先是眼前一亮,但看清是誰後便皺起眉頭。飛鳥披著一件樊英花的狐披,上一半是褐色的毛皮,下一半是淡色的布披,一走來就笑瞇瞇地亂抱拳,像只撅尾巴蟲一樣,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害羞,反將他們鬧得不自然。 「我想敬幾位大哥一杯酒!」飛鳥把自己的饞意掩飾得一乾二淨,越過一個大漢坐著的長板凳,擠擠坐在背在門口處,已經撈了酒樽寫酒。 大漢皺皺鼻子,伸嘴就想打噴嚏,可卻沒打出來。他捏捏飛鳥身上的衣服,問:「你偷了哪個女人的衣服?!」 飛鳥尷尬地看了幾眼身上的衣服,也覺得自己的衣服太香,是被人聞出了女人味。他還不知道衣服是誰的,眨動幾下眼皮,想了一下說:「什麼偷的?!這是你們小姐特意給我做的!」 側坐的男人流露出驚異神色,接著狠狠給了他一下,又怒氣有期待地說:「小子胡說八道,還不是在沒來我們這,從姘頭那裡偷出來的。快說!」 「過了夜的紀念!送的!」一個漢子說,接著湊著通紅的臉龐,用兩隻手比劃這女人的身材,托成兩波狀說,「我看了,這個份量夠大!胸口都頂走了樣。」 飛鳥被說紅了臉,恨不得立刻脫掉。他撈起酒杯,喝酒掩飾,酒杯湊在嘴邊,剛含了一口酒,就聽樊英花在背後的門邊問:「什麼胸口頂走了樣?」 飛鳥大喜,連忙回身咽酒。可他還沒來得及讓樊英花證明,就聽到一個漢子說:「這小子穿了他粉頭的衣服,連胸口都是鼓的,笑死人了。」 樊英花一下繃了臉旁,再一下就燒得通紅,她不敢承認,掩飾說:「這明明是身男人的衣服嘛,你們幾個吃飽撐的?幹嘛揪了他的衣服不放。」 「小姐!你這就走眼了。哪有男人的肩膀這麼窄,臀部反這麼大的?這小子不過十七八歲就嫖起女人來了,還撒謊,說是你讓人給他做的。我們都想教訓教訓他。」經驗的紅臉大漢侃侃而談,又說。 「你吃多了?還是喝多了?!在這裡嚼舌頭。」樊英花咬著牙齒,強忍住掀桌子的怒火,給了飛鳥一腳,從牙縫裡擠出了個字,「走!」 飛鳥也坐不下去了,抱了酒樽喝了一氣,提了塊肉跟出去。樊英花回頭一看,只見他「哼哼」地跟著,邊走邊啃吃的,便氣騰騰地回身,還算客氣地問:「你那個了不起的父親沒有教你怎麼做一個貴族嗎?!」 「還用教?!貴族是教出來的?」飛鳥含糊地回了一句。 一旁的丫鬟早就緊著眼睛看在一邊,心中已經崩潰,她真難以想像若是沒有小姐在一旁,這個人會不會坐在雪上啃,便以一個下人的身份委婉一點地說:「小姐尊待公子,公子就不應該讓她難堪。」 飛鳥理了不理她,心想:她尊待我?保不準什麼時候又把我填到狗窩裡了。好在我夠魅力,又沉著又勇敢,狗才沒怎麼咬我! 帶著這樣的心理,他誰也不屑理,大步地走到樊英花的前頭,進了客廳。入廳之後,飛鳥看到案子上冒著熱氣的飯菜,便坐過去懶洋洋地享用。這是樊英花準備了飯菜來招待他的,也算是對他帶自己出來的感激。飛鳥卻不知道,還以為是自己賺的。 樊英花已經憋了一肚子的火,可一想到郡中招親之事,還是軟下口氣,坐下提醒說:「你還是小心一點,免得你的心肝寶貝兒受損。聽到了沒?」 「嗯!」飛鳥打鼻子裡都冒粗氣,不過動作卻收斂了許多。 「你今年多大了?」樊英花問。 「差不多十六歲!」飛鳥含糊地回答說。 樊英花驚訝地看看他,想了一下說:「記住,要是別人問你,你就說自己已經十八歲了!」接著又問:「你的飛鳥是小名吧?有沒有表字?!你的祖籍在哪?有沒有訂親?!」 飛鳥「呃」了一下,抬頭看她,見她桃面寒峭,心中卻想:她要真要我娶她,我娶不娶?其實她也挺漂亮的,胸部幾乎要爆出來一樣。想到這裡,他一下回神,暗恨自己不堅定,不但被這個又壞又惡毒的反賊誘惑,還險些忘記自己的報復策略。 看他沉默不語,樊英花又安排幾句,對他多加收買後才作罷。 飯後,眾人帶了十多個少年,束裝縱馬,如風般走嚮往野牙。唐凱也在眾人中,不聲不響地拉到最後,和飛鳥並齊而行。他遞過飛鳥的兵器,低聲說:「我都擔心死啦。人人都說小姐捉了你餵狗,阿鳳都哭了。」 飛鳥心頭一熱,但還是忍不住想吹噓,便往四處看看說:「狗怎麼會吃我?它們一見到我就渾身發抖,到處亂跳,反把其它人咬死了。」 唐凱看飛鳥的眼神中充滿了亮光。他點頭相信說:「我知道,咬死的那個人是個土匪頭子。運他屍體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你呢?」 飛鳥感覺到又有什麼東西遞過來,接過一看,竟然是一壺不錯的酒,便問:「你怎麼會有錢買酒?」 唐凱吐著嘶啞的鼻音,低聲說:「哥,你幫我把我姐救出來吧。太爺說要把她送給秦汾。我母親哭了一夜,還是依了我父親。」飛鳥側頭看他,眼睛發紅,鼻子下竟流出鼻涕,想想這酒也是因此得來,也覺得難過,便點點頭問:「她現在呢?」 「正在家裡打扮。明天一早要送往郡裡。」唐凱低著頭說,「唐風哥他們都不敢,幸好我碰到你!」說完,他用舌頭「噠」了一聲。前面一個為他們兩個觀風的少年隨聲停下,折到他們身邊。他比飛鳥大出一歲,和飛鳥差不多高,相貌英俊,嘴唇上已經滾出黑色。全副披掛後,他穩穩騎在一匹瘦馬上,背著兩隻銅鑭,雖然神氣肅敬威嚴,但裝束卻不敢讓人恭維,胸口皮革上搭了牛皮帶,手上帶了一雙黑皮抓手,許多穿綴的片片都已經掉了。 「他是趙過哥。」唐凱給飛鳥介紹說,「和我姐最好。」 「你帶了一雙這樣的護手,不礙事嗎?」飛鳥熟捻地問。 「這是我祖上留下的。」趙過舉了一下雙手讓飛鳥看,無比自豪地說,「我爺爺說,這是『黑龍握』。帶上它,單手一抓可舉千斤,雙手一拽,可裂虎豹!」 「那這個呢?」飛鳥指著他胸前的寬牛皮問。 「這就抱懷扣,是我爺爺的。」趙過想了一下,看著唐凱尋認同,說,「是讓人更帥的吧?!」 等他們走出山區時,日頭已經偏斜照山,漸漸天晚。此時殷晴的天色漸漸黯淡,銀雪色猛地一沉,山色田野間全變成了冷落蒼茫的心景。他們一行從平坦的田間闖過,掠行村落,在上過一偏雪坡時,竟見到一簇百姓躲在坡下雪窩子裡發抖。飛鳥三人的心頭都還凝聚著幾絲傷感,久久丟不下,沒奈何地難受,他們三個沒有尾隨眾人衝上去,而是遠遠地看。 樊英花讓人過去問過一名渾身圍破布的瘸子,才知道在上午時候,有上千餘的賊寇自北面的山區從前面經過,往不遠的巖陽縣裡去了,他們這些人都是躲賊的。 樊英花問回到身邊的大漢說:「問沒問松樹寨那邊有什麼動靜?上千賊人,怕已佔了縣城!」松樹寨是郡裡的幾處屯兵地之一,屯在往北的山道上,包括十餘處土關,三處屯田和兩處軍營,主事是校尉級別。前一段時間,因山中賊眾漸多,郡中想把他們並到郡裡歸郡尉管轄,卻被登州兵馬鎮駁回。近來,雖然他們和郡下各處的駐軍一樣,都在向登州幾處要地調集,但還是被起事一方作為吸收和監視的對象。 「應該沒有!」家將回答說,「說是步騎並進,青鴉鴉地一片,若是松樹寨有動靜,一定能截擊上。」 這很可能是沙通天會合了幾處山賊。想到這裡,樊英花心中一陣焦慮和酸疼。她並不是因賊人的人數不安,而是怕自己的父親和他們勾結,來對抗郡令一方的壓力的。她在隱隱中知道,此事和早晨的襲擊必然有關。之所以她並不想追擊,只是她不願意去想是誰而已,畢竟自己回村子的事只有自家人才知道。 青色通常是綿甲的模樣,是誰能大量提供給他們?!樊英花又在腦海裡閃了幾閃,最後斬釘截鐵地說:「我們立刻趕往郡上!」 「他們在說什麼?」唐凱問。 「打探敵情吧。」飛鳥說。他遠遠朝樊英花看了又看,又給唐凱說:「我們可以從半路上截回你姐,說不定能讓別人當成山賊。但截回後怎麼辦?你姐再也不能回村子了?」 唐凱看看趙過。趙過想了一下,拿不出好的安置法,無主意地說:「是啊。怎麼辦?」帶著這樣的愁緒,三個少年又跟著眾人上路,到夜深近郡也想不妥怎麼安置。 uu書盟 uUTXT.coM 詮紋吇板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三 奇兵(2) 字數:4573 野牙郡城又叫沙牙。當地雖是山城,開採業卻很繁盛,在靖康是頗有名氣的,歷來設有多處采排礦產的司局,掌握黃金,白銀和一些特產的開採,收繳,冶煉。有人記敘如下:「列巷九十五條,行作遍地。」國王那裡的親信常常落到此地主理肥差,他們自然不把地方官員放在眼裡,而地方官員也得苦苦巴結。時日久了,此地的官風是整個的一趟混水。 宋濤初任此地官員,也是抱著一腔的熱血,曾經發誓要扳倒以武家為首的豪強,整治不法的商人。但幾任下來,他卻被踏得面目全非,反成了武家的女婿,想來也可笑。 從憤俗到墮落,宋濤並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只覺得朝廷腐敗,他也只能走在河邊,下腳沾濕。人要有了這樣的心理,就不免被罪惡感驅動,去做一些打破格局任由自己施展的想法。所以形勢一亂,他就閒不下心了,日日妄想。但誰也沒想到,機會說來就來,先是李尚長向自己靠近,後是秦汾的出現。他的緊張被不可遏止的亢奮代替,但也清醒地認識到,一旦起事,自己雖是地方官員,卻沒有武氏扎得深,不但握不住武氏一些家族,反會被武氏握住,心中便有意扶植李尚長。 但在秦汾入郡的那晚,他才覺得樊氏隱藏的實力竟超過武氏。當時,他召見郡尉邢倫,邢倫不到。隨後,他驚慌失措地找了李尚長。李尚長讓他毋慌,隨便指派了三五人。這幾人去了郡尉那,竟然格殺數十人,提回邢倫血淋淋的頭顱。 這時,他一剎那間發現,自己竟是夾縫中之人,竟難以拉起一派可用的人。昨日,他看到一些忠心耿耿的官員,士紳分批入見時,個個拱住秦汾傷痛欲絕,這才想到自己不能僅僅對外上借國王令諸侯,對內也該擺出尊王姿態,利用現有的官府次序,真正意義上圍繞國王,做國王組建小朝廷的代言人。 當晚,他親自選取步騎數百拱護國王行宮,讓自己的大兒子做了代中尉;令幕僚起草詔書,加蓋秦汾的小印,昭告地方;又讓官員統計府庫,藉冊,發赦死囚,並準備錢糧,好在天亮後招募人馬,接管兵丁。武,樊和其餘的官宦也各有打算,不甘示弱,分別讓自家人管理城門片區,拉攏小吏。 整個夜色裡,三方車前馬後,四下碰頭,競相買家說戶。下半夜時,樊英花帶人從自家控制的城門入城後,宋濤的大局已定,次則和郡中豪強官吏熟悉的武氏,而李尚長幾乎兩手空空。見面後,樊英花也沒怪父親對策不當,而是立刻遣出自家的人馬,等天明再舉旗打鼓入城,稱為:「受樊員外命,入城勤王。」 樊尚長歷來聽信女兒,只是怕人識破。他看住在火爐邊暖手的女兒,問:「城小無處可駐,別人豈不知我等的玄虛?!」 樊英花笑,說:「這有何難。天一亮就占駐衙門,府庫,捨房,驅趕兵丁。上午覲見,你令陸川叔執劍隨侍。我也領人入進。眾人一定會議論我來時所遇賊事,你仗義執言,力主擊賊,言辭激慨。若有不服者,陸川叔自行殺之。這樣以來,眾人必對父親敬畏而不敢怨恨。」 旁邊拈鬚的鍾老村長讚許說:「此計可行。就怕眾人有意讓主公領兵,讓我和賊人兩敗俱傷。」 樊英花心裡放下了一塊石頭,知道父親最終沒有山賊響馬合作。她聽鍾老這麼說,便又說:「抗賊是擴充我們的辦法。父親要糧,姓宋就要給糧,要錢,他就要給錢。要人,可征豪傑子弟。不給,則可奪之,由是我家可握野牙!」 樊尚長點頭,讓人去尋李玉。樊英花知道他要和李玉商量決定,立即阻止說:「不可,兄長身邊免不得有沙通天的人,還是連他一塊瞞過為好。」李尚長想想也是,只好作罷。 ※※※ 天明後,重新入城的數百人馬果然被人認為是所增之兵,惹得人心惶惶不安。見他們大膽地在重地叫板,武同和宋濤都盡量克制。兩人都不敢計較因放棄個別地方所帶來的損失,只是分別傳話讓自己的人退避三舍,給來人騰出駐地。 上午,賊訊已經傳聞。秦汾在所處的花廳處張羅的羅蓋下召集眾文武議論。急沖沖趕來的李玉意外地碰到了在園子外等他的樊英花。他見對方盯著自己的眼神不懷好意,心頭一陣緊張,稍後便擺出親事的話題,說:「郡中子弟知道妹之美貌,爭相登台。陛下那兒也知道,他們見擂台爆場,挑選不易,便有意賜婚。我知道你定看不上尋常男兒,可沒法推辭!」 樊英花「嗤」地一笑,覺得大概是冷場,才引出賜婚來掩飾家族臉面,便說:「你大概忘記你是誰的子孫了。我家婚姻,何用別人恩賜?!」 李玉爭執說:「那你也不能老在家門,否則日後人老花黃,後悔也來不及。」 「我自個已經選了一個。你別再拿這個掩飾,我只想問你,你和沙通天密地裡有沒有交易?!」樊英花面無表情地問。 李玉翻臉,怒嚷:「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管?!」 樊英花眼神閃爍不定,瞳孔漸漸收縮,淡淡地問:「哥,我昨日被人刺殺,你可知是何人所為?」李玉有些發愣,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他看樊英花冷笑兩聲,看也不看自己,大步走過,便伸了伸手,想叫住她說什麼,被背後的人扯了一下。李玉停住,聽他說:「少主,講是講不清的。你還是問問那邊怎麼回事吧。」 說話的於阿飛是後來落戶他地的家臣武士,因為見地不凡而頗受器重。李玉看了他一下,怨艾說:「你不知道。若她當成是我,即使是哥哥也不會手軟。」 「少主,您可知道『威不下人』的道理?!」於阿飛壓低聲音問。 「怎麼講?」李玉問。 「主權的大人,是不能用低姿態懇求別人明白什麼,體諒什麼的,否則威信就會受損。若是您向小姐反覆辨別,她不但不相信你,反而讓咱家的人都覺得您要看著她說話。」於阿飛說,「要解釋,您也要給主公解釋。」 李玉點點頭,帶著他進去,心裡卻依然不安地想:難道我把兩下的矛盾都推給了妹妹,竟引得他們把不滿都發在妹妹身上?想到這裡,突然有人給他說話,他抬頭看看,竟然是自己的叔叔樊成。之所以有姓氏之別,是有緣故的。家中有人本姓李,但一是為了掩飾,二是以表示對代死的樊家人的報答,才僅讓嫡系具有資格襲祖先姓的。但在外人面前,他們便都姓樊。 「叔叔也來了?」李玉有點奇怪地問。 樊成四十多歲,並不像樊尚長那樣的清嚏A而多了幾分彪悍。他沒有襲祖先的姓氏,卻接管了一支人馬,往往在特定的時候才有機會和本家見面。此時起事,雖動用了這支人馬,卻並沒讓他們對外獨立接觸,所以李玉有些奇怪。 樊成暢快一笑說:「他奶奶,想想國王是咱家扶立的,便來討個封。」說完他一抬頭,往裡面看了幾下,不滿地說:「剛才英花對我理都不理?你這做哥哥的,要多教教她。對了,她一個女人家來這幹什麼?」 李玉被他說出幾分同感,心情開了許多,便苦笑著說:「四叔,她哪是個女人,你見過的女人中,有這樣的嗎?說來說去,她才是我們家的太上爺。」 樊成也歎氣:「自小舞刀弄劍的,我就知道有今日。去我那的人提她就變色,我看大哥百年後,咱家未必不因她生變。」 正說著,兩個少年在門口和護兵爭吵打攪到他們。李玉掃眼一看,見是自家的武裝少年。看為首叫唐凱扛了肚子,連頭都要抬到天上,他不由有些火氣,便大步走過去去,說:「去!誰讓你們來的?這是你們小孩子來的地方嗎?」 「叔爺。我們找人。」趙過拉拉唐凱,低著頭,不好意思地回答說。 唐凱扛著肚子轉身,看到李玉,連忙收住自己過分驕傲的姿勢,灰溜溜地低下頭。李玉咬著牙打他的頭,從牙縫狠狠地擠字,說:「找誰,找誰?大人的事,你們滾一邊玩去!扛了個腰,跟犯病了一樣。」 在唐凱和趙過被李玉趕走時,飛鳥正蒙秦汾召見。秦汾紅光滿面,如同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一掃以前的陰兀。也許他是風光後果真記不起對方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反因在一個陌生圈子裡見到熟悉的人而高興,便以做國王的職業病,將飛鳥的前前後後肯定一番,並擠了幾滴眼淚說:「孤多虧了你呀。回頭想想,孤因為心緒不好,多次衝你發脾氣,確實讓你受了不少委屈。」 飛鳥心頭上一熱,看著一身玄衣的秦汾紅光滿面,想想自己的飢餓,寒冷,霜凍,眼淚給開了決口的河道,「刷,刷」地流。他正要提起自己要提醒的事情,可想起小許子「何處可去」的話,卻又不知道怎麼說好,只得委婉地建議說:「有些人看似為陛下,其實是為自己,陛下要早做打算。」 這時,他心頭突然一鬆,覺得秦汾這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不堪。自己不能帶秦汾逃脫,也不用帶他逃脫,反而可以安心回家。想到這裡,他更激動,恨不得立刻回家。 秦汾看著感動的飛鳥,嘴角流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心想:吃一塹長一智。孤遇了這場事情,足足多長了十歲,還用得你來提醒人心險惡?!想到這裡,他像忘掉了自己鞋子的事一樣,俯下身,用一雙豆眼盯著飛鳥,低聲說:「我真正器重的心腹只有你一個。以後,我會想辦法給你官職的。辦好了,我們兩個都好,辦不好,我們兩個都完蛋,知道嗎?」 飛鳥張張嘴巴,想給他說自己要回長月的話,又怕他變臉,只好默然點頭。秦汾點點頭,接著說:「一會就要議事了,你跟我一塊出去。」 飛鳥想起樊英花以小許子的性命威脅自己,便隨口問了一句:「小許子呢?」 這話就像是火油一樣,一下將秦汾點燃。他吼了一聲,坐立不安了一陣,最後舉著兩隻胳膊猛地一揮,恨恨地說:「你知道嗎?她是奸細?!」 這是打死飛鳥,他也不肯相信的話。可看秦汾激動的樣子,他又有些拿不準,這便連忙說:「不可能!要是奸細,她何必還要跟我們走?」 「不要再提了!」秦汾大叫,「她自己給我承認的?!我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才沒有殺她而已。這個賤貨,他是台郡王調教出來的義女,你說她是不是奸細?」 這麼一說,飛鳥也嚇了一跳。秦汾對一直讚不絕口的叔叔態度大變確實讓人吃驚。他看看秦汾,相信暴怒的他是半點也不記得自己以前怎麼信任別人的。可這能意味著小許子是奸細嗎? 出於對秦汾秉性的熟悉,飛鳥還是忍不住去提,說:「是小許子親口告訴你的吧?不然,你怎麼知道台郡王背叛陛下?」 「嗯!」秦汾咬咬牙,說,「這個賤貨,終於良心發現。你說,小鳥,你說,我對她多麼的好?!我甚至都想不顧她下賤的出身,立她為妃!」 飛鳥仔細想想,除了他在一些事情上特信任小許子外,自己並沒見到他對小許子特別好的地方。突然間,他又想起自己搶她上山的那晚,反在心裡同情起自己的夙敵來,覺得小許子是個可憐極了。他想:秦汾,你真是笨呀。她連自己是奸細都告訴你,還不是想讓你相信她,不要輕易回到長月,免得被秦台王爺使壞。想到這裡,他心裡隱隱發疼,邊以「不關自己的事」克制了幾下,抖擻了幾下精神,卻依然擋不住一絲替小許子感到的隱隱發疼。 優優書盟 UutXt.com 全蚊字版粵讀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三 奇兵(3) 字數:4081 這時,宋濤求見。他進來請過秦汾,恭恭敬敬地說:「陛下,人都到齊了!」秦汾伸出手來,示意讓飛鳥扶上,這才起身往外。 當他由兩名女子侍在身後,和飛鳥一起出來的時候,人已經來得七七八八了。 樊英花絲毫不為自己不合適宜地站在這而感到不妥,反左右看看,以微微流露笑意的眼神注視也是那麼回事的飛鳥。她很滿意自己的安排,心裡嘖嘖一歎,暗說:這小子只是皮賴,也不怎麼丟我的人。接著,她用眼神打探過飛鳥已經過五尺的身高,覺得自己安排飛鳥的歲數可以再加兩歲,變成仍帶稚氣的二十歲後生。 不久。李尚長一行十餘騎便挑這個時機縱馬來到,在園前下馬。陸川著甲三層,如同鐵面金剛一樣,隨李尚長大步入內。 眾人正列於秦汾面前,相互就賊事說些主張,李尚長已行至眾人前。他拜過秦汾,即轉身奮呼:「我聽說賊寇侵擾,認為沒什麼可議論的。何人敢妄言容賊,我今為天子誅殺之。」 眾人視往陸川,鐵塔一樣站著,扶著劍柄擺出殺人樣,都毛然戰慄。李玉不知所以,連忙給父親眼色,心想:如此出頭,豈不被眾人推到前面。他雖然回絕與沙通天的交易,但交情仍未泯滅,此時自然抓耳撓腮。 他看了一番,一身男裝的樊英花正在看他,立刻頭皮發緊,知道是她的主意,心想:你一個女人家,出過多少門?沙通天這樣的大賊,官府年年圍剿,無不吃虧。讓咱家打頭陣,你瘋了不成? 不管李玉是不是贊成,李尚長的一呼雖然有些貓跳的味道,但確實讓眾人刮目。宋濤本有意招賊而用的,但他是文官,見李尚長橫裡殺出,旁邊站了個黑塔大漢,殺氣沖天,便打了個哈哈,說:「從長計議便是!」 但武同卻因是豪強中的領頭大雁,不願意在這上面失去威風,便目示本家的武霸。武霸雖然在廳外解了劍,但絲毫不畏懼地上前怒呼:「你有何德何能,可代天子誅殺我等?!豈不知何為跋扈?」 李尚長被他的話噎了一下,只得向女兒看去,但見女兒無什麼表情,便緩和一下說:「不管如何,不抗賊者就是我樊某的敵人。既然宋大人提議大伙議論,再議就是!」 武霸看他軟了下去,嘿嘿一笑,大步逼近,怒斥道:「事戰於不戰,在我武氏,何干你家?你的劍鋒利不?以我頭顱一試!」 陸川大怒,看李尚長下頜一動,便喝了一聲,挺身站在主公前大喝:「戰與不戰,豈是你姓武的說了就算!」眾人不敢提身輕進,都用眼睛四處看,求人和解。宋濤倒恐兩家不爭,反行至秦汾身邊,微笑著說:「陛下不要在意,爭為天子謀劃,也是在進臣子的心力!」 飛鳥在秦汾身邊,正看到得意洋洋的武同翹首,心裡卻想:莫非真要對砍?!做國王的要沒有能力制止,怕以後倒真失去威風。想到這裡,他看住有點驚色的秦汾,咳了一下問武霸:「這個太,樊太爺要打,你呢?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先說再爭。」 樊英花淡淡一笑,覺得飛鳥是在幫自己一方,便說:「不同意,便殺之!同意,便可活!」 這是把武霸往路上逼的。他要說同意,便沒得跳了。武霸果然大嘴一咧,說:「不同意難道就是從賊?!我就是不同意!」武同制止不及,恨恨地一跺腳,正要喊他回來,陸川已經得了樊英花的目光,大喝一聲:「畜生!敢如此無理,斬你的狗頭!」說罷,拔劍穿步,一劍格殺之,又一劍割頭下來。 看陸川提著血糊糊的人頭,橫著面孔走在眾人前,無人不面如死灰,兩腿癱軟又打顫,像犯人被拖上殺場一樣,喝著涼氣咬著牙。看一名近親又急忙上前,陸川竟不用劍,舉起鐃鈸一樣的拳頭,一拳擂破人腦。白花的腦子和血液竟混著外翻,悶「崩」一聲就磕西瓜一樣開了。眾人呼都不敢呼,惟有秦汾一聲驚叫,翻身吐了自己一身。 整個大廳裡瀰漫著殺氣和寒意,刮過人心頭的全是股股從地府來的陰風。 李尚長如同無任何事發生一樣,回頭告罪說:「賊人聲勢很大,我等惟有堅定戰志,才能取勝。陛前殺人,非我本意,還請天子立決。」 宋濤本可呼親兵,但心膽已破,連忙顫巍點頭,附和說:「是呀!必以死志戰賊!」飛鳥掩著嘴巴,連連提醒秦汾起身離開。秦汾卻「哦」了一聲,低頭下去,說:「好!」 「何人主兵?!」李尚長逼迫問。 「我!」飛鳥見眾人都憋瓜一樣耷拉著腦袋,頭腦一熱,連忙起身面揖眾人,代替秦汾說,「今天一早蒙陛下召見,已由他老人家乾綱獨斷了。」 眾人都已經木掉,見他這麼說,不肯定也不反對。李尚長倒想不到這份上還有人架樑子,不由一愣。「是呀。」秦汾打著顫說,「他家世代為將,其人自幼熟讀兵法。」 「餘事日後再議!」飛鳥四處掃了幾眼,看樊氏一門的人還在發愣,知道他們還沒決定該不該給國王的「乾綱獨斷」叫板,便隨口代替秦汾說,「都退下!」 秦汾蝦米一樣起身,不敢抬頭看,只一味往裡側走。宋濤連忙跟進去。見他跟進去,李尚長使了個眼色,便帶自己的親戚進去。餘下的一干豪強官員立刻逃一樣四散,惟有武同含恨而視。他喊人搬去堂下屍體竟喊不到,只好搶在屍體邊大哭。樊英花在陸川擦身時,取了他的劍藏於背後,邊往他身邊走邊問:「武叔父,是不是我父親做的太過分了?」 武同抬頭一看,眼睛裡都含了淚水。他說:「怪我治家不嚴,衝撞了令父。」 樊英花頗同情地說:「我父親確實太過分了,他和叔父是老交情了,看在叔父的面子上也不該這樣不是?您老前幾天還幫忙張羅我的婚姻,他竟然這麼做,連我這個做女兒的都看不下去。」 武同正要反駁這幾句公道話時,一把長劍從他的背部釘穿。他抬起死魚一樣的眼睛,怎麼也不相信這是那個正為他鳴不平的人刺的。樊英花淡淡一笑,教訓說:「你真如白癡一樣,親戚死了,你不回家召集人手為他報仇,反在仇人的眼皮之下晃蕩。試問,我怎麼放心呢?!」 說完,她走了出去,行至園外便召集人手,並向其它兵士假傳旨意,大聲說:「武氏犯上,已經被過往誅殺,你等快快隨我前去武府,斬草除根。凡金銀盡取,凡女子可盡有!」說完,便帶人呼嘯撲去。 看李尚長帶人跟進內室,飛鳥立刻拔了秦汾的劍,拱抗到前面,大聲說:「你等非召而入,莫非要弒君?!護衛何在?!」 李尚長一愣,連忙停住。遙遙說:「事不宜遲,但備戰事!」話音剛落,飛鳥還沒想到怎麼回答,秦汾的聲音就遙遙傳來:「一切都隨將軍的意思,速速準備吧!」李尚長大喜,見得到自己想要的,這就帶人出來。 飛鳥也不敢說秦汾處理得不對,想起唐凱和趙過還在等著自己去搶姐姐,只好回身請求離開。秦汾覺得自己無半點安全,抱病一樣坐立不住,竟一下捨不得他走,找些閒事拖延。 等飛鳥出來後,唐凱和趙過都等得不耐煩了。他們在寒風中上馬,行到城西數里的山頭小樹林裡。這裡的雪地上嵌滿樹葉,亂石中仍可看到石色。一下馬,飛鳥就埋怨起兩人說:「我是耽擱了,可你們也不能一上午都在等我吧?現在連必經之路都不知道!」 唐凱和趙過都有些不安。趙過說:「咱們還不是沒想好搶不搶嗎?」而唐凱立刻補救一樣上到高處觀望。過了好久,三人的清水鼻子都下來了,可還沒見到馬車前來,便有點急噪,只好在雪地上遊逛。到了傍晚,幾人都沒等到送唐凱姐姐的馬車或者隊伍,反見到兩輛馬車走過身邊。他們連忙追了過去,想知道是不是送過人回去的馬車。可對方一見他們追,竟然驚慌不已,縱車急奔。三人自然不願讓它走遠,只好加速猛追。 風聲擦過耳邊,帽子裡進了刀子一樣。飛鳥看前面路陡然一轉,便讓他們繞過小坡,自己綴尾。眼看馬車漸漸接近,耳邊突然飛來一隻箭。飛鳥大吃一驚,滾翻躲避。可喊了幾句,不見馬車停下,他只好再直衝過去。這時,前路已經輾轉出了唐凱和趙過,飛鳥正想提醒他們對方射箭自衛時,前面的馬車甩了個頭,翻在雪窩裡。為了避免後馬車的人再射箭,飛鳥只衝過去,砍中綁轅的繩子。車伕並沒有停的意思,竟然任一隻馬脫軾奔縱,最終和另一馬掙翻偏線的馬車。拉掖之下,馬車滾翻四五個跟頭。 感覺到裡面的人非死也傷,飛鳥頗有點不忍。他正懊悔不已,馬車裡滾出一隻肥胖的身體,頭上已經流血,胳膊上雙手舉在頭上,高喊:「好漢饒命!」 「你是誰?」飛鳥一下知道自己連追他們都不該。但他想到郡裡出入已經頗難,確實還想問問。 「我是?我是?」肥漢喊了幾句,手卻摸在褲葉後的車擋上,竟摸出一隻小弩。見距離只有十多布遠,飛鳥滾馬就躲。漢子還嫌不夠,瘸著一條腿出來,追轉著要射飛鳥。飛鳥大苦,聽得漢子的「日你娘」,只好猛地回身,很快地換位撲殺。胖頭滾了幾滾,血灑了他一身。 「殺也殺了!」飛鳥在心底換取平靜說。他喘著粗氣,回頭走到馬車邊,往裡看看,看到裡面藏了一個少婦,正瑟瑟地發抖,便揮手讓她出來。那少婦抹了一把眼淚出來,磕頭饒命。她看了飛鳥幾眼,竟連忙解了扣子,說:「饒了奴家的性命,奴家做牛做馬來報答。」飛鳥大怒,指著肥漢的屍體,喝問:「他是何人?」 少婦脫出了白花花的胸,任粉團一樣的奶子在冷風裡晃蕩,竟指住胖漢子就說死有餘辜,在他屍體上吐吐沫。 唐凱,趙過,押了第一輛馬車上的一女一子過來。他們一來就直直盯住女人的胸口。趙過立刻問:「鳥哥,你玩過女人嗎?」飛鳥冷冷一哼,聽到趙過和唐凱的出氣聲粗了許多,想也不想,便要上前把那女人殺去。 「哥!」唐凱剛不忍心地喊了一聲。趙過閉著眼,一下打爛旁邊小孩的腦袋,激動地吼道:「殺人除根!」 點擊察看圖片鏈接: 悠U書猛 uutxt.com 全蚊吇板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四 (1) 字數:4810 在所有交鋒當中,武力是壓倒對方最直接有效的手段。通過武氏的滅門來打壓地方貴族聯盟,樊英花的策略無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起到最有效的瓦解作用。但這畢竟不能讓地方貴族,豪傑士紳心服口服。何況他們中的許多人即使和武氏沒有直接和間接的關係,也會因僅僅想在鮮血和欲加之罪中保全身家而冷漠處事。所以,瓦解了他們的聯盟後,卻也使樊氏更加孤立,地方控制更鬆散。 很多人漸漸看清事件的本質,致使自己對國王的熱情急劇消退,想遠離這個風險很大的圈子,也好避避風頭。但,又沒有幾個人真正敢一縮頭躲到家裡,任誰找都不再拋頭露面?幾家特大家族很快放下自身恩怨,暗中碰頭。想來想去,他們覺得還是應該找上一個和樊氏能說上話的人出來為大伙的主心骨。 隨即,他們就想到一個人,並很想推舉他出來。這個人就是蘇孔。他曾經以朝廷使節的名義出使過蠻族,寧願折了雙腿也不損害朝廷的臉面,以致榮休回家。他現在就在城南農家閉門隱居,很少摻和地方上的事。但有這樣的往昔,有這樣的背景,在這樣的境地,人們又怎麼忽略,又怎會不或多或少地聯繫到他的硬氣?幾個郡裡的頭臉人物碰頭結束,就讓他在郡裡打理產業的女婿去請自家的丈人出山。 李尚長也留意到了這種不安。就在當天晚上,他和宋濤的聯手邀請一些人。這些人,顧不上蘇孔女婿那邊消息怎麼樣,都不得不帶著忐忑不安出門,聚集到宴會場地。 洞開的正門也沒怎麼華麗的裝飾,就是結了幾盞照亮的青燈。人們不會有心去看這簡陋的佈置,都默默低頭進門,感受著和歷來請客的熙攘截然不同的氣氛。寒冷的院落裡,一個小吏拿著名冊念名字,幾個蒼頭張羅拼湊的宴席,幾個女子托著托盤,食物出入。 宋濤雖然臉色很不好看,但還是出門迎客。因倉猝裡來不及整肅衣冠,他穿著官服在眾人面前曲盡婉轉之意,可也顯不出什麼莊肅。門前的燈在冰下悠晃,透著不安。幾個後來的漢子膽兒大,過了宋濤身邊就低聲說:「你們看這狗官,還穿了官服,不知道還記得記不得自己是誰家的臣子。」 宋濤並沒聽清楚他們說什麼,轉眼去看,正看到一名穿簇新紫狐裘的傲客向他投下蔑視的眼神,不由一哂。他是並不心甘情願地做這些的,見別人都這麼看他,敏感的心裡全是無奈,但能做的,也只是回過頭給又來的人打招呼。 李尚長沒有提前出來,直到接到大伙都到齊了,才在的喊報的聲音中帶著兩名家將走過廊下。這時,迴廊上匆匆奔來一名老蒼頭,一直跑到他身邊才說:「老爺,咱家唐夕把女兒送來了,就在後庭。少主正在安排她事情。」 「是嗎?這麼快?!」李尚長說。他是想將這個家將家的女兒先收之為女,然後再嫁到王室的,這就給旁邊的蒼頭說:「不忙。先找個人開導她幾天,講講規矩。畢竟咱家的人也還沒見過什麼排場,禮節,得學著點。」 「噢,對了。他們還在半路上救了兩個女人。這兩個女的親人被賊人殺了,一個勁地叫老爺給她們報仇,這怎麼辦?」蒼頭問。 「主公既不是他們爹,又不是他們爺,給他們報什麼仇?給她們點錢,打發了算了。」旁邊的人說,「放她們出城回家。」 「這?!她們要見米喜,黃德偉等老爺,說是他們叫他這一家出城去見老岳父的。」蒼頭又說。 李尚長想了一下,晃了晃手裡拿著的,代表權力的銀色小斧,半旋了個身說:「先讓她們呆著吧,稍後再說。」這時,他想起了事情,便又問:「英花回來了沒有?!要是她回來,就讓她去看看!」 ※※※ 樊英花次日早晨才回來。她睡了一覺起身,找來家中的重要人物瞭解一下情況。立刻,她就知道,因官府,貴族,鄉黨的怠慢,招募之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分配下去。想了半天,她摸不出自己為何沒有什麼成效,便問:「我提回來的人頭給人看了沒有?」 「掛到府衙前面的大旗桿子上了,只遠遠圍了十幾個人看!」一名男人回答說,「而且——」 「好!我知道了!」樊英花喪氣地一擺手,打發人走。在吐了一口氣後,她又將人喊回來問:「而且什麼?儘管講。」 男人在她反覆的威嚇中說:「小姐,主公那裡不好交待,你還是自個問他老人家。」 「好了。我也知道。」樊英花說。她一想就覺得是自己招婿的事,便去找自己的父親。李尚長正揉著腦門發愁,見她來說這樣的事,心裡苦笑,想:女人最終是女人,最關心的僅是這個,竟一點也看不出父兄的為難之處。 想歸想。他便說:「你就不要管這個了。怎會少了俊秀男子,委屈我的寶貝女兒?我打算在這些官宦人家未婚的子弟中挑選,已經在張羅了。」 「噢。我來給父親說一下。我已經找了一個!呆會,我讓他過來給您老人家磕頭!」樊英花說。 「誰?」在場的幾人都吃了一驚,迫不及待地問。 「我家那個餵過狗的小子,還不錯。關鍵是他可以通過我隨口許諾的考驗。」樊英花心裡也不踏實,只好掩飾一笑,提前解釋說。 話音剛落,李尚長「砰」地站身。他指了樊英花「你」了好一會,最終說:「咱家雖然在此地認識點把人,卻也八竿子綁不到一塊。武氏一滅,要想收人心,少不了要結家親戚。這個?你不願意也罷,可尋了個腌臢野小子是萬萬不行!」 他掃了一眼座中人,腦中浮現出飛鳥拔劍指著他鼻子的模樣,壓下怒燥,好心解釋說:「我看過他。尖嘴猴腮,冒冒失失,不像個正常人樣。身子也『糠』得很。你看他那肩膀,整個就是沒長成樣。還膽小如老鼠啊……」 「可我當眾許諾的話不能不算。何況,他還算救過我。」樊英花眼顧其它,嘴巴卻不停。說完,她看著神情不能自制的父親下巴發抖,心裡湧上許多內疚。 「我不答應!」李尚長暴躁大喝,他四處走了幾步,掀了案子還不夠,左右看看想撈到什麼東西,最終竟拔出一把劍。「主公。不能!」隨著一人滾雷一樣的求饒聲響起,左右皆驚,立刻擁胳膊,抱腿阻攔。 樊英花在眾人勸她走時走的。李尚長扭過頭,懊悔說:「早知道,我就在昨日,趁他無禮的時候砍他的頭!」 ※※※ 飛鳥正悶悶不樂地和唐凱,趙過兩人會飲。酒酣之際,心中煩悶的樊英花過來。她的寵人死了,受了氣後找不到地方消勁,只好打算找這個不成器的飛鳥撒氣,一進來看到三個唉聲歎氣的人,便低聲說:「滾!」 唐凱立刻站起來往外走。趙過卻「嘎嘎」笑了下,也不知道整出了哪門子心思,衝著唐凱的背,幸災樂禍地說:「這小子,又做了欠揍的事!」 樊英花上去給他一腳,低聲說:「還有你!」趙過立刻啞了,站起身,瞄了飛鳥一眼往外走。飛鳥暗叫著不好,也站起身,扮成相似的樣子低著頭往外去。 「你給我站住!」樊英花掂他回去,問,「擊賊的事,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打不過。肯定輸。」飛鳥低著頭說。 樊英花打腦門裡都冒火,給了他一巴掌,怒洶洶地說:「還沒打,你怎麼知道輸?!你以為我會讓你去,你這個混蛋羔子。除了吃了喝,喝了吃,能有什麼用?」 飛鳥摸著熱辣辣的面龐,怒看她,看她豎著整條的眉毛說話,心裡掀起小九九。但隨即,他想到自己不能給她較真,便低聲不語。停上一下,他眼前閃過自己出城殺人的一幕,便說:「的確打不贏。他們投降也不過是看國王在,圖個自保而已。你也不說一說他的罪狀就當眾殺人,已經大失人心,怎麼可能打勝。」 這一切都是樊英花的主意。剎那間,她湧起惱羞成怒的紅雲,邊猛地給過飛鳥一拳,邊說:「你這找死的小子。說什麼呢?!你說什麼呢?!」 「我在給你講道理。你呢?!你也給我講你的道理嘛,不要動手動腳的。阿爸,沒教過你貴族的禮節。」飛鳥退了一步,振振有辭地說。 樊英花愣了一愣,被照搬來的話噎到。她跌坐在飛鳥擺酒的小木板前,拿著三人來之不易的酒喝,反過來問飛鳥:「那你說怎麼辦?我們難,賊人更難,難道他們還一呼百應不成?一幫烏合之眾,有何怕的。真正讓人擔心的是州里,其它郡!」 「你說山賊?!」飛鳥「嗤」地一笑,說,「他們要到郡縣和人口稠密之地,聚上萬人也只是一轉眼的事。」 「胡說八道。」樊英花輕蔑地說。飛鳥冷哼兩聲,不理她就往外走。樊英花本來就是想找個出氣包,怎麼能讓他走,便一把拉回來,威脅說:「講呀。講不出道理,我把你給煮了。」 飛鳥沒骨頭一樣坐到她對面,反問:「講了道理,你也不煮你自己。我為什麼要講?」 樊英花被他這骨頭哽得吐吐不掉,吃吃不下,便掣出短劍放在他脖子上嚇唬。劍上寒氣很重,吞吐著她猶豫不定的心思。她想了一下,還是說:「好!你講出來,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 「太少了。兩件。」飛鳥脫口講價。 看他一付貪小便宜的窩囊相,樊英花覺得好笑。她「恩」了一下,說:「說吧。」 飛鳥點點頭。他對樊英花的許諾還保持著幾分相信,頓時大喜過旺,心想,一要要出「笨笨」,二嘛,讓她放我回家。於是便說:「山賊能殺人,搶東西。」 「哎!我說你這話就怪了。你剛才還不是說我殺了人,失了人心嗎?」樊英花「去」了一聲,覺得這人的話很沒邏輯,打斷說。 「是呀!」飛鳥說,「你殺人確實失人心,我說錯了嗎?」 「那山賊呢?殺了人還越來越強?」樊英花無奈地「噢」了一聲,見他低頭充老實就是一巴掌。 「是呀!」飛鳥揉揉頭,點頭說。 「胡攪蠻纏。我今天非把你煮了,我要看煮能煮死你不?」樊英花說。說到這,她一把抓了飛鳥往外拖。 飛鳥真嚇了一跳,連忙說:「大姐,大姐。你先聽我說完嘛。」 樊英花見他折身往裡掙,用兩手扣住他背頸的領衣,使勁地往外使勁。兩個人又是勾拐並用,相持相抗。唐凱和趙過並沒有走遠,早就趴在外面看,看這光景,都很擔心飛鳥的性命,這下便出來替飛鳥求饒。 「絕對不能煮!」趙過最終一語定音,扇動兩隻胳膊,攔在往門口的方向上。他看住樊英花,目光出了奇地堅決,語氣說不出的斬釘截鐵。 樊英花想不到他敢這麼大聲,竟然還是命令的語氣,便停住,森然問他:「你說的算?!還是我說的算?」 「確實不能煮。小姐,一個老鼠壞一鍋的湯,能煮下他的鍋煮的就是一大鍋的湯。浪費!」趙過振振有辭地說。 飛鳥「撲哧」一聲笑出聲,接著看著他嚴肅的面孔狂笑。唐凱也忍不住了,也發狂一樣地大笑。但趙過的表情卻依然嚴肅。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地看著笑得不知道怎麼好的夥伴,也笑了兩下。樊英花吐了一口氣,一腳踢了他個跟頭,哭笑不得地說:「浪費什麼?沒人喝也不叫浪費!煮的不是糧食,哪來的浪費?」 飛鳥歇了一口氣,掙脫她的手,說:「聽我說,說完再燒湯也不晚。一點也不浪費,趙過要一個人把他喝光。」 趙過連忙答應。樊英花便看在趙過「喝湯的面子」上罷手,盯住飛鳥,讓他「有屁快放」。飛鳥移動了幾個蓮花步,搖頭晃腦了一陣子說:「山賊可以殺富戶取糧食。驅民以口糧。教教你吧,歷來要造反的,是有許許多多為了吃飯而活命的人的。」 U浟書盟 UuTxt.CoM 全汶自阪月牘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四 (2) 字數:4215 樊英花沒有說話。確實,糧食!以糧食為目的和手段,山賊完全可以靠殺人取用來維持他的擴張。燕行山東麓靠南,是被戰爭波及,而又經受大旱的地方。一路饑民,不安分的人不少。相對己方招募和徵用都需要做的各種準備,他們只需要刮過人口稠密的地方就行了。己家若不能在短時間募上一些去人,不能在短時間裡緩和忿慌的人心,的確沒法對抗收編過大量餓民的山賊。否則,哪怕即使贏了,也會讓自家繁衍多年的力量損失慘重。她意外了一下,轉口就問:「誰給你說的這些?!」 「不管。兩件事情!」飛鳥得意地說。「答應我的兩件事情。」 「對,對!」唐凱飛快地說,他央求一樣看住飛鳥低嚷,「我姐姐!」 飛鳥腦門一緊,這才想到還有唐凱的姐姐。他看看祈望的唐凱,幾乎要狠狠地給自己幾個巴掌,暗恨自己怎麼不多要一件事,便反覆在嘴巴裡吐著幾個字:「第一件……」 苦水澆過心房,慢慢地滲透。說到這裡,他還是有些不甘心,便開動腦筋,玩了個花招說:「第一件事就是再要三件事。」 「混帳!別來這一套,否則我反悔!」樊英花淡淡地說,「還有,告訴我是誰告訴你的,我就答應你兩件事。」 飛鳥一下沒了辦法,只好說:「是我自己想到的。」他眼睛有些黯然,看了唐凱一下說:「要答應我兩件事,一,不要送他的姐姐去國王那;二,把我的馬兒還給我。」 樊英花想了一下,點點頭,也沒有追問自己的疑問,轉身走了出去。唐凱熱淚盈眶地歡呼,上去就抱住飛鳥叫。趙過則誇張地咧著嘴巴,一個勁地用拳頭打唐凱的背。飛鳥也跟從他們高興,可心底還是莫名地失落難過。 他喝了剩下的一些酒,在轉身的機會裡悄悄地溜了出去。天已黃昏,格外空蕩的天空中又起了冷風,滌過他裹了又裹的衣服,蕩過他的心頭。他在一身清冷中抽鼻子,在眼球發澀中深深呼吸。 找過來的趙過看了一眼就藏身回去,給後面的唐凱吹了口氣,說:「他好像已經是將軍了!」 唐凱點點頭,朝飛鳥走過去。他站在飛鳥身邊,心中也滿是疑問,欲言欲止地說:「不用擔心!」 飛鳥知道他誤會自己擔心的事情了,強顏笑了笑,心想:是呀,這並不純是他們太爺的事。自己做了將軍,怎麼能老是想家呢,難道就不考慮考慮怎麼打仗?是應該負起責任。想到這裡,他點頭下定決心,回頭把胳膊搭在唐凱的肩膀上,說:「在這樣的境地,我應該豪情萬丈才對,即使為國家戰死沙場,也是一個好漢應有的心願。你是做一個好漢呢,還是跟著太爺圖謀不軌?」 唐凱看他熾熱發亮的目光,微微有點失神。受飛鳥的影響,他也不認為太爺的做法是對的,所以,每到了類似的時刻,他就自心底湧出苛責,無可奈何而又有些自卑的念頭。少年人的心是最不甘聽任現實的,也因此最苦悶,他心裡不是沒這樣想過:我祖輩怎麼會是一個叛賊家的家臣呢? 看唐凱一聲不吭,丟骰子一樣背過身站到一邊。後來的趙過想不明白,便走到飛鳥身邊問:「他又怎麼了?也想做將軍?」 「好啦!?找地圖去,我們都做將軍。」飛鳥頓覺是個好主意,激動一喊,邊往馬圈那裡走,邊給唐凱和趙過揮手,讓他們跟自己出去找地圖。 接下來的一天,他們三個白天四處參合忙碌,夜晚窩在房子裡研究討來的地圖,煞有介事。但事實上,上面的人也有意無意地想把他架到名義地位上,安排過話,誰也不曾把他這個欽命將軍當成一回事。 就在他到哪都碰到能搪就搪,能糊就糊的事,還沒正式見過自己的兵時,沙通天的人已經聚集了一些人手,開始以巖陽為踏足點,向外伸出了利爪。短短的三,四天,附近貴族的山寨被攻破了多座,多處鎮縣被佔,接壤各縣的官吏富戶人心惶惶,多有逃離。 惟有野牙當地還算太平。在被別郡的人馬拖住的同時,沙通天並沒有移兵向野牙這裡挺進。畢竟,他雖然惱恨李尚長不夠義氣,拒絕他分一杯「勤王」羹很不滿,但仍然還覺得自己和李尚長同屬「桿子」(土匪)一類。他覺得,在官府勢力還很強大的時候,他們未免不是唇亡齒寒,自相殘殺是下策,讓對方為自己吸引一部分兵力,拱衛身後才是應該。 年下,他在巖陽麻樹寨東南聚集了「過天狼」,「貪吃豬」等大大小小的桿子,開了一會,自稱甘燕會盟。這些人以太牢祭天,推舉沙通天為「通天大王」,提出「替天行道」的大旗,真正造了反。 這時的沙通天實力大增,通過對饑民又夾帶挾裹,人數已經暴漲過萬,整個把持了東到蕩山川,麻樹寨,經過巖陽到中北縣的勢力帶。自覺自己的力量已讓李尚長無法抗衡,他信心一硬,折身回頭,以勸降為先導,威逼野牙。沙通天的意圖很明顯,一旦打下作為北面幾郡的交匯重地野牙城,可向北逐次用兵,形成一個割據格局。 在這樣的緊張形勢中,李尚長一改態度,到處宣講以德服人。他已經在各處郡縣中募集了一隻兩千餘的軍隊,以保護者姿態自居,雖然還沒有什麼以德服人實際行動,但在讓人靠攏的姿態上已經做得足夠。 可,正是許多人正打算向李尚長靠攏,以抗拒沙通天之流時,秦綱脫去繡有五爪金龍的外衣,頒詔自咎,去王位,派人來見秦汾。在外人看來,他已經窮途末路,被數萬大軍包圍在備州和登州交界之地,有這樣的低姿態也是必然的。但事實遠不是這樣,這又是一手政治準備,雖然顯得很突兀,但也為了吸引秦台的注目,為將來的打算做好準備。 他以前的名聲雖不甚好,但和他接觸過的人都清楚他的幹練和能力。可畢竟,為了幫助一個即將失敗的人賭上己家性命,這是很少人去做的。所以呢,他如今的四面楚歌並非是人們的背叛,而是對這位王爺的不甚看好。 在正大光明的派出使者的之前,他確實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處境相當不妙。所處的白坯城已經一片頹廢,渾無鬥志的士兵,有得無處可駐,就蜷縮著身子坐在店舖下,牆角邊。周圍的文武官員一聲不吭,白天睡覺,夜晚想著如何私下逃亡。就連正在他身邊侍奉左右的李衛,也把灰暗掛在臉上,不知道自己的結局是不是跟從主子自盡。 但誰也沒想到轉機說變就便,一紙染滿鮮血的邸報就在這樣的漫天紅霞中送到。 到了晚上,當秦綱只留下李衛在身邊時,他面龐上也多出許多的陰沉。他已經在殘酷的爭鬥中磨煉出剛瞻的性格,即使在這樣的敗局裡,心裡也是一樣地堅凝。李衛知道,再沒有人能真正看到他的歡喜和憂愁。他這個善於揣摩的人想了半天,也拿不出口自己的安慰話,想了半天,就拿這份過來之不易的邸報說:「主子,我給你讀讀這好不容易弄來的邸報吧,省得你再勞神。」 「好!你要是能讀下來有賞。」秦綱知道他是個混人,遍答了一句,一邊坐著捏揉眉心,一邊聽李衛用自個吐字不清的聲音開讀。 李衛讀了半篇,真的卡住了。他展著一張大紙,爬過來攤在地下問:「主子,這是什麼字?」 秦綱低頭看了看,本來嘲弄的神色慢慢消退。他一下蹲在地上,眼皮撲簌地動。李衛連忙挪在一邊,半句話也不敢說,心中卻想:又有什麼壞事了?一定是大事,否則主子這樣的人是不會這樣激動的。 他在邸報上搜索,掃過幾行字,找到主子正看的消息,那上面刊載了秦綱利來挖掘秦林罪狀的狄南堂叛國一事。秦綱看了良久,仰天大笑。李衛一下跟著笑,邊笑邊松氣,一個勁地說:「一看主子,就已經成竹在胸了。」 秦綱多次派人和夏侯武律聯絡,但條件都難以談妥。原因不是他不看好秦綱,而是在修整待機,等待更大的利益。毫無疑問,這是個非常人,儘管自己摸到他和自己哥哥的感情很深,但還不算真正判斷出他的反應。在考慮過後,秦綱笑過起身,眉頭又緊緊蹙上,雖然他在感覺上覺得這是可以利用的良方,但到底能不能激怒夏侯武律?他真還不知道。 他尚拿不準為夏侯武律的反應,自然也沒更往深裡考慮。但兩天後,他就陷入了另一層的顧慮中,夏侯武律比他更早知道此事,全軍俱已縞素,大軍正在集結,但是從在欒起緊急的反應中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這下,一個無法忽視的問題就暴露了出來,就是這個「勾結外兵」,甚至對付無意參與王權更替爭鬥的欒起上。即使是天子,那他也是做了一件難逃其咎的事兒,自己這個得位不算正的人怎能輕易去做?他深深一思,立刻想到如今也舉步艱難的秦汾上。 他這去王位,支持離京的秦汾討秦台。這樣,他也好在和秦台對壘中名更正,還把引發夏侯武律肆虐的責任也轉給秦汾。 帶著這樣的使命,他的使節也給秦汾送來了一絲清風。這個窮途末路的王爺好歹也代表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支持,甚至影響到周圍幾郡的官員,對秦汾打開局部局面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幾天後,秦台的人也到了,卻是嚴令地方官員護送秦汾回京城的通諭。但他已經晚了。因為沙通天的強大和秦綱所搶佔的先機在秦汾對他的惡感中昇華,將他的打算擠成了空話。中央接國王本是天經地義的,但秦綱宣稱退位支撐秦汾,已經是表出秦汾的不回不是小國王的意氣用事,而是一起對抗。如今,加上沙通天的一逼,幾郡在何為正統的意識上陷入危機。 幾郡中群雄並起,官員攜地望秦汾時,李尚長卻在沙通天的進逼中走入到不得不戰的苦悶中。毫無疑問,內部形勢也迫他與沙通天一戰,在年下取得決定性勝利。否則,他無威無望,很快就會被擠出大權在握的圈子。 年下,又是一場大雪壓過。沙通天和李尚長冰凍三尺的寒氣終於積累到了程度,兩支人馬徹底決裂。緊接著,隨著沙通天的五千人分成兩支向郡中移動,李尚長也帶兩千餘迎敵。李尚長本家有一支一千多人的人馬,另外招募了兩千雜兵,加上一千多團練官兵,郡裡總共也只有四千人左右。兩千人的主力也已經是可以調集的上限。 飛鳥主將的職位還是在戰前被換,但有樊英花在背後支持,他還是在名譽上成為守護左翼的小將,領了連軍官也不怎麼認識地二百餘雜兵。但樊英花仍對他不放心,自己則換了盔甲根過來,以監軍的身份跟隨左翼前去戰場。 U優書盟 uuTXt。COM 銓蚊吇扳月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四(3) 字數:4613 陪同她的軍官叫趙高,是李氏的家臣,三十歲左右。他有一雙劍眉,寬闊的前額帶著沉著而剛毅的神氣,一看就是個武藝不錯的武士。他在一群亂咋咋的人邊行過,邊行邊四處看,眼神裡都是不高興。 樊英花問洞悉的口氣說:「你擔憂什麼?」 趙高立刻看了一看,看向遠遠在人拱下打馬的飛鳥,壓下自己不服氣的心思,強笑了下說:「人少。」 樊英花笑笑。兩翼人少也是飛鳥通過自己在父親那裡實現的意圖。她自然不認為飛鳥更想消耗他們家的力量,而是順著飛鳥說服她的意思想:你懂什麼?兵力不足,非要靠自家訓練有素的武士快速衝垮對方的中堅,兩翼雜兵若不通過甄選的,人數一多,一打起來便會控制不住士兵的雜亂和潰逃。此戰目的在於勝敵,而不是絞殺敵人的有生力量,側翼只要能在敵人的快攻中抵擋一下就行了。 說完後,她帶著欣賞的角度往飛鳥那裡看去,一眼看到一面亮出紅纓和槍尖的黑底大旗,旗心裡還繡了一個大大的「狄」字,不自覺地在嘴角上掛出笑意。 這桿旗幟由趙過握著,他一動不動地騎在馬上,一隻手牽著韁繩,一隻手緊緊地扶著這幅大旗,幾乎跟個假人一樣。飛鳥看看盡心盡力打旗的他,再看看旁邊唐凱,心中生出一些內疚。畢竟,中軍中就有他們的親人,所謂的消耗李氏力量,也是有可能讓他們的親戚喪命的。 但細細說來,在二千人規模的遭遇戰中,決戰時間相對大戰短,戰場空間拉不闊,士兵們往往憑借一股勁,左翼二百,右翼三百人,即不算是沒有絞殺,包抄敵人的力量,也不算過於分擔中軍的戰力。 但在這時,他真後悔自己當初預計時有些不負責任的常規建議,不禁後悔地想:若是敵人真能一戰即潰就好了。 他看著抱在懷中的與四周寒冷一樣冰冷的長槍,大聲以宣換緩解壓力的兵士,不動聲色地想了一會,便指指戲班子裡找來的鼓手,給唐凱說:「讓他打起鼓!」 隨著鼓聲有節奏地敲大,飛鳥頓著聲音,傻子一樣地喊:「嘿,嘿,嘿!」這一手是給他父親學來的,是可以讓士兵在節奏和喧噪聲勢中忘記害怕。趙過用充滿疑問的眼睛看看飛鳥幾下,隨後也「嘿,嘿」地喊。 少頃,一大片的「嘿,嘿」聲就像船工號子一樣蔓延,士兵在這樣的「嘿。嘿」聲裡,敲起可以敲得一切。樊英花思考的心神立刻被這樣的喊聲打斷。她吸了一氣,四處看看這一片整肅的人聲,漸漸聽到整齊的踏雪聲。 ※※※ 郡城牆高,尚有十餘部發石機,和一些下縣的縣城不是一個概念。別說是冬天,就是春秋兩季,對於缺少攻城經驗的己方來說,直接攻下也不失一件容易的事。沙通天心裡自然明白,他的兩路人馬中,一路由自己率領,進逼平城鎮,一路由三弟石彪帶領,進軍馬甲屯。 馬甲屯在郡城西南,離郡城較近,一旦被打下,往西相當大的一塊區域就會與野牙郡斷掉,等於剖下了一圈外圍。所以,沙通天不怕李尚長不救,除非他放棄主動,完全龜縮到野牙郡。 李尚長一出城,他就得到了消息。聽斥候回報對方在著急趕向馬甲屯,通天大王並不著急破鎮,只是反覆偵察李尚長的行蹤。他讓石彪以兩千人去打只有五百戶左右的馬家屯,的確有小題大做的味道,毫無疑問,這個姿態不過是想調動李尚長救援馬家屯,而自己從東南截其歸途而已。 看著野鳥漸漸入籠,他便悄悄從平城鎮移撥。平城縣離郡城差百餘里,但截擊就近得多了,大軍開撥一路,沙通天心中就充滿了把握。一路行過,看著左有毛一鞭,王大虎,右有張根,李壞,他心裡很是得意。 大軍蝗蟲一樣開了一路,等過了黃馬崗,已經到了半下午。見所料並無偏差,而李尚長已經是甕中鱉,他便停下大軍休息一陣。 此軍已經在雪地上行了將近三十里,確實也夠在乏的,休息做飯時,不少人都拉著破衣爛布縮在一起取暖。埋了鍋,整袋的辣椒在煮過的雪水裡一下,一個個凍得發抖的男人便就著乾糧搶湯喝。沙通天也弄了一碗辣湯涮寒意。嚼著牛肉下肚後,他整個頭上都冒出熱汗,感覺要多爽有多爽。他看著土匪們吃喝完畢,四處給他們打氣。 正在這時,一支人馬在馬甲屯的方向上向他們這裡行來。這一支隊伍的行軍結構就像狗人那裡的怪鳥一樣,中軍為身,而人少的兩翼就是那怪鳥身上一走一動的短翅。 這足夠意外的。放哨的回來一喊,沙通天熱汗一斂,頓時懣了一下,他大聲叫著:「不要慌!」又反覆地告訴大伙對方一定沒有吃飯。但喊是這樣喊,他心裡沒底,不停地問自己:「難道姓李的看到了天黑了,因為怕黑要回家?」 這一代有一些稀疏的干林子,旁邊是十來塊以頃論的地湊起來的平原。依上這樣的特徵,在這裡放過牛割過草的人都能叫出這裡地主的名字,但他們現在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些。沙通天和他們不同,已經被土匪生涯鍛煉得相當老練,他僅靠感覺就知道,此地開闊,是決戰的好地方。 他邊估計敵人距離,便讓人做好戰鬥準備。見對方沒有推進出人影,人馬暫停了一下,他一面察看前面地勢,一面佈置上己方僅有的幾十餘名弓箭手。一切都做完後,他看著亂哄哄的弟兄,心裡繃緊著想:打就打,誰怕誰? 想到這裡,他走著馬兒在人堆間,沖眼睛瞪大的弟兄們喊:「別動,別動。娘尻的,別亂動!用弓箭賺幾把再殺。」 折回來碰到土匪,樊英花的心裡有種怪怪的感覺。她多少年來積累的自傲心理慢慢打結,不自覺又去看在一旁探出頭看的飛鳥,略帶妒忌地誇獎說:「你還真算料敵如神!」 趙過無來由的高興,揮舞著「狄」字旗,替飛鳥說:「狄飛鳥夜裡教我看圖查字,我知道前面就是黃土崗。」 「還看圖查字呢?!」唐凱連忙用胳膊碰碰他。 「又咋啦!我怎麼發現,近來我咋一說話你就不服氣呢?!」趙過不忿地說。 飛鳥一點也不管他們的爭執,急忙問樊英花:「怎麼不趁亂殺過去?」 樊英花也連忙往中軍看,卻只能看到一片人頭,她「嗨」了一聲,很不平地說:「又是我哥!」 的確,李玉正在父親和叔叔面前反覆爭執,說:「我們不一定打得過的,乾脆找個人單挑,這樣也好保存實力。」 這本來是毫無疑問的荒唐話。但李尚長在樊成那裡也得了一句「單挑定然失手不了」,竟然一本正經地反駁開了。這當然是他無論在嘴裡和心裡無法承認的,沒有必勝把握的體現。良久,他才從自己對別人意見的反駁中驅逐這種不自信,開始下令進攻。 李家軍開始推進,一步一步前進,漸漸步入對方的射程之內。那隊弓弩手雜亂地射箭,箭枝沒頭蒼蠅一樣沒準頭地飛。一些倒霉的步兵赴雪而倒,在潔白上帶出鮮紅的血跡。沒有人號令他們衝鋒,但他們還是發出一片震天動地的喊殺聲,開始一躍而奔,向賊寇殺去。不少馬上的戰士竟然提不起馬速,在人裹動著移動。 霎時間,隨著沙通天的一聲喊叫,兩起不像軍人的暴徒沖在一塊,暴撲狂擊。兩邊只是大嚷大叫,呼號擠扛。特別是沙通天那裡,根本就沒有側翼,飛鳥領著二百來個戰戰兢兢的膽怯雜兵潰敵側翼都是多餘,根本就無須做什麼,幾乎可以坐到外圍歇一歇。 樊英花看看自己一方似乎佔了點優勢,不由讚揚一樣地說:「果然個個都是英勇的戰士,勝利就在眼前!」聽了此話,飛鳥差點一跟頭栽下馬。他也是算是槍林箭雨裡縱橫過的人,卻一點也看不到什麼「勝利」。 飛鳥心想:若是給我百十個弓箭手,片刻之後我就射得他們丟盔棄甲。就在這片刻間,他看出敵人的弱點,忽然放了心。敵人都是一小堆一小堆的,跟著頭目亂跑,連個旗幟都沒有。於是,他邊指揮二百多人向敵人的縱深穿插,邊讓鼓手擂響戰鼓,而自己便四處射箭,專門瞄準那些頭目模樣的。 這一片發出的吼聲驚嚇到敵人,他們果然現出慌亂。趙高帶了數十人簇住樊英花,慓悍異常地往人堆裡殺。他一口氣斬了三人,但在身旁官兵的不斷倒下和後退中殺入人們稠密處。當他殺不動時,回頭一看,便見到一大群人的背,不由輪刀狂砍。 樊英花被他們裹到人口,馬行不前,四處在人頭上劈了一陣子,終於搜索到了飛鳥的旗幟。正是她想殺過去時,她乘騎的怒花馬被一個賊人用槍刺透前胸,狂跳數尺,踐踏出幾聲慘叫後倒下。她沒有因為丟了馬兒驚慌失措,敏捷地跳身出來,在紛亂的人海中和刀光劍影中,仍很鎮定地向飛鳥的旗幟殺去。 她身上的薄甲已經被人刺破多處,胳膊和肩膀都掛了淺傷,可也終於殺到旗幟處。左翼的士兵跟來了百餘,他們就聚在旗幟這裡,個個因稀疏敵人的亂躲亂避而變得膽大無比,叫囂著四處攻擊。死在他們手下的賊人都會在一那間挨上五六刀,倒地倒得難看。 這時,她帶著自豪回頭看去,這才發現這裡已是敵人的背後。從賊人在前排簇擁成長帶行的對抗人牆處往後人數遞稀,到了這,已經是稀稀拉拉的。 她遙看一番,在敵人的戰線中,找到被自己這些人衝過的右部,那裡已經崩潰,但他們的左翼反佔了上風。樊英花這就很不理解,自己這些人暈頭殺過來就造成了崩潰,而自己的右翼人還多出了一百人,怎麼反被沙通天的人包裹起來了呢? 她回想了幾下那幾個貴族的名字,暗恨他們不肯出力,但旋即想到自己又一手制定的「以德服人」。「小姐!」趙高渾身是血,在不遠處瘋子一樣虎吼了一聲。他殺到跟前已經走不動了,哭嚎一聲道:「嚇死我了!」 樊英花知道父親在讓他保護自己,便將手往旁邊一指,責呵說:「看不到旗幟嗎?」趙高轉頭,一眼看到「狄」姓大旗插在地上,在寒風中招展出一半。他連忙看向樊英花,打算責辱這個在他眼裡「蛋子未必有胡椒」大的小子,但一眼看到小姐在人中搜索,面孔上堆滿了盈盈笑意。 趙高心中一蕩,從來沒想過自家小姐這麼蘇朗的一面,連忙順著她的視線看,卻看到了三人三騎。刀光亂閃,馬匹左右騰躍,飛鳥三個就在這樣的敵後,如同亂掣的閃電般,刮過一個又一個來回,每次都能帶來一片死傷。 飛鳥又一次刮過來,沖在樊英花面前,一舉自己的彎刀高喊:「我們贏了!國王萬歲!」樊英花知道這喊聲對敵人意味著什麼,她也有想喊的衝動,但還是站著給飛鳥笑。見到她展現出從來也沒有過的這種笑,飛鳥豪氣與色心橫起,竟在她噴了血的臉上找到嬌媚,用手勾了一把後才重新聚攏人馬,自後向前殺。 樊英花愣愣地摸過自己的臉上的餘熱,陡然一收笑容,湧起一陣噁心。她一轉頭,看到趙高在發愣,發怒地給他一巴掌。回頭看倒飛鳥的大旗向敵牆刮過去,她也只好奔隨而走,但心裡惱火極了,在背後猛喊:「狄飛鳥,你給我回來!」 百餘人的吶喊,衝擊,剎那間引起前面敵人的崩潰,和己方衝破戰線的人馬合圍。見戰線被撕破,李家軍就像洪水沖垮河堤一樣,撕開了一道口子,從口子中向兩旁捲去。 已晚的天色給沙通天極大的便利。他知道大勢已去,叫嚷著帶人狼狽而逃。 浟悠書萌 UUtXT。CoM 銓汶字板月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五(1) 字數:4376 關北設郡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裡,在朝廷在放地規劃出來六個縣中,只有防風鎮周圍妨礙較小,取得了一些進度。在鎮裡不遺餘力的幫助下,這塊延伸到山麓周圍的,周長千里以上的土地上,共規劃了兩鎮(其中一鎮正要建)十六個鄉,一百三十三的土圖(相當於村)和六個寨。經過同步進行的統計和編排,此地四十餘族,共計口十三萬,並成五千一百戶。 這是相當有意思的事。受委任來此經營的知事縣長董必留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十三萬成年男女怎麼一縮水,變成只有五千多戶了。要說龍青雲隱瞞戶口嗎?他要在人口上一併弄虛假才顯得真實,為什麼僅僅只將戶口縮水呢? 出了鋪石場,幾個隨丁跟了上來,董必留撇開這件事,琢磨起到這幾天的反常。他是放地第一位知縣,和名義上的代郡令楊雪笙窩在防風鎮上大半年了,具體來說,是無所事事。前一段時間,他和楊雪笙戰戰兢兢地看此地興起跑馬圈地潮,見大小人家都是提刀上馬搶地,混戰得一塌糊塗,連屁都沒放一個,也是無處可放。 如今,綱王爺那已經隱約透露點什麼,董必留真怕呀。他記得王爺給他留的八字箴言:「莫為剛折,權宜機變!」心裡卻在發苦,問:要我眼睜睜看人橫行不法?他捏了捏硬了腔的鼻子,把目光投向色澤像白絹一樣平地大雪,感受著這透骨的寒意,心想:北方真冷呀,可就是這寒冷,才結出無暇純潔的雪花。也許戶外呆上一陣子,非凍死不可!但我的血還是熱的,滾熱滾熱的。 「大人,楊大人怕是久候多時了!」旁邊的家人董六見他遲疑在那裡,連忙提醒說。 「楊大人?!」董必留苦然一笑,一旦這樣泛稱就讓他想起自己的至交好友,另一個楊大人楊達貴。他也是來過這裡的,也應該踏過這一路走過吧,他默默地想。楊達貴是和方白一起來過這裡,回去後被內亂牽連,已經被誅殺。兩個人曾經是莫逆之交,董必留每想起他,心裡就會痛。有人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然故人離去後的這種獨愴然最是讓人覺得孤獨哀傷的。 董必留有些看不起楊雪笙,覺得這個上司什麼也不操心,什麼也不管,就像木偶泥胎一樣。連圈地時,龍青雲順便圈了兩塊不小的牧地給他們的,他也敢要了。之後,對龍青雲打屯牙,和人聯兵入關的妄為,他都是一樣在人前笑,人後尋樂子,好像全跟他無關一樣,只是整日子就是到處詢問哪裡風景美,想著今天去哪打獵。這是什麼樣上司? 他死死地看住對面幾個渾身束裹著皮毛衣服的孩子流著清水鼻子在雪地裡玩耍,念叨道:「有言不可道,雪泣憶蘭芳。」他用這句古詩表達自己的苦悶和楊達貴的高潔的,字不過十,意卻千言。 在他邊舉步邊沉思的時候,迎面的孩子分成追和趕的兩撥衝過來,前面的孩子竟然躲去了他的背後。「滾開!」隨從的兵士大聲地趕人,趕了又罵。一個稍微大點,在背後追的孩子立刻站住了身子,帶著敵意喊:「你媽的。罵誰?」 士兵們正想還口,董必留止住他,說:「你們都是堂堂五尺男兒,犯得著嗎?」說完,他心煩地嚷:「趕開他們。」士兵不再說什麼,挺著長槍就推這些孩子。孩子們對神情嚴肅的他們並不害怕,個個不服氣地和兵器擠扛。一個大眼睛的小孩被推倒了,他突然狗一樣的怕過去,抱了個人腿,衝著衣服啃了一口。 雖然沒有啃上肉,兵士們也嚇了一跳。被啃的小個子提起這孩子,就給了他重重的一巴掌。其它兵士也有了辦法,三拳兩腳地踢踹,然後把他們留在雪地裡,跟著董必留揚長而去。 看幾個兄弟姐妹坐在地上,有的還帶了被人欺負過的哭相。為首的大孩子心裡騰起怒氣,拔了把牛角刀,「呼呀呀」叫著往上追。 董必留在前面走著,心不在焉。龍家人的反應真不對,也也說不出怎麼不對。好像有人死了,也好像是有龍青雲的妹妹失蹤了,反正他也弄不明白。面臨著要前去的卑躬弔唁,他是很不爽的,眼前見孩子們竟然不避官,心裡燒的全是厭惡。正走著,他只聽到背後的一聲慘叫,不由回了頭看,看到一個孩子倒在雪地裡,雪紅了一片,旁邊兩個兵士發呆地看。他搖了搖頭,問邊回頭看邊跟上來的董六說:「怎麼了?」 「傷著那孩子了。他提了把刀在後面追,咱的人只好給了他一下子!」董六說。 「身上帶的有錢吧?!扔給他一些。這些賊崽子。」董必留並沒覺得心安理得,但他一看這些流著鼻涕,又髒又潑的野小子們就有氣。這樣安排了一句,就「嗨」了一聲就走。 到了楊雪笙那裡,楊雪笙正在案幾上寫字,見董必留由身邊的人帶了過來,也是頭也不抬,只是高興地問:「老董過來了?」 董必留不用看就知道,這一定又是什麼景物遊記。他看對方只顧忙碌自己的事,扭過頭哂地一撇嘴,還是走上前兩步,頓在地下行禮。 站起來,他便等待楊雪笙交待讓自己來有什麼事。等了一陣也不見動靜,終於失去了耐心,說:「大人不是讓我來看你寫字吧?」 「噢,沒事沒事,我這寫寫畫畫也是王爺安排的。他說讓我多寫一些遊記給他,其實我也就擅長這點東西。千歲讓我來做這個郡令,也就是看上我這點貓本事。」楊雪笙一抬被此地太陽掠黑的面孔,微笑著說,「你先坐!」 董必留有點生氣,還是建議說:「恕在下冒昧說一句,朝廷讓大人來這裡,雖然看中大人的才華,卻不是讓大人做文章博士,玩玩樂物。董某還請大人分些心思,計較點實務。」 楊雪笙「恩」了一下,飛快地塗抹,最後凝重抬筆後,用一雙亮亮的單皮眼看住對方。他更能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處境,早就想好了遠離無可奈何的辦法,可每次見到激奮的董必留冷嘲熱抨,心裡也不是絲毫沒有火氣。 他忍住氣,放下筆,引董必留去坐,邊走邊說:「聽說龍家有人折了。我正想找你來,一起去看看,表表哀思。」 董必留也是打算去的,但話從楊雪笙嘴裡說出來,他渾身都不舒服,便一股血氣上頭,脫口便說:「我不去!他龍家人死一個也好,死完也好,和我沒關係。我不像大人,哪裡熱乎去哪。」 楊雪笙也被董必留頂得夠嗆,便不冷不熱地說:「和你沒關係,但和朝廷有關係。你愛去不去。」回過頭出神了一下,他說:「事兒大了呀!之所以過去,我是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和大人不一樣,大人是王爺身邊的紅人,凡事不用擔個什麼心。而我?可不能不小心處事!」 「什麼大事?敢做的他,他都做了!」董必留剛想坐下的屁股被烤了一下是,猛地站起來,吃了火藥一樣說,「我也知道有事!但再有事,也莫過於給朝廷打一仗,我們泱泱靖康,還怕這些塞外蠻夷不成。翻臉時,大不了把我等的人頭掛上,把你的留下。」說完,他轉身大步就走,猛地一甩袖子。 楊雪笙臉色一變,知道這是變了味地譴責自己貪生怕死,阿諛奉承,是預備給自己留後路。他看著董必留的身影,面色漲得通紅,等對方消失後才洩氣地手一指,結結巴巴地嚷道:「你是要我怎麼樣?提了刀子拚命?!」 發怒完,他還是緊繃下巴,衝著出去送客的家人擠出一句話:「不用送他,他兩條腿不是摸不到門。」 董必留出來,心裡的熱火怎麼也褪不下去。他想來想去,想到了田老,便想到他那裡,覺得從他那才能打聽到一些難覓的內幕。畢竟上次打屯牙,就是他給自己報的訊,可惜自己沒來得及把信送出去。 田晏風春上病了一場,走路都要人攙扶的,聽聞狄南堂的死,如同被雷轟了頂。他雖然博學多才,卻並在朝中為官過,自想是自己親手葬送了這個不世人傑的性命。昔日交往歷歷在目,他忍不住在心中祭奠這位共過事的道義好友,掙扎著起來,坐起身子,問人要自己的衣服和鞋子。 他是修過心的人,但老了之後也同樣脆弱如白瓷,說傷心,整個人兒孩子似的就想掉淚。他四處邊走邊摸,眼睛隨著極力忍耐的情緒,放在家裡的每一個角落。家中多了人家,多了裝飾,就連那火牆也加了壁爐,鑲上銅邊,再不是那一燒木炭吱吱響的灰牆小爐。但他卻依然記得那個來給他葺牆的人,這就好像發生在昨天,那寬渾的背還在眼前不停地晃動。他摸了牆,突然像丟失了什麼東西一樣,老淚縱橫,心想:那天他穿的是什麼衣服?我竟記不得了。 董必留去到那兒沒見到田文駿,只可看到一窩人都圍看老人在那兒擦拭眼淚。「田老!」他叫了一聲,便擁到他身邊來扶。田晏風一把抓住他的手,悲傷中的思路竟然有點兒不太清晰,只是連連說:「朝廷裡有奸臣!朝廷裡一定有奸臣!」 「老爺子!不要激動。」董必留嚇了一跳,心中卻認可田晏風的話,朝廷接連的變故,哪一件都讓人不寒而噤,若是沒有奸臣怎麼能這樣?他看看一臉都是歲月侵蝕跡象的老人,心中酸疼酸疼的,便誠摯地抓緊老人的手,好像自己的過錯一樣扭頭,嘴巴不由自主地抖。 情感這東西,可有曠百世而傷古,逾千萬里而感艾。此時,龍青雲也心疼自己的妹妹,心疼的同時,竟然湧出對那個人的忿恨,不斷地說:好了吧,你這下滿意了吧?! 他在幾天內見了許多人,大部分是狄南堂家的故人。但兩天下來,他越來越不放心狄家老二,心裡七上八下的。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土莽級別的人物了,如今對天下形勢的瞭解程度已經讓他消除了打敗猛人的自大心裡。他清楚地知道,目前為止,自己的地盤裡萬事紛亂,暫時是沒有資格南下,若夏侯一旦有了報仇的意思,自己真會陷入兩難。 他和狄南良自小交往,但近年來,矛盾和衝突越來越多。底下的人都不滿狄南良的跋扈,他在心底又何嘗不彆扭?果然又是必然,狄南良讓他去,派人來了就讓去。 但他真的不得不去。他苦著面孔,在雪地裡走了幾圈,心想:揮來喝去的,當我是什麼?這話是無法給底下人說的,要說他也是說成他要去「關愛」夏侯武律。他心煩意亂地揮手,招來家裡的人做出發的準備。 突然,有人通報,說幾個李家人要見他。「什麼事兒?」他問急忙進來的武士腥紅沙。 腥紅沙看住他,沉痛而悲憤地說:「朝廷的人殺咱的孩子!鎮上到處都是要討兇手的。他們要把兇手拔了皮,讓他們血債血還。」 龍青雲突然,猛地一咬牙,面孔一抽,想說什麼卻停住了。半晌後,他還是昂著頭,閉上了眼睛,緩緩地說:「找楊大人,找董大人。讓他們交出兇手加以懲治。要有法度,不可說報仇,就拉了有關無關的人給人家一刀。」 田晏風在人攙扶下尋他,站在門口看,對他們的話一清二楚。他眼睛漸漸就澀了,鼻子也在酸。 浟U書盟 UUtxt。COM 銓汶自板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五(2) 字數:4843 在自己的眼中,不管龍青雲再怎麼安靜,但也是反覆無常的梟雄,天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跟朝廷翻臉,什麼時候會造反。但這一剎那,他覺得對方變了。這個漢子再不是意氣用事的豪傑,而成長為一個可以治理國家的人物。 法度,一直是關外可望而不可求的東西。不管他是具備了一個君王的素質也好,變得可怕也好,他是自己看著成長起來的。田晏風默默地又看,當他看到龍青雲頭上紮起了爵後,發出了一聲歎息。 「田師!」龍青雲看到他,連忙吐了一句,快步走到他跟前,換成自己攙扶。他親熱地說:「您怎麼來了?有事讓文駿給我說一聲就好了。你這身子骨是硬朗,但也頂不住這吹暴人皮膚的刀子風嘛!」 「你剛才說什麼?」田晏風問。 「怎麼了?」龍青雲不明白,連忙追問。 入了內室坐下後,田晏風又問:「你剛才說什麼?我聽說有孩子被官兵殺了,你剛才說要怎麼處理?」 龍青雲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把自己的原話重複了一遍,看住田晏風,感慨夫子說衰老下去就衰老下去了。 「你怎麼會想到這樣處理的?」田晏風不捨地問。 龍青雲有些傷感,他轉移情感一樣四處看看,低沉地說:「我想到了我妹夫。他一直都給我說,人事變幻太快,人心悲喜不定。要想長治久安,非要讓行為,懲罰和褒獎有所依從,人心有判別的標準。這的確需要綱常,法度,禮儀,道德。」 田晏風有些感歎,眼淚撲簌欲下。他又問:「我聽說了他的事。你準備怎麼辦?聽說小姐還沒有找到,是嗎?」 龍青雲說:「我想還是先向朝廷要回他的屍體,好好發葬。我?不是不想報仇,可是——。此地乃交匯沃土,貿然向大國興兵,怕橫生動亂。我們這裡鹽鐵等物都需要關內的供應,一旦開戰,又能打多久,還是日後再說吧!」 田晏風知道這又是狄南堂曾用過的說辭,心裡「呼呼」地冒著各種念頭。 他出來後,風雪又緊。一片雪光裡,有藏在厚棉裡的幾個武士望門廳往裡進,見了他竟然齊齊打禮。他又是一陣的意外,仰頭任雪花沾過鬍鬚,看天喟歎:「狄兄,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可以安息了,此地必然興盛。」 ※※※ 夏侯武律冒雪趕回了飛馬牧場,家臣,親戚都已經聚得齊齊的。他面無表情地進了閣樓的大廳時,裡面的氣氛壓得人大氣都不敢出,數條漢子都齊刷刷站起身子,看到他那裡,只有狄南齊和余山漢疲乏衝著靈堂跪著,淚流滿面。 他掃了一眼,清楚地知道,余山漢是太過悲傷了,老三是崩潰了。隨即,一個家臣湊在他身邊低聲地說:「老余已經很久沒有進食了!」 他又何嘗不是。相連的血脈拴連的事實,讓他早就有了一種大禍臨頭的預感。等他從自己的內線中得到著噩耗起,大哥對他的嚴苛,愛護,因不願意使用筷子而給他一巴掌的往事便不停在他心頭翻過,盤旋,然後膨脹,讓他吃不下,睡不去。他一路回來,只覺得心淒楚得發脹,脹得幾乎把胸膛也裂破了。他用冰涼的手揮了一下,似乎是想揮去這恍惚一樣,卻反揮出了人影出來。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大哥拿了一個餅子,掰了一半給他,剩下的給了旁邊的弟弟,他吞吞結結地問:「哥你呢?」而哥哥卻還在那兒笑。 他終於忍不住了,在眾人面前掛上了兩行眼淚。 秦茉和他一塊兒回來,一下車就跟著他,知道他被折騰了數日,連忙挽上勸孩子一樣地說:「先進去休息,休息。啊?!」 錚燕茹看到飛孝站在父親的身後,渾身披著冰屑,心疼不已地挽到身邊,可和夏侯武律鐵板一樣的面孔一個照面,不知怎麼,竟一下暈了過去。一群女眷慌了神,連忙七手八腳地帶了她下去。 等龍青雲到達牧場時,夏侯武律正把自己獨自關下,以求冷靜決斷。 龍青雲帶人進了不遠議事的側堂,立刻看到十數個膀大腰圓的大漢,見他們全身甲冑,如同欲食羔羊的老虎一樣,或坐或臥,不發一言地等待著,他心裡就「咯登」了一下。 到了晚上黑,閉關三日的夏侯武律終於用了些飯,出來見人。他沒有給任何人打招呼就穿過眾人中間的道路上走到龍青雲的同側,只給拱過來的漢子們說了四個字:「血債血償!」 一言既出,下面嗡嗡著響。他沙啞的聲音不大,卻一下將包括龍青雲在內的一些人震撼。龍青雲心中不安,連忙好言勸阻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靖康雖然衰落,但不乏雄兵猛將。此次報仇,必是一場難以想像的血戰。我看還是先要回狄哥的屍體,好好發葬吧?」 人人都知道,他的脾氣更暴躁了,靠近時就能讓人感覺到寒意,就連牧場的狗見了他都不敢叫,也只有龍青雲才能這樣勸解一番。但勸是勸,夏侯武律卻也極不滿,冷冷地說:「我只要你出一萬人馬!願不願意隨你的便。」說完,他就大步出去。 龍青雲叫他不及,「唉」了一聲,吐了一口郁氣。狄南齊走到他身邊,好言解釋說:「龍爺別在意,我二哥腦子渾著呢。」龍青雲點點頭,心中稍安,覺得他還沒有犯渾,但還是鬱結了一股不痛快。 下定決心後,夏侯武律輕鬆了許多。兩日後,他把議定的各部人馬頒布而下,給出他們一個月內的準備時間後。而那時正是冬雪未化時,冬去春來,馬瘦食乏。被一圈部落首領鬧騰的龍青雲想都不敢想這樣的日子出軍,只覺得他是瘋了。 夏侯武律卻渾不管龍青雲和許多部族的首領多麼的不滿。他心中只凝了一股勁: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敵人!並在稍後將此話放遍草原。 十二月二十六日,他讓狄南齊率八百人襲擊了放地的千餘駐軍,並決意要將數百俘虜人全部祭天祭山。武律山下來了許多牴觸靖康人的下野各部貴族。他們暫時把預計的戰苦拋在一邊,觀看這盛大的人祭,覺得這些時而讓草原不得安寧的外來者的確應該流盡鮮血。 山下冰旗如浪。大雪混卷,無數羽花般的亂片從空中糊過人面。正個雪地雪上又蓋雪,混著腳印馬蹄,就像山羊啃過的草地。 盛大的祭禮就要舉行。在轟隆的流雲空翻下,一隊一隊的俘虜被押解出來,眼看一聲令下,一個一個的人頭便會斬落,一腔一腔的鮮血便要將此地的鮮血染紅。渾渾噩噩的余山漢陡然醒來。他看到績麻一樣的人眾,清楚無比地反應過是什麼事發生,立刻尋到站在一處平坦山台上的狄南良,跪於面前,泣不成聲地說:「我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個,承蒙主公不棄,引為左右,才有我的今天。您要拿這些祭天,我何以自處?!主公在天之靈又怎能安歇!」 夏侯武律看看他積毀銷骨的面容,和蓋過腮面的鐵茬亂須,伸手挽他,說:「我並不是要發洩仇恨,而是在進行一場戰爭。我放過他們,他們會不會在戰場上放過你們?!他們人的鮮血是鮮血,我們的人流的也是鮮血,與其讓自己流血,不如讓敵人流血。」 「可是……」余山漢木然。 「沒有可是,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我大哥的手足兄弟,也是我的手足兄弟。」夏侯武律邊說邊挽他起來。 「上天有好生之德。二爺,你就留了他們,分給各族做奴隸吧!」余山漢站了一下,卻又跪下。 「你不覺得這樣是在侮辱他們嗎?勇士可以戰死,卻不能苟且偷生!」夏侯武律哼了一聲說,「若是勇士,必然不願意屈辱地活著,若不是勇士,殺了也不可惜!」 正在這時,一人小跑上山,在夏侯武律身邊停下,眼睛裡滿是淚花。他一來就說:「辛爺思念主公,說去就去了!」 夏侯武律一下轉身,眼睛射出寒芒,不敢相信地衝來人大嚷:「怎麼可能?他昨天還在替這些囚犯求情!」 來人嚇了一蹦,連忙跪下去。夏侯武律收回自己的目光,任一股雪花衝擊在臉上,卻仍出神地看向白皚皚的遠山。過了良久,他才疲倦地說:「就分給各部族做奴隸吧,稍後以牛羊祭祀!」 雪漸漸小了,最後終於停下,祭祀的時辰到了。身著老綠色龍甲的將士一簇一簇擁在半山山台下,舉目上望。夏侯武律雪白的毛纓子微微飄動,渾身被雪光鍍了一層光環,開始祭拜。 山巒如炬,綿延如龍。天地昏黃,蕩生煙雲。夏侯武律看著下面素裹的群雄,突然抬頭望天,驚雷一樣怒喊:「哥哥!你等著!我給你報仇來了!」 三軍將士沖天怒吼:「報仇!報仇!」聲勢沖天,蕩得天地震撼,難知幾處雪崩,幾處獸驚。 秦台猛地一震,從床上驚躍。他似乎聽到何處的怒吼,似曾聽到漫天的殺聲。他爬起身子,看看新寵泰雪兒抱著腿蹲在角落裡,面色發白,也知道自己嚇著她了。 對他來說,狄南堂的死就好像雪泥鴻爪,做了攻擊秦林舊臣的武器後,早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他做夢也想不到數千里之外的事情,魂魄悸動之後,他就想起了秦綱和秦汾,覺得梗在心裡跟刺一樣。 他揉著眉心聽泰雪兒傾訴自己的怕,摟住就哄寵一番。黎菲是不用這樣的,她只會安慰男人,也許正因為這一點,秦台不知道怎麼就對她提不起興趣。看著她在自己的懷裡嬌喘嫩哼,他就覺得懷中這個嬌滴滴的人兒才是自己的尋了大半輩子的最愛。 正是他整個人都為了幾句撒嬌爛醉得一塌糊塗,渾然不願意想任何事情的時候,泰雪兒突然一撅嘴巴,推拒不休:「不嘛。不要碰我?!」 「又怎麼了?我的心肝寶貝?!」秦台大為意外。 「我不喜歡你的妻子,她總說我是狐狸精!」泰雪兒憤憤不平地嚷,「你說你多麼疼我,為什麼要我看她的眼色?」 「她年紀大了,妒嫉寶貝的青春貌美不是?!好壞她是我的髮妻,你就遷就她一下?」秦台現出那黃臉婆的面孔,無可奈何地說。 「那她怎麼不遷就我?她會彈琴嗎?她會跳舞嗎?你怎麼不每日都去摟著她睡覺?!想要人家的時候就哄人家,不想要了,就知道讓人家謙讓。」泰雪兒給了個白眼,爬出他懷裡,揉揉粉團一樣的鼻子,坐在一邊。 秦台抖了兩下兩人合蓋的被子,假裝生氣,可見她嘟嘟著花瓣一樣的粉唇,粉臉漲得通紅,只好安慰說:「改天休了她!讓你做晉妃!」 「不行。要我坐王后!」泰雪兒頭一抬頭,不依不撓地說。 「王后?!」秦台愣了一下,眼睛裡狐疑不定,問,「你要嫁給我小侄子?!」 「你別騙我。整個長月城都知道,國王被賊人脅迫。為了不讓他們要挾,滿朝的大臣都打算要推你做國王。皇后我就不指望了,我就想做王后!」泰雪兒樂顛顛地說。 秦台臉色一沉,一下變得嚴厲,連忙問:「你聽誰說的?你就不怕——」說到這裡,他也不知道泰雪兒要怕什麼,立刻爬起身子,臉色難看地就往外走。 「我數十聲,准回來!」泰雪兒在被窩裡偷樂道,說完,她這就在心底念叨,一直吐「九」還沒有見人影,心裡不由發慌,只得看住帷幄,拖延這個第十聲。可她等了半晌,卻再也看不到秦台回來,漸漸失望,低哼了聲「十」,埋在被子裡難過。 正在這時,秦台那熟悉的聲音在耳朵邊響起,說:「寶貝,你可不要把這些說給別人,知道嗎?」泰雪兒抬起略紅的眼睛,推著他笨重的身子說著「不」,最後才問:「為什麼?」 秦台歎了一口氣,不再瞞她,說:「時機還沒有到。國王是被人脅迫了,但有些人卻以為是我故意不接他回來。我們要等待,慢慢地等待!」 「嗯~~,再等,我就要老了。」泰雪兒帶著一絲不情願,貓兒一樣縮到他身上,膩乎乎地說。 憂優書盟 uuTxt。COm 銓蚊自扳粵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五(3) 字數:5079 自從有了泰雪兒,秦台便難以早起了,好在是年下,也沒顯出有不是的地方。日過了中午,他才叫人給自己著裝,捆好腰帶出去。 他到客廳時,一個家中的親信奴才正在看幾份特重的年禮,見他出來連忙住手,躬身站在一邊說:「使者今天回來了,帶了話兒,說國王不但不願意回來,還宣揚王爺的壞話,說千歲爺圖謀不軌。另外,綱王取消了王位,又轉到擁戴小國王陛下了!」 「這個反覆無常的傢伙!」秦台在心中念叨一句,有點兒上色。一轉身,他看到一個有真馬五分之一大的玉馬,便問,「這是怎麼回事?!」 「郭解郭大人給你送的年禮,說今年行馬運!」親信連忙說。 「這麼破費?這該要多少錢?他現在無官無爵,怕是花費了大半的家產。」秦台看住惟妙惟肖,通體剔透的硬玉馬兒,難以相信有這麼大塊的翡翠,由衷地問了一句,「這傢伙出手就是豪爽!」 親信連忙說:「郭爺說:『這玉通體無雜,惟獨有一對褐色的圓斑。』」 「是嗎?」秦台大為驚訝,搬著馬身從上往下看,從左往右看,看了半天也找不到什麼斑點,只好掰著馬尾巴再看,卻也只看到馬尾巴上灌過的整齊刀紋。 「爺,你再找也找不到。」親信一臉神秘地說。 「怎麼會?!特別小?」秦台回頭問,這就讓旁邊的人去找自己的水晶片,也好不放過一絲一毫,突然,他看到活靈活現的馬眼,不由愣了,問:「難道是它們?」 「爺,您真厲害!」親信誇獎說,「小的找了半天。還是在郭爺給小的說了一句話提示下,找到的!」 「什麼話?」秦台好奇地問,郭解是市井人物,送禮送也這麼講究,這是他所想不到著的,這也算是他對郭解的滿意了。 「望眼欲穿!」親信瞇縫著眼睛說。這話是給秦台登基發的信號,他這樣的人精自然不會不知道這句話的別有用意,但還是假裝不知道地提到這,就拿出迷迷登登的樣子想,想了又說:「我當時沒聽明白,就問郭爺。你說他說了什麼?」 「說什麼?」秦台抑制住異樣的表情,順著他的意思走,心裡卻想,什麼走馬運?還不是讓我馬上登基?!但你一個人的望眼欲穿,怎麼會有用? 親信湊在他面前對了個面孔,諛笑著說:「告訴千歲爺,他告訴小的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秦台一愣,這會他才不相信郭解這個水平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便一下嚴肅起來,挺了幾步,卻想不明白這「它山之石」到底是指在外的小國王,還是指山上那邊。他稍微坐了一會,等到用飯之後還是難想出來,也只好帶著問題出去,宴請朝臣。 這次國宴設在王莊,等秦台過去時,大批的官員已經聚集在銀屏亮彩中,三五湊團。他由武士帶著,從側向入坐後向眾人講了半天的國難,這才舉杯開宴席。官員,高爵竟相朝他敬酒,以表達對他熱情和心意。但秦台還不是國王,自然也不能推酒不就,這就醉得一塌糊塗。 迷糊中,他眼前晃了一個大臣,還沒等但清楚他是誰,就聽到他激昂地說:「國家大亂,朝綱不振,天子被挾,我輩當如何是好?!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若他引賊人入關,我們是抵擋好,還是做假借國王之名的亂臣的階下囚好?」 這一說,連秦台的酒都去了幾分。這正是他所關心的引子。他心裡琢磨著這是不是郭解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同時抬頭看向此人,見他一身豹花一樣的衣服,帶著幾分風流,認出是有過幾面之緣的常國公少子葉關。他連忙假作氣憤,喝道:「何人讓我罪天下,來人呀,拉下去,砍了!」 幾個不知道真假的武士連忙趕上前去,摁住葉關。葉關一愣,旋既便掙扎著大嚷:「王爺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暫時在先王諸子中選出一位,也好示賊人以假相。」秦台大愣,想不到這傢伙講的卻不是自己。 在眾人紛紛求情之際,秦台更不想放過這個亂放炮而不衝自己響的二腳踢。但他的親信人物卻連忙借勢跪拜,為天下請命,卻也才告慰了自己一下。不知道怎麼的,秦台一下想到了秦綱,心中怪怪的,心想:我借這機會登基,以後還怎麼宣佈他的罪狀?!他舔著唇,發愣地看著,既激動又怕。這到底是在怕什麼,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眾臣嗡嗡議論,最後一致附和,都覺得秦台做國王好。秦台忍住自己真正的想法,讓人放了葉關,給眾人說:「國王那裡已經來了消息,說我是暗中藏了陰謀,要取代國王。我此時要答應你們,不是正中了賊子的奸計?!以我看,我們要派兵打過去,試著救出國王,若救不出來,那時再另當別論。」說到這裡,他擠了幾滴眼淚,說自己不勝酒力,這就退席。 剛一退席,他就找了司馬召光等人。司馬已經議定一個方案,打算以登州,台州,武關,慶德和慶德北旺府的人馬集結成三路,在慶德成立後方主補給基地,出兵攻略西北,並推薦了三個人選,一個是健江,一個是武安侯,最後一個是自陳州歸來的焦遼。 這是按魯直原先防止春上大變動而構略出來的設案改動而成的,同時也可以防止中原流寇對重要樞紐地的侵擾,但可惜的是,當時的司馬召光,健布都覺得他小題大做。如今司馬召光預料到民間的變化,改而用之,掐掉了其後各處的應徵舉措,仍是一個上好的方案,基本上符合國內實情的,但缺點就是慢,最怕征討國王而夜長夢多。 秦台不太滿意,他要的是快戰快決,想了一下,他還是否決掉這套方案,讓屯山將軍費文長彙集各路人馬兩萬餘過河東進,讓安國將軍胡經領一個軍自上口出擊,讓登州兵馬繼續堵截秦綱,不至於讓他和國王匯合。 司馬召光知道秦台還有一個小集團,想了一下還是果敢地提議,最好其後,轉運這看似雷聲過大的決議,最起碼也能加速平穩內地形勢。但當然,那時,直州兵馬就被抽調去不少,但王國西線倉州有健布鎮守,也是基本上是不會有大問題的。 秦台聽他的解釋後不予褒貶,只是安撫了幾下司馬召光,說了許多自己的「可是」,最後還是吩咐下去,讓對方立刻執行自己的決議,其它的以後再說。 司馬召光看他決定下了,也只好點頭,下去安排。 ※※※ 在秦台的決議下達後,年後的野牙郡都還麻醉在對沙通天取得的勝利裡。對於李尚長來說,這是起兵以來的一個勝利,以少勝多的經典戰鬥,而對郡上的上層人來說,此戰保衛了自己的產業和家園。 幾次緊接而來的慶功會上,不少富家小姐都和自己的長輩一起出入,向握著隊伍軍官拋出好意。從這上面也可以看得出來,這些上層人太恨沙通天了,也太怕沙通天了,以至於漸漸認可有著不良印象的李尚長,向他靠攏尋求利益和保護。 在年下舉行的酒宴上,風光了一陣的飛鳥還能到處聽到沙通天這些土匪的一些鳥事。他側了耳朵聽了幾次,正聽別人說沙通天手下的頭號殺人王「一隻虎」喜歡撒尿在別人家的白面,大米上,看到樊英花遠遠裡給他示意了出去一下的動作,只好往外走。 趙過喊了唐凱,連忙跟上。飛鳥走到廳外,見他們也跟了出來,連忙問:「你們跟著我幹嘛?」 「我出來撒泡尿!」唐凱說了一下,立刻側過身子往暗處走。 趙過連忙側目看往一邊,翹翹兩隻不一樣的馬靴中的一隻,晃了兩下身子想說辭,可想也想不到,最終說:「看唐凱撒尿!」說完,他也往唐凱那裡摸。 樊英花開始出現,她在棉袍外面罩了一身打著刺繡的綢褂,放寬了腰,帶了幾分富態財主相,讓跟隨保護自己的人去了一邊,這才給飛鳥說:「想不想看到她?」 「誰?」飛鳥一想就知道是「小許子」,故意假裝不知道地說。 「過來!」樊英花不管他,一轉身就領著她走。他們穿過後面的冰花路,走到庭院外,又走了條街,找到一個院子。 進去小許子住的房子後,飛鳥就看到臉色蒼白的她躺在床上,一頭的亂髮,還似乎哭過,憔悴得不像樣子。 樊英花先一步坐到床頭,摸上一隻纖手,溫柔地把手放在她額頭上,替她拿去遮眼的亂髮,輕聲說:「他來啦。」小許子點點頭,回過頭來看到飛鳥,卻又扭過臉不看,聳著肩膀哭泣。 飛鳥想問一些事情,便打發樊英花說:「你出去一下吧。」 樊英花點了下頭,留下兩個人在房子。飛鳥走過去,想問問她到底怎麼告訴秦汾她的奸賊的,卻又不敢冒失地問。小許子「嗚嗚」地哭著問:「你不會坐下嗎?」飛鳥只好手忙腳亂地坐下,不知道小許子如今怎麼動不動就哭,他怪怪地想:難道人人知道她是女的了,她就要真像女人了,處處要先哭兩聲? 「你來看我了?」小許子問。 飛鳥一聽之後,連忙機械一樣地點頭,不斷地「呵呵」示意。小許子抽了兩下鼻子,用很細的聲音說:「我叫許小燕。燕子的燕子,小的時候,我娘說,我家裡住過一窩小燕子,沒事就愛叫。」 飛鳥靜靜地聽著,看看她紅腫的眼泡,可憐到與以前天壤地別的樣子,就為秦汾難過,心想,他要疼疼人家多好?!他帶著憐惜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小許靜靜地看著他,用自己的手抓過他的手,說:「我知道我不好,你不要怪我。我想做一個娘娘,那樣的話,我就不用侍奉人家了,也可以接我娘享福。」 飛鳥默默地看著她,皺起眼睛,點點頭,問:「嗯!你就這樣入了宮的?」 「不是。我娘的眼睛瞎了,再也看不到東西了……」說到這裡,小許子又極力克制,但還是哭出聲來,「那天,她說:燕呀。娘倆都死,還不如娘一個人死呢。到了晚上,就有人帶我走。我拚命地哭,使勁地哭,我娘也哭,跟著我跟個沒頭的蒼蠅一樣跑。在村頭,碰到一個好老爺,他就攔了那幾個帶我走的人,給我說:丫,你長得怪標誌的,要是聽話,我家的老爺願意連你娘一塊養了。」 「你們就跟他走了?」飛鳥被她的話感染,也難過不已,便問,「他是個太監吧?」 「嗯。他就是王爺爹爹身邊的太監。帶我們娘兩個去了一所房子。我娘還問人家:你們怎麼住在野裡了,好笑不好笑?他請了人叫我認字,安排了許多話,最後才把我送到國王身邊。」小許子說。 「我見了國王的第一天,他就……」說到這裡,小許子停住了。但飛鳥知道,他是把小許子帶到房子裡,讓她脫褲子。不知道怎麼的,飛鳥心裡就起了一陣火,但想想秦汾是國王,小許子被人安排進去也是那個人為了自己的打算,就滅了火,改為難受。 「那你是奸細嗎?」飛鳥問。 小許子點點頭,說:「王爺爹爹讓我把國王的事都說給他,我就說給他了。但我也是知道輕重的,從來沒有亂說過。」 「那你怎麼不給國王解釋呢?」飛鳥火氣很大地替她說,「我知道,後來你怕他回去,被你的王爺爹爹殺了,就把事情都告訴了他。可你怎麼不說清楚呢?告訴他原因,告訴他,重要的事一樣也沒說?」 小許子搖搖頭,也不知道是說「沒用」,也不知道是說「沒說。」「我去找他去,他還又想娶唐凱的姐姐,那怎麼行?」飛鳥義憤地說,「你放心,我一定去找他,一定去!」 「別去。我不想讓你去!」小許子抓住他的胳膊,使勁地抽噎,乾脆抱住飛鳥大哭,邊哭邊說,「你咋這麼傻呢?」 「我傻?!」飛鳥不忿地回話,「你才傻呢,什麼話都藏住。說給他不好嗎?他要是不原諒,我——」 小許子突然不哭了,仰頭看他,問:「你怎麼?」 「我就不跟他了。」飛鳥說。 小許子看住他,想起什麼,表情突然緊張,連忙說:「你快離開他。他早就想殺你了。我想告訴你,可是我不敢!」 飛鳥是出於氣憤說的氣話,此時一愣,想不到他殺自己幹什麼,便皺了下眉,如何有不相信,大嚷道:「胡說,他為什麼要殺我?!怕是你又做了母老虎的奸細,離間我們君臣的。」說到這裡,他也覺得有些過分了。 果然,小許子一點一點地鬆開他,目光呆滯。再任飛鳥怎麼道歉,她也是哭,哭完了之後一口勁說:「連你也不相信我!」 優u書萌 uuTxt.CoM 詮紋自版月鍍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六(1) 字數:4587 一旦朝廷發兵,表露出善意的北方各郡立刻拔去了和善的外衣,揮舞利爪撲來。眼下李氏家臣到齊合議,相互把自己得來的消息和道聽途說的各種惡聞一湊,無不表示出形勢的嚴峻。 「主公!朝廷人馬出至上口,悄悄向我們開來了。」 「沙通天棄地而逃!」 「北面各郡聯兵逼近沙陀縣,縣長棄城,去向不明!」 「前營校陳刀郎領兵一百三十三人,去向不明。」…… 諸如此類的壞訊一下湧來,身為統帥沒有點承受能力是不行的。等眾人告退後,李尚長有些恍惚地坐在帳中,眼睛半開半闔,嘴巴半張半閉,耳邊重複的都是剛才那流水般的壞消息。他腦中百感交集,有點兒不知道怎麼接受這官兵四面八方蜂擁而來的現實好。 原先,他覺得扶擁國王會打開一個四方雲集響應的局面,哪想到這預料中的跡象丁點兒未到,自家反已逢上碾冰踏水,奮力反撲的官兵。在這存亡的關頭,是突圍是固守?固守定然無援,突圍去哪?!那時,恐怕連僅有的城牆都無法依靠了。 「難道是天不佑我李家?」李尚長苦悶地想。 老村長鍾無寐是主張向北突圍的,覺得北面的聯軍是雜湊而成,能一股可破,擊破後便可到達朝廷勢力相對薄弱的地帶。他恭敬地侍奉在一邊,回答李尚長一句半句的話兒後,臉色也流露出憂愁。 這時,一名剛告退而去的家將掀了簾子進來,引起鍾無寐的注意。 鍾無寐見他面露喜色,估計不是什麼過壞的消息,便提醒了一下走神的李尚長,說:「主公。」 李尚長「恩」了一下,看向來人,卻給旁邊的鍾老說:「去,把英花找來,沒她身邊,我心裡老是空洞洞的。」 鍾無寐心中歎氣,真想提醒他一下,不該什麼事兒都要找樊英花摻和,不然李玉的意見會越來越大。但這個時候,他也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便給李尚長說:「先聽聽是什麼好消息吧?」 「沙通天帶領一部分人馬流串向南,朱大倉和楊成喜惱恨他不講義氣,率眾來投,已經到了。與他們同來的還有一支直州桿子,為首的姬康還和陸川大哥拜過把子!」來人克制住激動,鬥志高昂地說:「這樣一來,我們的人也過萬了!」 李尚長稍去陰雲,「哈哈」便笑,跟身旁的鍾無寐說:「我都說了嗎?!天意還是很眷戀我軍的!快,去找我女兒來!」鍾無寐見他還是要去找女兒,心裡頓時打了個九九。 黑夜已經籠罩,還咆哮著不去的北風!整個大地,彷彿被一個無限巨大的黑幕包裹。在燈籠跳動下透出的死灰色不安中,飛鳥徘徊在去小許子那兒的道路上。他知道朝廷派出了人馬,考慮到遙遙無際的歸期和自己對家國形勢的稀里糊塗,個人心底萬分地苦悶,非常希望能找個人問問的。 小許子是比較適合的人選。但想到前幾天鬧彆扭的她,飛鳥還帶著幾分不好意思。他打著燈籠邊走邊停,怕對方誤會的想法一個勁往外冒。 正低著頭看路間,前路也折出一盞燈籠。他一抬頭,見樊英花和鍾無寐帶著兵士迎面過來,只得立刻回頭,弓上身子飛快躡逃。「那誰?!你遊蕩什麼?!」郡裡一直都處於軍管狀態,天一黑便執行宵禁,晚上出來,亂跑的人是要被抓的。鍾無寐嚴厲一喊,幾個甲兵就「呼呼」地追了上來。 飛鳥看躲不掉了,只好回頭說:「我出來巡查的。」 樊英花回頭看看,猜想他是來看許小燕的。許小燕是宮裡出來的人,養成了七巧玲瓏的小心翼翼,輕易就能讓人又憐又愛。失去愛婢的樊英花早就打心眼裡癢癢,此時也是正從那出來。她不知道怎麼就有點兒醋,便假公濟私地說:「狄飛鳥,有緊急的事兒,你回你住的地方等著我,我一會過去。」 「賊婆娘,用到我了就裝客氣,用不到一會要用狗咬,一會要用水煮。」飛鳥帶著牴觸不滿暗問,但還是應了一下,轉了一條路就走。 「走錯路了。」樊英花提醒說。 「都什麼時候了?!小姐就別給這小子計較了。快,老爺正等著您呢!」鍾無寐著急地嚷,猛往前推擺手,示意快走。樊英花讓飛鳥等著,也確實打算過一會過去和他計較一番,但看鍾無寐的著急相,也只好放任飛鳥溜著牆根遁走。 飛鳥又拐了個彎,想了一下,把自己身上的布包拿下來,按按裡面的肉,自言自語地說:「對,還按原來想的。就說看她病了,我弄了點肉給她送過來,讓她補補身子。」說完,他鼓起勇氣,回頭又去。 飛鳥躊躇地敲開門,卻見了一個稍大一點的女孩子,有著圓圓的臉蛋和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立刻一愣,尷尬地擺動兩隻手,說:「阿姐好。我走錯門了!」 「沒有錯的。你是小鳥!我是唐凱的姐姐唐柔,以前見過你。」少女大大方方地拉他的胳膊,說,「阿鳳給我說,讓我好好地照看你!?」 飛鳥在她的熱情下,彆扭地往裡進,邊走邊說:「唐凱都擔心死了。你不去了,也該讓人給我們說一聲。」 唐柔微微一笑,撒丫子先跑到門邊,然後才回頭說:「小姐不讓!」 一見飛鳥進了屋子,小許子就低下頭看他。飛鳥心裡有鬼,卻又怕別人知道他來收買的用意,連忙把手裡的包袱遞過去,磕磕巴巴地說:「我怕你身子弱,拿了些吃的,給!」 「我不要!」小許子嘴裡這麼說,手卻接下了,她看看躲去偷看的唐柔,臉上飛起兩道紅雲。她一點一點打開包袱,看著一包水煮肉,感動出了眼淚,好一下,才幽幽地說:「你不會送點別的嗎?」 「別的?!」飛鳥一轉心思,就順勢提到自己關心的話題,說,「買不到東西。等咱們回長月了,我買給你。你覺得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去?」 小許子卻所問非所答,說:「我再也不回去了,要是你肯帶我回去,我就跟你回去。」 飛鳥大悶,又怕自己說話不小心,引得近來和晴雨表一樣善變的小許子不高興,只好又說:「真不知道長月那邊怎麼樣了。你打我,我打你的,都不知道幫誰好?!」 小許子微微歎氣,搖了搖頭,打亂話題說:「他打他的,和我們都沒有關係。」飛鳥沒有辦法,只好稀里糊塗地陪她坐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人越坐越近,幾乎挨到了一塊。小許子終於再一努力,就貼在了飛鳥的胸口上。被擠到床頭處的飛鳥鼻中聞到她少女的淡淡肌膚之香,心神蕩漾,連唐柔應聲出去開大門都沒在意。他極力克制住自己的衝動,低聲說:「許小燕。我……」 「別說話。」小許子抬起頭,伸出自己冰涼的小手摸過飛鳥的下巴,低低地說,「從來沒有人像你對我這麼好過。你帶我走好嗎?走得越遠越好,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 她用那滑滑如香膩子一樣指頭移動到飛鳥的頸中,並抬起頭,微微閉上了眼睛。飛鳥看著她那嬌艷欲滴的嘴唇,心底因意外而緊張。在他的記憶裡,小許子在秦汾那兒就這樣獻吻的。這一剎那,也不知是不願意背叛秦汾,還是反感這姿勢,更不知道是不是覺得自己對小許子的友情受到了玷污,他不知道怎麼就湧起一陣厭惡,硬起心腸,在小許子的詫異中掰開她的手,逃到一邊解釋說:「我今天吃了許多臭豆腐。」 樊英花嘲諷的笑聲在一邊響起。她笑了兩下,還是滿意飛鳥的「吃了許多臭豆腐」,便說:「我怎麼給你說的?!馬上跟我走。」 出了門,飛鳥便就唐柔的事感激樊英花。樊英花卻並不佔這個情,一邊催飛鳥跟自己走,一邊說:「用不著感激我。人家看不上唐柔,覺得她土裡土氣的。我父親琢磨了半日,還是把他們半路裡救回來的少女送上去了。」 飛鳥卻覺得唐柔很好,「噢!」了一聲,並沒有往那沒見過的少女身上多想,僅虛心假意地問:「那她願意嗎?」 「巴不得呢?!」樊英花說,「一旦受了寵幸,懷了龍種。哼哼……」說到這裡,她口氣一轉,反問飛鳥:「你說,國王在我們這,為何響應這麼冷淡?!當真是氣數未盡?!」 「我也不知道!」飛鳥嘀咕道,「我連誰對誰錯都說不清,都不知道幫誰好。」 「幫誰好?!」樊英花一下停住,回頭看住飛鳥,說,「這有什麼疑問?!幫我!幫你自己!」 「我肯定是站在咱們這邊!」飛鳥含糊地說,「我不是打個比方嗎?你想想:比如,比如我和唐凱打架,你說趙過幫誰?!」 「你這麼說,肯定是幫你!」樊英花毫不經意地說。 飛鳥暗地裡叫了幾聲「孺子不可教」,這就跳過上一個理由,又說:「要是能打贏這一仗!許多人就不會朝三暮四了。」這一說正中樊英花的心窩。她也是這麼覺得的,但還是帶著疑慮以自言自語的口氣問:「能打贏嗎?各路加起來,怕是有五六萬人。」 ※※※ 當夜論較了一夜。次日,樊英花帶飛鳥來到聚義堂,會同自家人準備宴席,款待投奔的好漢。這裡是城外的一處院子,因未經過怎麼張羅,廳裡並無地板,便不得不在堂前準備板凳和桌子。幾個小伙子也就呼前應後,在開席前左右忙碌,搬桌子,掛燈籠。 樊英花不覺得飛鳥這樣的人會不自然,便扔了他在一堆人中就轉去了一邊。但飛鳥還是第一次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來佔一席之地,初學乍到,頗有些惶恐,尤其是在來早了的時候,感覺站在哪裡都不是地方,被經過的人不時讓「挪挪」,「再挪挪」的叫嚷中喝著,左右不是。 「要有點眼色。過來,過來。把這個搬出去。」一個乾瘦的下人喊了他,鬍子撇向手指的地方,立刻指揮他加入勞動。飛鳥也樂意這樣解脫手腳無處放的窘迫,立刻加入到搬東西的行列。 「眼睛不能裝到褲襠裡,到哪也不能閒住。主家對你的印象不好了,以後就有你不好的下場。」圓滑的僕人樣子一板,以高高在上的口氣在飛鳥耳朵邊傳授經驗之談,末了囑咐道,「記住了?!」 飛鳥琢磨著「下場」兩字,得出點對此人的厭惡,便鬱鬱地點頭,放下一個灰罐子,說:「我不是……」剛解釋到這,幾個幫忙的小伙子喊了個「那誰」。那下人便應著往那邊跑,他跑了半步,還是轉回身,跳著腿給了飛鳥來一下,怒氣騰騰地叮囑:「強個啥?!」說完,他就跟跟頭頭地跑到一邊被人罵去了。 飛鳥摸摸自己的被打的地方,見他被一個小伙子聲色俱厲地罵,無可奈何地笑笑。他想了一下,覺得還是手裡搬了半拉子的灰罐抬出去。正走著,橫裡殺出一人,欣喜地叫了一聲:「小鳥!」 飛鳥還沒來得及吭聲,這個光頭就衝過來敲他的頭。飛鳥一鬆手,灰罐子「砰」地裂開在地上,草灰橫飛,弄了自己一身不說,還引來無數的在注目的眼睛。飛鳥抬頭,一看竟然是穿了件大氅的樊缺,便不顧眾人的怒視喝嚷,和他抱到一起。 「哥。你這件衣服真兜風!」飛鳥「哈哈」笑著說。 「媽的!還有的說?!豹子皮的,摸摸!」樊缺大笑,扯著他就走,半路裡回頭,沖一干人吼:「看啥?!還不趕快收拾乾淨。」 優浟書盟 UUTXT.cOM 全汶字阪越瀆 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八十六(2) 字數:4345 石膏典豆腐,一物降一物,場面一下被鎮住了。說完這立竿見影的話,他拍拍灰頭灰腦的飛鳥,指著一個罵罵咧咧的年輕人,說:「這些人都他媽的欠揍。就那個趙普,打仗就他知道往回跑。要不是我跟他哥拜把子,見他一次打一次。」 樊缺的威風不是蓋的,飛鳥自感自己遜色了許多,只好不停地抓臉。兩人尋了柴房,各自吹了半天牛皮,喝光一壺酒,仍還對著勁講這講那。時間過得飛快。 突然,鼓樂手吹起的迎賓樂曲鑽進這兩個偷閒人的耳朵裡。 「壞了!」飛鳥和樊缺都遲疑了一下,接著異口同聲地喊了一句,慌裡慌張地爬起來。急急忙忙尋到側門邊,便可以看到堂下已經坐了數條大漢,樊缺「唉」了一聲,卻想起什麼,問小鳥,「母老虎對你這麼好?!這樣的宴會也讓你來?」 小鳥終於找到了膽敢叫樊英花為「母老虎」的同類,端出英雄所見略同的口吻,還沒說話,就看到笑出聲的樊缺。樊缺指指飛鳥的面孔,悶笑著說:「我先進去。你趕快去洗洗自己的猴屁股。」說完,他就走了進去。 飛鳥摸了摸自己的臉,摸出一手灰,正要賊頭鼠腦地回頭,找個地方洗一洗,被門側一桌子上的人叫住。其中一個滿臉橫肉的傢伙粗聲衝他嚷:「小子,換個大碗來。」 飛鳥大不忿,乾脆頂著張灰臉,愛理不理地進去。大伙都在聽李尚長出來給大伙說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話,並不甚在意。唯獨幾個讓飛鳥拿碗的漢子看著他,小聲叫罵。 看堂內擺了七八桌,坐滿了人,飛鳥也不知道坐哪好。他搜索了一番,看其中一條板凳上缺人,立刻欠身坐到這些陌生人中。此桌的人們都訝然地看著他。可旁邊的漢子立刻一抹面孔,用腿一磕,說:「這是我家兄弟的位,他剛出去解手了。你再找地方做吧!」 飛鳥只好站起來,四處望了一望,見各桌都坐滿了木木的人,便又一屁股蹲下,絲毫不讓地賴在這,硬是說:「這明明是我的座。你說說,這桌讀沒讀到你名字?!我聽得清清楚楚的,我,黑臉烏鴉,就在這一席。」 「黑臉烏鴉!」旁邊的又一個漢子噴笑了一句,回頭沖對面有了下表情的漢子問,「他是姬爺的人?」 漢子搖搖頭,倒是抱了一抱拳,說:「在下陳虎,倒是耳聞過烏鴉爺的大名,這下有理了。」 「我管你他媽的什麼爺!」給他爭執不下的漢子一胳膊別過來,擠了飛鳥一下,怒聲說,「快去一邊,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媽媽的!想動武?!」飛鳥也一胳膊頂了過去,順便猛一抬屁股,蹬在長凳子另一邊的腿上。漢子不防,一下把長凳子坐撅,屁股落到了地上,大手差點把桌子都搬翻。好在酒菜還沒上,酒罐在桌子下,只掉下了個碗。 周圍眾人都聽到「嘎嘩」地一聲,便都投眼看向著坐在地下的漢子,就連以「淺嘗輒止」結尾的李尚長也回頭詢問怎麼回事。 這下丑出大了,漢子的一張青臉都變得發紫。他起身去揪飛鳥,卻被橫裡的一隻手攔住。青臉漢子一看,是自家兄弟回來了,立刻看了他一眼,恨恨地示意說:「做了他。敢搶咱座位。」 回來的漢子有分寸得多,他邊向周圍說著「沒事」,便交過頸,在自家兄弟耳邊上小聲地說:「別忘了瓢把子的吩咐,咱是來投靠別人的,要夾著尾巴做人。」說完,就向一名走過來看怎麼回事的下人招手。 飛鳥聽不到他說什麼才猜到不少,邊表達歉意地伸手,邊賴笑著說:「一條板凳上坐三個人也不多。咱湊合湊合!」 正說著,被招過來的下人盯住了飛鳥,看了幾下,伸手就去拉他,嘴巴裡罵起來:「你這小子,吃飽撐的的,膽比天大。竟抹了一臉的草灰坐到這來了。快滾!」 飛鳥一看,這才知道是督促自己搬灰罐的那個,連忙給他解釋。但已經來不及了,這個瘦猴一樣的下人一扯,這就對著飛鳥用上耳光和拳頭,邊打還邊好心地說:「還不跑得遠遠的。找死呀,你!」 飛鳥連賴帶搶,好不容易找了個能坐的地方,正是對方妥協的時候被他揪住背後的領子掂了出來,還差點翻了一跟頭,腸子都快氣炸了。他一轉身就捏住對方的脖子,將對方摔倒在地。「你還不得了了!你!」下人在地下大叫。 周圍的漢子那頓時被點著一樣,紛紛湊上來看。大家都是草莽眾人,看了這等熱戲就來勁,出口都是「日他娘,打,打!」,閉口就是「干死他!」 飛鳥本無沒道理當面擺的,可他硬給那個不知好歹的下人嚷:「我坐在哪關你屁事?!我好心幫你搬搬東西,你還沒完沒了了。」 亂七八糟的嚷聲驚動了內堂裡的人。等李尚長安撫住裡面的大人物,讓樊英花出來看怎麼回事時,負責主持外圍的人已聽說是下人在生事,都殺氣騰騰地來拿。飛鳥看看沒自己認識的,就把事情一古腦推給被按下的下人,並列了數條罪狀沖人嚷:「你們就這樣對待客人嗎?老子一生氣就回關中去!」 投靠別人的人都很敏感,最怕別人不當自己為自家人。關中屬於直州,姬康的人最先幫腔,也不管有沒有聽過「黑臉烏鴉」,也不管是不是確信飛鳥的身份,都要求把那個抓飛鳥的下人拿下去,「連卵子」都打出來。接著是同桌人,他們都在一干來拿人的年輕人見證,說這下人上來就掂客人打的事實。就連和飛鳥起爭執的兩個甘燕漢子也盡棄前嫌,讓飛鳥消氣,就這樣「算了」。 那被飛鳥連摜帶團地整治了一陣子的倒霉下人,已經哭也哭不出地坐在一圈陌生大漢中,抬眼遇到的都是敵視和惡意,渾身都在發抖打顫。幾個李家人拉著他往外拽,一路上也不知道經過多少漢子的勾拐戳捏。 「俏面羅剎」一樣的樊英花進了內圍,一眼看到囂張無比的飛鳥狂呼亂嚷,便極力忍住怒火,以溫和到極點的口氣問:「小鳥。咱家是不是很不會待客?!」 「是呀。」飛鳥想都沒想就回答,回答後才反應過來是誰的聲音,立刻背過身皺眉頭,暗暗叫苦。 「是嗎?」樊英花打牙根裡癢癢,恨不得拔掉他一層皮,表面還得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那你說說看吧。要是說不出理由,我回去可不輕饒你。」 眼看形勢不對,眾人訝然中都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飛鳥乾脆豁了出去。他一把抓了一旁的桌子,猛地一擂,在場面一肅間,沖大伙煞有介事地說:「熱心厚道是一回事,大伙感覺出來感覺不出來又是一回事。樊大老爺給大伙的瓢把子接風,順便宴請弟兄們,這本是件體恤兄弟們的事,表現出樊大老爺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豪爽重義的一面。可你看剛才那場面,我大氣都不敢出的,憋得都難受,你說這是待客的道理嗎!」 「你?!」樊英花鬱結了一口氣,卻說,「快跟我走,別在這裝瘋賣傻了。快!」 「不打斷腿吧?」飛鳥擔心地問。 「不!」樊英花咬牙切齒地許諾,心中卻對這還寧上了頭的灰頭小丑更火大,覺得自己的臉都被他丟光了,不教訓是萬萬不行。不料,正是她向心裡發毛的飛鳥招手這陣子,漢子們都認同飛鳥的話。 一個個子大大的漢子說:「咱都是粗人,跟國王也好,跟樊大老爺也好,還不是圖個爽快。投奔過來什麼也不怕,就怕樊大老爺當咱是走投無路的狗,饑一頓飽一頓地餵上兩口飯,不當咱是人看。大伙到這赴宴,心裡確實毛毛的,不是這麼一說,還真沒感覺大老爺是想著咱弟兄的。」 樊英花臉色說不出地古怪,說什麼也想不到飛鳥牽強而不觸怒自己的說法,扔了後會起反響,比自己父親的長篇大論還起作用,立刻就大笑著沖眾人說:「說來說去,大伙是怕咱家不厚道。咱家也是山溝裡爬的,土地上長的,不說能不能領大伙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卻萬萬不會辜負諸位兄弟。」 說到這裡,她再不給飛鳥機會,立刻上前揪了他就走,走到半路上,卻看到父親不快地盯著飛鳥看。「他是想給大伙提提氣氛的。」樊英花想到飛鳥說過父親不會待客的,立刻開口解釋說。但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何自己恨得牙根都疼,還要替他說話。 寒芒閃爍。李尚長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飛鳥,理也不理地往內堂裡去。飛鳥先是被一個下人揪住打,接著又顯出了怕女人的樣子,也自覺丟臉。他並不解釋什麼,而是狠狠甩掉樊英花的手,不理她的威脅,大步便走。 這時,外面一個水平與訓練有素的宦官無法比較的大嗓門響徹:「王上駕到!」 不管這喊聲怎樣,但卻告訴眾人一個事實。李家的人都像被一帖膏藥般糊在心上一樣,不痛快,尤其是看向從側門裡往外走飛鳥的樊英花。她立刻回神往大門那裡望,電閃之間湧上一個念頭:他也想來爭取這些投降的土匪?! 片刻之後,李尚長率人接駕,卻在末尾見到一個坐了輪椅的老人。只見他六十餘歲,滿面紅光,顎下一叢長長的白鬚飄在胸前,精神矍鑠,放在平板的兩腿上橫了一隻金頭節杖。朝廷的老臣喜歡在手邊拿上節杖,但恐怕有不好的風評,擁有它的人都稱為手杖。它是既不表示使命的旄節,也不表示枴杖,而是代表一種地位的裝飾。看到這些,李尚長就已經猜到這是何人了。 「老夫這次侍駕前來,是來認樊大人這一門親的。」老人抓了手杖沖人一點,微笑著說:「小女和外甥女都蒙樊大人的人出手相救,我是特意帶他們來向大人道謝的。」 「你是說?!」李尚長詫異地說。他不得不發愣在那。他認了蘇孔的外甥女夏卿為女,哪想過這一認平白低出了一輩,而世家相交,輩份是極看重的。此時,他心裡真吃了個蒼蠅一樣,恨不得一腳把面前的白頭狐狸給踏翻在地。 眾人叩拜完畢。老人請出女兒和外甥女給李尚長磕頭,再次感激他的救命援手之恩。李尚長邊迎他入內,邊包攬說:「卻不知道那攔路的強盜躲到哪去了,我若查到,定然為蘇老手刃仇人。」 「聽說為首的是一個被人稱作『堯哥』的匪徒,我女兒形容說,此人青面獠牙,身高六尺有餘。」蘇孔說。 李尚長扼腕憤怒,為自己的乾女兒的父親,弟弟鳴不平。蘇孔極富表情地歎氣,卻口氣一轉,說:「如今,亂軍壓境,將軍之責在於退敵,咱自家的私仇還是先放一放。」說完,他便目示一旁的秦汾。 對他留有怕意的秦汾不敢看周圍醜陋凶悍的人,立刻乾乾巴巴地說:「諸位既然臣服,都是孤王的愛卿,改日就讓樊大人給你們領個官職,也算孤——和樊大人對大伙的器重。眼前危機四伏,你們都有什麼退敵良方,還是說來聽聽的好!」 優優書猛 UUTxt.cOm 詮汶子扳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楔子 字數:3878 自從秦台聽說路德形勢不妙奔出長月,辜負百萬百姓的期望後,民眾心中倒分辨出誰是這場戰爭的希望所在,又聞知王師沿王河北向,無不吁了一口氣,不至於提心吊膽地擔心家破人亡。 但將來的日子會不會好起來?他們心中依然無底,再也不敢輕易相信什麼。而滿朝的文武也又喜又愁,喜的是敵寇終被擊敗,愁的是秦綱勝後回京,會不會進行大規模的肅清。現在,除了不少專營之人趁機交結新貴,獻金獻銀,出丁出力外,人眾心頭之上依然籠罩著一團一團的疑雲。 中元八六六年九月八日傍晚,秋風蕭瑟,黃葉順街漫卷,伴隨著希律律的馬嘶,十餘騎士以狂風捲沙之勢從內城奔出,直往司馬門奔馳。 遠遠看這勢頭,守門將士半點也不敢怠慢,幾隻胳膊飛快地轉動絞盤,口中一致地喊著發力的吐氣聲。 沉重的泡銅山門「扎扎」洞開。眾騎士高舉令旗,奔縱中的馬蹄打得地面如密鼓一般,捲起一溜的煙塵樹葉。城門上半抱兵刃的兵士不等閉門,就揉著眼睛去看他們的背影。 年過半百的門侯端著自己的頭盔,忍不住打了機靈,憂心仲仲地問:「親王吃了敗仗?!」 旁邊一名軍士有意無意地站在他的身後,悸動地拍著胸口,輕輕地說:「大人,不是說先王的遺詔找到了嗎?我看是送它去親王那。」 軍侯覺得這說法還能接受,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隨後,他回頭瞪了那多嘴的士兵一眼,喝道:「就你閒得蛋疼。打仗就該送你們這些狗娘養的去,日日夜夜,嘴巴也不見消停。你們他媽的都給我關好城門!出了什麼事,誰擔當得起。」 他說的沒錯,這行騎士所攜帶的的確是先王遺詔。 董文未費一絲一毫地氣力就進了城,在京追查先王的遺詔,竟從西門揚屍體中挖取金屬匾來。原來西門揚剖腹自殺,將遺詔掩於腸下入棺,給自己的兒子說:「若天下大亂,就將我的屍體挖出來,換個地方埋。」 遺詔雖然找到,但存檔已被魯後銷毀,根本沒有合法意義存在。要它有什麼用,誰心裡也沒底。最怕的就是公佈天下有欲蓋彌彰的嫌疑。成為一大醜聞,還不如不公佈好。 隨後,秦綱的幾個兒子先後入城。在他們之間的傾軋中,對遺詔怎麼處理便是一大問題。雖然近臣和王子們不斷請示,但山河路遙,風聲全走了,回信難以等到。 董文等人在逐漸把權力向文職衙門移交的過程中,把自己陷入他們紛爭的戰場。生怕成了此事後果地犧牲品,乾脆給了個穩妥的建議,派人日夜兼程,把遺詔送到秦綱面前去。 ※※※ 秦綱是在和拓跋巍巍的戰場上知道這消息的,這時有箭傷在身,理事頗難,沒有及時給後方以指示。那時,他鐵色的面龐上找不到半分飄飄然,其心中亦不免先感歎西門揚,心想:天下果然大亂。果然挖了你的屍體,可幾時能夠再安定如初呢? 問到這裡,他心裡何嘗沒有一把尖刺。一旦得到了想要得到的,原本是自己的東西,自己非得摔破它才去撿。心裡的滋味可想而知,那就像塞了一壺壞花彫,酸得厲害。 他若能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祖宗基業被毀壞到這份田地沒有自己的責任,但是他不能,奪嫡他有份。內戰他有份。引狼入室,他亦有份。愧疚在先,恥辱在後,雖然識破夏侯武律的戰爭意圖不在長月,有收拾河山的功勞在手——果斷讓直州中央軍主力後側,以時間和空間拉開空隙,繼而為準備的反攻會戰做準備,在敵人的兩頭政治中製造分歧,又怎消心病。 數日後,當遺詔到達塞北,從簇擁成林的騎士面前通過送至他的面前,他幾乎不敢看。 直到到了夜晚,對班師猶豫不決那會,他終於鼓起勇氣翻讀遺詔中的聖訓,赫然立見一改嚴厲地訓導:「汝自束髮時即知悉戰事,常披堅執銳,是為汝父之幸。嘗念及,亦恐汝多逞勇之舉,顧不敢以你為將帥。後汝為一國之君,萬不可輕身。」 讀到這裡,秦綱心中湧出一陣陣激動,熱淚如泉水一般冒出,不禁以手撫箭傷,心想:你既然都看在眼裡,為何從不告訴我?!我卻以為你從不愛我。 再往下看,卻是:「孤好戰。常以闢地為榮,及開嶺南,築涼北,戰通山,平南海,七伐星夜。國中常帶甲數十萬,爵士半數,耗費極巨。後糧倉虧空巨大,官昏士庸,實為孤逼迫所致,非汝之過。」 「……而今,大患有三。其一,關中被創,需息養以顧根本;其二,國威喪,敵國外仇必蜂擁而至,疲於奔命;其三,生地難恤,必橫生事端。」 讀到此處,秦綱已被乃父清醒的、鋒利的,似乎能穿透一切的思想刺到,一想到如今實況,便坐立不安面色蒼白:國威大喪,敵國外仇蜂擁的勢頭已有所萌發,現在已不但是關中被創,就連龍興之地業已千瘡百孔。而開闢而來地新地,哪有什麼本事和物資體恤? 夜色中,他把眼睛向南投去,再無猶豫,決意連日撤軍。 ※※※ 這時,通州已經有了叛亂的苗頭。 中元九六五年二月,正是戈南郡春風料峭,溫潤土地上勃發出生機的早春時節。焦城四處的野鴉椿抽出嫩芽,散發著不知是略臭還是略香的味道,直到夜晚淡淡的月華降臨才稍微收斂。大約到了正半夜,城東的荒林暗處像往常一樣亮起幾雙野獸眸子,不知是野狼還是林豹等待獵物地出現。在它們忐忑的注視下,二三十騎從這裡走過,馬匹不時吞吐出低低地鼻嘶,最終目直衝東北部而去。 兩天後,他們出現在東北石樑谷。這裡是米蘭族人的聚居地之一,處於東寧郡和戈南郡的交界。也是余州、通州、常州、東海高原、東海的交界。 米蘭人曾經是活躍在原通山國和東海國的土著民族之一,以漁獵、耕種為生,而今被從肥沃的土地上驅逐,廣泛居住在東海高原邊緣和南部靠海的地方,在東海高原和東海之間的海脊架上撿擱淺的魚,為朝廷撈珍珠,曬鹽,日子非常地困苦。 在他們與客人談話的宴席上,只見一個四十歲左右、身材魁梧、臉色凝重的大漢,緊緊地抓住他們的心態。大聲說:「你們米蘭龐德家族本來在遼萬城狩獵,是東海國國王賦予你們的權力。你們為何放棄掉?」 遠遠側坐,只露半隻面孔的長髮人不快,反駁說:「你是來羞辱我們地嗎?若有能力保住我們的土地,還用得著給西雍人曬鹽,入深海捕魚撈珠?」 高大的來客閉上眼睛,合上手掌撚手——這也是東海國的歉意表達。繼而,他又說:「你們祖先所擁有的現已被雍族人奪去了,而我們的土地也被雍人奪取了,又怎麼會嘲笑你們呢。我只能在心中為先人痛惜。現在,我牙利家族要趁靖康大亂,重立王室。你們願意和我一起光復祖業嗎?」 在座的米蘭人和可靠的中間人簡略地商議。最後,一名頭帶孔雀羽毛冠的男人誠懇地給那名遮了半個面孔的大族長說:「遼萬郡的大人要的鹽多了兩倍,卻不再給我們用糧食交換,只是說:上頭在打仗,沒有給他們糧食。可揮手和招手兩個人前天去縣城,管糧食房子的人和賣給他們酒的人都說:他們收了好多的糧食。」 接著。另一名臉上塗了彩泥的男人也站起來,說:「金角大哥。前天,立邦家的人給我們打仗,說:東北高原上的敵人越來越多,還有佛瑪狼。讓我們給他們一塊地。他們常常從幾百里外的海骨頭上露面,和我們搶海架上擱淺的魚。不造反不行。打雍人總比比打立邦家的人容易吧。」 首領旁邊的女人想了想,嘮問:「以前你告訴我雍人的弓好用。」 那男人點點頭,說:「前天,我只帶了三四個人,就打跑了好多的雍人。」 隨著他們越來越傾向造反的爭執,牙利家的來客漸漸露出微笑。心中卻在嘲笑:愚蠢的米蘭人。到什麼時候都是那麼愚蠢。他這時再看向那首領,問:「龐德大族長。我知道我說雍人好打是不帶誠意的。可是他們的上頭內亂。只要我們都和他們打仗,就能打贏他們。你是知道地,只要佛瑪狼一出現,他們肯定也會去打雍人。」 「我們人太少。」大族長撫摩自己地頭髮,說,「你們都打了,我才能去打。」 「你不用再想想嗎?」來客中的另一個人說。 「不用想。」 大族長說,「你們等人多打,一定是想讓別人先送死。我們的人少,不先打!」 「兩個月後,你們派人去我們牙利家去。各家族的人都聚到一起,我們再商議打不打。好嗎?」原先遊說他的客人深知,一個他族的正常人永遠也不會知道米蘭人腦子裡想什麼,就訂下一個日子說。 「不用。我們不是商量好了嗎?」大族長說,「你不會只說說吧。要是那樣,我就把你送到雍人那裡。」 客人走後,過了一個多月,戈南郡依然沒給糧食,反有軍戶殺人奪物。大族長金牙憂心仲仲,就找來巫師和族伯,突發奇想地說:「我們讓立邦家族的人打吧。他們不是要一塊地嗎?我們就給他們說,要地要雍人答應才行。他們一定會去要的,肯定打仗。」 十天後,米蘭立邦人從東海高原而下,數日後開始一起針對戰鬥。從此,通州再無半點太平——。等次年中原大戰結束時,通州境地已經狼煙四起,政令只能在城邑中通行。不少遷徙到中原的通遼貴族紛紛逃亡回去,投身到如何建功立業的戰爭中去。 UU書萌 UuTXt。coM 全文自扳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一章 家道興衰(上) 字數:9874 中原大戰結束,整整一萬八千餘條草原、黑土驍果悍狼的屍骨永遠埋在異鄉的土地上。他們讓人戰慄的靈魂隨著不息的秋風和青煙上揚,將永遠伴隨著夏侯武律為首的蓋世豪傑,回到長生天的身邊。 受迫於保留反擊能力、遙身一變的數萬外兵,朝廷不得已宣佈首犯既沒,僅讓一部分接受改編,絕大部分回家。可當剩下的數萬人能夠分批回歸故土時,他們已失去十萬大軍揮師南下的雄風,變成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行屍走肉,毫無毋寧一死的氣概可言。 恩德滾滾流淌,讓所有的感激發自內心。人們只在隨軍薩滿的儀式中惦念被長生天帶走的父兄,神情憂傷,卻一點沒有意識到自己尚有主宰自己的力量,致使雍人亦有畏懼。 朝廷還未敢輕放龍青雲,一怕他有了價碼,二怕沒有加以控制就縱虎歸山。他們見草原上的小部落戰鬥力最差,協同作戰能力低,而神經末梢卻敏感得很,怕有風吹草動致使這些人流竄為匪,就讓之成為協定的最先受利者,第一批回鄉。 而與他們同行的是朝廷所派遣的官員。他們只等到了目的地就丈量藩國,定制常備兵力,收買勢力等等。 飛鳥和自己的同伴就混雜在這一批敗兵流中。 當日,他帶著十幾人接近慶德,既沒法穿過王師的封鎖和叔叔匯合,又怕不能輕易穿越各地的關隘回急需應變的家,又急又無奈。好在薩拉撒滿閱歷豐富,又認識不少小部族首領,就建議他和自己一起混去投降陣營,再圖後變。 之後,他們加入尼瑪達賴家。途經王河東,備州,一路向草原挺進。 湯湯人馬一路通過馬門關,大金山,野虎嶺,再接下來來到遼陽郡,爾後又經過兩日,到達屯牙,不知有多少吞嚥的悲歌和憂傷馬頭琴,卻只換的關山迷茫,鳥獸含淒。 此時,若這是在草原上的一次戰敗。一定會有一位草原英雄站出來。他注目傷殘死亡,奮聲給自己的兒郎部眾許諾:「看到了吧,這是敵人給我們降臨的災難。總有一天我們會回來的,那時流血的、哭泣的,被戰馬踏破頭顱,踢毀爐灶的將會是他們。」 但這次不同,前面馬隊只踏塵揚土,不曾回頭,給後面留下似思似念的煙雲。 在關前駐下的最後一夜,徵人盡北望,只有山關秋月下的秋露浸濕人的衣物。 次日清晨來臨,天剛蒙上輕紗,人頭馬頭有點攢亂,無不早早翹頭苦盼出發,走到武律山脈強筋鐵骨的保護之下。 龍氏隨員、各部首首領和一些靖康官員滿頭是汗地調度,好不容易恢復點次序。但人們仍是發了瘋地搶走,生怕走得晚的被靖康留下。 雖然中原王室並沒有特別通緝仇人的家眷。但狄飛鳥卻仍是一名潛在的敵人。一路上,眾人都怕他被人認出來。見天仍有餘熱,不能用牛皮捂,用馬車悶,就給他弄了一張狼頭面具。囑咐他不可亂和人接觸,也不能隨意取下。 面具整日帶在臉上,所受的汗鹽摩擦難忍無比,不啻於酷刑。飛鳥耐著性子苦等至今,心裡被貓爪子扒過一樣地難熬。而張奮青幾個卻恰恰相反,他們雖不熟識自古以來的出塞難返之詩句。亦深念家鄉的一草一木,萌生背井離鄉之愁。 飛鳥出了關城,打馬偏離行伍。立到關外踩成實皮的土坡上,感情複雜地回頭望關。 十幾騎從旁而過,其中激動的男人見他帶了狼頭面具,過往時猛地一叫,他卻目不斜視。 昔日,他跟隨父親,就是從這裡入關的。那時,他和如今的大部分人一樣,覺得此雄關猶如銅牆鐵壁,將武律山南保護得滴水不露。但此時,雖再見此城坐落山谷,依著山勢危壓欲摧,上頭亂雲四橫,卻覺得它不過是一座土石圍壘,再也沒有當時的威武氣。 他心裡漸漸被朝陽染上顏色,忍不住又一次想起自己的阿爸阿媽,心中幾欲落淚,不禁暗問:知是吞噬人血肉的牙口,父親還是進去了,如今竟連放到原野讓狼獸啃的骸骨都沒有留下。 有仇若不必報,必被所有人唾棄。這一刻,他的恩仇之意又一次湧上心頭,恨意加劇,就地想立下誓言,但還是克制住了。趙過見他臉上的面具抖動,只當再也忍受不了面具的折磨,勸道:「等再走上一段路,就可以讓我替你帶帶!」 他的話提醒了飛鳥。飛鳥前後望望,見彎曲的隊伍爆發出匪夷的呼喊,不少人驚喜交加,感動得幾乎跪拜,便喊了一下正對著還未露出真正面目的原野看不休的張奮青,低聲安排說:「再往前走不久就是赤勒川,我們就從那裡離開。那裡的秋草最深,能走得悄無聲息。我去和薩拉師公說一聲,你們都做好準備。」 張奮青點點頭,壓低聲音說:「我和楊林去弄點糧食,要是找不來就搶。」 「乾糧?!不用弄。」飛鳥往遙遠裡一指,說,「那裡到處都是。」 幾個人立刻都看,印象裡卻儘是草里長出的秋玉米,秋花生。 飛鳥也沒給他們補充解釋,只是挑動面具內的眉毛笑話,然後轉身去到薩拉老人的身邊。 這老人本來有咳嗽氣短的病根,但幾來幾去,偏像山裡的老樹根一樣堅韌,又能挨餓又不亂生其它病。此時,他氣色不改,聽飛鳥低聲說過,就用雞爪一樣的手摁到飛鳥的肩膀上,說:「你的父親也是草原人,那心魂都是長生天給的。 我看你就把骨灰一路撒歸大地吧,好讓他沒有解脫的靈魂安息。我已不能騎快馬奔行,跟你是拖累你,就從這回去。你以後遇到了什麼事,就去我的敖包找我好了。一定要找我!」 飛鳥點點頭,想起多虧老人時時照料,便緊緊地擁抱住他。發自內心地說:「阿公是我的恩人,我一定會去看你!」 半中午的時候,山關已經被他們遠拋於身後,周圍顯露出一望無際的草地,長勢越來越高。到了赤勒川,常年沒被相當規模的畜牧群啃壓的羊草、沙蘆、狗牙子、稗子草、苜蓿,氾濫成災,幾乎把人吞沒。 飛鳥六人就在這裡和薩拉老人分別,藉著草掩,轉而抄野別行。 夢裡的波浪柔柔地在眼前漂動,招搖的草籽嘩啦啦地磕進人的衣服。飛鳥整個心思都在瞬間釋放,他一手摘下面具。 搖著手臂馳騁,痛快地在這草野中飛翔。清爽的秋陽明潔如雪粉,天空湛藍如洗練,騰起的蒲公英連衣服也不放過,一定要眾人送它們到新的地方去生根。 奔了半晌,他不禁從馬上滾落。跪在地上,抬頭嘶吼。 吼聲悠遠淒厲,聽在張奮青等人的耳朵裡,卻覺得如狼嚎無二。 張奮青從來沒有想到人的氣息會這般,心頭受到感染,也為自己的命運惘然,而後見想法不多的趙過和張鐵頭先後下馬,學了樣叫,不禁暗怪他們不體會他人之愁。他再抬頭往楊林面上看去,果已看到橫流的眼淚。心中不免暗想:阿鳥是決不肯這樣哭地。 片刻之後,趙過「嗚嗚噢噢」發洩完,就捧著肚子喊:「阿鳥呀,我肚子餓叫了!」 一旦離了大隊人馬,每天僅那麼一點的供應也沒了,眾人奔了這一陣子。不只他一個人的肚子在咕咕叫。張奮青一聽趙過嚷,就記得飛鳥告訴自己「乾糧到處都是」,忍不住把視線放到荒草堆裡,一遍一遍地搜索。 他的馬打著轉,配合他的四處望,卻找不到什麼可以咬一口的。不禁大為懷疑。 馬轉來轉去。突然一蹄踩空。一腿臥地,將他甩下。眾人慌裡慌張來看他。這就發現馬踩塌一截土皮,好是它站著打轉,人馬都沒有受傷。眾人慶幸之餘,又發現另一個差不多的洞,紛紛問飛鳥:「這什麼窟窿。」 「兔子!」趙過大喜,他這個打獵的行家說完,就把人拉成一圈,視線往眾人的腰挎上瞄,看得眾人毛毛的,「都站過來,撒尿。快!」 眾人正笑解褲子,腰一叉準備之際。飛鳥把草趟得呼啦啦響,人影已在數步開外。他們怕五道水柱不夠,大聲地喊,卻只見飛鳥「嘿呵」喊著,不斷轉彎,最後一捲身子,斜斜撲到。眾人奔過去,見他提了一雙長耳朵兔,眼睛血紅。 趙過怎麼也沒想到它竟已跑了出來,慌忙向飛鳥取經。 「兔驚狐狡。兔子最受不得驚嚇,聽不得風吹草動。它肯定以為它的洞穴塌了,忙不擇路地奔出來!」飛鳥見連趙過都稀奇,自覺不能不好好磨礪他幾個,一掖兔子就放:「趕快——,我不殺生。」 張鐵頭早瞅著兔子不放,陡然見飛鳥丟手,來了一式「平沙落雁」,壓著扁兔子哈哈大笑,落井下石說:「我吃的有了。你們不能怪我佔便宜,實在是你們太膿包了。說好了,誰抓的誰吃。」 飛鳥見他主動替自己促成打獵動力,輕輕笑出閃亮的牙齒。隨後,他在自己的馬上看,心頭卻又失望:只見幾個人拿著刀槍,唱著小曲,這趟趟、那去去,不時碰頭打打鬧鬧,完全是來到郊外玩耍,而不是去勞作。 他略一構思自己的訓練大計,覺得先把人餓一餓才能讓他們當打獵是正經事,心想:餓極了的狼才會上羊圈。我總不能沒有你們耐餓吧,好好嗷嗷你們。 想到這裡,他這便一掖馬韁,先行慢走,大喊:「走吧。」 眾人只好跟他上馬。很快,五人五騎並排馳騁,提刀綽槍,威風凜凜。後面一個張奮青遠遠吊著,不斷大聲地喊:「等等我。草裡坑多,不能走快呀!」 「哪有那麼巧的事?!」趙過以一句不滿給他結束,「走快,把他一個撂在後面,他就肯走了。聽阿鳥說這裡狼多,誰用狼嚇嚇他?」 剛說完,就見張奮青已經箭一樣地躥上來,遠遠沖飛鳥大喊:「後面也不知道是條野狗還是狼,遠遠看著我不放。」 飛鳥看他點了火一樣跑。提馬就逃之夭夭。趙過還猶豫了一下,而一群人卻瘋一樣,叫囂著狂追飛鳥。 片刻已是十餘里。背後的某塊草地上,一條剛學會覓食的小狼似笑非笑地撓著一條大老鼠跑。 他們這一走就到了草地外的戈壁。放眼一望,全是光禿禿的石頭片子和鹼皮子,幾十具即將腐朽的碎骨已經沒入荒地半截,此時想狩獵也更難打到什麼。 眼看飛鳥守孝而不殺生,怎麼也不肯動手,眾人只好連餓了幾頓。 飛鳥這時才知道自己錯得多厲害。除了趙過和自己,剩下爺四個本來就是吃糠咽菜長大的。一個比一個能餓,餓著唧唧叫還有說有笑。 就在他自己差點受不了。漸漸開始失望的時候,趙過開始認真,幾乎追死了馬才拖回一隻被打爛頭的野羊。 兩天後,他們到達牧場的一處秋營。 這時,中原戰敗的消息已經傳回牧場,原有幾百幾十口子人也跟著頭人偷偷挪去牧場裡的牛羊財物遷徙。留下這個水草尚好的營地、二十餘家牧民和一群孱弱的、難以過冬的牛羊。 飛鳥跟著剩下的十戶長扎西在營地一走,就知道牧場的馬匹被裹得一個不剩,僅僅留下的人家中有的還是南下勇士的家眷,尚不知道他們等親人回來,噩耗抵達後會不會也像其它人那樣走掉。 這是一處水窩子,水草正好,斜過山腳地有大片的樹林,時不時還有秋鳥出沒。飛鳥單憑想像就知道當初的背山南牧,馬匹在騎手晃動套桿的大群奔騰的情景,拿它和如今眼前一對比。心裡的難受味就別提了。 他住的戶家就是扎西家,很快就知道扎西的四個兒子被二叔帶走了兩個半——一個是以前打仗弄殘廢的。 不知道怎麼的,他覺得自家的倒台連他們都對不起。尤其是見眼睛縮成一團的老主母抓住身邊的黑月牙朵不放,問她哥哥的長短,時不時還衝著靠近她的飛鳥喊:「小主人。我又看錯了。你不是黑月牙朵她三哥。」 扎西倒看得開。在吧嗒地敲打鞭子,默默看羊時給飛鳥說:「你別怪其它的人。河水乾涸,牛羊就要遠去。山梁崩塌,群鳥就會沖飛。只要你能中興家業,他們總有一天會慚愧地回來,那時跪到你的面前發誓,以後就再不起拋棄之心。」 遠遠蹲著的張奮青卻大為反感。「哼」地一聲嚷:「狗都不如!」 扎西扭過通紅的面龐急:「小主人,你說說看,幾個人能像狗那樣?」 「不要再叫我小主人了。就叫我狄飛鳥吧。」飛鳥倒不習慣。他也不知道兩人為什麼爭,倒是被言談中的大業刺激,陡然間血脈奔騰,又一次為牧場的出路考慮。 他默默地想:扎西阿叔說的沒錯。我就要中興家業,也能中興家業。我自小就讀阿爸的札記,裡面都是關於養馬、動物、草場、氣候和礦藏的記錄,不會做不到的。眼下就怕朝廷的人不肯罷休,仇人趁機報仇,要像三叔說的那樣,先把龍琉姝娶回來,借助舅舅的力量嗎?這也會被人看不起地。而且舅舅和二叔突然反目—— 他眼睛忽閃不定。夕陽趁機照在他的背上,將那不算寬大的脊樑披上金甲,展露到看他的人面前,留下最初的印象。近處看他幾眼的多是剛回來的男人。他們更想知道點中原打仗的事,又不好問飛鳥和扎西的,只好悶頭悶腦地湊在張鐵頭幾個面前問:「中原來的?!」 而遠遠藏著的大多是升起好奇心的姑娘和孩子,他們剛忙碌完就過來看看,一面看一邊暗地裡議論。有的說:「聽說他像雄鷹那樣被長生天眷戀,果然長得好!」有的說:「他再厲害也沒有武律汗厲害,武律汗都敗給了靖康國。我們怎麼能指望一個少年人呢?」還有的則問:「他帶的巴牙怎麼全是中原人?」 飛鳥自然不會聽到,他給扎西說了幾句話,就彎腰進了氈包,在裡面考慮明後日回牧場該帶領部眾向哪移營,以避開強大的敵人們。 這是有兩種選擇的,都相當艱難。一則向西,說移營就能移營。但讓他這樣一個少年人的率領,再一旦和那裡的人打仗,部眾肯定崩散;二則向北,和以前南下的猛人一起回他們的故土,去投靠也速錄,但遠走大漠,也是部眾所不肯的。 他默默地坐著,想找張地圖也找不來,只好憑自己的認知簡單判斷。 不知不覺思索到天黑。外面點燃了篝火,聚集了一些和客人、牧場少主人見面的男人。黑月牙朵的弟弟巴頓衝進來喊他:「快到外面,篝火已經點燃了。」 他比飛鳥小二歲。個子不高,但吃著羊肉喝著馬奶長大,身骨敦敦實實,這一領上飛鳥往外走,就很沒勁地問:「你怎麼找幾個中原巴牙?!他們剛才和我們摔跤,五個人裡有四個屎蛋子。連我都不一定能摔得過。」 飛鳥知道他這年紀,正是支楞想飛的時候,保不準想跟了自己往外跑,就只是笑笑,說:「那也不能像屎蛋子。他們都是刀林箭雨裡闖出來的好漢,只是不經常摔骨碌。」 「那射箭呢?」巴頓問。 飛鳥知道,趙過勉強算個好射手,楊林射箭一般般,其它人都剛學會射箭不久。他也只好給巴頓這麼說:「你打過仗沒?打仗和平時打獵還不一樣。」 巴頓一拍胸脯,遙遙往火堆人叢裡一看。叫嚷:「我當然打過!」 飛鳥但看這模樣就覺得他話裡有假,想了一想,乾脆回頭把他們氈包上的弓箭取下來,遞給他說:「要不要試試?」 扎西的女人遠遠看到,破壞他們的好事。幾步走到跟前說:「你怎麼給小主人說話地?!你哪裡打過仗。倒是用打狼的棍子打過幾隻狼。」 巴頓被阿媽搶白,臉上青紅不定,他振著手裡的弓箭衝自己的阿媽吼:「我就打過。你出去問問,誰不說我的箭法好?!你知道什麼?!你怎能說我像那些中原人一樣。」 張奮青剛被幾個年青小伙子摔得灰頭鼠腦,此時和扎西來接飛鳥到歡鬧的眾人前,瞅著一個少年這般叫嚷。心裡又羞又怒。忍不住教訓說:「你一個孩子。打哪門子仗?!怎麼盡說我們中原人的不好。」 「就是不好!又奸詐又羸弱。不服氣?那你就給我比一比。是摔跤還是射箭,一隻耳。」巴頓挨了扎西一巴掌仍不肯罷休。半跳著叫嚷,「比過才知道!」 雖知道這是刺激張奮青他們努力的法子,但怕讓人更看不起張奮青幾個,飛鳥只好在半路裡接過話說:「戰場上是另外一回事。不信,我和你試試。我從五十步外向你沖,看看你能射中我不?」 「那怎麼行?!」扎西嚇了一跳,推了巴頓就走。 張奮青看著他們的背影放馬後炮:「就是。你說哪有這樣的小孩,鬧著要打仗?!能射中不?!」 「你更不能射中,死靶子射中過沒有?以後再不好好練箭,比巴頓還小的小孩都敢笑話你。」飛鳥溫溫和和地旁推測敲,害得張奮青差點就地要找張弓去練箭法。 他只好叫屈:「我不是——」 飛鳥知道他一說就是沒有機會練,就堵了他的話,玩一樣翻出衣襟:「就怕有了機會不練,以後我死命訓練你們,願意不?!先按個手印,吃苦換本領。」 這會別說看著像說著玩,就是上面有燒紅的烙鐵,他也要按一下,這就連忙把手掌放上飛鳥繃緊的衣服上旋一旋。等按過之後,他終於品出點生死契的味道,不禁自言自語說:「我怎麼覺得有點不對。」 等他倆和弟兄們坐到一起,圍了一名拉胡琴的老人後,張奮青越想越不是味,遙遙感覺弟兄們都不自在,終究不肯把小孩子都看不起自個的事說出來,就地裡吹悶酒喝。 心帶愧疚的飛鳥則揚起木碗,不斷給各家的男人們敬酒、說話,完全像一個真正的首領在打了敗仗之後和自己的勇士對飲。 憂傷的胡琴低聲憂歎,喝了酒的男人就低聲唱,接著嘶吼著要客人多喝。這其間,他們沒顯露出半點對親人消沒的恨意,哀傷多是針對武律汗的同情和對前途的猶豫不決。 不知道巴頓給自己的姐姐說了什麼。突然,黑月牙朵帶著一個女夥伴樂呵呵地跑來,斜紮著身子。攥著兩個拳頭問飛鳥:「你是有長生天的保佑,還是被法力高深的薩滿祝福?!打仗時,飛往你身上的箭真能轉彎嗎?」 飛鳥一下傻了,他腦子還沒糊塗,分明地記得自己給巴頓說地完全是另一碼事呀。眼看趙過他們也在發愣,連忙搖頭,說:「我是說巴頓沒本事射中我的。誰說沒長眼睛的箭不射我?我不是沒有受過箭傷。」 趙過用手一攔諸位弟兄,暈不啦嘰地用自己的眼睛來說事實:「你受過各種各樣的傷,可我一次也沒見你被箭射中!」 「誰說的?」飛鳥說,「我十二歲時和猛人打仗。就被自己人射了一箭,後來又——」 話還沒說完。對面的男人清一色地湊了腦袋,異常尊敬地看著飛鳥。在他們看來,被自己人射了一箭不算,只有非常勇敢的人才能在戰場上被長生天保佑,越不承認越真。飛鳥眼看氣氛不對,只好一拍腦袋。晃幾晃,假裝自己喝醉了酒。 但他也真地很睏,一直以來都精神緊張,情緒低落,眼看到了家,不自覺地開始放鬆,這就要回去睡覺。黑月牙朵大著膽子扶住他,嬌羞得像朵花兒一樣。她因傷殘疾的阿哥看了也不勸阻,只是覺得趙過是個實心人,拚命地朝他灌酒。 飛鳥回去睡下。卻是不知道楊林在他走後耍了一場酒瘋,非要回家找自己的父母不可,使得眾人給他灌更多的酒,讓他在那一刻真正忘記。 帳篷裡暖暖和和。飛鳥什麼都忘記了,睡得又香又甜。連黑月牙朵把他送回褥子,偷偷用自己的柔手摸他的鼻子都不知道。 這時,殘月掛到了空中,外面開始清冷。 上百的騎兵在黑夜裡趕路,火把被勁風吹得時滅時長。他們在接近黎明的時候到達,驚醒一些留意羊圈的女人。片刻之後。男人還沒得及起身。他們就已衝到扎西家,飛快地把這裡圍上密密的幾匝。 飛鳥游戈在自己的夢裡。重溫父叔俱在的日子,直到扎西使勁把他叫醒,才知道來了一支騎兵,要接自己回牧場。他出來見營地裡的男人都帶著兵器據於一角,記得他們的確派人向牧場傳達消息,確信是來接自己的人。 但他們來的也太快了,飛鳥隱隱約約卻覺得不對,可說不清楚哪裡不對。他不聲不響地在來人面目上掃視,見為首的武士長要他片刻不停地走,神情半點也不恭敬,陡然意識到「不對」來自那騰騰地「殺氣」。 「難道他們不是牧場裡的人?否則怎麼帶著對敵人和犯了罪的人才有的凜冽氣息?!」飛鳥覺得自己過慮了。心想:他們還難以證實我的身份? 他這麼想仍不肯罷休,又覺得嬸母和牧場顯要可能會記得二叔剝奪了自己繼承家業的決定。他擔心這一點,卻也不擔心這一點。他有過心理準備,此時時過境遷,僅僅是覺得二叔的過錯已經證實,自己這位長男應該帶領家族,肩負起應有責任。 看到眼前來者不善的人,他心裡很不舒坦,卻也只好帶著兄弟們上路,任由他們押送回牧場。坐落於多鄰牧尼草原的牧場已大為變樣。營地再也不像狄南堂在時那樣輪番更迭,更經常過往刨土颶沙的奔馬,周圍的水草開始顯露枯竭之像。 而入秋以前,牲畜被一場瘟疫波及,如今仍在倒斃,能見到向外運送的牛馬屍體。 一進類似城門一樣的厚木門,飛鳥又看到幾匹羸弱的種馬屁股蛋子上吊著稀屎,心裡就開始泣血,忍不住自問:這都是阿爸和三叔的命根子呀。它們到底是怎麼了,難道也要隨阿爸和三叔去長生天那裡嗎? 他也不顧伯爺爺,嬸母,堂伯,父輩創業時的弟兄都在堂棚等待自己,立刻沖那幾匹種馬奔過去。他不避馬屎,轉了幾遭,立刻確定這是一種能相互傳染的痢疾,不禁長歎長生天雪上加霜,又一次給家族降臨災難。他四處走動,只見馬欄杆裡到處都是稀泥爛糞、吃的竟然是沒有處理的粗糧,不禁大為吃驚。 越是有瘟疫,越是該把牛羊馬圈清理乾淨,病與不病隔離,撒上石灰等物,給牛羊馬喂精料,甚至喂酸奶,雞蛋羹,去火清毒的草藥,儘管在打仗,牧場裡的行家仍應該不少。怎麼能任它這樣下去? 他怒氣沖沖而神情黯淡,隨後又確確實實地覺得,沒有自己這樣的一個對餵養態度認真的男人在家裡撐著,怎麼能行呢。 很快,親戚們遠遠趕來看他,嘴巴裡歎著氣,心中卻各有算盤,有的已在心底嚷:他一回來什麼也不管不問,就知道進牲畜欄,倒是省了一些不該做的事。 白玎沙也帶著飛田來看。她眼睛尚在紅腫,卻一改年輕時的不顯眼和額頭過高的缺點,尤其是那種成熟婦人的韻味和高高在上的華貴,給見過她的男人留以難忘的印象。 遙遙歎過氣,她推搡身旁的飛田說:「叫你阿哥出來和長輩們見面。」 飛田十三歲了,因為沿襲飛鳥貪吃的惡習而略有點胖,眼睛也有點紅。她的髮式奇特,前面是一額芽辮,頭後是羊披,頭上穿得都是白色的小叮噹,兩隻眼睛可著面頰長大,就像是把小兒可愛的過去放大到現在。 她不肯過去,遙遙招著手叫「阿哥」,嘴巴卻說:「可我是淑女呀。怎麼能去那種地方呢?還是讓飛豆去吧,雖然她也是一個女孩子,總還沒有長大。」 飛豆無語,眼看姐姐都不去,又怎麼肯去,只好說:「還是讓阿弟去吧。」 他口中的阿弟飛翎只有五歲大,「咯咯」叫著要去,暗裡卻被飛田扯了衣服。白玎沙不禁略帶威脅地問:「你真不去嗎?飛田?!」 「對呀!誰不讓你有個像我這麼大的兒子。沒有的話,有些事就不要想。看看阿哥,正給牛馬看病呢。」飛田肯定地回答。 白玎沙氣結。她此時真恨前些天在悲痛中,給大女兒細細說白:你父親可能回不來了,你這麼大了,應該幫助阿媽做點為弟弟著想的事。而且,當時飛田糊里糊塗,她非要一口一口地灌輸到女兒明白,此時想不後悔都難,只好喊上身後的女侍從去叫。 U幽書萌 uuTxT.cOm 荃汶字阪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一章 家道興衰(中) 字數:9360 飛鳥的痛筋被觸疼,對任何人都保留著三分不滿,氣呼呼地在畜牲口圈裡拋馬糞和爛泥,甩得來叫他的人左躲右閃。趙過幾個只好拿了鏟頭跟從。張奮青本想說句勸他的話,只出了一半,就見飛鳥伸出手來奪鏟子,便掙著鏟子,飛快地肯定飛鳥:「不出去就不出去!」 此時,別說多一個侍女來叫,就是十個也毫無用處。她只好和馬倌僕役站到一條線上,一句一句往裡面遞話。 飛鳥突然被勸他先出來再說的人激怒,在已霉跡斑斑,散發著一股潮濕腐爛的氣味的槽頭上拍斷鏟子,抓住了幾把常時間不換、變質的粗料撒得紛揚,氣勃勃地吼:「這是讓人吃的嗎!讓馬吃的嗎?!都給我滾!給我滾!滾的遠遠的。」 役夫們手舞足蹈,回頭看看,遠遠還站了一掄大人物看,只好默不聲響去撈上器具。 但怒極的飛鳥無視他們的表現,一腳踹歪一個,賭氣的趕他們走。這些人更不知道如何是好,有的只好跪下,讓新回來的太上爺息怒。看著一群不知道怎麼是好的可憐蟲,飛鳥還是給他們機會,喊趙過他們出來,讓該做事的人去清理。 眾人誰也不知道飛鳥是真傻還是裝傻保身。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和認識的老馬倌說上幾句,最後一個人也不理,帶著自己的弟兄們沿馬圈往下走去,無不面面相覷。 飛鳥在武士的看管下安頓,半點也不知道他們正商量分家的事,只是想著聚集頭人,商量出路的事。隨後,他要到靈堂去守夜,順便去那裡等待自己的弟弟妹妹們。但他怎麼也想不到,裡面除了等在那的伯爺爺和老眼昏花。大病一場而後糊里糊塗的趙嬸,整個空空如也。 老人試著給趙嬸說,可怎麼也解釋不了飛鳥怎麼這麼高。隨後,他接過飛鳥所奉的骨灰,輕輕地告慰長生天和列祖列宗,一說到飛鳥不遠萬里歸來,自己已是潸然淚下。 這是飛鳥萬萬所想不到的,他總記得人說自己的伯爺爺有多勢利,多麼不講理,雖聽從父親給予他尊重和親近。但內心深處從來也不把他真正尊重。眼下,飛鳥深深地震動。發自內心地感激。 不一會,糊塗的趙嬸又厲害了,說要去看看飛雪睡了沒有,在飛鳥的堂姐的幫助下一蹶一瘸地猛走。飛鳥攔都攔不住,只好在伯爺爺的放任下回頭,和他坐到一起說話。 「她是糊塗了呀!」飛鳥的伯爺爺邊說邊歎氣。「糊塗得好呀。她比你的親阿奶還親呀,要是不糊塗,撐得住麼?!人人都鬧分家,人人都鬧。鬧哇!可我知道,那家業是你阿爸和你阿叔一分一分掙的。只要我還活著,我不許他們作孽!」 飛鳥還來不及想分家這個字眼,也沒有想到這份上,微微怔住。 「你阿爸好呀!我自家的兒子也沒有他對我好——命苦呀。他心裡也苦呀。」老人痛哭流涕,說,「有點啥好的。都給我送去,改日見了,一遍一遍地給我說,別不捨得用。他對我好,我心裡能不知道嗎?就是石頭的心,那也捂熱乎了,能不知道嗎?!可我——,我放不下臉呀!」 他擦了一把眼淚鼻涕,抽著鼻子又說:「要說你阿爸,長得跟先祖們一個樣。自小我就知道,他非幹出番事業不可。這真幹出來了!這家業可是長生天給的呀。子不承父業,誰承!」 「我阿爸和先祖們長得一樣?!」飛鳥卻不知道他從那見過先祖,竟得出這結論。 老人大聲說:「一樣!你還不知道。以前。我們雍人有尖嘴猴腮的麼?!都是寬平額,鷹眼,坎子一樣的眼窩,紮著偏發垛,頭跟石頭削的根子一樣,帶著長劍或彎刀。」 「那是雍人嗎?」飛鳥不相信,家門事發,又見識過中原大部分人的羸弱和尖下巴,他內心深處總不想是雍人,也好果斷地處理仇恨。 「咋不是?!」老人瞪眼,「不這樣能厲害嗎?!一發兵就是十來萬,高不過六尺的不要,只能穿前甲不要後甲。你太爺知道,那叫什麼?叫什麼材士。霸王你該知道吧,扛著鼎打仗。他還不是最厲害的,還有一個銅頭鐵臂,刀槍不入的。」 飛鳥啞然,心想:霸王是厲害,可扛著上千斤的鼎,那還能打仗嗎?!還有那同銅頭鐵臂的凶蚩尤,不照樣被更厲害的英雄砍掉了頭? 冷風捲著厚彤雲使勁地壓,牧場中央夏侯大旄就像是一根飄零秋霜的野草,左搖右擺,隨時都有斷根落塵的可能。白玎沙和他的娘家父兄緊緊握住狄南齊的人情,意圖靠守灶老三對武士的控制擠跨夏侯武律的兒女,這時納蘭部支持錚燕茹的兄長錚別格兒介入。而不懷好意的狄南非在龍清風的支持下,率領本家親戚打起調停的大旗。三方勢力都不到位,競相拉攏附屬和牧場人,劍拔弩張。 二十六個武士長,十三個伯牙部落,四十七個頭人,其間的犬牙交錯,矛盾重重,他們沒有一夜間就各奔東西,不過是等待戰敗的勇士回家,對未定的財物進行瓜分。 這時,儘管橫裡殺回來個狄飛鳥,但根本無什麼可以和人並列的條件。他是長男不假,可自小就是龍家的人質,又沒有被阿爸著意栽培,此時除了在牧場裡孤零零地站著外,似乎沒有半點掀風起浪的能力。 此時,眾人雖然心照不宣地想到他年幼時的神秘色彩,但迫切要對付的卻是實力在手的人物。也只有白玎沙想依靠他反擊夏侯武律的二兒子的子承父業的說法有利,率先給與保護。 在她看來,牧場裡還有一部分靖康人根子薄,不想獨立求生,也沒有多餘的出路,不會不在意某種意義上的嫡長子;而一些跟老大兄弟幾個打天下的弟兄也不會一點不念老大的情,更不要說最大的伯牙部族 完虎幾家:這些人遷自猛原。扎根不久,彼時和飛鳥相識。如今雖看似不動生色,但一旦要介入瓜分,一定不願意刀兵相見,而寧願通過飛鳥來達成。 她的如意算盤在掌心裡「吧嗒」打響,十拿九穩地等著飛鳥聯合。但飛鳥一回家就賭氣給臉色,讓親戚們更有把他排除到決策的圈外的理由。為此,圍繞著對他的安頓的,展開一場討論。 一些武士長,伯牙大首領。頭人紛紛缺席,並不是他們來抗議什麼。而是牧場已經沒有能力號令他們了。列坐的有十多人,壓著沉默之氣。錚別格兒沒有讓飛凌來,由此也可見他對飛凌的愛護。錚燕茹家本來並不顯赫,但是得於借助夏侯武律,在納蘭部已經居住輕重,此來更得到納蘭部首領家族的納蘭元都支持。他肥胖地身子滾了一身緞面絨。一隻狼尾巴拖在腦後,眼睛閃著精光,一上來就盯住白玎沙,恨不得這就衝上去搏鬥。 他知道不關于飛凌時說話不便,便往說好了的狄南非那兒看。 狄南非已經接近五十,鬍鬚白了幾根,有那麼一種沉穩的氣度。他六個兒子中有兩個跟著夏侯武律去打仗,並不希望戰爭失敗,也不是總想分裂占利,更不要說有自己頑固的父親在身後耍性子。 但他知道牧場分家已經是個不可挽回的勢頭。就是自家不分,外面也幫自己分,接到錚別格兒的眼神裝著沒看見,咳嗽一下說:「阿鳥也是老大的骨血,以後得讓他有個活命的家財。」 白玎沙還沒有切身和飛鳥談過。同意這話,並也不表達自己地意思。其它人更無什麼可說的,錚別格兒左右一看,當即大怒,站起來說:「武律汗有自己的兒子,什麼時候顯著侄子了!怎麼說是你們的事。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阿妹家的飛凌是繼承汗位也好,還是分家也好,都不能少一個毛!」 「你這麼說什麼意思!」白玎沙的幼弟咆哮一聲站起來,「沒有他大哥,有他今天?雖然飛鳥不是我阿姐的兒子,可他也是夏侯的子孫——」 白玎沙雖然對錚別格兒不滿,卻也惱恨自己弟弟亂放炮,妨礙利用對方逼迫飛鳥無路可走的計劃,腳下一點,踢了他一腳。但沒有半點用。寶朵耶特愕然看了自己阿姐一眼,問:「你踢我幹什麼?我說的是實話。」 白玎沙恨不得給他幾巴掌,趕他出去。但看眾人都看過來,就說:「要是非分家不可,也得給他一個說法。我看還是問問阿鳥的意思。我們說了不算。還是我去問問,改天再議。」 夜晚,飛鳥等不到來問喪的人,只好默默地坐在那兒。 白玎沙卻獨自來了。她走到飛鳥身邊,不動聲色地傾訴:「你三叔這些年打過多少仗?這你知道。他二哥生來不是操勞小事的人,而你阿爸盡給龍家做事,家裡有今天,還不是是你三叔在撐著。若不是你阿爸非要回靖康,他也用不著秉承草原的傳統,南下報仇,生死不明。如今,丟下我們這孤兒寡母的……」 飛鳥眼看她說到這兒已在吞嚥,若不是從伯爺爺的話裡推敲一點什麼,還真摸不到頭腦。他忍住心中更大的酸疼,抬起頭,提前許諾:「阿嬸,可誰也沒能想到——我阿爸回到朝廷,竟被奸佞所害。要是三叔,二叔都不在,就讓我來照顧你們好了。」 白玎沙愕然,隨後問:「你拿什麼保證?!」 飛鳥肯定地說:「我們是一家人,你是我的嬸母。眼下,家族只有抱著一心,才能度過危機。要是咱們在不合,外面的人就會有機可乘。部眾就會離開。我正打算明天就把各部的首領召集起來,商量是往西移營,還是往北。」 白玎沙突然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他了。她知道這樣的說服合情合理,有條理有方向,斷然無法出口拒絕,乾脆挑明說:「恐怕別人和咱想不到一塊去。分家是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飛凌的舅舅們帶著納蘭部的勇士逼迫,以你堂伯為首的人背後有龍青風撐腰,而幾個大部的首領也別有異心,恐怕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你今天給你的嬸母賭氣。在馬圈裡不出來,可你也得想想,嬸母願意讓它這樣嗎?人心思散,擋不住了地。」 「他們都建議讓你去給你的阿爸,叔叔們守靈,根本不當你是一份子。我也是為你考慮,才過來給你說說,你和我站到一起,多少還能分到點家產。」 飛鳥還沒想到竟到這份上,抽了魂一樣,「噌」站起來。他極力掩飾住自己的目瞪口呆。雖知道伯爺爺肯定站到自己的一邊,可一個孤家老頭的。只有心沒有力,這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怒聲說:「只要我還活著,誰都休想。」 「你這是意氣用事。遠地說,你阿爸一直為龍家出力,後來又放棄家業入關。這是事實吧?!近的。飛凌的舅舅一口咬定,說飛孝不在,飛凌就是正統。至於你,那是被你二叔驅逐的人。你該靜下心來想想,稍後給我交個底。我好壞也是你的嬸母——」白玎沙自知他感情上尚不接受,帶著香風從他面前走過,說,「我知道你想法單純,還是顧著自個吧。」 飛鳥臉色鐵青地站著,眼睛一動也不動看著前面。任由三嬸母遠去。他連反駁的情緒都沒有,心中頓想:三嬸都這般無情,要和自己連成陣營,分派利益,別人嗎?自己手上尚無半個靠得住的人。牧場怕是真地要倒。 素帕白綾的靈堂上,幾支白燭和銅鍋高燒,照亮阿爸捧腹含胸的畫像和牌坊。四處的細如游絲的青煙繚繞,讓他體味到從來也沒有的寒意。他如今最想地還不是怎麼解決危機,而是要見一見自己的弟弟妹妹們,看看他們有沒有被身側的人灌輸壞。 一聲又細又低又含糊的「阿哥」自一旁響起。飛鳥嚇了一跳。側目一看。趙過連根提留一個混沌頭女孩,那女孩正耷拉著舌頭喘氣。一手抓執白帷掙扎,另一手屈握成捶。 飛鳥一下認出是飛田,正驚喜之際,就聽趙過講:「我看她鬼鬼祟祟地繞圈子,一問就跑,就抓過回來。」 飛田被放下,抖著兩隻小手瞪趙過一眼,跑到門邊左墊腳右看,右墊腳左看。隨後,她嘴巴嘟著「噓」字回來,不忘蹭趙過兩腳嚷:「讓我阿媽知道就壞了。你這個豬腦子,好好踢你。」 飛鳥有點激動,只喊道:「飛田!你還好吧,弟弟妹妹都好吧。」 飛田被他喊哭了,摟著他,嗚地一聲嚷:「我不好,他們也不好。前不久,飛鎬阿弟出了天花才好,飛茂就惹上天花,沒能治好,被人丟在草原上喂狼。緊接著,飛凌到他舅舅家的路上又遇到仇人,是二叔的巴牙丟了幾條人命才得以保命。許多人都在背地裡議論,說我阿媽要害他們,我心裡很怕,怕飛凌找我報仇。」 飛鳥背脊上冷颼颼的,渾身打冷顫。他不敢排除這種可能,拍著飛田落淚,牙齒咬得咯咯響,隨後低聲安慰說:「不要怕,有你阿哥在。」發覺飛田仍在顫抖,他深深體會到這種骨子裡的恐懼,更知道這不是刀來劍往的戰場,不是你有力氣就能使的,不禁仰頭哽咽,再次安慰說:「不要怕。」 片刻之後,飛田抹去眼淚,問:「阿哥,我阿媽給你說什麼了?」 「你不要管。」飛鳥愛憐地摸著她地頭,說,「你趕快回去,就當從沒有來過。我不許任何人傷害你們的性命,更不許你們自相殘殺!」 雖然嘴裡這麼說,但他心中卻無半點底。 飛田抓住他的衣襟不放,迫不及待地說:「我有一個好辦法!」 「都說了。你不要管,回去。」飛鳥把腮幫子的筋都咬了起來,推了她向外。 「可我真的有辦法。」飛田用腳丫駐地,棄而不捨地扛著身子,急躁地嚷,「你聽我說嘛。你怎能因為我年紀小就不聽?!汪汪,咬!」 「說了之後就回去。」飛鳥只好放開她。 飛田張了張嘴巴,又張了張嘴巴,抓抓頭,說:「可不許打頭。要打也不許打頭。」 飛鳥只好推搪她:「好地。」 飛田又躑躅了一下,張大嘴巴卻沒音。飛鳥只好用巴掌揀了頭拍,督促問:「快說。」 飛田抱頭鼠竄,終怕飛鳥剝奪她要說話的權力。甕聲甕氣地說:「不管她多凶多狠,始終是一個女人。總要找一個男人依靠。要是有了一個能靠得住的男人,她就不會老是想著害人了。不如——」 「不如什麼?」飛鳥覺得有道理,但她說到這裡打住,又揚了巴掌。 飛田飛快地嘟嚕,幾乎難以讓人聽清:「我阿爸一旦不在,誰能照顧我們孤兒寡母?你最好給個保證,讓我阿媽下嫁給你。」 飛鳥幾乎以為聽錯了,臉一下漲得難看。他不知如何是好地看了趙過一眼,卻見趙過瞪著眼睛盯著自己。心頭一陣噁心。趙過一點也不知道他反感,竟嚷出來問:「你的阿媽?那不是他嬸母。」 「嗯,有什麼奇怪的,草原上有這樣的習俗。冒頓不就取了他的小阿媽,養大他的弟弟。伊稚邪也是的。他們都是我崇拜的人噢。」飛田回白說,「何況她只是你的嬸母。心裡一踏實,什麼都好了。我和阿妹阿弟也都放心,免得她將來給我們添上三、四個阿弟,告訴我們說:晚上有一道神光閃耀。屋外進來一個金身神人,用手撫摸我的肚子,因而有了你阿弟。」 飛鳥沉默,隨後氣急敗壞地責問她聽誰說的,接著賞上一巴掌,摁她到門邊,轉手丟出去。但一回頭,他心裡卻也明白,單憑自己,連聚集各部首領的本事議事的本事都沒有。若真的避免不了自相殘殺,這確也是盡量避免的辦法之一,可視為圓滿的政治婚姻…… 飛田被他丟了出去,只好在黑暗裡遊逛,嘴巴裡亦不斷嘀咕反思:「我阿爸是家中守灶的小叔。掌握最多的騎士和心腹,明明該是這樣的呀。難道他怕龍琉姝怕的?」她匯合等待自己的女巴牙,回到自己的住處,看到案子上要涼的飯菜前放了一雙筷子,立刻把它們扔掉。巴牙心知肚明,連忙嬌喊著給她滾來銅爐。任自己掏出刀子割肉,挑到火上烤。 「叫!」她把一隻腳伸去又一名巴牙——羅大丫面前。 「閼氏!」羅大丫連忙稱呼。 接著,她爬到滿是長毛的靠背上。高貴地握住銅爵,直到能感到溫暖和力量在發冷的身體裡重生,才指住不遠的銅角——那是只有貴婦在盛會時才會戴的裝飾,懶洋洋地問:「誰想出讓我帶上不扯疼頭髮的辦法了?!」 看看,沒人吭氣。 她只好低下頭,看住腳下臥著一隻巨狼,把沮喪交叉一塊嚷:「想扮一扮閼氏都不行。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這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傢伙,比我還要吃喝玩樂的傢伙。去死去吧!」 如今戰敗已是定局,保不準靖康的官員就以朝廷的名義驅虎吞狼,而牧場裡還在上演看不完的勾心鬥角戲。飛鳥眼睛也算是把人心瞧透了,見伯爺爺這許多年都不冷不熱,被人戳脊樑骨的人要為自己倚老賣老地活動,偏偏有他的耿正和原則,而一些在父叔面前狗一樣的人,卻以冷臉相對。 他怕伯爺爺受挫折,乾脆讓他帶著幾個人幫自己監督馬匹餵養。眼看老人家盡心盡力,吃飯一拔完就背著手走,在馬欄邊停也不停地甩膀子幹活、指揮,他心裡那份熱乎和感激就甭提了。 看著伯爺爺的背影,他會記起許多人,不禁默默地想:不管是根子裡血脈給老人動力,還是老人感念自己的阿爸,自己對待人都得像阿爸那樣實心實意。 眼看時間越來越緊迫,他漸漸拿出一點處理的辦法,都無補大局,心裡雖以自己的堅忍壓制烈火燎原的急躁,但也想提刀殺人解氣,直到在二叔面前不得臉的司馬唯裹著又厚又寬的黑袍來靈堂哭,才得到一點啟發。 司馬唯是靖康人,他就是白玎沙計算中靖康人中最沒用的一個群體裡的一員。夏侯家族自絕於靖康,日後誰還能再用他們這一小撮。 他們這些人就跟沒人養的孩子一樣,家中妻女大白天都會被一些光棍瞄準不放,想回靖康怕半路被人截去做奴隸,不回去,又是池中之魚,卷中之羊。想想那個以前,武士們守著住的地方。誰見面都低頭,越發地感念狄南堂兄弟三個。一開始,他們是不知道飛鳥回來,後來得了消息後哪管有沒有不懷好意的眼睛盯,無不當成機會去看看。 飛鳥見他略微有些瘦削的瓜子臉上凝了秋霜,小鬍子下兩片嘴唇帶著似笑非笑的呆滯,和自己幼年印象裡的幾分高傲和輕蔑完全不同,也知道是這變故折騰地。 他是掌握著最高核算。真正想不打仗就分家,那是非通過他不可,可惜卻無人能明白。飛鳥摸到眾人不肯立刻散去的根子所在。那就是黃金,馬匹,礦藏,百姓,卻清楚司馬的份量,這就絮叨說:「我小的時候只是吃飽穿暖,還以為家裡沒錢,牧場連年虧損。秋冬時還要自己打獵攢皮毛。那時我整日發愁阿爸賠本了,養不起我了怎麼辦。後來長大了才知道擔心得多沒道理。如今,父叔都死於非命。屍骨未寒之時,眾人就爭奪家財,想想也讓人心痛。我真想提著刀,把他們一個個都殺了。先生怎麼想,能不能給我說一說。」 司馬唯心中感念,長吁短歎,話確是一語驚人:「家中還有什麼錢。他們瞎爭,瞎鬧。到頭手足相殘,才知道自己可笑之極。」 他微微一笑,見飛鳥猛地一愣,不自覺顯出幾分飛揚的神采,細細解釋說:「確也富可敵國。家中有礦數處。以前轉給龍家經營,卻虧損連連。後來,龍公撒手還回來。家中在朝廷註冊的是公金公礦,大部分用來換糧食,換朝廷的錢。加上私礦,家中總共有黃金數百斤。可鑄造銅鐵兵刃。後來全部投入靖康,擁有數起的商行,能控制許多家錢莊。後來你父親入關,武律汗為了控制靖康命脈,趁靖康銀根不穩,以一化二,以二化三,以三化——」 飛鳥忍不住問:「什麼叫以一化二,以二化三?」 「用金銀控制一家錢莊,再用這家錢莊控制那家錢莊,然後再集中兩個錢莊的財力控制更大更多的錢莊,最後幾乎控制所有錢莊。為此還扳倒同是金銀大亨的沈萬山,逼迫郭氏到關北,大肆購買糧食抬高物價,甚至買通軍隊裡的將領走私,搶倉,再運糧出關。」說到這裡,司馬唯激動得有些發抖,瘋笑若哭,「可歎關內冒急變法,根本不知道背後有這樣一個翻天覆地的黑手。我敢說,主公肯定參與變法了。雖不知道他有沒有懷疑過你二叔,但他也奈何你二叔不得。」 「要不是做了這些準備,你二叔靠什麼南下?!他也是看準了才南下。朝廷改制失敗,要錢沒錢,要糧沒糧,流民四起。尤其是新上台的監國,半點不懂怎麼發行新錢,只知道支出,以為朝廷花出去就是錢。一開始,你二叔鑄的錢比他自己發行的還真,等錢金比價逆轉,他反手收購,出手又是金銀。」 飛鳥震驚到極點,心中前浪打後浪,滾滾波濤把前胸後胸整整拓寬了一倍半。他提縱身形,心中不知道是該愛二叔好,還是該恨二叔好,只是癡癡地說:「然後呢?」 司馬唯說:「雖然我不懂軍事,但也敢斷言。若不是他和龍公鬧翻,此時鹿死誰手尚未知曉。整個靖康朝廷被他掏了空,拿什麼打仗?他在起兵的時候就把關內的錢財轉注他人,又啟用一部分黃金和糧食,把剩下全部轉移到武律山脈的密庫中,到底在哪,恐怕只有他和你三叔知道。至於礦藏,戰敗後控制不住,你說有錢嗎?!」 「那牲畜呢?」飛鳥問。 「原有馬匹加上掠奪朝廷的駿馬,整整數十萬匹。雖然死亡,徵用,仍然不是普通部族能擁有的。一旦分家,只有被亂卷、亂奪。靖康朝廷,仇家,龍家,各個藩鎮,誰也不會無視!是肉不假,分不得。至於其它牲畜,被分戶放養,誰能把每家牧民都剝上一層皮?!」司馬唯再次哈哈大笑,「至於百姓,能恩養,能保護才是自個的。」 飛鳥承認他說得是實情,也將自己的思路打開。他哭笑不得的站起來,也笑得跟哭一樣,心想:這些可憐的人哪。 「少主要怎麼辦?!我只擔心你呀!」司馬唯仰起半斜的身子,擔心地問,「你為什麼還要回來呢?!你應該在靖康改名換姓,以亡命之身份等待新王大赦天下才對。」 我是為了什麼呢?飛鳥心想,我的家呀!他轉回來,立刻拉了司馬唯一把,熱心地問:「你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有沒有人奪你的財物,奴隸?我幫你把它們追回來。」 司馬唯心中一熱,眼淚差點奪眶,低聲說:「你幫不上我!」 「怎麼可能?!」飛鳥許諾,「我幫得成。你放心好了!你不會是想回中原吧?!」 司馬唯不吭聲。片刻之後才說:「新王登基,不但會大赦天下,還會給自外國而歸者厚遇,這是習以為常的事了。我看,假使少主無法在草原立足,也借這個機會去中原吧。中原有害死主公的奸佞,卻還是善良的人多!」 飛鳥沒有反駁他,只是許諾,自己也應該不讓他們這些人受到傷害。他默默沉思,把自己必然要保證的事彙集到一起:首先,聚集弟弟妹妹們;其次,讓這些人回中原;最後,最好不讓原本是自己家的百姓刀兵相見,分家也要分個平安。 他緩緩地,緩緩地把自己這幾天來的想法吐露:「我看我也無能為力,還是搬出牧場吧。你們都跟我走吧,誰敢阻攔,我殺了他!」 優U書萌 uuTXt.cOm 詮蚊子阪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一章 家道興衰(下) 字數:8839 司馬唯電擊般顫抖一下,摟著身子站起來,沉重地碾一碾腳尖,一言不發地看住飛鳥。 飛鳥回頭見他這樣,心裡也沒什麼要說的了,大步就往外走。他一腳踏出去,就有兩個人跟到身後。一個是張奮青,另一個是名頭頂寶蓋小辮子,胸甲打了幾個麻花朵子的壯實武士圖裡圖海。圖裡圖海以比張奮青大幾倍的速度飛快地躥到飛鳥的前頭,一邊退著走,一邊急色問:「你要去哪?」 飛鳥猝然被攔了一下,停住看他,眼睛吐著厲色。圖裡圖海被他看得有點怵,一想他一個懵懂少年眼神犀利得讓自己怯,頓覺滿面無光在前頭拚死頂住,吞結地說:「得說一聲。東棚、西牆頭上都亂。」 聽他的口氣,飛鳥就知道這是個性子純樸、拙於口舌的人,自己心中雪亮:肯定是三嬸讓他看著點自己。他沒因被干涉自由而火,一甩頭上的兩根白帶,用溫和而不容置疑的口氣吩咐:「你也跟著我走!」 圖裡圖海怔了一下。正欲言欲止,既想勸不知道怎麼勸,想默默跟又不知道該不該跟著,司馬唯擺著厚實的衣服追到飛鳥身邊,擋身叉了阻擋的他,拉過飛鳥往旁邁到一夾溜草房的屋根子後,小聲地說:「現在找誰去說?我看還是能追點利就追點利。咱們這裡即沒有薩滿,又沒有祭祀,就是你堂伯有點掌盤碟的味道。你找找他,用我手裡的東西講講價錢,換點部眾什麼的。」 「你以前怎麼不用這些東西要價?」飛鳥噴了一口又熱又長的哈氣,想到此人自身難保,心裡卻還等著什麼,胸中油然升起一股的敬意。他體恤地一問,隨即就點點頭。低聲說,「那就整理好它。我要用。我誰也不找,就是想在這牧場裡轉一圈。這都是你們和我阿爸阿叔一起建起來的,心裡不難受才怪。一塊走走吧,多看幾眼是幾眼!」 司馬唯一打眼,視角就從不遠地場地上掛馬繩的小低欄,轉去斜身招搖的商閣樓。 看那一疊一疊地每一棟勾,的的確確傾注著自己數年的嘔心瀝血,頭腦中只為保身的昏沉被刺破,人也清醒許多。但那些努力想擺脫的傷痛也更痛更耿懷。 他探出右手,把袍袖一起揮拋出去。心中不存半點對飛鳥年齡的偏見,情緒激動地喝:「請!少主!」 飛鳥倒不能做到像他那樣,能把心裡的尊敬和感激用動作表示,就只好略向他點頭。 他們一起穿過旁邊地草廊,來走覽這所已經深具規模的馬城。北風侵面微疼,將狼藉斷欄和淡淡牲口臭送到人地眼前、鼻孔。一路邊走邊看敗落。越來越讓人傷心。 飛鳥見張奮青老跟身後那名沉默寡言的武士套近乎,而對方不理,也問:「你是哪個武士長手下的?!」 「察哈格!」圖裡圖海說完就抿上灰紅的嘴唇,把它抿出一條直線。 飛鳥不認識,就斜裡往外指,問:「冬營在後面的坎子上不?」 「嗯!」圖裡圖海點頭,「阿爺無子,我去給他養老。」 「養了多少隻羊?」 「四百多隻。二百來只是自家的。三年前,我在戰場上俘獲了一個小酋,趕回來二十多匹馬。三爺說我打仗勇敢,又獎勵我兩個奴隸。要不是前年的暴風雪和今年的瘟疫就好了!」圖裡圖海回顧說。 飛鳥又問:「二百餘隻羊。每年要給牧場多少只成羊,多少羔子?」 圖裡圖海有點疑惑,說:「一欄下來,除了留下的二十頭公羊,其餘公羊上交。羊羔一半是我家的。一半是爺家的!成羊交多了可以換草料糧食,交少了以草料充。你不知道嗎?」 飛鳥停下來看住前方,微微一笑,問:「讓你家養十年,二十年好不好?!能不能養出一千隻來?」 圖裡圖海憂傷地說:「不好說。狼多,天氣壞。馬上又要打仗。」 牧場馬匹原本多是種馬和調撥後待騸待馴的乘騎和出欄馬匹。並集中一些類馬物種。兩年前,狄南堂建造的觀察圈就已廢棄,改換成武律汗的金頂府邸。走了一陣,眾人已經到達這裡。飛鳥雖知道自飛茂事發,飛凌肯定已不在這裡住,但還是走了進去。 裡面冷清無比,除了一個女巴牙出來給眾人磕牙,再不見有人說話。飛鳥疑惑著,正要問她點關于飛花姊妹的消息,聽到老嬤嬤哄孩子的聲音。他轉過頭,見到老嬤嬤懷裡抱了個二歲大小的孩子。他頭上早早就帶了烏絨皮帽,怯生生地盯住這兒站的陌生人。 老嬤嬤也不在眾人面前哄他,夾著他扭頭,隨即就想往裡躲。飛鳥心被揪得怦跳,他大聲喊:「跑什麼?他是誰的孩子?!」 「他是……」司馬唯同情地一歎,隨即喊道,「你怕什麼?快過來!」說完,扭頭:「這孩子生來孱弱,喝不得馬奶肉湯,一喝就拉,三天兩頭病,一歲多了還不會走路,現在也不會說話。汗主為此覺得不是自己的兒子,冷落了他的阿媽!還好,神靈還保佑著他。」 「是司馬爺!」老嬤嬤來到跟前,看也不敢看人,一個勁地點頭,給孩子說,「快。快,磕頭!」 飛鳥的火一下躥了,胸幾乎炸開,伸手就是一巴掌。老嬤嬤人也壯實,頭暈眼花裡轉了圈,就地跪在地下,但還是連拉著孩子跪。 司馬唯阻攔不及,只好替飛鳥呵斥她:「你讓他給誰跪?!你是這樣養主子的嗎?」 那孩子也沒被嚇哭,只是抬著怯生生的眼睛往上看。飛鳥疼惜地彎下腰,喉頭吞嚥,遙遙向他伸手,慢慢地看著他笑,隨即伸手把他抱住,一把旋起來問:「這是二姨嬸的孩子麼?!他和我二叔長得多像!」 張奮青來湊過臉來看,邊搖他的小手。邊笑著給飛鳥說:「他一點也不哭。」 飛鳥激動得哈哈大笑,聞他身上噴著奶香,抱住就親。他沒有帶孩子的經驗,只好拿出對待剛幾個月的孩子用地搖晃,邊搖邊喊:「叫阿哥!」 小孩盯著他看一下,回頭去看伏在地上的嬤嬤,口齒不清地喊:「姨婆!」 嬤嬤跪在地上,瑟瑟求饒。飛鳥收斂笑容,冷冷地給她說:「他的父親,我的叔父乃是一代天驕。那是讓大地也要顫抖的豪傑。你卻叫他見人就跪,出於何心。作踐我阿叔麼?!還是作踐我阿弟?!」 「這老婆子糊塗。她是你二姨嬸的親戚,一個中原來的鄉下老媽子。眼見形勢一不對,三天兩頭往我們那裡跑,讓誰收了你二姨嬸,帶著她們回老家。」司馬唯摸著鬍子說,「你就看在二夫人的面子上饒了她吧。」 「我生平最恨這樣的人。」飛鳥說。「我看我阿弟到現在也不能好好說話,非是她養壞的!你們看著她,我去看看我二姨嬸。」 在他們說話間,一個女人已經站在門口,她稍微有些病態,挽了個巴巴髻,鬢角游絲繚繞,讓人一見猶憐。她想放棄矜持,大叫一聲,但卻沒敢。又覺得眾人都是好意,就站在那裡看著,等飛鳥一回頭,才略微點點頭。 「二姨嬸!」飛鳥冒昧地叫了一聲。 「你是?阿鳥嗎?!」女子有點欣喜,往前跑了兩步。衣服掛到一陣風裡,露出下面的紅綢。飛鳥頓時一哂,往司馬唯看去,卻也看到司馬唯皺起了眉頭。飛鳥想想這個穆裝應該是穿給父親和飛孝的阿媽地,而不是給二叔穿的,心頭雖然不舒暢。還是強忍下來。說:「這個嬤嬤不行。我回頭看看,能不能找上一個,或者放到哪戶人家去。」 「放我家吧!」旁邊的圖裡圖海憨厚一笑,說,「俺女人的娘最喜歡孩子!」 「先進來再說。我想想,我想想,你是——」女人並不知道自己的餛飩皮露了餡,越笑越多,胸口起伏地說,「你一定是阿鳥。我見過你的!想不到幾年不見,你長大**了。」說完,已快快回屋。 飛鳥一點也不想跟過去。司馬唯歎氣,低聲在他耳朵邊勸:「你安安她的心也好。家一亂,這裡人散的散,沒散地被你三嬸驅趕走的也有,被你納蘭部的阿舅帶去的也有。要是大夫人還在也好,她是顧親情的。眼下,一個女人也怪……」 後面的話雖然沒說,飛鳥也知道是說她可憐,心裡泛起同感。他點點頭,留下司馬唯、張奮青和那個圖裡圖海。而跪在那裡的老媽子動也不敢動,很快哭了起來,給張奮青和司馬唯哭訴自己多不容易,留了兒子媳婦在家,跟了外甥女來什麼的。 張奮青知道她看出自己是中原人,心裡也酸酸的,甚至沒有注意旁邊的女巴牙一面用眼睛量他的身高體闊,一面看他的半個耳朵。司馬唯卻蹲在她面前,低聲訓斥:「你這是活該。你心裡怎麼想的,當我不知道嗎?!我早就告訴你,武律汗就是你們中原的皇帝,讓你少上我們家的家門,也不要給我提那個事,也不要上其它人的門。你可好,這下連二夫人都害了。她衣服下的大紅是你讓穿的嗎?!你這個勢利眼,聽說有人要打過來了,就在那渾身發抖,為了回中原,什麼事你都摻合。怪誰?還好,少主自小仁慈,要是汗主回來,早讓你五馬分屍。」 「我?!他不是回不來了嗎?他要是能回來。何止於此呀。俺們娘幾個,連吃都吃不上?!還是那個閨女,家裡宰了羊,送了些羊肉來!」老婆子意會旁邊的女巴牙,嚎然大哭,隨後她一抹眼淚,扭了頭,往裡看了看,低聲問,「這是誰?能讓我們回中原不?」 司馬唯喟然,站起身來,再也不理她,心中卻想:草原非大亂不可,再也不會有囫圇夜,再也不會有晴朗之日。一個鄉下老婦,你能指望她怎麼做呢?! 朱玥碧住在西面的屋子。飛鳥抖著自己的小阿弟進去,就察覺到森森冷意,不比外面好多少。但看裡面一片狼藉,連個爐子都沒有,而已放到面前的茶冷絲絲地,極品茶葉在裡面半干半濕地漂。他用手指捻著冰涼的瓷器,頓時不知道對二姨嬸反感什麼,只是怪人心無情。 朱玥碧咬著下嘴唇,眼淚在眼眶裡走珠子。她也不過二十多歲,面對飛鳥時又無措又憂愁,遙遙伸手說:「阿鳥,還是讓我抱著他吧。這你回來了,我都還不知道,家裡怎麼說?」 「都說要我守靈。你也跟我一塊去吧。這屋子怎麼這麼冷?沒有火爐嗎?孩子怎麼能受得了?」飛鳥笨口拙舌地說,猶豫了好一會,還是把孩子遞過去。半路上碰觸到她二姨嬸的手,又冷又涼。心裡一拘謹,又把孩子縮回懷裡。 朱玥碧輕輕一笑,微微蹲著看孩子,從飛鳥的懷抱裡把孩子撐起來,低聲說:「孩子得餵奶了!」 「還要餵奶?」飛鳥愣了一下,眼睛往朱玥碧鼓囊囊的懷看去。 朱玥碧莞爾。 紅著面孔說:「都是他鬧著吃,哪還有?!你去幫我挪一挪奶桶,把剩下的刮一刮。時間久點的奶根子,他反而能吃。」 「那,吃點酸奶也不行?」飛鳥站起來問。他一路去找奶桶,用了碗挖奶根子,看著斑斑的凝痕還要刮掉,心裡不是滋味。 「酸奶能吃一些。稠糊糊的,不敢讓他吃多。」朱玥碧說。 飛鳥嘗了一下奶根子,在嘴裡抿,回頭端了碗去朱玥碧身邊。他把碗遞過去。只是問:「這都有點酸了。他都吃什麼?我給他弄來,老鼠肉能不能吃?肉好!」 「不敢讓他吃。往常都是弄點米粥,雞蛋羹,白麵饃饃喂,這也是提心吊膽的。可他就是饞肉。看人吃肉都不願意走,也不敢怎麼讓他吃。」朱玥碧說。 「那怪了,難道生來就是中原病?!這些都好好的。怎麼就喝不得馬奶呢?」飛鳥疑惑不已,隨即問,「小時候喝了病奶吧。喝了病奶容易拉肚子。改天我弄點過來,再看看。以後要吃米粥什麼的,恐怕只能到中原去。」 朱玥碧點點頭。花容舒展。細細給飛鳥說:「試也白搭。我以前身體不好,有喘病。可自從來這。一次也沒有犯過,聽說這裡不興這病。薩滿和大夫都來看過,說我這個病是草原病,到草原就好。而他這個病一到中原也穩好,還不就是你說的中原病!」 飛鳥從二姨嬸那兒出來,一路帶著幾人走,遙遙裡碰到狄南非往這來。狄南非沒有認出他,等他上前說話才停住。他呵呵笑著,說:「是阿鳥呀。來看你二姨嬸是不?你先回去,回頭我去看你!我也正有個事要給她說。」 飛鳥點點頭,和他交叉走過,問圖裡圖海:「你真願意讓家中阿婆來?」 「願意!」圖裡圖海想也不想就點頭。 「我想了,就要你的阿娘。可要是我三嬸讓你要我阿弟的命呢?你會不會照辦?!」飛鳥盯著他問。 「怎麼會?」圖裡圖海訥訥一怔,在飛鳥臉上看不到「玩笑」兩字,終於擰著脖子,紅著臉嚷,「我不辦。我圖裡圖海不幹這樣的事。爺信過我麼?!」 「圖裡圖海!」飛鳥喊著他的名字說,「我當然信得過。我現在就和你一起去你家。」說完,他又給張奮青說:「你回頭和趙過說一聲,你們去守著。誰要敢上去尋事,能殺的就殺,不能殺的,立刻找我。」 「要是讓趙過去。那我就不去。」張奮青說,「你也知道,他那人!」 「那?也好。你挑人。讓我阿爺張羅點吃的帶上。我跟圖裡圖海到後坎子上去看看。」飛鳥說。 「不帶個人?」張奮青雖然和圖裡圖海近乎了半天,但根本不放心他,確認一樣問。 「不用!」飛鳥笑道,「再說。不說我嫌煩,圖裡圖海也嫌你長了阿婆嘴!」 對面的土坎子被人稱為冬不拉花營地,是過冬之營的意思。 一到傍晚,遠遠裡能看到片片的羊群就會被騎手和狗驅動著,沿著無岸的河水窩子迴圈。近處,營地前的大片光面子地上會有少年人遛馬。眼下到了秋裡,有不少人都是帶了狗,打獵歸來。若是碰到大群的野羊、野牛,按單位合力合圍。那就沒什麼說的;若不是,有的少年就會把自己打回來的猛獸找個地方放,一來炫耀,二來,和出力的同伴瓜分。 飛鳥走過幾里光禿的車碾路來到營前。正有十多個帶獸皮帽子的少年難以合理分配獵物,抓了幾隻老鼠,以射的老鼠數決定未定獵物。司馬唯轉動著脖子看,給飛鳥說:「我兒子還小,將來回到中原,真不知道能不能記起在這裡的日子。那中原的孩子。像這麼大盡關到屋子裡讀書,家裡沒書讀的也不許亂跑。否則就是頑劣。想想我小的時候就是,真要有那麼書讀也行,讀也就那幾本啟蒙,讀了背,背了倒背,還不儘是磨眼功?!你看這分配獵物。要是做到公公正正。那比什麼修身箴言都要實用!」 「那也不一定。為獵物的事打起來地多了,打輸的想不把獵物給人家都不行。」飛鳥說,「我小的時候,常有人不出力,等分配獵物時搶我的。好在我能吃能長!呵呵,真打不過地,就提前給他一點獵物,讓他不搶我的!」 「我也不搶別人的。」圖裡圖海說。 「那你肯定常被人搶。」飛鳥說,「搶人家地比自己打來地還光榮,誰不去搶?!只是我喜歡打獵。打回來的東西又多,所以才不搶人家的。」 圖裡圖海臉又漲紅,抵口不認說:「我也是。我知道自己沒有流汗,就不搶人家的。」 「那好!你敢和我一起搶一搶不?能搶過我,我就知道你說的是實話。」飛鳥遙遙指住一群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說。「只搶一搶,不真要!」 司馬唯看圖裡圖海繃著嘴牙看,自覺飛鳥耍了他玩,連忙緩和說:「別!你讓圖裡圖海和與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去搶,人家能搶嗎?」 「我就看看他是不是說實話的好漢。」飛鳥說,說到這裡,他遙遙沖一群少年喊。「老鼠先別放。老子也來!敢用你們的獵物和老子比麼?!」 司馬唯扭頭看看他。見他臉上透出少年人才有的神采和笑容,心裡不禁歎氣。暗道:「他終究還是一個孩子。見了同齡人打獵,玩心就起!」剛想到這裡,就見圖裡圖海一攪馬繩,大喊:「誒!一群兔崽子。老子也給你們搶著玩!我贏了不要你們的獵物。輸了,就把我的馬給你們!」說完,「噠噠」往上躥。司馬唯連忙喊飛鳥,卻沒有喊住,只好撥偏馬匹,遙遙站到一邊去。 少年們相互打轉,卻也是一點就著,幾下裡圈了數十步馬圍。一個少年就地拿了棘桿編出的籠子,在馬圍中間放了十隻被繩子拴著的老鼠,自己跑回去。 老鼠們在四周馬蹄轉動中,箭一般亂竄,卻總也逃不去。一時四處箭發,遙遙釘了一圈,卻只有三老鼠被射中。圖裡圖海射死兩隻,微微得意,但見飛鳥並未發箭,便問:「你怎麼不射?」 飛鳥微微一笑,仍不發箭。少年人都怕別人搶先,多想多射來增加機會。隨即,又是一輪爭先恐後的箭雨,又一名少年射死了一隻。眼看豎在地上的箭已經林立,老鼠身側的空間幾乎全被鎖住,繩子拉得繃繃的,飛鳥呵呵大笑。他不慌不忙,把手中夾著的箭連扣連射三發,解決掉三隻沒有活動空間的老鼠。 眼看老鼠只有三隻了。眾人叫嚷著,罵娘著,爭先恐後又是一輪。圖裡圖海丟不起臉,情緒激動,邊射邊在嘴裡大叫:「誒,呵,嘿!日他娘!」 他一頭是汗,跟一群少年搶出箭,越是這樣越射不中。眾人的箭囊裡的箭都射了個差不多,老鼠依然是三隻。 飛鳥又在他們箭過的空隙裡射一隻活動不了的老鼠,一邊退出人群回去,一邊給圖裡圖海說:「你再射兩隻才能贏我!」 圖裡圖海「恩」一下,死勁射了兩箭,終於釘了一隻。等眾人射完竟數,飛鳥射四箭中四隻,多圖裡圖海一隻。圖裡圖海自覺飛鳥箭術遠超於他,心服口服,眼看一群少年心甘情願地來送來麋鹿,一揚胳膊讓他們走,吼道:「爺能跟你們論?!」 飛鳥回到司馬唯身邊,笑著問:「阿叔也該試一下手氣。」 「我哪行?!」司馬唯笑,隨後摸著小鬍子問。「你怎麼知道圖裡圖海一定去?」 「我說我看不起你。要是你,你會怎麼做?」飛鳥問,「中原人可能只會在心裡不服、氣憤,不想給這個人說話。但草原漢子只會證明給嘲笑他的人看!」 兩人說著,圖裡圖海已經收攏箭枝回來。他一邊領在兩人前面走,一邊服帖地問:「爺跑在馬上射老鼠呢?!那可是傳說中的神箭手。」飛鳥搖搖頭,息上一口氣,笑道:「你心裡急了。要是不急,比我射得好。看到了不?我射的都是你們卡在那裡動不了的老鼠,一釘一個准。好獵手不射沒把握的箭。好男兒不說又空又虛的話!要是我要你做我的巴牙,你願意不願意?」 圖裡圖海表情嚴肅地考慮。飛鳥已經走到他前頭。穿過幾隻狂咬的狗。 飛鳥去了圖裡圖海家,要了圖裡圖海紅臉粗身的丈母娘去。送去二姨嬸那裡回靈堂,白玎沙已帶著飛雪姊妹等他。她還沒有問圖裡圖海什麼,對飛鳥出門幹了什麼也不問,直接說:「我給你說的建議,你考慮得怎樣了?據可靠的消息。中部草原的仇敵已經要動手了。早早分完家,各散各的,他也就不知道向誰報仇了!」 飛田詭異一笑,露齒一燦,學去她阿媽的口氣和動作,慢有斯文地問:「我給你的建議呢?想好了麼?!據可靠消息……」 剛說到這,白玎沙已白了她,呵斥說:「別在一邊嚼舌頭!」 飛鳥一潛身,跪坐那裡不動,把臉看到一邊去。莫無表情地說:「嬸母。我們沒什麼要說得,我也不相信你什麼。你對得起我阿叔麼?!你是不是要把我們夏侯家族的子孫斬盡殺絕?!我勸你最好罷手。否則你就是我們家的敵人。」 白玎沙似不知情一樣,若有所失地笑笑,帶著一絲寒意和威脅看住狄飛鳥,慢吞吞地問:「你是說我嗎?!你聽誰嚼舌根子?!想害我們家的是你堂伯。我們自己怎麼分家。他來攙和什麼,他想幹什麼?!你的話讓我涼了半截,可我不給你計較。我還是那句老話,就憑你自己。你站不住腳,聽那個老頭子嚼舌頭,只會害你自己。」 「站住腳還是站不住腳。你說了不算。」飛鳥冷冷轉面。盯住她的眼睛。說,「家財!我本來就沒打算要一分一毫。你要惦記著家財。就要善待我們家的人。誰給我阿爸阿叔發喪,誰有份,阿弟阿妹都要到那裡守靈,缺一個都不行!」 兩人針鋒相對,眼睛裡都冒著火光和冷笑。稍後,白玎沙簡簡單單地說:「發喪是應該的。那裡也有我的丈夫。可你憑什麼?!憑你被你二叔趕出家門的事實嗎?沒有人聽你的。只要我一句話,你明天都邁不出這個門。」 「你試試。」飛鳥冷冷一笑,一口把威脅回了過去,「錚別格兒阿舅,我的堂伯,別管他們是真心還是假意,都在盯著你。只要你敢明刀明槍地妄動,哼哼!我還是建議你聽我的,先發喪,後談家財!黃金在誰手裡?!你摸清楚了嗎?!我堂伯那邊已經給了我個准信,今天晚上就過來給我詳談。」 白玎沙打了個寒蟬,隨即就想到自己追查財產的先後,相信裡面的蹊蹺,緊了一下眼皮:「你是說?在你手裡!?」 「我告訴你實話。二叔和三叔商量,讓我除籍,那不過是為戰敗準備。我就可以向龍青雲舅舅下聘,不被朝廷通緝。要不要聽我的,你自己看!」飛鳥冷笑,「家族眼看要衰敗了。我就用它來買阿弟阿妹!」 「守靈要從今天晚上就開始嗎?我可是沒有吃飽飯呀!冷!」飛田連忙見縫插針地扇嘴巴裡出的風,又難為又不情願。飛豆這麼多年不見飛鳥,生生地打量,小聲給一旁的阿弟說話。白玎沙往旁看了一看,只好點了點頭。 憂悠書猛 UutxT.cOM 銓文吇板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章 楚弓楚得(上) 字數:8796 傍晚,夕薄漸開。沙礫遍地,草棵稀疏的沙蘭禿上沿著一條亮線半陰半兀,顯得愈發荒涼。一棵掛著布條的怪樹冷清地佇立著,伸著乾枯的頭顱,似乎要看清目力難達的地方隱藏了多少條磨礪寒爪稜牙的荒原狼在靜悄悄地等待,因為它知道,只要黑夜一來,成為這片大地主人的就只剩下淒苦的荒原狼。 這兒也只有一些帶刺的駱駝草,過往的野物群和肆虐的狼群。 突然之間,一串馬蹄炸響,將樹上的烏鴉驚起。它們炸飛沖天,留下喋喋怪叫。 兩名爛氈騎士騎著快馬從北而歸,並沒有因樹上掛布而下馬停留,箭一樣地直馳。片刻之後,它們把哭一樣地叫喊撒入一片營地,打亂了驚夢一樣的歲月。只一聽到他們嚎呼而過,獵狗追咬了一半就不再發聲,女人們一聽就丟下忙碌的桿氈,用兩隻大手捧在側肋,回頭去看自己的男人;孩子們也不這一時,忙著射老鼠,找狐獺野鳥;而男人們,紛紛從打獵回家的路上和家門轉折而隨,背起弓箭,兩眼潤澤,透出狼一樣的光芒。 這裡就是佐羅人的新營地。 從兩年前起,奄馬河就不是東西部草原的分界了。以西的部族被狄南齊驅趕,紛紛西向,翻越武律山的餘脈陰不爾罕,填補到阿古羅斯太陽部大規模遷徙後的空白地,並臣服在拓跋巍巍的鞍前馬後,成為阿部新朝的重要兵源。而也有一小部分桀驁不馴的部落,在大勢力中時戰時合,遠交近攻,最為典型的非佐羅部莫屬。 大首領巴伊烏孫在東部草原吃盡苦頭,因屢次被狄南齊打敗而元氣大傷,不得不遷出營地。為了能在慘狀中苟延殘喘徹底淪落為草原上的惡狼。改東侵為西擾,只掠奪不生養,流害千里。 年前,拓跋巍巍受大小部族首領所請,集結數萬人對他圍追堵截,卻因靖康形勢有變,沒能把這個為禍草原的惡狼碾成渣滓,只好任他帶領佐羅部的嫡親部眾北入大漠,到達骨伊人地東南的沙蘭禿,在那裡設立營盤,掠奪達骨人的牛羊和女人。 但他們還活著,消失了一樣地生活著。 恨火與血淚交織迸發的生涯。總是被長生天拿來敲煎銅骨,鍛造毀滅之兵。聽說他們費盡氣力、卻也無法報仇的強敵一夜間被阿瑪拉爾罕山的惡魔詛咒,被掃遍草原的北風吹逝,沒有人的心頭不燃起烈火,就連巴伊烏孫也不例外。 現在,該是把在災難強加到敵人頭上的時候了,他終於從這個天敵的陰影中走了出來。發出被干沙襲染地嗓音,低聲而又激動地大笑。隨著悲嗚的心聲後,他的思想趨於冷靜,很快認識到族中兵員匱乏,怕入侵多鄰牧尼會遭到黨那人的聯合,便在靜站中吞吐野獸一樣的目光。 這個龐大家族的老少也不召自來,荷荷狂叫。幾名執刀人拔開胸膛,讓黃銅一樣的皮膚暴露到寒風中,提著一腔熱血在空地上莊重起舞,把長生天給予的氣力盡情顯露在「大儺」地狂野中。此時。就是連最年少的孩子也漲紅面龐,振潑胳膊,用沙脆的嗓子一波一波地怒吼:「報仇!報仇!」 而巴比格業已急步如勾,走在趕來的路上。他一見巴伊烏孫,老遠喊了聲「大哥」。跪倒在地,高舉雙手,發自內心地歌頌大神地母,冥冥神靈。巴比格站起來,穿過身畔激動的人,走到巴伊烏孫的面前說:「打羊的狼不能驚走羊群。我們勢力單薄,不能輕舉妄動。得等到一個好的時機,掏了羊心就走。」 巴伊烏孫含住陰桀的眼神。略有顧慮地說:「可馬上就要過冬了!」 巴比格點點頭,向北看去,把手放到身上摸索,接著執了根羊毛給巴伊烏孫看,信心十足地說:「入冬的時候,免不了地!」 巴伊烏孫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寒芒掃視向北,緩緩地點點頭,嘴角帶上一絲厲笑。 飛鳥冥冥中感覺得到敵人的腳步。 靖康遣送的部族陸續放歸,不聲不響地回到只剩老弱病殘的營地,好像重未離開過一樣,在第二天出現在家奴和牲畜面前。 可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瞬間就變成敵人朝廷的鷹爪,翻臉去拿昔日的獵人!此時的下野草原被一種可怕的靜謐瀰漫,預料中的洶洶危機一觸即發。 尤其是留在靖康隨員地別乞大薩滿久裡阿。他受了靖康的封賞,頂了一頂靖康大冠獻慇勤,尖嘴利齒,竟使得靖康的信使、游繳帶著更多的軍情和策略,馬不停蹄地奔在屯牙以北的道路上。 他在回到牧場的第三天就欲擒故縱,拿著堂伯參與家事的出發點,向他要求一場盛大的發喪。狄南非既然拿了維護血統的招牌,自己知道,不支持就把自己推到名不正言不順的尷尬處境,眼看白玎沙冷視答應,只好放棄勸他不可招搖發喪的打算,繼而說服錚別格兒。 一時之間,牧場又草率又盡力地準備喪事,就像完全忽視了侵身的威脅一樣。 但也正借助於這種大張旗鼓,飛鳥跳過三嬸的阻撓,聯絡首領和舊人。 離開牧場到北面敖包陵的行程已經臨近。剛和胡掠斯的人接觸過,他這就去找自己的二姨嬸,要她帶著小阿弟,一起離開這受三嬸掌握的地方。 飛鳥來那兒時,幾頭跑的張奮青剛走,趕了對空。他就見楊林一個斯斯文文地站在朱玥碧面前和泥巴,成了個老實巴腳的泥水工,而新嬤嬤蘇索索正把著飛鳥那只有個小名阿狗的阿弟來往運草,看護在一旁樂呵呵地笑,不禁好奇地問楊林:「你在幹什麼?」 蘇索索嬤嬤見飛鳥帶著趙過來,一邊慫恿著阿狗叫「阿哥」,一邊說:「俺不懂。這好好的牛糞馬糞燒著不好?!卻是要壘火道。」 朱玥碧秀氣裡一笑,低著頭往屋子裡去,等著飛鳥跟她進去。 飛鳥卻沒有立刻過去。而是瞧著一窩剛和起來的冷土問楊林:「你壘過沒有?!」 「沒吃過馬肉,總見過馬跑吧?」楊林沒抬頭答了一句,手裡的鍬刀卻機械般和動,暴露出重重心事和不安。 「別和了!我們馬上就走了!」飛鳥反省自己的口氣,覺得自己沒有嘲笑的味道呀,心想:這傢伙又想家了。說完,他這就抱了自己的阿弟,聽著他「咿呀」地說話往屋裡走。趙過沒張奮青那種觀色力,「呵呵」傻笑著往泥水裡吐了口吐沫,在楊林掄拳頭時跟上飛鳥。一道往裡去。 朱玥碧見了飛鳥進來,又抬頭見了趙過。本想說什麼猶豫了一下。 飛鳥就不放心地問:「怎麼了?」 朱玥碧不自然地笑笑,說:「還是等你操勞完喪事再說吧!聽說你堂伯還知會了鎮裡的親戚朋友,不知道他們都來到了沒有?」 「我沒讓他去!保不準和鎮上生衝突,說了反害人家!」飛鳥帶著牢騷說,「通知的都是那些首領。有的請了也不來。我現在才知道三叔勞苦,那一個個都不是認理的人。明裡都勸我走,說留了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暗地裡都備著傢伙,不知道準備向誰動手。」 朱玥碧又笑了一笑,低聲說:「你二叔從來不給女人家講這些,說是女人聽多了就不安分。你還是別給我說了!」 飛鳥反省一下,覺得自己沒有講什麼不能聽得話,憨憨一笑,說:「我阿爸什麼都給我阿媽講。不講就不講了。你得準備準備了,明天一早就帶上阿弟跟我走,到北面的阿烏裡山下去紮營。」 「我……,我還是不去了吧。」朱玥碧吞吞吐吐,結結巴巴地說。 「為什麼不去?!咱家的人缺一個也不行。」飛鳥說,「怎麼了,你說。」 朱玥碧說:「我病了!」 飛鳥左看右看,心中突生不快。又想起那衣服下的紅綢,真想現在就掀她的外衣看,但還是忍住了,只是催促著問:「什麼病?」 朱玥碧不吭聲了,又緊張又安地搖頭。飛鳥只是沉著氣看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對這個二姨嬸反感。正想下死命的時候。裡屋裡跑出她的姨母。她一個勁地點頭哈腰,嘴巴裡卻說:「女人病,說不出口的。這天冷,一吹就犯。」 飛鳥倒不知道有什麼女人病,連屋子都不能出,丁點也不信,便失望地說:「那我把阿弟帶走好了!」 朱玥碧臉色蒼白,大叫一聲站了起來:「不……!」 「噢!」連趙過都覺得煩透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禁歎了一氣,轉到一邊找了個蓋布的座位坐,坐上後感覺什麼咯屁股,但也懶得去拿的。 她姨母渾身冒汗地盯住趙過,這邊快快地飛鳥解釋:「他這麼小的孩子離得了娘嗎?!病好了就去。怎麼會不去呢?!這不是不給你說,女人的事就是多,你將來娶親了就知道了。」 飛鳥想想,覺得晚一點讓張奮青和楊林帶她去也好,這就說了幾句讓她安心的話,起身離開。他們剛出門,朱玥碧的姨母就一個箭步躥到趙過坐的地方,摸出一搭拉青金塊穿成的項鏈,事後驚險歎惋。 朱玥碧悶悶不樂地盯著她的背,埋怨說:「什麼時候了!你還抓住這個不丟!」 「我不是怕鳥爺爺發現!」她姨母轉過身,掩上門回來,稍有後怕地說。 朱玥碧摀住鼻子,旋了個身站起來,抽泣說:「可我這心裡堵,就是想哭!」 老媽子擠著干橘子一樣的眉心,耷拉著眉角歎氣,盡心竭力地勸導:「哭什麼,哭什麼?就是不為你自己想想,也要為孩子想想。人家是什麼人?那是武律汗也惹不起的大人物,能護著咱狗兒長大。他堂伯都說得清清楚楚,人家自從見你一面,那是茶不思,飯不想的。你可是一個破了身的人!他姓夏侯的一倒,誰管咱娘幾個!」 「阿鳥不管嗎?」朱玥碧問。 「那我可給你說。那鳥大爺和他二叔一個性,殺人眨都不眨眼,還被朝廷追,那是亡命天牙(涯)呀。你看看。那個年齡大的奴隸,耳朵都缺了半個。」她的姨母說,「你不怕我還怕呢!就不說這個,人家不娶親,要你?!」 朱玥碧說:「我知道。可就是心裡堵。我怎麼看,都覺得誰對阿狗都沒他對阿狗好。」 「好啦,好啦!這婆家也是家。你姨嬸是過來人了,心裡也難過,可也不是什麼過不去地坎。你當年迷上他二叔的狐媚勁都上哪去了?別愁眉苦臉的。我去讓那叫楊林的後生去弄點好吃的!」 楊林哈著貓咬一樣的紅手,一刻也不肯停。他見從飛鳥懷裡下來的阿狗抓住阿哥的腿不讓走。被蘇索索掂到一邊去,怎麼都覺得這紅臉老嬤嬤的動作粗魯。蘇索索卻不知道楊林在心底挑毛病。一邊坐到一邊刮羊皮,一邊用兩隻胳膊圈著憋勁抓撓的孩子在身邊,指著一旁的羊角說:「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巴娃子的骨頭,不怕風吹雪打的尖石頭。用來做什麼?可以做草鄰阿黑巴特爾的弓背,讓只娃子握在手裡,什麼都不怕……」 楊林不快地接話:「那不就是羊角嗎?看你給孩子說地啥?!一會是骨頭,一會是石頭?!」 「骨頭。」蘇索索看也不看他,卻繼續給阿狗念叨,「巴娃子骨頭不硬,什麼硬?!巴娃子的骨頭就是這角頭。」 「咕——咕!」阿狗轉回頭想看楊林,卻隔了蘇索索的背,只好回頭去摸蘇索索手裡的刀,大聲地說,「牟多。」他這幾個字奇怪萬分。但蘇索索卻聽得明白,他說的是「刀」,只不過「刀」字卻是用不怎麼成熟的東夏故語發音的。 阿狗說完這話。就把手放到頭上,怯生生地看蘇索索,怕換來別人的呵責。蘇索索一笑,說:「牟多!阿哥的牟多!」 楊林納悶,心想:這孩子倒是和這老女人好上了。話也肯多說。以前就是不說話。他覺得是教孩子說話的時機,斜裡過來,蹲在蘇索索旁邊,指住刀說:「刀!」 阿狗看看他,搖搖頭。 「說。」楊林督促,「刀!」 「說!」蘇索索鼓勵說。 「牟多!」阿狗開了口,卻仍這麼說。 蘇索索呵呵地笑。不等楊林再教,就說:「誰說他不會說話?清楚得很。說的是黨那人的老話。」接著,驚訝萬分地問:「誰教你的?你怎麼會說的?!」 「牟多!」阿狗咯咯地笑,非常得意。 朱玥碧的姨母出來喊楊林,聽阿狗在那大喊「牟多」,當即揚了手,大聲說:「打!盡跟人學蠻子語!」蘇索索大為反感,回頭瞪她一眼,問:「你要打誰?!不讓巴娃子說話的就是你。你看我怎麼給主人講!」 老女人膽怯,伸著脖子解釋說:「我不是。他——他這是。」一咬牙,她把過錯推出去,說:「這是他阿媽安排我的。他長大了盡說他阿媽聽不懂的咋辦?」 楊林覺得不說蠻子話好,幫腔說:「那是!何況他有『中原病』,總有一天會去中原的。學了一腔蠻語,將來怎麼辦?!」 「他沒病?什麼病也沒有,就是骨頭瘦!」蘇索索悶著臉說,「去中原幹什麼?去中原也是去狩獵打仗,搶女人回來過!」 朱玥碧的姨母不滿地括手,給楊林擺道理,擺到最後就罵:「你看看!這說地。我聽著就不舒服。搶你閨女,搶你媳婦,弄到屋裡搞!讓你搶!」 蘇索索如何不知道別人罵自己,當即回頭站起來,指著朱玥碧姨母的鼻子說:「你再罵!」指人鼻子是她的最大憤怒,朱玥碧的姨母不知是否清楚,覺得楊林支持自己,一味地圍著圈子往死裡罵,罵得朱玥碧都出來問怎麼回事。 蘇索索打狗還得看主人,便給朱玥碧說:「她罵人!」 朱玥碧姨母見外甥女也出來,氣焰更加囂張,硬是點搗到跟前。蘇索索渾身發抖,用粗硬的大手信勁掂了她,甩手扔趴在地上。朱玥碧沒想到她力氣這麼大,怕姨母摔傷,回過頭嚷:「你誰都敢打了你!?你也不管是誰都敢打。」 楊林手舞足蹈,上手抓住蘇索索的胳膊。喊:「你咋沒大沒小地?!」 蘇索索氣勁上頭,喊道:「你還不是俺汗搶回來的女人麼?!把小主人養成個啞巴,金貴你不是什麼都順你!」 楊林只好使勁推了她,卻不想蘇索索身沉步牢,踉蹌兩步,捻身一按地又站起來。這時,正好張奮青和女巴牙車嘉絲先後進門,他們倆連忙到跟前,各自拉攬。這時,朱玥碧坐在地上的姨母驚恐地大叫:「你們快奪他手裡的刀。扎哪了可咋辦?」 眾人這才注意到。阿狗提了蘇索索丟下地戧肉層的短刀,怕怕地看著亂鬥的人,想哭又不哭。張奮青手快,提步上去,一把搶下刀,嘴裡叫著「乖乖」。 眾人忘了吵鬧,盯了阿狗,見他又拿了羊角咬。這才反應過來:他不是因為眾人打鬧才拿刀,而是想看看羊角多硬,能不能用刀割動。 蘇索索眼看朱玥碧的姨婆搶了阿狗,左疼右親的,只好走到一邊去,心裡悶悶的。朱玥碧也有氣,趕她說:「你給我回你家去。我的孩子不讓你養!養成啞巴也不讓你養!」 張奮青兩下緩和不得,看蘇索索這就走,只好去攔。楊林卻見不得張奮青軟骨頭樣勸解,毛躁地說:「讓她走,讓她走!一根羊角,硬說是人的骨頭,孩子還不傻掉?!」 張奮青白了他一眼,見蘇索索負氣走出去,連忙再追,出了門見她在掉眼淚。知道她是真疼阿狗的,想想剛才一圈人對付她一個的情景,只好說:「先別走,我去找阿鳥說說!」 「是得說說!」蘇索索說,「他們非讓孩子說中原話,害得他不敢吭聲。裡面都是中原人,俺一吭聲就是錯。你給他說說。看看能把孩子抱俺家裡養不?!我今天先回去看看。改個再來!」 張奮青想想在回來的路上碰到阿鳥時。阿鳥大步如奔,心急如火的樣子。不知道這個時候該不該去添亂,只好點頭說:「也好!都是為孩子好,怎麼就有這麼多要爭的呢?!」 次日清晨,飛鳥戴著包有龍棘皮的狼嘴形的盛冠,披著白綾,腰下掛上火鐮,短刀,斧鉞頭,牛角,飾物等等,帶領司馬唯等人家,強行駕馭車隊出牧場向北進發,在夜晚時到達阿烏裡山。 阿烏裡山起勢很緩,山上無林,亂石少,猛獸難以藏身,東西兩側都是肥沃的草場,彼身又靠矮勒的山架構成幾處死谷,經過稍一加工,就可成為部分馬群冬日棲息之地。掌風俗的伯爺爺已找薩滿祭師商議過,又參考自家風俗,壘起敖包,監督人們建了靈棚,掛起風馬旗。 司馬唯等人一來就佔據靈棚,按照飛鳥要求的那樣,把牧場籍人核實,並負責財物的再統計,最是忙碌。而飛鳥則在胡掠斯的陪同下,前去祭壇。 胡掠斯被飛鳥以祭師的名義召在身邊,雖然老骨頭已經不行了,佝僂得厲害,思路卻依然清晰,不斷地把自家人的心態講給飛鳥,說:「族裡男丁大部分都走了。各家族心裡都虛得很。他們不想再大規模遷徙,但又怕牧場一倒,沒人和自己親善,想聯絡也速錄南下,讓他們打通納蘭部族的營地,和我們遙相呼應,要和你三嬸走近,結成暫時的聯盟!對你,也只有同情的份。」 飛鳥一直一來都被前所未有的重擔壓著,又提前接到胡掠斯給過的訊,並沒有覺得特別出奇,只是點點頭,逼問胡掠斯:「那你呢?」 胡掠斯不語,好久才開口:「你阿爸對我們恩重如山!若扶你稱汗,再好不過!」 飛鳥見慣這些人心口不一的說法,心中雖然歡喜,但並不全信,只是冷冷地笑。胡掠斯見他這樣一哂,只好老實一點地說:「也速錄汗盤踞了東部和北部,何嘗不是縮在那兒?他打了幾次仗都不敵金留真,的確是想南下,呼募豪傑伯克,壯大實力!?可龍公實力尚在,背後又有靖康朝廷撐著,正面可以支持納蘭部,背後可以像當年那樣,翻越大長魯山麓,直擊拜塞。我敢保證,他只會借我們個膽子,讓我們自己打通納蘭部!所以,我個人,我的家族,支持你!」 飛鳥放心不少,要求說:「那,給我一些巴牙怎麼樣?!」 「這——」胡掠斯猶豫了一下,說,「只怕不能幫你什麼,家族也沒什麼男丁留下!」 一句話就讓飛鳥不多的自信受挫。他知道在牧場中的考慮有些想當然了,胡掠斯也不甚看好自己,而自己要上幾十上百人,根本無補大局。他心裡跟吃了蒼蠅一樣,遙遙看往遠處,覺得祭壇上那圈羊油火燈像鬼火一樣跳動,多出許多悲觀,又一次逼迫胡掠斯,惡狠狠地盯著他說:「捨不得孩子打不到狼。扶助我,不能只憑嘴巴。」 胡掠斯避開他的眼神,頹然說:「我部兒郎本來就是外人。加入你們同親操戈之列,成了倒好,敗了豈不是連骨頭都沒有?我心裡的確想幫你,可怎麼幫!其它家族又怎麼願意我把禍事牽到他們身上!」 飛鳥黯然,心裡再也沒有借助猛人的力量,四兩撥千斤,作為說服他人的籌碼的打算。他知道再逼也沒有用,只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感激說:「你能來就讓我感激了。真要是不願意,那就不願意了。我又不是用來打仗,不過是要個召開會盟的籌碼嗎?」 胡掠斯心中愧疚,再次勸告:「你還是避一避,遠走高飛吧。等什麼時候翅膀硬如磐石,再回來。誰的心都不是石頭,那時你只需振臂一呼,勇士就會雲集。不像現在,危機四伏,沒人相信你能強大過你的叔父!」 飛鳥搖了搖頭,冠冕堂皇地說:「捨棄自己如同績麻一般的部族百姓,不顧他們性命,就那樣一走了之,豈是一個草原巴特爾所為?!我毋寧一死,哪怕被你們綁了,送給靖康朝廷,也不會輕易離開!」 胡掠斯怔怔地站著,不敢正視飛鳥,側耳聽腳步帶動地霍霍聲,和短刀鐵器撞擊的響聲,心中突生憧憬,自覺見到了百世難遇的英雄。他越來越激動,忍不住停下,拜倒在地。飛鳥心中一喜,回頭等待,卻聽他悲聲勸阻:「我若在幾十年前遇到你就好了!可現在,你就相信我,遠走高飛吧!咱們草原人的王國就在馬背上,你的馬能走多遠,你的王國就有多大,哪裡不是天之驕子躍馬之地?不然,你叔叔累下的冤仇都集中到你的身上。靖康朝廷,反目的東夏人,放地人,無人會放過你!」 夜風轉大,入骨的刀子一樣刮著。飛鳥又一次失望,但胸中卻又一次不屈不撓,他咬動下頜,鼓起腮幫上的筋健,奮聲說:「我要求你!給我你的人,我保證完完整整地還給你,我現在就劃撥財物給你!我只要一百人!」 說完,他回話也不等,帶著趙過,大步登山。夜中山嵐如奔放雄獸,在幾個薩滿搖著手鼓和鈴鐺似愁似念中發出嘩啦啦的天籟。遙看圓形的祭壇,敖包周圍的圓輪圈,飛鳥突然氣餒,剎那就要撲去痛哭。他強制住,忍住冷意,突然間不想再下去受累,就給有一陣子聽不懂他說話的趙過說:「你回去弄點暖皮氈子吧。我想在這裡守靈,祈求長生天,阿爸,叔父保佑我能順順利利!」 「我和你一起吧!」趙過請求說。 「嗯!」飛鳥說完就踏上陵壇,靜靜坐下,發抖著抬頭,遠視,俯瞰,以一顆虔誠之心聆聽教誨,心中大叫:長生天呀。把你的神力賜給我吧。阿爸,你告訴我該怎麼好吧?! 氈子外是無悲無喜的天空大地,而裡面則是兩顆悲痛無奈的心。寒氣,霜花撲沓而來,將兩個發抖的人埋沒,長生天,大神,父叔也以一種不可言明的神力下和他們交流。夜中,司馬唯幾人來勸,只換了一句淡淡的「知道了!」 一夜狼嚎,戰馬蕭鳴,長江大河豁然從頭頂滾過。 優幽書盟 UuTxt.Com 荃蚊子扳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章 楚弓楚得(中) 字數:8915 塞外九月已遙遙銜冬,夜裡降霜下霧,和關內寒冬無二,趙過厚厚實實地捂了幾層毛氈,到寒煙籠罩的清晨來臨探出頭,但見飛鳥披在身上的皮裘灰白一片,連面孔上也是白眉鎖愁,真不知他保持自己說最後一句話時的姿勢未變,還是一見自己爬起來又立刻坐成端莊相。 東奔西走了大半年,趙過在山窩子裡圈就的混沌深受衝擊,反更難捉摸世間百態,他也只有立在飛鳥身邊這一刻,被沉重和肅然逼迫,不得不去感覺。 衰草連成大片的黃灰,天低地近,遠處傳來哀婉的歌聲,令人蕩氣迴腸,沉凝靜氣。他唏噓踱腳熱身,扶握大劍柄部往遠看,破天荒地說了幾句深思熟慮的話:「阿鳥。夜裡有神靈來過?!光想也沒用!做了才知道!」 這句話對飛鳥並沒半點用。飛鳥豈是光想不做?而是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做好!夜間,他阿爸的神靈乘寒風出現,但只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他,就隨風飄散。到這一會,他頭腦正被寒風刮得發緊隱疼,覺得自己到了最通靈時天明,大為懊惱。 萬事紛沓來如椽,愁腸百結奈何舒?想及腦海中那道若隱若現的光亮,他沉吟不語,只是琢磨那某個瞬間閃過腦海、不太透徹的想法,回答趙過說:「讓我再呆一會,你先去舞劍!」 說完,他就站起身,像株壯實的山樹立在那裡抬起雙手。 十餘位薩滿,不知是以為這等虔誠可以感召長生天;是覺得自己修煉時試過,可以忍受;還是事不關己,己不過問,只時時在飛鳥身邊吼跳,灑清水,灑奶子。不斷有激動的大呼迴盪,請求長生天騰格裡,請求草原狼神草鄰阿黑和蘇魯錠,請求山林虎神,請求地神,風神,火神……請他們降臨這裡,給英雄的後人賜福。 黎明前的薄霧,黑夜降臨時的淒寂,朝升夕陽之氣象。 開闊漠野之黛色粗埂,歲終而後的蓬蓬枯草。飄忽在天壤的緋雲,萬象萬物流轉於他的身畔,時而輝煌,時而敗落。星斗在輾動中移轉,晝夜交織而過。這「再呆一會」便是兩天兩夜。 飛田他們到來時,已經是第三天。遠一些的親族兄弟都已經來到。但還沒有人注意到,為什麼巴牙和武士突然反常,增加到前所未有的數量。 當日,白玎沙一憋怒就更怒,眼看飛田暗有喜色,一回去就去餵大鐵鏈拴了的狼,就讓人射殺去,而後拿她狠狠出氣,不但責了個「養你這麼大有什麼用,養狗也能看家」。還給她一頓馬鞭和牙韃。 狼是飛田磨破了牙才央求阿爸要來的一隻——雨蝶眼看成了待嫁之人,身邊不能狼前狼後的,養父余山漢說什麼也讓放生。她雖只是為了虛好而要,卻深知阿爸對自己的溺愛,此時不但覺得是被傷害。還更為阿爸傷心,幾天都不再理人,一路哭得像淚人。 除了一個還半事不懂沒來的小阿弟,飛豆,飛翎都被壞消息浸透、嚇到,心裡脆弱得很。一被她這個阿姐感染。也是「哩哩啦啦」下雨一樣。他們例行公事一樣來到,被風一吹,個個春了臉。 張鐵頭見到他們的大四輪車停滯,就躬著腰跑來接人,抬頭見過,就把眼睛落到飛翎身上,感受寒風的程度,看看年齡小的孩子能不能受得了這天氣。 飛鳥的伯爺爺管束家族少年,要求他們到風馬下去守候,但飛田幾個人年齡都太小,飛翎才五歲,怎麼能長時間站到冷地裡呢。一時間,他不知道怎麼安排。剛一遲疑,飛田就綿綿地叫他:「那個阿哥的醜巴牙,你怎麼不給我行禮呢?」 張鐵頭一愣,正要照做。就見飛田吸吸鼻子,克制地一抹,揮動小手罷休,哎怨說:「算了……,也不指望你,我阿哥呢?」 帶她過來的武士長留下飛豆、飛翎由嬤嬤照料,和飛田一起上去。走到靈壇,那裡已經圍滿武士和親戚。飛鳥臉色青冷,積毀銷骨,卻旁若無人,嘴角升凝一絲淡淡的微笑,似乎已經超脫凡物。 不得不留著這兒的人早看得不耐煩,心底咕噥著他怎麼還不下來,但也卻不得不縮著身子,保持肅穆,直到剛上來的武士長魚裡阿黑打破沉默。魚裡阿黑是魚木黎的堂弟,剛被白玎沙提拔不久。 他一眼看下來,突然發覺一個鐵青臉的漢子,不禁急到跟前,用大手拉上,不顧對方疼跳一步,喜形於色地問:「是逢術大爺。你怎麼回來的?其它人呢?」 逢術身上還有大小傷口幾處,一看到魚裡阿黑這樣認識的年輕人,就因激動掉淚。他難制止亢而顫抖的聲音,聲色俱下地說:「汗主完了,三爺也在戰場上亡故。我不願意投靠龍擺尾,就帶著殘兵,混在我族人,沒明沒夜地回來!我對不起主公!對不起主公!怎讓我活著回來送兩位主子爺,長生天哪。」 見他捧著臉嗚嗚大哭,仰首頓足。魚裡阿黑拉了幾下,勸了幾勸,突然不清楚白玎沙接沒接到稟報,想問他為什麼不直接回牧場。但他並沒有直接問,而是一下驚覺:對這個猛漢來說,這個讓自己看不好的小主子遠比牧場裡的任何人都有意義。 他留下心,見飛鳥被逢術的大叫分神,一些巴牙都往這裡看,呵了一口熱氣帶逢術去一邊說話,問:「你是哪一天回來的?!聽說阿鳥不吃不喝,向長生天祈求了三天三夜。你總是大主公身邊的老人,論資格,他得叫你叔叔,眼睜睜看他這般祈悼?!」 「我前天夜裡到這,一來就去見小主。」逢術帶著一絲欣喜,稍稍透露說,「他已經遠不是當年的他了。有主公的智慧在他身上復甦,有長生天賜予的氣力和堅強,若再得到長生天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違抗!」 魚裡阿黑一想到長生天的旨意,就覺得白玎沙也會束手無策。但想到來之前,白玎沙最親信的謀士給自己的提點,就引開話題,向他詢問自己的親人,暗自迎逢掏尋他話。逢術沒有他這代受過教育的人精明,又不是宵小之輩,實實在在地吐露自己帶回來的人數——區區殘兵百人,除去半路分道揚鑣的已不過三十餘,魚裡阿黑記在心裡。 正是他和逢術回頭時,飛鳥從陵壇走下,擁了飛田環顧。大聲宣佈:「我已在長生天求得旨意!你等若代替你的主人、父兄前來,當立刻回去告訴他們。我將要把家產全部分予你等,限他們於明日正午到此地見我,一同祭祀!」 飛田正想給飛鳥訴苦,將來讓他再給自己弄匹寵物狼,買也行,一時沒有聽清楚。揉著不敢相信地耳朵,眼前亂冒星星。而在一旁期待不休的伯爺爺也愣在當場,張開的嘴巴幾乎可以塞下一枚雞蛋! 受到震駭的人們也哄哄嗡嗡,騷亂橫起,紛紛怕自己聽錯。 飛鳥怕他們有人沒有聽到,又說了一遍,接著轉身讓圖裡圖海替自己大喊,而自己則要在趙過幾個簇擁下,帶飛田離開。 飛田拉起一聲尖銳地驚叫,以一腳駐地。倔強不走,不依地大叫:「阿哥∼∼!」 飛鳥扛了她在胳膊上,也不管她不屈不撓地抓自己的手臂出血,撥楞頭顱踢腿,發瘋一樣叫。硬是把她攬提在胳膊下。隨後,飛鳥的伯爺爺在圖裡圖海後面更正,一邊擦汗一邊喊:「一部分,一部分!」 飛鳥聽到回頭,叫了聲「阿爺,來」,再次大喊:「全部!和我的家族一樣!」 逢術推了魚裡阿黑一把,大步分人,跟著飛鳥走,想到跟前問個明白。他風風火火,把幾個巴牙撥得亂轉,心裡已在大哭:這真是主公養出來的敗家子!有了家財才能重聚部眾,才能抵禦仇敵靖康呀! 飛鳥回到靈棚,大吃大喝,隨後讓趙過,祁連給自己把守,圖個清淨。他看著眼淚紅腫的,呆呆愣愣的飛田,柔聲說:「飛田,還聽阿哥講故事嗎?!我講給你聽好嗎?」 「不聽!」飛田一腳把他嘴巴邊的□腿肉踢飛,一手摀住耳朵,一手指住飛鳥,「你有什麼資格把我家的錢都給別人?!你問過我嗎?問過我的阿妹阿弟嗎?飛凌了!誰讓你分給別人呀。誰告訴你的?!你怎麼不讓長生天告訴我!讓他告訴我!」 飛鳥想不到她會難以接受,一邊緩和地賠笑,一邊慢慢地抓翻了個個,落在一邊的肉,連連說:「你聽我說嘛!」 「不聽。」飛田大叫,一把拔住飛鳥到手的肉,仰著身子掙出來,一把扔到外面去,「快出去。給他們說,你說慌了,三天三夜沒有休息,頭暈!」 飛鳥息了一口氣,慢慢嚴肅,見飛田依然又蹦又跳,大喝一聲:「你給我坐下!都是三叔把你慣的。我早就知道你吃飯要挑羊裡脊吃,喝要喝白葡萄汁混馬奶,睡,非狼虎之皮不眠。見人不管老小,輕則讓人家給你問安好,重則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我還沒來得及教訓你!」 飛田被鎮了一下,隨即看趙過橫眼看自己跳,過去就是一腳,回頭大吼:「你憑什麼管我?!你是我阿爸,還是我阿媽?!你要敢不給我好多錢,我就——,我就——」她看來看去,一把抽了自己的刀子,放到脖子上,大嚷:「我就死給你看!」 趙過眼疾手快,卻還是沒來得及抓住她的手腕。飛鳥嚇了一跳,但隨即說:「財貨而已。你想要的話,我全給你好不好?先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飛田跺腳不休,依舊不依,急了一頭汗,哭嚷:「你先出去說自己說錯了。他們一走,就什麼都沒有了!」 正鬧著,逢術大步闖了進來,頓膝於地,硬耿耿地說:「你前日說,主公降臨,給你萬全之策,需借長生天之神力曉諭四方。依今天看,卻不一定是真的。你趕快收回成命吧!若無錢財,就無兵甲,無部眾百姓。長輩含辛茹苦給兒孫掙來基業,只有最不肖的劣馬才去草草糟蹋!老爺子氣暈了過去,他都被你氣暈了過去!」 「飛田。你先把刀子放回去。坐下好嗎?聽我給逢術叔叔說話!」飛鳥央求說,「你要要多少財富。將來阿哥都給你!阿哥說出去的話。從來不會收回,今天一樣,日後也一樣。」 逢術抬頭打了個寒蟬,這才知道飛田竟然握了把短刀卡在脖子上,也又急又無奈。在他的勸解下,飛田坐到一邊,卻依然頂著刀。 飛鳥稍稍安心,問逢術:「我阿爸常常說:你逢術叔叔就是咱家的一把利箭,你要好好對待他,就像對待你自己的叔叔一樣!你在少年時就跟著我阿爸。至今為止,立下多少汗馬功勞?!」 逢術自覺真是狄南堂地評價。眼淚打轉,頓在地上,說:「我十八歲就跟你阿爸!那一年你才五歲。他待我如父,恩養我,給我娶親,給我牛羊。我辛勞是應該的。就是流盡鮮血,也報答不了他對我恩情。」 飛鳥眼睛也已經發熱,走到他跟前,一點一點揭開他的衣服,示意讓飛田看,請求說:「那你就說一說,這每一處傷的來歷?!」 逢術以頭頓地,一一把記得清的講出來,半晌工夫,就像是一個大孩子般淚流滿面。飛田本來抱定決心不看。偶爾回眼時見到幾處傷還在糜爛,塗滿已乾涸的馬尿泥,眼皮連跳,嘟囔說:「我是女孩子!」 「逢術叔叔,你家裡有孩子嗎?」飛鳥問。 「有,我已經有了五個兒子!我還要生,將來讓他們也報答主公的恩典。」逢術似乎早忘了自己要說的事,哽咽說。 飛鳥合上他的衣服,把他扶起來,讓趙過拿了酒,而自己捧到面前,請酒。接著,又轉過身子。問飛田:「你頓頓能吃一歲小尾羊的裡脊肉,喝從大棉運來的葡萄酒,可知道這些從哪來?!為我家立下汗馬功勞的比比皆是。雖不及逢術叔叔,卻也或在刀光劍影丟去性命,或在出辦的時候兢兢業業。別人我不清楚,圖裡圖海就站在外面,你去問問,他阿哥是怎麼死的?他現在的侄子不過四歲大,就已跟著人家去射老鼠吃!你說,我酬謝他們應不應該?!」 飛田不回答,用牙齒在嘴唇上刮粘皮。飛鳥知道話入了她心,就又問:「我要分給逢術叔叔大份牛羊,你願意不願意?」 逢術抱著酒囊,喝也喝不下,又感激又有點賭氣,大聲說:「我不要!」 「為什麼不要?!南下中原,七千男兒能回來幾個?!」飛鳥說,「就是不要,也要寄養在那裡,當成是對他們流血流汗的酬勞!縱然有沾光的人,但我卻是為我家族獻出熱血的勇士,讓他們沾到了光!」 飛鳥開始說起來還因困頓而彆扭,越說卻越流暢,繼而又侃侃講起:「小時候,阿爸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在從前,有一個國君丟了自己的弓,手下要去尋找。國王輕輕一笑,說:要撿,也是我國的人撿上!我當時還覺得這個國王好笨,害得阿媽反覆給我解釋!」 「可是——」逢術和飛田幾乎異口同聲來講。飛鳥猜也猜到知道他們要說的話——不需要全分,這就連忙打發他們說:「我困了,明天再說!至於怎麼分,等眾人濟濟一堂了,我再說給你們聽。」 飛田一把扔出刀子,哭著跑了出去。 飛鳥只好苦笑,終覺數日鬱結的惡氣順喉噴出,身子突然有幾分虛脫之感,渾身上下又冷又抖,心想:三叔和二叔真知道我現在要做的事,不知會說什麼,也許我真是他們眼裡的敗家子! 他如釋重負,在家族不再內訌,一同遠走高飛,沒有靖康討伐借口的天地裡入睡。然而,該發生的卻依然發生了。 夜中,魚裡阿黑護送飛田,悄悄離開後,一支足有千人之多的馬隊就風風火火地往這裡直馳。遠處的游哨回來後,負責此地的武士長察哈格飛快地去找逢術。火把的亮光漸能看到,等圖裡圖海知曉,腦海了突然反應出這三個字。 「靖康人的馬隊!」他猛地一喊,不顧一切闖去飛鳥身邊,幾搖幾晃不見醒,只好讓張奮青叫其它人,而自己背上飛鳥往山裡跑。飛鳥半路醒來,迷迷糊糊地叫他停下也叫不住。只感覺到自己的身子一上一下,既不像騎馬也不像坐車。 他還沒有完全清醒,逢術就帶著察哈格截頭而來,大聲斥責圖裡圖海:「你這是要到哪去?!」 「靖康的馬隊!」圖裡圖海喘了一口氣停下,大聲地說。 「慌什麼?!」逢術大喝一聲,「要不是看你背了少主,我非要你的人頭!」在他印象裡,靖康暫時並未有馬隊抵達,自然是戰士驚慌失措的表現無疑。 飛鳥也終於清醒過來,等掙脫圖裡圖海往逢術看去。只見他帶著醉意跳到一塊石頭上,在風聲中遠看。飛快地估計人數,喊發覺敵情的游騎到身邊,極為佩服他這種老到。 游騎是個老戰士,輕易道明自己的判斷,說:號角聯繫不應,非是敵人不可! 逢術相信他的判斷。躑躅了一下,想問飛鳥什麼卻沒問,但還是決定不迎戰,接受察哈格向牧場求救的建議,在山上防守。 「不是靖康人!」飛鳥也開始在心底判斷,給眾人說,「當是有仇隙的部落!保護好到來的家眷,派人提出警告!」隨後又問:「逢術叔叔知道有哪些部族和我們有仇,而恰和人數相合的部落?」 逢術心裡雖然想到一些,但還是搖搖頭。也沒有派出警告。 牧場還沒倒,千餘人的人馬未必能拼出什麼好結果,尤其是截擊陵地,不可能有這麼蠢的敵人,而真有這麼蠢的人,他也蠢得不聽警告。 飛鳥也不再分析,又忙於知道飛田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就連忙向人打聽,這才知道他們竟已回牧場了。他以為飛田負氣要走,反慶幸不少,便笑著說:「有逢術叔叔在,我繼續睡覺去!」 逢術也跟他打包票。讓察哈格帶人奔下。組織人手準備,及時解運精壯馬匹上山留待武裝。等敵人掠奪馬匹,或者攻山疲憊時,突然輾轉而下。監督完親戚女眷上山,他立刻不管下面怎麼樣了,下令熄滅火把,不讓一點火星顯露。 話雖然沒說,但意思已被飛鳥猜到:敵人來這裡劫掠馬匹的可能性最大,當隱瞞山上情況,等敵人在周圍數里劫掠時,突然殺出。 飛鳥自知自己呆在這裡,所想所做得也只有這麼多,又為渾身上湧的懶意所累,就給要近一步傳達命令的逢術說一聲,真個去靈棚睡覺,而且真做到一入熱窩就睡著。 也難怪他有這份心。這幾日,白玎沙不斷調撥人馬過來,加上逢術帶回來地,足有三百餘人,再加上此重地的馬倌、人家,在足夠的時間裡能集結五百人之多,只要能有效調度,縮短應變的時間,倒不是沒有敗敵的可能。 山上的人不自覺地屏息凝視,眼睛隨著火光所移動的軌跡,去看他們的目的地。夜冷霜寒,許多人都不在按兵器,而是把手塞到懷裡,袖子裡。逢術清楚,牧場新敗,若輕而易舉消滅上千人的馬隊,傳出去會震懾部分對手,提醒部分對手慎重,比正面殺傷更意義重大。 漸漸的,他見敵人是沿路直奔,一下有了意外,隨即有見馬隊越來越近,離山口外的河谷不遠時停下。片刻之後,游騎帶消息回來,說他們在那裡休息,更把逢術驚得一愣一愣的。他不知道敵人是高明還是愚蠢,是誘敵而出,還是遠來疲倦,會不會轉道去掠奪馬匹,只好賭一把,就是一動不動,任他們在那裡招搖。 寒風在山上刮地嗚嗚響,風越來越大,女人們也沒有地方睡的,也都找了背風又能遠看的窪坑,石頭後,擔心地看。 她們比男人頂凍,不時建議男人休息,留她們觀察敵人。 逢術等了半天,才見敵人開始從幾個地方推進,心中大喜。可剛叫眾人準備,就見敵人又一次停下,紮在要地,這才斷定敵人是來圍山的,不禁大驚失色,怕是飛鳥分家招來的幾家部族迅速聯盟,想靠自己的人多拿多要。 兩邊的人在沉靜中對壘,就像盲人對瞎馬,碰得巧巧的那樣,但這種情況往往相反,兩邊都不盲,都心裡有數。夜中星辰在人們的毫無察覺中移動,直到天快明的時候。牧場那邊又有馬隊急奔而來,顯示的數量也有個旗鼓相當。 這裡的草原情形早已改觀,融合,沒有幾個同族共同體,方圓千里哪有部族能在沒有徵兆之下動員兩三千人,而且兩路來打這裡,未必只有兩三千! 若說是外來勢力,哪有可能敢這樣冒進,又這麼準地瞄準這裡?要說起來,放地動員這些人不過是瞬息工夫。 想來到這裡也不需要過慮。但他們要長途奔襲,防風鎮上與牧場息息相關的人遍地都是。也不可能不讓牧場知道風聲。 同時,逢術不用計算路程也知道,牧場根本沒有可能這麼快跑上來回,提到嗓子眼裡的氣熄不下。他極擔心是自己的後一個猜測——幾個聯合起來分家的部落。 這種判斷難定地折騰,很快把他身上的酒勁全化為冷汗,他越來越清醒。也越來越冷。隨後,他遲遲不見派下去接觸的兩個人回來,又眼睜睜地看另一側的馬隊越來越近,足有千把人之多,心頭更是如火如焚。 但這時情形發生變化,山下馬隊突然又一次開撥,迎頭向牧場方向的來敵殺去。 「難道?!少主是讓有異心的人自相殘殺?!」逢術眼睛猛睜,幾乎立馬要跑到飛鳥身邊問問他。這事情太奇怪,太突然了。 眾人轉眼就見,兩支馬隊開始變化。推進,奔跑,接觸。圖裡圖海身邊有一個跟逢術回來地弟兄,最先驚醒,來推逢術。大聲說:「有一支是我們的人。你聽聽,那角號!」 「接應!」逢術麻木了,只是本能地說,「先到的是敵人,後到的是咱們的人。別管是怎麼來的,一定是咱們的人!」 說完,他就號令勇士作好準備。勇士拉著馬匹。接連分出幾撥,從不同的高度。沿幾條試探好的坡路慢慢走下。他們尚未踏足戰場,逢術派去接頭的人回來一個,也只剩一個,還是他自己帶回來的人。 那人渾身血淋淋的,一見逢術就哭一樣喊:「大人!我們中計了。跟我下去的是三爺那邊的人,他想暗算我,然後逃掉!」 「胡說!」察哈格大喝一聲,挺刀去砍他,卻被圖裡圖海抱住。轉而,逢術重重一腳,將他踢翻,大聲問來人,「怎麼回事!」 「先來的是大汗那邊的黑裡答阿虎和趙雪山。他們和納蘭部合兵一處,口口聲聲說少主沒有繼位的資格。」回來的人說。 逢術明白了不少,頓知白玎沙通過他人放出消息,說飛鳥要繼位,而後自己引兵來救,又陰險又毒辣。 這裡本應該聚集著各部族的首腦,首腦家族人物、巴牙,各親戚家的人,突然出兵是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他們看破也會憤怒,定然和白玎沙聯合,出兵納蘭部。這真是又毒又辣的計策! 逢術渾身發涼,恰逢察哈格不敢對手下寄予希望,滾了一滾就想溜,遍一下抽了刀,趕攆察哈格,大剁其背,大罵:「這種讓自己人絕種的計策也參與,死有餘辜!」隨後,他指定圖裡圖海把守這裡,不許有人驚動飛鳥,免得飛鳥親自涉險勸阻,而自己喊上一些人,直衝山下。 天明後,飛鳥依然在熟睡,夢香甜如故,遠離內鬥的殘酷。而山下,戰場依然撕殺不休,馬蕭蕭悲鳴,人嘶吼大喊,血潮四處沖蕩,弄污草叢。當他們停歇下來,各佔一邊遙遙敵視時,天地色變,黑沉沉的雲含恨怒壓,寒風攪天動地,將世界捲成混飩一片。 這時,四個戰士沉痛地回來,他們沒有騎馬,走路時一步一搖,最終把插了一身箭枝的逢術抬回眾人面前,痛哭流涕!雖然許多人沒有看穿詭計的智慧,但也知道逢術必是沖於兩陣中間,要各邊罷兵遠離,死於紛亂的流矢中。 等飛鳥醒來得悉,徹底地被他三嬸的行為激怒。 他不管上午起風是什麼徵兆,只是默默走到逢術面前,看著那一身的箭枝,用手拔下,看看上面有沒有名字和標記。拔了一枝又一枝,看到整整拔出二十三隻之多,想必他的戰馬上會有更多、穿透更深,他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哽咽流淚不止,心中默默地大喊:你這位忠誠勇猛的戰將,一定在為自己沒有死於靖康軍之手而後悔。 uU書猛 uutxT.CoM 全蚊吇板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章 楚弓楚得(下) 字數:8899 白玎沙在山上安插的心腹不只察哈格一人,很清楚山上的情形。她不敢肯定別部首領會帶人來支持飛鳥,卻很清楚「和部眾共分家產」雖是一人之言,放出去就會成為大小各部攻擊自己的禍根,此時恨得牙根兒癢癢。 一直以來,她的目標都是瞄準向老二家,不僅僅他們是自己分家產時的最大威脅,還怕靖康勢必報復的勢頭。幾天前,她通過狄南非和龍青風聯絡,請求共同對付朝廷和放地大敵——夏侯武律的死黨,想把自己一系置於親緣的牽連之外。龍青風本就不安分,覺得兩家已反目,和她是一拍即合,約定在錚別格兒走入圈套之後,由寧古塔人和鎮上的人聯合出兵,突然襲擊納蘭部。 既然有如此安排,自己再來拚個兩敗俱傷就划不來了。白玎沙在佔據主動時約錚別格兒出來說話,希望能用三言兩語擱下業已開戰的對峙,緩一緩,等那邊事發。 派出交涉的人後,她這就帶著幾名親族遊走在陣邊等候。 北風越來越大,天上昏雲亂翻,偶爾的馬嘶和人聲都被刮得吞吞嚥咽。眼看初冬時節的天變即將來臨,不適合持久對峙,錚別格兒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他對飛鳥並無過深的成見,卻於親於恩都要秉承一線,就是按照靖康人的風俗,讓飛凌繼承父親的汗位。 飛鳥曾經和他聯絡過,但他見都不見。 原本他以為白玎沙和自己一樣不希望飛鳥繼承汗位,卻想不到她突然「轉舵」——而麾下實力如此不菲。有人勸他找白玎沙妥協,遊說她回心轉意,共分家產,但他卻覺得這樣做對不起自己死去的妹妹,對不起自己無故而亡的侄子。不符合有仇必仇的習俗,一聽就火。 眼下佔據了主動的白玎沙反過來約他出來見面,他更覺得無什麼好談的,只是惱火狄南非不識大體,老是以家族長者壓制,不然白玎沙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受部下反覆所請,他這才拖著肥胖身子,手持馬鞭在一群人簇擁下出陣,遠遠出來,可一見白玎沙黑馬白衣。一行幾騎悠哉來到,胯下戰馬就開始躁動狂跳。 他狠狠敲了一下馬臀。迎上去就用馬鞭直指,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你這個毒婦!若不殺你,我就不配做東夏王的子孫!」 白玎沙卻清楚錚格別兒很快就要退出和自己角逐戰場,也不計較這個暴躁的猛獸如何不遜,哈哈大笑,在風前憋足勁。大聲喊:「你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命吧!你這個蠢東西,只能看到眼前的敵人,卻看不到身後的敵人。你小看我們家的侄兒了,他要把一半的家財送給他的舅舅,把剩下的一半送給各部的首領,讓眾人擁戴他稱汗。」 「他敢!」錚格別兒半點也不信,獰笑大喝。 「你要是不能擦亮眼睛,後悔都來不及。」白玎沙冷冷一笑,「你最起碼也應該問個清楚。只要等到中午,他的人馬就要來了。到時候你自己去問問吧!」 錚格別兒的眼睛越睜越圓,越瞪越大,想到龍青雲潮水一樣地人馬,心中猛驚,立刻便問:「那你呢?你準備怎麼辦?!是用馬刀還是用膝蓋?」 「我怎麼做都與你無關。你最好還是想想自己怎麼辦好!」白玎沙拋下一句話。轉過馬頭帶人走了。錚格別兒面色青紅不定地站著,回頭給眾人說:「你們都聽到了。他拉攏仇人來打自己的長輩!」 眾人默默無聲,擁他回去,不大一會,證據果然不找自來,一部百餘人的馬隊開始往這裡接近。錚格別兒再也忍不住了。抽出馬刀來到眾人前。大聲說:「我們攻上山去,代他父親教訓教訓這個無人管教的烏鴉。」 「陵壇設在上面。」黑裡答阿虎抬起那三角眼睛胡亂地看幾下。反對說。 錚格別兒知道這是借口,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而看向趙雪山。趙雪山沉默不語,稍後見黑裡答阿虎終於受不了逼迫答應,也點了點頭。錚格別兒這便大喜,喊兒子兄弟擺酒饗戰士,而自己帶人往前,去察看地形。 趙雪山沒有留下喝酒,而是陰晴不定地走出去,到與自家關係親近的人那裡,把人手召集起來說:「打小,我就常常抱著阿鳥玩,此來是要勸他順應形勢的,卻不想要他的命。你們都知道,沒有他父親,就沒有我。我們走!」說完,他就帶領自己的二百餘人,半道折馬,絕塵而去。 錚格別兒剛剛擺開攻山陣勢,聽說趙雪山不告而別,攔都攔不住,心裡頓時不放心黑裡答阿虎,就讓他的人打前陣。黑裡答阿虎雖極不滿意,卻也無奈,只好率眾往山上推進,心中期盼山上人眾見事不妙就如鳥獸散,不要抵抗。 山上的確亂成一團。 錚別格兒尚不分青紅皂白,只道白玎沙來扶飛鳥稱汗,心中極為不忿;而白玎沙也料不到飛鳥突然一個大轉彎,靠大撒財物來對抗自己,要事後算賬。兩路人馬廝殺一番,各扎於山下,雖分心無暇,也要派人扮演各種角色,上山進行一系列的威逼利誘。 逢術不死,山中尚有老虎在,別人也不至於惶恐。 可眼下,被山下來人幾驚幾嚇,便零星有人從山後逃亡。飛鳥勒令不住,無可奈何地冷眼旁觀。他身邊只有圖裡圖海費九牛二虎之力拉攏的幾人,十餘逢術帶回來的將士,也只有幸慶眾人只是保命,倒沒人懷有合夥擒拿自己的份。 司馬唯眼看賬目核算一清,凡事凡物一目瞭然,倒最能體諒飛鳥還貨於民的決心。但他們十餘家都是捲了老小而來,也不知道這佔住道理的、順承人心的主張會不會要來實際的支持,就早早背風立高,向遠處遠眺,希望正午來臨時能出現第三撥人馬。 這會,一看錚別格兒做出攻山之勢,圖裡圖海,張奮青都半挾持勸飛鳥,要他立刻離開。飛鳥卻知道一走就全完了,說什麼也不肯,要來一身輕甲,手持寒刃,也不管逆流往斜坡走的人,一遍一遍地大喊:「願意走的就走,不願意走的留下!」 司馬唯手舞足蹈地看他伯爺爺也提了把大砍刀,堵了山路砍膽敢逃走者,而後向後猛追。而飛鳥卻任人逃走,不禁氣急敗壞地上去。喉嚨生煙:「少主。你還是趕快派人制止吧。這一逃起來,難留下幾個人!」 剛說完,消息就被幾個回頭的漢子帶到。司馬唯一分析,就知道狄老爺子奮起老威,一路手起刀落,劈砍潰逃眾人。最終被人擠掉山崖,一挽袍子,在過往人中兩個翻身直挺,又跳到飛鳥身邊。 飛鳥一聽就愣了,見身旁三五個人盯著他看,想勸不知道怎麼勸,血氣就急湧上臉。 他飛步往後面的山道急奔,但看十餘人落荒而逃,伯爺爺的皮帽子撐在一塊尖石頭上,連忙滾下去看。這片光不溜秋的崗下是片亂石堆。遠遠裡,那個一輩子倔強的老頭亂髮纏臉,一身泥灰,胸口上沁了一團血花,正用關節粗大的老手扳住一塊石頭……當扭著使勁爬。他見飛鳥連滾帶爬地衝過來,胸中力氣一洩,又是一跤,再抬頭,鼻血便掛在嘴唇的白毛上。 老頭撐起來,剛若無其事一笑。就腿瘸身子晃地嚷:「這群沒開化的雜碎。烏合就是烏合,一打仗,一萬打幾千,打完能多出千把人來!幾千人打一萬,戰場還沒擺開,人就……」他看飛鳥愣愣往身邊跋涉,就停住不說,給他揮手:「別管我。我慢慢就爬上來了,該咋打咋打!」 都這份上了,他偏偏若無其事地說這話。飛鳥被他氣得不知道怎麼好,乾脆肅著個臉,一言不發,過去就用強,潛下身子扛了他,使勁往上奔。老頭一路大叫「放下我」,見飛鳥不理,乾脆鼓著青筋喊:「你看我老了嗎?!十年前我去打仗,還一個人帶回來五個俘虜,賣了四個一個給咱家養羊,後來死了,從來就沒有丟過咱祖宗的臉!」 「可那是十年前!」飛鳥實在忍不住了,混合著氣話吼,「那是十年前!我看再等幾年,你走都走不動!」 老頭子鬍子一皺,繼而又哈哈笑,說:「阿鳥。你真是咱家人。看看,背著你爺爺走山路,賽過飛□子過山崗。你那幾個哥哪個也比不上你……」說到這,他反突然想起個事,問:「你幾個哥呢,狄哈哈呢?!」 飛鳥記得在亂奔的人流裡看到幾個熟悉的背影,只好不言語。 他們回到山前,七八個武士已把住了上山的要道,不斷把粗石箭枝投下、射下。 大風地怒吼已經淹沒了人聲、砸石聲和弓弦響。司馬唯揮汗如雨,時不時跑到邊上往下看,但看飛鳥氣喘吁吁地回來,被張奮青和張鐵頭接了背上的人,指著一個不斷督促後面挪石頭的人叫後怕,在飛鳥面前大喊:「多虧了這位鎮定的勇士,不然真不堪設想!」 飛鳥看過去,見那人個子不高,頭髮飄成碎花,扑打在耳後,入冬了還穿著低圓領的赭色布衣,窄袖上打著皮腕,渾身上下透著精練,心中留意記下,而後督促圖裡圖利和趙過按人家的吩咐做。 他自高處看去,背後的來風被放到山下的遠處,扯著旗旛旋起土塵灰霧,波波餘勁帶著青灰色卷亂扯,一忽閃工夫,又蕩到遠處紛紛,飛一樣地向南,將遠處籠罩成一片暗茫。沿著山陽餘風一線收回視線,可以看到山道上丟下的兩具屍體,幾十面石頭一樣的垛子盾一旦辨認,就像是山間搖動的大花朵。 敵人不再沿山道往上,而是漫著三四百米的野坡子往上爬,根本防守不過來。眼看山路又是非守不可的,眾人心裡都知道地利靠不住。飛鳥觀察一會,就想問問山上收了多少匹馬,能不能冒一下險,讓老弱病殘撤退,自己帶人抄下去,借混沌不清的風勢直襲。 他正在心裡捉摸醞釀,旁邊的奴隸武士在他耳朵邊大喊:「主人哪!守不住,衝下去吧!」 「有多少匹馬?」飛鳥大喊。 「起碼還有三十個往上!」風大難分聲音,武士只以為他的問多少人。扯著嗓子又喊。 飛鳥也聽錯了,立刻回頭,招喊人到背風的地方,讓人牽馬出來,這才知道預備的馬匹都在下面,只有趙過記得,弄來了幾匹,目前這片山段上只有十匹馬不到。「走吧?!你帶人走吧!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張奮青大喊。 「你就知道走!」趙過一聽就毛,「打仗就知道跑,你長的是兔子腿嗎!」 張奮青被他激得面紅耳赤,突然一轉頭。又見飛鳥的伯爺爺又摸了個箍滿金屬牙的狼棍怒吼:「爺爺給你衝鋒來了!」當即使勁一跺腳,大喊:「好!我豁上了!」 飛鳥卻飛快地點過人數,劃分單位,一回頭,卻又囑咐張奮青和幾個粗臉悍婦一起,帶著老弱撤退,張奮青躁得要找地縫。 死也不肯,大叫:「誰說我老是跑,我今個就是死也不動一步!」 飛鳥啞然。他是考慮到張奮青的成熟才這樣安排的,見他鐵了心,只好轉顧別人,挑上圖裡圖海。圖裡圖海也是死也不肯。 眼看敵人一突破目前把守的要道,就沒有再迴旋的餘地了,飛鳥只好隨便點男人,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走,個個信誓旦旦。實在沒辦法了,他只好囑托幾名壯婦領眾人撤退,留守中道的武士且戰且退。掩護他們,而挑選出來的武士都選取敵人靠攏要道的時候,步兵帶繩索從左側向下,遇敵後再搶奪馬匹,八個騎兵從右側晃過中路。放馬開路,並試圖引人來追,分擔撤退時的追兵。 安排完畢時,敵人的第一波散兵已經迫近,開始向把守要道的戰士身前靠攏進攻,眾人只好率先加入戰團。等打退他們再說。己上敵下,只適合守,不適合反攻。廝殺一陣。卻見又已有敵人在前線的掩護下,從中道登山。 飛鳥知道存亡已在此一舉,只好打算提前驅馬向下,這就大喝一聲,砍在一面立足未穩的盾牌上,又一腳把他踢下去。他大喊大噪,剛一回頭,就看到伯爺爺提了狼棍在一旁,為他沒有走而後怕,急躥過去,就覺得眼睛一疼。 戰場血肉橫飛,他也弄不明白怎麼回事,只怕閉眼亂砍傷了自己人,乾脆頂伸著堅硬的頭盔,往下猛進,沒兩步就摔了一跤,正暗中對這個煙灰害自己小命狂躁中,聽到自己人的叫好聲。 他使勁地揉眼睛,流著眼淚睜開,發現敵人在往山下跑,而斜斜站著的伯爺爺正在灑煙灰。 風大,灰輕,只飄遠處,頂不住的人只好往後撤,前面的敵人一回頭沒人了,自然也跟著往後跑,眼前已經一個不剩。飛鳥這會才知道伯爺爺打仗不是吹的,爬起來就走去,又聽到老頭大聲地喊:「風馬。把風馬四角墜上石頭筐,一斬斷就往下跑。」 飛鳥遙遙一看,風馬幾乎要衝天飛走,再收拾要等到下一波攻擊,會誤過自己的突襲,只好不採納,這就讓人按說好的行事,追逃走的敵軍。張奮青自覺可以洗脫在趙過等人心中的懦弱,一人當先,跳了野路就往下跑。 可風大山有坡,他一跑就剎不住腳,骨碌著往下滑。 其它人卻不向他這樣傻,紛紛往亂石,稀疏樹上束繩子,而後往前,放心猛行。飛鳥帶人趕馬,也沿中路出發。走了一路,見前面有兵士攔截,飛鳥驅馬先行,靠馬匹衝開,自己則帶幾人持刀劍狼棍長矛跟從。 但還是有人等馬過之後圍裹堵截,將幾人纏住。圖裡圖海輪了只沒了旗的大狼頭旄衝在前,一路左戳右揮,無人能擋。而趙過幾個跟在他後面,結果倒地之人。遠遠又有十來個兵,乾脆持了與圖裡圖海相當的長槍來攔,終於將幾人堵住。 風中狼喝一片,也不知道誰是誰的,呼呼咽咽。 飛鳥剛要下弓,就發現面前的人跪下來了。他大為驚訝,正不知道怎麼回事的時候,旁邊有個戰士使勁地晃他。他回頭一看,布氈縫合的大風馬向一頭怪獸一樣掠來,身子越縮越短。 「快跑!」飛鳥大吼,隨即他見對面的武士愣愣地跪在地上,乾脆一腳踢上一個,揪起來喊:「都趕快給我跑!」 這些人也不知道聽清楚了沒有。渾身插了翅膀一樣猛躥,不一會就滾著身子往下骨碌。大概是為了感激飛鳥的提醒,他們頭也不回,見人就拉了一起跑。黑裡答阿虎督戰甚急,但見陣面上有兵急退,而旁側有號角響,也不知道多少人殺下山來,但知道一旦撤回,非被錚格別兒怪罪,便死死扼守不動。趕兵士前向沖。 突然,他眼前浮現一片雲朵一樣的怪物腳不沾地。越來越快地往下衝,不禁定定地站著,給一旁地親族瘋癲一樣大聲喊:「長生天在保佑他!」一旁幾個士兵傻傻地看著,隨後一提槍,轉身就跑。 這時,也許黑裡答阿虎真撤退也好。但他卻不管自己是死是活,非要給人交待,只好要再熬上一陣。可這一下卻麻痺了錚格別兒。他只以為前方有黑裡答阿虎擋著,心中鬆懈,怎麼也想不到有敵人襲來。 眼看風越來越大,山下空間越來越小,他倒也不怕白玎沙傻到逆風來襲,只是急躁地等待前方地好消息,卻在一剎那間聽到右側牛角聲聲,頓知形勢大亂。他第一個想到白玎沙。卻聽不到後隊響動,真是毫無下手之處,不一會知道前方的敵人來襲,這一刻真不知道該相信黑裡答阿虎好,還是不相信他好。 天上突然開始下冰籽。被風帶著亂掃,兵士們連眼睛都睜不開,黑裡答阿虎也只好帶著人馬撤離。他們剛下來,就發覺陣地亂糟糟一片,只好往錚格別兒那裡急奔,剛勉強澄清誤會。還沒見到錚格別兒。就見幾騎翩翩而來,直入平板車圍。 黑裡答阿虎和眾人都瞪大眼睛辨認著。發覺他們騎馬衝進了帳篷,這才知道不好,立刻猛衝過去。可已經晚了,飛鳥帶了趙過站在錚格別兒的面前。 錚格別兒幾個依稀能出辨認血染征衣的飛鳥,卻不知他從哪裡天降,張皇中動也沒動。 「你不能總和我家族自相殘殺!」飛鳥輪起彎刀遙遙指著巨人一樣的錚別格兒說,「下一次遇到你,我要你的命!」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一個年輕人提刀急進,被趙過一鑭打在肩膀上,痛叫一聲,滾去一邊。「少主人!」一周人紛紛大叫。飛鳥這才知道打傷的是自己的表哥,心裡叫了個不好,裹馬就退。 外面的人剛剛聚攏,剛和幾名來襲的騎士對峙,就見兩騎從帳篷而出,其中一個用兵器挑著自己的頭盔,宣召著身份,大搖大擺地在身旁加速! 眾人還迷糊一團,就聽裡面的錚別格兒悲吼一聲:「這條該受詛咒而死的惡狼!大骨虞!你怎麼樣?!」 錚骨虞頭被重鑭敲過,疼得死去活來,叫都沒有音,摸摸,骨頭似乎碎了,以後非是個廢人不可。錚別格兒的心都碎了,見黑裡答阿虎進來,劈臉提了他的衣服,又恨又氣。黑裡答阿虎能體諒他的心情,悲然搖頭,請求說:「你殺了我吧。山上出現一隻怪物,吃樹吃人,軍士驚慌失措。我又能怎麼辦?!眼下之際,還是趕快撤吧!」 戰爭停歇,錚格別兒匆匆撤退。暗自得意的白玎沙借大風之便殺去外圍逃離的人眾,正難以肯定要不要去救飛鳥時,得到戰報。她怎麼也想不到飛鳥會有這麼大能耐,心頭一陣陣發寒,覺得這個心腹大患再不能留。飛鳥自己心裡也有數,知道自己的主張徹底把三嬸得罪,一旦沒有力量在手,只能任殺任剮。 他穿越錚格別兒的陣地,就來到部族聚立的地方,見已聚了十餘個首領在,就大大咧咧地來到他們面前,鑽入帳篷呵責:「你等觀戰良久,看到我意外吧?!」 眾人猛吃一驚,都不敢直視,唯唯諾諾地奉來酒肉。飛鳥也不多加停留,帶上他們就走。隨後,白玎沙也醒悟到該派人來驅趕各部首領。可她的人晚了,飛鳥已帶走各路人馬,緊緊依托著山勢,紮在靠下的地方。 回頭,白玎沙只好暗罵自己失算,沒有來得及佔據上風位置。 此時,午後已至,不少遲到的部族首領到來。他們也不怎麼知道這裡發生過一場戰爭的,一致登山。白玎沙覺得形勢不對,卻又不敢干錚別格兒敢幹的傻事,只好也帶人登山,希望用更多的利益給飛鳥最後一次交底。 山上的寒氣越發凌冽,冰籽越來越小,夾雜雪花,大風卻越來越大,呼嘯著舞動千粒萬線,在萬物萬地上打出「撲撲嗒嗒」地碎響。遙遙一看。天地茫茫。 各路不乏人手,撤退的眾人也趕了過來。冒著狂烈的暴風雪佈置祭祀之地。白玎沙存著攪局的想法上山,發現山上不多的武士巴牙在一間氈棚裡監督來去人眾解棄兵器,只當不知道,帶著一大群武士就行。半路果然被攔。她恐嚇一番,見不頂用,只好就帶兩個心腹勇士前往。 上面的靈棚開出席位。剛燒的熱氣還來不及瀰漫到外。白玎沙冷冷地進來,看住飛鳥,咬著牙充好人:「我就知道要出事,早早帶人馬前來。可還是沒有擋住!你要怎麼分家,就給我說說看吧!也讓長輩想想。」 飛鳥知道這話綿裡藏針,不動聲色要奪走會盟的控制權,乾脆也借了人來壓,說:「我二叔,三叔領兵為我阿爸報仇,兵敗商亥江畔。各部勇士損失慘重。我二叔心中愧疚,叮囑我不可忘記為我家族浴血奮戰之兒郎!我也是秉承叔叔們的意思,犒賞各家各族各部勇士而已!」 白玎沙自討了沒趣,不敢公開反對而與各部成仇,只好找了個席位坐下。卻聽飛鳥執了銅杯,揚起酒花,又娓娓地說:「敵國敵族虎視眈眈,我家已無保護諸民之威利,不意負眾一搏,拖累各位叔伯。為了方便諸位稱臣投降。我打算率領親族遠離。今天把公共財物分予諸部。願結長久之恩義!」 眾首領無不感激,起身稱謝。隨後。又有後來的首領,不知道怎麼回事,乾脆憑感覺,見跪就跪。一個實心腸的首領實在不知道怎麼感激,起身大喊:「我願擁少主稱汗,與敵人決一死戰!」 下面的人也不知道他是二百五還是想多混財物,稀稀疏疏地稱是。白玎沙心中猛跳,直直看住飛鳥,怕他借勢即位。飛鳥卻沒有在意,大叫著打斷首領們地附和,繼而又說:「不是我不願意稱汗,也不是我畏敵如虎。我們遭此大敗,實力大損,有何力再戰?!不過白白犧牲兒郎的性命。凡你等都是我父叔股腦,所受傷痛即為我心頭之痛。我還是帶著願意離開的人,遠走高飛吧。日後,你們投降保全吧!」 白玎沙越來越怕,猛地一喊:「你暗通靖康!」喊了之後才發覺沒有人理自己,訥訥住口。 「但我也有條件!」飛鳥也不管她嚷嚷,站起來給旁邊的司馬唯交頭接耳,繼而說:「第一,服從我的分配。第二,我等俱為一家,日後若有任意欺凌攻伐弱小者,人人得而誅之。第三,我夏侯子孫可在此地通行無阻。第四,每年到這裡祭祀祖先。凡諸條件以盟誓為信,永不背言!」 說完,他起身出去,留眾人商議。胡掠斯負責祭祀,當即就和眾人商議誓詞,斟酌細節。白玎沙昏頭昏腦起身,噴了一口熱氣,恨不得立刻就帶人殺上山頭,可剛走到帳篷又被攔了回來。 雪花越來越大,流線一樣斜飛,混不知白毛的妖怪到底時不時要吞噬天地。她氣急敗壞,遙遙看住圖裡圖海,大喊到跟前,怒問:「難道我也要對天起誓嗎?!」 圖裡圖海不忍心騙他,低著頭說:「少主已經接受他人的建議,在你登山的時候到軍中通知各武士長上山,接受分予的部眾、牛羊!」 「什麼?!」白玎沙一陣頭暈,這才知道自己一敗塗地。她突然想起自己丈夫偶然對飛鳥的評價,指頭都掐進肉裡,心中呻吟道:「你也看錯了!你害了我呀。出了這裡,遍的都是仇人!」 眾人達成一致,練習一番,舉步來到祭壇邊。他們灰壓壓一片,跟從飛鳥跪拜,對天地莊嚴起誓:「長生天在上……我(某某)家族俱為夏侯之民,受吾主財物,當記吾主之恩,得吾主之言,誓以永和……吾主為吾等遠涉,凡吾主親族子弟通行無阻。凡氈包俱可入住,凡女人俱可取用,凡所求無所不從……」 風大雪大冰籽嘩啦作響,將山頭眾人吞沒,遙遙雲端,卻另有遙響。 幽U書盟 UUTxT。COm 銓汶自阪粵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章 亡命天涯(上) 字數:7422 風雪扯絮含籽般在耳邊尖嘯。只要人們一失去障礙的掩護,它就飛撞過去,將面孔沖洗得熱辣辣的,而後糨上一片雪糊。司馬唯朗朗站定,揣著兩隻手大聲地指出這裡要建滿敖包,祭奠陣亡將士,但凡牧場部族都要定期祭拜,並當著眾人的面選出幾個德高望重的大部族首領,執行和監督各步驟、安排…… 飛鳥是面朝眾人站著,沾血的戰衣被風雪點綴出綺麗,白纓翻炸一團。他看著灰壓壓的人群,聽著幾個首領對天發誓的聲音,心潮似雪浪起伏。 即使如此,誰能約束他們履行自己的誓言,而不是一轉臉就投到朝廷那?自己能否起到結恩的目的?而分不完的軍馬呢,是讓他們自己處置,引朝廷追馬,挑發矛盾呢,還是乾脆把顧慮直說給他們,讓他們看著辦? 他知道,時間倉促,謀劃還有點草率。若是從捨棄家族身上的包袱來說,自己成功地做到了,但從其它角度上看,卻也不能叫成功:自己最終沒能聚集一個夏侯家的孩子,沒聚起可以拿出手的力量,又因出於打擊三嬸的目的,將三叔的嫡部假傳上來,可若分化得成,則覆水難收,帶嫡系部眾遠走的想法就中途夭折了!若分化不成,則自己的小命還是攥在三嬸手裡。 正想到這,胡掠斯掂掇厚袍,彎著腰轉到飛鳥身邊,低聲請求:「少主!風太大,這樣的事還是放到席上講吧!」 飛鳥心頭盤桓著對不可知前景的顧慮,本想在這全盤托出的時候徵詢他的意見,但一想他也是執行分家的首領,又獲利非淺,頓時壓住傾訴之想,答應這個請求,而自己則把目光放到人後。 在他的視線中,圖裡圖海快步上來,失措地轉動身子,急不可耐地找看,幾乎一個趔趄摔倒。飛鳥憑直覺斷定,必然出了什麼事。果然,圖裡圖海找到他所在的位置,緊接著轉過人圈,似奔似跨地走過一旁的趙過,驚惶地給飛鳥說:「三主母,她跑了!」 大約三柱香前。靈棚旁邊的氈窩裡熱鬧一片。 打仗回來,張奮青受了點傷,包著火和張鐵頭、祁連吹牛,隨後又不放心楊林,怕自己這次來給飛鳥遞話留下他一個,顧不了說病倒就病倒的朱玥碧母子,就把自己的擔憂講給旁人聽。 圖裡圖海也在他那盤桓一會,偷懶一樣暖暖身子。說說話,可再一出來就只見來回走動踩出的泥花還在,白玎沙卻無影無蹤。他正覺得這位主母祭祀去了,眼底映入一具被擂在凹窩子的屍體,不由想起飛鳥怕白玎沙回頭報復他這些人的話,渾身發冷。 風吼得勁,等圖裡圖海的喊聲讓靈棚旁邊熱包裡的人聽到,山下也有人上來,幾人出來一問確知,眉頭緊凝地聚在一起拿主意。祁連是個惜眼沉默的老實人。雖然想到了什麼,卻怕自己想得不成熟,要說卻終究沒說。 張鐵頭一見他上嘴唇壓著下嘴唇的樣,就覺得他有話要說,不耐煩地督促:「有屁快放!」 「沒啥,沒啥!」祁連連連說。 見他又擺手不認,張奮青也恨這傢伙有話不直說,噴了一道白色的哈氣,衝他嚷:「有事你就說!」 「老爺子今天摔傷了,老是吐血。那邊又正在祭祀。我覺得還是不要喊好,找個人小聲地告訴阿鳥。不然,人家不覺得阿鳥要殺他的嬸嬸嗎?」祁連說。 張奮青醒悟。心裡卻說:殺了清寂,再也沒有後患了!點了點頭。圖裡圖海卻還被後怕左右。 心裡懊惱,也不知道聽出道理沒有,憋出自告奮勇的勇氣:「我去說,主母心裡恨我,我一家的命呀!」 面對圖裡圖海的自怨自艾和懇求,飛鳥也沒有什麼過好的解決辦法,只是,他知道自己只要不下定決心要那個狠心女人的性命,那是誰也擋不住她逃的;也得盡快趕回牧場,可眼下也是無可奈何。這時,他也只好使勁地拍了一下圖裡圖海的肩,往一旁走,靠強笑安慰:「山人自有妙計!」 圖裡圖海見他說了這一句就走了,茫然一片:「山人是誰?」 趙過是山裡出來的,很容易對號入座,一個眼神射過去,用手一指自己,說:「山人不就是我嗎!」 「你?!」圖裡圖海被打擊到,立刻陷入絕望,往前飛趕飛鳥。 飛鳥噴嚏連連,進了熱窩就一陣發懶。他的伯爺爺委頓地躺在皮褥裡,剛翻身起來就牽動內傷,劇烈地咳嗽,吐了口紅線如絲的血痰。 飛鳥連忙上跟前扶助他,又揉胸又安慰。老人見他眉頭不展,笑道:「我今個這一躺,就都想開了。家業還是人創的?!保了咱的人,日後不愁!我這看著你呀,心裡就高興。想想當年,我也是擔心你阿爸呀,年紀大了,就是娶不上親。 那時,你叔叔們年紀都小,我就怕你阿爸受拖累,先讓你二叔去鎮上,後讓你三叔跟人家做哈哈珠子,先緊著一個要媳婦。這不,你叔叔們恨了我幾十年!我心裡再想想,難受呀,你說我能知道他們不去反有出息嗎?!」 飛鳥這才知道恩怨是這麼回事,當即體會入心,熱淚盈眶。 「當年咱祖宗得了他父親的令箭離軍遠來,投到邊關,隱姓埋名,不容易。那親人想要一個都沒有,環顧周圍,就是鐵人也得忍氣吞聲。你堂伯性子懦,你堂姑死得早,這往下的孩子,他都不知道什麼叫親了!」老人說,「家業捨就捨啦,沒了反而好。老二那邊,就讓他舅舅照顧著。這老三邊,娘親都在。你就走吧!我琢磨著,入冬在即,朝廷的人肯定不讓我們安穩過冬,也該下手了!咱既然不跟他打了,就得盡快離開!」 飛鳥深陷到小事裡,難觀全局。聽老人這麼一說,神情不禁一凜。他沒有和鎮上聯繫的正當途徑,難以得到最確切的消息,稍細細一想卻又欣喜,要是連分家的時間都沒有,倒把這些首領都像螞蚱一樣拴到一塊了。 他這就老老實實地詢問伯爺爺說:「我最怕一分家,他們翻臉就不認賬!想要人質防備,又怕他們有戒心,該怎麼辦?」 「要,要,得要。他不給,那不是想出賣咱嗎?」老人說。 飛鳥搖了搖頭,低聲說:「不一定,我都朝不保夕。他們讓自己的兒子跟著我,豈能放心,豈能不受牽連?我倒真想讓朝廷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來,看看他們會不會實心實意地跟我走!」說完,他也知道老人沒法理解自己地鋌而走險,說了幾句安慰話。放老人躺下,給他掩上被褥。 隨後他出來,司馬唯又到,建議說:「既然選出了執行分家的首領。我們就退出這個圈子,離開!一來為了安全,二來,也好超然在上,不讓分不均的人怨恨!朝廷難回,我們就向西投靠拓跋巍巍吧。」 「我三叔殺的人太多了。我聽說他西向打仗,出於震懾的目的。喜歡把人弄殘了,放回去!」飛鳥喟然,有顧慮地說,「要是整部投降,或許在西部草原還有立足之地。不然,那就是別人報復的對象。我已經在聯繫猛人了,希望能遠走大漠。即使他們不收留,也可以在那裡求生。至於你們,我答應送你們回中原,就得做到!」 一想到中原那片相對靜謐的土地,司馬唯便低聲歎息。他很想說一句,就讓我跟著你吧。心底卻被什麼東西緊緊拉拽。不知怎麼的,他就無意識地諛笑,說:「我們這些人跟著你也就是讓你受累。」 晚上,明燈高燒,酒香四溢。宴會開到一半,山下突然有人闖上,回報說西面的馬匹牧地被來歷不明的敵人摸了,馬倌,戰士死傷幾十人。飛鳥本來還因受寒困頓,聽聞起身,熱汗淋漓。 但這樣的天氣是沒法北向追敵的。他也只好忍住口氣,撫慰來告的戰士。 對於牧場的大小頭目,分點財物是大勢所向,但究竟心在誰那,誰也說不清楚。他們就著酒說大話,蠱惑飛鳥去打,甚至有不顧分寸的人口吐餑言,刺人三分。 張奮青、趙過都因此全副武裝地進出,提防有不軌之人。好不容易,一夜過去。 次日,飛鳥整頓願意跟隨自己的人馬,共得三十一人。他把三十人編成一虎脫,把虎脫分成六個牛撥,頭牛全部編入自己的巴牙,並破格提拔那個在戰場上有著傑出表現的奴隸布鰲,讓他,張奮青和圖裡圖海做眾人之長。 因為這些武士都是有資格的老武士了,趙過也沒混上官,意見挺大,委婉地說自己倒沒什麼,就是比張奮青強一點點。飛鳥用兄弟的事實壓不住他,只好叫他做頭虎,職責就是跟著自己,召集眾人開會,打仗時扛旗,整治逃跑的戰士等等。 編排完畢,他們這就趁著風小雪小,和牧場大小頭目回趕。此時,風雪小了,卻依然如刀子一般從身後趕上,利劍一樣穿透皮裘。尚有餘溫的大地到處是冰雪遺留的斑痕,鐵蹄在大地上打出脆響,揚起的冰屑被風滯留,被後面的人沾在臉上。 眾人馬不停蹄地奔行,到中午剛走出了幾十里,就碰到一片戰場。鋪陳的枯草氾濫著被斬斷的軀體,斷戈插如灌叢。幾名將死未死的戰士臉上凝著冰霜,還在喘著稀薄的熱氣。十幾匹裹著箭簇的傷馬,悲傷地吞吐氣息,一聲弱似一聲地嘶鳴。從屍體裡爬出來的傷兵蟒一樣起伏在眼前延伸的戰場盡頭。 污血迷霧,觸目驚心。踏遍了一圈,人人肅穆。飛鳥心頭疑雲密佈,雖然認不出敵人,卻一眼就認出自己人,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時候接不到一點消息。 隨後,幾騎帶著一個渾身血污的武士到飛鳥面前,一問就知:西北的馬倌牧地被人摸了一空,敵人進發到這裡和白玎沙遭遇,自後偷襲,牧場軍猝不及防,一觸即潰。他從昨晚開始就寧不下怒火,血一下狂湧。激動地跳下馬,提起那血人,咬牙切齒地問:「既然被偷襲,為什麼不求救?!西面的牧地裡的人都去山上了,你們又是幹什麼吃的!」 「什麼人幹的?!」一個武士長比較克制地問,也許他並不奇怪這結果——他們都不在軍中,又是被人埋伏,還能不亂? 「還用問嗎?佐羅部人!」又一個武士長說,他激動不已,跪倒在地淒然大吼。「三爺,你看看吧!你只要橫刀立馬。就沒有人敢欺負到我們頭上呀!」 飛鳥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重新聚攏人心的機會,正要挽了他說話,卻聽到幾個武士長已經視飛鳥如無物,把他晾在一邊,湊在一起推舉可為大伙復仇,有號召力的領軍將領。飛鳥丟了那名殘留的武士。只好惆悵地望著屍體,心頭泣血。他想起自己假三嬸之名上山的昨日,知道眾人萬不會依靠他、相信他,心底裡的後悔一個勁地往上冒,恨不能殺上一倆個的立立威風。 隨即,一個齷齪的理由突然上升到他的腦海,解釋眾人為什麼聽他三嬸的:莫不是因為我三嬸是寡婦,他們想名正言順地接手我們家?! 他想起阿爸的話:草原上稱雄的英雄,威名都是一點一滴,甚至一代一代地積累地。那些妄想號令他人的。總是高估自己威望和號召力,以為自己有了稱雄的實力而不可一世的人,反而樹敵過多,一蹶不振。 他不是滋味地回到馬背,看著一群互相不服的大漢。只想悄悄地溜走。這時,一個聲音始在他心底起伏:「告訴他們,你行!」他幾次鼓起勇氣,卻始終沒有說出口。正是他要放棄的時候,趙過上前鼓搗:「爭啥!選我家將軍!」 飛鳥的心跳得彭彭響,催馬過去。裝著沒聽見,事實卻在側耳細聽。眾人默默無語,一個坦誠的武士長卻在反對:「哈地啦啦(屁話)!打仗是巴娃子玩嗎?!畏首畏尾!」 正鄭重佇立的「笨笨」頭上開了花。它無辜地亂叫亂跳,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挨了一拳頭。飛鳥屈辱到了極點,從後來西面牧地來人的回報,明顯可以看出,那是敵人撤退時席捲馬匹的舉動。追時追上追不上難說,背風追敵也是大忌,自己堅守主張,卻遭受這樣的指桑罵槐。 他急後生笑,心中恨不得把剛才說話的人撕成兩半,表面上卻做出四處問人狀:「對!打仗是巴娃子玩得了的嗎?!你們說誰呢?日後興兵,年紀輕的肯定不行!走!回去議定一下再說。」 說是這麼說,他偏偏學不會虛偽,恨得吱吱叫,把尖牙都移到門牙上了,等圖裡圖海一到跟前,就偷偷地指問剛才暗罵自已的人:「他是誰?」 「齊裡格班布!」圖裡圖海說,「他能力挽牛車,比我的力氣大多了!」 遙遙聽著雄渾悲勁的角號,白玎沙很難分辨那是掛在耳邊的示威,還是催自己走為上的戰鼓。她在靈棚外面來回走動,一面懊惱自己讓飛鳥鑽了空子,一面剔分心腹,心想:大意了!他會放過我?我又不姓夏侯。下面的山路上還有幾個可靠的人,自己最要緊地是匯合他們,殺下山,裹軍回牧場等待,等飛鳥自取滅亡了再說。 事不宜遲。她這就尋了機會,在自家武士的掩護下,裹了帽耳,往山下逃去。之後裹軍南向,走了數里也不見飛鳥前來爭軍,心中欣喜。誰知到了傍晚,藉著風勢,突出一支人馬。他們四周走馬,夾道吹角,分出一支自北猛衝。 一些有份量的武士長不在,軍心原本就不安穩,不知虛實之際,剎那潰走。白玎沙勒兵不住,只好帶著自己的弟弟逃竄。 可她回到牧場才知道,子女都還沒有回來,而牧場中競有防風鎮的人出入,只當子女被敵擄去,大勢難挽,龍青風欲乘虛而入,惶惶拾掇一番,捲著幼子,驅趕部分部眾退往銀川娘家,以圖將來。 等飛鳥回到牧場,已是一夜狼藉。到處是斷欄空卷,廢棄廢物,土煙狼滾,惶惶而行的牛車,男女從河畔迴環,低頭趕路的馬匹、羊群。武士長們四處吆喝著走了截,截了喊,卻找不到本家。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飛鳥一遍一遍給自己說:「我不能亂!」絞盡不聽話地腦汁,苦想還有什麼事必須要辦,並一件一件交代下去——二姨嬸和自己的弟弟,圖裡圖海的家眷,逢術的家眷……!就在不遠的地方,他看到一個半百的老人甩著袖子趕到隊伍的前面,攔也攔不住,最後腿腳一軟。乾脆「撲通」就躺在路上,聲色俱下地勸阻。喊道:「你們又能去哪!能去哪?!」 飛鳥眼淚一下迸出來。他眼睜睜地看著幾個年輕人奔到前頭,將那老人拾掇拾掇,齊齊用力拋到一輛平板車上,在牛屁股上甩了兩鞭。他狠狠地吸著鼻子的酸意,遙遙地看著,看著。 突然,飛鳥的血流停滯,只見那老人咬住頭髮半跪起身,雖然隨著牛車的奔走搖晃,卻凜然得讓人無法注視。他撐起自己的雙手,斜望天空一會,像一挺魚般投身而下,身體在冰冷,堅硬,刺著枯草的土地上打了幾滾。 飛鳥呻著牙顫抖,奮聲躍馬。箭一樣地追去,恨不得縮地百步,直去人前。他大聲地問擦了一身泥皮的老人:「你怎麼不走?」 「阿烏托拉吼(巍巍武律山)!」老人並不看他,長嚎一聲,顧袖狂行,舉止若癲。 妖魔終於收起了它的厲色,因為它已經沒有更厲害的手段。飛鳥也不再憂慮,因為所有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他也不需抱有什麼恐懼。就在他的目送中,在多鄰牧尼草原的牧場轟隆隆地倒下來,掀起大量的塵土,開始了它的新歷程。 隨著嘯嘯北風。來自天國瓊宇的片片雪花緊隨著雪籽舉行的歡迎宴,開始在天空中揩起銀龍。或飄飄灑灑、紛紛揚揚、緩緩飛落到地下,或在狂舞怒卷、撕心裂肺地風驅中,密密打下。 極目望去,浩淼如煙的原野和大地從東到西,從北至南,都不再是昔日的模樣。往日的蔥嶺被如雲似霧的國手悄悄地描邊,身上素潔的衣袍越來越厚,滿眼的白龍蠟像,如馳如臥,如靜如動,和松柏、楊柳和三葉樹上的景像一起,蒼蒼,肅肅,火火,被撲撲簌簌地籠進大地的胸懷中。 屯牙關外的放遼道上,一行百騎三車,從東部轉折而下。轉瞬間,北風又起,被風從地上揩起地積雪飛將起來,襄挾著碎雪的白旋,上不觸天,下不觸地的旋轉著,在視線裡起了一道白線。眼看風雪幾乎將人馬湮沒,一名騎士令下,馬隊就地打了圈子,豎了兩道革箍。 車裡露出一名裹風的厚皮帽子,一個大眼粗手的婦人鑽了出來,身後傳了幾聲孩子哭。一個女騎扶了她,讓她站在雪地裡看這大雪,看著山河。 剛出來的高大女人一舉目,眼淚就下來了!她兩手相扶,佇立在那,直到旁邊騎馬的貴婦走近,才收住眼淚,抑制不住地念叨:「這哪是雪,這是爺的魂!」 「什麼魂?!山水都舒適安逸地睡了,它在等春風喚醒。你回車裡吧。孩子又在哭!」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念叨,「要是哄不下,就給她乳娘送過去!只要阿鳥還活著,他一定會回來,我要讓他叔叔那樣——」 接下的話,她不再說,只是推走身旁的婦人,給一旁的少女說:「你哥哥他不會有事地。我聯絡過你阿叔的人,戰敗的時候,他正巧被他阿叔遣送回去,一定還活著。眼下,你老師已在朝廷那裡打理,我就不信,我用你叔叔的財貨換不來朝廷的赦免!」 狂風呼曳,坨大的雪塊時不時拋進氈牆,整整持續了半個時辰。風停後,人馬即將上路,馬蹄揚起的碎雪驚到一隻朱鷺。它本該南飛過冬的,即使是留鳥,卻也該遠飛而去的而去,但不知為何,它竟盤桓到高空哀叫。 眾人紛紛拾箭,但他們看到馬上的貴婦也抬起弓箭,就收住旁觀。 那貴婦弦如掛月,卻突然主要到白鷺身上潔白如雪的羽毛不見了,行動也不再端莊大方,不禁躑躅了一下。在她躑躅間,那只白鷺又落了下去。 她移馬過去,發現這鳥緊緊捲著失去亮色,破壁不堪的羽毛葉子,孤零零地垂著頭,站在雪色衰草間,不停地跳著腳遊走,卻怎麼都不肯離開,而就在它的腳下,死了另一隻白鷺,翅膀撐伏不動。 她分不清那是孤獨還是悲傷,鼻子一酸,被這靈性的白鷺感動,緩緩地收回弓箭。當她再回頭的時候,見那隻母白鷺跳上結冰的枝頭獨撐斜望,似乎在等天空出現紅盞盞的太陽,投下一絲溫暖的光輝,不禁默默地想:希望它能熬到春暖花開時。那時,它會帶著一隻小白鷺,踩在丈夫的羽毛上,一高一低地站著,似醉似憶地追述往昔。 憂u書萌 Uutxt.cOm 詮文子扳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章 亡命天涯(中) 字數:8625 率領這支人馬的女人確是花流霜無疑。當日,秦綱出於拉攏和控制狄南堂、聯結夏侯武律的目的,派人入長月安置其家眷。不想,花流霜在那之前,就從夏侯武律的蛛絲馬跡上預感了點什麼,之後,丈夫之死和夏侯武律率軍南下的消息接踵而至,她即不願被秦綱利用,又自知自己一家會是夏侯武律的權力障礙,便遠逃出東關,收拾自家經營頗厚的格馬商路線。東海高原上便不再平靜。隨著東土獸族混戰趨向平穩,兩隻武閥逐漸東擴,牽動高原西壤的野蠻人。他們雜亂地衝擊牧場經營的營地,河口,各族部落,甚至用簡陋的舷船沿海架西掠靖康沿海。 當花流霜到達時,牧場勢力或撤或散,幾乎土崩瓦解。好不容易擺脫危機,又趕上夏侯武律兵敗。她念子心切,歸心似箭,草草接手中原爛事,便從魚腸山繞路,一路行歸。 繞道山北,千里露宿,困頓的馬蹄早已舉輕若重,長提短邁,在浮舞的雪面上牽出似游似浮的雪窩窩。轉而太陽出來,雪光刺得人眼更細,一個個紅裡發黑的面龐凝著冰霜,盯住遠方,期望不遠處會有鄉人的屋頂浮出地面。 一匹支撐不住的戰馬贏嘶一聲,滾在雪窩裡。躁動的怒喝靜人心魄,突然驚起幾隻留鳥,從西南掠過。花流霜陡然勒馬,在雪地上打著圈子。本能告訴她,這不是自己人的喝聲所能驚起的範圍。 她張望完畢,立刻指派戰士,到那裡探視。 半晌。 騎士張皇回來,滾在雪地上回報:「主母,是靖康人?」 「多少?」花流霜問。 「隊伍沿大路盤了幾個大圈,斥候把幾個露梁都佔了,我沒敢接近!」斥候臉色都青了。慌不知如何是好地說,「他們一定看到我了,咱們快走吧!」 花流霜「嗖」地反應過來——靖康和拓跋巍巍的戰鬥結束了,靖康終於騰出手把自己的利爪抓向關北。她盤桓著,思考著,突然冷冷地盯住前去探視的戰士,抓過身旁騎士的長矛,翻手將他頂住:「既然被發現了,為什麼還要活著回來?!」 那名戰士感覺到主母身上透出一種凜然的冷漠,仰然發愣。不由自主地把膽怯的眼神移往用手扣著背氈,迎風站立,背後鼓漲一團的車銘身上,向他求救。車銘自覺成了這些孤兒寡母的依靠,自絕無情不准,正懶洋洋要說什麼,發覺花流霜收回長矛遞來,冷冷地看著自己,只好無意識地接過。隨後,他反應過來,這才發覺花流霜已經提馬起程,不由看住手上的長矛。 片刻之後,他便咬了咬牙,想也沒想就把那名戰士刺翻。戰士的慘叫讓他自己清醒了許多。他這才記得自己原本是要為手下求情的。在這聲慘叫中,回轉的馬隊很快兜了一個圈子。不少戰士圍過來,他們的眼神裡透出一種怒火,在翻滾的兄弟和車銘身上來回穿梭。 車銘受不了這種逼迫,掄矛大喝:「看什麼看?!他要把敵人引到這裡。死一萬次都不足惜!都給我滾!不想死地都滾一邊去!」 眾人受他積威所迫,正要散去,突然聽到花流霜冷冷的聲音。她問車銘:「他跟你出生入死那麼多年,你為什麼殺他?」 車銘又委屈又氣憤,不快地說:「不是主母您的意思嗎?」 「我只讓你管教管教他,免得再做類似的蠢事!」花流霜經過他時低聲責備,隨後,她下馬,讓人扶起傷者,親手包紮,見重傷的戰士連呻吟都忘了,淚流滿面,又讓他去女兒奶媽的馬車中去休息。稍後,諸人移至山陰躲避。花流霜又派人找來車銘。嚴肅地說:「動輒要人性命,豈不寒了勇士的心。以後,我怎麼放心讓你做眾人之長?」 車銘突然有一種惶恐,只好以退為進,請罪自咎。花流霜微微歎氣,體諒地說:「你也不必自責。雖知你是出於忠心,揣摩錯了我的用意,可軍士前前後後都看在眼裡,我也不能不處罰。這樣,你以後就和其它的佐領一樣用事,做點戴罪立功的樣子吧?!」 車銘被她的連消帶打敲懵了,但也多出幾分心安,昏昏沉沉地退去。 他走後,龍藍采立刻從車裡透出頭,帶著感激的心理為車銘說話:「他可是在人人都不認我們的時候幫了我們一把,你罰了他,還能找來第二個帶兵的嗎?」 花流霜知道她並不知道自己要確定自己的威信,暗自搖頭,心說:你就不怕過分抬高他,會把我們孤兒寡母的命運交到他手裡?!於是,巋然歎氣道:「兒郎們千里風餐露宿,一點小錯都容不下?!不處罰車將軍,對得起他們嗎。」 隨後,她又徵求龍藍采的意見說:「眼下,靖康朝廷兵馬出塞,龍爺生死不明。我們最好還是到關山合子,一來等待從中原傳來的消息,二來摸一下形勢,在暗處追查阿鳥的下落。」 龍藍采很不放心娘家的情形,雖習慣讓花流霜拿主意,卻仍不情願這樣的安排,不甘心地問:「會有什麼事?」 「受敵勢所迫,什麼樣的事都有可能!」花流霜仰天冷笑,淚珠滾滾,「龍爺和老二好的時候,恨不得同穿一條褲子,可結果呢?」 許久,她這才冷靜下來,再次往龍藍采那裡看去,龍藍采也只好依從。 關山合子西高東低,地處近塞要衝,自古就是防禦遊牧人的重地。包括鐵氏在內,這裡的靖康人口佔絕大多數,可說只要有官有爵,控制起來並不太難。靖康已異常神速地在這裡建立四品都牙門,作為和關內溝通的樞紐。花流霜率領馬隊來到,雖被盤查良久,卻並沒有引起懷疑。 兩天後,他們從鐵氏旁支的關係網裡收買了一名靖康小吏,收到駭人聽聞的消息——夏侯武律的侄子射殺龍青風後,在防風鎮上落網。很快,駐放大臣就會派人押送他們入關,經過這裡。 看著對面那個短腿矮身的小吏,不停地哈著白氣,花流霜心中疑惑不定,怕是訛傳。過後,她並不敢把這個消息告訴龍藍采,只是立刻派人前往打探,而自己則陷入深深地擔憂中,真想當面問問飛鳥傻到這份上——竟敢到鎮上去?! 初冬之雪也侵漫了防風土城,漸漸將敦實矮壯、草頂比鄰相接的土屋鋪上了一層雪毯。將人心和碧水一起化作浮冰。儘管部分自家人馬業已回屯,但剛烈的男人們依然和這座業已更名為高顯的小城一樣。難斷自己的命運,只好靜靜地喝著酒刮著青刃,等待著,等待著,等到什麼迎什麼。 夏侯武律兵敗後埋下伏筆,借拓跋巍巍轉斬東向。也好切斷四面敵兵的厄境,可惜的是,他身受重傷,沒有達到這一預定目的。但在此時節,秦綱北上和拓跋巍巍鏖戰,靖康難以調集足夠的兵力控制放野形勢。朝廷自然不敢草草募集物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討伐武律汗的餘部,免得有假道於虞以伐虢的嫌疑。 身居此地已久,楊雪笙心裡明鏡一樣。清晨,他早早起床。攜帶連夜寫就的密函前去拜會駐放大臣,並交他轉呈。駐放大臣朱志羽出自綱親王府,就住在龍府西南的館堂裡。那裡的雪雖經掃推,籍亂的腳印帶出的鞋根子還是咬著粗石階,叮出花厚的實塊,從此也可見事務之繁忙。 楊雪笙抖去一身的落雪,經過兩名筆貼式身邊進去,這才發現董必留也在,正用輕視的目光看著自己。對於駐放大臣的任命,楊雪笙還是去試圖體諒秦綱的苦心的,並沒有察覺到上頭對自己明顯的疏遠。畢竟,四方斷亂,鎮節一方能武不文,能任親便不任疏。可不知怎麼的。他每次看到董必留,心中就會被一種異樣的自危感梗塞。 董必留諷刺一笑,鼻子冷冷一哼,遙遙行禮。說實在的,楊雪笙討厭他歸討厭他,還真是挑不出他半個缺點來的,只好違心還禮。朱志羽畢竟是一步高昇的大員,也早早離案,前來客套。 楊雪笙這便忽略董必留帶給自己的不快,倨傲地把自己的密函翻在手心裡,恭身遞上,客客氣氣地扎身下去,行標準的上下之禮。朱志羽將他的密函拿過,交手一看,隨手放在案子上,似笑非笑地說:「朱兄真是大才,又有什麼鼎定乾坤的妙策?還不能提前說給我知道?」 就在半個月前,楊雪笙上密折「平放八大策」前,在同僚面前提得清楚,內容如下: …… 一,結恩龍青雲,君臣盟誓,使天下俱知其為王爺殿下之臣,使其反無可反,不反,則多年之後,王爺臣之臣俱以己為國人; 二,結恩鐵,福,燕三家,重扶出逃在外的獨孤家族,使其四家立閥為治; 三,以夷制夷。清剿夏侯餘部,實不利朝廷親為,只需借其刀便。當設一武員,監諸部所事; ……而後宜徐圖。 四,在遼陽地開州府,建五衙,以通民便利; 五,設官五品,可使土人任之,使其征民選士,為朝廷騎兵兵源,而後,若有立功者,賜田宅爵位,遷其家眷入關中。 六,大通其市,每年調撥糧食,茶葉,桑織,瓷器以資牧百姓; 七,君恩賜姓,以賞賜誘之。 八,開設學堂,使行國言,尚國俗,隨國便。 眼看朱志羽的口氣帶點年輕氣盛,出人意外,楊雪笙不知道他是調侃還是忌妒,抬頭分辨說:「朱大人笑話了,我能有什麼妙策?只是主上囑咐,讓我每半個月遞一次折子,臣下免為湊數罷了!」 朱志羽正笑著打哈哈。外面快快走來一個兵丁,靠在他耳朵邊說話。朱志羽喜形於色,掉頭就走。 楊雪笙盯著自己被隨手放在案子上的密函,不由歎了一口氣。此時,鎮上已經出兵攻打納蘭部,想必是出師得利,他疑惑了一下,見董必留猛追出門。也出去看什麼事。走到門邊,已有不少官吏邊向外走邊議論。他眼看朱志羽已遠不可追,便停下詢問。一個爽笑的小吏恭敬地說:「聽說夏侯武律的侄子帶著龍二爺的屍體入鎮。許多人都趕過去看!」 「什麼?!」楊雪笙當即吃了一驚。是不敢相信龍青風的死在先還是夏侯武律的侄子的大膽在前已難斷定,他隨即帶著好奇之心去看個究竟。 蒼色的長街上雪花飄忽。寂寥好一段時間的長街白穆一片,第一次攘出這麼多的人,稀稀疏疏地沿街角、路邊挨著。 楊雪笙帶了幾名隨丁跟住朝廷中看熱鬧的小吏,遙遙站住一角,等待著前往龍府的夏侯公子。 不時,幾匹彪馬長嘶,卻是一些手持刀弓的男人。他們巡走不定,卻不發一言。 不是說他只帶了一個人嗎?楊雪笙充滿了疑問。心想:龍家的重要人物死了,龍家人還不立刻蜂擁而去,怎麼既維持次序,又緊緊盯住自己這些人。漸漸的,不斷有龍家大漢和朝廷的馬兵回來,卻沒有擒拿誰。不知道哪家的老人爬上了草蓋房頂。拉著胡琴悲唱:風起雲黑諳萬音,西墜彎月浸河半分,荷叻叻! 「奇怪了!」身後一名小吏低聲嘀咕,問楊雪笙說,「大人,這怎麼怪怪的。」 楊雪笙冷呵呵地一笑,有種對敵勝利地心快,轉而道內情:「夏侯家在鎮上扎的根不淺。聽說老大和夏侯武律截然不同,對人寬厚,結恩甚廣。很得人愛戴。而且,他娶了龍爺的妹子,還和龍爺互定子女婚姻。此子是他的獨子,年不過十六,自幼聰慧。同情他的自然大有人在。」 「這小子竟不知道要多遠逃多遠。殺了龍二爺還敢送屍體回來!」小吏呻笑。 這種輕視卻加重了楊雪笙的疑惑。正是他分神間,兩個綁得結實的少年被龍家的男人推來,帽子早已不見,紛亂的頭髮上點綴滿白花,而後是一輛粗蓋麻布的平板車,想必是龍青風的屍體。幾個女眷跟著,有的哭哭啼啼,有的透出擔憂。 楊雪笙立刻把自己的目光投向被牽扯的少年那。恰逢左側稍高的少年大喊:「你們是傻豬嗎?!」人不是他們殺地,楊雪笙幾乎要脫口而出,接著又按假設猜測:可他為什麼不怕誤會,是太相信自己和龍家的關係了,還是一廂情願的良好意願?出於主觀的傾向,他覺得那個大嚷的少年就是夏侯武律的侄子,遠遠端詳了一番便離開。 兩日後,楊雪笙收拾了一番引以為傲的鬍鬚,在廊下默坐。雪又起了,幾個推雪的家人陸續聚集,往廊邊放過工具後,就站到他對面,不斷用「老爺外面冷」來提醒他。一個紮了大明髮髻的女子卻嘟起嘴巴,疊了袖子握提燙壺把子,嘟著嘴巴為自己的老爺不值,在遞茶碗上桌的空檔,手突然一重,在茶盞輕細地撞擊中又是一歎。 她是楊雪笙來此之前在人市上買來的侍妾曉蕾,雖不漂亮,卻粗知書文,知冷知熱。這一不滿不光是對朝廷的安排,更有給自家老爺惹來的悶氣。 知道這丫頭覺得自己窩囊——明以遊玩,暗中留心丈量河山,畫就放地放野川洛圖,如今大功告成,卻不敢力爭,楊雪笙見多不怪,以塞了烏拉草的草鞋磨人腿側,等曉蕾拋來一個又狠又羞的表情,氣急要走後喊住她,問:「蕾兒!想家沒有?我若放你回家,你捨不捨得老爺?」 「誰稀罕!回就回。」曉蕾賭氣說,隨即,她回過頭來,眼神緊張,問,「為什麼會這樣問?難道禍事臨頭?都說——」 「龍公以珠玉結交外臣,同僚皆不敢納,唯我受之,以換取他對我的信任。及到他後來起兵,一干隨員都被監禁,只有我了然無恙,行走自由,又怎麼不沾染是非?」楊雪笙也不避裡面的放人,喟然歎道,「出兵納蘭部有可能讓夏侯武律的餘部因自危而凝聚,我不同意。夏侯武律的侄子被拿,朱大人向龍家要人,我也不同意。昨日說得急了,朱大人當面提到我收人賄賂的事!我也是四品大員,他這樣奚落我,非預示著有什麼事情發生不可。你總覺得你家老爺窩囊?!不爭都自危,要是爭呢?」 「可你不也是為了朝廷著想嗎?」曉蕾憤然。「他還卸磨殺驢了不是?」 「說了你也不懂。別人都不知道怎麼虛與委蛇,以圖將來,就我知道?可他們為什麼都不敢呢?」楊雪笙反問,「即使你不願意離開我,也要收拾收拾,免得浩蕩王恩一到,大魚小蝦一個也跑不了。」 這時,「札札」的腳步聲在外響起,片刻後一靜。楊雪笙心頭一寒,知是最壞的結果來臨。安頓下人還是晚了一步,不禁歎道:「想不到這麼快!」話音剛落。柴門「霍」然猛開,兩名帶劍武夫已先闖而入,接著是一臉寒霜的董必留。 「抄不抄家?」楊雪笙心中雪亮,乾脆問出來。在得到並不抄家的回答後,他召集家人,許諾遣歸之費,讓人拿出積蓄,傾於雪地。「老爺!」旁邊的一個家人最先反應過來,撲來大哭,隨即,眾人臥伏一片。為首老淚眾橫的老家人斷然拒絕金銀,而出關的眾人實也無處可去,紛紛哭而不捨,一味只呼「老爺」。 楊雪笙視而不見,仰天大笑,卻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暢快。 生死別離之際,董必留行至跟前。看著眼裡容不下的沙子——傾在雪上的半箱財寶,輕視道:「這就是龍賊送你的寶貨?!堂堂四品大員,不顧國之大體就為這點金銀……」 說到這裡,他猛地揮手,給身後軍士說:「此乃貪虐之賊。你等不可不戒!」 「董兄何必再折辱於我?!讓我死個體面也好!」楊雪笙請求道。 董必留獰笑兩聲,吐了一口濃痰,罵道:「你這賊子也想死個體面?休想!上頭要把你和夏侯賊子的侄子一起押回京城受審,好好想想吧,怎麼向天下交待?」說完,即吩咐軍士按臥楊雪笙,殺殺他的傲氣。幾個擺弄,楊雪笙的面龐已漲得通紅。早把自己死而死矣的想法拋掉,腦子嗡嗡作響。他左右掙扎不脫,只好憤聲大叫:「這一定不是王爺的意思。他絕不會押我回京受審地,你休要弄巧成拙!」 「弄巧成拙?」董必留冷笑不答,龍家人聚在一起,令人拿去草堂,派人看押,而後讓人給楊雪筆嘴巴,不許他再叫嚷。 可憐楊雪笙也是名門之後,被捆豬一樣匝了身繩,口中還被臭布爛皮塞著,再頭都扭不回地聽曉蕾那丫頭在背後的哭喊,所受所感不啻於死。被帶入審訊室,董必留冷冰冰地坐到對面,嚴肅地問:「楊雪笙,你還記得你寫過一首詩不?那可是連王爺都能驚出冷汗!」 「武律健兒鞭鞋急,走勢能追北風及。 逶迤一虎出馬前,白羽橫穿更人立。 回旗倒戟四邊動,抽矢當前放蹄入。 …… 低徊使我思古人,此地摶兵走戎胡。 禽逃獸遁亦蕭然,豈若封疆今晏眠? 北夷戈獵雍耕作,飛將自老南山邊。 還能射虎隨少年?」他吟完又問,「王爺生氣得很,讓我押你回京城受審。以我看,你這般不忠不義的人,還是自盡算了,不然將有什麼面目見王爺?!」 楊雪笙一聽就明白幾分,但也更糊塗。這正是他在關外所作,想必正是這首詩歌給自己惹出禍端。他抱著一線希望,問:「我為什麼沒有面目見王爺?王爺可有鴆酒給我?」 「同僚幾年。董某心裡非常清楚,你就是怕死害得。」董必留笑道,「一肚子好文采不假,可惜呀!你說你有何面目見王爺?問起這首詩,你誇誰貶誰不是一目瞭然?你說我們耕地,他們打獵,我們打不過他們。遇到了老虎,我們的軍士丟了旗幟兵器就跑,而一個少年牧人卻拍馬拈弓,迎頭而上。」 「這是我親眼所見!」楊雪笙怒道,「寫出來,那是想讓我們雍人警醒!」 「你胡說,這還不就是你巴結龍青雲的呈堂證供?你拿著朝廷的俸祿,在生命遇到威脅的時候,卻對著掌握你生殺大權的敵人搖尾巴!」董必留以更怒的聲音喊道。 「任你怎麼說。我要留著命分辨清楚!」楊雪笙冷靜地說。 從門口被投進起,楊雪笙就心中冰涼,一面擔心關內諸親是不是被抄家,一面自暴自棄,想在力所能及的方式下選個自盡法。他無心旁騖,直到旁邊的牢房裡有人叫他才扭過頭去,這便看到一名笑瞇瞇的少年與自己隔了排木欄信坐。 細細一辨,只見此少年面龐少鑲幾分成年人才有的痕跡,神倩有點疲憊,頭上還纏了一條白緞帶,可眉毛下的眼流露出一種頗為難以形容的堅定,腰身自然臥伏,散發著非凡魅力。楊雪笙不由為其狀貌驚歎,發自內心地暗歎:「真英勇也!」 因為白布已髒,燈光又暗,一時之間,他絲毫判斷不出那是纏傷的棉布還是穆裝,只覺得自己與少年眼熟可親,便略微客氣地抱拳,好心提醒說:「你最好不要和我說話,免得受牽連!」 少年想不到他竟這般顧及旁人,多了幾分禮敬,轉手在木欄的縫隙中遞來酒肉,同情地道:「中原朝廷是非不分,往往冤枉好人。要是不怕,就吃足了肉喝飽了酒,提提底氣!」 楊雪笙被這話驚了一跳,想想自己的處境,只好以苦笑回報。牢房新修不久,雖異常地昏暗,卻沒有味,也不甚冷。但這並不表示待遇好壞,塞北越發地冷了,要是不生點火,夜裡還不死人?他返過來看看好酒好肉,實不相信隔壁少年能有這麼好的待遇,怕搶了人家的斷頭酒肉,推辭不就,有感而發:「這宦海浮沉,風雲變換的事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呢?死者死耳,冤者難言,怨又如何,恨又如何!楊某反觀壯士英雄年少,卻不想也身陷牢獄!」 少年大為反感,脫口一個「屁」,就仰臥不語。楊雪笙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報家門:「在下姓楊……」 「知道,楊某人嘛!」突然,遠處同牢少年大大咧咧地從草堆裡滾來,翹著頭顱湊熱鬧,接了話說,「姓楊的,你叫什麼?!不會叫楊林吧。」 楊雪笙一下笑了,心說:我不正要說嘛?他正要反問那少年大名時不禁愣住,眼前正是前天在街上留意的那個逆臣子侄無疑。 眼下,那事鬧得火熱,更被朱志羽當成大功一件,不想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他脫口而出問:「你是——」 「我叫狄飛鳥!」少年立刻回答。 剛說完,一開始說話的少年微笑道:「別信他,我才是。」 可到底誰才是夏侯武律的侄子?他耗盡目力在兩人面上穿梭,鎖向最先開口向自己說話的那個,暗中自貶說:「這都看不出來?此少年不怒而威,談吐非凡,而另一少年又流露出對他的服從,自然非狄飛鳥莫屬!即使看不出來,也可以從他親友那兒查問得知,怎麼關了兩個在一起?!」 既然他不是自己印象中的草包,楊雪笙立刻把自己原有的想法推翻:龍青雲的弟弟擄掠夏侯武律的家眷,被他人射殺,夏侯武律的侄子竟念及和龍青雲之女的婚姻,親自送返龍青風的屍體,冒風險遊說龍氏權貴,以圖再次締結。 「可朝廷百業待興,急需休養,以王爺一心扶植龍氏來看,建州不過是走過場,根本沒如此財力。」他默默又想,「此子與朝廷有血海深仇,定是一心報仇,忽視了龍氏和朝廷的關係!別說你說不清龍青風被殺之事,即使你能說清,又怎能動搖形勢?可惜呀,若他能長大,則必是我靖康的禍端。」 U浟書盟 uutXT.COM 全汶字板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章 亡命天涯(下) 字數:5615 牢房裡顯得昏暗,憋悶,呈出一種黯淡,只有一種奇怪的「吱吱」聲時而響在耳邊。 反抗時激動不安的情緒很容易讓寒冷侵身。在寒冷中被拖來入了牢房,楊雪笙昏昏沉沉地掙扎了一路,這會兒才感覺到頭腦有些發緊,肌肉裡跳動著顫抖和淡淡的冷意。 他慵懶的餘光幾次都落在對方並沒有因他推卻而拿走的酒肉上,想喝一點酒驅寒,卻因剛剛推卻過,不好意思自取自用,只好忍住它給自己的誘惑。酒旁的大塊脯肉卻不知道他不需要,在昏暗中透出自己的與眾不同,在餘光中晃出扎滿毛刺的光暈。楊雪笙最終抵禦不住一併的誘惑,不自覺地砸了一下嘴巴,見飛鳥又是及時一勸,便放棄矜持,欠身坐到對面,分斟在碗中杯內。 兩人杯來碗去。三碗一過,楊雪笙就感覺到身熱腦酣,他見另一少年又伏去幹草中,遙遙笑道:「何不讓他同飲?」 飛鳥也回頭喊「阿過」。那少年便過來坐下,拿了飛鳥半天都喝不完的酒杯,一砸嘴就見了底。滿上,卻又是一口亮底。飛鳥大苦,楊雪笙卻不由豎起拇指稱讚。 飛鳥把了杯子責怪:「你說你戒了酒的!」 「我說過了嗎?」趙過茫然,掉頭保證說,「再讓我喝一杯,就一杯!」 楊雪笙停盞,突然生出傷感和同情,心想:這般年少,卻要押去京城受死。還戒什麼酒?!醉一場豈不痛快?這便歎息說:「盡情喝個夠吧。以後,怕是再也喝不上了!」 飛鳥不同意,混不在意地追究說:「你怎麼知道以後喝不上了?你要覺得活不久的話。那就喝個夠,酒都是你的了!」 楊雪笙不知道他是真察覺不出來,還是假裝不知道,哂地一笑。搖頭不語。他已有點醉意,卻依然把酒喝盡,這才想了一下,揣著好奇問:「你該不是還有一絲幻想吧?!入鎮之前,你就沒有想過這後果?」問過之後,他就盯住飛鳥,見飛鳥搖頭,似是強作鎮定,不禁越發覺得自己殘忍,在不平等地奚落一少年。以求剝落別人身上的最後一分自尊。 飛鳥給了藉機偷酒喝的趙過一下,打鼻孔裡噴大氣。吹噓道:「在鎮上,還沒人敢將我怎麼樣!朝廷高興得太早了點。倒是你,別有什麼幻想,鐵定被拔了官袍紗冠,塞到囚車,押回京城讓幾個比你大的官來回問你話。只要你一開口,罪就跑不了!」 楊雪笙聽得有點激動,抖顫地倒了碗酒,一仰頭又飲盡一空。他暈不拉及地伸出手指,指住飛鳥的鼻子,緩緩地認定:「你是在硬撐!」說完倒酒又喝,不時已是酩酊大醉。飛鳥等他睡倒,立刻扔了自己的一本正經,捋下頭上的白帶,飛快地纏上切肉的小刀,滾到趙過身邊。奇怪的「吱吱嗚嗚」聲更劇烈了,就像一架老紡車在晃蕩。 楊雪笙醒來時,兀自昏昏沉沉。四處更加昏暗,不知自己身在何地,也不知時候已過了多久,只聽到低聲的說話聲。他感到自己肢體發涼。渾身有一種說不出酸疼,口渴得厲害,根本不想聽清別人在說什麼,便本能地攏一攏草,蜷縮起身子。這時,一聲略大的不滿聲硬是鑽入他的腦海。他切切實實地聽到狄飛鳥在和人否認什麼事。便抬起頭來。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是兩名探監的人。前一個四、五十歲。身型像極了龍青雲的心腹謀士吳隆起,正站在牢房邊低聲咳嗽,而後一人又高又瘦,面目黝黑,胳膊上放了件大襟皮袍。在他偷偷地注視下,前面那人把皮袍大襟拿去,遞去牢房,對著裡面低聲絮叨:「近來發生了太多的事!眼看長輩們都惶惶不可終日,她也總是擔驚受怕,不知如何是好!二爺畢竟是她叔叔,她一時心急,害怕是你做的傻事!你放心,只要二爺不是你殺的,她絕不會眼睜睜地看你被押送入關。」 半晌,楊雪笙恍然明白「她」是誰,耳朵裡又聽到飛鳥打聽朝廷要怎麼處置「舅舅」,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向朝廷所上奏折,暗中苦笑道:「既然無法避嫌,朝廷安能用我謀劃,龍青雲自然凶多吉少!」他側起耳朵,一字不漏地聽下去,肯定來人僅是安慰飛鳥而已,便很想知道飛鳥心裡是不是清楚。 那兩人告辭而去,他腦子還是一片活躍,又冷又睡不著。一種奇特的「呃呃吞吞」聲地始終在響,他抬頭找了幾次,又望隔壁牢裡看,卻因光暗不同,始終找不到聲音的來源。翻來覆去良久,不斷攏草取暖,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他聽到那個叫「阿過」的少年在低聲說:「行了,我看能拗斷了!」 「光覺得不行!」又一個聲音響起。 楊雪笙腦子裡一熱,一種忠誠和責任感讓他認識到隔壁兩人正想方設法逃走,幾乎立刻跳起來大叫。但他終究拿不準,便靜靜地等待著,伏如獵犬,盯住發出聲音的地方不放。等了良久,見那裡卻無動靜,出於試探,他冒叫一聲:「夏侯公子!」 「什麼事?」飛鳥從暗處滾了出來,還打了個呵欠。 楊雪笙心中一片疑惑,他不動聲色地笑笑,震懾說:「我被凍醒了!反正也睡不著,咱們說說話吧。」 「冷?!」飛鳥隨後應了一句,還遞來一件皮袍,「你們中原讀書人嬌生慣養,動不動就會生病!穿上它。」 袍子毛裡表氈,被有緞面,入手既沉重又軟和,上面還帶著淡淡的香味。楊雪笙幾乎斷定這是他未婚妻差人送來的那件,有點意外,然更覺這是飛鳥幼稚的表現——靠給自己御暖睡去來方便逃走。他裹好袍子,靠著牢房坐好,沒話找話地和飛鳥聊天,時而問及他讀什麼書,時而編造自己的往事。 不大一會,趙過也來插嘴。講的卻是自己和飛鳥在戰場上的往事。三人東拉西扯,飛鳥很快就聽他說自己是因接受龍青雲的賄賂而下獄,頓生反感,便要回自己的袍子給趙過用,自己蜷在乾草間睡去。 楊雪笙抖了一夜,到天明已是頭疼欲裂,身如火燙。 不想,清晨剛過,董必留又派人押他出去,問及受賄細節。告訴他,他的侍妾不堪兵士的侮辱,自盡身亡。他又冷又氣,卻仍怕飛鳥逃掉,便道明夜中所聞,讓獄卒給飛鳥二人上枷。 董必留半信半疑,派人檢查卻沒發現任何不妥,只好不了了之。 很快。楊雪笙又被投了回去。這會兒,飛鳥早已坐在對面等著,見他摟著腰回來就蜷縮一團,立刻落井下石,取笑道:「誰讓你沒錢呢,小鬼小賊都來誣陷!倒霉!我們會跑嗎?阿過和我要到長月去看好女,住皇宮,既省車馬費,又不愁地方住,還有乾糧咽!那光想挑沒錢地代罪立功的人哪。非想歪不可!」 「咦!阿鳥!我口袋裡還有一個銅子呢!」趙過說到一半已經哈哈大笑,「你說誰會想要!讓他喊聲爹好不好?」 「此去京城,你必死無疑。你當真不逃?!」楊雪笙不顧嘲弄和侮辱,抬起通紅的面孔,冷冷笑問。 飛鳥的表情漸漸嚴肅。他乾脆老老實實地向楊雪笙坦白:「實話告訴你,我說逃就能逃!我進鎮之前就想,要是別人不相信我的清白,我送二舅舅魂歸,豈不是有去無回?可我又想了,雖然舅舅和我二叔反目,但我卻還是他的外甥。只要有一個人給我撐腰,最起碼也要等他回來才能處置我。我也不怕某些人想把我送到朝廷的手裡,借刀殺人。朝廷裡的聰明人會拿我做文章,或者拿我邀功,或者利用我來瓦解各部,都不會立刻殺我。這樣,我就有逃跑和被赦免的機會,對不對?」 楊雪笙對狄飛鳥的忌憚又深一層,恨不得讓朱志羽自個來聽聽,問他何不借旁人之手處置,偏偏要當成大功一件送往長月,獻於陛前,心中暗想:但既然事已至此,自己也只能不讓這個可怕地隱患逃脫。於是,他給出幾分不信的神色,以淡淡地輕視吐露:「你為什麼會告訴我?!告訴你,上面已經把獄卒全換成中原來的銳士,想逃,比登天還難!」 「我告訴你,是因為再沒有人會相信你!你聽著,只要我打個口哨,只需半柱香的工夫,會有上百人衝過來救我。」飛鳥地說,「以朝廷在鎮上的區區兵力,根本擋不住我們來去!」 「朝廷仍有精兵數百!城裡也不會坐視不理!」 「最要緊地是,你也來不及了!」飛鳥說。他慢慢拿起自己的手,嘴角勾起一絲戲謔的笑意。楊雪笙見他眼皮越壓越緊,心臟一陣猛跳。終於,見飛鳥把拇指和食指含到嘴裡,猛地一吹,他不堪負荷,臉色刷地發白,聲嘶力竭地大叫:「來人哪!欽犯要逃!」幾名獄卒把住幾乎要跳匣而出的刀劍,急趕而至,聽完楊雪笙的警告,無不如臨大敵。很快,嘈雜一片,有人飛快向上級通報。 楊雪笙耳中只聽到趙過的嘲笑,卻看不到飛鳥臉上的驚慌,越發肯定他躍獄的自信。然而,隨著時間緩慢地流逝,周圍無半分風吹草動之舉。楊雪笙猶在苦想,凶神惡煞的把頭已臉色發黑地回到獄門邊,眼神冒火。他讓人把獄門打開,毫不客氣地對給眼前去官的囚徒教訓,發洩上司對自己最嚴厲的處罰。 一絲莫名其妙的疑慮、惆悵、憤怒、恐怖一起襲上心頭,鼻青臉腫的楊雪笙眼前金星直冒,頭腦混亂,耳邊本只有飛鳥偶爾的嘲笑,卻聽到曉蕾的呼喊哭泣,又覺得四面八方地國人紛紛指著自己的鼻子,嬉笑怒罵,而自己怎麼轉動都擺脫不了他們的包圍。他頭腦越來越昏沉,兩眼兇惡含淚,終於掙脫出一聲響雷般的大喝:「我沒有賣主,更不是贓官。龍青雲給我的金銀,我一個子也沒有花!我自幼飽讀聖賢,蒙先父教導……」 「錢呢?」冥冥中似有人審問。 「我不能說!」楊雪笙轉動亂走,咆哮大吼,兩手揮舞在眼前耳邊。 「你送回家了,給了你阿爸,不然為什麼不能說?!我又不告訴別人!」那聲音又問。 楊雪笙充耳不聞。以頭撞木,額頭鮮血淋漓,被及時得到通知的兵士摁下,捆成一團。漸漸地,他從崩潰中清醒,麻木地坐著發抖,兩行眼淚順頰而下。這時,飛鳥那件熊皮袍子又從木柵地空隙中遞來,經過軍士罵罵咧咧的手,回到他的身上。 為了放心。趙過依然在木柱的底部鑽窟窿,直到它被狹長的小刀鑽成螞蜂窩狀才肯罷手。可飛鳥還沒有走的意思。從他被擒開始。龍琉姝只遠遠地看了幾眼,成了他心口上盤結的傷痛。她為什麼不來看看自己呢?是在忙著營救自己,還是因為埋怨自己殺了她的叔叔?!他就這樣等待著,並不想和受托前來的人刻意申辯,總是想,如果自己先一步追上。搏鬥的結果又會怎樣? 逃跑的時機也許就這樣從掌心溜走,飛鳥的耳邊卻始終響起少時在一起的朗朗笑鬧,仍然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在趙過反覆的督促下,他的失望伴隨著耐心的丟失來臨時,卻又一次聽到收了重賄的獄卒喊:「狗賊,有人瞧你來著!」飛鳥第一個念頭就是裝出漫不在乎的樣子,但嘴角邊還是閃過一叢微笑。 隨著腳步聲從遠及近,他終於看到二個少年人。第一個反穿皮袍,質色很好,卻異常邋遢。但看他獨特的瘦身長面和幾顆雀斑,飛鳥就認出他是自己兒時的夥伴——龍沙獾,第二個白裘袍衣的少年看起來面熟,細辮扎披,非常倜儻。卻怎麼也認不出是誰。此時,飛鳥已經難以分辨自己是失望還是喜出望外,只好「嘿嘿」傻笑。 龍沙獾猶豫了一下,瞄準趙過說:「飛鳥!我來看你來了!」 趙過默契地移到他旁邊,饒有其事地大笑:「好!好!李大牛是吧。」 飛鳥傻眼了,還來不及分辨。白衣少年已走到他跟前。他低著頭,瘦弱的身子微微發抖,好久,才用柔軟而又緩慢的語氣說:「我相信你!我都能欺負你,你才不敢殺人呢!」飛鳥覺得更熟悉了,眼睛瞪得很大。 「今天晚上不要睡覺!」他忍不住伸出手擰拉了飛鳥的耳朵,小聲地說。 「我不會走的!」飛鳥頓時知道他的來意,義正詞嚴地謝絕。 「為什麼?」白衣少年大吃一驚。 「休要陷我於不義。我自幼飽讀聖賢,蒙先父教導,倘一逃了之,豈非坐實其罪?!天日昭昭,朝廷一定會給我父子一個清白。」飛鳥怕他做出傻事,言不由衷地喊,把隔壁病懨懨的楊雪笙嚇了一跳。 白衣少年忍不住跺腳,用疑惑的眼神看了飛鳥一周,激動地大嚷:「你阿爸不聽我阿爸的勸告,非要回中原,結果怎樣?!」 「彼時奸佞當道,忠臣義士赴死不顧,乃分內之事!我寧願一死,也不願意苟且亡命。」飛鳥振振有辭。楊雪笙「卡」地一聲拍柱而起,而白衣少年怔怔地看著飛鳥,帶著稚氣的眼神濡滿眼淚。 飛鳥從來也沒察覺,忽略那凶巴巴的性格,他竟會是這般好看,心中更不願意因他的鹵莽而挑起事端,毫不客氣地趕他走,自己卻惘然若失。楊雪笙見飛鳥呆呆地站著,又一次主動給他說話,詢問他父親的舊事,安慰他,相互不倦長談,直到在不知不覺中睏倦,才糊里糊塗地睡去。就是他放棄監視,在溫暖的皮衣裡入夢時,被幾聲巨響驚醒,睜眼一看,就被一聲慘叫和牢壁上塌下的屍體,嚇了個半死。轉眼見,飛鳥已經把他的牢門一起打開,拖挾著他的身子扛上,手持奪來的長劍向外奔去。不遠出,趙過的怒吼和慘叫可聞。楊雪笙一下清醒,去摳抱木柱,大呼問:「你要帶我到哪裡去?」 隨著飛鳥死勁地往前奔,楊雪笙的手指都被擦出血來,他只聽到一聲歡快的大喝:「亡命天涯!」 這天的天氣並不是很糟糕,至少對一個土生土長的當地人來說不是。早冬的北風雖然依然像往常一樣,揚動的雪末灑過人們的面龐。但是,對南方人來說,卻異常地可怕,他們很難及時起身。一出監獄,大街空不設防,只有幾聲來接應飛鳥的馬蹄劈啪地打在街面上。 楊雪笙望地大呼,卻沒有任何人能跳出來,幫一幫他!難道,我就這樣被捲為人奴? uu書萌 UuTxt.COM 全紋自板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四章 高顯巨變(上) 字數:4860 背後監獄的火煙躥上草蓋,一旁的荒地中追來一隻長毛大犬,搖動半卷的粗尾巴追在飛鳥腳下,時不時朝靠過來的趙過齜牙。這只有了年歲的狗是牛六斤家的頭號巨犬,曾一嘴在野豬的厚皮上啃出過四個血窟窿,贏得「野豬牙」的美名,異常罕見又格外通靈。 這次裡應外合成功的功勞全靠它。見它又這麼親熱,飛鳥老怕被絆上,直到附近狗叫一片,不時有猛犬跟上猛吠,才得已自顧猛跑。冷風過耳,他突然發覺身側無人,轉而便看到十餘甲士手持火把兵刃,逼近回頭的趙過。 這時,楊雪笙的靈魂也在狗叫中通過漫長的黑夜,劇烈的掙扎漸漸麻木,已遠遠跟不上閃電一樣的意願。他噩夢般反應著,還是趁飛鳥聳動換勁抓了手發,使勁往下拉。但看兩人陷入重圍,為首老軍得意的大笑,隱藏的伏兵沒有得到飛鳥的口哨就衝了出來,啪啪的馬蹄把所有的人都驚了一跳。 兩匹馬從飛鳥身後馳出,接著又有馬匹停駐。 一匹跳起的馬匹衝了出來,響起沖砍時的稚嗓。心中正喜的飛鳥一眼就注意到,馬匹上伏著的竟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他還沒來得及喊什麼,牛六斤就探出身子,掐了楊雪笙的肩膀和頭,使勁往馬上拔,嘴巴裡猶大聲沖飛鳥喊:「馬義被他阿爸鎖在家裡,出不來!」 第一個殺到跟前的少年沒有砍中人,反被一個撐槍的老兵扎中坐騎,馬扯著蹄子蹦跳叫喚,在稀疏的人堆裡踢蹬一團。飛鳥既沒有責怪牛六斤叫出馬義名字的時間,也無心好好放下楊雪笙,掙脫身子急急往上趕,而牛六斤拖人不順。馬橫在路旁打了棚子的當道,背後的同夥一個上不去。 官長一看情形大好,扯著嗓子怒呼。兩名兵士應命令下偏離夥伴,迎上飛鳥。飛鳥掖劍急走,而後借走勢猛砍一卒,卻被對方一進一退地反應牽制,只好中途架了另一人的刀,補了一腳。這時,先前向後躲避的目標卻又上來夾砍,兩劍相交聲格外清脆。兵刃都迸出火花來。飛鳥不顧身上無甲,冒著另一人挫傷自己的危險。猛地一推一帶,將他甩倒,硬生生闖入圈子,和負牆死抗的趙過搶去落馬砸倒一人的少年。 而那匹馬仍被削斷腿,本能地猛衝上宅基,撞倒半牆後悲嘶。而後堆回街上,將院子裡的兩隻狗嚇出虛叫。飛鳥確信楊雪笙沒說瞎話,不管是趁其不備殺掉的獄卒還是面前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人已經擁擠械鬥,背後的少年根本無法憑借馬匹地衝擊力,為首軍漢已經獰笑,誇張地跳出戰圈,威脅沒來得及加入戰場的少年們喊:「日你娘的小兔崽子!敢來一個,老子宰一個!」 牛六斤還在撕打,兩個同齡大小的少年剛下馬移動到前面就被這名粗壯的軍門震住!飛鳥三人被裹在亂刀亂槍裡。對敵人想抓活人的想法心知肚名,卻苦於無甲在身只有短兵而束手無策。 「進院子去!」落馬的少年還算機靈,可剛喊出話,就見一隻如大狼的狗撐了兩隻前腿站到斷牆上,撩起犬牙。低沉地嗚嗚。此時叫天地無門,三個少年也只能站到高處,接受野豬牙扯緊一人甲袍亂縱地支援,以傷馬為障猛砍。「殺一個夠本!」趙過血上了頭,猛地越去,將一人砍在劍下。卻也發出一聲疼喝。就在他砍拉兵刃的時候。兩柄長槍可著他的胸前扎,雖側身讓過,還是被鏟出長創。說時遲,又有刀劍在縫隙裡朝向趙過猛剁! 飛鳥奮不顧身地踩過馬體,使勁往前撞,總算替趙過擋了凶險,自己卻一屁股回坐到馬上。 「野豬牙」趁機換人咬扯,不經過撲擊就掖倒一人,又扯出一亂。身受其害的軍士無不呼道:「先殺狗!殺狗!」趙過趁亂大呼邊沖,渾身血爛,卻因眾軍士跳散而不見效果,剛一喘氣,發覺「野豬牙」卻被那個臥地的兵士用刀刺壞脊背。 這搏鬥的一刻是如此的短暫,以至於外圍的少年們什麼也沒看清,只聽到這樣一句長嘶,有膽小的已經想逃跑。牛六斤突生出勇心,幾下把楊雪笙從馬上蹬下來,自己跳馬就往前衝。可他太激動了,衝到軍官面前似不能視物一般,動作誇張,腳步不穩,幾下就被軍官踩在腳下,頭上懸刃。 飛鳥看了趙過再看他,發覺趙過也搖搖晃晃,站立不穩,痛苦地把長劍舉在面門前,悲憤抬頭怒喊:「長生天!」接著,他向軍官請求:「你放了他。我就束手就擒!」 「由不得你!」軍官同時也掌握了他的心態,怒喝,「不放下兵器,我就殺了他!」 飛鳥無可奈何,只好把劍擲在雪裡。他又聽軍官對著趙過和傻在飛鳥後的少年喊:「你們也放下兵器!快!」而長劍發出不甘淒回的顫鳴,便閉了眼睛,喃喃地吩咐:「放吧,放吧,馬上就會有大隊人馬趕到,我們怎麼都逃不出去!」 「我不!」趙過激動地跳吼,舉劍於頸上,熱淚滾滾而下。這時,兩隻膽怯的看家狗發覺大小主人都拿了兵器,透過牆窟窿往外看,開始勇敢地為自己的領域地而戰,哈含雪花,激動地往外跳。 一股悲烈氣息環裹天地,天地蕭索得只剩下狗叫——「野豬牙」叫,院牆邊的看家狗叫。軍士由上自下無不肅穆,惟覺天寒地凍中只有自己和敵人的熱血。 功勞在手的軍官忍不住仰天大笑,添怒一句:「叫你們的長生天啊!怎麼不叫了!看他能怎麼我?!」一聲未畢,身後生風,他只聞得狗咆,轉頭一半就被長毛沾血的「野豬牙」撲倒在地,惶然間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悲呼。 此狗出了名的准、狠,剎那就用牙齒切向人喉。軍官丟了兵刃,用熊掌一樣的大手扭住狗頭,仍被犬牙剔過脖子,鮮血淋漓。但多年的武藝並非白練,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他有猛獸一樣的本能反應。他翻身用身子頂住「野豬牙」,被狗咬中胳膊不顧,嘶叫著拔出匕首,一下又一下地刺穿狗身。 熱血狂濺,颶了爬身起來的牛六斤一臉! 他忍不住閉上眼睛,朝著一縷狗魂哭喊:「野豬牙!??」 倏那間,又有兩狗戲劇般騰空,先後向一名流露出怯意兵士怒撲,極出人意料。趙過歡呼一聲,挺劍向一名反應不過來的軍士下手,飛鳥卻沒有追殺。他腦子靈光猛閃。劍也不撿就仰天長嗥,聲如野狼無二。長嚎未停,四處狗叫此起彼伏。不時,已有獵狗遠下來探。它們越來越多,越來越激動,所圍的圈子越來越小,吠叫聲經過回落又更加猛烈。 前有狗鑒困人,他們很難不受驚嚇,無不顫慄恐呵。等有一隻狗想去嗅一嗅狼的氣味,咧牙向前被人趕回,群狗個個熱潮怒漲。當地人或可琢磨到一點道理,而中原來的軍士卻個個心驚肉跳,個個都被這般洶湧的狗勢糊弄住。有人依傍著夥伴抬頭看天,雪夜的上空掛著幾顆最明亮的星星,深邃不可尋覓。 飛鳥心中滿是幸慶和得意。虎口脫險讓他把什麼都忘了。直到聽到馬蹄人噪,他才明白狗外還會有人,而且也已經密密包圍了狗,生路仍是渺茫。甚至還牽連了一大群的夥伴。外圍動靜越來越大,喊殺越來越響,猶如兩軍鏖戰。飛鳥頭皮發麻,心說:難不成他們要用喊叫和軍號嚇走狗群,來這裡收拾?! 他小聲地招呼著眾人。在狗和軍士的對抗中徐徐地撤退,連帶爬不起來的楊雪笙和死去的「野豬牙」一起裹去。可這過程漫太長了,足以讓所有的人都提著心,躡著步。好久,好久,狗終究還是和那十來個外地軍士鬥得激烈,慘聲載道。眾人這才噓了口氣,加快腳步。等他們走著走著。聽到幾聲大喊「造反了」,沒有不歡泣的。 是呀,除了飛鳥和趙過外,少年們都自覺要奪回家園了。難道還有比這更讓一名勇敢少年振奮的嗎?! 儘管如此,馬蹄和腳步仍顯得沉重,沒有一個想去造反的陣營裡鑽。他們大多把這件事當成一生的恥辱,再難提及嚮往戰爭的願望,也再也無心吹噓這那。飛鳥沒說什麼,讓他們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尤其是牛六斤。 他騎著自己的小紅鬃馬,覺得愛騎也在難過,因為他的媽媽老紅鬃馬和自己的父親一起南下中原,只有噩耗傳回。不管家裡怎麼變化,母親怎麼為再嫁打算,他卻只記下了仇恨。也只有記住仇恨,才是一個當地男人追尋榮耀,擺脫恥辱的途徑。飛鳥正式來鎮之前,只一給他聯繫,他就想著怎麼離家出走,並聯絡了許多大小少年。因為飛鳥叮囑他要保密,所以今天到來的只是很少的關係好到一定程度的一部分。 新建的監獄就在城外,他們趕了一陣,已經是傍著河水,四通八達的安全地帶,周圍只有稀疏地野房子。飛鳥這時發覺楊雪笙竟然昏睡過去,推也推不醒。第一個衝進敵人堆裡的小子不管他忙不忙,用臭衣服袖子抹抹鼻涕,樂呵呵地替牛六斤來為他介紹:「這都是來投奔咱家的好漢!」飛鳥剛用眼一尋,發覺一個撅著屁股從面前爬下驢子一樣小馬的。伸手比比,他發覺這個才到自己的肋骨,只好哭笑不得地問:「小弟弟,你幾歲了?!」 「八歲!」這小癩子一樣的傢伙只穿半片襖,髒不拉嘰的,表現卻老老實實。他以敬畏的口氣回答,一張嘴巴,還缺著牙齒,看得飛鳥差點暈了。十二三歲的就夠小的了,還有八歲的,不知道有沒有被剛才的場面嚇到,飛鳥心中怕怕地想。他過去就去摸對方的褲襠,果然裡面還有一兜冰水。 「我弟弟!」剛才主動介紹的小子抓著頭給飛鳥說,「還不能跟著打仗。可是我要跟你打仗,總不能把他一個丟在家裡!」 「誰讓你跟著我打仗了?!你準備跟誰打仗?」飛鳥鬱悶地看了一眼要人幫忙裹傷的趙過,發覺趙過都瞇著眼睛笑。牛六斤看看高高矮矮的,心裡摸到一點什麼,扭了頭,小聲地說:「我知道你現在沒錢了。不要錢的!不像羅丫!也就是一人給個馬騎,馬我給過了,可今天就死了一匹!別看他年紀小,個子矮,打架特別凶!」 「他阿爸阿媽呢?!」飛鳥問。 牛六斤說:「都死了!他阿爺也死了,阿叔阿姑都窮,前天都把他趕到雪地裡了。他帶著他弟弟去找我,問我什麼時候出去闖。」 飛鳥不相信,呵呵一笑,低聲說:「肯定是你跟人家說你要走,人家跟不跟你走吧?!」 牛六斤老臉掛不住,轉移話題,回頭一指,大聲說:「這十幾個人真是好漢,就是今天……」 飛鳥發愁,這沒家沒落的還好辦,牛六斤也好辦,其它的大多是一時興起,將來該怎麼安置?都說去打仗,跟誰去打仗呢?自己送出消息,說是讓他們協助自己出獄,其實不過是想讓牛六斤和馬義到約定地點送兩匹而已。如今卻在那打了一仗,不讓他們跟著自己,萬一靖康人找他們怎麼辦?!而且,自己還有事情沒有辦,還想再潛入鎮! 「誒!老牛!把你的狗吃了吧?!」趙過不用多想,瞄準了牛六斤的「野豬牙」就打主意。 這一說,大伙都感覺到餓了,但誰也沒去想吃狗肉,更別說牛六斤死不願意的勁頭了。 「先忍忍!前面有家野屋,我們過去歇歇。天亮以後再想辦法弄吃的。」飛鳥邊說邊往那裡跋涉,走到河邊卻又回頭,讓每人都尋把乾草,預備鋪在舊草打光滑了的浮橋上。眾人在雪裡探草,幾忙之下,手腳都又麻又疼,但還是撐了下來,一起和飛鳥到那處已經踩過點的土院落。 這裡的房間都已經倒塌,不少冰屎坨子和土物雜塊堆著,地下還拋著幾團帶血的棉花,想必是女人在這裡來月事。儘管都是在冰裡,眾人還是能感覺到臭氣,看外面真呆不住,個個埋怨,罵在這大小解的男女。飛鳥怕留下的痕跡過於明顯,也不敢讓他們收拾,就趕馬進去,讓眾人找背風的屋山讓人擠一團。而自己用瓢型的樹根熬了點未燒開的雪水喂發燒的陳雪笙。 夜裡起風,年齡大點的就得到外面輪換。等到次日天亮,一半一上的人都受不了,很快帶動大部分的人,不管飛鳥怎麼說回家凶險,他們還是或溜或倔頭走,要從家裡帶睡袋和乾糧了再來。半中午,飛鳥帶著有傷在身的趙過找鼠洞,逮野物時,此處只剩下苦著臉的牛六斤和兩個孤兒照看楊雪笙,其餘的一個也沒有剩下。 憂U書盟 uutxT.coM 荃蚊吇阪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四章 高顯巨變(中) 字數:7350 太陽初起,稀薄的霧蒙游浮在遠方。北風也不再像鬼卒揮鞭般尖銳,但依然唰啦啦地揮動著與積雪相間的深葦。沿路的雪叢沒有依傍,被大片豁伏,依稀可以看到幾隻不斷跳動的野鳥在雪雞和野物夜間蕩出的縫隙間下嘴,刨尋匱乏的食物。突然,它們警覺地騰空,落在遠處,而同時,六騎連紅纓都翹不起來的人馬翻著雪面,從北面的高高輪廓下來。 不勝路遙的馬匹呼哧呼哧地打著粗腔,其中馱了兩卷死人的一匹到達極限,腿腳一軟倒地,任人怎麼拖拽都無動於衷。剛下來一個貓如狗走的紅纓軍士嚎踢,不想他的坐騎也瘟退幾步,膩在倒下的馬匹旁,大眼睛裡滿是悲傷和掙扎。 關內馬匹的耐力和抗寒都遠遠不夠這天氣的折騰,其餘幾匹眼看也在搖晃。最前面纏著手臂的騎士著急地回頭,大喊:「不要管他們了!走!」披著冰霜的軍士不得不接受命令,又貓在馬上,牙關噠噠著響地狠蹂自己的坐騎。 他們這又趕路,可奔了一陣卻又盤旋回來,想不起該往哪裡走。一個軍士乾脆衝著天空扯嗓子吼:「賊天娘的!」 「快看!」又一個發抖的喜音引發心焦如火的同伴注意。眾人張望,發覺東南不遠處移來幾個黑點,片刻也不猶豫,不約而同地往那兒趕。 十幾個耷拉著帽耳的男人環著一輛勒勒車,正沿遠路逶迤而來。他們還帶著一點喜氣,也在爭執什麼,猝然見到幾個狼狽的靖康士兵,不禁哈哈大笑。擱到某些環境下,這些靖康的精銳部隊不吃了他們才怪。可眼下,他們見對方身上都帶有武器。並沒有把憤懣發洩到他們身上,而是冷靜地要求幫助:「我們要去城裡,勞煩各位帶個路!好處少不了!」 最年長的大漢在眾人翹望中走到前面,看向一個軍士腰上捆紮的尺半短刀。和他們接觸的長官立刻明白對方看中了那把刀,用完好的手臂吊轉馬鞭,「刷」地從手下腰中抽出它來,送到對方面前,咬咬牙說:「送你!」 大漢狹長的眼睛漸漸舒展,他接過刀子,在另一隻皮抓子裡抹。 見青刃如秋泓一線,立刻點了點頭。回頭交給一個帶了羊胃帽的敦實小伙子,吩咐:「春生,拿它送你岳父!要是那女人還不好好跟你過日子,咱再用這車把她搶回去。」 說罷,他又揮手上路。走不過一里遠,軍官便不耐煩。他和答應帶路的漢子交涉一番,由那漢子領著。換匹馬先走。 看著靖康軍士和帶頭漢子消失在眼前,兩人並騎時,有人考慮說:「老大要是誤了事,咱不是缺了匹馬?!是不是進鎮以後找個地方等著他。」 「多大的事!?讓春生和她一塊坐車,就在車裡把事給辦了。也不知道你春生是咋整的,一年多沒沾過邊,怎麼不找塊羊毛撞死?」又一個漢子大大咧咧地埋怨。叫春生的小伙子臉燥的通紅,卻知道事情不是他們說的那樣簡單,還口嚷道:「你試試?!」 「那不**家媳婦了嗎?」不知誰都笑走了音。 眾人就這般帶著笑鬧趕路。紅彤彤的太陽漸漸移向東南,城上已經不遠。眾人微微掛汗。遠遠可見一大一小兩匹馬在野地裡扯草嚼,大的紅鬃,小的像頭驢子,似乎是沒有主人的,紛紛趟著草棵子攆。眼看兩馬轉頭要走。他們圈上去,圍繞兩隻馬匹喧叫,突然聽到遠處有人呼了一聲,往那裡一看,有一個少年往這跑,邊跑邊罵。 這去接親的也大都是年輕人。心賴。嘴巴裡說著「走了,走了」。卻慢慢吞吞,邊走邊回頭還嘴。 跑來的正是牛六斤,他昨夜受挫不淺,又見來人膽敢捋毛,趕到馬邊跳上就追,大聲罵到:「媽的!攆了老子的馬還想走?」 出門三里外鄉人,這下真唬了這些傢伙一跳。趕車也不等人,看笑話一般吆喝一聲,抖韁就走。其餘人花刺刺轉出來,在馬下用上鞭子,仍不忘不甘示弱地回頭挑氣。但他們還是加快速度,正走著,落後一人被從雪叢中騰空而起的身影撲落。 前面的人趟出好遠才停下,紛紛抽出兵刃,問聞聲趕來,摁倒自家人的飛鳥喊:「你們想咋樣?我們是看那馬沒主人!」 「我就是想請各位大哥幫一個忙!」飛鳥給摁倒的那人打了幾手雪,鞠笑賠禮,而後請求說,「我們這有病人,借馬車進鎮!」 眾人無不心想:今天出門迎親,怎麼盡遇到事。他們看看快晌午的天,沒好氣地答應,督促趕快。不久,虛弱的楊雪笙,受傷的趙過,八歲的龐龐,飛鳥自己滿滿擠了一喜車。眾人又重新上路。 到了城邊,飛鳥怕有人查問,掀著簾子往外看,見幾個當地武士揣著羊皮袍子過來,連忙放下。不一會,懶洋洋的腳步趟到跟前,飛鳥他們就聽人說:「昨天夜裡起了幾波馬賊,夏侯武律的侄子趁亂跑了。你們這馬車裡有人吧?」耳全豎了起來。 牛六斤和攔阻不下,其它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心中坦蕩,任一個武士隨手掀了簾子,露出半邊亮半邊黑的面孔。他在馬車邊發愣,隨即猛地放下簾子,接著又捋開。門邊的趙過都把短刀攥得緊緊地,只等他一有異樣就一刀捅過去。 「你說你們這天,還進城幹什麼?!一群小子,也不知道個冷!」武士說。接著,他給外面的人揮手:「走吧!西城翻了個遍也沒見個人影!他有多大的膽子,敢再來送死?!」 馬車又從慢到快地移動。趙過事後肯定:「他認出我們了!」 飛鳥點了點頭,掀開簾子問趕車的大哥:「你們是去哪接親?東城還是西城?」 「西城!」趕車地說,「在哪把你們放下?!這是我春生阿弟接媳婦地,讓親戚看了不好!」 飛鳥並不體諒他們的難處,反賴上了:「阿哥!我們也去西鎮營口的藥鋪!再不好看也抵不過人命不?!」 此刻已是集罷,大部分衣著厚實的皮貨交易者跟在鞭著驢子,喝著馬匹。希望能到夜晚前趕回鄰近更小地村落去。雖然人並不多,馬車逆著他們往前還是會碰到馬車,不時停下馭馬。突然,一陣猛烈的狗叫聲和幾個狼狽而逃的中原甲士引起眾人的注意,他們還未開口問怎麼回事,一個裹著大腰帶的羊皮漢子驅馬給跟成趟的狗隊讓路,低聲給眾人講:「這城裡的狗瘋了!往常都是成趟子地跟在收雜皮的後面咬,那是知道雜皮裡有狗皮。可今是見中原人就呼啦趕出一大片,個個眼睛血紅,跟死了狗娘一樣追個不休。這些畜生都憎成這樣。我看這些中原人孬到家了!」 飛鳥和趙過幾個隱隱約約聽到,記得昨日群狗和靖康人的血戰。不禁莞爾。想想,靖康穿著相似,一旦得罪了這裡的狗,不怕狗不認識。而這裡有那麼多的狗,他們還真難有立錐之地,還會因打狗招惹主人。裹著馬車的年輕人們也漸漸聽到風言風語。幾乎都想到給靖康軍士帶路的紫馬,便敲著馬匹移動,不自覺地張望,希望能看到領頭男人回來。 因為狄南堂的緣故,西面的鎮上出了許多家大業大的門戶。不少人因為有了自己的地位,草場和農田,便聚上點親戚搬出鎮子,給商舖讓步。胡郎中包治畜生和人的鋪面擴到丈餘,一大早就陷入忙碌。時近中午,依然有遠地方地牧人在開出十餘道木門裡等待。 一個十五六歲的弟子正在裡院騸狗。只見他在主人的幫助下。用木扳夾扭著狗嘴踩在地上,按了狗爪上,麻利地從狗腹部取了一團血糊的東西拋在雪上,而後在狗叫中擦了雪,而後上藥止血。抹了一把汗水站起來,不忍地看著扭曲一團的狗,說了些為這麼個訝狗可惜的話。 正是他和狗主人說話間,一個武士遠遠過來,問:「你師傅在不在?今還沒去四爺那!今亂成一團了,讓他早點過去。」 「剛才是要去。行頭都準備好了。可來了個燒迷了的病人。他看著加點藥,叮囑一聲就好!」弟子給他解釋。「誤不了多久!」 武士催促一下就先走了,弟子連忙進去喊「師傅」,卻發覺那幾個孩子不在病堂裡等,師傅也不在,不禁有點奇怪。想到胡郎中那要用溫水暖身,沒人不行,就邊喊邊往裡走,打算在幫忙的時候多學兩手。他沿通廊往裡走,見年輕漂亮的小師娘正在夾牆邊溫酒,連忙過去捧,還笑著說:「我知道,凍僵的人要用這個暖身子!」 他師娘搖搖頭,心事重重地奪了酒器,扭腰就走。這徒弟正在發愣,卻又見她回頭說:「你師傅說今天不看病了!去,到外面說一聲。對了。還記得來看我的娘家人嗎?你去幫我帶個話,讓他來一趟!我有事托他辦!」 徒弟應了一聲,剛走到外面,就見胡郎中帶著病人的家屬出來。那人沾血的衣服換成老棗色皮襖,正面卻不是少年樣,不但長了一把鬍子不說,面色中還帶著桑黃。徒弟終究怕自己的師傅,他靠著牆邊遞話:「四爺那邊的人來催了!」 胡郎中點了點頭,帶著那人繼續往外面走,到了外面把自己準備好的藥箱交給身後那人。那人叫了聲「阿叔」卻立刻被更正。胡郎中連忙看了下周圍,壓低聲音說:「記住,阿鳥,只能叫我師傅!」說完,又小心翼翼地領他往外走。 他們出去上了馬車,終於可以再一次安安心心地說話。飛鳥便迫不及待地問:「阿叔,萬一不行的話,會不會連累你?」 「只要你沒殺二爺。總能說清楚的。恩仇必報的習俗你也明白,要是不這麼著,你以後還怎麼立足!你都冒著這麼大的險來這,就更不能不借這個機會說個明白。前天,我給四爺揉腿,四爺就說,二爺沒有把握,怎麼膽敢去奪人女子?若是那小子,就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回鎮上受死!」胡郎中說。「只要你說明白,你叔叔我冒這個險也值!」 飛鳥受到感動,心中卻多出一絲屈辱,便又說:「我阿叔是被舅舅出賣。而如今又是他們去搶我嬸母。我非說個明白不可的話,豈不是畏之如鼠?」 「孩子!誰能不受點屈辱?得活下去呀!」胡郎中說,「再說,龍爺也是為你父親報仇才向朝廷開戰地。大人的事說不清道不明地,你日後也不能論這個誰是誰非!不然,就是你能順利娶了龍爺的大女兒,也沒人能護得住你!」 飛鳥越想越窩囊。眼睛中燃出怒火:「他們是借報仇南下,侵吞土地百姓。我送二舅回來是不想和他們開仗。讓朝廷漁利,趁機向他們曉以利害!倘若一輩子都憋到心裡,這個媳婦不要也行,好女人多地是!」 胡郎中歎了口氣,按住他說:「你讓我怎麼說你好?!就算是你真這麼想,那也得憋著。忍著,咽到心裡去,直到你有了那個實力為止。恐怕你還不知道,朝廷在五鎮糾集人馬過萬,自家出兵兩千,西出河川進犯納蘭部,恐怕不日就有戰報遞上!」 「什麼?!」飛鳥腦子嗡嗡地響。他恨自己為何還來鎮上,不然一定能利用眾人自危的心理,糾集說服一些人馬,牽制救援。 「我常在龍家行走。留意到的不只這些。你二叔的別乞大薩滿接受朝廷的封號,替朝廷瓦解部族的敵意,想必你在草原上就該有此耳聞。他們接連部落,已形成八面圍堵的局面,你納蘭舅舅家凶多吉少。」胡郎中又說。「而龍家也有不少人在觀望,想知道你叔叔還剩多少力量!聽那口氣,朝廷要贏了的話,他們就近一步落井下石。」 飛鳥相信胡郎中的說法。自家要真無力一戰,忠於龍青雲的勢力也指望不上外患帶給朝廷壓力,那時。要是朝廷拒不放人。時間一久,鎮上恐怕有和自家一樣地可能。陷入一個群龍無首的亂局。 他瞪大眼睛,胡思亂想,直到馬車到了,腦子還一團亂麻。下了馬車,他一路跟著胡郎中,端著藥箱,低著頭,又激動又緊張地遞出一步一步,見旁人都和胡郎中熟和,並不問什麼,慢慢放鬆了一些。 他們來到時,龍青潭正在用肉塊逗狗,略微蒼秀的鼻子微微挺著,不時流露出微笑,平靜地像沒有二哥這個人一樣。 他病了太久,具備常人所沒有的忍耐痛苦的能力,也習慣了太多的風雲變換,雖然為這父親這一枝的凋零和龍青雲的安危擔心,但知道這不是自己能決定地範圍,只好把所有的事都裝在心底。 他和大哥的感情不是普通人所明白的,有時,他覺得自己就是阿哥的一部分。 他的心情也不是常人能夠明白的,他需要的安慰不是憐惜,而是自己好轉的下半身能好到什麼程度,最終能不能好好走上一里半里的路。胡郎中也許不是關外第一名醫,但在這點上卻無人能比。他用充滿希望鼓勵和放手讓龍青潭自己吃飯穿衣、到處走走地治療方式換來了龍青潭的友誼。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不是用來診斷,而是很隨意地談天。 龍青潭很快知道他來了,訴苦般說:「是不是上次走得太遠?我的腿老是癢癢的。」 「活血才會癢!只有血氣通了,腿病才能好!」胡郎中邊去推他的輪椅進屋,邊用專業的口氣告訴他,「能走就能走遠。我再給你推拿推拿,那些從中原來的活絡丹吃完了沒有?要按時服用。」 飛鳥連忙跟著他們跳進屋子,心裡突突地響。他幫龍青潭坐在軟榻上,按胡郎中的吩咐打開藥箱子,去拿細針,耳朵裡卻一字不漏地聽胡郎中講:「我聽說昨夜有馬賊劫獄,現在到處都在搜阿鳥那孩子。他父親對我有恩,找到的話,能不能給他個辯白的機會?」 「他不還是我阿姐家的孩子?」龍青潭歎了口氣,「我記得我見過,他那膿包樣怎麼可能敢追我二哥。送人回來,還不是念及親情。我也想讓他辯白,可吳隆起不肯,他說,狄爺雖然不在了,但昔日地親友都在,這孩子又在朝廷手裡。根本不用我們管!之所以一直沒有什麼動靜,是怕得罪我們龍家,看琉妹反應,只要我們不聲不響,幾天一過,就非有人救他不可。我還不信,這不?昨天夜裡紛紛亂亂,到頭來根本不知道誰的人,幾波人,把朝廷的人殺得是暈頭轉向。」 飛鳥還記得吳隆起帶去的話。立刻把他拉到兩面三刀的行列。他低著頭,使勁地合上箱子。轉手遞了 針,又想:既然如此,我還要給他明說嗎? 正想著,胡郎中已經咳了一聲,似乎是在讓自己做準備。果然,他扭頭時。胡郎中已頓倒在地,說:「四爺,既然知道他是冤枉的,為何要把他交給朝廷?他可是咱小姐的未婚丈夫?!若是再遇到他,能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這眼,放他離去算了!」 龍青潭躊躇,卻說:「我說了也不算,不過——」 話味久難盡吐,飛鳥的心一下吊得老高。 就在這時,外面「嘩、嘩」一致的腳步聲傳來,打消了龍青潭的話題。他停住不說,讓胡郎中出去看看。 胡郎中出了內室,見一身甲冑的龍雪涼大馬金刀地進來,馬刺在地面上撞擊著響,隨後是吳隆起,還沒納過悶。發覺外面的雪地上齊齊排出兩列文武,不禁大吃一驚,連忙問是怎麼回事。 「請四爺出來主持大局。」吳隆起肅然言道。說罷,他這就收拾袍子,度步如尺量。 胡郎中也想跟他入內,卻被龍雪涼擋在外面。只好站在門邊為飛鳥提心吊膽。 吳隆起到了內榻前。席地下跪,看向毫無防備的龍青潭。恭恭敬敬地說:「四爺,到您出來主持大局的時候了!」 「我?!」龍青潭茫然,不敢相信地看向一旁的狄飛鳥,回問,「主持什麼大局?」 吳隆起一眼掃過,覺得飛鳥眼熟,反以為是龍氏近親,毫無顧忌地說:「聯軍在納蘭布屈手下吃了敗仗,獨獨朝廷的兩千人馬全軍覆沒,只怕會推委到鎮上,督促朝廷大舉北伐。主公遠在長月為質,一旦有事,我們便會投鼠忌器。只有四爺出來主事,擺出強硬的態度,才能保全此地,暗示一種沒有主公壓制不住的局面!」 飛鳥猛噓一口大氣,心想:真險。龍青潭猶豫不定,卻又說:「你不是說過,朝廷不會出兵?!他們沒有軍糧,也怕拓跋巍巍趁機切斷關外和關內的聯繫?」 「不出兵更好。有各種跡象表明,朝廷在關外囤積了大量的糧食,我看非是田文駿那個奸賊勾結地方勢力埋下禍端,不可不作防範。秦綱乃一代梟雄,翻雲覆雨,非常人所度量!拓跋巍巍能使他疲於奔命,他又何嘗不能讓拓跋巍巍疲於奔命呢?!」吳隆起說,「單看他一反常理,將我等放歸,便知其偉略。若主公無恙,我等即使臣服於他也心甘情願!」 飛鳥卻突然想到楊雪笙,心想:會不會是他與田文駿勾結,用舅舅給他的錢轉手收買他人? 龍青潭贊同吳隆起的意思,發自內心地說:「只要大哥無事,稱臣納貢並無不可。可我真怕反給你們添亂!」 「這也是主公從中原傳來的意思。防止朝廷和福氏趁機聯姻,插手我們的家務事,你看!」吳隆起邊說邊掏出一塊手卷,遙遙遞出。飛鳥反應了半天,連忙跑到跟前接過手卷,趁轉身呈上的時候偷看,信上大字如下:「四弟,侯機而嗣。外事不決問擺尾,內事不決問半山!」「擺尾」自然是龍擺尾,「半山」既是吳隆起。他想:「侯」是個錯別字,還不如我呢。可這是什麼意思? 隨後,他把手卷交給吳隆起,便站在一邊想:「候機」?候什麼機呢?我看是人人都不敢出頭的時候。舅舅果然不是一般的狡猾,只用了兩個字就把爭端給消弭了!現在朝廷大敗,龍姓爺們誰也不敢爭著出頭,正應了這個「機」! 吳隆起見他站在視線下,越發地熟悉,疑竇橫生,突然厲色一喝:「你到底是誰?」 飛鳥嚇了一跳,倒是龍青潭替他回答:「他是胡郎中的徒弟!」 飛鳥發覺吳隆起眼神中的殺氣越來越重,想必是怕自己洩露出什麼秘密,「啊,啊」了半天,指著自己的嘴巴,擺了擺手。「收個啞巴做徒弟?」吳隆起眼睛越瞇越細,繼而冷笑,「胡郎中也是有名的獸醫。碰巧外面有匹馬病了,你去試試手。來人哪!」 「你這是怎麼回事?」龍青潭看著武士帶著飛鳥走,十分不快。 吳隆起連忙解釋:「四爺,小心為上!反正那匹馬也是要醫的。」 U優書萌 UUTxT.Com 銓紋吇板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四章 高顯巨變(下) 字數:5557 飛鳥由兩個武士壓著出門,一眼就看到胡郎中眼中的驚慌,就地哇啦幾句,提前串供,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啞巴一說。武士見他鳥語說也說不完,沒了耐心,前後一拖,曳著就走。 對面雪地上雜有狗頭小辮,披頭亂髮的大漢,卻是一番森嚴的氣象。但飛鳥想多望望都不行。為了多看兩眼,為了自己的安全,他邊抗拒邊賣弄一樣哇哇亂叫,似乎跟兩人爭執什麼,又似乎再說:急什麼?卻依然被拖了幾里地才慢下。 易容之道並不玄乎,但大多不過是喬裝打扮,把直挺挺的人裝駝背了,把年輕變老,在不經意間混淆你的視聽,走不過細辨。即使有出自能工巧匠的精巧面具,也做不到和正常膚色肌肉無二,更改變不了臉型。 胡郎中是外科高手,能一反常態用到巫術裡的幻面。他在飛鳥的眉側粘眉根,讓眼窩顯得極深,而後又用粗重不同的桑汁和粘膜勾畫顴骨,用薄殼墊底的烏拉鞋改變身高,讓人的視覺產生偏差,極難識破。飛鳥在盆水中看過的,但仍然沒有不讓吳隆起看穿的自信,心想:看錯這個吳隆起了,這傢伙根本就是條不吃外食的忠狗,只要再用不著的人,根本不給情面講。什麼病馬?非是看穿了,要架我到沒人的地方。 要跑嗎?阿叔怎麼辦?他躑躅了一下,一想自己真見過不少馬病,決定破罐子破摔得了。 他悠遊了一陣,似不知道的目的地被拖到馬廄,連忙站直身子,用大眼猛掃,卻發現一群病馬和幾個愁眉苦臉的牧馬人。 這些挑選出來的役馬都是穿行山林、沿河奔騰時最精神抖擻的。看著它們病成這樣,手一把心一把的牧人都是真心。都捂著厚實的皮衣,坐臥到廄外面地雪台上守著,看著。他們一看來了個郎中徒弟,卻沒有意料中的欣喜,先後拍打屁股走去一邊,只留下一個牽馬的。 「瘟疫!」飛鳥閃過一個念頭,「他媽的。竟然騙我說是一匹!竟然讓我聽成了『一匹』。」 他在眾人的注視下逛蕩幾圈,突然動手去解纜在馬廄的擋風氈。兩個年齡大的牧人極不忿,一先一後夾到他跟前,前一個惡狠狠地頂到他前頭。後一個扯了他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纜繩。雖然都沒有說話,但吃人的恨意暴露無遺。 飛鳥給跟著自己的倆武士攤手,再次嗚哩哇啦。有人勸阻過於激動地人,讓他們少與聾啞人一般見識。眾人稍息,一個極有經驗的老牧人問武士,說:「風一吹就發抖!沒有他這樣看馬病地。」 他想了想。找出一匹馬,用手敲敲馬肚子。飛鳥一聽不正常的怦怦聲就知道是結症,老人是拿這馬試探,這就上去墊著手打了幾下,找出癥結所在,而後回頭用拇指和食指相捏,來回搓動。 「他要什麼?」一個武士問。 「幣!馬還沒看,就想著拿幣?」老牧人用跟耳朵不太好的人說話口氣,大聲地喊,「先——治。治∼好∼了,不少你幣!」 飛鳥連連搖頭,又用食指和拇指捏出一個長度,然後捋出胳膊,作了個往下插的姿勢。老牧人一回頭笑了。接著又衝著飛鳥嚷:「不是幣吶!那是∼啥?」 飛鳥實在沒法,在地上去寫「針」字,可一彎腰,卻又怕了,就用指頭畫了針的模樣。老牧人看懂了,卻笑呵呵地逗這個殘疾人。說:「人家都用掏。你卻要那小金髮絲,真是跟你老師一個樣?來跟我學。什麼都不要!」 飛鳥還了個抓屁股的姿勢,然後又做了個肚子疼得樣,表示這樣給馬帶來的傷害大,害得周圍的人都流笑不止。老牧人不理他,掀開馬尾巴,正要擼袖子,一旁傳來聲音:「去!把人家的金針拿來,讓他試試看!」 飛鳥扭頭一看,是吳隆起,嚇了一跳,心想:他怎麼這麼快就跟出來了?武士跑步去拿間,吳隆起走了幾步,卻細細問老牧人這批馬的病情,極為憂鬱。旁邊的武士問他:「吳先生真是個怪人,昨天晚上那麼大的風波都不問,幾天裡卻來看了十來次。」 「朝廷壓不住他們眼中的蠻荒之人,就會重視我們龍家,看起來亂了,其實給朝廷的壓力也大了。我不問也有人給我講。而入冬時分,馬病氾濫,看似小問題,卻也不小。」吳隆起長歎道,「馬是重要的軍資,也是我的的半壁江山,若十去二三,豈不是凶上加凶?」 飛鳥心想:此地馬匹的抗災能力不及草原。以這般勢頭,馬匹十去二三還是保守可能,即便如此,也會使普通人生活窘迫,讓此地一蹶不振。 他勾著頭,站在馬匹旁捏按馬腹,暗自溫習。 不大一會,武士就把針拿到。七八人,十多隻眼,交叉射過飛鳥的眼手。飛鳥一緊張,接針時便把針身壓彎,只好再擰直,再捏。終於把捏針完成提筆樣,他用另一手楂著,眼瞇瞇發緊,瞳孔放大,似乎要看到馬皮的每一個毛孔,又像要盛住麥芒一樣的針尖,且不被它傷到。 眾人只見他的手突而停在空中,接著凝晃抖動,而後配合著咬牙,狠心捻了下去,一捻再捻,再一看,幾乎一楂地針身入進半楂,都吸了不少涼氣,怕馬吃不住。 但那馬卻不覺得,只欠了欠蹄,嘶嘶恢恢地吐了一聲。飛鳥放心了不少,捻動片刻,又在側溝下了兩針,而後取針。誰知剛取針出來,馬兒就漸漸臥坐,似乎是被針扎壞了。飛鳥的汗水頓時爬去鬢角。他不敢擦,怕擦出顏色,卻又想知道吳隆起的反應,就盯著他不放。 吳隆起嘴角掛了一絲惡笑,預示他就要揭破飛鳥的真面目。 老牧人狠狠地喝馬起來,那馬卻扭曲不動,眼睛裡透出幾分痛苦,他大為激動,喊道:「這是匹好馬!以前我騎它出去,有個人要用八匹馬來換。你卻三針扎癱了。人家都是拿刀槍殺人,你卻拿這頭髮絲!」 飛鳥笑不出來,只等著被武士押走。吳隆起卻止住眾人各式各樣的動作,眼睛盯著馬背,老牧人一回眼,也發覺馬兒的尾巴動呀動地。終於,那匹馬又猛一撐蹄子站了起來,張嘴就鳴,老牧人怕它亂舞亂跳,伸手上去挽韁。而後大揮胳膊:「去掀掀尾巴。小心!別被它踢著了。」 一個年輕力壯地馬尾巴頭衝過去找姿勢,卻不敢近前。 只好趁馬掀尾巴時遠看。突然,一股熱辣辣的氣浪迎面噴射,他一個屏息,頭髮都被吹起了幾絲。 「呀嚇!」他大叫一聲,一留意,發現馬屁股仍在抽搐。不禁喊出聲,「它要拉屎了!」 飛鳥心裡又有成就感又高興,差點要喊出聲,讓人去給它塗油已來不及,幾塊白屎伴隨著血絲而下。在馬兒又痛苦又舒服地叫喚聲中,吳隆起緊緊地盯著飛鳥看,終於說:「你說這些瘟馬能好嗎?」 在飛鳥點頭後,他微笑道:「到底是璞能專攻。果然是青出與藍而勝於藍。」隨後口氣一壓:「沒有騙人?」在得到飛鳥的再次點頭保證後,他說:「那好。你就住下來,細細診治馬病。千萬不能推搪我,一出門就溜之大吉,要是這樣,你就等著給你師傅一家收屍!」 想不到這傢伙還這麼惡毒,飛鳥恨恨地想。吳隆起只當他答應了,喊個武士送他去和胡郎中匯合。眼看對方已遠走。背影晃動,他又喟然歎息:「奇淫巧技終會害人!」 剩下的武士不解他的意思,覺得該褒揚才是,溫溫吞吞地問:「不是說馬病也是大事嗎?怎麼又說他不好。」 「你真沒看出他是誰?!」吳隆起冷冷地問。 「是誰?」武士先應話,而後恍然大悟,讚歎說。「真想不到!」而後又問:「那我們要送他去朝廷,還是——。若要抓他,怕回頭來不及!」 「想抓他什麼時候都來得及。他真能心黑手辣,自保而不擇手段,日後定能幹出一番大事。」吳隆起失望地搖頭,「但他做不到。有時,我真不知自己是喜歡他,還是想拋棄他!」 「我看不見得。」武士笑道,「老胡是四爺的影,說要他的命,四爺不怪死你!」 「那我們打賭,看他明天會不會扛上皮褥住進來?」吳隆起淡淡一笑,調侃說,「可你得保證不能和別人說起,特別是你兒子,他和這小子很熟。」 回頭見到胡郎中的時候,他已經坐立不安,聽飛鳥細細一講,臉色煞白。他「咦」地一敞牙花,激動地說:「你是不知道。龍家已經找我去看了,我卻束手無策!這麼一來,怎能不招惹懷疑?」 飛鳥傻了一下,連忙又解釋又安慰:「他們沒發覺,還說弟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阿叔看過我的醫術了嗎?三針下去,馬屁都紮了出來。」 「結症用針,這確實能唬住人!」胡郎中笑道,「不如風平浪靜後,你就跟著我學醫。什麼恩仇,放他一放。中原人不是說嗎?不為世之良相,願懸壺濟世!」說到這裡,他已經眼淚斑斑,想必前半句用到飛鳥父親身上。 「其實,我用手把著馬肉,覺得肉一跳動,穴位就找準了!」飛鳥轉移他的話題,後怕地說,「也怪,正好在人家要逮我的時候放了一個屁!」 「怪什麼?是你第一針下的地方不對,出手太緩,馬吃疼往肚裡吸氣,後兩針過深,而屁股上的肉抽得太厲害,還不像我們人憋出一股勁放個大響?」胡郎中說,「這是我在你阿爸面前試過地,你阿爸把它記錄了下來。說起來,還是你阿爸在保佑你!」 「阿叔!你說學醫要學多久?怪有意思的。」飛鳥問。 「小成要個三五十年!」胡郎中訓斥說,「幹什麼事都不能問多久,喜歡就學,厭棄了就放棄,做什麼都不會有成就。」 飛鳥被訓得舒坦,點點頭解釋:「阿爸也是這麼說我的,說我什麼都想學,怕是什麼都學不好。 我就想問問看。能不能空出一點點時間學其它的,比如彈彈琴,讀讀書!你說現在,人人都覺得不問多久,不問多難的人笨,有時候都跟故意說我一樣,害得我也有了疑問。」 胡郎中不過是讓飛鳥不敢小看醫道,笑笑點頭,告訴他只要學醫的時候一心一意,完全可以學別地。他們走了一路說了一路。到家剛下車,就見小師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衝出來。大聲哭喊,再看,一群弟子帶著不敢相信的眼神,都投往一名坐在地下的弟子看。 「他——。他小小一個年紀,就想要我從他?」胡郎中的女人扯了他的胳膊,回頭往那名不知道怎麼好的弟子身上指。 那弟子正是上午閹狗少年。他苦苦一趴,遠遠裡喊:「不是這樣的!不是我,是和他,和她的娘家人!」 「看看!他怕你殺他,都誣陷我!」女人一把鼻子一把眼淚地揮著,讓其餘弟子在心底恨那不知道怎麼好的小弟子。 胡郎中當即勃然,疾步走到那弟子前,腳踢拳打,口中兀自道來:「我對誰也不及對你,當你是兒子一樣。你卻趁我不在做這種事!」 「師傅!」弟子摟著他的腿大哭不止。卻再不知道是讓師傅饒了自己好,還是否認好。它師娘猶挑撥,說他怎麼侵犯自己的話,手先摸哪後摸哪。胡郎中越來越氣,卻也打累了。終究還是愛著弟子,就看看又不知道拉好還是不拉好的飛鳥,惡狠狠地說:「先讓他餓著。」 「不能再把他留在家裡,不然——」小師娘又哭。 胡郎中卻不再說什麼,帶著飛鳥進屋子。走著走著,他怕飛鳥尷尬。就說:「女的年輕,男的血氣方剛。我當他是自己親兒,總不捨得因一個女人就怎麼樣他!有啥就有啥了。無非是想鎮鎮。」 說完,他安頓一下飛鳥,看看被堵在門牆後地楊雪笙和睡倒一片的少年們,頓時有點住不下的味。飛鳥就和他商量,讓楊雪笙留下,自己摸去以前的宅子住,也好去看看余山漢的新妻和雨蝶。胡郎中想想,這兩個人都沒有把不緊風的理由,比住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好多了,就答應下來,說:「你余叔的那養女來過幾次,都是給她小母看病。我也去過,咳!世事難料,她小母那麼好的人小產,硬是壞了氣血,又知道些不該知道的事,三天兩頭暈過去!我看是病入膏肓了!」 他和飛鳥計較完,又去問弟子出診情況,到黑仍見受罰的小子跪在雪地上,膝蓋下起了冰坨,心頭一軟,把他叫進師娘屋子,自己坐在床上說:「阿寧!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完婚了!但這是你師娘,咱放地人不太講究,這我知道,但你就不替你師傅想想。說不好聽的,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卻要睡我的女人,說得過嗎?只要你改,給你師娘認個錯就行了!」 「我——!」弟子委屈地抬頭,眼睛滿是淚水。 「怎麼?還不肯!」胡郎中黑著臉問。 弟子只好磕頭認錯。胡郎中極力讓自己的女人接受,而後又說:「阿——恩,咱客人格裡高今替你師傅擋了差,要到龍家去治瘟馬。明個你收拾收拾,和他一起過去,你也得師傅我的幾分真傳,輕來小去不要讓人家動手,知道了嗎?」 「嗯,」黑寧格擦擦眼淚,點了點頭。 「去吧!」胡郎中也不顧女人又哭,揮手讓他走掉,回頭又訓自己的女人,「早給你說了,別時不時地穿上中原的絲布睡衣,別動不動就在弟子面前脫外袍,你就是不聽。人家都年歲不小了,能不當你在引誘人家?」 「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早知道跟他睡好了?」女人捂臉大哭,卻突然換了一個響亮亮的耳光。她愣了,抬頭問:「你為什麼打我?」 「不要讓我知道你外面有男人!」胡郎中怒氣騰騰地說,站起來走掉。 女人被嚇得又呆又傻,立刻坐立不安地爬起來,似乎想做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 優憂書萌 uUtXT.CoM 全汶自版月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五章 欲哭無淚 (上) 字數:5224 幾個人深藏屋中不出,在昏暗的燈光下小聲地商量心裡話,等待半夜來臨換地方。胡郎中送些湯藥,和飛鳥長談,而後才給楊雪笙灌藥。這時他們才知道,楊雪笙最早已醒來,一雙幽森森的眼睛就像匹喂不熟的狼。為了避免他鬧騰,飛鳥坐到他對面,用傷淡的語氣說:「我看你病得不輕才把你帶了出來,不是要毀卻你的英名。你養好傷,自己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再說。我也做過朝廷的大牢,讓一個糊塗官審過……」 他娓娓把那次殺人經過道來,含著眼淚又說:「我阿爸清清白白,被誣陷為國賊,不知道死在什麼地方。而白髮蒼蒼的魯丞相宵肝憂勞,卻在獄中等死,我和阿爸去看他,他還讓我阿爸以國事為重。我是因他們而救你,只請你不要連累我胡阿叔,病好了,悄悄地走。」 少年們都唧唧喳喳地冷嘲熱抨。胡郎中等他們稍微平靜一下,哼道:「你們中原人就是是非不分!也不想想,狄爺在關外什麼沒有,回到家國反去和狗人勾結?!不說其它的,阿鳥冒死救你性命,就是救錯了也不用這個嘴臉吧。」 楊雪笙一下坐直身子,想張嘴申辯又未說出半句,只好又躺下看別處,好久,他才失神地念叨:「令尊大人的事,我也有略有耳聞。說他勾結狗人,的確說不過去。朝廷遲早要給他一個清白,身為人子,當以父為楷模,做萬人景仰的純臣?」 「是朝廷抓了我殺頭哎?!」飛鳥尚不能置信他竟這般振振有詞,說,「我又不是沒有做過忠臣。總不能做了忠臣,要被殺頭還不能跑?」言罷。他自列其功,慘淡笑道:「別說和你這樣的混蛋沒什麼講,我自己都分不清了,明明我車騎將軍一個,倒最後竟是在跟著造反?這還好,可連國王那小子都想要我小命!現在總算想明白了,不過就兩句話:成王敗寇,兔死狗烹!」 楊雪笙油然生出同感,不禁動容,旋即整容抱拳:「倘若楊某此去不死,定為汝父子洗此冤屈。」 「空口說大話,有命再說。」胡郎中又給了個不信任。轉身要出去,給飛鳥說。「阿鳥,我先讓黑寧格去外面看看,半夜再送你們。記著,別輕信別人,見事不對就跑。明日,我就讓人去你班烈叔那,讓他尋些弟兄,也好接你走。」 半夜,大伙正昏昏沉沉間,胡郎中輕輕掩門進來,小聲要大伙跟著他走。出來後,黑寧格忙著先一步把一點打包的藥物和奶酒送到馬車,而後在院子外看路兩邊。此刻,他還沒有從委屈中平復,只是想著怎麼得到機會讓師傅相信自己的話。看一行人上了馬車,胡郎中竟要親自駕車,連忙跑到跟前請求:「師傅,讓我去吧,我來趕車!」 「你回去!先別睡,回頭我還有事情安排你?」胡郎中說,說完就蕩過韁繩,把黑寧格丟在車後。黑寧格萬分地沮喪,又心亂如麻。就坐在冰冷的檻頭緊衣服。突然,他聽到師傅那的門開了,連忙站起來,貼在牆邊看個究竟。 一個窈窕的身影跳出來,是師娘!「她要幹什麼?又要和相好的相會嗎?」黑寧格氣不過來地想,「一定是她聽到師傅走了就偷人!我非殺了那個該死的男人不可!」 帶著這樣的心理,他摸出一把刀子,繃著牙,遠遠吊上去。跟了不過百多步,卻發覺師娘已經轉了個圈,到一處暗地裡跺腳,焦急不已。 他等了不見人,正失望著,聽到靴子聲。一個黑影越走越快,到師娘身邊就用力地摟住狂吻,猛烈的喘息聲不斷飛舞在寂靜的雪野裡。黑寧格的腸子都氣炸了,恨不得一個箭步衝出去,但他心裡也有數,那人的武藝高強,不是自己正面能對付得了的。 過了一會,他師娘還是推開她的相好,著急地說:「老頭子懷疑我了,真怕他知道。你現在都是福二爺的人了,就不能帶我走嗎?」 「爺那還有事讓辦,你就再熬兩天!」男人說,「咱也不圖他的家產,說走不就走了嗎?」 「什麼事?!這鎮子遲早也是他們家的,還有什麼事?」女人著急地問。 「還難說,爺家屯了朝廷要用的軍糧,很得朝廷的心,要是沒問題,他們還不早要龍青雲老爺的命?眼下得盡快讓長房少爺要了人家二小姐。」男人說,「說這些你也不懂。反正二爺想重用我,上次和那幫馬賊接頭都是讓我去的,肯定能讓你過上好日子!」 「要娶親也用不著你,你這麼受重用,就不能跟他說一聲,先帶我走嗎?!」女人又獻上香唇,為保命央求說。 「我在暗處找人!那小子也有這個資格。」男人說,「雖說朝廷正在抓他,可也防著!」 「我知道!」女人猛然激動,聲音裡滿是顫抖,「就躲在我們家。可剛才一陣響動,不知道是不是跟老爺子走了!」 男人又嘀咕幾句,邊說邊半抱女人往院落走。黑寧格心中難以安寧,覺得恐怕是師傅極力隱藏的人給他們發現,招惹什麼禍端,但也難拿出一個奏效的辦法,只好一路跟過拐牆。 見師娘竟膽大地帶那男人進門,他怕他們突然拐去暗處,連忙追上,跟到裡堂才發覺人不在了。猛然間,他醒悟過來,可還沒能喊出口,被人攬住了脖子。 隨後,那個男人正要逼問事情,聽到車馬聲在外響起,想也不想就把黑寧格打昏過去。他見女人一剎那魂不附體地呆住了,連忙推她,小聲讓她回屋子,而自己拖著黑寧格往黑處鑽。 他在這裡熟,很快把黑寧格塞去一旁的騾馬廄,自己躥到黑暗中候機。 不大一陣子,在病人家屬的大叫中,有弟子起身,有腳步聲直衝這裡。 他心裡惶惶,顧不得殺人滅口,上牆就走。 黑寧格在黑暗和微微的冷意中醒來,嗅到一絲血味和污濁,胸腔似乎被什麼壓著。他支撐出汗水起身,卻使得一頭寄養病馬不安地趟圈。他逐漸適應這裡的黑暗,弄清這是在那裡,如何下腳,便扶住一處槽頭往外走。 出來走到雪地上,幾個人影在掛燈處晃悠,似乎是在做夢。「你怎麼了?!這時候才回來,頭上這是什麼?」一個大年紀的弟子見他就吼。黑寧格摸了一下。尋到兩根草梗和乾涸的血跡,木木呆呆地問:「師傅呢?師傅回來了嗎?」 「回來了,正找你呢!」這個弟子說。 黑寧格用上全力去趕,幾下都差點沒倒地,直到看到確診刀傷的胡郎中才放心,卻又茫然不知道跟他說什麼好。好久,他才脫口一句:「我聽到師娘給那個男人說話。那個男人把我打昏,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胡郎中回頭,一剎那瞪起眼睛,經過對他頭上血污的觀察,懷疑,而後暴躁地吼:「你真是胡說八道。這麼晚了,她會跟誰說話?!倒是你,碰破頭讓我信!滾!」 黑寧格委屈的眼淚一下注滿眼眶,一賭氣就回過頭走,一邊走一把用袖子擦眼睛,把臉擦得熱辣辣地疼,心裡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說:你怎麼不相信我呢?我走好了!說完。他加快腳步,跑到屋子,胡亂捏了一把東西捆,拉出來就走。 交好的師兄奇怪他這般明目張膽而又奇奇怪怪地行為,穿著單衣好奇地問:「阿黑,你幹什麼?」 「我走!不是想讓我走嗎?我現在就走還不行嗎!」黑寧格心中卻極想讓胡郎中看到,像小時候那樣把自己拉回來,便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眼淚,但熱淚還是滾到面頰上。 「深更半夜,走哪?」師兄笑不得,上去拉他拉不住。乾脆哆哆嗦嗦地跑到院中喊。「師傅,阿黑倔起來了,捆了東西要走!」 「讓他走,走哪死哪!」胡郎中在屋子裡吼了一句。 師兄卻不肯放手,黑寧格只好柱住腳搶包袱。越湧越多的眼淚卻糊上了眼睛,他怕大哭出來出醜,乾脆一丟包袱,呼呼蹬蹬地往外跑,任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胡郎中聽到急通通的奔走聲,轉頭見他從土弄堂裡奔出來,急急安排在一旁地幫手,老當益壯地追出去。 跟兩個重傷病人來到的家屬都是壯漢,見胡郎中一追一招呼,也追。胡郎中終於追上,卻也沒打黑寧格,極失望透頂地說:「忘恩負義的畜牲,我辛苦養你到現在,駝著你跟人家看過病……走!明天一早就趕你走!現在給我回去!」 黑寧格使勁掙了兩下,卻掙不脫衣服上鐵箍似的兩隻手,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哭嚎出來,轉而張著拉長粘條的大嘴,一五一十地講究竟,埋怨師傅半點也不信他。 「你先別哭了。憋住!天明我就去帶人找他,要是真的,別管是誰,我都要拔他的皮。」胡郎中惡狠狠地嚷道,而後又說,「一個外鄉人欺負到我頭上了!問出個究竟,看我怎麼拔他的皮!」 回頭,他便回去,揪出假睡的小妻威脅。小師娘自然死撐到底,硬著頭皮歷說和那男人的幾代親緣。胡郎中見問不出結果,又懷疑又無辦法,只好就此作罷,他觀察過病人病情,找了個地方歪下休息,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想著如何找那人逼問,是不是要打個半死再說。最終困了,還是睡著了。 約摸過了一個時辰,突然有馬蹄和冷鐵甲的撞擊聲節奏地傳至,一下猛醒,眼看黑寧格跑在床頭叫「不好」,便跳了起來大聲問:「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夜裡來我這尋病人的仇?!」 「是尋師傅的,要找朝廷的要犯,」黑寧格驚慌失措地喊道。 胡郎中登時明白過來,卻不許黑寧格慌,只讓他拖上楊雪笙去躲一躲,而後說:「他也不打聽打聽我是什麼人?!」 說完又明白黑寧格的話半點不假,現在才完完全全地相信太晚了,心中極後悔自恨,在黑寧格要走間拉住他,包在懷裡,用手摩挲,真情難止地說:「要是有事,你也不許出來。你是我的兒子呀,親兒子!逃出去找到阿鳥,讓他帶著你,趕快走!」 說完,他尋了把刀,叫嚷著去找那蕩婦。 這時,前廳,送人治傷的漢子已經和人殺到一起,隨後,猝然起身的弟子無不找出兵刃,到前面抵擋,螳螂擋車般和敵人相抗。 火把和火矢業已從牆外而下,裹著火油的竟然燃在雪裡,數十裝備精良的靖康甲士推牆而入,騾馬廄也因而潰倒,不時有力勝的好馬拖著半截木頭在院子扎跟頭,狂嘶。 外面的空地,便利的街口全被戒嚴,防止這家的親友來增援。十餘騎走在當道,其中一名重甲大漢赫然是朱志羽。翻捲毛髮,形如厲鬼的福堂遙遙笑看場面,見到他猛吃一驚,看來說什麼也想不到他會親自前來,下馬紮在冰道上問候。 朱志羽在冷風中肅然不動,略帶讚許地跟一旁的人說:「前日夏侯的舊部倒戈,乃是朝廷腹背受敵,損兵折將的根本原因所在。我府上的幕僚說,朝廷增援一到,勢必會將關外盡掃,仗不會小,而抓回夏侯的侄子,瓦解敵人才是首選良策!福堂爵爺在我都不知道信任誰好的時候為朝廷用心,我自當奏明朝廷為你請功。」 「朱大人客氣了!」福堂笑道,「這是福某人分內的事!」 在他們說話間,院內伏屍不斷,火自草料棚邊猛燃。黑寧格被血恨糊住頭腦,早忘了師傅的吩咐,摸到一把鋼叉把門搏鬥,惡相環生。正是緊急地關頭,前面的鐵頭被一把馬刀豁開,卻是一身是血,半條手臂蕩然無存的胡郎中。 他急急一腳踢去黑寧格,大喊:「走!還不走!」 黑寧格不肯,卻見師傅橫刀把關,只好往裡跑去。屋下再無後門,卻也是甕鱉一般,陡然又碰到楊雪笙往外走,不禁更是驚了一跳。他拉住楊雪笙,大叫:「師傅讓我帶你走!」 「不!我已破開土窗,你快走!楊某可為你拖延一二,也是為報答你師傅的大恩!」楊雪笙站立不穩地嚷,「我是朝廷的要犯,他們還不敢怎麼著我!」說完,他又大步向外走,邊走邊瘋子一般地吆喝:「我是朝廷四品官員,不過是停職查辦?住手啊嗚嗚!我乃朝廷堂堂四品官員楊雪笙,淮下楊門之後,楊啟昌六代孫!」 幾名軍士果然不敢傷他,只是問他裡面還有沒有人。楊雪笙否認出來,跨步入院,眼睛燃燒著鮮血。他把自己經歷來得來的感情全累計到朱志羽身上,但並不是去想如何在將來報復,而是心中怒斥:「我堂堂朝廷的威信便是被這些自以為是的宵小破滅。征而不能勝,御而無可施恩,眼中忍不住沙子,凡害親為,將以何力為憑借平定戶立如黨般的此地?」 他想:也許,我真還有機會!倘若此等人敗壞不可收拾,試問,主事者捨我豈誰,王爺自然會赦我用我!狄飛鳥,我雖從不說出來,心底卻記下了你的恩情,倘此生能從勞櫝再起,定會盡全力為你父子洗刷難了的冤怨。 院落火光漸大,刀子一樣的風不斷將它們抑制。伏屍在火頭照耀處紅橙一片,將手無縛雞之力的楊雪笙激出熱火和壯志,他半點也不冷,只是掃視不休,冷笑不休。 優u書萌 uUtxT.CoM 全蚊吇扳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五章 欲哭無淚 (中) 字數:4962 飛鳥帶著趙過持火把找尋兵刃甲衣,以解燃眉之用。推開無人的屋室,家中的佈置並未改變多少,熟悉得讓人心惶,昔景恍惚如昨夜。這一刻,許多天積壓下來的悲傷再也壓制不住,他差點要大哭一場。 趙過拖了幾件札甲和護具,跟他來到他自己的屋子,沿著牆沿和氈蔑隔室走動。火光逐漸映到二叔送自己的一雙護臂上,放射出金黃金黃的光芒。飛鳥再也不需翹腳來夠,便輕輕用指頭勾起中間拴著的皮繩,一同拿到正屋。 爐火把大伙的面孔映得通紅,體弱多病的雅娘用蠟黃一樣的面孔暱著龐龐爛棉花一樣的髒頭髮,直到雨蝶捧了奶酒和肉湯才讓懷中的小子掙脫。她一抬頭,留意到雨蝶往日憂愁的眸子裡被注入了淚水、生機和恐懼,心中不由一震,暗道:阿鳥是她心底的唯一念想,還不是怕這再一走再難見到。 「阿姐真好!」牛六斤和路勃勃先後稱讚人和食物。 雨蝶卻急不可耐地回到門邊往外看。兩年光景讓她越發出落,卻也更加憂鬱,一頭烏黑的頭髮如同柔滑的緞帶般散在柔弱的肩頭,尚散發著淡淡的芬芳。 眼下外面什麼風言風語都有,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飛鳥竟然還有命在。 聽到飛鳥踹踹的腳步,她又連忙回到氈子邊,悉心地傾倒奶茶。 飛鳥回來坐下,卻沉默得有點兒不像他自己。雅姐打破寂靜,有感而發講到段晚容:「晚容晚上剛回去!知道你回來還不高興死?!」 「她不是嫁人了嗎?」飛鳥奇怪地問。 「看不上家裡說的丈夫,整日在這裡住著,洶酒打獵,和王家哥幾個跟人打架,她父親也管不住!前兩天聽說你被靖康的人抓了,還約了十多個人在這兒聚頭喝血酒,打算救你出獄。今不是聽說她丈夫家出了大事,和朝廷的人幹上了,也是不肯回去的。」雅姐說。 雨蝶也不顧夜深,就坐到飛鳥的對面,靜靜地看著飛鳥喝奶茶,只等飛鳥一放碗就再斟,這時連忙更正,替段晚容申辯道:「她不喜歡那個男的!那男地都什麼德行,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好。」 飛鳥被太多家事所累,一碗又一碗地和趙過碰酒。也理不清個所以然,只是問:「出了什麼事?」 雅姐解釋:「聽說是那小子的哥哥跟別人帶路。要了人家的刀。人家事後反悔,說是寶刀家傳,情願用錢買回。可那男人卻偏偏硬脾氣,面對十幾個彪型大漢說人家說話不算,有本事來搶,結果要了人命。也被靖康的馬兵圈起來刺死了!這邊老段一打聽,連忙遣走了接親的人,只留了春生,這還不知道人家搜不搜!」 「哎!怕是連晚容家都殃上了。她父親一面在靖康官兵裡打聽舊人,一面忙著尋丁大山往鎮外搬,準備半數的牲口活動。這些靖康人,把人逼得,惡毒,真惡毒!」雅姐又補充說,「也是!看人家那麼多人。怎麼還非要刀不可呢?」 飛鳥尋思半晌,反駁他的淺薄見識,和趙過幾個說:「既然答應送人,再貴重的東西也不能反悔再要。他哥哥在刀槍面前寧願死也不願意輸這口氣,是一條好漢!」 趙過煞有介事地點頭。八歲的龐龐抖著雅姐給他找來的飛鳥舊衣。雙手捧了把短刀,哈呀呀地衝著阿哥虛砍,大聲地喊:「走!把那些狗日的都砍掉!」 牛六斤吃飽喝足,有點放不下家,用手掏了他倆把,轉身往外去。也許是想到院子裡望望。片刻後。他猛地跳了回來,一把拉了還在跳來跳去的龐龐。慌張地在飛鳥和雅姐面上移動目光,說:「有人在喊門!那個老奴隸去開門了!」 「他老糊塗了不是?」雅姐也嚇了一跳,奪過龐龐往裡屋裡鑽。雨蝶卻一把拉住按住刀子地飛鳥。 眾人站的站,坐得坐,慌裡慌張間卻聽得一個熟悉的喊聲,脆而響,是問「雨蝶」怎麼有生人味道。 馬嘶嘶地低喘。 飛鳥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外面,卻見一個裹縮著肩的男人站在門前微微亮光處,不知道該不該進屋子。隨後一開始那個熟悉的聲音變得異常冷淡,訓斥一樣說:「還不進去。天明以後滾蛋!」 「說什麼呢?這不是西城搜捕才來這?!」一個中年人的聲音說,「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男人,被人抓去好麼?!」 「那你怎麼還留下他?」惡言脫口而出,一個帶著斗篷地身影往門邊靠,走了兩步,卻又扭過頭,似要什麼交待一樣。 中年人爭執道:「他是咱家的人!那是入贅的!長生天降罪下來,也得咱家頂著。」 斗篷下的少女又要還口,卻發現給自己開門的奴隸邊往屋裡看邊欣慰一般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有人喊了她一聲:「晚容姐!」她一下被千斤的石頭鎮住,半晌也沒動一動。最後在父親那裡確認到驚訝,才猛地轉過身。 眼前意外地站了一個比自己高出半頭的男子,粗袍爛邊,頭髮披散,怎麼也沒敢認。這是那個把自己顛來鬧去的小阿弟嗎?她疑惑,驚訝,激動,生怯,卻只好一動不動地站著,低聲說:「我打算去救你!」 她的父親連忙說明來意:「西城亂哄哄的。我怕是找這孩子地,就帶他來住兩天,避避。」接著又說:「想不到竟碰到了阿鳥!前天夜裡,你萬馬叔叔的人找到了我,約好救你,卻撲了個空,只當是咱其它路的人佔了先……!到底你是怎麼出來的?」 眾人邊說邊進屋子,胡亂地一擠,都無半點睡意,來回把自己認為的,知道地,經歷的,道聽途說的拼湊出來,為飛鳥的將來打算。段晚容的阿爸是從中原回來地。卻是建議說:「最好還是回中原,在窮鄉僻壤地躲幾年,不像在這,都認得!」 飛鳥又是一陣沉默,看看身側叫春生的小伙子,發覺竟是借了喜車的人,便主動問他:「你要不要報你兄長的仇?」 「當然想!」春生想也沒想就爬翻了個身,回頭給他說。 「雙拳難敵四手!」段晚容地阿爸看到春生一臉的渴望,而飛鳥似乎有讓他跟隨的意思,便又說。「看得出來,你想替春生報仇。他大哥沒了。我這個做岳父的可以為他做主。以後就讓他跟著你吧。你阿爸阿叔那麼大的家世,越是敗落,身邊越要有個自己人。讓他跟著你,中興家族,博一個富貴也好!」 飛鳥在眾人那兒看了一圈,突然不聲不吭地站起來往外走。段晚容的阿爸一下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惹了飛鳥不滿,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只好回頭看向雅姐和段晚容。 段晚容還不能自如地面對一個陌生的飛鳥,想跟著他去外面找到要說的話,見雨蝶已經先起身了一步,只好欲言欲止地坐下,說:「誰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雅姐感歎:「這才好了一二十年,以後怕又是亂打亂殺,沒個囫圇覺。不過話也說回來,太平了,這些孩子們都嬌慣壞了。那時候,大人打仗,我們這些像龐龐這麼大的孩子就躲在車輪子下,和兄弟姐妹們一起扛著帶刺的木框抵擋敵人的抓擄!」 雨蝶跟出來,但看他身邊那名帶傷少年在一步不離地緊跟著。放棄單獨說話的機會,追到前面問:「讓我跟你走吧?」 飛鳥搖了搖頭。雨蝶大為失望,直到他補充說「我去哪都沒有想好!」才又一次堅定地央求:「我不怕。」 飛鳥甚至都想把路勃勃、龐龐留下,只好看著她躊躇。 夜色在他的沉默裡傳來嗚嗚的嚶聲,如狼狐夜哭,讓人連續麻木的神經開始復甦。他想:不知道伯爺爺是不是做好了遠走大漠的準備。 在他憂愁的視線下。雨蝶靜靜地站著。趙過靜靜的站著。半晌,雨蝶才問:「你怎麼了?」 「倘若我要記下仇恨。就要和朝廷作戰,不能有半分的苟且之想。而我要遠走,拖帶部眾,卻也只能到北方大漠,怕是難有回來的一天。」飛鳥說,「讓他跟隨我嗎?!讓你跟隨我嗎?!看來,我還得去和龍家商談,只有得到約定才有留下的可能,不用在冬天潰走千里。」 「可是,他們要殺了我們!」趙過說。 飛鳥搖了搖頭,說:「不!他們想讓舅舅安全,很怕和我們牽扯不斷,引起中原朝廷的敵視。可他們也不想將我們趕盡殺絕,否則朝廷控制下野草原,也不會放過放地。」說到這裡,他心中多出一分釋然,漸漸認同了龍琉姝的冷漠,反怕她撐不住。 和她見一面,安慰她不要怕,告訴她自己不是她的敵人,飛鳥心中越來越熱,這種意識從來沒有這麼強烈過。突然之間,他想起那個黑夜,在敵人壓到心弦上的沉悶和緊張中,龍琉姝把汗漬的柔掌交到自己的手裡,又軟弱又倚重自己,立刻就想翻簷越物,去見她一面說個清楚。 雨蝶得不到答案,怕是給了他難題,只好大著膽子拖他的胳膊,懇求說:「不要再想了,你要好好休息。要是不帶我,就把龐龐哥倆一塊留下,將來一聽說你的消息,我就帶著他們和阿媽一起去找你!」 飛鳥想扶一扶柔弱的雨蝶,卻想不到雨蝶卻猛地抱住他,只抽泣卻不哭出聲。他手舞足蹈地問:「找我幹什麼?養他們兩個長大,保護你們不好嗎?」 「戰場上,雄鷹捨棄巢穴,是因為他無力護囟,先要保存自己而後回頭再來。」雨蝶抽噎說。 飛鳥渾身一顫,卻也不是說他只顧自己逃命。他心中越來越愧疚,只好懷抱溫香,向前凝望。趙過羨慕地揉著下巴,悄悄往一邊退,卻發覺段晚容、牛六斤都出來了,遠遠地看著。 飛鳥走過去,卻以成熟的口吻教訓段晚容:「春生哥憨厚,看起來是不如王本和王合。可你怎麼能嫌棄別人呢!」 段晚容正要問問他的安危,不想他和雨蝶摟摟抱抱地不說,見了自己卻脫口一個嫌貧愛富,臉色一黑,脫口大吼:「滾!」 陡然,牆上一個黑影「撲通」一聲跳在牆邊的雪裡,很像被這一聲嚇到。眾少年飛快地反應一番,卻聽得那黑影幾扭爬起來,嗚嗚大哭:「狄飛鳥!你害死了我師傅!」 胡阿叔??飛鳥陡然之間竟反應不過來!片刻之後,他的眼睛越睜越大,手緊緊握住,恨恨地說:「吳隆起,你個狗賊!」 黑寧格一身冰血地進了屋,怎麼從頭到尾講解事情經過,飛鳥都認定吳隆起有份。雖然他和段晚容的阿爸都意識到這裡不再安全,可竟想不出有哪裡可去。實在想不出,他們只好翻牆而去,打算在學堂裡呆到天明再回來。 西去的婦孺爬牆未完,敵人地響動已至。飛鳥,趙過等人無不在牆邊披甲仗刃地等待,等到越來越多的火把火光,無不魂飛,自覺牆地這邊也走不得,只好做出困獸之態,讓他們退到一間不起眼的雜皮屋。 扣門聲響起,而後外面有喊聲,卻是龍家人不再許朝廷的人胡作非為的許諾。 信還是不信?眾人面面相覷。飛鳥實在無奈,只好帶人去開門,處在門外片片火把中。 火煙紛飛,特製的大狼牙棍,三尖刀和猙獰的人林立,刺得人眼發緊。 飛鳥略為有些發抖地提住父親的馬刀,跨過門檻,見一個彪型大漢微笑著,揮手作請,只求他們只帶自己速速離開,便想也不想,大步在讓開的刀槍林立走過,隨即是趙過。 這些人來得突兀,半路上還擋去了朝廷的人馬,也遠出朱志羽的意料。 他一打聽才知道,胡郎中家失火,朝廷和地方對峙的形勢被澆上油,不少大戶人家都荷槍帶弓,聚集在龍家門口尋要主張。龍家被迫出面給一個交待,態度也變得強硬。交涉中,他這才知道自己竟然不知道眾人什麼時候扶立的龍四爺,新主認不認舊主還很難說。 朝廷先行令兵帶函先到,說是有二萬騎兵的後援。朱志羽一直都覺得底氣足了,一直在追問幾起朝廷軍士的失蹤案。 可眼下,事情偏偏往大裡發展,讓人意外到了極點。為了表示是小事情,他只通過一個下級軍官和人通話,等到太陽高昇才帶著刷拉拉的一波人去到,邊走邊想:朝廷還是戰勝方,一有力量就不能讓你們囂張。事已經夠大了,再掙脫出來一個龍四,上頭知道我不能處理還不治我的罪! 幽悠書盟 uuTxT.cOm 荃汶字扳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五章 欲哭無淚 (下) 字數:5388 到了龍家,裡外已有了接洽。 龍青潭也沒避見,可也沒有私見,而是按吳隆起的意思擺開龍門陣——開中門,列衛士,以交涉對交涉。 熱暖暖下的火光中,眾人最常見便是胸毛,刺青和翻開的毛皮,巨木支撐的土廳即發黃又不亮,只是透著野蠻氣息和凜冽的敵意。朱志羽的確吃驚,不知道這位新的、具自己瞭解不過是個殘廢的人物為何要把自己的威脅態度抹個一乾二淨。 他知道以這種態度對待自己的龍青潭不會客氣地見禮,但還是又一次抬出自己代表著朝廷,紮著虎步,下放的右手一扯配劍,倨傲地走到中央。跟來的衛士都是來放地前選拔的勇士,都不是什麼善類,見朱志羽的樣子就立刻弄得明白,大聲要求說:「大國王任命放地軍政大臣朱大人到,你等何不參見!」 龍青潭坐在火鍋後的石頭殿上,蒼白而秀氣的面孔中蕩著一絲暗紅的血氣。他雖然拿不出應對的法子,可也不從吳隆起那徵求意見,只用稍尖的聲音說:「我有病!難道你們從朝廷開來的大軍,就是讓我一個身有殘疾的人屈膝行禮嗎?」 以龍青雲和秦綱的盟誓來看,他也不需行禮,除非是代辦旨意,問聖躬安。朱志羽一定是這樣,說白了,是拿不準事情的發展方向,當下也不強求,邊留意龍青潭的貌相舉動,邊屈居一席。 這時,他心中已經恍然:原來是他們得知朝廷的人馬來到,過於自危而已。想到這裡,便又翹起尾巴,高高在上地說:「昨夜有人藏匿夏侯武律的侄子,派兵緝拿時竟遭抵抗。早晨接到回報,我便來問問是怎麼回事。這等敏感時期。可是要不得誤會的哦?!」 吳隆起沉沉一笑,坦然承認說:「一點也沒錯。夏侯武律的侄子又一次落網。但這次卻不能說給你就給你!我等將此心托付主公,主公將性命交於王爺殿下,坦蕩如滌,朝廷卻來了兩萬兵馬!是幫助我們清剿夏侯武律的殘部呢,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志羽心裡咯登一下,突然又覺得針鋒相對,兩萬人並不佔任何優勢,的確威逼不了任何人。他雖然是名義上的駐放大臣,但事實上只總領了三、四千人馬。根本不知道秦綱在放地的全局,想又想不通。當即出汗,暗問:「是呀,五個鎮雖然各有異心,但除了福氏有心仰仗朝廷外,遇到這等威脅,怕是要報成一團。殿下怎麼會有這樣的安排呢?」嘴巴卻在粗哼:「朝廷仰仗你們。可那姓萬的首領突然把後肋賣給殘敵是何道理?一點也沒有錯,後續還有十餘萬,想保住富貴,就得為朝廷建功!」 「我看這不是討伐武律汗的餘部!」一個斧頭樣須的長者和冷靜的王賀說了幾句話,喝問,「否則楊雪笙大人也不會被抓起來了!人人都知道他要朝廷善待我們!立刻放了我王,楊大人,退回你們的人馬,夏侯武律的人由我們來討,否則,等著血戰吧!」 數十條粗漢又有怒火,又沒法表達的,紛紛脫出胳膊,洶洶叫嚷:「不放就再次開戰!」 朱志羽身子後傾,心虛地旋了一圈環視,像是被震住。 他到底是又失去了主動,沒能找住龍四不能即位的先機。片刻後,他抖抖厚須,恢復點鎮定,卻不知道是不是該武敢地威脅下去,只是發出粗聲的噓氣聲。 見他又生氣又在底線面前退縮。龍青潭得到了吳隆起的暗示。冷冷地說:「我給你三天的時間,退兵了再給你們朝廷來回一個馬程。讓朝廷給眾人一個心安。告訴你,那個姓萬的首領已在聚攏夏侯武律的殘部,並把使者派到這裡,只要讓他接回你要的少年人繼承汗位,就會有十倍之敵和你們作戰。朝廷若恩免諸事,我自然會送你使者的人頭和囚犯。」 朱志羽確信這是實話,便一句話也不說,站起來說聲「告辭」,灰溜溜地扭頭走去,暗道:「這也不全是威脅我,畢竟是龍四上台。怎麼辦?領兵的那人是不會買我的帳的,怕是我向朝廷請命都來不及!這個事要怎麼決定才好?!」 隨後,他立刻想到楊雪笙,知道這傢伙在這裡東西來去,跟著人家打獵又跟著人家喝酒,很得人緣,便轉了個方向,想先把他放出來,好言寬慰,憑借他緩和幾天。 誰知去到,董必留反預備起程入關,卻不肯放人,逢到焦頭爛額的朱志羽來要,硬梆梆地拿出自己的聖旨,說:「王爺限令的日子都過了。我若再不帶他入關,怎麼能行?!何況,他本來就有悖主勾敵的嫌疑,放去不是趁了人意。想你也是堂堂朝廷的將軍……」 朱志羽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又知道這是個碰不得的鐵頭,除非把他殺了,否則休想讓他的死腦筋轉一轉,只好罷休。說白了,他不是沒有考慮事情地輕重緩急,可總不能從權殺人。末了,他還是沒有下定決心,眼睜睜地看著董必留說走就走,帶著幾十人的車馬隊離開。 回頭,他又想起了一個人,卻是侄子母親哺養大的貴人。這時,他覺得主子一反常態,讓她和自己的乳母隨隨軍征戰的侄子一起到北疆來看看,簡直就是讓自己用地,雖不知道她一個女孩子的身份頂不頂用,能不能把這次領兵的六親不認的傢伙擋住,還是立刻去找。可肺中生煙地等了良久,才接到回報:「她,少將軍,今天要和龍琉姝等人去打獵,怕是已經出發了!」 希望當天能回來!他也只有這樣長吁短歎。 屆時,腦海一熱,他卻又恨不得追上董必留,咬咬牙把這個有交往的舊人殺了。 以飛鳥的性格,反正被抓了去,照樣有吃有睡。 清晨,連日的疲倦讓他把呼嚕聲掛起。吵得趙過怎麼都無法入眠。他又一次把飛鳥佩服了個夠,凡是自己心裡都忐忑不安的時候,人家都能鎮定得像平常一樣,凡是換作自己都覺得無法承受的時候,人家都咬咬牙,支撐過來。 他腦子混亂地想到許多事情,一會想起兵的親友們是否安好,一會想起自己的阿爺,一會又想起長輩們忠貞不二的傳統……想得最多還是他和飛鳥到底是什麼關係。按說,自己年長一些。應該照顧這個弟弟的,可為何總是反過來聽從呢! 按自己的想法,要砍要殺要死幹一場算了,何必非要送死呢,如果自己堅持不讓飛鳥來,該多好呀。 天色大亮,有人送來食物,他席地挪去。雖然不覺得餓也揪起一塊,讓嘴巴裡有個嚼頭。不想一吃,倒覺得剛燒的肉可口極了,就很想叫醒飛鳥。 這時,外面又有聲音傳來,是自己在牢房裡見到的矮個精壯少年進來,一身皮袍扣戴,還背了弓矢箭筒。 趙過立刻向他微笑,假充飛鳥。可這次,人家根本沒有認錯,哪怕是飛鳥畫了臉譜。他進來給趙過說了幾句話,問了真實的姓名,臥下推動飛鳥,叫道:「阿鳥,醒醒,一起打獵去!」 飛鳥驚醒,猛地坐直身子,看了一看,想到自己是要被軟禁的筋骨人身,搖了搖頭。龍沙獾笑著拉他,不屈不撓地說:「讓的,讓的。是一個靖康大官的少爺要的!」說完,他低聲說:「我和龍重,李世銀他們都商量過了。到時故意擋住他們,放你們走!」 趙過滿滿銜了一口肉坐直了。飛鳥扭頭看看他。翻身起來,不聲不響地點頭。他們一起出去,飛鳥這才發覺自己穿的是讓自己增高的草鞋,沒法穿入馬蹬,就看住一個武士,比比個子,盯著別人的靴子要求:「換個鞋!」 武士啞然,怎麼也不敢相信他還明目張膽地居高臨下地要鞋子,不過還是給他換了。 出來沿著硬殼一樣的冰路走了一陣,一大群人已經在圍著要馬,歡天喜地。飛鳥一耳朵就分辨出龍琉姝的笑聲,心中莫名其妙地一痛。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去,卻沒有勇氣上前,就在一旁靜靜地遞去目光。 龍琉姝略微長高了一些,豐滿了一些,也華貴了一些,只有一雙美眸更柔和更亮。她正和身畔的靖康少年說話,激動而快活,渾然不知父親是別人手心的人質。 飛鳥胸口起伏地望著,發覺她遠不是吳隆起說的那樣憂傷和無措,一時間像隔了千重萬重的山脈,爬得再高也看不到神天。 一時間,他莫名其妙地憂傷,心想:我父親死了,母親和妹妹們下落不明,叔父的仇敵比比皆是,天下雖大,可我整個人就像秋風裡的蒲絨漫天飄舞,沒有個著落點呀。你卻是我的未婚的妻子!雖然我很容易愛上別人,可從來也沒有將你忘記,你還是把我忘掉了,只記得那快樂,像是春夏的海棠,無憂無慮地綻放。 轉移視線一看,他發覺蹬了台階的那人袍背被風捲動,高挺偉岸的熊軀上竟垂下兩條有彈性的角雉,整人如風之蕭蕭,如山之巍峨,尤其還帶著一種少年人身上難得一見的沉穩,頓時刻意地在乎起自己的裝扮,臉上乾涸的桑汁。 多天來,他第一次明白什麼叫自卑,什麼叫遙不可及,心裡半酸半麻,身上半冷半木,就那樣地站著。龍琉姝感受到他遙遙不放的目光把說話時微微翹動的頭顱扭轉,目光稍一下沉,卻回頭推了一個胭脂氣的靖康少年,為他指認飛鳥,大聲喊:「阿鳥,來,泰禾禾要認識認識你!」 龍妙妙先一步看到他,疑惑了一下,在龍沙獾那兒得到認可,走了過來用胳膊肘部敲擊飛鳥的後背,低聲說:「別去。別理她,咱總不能巴兒狗一樣繞著人家轉。」 隨後那名帶著胭脂氣的靖康少年,笑呵呵地往跟前走,問:「你就是那個讓狗點頭,撈出寶劍的那個。琉妹姐姐都給我說了,你真了不起!」 飛鳥還沒有說話的心思。又有人走過來,除了一下不自然的福安,就連李世銀都微笑地上去打了他一拳,說:「看起來不像嘛!聽福少爺說,你還是老樣子,一打仗就跑。我尋思著,你再不濟,也射了手好箭,未必敵不過中原人。」 「阿鳥!」龍琉姝遙遙喊了一聲,說,「找幾個趕車的我們就走!趁雪行獵最有滋味,反正也有你最喜歡的中原庖廚。」 飛鳥心裡又是一疼,這下卻沒明白為什麼心會疼。難道是被忽視的感覺?她終究沒有到自己身邊來,讓自己抓住她的手。他幾乎不想去找龍琉姝說話,只是給龍妙妙說:「我的馬呢?」 龍妙妙不滿地撇嘴瞥眼,說:「你的兒馬子過了閹割的年紀。沒有馴得了的生馬倌,我阿姐說寶馬配英雄,想讓人家戰場立功的大英雄騎騎試試!」 「快牽出來,我保證就讓他騎一下!」胭脂氣的少年眨著雀點中的亮眼許諾,接著問,「你都喜歡吃什麼?駱駝峰?你會騎駱駝嗎,就是那山包裡面的好東西。」 論說起來,飛鳥卻喜歡吃駱駝肉,硬而有嚼頭。但他卻也差點沒暈掉,沒有烈馬騎不了的自己,難道不能騎駱駝?還得意地告訴自己,駱駝峰是山包裡面的好東西,難道自己這個長大在草原上的人都不知道? 有人牽來「笨笨」,人馬都溜趟子讓開。飛鳥不屑理睬向自己套近乎的靖康少年,只聽那高大的靖康少將軍用溫和磁性的聲音問龍琉姝:「它有沒有名字?」 「名字土得很!我看叫灰龍駒吧!」龍琉姝說。 他連耳朵都不想張開,只是看著想掙過來舔自己臉的馬,心想:是呀,我土得很,起不了好名字! 「還是得問問它原本的名字。這樣才能和馬兒親近!」那少年將軍邊向馬靠近邊說,「馬兒都認這個!」 「笨笨!」飛鳥說。 「奔賁!是有點拗口,但卻有味道。你們草原人說自己的馬能跑多遠,自己的牧場就有多大,不知道這匹馬能跑得了多遠!不過,我卻要騎服它!」少年將軍微笑著給飛鳥說,顯得又大度又自然。 接著,他撓動「笨笨」的脖子,覺得有點伏貼後又繼續大聲地給飛鳥,給眾人說話:「聽說你也是騎箭的高手,不如換乘行獵,一決高下如何?」 飛鳥突然有幾分自責,覺得自己過分小氣了,點了點頭,見他突然一躍而上,「笨笨」猛嘶一聲揚蹄,突然怕它挨鞭子。但出人意外的是,「笨笨」卻不掙扎,任那少年將軍騎上不說,還掙著頭故意氣飛鳥一樣長嘶。 想不到?!連這麼久,從來不拋棄自己的夥伴都落井下石,轉去和別人親熱,有靈性的馬,果真還只是畜牲。飛鳥肝腸寸斷,卻看像龍琉姝,用手緊緊地抓住龍沙獾的袍面,幾乎要從裡面抓出水來。 一大群無不叫好。只有飛鳥按著趙過,趙過按住自己拳頭。 飛鳥心說:「也許,也許不是我想的那樣……好馬成群,為什麼一定要帶它。你便是不理我,我也要知道。卻不知道這是靖康什麼官員的兒子,能承擔放走我的後果。」 漫漫雪路上,凋敝的常青的樹木都封存在剔透的冰雪中。一路行來,福安始終圍繞著兩個靖康貴族轉,離飛鳥遠遠的。飛鳥也總用凜冽的眼神看他,不是因龍妙妙等人的口氣怪他有害自己的名譽,而是對新仇舊恨的咬牙切齒。轉眼間,人馬也躍入了山野時,天空又有絲絲的雪花飄舞,非常地寂寞。 除了飛鳥和趙過兩個心不在行獵上外,人人內心中都想做狩獵的首領,派出人手,偵查獵物的活動,制定出合理的狩獵計劃,但有龍琉姝和那個帶著胭脂氣息的,只能坐在車上的少年在他們都是嘴巴裡不直說,只爭論自己的打獵方式。 U幽書萌 UUtxt.cOM 全文自扳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五章 說英雄(上) 字數:4526 泰禾禾抱著頭上的厚帽子探出熱乎的車窗,讓人喊來飛鳥,問他的父親為什麼去中原,滿載熱情地和狄飛鳥說話。飛鳥隨口應付,卻在張望剛才在這裡出沒的福安。本來和飛鳥說話的龍妙妙只好一趟慢,一趟快地從中穿過,掀著嘴唇衝撞。 龍妙妙和泰禾禾爭執,漸漸吵嘴。飛鳥趁機落下些許距離,好和趙過說話。還沒來得及說到逃走的細節,李世銀便拽著馬頭並過來,有些傷感地伸出手來說:「有了自己的女人,我才知道咱們的磕碰多有意思,少年時爭風吃醋多可笑。現在,靖康人是我們共同的仇人,我希望能有和你並肩作戰的一天。」 飛鳥不語。李世銀怕他不信,解釋說:「我有一個十來歲的族弟,帶著幾個阿侄在街上玩,誰也沒惹,卻無端端被幾個靖康兵刺死!而後,我跟著南下,戍守在一個小縣城裡,卻不忍心下手殺死那些十來歲的崽,覺得真好漢,就該和自己一樣的男人決戰!」 他這枝李氏是沙陀族的一支,家族以善戰聞名,很容易對不平等的戰鬥不屑。飛鳥相信他的善良,有感而發說:「你還好,我都不知道該跟誰決戰。我父叔都死在靖康,可我終究是大雍人。倘若因此大舉復仇,豈不是……?」 「阿鳥,你我也是一起長大的。我也不是說你的不是,你終須要記住,男人若想保住性命,就得用手裡的彎刀。掙多大的財貨,怎麼逃避都無用,你不欲做的事,卻有人逼迫你去做,你還是要做。若是你不報仇,又有誰看得起你?」李世銀以成熟的口吻說。「看看吧,小姐是你未婚的妻子,現在卻和別的男人走得很近,你也覺得理所當然?」 隨後,他補充一句:「倘若是我,我寧願死在他手裡,也要和他決鬥。」 趙過大怒,問:「是誰?」 飛鳥胸裡烈火熊熊,卻拿出一時難以信過地樣子,平淡地說:「你管和誰呢?又不是你未婚妻,我都不生氣!」 「你都不生氣?」李世銀啞然而問。用馬鞭向一側一揮,走在前面旋馬。大聲說:「想不到你終究還是懦弱!那好,你說一聲好,我來替你出氣。」 飛鳥把頭扭到另一側,搖搖頭說:「這樣的形勢下去挑釁,你就不怕被釘死在木驢子上?」 李世銀身子猛地一踞,圈著略快的馬兒繞轉。時而居左時而居右,身上皮毛被風捲得倒翻。他看住飛鳥側過的身肋,堅定而又不滿地說:「我不怕。只要讓我選擇,我立刻就和他們作戰!你既不願意與父叔報仇,又不願意奪回自己的未婚妻子,那就做你的膽小鬼吧,走得遠遠的,夾著馬兒滾到草原的盡頭。」說完,他掉轉馬頭,看了一眼湊過來的龍妙妙。風一般地遠馳。 「你說什麼?」趙過衝著他的背影大喊。 龍妙妙也出口了很長的一個「呵」音,卻和逐漸並行的飛鳥說:「我阿姐比你大得多。當你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她就長大了。」 飛鳥面無表情,不說一個字地走路,把氣氛壓得很悶。龍妙妙還是想了一會,安慰說:「被我欺負的人都怕我。躲我,可你卻會冷不丁地算計我。我知道你一點也不懦弱,只是不想做而已,是吧?!」 「走開!」飛鳥實在受不了她的長短話,極生氣地喝。 龍妙妙幾乎還不敢相信,但事實就在眼前。她忍不住發火:「你再說一遍。厲害。厲害就不要叫人家福安叫阿哥!人家搶的東西,你就偷!偷走就躲起來。不敢見人。」 趙過對年輕人打完架,輸說成贏的見過不少,斜著眼兒要求:「那你叫他來呀!」 飛鳥愣了一下,倒沒趙過反應快。而後,他給盯找福安的趙過一笑,卻發覺趙過在冷森森地笑,知道他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說什麼也要給胡郎中先要點血腥。 「叫就叫!」龍妙妙說。隨即,她大喊福安,久不見人應,讓自己的女侍從去找,讓凡是能喊到身邊的人去叫。飛鳥又激動又來心情,口裡不恭不敬地念叨:「你別叫他,我怕!萬一他打我怎麼辦?」 龍妙妙不知出於什麼緣故,卻真想知道福安的話是真是假,一刻也不停地要找到福安,見福安走到前面去了,怎麼都不回來,趙過、飛鳥各有一通心照不宣而又不同表現地笑,只好說:「要是不是他說的那樣,你看我不拔他的皮。看他就不舒服,還造謠?!」 不大一會,龍沙獾飛馬過來看笑話,一來就給飛鳥撐腰,說:「一來放屁,我就打掉他的牙!阿鳥和我最好,小時候力氣就大。我早就不信,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沒有教訓他。」 趙過不滿足於牙齒,卻怕驚到身邊兩位不知道內幕的少年,往相反的方向許諾:「放屁也不打掉一個牙,讓他來就行了!光問問他為什麼敗壞阿鳥的名聲。」 打獵的少年不少,越來越多的人期待,眾人就怕不能像往年一樣不能解決點恩怨,只等著看笑話,連泰禾禾的馬車都掉頭回來。不少人自覺和飛鳥或福安較好的人反覆去催找,卻只帶回來飛鳥是階下囚,不一般見識的話。飛鳥和趙過都有些失望,只好把拿福安報仇的心放一放,轉而得到前路傳來的消息,要聚集準備。 不多時,狩獵的人選便已確立,是自告奮勇的龍琉姝。眾人躍躍欲試,但也不知道馬隊動靜過大,早驚到善走的獵物,還是運氣不好,走了一晌也只遛馬小轉,優遊無事。等夕陽架在雪蓬蓬的枝頭上時,竟數物數,箭法好地也不過提了少許剛轉色地雪兔和野雛,無法竟數獵物的。 前後隊重新碰頭,野宿在冰天雪地裡。飛鳥和趙過游手好閒地看別人幹這幹那,只是找個背風的地方做俘虜應該做的事。到了當晚,有宴席擺上,有家世的少年紛紛聚桌。卻也有人來叫飛鳥,飛鳥問了問蓋了自己地皮袍睡覺的趙過冷不冷,卻也一同去了。 龍琉姝帶來的門戶武士不夠用,大多少年人都不知道怎麼樹立大帳,喝酒尋樂的場的就是在雪地裡圍了一圈避風的革皮。眾人鼻子發乾地湊到這兒,三五倆十地磕碰舊賬,靠活動或摟抱熱身。 終於,飛鳥望到了福安,不聲不響地站了起來。 帶著兩三人的福安不知察覺到他的意圖沒有,又一次避開去請朱彰到這。趙過很可惜,使勁地碾一碾腳上的雪皮,低聲給飛鳥說:「我跟過去看看吧!這兔崽子怎麼一會也不安靜?」 飛鳥知道他耐不住了。搖了搖頭安慰:「眾人喝酒吃肉的時候,他總會出來!」 兩個人神神秘秘地交頭接耳,龍琉姝終於差人來叫飛鳥過去。飛鳥舉手都有些無措,很想念及自己的面子無動於衷,卻沒有推辭。他應下之後,突然記得自己面孔蒼黃老氣。便偏離到一旁的林子裡,見遠遠裡有個武士盯著,藏到樹後才抓起一把雪擦在臉上。冰雪的刺骨讓他臉上火辣辣地疼,渾身都泛起激靈,可依然消卻不了他急躁難耐地心情。他慌裡慌張拍打,不住地埋怨:「怎麼擦不掉呢?!」 突然,幾聲銀鈴一樣的聲音在一側響起。他一望是泰禾禾,連忙抹下面孔上的雪粉,背著面孔看著樹,心中暗罵。泰禾禾帶著兩個仗劍的少女。揣著手,哈著一團哈氣來到飛鳥身邊,好奇地問:「你在幹什麼?」 「滾!」飛鳥羞憤交加,忍不住出惡口。臉上卻被化開的水絲凝上,冒著蒸煙發疼。 「大膽!」一個仗劍的少女嬌聲叱喝。 飛鳥大怒,真想一腳一個,將她們都踢飛。他只好顧不得泰禾禾會知道,努力用熱受搓乾麵孔,心說:「丑出大了,哪怕趙過知道,都會笑話我的?」想到這。他還是應對而發:「看什麼看,沒看過北方的男人洗臉嗎?媽的!叫你們滾,聽到了沒有!」 泰禾禾卻更驚訝。不但不讓身後的少女生氣,還用厚實的手套粘點雪,往臉上湊一湊,打了個冷戰,又要問什麼。飛鳥一看她的架勢就奪路而逃,心裡卻在問:「從來也沒聽說過朝廷有姓泰的大官,生的孩子有病!」 出來後,武士又帶著飛鳥走,來到龍琉姝讓自己到的地方,發覺龍沙獾也在這。他心中感激,暗說:「怪不得。原來她和龍沙獾說好的,趁機放我走!我現在就走也好,回頭再打探他們姓福地,見一個宰一個!」 很快,他便發覺龍沙獾臉上透著不快,還沒去猜。那令人朝思夜想的玉容便轉過來,異常溫柔地笑了一笑。飛鳥心裡有個聲音飛越,一切變得都似乎不那麼重要,他心中激動地大叫:「我該死!竟然去誤會你!死一百次也不夠,只要你還有我,我什麼都不怕。」 「你知道嗎?因為你叔父先脅迫,而後背叛我父親。致使他現在還囚禁在京都。我們兩家已是仇敵!」龍琉姝說。 飛鳥剛剛激越起來的胸腔被山上滾落的石頭砸過,耳邊轟鳴作響。他飛快地冷靜自己,沉著地說:「不是的。我知道其中的經過——是舅舅先要謀害我家,扶我做他的傀儡。若說要怪,卻只怪他們都想獨霸天下!這不是仇恨,而是——,而是男人之間的戰爭!」 「不是仇恨是什麼?」龍琉姝反問,轉而,她溫和了許多,輕輕地說,「我也知道這不關你的事,可你卻送回我二叔的屍體。不斷有人勸我,可我從來也沒想過要找你報仇——」她咬著檀口,不再往下說,直到過了一陣,才搖了搖頭,很痛苦、很淒迷地說:「可我們畢竟是仇人了!」 龍沙獾冷冷地扭過頭,一動不動地吐了口痰。龍琉姝沒有在意,飛鳥卻覺得自己應該說得明白,又要解釋,卻發覺龍琉姝已經走到跟前,先一步摟住自己,柔軟的身上透出溫暖和香味讓自己這無處漂泊的人沉醉,只象徵性地掙扎了一下。 繼而,龍琉姝請求說:「不要逃走好嗎?放地有多少百姓,他們不想打仗!而泰禾禾也已經許諾,朝廷不會要你的性命。」 飛鳥的身體僵硬在那兒,終於還是掙扎出來,以一種不可相信的眼神看住龍琉姝。繼而,一個帶刀的高壯女人紮在厚簾子邊臉上寫滿迷茫。 龍沙獾返頭一望,壓緊眼睛說:「不光是我要放阿鳥,就連吳先生也囑咐過我阿爸,趁機讓阿鳥遠走!你受那些靖康人的蠱惑,已經像是兩面三刀的中原人了。」 龍琉姝的眼淚一串一串地下來,卻沒有爭辯。 飛鳥一句話也說不好,打著哆嗦往外走。走到守門的壯女身邊,方想到自己今天說了太多的「滾」字,便客氣起來:「麻煩你讓一讓!」 壯女本能地欠了一下身,飛鳥已經硬擠了出去,又心酸又有一絲輕鬆。繼而,茫茫天地裡的雪紮緊的寂寥盤旋在胸口,他突然再也忍不住了,大步奔跑,扎到一側的荒地裡長嚎,嚎了又嚎,直到聲音嘶啞,驚動遠處的狼聲為止。 就是他以堅定的腳步回去時,看到有人再次收繳趙過的兵器許多人都在圍著看,趙過孤立無援,只是死死地摁出刀子,準備反擊。 飛鳥走到跟前,眼睛一厲,吞聲大喝:「給他們!咱們要用兵器,不會搶嗎?拿別人給的,老子不稀罕!」說完,他也把自己背著的空弓扔在地上,隨後,黑著臉拉著趙過往人堆去走。 一個嘴角帶笑的冷不防,當即就被他惡意頂翻在地。 悠憂書猛 uuTxT.CoM 荃紋自扳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五章 說英雄(中) 字數:4843 眾人坐落齊會,唯有圍著飛鳥皮衣的趙過處在一個人不認識的環境中心靜不下,不時往兩周警惕,酒也不喝了,只一見飛鳥想借酒澆愁就奪他的杯子。 身穿黃紋紅甲的福安跟朱彰一席,喝了兩杯酒後,邊忙著解著脖子裡的扣子,邊大聲鼓動朱彰給眾人露兩手。 朱彰溫和地笑著,沉默地轉動皮掌下的酒碗,翹首等待泰禾禾和龍琉姝的到來。 飛鳥看不到笨笨,對他也沒有好感,便惡狠狠地看了福安兩眼,排除腦子裡的亂想,挑釁地問:「福安,你難道不要找我算帳嗎?聽說你忍我忍了很久了,不如我們摔摔跤吧?」 福安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那些事就算了。我不是你那樣小氣,也免得在朱少面前獻醜!再說,龍阿爸也讓咱們相安相愛。」 飛鳥又氣又無可奈何,想必自己往下逼迫,會是讓朱彰下場,咬牙忍住。 片刻,興高采烈的泰禾禾挽扯著眼睛通紅的龍琉姝過來,而龍沙獾極厭惡地繞個圈,到一旁給看著泰禾禾那雙手不放的飛鳥說:「這個靖康的訝子很討厭,我忍了很久了,要不是一碰了他就要打仗,我非扭斷他的脖子!我讓人在林邊拴了兩匹馬,等酒宴到了一半,你就提前走。」 哀莫大於心死,飛鳥無動於衷。龍沙獾看著飛鳥半邊漠然的面孔,盈動的黑目,心想:還有什麼比自己取悅別的男人,而要求未婚的丈夫束手就擒,為自己犧牲更過分的事兒。 「羊逐水草,馬隨風走,隨她去吧。」飛鳥心中突然厭惡極龍琉姝,終於吐了一句排解說。繼而,他站起來。一直走到場中,衝著剛入了姐姐席的龍妙妙,笑得艱辛,卻嚷道:「你不是要讓福安教訓我嗎?!讓他和我比一比。」 龍妙妙起身督促福安,福安卻依然用老話推辭。泰禾禾也嫌熱鬧不夠,威脅說:「福安子,你真懦弱假懦弱,快呀!」 福安知道自己不是飛鳥的對手,上去非死即傷,並不聽她的。 朱彰不快地推推他,黑著面孔要求說:「讓你去,你就去。別說是玩玩,即使是拚命,那也得聽從!」 福安無奈,只好撐著身子站起來,硬著頭皮走到前面,口裡依然用老借口叫道:「說是永不動手地,你要見我就有氣,打我兩拳出出氣吧。」說完,他見飛鳥並不說話,笑得輕和,心中也不知道該不該放心,便決定賭上一把,一定要讓周圍的人看清楚飛鳥的真面目,便真個不動。 飛鳥走到他跟前,似乎看透了他的打算,並不上去就是狠打,而是叉了他猛往上提。在他腳不離地時拖別了條胳膊過身往地上摔。福安情知不妙,想反抗也來不及了,就在被他駐住一按倒地間,從身體內聽到骨頭的脆響,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發厲地慘叫。 他抖跺腳板,掙扎不休,又不得不跟著飛鳥動,卻終究沒有敢還手。 眾人看福安以謙和的態度上場,而飛鳥叉了條胳膊轉到別人身後咬牙切齒地折斷,無不大加同情,得於福安別有用心的良苦結交。無不覺得飛鳥過於毒辣小氣,龍琉姝已經勃地站起。大聲喊:「阿鳥,快放手!」 她並不過去。只在福安的聲討中呼:「你要幹什麼?人家不給你一般見識!你再不放手!」說罷,她轉取弓箭踩在桌案上威脅。 福安的慘呼聲由短而長,由尖高變成粗哼,可見他痛苦下的忍耐力。「記得你殺了我的人嗎?知道你二叔殺了我的親戚嗎?」飛鳥惡狠狠地咬牙,急迫地問他,渾然不見外間,趙過大聲地叫著,卻操了把切肉的刀子闖了上來,用龐大的身體推抗靠近的人。 「我要和你相親相愛!」福安又一次淒厲地大叫,「發過誓的!」 「你和我相親相愛?!」飛鳥牙齒都要咬去,一轉手用臂膀卡了他的脖子。不少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泰禾禾尖叫一聲站起來,不放在心上的朱彰立刻條件反射地蹬開案子,長劍出鞘,擺出決鬥的架子請求:「欺軟怕硬,不是好漢所為!」 這時,龍琉姝已無可奈何地放開弓弦,箭枝流星一般射去。龍妙妙大呼讓飛鳥小心,卻止不住短箭的去勢,飛鳥一抬頭,眼睛就映到尖稜。他冷冷一笑,卻像不肯丟嘴的惡狼,大吼著吐力。趙過只好掂著他的領子往一旁拽,隨著厚葛布的撕裂聲。 飛鳥和福安一起倒地,終是救了兩命,羽箭沒入腿旁的雪地。飛鳥紅著野獸一樣的眼睛翻身,卻依然摁著福安,眼睛落到福安抽搐的面孔上。他慢慢地抬頭,像一頭受傷的野獸一樣抬頭,看住龍琉姝臉色蒼白,心中痛極而快,瘋子一樣仰天大笑,然後突然而歇,冷冷地吼道:「你給我記住!我的命是長生天給地,誰也別想輕易拿去!似你一般的人,我見得多了,大難臨頭,只想犧牲別人的性命成全自己。」 「我是射你胳膊的!」龍琉姝混亂地爭辯說,「即使我不要你了,也不會要你的命!」 「為什麼?」飛鳥止不住下流的眼淚問,我的胳膊不是我的血肉嗎? 「你什麼都好,卻不是一個英雄!」龍琉姝痛苦地搖著頭,說,「我不告訴你,只是怕傷害了你!」 「你不愛我,只因為我不是英雄?」飛鳥喃喃地說,他一點一點放開連掙扎都放棄了的福安,不斷地點頭,往後退了兩步,指著地下的福安大喊:「是不是我想要他的命,你就覺得我不夠寬容?可你看到他想要我的命了嗎?他們姓福的沒有一個好人!」 說罷,他指著周圍的人又喊:「你們記住我的誓言,日後只要見得姓福的,見一個我殺一個!」 「不殺一個不反抗你的人,這依然不能改變你的懦弱!」龍琉姝毫不客氣地說。 「你知道什麼是英雄嗎?!你以為我稀罕你!我其實早就不把你放在心上了,只是父母與天地相商罷了,既然你後悔,我們就各走各地!」飛鳥說,「懦弱也罷,凡夫也罷,終和你無關!」 說完,他招呼趙過,大喊:「我們走!」 兩人向後逃去。自他們後面圍上來的人雖知他要逃走,卻紛紛在衝勢下讓路。只有朱彰大怒,提劍追趕。 泰禾禾大聲尖問,而龍琉姝一陣混亂,手拿弓箭卻不知該不該用。 從這片空地到林子只需過一個雪坡。飛鳥一口氣衝了上去。回頭見趙過又傷又困,跑也跑不動。而朱彰矯健地追在武士前,只好再次俯衝下去。朱彰心急,手中長劍脫手,在空中閃了幾閃擲來。 飛鳥看劍躲閃,下趨之勢無法平衡,在雪上踉蹌滾了一滾。等他停住衝勢爬起時。朱彰已經衝到跟前,一個潛身扛了他的身體拋到在雪地。飛鳥爬起來,離最前面的兵士有十餘步,他顧不得糾纏,再跑。 剛跑了兩步,發覺趙過竟然偏離上坡的路線,去撿插在雪地上的劍,不禁氣急大喊:「快走!去牽馬接我!」 說完就又一次被朱彰摁倒。飛鳥掙不掉,只好欺對方不懂利用地勢,把身形壓低突然猛地向後滾。把對方也帶倒在地。兩人各自爬起來。飛鳥但看四周的兵士,譏笑說:「該不是想以少勝多吧?!這就是好漢?!」 朱彰冷笑,甩去護肩,厚衣,飛鳥這才發覺他的胸肌馬屁股一般。雄渾的闊體幾乎把寬衣撐滿,只因為身子高才不顯眼。他心中甚虛,回頭看趙過才放心,原來趙過不但揀了劍,還逃過了坡。 兩人對立而視。飛鳥提早給了個比武的禮節,很有樣地微躬身子。拖延時間介紹自己:「在下放郡狄姓,無名,字飛鳥。號混世魔王,乃前後軍將軍,轄督狄南堂之子,夏侯武律之甥,草夫狄——狄無名之孫……。請問閣下是?」 朱彰卻笑道:「天下少有你這般的主子,掩護自己的奴才逃命!他已經走遠啦!」 「請問閣下是?手下不殺無名之人。」飛鳥知道他用到攻心之策,不加理睬。 朱彰突然笑不出來,突然間怕判斷錯誤,讓真正的狄飛鳥逃脫,連忙揮令其它人追,而自己則給飛鳥一個公平,擰著劍眉紮著腳步上前。 飛鳥看避無可避,奮力就是穿鼻一拳。朱彰自覺眼前來風,擰了下身,貼身而上,以肩膀撞擊。飛鳥自覺是摔交手法,心中大安,下潛去扛人腰,卻不想朱彰前手下放,身型也說放就放,就勢和他相抵。 兩人相貼之後,飛鳥便發覺有力無處使,對方身形挪動牽扯自己。他心中大懼,往兩人腿下看,發覺朱彰腳步有序走動,竟不是常見的摔交術,正要掙拖,被又一股的牽力摔出去,而後後背上挨了重重一拳,肺腑如同被鐵錘敲過。好在他皮堅肉厚,只本能地張嘴吐出舌頭大叫。 不待他回頭,朱彰便再次下腳,踩在他屁股上。飛鳥一頭衝進雪裡,爬起來,迎面已經如影的拳腳。 飛鳥心想:拳腳嘛,我也不是吃素的。便和他拳打腳踢,終就覺得他移動如魚穿水,就是打不正好,而自己臉上,身上積壓的重拳越來越多,眼睛都被打腫了,幾乎睜都睜不開,只是越打越心驚肉跳,心中後悔:「阿媽老說我不肯下苦功。董老頭老賣弄,想讓我跟他學,我卻不屑一顧。想不到這會後悔也晚了!」 朱彰又是一腳蹬開飛鳥,自覺他再也站不起來,正要讓兵士綁了他,趕到殺聲響起得地坡後,卻發覺飛鳥肩膀先於頭抬起,喘如狗熊般又站了起來,心中也吃驚:這等蕃子就是肉厚,我這些拳頭連牛也不能無動於衷。 飛鳥擦擦嘴角的血跡,面目猙獰如獸,又更勇猛的跡象。朱彰只好又要上前衝著要害重擊,聽到對方請求:「拳腳領教了!還有更厲害的嗎?不如我們用兵器試試?」 這正合了朱彰的心意。答應別人單挑,佔盡上風卻不見別人倒地,真不如用兵器刺壞對方個胳膊腿什麼的,立刻答應。隨後,他要來兵器,發覺飛鳥見劍就搖頭,一連要了周圍的所有兵器在地下,他也挑不出自己要的彎刀,心中恨不得撕破風度。 但這時,龍琉姝也帶著兩三人趕來了,先是冷冷地看,接著揭露說:「阿彰,別站得太近。他不過是想趁你看他挑兵器的時候給你一刀!」 飛鳥又喜大疼,百衷莫一,他瞪著龍琉姝,這才知道什麼叫反目成仇。龍琉姝覺得自己說中了,扭過頭說:「你就靠這些小聰明,玩了這麼多年,還是這些,也不覺得丟人?斗死好了,死得遠遠的!」 朱彰大度而又為人著想地說:「我不會要他的命的。只是想問你,到底他是狄飛鳥,還是逃走的那個是?這個時候,為我你也要說實話。」 「我?」龍琉姝不敢相信地回頭看他,眼睛閃出迷茫,突然,她的眼淚開始滾動,難以抑制地嚎問,「你竟然懷疑我騙你,騙你們?」 「不是,他和畫像裡的不一樣!」朱彰柔聲說。 「告訴他,我是地!」飛鳥這才明白龍琉姝竟然不是和那個泰禾禾好上的,想到面前這人無論哪一方面都剩過自己,心裡越發地黯然,越發地妒忌,但終究還控制著它們,不讓它們壓垮自己的理性,大笑道,「想不到你心中終究——!」 「你!?我?!不光是因為你,也是為了我們放地。」龍琉姝不敢相信地說。 接著,她如僵木般站立,接著又是戰慄,隨後冷冷地,不知給朱彰賭氣說話還是給飛鳥懺悔,情真地說:「是的,逃走的那個才是真正的狄飛鳥。這時我才知道,若讓我忘記他,不能讓我再看到他。而你,終不會真心對我,真心愛惜我的子民!」 說完,一串香淚早已灑落。 飛鳥心中狂喜,口中狂咽痛快,心中怨恨地嘶叫:「出賣我後才發覺別人是利用你了吧。去後悔吧,我就是娶條母豬也要忘掉你!」 「我就知道!」朱彰說。隨後,他正要不再理飛鳥而往坡後追,發覺一渾身帶血的人挾兩馬立於坡頂,一手持劍,一手提著一個帶著紅纓的人頭,挑釁而笑。 浟悠書盟 UUtXt.CoM 銓蚊吇板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五章 說英雄(下) 字數:5400 趙過大笑而下,放聲叫嚷:「阿鳥,我爺爺常說,馬背上的天下終需要馬背上奪回來!沒了馬,你就像沒了翅膀!」 從坡上到坡下不過百餘步,只需引弓就射罷了,可朱彰試著去拿有弓箭在手裡人那討弓,卻需奪上幾奪。眼看坡上趙過驅馬下來,只好用腳挑了一個兵器,打算馬下相迎。 可就在自己挑起兵器的瞬間,他才注意到只有雪上的兵器平地消失了許多。原來飛鳥趁軍士們驚詫,手無兵器徒站時,彎腰抱了一把刀槍,掇著腰繞坡而走。追誰?他只在閃電間瞥見那匹放空的馬還在趙過驅趕下,便不再猶豫,朝前衝去。 不料,只迎了十來步,趙過先後擲出人頭、長劍,在飛鳥的哨子聲中偏離馬首轉了個弧線,隨後竟抬手拿了馬上的弓箭。朱彰也只好躲避人頭和長劍,放任趙過穿於身畔,沿弧線繞坡。他正要再追,發覺趙過的弓已經張起,注意力高度集中,只等箭來人躲,卻不想弓弦響過,空走的馬匹悲嘶一聲,朝另外一個方向跑去。好在其它軍士從發愣中醒來,追綴很近。 趙過一時回不了馬,走了數步,壓弦再上箭,突然在馬上旋身回頭,「彭」地弓響,箭從最靠近的一名兵士的眼睛入,頂著白花花的腦子從後殼出頭。 朱彰再也忍不住了,衝著龍琉姝大吼:「你也不替你父親想一想嗎?!他們這麼強勁的弓箭是從哪來的?」 龍琉姝傻愣愣記得當初的想法:他的爺爺很快就是當朝太師或太保了,若有聯姻的可能,阿爸是不是就有獲得自由的希望呢?她發覺自己竟忘記了,立刻扔出自己的弓,卻好像緊張得忘了一樣,沒有扔箭袋,大聲申辯說:「我什麼也不知道!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飛鳥飛奔了一陣。連翻丘山,屁股後面的兵器丟了一線,正哼哧出氣,發覺了自己的一騎一備用騎被靖康軍士騎行堵截來,只好努力恢復體力,希望能不是一舉掉頭,而是一舉奪馬。 片刻,兩名敵人首尾相隔數步掠到,最是難以騰空撲敵。飛鳥只好抱著一把佩刀,劍客一樣按鞘。敵人見他立了一個傻動作。心中大喜,卻因也沒有過長的兵器。老遠就探身舉劍。飛鳥一動也不動,眼睛瞇成一條窄縫,等鐳錘馬來,他猛地跺腳,使出自己最大的嗓門,猛往騎士稍偏離的馬身前衝。讓過鞍的騎士換身不及。 馬匹被他不動則已,一動就是嘶吼的聲音嚇倒,揚蹄立起,朝眼前的目標踢去。就在騎士控馬失靈的時候,飛鳥猛往後跑,一刀紮在騎士的腿上。後面地騎士緊跟而來,卻不想,飛鳥突然又朝一邊猛讓,前一匹馬因騎士本能地勒疆中不能朝前,而後被慘叫嚇到。怕自己被目標自後傷害,拚命旋身、後踢,正和背後的馬撞在一起。 前一名騎士吊在馬蹬上,被驚嚇過度的馬兒拖走。後一匹馬重重摔倒,身上騎士的被它壓了半邊的身體。不死也殘廢。飛鳥補上一刀,使勁拉馬,這才知道這匹馬瘸了。但稍微瘸一些也沒有關係,他爬上就猛吹口哨,讓趙過前來匯合。 不時,趙過姍姍來遲。一見飛鳥驅動的瘸馬就說:「我給你留地!就知道你一找就能找得到。」 給自己留。自己肯定不會先追兵趕到,飛鳥差點被氣死。可反過來一想他的表現,卻又知道他已經長進不少,也不理論,只把他拉離馬上,掉轉馬頭,紮在馬屁股上,大聲說:「我們回頭去營地,要趕在朱彰後到泊馬的地方。他一定會給咱們留上幾匹馬用的。不然,只有一匹馬,怎麼逃也逃不掉!」 馬嘶叫一聲,向背後逃去。好歹也是一匹馬,趙過想不明白他為何要放棄,不相信地問:「你怎麼知道他會給咱們留馬匹用?」 「你笨!?」飛鳥說,「他能帶上所有的人,所有的車馬,所有的吃的,兩個廚子,幾個嬌小姐去追咱們嗎?」 趙過連連點頭,接著又說:「我還以為我知道為什麼呢!原來不是去找你的馬?」 說到笨笨,飛鳥幾乎要崩潰,便悲傷地給他說:「我以為一旦有變,即使所有的親戚朋友都離開,伴我至今的馬兒也不會棄我!誰知道未婚的妻子都殘害丈夫,馬都嫌棄自己的主人,誰又知道下一個離開我、害我的會是哪一個?都走了也好,我一個人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生活。」 「阿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你!過去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趙過也黯淡地說,接著抬高聲音,「女人嘛,就是一匹馬,騎過才是你的!」 「騎過?」飛鳥明白趙過不知從誰那照搬的骯髒意思,就在這一刻,他突然記得自己模模糊糊地睡到喬鐲的屋子,有那麼一晚的印象,似乎她很疼,很痛苦。但自己到底是不是酒後的夢呢?難道只有她是我的?可我一點也不愛她。飛鳥在這樣的境地有這樣地想法,自己都覺得荒唐。 他收斂了許多,轉去想給趙過說什麼,聽到趙過擔憂地問:「唐凱的姐姐會不會也會捨棄我?都這麼長時間沒有見面了!」 「到現在這份上,你怎麼盡想這個?」飛鳥非常敏感地教訓,隨即問他,「你該不是想家了吧?」 「沒有!咱還沒有建功立業,想什麼家?」趙過怕飛鳥再次說出遣散的話,早早脫口而出。 飛鳥苦笑,低聲說:「樊家父女造反,你家在不在還不一定。你和我一樣,無國無家了!你說說看,我該捨掉別人的生死,只帶你們幾個揚長而去嗎?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費,把咱們的命都搭在裡面也換不得什麼好的結果。」 趙過不吭聲了一會,說:「你想到所有的人,是你好!你不聽我們幾個的勸,那是你和別人想的不一樣。誰也不能在做完前就知道好壞。就怕人怕得不敢做了。」 趙過雖然詞不達意,卻是實實在在地肯定自己,而自己是多麼需要肯定呀。飛鳥熱淚盈眶,他用手一指前方,說:「走!時候差不多了!」 營地裡亂哄哄地,是誰都事後認為飛鳥只要出來,肯定是要跑的。 泰禾禾老聽身邊的人說飛鳥如何的重要,也慌亂一團,為自己接受別人要飛鳥一同打獵的任性後悔。她跑來跑去,一遍一遍問身邊可以問的人。追上了沒有,人死了沒有。朱彰回去捋馬又追。沒顧得和他說什麼,他只好一見龍琉姝回來,就問:「人呢?跑了!」 龍琉姝黯然神傷,卻也不得不好好地回答他。她自覺龍沙獾提前和自己說過,雖然想放飛鳥走卻沒有得到允許,沒有可能再安排。連忙尋找嫌疑最大的龍妙妙,想問問是不是她搞的鬼。 可她一出來,在昏花的夜光中,每掀開一個帳篷,都有少年們三三兩兩地笑談,幸災樂禍一樣。她認為這些人太過分,沒有一個為當時當地的形勢考慮的,趟了一路,見兩個一同來的武士也在喝酒,都是自家人。終於有了口氣要出,過去就摔杯子,嚷道:「阿鳥跑了,你們不知道?」 「那是靖康人的事!」一個武士起身笑道,「小姐該高興才是。」 「高興?數萬靖康大軍枕戈待旦,我父親還在他們手裡,高興?!」龍琉姝激動地說,「怕是只有你們高興罷了!高高興興地不讓我父親回來!」 兩個武士臉色一下變了,悚然。而後,突然現身一人,替兩名武士爭辯:「抓住他送給靖康,也未必能讓主公回來!不抓他。主公卻也未必不能回來。你可知道草原上的形勢?他叔叔的部下中。想自立的不在少數。依照草原上復仇承統,軍功至上的習俗。你以為他們比起靖康人來說更安全嗎?在這一點上,阿鳥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甚至想得到我們的支持,繼承他叔叔的汗位。他的冒險終於讓我開始明白,也只有他才能告訴別人,龍氏一族不是他們的敵人!靖康人的戰略就是想讓兩者陷入混戰,靠蠶食馬踏等鎮,在各方勢力間找個平衡,來徵調馬匹,勇健,投入到中原戰場,能不讓他們輕易地達到目的,他們才會追加利益。」 龍琉姝發覺竟是喬裝的吳隆起,一下愣了,再不奇怪這次打獵各部各首領的子弟都沒有缺席,原來有大人們在背後支持。吳隆起說:「你應該知道。你的姑父曾經握過北族的大權嗎?抓了阿鳥送給靖康人,一旦挑起南北兩族的矛盾,你父親不在,你四叔根本壓制不住!倘若我們內部不穩,敵人就會趁機而入。」 龍琉姝也無法判斷他說的對錯,只是提出疑問:「泰禾禾說……?」 吳隆起笑道:「小姐,你不要覺得泰禾禾如何的高貴,他被送到我們這,也是和你父親一樣,作為安釋人心的人質!我們供著他,似乎很怕他,那是做給外人看的,讓更多看不透的人圍在咱們的周圍,不趁機使壞。」 「什麼?」龍琉姝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吳隆起點點頭,表示自己什麼都知道了,苦笑說:「我把這個給阿鳥的交情送到你面前的,你卻沒有要。他不是一個英雄,但也不是一個笨蛋,曾在槍林箭雨中出生入死,更不是一個懦夫。」說到這裡,他自覺有傷害龍琉姝,心向飛鳥的嫌疑,便悄無聲響地離開。 正是一片亂哄哄的營地裡黑下來的時候,飛鳥和趙過大搖大擺地沿著稀疏的亮光線從一個帳篷裡出來,抓了兩頂皮帽頂著走。趙過舉舉剛要過來的一些乾糧,問飛鳥:「還好,裡面沒人。」 飛鳥回頭看了一眼,摟著趙過的肩膀小聲說:「看到不掛弓的,都沒有人!」他們又路過一個小帳外,只聽到裡面地言談,不見他們出來。兩人一路走著,很快在別人的帳篷外抓取弓箭,耷拉著腦袋走。 終於,有個向下扣著帽子的少年彎著腰,畏風地向前頂路,竟是迎面過來。 趙過警惕地握了握兵器,聽飛鳥大聲沖別人喊:「你狗日的小心,狄飛鳥回來了!」差點翻白眼。 帳篷的門大多開向南,微弱的光線往南照。怕風的少年頭也不抬,嘴巴裡嘀咕了一句,又嚷:「我小心什麼?再說,他早走遠了!」 飛鳥笑道:「大聲喊喊,嚇嚇那些狗日的。」說完,他一仰頭,高呼:「狄飛鳥回來了!」剛喊完,帳篷了就有人露頭,原先迎面過來的少年比趙過還激動,卻壓沉聲音給人說:「喊著玩的,嚇嚇那些中原人呢!」 很快,帳篷裡還了一聲陰陽怪氣地喊聲:「狄飛鳥領著人馬衝來了!」 飛鳥這時已經帶著趙過走遠,用誇張的笑彌補隱藏的痛苦。他們又摸得一個大帳篷前,四處瞅瞅沒有人住的跡象,一藏身又進了去。鼻子裡嗅過香氣,照到一個回頭的人臉,竟然是泰禾禾。只見泰禾禾吞了一個吃驚的眼神,女人一樣兩手往胸前一摟,尖呼了一半。飛鳥毫不客氣,過去就提溜了他脖子,威脅一旁的侍女說:「都不許叫,跟了老子走,到了馬圈就放人!」 一個侍女彎腰紮在黑暗處,怕得要死,稍後見主人和別人一起走了,驚恐的黃臉兒染滿了汗,出去一頭扎進一旁的帳篷,驚起幾個因寒冷而不敢站崗的軍士。他們一出來就被驚得手軟,問不問地四面追看,隨後朝一方邊追邊要協助。 飛鳥剛摸到馬匹,追兵就已疾來,但不過區區幾人。朦朧的雪光在黑夜映,天空像一桶打淡水墨,圈馬的氈子移動,趙過就警覺地取了弓箭,四處兒看。泰禾禾渾身發冷,卻一點也不怕,只是拉扯一個侍女躲避馬匹的騷動,瞪大眼睛看著砍斷馬韁的飛鳥說:「為什麼你敢回來?你就不怕朱將軍?」 一個士兵慢慢地潛來,遠處已有騷動。趙過雖然沒有察覺到,但卻多了幾分焦慮,督促飛鳥快走。飛鳥卻意在放走馬匹,又一口氣給幾匹斷韁。 士兵離泰禾禾越來越近,前頭氈下也伏了人,遠處的動靜越來越大。飛鳥回頭看了警戒的趙過,覺得自己已經被發現了,立刻打了口哨。趙過迫不及待地跳上一匹馬,陡然發覺背後生風,丟了弓和人滾於馬下。 旁邊的三四匹馬亂哄哄地嘶叫走動,地下兩個人就在馬下翻滾。喊吼一團中,飛鳥也不知道趙過怎麼樣了,急衝到一半,突然看見避風的氈子,心中一動,大叫:「泰禾禾公子在這裡,哪個敢亂動!」 這句話把和趙過的人都鎮住了,趙過毫不客氣地插了他一刀,站起來又拉著匹馬上,弓身急上,背後受傷的靖康士兵沒了刀,卻拖了一身血從背後拽上,終於驚了一片的馬兒,泰禾禾和身旁的侍女抱頭亂藏。 以被拽動跳動的馬匹為中心,幾十匹馬亂刷刷地往前走,很快,前面開始的奔跑,掛到氈子,後面跟跑,馬踏雪恢恢,慘叫和大喊傳了出來。飛鳥飛快地跳上一匹馬兒,扭轉它的去勢,回頭朝趙過衝去,將牽扯他的敵人又一次殺傷,回頭再找人質,已經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只好和上了馬的趙過一起飛奔,去捋前面的馬兒備用。 他們卷風一樣奔開,後面立的小帳不斷地滾出人,有的捋馬,有的朝一旁逃跑。慌張大叫的泰禾禾眼前不斷有被絆倒的馬匹和踏翻的帳篷,繼而發覺飛鳥和趙過左右捋牽,攪起的雪花都濺到臉上,終於嚇哭了。忠實的侍女左右一個,架著他往一旁走,半路碰到許多的少年,終於看到一輛馬車,就覺得到車裡會安全得多。 沒跑到一半,馬車跑了。也剛剛從馬車邊移動人衝前大喊:「福安,你慌什麼?」這句話無疑是為飛鳥喊了,他和趙過攜了馬匹,直朝馬車追去。 u憂書猛 UutxT。coM 銓汶子版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六章 王者歸來(上) 字數:5208 載著福安的馬車走出不遠,便忙不擇路地鑽到一處林子中,沿樹與樹之間的空隙馳往深處。飛鳥和趙過追到跟前,覺得林子也方便掩護兩人的逃脫,也毫不猶豫地進去。他們沿著荒僻的積雪往上走,沒多久就找到馬車。 馬車已經停下,藉著昏暗雪光,兩人隱隱約約地看到,窩到深雪裡的馬車呈傾斜狀,一動不動,渾身晦暗不明,猶如一隻噬人的巨獸。交換了個眼神,趙過下馬趟雪就上。 飛鳥來不及提醒,耳朵一豎,驚覺地把箭扣上弓弦,眼睛一眨不眨地游戈。趙過並沒碰到危險,不一會就拽出一條屍體,驚喜地喊:「他死了!」 飛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正要趕去,卻察覺到遠處的亮光,便用急促而低沉的聲音催趙過:「回來!姓朱的人追來了!」趙過似乎不情願,逮兔子一樣猛地蹲身,隱約現出一道寒亮的反光。飛鳥人馬不安,再催,才聽到趙過說:「阿鳥!我把他的頭砍下來帶走!」 趙過回來,手裡果然拎了人頭,他麻利地一分首級上的頭髮,系到馬上。飛鳥一邊輕輕地往裡揮手,帶著他緩緩向裡,一邊低聲問他:「真是福安?」 趙過保證:「化成灰我都認得!」他想讓飛鳥解釋,便又說:「奇怪!」 飛鳥盯著火亮處,低聲說:「嗯!說不準是想嫁禍給我們。反正要殺他!阿過,你看我的箭法。」說完,他在眼側拉箭,等著第一個抵達的笨蛋。 遠處開始現出第一支火把,很快,又多出第二支……,趙過來不及數總共幾隻。就見弦響,一人伏地。他也連忙取出弓,可還來不及掛弦,就見第二人翻倒。接著,又是第三人。他喉嚨急咽,聽得敵人雜呼幾聲,扭身後退,也射出一箭,卻只換來一聲疼呼。飛鳥告誡他說:「以後,你得再練練箭法。我有個阿叔。他可以不要任何光亮,聽腳步射箭!」 趙過應了一聲。催促:「咱們走吧!」 飛鳥搖了搖頭,說:「這片林子大得出奇,背後還有嶺,我們若是往深裡走,天明也出不去!那時,敵人圍困林子。你我身上都有傷,想跑都跑不了。」接著,他吩咐說:「你用箭袋裡的箭裝滿箭壺,手裡多扣箭枝,咱們殺出去!」 趙過聽他的。立刻把馬鞍上披的箭袋打開,成把地填往箭壺,而後扣了三枝長箭,說:「你好了沒有?走吧。」飛鳥「嗯」了一聲,指了個方向,驅馬便走。趙過緊跟不捨。兩人一前一後。走了數步,繞著一棵大樹回頭,向來時的方向加快速度。 他們奔出林子,眼前多出十多火把。趙過箭已破發,「嗖」地射倒一人。而飛鳥卻只引不發,向驚慌四措地往一起集中地靖康軍士喊:「人太少了。你們就在這裡等朱彰吧,讓他帶上我的愛馬!」說完,這才射出三箭,每箭都穿透一隻火把。 眾軍士驚為天人,寒慄不敢亂動。 眼睜睜地看著兩人飛一樣遠去。 不大時,朱彰領著馬隊來到,聽這裡的十餘驍果木然回話。拽馬就帶他們去追。 天氣生冷,雪又揚灑。這些生人消受不得,卻又知道後果嚴重,不敢相勸,便靠稀稀拉拉的掉隊進言。 朱彰不加理睬,身側已只餘十二、三人,他自己也凍得受不了,卻以頑強的毅力堅持,鼓勵眾人說:「回去,我讓叔叔給你們請功!」 眾人加了一把勁,不久又木立一團,最終下馬奔走。他們奔了一夜,天明時又不見痕跡,只得回頭,卻不想回走數里,看到在山洞生火,歇息一晚的兩騎。 趙過飯飽,精神飽滿,一味扭頭讚歎:「阿鳥,你料得真準,他們真跑了一夜。」 飛鳥盯著迎頭歸客,低聲說:「此時,我肯定能把朱彰打成豬頭。這小子的拳真重呀,差點把我打成內傷!」 趙過見這幾人又驚又怕地看過來,扣箭引弓,笑道:「阿鳥,我給你報仇吧!」 飛鳥不許,說:「我自己的仇,我自己報!」說完,他下了馬,大步上前,高呼:「姓朱的小兒,你可敢再跟爺爺玩兩手?」 朱彰向兩側看去,往日的勇士都又餓又冷,弓都難拉,正要抖著渾身凍結的冰雪下馬,身下坐騎長嘶樹立,猴子一樣蹦跳。他兩腿已經發木,被馬幾甩,已一頭栽到雪地上,只好狠狠地抓把冰雪,眼睜睜地看著那匹駿馬欣喜若狂地奔到飛鳥身邊。 飛鳥盯著「笨笨」,卻也沒有洩憤,只是興高采烈地嚷:「媽的,養你勝養條狗嗎?看老子的運氣在了,就又回到?」嘴裡是這麼說的,他心裡卻不這麼想,只一遍一遍地撫摸「笨笨」冰涼的臉頰,暗想:人要是深陷不幸,連馬都不敢相信。 接著,他又高高在上,豁達地認為:自己也一直把龍琉姝當成阿姐看,若是一定要嫁給蓋世的巴特爾,自己也不是不能成全她。 一個地位不低的軍將自知力乏,咬著打顫的牙關,低聲下氣地勸降說:「若朝廷大兵一至,你有何處可逃?讓你跟我們回去,是為你著想!自古不乏受恩養地王侯,閣下又何必介懷?多想想,多想想!」趙過忙於射馬眼練箭法,已經連扣連響,讓空馬慘嘶。他聽得這話,深有疑問,哈哈大笑,喊道:「阿鳥和我都是英雄,有投降的王侯,卻沒有投降的英雄!有人敢給阿鳥玩玩嗎?沒有,就跪到地下磕頭,求爺爺饒命!」 朱彰爬起來,弓著背上前,盯著飛鳥看半晌,喝道:「來吧!照樣揍你個半死!」 飛鳥客客氣氣,又向先前一樣鞠躬,禮貌地行禮,說:「要是你能打贏我,我就放你們走。要是我能打贏你,我就要你們的馬和身上的盔甲!」他用手指頭點了一點,數到九。笑瞇瞇地說:「連你只有九人了。我便用你們這九副甲,為我阿爸報仇!」 朱彰把手扣在劍上,才知道自己缺乏經驗,劍已凍到匣中。他只覺飛鳥的提議是保存眾人性命的最好方法,便脫去沉重的盔甲,渾身木僵,面色發紫地站到雪地上。飛鳥不等他活動手足,就猛撲過去,到了跟前拽住就摔。 朱彰和他一搭,就知道他在用自己卸力用力的法門。便咬著牙和他相抗。 兩人盤腳數步,突然朱彰反手一扣。猛地推住飛鳥的腰盤,引手移腳。飛鳥感到身上湧來一股迅猛的力量,便使勁紮住前腿,轉移到側腿,側轉把腰撐成硬弓,反扣對方的臂膀。頂到肋下吐力,硬挺挺地把朱彰拔出地面,輪在空中而後摁下。 眾人但看他黑臉一皺,掀翻朱彰虎豹般的身軀,而朱彰慘喝一聲倒到地下,大多都已知道結果——少將軍的膀子被扭傷或脫臼。他們想去救,卻又怕趙過的弓,便喊道:「勝負已分,勝負已分!」飛鳥哪管什麼分不分,騎到對方身上。看準面孔,一直打到自己都慘不忍睹,這便下來,監督眾人脫甲。 眾人聽話地放好衣甲,兵器和馬匹。攙著朱彰就走。片刻,他們已被冷風吹成半人半狗狀,卻仍不敢相信這就是敵人的懲罰,便不時會不放心地回頭看,最終知道飛鳥和趙過收拾完兵器,趕馬遠遁。無不覺得撿回一條性命。 但他們未免過於樂觀! 四處茫茫雪地。眼睛都沒處放,有馬,馬能識途,可以馱著他們回去,沒了馬,該往哪兒走?他們焦躁,腦子無法思考,只想掙著僵硬的身子加快速度,沒走多遠就你拉我扯地跌到,在厚雪上擠成一團。他們聽著呼嘯的風聲,無不抬頭看天,學著當地人的言辭求饒:「長生天在上,若能得歸,必殺豬宰羊孝敬您老人家!」 長生天漠然。他們漸漸感到一身恐懼,乾脆也不再攙扶,用盡力氣,向前奔跑,趴下,奔跑,再趴下,見實在走不出去,便聚成一堆,聽天由命。 過了一天一夜,吳隆起才派人找到他們,這時,九人凍死兩個,剩下地渾身凍傷,捂活過來只想回家去再見見親娘。 朱志羽備受打擊,一看過侄子的膀子,就不知是幸慶還是悲傷地喊:「人醜了不礙事,沒廢就好!沒廢就好!」 朱彰等到四五天才能下床。 他站在院子裡,只覺得臉上疼癢難忍,而眼睛會在明亮淨潔的陽光中跳動流淚,便收起吐納地衝動,握起拳頭,問一問什麼時候可以報仇雪恨。 不知什麼時候,親丁告訴他說,福堂和福滿都已來到,正在客廳等他。朱彰這就來到客廳。兩位客人見到他便肅立行禮,但他們目光卻疑惑不定。朱彰知道他們在看自己的臉,差點轉身就跑。但他還是忍住了,低聲問:「兩位福大人有什麼事,找我叔叔便是。」 福堂比福滿年長,起身說道:「已找過了,談論了少將軍的終身大事!我和阿弟一是給你說說此事,二是想問一下少將軍,我侄兒的頭顱可曾見到?」 朱彰聽叔叔講過,福祿有意把自己的小女兒下嫁,此時也無推辭之想,只是說:「我見狄飛鳥從者馬上吊有首級,卻不知道……」下面的話,他忌諱不言,只是問:「可有那小子的消息?我也在載在他手裡,這張臉,怕是要毀了!」 福滿淚花花地說:「還沒有他的消息!」 福堂卻按著不太通事故的弟弟,上前看一看,安慰朱彰說:「少將軍不要擔心,褪皮後臉龐會有疤痕和新皮,但不至於太顯眼!您請放心,只要有他的消息,我福氏鐵騎便傾巢而發,絕不讓他活在人世!」 朱彰心中一熱,歎說:「怕是我們都低估了他。便是不殺我等,就讓人琢磨不透!」 他送走福氏兄弟,轉而又去見叔叔,這才明白福堂特意強調福氏鐵騎的深層含義,原來高顯人怕朝廷的人馬來攻,已把他和自己的叔叔保護得好好的,只等形勢再緊張時拿來試刀。 他回顧身後如狼似虎的大漢,發毛地停了幾停,鑽到叔父的官衙,已可以看到叔父滿頭的白髮。朱志羽面對他的責問,悲觀地說:「你我人頭說搬家便搬家!以我看,殿下連他女兒的命也不要了……」他給了自己一個巴掌,說:「怪我,我不該向朝廷要兵,現在兵馬臨遠,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換我領兵,我也只會要上面的消息,而不敢輕退!」 朱彰見他後悔地看著自己,心頭異樣,便說:「叔父大人,說什麼都晚了。我看,還是想法把禾郡主送出去!」 朱志羽怒道:「她一走。立刻便會開戰!我是明白了,讓她來,是因為龍青風的兒子們……可惜呀,龍青風不死,必不是這番局面!」 朱彰是武夫,見叔父就這般後悔來去,心中焦躁,深怕泰禾禾那金枝玉葉般的人兒受到不應有的委屈,一味地推敲叔父的「一送出去就開戰」。朱志羽轉了幾轉,最終坐到他的對面歎氣。叔侄二人就這樣面對面地坐著,都不說話,對坐而愁,對愁而眠。 這樣過了兩天,龍青潭把他們招去,卻也沒有要殺他們的頭,只是客客氣氣地告訴他們:「董必留大人的馬隊被人圍攻,現已生死不明,想必外人以為狄飛鳥受押送往備州,半路相救!你們在我高顯做客已久,想必也心生厭倦,不如送你們出城如何?」 朱志羽大驚,告饒說:「我已派人送信,可領兵之人不受調令。我又如何?求潭大人不計較小人的傲慢無禮,務必寬限兩日,也好免去這場無謂的刀兵之災!」 龍青潭笑了笑,說:「怕是不行了。我軍已草集萬人。只等朝廷再越雷池半步,便與之玉石俱焚!不過,你等放心,我雖然沒有我兄長的胸襟,卻也不會要人性命,只不過,若是別人來討,我便不免做順水人情。」 朱志羽疑惑地問:「誰?」 「夏侯舊部大督虞萬馬將軍駐潢水以西,欲為夏侯武律報仇!黨納納蘭山雄未受赦免,已與他結為暫時的聯盟。他們都想要你等做客!」吳隆起解釋說。 朱志羽再也忍不住了,伏地磕頭,苦苦哀道:「小人性命無關緊要。萬望潭大人不可自絕於朝廷。若能給我方便,我願再修書一封,務令我兵速退!」 龍青潭這就請人逢來紙墨,讓他書寫。朱志羽此恨綿綿,立刻伏地千言,把規勸,威脅,害怕,擔心,恐懼,和對龍氏精兵的誇大紛紛寫入,末了,又無奈加進吳隆起代替狄南非,萬馬等首領所請,以強硬的口氣要求朝廷的赦書。 龍青潭這就傳示於眾人,令人送出。這時,他和吳隆起都知道,朝廷在這之前的確無心開戰,不然朱志羽不會這麼害怕。 但那兩萬人又因何而來,難道是最壞的事情發生?他倆都不敢往下猜測,只得急召龍擺尾,問他:倘若山川崩潰,河水倒流,該如何應對? 龍擺尾不肯正面回答,只說:「土必不壞,候川,候山,萬民需叩天以仰!」 吳隆起當即大喜,轉而在無人時向龍青潭解謎:「王必不死,後可歸來!」 u悠書萌 UutXT.Com 銓汶字扳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六章 王者歸來(中) 字數:5773 在放地佔有一席之地的巴特爾不少,但除了福祿父子,還真沒有幾個不希望龍青雲回去的。薩滿們日夜祈求上蒼,百姓望眼欲穿,而南黑水以南的老人和孩子,時常結隊東向,到處問人:「到哪能找回大首領。」就連同樣和朝廷走得很近的鐵氏,也會在關起門,只剩自家親戚的時候一口一個龍嶺能不能回來,一口一個雪菩還好吧。若是燕大知曉,一定能體會他們的心情,因為他知道,關外這幾大家子在被龍青雲欺負得不明不白的時候,確實又恨又怕過,但沒了龍青雲,自己只不過是一鎮小正,連離鎮百里,打馬趟水的閒人都要舉了馬刀才能奈何得了。 期盼有時是箭,渴望有時是火!靖康朝廷越迫,他們越能咬牙,極力要熬到王者歸來之日。 據說,某薩滿受長生天托夢,說:王髡髮帶杖,徒步將歸!當日就有百人塞門,問足實情方去。次日,那位薩滿出門,就發現方圓數十里,家家鑄羊頭骨手杖,鑄好由男人拿著,上馬到荒地裡插下,等那一天到來時任王更換取用。 北風向南奔馳,千萬呼聲嚶嚶嗡嗡。當龍青雲真個站到關山之上的時候,真的感受到了。數日的風霜勞頓讓他驕傲的撇鬍鬚下長滿亂茬,一張端蔑之臉也轉為黃瘦陰兀,如同蒼鷹一般。若是那些輕視他弓馬水準的人見到他一定會驚慄不已,這麼多日以來,他都在馬背上度過,鞍上不空野物,穿山飛馳似箭。 死裡逃生,他心中裝滿的都是大計,此刻登臨。不禁仰首大笑。見他有心飽覽白皚皚的萬物,身畔的棗色漢子提醒他說:「主人,那批馬賊又追上來了!」 此時,若田文駿見著定會悔恨終生,因為這個人正是他重金收買的車伕。他這個可以在黑水中撈取任何寶貨的水蛟跟本就沒有出賣龍青雲,而是藉機溺殺了一個體型相近的京城人,將其屍體藏於車中,覆水時,背著借氣囊呼吸的龍青雲,遠遊到河水下方。 他們登岸逃往,翻山越嶺,匯合龍擺尾埋下的山匪,選路而逃。 一行數十人的跋涉並不容易。地方武裝把他們當成流寇,而土匪流寇把他們當成肉票,於這日抵達千里之外的中柱山時,龍青雲身畔只剩了七人之多。眼看翻越這裡,就可以抵馬卒穆斯河,沿河谷便可回溯夏侯武律的侵伐勿母斯的奇兵之道。回歸武律山,眾人大多有種險盡安來的喜悅。 他們無心與背後的響馬糾纏,只是奇怪地問:「其它響馬碰到了硬茬,一擊不中就退了,可這只人馬為何圍追堵截?難道背後有一個極想要您性命的人?」 龍青雲的想法也複雜不到哪去,自認為是對其殺傷過多,引發他們的報復。他看看周圍的弟兄,笑道:「不去管他!老子擁兵數萬,怎可與一支響馬鬥氣?!」說完,就先一步走上下山之路。 他們出了這山。沿鋪滿大雪的山麓抵達一個小鎮,入鎮再尋偽裝,以騙過拓跋巍巍的人查問。 這裡住了百餘戶人家,遭到一而再的兵災,人家不少反多。當龍青雲到來時。鎮上的大戶人家很熱情,甚至把他們請到家中做客。龍青雲知道他們把自己這些人當成拓跋的遊牧戰士,樂得冒充,呆過幾日後還給眾人留下日後相見的信物。他們這次上路從容得多,還收留了一位落難的遊牧女子作為欺騙陳州據點的憑證。 龍青雲多日沒碰過女人,見她既有遊牧女人的膽略,又有中原人的羞澀,在第一天宿營時就和她纏綿了半夜。 雲雨過後,那女子以手托秀髮。在他胸上繞動,嬌滴滴地說:「我與他人歡好,卻從來沒有今日滋味,只想到你家裡生個大胖小子!」 龍青雲歎息,他的風流很大程度上是想要個兒子,此時只用力摟了摟那女,不抱希望地說:「若能有個兒子,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哪怕是金山銀山!」 女人捶了他一下,生氣地說:「說得好聽,你有嗎?」 龍青雲狡詰地說:「沒有,只有一圈牛羊,一天到晚咩咩叫,煩人煩得要死。不過,它們也有它們的好。」 女人被勾起好奇之心,問:「怎麼個好法?」 龍青雲笑道:「你見過一撅屁股就拉寶貝的牛羊嗎?」 女人呵呵地笑,問他:「拉什麼寶貝?」 龍青雲推了皮褥坐起,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他低沉而又傷感地說:「紅心。蹦蹦跳的紅心……我能聽到它們的呼喚。它們就在這雪夜大聲地呼喚:主人,請您主宰我們的生死和命運吧!是的,它們在等我,等我這只活下來的惡虎,等著你給惡虎降生更兇惡的虎崽子……」 女人摟著他的腰,用纖細地手指摩挲,輕輕地說:「是呀,你是活下來的惡虎,天底下最惡的惡虎。而我,卻是一隻狼,一隻失去了家的母狼!我的父母,兄弟都死在狼與狼的戰爭中,只有我——活下來。我還要活下去,直到為他們報仇雪恨為止。」 龍青雲收回滿懷地情感,輕輕笑道:「惡虎,就是所有的狼都怕的虎,它會毫不留情地咬斷對手的喉嚨!便是武律山下那匹——」他的「惡」字說不出口,便改口說:「英勇無雙的狼王也死了!」他鼻子一酸,想起那個既是對手,又情同手足的夥伴,幾乎流下眼淚。 突然間,他用雙手振住皮褥,生生從喉中吐了一句:「我要為天下的虎狼報仇!踏著敵人的屍骨回來!你信嗎?」 女人的睫毛撲簌不定,也許被他的可怕震撼,好久才說:「那你能為我的父兄復仇嗎?」 龍青雲再無睡意,只想一夜間回到自己的虎狼窩裡,便起身穿甲,自信地說:「能!」 女人搖了搖頭,說:「雖然你是個巴特爾。 但是你不能。如果你能,請等我服下神丹,再行歡好,也好早日生下一頭更加兇猛的惡虎!」 龍青雲搖頭大笑,說:「你一定是被薩滿騙到!他們也騙過我,後來,我請到一個有名的郎中,而他說,就是那丹害得我無子無嗣!長生天讓我無子,我便無子。若違背他老人家的意願,必吞惡果!」接著,他給那個女人說:「我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穿上衣裳,我們走!」 女人這就摩挲穿衣,不時從土屋中走到外面,見不願在曠野生火的龍青雲舉了火把,驚訝地問:「你要幹什麼?」 旁人笑著替龍青雲解釋,說:「爺要投石問路。若周圍藏了候機的猛獸。他們看到野屋騰起大火,便會放開前路,直撲這兒!」 女人歎服不止,卻去屋中尋找是否有失物留下。等她再出來,男人們已經搬來乾柴,倒上油,等著龍青雲點火。龍青雲笑瞇瞇地扔了火把,鼓勵眾人說:「只要留住性命,暖屋好肉應有盡有,倘若因貪圖這點安逸而丟去性命。太不值得了!」 眾人紛紛贊同,這就先後上馬,朝黑暗中躥去。他們又走了一天,夜晚宿到一處山洞。女人眼看前面已是莽莽雪山,不免有點焦慮。問:「前面山高陡峭,被雪封得嚴實,怎麼翻得過?」 龍青雲笑道:「只要我翻得過。兒郎們便是馱著你,也能翻過去!何況,我們根本不走這兒,而是要沿著河谷入山,出山,怕什麼?」 女人一下呆住了,歎道:「你到底是在防誰?明明偏離了河道,而今又折往河道!」 龍青雲也不惱,樂呵呵把手比在頸上,頗有韻味地說:「好頭顱,自然愛惜!怪只怪天下想要它的人太多了!」 女人疑惑,困頓,突然明白了一樣問他:「你到底是誰?」 眾人粗野大笑,龍青雲這就讓他們收拾乾淨,一起奔往河道。 順著河道又走兩日,到達河流穿峭而進的狹路。眾人這就在厚冰上行走,走到中間,抬頭可見薄雪峭壁。只見它們森森插入雲霄,投下巨大的陰暗和猙獰,壓在河面上,壓到人的心底。 眾人只覺得寒氣撲面而來,無不覺得速速通過為妙。而龍青雲卻得了多日不見的安穩,不急不忙。他以馬鞭往左右兩側指點,給眾人說:「夏侯武律曾把這裡鋪上厚筏,一夜鑽到幾個兵鎮的背後,只等前方逼迫接近時從背後襲入!是呀,他家之人無不熟知山洛,尤其是老大,不是薩滿卻遠勝薩滿。他曾經指著一塊草地告訴我,此地為寒氣交迫之處,明年怕是寸草不生,第二年果然一毛不長。你們別看吳生多智,可與人家一比,腦瓜裡剩的都是陰險下流的詭計。」說到這裡,他腦海雜亂一團,良久,卻又癡呆呆地笑:「人哪,什麼都是長生天給的,今日讓我喪命於此,我便得死於此!」 眾人大驚失色,無不勸諫:「主人萬不可再說不祥之語!」 龍青雲丟開馬繩,走到人前大笑,震得山谷簌簌直響。片刻之後,他執鞭回頭,問眾人:「你們知道我為何這麼說嗎?」 很快,他解釋說:「此處叫橫龍峽,山險水緩,正應我的心性!我被它迷住了。倘若百年之後身懸崖嶺,受群鴉收去肉身,該是一件多麼奇妙的事呀!」說完,他閉起眼睛,像是微笑一般站住,衣袍裹身而翻,竟不知帶了奸氣,王氣、霸氣還是平靜沉著。 眾人愣愣地看著他,直到其中的女人大喝:「好!我獨孤心冰成全你!」才一下回過神來,倉皇摸刀。突然,前後俱有百人蜂擁而來,他們奔如獵犬,片刻已到跟前。七名勇士顧不得砍殺獨孤心冰,環裹於龍青雲四周,躁走移動。 龍青雲似乎仍沒有醒來,只喃喃笑道:「想不到獨孤家尚有如此美貌之女,大意了。大意了!曾有人勸我來著,說我過於多情,必死於女人之手。果然不假!」說完,他已能承受住變故,睜開眼睛,拔出長劍擲在獨孤心冰腳下,微笑請求:「若是一定要殺我,還請你來動手!」 獨孤心冰面色發青。卻遲遲不拾寶劍。她哭一樣大聲喊道:「虧你還是一代梟雄,難道只是靠軟化婦人!」 龍青雲又笑:「其實,我不但弓馬嫻熟,更是武藝出眾。把長劍給你,是另有兵器。」說完,他取下頭上的簪子,而那竟是一把精緻的短戟。旁邊八人都有些發愣,連最親近的人也不知道他竟有這麼一把兵器,無不覺得他比隱藏中的自己要深不可測得多。 已有人信服,大聲說:「主人,我們殺出去吧!」 龍青雲笑而不答,看著獨孤心冰撿起長劍。又說:「他七人是我的愛將,我與你們相搏必亡,可讓他們給我女兒報喪嗎?!」 一個渾身青銅的高大男人大步走近,喝道:「心冰,怎麼還不動手?!」 獨孤心冰手中的劍顫抖不已。她咬一咬牙,答應道:「好!」 那走近的大漢大為惱怒,大吼:「讓他報喪?!你瘋了!你忘了有仇必報的誓言了嗎?你想讓獨孤跋和我至死都被龍門死士追殺?」 龍青雲轉而視他。笑道:「你何不與我相搏,再訂賭約?」 大漢訥訥一頓,發覺眾人都譏諷地看著他,連忙退幾步,說:「我就完成你的心願,讓你死到我妹妹手裡!」 獨孤心冰厲聲說:「既然你不肯,便許他報喪!若你還認為自己是個巴特爾,就不要怕人追殺!」 龍青雲微微點頭,而顏色突然一厲,擺手讓人讓開。 七位大漢惶惶不知怎麼辦好。突然見一人撲倒,抱著他的腿阻攔,紛紛拜泣說:「報喪只需一人,主人准我們戰死吧!」 龍青雲緩緩掙出腿來,溫和地說:「你們倘若記得今日一幕。便一生忠於吾弟青潭,讓他保土守成,不忘父兄開創之艱難!並告訴他,大女優柔寡斷,只可相夫教子,小女雖性剛直,卻心性堅跋。若他百年之後。大女所嫁之人我指認之人,可傳國。不然,傳國小女。」 七條大漢嗚嗚頓首,發盡上指。他們端莊整衣,再次頓首,這才起身離開。不料,剛行數步,便被蜂擁的敵群砍於亂刀之下。 龍青雲的目送到此為止,他絲毫沒有意外,只是歎息說:「獨孤一族的敗落,豈是他人之過?」 獨孤心冰心中又是一顫,轉而朝兄長看去,遙遙間渺不可及。她僅有的殺心也一下褪去,正是意亂之時,看到龍青雲凶像必露地衝到跟前,便本能地刺出一劍,卻不想,這個讓人以為是武功蓋世的豪傑,竟然真奔到護手處,血飆如注。 獨孤心冰棄劍含指,嘶心裂肺地喊了一聲「不」。龍青雲站直身子,豪氣地指著自己,大聲問:「我,是不是一個巴特爾?」 獨孤心冰含淚點頭。龍青雲蠻牛一樣抿了抿嘴,滿意地說:「這些天來,我心神不寧,料想必是長生天要收去性命,便拚命以人力相挽,到了這裡自覺心沉氣定,本以為可以全身而歸,不想,還是要命喪峽谷!也好,死在你手裡,死在你心裡,也害你這仇人。你服不服?」 繼而,他腿腳發軟,撲通一聲瘸在地上,而大腦業已糊塗,只是大聲問長生天:「我和夏侯武律哪個更強?是的,我沒有他武藝好,便從此不再習武。怎麼?!不行嗎?行?!可為何他有一個好兒子,而我沒有?」 獨孤心冰聽得心如刀絞,不禁仰天大嚎,穿心裂肺地大呼:「天哪,你為何要借我之手?」 敵眾膽戰心驚地圍了上來,把她和獨孤心冰圈成一圈。獨孤常勝讓人割去頭顱,只有兩個人敢走到跟前,他們一步一摸冰,到跟前見到龍青雲動了一動,一個趴倒在冰上,一個奔出了十多步。 獨孤常勝大怒,又一次大喝,可這回連動一動的人都沒有。 見是這般,他便說:「看他死得像個巴特爾,就給他留個全屍吧!」揮了揮手,讓人讓開後,他又說:「心冰,你可以傷心,但我要把他的屍體送給朝廷,若換得一官半爵,又可重振我獨孤家!」 獨孤心冰都木了,任他說什麼都不理,只是說:「你們先要暗箭傷人,累得家破人亡,卻要靠犧牲自己妹妹的貞操去報仇,羞也不羞,卻是要靠什麼來重振家族?!」 獨孤長勝怒道:「你難道就不是暗箭傷人的人了?若不是你,我們怎麼摸到他飄忽的影蹤?不管你這胡亂愛人的獨婦,走!」 說完,他這就喊人扭住獨孤心冰,收羅屍體前去領功。 Uu書猛 UUtXt。cOm 全紋字阪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六章 王者歸來(下) 字數:5793 橫龍峽早不是靖康朝廷控制的範圍。離此處最近的就是靖康的黑風寨。 黑風寨的武校童慶生和流落這一帶的獨孤嫡系常有來往,因而認得獨孤常勝,更知道獨孤常勝劫殺仇人的事,但對那人是誰,卻蒙在鼓裡。 等獨孤常勝得手探得風聲,他立刻截了分羹,口口聲聲說老子是朝廷官員,要知情,要有功。 獨孤常勝多留了個心眼。他到伏殺龍青雲後才派人去平江寧國公那兒報信,即要為自己交到衙門領功爭取時間,又要反過來利用與寧國公的關係,杜絕地方官員搶功。此時,半分不讓。 他們就這樣,從平江縣爭到郡,從郡爭到州。 消息層層上報,不日就轉到備州。童慶生沒有過硬的後台,見形勢不對,就往上賣功。 這時,備州將軍,鎮軍將軍,西道邊關兵馬司上知情者不多,總共站出來了三個人,分別是獨孤常勝,童慶生自己和上司中道邊關兵馬司參贊林墨海。 龍青雲京城之死捂得嚴實,州鎮衙門是半點也不知情,連夜派人驗明正身,大肆宣揚。等董必留和楊雪笙不知道怎麼活下來,被駐軍接入遼陽郡的時候,這歡慶的消息也附骨而來。 董必留半路被花流霜所劫,幾乎是抱了必死之心,不料楊雪笙震天高呼一句「我知你等劫的是誰,他已逃出生天!」而後又與匪首密談,這才換來兩人的性命。因而,他於公上更不可容忍,於私上卻又心懷感激,半夜無人時心緒不安,這便下牢獄和老上司說話。 楊雪笙對他送來的酒肉毫不客氣,吃嚼了兩口問他:「卻不想你還有這般好心!」 董必留沉默半晌。說:「這不是什麼好心。你私通匪人,先是和夏侯武律的侄子混到一起,又和劫匪相識,雖然使我等得救,卻不值得我這麼做。我心裡愧疚的是,放任軍士糟蹋了你的女人!」 楊雪笙一下再不下飯,他緩緩停箸,問:「你殺他了沒有?」 董必留搖搖頭,說:「他是有功之人。而你那女人,最多也不過是發給披甲人為奴。他們先要了罷!希望你做鬼,也不要恨人家。你又怎麼能恨,人家為什麼去那冰天雪地?心裡不平,肯定是要洩憤的!」 楊雪笙咬了咬牙,怒罵:「你這個披了人皮地畜生。什麼到你嘴裡都是對的。我是不是有罪,朝廷還沒有公論,你就縱兵——,你就縱兵——你知道嗎?她有多好!她有多好?!她肚裡還懷了我們楊家的骨肉。你記住,我在響馬子那要你的命。是因為你是朝廷的官員,我維護的是朝廷,維護的是我自己。我不能死,我要伸冤,伸冤哪!」 一旁站著的親丁譏諷地說:「你省省吧。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個的臉。你還伸冤?!老子還有冤呢。」 楊雪笙臉上的肉筋跳動,抬頭看著那親丁,兩眼又黑又惡,卻淡淡一笑:「你這卑賤的奴才,骨子裡都是濃臭。當初我風光的時候。你狗一樣地替你家老爺說話,說:『我家老爺又得罪人了,你快去吧。』現在不求我了,改恨我了?告訴你,早點搖搖尾巴。免得以後想搖,它斷了!」 那親丁大怒,押手就是一巴掌。董必留制止不及,見楊雪笙撥來臉上的亂髮,又說:「還惦念什麼重見天日?!不是奴才作踐你,而是你自己作踐你自己,你威脅別人在先。」 楊雪笙點點頭。手裡掂了碗,在木板上磕了又磕,下巴動了又動。突然,他猛地掄碗,對準董必留的頭,砸個實在。親丁呆了一呆,撲上去把他摁到草堆裡,一陣左右開弓。董必留摀住頭上的血,喝止住下人,緩緩說道:「早有今日的鐵骨,你也不必賣主求榮!」 楊雪笙爬起來,笑道:「想來,我也不獨有偶。給你講個故事吧。誒,你是鐵骨,不要老捂著流血的地方,心神不寧,聽我講。高顯曾經有位大大有名的英雄,母親早亡,父親常年臥病。不得已,少年時便要在外闖蕩,後來,硬是憑藉著一身本領,養活了兩位年幼的弟弟,使家裡漸漸富有。十多年過去了,他兩個弟弟俱已長大**,一個氣宇不凡,胸有城府,一個孔武有力,善戰無敵,家族開始走向興盛,可謂部眾數千,牛羊遍地。」 「龍青雲父子都極力地拉攏他,甚至一連締結三姻,要兩家合為一家,共有關北之地!可這位英雄心念故國,拋棄萬千財貨,權力地位,不遠萬里,來我京都……」 董必留「哼」了一聲,說:「還有這樣的人?」 楊雪笙淡淡一笑,輕蔑地問:「你在關北都幹些什麼了?有些人,就有身衣冠,有張厲嘴。人家說,我兒郎善戰,他就兩眼冒火,挺著胸口站出來,說:何來善戰?沒見我英武之士也!人家說,你們的衣服不能騎馬。他就偏去騎,弄得屁股上都裂口子……」 董必留氣得發抖,指住他喊:「你——!我那是維護朝廷的威嚴。」 楊雪笙呻笑:「狗屁!也沒見到你維護到朝廷的威嚴。你說你在那幹了什麼?做什麼有利於朝廷的事了,可以自列其功嘛。要不要我替你說?人家幾個孩子在雪地裡玩,你縱兵相毆,結果鬧出了人命,致使十萬虎狼之師憤而南下……」 董必留騰地紅了臉,瘋一樣地來撕,口中怒嚷:「那是龍青雲的借口!」 楊雪笙又說:「我不是要數落你的短處的!你坐好,聽著,有這個人!他就是夏侯武律的親哥哥。他含冤死了,這也就是你後來天天掛在嘴巴邊的:『又一個借口!』你知道嗎?他死的消息傳回去,你還跑到我那裡,說,好像是龍青雲的阿妹死了!我都不知道你怎麼活在人家那兒?人人都得知道的事,你不用知道,是吧?姓董地,你這一輩子的官都是這麼做地。不是我看不起你。也不是說你這個人壞不壞,你根本就沒有資格為官,連貪官,佞臣,你都沒有資格,你呀。」 「我是想告訴你。夏侯武律的親哥哥是怎麼被冤枉的,朝廷裡有人說他勾結狗人——我也打聽過狗人,那是——呵呵。洪荒中的妖怪,衣服都沒有的妖人。它們能靠什麼收買人家?我現在體味到他的心情,就只想講出來。讓你這個沒心沒肺的狗東西長長耳朵!」 他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我們都是冤哪,千古奇冤哪,我都想活活吞掉你——」 親丁見自家老爺已半癡半癲——傻了一般,便以事實說話:「你敢?實話告訴你吧。聽說欽差大人等都等不及,要來郡裡給老爺加官進爵!」 楊雪笙道:「要是真地這樣!先王含辛茹苦開創的萬世基業真的要完了!」 親丁大怒,上去又是一巴掌,說:「讓你胡說?」 「住手!」遙遙一聲春雷般地大喝響起。一股寒風從監牢外直送,數十名森嚴的軍丁渾身風雪地進來。他們沿兩路排開,靜站等候。片刻之後,一個白面無鬚的官員小步飛快,幾下來到跟前。 楊雪笙一下認得那唇上紅肉瘤,心想:這是王爺身邊的寵臣李衛,他正大紅大紫,迎風冒雪來給董必留加官?怎麼可能!難道是為我而來?想到這裡,他渾身的血氣直湧翻騰,也不知是有自己的「恩旨」,還是能得已昭雪,剎那間連下官見上官的禮節都忘了。 李衛也在看楊雪笙。他說什麼也沒有想到這位出了名的才俊會頂著爛草,面黃肌瘦,只剩二兩重不說,還渾身凍瘡,臉上浮漏出紅腫掌印。 他為官不久,卻深通其中奧妙,老遠就是一揖,熱淚盈眶:「可見到你了!楊兄,你怎麼成了這付模樣?!一群白癡,飯桶。讓楊大人受了這麼多的委屈。還不把大人請出來!」 董必留先一步醒悟,連忙轉身跪倒,口中說道:「躬請聖安!」 「哪來的聖安?!」李衛看也不看。讓人打來牢房。捧出楊雪笙的手,攙了出去。說,「哥哥哎!可讓李某嚇到了,這臉上是誰打的?我給你出氣!」 董必留還沒什麼,他的親丁唰地白了臉,兩腿一軟倒地,口中沒輕沒重地呼喚:「我的娘哎!就饒了小的這一回吧,我,給您老人家做牛做馬!」 楊雪笙久旱逢甘露,大雪得炭到,兩隻眼爬的都是淚水。他萬分地感激看了李衛一眼,忽生官威,厲眼一掃,用冷得讓人打顫的口氣說:「晚了,早讓你搖尾乞首,你不肯!李大人,承您貴手,楊某謝過了!」 董必留怒目阻攔,問:「誰敢,他犯了什麼法?!」 李衛一心要賣這個交情,心想:此時,便是他要你的人頭,王爺也見話就給。這就任著打滾出來習性,無賴般怒吼:「犯得老楊,老子就殺!你老小子等著,等我為楊兄洗塵後再找你算帳!」 說完,他一揮手,兩名冰冷的帶刀衛士就進去,掀了倆膀子往外提。董必留血氣倒湧,正要抗辯,只聽那親丁哭嚷:「是我家老爺要我打的,是他讓我打的。小的就是長了太多的膽,那也不敢呀!」 董必留咬咬牙,承認說:「是呀!是我讓地!此等無父無君的人不該打嗎?」 李衛冷冷一笑,心想:我不和你計較,楊雪笙也放不過你!說什麼無君無父? 他這就挽著楊雪笙的臂膀揚長而去,到了外面才說:「不瞞你說,王爺準備把北地軍政大事一股腦全交給你!委屈你啦,可也只能吃得苦上苦,方為人上人。此間事情太多,不是一時半會能說清楚的,你我到館中再敘!」 到了行館,他又說:「龍青雲落水而亡!」楊雪笙打了激靈,渾身冷汗直流,突然間明白,王爺不是不採納自己的意見,而是遇到了變故,不得已而為之。而李衛也不是心甘情願的及時雨,夜中冒雪來解救自己。他想了一下,低聲詢問:「所有才以大兵壓境,以控制形勢?」 李衛搖搖頭,向天上一指。歎道:「天心難測,弟也不敢請教高人,心裡也憋著勁地。這裡有殿下爺的親筆官函、書信,請楊兄親自過目!」 楊雪笙取過便迫不及待地打開,一目十行地瀏覽,見其上多是對自己的讚賞之詞,而後突然一轉,說龍青雲死後的部署,最後才是上心:「和談。後,汝出任駐放大臣,自行勾決人事!」 原來王爺部下的不合常理的幾步明棋都是為了營造和談的形勢,為讓步創造條件。自己就是一步明棋,自己在放地結交甚廣。 獲罪被抓,此後必有呼聲,再應呼聲而出,便能更好地斡旋。而兩萬出塞壓境的人馬是另一步明棋,把震懾擺到明處讓放地人去開條件。 至於暗棋,可以以「勾決」官員性命緩和局勢。甚至包括朱志羽對福氏的籠絡和關山合子的局勢。看是紛亂,可一旦讓步,自己的平放大策條條都可以上桌。 他一陣心悅誠服,合了書信,撲通一聲跪下。剎那間,這一兩個月內發生的事全湧腦海,讓他渾身無力,情感無法自制。良久,他仰天長嚎:「殿下英明神武,朝廷之福。萬民之福!臣這點委屈算什麼?!」 李衛挽了他起來,卻又感慨地說:「讓人想不到的是,京城溺水的——根本不是龍青雲!他是在逃亡的路上被仇家埋伏,現在,州里正有人為此爭功?」 楊雪笙森然狼視。獰笑說:「好得很!草擬官爵,黃金,將殺人者一網打盡。送給龍清潭,看他拿什麼發難!」 李衛一愣,連忙說:「州牧的侄子也有心沾功,我許了的!這?!」 楊雪笙哭笑不得。只好徐徐地說:「誰讓他自己往裡鑽地?既然你許諾了的。這事就再經我一道手,讓他怨天天不靈!」這就又督促說:「事不宜遲!勞煩大人看押董必留。備上車馬,我這就趕往州里!」 李衛也買他這一帳,拱手道謝,這就讓人備車,連夜回州府。 楊雪笙趕到州城,囫圇睡也沒來得及睡,這就傳喚幾位功臣。眼看獨孤常勝,童慶生,林墨海都在堂下,便親切地問:「還有沒有參與此事的有功之人?」 立刻,堂外踏來一人,大冬天抖著折扇進來,行禮道:「楊伯父在上,請受小侄唐伯虎一拜!想那龍青雲伏法是為慶事。小侄也自請其功,請伯父大人明鑒!」 楊雪笙笑道:「你有什麼功勞?」 唐伯虎一敲折扇,倜儻再揖,侃侃而談:「小侄雖沒有親身搏殺,卻有運籌帷幄之功。」 堂下三人看都已三個人了,誰也不願意站出來樹敵,算是默認。楊雪笙看了一圈,頷首道:「龍青雲乃本朝大敵。朝廷自然不會怠慢,官職易封,可黃金只有千兩,你們要怎麼分法?」 「黃金事小!可一人二百五十兩!」唐伯虎笑道,「列位兄台沒有什麼意見吧。」 其餘三人又是默不做聲。楊雪笙看著這四個送死的人兒,朗朗一笑,猛然起身拍案,大喝一聲:「來人哪!把這四個百年後又冒出來的二百五拿下,等靈樞一好,即刻押送起程。是死是活,你們聽天由命吧!」 立刻,數十位軍士蜂擁而出,將四人擒於堂下。 楊雪笙走出去的時候,滿耳朵子還響著「爾敢」如何、如何的話。他笑了一笑,仰頭看看雜亂扑打而下的雪花,低聲說:「為了和平,為了那塊孕育豪傑之地,我什麼都敢。說我變成酷吏也好,說我不近人情也好,都是值得的!」 他仰起頭,任雪花打在臉上,看著黃煙一片的高空癡迷自語:「我親愛的女人!不管你在長生天那裡,還是在蒼天那裡,請你看看吧,埋葬你的土地將聖潔無比。」 李衛帶著幾個人快步走來,攆上他就問:「用王禮,太隆重了吧?倘若殿下怪罪——」 楊雪笙一口截斷他的話:「大人!若你跟著棺木,就會知道——不用此厚禮,他還是百姓心目中的王者。把此榮耀送出去,就會告訴那裡的百姓,他們的天驕被我們接納了!而我們的天子,不也是在讓他們接納嗎?!」 說完,他就注視著前方,漸漸地恍惚了,彷彿看到一個少年的身影。 好似有他再看著一般,龍青潭派人來到。 之後,各部族巴特爾爭相迎接,列隊數里。 再之後,漫天遍野的雪地,一程程地迴盪起狼嚎虎吼和薩滿悲愴之呼:「王者歸來矣!」 悠優書萌 uUTxT.coM 詮汶吇扳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七章 福氏鐵騎(上) 字數:5760 日頭已經很高了,大霧仍縈籠不散,讓人看不真切丈餘外的地方。趙過覺得自己的眼睛不再刺疼,頭也不是那麼昏沉,便從馬上抬頭。片刻之後,他見前面的阿鳥一聲歡呼,就蔫呼呼地問:「阿鳥。到哪了?!」 飛鳥正按照太陽的方位辨認東南西北,聽到趙過的喊聲,便折馬回到隊伍尾巴處,他見自己幫趙過敲碎冰殼的衣袍又在咯吱直響,而裹大兩倍的毛皮中露出的眉毛上凝得全是細須狀冰條,不放心地問:「感覺到哪兒麻木,哪沒有知覺,就告訴我!再堅持堅持,就快到我阿伯家了!」 趙過牙關打顫,口齒不清地說:「冷是冷,手足都還好,就是一個地方沒有知覺。」 飛鳥大吃一驚,噴著長長哈氣下馬,扶了他的腿問:「哪!快告訴我!」 趙過指指自己的褲襠,苦著臉說:「等尿尿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它凍得不見了!怎麼辦?」 飛鳥鬆了一口氣,說:「不礙事的。小蛇冬眠了,暖和了才露頭!要是我認得沒有錯,過了前面的雪口子酒可以到我伯父的營地,你再忍一會,不然,過雪口子時不留心,掉到雪窩裡,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趙過點點頭,翻身下來牽了馬,挪著僵硬的兩條腿,一邊走一邊說:「阿鳥。你以前一個人走了一個月的雪路,是真的嗎?」 飛鳥回頭看看他笨熊一樣的腳步,再看看他佝僂著身骨,鼓勵他說:「當然是真的。只想著走路,打獵填肚子,不一疲就堆下,再遠也能到。這雪好,是長生天保護巴特爾的,只有堅強的巴特爾才能熬下來!薩滿還把它們裝到密封的瓷器裡,埋到地下。來年給愛爛嘴的小孩擦嘴呢。」 「我是巴特爾嗎?可我為什麼老是想東想西,走不好路?!」趙過本末倒置地問,說完,他鴨子一樣快快地走上兩步,看著高過人頭的雪牆呵呵地笑:「阿鳥!我身上的傷一點也不疼,好像也沒腫,也是雪治好的嗎?!」說完,他又扯著馬歪歪扭扭地跑。邊跑邊吆喝:「阿鳥,你追我!」 飛鳥還來不及提醒他,就見他在二十餘步遠的地方,連人帶馬跳進雪坑。趙過也察覺到不對。發覺手邊馬一沉一嘶,只剩了個屁股,而自己也沒腿而入。連忙往回跑,卻不知身後內全是深雪窟窿,一步已陷到腰處,他又掙扎挪回兩三步遠,四肢都無處著力,身子裡像進了沙子的水銀,只剩咯嗒直響的牙關。 飛鳥在馬上挽條繩。撲到跟前,見他還剩一個胳膊,連忙去撈,卻也差一點栽進去。他蹲實兩腳,大聲喊:「另一隻手呢。把你臉前的雪拔實。」 趙過拔了幾把,嗚嗚啦啦的喊:「拔不住,裡面沒雪!」 飛鳥把另一隻手裡的繩子塞過去,不顧幾乎捋出血來的麻手,又喊:「不要怕,這還是熱窩子!另一隻手也抓繩。腿向後蹬,腿向後蹬,看看能不能蹬到馬屁股!」 趙過只剩下呼吸不透的哭聲:「手呢。腿抽筋!你放手!啊~!」 「放屁。狗日的,拽緊,丟了,老子砍你的頭!」飛鳥嘴裡是這麼說,卻立刻扯著繩頭打個扣,這就丟了他,和馬一起拽繩,拽了半天,才拽出來個頭。人馬一起使勁,不知道怎麼的,就是拽不出來身子。 飛鳥罵著「狗日的」,挪過去,邊吼邊拔頭,拔了半天才停趙過半死不活地喊:「我沒丟,可拽不動!」 飛鳥看了看他上面的手,立刻明白他下面的手裡也拽了東西,漲紅臉吼:「你伸開那隻手,媽的,拽啥了?你娘的,快丟!你那隻手裡敢有東西,我給你剁了!」他又掙著繩使勁,這才拉出個雪人。這就逮了胳膊扯上去,下腳踩住,發洩一樣拽腿鬆筋,問:「還在抽不?跪起來,攥住筋!你這個混蛋拽了什麼了?說!拽了啥!」 趙過拱了身,狗抖雪毛般撲騰,大聲申辯說:「什麼也沒有,就一條韁繩!」 飛鳥快被氣瘋了,砰砰就是兩捶,喊道:「你要馬還是要命?咱不是還有這麼多空馬嗎?」說完,他拽過趙過,逼他原地動腿。想了想,他又怕趙過連馬都騎不住,便推著趙過的屁股,拱到「笨笨」身上,自己拿著馬鞭前後跑,顧著他,也兼顧著身後栓成一隊的馬屁。 雪霧漸漸開顏,天空湛藍無暇,漫天都是五彩的亮刺,不大不小的風打著雪粉,撒賴撒去。他們這兩人十餘馬終於摸出雪口,繼續往前走。趙過縮成一個蛋蛋,卻不肯讓飛鳥牽馬,咋叫不休:「牽馬的是馬弁!」 飛鳥對他沒轍,只好賴在馬旁硬扯:「我就是馬弁給冒頓牽過,給敖夏牽過!」 趙過狠狠地哼哼:「我明天就去殺他啥!」 飛鳥心想:沒學問!去找吧,看到哪找得著。 飛鳥所說去處在五十里外,足足到了天黑才到。趙過往四處看看,立刻就被二三十隻大狗嚇住。他見足有幾十個 大帳篷的營地裡不斷有男女老少冒頭,走到近處聚**群,站在那兒飛鳥和自己,看後面的馬,再沒像往常一樣糊塗,一個勁地想:他們不認識阿鳥,難道要阿鳥報上名?可報了名——會不會被某個人出賣? 正猶豫自己要不要冒充,他聽到阿鳥問:「班烈阿伯在嗎?」 年紀大一些的還在辨認,突然又來幾個人,有石春生,段晚容,有雨蝶,有牛六斤等,雅塔梅含著眼淚,跟幾個驚訝發問的年輕戰士說:「你們說他能是誰?」 立刻幾個彪形大漢爭先恐後地去扯他,先後用抖顫的聲音喊:「阿鳥!你長大**了。」 飛鳥用指頭點了叫人名:「班豬皮、班瓜蛋。班烈阿伯、善大虎阿叔,善小虎個狗日的」 善大虎力大,拱去別人,拽了飛鳥的臂膀往自己家裡拖,用粗大的嗓音喊:「那臭娘們呢?還傻在那裡干求,還不回家拾掇拾掇?」 班烈則接去趙過,不停遞熱乎乎的話:「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我們在鎮上趟了幾次,都踩不實點。你的腿?沒事的。養著。阿鳥阿爸是我坦達。我不許任何人動你們。周圍都是你們年長地兄長,聚個幾百人不是問題?養傷,養好了。我把你們送到萬馬那裡,讓阿鳥繼承他家的家業!」 這邊,善大虎家已進了一堆長輩。他們要少年、孩子到外面去玩,而自己十幾個圍成一團坐,不斷從頭到尾地回顧大事,說狄南堂什麼、什麼事沒聽自己的,說武律汗不當大伙對他忠心,說一些心裡念很久的熱心熱腸。近日去過萬馬營地的大人們告訴飛鳥說:「你伯爺爺在那裡等你,捧著手就掉眼淚。讓我們一定把你救出來。我們去救你,也大了好幾仗,沒得手!」 一時之間,有的讓他想法招兵,有的讓他遠走高飛。但更多的還是讓他去投奔萬馬,他們直說到深夜,才咳聲歎氣地回家。等到第二天,臉遠處的舊人也帶著吃的,喝的,兵器,小馬等自認為拿出手的禮物在往這趕。趙雪山也讓自己的兒子送來兩匹好馬,捎話安慰。 可人人都罵他不是東西,竟然領兵去對付阿鳥! 在粗粗打發了趙雪山的兒子趙信後,眾人又給飛鳥解釋說,那人以前不是這樣,是被武律可汗重用以後才變壞。 這幾天裡,飛鳥的眼淚嘩啦啦地倒,心想:這也都是親人呀!他們沒有像阿媽和二叔所料的那樣的冷漠,都是熱心人。 幾天後,萬馬派人來接,領頭地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飛鳥怎麼都覺得眼熟,可就是記不起來,見人家對自己很冷淡,也沒問。見趙過也恢復了生龍活虎的神氣,他就暗中和班烈商量,看他能不能照料雅塔梅,雨蝶,路龐龐。 見班烈毫不遲疑地答應,他帶著趙過,牛六斤和石春生,路勃勃,夜中神不知鬼不覺地上路。走了兩三程,眼看天色要亮,段晚容和雨蝶還是自後追到。 迎面而來的風大,雪也大。看著親人綿綿的不捨之情,飛鳥心地堵得慌,攔了她倆就說:「我們去萬馬叔叔家看看,說回來就回來,別跟了!」 雨蝶覺得飛鳥說的是實話,加之自己也多個累贅,雖然不捨,卻還是扯了扯段晚容,段晚容卻一抖胳膊,生氣地問:「那你為什麼帶上石春生他們?為什麼要帶走你的馬,兵器?」 飛鳥無言以對,這就拉了石春生做擋箭牌,故作驚訝地問:「捨不得石春生吧!那我就把他留給你!雨蝶,你回去。啊?!我自小就知道她,她就愁著自己嫁不出去,有了石春生心裡才有底!你可別上她的當。」 段晚容心口被什麼梗到,面孔蒼白難看,直盯盯地看著他幾眼,成串的眼淚都撲簌簌往下掉。 石春生一心想跟飛鳥走,死也不願意再回去,便甕聲甕氣地嚷:「阿鳥!她嫌我家無錢無勢,和別的男人好了。 我早就死了心,這下又把大哥的命搭了進去,還管她跟誰睡不跟誰睡?再也不要!」 飛鳥對石春生的老實有一定地瞭解,這就看著段晚容,以打人的深思熟慮說:「真有這樣的事嗎?!凡女皆嫌棄結髮之夫,凡鵲都追逐百丈之枝,那天下豈不大亂?龍琉姝不顧長輩與天地相商的婚事,和外人一起加害於我,也就算了。可你,怎麼也是這樣的女人?」 趙過橫插一言,說:「女人都是這樣的,你忘了許小燕嗎?」 段晚容接連被巨錘擊打,眼前金星直冒,她一拽馬韁,怒吼一聲:「就是這樣!我就是這樣,你這個混蛋,不得好死。」說完,她一聲厲叱,按馬就走,不過十餘步。淚已滴淌如注,嘴唇也被自己咬破。 雨蝶連忙掉轉馬頭,不忘給飛鳥解釋說:「不是這樣的!」說完,便踢馬就追,可怎麼也追不上。 段晚容腦子亂哄哄的,橫衝直撞,在呼呼風聲中喃喃說:「想不到你這樣看我。我是在攀百丈之枝?是呀。你家勢高貴,就能當我是奴僕,可憑什麼當我是奴僕?!憑什麼?!想睡就睡。想鑽我懷裡就鑽我懷裡。可一回頭,你又說我跟人睡覺。我每天每夜,都像活在一場沒邊的噩夢裡!沒有你的消息時。強顏歡笑,有的你消息,又欣喜若狂。盼呀,盼呀,盼到眼前了,你卻告訴我說:凡女皆嫌棄結髮之夫,凡鵲都追逐百丈之枝,會天下大亂的?」 她緩緩地問:「天下大亂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漸漸地,她又為飛鳥開脫,念叨說:「你說我是你阿姐。可我不是你的阿姐,不是呀。我要是你的阿姐,不會欺負你,不會要你讓我,不會處處都想讓你順著我。你一定是聽信了石春生的話。一定是被龍琉姝傷透了心,可你又怎麼知道我的心呢?如果可以,我願意剖出來給你看看,給你看看。」 越是為飛鳥開脫,她就越難過,越絕望,渾然不覺雨蝶在背後喊叫。突然,一陣昏厥之意襲上,她慢慢、慢慢地從馬上掉下去。 雨蝶嚇壞了,趕上去搖了又搖,聽段晚容喉嚨裡嘟嚷一句「我部喜歡上學,阿鳥,一點不喜歡,我只喜歡坐在你身邊!」,眼淚一下迸了出來,她緊緊摟住段晚容,心想:也許阿鳥永遠也不知道,他不知道地太多、太多了! 這些,都淹沒到風雪中了。飛鳥一回頭趕路,就朝石春生大喊:「我阿姐年紀還小,不知道女人要對丈夫好,可以後就知道了。你再給她一次機會吧。等我們有了自己的牧場,你就回去接她,那是,她還不明白?她最喜歡胭脂,一定要送盒胭脂!」 他老練地介紹經驗:「女人都要哄,我阿爸也常常哄我阿媽,等有空了,我把本領都教給你們!」 趙過立刻又點頭,拿了「許小燕」做例子,在風裡嗚嗚啦啦地喊:「真的,他連許小燕都哄住了,夜裡摟著人家。還親嘴!」 飛鳥怪他多嘴,氣急敗壞地說:「你怎麼老提她?!」 飛鳥做夢都沒想到,他會在萬馬的營地遇到飛田姐弟三個。 這時,他才知道,飛田是被萬馬接了去,雖然心存感激,還是覺得有點不妥,至於哪點不妥,他也說不上來。不管怎樣,他還是很高興,很感激萬馬對自己的恩情。 萬馬忙著向他介紹自己的妻女,兒子,不但沒有提汗位的事,也沒有說要給他部眾和牛羊。飛鳥的伯爺爺什麼都看在眼裡,等到無人時分,心有疑慮地告訴飛鳥:「也許他永遠不會提。你得提放他呀,你想想,他接你應該,可為什麼要接飛田他們?他們的母親還在,要接,也只有我們夏侯家地自己人才有資格。我看他忙著收容你叔父地舊部,說不定是在利用你我,你可別一味對人家好?」 飛鳥這才知道什麼地方不對! 是呀,飛田的母親還在,自己接他們,是怕兄弟姐妹的殘殺加劇,可萬馬有什麼資格接他們呢?還不聲不響地接走了!緊緊是因為他和三叔地關係好? 這時,「傀儡」兩字閃入他的腦海。他安慰伯爺爺兩句,又問:「既然這樣,我還要去柳毛灣接嬸母和兄弟回來嗎?」 飛鳥的伯爺爺老謀深算地想了一會,點了點頭,並把理由說出口:「要接!這事,人家都知道,你不接不讓人家心疑?這樣你接來人,咱也是幾十口子了,就試探一下,名正言順地要塊牧地!」 飛鳥佩服極了,覺得自己的伯爺爺無愧謀士之稱,這就去見萬馬。萬馬的兒子萬武也在。他是絲毫不損這個「武」字的年輕人,臉又寬又扁,身材魁梧,一身的肌肉疙瘩。 萬馬見飛鳥渾身上下都帶著穩重,越來越顯得老成,便問他:「耶律明言投奔我在先,可他的仇人也投奔我,該怎麼辦好呢?接不接受?」 萬武和萬寇不同,他精力充沛,喜好攙和,本來就在說自己的主張,爭到就喊:「還有什麼說的,不要,!要了,人家耶律名言心裡是什麼滋味?」 飛鳥覺得這問題太容易解決了,一下兒又想到「傀儡」那兒了。但他還是這樣覺得:倘若萬馬阿叔別有用心,試探我,那也無妨。可我若閃躲,就為人不實。 於是,他淡淡一笑,徐徐說道:「阿叔請他們喝頓酒,盡量化解他們地仇恨」 話還沒說完,萬武就打斷了,火氣很沖地說:「怎麼會化解得開?化解不開!就問你要不要?」 u優書盟 UuTxt.COM 詮紋吇版閱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七章 福氏鐵騎(中) 字數:5957 萬馬並沒有責怪萬武的無理,只是略一擺手,緩緩說出自己的看法:「幾代冤仇,萬沒有和解的可能。這個酒不喝也罷!可我就是弄不明白,他明知耶律明信在我這裡,為什麼會來投奔呢?莫非是要藉機報仇?不對,可能是敵人的奸細!」 飛鳥投去驚訝的目光,見他一臉苦惱,不像是在作傻,心裡納悶:在我印象裡,他是個直腸子,敢作敢為。怎麼就拐了這麼多彎,跟婦人一樣琢磨事兒。難道還非用這法兒試探我不成?呆站了良久,他也搞不清楚萬馬怎麼會被這樣的事兒難住,這就再說自己的主張:「他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來投,既然知道耶律明信在這兒,心裡都會有數。若阿叔當中制止他們爭鬥!他們最起碼也要表面聽勸!這樣,若日後再起什麼爭端,按對錯處理就行了。」 「再說了,現在,我們現在弱疲不堪,面對的強敵又太強大,因為自己的一點疑慮就拒人於千里之外,傳揚出去——」 萬馬抬起頭,臉上多出幾分驚愕,一邊點頭表示明白,一邊卻仍不解心病,說:「阿鳥呀!以前你阿爸他們在,所以你做什麼事都順利,把事情想得那麼簡單。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可好辦嗎?!那耶律明信已經把話撂在前頭了,這時候,我再要別人,那擺明,擺明是不把人家當回事!」 「是呀!」萬武贊成阿爸的意見,伸出叉成八字的手掌比劃,說:「什麼『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什麼心裡有數』,成道理嗎?!是,敵人強大,敵人強大,我才應該順著耶律明信的馬跑!早就知道你正如不務正業。看你說的這話,聽都讓人不懂!」 飛鳥被他說傻了。心想:連按過也能聽懂幾分的道理,你卻聽不懂。不是白癡嗎?還要「順著耶律明信的馬跑」!一下兒。他不知道想到哪去了,乾脆也不再摻合這事兒,把來意直說:「阿叔!我要去接姨嬸!」 萬馬大搖其頭,說:「不用,不用,讓人帶個話去。叫那幫馬匪送過來。」 可這和帶上厚禮去接事兩碼事呀!飛鳥覺得幾人間存在這嚴重的溝通障礙,便又說:「不讓我去,我也得去!」 萬馬見他固執,孩子氣,敲著大腿。煩躁地勸阻:「危險,危險!啊?我傳個話,他也就聽了!哎!萬武呀,鎮那邊送來了阿鳥的兵器,你讓人拿來,給阿鳥!」 萬武這就沖外面喊了一聲。不一會魚木疙瘩和抱著兵器的巴牙一起來到。 這一刀一劍,兩隻熟銅鑭嘩啦啦一放,飛鳥就直勾勾地盯著那把刀,奇怪它也會回來。是!見自己脫逃,吳隆起乾脆送出這個順水人情。可這刀呢?他不敢相信你地伸過手「噌」地一抽,又把它送回倉裡,心想:吳隆起真是條老狐狸!他送了這把刀,就是告訴我,琉姝阿姐心裡還有我,讓我恨不起來。 魚木疙瘩是來找萬馬商量冬營和糧食。他聽萬馬一提,才知道狄飛鳥也在,便跨了一步,聲色俱厲地責問:「你為什麼要把家裡的財物散掉,這是敗壞父祖的心血呀!如今只拿到一些牛羊,將士們連帳都織不起來,你讓我們怎麼打仗?」 飛鳥只對魚木疙瘩有個臉熟,並不認得,這就看看萬武狷忿地眼神,平平拔刀,貌似兇惡地說:「教訓我起來了?!你應該感激我才是!我不散,別說牛羊,你連個毛也拿不上。帳都織不起來,還打仗?」 魚木疙瘩眼前已是半段刀身,只覺得寒意撲面,不由因氣憤發抖,又怒又羞地揮著毛茸茸的大手怒吼:「你——殺我呀!我隨著你阿叔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不不心疼,我心疼。你砍呀!你這個冬不拉子的劣馬,你這個不肖的子孫!」 萬馬猛地站起來伸手,偏席而出,怒聲大喝:「阿鳥!你要幹什麼?!」 隨即,萬武「嘩」地拔出了刀,在十餘步外指上飛鳥的鼻子。 飛鳥在表情各異的幾人面上一掃,已還刀入鞘,這就遞了出去,朝萬武一努嘴,譏諷的問:「嚇嚇我,還是真想殺我?」他看著魚木疙瘩,說:「這把刀給你!有了它,帳都還不能織起來?凡是自己多想想,是在沒辦法,將講講為什麼,讓別人給你主意。別亂撒氣埋怨。」 一帳的人面面相覷,不知怎麼辦好!尤其是首當其衝的魚木疙瘩。他確信對方是在自己的眼前「唰啦」地展露刀身,又插進去,把握鞘的手伸到自己面前,是明明白白地送刀動作,再也說不出貌似於剛才的嗓音,倒像是老鼠見貓一樣往後退,吞吞結結,手舞足蹈地拒絕。 飛鳥帶著幾分嘲笑的問他:「你還以為我要殺你呀?」 魚木疙瘩連連擺手,否認說:「沒有,沒有!鎮上就怕你扔這把刀,還特意囑托過,我不能要。你放心,帳能紮起來,也可以打仗!」 萬馬哭笑不得地說:「這個孩子,可把人嚇了一跳!」 飛鳥笑笑,彎腰揀拾兵器,不幾步便已出帳。 刺骨的寒風澆了他一脖子,頓時讓他打了冷戰。他啞然失笑,這就去找趙過送兵器,一起高興、高興。 從萬馬的大營向後走,大約一箭之地就是暖氈片掛起來的馬棚,飛鳥頂著寒風,不幾步就鑽了進去,這就把兵器掛到馬上,牽馬出去。行不多遠,他就看到了帶著巴牙的萬彪。萬彪鶴帽髡發,容貌端莊,還曾和飛孝一起上學,玩,而那時便顯露出一種不易察覺地城府,總是忍氣吞聲。大人都說他年齡比飛孝大得多,在讓著,因而讓飛孝不舒服。可飛鳥對他頗有好感,便遠遠伸手,熱情地打了招呼。 不料,萬彪卻僅矜持地點點頭。馬都沒停,讓他的熱屁股貼到冷板凳上。 飛鳥無奈一笑,只好暗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靠父母家世的時候一去不回了。 他回自己的帳篷外,先看到飛田和飛豆,後看到帳篷後亂哄哄地打出十多人,只一停下,又見著趙過,只見趙過左掂右扔,把幾個少年投在地上。連忙大喊:「住手!」 在眾人停了回看時,路勃勃被牛六斤從人堆中拽出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巴裡猶在喊:「你姓萬的有什麼了不起,有本事一打一!」 飛田笑瞇瞇地拉著飛鳥的衣服。躲在他身後申明:「天天跟著你的那個阿過好厲害,一提扔一個!豆豆都說好看呢,痛快呀!不花錢的木偶戲,要是能天天看就好了!」 飛鳥氣她都氣不來,只好掙著她向那出人堆走去。 那幾個少年人有的爬起來,有的回頭。其中赫然有萬馬的五兒子萬虎和六兒子萬豹。萬虎指著飛鳥的鼻子,大聲說:「狄飛鳥,你還要不要你巴牙的命了,敢讓他們打我!」 剛說完,趙過自後一腳。把他蹬出去,問:「你小子打不過人,還喝唬阿鳥!到底還是你爹是爺,讓你眼裡沒人。」 飛鳥心裡不是滋味的想:你怎麼就敢指著我的鼻子,說這樣的話呢? 萬豹和乃哥不同,見事不妙就跑,邊跑邊喊:「你等著瞧。」 飛鳥扭頭往一邊看看,這就當他還是糊里糊塗的年紀,說:「阿過,去馬上拿你的兵器,和這幾個鳥毛都沒長全的人打架,咋就不羞呢?」 萬虎爬起來,看看周圍的少年們都畏懼地看著飛鳥,倒不改膽色,說:「你鳥毛長全了?你不就比我大一歲?要不是我阿爸,看誰保護你!」 「媽的!」趙過回頭罵一句,回頭給飛鳥解釋,「你阿妹阿弟來玩,剛呆一會。他們就把你那小阿弟大哭了,路勃勃說:有本事跟他打,就打起來了。他們七八個人打一個,我看牛六斤拉不住也只好打,就先管管,不是跟他們打架!」 飛鳥想:這傢伙又有長進了,要是真沒輕沒重,就憑他幾十斤重的銅鑭,一拳頭准打趴下一個!這就笑笑,說:「萬虎!你這麼大的人了,還打飛翎?回去言一聲,就說飛田三個不回你們家了,在這陪著伯爺爺!」 萬虎說:「我沒打飛翎,是飛翎想用小刀戳我,我阿弟打他。那傢伙要打我阿弟,沒尊沒卑,我就教訓、教訓他!」 飛鳥連忙把身後的飛田拖出來,問:「飛翎呢?」 飛田往帳篷裡一指,翻著眼睛說:「被伯爺爺拉在身邊了!他是我阿弟,得保護阿姐,不戳萬虎戳誰?是萬虎用手摸屁股啊!告訴你,她阿媽還要我嫁給他,天天拽萬馬阿叔的頭髮,要他答應。昨天,阿叔說:『除非我死』,她阿媽跑到外面拿了張弓,四處就射,把我們嚇得不得了!我們再也忍不下去了,早晨就告訴他們,說來找你玩,可到了這,還會怕他們嗎?」 飛鳥一陣悚然,只覺涼汗在背脊上滾,呼吸越來越粗,胸口越來越悶。她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溫和地跟萬虎說:「回你家吧,給你阿媽說,你阿爸已經是大部首領了,以後別拽他頭髮,別胡亂拿弓箭追,不然不像話!」 萬虎看著飛田,好一陣才抬頭,肯定地承認:「阿哥,我真喜歡阿田,雖然她總把我當出氣筒,一擰就青一塊,一打就打眼捶臉,可我真喜歡她,願意一輩子對她好!」 飛田好像沒聽見,抬頭看看阿哥,哼著小調,理也不理地就走。飛鳥沒有處理這事的經驗,伸手想叫她回來,又不知道該不該叫,只好說:「我兄妹窮得只剩幾匹瘦馬,連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沒有,無心談婚論嫁。你先回去,日後讓你阿爸跟我說!」 萬虎這就揮揮手,帶著少年們離開。 飛鳥見他們走了,問趙過:「石春生呢?他沒有待你們去打獵?」趙過搖了搖頭,說:「馬沒什麼喂,你伯爺爺讓石春生牽去兩匹,看看能不能換草和雜糧回來。」 飛鳥走了幾步,順著剛插得籬笆根蹲在那兒的雪窩裡,接著又頹然一坐,把手貼在額上,凝視在雪地不動。 趙過,路勃勃,牛六斤看過去,知道他心裡苦,自個也都沉甸甸的,便紛紛到他身邊坐下,告訴他說:「該給萬馬要。可你伯爺爺不肯。他說,人家送的有吃的,有燒的,就是沒有草料,那是不想讓咱們養牲畜,餓死。咱也不能去張嘴!」 飛鳥苦思良久,說:「總會有辦法的。把最好看的盔甲挑出來,牽上五匹馬,備些乾糧。我給伯爺爺說一聲,就去接姨嬸他們,不然等馬瘦的沒了膘。就再也拿不出手!」 不一會,眾人就準備好乾糧,馬匹,盔甲。 飛鳥看看,這就把路勃勃留在家裡。帶著牛六斤和趙過上路。 四天後的夜晚,他們到了柳毛灣不足二百里的荒坡,就在一片亂崗過夜。 正愁乾糧不繼的飛鳥三人鏟雪皮時見到個洞,一看,才知道是旱獺洞。飛鳥見這裡旱獺橫生,也不管是旱獺睡死還是睡半死的時候,硬戴上趙過的黑龍握,又挖又掏,拽出來十多隻。 此時的旱獺還渾身滾油,放到火上,滋滋啦啦地響。 沒怎麼吃過這玩藝的趙過一開始看著像老鼠,有點不敢下口,可嘗了兩口就再丟不下。三人美美地吃了頓,正在睡覺前剝光旱獺皮,凍實了帶走,聽到不同尋常的動靜。 飛鳥飛快地上到高處望,不一會聽到細微的馬蹄響,接著又看到微微火光,便立刻滾下坡子,撥雪澆火。趙過還在美美剝皮,稀里糊塗地問:「阿鳥,沒火了,怎麼撥皮?」「馬隊!」飛鳥解釋了一句,胡亂收掉這些日後地乾糧,帶著他們爬上去。 這時,已能看到幾株滾了火油的火把。 但看它們在冰天雪地裡一個個熄滅黯淡,不被人料理,便知他們越走越急。 眼看馬隊也要過這座亂坡,飛鳥又讓趙過和牛六斤把馬拉到身邊,也好見形勢不妙就逃無影蹤。 那馬隊漸漸近了,而後面,又似乎不那麼簡單,不該越走越急,不顧火把。 牛六斤小聲地說:「好像是從柳毛灣那裡來的!」 「要不是呢?」飛鳥反問,接著整一下厚帽兒,吩咐說,「你和趙過都給我趴下,敢露頭,看我怎麼收拾。我截上去看看,要是不是,我就繞路而逃,天明回來!」說完,他猛地朝「笨笨」攆去,在「笨笨」加速中掀起臃腫的身子,趴上狂飆。 趙過咂舌,給牛六斤說:「阿鳥身輕如燕,他這一手,我總也學不會!」 牛六斤終於覺得兩人多了幾分可比性,心裡平衡,得意地說:「我也會,不過冬天不行,穿笨了!」 飛鳥驅馬繞坡,接著衝到下方的路上,迎頭停在需要慢下來地上坡路上。在這兒戰一會,馬隊和他已只有不足三四箭的距離,也已發現他,喉頭掀了一個大彎子,準備再次繞路。 飛鳥先一步馳下,截頭大喊:「你們可是從柳毛灣來的,頭把子可好?!」 對面覺得是友非敵,便分出兩騎奔到跟前。 而其餘人並不停下,依然裹了幾輛馬車回頭,往坡上衝。 坡子雖然緩,可向陽雪深,雪匝了兩三腳。他們惶惶如喪家之犬,將馬車霍蕩直拽,雪氣撲鼻,還是一慢再慢。 不少人們還要等著知道去截那只孤騎得人怎麼樣了,就一次次轉頭去看,直到聽到幾聲歡欣的大喊:「阿鳥來接我們了!」才一下洩了氣。而那衝上一半地馬車就像是應了聲一樣,被厚雪一梗,打著滑往邊上歪。 飛鳥還沒等兩騎趕到跟前,就認出捂了個嚴實的張奮青。張奮青同時也認出了他,遙遙大喊:「你帶了多少人馬?快去擋一下,頭把子還在後頭!」接著,他的聲音已高亢到嚎的地步:「柳毛灣,全完了!」 飛鳥頭上飛汗,焦急地問:「多少人?!什麼人?!」 很快,一個馬匪應聲又到,扎到跟前,左顧右盼兩下,哭喊:「人呢?!你的人呢!」 飛鳥轉念便怕瀉了眾人地氣,攔腰束了一鞭,吼道:「喊個球!老子帶了三百人,怕掉到雪窩子,就親自到前頭探路。他們都在後面,一通角號就到!你們快和我上坡,快!媽的,要是救兵就在咫尺,卻等不到,老子砍光你們!」 眾人這就又鼓勁往上衝。張奮青和圖裡圖利分別在飛鳥左右側,一面急走,一面爭先恐後地說:「頭把子聽說你朝廷那兒逃了,去投靠你舒服的部下,原本打算要你接我們的。可他派人催要一筆酬勞,見久等不見消息,哦啊有意外發生,就說順便到你那兒看看,以後若被人追殺,也好帶著兄弟投靠你。今一早天沒亮,他就送我們走,誰知剛走了十里不到,馬蹄便已震地。 「他留下兩三個兄弟,帶剩下人往回趕,傍晚又帶著十幾個弟兄追上來,說敵人吧柳毛灣圍得水洩不通,除了他們幾個,一個活口也沒留!」 憂悠書萌 uUtXT.coM 銓紋字扳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七章 福氏鐵騎(下) 字數:4856 柳毛灣多少也有幾百口子人,豈能一個不留?飛鳥怔怔一愣,問:「難道是我舅舅家人?」 張奮青說:「還是那什麼福氏。頭把子說福什麼的曾借他之手,合謀殺了龍青風,眼下是上門滅口來了。我勸他和我們一起走,他不肯。布鰲只好讓人摁了他一起趕路,這才被上百人咬了尾巴,追的無路可逃!」 飛鳥已經知道了結果,邊說:「甩不掉了,他們又回頭抵禦?!」 他看則會長風情,得了他的點頭,這就哈了一口氣,覺察出難以看透的陰謀。此時,他正為追兵發愁,一時也沒有往深裡想,只是朝著趙過和牛六斤藏身的地方,打了個口哨。 趙過和牛六斤接了口哨,愉快地趕來馬匹,相互間不免談論,說:「就說,料得沒錯。卻把阿鳥嚇到了!」一直到了跟前,他們才知道後有追兵,便顏色一改,在爬上緩坡的人馬中拔找阿鳥,問問怎麼打這一仗。 飛鳥哪顧得和他們見面,一面問「還有多少火把」,一面讓楊林帶著姨嬸和圖裡圖利家眷先走。朱玥碧聽說阿鳥帶來了救兵,讓他們先走,再也耐不住了,抱著孩子掀開厚簾,渾身發抖地問人:「阿鳥呢?」接著,她看到飛鳥一頭汗冰地來到跟前,非要下車不可。 飛鳥已經七竅生煙,根本不管她是不是長輩,罵道:「你下來干球?!趕馬!快趕馬,別擋後面的路。」 接著,他根本不像問人,而像罵人一樣問圖裡圖利:「你家的人都在車上?」圖裡圖利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他沙著嗓子又去問張奮青,恰好奔到馬車邊,見車走人也跟著走。遙遙安慰女人和孩子:「沒事的,咱的人就在前路,三四百之多!」 眼看孩子「噢、噢」直叫,馬上的奴隸大喝一聲。猛一抖韁往下坡衝去,圖裡圖利一下放心。他又趕到飛鳥身邊。一步不離地聽飛鳥問人:「火把齊了沒?多少?」 張奮青已經辦好,回答說:「二十多支!」 飛鳥立刻說:「把人全拉到坡埂子上,火把全點了!」 圖裡圖利腦海一片糊塗,急忙問道:「為什麼?」 飛鳥腦子裡諸事翻滾,無心解釋,便說:「別多嘴!帶了乾柴?那好。你把乾柴堆到後面,全點著,看看能不能化點雪水,能化就化!」 他等著圖裡圖利去辦之後,也拉馬上了高埂。繼續欺騙眾人,說:「他們欠了咱們血海深仇,怎麼也得討一把,我暫時不呼號援兵,先緩一緩,讓他們露個頭。然後且戰且退,給他們個埋伏。」說完,他這才記得沒有叮囑牛六斤和趙過,極怕他們突然問「什麼援兵」,可此時已難有機會私下說話。也只好無奈的往趙過和牛六斤身上看。 這兩人心酣血熱,倒是沒有去抓他的漏洞。 大伙就這樣立到埂上,看他鎮定自若,也不惶恐,只是有點按耐不住,飛鳥奔到下面看看,見最前面的兩仨人枕著背後的火光,簇兩火把,人面生輝,幾如下上猛虎,便滿意地爬上來等候。 他們就這樣站著,往遠處望了不一陣,四、五匹馬縱奔而到。眾人已知曉那是自己人,但看空馬傷人,不由有些騷動。 馬上的騎士撕心裂肺地喊了幾聲,衝上土坡,攜來一人,那人頭顱上髒污一大片,不知是黑是紅,料想也是血的顏色。飛鳥不等自己看不清就確認他是誰了,心中不由一緊,立刻翻身下馬,駐到跟前痛呼:「喬大哥!你還好吧?」 一身是血的布鰲就在旁邊,搖搖欲墜地說:「少主!兄弟們見敵多人眾,紛紛逃走,我們幾個且戰且退,怎麼也甩不脫他們,眼看箭也射了個精光,正以為非死不可,可他們突然不再追趕。想必是和我們一樣,看到了火光,怕是咱們的援軍到了,要停下來歇一歇。」他披風上掛忙或歪或斜的長箭,臉上幾乎被滿透明的冰凍叮滿,不知幾死一生,卻尤記得警告大伙:「他們誓不讓一人走脫,歇息一會又會上來!」 飛鳥彎腰扶住喬健,見他胸部被豁開,幾乎爛糊掉了,還是使勁地晃他、叫他。僅餘的七、八個馬匪不拱在飛鳥身邊看,悲痛地喊:「大哥!你的小兄弟帶了幾百援兵,你得挺住呀!」 牛六斤還沒怎麼打過仗,過來看死人,又聽了幾百援兵這個詞,便一下兒問了出口:「哪來幾百援兵?」 突然間,兩個人騰地抬起頭,毛咋咋地喊:「不是你們帶來的援兵?」 飛鳥知道到了露餡的時候,僅抬起手做了個不要說話的姿勢。眾人意會地低頭,恰好喬健地魂魄不知從哪裡被呼回,竟緩緩地睜開眼。他們欣喜地給他笑,低聲說話,希望他能吭一聲。 得到眾人真摯的情感,喬健的神色亮了幾分,可喉嚨裡緊,說不出話,只是勾了滿是黑污的嘴一抿,搖了搖頭,有搖了搖頭。他似乎有點急,卻無處使力,心裡一失望,使勁一握握,歪頭斷氣。 幾人眼淚直蹦,卻一下回到問援兵地問題上,怒沖沖地盯著牛六斤。牛六斤被他們看得心虛,連忙推了推飛鳥,問:「什麼援兵?」 飛鳥見亂終於不可避免,便老老實實地承認:「我沒有援兵,是想讓你們不要慌亂,才故意騙你們的!」 眾人大多驚乍,你一句我一句地責問。有的哭一樣說:「什麼時候了?怎麼能騙我們呢?!退吧!」有的後怕:「我們差點相信了。」而有的更刺骨:「沒有援軍,還讓我們在這裡送死?!死的人不夠多嗎?」 飛鳥終於確信人心大亂,尤怕疑兵之計到了該失效的時候。他起身,頹然看著天空,緩緩地說:「喬頭把子夜死了!」突然間,他耳間聽不得嘈雜,又是一吼:「哪個要滾,現在就滾?!」 飛鳥自己的戰士立刻安靜下來。幾個馬匪卻愣了一愣。一個乾脆推了他一把,問:「頭把子也死了,我們是要走,可你憑什麼要我們滾?」 見他這樣無禮,布鰲幾人紛紛擎出刀劍。 飛鳥不等他們替自己教訓這個匪類,眼睛突然一利。抽了刀看下去。 一蓬讓牛六斤驚心的血飆揚,快刀竟然透頸而出。那人還在站著,頭卻掉在地上,還彈了一彈。趙過見飛鳥動手,也像得了號令,衝進來就是一鑭。接著又補一腳,把從肩膀往下折的屍體踢赴出去。 幾個匪類面無血色,腿腳僵硬,只好一動不動地站著。飛鳥虎視他們片刻,惡狠狠的說:「想走,可以,只要不要命,現在就可以!」說到這裡,他見圖裡圖利幾人也來到身邊,便說:「繼續化你的水去。」 圖裡圖利也想提「救兵」是真是假,此時只好噎到心裡。說了句:「背陰有段比較陡的坡子,上面被風蕩得光溜,把化上兩回的水倒下去,就是一片都滑!可光靠化雪還不夠,我看,再用尿澆澆! 人一直在馬上急奔,怕是都攢了一大泡,咱這還二十多人,差不多了。」 飛鳥覺得這個主意好,連忙說:「嗯。他們見這裡地接應人馬不追不退,已經改懷疑了!趕快!尿好了就熄火把,在一旁埋伏。」 眾人這就忙碌照辦,不一會大功告成,便熄滅火把,和飛鳥順向陽坡而下,繞到一處坡下潛伏。眾人一邊小聲說話,分配二三人地作戰單位,一邊等馬蹄的響動。 等了四分之一個時辰,果然來了支百餘人的人馬,他們見這是一大片土坡,怕有雪窩子,便點了幾隻火把,只是小心翼翼地爬上坡,還停到被眾人踩得雜亂的空地。片刻後,領頭的福滿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又中了飛鳥的疑兵之計,反而為自己歇歇馬,吃吃乾糧慶幸,這就跟旁邊的人說:「聽說前面有夏侯家的家眷,應該是夏侯家的老部下前來接應。我看這裡人跡雜亂,全是腳印馬蹄,顧及對方也有百餘人。回頭請援來不及了,就用我們的一百多人吃掉他們的一百多人吧,讓他們見識、見識我長河鐵騎的厲害!」 人馬繼續強行,沿著前面的痕跡加快速度。突然,數十騎開始混亂,有的馬收勢不住,蹄下一滑,撲騰跪倒。福滿正要讓他們再放慢速度,緩緩而下,卻一下聽到背後傳來喊殺之聲,便有些慌亂的回頭。可他也是槍林箭雨裡滾出來的人物,一見後面的人馬都剎不住衝勢,只好果斷的向前衝去,以避免自相踐踏,被背後的敵人沖成下水餃子。 前面,走不開的人馬在冰坡翻滾,被傷馬堵塞,走得開的沿坡地兩邊往下下。後面,人昂馬翻,窩成一團,不少人不管兩邊有沒有雪窩子,一味偏路而走,遠遠脫離隊伍。布鰲十餘人只需咬著隊伍尾巴直射猛衝,就把後面的大半人馬趕得散的散,倒的倒。等他們讓敵人吃足苦頭,也到了那片冰坡時,立刻朝下首的人潑上兩三輪箭,徐徐撤退。 福滿腸子都快氣炸了,看有二三十餘騎收住慌亂,立刻帶著他們沿冰坡兩側去追。 追過長長的向陽坡子,散後重聚的部眾已經追了上來。眼看那路人馬逃之夭夭,福滿判斷他們是敵人斷後地隊伍,旨在引開自己,以掩護把漏網的傷殘老弱接走的人馬,於是又回過頭,安安心心地上路。 正走著上次走過的道路,不想,突然之間,馬隊的尾巴上又咬了十多騎,一下重蹈舊轍,這下的情況看起來好過上回。 事實卻並非如此,因他們的疏忽和上次留下的本能,更多人散去兩路,福滿一看身側多出許多空馬和傷馬,就瘋了一樣大吼,卻別無選擇的任敵人衝散人馬。 這時,他的百餘人折了二三十之多,加上許多無法調勻的傷馬,驚了馬不回來的,實際減員在半數以上。而剩下的也已充滿畏懼,不知道敵人到底神出鬼沒到什麼程度,晃晃不知所以。 福滿也難以明白這個跟頭怎麼栽這麼大,便一邊召集散落的忍受,一邊大聲激勵:「我長河鐵騎不是泥捏的,你等返身力戰,膽敢逃脫者死!」 飛鳥也在大呼督戰,指著福滿說:「誰能射死我的仇敵,十馬一甲!」說完,自己先射了一箭,片刻,就是數箭齊潑,福滿只好往下再逃。 這一逃,剛聚集地人也逃。布鰲也帶人回來,兩下合兵一處,沿冰坡兩側而下,緊追不捨。此時,眾人不免心生驕傲,覺得敵人不堪一擊,爭先恐後地往前衝。終於,他們在得到十多屍體後,追出了坡地,給了敵人盤桓的餘地。 福滿立刻帶人迴旋。飛鳥怎麼肯讓他收拾局勢,領著人馬就沖其中路。然而,他還是轉過身,來到飛鳥的側下,不讓他和布鰲圈實後路。這樣,兩路人馬一會兒全亂套,陷入各自為戰的境地。 牛六斤第一次見到這麼激烈的戰場,不敢離飛鳥左右,一味跟著高掄彎刀的飛鳥,追人猛砍。突然,一匹受傷的馬屁將兩人割斷,正是他掖著馬再追飛鳥的時候,一名吊在馬上的敵兵從面前突然躥出,用槍挺刺。 牛六斤遙遙看這矛刺,腦子轟鳴響,也不知道怎麼反應過來,仰面躺在馬上,錯身的時候掛了對方一刀。而這一刀讓他信心大增,他知道敵人未死,拍馬而回,正好看到另一個撾馬敵人的後腦,便狠狠剁了下去。 這時,對面歸來的敵人又一次向他刺來,紮在他的大腿上。他腦子只剩空白,見敵騎被騎所攔,沒有及時擰矛,一刀剁斷矛頭,怎麼也要攆上那個沒有兵器的敵人,把對方殺掉。 他一路猛追,突然感覺肩膀一沉,有什麼鑽到肉裡,這才知道自己中了一箭。可依然不回頭,一定要殺前面的仇敵。 正又要走,卻是砍來的大刀。他驚慌失措,臉色慘白,突然發覺那刀臉胳膊一起飛到半空中。往旁邊一看,卻是飛鳥砍飛了敵人的胳膊。緊接著,趙過的鑭伸出了他的鑭,不掄反刺,過身攢在敵人的脖子窩,將這人放下馬。 在一陣衝殺中,雙方都已寥寥無幾。福滿知道這次追殺就這樣結束了,便一心殺了讓自己栽跟頭的人,然後再撤。他經過幾輪的廝殺,找到對方的核心所在,便一刀砍殺一人,朝飛鳥衝去,半路遇見張奮青錯馬攔擊,他順手掏了敵人的馬喉。 U優書猛 uuTXt.coM 銓汶子阪粵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八章 背後(1) 字數:5255 飛鳥眼看己方善戰的戰士幾乎消磨殆盡,心知消耗不起,先力求把首領殺死。他瞄著此時並看不真切的敵首,似是不甚在意地賣對方個側面,迎頭奔向趙過。 趙過果然看到背後有人追他,急馳趕到,立即聽到飛鳥的大喊:「撒兩手打畜牲!」「撒手鑭」是趙過拿手的絕技,他沒替飛鳥阻擋福滿,猛一錯身走到飛鳥的對面,一回身,撒手就是一鑭。 福滿覺得他知道自己在追讓,卻回不過馬,根本想不到這是個陷阱,更看不到投低砸馬的重鑭,耳朵聽得「彭」的一響,便一味控制豎立直躥的坐騎。趙過和飛鳥一起勒馬轉向,兩下夾攻。 福滿雖然放棄控制馬匹,把馬匹騰躍的高低納到感覺裡,但仍無還擊的自信。 可他高興得太早,趙過有兩隻鑭,猛衝是假,半路又已撒手,依然是打馬。這次是順向而丟,鑭遠重於上一擊,又準又很地擊中馬頭,鑭頭圓尖幾乎要貫穿而入。 福滿感覺自己騰升到自己到了不挨天,不挨地的地方,腦海裡剛閃現出七個字「原來畜牲不是我」,便哀叫著隨馬匹仰天後翻。 撲通一聲巨響,便是一團雪霧。 見千斤馬體向後仰倒,壓住福滿,讓他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可能,飛鳥一味走馬高呼:「你們的首領落馬,准許你們將他帶走?!」 夜隨著殘敵的撤退結束合愈如初。幾枚火把滋滋啦啦地燃著。 曠乏的大地上,只迴響著趙過在死人身上撥到寶貝,樂滋滋的喊聲:「你個包子,肉餡不多,還油漬漬的,簡直是送戰利品來了!」飛鳥和剩下的其餘七人也到處尋找,卻越來越驚喜。張奮青被馬卡住。掀了馬,除了腿有點瘸,全身活動自如,起來就砍掉一名敵方傷兵;布鰲昏在兩個死人旁,熬點水一灌,又活了 整個戰場找下來,足足找回八個人,也就意味著。二十六個人,只有十人或死或不見。他們再看看傷者多餘死者的殘敵,毫不客氣的把他們的頭割下來,以還柳毛灣不留活口之仇。 飛鳥記起要走的馬匪,就把兩個殘存的叫到跟前,分出部分戰利品。說:「現在好了,要走走吧,反正我也養不起。」 這剩下的兩個馬匪,一個稍顯高壯,一個精悍帶傷。兩人不知他是真話,假話,也無處可去,苦苦要他收留,飛鳥便收留他們,收拾完戰利品,天已大亮。怕敵人回頭搬兵,卻也不稍休息。急忙上路。 人馬分成左右兩隊,驅馬上路,到日頭高起的時候趕上楊林、張鐵頭、祁連六人,等到了晚上,已足足走出二百五十餘里。這在雪天,有馬車的情況下走這麼遠,幾乎是眾人的極限。可飛鳥考慮到收拾戰利品,耽擱了大半夜,仍不敢歇,督促眾人再走。 眾人只好苦不堪言,等他先熬不住,這就又走了上百里。 天上掛了弦月,稀疏的星光下又是一片起伏的丘陵。 這裡樹木成林,此時有的凋零個精光,半身冰雪的站著,有的仍在水晶的包裹下充滿生機和活躍,時而,響著輕微的撲簌聲。眾人拉著長長的隊伍,心底只想著能停下來,眼皮一合,頭一耷拉,沉入夢鄉。 幾個走在飛鳥身邊的人都看著他,等他說:「我們在這裡休息吧。」 可飛鳥在馬上一晃、一晃的,已經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睛,忽然,一陣發緊地冷風襲來,讓他在一個冷戰中驚醒,他這才知道自己流下的口水都凍在嘴巴上。 他看看一旁的趙過、牛六斤,見他們幾次差點落馬,就「嗨、嗨」一喊。再回頭看看旁邊的人,也一個樣搖搖欲墜,只好打量打量林子,許眾人折到裡面,在牛皮袋裡休息到天亮。 見大伙忙亂一陣,陷入輕微的鼾聲中。 他則下馬,用從敵人那裡搜刮的糧秣餵馬,而後讓馬兒休息,自己走到林木的邊緣游弋,行了片刻,感覺又累又困,就抓起一把雪塗到臉上清醒,走回來看看。 慢慢走著,他聽到楊林低低的聲音在響:「你對我真好!」 接著,他又聽到姨嬸的姨母在說:「你這麼個俊俏後生,離了家打仗還不會照顧自個。哎!你那姐有小爐,就給你烤了些吃的。趕快吃吧,吃完了睡覺。我回去了!」 聽到這裡就是腳步響。 飛鳥笑了笑,想:楊林家裡稍富裕一些,在家被父母疼,倒是沒有張鐵頭幾個會照顧自己,當然更沒法和自己比。自己十二、三歲就能穿越不毛之地!想到這裡,他又覺得冷,暗說:「我真笨,不鑽到睡袋裡,也不知道去烤火?對了,也不知道阿弟吃獺肉拉不拉肚子,那可全是油。」 他立刻往馬車那邊趕,走到跟前,聽到姨嬸用輕柔又好聽的聲音哄孩子:「阿哥要去打仗,顧不得看咱阿狗,咱阿狗要乖,不需和別的孩子打架!」 飛鳥這就敲敲車板,聽到姨嬸問是誰,就回答說:「來看毛毛狗的狄飛鳥!」立刻,咯咯的笑聲響起來,簾子動了一動。飛鳥以為是阿弟的手,一把按到鼓出來的地方,撓撓,問:「讓不讓阿哥進去?」 卻不想簾子掀開,他才知道是姨嬸抓了簾子的中間,音跪在車廂底板上,便停上一會才還裡掀開。朱玥碧臉上帶滿光亮,連忙說:「冷不冷?我讓姨母送吃的了,吃了嗎?吃了嗎?快上來,我拉你!」 裡面又響了一個聲音,是她姨母有點發抖地說:「我是沒見著,這才給了別人!」 飛鳥把自己帶著皮護的手給姨嬸,用腳咬住車幫,上到車裡就感到一陣溫暖。渾身毛孔根都蘇朗作響。他一響朱玥碧的話,才知道送楊林的吃的原來是給自己的,也不怎麼在意,只是扳住咯咯要逃的阿弟問到:「他能吃那些肉嗎。」 朱玥碧還沒來及說話,她的姨母就畏懼地爬縮到車角,片刻往車外鑽,說:「我去看看圖裡圖利家的馬車上有沒有熱乎的!」說完就下了車。 朱玥碧掖掖簾子,拉著他的手腕放到火上。摻著鈴鐺一樣的笑聲,細細地講:「要是由著他的勁兒,他一頓能吃小半隻。就見他一會摸一小塊,有時候還吐到手裡看看,才又喃回去咽掉。還不見拉肚子,可是是打了,病好了。我也納著悶呢。倒是我和我姨母不敢吃這種大老鼠。一點也不敢吃,碰都不想碰!」 阿狗說摸又揪到一小塊,一頭紮過來,望著飛鳥的嘴送。仔細地念:「阿——哥!」 飛鳥笑笑,一口吞吃了,一邊咀嚼一邊問:「你們一次也沒有吃過?吃得獺的狼崽子個就大,你看家裡養的狗,那都長不過狼。這是頂好、頂好的肉!」 朱玥碧搖搖頭,看著自己尖尖春蔥。幽幽地說:「阿鳥!你對你姨嬸真好,要不是你,我早就活不成了。我真不知道怎麼報答你。」 飛鳥嘿嘿的笑。 他感覺自己一暖和就要瞌睡,就靠在車板上,瞇了一下眼。嚷道:「不行,我得出去,不出去瞌睡!」 朱玥碧說:「那就睡車裡暖和、暖和,車上有火有什麼的,可別躺倒冰天雪地了,不然就把身子骨凍壞了!」 飛鳥搖搖頭,邊往外鑽,邊說:「他們都睡倒了,我要再一睡,被敵人追上,非一窩端不可。你們歇著,不要管我。」他看阿狗也在往外掙,黑著臉嚇唬、嚇唬才掖簾而去。 走到一棵小樹邊,他又覺得困,便又在臉上塗把雪,心想:還是想睡,看來堅持不到天亮,還不如躺一躺,過會起來。於是,他便和自己妥協,到馬跟前摸了個牛皮袋,枕著個馬鞍睡一會,卻不想一睡就是天亮。 冬天的清晨總是倉促,寧靜,寒冷。 忽然,傳來了自遠而來的一隊馬蹄聲。飛鳥一骨碌爬起來,看看天色,不由慶幸自己地靈動。又側耳傾聽片刻,眼看眾人正在睡覺,他只好用腳說話,冷酷地大吼:「一隊人馬自西北而來。你們再不起來,就等著腦袋搬家!」 除了布鰲幾個一躍而起,一卷牛皮袋子,抱著鞍子備到馬身上,其它的人仍在那兒磨蹭來、磨蹭去。飛鳥無計可施,就讓布鰲帶人去看看,能避就避,不能避,則問問是敵是友。布鰲上馬便走,過一會回了聲低沉的好號角,看來是友非敵。 飛鳥高興片刻,隨即又忐忑不安地琢磨:是哪來的友,這個問題讓人太難想了! 過了不久,一隊騎馬的戰士來到宿營地,急切地下馬。飛鳥卻不肯放鬆警惕,上馬奔到林連,看看是誰的隊伍。隨即,飛鳥看到了萬馬,只見他魁梧的身上全是風雪送予的征塵。 他呼著「阿鳥」,幾乎是跑著過來。飛鳥也高興地迎上去,心底卻依然不能知道自己該為他愛護自己而感動,還是該為他不許這個「傀儡」遠離視線害怕。 在他往前走的同時,他的身後也湧出一片部下。萬馬還在擁抱他,也在責怪他陡然看到這背後的戰士們,不由把他推出來問:「你為什麼不聽阿叔的話,可把阿叔嚇壞了!我要犒勞他們,犒勞他們。」 布鰲向他行禮,表情嚴肅地解釋:「是少主指揮有方,這才讓我們抱住了性命,反過來打了個大大的勝仗。他們的首領受了重傷不說,光我們割得人頭就有三、四十個之多!」 萬馬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可怕地蠶眼露出不信任的疑惑,問他:「是真的?」 一個纏著胳膊的傷兵,舉了唯一能伸直的胳膊喊:「假不了!」 萬馬再次把飛鳥攬到懷裡,熱淚盈眶地說:「我真想不到,這下也放心了!我要讓你真正長大,繼承祖業,那時,無法過冬的就是咱們的仇敵,就讓讓們死亡,讓他們焚燒,讓他們的妻女終日哭泣。騎上馬,給我回去!」 飛鳥第一次聽到他肯定地告訴自己,會讓自己繼承祖業,一時感覺到他的赤誠,剎那間竟對伯爺爺的分心產生疑惑,他想:他並沒有太多的才能,不可能懷有自己猜測不透的陰謀,而沒有陰謀,他便不會以一副偽善的面目對待自己。 他們這就一起上路,談論分析當前的形勢的有利和不利。 飛鳥這便告訴他:「殺死龍青風舅舅,背後的主謀是長河福祿,我這裡有兩個證人,阿叔可修書一封,讓他們去說個明白,也好讓舅舅家的人不再茫頭無緒!」 萬馬想了很久,告訴他說:「龍氏已與我們成仇,你二叔因龍青雲而死,龍青雲因你二叔被靖康人抓住,仇恨再難化解。這時,再看看『兩家合一家,天下無敵』,那還不是龍青雲騙我們的話。」 「你看我又在親善他們,其實是裝出來的,好不讓他們和中原朝廷一起對付我嗎。可朝廷總不會搬到咱們草原上,總會要走,那時,他們還是我們的大敵。他們擁有了黑水以南的土地,又控制著大把的山寨,想吃咱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我看讓福氏扯他們的後退,可以讓我們有更多的安全!」 飛鳥覺得他的話有不妥當的地方,但自己也沒有更好的道理,就不再講這事,只是問:「阿叔,能給我一塊牧場?」 萬馬說:「咋了?要有自己的部眾,牛羊?我是這麼想的,你還沒有成家我就給劃了部眾,牛羊,不好。不然,以後還管你呢,有些人就會跟我鬧,特別是你那嬸母,我說讓你和老爺子一起去我們家,她就,不講了;不管呢,我又不放心,也怕人家說閒話。」 飛鳥這才知道還有這層緣故,可還是把自己的難處說出來:「我打仗得來的牲畜怎麼辦?要是放你家養,我用還好說,我的巴牙換個馬幹嘛,不方便!」 萬馬一瞪眼,說:「怎麼不方便。我家就是你家,咋就不方便呢?我知道,阿田回去給你說什麼了,可你也得明白,她一個婆娘再凶,他也是我婆娘。什麼萬虎總要娶親,老子就這麼說,那是**!至於,你們哥弟幾個,要鬥架就斗架,鬥了還是兄弟!」 飛鳥愣愣地看著他,問:「為什麼說是**?」 萬馬向周圍看了看,苦惱地搖著頭,歎息:「以後再讓你知道的。說出來,你嬸母非上天不可。總之,你記住,把我當成你親阿叔!還是那句話,我要把你養到娶親為止,任誰再鬧,再胡雞巴說,我也要這麼做。至於能不能繼承祖業,那要看才能!不然,家業不是被你敗了,是被我敗了!」 飛鳥愣愣地看著他,突然覺得,正事他有當自己是阿叔的心,才接了飛田姐弟,便苦惱的想:可你不是我的阿叔呀,誰能理解你呢? 萬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大大咧咧地伸開雙臂,充滿真摯地說:「我就不怕管你,你惱!給你說了這番話,見你能聽進心,心裡真痛快!痛快!哈哈!真是痛快。」 飛鳥只覺這麼多天的陰鬱一掃而空,也覺得心裡舒暢,心想:怪不得有些英雄豪傑一旦失去了風光,就猜疑成性,這正如我得出的道理:人到失意,連愛馬都不敢相信。以後,自己更應該分清防人之心和猜忌的不同。 幽u書猛 uutXt.com 全文吇扳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八章 背後(2) 字數:5899 昏迷不醒的福滿被幾十名殘兵捲回,粗壯的身體被一層層地包裹起來,滾圓得像蠶蛹一樣。那「蠶蛹」是忠心耿耿的部下們一件一件從自己身上拔下,給他保暖御寒的皮棉,不然,他早死在半路上。福堂木雕泥塑般望著自己英勇善戰,一母同胞的幼弟,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許久,他才從仲怔中醒過來,狠狠地吸溜自己栓塞的鼻孔,一揮手,讓戰士們帶上這不知生死的軀體。他一次次用馬刺磕馬,股不沾鞍地伏在倒翻鬃毛的馬背上。 在茫茫地雪海上,他撕了自己的帽子,扯了自己的發環,讓厲鬼般的惡發浪飛,眼淚如飛。一干猙獰的部眾安靜得像一群魑魅,黑鴉鴉地飆在他身後,緊使轟隆馬蹄翻動白色的雪霧。 他們這般狂奔,很快讓福祿見到了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 福祿掛著老淚去摸,回身時便已咆哮,把劈頭蓋臉的鞭子發洩到一字排開的兒子們身上。女人有過類似的經歷,既不敢哭泣,又不敢離開,老鼠般縮在牆角的暗處發抖。片刻之後,只有喘息聲和一個戰士戰慄的聲音在響:「我們追趕幾條漏網之魚,意外發現了幾輛馬車,一問是夏侯武律的家眷,更不願意放過。福滿阿爺帶領我們殺盡可以看到的敵人,一刻也不停地追趕。不料,中了一隻人馬的埋伏。等我們糊里糊塗地剩了二三十時,才反應過來,只好拚命向他們討還,結果,您的兒子就受了重傷」 福奎問:「那你知不知道是誰幹的?」 「他?!」那戰士猶豫了一下,沒敢張口。便朝福堂看去。 福堂接過他的話,臉肉抖動,陰沉沉地說:「就是殺您愛孫的幼子狼,夏侯家族的餘孽呀!他箭法超群,黑夜中倒無虛發,只用了二十多人,就在頃刻之間毀掉我們上百的馬隊,擊落您善戰的幼子。」 「您未來的孫女婿——那只中原來的二歲猛虎。也幾乎在他手裡喪生!如果讓他羽毛豐滿,他會比他叔叔更可怕。」 昏暗的屋子靜得可怕!牆角里的女人們不安地抬頭,只見福祿從一張滿是油污的牆洞中取出一隻黯淡的頭盔,用低沉、蒼老、悲痛的低吟說:「殺我長孫、毀我幼子,豈不是要讓我們福氏亡族滅種?!」突然,他發出幾乎讓女人那嬌嫩的耳朵掀成幾瓣的大吼:「還等什麼?孩子們,就讓我帶領你們,讓他見鬼去吧!」 女人們一陣窒息,正要抱著翠頭,再一次藏入同伴的懷抱,又聽到福堂的聲音。 他鎮定地說:「阿爸!您是大大有名的巴特爾,擁有勇猛的兄弟、兒子、兒郎,原本應該威震潢水。可你打了半輩子的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並不如您的龍百川和他的兒子勢力北達大漠,西至海骨高原,南到鴨嘴半島,自己卻很難踏出一步,那是為什麼?」 福祿喃喃地問:「雖然龍百川是個人物。可我並不是心服口服。是呀,為什麼?」 福堂說:「首先,您太好戰,輕來小去就興師動眾,豈知殺人一千,損兵八百?致使我長河人口不能繁衍;其次,您性情剛烈。容不下在您眼前出入的仇敵,攻伐不計傷亡,只求戰勝;其四,您輕視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聽不進他們的意見。把一切都放到戰場上解決;最後,您不能收買人心,審時度勢」 「眼下,龍青雲死時手握大女兒的小戟,要指認她嗣位稱王。倘若福安不死,我們可以橫加干涉,可福安死了,我們不但插不進手,還會因為謀殺龍青風招惹十倍於我的敵人。您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龍氏恢復元氣,來給龍青風報仇?」 福祿愣住了,不自覺的把自己的頭盔放到了腰間。而福奎怒道:「雖然我的兒子死了,可我仍不贊成你胡作非為。龍青雲是長生天降臨給我們的共主!他和我同食,同飲,許配他的二女兒,把我當成他的手足兄弟。你們偏偏要垂涎他的土地,用盡詭計,丟盡我們福家的臉面,還要幹什麼?」 福祿擺一擺手,沉聲說:「事已至此,你就聽他的吧。你繼續說」 福堂問:「那個狼崽子不只一次落入龍氏之手,卻多次脫逃,最後一次,甚至得到殺死阿安地機會,你們不覺得奇怪嗎?而且,他後母都出於龍氏,龍氏之中就麼有扶持他地至親嗎?你們見著追殺他的龍氏人馬了嗎?見龍氏取消他和龍琉姝的婚約了嗎?而且,他也很顧及龍氏,逃亡的路上不殺朱彰,不致使惹怒朝廷!」 福勇不敢相信地問:「你是說?龍氏在背後支持他這怎麼可能!」 福堂咬牙說道:「至少有一部分人在支持他!據我所知,那位夏侯德老部下——萬馬,他本不姓萬,而姓龍!而且,親緣不出四代!」他看父兄又驚又乍,又說:「你們想一想,倘若不是龍氏在背後支持,他敢在潢水西側收聚百姓?倘若他不是為了龍氏,龍氏又豈能容他?這時候阿爸您聚集人手,說打就打,就把背後賣給了別人。」 福祿沉重的歎息,問:「以你的意思,就不打了?」 福堂信心在握,凶厲的小眼一眨,綠豆一樣放光:「不!等萬馬收拾了夏侯武律的舊部,龍氏的力量豈不是要進一步膨脹?此時龍氏最虛弱,萬馬最弱小,當然要打。但不是立刻去,而是請求朝廷和龍氏的許可,這樣,不但可以向朝廷吐露了忠誠,還讓龍氏表明個態度。朝廷需要我們來制衡龍氏,需要肅清夏侯武律的殘敵,需要報萬馬倒戈之恨,需要我們為他們囤積的軍糧,一定會支持我們。而此時龍氏亦不敢公開得罪朝廷。最有可能的就是不吭不響,那時,他要殿攻我後,就等於自食其言,失信於人,也等於開罪了朝廷!」 福祿大喜,一步跨到跟前,擂了他的肩膀誇獎:「想不到,我福祿也有一個智勇雙全的好兒子。好,好!我聽你的,讓你一手去辦。」 福堂這便著手安排,先向高顯請求,後奏明朝廷,暗陳虎狼之兵,準備向萬馬開戰! 飛鳥在萬馬的營地呆了幾日,漸漸明白萬馬的處境。 萬馬還在為過冬發愁。事實上,他不像外面傳聞的那樣一呼百應。就目前為止,迎來的投奔著都是原來牧場的普通百姓,又雜又亂,最大的幾撥也只是十家、二十家。飛鳥見他整天拉著隊伍。除了打獵就是向親善的部族借糧、借物,借糧草,勉勉強強地維持著,心情也隨之沉重。 儘管此時。飛鳥會有和萬馬不同的意見,也不蠻橫地要對方聽從,也好讓這位阿叔得到一份清靜。按照萬馬的意思,他把自己俘獲、獵到的牲畜併入這位阿叔的牲畜群,頻繁地和他的家庭接觸,因而也體會到他婆娘的厲害。 他婆娘姓金,也是馬匪出身。武藝超群,善使雙槍,唯獨性格暴虐。她不理會任何人,更不會善待飛鳥,只是一有機會就要飛田進門。 飛鳥也知看別人眼色行事。和她說不上話。很快,阿爸早年的老弟兄又一次來看他,論到這事,有的說萬馬私心,有的怪他婆娘,還非要飛鳥帶著他們去找萬馬,要讓他知道按鳥不是任人欺負地孤狼,也只有班烈說,若萬馬執等到飛鳥成家,而婆娘又凶悍難擋,飛鳥該和自己回去住一段。 飛鳥自己是無所謂,可為了要飛田避開萬馬的老婆金英妞,就讓姐弟三個跟他回去。 為了感激班烈阿叔對自己和親人的照顧,他特意讓趙過從萬馬家趕回一半以上的牲畜,要他收下。可班烈收下一匹馬,稍後卻和兒子、奴隸趕來一百隻羊,說:「許多人以為我和你阿爸鬧得很僵,這才退出生意,帶著兒女親戚立帳放牧。是他們不知道當年發生地事,不知道你阿爸和我仍然來往,仍然情同手足。」 「我欠你父親很多,本想你繼承家業後,帶著你地阿哥們給你效力,可看你連自己都養不活,就等到以後再說。這一百隻羊,你不能不要,哪怕算是借我的,以後還我!」 接著,善大虎又把唯一的兒子善小虎送到飛鳥跟前。飛鳥先送善小虎一付甲,而後又以自己的境況實在不好為理由,拒絕不收。 飛鳥的伯爺爺極力贊成他的做法,說這些人都是他阿爸留給他的最後一筆財富,不到萬不得已,不該去接受的,也不能去接受。 這些話給飛鳥的啟發很大,即使黑夜降臨,他仍在叢林便漫步。這是,當他抬頭看著似晴似暗的天空,心裡不由想說:叔父自立為汗,以征服天下的雄心壯志蓋過了父親的威名,但我還覺得,他比不過阿爸,因為他是政府,而阿爸,則是擁有。 踩著咯吱咯吱的積雪,他又想:在別人眼裡,我常常走運。在我自己眼裡,我總能看到生活得美好。以前,我總覺得我比別的孩子長得好看,可愛,會被所有的人疼愛,可直到今天才知道,那是來自於阿爸。 於是,他問:阿爸,我能像你一樣,擁有這麼的一筆財富嗎? 他走了這一圈回家,看到打獵歸來的圖裡圖利和布鰲帶領的打獵隊伍,聽到他們相互埋怨的聲音,平靜的心裡又被凡事打攪。 很快,他走到跟前看看,果然,獵物比昨天自己率隊打得要少。張奮青極難為地撓撓頭,打著自己的手說:「臭,臭!」很快,又是幾個站到他身邊,包括從自家牧場帶來的巴牙,也紛紛說自己發揮失常,打獵不比以前。 飛鳥笑著推了張奮青,問他:「那你怎麼不好好練練箭法?」 「練——箭——法!」趙過一字一搓,輕視地笑他,「天天說,我得好好練。天天說,我武藝還不好,打不過誰誰誰。就沒見練過,等吃了虧,表現差了,哎!該說了,看這手,臭,臭,臭!」 「你——你說誰?」張奮青老覺得趙過跟自己過不去,氣急地問。 趙過不認賬,樂滋滋地動手,把自己的獵物扔到地上:「我誰都說。阿鳥也算!誰老這樣,說誰!」 飛鳥覺得這傢伙太囂張了,正要吭個聲。趙過有了疑問:「哎,我們在雪地裡爬的時候,你不是給我說了嗎?你說:我們逃出去。我就每天天不亮起床,帶著弟兄們習練武藝,見朱彰一次,打他一次。不過,你確實打贏了一次!」 飛鳥敗給情敵朱彰。雖然後來又勝,卻勝得極不光彩,被自己視為奇恥大辱。這短短數天,他在心口上的傷疤尚未癒合。經趙過一提,頓時覺得自己為一些小事叫煩,早吧這樣的恥辱忘了,這就立刻指了和自己住一塊的人監督自己。飛鳥這裡只有三個像樣的帳篷,一個事伯爺爺的,一個事給女人和孩子的。眾人睡覺,一半在第三個帳篷,一半在飛鳥和他伯爺爺的帳篷。這一指就是七八個人,大伙相互看看,嘻嘻哈哈地笑。 飛鳥怕自己一懶一嚷,他們就不叫了,立刻說出懲罰。那便是蹲雪溝子——即找一個不寬不窄的雪狗,背著一小筐石頭,一腳前跨,一腳後跨地站著不動。他知道趙過剛正得有點故意找茬,便讓趙過在他們蹲雪溝子的時候監督。 楊林的話越來越少,很不合群。飛鳥見他一回來就用刀削被柴刀劈開的木柴,便蹲到他對面,指他的刀說:「劈得好好的,怎麼還去削?刀豆刮壞啦。」 楊林說:「刮壞,我再磨!你別問行不行?」 張鐵頭給剛交好的夥伴都羅指指楊林,自己攬著他的脖子,問:「說不說?」 楊林心煩地要他去一邊去,低聲給飛鳥說:「我要做一個澡盆!你不願意弄,我只好用刀慢慢地刮。」 飛鳥一下明白了。前天,姨嬸羞澀地拉過自己,在沒人的地方央求自己,自己不願意,還說女人就是事情多,香噴噴和臭呼呼又有什麼區別。沒想到這讓楊林知道了。他想想,覺得姨嬸的姨母把楊林照顧得好好的,楊林市需要報答的,這就說:「咱現在顧得了嘴巴顧不到身上,入鄉隨俗好不好?到春上找個桶匠,換一個。就你這把好刀,刮過後不知道崩成什麼了?」 「春上?」楊林哼了一聲,生硬地問:「我們男的受得了,女人受得了嗎?」 飛鳥左右看看,想一下說:「我們不是有小木盆嗎?一樣可以洗。男想洗也可以洗,找條小河,把冰破開,水還冒熱煙呢。撲通一聲,跳進去就洗了。」 楊林氣鼓鼓的說:「你跳進去試試,滴水成冰,跳進去就是一個冰人!」 草原上長大的年輕人嚷他,說:「瞎想,誰告訴你跳進去就是個冰人了?」 飛鳥這就拍拍他,說:「那也別刮了,明天,我去萬馬阿叔家找找看!」他伸出指頭警告周圍諸人:「這都是咱家裡的女人,誰要敢看她們洗澡,我割你們的雞雞!」他這就往帳裡走。 進帳時,朱玥碧在他伯爺爺面前放了碗麵魚,接著又招呼他,讓他也嘗嘗。飛鳥倒想起阿狗的肚腸,咋著嘴巴說:「怎麼這麼怪呢?沒白面的時候,阿弟吃啥都是好好的。這有了面,他就拉了?」 朱玥碧也覺得怪,就告訴飛鳥說:「她吃圖裡圖利家的肉呀,奶呀,也沒事。你看,這半碗奶,這半碗奶,我還沒倒!」 飛鳥嘗嘗,立刻便放了下去,臉色轉青,問朱玥碧:「這味道不對!」 飛鳥的伯爺爺不信,拿起來嘗了嘗,看著朱玥碧,搖搖頭說:「裡面放了東西,裡面有絲!」 朱玥碧也嘗了嘗,細細地在嘴巴裡品,皺著眉頭說:「咋不對,我喝的都這味。」 「那桶奶呢?」飛鳥問了一句,自個看到了,便大步走了去,見桶裡的奶並不多了,就晃了晃,一晃,他看到桶下面的底子很厚,下手摸去,接著又拿起手吮指頭。很快,他轉過臉,惡狠狠地說:「這是誰想害我阿弟,這是生面!」 朱玥碧又暈又沉,連忙兩步上去,拿了飛鳥的指頭看,接著也挖了一指頭,一嘗便嗚嗚大哭。她恨過咬牙切齒地恨過,想當日夫君是多麼寵愛自己,甚至恨不得摘下星星送到自己的面前,後來一下因孩子轉變,從冷落自己到厭惡得看都不看一眼,該是多大的恨呀。若孩子不是她親生的,她早就伸手掐死了。 她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叫:可憐的親兒,他原本該和他們阿哥們一樣,肉肉實實,虎虎生氣,卻被生面折磨兩年,身體弱小,話不會說,而他母親內心深處還在恨他,連個名字都懶得給他起。要不是因為突然回來的阿鳥喚起她的母愛,在形勢越來越壞的牧場裡,她會怎麼樣?她想都不敢往下想。她的心碎了,神志也即將崩潰,便一下跪在地上,把頭伸在飛鳥的脖子窩裡,吱吱地泣。 飛鳥想推她,卻沒有推,只是怔著眼睛,緩緩地說:「是你的姨母,是你姨母在桶裡拌的生面。她想害我阿弟!以後,我不許她站到我阿弟面前。」 優幽書萌 uUTXt.COm 詮汶字阪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八章 背後(3) 字數:6514 出了這樣的事兒,飛鳥的伯爺爺閒不住。他就讓石春生扶著自己,去找朱玥碧的姨母去問問。說了不打一會的話,他就抱了阿狗回來,長吁短歎給飛鳥和朱玥碧說:「那老婆子嚇壞了,怕阿鳥你殺她呀,差點哭過去。我問問,她說她見老少都喝稀奶,怕喝不飽,就用滾水燙稠了,摻了止餓。」 「燙得熟嗎?!」飛鳥苦悶的問。他見阿狗抓著又尖又利得手,要自己抱他,就接到懷裡。氣還是洩不掉,來回走動吆喝:「她差點害死俺阿狗!是不是?再有下次,我砍她的頭!」 朱玥碧噙著眼淚看著兒子,越看越憐,越看越悔恨,便搶一樣到飛鳥懷裡攬孩子。 阿狗喜歡被阿哥抱,使勁地推她的臉,「嗯,嗯」地叫,往飛鳥脖子後鑽。飛鳥幾次被她又鼓又軟的胸貼到,動也不敢動。突然,她沖的的親錯了,「噴」地親到飛鳥的臉上,把石春生和飛鳥伯爺爺看得一個麻戰。 飛鳥渾身一熱,又舒服又流汗,連忙看著大驚小怪的伯爺爺,冒冒失失的叫:「親錯的!」 朱玥碧也渾身沾了麥芒般不自在,臉上的火一下燒到頰後頭。;立刻,她扭了頭,捂著自己的臉,一動不動。 「好啦,好啦!都是年輕人兒,就是別當著人的面。」飛鳥伯爺爺「咳」一笑,尷尬地捅著石春生,「別瞪著眼,扶我去外面走走!」 他們抬腳走了。外面的嗓音一通音響:「幹啥?」「放放東西。喊阿鳥出來。」「等會再進去!」 聽著阿狗咿呀呀的打攪,飛鳥想逃出去又不捨得邁步腳,只好茫然看著前面,把眼角和其餘的五官留在身後。 爐子裡火一高一低地跳動,微弱地「滋剌剌」聲催燒著青春撩起的情焰。 它一在天地間燃燒,便無人知道怎麼撲滅。 朱玥碧扑打了一陣,呼吸卻更快更重,她輕輕呻吟了一下,幽幽地說:「軟弱,膽小,溫順。怕自己受苦,這就是女人的日子。嚮往錦衣玉食的生活,害怕孤零零地生活,貪圖偉大丈夫的垂青,想得到所有女人的羨慕,這也是女人的日子。 「」 「女人就像紅燭一樣地熬,到頭來也不知道熬到了什麼。我總是告訴我自己。熬過去了,就好了。知道你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突然感覺到一股力量,它抓我,拽我,讓我心裡慌亂,讓我和想得到你阿叔的愛時一樣去粉飾自己,不敢去做錯事。不敢偷看漂亮地男人,不敢讓你走出我的視線」 「你會嫌棄我嗎?」 飛鳥手足無措。阿狗被冷落了,使勁地扯著阿哥的頭髮,喊叫,卻一下吧朱玥碧惹笑。她看著兒子,逗了一逗,又說:「你看他厲害地,自從你回來,他也有了仗頭,話兒也肯說,不怨意了就瞪著你:我找阿哥去!」 突然間,帳門處響起嘈雜,能聽得見楊林的嚷嚷:「阿鳥也不能欺負她!」接著,他應該被人扯得結實,在暴躁地喊:「狄飛鳥,你這個不要臉的,你怎麼能這樣,虧我跟你東奔西走,家都不要了!你這個沒羞的老頭子,幫你孫子逼良為娼,你也不是好人嗚嗚!」 飛鳥「啊」地一傻,這就又聽到趙過要揍他的大叫和自己的伯爺爺氣呼呼的聲音:「他姨嬸是我家的人,叔叔不在了,阿鳥自然得照顧她。我們還就怕阿鳥年紀小,不肯娶她,你再在這胡鬧,我、我一刀砍死你。」 朱玥碧卻很生氣,推著飛鳥往外走,低聲安排說:「家裡有二三十個男人,一旦鬧起來,你一個人怎麼治得住?你不怕,我們還怕呢。可不能留情,非得殺雞讓猴看看,讓他知道主下之分。」 飛鳥這就晃著阿狗出門,來到清理過的薄雪地上。幾個關係好的按逮著楊林的身子,而趙過拽了兩隻腳,把他抬得腳不離地。 圖裡圖利的女人,女人的娘、幾個孩兒、一二十的年輕人吧周圍圍得密不透風,都黑著臉看,看他這個動不動就惱地人,撒哪門子歡。他們看到飛鳥出來,「唰」地看過去,等著飛鳥懲治他。 飛鳥奇怪極了,這就說:「放開他,放開他。你們這是幹嘛呢?楊林,你為啥罵我?老子不就說了你兩句嗎?當時,也不見你鬧,過了一陣子了,你衝了上來!不說清楚,我非好好懲罰你!」 楊林見飛鳥的伯爺爺去朱玥碧的姨母那兒說話,不一會,老婆子就一把眼淚一把鼻子的高哭,接著,老人就讓飛鳥和朱玥碧在帳篷裡,不讓旁人靠近,一味以為飛鳥陰險、狠毒,嫉妒自己給他姨嬸修澡盆,怕夜長夢多,先動強要了他那美麗的姨嬸,越啃肉越不是滋味,便扔了肉奔到跟前。這下,他胡亂整整被眾人弄得不舒服地衣裳,正要發難,看到飛鳥抱著阿弟,衣衫不解的站到自己面前,而朱玥碧也掀了簾子看自個,美目裡閃爍著驚訝和氣憤,就說:「怕你打人!」 「噢?!」飛鳥的伯爺爺想起來,阿鳥說要怎麼著朱玥碧的姨母,不是自己心裡想得那回事。飛鳥也想到哪去了,就說:「我就當她不是故意的,不讓她再碰孩子就行了!你去看看她,給她送點吃的。」 楊林又以為是不讓人家母親碰兒子,一想朱玥碧孤零零的,要多可憐有多可憐,現在連兒子都被剝去了,以後不知道怎麼活,便上勁大吼:「你,你有什麼資格不讓她碰孩子?沒了孩子,你讓她一個人怎麼活?!你比殺人還很,還毒!」 朱玥碧心裡有氣沒得出。接了話就嚷:「我聽阿鳥的。不讓她管孩子!她把生面摻倒奶裡,餵了孩子兩年,差點要了孩子的命啊。這是阿鳥信她的話,要是他二叔,誰也留不住她的腦袋。你楊林平時看起來好好的,既明白事理又勤快,這會怎麼不講理了呢?」 楊林這才知道自己冤枉了阿鳥,訥不能言。好久才明白過來,普通跪在地上,為朱玥碧的姨母求乞。用低軟的聲音說:「她肯定不是故意的,她真疼你阿弟!你要是心裡有氣,打我一頓,別不讓她見孩子的面,」 飛鳥擺了擺手,讓大伙去火邊吃喝。朱玥碧這就要了孩子,讓他也去! 飛鳥去了點起的篝火邊,一邊要吃的。一邊安排明天早晨的早起。可到了第二天,張奮青幾個還是忘得一乾二淨。飛鳥起床後,只讓布鰲帶走八人,而留下其他的。他要琢磨出個日常練兵的法子,就想花費一天的時間,試試,看看哪些對眾人最有益。 跟著他的人只剩二十四個。除了圖裡圖利(又稱圖裡圖海)和四個渾身陋習的馬匪(戰場上活下老兩個,前頭走了兩個,只有兩個參與襲殺龍青風)都是沒有家業拖累的年輕人。剩下的十六個有十二個在飛鳥帳篷裡,一聽說不去打獵,就圖個懶覺。 這回。幾個沒能按時叫醒飛鳥的絲毫沒意識到上午蹲雪溝的難度,便捂捂頭,翻了個身再睡。張奮青、祁連、張鐵頭都是中原鄉下人早期的習慣,見天太冷才沒把飛鳥早起的事放在心上。他們見飛鳥起了,也起了,摟著厚厚的衣裳,幫圖裡圖利家的女人們幹活。 張奮青和祁連一人一個大桶挪得起勁,見張鐵頭好奇地跟在阿鳥後面,走了,就一面說這傢伙偷懶,一面偷聽圖裡圖利女人的妹子是怎麼誇他們的。他們忙碌一會,剛剛覺得暖和點兒,就看到張鐵頭跑得飛快,老遠就喊:「阿鳥光著屁股跳進一個雪窩,在裡面洗澡!」 兩個不明所以的傢伙連忙截住他,一起去看。 果然,在營後走了三十來步,就看到飛鳥光著脊板,通紅的皮膚上全是雞皮疙瘩,還在不斷用手握著雪粉,把渾身擦得半潤半干,身上冰是冰,水是水,雪是雪。他們聽見飛鳥叫爽,很想逞能的試試,卻摸了一把冰雪,就覺得不是人能享受的,便打住大嚷:「阿鳥,你瘋了嗎,一下就把身體擦壞了!」 飛鳥回頭看看他們,說:「背上夠不著,快幫我擦擦,一定要擦熱!」 張鐵頭自告奮勇,而另外兩個心驚膽戰地摟著厚衣裳蹲在一旁看,正看著,面前「騰騰」地掉了兩隻靴子,卻是趙過也來了,撥了衣裳,啊啊叫著衝到那堆雪窩,一跳進去,鬼哭狼嚎地亂搓。 飛鳥看看他的傷,差不多都好了,就用手去按他,張著還能說話的牙關,問:「傷口還好吧。」 趙過頜根晃蕩,嗒嗒嗒地響,嘴唇吃不住力,卻嚎一般呻吟:「好舒服!」接著,他看著張鐵頭和張奮青狂笑,吸了氣補充:「是巴——巴爾才能享受的舒服!」 張鐵頭和張奮青面面相覷,看著他們身上蒸騰的白氣,半信半疑地笑,問他:「真舒服?」「舒服!」飛鳥大吼一聲,跳上來,用布巾擦身,直擦到沒了雪水,才穿上裡衣,稍寬大的皮袍,回身幫趙過擦。 不幾下,他把趙過拉上來,一邊讓他擦乾,一邊給他選衣裳。 趙過穿上他選出來地,略為寬大的衣裳,這就跟著他跑。三人跟了一會,跟遠了才停下來。他們身上都出了汗,就連忙回去,把飛鳥和趙過光屁股洗雪澡,穿著薄衣裳出門的事告訴別人。 一帳的人都被哄醒,就圍著一堆坐。草原上長大的都羅和圖裡圖利不像他們,話多,順口,而楊林根本就不說話,也就是路勃勃和牛六斤和他們三個說不休。路勃勃年齡最小,起來就餓。飛鳥的伯爺爺怕他耐不住,就讓他穿上衣服,跟著自己出去。 等他們一走。一群人開始亂著玩。就連老實巴交的石春生也漸漸耐不住,抱著都羅在帳中央的空地上撂跟頭。飛鳥和趙過回來時,他們已經填過肚子,除了兩個大年齡的馬匪、四個沒法去狩獵的傷者、楊林七個,其餘的全在雪地上抱犢子打滾。 飛鳥和趙過的食量都是難以想像的,他們什麼也不管,把減下來的衣裳一撂,在帳篷吃喝。把剩下的半隻□子啃了個精光才填了半飽。趙嬸坐在他對面,歡歡喜喜地說:「家裡難過,再能吃也要忍著。別讓你阿哥受累!」 幾個女人知道她把飛鳥和趙過當成狄南良和狄南齊了,只好坐在一旁,耐著性子更正。飛鳥心裡不好受,見她又把阿狗當成自己,就讓趙過找了皮袋子讓人蹲雪溝,而自己坐在她背後,要給她梳頭。可他只會梳不會扎。就又讓朱玥碧幫忙。 朱玥碧一邊用手把著趙嬸灰白留油的頭髮,一邊把蜻蜓般地眼睛放在阿鳥的面頰,臨末尾了才說:「你的頭髮都垢了,我也給你梳梳吧。雖然咱什麼都沒有了,可也不能忘了身份,不能忘了該有的威嚴。人家都說,人是衣服馬是鞍。王公大臣全靠穿。聽我的,別耐不住這會的功夫,啊?!」 飛鳥摸摸自己的頭髮,覺得它們越來越礙事,讓帽兒都帶不結實。就說:「打仗的時候,一不小心就遮了眼,會不會剃?幫我剃了!」 朱玥碧許諾再不會遮眼,邊把三根柔指穿入他的頂上的髮際,用優美的手型鋪來一縷。她嘴角抿著淡淡的笑,用梳子在頭髮帶上流暢而緩慢地滑動,不斷地用手指撩過飛鳥的臉頰,後頸。飛鳥不知道這是一種打破隔閡的調情手法,只覺得一陣的意亂糊塗,心裡又癢又燥,忍不住想回手去碰她,便督促說:「快一點吧!」 幾個粗魯的女人遠遠地坐著,看著兩人修長端正而凝重的姿勢,都停下來看,想,問,說:「這就是中原可汗們的生活吧?!不然,怎麼這麼好看?怪不得可汗們都羨慕,就像」她們形容不出來,就連降幾格,說:「公孔雀給母孔雀梳毛!」 朱玥碧覺得奇怪,很想問問她們怎麼不說是母孔雀跟公孔雀梳毛,但心知這樣會把阿鳥嚇跑,就繼續安安心心地梳頭,還找來自己做好的、便於帶帽子的扁平皮弁和發扣,把他的頭髮固定好,最後把自己做好的,帶有兩搭長長貂尾的帽子給他帶上,順便把狼尾巴盤了幾圈,告訴他說:「好了!」 飛鳥把護臉的狼尾挪開,果然感覺頭輕目明,便摸摸,樂滋滋地出門。 到了外面,他才把帽子摘了看,發覺這帽像是深頭盔,形狀被什麼稱的結實,兩條貂尾巴做的護臉幾乎能把人面盤上幾圈,上面還頂了個渾成一色的白毛毛球,而耳朵到臉頰、脖子後面都是軟皮搭拉。 他立刻相信它是好帽子,奇怪地問:這不會是二叔的帽子吧?不然,她哪來這麼堅硬的帽架子?他又把帽子扶戴上,覺得這樣的帽子上面不是球球,而是能插羽毛的皮筒,就會更好,可以從最保暖的帽子變成震懾敵人的頭盔。 他心裡慢慢地琢磨,看看是不是該要自己的人馬都帶這種帽子。 他帶著炫耀帽子的心情去找趙過,立刻就看到剛剛蹲雪溝的一溜人,就從旁邊走過,說:「牛六斤給你們說了吧,蹲雪溝是我發明的!」很快,他又補充:「一開始是在那死蹲,可後來我阿爸用來練兵,就把他改成兩種活蹲了。一種是讓人不停打拳,刺殺,活著胳膊上綁滿重物,開會活動身子;一種是來回翻溝。」 幾個還不知死活的傢伙笑呵呵的文他:「這有什麼用?還能打仗不成,我站能站一天!」 飛鳥樂呵呵地來到他身後,看著下面的石頭塊,立刻多丟幾塊。他給自己和趙過裝兩袋石頭,也蹲了去,深呼吸,猛一往前打拳頭時還從腹部底下吼出「嘿、哈」之聲。趙過立刻學著他的樣,紮了下去,打了一陣拳,又跟著他做向前投擲的假動作和看到身後打得動作。其他人,除了試過的牛六斤,則說話的說話,相互搖碰對方身子的搖碰對方身子。 就這樣過了一會,不斷有人喊:「阿鳥,我腿蛋子疼,筋都要裂開了!」 「那也要蹲!這是軍令,敢不聽的,輕則挨打,重則砍頭!」趙過大喊,然後又問飛鳥,「是吧?」 「嗯,打,但不砍頭!可以活動腳和腿了,這樣久了,好處讓你想都想不到。特別是中原人打仗的時候,都是幾排人,有了這樣的腰腿勁,就等於次次拿頭功。咱們嗎,上下馬就掉不下來,一開弓箭就能用上全身的力氣。 飛鳥說完就吼,猛地朝前弓腿,做個就地猛扛得姿勢。 不過半個時辰,眾人都反覆的換中心,連靴子裡的腳也因為扒地,挪動而讓腳掌的筋和骨頭活動,腳是不凍,可跟筋和骨頭卻發酸。有挺不住的,整個人跨不出來也蹲不下,只好痛苦無比的喊別人。 飛鳥看他們挺不住了,就讓他們休息。話音剛落地,大伙就跳到一旁的雪地上,掐腳腿筋,再也不想起來。休息了一會,當飛鳥要他們換方向的時候,只有牛六斤和腿腳打顫的張奮青,圖裡圖利能聽從。 這也難怪,自從牧場大亂,幾個有戰功的頭牛巴牙找親戚一去不回,他們都是凌駕眾人的頭牛,最起碼也要表現表現。 趙過不管年齡小的路勃勃和有傷的人,對其它人死命踢打,狂吼:「這時吃苦,將來打仗時就不死人!」兩個年齡大的馬匪都是跟著飛鳥打了仗的,高的叫馬臣,低而有輕傷的叫揚古,又叫牙猴子。他們都想不到趙過連自己也打,極為意外。牙猴子「好說、好說」地回了去。 馬臣卻自覺有點能耐,說還手就還手。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只有十八歲的趙過早已身懷絕技,幾下就被教訓成一灘爛泥。他正要向飛鳥控訴,飛鳥已面無表情地說:「支持不了時支持不了,還手就是真的抗命!你們都聽好,我們不是馬匪,是將士。上官治下,下面的軍士就要服從!而一旦軍令下達,就不能違抗。不然,都要人頭落地的。」 「臨殺頭了,喊我,有用嗎?我為什麼要阿過監督,不換個好說話的,因為換了,人一苦就躺下不起來了。將來到戰場上,你若打不過人家,人頭說落地就落地,我就是差一點,所以說什麼都要練好武藝,下一次報仇。晚上,我就講講咱的軍法,你們都得會背,不會,打手心!」 「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飛鳥仰頭大吼:「明白了嗎?」 眾人紛紛扯起嗓子,大呼:「明白!」 只有路勃勃稀里糊塗,問:「阿鳥還教我們認字,讓我們去上學?」 趙過就在跟飛鳥學寫字,立刻告訴他:「教!連哄女人都教,阿鳥說話都算!」 優優書萌 UuTXt。Com 全汶吇版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九章 剛烈(1) 字數:5781 蹲雪溝和扎馬一樣能鍛煉人的腰腿力量,但遠比扎馬實用。首先,相比於扎馬,蹲雪溝不要什麼要訣,容易,可以調整訓練強度;其次,它可以強迫你練習;再次,它不僵死,任你的腿腰不停地變化;第四,練習時,你的腳掌需要反覆的抓地,放鬆,挪動,充分活動腳筋腳骨;第五,蹲雪溝時可以練習武藝,相比於扎馬,可以在真正意義上練拳,開弓瞄準,刺殺,砍殺。所以,飛鳥想也沒想,就把它和撐牛、沒有停歇的奔跑當成最基本的訓練。 若有人以為這就很苦,足夠了,那就大錯特錯。這僅僅是厄運的開始。 飛鳥的練兵法門太多了,多得讓他不知道用哪一個好,什麼翻滾老虎,蹲雪溝,將軍扛槍,霸王甩鼎,撐牛,山羊舞枝頭,豹子穿林 翻滾老虎是按住一根粗木,支撐自己翻到對面,然後在從對面翻回來,沒有軟功和腰力,倒對面就是一個跟頭;將軍扛槍,是三五人抬了橫木跨一排兩腳高的坎,其中一人絆倒,幾個人都會鼻青臉腫;霸王甩鼎練習背部肌肉,是把抓了石頭鎖的手放在身後,甩到身前用另一隻手借接住,能甩過去還好,帥不過去就是往自己背上砸;山羊舞枝頭,是拉著懸繩,用一隻腳在木樁上蹦,一個落不好,腿能被木樁戧一層皮;豹子穿林,是以最快的速度,跨越完不規則的柵欄,接著衝入密集的樹林或拿檔木得人林 儘管他盡量改良,挑選,但仍不是人人能當遊戲玩的。 一天下來,巴牙們成了一灘肉泥,可夜晚又要背書一樣背軍法。辨認角號,各種手勢,盡興打獵假想,然後才能睡覺。等到了第二天,訓練改為打獵,一覺醒來便穿上單薄的衣裳去打獵。 這像野狼一樣靠不停歇地活動來御寒更是難熬,等晚上再回到帳裡。沒人不渾身亂癢,一片凍瘡。 看著他一天打獵,一天美其名曰的練兵,萬武大笑,萬彪淡笑,而萬馬和魚木疙瘩等大人緊緊鎖上眉頭。這都是在幹什麼:是孩子在過家家,還是故意讓一群英勇善戰的巴牙們受折磨? 十餘天過去了,訓練從殘忍轉為忍受,除了尚能接受的趙過和沉默寡言的布敖能受得了外,就連圖裡圖利趴下時也就剩一口氣。雖然,大伙感到渾身的肌肉不是那麼酸疼,可到了夜晚,仍因為抽筋兒呻吟叫嚎。 眼看大伙怨聲載道,飛鳥只好緩上一緩,要再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把一些難度大的改良實用。他地腦子每一刻都被練兵佔據,一想想到蹴鞠,就在大伙都休息的日子,帶他們去踢球、挾球。 離營地不遠的曠地上也是萬彪和萬武常去的地方。他們在這裡掛上羊皮靶子。供自己的巴牙們衝刺、砍殺。飛鳥一來佔了塊地方不說,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們蹴鞠和孩子們踢上踢下的打鞠完全不同,竟分成兩隊,劃出兩個球門,一上場就是十二個,相互扛撞,能攆著球跑上幾百米,再攆著回來。 在旁邊觀看的人越來越多,只要萬武和萬彪不在,便連忙給飛鳥說一聲,讓他把自己劃到一隊去,看看自己是不是比別人踢得遠、踢得准,可一上去就被好勝之心拴上了,撞倒爬起來,熱了脫衣服,再不願意下來。 萬武和萬彪不想讓他們和飛鳥作過多的接觸,就讓接飛鳥回來的那個巴牙管著,看到膽敢上場地就去教訓。飛鳥不知道那哥倆是針對自己還是針對這遊戲的,見他們實在想玩,就把萬豹的鞠抱給他們,給他們講講規則,讓他們自己玩。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名叫鹿巴的巴牙也站在了旁邊,他輕蔑地說:「男人踢這樣輕的東西算什麼?要踢就踢幾斤重的人頭!」 飛鳥見他出言不遜,知道他一次也沒有玩過,就笑呵呵地托著鞠讓他們看,然後一腳磕在鞠後,讓它滾到幾十步外。 上過場踢過的巴牙們看著最終停下來的鞠,跑去抱回來,亂咋咋地慫恿鹿巴說:「你也踢這麼遠,讓我們看看呀!」 鹿巴被他們起勁的慫恿刺激到,就把鞠接到手裡,掂了掂,扔到地下。他扭過頭,把眼神投到幾個天角處看了一陣,神情古怪地說:「我兒子都幾歲了,還要踢這種東西?有膽量跟我比比箭法?」 飛鳥嗤之以鼻,笑吟吟地問他:「我為什麼要跟你比?」 鹿巴挑釁地看著飛鳥,緩緩地問他:「害怕?」 飛鳥不知道他挑釁地目的何在,便搖搖頭,懶懶的羞辱他,說:「要比,我和萬武哥比,你想比,我讓我的巴牙給你比!」 鹿巴「哼」了一聲,堅持說:「我不跟巴牙比,我就跟你比。如果你害怕再眾人面前出醜,我們就找個無人的地方比試。據說你五歲時離家出走,提著條狼尾巴回家,我今天便要看看,那是人的本事還是狗的本事!」 飛鳥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他在眾人的驚訝中點了點頭,說:「我確不想讓人知道我箭法的好壞,若你執意要比,請上馬吧!」說完,他按不住心中的激動和愧疚,飛一樣地向自己的馬兒跑去。 眾人立刻把看向他背影的目光收回,轉到鹿巴那兒,不知道他吃錯了什麼藥,一定要見識別人的箭法,立刻勸他說:「萬武和他不合,可也不去招惹他。你湊什麼熱鬧?不讓我們玩羊毛球,我們不玩就是!」 鹿巴理也不理,轉身騎上一匹暗紅的駿馬,向飛鳥追去。 片刻,他來到樹林的另一邊。而飛鳥也已經在那裡等著,他想起自己五歲那年的事情,心潮起伏不定(見修改版第一卷),直到鹿巴在稀疏的樹林驅馬走來。才大聲高喊:「鹿巴阿哥,我差點記不起來,你現在還好嗎?真的有孩子了?為什麼不一見面就告訴我?你是怕我故意不認你嗎?」 鹿巴搖了搖頭,走到飛鳥身邊時已帶了淚花。他見飛鳥從馬上探出身子,要和自己擁抱,連忙卻往後退,見背後無人。才低聲說:「你要提防萬彪!以後,還裝出不認識我的樣子,知道嗎?」 萬馬阿叔對自己猶如己出,倘若他有讓自己稱汗之心,是會讓他地兒子們不服。萬彪和萬武,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若他也有心對付自己,的確要提防,飛鳥心中認可。 但還是問:「為什麼?」 鹿巴說:「不為什麼!沒有人願意讓自己阿爸的部眾落入他人之手!我在他們家裡呆了多年。深知他兄弟兩人的為人。不然,我也不用裝作不認識你!」 飛鳥深深吸了一口氣,想到萬馬阿叔常常憤懣而無可奈何的話,覺得這決不會假,不由陷入深思。鹿巴以為他不相信自己的話。不由有點著急,又說:「你要相信我,我孤零零地熬到現在,無時無刻不在記著你給我一碗甜水,而自己舔指頭的情景。如果我不是一個放羊的多好啊我可以去找你。可以」 那一年的事卻是有點模糊了,甚至可以說,甜水對飛鳥和鹿巴而言,再也不是什麼誘惑,但它確實是鹿巴在受人欺負的時候,在孤零零地混日子的時候,在萬武玩自己的女人而自己屁都不敢放一個的時候。對親情、友愛僅有的懷念之一。 一聲「阿哥」出口,飛鳥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鹿巴還不敢相信,盈盈的淚眼撲簌不定,問:「你叫我什麼?」 飛鳥一下從馬上翻下,從鹿巴的一側攬了他的腰把他從馬上撂倒雪地上。哭問:「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呢?」 鹿巴一動不動地躺著,喃喃地問:「我怎麼去找你?我是個奴隸,即使你不嫌棄我,可你的父母,遙不可攀的叔叔們呢?我想等到有一天,你長大了,成為一名巴特爾,再去找你,問問你,還認識不認識我。所以,我拚命練習箭法和武藝,拚命地活下去」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兩人並肩而坐,訴說不為人知的大小事,幾乎不想分開。 鹿巴雖知道自己再不回去要引起別人地懷疑,心裡一衝動,於是就說:「阿鳥,不要去貪慕什麼汗位富貴,咱們走吧,一起遠走高飛!」 飛鳥問:「我還有阿弟、阿妹,還有許多的兄弟,怎麼走?!能去哪?何況萬馬阿叔真心待我,我是要告訴他,還是不告訴他?不如我跟他說一聲,把你要到我的身邊來!」 鹿巴搖搖頭,說:「我在他們身邊,才知道誰要害你,怎麼害你!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飛鳥點點頭,走到一半時回頭,這就回過頭,堅定地跟他說:「你等著!我很快就會成親。這樣,我們就可以遠離他們,在自己的牧地上生活。」 兩人分過手後,飛鳥徑直回家,卻發覺自己的人少了好多。 趙過幾個也剛回來,見面就告訴他說:「萬彪誇我們善戰,非要請我們喝酒!」 飛鳥想起鹿巴跟自己說過的話,立刻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便看過趙過、張奮青,發覺和自己親近的人除了圖裡圖利和布鰲,其餘全都沒去,心裡還算踏實,就說:「圖裡圖利都去了,你們怎麼不去?」 張奮青說:「我才不相信他會那麼好心呢,就和圖裡圖利商量一下,讓他去看看怎麼回事!再說,布鰲那邊的人都應下來,他不去也說不過去?我們就無所謂了,不回來幹嘛?!」 飛鳥又放了不少心,儘管說:「儘管拉攏吧,老子不怕!」但他心情實在好不到那裡去,便忐忑地看看天色,暗想:練兵練得太急了,怕是真要走人。萬馬阿叔終究要顧慮自己的妻子和兒子,會讓我離開,不這般練兵怎麼保命? 朱玥碧和飛鳥的伯爺爺都知道了這件事,都在等飛鳥。 飛鳥和趙過一坐到他們旁邊。朱玥碧就按著去找阿哥的阿狗,含著眼淚責怪:「非要我給你縫個羊毛球,現在都是那球惹的禍!」 飛鳥的伯爺爺也神色不定,渾身發抖地說:「今天,萬武趁你們不在,來了!說聽說你阿嬸貌美,要看看,要不是我把她藏起來,叫圖裡圖利的大妹冒充。他酒不是用髒手摸一下圖裡花子地臉,搖搖頭就走那麼簡單!」 飛鳥又一次渾身寒蟬:飛田的事沒完,這又有了姨嬸,他們一家到底要幹什麼? 他伯爺爺見飛鳥無動於衷的坐著,下頜抖動得嘩啦啦響,隨即就是激動地怒吼:「你還讓我相信他萬馬?他兒子都來搶我們家的女人來了!咱家祖姓夏侯,世代為將,從來沒讓人搶走過家裡的女人,我和你爺爺的阿叔——你的太爺。他曾披了一身箭皮手刃三十多條人命,後來實在沒辦法,就刺死自己的女人,壯烈的戰死!」 接著他把聲音放重。責怪痛苦的朱玥碧一句,緩緩地說:「不信,你問問鎮上的老人們,問問他們。咱家有沒有被人掠去女人的恥辱?!哪個不說咱們家世代剛烈!記住!不管他龍青鳳還是萬武,他哪個來碰,都要玉石俱焚!」 飛鳥一把扯住起身的趙過,臉肉一動,咬牙回答:「當然!」 飛鳥的伯爺爺瞪著眼,要求說:「那好!你現在就去告訴萬馬,他再敢踏足一步,你就殺了他!他不是答應,成了家就給你牧地,明天你就跟你姨嬸成親!如果他還不給,咱們就走,將來領上一隻人馬。用馬刀奪回來!」 趙過扯上飛鳥大吼:「阿鳥,還等什麼?走!」 飛鳥給他擺了一下手,說:「我是還在想。按說,遠近部族都得過我的恩惠,我在這裡,對他們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他萬武不知道,他萬彪不可能不知道!他萬武脾氣暴躁,為什麼這麼多天都在忍著,不沾我不惹我,偏偏今天好色到我們家裡來了,和萬彪請我的人喝酒碰這麼巧!以我看,他們覺得用這個時機對付我好。那,究竟發生了事,能讓他們這麼猖獗,這麼迫不及待呢?」 趙過怔了一下,半懂不懂地說:「他們怕你練兵?」 飛鳥的伯爺爺這才知道飛鳥不是心怯,而且想的在理,便問:「是呀!為什麼?」 朱玥碧連忙問:「會不會還是因為龍青風?」 飛鳥搖了搖頭,這便站了起來。 相傳鞠是高陽帝所造,取蚩尤之胃塞以羊毛,讓人相互投擲。而後來,活動改為用腳,成為中原養兵的技巧之一,盛行時「家以蹴鞠為學」。而這種羊毛球也在草原流行過,一度讓草原貴族少年入迷。普通牧民是不肯讓自己的孩子們不打獵、不放羊,一踢一上午的,就會反覆告誡自己的孩子,這是女人的遊戲,男人要踢就要踢砍下來的人頭。久而久之,一茬一茬的貴族少年長大,見蹴鞠得不到百姓的認可,就漸漸的放棄了,只把它作為孩子的遊戲。 所以,當飛鳥抱走萬豹的鞠時,萬馬特別的失望。 他確信,飛鳥還是一個和萬虎相當的孩子,對玩半點也不鬆懈、不含糊。高顯城已以密信送出福氏即將用兵的消息,到底要打個什麼樣的仗還不一定。他便和魚木疙瘩商議時,詢問:「福氏要來攻打我們,要不要讓阿鳥知道?」 魚木疙瘩既為飛鳥招惹人家不滿,又顧慮重重,低頭想了想,說:「瞞不住,阿鳥的巴牙都是善戰的勇士,以二十餘敵百餘,傷亡不過十餘。就不要讓他們留在阿鳥身邊。眼下人丁匱乏,該讓他們到陣前效力!」 萬馬心中一片動搖,片刻後還是回絕了,歎道:「這些年輕人都是阿鳥的夥伴,也是他僅能指使的人了。倘若一句話要過去,讓他和他伯爺爺兩個人過日子,他肯嗎?何況,他伯爺爺有自己的兒孫,遲早要回去的。讓他玩吧,等玩到那一天」 「咳!這幫傢伙還都能吃得很,一天至少也要六、七隻羊。再不好好的打獵,我看人家給他的一百隻羊,眨眼的功夫就沒了!」 魚木疙瘩轉過此念,覺得萬馬卻也夠難的,這就又說:「福氏勢大,福祿又是出了名的善戰,怕不可力敵啊。雖然,他羅列我等罪過,可依我看,他也不會拿自己兒郎的血肉為中原朝廷出力,倒是幼子、長孫之仇是其本心。不如我們送走阿鳥,暗中求和,以保存我家僅存的家底!」 萬馬勃然大怒,轉臉問他:「這是你的意思,還是萬彪的意思?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他那點心眼,他是怕我不肯把部眾留給他。那麼,你呢?即使阿鳥有一百個不是,他也是可汗的親侄子,嫡親長子,就算是一匹劣馬,也要善待恩養!」 「何況,你送走他,能把他送到哪?」 悠悠書萌 UuTXT.COM 銓文子板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九章 剛烈(2) 字數:5849 密密織織的小雪從天而降,在北風下梭投如飛,擎踵而過。飛鳥帶著趙過,沿著羊腸般的雪徑,渾不顧被風雪扯飛的護臉毛尾振耳生風,步步緊行。在沒有停歇的腳步裡和迷亂中,他眼前飛逝著電閃般的一幕一幕:嬌弱的阿弟阿妹哭泣,扭曲厲臉的黃英妞咆哮;手搭在刀柄上的摩巴阿哥摟著衣裳坐在帳篷外,獰笑的萬武壓著翻滾的女人;如糞便般的髒手漸漸伸了出來,姨嬸冰清的玉頰上閃出麋鹿般的恐懼;晃著沾滿自己鮮血的酒杯,得意的笑容……. 飛鳥的胸膛漸漸鼓起來,繼而好像要炸了一般,接下來的一刻,它真的炸了,卻是一串拐了彎的喊聲:殺!殺?!殺??!殺???冷風一而再地挫面,突然讓飛鳥得了幾分清醒。他嘎然站住,心想:像女人一樣告訴萬馬阿叔能有什麼用?他萬武和萬彪也得吃這一套?一張嘴就是要動真! 萬馬的家亮在不遠處,即使不再往前接近,耳朵也能聽到薩滿聲嘶力竭的大喊。 它就在眼前,一定要去的話,它就在眼前……可是一定要去嗎? 腹部傳來一陣絞疼,飛鳥抱住它,在羊腸般的雪徑旁蹲了下去。趙過猛地拉了他後腰一把,連忙翹著脖子呼喊。飛鳥慢吞吞的扭臉,見趙過面目已一片花糊搖晃,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便咬著牙說:「我氣急攻心,一下吃了冷氣,難受!」 趙過驚惶未定。又見他一屁股蹲在地上,臉雖看也看不清楚,卻必因痛苦而扭曲,這就彎身往回拖拽,不兩下看到飛鳥制止自己的手勢。只好又急又躁地追問:「好點沒有。好點了沒有?」 兩人站據之地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最終只剩被淹沒的衣帽,在昏暗裡白花花地。趙過木然然地舉目去看,只見天際越來越深遠,早已將倆人和方圓數里攏於其中。只有萬千細末,飛撲而來。 飛鳥歇了一晌,慢慢地回過氣,低著白花花的腦袋支撐著爬起來。喃喃地說:「看看呀,他們是怎樣逼我們的!這哪裡是雪,這是降下的恨!」 他撅身變回,深一腳淺一腳地踏,眼看營地已近在咫尺,卻又站在雪地裡,念及伯爺爺斬釘截鐵的要求和姨母撲簌簌地淚珠。只覺沒有去見萬馬,無回去地面目,便淡淡地給趙過說:「你先回去,讓我在這裡呆一會。我丟我家的人,在這把臉洗刷、洗刷!」 趙過一動不動。輕輕喚他:「阿鳥?」 飛鳥答了一句:「嗯?」 趙過疑惑地問:「你怕冰天雪地中無路可去,還是怕他們翻臉不認,明刀明槍地找我們打仗?」 飛鳥默然不吭,心想:是呀!我起先的確想要汗位、家業,可早怕別人靠這些誘餌吸引我,早不敢抱什麼希望了。趙過就是單純呀,要是別人,肯定不這樣問,即使我說我也想走,他們也不會信。可投人容易,去人難,現在——大小、老少、病殘加上圖裡圖利的十幾口子,一旦決裂,不說別人會不會橫加阻撓,走出去該怎麼活? 他又想:我只能像沒事一樣忍在心裡,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是,看看娶了姨嬸能不能要到一塊牧地!姨嬸?應該不會拒絕吧!可萬一,她不知道家裡這麼艱難,出口拒絕怎麼辦? 遠遠傳來幾聲罵娘聲,兩人轉過臉,就看到四、五個熟悉的兄弟,吐著忿聲,逶迤著走在回家的路上。飛鳥往他們背後一望,心就涼了——那後頭再不見半個人影,他再看趙過,發覺他已迎頭跑過去,焦慮地問:「其他地人呢?」 接著,是牙猴子又硬又氣的聲音:「被他娘的萬彪哄跑了!」 飛鳥心裡又是一愣,逐漸把人辨認清楚:圖裡圖利,布奧和他那邊的兩個不常接觸的人,牙猴子,立刻在心裡痛苦的念叨:我以為幾個土匪靠不住,不想牙猴子沒走,反以為不會走的走了個精光! 他這就使勁壓住自己的焦躁不安,用九牛二虎之力擠出笑聲,問:「都羅呢?他也走了?」 圖裡圖利憨生憨氣地說:「走了,早就想走了,聽萬彪一哄:都是自家人,在哪兒效力都是效力,就拉都拉不住!」 「我非去宰了他娘的!」趙過咬牙切齒地一喊,就按著劍走。 飛鳥厲聲叫了他一句,劍他轉站人後,這才放心,輕描淡寫地問:「他都說了些什麼?要和誰打仗?」 牙猴子說:「還能是誰?仇敵福祿!」 飛鳥恍然大悟,這才明白萬彪、萬武的反應,這就輕輕一笑,說:「倒不像是借口。這幫傢伙,難道我就不能帶他們上戰場?走,回去,我們把明天的打獵假想說一說!」 牙猴子膽戰心驚地問:「還不穿厚衣裳,再這樣下去,怕我也受不了遲早要跑!」 飛鳥反心中一快,胸中被豪情充塞,吞風怒吼:「若是為了哄你們不走就假言另色,豈是大丈夫所為。要走呢,咱不留他,留下來,就是一條好漢,將來要成為一條更硬的好漢!即使只剩趙過和我,我也會練下去…….」 正不知道是得意還是失意到極處間,布敖向前兩步,趴於地下,硬著嗓子說:「我回來,是向少主辭行的!」 飛鳥差點沒背過氣來,正要咬著牙踩上兩腳,已由趙過代勞,正要怒罵,又已有圖裡圖利和牙猴子怒指。 他只好瀉了剛提起來的氣,心裡再堅強、堅強,暗中說一句:這麼多人都走。多走一個,我也不怕!便溫和歎息說:「想不到,想不到你也要走!」 布敖想不到他沒有生氣,一下哭出聲,嗚嗚咽煙地說:「我布敖霍阿歹怎麼會不知好歹!可主人戰死。家中一妻五子讓人放心不下。我本來想等少主安穩了再去接他們。可現在,少主的事一時半會成不了,不能眼睜睜地等下去。您若不一刀砍死我,就答應我吧!」 飛鳥心中凜然,這才知道自己竟然誤會了。自己這一家子已經夠艱難過的了,更不要說逢術家一群虎視眈眈地遠房親戚。一窩小的不能再小的老鼠兒。他歎了口氣,把布敖攙起來,什麼話也不說,便和眾人一起回家。 飛鳥的伯爺爺還帶著大夥兒在那兒等信。 他聽飛鳥把幾件相互聯繫的事這麼一說。倒也沒有為萬馬的事生氣,說:「我地氣重,心想,欺負人也不是這麼欺負法,哪知道有這一出?你伯爺爺老了有老的脾氣,你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前程,是呀。咱去嚇唬他有什麼用?倒是要防著他們打不過了,獻你求降!」 飛鳥心亂如麻地搖搖頭,說:「咱是不是有貪生怕死,賴著別人的味?!」 飛鳥的伯爺爺責怪說:「胡說!他萬馬的部眾是從哪兒來的?是你父叔給他的。替你抵禦仇敵,應該。」 飛鳥還是高興不起來,便不管眾人團團坐下議論,出來吃酒。 他灌了不少酒,不一會已是心酣胸熱,便把燈籠隨意一放,醉意洶洶地坐在雪裡的木羊上。朱玥碧堵簾子時王建他,又看阿狗扒了厚簾小老鼠一樣往外鑽,就低聲安排他:「去看看你阿哥在幹啥?」 阿狗搖搖晃晃而去,倒飛鳥身邊不喊不笑,抹著想凍干的鼻涕,抓抓,又抓抓。 飛鳥問句「誰抓我?」後面咯咯笑兩聲,又問,又咯咯笑兩聲。 飛鳥裝作不知道是誰,反手把阿狗提到身前,猛地一陣笑,想到懷裡撓。不兩下,他覺得自己渾身熱得難受,便拽下帽子,扯翻胸口的皮袍,野蠻問道:「阿狗,我是不是巴特爾?你阿狗是不是巴特爾?!嗯?」 阿狗弱弱地哼了一聲「是」,就指著沒有放好的皮燈籠給他看。原來那燈籠已經燃成一團火,燒得不大,卻將兩人照亮。 朱玥碧一眨不眨地看看,見他渾身披著鴿糞一樣的細雪寬袍揖打到雪地上,一腿前伸,一腿駐著亂扭的阿狗,盡興的面額上閃著火光,粗魯的動作中透著不能言盡的粗獷和魅力,竟呆呆地臥到門口不動,很快讓圖裡圖利家的女人們發現覺。她們無不慫恿說:「咱這裡地女人不興藏掖!既然走了人空了帳篷,只要你敢奔出去抱住他,今晚就可以做他的女人!」 朱玥碧滿臉赤紅,見她們來掇自己,只好像她們說的那樣扭著身子跑出去。 既然跑都跑了,幹嘛不大大膽子?她心頭發熱,感覺一片片雪糊來,乾脆閉了眼睛摸上去,可到了跟前卻又心怯了,被飛鳥的醉眼一掃,緊張地要阿狗去睡覺。這時,阿狗已經抓了皮燈籠晃悠。 澆了牛油的燈籠皮吱吱啦啦地燒著。她怕孩子把火晃到自己和飛鳥身上,就俏生生地去奪,說:「阿狗,把燈籠給我!」 這燈籠是飛鳥阿爺做的皮殼,羊骨,牛油,牛油一熱就化,放歪就著,一晃,僅有的一小瓦一翻瀉,全添到燃著的毛皮上,火轟隆轉打大。朱玥碧一驚,連忙揪住慫恿阿狗玩的飛鳥身,用力一奪,自個倒在雪地上,一團火直奔腰上。 飛鳥放了阿狗,給她拍打,嘴巴尤不輕不重的說:「阿狗玩,你也玩,摔倒了吧!」 這天,只要淋不上油,身上根本沾不住火。朱玥碧看了一眼就安心了,喊了一聲,見阿狗咯咯笑著,膽怯地朝帳篷裡阿媽找不著的地方鑽,就伸手逮了衣裳,一把將頭重腳輕的飛鳥落在自己身上,問:「你阿爺的話,你真聽還是假聽?」 飛鳥又熱又糊塗,剛噴著酒氣反問「什麼」,就被人攬著脖子,噙住了嘴唇。就象徵性地撐一下地,陶醉倒天昏地暗的熱吻中。 寒風越緊,喘息聲越劇烈。一息分開,朱唇又化為滾燙的春蠶,四處兒移動。挨到哪裡,就和溫熱的貝齒一起,把哪裡攪融化,把人都含炸了。飛鳥以豬肯瓜皮式的反應回應,正覺得皮兒又薄又嫩,找不到甜的地方,被風打醒。捂著站直身子的地方往一旁爬。 這時,也不知從哪裡躥出一條迅猛的身影,看準飛鳥就是狠狠地一拳頭。朱玥碧驚叫一聲,一邊喊人。一邊問:「阿鳥!你還好吧!」 「他娘地!」飛鳥咆哮一句,回身就把他頂到,正揪住看是誰,被利刃頂到。 飛鳥根本就沒把利刃放在眼裡,來人發覺他掰了自己的手腕,竟不再使勁,而是瘋一樣地嘶叫:「誰都不許欺負她,你也不行!」 朱玥碧半點也不領他的情,環顧一周。驚魂未定中也忘了羞惱,湊上來就說:「阿鳥!打死他!他一來就給你一刀怎麼辦?打死他!」 那人失了魂一樣捂著臉,失聲叫道:「他——,你!」 許多人都在厚簾子縫裡看著的,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半路竟殺出個人,紛紛掀了簾子,趕到雪地上摸兵器。 「別看,回去!」飛鳥沖朱玥碧喊一句,又衝過來的人喊:「回去!都回去!趙過!你這傢伙——滾蛋!!」 人們見飛鳥歪歪扭扭的起身,掂著人身往外拉,只當飛鳥把他弄死了,便亂哄哄地站住。趙過已跑倒跟前,聽到了飛鳥衝自己喝,只好哼哼兩聲,退到眾人堆裡。 半晌,飛鳥和刺客都站到白皚皚的荒地裡。 飛鳥見他渾身發抖,便暈不拉嘰地拍打他,醉醺醺地問:「你這女人不要我了,還妒忌我,我就是要成親。干你鳥事。」 那人爭辯說:「你要殺就殺,我不是女人!」 飛鳥立刻就撥他的衣裳看,摸著屁股說:「胸都這麼打,還說不是女人!我不殺男人,不殺女人,殺光不男不女的人,有個不男不女的吧我放到狗窩裡!就那!」 那人又羞又急,連忙說:「你喝醉了!」 飛鳥掀了胳膊分辨,卻又奇怪地問:「你才喝醉了呢,我清醒得很!再喝十來碗也沒事!剛才不是來十來個人來殺我,被我殺完了。對了,你是誰?臉上怎麼還掛了個肚兜?」他指著大片的白雪,笑道:「我管你誰,睡覺去,我家養的羊多,褥子全是白的,看看。」 說完,他找了窪地,一躺就睡。 半夜,飛鳥醒來就覺得奇怪,一伸胳膊和腿,便碰到滑溜溜的絹絲。 他睜了睜眼,扭頭一看,看到一雙微笑的眼睛,隨後,感覺到一隻柔柔的手掌已爬到自己的胸膛。 朱玥碧蓬頭長髮,姿態慵懶,燈光下皓腕如雪,酥胸緊緊頂著絲圍,臉上還爬著兩道淚痕,她朝飛鳥一偎,不肯罷休的追問:「你把人殺哪兒了?怎麼找了個遍,也不見屍體?可把人嚇死了,找到你時,你就躺在雪地上!」 飛鳥呼隆坐起來,往左右一看,這才放心:「嚇死我了,你怎麼跑我旁邊了?阿狗呢?」 朱玥碧面紅耳赤的說:「人家為咱們騰了帳篷,不來也得來。你放心,阿狗在圖裡圖利的母親那!」 飛鳥奇怪地問:「我殺了人嗎?不記得了,頭有點疼!」朱玥碧爬起來,給他弄了碗茶,看他咕咚、咕咚喝盡,要了碗兒放好,轉身吹了燈。 不知道怎麼的,飛鳥心裡有些怕,他緩緩地縮進去,輕輕地說:「成親了?!那以後,阿狗叫我什麼?」 朱玥碧撥了撥他的頭髮,吁道:「你想叫什麼,叫什麼!從他出生的那天起,也只有你一個人愛他。」 飛鳥叮囑說:「眼下要打仗了,即使成了親,也未必能有一塊自主之地。你們都要學會騎馬…….我真怕呀,真怕你和阿狗落入敵人手裡。萬馬叔現在還好,打了敗仗就不一定像現在這樣了!」 朱玥碧不讓他再說下去,拉著他的手撫摸自己的香肩、粉頸,熱烈地親吻著。漸漸的,她發覺飛鳥的手會自己活動了,便長長地呻吟一聲,說:「我不怕!我什麼都不怕了。眼裡有了過頭,就是被你一劍刺死,也心甘情願!唔,你怎麼這麼笨,胸衣要從後面解,哎,你抱過來,摸到了嗎?」 飛鳥終於把手移到了脹鼓鼓的玉峰,只覺得柔嫩滑溜,問問潤潤,渾身頓時如近了火爐般熱燥,只好傻乎乎地問:「然後呢?」沒辦法了,他覺得很想用嘴去含,就拱倒裡面。朱玥碧秀目微闔,扣人心弦地喘息著,低聲嬌斥:「啊!你怎麼跟阿狗一樣?壞……」很快,她已久蓄的欲潮,拋開了一切矜持,指揮這頭亂拱亂撞的小豬倒他該到的地方。 不知不覺,飛鳥腦海裡浮露出那些拋棄不掉的面孔,不禁流露出絲絲的空虛慌張。他仰頭而望,黑夜中盤旋的卻是自己不知所往的迷亂,暗道「我終於還是一個野蠻人。 UU書猛 UUtxT。CoM 全汶吇版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九章 剛烈(3) 字數:5471 對拉走飛鳥巴牙的事兒,萬彪是頗有分寸的。他知道父親肯定會過問此事,一大早就帶著馬臣見萬馬,讓他聽馬臣的訴苦和哀求,看那一身的凍瘡。因榆木疙瘩等人早把「報長孫幼子之仇」和「陣前效力」放在這兒,萬馬沒什麼可說的。 不過,他雖然不相信眾多部下和兒子上下其手,一直排斥狄飛鳥,但也不相信萬彪能好心倒可憐飛鳥的巴牙們、並將他們收留的程度。所以當飛鳥就和姨嬸的親事知會他時,他便當眾人的面兒訓責:「巴牙不時奴隸,時跟你出生入死的家門武士,血肉之軀。你要想對他們苛責點,可以懲罰、可以少給兩頓飯,不至於好端端的人折磨得一身是傷吧?我揭了人家的衣裳,全是魚鱗般的上凍,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你好好想想,這樣對不對,想好嘍,哄兩句,讓他們回去,還是你的人!」 飛鳥沒吧這話當成是拿個糖豆哄小孩子一樣的折磨和引逗,可依然不是滋味的想:萬彪哄走我的人,錯反都是我犯的?他擺了酒,遞了我說不起的話,要眾人有奴隸、牛羊、百姓。怎能不走呢? 若細細深究,還是因為你不當我是回事,讓他們跟著我受冷落。他們怕出生入死沒有回報,怕連女人都討不上,怕幾天之後,不是福祿要殺我,就是你們要殺我!豈單單是因為練兵太苦? 不信,你給我部眾。我一句原諒話說出去,他們立刻回來。 他心裡皮懶極了,點頭應和:那是,那是!這個凍傷不好呀,又癢又疼?我身上也有兩個,真難受!」偷瞥他亮指頭搪塞的魚木疙瘩、萬武赫幾個百夫長地臉上都露出匪夷的嘲笑。他掃過一眼,又嚴肅地說:「可我從不哄人,也不會哄人。大敵當前,有人出人,有力出力。諸位請別跟我客氣了!」 萬馬有點不敢相信這話。只好再問一問:「這是你的真心話?」 飛鳥弄不懂他到底要問幾遍,脆督促地說:「機帳之內還是講怎麼打好這一仗!快讓諸位叔父說說我們怎麼應敵吧!」 萬馬立刻讓萬虎捧出一片缺角的地圖,上面有勾有點,飛鳥看了幾眼,立刻知道這不是軍用地圖,那破角的地方還少了潢水的西上側——敵人也有可能用兵的地方。就拿出打獵時草繪的地圖,請求說:「那張破了,用我這張吧!」 尚且安靜的萬彪眼睛一下睜大,猛地拿到飛鳥遞到的圖。 開始時。眾人找不到現成的此地地圖,就讓記憶地形的高手圈畫了許多的草圖。萬馬看有人畫的山,是圈個圈,點個點,而有人畫的也是山,卻勾個三角形,就讓他這個上過學的兒子給規範、規範。讓人一目瞭然。 萬彪抓了兩天頭皮也沒規範個樣,只好從薩滿那兒討了張光青雲料地繪製的此地地圖。 此時,他自然怕飛鳥搶了自己的風頭,一伸要倒手裡的地圖,就用眼睛上下掃看。一看又是一張草圖,這才矜持的遞到別人手裡,說:「畫得不錯,可自己草圈的地圖,怎麼也不及料過的准!」 飛鳥也趴到上面看,見眾人預料的是順潢水而上的區域,就慢慢地在那琢磨,聽別人說。帳裡漸漸熱鬧,對打發的爭論很多。 萬馬這就告訴眾人說:「福祿受命於朝廷,也威脅到納蘭部的安危。我已派人請求納蘭山雄,他們應該會出兵援助,可問題是,一旦敵人順潢水直上,就直接與我們碰了面,那是,納蘭部必定等我們元氣大傷時才肯救助!以萬彪和魚木將軍的意思,我們可以誘敵深入,主動向西移營,等他們到這裡——」萬馬指著自己現在的營地,又說:「我部回頭,而納蘭部出兵,一齊打敗他!」 眾人紛紛讚賞的點頭,說:「我們出兵迎敵是我們不利,而主動後撤,便是福祿的不利!」 萬馬見眾人都同意這個主張,這就帶著考驗的口氣,要求還在那兒沉思的飛鳥說說自己的看法:「你也說說,讓各位叔伯聽聽你的意思。」 飛鳥見他要自己說,就倒出疑慮:「要是他們不沿潢水直上呢?」他指著撤退的方向,說:「你們想倒的,他難道就想不到?繞道西南,只不過多花一天時間而已。」又指著缺了角的一側說:「從這裡也行!」 眾人驚詫,魚木疙瘩倒顯寬宏大量,這就要他說:「這樣打不行,那你說怎麼打?」 飛鳥半點也不客氣,剛一開口說,「福氏既為朝廷驅使,必然會觸怒納蘭部——」就被萬武打斷:「你就說這樣打行不行?觸怒不觸怒關我們什麼事?」 飛鳥恨不得扇他兩個耳光,便立刻朝萬馬看去,氣憤地說:「要不要我說?!要是觸怒了關我們的事,能不能讓他滾一邊去!」 萬馬愣了一下,還是立刻瞪了萬武一眼,怒斥:「閉嘴!」 飛鳥這就繼續往下講:「納蘭部實力勝於福祿,可並無必勝的把握,一定想讓我們先作抵禦,一仗沒打就移營,豈不讓他們心寒避戰?」 「再說,福祿和我舅舅家貌合神離,龍青潭阿舅決不會讓他借道出兵,反會陳兵潢水壁上觀火。他福祿再聽我阿舅家說不會出兵,也是芒刺在背!所以我覺得敵人也會想到這兩層,先將我們打跑,再到別的地方決戰。」 魚木疙瘩哼了一聲,反問:「以你的意思呢?和他們拼干拼淨。替納蘭山雄看家護院?」 飛鳥笑道:「容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首先,可以讓敵人和我阿舅的摩擦加劇,讓他們知道龍青風舅舅死的真相,也可以吧福安的頭顱送給龍青潭阿舅,作個暗示。」 「其次,可以事先聯絡西南各部,不讓敵人輕易經過;再次,可以在阿舅家還沒有出言拒絕的時候,讓老弱病殘翻過潢水。再向朝廷請降。以朝廷的反應,至少也要個十來天,那麼,在這十來天,阿舅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而我們輕裝上陣,可進可退!」 他講得高興。衝著啞口無言的眾人,又說:「這是若邀得納蘭部作戰,我們便可主動出擊,屯紮倒西南山麓下。以來不妨礙納蘭山雄的兵馬,避免他們翻越營地時吃掉我們;二來,敵人從哪裡來攻,都要背朝納蘭部,成為一塊卡喉嚨的魚刺。你們覺得怎麼樣?」 很快,一個百夫長便說:「其他就算了,我看反正要移營。就聽阿鳥的,移到對面山麓去!」 魚木疙瘩反對,叫囂道:「要是中原朝廷插手呢?被敵人圍到山麓下,跑都沒地方跑」 正議論紛紛,相持不下的時候。幾個渾身披雪的戰士回來,告知敵情:「戰書已經遞到。敵人在中原朝廷的支持下,糾集各部人馬,沿潢水北上。人馬大約一千五百人,攜給養馬騾數千。」 萬馬眼睛一亮,笑道:「扎到對面山麓下的想法雖然穩妥,卻不利破敵。他福祿太小看我們了。我們怎麼說也有上千人馬,未必不能取勝!」 飛鳥傻眼了。一絲不祥地預感襲上他的心頭,他默默地問:「福祿最起碼也能拿出三千人馬,在嗎糾集數部才得到一千五,中規中矩地行軍,帶那麼多補給?聽說中原朝廷要報敗北之仇,已經出兵。他們這是要為中原朝廷做先鋒?耶或,他們故意示弱,不至於招惹納蘭山雄?不對,一定不對。」 「一定另有繞到西北的人馬。可這也不對,若任沿潢水北上的疑兵潰敗,那他這一仗的代價太大了,難道是他自恃所部鐵騎的戰鬥力,覺得這一千五百人和己方人馬旗鼓相當?那他為何帶那麼多補給?」 飛鳥是在猜不出什麼用意,只好出了帳篷,和趙過一同回家。 飛鳥的伯爺爺怕萬武再來騷擾,並沒有讓眾人出門打獵。這會,一群光棍協助圖裡花子七嘴八舌地教朱玥碧騎馬;而楊林則牽著朱玥碧的姨母在另一塊地方上處走。飛鳥腦子充滿戰事,對前景不敢樂觀,見朱玥碧已可以捋著溫順的馬兒走動,就想在出門打獵的時候帶上她,一來要伯爺爺放心,二來讓她多跑跑路,要她熟悉的指揮坐騎,走得快了也不怯。 光棍們還在貪婪地飽覽上下馬的朱玥碧,和教她騎馬的圖裡花子,聽他這麼一說,無不起哄,要女的都去,圖裡花子去,圖裡草也去。 圖裡花子十八、九歲,原是該出嫁的人,可這一亂,就不知道自己的戀人跑哪兒了,只好耐著心,等等看。她雖然不好看,卻有著健康的身體、漂亮的牙齒和飽滿欲裂地胸膛。 胸無大志的張奮青早早就跟隨了女人性的圖裡圖利打過招呼。可圖裡圖利是外家哥,做不了主,都是憨憨的笑笑,說:「你再等等,我女人說,她只等半年」但張奮青還是齷齪地和張鐵頭商量:「大的是我的,二妹年齡小,是你的!三妹呢?給祁連,四妹太小,就讓給那個跟阿鳥回來的伢子!」 後來,這話讓幾個姐妹都知道了。圖裡花子找到張奮青,實話實說:「你箭法太差,不能讓人過上好日子!想娶我,行,先練好箭法。」 這樣一逗,阿狗死也不丟飛鳥的衣裳。飛鳥的伯爺爺要不下來。心也軟,就和圖裡圖利的岳父岳母說一聲,支持大小都跟去:「營裡生,他們也沒地方玩的。你讓人弄輛車,塞上一窩兒,早點回來就行了!」 圖裡圖利看阿鳥同意,心裡也樂和,帶著個奴隸就跑,去萬馬家趕馬了。馬車來了後,眾人也不管是不是快晌午。個個高興。上馬的上馬,坐車的坐車,一走走了個精光。 圖裡圖利的家的倆老人這才想起正事,忘了飛鳥有沒有向萬馬要片牧場,只好給飛鳥的伯爺爺嘮叨,安慰他說:「能過這個坎就好!只要有了咱自己的地方。就憑阿鳥打仗的本事,不幾年就能娶上一隻人馬!」 飛鳥的伯爺爺卻有些心神不定,惆悵的說:「只怕我們都看不到了!」 眼看晌午了,幾老也都沒有什麼食慾。不願意伸手,就胡亂弄點吃的,圍著爐子說話。一直說到傍晚,剛嚷著「該治火了」、「治火」,就聽到躁亂人喊,馬嘶和號角響。 出門往外一看,三人魂都散了。 只見老幼婦孺淹漫而來,裹車、駕車,逃勢匆匆。老幾個心裡渾身發冷,口中不由自主地問:「這敵人是怎麼來的?不是剛下了戰書嗎?」 繼而,他們想到北向打獵的飛鳥他們,幾乎斷了逃念,繼而,幾個巴牙來到,連人帶馬躍到跟前,打起一地雪泥,嘶聲大喊:「首領讓我們送你們走!狄飛鳥呢?人呢?」 飛鳥的伯爺爺不慌不忙地摸到一桿槍,大聲冷笑,責問:「萬馬是幹什麼吃的?他一會要考驗阿鳥的才能,一會說阿鳥不行、不對。他可好?!我看他還不如我們家阿鳥!往西都是荒雪,跑到夜裡凍死個求,怎麼不往北跑,給納蘭人個信也好」 幾個急不可耐的巴牙想不到他這會還在這吆喝,丟了幾匹空馬就催,無不說:「首領已經去迎敵了,有能耐,你去呀!你快找找狄飛鳥,跟我們走!」 飛鳥的伯爺爺理也不理,攀上一匹馬上了半天上了去,挺槍就走,倒柵欄外才沖幾個巴牙大喊:「還等個求,就讓你們看我的能耐!敵人摸雪藏身,氣力不多。只要我們聚點人手,不慌不忙的反擊,一定可以打得退!」 圖裡圖利的岳父也要罵萬馬,感覺妻子在旁邊捅自己。隨即,他看到妻子指著飛鳥的伯爺爺就喊:「發什麼愣啊,快把他追回來!他吐血的病剛好!」 圖裡圖利的岳父一咬牙,從巴牙的腰上摸了把刀,轉身上了一匹馬,沖幾個傻了的年輕人吼:「一群白養的軟蛋,老子還硬梆梆的呢,大不了躺在敵人的馬蹄下!」說完,他邊追邊喊:「他阿爺,我聽你的,你慢點,你都過七十了!」 幾個巴牙本來是接人的,不想被兩個老頭羞辱地面紅耳赤,又見圖裡圖利的岳母提了隻狼棍捋馬,在馬下盤旋,一句一個「求求了,把他們追回來吧,一個過七十,一個五十出頭」,也只好拽馬相隨。 他們追了不遠,已攆上兩個老頭,見他們左一頭,又一頭的截人,扯著老鴨一樣的嗓子吼:「西面都是幾尺厚的雪,能拿兵器的都回頭!」漸漸覺得在理。天短,說黑就黑,倉皇離營野外過夜,真是不堪想像。 幾人見接狄飛鳥也接不到,乾脆跟著高呼:「能拿兵器,能開弓的跟我們走,首領正在迎敵!」 往年冬天,富足的牧場婦女也要演武,不乏能上馬能開弓的健婦。她們既護男人,又護崽子,大多不肯離營過夜,紛紛操了能操的兵器,相互裡喊,相互截,不時就聚集了一支清一色的老弱病殘,這就往回趕,不時接應倒敗退的戰士們。 援兵可以讓人壯膽,女人、老人、孩子能讓人拚命,戰士們遠遠一看,也不知都是誰家的,立刻嗷嗷回頭,不肯讓親人和敵人碰面。他們野獸般反撲,直衝敵人拉出距離的馬隊,把馬刀猛砍猛掄,把羽箭四拋。此時,連狗群都是紅了眼睛的,咬到哪裡就是一片紅。 敵人人數不多,欺負就欺負個亂,見對方無不拚命,就丟下幾十具屍體,向後撤退。 眼看這一群敵人終於打退了。從萬馬倒戰士無不鬆了一口氣。 也只是剛洩下一股勁,另一騎敵人又揚起了雪霧。魚木疙瘩抽著臉筋擰了一口熱氣苦笑:「福氏鐵騎果然名不虛傳!首領,咱們怕是要全軍覆沒!」 萬馬一回頭,見身後有幾百老弱病殘,督陣一樣站著,幾十騎還在往這裡趕,這就咬咬牙,跟魚木疙瘩說:「怕了?!百夫長都在咱們這,一逃,所有的營地都要炸窩子,咱這辛辛苦苦聚集的人,全完了!」 優U書萌 Uutxt.coM 荃紋吇扳粵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章 鏡月湖水(1) 字數:6934 又到的是黃英妞領的一群勇婦,她們沒有像樣的帽子,就用皮革裹住頭,纏著皮毛,遠遠看去,像是一群下山的猩猴子。她們一到,就像薩滿們那樣怒吼吶喊,怪男人們不出力、不拚命。萬彪和黃英妞說了兩句,立刻得到阿媽的支持,便帶幾十人馬向左下迂迴,等敵人再來時,自擊敵側後。 眼看天已將黑,萬馬業已整頓好兵馬,將駝馬牲畜圍圈成陣。可那支人馬卻依然不來攻打,只派了兩名手執火把的敵人出陣。他們由遠而近,喊「棄械投降可不殺」的勸降話。 眾人無不覺得他們是真在勸降,倒是考慮這一場惡戰能打成什麼樣。萬馬惱恨,掖弦射殺一人,心裡也摸不準敵人要幹什麼,僅僅鼓勵眾人說:「咱們這片聚居地足有上百里,敵人雖然自中插入,實際卻沒有殺傷多少。只要納蘭山雄領兵來救,咱們便可轉敗為勝!」 說是這麼說,他心裡卻沒有半點底,更清楚納蘭山雄非到一兩天後才能得到信,等到出兵,不如等自己的屍骨凍成冰棍容易。 漸漸的,他越來越沒有耐心,雖然知道魚木疙瘩也不知道敵人突然到來的緣故,卻很想扯住他的衣襟刨問這是為什麼!這時,魚木疙瘩便建議他派兩個人,挑著白旗去試探,藉著問問對面的人馬為何親者痛、仇者快的機會摸摸虛實。 可問了一圈,眾人皆不敢去,他只好指派萬武說:「你去吧!倘若他可退兵,你便留在那兒做人質!」萬武愣了一下,正也要不肯。黃英妞已攔個結實。她不知萬馬是以子勵人,掀了萬馬就鬧了個天昏地暗。 魚木疙瘩也畏黃英妞的強悍,聽她叫囂「誰也不派」。終究也沒指人出馬。 眾人就這般等著,餓了拖回死物生吃,累了相依為歇。 飛鳥的伯爺爺和圖裡老爹本無太多精力,又害怕諸人出事,眼看他們就這般對峙,只好離了隊伍回去找尋。走不多時,便發覺敵騎四處奔馳,營帳紛紛起火。三位老人相顧無言,正黯然念叨「完了」,被十數敵騎圍住。 這時。與萬馬對峙的敵陣中正站著一名高大威猛的老人,正是福祿無疑。 只見他蔑視地一笑。舉著馬鞭給自己的孫子講:「這群羊突然不跑了,倘若爺爺的狼群還要驅趕,就要撞到他們地硬角上,彈回來。爺爺呢,見自己帶的人不夠,就在羊群旁覓食的狼一樣。就在遠處盯著,讓它們怕,讓它們疲憊。只要等從兩側殺進去的戰士把該攆散的都攆散,我們就可以退到東南那片搶回來的營地去,吃飽了,喝足了,明個一早就可以攆著他們跑。」 少年欣喜地讚歎:「阿爺真厲害,怪不得許多小孩聽到阿爺的名字尿褲子!」 福祿發出山崩海裂般的大笑,用指頭點著對面,叮囑說:「幾匹狼就可以看住一群羊。永遠也不要被他們的數量嚇倒!」 說完,他的眼睛已經轉到一群俘虜身上。倆仨婦人渾身發抖地爬在地下,剛動一動。福祿地手心往下蓋了一蓋,立刻,刀起刀落。幾顆人頭滾落在地。 福祿左右巡視,聲色俱厲地問:「告訴我,狄飛鳥在哪?說了,就可以活。」 隨著一聲聲「不知道」、「怎麼知道呢」,已是數十頭顱滾拋。 雪地裡瀰漫著一團尿騷味。 忽而,遠來的武士又從馬上拋下一個。大聲說:「我們看他像個薩滿。就擄了過來。他可會傷人地!」 福祿往下一看,是名比自己衰老得多的老人。詫異地問:「他還能傷人?」 地下的老頭咳了口血,喃著雪沫抬頭,唾了一口,無所畏懼地說:「想不到福祿就長你這樣。阿鳥已經遠走高飛了,我是狄飛鳥的阿爺,夏侯武律之伯父!既是血債血償,你也可用我的血祭奠你活蹦亂跳的兒孫,活著地,死去的。」 福祿陰沉沉地說:「可你畢竟是夏侯武律的伯父,倘若肯求饒,我就放過你,恩養你!」 飛鳥的伯爺爺與他怒目相視,問道:「怕了?」 「哼!我看你也像個巴特爾,就給你個全屍。」福祿扭了頭,給身邊的少年說:「就是他的阿孫殺了你的阿哥,你敢用弓弦勒死他嗎?」 那少年應聲下馬,接過遞來的勁弓,在兩名戰士的幫助下,扣住弓身,一腳駐老人上輩,兩手使勁拽絞。飛鳥的伯爺爺地笑聲突然止住,面色青紫,腿腳亂舞了一陣。 從始至終,福祿的眼睛也沒有離開他的身軀,直到他已無聲無息地歪倒,吩咐道:「把屍體送給朝廷,讓他們聽聽我們的捷報吧!」繼而,他想起飛鳥伯爺爺那令人心驚肉跳的詛咒,便咬牙說:「去!告訴萬馬,只要他肯交出狄飛鳥,我就放他一條生路!」 飛鳥外出打獵,走了二十里就被敵人圈到一片樹林。 他裹了一車地婦孺,進不是,退不是,抵禦不一陣,就發覺車廂被穿透數箭。 車廂擠得太滿,兩枝射敵的大箭已把圖裡圖利的四妹和圖裡圖利的侄子穿透。敵人剛被射退,圖裡花子就衝到車廂後面。她就看到滾出來的大人和孩子,一拽一個往車廂下填。張奮青也來幫忙,一拽拽了兩手血,而圖裡月手舞足蹈地反抗、痛哭。他只好六神無主地沖飛鳥大喊:「阿鳥!你快來看看呀!」 圖裡圖利趕上去,掇了自己女人就給一巴掌,這才將她塞到隱蔽處。很快,朱玥碧和他姨母抱頭去找阿鳥,見他把阿狗藏到胸袍裡才鬆一口氣。她們這就手抖、腳抖地拔袍子,給阿狗叫魂。飛鳥見她們拔不開,連忙把阿狗遞過去。他少了個累贅,一轉念就出了冷汗,心說:順璜水來的是疑兵。 他這就替萬馬著急,安排圖裡圖利、牙猴子幾句,喊上趙過突圍。向營地殺去。 出了林,迎面就是十多敵兵。飛鳥眥目開弓,弦聲響處,箭發流星,正中右首敵騎。那人驚呼一聲落馬。轉瞬間,迎面兩騎來截,人翻仰在奔跑地馬上,飛鳥俯身伸臂,掏翻一騎,回首看趙過被人阻擋。正舞動雙鑭,擂擊敵人馬頭。便翻身又射一箭。 趙過擊爛馬頭,瞬間追趕到飛鳥左右。敵人見他二人勢凶難攔,紛紛包抄放箭,把二人且撥且走之勢追成落荒而逃。 飛鳥、趙過只求擺脫他們地奔追,左右還射好不讓他們銜馬跟緊,哪顧有效殺傷。正走得急。前面齊聲發喊,又殺出一支十餘左右的人馬,把嗖嗖地羽箭射來一片。 一人攔到飛鳥前面,挺槍來刺。飛鳥棄弓相迎,擰腰縱臂,把他拽了一跟頭。不想,他空嘶的馬匹卻一下擋路。「笨笨」急急打了一個彎,轉圈斜走,將飛鳥帶入他們地包圍。飛鳥拔刀猛砍,將一人朵翻。緊接著架上一矛,回首砍向敵人的馬頭。那馬龍騰虎躍般悲嘶翻滾,猛掀猛踢。飛鳥趁亂直進,東挑西打。頃刻間又戳死數兵。 眼看就要殺到趙過跟前,遠裡伸出的套馬桿。 束到他的頭上。那使索之人遠在六七步外,進不能進,只好打馬後拽。飛鳥拽了桿,相抗霎時已被拖得不由自主,等揮刀斷桿,身子幾乎與馬身伸平。只有一隻腿扣盤馬上。 背後敵人看得仔細。一矛搠了過去。他便吃不住勁,被人撣落馬下。 趙過被三四個人纏住。正左右不得進,突見他受傷,急痛之下生出來一股巨力,一鑭砸翻一人,又撒手一鑭二十多步遠,將敵顱打成搖蕩的殘枝。飛鳥忍住疼,滾身大喝,一刀斬向踏向自己的戰馬,竟豁切而過。 他欣喜若狂,也不求攀馬,只是渾如血人般左斬右呼。突然,他眼裡映入一馬馬頭,想也不想,瘋不癲地弓身去撞。「轟隆」就是一聲馬倒雪地的巨響。殘敵震驚。他們本見飛鳥頭上紮著兩隻長箭,身上鮮血淋漓,正以為他已是強弩之末,不想他竟瘸了條腿擂翻一匹駿馬,再環顧左右,已傷亡數人,這就說聲「退」。 看沒了馬、受了傷的敵人在後頭半滾半爬,趙過也不追,急著搶到飛鳥身邊。飛鳥剛砍了眼跟前的傷馬,一屁股坐到地上,胡亂晃著腦袋,吐了一口乾痰,傻乎乎地說:「撞得太狠了,頭暈!」接著,他摸了摸馬,突然摁條馬腿讓趙過看,嚷道:「一推倒馬,利害吧!是長生天保佑的。我知道它怕我撞它,我就撞它,它腿是折了地。你找匹好馬,我再試試。」 趙過嘿嘿地笑,撿回兵器給他裹傷,卻發覺他一歪頭,又說了句「暈」,說倒就倒。 這一倒就到了天黑。 他醒來時才知道趙過見自己昏倒,把自己拖回林中,差點嚇壞眾人。他摸摸擁在自己懷裡的朱玥碧,又啃了個雪糰子,清醒許多。圖裡圖利讓他聽外面地喊殺聲。他才知道營地即將不保,不禁默默想道:即使我沒有昏倒,帶趙過殺回去也晚了。敵人非是預料到消息的走漏,早早出兵藏匿不可。可敵人會藏在哪呢,出營打獵的人怎麼從來沒有碰到過? 很快,他又想:以今天遇敵時的天色和獵人們的疏忽來看,他們藏身的地點就在西南方斜走地山麓地帶。到了冬天,迎風的山麓無人肯住,無獵物願意躲藏,自然是陳兵隱匿的好地方,我還沾沾自喜,以為我自賣其短,反其道鑽風口子的計策高明,沒想到和敵人想到一塊去了。相比而言,我拉了一營的人馬,無隱蔽性可言,很快就從隱匿變成劣勢防守,要不是以納蘭山雄出兵為條件,可謂蹩腳極了。而敵人則不一樣,用少量的…… 飛鳥腦子一下閃亮,突然大叫一聲:「敵人人馬不會超過五百人。萬馬阿叔不是沒有破敵的可能!」 朱玥碧看趙過和圖裡圖利圍到跟前,就擂了飛鳥一下,問:「你怎麼知道?還是先想想咱們吧。再出不去,孩子們怎麼辦?圖裡花子打發張奮青幾個去接家裡人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到你伯爺爺他們!」 飛鳥這才知道自己的巴牙們已經走了個差不多,是不能拉上幾個人回營地找萬馬。他回頭給圖裡圖利招招手,說:「你和趙過一起去。找到萬馬,告訴他:敵人人數不多,入營後分兵,將領身邊未必能有上百人,找準了打!」 圖裡圖利知道事關重大,立刻「嗨」了一聲,轉身安排圖裡花子和圖裡月說:「你們也拿上弓箭,跟楊林和路勃勃守好孩子們,守好阿鳥!」 眾人看著他兩人,轉而掀了車簾子。問又怕又餓的孩子們還能不能撐得住。正說著,又有人入林。直奔這裡。 楊林幾個警告了幾聲,這便過去,不一會便把幾個渾身發抖的男人送到飛鳥面前。飛鳥一看模樣,就知道是營地裡散落地百姓,這就告訴他們說:「怕死不?我在北面打了一仗,要是你們把馬屍體拖回來。咱們就可以有吃的了!」 他們走後,朱玥碧奇怪他不讓楊林他們去,便問出聲:「他們會回來嗎?你怎麼不讓咱家地人去?」 飛鳥趴在她耳朵邊,低聲笑道:「廢話。咱好歹也是活人,有車有火有兵器,他們偎著咱們,心膽都壯,怎麼會不回來?至於讓他們去,那是以為他們都沒有馬,遇到敵人不活就死。不暴露咱的行蹤!」 朱玥碧見他自信的神采,忍不住在車廂地背影裡啄他。立刻,飛鳥受到鼓勵,把自己暖熱乎的手伸到她的衣裳裡摸。朱玥碧一陣心旌動搖,雖然知道自己和他掖一條皮褥子。還是怕車廂裡的孩子們知道,被不慎在意的幾個大人發覺,咬著細銀碎牙發抖。 飛鳥不肯罷休,問她:「看我被趙過拖回來,你哭了沒有?」 朱玥碧本來想不承認,可怕他不肯罷休。就低聲說:「哭了!」 飛鳥很滿意。卻又問:「要是我腿瘸了,走路和阿狗一樣。兩步磕掉一個牙,怎麼辦?」 朱玥碧這才知道他看上去是大人,心裡還藏著孩子氣,是讓自己餵他一樣親他,只好扭了頭,含了他的唇吻。正是渾身恍不勝力、渾身燥熱地時候,聽到圖裡月說:「那幾個人真拖了馬肉回來,給我們了一大塊,能不能生火?」 飛鳥點點頭,說:「可以了!他們跑了那麼遠地路,又打了一晚上仗,還能顧上方圓幾十里?都吃點東西,吃好了才不冷。」 圖裡月剛帶著下車的孩子們走,朱玥碧就發覺飛鳥在解自己地褲子,不禁大吃一驚,連忙說:「冰天雪地裡,怎麼可以?進車裡也行!」正推辭著,感覺到一個熱乎乎的東西,不禁渾身一震,「嗯」了一聲。 飛鳥含糊不清地說:「命說沒就沒了!還怕什麼?」 他們卻不知道車裡還有人,頂著馬車晃動。只聽得阿狗奇怪地大叫:「晃!要跑!」朱玥碧的姨母怕馬車真的跑了,只好抱著孩子下車。她一下來,就看到蠕動的兩人,立刻厭惡地掩了阿狗的眼,走了十幾步才敢低聲說:「禽獸呀!雪上都搞——也不怕凍住!」 她往火堆裡走,一眼就看到了楊林。楊林正在樹邊切馬肉,見到朱明碧地姨母抱著阿狗來到,就牽強地笑笑,說:「阿嬸。您可別讓孩子著涼,不然,阿鳥又要發脾氣!」 朱玥碧的姨母把眼睛放到他寬大的身量和俊秀的面孔上,又心疼又憐惜地說:「這麼俊俏的後生,學門手藝不好?這一出來,怕是一輩子都回不去了!你怎麼就肯跟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野蠻人呢?那個人哪他,我都說不出口的。」 楊林挺了刀,低下尋了一周,臉色青白不定地說:「以後別跟我說這些了。要說,你當面說他,當面說他,他反而會尊敬你,對你好!殺人不眨眼?嬸娘是不知道,打仗的時候眨一眨眼,死的就是自己。有時候,那都是難免的。你看他表面上凶,其實對人很好,哪怕知道你錯了,還能原諒你!」 朱玥碧地姨母大奇,小聲問:「你怎麼了?讓我把話說給他?我長幾個頭?上次接我們回來,人不是現在還在講,說有個人給他頂嘴,他一砍就把人家的頭砍掉了,問:哪個再敢吭一聲?」 那一仗,楊林不在場,只是把聽人後來講解釋出來:「打仗時不一樣,打仗時誰不聽,就得殺。錯的不是他,是牛六斤。阿鳥說自己帶了救兵,讓人別慌,他張嘴就說漏了。牙猴子知道,人人都要不願意,你說他不把人嚇住,怎麼辦?」 朱玥碧的姨母轉而捏了另外一個理由,問:「那些馬匪都是殺人成性的主,怎麼就動也不敢動,任他殺了自己地兄弟?那大瓢把子怎麼一口一個他兄弟?他惡,好殺,生下裡帶的,跟他阿叔一樣! 「那年,他阿叔要南下報仇,就讓咱中原人站成隊,問:告訴我,靖秦王族都豬狗不如。哪一片聲音稀了,他身邊的惡人就拿著一把好長好長的刀,一次砍幾個人頭,一遛一遛地殺過去。人說他殺中原人殺了八百萬!我聽都聽得怕得呀,就想藏地窖裡,讓人給口吃給口喝。我跟我外甥女說了,她也怕,天不黑就關門,整晚地和我偎一塊,說:咱練練那句話吧,說順口了才答不錯。 「哎,死了一個,現在又降了一個,又要了她。俺外甥女侍奉了這個侍奉了那個,命苦呀!」 楊林愣了一下,問:「八百萬?」他搖搖頭說:「不全是他們殺的。朝廷的人也殺自己人,奪糧食,淫女人。阿鳥去勤王,就是不讓我們擄掠,把人餓跑了好多。你說那一身武藝地人都去了哪,還不是去殺人去了?殺人,我也殺慣了,不殺別人,自己就得死,自己家地人就得死。要是咱到沒吃沒喝的那一步,還得殺人,不然,咱大大小小多少口吃什麼?」 朱玥碧地姨母突然嚴肅地說:「你今天盡攪話,以為我不知道嗎?那天去撲阿鳥的人就是你。阿鳥喝醉酒,忘了,要是想起來呢,你可怎麼辦好?」 楊林呆了一呆,卻微微笑著搖頭,掇了肉就走。朱玥碧的姨母也跟了去,心裡只是想:難道不是他?那會是誰呢?走掉的人?非是那些走了的人不可,他們覺得不怕了,回來捅一刀。真殺了也就真殺了,俺侄女反能憑著姿色尋個有勢的。 他們翻了一回的火,吃了一半,朱玥碧才挽著飛鳥到來,臉上說不出的嬌羞嫵媚,連話兒都有點嬌滴滴。她伸著雙手要來阿狗,偎著飛鳥,讓他看阿狗嘴上的油,說:「給他起個名吧?阿狗,阿狗的,難聽。」 飛鳥笑笑:「好聽!我還阿鳥阿鳥的呢!阿鳥哪有阿狗好聽?我表哥還叫沙獾!等結髮」一想,他想到了自己已經提前結髮了,就傷感地說:「等找到我阿媽了,讓她給阿狗取名!要是嫌她取得不好,就讓我先生取,連我的大名一塊取!咳!也不知道他們這會在哪,等熬過這朝不保夕的日子,我就去中原找找看!」 圖裡月連忙說:「不會有事的。 主母都是一身的本領,哪這麼容易就——」 飛鳥同意她的話,點點頭說:「倘若他們落到朝廷的手裡,阿舅家肯定會有消息。沒有消息,就等於告訴我沒事。三五十個普通賊人,還看不到我二阿媽的眼裡,更不要說我阿媽了!」 朱玥碧突然不笑了,憂慮地問:「可你阿媽怎麼看我?」 飛鳥也頗躊躇,繼而嘿嘿地笑,安慰:「沒事,頂多把我拉去打一頓!」 憂幽書盟 UUTxT.COM 詮蚊吇板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章 鏡月湖水(2) 字數:5330 生死似在一夢間的境地,卻偏偏是篝火雪蟲、食香誘人。 朱玥碧不知怎麼竟在這九死一生的須臾拋去矜持,嗤笑多語,似有點獻媚求多福了。她姨母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好不容易逮個機會,便遞腳跟到樹後,趴在她耳朵上說話:「我可不想死在這裡。你給那個姓楊的後生再說一聲,讓他護著咱兩個,跑呀!」 朱玥碧嚇了一跳,連忙摀住她的嘴,問:「你瘋了?!你又跟他說什麼了?」 朱玥碧的姨母苦苦一歎,哄她說:「他自己願意的,就怕咱娘幾個不肯!他說,別看這冰天雪地的,要走也容易,往東走個幾十里,就到什麼河,河水結了冰。行上馬車,幾天就可以到中原!」 朱玥碧不知道這是她只想逃命,道聽途說、自個湊的話,一下信以為真。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深怕姨母已和楊林商量好了,便套一套話兒說:「我這已是又嫁之身。按道理說,生是人家的人,死是人家的鬼。阿鳥會肯嗎?再說,就是他真不管咱們,任咱們愛上哪上哪,還能把孩子們躲風雪的馬車給咱們,讓咱們帶著阿狗走?」 朱玥碧的姨母小雞啄米一般點頭,惡毒地說:「你傻了不是?他身邊,就姓楊的後生是個大男人,實在不行……」她姨母翻轉藏在袖子裡的手,比劃到脖子邊,口中「喀嚓」一聲,笑了,又說:「我都入土半截子了,死哪不是死。這是為了你好,說什麼也得讓你回去!說不準,王大牙的侄子王清河還在等你,他可是個癡情的人兒。白面書生,一肚子的墨汁兒。你也喜歡人家不是?」 朱玥碧看她下巴縮在領子裡,又厚又昏的前額往前頂著,一雙牛眼發亮,心裡一陣發毛,暗道:到底是那個姓楊的收買她,還是她在收買人家?不行,我得把他們穩住了,說給阿鳥知道,免得他沒防備。於是。她虛心假意地順著姨母的話味說:「他雖然有傷在身,可仍不好對付。更不要說圖裡圖利家幾姐妹了!我看,還是先讓我哄住他,覺得可以動手了,就叫你們!」 朱玥碧地姨母打了個激靈,想起楊林和自己說話時的含糊其辭,念叨說:「也是。那禽獸還能當著人面幹那事,還真讓人說不准!我估計,姓楊的後生也怕放不倒他。這下,我把你的話說給他,就可以讓他放心了!」 朱玥碧「恩」一聲,若無其事地回到飛鳥身邊。 樹林裡又來一撥避難百姓,有的還騎了馬,一來就和先到的人爭吵上了。飛鳥遠遠看著,一點也不提防地讓楊林給他們送火種,見她就問:「你姨母吃飽啦?想到她幹的那些壞事。我還真想讓她多省點肉!你把這塊吃了……」 朱玥碧哪還有吃肉的心,看楊林和姨母不放心,看避難的百姓們面目猙獰,看圖裡姐妹也模糊,一陣害怕。心口裡揣著的小鹿幾乎把胸殼頂破。她左右押目,認為十二、三歲地路勃勃是飛鳥從高顯帶出來的,可信,就喊了路勃勃一聲,把飛鳥給自己地肉遞給他,收買他。接著。這才心神不定地借換抱阿狗在飛鳥耳朵邊低語:「走!我有話要說!」 飛鳥正在和幾個孩子說話,一轉臉。高興地問:「悄悄的話,只能說給我一個人聽的?」 路勃勃笑一通。連傷心不止的圖裡牛也溫吞吞地清嗓子。 朱玥碧看看圖裡花子們,怎麼也想不到飛鳥一嚷就是那麼大的嗓門,轉眼見姨母和楊林已不在裡,更覺得時間的緊迫,只好站起來沖飛鳥叫幾聲「走、走,走」,先一步站到了遠處等。 飛鳥只好離開火堆,跟她走到十幾步遠地地方。 朱玥碧已頭腦昏沉,便劈頭蓋腦地倒了一桶爆豆子:「楊林說通了我姨母,打算要你的命!怎麼辦?」說完,看阿狗用力扭過身,憨憨地學話,還呵斥了一聲「打!」。 飛鳥不信,見她又鄭重又慌張的樣子,便笑她:「你聽誰說的?這麼說,人人都不可靠?」 朱玥碧卻點了點頭說:「是呀,你別不當自己的命值錢,誰都不可靠。 飛鳥心裡反樂翻了天,指了在遠處生火的避難百姓,嚇唬她說:「他們更不可靠,兩手空空,能不想著咱們的東西?」接著,指著圖裡姐妹,說:「知道咱是誰,把咱們擒了,獻出去,至少也可以給圖裡圖利掙個十夫長。」 朱玥碧激動不已,問:「你都想到了?我也是這樣想的,怎麼辦?」 飛鳥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故意問她:「那你看誰最可靠?」 朱玥碧說:「身邊,怕只有路勃勃了!」 飛鳥立刻搖了搖頭,為她出謀劃策:「也不可靠,他屁股蛋上長顆痣,知道那是什麼痣?」 朱玥碧立刻記了起來,領悟道:「七十二殺痣,殺兄殺弟殺友殺妻……!」她更害怕,這就把範圍擴大到不在的人身上,說:「你看,牛六斤呢?」 飛鳥搖搖頭,說:「我小時候天天欺負他!他心裡恨得很,做夢都想掐我脖子!」 朱玥碧牙關咯咯作響,又說了石春生,趙過……幾個,眼看他們都沒法讓人放心,只好臉色發白地說:「那你有傷在身,咱該怎麼辦?」 飛鳥摟住她,安慰說:「別怕,還有阿狗呢,可靠!是不是,阿狗?」 阿狗「嗯」了一聲。朱玥碧怪他的話味不對,看看兩眼黑溜溜地阿狗,問他:「阿狗能幹什麼?」不用飛鳥開口,阿狗已回答她這一句話:「吃肉!」 飛鳥說:「是呀,阿狗能吃肉。走吧,趕快搶上野火烤熱的地方,鋪上樹枝,躺裡面慢慢地想!記著,越是面不改色,越安全。要是睡著了,就誰都不怕啦!」 他們雖不可靠,但不一定一心,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沒有人敢第一個下手,朱玥碧尋思一下,竟信了。一陣風吹過,幾粒散雪飄灑下來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她不由打了一個寒噤。腿腳發軟地偎飛鳥回去。 飛鳥見她渾身發抖,面上卻因強打鎮定。心想:女人一遇到事兒,心裡就怕得沒邊。不過,她心裡倒是有我,真不知道沒我的時候,怎麼活過來地。忽而,他想起一個人來。又想:和我這女人比,那女人還是人嗎?!也不知道她嫁我的事算不算數,要是算數……,我要不要?不要,和她在一起,背上地毛豈不要天天豎著? 圖裡月已監督著孩子們,讓他們去馬車上圍著爐子熱乎。 偌大的幾蓬火堆,沒有了孩子們心慌的稚語,也沒了路勃勃、楊林、朱玥碧的姨母,只有圖裡花子和圖裡草。圖裡革心裡早覺得憋。見他們回來就去抱阿狗,跟飛鳥說:「路勃勃讓我告訴你一聲,他去對面看看,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朱玥碧幾乎不肯把阿狗給她,見飛鳥掐了遞去才肯。很快。 她看到飛鳥遞給自己地眼神,立刻想到「鎮定」兩字,便死死地拉住嘴角,抿了一笑。 圖裡花子推走圖裡草,抹著眼淚去摸她地臉,問:「你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無懼無怯地。這是凍僵了?」 朱玥碧打了一個激靈,立刻抬抬下巴。告訴她:「我有事嗎?我什麼事也沒有,怎麼會害怕?」 飛鳥發覺她死死地扒拉著自己,軟綿綿的身子嬌柔無力,滿足地托托她的腰肢,替她給圖裡花子說:「女人病,你沒有嗎?」 圖裡花子傻不啦嘰地搖頭,說:「我也這兩天來地,卻沒像她這樣!」 朱玥碧只好滿臉通紅地搖頭。 飛鳥挪火、騰熱地方、鋪乾柴,很快便從回來的路勃勃那兒知道,對面幾十男女正在商量今後地去處。他朝著那裡的人面看去,心裡來了一陣想法,回頭就問楊林去了哪。 他大喊兩聲,卻喊得幾聲腳步、馬嘶。大小抬頭往外看,方知楊林快步地走在張奮青身邊,手裡掂著著厚厚的黑熊厚袍的襟,又一次往前披上去。 張奮青的腦門已經冒了汗,他弓背馱著趙嬸,幾個踉蹌,幾乎就要撲倒在飛鳥的腿邊。飛鳥即看不見圖裡月地父母,也看不到自己的伯爺爺,臉色「唰」地罩上青綠。他按住自己剛剛浮上心頭的想法,低聲問:「都不在了?」 張奮青搖了搖頭。為了趕走飛鳥的仲怔,他一聳腰,在楊林的扶挪中放開趙嬸,興奮地回過身向外指,嚷道:「我們拉來馬匹,牲畜,沿路一吆喝「有地方去」,就收集一二百人。他們都在林子口等著呢。 「牙猴子他們又回去吆喝了,他們都在說,這一回,咱從萬馬身上賺大發了!」 萬物都在寒冷的夜中凍僵了,凝固了,起冰糝子了,百步之外堆到一塊的人們嚶嚶嗡嗡地訴說淒苦,話兒掙扎在野焰的起伏了。這話就像擲在地上,炸了的一團雷。飛鳥凝視、按刀,挺立,渾身熱血沸騰,不由猛地大呼:「好!你們過去,把那邊、那邊的人都叫到林子外面!他們雜亂無屬,是得有個號令地主人!」 林中往北雪厚吃腳,再加上樹木遮蔽,漸漸沒了光亮。外面只有一地的雪光,往前一眼掃去,牲畜低轉,人馬緩慢地移動,性別難分,面目不識,黑壓壓地躁在一團之地。飛鳥縱馬就走了圈,又等林中的百姓也趕齊了,就大聲問他們:「強敵伺候,到處都是大雪,你們有地方可去?!遇到敵人是死,逃走也是死,即使僥倖走出幾百里,遇到善良的主人被收留,那也只是十個人裡能活一兩個。你們甘心嗎?」 眾人被他挑明的話驚到心,無不吵嚷著不願意,說:「不是說有地方可以去嗎?」 飛鳥馬鞭長指,走過憧憧地身影,仰天大笑,說:「是有地方可以去!可那是長生天賜給巴特爾的,賜給我的!想去嗎?又敢去嗎?」 在一片吵嚷的喊聲中,有人問道:「可以說你是誰嗎?!」 飛鳥拽了馬頭走回來,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平靜地說:「當然可以,我就是夏侯家族的長子狄飛鳥!」 聲音稀稀疏疏地靜下去。良久,又有人問:「你什麼都沒有了,拿什麼養我們?!要是你真能讓大伙不死,大伙自然願意跟隨你!」 飛鳥冷冷地問:「不如你告訴我,誰可以讓你們活下來?」 他掖著馬韁又奔,大吼:「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只有拿起你們地刀跟我回頭,打敗敵人,奪回營地。哪個寧願死也不願意回頭地,就滾出來給我看看!與其都是一死,為何不把你們的性命交給我,讓我帶你們殺回去!」 他又一次走到眾人地面前,大聲說:「我現在走到你們背後的土坡上。願意跟我從敵人那裡奪牛羊、營地的走到我後面,而願意自相殘殺來活下的人留下。」說完,就渾不管有無人擋路,直直插入人眾,要從中間穿越。 眾人紛紛避讓,給他留出四尺寬的歪路,讓他穿過人群。 片刻之後,他已走上土坡,靜靜地等待,佇立。張奮青和楊林都追到他後頭,告訴他:「他們都來了!一個也沒有剩下。是不是讓女人和孩子留下?」 飛鳥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說:「去,帶上咱家的人,一起跟上,凡是能騎馬的都騎馬。這就殺回去。一個也不留。遇到多少,就讓人跟上多少!不打贏敵人就不回頭!」接著,他舉刀大吼說:「毋寧亡族,也不凍死!」 這吼聲就像是眾人心頭上滾過的誓言。 男人們無不蜂擁直衝,奔到前面。他們看飛鳥一馬當先,白色的頭盔扭都不扭一下,相繼大吼:「亡族滅種,也不絕不凍死!」 繼而,又有幾支十多人的馬隊彙集到他們中間,一起踏著轟隆的馬蹄,像利箭一樣馳回營地。 這時,福祿咄咄逼人的使者已經引發萬馬軍中的騷亂。 眼看一個個搖晃欲墜,渾身雪霜,偎著牛羊打盹的戰士、女人和孩子,交出狄飛鳥的呼聲越來越響,尤其是萬馬的女人、小舅、兒子、一起風光過的馬賊兄弟。 魚木疙瘩有自己的私心。他現在有百姓五百餘戶,怎麼肯說交就交?私下裡,他早想好了,哪怕是和萬馬分道揚鑣,也絕不肯吐出來一個子。其餘的兄弟們早就在他那兒知道埋藏在萬馬心中的想法,半點也不允許萬馬因為故主之子,玉石俱焚,個個冒死說話,個個忠心無二。他們慫恿、挑撥、甚至抗命,死諫,鬧成一團。 萬馬的女人拿到他們給的力氣,暴躁地上脾氣,一急之下就動手。 眼看他倆在那兒你拽我的頭髮,我打你的臉,你給我一爪,我踢你一腳,而一大群出生入死的兄弟拉手的拉手,抱腰的抱腰,不讓他為這事不該動嫂子一指頭,趙過和圖裡圖利都同情。他們還不知道戰機已經貽誤,仍眼巴巴遊說,看這個人像個有權有勢的巴特爾,上去說,看那個人開口考慮福祿的條件,又跟那個人講。 不知誰高聲喊一句,數十條大漢摁住了他兩個逼問,問狄飛鳥的下落。 就這樣,福祿帶著自己的鐵騎駐紮到最先搶到營地裡,宰殺牲口,生火做飯去了,而萬馬卻在牲畜陣中與自己的女人打架,被一群兄弟抱了腿搖晃,痛哭流涕地哀求。 浟悠書萌 uUTxt。COM 全汶吇阪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章 鏡月湖水(3) 字數:9230 萬馬所設冬營北勾士護真納蘭諸部,西臨潢水,實乃倒戈之後就地取便,並無什麼深意。可這一放到福祿、福堂眼裡就沒有這麼簡單了,他們自認識破萬馬在此地紮營機玄,出兵之前就準備先掐斷高顯和萬馬的聯繫。因而,襲擊的第一仗捨近取遠,奪取樞連河谷的營地;而戰鬥結束,也要把那兒當成宿營之所。 萬馬既然判斷不出敵人的兵力,自然也判斷不出敵人的作戰意圖,而判斷不出敵人的作戰意圖,那便是突然失去了敵人的蹤跡。 敵人不知去向。 打著打著,敵人不知去向。 這,終於促使一干內訌的頭領們暫時放下爭端。他們比戰士要深沉得多,嘴裡絕不發出「咦」地聲音,只是把有點驚詫,有點喜色的眼睛往昏黑的遠處瞄。只見夭夭灼灼的火點隨處散佈,它們活躍著黑色、白色、灰色的廣袤中,錐得人的肺腑劇疼。 在膽氣越洩越少,最後若有若無的時候,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碎這團靜簇,拋到人們的耳朵邊。魚木疙瘩喃喃地說:「敵人怎麼會白放我們一馬,這不,又來討首領的話了!」 一個大膽的十夫長提了把猴頭斧,一腳踏到圖裡圖利和趙過的面前,怒睜雙眼,大聲喝道:「再給你們一次機會,說,狄飛鳥呢?」 圖裡圖利和趙過恨得要碰塊豆腐就死,相互看了一眼,鼻子噴出幾絲不屑。那百夫長大怒,說舉斧頭就舉。幾個武士死死扭住趙過,狠狠地這個外人送到前面,抬著頭,目送斧頭下落。 突然。他們感覺到寒光一閃,在倏地一瞬看到的不是斧頭,而是那百夫長人頭。 一個武士傻了一樣怔住,大呼一聲:「你?!」 圖裡圖利驚喜地看過去,才知道是萬馬的巴牙站在身邊,手裡的彎刀上殘留著幾道欲滴的血痕。那人並不管圖裡圖利在不在看自己,渾然不懼地一掃,冷硬地說:「放開他們!首領還沒有要殺他二人,你們這要幹什麼?不該死嗎?!」 幾個武士不自覺地鬆開雙手,讓圖裡圖利和趙過重獲自由。 趙過為死裡逃生驚喜。抬頭也看到這個巴牙大哥,瘦瘦的臉頰。兩道細細的鬍子絨,不由感激一笑,並認出他,傻氣地說:「你是接我們回來地大哥!」 周圍的人開始醒悟。不是誰呼了一句:「你個奴隸,犯上了!」兩名須毛大漢拔了刀。一個眥目來殺,剁在鹿巴格擋的刀背。另一個直接把刀逼到他的胸口。 魚木疙瘩看到一團騷亂,連忙走到跟前。他知道此時是萬馬威信大失的時候,一不小心就出大事,只想直接替萬馬出這個頭,便大聲喝問:「鹿巴,你瘋了不是?」 趙過哼了一聲,指著倒下的屍體嚷:「阿鳥讓我和圖裡圖利告訴萬馬首領,敵人不多,找準就打,一打就贏。可他。可你們,倒要找到阿鳥,獻給敵人,可恥之極。」圖裡圖利也早就騰了真火,端著兩個拳頭喝:「敵人不滿五百。 入營分兵,一舉可破。卻驚了你們這些騷山羊的魂魄,有膽子就打退敵人。殺了我們倆,也顯不出什麼本事!」 魚木疙瘩哼了一聲,說:「倒是沒讓你們去打!」 鹿巴看著胸前的刀尖,說:「我要帶他們去見首領。要殺。要剮,都是首領的事!誰阻攔。我就該殺誰。有膽子就殺了我,也好在沒有敵人的時候,自己先打上一仗。」 魚木疙瘩也知道是這麼個道理,就說:「那好,帶上他們倆,跟我去見首領。我讓你主人處置你!」 剛說完轉臉,魚木疙瘩便聽到幾聲大喊:「萬馬首領安好?!魚木疙瘩首領安好!阿鳥寶特請你們出兵作戰,和我大軍一起敗敵!」他猛地一哆嗦,便腿腳發軟地想:他到底在哪找來一路地援軍?豈不是長生天的旨意? 萬馬心裡懶。他在雪地上坐了半晌,終於在兄弟們地請求下,臉色發青地走向黃英妞面前站住,咬了咬牙,狠狠地說:「什麼事都依你。你就不能依我一次嗎?跟我來,有些事,我也不想再瞞你!」 黃英妞躲在娘家兄弟中喘氣,不肯,嘿嘿冷笑:「我知道你想找個沒人的地方,一刀把我殺了!我憑什麼跟你走?憑什麼?既然不想瞞我,就當面說給大伙聽……讓他們也聽聽。你這個沒良心的,你有今天靠得是誰?瞞我,我知道你瞞我的多了!說,你為什麼說阿虎和狄飛田好,就是要**?當我不知道,你和她母親好過!」 「你?!」萬馬臉漲得發紫,他猛地大喝,「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我是他庶出的親叔叔,你是她嬸母!我知道你不怕丟人,我也不怕了,不怕人在背後戳我的骨頭,說我強賴夏侯這個姓氏。 「還想知道什麼,你還想知道什麼?去,把你娘家地侄子也送給福祿,讓人拌了下酒?!」 他七歲喪母,十五歲出門闖蕩,不到二十歲擊殺索必隆,用一身功夫贏得花容餘孽——馬幫頭子黃成蛟的厚待,入贅黃家為婿。原本,他以為再不會孤苦,卻不想得的是悍如母虎的老婆和強橫的外戚,毫無幸福可言。 黃成蛟死,馬幫煙消雲散。他這便領兄弟大鬧馬踏鎮,連環截貨,被不願看馬踏鎮被青虎商會養肥的龍百川看中,牽了他阿舅這條線。此後,剛剛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謎,龍百川就為防止狄南堂坐大,投了他這顆暗釘。他怕龍百川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後不加信任,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親兄弟,飽受煎熬。 直到此時——自家女人攜眾追迫,非要交出親生侄子熄滅敵人的怒火,任口說無憑也要捅破這一層,在自己女人面前撂個響。出口就是淚花閃爍的雙眼和像潮水一樣在腦海裡狂湧不止地往事。 這一下,不但黃英妞家的兄弟,就連剛剛走到跟前的魚木疙瘩也驚立不安。魚木疙瘩心念連轉。想起自己往日的狂悖之言,渾身驚出冷汗,便連忙朝黃英妞看去。黃英妞地聲音卻一下輕了去,又疑惑又驚喜地呼:「這麼說,你也可以繼承汗統?!咱家兒子也可以?你怎麼不早說呢?這下可有功了,等敵人退走,我好好地待你,聽你地。」 萬馬「嘿」地吐一口又濃又長的哈氣,想不到自己寄予親情的肺腑竟換來這般自私的想法。可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就地一抽刀。煢煢孑立地站著,遙遙向眾人指去。喝道:「你等都是什麼人?哪個沒有受到先可汗的厚恩?我看你們哪個來要我的命?萬武,萬虎,你們也不過來!」 萬虎不管看著母親地大哥,面色雖然沮喪,卻是一溜煙地奔到萬馬身旁。魚木疙瘩是一名合格地悍將,不願放過克敵的機會。走到萬馬身邊捅了捅,帶他去到遠處,說:「還跟嫂子在這吵什麼?阿鳥不知道從哪帶回一支援軍——,要我們一起出兵,克敵制勝。」 萬馬驚訝地看著他,問:「他哪來地援軍?」 魚木疙瘩搖搖頭,說:「我問來人,他們不說,阿鳥不讓說。 只一味催促我們合兵擊敵!」 萬馬糊里糊塗地問:「去哪?你知道敵人退到哪了,歇到哪了?」 魚木疙瘩向東南一指。自己也猶豫了,訥訥笑道:「他們說阿鳥知道,直撲東南的營地去了!以我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眼下。戰士們飢腸轆轆,一擊不中,反有可能身陷敵圍,還是派人跟去看看為好。」 萬馬哼了一聲,說:「就是沒有陷入敵伏地凶險,也得派人看看再說。倘若他真一擊而中。打退敵人。一回來。我就把部眾交給他,再不用給家裡的黃臉婆吵鬧!」接著。他指派萬武去察看情況,自己聽魚木疙瘩講鹿巴、圖裡圖利和趙過的事。 趙過也聽到萬馬的大吼了,見萬馬要問話,就鄙夷地說:「你真是阿鳥的親阿叔?我看不像。哪有你這樣的阿叔,把阿鳥都逼瘋了!你兒子、老婆沒一個好貨,都惡毒得很。要我是阿鳥,就一刀一個,殺個精光!」 再怎麼說,這邊是自己地妻女兒子,萬馬心裡打個寒蟬,一邊惡狠狠地打量趙過,一邊把剛剛對阿鳥浮露的期望掐滅幾分。 圖裡圖利也等不及了,這把飛鳥讓自己遞的話兒說給萬馬聽。萬馬收回心神,看著魚木疙瘩苦笑,搖搖頭說:「打退敵人就那麼容易?你們沒見到敵人的厲害,要不是我在這扼守,哪還有咱們站著說話的可能?圖裡,你是老武士了,早就有做十夫長的資格,怎還信他的話?你不知道他想法古怪?說讓老弱翻過潢水,去那裡尋安全。說讓青壯鑽風口子」, 圖裡圖利也不知道飛鳥這麼說過沒有,乾脆直截了當地說:「敵人是從哪來的?為什麼突然冒出來?凡是打過獵的獵手都知道,敵人是伏在我們不遠的地方。他們藏在哪了,能藏多少人?」 魚木疙瘩也是百戰餘生,點點頭,說:「一點也沒錯。可敵人從何而來?那是從河對岸!躲在那裡。有龍姓人掩護,多少人藏不了?那情報,根本就是糊弄我們地!」 萬馬還有另一個鮮為人知的身份,此刻不禁陷入到沉思當中,連連自問:「他們為什麼會送假情報呢?沒有理由呀?」 趙過輕蔑地一笑,說:「想去吧。真不知道阿鳥讓我們來告訴你幹嘛?」他立刻便要自己的馬,兵刃,說:「跟你們說不了話。圖裡圖利,咱們走,跟阿鳥打仗去!」 圖裡圖利卻覺得自己沒有完成任務,粗聲大氣地說:「為什麼你們總覺得阿鳥四肢不勤,六畜不辨?可你們知不知道?阿鳥……」他說不來可以表達的話,只好硬頂著腦門甕出一句:「我從來也沒有見過像他這樣的少年巴特爾!」 萬馬歎了口氣,一說就想多講講心裡地委屈,這就絮絮叨叨地找了個開頭:「圖裡,我也想讓他好!他——嗨!小時候既不好好讀書,也不好好習武。每當他阿弟練武,他都是在一旁玩。有一次。我就見他拿那個石頭鎖,從背後扔到前面的手裡,幾次都砸到帽子。你說他要沒帶帽子呢?他阿爸阿媽慣著他,不管呀!自五歲去高顯上學,他沒去聽過課,到處賭博,鬥狗,打獵,實在沒事幹,跟女人一樣上山采蘑菇。摘松子,摘草葉子…… 「他的事。你也聽過一些,可你聽的,都是傳玄乎了地。他又不是沒讓你穿著薄袍子去打獵?不是沒有讓你吃苦頭,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希望你呆在他身邊,規勸他,指出他不對的地方。讓他改正。 「……」 趙過找來自己和圖裡圖利地兩匹馬,再回來見他們還在說個不停,就把韁繩扔出去,大聲責問:「他兒子又去害阿鳥去了,越是阿叔越害,你還不肯走?」 圖裡圖利連忙給萬馬和魚木疙瘩告辭,翻上馬匹就走! 萬馬看著他們兩個地背影,給魚木疙瘩說:「敵人不可能藏在河對岸。情報也不可能假。萬武就要回來了。只要他回來,我們就知道誰對誰錯可此時,我還是想問問你。你說,把部落交到阿鳥手裡,你放心嗎?」 魚木疙瘩道:「我還不是全聽您和嫂子的?不過,要我說,我還是那麼說。他把部眾。牛羊散了個精光,寒了眾人地心。你既然和——可汗是兄弟,何不做這個可汗,恩養阿鳥?我看,萬彪的才能是他的十倍,不能厚此薄彼。」 萬馬搖了搖頭。說:「名不正呀。知情的人死得死。誰來認我?再說了,我是庶出。為家業出的力也少,也沒有這個才能。要是你們都不肯,那就再放一放。 那你看,先給阿鳥一些部眾怎樣?」 魚木疙瘩問:「那阿鳥會不會覺得,你在打發他?」 萬馬一想,又歎了一口氣,說:「算了!也放一放吧!你看看,萬武回來了沒有?」 魚木疙瘩感覺一下,差不多已有四分之一個時辰,便說:「遇著阿鳥和敵人打仗,幾里外便可吹號?看來是沒看到敵人地蹤跡。你看,是不是讓戰士休息休息,想法睡個覺?這樣硬扛,說不準就睡過去了?!」 萬馬不肯,這就要再等等。他倆說完就往人多的地方走,等,看,踮了腳又踮。 忽然,又有戰士到,他們地帽子早不見了,渾身浴血,舞了馬鞭衝進牲畜陣中抽打,大呼大泣:「你們這些被敵人嚇破膽的混蛋,龜在這裡下蛋嗎?」 萬馬、魚木疙瘩都起了身冷汗,心想:中敵人的埋伏了? 他們這就呼喊上馬,驅散牲畜,前去接應。旋風般走出十多里,東南營地火光可見,隱隱傳出喊殺聲。萬馬卻又生出想法,問魚木疙瘩:「倘若敵人勢大,接應不成,把我們也陷進去呢?要不要再派人看看?」 求援的人見他們又要不走,抱面大哭:「阿鳥寶特率眾勇士三馳敵陣,渾身早與刺蝟無二,可等你們合兵作戰,你們不到,等你們救援接應,又不到。怎麼?馬腿又軟了嗎?非要眼看婦孺老幼屍骨相連?」 黃英妞大怒,伸手就是一鞭,問:「你是誰家的人?!是誰教你這樣說話的?他就不能等著我們嗎?」 魚木疙瘩咬咬牙,大聲給萬馬說:「只有直撲方能不陷,既然出了陣,不向前不成!」 「好!」萬馬抽出刀來,這便向前一指,大吼出去。 上千隻馬蹄蜂擁而踏,帶著雷霆萬鈞地聲勢衝向前去,片刻後到達一片屍骨相疊的戰場。只見戰場上到處都是翻倒的平板車,到處都是燃燒的帳篷和屍體,空馬、傷馬、傷狗的哀吟中夾雜著婦孺老弱相哭相告的乞語,數十傷殘的健婦、戰士在薩滿的哀呼聲中呆滯地站著,移動著。 萬馬下馬看了兩處,就喃喃說道:「不是一支援軍嗎?怎麼會有老人和婦女?阿鳥這個混蛋,他怎麼不等我們來就朝敵人進攻呢?」 魚木疙瘩仍有點兒不敢相信地問:「竟打贏了?阿鳥呢。」 他這就和幾個戰士一起大呼:「阿鳥!」 戰場上的百姓回頭望著他們,個個無什麼話說。終於,有個額頭還在冒血的中年男人狠狠地往地下唾一口,粗聲粗氣地回答他剛才那一問:「打贏你娘地熊!敵人撤了!」 巴牙一下抽了刀。魚木疙瘩心裡倒明白,他們是藏了怨的,要是因為衝撞自己被殺。怕是要遭眾怒,這就制止住巴牙們,踏著斷兵箭桿呼找阿鳥。 在幾個燃著的帳包旁牛丘般的圓脊緩坡下還泊了輛車,圍了幾十地婦孺。剛被朱玥碧包過頭地飛鳥頂著白布鑽出馬車,站到光華的坡上就一個趔趄。趙過挽住他往下走,而張鐵頭則捧著他白色的爛盔緊隨。飛鳥走到眾人面前,熄滅眼睛燃著的火苗,在他們反過來的責問中奮生大呼:「被激勵起來的戰士不容三鼓,久候豈不洩氣?!再說,敵人強悍。勝就勝在他們難寢難食,毫無提防上。等一等?!也虧誰想得出來!」他又說:「我不說大軍地來歷。就是怕你們不敢出陣,卻想不到你們竟怕到這種程度!」 萬馬和魚木疙瘩都頗不是滋味,正要申辯,卻又聽他要求:「現在敵人逃遁,冰雪中無處可躲,阿叔若肯派兵追趕。必有斬獲!」 萬馬回頭看看披冰掛霜地戰士,搖頭歎息:「敵人沒有體力,戰士們又哪來體力?眼下已無對敵的必要,我們還是趁機收拾一空,向西移營吧。」 趙過立刻就說:「你不是說找到敵人,就讓阿鳥做可汗嗎?」 萬馬正要答應,一扭頭看到咬牙拔刀地妻子,又記得和魚木疙瘩沒商量出結果,這就搖了搖頭,笑道:「稱汗豈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飛鳥呵地一哂。那又說:「跟我作戰地百姓們願意尊我為主,又有奪回營地所得的繳獲,你就讓我有自己的營地吧?這也是說好了的,說我一成家,你就給我牛羊部眾。而今。我有了,只要你答應一聲。」 萬馬見眼前這些百姓、俘獲各有所屬,怕百夫長們心有不服,這就又說:「你急什麼?他們遲早都是你的人,無需從百夫長那裡奪走。營地也一樣!再說了,這一仗打過之後。哪還站得住腳。目前,最迫切的是移營西行!」 飛鳥笑出眼淚才說:「阿叔。我不需從你那裡拿到一子!可這些部眾、俘獲都是我從戰場上奪回來地,你要的話,說一句:我拿去。我就給你!」 萬馬長歎一聲,說:「你是體我到我的心呀。說什麼賭氣話,我說我拿去,你就不要了?」 飛鳥點點頭,目視他身後的眾人,掀著嘴唇許諾:「你們哪個想要,也說句:給我。我便給你們!」 眾百夫長想要走原來的百姓已難張開口的,個個不肯張口。黃英妞卻渾無顧慮,也半點不信,想也不想就嚷:「給我。給我吧!」 飛鳥眉頭都不皺上一皺,立刻兌現說:「好!都是你的了!」 回到自家的帳篷,眾人就在周圍尋找飛鳥的伯爺爺,老圖裡夫婦,一直找到天亮,拖回來的死馬、死牛,死羊胡亂一垛,這才傷心欲絕地睡了一覺。 醒來時,天已經黑了。飛鳥在帳篷裡掌上燈,給大伙說:「你們心裡也別捨不得。我把繳獲給那個凶悍地婆娘,那是還他家的情!多準備準備,這不要移營,走到半路,咱就和他們分開,到別處設營!」 圖裡圖利一刻也不想在岳父、岳母、侄子、妹子喪命的傷心地久留,說了句「早該這樣」,就去拆帳篷。飛鳥又讓人去找平板車,馬車,牛車,只等第二天趕回自己的牲畜,說走就走!他們反正也瞌睡,一直忙碌到夜深,把什麼都收拾了個乾淨。 而這時,百姓們已經拉著長長的隊伍西遷。 天亮後,主人家宿到高車裡,奴隸們就捲著厚厚地牛皮袋,睡到平板車上,雪窩裡。醒了,又一次上路。不知多少人就這樣一伸腿,僵在雪地裡。他們的親人都是邊哭邊拔下衣裳,留下死的顧生的。聽到哭聲的人頭也不回,看也不看,只是仰天歎息:「又有人死了!」 刺裸的屍體留在雪地,被遙跟不捨地狼群吞到肚裡,嚥下去,拉成羌 而仇恨猙獰地狼神在甦醒。在被雪靈呼喚。 薩滿一路搖著手鼓跳過去,就連那些剛剛懂事地孩子們都相互傳誦說:「是中原王族殺死了我們地可汗,使我們受人欺凌;是長河的福氏父子迫使我們披雪冒霜地遷徙,讓我們流著血淚送走親人。牢牢記住我們的血海深仇!」 飛鳥感同身受,幾乎再也不想離開這些百姓。 可該來的還是來了。 夜深時分,大雪正緊。渾身是雪的鹿巴不知道怎麼辨認出飛鳥的馬車,摸到近前,把眾人從睡夢中驚醒。飛鳥幫他打了幾下雪,就發覺他身上的袍子沾了血跡,而神情激動。連忙問他怎麼回事。 鹿巴嘴巴都木了,好久才回過魂一樣說:「百姓傳言。只有你才能帶他們返回大安餘脈,只有你才能為先可汗報仇……萬馬又一次告訴他的部下兄弟,你是你父親唯一的兒子,他要將你養大——」 飛鳥打了一下岔,笑著說:「我已經長大了呀。」 鹿巴又說:「萬武和萬彪心懷妒忌,正和母親、魚木疙瘩等人在商量。準備向你下手!」 飛鳥點了點頭,給胡言亂語地兄弟們擺了擺手,又問:「那你身上的血是怎麼回事?」 「我要跟你走,就把那個騷貨,野種一起殺了!」鹿巴從喉嚨中咆哮,臉上抽搐幾下,眼睛深寒怕人。 牛六斤和石春生也不是沒有見過死人地人了,可依然為他的舉動打寒蟬。 飛鳥摟住他,情不自禁地呼他問他:「為什麼要這樣?」 「阿鳥。我已經受夠了!」鹿巴有點兒底歇裡斯,激動地說。「受夠了!我心裡只剩你一個親人。黃英妞給我的女人,不要,萬武給我的兒子,不要!咱們快走吧!」 飛鳥歎息說:「想不到魚木疙瘩也想我的命。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一點不想走!」 正說著。紛亂的馬蹄聲傳來,驚醒一片百姓。有人剛罵了聲,後半句就啞巴了,想必是被人殺掉!趙過不敢怠慢,也不管飛鳥答應不答應,立刻把他塞回馬車。 隨著駕車地圖裡圖利一揚韁繩。幾馬幾車向遠處逃去。幾十騎從遠攆到近。真追到了背後。北風呼呼作響,飛鳥不敢讓己方往不能回頭放箭的南方去。只好逆行向東。就這樣走了幾十里,也沒怎麼交戰,已走脫敵人的追擊。 突然之間,前路又冒出幾十人馬,紛紛大喊:「只需狄飛鳥受死!」 大伙只好改為北行,走上數里才遇到一坡,這就爬上頑抗。 朱玥碧見飛鳥也摸了一把弓,便一把抓住他,提醒說:「你身上有傷!」可飛鳥嚴厲地哼了一聲,還是出了去。沒有辦法,她只好抱著阿狗,擁著褥子哆嗦。這樣坐了一陣子,馬車突然移動些許,傳來用力丟東西的異響,她只感覺到幾隻手臂塞過一條冰涼的人兒,就急切地呼問。 飛鳥焦急地給她說:「快把我的繩子解掉,他們要把我送給敵人!」 立刻,圖裡圖利反駁一聲「別信他」,這就駕車下坡。馬車劇烈地搖晃著,朱玥碧丟了阿狗,阿狗便哭,怕上去解,卻又摸不到解哪。她一陣心慌意亂,拽了一把切肉短刀,摸著皮繩割開。 飛鳥爬起來,立刻大吼:「圖裡圖利,你給我停車!」 圖裡圖利生硬地回答:「誰也別想停下咱這幾輛車!楊林說得對,天下可以沒有他楊林,可以沒有我圖裡圖利,但沒有少主。也只有讓敵人獲了少主而去,咱才能擺得脫!」 朱玥碧聽得明白,毫不猶豫地抱住飛鳥,焦急地喊:「阿狗,阿狗。攀著你阿哥,他敢跳車,就讓他摔死咱娘倆!」 阿狗果然趴去他身上。 飛鳥怕了,又勸她說:「別信他。你知道你姨母去哪了不?被楊林殺了!」 圖裡圖利又說:「趙過他們很快就會跟上來,你便是回頭,那也晚了!」接著,他一邊流眼淚,一邊說:「都說楊林說惱就惱,可他卻忠實於自己的主人,是個了不起的巴特爾。阿鳥,你女人的姨母想害你,他這才殺人的,他讓你原諒他,你就原諒他吧。」 飛鳥冷靜了,冷冷地說:「我不是他主人!你也不知道他讓我原諒他什麼,別唧唧歪歪了!他不去送死,我也同樣原諒他!」 朱玥碧感覺到一滴水滴沾濕自己箍住飛鳥地手,卻不確定是阿狗的,還是他的。 鹿巴、趙過、張奮青……等攆上幾輛奔行的馬車,一起飛馳。 幾天之後,他們來到一泊彎入月兒的小湖面前。 u浟書萌 uUtXt.cOm 全蚊子板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一章 再練兵馬(1) 字數:5894 對於戰敗了的萬馬,納蘭的首領們亦抱以同源同仇的態度。他們為自己沒能及時救援對方而感到不安,並派遣使者追趕,有意招納之。但此舉,很快就因為他們意想不到的戰爭中斷了——福祿借追趕萬馬的假象,等後續一到,另有一千五百人從馱馬驢騾的囊中,車中爬出來,就突然進攻他們的營地。 此舉不說納蘭人沒有想到,連朝廷、龍氏都沒有想到。戰前,楊雪笙知福祿在假征伐之名威脅、利誘周圍的小族小部,還是借給他一個膽子,促使龍氏接受和談的核心條件。而龍清潭雖摸到福祿在一仗中動員的人數——大約三到四千人,因而敢於往納蘭部對萬馬的救援上壓籌,等著福祿碰壁之後,再在朝廷千呼萬喚中收拾局面。 雖然他們沒有預料到萬馬說敗就敗的事實,但對福祿把三到四千人成為第一次對納蘭部作戰所投入的兵力,開戰的目的看法一致,覺得福祿追加的賭博籌碼是想把兩方都拖入到一場大戰中:一,你朝廷的敵人,我福祿幫你打,你能不支持我?你可以不動用你的人馬,讓我自己糾集後繼,再追加投入兵力就行了;二,你龍氏戰敗,此時我在打你主子的敵人,你敢無動於衷不?你無動於衷不是不承認自己已戰敗投降? 當領兵西壓的努牙霍歹天上派出五六隻鴿子,地下派幾人幾狗,日火夜急地送到吳隆起手中時,龍青潭便一把奪過來,狠狠地扔在地上。他按著額頭往靠椅上躺下去,又慢慢地坐起來,責問吳隆起:「你看看,我阿哥怎麼不早一點結果這個禍害?看來。傳聞一點也沒錯,我二哥的死和他們有關。」接著,他又喊:「來人!速速召集眾將,到——明月堂,不,玄武堂!」 「慢著!」吳隆起卻微笑著擺一擺手,這又掂著衣襟撿了軍信,放到龍青潭手裡,不慌不忙地說,「爺。不要著急嘛。您先從黑水召還龍擺尾,私下計量、計量再說。」 龍青潭急切地問:「國師大人。如果朝廷接到——」 吳隆起故弄玄虛地搖搖頭,說:「不怕。」 龍青潭只好請教說:「若是我阿哥在,會怎麼做?」 吳隆起目視前上方,拱手說:「一定先問問今晚上歇在哪,而後喝碗奶酒,打個哈欠。哼個曲兒,然後,問題就迎刃而解。」 龍青潭驚訝地問:「這些都算?」 吳隆起點點頭,這就讓人送食,看著他吃盡、喝茶、仰天打哈欠,這才慢慢地說:「該告訴我怎麼辦好了!」 龍青潭也一直在絞腦汁,但苦於無計,只是說:「福祿要大搖大擺地擴充力量,像先王借助朝廷的威望,抗禦猛人一樣。他借助的是朝廷。碰不得……」這時,他覺得自己說的都是廢話,只好停住,表情尷尬地看著吳隆起。 吳隆起卻又鼓勵又點撥,冷笑道:「沒錯。只是。時不同,事亦不同,不會一樣的。」 龍青潭沒了耐心,只好給他個自暴自棄的答案:「難不成還要褒獎他,等著讓朝廷督促我們進軍?」他死死地看著吳隆起,等著吳隆起辯駁。吳隆起卻點點頭。即滿意又嚴肅地說:「沒錯!朝廷要養地是狗。豈能去餵養一頭狼?納蘭部已為小患,只有朱志羽這樣的武夫才會借他們建功立業。我和楊雪笙接觸頗多。不說對他瞭解多少,最起碼也知道他能分得出哪重哪輕!我仍不相信朝廷會放著內患不管,招惹邊患。 「與其說我們求著朝廷,不如說朝廷求著我們。所以,他不會碾滅納蘭山雄,讓福祿成為第二個夏侯武律,也不會讓我們坐收夏侯舊部。 我琢磨著,他——會召還福祿,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告訴他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趕盡殺絕,借收人心。」 說完,他慢吞吞一笑,給龍青潭倒上。龍青潭身體不好,酒量小,已經是滿臉通紅,就沒再喝,而是半信半疑地問:「他願意放過納蘭部?」 吳隆起又點頭,說:「爺呀,你是被朝廷大軍蒙蔽了!若它輕易開戰,放歸我軍的收恩之舉不是白做作了?那是威懾我們、震懾草原各部的利刃?!不到萬不得已時不敢輕動,若一定要出鞘,也是誅那些威脅到自身安危的冒頭者!這就叫做:不動若端,動則飲血即歸;又叫做:恩威並用。」 龍青潭領悟頗快,立刻瞇起眼睛,射出厲光:「你是說,他們也怕被扯到戰端裡面?」 吳隆起閉目頜首,輕輕地說:「福祿的目的很明確,要麼我們和納蘭人兩敗俱傷,要麼他徵召各族,享有戰勝之功,其志不在小呀……」 突然,有名戈布丁闖進來,說:「狄南非求見!」 剛一稟報,狄南非就不請就入,趔趔趄趄地撞過厚簾,撲通跪在離門檻五六步處,駐著兩條腿,如狗熊過泥潭地爬往龍青潭那兒,大呼:「三爺!給我做主吧。」他渾身滾得都是冰雪,扶著頭顱的手粗又黑又大,上面賁張著血管和凍瘡,沾滿水珠的灰鬍子一個勁地抖,差點讓龍青潭誤以為他被黑山老蟲咬了一口(瘋狗病)。 吳隆起從發愣中醒來,連忙代龍青潭去摻他,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阿爸被福祿殺了,朱志羽讓人把他老人家的頭掛到旗桿上示眾,說是戰功!我趕了幾天幾夜,回來才知道,阿鳥他也?頭顱都被製成了酒器。」他擰著頭,憋著兩窩子眼淚,難以自制地說,「此仇不報——枉為人!只要您老地話,只要您老願意為我阿爸報仇,我——我做牛做馬也不忘您的大恩!」 「什麼?」龍青潭也猛地一驚,竟扶著椅子站了起來,遙遙伸出自己地手說,「說起來你也是我的兄長。有話直說!」 吳隆起心中無端端地湧上一團悲傷,他緩緩地、緩緩地扶著狄南非往一隻椅子上蹲,又黑著臉退回來,扶龍青潭坐下。耳語說:「先不要讓琉妹知道!」又向狄南非看去,說:「你別看他膽小怕事,到處圍著人轉,可很會打仗!不如……」 正說著,他聽到了一聲響,便停住,扭頭去看。 原來,龍琉妹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側門進來,又走了。 吳隆起說著下面的事,可眼角的餘光卻已掃到火爐中去。他心中已不由自主地問:她將為那個不幸而又難忘的少年難過。 還是因他不是一個英雄而感到解脫呢? 案子越來越近,漸漸從一條線變成一個面。 楊雪笙終於鬆了一口氣。打量其上擺就地彎刀,弓箭,帶著瘡孔地皮袍,護臂,白盔和飾物。他用手朝那身衣裳摸去,去只停留在兩三楂的地方。在空中一抓即停。他歎了一口氣,終於不再像一個練習閉口禪的和尚,用一種奇怪的聲音問:「驗明正身了沒有?」 朱志羽撅著袍襟子晃上來,低聲說:「福祿追討上他,活捉了去,不久,他便自盡。這個驗明正身?到了咱們這,怕只能從遺物上驗了!」 楊雪笙扭過頭問:「他們怎麼驗的?」 朱志羽回答說:「福祿的孫子見過一面,一名叫福泰來的族親也見過……福祿與他有深仇大恨,怕屍體落到龍氏手裡。立刻就砍了他的頭做酒器。」 他藉機論事,又說:「眼下,他和夏侯武律的殘部作戰,出力甚多,又被龍青潭排擠和利用。艱難呀!以我說,朝廷應該替他解了放手之憂!福堂大人就在外面,你給他個話……」 楊雪笙舉起一隻手掌,緩緩地說:「不對吧?!不是龍青潭遣他打這一仗地嗎,這為朝廷建功地機會,也叫排斥?人家龍青潭有話放在那兒。不提納蘭山雄地人頭不許回來。你讓我不許?你再安安他的心,讓他別摀住自己的實力不肯給人看。打個漂亮的勝仗,提著納蘭山雄地人頭回來嘛。至於援助?十天之後,殿下會撥給我五十羽林軍,都給他。」 朱志羽大吃一驚,退後兩步,跪於地下,請求說:「大人!您怎能拋卻忠骨?」 楊雪笙冷冷一笑,心想:你知道什麼?他想把龍氏拖進去——納蘭山雄怕我們討伐他,早與猛原也速錄同生共氣,進可攻,退可守,龍青潭傻呀?肯在這節骨眼上往裡陷? 「那你給人家個名,准人家以朝廷的名義——」 楊雪笙搖了搖頭,揮揮手讓朱志羽出去。朱志羽只好「嗨」拂袖,爬起來往外走。楊雪笙身後地老家人見他離開了,走近幾步,說:「老爺!客人已經到了——。讓他們帶走嗎?這可是逆臣之子的憑證呀。」 楊雪笙輕聲說:「去吧。家裡只剩幾個女人了,遲早是要得恩赦的!倘若別人知道此事,問起來,我就說,我這也是在驗明正身。」 家人這就收拾完遺物要走。楊雪笙又把他叫住,說:「你問一問,看他們有沒有那少年的畫像,有地話,要一張來。」嘴裡這般說著,他心裡已經在歎:那真是個英武地少年啊,我畫了這麼久,卻總也撲捉不到他的神韻。 老家人意會地應了一聲,這就出去,把遺物交給一名久候地大漢,然後帶著他往後門走去。 片刻之後,大漢便上了馬。他攜著遺物繞了去,很快碰上和朱志羽一起出來的福堂。 幾人交面而過,朱志羽回頭看了一看,心神不定地問:「他是誰?看你的眼神怎麼透著仇恨?」 福堂搖搖頭,心急如焚地說:「我還顧著這些?大人哪,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現在龍氏咬著父親地屁股督戰,不許他回頭。要是楊大人不許我調集各路人馬,父親大人怕是回不來了!哪怕讓朝廷的大軍支援一下也行!」 朱志羽不肯把自己都跪下的事兒說出口,只緩緩地搖搖頭,把楊雪笙的話變相說給他聽:「等上十來日吧。楊大人是王爺養的,凡事不得向王爺一句?你是有家底地人,把真正的家底拿出來吧,還怕誰看!」 福堂被撲面的寒風打出冷意,陡然生出一種別人出賣後的無力和眩暈。他一下站住。學樣兒拱手,冷冷一笑說:「朱大人,我可是在為朝廷出力!要是楊大人轉手把我犧牲掉呢,那就真寒了我們這些外臣地心。何況,我們家,那還不是沒用處了的廢子呢!」 朱志羽也是主張他打納蘭部地,以此轉移龍氏地注意力。但他也是秦綱一手喂起來的狼犬,關鍵地時候仍不願意跟著叫冤,只是冷冷地說:「你要威脅朝廷啦?!楊大人說了,你出兵攻打納蘭部。有沒有先奏明朝廷?你為朝廷打仗,龍青潭為什麼嘉獎你父親?你父親又接受了沒有?!我就不相信你能拿出上萬人馬來。你說說。 為什麼非要借朝廷的名義?也難怪楊大人質疑你的真心,你自己不掏心,誰跟你掏心?我是看咱們眼看著就成親戚了,才提點你!你不要跟我叫板,有話,辦了事再說。」 福堂吸了一口氣。恨得牙根癢癢,真是後悔,後悔自己搬石頭砸自己腳。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緊著中原朝廷巴結,咬咬牙,答應說:「好。勞煩您跟楊大人說,我這就回去,盡發家中男兒!讓您看看我們有沒有這個——」 朱志羽打斷他的話,往前面一指,幾匹快馬旋風一樣往這裡趕。福堂看了一看。見有哥哥福奎在,心裡這就奇怪了,為什麼自己這麼智慧,卻往往在福奎到的時候,被人家冷落。很快。福奎擰著一張黑臉下馬,大步走到朱志羽面前看了一眼,接著一轉身,揚手就把馬鞭打到福堂臉上,罵道:「你干地好事?狄南非糾集三千人,攻陷了鎮子。老子還從來沒讓敵人看過馬尾巴……。可為了撤出家中大小老少。不得已,只好逃!」 福堂身子一麻。就覺得自己身上走了一縷青魂。他很快緩過勁來,嚎地一叫,撤住哥哥的衣袍,紅著脖子吼:「你怎麼不死戰?!不戰死。朝廷地軍糧哪?!」 福奎卻沒覺得那是自己家的最後稻草,一把抓實了,把他頂出去,說:「朝廷的軍糧?!老子諒他也不敢動。老子就來問問,誰讓你們報仇報到人家父親身上了?你他娘的就是一頭畜牲,當著朱大人的面,我不往下說,從此以後,我福家再沒你這個人!」說完,他一回身,跟身邊的人說:「走!找三爺去,凡事讓他做主。只要他能放父親一馬,我回頭就擰你地腦袋!」 朱志羽聽著「三爺」就刺耳,可他跟福奎叫不上陣,只好冷冷地看著痛不欲生的福堂,拋了一句:「丟了朝廷的軍糧,你怎麼還有臉站在這?!滾!」 他一轉身,慌裡慌張地又去找楊雪笙,告訴他軍糧的事。 福堂狠狠地捶在自己的臉上,想到龍青風,心裡就怕得要死。他帶著自己的人,沮喪地往反方向,腦子裡陡然閃出一不做二不休的念頭,這就跟自己的心腹說:「人是阿爸殺的,他再向龍三哀求,龍三也不會罷手!只有召集百姓,一股作氣殺回去!嗨!可惜,老大不聽我的話。」 那心腹有點墨水,心裡也是這麼想地,絲毫不覺得他是借自己的口,便說:「事不宜遲!」 福堂裝作不知道,問:「你是說?」 心腹沒有了辦法,只好比劃了個殺,說:「只好如此了!」 福堂這就藉著他的話,看其它心腹,見他們都陰沉著臉,默認了,便獰然一笑,要求說:「召集人手,跟我行事?殺了他,再去救阿爸!」 在他拿定主意之後,那名和他擦面的漢子也攜著衣物兵械出城。他緊走慢走,不日後到達一處小小的營地,來到花留霜面前,慢慢地哭出聲來。沉默地心聲在眾人目光中交流著。人人都不說話,慢慢簇擁著衣物往前走。花流霜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什麼都不知道了。一名健婦扶住她,問那漢子:「五爺,你看清楚了?」 那漢子搖了搖頭。 花流霜醒來時,接到身邊的狄飛田、段晚容等人都在圍著遺物,嗚嗚哭泣。她站起來,扶下龍藍采,又叫人去最後見過飛鳥的黑寧格,問他:「你看看這些,確實是阿鳥穿的?」 黑寧格原本也要跟著飛鳥走的。但飛鳥臨走的那天,見他為別人看牲畜去了,怕驚到要跟著地段晚容和余雨蝶,就沒帶他。後來,花流霜去班烈地營地接家中諸人,就把他也接到身邊。他拿了就看,突然指著那雙鷹嘴護手,說:「他和他身邊的那少年戴著都不舒服!沒戴!」很快,他又看袍子,看弓箭!花流霜隨著他地舉動,把弓矢箭筒瞄了一遍,喃喃地說:「奇怪,這弓是射重箭的,可箭筒裡卻裝得是又輕又短的箭枝,怎麼可能?」接著,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猛地一呼:「還哭什麼?阿鳥不射空箭,怎肯被俘?他還活著!他經歷那麼多的大難都不死,怎麼會輕易死掉?」 uU書猛 UutXt。COm 銓紋自扳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一章 再練兵馬(2) 字數:5820 夜空終於晴朗。稀疏的星子掛在似高似低、似遠似近的天幕上,把晦澀的光線散到濛濛的雪色中去。厚白的大地經過這三寸清輝的照耀,顯露出一隻新月暗痕。這月面巨大無邊,上面閃著幾點火光,更顯得莫測難解。很快,天籟中漸漸傳出一聲咳嗽。兩隻黑影開始出現在上風頭。若細心辨認,可以看到他們被一條粗粗的繩子拴在一起。 他們沿著暗色的冰層往一大片暗光粼粼處接近,漸漸來到那塊地域的一側,傾聽水鳥棲息時囊袋所發的咕嚕嚕聲。偶爾,一兩隻沒有疲倦的水鳥仍在水面異動時,擊打水面,發出「嘩」地一聲。但看似清醒的它們並沒留意到腳上墊了毛皮的威脅者,繼而打盹去了。 兩個人走走停停,蹲下來,再走走,再停停,近了,近了,越來越近了。突然,他們加快速度,舉起長達幾丈的套馬桿,猛喊、猛喝。鳥群被突然而來的驅趕嚇得驚惶失措,飛都來不及飛,只好像反方向滑翔跳動,嘎啦啦地亂叫亂撲騰。 接著,一聲響亮的口哨聲響起,便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踏冰的裂帛聲。一些沒頭沒腦的鳥兒突然發覺面前樹起一張大網兜,像雪湖神乍起的怒毛,從自己身前蓋往自己的身後,便拚命地撲騰。它們想飛過去,鑽過去,闖過去,撞過去,卻發覺自己能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小,只好對著同伴廝打。 等黑影跑到跟前,網兜已經被牽著活繩的馬匹拽收成細長的橢圓狀。一個貌似趙過的黑影激動地撲上去,大聲地吼:「阿鳥?!這大網真神,至少也有幾百隻!」幾聲笑聲後,貌似飛鳥的黑影斬斷一根大繩,又吹了一聲口哨響。馬蹄又響,拖著足有數丈的大網便走。兩人這就晃著套馬桿。沿冰而去,漸漸地來到兩匹馬邊,也上了馬。 貌似趙過的黑影說:「今天去不去看魚?」 而貌似飛鳥地黑影搖搖頭說:「不去了!」接著,他問:「阿過,你知道這裡為什麼不結冰嗎?」 「咦?!」地一聲疑惑,第一個黑影還真傻了,問,「為什麼?用屁股暖的?恩!天神怕她們餓死,給湖泊說,開個口子吧。就開個口子?」 第二個黑影責怪說:「想想!從冬天來了想!冬天來了,大雁南飛。還有許多的鳥留了下來,然後呢?」 於是,第一個黑影就冥思苦想,接著重複說:「冬天來了,大雁南飛……冰就開了一個好大好大口子。不對,我再想想。冬天來了。大雁南飛,還有許多的鳥留了下來,湖上一大片吃魚的鳥。它們……。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老問我這些奇怪的問題?這回,連圖裡圖利也不知道的。」 第二個黑影笑了一聲,問:「你不想知道嗎?冬天來了以後,湖水結了冰,但不是一下就結成厚厚的冰。而是下風尾巴的地方先結冰,上風頭後結冰。魚都跑到上風頭,鳥兒們便聚集在這裡捉魚。遇到了下面有魚的薄冰,鳥會怎樣?」 第一個黑影想了一會,說:「用嘴啄!」 第二個黑影說:「到處都是鳥嘴,不停地啄,冰還能凍得上嗎?而且。風再大了,還能把碎冰吹出來。漸漸地,冰下面的水溫蓄了地氣,開始升溫,不斷地暖過這一片水,就不結冰了。」 第一個黑影抓了抓腦袋。立刻跟著第二個黑影。背書一樣大聲地讀:「冬天來了,大雁南飛。湖中留鳥餓。風頭把食覓。冰薄魚潛水,鋼爪鐵齒擊。久而久撓之,上水凍不起……」 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出兩個黑影,一個貌似牛六斤,一個貌似鹿巴。立刻,少根筋地聲音變成四個,還高的高低的低,粗的粗,脆得脆。一頭頗有雅興的狼兒聽得出神,嘲譏地叫出一通長嗥。立刻,四個隨著節奏的身影全抬了頭,先後嗥叫,聲音悠長圓潤,低沉哀傷。 他們地馬兒已越走越快,走過暗影的凸面,又走過被雪覆蓋的厚冰,上到原野上,飛鳥下了馬,指向一堆篝火,大聲說:「兄弟們,憋住氣跑到跟前!看我的!」 說完,他挪動著兩隻毛毛的肥掌,箭一樣地飛奔,衝到火堆邊,身子一沉,帶著衝勢滑成兩膝兩手按地狀,而後將腰壓成一條線,掙著因憋氣而青筋直冒的紅臉、脖子,充血的兩眼要爆出來一樣抬頭,「哦」地遠叫出去,把對面的兄弟們恐怖得食物都掉了。 後面的人學他的樣,跑過去,衝到跟前就直伸脖子,叫不出音。他們猛出幾口濃哈氣,紛紛問飛鳥:「你該不是人吧?!」 飛鳥一個深長地呼吸,站起身來,走到火堆中,拿著兄弟們立刻遞來熱騰騰的熟食說:「小時候,我阿媽教我練氣,吐納。我就奇怪狼的聲音為什麼這麼悠長。心想:它們和狗長得那麼像,怎麼叫聲那麼不一樣?後來,我發覺阿爸、阿叔他們發力的時候,都不是阿媽教我的那樣……綿長細勻,若有若無,就奇怪地問阿爸。 「阿爸比我還有學問,就告訴我說:遠古大水,怪獸橫行。咱們雍族和許多草原人地共同祖先是慢慢的從高的地方走到低的地方的,可有一天,他們回到曾經生活過的高處,發覺呼吸憋悶,死亡,心裡就開始奇怪。 「因為人是在一起生活,學習地,勞作,打仗地,很快,他們一旦奇怪,就從自己和別人的比較中去尋找答案,很快,他們意識到,不長時間地運動,氣息也會變短,憋悶,而氣息變短後,身體就越來越差。 「這時呀,一些有智慧的人就開始思考,觀察,比較,試驗,甚至以此推測萬物生存的道理。有一些哲人就說:萬物之生,皆稟元氣;而另外一些人呢,就身體力行。靠氣來改善自己,發明了吐納,養氣,琢磨著把氣儲存在哪,怎麼儲,怎麼用!你阿媽教你的,就是中原的士大夫琢磨出來的後者。 「而狼、狗和人非常相似,它們也要呼吸。狗被人養後,就漸漸失去了不覓食就死的命運,冬天也不要用奔跑來御寒。就像生活好了,養尊處優的人一樣。氣息慢慢變短,沒了力氣,沒了長勁,動不動就喘氣。 「我當時也聽不懂,就問:中原人都練氣,為什麼還有很多人打不過我們呢? 「阿爸就笑了。反問我:你怎麼知道草原人不練氣?你看狼地氣息多悠長,一嚎就是好一陣!你看草原人的歌聲,能在高空中盤旋多久?只是,只有一些薩滿和巴特爾才有意識地讓呼吸更長,更強健,捉摸用力,發力的法門。那些冰天雪地光身奔跑的薩滿。不怕擊打、砍擊的巴特爾,都是的!要知道,虎、豹、狼、黑瞎子都是養氣的高手,不少薩滿都跟它們學習的。你阿爸也在跟它們的! 「聽了阿爸的話後,我就時常在野外過夜,跟著沙獾阿哥幾個,追覓狼食,領悟到越來越多地道理。有一天。我阿爸他竟然因此而誇獎我。我阿爸十年也不誇我一句!你們笑什麼?能做到我剛才那樣已經很難的,身體不好,就負荷不了,甚至會噴血而死,而呼吸不對,勁就洩了。」 眾人瞠目結舌。張奮青第一個不相信。疑惑地說:「養氣地不是老道嗎?他娘的。什麼童子功,什麼刀槍不入。還能得道成仙、呼風喚雨!阿鳥,你能刀槍不入嗎?能呼風喚雨嗎?」 趙過哼哼反駁說:「老道有什麼稀奇?武人都要養氣?只是沒阿鳥養得好而已!有一年,一個刀槍不入的賣藝摸到我們那山裡去了,說,任人用刀砍,用槍刺,死了身上的錢全給殺自己的人。我阿爺笑他說:那要看誰砍,我打你一拳你都受不了。賣藝氣得狠,使勁地激我阿爺。我阿爺就打了他一拳,把他打了吐血,三個月下不了床。後來,他非要拜我阿爺為師,跪在石頭上磕頭。我阿爺就收下了他。他還要我跟他走,我捨不得唐凱的阿姐,捨不得阿爺,就沒走。」 張鐵頭也立刻用嗓門壓倒別地人聲,興奮地說:「那個賣藝的騙人!可真有銅頭鐵臂的!我小時候頭上長瘡,頭髮少,就去拜佛要頭髮。一個用頭撞鐘的和尚摸了我的頭骨,給我爹說:你兒子頭長得好,可以練鐵頭功,等他大了,來拜我為師。我爹常常給人打架,打不過就想讓我厲害一點,不但給我取了個名字叫鐵頭,還真打算讓我去拜師。可我十歲那年,寺廟失火坍塌,和尚都走完了!」 趙過一手推在他的頭上,往屁股上踢一腳,粗聲說:「見一個,我打扁一個。媽的,打的就是銅頭鐵臂,是不是,路勃勃?!」 飛鳥猛吃猛咽,笑著說:「那我就教阿過札達(呼風喚雨)之術,教張奮青練童子功,教張鐵頭練銅頭鐵臂……」 圖裡圖利、牙猴子等人看飛鳥掃眼過來,腦海來了一片的畫面:趙過傻乎乎地盤腿看天,頭上流汗,一個勁地眨眼發急;張奮青的糙臉龐上栓上擋眼,膽敢看女人鈴鐺就響;而張鐵頭被包著身子懸到平架上,一有人推,就不得不拿頭撞樹。他們立刻知道那意味著什麼,連忙沖這幾個忘情地人喊:「你們都不累?再不快點吃,我們就先走了?!」 鹿巴還沒經過過於艱苦的打磨,心裡卻一個勁地激動,想:要是阿鳥都會,我就纏著他學! 他們最終熄滅篝火,把網槓起來,放到車上,說說笑笑地回到營地。到這兒時,身邊只有一個大帳。飛鳥就把帳拆了取氈,掛到相互支撐的長木上,立成「歇人箸」模樣。這幾天,暫時是住下了,可眾人都感到有點兒冷,於是拼了命地填東西,沒東西可填了就從雪地上挖出枯草,白天拿出來曬曬,覺得干了就填進去。 為了防火,飛鳥特意立了規矩,不許人們提火靠近。所以,女人、孩子睡覺前都是黑燈瞎眼的,非要湊著野火坐才行。她們已經望眼欲穿了,聽到聲音就攆出來,拍著屁股從篝火旁站起來。問:「多少隻?除了練箭法的能余多少?」 眾人樂滋滋地把鳥放下,讓她們過目。女人沒想到剛織了大網,就有這麼多地收穫,眼睛都瞪得賊大。圖裡牛是圖裡家惟剩下的三個男孩子裡的最大的一個,他看得眼氣,就從背後掏出一隻死兔子,偎著飛鳥喊:「阿鳥叔,看,這是我射地!讓我換一隻活鳥吧!」 飛鳥揉了揉他的頭,笑著開了個口。提出一隻野鷺給他。他轉了幾次手拎住,這就高高興興地給年齡差不多地小姨看。等放好獵物。器物,朱玥碧就笑著給圖裡家地女人們擺手,擁上飛鳥回去,大伙說散也就散了。 鹿巴和張奮青在一個,「歇人箸」下夜時,心裡還想著怎麼學什麼「札達」之術的本領。他翻來覆去地坐了一陣子,最終又躺下來。 迷迷糊糊地睡去。半夜醒來,就聽張奮青渾身發抖地說:「鹿巴!我撒尿時,看到一個像人非人地東西扒咱的鳥網。」 鹿巴立刻爬起來,披上厚厚的袍子,帶他一起出去。他們走到放鳥的棚子下,看一看,什麼也沒有。張奮青正以為眼花了,發覺鹿巴蹲到地上,湊近了看,連忙問:「是什麼?不是對面林裡的怪物吧?」 「一條瘸腿地狼!」鹿巴說。 張奮青不信。爭辯說:「我看到的明明是個人樣,狼能站著身子摸鳥?」 鹿巴沉了口氣,帶著輕視說:「當然能。奇怪,狼咬活物,一咬就是一片!它到底得手了沒有?怎麼沒見著死物?」 他這就從棚子裡地爐上引著一枝幹油柳。在四處的角落裡看一陣,又往馬棚找,看到「笨笨」不住地嘶,便幸慶地說:「還好,沒有咬死馬!」 說完,他就整衣裳。讓張奮青看著。拉了匹馬,提了弓箭去追。 張奮青鑽回小帳。過一會聽到「笨笨」的叫聲,連忙出來,這次又看到那個瘦瘦的身子。那站著了摸鳥網的樣子只有人才有,他似乎聽到張奮青的發出地聲音,還回頭看了一眼。張奮青差點沒有暈過去,好久才敢摸一隻狼棍。 這時,他再定眼望去,怪物又不見了,只有「笨笨」在那兒乾著急。他心想:莫不是阿鳥試我兩個的?可阿鳥比他高,身子比他寬呀。 鹿巴趟了一大圈回來,聽他說又見了那怪物,連忙跑到棚裡看,把角落裡照照,確實什麼也沒有,他們就納悶了。再去看馬,「笨笨」也不再叫。鹿巴確定是狼,就惋惜地給他說:「咱們偏偏沒有狗,防不了。明天,我就騎上馬出去,看看方圓百里有沒有人家,換條狗回來!」 第二天天還沒亮,眾人便已起身。 據說飛禽的筋要好於猛獸,牲畜的筋。圖裡圖利讓人把小的、活力旺盛的飛禽挑出來,而自己宰殺大的飛禽,拔筋取用。而飛鳥則很配合地熱了一盆水,每每等他把筋遞到,就在熱水中一燙,舒展了一捋,掐掛固定兩頭,浸入到配好的汁液中去。 挑飛禽容易,人多,而挑筋則只有圖裡圖利一個,玩得也是高難度,不一會就閒下來的幾個人,左蹲蹲、右挪挪,來回來看。趙過趴在飛鳥身邊看他處理筋條,手癢,非要試試。 飛鳥這就看著他、問著他,等他基本不出什麼錯後,找禽挑筋。趙過腦子裡只有一根筋,對要訣和動作的領悟特別快,只熟練兩下就能上手,看得旁邊地人都要試。飛鳥就讓他們埋上幾個木架,架上細圓的橫木。 耳根子清靜了,圖裡圖利也得了心情,問飛鳥:「阿鳥,你說這飛禽的筋怎麼可能好過又粗又圓潤的瘦筋呢?」 飛鳥想了一下,說:「禽筋又細又硬,但短而不規則,只能算各有所長。大概是人家覺得鳥在天上飛,箭也在天上飛,弓沾了鳥氣就有勁兒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牙猴子回來問飛鳥:「今天練什麼?」 飛鳥說:「練弓箭!」 牙猴子追問:「還有呢?」 飛鳥只好說:「蹲在雪溝上練弓箭,而後推牛撐……」說著說著,一大堆想法又在頭腦中盤旋,讓他有了新的感悟: 練法各有各地好,最好總結出來,不同類別的調勻和,同類別的甄別哪個好。 至於組織打仗,制定規範的軍法,軍號等等,也是一個樣,不是孤立的,而是一個整體。自己拿不出整套、整套的,不能提前安排訓練,倒是一大難題。 這一會,他記得風月對自己讀書囫圇吞棗時地評價「書到用時方恨少呀」,心裡翻騰好一陣兒。一想,後悔也晚了,便又不服輸地說:我也打了這麼多場仗,乾脆編寫一部練兵記略吧?可要怎麼寫呢?讓誰寫呢?立刻,他想到趙過和牛六斤,高高興興地說:好,這就教你們札達之術,這就是札達之術。 Uu書盟 uutXT。CoM 銓蚊自版月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一章 再練兵馬(3) 字數:6116 飛鳥繼續往下想:會札達之術的人不是薩滿嗎?每天日出日落的,連從到這兒到現在有多少天都快說不清了。這怎麼行呢?他們還要計算日子,計算每人打獵的收穫,保管打獵假想—— 想了這一大晌,筋也拔完了,數十隻死禽橫七豎八地躺倒一片。眾人用腳攏攏,把收拾硬翎、用熱水煮凍土,不褪絨毛直接糊上燒烤的事情,全留給女人們和兩個奴隸,這就拿上弓矢箭筒,準備到挖開的雪溝邊。 在這無衣無食的十幾天裡,眾人不得不打獵、砍柴、收拾樹杖、訓練想多也多不了,也就是每天天一亮推推牛,摔摔跤,活動熱和了,花費半個時辰蹲著雪溝子放空弓。 開空弓是從一開始練兵時就在堅持,沒雪溝時就在馬上拉,沒什麼新鮮的。這一個月下來,人大拇指上都多了皮革做的扳指,弓折了十餘把。好在有一些精良的戰利品,不然,不但中斷訓練,還會使打獵困難。眾人也不知道開空弓有什麼用,只是覺得除了胳膊慢慢不抽筋了外,除了弓越來越輕,不再端不穩、使不上力外,還有一種在弦上掛箭的渴望,射殺獵物的渴望。此時,他們最想的就是等橫木撐好,拴上鳥就射。 從拿出弓箭到推出足有半車的箭枝子,大伙就在那兒樂。張鐵頭踩著飛鳥得腳跟跟著,眼看路勃勃躥到前頭,祁連也頂著腦袋弓著身往這來,連忙做個先知,一扭頭告訴他們說:「今天射真箭,射鳥靶!」接著又問阿鳥:「都開一個多月的空弓,也該真刀真槍地練一把,是吧?我們把要射的鳥都準備好了!」 突然,他差一點撞到飛鳥身上。再一看,飛鳥回了身,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連忙抓抓自己的圓臉,沮喪地問:「又不行?」 飛鳥抓住他左躲右閃的頭,拔了帽揉一揉,心問:趙過和牛六斤雖然會寫字了,可不一定願意呀。是不是要先抓一個薩滿料子?這便一邊讚揚,一邊問:「鐵頭頭長得好,真聰明。要不要學札達之術?」 張鐵頭令人發汗地謙虛說:「不聰明,不聰明。就是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能掐一掐,算三算,外號『活神仙,!還用學?阿鳥,你說吧。要風要雨?」 飛鳥問:「要是要不來呢?學不學?」 張鐵頭傻了,連忙抬頭在天空裡找幾眼,撐著僵硬的表情說:「還真要呀?」 路勃勃已來到跟前了,嚷道:「要呀,你要呀!快要風呀。」他自己則又蹦又跳了一圈,學薩滿的樣子晃胳膊晃腦袋,一睜兩眼白,把祁連嚇了一大跳。祁連惹不起,只好繞,繞過他這個搖頭獅子狗來到飛鳥面前。說:「阿鳥,你別聽他吹了!他肯定先要兩隻鳥腿,舔夠上面地油,一伸脖子吞進自己的肚子裡!」 飛鳥一擺手,許諾說:「我不光給鳥腿、好吃的。還第一個給他娶老婆!」 一陣冷風就把兩三人打了個激靈。張鐵頭猶豫不決,烏溜溜的眼睛在眼眶裡攪弄;祁連摸著下頜深思。路勃勃猛地停住,「唔」地一呼,耳朵尖粘了兔子的靈性,轉向喇叭花一樣反貼到帽子皮上。他頗會算叨地問:「漂亮的。得和你女人差不離!」 飛鳥不再往下說,也算給他們留個念想。就一聲令下。 圖裡圖利讓他們站成一隊。飛鳥點點車上的箭。讓他們過往領取。隊伍走到中段,石春生不甘心。硬抱著強牛的沉默多摟一把,樂滋滋地往別人那兒看,不動聲色地通過車子。 這兒的雪溝是推雪而成,中規中矩,踩腳的地方墊有草泥,前方百步遠有一排新架成地木鼓般的木心皮靶。等他們領好了箭,走到跟前。飛鳥就站在他們面前,反覆解釋規則——箭分六輪射,每一輪最先射完地得兩分,射中最多的得兩分,在規定的時間射完則得一分,兩分發一支可以射鳥的箭。 接著,他又把射箭剖分步驟,分為裝箭入壺,看靶取弓,取箭,掛弦,開弓,穩枝,放射,回扣,收弓入弓壺。 眾人雖有點沮喪,可也無可奈何地看著飛鳥演示技巧。 他們知道飛鳥的箭法好,個個大眼不眨,餘光不飛地盯著。只見飛鳥從第二步到四步的過程——左手取弓,先直直拉到胸口,將小臂前伸,讓弓弦與胳膊呈現出三十度角;而後右手下放到箭壺邊,用手緩慢兩梳,突然順著箭簇舀上四隻箭——拇指和食指拈了一枝,食指和中指地縫隙裡夾了一枝,中指和無名指之間夾了一枝,無名指和尾指上一枝,直抽出壺再翻轉手心,尾簇朝裡,箭枝朝外;接著,便看也不看地把食指和拇指捏拿的箭桿尾隙扣吻到弓弦上,比著弓身做往後拉的動作。 他反覆了好幾次。眾人看得頭大,沒有不發出疑問的,問他:「射箭就射箭,就不能想怎麼射就怎麼射嗎?」 飛鳥見反應強烈,只好略一制止,先請出牙猴子,說:「你用你的法子掏箭,和我比一比。」 牙猴子被推到眾人面前,怎麼鑽回去怎麼被壞笑的張鐵頭攔回來,只好站到飛鳥對面,氣呼呼地嚷:「試就試!」 說罷,他把胳膊上下搖一圈,一手捂弓壺,一邊低頭看箭壺。 隨著圖裡圖利對兩人大喊開始,牙猴子猛地一伸下手,向猛鷂子撈小雞,左手掏弓,右手拽箭。他自己正算著速度,不想弓尾巴也抽不出,箭還掉了一大把,聽得眾人轟轟齊笑,正要說句「不算」,發覺飛鳥還沒動弓,這也不揀箭了,硬口氣兒把弓和箭硬扯到身前。 眾人只見弓在他左手裡費力地一轉,弦才朝向自己,頓覺慘不忍睹。 雖然覺得他沒有飛鳥的流暢和不迫,他們還是心有所向,無不發出著急的喊聲:「快、快,把右手上的箭掛上。」牙猴子略一沉氣,把手裡的一枝箭提到眼下。看了看尾羽裡藏著地縫隙,這就比著弦往上抵。抵上後,見箭尖在右側晃蕩,立刻誇張著聳聳肩膀,用握弓的食指包住。 這時才見飛鳥動,同時出弓出箭,一吻到弦,說滿就滿。 七人恍然回神,才知道——他剛才地動作已放得很慢。牙猴子還沒有抬弓,就聽到眾人氣憤的吆喝聲。抬頭看看對著自己鼻子的箭尖,連忙識相地說:「我服了。我會好好練地。」他扭過頭。 丟手拽住大叫的張鐵頭,說:「你來?」 張鐵頭擺了擺手,往兩旁略一點頭,已乾笑出口:「我本來就要好好練的!」他發覺眾人發出「噓」地一聲鄙視,連忙氣急敗壞地說:「你們來試試呀!」 飛鳥嚴肅地「咳」一聲,讓他們到自己身邊看後幾步。等腦袋湊密,把側了三十度的弓弦作為開始,只是手、臂、肩、頭、身從容不迫地向後一擺,拉至滿弓,那弓弦弓身一線已和手臂平行。 他解釋說:「看清楚了沒有,身子一側,弓和箭就順直了?不要還手,不要換氣,由著勁兒拉,不然。再調整弓度,箭尖就會晃。記住,最好不去瞄!」 他話音一落,滿弦時留了頗有節奏的一挫,略一抬前手。快速地轉動上半身鬆手,「砰」地弦響,箭已帶著風聲投到皮靶的正中心上。眾人還來不及驚歎,又見他地右手拈了個食指和拇指張開地手型,在空中停留片刻,往前一探。又拽住弦。立刻,箭頭已經伸到弓身上去。無不張口結舌,大驚小怪。 他也把後幾步演示幾遍,直到圖裡圖利替他說了驕傲的話。圖裡圖利地眼睛瞪大了個,叫嚷說:「比哲別還厲害!」 飛鳥揮一揮手,自己綁上一圈箭袋,背上至少一百來斤的冰雪袋子,先一步去蹲了雪溝。眾人不再吭聲,隨他背上重量不一的冰雪站穩,等一聲開弓令下,立刻似是而非地抖響箭桿子,爭先恐後地把箭射出去。 等張奮青和鹿巴兩個下夜的人起身,眾人已吃罷早飯,拿著贏得的箭射橫木上的鳥。因六輪箭地第一名不是圖裡圖利,就是趙過和牛六斤,剩下的張鐵頭,牙猴子,石春生,祁連一人三枝,此時倍感它的珍貴,無不來回趟圈看瞄。 鹿巴要跟飛鳥說說巡找人家要狗的事,見一大堆孩子跑著玩,而幾個傢伙垂著弓,彎腰側身走趟子,眼睛全在三十步外拴鳥的橫木上,便給張奮青說:「拴的鳥不會真飛,我一箭一隻。」 張奮青也算殺人如麻了,不遇到鬼神的時候什麼都不再怕,可對他這個殺妻滅子,看人都用蔑視的眼神往下掃的傢伙,還是心存芥蒂的。他沒有直接說「吹吧,你」,而是說:「你試一試,我也想試試,看看箭法有沒有長進!」 說完,他們兩個就在四十步外提弓掛箭。 幾個還在心疼箭地傢伙怕射不中,就要等到趙過、圖裡圖利和牛六斤射過的鳥安靜下來,就見空中飛來幾隻蝗蟲,一口一個,幾下咬掉兩三隻鳥,鳥架子又「轟隆」一下炸了,只只都撲撲騰騰地飛到繩子的勁頭,栽下來再撲騰,那翅膀翻飛如刀一般,都差點一蹦多高地罵娘。 他們一回頭,就看到激動得眼淚橫流的張奮青一溜煙兒跑,嘴裡忘情歡呼:「花子!我射了倆隻鳥了,你嫁給我吧!」 鹿巴搖了搖頭,說:「五箭射了倆隻鳥,還喜歡成這樣?」一回頭,他跑到五十步外的地方再射。 三十步處地人兩下裡看,每聽得「嗖」一聲,一扭頭便多見到一隻掛箭低頭的鳥,心裡都在泣血,紛紛大叫:「停手,給我們留幾隻吧!」喊了幾聲不停,他們乾脆爭先恐後地出箭,中鳥的,信心大增,一口氣射完;沒有射中的,沮喪地低著頭,分析、反思、觀察、再用空弓瞄準,去苦等明天的機會。 鹿巴射光一壺箭,這就看著飛鳥走去。 飛鳥眼睛越來越大,裡面盛滿翻滾、起飛的水鳥們,似乎看到地是如輪如奐地刀光。他覺得那掙扎中的衝勢吞吐不定,不知不覺地走到架子地一側,盤腿坐下,眼也不敢眨地盯著。在雪地上描出一些出翅和收翅地動作。 那掙扎和驚恐似曾相似,那掙到盡頭的虛空,那天馬行空的飛天姿勢鋪天蓋地地襲來,他沉醉到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中,卻又不知道為何會有這麼的刻骨之感,只一個勁地告訴自己說:「這裡肯定有萬事萬物的道理!」 陡然,他被人抓了肩頭推扯,一個激靈,野獸一般回了頭,就聽得圖裡牛尖叫一聲。 飛鳥回過神。看圖裡牛牽著阿狗,圖裡慧領著幾個外甥和外甥女。那小如阿狗的孩子嘴巴裡都還「咕咕」地叫,心想:你突然摸我,倒被我嚇住了?他笑著問揉胸脯的圖裡牛:「你怎麼了?」 圖裡牛驚魂未定,發抖地說:「阿鳥叔,你剛才的樣子比惡狼還可怕!」 飛鳥逗他說:「你小子怕狼?那就成不了巴特爾!」 圖裡牛申辯說:「我不怕,可是你沒看你自己!你問問我小姨。她也看到了。」 飛鳥朝圖裡慧看去,圖裡慧也在發抖,彎腰畫了一雙尖尖的耳朵,長長尖尖地虎牙和噴火的細眼,怯生生地說:「就這個樣。」飛鳥苦笑,問她:「我是狼嗎?怎麼會是這麼個模樣?不就是一回神,瞪了眼睛?」 高處響起鹿巴地聲音。他似驚似乍地說:「是可怕!像一匹狼,被困住了,啃完自己的腿骨,還向獵人笑了一笑!」 飛鳥相信他。問:「我就是凶一點,也沒有這麼難看吧?」他護住自己在雪上畫下的圖案,問圖裡牛:「你有什麼事?」 圖裡牛小心翼翼地問:「你給我的鳥不見了!沒有把它掛起來,射死吧?」 飛鳥搖了搖頭,說:「問問你阿媽。 說不定是她把你的鳥燒了!」 鹿巴把張奮青夜裡見到的怪物說給飛鳥,不敢肯定地說:「是一匹瘸了腿地老狼,會飛的狼。不知道為什麼,它只偷吃而不亂咬,還撕走咱獵來的麝袋子!張奮青說是妖怪,不會是你吧?!」 飛鳥搖了搖頭。白了一眼問他:「我是狼嗎?再說了。我夜裡睡得好好的。不信,你問阿狗他母親!肯定是你下夜時睡了覺。聽張奮青在那亂說就也跟著亂說。今晚下夜,我讓牙猴子和張鐵頭盯緊點,這裡到處都是野狼,摸熟了,孩子們也不安全!」 鹿巴這就說:「還是讓我騎上馬,看看這周圍有沒有人家,換幾隻狗回來!」 飛鳥「嗯」地答應,用腳捅著阿狗,讓他跟孩子們去玩,說:「也換點牲畜,好繁衍生息不是?你和牛六斤一起去。記住,不要和別人結仇。咱這大大小小的人,本領還都不行,暫時不能沒個囫圇夜睡。」 鹿巴憋了股勁,但還是點了點頭,只是輕輕地問:「不打仗,什麼時候才能有牛羊,有奴隸?」 飛鳥站起身,說:「等我們有了氣力,等他們做錯了事再打。這樣容易打,得到的奴隸、百姓知道自己的主人不對,才肯對咱們忠心!中原人打仗都靠這個,也叫師出有名!」 鹿巴聽不懂,問:「什麼叫師出有名?」 飛鳥又想拉個薩滿,就說:「阿哥,你也學習札達之術吧,裡面就有師出有名!呼風喚雨也要師出有名。你看,薩滿向長生田要雨,不得告訴長生天自己要雨幹什麼嗎?說了個名堂,長生天才答應呀,是不是?」 鹿巴皺著眉頭擰了圈脖子,憨憨地點了點頭,說:「我學!我願意學,再苦都學!娶個喜歡的女人,生自己的兒子,帶著他們打仗!」 這是飛鳥怕他覺得所有的女人都不是好東西,常掛在嘴邊地勸告,今見他聽進了話,也就放心地點點頭,想告訴他說「有了自己的女人和兒子可得疼。你看看阿狗,多好玩,看看他母親,多……」,可怕說得不對,就沒說,正是摟著鹿巴的肩膀,到處呼牛六斤。 牛六斤怕是苦差事,霍霍地跑到跟前,立刻摁住腰,叫苦:「腰扭了,哎呀,哎呀!」 飛鳥呵呵地笑,把鹿巴也引笑了。 牛六斤和鹿巴走後,日頭一躥就到了中午。 飛鳥只覺自己走了個神,差點錯過了打獵的時間,立刻就把大小拉出來訓,說他們老是想偷懶,連打獵都是自己喊了才去。 朱玥碧見打的獵物夠許多天地了,不想讓飛鳥一走又到半夜,就央求說:「他們都累壞了。你夜裡也翻身亂鑽,呻吟不止,咱就歇一天,不去了吧?啊?」 飛鳥的確又累又乏,可想到獵物說吃完也就是幾天吃完,到跟前時運氣不好,大人孩子都要勒著褲腰過日子,立刻就是一陣頭皮發緊的戰慄。 他搖了搖頭,豁然頓悟地想:活著,吃飯,容易嗎?怪不得阿爸總說我沒有大智慧,那倒不是因為我想放羊牧馬,而是因為我不缺吃不缺穿,動腦多於力行呀!對!巴特爾就應該一見摔不過的小孩,跟他摔十來回,頭破了也不怕,巴特爾就應該不怕艱難,累死困死,一直堅持到底。 可他哪裡知道,風月早就覺得他變傻了,曾在他釀酒造酒時偷偷告訴他母親:「我看,他的房子十年也造不起來。沒車,他造車,沒土,他挖土……不知道什麼是難一樣!」 U幽書盟 UUTXT。Com 全紋自版粵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二章 野牛·妖人·狼·人(1) 字數:5777 營地外酷寒刺骨,發青的陽光不能給人一絲溫暖。可也只有牙猴子、石春生、圖裡圖利幾個人知道,眼看快要跨入漫長冬季的最冷時刻,仁慈的長生天為了遞給人幾分安定,因而息了風,息了雪。 一行人展目四望,極遠的地方,有莽莽臘象的脊樑,近處是湖北面的土嶺和叢林。 那兒地勢高,又都是參天古木,因而阻擋了北部的風雪,給平展的湖面留下巨大的月痕。若因此以為湖就那麼大,那就大錯特錯了,它們都被冰雪覆蓋,看起來和地面差不多。 昨夜撲鳥的上風頭就在白雪和冰面相交的地方。看到那兒,眾人就想起剛來時遇到的大大的怪鳥魚。那是他們第一天來到時見到的,在冰水裡扎猛子,脖子裡就像繫了一條橙帶,一旦爬上冰,一扭一扭地走,捉回去一殺,皮厚肉鮮,讓人懷念。 趙過因而發問:「該不是那怪鳥魚被咱打完了吧,怎麼再也見不著?」 飛鳥畢竟是眾人裡最有學問的,不得不回答他,只好打腫臉充胖子,挖出腦海了的想法:「那不是咱們這生的東西,打完了就沒有了。以我看,它們就是阿爸和老師公們所說的那種怪鳥!在南下的時候掉了隊,鑽到咱們這的水裡捕魚。我一開始愣沒想起來,要是想起來的話,就養一隻試試。」 他們拉著死勁往雪掩了一半的死枯草叢裡鑽的馬,頂著頭往湖畔走。 有陽光的白天不同於晚上,冰上潤澤,帶了暖刺釘子的馬蹄也仍是滑,不能像昨晚那樣在淺雪地裡拽網。他們就在厚雪上撩了馬,兩人系一根長繩,摸著冰去攆一隻意志堅強的、為了到對岸的林子求偶而不斷摔跤的野豬。 那野豬腿細腳殼尖。走在冰上兩步一滑,三步一趔趄,四步五步一跟頭,卻又每每撐著腿蓋骨爬起來,踮著腳尖,起舞一樣再走,幾人一到就把它射成豪豬。他們在厚雪裡拾掇拾掇,留下路勃勃看馬看車,又往對岸走。 當成練兵一樣,他們小跑出十餘里。剛停下歇個半晌,便聽到對岸傳出幾聲狼嚎。從那兒傳到跟前,已是像噙了雪,又低又堵。飛鳥一下側了耳朵,打滾一般站起來,遮眼就望。他指了一指,大聲地吼:「誰去和路勃勃一起照看獵物和馬。等我吹響角號就過去接應?」 幾人聚到他地身後,無不問他:「準備打狼?」 飛鳥在馬上拿了弓矢箭筒,驚訝地問:「打狼?!」繼而,他「噢」地明白,解釋說:「什麼打狼?狼群截了大群的獵物,正在要援。不一會,方圓百里的狼都去啃這群獵物!咱不快走,等穿過還有幾里的冰湖,那兒就只剩骨頭啦。」 圖裡圖利一腳扎到雪地上,碾出個坑。他激動地往前跑出兩步,停下來問:「阿鳥,估計是多大的獵物群?」 飛鳥問候了他母親以後,才肯哭笑不得地說:「能聽懂句獸語已經不錯了,全聽懂?全懂了。那還是人嗎?」他回頭督促發愣的兄弟們,大叫了聲「快」,見張奮青只顧解繩子,摸弓摸慢了,就立刻衝他喊:「你回去,和路勃勃一塊趕馬趕車。等著接應我們!」說完。這就甩了外裳,背上弓箭狂奔。 眾人看圖裡圖利已跑出百餘步。飛鳥卻又這般箭躥,哪敢停上一停,呼啦啦就跑。他們呵、呵使勁,把養起來的體力全用上,像極一群撒蹄殼的羚羊。 張奮青歎著氣往回走,一看他們這般跑就打鼻孔了問:「又把我這個『一隻耳』甩了,看你們跑吧,剛跑了十幾里,又有勁了,看到跟前不累趴下。咦?老子現在厲害了呀?一跑能跑十多里,回中原打架,對著十幾條大漢也不尿。」 他頗有良心地替走掉的人惋惜,笑道:「阿鳥還真不是一般的能練兵,看你們後悔不?要是什麼時候拉上幾百人,真可以占座縣城。」 心情好,體力就充沛。他又跑跑歇歇,到太陽西偏時已回到了路勃勃身邊。 路勃勃不再是他們剛走時那樣——生龍活虎地舞拳,而是頂著厚厚地氈子發抖,見他就問:「你怎麼一頭是汗?我都快凍僵了!」 張奮青給他個輕蔑,說:「誰讓你眼皮子底下是個人?人走了就偷懶?阿鳥會說獸語,和狼群商量了筆大買賣。走,我拽馬車,你趕馬!」 路勃勃吃了一驚:「獸語?真的假地?」 張奮青說:「那還有假?狼一叫,他就知道有獵物,帶人追去了。下來,下來,走!」 路勃勃恍然大悟,手舞鞭子趕上馬,這就舉著下巴殼,一點也不臉紅地說:「我還以為是找到狼王談了筆生意,一起打個獵。原來不是?老獵人都能聽狼叫。我雖然不老可照樣會,還能叫出一模一樣的音來呢,以前,我阿叔打獵,都讓我學狼叫,學公狼引母狼,學母狼引公狼。」 張奮青照頭推了他一掌,貼著肉發力,從牙縫潑出幾碗冷水:「你就學張鐵頭,吹吧。你叫一個,你要是叫隻狼來,我二話不說,就跪倒在你面前,使著勁兒磕仨響頭。」 路勃勃一揚手,捋了厚袖,是模是樣地吼:「我不是不想讓你開眼,只是這至少也幾十里的湖面,哪會有什麼狼?啊!再說了,就知道你怕狼,招來了,你又惹不起。」 張奮青鼻子都氣歪了,掛了譏笑數落他的短:「路勃勃。你小子幹什麼事都學阿鳥的樣,可就是沒阿鳥的真本事。就是兔子學貓叫,光咧咧,說引狼,你能叫個不像狗咬地,我就服你了?!」 路勃勃更沒有忍聲吞氣的能耐,毛毛地大叫:「你中原人就是怕狼。狼把你吃了,我還得跑幾百里地去買白布!」 兩個人從數落短處到罵娘,從罵娘又到數落短處,高高低低喊了六七里。路勃勃終究沒有他臉厚心黑,實在受不了了,只好仰了頭嗷嗷兩聲。張奮青正要打發它這只落水狗。 看到幾個黑點在冰面上奔跑,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啞然承認:「你小子真神!真把狼給我引來了,快給我弓箭!」 路勃勃揉了好一陣的眼睛,吁了一口氣說:「一隻耳。那不是狼,那是狗。後面還跟了個人!快,喊喊!咱用獵物跟他換隻狗。」說喊他就喊,這就遙遙揮著手,大叫:「哎!你是誰?」 張奮青定眼一看,狗後面果然站著個瘦瘦細細的矮個子。還似乎想跑。 他知道大伙太需要狗了,便大聲沖路勃勃嚷:「不能讓他跑。有阿鳥的兒馬子。不怕。你就把馬丟下,咱一前一後,抄上他。」 路勃勃頗有顧慮,問他:「狗咬人怎麼辦?射死太可惜了!」 張奮青冷哼一句「跑了更不是咱們的」,這就提上弓、索去追。路勃勃一想,也是。人家連帶狗跑個沒影,還不如多幾隻狗屍,這就抄了弓,貓著腰包抄。張奮青先追到跟前,一看就呆了,只見那瘦瘦地少年金髮獸皮,如芙蓉般的面龐上鑲滿麻點,在夾著尾巴吠叫的瘦狗圍裡,怯生生地後退,一手攥著細不啦嘰、擰了幾個彎地骨矛。一手攥著只石斧。他霎那間生出一團驚訝,立刻伸著脖子問他:「你是得了病的人還是一個怪物?」 那少年大聲地嗚啦,也不知道說的什麼鳥語。張奮青揉揉脖子,對他瘦弱的身子看得熟悉,一下記起昨夜的黑影。心想:阿鳥最恨小偷,我把這個妖賊逮回去讓他問,他總能懂些鳥語!想到這,他一箭射到那少年腳下,在狗驚得尾巴夾得更緊,一蹦一蹦地縮身子。黑著臉吼:「你打不過我。放下你手裡的傢伙。跟我走!」 張奮青吼完又拔出一支箭,正等待著。就聽得「嗖」地一聲,那驚怖無措地少年扔出了石斧,化作一道翻滾的快影,從二十多步外飛來。他扭頭就躲,再一看這才知那斧頭根本沒能扔到跟前,就「光」地落到冰上。 少年嚇壞了,又退又吼。幾隻瘦狗立刻如影般前撲。張奮青大怒,一箭射穿一隻,接著又一腳,踢中另一狗地下頜。只聽那狗簡短地「嗷」一聲豎立,倒下便不動了。張奮青不覺得這些狗都餓壞了,又輕又沒勁,只是一個勁地往上颶悍氣,想發揮、發揮被飛鳥憋出的本領。 他發覺肥大地厚皮袖子一緊,再一看那第三隻狗拽得結實,甩甩不掉,雙腳如輪般踢另兩隻狗時右手丟弓拔刀,鼓了氣力插進狗肚子,往下剖,讓狗下水嘩啦啦地往外淌。那金髮少年本是跟著狗往前衝地,見此慘狀,猛嚎一聲,扭頭就喚回餘下兩狗,轉身就逃。 張奮青哪許他的狗跑,邊追趕邊取索,甩了兩甩,拋了出去。 一隻被他套住,掙得呼吸不得,就砰地倒到冰上。張奮青想了一想,怕路勃勃不是那一人一狗地對手,連忙用刀插冰。把刀插到石頭一樣硬地冰上並不容易,他只好回頭拾了弓,引箭射到裡頭,直接把盤繩扔上不管。 前面打了一聲長哨,接著又是一聲短哨。他一陣手忙腳亂,連短刀都顧不得撿,飛快地跑上去,一連避開幾個冰窟窿,看到一條死狗,再看,路勃勃死死摁了那個金髮少年,掄著拳頭使勁地擴,連忙跑到跟前,合力把這獵物捆住。 路勃勃大聲地喘氣,扭頭看看他,說:「你被狗咬了?把傷口上的肉挖掉,不然會得瘋狗病。」 張奮青搖搖頭,往下一看,才知道靴子被撕去一大塊。他拔拔看看,高興地踢了踢那翻滾嘶吼的獵物,硬梆梆地說:「就憑他那兩隻狗?」大話說完了,他這才想到事兒,立刻拍著大腿嚷:「壞了。我看這狗,一個也活不成!只能當肉吃!」 路勃勃連忙告訴他說:「你敢吃狗肉?!不能吃。阿鳥知道了,最輕也要打嘴。」 張奮青還他一個,「去」字,說:「怎麼不能吃?把狗屍拉回去,看阿鳥讓不讓吃?」 他們回頭再看,踢倒的狗沒死,被繩子掙白眼了的也沒死,這就把車趕到跟前。拴了趕路。西面的太陽就要落山了,卻也不知道飛鳥打獵打得怎麼樣,兩人不願再去奇怪世界上怎麼還有金黃頭髮的人,只想快快地走過冰湖,在飛鳥的號角聲中趕到。 冰湖到了盡頭,兩人沿著湖畔又走。突然,他們聽到轟隆隆的巨響,連忙驚慌四措地張望,直到聽出聲音在土埂後面,就抬頭張望著。那動靜越來越響。似乎是一通「轟轟」地擂打彙集成地。這是什麼?是什麼東西拖著千鈞之勢奔跑? 兩人面面相覷,一議論便知道那響動絕非馬隊。馬隊也密密點點,卻輕放、有致,和密雨相似。他們就這樣望著面前的高埂,從陡峭之處到平緩之處,看著,看著。就在這等待中。一隻渾身發黑的巨物披著一身暗紅的血光,從陡峭的土埂上衝到半空中去。 路勃勃發出驚天地、泣鬼神地激動:「野牛!」 馬匹紛紛狂肆豎立,恢恢嘶叫,不知是怕的,還是激動的。張奮青起伏於馬背之上,眼睛連眨一眨都不肯。他從看著那第一隻吭都不吭一聲栽下去,到接而連三的巨軀騰空,渾身都冷颼颼,一個勁地問:天哪。我若呆在中原,什麼時候能見到這激動人心地一幕。半晌。又一個聲音在他心底裡響:到底是什麼把這些千斤巨物逼迫得走投無路?真是像自己打死的狗一樣,又矮又瘦地狼嗎? 他不知道路勃勃是怎麼想地,自己卻覺得,自己一輩子也忘不了,永遠、永遠都忘不了。很快。無處宣洩的黑物潮水般從不太陡峭地土坡上衝下,往冰湖上撲。那冰湖的邊邊恰是光滑而厚實的厚鏡,只見那獵物斷腿,窩頭,發出地有震天的悶響,有嘎吱的破冰裂帛聲。有撲通的水聲。 終於。那獵物群止住了潮水般的衝勢,開始回頭。 張奮青心裡已在同情地大喊:「對!衝回去呀。把那牙尖凶殘的狼兒全撞死!」突然間。他想起協助狼群的飛鳥等人,便猛地一打腦袋,怪自己太過分。這時,陡峭的斷坡上露出幾隻活物,毛茸茸的,一看就知道是什麼。 張奮青魂都不在了,他不敢相信地問路勃勃:「它們——它們竟是算好了的,等野牛回身時躲到野牛不願意去地地方?」 一頭睥視天下的雄狼在斷坡上抬頭,仰天長嗥,張奮青能從低沉的叫聲中聽到勝利的喜悅,他立刻取了弓,打算射掉這匹頭狼,搶奪獵物。霎那一刻間,竟有人先了一步射了一箭,那狼一跟頭栽了下去。 路勃勃和張奮青同時看著對方,不知道說什麼好。終於,還是張奮青問:「阿鳥射的?」 路勃勃搖了搖頭。張奮青再看,一條比剛才那狼更大地狼在斷崖上伸了一下頭,接著便是一道厲呼,狼群消失不見了。 片刻之後,響起一陣馬蹄聲。一隻二十多人的馬隊順坡而下。張奮青連忙趕馬入林,避上一避。這時,路勃勃才低聲告訴他說:「他們吃狼食還敢射死狼,得罪了所有的狼。狼群一定會報復他們的,咱們就看好戲吧。」 張奮青激動地說:「阿鳥呢?怎麼不見他們?要是那些人把死牛、傷牛全拉去。我們不是什麼也得不到?得和他們打仗,奪回來!」 路勃勃聽到狗低聲的嗚嗚聲,四處看了一看,又低聲說:「天要黑了!我們肯,狼群也不肯!你看!」 張奮青一扭頭,渾身乍毛。原來,離他們百餘步的地方已經有了兩隻狼,而它們也在看著自己兩個。路勃勃也不是一點不怕,連自己也鼓勵著,說:「別怕。狼能看出你是不是怕它,它從來也不敢咬巴特爾,除非那人是它們地仇人。它們要等到天黑,去吃肉,順便聞聞仇人地氣味。不過——?」他抓抓頭,不敢肯定地說:「也有可能摸黑咬我們。」 張奮青點了點頭,說:「我們就兩個人,又是來和外面的人搶狼食地,出去也是寡不敵眾,就賭一把。你既然說狼不咬巴特爾,咱們就背靠背坐著,不讓它們知道,天黑咱看不見。」 路勃勃點點頭,再一看,狼已經不見了,就硬撐著來到張奮青的身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天一分一分晚,樹林一點點昏暗,漸漸的,周圍二三丈遠的地方都需細細辨認。兩人眼睛生疼、生疼的,卻一遍一遍地看過來,看過去,那臉上漸漸多出幾痕汗水,冰冷地束住毛孔。 路勃勃終於忍不住了,渾身發抖地給張奮青說:「阿哥。我冷!」 張奮青喘著氣說:「和那個金髮妖人一起披上氈子!我也快受不了。呼吸困難。希望阿鳥能來救咱們。」 浟憂書盟 uUtXt.COM 全蚊子板月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二章 野牛·妖人·狼·人(2) 字數:5813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林木深處傳出悉悉梭梭的響聲。臉色發青的張奮青側耳聽聽,漸覺那聲音竟順著馬嘶直往這兒來,就不動生色地推了推路勃勃,緩緩地抽出刀。 馬兒和狗也都有些騷動,全把注意力轉移去那兒,可聲音又一下兒消失不見。忽而,幾十步外響了一聲低低的哨兒。張奮青和路勃勃都死裡轉活般鬆口氣,不禁相視一笑,還了個一模一樣的哨令。只見張鐵頭鑽出來,趟到他們面前。張奮青正往他背後張望,感覺到一隻手自身後摸到肩膀上,一回頭,才知道飛鳥幾個在吹響口哨時抄到背後,只等不是自己人,就上來制個伏貼。 路勃勃有點迫不及待,先讓飛鳥看兩條往車下躲的瘦狗,又面露喜色地掀了氈子,讓大伙去摸裡面的金毛。這幾人果然驚訝,粗略問過來歷,無不誇獎抓拿黃毛妖的路勃勃,貶低差點被狗咬傷的張奮青。 張奮青嘴裡說不爭功,卻也拚命擺自己一人面對五隻狗的場面。飛鳥嫌他們太吵,「噓」了一聲,給張奮青說:「我讓牙猴子去截你們,沒截上,挺怕你們往狼窩裡鑽,往那群貪得無厭烏鴉那湊的。好!知道往林地藏,好。可也應該畫個標,讓我們找得到。」 張奮青覺得這話裡有關切,有滿意,還有埋怨,心裡熱乎乎的,可他也是那種不會說「說的是的」的主,嘿嘿地一笑,摁腿一上,就蹲到了車轅後頭的木板上,屁股對了黃發妖的粉團臉。 他心裡最關心的,還是那些獵物,就急沖沖地問:「那些人要跟咱搶獵物。打吧!圖裡圖利和趙過呢?他倆怎能不在?」 張鐵頭從樹後又回來,已提囊扛木。他把這些撂到地下,告訴張奮青囊裡面是「火油」後,轉而便繞到身邊,出其不意地拽了一晃,在他驚慌失措時擠擠眼,笑道:「用得著咱們打嗎?!阿鳥早就跟他們商量獵物的分配,可他們卻把箭射到我們腳下,惡狠狠地說:『沒馬的人沒食,餓死活該!』」 張奮青忘了問火油是從哪來。火木又是怎麼砍、怎麼運地,著急地說:「咱們不打。誰打?他們自己殺自己嗎?天一黑,到處都是狼,咬他們,他們可以生火。可咱們呢?生火還不被他們看到?我看,到明早,咱就變成了一摞白骨!」 飛鳥輕輕地拍拍他。緩緩地安慰:「現在就是和狼拼耐心的時候,記住,誰能沉得住氣,獵物就歸誰。慢慢從車上下來,呼吸要細要勻,不要讓狼兒知道你們心虛、你們膽怯!」他看看人全湊到自己跟前,又問:「棒子都搬完了沒有?馬拴好了沒有?好了?!那你們就一起猜猜吧,敵人現在在幹什麼?」 張奮青奇怪的問:「哪來的馬?」 幾個人神秘地笑笑,都說:「撿的!」 路勃勃對這個不感興趣,想也不想就回答飛鳥的提問:「吃肉!」 飛鳥微微一笑。 朝張鐵頭看去。張鐵頭抓抓臉,小聲反問:「奇怪後面的人還沒跟上來,派人去尋了?」 祁連看到飛鳥鼓勵的目光,輕輕地說:「拔牛!他們要把潛水冰上的牛全部運上岸,不然。它們一凍上,就再也挪不出來!」 飛鳥驚訝地看看祁連,問遍牙猴子、石春生,不是「想法先生火」,就是「叫人」。只有張奮青點點頭,說:「對!是拖牛……一定是拖牛。要我。我也拖牛。」 飛鳥這便要祁連坐到自己跟前,跟大伙說:「雖然張奮青也覺得敵人在拖牛。但他不知道拖牛是對還是錯。只有祁連才看到了敵人的貪婪。他必會成為一名真正地巴特爾。知道嗎?巴特爾可以是封號,可以是勇敢無畏的戰士地榮譽,但一個真正的巴特爾,還需要有足夠的智慧!」 見六人紛紛點頭,飛鳥又鼓吹自己的「札達之術」,問:「札達之術裡都有,誰願意學?」他不等眾人回答,又說:「有了這些獵物,我們就不必為隆冬過慮。可以好好地練兵,學習札達之術,馴養野物,嗯,還可以製作我們需要的武器,器物,對不對?」 「對!」眾人一時忘記了練兵的痛苦,心情頗為激動,若不是潛伏地需要,非震耳欲聾地大吼不可。 飛鳥又說:「知道它們的珍貴,我們更要不惜一切代價,奪回這些獵物。是吧?!我已經用札達之術向狼王示好,它們是不會來咬我們的,你們就安安心心地作戰,聽我的指揮,沉著,冷靜地應敵!」 路勃勃睜大眼睛,五體投地地爬到眾人圍成的圈裡,虔誠而又可憐地請求:「阿鳥,你教我獸語吧。」 飛鳥見眾人都成了掩口晃胡蘆,就擺手制止,讓眾人側耳傾聽。果然,遠處傳來狼鳴和幾聲微弱的大喝。六人面呈喜色,更覺得飛鳥法術高強。正要起身準備傢伙,飛鳥要他們再等一下,因而問他們:「你們看現在的天色,黑了沒有?」 天雖已晚,離黑還有一段距離。可狼群為什麼提前發起了進攻?六人一陣糊塗。飛鳥笑道:「想想,為什麼?若你們是狼,你們什麼時候攻擊?所以,我們一定能熬過狼的耐心。」 祁連經過這一點撥,不敢確定地問:「天色昏,而沒生火就快要生火的緣故?它們也太有靈性了吧?」 飛鳥點了點頭,又問:「敵人現在會怎麼辦?」 眾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生火呀!」 飛鳥搖了搖頭,正容說:「想一想。倘若是張奮青,家裡曬了?曬了大米……」 張奮青連忙解釋,說:「我家那不生大米!」 「啊!」飛鳥愣了一下,說,「就當種了大米,曬了大米,倘若有鳥去啄,你們是要先趕鳥呢?還是要先做弓、掛網?」 張奮青說:「當然去趕鳥!可是要是狼。我就先抄傢伙……」 突然,又是一陣狼鳴。飛鳥勃地站起,又低又短地大呼:「馬被偷襲了。看狼群會潮水般地湧上去,他們馬上就會逃走。快!準備用馬車上的火種,把火生大。」 眾人轟然起身,有條不紊地忙碌,分發纏就地火木,湊到銅爐中引火。每次七個胳膊一湊就是七支火把,一刻鐘後已是三十多隻。飛鳥讓他們用多道繩索捆成活扣,每五枝捆成一捆。等捆了四捆,這就喊上張奮青、牙猴子、石春生。每人握著中間的那根繩提一捆,上馬往林外走。 一走出去就能隱約看到隱隱綽綽的狼影。張奮青從來也想到要走在它們中間,把它們趕跑,心情格外地激動,連飛鳥的大喊都沒聽清。繼而,他回過神。便看到飛鳥快馬如飛,沿著湖畔飛馳,手執一支開道,已衝到狼窩裡,連忙追趕。隱約聽到飛鳥讓自己到斷崖的喊聲,他立刻就往斷崖下飛馳。果然,那裡還有十數個手持狼棍地敵人被幾十凶神惡煞的巨狼圍成一團,雖慘不忍睹,還在各守陣地,死死地護住獵物。 想上片刻。他立刻大喝一聲,投擲一枝火把,豁開狼堆。牙猴子立刻向他並過去,衝他怒喝:「誰讓你扔火把的?你拿著我的。」 說完,把一捆火把遞過去。掣手抽弓,一箭射去。一個往那只快要熄滅的火把處殺去的人應聲倒地。立刻,牙猴子不顧狼圈裡地人聲嘶力竭地怒吼,接連幾箭,射地全是人和馬。 張奮青不信,再看對面角上的石春生。把幾隻火炬傍在死牛身上站住。一馬立高,也在滿弓射人。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他立即沖牙猴子大吼:「我們只有七個人,怎能又趕狼又殺人,兩面受敵?不把他們救出來,怎麼從狼嘴裡搶食?!」 牙猴子陰沉沉地說:「知道個屁。不願共分獵物地就是仇人,這是搶食地規矩!我們早就動上手,搶了他們的馬和車!阿鳥馬上就會把狼趕走,不趁機殺光他們,必有傷亡。」 張奮青扭頭去看飛鳥在幹什麼,見飛鳥一路飛馳,手中僅餘地一枝火把上下翻飛,敲打出星星點點的火花,把俯首就食的狼只趕了個落荒而逃,要不是怕牙猴子離了火,真想衝過去問問飛鳥的意思,便伸著頭問牙猴子:「為什麼有這樣的規矩?」 牙猴子反問:「我哪知道?」 突然,幾聲粗重的蹄聲響起。牙猴子剛歡呼過「圖裡圖利和趙過也來了」,便是從天而降地狼、拉著巨木的野牛,它們帶著巨嘯,包子一樣砸下,撞擊出地動山搖的巨響。下面立刻就是一陣雪塵瀰漫,就是鬼哭狼嚎之聲。張奮青驚到魂了,兩手火炬全跌到地上。他眼前景物翻滾晃蕩,耳朵什麼音也沒有,動一動都力不從心。 好久,好久。又是好久,好久。狼跑光,人死淨。他才記起親娘,悠悠叫了一句:「娘呀!」再一看,飛鳥正在自己眼前晃手指頭,問他:「這是幾?」就喃喃地說:「四!」 他使勁地搖晃腦袋,見飛鳥樂呵呵地要走,一把拉住了問:「狼跑完了?」 飛鳥「恩」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這就是札達之術的五鬼搬運大法。不過只來了兩隻鬼!你學不學?」 圖裡圖利湊上笑呵呵的敦實臉,老老實實地說:「阿鳥騙你的。這是我和趙過趕來的牛!被蒙了眼睛,不知道這是個土崖,就攆著狼跳下來!快醒醒吧。咱家有自己的牛群了,要不,我現在就帶你去看。」 張奮青說:「你騙人的?哪有拉大木的野牛?」 趙過、張鐵頭都發愁地聚到他跟前,紛紛問他:「那你怎樣才能信?」 張奮青指著頭頂,兩眼呆滯地反問:「天上嘩啦啦地掉了野牛?它們以為自己有翅膀?」 突然,他猛地從馬上蹦下來,看飛鳥已在火堆邊,一把推了來抱自己地張鐵頭,順便把路勃勃擰一個圈,闖過去又跳又叫:「小紅蠍,大馬鱉,人已不敢用手捏。牛頭的鬼馬頭的妖,現了形,俺的魂就飄——南天王老爺。西山聖君母!人心兒就那個幾節。俺知道您神通了,日日夜夜祭拜,別讓俺再驚壞……」 張鐵頭知道這是放鬼節那天,故鄉鄉下的老婦都教娃子唱這歌,這一下就迸了眼淚,低聲說:「他嚇傻了。要我一點都不知情,也准嚇成他這樣!」 趙過左右走兩步,搓搓手,決下心來,連忙跨到飛鳥身邊。說:「讓我使勁打他一巴掌。看看打醒打不醒!」 飛鳥給他耳語兩句,突然往旁邊一看。「哎」地一聲疑問:「圖裡花子,你咋來了?」 張奮青一撥楞頭,連忙問:「在哪呢?」他四處看看,問地仍是剛,能地話:「狼跑完了?」接著便揉了揉胸脯,說:「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怎麼上面又掉了堆牛?」 圖裡圖利笑著說:「咱沒馬,根本沒法獵牛的。 我們在高處揣摩狼攆的方向。就到寬路變窄路的地方截被擠慢下去的牛,把索地一頭拴到樹上,用另一頭地套。獵到牛了,就拽收短繩子,拿另一頭打活扣,再套。不想套到幾頭,繩子沒有了,枯樹也被掙斷。實在沒有辦法,只好用弓射。 「那些不願意跟我們共分獵物的敵人早過去了。眼看守幾個人趕著備用馬匹、大車地,過來就和要搶我們的牛。我們就把他們殺了,奪了兩車地繩子、木柴和火油。 「阿鳥知道狼攆獵物進的都是死路,野牛若想回頭,又得從來地路回去,立刻讓我們趕著帶巨木的那幾頭過去。而後用車。死牛和雪閘死路,這才去接你們。 「果然,野牛逛了好長一個圈子,還是被趕到死路的盡頭,不得已沖了回去。可這一回去,那又是一條狹長的死路。我和趙過把那幾頭帶著巨木的牛一趕。嘿,把牛全攆塞實了!這時。再把後面十幾隻牛的肚子穿上繩子,系到一起,它們就進,進不去,出出不來。 「我們要來接應你們,就帶木頭地牛來接應你們,把著兩路攆狼,把它們硬趕掉下去。」 他合不攏嘴地讚歎說:「你看我們這個獵打得漂亮不漂亮?那可是二百多頭活牛呀!」 飛鳥給他潑了盆涼水,笑著問他:「別高興得太早。怎麼把它們趕出來?趕回去又放到哪?這些可都是野牛呀!」 幾個人的汗下來,無不心想:腳下踩了三、四十頭不死即傷的牛,運就夠運的了,何況那裡還圈了二百多頭呢?他們再沒什麼主意,只好朝飛鳥看去。飛鳥摸著黃發妖的臉蛋,一邊奇怪那嬌艷之色是怎麼長出來的,一邊說:「打獵不能把一群獵物滅種,弄出幾十頭,其它的?全放了!」 幾個人下刀割肉,大塊、大塊地放到火上烤,只聞聞那上面飄出來的香氣,就忍不住留口水。飛鳥也給那黃發妖要了一塊,一點一點遞到他手裡,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自己也不懂那那黃發妖的話,就嘰裡呱啦了一陣,哈哈大笑。 路勃勃趴到黃發妖臉上看了一看,見他一個勁地發抖,晃個不停地拿了肉,偷偷看飛鳥,碧色的眼睛全是驚鹿才流露地膽怯和淒迷,就又移到他的身上看,這時,才知道他腿腳處流過的水結了冰,就噁心地指了一指,嘲笑說:「阿鳥。你看,他尿∼都嚇出來!呵呵。尿都嚇出來了!」 飛鳥蹬了他一腳,罵道:「她是個女的,你敢往那看?!以後不准欺負她,不然看我怎麼收拾你!」 張奮青不相信,彎腰轉到身邊,問阿鳥:「你怎麼知道他是女的?」 飛鳥又摸摸他地臉,反問:「不是女的,有又白又粉的臉嗎?」 張奮青的黑手立刻摸了去,正掀到獸裙處,被飛鳥一巴掌打到。他沮喪地看看飛鳥,咽咽吐沫往一旁蹲,反問:「要不是女的怎麼辦?」 牙猴子「嘿嘿」地叫兩聲,發覺噴了肉沫子,趕快用舌頭吞回去,含糊不輕地請求:「男的女地,都還小。現在不看看,將來咋辦?」 飛鳥也發了愁,只好笑瞇瞇地看著那黃發妖,指指那兒,又指指張奮青地眼睛,說了幾句自己也不知道的鳥語,一手作請,耐心等待著。金髮妖茫然無頭緒,大概覺得飛鳥在嘲笑他嚇尿了,邊抽了一下嘴角,一點一點地縮回自己地腿。 路勃勃耐不下性子了,一個猛子扎到他腰上,一聲「看看吧」,就用手往裡掏。很快,他抬起頭,鼻子噴出兩團氣,悄無聲息地挪到一旁去,壓低了聲音,在張鐵頭耳邊說:「什麼也沒有!」 飛鳥大為得意,問了這個問那個:「怎麼樣?女的吧?我都問出來了的還非要看!」 u優書萌 UuTxT.com 銓汶吇阪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二章 野牛·妖人·狼·人(3) 字數:4920 貓、狗得了骨頭,一定要把它拉到自己的窩裡才甘心。 人撿了寶貝,通常會快快地走回家,或「呼通」或輕輕地掩上門,伸著手臂招要妻子兒女,嘴巴裡吁吁低語。這還是撿,倘若是自己流血流汗的呢?熟悉狼嘴的人都知道,狼拽了的肉就不鬆口,叼了小羊,死也不肯回頭。 雖然眾人戰勝了敵人,雖然他們震懾了狼群,可心中不安的仍是諾大一筆財富的安全問題。他們是吃飽喝足了,一躺就是一灘肉泥了,卻依然不待飛鳥去催,立刻就經過一陣天任鏖兵,奮餘力爬起身子收拾戰場。 倘若在若干日以前,他們一定不會死了心眼說:累死,掉湖裡淹死,那也得拖運回家!但現在,他們絕不允許懶得連到嘴的肥肉也可以扔。哪怕是那些被狼啃噬條腿的,撕破肚皮的。 這就是被激發了意志力和上進心的勝利者! 趙過為了減去累贅,不知從哪摸到一隻金色大斧,衝著被啃噬過的牛身,「辟哩啪啦」地削砍不停。飛鳥看自己不說不要,他們就只肯留下一兩堆的牛毛,牛雜碎,只好出言制止,說:「阿過,給狼群留點想頭吧!這是草原上的規矩!一起打的獵要一起分配!不然,咱和剛才的那些人有什麼區別?」 趙過一甩衣裳,揮了一把汗,說:「不是留了幾十個光溜溜的人嗎?夠它們吃的了!」 張奮青和趙過站到了一致立場,立刻鑽牛角尖,反問:「狼也要分?怪可惜的。」 飛鳥回頭看了他一眼,直到看得他撓頭,這才說:「實話告訴你吧。咱們一趕馬拖牛地離開,這些火也擋不住狼了!它們一看自己的獵物不夠享用,就會找到咱們家去!你要是不怕。你來拖!」 圖裡圖利立刻補充,興奮地說:「阿鳥不是用札達之術招呼了狼王了嗎?留了獵物,下次還能在一起打獵!回去,我要學札達之術……路勃勃要學獸語,哎!那小子哪去了?那個黃毛妖怪呢?他們不是少年、少女的,好去了?」 牙猴子哽哽一笑,往手上吐了口乾吐沫,說:「那也是人家俘獲的呀!」 張鐵頭心懷妒嫉,恨恨地罵:「毛孩子。下面還沒毛呢!」 飛鳥眼角在趙過那兒,一說黃毛。看到的就是他那把黃澄澄地大斧。 他要了一下,握到手裡。發覺這斧頭有自己兩三個巴掌那麼大,沾滿肉沫渣漳的斧頭呈扇面,閃有一泓金波,無瑕的鋒刃上還擰著火把打亮的光結,心裡不由納悶,就疑惑地問趙過:「你是從敵人那兒得來的兵器?」 趙過奇怪地回答:「對呀。怎麼了?」 飛鳥凝視不語。好久才緩緩地說:「草原上缺少工匠,一般人能有把把子凸凹不平的銅胚彎刀就已經不錯了。這夥人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度色銅斧?你看這面,比銅鏡還要亮!」 趙過悶到家了,反問:「那又有什麼?我們多了把好兵器用唄!」 飛鳥很想表達一下自己恨鐵不成鋼的氣憤,敲敲他的腦袋瓜子,卻還是忍了住,心中笑道:「即使是哪部首領的近親,又有什麼?我們多了把好兵器,不用白不用!」於是,他使勁兒一掄。「侉」地一聲劈爛牛股,繼而把斧頭遞給趙過,嚴肅地問:「持它地羸弱男子沒能用它保命性命,讓我們得到了它。那我們就應該問問為什麼。現在,你連狼嘴裡殘留的食物都不願意放棄。和他們地貪婪有區別嗎?難道就不會招致兵器被別人奪去的命運嗎?」 趙過掏掏發硬的鼻孔,咋幾咋嘴,疑惑地問:「難道我也太貪婪了?!」繼而,他點點頭,立刻以堅定的眼神接受,激動地大喊:「阿鳥!我記住啦!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啦!太爺得不到天下。是他太貪婪。因為怕夥伴是狼。就不肯把肉留給夥伴!」 飛鳥倒傻眼了,心想:是呀!樊氏老太爺佔據郡城。嘴裡要以德服人,事實上,卻並沒有給別人什麼好處,有點光,全顧往自己家裡摟,以至於連巴結他的家族都沒有,白白浪費掉了樊英花與士紳合作的上上之策。 他納悶地盯著趙過,又想:樊老太爺身邊有不少謀士呀,而且就連樊英花那樣地人,也沒完全弄明白每邁出一步怎麼那麼艱難。可怎麼,我和你這傢伙就能看到一塊去?是你和我一樣聰敏?!還是我和你一樣地單純? 他心中豎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不管怎麼說,沒有這些殘牛,一匹馬拖一頭牛,慢歸慢點,說走也就走了,活兒一下輕鬆了許多。他們說不慌就不慌,全把眼睛轉到趙過臉上,看他為什麼那樣大呼小叫。繼而,他們又把目光轉移。 原來,路勃勃興致勃勃地跨著二郎探母步,手持弓箭壓著那黃發妖精,指揮他走到東,又指揮他走到西,最後指揮他走到飛鳥的身邊站住,大聲說:「阿鳥。他還不通人性,想跑。你教我兩句獸語,我訓1練訓練他!」 張奮青和趙過是老冤家了,本還想著怎麼諷刺趙過,這一聽才知道路勃勃唱戲一樣押著黃發妖走趟子,實際是在搞訓練。他立刻被什麼激到肚子根上,噴口吐沫就笑。路勃勃也不知道哪兒錯了。再一低頭,見那黃發妖抱了飛鳥的腿,往身後的林子指,喔喔嗷嗷地叫,便齜牙往兩邊笑,意料中地給趙過說:「他也知道阿鳥懂他的獸話呀!」 飛鳥卻在愁,心說:「湖裡有過大怪鳥。他是個狗人無疑。路勃勃卻當他是怪動物,讓我說獸語給他聽。我總不能承認自己不會吧?就是我承認我不會,丟臉就丟臉了,可將來要沒誰願意當薩滿呢?」 他想不透徹,便溫柔地扶起那個黃發妖,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轉而要了趙過的斧頭,劈了一大片牛肉。遞給他,猜測說:「他肯定要找他阿媽。就讓他走吧。把狗也給他!」心裡卻在想:只要是人,他就會拎著肉逃跑。這樣,我也不露餡了! 路勃勃傻眼了,一手拽了黃毛妖的頭髮,張了好一會嘴巴,才吞了個雞蛋一樣爭辯:「阿鳥。是你說咱家缺狗的,為什麼又把狗還給他?」 飛鳥連忙解釋說:「他要帶他阿媽一起去我們家。沒有狗保護不行!」 路勃勃急急反問:「他根本就不通人性,一跑就不來咱們家呢?你怎麼辦?到哪兒再找他?」 飛鳥看黃發妖地鼻子髒了,用手給擦了一擦。心想:他的怪鳥被打死了,狗只剩兩隻。人也成了奴隸。可你偏偏還要他通人性?就他那個瘦樣子,又驚又怕又不經團,難不成要放任你去玩她?不放被你團死。而放了不但沒損失,說不準把肉吃完還會去找咱們! 於是,他這就瞪了路勃勃一眼,嚴厲地說:「那你也得聽我地!」 路勃勃竟哭了。大聲嚷道:「他是我抓回來的。我就不要他走。你窮得連隻狗都沒有,要是逮了妖怪放妖怪,逮了狗就放狗。我什麼時候才能取上媳婦,什麼才能接我阿弟,我再也不跟你了。」 他只有十二歲,跟在飛鳥的鞍前馬後,就算沒有風雪箭雨,那也有鞍馬勞頓之苦。 飛鳥很想照料好他,可朱玥碧卻有意無意地怠慢——飛鳥覺得她做地帽子好看,讓她做幾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帽子。她就推脫說:「帽子很難做的,只能做給自己的男人。」讓她給路勃勃弄一雙好看而緩和的手爪子,可她非說他是個野孩子,老打圖裡牛,要是有了好看暖和的手爪子。圖裡牛一家那麼多孩子都讓自己做,自己怎麼做得來? 為此,飛鳥和她嘔了一天地氣,夜裡歡好時才和解。 她答應等阿狗和圖裡牛地做好了就給他做,可就是沒做。 飛鳥只好把自己的爪手給他,帶上又大又不保暖。 圖裡月對路勃勃也不好。她家地圖裡牛比路勃勃只小一歲。和路勃勃一鬧就吃虧。沒有辦法,就搬自己的阿姨。可自從大許多的圖裡草也擰不住路勃勃。被路勃勃摁倒在地,衣裳也被扯破後,圖裡圖利家的女人們也開始轉變態度。 飛鳥天天帶著他打獵,其實是怕圖裡月和朱玥碧排擠他。 見他這樣撒氣,飛鳥心裡很愧疚,再難嚴厲地擺面孔,這就把他摟到自己懷裡,一邊給那個黃發妖揮手,讓他快走,一邊低聲勸路勃勃,說:「別哭了!咱家有了牛群,還怕沒有狗嗎?忘了牛六斤去幹嘛了?實在不行,等你學會獸語,咱就逮頭狼,硬把它養成狗。」 路勃勃哭著問:「能養成狗嗎?養不成的!」 張鐵頭、張奮青、圖裡圖利都忙碌個七七八八了,紛紛拿敵人身上搜出來的兵器來哄,還故意埋怨飛鳥,問他放走那麼個黃發妖幹什麼。可路勃勃還是不肯開顏。 他雖被飛鳥攬著,跟著拖著牛屍地馬匹,還是不多遠一回頭。 夜裡無光,眾人有硬板暖毛鞋,馬有刺暖釘,走輕一點倒不怕。可俘獲的馬匹卻前赴後繼地倒,倒了被人拉著爬,爬了帶著人倒。等到半夜,有匹馬竟踏到冰窟窿裡去了。眾人就在那兒拽,拽出來,馬腿也瘸了。他們只好把那匹馬拽的牛身摞去馬車上。 此時,他們又困又累,個個渾身無氣力,眼看來到雪厚的冰層上,就歇一歇。這一歇就是半晌,正是大伙摟摟衣裳,慢吞吞地支撐起身又走的時候,背後響起莫名其妙的怪呼。眾人是從明處看暗處,看不到人影,只有狄飛鳥和圖裡圖利聽出那是猛人的口音,意思是要人等一等,就停住了,看追來的會是什麼人。 很快,大大小小來了四人,狗八隻,鹿兩頭,怪鳥三隻。 為首的是個黑髮老人,他手舞足蹈了半天,才把手扣到胸口上,顫抖地目視一名膀大腰圓的老婦,說:「我是咱猛扎特人呀!這女人已經是我妻子了,另兩個是她和她男人地外甥和外甥女。 這荊人南下,我本一步也不想走,可有了這女人和牲畜,卻也不敢說留下就留下,怕被人獵殺。走到這兒時,看著這無人的老林,我們就躲到裡。本想借此冰湖放冰鵝,養狗,卻不想,天一熱,鵝就得病,死得只剩幾隻了。狗,也不像咱們的狗,吃不住野物!本想,非在這裡餓死不可,沒想到……」 他緩了一口氣,又在被放走的黃發妖指引下,對著飛鳥說:「沒想到因而碰到諸巴特爾。你們射吃了我們的鵝。我們更不敢輕易露面。可鑽冰豹子還是被逮了。既然,你們不殺他,又送他一塊肉,一定也不殺我們。求您了,主人,求您收下我們做奴隸吧!」 他扯了這個,扯那個,第一個趴到地上去。 在他地拉扯中,眾人看到一位美艷的妖女。 她的臉不是那種理所當然的美,而是充滿令人透不過氣的生疏,眉目如畫,卻泛著碧彩,少了兩塊骨頭臉蛋藏有淺梨一般的窪坑,真可謂芙蓉麵團,而那鼻子,嬌柔卻很峭拔,和麋鹿地一樣嬌嫩。 眾人聽不懂猛語,都看迷了。張奮青明白過來,就已低聲念叨:「狐狸精!這一定是狐狸精!」 趙過聽得心驚,猛地一拉飛鳥,站到飛鳥身前,大聲說:「阿鳥。她是狐狸精!不信,我把尾巴掂出來讓你看。」 那少女掩著兩手,直到拉到路勃勃地那只黃發妖才不再後退。 路勃勃卻在看那女子高聳的胸部,繼而再看看黃發妖,奇怪地問張奮青:「小地是公的還是母的?這麼大了,怎麼還沒有胸?」 飛鳥也傻了,心想:原來被路勃勃抓來的是外甥。他不動聲色地說:「他們要奉我為主。怎麼可以拒絕?阿過,倘若她沒有尾巴,是不是可以跟我們走?」 狗人本就缺衣少冠,不吝於露膚。一家人也到草原上才被罩上合適得體的獸袍。聽飛鳥這麼一要求,在那外公一說之後,女子就轉了個,身,把潔白的屁股放到眾人面前。趙過臉一下浸了血,眼裡也盤滿血絲。他一緊張,連忙用手去推、去掩。張鐵頭不知道這是過於驚乍過於羞澀的反應,不肯讓他佔便宜,自後揪了一把,煞有介事地說:「狐狸精就狐狸精。狐狸精還報恩呢。還要看不?要不要摸兩把?」 飛鳥再不管他們說什麼,這就緩緩地伸出手,簡短有力地說:「走!回家!」 優u書盟 UUTxt.coM 銓紋子板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三章 生命之絕唱(1) 字數:5314 張奮青和牙猴子下半夜時先走了一步,去帶鹿只和牛六斤看往那些圈在高壑裡的活獵物。其餘的人都是到次日上午才到家。他們剛一拖著疲極了的身子進家門,就看到從手到胳膊上全粘滿雪沫子的趙嬸。她半清醒半迷瞪,還是問了一句:「回來了,回來就好!」 俏面含霜的朱玥碧站在十幾步外,而圖裡月則在她旁邊使勁地擺手,應該是要截她回身子。飛鳥往三兩人中間看,大大小小的孩子全低著頭,一身不響地站在,只好摸摸趙嬸的手涼不涼,又打打衣裳,沒好氣地嘀咕說:「咱家的母老虎又發脾氣了!」 朱玥碧倒不是個經常發脾氣的人。趙嬸做事三分清醒七分糊塗,更比孩子們會闖禍,實在是讓人摸不準她什麼時候上勁,什麼夜晚摟了一堆乾柴要同住照料她的圖裡花子點著;看人煮肉,撈上一塊,找片破皮子包包,挖個雪坑就埋……實在讓人沒辦法。不得已時,朱玥碧還會在圖裡月面前叫幸慶,說:「幸好她還知道拉屎撒尿,不然一褲筒子的屎尿,可讓人怎麼辦?」 可今個是怎麼了,她怎麼就拿出一副要怎麼怎麼著的樣子? 飛鳥一問,就聽到圖裡牛說:「阿狗打了個噴嚏,說自己冷。你阿奶就說他發了熱,團了許多的雪團團,攆著他扔!阿狗哭了,可她還在扔,一個勁地喊:跑呀,盾呢。主母攔攔不住,一摸,那雪團團得跟石頭一樣硬……」說這話兒的時候,他已經瞄到飛鳥背後的狗人,一驚一咋,後面的話都忘了。 飛鳥轉而去看阿狗。見他渾身嵌滿碎雪渣滓,也怪心疼的,就帶著埋怨的口氣,使著很大的勁兒問趙嬸:「你怎麼知道阿狗病了?」 趙嬸很有把握地說:「是病啦。冷。得跑跑。」 飛鳥又大聲問:「砸身上不疼嗎?」 趙嬸又說:「疼。那也得砸!阿鳥也不怕疼。」 圖裡圖利找了個雪彈,用手一摸,果然又沉又硬,就放到飛鳥眼前,歎了口氣,說:「又把阿狗當成你了!是硬實得很!你看,比石頭還重。也不知道她哪來地力氣。咋就能捏這麼硬呢?」 趙嬸的耳朵突然好使,竟聽到了。大聲反駁說:「阿鳥說我捏得不結實,砸的一點都不疼。不捏硬,能砸疼嗎?」 飛鳥猛然記得阿爸曾讓趙嬸丟自己,自己也願意,的確是舉片木牌子又擋又跑,時而還埋怨她捏得沒有阿爸捏的結實。害自己成不了巴特爾。他心裡湧了百般的滋味,便擺擺手說:「冬天的衣裳這麼厚,砸不疼的。我就是被阿奶砸大的……有什麼大驚小怪,鹿巴和牛六斤帶狗回來了?那牛夜裡老實,天一亮就躁,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趕回來的本事!」 鹿巴和牛六斤並沒有帶回來狗。 大大小小略一回答,就圍上來,轉著看怪物。朱玥碧見那怪少女生得好看,心裡早藏了幾分比較、幾分不安,一聽趙過地「狐狸精」一說。心裡舒服不了,眼神也漸漸仇恨。幾個陌生人被看得難受,幾乎都想把臉摀住了躲。那名老人見飛鳥將趙嬸摻了個轉身,回頭叫自個,連忙趕兩步。折了腰,等著飛鳥找個事兒給他解圍。飛鳥給他說:「扈洛兒老人,以後,你家的倆女就照料我阿奶。她年紀大了,頭腦糊塗,可得看好了。知道嗎?」扈洛兒老人惶恐地點點頭。立刻就安排有點招架不住地家人,隨後又去搭棚子。 去幫忙的男人們只伸了幾回手就支持不住了。等給他們架了兩個小帳。除了在馬車上睡過覺的路勃勃,一個個連什麼馬呀牛的,肚子餓不餓都不管了,找了小帳就往裡鑽。飛鳥也抱著阿狗進小帳,等著飽飽地睡上一覺。朱玥碧緊隨著他進去,拾掇、拾掇一床皮褥,忐忑不安地解釋說:「我知道她腦子糊塗。可不也是怕她砸壞了阿狗?兒是娘的心頭肉,要是你覺得該砸,以後就讓她砸。」 飛鳥繃著的腦子裡一片地煩亂,只想一頭紮下去,誰也不搭理了。可他還是擺擺手,嘖嘖地親上阿狗幾下,又把朱玥碧捻到懷裡,說:「我也沒有埋怨你半句,你怎麼又在小心眼?我是說我就是這麼長大的,也沒有非讓阿狗從小挨到大。你知道她腦子糊塗就好。別記仇!有空給她說說話,哄哄她。她什麼事都記著呢,不定哪天就好了,能幫你帶阿狗!」 朱玥碧推著阿狗出去,卻仍不讓飛鳥說躺就睡,若無其事地問:「你覺得那狐狸精好看嗎?」 飛鳥搖頭而笑,說:「覺得他們的長相怪,怪得出奇。你也說她是狐狸精?是個人。她叫卓瑪依,今年才十六!趙過要看看她是不是狐狸精,她就把褲子脫了,撅了又白又亮的屁股讓人看。嘖嘖,好玩!」 朱玥碧羞惱地說:「沒有一點廉恥。說不定她就光想著跟男人睡,還說不是狐狸精?」 飛鳥渾身酸軟,就讓她給自己揉揉,雖然沒有心勁講這些的,還是笑著說:「嗨。男人都喜歡看,阿過眼都紅了,差點要撲上去……」說著,說著,他聲音就漸漸地小了去,半天才捨得在朱玥碧的手掌中低聲呻吟一聲半聲。朱玥碧埋怨了一陣,不知道想哪去了,便把手移到骨頭扣上,面龐上的霞雲紅透透地燃燒。她媚眼如絲地往下看,小聲地說:「你要是真想看,我脫給你看。」 飛鳥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兒,哼哼了一聲,翻身睡去。 朱玥碧扭捏了好一陣也不見他吭聲,粉臉上攢出一團失望。她想晃晃飛鳥,讓他知道自己生了氣,卻還是沒去晃,心想:再怎麼說,我也是生過孩子的人了,怎會有二八姑娘的身子好看?往常他回來,是沒有這麼累得。今天非是想看那狐狸精,理也不理我? 她滿懷心事地走出去。圖裡花子就指著咬著一截牛尖刀。使著吃奶的力氣翻牛地路勃勃給她說:「他說阿鳥要給他做帽子,做抓手,拿了我哥的剔骨刀就走。咱都別管他,看他能給扒下來凍上的牛皮?」 朱玥碧怔怔地問:「阿鳥要自己給他做?他會嗎?」 圖裡花子哼了一聲,說:「還不是讓咱們給他做?阿鳥讓我做,我也要問問『憑啥』。他要說我是個『長輩』,是個『姐』,我就問阿鳥,是誰說我:難看得很,除了『一隻耳』當成有奶有屁股地寶貝。給人人也不會要。 「要是讓我阿姐做,我就問阿鳥。他打圖裡牛的時候說:阿鳥不許阿狗偷啃冰冰,你阿爸叮囑過你不?你這個兔崽子,怎麼不看好他?我家阿牛怎該被他罵作兔崽子……就阿牛沒記性,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跟他玩好了。 「阿鳥讓你做,你也問問阿鳥,憑什麼把個野孩子養得跟主子一樣! 朱玥碧往飛鳥睡著地地方看看。小聲問她:「你覺得俘獲中的黃發妖女怎樣?你說,這男人們為什麼不嫌他們老小累贅,給領回家了呢?」 圖裡花子也看那女子不慣,繃住臉一想,斬釘截鐵地說:「主母可以趕走他們!」 朱玥碧差點忘了自己的身份,此刻恍然大悟,心想:我差點忘了,自己是可以決定他們生死的。她緊了緊衣襟,向週遭環視,給圖裡花子說:「我心裡怕。你拿把弓箭跟著我,喊上你阿姐,咱去看看那個狐狸精!要是你阿姐打她,她膽敢還手,就射死她。不讓她禍害這群沒有腦子的男人。」為了求得心安和圖裡花子的理解。她又說:「狐狸精就是靠長相攝人地魂魄,吸取男人地元氣養顏修煉!能把壯實地大小伙子害得骨瘦如柴、丟卻性命。」 圖裡花子粗粗地「嗯」了一聲,轉手拿了根狼棍,喊了聲「阿姐」。 圖裡月立刻撐著壯實地身量,從銅爐邊一路小跑到跟前。 她聽完圖裡花子地話,立刻搓著又紅又硬的手。學丈夫的樣子掄了胳膊鬆筋。接著端到兩肘到肋下作力士狀,歪上腦袋。瞪大眼睛誇口:「管她什麼妖怪不妖怪,我一用勁就擰折她的腰!走!不讓她惑了男人們的眼。」 路勃勃見她們的樣兒就知道不會有好戲,立刻丟了刀子。 他跟著看了看,就見三個女人不顧扈洛兒夫婦跪在地下地哀求,威風凜凜地闖到卓瑪依的跟前,拽了頭髮拉到雪地上,直到慘叫聲不似人發出來的,才肯歇一歇手。 鑽冰豹子見事不妙就跑,一路繞著趟子奔,到處哭喊。路勃勃攆上去把他拉住,一邊拖一邊說:「這幾個女人可凶了!別喊,我帶你去找阿鳥!」 等飛鳥帶著路勃勃和鑽冰豹子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跟前,卓瑪依已滾了一身雪,頭髮繚亂,臉頰紅腫,鼻血汩汩直流。她看到飛鳥就往前爬,直到爬到飛鳥的腿邊才吐了一口血水,摟住了腿哭。 飛鳥胡亂一掖衣裳,站在那兒咳嗽。 圖裡月也不怕他,轉身時依舊掂著蒲扇般的大掌,說:「阿鳥,你別被這隻狐狸精騙了。不信?我殺出心來讓你看她的原形,要不是條大狐狸,我就——」 飛鳥瞪了三個女人半晌,見大小孩子都轉在一邊,就沒好氣地牽了那女子走,把眼角拋到朱玥碧腳下,喝了一聲:「過來!」接著,他又衝圖裡家的倆女人喊:「路勃勃,去,把圖裡圖利叫醒。 路勃勃「唉」了一聲就跑去喊。 圖裡圖利瞇縫著眼,炸蓬著鬍子、頭髮摸出來,很快攆上跑得飛快的圖裡月,一把揪住了,掄著巴掌嚇唬說:「你這渾娘們,要再無端端打人家小丫兒,看我不剝你的皮。」他警告完倆姐妹,就趕去飛鳥的小帳,說:「阿鳥。我教訓了,回去睡覺去!」聽到裡面答應了一聲,他這就往回走。 飛鳥感覺他地腳步已遠,要朱玥碧坐到自己對面,繃了臉說:「天天說咱沒有百姓,可好不容易得了一家百姓,你又為什麼要去打人家?」 朱玥碧本想服個軟,可看那金髮的少女偎著他發抖,心裡的一壇老醋就灑得厲害,這就紅著眼睛,又哭又吼地撈到卓瑪依,用尖尖的五指啄。飛鳥怕了她這母老虎般的勢頭,猛地把她推跟頭,翻身摁了她,氣呼呼地嚷:「萬馬阿叔地老婆跑到我家裡了。好得很。你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朱玥碧嗓子都啞了,大吼:「你心疼了?我就要打她這個小妖精。你快放開我!」 飛鳥打幾巴掌沒用,心裡又不捨得用勁,只好擰了她的胳膊,問她:「改了沒有?」 他剛剛鬆了一口氣。阿狗就哭著爬進來。飛鳥見他敵視地看著自個,還來不及說解釋的句,已被他攀住了胳膊,朝手面兒下嘴。飛鳥甩不敢甩,只好忍著疼丟了朱玥碧,轉而用腿把尖叫的卓瑪依送出去,威脅阿狗說:「你再不丟。我就把你阿媽殺了餵狗。」 阿狗一張嘴巴,吐著粘條兒嗚嗚地哭。 飛鳥慌了,連忙把手遞給他,求饒說:「你咬,繼續咬。」 朱玥碧一把奪了他的手看,見那上面牙印又小又深,流著凍瘡裡地壞血,一下變了臉色。她轉手給了阿狗一巴掌,把阿狗打了個暈頭轉向,又掛著眼淚擰住他地腮幫子,問:「誰讓你咬你阿哥的?你瘋了嗎你?你把他咬壞了,看誰養你!」 飛鳥一把把哭噎了氣地阿狗摟到懷裡,吼道:「阿狗不是幫你的嗎?你這個女人……真是又厲害又不講理。」他低著頭往外鑽,剛露了頭就看到幾張幸災樂禍的面孔,立刻確信阿狗是被他們故意塞進來的,這就找了個胳膊交了阿狗,縮回來,頹然一扯被褥,包上頭,心想:都說男人欺負女人,可打吧,不捨得,不打吧,出門沒臉見人了。哎,天下的烏鴉都一片黑,天底下的女人都一個樣!她們才不會管你的威嚴和事業,只圖心裡能痛快,誰不讓她們痛快,她們就跟誰急。 他躺了好一陣子,感覺到一個溫暖的身體貼著自己鑽進來,一隻手摸到自己的胸膛,立刻把它捉住,扔出去。可那手又不屈不撓地摸了上去,人還在念叨:「她是狐狸精,吸食男人的精血呀。我還不全是為了你好?」 飛鳥翻身回來,瞪著她說:「你豈止分不出人和狐狸?對人也好不到哪去。帽子你不做,答應給路勃勃的抓手,我也沒見著影。你老是這樣,怎麼配讓人家叫你主母?要是你再不改,我就休了你。我從來不說自己做不到的話,別以為我不敢!」 他抱著被褥要換個小帳睡,一拉,才發覺朱玥碧竟穿著單衣,和光溜溜的沒什麼區別,連忙又躺下,耐心地說:「別說不是狐狸精,就算是,沒有過失也不該受懲處。也不該讓他們凍死、餓死、扒了心現原形。要是再有想投靠咱們的百姓,他們心裡會不會想:那家的幾個娘們不會說我們是狼精,鹿精,狐狸精吧?」 朱玥碧嗚嗚哭了一陣,說:「只要你不看那狐狸精一眼。我什麼都答應你!可那麼多的衣裳、帽子,怎麼能讓我一個人做?你就不心疼我嗎?」 飛鳥一骨碌翻了個身,兩眼精光閃閃地說:「那就告訴我們怎麼做。人人都做!做衣裳,做鼓,做角號,做弓箭,做盾……什麼都做。我還要開山、燒地窯、煉金鐵、造一輛幾十頭牛拉的大車。這樣,打仗的時候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朱玥碧撲哧一聲笑了,成了掛珠海棠。她摟著飛鳥,問:「開山,煉鐵?你也會?」 飛鳥搖搖頭,還是堅定地說:「不會就不做了?」 UU書猛 UUtxt。com 詮汶子扳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三章 生命之絕唱(2) 字數:5893 打獵能打到這般收穫,確實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 一到下午,飛鳥營地裡的女人們就在很默契地準備筵席。她們先喚上牛六斤、鹿巴和兩個奴隸,後喚早起的男人幫忙,一陣子的熱火朝天,到夜幕降臨時已準備出烹出的牛肉、鹿肉、魚肉、禽肉,肉湯,青稞……」 儘管奶製品的缺乏和整牛整羊的難以烹製令人略感不足,可這已經是以最大的努力辦成的最紅火的盛宴。飛鳥檢驗一樣,沿篝火兩邊的雪檯子一走,就先感到香氣撲鼻,後食慾大動。熬著要學札達之術的弟兄們也一窩蜂地跟著,嗷嗷直急。面對一聲比一聲高的懇求,他搭著半個,披風,眼神飄忽不定,時而擱到天上,時而掃視地面,嘴裡吐著骨頭渣滓說:「做薩滿,不容易啊!要經過考驗的!」 這般故作姿態的推辭只會引發慌亂和激動,只會使亂哄哄的答覆響在身後。而這亂哄哄的答覆背後,又只會讓飛鳥在閉上眼睛的時候,腦海裡游過一串將做而未做的事。 話音以飛逝的速度擴散,湮滅於夜空之中。 夜空亦輕輕合上僅有的一絲疲倦,將第三天降臨到眾人面前。 這一天最先欣喜的是路勃勃。他得以在眾人錄皮抽筋時學習獸語,便站到幾頭被眾人拔了角的野牛面前,等著,看著。飛鳥拽出一頭,讓張奮青牽狗一樣牽給路勃勃看,要求路勃勃說:「快觀察它的眼神、姿勢。告訴我,這是什麼眼神?」 路勃勃這就瞪大眼睛看去,發覺那頭公牛低著頭、壓著前胛骨,眼珠移到眼睛上方,帶著隨時沖抵人身的可怕,連忙說:「看到了。瞪著牛眼,怪嚇人的!」 飛鳥教育說:「記住!這是威嚇的眼神!」 他照著牛頭抽一鞭,在牛眼跳動時問:「看清楚,這又是什麼眼神?」 野牛跳眼抽身,尾巴一高一低地揚,一腳內扣,「哞」地一叫。路勃勃一陣激動,立刻大嚷:「扭身想跑,是害怕!」 飛鳥又打一鞭,等牛縮身而轉時又讓路勃勃看。 路勃勃好奇地睜大眼睛。一邊和張奮青一起喔喔吆喝牛,一邊大聲回答:「還是害怕!」 「膽怯?不是膽怯。是氣憤。」飛鳥低下頭,以自己的眼睛瞪了野牛的眼睛,大聲給他說,「就讓你們看看,什麼是牛地氣憤,什麼又是牛的膽怯吧!」 牛眼、人眼一陣交織。火花急閃,牛尾巴已很快被牛封到了牛屁股裡。牛以第一次的眼神與之鏖戰。路勃勃看得眼睛生疼,等飛鳥猛地在牛面前揮手時,正好眨了眼,沒有看清楚牛膽怯的樣子。張奮青見了半輩子的牛,也沒見過和牛對眼的,叫著「等著我」,溜到前頭看。 飛鳥拔了拔腳,搓了搓兩手,立刻又紮著頭。沖牛死瞪。 那牛駭然,果真不知道這個像人的傢伙怎麼要跟自己爭母牛一樣,站到自己面前,幾乎要頂過來,撞死自己。它捲了尾巴往屁股下塞。塞了又塞,低沉而暴躁地「哞、哞」。張奮青和路勃勃已經看得入迷,無不又高興又鼓掌,一味地吼:「阿鳥。好、好。我們看到了。牛眼轉了!」 突然之間,飛鳥一個轉身,箭一樣往身後躥。他們正要問問是怎麼回事。 見那牛一撂蹄殼子。壓著頭頂到飛鳥原先所站的位置上。很快,那牛更加暴怒。憋著一尾巴的筋兒銜追不捨。兩個觀眾嘎然止掌,傻愣愣地交換眼神。他們一下子明白過來,立刻就猛地抄了兩三枝木棒,大聲喊叫:「壞了,看我打死你這頭爛牛!」 追到不遠處,飛鳥已扣著一面木盾和牛搏鬥。 每每牛頭剛往低裡頂、全身的勁兒還沒迸發,飛鳥就已迎著牛頭揮胳膊,用木盾上銅質地包殼砸牛頭。不一會,那牛就被撞怕了,左右不是地亂轉,待飛鳥往前走上一步,就哞一聲轉身,往後跳三跳,跳轉了頭,就壓低了頭不動。 飛鳥見路勃勃和張奮青呼喊救援,大聲說:「看到了吧。我讓它再長角出來也不敢頂人了!」他摸著胸膛喘氣,一擺手又說:「走!讓張奮青教你怎麼趕牛,看它聽不懂就給它鞭子!」 路勃勃胸腔裡裝了一窩兔子,呼通呼通地跳,只覺眼前冒了金光一轉身就舉了兩頭胳膊,跳了歡呼。繼而,他有了疑問:「張奮青也會??他怎麼會?」 張奮青心說:老子下地耕田,可是趕了半輩子牛了。等哼哼嘿嘿了半晌,和飛鳥昂首挺胸地離開時,他已將路勃勃從高山摔入低谷。路勃勃一味垂頭喪氣地用鞭打牛身,口中時斷時續地嚷:「向左轉,向右轉。吁!再走!拉屎?拉屎了怎麼辦?」 剛說到這,他一抬了頭,猛地挺直身子,大聲說:「沒有不好好練,牛拉屎了。」 原來,飛鳥又站到他面前。飛鳥看看半坨牛屎,自己下手沾了聞聞……,而後喊路勃勃,說:「你來!聞聞是什麼味道,告訴我。」 路勃勃半死不活地走了去,看看偷笑的張奮青,耷拉下頭,說:「那還用說,臭地。」 飛鳥笑著說:「這還想學真正的獸語?連做一個獵人的資格都沒有。 牛糞沒有馬糞潤,但比馬糞溫厚,不衝鼻孔,有淡淡的草糠味。駱駝糞較有形,可卻沒有草糠味。羊糞清淡,捻碎後稍有回甘。狗糞和狼糞相似,不過,狗糞顏色比較鮮,刺鼻子。狼糞干白,帶有淡腥,不刺鼻子……」 路勃勃立刻申辯說:「這我都知道!」 飛鳥立刻問他:「夏天的狼糞和冬天的狼糞有什麼不一樣地地方?」 路勃勃想了好久才說:「差不多吧!」 飛鳥斷然搖頭,讓他看好,自己這就又一次下指頭撈糞,而後把中指插到嘴巴裡。 接著,他要求路勃勃和張奮青也下手撈了嘗,說:「你們也來嘗嘗。」張奮青看就看得慘不忍睹,連忙等著路勃勃先不願意。路勃勃卻看著飛鳥。真沾了少許,放到嘴巴裡嘗。他嘗了一下,又不敢相信地嘗第二下,這才徵詢飛鳥嘗出來的味道:「阿哥。怪怪的,不糝,有點像悶壞了的臭糠根子?」 飛鳥點點頭,立刻扭過頭,看著張奮青。 張奮青一手捏了鼻子,一手去摸,粘上一點。猶猶豫豫地送到嘴邊,一聞。真像飛鳥說地,溫厚,不怎麼嗆鼻子,就硬著頭皮,把手插到嘴巴裡,哪知還沒來得及嘗出味道。便覺得胃裡一緊。 他知道自己撐不住了,猛地伸頭,大吼著吐一地! 飛鳥和路勃勃連忙往後蹦,卻就勢紮了蛤蟆架勢,抽著鼻子聞。 看著自己冒著煙氣的嘔吐物和兩人掀動鼻子的樣子,張奮青更受不了,又吐。耳朵裡只聽得兩人的評價聲。飛鳥說:「不酸,有一種奶杏味。是有點消化不良!」路勃勃興奮地補充:「還奇臭衝鼻,吃的肯定是肉食!」 張奮青渾身上下都被噁心浸染,似乎覺得大腸小腸溝角旮旯裡的味道。都暴露到飛鳥和路勃勃地鼻子底下,就像光了身子任狼舔一樣,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摀住自己的嘴就跑,邊跑邊含糊不清地喊:「你們倆還是人嗎?」 飛鳥鼓勵地拍拍路勃勃的頭,鄭重地誇獎:「好樣地!」 路勃勃坦然收到。說:「阿哥!我真明白嗅糞便地好處了,你就放心吧!」 飛鳥安排了幾句,這就離開。他這回離開沒再回頭,只等到了路勃勃再看不到地地方,彎腰摳了一塊雪,使勁地擦自己的食指。一邊擦一邊說:「這兩個傢伙一個比一個粗心。也不好好地想想,我就是要嘗。也不會當著他倆的面嘗呀!」 很快,他來到另一處空地上。 趙過和牛六斤在那兒總結勞動,剛剛寫好記錄,活動活動。 飛鳥來到,先拿了趙過手裡的羊皮卷。他看了一看,上面寫著:「上午剝牛皮。牛皮硬,剝不動。祁連急,熱水煮豬皮。煮了豬皮捂牛皮,剝十一張!」立刻滿意地點點頭。接著,他又找到牛六斤寫的,一看,寫著:「渾身牛皮硬似鐵,一籌莫展心力竭。千方百計不畏難,兢兢業業硬錄完。嗚呼,吾等之力,非大也,何也,用智也。以無畏困苦、嚴寒之心,奮起狼牙之志,暖之,啃之,剝十一張!」 牛六斤見飛鳥在看兩人地紀錄,自覺自己遣詞造句已不是一般地水平,過不了關的肯定是趙過,就連忙捅捅他提醒。趙過抓著頭,紅著臉,一步一步走到飛鳥身邊,吞吞吐吐地說:「我想了很久、很久。可還是寫不好。 「牛六斤寫得好,牛皮真硬地跟鐵一樣,拔下來又凍了,都跟牙啃一樣一點、一點地錄。」 飛鳥看看牛六斤,抬著下巴煩驕傲,還故意作處心不在此的姿態,立刻跟趙過說:「我更喜歡你寫的。要光看牛六斤的,下次錄皮還沒法剝。記著。剝了皮,煮。煮熟了,不用管凍不凍,只管錘打。我去弄鞭皮子的藥水。」 離了這一處。飛鳥已在心裡發愁:鞋皮子要什麼樣的藥水呢?自己還只是見過,知道幾種鞭制的植物,不知道怎麼配。他仔細想了想,記得有草木灰有此功效,就想用草木水煮皮革試試,要是仍不行,自己立刻率人砍木頭制木炭,挖窖燒石灰。 扈洛兒老人和鑽冰豹子捉魚歸來,見飛鳥讓奴隸架了鍋,挖了一堆的草灰往裡撒,都遛在一旁看。鑽冰豹子拖著兩兜冰魚,對幾個凶悍地女人心有餘悸,只好看著這個不親的外公,請求他去。扈洛兒老人歎了口氣,指指飛鳥,讓他去幫忙,便拖了魚走。飛鳥總怕自己不通獸語的事被人知道,早早地在跟著鑽冰豹子學狗人言語。他指著一鍋的雪,交換一樣教鑽冰豹子說:「雪!」 鑽冰豹子燦爛一笑,從地上抓一把,繃口氣,費力地重複說:「雪!」 扈洛兒老人送去了魚回來,見飛鳥和鑽冰豹子相互學對方的言辭說話,就走到兩人身邊。給飛鳥說:「主人。你有什麼安排他嗎?我告訴他就行了!他腦子笨,教他說話,可夠你煩地了。」 飛鳥搖搖頭,只好紅著臉告訴他說:「我也在學荊人說話呢!」 扈洛兒老人驚訝地「嗨」了一聲,見銅鍋的雪上撒滿草灰,忍不住問了句,等知道飛鳥是要制皮莘後,不禁一笑,說:「不用它。主人跟我來。」說完,他帶著飛鳥就走。到了冰湖上,喚了那種怪鳥。給飛鳥說:「把它吐出來的魚養在溫和的地方,幾天後,等肥魚腐爛透,晾乾碾粉,洗出來地皮革才真叫漂亮。生皮、熟皮、毛皮都行!又軟又不傷裡,比俺猛扎特用黃鹽涮出來的硬板莘好幾倍!」 飛鳥喜出望外。立刻又問:「那你能不能讓甲更堅韌,讓甲皮鮮艷不壞?」 扈洛兒老人被難住了,想了好久,還是搖了搖頭。 不過,飛鳥已經很滿意了,摟摟他,說:「以後鞭革地事交給你辦!我先造九面鼓!」 這般計劃一番,他立刻領著扈洛兒老人回去,把所藏地生皮一股腦給他,而後自己則琢磨鼓身的事。 兩天後。 他燒了個手碾沙輪。 不日後,他率人砍伐巨木……開始自己艱難地歷程。 此後,勤懇的趙過遇到不能表達的詞請教,遇到不會寫得字請教,終於在飛鳥的幫助下紀錄道:今日。阿鳥令人伐木,無鋸。毀兵器造鋸。鋸木,木不斷,鋸斷。又造,又鋸,又斷。 夜。祁連看到一隻妖怪。和張奮青見的一樣。那妖怪看到有火,就不見了。所以。那天偷鳥地不會是鑽冰豹子。…… 今日,阿鳥要木匠張奮青說怎麼回事,反覆鋸木,後來造了斜鋸,鋸木,木斷。晚,阿鳥令人制刨。張鐵頭、張奮青一夜未睡…… 今日,阿鳥令人伐木習字,每鋸一半,令六牛拉木。牛拖木,人也拖木,一邊拖木一邊背字。夜,阿鳥治木,取大木一段。不橫取面,豎取面。 夜,卓瑪依,胖怪婆,圖裡月……夜中仿製我的黑龍握。削皮三層,又鞋了禽皮,用手背穿小鱗片,魚膠粘掌面。 夜,阿鳥女人制頭盔一頂。 夜,牛六斤、祁連、牙猴子治弓,我一拉,折。 夜,圖裡圖利、鹿巴挖窖,烤火。 夜,路勃勃決定嘗狗糞,未嘗。 今日,伐木。飛鳥讓鑽冰豹子打磨鼓身,中間薄,兩頭厚。讓祁連磨皮,中間厚,四周薄。製成要敲,阿鳥讓我敲。我敲:響。阿鳥截木燒炭。牙猴子制牛角,女人還仿製手抓,還做帽子…… 今日,伐木。泡皮革。造大木錘,錘頭又膠又皮,小地給路勃勃打牛,大的一人一把。阿鳥造弓,一隻兩臂、一隻三臂。都太硬了,暫時沒有人能開動。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弓,就像兩頭蛟龍和三頭蛟龍,偏偏都可以用一個身子使勁,有開動的一天,肯定能射四、五百步遠。 今日,伐木。開山。阿鳥豎一根木,造大冰,以大冰撞高石頭。讓人以大木栓撼石,撼動墊冰囊,再撼。採石一車。以炭燒,燒成石灰。 轉眼間一個多月過去,強烈的朔風和鵝毛般的大雪都將遠去,飛鳥萬事順利,唯有大車和冶鐵屢屢失敗——不管飛鳥怎麼設計大車,都是造到一半散架,不管他採回來什麼顏色地樣品石頭,大抵是被炭一燒,用腳一碾,就是生石灰沫子。 飛鳥漸漸地焦躁,一邊讓鹿巴去班烈家接自己的阿妹阿弟,一邊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大車上,只等造好兩三輛大車,就不怕戰爭中顧不得弟妹。 說到底,飛鳥在造車中遇到的困難都是因為缺少金屬。首先體現在車輪的製作上——眾人用大木曲截法制了一堆零碎,因沒法用銅釘、銅軸固定而不牢靠;其次的難題是車體面:雖然用鑿子和木楔子湊造了車身,也還是得有足夠多的銅釘、銅楔、竹根;再次,則是幾牛抬摃的車軾和轅,前兩者拿不出來,後者就沒法試的;最後,幾隻固定整個車身的大橫樑,雖然用下窄上寬地車圍卡著,但還是起不到固定的目的。 苦於無計時,他突然想起自己家的舊礦,決定到最近的一處走一趟——倘若還有工匠,就擄來工匠或換取塊狀銅鐵,倘若沒有工匠,就找一找,看看有沒有殘留地金屬。 等鹿巴幾個走了數天,回來時帶了的驚喜——他母親接了飛田幾個去中原,擺到面前時,他更想在春暖花開前造出大車,往返中原,這就帶上人,說去就去。 悠優書猛 uutXt.CoM 全汶字阪閱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三章 生命之絕唱(3) 字數:9711 帶著趙過、牛六斤等人來到黑駝山時,那座山礦果已荒廢多日。 堆放礦渣的山谷中還有少許人留下。 這些老少都有「黑」鐵的背景,要在高顯拉走十三家大工後賺上一筆,眼瞅著冬天沒能如意,個個都跟老貓瞄食一樣,乍一眼看到飛鳥趕來的幾匹瘦馬、幾頭牛,就霸王式地給上五、六斤沒過火的塊鐵,擺了不換也不行的架子。 大伙就著一座被雪壓塌的工棚裡那幾尺高的雪檯子,擺了大碗酒談生意,談著談著,刀子就抽了插到面前。坐鹿巴對面的是個年過半百的老漢,年紀雖已不小,腮幫子上卻還滾了年輕人男人才有的橫筋。他發覺自己灰白的頭髮被瓦進棚子的風蕩動,就用粗大指頭勾了勾,緩和一樣來說服:「來一趟不容易,馬也別牽走了,牛也留下吧。我再給你幾斤鐵精,你回去勾勾火,也能用!」 接著,他威逼一樣伸出頭,用鼻孔「恩」地一問,就走到飛鳥身邊,把檯子上的雪一抹,解了腰上的小袋,抓出一小撮,放在飛鳥的面前。 什麼鐵精?飛鳥一看在面前蹦的顆粒,就知道那是鐵渣。 他左右看看,石春生對面坐了個黑青年,鹿巴的背後蹲了倆□子頭大漢,連路勃勃身旁也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是一個或幾個看一個,因而心裡更加有數——他們壓根就是拿了強買強賣的勢頭,只因為討假還價的鹿巴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鐵」白癡,這才沒有貿然翻臉。 既然對方有心吃掉自己,自己更不必手軟。 他按掉心中的一絲愧疚,黑著臉罵要不換了的趙過說:「你懂什麼?這種鐵精做的箭頭最厲害,射人身上就活不成,比鐵貴!既然要為咱阿爸報仇。非得多多地要。」 說話地那老漢臉上露出幾絲不易察覺的奸詐,「那是」、「那是」了一陣,拿出吃虧吃到底的樣兒說:「既然是給你阿爸報仇,我也就不賺你錢,全給你鐵精。你想要多少?要是不夠,可以先欠著,打完仗再還!」 飛鳥看看他,心說:「鐵渣勾火,質劣不說,一去就沒了三分之二。你他娘的真當我是白癡!」連忙感激地喊聲「阿伯」,說:「萬一打了敗仗怎麼辦?我拿什麼還你?我不欠你的。今天先住下。明天等圖裡圖利再趕幾十匹馬、幾十頭牛,全換了——。你家還有多少?帶我去看看。」 老者心裡一喜,招手要了飛鳥說悄悄話,還把女兒許出了口。回頭,他聚了三五家子坐下商量著這筆生意要怎麼吃,吃多大。一商量就到下午。 這時,路勃勃和牛六斤已在他們的草垛和馬棚邊呆著,給幾個女人吹噓飛鳥家的富有,嚷那頭領把女兒許配給飛鳥的事。一個年齡不大的姑娘聽得入神,很快就咬著雪白的牙齒離開了。她摸到了飛鳥在山陽樹起地營帳對面,臥在雪地上往下看。 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一個姑娘爬到她身邊,小聲問她:「你在看男人嗎?」 第一個姑娘羞然,小聲地說:「豁哥林親家根本就沒有女兒!他老是欺騙善良的人,一定會被長生天懲罰地。我阿爸根本就不該受他的保護。為他打鐵。」 第二個姑娘說:「你阿爸從中原來到我們這裡,沒有親戚,沒有朋友,離開了豁哥林親就再也沒有地方可去。我阿哥給我說,豁哥林親雖不是好人。但他有辦法,有兒子,很快還會為一個大部的首領冶鐵,有好的前途呢。」 第一個姑娘咬咬牙齒,說:「他還不是想用阿爸煉的刀巴結別人?要是我阿爸還冶煉不出他要獻給首領的寶刀,一定會因為壞了他地事而被殺死。 「我要把豁哥林親欺騙他們的事告訴下面這些買鐵的。讓他們帶我們走!」 說完她就爬起來。從雪坡上往下滾。 除了路勃勃和牛六斤。飛鳥幾個人都在休息。他們只等到了天黑,就從馬圈下手。怎麼也不防一個姑娘摸到營地裡,把小帳簾子一個一個地掀開看,就只好半羞半喜地把她逮到飛鳥面前。 飛鳥細細看這姑娘,白皙的嫩臉上透出股溫婉賢淑的氣質,苗條的身軀修長勻稱,竟是名不可多得的美人,就色咪咪地伸出手,在她臉上抓一把,說:「這一定是那頭領的女兒!也好,反正是我的女人,先拉到我帳裡睡一覺。」 那姑娘後悔自己沒有聽從女伴的話,吐了一口吐沫,大聲說:「胡說。我不是豁哥林親地女兒。你們這群把鐵渣當成鐵精的白癡,不知道好歹的東西!要是敢碰我一指頭,我——我就死給你們看!」 飛鳥哪管,和石春生合力,說把她捆了就把她捆了,左右使勁,把她提溜到腳不挨地的高度。趙過好心地去安慰,說:「你人挺好的,還來告訴阿鳥。我們只讓你睡一覺……」剛說完,他胯下就被那母虎般地姑娘踢中,彎腰往一旁跑。 鹿巴一巴掌抽過去,拔了刀,準備砍了再說。 張鐵頭立刻來爭,保護在那姑娘面前,大叫:「我,我來……」剛叫完,他發覺自己做了趙過第二,便低了一低頭,「嗷嗷」地彎下腰去。 那姑娘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恨不得一頭撞到豆腐上,來換回自己自取其辱的本意,一邊厲聲尖叫,一邊又奮起一腳,正中張鐵頭的頭。飛鳥只後抱個結實,連忙讓石春生再拿繩子,把腿也綁了。 等飛鳥把她摁結實綁了腿。幾個人這才面面相覷,不知道對這樣的俘虜怎麼辦。張鐵頭揉著自己的腦袋,商量說:「這小娘子練過腿功,正適合我。阿鳥,你已有了女人,就把她給我吧。我調教、調教,再給……再給……」他轉了一大圈,覺得自己玩了後還不捨得給人。就說:「我做老婆!」 牙猴子不願意,趴到跟前,邊嘖嘖讚歎,邊說:「我年紀大,老光棍,鹿巴也一個人,輪不到你先要老婆——我看,大伙拈閹,誰拈著了,歸誰。」 那姑娘欺負這些人對女俘虜無經驗。又是一口吐沫給牙猴子塗了臉,鎮定地說:「你們想要我也行。誰殺了豁哥林親。我就嫁給誰。薩滿說我嫁的人必是一國之主,就看你們誰會是真豪傑,誰是欺負女人地騷山羊。」 飛鳥大叫厲害,心想:這女人還真有手段,簡簡單單地一句話,就把命運高掛了。即分化我們,又讓人以巴特爾自居,不拿她為難。 不過,越是這樣,越讓人窩氣。 於是,飛鳥很不舒服地笑笑,問周圍的人:「誰殺了豁哥林親,我將來就封誰做國王,把這個女人給她。牙猴子,你要不要?國豬呀!國家裡地豬。再也不用訓練了,吃飽就睡……好不好?」 牙猴子沒有多想,笑吟吟地張了張嘴。趙過連忙用手堵了去,大聲說:「阿鳥才是一國之主。今天夜裡,誰也不能殺豁哥林親。只許逮住他,給阿鳥殺!」 飛鳥更不舒服了,罵道:「你們都是一群頭大無腦地人,娶一個女人就能當國主?今夜一定得殺豁哥林親。只有殺了,其它人才不會抵抗,咱才以少勝多。既有了鐵。還能多出上百的百姓!咱一個人睡她一回,都做國王。怎麼樣?」 那姑娘的臉一下發白,哭喊說:「我好心來告訴你們,豁哥林親以鐵渣騙人,你們卻要恩將仇報。就不怕長生天懲罰嗎?」 張鐵頭是有磨嘴皮的功夫的,說:「不怕!我又不是草原人……」 話音剛落,頭頂就響了一聲悶雷。鹿巴往天空一覓,撲通跪倒,看著阿鳥說:「冬天裡打雷。長生天他老人家動怒了。 飛鳥也抬起了頭,眼看四空晴朗無雲,湛藍的天空亮潔得讓人無法相信,心裡也生出一絲敬畏。他看張鐵頭也「哎呀」一聲跪到地上,抬頭看著青天白日,磕頭告饒:「我是說著玩的。」上去踢了一腳,脾氣就摁不住:「長生天示警,必有其因。要是為了保佑這個女人?要是。您老人家再打一聲雷,讓我們聽清楚。」 大伙站的站,跪的跪,無不抬頭盯著,緊張地等了半晌也不見了雷聲,便把目光集中到飛鳥身上。飛鳥得意地笑了,又抬頭大喊:「我沒打算殺她,只想給她找個好丈夫。你看趙過好不好?他……」 突然,天空又撕了一裂脆響。 飛鳥心氣轉到耍賴上,不由嚥了咽吐沫,把眼睛瞇縫起來,扯著嗓子又喊:「萬一沒有人做一國之主呢?她就是寡婦了呀,你是在懲罰一個好心的姑娘,好意思嗎?虧我這麼——這麼相信您老人家!我第一天跟您老人家談心,您可不能讓人失望!」 牙猴子拉拉他地腿,小聲地說:「阿鳥。你就少說兩句吧,千萬別惹出什麼大懲罰!」 「怕什麼?長生天喜歡勇敢的巴特爾。」飛鳥給他一腳,對著天空問,「是不是誰敢把她拖進帳篷,你就讓誰做一國之主?俺家兄弟眾多,缺少女人,不能不要她呀。要是誰把她拖走不對她好,那才是真地恩將仇報。那時,您老人家再懲罰我不遲。」 說完,他並沒有讓人拖那姑娘走,而是讓步地堅持說:「我留著你是怕走露消息。反正晚上殺豁哥林親的人在我們幾個裡面。你就挑吧,掃好了便進他的帳呆著!」 牙猴子第一個擺手,剛說了句「我不要」,那姑娘已聽進了耳朵,給飛鳥說:「我進你的帳。」 飛鳥微笑地擺了擺手,那姑娘就覺得身子一輕,被趙過和石春生一人抬頭,一人掂腿,扔到一個黑咕隆同的地方。她既害怕又急切地等著半晌,不見人來,突然覺得那人不會再鑽進來,只好大喊:「那個補丁頭,你進來!」 沒有人搭理。 她一下冒了一頭汗,心想:他為什麼不進來呢?他不進來,我怎麼求他救我阿爸!於是,她大一聲小一聲地叫個不停。 一隻手伸過來,把她嘴巴裡填上破莘片。她更激動了,燥熱,跳動。兩條綁在一起的腿一伸一縮,始終也擺脫不了噩夢一樣地處境,只好麻木地安靜下來,瞪大兩眼,在黑暗裡望著,望到疲倦時就睡著了。 等被刨出來時,她絲毫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只知道四面漆黑,前面有火光和人影。她麻木地跟著牽了馬的飛鳥走,揉著發漲的嘴巴。活動、活動木木的舌頭,說:「補釘頭!我求你了。你把我阿爸帶出來好嗎?」 路勃勃湊過頭。不懂地問:「阿哥,你帽子上打了補釘,她就叫你補釘頭,要是你褲襠裡有補釘,她會不會叫你補釘褲襠?」接著,他猛地一直身。跺了跺腳,喊道:「將軍!路勃勃點了馬棚,前來大叫。」 飛鳥傻然,問:「什麼叫前來大叫?」 路勃勃揉了揉腦袋,說:「趙過教我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大叫!」 飛鳥想了半天,覺得錯是從趙過那就開始了,也不強行更正,只是看著火光,發愁地說:「這小桃花害得我不想親自去殺豁哥林親不說,還平白無故地叫我補釘頭。要是她非做我地女人不可?我這一輩子就完了!」 路勃勃興高采烈地問:「為什麼?我要?」 那姑娘幾次都插不進嘴。猛地一推路勃勃,著急地扯著飛鳥打,大聲叫嚷:「死補釘頭,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快救我阿爸呀。」 飛鳥怔忪一愣,心想:媽的。怎麼訓老子這麼順口?他立刻直白地回答說:「什麼意思?老子有女人了!不想要你,因此就不用救你阿爸?咱可是說好了的,誰殺了豁哥林親,你就嫁誰?」 路勃勃心懷鬼胎地從背後伸手,往前摸索,心裡激動得不去看。不估計距離。一等抓到肉厚的地方就自我感覺,把手掌搭在那兒。心裡一個勁地說:「我還沒摸過,光摸摸,你當成是阿鳥哥吧。打他一巴掌!」他撐了耳朵地留意,聽那姑娘說:「我求你了,是真心的。你就和我一起,把我阿爸帶出來吧。」立刻膽大包天地捏一捏。 剛捏完,飛鳥便轉了臉,一巴掌打到他頭上,問:「你這傢伙怎麼抓了我地屁股不丟?還又揉又捏的,我還以為是那女人抓的,嚇得動都不敢動。」路勃勃連忙放手,不敢相信地看看,果然抓的是飛鳥的屁股,便摳著臉龐往一旁跑,邊跑邊說:「我以為——,也一動不敢動。剛敢捏一捏。」 那姑娘又催。飛鳥沒了辦法,只好實話實說:「路勃勃點馬棚吸引大伙地注意力。 我的人趁大伙已埋伏到豁哥林親家地旁邊,很快就殺光他們。等一會,我站到火堆裡說:我是豁哥林親的女婿,凡事有我呢,你阿爸就得救了!」 姑娘發覺他的腦子不好死,好心地提醒說:「豁哥林親就那麼好殺?他根本沒有女兒。也沒有人相信你。」 飛鳥賴忽忽地說:「我管他好殺難殺?非殺不可了。他有沒有女兒關我屁事?是他要嫁女兒。嫁女兒的老子死了,死無對證,我怎麼知道他有沒有女兒?我分他地家產,要他地百姓,誰敢放個屁!等一會,你出去支持一下,喊兩句好聽地話,說我長得威武,是個巴特爾,家裡有馬有牛有車有善戰地兄弟,什麼都有。好吧?不然我就說你買兇殺人。」 馬棚到豁哥林親家約摸有四百步,各佔了窪坑的一角。 眾人亂哄哄地救火、喊鬧,一抬頭,發現豁哥林親家的房子也了火,便匆匆趕去。他們上去一看,才知道豁哥林親家的男人沒死的便跑了,而婦孺都在雪地裡跪著,其中一個兒媳婦單薄的衣裳被人撕開,正一邊發抖,一邊用手掩凍得紫紅的椒頂饅頭。 沒有人能想透誰會有這般的大膽和能耐,在火光沖天、人聲鼎沸的幾百步外公然殺了男人,從容不迫地趕出婦孺,甚至有可能膽大妄為地施暴、姦污。 等到有年齡、有威信地人出面說了幾句話,問大伙的意思,心裡懶散的大伙只是用嘴巴呼一呼報仇的意思。這時,飛鳥也不怕別人把自己當成頭號嫌疑犯,大搖大擺地走出來,站到眾人面前,問:「怎麼了?頭領家怎麼了?」 有人回答他說:「人死了。幾乎全死了!」 飛鳥吼一聲,用手壓壓他們的吵鬧,懶洋洋地說:「老頭子死了。你們以後就跟著我吧。我帶你們去一個好地方,絕不虧待你們。「路勃勃跳到飛鳥身邊,幫腔一樣吹噓:「我們家裡有馬匹上千,牛羊遍地。」 一個大漢指了飛鳥地鼻子,大聲說:「你一個買鐵地,什麼意思你!?」 姑娘認得這個是豁哥林親的結拜兄弟,立刻給倆一條繩上的螞蜍擔心。飛鳥給她擠擠眼,笑道:「老子是他女婿。你不知道?他把女兒嫁給我了。「周圍立刻爆了一陣子的笑。那個指了飛鳥鼻子的大漢惡狠狠地說:「他是騙你地。他根本就沒有女兒!」話音剛落,飛鳥便跳過去。一把扯了那個不遜地大漢,問他:「你胡說了不是?肯定是你想貪圖他的財產。」 大漢無端端地心虛,使勁往後掙,大叫:「沒有地事。他的確沒有女兒,不信,你問問大伙。」接著。他「嘿「、「嘿「一急,握了拳頭朝飛鳥臉上打。觀戰地那姑娘見飛鳥捂著眼睛頑抗,幾個男人也上去就按,不禁「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突然,飛鳥捻地窩身,身形一拐,不倒翁一樣穿別了那大漢的膀子,按住他地後脖,借他的前衝之勢將他按倒在地,又「噌」地抽出長劍。指到一個對方幫手的臉上。四周安靜下去,而那得矣飛鳥的大漢因膀子受傷而發的呻吟特別醒耳。團團轉動的場心人漸漸軟了下去,說:「他真沒有女兒。我們都怕他,不敢告訴你。」 路勃勃舉著弓箭,給身旁地姑娘說:「補釘頭厲害吧。人人都被他嚇住了。我的弓都用不上。」 飛鳥問:「那你們跟著我好吧。我不會騙人。還打算告訴你們,我知道他騙我,要留下我的馬、牛,就殺了他。本來想把你們也殺光可看你們只是被他逼迫的百姓,就有點不忍心。這是我給你們一個機會。」 眾人震驚、戰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孤身老狼般站在人堆裡。要給眾人機會。 突然,馬嘶聲聲入耳。周圍圍上來五、六鐵騎,個個引弓待發。飛鳥見援兵來了,又大聲說:「殺散你們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不想死的就跪下,喊老子一聲主人!」他回過身,使勁地拍打手下敗將的人頭,一直打到他喊「饒命」,這就說:「你這傢伙是個好樣的。我準備把豁哥林親的牛羊分你一半,帶著你去打仗。你願意跟著我嗎?」 眾人見他原諒了那個送他黑眼圈地仇人,紛紛跪下,高呼主人。鹿巴慌裡慌張地用手數跪地下的有人多少,正數得高興,張鐵頭提醒他說:「快告訴阿鳥。沒見著豁哥林親!」 鹿巴連忙朝飛鳥看去,發覺他已帶著路勃勃和那姑娘走遠,只好給張鐵頭說:「不礙事,他跑都跑了,還敢回來?」 飛鳥沿路走得一陣。不時來到一處大膛的山洞,又往裡走,發覺周圍全是斷了的柑蝸舀子、鐵渣,蓋頭,和半廢的地爐,立刻明白這裡是煉鐵地窯爐所在的地方。他們一走就走到盡頭,又發覺別有洞天的一處。 一個年輕人、一個姑娘分別躺在兩床被褥上睡得正香,被帶飛鳥前來的姑娘踢醒。她問那男的:「我阿爸呢?」那年輕人往火光明亮處一指,說:「我已經三天沒合眼了,實在是熬不住。你讓我阿妹帶你去!」 爬起來的姑娘正是白天那個勸人地那個。她打著哈欠,看看飛鳥和路勃勃,勾了第一個姑娘走得飛快,小聲地說:「你怎麼帶著他來了?萬一他搶走你阿爸地寶刀呢?」 第一個姑娘回頭看了飛鳥一眼,低聲說:「不會的。他是個奇怪地人,你越以為他要做的事,他偏偏不做。他剛剛殺了豁哥林親,來接我阿爸!」 雖然洞裡響著奇怪的聲音,雖然很低,卻讓飛鳥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麼。他往前頭看,一個清癜的老人撐著寬大的灰衣服,在一處土架子上往一處爐火上看,鬍鬚直映巖壁,怪不啦嘰的鬍鬚和下巴頡連成一體,頗有幾分仙人的感覺。 飛鳥心中敬仰,連忙給路勃勃說:「這個老頭在煉寶刀!光看他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他能煉得成。你跑快,問問他要不要幫忙!」 路勃勃飛奔幾步,卻一頭折了回來,告訴飛鳥說:「我有點怕他。」 飛鳥奇怪地問:「為什麼?你都敢摸我的屁股,卻怕他?」 路勃勃連忙解釋:「也不是怕。就是有點不敢給他說話!要不,我捅他一刀吧。這樣容易點。」 飛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聲喊:「土堆上地那老頭……你女兒來了!」 老頭回了臉,看不清樣子,只是大吼:「都不許過來,寶刀就在今天晚上出爐。」 第一個姑娘收住腳步。幽幽地說:「是不是覺得我阿爸的鬍鬚和頭髮都有點怪,渾身的衣裳跟水泡得一樣?他還有一身的癬病呢。那都是鐵爐害的呀。他將隕鐵煉化,千洗百煉出純汁。可那鐵質越來越熟,鐵器就越來越綿。他捉摸了種種的原因,把劍爐改成煉丹爐,加上各種煉鐵引料,一個月炸開四次。不久前還告訴我說:上古劍匠投身入爐。方有世之神器,實在不行,我也要投爐喂刀!」 「什麼?」飛鳥大吃一驚,反問,「世上還有這樣的人嗎?」 第一個姑娘哭了,眼淚如漣地靠著他說:「他都糊塗了,吃了一個月的素,要是還不能煉好這把刀,一定會投爐的。現在豁哥林親死了,沒有人再干涉。你就把他強抱下來。我去找繩子。」 第二個姑娘覺得這個主意不好。反問:「要是硬上。他頭腦一渾,跳到爐裡怎麼辦?」 飛鳥見第一個姑娘了無主張,乾脆衝著那老頭吼:「呃!老頭!我家也是煉鐵的,讓你見識、見識我家地寶劍。你敢給我比煉鐵的本領嗎?下來看一看。說不定能讓你大開眼界。」 果然,那老頭耳朵一豎。一溜煙地奔下來,問:「你地劍呢?」 他女兒連忙把他抱個實在,卻沒想,他猛地一退、一甩,將女兒摔了個跟頭。飛鳥看看他,發覺他長得特別像魯直。渾身精瘦。老臉暗黃,炸起來鬍鬚透著燒焦後的彎曲。心底一陣激動,連忙把腰裡的劍解下來,送到他手裡。 那老頭「唰」地抽出飛鳥的寶劍,一看就說:「這是青銅的,通常比不過鐵!」 飛鳥立刻看向路勃勃,說:「把你的鐵刀給我!」 路勃勃是靠老臉賴了把鐵刀,一轉身就摀住,說:「不行。我知道你這把劍利,不跟你對砍!」 飛鳥安慰了他一把,把他地刀拿到手裡,又一手捏了劍,相交一劈。眾人只聽到「卡嚓」一聲,就發覺那刀的前半截已不知去了哪。老頭接了短刀看,說:「這刀是熟鐵……」很快,他承認說:「你的劍是硬!」 飛鳥曾小心翼翼地試過劍,此時頗有讓老頭大出意料的自信,左右看看,發覺牆邊有一隻蒙了牛皮的大桶,高四尺半,足有三圍,便提劍過去,屏息凝視一番,把劍往攔腰處一砍,只聽得一身慘叫,人頭殘軀落地,血噴沖天。 眾人傻了一傻,待飛鳥遲疑地踢正殘軀,才聽得他喃喃地說:「天命呀。我以為我避開你,一定殺不成你。你卻躲在這裡。 為什麼?」片刻之後,他恍然明白了:自己的人殺向豁哥林親的家中。豁哥林親被路勃勃放出的大火嚇到,一味落荒而逃。半路上,他心有不甘,想在寶刀開爐時拿了寶刀,獻給哪部的首領,借別人報仇,便在老人聚精會神煉鐵時藏到桶裡! 老人已不管死人污血,搶走他的寶劍擦拭。擦拭再三,而後放到一處光滑地鐵骨頭墩上敲擊,又敲擊周圍的鐵器,說:「我知道了。刃芯韌,銅質,可表部卻以沖灌之法和多股旋擰之力細密地結到刃芯上,因而剛柔並濟,不但不容易損刃,還非常鋒利!不過,它和我的刀材質不同,根本沒法比的。」 「胡說八道!你女兒說你的刀越來越綿!」飛鳥說。 老人扭頭看了一看,搖搖頭說:「她懂什麼?刀劍從身到表,終須剛柔並濟。就拿你地劍來說,至剛之刃至柔,碰到脆硬的刃,並不是硬碰硬,而是先斷其內,後而斬過刃身。若是碰到極軟之物,便又先斷其表。」他拿出一個體表有金屬的小木錘敲打斷刀,反問:「一樣的道理不?」 飛鳥搖搖頭,說:「不一樣。」 老人想想,說:「是不一樣。你又不煉鐵,給你說了你也不懂。我徒弟飴達爾呢?他懂。」突然,他大驚失色,叫道:「不好。我的刀。」說完,便又一次衝上土架。爐中大火洶洶,火色白亮耀眼。老人仰天長嘯,嚴肅地回頭,緩緩地說:「女兒。你尋個男人吧。自古寶刀出世,必飲人血而酣然。可汗對你父親的大恩,為此才能報答!當然,也不全是為了報答他。」他娓娓地說:「對於每一個冶匠來說,這是至高無上無上之榮譽。希望你能理解父親。把這一爐寶刀獻給可汗地後人,完結父親地心願。」 飛鳥立刻大喊:「你這老頭,冥頑不化。你投進去就死了,怎麼知道刀就是好刀?說不定,你投進去就壞了一鍋鐵湯,不如活著看一看,冶出千把萬把的寶刀、寶劍。」 老頭笑道:「這哪來地野小子,老是不懂裝懂。寶刀出世必有魂魄,猶如人有七情六竅,蘊吾之魂,食吾精血,是為永生之道。得此法而去,遠勝出家人的修仙得道,可媲美天地忠碧,猶如丹心汗青。制止忠魂埋骨,是不欲**名節,制止得道升天,是不予人快樂逍遙。而制止匠心自絕,是毀之神器。天地間萬物永有追尋,生命循環湮滅,惟有以生命相托,方煥發驚世絕唱。」 他吟道:「千刀萬劍於我何干?屠人利器而已。」說完,便如一隻田雞般縮去脖子,走到土堆高處,縱起一身寬大搖擺的灰衣,乘清風一縷,投到萬丈光明中。 「辟辟啪啪」的燃燒和軀體的收縮茲拉聲不絕於耳,猛然讓天地一抖。他女兒頭昏腦脹的晃了一晃,給第二個姑娘喊:「去喊你阿哥。讓他為出爐準備!」 悠浟書猛 uuTxT.cOM 荃蚊吇扳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四章 零丁高車(1) 字數:5892 天還黑著,朱明碧便巳醒來∼她略一摸索,就知道圖甲裡花子和阿狗交相臥著,睡得酣香,可她還是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在黑夜裡呆著,便整整衣裳,從小帳裡鑽出來,站在那兒張望。黯淡的晨曦中瀰散著一團團的白色煙霧,那最東方只是略有一線慘淡的微光。 她這樣呆滯地望一會,知道勤勞的圖裡月、張奮青和扈洛爾都已經起床。然而,這些嘈雜聲都無法打斷她難熬的期待,她仍陷在一團煩悶裡。 她已離開了故土,離開了親人,離開了陪伴自己的姨母,幾乎離開了一切。 然而,那些隨之而來的疼癢都漸漸地消淡,變成一種惘然如夢般的朦朧,像一隻美麗的梅花鹿,無論是兇猛的獵人還是寒冷少食的冬季,一旦過去,春天的河灘山坡上能進到眼底的均已是草綠花紅;那又像一隻斑斕的蝴蝶,生在短暫的歲月中,總讓它用美麗的翅膀,旁若無物地起舞。 一切都有了新的開始,一切歡愉都在不知不覺中煥發。 她覺得自己那還像個大孩子一樣的丈夫在身邊,就什麼都不重要了。 因而,在飛鳥不在的日子裡,她不必問這迷霧籠罩的雪日怎麼就變得陰森?這填滿胸臆、使自己禁不住簌簌淚下而又無法傾吐的軟弱來自何處?只需靜靜地佇立著,看著,漸漸的,霧色因為黑暗的褪去越顯越白……又一次惆悵——飛鳥不會在這樣霧天,一大早就摸回來。 她想:他回中原找他母親,找到了會住下嗎?要是住到安安穩穩的中原多好?就是種地,也有時間呆在一起,遊玩,嬉笑,說話。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喝,哪怕乾坐著,相互瞪眼看著也不讓自己心焦意亂…… 她看看自己的手,從來也沒生過凍瘡的手腫得跟氣蛤蟆一樣,只好又連忙揣起來。 圖裡月來跟她說話,帶著羨慕說:「幾年前,我的手還跟羊脂一樣呢,臉也水嫩,能迷倒一片。可你看現在?」她扭扭自己的水桶腰,低聲說:「圖利嫌我了。昨天。我們在馬車裡,他壓著我。突然怕車底子都不結實,硬是提了褲子走。」接著,她又說:「你說,春上打仗,他會不會弄個小地養?我要是少吃點肉,能瘦下來嗎?」 朱玥碧看看她慘不忍睹的臉。紫醬臉裡透著笑,簡直就是半個男人,歎了一口氣,心說:「要是我變成圖裡月那樣的女人怎麼辦?」她依然安慰說:「中原吃肉少。到那就好了——你說,你願意住到中原不?」 圖裡月誠實地點點頭,小聲說:「昨天,張奮青那小子跑了一圈馬回來,給我說,他不想回中原了。我就罵了他一頓。我也覺得中原好,要是阿鳥能在中原落腳。咱還回來幹嘛?!再也不吃這的風沙了——我真過夠了,不知道俺阿媽和俺阿爸怎麼不知道去中原去,往那一住,巴掌大的地,不用怎麼幹活就能吃一年。」 朱玥碧笑了一笑。誇張地說:「樹上的蟲子會吐絲。那光滑的絲綢全是從它肚子裡抽出來的。知道不?中原什麼都不缺,就缺牛和馬,把咱家這些牛和馬趕過去,一準能換幾十畝地。」她躊躇了一下,看到張奮青,連忙叮囑他說:「這些牛可得看好!你吃了飯就去看看。給他兩個幫幫手。」 中午霧散時。紮在雪地裡的枯草都低垂了那沾雪的頭顱,任飢餓地青牛和馬匹不知道饑寒地貪婪亂啃。張奮青沿著走了個大圈。來到圖裡圖利的面前。圖裡圖利昨日打了隻狼,提給他說:「你帶回去吧。皮剝了掛到咱家地桿子上……」 張奮青點點頭,笑道:「咱家的桿子天天飄狼皮,要是讓扈洛爾的木架子上業撐滿猛獸皮毛,春上難得有仗打!」 圖裡圖利點點頭,說:「一看,咱家就是有不少巴特爾的惡狼窩,普通人家看著發楚,還敢惹咱。」 他們正說著,外出的祁連兜了個大圈子回來,急急忙忙地告訴他倆:「西南的嶺上過駱駝,漫天遍野都是,我以為是野地,正要回來說一聲。幾個騎馬跨刀的男人截住我,問我是哪家的人,要咱家家長去百里外的大營見識中原的美女和寶貨。這阿鳥不在,咱去不去?他該不是別有用心,想看看咱在哪住吧。」 圖裡圖利噙了一桿草,在嘴巴裡嚼了吐,吐了嚼,最終瞇縫了眼睛說:「他好意讓咱們做客,不去不好。再說了,咱雖在這呆了一冬,可卻不知道哪些人來設春營,不提早結識就扎不下根。 最好還是帶上厚禮。這份厚禮?還是得給主母說一聲。」 祁連點點頭,說:「用俺中原的說法,這是禮尚往來,應該的!」 張奮青倒不忍心地說:「娘的。怪讓人心疼的。要是阿鳥在,給人就給人了。讓我出手,心裡得疼幾天。不過,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我回去給主母說說。」 朱玥碧在摟著阿狗,一邊說中原好,一邊看著卓瑪依。她仍對這樣一個漂亮的少女不放心,捉摸不準地想:阿鳥到底是怎麼覺得呢?他既然說家裡缺女人,不如就把她嫁出去。緊接著,她又覺得這樣不好,因為家裡的男人成家,阿鳥得分給他們多少牛、馬,讓他們自立。 張奮青來到她身邊的時候,她才收回思緒,問他:「阿鳥今天回得來嗎?要不,你閒著沒事就去接接,有了危險讓家裡早早知道。」 張奮青心裡不服氣地說:「我是閒著沒事嗎?我剛從牧地回來,又讓我接阿鳥。我知道上哪去接?」但他還是比較明智地藏住話,笑呵呵地給她說圖裡圖利的主張,說:「我是覺得怪可惜的。阿鳥不在家,你拿個主意吧。你看,趕上幾頭牛行不?」 朱玥碧心裡可惜,陰沉不快地說:「到中原。這樣大個地牛能換兩三畝地!咱都要去中原了,還認識他們幹嘛?」 張奮青承認這個事實。尤其是這種黑青色的野牛,比家牛大幾輪,使喚得好了,拉車下地都肯下勁,立刻又說:「咱家有幾身好樣的銅鐵甲,還有新做的皮甲。要不,挑上一付?」他自己倒覺得甲衣、兵器都是打仗地本錢,這一下是真不捨得,補充說:「好甲,好兵器可值錢了。賣出去,十頭牛的錢都有了。就是弓。到了中原也是貴得出奇。能送牛,就不送馬和兵器。」 朱玥碧想了一會,說:「要不。等阿鳥回來讓他看!非要現在送地話,就送張好皮子,草原人興這個。以前,就有獵人送他阿叔一張虎皮。還是白色地。」 圖利月也來插嘴,贊同說:「是呀。是呀。就送那個怪鳥皮。挺難見到的。」接著,她一拍腦袋,說:「對了。那都給孩子做衣裳了。送——什麼好呢?我看,還是牛好。除了馬,就牛吉慶。」 一旁地圖裡牛插嘴說:「反正不能送狗。這幾隻狗可聽話了!」 他們商量了半天,還是覺得送牛最划算。 第二天一早,圖裡圖利就趕了兩頭牛走,可沒走多遠,張奮青就趕了上來。大聲說:「回去,回去!主母又改變主意了,覺得還是把那黃毛丫頭打扮打扮,送出去!」 圖裡圖利搖搖頭,歎氣說:「主母怎麼這個樣?咱不是幾千人的部族。有個女人是個女人,沒了將來就得硬搶,容易嗎?你有花子,可旁的人呢?」他擺了擺手,說:「算了。我看什麼都不送了。我過去打聲招呼,說咱家首領不在。至於送什麼。等阿鳥回來再說。」說完。他讓張奮青趕牛回去。自己往馬屁股上加一鞭,走了! 夜晚。圖裡圖利帶著醉意回去,抱著一身錦衣回去,進了家就跟等他回來的女人們說:「你們不知道,那是拓跋部的大官員。我在他們面前奔了三趟馬,射中靶心,得了一身衣裳!他那兒有一案子地寶貝,還有兩三個好女。要是阿鳥在,準能拿回來。」 圖裡牛和圖裡訝子搶著看,圖裡圖利一巴掌一個,打跑了,伸展袍子往肩膀一搭,說:「好看不?看看,好看不?拓跋部也叫阿古羅斯太陽部,現在不是烏魯斯,而是中原一樣的國家了。他們地可汗可是個大大的英雄,那畫上的人比咱家的牛還結實,就這個姿勢站著,威武!」他邊說邊撅了屁股站著,擰著嘴巴看住圖裡月,捧袍的大手覆而下展,另一手作托天樣,末了又說:「旁邊站著一匹駿馬,屁股渾圓、渾圓的!」 朱玥碧緊張地問:「他們都給你說了些什麼?」 圖裡圖利醉眼朦朧,大聲說:「他們先問我是什麼人,我不敢說,就告訴他們。我不知道。我家首領也不知道。他們笑了一陣,給我說:那你們就是丁零人。我問他們,什麼是丁零人。他們說,就是不知道什麼族,伶伶仃仃地人。 朱玥碧和圖裡花子都自一旁督促,問:「還有呢?」 圖裡圖利又說:「他們說那些美貌的女人都是中原的女人,奇奇怪怪的寶貝都是中原的寶貝,問我喜不喜歡。我當然喜歡,就告訴他們說我喜歡。他們又問:那你願不願意去中原,把它們從羔羊一樣的人手裡奪回來。」 朱玥碧畢竟是中原人,連忙問:「你答應啦?」 圖裡圖利搖搖頭,說:「我很想答應,就跟他們說:等首領回來了,我說給他聽,讓他也來領你們的寶貝。你們問問他。然後,我就吃了一頓飯,回來了!」 朱玥碧冷靜地想了想,突然轉了主意說:「你知道哪個是他們的長官嗎?是文人還是武人?要是個武將,就把最好的盔甲,最好的兵器送給他,給阿鳥換個官做。要是個文人?倒是頗難辦地,不過,咱可以選些皮毛,做成帽子呀,漂亮的衣裳。管他讓咱上中原幹嘛,給得官大了,咱就照辦。」 圖裡圖利點頭,拍拍胸口說:「是呀。起碼得給阿鳥一個千戶官做,不然不幹。」 朱玥碧搖了搖頭,擔心地說:「先送好東西。然後再說吧。真不給官,咱也惹不起呀。」 圖裡圖利不服,大聲說:「他不給,說不去就不去。阿鳥是一身的本領,還能說獸語,給狼王都說得上話,這是幾百年才出的巴特爾。要是不給官,咱就打得他給官,一人打他十人,當打獵一樣打。天天打!打著打著,咱也做可汗了!」 朱玥碧煩躁地跺跺腳。說:「他哪裡會獸語?你們又喊又叫,我也就問了他,可他反過來問我,一隻老虎、一隻狼一起攆一群獵物,它們會打起來嗎?又說:那時,我們和狼手裡都沒有獵物。不會自相殘殺的,自然會相安無事。我不給他們說明白,是因為咱家缺薩滿。」 圖裡圖利張大嘴巴,片刻後用手擂自己地腦袋,心有不甘地喊嚷:「我打了一輩子獵我,我怎麼沒有想到呢?害得我天天去認疙瘩字,瞅得眼都疼。」 此時,飛鳥正在回家的途中。 之前,他順便去看了一下薩拉師公,知道被中原人利用地別乞大薩滿想從他那裡得到一部無字古書。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脅,甚至強行遣散他的弟子和牛羊,幾乎把他餓死、病死,便把他帶了出來。 飛鳥親自為他駕車。追上二十來戶百姓湊成的隊伍。 這只隊伍裡大多是又窮又無家眷的膽大男人,不然也不會吃販鐵這碗飯,冒著生命危險與一些巴特爾討價還價。他們擺開潦倒地隊伍,也不知道是喜是愁,只一味地趕著自己和豁哥林親地牲畜前進。 隊伍中的那位鐵匠之女段含章雖然有車,卻並沒有坐進去。 她家地車裡全是父親和師兄飴達爾的冶煉器物。也有三把吞噬人血肉之軀的寶刀。 段工尹投爐就死後。 兵器出爐。飴達爾依材而鍛,共得刀三把。第一把長約一尺半。兩面開刃,彎若秋月一勾,身披青牛亂毛之紋,柄如牛角,可墜長鏈環手,是爐中副刀,名為「角月」。第二把依然是副刀,長一尺一寸,直而無勾,寬身厚背,紋理如血,以飛鳥來看,像柴刀,因而有名「赤豺」。第三把方是主刀,長約四尺三寸,修身挺腹,線條奔暢,黑紋纏繞,刀有兩目,狀如邪狼,得名「狼牙王斬」。 段含章受父親所托,料理得相當精細,以良木犀皮收藏,既不讓人碰也不讓人看,本來聽飛鳥說「你保護不了,我替你保管」,就答應了,可一見飛鳥喜歡第一把,甚至偷著耍,就又要了回去。 她不是不相信飛鳥是夏侯武律侄子地事實,但仍不想讓飛鳥拿走任何一刀。 因為在她看來,飛鳥不僅僅是夏侯家族的人,還有可能成為自己地丈夫。倘若,自己作為保管財物者,把寶物給予自己未來的丈夫,是一種私心。因為,她首先剝奪了飛鳥的權力,在飛鳥眼紅時說:「寶刀是助偉丈夫建功立業用的。我怎麼知道你配不配擁有!」 為此,飛鳥還故意在馬上施展刀法。 可段含章只裝作沒看見,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說:「據說,武藝出眾的巴特爾不需要寶刀,也照樣殺敵!」 飛鳥只好被她前後矛盾的說法弄得灰溜溜地。他也更不喜歡這個女人,覺得她老是拿出義正辭嚴的話搪塞人,其實卻又虛偽又不相信人,便賭氣一樣給趙過說:「媽的。就是刀爛了我也不要。以後,咱哥倆也學學煉鐵,自己打把更好的!」可每當到這種氣憤的時候,他就又那想起雪地裡的雷聲,怕是覺得自己非得娶那個女人,因而在趕車的路上,發愁地問薩拉薩滿:「阿師。有一個女人說,薩滿預言她要嫁給一國之主。我們都不信,結果冬天裡打了雷,你說說看,難道這真是長生天的旨意嗎?」 薩拉的咳嗽更嚴重了,走也走不好,喉嚨裡老有什麼呼呼地響,可還是在飛鳥面前露出像春日一樣的微笑,說:「阿鳥呀。你覺得呢?長生天博無境界,普於天下,倘若連這樣地小事都管,他豈不是要累死?那位薩滿的預言也許會靈驗,但何嘗不是用了看人的本領,給她一個信念。我敢說,那個女子一定有自己與別人不一樣的地方,有心智,有容貌。」他問了一下細節,又說:「現在已不是冬天了,那是春雷呀—— 飛鳥卻還是半信半疑,反問他:「為什麼春雷偏偏在那時候響?」 薩拉笑道:「碰巧了。不要以為碰巧了就會神奇。比如你和我的相遇,是碰巧吧?人生有許多碰巧了地事,甚至在你的不知不覺中,至於什麼樣的巧,就很難說了,巧得讓你奇怪了,你就會覺得神奇。」 飛鳥說:「可長生天是常常示警的呀,比如狗人南下,他就會在山川河洛上的示警,對不對?」 薩拉點了點頭,反問:「聽說因此將你投到湖水中,那也對嗎?」 u幽書猛 uuTxt。COm 全蚊字板閱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四章 零丁高車(2) 字數:6567 飛鳥被老人問糊塗了,只好悵悵地歎了一口氣,說:「長生天他老人家的脾氣真難摸得透,怎麼分不清好人壞人呢?」 薩拉掀開前面的簾子,往遙遠的雪地上望一望——那裡看不見一點路的痕跡,便吹出一股白氣,輕輕地說:「許多巴特爾在殺人的時候,都會覺得自己殺的是壞人,被蒙蔽了眼時,兒子都會殺死殘暴的父親。也許,他永遠也不會明白,父親的內心深處是愛他的——正因為愛他,才對他粗暴。」說到這裡,他想起了什麼,便又緩緩而低沉地問:「阿鳥。你要看無字古書嗎?倘若我把自己的性命和它一起擺放到你的面前,你會怎麼選擇。」 飛鳥幾乎不敢相信他是在普通的談話中一下兒轉話,猛然之間感到悲哀,失望地想:你老糊塗了嗎?以為我也在找那本書?他狠狠地在馬屁股上加一鞭子——把馬打得飛躥,害得趙過掀了馬頭往馬車上看,短而有力的回答:「你以為呢?」 薩拉聽出他口氣裡的不快,並不因此介懷,仍淡淡地問:「你知道無字古書是什麼嗎?」 飛鳥還真不知道,卻只吸吸鼻孔,拿了刮到車幫上巴掌大的雪塊一握,心潮起伏不定。薩拉呼呼地笑了一笑,補充說:「據說。它是戰神之書。」緊接著,他轉了聲調,又用一種充滿誘惑力的話兒問:「難道,你不想成為——天下至強的霸主?」 飛鳥只好忍住了心火,溫吞吞地回了一句說:「我一直都很尊敬您!」 薩拉壓了身子,用幹幹的嗓子反問:「這就是你為自己的尊敬付出代價,置獵物不顧?」 「也許是吧。」飛鳥冷冷地說,「你會覺得我虛偽,對嗎?通常,有兩種手段可以拿走別人手裡的東西。一種,是搶過來;一種,是對人好,讓人自己交出來。如果我告訴你,我沒有用任何手段呢?你一定會說,你撒謊,草原狼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習性?」 薩拉嘴角的紋理漸漸梳成幾個蔑條,他合上繃緊地嘴巴,用力地點了點頭,一反自己的猜忌。悠悠地說:「你是一匹草原狼!你是的。可是,你不是一匹尋常的狼。巴特爾從狼身上汲取的時代漸漸地消退。那兒已不全是戰神的全副氣力。 「千百年前,人們只會吼叫,出了自己的家門,即使再遇到人,也不認為是同類,相互間不能說出對方能聽懂的話。所以。他們的目光非常地短淺,最有力氣的人會成為主人,和狼一樣到處找尋自己地獵物。而兒子年齡漸長,也會淘汰父親,用強壯的身體搶走父親地女人……得到狼神的力量就已經足夠了。 「可現在呢,沙漠成了綠洲,草原也成了沙漠,高山崩塌,平地日隆,人們可以用馬匹遍跑;可以認識不同宗不同族的兄弟;可以有妻子、親友。在比狼還深的孤獨時尋找慰藉;可以在消沉時,不去尋找獵物,正像一位薩滿說的那樣:擁有一百匹馬的貴人就不需要計較瑣碎地蓄養之事。 「倘若,這時仍只擁有狼神的力量,會成為一個戰神嗎?可是。許多巴特爾都不明白,不知道人群已比狼群複雜多變,依然千方百計得到狼神的力量,得到了,也只會吞噬獵物,不知道自己殺了人會招惹仇人。 不知道虐待百姓。百姓還可以投奔新的主人……到頭來,離戰神越來越遠。他們大多輕視中原人的溫順。不願意學習他們的長處,不知道自己接受部分的中原文化依然會是天之阿驕,仍以為自己沒有得到遠古的力量,因而把無字古書看得比什麼都重。事實上,無字古書不是一本,是許多本,大同小異。可有他的人總能把不一樣的地方找到,覺得別人手裡地才是真正的,就拼了命地搶、奪…… 「阿鳥呀,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話從猜忌轉為教導,飛鳥始體會到他的苦心,尚不知道自己是在為剛才的無禮慚愧好,還是在感動,便用洋溢著精神地話大聲告慰老人:「要我是可汗,一定會讓您做別乞大薩滿,做國師。」 可薩拉卻仍是微笑地搖了搖頭,說:「傻孩子。你這就錯了。你阿叔南下作戰,離不開別乞的鼓吹。倘若他讓我去為他鼓吹造勢,我會去嗎?你還要牢牢地記住,一個偉大的君王,心裡愛那些正直的人,卻往往利用小人。」他補充說:「你阿爸是深諳其道的,不然,又怎麼能掙下這麼大的家業?可惜,他首先是個正直地人,不會把這些教給自己地愛子。」 飛鳥傻了一下,腦袋有呼地被一泉異物填滿,他緊了緊手裡的長鞭,難以接受地問:「包括讓壞人殘害好人嗎?」 薩拉傾倒而臥,沒有再多說什麼話,只是伸手拿了一本乾硬而厚狹糊冊子,在飛鳥地脊背上敲打。飛鳥轉身抓了住,再看看他,兩頰紅潤得透著光澤,精神比任何時候都飽滿,好像自己渾身的病一剎那全好了,便高興地說:「阿師,你身體真好呀。怎麼,喉嚨裡沒了痰?我都怕你隨時會離開我,去長生天那裡。」 薩拉薩滿只輕輕地挪了一下肩膀,微笑如故地說:「只是覺得冷。我睡一會,睡一會就好了。唉!我這些話都是別人不愛聽的,答應我,去像中原人學習吧,學會了,都是咱們自己的財富。」 飛鳥「嗯」了一聲,看看他揪掖的簾子,側身給他拉罩下,晃著兩隻凍疼了的腳,翻看那本羊皮書,打開了第一頁,是一幅畫,畫上是一匹在雪地上縮腰的狼身,渾身披滿了白雪,雪亮的牙齒吐在嘴唇外面,合得很緊,似乎是一個只特爾在咬著牙,堅持守候獵物一般。 再翻開一頁,是一雙狼眼,細小的瞳孔在眼睛的上方集中,瞳仁中全是圍繞瞳孔的金針。利刺一樣直入心底。飛鳥渾身茲拉備刺,熱汗直流,卻再難以移走自己的眼睛。他不知不覺與圖中眼像相隨,原本細長略彎的狹眼一下伸直,剎那間光芒大盛,若是圖裡牛看到,他一定會記得那天,飛鳥猝然兇惡的眼神。 馬車漸漸隨著他地失神而失控,一直等到它把前面的人追迫得大叫,飛鳥才醒悟過來。他強忍著不去移開第二頁。翻過第三頁,那是一張狼嘴。黑軟的嘴巴上的毛須又粘又粘,唾液大盛,紅舌半卷,而勾開的嘴角像是妖怪般的獰笑,一刻也不停地「哈、哈」直響。 飛鳥只覺得,渾身被一股熱流浸泡。只因渴望鮮血和殺戮而激動難止。 他猛地合上書,大口地喘氣,不斷敏感地激靈,喃喃地說:「果然是無字古書,簡直是無字天書,老子看著它,感覺自己就是一隻充滿氣力和意志的巨狼,只想現在就遇到敵人,把他們砍得支離破碎。」 趙過喊了他好一陣了,此刻埋怨說:「阿鳥。你怎麼啦。在看什麼呢?」 飛鳥突然想知道他看了是什麼感覺,一下偏離隊伍,停下馬車,招手讓他到自己跟前。這一停一招手也引來了路勃勃,兩個人都下馬來到馬車邊。 飛鳥小心翼翼地打開那本書。讓趙過看第一幅狼話,問他:「你怎麼覺得?」 趙過爬上去,趴上去,疑惑地找了半天,給飛鳥說:「一匹狼?畫得一點也不好看,這尾巴的顏色不對呀。跟樺樹皮差不多。」 飛鳥奇怪地問:「你沒發覺狼有什麼不同之處嗎?想想。它在幹什麼?在哪?為什麼站在那?」 趙過發愁地說:「你又問奇怪的問題了。我怎麼知道?」 路勃勃也伸出頭,臉上沾滿的笑意漸漸消失。過了好一會。他才說:「我變成了一頭狼,在冰天雪地裡追獵,隱匿,差點踏到雪窩子裡,現在還在害怕。」 趙過看看路勃勃,又看看那匹狼,啪地就是一巴掌,手指頭一搗,說:「騙阿鳥!你和他長得一點都不一樣。」 飛鳥又翻開第二頁讓他們看。 趙過琢磨了半天,疑惑地說:「像我阿爺殺人時地眼,怪嚇人的。」 路勃勃也看,彪呼呼地一吸氣,大聲地吵嚷:「兩個黑糰子,怎麼會是眼?什麼也不是,要我給你畫個眼不?」 飛鳥怕自己一看就難以自拔,便不敢投去目光,問他們說:「鹿巴呢?牛六斤呢,都來看看。」說完,他才記得,自己要牙猴子作候尾,讓鹿巴作候眼去了。 牛六斤、石逢春和張鐵頭三個來了倆。他們看得也古里古怪,讓人不明所以。飛鳥驅走他們,繼續上路,心裡納了悶了。好久,他才找到一個合理點地解釋:誰越瞭解狼,越能從中得到狼神的力量。這時,他突然參照薩拉老人的話,感覺到一絲的危險性,心想:倘若是個狼一樣的巴特爾看了,一定會陷入發狂的境地,那它到底是能幫巴特爾獲得狼神地力量呢,還是致使那個巴特爾走到野獸的邊緣? 這一刻,他突然萌生出毀掉這本書的想法。 可雖堅定了許多次,他依然沒捨得,僅僅撫了幾把,當成奇物收藏。 再一路往前走,他腦海裡還回味著那種奇妙玄乎的意境。 不知道什麼時候,隊伍後面的牙猴子吹響了號角,緊接著以疾鞭快馬趕到飛鳥身旁,驚慌失措地湊到跟前,壓著沙嗓子說:「阿鳥。好像是豁哥林親的兒子帶了人來,喊和我一起的那個男的。雖然沒有喊走,可我還是有點怕?」 飛鳥心裡熱酣,大聲問:「怕什麼?你昨晚在馬車上玩人家的女人,讓她喊了一夜,因而怕她男人找你算賬?」 牙猴子自到了豁哥林親家殺人,就撕了豁哥林親二兒媳婦的衣裳,昨晚惦念那滑不溜秋地白玉團,確實拉到馬車裡就上。那女人胸脯受凍,又癢又起疙瘩,被手一撫就忍不住哼哼,但他發誓,飛鳥絕不會聽到兩人的喊叫,因而朝張鐵頭瞪了一眼,罵道:「像他?一個大活人擺在他面前,硬是不中用。」 張鐵頭臉從頭頂紅到下巴煩。他是不肯承認自己無能的,吼著說:「阿鳥把她分給我。那是要我回家做老婆的,我不像你那樣,跟色狼一樣。」 牙猴子看了他一眼,說:「你這樣的雛要仇人地女兒做老婆?看不住。」他轉頭講正事,低聲給飛鳥說:「他帶了幾十人馬。咱身邊又都是他的人,這一仗怎麼打?」 飛鳥看怪物一樣瞅他,沒誇獎他未雨綢繆地想法、沉著,而是淡淡地問:「你們說。這種情況怎麼應付呢?」他轉而讓張鐵頭趕車,自己上了馬,帶著趙過、牙猴子、牛六斤轉頭。邊往隊伍後走邊要他們的回答。 牙猴子雖叫了怕,卻不忍心丟了百姓。建議說:「依我看,先瞞住大伙,然後迎戰。我已經給一起的那傢伙說了,說,你不怕豁哥林親的家人惱恨你們夜裡見死不救嗎?你先瞞住大伙,我把他家最漂亮地女人讓給你。他挺有覺悟地。告訴我說:跟著坑蒙拐騙的人沒出息,那個女人已經是你地了,我就要其它的。」 牛六斤連忙附和說:「對。對。就該這樣。我看他們到現在也不知道咱們的虛實,不然,老牙這又慢又斯文地樣兒就在貽誤軍機。」 趙過皺了皺眼,慢慢吞吞地說:「阿鳥都是不緊不慢的,老牙才跟著不緊不慢地說張鐵頭。我覺得咱不是貽誤,是讓敵人覺得咱不怕他,讓咱們隊伍地人不問出了什麼事。既然,他們還不知道咱們的虛實。不怕他就能嚇住他。」 說完,他就在馬屁股上摸,摸到薄皮釘成的本子,在上面翻。 牛六斤無奈地搖了搖頭。覺得趙過是沒救了,就非這麼愣一輩子不可。可他和趙過還是最鐵的,不能不提醒,就說:「哪有你這樣的人?要打仗了,還把阿鳥教你,你記下來的本子拿出來看地?」 飛鳥擺擺手,卻鼓勵趙過說:「打大仗前有幾個耐心看書的將領?這是大將之風。阿過。你再說說看。我還有什麼理由不怕他們突然掩殺。」 趙過茫然地抬頭,看他。僵了好一會才說:「他們也能聽到老牙的角號,覺得……我也不知道,就是這麼覺得的,他們也真沒掩殺過來。」趙過邊說邊翻自己的本本,認真仔細。 牛六斤已徹底失望了,大聲說:「還有就這麼覺得的道理?」 飛鳥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教訓說:「你就是浮躁。領兵打仗的人要沒有好的直覺,光靠推斷的話,輕則貽誤戰機,重則陷入被動,處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劣勢。信不信?我現在不看也知道,他們一要判斷咱們地組成,二要解救自己的家眷,三有心聯絡故人,四到現在還不瞭解咱們……而這幾十個人,很可能是請來的親戚或朋友,大家一大幫子不你一言我一語地論論仗怎麼打?那麼多理由不夠他們爭的?! 「再說了,他們如果有個果斷的首領,領著人呼呀呀地飛奔,牙猴子也不會通過觀察吹出提防地角號。這點直覺也建立在牙猴子不是白癡上。」 牛六斤自我感覺還是良好的,笑嘻嘻地說:「我知道,你是怕我驕傲。所以,一等我和阿過的意見不一樣時,就會刻意地貶低我。」 飛鳥無奈地說:「我算服了你了。要不是從小脫了褲子玩到大,我真會以為你有真本事。說好,阿過判斷正確的話,你以後要向他學習。他打的仗比你多得多,怎麼也值得你多問問。聽了?」他又問趙過:「想出來怎麼應敵了沒有?」 趙過點點頭,非常正統地說:「突然打過去。阿鳥剛剛說,敵人可能在爭論。我想,他們現在不快快地攆殺,的確要爭論。阿鳥還說過,在敵人心裡準備不夠地時候突然一打,就能打贏。就突然一打。」 牙猴子也聽不進去了,笑呵呵地問他:「這麼簡單?」 飛鳥倒與趙過不謀而合,說:「還要選取精銳!我和牛六斤從正面過去,他們見我們只有兩個人,必不提防,會讓我們走近。這時,倘若我有機會在眾人面前說我是狄飛鳥,他們肯定吃驚、猶豫。倘若沒有機會,敵人必然忙於追趕,給你二人可乘之機。 「你們繞行接近,突然向我靠攏,打豁哥林親地兒子。倘若敵人亂跑,咱們不需攆,只求一下殺傷來救援他的敵人。因為他們是親得不能再親地親戚。」 眾人轟然同意。飛鳥便敲敲馬,用馬鞭指著前方先走。他和牛六斤迎著前進的隊伍走到尾巴處,踏上走剩得只剩寂寥的雪地上,漸漸看到一處高地上停了二三十個人,便加快馬速往前頭趕,快要接近時,大聲要豁哥林親家的男人站出來說話。 這些人果然從高處馳下。不過,他們不是和飛鳥說話,而是慢騰騰地向飛鳥和牛六斤包抄。飛鳥知道這個,「慢騰騰」是因為他們的意見還未統一,心裡鬆懈,就領著牛六斤,敵進多少退多少。 敵人大概怕他們轉頭就跑,動靜越來越慢,甚至有人在催促豁哥林親家的男人們,以便讓他們接近飛鳥和牛六斤,趁機圍個結實。飛鳥和他們磨著,吼著,在偶爾才有的幾支箭桿子中走動。 眼看空間越來越小,趙過和牙猴子也接到近處,突然間馳馬,直奔豁哥林親的兒子。敵人中果然湧出兩三人,急急救援。飛鳥不停地呼牛六斤,不讓他輕易舉共,也不讓他射箭。 戰場還是柔綿綿地交著圈子。直到趙過和目標又一次錯馬,將他擊落,戰爭陡然激烈,飛鳥看住一人飛奔,突然舉弓,把他釘穿倒地。而牙猴子提了馬速截住一敵,牛六斤一樣飛奔到跟前才射,實現飛鳥用慘象震人的效果。 他們迅猛地爆發,又迅猛地解決戰鬥,根本不再理外圍的男人,慢悠悠地打馬追趕隊伍。 身後的確追來的一個男人。但他竟是喊著問飛鳥,真是「狄飛鳥」還是假是「狄飛鳥」的。也許,他要把這場戰爭和狄飛鳥的大名一起帶回去,但那肯定已不會是給豁哥林親家報仇的用意了。飛鳥微笑著停下來,直到這個灰氈帽的男人奔到身邊。他看著對方那張凍得青紫的臉,並了馬頭,把自己的帽子取了遞給他,說:「給你!好好看看我吧。我的仇人遍地,誰還敢用我的名字?咱們都是一家人。我盡量不和你們刀兵!快回去吧。」 說完,他不顧那男人奇怪的表情,轉身縱馬,和夥伴們一起趕回自己的隊伍。 這時,隊伍裡竟滯後地慌亂。為了堅定他們的決心,飛鳥提著人頭馳騁,粗聲大氣地笑,粗聲大氣地喊:「我知道你們曾經和豁哥林親再一起,所以這一仗沒讓你們為難。要是有人想收了他們的首級,就拿去。老子顧念你們,不知道你們顧念老子不?」 幽浟書盟 UutXt.com 全文自版粵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四章 零丁高車(3) 字數:6083 隊伍裡的人開始恭維飛鳥,顯得更亂。 但現在的亂已不同剛才的亂。有心的百姓帶著木訥和阿諛,當面兒去點個頭;無心的,找了個話題,興奮地和身畔的同伴揮袖子、嚼滋味;而和豁哥林親家關係好的人們,鬆了一口長氣後,偷偷地可惜。 段含章身旁的馬達蓮是飴達爾的阿妹。她曾因其貌不揚的阿哥娶親困難而起了換親之想,此值思慕男兒的好時節,更難平靜,早早地跑到熟悉的人群探聽,她一回來就不加抑制地給段含章嚷:「豁哥林親家人又高又大,帶來的人也個個毛臉厚皮,壯實得像小山。就在他們快追上咱們的時候,阿鳥寶特只帶了一個人回頭,鎮定自若地走過去,一趟馬砍掉三四個人頭,讓它們在地下亂滾。」 「是嗎?」段含章矜持一笑,好像是自己意料中的一樣。她停下馬,翹首望了幾望,等看到飛鳥靠在馬鞍上落落馳走,手提人頭,又威風又傲慢地讓人看,便扯了一通衣裳,拽了馬韁往跟前走。她聽到馬達蓮的提醒喊自己,卻裝作沒聽見,自是默默念叨:「我段氏祖上曾是朝廷司空,絕不能像一般女子那樣!」 快到跟前時,她聽到亂紛紛的讚歎「小主人,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巴特爾,「立刻把準備的恭賀之詞拋棄,胸如鹿撞,卻面色如常地堵到前路,大聲地說:「小女常聽人說起英雄人物,可從不知道有殺死卑賤而柔弱的小人物就沾沾自喜的。請寶特大人自重。」 飛鳥沒有防備,猝然見她端重地站到自己面前,呆了一呆。他差點要拋了人頭來審視自己跳樑小丑般的舉動,片刻之後才一下醒悟,自己雖有炫耀之心,所作所為也是為了安人心、立威風的。就略微點了點頭,淡淡地說:「我知道了。」 但這時,他執了人頭繞過去,再也不能粗聲大氣地沖人喊話,再也不打算讓薩拉師公也看看自己的戰果,乏味而木訥。 馬隊恢復了前進的速度,繼續自己地行程。昏暗的天空漸漸飄起雪花。它們要來給漫長的冬季結尾,無不紛亂飛舞。低頭猛進的行者漸漸發覺,這天的雪花潔白無比——遠過於平日與雪地對比的光亮,心裡慢慢地濡染。恢復到沉默中。 在蔓延出氣氛的莊重中,阿薩拉老人溘然長逝。回到了長生天的身邊。等飛鳥發覺之時,天地再剝玉龍之鱗甲,雪花陡然翻飛如小孩的手掌,樸樸素素地覆蓋原上馳走的蠟像。飛鳥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睜開時已難禁地眨動,掙脫自己地心情。上馬疾馳。 他的馬蹄啄開漸暖地天氣裡龜結的雪殼,踏出雪浪,馳過高坡,走過窪地,眼前閃過嘩啦啦響動的一串串雪枝,帶著剛剛收服的百姓回到可以安安靜靜躺下來的屬於自己的營地,一口氣喝了一大瓢熱水。 大雪並沒有阻止朱玥碧突然間地勤勞。她翻出家裡的瓶瓶罐罐,找出可算寶貝的東西,又一針一線地裁製了毛袍,皮帽。讓圖裡圖利送去拓跋部人的大帳,轉交給為首的文武官員。 飛鳥最好的一身盔甲、從朱彰那兒搶來的鑲有寶石的寶劍和親手所製的兩臂大弓都未能倖免,在得到得朱玥碧的巧手處理後離家而去,來到拓跋部官員地懷裡。 收到禮物的他們非常高興,不但問圖裡圖利他們家中又幾口人。還問了女主人的容貌,最後,賞賜了幾匹絲綢和幾斤茶葉,給了兩塊黃金,這就連連督促,要這家人合營前往陳州。氣瘋了的圖裡圖利和張奮青一刻也不停地要和他們打仗。就連圖裡牛罵貪吃的阿弟阿妹們地話已變成:「你這個吝嗇的黃鼠狼。吃了別人的東西還不說句好聽的話!」他們一起把拓跋部的賞賜擺到飛鳥面前,在交給他一塊石頭印、一身衣裳時說:「他們只有兩三百個人。出其不意地打過去,說不定一下就可以獲勝。」 朱玥碧有點怕見飛鳥的,乾脆摟著阿狗躲到帳篷裡不出來,支著耳朵尖聽男人們會說些什麼,聽他們沸騰地吼聲,早已心跳加速。她偷偷地問:「阿鳥能明白我地苦心嗎?我全是為了他呀。其實十戶官也不錯了,咱多有十戶百姓的,得了中原地爵呀。可這些男人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們為什麼會這麼氣憤呢?」 阿狗聽到阿哥的聲音,使勁地掙她,鬧她。她只是摁住,用兩隻胳膊箍得死死的,正煩悶著,聽到飛鳥的聲音:「送就送了吧。這個傻女人。我什麼也不可惜,就可惜我的雙臂弓。把它教給拓跋部,抵得上一個千人隊。不過還好,只把雙臂弓送了,還給咱留了個三個臂的。你們去安頓一下我帶回來的百姓。我女人呢?她呢。」 見阿狗已經被自己摟哭了,她只好捂著孩子的嘴巴,輕聲說:「別讓你阿哥找到我們,嚇嚇他。」 飛鳥鑽進來時,就見她們在褥子裡假寐,剛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掛著眼淚的阿狗咯咯笑了一聲,一下露了頭。朱玥碧裝不下去了,只好坐起來,紅著臉問極想知道的話:「你帶百姓回來了?哪來的?多少?」 飛鳥嚴肅地看著她,直到把她看毛,才撲嗤一笑:「扒雪坑扒出來的,好幾十呢。」接著,他又故作嚴厲地問:「你不是只給自己心愛的男人做衣物嗎,為什麼做了衣物送人?」 朱玥碧被他嚇到,臉上剛露出的笑意便如泥入海地消逝。她急急忙忙地申辯,口無遮攔地說:「我還不是想給你求個官做?以後,咱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不好,別腰裡別著腦袋,提心吊膽的去打仗了!」 飛鳥怒其不爭,無奈地問:「你聽誰說的,我是提心吊膽地去打仗?你這個傻女人,真傻呀!可不許再說。知道嗎,我那把弓可以像弩一樣使用,在戰場上獵殺敵方驍將。你知道嗎?再好弩也不如弓。別看那傢伙裝了標殼,按道理能比弓射得遠。其實根本不是那回事。我阿爸曾經告訴過我,弓身的勁往上,射出的箭不往下沉。而一把三倍於弓的普通強弩,勁雖大,平射也不過百餘步,更不要說瞄準了,也只有一些弓術不好的人抱著它們當寶。 「要是拓跋巍巍仿製這樣的弓箭,或者選出一批臂力超常地戰士,專門獵殺敵人,或者把它們裝到車上防禦敵人。就奪了我阿爸的心血。」 朱玥碧也不懂這些,只是「噢」了一聲坐到他身邊。擁著他,低聲說:「不是都拉不開嗎?」 飛鳥早就原諒了她,白了她一眼,說:「即使不找臂力超群的,也可以固定下來,用兩手拉。用腳拉。或者兩個人拉!」 他捏了捏朱玥碧柔軟的香肩,說:「我會親自把那些賞賜之物送回去。」鼻子一哼,又說:「他們以為我沒見過這些中原之物,如獲至寶。我就以子矛攻子盾,給他們說:這些花花綠綠的布沒有葛麻衣裳結實,沒有皮裳保暖,不要。這些茶葉不如咱的磚頭茶,不消食,不要。既然你們吝嗇,我也把我最好的寶物要回去。 阿狗深明大義地點頭。重複說:「要回去。」接著又嗚嗚拉拉地學圖裡牛的話:「你這個吝嗇的黃鼠狼,吃了別人的東西還不說句好聽地話!」 朱玥碧吃了一驚,反問:「那咱的十戶官呢?」 飛鳥反感地說:「他們這是在誘騙草原上地百姓,補充兵員,只有傻呼呼的憨實人才去給他們做替死鬼。」他低下頭。小口地香妻子,悄悄地說:「鬧一鬧,一準能鬧到牛羊。咱不愁吃不愁穿,還能借道南下,去中原冒充自國外歸來者,多好? 「走。跟我一起去看看咱們的百姓。鼓勵鼓勵他們,鐵匠也有了。咱連夜伐木造車,造弓,為南下中原做準備。」 朱玥碧隨了他,出門喊了圖裡月,讓她幫自己帶孩子。 他們一起來到飴達爾面前時,已經有好多人在替飴達爾搬器具,掇下笨重的成鐵。飴達爾已根據飛鳥要求的尺寸,在礦山就造好了銅車軸,此時見著主家語寡,就要看看車,把軸裝上,鐵釘釘上,試一試。 飛鳥正求之不得,立刻喊了人跟自己走。 段含章旁無責貸地站出來時,忙於細看飛鳥身邊的朱明碧,見女子一頂嵌了青玉地黑皮帽,眉梢舒展,透著貴色溫柔,已生出介懷,等再看那細滑紅潤的月牙臉,縈繞鬢角的青絲,幾如姣花照水,讓男人不敢正視,心裡即妒忌又難受。 她又往人家身上看一看,想也知道自己缺乏別人身上帶有的成熟女人的豐滿,柔軟,韻味,一時有點心灰意冷,起了轉尋其它男人的心思。 可她立刻把容貌放到才幹和品德之後,抬頭從朱玥碧面前穿過,站到飛鳥身旁,用柔和的嗓音說:「大鉚釘好辦,小釘泡兒倒費功夫,不如把車搬到這來,你在這兒看著大伙!」她瞅了瞅朱明碧,笑著說:「主母吧。剛下過雪,你去歇著有什麼想知道的,就讓人喊段含章,我一五一十,細細說給你知道。」 朱玥碧看看這個白皙、可親的少女,微笑著點點頭,驚訝而興奮地說:「你的音挺準,有我家鄉地味道,對,就是中原名。叫什麼名?」 段含章俏面含笑,輕聲說:「含章!我阿爸是冶鐵的老匠,不知怎麼的,迷上了刀劍,就用一把寶劍給我命名,幸虧沒有用魚腸,巨闕,龍鱗……」她摻了朱玥碧的胳膊,不顧飛鳥疑惑的眼神,走到幾步外,偷偷地說:「你怎麼會愛上阿鳥寶特地?他有個粗莽的心腸,前幾天還提著人頭,血糊糊的,舌頭伸著。」 朱玥碧果然打了個激靈。段含章已知道她是生於中原、長於中原的弱女子,撇了撇嘴,假話連篇地說:「我跟阿爸來草原時,年紀還小,長大了,真想回去,找一個彬彬的書生,種地養孩子。」 朱玥碧抿嘴而笑,心裡熱熱乎乎的,便以年長者地口氣教訓:「咱就要去中原了。可咱中原地女兒家是不許這麼露骨的說話。特別是你這樣地年紀,知道嗎?你沒事了。就去找我說說話。我把咱中原地禮節告訴你,早日讓你如意。」她歎口氣,透了心底的話:「阿鳥不會整日裡陪我,我是又乏又悶的,要是有個像你說話這麼流利的女孩子在我身邊,那就好多了。」 段含章冒失地喊了一聲:「阿姐!我有空就到你身邊陪你。」接著,她滿懷歉意地掛了眼淚,解釋說:「我記不清了家鄉的樣子,也記不得家鄉的人,見了您心裡一慌。就叫錯了。」 「唔!」朱玥碧輕輕呵笑,小聲說。「不礙的。我回去給阿鳥說說,就收下你這個妹子!」 兩個年齡頗有一段距離的女子說好就好了,相互挽著走到一處有爐子的地方邊坐,惹了很多樣子古怪而又難看的男人伸長脖子,偷看這個,陌生而漂亮地女人。朱玥碧雖知道這已是自己家的百姓,還是有一絲地怯意。就在火上攢自己的手時笑著緩解,說:「阿鳥竟然說,他們都是從雪窩子裡扒來。」 段含章笑出牙齒,遞給朱玥碧一塊薯,卻又提到殺人,緊著口氣描述:「阿鳥的人衝到頭人家裡,手起刀落,切瓜砍瓢一樣砍了一氣,把男人全殺了,而後又威脅這些人。讓他們跟回來。可他們心在誰那,還不定呢。要不是碰到阿姐,我也仇視這些殺人魔王,很想知道,他們怎麼就不怕人死後變成鬼怪。來索命。」 朱玥碧手裡的薯頭一下掉到火裡,臉也蒼白無色。她輕輕說了句「別跟我講了,我也怕」,這就站起來去尋飛鳥,尋到了拉到手臂,只一個勁地看他的面龐。飛鳥以為她冷了。想走。便低聲說:「你就是不會蹦,不一會就熱和了。他們還不知道你是他們的主母。你以後怎麼指使他們?」 段含章跟到了,請求說:「讓我阿姐先回去吧。她有點不舒服!」 夜晚,熬了許多日地朱玥碧終於等回飛鳥,一到黑暗裡就撕扯他的衣裳。 飛鳥也是餓狼一隻,飢渴地吮她,啃她,手已探到嬌滑的柔胸上,撫摸揉搓。朱玥碧送走了阿狗,沒有後顧之憂,忘情地扭動,終於,在飛鳥捻了變硬了的山頭時恍到一個沒有人知的地方,呼出陣陣呻吟。這喘息和**不啻於最催情的手段。飛鳥已經摁持不住,猛地深入到最嬌嫩的地方去。朱玥碧受到撞擊,渾身一陣,含糊地「嚶」了一聲,便用貝齒咬了唇,盡情地體味。她飄於山巒,起伏於大海,不管天高地厚迎逢,被一浪一浪地快感刺激,終於尖叫一聲,衝到雲端。但剛有一絲下落,飛鳥又一次將她送上,她已全然迷失,胡言亂語地囈了幾句,突然間大聲喊:「阿鳥。你不要再殺人了!」 飛鳥感覺到一陣急促的收縮,快感迭升到了最高處,便伏下來親吻她,帶著自豪說:「把你殺得不動了吧,不殺了?!」 朱玥碧慢慢地回過神,輕聲地哭泣,用蠅子一樣的聲音說:「阿鳥。不要再打仗了,我怕。怕失去你,怕死人。」 飛鳥「嗯」了一聲,躺倒在她身邊,在黑暗裡望著,罵道:「你這個傻女人,還以為你是樂歪了呢。不打仗,哪來財貨?哪來牛羊和百姓?不打仗,等著別人來殺我們?我受長生天的保佑,命在他老人家那,不是那麼容易就死地。死人?死了的人就死了,有什麼可怕的?就跟宰殺後的牲畜要進人嘴裡一樣!」 朱玥碧哭聲轉大,撒了勁說:「可我就是怕,一離你十幾步就怕!」 飛鳥嘖嘖了兩下,哄不住,只好拍阿狗一樣輕輕拍她,說:「好了。好了。等咱的車做好了,到哪我都帶著你。以後,再給你找幾個會武藝地女隨從。好不好?」 朱玥碧攀住他,問:「明天,車能造好不?」 飛鳥點點頭,說:「咱用的那輛大可以造好,可還得再造幾輛,顧住別人。不過,也快,我分了細工,他們大多有工匠底子,出活快,只需幾日!」 朱玥碧含著眼淚狠狠地啃他,啃到哪,把粘糊糊的口水留到哪。飛鳥被她挑起慾火,又翻身把她壓下去,逮了香舌,五指大軍找敵人去了…… 第二天早晨,朱玥碧有點不下飯,到了半中午嘔吐。飛鳥怕是小別勝新婚,夜裡過分的翻騰讓她受了寒,只好煙熏火燎地給她找毛病。朱玥碧也以為是胸口進了寒氣,說著不礙得,便要去尋車看。 到了晚上,張奮青和路勃勃已讓他們坐上,試著趕牛,駕馭這輛巨大的四方車。 第三天,中午的太陽移到拓跋部收集部族地行營上方時,那兒出入地牧人和軍士便騰起一陣慌亂。他們你告訴我,我告訴,肩拱肩,頭拱頭地站成一堆,看到遠方露出一頂車蓋,高大得有點像天子所乘之車,搖著十匹馬上才會這麼響的叮噹聲,在背上蓬著箭簇地騎士拱衛下往這裡奔馳。 這處長官司的主管長官也出來翹首,想知道這是誰的車。車越來越大,雪霧之下的車身已能看清,竟是在上面造了一所方「房子」,「房子」和車輿、車欄還有一段距離,周圍可以供人行走。有人上了馬,再走近,發覺那車還透著新木顏色,方「房子」圍掛著小盾,車欄都是牢固的三角架,而巨大的輪子浮著銅泡,上面繃了筋和膠一起熬製、澆灌圓皮繩、草卷而成的輪底,相當難壞。於是,他們不禁與為首的白馬少年放到一起,大聲驚歎:「青牛。白馬。高車。 圖裡圖利在他們的大聲喊問下回答:「首領說了,我們是丁零高車人!」 優悠書盟 UuTXT.COM 荃蚊字板月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五章 丁零南下(1) 字數:5876 商亥江在滄南地區與滄水、褒水,左沽水相繼匯合,坐臥成湖,而後自角州入內海,把滄州養成了山蔥野肥的樣兒。那兒氣候適中,素有「天府」之稱,值陳州相拱為安,朝廷大力開發,南可支角州,北可養陳州。 曾幾何時,有人覺得關中平原漸顯狹小,甚至在靖康聖祖耳邊提議,說那兒可建成西都。聖祖思慮再三,覺得滄中沒有地利,滄北隴上少沃野,無漕運,滄南雖有太商湖,但也不足以立足全國,起不到向西進取的作用。聖祖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即使沒有狗人的衝擊,角州、西北陳州只要一亂,滄州便是無險之疆,也會跟著亂。 但反過來看,西部若亂,還非得從滄州入手,過軍靖道。 自健布接手滄州起,秦綱即使再命運多件,望烽走驛,眼睛也未敢離開滄角二州。他得了從軍西征的唐盛,對那裡的一舉一動都清楚透徹,只等秦台一倒,就派出自己的要使。 那時,滄州的軍政大權還在張更堯手裡。張更堯一不是秦台的代言人,二不得健布歡欣,能捏到權力,說來要感謝星夜國的新皇帝。 南方星夜國值四世在世,幾乎從未戰勝過,與西慶聯手亦敗,望帝只得送太子入王卓軍中為質,斷了收復失地之念。半年後,望帝病死時。嘉西島人拿阿倫受國舅之詔,以勤王之名作亂。以大將葉裡青為首的軍方等不回太子,無奈之際,在樞城扶立元王勾。 符勾是個聰明人,奪回京城後,發覺靖康前所未有地虛弱,立刻親征北伐。 魯後手制,讓角州軍界默契地讓了幾步後。立刻把使者派出去,明裡還他一部分失地,暗中以太子相脅,讓他見好就收。符勾一聽說太子還活著,生怕靖康以軍隊送歸,跑得比兔子還快。星夜國人失望之際,大渡山站出了一個叫祖彥的好漢。他自募勇士八百,渡河北上,自稱「北伐」軍,自刺其面。書「誓復河山」四個赤字,幾乎盡復舊地。 及秦台一日三詔健布勤王。健布顧慮狄南堂的殘餘影響。支開許多有牽連的軍政要人,又讓羊杜領軍渡江到角州,這才自領部分嫡系東歸。他、董文、羊杜等夠級別的人都不在了,張更堯理所當然地架空了健布的手下,成為滄州「王」。 張更堯並沒有本事救滄州地,不能不當秦綱的人是救星。見面就要糧要兵。這時,使者密使人勸他,說:「將軍錯了。連健布將軍都以主事之,這天下保準是綱王的了!他何不遣健布將軍回來坐鎮,等東部安定之後再來收拾?派一特員,予局勢何益呀?你要兵要糧,有什麼可以回報王爺的?怕不但沒有,還給王爺遞了個錯誤的信號。眼下,你無力回天,只宜解甲請罪。我敢說,王爺立即會給你別人可望不可及的富貴。」 張更堯聽懂了。 就這樣,秦綱兵不血刃地拿了權力,派出軍伍、軍政、地方大員,採用以撫為主。以土地和少許的糧食僱用廉價到極點的外兵。到入冬,秦綱詔羊杜回滄州、協助自己的四子廣剿匪,又令與狗人接觸過的唐盛去見狗人新王奧古尼巴龍,頒布恩詔,不過兩個月,基本將滄州平定。 從來都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致亂容易拾亂難,可拓跋巍巍一眨眼地功夫就感覺到危險的氣息。他鑒於謀士之略。準備南取滄州,西占梁國,並陳州、毋母斯,北方故地成就萬里河山,哪容秦綱把路清掃一遍,立刻向北長嘯,呼喚渴望獵物地草原狼伴。 草原上回音陣陣,大小狼頭磨齒擦掌,按伏待發。 飛鳥嘴裡說只有又憨又貪婪的人才會犯傻,可再看雲集的牧人自籌糧物、牲口,爭先恐後地做準備,心裡已極佩服:他即不提兩邊是什麼關係,也不強迫拉丁,猶如同獵分食般讓人南下一起打仗,哪個巴特爾會不願意? 有了這樣的認識,再見到一文一武兩個主事長官時,飛鳥心裡無訛詐的底,只好讓手下竭盡射箭的本領,領人家那兒地幾個,「包衣」。 這些女子都是豐腴美貌的麗妹,要是誰箭法好就給誰,得找來多少?只是在遇到頭領露面,才會送出一個半個,讓他知道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樣。 草原的男人無什麼心眼,不知道問個標準。你讓他射箭,他就射,得了東西就成,聽人說射得好,有獎品,立刻咧著嘴巴領了去。比如圖裡圖利,三趟馬中百步外的靶心,也不多問,拿了衣裳就走。也有一些個想要媳婦的不一樣,射了以後覺得自己應該射得更好,保不準過兩天又露了面,呼呼馳過,啪啪幾箭。可一旦人家一詐,說,你以前來過吧。他就光笑不說話。 至於射箭前問好標準的,極少。飛鳥這回帶的都是極少的「鑽襠獾子」,專找你的空檔,鬥嘴鬥得小刀筆吏嘴疼。 文武司長官拿了圖裡圖利送來的好處,答應讓飛鳥挑個女子,邀他到帳裡說話。 武官是拓跋巍巍地嫡系,進了帳,挪身就上炕一坐,文官是從,因是陳州出身的讀書人而沒有入座的自信,摟著兩個厚厚的皮袖子替武官捧出飛鳥的兩臂弓。武官揉著厚圓地面片臉,遞了一碗奶酒,誠懇地問:「你能拉開這寶弓嗎?」 飛鳥把雙臂弓拿到手裡,憨憨地否認說:「這哪是什麼寶弓?廢弓!我那女人是從別人那搶來的,想害我。我把它拿回去,改送好的。」 武官胸裡也沒裝禮數,轉身向身側的文官看一眼,粗聲一「嗯」,耿耿於懷地問:「你女人怎麼會不知道?該不是你看我拉不開,想收回去吧?」 文官立刻躬了身,搖著面頰幫腔:「野利大人心裡是有你的呀。他受王庭器重,來這兒幹什麼來了?不單單是要你們一起去打仗,還在為可汗物色人才。他想把你推薦到另一位野利大人的帳下,得一個博取富貴地機會!不是答應了你,給你一個十戶官嗎?」 飛鳥擺了擺手。說:「可我有二十多戶百姓,多出來地人呢?」 文官愣了一下,小聲在武官耳邊說兩句,笑道:「從你女人送來的東西上,野利大人就看出來了,你這個人與別人不一樣,所以準備讓你到另一位野利大人那裡效力。你地人說給我們你沒有部眾,我們又怎麼知道?說給你個十戶官,那也是白給你了十戶人,給你個能往上走地身份呀。」他豎了指頭往外撇。補充說:「你若想要這外面的丁零人,有野利大人在。也不是沒有辦法。但事成與不成,那不是你我說了算的,也不是野利大人說了算的,因為那是可汗自個要要的!所以,你想要,得讓這些丁零人承認你在先。其次嘛,到了可汗的王庭,得記著是誰給你的富貴!嗯?」 飛鳥發覺自己還真小看了這兩個人物,竟沒問這位野利大人的姓名,這就點點頭,再給了個抱禮,說:「應該感激野利阿長大人!可這張弓真是廢弓!我改天再送好弓!」 文官「嘖」地一砸嘴,教訓說:「你怎麼這麼傻呢?你不說,野利大人不說,誰知道它是把廢弓?裝飾一下。 可以送給野利大人要感激的人,野利大人也要感激人呀?是不是?什麼樣的東西最貴重,就是它不是個東西。」 飛鳥扭了頭,直挺挺地衝他:「我不說,野利大人不說。那還是一把廢弓!送一把別人拉不開地弓,不是在羞辱人嗎?我不懂你的道理,只知道不該欺騙野利大人,也不該害野利大人!」 文官無奈地搖了搖頭,野利長官高興地點了頭,喊著「對、對」。遙遙地伸出手拍飛鳥地肩膀。便又替他要求說:「野利大人的家族很大,出來公幹。回去是要拿出能送出手的東∼西地。你總得讓他有兩樣別人沒有東西吧?」 野利大人揮了揮手,自個問:「把你的車給我弄一輛,好——不好?」 飛鳥回答他說:「我這輛是不行,給了你,打仗時,我家的女人、孩子怎麼辦?我們高車人沒有了自己的車,那就等於馬沒腿,鳥沒有翅膀。不過,我可以給你做輛小地,好看的,讓你哄哄人。」 文官發覺飛鳥越說越不像話,不陰不陽地說:「捨不得孩子打不到狼呀,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飛鳥冷冷一哼,說:「給,我就要,不給我就不要。」 領到的女子滿頭烏髮,穿著一身湖水青底緊身小襖,下面的襖褲鑲繡著花條子,足下一雙粉頭簽底鞋,走起路來,左右兩半屁股小西瓜般滾動,惹煞人眼。飛鳥把這女子送上車,到朱玥碧身邊,見她用擔憂的眼神望著自個,心裡偷笑,暗想:這女人吃起醋,倒是讓男人不知道生氣好,還是高興好。我總叫她傻女人,其實她哪裡傻?這不,要不是我不捨得把自己家的大車給野利不花,能多得多少百姓? 他鑽到車外,找趙過商量:「阿過,前日俘獲的女人,人家都爭著要,可你卻嫌她們無姿色。今天得了一個好女,你喜歡不?」 趙過發愁地看看他,小聲小氣,用簡直不像他自己的嗓音說:「我是想。可想到唐凱的阿姐,心裡就愧疚得很!」 飛鳥油然生出一種敬意,心裡有點自慚,便勸他說:「中原亂成了什麼樣,你不是不知道。誰死了,誰活著,那都是沒有准地,倘若得不到她的消息,你就不娶親了?」 趙過嘿嘿笑笑,說:「咱不是快要去中原了嗎?我回去找找看,肯定能找得著。」 飛鳥只好不再往下提。牛六斤都聽著呢,他搶老婆搶晚了,硬是要了個三十餘歲的紅臉婆,聽人說「女人大如娘,日子過得長」,倒也肯進被窩,讓人老牛吃嫩草。但這前提是不能讓他知道有了更好的女人,一知道,立刻便膩上來。 他剛說了個要得意思,趙過便已笑他:「糟糠之妻不能嫌。嫌了就不會是忠臣好漢!」 鹿巴和張鐵頭已有了,心裡還不平衡,雖不知道為什麼不能嫌棄,卻也合起來打擊牛六斤。說他帳裡臥了個,「寶」,不睡不知道好。而石逢春,那是在飛鳥眼底下的姐夫,得了飛鳥地阿姐回心的許諾,把吐沫嚥了一坨又一坨,就是沒法吱聲兒的。 飛鳥哪個也不讓他如意,轉而想到祁連,心說:一個人給你們弄個,老婆,將來再有漂亮的,我就哄哄阿狗她阿媽。自個要了。 他這只是玩一樣地想法,心神早已受到趙過的感染。被天風迭送蕩滌,清亮地只想站到高處眺望。然而,打馬登高,極目四方後,他突然間感念到自己對這裡地熱愛,不知道自己這麼一走。還能不能任馬馳騁,心裡漸漸惆悵。 他記得少年時見的猛人——東部沃野地懦弱,北部荒涼地裡的善戰,又記得阿爸對藩事的灼見,便懷念一樣感慨:「庸人喜歡安逸,丈夫喜歡憂患和磨難。人錦衣玉食一輩子,就會過於愛惜自己,什麼時候也不能明白捧雪揉面、雪夜狩獵的樂趣。那時,難道心裡不空虛嗎?狼不停地追獵,羊不停地奔跑。這才像生命呀!」 他打馬下來,拱著高車繼續往前走,老遠就聽到張鐵頭嘎嘎地笑聲,他正在給牛六斤喊:「你知道個屁!中原的狗比你們這地狗厲害,咬人。人都嚇得不敢動。到了中原,見著了,你就怕了?」 牛六斤把張奮青的話拾起來反駁,反唇相譏:「以前你見著狗呀、狼呀,老覺得被咬了划不來。可現在一見著猛獸,眼裡剩地都是好皮好肉。所以就不怕了!這可是張奮青自己說的。我們關外的狗吃的多是生肉。一咬就咬喉嚨。」 路勃勃立刻前來幫腔,說:「你沒見到牛六斤家的野豬皮!」 張鐵頭耍賴:「牽來呀。」 牛六斤哼了一哼。轉而又拉了隻狗,說:「阿鳥也養過一條狗。那狗就是『雪山來客「又大又猛,可以撕死豹子!但我們這的狗從不咬巴特爾。我阿爸常常給我說:『不做虧心事,不怕獵狗咬。人誠實、正直、威風,狗就怕你。』」 張鐵頭立刻找趙過幫腔。趙過振振有詞地說:「人誠實,正直,威風,鬼怕你。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咦,怎麼狗也怕你?」 飛鳥已偷笑起來,心想:你個傻傢伙,硬是把幫張鐵頭地話給說翻了。 新女接到家裡,朱玥碧有點忐忑,招來自己新心腹段含章散步。 段含章雖聽她說家裡多了個女子,不知道怎麼擺放,卻已深掘她的內心,立刻就說飛鳥的不是,嚷道:「阿姐怎麼會嫁得他?他就是吃著碗裡,望著鍋裡。我看,得凶一點,鬧他!不許他胡來!」 朱玥碧軟綿綿地說:「三妻四妾的男人多了。我不是明白事理,可是一想,心裡就又酸又疼的。也怕。我是比他大不少的,哪天人老色衰了,他還要我嗎?」 段含章嘖了一聲,怪她:「你就是心軟!當初為什麼嫁他?」 朱玥碧眼睛說紅就紅,扶著她的手臂,在雪上兜了幾步,一聲比一聲小地說:「我是個平平常常的女人,沒有什麼主見,只一心讓他好好的,吃好穿暖,心裡高興,一心想讓自己漂漂亮亮的,讓他一見到就心癢癢。為了他,我什麼都願意去幹,什麼苦都可以吃!可他把我點亮,疼我管我,給著我溫暖,可就是不讓我知道,他是愛我呢,還是需要我地身體。他是個男人,要是看上了別人,長了翅膀飛到別人身邊,我該怎麼辦?」 段含章想想,愛是什麼?自己個也弄不明白了,嘿嘿笑笑,拿出自己的內心話反駁:「他有什麼愛?殺人殺多了,心裡鐵實,讓他愛嘛。就是得馴服他,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這樣咱才有底兒呀!」 朱玥碧搖搖頭,嫣然回眸,給了她一個輕瞥,笑著說:「這就是你不懂了。男人喜歡溫柔的女人,你再有才,再有德,那也得溫柔。他們打獵、打仗,熬得都是一身的傷,看起來更剛強,夜裡也不過是個孩子!阿姐教你的,你要記住:一個真正地男人最需要的,不是你的本事,因為他已經很有本事了。他需要有一個溫暖的家,有一個體面的威嚴,有離了他就不行的女人和孩子,不然,他沒有了休息地地方,日子沒個著落,遲早會被別人打敗。」 段含章心中一哂,暗說:「你真夠可憐地。他都把女人接回家了,你一點辦法都沒有,還跟我大談溫柔。要是真能俘獲男人的心,你也不會心裡沒有底了!現在就要去中原了,我就不相信他不會鑽到被窩裡和你商量,倒是一問一個無主張,看起來和一頭豬有什麼區別?」她多少有點內疚,歎道:「阿姐太善良了。遲早要吃大虧!我都在替阿姐著想,你說著馬上就要南下中原,也不知道在百姓面前隱藏身份,怎麼能在敵人那裡安安全全地過日子?」 U悠書盟 uUTxT。coM 全紋字阪粵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五章 丁零南下(2) 字數:6226 朱玥碧怔怔地看著,怎麼也不明白一個小姑娘怎麼會考慮這些,但稍用心一想,就明白段含章未雨綢繆、想得比誰都深遠。她驚悶半晌,脫口就問:「你小小年紀,想這些幹嘛?」段含章以為她定要深究「想這些幹嘛」,心裡虛,緊張地擺了擺手,解釋說:「這是明擺著的嗎?要不是關係到阿姐,我才不去想呢。」朱玥碧心裡發熱,可又想要她往下說,便連連追問:「那你說怎麼辦?替姐姐想想!」 段含章矜持地吐愁,眼神兒瞇了一下,就比著朱玥碧的肩膀壓到前頭的地面上,頹喪地說:「阿鳥寶特不知保密,已將身份洩漏出去,我能有什麼法子呢?就是阿姐,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那也是沒有辦法。」是呀,嚷都嚷了出去,還有什麼收回來的辦法?朱玥碧期待之色稍一收斂,便拉了段含章,叮囑說:「見到他,你好好地問他,要多給他出主意。我知道你是個伶俐的丫頭,腦瓜裡的籽多。等一會,你回去收拾收拾,以後就住到我身邊,替我看著阿狗,咱就是一家的人了!」 段含章頭搖得跟撥楞鼓兒一般,掙了身,跺了幾步腳嚷:「阿鳥寶特見我的第一天就把我捆了,塞到帳篷裡。讓我一天到晚見他的面,我怕得很。」朱玥碧老聽她說厭惡飛鳥的話,哪會由她,死活扯了那胳膊,勸說:「看你也不是膽小的女孩子。他吃得了你不成?」 段含章再嚷理由,已都是說不出口的,就半推半就地從她去了。她們回到小帳、大車邊兒找飛鳥說事兒,沒有找著。 圖裡牛、圖裡草都背過路勃勃,坐著車艙壁周圍的蒙皮板,阿狗幾個小孩兒晃著車輿,催督用盾牌擋頭的路勃勃「好了沒有」。路勃勃撅了屁股往地上栽畫了骨頭的小皮塊。一繞,正準備進到車艙,被朱玥碧攔到。朱玥碧看看不早的天色,發覺那東面已沉得像一頭黑牛,就給路勃勃說:「你怎麼又玩起來了?你看人家鑽冰豹子,哪天不是天不亮就去抓魚。阿鳥疼你,你也該讓他省點勁,別老跟圖裡牛,咱家裡有他阿爸、阿媽地羊……」 路勃勃理直氣壯地爭辯:「鑽冰豹子是我抓回來的奴隸,他勤勞不好?不是替我們家幹活?再說了。我打獵的時候多了,你都沒見著。」朱玥碧正為找飛鳥不著謳氣。一聽他的長篇道理就冒氣,責怪說:「鑽冰豹子的狗被狼咬死,你去看看就行了嘛。要不是你偷懶,阿鳥怎麼會自個跑去?你也不想想,這營裡大大小小有多少事讓他拿主張?」 路勃勃收了委屈,氣呼呼地說:「阿鳥不讓我給你頂嘴。可你也不能老冤枉我。是我不去的嗎?鑽冰豹子看到那條狼會掏人挖的冰窟窿,來喊我,圖裡牛他們都不讓我去。阿鳥就讓我繼續玩,自己去了。你怪我什麼?」 朱玥碧朝段含章看了一眼,無奈地嘀咕一句:「都是阿鳥把他慣的了。」接著,她又衝路勃勃喊:「那你也別再玩了!你含章阿姐要搬到咱家住,你喊鐵頭一聲,把她的瓶瓶罐罐都弄到咱家來。這天都要黑了,莫耽誤!」 路勃勃把手裡的盾牌拋給圖裡牛,拔身跳在雪上。翻了一個滾爬起來就跑,等著回來還可以繼續玩。 段含章關切地喊了一聲「慢點兒」,小跑追了去。跟上時,路勃勃已喊了張鐵頭。張鐵頭對段含章敬而遠之,看都不敢看一個。低了頭扯過路勃勃,圈上手臂,小聲地問:「主母怎麼讓這個女人回家住?難道她知道天命不可違嗎?」 路勃勃怎麼會知道,抓頭抓了一路。 段含章不顧飴達爾壓在心裡地哀愁,說搬走就搬走。 她收拾一陣雜物,心全不在上頭。全是喜滋滋亂茬茬的愁。等和朱玥碧一起臥了,也任阿狗把手探到自己懷裡揪。她那裡還沒有被誰碰過。每當尖尖地指頭兒動一動,都是讓人舒舒服服的騷動。 醒來的阿狗問一句「她怎麼和我們睡在一起呀」,又被拍睡著了。段含章把眼睛放在黑夜裡,翻了個身,見朱玥碧也翻了個身,就打了個呵欠,說:「我可還沒讓人染指過,要是他半夜回來,多不好?不行,我還是下了車,鑽到小帳裡睡到明早。什麼事也得到明早不是?」 朱玥碧不捨地說:「你就讓姐姐一個人害怕得睡不著覺?他回來,要是敢動你一指頭,我就讓他娶你。」 段含章沉默了片刻,不依不撓地拒絕說:「誰要他這樣的男人?」 朱玥碧念叨說:「不嫁人,你不知道人的好!我知道你想找個白皮書生。我癡長了幾歲,也多了幾歲的閱歷,比擬看得透。他們表面上一團錦繡,暗裡卻是木訥訥地半截僵木樁子,即不知冷,又不知熱,愛你全在把你壓到身子底下的時候,一遇到什麼小事,手忙腳亂,能扔下你就不會留。」 段含章拿出了不相信的表情,說:「他們讀書的人都明白大道理,怎麼這樣對待自己的女人?」 朱玥碧笑道:「他們關在房子裡講道理,道理就走不出去。窩裡是老虎、是牛,出了門,軟綿綿地讓人家捏,捏得疼了,晚上又在你那兒撒,有什麼好的?以前,我有個戀人,家有薄產,飽讀詩書。我本還以為找對了人。誰知道,他碰到阿鳥的阿叔,一個眼神就敗得跟咬架咬輸了的小雞兒一樣。我回頭看看,他兩條腿都駐不住,抖得像兩根草木棍。你說,就這樣的男人,怎麼讓你躺在他身邊的時候安穩?」 段含章明白地「噢」了一聲,心裡反過來想:咱女人也有勝敗之分?我想你也該明白這個道理,到那一天,別怪我欠你人情!事實上,我並不欠你什麼,是你誤以為我討厭寶特大人才喜歡我地,當我不明白麼? 天亮後。和飛鳥一起狩獵的趙過回來遞話,說昨日遇到的那頭老狼過於狡猾,差點把兩人領到冰窟窿裡,飛鳥氣不過,非要追到它才肯回來。朱玥碧心中稍安。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飛鳥這一走就是三天。 眾人還有一大堆事兒要聽吩咐,個個要她拿主意。她哪是拿主意的人?段含章趁機獻了幾策,不時就竊到權力。而後,行營那邊的長官派出地游騎被人劫殺,野利大人要飛鳥帶著所部人馬一起去打仗。她也替朱玥碧應承了個日子。這麼大地事,她甚至沒和趙過、圖裡圖利、張奮青任何一人商量。 等到大伙知道。不管是怪還是贊,人人心裡都這麼琢磨著:這個女人行,敢拿主意。 七八圍牛欄上的雪斑漸漸地消褪,露出灰褐色的枝幹,兩三氈短氈不規則地掛在頭頂上,裹在幾個發斜的棚子周圍。營地雖小。卻是自己一手締造的。 飛鳥裹著一身厚厚地皮袍,跋涉中站定,遙望那披了夕陽地營地,知道自己徹底勝利了,遠遠戰勝了對手。 一頭乾癟的雄狼老實地趴在他肩膀上晃蕩,血早已乾涸,舌頭早已被合攏地牙齒卡住。雖然已經死了,他仍對這匹瘸腿的老狼充滿敬意,輕輕地撫摸著它地頭,暗想:它能像人一樣掏冰窟窿裡的漁網。也一定會是那匹接連出入自己地營地而無恙的禍首。 他奇怪它只偷不咬,見人就跑的劣性,本還以為它是狼群裡卑劣的賊,可追了一夜才詫異。最終,那狼拖了瘸腿重傷逃了二天二夜。直到轟然倒地,才讓他追悔地敬重。 飛鳥已經是三天三夜沒合眼了。他心裡恍恍惚惚,只剩下熬過這頭老狼的意志力,滿意地告訴自己——我贏著回來了。不食不眠讓他的意志力變得脆弱。這一刻,「無字古書」在他頭腦裡反覆重現他看到地那幾幅圖案。 一種奇怪的慾望將他吞噬了一半,讓他成為了一匹渴望食物、水和女人的狼。他甩了大步。搖搖擺擺地往前奔。看到迎面而來的張奮青,「吼吼」地一叫。把他從馬上拽下來,笑面跌成兩半。 上了馬,飛鳥就使勁地踢馬,直到馬如箭如龍般跳過柵欄,鑽到氈子裡,將他拋在地下。兩三人都是看著那道閃電般的速度的,嘴裡叫著「壞了」,跑著、跑著,聽到馬匹悲嗡一聲,才知道騎士沒有被摔死,爬起來的時候刺了馬,正抱著傷口咕咕地飲熱血。 他們看看飛鳥,飛鳥也看看他們,幾個眼神地接觸,厚毛皮下的劍就挺了出來。飛鳥大吼了問他們:「看什麼看?沒見著老子餓壞的樣子嗎?不走了,都趕快跟老子去弄吃的。」 他整整食了大半隻羊才肯從落馬地地方鑽出來,拋給追上來的張奮青一匹老狼,讓他倆對著嘴巴笑。趕過來的朱玥碧忍泣而笑,轉而發覺自己被他扛得腳不離地,一面尖叫一面捶打他的背。 他正要把這個女人扛回去,獻食的人中鑽出一位年長地男人,按著自己的翻毛帽子行禮,把自己的長臉遞到飛鳥面前,說:「小主人!我們這些人都是在自願跟你來的呀,你可不能讓我們做奴隸呀?」 飛鳥話兒打著彎,問他:「什麼奴隸?」 張奮青立刻扛身去了飛鳥身邊,讓他知道段含章的新主張要把二十幾家百姓劃成五戶一個單位,分由自己、圖裡圖利、鹿巴、牙猴子等人管理。一時之間,早已是滿城風雨,和她一起來的百姓暗中偷罵,偷傳她最終非要把所有地人都變俘虜,烙上烙印。 飛鳥一口否認過,就回去睡覺了。醒來問起,朱玥碧笑著跟他解釋:「段含章那小丫要替你收拾部眾,說編排了才不像散沙,又能打仗,又不會逃亡,向敵人告狀。我都願意了地。她還說,你不隱瞞自己的身份……」她原原本本地說一遍,再頂著飛鳥地眼睛看,發覺他表現得很平淡,不由停住了,問:「你都聽進去了沒有?」 「自作聰明!」飛鳥簡簡單單地評價了一句,說,「沒錯。我是沒有隱瞞自己的身份,這會讓咱們不安全。可是,我能隱瞞得了嗎?百姓們和咱呆上十天半個月了。還能探不到?這樣編排就能杜絕他們去告密?」 「百姓和咱還不熟,這時候不能不給人家好處,找對他們無功無勞的外人管束,不然,除了用鞭子還有別的辦法?你說,除了圖裡圖利可以靠穩重和能耐試試,還有誰行?牙猴子年長,可他不能笑,一笑就是個馬猴子一樣的賴貨,張奮青和鹿巴。還無家無業,其它的都和我年齡差不多。連一家人吃喝拉撒的事都料不全,讓他去管嘴上一把毛地人?這個女人真夠毒的,根本不在乎他們是不是跟自己一起來的!」 朱玥碧心裡不免失望,嘟囔說:「人家好心好意地幫你,你卻說人家心裡毒!早就知道你聽不進去!那個野利大人又讓你和兵打仗,人都不排一排。倒時誰站到前頭,誰站到後頭?」 飛鳥「嗯」一身,不滿地問:「什麼時候去打仗?我沒有任命眾人之長嗎?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女奴做主?你給她說,我一生氣就給她烙個,奴隸印,給咱家擠一輩子的奶。問她信不?」朱玥碧臉上無光,生氣地埋怨說:「哪有你這樣的人。人家就知道自己的好心要當驢肝肺了。我還不信,你看看你?哪是個驅使人效命的人主。我已認了她這個妹妹,乾脆也給我烙個奴隸印……」 飛鳥笑笑,伸了個懶腰,說:「是呀。讓人效命的主子爺不管為自己費心的人對還是錯。都要給個點鼓勵。可我的參謀將軍們不服呀,他們也天天出主意,想要女人想要威風。咦,對了,我怎麼覺得這個女人分治百姓是要買他們地心?我看你這個傻女人。遲早被她哄。」 朱玥碧問:「那你也要獎勵她,準備獎勵什麼?」 飛鳥反問:「把我獎勵給她怎麼樣?」 朱玥碧咬了朱唇,猶豫了一會,斬釘截鐵地說:「要是你非想多個人侍奉,要她總比要別人好!」接著,她紅著面孔。羞澀地說:「我懷孕了。怕是有不能侍寢的時候。就你這小狼,沒有人喂。還不亂鑽?」 看來她對她地好姐妹交了心。 飛鳥眼前閃出段含章那張緊繃繃的臉,怎麼也不相信她那種眼睛老愛轉圈的女子會是個善良人。他拋卻許多注定一樣的巧合,慢慢地站起來,走出去,一聲大喊,召喚出鴨子一樣亂撲騰的參謀將軍。 段含章趁飛鳥不再,就來到朱玥碧的身邊,明知故問地說:「寶特大人呢?他還不準備準備,明天去和野利大人匯合?」 朱玥碧無奈地說:「嫌咱女人們頭髮長,見識短,去找他地參謀將軍了!」 段含章還不知道誰是飛鳥的參謀將軍,問明白他身邊的人都是,這便啞然失笑,說:「都是一些囫圇話都說不上來的,還學人家幕府裡的謀士樣?」她偷偷出去望一望,果然能看到飛鳥集中大小幾個,來回大聲吼叫,心裡猛一失望,不知不覺地說:「乖乖。人家都是用滿腹經綸的謀士,他卻用幾個抓耳撓腮的少年!」 飛鳥不知道段含章和朱玥碧遠遠看著,站站,走走,就發覺衣冠不整地大有人在。他覺得自己不督促著,大伙幹什麼都不上心,武藝也不好好地練了,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氣,一直等問分治百姓的事兒時,祁連支支吾吾,趙過直腸直肺地說,「祁連說,咱要一樣看待,我也這麼覺得。」,這才慢慢轉為高興。 他讓人去召集百姓聽自己說話,自己則轉過臉走一會,當即把偷聽的孩子們攆走,逮了朱玥碧和段含章,再次教訓說:「以後少自作主張。我地謀士多了。」 段含章立刻白了眼睛嘀咕:「那些人也算謀士?」 飛鳥一本正經地看著她,補充說:「他們不光是謀士還是猛將。我身邊猛將如雲,謀士如雨,什麼時候要用一個自作聰明的女人。如果她能改改,我可以讓她做我的將作令,造車、鍛兵。不然,下次,我就罰她做奴隸。」 段含章等他敲山震虎完,走過去,才哭笑不得地給朱玥碧說:「聽到了沒有,他抱著一群武夫當寶。我看他能有比我更厲害的高招來。」她往四下裡看看,隨手撿了一片四平八穩的石頭,擺好讓朱明碧坐,說:「阿姐。咱們就看他有什麼本事。」 百姓們漸漸聚集,大小百餘頭擠湊到一起,卻不怎麼亂。飛鳥走到他們身邊,先罵了一頓人問他們都聽說什麼了,到處亂嚼舌頭,然後拉出曾送過他黑眼圈地大漢壇阿讓,讓他做第一個五戶官,而其餘的讓大伙自己選。 段含章嗤之以鼻,看到這就跟朱玥碧說:「看他立的官,到時聽不聽他的?」 朱玥碧知是實情,可也不容她將飛鳥看扁,只是用飛鳥的話說服她:「他的巴牙還不怎麼認識裡面地百姓,怎麼管人?」 段含章說:「慢慢地不就認識了?看這些人會對他忠心?」她盯著飛鳥等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等事情出點錯,某個人不服氣,不滿意,看了好一陣。她把目光轉往鹿巴他們那兒,可除了有點沮喪地牙猴子外,還是沒有人吭一吭。她默默地想:不吭才危險。 正憤憤不平地想著,場面上的飛鳥又說話了。 「除了五戶官,每五戶還要有一個牛頭。他和五戶官一起,帶你們打仗!打仗、打獵地時候要聽牛頭的,聽明白了嗎?」飛鳥簡短地一介紹,又把段含章提名的巴牙指派出去。 段含章看看十幾步外的牙猴子,立刻發覺他喜形於色,咧著猴子嘴,滿意地笑。她又發覺所有人還是歸他的巴牙管,而五戶長只是相當於副官,起到的不過是協助、協調的作用,立刻恨恨地碾了碾腳。 朱玥碧卻看不出裡面的區別之處,揉著胸脯說:「丫頭兒。他嘴上不肯,可還是聽了你的。 他們說不定要操練了,咱們走吧。」 憂浟書萌 uUTXT.coM 全蚊字板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五章 丁零南下(3) 字數:7860 車裡燈豆只有牛眼般大小,卻將暉陰播下。它照亮了趙嬸的面孔,讓她蒼老微黃的病容上煥發出一絲光亮。她不知不覺地病了,自從她發覺阿狗不是阿鳥後,就開始病了。近幾天,扈洛兒的妻子看她的樣兒不對,讓扈洛兒給飛鳥說了一聲。朱玥碧就把她接到車上。她讓段含章溫了一些奶酒,而自己坐到對面,飛鳥領回來的女子身邊。 那女子小心翼翼地坐著,見她往自己身邊一坐,手忙腳亂地往一邊爬。朱玥碧聽飛鳥給自己交底,說今天晚上要把她給人,心裡的勁也順,招了手,幫她梳妝打扮,輕輕地給她說:「不要怕。過了今晚就好了!」 車外是「隆隆」鼓聲和「嗚嗚」的大角筒。這應該算是戰爭的前奏。朱玥碧聽著心裡就酸。她發覺懷裡的女子在用幽幽的目光注視對面的老人,自言自語說:「年紀大了糊塗呀。糊塗了!糊塗得好。糊塗了,就不用眼睜睜地看著咱家裡的變故。就這樣老吧。」她揉揉發紅的鼻子,又說:「都說奶酒能祛病寒,咱也只有奶酒!」 那女子自覺不如一來就讓人要了身子,也好有個熟和的男人,得到適從。她也不知道這會該說話好,還是不該說話好,便用鄉下人那兒的俗氣話低嚷:「夫人。讓俺伺候老夫人吧,俺把她當俺娘一樣伺候,別讓俺是個人就嫁!」 朱玥碧心裡泛了一絲漣漪,輕聲說:「他是你主人最得力的巴牙,是少年英雄,怎麼是讓你見個人就嫁?你也算是咱家的人。他不敢欺負你。」段含章熱過奶酒,放到趙嬸面前,轉而朝那女子看一眼,臥了過去。叮囑說:「奴隸必要忠實於主人。不管你嫁誰,都得記著孝敬主母和主人!」 朱玥碧開了幾分顏色,跟她說:「你不是要去看阿鳥的熱鬧?順便把阿狗給我逮回來,他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段含章點了點頭,回頭又問:「是不是找倆女人回來,待會好送新人?」她得了答應,摸了出去,在一樹火把邊見著趙過幾個,他們個個拿著花皮面具,為誰做薩滿的事爭論不休。她就見牛六斤見著自己就堵上來。搭著雙臂橫跳,朝手裡的小火團張口吐氣。讓它在自己眼前變成一團大火,便猛地一個戰慄,「哼」地惱羞,大聲責問:「你嚇誰呢?見著路勃勃和阿狗了沒有?」 牛六斤討了個沒趣,訥訥地笑了笑,朝滾火處指了一指。見她走了,才回頭給張鐵頭說:「這女人嚇著了。你看她天天繃了個臉,還是有得怕。女人呀,她就是女人。要是能碰到不怕的,我立刻娶她。」 張鐵頭眼神古怪地看了趙過一眼,問牛六斤:「你是沒有見著真正厲害地女人。即使你在上千人的隊伍裡被她看一眼,身上也會流上一背的汗。連阿鳥都怕特別怕她。」 趙過奇怪地問:「誰?」 張鐵頭趴在他耳朵邊念一句,問:「你怕不怕?」 趙過立刻不再聽下去,盯了他一眼說:「許多人都知道,她只喜歡女人。女人只喜歡女人嗎?不給你說了。」說完。他一摸屁股,連忙往人多的地方跑。張鐵頭看看他的背影,輕蔑地「哈、哈」兩笑,給牛六斤說:「嚇跑了。你要不信,咱找到阿鳥。給他說一遍,也準能把他嚇跑!」 牛六斤反正無聊,一邊噴火,一邊拉了他和石逢春找飛鳥。 他們在一坐小草棚子看到阿鳥,發現他和幾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坐在一起喝酒,湊過去。才知道阿鳥還要在他們這裡爭取他們對南下的看法。便不理解地退了出來。 次日,飛鳥領兵二十先與野利匯合。其餘人和婦孺收拾營地後到。 野利司官長已得兵馬千餘,點閱一番,將丁零人分成三支,予飛鳥百餘,提點說:「打了勝仗,百姓畏服,你就成百戶官了。」轉而,他和另一處司官長的人馬合兵,兵力差不多達到三千人,這就朝敵進軍。 飛鳥不敢犯糊塗,聽朱玥碧的,提了從百姓家弄來的大芸,送到那野利大人身邊地文人副職手裡,在他那兒探聽敵勢。那文人姓墨,單名一個耳字。他這個副職官員是單純的公職,隨軍是沒有大車大帳,一個小廝兩頂小帳,連見客地地方都沒有。飛鳥見他寒酸,出手給了一匹好馬,繼而又邀請他到自己的營地。墨耳也沒有避嫌拒絕,土頭土腦地提了兩瓶白乾,隨接他的張奮青悠了去。 大大小小的人全有心瞄他這中原人長什麼樣,穿什麼衣,打早就圍上去,非要趕了才肯走。朱玥碧有雍人女子不見客的忌諱,摟了孩子去圖裡圖利家坐了片刻,就見借送酒食看人的圖裡花子回來,稀奇地給大伙講:「阿鳥還給他備了兩根棍,讓他用棍吃肉!」 牛六斤笑著給她嚷:「那是筷子,早就不稀奇了,就你還不知道。」 朱玥碧朝段含章看看,問她:「聽說他還年輕著呢,三十來歲。要是你能看得上,咱就問問他,能給咱個身份不?能,就讓你如意,早早配個像樣地中原郎君!」段含章怔了一下,雖知道她有巴結人的心思,可也知道自己有意在先,頓時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頗後悔自己老是流露出對讀書人的嚮往。圖裡花子倒不看好,搖了搖頭:「不像個男人!見著這麼好的肉,沒一點饞相。這哪成?不是半個廢人嗎?」 朱玥碧也懶得解釋了,心說:中原的讀書人才不會吸著口水,露出惡狼相呢?她看看段含章,笑道:「你去看看。看中了,給我說一聲。我給阿鳥說!」 段含章沒有辦法,只好捧了紅木板兒走,不一會便登了車。 車上陪客的十多人大部分是飛鳥籠絡的十夫長,他們都是粗人,不加掩貪婪地往人腰肢,屁股和胸脯上看。只有飛鳥上首紮了個發垛的男人貿然掃得一眼,目光含蓄,評頭論足地給飛鳥說:「這個女人不錯。」 段含章在他倆面前低下頭,恨恨地想:他這是想要我。她抬起頭,朝飛鳥看去,察覺那兒有瓶老白干,突然有了主意,便捧了,倒一碗,敬到對方跟前。 笑吟吟地說:「我請大人進酒一杯,祝大人……」一想牛羊有點不順口。就改為「官運亨通」。 飛鳥已勸酒半天了,無奈他死活不多染,一說就是「在下沒有酒量」,此時見他欲罷還休的樣子,立刻趴去他耳邊提醒:「別讓人家女子看貶了。得飲。」 墨耳不是不知道客滿飲是敬主地道理,只是自恃身份。可以不當回事,這下被女色迫著,的確不肯丟了面子,舉了就是一碗。段含章流露出欽佩之意,又是一碗敬上。墨耳這又是一碗飲盡,等到了第三碗,這才原形畢露地笑出色樣,說:「酒不醉人人自醉。小娘子覺得我怎麼樣?」說完,又一口喝盡。 敬酒與罰酒不同,酒不能過三。段含章沒想到他這麼能喝。再敬也無可敬地道理,連忙朝飛鳥看去。飛鳥也不會知道這傢伙常在交際場合出入,早就磨出了好酒量,就以老成的口吻說:「墨大人不是沒有酒量,卻不肯多飲。是什麼道理?」他又朝段含章揮手,挖空腦子一想,記得龍青雲招待朝廷使者的口氣,說:「去!換身衣裳回來,讓大人有個喝酒地興頭!」 段含章只好以木板相掩,打著不再進來的心思。一步一步退出去。 她出去後。墨耳的話已多了幾分,也肯接受敬酒。來回下肚五六碗奶酒,舌頭打著結兒問:「博格阿巴特兄弟呀,你雍容有度,其面有光,絕非平常人。你送給野利大人的兵甲,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出自中原良匠之手,價值不菲。不過,我沒讓他追問。為什麼呢?你肯定想知道為什麼……」他看看周圍儘是酒肉大漢,便別有用心地請求:「你帶我出去,找地方撒泡尿!」 下了馬車,他到無人處,背對著飛鳥一笑,問:「你送我的是什麼東西?」 飛鳥以為他不認得,解釋說:「大芸。這個東西其貌不揚,但很滋補,你以酒洗一洗,和羊肉一起下鍋。」 墨耳猛地一回頭,咄咄逼人地說:「沒錯。可這是我們中原人的叫法,當地人應該叫它『馬糞參,。你年紀輕輕,收藏中原寶貨,知道給中原人備筷子,必定出自我族名門。以你們現在地樣子來看,一定不是前幾年淪入大漠地。西定末年又太久。聽父親大人說,涼北城初建時,雁城大總戎不堪敵擾,輕戰追敵,以致全軍覆沒……全軍覆沒不至於吧,畏罪不還的可能性最大。」 飛鳥想不到他奇想天開,這般對號入座,便笑而不答。墨耳悵然一歎,說:「其中也有我家親戚呀。現在陳州易主,免為侍敵,我們這些雍人當守望相助才是!你看我表面上為難你,其實呢,不是那回事。我不苛刻地叱喝你,背後怎麼為你說話?是不是?」 飛鳥立刻就坡下驢,笑道:「我心裡清楚著呢。這些都是過去地事了,我是丁零人!」 「對!」墨耳點了點頭,「丁零人的命不值錢。可越不值錢,越讓咱們有機可乘。雖然汗王想納為部眾,但也要有個過程不是?沒納為部眾前,他們是外人,和成部族的人不一樣的外人。這一仗,不瞞老弟,沒有什麼勝算。領兵的會把丁零人放到正面,讓嫡系從側面迂迴,對不對?」 飛鳥點了點頭。墨耳又笑,心懷鬼胎地說:「那。誰來領這些丁零人呢?得丁零人領丁零人。光野利大人那就有四百人。全軍加起來,總共有上千戶的丁零人!領他們正面作戰地不光要有拖住敵人的本事,還要聽話。敗了,不是你的過錯,依然有利;勝了,千戶官是跑不掉的。這可是一大筆百姓。要是我把他們送給老弟你,你該怎麼感激我?」 飛鳥憨實地笑笑,說:「你叫我怎麼感激你,我就怎麼感激!」 墨耳湊了嘴,說:「我想要百十家奴,怎麼樣?」 飛鳥心底暗罵,心想:我就知道你別有用心。嘴裡卻一口答應下來。說:「你一半,我一半,成!」 墨耳兩手在胸前一擺,教導說:「老弟果然是聰明人呀。我是找對人。那些丁零人行嗎,他們領悟不透的。事成後,你不能把人當面給我,也不能給我一半,因為你是千戶官,替汗王牧百姓的呀。等去了陳州,咱再用一張不付錢的空契約買賣。你私擄平民也好,打仗的奴隸也好。給我百十個,怎麼樣?」 飛鳥不敢相信地反問:「那你就不怕我反悔?」 墨耳搖搖頭,斬釘截鐵地點出一指頭,嚴肅地說:「那你就不聰明了。百十個奴隸算什麼?不算什麼!」他抖了抖兩個袖子,又說:「我在大人物面前混久了,想懲罰一個不守信用的人還不容易?只要把誰不知回報地話遞出去。那他就臭了!」 送墨耳走後,飛鳥就要面對同是丁零人地十夫長們。 他很想把墨耳的話說給這些老實人,卻還是保持了理智,給大伙說:「咱們南下,是要去仰仗拓跋部的汗王吧,那可是得向別人交心的。這一仗,咱們豈不要表現表現?我看,我們就主動請命,前面迎敵。」 十夫長都認可這道理,紛紛說:「對!將來隨著別人去打仗。分戰利品,不能讓人小瞧了!」 飛鳥這就派人去上頭請戰。兩天後接敵,也不知道是墨耳在上頭活動見效,還是飛鳥的請戰讓上頭放心。上頭果然任命他領丁零人。 飛鳥四處熟絡了一下,就把丁零人集中到一起。 他是不想被動地潰退。把勝利交到拓跋部手裡,就針對雜碎地丁零人能不能協調作戰下手,要求他們認識自己和百夫長的大旗,並挑出百餘人,居軍後策應,誅殺抗命之人。 很快。敵方的全貌漸漸清晰。他們是一支從西而來的部族,老少在萬口之上。擁有大量地銳馬、駱駝,果然是勝之不易。緊接著,戰場在雙方間鋪開,數十騎執短相拼,殺紅雪地。 次日一早,兩軍正式擺出,以馳駝圍陣,軍中主將按原定計劃讓丁零人居於正面,而將主力人馬集中在西側。考慮到中軍的戰鬥力不強,熟知戰事地將領有意將西軍以小半徑迂迴,等中軍潰敗撤退時出戰。 這是相當走險地戰法。飛鳥雖沒聽說過指揮整個戰場的拓跋黑雲,因為陞官升得倉促僅僅見了一面,但立刻就可以肯定,他肯定是個跟隨拓跋巍巍出生入死、浴血奮戰地人物。 拓跋黑雲不怎麼看好飛鳥的年齡,直到知道飛鳥讓人認軍旗的事才勉強作罷,讓自己地兒子拓跋梟寵親授戰機。拓跋梟寵也是個少年人,留了和飛鳥小時候一樣的小辮子,言語又傲氣又流暢。他處於想飛的年齡,乾脆請求父親讓自己帶了二三十個勇士到飛鳥這裡監戰。 飛鳥心裡叫苦,也只好帶著他們回自己的陣營。 陣營中已是旌旗多面。拓跋梟寵一到,就擺正自己地五花戰袍,指出飛鳥把車擺到兩翼不對,該把駱駝擺到兩翼。因為戰陣緊迫地推進,已無法調整,他也只是說說,迫切之想不過是讓飛鳥去壓陣腳,自己迎敵。 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 飛鳥對這個一樣的小辮頭恨得牙根癢癢的,看他自信的樣子,知道遲早要得罪他,便頗有修養地問他:「你見過我們高車族的車嗎?知道駱駝撒尿要澆多大的坑嗎?這些都不知道怎麼打仗?回去問問你阿爸吧。」拓跋梟寵的鼻子都氣歪了,反問:「這和打仗有什麼關係?」飛鳥更有修養地問:「連知道和打仗有什麼關係都不知道?還要管?真該要我們丁零人教教你!鐵頭,教教他。」 張鐵頭立刻笑吟吟地來到跟前,大擺駱駝尿幾斤幾兩。拓跋梟寵沒有飛鳥那麼好地修養,幾次都要翻臉,都被跟著阿爸的巴牙掖住,不許他在關鍵的時候和這干丁零人起衝突。他也就忍住了,自暴自棄地看這個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子到底有什麼本事。 在拓跋梟寵投視的盡頭,敵人開始出現。不過,他們派出幾撥百餘人地隊伍來回攪擾,聲勢大雨點小。 拓跋梟寵知道敵人只肯以少量的勇士佯攻,不願接實大戰。不由朝頭頂狼首的飛鳥看去,心想:我看你這個細眼睛地丁零人有什麼辦法!飛鳥卻一仗不接,依然不動聲色地推進。 段含章從他那輛大車裡爬出來,站到他身旁看,只見前方數里的土坡上黑壓壓地一片,手不自覺地緊握在欄上。 拓跋梟寵發覺隊伍越走越快,竟不是誘敵來攻,而是主動出擊之相,大驚失色,連忙喝問。段含章往拓跋梟寵那裡看一眼。心想:你哪知道阿鳥已和他的參謀將軍們商量好了,要主動出擊敗敵?她看看前頭。心裡並不樂觀,碰了碰飛鳥說:「你就聽聽人家地吧。不是光咱一支人馬在打仗!」 飛鳥看了她一眼,說:「那你讓隊伍停下來!」 段含章半信半疑地問:「真地?」 飛鳥點了點頭,說:「真的。」他又朝拓跋梟寵喊了一聲,說:「你們讓隊伍停下來,那就停!」 拓跋梟寵也是有點不敢相信。撥馬到車跟前,說:「那還不趕快吹角!」 飛鳥點點頭。幾個丁零人立刻拿起牛角,嗚嗚直吹,可隊伍只雜亂地斂速,還在前進。段含章、拓跋梟寵連張鐵頭和趙過正在傻眼,先後有兩名百夫長冒汗趕到,大聲沖飛鳥喊:「博格阿巴特!你怎麼不讓走了?一停下可就全亂呀。」 飛鳥朝拓跋梟寵看了看,問:「還要停嗎?」 拓跋梟寵則轉臉看看自己身側地鬍鬚大漢。那個大漢立刻用低沉的聲音說:「停不下來了,強停就把人馬圈成了一窩子!人家能保持這支隊伍不亂,已經很了不起了。敵人不會再猶豫。該進攻了……」 飛鳥看著他們交頭接耳,發覺段含章的手移到了自己的手邊,碰來碰去地挪,便朝她看一眼,發覺她眉目含俏。鄙夷地想:這是個貪慕虛榮而又借大義之名地女人。我剛剛讓她下不了台,她卻對我笑呢?突然,他一陣豁然,心說:「她只喜歡被人奚落。你越讓她丟臉,她越敬佩你。」於是,他又想起那把讓自己眼饞的刀。命令一樣冷喝:「把你那把刀拿來給我!」果然。他看到段含章動了動嘴,想吭聲卻轉了身。心裡不由得意地大叫:「不知道我打她一巴掌,她會不會更麻利地照辦?」 他抬頭看看,前面已經潮水般湧來敵騎,踏得地皮發抖,仍在從容不迫地向前推進笑了一笑,心說:「這部地首領也是個巴特爾,立刻撲捉到戰機,要在一剎那間消滅我們這一部分人馬呀!可惜……」他大喊一聲:「路勃勃,還等什麼?」 敵人拉著長長的隊伍,拉出兩道偃月溝,幾乎讓路勃勃在雪塵瀰漫一氣的天地裡失神。路勃勃還是及時反映過來,舉了一支火把,喊攏一群騎士,三三兩兩引火,朝駱駝屁股吊著的燃料燒去。一群駱駝撂了粗大的腳掌就往前跳。 飛鳥也不等段含章的刀能不能來,跳車上馬,沖趙過大呼:「趁敵人兩翼還不能包抄,你速去督戰隊,只許人往前衝。」接著,他又朝張鐵頭呼了一聲,讓衝鋒地號角長鳴。 兩翼的車斜壓往後,無法讓人馬宣洩,人馬紛紛從駱駝走空的地方往外衝。飛鳥知道對方若迎頭進攻,自己用車碾對方兩翼的戰術就難已實現,此時真感謝對面的巴特爾,是他三面包抄,讓自己只需把壓陣腳的車輛放棄,一路衝往那片婦孺圈成的高坡。 雙方的衝鋒讓撥撥馬蹄劈啪撒霧,讓滾滾玉屑飛遍整個戰場。搖旗幟的翻飛舞旗,寒風再颼颼一鳴,如同亂鬼窟裡搖出招魄旗。一時間,戰場雖大,戰爭只集中在走駝左右,只見與中路敵人接壤處,密集的失蹄馬撅了屁股滾翻,厚衣大帽地彪壯漢子一頭頭栽倒。敵人察覺到飛鳥的意圖,拚命地把左右包抄的後路人馬壓到中路。但往日溫順,今日狂走的駱駝兩邊都惹不起,見空檔就趟了跑,硬生生地讓敵人圈不上。 敵人雖眾,卻不得不採取守勢,漸漸拉出自己的一道駝城,希望靠它緩和。圖裡圖利和兩個百夫長都盯上了,雖然號令不了戰士,但一裹著旗幟上,就吸引了許多分不清上級地人馬。他們壓著沒成型的駝隊攆擊,讓它們霍呼亂走。 攪成一團的人駝堆還是讓馬隊滯了一滯,這裡就成了主戰場,殺得血糊糊一片。趕車的扈洛兒和張奮青放開牛力,裹著飛鳥的那面大旗猛衝,而飛鳥帶人環繞著牛車,往來守衛,不一會已將狼頭帽染成黑眼紅嘴。 敵人拖了家口,贏得起敗不起,又知道這是拓跋部的部分兵力,哪敢戀戰,拋卻礙事之物,有條不紊地撤退,等拓跋黑雲帶主力接應來到,葷都沒能沾著。 眼看敵人已越過被人馬踐踏成碎碴子淺冰河,拓跋黑雲沒能約束豬心裡不出氣地部下,又對敵人地戰鬥力估計不足,越河輕追,被撤退的敵人偃坡埋伏,射折百餘。他回頭向兒子問了戰事,立刻對丁零人刮目相看,派人急馳,告訴拓跋巍巍說:「德令甸到托素湖一代夾於我拓跋氏、北方突脫、金留真,東方夏侯部之間,其人不過百戶,且多為丁零。汗兄無聞,是其無統屬也。 此丁零人皆善戰,聞金不止,望旗狂飆。使之少年高車小酋領眾千餘,以百人督伍,砍殺膽敢落後者,直衝不顧,竟敗虎狼之敵,望汗兄褒之用之……弟拜!」 飛鳥有了實至名歸地千戶官稱,分得相當多的戰例品。可拓跋黑雲仍將這場平手之戰的所有榮譽都賦到飛鳥那兒,使得丁零人皆大歡喜。他們也不知道丁零是拓跋部對零碎人家的稱呼,漸漸接受彼此硬加捏造的身世。因而,在一起南下的路上,總有幾人過訪,言行都很恭敬,說:「丁零人是該有自己的首領了。」 悠U書萌 uuTXT。com 銓紋自阪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六章 餘情未了(1) 字數:5551 丁零人南下途經拓跋部舊地時,冬雪已經在春日的太陽下濡濕。景色被淅淅瀝瀝的灰暗摻雜,讓行軍的隊伍流露出難暢的寄思。眼看再有幾天就要躍出拓跋山口了,會將面臨一個新的天地,新的考驗,丁零人雖有了面對的勇氣,還是對曾經放牧過的廖野生出一種依戀,載了一路的琴聲骨笛。然而,這並不是那種打馬不前的兒女氣,而是像極了曠野蒼狼的憂傷,他們寂寞地覺得,自己必須深沉地忍受尋覓獵物的痛苦。 飛鳥更不消說。他把又一次表示好感的丁零送到人伍外,沉重地看著他們即使是回到相隔不遠的隊伍,也要回過頭揮手的背影。鹿巴心裡有點排斥這些丁零人,擠了一絲譏容,說:「我們在困難的時候找到他們,恐怕他們連一隻兩隻的狗都不捨得給咱們!可現在竟然七攀八攀,說我們是一族人,真是胡說八道。」 即使是祁連這樣愛思考的人,也是很難理解的。他皺著眉頭問飛鳥:「你已經是他們的千戶官了,和做他們的首領有什麼區別嗎?讓人理解不透。」 飛鳥「呵呵」地笑了笑,搖頭鑽出了人堆。眾人見他背著眾人去追隊伍,面面相覷,個個納悶。張鐵頭頂著自己特製的光板木帽,滑稽可笑地拍到上頭發出「撲」的一聲,故作神秘地說:「阿鳥?不!讓喊博格阿巴特的。他頭上有三股氣,第一股聞起來香,是狗都想搖尾巴;第二股是威風,跟著他肯定會風光;至於這第三股,就是看起來頗傻,乍一見讓人誤以為好騙、好哄,能矇混過關。」 幾個夥伴立刻身子離鞍伸手。亂拍他的光板木盔,把他拍得「哎呀呀」亂叫。他只好死勁爭辯,追著人嚷:「是真的。我第一眼見到他,就知道他會對我好。」 趙過是個好學不倦的人,不肯跟他打鬧,回去追問抱了阿狗教詩歌的飛鳥。這時,段含章還在為飛鳥會詩吃驚。她自己就是個不知道詩為何物的女子,有點不敢相信飛鳥的本事。飛鳥臥在車艙後地板木上,拇指後指,絲毫也不掩得意地給朱玥碧說:「你阿妹小瞧我。我琴書馬劍。樣樣精通。」 帶了面紗的朱玥碧撲哧一笑,調侃說:「他是讀過聖賢書的人。可家裡人都知道他那書是怎麼讀的。我第一次見他,他正是飛鷹走狗,游手好閒,不務正業的時候。你就聽聽這個琴書馬劍,那像是個讀過書的人說得話?」 路勃勃、圖裡牛幾個和趙過還聽不出毛病,飛鳥已拽拽地一仰頭。明明白白地說:「這個有錯嗎?莫不是琴馬書劍,還有御,還有什麼?漏了最擅長的了。射!懶得記的。身為我的女人,怎麼就愛摳我的字眼呢?」 朱玥碧坐近一點兒,提醒說:「是琴棋書畫。你說地六種本領應該是禮、樂、射、御、書、數。照你的說法出去,肯定要被別人笑話。」 飛鳥立刻低了頭,數了數手指頭,不知道什麼丟人地嚷:「我都會地。也會的。加起來,是會八、九種,比一般人多會了兩三種。我還學過築城。學過?」 路勃勃立刻補充說:「獸語!」 飛鳥點了點頭,繼而又挖空心思,不知道是誇耀還是謙虛地說:「也不多嘛。我還正在向飴達爾學鍛金,跟阿狗學……」他略一停頓,吊了大伙猜想阿狗的本事。已慢吞吞地看著朱明碧,色迷迷地說:「學吃奶!」 朱玥碧的臉轟地燃成一團紅火。她翻身就捶,捶一手被人家握走一手,捶兩手已在別人懷裡,只好又羞又怒地責問:「有你這樣當人人面欺負自己的女人的?你再說,我就……」這時。阿狗揪著飛鳥地背。氣呼呼地來幫忙,只以為被阿哥學跑就沒了。氣急敗壞要哭:「不要和阿狗學吃奶。」 朱玥碧一下傻眼了。好久,她聽到路勃勃、圖裡牛、段含章和騎馬走在一旁的圖裡花子都前俯後仰的笑聲,自己也撲嗤笑了出來,無奈地說:「真拿你沒辦法。你非把孩子教壞不可。放開我,我去看看你阿奶!」 見她鑽車艙,飛鳥也沒想跟進去。 他心裡確不能像表面的輕浮調笑,聽到趙過迫不及待地問自己,就同情地解釋說:「丁零人不肯毫無地位地被別人奴役,從不知道什麼叫溫順,是草原上養不熟的白眼狼。他們見了財物和女人就搶,搶了女人就跑,即使是主動投靠了自己的主人,也不會真心實意。 「除了一些胸懷大略的英雄,沒有人會不恨他們,不想除之而後快。但事實上,他們也因為事單力薄而備受擄掠,像流浪的野狗一樣漂泊在無人之地,男人騎馬,女人駕車,饑一頓飽一頓地生活。 「孤獨讓他們想有自己的親戚和朋友,弱小和屈辱讓他們想找到自己的同類。沒有敖包的生活也讓他們內心中沒有歸宿,他們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崇拜誰,惱恨誰,特別是那些巴特爾,他們迫切地需要…… 「千戶官是拓跋部的,即使管著他們,他們也不當是自己人,這下找我組成一個讓自己心安的群體,才有點真心實意。我不願意講給你們知道,是我的內心在猶豫呀。你說,我該做他們的首領嗎?」 段含章幾乎是脫口而出地搶答:「該!」 飛鳥頭疼地擺了擺手,不快地說:「你一個女人,不插嘴行不行?」 段含章立刻就給他套上大帽子,義憤填膺地爭執:「得到這些丁零人,就等於有了復國報仇地力量,怎麼可以放棄?難道你忘了父叔的仇恨了嗎,從來也沒打算繼承他們的志向嗎?」 飛鳥心情不暢地沉默,良久才以無須置疑的口氣說:「滾!」 段含章心裡一怕,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回頭和他爭辯:「你憑什麼要我滾?」 飛鳥不聲不響地越過車輿,回到馬上。他看看趙過,覺得以趙過的眼界。也是不能商量這件事的,就默默地行走。趙過跟在旁邊,贊同地段含章地主意,果敢地說:「事不宜遲呀。博博阿鳥……」 飛鳥揮了揮手,更正說:「是博格阿巴特!中原朝廷是我家地敵人,可中原之地又是你我先輩開始地地方,是你我曾經生活過地地方。幫助拓跋巍巍呢,那就失去了自己的立場。我做個千戶官,已經在猶豫是不是要為拓跋巍巍出力,倘若再做了丁零人的首領。又要承擔丁零人的命運,進則失心。退卻則失人望!」 趙過爭辯說:「可你以前也打了!」 「可我現在改變了主意,以成全我父親的名節。」飛鳥覺得自己的話太生硬了,解釋說,「我父親為中原朝廷和中原百姓而死,他的兒子卻不真心珍惜父親以生命所付出的努力,對得起父親嗎?」一說起這樣的話。他地鼻子就會發酸,立刻又轉了一個彎,旁顧言它:「我們打,那是手足之戰,父子之戰,爭雄報仇也。可為拓跋巍巍打仗,那就要先問問,他值得我們一輩子效力嗎?不然,你我身上有這麼重的包袱,果真要以犧牲兄弟們地性命和情感為代價。換取區區的權益之利嗎?」 怕趙過聽不懂,他便隱藏住自己心底的猶豫,淡淡地說:「我這次南下,是要找到阿媽。或者退回草原,收拾祖業。或居住中原,趨災避難。所以,要先聯絡到樊英花,安頓部眾,可進可退,而不是為區區小利而手染鮮血!」 這時。段含章也已去車乘馬。來到他們身邊。她很不贊同『區區小利,的話,因而責問:「數千部眾。豈是小利?你不是和墨耳有了約定嗎?你殺的人還少?怎麼倒在乎鮮血了。」 「墨耳是個小人。我不喜歡他。又會和他約定什麼?那只不過是我擔心他們拿咱們送死,要看得見,摸得著地打一仗罷了。」 他頗為不快地要結束這種喋喋的利嘴,扭頭看看趙過,掏了個本本,簡單地記述這次爭論,因而一個人馳出馬隊,在曠野飛奔。本以為趙過不會跟來,自己靜一靜是好事,可剛在一片荒地上一停,就發覺段含章跟來了,想必也是跟著自己,非要強硬地指揮自己怎麼做,這一剎那厭惡到不能再厭惡地程度,因而扭過頭,頭疼地說:「你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卻老愛對我指手畫腳,為什麼?我哪裡得罪你了?你要再敢跟著我,煩我。 我就拔光你的衣裳,強要你的處子之身,讓你將來的國主撿我丟的破鞋爛衣裳!」 段含章還沒有破瓜的準備,嚇了一大跳,繼而,她也反威脅說:「你敢碰一碰我,我就去告訴阿姐!」 飛鳥哼哼地笑了兩下,大聲衝她喊:「我想要哪個女人,她也管不了。」 段含章嫣然一笑,打馬就往上趕,口裡叫著:「不想聽忠言,就用這樣的話嚇唬我。我就這麼好嚇唬?我很煩嗎?我是懷了對汗國和汗庭的忠誠。我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的確沒有什麼才能,可我地忠心,日月可鑒!」 飛鳥一扭過臉,就苦不迭地唏噓。他想到自己的威脅,再朝段含章看去,白裡透紅的兩頰猶如凝了玉脂桃紅的鵝蛋,兩目含情,欲摧的腰肢在馬鞍上搖擺,修長地大腿表側頂著馬腹,帶有少女不敢張腿的羞意,頓覺心裡多了一絲恨恨、癢癢的慾火。他衝著走到跟前的段含章,做個要摟的動作,發覺這最後一嚇還是沒能嚇住人,立刻難以自制地想:媽的。女人也不行,不來真地,以後還怎麼懾她。 他地胳膊搭了上去,轉而把不敢睜眼的段含章拖到自己馬上,讓她和自己面面而坐。段含章賊船都上了,才記得喘著粗氣問一句:「你想幹什麼?」飛鳥懶得一句話也不想說,把大嘴湊到她地下巴旁,毫無風度,不知溫柔為何物地親啃。段含章不知道怎麼辦好,被啃的受不了,就學了樣兒還嘴。 兩個笨嘴拙手的人喘著哈氣,在馬鞍上你來我往地扭動。突然,在感覺到飛鳥用手摸解自己衣物的時候,段含章隱隱約約感覺到衣裳外被硬物頂上,立刻明白那是什麼。又怕又無措,渾身抽了筋一樣,一團癱軟,不敢呼吸。漸漸的,一隻冰涼的手冰得她一顫,使她柱著胳膊肘推了一推。但那隻手並沒有停止,就捏在了新錄雞頭的尖兒上,從裡面拔出一顆發硬地花生米。她牙關咯咯地求饒:「放了我吧。我改了。」「呃、呃」地呼了兩聲,她使勁地扭動,掙扎。把手放到下面去捂要害,繼而知道自己錯了。又抗拒地奪褲繩。 兩人的厚袍相互扯裹,掩著的已經是赤裸的地方。突然,她感覺到飛鳥的膝蓋突然把自己的兩條腿撐去了他的背後,拿一個灼熱的東西往那裡擠去,撩了火辣辣的劇疼,慘叫一聲。哭喊說:「我恨死你了!」 飛鳥呆頭呆腦地愣了一愣,隨即清醒了幾分,也覺得不太對,心生後悔。但此時,箭在弦上,進了一截,又怎能不發,他掰著段含章的屁股蛋子使勁,硬挺了進去,心裡痛罵:這什麼人嘛。緩上一緩。他便「哼哼呀呀」地動了,嘴巴裡猶在譏諷:「知道我說話算話了吧。就你這人,還真讓人不舒服!」 開始有了絲絲快感。他才笑吟吟地說:「快大聲哭。聽到你叫,我才興奮!」 他們追上自家地那輛巨車時,朱玥碧從兩人的先後離開中得到預感。在等著他們回來。她看看哭成一團地段含章,已能確認這個事實。不知怎麼的,她就是不敢想像飛鳥和別人好時情景,便鬱鬱不快地坐在趙嬸邊,誰也不理。飛鳥心裡愧疚,跪臥在她身邊。沒話找話地說:「你看我阿奶。準備抱孫子阿狗呢。阿狗呢?給你阿媽,阿奶背首詩。」 朱玥碧低著頭。用小指擦拭了眼角,這才肯低聲說:「也好。你把含章喊過來。我有話給她說。」 飛鳥呵呵一笑,驚訝地問:「喊她幹什麼?」 朱玥碧黯然地說:「算啦,你就別瞞我了。你們一男一女走了這麼久,會有什麼好事嗎?我知道這是遲早的事。可你就不能給我說一聲,讓我勸勸她,讓她主動從你?」 飛鳥突然間有些失落。他覺得朱玥碧竟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事而不高興,而是因為自己欺負了她阿妹才不高興,不快地想:她就這麼好?好得讓你讓我作禮品?那是她自己自找的。她為什麼要跟著我不丟,我那樣的話都說了,她還不走。抱住了才反抗。越反抗我越想要。怎麼能怪我害她哭成一團? 不過,這都是他用來搪塞自己的想法。他還是給朱玥碧承認說:「是我錯了。我本來還不想養這個女人,可見你愛護她,就養著吧。等什麼時候,她看上別人,而別人也願意了,我再把她嫁出去。」 自己主意未定,又糊里糊塗地犯了錯誤,往後地日子裡,飛鳥的日子很難過。 他拿出去飴達爾那裡學鍛金的借口來逃避。飴達爾是段含章的師兄。他這麼去了,在朱玥碧看來,既不是他器重飴達爾,也不是他要學鍛金,而是要轉移他的恩寵,整日裡吞著苦水咽眼淚。再加上隊伍與雪融速度賽跑,行軍的速度越來越快,她一下子病倒了。 飛鳥這才慌了神,只好回去守了她和趙嬸兩個。誰也沒想到,這僅僅是個開始,圖裡家的孩子出天花,竟死了一個,害得飛鳥懷裡揣著阿狗,又往飴達爾這個閉車不出的人那兒躲避。好不容易到了陳州。這時,拓跋巍巍已開始充當屈元勤的保護者,整拾梁國,想拖住倉州拾亂的步驟,再把裡面攪亂,立刻派了王室成員接見他,讓他馬不停蹄,帶丁零人出兵倉州。這用意很明顯,那就是要他千餘戶丁零人轉移羊杜地注意力,給師闊虎等被羊杜逼得走投無路的起義軍一個喘息的機會。 飛鳥別無他法,只好擺出重奪隴上的姿態,拿著幾千丁零男女老少哄哄人。 可真一旦自己率眾打仗,他還能進入朝廷勢力的範圍之內嗎?他已派出張奮青和張鐵頭去尋樊英花。本來還希望她地勢力還在,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將自己百餘人的部眾安頓好,可眼下事機不對,他只好放棄原定計劃,秘密編造了一個中州的籍貫,棄軍出逃。 uU書猛 UuTxT。cOm 全紋吇板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六章 餘情未了(2) 字數:9115 在當地又一次被上規模的遊牧人騷擾時,曾陽縣的夜晚格外的寧靜。本來就幾乎無人的正郊更無人,往不乏白骨的野地裡橫眼一掃,只見氣象荒蕪陰森,像是鬼梟出沒過,就連出沒的野狗都已夾了尾巴,藏在黑暗的野坡破庵下無力地哼哼。 曾陽大戶周行文輕輕地噓了口氣,心想:敵人沒有追上來。 他鬆動自己緊繃著的絡腮臉,隨馬車上下晃悠,乍眼又回到了幾天前。那也是這樣一個安安靜靜的夜裡,靜靜地。 周屯的幾十駐兵緊張了幾天,剛一鬆懈,忽啦啦地來了一陣震天響的馬蹄聲。他這個民團捉總在雞飛狗跳間,忙著點團練,頓覺大勢已去,就連忙讓下人備車,送家中老小隨族裡親先走。他的母親人老戀家,是哪也不肯去的,他穿過深宅去見,只見已經白髮蒼蒼的母親夜裡披了一身防老的繡服起身,拉著枴杖,端坐於正堂。等他仗劍放火,進了門坎,周母傷感地問:「文兒。咱朝廷打不過敵人了嗎?」 他哪有心情說這些,泣道:「打不過了。咱走吧。去小武那!」 他母親臉色蒼白,贅肉連抖,敲了手杖,顫聲說:「兒。要是敵人再打到小武那呢?咱還往哪逃?去長月麼?你九叔還在不?讓他召集咱周姓爺們,做烈士好不好?」周行文的九叔打年輕時就是橫人一條,可惜,年前就已病死在床上。 周行文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一個勁地磕頭,哭著說:「娘。你老糊塗了不是?咱周氏的人都已經跑完啦!」他母親咯登地一挫身,經過這一還氣,慌裡慌張地站起來,問:「那咱家的祠堂呢?咱周姓人列祖列宗都不顧了。還有臉活著嗎?」被周行文放起來的火越燒越大,眼看不能再拖。他心裡著急,扛了母親正要走,聽到院子裡的瓶瓶罐罐都在響。 周母面帶喜色,在他背上大喊:「敵人跑了。鄉親們在幫咱救火呢。」說完,央求他放下自己。 他半信半疑地去看,被幾個渾身盔甲獸皮的年輕人俘虜,接著又是他的母親。他們把倆人押到了一輛高車上去見他們地千戶大人。那千戶是個細眼劍眉的少年,也就是這輛馬車的主人,他熱情地招待了自己和自己的母親。還告訴自己說:他原本是靖康人,只因投國無門。才失身從賊的。 突然,馬車猛地一晃。他白髮蒼蒼的母親把他從回憶中推醒,說:「兒呀。你既然曉人以大義,把人家勸降了。那就不能讓人家受委屈。你早一步出發去縣裡,為人家打通關節。城裡的陳員外是縣長的岳父吧。當年他家道中落,下了大獄。那是你父親幫的忙呀,你就說是你母親讓你去找他的,啊?」 「那個縣長已經到郡裡去啦!新來地縣長是我堂叔的門生,早就要我去帶團練了。」周行文無奈地說,「娘。您老少操點心,你兒子怎麼說也是個孝廉,別說縣裡,那小武地上頭也還買我的面子。朝廷大赦,四海歸國者豈是一家兩家,哪怕博首領不是咱雍人。我也照樣把事給他辦好!」 周母點了點頭,裹了裹飛鳥送給她的狐皮,嘮叨說:「他能不是咱雍人嗎?衣裳可以亂穿,頭髮可以亂扎,但話變不了呀。即使是學了咱的話。那也得能夠理得透咱聖人的大義呀,會放著敵國大官不做?你母親年底算過一卦,人家道士說咱家有血兵之災,終有貴人相助,這是應了的,你一定得盡心盡力。要是他不嫌棄咱家。你就和他拜個把子?!」 接著。她又絮叨:「朝廷不要他們,那就是沒救了。真——糊塗了。到了那一步,你立刻把小武給我叫回來,咱不幹了……不賣命了!」 「嗯!」周行文應了一聲,聽到趕車地呼了聲「周大官人」,便鑽出來。 他扶了腰,「哦、哦」舒展了兩聲,看到車隊挺了一溜,便下了車,問:「博將軍呢?」說話間,他已看到飛鳥,便走過去,說:「恩公,若您不嫌棄,許我兄弟相稱。兄弟!這也是百十口人呢,不能讓人誤會。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先進縣城打個招呼!」 飛鳥掖了馬,往前望了一望,說:「我也是這麼想的。你帶老夫人先……」 牛六斤大吃一驚,連忙在他耳朵邊提醒說:「博格!扣下他母親做人質!」 飛鳥擺手止住他的話,說:「帶老夫人先去。天還冷著呢,讓她有個熱炕。」 周行文自己也在琢磨怎麼讓人放心,自己要求說:「還是我一個人去吧,讓我母親留下,也好讓大伙心裡有數不是?」飛鳥搖了搖頭,說:「你要想害我,把我誆進城裡之後,也一樣暗算我。我信得過你,幹嘛留你母親?」 周行文心裡一熱,嘴角繃了繃,把手比劃到脖子上,說:「我要是辦不成事,自個就把這幾斤重的頭擰下來當夜壺。」 他回到馬車邊,踏車而上,要車伕順路直走。大概走出三里,背後有人呼喊。他心裡一驚,暗道:這是為何?難不成反悔了?車伕剛勒住車,他便伸出頭看,見到飛鳥身邊的騎士就問:「怎麼?」來人笑道:「博格說先生沒馬就顯不出精神。讓我送來一匹馬!」周行文下車騎上。來人又奉來一劍,說:「若事情難辦,先生不必苦討,只需讓人說上一聲。博格怕以後再難見到先生,就讓我把他隨身攜帶的寶劍送來,誓與您永不相忘。」周行文放聲一歎,說:「博兄弟是英雄也!」他一手拿過劍,抽了半分合上,許諾說:「我必不負此劍。」 他環車而走,不多時已抵達縣城,只見正面的小城門緊緊地關閉,幾個相拱的箭樓柵欄裡走有人影,便喊將起來:「我乃周屯民團總務。放我入城!」 周行文果真不負所望,連夜找到衙門裡的熟人,接了飛鳥進城。 飛鳥稍稍安頓。休息到上午,他又帶了一個姓黑的師爺來見。黑師爺來那兒是走過場地。他把著文書,腳呈八字,站在眾人面前地謳歌黃天厚土,誇耀衣冠家園,宣揚朝廷的恩典,一時滔滔不絕。 好不容易才把話講完。周行文已迫不及待。他拉了飛鳥去裡屋,展了兩根粗指頭比劃,朗朗笑道:「縣老爺是個不錯地地方官。他聽說你是帶上千兵馬的將軍,一心要我摸摸你的意思。兄弟你也想想。你去直州歸籍,人生地不熟地。有什麼混頭?那裡的人又刁又認錢,將來想憑真本事舉個孝廉都很難呀。 「眼下邊戰頻繁,縣尉那點本事不能應付,縣長有意將諸位兄弟的祖籍都定在咱們這,在此建功立業。他怕你會嫌棄,讓我先來問問。你好好琢磨琢磨。也免得當著縣裡豪傑的面,讓縣老爺沒面子!」 飛鳥呵地一笑,說:「可我是一個外人哪。再說……」 他粗放一笑,瞇眼含笑,說:「呃∼!兄弟你見外了。現在什麼世道?你也知道,周屯還算是牢固的,可說被打就被打下來了。哪裡不是人心惶惶的?他們怕,那就得聽本事人地呀。縣長為啥讓我帶團練,那不是在拉攏咱。」接著,他又叮嚀說:「俗話說得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等會去到了,你可不能謙虛!」 這正合了飛鳥地脾氣。 他一口答應,轉眼看到跟上來要和自己去的趙過,卻為阿狗地阿媽擔心,因而詢問說:「這縣裡有像樣的大夫沒有?我女人不知道怎麼的。面黃氣虛,吃不下東西,我看還是先給我女人找郎中要緊。」 周行文點了點頭,連聲說:「那是,那是。可縣裡的豪傑等著咱,咱也不能耽誤。就順路把她送到郎中家∼∼兩不耽誤!」 飛鳥喊路勃勃。喊段含章,喊圖裡花子。朱玥碧從高車上被人攙下。按到腰窩上轉身往車裡找阿狗,見兒子已撅出屁股,便使勁地按了一巴掌。阿狗不敢回頭,兩條腿亂扒拉一陣,硬著膽兒一鬆手,跌到地上就勢打了幾個懶驢滾,伏到阿媽腳下。 朱玥碧掂他起來,打他身上的灰,忍不住往飛鳥那兒看一看,卻觸到兩道充滿愛意的眼神。她知道飛鳥心裡擔地事太多,就在臘黃的面孔上流露出一絲歉意、一絲設身處地的憂愁,笑了一笑說:「我這病也不打緊,不圖什麼早晚。等吃過午飯問一問,自己就去了。你也別誤了人家老爺的宴席。」 周行文說著「沒事」、「沒事」,領了順路的一大隊人把蕭條的街面指認過去,來到一個挑了「懸壺濟世」旗幟的大場院。 祁連先進去看一看,不滿裡面的環境,退出來給飛鳥說:「裡面亂哄哄的,一股草藥味。還是把郎中請回去吧。」飛鳥自己也進去看,只見院裡撒了料草的地面在化雪時被踩壞了,高高地凸起,低低的腳坑,帶著一種腐糠氣,再往嘈雜的兩旁看,挨牆拉了兩道油布篷,裡面住下的全是面黃肌肉的大小,有地是刀兵傷,有的是春暖時常見的肺病和流感,只見幾個人干在家眷的拍打下,使勁地咳嗽。在往東頭走兩步,那兒已成了名副其實的茅坑,臭氣沖天…… 飛鳥不說什麼,周行文和黑師爺自個都受不了。他們無奈地給飛鳥說:「兵荒馬亂的。縣裡頭哪有幾個像樣地郎中?這個尚先生醫術好,診費還低,找他看病地人自然就多了。這個院子,還是縣長呂大人撥給他的……他也料理不過來不是?」 飛鳥無心品頭論足,跟著他倆,見著一個五旬駝老,兩個三旬中年,都有氣色地人,正是尚老郎中和他的兩個兒子。可他們地對黑師爺冷淡,對周行文卻很親熱,一個勁地說:「周員外,老夫人的身體還好吧!」 大概是看在周行文的面子上,他們也沒讓朱明碧候診,就安整虛席,為切脈診斷做準備。周行文一邊建議飛鳥在這外頭的街上獨搭個棚子,一邊催他去赴呂知縣的宴。飛鳥只好安排祁連幾句,帶圖裡圖利、鹿巴和趙過去縣衙赴宴。 縣衙很寒酸,牆裂梁朽,擺席面的院子裡窩了去年秋裡干結的草棵,從而可見這個大縣成為邊關後的蕭條。連開的幾桌地酒食上。最好的菜就是白切肉和燒雞塊。那白切肉也不見怎麼肥,狹長薄溜,是在大碗裡碼成一排,又回鍋蒸出來的,可卻很讓到宴的人們惦念。 那尖暖帽狗耳朵的大戶們有帶把傢伙的,有的穿著破甲,甚至還有一些顯得格外猥瑣,身上打著方方的補丁,一摟袖子就蹲到長凳子,眼巴巴地盯著上頭的白切肉。周行文自然知道荒年藏富的道理。小聲地給飛鳥說:「你可別看走了眼,因為他們打了幾個補丁就掉以輕心。我是全縣首辦團練地粗實人。因手裡有百十號人,不得不在弟兄們面前顧著臉,實際卻是個敗家子,把祖上的家底掏了個空!他們這些人,那都是縣裡數得著地,因為看不透。才想在縣裡熬幾年!」 交過底,他又左右和人客套,逢人便客客氣氣地介紹飛鳥:「這是我周某的恩人博格將軍。他是博武信公的後人,因戰亂流落外國已過三代,今天聽說要與自己人為敵,立刻義無反顧地領部戶回歸朝廷……」 眾人無論信與不信,無不拱手而笑,讚道:「可喜可賀!」 飛鳥也只好手忙腳亂地拿出老成的姿態,熱乎乎地回應「謝謝了」,「客氣了」。然而。偶然的一聲「別來無恙」讓他嚇了一跳。他一轉頭,看到一個水洗蔚色大襟補的四十來歲文士,白面無鬚,連忙自腦海裡搜索什麼時候「別」過這麼一個人。 正是此時,周行文捅捅他。笑著說:「這位,就是我們呂縣長! 飛鳥是擅長不懂就問地人,又極為擔心身世,連忙厚了臉皮追問:「我們在哪裡見過嗎?」 呂縣長笑道:「遠一看少將軍親切,竟似多年舊識,所以便脫口而出了。不知博山堂是閣下……?」 飛鳥發覺他問的人竟是自己胡編亂造的父親名諱。傻然就是一愣。接著就結結巴巴地說:「那是先父,區區牧馬人而已。呂大人竟然認得?」 「我和他可不只是見過面那麼簡單。二十年前。我在陳州府做小吏,曾為邊關馬匹輸運作押,偶爾在上司那兒知道令父大名,聽說他有歸國的打算,可惜不被上頭理解,心裡常常為之惋惜。後來,他去陳州趕集時與我相識。兩人喝了點酒,越說越投機,便結成了異姓兄弟。他虛長了我兩歲,因而做了兄長。」 說到這裡,呂縣長悵然若失,如追如憶,念叨說,「令父英雄一輩子呀。將軍儀表非凡,英武逼人,甚得乃父之風。雖然未必知道我這個叔叔,可我也欣慰了。」 難道真有博山堂這個人?那他若真在大漠生活,也不該去陳州趕集呀。趕集?這是……怎麼了?無端端多出個叔叔?圖裡圖利、趙過心裡震撼之極,不自覺地微張嘴巴,朝飛鳥看去。 一大堆士紳更是驚詫,瞪出火辣辣的目光,在呂經縣長和飛鳥臉上出沒,想必也不知道縣長有個為遊牧人帶兵的侄子,而這侄子今天竟歸了鄉。他們紛紛想:以後,要多多地收斂孝敬。飛鳥卻不敢不強行轉過這個彎,半信半疑地問:「竟有這事?大人說說看,您還記得您那結拜兄弟的樣子嗎?比如,他的鼻子,臉上特徵!」 這回,改為呂縣長髮愣。他記得飛鳥說自己少而孤,又提到鼻子和臉,倒也有話可造,看著飛鳥說:「鼻子高硬。眼窩頗深。臉上?是疤痢是痣來著?皺一塊!」 飛鳥立刻抽幾抽鼻子,擠出一串眼淚,泣道:「疤。瘡疤。那確實是我父親呀。他不是沒給我提過,只不過我已記不得叔父的大名。今天竟這麼巧,闖到叔父面前。就請叔父受小侄一拜。」 呂縣長躬身攙扶,兩眼濡濕,連連說:「賢侄!快快請起。一會宴席結束,去內堂見你的嬸母。」說完,他已喚來自己地兒子呂宮,左手一個,右手一個,挽到中席入座,講過要大伙多照顧他侄子的話,便舉杯開宴。 喜氣盈門間。下人已一溜煙跑回內堂,去告訴呂家的女眷。而士紳們則紛紛趨步而上,執酒祝賀。酒過幾巡,士紳們又提到聯防禦敵的要務,說:「朝廷缺糧,駐在縣城裡的軍兵只有一二百人,還橫行不法。既然朝廷願意自辦鄉丁,咱就得多靠自己,同聲出氣!」 呂縣長立刻拍了桌子,大聲喊說:「你們說地是呀。尤其是你家養十幾。你家養幾十,各自為戰。外敵土匪根本治不下去。人家都說,周圍其它縣地人都來咱們縣了。在哪呢?跑山溝子裡立寨作匪去了。我早就要周員外來縣城治民丁,他就跟我說了,有人不服,他們寧願結伙立寨,也不願意出私錢養公家。那你們都看到了?周屯牢固吧?」他的指頭連點。發出馬蹄一樣的聲響,喝道:「人家的馬都是一跑就上了土城!我今天就把話撂到前頭,光靠說服不行,不聽話的,咱就當匪治他!」 眾人從來也沒見他這麼厲害過,立刻朝飛鳥幾個兵甲不解地人身上看。有人歎氣說:「不是不想辦。郡裡地人在逼糧草,恨不得捆起來打人。咱自己出了錢,怕辦不好反遭災難!」 呂縣長哼了一聲說:「春麥再種不上,就更沒有糧食收,他就更收不來糧食。他不懂。可你們和我父輩祖輩都種地,難道也跟著混?是呀,往年是有不出糧食的刁民,整整他,他出糧食了。可眼下不同,有那麼一點,那是為了不餓死地。我不是沒見過因吃官司破家亡人的,當場掄剪子往肚子上扎地。可這也不一樣呀,那不是一條兩條的人命。」 停了一下,他又往下開會:「我當了一輩子小吏。剛混個縣長。容易嗎?我不想要我幹什麼,我就去幹什麼。博個好政績,好陞官發財?去年上頭要糧食,我這個剛當縣長地就是告訴他,咱們縣沒有糧食,莊稼被外鄉人割完了!可你們呢?哪個跟我一條心,我來一年了呀? 「都說怎麼辦,那我就告訴你們怎麼辦,種地!地種起來了!就沒有流民造你們的反,也不怕小股的敵人。可是想種地,想護好糧食護好地,那就得——出丁,出厲害的丁!周員外,周老弟,我這嗓子啞了,你說幾句吧。」 飛鳥這才知道這些,都是他和周行文合計過的,在此刮目,覺得這兩個人都不簡單。 他朝周行文看看,發覺他已站了起來,又接著呂縣令的公鴨嗓子喊:「咱縣下養丁容易呀。你們都養得有吧。你們說說,要是地能種起來,這些人自己也能種地了,還要你幹出糧食麼?!你看那誰,身上都打仨補丁,結果還是被土匪盯了不?被撬了幾票?你自己說?你們再看看我,光光亮亮,一匹馬跑幾個縣城,哪個不說咱是周屯地一條好漢? 「聽我的,這一筆筆的錢糧,縣裡都會記著。不聽的,自己私下裡在那養人的,那就是不把朝廷,不把縣裡當回事。 等咱們辦起鄉丁,咱就打他狗日的。到時候你再問為什麼,就想想你顧沒顧別人?」 住到縣裡的都是沒什麼丁的士紳,想著自己再也不用在有勢的寨子面前低頭過日子,怎麼都覺得舒坦,嘩啦啦地鼓了一氣掌,而一些外來的也是已保鄉自居,紛紛說:「周哥!您說地對。不過,還是先把那些外鄉人給治住,把那些土匪治住!」 呂縣長這時抽得功夫,小聲地給飛鳥說:「賢侄。留下吧!」 正說著,有差役樣的公人在下人的帶領下來到呂縣長的面前,遞過一封官函,倨傲地說:「州府署官王水王大人要來你們這裡巡查,為邊關防務堪測地貌,料檢戶口。你們迎接一下,啊!?」 呂縣長等他走了,倒吸了一口氣,說:「這是要幹嘛?春天上計?」 黑師爺笑了一下,小聲說:「老爺。 這還不清楚?亂到現在,十戶九空,不料怎麼辦?他來了,咱就把人往少裡報。一來為以後的賦稅打算,二來,以後地政績也就越顯著!就是不知道他是幾品官,怎麼巴結。」 呂縣長嘿嘿一笑,樂觀地說:「反正比我這九品大。我這不入流的小吏,也就是年歲亂爬個官,當下去也就這麼大。糊弄也罷,交底也罷,愛民也好。小人也好,那都頂片棺材入黃土了。」他轉過頭,問自己的兒子:「你讀書讀得怎麼樣了啦?要不要我把咱家祖傳的玩意送出去,給你換個前程?當著你乾哥哥的面,你敢說句讀得好?」 呂宮打個飽嗝,合不攏嘴地說:「咱家就不是書香門第!你說我讀書,會讀得好嗎?」 呂縣長扭過頭給飛鳥說:「什麼人他就生什麼鳥。你這個兄弟讀書不往好裡讀,給我說腦子不好,記不住。但他把官府的條律記得牢牢地。我給你講,他一小就偎著衙門口。趴在地上那看大老爺審案,那府上有個師爺看久了。就教他背官府地章程律法,唉,那是一教就會!後來,他讀書了,看到擺冤枉攤的老婦人,非要給人家寫狀紙。所以。他那些同窗就送了他給外號,叫『呂壯士』,也就是狀師。把我給氣了個半死。結果,他樂呵呵地說:將來,我就去京城,專門給人打官司。」他頓了一頓,叫嚷說:「你說這熊人,他就沒有一點出息。師爺那也好,那狀師是幹什麼地,專門喝人血的。」 呂宮連忙皺著眼睛。以解釋反譏:「我不喝不就行了?你說我能幹啥,除了寫狀子還能幹什麼?你那點家產,除了能讓我種地,還能讓我幹啥。」他給飛鳥擺手,又說:「你知道我家祖傳的。我父親當寶貝的青銅壺吧,我小時候老尿裡面,他要送人,我就告訴別人去!」 飛鳥無端端地羨慕呂宮,心說:人家父子溫馨,我卻沒了父親。他看哈哈大笑的趙過停不下來。就讓圖裡圖利給呂縣長敬酒。說:「戶籍,我是願意落到咱們這裡的。可中州是故鄉。總得回去看看不是。我不再的時候,就讓他幫助您和周兄吧。不過,您可得相信他,肯用他才是。」 圖裡圖利舉了杯酒,邊遞邊說:「我叫圖海。世代都是博格家的部將。」 呂縣長點了點頭。飛鳥這就又要求說:「老圖。你給大伙露一手!」 圖裡圖利為難了,心想:我拿什麼當本事呢?左右看遍,看到縣衙裡臥著一隻大石槽,就過去掇了,憋一口氣,一舉舉到頭頂,而後扔了,在眾人叫好聲中回到飛鳥身邊。飛鳥要他做下,又問:「讓他做周大哥地左右手成不成?」 呂縣長和周行文都覺得好,連忙還酒讓圖裡圖利喝。 趙過起了炫耀的心思,也要求說:「我也露一手吧!」飛鳥沒允1許,只是又給呂縣長說:「軍士打仗用命,想要地不過是財物和功名罷了。我這些部下也一樣,希望大人在打勝仗的時候,把從賊人手裡繳獲的俘虜、東西分出一部分給他們!」 呂縣長拈鬚點頭。周行文立刻說:「這是應該的。再說,咱都是為了自保。繳獲的東西除一部分應急外,全分給有功的戰士!」 飛鳥立刻識趣地拉了呂宮,說:「那就得有個人來管理雜務,錢糧。不如讓我呂宮兄弟來操辦!」 呂宮興奮地站起來,不等父親開口,就連聲說:「可以、可以。」 飛鳥一杯水酒就把人事提妥了,這就又在呂縣長地耳朵邊說:「也不是非得現在就要錢要糧,找個土匪窩子打一仗,贏了,什麼都有了!」 正是縣衙熱火朝天的時候,縣城來了十幾人幾驢。騎驢的是個三十有須的讀書人,帶了僕僕的風塵也掩不了的書卷氣,一瞧就是個有錢的遠路客。城門兩路有躲遊牧人的難民。他們瞧見了就堵,嗚嗚地討要吃的。 這十幾人既然這麼一路走過來,自是不怕。一人仗劍而喊:「滾開!」 人窮則痞,衣衫襤褸的討飯青年說來推就來推。那騎驢地讀書人只好從驢上下來,面容憔悴不堪,問:「上頭不是免了你們曾陽的糧,還賑濟了嗎?都不去種地,改為向我乞討?我能給你們什麼?」這話把人問住了,眾人看他也不會裹藏糧食,就說:「災糧都被當官的吃了!我們是沒見著,你看那衙門口,還飄著肉香。」 那讀書人意氣指點,大聲說:「很快就好啦。凡戰亂期間不稱職的官員都要換掉,該殺頭的殺頭,該發配地發配。你們好好種地,不要鬧事。」 人們都覺得他是上頭派來的官員,紛紛訴苦,有的說怕韃子,有的說沒地種,有的說種了也是給別人種的,有地說當官地雪上加霜,不發種子。那讀書人斯文地勸了這了這些痞民一陣,眼看鬧的越來越鬧,圍觀地大老遠來看,不得已,就在隨從的保護下跳出人圈,問哪裡有住處哪裡有郎中。別人便把尚郎中的大院指給他,一部分人去安頓人和驢,幾個則隨著他去看病。 一個下人扶著他一步一軟地挪,說:「少爺呀。你這是累的。你哪吃過這樣的苦呀。回去,老爺夫人非哭不可。咱好壞也是個官,怎麼能這樣走路呢?我知道,你是怕別人上計的時候騙人,可眼下,那地方官,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百姓呀。」 幽U書萌 UUTXt.cOM 荃文自版月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六章 餘情未了(3) 字數:6403 那公子爺一路搖頭,等走到尚院前的街上見到一所用皮革蒙了的帳篷,睜著兩隻眼往裡跑。一個腰上別著彎刀,懷裡抱了個孩子的年輕人在帳篷前道的木樁邊下馬。他嘴裡幾吆喝,一上前就攔了這鬼鬼祟祟的幾個人,往大門裡一指,驕橫地說:「這是我家搭的,滾!」 跟著那中年少爺最近的下人覺得臉上過不去,摟著兩個胳膊肘,鬥氣往上扛,嘴裡罵道:「你這個不長眼的要誰滾?」這時,一個追風樣的矮個子猛地從尚家大院裡躥出來,扣了拳頭撲到對方個兒最大的人前,「崩」地敲了下去,嘴裡大罵說:「再不走。老子砍你們的頭!」原本和他走在一起的是個捧罐的蠻族姑娘,她把藥罐往地上一放,一邊沖攔人的年輕人喊:「博大鹿,你來幹嘛?就不會說句人話嗎?」一邊沖猛虎下山般的矮瘦漢子喝:「你看我不告訴博阿鳥!」矮瘦漢子只好退到一邊,往前頭指了警告:「滾不?!」 那公子和身旁的人驚亂地朝他一望,整人披頭散髮,紅黑的臉上透著獰色,胸前囫圇的革甲上繡了個斗大的狼頭,像是活脫脫地一匹野狼,立刻大呼:「這是個韃子!」鹿巴聽到朱玥碧呼喚阿狗,放阿狗往大門裡跑,自己也很快因身上的飾物和胸口的虎頭引來震驚的目光。 這時,戴了面紗的朱玥碧聽說鹿巴的事兒,最怕他抱阿狗,一隨圖裡花子自大門內出來,就先喊「阿狗」。直到阿狗撞到她懷裡,她才顧得和那捧藥的女子一氣,辯解說:「我們是剛剛歸國的百姓。他們兄弟幾個在外久了,哪兒會跟人打過交道?您大人有大量。別和俺們計較!」 公子嘴都打了哆嗦,激動地指著他們說:「那也不能動手打人!我們朝廷還是有王法的。小小的一個縣城還住得下你們不?」 見牙猴子有話要喊。段含章出腿就是一踢,連連點頭,笑了賠禮,說:「我們千里迢迢地歸國,見人三分怯,敢亂打人嗎?這不是一腳出門,看到幾個人在這擠扛,不知道怎麼回事,魯莽了。 您大人有大量。別和我們這些人一般見識。等我告訴家長,讓他親自給大人賠禮。」 那公子在女人面前終顯大度。雖聽自家人說人手重,還是息了火氣教訓了幾句,往大門裡進。他借直走再掃面前的三個女子,突然流露出奇怪的表情,不肯把目光移過朱玥碧地面紗。段含章等他從身旁穿過,便嫌笑一通:「這就是讀書人麼?」 她扭身去撿藥罐去了。圖裡花子卻發覺朱玥碧渾身顫抖。連忙問:「你怎麼了?」朱玥碧喃喃地念叨:「我一定是認錯人了。這不可能。不可能。」段含章緊問了聲「誰」,接著笑著說:「是不是熟人,叫回來問個清楚吧!」 朱玥碧擺了擺手,進了帳篷才給段含章說:「像是你阿姐的同鄉,叫一聲也好!」 段含章已看出不同尋常的地方,迫不及待地要出去,又被她抓了回來。朱玥碧又說:「算啦。別去了……免得阿鳥知道了,疑神疑鬼的。」 「他窮大方,都肯把腰裡的劍送人,怎麼會厭惡你的同鄉?」段含章說。「再說,你要不想讓他知道,我就不告訴他。」 朱玥碧還是搖了搖頭。段含章只好出門煎藥,心裡籠了一片疑雲,暗想:在她的阿鳥那兒。我只不過是個牲口一樣的女子。倘若她再生個兒子,我就更沒有受寵的機會,像現在不能同床共枕的日子會越來越長…… 略一遲疑,她立刻把藥包裡地草花絲兒抓掉兩三條,暗自歎氣說:「既然生了你,為什麼長生天還生我?害你吧。我不忍心下手。不害你吧。寶特大人什麼時候才肯正眼看我?老說我沒才能,我比她好多了。」 她垂頭喪氣地扇著扇子。嘟了嘴巴又想:男人都是不長眼睛的,哪知道誰好誰不好? 她低頭看看自己地胸,又記得飛鳥要自己時的奇怪,腦海立即被痛不欲生的自卑淹沒。突然,一個聲音在她耳朵邊響起。她抬頭看了一看,才知道是那個讀書人身邊的胖中年,沒好氣地問:「有什麼事?」 胖人似不記得和鹿巴擠扛的事了,見牙猴子也順暢,依然熟捻地拉家常說:「姑娘呀。你家自國外而歸,花銷一定很大吧?」 牙猴子冷哼了一聲,說:「那當然。怎麼,你還想送兩個錢花花不成?」 胖子立刻摸出兩顆碎銀子,丟給了段含章,轉臉給牙猴子說:「你讓我們公子躺一躺這帳篷,行不?我們住的地方還沒著落,這裡地郎中又非讓人按順序就診,我家公子實在是受不了了!實話告訴你們,我家公子是州府裡來的,得了你們……」他聲音越來越小,越來卻輕,卻更撩人:「的伺候。不是讓你們攀了門靠山嗎?」 牙猴子聽得胸口起伏不定,轉臉給段含章說:「他想到咱家的帳篷裡住,說他們家公子是州府來的,得咱伺候了人家是咱攀了門靠山……我日他的娘,這都不知道怎麼給阿鳥說好。」他一手提了那胖人的衣襟,想到對方讓阿鳥的女人讓帳篷,讓自家的某個女人伺候一旁的念頭,便狠狠地捆了一把掌,把那胖人打得尖叫不止。 那胖人慌裡慌張地喊:「你打人?不怕坐牢麼?!」牙猴子不吃他這一套,罵道:「打人。老子恨不得扒了你地五臟!」段含章腦子倒只剩下對飛鳥的怨憤,惡意地圖個嘴快,花枝亂顫地笑嚷:「說不准博格還真要攀這靠山呢。你看他回來怎麼說?!」 朱玥碧先推出阿狗,而後自己出來,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大度地說:「我們家還泊了輛馬車,讓他躺一躺也沒什麼。」她看了看段含章,說:「你家公子叫王水,字清河吧?讓我們家這兩個丫頭照料照料也行。不過。真有了要援手的地方,還請令公子多多幫忙!啊?你問問他,行嗎?」 那胖人捂臉而鄂,他看對方的手勁鬆了一鬆,掙脫而立,氣呼呼地說:「莫非小娘子認得?就衝你家的人,不計較就是了!」 這正應了段含章地想法,她注視那胖家人走脫進院,心中決斷說:「我也不是好欺負的,你要是讓我去伺候。以後也甭怪我無情!」圖裡花子卻不知道她要借這事下爭寵奪人的決心,輕佻地說:「怎麼樣?中原地俏郎君!」 段含章氣不打一處來。撇嘴反唇:「那你要呀。」 朱玥碧心煩之下,倒忘了段含章對中原讀書人的熱愛,似不讓她如意一樣,輕聲說:「她是被氣著了。花子去,頂多是換個湯藥。這嬌生慣養的人,不一定哪饑著、寒著了。事情多!」 王公子在胖下人地攙扶下入了帳篷,是沒聽下人講對方能呼出自己姓名地事兒的。他很想借感激之名去問候,看看那家地夫人是不是自己的舊人,卻又邁不出這艱難的一步,就擁著被褥縮著。這時,他看到一隻小狼樣的孩子,一個有著瘦臉頰,尖嘴唇,卻顯得有點兒髒地孩子。他見那孩子撲閃了漆黑的眼睛看自己,便百無聊賴地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阿狗坐到他面前。把兩腳掌抵到一起,不老實地去摸他地袍物,好久才回答說:「阿狗!」 王公子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連忙問:「那你母親呢?」 阿狗搖了搖頭,被他問久了。誠懇地說:「還沒名字呢!」他摸到王公子防身用的寶劍,摸到外袍,乾脆爬起來去找王公子腰上的飾物,竟摸把小刀,自己去割拴飾物的繫帶。王公子又驚又乍,一把握了他的手。大聲喊人。 圖裡花子進來看時都傻了。王公子把小刀藏到身下。被阿狗一手抓在頭髮上,一手掄打。只好一邊慘叫阻擋,一邊溫言教育:「小孩子拿什麼刀?危險的很!叔叔是為你好。」圖裡花子歎了一口氣,抓住阿狗往窩裡一按,不快地說:「他地小刀呢,給他。沒了刀,他還是個巴娃子嗎?怎麼吃肉?」 王公子作色,指了她嚷道:「哪有你這樣對孩子的。」他扒出阿狗,發覺他沒有因圖裡花子的粗暴而哭泣,又咬牙教訓圖裡花子:「你讓他拿小刀的?知不知道有多危險?恩?你這是條惡奴!」 圖裡花子臉都氣青了,嘴裡叫著「好好」,嚷道:「我不管了,看他拽你的頭髮,撓你的臉,你怎麼辦好?」 王公子倔氣地說:「不要你管。」 圖裡花子立刻就不管了,反手又招來段含章,兩人坐下來看他的醜態。阿狗拳打腳踢一陣,覺得不行,終於出狠招了,張大嘴巴咬下去。王公子立刻抬起變形的面孔,慘聲高叫,終於,他拍下狠狠的一巴掌。卻不想,阿狗是不會見巴掌就鬆口的,仍是咬著不丟。段含章知道要壞,連忙哄:「阿狗。你阿哥回來了!」 阿狗猛地抬頭,揉著眼淚問:「在哪呢?」段含章趁機把他摟到懷裡。王公子一摸,傷口竟有血漬,只好惡狠狠地說:「這是你家大人地過錯。看我善罷甘休不?」 圖裡花子咕咕笑個不停,不防被王公子的隨從們推了一個趔趄,就說:「這次可是你們先動手的!」 王公子住不下去了,陰沉著臉出去。他的胖家人立刻趕到馬車旁,又蹦又跳地鬧。 段含章看自己這兒只剩牙猴子一個,打架打不贏,連忙給圖裡花子說:「這假斯文的男人要生氣了。你騎上馬,回去喊人。」 朱玥碧剛喝了點藥,又聽到鬧開了,聽幾聽,竟是因為自己地兒子咬了那王公子,立刻氣呼呼地鑽出馬車,扯了臉上的面紗,沖遠遠站在帳篷下的王公子說:「王清河。你要怎麼樣吧?我就知道你是這個樣的人。當年,就是信誓旦旦地回你父母身邊去的,有一點男人的擔當嗎?我兒子不就是咬了你一口,你也咬他一口,行不?為什麼非要往大人這裡鬧?」 王清河被點了穴道一樣,呆若木雞地站著。而他地胖家人還扛著牙猴子,死活不願意。這時。不知從哪裡傳來兩聲獰笑,飛鳥宴散後,帶呂宮來見他嫂嫂,自人群中上前扳在他地肩膀上,問:「怎麼了?」那胖家人驕橫慣了,抬手就打,罵道:「沒長眼嗎?!」 飛鳥的臉上被拍過。整個人不敢相信地發愣,自言自語說:「還沒有人打過我地臉吧?」趙過趕了個及時,把宴會上沒能顯露地氣兒全撒上,對準那豬頭胖臉。一拳打出。眾人聽到一聲洪亮悠長的脆響,頓知此拳是骨頭撞肉。勾得實在,再看王公子的胖家人,搖頭晃腦退了十多步,「轟」地仰天倒地。 飛鳥第一個反應是「壞了,說不定要死人」,這就一個健步躥上去看。將到未到間。他立刻感到身上滾過一陣寒意,抬眼看一支長劍來的飛快,揉身便避到劍柄處,抓了個手骨抖,接著一腳低掃。 等抓實了劍柄,他才去看倒下的人,問:「你劍使得好呀。可為什麼和胖子一起尋釁?」那人心裡沒底,蹬著腳往一邊爬,看到飛鳥去探胖子的鼻息,連忙爬起來說:「你兒子咬人!」 朱玥碧連忙上到前頭。給飛鳥說:「算了。阿狗先咬了那位王公子,都咬出血來了。」 呂宮立刻上到跟前,也探了一探那胖子的鼻息,看到一嘴的血漬,便說:「算啦。算啦。好在這一拳打到牙上。不然,保準沒救。」他又給對面的人說:「你們滋擾在先,動手在先,還要打官司嗎?」 王公子聽說人只掉了牙,便輕輕地搖了搖頭,直勾勾地盯著朱玥碧。喃喃地問:「他是誰?你怎麼會過這樣的日子?」 圍觀地發覺事情更為複雜。無不更添興致,嚼味有加。朱玥碧難為情地掩了面孔。感覺圍觀者的眼神炙熱,脫口就說:「他是我兒子地阿哥!」段含章心裡大為興奮,連忙朝飛鳥看去,心裡一個勁地說:「你女人還記著別人呢?帳篷讓給別人住不說,還不敢當面承認嫁給了你!」她又朝對面的王公子看去,發覺他灰溜溜要走,心裡已是大叫:「別走呀。衝他喊兩句,讓他深刻一點。還走,真是個沒用的傢伙!」 飛鳥在尚郎中那兒問病,知道朱玥碧的病是害喜害的,氣虛後補得不得當,精神不安穩,倒沒有什麼大礙,就樂滋滋地駕車回家。他記得那位呂叔,回去湊份像樣的見面禮才肯去見嬸母,在那兒密談到黑。 送他出門時,呂知縣便給他說:「這麼一說,那人倒真是上差。不過,你也別把這個仇隙放到心裡去。他是強龍,咱是地頭蛇。俗話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又奈何了咱們?為了提防他嘛,我又讓師爺把這個事報到郡裡,州里,不輕不重地討問一下。日後他若尋隙,人人都知道他在公報私仇!」 飛鳥連忙稱謝。 呂知縣笑道:「還跟叔叔客氣?再說了,有了這個事,他動我也是公報私仇!」 飛鳥奇怪地問:「他要動阿叔?」 呂知縣點了點頭,語氣神秘地說:「讓他動,他動你叔父,你叔父就會陞官。你別看我肚裡沒詩書,我就是要靠他送我政績。這不是吹牛,不信你看著。」 飛鳥正皺起眉頭苦想,呂知縣已把手按到他肩膀上,嚴肅地說:「人到哪裡,都是想落根到哪地。就說現在,我在縣裡做一把手,凡是從縣裡出去的人,他都得買我的帳吧?這不就為你和呂宮倆人鋪了一條好路?」他歎了一口氣,又說:「周行文給我分析過。他說了,朝廷遲早要打外敵,咱們這裡方圓幾個縣,就這得地利——即是要道,又易守難攻,日後一定會作為囤集糧草的重地。 「我覺得按照軍政平級的道理,縣職不會夠,最起碼也要是府職,而且會從長月遣人。時間有點緊迫呀,只要周行文能帶出像樣的團練,那他搖身一變就是朝廷的將軍,恩蔭你我。你要多幫幫他。再說,你和呂宮的事也不等人,最好能在求賢令頒到縣裡之前坐實孝廉,應令而往長月。對了,你和呂宮,到底誰大?」 飛鳥狡詰地笑笑,繼而沉默不語,心裡為這個冒認的叔父大人對自己的情意感激,也為他通天徹地地本領震駭。 細說起來,這位叔父的高明之處是他把公和私統一於一身,的確顧了自己的後輩,也的確在為國家出力,為縣裡謀太平,可又一點一滴出格地事兒都沒做。 他和趙過、牛六斤一起回住處,腦子還在不敢肯定這個叔父認自己的來由。趙過和牛六斤都在發牢騷,什麼圖裡圖利成了副將軍,而他們兩個本領這麼好,為什麼沒有出頭之日。飛鳥沒了法子,只好藏把心底的話說給他們倆:「圖裡圖利年齡最長,最起碼比你們顯得穩重吧。自從他跟著我開始,岳父岳母死了,家裡的孩子也老是夭折,本想著我在拓跋巍巍那裡混個千戶長,過點安穩日子,可我又讓他們失望。你們兩個和他一樣嗎?要把自己兄弟給旁人的東西奪回家嗎?」 牛六斤立刻拍了拍胸脯,保證自己言行一致,他看趙過不吭聲,立刻捅一把說:「你不會還不服氣吧?」 趙過則說:「可他不是雍人,得有人輔助他。讓牛六斤幫他吧!」 飛鳥撇眼就是個「不信任」,說:「他?怎麼行?祁連可以……這就是我為什麼不派他和張奮青一起走的原因呀。」 趙過眼睛圓了一圓,又問:「怎麼不派我呢?」 飛鳥笑道:「你和張奮青,誰聽誰地?人家年齡大一些,見了人拉家常,說恭維話呀,怎麼也比你一路殺回去讓人放心。張鐵頭嘛,嘴上功夫了得,半路可以找杯茶水呀,窩藏咱們煉化地銅塊呀,還能聽張奮青的話,對不對?」 牛六斤點點頭,斜瞇了眼睛不動,煞有介事地說:「以後有什麼事,讓我和阿狗伙辦。他要吃別人地奶,我就站在一旁看,協助,一心協助,不出的話,上去擠一擠!」 飛鳥也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反問:「你不知道?阿狗一直吃牛奶。明天你擠一擠吧?」 趙過哈哈大笑,即而繃住臉,說:「從明天開始,讓我和牛六斤伙辦。他擠出牛奶,我和阿狗喝!」 浟悠書盟 uUtxt。COm 全紋吇阪月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七章 牛刀小試(1) 字數:6272 飛鳥的二十來戶人被安頓在縣城邊上的舊料敞裡。 大院的泥牆早已崩塌,裡面全是倒掉的草棚和破屋,雖說上房頭雖還剩著幾間囫圇的土房,也漏過雨漏過雪,推了門就是潮濕的牲口氣味,不經過拾掇是不能住人的。眾人收拾了草棚堆和曬物曬草的大場面,橫七豎八地搭帳篷、泊馬車,沿著背後死谷圈著的活水小溝打了幾個羊圈。繼而,他們發覺右前方的菜園子、瓜地開闊,二話不說,過去就打了幾排柵欄,呼啦啦地趕過幾群牲口。 這片園子地多是不遠處王姓百姓家的。 春上是青黃不接的日子,眼看著世道要太平了,他們慌不迭在眼皮子底下的土地上松土上肥,等著種點短季作物,哪想到來了群野人,「砰砰」楔了簡陋的柵欄? 霎時,他們一聚一堆,拿了傢伙要去械鬥。 幾個見事態不妙的排場人把他們攔下,問他們:「你們還不知道?他們是從國外回來的,跟殺人為樂的韃子們一樣。咱有盔甲和兵器嗎?武鬥是鬥不過的,還是找個能說上話的人跟他們講講道理。」說這話的時候,恰是飛鳥家和王公子起衝突那陣子。話音還不見落地,門口宅與宅之間的大路上就捲了一陣「辟里啪啦」——湍流的馬蹄踩了人心尖過去。這下可把這些平頭百姓們給震住了,他們並沒有商量找誰去和對方講道理了,而是一溜煙地回到家裡,叮囑家中的女人和孩子,不許他們邁過東籬一步。 保長找甲長,甲長找里長,里長又去找縣城鄉的鄉長,漫長的時間就這樣過去。等傍晚雞鴨入圈。回不了家的雞鴨多了許多,三三兩兩的男人們又急急忙忙地碰頭…… 飛鳥仨走夜路回去,便聽到一家的孩子坐到沒院牆地坪上哭自己家的狗,在父母的強抓硬拽下撈了個破青磚,掙著要去哪。牛六斤好心地替大人吆喝了聲「哭,把你抓走」。那家大小藉著夜光看清了下面走過的人,連家都不要了,沿著一條小路走得不見人影。 好牙口上脾氣的狗總是事多,誰知道主人要去找誰,管他們去哪? 三個人有點兒奇怪。也不是很奇怪。 回到自家馬車前的空地上,周行文帶了幾個人正在和圖裡圖利大聲說著什麼。飛鳥左右看看。見路勃勃、石逢春在腳下燒火烤肉,拽一個問那兒怎麼了。路勃勃和石逢春心裡有鬼,支支吾吾兩句,也不管火上的走禽熟沒熟,一舉穿肉的棍棒,離了火便甩手去撕半生不熟的肉。和孩子們一起分贓。 牛六斤搶了個禽腿晃在阿狗的鼻子上面,好奇地問:「什麼肉,哪來地?」 路勃勃立刻回答說:「鳥肉。天上飛來的。」 大小孩子都骨碌碌地轉眼睛,一個接一個地背了手,不嫌煩地重複說:「鳥肉。天上飛來地。」 飛鳥沒在他們這刨問。他來到客人的面前,祁連正捧著肚子忍俊不禁。周行文衝他苦笑片刻,指了一個黑胖的男人告訴他說:「這是咱們縣的縣尉李進喜大人,還是先招待一下吧。」他用手掖了一下飛鳥,又低聲問:「兄弟,你們沒養過雞鴨嗎?」 飛鳥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只好反問:「怎麼了?」 圖裡圖利攤出兩隻手,告訴他說:「他們說咱打來的野味是人養的?孩子們打地時候也沒誰吭聲,現在說是他們的,打都打了,怎麼辦?」 想必也是這些沒見過雞鴨的人惹出的禍。飛鳥差點沒有氣暈過去,立刻朝路勃勃和石逢春的方向看去,心裡罵道:「他們不知道,你們倆也不知道?」 官樣打扮的李縣尉心裡有數。他用力地鬆鬆下巴上的帽帶,笑而不露聲色地說:「人家托我這個縣尉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追究的口氣還沒有吐盡。一個壯實的漢子就冷笑著從背後拽出來兩個鼻青臉腫地人。罵道:「到底也不知道你們是仗勢欺人還是爺們慣的。你看看。這可是縣裡的武卒呀,打了還說『敢吱一聲就摳卵子,!」 於是。李縣尉又補充說:「這事太不像話了。我看你交個人給我,讓我帶回去。明天我會給呂知縣和趙縣丞商量一下,看怎麼辦好。這當著周員外的面,借我倆膽,我也不敢虧待不是?」 飛鳥朝周行文看去。 周行文便點了頭,為李縣尉說話:「官府裡的人都要走個過場。你找個人跟他走一趟,頂多問問話,出不了什麼事。」 飛鳥心裡露出駭意,心想:說是出不了什麼事,可萬一他當賊治罪怎麼辦?怪不得圖裡圖利要死頂著,找誰,誰不是毛悚悚地?他出口拒絕,粗聲大氣地說:「是不知道家裡會養禽。你讓我問問,我自己教訓那些不聽話的兒郎!」 李縣尉哂笑,央求說:「你總得給我個面子吧。人家都在看我的笑話,我也要臉見人不是。」飛鳥瞅瞅他,粗魯地揮揮手,舉了馬鞭嚷:「老子給你面子,你也得給老子面子。老子就不能管家裡的人!你在這看著,看我抽不抽他們鞭子。」 李縣尉立刻陰了臉,說:「我去和呂知縣說說,讓他給你要人。」他身旁的武卒長聽他這麼一說,立刻凶神惡煞地褪了袖子,氣洶洶道:「縣裡的人你都打,還有什麼不敢做地?別給你臉你不要臉。要是不治治你,老子還在縣裡行走不?」 這個粗人忘了自己在哪,很快招惹同樣地謾罵和挑釁。周行文眼看要翻臉,插到中間推了這個搡那個,不停地粗喝:「就是會會,那也得客客氣氣的!」 飛鳥趁機摸去兩個鼻青臉腫地武卒身邊,牽出來借火光看,一手拽了一個,說:「我年輕的時候跟人打架,一打就成朋友,天天就想和誰過兩手。他們吵他們的。我讓人宰肥羊招待你們,來。來,咱先去。他們鬧累了,自己就會跟來。」 上司還在因哥倆的事兒跟別人鬧,兩人怎麼肯走?一邊流著口水掙,一邊推脫說:「我們不餓。」聽到吵鬧聲的路勃勃、石逢春、圖裡牛來到一看,飛鳥紮了拔蘿蔔地架子正在拽人,當即二話不說,上去合力使勁,不許蘿蔔根再粘地洞。倆武卒實在抗拒不了,回頭瞅了上司又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好在不由自主中地推辭飛鳥的好意,反覆說:「真不餓!爺。真的不餓。你別拽我們去了,我們沒說要不願人意!」 李縣尉也以拉架的身份活躍,可一轉眼發覺四個人只剩自己倆,連忙停下來,顏色難看地問周行文:「他們倆呢。包小明和郭東進呢。這也太過分了,竟然當著我們倆人的面行兇報復?!」 「不會。不會!」周行文左右看看,果真不見了。 眾人正猜疑,飛鳥又派出路勃勃喊人赴宴。李縣尉拒絕接受招待,跟周行文說:「還吃什麼?讓他們倆出來,我們一起回去!」 周行文見他們態度堅決,只好隨著路勃勃去找。走了片刻,他看到倆武卒和飛鳥在所棚子坐著,便走過去說:「兄弟。他們小性子,要走呢。」 飛鳥把一大盤羊肉往兩個用眼神向周行文求助的武卒前一推,又擺了奶茶、奶酒。猛地站起來威脅:「吃不完。你們哪個也別想走!」他把怒氣放下,轉而挽了周行文,一捋袖子拽出一塊肉,放到面前的器皿裡,粗聲大氣地說:「老子好心好意地招待。他們不領情?!要走,讓他們走他娘的!」 周行文愕然,要飛鳥出去了才肯說:「要說今天的事,說大大,說小小。他們不過是想借這事試探你和呂大人的關係,一來長自己地臉。二來讓你和呂老爺欠他們的人情。你該隨他們走走這過場。」 「不行!」飛鳥固執地說。「他若強栽了罪名呢?」 周行文因而笑了,以你有所不知地口氣說:「他敢?他怕呂縣。去年呂縣初來。他也雞狗不是地鬧了一陣,可沒過多久,一股流寇躥到這裡嚷著要攻城,他差一點交城投降,當場臭掉。後來,呂縣有意讓他去打土匪,把污點抹掉。他是去幾次敗幾次。呂縣怕換個縣尉未必如他,私下裡保著,才讓他繼續往下干。」 接著,他又補充說:「縣上的人都在傳,說他曾偷偷找過呂縣,跪在地下要做牛做馬……你說他聽呂縣的話聽到什麼程度?」 飛鳥暗想:呂知縣也打算讓咱們去打土匪了,他要怕我搶他的威風,來拉我後腿的呢。他抓了抓脖子,推脫說:「我的人還不知道什麼叫衙門,在這人生地不熟地地方去那兒,就會像受到驚嚇的兔子那樣,肯定會出事……」 周行文想了想,說:「這也是,他們會心驚肉跳。可你也得想個法,讓他們能接受律法,不能老這個樣。」 飛鳥瞇縫了眼睛,惡狠狠地盯了偷聽的路勃勃一眼,咬牙切齒地說:「要讓他們長點記性,就從我家的人開始……」路勃勃打了個激靈,連忙躲了個嚴實,自言自語說:「不會是我和圖裡牛吧?」他一路往後退,感覺有人扒了自己的肩膀,連忙回頭,一眼瞧見笑吟吟的段含章,連忙說:「阿姐。你也完了……逮雞的時候你也在。乾脆,咱連夜跑逃走吧!」他也知道這話不現實,埋怨說:「我不是沒告訴圖裡牛。可這個惹是生非的傢伙,非說雞是土鳥,鴨是笨鴨,害得我也手癢。」 段含章弄明白了怎麼回事,笑道:「推給不懂事的阿狗嘛。就說阿狗攆,攆不上,你和圖裡牛做了幫手。」 周行文和飛鳥說了一會話,抬頭注意到天色,這才記得今晚來這是答應母親的,便請求說:「博格兄弟。我母親明一早就要回周屯了,她非要在今天晚上見你。」他略微不好意思地搖動頭顱,看往一邊說:「她想認兄弟您做義子。要是您不嫌棄,就順了她地意吧。」繼而,他心慌意亂地補充:「這和呂知縣不一樣。呂知縣八成不認得你父親,要和你互相借助罷了……」 飛鳥突然對周行文生出疑問,心想:竟然當面告訴我,要我防呂知縣一手?到底是因為熟知呂知縣的為人呢。還是因為沒心眼,隨口證明他才是真心對我的? 這一刻,他真想呆一段時間,觀察觀察每個人再去尋找親近的對象。但,這並不意味著就能拒絕別人的主動示好。他「好」了幾聲,陡然才知道周行文地母親要回周屯,立刻吃驚地反問:「回周屯?回周屯幹什麼?」周行文笑道:「那是我家呀。」他看到飛鳥嚴肅地表情,便催問說:「怎麼? 飛鳥擺了擺手,擔心地說:「遊牧人還會再打周屯的。」 周行文大吃一驚,立刻反問:「你怎麼知道?」 飛鳥解釋說:「拓跋巍巍騰不出手。拿來騷擾滄州的都不是嫡系。就像我不肯替拓跋巍巍賣命一樣,許多小部首領都不肯打硬仗。拓跋巍巍的監軍一催他們。他們就會以不擅於攻城為借口,專門捏軟柿子,走回頭老路。 「監軍一而再地威脅我,我只好深入百里,避開朝廷的精銳去襲周屯。前門放火,左右圍攻。在某些人從南門逃跑時鑽了進去,毫不費力……」 周行文苦笑著承認說:「是呀,周屯是早年屯墾地地方,幾乎成了縣裡地副城,民風出了名的彪悍。按呂知縣地話說,你毫不費力地用輕騎打下,已震驚全郡。哎,咱團練再不好好辦,郡裡肯定要往縣裡添兵。」 飛鳥聽他感慨完,這便又說:「過不多久。遊牧人還會去打它。」 周行文的臉色一下嚴峻了,他立刻回問:「那怎麼辦?」 飛鳥擺了擺手,說:「想不到就算了。可既然想到了,那就不怕。他們再來,也不過是送上門地。我讓你看看。我怎麼從遊牧人手裡盤剝戰利品。」 周行文一陣躊躇,抓了飛鳥說:「那你和我一起去勸勸母親。」 飛鳥來到周行文在縣城裡借居的小院,那兒已是紅燭高照,喜氣洋洋。幾家親戚派出地成年男人們百無聊賴地議論,等著上桌吃飯。周老太太也等得有點兒不耐煩了,一聽說飛鳥來到。立刻在下人的攙扶下接到門口。嘖嘖地埋怨:「我以為小文沒把你請來呢。」她揮舞著手回頭,使勁地拍打一位年輕的親戚。笑著說:「還在念叨你文哥的那把好劍?那就是眼前你這位兄弟送的!」 連家眷也都出來看,簇擁著他們去正屋。到了,那堂上掛著副老鶴古松圖,下有一張供桌,寫著周氏歷代宗親云云,桌旁又偏放了一把大椅。 飛鳥沒有經驗,不知道該不該把周老太太扶上去,只好求助地望了周行文一眼。 周老太太卻沒往上走。她笑看著紛雜上來的親戚,一一為飛鳥指認。比次上來地有守禮的君子,也有圖喜氣而亂拽的狂婦,有的畢恭畢敬地說句客氣話,有的用細長的手指頭揪,就地稱讚人長得排場。 一撥走過,飛鳥就記不住了誰是誰了,便一味低頭還禮,摸出一句自以為文質彬彬的、有人形的話,回答說:「小生這廂有禮了!」 周行文被妻子拽走,回來時已端了茶盞喫茶,聽了一句就噴了一嘴水。他胡亂擦擦嘴巴,連忙喊嚷:「唉。唉。你扮哪門子斯文?!有你這般說話的嗎?」老婦人回頭看他一眼,指頭已戳到他背上,罵道:「哪像你。一口一個日你娘,一嘴一個格老子。你可也是讀過書的人,也該向咱家老三學學!」 飛鳥心裡好笑,暗想:我本來就是很斯文地,只不過老是碰到粗俗的人罷了。 老三都叫出口了,他心裡一熱,也不怕做得對做得錯,攙了周老太太到堂上坐,一退下來就趴到地上磕頭,說:「母親大人在上,三兒給您磕頭了。」 周老太太被他這樣的主動之舉感動個正著,不自覺地去揉眼泡子,良久才顫巍巍地呼一句:「我的三兒唉,媳婦呢。下回帶上媳婦,回咱周屯見娘!」 飛鳥硬著頭皮叫聲「娘」,勸她說:「遊牧人說打回來就打回來。您先別忙著回去,讓我們這些年輕的、腿跑得快地顧著家,事情不對就跑回縣城了。」 周老太太的面容一下嚴峻了。周圍一下靜下來,看她在那兒吐了長長一氣。 周行文深知母親的硬脾氣,立刻跪倒在飛鳥身邊,伏下去磕了一個,頭,改成讓她欣慰的說法:「老三的意思是說,我們年輕的人要去戰場上跟韃子拚命,你來我往,周屯保不準是誰地,沒有後顧之憂才可進可退!」 周老太太鏗鏘地說:「好!上酒!」 接著,她又說:「今天是我把各房頭地孩子都叫來的。你們也都來了。那能不能放下手邊地事,有錢再出錢,有力再出力,拿起你們的刀劍,和我這大兒子、三兒子一起上戰場打韃子?」 眾人怎麼也想不到她有這種念頭,紛紛訴說自己的理由。周行文連忙擺著手給大伙解釋:「這不是我的意思。我娘是怕咱周氏的祠堂落入遊牧人手裡,沒事的,沒事的。」 周老太太一口拒絕,大聲地說:「什麼沒事!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沒有先祖的血氣嗎?忘了我們家是武爵封屯的嗎。我當初嫁入你們家,那就是衝著我父親的一句話:隴上周郎,勃姿英發。今韃子作亂,你們都不肯拿起刀劍,讓天下知道周家之軍?這不是要這樣毀掉祖上的威名嗎?」 飛鳥木然臥地,心想:中原朝廷怎麼有這麼多軍功之家?難道他們都只需要點一把火,就能重振祖風?這時,他一斜眼,看到一個穿著開襠褲的小孩,紮了蹲姿,小拳頭亂掄,嘴裡叫著「呵」,「嘿」,而後一溜煙地跑到母親的懷裡,心裡不由感歎說:「他丈夫在世時還是滄州時常動盪,突脫人半陳州的年代吧。」 幽優書盟 uUtXt.coM 荃紋子板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七章 牛刀小試(2) 字數:10351 李進喜和手下的武卒長到底也沒有把進去的武卒等出來,只好一人握倆拳頭回去。他們摸路而行,越想越氣,陡然聽到一串馬蹄聲,立刻本能偏到路旁。在他們讓開的道路上,飛鳥和周行文停也不停地穿越而過,連句話都沒和他們說。 武卒長是李進喜拐了彎的親戚,沒人時稱呼李進喜為「姑父」。他一口咬定兩人是裝作沒看見,把腸子裡的一團急氣換成一不做二不休的仇恨,擰臉提議說:「姑父嚥得下這口氣?咱乾脆調集人手,咬定他禁了咱公門眾人,連窩端了他!」 李進喜頓時火冒三丈,罵道:「洗洗你的草包肚腸,我們和他到那一步了嗎?這不是前幾年,洗了他,罪名咱說了算。再少給我出餿主意!」 武卒長怏怏不快地問:「那您準備怎麼辦?」 「道理是一樣的。」李進喜哼了一聲,說,「我以為呂縣長支持周行文辦團練,會要這個韃子作副,沒想到人家只抬出了自己家的家奴。你說,那呂縣長把這個韃子往哪擺?眼看郡裡要派遣武員,說不定就要換我。若呂縣長不給我說說好話,周屯的事又會栽到我這個倒霉人的身上。我回去就去找呂縣長,借事論事,總能看看他的意思。」 武卒長遇到他的主張便不會違扼,立刻伸出大拇指稱讚說:「高!」 呂經二十多年的小吏生涯沒有讓自己追逐城裡人的生活。他即沒有小妾,又不求吃喝,日子過得土裡土氣。平日,他要是沒有什麼事的話,沾黑就睡覺,天不亮起床去菜園摸摸有沒有番茄和黃瓜,洗出一大盆。要是季節不到。那他就提了把花小錢買回來的鎮宅寶劍,握在手裡抽出來,插進去。 和他結髮多年的妻子也是泥腿子,晚上卻是要到雞棚裡數一數雞,如果發覺少了,就沿著街道去喚,如果看到了得了瘟病的,會抱了去找不遠地王獸醫,把雞放到別人家裡,纏著人家女人問人缺布不缺布。要是人家點頭,第二天一早。她就會扯一塊又厚又土的硬布去抵醫藥費。 也正是因為呂經保持了這樣的生活,上級、同僚都有點看不起他。 進縣城的第一天,李進喜這位下級、同僚帶人幫他搬卸家什,一看,呂宮的被褥竟是用各色的不規則廢布拼起來的「百家衣」,立刻就不再當這位高半頭的上級是回事。 可就是這個外來的土人。上任第三個月就把自己這個總領武功的李進喜就地扳翻。李進喜還清楚地記得那天地情形,流寇揚言來攻,有人給自己說,流寇中有咱縣出去的人,內應連連,是絕對守不住地,你還是和縣長商量看看。 李進喜確實沒有守過城,想到守城的繁瑣就心急如焚。他找到呂經,摸到他話裡有投降的味道。呂經隨即也讓兒子呂宮去找他,私下給他說:「我父親是一個外人。無兵無卒,無論什麼事,都該您自行決斷!不過,您雖是為全縣人考慮,可也得給自己留條後路。還是找大伙商議商議,讓朝廷知道您是沒能扼過眾人,這才免身從賊。」 李進喜覺得老頭子心裡善良,也想讓自己脫了干係,不被朝廷秋後算賬,心裡挺感激的。於是。他帶著九牛一毛的捨生取義之想。召集豪傑,隨口就徵詢大伙的意見。當場把自己原本就不太好地形象搞得臭爛。 可呂經突然進來宣佈,暫時性地扒了李進喜的兵權,選出幾個有力氣的人關住他,看好他,一反常態地給大伙說:「流寇、流寇,一流就寇。他們只不過是想要點糧食,繼續到處流,即便是裝著來打得樣子,三天五天後就跑。倒是把他們放進城才自取滅亡。」 李進喜騎虎難下,只好給他爭幾句,可一爭,就要拿悲觀的利弊,更讓人誤會。 後來,他差點因為這個事被殺頭,後台都說不上話。可這時,呂經又把他撈了起來,說:「敵強我弱,最知兩方對比的是縣尉。當時,他真和流寇勾結,就不會站出來,當著大伙的面嚷出口。他是把我的想法意會錯了呀。」 李進喜這才隱隱約約地覺得自己中了人家的圈套。這時,他再責問呂經當時為什麼那麼說,呂經笑道:「李大人為縣裡考慮,我也在為縣裡考慮。換作是你,你手上沒兵沒人,我又反覆拿話試探你,你會怎麼做?」 李進喜氣急敗壞,可再去找給自己提建議的人,才知道那個人才是流寇的內應。 事後,雖然許多親戚給他分析,極懷疑那個人是呂縣長地人,辦了事,拿了滅口錢消失了。但李進喜不相信,因為他知道呂經家沒有條件出滅口費,也沒有條件殺之滅口。他只好改恨這個出建議的人,發誓一定要找到對方。 可出了這事,他的威望大失,下屬都鎮不住。 呂經知道後,又幫了他一把,和馬步弓卒長談了一番話,把以前的武卒長拔出去帶團練,提他一個遠房親戚補上。李進喜心裡又感激涕零的,準備送份大禮,這時,呂經把他叫到自己家裡,說:「我不是為了讓你感激,而是讓你為縣裡做實事地。希望你能在豪傑們的幫助下,把土匪治下去!」 一來二往。他沒治住土匪,倒差點沒有被土匪治住。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壓根不敢拿手下上百人——武卒、馬步弓手去硬打硬,憑一抓二捂,即使逮到一個兩個土匪頭目,也只會換來土匪們燒殺村寨的報復,心裡要多敏感有多敏感,先怕周行文搶了自己的風頭和飯碗。後來,他才知道呂經要往大裡辦團練,會給周孝廉弄個在野的團練職,心裡才稍覺安穩。 可這下從國外殺回來個千戶官,是呂縣長的侄子,讓他心裡大寒。他立刻就想試探出對方和呂縣長地關係,親到什麼程度。就越過亭長,拿出和解之名去找碴。 從下頭回來,老遠瞅見呂經家地大門口,他就立刻收了囂張橫行的樣子,在武大三粗地身量上捏出幾分滑稽溫順。他對呂經又怕又敬,生怕一個不好就會失了寵,他身邊地武卒長也好不到哪去,到了門跟前欲敲欲止,低下頭小聲說:「該睡了?總不能把他叫醒,明天再來說吧。」 「知道個屁。明天那韃子把咱的人逛光溜溜地放回來,怎麼辦?」李進喜說。「我這是為公家考慮,呂公心裡不高興,嘴裡也會誇獎!」 說到這裡,他推搡武卒長一把,砰砰敲門。 呂經今天還沒睡。呂宮的母親聽說飛鳥娶了媳婦,迫不及待地因為呂宮的事給他吵架。等他送走飛鳥,就掇了木凳子堵住他的路,鬧嚷說:「有二十歲了還沒有成家立業的人嗎?就咱兒子那獐頭鼠目的樣子,不早早操辦,等你退下去了,那媳婦都娶不上。」呂經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反覆給她解釋說:「你別愁。咱也是官宦之家了,要真是為兒子考慮,就該虛席以待,給他打個牢靠的基礎。」 呂宮聽他們在那兒吵架。出來亂幫腔。他想媳婦想得睡都睡不好,又不好意思給父親母親說,一味挑明自己不靠岳丈,爭得著急,全不顧突然響起來地敲門聲。 他見李進喜來到跟前。突然記得他要給自己說過媒,有意無意地在母親面前給引子說:「李縣尉曾經要給我說媒呢。」呂母二話不說,一搡兒子,躥到跟前問李進喜:「那是誰家的姑娘?」李進喜正巴不得和呂經穿一條褲子,立刻把一番來意丟到了九霄雲外,就地和她計較門第不錯地女子。 呂母高興得合不攏嘴。回頭問呂宮:「你說哪個好?咱得空叫人家上門做針線。你躲起來看兩眼。」呂經不快地站起來,轟自己女人轟不走。只好黑著臉問:「進喜呀,你要和一個娘們在這裡談婚論嫁嗎?你哄好她,我去睡覺去。」 李進喜連忙站起身,說:「我是有點事。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博千戶的人佔地擾民,獵了人家的雞鴨下肚,還毆打我的手下人。我過去問問怎麼回事,不問倒好,問一問,他們竟把倆挨打的公人扣下了。」 呂經吃了一驚,連忙問:「千戶知不知道?」 李進喜說:「能不知道嗎?就是他把人拽走地。」他聲色俱下地說:「是殺是剮沒個信。倘若人家的父母夜裡上門,我可該怎麼給別人說。」 呂母同情地說:「挨黑來家裡時還是個人樣,一轉身竟縱容手下偷人家的雞鴨,打官府裡的人,那還了得。我才不知道你家老爺在哪弄回來的瘟神侄子,你該咋辦就咋辦……」呂宮和飛鳥是同輩中人,自覺兩人關係近一層,想開脫卻又琢磨不出道理,便帶著疑問說:「不會吧!」 李進喜哪容他懷疑,一口咬定說:「周員外和我的武卒長都在,不信,你問問他們……」 呂經立刻開了眉目,輕描淡寫地說:「行文也在?那我就放心了。你別半夜裡帶人去逼他們交人,我明天傳來他們問一問。」 他起身送出李進喜時,李進喜還覺得有什麼話沒有吐盡,鼓起勇氣問:「您是不是覺得,我該讓他一把?」 呂經反應了半天,才知道這話一語雙關的話,既是問這件事,也是問他的職務。他心裡滿是輕視,回來時給呂宮說:「這是個可以把正事放在一邊,隨時坐下來羅列別人家千金美醜、門楣高低的男子,而且是和疏遠的人談,和你老娘這樣地糟糠之婦談,可見他是多麼的輕浮呀,多麼地利益攻心呀。這種人怎能受人托付?我怕我說服不了你的母親,只好給你提個醒,不要指望他給你介紹的婚事。」 呂宮笑著說:「爹,您土了吧。哪有不談漂亮女人的男人呢?」 呂經歎氣說:「這我知道。可我是他地上級,你母親是個婦人。以他這個年齡,在我們面前琢磨幾個少女,嘴巴冒著腰軟,有屁股,你不覺得猥瑣嗎?以我看,他想把他的侄女嫁給你。卻還不知道他兄嫂的意思,要回去問問。我可事先告訴你,你該自己推辭的就自己推辭,不要讓大人撕破臉!」 呂宮懶洋洋地說:「知道了!」 他說完要走,又被呂經一把拉回來。呂經說:「你一早去見見博格兒,問清怎麼回事,讓我早一點知道實情,心裡有個底。」接著,他又輕輕笑道:「你博格兄弟長了娃娃臉,一看就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大老粗……我有意讓他出任團練副使。他卻隨口給我推薦了個家奴,是根本沒把團練副使和縣尉看在眼裡。可歎李進喜,卻怕人家和他爭縣尉。以我看,他的百姓從蠻野地地方回來,肯定會擾民,至於博格地態度,不至於是李進喜說的那樣惡劣。你明早去到。給他講講人情世故,出出主意,幫他邁過這個坎。」 呂宮突然間想起了什麼事,興奮地問:「他父親來陳州和你義結金蘭地事兒有沒有?想不到你這麼土的人還瀟灑過,當年就你們倆嗎,沒有十來條大漢袒胸露背,端著酒碗,清一色地跪倒?」 呂經罵道:「你看你腦子裡都裝的什麼?要不是你老子管你嚴,你還不混到黑道去?」 呂宮見他紮了攆上要打的樣子,只好跑回自己屋。一躺到床上。他翻幾個身,團亂被褥,實在是想女人,便回頭插了門,把燈火拿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在床底下的翻摸,拿出一冊硬皮本本,呼地在皮子上一吹,湊到燈下翻開。 第一頁是一個赤裸的女人,胸如桃染,她歡悅撓首。 被一個後生按在腰間大撞。呂宮繃出值錢一樣的嘴巴口。「噢、噢」呼兩下,陶醉地摩挲著這張春宮圖。說:「也不知道去窯子去一次要花多少錢?」 他熄了燈,爬到床上拉好被褥,兩眼錚亮,暗想:博格地女人看起來有幾分姿色,不知道她肯這樣歡好不?想必博格也不會換花樣,治不出樂趣。他既然要送我匹馬,那,我就把這東西送他?!送給他?送給他就送給他。 第二天一早,他父親就喊他起床。他把春宮圖別到腰裡,摸雙破棉鞋蹬出去。路過柴房的時候,鑽進去捏了倆餅,就著想發芽地蒜頭吃。 家裡的傭婦剛剛起床,進柴房給呂母打溫水,冷不防和他撞了個滿懷。他感覺自己的手按到軟乎乎的東西上,立刻滿臉通紅地往外跑,跑出門又後悔了,握著拳頭激動地叫:「我怎麼不抓一把?一抓,就勢一摟,親個嘴,再把手從襟頭摸裡面……」 他後悔了一整路,到飛鳥的營地還在反覆演練自己的設想。 倆個早起地婦人聽說他是來找博格的,就趕開狗,領著他去。到了,他便看到朱玥碧。朱玥碧笑著說:「博格昨天晚上在周大哥家喝了酒,半夜才摸回家,正賴著不起來!你自己去喊他吧。」呂宮爬到車上,鑽進去,發覺飛鳥沒有賴死賴活地睡,而是抱著他的弟弟阿狗,坐在一個目光呆滯的老婦面前喝茶,便笑著說:「我還以為你在睡覺呢。」 「我阿弟把我揪醒了!」飛鳥摸摸阿狗的禿頭,無奈地說。他熱情地叫呂宮坐,朝捏著一截圓棍給白髮老婦碾手碾腳的金髮少女說句聽不懂的話。那少女便捧來一個骨瓢,寫了一些奶酒,呂宮喝上一口,晃了晃輕輕的淺盞,好奇地問飛鳥:「這是什麼做的?」 飛鳥看一眼,俯身來他耳邊說:「人頭骨做的。」 呂宮地手一抖,嘴裡爛笑,連連說:「你嚇我!」雖是這般說著,他還是把酒器放下,再也不碰。阿狗也不嫌他的嘴巴子,一躬身摸到跟前,捧了喝乾,砸著嘴巴說:「我還要喝!」呂宮順手把銅壺掇上,邊給他倒奶酒邊說:「昨天李進喜去找我父親了,說你的人強佔人地,偷雞摸鴨……」 「毆打他的手下?」飛鳥補充說,繼而說,「我的百姓不認得雞和鴨,都以為是溝邊生地野物,我正想著要怎麼賠別人。你熟悉條律,來住幾天,給他們講講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不可以做。」他用手拿住阿狗的爪子,不許他抱著奶酒使勁喝,又說:「推敲推敲,寫出一整套。最好還能當軍法用!我願意給你報酬,想要什麼,我給你弄什麼!」 呂宮自覺不是一時半會的事,玩一樣地說:「難不倒我,包在我身上了。」 飛鳥大為高興,一邊在他的詢問下講昨天的事,一邊翻出一件寬大的羊皮裘,扒開來讓呂宮看上面地蠅頭小字,說:「這是我和幾個兄弟們一點一滴攢出來地,為了省羊皮。就寫進了衣裳。你依照它,加上朝廷的律法和我地解釋……」 呂宮收下羊皮裘。趴到上頭看那小字,發覺內容簡單、直白、深刻,心想:我該猜到他識字的,早知道不帶春宮圖,帶本房中術了!他自覺把羊皮帶回去,回頭琢磨個十天半月的。不必急於一時,便摸出自己攜帶的禮物,遞給飛鳥說:「看看這個,喜歡不喜歡。」 飛鳥看一眼就差點睜掉眼珠子。他扭頭看到阿狗過來要,立刻把它藏到懷裡,笑著說:「我家裡人多,還老覺得我藏了什麼寶貝,你今天給我,改天就被別人拿走了!你還是看看羊皮上的字,看看怎麼添加和改動吧。」 「現在?」呂宮大吃一驚。他大早晨哪有這個心情,被飛鳥說幹就幹的勢頭嚇到,立刻找借口說:「我還要把事情的經過給父親說一聲,這件羊皮衣,我帶回去。騰到紙張上。」飛鳥點了點頭,繼而想起要給王氏百姓道歉的事,覺得有必要拉一個形象良好地當地嚮導,又說:「不忙回去。我讓圖裡圖利去與丟雞的人家和解,得要你這樣地讀書人讓他們信服,你在這吃過飯。去一下子吧!」 不大一會。段含章便送來了食物。她拾下器皿,轉而幫卓瑪依扶來趙嬸。一件一件地給飛鳥說事,先講到住下的那兩個武卒,抿笑說:「你派牛六斤招待他們,牛六斤讓自己的『嫉姆,去和他們睡,問我:把那個老女人送給倆人好不好?其實,人家一夜沒敢睡。」 呂宮又吃了一驚,連忙跪直身,瞪大眼睛問:「嫉嫉?我聽說草原人用自己的女人招待客人,還是真的。」 飛鳥和段含章相視一笑,分別說:「他母親」,「他討回家的母親」。段含章發覺呂宮地眼睛都直了,看自己看出火來,只好解釋說:「打仗打回來的,雖然把他照顧得白白胖胖,但畢竟年齡懸殊,不好做女人……」她無奈地搖搖頭,說:「誰讓他分去的?!他曾不止一次地睡別人,不然就不會惱羞成怒、尋人就送?不是沒人可以替他養,可他就是想把人家送到他再見不著的地方,好當自己沒有這般齷齪過。」 她發覺飛鳥在為自己的評論驚訝,呂宮不懷好意,便暢快地笑了一陣,又說了另一件事:「主母想在縣城裡轉轉,買點常用的東西回來。」 飛鳥疑惑片刻,問:「她有錢嗎?」 段含章說:「她說她積攢了不少金銀和首飾,是可以換成錢的。她要去轉轉,和她一起的婦人都會鬧著去的,我想,咱們家有這麼多人,哪個不想出去看看,不該在他們還糊里糊塗的時候一下放出去。」 飛鳥被她說服,便說:「你覺得怎麼好就怎麼做。就是不和你們一起去,他們不也要出去?」 段含章又說:「昨天射了別人地雞鴨,您就宣佈一下懲罰,不許他們隨隨便便地出營。誰要出去的話,得經過五戶官的批准。為了不讓他們覺得憋悶難受,您可以不讓他們有閒功夫,派一個人去練兵。」 這一點上和飛鳥不謀而合。 可飛鳥老覺得她一個女子,不該一天到晚想這些事,就輕輕「恩」了一聲,揮揮手讓她走,說:「去。把路勃勃爬進來!」 段含章有些沮喪,她怎麼也想不明白,飛鳥剛才還帶著欣賞的口氣,為什麼突然間變卦,出去時立刻撇了嘴,心說:「難道我不該當著外人的面說自己地想法?」她走出去,尋到避難避到和圖裡牛搶撈食物的路勃勃,沒好氣地告訴他說:「你跑了一時也跑不了一世,讓你去呢!」 圖裡牛擔心地說:「你不能出賣我。」 路勃勃黑了他一眼,粗聲說:「出賣你有用嗎?你這個不認識雞鴨的蠢貨!」接著,他連忙問段含章:「阿哥沒有很生氣吧?」段含章交給他一把馬鞭,說:「你舉著它爬進去,別一開始就往阿狗身上推……」 路勃勃意會地說:「我就說我改了。他要往死裡打我,我再委屈地說我為阿狗追的。他肯定要後悔。說,勃勃,別生我的氣……」他心裡想得美,便臥下身子,往兩路看一看,把雙手放到頭頂,舉著一支馬鞭往前爬。 爬了不多遠,就有人就驚叫著問:「你幹什麼呢?路勃勃!」 路勃勃故作嚴肅地給他們說:「博格要我爬過去!」突然,他看到了石逢春,立刻拉他入伙。假話真說:「還不跟我一起爬過去!」石逢春不肯,硬著脖子說:「我不在地上爬!」他忽通通地急走。先一步去到車上,和呂宮對看一眼,就給飛鳥說:「我來領罰。」 飛鳥「恩」了一下,說:「老規矩,等牛六斤做好過錯牌,掛上半天後。你去鹿巴那兒自領三十鞭!因為是自己找我承認的,獎勵半隻現宰地羊,扈洛兒地女人和祁連地女人會給你烹好,煮好,灑上椒鹽。」 石逢春猛揉鼻子,不敢相信地說:「還獎勵羊?」他連忙又說:「春上羊瘦,養到秋天再給我吃,好不好?」 飛鳥想:我就是讓所有地人都知道為什麼打,為什麼獎的,你到秋天再吃。誰還記得?於是,立刻說:「不想吃算了。」 石逢春大搖腦袋,一邊說「想要」,一邊往外跑。他跑出去時,路勃勃已老羊頂角似地爬到跟前。扮可憐說:「我知道錯了。春天不殺羊,我好久沒有吃上好的羊肉了。打我吧,打了也給我半隻。」飛鳥說:「二十鞭。挨打的時候要大聲告訴別人你是因為什麼挨打的,不喊加鞭數!」 路勃勃走後,呂宮剛覺得清閒片刻,上來了趙過和牛六斤。牛六斤還似模似樣地問候呂宮兩句。便隨地一坐。塞了嘴食物大聲嚷:「剛,把兩個客人送走。 他娘的!食量小得要死,動不動說吃多了不消化。我讓自己的女人陪他們睡覺。他們倆嚇得要命,坐那坐了一夜!」 呂宮心想:他們該是出於提防和客氣,不肯多吃,哪知道別人看不起吃得少的。他胡亂填兩口,正要說自己飽了,陡然聽到飛鳥護住桌子上的肉,給紛亂伸手動刀地兩人說:「咱都是按量而食。你們吃過了,怎麼老搶我的?我已不夠吃了。」 呂宮看看自己,拳頭大地一塊肉只吃進一大半,而桌子上還有剩塊超過拳頭大,立刻指指,不敢相信地說:「你吃那麼多了,還能吃下去呢?不怕見肉就吐。」 飛鳥說:「見肉就吐?至於嗎?我一頓能吃半隻小羊,也重來沒有見肉就吐過!」 他立刻加快速度,狼吞虎嚥地咀嚼,等吃完站起來,便讓圖裡圖利宰了一頭精神不太好的牛,拖了去見那一片的王氏百姓,當著幾個保長的面,但凡見到說自己丟雞的,二話不說,立即割肉賠償。呂宮怕父親久等,要早一步告別回家,走過幾個宅子拐牆,聽到有幾個拎肉回家的人在牆角里議論。一個說:「這幾個人是犯哪門子邪?這肉能吃不能吃?」另一個說說:「丟雞丟鴨地不過是那頭幾家,我們跟著起哄唄。沒想到這些韃子蠢到家。你也趕快去,說你家的雞鴨丟了。好壞也是肉,什麼能不能吃的?」 呂宮出於一種義憤,連走帶跑回去,護住那剩下的半片牛,給執刀的圖裡圖利和保長說:「賠也賠夠了吧,怎麼來領的什麼玩意都有?見你們是排場人,找你們來和解,讓你們看著人。可你們在哄誰呢?丟不丟我們衣冠家園的臉?」 兩個保長拉著他,背過身子說:「誰家養多少雞,丟多少雞,我約摸也能約摸出來。可這年頭青黃不接,人都餓得難受,誰能忍心一個個指認?」 飛鳥都到跟前了,他才轉過臉,給飛鳥說:「我知道你以牛還雞,是大大的實在人……可我真不忍心指認的。你多原諒。」 「這不是原諒不原諒的事。」呂宮想來飛鳥也不會算計,自己便為之著想說,「噢。人人都可以冒充丟雞領肉,背地裡惡言惡行,把我們當傻子?真正丟雞地人也不把我們這頭牛當成是還他的雞。你自己說說,我們該把這麼一頭牛平白無故地分食了?」 保長感到萬分地為難,只好回頭看看,木然帶笑。飛鳥拍拍他的肩膀,大度地說:「那你和你的百姓商量、商量,湊錢請我喝一壺酒!」 其中一個富裕豪爽的保長立刻答應說:「沒問題。那還等什麼。現在就去我家!」 呂宮無話可說,又記得要趕快回家,推脫一番就往家跑。 飛鳥讓趙過騎馬載他。趙過就載了他往家奔。 走到半路,呂宮突然想知道飛鳥要壺酒地話是無可奈何地客氣,還是真要喝,就有意無意地說:「還真會想,總不能真到人家家裡喝壺酒吧!」 呂宮回衙門去見父親,周行文和李進喜都已來到。 兩人擺擂台一樣,一個站在左下方為飛鳥開脫分辨,一個站在右下方情緒激動地為民請命,已經從互訴道理演變成相互揭短叫陣。呂宮繞過他們,來到呂經旁邊,正告訴父親當事人博格反一身輕鬆,要去剛認識的保長家喝酒,聽到兩人同停下怒吼聲,給呂經說要出去一下。 他們前腳走後,呂經就捅著呂宮說:「你快去看看。他們要打架!」 呂宮尚不敢相信,一邊翹著腳往門邊走,一邊反問:「你怎麼知道?」 「就是不為博格的事,他們也遲早得打一架……」呂經說著,便已站起來往外走,邊走邊說,「有本事把土匪給我治了,把小股的遊牧人給我打下去!卻要窩裡鬥出來?」 呂宮再不肯聽他絮叨,一溜煙地跑出去看,遠遠見到人往縣衙拐角里湊,也連忙上去。他連喊帶扒到跟前,兩條大漢已經一個在上,一個,在下,還真如所想,窩囊的李進喜不敵粗魯的周行文,在衙地高縣尉打不過在野稍矮孝廉。 呂經出來又走得慢,周圍體單力薄地人不敢怎麼拉勸,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周行文威風凜凜地騎著李進喜捆巴掌。高縣尉可是身長五尺五寸而有餘算的個子,足足二百斤地體重,嚇也嚇倒過蟊賊。 眾人都不曾想,兩人上來打架,周行文猛進猛打,李進喜還了一半就護頭縮身,被一個摟抱摔趴在地上,嘴裡不敢說,臉上都有表情的。 呂經讓周行文住手後,李進喜一爬起來就察覺到了,捂了鵝蛋大小的黑眼圈,隨手捻來公務做盾牌,吼道:「我看你也講幾分道理,一直當你是條好漢!你打我,我不想怎麼還,但這個人罪大惡極,我一定得抓……」 呂經想不到他打架上臉,什麼都捅到明處,不快地說:「你要抓誰?就你一個人秉公守法?人家剛從國外回來,不通事故……」 「那也要來審一審!」縣丞突然打人堆裡趕出來,說,「都有情可原,律法還辦誰?」 李進喜早就知道孤掌難鳴的縣丞是個苛刻的法家的信徒,又和呂經不合,這下自己竟成了人家手裡的槍桿,身上頓出一氣冷汗,他緩緩地舉了小臂,輕而無奈地揮一下,不得已地應承:「那就審一下……」 呂經被迫答應,臉色難看地「不過」了一聲,說:「國外歸來的百姓要經過上報審計,這才劃撥宅第,田畝,制魚鱗冊。你我現在還不是他的父母官,怎麼審他?」 縣丞黑著臉,拱手說:「誰也休想包庇他。他入我邦國,就得守我國律,不能守,人人可得而審之。今天,我請在場的父老們作證眾,呂大人,時候已經不早了,早作開堂的準備吧?」 呂經只好點點頭,朝周行文看一眼,見他也在盯著自己,就跟他說:「你去帶他來過堂吧,記著,要安慰他,不許他和他的人生亂!」 悠優書盟 UutxT.cOm 荃紋吇板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七章 牛刀小試(3) 字數:11417 李進喜怕呂經怪罪,想進堂東的側屋裡去給呂經道歉,又怕道歉沒用,只好反覆在廊下踱步。他走了數遭,正要硬頭皮進去,對面太陽地裡站出縣丞韓復,似笑非笑地向他遙遙伸出一隻手。韓復白色的面堂裡揣著一團倨顏,高瘦的身架滾了一身嚴嚴實實的寬袍,寬大的腰帶恰如其好地扎收腰腹,垂下一塊並不透徹的玉珮和幾條綬物條帶,又嚴峻又讓人不可抗拒。李進喜抵抗不住他眉目間的料峭,小心翼翼地問了句:「韓君。有什麼事嗎?」 「你來!」韓復有力地說一句,說完便裹著沉穩的步子逆風而走。 往常,注重儀表的李進喜是最羨慕他走路的氣力和威風的,可這一刻,腦子裡亂哄哄的,也沒想為什麼,就不知不覺地挪動了腿腳。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一個無人旮旯彎裡。這時,韓復猛地回頭站住,嚴肅而直接地痛呼說:「呂經一直倒行逆施,排擠不聽他話的人,而今又準備啟用一個說是歸國的韃子,長此以往,怎麼得了?這幾天,郡裡、州里都來人了,羊牧都督也派遣了觀察武員,是整掉他的最好時機。不如你我聯手,扳動他。」 李進喜心裡怦怦直跳,他摁住真實的念頭,苦笑說:「不至於吧。人家歸國落籍以後就是咱們縣裡的人,即使橫行不法,和呂縣也沒有太大的關係。我是個有過錯的人,什麼也不干也怕遭到別人的打擊,你還要攛掇我?」 韓復略偏頭顱,目光嚴厲地盯著他,緩緩地說:「他一個外地人,靠幾個騎馬的雇工送來全家,一眨眼工夫。在縣裡一手遮天,背地裡就沒使過壞?!也許搬掉了他,你的事可真就水落石出了,可算是補了過錯。」 李進喜問:「不會。你怎麼會這麼說?」 韓復的嘴角上爬過一絲戲虐的笑紋,隨即卻又極快地飄散。他輕輕地說:「既然他能用韃子,自然也能用流寇。當初你心裡都沒底,他才敢鑽你地空子。此後,他把你扶在那裡當成扯線木偶,自己插手大小事務,什麼都說了算。你就不感到疑惑和過分嗎?」 李進喜聽過不少類似的話,但「既然……自然也」的說法是他前所未聞的。他幾乎想當然地去信服。但呂經在他心理上留下的積威還在,他不敢造次,只是沉默地低下頭,說:「都是同僚,人家高了半級,算啦!」 韓復知道他心裡的想法。使勁地拍拍他的肩膀說:「他口口聲聲說歸國,卻不知道歸國是新皇登基時,入朝的番邦使者遞交國書,允許朝廷故民自友邦那裡回來!你說,如果那個千戶是敵國的奸細呢,他這般引狼入室。憑這一點,最起碼也算引狼入室,你還沒有把握?」 李進喜訕訕一笑,說:「原來歸國是這麼回事,可他對我不錯……跟著你對付他。怕人說我忘恩負義。」說完,立刻驅動腿腳要走。韓復衝他不快地喝道:「你當真非要跟在他屁股後面?」李進喜沒有吭聲,停下片刻又走。韓覆沒了辦法,只好急追兩步,又說:「你難道不知道?朝廷在邊地免糧。還送來賑災的糧食。」 李進喜猛地回頭,大汗淋漓地問:「韓君地意思是說,他私自征斂?」 韓復點了點頭,說:「一來縣裡,他要為全縣抗捐,竟背包騎驢去郡裡靜坐。可半年後。朝廷文書最後下達。他照收秋糧不誤。還把送來的賑災糧食填到隱蔽地倉庫裡。前後一致不?!可你若他這是在征斂?賣不掉運不走的糧食往哪放,為誰征斂?而恰恰是在無計可施的時候。國外突然歸來了他的侄子!」 李進喜嚇壞了,捅捅韓復,小心翼翼地說:「真的?這個事太大了吧?」 韓復哼了一聲,以你愛信不信的口氣說:「真地。我經手許多細務,眼前很少漏過政令。可這不算真憑實據,他可以往團練就糧的事情上推,成為理所當然的從政己見,不傷筋骨。事實上,我也不忍心坐實,也算給他留條活路吧!」 李進喜出入在縣裡,經韓復提醒立知真假,一時蠢動,著急地擺擺手,說:「書生氣了不?他政績卓著,秋裡上計,郡中前縣長讚不絕口,說此縣戶抵三縣。 若不用這個治他,就治不死他!他混了一輩子公門,要反手懲治你我,我們哪是對手?」 韓復矜持地笑笑,說:「那好!看看你的武卒回家了沒有?看他們回來了,就帶過來。記著,要讓他們實話實說,不許一開始就往死裡整姓博的,不然,定罪量刑比較嚴重,以呂經這樣老奸巨滑的人,怎肯回護?」 李進喜第一次發現韓復的利害。他緊了緊眼神,心裡暗說:「差點小瞧了這個書生,還好,沒惹過他。他竟和呂經一樣老奸巨猾,藏而不露地伏到現在。我還以為他是潔身自愛的硬貨,原來是條潛水的蛟龍。」一時間,他心裡既失望又惆悵,先妒嫉而後自棄地想:我以老練多智而自詡,在人家眼裡也不過是個二三流的角色,真是時運不佳嗎?這樣地人物還都是新換的外地人?也罷,以韓復的名氣和年齡,遲早是要爬到上頭去的,我便跟到他後面啃噬一份骨頭。 呂經主動要求迴避「城關佔地奪禽」一案,縣丞韓復順理成章,代為坐堂。他大概是怕提前三五天通知將審訊延期,會讓對方鑽到空子,便急急傳喚,就地審理,並允許百姓隨便出入旁觀。 一干吃不飽也沒事幹的百姓百無聊賴,也逢請即來,在縣衙大堂兩側地地下鋪窩占空,有事、要說鬧了出去,沒事再回來看雜耍。由於牽扯到案的人證、物證、原告、被告最遠也不出縣郊,約摸過半晌午不久,幾個保長和鬧喝半杯薄酒的飛鳥一起來到。 保長們心知不知者不罪,而人家知道後立刻從佔了的菜園子地上挪開,牛賠雞鴨鵝,心裡虧得很。一路給飛鳥引著路,嘴下保證:「絕不是我們那片的人告的!去了,我們就說,他們說地是絕對沒有地事,我們禮尚往來,交往得好好的。」 同時,李進喜也帶到兩個當事武卒。李進喜為了做到周密二字,連哄帶威脅地安排兩個手下說:「聽好了。有什麼說什麼?一定要讓那小子落網……」 兩個武卒受人看起來武斷卻真摯地熱情招待河留宿,便相互對視了一眼。包小明家裡略微富裕,常常請他吃飯。心有不甘地扭著身子,小聲說:「大人。咱算了吧。他帶的人也不知道我們是官府的人。該管他們。後來,你都不知道他們多熱情。我們怎麼磨開這張臉?不會是他的人也朝大人動手了吧?您臉上怎麼青一塊……」 「日你娘,敢來熊老子!」李進喜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又要打,想到有事要辦,便又笑了。說,「你們該不是被那點小恩小惠收買了吧?打發你們啦?收你們做兒子啦?一點小恩小惠!你們真是沒長見!」侮辱幾句,他摸出身上的錢袋,打開看看裡面的內容,笑瞇瞇地填過去,問:「沒這樣摸過吧?不要有什麼後怕。審案的韓老爺是給我打過招呼的,會治得他翻不了身!」這般辦妥了事,李進喜就得意洋洋地到堂聽案,是沒有看到兩個留候地武卒你把錢袋遞給我,我把錢袋遞給你。來回拋來拋去,就是不肯往懷裡塞。韓復見他回到堂上,自覺倆武卒不會再怕人報復,拍了驚堂木開堂問案。 一時間,數十條手執水火大棍的齊聲高呼「威武」。堂上堂下一片肅靜。眾人正覺得罪犯必然戰戰兢鼓地時候。先進來個衙役,彎腰沖身往堂上躥,他恨恨地往後看一看,連忙給微微動怒的青天大老爺解釋:「我推他。他推我。 我又推不過他!」 眾人立刻齊刷刷地朝大堂門檻處看,迫不及待地要知道這個推衙役的橫人長什麼模樣。 這時,呂經還在側室臥著。和他一起的還有呂宮。呂宮卻是養神父親的對比。奮案疾書。為飛鳥寫被告辯案狀。他寫到急處聽到動靜,毛躁地沖父親嚷:「都是你問來問去。讓我寫不完。看看,都開了堂!」 呂經笑了笑,戲虐地說:「不礙事。既然博格以牛還雞、還鴨,還會有人心甘情願地做原告嗎?你也沒看到原告的狀紙,不要在這胡亂劃。去,去堂上聽聽。」呂宮想想也是,便拉起自己地橫張宣紙看看前頭的內容,見潦草髒污,語句不順,信手一團扔出去,左右踱了幾步,答應父親說:「那,我就去堂上聽案。」 「愛民如子」匾下端坐韓復和李進喜二人。韓復喜怒不形於色,李進喜雖然眼上青黑卻故作無辜,都是端正之態。百姓望而欣然。再看飛鳥,方正的額頭讓頭上的皮弁更顯四平八穩,被滄桑刻了氣魄的微黑面上掛了彎長的眉目,整身雖略顯消瘦,腳扎有力,帶著一股塞外來的彪悍,態度卻蠻橫可笑,胸上竟覆了烏龜殼一樣的無袖青甲。百姓也因打聽一番而心裡多處幾分同情,暗說:「從國外歸來不容易呀。還做了千夫長。要是稍微凶悍一點,還是能原諒的。」 韓復倒是冷冷一笑,先來殺威,問他:「見了本官怎麼不跪?」 飛鳥在幾年前就有了經驗,雖然心有餘悸,還是嘿嘿一笑,奇怪地問:「為什麼見了你就跪?」 韓復以為他真不知道,這就無奈了,說:「我是朝廷命官,這是規矩。看你不懂規矩,就免了你的皮肉之苦。你跪下就是?」 飛鳥立刻反問:「無端端傳我來,也是規矩?」 韓復被頂在正點上,沒功夫再追究他地規矩,想也不想就說:「什麼無端端,你偷殺別人家禽,佔用有主之地,不肯避讓……」 飛鳥立刻搶白:「你怎麼知道我偷殺了別人的家禽,你又怎麼知道我佔用了有主之地?」 韓復咯咯一笑,嚴厲大喝:「傳原告!」在等待中,他警告說:「今天不治治你的刁悍,就失了父母官應進的教導之責。」他這般說完,立刻把要討的殺威棒遞出去,獰笑說:「先仗脊二十。讓他學學規矩!」 周行文正要說話。呂宮站到他身邊,衝他笑瞇瞇地眨了一下眼。周行文朝他看去,此「壯士」兄大冷天拿著一把對折山水扇,笑瞇瞇地晃了又晃,問韓復:「韓大人。我堂堂天國禮儀,原來是打兩棍打出來地?」說完,他啪地一磕折扇,扶了扶首,端正地行三拜九叩大禮,唱說:「祝吾王萬壽無疆。草民謝萬歲任命。予我區別禽獸與禮儀的父母官!」 滿堂驚然,不知道他突然唱哪一齣戲。只有韓復陡然警覺。突然蹦著身子跳出公案,飛一樣跑到堂下,跟隨高唱:「吾王萬歲……」猛然間,大堂炸成一團。韓復抬頭看看前俯後仰地哄聲笑語,恨不得轉身給呂宮一巴掌。 他摁著地面,作色道:「呂宮。你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誰讓你在這裡胡鬧的?看你父親知道了收拾不收拾你!」呂宮起身拿折扇點指,說:「你不懂禮儀。你也不懂禮儀,你也不懂嗎。噢!都不懂,韓大人,你看李大人,跟個愣頭雞一樣站在堂上?要不要一人打上二十棍!」 韓復啞口無言,立刻提醒說:「我還不知道你是在官府註冊了的狀師呢!」 他的意思再明瞭不過,你註冊了沒有?來之間又有沒有在公堂遞案先驗。呂宮對公堂地程序很清楚,笑道:「註冊是註冊了。難道大人會不許我來?這不是讓大人驗驗我這個人,看看能不能為博格遞狀?」韓復百般口舌全無用處。說不能為博格遞狀似乎過不去,便不動聲色地回到公堂,回頭問筆錄小吏,問李進喜:「他真註冊了?他父親難道真有心讓他吃這晚飯!」在得到肯定地答覆後,他上下打量。表情嚴肅地說:「既然是在公堂上,我也不給你父親面子。你把你寫的狀紙呈上來吧?」 呂宮知道他要找自己地碴,一旦敏銳地發覺原告帶不來了,立刻還了一句:「原告呢,原告的狀紙呢?」韓復醒悟,連忙又使勁一拍驚堂木。提高嗓門大喊:「帶原告!」 一般衙役前後擁呼:「帶原告!」外面的原告還沒有動靜。韓復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地情緒。使勁一摔驚堂木,咆哮說:「帶原告!」飛鳥有心看他醜態。隨口給呂宮說:「呂宮,你真把上頭老爺氣壞了!」 韓復隱忍的程度遠超他想像,無奈之下撞了撞李進喜,小聲問他:「衙役怎麼還帶不來原告?」李進喜也不知道,翹首看著,看著。突然,他看到跑回來地衙役,喜出望外地說:「來了!」 衙役呼通通進門,沮喪地回稟:「沒有人願意做原告!」韓復立刻朝李進喜看去。李進喜沉不住氣,「勃」地站直身子,不敢相信地問:「你說什麼?先把他們帶上來。」 衙役又出去,不一會帶回三個士紳,兩個跪地,一個拱手。 韓復讓他們起身,繼續審案,溫和地問:「是不是有人威脅你們?為什麼你們都不肯出來做原告?」第一個士紳伸出似乎很膽小很怕事的頭顱,故作驚訝地問:「告什麼?」第二個則立刻申辯說:「我什麼都不知道。「而第三個來得乾脆,反問說:「怎麼無緣無故把我們提來了,我們什麼時候要告狀了?告誰?」 李進喜指了一個又指另一個,恨恨地說:「好好好。來人,去看看他們那的園子地。」 為首士紳笑容可掬地說:「好好的呀。昨天,博壯士的人給我們釘了幾排柵欄,今天看看,沒什麼用,又叫他拔了!」 李進喜差點當場吐血,他指了那士紳大吼:「昨天,不是你讓我給你們和解的嗎?」 這個士紳是應陪客請來地地位人,他點了點頭,給飛鳥笑一笑,回答說:「是呀。有人捻著手指頭說,意思、意思。那錢袋還在大人的身上嗎?這可是你索要的呀,我有人證的。要告,也是要告大人您了?」李進喜一拳擂到案子上,左右一找,把韓復的驚堂木對人而投,不顧風度地大吼:「操你娘!讓你告。」 韓復也恨他無能,人臭臭到家了,可處在這份上。也沒丁點辦法,撞了撞他說:「還有你的兩個手下,叫他們來做原告,你可別說他們也不聽你的。」 兩個武卒本來就是公人,案子審到什麼程度,此時一問旁人,心裡全都明瞭。郭東進拿著李進喜給的一袋錢,上上下下反覆翻看,痛苦地說:「早覺得這錢來路不正,想不到是隨手敲詐的。像他這樣地縣尉,什麼時候能讓縣裡太平?」包小明點了點頭。說:「你說博爺如此英雄,如果被小人所害,豈不讓我倆一輩子愧疚?」 堂內傳喚兩人。兩人這就黯然而出。 韓復走了走形勢,問清他們地身份,改變問法說:「你們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包小明連忙說:「摔的!」 郭東進則脫口而出:「和人比武留下的!」 李進喜頓覺不妙,猛虎般咆哮一聲。幾乎爬到堂案上。他喘著粗氣問:「謊話,說地都不一樣!」呂宮笑道:「難道你安排的真話,一個摔的,一個和人比武留下的,有什麼不對嗎?非要一起摔倒,一起比武?」李進喜啞然。 韓復倒比他高明,不怒而威地笑了一笑,說:「你們最好實話實說,你們李大人是很容易找來人證地。」 包小明肯定地說:「是摔的。和人比武切磋,摔地。「呂宮立刻借雞生蛋。未雨綢繆地堵韓復地嘴,說:「他們是武卒,和人比武切磋,是以武會友之舉,韓大人難道讓他們告自己的朋友?」李進喜胸都氣炸了。大吼一聲,從堂上衝下來,目帶凶光地說:「你們這兩個混蛋,吃了人家一頓飯就黑白不分了。」他老遠就掄起了拳頭錠錠大地拳頭,怒發繚繞,大眼猛睜。飛鳥和周行文哪肯任他行兇。過去擒住按倒。 郭東進也豁出去了。把收起來的錢袋拿出來晃一晃,跪下作了個交狀。 說:「韓大人請看。這是李大人讓我們誣陷博爺的證據。他撒謊說,他是和您說好地,一點後顧之憂也沒有。可我們都相信韓大人!」 為首的鄉紳一眼認出那是自己錢袋,裝的是眾人湊來的內容,便指了它給韓復說:「對。這就是我送給李大人的。」他走過去,掂在手裡捏捏,又說:「裡面少了許多!」 韓復實在不知道自己審了個什麼案,頭皮發麻地往李進喜身上推:「原來竟有這樣的事!」他手舞足蹈,不知如何收場的時候,突然有人叫他,他抬頭看到是呂經,連忙站起來行禮。呂經帶足了憐惜之色,溫和地提醒他說:「都亂成這樣了。你還不退堂嗎?」 退堂後,李進喜的腿腳鉛一樣沉重,需要自己拖了才能走。他每走兩步就歎上一口氣,而後會有氣無力地看著天空,自怨地「啊」地一聲。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自取滅亡,更不明白自己在審案錢為什麼那麼得意。 此時,他回頭想想,一個勁地琢磨自問:為什麼韓復的兩句話都能哄住我,我又不能確定呂縣長害過我,為什麼就被他說動了呢? 他也從覺得到肯定,呂經覺得自己不老實了,料到了,插手了,這次讓自己受萬嘴咬身,身敗名裂,被人從縣尉職務上推下來,而後會被這個可怕到極點的人治到死為止。想到死。他驀然止住自己躲回家裡地念頭,停住艱難的腳步回頭望。 是的,家是庇護不了自己的,不管自己嫁到郡裡的風騷妹妹惹上多少達貴,只要呂經一放手,翻翻自己地舊案、舊帳,就夠夷盡三族,永世不得超生的了。他不知道怎麼辦好,心裡只想到「解鈴還須繫鈴人」——求求呂經的原諒,便拿出不當自己是人的想法,發誓說:「這次他原諒我,我若再起背叛之心,人神共誅!」他把眼角急出來的眼淚攢一下,拍拍自己的衣裳,挺頭晃晃自己地脖子,這就轉了身。 呂經似乎知道他要來找自己一樣,在縣衙打盹,一睜眼看到他朝自己下跪,苦笑說:「我早就原諒你了。但我,這回是真幫不了你!」李進喜爬到呂經地腿下,一捏就是一把眼淚,一扭屁股就是用力抽自己巴掌。他痛哭流涕地說:「您還是不肯原諒我呀!是的,我不是人,我是禽獸!」 呂經無奈地說:「先別哭了。我告訴你我為什麼幫不了呢。為什麼不會再幫你?」 李進喜抬起頭。露出一雙兔眼。呂經收了收被他扯住地衣裳,溫和地說:「你為人脾性烈而膽氣小,輕浮無信,也許你自己覺得那是你的心計和面子上,那你就毀在你的心計和面子上。 「你五大三粗,卻長了一付讓人願意親近的面孔,加之你話裡地趣聞多,說得流暢有色,一開始和你交往的人都覺得你這個人沒有威風,爽直活躍。但和你相處之後。 他們立刻就明白,你過於喜愛自我表現。木訥的人你侮辱,敏銳地人也侮辱,不如你的人,你侮辱,比你高明的人,你也侮辱。 「你性格貪婪自私。老覺得別人欠你的,動不動讓你那些沒錢的手下請你吃飯,而你又不還請,害得別人因為要請你吃頓飯,打上幾頓饑荒。你性格霸道,但沒有能力,老是搶來功勞和利益…… 「最過分的還是你的輕浮和脾氣,不識時務。在流寇已經窮途末路的時候要投降流寇,在人心思安地時候,幹什麼不該幹的事照樣理直氣壯。你想想。照以前,你地手下敢出面告你?一個保長敢當眾指著你的鼻子說你向他索要錢財?即使你當中殺幾個人,誰干涉你,誰能怎麼著,即使重歸於安。別人也難以翻案,對不對? 「可你從來也沒留意政局的變化,可歎,可悲呀!世道過亂,或世道太平,你還是比較合適做縣尉的。世道紛亂。縣尉握著名義和實際上的兵權。稍微做得過分一點,總比一個野心大。喜殺人的縣尉好,讓人放心。尤其是你沒有了威信之後,從來沒做過於出格地事。 「所以,那時候,我肯護你,願意護你,也護得了你。可現在,我能堵住悠悠眾口嗎?我看,你還是主動卸職吧,我盡量保全你,把你的戶籍遷出去也無妨……怎麼樣?上面的任命是拿不準,靠不住的,而職務上的人是可以向有才有德的人推讓。既然你治不住土匪,就推薦一個你我看好的人,為縣裡做做貢獻,**之美吧?」 李進喜惘然若失地問他:「大人讓我推薦誰?你的義子博格嗎?」 呂經點了點頭,嚴肅地說:「你不要妒嫉他,恐怕也只有他才能制住我們縣的土匪。 「團練,匪類,播種三者相輔相成。只有地方平靖,各寨各戶才肯解除自保的現狀;把團練集中起來訓練,才能抵禦遊牧人地騷擾;也只有抵禦住遊牧人,平靖地方,百姓才不會再相互掙搶莊稼。這時,我庫裡有種子,有安頓無家之人的口糧,又有博格的馬和耕牛,豈不是為前兩者提供了長遠的保障。」 李進喜驚呼:「為什麼只有他能?他比我更蠻橫、更霸道!」 呂經笑道:「他霸道嗎?即使是霸道,那也是一種很自然的理直氣壯,而你地,卻是貪婪和佔有,怎可同日而語。周行文親口告訴我,周屯就是被博格打下來的,經營得那麼好,卻被兵不血刃拿掉了。當然,我用他還有最要緊的理由!」 李進喜抽著鼻子,仇視地說:「他是你乾兒子,侄子!這就是理由!」 呂經搖了搖頭,微笑說:「不,是部曲和戰馬!幾百來匹戰馬,你們誰有?沒有馬匹,你們怎麼應付土匪的一擾二跑三胡鬧。請你相信我的眼光吧,大天二,徐青皮這些讓你寢食難安的匪首,很快就會授首。而那些本來是本縣、外縣地良民們會因此聽說『新王要大赦天下,一腦地排著隊伍,請食請降。」 「原來你看上地是他的馬呀。」李進喜喃喃地說。 呂經得意地笑起來,說:「最先看上地還有他的牛。幾百匹馬,幾十頭那麼大的青牛,一旦開足勁為縣裡春耕,能破土多少?可後來也看中了他的人。我只有呂宮一個兒子,把兒子和家人托付給一個赤誠交好的年輕人,最少也會得到一些照應!」接著,他嚴厲地說:「記著,春耕不等人,你明天就把職務交給他,如果還沒有心理準備,可以先不辭職。回去養幾天身體。唉!看看,臉也被周行文打傷了,怎麼搞的……」 呂經打發李進喜後,又請飛鳥到家裡吃飯,還讓呂宮的母親挑了隻個大體重的雞殺,在鍋裡燜成黑色。午後的太陽照射爺仨圍著的桌子上,把桌上地食物燃亮。呂宮立刻就自卑地低下頭,心想:只有一隻雞,還燒了身這衣裳,博格不說我們家小氣嗎?他老子呂經卻自然多了。把盞寫了一小盅酒,溫和地說:「博根(格兒)。在外都吃肉吧?嘗嘗,能吃慣咱家的飯不?你嬸母是個鄉下人,再好的東西也燒成這樣,填填肚子吧!」 飛鳥說嘗就嘗,挑出大麥面煮出來的暗黃透明的涼麵條,明知故問地說:「這是青稞做的吧。能做出這個樣來?」 呂經笑道:「這有什麼稀奇。快嘗嘗!」 飛鳥伸脖子吸下去。發覺綿裡有筋、滑不留秋,立刻讚不絕口地吞嚥,含含糊糊地說:「好吃!」呂經一看,碗裡的面已去了一小半。他本來想給飛鳥說縣裡的事的,再看飛鳥目不斜視,只顧猛吃猛喝,只好笑瞇瞇地看著,一直看到飛鳥怕吃光他們的飯,食盡第三碗說飽了,才站起來去端熱熱地麵湯:「還不到吃涼面的時候。怕是會肚子疼!」 回來時,他就有預謀地說:「博格兒。春耕了,縣裡缺牲口,能把你家地牛馬拉出來耕地不?」 飛鳥點了點頭。呂經在他面前算賬說:「一頭牛一天能耕好地三四畝地,賴地兩畝。馬沒有牛的力氣,也沒有牛好役使,勉強折半,這樣一天下來,最起碼也可以耕出三四百畝地。我每耕播一百畝地給你兩畝,你看行不行?」 呂宮連忙朝父親看去。看看父親的奸詐在不在臉上寫著。心想:不給你耕,你不也得給人一二百畝地?飛鳥想想。回答說:「還得給牛和馬供飼料。這裡草不好,得按年供雜糧,秸稈。」 呂經笑道:「這樣吧。給你一畝半,縣裡現在就給你雜糧和秸稈,今天晚上就先送三四車的料,兩車糧食。你加上鮮鹽巴,給它們、給人一起追膘。我發明了一種排犁,倘若在平坦的沃野,一遍翻過去就是一畝半畝地,一天三四百畝只是保守的估計,絕虧不了自己人。」 飛鳥掰著手指頭,傻乎乎地問:「一畝地一年收多少糧食?用你地排犁,一天讓牛馬走上一千趟,追上好料,應該可以的,就能耕出千畝良田。我們就有了十五畝地,耕個十天,就是一百五十畝,耕上一百天,就是一千五百畝!這麼好的事!朝廷會不會不願意?」 呂宮怪他笨到家了,連忙說:「你以為一年到頭都耕地呀?雨前就得去耕,雨後又耕又播,縣裡多出上萬畝良田,你家頂多得一二百畝地!」 呂經朝兒子瞪一眼,又笑著說:「一二百畝地?一畝地兩年三熟,一季可以收到一百五十斤,一年能得多少?幾萬斤糧食啊!夠你的人吃不?等來年再耕,我給你一百畝一畝地,你又能有百十畝地了。」 飛鳥頂不住誘惑了,老老實實地說:「他們還可以自己養牲口,應該夠吃吧?!」 呂經又說:「縣裡給你這麼多的好處,也不能白給。你也得讓我方便給,你要立刻把土匪給我治下去,方便全縣百姓一起出來耕種,放心耕種。我把種子準備好了,倒時只發到地裡,人都不許吃一粒,更不要土匪來搗亂,韃子來騷擾!」繼而,他補充說:「前期會難一些,可一但你能逮住幾個還想大肆造反的頭目,正法了,我就把自保團練拉到一起讓周行文編製成伍,那時,即使來上千韃子也不怕。」 飛鳥心裡熱火朝天,拍著胸口保證說:「您就放心!給我十天功夫,我就像北風掃落葉一樣,把他們殺得幹幹靜靜,一個不留!」 呂經點點頭,改了口氣,溫和地說:「博格兒。 你暫代縣尉,隨時可以征要團練、人丁。我對你的期望很高呀,還記得我上次給你說的話麼?事成之後,你和呂經可以披紅掛綵地去京城,入太學學習政務,如果成績好,還能被國王召見!」 飛鳥又感動又上勁,大叫:「多謝叔父大人栽培。」 呂經手裡沒有地圖,只好拿出一張魚鱗鄉里圖給他看,指了幾個土匪盤踞的地方和外縣土匪常來掃蕩了地方。飛鳥看了一陣,一移目光看到他家正堂的供桌上沒有供奉祖先,而是放著一個奇怪地人,等他交待完後,偷偷問呂宮:「這是誰?」 呂宮連忙把手比劃到嘴巴上,「噓」了一聲,直到看到父親邁腳出門,留下哥倆,這才說:「這是一個叫墨的人,比父親還土,吃飯『量腹而食,度身而衣』,吃的是『藜善之羹』,穿的是『短褐之衣』,足登『跋蹺』。他家裡世代都種地,做不入流的小官,也和格子一樣收了許多徒弟。咱們拜拜他吧?」飛鳥肅然起敬,立刻和呂宮一起伏到地上叩拜,起來時方說:「怪不得你父親還能發明成排地犁子。」 李進喜回家就臥了床。 在他不病也得病,沒病也渾身是病,連夜睡不著覺,睜著兩眼恨了這個恨那個,琢磨了這樣心思,琢磨那樣心思的時候。探望他的韓復回到家裡,見到幾位遠來的貴客。 韓復略一遲疑,便喜出望外地給為首的公子拱手,呼道:「近來消瘦了許多,想必是公務勞煩,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來人拱手回禮,開門見山地說:「賢弟寫給我的信,對我看清你們縣地政務很有幫助。比著其它縣,此縣還是皎皎者,想必多是賢弟地功勞。」他親切地挽了韓復的手,邊走邊說:「賢弟地才能和抱負,我是清楚得很,放到這裡,真是委屈您了!天下重靖,新王已經登臨,想必也不會讓賢弟一直埋沒下去的。」 韓復也見了秦綱再三猶豫,不得不黃袍加身的昭告,先天下之憂而憂地揣摩說:「陛下猶豫了這麼久,卻還是肯名正言順地收拾天下了,看來是下定了決心。只是我認為該稱皇帝!也好有治藩封賞的餘地。」 來人歎息說:「天下都在議論這件事。可根子在前朝先王那裡呀,他們建立那麼顯赫的功業卻不稱帝,陛下又怎敢妄稱皇帝,何況他自責得厲害,覺得天下崩壞,他負有很大一部分責任。」 兩人這樣把虛無縹緲的實政過一遍,又說回眼前。 這時,來人從幾桌上探出身子,似乎很怕人知道地問:「你能不能幫我摸摸代縣尉博格的底嗎?我和他有一些私人恩怨,想多瞭解瞭解。」 韓復湊上嘴巴,在他耳朵邊低聲說話。 優憂書萌 uUTxT.cOM 荃文自版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七章 牛刀小試(4) 字數:6047 李進喜養病在家而非辭職,大概是抱了一絲幻想。 既然如此,這就是沒有撂牌的衙門內部事務,多不為外界人知道,因而,也掩實了鬍子的耳目。沒有土匪會對「韃子那裡回來的年輕人進衙門做事」的事感興趣,同時,他們的注意力也被「新王登基,大赦天下」的新聞吸引了注意力。 這桿大赦成就了多少草莽英雄。 一旦他們留了後路,便會立刻從嘯傲山林的生涯中勒馬,自此金盆洗手,或從軍立功、馬革裹屍,或置地走狗、逍遙快活。但這是建立在天下太平無事之上的,天下太平,人以溫順用命,沒有過多的野心。但天下紛亂,群匪漸以奪人耀己為榮,以悍、橫為保命就食之法,不被朝廷赦免,搶掠吃飯,朝廷也奈何不了他們,被朝廷既往不咎,反而丟了槍桿子,沒有吃的,被別人欺負。他們不但不肯投降,還容不下投降的首領和賊人,時常坐在一起說「朝廷的氣數盡了,哪裡、哪裡,發生了什麼事,你我既然把頭別到褲子上,為何不一起造反,成就自己的富貴?」 深知其中奧妙的呂經一開始就預料到了。 但他也知道,土匪們會猶豫上一段時間,可美起名曰:判斷天下形勢。也可稱之為:望風觀候。不管怎麼樣,抓住這個時機,狠狠下手,能將眼界不開闊,思維不縝密的匪類猛地拉到提心吊膽,害怕自己錯過機會的考慮中。 所以,他恨不得飛鳥一代任縣尉就狠狠出手。飛鳥也不是愛拖沓的人。呂經說是明天去交接認人,可他就當天晚上沒有交接就去認了人。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就爬起來,拉出自己的人馬和縣裡的兵馬匯合,修兵補甲。對外聲稱:「郡裡要派人來視察,當嚴武以贏!」 戰士們也覺得代縣尉未必不想做正縣尉,放幾把火,即為縣裡爭光,又可以讓上頭看看,也沒有特別奇怪特別想問的。周行文也要整頓團練,見他這麼雷厲風行,中午拉來幾十人一起排練。呂宮也去了,掛著父親的鎮宅寶劍,提著綴不動長劍地褲子。忙亂走動。 飛鳥有意讓他給自己製出一套制度,不想讓他亂摻合。他就擺出名士風流的架子。又捧來一個几案就地工作,自稱「儒將」。他在這裡分心,一會左右瞻,一會前後看,發覺附近的人們聚集了許多,都說縣裡要接大官、大將。在臨陣磨槍,對自己也指指點點,不禁面紅耳赤。 他正要收攤子,感覺鼻空進了土塵,眼前天地昏花,慌忙抬頭去找塵土的來路,一看,受調度的隊伍裹圈換出,把他坐的上首變成下首,立刻揉著眼睛。又扇又咳嗽地收了攤子,憋著氣往外跑。 一口氣跑到十多人的面前,人人都看他。 一個爛衣裳的窮孩子還幼稚地問他:「你在那裡畫馬嗎?」呂宮一掀嘴唇,作了個找打得樣子,問他:「畫馬。畫人頭?!」 人群中有兩個少年女子咯咯地笑。呂宮尋聲望去,一個是十八九歲的小姐,紅裙半隱,羅帶輕飄,柳眉邊兒尖尖欲翹,一個是十四五歲的丫鬟。稚氣未消。梳著兩條辮子,結上紅繩。兩條辮子隨著蹦跳不停地雙腿隨風搖擺,晃呀晃的。十四五歲地丫鬟格外活躍,遙遙給那個窮孩子擺手:「你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不是啦。他是在那裡登記人名,又叫撰官!」 呂宮盯著她家的小姐,不看她卻反駁她說:「我確實是在畫馬。」他制住有點發抖的強調和身體,故作瀟灑地放下案子,甩一甩頭髮,笑道:「我確實是一個畫師,來這裡寫寫景致!」那家小姐被他看紅了臉,低腮弄衣。他心中竊喜,連忙說:「姑娘生得真漂亮,如不怕招擾,且看兵看馬,讓小生小描幾筆。」 那小姐連忙把慌亂的眼神投去一團人裡,運起自己羞澀的功底,用蠅子般地聲音說:「這樣好嗎!」 而她身旁的小丫鬟歪著腦袋看他,疑惑地問:「你不怕他們懷疑你刺探軍情,把你抓起來?你的畫呢?拿來讓我看看,我素喜丹青,最喜歡畫牡丹!」說完,她帶著要抽什麼的姿勢湊一湊。呂宮差點兒沒被她的舉動嚇尿。他百無聊賴地坐在那,確實描了一幅小畫,不過即不不是馬也不是兵,而是一個風情萬種,身無寸縷的女郎。他怎肯要這丫鬟自己拿到他的一匝紙張去與自己的牡丹比較,情急之下瞪眼作勢,嚷道:「你這丫鬟。不知道一點規矩!」 「啊?」她家的小姐張大嘴巴問他,似乎很護丫鬟。 呂宮還沒來找來理由,就見那個紅繩丫辮女衝自己哼了一聲,拽著自己家的小姐,繞行而去。他心裡極為懊悔,暗說:不會說話,得罪人了不?突然,他看到路勃勃別弓走馬,抬著屁股、偏著頭往一旁繞,靈機一動,心說:這傢伙即有馬又有弓,還和那小丫兒年齡相仿,倘若追上哄住那小丫,我不是能和她家小姐獨處了嗎?想到好事,他立刻朝路勃勃招手,喊道:「小鹿脖,你過來!」 路勃勃立刻挺著僵挺地身子來他面前,執鞭而指,粗聲大氣地問:「喊我嗎?下次喊我,喊博小鹿,我家有博格,博大鹿,我就叫了博小鹿。」 呂宮想不到上次見他,他還跟賴皮蛤蟆一樣爬著見飛鳥,這次竟無禮說話,不過也顧不得計較,好言哄騙說:「和我一起去勾引兩個女子。我要小姐,你要丫鬟,怎麼樣?」 路勃勃反問:「為什麼你要小姐,我要丫鬟?什麼是小姐,什麼是丫鬟?」 呂宮心想:告訴你,你心理肯定不平衡。於是,他便說:「小姐就是小女孩的姐姐,丫鬟就是紮了兩個小丫辮的小女孩。我要小姐,是因為我和小姐的年紀差不多大。告訴你,那丫鬟大眼睛,雙眼皮。非常漂亮,就是有點愛頂嘴!」 正說著,他又看到兩個女子輕快地移動,連忙給路勃勃一擺手。 路勃勃心性大發,激動地說:「好。搶來的女人會生孩子,我們瞞著博格,把她倆搶回去分了!」說完,他看著那兩個女子,怒吼一聲,蹬馬猛跑。 呂宮嚇壞了。心說:「壞了。他怎麼會去搶呢?」他丟了自己地案幾,挾了一摞宣紙去追。追了一半愁這傢伙認不認自己的帳,心說:追上去他也不認帳,我能怎麼他?得去找博格,讓阿哥降阿弟去!他急忙返身,朝飛鳥那兒奔走,半路陣腳碰到壓隊地趙過。立刻大呼:「去喊博格。博小鹿去搶親了!」 趙過目不斜視地走馬,回答說:「我沒得軍令,等解散了就抓他回來!」 呂宮投路又走,碰到在另一側壓隊的牛六斤,又喊:「老牛!你騎著馬,去喊博格。博小鹿要去搶親!」 牛六斤大吃一驚,馬上亂扭身子,搶天大呼:「他怎麼比我還膽大?奶奶的,這頭小色狼。我現在不能亂走,亂走是要掉腦袋的。 你自己多走走路。要不回去給路勃勃說,說博格說過,不允許。」 呂宮眼看他押隊轉彎,無可奈何地痛吼說:「又一個不敢亂走。這次搶了是人,搶了。博格還有什麼法子補救!」突然,他想到路勃勃腰上地弓刀和蠻橫地性格,眼前頓時閃現出那漂亮可人的羅裙小姐推之可道地體格和彈指可破的皮膚,極怕會發生那驚恐、淒美的一幕:路勃勃地箭在細皮嫩肉的軀體上穿過去,那杜鵑花兒般地女子悲啼泣血,便甩開兩腿。撒了一路紙片和不規則的腳步響。老遠大喊:「博格!」 眼看飛鳥回頭朝他張望,他心裡大喜過旺。突然感覺到眼前閃現一團馬影,便撲通摔倒,上天無階下地屋門地捶地大呼:「博格,博格。有你這樣練兵的嗎?連人命都不顧!我養了二十年的男兒身,終於碰到了夢中的仙子……」他透過躥馬跳出來的周行文,能看到趕過來地飛鳥,知道反正他會趕過來,就把氣急轉為抒情,哀鳴不已。 飛鳥打馬來到,一看呂宮痛不欲生,再一問,路勃勃帶弓戲美把他嚇的,連忙安慰說:「他才不敢呢。他身上的鞭傷還沒好,騎馬都得舉著屁股。他要當著你的面逞逞英雄,要你怕他,去了,頂多走兩趟馬,怪叫幾聲,再過分點,也不過是掀掀裙子!」 說完,他拽呂宮上馬,奔馳尋找,直到嚇躲多處百姓,才找到兩個,少女面前的路勃勃。路勃勃的馬被丟到二十步外,弓也在別人手裡。可那丫鬟還在氣呼呼地大吼:「氣死我了,竟說我倆是兩隻美麗的小母狼!」 路勃勃百般不是地往飛鳥身上推,捂著不敢怎麼沾地的屁股,抓著頭說:「不對嗎?博格什麼都不懂,他常常這麼說!」繼而,他拿出威風的樣子說:「相信我的弓是好弓,人也是神箭手了吧?」 「傻傢伙!」飛鳥憋住笑,小聲地問呂宮,「怎麼樣?」 呂宮見那窈窕地小姐要說話,連忙噓了一聲。那小姐眼中含韻,很同情地問:「他一定沒讀過書……你的屁股怎麼了?」 呂宮高興地說:「說你呢?」飛鳥哼了一聲,朝路勃勃看去,看他怎麼回答。路勃勃很不自然,團腰半立,摸了摸,嘿然說:「博格讓人打的!」 那小姐挪動蓮步探過去,一路搖過去,憐惜地站在他身邊,安慰說:「一定很疼。不如把你買到我們家裡?洗澡,換衣裳,留頭髮。看看這頭髮,一看就是壞人剪的。」她的丫鬟手持弓箭,用細指挑弦,反駁說:「不是壞人剪地。那掏了頂的髡發很有意思呀,他是個放牧為生的胡兒,所說的博格,一定是他的家長!小郎,我教你,你將來見到漂亮的姑娘,不要說她是母狼,要說她像一團盛開地牡丹。反正我最喜歡牡丹。牡丹是這個世上最美麗、最高貴地女人,國色天香,端麗嫵媚,雍容華貴。」 路勃勃猛地掙脫身旁的小姐,跳到幾步外,凶狠地說:「你說誰是奴隸?博格是身份高貴地天驕,他當我是他的親弟弟……你再說我是奴隸。我劃爛你的臉。你怕不怕?」 那小姐微微一怒,用柔指頭將他的頭點仰,擺打著胳膊,用超出呂宮想像地嗓門說:「有本事來劃姐姐的臉!來呀!看姐姐眨一眨眼睛不?你個小奴隸。」 路勃勃退了兩步,突然前躥,抱上她的腰。那小姐感覺路勃勃要摔倒自己,嘴巴「哦,哦」使勁,一手推住路勃勃的頭,一手撩著裙子。伸腿去絆。丫鬟連忙跳到前面,遙遙用無力的腳掌支援。大叫「小賊」。呂宮生怕心上人吃虧,一邊順馬溜下,一邊大喊:「路勃勃,放她一馬!」 路勃勃還是窩著頭把她撂翻。那丫鬟只好出絕招,使勁拿弓戳人。呂宮快步跑上去,把路勃勃按翻。自以為玩了一手英雄救美戲,正想順著「小姐,你受驚了」,「壯士,嗚嗚」往下做,那丫鬟又改拿弓箭戳他,還仰了脖子對著背後的林子喊:「來富,大貴,快來,這裡有個大色狼!」 呂宮以為她家的人就在旁邊。摟身低頭,應付著丫鬟的敲擊往一旁爬。路勃勃不顧背後被小姐抓,掙到前頭拽他腿,責問他:「是你說的」,姐是你的。丫鬟是我地。」他一指,朝丫鬟指去:「她才叫小姐!」 呂宮只好回身推他的頭,死不承認說:「誰說地?」他氣飛鳥無動於衷他,連忙誣賴說:「博格說的,是博格說的。博格,你快來救我!」 飛鳥打馬走了兩步。沖路勃勃喊:「還不拿回你的弓。騎上馬走!」 路勃勃一抬頭。一骨碌掙脫糾纏,站起來從「啞啞」叫的丫鬟手裡奪了弓。回頭跑到馬跟前,拽了就到飛鳥身邊賴笑,說:「哥。那個女奴隸說自己是力士,想給我摔跤。摔不過我還耍賴!」飛鳥都在看著呢,淡淡地說:「人家說你是奴隸,你就是奴隸了嗎?再這樣給別人鬥氣,回去我還收拾你!」說完,他沖蜷縮一團,拚命護頭的呂宮喊:「她騙你地。樹林那裡沒有人,我剛去看過,快,快,撕裙子!」 飛鳥騎馬回去,突然發覺周行文的團練隊形大亂,正爭先恐後地擠成一團,連忙指給路勃勃說:「此時,敵人打來,誰的人能把敵人打退?」路勃勃立刻大聲喊:「是我們的!」飛鳥又問:「為什麼?」 路勃勃學習過的,連忙說:「我們的人馬嚴守了軍紀!」 飛鳥問:「你每次只要犯有小錯,我就不放過你,恨我嗎?」他看看路勃勃,見路勃勃紅眼搖頭,又說:「即使我再愛你,也得管束你!小時候,阿爸把我投到大監裡,讓我受了整整三個月的苦,就是讓我明白:凡有作為皆有後果。阿弟,你只需明白這句話,就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巴特爾。」 他輕輕敲著馬屁股,踏步來到紛亂的團練隊伍邊,周行文笑著遞出幾塊破紙,說:「看看。都是呂宮這小子害的。他什麼不畫,畫個赤身露體地女人,害得軍士大亂,哄而搶之。」 飛鳥看了一眼已眉開眼笑,說:「呂宮要助你我敗敵!」 「噢?」周行文滿臉疑惑。飛鳥用手拿起一片紙張說:「匪徒中數大天二和徐青皮兩股勢力最大。拿大量的人去辦三、五、幾十的匪類,對大局沒有影響,分成十幾、二十的人兼顧,就會被大勢力的鬍子鑽空子。也只有剪除兩處強匪,才能徹底震懾匪類、縣西地外族和馬幫分子。你不是說你多次追討過?為什麼不能將他們剷除?兵不多?」 周行文承認說:「他們寨裡扎得好,不但易守難攻,還能養上上千戶人。而且,他們都是馬幫出身,和縣西的迷族山寨關係很好,很容易勾結在一起,越大舉動兵,仗就越大。我們只能等團練辦起來才動真格,這時候,嚇住他們就是大功一件!」 飛鳥笑道:「現在的二百來人,先在縣南和大天二打一仗,挫敗大天二的銳氣,而後突然衝進大天二的營寨,快戰快決。迷族也會自衛呢?」 周行文緊張地反問:「能打贏嗎?」 路勃勃驕傲地仰起頭,甕聲甕氣地說:「當然可以!第一仗打破他的膽,再進他地家,他們就會慌亂逃跑?」 周行文反問:「可一戰而勝,他們應該防備才是!」 飛鳥搖搖頭,說:「不會。不是在他們家門口打地,不是我們找他們打的,他們要防備什麼?第一步,我們要引蛇出洞!」 周行文嚴峻而默契地說:「用大批糧食!他得防著青黃不接地日子。」 飛鳥說:「最好不要用糧食。大筆的糧食出入,瞞不過敵人的耳目。若用真的,臃腫的糧隊會給我們造成負擔,也容易被焚燒,傾灑。就用我家的馬匹。我不相信他們這些馬幫出身的匪類對幾百匹好馬不感興趣。明天,呂縣長假意要我把馬借給郡裡,我大鬧縣衙,而後不得已,帶一部份人經過縣南。你和圖裡圖利領著我的部曲埋伏,必勝!」 周行文還是感到不太穩妥,說:「用你的人埋伏,太少了些。」 飛鳥解釋說:「遇到三五百的敵人攻擊,不過是一場一鼓作氣的戰鬥而已。 我的人都有精湛的騎術,即使埋伏地點稍有偏差,也能迎頭趕上。何況,在這樣的戰鬥中,攻擊的戰鬥力起決定因素,敵人遭受到意外的打擊,便會逃遁。再說,我的人絕不可能和敵人來往,不會走漏風聲。」 uU書萌 uUtxt.coM 詮紋自板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七章 牛刀小試(5) 字數:6376 周行文仍為兵力的懸殊擔憂,需要再想一想。他知道城關鎮周圍還有三隻武裝力量,很想讓飛鳥說服呂經一起動用,就下馬鋪行軍毯,攤地圖,和飛鳥一起坐上,談起這三隻武裝力量,說:「能讓老頭子動用它們,咱們就有把握了!」 他所說的這三支武裝都在縣城附近,將來會併入民團,和周家軍一起成為隊伍的主要骨幹。 這也是呂經上任以來,想方設法經營的縣辦力量。最大的一支由提拔出去的武卒長帶領,平時只有二百二十人,守著幾處要道和倉庫,但若形勢有什麼變化,就會匯合以保甲裡亭為單位的丁壯,成為守衛縣城的主力;第二支是縣前二十三里的李家寨、陳家溝等幾個聯姻大戶興辦的一支團練,領頭的是李進喜的同族李成昌,平時只有三四十個人,但都是浴血而出的殷實人家,要戰鬥力有戰鬥力,要戰馬有戰馬;第三支是以大商人馬大鷂為首的商團出錢支助的縣辦武裝,呂經把裡面填上馬幫舊人和外籍丁壯,足有三四百人之多,平時為馬大鷂押運貨物,戰時戍守縣城。 目前,這三支力量都在拱衛縣城,以周行文的意思,閒著也是閒著,大著膽子抽調一下。飛鳥見他掰了手指頭給自己合計,竟也算出來旗鼓相當的千把人,暫且撇掉抽調誰不抽調誰的算計,改為關注地圖,可看了半天,還是找不到縣西的大片土地,問周行文說:「怎麼連大天二盤踞的方家溝都找不到?」 周行文苦笑說:「向西的地形複雜,山野綿延好幾百里,不屬於咱增陽,平常人把它們當成縣西的一部分,其實誰也不屬。」 飛鳥驚喜地問:「無主之地,無國之民吧。誰打了就是誰的。」 周行文也不知道他這有什麼好驚喜的。把大手往面前一砍,粗手指頭左右擺,不許他輕視:「前幾年,幾個德高望重地迷族寨主在一起商量,派人去見郡守,說:『我們不讓流寇進我們的地方,但我們也不想讓官軍進我們的地方。誰來,我們都同他們作戰!』上次要打咱們縣城的流寇想往裡頭紮,迷族立刻協助官軍把他們堵到南面的河廂地區,要不是官軍調遣不利。他們非全軍覆沒不可。」 飛鳥指指圖,無奈地給他眨眨眼。說:「我們走縣南,即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得到消息,又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兵,會走哪走,怎麼辦?」 周行文反過來又要裝假貨,說:「其實還是裝土料包好。不管他搶不搶,咱都去襲擊他的山寨。」 飛鳥見他又回到原來的問題上了,就耐心地說:「拖著幾十、幾百車的土料包,拉著長長的隊伍,一截就斷腰。大天二要是有點能耐,反把我們吃了。馬就不一樣,只要地形不是太壞,我家的人能趕著它們飛跑,敵人越追,它跑得越快。」 周行文爭執說:「這我知道。可馬是咱自家地。什麼土料包和糧食,都是公家的……」他擺擺手,又說:「大天二有什麼能耐?他表弟背叛了他,整整捂著他打了一年半,打得他招徐青皮共同對敵。那時呂縣還沒來。前縣長一心去郡裡避難,要不是他膿包,連縣城都佔了!這樣地人未必會垂涎你的馬,倒有可能需要糧食。」 「真的?」飛鳥反問。 他們正講著,呂宮也不知道被人怎樣了,回來絕口不提。摟著路勃勃的脖子湊熱鬧。一聽飛鳥問,立刻挽了袖子。吐沫橫飛地講事情的來由,跟他親眼瞧見似的。 在他添油加醋地描述下,一段鮮為人知的往事浮現在眾人面前: 十年前,叫小不小叫大不大的方家溝僅僅住著二三十戶人姓方的人家。他們守著迷族人聚居區域的幹道,以種地和販賣為生。一個方姓的後生過怕這樣的日子,就去外面闖蕩,而後入了馬幫,給馬幫頭目曾鐵驢指出這條可以逃避地方稅賦的通道。 曾鐵驢走了幾趟,獲了利,想獨佔這條通道,就在這兒搭了個巢穴,塞上幾個弟兄。可這幾個被官府通緝的弟兄都不老實,他們見這裡的方氏人老實本分,歹由心生,漸漸不把他們放在心上,動不動就欺男霸女。 當初給曾鐵驢指路地後生眼看自己引狼入室,後悔了,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曾鐵驢身上。曾鐵頭感覺他沒了用,不但不管,反而威嚇方家溝的人們說:「不聽話,我就帶人殺光你們!」 方姓人家沒法子,商量再三,只好去報官。官府的人捂去一抓十幾,驗明正身,全是曾鐵驢窩藏的要犯,就把該殺的殺掉,以窩藏要犯等罪名緝捕曾鐵驢。曾鐵驢躲了半年沒敢露面。半年後,他一出來就揚言要方家溝地人陪葬。 方家溝的人慌亂一陣子,最後要請一個過路的突脫刀客去殺曾鐵驢。這個突脫刀客就是大天二的表弟李黑虎。大天二的爺爺販茶葉時被李黑虎的父親救過命,就把大天二地姑姑牽去了陳州,嫁給了李黑虎地父親。 十九年後,李黑虎的母親眼看家裡沒錢娶親,就讓兒子帶著十三斤餅子去找他表哥大天二,讓兒子經他幫忙,拐個媳婦回家過。李黑虎眼看還沒找到姥爺家,還不知道能不能拐個媳婦回家,就看上給他扔個窩窩頭地坪上閨女,說只要方家溝把這個閨女給他,答應他一回來就辦喜事,他就答應。 那時,大天二還是馬幫的小字輩人物,在跟著別人販私鹽。 他見著表弟,聽說李黑虎要殺曾鐵驢,大驚小怪地說:「馬幫兄弟不能自相殘殺,你殺、我殺,那都是找死。不如我們把方家溝要殺他的消息告訴他,讓他提拔我們!」李黑虎不肯,回答他說:「我們突脫人言出必行。我又不是馬幫的人。」 後來,他離開大天二的家時又說:「既然你也沒有媳婦。要是我死了。你就把我的女人要了!」在沒見到他這個表弟時,大天二還不知道自己有個親姑姑。他一點也不把李黑虎放在心上,回家騙自己的爺爺說:「他回家了!」 可正是這個不被他放在心上的李黑虎,成就了他這個人。李黑虎到處尋找曾鐵驢。因為沒錢買吃地,把馬也賣了。終於,一個半月後,他在馬幫聚集的幾個鎮上碰到曾鐵驢,當場將曾鐵驢砍死,而後奪了匹馬,且戰且退。可他還是在搏鬥中受了重傷,眼看就活不成了,一想想到家裡的母親和弟弟,在奄奄一息中又去找大天二。要用自己的人頭給他換取馬幫中的地位,求他幫自己接去母親和弟弟照料。 大天二做馬幫的頭目。娶媳婦,唯獨忘了去接他姑姑。可憐他姑姑不知道兒子李黑虎是死是活,望眼欲穿,病死在陳州,臨死打發李黑虎的弟弟李明信去投奔外公。李明信和他哥哥一樣驃悍,完全不像是雍化了的突脫人。到大天二身邊就為他立下汗馬功勞。 到中原亂戰時,馬幫沒了一氣生路,自相殘殺,大天二卻守著一條從迷族聚居地通往陳州的道路,讓李黑虎的弟弟李明信和陳州地突脫人來往交換,坐地滾成巨匪。兩年前,他達到人生的最巔峰,擁有快馬一百三十匹,二千餘匪部,三座山寨。 正是他讓人四處攻打縣城。準備連接迷族人,稱霸一方地時候,酒後忘形,說露了嘴,告訴自己的妻子說:「我遲早得殺李明信。我對不起他哥哥李黑虎。巴不得他母子餓死、病死!倘若他知道真相,還會聽任我的擺佈?」這一刻,他什麼都忘了。 他女人以為真正殺了曾鐵驢的人是他,出於感激嫁了,卻沒想到,原本殺死曾鐵驢的會是在自家屋山外柴棚窩一團。替他們方家溝打跑幾個曾鐵驢手下的黑後生。出於一種敬重和同情。她連夜去找李明信,告訴他實情。讓他快走。李明信又恨又怕,以打縣城為名,拉走三、四百號人。 天明,大天二也拉出來八九百人去打他,卻因為指揮不了,人都擠到半山坡子上看李明信騎馬追自己,大叫著朝自己喊往哪逃能逃得掉。大天二氣急敗壞,回去就把自己地妻子殺了。這樣一來,方家溝、和方家溝親近的部眾都拖家帶口去跟隨李明信。大天二眼看自己要敗,咬咬牙招來唐邑縣徐青皮,許他一座山寨。唐邑縣小,要麼打下縣城,要麼就得跑。徐青皮二話不說就帶人來投。 三路人馬就在曾陽縣西廝殺,你翻過山溝攆我一氣,我越過樹林投幾桿標槍,打累了,沒吃的了,罷兵幾天,去縣南平坦,人多的地方搶吃的。後來,他聽說京城聖王秦台攝了政,天象異變,生怕官軍變成肩膀上長鐵翅,脖子生九頭的神兵神將,想靠和迷族人通婚遁在山裡,又實在打不過李明信,就娶了個迷族女寨主,兩家合成一家!打到這份上,李明信終因自己不是滄州人而萌生出退意,恰逢族人來這裡招攬,就帶人到陳州投拓跋巍巍了,臨走給大天二說:「我要給拓跋部大可汗借兵,回來找你算賬。」 秦台沒能救國,李明信又走了,他終於鬆了一口氣,可再想打縣城,縣城裡兵力也有千把子。 他也真會想,窮困潦倒中派出個人去找呂經,說:「我把李明信打跑了,為地方除了一大害,你多多少少給我點糧食吧!」 飛鳥聽呂宮惟妙惟肖地講到這裡,噗哧笑出聲來,說:「他怎麼有點像路勃勃?臉皮比豬皮還厚。想不到李黑虎兄弟如此英雄,反而把他這樣的混蛋給造就了。」 路勃勃嘿嘿笑笑,連忙解釋說:「只是臉皮跟我一樣。」 呂宮又笑道:「我父親覺得他缺衣少糧,就勸他投降朝廷,只等他流露出願意被招安的意思,就打算發帖到郡裡,看看能不能給他治點宅地、名銜。你猜他怎麼說?他說,你呂經老頭少來哄我,老子知道朝廷要完蛋,不然,要招安也會派個比你大得多的官,最起碼給我一個校尉幹幹。我跟李明信練過兩手,小了。沒地方施展。」 飛鳥聽他講這些事,腦子也沒閒,他立刻趴到周行文的耳朵邊,看著呂宮說:「有了。我先派人去他寨子旁監督,看他受不受引誘,走哪條路,不至於勞而無功。以後混個臉熟,也能在門前擺攤,賣呂宮畫來地春宮圖!」 周行文木了,反問:「賣春宮圖幹什麼?」 飛鳥見他嚷開了。就笑著說:「賣其它的不一定能賣到錢。只有這類東西,土匪買了一種還想買另一種!呂宮。你明天買個幾百本……」 呂宮頭暈暈地嚷:「你知道有多貴?」他問了個所以然,兩隻手在胸前晃著,興奮地說:「要不明天掛個牌子,招幾個會畫畫的,使勁地畫,使勁地被。製成書一樣的本本。我早就想開一個這樣地書畫局,怎麼樣?」 飛鳥啞然。周行文也啞然。路勃勃則自告奮勇說:「我會畫牛蹄花。春天牛蹄花開,你要用手掰開牛蹄花地花瓣,用舌頭舔舔,是甜的。我越畫越好,氣死那個喜歡畫牡丹的小丫辮姐。牡丹能吃嗎?牛蹄花能吃。」 飛鳥為呂宮的志向吃過驚,則把自己和田晏風從中原「油輪印課本法」的基礎上改進的印刷術說給他聽:「這個也可以印。我那裡有套做好不久地印具。你把濕潤地母板分成幾個部分,分別被到各色的水彩輪上,用油膜保護好。然後,再把特殊地厚狹紙規規矩矩地固定在木匣子裡。拿滾輪一個一個地推,推完就是一張,不光顏色不同,連深淺也不一樣,最後在放在火上烤烤。還不褪顏色……」 這回該讓呂宮和周行文大眼瞪小眼了,他們張嘴就問:「國外連紙都沒有,你從哪學到的?」 飛鳥自己也出汗,不過,他很快抹一把,推搪說:「你該明白為什麼你父親會和我父親結拜了吧?所以你父親發明排犁。我父親發明了彩印。墨難上羊皮。而許多草汁可以上羊皮,所以就發明了它……」 周行文依然糊里糊塗。呂宮卻猛然明白。他點點頭,主動替飛鳥掩飾:「天下地奇人異事多了。聽說過嗎?遊牧人中有個叫薩曼的雲遊僧人,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那時候,我得了一種怪病,說是我父親從牲口行帶回家的,眼看活不下去。一個韃子得過父親的照顧,把那個叫薩曼的老頭請去治病,我跟牛一樣嚼了他帶去地草,第二天就好了!」 路勃勃即想笑又嘴癢,也想講個新鮮,接上話就說:「我們家那裡有個小孩,比薩滿還厲害,有年打仗,他賺了一地的牛羊和百姓回家,家裡發了財……」 飛鳥渾身淌汗,站起來說:「別閒聊了!等滅盡土匪,我們坐在一起喝酒時,好好講這些奇聞怪事。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把大天二和徐青皮引出來,實在不行,少帶人去打山寨!我這就去見呂縣長。」 他已走遠了。周行文還在原地招手:「兄弟,別走!再商量商量!」 呂宮見識過他的作風,給周行文說:「別喊啦,他是個說幹就幹的人。不過,我也覺得,調出來才好打!我也得準備準備,整出來點春宮圖。」 飛鳥去二堂找呂縣長,到了縣長辦公的簽押房,喊了一聲,就聽到裡面乓地一聲響。他進去,卻看到韓復微笑著站著,呂經卻不在,便疑惑不定地問他:「縣長大人呢?你怎麼在這裡?丟了什麼東西的話,我讓他找你。」韓復強作鎮定地笑,說:「怎麼?你也沒有見著。我也有事找他,聽說郡裡的行員明天就到了,要給他議議怎麼接。我這個縣丞干也沒幹多久,哪有接他們的經驗……」說了,就揮揮手,說:「我再到家裡看看。」 他心急肉跳地翻過門檻,覺得這個說法不牽強,聽到飛鳥追來的腳步聲,又回頭問:「你也忙著找呀。」 飛鳥說了句是,卻奇怪透頂地問他:「為什麼你給我解釋這麼多?不是心裡有鬼吧?」 韓復望他一眼,見他眼裡似乎有光閃耀,心說:我真是輕視這個韃子了,他當成是事,再講給呂經,定然瞞不住呂經這個老狐狸。於是,他輕描淡寫地微笑,說:「行員是武人,我找了呂縣長,還要找你,讓你去接待!」 飛鳥信以為真,不快地說:「讓李進喜縣尉去接,我有事!」 韓復為了弄假作真,逼迫說:「還有比這更要緊的事嗎?你不要說你要去打土匪,你要說你去打土匪,可以不去!」飛鳥覺得這傢伙又煩又混,心想:什麼時候去打土匪,怎麼打,能嚷給你聽嗎?他就沒好氣地說:「呂縣長還看中了我家地馬,準備讓我送到郡裡,我不原意。明天老婆生孩子,要看郎中……我要請假。」 韓復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點了一下頭,說:「這個事,我一點也不知情,我也幫你問問!」 飛鳥打鼻孔裡「哼」了一聲,自己也佩服自己隨機應變的能力,擺著又氣又急的步子又去找呂經。 把會客的小園子裡擋道的雞嚇跑出來,呂宮也從外面追了回來。他拉著飛鳥說地衣袖說:「博格。找到我父親了嗎?」 「沒有,剛碰到了韓縣丞。他要我放下手頭的事,去接郡官。說什麼:明天去打土匪嗎?不去打就非得接郡官。老子明天不打土匪,但後天,大後天呢?這傢伙……」飛鳥發了一通牢騷,轉而又去找呂經。 哥倆在一架干棚子那裡找到呂經。原來他老婆要準備葡萄籐,讓他幫忙去了。他很贊同飛鳥治匪先滅大匪,滅大匪要調虎出山的主張,連忙扯他到幽靜處,小聲地說:「這個辦法好。光憑你手下的人還不夠,我也大大膽子,把守糧倉的二百多人和李成昌的團練都調給你,一下把他打得元氣大傷!」 飛鳥倒不擔心人多,而是怕動靜過大,苦惱地說:「讓他們去,怕驚了土匪。」 呂經說:「你不用擔心。我用別地借口支調,夜裡趕去和你匯合!不過,你光看地圖,還沒有真正熟悉咱縣,最好能走在前頭,看看沿路地形,定一個匯合地。另外,我改改你地主張,說你去接郡裡送來的馬匹和糧食,這不是不出真貨也能掩人耳目了嗎?大天二也不是庸人,光看他能坐地成匪,把建大寨,你絕不能輕視他。」 飛鳥點點頭,答應說:「我這就挑人去他周圍走賣小玩意,不愁摸不透他地路線!」 浟憂書盟 uUTxT.CoM 全紋子板閱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七章 牛刀小試(6) 字數:6002 挑人要挑個能說能磨的機靈人,還要挑懂風俗人情的中原人。牙猴子能拉著人講得吐沫橫飛,也有幾分機變,可他未必善於與中原人打交道;祁連是中原人,卻內秀外悶,飛鳥夜裡琢磨來琢磨去,雖覺得牛六斤比他們稍適合,但行事未免單純,容易暴露意圖和身份,實在難決定了,便起身到車艙後面的車板上看月亮。 段含章貓在車艙的角落裡,側著耳朵聽著他和朱明碧的動靜,翻來覆去睡不著,也隨機溜了出去。二月初的春風還刮不轉隴上,外面一頭細月半絲煙繞,半鼻清新氣,望四周望望,營地被各種障礙物蕩成高低浮動的光影世界,靜得匪夷,讓人的心腔也隨之跳動。 她怕飛鳥發覺自己有意陪他坐看月亮的意圖,先下車假裝小解,而後上到車後,拿出半睡半醒的嗡裡嗡氣打呵欠,慵懶地扇著嘴巴,問:「是阿鳥大人嗎?啊∼哈!好睏,你怎麼還不睡?」飛鳥躺靠在車艙的後背上,看著月亮,懶洋洋地說:「在想念張鐵頭!」 「花子也還在想張奮青了,悔不能早嫁……唉!」段含章無愁時為他人愁悵,放下提掇群袍,扯了一側褥子角,等飛鳥分給她,遠遠對坐,輕輕地說,「我還以為你在想咱家的老主母呢,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會不會想咱們!我常聽飴達爾的老阿奶說,男人們不會給女人談心思,那是他心裡的牛環,他怕被別人牽走……」 飛鳥呻然不以為意,意興盎然地說:「女人聽不懂男人的心事……她們覺得男人可笑、可氣!我家裡有兩個姐姐,後來見一面,她們就驚不迭地說:呆不住啦!許多人都在抓你,你還會回來幹什麼?」 段含章站到那紛亂的意境裡。用充滿感情的聲音,娓娓有力地說:「你一定會這麼回答她,說:你讓我忘記東夏嗎?失去了我的王國,我所珍惜的一切注定要毀滅,連同我自己地生命!」 飛鳥被她充滿魔力的嗓音感染的失魂落魄。他不敢相信地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問:「我不回去,有地方可去嗎?是呀,我所珍惜的一切注定要被毀滅,包括父叔的音容和兒時美好的夢想,甚至美麗的未婚妻子、我的生命。我無處可去。如果讓我決定,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生命。成全活著死去的人。」 飛鳥又淚花閃閃地吞嚥:「我既不是王子,又不是太子。我只是個,牧馬人的兒子……」他不肯再往下說,把身子仰倒再看月牙,自言自語地承認:「心裡真有牛環!」 段含章感到他地脆弱,心裡被什麼捻動,緩緩地從他對面移去他身邊。感覺到他的身體,輕輕用細臂擁攬,喃喃地請求說:「交給我吧,哪怕你是那麼不在乎我。可這一刻,我不會在乎。我父親一心鑄劍,又死了,他是我唯一地親人,卻死了。 我需要你,需要你的愛,哪怕你以後再拋棄我。我知道。你因為我沒把父親鑄造出來的寶刀給你,你在生氣!可那會是你收買豪傑的利器,有哪個英雄不愛切金斷玉之兵,並不是不親手使用,就不是自己的。我以為你會因而覺得我與別的女人不一樣……」 飛鳥審視一番,坦然說:「我娶了妻,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你呢?真地,我很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長生天鳴警,讓我無意中殺死你的仇人。躲不過注定的命運。可我已經娶了自己的姨嬸。而且非常愛她,我不想讓她知道。讓她無法承受傷痛欲絕的折磨,也不想做一個朝三暮四的男人。我只想讓你遠遠離開我,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那麼喜歡你,見到你就把你……我很沮喪,似乎我走到哪裡,都避不開你。我該怎麼辦?」 段含章心裡生怕他打不開自己的心結,捧過他的面龐,扭到與自己對視的角度,誘惑說:「你應該盡情地享用自己的一切。為什麼不可以有很多女人?只要你去愛她們,不丟下她們,就應該有許多地女人!我聽說,享用仇人的妻女是男人的樂趣,追逐她們也是在追逐敵人,搶來她們,她們會生下嬌美的孩子;我還聽說男人要在自己的國度裡操勞,需要各種不同地力量,而那些力量的源泉都來自於女人,現在,你只要看看我的眼睛,然後,你的心會告訴你,你想不想要——」 呂宮的幾片春宮圖亂紛紛地呈現在眼前,飛鳥心猿意馬,卻牛唇不對馬嘴地說:「我明天帶著當地的線人,親自去土匪那裡賣東西……」她正失望,發覺有隻手順腰攏上,握住自己地胸脯,輕輕地揉捏,便連忙熱情地回應,用舌頭勾舔他地耳朵。兩個人順勢在露天的木板上攤開翻滾。 似處在漩渦裡地片刻過去,段含章枕著自己的一團柔絲,桃瓣一樣的眼皮眨動,欣欣然地看著夜空,緩緩地放開身心,去傾聽,去感受。終於,她抓起被褥面,上身微微向後昂起來,雙腿繃直了,誘人的身體挺成優美的弧線…… 飛鳥摸著早晨的冰疙瘩路,去東籬借了身粗布棉衣,回去放冠扎布,略一收拾,就牽匹身矮體短、鬃毛不剪的猛馬去扣呂經家的門。呂經驚訝了一陣子,並沒有假言不肯,而是和他商談各路人馬的細節,安排說:「要先讓人藏到十里八里外不顯眼的地方,不為安全,也要便於聯絡吧?」飛鳥便答應了。 呂宮後到,好好地掂了飛鳥身上的衣裳瞅一番。呂經也隨他看,一細心,覺得襖小不舊不合情理,又從屋裡掏了把大剪子,豁了襟子和胳膊肘,把棉芯揉得黑爛,給他架上兩個結實的貨筐,這才放他走。 他出來時,就略微遮遮已有了半桿子高的太陽,在略為寂寥的大街上選購玩意,挑了兩本春宮圖、買了大力丸,壯陽藥、賭具、小刀子。樣子好看而幾乎沒什麼用的飛鏢、槍頭……最後挪了一罈酒拖了走,已成了搭個錢袋子,手晃撲稜鼓的,專為強人、爛人服務的年輕貨郎。 等再匯合趙過、仨老實而能騎烈馬地武卒和一個線人,趙過按他的吩咐,從飴達兒那裡帶了高一級的銅鐵短刀、槍頭、不成氣候的小砸碎給他,他已全了麻雀五臟。 他把趙過等人打發遠一點,說:「你們不離遠點,人家不想五個男人跟著一個貨郎不懷好意?」 等同伴走得開開的,他就開始練習眼睛見過頭、頭腦琢磨過的貨郎形象。 在大街吆喝叫賣,逢到有人詢問。左一袒衣襟給人家亮出刀子,右一摸大腿給人家出示槍頭。一個也不知道有錢沒錢的後生被他幾句話吸引,跟在屁股後面問價,講價,一直跟到城門口。 他們趕走那個老問價的後生,時快時慢地往大天二的山寨摸。因不敢胡亂走村鎮經過而繞路,奔到傍晚錯了渡口,第二天早晨才到寨縣城西南一百七十里的擺子吐。 擺子吐是個鮮為人知地峽谷。它就像是僅供出入的蛤蟆嘴一樣,路在前面突然一高時,被山勢捲到一片亂石中。腳下地路只是幾塊在一道特別小的溪水上鋪湊而出的十餘丈大石頭,透過石頭與石頭間的縫隙往下看,可以看到淺水。 天氣寒冷,那石頭上略微打滑,溪水卻是不凍,嘩啦啦地響淌。線人因而告訴他們說:「它奇怪不奇怪在這。而是奇怪到夏秋時水少像尿,下面都又乾又裂,反是到了春天,水漲得有布樣了。」 飛鳥繼續向前,出了谷。又見這條舌頭樣的路沿兩錯的谷腰到圓座樣地股坡上收的屁股上。不知道怎麼的,心裡有點為大天二可惜,暗想:大路他不把,可能是怕把不住,把了迷族人不願意,那就來把把這條蛤蟆嘴。只需幾個人。可惜他還不把,讓砍他腦袋的老子輕輕鬆鬆地過去了。 到此為止。飛鳥讓趙過他們挾了線人等在十多里外,不許他們再往前走。而自己一個先騎馬向前,後趕馬向前,一口氣摸到大天二的山寨旁,從前寨山門開始觀察。 這山前寨從兩壟自然落成的上下崗開始,向後起伏延綿,收縮到一座光光如桃子的山坡上,低裡望去,眼前就是簡陋的山門。 山門是片傾斜的坡地,兩側放有鹿砦,中間橫著的雙格門框,腿被直木釘成三腳架而後掩入泥土,更顯門洞低寬。洞開地大門前活動著十幾個說說笑笑的人,見到飛鳥這樣的陌生人,也不理也不嚷,有的自顧自的,有地盯飛鳥他看,一個別把木柄端槍的小伙子不知道從哪拔了個紅薯,眼好奇地看著飛鳥走來十餘步,最後用屁股靠大石頭,上身弓著啃。 他也不洗上頭的泥,啃了皮吐,啃了紅心咯崩崩地嚼,連飛鳥這麼不講究的人都不得不佩服他。飛鳥畢竟不是貨郎,不知道開篇一吆喝要怎麼吆喝,只好給他笑一笑,吆喝道:「我是貨郎,賣光屁股大姑娘,賣小錘子大鐮刀,賣刀賣槍,賣膏藥賣瘡……」 那個啃紅薯的小伙子嗆片紅薯皮出來,一噴好遠,等咳嗽兩聲,便迫不及待地沖人嚷:「他還賣大閨女,賣瘡……」 飛鳥忍住笑,透過大門看,裡側兩路各豎兩個矮矮的寨樓,左邊豎了一挺高桿,上頭飄揚著幾串粗大地燈籠,書有兩句很順口地歪詩:」小將軍挺鐵肚子,老英雄守把山門」。 做大燈籠的外縣人已經死了,「鐵將軍,英雄把」地味道也丟了,看到它的山寨人只好拿起一段讓人記憶猶新的歲月,把這兩句話理解為:與大天二反目的李明信是年輕將軍,頭領打不過他,只好死守山1門。飛鳥並不知道他們是這麼嚼味的,只是想:每當大燈籠亮起來的時候,字就會照出去,揭示一段崢嶸的歲月,有英雄有小人。繼而,他輕笑又想:哪有山門上的寨樓立到寨門裡頭去的? 小伙子見他一遲疑,似乎是自認說錯了話,一邊用紅薯的手扶住,湊頭看他簍子,一邊說:「我看看你的瘡!」 飛鳥只好回頭更正他的話說:「賣瘡——藥。賣金瘡藥。」自個摸自製作的一瓶馬尿膏,在那個驚詫的小子面前亮一亮,一放馬。走到聚攏地人還沒來得及堵上的空地上,雙手提了個運氣狀,喝道:「上好的金瘡藥,治槍傷、箭傷、碰傷、馬蜂蜇傷、狗咬傷,大姑娘抓傷……是傷都能治,保管你塗了刀槍不入,白撿一身銅頭鐵臂骨!來,看看!」 周圍都是漢子,無不吆喝說:「跟爺耍兩手!還沒見過騎馬賣玩意裡。」 飛鳥心裡暗罵:你們見過什麼?見過老子是誰不?改天叫你們親口喊老子「爺」,喊不及。他推辭幾番推辭不了。便笑一笑,大聲說:「好!兄弟獻醜了!」說罷。橫豎掄幾拳,打得聲聲響,回頭再擺一腳,一擰拔身,在空中轉了幾圈落地,順勢吼一聲:「怎麼樣?」 幾個人大聲叫好。 無不問他:「你這一手練的是啥,總有個名堂不?」 飛鳥心想:老子胡亂打的,自己還不知道啥名堂呢。他正要脫口說名堂,偷翻他簍子的小伙子拿到春宮圖,兩個胳膊打著轉找方向,嗷一聲叫出來:「來,卡∼(看)!光屁股……!」幾個人湊頭就心酣血熱,粗低不同地問:「這個咋這樣整……(你這多少錢?)」 飛鳥心裡輕視說:身為一個武人,不問刀槍去看它,還跟老子打仗?看老子不干翻你們?他過去一把奪到手裡。說:「貴。不買給我看爛了,我咋辦?」 後來的沒看著,前面的就黑著臉要討:「再看看,再看看,那你說多少錢嘛!不給看。今天還不讓你走唻!」 飛鳥打鼻子噴出不屑,說:「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吃什麼飯?!你們咋就不先看看我的刀和槍呢。」他一解棉衣,讓人看,又補充說:「你們要這畫,過兩天要,過兩天拿便宜。拿更好的。這兩本,我都許給了許家寨裡地人了!」 「刀槍那傢伙。誰腰裡不是?」啃紅薯的小伙子啃沒啃到正好,噴了一口泥巴,說,「過幾天,你還敢來麼?!你不來了,便宜地也沒地方買了。」 飛鳥反問:「怎麼不來?有錢賺,我怎麼不來?」 看起來頗壯實的人吆喝說:「那不行。他們要,我們也得要,要不你先賣給他們一本,賣給我們一本,我們哥幾個拿回去看看,好看了,下次還在你這兒買!」 飛鳥想想,心說:行了。讓你們知道我下次還來,即使形勢緊張了,你們也當時約好的,我就給你們一本,讓你們傳著看,看得越舒服越過癮,下次鬧得越亂。於是,他點點說:「說好了,這次貴,下次便宜。一口價……」 他怕太貴,讓人買不起,就只報了原書的三分之一。報了之後還正覺得貴,有人已笑話他說:「咦!就這還貴?當老子沒錢嗎?」他們很爽快地付了錢,又問了下次的價,翻翻飛鳥的東西,強行喝了幾口被飛鳥吹神了酒,又非讓飛鳥饒一瓶馬尿膏。 飛鳥給了他們,則要求說:「我這還有兩筐貨呢。酒你們也喝了,藥你們也拿了,讓我進去吆喝、吆喝!」 他們也沒有防範意識,說:「那你去吧。見著別人,別回來說別人打你!」 飛鳥這就敲著馬往裡進,心裡又激動又緊張。 裡面房屋齊整地地方多是頭目住的,家裡還會冒出來許多年輕的女人,有的甚至由凶悍的大漢帶領著來看誰在吆喝。女人們來問飛鳥,聽說飛鳥不賣胭脂水粉,都很惋惜。而飛鳥卻很滿意,覺得有這麼多女人,可以讓家裡不再有光棍漢。 許多頭目看女人失望,都去熊他,給他說:「這沒幾個人敢來,正是讓你賺錢的!下次你還來,多帶點胭脂水粉,老子們在外頭殺人就是為了拿錢拿糧。要讓娘們有錢無處花,還要錢幹嘛?」 逢到這時,飛鳥就陪著他笑,說:「下次,我帶幾個賣胭脂水粉的一起來。我也闖蕩江湖的,摸的就是刀槍和牌九,不懂胭脂的行情,賣貴了,是我地不是,賣便宜了,我虧!」他嘴巴裡這麼說著,心裡卻想:那是,老子是專辦你們的,怎麼有工夫琢磨胭脂和水粉? 他約摸著步子,豎走十步丟顆綠豆,橫走十步丟顆紅豆,走到半中午就幾乎丈量了小半個前寨。可是寨子是塞了要道的幾個山谷湊的,實在太大,裡面有草屋有田地,戶眾老老小小,混雜無序,目前僅僅才摸個殺進來的路線,遠遠不夠。 他又繼續走賣,順著這條把寨子一分為二地狹長小河,隨山寨時擴時縮深入,但凡見到起伏不相掩的缺口,都被釘上巨大的木樓架,上面把守,下填石土和竹標,毫不露破綻。 一般像他這樣心裡有鬼的哨子,是不肯走到死的。他卻全然不同,竟踏過許多荒地,山石,來到後寨的最後面,抵達最後面地山坡,見光溜溜地山坡被釘了許多巨木樁,有的下頭還散落著骨頭,爬上去看看。 可那背後已是七八人高地峭壁。 他看看天已到了下午,貨也賣了個差不多,就騎上馬走回去。 半路上,水喝完了,他還大搖大擺去一家頭目家討了瓢涼水,灌到水囊裡帶走。為了再摸摸縣南的路,他回到擺子吐還不肯休息,讓趙過帶著剩下的人就住到擺子吐這兒觀察土匪的動靜,而自己則連人帶馬,夜丸寒水去和周行文見面。 憂優書猛 uuTXT.Com 詮蚊自板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八章 出其不意(1) 字數:6685 呂經靜悄悄地放出幾支人馬,等線吐得夠長,便掛上餌,打發出一支百餘的人馬,告訴他們說:「春耕時節,郡中給全縣百姓發種子,你等接糧回來,不容有失!」與此同時,縣團練使周行文和代縣尉博格把臨時指揮處立到縣南大陳崗的寨前九里的南寧亭,各似模似樣的參謀將軍們白天以曬官府沉在門前大塘裡的泡木作掩飾,夜裡分析情報,各司其職,來往傳令調度,把戰鬥的時間、地點、人物和數量進行假定,可說不放過每一細節。 令人緊張的兩天兩夜就要過去,他們收到趙過送來的匪徒寨裡騷動的跡象,心裡猛地一輕鬆,秘密地收攏渾然不知情的各路大軍。 周行文非常肯定飛鳥的保密態度,為了貫徹執行,以縣武裝總負責的名義給各路人馬的負責人連下手令:妄自離隊者格殺;揣摩詢問上意者格殺;有意貽誤戰機者格殺,私自擾民者殺。 天氣依然晴朗,太陽艷麗,沒有北方捲來的晚寒。以這樣下去,地溫升高的快,地表解凍會比往年提前四到七天。許多縣南的百姓尚不知冬去春來,該喜該愁。近來,他們往往在夜深人靜的夜裡聽到幾十上百人夜中的跑動聲,等飛快地爬起來,喊一家大小親戚鄰里往僻靜的地方跑反,動靜又消失了。 和他們的焦慮一樣,呂經渾不管什麼官從上頭來,一天到晚在家裡晃著大小圈子走路。韓復是不知情而又知情的人之一,他為上頭髮種子的誑言來了幾趟,每趟都問不出什麼,只好又急亂無措地離開。經受這樣的折磨,就在第二天的深夜,他騰地從睡夢中一躍而起。衣冠不整地去見故交王文,說:「我有兩天沒有見到幾個武吏了,試著去找周行文也找不到,後來才知道縣裡的軍卒、團練都被呂經拿無中生有的事派遣出去。這不對!這絕對不對!我預感到有大事發生。你還是不要再站到暗處了,趕快穿上官袍,以上司的名義問問他呂經。問他無中生有地造謠,派出人馬,是要造反還是要投敵?」 王文是外人,知道自己想要摸清縣裡的舉動就離不開韓復,更知道用人不疑的道理。信任他,便說:「你讓我站出來。我會的。可我們得猜個差不多,不然,他若沒有損朝廷,也不會老老實實地任我們逼問。」 韓復想了很久,決定要把自己的考慮說出來:「以我看,若不是造反。不是勾引外敵,就是要剿匪!」 王文說:「如果是剿匪,這是好事!」 韓復不敢芶同,說:「早不剿晚不剿,春耕在即了剿。他剿失敗了怎麼辦,剿出大規模的亂子怎麼辦?敵人安安靜靜,還沒有什麼新過錯,他卻有違常規,要搞一次秘密行動。為什麼?我看,他覺得戰後清查該算到他頭上了。他跑不掉,攪一次水……」 王文點點頭,立刻讓下人捧出「日昇竹隅」的官袍,穿戴整齊。他們眼看外面才青灰灰地發亮,這就吃了一頓又早又寒酸的便飯。上了僱傭來的馬車。日頭剛剛露角。他們出發。馳走一陣,正是將到未到,兩人掀開簾子往前觀看。一快騎搶到馬車前頭,逼得駕車老漢「噢、噢」地喝喝。韓復在車窗邊躬身,看到那騎士在縣衙門前下馬,狠狠地一指。說:「驕橫不法!」繼而。他又要求說:「大人且去。我還要集合衙內六吏,讓他們知道呂經的不是。競相揭發他的罪證。」 呂經的妻子想再布一窩雞兒,怕天暖時瘟病流行,在呂經的幫助下僻了一間小房,燒炕暖雞兒。她興致勃勃地收集鄰家的蛋,屬官家的蛋,準備捂出來幾百上千隻,或分或賣或留下致富。呂經怕她好心成壞事,一有機會就嚇唬她:「還不去看看,炕太熱,把蛋煮熟了!」這樣,他妻子就會急急忙忙地跑去,好幾次,還真是差一點。她覺得不找個人看不行,就把做早飯的傭婦拉去換值。這樣一來,早飯就湊合了吃。 呂經大早晨端碗泡菜,放上兩個雜面窩頭去亭子,蹲在地上,用豐富的老臉和時時欠動的屁股來表達泡菜辣的程度。正吃著,他驚訝地發覺呂宮揉著雞窩頭,被他母親喊打到自己身邊,連忙問怎麼了。 呂母告狀說:「你看他的德行,竟愛上洗澡了,大早晨偷我燒的熱水!」呂宮氣急敗壞,誇張地揮著手,激動地說:「不就是一點熱水嗎?我現在要出去做事,舒坦一點不好?我和博格商量好了,要把土匪頭子的像一樣畫個百十張,就把畫貼出來,發下去,給鄰縣送去,讓他們逃無可逃……」 呂經疑惑了好久,反問:「用得著嗎?和你要洗澡,有關係嗎?」 「這個?」呂宮笑道,「什麼時候,你和周哥找個大雜院,把人聚集一說,我就是主薄了。現在,我不就得為錢糧打好基礎?」他想想,這和洗澡有了關係,卻和要招畫工沒有關係,又強行牽引說:「我招了幾個能寫能算能畫畫的,先從書畫局開始,為團練募集經費,給百姓謀福利……你們都不知道,博格的父親在草原上發明了有名的彩印,可以呼啦啦地推出有顏色的書畫,將來印聖人的書,印花鳥蟲魚,賣到京城都行……」 呂母看他說的跟真的一樣,自己沒法分辨內容裡的價值,竟愣了,反問呂經:「這是咱兒子?」她欣喜若狂地去摟一摟,使勁地說:「過兩天,我還打算讓你去賣孵不出雞兒的毛蛋呢……不讓你去啦。好好幹正事,咱讀不會他聖人的書,就把他聖人的書全印成花花綠綠地畫,讓睜眼瞎也能看。」 呂宮點了點頭,鄭重地端出拇指和食指,壓在母親面前:「不過,可能會有點貴!」 呂經正要把詳細的情況問一問,一個和呂經差不多的小人小跑進來,說:「老爺。老爺。鐵狗要吃月亮啦!」這是一句約好的暗語。是說計劃進行得很順利,魚開始咬鉤。呂經大喜,立刻把威逼兒子這兩天都在幹什麼的事拋得九霄雲外,掙身往外跑時,把自己的碗都絆翻了。家人和呂母都隨著地他的跑動把著兩個手跟在旁邊,嘴裡慌裡慌張地叫著:「你慢點,別摔倒了……」呂宮則大叫興慶。他看看父親的碗,發覺下面藏了半個雞蛋,左右看看,彎腰一撈。順手牽羊了。 呂經趕到二庭,還沒有見到報喜的喜鵲。就看到一個青藍布衣的下人牽引自家的主子,稍略彎著腰,欠著身,前低後高地、慢悠悠地向前作請。他再看看來人,一身烏紗,官袍。腹挺「日出竹隅」圖,體態合宜,腳下緩穩徐扣,只好納著悶,頂頭拱手迎上去,說:「不知是哪位上官,清晨來見呂某人。有失遠迎,幸會,幸會!」 有人交來官樣文書。呂經皺眼過目,口中唸唸有詞。走過他為何不帶風聲,突然來到自家門前的疑惑,笑道:「原來是便衣查訪的王大人,快請,快請!」 王文官比他大。又是一個正路子一個野路子,沒有謙讓的理由也不需謙讓,進了去。呂宮從弄牆邊往外溜,半路就聽幾個到來的上差議論個沒完:「你看。跟個猴一樣蹦來蹦去,哪像咱王大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呂宮心知在說父親,朝地上唾一口。罵道:「什麼玩意?看老子怎麼在老子的書畫局整治你們好樣的王大人。老子專門印他的裸體。」他掙個氣話。歪著頭直走,突然間傻眼。韓復竟叫了公門中可算點蔥蒜的角色,亂雜雜地在那聚著。他意識到了,父親也要經受他自己不得不面臨的考驗了。 呂經剛接到周行文的快報,生怕壞了這一仗,什麼都咬牙不認。王文也就按韓復的意思,給他個難堪,逼他交出權力。呂經只是不快不慢地應對,一二再、再而三地說:「上頭若有官文,我這個縣長想當也當不成。上頭沒有官文,我還是得管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您是州官,要管大事,不要老盯著我!」 王文還是第一次見這種爛角子,出了衙門還在給韓復叫板:「還有這樣的人,讓我不要老盯他,就是有這樣的意思,那你也不要直說呀,是不是?」 韓復把他送上車,看到呂經站到台階上整袖子,表情很嚴峻,心裡還真有點毛。正好,王文又喊他,說:「今天,我要到城北去看看,你陪著我去!」韓復點了點頭,正要上他的馬車,感覺背後被什麼叮住,肉皮都被叮疼。 他一回頭,才知道呂經揪他衣裳,誤捏了皮肉。呂經晃著肩膀,大大咧咧地給他說:「韓復。我當著上官大人的面,照樣要說給你知道,你是個有能耐的人不假,一點不假……」他猛地一吼:「可你要壞了我的大事,我照樣要你的人頭!」他又把聲音放低,說:「嗯?我知道你猜出來了,倒是要問問你,你怎麼挑這個節骨眼給我來這一手。你是看不得別人的功勞呢,還是別有隱情,不會是想讓不該知道的人知道吧?」 說完,他留下陰晴不定的韓復,轉而給縣中眾吏說:「今天都不要走了。午飯有人送,晚飯有人管!」 王文狠狠地捶了一把車幫,他招上韓復,冷冷地丟了一句:「你怕別人分功勞,別人卻怕你為出風頭丟亂子!」說完,他便要車伕趕車。車伕吆喝了一聲,正要走,被要報復的呂經拽到。呂經說:「這是雇的車不是?縣裡已通知下去了,所有役使的牲口都要備案,接受貼補?!你這牲口備案了沒有?沒有備案的,都歸縣有。」 趕車的老頭經不起嚇唬,連忙說:「備了。這是我們員外家的……真備了。」 呂經又說:「記著,不許它給我亂跑。這一趟下來回家,你讓主家養好,餵好,什麼役使事也不能跟春耕碰頭!」 趕車的戰戰兢兢地又趕車,走不過十步就跟車裡外的人說:「這車馬,老爺以後是用不成了。誰讓老東家領了人家的補貼呢?以後逮著就罰,抓人,也抓牲口!鄉里的三老都說了。抓人給縣裡背犁,抓著牲口,一倆月都歸縣裡用。」 王文反問:「還抓牲口?」 趕車的肯定地說:「抓牲口!哎!不許你家的牲口乾別地,光讓它們下地!」 王文的手又捶搗車板,激動地把兩隻盤著的胳膊猛一下送出去,大聲給韓復冷笑,說:「我打第一遭見!我白活了幾十年,第一次知道天底下還有這樣的人?!開春種地是好事,是大事。可你看看,他還拽趕車的牲口。拽著咱用的牲口要抓!」 給百姓補貼飼養牲口,要求官私役半。這是韓復也同意過的主張。他不好意思落井下石,只是歎息說:「有時候,我心裡頗佩服他玩陰謀的本領。你看他生活土,那你就錯了,他藏了好幾個供奉,大冬天用轉動的竹子攪熱水……你看他一心為什麼春耕。他卻把糧食捂著,不讓人知道,你看他不把你當回事,可他給大賈馬大鷂拉了一隊兵馬保護。這裡有他,這裡就被一隻人手擋了天。我韓復弄不垮他,這輩子白活!」 呂宮知道父親要碰上事,並沒回去,而是要去加緊趕做博格需要的「春宮圖」。去到,和挨過重鞭子,不能出征的路勃勃、石春生碰頭,進到一個交好的年輕人家裡,那裡已經有兩三個人在忙碌。呂宮看看,這兩三人還是自己狐假虎威,硬以官家的身份威脅來的。目前為止,沒招來一個上門的畫工,便立刻朝招人的路勃勃和石春生看去。 路勃勃捏著的幾個盲流畫的「小雞吃米」圖讓他看,說:「他們來應聘,我們要不要?」呂宮看了一看,無奈地說:「還問我畫得好不好?這哪叫畫。」 路勃勃只好摳了摳眼睛。再去和石春生一起招畫工。 他們來到土巷外的牆角,架好攤子,大聲地喊了兩聲。立刻就圍來一大堆擠扛的人,他們淒迷著眼睛看了半天,又問問要不要幫忙的人手,都沮喪地散了。他們沮喪,路勃勃和石春生更沮喪。石春生摟著兩條棉袖子,扒到攤子上打瞌睡,說:「我喊也喊不出來,光想睡覺!」 路勃勃連連撞撞他,激動地說:「我看到那個女小姐了。她會畫牡丹,你在這等著,我去問問她,看看她肯不肯畫!」他揉揉黑臉,呼嚕嚕地甩來胳膊追。丫辮少女沒有和那天一起的姑娘在一起,換了個同伴,兩人手挽著手,邊說邊嬌笑不止。 路勃勃猛地躍過她們,按著兩個膝蓋喘氣,說:「小阿姐。我又見到你了!你們把呂宮個臭小子怎麼了?問他,他也不講。你去幫他畫畫吧,也幫幫博格。我會記住的!」最後一句他說得響亮,一下就把兩個少女砸愣下。 那個畫牡丹的少女舉了一支柔柔的指頭,瞇眼瞇了半天,驚訝地掀起殷紅的小唇說:「是你!你說的是那個傻書生嗎?我們沒有把他怎麼著,一個人讓他叫了一聲姑奶奶!他真是個畫師呀?我還以為他是騙人呢,可他畫畫還讓人幫忙?」 另一個少女和第一個少女差不多高,有圓圓的臉蛋和圓圓的眼睛,可都太圓了,拼在扁平的面孔下,顯不出好看和可愛。她撇了嘴,看著第一個少女說:「李姐姐還在等著咱們呢!別跟鄉下的野孩子一起去,他肯定是個賊。」 她扭過頭,左右看兩眼,挑鼻子豎眼地說:「看這亂的,還讓人出門不?」 路勃勃氣了半死,只想一腳踢死她。可他還在請求另一位,就善良地笑了幾笑,心想:先騙去再說,讓呂宮那個嘴巴厲害的人拿女孩子喜歡的東西哄她,這就撒謊說:「他要人畫牡丹!」 丫辮少女躍躍欲試,立刻說:「我要酬勞的。」 路勃勃也快說快決,說:「他肯給!」 丫辮少女點點頭,又說:「這樣吧。你在這裡等我,我過一小會兒就回來!」 路勃勃大喜地給她指指那個牆角,飛快地跑走,心裡已在大叫:「呂宮。老子給你招了個人來!」他跑過石春生那裡並不停,一口氣跑回去喊呂宮,大聲說:「春宮圖的母版好了嗎?我請人來畫牡丹!」 呂宮聽了就蹦出來,誇獎說:「這回是個愛美女的人嗎?」 路勃勃抓抓頭,疑惑地說:「畫牡丹的呀。春天花開,有花才是春呀!」他想了一想,那個小阿姐一直和相貌不醜的女子在一起,便肯定地說:「是個愛美女地!」又想她是個女地,補充說:「還是個愛美,愛春天的!」 這時,第一張畫被印出來了。職業畫工欣喜地跑出來,大聲說:「看看,效果真不賴!」路勃勃拔著他的手,湊去腦袋,整人驚呆了,只好喃喃地說:「他娘的春天呢?這不是牛六斤的娘嗎?肥胸大屁股。」他激動地摸過去,被女人腰下的男人和那根黑糊糊的東西刺激到,血脈賁張地退兩步,小心翼翼地掩飾自己的生理反應,心想:壞了!那個小阿姐還不知道春天不畫花,不畫穿衣裳的人!他不敢自己去見,就捅著呂宮的屁股說:「她還要酬勞。你去給她說酬勞,我再看看這畫!」 呂宮被他騙了去,不一會就見到幾個少女結隊來問,其中還有自己的意中人,恨不得跑回去找路勃勃算賬。他也是個臉皮厚實的人,總要有個說法,文雅地說:「主家要畫一些陰陽交感,萬物受到滋潤的景象,用意境來感染一些心地不善良的壞人,讓他們放下刀槍,向官府投降!這是全縣百姓的大事。你們可能一時難以接受,當是忍受好了?」他覺得自己也不能把少女們想得太好,又說:「你們就畫嫵媚的女子和壯實的男人在一起相愛,相互那個……在家裡畫就行了。」 鶯鶯的問聲一片:「哪個?」 丫辮少女解釋說:「相互愛慕,辛勤勞作,過男耕女織的日子,不再碰刀碰劍……」她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大聲說:「家鄉蒙受戰亂,不得已,父親帶我來這裡投奔至交。我能體會得到和平不義,會很用心地畫,讓我的父親也畫。他的畫雖然值一點點錢,雖然被張元帥追捧討要,但我想,他們不會因此而收受一分一文。」 少女們受到感染,個個意氣風發,大大方方地說:「對。回去就畫,明天就給你!」 呂宮傻眼了,連忙推辭說:「我看還是算了,一幅兩幅,再好也與大局無補。我需要幾百張呢。」 少女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都畫!」 呂宮意中的女子早去了不良的印象,覺得他是個正直的士人,留到最後才羞答答地解釋說:「我們都在和褚怡的父親學丹青之術……雖然畫得不好,也夠田夫野老明白意思的!」 眾人頓覺他們兩個之間有貓膩,無不嗚嗚怪笑。她們你推我,我拉你,揮著手,說著尚不知道畫畫還有這般大用處,一時正著拉同伴的肩膀,倒著跟同伴說話,轟隆隆地一片走,一會就過了牆角,呂宮從邊邊上走到中道看,不捨地揮手。而他的那個女子確確實實又回頭看了他一眼,柔眸微笑泛波。他感覺自己的魂魄都被看出來了,一時呆若木雞地站著,只知道喃喃地說:「回頭一笑百媚生,烙在小生我心中!」 u悠書猛 UUtxT.coM 全蚊自板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八章 出其不意(2) 字數:6183 王水和韓復的心情都不好,可暗橙色的亮線仍從車艙車外的世界撒進來。 馬車走馳出一隅城郭的陰影,兩路景物徐退。東南高昇的太陽,漸漸超越它和隨從們,照耀到一片稀疏光禿的桑林裡。 縣裡的桑林多被破壞,時下快到插桑育蠶的時候,不少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婦人已早一步來到,她們要看看,選選,為將來在自家門前嫁接栽種做準備。 馬車就攆上一路取桑枝的女子。她們有十幾個,年齡稍長的駕著粗實的身體,甩著沾滿污垢的袖子,而年齡稍小的身體柔和,一旦歡快地走路,猶如落地起舞。 她們瞪著訝然的眼睛往車上看,不避而歌。車中二人側耳傾聽,雖然不知道她們在唱什麼,心裡卻轉為寧靜。趕車的在前頭停了車,王水興致勃勃地走出來,給韓復說:「世道紛亂,我也應需要向人學了點防身的伎倆,記得你也曾擊劍為樂,咱們就在這寒冷的天氣裡取取暖吧?」 韓復笑道:「我不過是讀書疲乏時,舒展舒展筋骨罷了。君請,奉陪就是。」 隨從們聽他們這麼說,收拾了片地方,給他們送上兩柄長木作劍,而後興奮地圍住他們叫擾。剛才越過的女子們又趕上他們,好奇地站在遠處,即使聽到前頭婦人的催促,也僅僅是象徵性地移動十步、八步。幾個隨從回頭,見她們手上拿著柴刀、斧頭和繩子。 王水和韓復微笑間擺了架勢,平請低頭,比起劍法。他們有時交劍來往,有時會打出啪的一聲,有時候會各退兩步,相互看著對方遊走,姿態非常好看。王水鬥了一陣。手軟停住,知道韓復讓自己,兩人沒有可斗可比性,便笑著要走。 這時,他回過頭,發覺幾個破衫爛皮的女人在從人們作趕時,飛快地來到趕車的牲口邊,從屁股下扒拉走幾片糞,揀到寶貝一樣離開,嘴裡不說。心中非常同情。 幾人上車不久,又看到那伙女人。她們在拉幾棵扔在地溝裡的斷朽木車和死木橫樑。發出各種聲嘶的嗓門。王水透過車窗看了一陣,突然掃到一個坐到田壩旁休息的女子,竟好像是耿耿不能忘懷的她,便猛地喝住馬車,心中暗想:我沿著城郭轉悠,心裡不正是想見到她嗎?他讓人停下車。不避韓復,小心翼翼地辨認,的確,沒錯,前幾天剛見過,沒那麼難認。 可她怎麼坐在這裡? 王水感覺到自己的心被什麼刺出血來。 那當年少年人追慕的公主,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她如今卻拖著一張爛裙坐在田壩邊,也許剛揀過馬糞,也許剛一起拖了腐朽的壞木。張大嘴巴睜大眼,似牛似馬地嘶喊,這怎麼可能?他想起了那個菊花盛開的秋天,自己告別的誓言:「我一回到父母身邊,就會來迎娶你。你一定要等著我呀……」 等了多久?他掐了掐指頭。眼睛濕了。 一個等你等了三四年之久的人,你卻五年才指使個人回去,而且是已經成親後,問別人願意不願意做妾。王水又恨又悔地在心底說:「聽人說她嫁了個有錢人,不知道到哪享福去了。可這哪是什麼有錢人?不知道幾經輾轉,被多少男人壓到身下哀叫。最後嫁給這樣一個粗略的武夫。天哪。我怎麼不能在父母那裡堅持一番呢?」 韓復已經懷疑了,問他:「你在看誰?」 王水的眼睛被淚水糊住了。他輕輕答了句「故人」兩字,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這一切都因為我,因而不能嫌棄。」於是,他掀開車簾,趴給家人耳朵邊,小聲地說話。家人說:「非要說你不在乎她的過去嗎?」他點了點頭。 家人看了看遠處看來這裡的那女子,摟著一個袖子,小跑跑過去。到跟前,他細心地看那個被主子當成寶貝的女人,發覺她的頭髮稍有點蚴砥A似乎身體很不好,一個手還扶到腰間,的確尚有姿色,就略帶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傳話說:「我家大人姓王名水,在州里做官,很快就會調回京城。他讓我問問你這女子,肯和他一起走嗎?」 女人訝然,繼而激動地說:「他有了他的妻子,我有了我的丈夫。他怎麼愚蠢得說出這樣的話呢?」 家人很不解地大聲勸她:「怎麼,你還要推辭?你丈夫不過是個粗魯的鄉下人而已,王使君卻是富貴的君子。他怎麼說也讓你過上好日子!他說了,他不在乎你的過去,只是不希望你的丈夫給你穿爛裙子,讓你坐到土坯上愁苦……」 女人眼看同伴在往這裡走,又緊張又生氣,大聲呼罵:「他以為他自己是什麼東西?我家男人曾騎著白色的駿馬,走到千軍萬馬的前面指揮作戰,他擁有的財富數不勝數,光是腰中的寶劍就價值千萬。眼下,他雖然只做了縣裡的小官,可誰又知道他不會舉孝廉入朝廷,一路青雲直上,成為聲名顯赫的公卿呢?他相貌威武,為人溫和,走起路來不快不慢,凡是碰到的人,沒有不說他和別人不一樣的。你趕快讓你的主人離開,以免他受到眾人的污辱……」 家人輕蔑歎笑,目光移到又來地少女身上,轉身離開了。 來到的段含章奇怪地問:「主母在和他說什麼呢?」 「問路的。」女人支腰而立,埋怨說,「我們也回家吧,去看看他回來了沒有。一走就是幾天,也不怕人掛念。」 王水接到家人的話,半天也沒有說話。出於一種衝動,他覺得自己非要給人說一說,才能從別人那裡得出自己有沒有負人,害人? 但他還是忍住了,官場上的險惡讓他養成了一種習慣,一種不隨便暴露心事的習慣。聽到韓復在問自己,只是淡淡地說:「這是我少年時的戀人。應該是受人拐賣,嫁給了你們的代縣尉大人。」 韓復覺得自己不能不吭聲,就說:「你還記著她,她也一定記得你。可博格不是個懂得兩情相悅的人。他未必肯放走這個女人,成他人之美。」 王水風輕雲淡地說:「是呀。賢弟幫幫我,幫我把這個可憐的女人要回來吧。」 韓復心想:我怎麼要?你還不是要我抓到呂經的把柄時多牽連一個?可他那時在國外,怕非是謀反和通敵才牽連得上了……但他還要仰仗王水,便自顧地打了個保票:「清河君放心,我會盡力的。」 兩人回到縣上已是午後,他們記得李進喜去接郡太守的人,該接到縣上了,就決定提前和他打招呼,先和郡裡的人聯繫。把大大小小的事兒捅一捅,想必他們也會買王水的帳。當機立下地把呂經架空出來。 李進喜的確把郡裡的人接到,韓復一經提點,他也就明白這次要翻身重起,需要郡上頭的州里說話才最頂用,二話不說,自己花本錢上酒樓訂上好酒好肉好女。等著歡聚中見真交。 國亂地方上的權就重。太平年間,一個縣官的任免也需要中央批復,但這幾年不同,只要你能委派下去,州、府、郡皆無不可,跨地方委派也無所謂。但反過來說,像呂經這樣有縣權在握的人,哪怕一千個人裡九百個挑鼻子豎眼,但郡守也得把他當親信,買他的帳。不能聽任他在那兒假話酸說:「上頭的任免下來,說什麼我幹什麼!」在這種情況下,李進喜有點懷念當初的日子。那是,夏郡守親自召見他,給他說:「以後。你給我帶好縣。我讓縣長協助你!」是呀,那是夏郡守把自己當心腹的,讓自己給他推薦武藝好的人,單獨吃飯時隨手把酒遞給自己喝。 但現在呢?那個人換成呂經了,只是他太土,年長。不會用白布擦乾淨杯子放回去。夏郡守就換個方式,畢恭畢敬地以禮下人。 這些。 李進喜琢磨過味,私下裡都給韓復說了,說:「我想想,那糧食也不是他的要害,他免不得在為上頭的人積!」韓復是搗鼓他的,自己心裡如何不清楚,甚至懷疑連團練也是為人所辦,周行文不過是幌子?他和王水想好了,辦呂經有打郡守爪牙的意思,全要他們自己人李進喜自己說,而他和王水則負責再次扶李進喜上台。 李進喜事先問韓復,說一個理由韓復搖頭,說一個,韓復又搖頭,最後說到「博格」,韓復才點頭,說:「博格是他侄子,是個沒有資格的外國人。於公於私,郡裡都不許他把縣變姓為呂!」當時,王水則又說:「天下變動,郡守大人也許會要我送人情,但我不能說。你在沒人的時候說!」 有了這些,李進喜甘心被他倆利用,酒筵上竭盡所能,把自己的妹妹遞來的靠山也扔上,很快把幾個武職人爭取過來。 一派相爭,最是好言,不久,其中一個紅臉美須的武員說:「夏大人被張帥遣到郡裡,手裡抓不住兵的時候,去登門的也只有他。念這個情也有念盡的時候不?兄弟我告訴你們,夏大人在郡裡養的兵,幾乎全用到打韃子的前沿!所以,陛下登基表彰的第一份名單裡,整個滄州也就佔住兩個,一個是張帥,一個是咱夏大人。可正是受到表彰的時候,周屯被敵軍深入摸掉,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敵人可以深入一二百里地,我們來,就是要找個人負責。」 韓復比他這個自己說出來地人心裡還明白,張帥是不得不表彰,羊杜領了恩旨,成了嫡系,不用表彰,說起來,滄州就表彰了夏景棠一個,心說:夏景棠能安保隴上郡,為保住博重一線的功勞不可磨滅,當得起這份表彰。他舉酒邀眾人為此飲,便聽到王水說:「這麼說,夏大人這裡裁軍名額最少?」 紅臉軍官不滿地說:「名額?!幾千人還不夠用的,怎麼裁?」 王水說:「是呀。我會把這個實情回報上去的。狗人劃撥到倉西西面,為我國藩籬,倉西等地業已蕭條,博重在饋糧、饋物和戰略意義上都將不如隴上,對不對?不能裁。不能裁是一,把不稱職的人拿掉是二。你們看呂經稱職嗎?」 紅臉軍官沉默半晌,反問:「王公有何教我?我是粗人。能得您真言,將感激不盡!」 王水端起一杯酒,用另一隻手撫杯下作請,回到原話上:「還是要找個人負責此事。誰能負責?按說是要李進喜大人負責的,可這不是推搪嗎?縣中可動用之力,李大人這裡只佔一成。你們說該誰負責?」他微笑又說:「對,對!也許郡守大人有自己的看法,可是看法錯了,回頭找包庇呂經的人,又會是誰呢?」紅臉軍官感激萬分。拱手說:「不是大人的一席話,下官要賠了身家!」 李進喜聽得不太懂。在這裡坐了半天,等韓復出門小解,連忙提褲子一起跟,半路上問起。韓復笑道:「你聽不懂是你糊塗。郡守怕裁軍,怕人說自己養的兵沒用,想找遊牧人深入的替罪羊!找替罪羊。就是你和呂縣長。王大人看得透徹,提點他們說,自己可以為郡裡說話,找替罪羊不能找你……」 李進喜一掀脖子,噢了一聲明白了,說:「警告他們,動我是在搪塞!」 韓復反問:「王大人這份情,你要怎麼領呀?」 李進喜嘻嘻笑笑,低頭連捅他的胳膊,連聲說:「你說怎麼領。我李某人就怎麼領。」韓復點點頭,嚴肅地說:「這個要你自己體會。不過,等吃完,喝完,你要以縣尉的身份回縣衙。為全縣的軍事負責!」 李進喜臉色立刻變成抹布,求饒說:「反正他要下來了。何必急於一時呢?我心裡呼通呼通的。」 韓復用手托了他的頭,瞇縫著眼睛說:「背後有這麼多人,你怕什麼?即使你掂上劍,攆他幾圈,誰能怎麼樣?回去喝兩杯酒。壯壯膽子。」 李進喜只好有力地點點頭。聽話地回去,抱酒狂飲。王水和韓復立刻就稱讚他這條好漢。過往的郡官也競相稱讚,說:「此好漢所為也!」李進喜膽氣狂飆,得到韓復的眼神,握劍而起,說:「我不許某些人再糊弄上面!」說完,頂著一身熱氣酒勁往外衝。眾人問他,他也不說,只是要出酒樓,回縣衙。 大街上行走的人多認識他,見他挺胸抬頭,扛重劍而猛行,呼啦啦地跟在他屁股後面,最後隨著他來到縣衙。 幾個差役猛然見他這般紅臉,走路踉蹌,想必也是要找個仇人算賬,叫呂經叫得飛快。呂經一聽就覺得不對頭,心想:這不是來找我了嗎?他娘的,他提著劍來找我了,想殺人不是!他一陣惱怒,二話不說,心中暗罵:「肯定是韓復又給你上了勁。你自己不要臉,來給我攪合,那好,我今天就當眾給你顏色!」他不說二話,跨步回去找自己的「鎮宅寶劍」。 李進喜大步如輪,心底卻怕見到呂經,要砍得真砍,最先就在縣衙裡找,見門踹看,裡面有人了就粗聲大氣地問:「見呂經個兔崽子了不?」這般找了七八個門,仍不見。他心裡也飄飄得意,心說:「他嚇跑了!」 衙內官吏雖不敢靠近,無不大喝:「你要幹什麼?李縣尉,快把劍放下!你找呂縣長幹什麼?快放下!」 越是這樣,他越上頭。渾身上下全是英雄氣。看到圍在身邊的人就用劍指,吼道:「滾!」 幾個差役在前,拿上自己又亮又薄的公門刀後退,又有幾個差役怕這種不是殺人的刀也傷住人,回頭取了水火棍往他身後堵。他卻視而不見,逼著前頭的差役進二門,來到簽押房,心裡剛慌上一慌,就又記得「烈而無膽的評價」,便猛然間朝門衝去,用粗大的鞋掌說話。「啪」,「乓」兩聲響,那門洞開,他一閃身進去,喝了一聲。 外頭地人個個渾身乏力,兩眼直冒金花,記得呂經好的人,眼淚都迸出來了。正是他們悲慟之時,李進喜又端劍而出,前手捏成訣,後手揚著劍,咆哮問人:「呂經呢。你們他娘的把他藏哪了?」 眾人駭然,方知道他進去沒找到呂經,暗暗幸慶。接著,有人瘋一樣地轉頭,要去先一步找到,讓呂經避一避。一起步,正和一人沖個滿懷,只感覺眼前一花,就見那人一屁股坐到地上,視之,呂縣長,連忙彎身去攙。 呂經駐劍而起,提而向前,大喝:「李進喜,你個狗娘養的,你給我跪下!」 李進喜就到眼前,前腳抓地,後腳穩如岳泰。眾人旁觀,見一人如山中老虎,手提幾斤寶劍,另一人如瘦鸛老鳥,甩手扔了劍鞘,無不衷心起噪:「呂縣長快躲!我們抓他!」李進喜正是勁上巔峰,冷不防呂經拔劍欲鬥,毫無心理準備,愕然問道:「你是要給我比劍嗎?」 「比你娘裡個腿!」呂經狠罵了句,雙手掄劍起敲。 李進喜擋了一擋,發覺擋得不順手,心裡猛地虛下去。立刻一手拿柄,一手捧尖,反反覆覆地伸收胳膊,急急抽退。呂經看也不看,猛追猛敲。他身矮,和李進喜一進一退,猶如蹦跳一般,看得眾人又出冷汗,又叫滑稽。 李進喜拿劍尖不容易,一個扶不住,心寒大叫:「要人命啦!」再看劍又來,他一溜煙就跑,腿軟,撲通跳到花園子裡摔倒。眾人還敢相信那是剛才威猛無邊的大漢,好久才反應過來,各拿掃把、樹枝、水火棍,協助呂經把他擠住。 呂經見李進喜弓腰護頭,大笑兩聲,轉身回走。剛走兩步,李進喜呼哧、呼哧喘氣,又猛地站起來。突然,他飛快地追出去。一個差役沒有攔住,只好朝呂經大喝一聲提醒。 呂經也在起伏不定地喘氣,聽到回身,幾乎和李進喜碰頭。在眾人的注視下,李進喜一點、一點地堆下去,最後撲通一聲跪實,有氣無力地說:「劍不是我的。我借來的,得撿回去!」 悠u書萌 uutxT.coM 銓文自扳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八 出其不意(3) 字數:5819 李進喜扛劍來、拖劍歸,半路被冷風一吹,身形就東倒四歪地晃蕩。他醒了幾分酒,這時幡然醒悟:韓復是讓我去爭奪縣裡的指揮權的,我怎麼去找呂經私鬥?這樣回去被他們問起,該怎麼說。難不成再回縣衙去?可若此時再回去討,不但在老頭子那兒占不住道理,還是往火上澆油。他可以順勢辦自己的罪。 想到這裡,他擂了腦袋蹲下去,一邊恨自己沒用,一邊加急準備謊言。 沒有他這個主人,客人不好散場。韓復出來尋找,正看到見他在樓下蜷身徘徊,知道他沒辦成事,因怕丟臉而不敢回去,便走了去,說:「好啦!以呂經的為人,你怎麼能奪得下權力?既然有可以做主的客人在,何不用他山之石攻玉,想好怎麼說,把呂經的跋扈和無禮說給他們聽。讓他們知道你這個郡裡任命的武官該不該出來主持軍事?」 看著在地上滾過的李進喜,韓復又歎道:「是不是還沒想好怎麼說?他越俎代庖,逐份內之官,對不對?你說給上官們,我就勢讓他們周旋一二!他們怎麼推辭得掉,只會立即起身,出頭找呂經。」李進喜一想到呂經跟自己老子一樣地鎮著自己,壓著自己,不當自己是人地敲打不說,還不讓自己去官,而自己怎麼想盡辦法,都被他欺負著,就有千般無奈,萬般難受。他嘴唇抖得不停,幾乎想趴到韓復身上嚎啕大哭,只是說:「恨人太多,殺不上他。」 韓復明白這傢伙酒後縱情,恐怕是要崩潰,便扶他上樓,要他哭到樓上。果然,他一到樓上。就淌著滂沱的眼淚,從流寇要攻打縣城開始傾訴說:「投降是他的主意。我想縣長都要投降,別的人怎麼辦?就召集大伙問問。可他玩了我一手,突然把髒水潑到我頭上……」 王水很默契,居高臨下地垂詢,當即讓幾個手舞足蹈的郡中來客去幫幫這個可憐人。 郡官沒法在王水面前推辭,堅定了一下搞掉呂經的決心,先後去找呂經,要他立刻向李進喜交權,不許李進喜再受委屈。 他們帶著同情。到縣衙找到呂經,先是和事佬般勸說。勸說不成,就把倒呂的戰爭擺到席面上,在眾人面前攻擊他的一手遮天,目中無人。 呂經不讓步的,最後避回家,謝客不出。 到呂宮夜晚時回家。許多與呂經親善的官吏,鄉紳,摸黑坐到院子裡。他們見呂宮回來,且不提今天發生的事,只是問候說:「呂宮回來了嗎?」呂經不再陪他們說話,從涼亭裡的墩子上站起來,打發他們說:「縣裡的事都公開化了,什麼秘密?已經沒有秘密,天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 大伙亂紛紛地讓他也去安歇。三三五五地走出去。呂宮也讓到路的一邊目送,不斷代替父親說:「走好!」 等眾人走了個乾淨,呂宮來到父親身邊。他發覺呂經埋頭黯坐,母親也沒再房子裡點燈,就不願相信地問:「我娘呢。出事啦?」呂經點點頭,說:「和上面來的官員鬧僵了。你娘心裡不舒坦,睡了!」呂宮不想睡,又說:「怎麼回事呀。你給我說說吧。你不說,我就去問黑師爺他們。」 呂經無奈地說:「韓復在壞我的事,可能是想讓我自己讓步。可我一讓步。讓李進喜在這時候爬起來。那不等於出賣博格和周行文?我熬兩天,等他們打勝仗!」 呂宮疑惑了一陣子。猛地說:「壞了。韓復可能是土匪收買的奸細!他探過博格的口氣……猜到了!這一仗,絕對打不贏。」 呂經斷然否認說:「不可能。韓復絕不可能是奸細。即使到這份上,土匪的耳目也未必堪破咱的計劃,即使知道了,怕他們也來不及送信。」 呂宮笑道:「韓復的嫌疑最大,最起碼也是在趁機使壞,值得懷疑。我從宣金良那抽兩個人,夜裡把他抓起來,無中生有地問個一兩天,不愁周圍的人不先把李進喜的事放到一邊。」 呂經愕然,不敢相信地說:「小宮。你和誰學的?我怎麼覺得,你以後會越變越奸呢?你咋不往正道上走呢?」呂宮擺手大歎,說:「事難,不奸不行。你考慮考慮。抓了韓復,我隨手敲敲李進喜,說兩句空話,說不準,他這個牆頭草會給咱意外的驚喜呢。」 呂經搖搖頭說:「用不著?只要博格和周行文一戰取勝……」 呂宮說:「能不能打勝不一定。再說,打勝了,你能保證李進喜就不來爭縣尉了,還要順勢攻敵巢穴呢?上次你不手軟,直接把李進喜給辦了。能有今天?」 呂經無奈,只好說:「也好,關他一段就關他一段。宣金良手下有匪氣,整人狠,你叮嚀一下,別讓他們虧待韓復。」 呂宮臉旁擺了擺手,不耐煩地說了句:「我知道了!」別過父親就去找馬幫出身的宣金良,不大功夫就領了十幾個人,來到韓復的住處……接著,在一行人押著韓復先走的路上,呂宮順便去拜訪了李進喜,見面就問:「進喜叔給我說媒的事還算數不?韓復通匪的事正在查實。你若有他的罪證,早早遞交上來?」 李進喜剛剛酒醉睡醒,頭疼欲裂,茫然反問:「韓復通匪?」 呂宮這就在他家裡屋山處撒泡尿,甩著水線提點說:「我真不明白李叔在幹什麼,和我家正親近的時候去幫外人。你以為要博格頂替您的職務?父親只讓他借借路,把匪治下去,把地墾出來。這下韓復通匪坐實,不是有了空缺?這個空缺要經辦……」呂宮捻撚手指頭,反問:「你尉官抓賊,得到過多少好處?有了這個肥差,還用當眾勒索?識時務者為俊傑,好自為之吧。」 李進喜心中狂喜,見家裡的小妾站在廊下看也不為怪,站在一旁陪他撒尿。急迫地探尋說:「他是真通匪還是假通匪?」 呂宮老練地說:「他為什麼急於向父親發難?」繼而,他神秘地說:「博格和周行文剿匪去了。自己想想,他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起哄?」李進喜恍然,說:「爭功,也有通匪的可能。」他酸不溜地說:「可老爺子不當我是心腹呀?」 呂宮氣憤地說:「你還好意思說,你一而再地上了人家的賊船。你說,老爺子讓博格去殺人,他會猶豫嗎?周興文像你一樣上人家的賊船嗎?」 李進喜立刻給自己兩個耳光,罵道:「我該死!」 呂宮抓住他的手,低聲說:「這樣也好。在上頭眼裡。你越和老爺子不和,他們越肯用。你想想。老爺子是縣長,你是縣丞或縣尉,加上博格和周行文,縣是誰的?」接著威脅、叮嚀:「嘴巴要嚴實,說出去是要掉腦袋地!」 李進喜連連點頭又連連搖頭。 呂宮膽氣大盛,賴賴地看著他的小妾。低聲問他:「我今天不走了好不好?尋個一般的女人就行了……」 李進喜連忙說:「不走就不走了!女人還不多得是?」他大喊一聲「小桃」,過來,攙公子一把,你們去西屋裡睡去。呂宮一陣子雞蹬猴撓,暗說:只要膽大敢說,臉皮厚實,肯開口,女人說來就來。今天邁了這一步,就真正懂得了這個道理! 李進喜的小妾帶了一陣香風來到,臉龐亮滑。髮絲柔軟。呂宮被青絲掃過,嗅一嗅,幾乎想把髮絲吃進肚裡。他頭腦混亂,渾身熟軟如泥,怎麼跑去西廂的也不清楚。略一清醒。屋裡僅有的一雙妙目正在臉龐上方看自己,略一感覺,胸口上印著半個小胸脯,軟體桃尖。他「呃」地一叫,把手掌貼出去…… 那個叫小桃的小妾咯咯笑著,轉臉吹燈。 呂宮幾乎不記得自己荒唐的一夜是怎麼過地。慌亂地爬起身。自己安慰自己說:「畫春宮圖的需要。」他哭著臉低頭,突然覺得自己的能力不怎樣。便忍住要走的心思,再試試。女子還在睡覺,被他猛地進入,嚶地叫了一聲。繼而,她敏感地哼哼兩聲,說:「你快走吧。晚上再來幹。白天,別人見了,要說閒話地。老爺不怕,可我怕……」 呂宮哪管,按住猛抽。突然,門聲響動,有人在外面脆喊:「小桃姐。你在嗎?你昨天看我的畫呢?」 呂宮糊里糊塗,問:「這是誰?」 小桃也辛苦地迎逢著,說:「想不到你到早晨了厲害。那是老爺的侄女,昨天來玩沒回去!」 呂宮心裡賴,小聲說:「不如,把她也拉進來搞!」 小桃大吃一驚說:「是來找他侄女來玩的侄女。你知道李成昌老爺子。他知道了,非扒人皮不可!」 外面又喊。呂宮情急分心,偏偏發覺自己這會倒英雄了得,怕她跑了,便猛地把她的身子抖豎起來捅動。小桃沒法中止的,只好一邊緊張地享受一邊沖外面說:「你等一會吧。」她實在經不起催,許諾說:「你讓我找給她,回來再干!」 外面竟然踢打起來,又是一個少女的聲音:「謝小桃。你快開門!」 小桃推了呂宮,胡亂掩身,笑著說:「這個是他親侄女。改天你再來,我把她騙進來先好上?你藏到帷幄後面別動,我很快就打發她們走。」 呂宮笑著說:「還要她們進來。好好,我就先看看……以後搞。」 他光著屁股跑到沒有拉上的帷幄後面。小桃開了門,本不想讓李進喜的侄女進來,可她一闖就硬進來了,大聲責問說:「怎麼這麼長時間?」突然,她掃到地上的男人衣裳,分辨出不是她叔叔的,立刻往裡摸,嘴巴裡沒好氣地說:「你偷人。看我不告訴我叔叔!」 小桃連忙去攔,大聲說:「沒有!你快退回去,裡面是你叔叔。」 呂宮扶著臉,摸了地上掉的紗巾往腰裡扎,心裡氣急敗壞地埋怨:不讓你開門,你偏開,這下可好?早知道我還搞個屁,穿上衣裳,想法跑人。 那個少女不知給誰喊了一句:「姐。你拉住他!」就猛地闖進來,猛地撩起帷幄,讓抱著個透明的紗巾遮羞的呂宮猛地暴露到睽睽幾目下。呂宮見小桃一下捂了眼睛,連忙跑去床上,隨便拉片單子一包,大聲喊:「有你這樣的人嗎?」 這時,他愣住了。原來,這個圓臉女子的後面,正是他夢中不捨忘懷的那個女子,此時她先捂了眼。而後睜開,最後和圓臉少女一起瞠目。大叫:「原來是你!」呂宮二話不說,抱上單子就跑。他幾步跑到大門處,自己取了門栓,赤腳跑到大街上,剛一想扭頭,發覺屁股後追來倆提白蠟桿的少女。連忙再加快速度。 單子被他裹去了腳下,他怕絆倒,往左右踢踢,甩掉又跑。 跑出十餘步,迎面早起的老農婦出門,興致勃勃地沖院子喊:「快來看。倆閨女提著棍子攆個光屁股的男的。」她的兒子出來不及時,她便興奮地指了嚷:「那男的就腰間繫了塊紗布,看去黑糊糊一團,讓人噁心死!」 呂宮一跑再跑,跑了又跑。心裡正急,前頭亂哄哄地起了動靜。他發覺自己私印春宮圖的院子不遠了,立刻一溜煙地鑽進去,從裡面借身衣裳,急急忙忙地回家。還未到縣衙門口。沿街就敲起鑼聲,到了縣衙,許多人都蜂擁到那裡,而呂經隻身站在縣衙門口,雙手使勁下壓。 他不知所以,隨手拉住一個人。問:「怎麼了。要打仗了?」 那人五內俱焚地說:「土匪要來攻縣城!」 「什麼?!」呂宮差點一屁股蹲到地上,喃喃地說。「博格把人帶走完了,怕是還在等著打埋伏!」他大叫一聲,擠扛而上,不一會到了呂經身邊,剛到就挨了個耳刮子。呂經只罵了一聲「你死到哪去了」,就說:「快回家去,看好家!我帶著人召集人手!」 呂宮扯著他喊:「讓人加急告知博格,讓他回援縣城。」 呂經大罵:「廢話!還等你來說不成?」 呂宮又說:「讓博格的人去,他能帶上備用馬匹換乘,走得快!」 呂經「啊」了一聲,一手推了他,說了句:「那你快去!」而自己提著鎮宅寶劍就喊:「不要亂,都回去。各亭的亭長把丁壯拉出來。敵人最快也要等到中午,援兵也會在中午回來。不要驚慌,沒事地。」 人勢漸漸被壓下去,但不全是聽調遣。 不少人急於回家收拾細軟,只等情形一不對就跑。大概到了中午,亭長們只聚集一千多人。眼看趕回來的人四十里,三十里的數目報個不停,郡裡的武員都一片火急,他們乾脆拔刀指呂經的鼻子。呂經自己沒法指揮,讓人找李進喜,李進喜家裡說李進喜不在家,一早出了門。他只好又讓郡武官們指揮。 郡武官橫眉豎眼地喝了一會,竟綁出來兩個亭長,說他們惑亂人心。呂經又覺得他們不行,正緊張地給宣金良安排話,看到呂宮帶著幾個牽馬人來到,一個是個身背幾叢箭枝的青年,其餘的都是身穿皮甲的老人和少年,連忙下到跟前,問呂宮:「這兩位是?」 呂宮說:「博格家的人。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叫石春生!他們要先帶十幾騎去截敵頭。」 呂經連連擺手,說:「十幾騎怎能截得住?不是送死嗎?」 石春生壓住自己的緊張,立刻便說:「這樣打過去,敵人就不敢再猛跑猛走。倘若斬得敵頭,人都不怕了!」 呂宮給父親解釋說:「敵人一看咱抵擋了,最起碼也會停下腳步。而要是斬了敵人的首級,還可以安釋人心,拉出民丁!」 呂經立刻不給面子地說:「你也不懂。」他問宣金良,又問石春生,下定決心說:「好吧。看看能湊個二十來騎不?湊夠了,全交給這位壯士。他殺他砍,咱都不過問!」 宣金良歎了口氣,說:「老爺。敵人要到天黑才到,援軍什麼時候能回來?我的人有不少馬幫舊人,說不準會通匪!主力天黑不到,夜裡就熬不過去。」 呂經立刻安慰他說:「你放心吧,能到!」 宣金良這就轉身,不大一會就照僅有的十二匹馬挑出十二個人,令他們站成一排。呂經知道沒錢不行,送來小半筐錢,讓人抬著送到眾人面前。石春生握著彎刀過去,抓上兩大把,往第一個人身上一塞,接著又抓兩大把,往第二個人身上塞,送到最後還有一半,給他們說:「回來,那些還是你們的。跑,我就殺你們!」 扈洛兒給他背上旗幟。他便帶著二十餘騎馳走。 U浟書盟 uuTxt.cOm 詮紋吇阪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九章 及回師縣城轉安,怒塞胸飛鳥報仇(1) 字數:6273 曾陽大縣,置縣時有民一萬五千戶,繁衍已過三、五代,雖戰亂饑荒減人去丁,但加上入山躲避的百姓和外縣奔趨而來的百姓,依然能有兩萬餘戶。縣中地區是包括城關鎮在內南抵縣南的沃野,周圍數十里沃野無垠,且不曾有大規模的戰鬥,更是良民們的避風港。 百姓或先前居住或接受呂經的後來安頓,在籍三千四百戶,丁一萬三,接近整個在籍人口的三分之一。前日王水下來料計全州,也還是第一個見著這樣一個地方,既使他懷疑呂經暗助郡守立閥系,成不法事,誓要扳倒之,可也不得不承認呂經的政績。更不要說匪軍。 眾匪來到,眼裡不全是戶眾寶貨,也有對敵時的心虛。他們心裡緊張不安,在沒有遇敵前不太敢分散搶掠,簇走十分緊密。石春生出縣南關,疾行十餘里,穿過退走的百姓,很快就看到扛著簡陋兵器的敵人。他見敵人或成排說笑,或一團堆裡三三兩兩亂走說話,漫野無章法,立刻率本隊十餘騎迎頭奔上。 最前走的敵人也猛地發覺他們,有點驚慌,嗷嗷一通吆叫。周圍十幾人「唰」地返頭,有的退跑回自己的頭目身邊,有的豎著長桿往人堆縮,只有三五人留在原地。打前鋒的匪頭騎馬揮劍,正迫他們回頭,便看到對面衝到最前面的青年猿臂輕舒,老遠手挽大弓,借追勢起射。他本能地一低頭,耳邊聽到「噗、噗」兩聲響,已有人臥地嚎叫,心裡頓時又慌又上勁。 他是有面的人,不肯輕退,亂走趕出十餘桿兵,再往後找。後面的人已經退空一片地,只好咬咬牙,追在人後大喊:「老子黑星黃達來砍你的狗頭!」 兩路頂頭相逢,石春生趕縣兵急走,扈洛兒帶自家人後到轉繞,電閃間又連聲放弦,射在敵人身上。匪徒發覺自己又倒三五人,跑已跑不直,一個接一個地被攆殺。黃達心驚膽戰,抬眼就見最先來犯的青年已舞刀掠來。胡亂攪馬去殺,只覺得錯身時前心一涼。有人問自己:「你叫啥?」 「黃達!」黃達心知不好,大叫著摀住颶血的胸脯,空走亂砍,又「殺、殺」兩句洩氣,摔在馬下。 縣兵認得他的名號,殺散敵兵去砍人頭。紛紛簇擁到石春生身邊說:「這下殺得好,那可是土匪頭子呀!」 石春生聽他們這一說,料想一戰立功,就派一個人提七八顆人頭的袋子回縣衙。 幾個郡武官來往調度,正找不到把守要道口的人選,忽聞有人來報呂經喜訊,倒出幾顆人頭,說:「石壯士領兵殺入敵群,一個回合砍了天二匪的四大頭目之一的黃達。」便埋怨呂經:「敵人勢大,怎可瞞著我們。把能打仗的人派出去攻打敵人呢?」王水也是這般認為,說:「不是正找不到把守的人選,不如就叫這位石壯士守南關的路口。」 呂宮怕父親把韓復放出來用,第一個贊同說:「你們把守城門,我把馬鄉到城南關的路。石春生把張寨到城南關的路,謝亭長把謝莊到城南關的路。宣把總管住縣倉和衙門,各位亭長和大人們一起把住城門……保證萬無一失!」 眾人紛紛同意,各抒己見,商量有半個時辰。這時石春生的人又回來報捷,說:「土匪派騎兵來打。我們殺七八人。奪馬十餘匹!」 坐中頓時驚起一片。大伙知那匪騎裡有大天二收容的韃子,曾幾次打敗李成昌。紛紛說:「各位大人,不但該讓他回來,最好讓他現在就回來。他把守住要路,蜂擁的百姓不會先衝垮縣城,能做到萬無一失呀。」 呂經見群情如此,也只好同意,立刻給送消息的軍士說:「趕快讓他回來,不然你們遲早要被敵人包圍。回來,咱大夥一起守個結實,等到博格趕回來,這一仗就反敗為勝了。」 軍士也覺得這樣好,出縣找到石春生,把呂經的意思告訴他。 石春生連戰連捷,已威震眾匪,但凡遇到敵人,敵人就指著他喊「是殺黑命星,破韃騎的無敵將軍,我們快逃吧!」,然後就一哄而散。他也沒有想到縣裡要自己回去,因而不滿地跟扈洛兒說:「我們都是騎兵,在野外作戰誰也不怕,可一旦回去守路口,就跟被捆了手腳一樣,你說氣人不氣人?」 扈洛兒深以為然,歎道:「可主人在他們那裡做官,不能不聽呀!」 石春生還是不大肯,又說:「可我們一退,敵人就會打到縣城跟前。之前打的威風都沒有了。常聽阿鳥說,將軍在外面,就不能讓回家就回家……」扈洛兒不知道「將軍在外面,就不能讓回家就回家」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意思,無奈之際,破罐子破摔地說:「管他呢。反正又不是咱們在指揮!」 石春生反正也拿不定主意,聽他一說,就領著人回去,不久見到呂宮。呂宮已為他找到一個路口,晃著一把明亮亮的短刀在那兒比劃,屎頂屁股門地嚷:「快!快!快!你守這兒,我去守那!」 石春生看看扈洛兒和鬧著跟來的圖裡牛老小一干人,心裡怎麼想怎麼不舒服,乾脆讓他們回家去,一個勁兒揮手趕:「走!你們下馬能打仗嗎?都給老子回去,免得博格回來一看少了,怨我……」眾人有自知之明,一個個低著頭,牽趕著俘獲來的馬匹回家。呂宮一眼掃見,半路上面來攔,大聲地跟石春生說:「你咋讓他們都走了?」 石春生橫著臉問:「你說我咋讓他們走?」 呂宮「嗨」地一驚訝,紮了個吵架的姿勢說:「你不說,我怎麼知道?早就聽牛六斤說你倔忽忽的,那你也不能這個時候賭氣呀?不就是從戰場上把你弄回來了,讓你守路口嗎?」 石春生滿臉通紅地嚷:「守路口可以騎馬嗎?不騎馬能打仗嗎?」 呂宮攤著兩隻手,氣呼呼地歪頭擺理說:「騎馬是打仗,不騎馬就不是打仗,這是哪門子道理?你說道理呀。講不出來道理嗎?」 旁邊的軍士看石春生又急又氣又火,就是說不上來,連忙解釋說:「那都是老人和孩子……」呂宮是心裡越緊張,嘴巴越上勁的人,雞狗不是地說:「老人和孩子咋啦?!他告訴我說那都是老人和孩子都不行了,什麼話,守路口可以騎馬,噢,不騎馬能打仗……你說這是什麼意思,你說要是你。你聽得懂嗎?」 石春生的頭都快被他吵炸,哼一聲走到一處泥堆旁。往上一個半躺,繼而,他還來不及往下生氣,就看看坐著的,臥著的,偷著跑地壯丁們。站起來又找呂宮,說:「他們手裡拿的不是兵器!」 呂宮還在跟幾個小兵擺道理,話兒流暢地,學了石春生的腔調駁斥石春生,說:「拿兵器能打仗,不拿兵器就不能打仗?你讓他們用撅頭夯你一下,用砍頭鋤你一下?」 石春生怒吼問他:「我為什麼讓他們用撅頭夯我一下?用砍頭鋤我一下?」 呂宮又說:「不讓他們弄你一下,你怎麼知道你自己受不受傷?怎麼知道是不是在打仗?」 石春生氣茫然了,只好說:「不給你爭了。他們這些人怎麼指揮,誰指揮誰?」 呂宮也不再逞能。老老實實地給他說:「怎麼指揮,不是你指揮嗎?下頭誰是長,你問問,我一下子也認不到!」他猛然記得自己那邊把守的各長也沒認一遍,連忙端著自己的短刀往把守地裡跑。嘴裡叫著:「不好!老子地還沒問。」 石春生差點沒有氣暈回去,直到身畔有個敦實的藍衣大漢邊推他邊說:「我是亭長張蘭,本來一甲有一個隊長,可眼跟前就那兩個!你等上一下,我為你叫來。」石春生點點頭,心裡卻在狂叫:「路勃勃。你騎馬跑快。這阿鳥不能不回來。」 張蘭比石春生還能調度,左右一喊。選出長兵器的站到前頭,短兵器的站到後頭,有兵器在手的跟著自己和石春生,總是瞪著眼喊:「那誰,你給我站到前頭。你要是敢跑,老子先砍你們,趁我不在意跑,我到你們家砍你們全家。」 石春生立刻不讓張蘭地再整隊伍,說:「咱們找個過不幾人的地方守,把路拔壞,光幾把弓就能守結實。」 張蘭贊同,跑到自田下上來的土路上埂,而後讓大伙收拾。那裡本來就有一個擺攤的小棚子,路不但有坡,還拐了個彎。大伙都領悟到了玄機,四處扒土,或壞路,或加高站的地方。大概忙到一半,土匪來了,擺來幾輛驢車一放,卸下幾捆清一色的竹竿銳槍。 張蘭覺得接上頭了的事要報給上頭知道,就打發個年齡小的去說一聲。 在一路地小跑和喊叫中,幾乎人人都知道土匪已經上來的消息。呂經接到,第一個反應是看天色,倘若敵人趁天色打仗還好,不趁天色,那一定是暗中聯絡,內外開花。他心裡暗叫博格,但自己也摸不準他們到現在為止,知不知道敵人攻縣城的消息,只好對天長歎。郡裡來的武官都到各處督戰去了,年老或體弱的士紳都跑回家,看看家裡需要怎麼收拾,也只有王水還在。王水心裡彆扭,便幸災樂禍地找話題說:「生出事來了吧?不讓你亂剿,你偏不聽。我看你的博縣尉能從天而降?」 呂經道:「剿是沒錯。怪只怪我沒有想到這一層。博格要引蛇出動,說兩百人就能應付,我偏偏為了穩妥行事,把人都撥給了他,致使縣城空虛,被匪人鑽了空子!」 王水見他死不悔改,又說:「事兒平息了。你還要這樣過下去嗎?」 呂經笑道:「上頭若要換我,我能不聽嗎?可就我自己而言,我還是沒有什麼大的詬病的,我勸你不要動我……你們這些人出謀劃策還行,要辦事,未必如我。這不是我誇口,就是對待土匪的態度上,你們就不如我。土匪必須得剿,不剿,你只有一天一天的得過且過。的確。夏郡守是養兵幾千,但要全靠他,那你就會失望……」 王水一直以為他是夏景棠的嫡系,回味不過來地問:「為什麼?」 呂經微微一皺眉,說:「你以為剿匪容易嗎?什麼是匪,你覺得匪和流寇的區別在哪?你要覺得是我該把地方剿匪留給他,那就大錯特錯。」他朝王水看去,見王水以不可思議的眼神觀察自己,打量自己,便笑了笑。說:「你沒聽說過三年養卒,十年養尉嗎?他要把人拉起來。不磨練就能打仗的話,那還要軍官們幹什麼?」 王水這才覺得呂經的話不矛盾,沒有攻擊夏景棠,笑著說:「那呂縣長怎麼看郡守的功績呢?」 呂經說:「功績不消說。邊塞地總需要人鎮守,總得無事發生,而且總是做起來比說起來要難。博周郡撤了。從博重府到扶央縣,健布將軍共留下一萬八千餘將士屯墾。他們都是有著赫赫威名和戰功的精銳魚鱗軍,梗在那裡,讓拓跋巍巍不敢輕易來取隴上,光夏大人不是一心肥自己,而是不停地接濟他們,就比戰功還可貴。我問你,亂世當頭,幾個人能做到夏大人這樣?」 王水不敢毫無證據地說夏景棠在有目的地收買,只好點點頭。又說:「他沒有讓那邊派人來為他訓練軍士?」 呂經摸到王水是職業性的刨根問底,講話的慾望並不多,只是淡淡地說:「拉起一支人馬不容易。夏大人初來,手裡什麼也沒有,還是我爭取縣裡的意思。從縣裡給他選了一百丁,而後,扶央屯軍支援了他二百,他才漸漸地穩住大局!我知道你想以此為詬,不過還是奉勸你,讓你就此打住。他手裡的幾千人有很大一部分是各處兵馬累計的數目。比如我們縣,我就報了六百五十三人。減去這一部分,他自己手裡只拉了二千人左右,而且的確擺在第一線,根本不算什麼。」 王水出了一身冷汗。他實在沒想到呂經會不加掩飾地說這些,便默默地看過去,覺得對方已經知道自己雖從縣裡刨起,挖的卻是郡守的邊角……呂經用精光閃閃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說:「你這樣的筆墨文吏也許會覺得扳倒大人物是自己光榮,但請不能忘記,沒有他們,地方就會造成巨大的空白。」 兩人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有閒心說這席話。也許,他們都覺得縣城要破,交心地聊聊,然後塌到椅子上,陷入沉悶,偶爾用眼睛交流。突然間,這種寧靜被守謝莊到縣城要道的謝亭長和守另一路的呂宮打破。他們相互攙扶而回,抱頭大哭,跺地說:「打什麼打呀?人拉都拉不上去,一轉眼就裹著人往回跑。還好,城門開了,不然,我們都要繞城而逃。」 呂經一挺腰,盯著捂著一張髒臉的呂宮,嚎叫問他:「那你們派人給石春生和張蘭說了嗎?你們兩路一逃,他們呢?豈不是要腹背受敵?」 呂宮不吭聲。謝亭長為他說話說:「他制不住亂跑的丁壯,說要打人,踢兩腳就被人按下去了。要不是我使勁拽,他現在還在城外!」 呂經伸出一指頭點,臉皮全抽到一起,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後來才猛一碾腳,上去劈頭蓋腦地打呂宮,一邊打一邊哭嚷:「你說起來比誰都厲害,勁怎麼都在一張嘴上!是你說要守外道的,丟了一隊人跑回來,讓人家怎麼辦?你快去找宣把總,讓他帶人搶出去救人。」 呂宮丟了手,其實早已是鼻青臉腫,他猛地向外走,謝亭長也連忙跑跟上。呂經回頭,給王水說:「你在這等著,我去城關看看。」 王水見他都去了,心覺自己又怎麼留下,也說:「大敵當前,你我二人連手激勵丁壯百姓吧。」他大步走上,提了自己的寶劍,出門喊了自己的人,和呂經直奔城南關。 到那裡,只見巨大的城門一個勁地晃,發出「光、光」巨響,幾個有身份的人急於無奈,正站在城根下的道路上指揮人拆房湊石木,個個一頭是汗,嗓門沙啞。而一旦有牆壁在亂夯下轟然倒地,又有指揮者讓人抱出大塊石磚往土城樓上遞。王水看看上頭,有人已踮腳舉磚泥石頭往下砸,就想爬上去看看,也算親臨第一線。然而,他爬上看看,立刻有一種眩暈的感覺,只見到處都是土煙,到處都是人攆人,幾個抱著一臉血繞城牆根子無處跑的丁壯野獸一般扒叫,很快有土匪他們摁下去,抄鈍器和銳器往頭敲出汩汩濃血。 忽而,身旁的護衛拉了他一下,讓一支標槍擦著他的耳朵飛去,他顫抖著往標槍來處看,有人伸出幾米的大竹竿往上搗,有人在投擲標槍,正掩護數十人扛著一條碗口粗的橫木撞門,立刻就要掩著臉下來。但他還記得自己的身份,立刻手持一塊青磚,猛地朝人一擲。青磚砸出不甚清晰地「砰」聲,似乎砸出了土煙,那人立刻捂了頭,手指頭裡鑽血,但他沒有退卻,而是獰笑往上瞧,神態暴躁。 王水覺得自己真暈了,總覺得來往的丁壯會把自己撞下去,落到那個被砸破頭的人腳下,只好摸不住腳地往後跑。他下來又見到呂經。 呂經正叉著腰,伸著枯木般的胳膊和郡裡來的武官吵架,而宣金良手持兩張薄斧和數十人站在一邊,亢奮著精神甩腿動胳膊。他立刻想到呂經要救人的人話,上去為武官幫腔,用高亢地嗓門激動地吼:「開得了嗎?開了,全城的百姓呢?!」 呂經還是咬著牙,固執地請求說:「殺他一氣吧。殺不住他們的勁也是完蛋!」 正爭執著,城頭一陣雀躍和歡呼,幾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地抬起頭,只聽到撲通一聲,驚喜交加的呂宮「哎呀」摔了一交,不顧地大喊:「博格回來了,他的騎兵裹著旗幟到處猛跑!」呂經不敢相信地問:「他怎麼回來得這麼快?」 王水推開礙事的人,毫無官樣地往土城上扒,扒上去便伸脖子,到處問人:「在哪?哪呢?」有人往塵土飛揚處指一指,那裡的土城對面的高崗上站著一名手扶旗幟的騎士,即而,他身邊響起嗚嗚的號角聲,再向城下看,散在下面的土匪已經過驚魂不定地猶豫,丟下亂紛紛的雜物亂跑。 u憂書盟 UuTxt.COM 詮汶字版粵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九章 及回師縣城轉安,怒塞胸飛鳥報仇(2) 字數:6307 前方的匪徒壓著參差不齊的田埂線,把野地的邊角勾勒成一道墨線,他們高低大小的,或用髒羊皮衣裹身,或土布漏棉,或渾身花花綠綠,頭上纏滿佈巾,竟也裹著一團洶洶的青黑氣,懾人心魂。 和飛鳥一起回援的李成昌以巨帶裹腹,挺腰驅馬,可趕上來望一眼,就又頭皮發麻地折到離飛鳥不近不遠的地方去,或近或遠地觀察領兵的人怎麼辦。在他的視線下,飛鳥披過一張黑漆紅眼、帶有虎紋的惡煞面具,面孔已看不到,整理刀弓卻沒有什麼明顯的慌亂。 他已認出那些渾身花花綠綠、銀光閃耀的是山裡的迷族兒郎們,摸不準大天二到底怎麼說動迷族寨上的,又帶了多少人來,肚裡冒著一絲虛氣,此時見那個領兵的年輕人還能端重地坐在馬上,似乎有那麼點氣定神閒,不覺間暗想:前面回來救援時已有匪眾中計搶糧。我聽他接到可靠消息,說匪幫又攻打縣城,還不信。這見面了,信是信了,可僅憑帶回來的百餘騎兵,怎麼能把敵人打回去? 眾人知道他自幼在十來位槍棒教頭的指引下習練弓馬,年長後收教鄉中子弟,見亂了勢頭拉起人馬護好自家的幾百頃地;也知道他家的兄弟們在外做官,把一團紛亂的家事全塞了他;卻不怎麼知道郡守也曾請他去做官,他委婉拒絕的事。 他自己也不免有一點自恃,看待頂多二十來歲、從國外歸來的博格千戶,雖然出於恭謙不說什麼,可心底未必不說:蠻荒之民,知天朝兵事為哪般? 這和呂經以兄弟相稱,辦理托付事,是出於尊崇父母官。行人方便自己方便;和周行文兄弟相稱,是因為周行文活躍黑白兩道,結交極廣。上輩之間就有過很密切的來往;若要他和博格放在一起論身份長幼,他自己都怕人笑掉大牙。 之前,他也並不知道飛鳥用了最笨的方法,把趙過放到土匪窩子旁邊看誰去哪去哪,輕而易舉地摸到前撥土匪搶糧食,後撥土匪搶縣城的事實,壓根就不信縣城有危險的說法。這次回來看到迷族人也出動了。他心裡多少覺得沒面子,心說:「我也得沉住氣。不能讓這小子目中太無人。」 幾個李姓的子侄向他靠攏,討要主張,而偏偏那個博格太目中無人,僅僅派人催戰說:「縣城之圍已解,我們應該縱橫敵陣,天黑前打散他們。讓他們四處逃竄!」李成昌心裡不舒坦,僅僅老成持重地問:「他人呢?敵眾我寡,當報縣中,令大隊人馬出城接應。」 來人是縣裡的人,對李成昌的尊重遠過飛鳥,回答說:「他已帶數十騎衝入敵陣,來往馳騁。若李老爺覺得該向縣裡回報,就不用和他多說啦!」 李成昌點了點頭,這就點了名李氏家兵,另他火速趕往城門。告訴縣裡的人出縣列陣。家兵應了一聲,回頭去城門。還沒有到城門旁邊,看到一堆人抬擁幾個渾身是血的人要入縣城救治,急急忙忙地走,其中一個坐臥的年輕人已奄奄一息。被幾條大漢摀住傷口。 他怕這些人先到城門口嘈雜喊門,衝到一起誤事,急趕數鞭,先抄路抵達。 城門上正有許多人摩拳擦掌。而幾個要人也聚集在一起,大聲地商議要不要殺出去接應。為此,呂經已讓人掛出四五桿大旗。以便衝鋒時舉扛。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說一騎來到城下,要求開城門見呂縣長。連忙爬上城樓。幾個郡官也很關切,不等他開口就伸頭詢問:「戰況如何?」 城樓下的人回答說:「還不清楚。我們只回來了一百多人!李老爺讓你們趕快開城,帶丁壯列隊,接應我們作戰。」 城樓上亂哄哄一片。呂經慌忙壓了幾壓手,不讓他們胡喊八說,這才好了一點。他有點慌亂,又覺得李成昌的話說得有道理,連說了幾聲「好、好」,正要依辦。呂宮截了他的話頭。他骨子裡都是被打出來懼怕,急切地衝下面駐馬的騎兵吼:「這一點人怎麼夠?你們怎麼不多帶點人回來?!」 他把許多人的心底話都問了出來,許多人都陰陰沉沉地抱著胳膊擠往城下,往背陰裡投坐。呂經也被幾個武官攔下去。 武官早就看他不順眼,一致地怒嚷:「你這個糊塗官,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奸細,怎麼可以輕易相信?!即使他不是奸細,多一百人有什麼用?打得過嗎?!一開門就全完了!開過一次了,開了差點關不上。」 不知哪個小吏提議說:「大伙不能幹坐著,再拆幾座房子,把磚頭多備些!」 幾人官長轟然叫好,驅趕大伙天晚前再拆幾所房子。 郡裡的武官沒有去,他們覺得腹中飢餓,便只留下一個同伴把門,一而再地安排說:「打仗得吃肉。我們去找些肉吃,回來給你帶一些。記住,誰來也不能給他開城門!不說土匪,就是外面的丁壯人家全都擁擠入城,也要把城牆撐破。」城門的人們紛紛許諾,可做主的那人還不放心,又大聲吆喝一周「誰趕放進一人。我砍他人頭」才走。 他們這一行人剛剛離開,城樓下就來了一團人。 半紅半橙的殘照在他們身上燃燒,在他們心裡燃燒,他們一來就推出幾個受傷的丁壯,焦急地沖城樓上的人喊:「快開城門,有幾個兄弟需要救治啊!」城樓的人猶豫片刻,回答他們說:「上頭的大人說了,誰放進來一個人,就會砍誰的腦袋!」 一個漢子又急又氣地說:「你們沒有人認得我張蘭嗎?哪個大人說這樣的話?!你們把他叫來,我來和他們理論。開了城門,我掏錢請你們喝酒還不行?!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留守的郡官已聞聲站上城樓,聽他這麼說,立刻往下頭一指,大聲說:「你安的什麼心?!非常時期,我們這些把門的要為城裡的百姓負責!」 下面嘈雜一片。最起碼也胸中不平,無不大聲爭辯:「我們在外頭拚殺,你們憑什麼把著門不讓我們進?!」上面的官員仍不肯開門,只是說:「不是不開,是不能開!你們不去找敵人打仗,一窩蜂地抬幾個快死的人,是哪門子道理?就不怕縣裡辦你們的罪?」 他的話把人激怒了,張蘭嗷嗷大叫:「我不給你說,我給呂縣長說……」那官員乾脆找了板凳坐下,不屑地說:「你找呂經說?他要能打仗、能守城門。還要我們幹什麼?」 張蘭低頭看看幾個受傷的兄弟,尤其是血流不止。臉如白蠟的石春生,把希望寄托到他的功勞上,說:「他和我帶領兄弟們守路口,陷入包圍後還殺了七八個土匪,是立了大功勞的好漢。你看他渾身上下被砍了十多刀,血止不住。就找條繩子,先拖他上去好不好?要不,你把郎中叫來,繫條繩子放下來。」 那郡官想想也夠麻煩,吊上去,送走,或找郎中來,吊下去,吊上來,煩得要死。 就沒事找事地威脅說:「你們幾個沒上沒下的土狗,一個勁跟老子叫不完的板,好像只有你們在和土匪打仗一樣。少跟老子囉嗦,老子一生氣,下去就砍你們幾刀!」 幾個民丁又氣又怕。一個傷兵的親兄弟毛急無奈,狠狠地踢了一旁的雜物,狠狠揉了幾次頭,似要下定很大的決心,大聲喊道:「娘裡個比。你們到底開門不開!」樓上的官員大怒,猛一掄扔下了籐木圈椅。怒髮衝冠地咬了牙。問:「罵誰呢?小子!你看我日後不找著你,扒你的皮?」 那民丁打了個冷戰。強理說:「反正沒罵你!」 另有一個民丁眼看開門無望,左右一找,摸到半塊青磚,便不吭不響地摸到手裡,用袖子蓋上。隨著上頭的一聲短吼,他心裡一緊張,又把磚頭丟到腳底下,即而又去撿。反覆撿了幾次,他拿穩了,卻不知道該丟不丟,就揣著它來去。 石春生醒來了,睜眼全是一片血色,心裡一急,就在人群中尋找自己的夥伴們。然而,他誰也沒看到,只好失望地閉一閉眼。誰知不閉眼則已,閉眼則湧現許多記憶深處的大小事,他不知道這是精神萎靡、亂雜的緣故,一味地回味故鄉地顏色和土地,想到兄長們的樣子們,想到蠻橫的妻子,他頭腦裡閃亮出許許多多的事,尤覺得有話要給飛鳥講,就忍住對氣力衰竭的恐懼,再次睜開眼睛。 張蘭想他是流血流得口渴,掉著眼淚請求說:「你們給我們丟下來點水吧?」 「去!尿壺尿!」樓上的郡官冷哼一聲。 石春生仍然在看人,他發覺身旁的人眼裡都是一種善良和憐惜,焦急的言語都是問自己覺得怎麼樣的話,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感激,就用微弱的聲音給身邊地人說:「他們是朝廷裡地官吧?他們壞……」 有人大聲地重複他的話,賭氣地說:「壞得沒心!」 石春生點了點頭,記得這句話很重要,央求說:「你們去帶我找阿鳥。我要給他說幾句話……」 正說著,上頭丟下來了個水壺,不知是水是尿,水花從腔膛裡躥了好高。下頭的人卻都覺得那是尿,光看這種不塞口的丟法也覺得是尿。摸了兩三次磚頭的小子終於勃發出一股不得不去做的義憤,猛地投出半塊磚頭,大吼說:「老子反了!」 隨著那官員「哎呀」一聲躲開,而後大罵說:「找死,丟磚頭!」張蘭猛地一躥,摀住手下的嘴巴。他抬頭想說句「對不起,不小心砸上去了」的話,想想也沒有人信,只好無奈地說:「咱們走吧。找所房子弄吃的,用棉花先捂捂傷口,看看能熬一夜不?」 石春生死死地拽住一隻往自己身上灑土沫子止血的手,請求說:「帶我去找阿鳥吧?」 那人反問:「誰是阿鳥?」 石春生想起來了,他們不知道阿鳥是誰,就著急地說:「他就是博格。他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張蘭猛地高興,大聲說:「對呀。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找找,找到了就回來。他是代縣尉,應該可以帶咱們入城。實在不行。找到李成昌老爺也好。」 他指著城牆根子讓眾人呆著,自己帶了個人去尋找。人馬鏖戰處不難找到,但那裡亂糟糟一氣,人趕亂呈一團,騎兵只來往奔馳,尋常人沒法靠近。張蘭和跟隨自己而來的人圍走半晌,只好鑽到一所農舍裡,商量說:「天已經晚了,也不知道他們要打到什麼時候?我看就是找到他們,他們也未必肯為幾個受傷地人停戰。不如還是回去弄點吃地。幫他幾個止住血,到城門樓子下面等咱縣長。」 跟著他的人也沒有什麼主張。只是說:「我不想再回去。咱再怎麼賣命,有那些賴官,那些土匪也打不跑。天下沒指望了!我看咱誰也不靠,光給幾個兄弟止血,再找找親戚,一起反他娘地!」 張蘭說:「反是要殺頭的!」 那人也僅是憑了一腔衝動。隨口說出來的話,說了便頹然躺去一片倒牆邊上。張蘭喊幾喊,見喊他不起,只好動手強拉,說:「我得看好你們幾個。都是鄉里鄉親的,要是還認我,就聽我的話。」那人說:「爺。我不是不聽你的,餓得心慌!」 這說著說著,就有嘎啦啦的母雞叫聲。張蘭正要去找,院舍裡摸進來幾條提了兩隻雞的大漢。一個還包了塊裹傷的白布,上面沾滿殷紅的血液。他們一來就跨到張蘭和他的同伴身邊,氣餒地看看天色,說:「你們也躲來了?!躲一陣子吧。天黑了一起跑……還當是李進喜當縣尉呢,誰知道來了一隊沒見過的騎兵。領頭地簡直是帶著妖魔面具的殺人王!」有人舉著雞爭執說:「可能是新國王從京城派來地虎賁。」 張蘭心裡又驚又喜,驚的是幾人竟是土匪,喜的是聽他們這麼說,大部分人都已敗逃,就冒充說:「那一定是代縣尉,有他在。我看咱們也別做土匪了。」 對面的人歎了一口氣。說:「我也是這麼想的。不然,等過了大赦之期。想從良也晚了。」繼而他問:「李進喜不幹了嗎?」 張蘭說:「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你認得李進喜。」 對面的人說:「怎麼不認識,我今天差點逮住他。他一邊跑一邊說,他都不是縣尉,還抓他幹嘛。」 張蘭這才知道自己懷疑李進喜和他們勾結竟錯了,便笑著說:「他怎麼不在縣上?你沒抓住他?」 對面那人歎道:「他就是吃那碗飯地,我是吃這碗飯的,我幾個攆他,也沒咋想要他的命。就想治個樂子。他是回他哥家時碰上我們的,有馬,跑得比兔子還快!」 張蘭又說:「也不知道哪個鬼孫子讓天二王打縣城,毀了那麼多兄弟的命!」 對面的匪人也都長吁短歎,紛紛說:「我們怎麼知道?聽說是有可靠的消息,縣裡的人都派出去了。天二爺說,如果打下來,兄弟們都可以當官發財。娘的,發財沒發到,命差點丟!我看咱都想到一塊了,就把兵器扔了,一起冒冒險,去從良吧!」 土匪們人數雖然多,卻不習戰法,難打硬仗。 上百騎兵的衝刺和掩射早就嚇破了他們的膽,他們散的散,逃的逃,被攆出一二十里。縣裡的人卻仍在自危,把勝利之師拒之門外。這些身心疲乏的將士們拚命喊了一陣,不見有人搭理,只能在城門下吃乾糧,都又罵又鬧。 路勃勃一而再地給飛鳥請求,讓自己用匕首爬城牆。飛鳥都不肯,他正準備找到李成昌商量連夜追敵,在敵人前頭回他們山寨的事,看到城牆根子上貓來一隊人。他們一路哈手跺腳,到跟前就求要乾糧,架出幾個不得救治,被採來的棄物包成一團的傷兵,說:「我們也是打完土匪進不了城,有的都快死了!誰是博縣尉博大人?有個人想見您!他都快死了的人了,就讓他給你說兩句話吧。」 飛鳥身旁下馬了許多人。路勃勃狐假虎威地走到前面,不曾料想是石春生,一眼投過去還去揉眼,繼而猛地蹦到跟前,喊問:「哥!」他回頭大喊:「是春生哥!」飛鳥猛地躥到跟前,看到一堆乾草和爛毛上躺著的石春生,大聲問:「你怎麼成這模樣了?你的馬呢?」 石春生砸了樹皮一樣地嘴唇,用微弱的聲音說:「阿鳥。你終於回來了。我有一句話,一直想給你說。」 趙過猛地趴過來,先拔他身上地亂物,去找傷口。幾個丁壯窩坐一旁,有氣無力地說:「他是被把城門的狗官害成這個樣的!我們要抬他進城看傷,一個狗官把著城門不讓我們進,耽誤了……」 石春生胡亂地揮手趕人,央求說:「我只給你說,你讓他們都離開!」飛鳥胸中一團沉悶,含著眼淚點頭,讓趙過和牛六斤趕過周圍的人,便低聲呼喚:「哥。晚容阿姐還在等著你,你要挺住!」石春生搖搖頭,怒睜著眼睛,掙出脖子,用盡全身的氣力說:「我一直想給你說,靖康的大朝廷是我們家的敵人呀,你為什麼要給他們出力?難道一個小官就能讓你忘記仇恨嗎?」 飛鳥閉目不語,最終覺察到石春生的期待,只好說:「我要讓大伙活下去。」 石春生搖搖頭,顫抖地說:「你騙我!我能看到你藏在心裡的秘密……」 飛鳥已經怕了,怕石春生把生命消耗到這一番話裡,斬釘截鐵地給離得最近的路勃勃說:「讓趙過再喊城門。喊不開,爬牆攻城!」石春生還在等他的注意力,直到看住他的眼神才吃力地說;「你是不是想做中原人的大皇帝?」 飛鳥茫然無措,反問:「我為什麼想做中原人的大皇帝?」 石春生吁噓說:「丑鴨不戀天鴨,愚牛不偶駿馬,不是同一類呀!你總是說咱家是雍人,難道不是在告訴我說,要做也做雍人的大皇帝嗎?」 飛鳥自己也不知道,只好怔怔地否認說:「不是這樣的,我,我在、在承認一個事實,不、不是在玩丑鴨愛丑鴨的把戲。」 浟優書盟 uUtxt.COm 詮汶吇版月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九章 及回師縣城轉安,怒塞胸飛鳥報仇(3) 字數:8700 數十人最先在城門外躁怒。城樓上的人也都攏在黑暗裡聽著,把門的郡官抱了個能給自己慰藉的女人避到城根子上睡覺去,只是叮囑說:「怎麼可能打勝仗呢?誰敢開城,老子殺誰。」剩下的人不敢站到城樓上接茬,商量要告訴縣長。 當即選出來兩個人,後頭又跟了一串多事的人,一群人一路議論,抄走到衙門口叫縣裡諸官拿主意。不料六、七個郡裡的士兵站把門口,態度蠻橫,攔住他們說:「滾回去守門,大人都在開會!」他們沒有辦法,只好繞著衙門院牆亂走,相互又著急又疑惑地問:「到底要開什麼會?大伙都餓得嗷嗷叫,哪還有力氣守城門?」 城門底下吵。守城門的人擠在一大片的人堆裡出沒,來回安撫同伴說:「都裝作沒聽到,不要說話。」找縣長的繞不得入,惶惶如無家犬。縣衙裡卻燒了一片火,坐了一片無奈的官官、吏吏,他們大多數低著頭,坐聽郡官們發言說:「呂經把該主掌兵排斥出去,自己把持大權,結果弄出來個土匪攻縣城。到現在,他還插手,就比如這個動不動想開城門,你說,他不聽。想想,開城門開出了事,我們這些外人說走走了,你們呢?」 大多數人默然不語,少數幾個則說:「先等土匪退了在說吧。」宣金良和馬大鷂子家的侄子坐在一起,想說話,馬大鷂子的侄子捅捅他,小聲地說:「人家說的也對。打仗可不是玩的,聽聽這幾個長官的,能保縣城保住縣城!」 失去人身自由的呂經父子知道話進他們心裡了,心裡都有點兒寒,你看我我看你。郡官又拉王水說兩句。王水便說:「諸位都是明理之士,要是覺得我們擔任這個暫時的縣長不合適。就選位德高望重的豪傑,一切等打退土匪再說。」 呂經抬頭看看氣氛,看看眾人那裡飄忽的眼神,不得已地歎了口氣,說:「你們既然一定要選人暫代縣長,而又沒有合適的人選,還不如我說個人。大家覺得合適就合適,不合適,就繼續選!」 王水想想,他怕人要他的命。找個能保家小性命的,大度地說:「你說說看!」 呂經說:「我懷疑縣丞韓復通敵。就將他拘禁了。但事後調查、調查,他是清白的,所以還沒有放。他這個人正直,文武雙全,又是縣裡的主要官員,出來就能整治縣務。不需要向別人那樣,還要理這一團亂麻……最為合適!你說呢?王大人。」 他的話一出口,呂宮就嚇了一大跳,急急出口:「你什麼時候去調查了?他怎麼就清白了,他自己都快承認了。」下面嗡嗡一片,將他的反對淹沒,大多都是贊成。王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摸不透呂經的意思,暗想:若不讓他這個當事人來洗污,韓復的事還真說不清楚。他要把這個人情賣給我和韓復?經過這短暫地琢磨。他略有點尷尬地笑笑,說:「這樣也好。你們看呢?」郡官和韓復喝過酒,也算相互交往了,贊成。於是,宣金良就略微緊張地起身。去放韓復,順便表示表示歉意。 正是韓復被放出來的時候,急頭汗來找的人返回城門樓子。他們再不能裝作聽見了,有人先沉不住氣,手持火把上了城樓說話。 在下面的一片威脅聲中,只好手腳無處安放地求饒。飛鳥眼看石春生幾乎油盡燈枯。腸子都快氣炸了。他正要給李成昌打個招呼攻城。老謀深算的李成昌已覺得不太對,先一步來找他。疑惑地說:「此仗已經險勝。按道理來說,即使縣裡的人半信半疑,也應該呂讓縣長登上城樓看一看,辨認敵我。那,即使,是不想讓我們摸黑進城,也該來安頓一聲吧?」 話說到飛鳥心裡去了。 他淡淡地回應說:「我是總領官兵的人,這樣都被人拒之門外。縣城是真出事了!」 李成昌憂慮是憂慮了,但並無計可施。他發覺飛鳥地眼中閃爍著野火也難掩藏的光芒,冷然如寒刃,雄軀猛地一震,失色地問:「以縣尉的意思,要怎麼做?」 飛鳥盯著燃了兩把火的山門樓子,獰然說:「戰!」 「你瘋了!」李成昌舉起馬鞭一指,大聲說,「這可是縣城。不是土匪的營寨。不管奪得下來奪不下來,不是我們能奪的!」 飛鳥的部曲有人「唰」地拔刀。李成昌慌忙環顧,發覺自己竟驅馬踏到飛鳥的人群中,陷入寒刃閃閃的包圍裡去,連忙和聲和氣地伸出手,說:「請縣尉大人想一想,倘若你奪門而入,縣中無事,該怎麼收場?倘若縣中有事,你奪了城門,又該怎麼料理?官場上的事,你我這樣地人插不了手。」 飛鳥按下鹿巴的刀,脫口便說:「凡擋我戰馬者,皆擊破之!」 他的部曲聽得熱血橫流,無不感到萬分的威風,喝好叫喚,整齊地排擊盾牌。李成昌戰馬驚起,他死死壓住,晃動中第一次發覺自己有點怕,怕了這野獸般的蠻不講道理,當即厲聲說:「老夫希望你能知道你現在地身份。倘若你執意而行,休怪我不念情面!」飛鳥也覺得自己的話有點過分,但他就想迫不及待地殺開城門,將自己姐夫的性命留住,就想蠻橫地殺掉眼裡惡毒的官吏來宣洩悶氣,因而在心底收羅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話,不怎麼流利,甚至帶著憨味說:「我正是在行使縣尉的權力,希望你能服從,不服從,也是在抗命。土匪還能捲土從來,我們卻被擋在自家門外,生的吃不著熟飯,傷的得不到救治,可以嗎?」 李成昌臉肉晃動一陣,回頭看看聚集到自己屁股後面,子侄弟子小聲地說著「對」、「對」,一團丁壯振臂,流淚地大喊「縣尉大人英明」,只好歎息說:「不過入城之後,要立刻找到呂縣長。不可鹵莽擾事!」 飛鳥不管他,給趙過、鹿巴幾個一擺手,看著他們陰入長牆陰暗處,又從承弓器中拽出弓箭上前,再次威脅說:「再不開門。我們就要攻城了!」 樓上的人慌無所措,連忙大搖火把,喊道:「你等一會,等一小會!我們再去找守門的官爺說……」 飛鳥說:「晚了!我數三聲,倘若城門不開,就開戰!」 城樓裡亂成一團。十餘經不起嚇唬的接隊小跑去找守門郡官,剩下的抖著厚厚的袖子跺腳。幾個這長那長的來回安慰。不停地說:「別怕,別怕。嚇咱們的。他們騎著馬跳上來不成?」 他們這邊的亂還沒結束。那邊,飛鳥的三聲早已數完,不等看客們再說半句,掣羽抽射,讓一名站在城門上誠惶誠恐的丁壯仰面後退幾步。掉到門樓子後面。後面猛地炸了鍋,喊出幾聲示警:「真打了!」李成昌怨憤不已。他不敢相信地扭轉頭,瞪著牛眼大喊:「你怎麼就射了呢?」痛呼喊嚷:「這和守城的人又有什麼關係呢?你就不能等他們把那個蠻不講理的郡官叫來?」 飛鳥扭頭看他一眼,冷冷地說:「他們不開門,是覺得我們好欺負,別人不好欺負!他們一定要聽郡官的,還要縣官幹什麼?不是抗命是什麼?」 說完,他把弓交給路勃勃,按捺不住地等待幾個人猛地出現在城樓,回頭一窩身。跪伏到石春生身邊看了兩下,鼓舞說:「你要頂住。」他麻利地站起來,又左右看傷員,也同樣說:「你要頂住!」他安排這些丁壯說:「我來攻城,只要城門一開。你們就抬著他們去看傷!」 丁壯低了一排人頭,用命地大聲回答:「是!」 這時,人眾哄亂起聲,路勃勃扯他讓他看。他抬頭,上頭挑著一團白布晃悠,一個稍微有的老漢掩著頭。發抖來勸:「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咱都是一家人,不能骨肉相殘呀。這東村西寨的。說不准就連著親,這不是上頭的命令,沒有辦法嗎?」 飛鳥暴躁地說:「誰的命令?我是縣尉。別人能要你們的命,老子就不能要你們的命?如果立刻開門,我就饒了你們,只找下命令的那個人!」 老漢稍一猶豫,立刻就看到一排弓箭,連忙推著兩個手說:「好!好!我們這就開門!」這時,鹿巴幾人已經相繼站到城樓上,發出一聲暗哨。飛鳥猛地一拔刀,軍旗下的部曲立刻從腰盤裡拔出牛角,嗚嗚地吹。李成昌想讓他再等片刻,立刻看到他在獰視自己,想必是要自己的人先爬城牆,一時又氣又辱又不敢違背,只好爬身下馬,挺著將軍肚子拔劍向前。眾人蜂擁而上,來到城下抬頭發愣,等上頭垂下繩子,紛紛拉了就上。 兩人還在繩上蕩晃,城門就已吱地巨響,最後洞開。將士歡呼,舉刃入城的舉刃入城,回來牽馬的回來牽馬。城門外的丁壯們不管他們作何,抬上傷者,簇擁急奔。飛鳥騎馬進城,立刻看到幾個戰士手執兵器看住一大批蹲伏的丁壯,遙遙看步到頭,大聲說:「放了。趙過他們呢?」 有人立刻高聲回答:「去抓守門的狗官去了!」 正說著,十多人已推著一男一女,男的身材粗壯,身穿白色裡衣。他迎頭上去,記得石春生的慘狀,挺刀要砍。有人將他抱住。他看看,見是李成昌的兒子李思廣,立刻就吼:「你拉我也沒用。把他們兩個拖出去殺了!」 那女人一跟頭栽倒,大聲痛呼:「饒命呀。大人。我是被他搶來的!」 飛鳥不敢相信地擠了幾笑,拍開李思廣,用刀尖挑了那郡官的下巴:「你好哎!真想不到呀,趁我們去打仗,搶我們的女人。」一大群人義憤填膺,紛紛鼓噪,吆喝說:「把球割了,讓他奸我們縣裡的人!」那郡官原本默不做聲,聽聞後臉色煞白,大叫說:「人又不是我搶回來地!即使我有什麼不對,你不能說殺我就殺我?」 眾人聽他這麼說,紛紛逼問是誰搶的。飛鳥見他們已來激討,摁住殺心,扭頭來到馬邊蹬乘。牙猴子從後面追到旁邊給他拉馬。他便說:「暫時留著他的狗命,等抓住他的同夥再處置!要是石春生沒什麼事的話,等別人請求時送人情。要是有事的話,咱們揭他的頭蓋骨做酒器。」 牙猴子立刻喊一聲,帶了十餘兵馬跟他去縣衙。 李成昌已經搶先了一步。 縣衙裡的會還沒散,猛然間見李成昌渾身鐵甲,帶著幾名渾身浴血的將士闖進門,一團炸鬧,呂宮心急,趁機蹬了誰一腳,遁進人堆,候機出去找找博格。郡中武官雖然也是武官。卻也抗衡不了李成昌勝利後的傲然殺氣,他們看著對方踩著馬刺撞擊的脆響。傲然不顧地從站起來漸攏成兩排地人中間過來,驚慌失措地站身躲避,嘴裡忙亂地說:「這是……?」而後正視,亂哄哄地問:「他們是怎麼進城地?」 韓復也剛剛站到王水身邊,他低聲給王水說:「我剛剛進來時,聽到一陣嘩亂!」 隨著郡武官們離了屁股而倒下的凳子砸出啪地聲響。李成昌的大腹已挺到跟前。他雙手相貼,展開大袖戰袍向呂經行禮,硬梆梆地援助:「縣長大人英明。士匪已不堪一擊,四處逃散,在下來支持您來了。」 呂經的眼淚一下迸了出來。眾人正要激動亂喊,看到李成昌犀利的眼神上下一掃,立刻鴉雀無聲。幾個郡武官想到自己曾得罪呂經,溜也不是,致歉也不是,只好說:「我們出去放兵馬進城!」 呂經揮手讓他們去。他們立刻就溜。李成昌忘了要告訴他們。 城門已破,迫不及待地說:「您快去制止博格千戶吧。他是強攻進來的……」 韓復猛地拽住李成昌地胳膊,吼了一聲:「這個混蛋要幹什麼?」 李成昌扭過頭去,眼神往地上一投,說:「他的部曲在縣外作戰。渾身傷痕纍纍,奄奄一息,卻被你們擋在城門外面,一時心急如焚……我怕他殺人報復,連忙來找呂縣長。能制止他的也只有呂縣長了,您快去看看吧!」 呂經頓時失色。拍著大腿說:「這個混小子。他還嫌闖的禍不夠大?」 幾人簇擁著他,急急往外走。剛剛走到縣衙大門,就滾進來一個郡官帶來的兵丁,他慘呼說:「城門處殺來數十人,口口聲聲要救縣長,見面就攆著我們撕殺。大人們不敢反抗,丟了兵器解釋,全被他們抓走!小的躲了起來,看到令公子給一個騎馬地將軍說,說這都是王大人和韓大人一手操縱的……」 呂經大叫一聲,猛地揮手:「這個逆子!」 王水的臉色一下蒼白無色。韓復也有點冷,強撐著問:「這和我們無關,他還說什麼?」 兵丁又說:「說大人通匪。」 正說著,街面上已響起湍急的腳步聲。 呂經猛地一推韓復,說:「你們先避一避,我帶上李將軍,過去看看!」 韓復拉退王水,王水的人立刻守住門。他們且走且退間,一陣工夫竟跑去了呂經家,一看,呂經的老婆已經帶著師爺和下人堵住門,燈籠下照的是黯黃色的扁擔。王水振振有辭地說:「我和縣長大人的爭端那是公事爭端。現在,你們還要落井下石不成?」 呂經的妻子只知道四處亂成一團,不知道來地是誰。她認出韓復,不但讓他們進門,還讓人送來茶水和吃的,說:「我不懂什麼道理,只知道你們是老爺的同僚。要是博格和呂宮敢回來,我就用扁擔打走他們!」 眾人心理稍稍安穩,喘氣間,黑師爺過來陪坐。他也是個比較土的人,時常被人說是什麼人養什麼師爺,來到坐下,問韓復說:「土匪說打跑就打跑了?」 韓復說:「應該被打散了,怎麼,你還不信?」黑師爺略微緊張地說:「不是,不是!我怎麼會不信呢?只是覺得,此時該出城趕捉。」王水四處打量一遭,眼睛在豆子燈兒閃閃發亮,他發覺這個黑師爺能做呂經的師爺,應該是個有本事的人,就討論說:「你的意思是說,現在出城追擊?」黑師爺連連擺手,搖頭說:「我有什麼意思?我只是對錢谷刑事稍知一二,只是奇怪,奇怪!」韓復覺得他往常不是這個樣子的。為他的失態奇怪,就娓娓地說:「博格哪會有心追敵?你往常可不是這麼沒主見的人哪,今天是怎麼了?」 黑師爺笑道:「我是嚇地嘛。」 「不對!」韓復客氣地說,「我知道你。你可不簡單。」 黑師爺謙虛說:「哪裡,哪裡?」呂經的妻子也替他謙虛,說:「他是鄉里出來的小人,四處討過飯,哪有什麼才能?」王水詫異,問:「他討過飯?」呂經的妻子笑道:「是呀。去的地方可多了。我們家老爺祖上也是討飯的,和他還算是世交呢!」 王水擊掌而誇。說:「自古就有在艱難中勤學的士子,黑先生真是了不起!」 黑師爺抹了幾把汗。淡淡地說:「是四處去遊學。夫人她喜歡把遊學叫做討飯!你們這些士子帶資遊學,遊歷山水,訪名師高士。我們這些無錢的呢,只好到處討要,做工。上層人見不著,也就是和一些鄉村先生。手工藝人之類的下九流人物來往。」 王水有清談的癮,也是為了緩解緊張,就說:「那你怎麼看當今天下?」 黑師爺笑道:「不好說。善御之人不駕破車,當今天下疲敝如舊車,雖聖上有為,但想破而立就要先下車,談何容易?以我看,朝局在艱難中尚可支撐,是因為各方各處雖然紛亂,卻滅除了大的危害力量。倘若此時勃起一股足可撼動的力量。朝廷就會傾倒!」 王水嘴巴裡叫著:「悲觀,悲觀。」卻拿不出反駁的話。韓復卻駁斥說:「先生此言差矣!正是天下紛亂,所以除國王陛下,再難聚集起更大的力量。倘若國王是大有為之君主,只需撿要緊的收拾。不久又是一片朗朗乾坤。」 黑師爺微笑,說:「積弊已深。士林糜爛,到處都是在地方上握拿權力的人,有一大有為之國主,也得處處妥協,又能奈何?儒家已經興盛了數百年。正如你們說的。王河的水每五百年清一次,有聖人出世。怕是新聖人將出,立德立言,流傳千世。」 王水沒想到他把話題引到對聖人地攻擊上,心裡不舒服,暗叫;狂夫。因而反駁他說:「難道還有比格聖人更偉大的嗎?當今天下,正需尊王攘夷!天子因至強至尊之身號令天下,上到朝廷,下到江湖,誰敢不去聽從?何有王道更迭的道理?」 黑師爺大笑,反問:「天機山都沒有了。聖人的殿堂正是被你們的聖人擊垮,聖人將坐到哪裡呢?」 王水被難住了。韓復則說:「天下無須什麼殿堂。天機山只不過是一封臣而已。聖人存於天地是因為聖人是對的,聖人倡導的王道存在,符合了道,由天子來行使,而不是應該坐到哪,由誰來判斷對錯。」 黑師爺也被他駁得啞口無言,嘿然反問:「那夷呢?攘不了夷呢?你看看博格,他在國外生長,兵馬多麼地強壯?他家裡那個十二三歲的弟弟,就已比得過十四五歲的孩子個頭!」韓復說:「看你也看看李家軍,周氏兄弟。強弱交鋒之後才分高下!我雍家天下不乏將士,只要不禁兵甲,必有百萬之師,重現中武雄風,難道你有什麼不同的見解嗎?」黑師爺說:「當然有!倘若夷人有弓,我可用弩。倘若敵人手拿三百步的弓,我就用射五百步的弩守城。倘若敵人用騎兵來打,我們就用車兵、石炮和投火車應敵。倘若他們爬城,我們就編製梯隊,用彈竹,火油,魚網回應,如此以來,方可長久地戰勝他們!」 韓復反問:「為什麼不去進攻他們呢?倘若我朝男兒不再加布冠,而加皮冠,養馬集糧,皆提三尺之劍如何?老爺子不是正要以此法辦團練?」黑師爺激動地說:「他被你們影響壞了!進攻?以遊牧人飄狡彪悍,朝廷將重走中武帝之勞民傷財的道路!」 呂妻見他們紮了打架的勢頭,無奈地搖搖頭,從門中走到外面望,望到瞌睡了,回去睡了一覺,起來天已濛濛亮,正堂上還在大聲吵嘴爭論。她無奈地搖搖頭,正要去看看自己的雞兒,發覺呂經喘氣而入,隨後是氣急敗壞,回頭張望地李成昌。 李成昌進門就說:「我真怕了他。他真是個殺人的魔鬼!」呂妻問:「怎麼了?」李成昌激動地說:「他嚎啕大哭,把郡裡的人押到城外站成一排,瓢砍不顧。手下的孩子都割了人的……,要回家吞食補陽。還要用仇人的頭骨做酒器。丁壯們也都瘋了一樣持刀割肉,要分人肉吃!」 呂妻從頭頂涼到腳底,喃喃地問:「你是在嚇人吧?老爺子的話,他也不聽?」呂經回頭說:「郡裡來的武員搶入百姓家,欺男霸女,擋著城門不讓被土匪攆打的丁壯和百姓入城避禍。引發了百姓的共恨。 他說的也對,他是代理的縣尉,他不管誰管,難道讓人趁危難來奪縣城,陷裡外軍民不顧?我是氣,可只是氣他行為野蠻,不脫韃子習氣,也氣他混蛋,定然惹惱上頭!」 他說話間,李成昌搶到門口,焦急地給爭論的諸人催促:「快,快!縣長大人說了,讓你們現在就跟我走,到我那裡避一避。」 幾人魚貫而出,不知道多嫌門檻礙事。他們正深一腳淺一腳地逃跑,呂經張望間看到呂宮回來,立刻抄了扁擔,給妻子說:「都是這個惡毒的小子慫恿的,我們擠住他,也好讓上官們離開!」他妻子立刻也抄了一把扁擔,隨他前後去抓兒子。 呂宮正走著,發覺對面繞走幾個眼熟的人,老爹持扁擔以送,立刻大叫說:「韓復是奸細,你怎麼讓他躲在咱們家?」 他母親走了捷,陡然從他另一側冒出來,提扁擔就打,邊打邊吼:「讓你不學好!讓你跟著博格跑?」 她一打就把呂宮攆去了園子門,呂經立刻提扁擔跟入,和她合力,把兒子攆到牆角。呂宮連連擺手說:「死的是博格的姐夫呀,他要報仇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知道你們怕被牽連,早有應付之道,連夜派人送信去郡裡,說這幾個武官商量著謀反,要關住縣長,投降土匪,事發後被捕殺。接著,我還鼓動丁壯吞食其肉,為博格擦屁股。郡裡啞巴吃黃連,最起碼也知道是他們有罪在先,人人爭而殺之的!」 呂經的妻子「哇」地一聲哭了,舉扁擔就打,哭喊說:「我們夫妻兩個做的什麼孽呀。怎麼有你這樣心黑手辣的兒子。博格報他的仇,你又為什麼?」 呂宮被打急了,大吼說:「我咋啦,我哪做錯了?他們就沒有先謀害我父子?他們知道博格和周行文領兵在外,才不敢殺我們的。可倘若他們換了縣長,心裡不安,最先要做的也會是誆博格進城,趁機殺他。」 呂經握著扁擔坐到牆角,揉著胸口哭:「自保就行了,幹嘛還要害人呢?你就不知道什麼叫博愛嗎?你怎麼是我的兒子呢?那個主薄你不能當。我對你也沒什麼期望了,頂多給你舉個孝廉,將來餓不死!」 呂宮說:「我想好了。等博格一落籍,我就跟他去長月闖蕩,將來好做大事。」 呂經說:「我早看出來了。你不甘心做個墨生。你要金錢女人,你要出人投地,那好。你要答應我幾件事。」 呂宮翻白眼看看母親,回過頭說:「你說吧。」 呂經傷心地說:「你不從墨門,以後也要對人仁愛,可以讀讀聖人的書。博格有心胸,性格淳樸,處事公正,有人主氣,不會偏愛私人,倘若你犯了錯,他可能不會偏袒你。」 呂宮笑道:「你難道沒看到嗎?他是怎麼為他姐夫報仇的?」 呂經歎道:「你被人殺死,他會給你報仇。但你犯了錯,他也一樣處罰你。你以後對人作不到仁愛二字,仇人就多,仇人多了,他們就會想要你的命,揪你的過失。以博格的性格,他若也覺得你罪有應得的話,就不會援手。就比如現在,他對他的部曲一視同仁,若不是他的姐夫死了,我還不知道那個是他姐夫。」 優悠書萌 UutXt.Com 銓蚊子板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章 飛鳥自保圖山寨,郡縣得知羊杜來(1) 字數:5758 天際轉白,飛鳥的帳篷裡漸漸亮堂。 飛鳥跨進來就仰天躺倒在木榻上。 「我知道你是要作雍族人的大皇帝。」石春生的話似乎仍在帳篷頂處迴盪,反覆地問,「難道一個小官就能讓你忘記仇恨嗎?」剎那間,一張張面孔在眼前靜蹙駐留,更替消逝,卻是都是冷漠漠的,他們用嚴厲的聲音斥責說:「你一心貪慕中原人的文明,厭惡我們!」 「不!」他猛地坐起來。 貓腰進來的路勃勃嚇了一大跳,手裡的大食瓢差掉潑掉。他小心翼翼地蹲在旁邊,對著食瓢吹了幾口氣,說:「哥!再傷心也要吃東西。這是仇人身上長的,剛煮出來。」飛鳥眼前的一切幻象都消失了,他扭頭看住路勃勃,心神不定地問:「你是不是覺得我老是惺惺作態,不夠野蠻?」 路勃勃怪異,連忙說:「不野蠻,一點也不野蠻,是,是……對,是他們說的那種君子!」 飛鳥心底一沉,斂了面容,兩眼發直,喃喃地問:「我怎麼會這個樣子呢?難道是血脈裡帶的……」他摸摸自己的頭,連忙拽掉頭上的發韭,又問:「你再看看,我和鹿巴像一家人呢,還是和呂宮像一家人?」 路勃勃瞪大眼睛,難為情地說:「和他們都不是一家人!」 飛鳥黯然點頭,摸了顆丸嚼了幾嚼,嚥了下去。路勃勃連忙補充:「和我像。這仇人的蛋蛋和仇人的心都沒人敢吃,只有你和我吃!」飛鳥回頭看看肉嫩滋美的蛋蛋,猛然驚醒。他咬著牙又摸一顆,大口嚼了兩嚼,捧頭傷感,要求說:「給我弄點酒來,我要做一個真正的牧人。比任何人都像牧人的牧人!」 不斷有人經過躺在外面的擔架進來。 他們的默不著聲和小心翼翼讓氣氛越來越肅穆。 等進來的人並成兩排肅坐後,一夜間似乎變得成熟了的牛六斤來到飛鳥身邊,輕輕地說:「除了祁連和圖裡圖利在外打仗,咱們家的人都聚集在帳裡帳外。」 飛鳥卻仍低頭嚼肉,一碗酒、一碗酒地仰頭喝去,喃喃地問他:「倘若日後見到我的阿姐,我該怎麼告訴她?」 牛六斤沉默下去。趙過卻跪直身子,似安慰似反對地說:「打仗就會死人!」牛六斤把手伸到後面擺一擺。可他未看到,仍大聲說:「一起死過的人多了。從來也沒見你這樣難過。仇人不也殺了嗎?」 飛鳥琢磨到他有譴責自己厚此薄彼的意思,愕然抬頭。朝四處看了一遭,理不直氣不壯地說:「可我沒法給……」他話說出來就打住了。心想:是呀,誰沒有親戚,自己難道就不需要交代?他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仰頭喝下去,擦了擦嘴,揮了揮手說:「你說的對。都回去休息吧。」 他再抬起頭,眾人都沒動,因而問他們說:「怎麼了?」 許多人相互看來看去,卻仍不出聲。邊阿讓用腳踢了踢牙猴子,牙猴子給了他個恨恨的眼神,回頭說:「阿鳥。可咱殺了人家的大官呀。你看,是不是趕快讓圖裡圖利和祁連回來,咱們再換個地方生活?」 飛鳥粗魯地說:「他娘的奪呂縣長的縣城,還搶人家的妻女,殺。該殺。朝廷和別裡不一樣,我是代理的縣尉,落到我手心裡就該我管。老子我不承認自己是在為春生報仇,只承認自己是在剛正地執法。」稍微停了一下,他又說:「不過。中原朝廷不講道理,咱們也不得不防。」 他摸了塊心肌,咯吱地咀嚼,嚥下去說:「我已經想了個好去處,那就是佔據鬍子們的山寨,收編後屯守!鬍子們自尋死路來打縣城。圖裡圖利可以抄上他們的後路。順利地佔據山寨。你們說,我們是去擁有大片、大片的草地林子呢。還是要和哪個村子裡的百姓擠到一塊住好?」 牛六斤乾脆坐到飛鳥的膝蓋下,回頭給大伙說:「阿鳥給我說過,狐狸的尾巴是藏不住的,縣西有大片肥美的荒山和野嶺,正適合我們藏尾巴。我想,咱們這一堆狐狸都吃肉,一時半會適應不了他們的約束,一旦今天這個人犯罪,明天那個人被他們抓走,那怎麼了得?我們還是要有自己的地盤,大的方面聽他們朝廷的,小的方面聽自己的,要打仗要富裕,就找迷族人開刀。」說到這裡,他看向飛鳥,問道:「是吧。阿鳥?」 飛鳥堅定地說:「我帶你們來這裡,是要活下去,是要找到我的母親,不是要為誰賣命。既然縣西有肥美的土地,中原人又沒有能力佔有,咱們就去佔有它!都說迷族人如何厲害,昨天打仗時,你們也都見識了。怎麼樣?這些渾身金銀的羔羊就不能惹起你們的慾望嗎?」 一個弟兄站起來,按住胸口說:「可我們的人太少了!」 飛鳥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擲地有聲地說:「狼永遠比羊少,不然不是要餓死?」 外面響了兩聲腳步。一名老人露出自己的面孔。那是家中上了年歲地老人們經過商量之後,派來說喪事操辦的主張的。他望了一望,走到跟前遞了個話,用低沉的嗓音說:「按當地人的土葬吧?」 飛鳥揮了揮手,在眾人陸續出帳時仰天躺倒,末了要求說:「阿過,你別走!」 趙過去到他身邊,低頭看了看他旁邊的食瓢,猛地朝路勃勃看去。路勃勃心虛膽怯,連忙逃到飛鳥身邊,說:「我沒有騙阿鳥。是告訴了他的。」飛鳥坐起身來,矛盾地給趙過說:「我做雍人吧,對不起一些人,不做吧,對不起我阿爸,對不起我祖宗。春生臨死的時候指責我只顧自己,為中原朝廷出力,為仇人出力,我心裡很難過!你說,我該怎麼辦?」 趙過捧著頭盔坐下,反對說:「那也不能吃人肉吧!」 飛鳥吸了吸自己不暢的鼻孔,咬牙切齒地說:「春生是為他們打仗。放在城門邊快死了都不給診治。人家說:你要是不放心,用繩子吊他上去。不許。人家又說:你把郎中找來,拿繩子吊他下來,又不許。我在鬍子寨子裡口渴,還能討瓢水喝呢。可他們?惡呀。你看呂縣長那麼好的人,硬被他們逮起來,害得呂宮一見我就哭!由此,我也想到了我父親,恐怕他就是被這些官員活活地害死。你難道就不恨?我也只有嚼著這些肉,才感到解恨。」 路勃勃連忙說:「我也是!」 趙過皺著眼睛抓撓耳朵墜。說:「人肉香,吃多了上癮!」 飛鳥說:「不至於上癮吧。我現在就想吐。不過它是仇人的肉,我死也不吐。」 扈洛兒把一個血腦黏糊的頭蓋骨放進酒水罐,漂洗兩下撈出來,遞給鑽冰豹子。 鑽冰豹子有點畏懼,眼皮跳動好久,才敢放到討淨的細沙中擦拭。扈洛兒知道他有點不忍心看同類的慘狀。扭了下頭,雙眼回視陶罐,低沉地說:「炮製和享用仇人的骨器是我們遊牧人的榮譽,只有保持心中的平靜和祥和,才能讓它給主人帶來安寧。」 鑽冰豹子點點頭,略顯生疏地問:「可以嗎?」 扈洛兒把他擦過的骨器放到獸皮搭鋪過的泥檯子上,而後投到燒治的鍋中,默默守候,良久才說:「主人的憤怒是火焰,不但能焚燬敵人。也能燃燒自己,只有用它們滿盛的醇酒才能熄滅……怕他已經使中原人敵視了。」 鑽冰豹子低下頭,又問:「還要繼續遷徙嗎?」 扈洛兒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突然,他聽到一聲嘔吐聲。轉頭看去,朱玥碧沖在車旁嘔吐不止,連忙叫了一聲:「主母!」朱玥碧伸出一隻手搖擺,大聲尖叫說:「不要過來!」段含章輕輕地給她捶背,回頭看了一看,代替她怒責:「怎麼到哪都躲不開人肉人骨頭?」 朱玥碧把胃裡的食物吐了個一乾二淨。轉而回去。看到飛鳥已經熟睡,便默默地抱著膝蓋坐在他旁邊低泣。她越來越不能自制。又怕吵醒飛鳥,就揉著桃紅的眼睛出來,去圖裡月那兒看阿狗。圖裡月見她有些失魂落魄,主動勸她:「主母。你吃點東西吧?!」 朱玥碧看了她端出來的食物,又吐,擺著手哭:「他們怎麼能把人頭蓋骨和人肉帶回來?這還是人過的日子嗎?」 圖裡月訥訥地笑了一下,說:「巴特爾都是這樣的!」 阿狗少不更事,也逞能一樣,信誓旦旦地說:「我長大,用頭骨頭喝酒!」朱玥碧臉色蒼白,顫抖地指著他嘶吼:「你要是成這樣的魔鬼,我現在就掐死你!」阿狗抬了下巴頡輕「哼」,背手抬腿要走,嚷:「我就要!」朱玥碧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狠狠地打他的屁股,邊打邊哭:「我造的是什麼孽?」阿狗不老實地亂掙,在圖裡月地幫助下磕磕絆絆地跑到欄杆邊,扭頭齜牙:「我去告訴阿哥。你打我!」 圖裡月拉住要攆的朱玥碧,說:「巴娃子成器才會這麼說!你把他治得跟綿羊一樣,那還是夏侯家的孩子嗎?」 朱玥碧又傷心又無奈,只覺得手心冰涼,眼前天旋地轉,搖晃要倒。圖裡月一把扶住她,把她送到帳篷裡去休息。他們走進去,就聽阿狗在唧唧喳喳地亂叫,飛鳥帶著濃重的鼻音哄:「你阿媽她不懂得咱男人的榮譽。沒有仇人的頭蓋骨,咱喝酒香甜嗎?來,和阿哥睡一覺,醒了,我就讓你先用。」 朱玥碧二話不說就掙著出去,拜託圖裡月說:「你去扔掉!」 頭骨製成的盛器沒能用到祭祀上。 晚上,飛鳥從縣上回來,躺在大車背後的廂板上,給段含章說:「我自小就喜歡骨頭,玩的東西離不開骨頭。可阿狗的阿媽怎麼這麼反感呢?她吃不下飯,吃一點吐一點,精神很差。你有沒有辦法勸勸她?」 段含章說:「這是中原人的心病。我怎麼勸?」 飛鳥嘖嘖無奈,發牢騷說:「我怎麼會喜歡這樣的女人呢?我們雍人也曾喜歡用仇人的頭蓋骨製作酒器。沒聽說有人會這樣呀?真是!要是她知道我還吃了人肉,以後還讓我親她嗎?要是親了她,她不吐死才怪?」 段含章說:「習慣了就會接受。你還是想想咱們的處境吧。說不准什麼時候,禍事就會降臨到咱們頭上。你說圖裡圖利他們能順利拿下鬍子的山寨嗎?就是拿了下來。縣裡地人願意讓咱們住進去嗎?」 飛鳥說:「迷族人參戰了。縣裡的人都很擔心,如果我們能順利拿下山寨,要駐進去不會遇到太大的阻礙。」 段含章反問:「他們就不怕咱們也成匪?」 飛鳥暗想:是呀。他們要是對我們不放心呢?他猶豫片刻,還是把希望寄托到呂經身上,較有把握地說:「呂縣長對我不錯,他知道我惹了禍,應該不會反對我帶部曲進去避禍吧?不過也難說,他畢竟是朝廷的官,畢竟要從縣裡出發。不能夜長夢多,也不能讓縣裡來編排投降的土匪。我已經和呂宮說好了。 明天一早就一起趕去!」 他再琢磨琢磨,就這樣決定下來。又叮囑說:「幫我照料好阿狗的阿媽。她想吃什麼,給她吃什麼,不能讓她委屈著。我想春生死了,陳屍在帳篷外,她還會怕,你要一步也不離地陪著她。你放心。日後,我會好好地獎賞你。」 段含章不高興地說:「我不要你什麼獎賞!」 飛鳥心情轉好,把她抱到懷裡,輕輕地問她:「你會編辮嗎?」 段含章笑道:「當然會!」 「剃髮呢?」飛鳥又問。 段含章說:「也會。」 飛鳥又問她:「你覺得我是留髮辮好,髡發好,還是扎爵好?」 段含章輕輕扭過,用朱唇吸啜他的耳朵,用令人發癢的聲音說:「是在中原人這兒,還是紮起來好。」飛鳥被她吸啜出慾火,緊貼著她香背。手往前伸,探進去揉搓她的胸脯,一寸一寸地摸下她的小腹,再探頭去看她,只見幾處投來的暗淡火光把眉目照亮。那俏臉已被刺激得艷紅,薄唇輕啟,便從一側吸食。 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路勃勃站在十多步遠的地方叫喊。飛鳥無奈地下來問他什麼事,這才知道營裡來了個陌生人,求著要見自己。便狐疑地問:「這麼晚了來見我?什麼人?」路勃勃耐心地解釋說:「他說他也是牧人。和自家兄弟商量一番來找你。他又找又問,摸到現在才摸到咱們這。」 「牧人!」飛鳥反覆嘀咕著。心裡更疑惑。 很快,他隨路勃勃走到一片又添大的篝火邊,看到一個陌生人。他年紀在四十許間,鼻樑稍高,渾身打扮和當地人差不多,就是頭髮是披散的。那人經受著飛鳥這般細看,有點不自然地把手放到胸口上,說:「我叫李信,以前在涼山放牧。幾年前,我們那裡遭受了一場大雪,春上又被人佔了牧地,只好來了中原大皇帝的國家,希望能得個溫飽。」 「後來,我認識了幾家像我家一樣的牧人兄弟,就一起投靠了幾個鬍子。雖然知道他們沒什麼出路,可也沒地方可去,昨日打仗時聽說大人也是南下的牧人,兄弟們就在一起商量,托我來問您,縣裡赦不赦我們這樣的人?」 飛鳥驚訝地說:「你就不怕我當土匪抓你?」 那位叫李信的來客說:「只有自己人抱成一團,才能在中原大皇帝的土地上生存。昨天,我們聽說大人的身份後,都不肯去和您拚殺!」 飛鳥沒有更好的解釋,只好信了,說:「赦不赦我不清楚。不過,也有簡單一點的辦法,你們可以直接來投靠我,做我的部曲。我許你們安居樂業。」 李信不太情願地說:「我還是回去和他們商量商量吧!」 飛鳥點了點頭,說:「你們應該沒回去吧。我的人截了土匪的退路,山寨已是朝不保夕。是呀,投靠中原大皇帝總比投靠我有保障。你趕快回去商量,晚了就來不及了!」說到這裡,他又問:「騎馬來的嗎?」 李信說:「沒有敢騎!」 飛鳥點了點頭,說:「先吃點東西,住一夜。明天一早,我和你一起出城,讓你騎我給你的馬回去。」李信摸了摸肚子,使勁嚥了一口吐沫,解釋說:「大伙的事,真得商量商量!」飛鳥「嗯」了一聲,傲慢地揮揮手,示意自家人去招待他。 悠憂書猛 uUtXt。COM 詮蚊吇扳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章 飛鳥自保圖山寨,郡縣得知羊杜來(2) 字數:5883 夜晚。呂經家中仍有未能落定的塵埃。它在豆點大的燈火處游浮,在黑暗的屋樑盤旋。呂經再次把燈火撥大,不由自主地為昨日發生的事情發愁,在偶爾分神的時候,尚隨口問妻子幾句「呂宮到哪去了」。 黑師爺吃過晚飯後來見他。他讓對方留下商量,歎息說:「若以快馬連趕,今夜或明天,郡裡就可以接到縣裡的消息了。倘若他們怪罪下來,該如何是好?」 黑師爺心中有事,微胖的面孔顫動,低聲建議說:「老爺應該給上頭一個姿態。那博格已不能用,誘而拿之,方可保咱家的性命。至於剿匪的事,老爺還是放一放吧!」 呂經盯了他一眼,苦笑說:「是我要用博格的,他的魯莽不是我的魯莽嗎?」 黑師爺默默地看他倆眼,一手執另一臂的衣袖,扒在桌子上試問:「難道老爺是想讓他剿滅盜賊,以過補功嗎?難道剿滅了土匪,就可以動郡守大人的人嗎?以小的看,誠惶誠恐尚來不及,何必顧及一個還沒有落戶的百姓呢?」 呂經意外地抬頭看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不快地說:「我說呂宮從哪學來法家的詐力,原來是從先生這來的……」 黑師爺再看他一眼,說:「缺了法術詐力……怎能振興我家學說。」說完,抖動布袍出門,逕直回到自己的住處。 他的房屋很簡陋,妻子蓬頭入睡,幾歲大的兒子臥在地上,手團處嘩啦啦作響,竟是數枚亮晶晶的銀錢。他只看了一眼,就驚奔到旁邊,猛地用兩袖遮住兒子的玩物。攏到腿下,瞪著兒子罵:「你再亂翻東西,看我不打死你!」 呂經的妻子以為她兒子跟從去了博格家,在為他的夜晚不歸擔憂。 呂宮卻到了李進喜家的家門。他和飛鳥說好次日之事後並沒有回家,也沒有去準備自己辛苦印下的春宮圖,而是想起李進喜的小妾需要自己去安慰。 李進喜已知曉郡官被殺的事。他臨到事情時的不在是前真後假,生怕遭到報復,整日惴惴如兔,見到呂宮登門,心裡格外的安心和高興。連忙罵著親熱話,接呂宮去內室。擺酒招待一番。 吃飽喝足,他又喊了妻子和小桃湊桌小賭,輪了幾回莊,眼看呂宮面前堆了自己暗送的賭錢,周圍又沒什麼外人,就問出心底捉摸不透的地方:「小宮。你說老爺子借博格要了這些人的性命。郡守那裡怎麼交代?」 呂宮收回插去小桃腿間蠢動的暗腳,笑道:「這倒不是借刀殺人。這你知道,郡裡想借周屯的事拿走縣裡的大權,老爺子有點怕,大伙也有點怕。博格看不得老爺子倒,辦了他們。細細說來,這也是你的機會呀……」 「哎吆!」李妻打了一下手帕叫委屈,「什麼機會呀?!再也沒有比得過我們老爺對老爺子忠心的人了。這說不讓干就不讓干,老爺的心都傷透了。」李進喜假意責怪兩句,搖頭說:「老爺子並沒有虧待過我。這我心裡透亮。我這是自找的。」 呂宮剝了顆花生,大度地說:「是呀。你要接受教訓。你現在還是縣尉,和郡裡說得上話,在大是大非上可要有分寸。」 李進喜連連點頭,說:「那是。那是!我全聽老爺子和您的。」 呂宮說:「你給上頭這麼說:縣長自以為自己的功勞大,不但不檢討周屯的失敗,還妄自剿匪,郡裡的上差們勸阻不了他,必要時採取了非常手段,結果卻失敗被殺。而愚蠢的百姓竟然不理解。你因而為他們鳴冤。請郡守做主。」 李進喜不想他讓自己告他的老子,只以為是反話。大驚失色地說:「就是把刀架到我脖子上,我也不敢說老爺子的壞話呀!」呂宮否決一笑,要求說:「讓你這麼說,你就這麼說。明天,你就去郡城約集死者的親屬,大張旗鼓地喊冤告狀。」 小桃和李進喜的妻子仍不敢相信,都張大嘴巴湊上來,緊張地問:「為什麼?」 呂宮看看摸須疑惑的李進喜,說:「首先,這一告狀,郡裡的人都會感激你,因而會主動為你洗去過去的污點;其次,這是的的確確地事實真相,郡裡,州里,儘管來調查,事實它就是事實;再次,博格本人被你有意地忽略了,即使被人查,重點也不在他身上。他若逃脫了責任,以後不感激你嗎?經過土匪的鬧騰,你應該清楚他的能耐,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吧?!」 李進喜仍然怕呂宮再說反話,白眼流轉,時而看在自己妻子的臉上,時而愣盯呂宮。看著諸事自然的呂宮,他抖著兩隻手,虛摟在懷,著急地說:「你上次的話,我都細細地體會了。我知道利害關係,知道老爺子倒了,我的舊帳就會被清算,我這一輩子都會和老爺子站到一輛戰車上。這不,我正打算和你母親好好地商量商量,把侄女嫁給你……可你還是不放心我。」 呂宮生怕他把自己的圓臉侄女說實,連忙擺了擺手,很感興起地說:「不會是李成昌的女兒吧?好,好,改天就讓你做媒。不過,我沒有和你開玩笑。你以為你這番話可以動得了老爺子嗎?」他挺挺大拇指,示意說:「你看看現在這個地方上,沒勢力撐著,怎麼做官?有勢力撐著,又怎麼罷官!讓你這麼說,看起來是在攻擊老爺子,實際上是在告訴郡守:老爺子沒有抗拒他的意思,是手下相互之間的爭鬥,是他們先我們後,他們錯我們對的爭鬥,對不對?」 「韓復和王水大人也會這麼說。他們在將來來調查地人面前是當事人,不敢說得太離譜,而你近來和老爺子鬧矛盾,也說這番話,性質就確定無疑。頂多給老爺子個辦事不利,給博格個恍不知情、別無選擇。縣裡再主動賠點錢,沒事了!你要趁這個機會為人出頭。撈那幾個死人的同僚、朋友、上官、親友地好感……」 李進喜自覺是老爺子的深謀遠慮,輕呵一聲,面露驚色地讚歎:「老爺子有這樣的謀劃,做隴上令也足足有餘呀!」呂宮有點飄飄然,樂滋滋地告訴他說:「老爺子什麼都行,就是不夠狠。時候不早了,我今天歇你這。」 李妻見他不懷好意地看著小桃,連忙碰了碰李進喜。李進喜立刻醒悟過來,恭敬地站直身,說:「你放心。明天一早。我就騎快馬入郡。小桃,去陪公子。」呂宮笑容滿面地站起來。揣了桌子上的錢,漫不經心地說:「你總是送我東西,不會覺得不值吧?我這也算是借你的。只要你聽我的,我不會讓你虧著!」 李進喜連忙賠笑,說:「那是,那是!」 小桃在他的示意下。把窈窕肉身貼了去,一路扭捏作態,逶迤回屋。李妻溜出來,一直等到他們進了屋子才回李進喜的身邊,說:「巴結他有什麼用?能見著他什麼好處?」李進喜扭頭看了她一眼,心神不定地說:「婦人家懂什麼,你就不怕博格持刀闖進咱們家?老爺子要獨霸一方,你不出力能行嗎?」 李妻蔑視一笑,反問:「他獨霸得了嗎?」 李進喜擺了擺手,歎息說:「老爺子手裡也有千把人。還編屯了兩三千戶,他再讓周行文辦團練,怎麼不能獨霸一方?我明天得去郡裡,順便去看看咱妹子。」 辰色如暮,院子裡一片蒼茫。咯咯哦哦的雞鳴已此起彼伏。呂宮慢慢地睜開眼睛,找到小桃的頭看一眼,坐起來穿衣裳。小桃轉醒,看著他問:「今個你怎麼這麼早要走?」呂宮蹬上鞋子,笑道:「今有事。博格那個人性子急,不早點不行。怎麼。你不怕別人說你了?」小桃沉默一會。給他遞去外衣,央求說:「你把我要走吧。吃著人家的飯卻侍奉你。總是不太好!」 呂宮一下傻眼了。他接了衣裳往外逃,卻發覺小桃拽著自己,連忙說:「我把你接回家,我爹不殺了我。不接你回家,怎麼養你?」 小桃眼淚漣漣,哭嚷道:「那我怎麼辦?你不要我,我怎麼辦?」 呂宮急了頭汗,反問說:「我怎麼知道?你快放手,讓我回去想想。」 小桃一把又撈了他的腰帶,又一直身纏摟上去,死不丟手。呂宮應付不得,連忙許諾說:「我去跟博格說說,先住他那。」 小桃這才轉涕為笑,不依不饒地說:「人家都說他喜歡殺人,我怕!」 呂宮安慰說:「他家頓頓吃肉,舒坦著呢。你沒看到他女人,都特別漂亮!」說了兩下,他發覺手鬆了,連忙脫身逃竄。 他回到自己的印畫局,喊醒裡面的人,剛讓人裝了半筐春宮圖,飛鳥已帶著趙過來催。他連忙讓抬筐的人放下東西,扒出一件成果,站到飛鳥身側翻頁讓看,說:「拿到城裡賣,少說也值金一枚。偷運到外邦,換匹馬也不是問題。」 飛鳥隨意看看內容,說:「帶上十來本!」 呂宮連忙撿出來十餘本,包個包袱,又協助他把女貨雜物的筐子掇出去,卡到馬身上,這才把注意力轉到趙過拽了兩三匹身體矮短的馬,大為高興,說:「準備得周到,這馬是給我騎的吧?」飛鳥轉臉看看,否認說:「這馬不老實,你騎不了!要騎,騎我的馬。」 呂宮看他那匹灰白色的馬風姿不凡,正歪著腦袋看自己,往手上噴噴吐沫,正要走,感覺到有點餓了,要求說:「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吃過再走!」 飛鳥摸出一袋青稞,見他不感興趣,只好遷就說:「不是咱三個,他們已經到城門邊等了!快點。」 呂宮弄了從母親那偷來的雞蛋,燒火攤了許多煎餅,一磨蹭就是半個多時辰。這時出發,太陽都掛上了。他們走到巷子口,迎面來了幾個提拖袋子的女孩子。呂宮看一眼,見為首的是要給自己畫畫的,連忙膽戰心驚地在裡面搜視李成昌的女兒和李進喜的侄女。裡面卻沒有。 那叫褚怡的丫辮少女改了裝束,頭髮不再是丫辮而是個發韭,上身淡青罩襖小褂,下身淺黃裙褲。一頭的汗水,給同伴說了句話跑到跟前,盯著呂宮說:「我們知道你生活上有不檢點的地方,可仍然相信畫是給全縣的百姓看的,這些都是,你快收下。」 飛鳥對她的活潑有種說不出的好感,兩步外差點丟馬抓她,愕然問:「春宮圖?」 那少女的臉紅成兩朵雲。她惱恨地看了飛鳥一眼,說:「看你想得多骯髒。是一些春耕圖!」呂宮放繩來到,給飛鳥使了個眼色。搪塞說:「你怎麼知道的?不管怎樣,你們是立了大功呀。給我吧,我去放好。」接著,他迫不及待地問:「那個她呢?」他用兩個手比劃著解釋:「就是看排兵時見的那個姐姐。」 少女冷冷地哼了一聲,說:「你問她幹嘛?她回家相親去了!」 呂宮大吃一驚,連忙說:「和誰?她父親在打仗,怎麼可能這麼快給她找相公?一定是騙我的。」少女微笑而得意地說:「你說騙你就騙你。聽說她地相公儀表非凡。不但文武雙全,還恭謹有禮貌。你自己想吧。獐頭鼠目的你怎麼能有機會呢?」呂宮備受打擊,失聲說:「莫不是韓復?他是土匪的奸細!」 飛鳥怕誤事,連忙說:「她騙你的。快走吧,我們回來就去她家提親。」 趙過也來湊頭,來回看看,見少女們已把布袋放到腳下,就開了袋子口,摸出一畫。幾個少女愛慕他的修武,紛紛站到他旁邊幫他打開。順便講解給他聽。他被少女的體香熏得不舒服,不自然地後退,奪畫說:「我自己看!」幾個少女不肯依從,又摸他的衣甲,又抽他腰上的寶劍。紛紛嬌笑說:「前天,你去打土匪了沒有?」 飛鳥看過去,見一個少女抱抽寶劍,已把趙過蹂躪得慘不忍睹,只好再次地給呂宮說:「大事怎能因為這些情愛耽誤,我家還有喪呢。」他的話不但讓呂宮清醒。也驚到那個洋洋得意地少女。她義正詞嚴地要求說:「我知道你就是代理的博格縣尉。希望你別老是去拿刀劍殺人。要是我是你。我就立刻栓上馬,打開這些畫看內容。」 飛鳥硬著頭皮裝傻。說:「我不認字,看不懂!」 少女把手放到腰後,竟從屁股上摸出一副別彎了的畫卷。 她解了扣,把一邊交到飛鳥手上,退一步拉開。飛鳥摸著上面的溫度,極懷疑是那是被她的屁股暖熱,差點把鼻子放到上頭聞一聞。他無聊來看,只見畫中近處是幾處人家,籬笆叢中,遊戲的孩童走逐雞狗,透窗又一女織布,窗戶下有一老漢修籬,隨著少女的蔥指再看,屋後大山外片片良田桑林,農民正收割莊稼,老牛木車絡繹不絕,連忙問:「還要先鋤草?!」 那少女不耐煩地解釋說:「是收莊稼!」 飛鳥不懂裝懂地感歎說:「是呀,往年這個時候收莊稼了,今年只能種!」 飛鳥剛說完就挨了一拳頭。少女嚷道:「你是真白癡還假白癡?畫是在收穫中隱指春播!不種怎麼能收?」呂宮從惱恨中醒來,發覺飛鳥的頭上在冒汗,連忙解圍說:「不看了,不看了。回來再看!」少女只好收畫,理直氣壯地說:「也好。改天我再來給你講教化之道。不然,你剿完匪,百姓也不見了!」 呂經也一大早就起來了。縣衙的官員衙役也紛紛早到。對他們來說,縣裡的情形從來沒有昨天和今天這麼振奮。大批的土匪被截斷後路,因回不了家而吃不上住不上,紛紛尋官投案,被地方民丁抓獲看押。僅一天工夫,附近就報上來二、三百。 在大伙都迫不及待地要把他們集中起來,分食編屯時,呂經發覺黑師爺起來晚了,讓衙役代自己去叫一聲。很快,呂妻跑出來告訴他:「黑師爺一家人不見了。」 呂經有一絲不祥的預感,連忙帶著官員們進自己的家,撲過去一看,屋室已空,諸物雜亂,黑師爺一家不知去向。呂妻跟在他旁邊,接二連三地問:「老爺,你看這是怎麼了?就是他昨晚和你絆嘴,也不該不辭而別呀。」 一個小吏回答說:「看來他是土匪奸細,害怕投案的土匪中有人認識他,連夜逃走。」 呂經恨恨地拍了一下腦袋,立刻下令說:「城門剛開不久,趕快帶人出四門追查。找不到他,我也脫不了干係。」 官吏衙役連忙分撥疾走,留下呂經夫婦。呂經抬頭,面目痛苦,抬頭間已有清淚落下。妻子拱著他的胳膊安慰,只聽到一聲喃喃的歎息:「想不到,他想在土匪身上實現他的抱負。可他又是如何和別人搭上線的呢?難道土匪中原本就有我們墨門中人?這是為什麼?」他一下蒼老下去,蹣跚走到廊下,一屁股坐下去,似笑非笑地朝朝陽下的地面看。地面上已被太陽照出金亮,土壤細末處高低不平,一隻雞用粗大的鳳爪按上。 幽優書猛 uUTxT.Com 詮紋子扳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章 飛鳥自保圖山寨,郡縣得知羊杜來(3) 字數:6416 風過耳寒仍是春,呂宮難得騎馬,坐下又是四平八穩的良駒,一路猶如舟行靜水,心遐意舒。他看這馬極好,便裹頭藏身地給飛鳥誇耀說:「要是沒有我,你殺郡官的事就大了吧?怎麼感激我?!」飛鳥不知道他想要馬又不好張口的,就笑著說:「要是別人,我真不好謝的。至於你嘛,我可以先放一放!這回要是攻佔土匪的山寨,我便分給你許多的財物。」 呂宮見他意會不到,只好懇求說:「你還許我一匹馬呢,把這一匹給我吧。」 飛鳥笑著拒絕說:「這匹不行。你看它現在溫順?它是在裝老實,我再給你別的。兩匹!」 呂宮大為不滿,纏磨說:「我就看上這匹了,別的不要!」 飛鳥說:「三匹!」 呂宮猶豫片刻,又要求說:「打下土匪的山寨,我來統計財物,多出來的,你一半我一半吧?」 前面的鹿巴、趙過都猛然回頭看他。路勃勃更是憋了半天,張嘴就問:「憑什麼給你一半?」打完仗要獎勵所有立功的弟兄,也要為將來考慮,想辦法把錢換成糧食和牲畜,飛鳥深為顧慮,也說:「山寨還沒有拿到手裡,你我都不知道能得多少財物,也不知道縣裡怎麼說,倘若上頭要我用俘獲勞軍,不夠怎麼辦?」 呂宮擺手不讓他當回事,說:「人家怨也怨上頭,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實在不行,就分一部分給周行文,堵他的嘴。」 飛鳥弄不明白他不愁吃不愁喝的,為什麼非要扣個私錢,轉身看他半晌。呂宮生怕他不給。心裡正琢磨那又傻又難回答的問題怎麼說恰當,聽到飛鳥答應:「錢給我大哥一份,剩下的都是你的。我只要寨子。」呂宮不肯,一再說寨子沒用,錢三個人分就是。飛鳥卻笑而不答。呂宮見他執意堅持,只好就這麼定了。 他抬頭看看,發覺不知不覺間已走了三四十里,前面就是李家寨,突然記起李成昌的女兒,要求說:「韓復通匪,就躲在李員外家。」飛鳥還要在不遠處匯合李信的人,便許諾說:「回來就抓審!」呂宮不情願。抓耳撓腮又說:「既然去打土匪,人越多越好。要不,你先走,我叫上李員外追趕!」 飛鳥帶了備用馬匹,要先匯合,攻寨時能混進去就混進去,見他一味要後走。也沒堅持。他正準備留下有可能用不上的貨郎家當,讓趙過跟呂宮同去李家寨,前面起了一陣煙塵,馳來五、六十騎,為首的正是大伙擔心賺匹馬不回來的李信。 李信趕到跟前下馬,行禮說:「我們降大人了!」 飛鳥大喜,和幾個家長一一抱禮相見,說:「有你們來助,何愁不能滅匪?」 他們耽擱片刻,李家寨的人已知道他們要經過。派來兩名騎士截他們去說話。 飛鳥挺想和李成昌這樣的大豪傑搞好關係,見他們來請,打算從西側的寨頭下過去招呼一聲,如果李成昌願意,一起打仗分贓。就帶人回頭。 此時,西寨土牆上已經立了幾排人。王水和韓復也在,他們和李氏的宗親家眷都遙遙遠望,相互間指指點點。剛剛散了薄霧的天空澈亮無垠,泛起一絲餘溫,這般看著漸漸臨近的塵土。一群英姿勃發的騎士漸漸顯露。 最先讓人看清的是飛鳥。 這不是因為他在最前面。最前面已有一人挑旗開路,一人捋鞭回首。身體斜而不僵,而是人的眼睛總是先搜尋自己最熟悉的、最先要看到的事物。 衣衫受風的王水本已瀟灑挺立,卻仍在這注目一剎那呆不說話。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威風的男子。 那薄刀似的直眉,長目一縫,額頭高鼻被陽光照耀,一光一暗,亮處柔和,黯影冷硬,有說不盡的魅力。 李成昌挺腰扶劍,撞了撞他說:「此人乃罕見豪傑,絕非池中之物,我挽留住他,酒席上竭力斡旋之,請你等先睦後交,怎麼樣?」 人若有了攀比之心,就會覺得對手令人妒忌。王水不知自己站在城上,高冠臨風,灑脫無二,甚難坦然面對如此情敵,因而評價說:「一武夫耳!」正說著,韓復上來,而李成昌要下去接人。韓復便代替李成昌回答說:「李爵爺深喑觀人之道,怕是不假。試想前夜,郡官逼迫,站在他的立場,你我能下定他那樣的決心嗎?只是這份決斷,便不等閒。」 王水跳蹋片刻,冷哼道:「殺人圖快而已。」 韓復搖了搖頭,說:「一個外來人,就像一隻狗離開了主人家,若被人圈住,渾身發抖。膽敢這樣攻城殺人,有異於垂死掙扎。而且,他把殺人放到後頭,殺了人之後該幹什麼幹什麼,也不像是沒有頭腦的人。」 王水先嘿然不語,後說:「這樣的人,會恪守人臣的本分嗎?除之等同於除害……」這樣的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不夠坦誠,又說:「大丈夫奪不回深愛的女人,還怎麼活在世上?」 韓復知道這句話意味著拒絕和好,叮囑說:「現在翻臉是魚死網破,又有爵爺出了面,總不好辜負。不如咱們先就目前這個事兒要他感激,等站近了,看清楚了,再要他的性命如何?」王水點頭同意,說:「呂老爺子不拋棄他,那就是縣裡和郡裡的事。你我不能貿貿然往裡趟。」 旁邊伸出一隻手,隨即又是一句問話:「諉。你們覺得博格怎樣?」 韓復扭頭看一眼,是李思廣,便笑出一排牙齒,說:「一武夫耳。」 李思廣沾沾而樂,食指回指自己,笑道:「我父子也不過是區區武夫,若放在太平年間,不過是在家裡守上二畝薄田的命。」他往下投著目光,隨著部分騎兵入寨,又說:「博格若進門做客,我便好好與他計較武藝。」 王水心中不喜。勉強自謙說:「是呀,正是豪傑用武之時。」 正說著,下頭有人叫喊。三人知道李成昌來喚,相互請下。飛鳥安排牛六斤等人,令他們先走,自己只帶了趙過、呂宮和路勃勃來會,隨李成昌走在他身側。 路上等了許多男兒,彙集跟從,直奔寨中接客草堂。走到忠義堂外,幾個裹著頭巾的家丁捆了頭豬。正在前廳外宰殺,十多個民戶來往搬桌抬凳。在寬大的忠義堂內外擺放了十多張方桌,想必還不知道飛鳥遣走了兵馬。 十六、七人圍了兩桌坐下,李成昌自己陪飛鳥、王水、韓復,讓李思廣和幾個年輕人陪同趙過幾人坐。李思廣惦念討教武藝的事,等水酒先菜送上,就隔桌來請飛鳥滿飲。說:「博兄下場,和我論論槍法如何?」 趙過不肯讓飛鳥和他論槍,接茬而起,說:「槍法,我也會。」 李成昌有意和飛鳥說話,見兒子這般攪擾,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李思廣這便下堂,從屋簷下撈得一掛木槍,立於臂下等待。趙過出去,也找得一桿。卻往往捋了槍尾就搖頭嫌輕。飛鳥探頭去看,李成昌便用胳膊一攔,讚道:「真是壯士。我家有鐵槍一柄,又名豹尾,眾人嫌它太重。不如讓人取來!」 他吩咐下去,不一會來了兩名家丁,一前一後扛來一槍,放下揭了槍布,槍桿黑黝透亮,槍頭多出戈鉤。上有小孔。垂了一尾豹斑。堂上的人紛紛起身,湊成一圈叫囂讓舞。 趙過也不謙讓。攥在手中,伸槍抖個槍花。李成昌見他舉重若輕,暗暗稱奇,拍腹大嚷一聲:「好!」便給飛鳥說:「此槍祖上所傳,可惜卻無用武的地方,倘若這位壯士能使它衝殺,不如送給他!」 飛鳥歎他豪爽,拒絕說:「祖傳的寶物怎能送人?他槍法也不是很好!」 剛說完,眾人就一片大喊。只見趙過長槍舉過頭頂,右手持槍驟然刺出。左手快速搭到槍身中間,身體一擰,長槍畫個半弧,反向射出,急如閃電。不待槍勢走盡,人已跨步跟上。雙手抓槍,「點」、「刺」、「挑」、「劈」、「抽」、「轉」六招一氣呵成,猶如暴風驟雨一般。六招使盡,返身急退,退身中,長槍旋轉,似抵禦各般兵器。連退六步,身形不亂,六步退盡,槍尖點地,而後便捲身近舞。 善使長兵者都知道,遠易近難,但凡練到精妙處,方能近身翻舞無礙。眾人見他這般使用重槍,無不報以雷鳴般的歡呼。飛鳥手癢,也連忙離席而出,要槍在手,刷喇喇地揮幾遭,專門挽抖。 抖槍也是上乘槍術,但抖鐵槍的難度就大了,需要找靶,飛鳥眼看不能空抖,便找上他家堂前一樹刺擊,刺了十餘槍,每刺都只穿進樹幹,卻不滯留在傷洞裡。幾個使槍的好手又紛紛叫好。王水發覺韓復也看得津津有味,只得客客氣氣地提醒他的立場,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呀,和你們這些英雄豪傑在一起,不免相形見絀!」 韓復轉臉,這才知道他吃了乾醋,因而笑道:「槍術雖好,豈可換兄的安國定邦之良策?」 呂宮早盯了他,又有心讓李成昌對自己有好感,接話說:「以你的意思,只需習文,不必習武?」 李成昌果然被他的話勾發同感,笑道:「看不起我們這些習武的人可不行!」 呂宮欣然,抓了就不肯丟,又說:「難道韓大人不知張超公投筆從戎的事,大丈夫在戰場上立下功勳,倘若像一書生,真可算是碌碌無為!」 韓復笑而不語。王水想也不想就反駁說:「不過是獵狗之力,受於人命。」 這正是呂宮要的話,只不過他更想讓韓復說,他「噢」了一聲,反問:「王大人是在罵我們這些粗人吧?」 李成昌很不高興。不過,他也是有城府的人,淡淡地說:「歷來天家無不以武功取天下,是為天下至強至尊。倘若說他們是獵犬,不知道是什麼人在背後指揮?」這話就說得氣大了,王水也察覺到其中地不滿,揚手說:「武不能無文為輔。有一味殺人逞強的武人,恃勇鬥狠,獵狗形容他們並無不可。」 李成昌品品味道。知道他在攻擊博格,眼看飛鳥捧著自己兒子的腰走回來,便不再提,只是提上酒碗,大聲說:「兩位大人當和我們的縣尉喝幾杯,來來!」飛鳥卻聽到了王水的話,回來就和他站到一處,叫囂說:「王大人說得對,武無文輔不行!就為這句話,我也得敬他酒。」 王文心中別樣。本不想喝酒,又怕他不講道理。 自己應付不了,就喝了少許。飛鳥喝盡一碗,又倒了一碗來敬,說:「不久前,阿過還打傷了你的家人,這酒是道歉地。」 王文只好又喝。韓復橫裡來勸,說:「不可讓他多飲。」 飛鳥不管他,又來一碗,說:「你和我女人是同鄉,為此再敬你一碗。」 王水打了個嗝,一擰頭,抱了一碗喝盡。韓復也學飛鳥,以向飛鳥敬酒來攔,捧碗起身,說:「這一碗賀縣尉剿匪成功!」飛鳥卻不喝,大叫說:「罰酒。剿匪還沒有成功!」李成昌連忙來擋駕。說:「已經差不多了!這酒是喜事,不當罰。」 飛鳥不認,說:「打了倆匪,讓我就自以為是?這個酒非得罰。」 他這麼說是表示自己都看不上眼,韓復若堅持。就是當他「自以為是」。韓復只好連喝三碗。韓復這又敬酒,說:「這一碗是為上次的事道歉。」呂宮立刻說:「為民請命怎麼道歉?又該罰。」韓復看一遭,眾人紛紛說呂宮說得對,韓復只好再喝。他又喝三碗。眼看已經摸不到東西了,卻依然來敬飛鳥。飛鳥立刻又罰他,說:「午飯過後。我還要和李員外一起去打鬍子。怎麼能多喝呢?」 就這樣,菜來沒來。韓復就趴下了。李思廣把他帶出去休息,回來時碰到他的妹妹李思晴。她和本家的姐妹一直在周圍,紛紛問剛才舞槍的兩人是誰。 李思廣知道父親有意把她許配給韓復,喝了幾聲,攆去她們。 回來,菜已流水般上桌,眾人亂哄哄地吃喝。他也是要吃完飯去打仗,連忙回桌,經過間,只見呂宮站起來,離了板凳,撲通跪到父親面前,連忙問:「你怎麼了?也吃酒吃多了?」呂宮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聽他一問,卻又洩了。 飛鳥知道怎麼回事,替他說:「聽說員外還有個漂亮的女兒……」 堂內猛地一靜,大伙都再次打量飛鳥,看他能否成為家裡的姑爺。 李成昌的眼睛也猛然瞪大,筷子就捉著嘴唇放擱不動。他要把女兒許給韓復,但還沒捅到明處,被飛鳥直截了當地問,心中湧上一陣權衡不定的激動,連忙捉了酒堵人嘴,說:「剛才是沒有司酒令官,現在有了,先喝了這一碗才能說話!」 呂宮連忙爬起來,催促飛鳥說:「快喝,快喝!」 飛鳥喝盡酒。李思廣把自己的意思放到裡頭,幫腔說話:「剛才我妹妹還在問,那舞槍的郎君是誰?」 天下父母雖因為富貴前程,不許掌上明珠受委屈,時常決定他們的命運。但他們心中何嘗不想讓孩子們如意。這話很頂用。李成昌盯著飛鳥的臉不丟,說:「幾個女兒都生得醜,難道你見過不成?」 飛鳥想想,說:「見過,就是那個和一個……」他不知道李成昌心裡有數,自己也不知道是幾女,叫什麼,只好看著呂宮,問:「哪一個?」 呂宮連忙說:「我也不知道。」 李成昌漸漸怪他無禮,卻又怕他無禮到家,只好說:「你說的是三女兒吧。我已經把她許配出去了。」 呂宮大叫一聲:「誰,不會是韓復吧?!」 李成昌被逼到這份上,立刻斷然否認說:「不是!」 李思廣怎麼看飛鳥怎麼順,因不敢揭破父親的謊話,換種說法:「不過,我思晴妹妹也是待嫁閣中……」李成昌愕然抬頭,表情古怪地說:「長得很醜。性子也不好。方圓百里沒有人不知道她的醜名,不知道你嫌棄不嫌棄。」 呂宮和飛鳥面面相覷。飛鳥只好問呂宮:「你說呢?」 呂宮含含糊糊地說:「我沒什麼說的。你的事,你自己看。」 飛鳥啞然,往兩旁看看,一雙雙眼睛都緊盯著自己不丟,既想按住呂宮打一頓,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李成昌自以為得計,笑道:「嫌丑?」飛鳥沒敢答腔,低下頭尋了幾個菜盤看,繼而又說:「我不嫌她,可家裡有妻子。」 李成昌打心眼裡輕視,默默拾菜吃。旁邊的親戚卻落井下石,說:「男人三妻四妾不算什麼?嫌丑就嫌丑,何必這般捉弄人?」 飛鳥心說:呂宮呀。你怎麼說不關你的事呢?他再左右看看,發覺眾人仍不再亂哄哄地說話,心頭一熱,猛地站起來,大聲說:「丑了,我女人就不會衝我吵鬧。讓娶,我娶就是。」 李成昌嚇了一跳,補充說:「奇醜無比。」 飛鳥想起自己見過的最醜地女人——以前的皇后,自暴自棄說:「我不怕。」 李成昌開顏一笑,微微點頭說:「好吧。你既然不嫌棄我的女兒丑,我再拒絕這門親事,就讓人看不起了!我們吃飯,吃過飯就隨你去打土匪。」 呂經在縣衙裡忙。 他的妻子卻沒有更忙,只是為自己的兒子還沒回家著急,眼看中午已過,只好去找呂經問。呂經心思不在上面,隨便打發了她幾句,就帶人下鄉測地溫和土□。縣城周邊走了一遭,再回去,天已到了傍晚。他回去要了茶水,狠狠地灌一氣,便聽人稟報說,上頭來了兩撥人。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博格殺人案,自己不敢露頭,便打發別人探探口風。不消一會,那人回來,欣喜若狂地說:「羊杜將軍帶了一、兩千人來守邊,一日數百里,明天就可以到我們縣。他派人來說一聲,讓老爺給他找片駐地。」 呂經放下心來,說:「駐地有。糧食得他自己帶!」 u優書萌 UUtXT。COm 荃蚊自阪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一章 不意羽林豪傑夢 無錢無糧占山關(1) 字數:6198 夜色來臨時,公務離身,不安也隨空閒而至。簽押房中的呂經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來,沿案踱步十餘又回去坐,坐了又揉著眉頭往後躺。 他昨日已送走一份書信,上面都是就事論理的話兒,今日覺得不穩妥,便又迅疾地鋪出紙張,執管伏書:「夏公使我主縣牧民,因匪事難料,終不見成效,誠惶誠恐,不得已,寄希望于歸國之士——博格。其人曾以千戶侍敵,因識大體而歸國,雖區區少年,卻熟知兵法,勇冠無敵。時逢賊來攻縣,上差據城,使他進退不得,這才發生諸多不得已的事。望公體之……」 次日早晨,他來到簽押房,回顧自己列舉的理由,覺得自己並沒有拿出充分的理由讓上司原諒,提筆又寫:「我本欲等他滅賊後,推薦到夏公門下。試公所想,原諒他用他,豈不是去雞鴨而得龍鳳?」寫到這裡,他又擱筆而起,來回再踱步,又琢磨了很久,他回頭誇大說:「二世穆國王時,曾陽周敦公領兵馬出玉門,有大功於朝廷。後世子孫有封於曾陽為鄉侯者,今其族子弟多在州郡為官。州道兵馬將軍下重尉周興武母周王氏,因見博格年少而孤,收為三子。所以,士紳大族都願意和他親近,想仰仗他保全身家,公能饒恕他,必能讓曾陽的百姓歸心。」 停筆片刻。 他呼來一人,送出私信,又一次不安心地走動。 一晃到了中午,家人給他送來飯菜,他毫無食慾地安放一旁,往來又踱步多回。 突然。門外有人拉著喜悅的唱腔高喊奔來:「報!我軍攻破匪寨一處,抓獲天二匪妾、兒女多人!」 他猛地回頭,眼睛不敢相信地轉動。回到太師椅上喝:「進來。」 一名縣裡的馬弓手進來拜見,轉手遞上一個乘珠寶的破盒子。呂經迫不及待地打開,裡面是一塊白布,上頭寫著熟悉的字體:「斬首一百二十三,俘六十九。」馬弓手見他疑惑不定,不太嚴肅地問:「老爺,你看這樣捷報像不像回事?」 呂經疑惑了片刻,連忙問他:「斬首都斬了一百二十三?活人怎麼只有六十九?」 馬弓手張大嘴巴左右看,苦不願說。呂經再三逼問,他才交代:「男男女女幾大片。光騾子、馬、驢這些大牲口就有好幾百。還不是寫錯了?!」 呂經似乎明白了什麼,大聲說:「回去給他們說。是寫錯了,至少也要給縣裡一大半。」 馬弓手走不久,他才露出歡喜,激動地說:「我就知道他們行!」他發抖地拉出一匝紙,伏下狂書,也給郡裡報捷。 很快。差役來告訴他說:「縣丞大人回來了,要見您。」他頭也不抬地說:「快請!」 韓復進來,他才肯抬起頭問:「老爺子給你們和解了?」 韓復點頭說:「差不多吧。」 呂經喜形於色,立刻果斷地吩咐:「你帶上幾個人,去博格和周行文那裡清點財物和人口,不能任呂宮糊弄!」 韓複眼中迸淚,驚喜交加地喝問:「打下來了?是誰的寨子?」 呂經笑不攏嘴地說:「不過是大天二的主寨,讓他們不要驕傲。」他一拍頭,「哦」地想起什麼,吩咐說:「出門找找酒家。看看能不能運去點粗酒。」 韓復點了點頭。呂經乾脆離開案子,走到他身邊說:「去到後,眼裡可不能容不下沙子,人口追回來一半就可以了,財物也一樣。打仗不同別地。是流血死人的,要獎賞,要給人好處。不然,人不願意用命。」 韓復猶豫片刻,說:「不能收回來,由縣裡獎勵?」 呂經看了他一會。表情漸漸凝重。說:「你去了就會知道。富裕的豪傑不願意要你的錢和物,想要的是依附他們的百姓。不讓你強行收走,逼急了,他聽都不聽你的。只有你好我也好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來縣裡一旦穩定,他們沒有合法的手續,縣裡不照樣可以討出不在籍的私民?權當他們幫縣裡養個一年半載!」 韓復經過這幾次變故,也能聽得進別人的話,只好歎氣說:「可王大人還在,讓他知道了怎麼辦?」 呂經說:「知道?!知道好了!」 呂經把韓復送走,轉而又書,寫下剛讓人送走。又有人拉著唱腔來送捷:「我軍擊潰迷族援兵,斬首百餘。」他太激動了,乾脆撫著兩個手掌去縣衙,讓辦理急務的官員也停下手頭的事,來自己家喝酒。 酒還沒有來得及擺,二三十騎已裹風般來到縣衙,魚貫登門。呂經聽人一說,便覺得是應了昨日的消息,慌忙去接。他迎到二門,聽到爽朗而熟悉的笑聲,定眼一看,隴上郡守夏景棠身穿戎裝,手握馬鞭,陪同另一位將軍迎面而來。 呂經提前接到消息,今一天都在等,只想來兩個騎兵告知自己,自己率領官吏出城門恭候,卻沒想到人家不再打第二個招呼,直接來找自己。 夏景棠寶甲薄袍,腰間斜掛了一柄劍,一綹墨綠色的流蘇隨腳步起伏,本來還在笑,可看到呂經便不笑了,等到呂經一頭紮下去,後面趨倒一片,便說:「你好大的膽子,到底養了多少私兵?呂經幾乎可以確信,他想跟自己翻臉,不然絕不會當著有這位可能是羊杜的將軍這樣問話,便又一次埋下頭,回答說:」下官不敢養私兵。剿匪所用兵馬,全是縣裡的民軍!現在是陽春二月,很快就到了農耕的大好時候,下官急迫剿賊,是為了安心生產……「 夏景棠憤然大喝:」夠了!你會用兵得很呀,要自己剿賊?!怎麼從來也沒有見你上報過?那個什麼博格呢,他膽子也太大了,把老子派來巡視的人砍了個精光。 呂經是報過的。他幡然醒悟,原來夏景棠除了要算殺人帳,還因為自己剿匪的事讓他在別人那裡沒面子,立刻跪起來。又四平八穩地把頭埋下去,先還他個面子說:「不是不報,而是不敢報。倘若因我縣被匪眾滋擾得這麼厲害,向大人討要兵馬,從而誤了關防大事,豈無罪過。再則,小縣貧困,若有上千兵馬前來,難有一饋。前日大人派來巡視人員,就是因為我縣招待不夠。擄掠民女,搶人牲口。被我縣代理縣尉殺於城外。」 夏景棠抓在劍柄上的手緊握,目露凶光,粗聲大氣地說:「你自己說,我對你怎麼樣?你他娘的做什麼事都防著我,我吃你不成?!你這個縣長就不要當啦,再當下去。曾陽就要姓呂了!」 呂經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立刻有鼻子有眼地回答他:「下官做曾陽的縣長,就是怕曾陽有姓。現在,下官可以肯定,曾陽不姓呂,也不姓任何姓。它是朝廷地,只要朝廷有令,沒有人不聽從!至於下官,要是大人和郡令商量好了,我就不再任下去!」 「你!」郡守被他頂得沒話。抬腳欲踢,又顧及身旁的人,只好說,「你是不是看不起羊將軍?聚集一干官員無事喝酒,也不肯去接將軍?」 呂經說:「下官不知道什麼時候到。若下官知道。一定去接,若不是在剿匪,還要帶著兵馬去接。」 一聲清越的話從那位將軍口中發出:「為什麼?」 呂經回答說:「人人都知道將軍的人馬皆是韃子兵,不可不防!」 那將軍稱奇,彎腰便扶,說:「大人真父母官也!」 呂經低著頭說:「不敢。請兩位大人隨我們喝杯喜酒。剛有捷報傳來。那個博格。就是那個殺人的博格,他已攻下一座敵寨。斬首百餘。」 夏景棠豐面上游過一絲尷尬的笑容,說:「以烏合之眾對烏合之眾,還贏了!」他伸手作請,帶那將軍去小廳。呂經走了兩步又退回來,幾個不知道怎麼好的官吏還在跪著,連聲問:「大人!大人!我們怎麼辦?」 呂經笑道:「起來呀。一起喝酒去呀!」他領人追去,這時才看清那位到來的將軍,只見他至多四十不到,兩道又濃又長的眉,深邃有神的眼神,挺直鼻樑,薄薄小嘴唇,雖然不英挺,卻十足地儒雅。呂經信手執壺,彎腰到上首斟酒,說:「年歲不好。酒又濁又淡,請不要見怪!」 那文質的羊將軍笑著挑刺,說:「朝廷已經下了禁酒令,怎麼,你還不知道?」 呂經是別人嚴肅他也嚴肅的人,也笑著回答:「我們縣不禁,也不壓糧價!」 夏景棠猛地一拍桌子,不合適宜地大喝:「大膽!」 呂經微笑著說:「不要生氣嘛。我們縣的糧食多。比郡裡便宜。」 羊杜呵呵擺手,驚訝地說:「怎麼反而便宜?」 呂經說:「秋裡縣裡的糧食漲過一陣子,別的縣都拚命壓價,我卻放任之。等縣裡進來的糧食多了,就只許糧食進,不許糧食出,因此,糧食的價錢就慢慢降了!」 夏景棠體會不深,喝道:「哪有這麼好的事?」 羊杜卻深為歎服,起身請呂經上坐,說:「夏將軍休怪,呂大人是為無雙國士,當上坐。」接著他又說:「朝廷是下了禁酒令,但實行起來很困難,沒什麼用,不可以此怪公。」 呂經推辭不坐,只是摟著兩條腿,蹲去一邊,反覆說:「折殺下官了。下官只是活大了年紀,遇的事多,積累了點經驗!」 羊杜只好作罷,說起正事:「我的人雖然多是韃子,但也不難管理!他們和中原的百姓一樣聽話,只要熟悉他們的習俗,耐心地教他們耕作,不難治理。我這次帶來千餘人馬,是應隴上的缺口。拓跋巍巍不世梟雄,一旦清醒地認識到他恢復氣力沒有我們恢復的快,就會不顧一切地襲擾、掠奪。我深怕當地的地方官沒有邊城的防備意識,不能和我軍官長和睦,就親自來看一看。見到呂公,那是真的放心了。」 呂經卻歎了一口氣,說:「上千彪果,能防敵也能奪地,我還是有顧慮地!再說。我這個縣長也快當到頭了。」 羊杜笑道:「呂公不需多慮,只需要兩個月。有一兩個月的工夫,朝廷就能調整好部署!至於罷免,我想郡裡是不會做糊塗事的。」 夏景棠多少有點失意,不快地說:「我的兵馬也不是吃素地!」 羊杜又笑,回首看看他,好言撫慰:「夏將軍的人馬畢竟少了點!何況,您已是即將調任!倘若您一旦離開,大廈誰來支撐?」 呂經看看夏景棠,又看看羊杜。比較良久,突然覺得要保博格和兒子的前程。還是羊杜為好,不禁後悔自己在早晨發走的信上多添了的幾句,連忙出來伏地,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說:「太守大人?!您接到我一早送給您的信了嗎?我向您推薦幾個人,一個是我的兒子,一個是博格。就是那個殺了人的代縣尉!」 夏景棠問:「你也算對我有恩。說說他們都有什麼本事?」 呂經說:「我兒子雖然讀書不好,卻精通律法,做事大膽,善於機變。而博格,他在國外長大,年紀輕輕就在拓跋巍巍那裡做了千戶官,有雄才,能決斷,善用兵!我想等他們舉了孝廉,學習了為官之道。就到大人那裡效力,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 夏景棠沉吟說:「博格就算了!你兒子嘛,日後有機會,我一定用他。」 呂經說:「只是他有點不正經!就這幾天,他母親準備炕一些小雞。他竟順手摸走了幾十個蛋,不知道躲哪去吃了。今天早晨,我進他書房,發覺他畫了不少光屁股的女人,不如,拿來讓大人看看?」 周圍的官吏哄一聲笑開了。羊杜也忍俊不禁。反問他:「你到底是推薦他,還是貶低他?!他都讀過什麼書?我要見見這位品行不端的公子。」 呂經又說:「只要我遙遙遞個消息。他聽說您這樣的大人物要見他。一准一口氣跑回來,跪到您面前,鬧著要做牛做馬!」 夏景棠自覺已慘不忍聽,也笑道:「我看你還是攢點錢給他吧!」 羊杜卻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呂公反覆說他的劣跡,其實是在告訴我們他瑕不掩玉。你要把他當成紈褲子弟,那就大錯特錯了。博格都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你也說來聽聽。」 呂經微微一笑,撓頭說:「他食量驚人,到我家吃飯,每次都要吃窮我。他一個粗人,卻老是假裝文雅,竟然跑到街上問哪裡有琴賣。他扮過貨郎,去土匪的山寨去摸敵情。他的部曲摸了鄰里的雞,他用牛還。他還能跳舞,舞姿很漂亮。他性子急,倘若你們商量要做什麼事,他立刻就站起來去做。」他用手比劃不夠,乾脆站起來走了一圈,說:「他自己乘坐的車有這麼大,用角包利鐵地牛拉動!我兒子曾經問他,這麼大的車是怎麼做的,為什麼車廂小,車板闊?他回答說,牛車跑得沒馬快,遇到難纏的追兵,戰士們可以站到上面射追兵,灑石灰。」 眾人茫然,不知道他說這些不大不小的日常小事幹什麼。就連羊杜也生出疑問,問他:「這是個率直,豪爽的人,可未必能大用。你見過他作戰嗎?」 呂經很嚴肅地搖了搖頭,說:「沒有。不過,周屯是他兵不血刃地打下來的。他手下留情,百姓們幾乎都逃了出來,回頭一看,他們牽走牲口,帶走一些吃用之物!」 羊杜不知道周屯。夏景棠僅僅知道,也不是很熟悉。呂經也不解釋,自顧自地問:「將軍怎麼看他?」 羊杜見他催問,便說:「難以度測,我會見見!」 話音剛落,一個馬弓手一臂高舉木匣,一手按腰上兵刃,從外飛奔跑來高喝:「大捷。徐青皮被射殺,我軍破山寨。」 羊杜怪異,一直等他跑到席面上才問:「你為什麼要這樣跑,喊這樣的話?」 馬弓手連忙丟了木匣磕頭,告饒說:「是代縣尉讓這麼做的,他說這樣氣派!」 眾人多啞然。羊杜又問:「他打著仗,怎麼有工夫教你這般跑?」 馬弓手仍以為要責罰他,辛苦解釋說:「他比劃比劃,說,挺胸,抬頭,一手半曲過頭,一手握劍,然後重複幾下要喊的話!我在路上練了一路,一回來,就想這樣跑!」 羊杜沉默片刻,又問:「他有沒有訓練過你們?都怎麼訓練地?」 馬弓手緊張得要死,扭頭看看呂經,收到一份微笑和鼓勵,就站起來扮演,大聲說:「要想打仗打漂亮,簡單得很,跟著自己長官跑就行了!這樣都做不到的,打著打著,不見長官了的人回來要受到處罰。誰是長官?長官們記好,攻擊的時候默念:一殺,二殺,一殺,二殺,我要殺人!一殺,二殺,一殺,二殺,我還要殺人!這就是同進十步,要停留片刻,以保證自己的弟兄不失散,並得到短暫地喘息!不然也要受處罰……」 夏景棠瞠目,罵道:「什麼玩意?你不要說你們就這樣打敗土匪的?」 羊杜卻翹笑兩下,問他:「你連他的話都背下來了?」 馬弓手又大吼說:「新奇唄!」 羊杜又問:「你說話聲音怎麼這麼大?」 馬弓手大聲說:「打仗就得嗓門大。聲音一大就氣粗,氣一粗,什麼不怕了!」 羊杜立刻扭頭給呂經說:「不用舉什麼孝廉了,把人給我。我直接把他送到武學去學咱們的戰法,出來就讓他任校尉,一兩年提拔他做將!」 優u書猛 uuTXT.COM 荃文子扳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一章 不意羽林豪傑夢 無錢無糧占山關(2) 字數:5664 呂經見羊杜已對博格和呂宮好感,生怕他不肯小住,不等酒宴結束,便向第一個回來的馬弓手解囊,請他加急催回博格和呂宮。馬弓推辭不了縣老爺的錢,不敢怠慢,夜間就摸到地方。 飛鳥急於編一伍百姓,像模像樣地住進去,沒空;呂宮坐地分贓,也忙。兩人碰了碰頭。飛鳥遠比呂宮堅定,呂宮只好多多拜託,摸頭小毛驢披星戴月地往奔。 被請到縣裡的秀才連夜寫上百份通告。天一亮,縣裡便派出的公差下鄉張貼,村正保甲敲鑼告捷,百姓、強人紛亂,喜笑驚愁盡皆化入世事百態。呂經和縣中諸官吏雖然有條不紊地處理各事,卻依然忙得焦頭爛額。 羊杜也不多加打擾,向更北的地方察看山勢地貌去了。等次日夜晚,幾有滾爬之態的呂宮回家,要見的人已經人去樓空。他聽母親安慰說,羊將軍一兩日後要回來給自己父親定下駐地,立刻前屋丟鞋,後屋撩裹布,揭被上炕一長覺睡到天亮時分。 他洗臉起床,開始坐在門廊處後悔,一直後悔到太陽高掛。 他母親看不得他抓耳撓腮,四處埋怨的樣子,只好哄他說:「這黑師爺跑了,你幹嘛不去幫幫你爹?你看他忙得,天不亮就走了。」呂宮在衙門裡找了一遍,找不到幾個人,只好又回到家裡,摸本閒書亂翻。他母親也不知道他看得什麼書,只是靠過來說:「羊杜聽說博格打仗打贏了,一口許諾個將軍。你要是爭氣的話,人家也會看上你的。」 呂宮卻惦念大天二的小妾和分內的髒錢,心不在焉。 他的一天這樣過去。 而同時,別人的一天也即將過去。 地方小集上,呂經集中一部分小父母官。忙於講話:「……春耕。凡是家裡窮地,縣裡給種子,給農具,可這不是借貸,是要抽走耕播土地的三分之一。回去傳達清楚,不是讓你還錢,是要你多勞多得。種子是要播到地裡的,不能少一個子,要說你沒飯吃,那好。春耕以後有勞役,你出力氣換飯吃……」 山寨中。飛鳥,周行文等人則站到一堆堆低著頭的土匪面前。他們等旁邊的鍋裡煮的肉冒出濃濃的香氣,就開始大聲地吆喝:「誰要吃肉?只要你能舉起面前的石鎖,跟老子一起在這裡屯兵,就有肉吃!」 偏僻處,強人們推倒草棚亂窩。帶上可以攜帶的東西,成群界隊地往外趕。幾天後隨意一料,竟相當於鄰縣的半縣老小。 一個個聚義堂前,坐地的村霸黑惡象徵性地拿出銅盆,當著眾人的面放下去,然後拿出來,用白布擦乾說:「從此,道上的事與我再無關係!」 十餘天後,羊杜從扶央縣整頓完紀律,回來就看到別縣看不到的景象。他只見得遍野都是組織起來的耕農起伏,心裡也格外地激動。東風潤澤,天空彎月也漸漸染上水氣。它豐腴闊綽,已從一代佳人轉為豐腴之婦,使得大地受此滋潤。過境半日。如酥的小雨便已腥腥氾濫,潤濕衣襟。 然而,到縣城時,迎接他的已不是呂經,而是一個面頰包骨,年齡於呂經不相上下的官員。 他當即扯盤坐騎。以馬鞭相指。喝問:「你是誰?呂縣長呢?」官員笑出一顆半的牙齒和一個牙洞,大袖掄起。有模有樣地說:「卑職陳昌平,現任曾陽縣縣長。呂縣長已經獲罪卸職。」 羊杜不知為何,心裡塞著一絲不滿,又問:「你是郡裡派來的?」 老官又板板正正地說:「卑職是從州里來的。卑職原本就是朝廷發來補缺的官員,因地方紛亂而沒有到任。」他擺一擺袖子,從旁邊的小童手裡拿了把油傘,貼到馬首處為羊杜打上。羊杜反下馬不是,進城不是,只好一手給他推掉,問他:「他犯了什麼罪?」 陳昌平說:「卑職不太清楚,好像是因為囤積大筆糧食的事。州里原本要帶他受審,可上官帶不走人,只好在牢獄裡問他話。我呢,看他一家子也就他這個頂樑柱,也沒有讓他的家屬搬出縣衙!」 羊杜下馬,邊走邊問:「夏景棠和郡令都沒有為他說話?」 陳昌平說:「夏大人送來封信,讓上頭來的人通融、通融。可他已經調任,說不上什麼話!」 羊杜心裡猛地一寒,立刻明白過來,這事是衝著夏景棠的,可那個粗人還不知道避嫌,寫信來說情。他沒有插手地方的權力,只是點頭表示明白了,說:「此時,我會報給朝廷!」接著,他又問:「那個代理的縣尉呢?」 陳昌平連忙弓身,低聲說:「我正要給將軍大人說呢。郡裡多次讓我抓他。不知道誰走漏了風聲,他佔據了土匪的山寨,威脅卑職,不會是謀反吧?」 羊杜多多少少知道點他和呂經的關係,不排除這種可能,但還是覺得這位陳縣長的「威脅」一詞用得好笑,因而問他:「怎麼威脅你的?」 陳昌平說:「他帶幾個人進城,用馬鞭指著我的鼻子說:你!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有胡作非為的地方,我就提走你的人頭。唉,你沒見到他們殺氣騰騰的樣子,要不是李縣尉仗劍而出,我真不知道怎麼辦好!」 羊杜反問:「那你怎麼不趁機抓住他呢?」 陳昌平抖著鬍子說:「要是能抓住,會不抓嗎?李縣尉告訴我說,他就是讓人抓,也沒有人敢動手!」 羊杜嘿然,問:「你不會是想向我借兵馬吧?」 陳昌平連忙埋頭,說:「卑職怎敢勞動將軍大人的兵馬?倒是州里的上官們有這個意思,打算知會一聲。」 羊杜「噢」了一聲,又說:「呂經的兒子還在縣裡吧?」 陳昌平說:「今天還在,不過明天就不知道了。他全仗博格的兇惡,才敢不挪不動,不怕牽連,一旦知道將軍下榻縣裡。還不連夜逃竄?」 羊杜沒好氣地說:「反正你這個縣長是不夠格。哪有地方上的人事變動要軍隊給你撐腰?!」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有種奇怪地預感,覺得呂經的兒子很有可能是等著自己來,要當面為他父親喊冤叫屈的,便飛一般地趕到縣衙。 縣衙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因為外頭繁忙而冷清了許多,少了衙役,因而也沒有對來客地稟報。他大步走動,腿腳間驚到一片剛剛嫩黃一團的幼雞,猛然間。雞母咕咕奔到,撐開翅膀轉了一圈。掩護唧唧亂鳴的小雞撤退。 轉而,一個正和幾個婦女說話的婆娘,晃動著一掛胸身,抖著胳膊跑來。她疑惑地看一看,發覺羊杜在看自己剛孵出來的小雞,就疑惑不定地說:「這是剛打的雞兒。要是將軍想養,我給你逮倆。」 羊杜身邊的衛士狐假虎威地說:「大膽,這是我們羊大都督!」 呂經的妻子上次沒見著,一聽自己的懷疑成真,先怯了三分。她試探著躬身,往前探手說:「老爺在牢裡,找他去那就行了。」 羊杜原本帶有一些代為陳情的憐憫心,不想反成了多事,便略微沉默了一下,問她:「你沒有什麼要給我說嗎?」 「什麼事要說?」呂經地妻子苦想片刻。眼紋皺笑成一團,「吃飯。吃點飯!」 不要說喊冤叫屈,連句擔憂話都沒有。羊杜輕輕地答了一句:「不用了,我就去牢裡看看看吧!」尋得這個借口,他轉身帶人離開。走不多遠。還能聽到又有婦女呼呼跑動,有的大聲給呂經地妻子說:「你咋不喊冤呢?!」有的多事地跑攆,喊「將軍別走」。羊杜並不停留,把追趕事留給自己的護衛。 他走了。一地的婦女都埋怨呂經的妻子。那女人只嘿嘿地笑,直到鑽去星點小雨飄不到的地方才說:「有什麼要求地?老爺子丟了事,吃幾天炕雞兒的毛蛋。都長胖了。他給我說。誰也不用找,誰也不用求。越求事越大!」 一個婦女說:「那是老太爺怕你娘倆難!你趕快去找小宮,讓他追追。」 聽她這麼說。有覺得她說的在理的婦女高喊:「呂宮公子!」 呂宮出來一問,就被亂咋咋的好心婦女包圍。他只好違心地追出去,沿大街亂走。走著、走著,他就想起了小桃,追到李進喜的家裡去了。不一會,他竟和李進喜你一拳,我一腳地打到街上,最後滾了一身土,灰溜溜地到尚郎中的院子,大聲喊買傷藥。 很快,一位少女把他接到隔壁,那裡是病懨懨的朱玥碧。他進去,發覺朱玥碧的臉龐青黃,連忙從懷裡摸出一小袋毛蛋,放到一個圖裡月手裡,問:「好些了沒有?」圖裡月回答他說:「好得多!」 呂宮打了個飽嗝,埋怨說:「這博格真是的,他什麼不能拿回家,偏偏拿人頭骨和人肉!要是我,我也要好多天吃不下飯。」 段含章鄙夷地看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朱玥碧卻連忙讓她給呂宮讓坐,自己則挺直身子,問他:「你父親還好嗎?要是沒有人給他昭雪,我們家這大大小小地,豈不是要躲那山寨一輩子?」 呂宮安慰她說:「你別管這些,博格自己心裡有數!」 朱玥碧苦笑:「他又什麼數?他受不得委屈,實際上,人家把門的大人也不是只對我們家的人把門!這他又要占山寨,你父親在位還好,不在位了,縣裡派兵抓他,他再打兵,有出頭之日嗎?」 呂宮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又安慰:「真沒事。能有什麼事?那個州里來的王水翻不多大的風浪,讓他豎著進來,橫著出去。」他怕朱玥碧多問,起身告辭。剛走過不久,外頭就傳來一句聲音:「郎中,你再給我補幾貼藥!」朱玥碧聽聲音像王水,給段含章說:「你去看看,要是朝廷裡的王大人,你讓他過來!」 段含章出去看了看,果然是王水,就告訴他說:「我家主母叫你去一下!」 王水進去,朱玥碧見面就哀求說:「你就放過呂縣長和博格吧!」 王水在這瞬息間,心中卻湧起無數思潮,並不回答她。只是輕柔地問:「你病了嗎?為什麼要騙我,你過得好不好,難道我會不知道?」 段含章看看朱玥碧,發覺她唇角浮現出微笑,卻是那麼可憐的苦笑,心想:她過得還不好嗎?她過得太好了,所以才病倒,因為疼她,她才會病倒。倘若是一個奴隸,她會因為主人帶回去人的頭骨就病倒嗎?不會的。一定不會的。要是我也能這樣病一次,我會感到萬分的幸福。 朱玥碧心裡是怎麼想地。她並沒有告訴王水,只是在淡淡地訴說:「博格是個善良的人!他發過誓,永遠也不再讓親人倒於面前,殺你們的官員,是因為他的親人先被你們的人害死了!」 王水背負著雙手,透出一種深深的孤僻感和妒忌。若有人站到他背後看他,就知道他絕不是孤傲擺譜,而是捏握了一雙顫抖的手,他用短短淡淡地話回答:「這更嚴重,是公報私仇!」說完,轉身就逃到外面。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終於想到一個這個有可能永遠失去,卻讓自己不能沒有的女人留在自己身邊的辦法,他給追上自己的親信說:「去!給陳大人和韓大人說。讓他們想法調一隊可靠的人馬守住這!對外面說,博格的女人已經被朝廷扣拿,讓他來縣接受訊問。」 親信不敢相信地問:「他會回來嗎?」 王水沒有回答,輕輕的長衫飄飄直飛,暗想:他來也好。不會來也好。我都要把我的女人奪回來,她太恨我,她需要原諒我,重新生活。 他回到縣館,裡面的破舊便顯露出來,滿目是淡淡的淒傷。 他尤其討厭眼前的細雨。更討厭被浸粘了的泥土。更覺得,如果不是怕這泥土。他會立刻回去,細細告訴朱玥碧,自己不是有意的離開她的,那是一場不能自主的悲劇,自己有莫大的苦衷,不應該被拋棄,被忘卻,被當成可利用之便,討價還價。 後來又到曾陽的州中同僚從睡臥之地起身,摸著黑煙縈繞的煙泡子來找他,說:「我是住不下去了,怪不得你為消渴苦惱。這一下雨,在屋子裡,身上哪都癢。走吧。去縣裡看看,把案子辦乾淨了就回去!」 同僚走在王水的身邊說:「陳昌平又來請示了,說亂世當用重典,縣裡有那麼多俘虜,難免要生變……」 王水反問:「以他的意思呢?」 他的同僚咬了咬嘴唇,說:「嚴懲!」 王水不同意,說:「怎麼嚴懲能保他們不生變?」 同僚笑道:「還能是什麼?殺幾個。我給他們說,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想怎麼辦怎麼辦,怎麼好怎麼辦。」 王水立刻朝他看去,問他:「韓復是怎麼說的?」 同僚說:「韓復現在覺得呂經是對地。他說,這些囤積的糧食是有些道理的,還給我說,應該把呂經放出來,把這些人組織起來一同開荒。我看他是見縣長的缺被別人補了,鬧情緒。凡事要以大局考慮不是?把他放了,再按他的步驟做,就等於說他沒有罪,他沒有罪,他背後的人就逍遙法外。最起碼也要先撬開他的口,然後讓他待罪立功。要不是走不出曾陽,我就用刑了!」 王水心情不好,只是弱弱地支持韓復一下,就給他找了條新路,說:「韓復說得對,站在縣裡的角度考慮,把他放出來才能結束這混亂的局面,安心生產,過後再查他。你自己看,要是真想到州里撬他也不是沒有辦法,回頭州里郡裡打聲招呼,強行押解。要不,給經過的羊將軍打聲招呼,讓他給他的校尉打招呼,那有上千人在地方上駐紮。既然非要撬出結果,就不要怕事情鬧大,鬧大了,盡人皆知,誰也包庇不了誰,你也不怕沒有上頭支持。」 他的同僚尷尬地笑笑,說:「李進喜說不妥,韓復也說不妥,陳昌平也跟著說不妥。他們都不願意……」 王水輕視地朝對方看一眼,說:「這不是理由。」 他的同僚猶豫片刻,說:「怕是一旦走露風聲,你我安全有問題。明槍他不敢,若夜中摸來一十、二十的匪類,你我就給他陪葬了!」 優優書萌 UUtXt。COM 荃汶字版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一章 不意羽林豪傑夢 無錢無糧占山關(3) 字數:8540 王水覺得疲乏,本不想再去衙門,可推卻不了同僚的要求,只好一同去了。兩人步行將到,遇到了韓復。他剛從挨著衙門的牢房出來,大概是記得呂經的救命之恩,送點吃的,也不讓兩人覺得疑惑。 韓復自己在王水招手間去到他們身旁,說:「我和他談過,他還是不肯指證夏景棠,一口咬定說:夏景棠是忠臣。你們一定要審個結果,其實是在逼人造反!」 王水笑道:「他還不知道夏景棠離職調任?」 韓復淡然點頭說:「知道。他哪是指夏郡守?」 王水的同僚插話說:「博格?」 韓復搖了搖頭,慢慢地抬起頭,眼睛中帶有一絲的灰白和疑問,說:「何止?我覺得也不要往下牽連了,將他不該攬的權力收回,准他卸職即可。」王水詫異片刻,朝同僚看了看,明明白白地說:「怎麼查是上頭的爭鬥,你我都無能為力?」 王水的同僚無心聽這番話的,便客氣地王水說了一聲,先進了衙門。王水便指指斜對面的小酒家,帶了韓復過去。等進去找了僻靜的角落,他才低聲說:「我也奇怪過,夏景棠相比其它的郡守,並沒有擁兵過重,最讓人沒法理解的是,有人告發他籠絡魚鱗軍,圖謀不軌,朝廷讓張帥查……按說,廣佈心腹的是張元帥。你說張帥面對這樣一件事,不嚴查能行嗎?訊問呂經的又不是我,我又有什麼辦法?」 韓復並不知道上頭的旮旯事,便不再提這件事,說:「天氣日暖,小雨淅瀝不停,恐怕再不安置那些投誠的百姓們,就會滋生疾病。」 王水對疾病二字深有體會。說:「這事,你給新縣長說呀。」 韓復不怎麼看好,拍打著桌案說:「他新來不說,沒主見沒分寸,諾大的人口數目,你指望他有條不紊地安置?你知道不?下頭的百姓多在以前的匪人中尋仇,弄死了好幾條人命了。所以李進喜才要殺幾個有血案在身地。那個陳昌平這都拿不定主意,你說,讓他怎麼去安置,拿什麼安置?」 王水對這樣的實務也不太在行。說:「你給他說,讓他發去點糧食。劃幾塊地方!」 韓復暗叫糊塗,說:「我怎麼沒說。可無論是編屯還是發回各村落都不容易,地得劃,要適合耕作,有人監督丈量;人不能一窩蜂地落戶,要有人管理、編排,要製作魚鱗冊子;糧食要按剛好維持的分額發放,要勻和,要依照縣裡的實際情況。我在管耕作,分不開身,這些工作誰做?」 王水想了一下,說:「隨便抽個人出來嘛,讓鄉里、亭長想想辦法,商量商量!」 韓復渾身洋溢著一種權威,手掌有力地在面前揮動。他說:「萬萬不可。一則不能商量,二則,不能等同於普通百姓。下面的鄉里,亭長哪個願意多要這樣的百姓?商量有結果嗎?鄉親鄰里往日和匪徒械鬥,眼下情形逆轉。一旦放任不管,又會將他們逼得無路可走。這事,沒有呂縣長,誰都辦理不了。」 王水無奈地說:「這是你們縣裡的事,我有什麼辦法?」 韓復小心翼翼地請求:「你能不能向上頭寫封信,言明利弊。為呂縣長稍加求情?目前為止。他還是功大於過,是大於非的。即使讓他卸職。他也能以新縣老爺的師爺為縣裡出力?」 王水知道自己可以就事論事,送信求情的,但心裡有一百個不願意。可他也不好拂韓復地要求,轉而攻心:「你忘記自己的志向和原則了嗎?這樣的人的確有點本事,可也未必不是本事越大,危害越大。眼前困難總是有的,想辦法克服就行了。聖人不是說過:人定勝天!」 韓復說:「可至今為止也沒有實據。眼下縣內匪靖,卻是他的功勞。抓他擺擺樣子,折折他的威嚴,收收他的權力,這都是對地。可要是真審,怎麼審得下去?難不成要審他的功勞?」 王水攤了手掌,安釋說:「我知道,可有什麼用?」 韓復只好負氣地轉走半個身側,拿了碗酒,一仰頭喝完。王水知道這個氣不是衝自己發的,說話要他轉臉,要求說:「你讓他胡亂供些話,讓人家向上頭交差。」韓復點了點頭,起身告辭,說:「我還要下去,就不陪你啦。」 王水目送他出門,剛低下頭,又見他折了回來,身旁還跟著急爬門檻的陳昌平,他一跑來就孩子一樣抖舞兩隻袖子,說:「壞了,壞了。剛才有人給我說,好多土匪怕被人尋仇,都跑去水磨山去投博格。博格還給他們發兵器。看來,他是真想造反啦!」 韓復反覆安撫他,問他:「李進喜他們知道不知道?」 陳昌平不再手舞足蹈,告訴他說:「他們幾個帶兵的已經去看牢那些安置點了!」 韓復點了點頭,斬釘截鐵地說:「立刻去找周行文和李成昌,讓他們去給博格說,老爺子的事朝廷自有公斷,不許他再胡鬧!我現在就給老爺子說說。」陳昌平愣了一下,問:「老爺子是誰?」王水笑道:「能會是誰?他喊慣了!」突然間,他想起同僚要用刑的話,連忙往外跑,說:「壞了!」 他們急急來到縣衙,發覺地上胡亂丟著幾隻水火棍,呂經不在,審他的州官在堂上悶坐,立刻問他怎麼了。王水那同僚無奈地笑一笑,說:「一句『用刑』把衙役們用跑了!我還剛聽說,很多人在串聯,要給他上萬民表!」 往常萬民表要保的官,誰敢動?但時局不同,萬民表反是對朝廷的壓力,王水心裡有數,淡淡地說:「好了,別再審了。眼下,博格有造反的跡象,我們立刻去見羊杜大人,要他借兵給我們!」 他那同僚一聽就蹦了。二話不說,飛快趨下到王水身邊,問:「怎麼辦?得經兵部答應。」 王水冷冷地說:「聽我的,他成不了氣候!韓復,去見見呂經,讓他知道、知道。你呢,立刻和我一起去見羊大人,我還就怕他不反……」 那同僚跟上他,兩人胡亂收拾服裝,大步如輪。面色非常地嚴峻,心裡只有一句話:博格不同於草莽大天二,他做過千戶。 羊杜還沒有太多的驚訝。因為照他判斷,一個坦率粗魯的人很容易衝動,因為賞識自己的父母官下獄造反,這不是沒有可能,但他畢竟是外地人,甚至是外國回來的人。鬧不起多大的氣候。所以,他並不當是什麼嚴重的事,只是出於愛才的心理慨歎,想法和韓復的想法比較接近:找個人去勸一勸,讓他懸崖勒馬。 呂宮是不小心送上門的,他聽說羊杜在縣裡,帶了四樣東西拜訪,第一樣是一張紙,紙上寫著:張小煙,年方二八……;第二樣還是一張紙。寫著:黃金五百金,大珠十兩顆……;第三樣仍然是一張紙,寫著:寶馬追風無塵,寶劍寒鐵霜刃;第四樣是幾個熟毛蛋,一本線裝兵書。 在衛士地帶領下。他低著頭,打著抖,時不時用餘光掃視豎立地刀斧,恍惚地走到縣館中最大的屋子。衛士給上坐的羊杜行了一個禮。羊杜立刻按頜觀察,不想面前不敢抬頭的年輕小子還沒經自己細看,就撲通一聲栽倒。狼狽滾正大叫:「大將軍在上。小子呂宮!」 羊杜失笑,自覺呂宮不過如此。也難怪他父親死活要給他謀個出路,便淡淡地問:「你就是呂宮?!」 呂宮顧不得回答,忙著拍打土布上沾的灰,好半天才說:「小人就是呂宮。」 羊杜見他不停地在袖子裡撈摸,心中又笑,說:「你父親向我提過你,抬頭讓我看看。」 呂宮抬了頭,一雙大不大小不小地單皮眼,臉呈三角,下巴尖長,若說和和鄉下老農家的後生有區別,便是高一些,瘦弱一些。羊杜更加失望,信口說道:「你父親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你來見我是謀職呢,還是讓我給乃父一個公道?」 呂宮膽子漸漸地大了,說:「草民之父是朝廷的人,自會有人給他公斷。草民年方二十,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謀生也不是問題。草民是來看望叔父大人的。」說完,他駐腳爬起來,低著頭去交紙張。 羊杜一看就知道是送禮地禮單,心生厭惡,說:「我還當你父親清白……」 呂宮不管他反不反感,嘴巴裡說著:「小人不知道父親大人清白不清白,但自己卻很清白,只是來孝敬叔父大人……」 這時紙已遞到,羊杜幾乎是被迫去看,心裡又叫他「大膽」,又不得不掃一眼,一看,便是兩名美女,不禁擺了擺手說:「拿走!」他正要逐客,只見呂宮抓起那張紙,嘩啦一撕,沾沾得意地說:「就知道大人不好女色。您再看……」 羊杜有點反應不及,又看,他又掏了一張紙,當即納了悶。 呂宮自己哪有這麼多財貨,二話不說,嘩啦又撕去,獻媚說:「大人也不愛寶貨,真無雙英雄也!」 羊杜乾脆決定主動一些,說:「還有嗎?」 呂宮立刻又拿一張禮單推上。羊杜只看清寶馬、刀幾個字,又見他呼啦又撕了去,諛笑說「大人也不喜歡我的馬和刀」,連忙把「我看看」咽到肚裡。同時,紙爛成幾瓣,被呂宮信手拋於背後。他頓時哭笑不得,乾脆擺手說:「反正是你的東西,我一概不喜歡,怎麼拿來的怎麼帶走!」 呂宮二話不說,拿出預備的幾個毛蛋袋兒放到案子上,隨後又在袖子裡找出一本書,撫平上頭的折痕,放上去,小聲說:「大人真是國家的功臣,朝廷的棟樑啊,不要怕我寒酸,請您收下它。」 羊杜心裡窩了氣,立刻就把他攆走了,而後提了書和袋子給兩旁的衛士看,譏笑說:「你們見過這樣的敗類嗎?備了四份不一樣的禮,看來,這是清官的標準。」這時,他的一個衛士趴到羊杜的耳邊說:「將軍。他是兩手空空來地,除了這個小袋子,哪還有什麼大禮?!」 羊杜愣了一愣。朝地上的紙張看去,指了指說:「怎麼可能?要是剛才我要了的話,他怎麼辦?」 衛士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倒也隨便,見他當局者迷,便笑道:「你沒看他撕得飛快?你想想看,他提了這麼一袋東西來看您,寒磣不寒磣?那不是可著臉皮充富?讓你這個和他還不熟悉的人承認自己清廉!」羊杜回味了一下,自己對馬和刀感興趣,他卻也呼啦撕去。立刻說:「要是在別人高宅大院那,東西在門房。進去撂這紙,拿一張撕一張,誰也揭不破他的偽裝。這個年輕人果然不一樣,去,把他追回來!」 呂宮再回來,低著頭站到他面前。他便微笑說:「你要送我什麼馬來著?!不會糊弄我吧,恩?去,給我牽來。」 呂宮皺著臉說:「就怕送來,將軍不要。將軍要了我才牽!」 羊杜說:「我要,誰說我不要?不過,我還有個事要問你。你和博格的關係好嗎?」 呂宮點了點頭,說:「還行!」 羊杜又說:「昨天,縣裡有人給我說,他有造反的跡象,你怎麼看?」 呂宮立刻反駁說:「無稽之談。 他既然回來。就不會輕易造反。這是在誣陷他。他不敢來縣城,怕人害他而已。」 羊杜提醒說:「什麼怕人害他?你當我不知道,前幾天,他還帶人闖衙門,威脅現任縣長。因為這個緣故。縣長都不敢讓你娘倆搬出去。要是他謀反,第一個被牽連的就是你們父子。你要好自為知,勸他不要胡來!」 呂宮搗頭如蔥,說:「他剿匪惹了迷族人,準備在縣西屯墾。可縣裡不承認,還抓了他的妻子。你說是他謀反。還是有人想逼他謀反?」 羊杜疑惑了片刻,問:「有這事?你讓他來縣城。我不許任何人動他。」 呂宮說:「可萬一呢?」 羊杜說:「沒有萬一,你讓他來就是。他要這點膽子都沒有,我白看得起他了。」 呂宮笑道:「這不是膽子不膽子的問題,健布大將軍就用過這一手,咱滄州人誰不知道?就連城外那些土匪們都知道,他們也知道大人過兵,生怕遭殃!」 羊杜面色一沉,問他:「健布是健布,我是我。」呂宮不知道他反應這麼大,甚至直呼健布之名,不禁打了寒蟬。羊杜稍稍體諒他,溫和地說:「那他的誤會怎麼澄清?告訴他,他若是忠臣,就別無選擇。」 剛說到這裡,衛士帶著陳昌平和李進喜來到。他們跪下就不起來了,都顫抖著說:「完了。博格真要造反了,將軍趕快出兵吧!」 羊杜無奈地給呂宮看,自己則懶洋洋地問:「又怎麼啦?」 李進喜說:「土匪們反悔了,都說將軍要殺他們,夜間群起逃亡,好多人逃走的方向都是博格的山寨。」 羊杜說:「趕快去追,把事情澄清!」 陳昌平用衣袖攢著腦門,發抖地說:「我讓人去攆,可卻攆,他們跑得越快,好多都逃到山裡。周行文老爺和李成昌老爺都在博格寨上。博格拿他們做人質,手上有匪類過萬,什麼膽量沒有?!聽李縣尉說,縣西可以通陳州,而他原本就是拓跋巍巍的人,一旦和拓跋部人裡應外合,隴上,博重,全完了……」 羊杜恨不得把兩個趴在地下的人踢出去,他霍霍來去,冷靜地問:「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有這麼大的膽子嗎?你們這些父母官就沒有一點辦法?」 呂宮大膽插言,說:「就怕他原本沒有反心,被這麼多賊寇鼓動,選擇不當……以我看,我們應該派出快騎,態度強硬,讓他不要收留這些賊寇。」 羊杜擺了擺手,想了好久方問呂宮:「那你看誰去好?你去怎麼樣?」 李進喜連忙抬頭,大聲說:「小人願意和呂公子同去!」 羊杜點了點頭,答應說:「我隨後就到,去見見這位少年豪傑!」 呂宮和李進喜行過禮,聯袂而出。羊杜依然不敢怠慢,一面預測自己可以動用的兵力,一面派人通知進駐屯守的校尉。他顧慮重重,不出兵。怕博格有了聯絡拓跋部的時間,出兵,怕狗急跳牆,只好親下牢獄,請出呂經,擺出好酒好肉,問他:「先生怎麼看待此事?」 呂經也不知道縣裡有這麼多的變故,只是說:「這事有點怪!博格不像是這麼沒有頭腦的人,我看,我還是給他寫封信。讓人送去!」周圍的人摸不準勢力膨脹的博格還會不會聽他的。羊杜更怕朝廷稍顯示弱,使他本來並不囂張的氣焰因而囂張。便要等看呂宮和李進喜說服的結果,只讓他稍後再送書信。 呂宮和李進喜到山寨周圍的時候,山寨前人山人海,數口大鍋正在烹煮米、麥等糧食,飛鳥的親信們敲著臉盆走動,沖茫茫人海喊話說:「博格大人說了。盡量不讓你們餓著,凍著。可你們也不能連累他,讓他做朝廷的罪人!都吃吧,吃飽了回去。」 不斷有人哀求。也不斷有壯實的百姓喊:「博格大人不是說誰能舉石鎖就要誰?!」 飛鳥陪同著周行文和李成昌站著,眉頭緊鎖。周行文、李成昌也白活這麼大年紀,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一二再地鼓勵他堅持住,說:「現在縣長都下了牢獄,咱也別管,把你窩藏地人也交出來。」 飛鳥卻很愁。說:「上萬條人命呀。我這寨裡的人也都曾做過匪,他們也怕縣裡先殺這外頭的人,再殺他們。」 他走下去。周行文也跟到旁邊。他來之前,韓復也不知道陳昌平和李進喜原先商量的處置辦法,只說是要殺幾個民憤大的。周行文也就這樣給飛鳥說:「縣裡要殺幾個民憤大的。也還沒決定,這邊走漏了風聲,起了謠言。他們就抖著兩條腿逃來了。就是真要殺他們,你也不能心軟,這可是滅門大罪。」 這時,他們已走到寨頭地操練場上。面前多了許多寨中百姓。 不少人還是飛鳥挑選出來的壯士。用紅白藍三色頭巾裹頭以示標明。他們聽到了周行文的話,都看著周行文不丟。硬是把一條硬漢看得心裡發毛。又走了幾步,一個在寨門口和自己兄弟相認的壯丁飛一樣地哭著追飛鳥,鬧著說:「大人。那是小人的親弟呀。求您放他進來吧。」 一句話撒了漣漪。百姓們偎依擠扛,年齡大的婆娘尾追堵截地跪,滾,說:「大人,你讓我們生,我們就生,讓我們死,我們就死,千萬不要不管我們……」 背後有趙過等人頂著,周行文推了飛鳥就往僻靜的地方走,說:「這些泥腿子就光顧活命,你扔給他饅頭,他就願意叫你爹,叫你爺。就是縣裡真要殺他們,咱們也不能為了他們滅門。」 飛鳥深深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因驚喜而要做萬戶阿弟的路勃勃扯著他的袖子,強行把自己的頭伸長,反覆地鬧:「要吧,哥!」 飛鳥住的房屋有內外兩進院子,七八座平房,比普通農家大得多,前頭已經跪了幾個被他挑選出來的百夫長。不少人經過幾天推心置腹的生活,已不覺得他有多可怕,見他一來就抱著拳頭。周行文一看就不是好事,拖了飛鳥往門裡進,門裡卻又是一片新俘虜來的女人們,她們都發抖不止,兩眼流淚。飛鳥看到她們就想:不知道她們怕什麼? 他猛然間回頭,再次給周行文說:「上萬條人命呀。」 周行文激動地說:「謠言!我是不知道誰要殺他們。羊將軍是帶著兵來了,可他不會幹這種事。要是我們要,那就什麼都說不清了!」 幾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巴牙紛紛說:「可這是長生天賜予的百姓,不要也說不清!」 飛鳥說:「你放心,絕不會有事……我不相信朝廷會這麼不講道理。」 周行文慎重地考慮半晌,說:「要是你執意堅持,把咱母親接來,派人給你二哥說一聲,咱一起幹大事!」飛鳥則嚴肅地說:「我們不造反!不做掩耳盜鈴的事。」周行文慘淡一笑,撲通一聲跪下。飛鳥只淡淡地說:「我把你和李老爺子扣為人質,並派人告訴縣裡,應該不礙事。」他硬起心腸,看人下了周行文的兵器,再次說:「我要救人!不能因為未必殺就不救!來人,讓人維持好次序,一批一批地安頓。」 呂宮和李進喜在放人地前一刻進了山寨。 他們見到飛鳥,相視無語。飛鳥主動和李進喜說了幾句交情話,大義凜然一番,就被呂宮拉去一邊。呂宮說:「博格,你立刻讓人殺了他,秘密就永遠是秘密!」飛鳥搖了搖頭,說:「他也得了好處,會保守好秘密的。我扣下你們,讓人心因不安而更堅定,可殺你們,不就真成了謀反?!」 呂宮也不堅持,歎服說:「博格呀,你回來的時候什麼也沒有,可一眨眼就擁有大片的山林,土地,百姓!就是糧食不夠,得把老弱吐出來。」 飛鳥也笑著捅他一下,說:「你不也一樣?」 兩人撫掌而散。 百姓們被簡單安頓的消息送到縣裡。縣裡的人全都把目光看向羊杜,等著他出兵平叛。同時,郡中也接到奏報,甚至派人給羊杜說:「博格謀反了,聚集了上萬人,將軍既然在曾陽,理當為我們平息這件事!」羊杜深怕夜長夢多,立刻帶出百餘人去會面。飛鳥聽說後,也帶了數十騎,在對方剛剛過河後迎接。 春風如沐,春雨晴後又下,四野都是迷茫地煙運。兩騎離陣,漸漸聚攏到一起。飛鳥但看這一代名將羊杜,雖然戎裝素裹,卻帶著幾分文雅,便借題發揮說:「我看你也是個讀書明理的人,為什麼要殺光投誠的百姓?」 羊杜見他英武非常,本就心中愛惜,立刻便說:「你聽誰說地?他們的生死,自有他們的父母官說了算。無論你出於什麼心思,都不該收留……」 飛鳥嚇了一跳,反問:「已經是謀逆了?上萬條人命說殺就殺?」 羊杜更覺得他有情可原,笑道:「呂縣長向我說起過你,倘若你現在下馬,我立刻就許你前程,保你個武職。」 飛鳥堅持說:「不殺百姓,允許我編屯一部分,我就下馬投降。不過我不需要你保舉什麼,我的志向是像呂縣長那樣,做一個好縣長。否則,要戰就戰。」 羊杜更加憐惜,疑惑地說:「既然你不做武職,為什麼還要編屯他們?」 飛鳥和呂宮已經商量了說法,大聲說:「這是地方上的事,也是保地方平安的事。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山裡就是聚居的迷族人,前日剛剛攻打過縣城。我和我的部曲都不習慣朝廷的律法,願意得到上百壯士相助,世世代代鎮守這裡!」 羊杜發覺自己倒像是土匪,他是官軍,只是說:「放下武器,沒有條件給你談。」 飛鳥大將風度地說:「那我把我手裡的人質放回去,你把我的妻子送來,並不向和我交好的人問罪,公平一戰如何?」 羊杜越來越驚訝他的居高臨下,不肯落了朝廷的威風,便客客氣氣地說:「兵鋒所指,玉石俱焚,還請你收回僥倖之心。」 飛鳥微微抱拳,扭頭便走。 憂幽書盟 UUTXt.Com 全汶字阪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二章 小霸王三戰三捷,感恩德百姓彌堅(1) 字數:6023 近處的景物層層消褪,隨著對面回馬揚鞭的騎士們紛紛遠去,陰晦蒼迷的遠山密林開始映入羊杜的眼底。他分明感覺到看那個拉在最後、背了蓬亂箭囊的小少年還回頭朝自己看了好幾眼,這才伏在兔子一樣的馬上舞振韁繩,張圓嘴巴猛吼猛趕。 羊杜背後的騎士們紛紛聚攏到他身後,在那兒挺腰執韁。為首的騎士一臉慍色,大聲說:「小子太無禮,大人只需歇歇馬的功夫,我就把他拋在您跟前。」羊杜能叫出這位騎士的名字,也知道他武藝超群,並不阻攔,說:「莫言興中,只許你嚇唬嚇唬他們!」 莫言興中舉起自己的槊,半個迴旋,身側已攏了十餘名高大的騎士,嗷嗷地走到前頭。 羊杜退行入陣,馬蹄已呈滾動的雷霆,已可看到戰士身上各色的甲皮和披風隨馬勢拍掀。 旁邊的中年參軍見羊杜瞇縫著眼張望,心底藏得有話,便移動戰馬泊到他身邊。這位有須的參軍身上也披有甲,不過只罩了肩膀下四寸,像極了城裡孩子們衣服外的圍裳。他來到似是要緩過一口不迫的氣息,停了一停方笑著說:「一旦要地方上等兵部批文,最起碼也要十幾天上下,不等,現在則是正敏感的時期,弄不好就讓誰抓上把柄。既然將軍嚇不住他,就讓地方上自己出面,看著料理吧。」 羊杜擔憂地說:「他們年齡都不大,屁股後帶的還有十三四歲大的孩子,渾無顧忌之想,最容易鋌而走險。」 「他們受年齡的限制,打仗或許可以,能不能經營這麼多人就很難說了!?說不定現在就亂成一團!」那參軍附和說:「倘若他約束不住兵眾,沒有糧食吃。卻又自以為是,那便要真反,要先用震懾手段讓他們清醒。」 羊杜抿了嘴角點頭,淡淡地說:「以我看,博格從國外回來,對我們朝廷不會熟悉多少,有這樣的反應也是出於慌怕無措!你、我處在他的位置上,選擇也未必高明多少。就拿剿匪時來說,前方還在打仗,郡中軍官卻把持縣政。讓眾人進退不能,只好攻打縣城。試想。他攻打了縣城,殺了好幾條人命,事後難道不怕?他急急出兵剿匪,難道沒有打勝獲免的心思?而獲勝的結果呢,自己信任的人卻平白無故地下了監獄……所用的震懾要考慮到他的承受能力,不至於讓他感到悲憤和絕望。」 莫言興中帶人苦追前面的敵人。得到幾絲尾塵就已看到一處正修建的要塞。他們遠遠就能看到前面險峽谷大路要處路寬三丈餘,平坦處埋下兩處壯實而簡陋的箭樓,走到近處,又看到下面一字擺開一道鹿砦,旁邊拴了幾匹馬,站有四個紅頭丁壯,依傍的山坡上人影晃動,發出金屬撞擊石頭的聲響,便立即停下戰馬。 四個紅頭丁壯也看到了他們,揮舞著拳頭給上頭的人大叫:「來兵了!」 莫言興中抬頭看看。頭上竟然被開出了兩頭壁路,既可以射箭,又可以投石頭,立刻揮手撤後一兩百步遠。他怕敵人修好關口更難對付,又不甘心地帶人回去破壞。 將到未到間。他看到博格站在箭樓上,沖己方大喊:「過路收錢,交錢、交糧食讓你們通過!」 莫言興中旁邊的一位戰士忍不住了,連忙疑惑地問人:「他不知道我們是來追他,當我們是過路的?」幾個被這話說迷惑地人大概是怕露破綻,連忙把亮出來的刀「嚓」地插回去。相互小聲說過「裝像點」。這才掩耳盜鈴地回答:「我們是過路的,你過來拿錢吧。」 飛鳥大聲說:「我知道你們來追我的。不過。你們只要肯給過路費,我照樣讓你們過。我博格收過路費一視同仁,只要給過路費,我不在乎是朋友還是敵人!不過,你們要等一小會,讓我先跑一百步。」 莫言興中只當他在戲弄自己的手下,疑惑不定地大吼:「你敢出來和我決一死戰嗎?」 飛鳥說:「就是敢也要多賺你們的過路錢。這裡地百姓們都沒有什麼吃的,只要你們肯捐贈,立刻就能在裡面追我,想怎麼追就怎麼追,追渴了還能買茶水,追餓了還能買飯,追累了能有地方住,追不上了可以僱人,追沒意思了,可以賭博。不過,暫時還不能招妓女。」 莫言興中捧腹,大聲嘲笑說:「想不到在曾陽大名鼎鼎的博格竟無恥到這個份上!」 趙過伸出頭,大聲還回去:「你才是無恥呢。」 牛六斤宣傳說:「我們是在做生意,不能因為你是我們的敵人就騙你,也不能因為你好欺負就欺負你,只要不在裡面殺人、放火、搶人財物、**婦女,我們就會盡量保證旅人的安全。不但你們,對待迷族人,國內外商隊,縣裡來做生意的百姓都一樣。這是巴特爾的所為,是公道,是信用……」 飛鳥一把把他推走,自己來解釋說:「現在還不行。他娘的迷族人不願意和我一起開會,等我教訓完他們,就真的可以了!放心,我們仍然會給縣城交納賦稅,會受照會捉拿朝廷緝捕的罪犯,今天是第一筆生意,可以破例讓你們進來殺一個人,那就是我,難道你們都不敢嗎?我現在還有事,要是你們想好了,願意了,就把錢交給我的手下,讓他們放你們進來。」 莫言興中只當他瘋言瘋語,大罵道:「膽小鬼,想騙我們進去。你以為我們傻嗎?會相信你嗎?」飛鳥不理他,帶著路勃勃下箭樓離去。趙過則過於坦誠,解釋說:「請你們相信吧。求求你們了,博格說只要你們敢進來,以後,人人都敢進來。真的,過路費很便宜,不帶貨物的當地人只要兩個銅幣或一兩糧食!迷族人更便宜……」 莫言興中木然流汗,生出走不如跑的感覺,立刻掉轉馬頭。趙過發覺他們轉身。立刻走上山坡壁路,衝下頭大喊:「是你們說自己是過路的,讓我們拿錢!要不,你們留下點錢,不過路了,行吧?!」 隨著幾聲「老子怕你們了」的話,十多騎頭都不回。 很快,羊杜便從莫言興中那兒知道這件事。 他的參軍仍不相信博格能調動百姓,自作聰明地說:「弱而示敵以強。他無糧無兵,能動用多少人修關?以我看。他無非是想借此擺出姿態,讓我們知道他有固守十年八年的打算。趕快給他讓步。有上幾天,他就急了。」 羊杜卻不像他那樣肯定,疑惑地說:「他故作謀逆的姿態?我們原本可以赦免他,結果因此而攻打他,他也不擔心?」他越來越沉靜,突然反問:「我們是不是小瞧他了?」 參軍則堅持說:「高明到不要糧食就能養人嗎?」他歎道:「也許大人隨意說句話。在別人眼裡就有對地方指手劃腳的嫌疑。大人本就不應該現在管。若是博格有本事,那等他勢同水火後再來收服。」 羊杜轉臉看住他,嚴肅地問:「我領滄州兵事,又掛有都督銜,可以以雷霆手段拔掉博格的山寨,為什麼要等他鬧大了再收服?」參軍看著他的眼睛,娓娓地說:「但我們又被魚鱗軍收錄,魚鱗軍是要嚴格遵守調兵制度地,只有現在領兵的王三子才有節仗和兵符。他催你去他那裡協助他,你卻要在這裡與數不勝數中的一個普通山寨過不去。不是明白地告訴他,你明裡去布邊防,暗地卻是為了不買他的帳?」 羊杜大為牢騷,說:「殿下和張更堯走得很近,總不採納我的主張。難不成我閒也要閒在他那裡?」 參軍立刻在他耳朵邊說:「張更堯要倒台了,老三說不定要在他身上栽跟頭。」 羊杜吃了一驚,問他:「你怎麼知道?」 參軍說:「呂經心裡比咱們要清楚。你還不知道吧,夏景棠私兵最少,最有公心,是得了高人指點。我從夏景棠嘴裡撬過。這個人就是呂經。」 羊杜苦笑。說:「有什麼用?夏景棠還不是保不住自己?」 參軍笑道:「將軍是燈下黑,站在呂經這裡看到的亮處是夏景棠。可您想想,站在夏景棠那裡,您又會看到誰?朝廷之所以審夏景棠,是覺得他沒有兵馬,忠誠,鬧不出來事,讓張更堯審,是麻痺張更堯。張更堯怕上頭當他包庇,還不一心要給夏景棠安罪?可他又怕夏景棠和那些老部下們反過來捅他一下,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查……以我看,朝廷就讓他自己捂自己的不是,捂得他負君過甚,捂得被人告發了難有臉面對陛下,捂到最後讓他還覺得沒摀住。」 羊杜恍然大悟,說:「你是說陛下已經有了他的真憑實據?讓他自己捂,不過是給他機會?」 參軍微笑說:「現在正是告發他的時候,將軍不打算動手?」 羊杜說:「你不在的時候,我剛上過幾道折,不想竟誤打誤撞上了。呂經真是老謀深算,怪不得他老婆兒子一點也不擔心他。」他立刻從這一點出發,又疑惑地說:「博格難道不知道?他跳來跳去地折騰什麼?」 參軍說:「他還真不一定能知道。」 羊杜卻已雪亮,笑道:「他也許知道,更知道自己的事拖不到呂經出獄,只求躲一陣子,不想被捲到『逃民事件』中去。不管他那些讓人猜測不透的舉動,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絕對不可能謀反。」 參軍同意,說:「也許他想嚇唬、嚇唬地方,避開呂經徇私的嫌疑,要一塊不受管束地土地。正像他自己說的,想世代鎮守儂盤山!」 羊杜渾身輕鬆,說:「不管他鎮守哪,我是可以放心地離開了!地方上的事,讓他們地方上解決就是。也許我撂手不管,地方上才會用一些溫和的手段。這個博格,我會看著他的,說不定就為朝廷網羅一位上將之才。」 羊杜想明白了這些,留下校尉猛三通等人,撒手回州城。 飛鳥卻在為他嚇唬發愁。羊杜真把他嚇到了,他回到山寨,二話不說就去找呂宮。在一間密不透風的黑屋子裡,他摸到呂宮的衣裳,為對方整整領子。嚴肅地問:「你看到的公文是真是假,不是說對待流民和守地豪強以撫為主?日子看清楚了沒有。今天,那個羊杜將軍把我們定成謀逆,不給我們談條件?」 呂宮冷汗直流,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氣,反問:「那你怎麼回答他的?」 飛鳥說:「我說,要戰就戰!」 呂宮嚎叫:「你應該衝他說幾句好話,纏問一會,摸摸他的底!」他亂繞亂走,不幾下就被暗處的板凳絆到。哎吆地抱住腿腳叫疼。飛鳥過去把他拽起來,安慰他說:「我就不信。朝廷寧願不要曾陽,也不答應我小小的條件,寧願百姓們和我一起造反,也不願意闢謠而赦我。」 呂宮想不到他這麼堅決,喘了半天氣,一雙已眼睛漸漸泛紅。他一不做二不休地下決心:「咱們也沒糧食吃的,乾脆打下縣城算了!」 飛鳥笑道:「誰說沒有糧食吃?這些傢伙不投靠縣城就不吃飯了?投靠縣城就捨得把糧食交出來?我只管了他們一頓飯還只開了二十鍋,第二頓就是小糊,前幾天,我和他們一起去喝稀飯,有人偷著給我送幾包糧食,我什麼都明白了。這麼算,大天二、徐青皮留下的糧食至少可以支撐三、四個月。」 呂宮哭著推他說:「要是朝廷殺咱家的親戚呢?你又怎麼是羊杜將軍的對手?!立刻去投降吧。」 飛鳥拍拍他的臉,咬咬牙說:「事到如今,不闢謠。我怎能投降?我把一家老小都壓到上頭,豁上了。我還就不信,我不搶不反,為百姓請命,他們非要魚死網破。那好呀。讓他們放馬過來,看是老子一家死光,還是他縣郡不保。不就是給我一塊我自己打下來的地嗎?我看問題不在這,還是因為上次殺人的事。」 他黑著臉說:「走!我派人送你們去縣城。是死是活,全看你們自己了。」 呂宮駐了兩下腳,大叫說:「你再想想吧?」 飛鳥使勁地拽著他走。嚷道:「還有什麼可想的?!大丈夫既然想要富貴。就不能不冒點風險?你們一到縣城就給我斷絕關係,免得被牽連。」 呂宮腦子紛亂。出來匯合李成昌,周行文,李進喜等,看看,足足有七八十人在亂哄哄地往外走,連忙回頭張望,沒見到博格,只看到幾面旗幟。遠處,牛皮大鼓的雷動、出兵攻打迷族山寨的誓言持續響徹。這些動靜反而加速呂宮的冷靜,他只覺得一股讓人激動地涼氣在脊背上游動,暗說:也許,我倆是自己嚇自己,只需要挺過去,就可以共分幾千戶百姓和大片的土地。 李進喜趁機靠到他身邊,問他:「你怎麼哭了?不會出事吧?」 呂宮強忍一笑,說:「他娘的。老子剛唱了一場哭勸博格的戲,不掉眼淚怎麼成?」凶光在他眼睛裡一閃而過,他暗想:留著你,對我和博格來說,都不會是什麼好事。李進喜卻毫無防備,笑嘻嘻地看過來,兩眼放光地說:「博格給的女人可真夠味,不知道一百戶的百姓還算不算數。我看我的縣尉也不幹了,辭了來跟他!」 呂宮連忙往四周看一看,罵道:「嘴賤!」 李進喜翻然醒悟,連忙給自己兩個巴掌,問:「回去的話想好了沒有?」 呂宮說:「不用說得一樣。他的確沒有造反的心思,怎麼說都行。」 李進喜點點頭,又問:「私下裡給陳昌平怎麼說?」 呂宮想了一下,說:「你告訴他,郡裡想掌握縣城,博格和郡裡的事是攙雜著郡縣恩怨的,郡裡來的話不能全聽。」另外又給他說:「還要跟他說,博格有意與你們修好,收容百姓其實是在向他送人情,不然,上萬百姓這麼一逃,他怎麼辦?讓他想法子報答博格一下。」 李進喜一直都站在博格的對立面,這時猛一扭轉,自己都覺得很不自然,連忙說:「我上次還要他對付博格,現在呼地跑對面去了,他還不當我是兩面倒?」 呂宮發覺他倒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盯他兩眼,隨口說道:「你傻了不是?博格有意巴結你了,你覺得他有誠意,一下不是扭轉了這個彎?這時,你再跟他說,博格是周行文的弟弟,是李成昌的女婿,是前縣長的侄子,問他,定博格謀反是不是想把大夥一網打盡?再問他,韓復都知道見好就收,他這個縣長把人得罪完了,以後怎麼混?」 李進喜恍然,但他還是說:「陳昌平使勁地舔王水的屁股眼,未必聽咱們的。」他正說著,周行文也湊了上來。周行文不知道他在講什麼,信口就說:「老三一定是被那狗日陷害的,王水他娘的就不是好東西,你就給陳昌平說:他要是再亂舔,老子找人掰他的牙,割他的舌頭!還有,這下回去,要把王水給拾掇了。李進喜,我和李老爺子商量了一下,準備讓陳孟哥幾個下手,你可不能往裡面湊熱鬧,就是在大街上看到,也任他們攆著這個狗官跑。」 李進喜道:「我湊熱鬧?!我恨不得趁亂踢兩腳。」 呂宮眉開眼笑地說:「這法兒好是好,就是不包準。為什麼不聚上幾群百姓,拿口水吐,拿石頭泥土砸?」 浟u書盟 uUTXt。cOM 銓紋自阪月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二章 小霸王三戰三捷,感恩德百姓彌堅(2) 字數:6050 博格已成了縣中百姓開口閉口必談的人物,尚郎中家也多有議論。他們的視線緊緊地盯著那個在門前守了十幾個人、連出入病人都為難,卻又不停探問朱玥碧病情的王水,內心深處大為鄙夷,甚至連帶地附會朱玥碧的長短。 一坨堆病人的竊竊私語很快就引發了圖裡月的注意。圖裡月是個喜歡和人親近的婦女,發覺自己一出去就讓一堆說話的人警覺,纏一二人問問,便問出了眾人心中的疑惑:那個姓王的大官為啥老是去看你家女主人,她到底有沒有給那狗官拋媚眼? 若是換個當地的婦女們聽人尋思懷疑,說不準會沖對方翻臉,圖裡月卻實心眼,一面否認一面解釋:「王大官是她家鄉人,說不定願意幫朋友的忙!」 事實上,她也只會這一種解釋。眾人看她不惱不慍,憨態可親,紛紛好事地告訴她:「他是不懷好意。你這個韃子不知道中原人的手段,當官的有錢的要搶別人的女人,不全是用刀劍佔有!」 圖裡月也不在朱玥碧面前隱瞞,回去往往講給朱玥碧聽。 孕婦胃氣盤結,氣虛,心情煩躁,一旦從心理上厭食,身體就大有問題。倘若飛鳥不留下朱玥碧就醫,放在自己身邊哄哄,自然可以讓她心安開懷,可把她獨自放到縣裡看病,她就越難抑制紊亂的神經,一天到晚胡思亂想。她有時候想念飛鳥和阿狗,有時候怕家裡再出意外,有時候會指望自己利用自己的智慧和手段幫阿鳥,先做什麼後做什麼,最終讓王水出頭去辦……。 有這樣的沉重負擔和不加抑制的妄想,她的健康自是一日比一日差,面容早早浮腫。憔悴不堪。段含章卻揀了大便宜,整日替她吞食補品,不但白白胖胖,還漸有長個頭、長屁股的苗頭。 圖裡月在井水邊撈了一大桶水回去,進門又見她抱著補血的參雞湯水,呼嚕、呼嚕地喝,便沖朱玥碧說:「這閨女真不愧是咱草原上長大的丫頭,又水靈又能吃,等再有了屁股和奶子,養出來的兒子準錯不了。」 段含章爬站起來。一想說話先噴了幾顆肉沫子,她擰脖一咽。回口氣說:「這就是沉著。以不變應萬變!」 朱玥碧朝她噓氣,笑道:「看她的樣?她是年齡小,不知道大人有多愁。」 正說著,外面門板上被人有意地扣了兩三聲。三人抬頭,便又見了王水。王水已有離開曾陽了的意思,他很想帶著朱玥碧一起走。不由自主地就來了。他還未說計劃好的聳言,就對捧罐的段含章抱吃自己買來的東西不快,不自覺地朝她看去,稍一打量,卻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在意的草原少女竟烏雲滿肩,眼亮眉皎,幾乎比中原好女更漂亮,不禁多看了兩眼。 這倒不假,草原上家境好的女子在少女時膚色粉紅,身材勻稱。肢體柔軟,遠勝中原一般人家圈養不活動的女兒。段含章被他看得不自在,繞去朱玥碧的裡側,慍色問他:「你看我做什麼?你是來看我的嗎?」 朱玥碧回首朝段含章看,見她和飛鳥好過後。皮膚越發滑膩,眼角也多幾分桃色,心中一動,暗道:阿鳥經逢厄運,需要仰仗王水。而王水卻對我餘情未了,倘若要我報答。我難道不要阿鳥了嗎?今日見他似乎對你有意思。你也曾仰慕這樣的中原秀士,就不要和阿鳥糾纏不清了…… 種種妙想在她心頭盤旋。她便說:「章兒,你怎麼能對清河君無禮。」 段含章不快地說:「我聽您說中原的讀書人守禮節,對不該看的不看,可他卻盯著我看。」 王水頗為驚愕,心中卻想:知道這般大體的僕女能有幾個?剛想到這,朱玥碧便已告訴他說:「含章是我認來的妹子,也是咱自家的人兒。你別看她年方二八,卻慧外秀中,她羨慕咱家鄉文化,常常歎息說,野蠻之邦,怎有好男兒?得侍一知書達理地君子,此生足矣!」 段含章察覺到一絲不詳,不自覺地用嫌惡的餘光看人。 王水也頗為尷尬,叉開話題說:「我尋到羊將軍便說:博格是被別人利用了。他尋思一番,去見見博格,就回州城了。眼下博格已經沒有什麼危險了,你該放心了吧。我看你一天比一天的憔悴,想送你去個大一點的地方,找……」 門口咳了一聲。他聽出是尚老郎中的,沒有把換先生的借口明說出來,只是又說:「你不為你自己作想,也要為肚子裡的孩子想。」 朱玥碧連連點頭,讓圖裡月給王水放好椅子,自己使勁地支撐起身體,道謝說:「妾身絕不讓博格忘記大人的恩情。他雖是個粗魯的少年人,卻最顧念恩仇,不然也不會闖下大禍,讓我放心不下。」接著,她督促說:「含章,你快替姐姐給咱家的恩人磕頭!」 段含章無奈,只好趕繞一圈,盈盈跪下。王水連忙摻她,握了段含章的胳膊,隔了幾層衣裳也能感覺到裡面的肌膚,只覺得手掌中發熱。 段含章內心深處有與朱玥碧較量魅力的意思,把頭髮甩到對方因彎腰而貼近的面孔上,嬌柔無力往下墜。王水鼻子被頭發送來一陣似麝非麝的香味,感覺托她的胳膊沒用,差點想進一步上前,把她綿綿的身子抱起來,但也知道這是在當著朱玥碧和圖裡月的面,只好無奈地放下,躲去一側不受。 段含章拜謝過,毫不吝嗇地送去幾波眼神,如仙子般款款向自己原來的位置溜,心說:「不知道勾出他的色心,你會不會一樣吃醋?」 王水卻不知道段含章暗中找朱玥碧較量,極懷疑她對自己有心,說什麼也要矜持有度,便又尋椅子坐到朱玥碧對面。朱玥碧見他越坐越近,心中狂跳,連忙按按床頭,又喊段含章。要求說:「王大人不是外人,坐姐姐這裡唄!」 段含章便坐去,細細看王水,白面大眼,兩道細絨鬍子,秀氣漂亮,便柔柔地問他:「你對我阿姐真好,那個博格就沒有這麼體貼過。他嗓門大得震天,動不動就吼,阿狗他阿媽。阿狗他阿媽呢,爬來讓我摟摟!」 朱玥碧的臉一下紅到脖子根。 王水則覺得那是厭惡之色。身為一個賢惠的女人。不可能不厭惡一個下流粗魯、只向女人求歡的男人。他又恨又不是滋味,然而卻有了更多的自信,理所當然地認為,朱玥碧沒有理由因為這樣的人而忘記自己,頓時眼彩大盛地朝朱玥碧看去。 朱玥碧尷尬,不由自主地為兩個人的私事開脫:「他年齡還小。在家裡說話做事都很隨便……」 王水只冷冷地哼了一聲,嫉火中燒地問:「所以,你就遷就他?讓你爬,你就爬?」 朱玥碧正是不敢得罪他的時候,更覺得昔人像是娘家人一樣,為自己作想所問,而只好訥訥地說:「你別聽章兒瞎說……有那麼一兩回,倒也不是在作踐人。」 段含章大為高興,正要再挑撥,不防背後伸出一隻手。使勁地擰她。她哎呀兩聲,輕輕一笑,猛一抬頭,似有萬般的不屑地說:「我阿姐若嫁了你多好,也不需這般苦了!」 王水深以為然。痛苦地說:「怕是你的病也是被折磨出來的。你放心,只要到了州城,我會讓最好的郎中給你看病。」 朱玥碧拒絕說:「不用了!過兩天就好了。」 王水失望出來。尚老郎中已經空席等他,待他坐下,捏了脈門,有意無意地說:「這消渴病。通常都是好美食、好女色患的,忌諱呀。」 王水愕然看去。老大人抿嘴跪坐,見他身子微微稍駝,沒扎牢靠的灰白的頭髮都從臉頰處下垂,眼睛似瞇非瞇,連忙說:「美食不假,好色也有一些。這都是男人本性,怎麼禁得了?」 老人這就有意無意地提點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老朽雖是寒賤,亦在束髮前就知聖人是這般教誨,稟承聖人之道,大概錯不了。」 王水覺得他在諷譏自己,緩慢地抽回自己的手,含慍而望,老人也用渾濁的眼睛朝他看來。王水實在想不到鄉下會有這麼大膽的郎中,不禁冷冷地說:「少管閒事。」 老人看著他,慢吞吞地說:「老朽並不是在多管閒事。老朽祖上曾是周家的家奴,因為周太爺才做了軍醫,立了軍功。老朽每年要去和周老夫人磕頭,自然希望大人能夠自重,讓老朽有生之年還敢踏門。」 王水突然明白,為什麼朱玥碧能住到他家的側室去了。 他顏面盡掃,獰然笑道:「想不到姓周的根閥大到這種程度,也許,是到了該動一動他們的時候了。」 尚老郎中不怕他的恐嚇,平靜地說:「大人想借博格嗎?行文公子一回來,老夫人就派讓人去州郡活動,想必定不成謀逆大罪。」 王水笑道:「我知道。但郡中數十條人命總要有人認。郡裡以郡司馬小霸王項午陽為將,從曹縣、唐邑縣調集一千人,自出兵一千五百人,到時曾陽再協助千人,難道還剿滅不了博格。要是周行文不懸崖勒馬的話,與博格斷絕關係,就難保滅門慘劇!」 尚老郎中眼皮動了一動,說:「你別嚇唬老朽,曾陽絕不會出兵打自己人的,兩三千人未必能打垮博格。」 王水歎道:「其實我看在朱玥碧的份上,也主張招撫。但你想想,郡裡死了十來個有家世的人,他們怎會善罷干休?一聽說博格聚男女老少上萬人,會不活動?博格打,就要沾滿郡中子弟的鮮血,上頭要平息仇恨,就不能冤枉他一個國外回來的韃子?打不贏,他更不會有活命的機會。勝則渺渺,敗則滅亡。」 他踉蹌往外走,激動地說:「我王清河也想不到,朝廷竟然有郡縣相爭的一天。先是郡裡的人要把持縣城,接著是博格殺人,再接下來,是郡裡發兵來打縣。這是農耕季節,一旦戰爭拖個十天半月的,怎生了得?我就是要接她們走。不走怎麼了得呢?」 他走到門邊,剛跨出去,就看到站在那裡的段含章,不禁愣了一愣,問!「你在等我?」 段含章無奈地說:「我姐姐非讓我送送你!」 王水朝西側看了好久,這才邁步走下草堂的泥巴坡,低聲問:「你是個好女子。要是你姐姐不肯走,你願意跟我走嗎?」他審視自己,輕輕地拂了拂段含章的頭髮,只當她是個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女子。哄她說:「我會很疼你的。給你買織錦,買綾羅。買滑絲,讓你有珠寶帶,有金銀使……」 段含章感覺好笑,便傻傻地問他:「難道你不願意帶我阿姐走?其實,她心裡還是有你呢。」 王水心中一酸,嘶啞地說:「是嗎?」 段含章小聲地說:「走。你若問她,她定然不肯。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貞操。她既是再愛你,也不會再肯跟你走。我剛才聽你說,縣城不安全,又知道你會在州里給她請好郎中。既然你有真心,為什麼還要由著她的意?」 王水大喜。 段含章又說:「我能騎馬能使刀,可以留下來,尋機會帶走她的兒子。」 王水卻不肯,說:「還帶什麼兒子。博格自己家的骨血,讓他自己養。我是怕那孩子。他、他咬人。」 段含章見他這樣,只讓他多備一馬,低聲說:「這是我們兩人的秘密。你可不要害我姐妹兩個!」 王水這就和她約定說:「後天,我來接你倆!可那個胖娘們怎麼辦?」 段含章說:「我打發她給博格送信,說叫什麼什麼的小霸王要來攻打!」 王水撫掌叫好。 說:「想不到你這麼有心計。」 段含章怕他生疑,往飛鳥身上推脫說:「博格疑心很重,沒有心計,我姐姐和我早就被他殺了!你知道我姐姐為什麼生病嗎?博格當著她的面吃人肉,用人頭蓋骨喝酒,害她吃不下飯。」 王水背上冷颼颼的。連忙按住她的肩膀。嗚咽說:「想不到他真地禽獸不如。」 段含章又再三和他約定,這便把他送走。回到朱玥碧身邊。朱玥碧已經在等著她,見她就好言哄騙:「你還沒有想清楚?你想讓阿鳥想和你好了,就背著我把你按到車廂後面嗎?這也是為了咱們家好,也只有這樣,才能讓清河君真心實意地幫咱們。即使你覺得他不太合意,也要為家裡做出犧牲!」 段含章溫順地點頭,低著頭不說一句話,心裡卻在安慰自己:是你先想著把我送人地,那就不要怪我把你送人。以後你跟著王水享福,我來做阿鳥的妻子……你應該沒有什麼好怪我的吧?! 讓段含章沒有想到的是,朱玥碧聽說郡裡的小霸王出兵,自己也要去飛鳥身邊。 好在周行文、呂宮等人都不肯,紛紛說:「你去也幫不上忙。項午陽以平叛的名義出兵,未必敢犯縣城。你在安全的地方,博格也會安心的。」朱玥碧只好留下,她見圖裡月實在想兒子,想女兒,倒隨了段含章的意,許了她。 兩天後的傍晚,周行文找來的姑娘也被段含章遣出去買砂糖,尚郎中家的媳婦來坐了一會,也走了。突然,院子裡響起一陣吵鬧聲,病人的親屬們一陣功夫圍上去,發覺一個大漢和尚老郎中吵了起來,便湊了熱鬧不走。 這時,誰也沒去在意院子東側。段含章領著兩個男溜到側室的廊下,先一步進去。朱玥碧無力地躺著,正責怪段含章去了哪,不想一抬頭,看到兩個陌生的男人進來,猛地坐起來問:「你們走錯門了吧?」 段含章說:「他們是王大人派來接你走的!」 朱玥碧茫然問她:「去哪?」 段含章說:「去州里看病呀!」 朱玥碧吃了一驚,連忙抱著被褥,說:「我不去了。他怎麼也不先說一聲,就讓人來接我。我有男人有孩子,哪也不去!」 兩個大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尚在猶豫怎麼帶她,段含章則猛地一摟,把她的兩隻胳膊摟在被褥裡,勸她:「姐,病好了再回來,去看看吧。」 朱玥碧氣惱得想笑,斥責她說:「章兒,快放開我。我知道你為姐姐好……」 段含章心裡猛地一軟,差點要放開,可想想,一旦王水來告別,她就要把自己送出手,立刻摟死不放,假情假意地說:「姐姐就是再惱我,也要去州里治病。」兩個男人看她抱著不丟,朱玥碧已有掙扎之勢,再也不敢耽擱,一人扶她腿,一人用被子包她身子,把她捆進去。 朱玥碧感覺到了自己商量不行,掙扎也不行,這一剎那間沉入到一團漆黑的夢魘中,心裡怕極了,只好大聲地哭叫。段含章一拿,摸到一隻大膏藥,想想,太殘忍了,就掏出一大團的棉花塞進去。 可朱玥碧能把棉花吐出來。段含章再也不敢猶豫,把剛剛冷卻幾分的膏藥糊上。這時,她再看朱玥碧,一臉汗塵,淚光,亂髮,眼睛驚恐睜大,鼻腔一吸一緊,心裡一陣害怕,又安慰說:「我會告訴博格的。他打完仗就去看你!」 浟u書萌 uutXt。cOM 全文自扳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二章 小霸王三戰三捷,感恩德百姓彌堅(3-0) 字數:5638 段含章騎在馬上,跟在吱吱馬車來到城門口。 日薄西山,住在城裡的農民到了城門口也顯得著急,叱牛的叱牛,拽驢的拽驢,硬是把寬闊的城門路段擁成一團。幾個門丁一邊用木桿槍尾往裡插,一邊叫著:「慢點、慢點!」門吏看到馬車迎面來,怕扎進去堵路,迎面飛跑,一邊揮舞手臂一邊嚴厲地大喊:「靠一邊去!」 段含章精神有點恍惚,絲毫沒有在意趕車的男人心虛,在衝門吏大喊:「我們有要緊的事。」,聽話地移到路邊看過往百姓。 騎在馬上的女人不常見,百姓們路過時都朝她看來,個個咧著嘴巴說話。 她並不知道他們在看什麼,只是耳朵裡嗡嗡地響。天地似乎不再是天地,緩緩地帶了人的軀殼移動,好像是流水帶著睡著的自己,往前推,往前送,送到阻擋的地方,扯轉自己,讓自己不由自主地再走。她被這許多的難受,悲痛,害怕襲過,心中很悶,甚至想嚎啕大哭,她不知道自己將來要怎麼生活,竟覺得自己竟習慣了原本憎恨的生活,覺得它並沒有什麼不好,至少也是一個安穩、溫馨的家。她甚至希望,從城外進來的百姓永遠走不完,日子就停留在這裡,讓自己可以隨時地猶豫和後悔。但百姓們很快就過完了,只有一個又黃又瘦的老頭牽著一頭又黃又瘦的牛站住,看著地下留下的糞,猶豫不覺地罵:「早不拉,晚不拉,沒拉自家地裡吧?」老頭還是拽走了牛,消失在眼角看不到的身後。 馬車在那個步行男人的扶推中慢慢出城。段含章也跟了出去。馬車走了一二里,也許很快就要和王水匯合,也許要等一會。她一而再地回頭望。突然在害怕追趕的驚慌中慢慢驚醒,覺得自己倘若去見飛鳥,要給他編造想好謊話,他若帶人追趕,肯定能追上走這麼慢的隊伍,而後什麼都明白了。 也許,我應該到哪去躲一夜,躲得過就躲得過。段含章想,可她抬頭往四野看,眼前荒涼的原野卻陌生得讓人戰慄。她試著安慰自己說「阿鳥粗心。不會懷疑地」,可連自己也不相信。只好另辟想法,不一會已經一頭是汗,只好默默在心底說:「路勃勃犯了錯,躲也躲不過,我?躲了就能經得起盤問了?他的結拜大哥也肯定會追來,說不定就找到我了!」 馬車在路面上上了下。下了又上,她抓馬韁的手也緊了松,鬆了又緊。 這時,一個具有誘惑力的想法清晰了:自己的初衷是為了不讓她把自己送走,現在,她已經不能把自己送走了,而她又一句、一句的「章兒」喊,顯然還相信自己,不如突然把她搶回來,騙她說。怕縣裡扣人質,這才借助王水逃走的。 想到這裡,她立刻摸了摸自己掛下的刀,把刀柄握到手裡。 她還沒有真正使用過馬刀,很怕用不好反被人害。心裡猶豫不決。 但扶著馬車走的人給了她機會。那人也許走累了,也許是想吃吃車裡人的豆腐,竟攀住馬車往裡鑽,她叱一聲便追到,抑制住幾乎斷了地心弦,抽刀離鞍。戳進那人的腰上。又在他挺身時又戳到腰上,讓血流得到處都是。 那人的頭在馬車裡。像是在車廂裡喊。趕車的猛地一慢,提醒他:「你是不想活了,大人的女人也敢碰,活該!」 段含章已經帶著殺人成功的衝動,掩了滴血的刀,驅馬並車走到轅駕邊。 趕車的冷不防段含章來到就劈上一刀,本能地去擋,雖沒有被不善用刀的段含章斬斷手掌,自己卻滾到馬車下面。拉車的馬受了點驚,忽忽一通蹶子跑出了十幾丈,段含章邊趕邊跑,不一會就逆路走了五、六里。天已經快黑了,想必也不會再遇到危險。她停下來,從馬車的車廂裡拔出昏迷的朱玥碧,急切地給她刮了膏藥,灌了幾氣水,等她慌亂而怨恨地撓自己,才驚喜地說:「姐。姐。你看看我,是我!咱可出了縣城啦。你還能騎馬不能?咱們騎上馬去找阿鳥!」 朱玥碧一片茫然,問她:「不是去州里?」 段含章笑道:「去什麼州里?項午陽勢大,誰也不知道縣裡的人會不會在形勢不妙的時候把咱們獻出去,還是應該盡快回到飛鳥身邊好。我那是還不是怕縣裡扣著咱們不放,假意和王水和謀的!」 朱玥碧捧住眩暈而又疼痛的頭顱,掙扎著站起來,輕輕地用細指撫摸嘴巴上的膏藥膠,後怕地說:「我真以為你聽了王水的話,接我去州城呢?心裡只想,阿鳥一看咱倆不見了,還不是駭死?你這妮子就是膽大,商量也不商量就……」 段含章大叫冤枉,說:「王大人的人突然出現我面前,威脅我,我能怎麼辦?要不是我想著姐姐,也不敢硬下心腸,冒險殺了人。」 朱玥碧站起來一摸,摸到車廂裡的粘稠物,又是一陣嘔吐,不過卻信了她,害怕地責怪說:「那也不能殺人哪?!這晚上黑的,咱往哪跑?」 段含章去過山寨一次,模糊記得道路,一邊只催問她還能不能騎馬,一邊把拉車的馬解放出來。她費了浩大的勁才把虛弱得幾乎沒有一絲力量地朱玥碧扶到馬上去,隨後自己也上馬,沿著大致的方向走。 約摸走到半夜時,朱玥碧就挺不住了,段含章也覺得腹中飢渴。可越是這樣,她們越想快快地回山寨,越是加快速度,第二天,到了一條河邊,他們實在是走不動了,記得飛鳥曾講過,岸邊能摸到蝦,就在河邊摸,可半隻也沒有摸到,只好又一次上路。 朱玥碧多次從馬上緩慢地滑到地面上,面如黃臘一般,動一動,汗就沁滿全身。可她還仍覺得只有到山寨才能安心,仍要走。幾個下地的農婦碰到了她們,大概是想給自家的親戚說媳婦,非常熱情地和她們說了幾句話。 段含章就許諾了一匹馬。讓他們拉車兒送。百姓家沒有大牲口的,一家老小就要合背犁,似牛似馬地爬滿地,又艱難又犁不深。農婦們太需要耕地的馬了,就跟已經在田里累死累活的男人說一聲,大著膽子,合夥送她們去山寨。段含章怕她們不懷好心,逢到她們問來問去地,也不肯和她們說話,直到在渡頭上聽撐船的船夫偷偷地說。他已經見到並投靠博格大人了,過河不能少了錢或吃地。這才告訴他們說,兩人都是博格的家眷,要是將兩人送到山寨,博格一定會重重感謝他們的。 飛鳥索要大天二不成,抽調三四百人先向迷族人下手了,可同樣也需要在組織生產。 過了新關。有一大片被河水滋養的盆的可以耕作,這也是飛鳥築關的主要原因。經過那裡,能看到許多忙碌的百姓們。他們像縣屯裡的百姓一樣,每多少人分得一頭大牲口,在十戶長的帶領下,協調耕種。進了山門,裡頭也井然有序,最高「帶孩子官長」非圖裡花子和路勃勃莫屬,她們在幾個土匪婆娘的協助下,讓上百的黑豆小孩打獵一樣站裡,圍跑,唱歌。 到了家門口,家外多了幾個沒牙的老頭、老太婆,和扈洛兒、四五個瘦弱的讀書人、一個老秀才、一個從外面請來的鄉長老坐著。兩人只聽得他們伴著胡琴唱:「不動手不知五穀味,不流血汗不神氣。大男老少都謹記,努力耕種也容易……」扈洛兒看到他們這一簇人,連忙拉拉那個老文人,一起站起來望過去。 一切都是那麼陌生,卻又讓人帶有擁有感的快慰,即使病得毫無力氣的朱玥碧也激動地抬頭看。這看一眼。那看一眼。她被送到一間大屋子裡,感覺自己好像又去飛鳥鎮上的家。便恍然如夢地問段含章:「難到我已經病死了嗎?」 圖裡月捧住她的手,對著外頭一通喊,門裡就湧進來十來個雖不是極漂亮,卻環肥燕瘦,高低有致地女人們,她們紛紛獻媚地來到跟前,有的奉食,有的捧洗臉水,有的幫她揉捏身子。圖裡月洋溢著火一樣的熱情,盤腿一坐,比劃著大手嚷:「主母苦盡甘來了吧?看這些使喚的人?還有呢。那個大寨王都養了三四十,加上一些小頭頭的,至少也上百!博格分了我家五個,我也可以躺著不動,讓她們去幹這,讓她們去幹那。」 段含章啃著肉瞥一瞥,連忙在裡面搜尋漂亮的女子,問圖裡月說:「其它的呢?」 圖裡月茫然了好一陣兒,這才又興致勃勃地說:「分了好多,給周行文十好幾,讓呂宮挑了兩個漂亮的。聽圖裡圖利說,阿鳥給咱家人制定了很嚴厲的條條,拿著記案的功勞薄說,一等功勞是一等爵,幾等的爵可以有幾個女人。所以,我家分了五個,還有五十戶百姓,鹿巴也應該分了五個,百姓十戶,不過上此就有了倆,這次只有三個,牛六斤只分了一個,牙猴子他們上次就分了,這次一個也沒有,祁連分了個小小女,光給端臉盆。路勃勃分了一個好大年紀的娘,說是讓管他吃飯穿衣的,趙過分得的兩個全是一甩膀子,全是塊肉的大男人。別的不知道怎麼分的,反正分出去好多好多,還有一些,還準備以後再分,現在都住在對面屋。」 朱玥碧揉了揉哭鬧的阿狗,用微弱的聲音問她:「這幾個女人呢?全是他給自己留地?」 圖裡月撓撓頭,說:「可能是吧。其實要是不分,可全是他的!」 段含章立刻大聲說:「他一旦沉迷於美色,還怎麼打仗?為什麼沒有人好好地說說他?」 圖裡月苦惱地笑一笑,委屈低下頭說:「他去打仗了。我都沒見他的面。」 段含章氣急敗壞地站起來,大吼:「朝廷的兵馬不日就到,他還去打山裡人,真是被勝利沖昏頭了,給圖裡圖利說,別讓人再種地了,準備打仗呀。」 圖裡月更委屈,說:「我說了。他和祁連都聽了,一點不聽我說話。要不,你喊他,再說他?」 段含章猛地摔肉。大聲說:「說就說!」 她氣昂昂地往外走,看到扈洛兒拉著乾瘦的老先生,立刻讓他們去喊圖裡圖利。不大功夫,祁連先進來。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做主的人了,段含章怒掃一眼,問:「你們趕快去準備打仗,再不準備,人家只要一千人就把你們打垮!」祁連愣了一愣,連忙往外看。圖裡圖利和趙信也都進來了,就示意讓圖裡圖利說話。 趙信和這女人還不熟。迫不及待地行禮:「小人趙信,是零丁人。涼山丁零……剛剛投靠博格千戶大人沒多久,來看看主母的病要不要緊!」 圖裡圖利沒有那麼多客套,坦誠地說:「周行文派來說你們不見了的人剛剛到,我這就告訴他,讓他們不要再找了。唉!不是我們不聽你的。博格警告過我們,說我們才是眾人之長。而主母管家事,管不了我們。你更不行。你們放心,我們派人盯著呢,等他來了再打也不晚。」他看到扈洛兒帶個四十多歲的讀書人,很不自然地進來,就說:「他們是博格又封了的官,一個是治內長老,一個是治內大老……都是管理咱家生活,管理博格個人財物的人。他們去發掘薩滿,找來好多薩滿。還有個看病的薩滿。」 扈洛兒有奴隸的膽怯,這時才到門口喊:「快來!」 一個骨瘦如材的郎中縮成一個鳥蛋樣進來,一來就跪下磕一圈頭。扈洛兒牽他到朱玥碧身邊,連聲叫:「主母,主母。讓他給你看看病吧。你伸出胳膊。」 朱玥碧猶豫了一下,伸出胳膊問:「有人照料他阿奶不?我知道你是個忠心的人,可你為什麼不勸勸他呢?他要這麼多的女人幹什麼?」 扈洛兒輕聲輕氣地回答:「他沒要,一個也沒要……僅僅養在家裡。我看,他是想讓你使喚呢。」 朱玥碧不信,一下生了氣。問:「這些天。都是誰陪他睡覺?」 扈洛兒說:「他打仗前,顧不得睡覺。累了,就和牛六斤,趙過隨便一躺。這回打仗走,更沒有帶一個女的。」 段含章卻問:「治內長老是什麼官?不是連我也管吧。」 扈洛兒一頭是汗,回答不上來。他的副手治內大老卻在外圈來回走動,大聲說:「主公告訴我們說,你們的職責是讓家事不再雜亂無章地,是管理我個人財產。」接著,他帶著讚美的口氣解釋:「小地跟隨天二匪的時候,他連自己的女人都不全認識,卻因她們天天打架而吃不好飯;他的膳食沒有人管,有時做多了,扔一地,做少了,許多人吃不到;他的財物堆得到處都是,即不知道賞賜人下,也不知道怎麼擺放;他要辦什麼事,到處吆喝喊人,喊不來就著急撒氣;等等,許多事都無法細說的。試問,他這樣怎麼能行了?小地以為,主公志向遠大,絕非一般人可以度量,需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我們這些燕雀,解釋不清楚也很平常,只要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不就行了嗎?」 那個老秀才則立刻拜倒高呼:「主公崇尚禮儀,禮賢下士,可謂人中龍鳳,將來必能克復古風,治井田,興鄉里,守土一方。我被治內長老接來的這幾天裡,早已日思夜想,準備隨時獻書獻策,請主母看看。」說完,就從懷裡掏出幾張紙,左右尋人交遞。 眾人沒想到在朱玥碧幾句話竟然引發老秀才的興致,紛紛調和說:「等博格回來再說,不要打攪主母休息。」段含章記下他們的話題,打算私下聽聽那老頭怎麼說,問問井田是是怎麼回事。 她收回目光,再次朝給朱玥碧看病的郎中看去,發覺他已經放了手,眉毛處擰成一個死疙瘩,暗想:還不是騎馬騎壞了。不大一會,郎中縮身出來,說:「主母好好地養幾天吧。」 這句話讓段含章又幸慶又失望,心裡呈現出無法描述的混亂。 然而,那個郎中退出去後卻給扈洛兒說:「夫人的脈象既微弱又混亂,胎息不明,怕是孩子沒了,大人也有危險!你趕快讓大人回來吧……」 扈洛兒急迫地抓住他的肩膀,請求說:「你一定要想想辦法,他在和迷族人打仗呀,怎麼能說回來就回來?」他看到對方收緊肩膀的無可奈何,只好連忙讓鑽冰豹子去找路勃勃,一起去給飛鳥說,他的女人病了。 為什麼要他們送信,扈洛兒也鬧不明白,他只是模糊地覺得,別人去到,沒法抽身的飛鳥未必相信事情的真實和急迫。 U幽書盟 UutXT.coM 詮文字扳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二章 小霸王三戰三捷,感恩德百姓彌堅(3-1) 字數:5719 黑壓壓的迷族人向山坡上移動。 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到敵人手裡明晃晃的刀子上。 戰士站成六排。手執三角旗幟的牛六斤揮了揮旗幟,前三排手持蒙布樹枝的拋矛兵,開始把手移動到背上取矛,中間兩排的戰士手持長兵和短兵也都已經攥緊兵器,最後面是幾個渾身穿甲的戰士開始取弓瞄準。 距離已間不容一發,奔跑的敵人中有人張弓。天上飛來數十桿箭枝,有的落到前三排挑起來的木枝上,鑽入布內,有的落到稀疏的空地上。渾身皮甲的牛六斤霎時大喝:「射兩翼!」十餘舉弓戰士飛快地往自己人的兩端跑,跑出去便抬弓,把嗖嗖的箭枝射去密集的敵人兩側。 兩輪過去後,敵人的中側明顯擁擠了許多。他們低著頭往前跑,想扎到飛鳥軍陣中了事。可手持短矛的第一排戰士把手裡的「布把木枝」放到地上,迎上去,又把亂而無準頭的矛拋出。這些戰士們沒有經過充分的訓練,矛顯得雜亂而無章,只有兩三柄貫穿了敵人。 第一排投過後退,第二排便放下「布把木枝」,向前跑了兩步,投矛,投出去,又後退,然後是第三排。陣中的所有戰士都在後退。他們後退的腳步終究沒有敵人的追擊快。一道拉長的直線瞬間撲到。兩側的甲士看到為首的敵勇渾身更銀亮,便把流曳般的箭放出去,讓他插滿箭枝。隨著「撲通」的倒地聲,被嚇到的迷族人變慢了,而沒有嚇到的繼續硬著頭皮向前攆。牛六斤把握到機會,猛地一聲大吼。兩排持搏殺兵器的戰士從兩側舒動,下山猛虎般向前撲,每兩三人招呼一人。不幾下就砍倒七、八個敵人。 前頭的敵人再吃不住,一轉身就向後敗逃,很快帶動後面的一起逃。 死人,傷者和「布把木枝」都讓他們因收不了腳而翻倒,踉蹌著打滾。那些自覺逃慢了,走怕地上障礙的迷族人乾脆捧著頭往下蹲。 山背後等著觀戰的幾個首領、大巫,個個眼睜睜地看著。 他們往日和曾陽的百姓相鬥,曾多次靠恃勇鬥狠,一陣沖打取勝,常覺得自家一個兒郎便可抵人三四條。哪知道會碰到這樣的敵手?此時看著捂傷下竄的兒郎們,便爭先恐後地往跟前堵。嗓門一個比一個急,一個比一個大地喊:「子塢神在保佑你們呢?!」 幾個敗兵跑到一個青衣包頭的濃眉男人面前折了去,敗壞地訴:「朝猛首領被他們射了好幾箭,我們救不了!」 那青衫大漢拿了一繩馬韁,眼神幾乎滴出淚來。一個唇厚敦實的男人忍不住了,虎咆著越過他。 拽一個問:「敵人就這麼難打嗎?他們是騎兵呀,要是離了馬還打不贏,我們只好回去挑選美貌的女人和孩童……」 一個喪氣的聲音在一側響起:「還覺得我的人不頂用?要不是他們這樣厲害,我也不用讓山娘向族裡借兵了,也不用縮在岳父大人家……算了,算了,我看還是讓你們綁去給他們殺,看看他們殺了我退不退兵。」 敦實漢子一抬頭,看到一個獺頭獺尾,腰插兩尺窄刃的中年矮胖男子。他對這大天二也不抱好感。嫌惡地說:「不是你派人挑唆端山大石領,會有今天?」 他說的挑唆,已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當時,大天二手下有個叫李莫的能人,據說是能掐會算的神仙人物。迷族的端山首領和鐵牛祖巫都聽說了。他們就給大天二說了一聲,把這個人找去,問他振興之道。李莫說:「山區貧瘠,欲求發展,必要立足於縣城。一旦站穩縣城,東西略地。便可趁朝廷未能安定。拓跋巍巍不敢輕動,兩面邀利……」兩位德高望重的迷族首領深以為然。便在年後族領祭祀時,燒牛骨頭燒出意圖。所以,「大天二」半點帳也不認,也不敢認,「哎」了一聲睜眼,說:「你這話說的。是祖巫自己問李莫的。我不是把他抓起來送給端山首領了?合著一起出兵縣城,出了事全怪我?要知道,我把徐青皮也得罪了,他當我故意讓他送死,不是敵人兵急,已打算給我翻臉!」 青衣大漢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套上一付竹甲,邊思考邊說:「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我投過軍,早就知道咱這毆鬥的打法不成,也不是沒有警告過你們。你們看看,咱們的人一股勁沖一氣,一看有人逃,大伙都逃;可人家呢?人家是有軍法的……」說到這裡,他猛然一丟馬韁,說:「我再攏人上去。你們壓陣,凡是有敢往回逃的,不管是誰,殺了再說!」 在那青衣大漢的組織下,敵人第二次攻來。這回,牛六斤拿旗幟向兩邊擺,戰士們立刻變成兩個小三角形,中間空,兩頭大。甲士居中射箭。敵人把隊伍拉成長型一橫,不管戰士怎麼往兩翼射箭,也不再往中間擠。那青衣大漢也變得和牛六斤一樣,一面廝殺,一面有意圖地大喊大叫,不至於讓敵人的錐子攪擁己方。 兩方攻殺之勢越發慘烈,痛叫之聲不絕於耳。 青衣大漢稍稍分神,便發覺敵人的左側三角形略向左斜,右側三角形略往右斜,旋三十餘度刺進人牆,一排甲士往三角形扭出來的兩翼運動,朝己方射箭,又讓自己人在兩個三角形中間窩上一堆。在這樣的境地下,他們的每一支箭都能讓己方一人斃命,可自己的人就是殺不過去,他心裡氣惱,也忘了琢磨為什麼讓有盔甲的人不衝殺,拽掉兩支射進竹甲的箭,吼著讓人知道那些弓箭手的存在,繞過去將他們淹沒。突然,他看到為首的甲士向自己抬起了手臂,小小的三角旗幟直指自己的鼻子,心裡萌生出無端端的寒意,不自覺地向空中看去…… 剎那間,他眼睛裡亦多出許多的寒星和箭桿。那是敵人一張弦上掛了多支箭,一起拋射的效果。身旁數十非死即傷。許多人紛紛本能地後撤,連那青衣大漢也裹去數步。青衣大漢一連砍掉兩三個腦袋,才砍回一片兒郎。 然而,眼前的敵人開始撤退了,只見那三角陣裡裹著十數個頭破血流,身上帶傷的同伴,陣列徐退,掩到一排甲士的後面,而甲士們有的使用丈餘槍戈,有的紛紛抽出刀劍,氣勢洶洶。 連奔帶殺,連怕帶硬著頭皮扛。迷族丁壯已到了底線。 他們看著敵人徐退,沒有半點要追擊的慾望,按傷的按傷,喘氣的喘氣。青衣大漢也沒有督促。他不自覺地低頭朝地上看,盤縮著一片狼藉的屍體和傷者。這也就意味著光是這一陣子,自家倒下的傷者、死者竟足有四、五十人之多。對方卻寥寥。他不禁胸中憋悶,喉結干動,覺得在這個時候不說句話不行,就用已經沙啞了嗓子喝問:「我們並無冤仇,這樣廝殺值得嗎?」 牛六斤是人馬的最高指揮官,回答他說:「你我各為其主。值得不值得,幹嘛問我?」 青衣大漢抑揚頓挫地說:「那好!你回去給博格達人說,撇除大伙的性命,我願意和他一戰來定勝負。」 牛六斤仰天笑他,說:「你不過是一個無名之輩!」 青衣大漢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竹甲。冷哼說:「我以為你會認識它。我從軍多年,因為打仗勇敢,被補充到竹甲軍做到小校,比他一個小小的縣尉榮耀得多。」 牛六斤看看天色,日頭已過午。就挑逗說:「一個小小的提尉算什麼?我都懶得和你一決勝負,想和博格論輸贏,下輩子做個貴人。」 青衣大漢正極力抑制著自己的怒氣,遠遠裡跑來兩個「包頭」兵士,一到就大喊:「大人要我倆來問問,你們還要不要吃飯?!」 話音剛落。退出戰場的「包頭」兵丁竟有了撒腿之勢。牛六斤收了小三角幟。領人大搖大擺地扭頭,後背都賣了。前頭的終究是剛成隊列的新兵。這樣一賣背,個個都是一邊回頭,一邊恨不得多生兩條腿。牛六斤卻不允許他們越走越快,還回頭看,罵得驚天動地。 戰場雙方突然就像兩幫痞子打架,不想打了,打累了,一方說走就走,尋個地方坐坐,吃吃飯,喝兩盅。 青衣大漢看看過了山的那邊,自腰到谷,一片林子綿延數里,只好目送這些大搖大擺退走的勝利者,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的背,生出一種不可戰勝的頹想。 可別的首領們卻看不明白什麼。他們因為監戰的需要,都聚在後隊,心裡捏的都是看不進,無不和大天二一起跑到跟前,怒氣沖沖地喝責:「為什麼不追?!」 青衣大漢只好給他們指指前面的林子,耐心地說:「我們這一仗本就不該打。退。只要切斷他們到山耳幾寨的退路,他們就會被困到山裡。只是——,我弄不明白,一個可以把雜湊的人丁轉變成行伍的人,怎麼就看不到孤軍深入的危險。」 亂咋咋而無價值的爭論聲一團一團地響,個個的主張都很堅定,莫衷一是 一個老態有須的老人擠到面前,語重心長地說:「展虎我侄。他們背後有朝廷,肯定有後續兵馬,守那裡,我們才是兩面作戰呢。我們都是土生土長的人,對山裡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又有充足的兵員,應該主動地作戰。」 這也是展虎所聽到的,最一針見血的看法。他垂下手,用充滿尊敬地聲音說:「我判斷博格在這支人馬中。達裡阿尤伯父不覺得這是替天二兄弟奪回山寨的機會嗎?我們佯攻也好,真攻也好,博格肯定怕天二兄聯絡舊人,一定會回援!這時,要怎麼打,在哪裡打,都將由我們說了算。湊起來的兒郎難以持久,不徹底拔掉博格的經營,眾人只要一散,他就能進一步地蠶食我們。」 大天二對此很支持,對自己也很有信心,自告奮勇地說:「寨裡的頭目,哪個不是我用錢財和女人餵飽了的?只要出兵,我就有十拿九穩的把握讓他們倒戈。」 眾人漸漸支持展虎,也不再堅持追敵,坐下來安頓。造飯。 不一會,在離他們取飲的山泉不遠處,已是縷縷煙塵。 飯尚未熟。數十騎兵從身後趕到,一陣趟踏和刀劈斧砍,兩三千人的西北面就炸成了一團。特別是開闊地裡,許多的鍋燒一半就拋了一地,眾人只好丟下幾十具屍體,退到別的營地。 面對剛一正面接觸就留下地深刻印象,首領們的沮喪別提了。許多首腦人物都在爭論一個問題,既然是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為什麼博格能看到他們,他們怎麼看不到博格。怎麼派出的人從來也沒發現過博格做飯冒煙?這一隊從背後殺來的騎兵是怎麼連人帶馬跑到自己背後的? 眾人越發地不安,展虎反越發地冷靜。 他明白了,也早就開始明白,博格打的是真正的戰爭,而自己人中,糊里糊塗的。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佔了絕大多數。當然,作為一名經過屢次生死磨練的軍人,他沒有不被人打趴下就臣服的習慣,不想去揭露兩方顯露出來的懸殊,只是心情激動地渴求族裡能給自己更大的權力,讓自己也編排丁壯,去試一試。 經過這次襲擊,他又對那片樹林產生興趣,便帶了數十人尋去,去到那裡一看。除了地下倒了許多面雲旗外,幾乎什麼也沒留下。但他還是發現了許多的蛛絲馬跡,樹皮有馬啃過的痕跡,不過已經是幾天前的了,地下有沒有吃完的餅子、削成的木桿和皮屑、水漬和活動跡象。則大多是新痕。 幾個崇拜他的年輕人見他反覆捻動一小塊谷餅,心裡怪怪的,便問了一問。 展虎告訴他們說:「你們的疑問全都有答案了。敵人不冒煙是因為他們根本就不做飯。我們派出去看不到敵人,因為他們有山林出來求生的本領,甚至白天休息,夜裡活動。他們的主力幾天前就通過這裡。藏到我們背後了。」 幾個年輕人駭然。紛紛問他:「今天的人還不是他們的主力,那他們的主力厲害到什麼程度?」 展虎苦笑。說:「今天的隊伍擺開的陣勢僵死,明顯是新訓練出來的,我們傷亡那麼多,主要是因為兩個三角錐外裹短,內藏長,配合和勾人兵器的戈,又外有弓箭,其實一點變化都沒有。」 幾個年輕人連忙問:「那我們能不能也這樣打仗?」 展虎不語,就他從軍那年,光在兵營中練隊型就練了半個月,更別說擺出戰鬥陣型戰鬥了。他心中疑惑地想:這個博格是怎麼做到的呢?他在期待的目光中停留半晌,終於慢吞吞地說:「聽說他是個韃子,我看不像。也許,他真是朝廷虎賁裡出來的軍士。」 他還沒有斷絕自己可以與博格比一比的想法,直到他出了林子。 幾個奔跑來的戰士急急趕到,一來就喊:「小石大人,博格昨夜襲佔了穆家寨。剛才的馬隊就是佔了穆家寨後奔來的,報信的人為了躲他們,來晚了。阿爺們都急了,要你回去看看怎麼辦好。」 展虎的臉上頓時滾了汗,但他沒有咆哮,只是頹廢地說:「怎麼可能?!丟了穆家寨,那是斷絕了我們的後路呀。我們不像他。我們是好幾千人呢,沒了穆家寨,糧食怎麼運來,吃什麼?」 許多的怪誕事一連百連。他這才知道自己根本不夠和對方比較的資格,對方是高看了自己,才派一支上百人的隊伍正面作疑兵,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誘使自己追趕的。可自己不但沒想到對方要反過來切斷自己的退路,就連針對這支疑兵展開的戰鬥也是到敵人勝利之後才開始。 事到如今,他只好喃喃地給旁邊的人說:「博格絕不是尋常人!我們攜帶的糧食頂多吃兩天,打他的山寨,來不及了,回師奪穆家寨,也要到半夜才能到。倘若到時體力不濟,還要休息一天半天恢復體力,也是仗還沒打,糧食先沒了。」 「穆家寨好幾百口子的性命在他們手裡,怕是不得不投降了。投降的事,博格早就找人遞過話。眼下他肯,我們也肯,只有一個人不肯,等一會一見面,你們先把大天二給抓住,免得過後來不及。」 說完,他不顧還在思索的兒郎們,急急往回趕。 趕回去,大天二已在等著。他知道眼下要圍著展虎轉,立刻讓手下牽出新送來的兩個俘虜,送到展虎的面前。許多人都已經看過了,主張要追加性地報復、殺而後快的佔多數。可人到展虎面前,展虎才看到兩個年齡不大的少年,一個黃頭髮,另一個禿髮。 浟優書猛 UUTXt。Com 全汶自版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二章 小霸王三戰三捷,感恩德百姓彌堅(3-2) 字數:6139 穆家倚山面河,扼守關要,是入山的主路塞地,四周的景色也不壞,盤儂山在這裡方見險峻,四處多巍峨怪石,白雲蒼樹,竹、桃人家,深谷良田,也有上摩雲漢的大巖壁……若不是夜裡摸來一支為數不多的人馬,給寨裡罩上一層不明顯的殺氣,那就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了。 穆家寨裡有七八十戶,周圍山區有五六十戶,他們都屬於土司寨主穆老臣的百姓。 迷族人缺少驢騾,先前為了攻打縣城,把徵集的糧草和大牲口都集中到大天二寨中,白白送給了飛鳥。這次倉促間又聚兵迎戰,徵糧、運糧已趕不上兵勢,兵馬都出發了,土司寨主們才剛剛開始聚糧。 穆家寨應需成了暫時的糧草中轉地,一到白天,前後都是用扁擔挑,用肩膀扛的丁壯。 即使穆家寨不是要道,這樣壯闊的場面也必然迎來主動出兵的飛鳥。他拔了幾小邊山小寨後,就藏在暗處,掰著指頭數日子,一等時機,二等糧食。 穆家寨寨主穆老臣絲毫沒有察覺。他被迫參與,前方出丁,後方督糧,又累又勉強,不但不知道被狼盯了,還怕寨裡亂,在寨外的山腰上闊地裡立營屯糧,不讓丁壯在自己寨裡留宿。是夜,趙過帶了百餘人趁色夜上了後寨,幾乎到了沒有人反抗的地步;而飛鳥在前頭開闊地裡摸營,也順順當當。前後只不過一個時辰,寨子自穆老臣以下男女都已投降,寨外屯糧大營倒屍一片,數百人捂頭投降。 飛鳥把驚魂不定的俘虜們集中看管,讓手下百人就地屯紮,輪值休息,入寨後。讓趙過帶著穆老臣環寨安民。 此寨幾無傷亡,仇恨也淡,都僅僅爬牆看看,就縮進了土屋、木樓了,但寨裡的戰士們還是不懈怠地輪值,火把亮了一夜,天明時才去熄滅。天亮後,已經有輪值的戰士監督俘虜,令他們把外營的糧食運進山寨。後來,飛鳥起床去看。見俘虜們靠鞭打勞作,效率極低。就許諾說:「只要糧食移完,就會釋放大伙!」此令一出,俘虜們精神百倍,即使天黑也不肯睡覺,一直運到半夜,把數萬斤糧食挪個乾淨。飛鳥也依諾言放了他們。讓他們去找展虎。 展虎從鑽冰豹子和路勃勃那兒問不出什麼,自知回軍取穆家的勝算不大,遇到飛鳥放來的丁壯時,先一步還個人情——派使者帶兩人去見博格。 這時,他並不知道郡裡要出兵攻打博格,兵馬已進縣境。 鑽冰豹子和路勃勃未到時,飛鳥也已經在琢磨和談的人選了。他領兵入山,沒有中規中矩地行軍,與水磨山老寨聯絡也不方便,雖不知道郡裡出兵的消息。卻深怕朝廷有反應,時而給趙過吐露憂愁:「真沒想到,迷族人倉促之間還聚集這麼多人,你說那個大石領,那個鐵頭巫師。該願意和談了吧?」 趙過「可能願意,可能不願意」的一陣廢話,沒有給飛鳥任何實質的幫助。在飛鳥看來,和談暫時成了定局。到路勃勃和鑽冰豹子被送到了,把近來寨裡寨外的事說給飛鳥,飛鳥和身邊的人才個個出汗。 己方可以游刃的和談也格外緊迫。 這時,和判便要一拍而就。必要時甚至得放棄可以謀取的利益,比如穆家寨的歸屬問題。原來的佔領會阻礙和談的進程。在雙方未雨綢繆地考慮期間,似乎都忽視了和平推動者之一——穆家寨的穆老臣。 事實上,他也是決定穆家寨倒向的一個因素。 飛鳥擁著到身邊不久的路勃勃坐,聽把門的力士說穆老臣來了,就給趙過擺擺手,不讓他再說自己的看法。穆老臣進來,也就看他們分別據一張簡陋幾桌几兩邊,臥在木地上,便點頭哈腰地笑笑,跪到地下呼:「大人!」 飛鳥揮手招他來身邊,用自己的杯子遞了一杯酒,笑著說:「你家有栗子園呀?有沒有收藏干栗子?我想借點肉,借點栗子,大燴幾十鍋,犒勞一下將士。這幾天把他們累壞了。」 趙過在底下附和說:「這樣吃也好,緊著他們放臭屁……」 穆老臣惶恐地接過酒,喝盡放下,連聲說:「應該的。應該的。」 飛鳥看趙過有點困頓,打發他去休息,說:「你去休息吧!」趙過走後,他又寫了酒,給了穆老臣,淡淡地說:「你家很有錢呀。」 穆老臣嚇了一跳,汗全冒出來了。他已經派小兒子去募款交結,準備用全寨的錢達成個人的結交,卻沒想到飛鳥已經盯到自己的家業了,連忙說:「守著一座破寨子,哪有什麼錢,不過大人需要,小人自當竭盡解囊。」 飛鳥擺了擺手,示意他坐到自己對面,看著他坐去,把酒喝盡,又說:「被俘虜了的人就是主人的人,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主人的。可我把你的家當都拿去,你會沒法養家戶口,會怨恨我奪了你的東西。所以,我不拿。你獻來的,我要,不獻來,那就要你自己多盡心,靠為你主人出力,來名正言順地享用。別怕,也別把家裡地女眷都藏起來,你是我的人了,誰要動她們,那就是在動我。」 穆老臣心裡一寬,眼淚就往外冒,情不自禁地傾訴一腔的委屈,說自己從來也沒有要反朝廷,空有忠心,卻受人脅迫。飛鳥移過去摟了他肩膀,發覺他渾身都在發抖,突然生出一拉攏就過來的想法,又給他說:「你給我交個底,告訴我,能不能當著眾人的面,結一個主臣之盟?」 穆老臣有點猶豫,但還是答應了。 他家在後寨坪上,凋零的栗子林旁。晨曦時,薄霧籠罩的梨樹、桃樹依然在悄悄育蕾,幾隻新鳥「啾、啾」鳴叫。但穆老臣家的女兒、媳婦們沒有敞開百靈鳥一樣的歌喉。她們都聽著院子裡依舊不絕於耳的靴聲和說話聲,黯淡地窩在一所房子裡。敵首帶了幾個頭目住到他們家了,他們焉能不怕。 怕歸怕,總要做栗子煮肉的大鍋飯。請寨裡的要人過來。 樓板咯吱、咯吱地輕響,穆老臣悄悄上去。他這個土司做了十來年,和朝廷上的人打過交道,喚出自家的女奴後,又安慰女兒,妾幾句,掩著大妻去角落。他大妻是半個老嫗了,但還是塗了一臉的黑灰。她小聲地說:「你好好巴結那大人,給他說,咱沒有背叛朝廷的心。要勞役,咱們攤。要繳納錢財,咱們給……」 穆老臣擺了下手,瞪大兩隻小眼,說:「廢話,我正要經得他同意,偷偷派人叫回咱兒子。投降投個徹底……那個博大人還在看山圖呢。他很年輕,也很威武。你看,是不是讓咱家四女侍奉他,保全大家?」 他老婆不肯。穆老臣又給她說:「女人見識。你說,就憑他端某人,就憑他展虎,能打過朝廷嗎?這才是曾陽縣的兵馬,郡裡的大老爺,大隊人還沒有出動。咱要想不獲罪,得要官府裡的人替咱說話。姓博的這麼年輕就做了縣尉。前途不可估量,咱女兒即使做人家的妾,那也是一門能保富貴地親戚。說不定,以後,大石領也能姓穆。」 她妻子看著他。不放心地說:「你還是和親戚們商量、商量。」 「商量?!」穆老臣是不願意商量的,重重一息,厲聲說,「你糊塗!就比如老四,他先我一步送女兒,自己不也能做寨主?」 他家裡的女人們被他的聲音驚到。齊齊看去。樓下又傳來奴人喚穆老臣的聲音。穆老臣不敢怠慢。他一邊先下,一邊牽著妻子安排:「你去寨裡找些女眷。讓她們來幫忙!」接著,又往身後喊:「草珠兒。打扮、打扮,我回頭給你說點事。」 他下了樓,聽奴人說親戚們來了,便微笑著去接,給他們講一講飛鳥要求的古怪儀式。 半中午的時候,寨裡多數人,上到光屁股的孩子,下到老掉牙的老頭、老太,都大了膽子來到。牙猴子還按飛鳥的吩咐,帶著炫耀武力的架勢,拉出來幾個彪悍猙獰男人,袒露肌肉表演硬功,摔跤……。 歡笑漸漸多了,儀式也至此開始。 渾身鮮亮的穆老臣跪到地下,對天地發誓效忠。寨裡的大巫等他站起來,隨手給他一隻渾身白毛的雞,他拔刀宰雞,滴血於三碗酒中,奉一碗到祭祀的壇上,而後回來,捧一碗酒到飛鳥身邊跪下, 飛鳥接過酒,喝盡,把他扶起來,把別人送來的血酒給他。他也一飲而盡。 飛鳥拿起準備的弓給他背上,又雙手捧了準備好的茅土,交給他說:「我命你守好山寨,善待百姓。」 儀式這就結束了,沒見過這古怪儀式的巫師還眨著眼睛,思考著靈與不靈,四個盔甲閃亮的軍士已手扶彎刀,帶著一陣殺氣,筆直有力地來到飛鳥身邊。飛鳥站起來,雖然沒有最高的人高,卻最挺拔最威嚴,他用眼睛裡的寒光往場地一掃,便在簇擁下離開,留下發愣的繼續發愣。 穆老臣看了看給自己點頭地牙猴子,便開始了一通講話,一口氣從迷族人的祖先講到臣服朝廷,聽命飛鳥的天經地義,整整講了半個時辰。 有了這層表面上的關係,穆家寨再沒有歸屬爭議。 飛鳥提也不用提穆家寨的紛爭,和談的條件甚至剔除了交出大天二的要求,只有「逐走土匪,臣服朝廷,和平共榮」的台階。展虎雖知道博格軍中必有變故,仍想也不想就答應了,草草了事。 和談結束,飛鳥怕展虎不守信用,要監督著他離開,沒有立刻回老寨。等他留下趙過,率數十騎回軍時,渾身污血的信使送到幾則聳人聽聞的消息:郡司馬項午陽兵分兩路來打博格,接連三戰大獲全勝。 第一戰是在山外河畔打的。圖裡圖利聽從祁連的建議,任敵人鋪設浮橋,擊敵半渡。不料,熟知兵法的項午陽分兩處過河。浮橋處戰鬥一打響,數百從河水上游涉水而至的敵人從側面捲來。烏合的丁壯難以約束,死難纍纍,圖裡圖利自己也差點被項午陽生擒。第二戰是項午陽下新關。與剛剛回寨不服的鹿巴決戰山谷,勇不可擋,幾乎陣斬鹿巴。第三戰是圍寨,回寨的牛六斤到外寨後,聽聞項午陽兵鋒所指,玉石俱焚,便起了私心。他控制三、四小寨,竟願意以投降自保,為求信任,還告訴項午陽說:「博格不在老寨。兵多烏合,急攻可下!」 這無疑是響在戰士頭上的一個晴天霹靂。他們剛剛戰勝迷族人,解決後顧之憂,前方的敵人就殺到家門口了,不但老寨朝不保夕,回都未必回得去。悲憤的將士沒有不怒前線之不爭,沒有人不罵牛六斤忘恩負義。路勃勃第一個要飛鳥回穆家寨。自己假裝去投靠牛六斤,和他同歸於盡。 傍晚了,山風、餘暉淹沒這一小支人馬,高大的山廓浮現出冷冷的青銅氣息。 陡然間,飛鳥仰天大笑。眾人驚問。 他便說:「和談多及時呀?若是迷族人消息稍有靈通,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啊?!這是長生天不欲滅我呀,難道不應該高興?!只要我這個大霸王回去,他小霸王就死無葬身之地。」 牙猴子不肯,大聲說:「牛六斤這個逆賊怎肯讓我們接近老寨?!」 飛鳥執馬鞭而環視,威嚴而自信地說:「牛六斤是我兄弟。他頭上沒有生反骨。必然不會負我!」 路勃勃不服氣地輕哼:「兄弟?!我和鑽冰豹子半夜被人捂了,被打得鼻輕臉腫也不肯投降,這才是!他大概以為我們擋不住展虎,一起玩完了,該輪到他稱王稱霸了。」 飛鳥隨他嘀咕去。大聲說:「路勃勃聽令。你帶鑽冰豹子給趙過傳令,讓他和穆脫幹點齊十六歲以上丁壯,隨身攜帶糧秣,經唐邑縣抄敵後路,斷敵糧道。」 路勃勃掀了嘴唇,不滿地說:「又讓我幹這事?」 「不光你!」飛鳥簡短地說了句。又說。「牙猴子聽令。你帶人去找呂宮,凡事聽從他。協助他穩住縣城。」 飛鳥只留下了兩個人,其餘的都撥給牙猴子了。留下這兩名新巴牙,一個是迷族小寨首領的兒子,一個是投誠的鬍子,完全是出於他們去縣城不合適的目的。牙猴子很不放心,當著眾人的面置疑。飛鳥卻笑著指了兩人給眾人說:「我山寨裡全是新弟兄,若說他們不值得信任,他項某人已該破寨啦!迷族已經是我們的兄弟,大天二狼狽更甚於我,他倆若合謀殺了我,把頭獻給誰呢?無利殺人……」他搖了搖頭,下面的話已沒有說出口:必因仇恨。倘若因我在戰場上殺了他們的兄弟而懷恨在心,甘願冒被我殺去的風險來殺我,那一定是條好漢。我就可以把不設防的自己擺到他們面前,感化他們。 他以命令的口氣打發去走牙猴子,自己朝牛六斤控制的山寨出發。 一路上,好奇心大的山裡小酋一刻也不停地問山外事,那鬍子一邊給他解釋,一邊無心計地徵詢飛鳥的看法,一句一個:「是吧。是這樣吧?」 問到郡裡的兵馬為什麼要打主公,鬍子把土匪和迷族人打縣城,縣城要殺人,這些事顛三倒四,糊里糊塗地牽成一團,把飛鳥說成天上下凡,救他們和迷族人不被殺頭的「活菩薩」。飛鳥自己都聽不進去了,給他們歎息說:「我只想有塊活命的地方而已。沒想到長生天越送越厚,此次,我若打敗小霸王,必威鎮隴上,威鎮滄州。倘若和山裡的兄弟聯合,不但周圍幾縣如探囊取物,取郡城也不難。此時南北邀利,無論是投靠拓跋巍巍還是重歸朝廷,都可節度一方。」 小酋愣了一愣,說:「聽說蠱惑大石首用兵的罪人李莫就是這意思。族裡要把他燒死,讓死去的兄弟們瞑目。難道他說得對?」 飛鳥笑道:「他說不對。我說對。關鍵是這人能不能讓朝廷無可奈何,能不能得到拓跋巍巍的認同。兩隻狗搶的骨頭,不但一定要硬,能被狗嘴啃,還要有發展的方向,不能老在這受狗啃噬。憑他大天二,即使鍍上一層金子,那也沒這個能耐!李莫空有雄心,卻把這樣的話說給不合適的人,豈不是大錯特錯?!」 鬍子有點糊塗,但有一點不敢忘,立刻說:「大人。朝廷不赦咱們,咱們就這麼幹吧。管他娘的投靠誰,保大伙地命呀。」 飛鳥搖了搖頭,說:「朝廷肯定會赦我們的。可一見咱們露了反意,就不信咱們啦。說是我可以帶你們一抹黑地往下走,可事實上,很大程度上還要看決策,倘若朝廷不妥協,舉滄州兵馬攻我,提前拉開和拓跋巍巍的大戰,怎麼辦?你是不是想隨我一起去大漠轉轉?」 鬍子匝匝干嘴唇,用手在鬍鬚抓一抓,嘀咕說:「要是朝廷不赦我們呢?」 飛鳥笑道:「你看到一隻老鼠,你用腳踩就行了,可你看到一頭老虎,就會調來數十個獵戶。眼下,我們把自己當老鼠,朝廷就無法奈何我們,可我們一旦露了老虎臉,就會引來十萬大軍!」 小酋建議說:「大人!你想做土司呀,我看不如去朝廷建功封侯。」 飛鳥大笑,給他說:「猴子,那是讓人家拿著繩子耍的,豈有山大王快活?」他掏了心窩,感慨地說:「建功封侯的心早涼了……」他輕輕給馬加了一鞭,暗想:老子曾信誓旦旦地告訴樊英花那女人,不幾年就能封侯,想不到而今卻成了和她差不多的反賊。既然她是反賊,我也是反賊,見了面倒真可以一起同舟共濟了。 憂u書萌 uutxT.cOM 全蚊子扳月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二章 小霸王三戰三捷,感恩德百姓彌堅(3-3) 字數:7106 水磨山西南有小寨,又殘又破,不擋兵,原是一家龔姓土司的家業。後來,寨主龔山通見家世衰敗到不敵匪類九牛一毛的份上,便主動投了大天二。再後來,飛鳥破大天二的山寨,請龔山通去喝了回酒,龔姓人家便又降了。這次,項午陽來打,寨主龔山通正拿不準降不降,牛六斤帶一二百餘執械軍士,點了火把上寨。龔寨無險,人少,龔山通降誰都是降,最怕惹來戰火,送上好酒好肉好女子巴結高興了,便拿出實心實意的姿態勸牛六斤說:「小寨無足恃,沒法守的。」 牛六斤的司馬昭之心就是這時候暴露的,當夜和龔山通密謀投降,讓他帶了兩名女子,十餘匹馬見項將軍,不但透露了許多軍機,還說,牛某可率徐青皮主寨為首的大小山寨策應朝廷的人馬討伐博格,希望能得到將軍的保全,不至於為將軍出力的人寒心。 出於分化博格的目的,項午陽果真沒有來打這處小寨。 徐青皮的山寨裡動亂了一陣,兩三日後結束,牛六斤又帶了百餘人,數十輛糧車,扛著許多書有「牛六斤約博格決戰於此,勝者為尊」的木牌來,給龔山通說:「博格善收買人心,要自立不容易呀,非得光明正大地擊敗他才能服眾。我在你這住幾天,等他找我決鬥。那時,看我怎麼殺他。」 牌子豎不兩日,便有十餘騎上山來尋。 為首帶面具的騎士很像博格,無論士兵還是山寨裡的百姓,皆爭先恐後地去看。 暮色蒼茫中,他們也只能見兩騎在土坡馳騁,來往兩三個來回,剩一人收空馬。回去的自然是牛六斤。許多人看他去了那騎士的同伴那兒,便亂紛紛地奔去荒坡。看死的人是誰。他們沒有見過博格,一揭了面具就相互詢問。龔山通心中不忍舊主暴屍,將他們驅散,又令人收去後山掩埋。 回了趟家,他又用籃子挎了少許祭品去。夜色漸漸上來,山後隱有鬼哭之聲,似是同哀同咽。掩火把去墳前,見墳前已是許多的粗碗爛食,心情愈加悲傷,便插上火把。片片擺開祭品,垂淚叩首:「不是龔某人背信棄義。實是將軍不該回來。怕是牛將軍也想讓您離開呀,這才豎了十餘木牌!您怎麼不走呢?」 突然,老家人從背後躥來,猛地踢倒火把。龔通山一扭頭,看到又有火光由遠及近,冷汗直流。立刻爬起來踩火。他們藏去暗處傾聽,只見趟動乾草的聲音響了起來,越來越近,火光中儘是牛六斤的心腹。其中一個大漢來到便發覺祭品裡有肉食,不禁笑道:「牛首真是妙算,要我們想吃肉的話,去墳地摸摸去。這不,火把剛滅,還熱著呢。」 龔山通和身旁的老人都大氣也不敢出,只能他們拿了祭品就走。不料,幾個人卻插了火把,就著墳圍坐下說話。只聽一個資格最老的韃子歎息說:「中原人也多善良呀。可他們也不想想,牛首和主公一起長大,親如兄弟。怎麼捨得下手?這什麼將軍真他娘的傻,找個體形相近的人冒充主公,來試探咱?!」 龔山通聽他們口口聲聲說牛六斤忠誠,死者是為冒充,耳朵直豎,又聽到一個軍士驚訝的聲音響起:「我只認為牛首忠誠。還不知道他們從小就在一起。可主公會不會誤會。不敢回來了呢?」 韃子神秘地向夥伴湊去,壓低聲音說:「怎麼不敢?!主公的父叔都是天下聞名的巴特兒。身上流淌著神狼之血……」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地聽不到,最後方冒出一句:「記住,可別給別人說,誰也不能說。」 龔山通和家人一起摸回去,心還在撲通、撲通地跳,暗想:他牛六斤說降,我就跟著鬧騰。保不準博格一回,自己的人頭就不在了。不行,我要去找牛六斤,想法表明我的忠心。他走了幾步,老遠看到牛六斤住處燈火輝煌,便攔住一個士兵,問怎麼回事。那士兵說:「還不是那幾個騎士嗎?他們承認自己是項將軍派來的。」 他又站住了,又想:萬一,墳地那幾個人的話裡有假呢? 項將軍派人試探能說明什麼?什麼都說明不了。是牛六斤誆下人的,我不又是一個找死? 他越想越急,在暗處走了幾個圈,突然感覺到有人拍自己的肩膀,不禁猛地一抖,驚問:「誰?」 一個中等身材的壯實人露出抓耳撓腮地窘迫,問:「怎麼能見著牛將軍?你替我喊一下好不好?就說是一個叫阿鳥的家鄉人來了,讓他趕快——去後山!」 「家鄉人。去後山?」龔山通疑惑不定,不料重複了一下,卻讓那人改了口。 他說:「是我怕牛爺生氣。他說讓牛爺爬去後山。」 龔山通面色一變,怒叫:「大膽。」 這人連忙擺手,頭疼地說:「別喊。真是家鄉人,關係近,就讓我這麼說。」 龔山通不動聲色,漸漸猜到那個人身上,點了點頭,說:「你帶我去。我先去。一個人去!」他擺了擺手,讓這人走在前頭,而自己左右亂看著跟上去,不一會就到了一處樹林。看著黑通通的林子,他又怕了,故意問道:「怎麼也不點火?哪有家鄉故人這樣神秘的?」剛問完,一個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就在耳朵邊響起:「我看你怎麼這麼像龔山通?」 龔山通一回頭,黑暗裡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一個反應下就確定他是誰了,可想想,自己被他請去喝酒,都不敢確定死人的身份,他又憑什麼這麼快認出自己,便有點緊張地問:「你真的是……?」 來人笑道:「是呀。我真的是。你不是見過我嗎?」 龔山通承認說:「那時候我心裡緊張,沒敢好好看。」 飛鳥挽了他,說:「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他牛六斤總愛自作聰明,卻不知道人家項某人的心思。項某人送假地,可別人都會當真。沒人及時闢謠。他只需要大張旗鼓地宣揚一番。水磨寨人心大亂不說,你們也四面楚歌。你替我警告他,說:他想成功地將計就計,就立刻讓所有人都知道,死的人不是我,他牛六斤並沒有背叛我。」 龔山通隱約撲捉到裡面的貓膩,只是不太肯定地說:「您就不怕牛六斤真背了主嗎?」 飛鳥笑道:「他哪有這個本事?他要有這個本事,我也放心了。郡兵露宿,糧食就堆在營裡,是兵家大忌。你這裡離小霸王近,又是水磨寨的犄角,小霸王的兵馬一旦失去銳氣。肯定來搶佔此寨。他騙你這個山寨裡的人,不過是在騙小霸王。你想呀。他為什麼白天往這裡派兵,夜裡再帶走,白天又來,不累嗎?不知情的人都說他反叛,你也覺得他反叛了吧?所以才跟著湊熱鬧?是不是。」 龔山通心裡畏服,撲通跪下。說:「大人英明!」 飛鳥把他扶起來,又說:「這一切都是他怕小霸王避實擊虛、占立足之地的權益之計。我敢說,我們的牛大將軍已經很多天都沒睡好覺了,做夢都想讓我回來。可我不能如他的意,得讓他好好地收尾,鍛煉他辦大事的能力。你是讀過書的人,不是沒有計謀,只是行事過於小心了。我是很放心你的,你多幫幫他吧,讓他拔掉那個讓人生疑地牌子。不要為了取信而取信。不然,不真引人懷疑,過真了讓部下們離心。就是真投降,也不能當著誰的面都反心必露呀。」 龔山通墳地裡擺滿地祭品就品出味道,請教說:「接下來要怎麼辦?」 飛鳥趴到他耳朵邊說:「假增兵改為真增兵。小霸王的銳氣早沒了。今天來的人也有刺探的心思。既然你們拿出了要取代我的樣子,就得敢來硬的,以後就在寨裡練兵,給他要兵器,要盔甲,要弓箭。不怕他來打。來打了。少了沒用,多了反能減輕水磨寨的壓力。」 龔山通猶豫了一下問:「那大人。自己有什麼打算?」 飛鳥笑了笑,說:「我疏忽了,沒來得及刻印信,鑄造身份象徵。亂局中只好親臨。就等著混回老寨,在裡頭坐鎮。」 龔山通想了一下,說:「容易。我可以勸說小霸王,進山寨招降!說不定能讓大人混進去。」 飛鳥擺了擺手,問他:「我自有辦法進去。小霸王有沒有問你們,我是怎麼打下山寨的?」 龔山通隨著口氣搖動頭顱,不太自然地說:「問了。我們只能告訴他說,大人調動土匪出寨,趁虛而入。」 飛鳥攬過龔山通的肩膀,小聲說話,看對方的眼睛越睜越大,才又說:「選好時機讓他的部將們知道。打紅了眼的人,什麼法子都願意用的,什麼法子都想試試。」他收起湊過去的腦袋,又拍了拍龔山通,拱手說:「龔先生休怪。倘若人人奮勇,我也不會出此毒計。我回山寨了。你若覺得妥呢,就照辦,覺得不妥,就不辦……」 龔山通又一次拜倒,再抬頭時,飛鳥和那壯士的隨從已經入林,不知遁到何處去了。 他爬起來,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往回走,半路裡竟碰到帶了兩個隨從的牛六斤。牛六斤大步如飛,一來就拽了龔山通地衣襟,問:「他呢?你見著了?」龔山通想來也是那個憨實大漢也叫別人喊了牛六斤,就領他借一步去說話。 牛六斤完全聽從,當晚便已闢謠,第二天就從外寨調兵、運糧。 小寨離大寨不過二十多里,但見他日夜增兵,旗幟林立,刁斗聲聲,到底也不知共駐進多少人,項午陽心裡都怵,只好派人警告說:「你要是再不老實,等我打下山寨,回頭就去收拾你。」 牛六斤依樣回話,說:「將軍須體諒我。一旦將軍打不下山寨,退兵而去,博格必將怨氣撒到我身上,我也只能接著打。現在我的人又雜又亂,將軍可給我送些軍械,選派軍官幫我訓練。」 項午陽前後增兵達四千左右,加上後方維持糧餉的丁壯,動用過萬,按這個打法。的確不能持久,他派人送去陳舊的兵器甲杖,耐心撫慰,以扶植異己勢力。牛六斤藉著需要表示地感激之心,派人告訴他說:「博格喜歡殺人,以暴虐聞名,別人聽到他的名字,腿都打顫,哪裡還敢抵抗?!將軍則不同。將軍是朝廷地大官,是要替天行道。殺人論罪,與土匪不能比。多花費力氣是應該的。」 這話當天就起了作用,項午陽的部下開始有意無意地在寨下砍俘虜的腦袋給寨上的人看。 寨裡的男女老少本來就覺得不赦,此時更沒有一絲僥倖心理。有幾個萌生必死之心的退役軍士會唱《無衣》之歌,全寨上下紛紛傳唱。一但凡有水路攻入的將士,孩子、婦女也拿上木杖反擊,每啃得敵肉。無不自驕。 圖裡圖利等人尚不知道有人隱諱地獻了連環計,只當敵人惱羞成怒,熬不住了,便極力地節省有生力量,等待反擊時刻地到來。 昏沉的天地又醞釀了一場春雨,裹著泥土腥氣的東風一陣陣地吹,清新氣卻仍讓重壓下的人們喘了口氣。幾個核心將領想到寨外簡帳裡的敵軍,不約而同地聚到纏了一頭白布的圖裡圖利身邊。 鹿巴的甲裂了許多的口子,也幸虧甲好馬好,才在和項午陽的決鬥中逃生。他是最感覺恥辱的一個。一身地冰冷氣,到了就問:「糧食再多,也頂不住眼下的吃法。什麼時候出兵殺一場?!」 圖裡圖利一如既往地信任祁連,便側目看去,說:「祁連呀。你說呢?」 祁連不肯收回抬高的視線。 搖了搖頭,說:「一場雨,不至於扭轉形勢。除非,它多下幾天。」 鹿巴「啊」地一聲怒呼,咬著牙關喝:「我等!」他抑制了一下怒火,問:「博格怎麼還不帶人回來?他那裡磨礪出來的精兵。」眾人都有同感。扈洛兒老人潑冷水說:「一兩百人。循路回來。那不也是在送死嗎?」 他話音落地,李信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是不是在為投錯人而後悔。圖裡圖利笑了幾下沒有笑出音,突然看到許多人在他的目光裡飛奔,呼聲陣陣,頓覺脊背猛一冷。幾人紛紛轉臉,陰晴不定地辨認片刻,才感覺到像歡呼。 果然,幾個奔來的丁壯前來告訴他們:「博格大人從後面的河水裡游回來了!人都去接他去了……」他們還要再跑走,扈洛兒已先一步喝止他們,說:「快,快,給主母說一聲,說不定一見主人的面,就能熬過這一劫。」那幾人聽他的,又撒丫子狂奔。 半路上已有段含章和一群孩子跑得飛快。段含章不顧阿狗,身旁大群的孩子也跑到了前頭。阿狗沒他們跑得快,哭叫著翻倒在土溝裡。後到地圖裡花子把他拔出來,一邊打灰一邊哄他:「先告訴你阿媽去。」阿狗聽了,揉著眼睛往回跑,跑不兩步,鞋又掉了,他回頭撿了一隻鞋,揮在頭上叫「阿媽」。轉而,扈洛兒走在他身邊把他操到懷裡。他就用鞋子敲著那顆滿是蒼發的頭,尖厲地大叫。 原本明亮的屋子四面垂著厚厚的黑色棉布簾,因而昏黑一片。 對著吐著幾絲火芯,在一股草藥味道的被褥高枕上,枯顏哀傷。朱玥碧靜靜地躺著,扎頭的白布帶下,一雙黑眼眨也不眨地看著黑暗的屋頂。她嘴唇發紫,面頰消瘦,眼窩中蘊藏著兩斑烏黑,幾乎沒有一點人氣。 然而,兵臨城下的氣氛卻仍壓在她的神經上。她不知道一家人的命運會怎麼樣,除了流淚,便喚人來講能不能打贏,打贏了又咋辦。一開始,婦女們還肯在這裡開小軍事會議,爭相發言,後來,先生發覺她聽了別人的話,輾轉不眠,就只許她們說好聽地。可她卻聽不進好地,一聽好話就不信,生氣,怪別人哄她。別人怎麼都不是,也就很少再來。 扈洛兒帶阿狗先來,告訴她,主人回了。她心裡一陣驚喜,便又被巨大的陰雲吞沒,便在那兒哭。扈洛兒聽飛鳥近了,出去細說她地病情。屋子又黑又陰沉,阿狗也有點想跑,她只好有氣無力地抓住那雙小胳膊,摟到自己懷裡。 飛鳥囊著一身水闖進門,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一步步走去。 朱玥碧把頭扭朝裡。阿狗不知事地喊:「阿哥,阿哥。阿媽的臉也病了,花的!」 飛鳥隨手鬆了甲,拋到地上,又趕兩個侍奉的女子帶阿狗出去,心裡只覺得很氣,不明白這女人怎麼會這麼容易就病,怎麼這麼容易就有生命危險。只一想她嬌嫩得像個花瓶,就想上去打了巴掌,恨鐵不成剛,地督促她成鐵瓶。他從水裡爬出來的,渾身都是水,也沒有去榻頭,僅坐了大榻前的地板上。 瞪了好一陣子,他的怒氣又轉為憐惜和悲傷,便柔聲柔氣地說:「好好養病不行嗎?」 朱玥碧不吃他那一套,心裡倒怪他連累到自己,猛地坐起來,可還沒有發難,已先團了白布,接了一口黑血。飛鳥猛地挪過去。 她竭盡全力地扔來枕頭,用沙啞的嗓子嘶:「你要是能一天不殺人,我就不會病!」她栗色指去黑暗處,劇烈地抖動,哭道:「到處都是來找我鬧的魂魄,你看看,看看,他們怕你,老找我,你一來,他們就溜著牆根走。」 飛鳥沒料到她究竟是要病死到這上頭,怔了片刻,轉而往牆角里看。他也聽說過鬼神索命的事,猛地跑過去,接二連三地把擋窗戶的黑布撕掉,喝道:「老子為這也要再殺你們一回,欺負女人!」 朱玥碧因為氣短而喘氣,繼而又哀求:「寨子都被圍得水洩不通了。你還能騎上你的寶馬,帶著阿狗回草原去?」 飛鳥猛地回來,大聲吼道:「我在夾縫中求立足,還不是為了你和阿狗?這哪有鬼神的蹤影?都是你自己在嚇你自己。你要顧自己的身體,不要管我的事。」他冷靜了片刻,低聲說:「是呀。我有寶馬。哪都能去。不過,得等你養好病,有了氣力,一起走。啊。別讓別人聽到了,快睡一會吧。」 光線從屋外瀉來,水銀般無孔不入。飛鳥想讓她睡去,只好又用撕了的黑簾胡亂掛。朱玥碧一個勁地要求,反覆說:「那你陪著我。我怕得很。孩子壞在肚裡,我真不行了,你就多陪陪我,以後你們哥倆相依為命,想見我也見不著了。」 然而,寨外刀槍林立,寨內百姓只等自己換了衣裳出來,帶他們去殺敵,自己又怎麼能往這裡一臥陪她。不要說是真陪,就是假話也讓隔牆而立的眾人失望半晌。果然,他任命的治內大老以忠於所事的姿態在外頭硬邦邦地直諫:「主公一回來,不問戰事,不恤死傷,不求退敵之良策,反先到主母處,久久不出。這恐怕不太好吧。」 飛鳥剛腸寸斷,頭疼欲裂,便坐於門檻處。扈洛兒與他起了口角,他卻又說:「知道的,能體諒,不知道的,就會說主公重情薄義!倘若主公能忍痛割愛,環寨鼓勵士氣,軍民都會覺得主公愛他們勝過自己的妻子。」 飛鳥用手扶住門檻,無力地揮了幾揮袖子,喊來侍奉在這的女子,硬著心腸跨出去,接著又進來拾自己的甲。朱玥碧伸出手,一遍一遍地喚,他卻沒看一眼,怕看了即痛苦又掩飾地遷怒,便猛逃而走。 他渾身大片燥熱的毛孔都已有憤懣的針刺之感,等扯拽掉冷水衣裳,換了一身乾衣,披掛盔甲沿腹心將士出大門口,門前陣列了許多丁壯。他不加掩飾地給眾人說:「我女人病了,病得很重,幾乎都快要死了!有人給我說,我不該先看她,應該先看看死傷的將士,先看看你們。我沒能做到。你們倒是先來看我了!可這也不對!」 接著,他又說:「從我回來,到我出門,到處都能看到接我的人,雖然我知道是你們真心地迎接我。但你們卻都沒有安守自己的職責。這是將領的過錯。他們沒有告訴大伙,敵人會趁亂猛攻。敵人已經在猛攻了。聽聽,寨門外的喊殺聲比剛才響亮了一倍有餘。我要處罰我的將領們,讓他們戴罪立功……」 優U書萌 UuTXt.COm 銓汶子板月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三章 細雨綿綿遭春恨 山嵐怒催一通火(1) 字數:5457 水磨山寨勢高大,有城一樣的山基,裡頭廣蓄糧草,竹木,百姓眾多,有久守的條件。這也是牛六斤對「急攻可下」的自信。 缺少攻城器械的郡兵一開始有兩個下手處,寨門和入寨的河面。 寨上在河裡下了水樁,夜中沿河懸火,一旦敵人下水游入,男女手持尖利的長竹,捕魚一樣搠刺。經受不住冷水刺激的兵士即使不被刺死,也會因熬受不住冰冷的河水,手腳抽筋地葬身河底。項午陽見水路沒有太大的效果,也僅僅是時不時地虛晃,分擔守寨門的力量,便集中力量進攻山門了。 從山門殺入也不容易。寨樓雖然蜷縮在內,卻有數十丈的縱深,即便寨門被推倒,蜂擁而入的戰士還是成了寨樓上的靶子。寨門倒後,因為善用弓箭的人不多,丁壯曾傷亡很大。一個叫焦春的墨門門生給祁連獻計,用鹿砦和陷坑減緩敵人的攻勢,讓寨樓上的人用長竹刺水的辦法輔助弓箭。祁連一一採納,兩戰順利,幾乎把項午陽的前鋒精銳消耗一小半。 項午陽不得已,接二連三地試用新法,什麼燒寨樓,掘樓根,放戰車,夜中摸樓……卻始終沒有佔領寨門。短短五、六天的工夫,堅固的寨頭被搗成半廢墟、半火煙的瘡孔地。即使如此,它依然像一個巨大的墳墓,男女老少,但凡露面,便是抄刀求死。 寨外督戰的軍官今日強攻又無進展,突然發覺寨中躁亂,又組織了一批人手上去。 飛鳥親領一支生力軍來到時,眼前的敵人已經摸過滿是陷坑和障礙的山門坑道,在開口處貓腰抓槍、扛著盾牌擴大戰果。祁連指著那條山1坡路給飛鳥解說:「一開始的時候,敵人對陷坑和障礙有顧及,隊伍扛著木板和梯子打寨樓。傷亡不小。可後來,他們也學精了,放火、推樓,倒著上戰車,往陷坑裡添土,兩天打下來,硬是把路打通了,實在沒辦法,我們就讓人把木車加長,綁上刀槍往下猛推。可你看。他們自己又上車,把路墊得高高低低。讓我們夜裡清理。現在是白天他們整路,夜晚我們修路……越來越難守了。不過,這樣也好,他們每天都覺得差一點攻破,就不再從水路進,從別處攀爬。」 飛鳥說:「你小子想得不對。兵法中不是說了嗎?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他幾千人馬中,真正能打仗的未必過千,怎麼會四面尋打,分散兵力?你覺得要是你,敢圍上這麼大的連寨,在不好走地山路上東一頭,西一頭地刨?即使是能摸到薄弱的地方,可也因為後繼困難,白送死呀。再說了。咱地勢比他高,容易摸到他的動靜,他無目的的亂動,那就是在找死。」 祁連恍然,連連說:「咱的人沒有一個能明白這道理的。天天分頭騎著馬轉。」 飛鳥覺得他還沒有理解到精髓處,又說:「轉轉也是應該的。不然真要從別處殺上來幾百人,措手不及之下,你怎麼辦好?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打仗,不是怎麼打最好。敵人不選最有利的戰法。你卻按他最有利的戰法迎戰。會是怎麼一個結果?這就是紙上談兵地通病。」他想了一下,又說:「圖裡圖利、鹿巴不明白敵人為什麼死攻這裡很正常。他們的思維都在馬背上。騎兵打仗,就是亂躥,分進合擊,避實擊虛。」 祁連又點了點頭。飛鳥怕把他糟蹋壞了,勉勵說:「仗還是打得很好地。」 祁連則不居功,說:「這都是焦生的功勞。他守城有一套,想法特別,現在還在工匠棚子裡。我想讓他和飴達爾搭伴,他卻有點不滿意,覺得大材小用。」 飛鳥淡淡地說:「中原讀書人就是輕賤工匠。他不知道他自己的才能在哪,你就想辦法讓他明白。」 祁連說:「他也不怎麼輕賤工匠,大概是覺得造一器不如治一國。」 飛鳥眼睛撲簌片刻,罵道:「媽的。不還是輕賤工匠嗎?他覺得他有才,怎麼個有才法?我先不見他,你給我探探。我到哪給他一個國家治理?我就這一塊地,想發展,發展清一色的好工匠,什麼都造,造了賣。」 他們說話間,也在盯著戰場。便是在這一陣工夫,郡兵就結成了一個小小的圓陣,只見那圓陣越裹越大,混裹著盾牌和長矛,成為一個龜縮地刺蝟。隨著長矛的刺擊,盾牌手扛盾牌出刀。兵器尺度不夠的丁壯扛持不住了,紛紛散開。立刻,幾兩插滿長槍的小輪車推撞上去…… 圓陣中響起數聲慘叫聲。郡兵經過一陣紛亂,接連脫陣。卻又是幾輪長槍車,他們插入前面長槍車後退留下的縫隙,湊成為一個半圓的圓弧,死死朝前衝。敵兵怕了,尖叫著撲壓槍頭,可後面的敵兵過於擁擠,不能給他們騰挪的空間,他們就這樣被插透,半死半活地掙扎,嚎叫。 後面的長槍紅纓依然聳動不絕地往上擠扛。挽槍車的大漢覺得車上傳來難已抗拒地大力,便抽車猛退。立刻,稠密的郡兵滾餃子一樣地翻倒,丁壯們趁勢掄了刀斧,往上猛剁。這是祁連苦費心力的戰法。他不由自主地朝飛鳥看去,飛鳥看到他眼神裡的一絲得意,流露出一絲讚許。 很快,祁連又看了去,兔死狐悲地歎息說:「敵人還不長記性!他們只需不慌不忙,扛好幾面加厚的盾牌,就成了在那角力了。」 飛鳥碰碰他,問:「你看,這坑道裡有多少人?」 祁連不太在意地說:「至少要得有三、四百人,以前沒這麼多過!」 飛鳥又問:「你有沒有想過放進去打?」 祁連說:「想過,但就怕放進去吃不掉,扳石頭砸了自己地腳。」 飛鳥長長地哈了一口氣,看看鹿巴和圖裡圖利也湊了過來,便給他們說自己不甚滿意的地方:「我看了半天,也不過是各死傷幾十人。照這個打法,咱什麼時候才能破敵?我看非得紮好勁。猛不丁地吃他一撥人馬!今天借我回來,先給大家改善改善生活,有肉吃肉,沒肉吃飽,養足勁。」 圖裡大為激動,說:「天若下雨,夜裡一定有大仗!他娘的。這你回來了,咱咋樣也要吐這一口惡氣!我女人弄了些酒肉,已經派人來喊了,你別在這看著。束縛我們的手腳,走。吃你的、喝你的去。」 飛鳥對這個,「束縛」一詞啞然,只好捧捧他敦實地腰盤,扭了頭,低聲給眾人安排妙計,又說:「我算著日程,阿過地人應該回曾陽了。我的兩個隨從已經去和他匯合了。他們會拆掉浮橋,絕了小霸王地歸路。小霸王就被咱們包了餃子。」 鹿巴連忙問:「那牛六斤呢?!要不要讓他來接應?」 飛鳥搖了搖頭,再次盯向坑道。 天色慢慢黑去時,雙方又分別鳴令收兵。 零星小雨漸漸飄落。 項午陽的心情可謂煩悶極了。 他還沒有脫掉身上精鐵特製的甲冑,只見一頂包著軟皮的頭盔上金釘點點,半尺長的盔矛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光潔垂平披風被掖去身後,在寬闊的身子上露出一片片甲葉。他一張寬闊的虎額上滾著幾道愁痕,按到一張簡陋地案子上,眼看著身前挺的三、四部下。其中有兩個垂了頭。極為不安。 項午陽地嫡系戰士們不再對寨裡的金銀美女感興趣,而各縣裡徵召來的雜亂人馬更是橫生不滿。他們鬧騰,他們縣裡的文官也派人來鬧騰,往往有背著乾糧的小吏帶著縣裡的文書來論理,來磨。他們是找過郡令地,來到這,非說項午陽可以做主;說曾陽縣這麼大,人這麼多,自己的事怎麼自己都不出兵,不是厚此薄彼嗎;說。農耕時節。再打下去,今年又是饑荒。倒時,你給不給我們撥糧。 項午陽也是名心志堅定的合格將軍,知道打都打了,就得勝,勝了,回去才有話可說。他的意志不至於因不滿十天的戰期就動搖了,但農耕時節他要顧及,韃子們的春季攻勢他要提防。 尤其是韃子的春季攻勢。 春天,是遊牧人最需要戰爭的季節。 拓跋巍巍引放來的狼群們再也不需要督促,摸熟了路,便開始自發的戰鬥。他們一股一股地馳騁在朝廷地邊遠處,毀壞農田、村莊,擄掠人畜。馬蹄像春雷,又像噩夢,在從博重到直州,登州,備州的廣袤邊界線上響徹。缺少戰馬的中央軍每每在救火時成敵人合擊的靶子。扶央縣也發生了一起上規模的戰鬥,一千名魚鱗軍馳援時被敵人抄圍,不過半個時辰,死傷便已半數。 也就在前日,他們也來隴上了,竟入境八十餘里,將沿路十一個村莊洗劫一空。 項午陽自己也覺得這個時候拖在水磨山與草莽鏖戰不太好。 所以,陷進戰爭中地他和飛鳥一樣,對一天傷亡上百的戰鬥提不起精神。 他甚至想溫和一點,快一點,來個誅首犯,餘者不予過問,可首犯都不知去哪了,從者還在拚死地反抗,這樣的狀況沒法改口,改口了也沒有一點力度,沒有意義。 然而,被他怒火湮滅的這幾位部下卻都不是攻寨的督戰官,而是另有他人。一個是去曾陽縣城的差官,兩個是押運糧草地後方軍官。項午陽沖糧官地怒氣自然是因為糧草被劫,放到去曾陽的遣官面前,是因為他覺得這兩者必有聯繫。 就在這幾天,他多了個部下——周行文地團練事經州里批准生效,正在求募雜官功曹。 遣官代表自己,去下一通命令,走走過場,不想,卻換來魚鱗軍區區校尉的照會:「韃子近來可能要打周屯,請將軍移防。」 這話當然是周行文的意思,還透著威脅。而同時,糧草卻被來歷不明的人馬截了,當中豈無關聯。於是,他像親自問周行文一樣,問這位去團練處的部下,敲著兩隻手說:「移防是什麼意思?!啊?!威脅誰呢?博格下落不明,說是還在追討匪類,我看是逃到他那兒了!好,你包庇,我沒證據。可你怎麼說也是我的部下呀。威脅我。你民防算個屁呀?!要是我知道是你搶的糧草,看我不調過頭來收拾你。」 他的部下歎了一口氣,斜眼以示山寨,說:「這博格一轉身份,他的人就跟著自己的乾哥哥,成了屯墾的民團。我們還怎麼打?」 項午陽沒有直接回答他,又訓丟糧的糧官,怒氣沖沖:「你他娘的來找我幹什麼?去郡裡縣裡要兵呀,把糧道給我疏通了呀。區區幾百人,無法無天了!不是正值用人之際,我就把你們拖出去砍了。」 糧官低聲說:「是在曾陽界。運糧的丁壯不濟事,賊來就跑。我們是要麼來找將軍,要麼去縣城。將軍看,是不是回軍……」 項午陽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算了,不管他。天降小雨,火把必不能通明,可連夜破寨。傳令下去,吃飽喝足了,準備夜戰。記住!膽敢私傳打不贏便會撤退的,殺無赦。」 傍晚降下的小雨也將寨子裡頭的百姓匪類潤出五味。往年這樣雨前後已經該播種了,可眼下,沾滿血汗的土地都留在數里外的山谷中。他們心裡都怕這雨,不是怕火把能不能點燃,而是怕逃得了性命,是不是還要再打饑荒。 飛鳥則與他們不同,生怕下大雨,聽到了絲絲的雨聲,立刻留下捧著兩隻手給自己說話的段含章,嚥著肉四處走投,到處問人:「會下大嗎?能下多大?」 段含章聽到一個莊稼老漢的聲音「下不大。就這樣的毛毛雨」便擺看著自己的手指頭,等他回來。她等久了不見,只好站起身去外頭看,卻發覺飛鳥已在朦朧的昏色裡走出數十步。段含章並不知道飛鳥已準備和敵人決戰了,便又失望地回去坐。她想了一下,覺得飛鳥一定沒有吃好,就收拾著食物,要了一個小籃子,喊上圖裡花子,一起去送。 一路上就有好多從河邊上來的水車,晃著水花往前寨走。 她們問了個含糊不清的來由,想也和飛鳥的去處有關,便跟去了寨樓。倆人來到寨樓一側,看到一大堆人拱著飛鳥,站到幾個一人高的樁子前,旁邊還有數十個人手持釘錘繩索接木桿,土木寨樓裡木鋸嗡嗡地響,大木錘砰砰地砸,一個乾乾淨淨的年輕人帶著幾個人,拿著繩索走動,不停地吆喝;再往身後看,幾個小車推來許多的木料,竹竿,都碼得整整齊齊,捆成大捆,攤上被褥,放在棚子外的小車上是收集來的罐,雖然塞著口,卻盛了油。水是水,來了就和稀泥巴。油卻又是油,不少還是食用的,雖然沒有開塞,卻可以聞到一點點味道。事兒怪極了。 飴達爾也來了,他正和飛鳥說話,兩隻手比劃得跟鳥一樣,手腕子還拐著,不停從胳膊能舉到的最高處紮下去。圖裡花子踮了幾踮腳,從人脖子後看接桿子的人,感覺段含章扯了自己一下,一扭頭,見她和飴達爾的妹妹馬達蓮說話去了,也吐著驚訝聲過去。 馬達蓮亢奮不已,拉到段含章的胳膊就兩腳跳,走著腔告訴她倆說:「主人要用火攻。火攻。專門挑下小雨的時候用火攻,誰想得到呀?他要是早回來,什麼小霸王,早就成小山羊了。」 段含章眨動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猛地朝飛鳥看去,卻又收回來,鼓著腮幫子,用一隻眼睛盯著馬達蓮看,猛地在她胸前拍一拍手,多事地警告:「別到處亂喊。說不准就走了風。去,你問問博格,他還吃飯不?」 馬達蓮沒想到她用這口氣,這眼神,嘟了嘟嘴巴,「嘿、嘿」惱笑兩聲,不滿地說:「看你的樣?!這麼多人都在說呢,你幹嘛衝我一個,人瞪眼。你好長時間都沒有來看我啦,見了我還瞪眼。」說完,她負氣地去找飛鳥,身子扭得又有力氣又有節奏。 優u書萌 uuTXT.CoM 詮蚊子板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三章 細雨綿綿遭春恨 山嵐怒催一通火(2) 字數:6610 一台台吊重樁架好了,經過掌舵,就會把前端的大鐵鉤伸去坑道上方。百姓從來也沒見過這般神奇的啟重台,他們試著掛了重物,在空中扭升,而後看著,嘴裡的驚歎一聲高過一聲。飛鳥讓人粗略地檢查了竹木捆,草料包,油,又一邊聚部下制定戰法,一邊精選能戰之兵。 寨子裡緊鑼密鼓地備戰,寨子外也在調整部署。 為了不流露出全力攻打的跡象,項午陽停下往日的夜擾,以營制三百為單位,把全軍分成十餘批次,兵分三路。 一路仍攻寨門,一路等寨門戰鬥打響,抬竹筏從水路牽制敵人的兵力,一路在寨門戰鬥打響後,突然在葵花嶺後大張旗鼓,好似要攀爬寨子的前腰。 毫無疑問,主攻仍然圍繞著寨門。為了不走反覆「添油」的老路,項午陽準備讓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精銳排手上,讓他們先一步攻入縱深扎根,而後再呼應坑道,也好在不能改變兵力無法展開的局面時,前後戰士一起作拉鋸狀,擴大戰果。 眾將各司其職,飛鳥漸有偷閒的時候。他也覺得自己該偷偷閒了。 剛才,他咬了牙,一定要為戰爭目的消滅上千人,也只有再冷靜冷靜時才再衡量。也只有突然輕鬆一下,他才能慎重地決定該放進來多少敵人。放進來二、三百人,吃下去並不能扭轉優劣形勢,放五百以上,或許也能輕易吃掉,可要放更多的人,說不準就自己導演一場速亡悲劇。 飛鳥的手已經在微微地抖動。 他黑著臉不露一點聲色,卻也只能在心裡明白,無論粗略的戰場預演多麼完備。但對敵我兩方戰鬥力,戰術實現能力的估計都是需要看了才知道的。於是,他便遠離丁壯們忙碌的現場,爬上沒有經過修葺地石頭台,在夜色中往下望。 開闊的谷地黑黑森森,亮頂的軍帳星羅棋布,一覽皆小。 一剎那間,這寂寥裡的壯闊就增長了他的志氣。 看不到的細雨連「沙沙」聲都攪不起,彙集而成的細響僅僅成了一種觸動。 細雨濡衣,夜雨沁心。此人不知哪根筋鬆動。伸出一隻魚鱗般的胳膊,與尾巴一樣的祁連說:「他們之前也與咱們無怨無仇。都是因為小霸王一個人趕來送死呀。」 細密的雨地裡響地是齊齊的腳步。 帳篷裡地燈火不動,但將士,卻是要出營,接受將軍的激勵。 挺著一屁股戰裙的寫酒彪漢光著膀子,一身滾紅的肌肉上浮露著寒慄的抖動,懷裡巨大的酒罈走一路倒一路。壇口都不抬。水酒一碗碗地蕩晃,灑到板案上。蕩漾著火光,在蕩漾地圈圈裡,項午陽一手訓練的前鋒將士們公牛一樣排開,許多人一挺胸,胸脯就頂高盔甲,蓋過女人。 這百餘人都是項午陽一手訓練的,野戰時無不以一當百,雖然還沒立太多的汗馬功勞,但也展露過他們的戰鬥力。 項午陽愛惜他們就像愛惜自己。 他見坑道不好攻。只有不小的傷亡而沒有成績,兩三仗之下就把他們換了下來。 這些公牛們卻尚不知道為什麼被換,無不當成恥辱,每日眼睛血紅地盯著。今天,陣勢一擺。他們就激動了,心裡無不發誓,要讓主子頭看看和全軍將士看看,是誰決定這一戰的勝負。 項午陽笑了,他看著這群虎狼,如同看到血流成河的戰場。 夏景棠來郡裡。唯一看上眼的就是他們。覺得也只有他們可以與竹甲軍的精銳一爭長短,常常刨問:「你小霸王練這群虎狼。可是得了祖上地練兵法門?」他為此滿意,得意,驕傲,早就下定決心,多破山1寨,多聚錢財,玉帛,將他們擴編成千人,萬人,無敵於天下。 項午陽把粗髯旁的手放下,來回兩步,來回高喝激勵,而後又許諾說:「此寨巨大,豈能少了金銀玉帛?只要你們能建頭功,凡見到合心意的美女盡可擄去,凡得到金銀,不必上繳……」 祁連似乎聽到敵人的一片吶喊聲了,他一雙黑眼亮晶晶的只能看到飛鳥地一絲背,雖不知道這個愛充風流的夥伴想去了哪,卻也說:「可他們要不來打我們呢?我就怕我們什麼都準備好了,白忙一夜。」 飛鳥並不回頭,說:「細雨呀,不說戰士們受了受不了。下久了,一腳下去就是一腳泥。他要扎不住營寨,不願意打個沒完沒了,又不甘心走的,會不決戰?走了也好,走了咱們什麼都省了。」看著下面的軍帳,他就跑神,想那個千里勤王,露宿軍營的雨夜,想那些頭並到一起的兄弟們,便用充滿情感地聲音問:「還記得我們離開中央軍地那個夜晚嗎?那時,陳紹武攔我,不讓我走,我一生氣,就把他自己丟在營裡頭了,把他丟了呀……」 星星打臉的濕氣,帶來一陣令人犯酸地沉默。 祁連安慰說:「說不定,他現在也做軍官了。光想也沒用,有了本事去找找看!」接著,他轉移了話題,感歎說:「就這布帳,雨再小也能浸個透,去睡覺還不如去打仗。士兵苦哇。當將軍的刀一揮,水裡火裡都要滾三滾,可九死一生,到頭來能混幾級民爵就不錯了,退役後回到家裡,妻沒妻子沒子的,農活不大愛干,手頭再攢不住幾個錢,身上落了傷,到老也是光棍一條。就這樣,有些做軍官的也不知道愛惜,把他們看成蟻螻。」 飛鳥笑了,幽幽地說:「你的年紀也不大呀,怎麼淨是這些悲憫天人的想法?阿過不會想。牛六斤也不會想。鹿巴和圖裡更不會想。只有你去想。你就不怕想得心軟,刀都拿不住?!」 祁連說:「不以卒子的身份多想想,就不懂軍心,不懂軍心,即使愛惜自己的士兵,士兵們也不知道。就比如有的人,練兵練急了……」 飛鳥覺得他話裡有話。要觸到自己心裡的那根刺,連忙咳嗽兩聲,騙話說:「是不是等咱有一小支像樣的人馬,也多多愛惜?我以前練兵太狠了吧,老打鞭子也不對,噢?」 祁連不知是計,笑著說;「我就是想這麼說呢。得體恤,人家跟著咱出生入死,不體恤,練出來也會走地。」 飛鳥呵呵兩聲。卻用沒有笑味地聲音,陰不陰陽不陽地說:「『有的人練兵』。有的人是在練兵,練錯啦。是不是?管兵也管得嚴,這也管那也管,太過分了……」 祁連感覺到話味不太對,連連說:「不,不。我的意思是說。不能急於求成,要一步一步地來,哄著,順著,體諒著。這一仗馬上就要結束了,一回頭,家裡可就有兵有馬了,可不能讓他們一下朝咱自家人看齊,不然,那就有點苛刻了。」 飛鳥沒好氣地看看他。理直氣壯地說:「怎麼,這就不愛惜他們了?越是愛惜士卒的生命,就越要嚴格地管束他們。軍士打仗前後最容易**婦女。打仗前是怕死了,女人還沒碰過;打仗後呢,是膽子大了。心想,老子出生入死,就不敢搶個女人嗎?能放任嗎?能體諒他們這個心嗎?!是要懂軍心,是要體恤士兵,可這不等於由著他們。既然你覺得我該戰士考慮,那好。我就考慮給你。以後,咱們的軍士不許賭博。不許嫖娼,不許開小火。沒了這三樣,就攢得住錢。還有,尋找文吏,細心地記下他們的戰功,以後打仗再得來的女子,不許你們再胡亂私納,要用以獎賞有功的、年齡大的士兵……要是他們再不知道老子愛他們,想跑哪就讓他們跑哪。」 祁連嚇了一跳,緊張地說:「賭博,嫖娼,魚鱗軍也爭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們這一禁,那些從鬍子那投來地軍士受得了嗎。他們一走,朝廷再來打咱們,誰來禦敵?」 飛鳥磨動下頜,惡狠狠地說:「我就知道你小子知道要打勝仗了,怕我一回頭,再來個大練兵……想說動我,讓我哄著一群孩子玩。我不哄。」他負了手而立,感覺自己有種梟雄的姿態了,才氣粗神飛揚地說:「縣裡遲早還會跟我要人,我就讓大伙自己選,願意跟我地,縣裡強拉也沒用,不願意跟我的,任他們走。也讓縣裡知道,我不是強拉人。」 祁連糊塗了,大聲說:「誰要也不能給他。要麼不佔地,要麼劃地治民。小司馬被打跨了,還有大司馬。小霸王被捉了,還會有大霸王。把人還給他們,怎麼打仗?」 飛鳥的尾巴早翹了,得意地說:「你還在犯傻呢。現在給你講講,讓你知道、知道。你說,謠傳縣裡要殺光亡命的百姓,謠言是誰造的?為什麼百姓別的地方不逃,成群接隊地往我這逃?我這麼好心,拿著你們地命來為民請命?」 「我賭了一把呀,官府一旦闢謠,是不會給一個為民請命的人定包庇罪的。這時,百姓相比官府,更相信我呀,心裡就會猶豫:赦了我們不秋後算帳?屯墾好呢,還是奉博格大人為主,安居樂業好?!一旦他們願意在此地安居樂業,不為匪作患。官府拿他們怎麼辦?拿我怎麼辦?拿我原先俘獲,沒來得及登記的財物、人口怎麼辦?」 祁連心裡頗受震動,嘴巴都合不隴,卻仍不敢相信地問:「一切都是計劃好的?!那萬一……」 飛鳥打斷他的話:「沒有萬一。要是我不敢賭一把,誰都敢在咱頭上撒尿!這也是他們抓呂縣長花費的代價呀。呂老頭雖然對我不錯,可也奸著呢。他在任上,我不能連累他,也不能和他對著幹。可換了別人,那就別怪我狄阿鳥不客氣。」 又是一陣讓人心胸豁開的風雨,將岩石上的飛鳥刮似天人,祁連被他俯瞰大地,頭也不回的輪廓折服,肅然挺立身後,低頭抱拳。 猛然間,飛鳥旋動胳膊,有力地揮舞下來:「打吧。就硬吃他個千把人。我就不信,他地兵猝然斷了後路,前頭兩眼一摸黑。還鎮定十足地抱成一團,給咱們打硬仗,肯定有人投降!」 祁連想想也是,瞬間將戰場的大方向說清楚:「把守寨口要地,不蜂擁去圍打,把他們困到前寨空地上。他們就會擠成一大團,等著我們招降。要是他的人不亂不餒……」 飛鳥狠狠地說:「我們投降?!也有可能驚不垮,如果小霸王在,我們——,我們!我們就用啟重架往他們陣裡丟重物。打炸他們。咱能聚多少無頂馬車?等他們炸了,四面亂打。 打疲了,就可以用車兵插他空隙,一點一點地吃!」 祁連鬆了一口氣說:「小霸王在,也未必不亂。」 雖然還不知道這一戰打得成打不成,何時去打。但似乎已經打著了,膠持著。撞擊著。 越來越黑的天空就像是一點一滴地要塌掉。 一蓬小火在祁連鏤花發亮的甲腕上閃現,搖曳。 祁連地眼神隨著這絲光華上下走了須臾,猛地回頭。他見段含章、圖裡花子、馬達蓮三個少女將光明帶到山風細雨籠罩地二十步外,將他們的青黑的背影和青灰的石台一起照亮,便回了身,示意她們把火把滅去。 圖裡花子和馬達蓮為他什麼也不說,瞪著兩隻牛眼奪火把,狠狠地丟,丟了踩的行徑不滿,一前一後地拗理。去推他。 飛鳥只好下來幫腔,說:「夜裡下雨,就是小霸王沒有打過來地意思,也會多派人手。他們趴在寨子周圍一看,一個老樹臨風地少年將軍甩著披風站在寨子上。背後還冒著金光,不嗖嗖兩箭才怪。」 馬達蓮捧了嘴巴就咯咯地笑,說:「老樹臨風呀。我看呀,倒是臉皮像樹皮。」 圖裡花子便放過祁連,用胳膊肘扛她,一邊扛一邊問:「笑什麼?你咋笑呢?你不知道老樹臨風是人長得好?!不知道老樹根大?咋就往臉上想呢。他臉健康。」 段含章沒好氣地說:「別笑了。也都別鬧了!」她看著飛鳥。拿出正妻一樣的姿態,說:「你當我不知道嗎?就是自誇也該是『玉樹臨風,吧?也不知道你是在逗女人。還是想讓女人都笑話你。要是那樣,你還怎麼打仗。老樹臨風?!你哪點都好,就是一高興了,就得意,一得意……」 飛鳥本還在志得意滿地興頭上,這下便索然無趣了,只好承認自己的錯,冷呵呵地說:「我知道了,我一高興就喜歡得意忘形,一得意忘形,就忘了自己地身份!我以後會注意的……」 他不喜歡段含章地指責,但也不得不認可自己得意忘形的不是,匆匆丟下這句話,便越過她們,拐了路離開。這才剛剛黑去不久,寨裡安住戶的家裡點了燈,或者豆大,或者更小,連成一片一片,到處是戰爭餘暇裡擠出來的溫馨,跑來跑去的孩子,低摸傷者傷處的哭泣,就連燒大鍋飯地棚子裡也蹲著的男女老少,都袒露著真摯的情感。 圖裡圖利家近了,可以透過柴房裡的亮光,看到女孩們抱著小不點的孩子玩,圖裡草扭著屁股啊啊叫著拍,她的姐姐、姐夫也不覺得她不對。可自己就不行了。一剎那,他幾乎把自己當成圖裡草「比惚回到了往日的家,可睜睜眼,卻什麼又都沒有了。 飛鳥心裡卻一陣陣地悲哀,他想:一大家人還在一起該多好?! 父親還是那般忙,自己就可以陽奉陰違地哄過管不住自己的母親,和飛孝一起去溜躂肇事,不必這樣那樣地做作,不必事事拿出冰鐵般的嚴肅,也不必犧牲自己對病中親人的感情,更不用為了大事,什麼都犧牲。 然而,這可惡地命運! 它奪去了許多親人的仇恨。 自己不知道找誰報。 許多的痛苦,自己不敢往裡深想。許多的過去,自己不敢懷念。許多的將來,自己深怕。許多。許多。 他站住了,突然間忘掉緊張、險惡地戰爭,思潮起伏地想:若身邊到來的快感再不是當初連哄帶騙得來零花錢的沾沾自喜,不是偷吃祀肉後偷偷和長生天對抗的膽怯,不是做了別人驚訝的事情,在阿爸阿媽面前扮作小事一樁,也不是偷聽阿爸遇到的難題,自己一心解決……自己還能怎樣高興? 狼在雪地裡盯著獵物,好不容易接近,卻咬死一大片。 它明明知道自己偷走一隻就夠了,卻依然咬死一片,不顧危險地咬死那麼多,就是為了呼喚親朋好友一起分享。這才是它作為一隻狼地榮譽,輝煌。 奸詐,爭鬥時不得已而為了。 犧牲,為大而捨小也! 也假仁假義過了,人心也收買地差不多了,不能還晾著自己的女人吧? 要是她突然就這麼死去,自己豈不是後悔一輩子?! 要是能摟著她,和她一起看看這場讓敵人流血斷頭地場面,該多好? 他心裡鑽進了啃肉的蟲子,暗暗說:三叔,我還做不到……不能把所謂的大事業和大理想當成樂趣。我有時會覺得,男人是不得不去戰鬥,但戰鬥的快樂卻需要溫暖和志趣,熱淚和開懷。 倘若沒有打敗敵人的**了,還會去打敵人嗎? 據說最懦弱的人,就是讓旱獺在眼前出沒的人。一個身長五尺以上的男人,就是病入膏肓,也不至於耐它們不得,除非,他沒有**了,吃得太飽,睡得太香,說什麼也不把旱獺當食物了! 我,狄阿鳥就永遠不能這樣。 我要讓我的女人永遠也不再害怕,我要讓她看看,我是怎麼保護她的,我要讓她知道,無論是活人還是死人,是幾萬萬人,還是這麼一點人,只要威脅到她,就頭斷血流,像稗子草一樣傾倒。 他不再往圖裡家走,而是滿懷熱淚地朝朱玥碧那兒去,中間還停了一停,給跟上來的幾個丁壯說:「我去看看我女人。她病了,雖然和怎麼打這一仗無關,卻很需要我,很需要叫囂得讓她害怕的敵人焚滅在她面前。我要摟著她觀戰,讓她安心!」 他把話說出來,便覺得心裡輕鬆,步履也更加堅定,只一咬牙,就在心底冷笑:這才是一匹狼呀,這才是我呀。長生天呀,你就成全我這匹可憐的狼吧,讓我女人也充滿鋼鐵一樣的意志,好起來,笑起來,是的,笑起來,不是有這樣的美人嗎?看到烽火戲諸侯的場面,便開懷笑了! 往遠裡得意,他又想:讓我重聚殘破的家,守著,守著,到狼老無力了,小阿鳥再為自己的老子殺敵,在他老子我面前,也這般砍人,安他老子的心…… 優悠書盟 uuTXt.CoM 全蚊子扳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三章 細雨綿綿遭春恨 山嵐怒催一通火(3) 字數:7672 進了屋子,朱玥碧剛剛從昏睡中醒來。飛鳥撫摸著她的頭髮絲,俯身親下去,輕輕在她的耳朵邊激動地說:「和我一起出去看一場好戲吧,過了今晚,你就再也不會為敵人擔憂了。我要讓你笑,大聲地笑,再也不哭得跟淚人一樣。」 一定是敵人破寨了,朱玥碧的腦袋哄哄地響。 她流了一臉頰的眼淚,心竟然平靜如水地承受了,手抓人抓得很緊很緊,卻真的笑了,笑著說:「阿狗呢?讓他去和窮孩子睡到一起,逃得一命,也好不至於絕了我們家的後。」飛鳥把她托到懷裡,用更大的笑聲來回答她:「這一戰就要贏了。什麼絕後不絕後的,把阿狗也帶上,讓他知道他阿哥是怎麼殺敵!要是你願意,我乾脆把小霸王抓來,用他的名字給我阿弟命名,記下此戰功。」他問:「讓我阿弟叫狄霸王?狄飛字霸王?狄霸字飛王?」 那麼英勇,那麼善戰的圖裡圖利都差點丟了小命?這麼多,這麼強悍的敵人怎麼被打走呢?朱玥碧迷迷糊糊地說:「你怎麼能打贏呢,又給我說大話。都現在了,還說大話。」 飛鳥的嗓門漸大,叫囂說:「怎麼打不贏?我狄阿鳥巴特爾是誰?我從來不說大話。真的,從來也不說大話……」 項午陽派出探聽軍情的健卒一潛又潛,入得夜深,已渾身上下濕透,臉色發青。他們只見那夜雨偶有一陣停歇,又大了一陣,寨裡四懸的火把漸漸晦了,便迫不及待地回去傳了消息。項午陽立刻令各營整頓衣甲鞍馬,執兵插箭,息鼓出營。三千多甲兵空了營地。兵分三路。小霸王自領部下軍將王維成,林榮,夏先贊等跟在先鋒將官石士傑直奔寨門。黑鴉鴉的夜裡不見半點燈火,悄悄地滾動著這一條泥龍,越是這樣越見殺氣,光是腳踏的嘩啪啪聲,就讓人骨頭縫裡悚。 山路雖然少土,卻也有土,路又沾腳又滑,各路人馬前趕後拽。捲著油布、斗篷,蜷抱著冰涼的身體。鴉鵲無聲地行軍,不斷有人撲倒,爬起來,因磕碰而悶哼,卻無人敢慢下去。 最前頭百餘名前鋒漸漸接近了寨門,腳下越放越輕。 醜陋如鬼的石士傑小聲地給隊伍下令慢行。又轉眼來到隊伍的前頭,點了幾個先兵。 幾個在廢墟洞裡地耳目還是疏忽了,等到燈火下幾個有稻草人倒掉,幾個不是稻草人的斗篷哨兵也靡倒、悶哼,這才意識到戰鬥來臨。 歷來摸樓都沒有這麼可怕過,都沒在睜著眼的時候成功。 他們無不覺得這一仗是預料的大仗,兩個悄悄去給前敵台的鹿巴說,另一個斗笠身影另外離開,不出一聲地往前寨東丘上跑去,那裡設有飛鳥就地勢而成的臨時觀戰台。 鹿巴潛伏在黑暗裡的土檯子上。沉靜地抹了一把臉,忽明忽暗的利眼眨都不眨。他旁邊的手下人出於誰賺便宜誰吃虧的心裡,罵幾個來報信地:「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明明知道他們要來,還被他們摸了個結實?!」鹿巴倒不在乎這幾條人命。更覺得這樣給敵人地感覺真實,下令說:「做出猝然發覺的反應吧!」 於是,幾聲緊張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吆喝響了。 等在棚子裡的人操出湊就的火把,舉著兩道火光和明亮的兵刃,叫喊著直撲坑道。 摸了哨兵就被發覺,石士傑罵了一句:「娘地。這些亂民。被夜戰打驚了!」他根本不考慮後繼接應上接應不上。暴喝一聲,操著四尺有餘的朴刀。領先發起衝鋒。麾下百十條大漢甩著坑道上的泥濘,舉著順手的兵刃,嚎叫著,猛虎般往前奔。 火把舉湊不及,敵人又身穿重甲,稀疏的箭枝根本沒有威脅,兩名飛蝗一樣的猛士瞬間越過石士傑,在數桿長竹槍面前輪起順手的如輪大斧和流星錘,把炸雷般的一團大喝在舌頭底裡綻作春雷。旋風一樣的過身間,就是一人自腰被斬成兩截,噴了一腔血,上身、下身一齊往坑道的泥巴上翻。 丁壯們領會不到誘敵深入地要訣,覺得反正是要把敵人敵人,便無心拚死抵抗,在這些前鋒力士面前敗落,有的都賣了後背。 鹿巴眼看這群勇猛甲士劈切斧砍地追過跑不過的丁壯砍,腸子都氣炸了。 他怕敵人發現傾寨之百姓即將在各個指定位置陣列,意識到是己方等著他們入甕,立刻跳上自己的馬,箭一般插到已奔入率先捲到前寨場的敵人面前。雪練一樣地彎刀隨快馬馳騁而落,閃電間過三名敵軍,斷兩頭。第四人手持長柄大鐵錘,逆向轉了大圈,猙獰地吼一聲,沉身扎馬,正正敲擊在馬臀上。 坐騎一廂悲鳴,鹿巴便感到身子飄了幾飄。 他本能地按馬頸而起,那馬便翻騰片刻,滾倒一堆爛泥中,看似被錘打飛一般。鹿巴一身泥巴,臉骨生疼,卻也顧不得,一翻身,怒喝朝一名奔來的大刀力士劈下。他的刀是飴達爾依西傳的特法冶煉的徑路刀,竟在一串火花力斷敵鬼頭刀,生切了半張臉皮下來。但那敵人舉著一雙沾滿鮮血的空手豬嚎半天,突然直撞他跟前,怒喝著抱他個滿懷。他猛喝一聲,硬生生把這個一頭血糊糊地猛漢一百多斤撈了起來,朝奔來大鐵錘撞了個肉齏粉紛飛,接著一刀把這個兵器過於沉重,轉動不靈地敵漢砍去。 他瞬間斃四力士也無法挽回整個形勢。 壯丁敗退間,十數力士振聲朝他殺去,前衝後殿,皆如弄風猛虎。 萬物慢了下去,只見他眨動了兩下眼皮,一分一分地怒呼出口,弓腿起奔,在第一個敵人突然到來時卸身揚刀,讓一隻捅來兵器的胳膊帶著慘叫跌草裡。而後三名越來越近地後敵卻躲不了了。一隻火把從後面擲到,把他怒睜著眼的照亮。他分明地看到直來眼前的力士的肥臉,光亮裡一抖一抖地動。便只與他錯身相搏。 他的思緒翻飛,覺得自己衝過去,便把性命交出去了,然而,他眼睛血紅地衝過去,才看到身後飛來地火把打到第四個人臉上,那人在嚎叫,而周圍竟嗖嗖兩聲箭鳴,多了幾響沉重身體倒地的「撲通」。 後到的回味讓他明白,那兩人都是面門中箭而死。 片刻後。馬蹄辟啪而到,緊接著。又是一匹奔騰的戰馬和一把彎刀和一句怒呼:「上陣還是父子兵!」 這句話突然消解了他的恨。 四逃的丁壯和自己不是「父子」兵,所以要逃。他忘記了博格這名,大叫:」阿鳥!你且歇著,看我……」喊到這裡,他明白了,自己最要緊的。是該把抵擋不住的丁壯組織起來,便立刻回頭怒喝,從而也看到不在潰逃,翻身力戰的自己人。敵人的後續人馬也攻了進來,從坑道中蜂擁而上地人越來越多,兩側丁壯又圍上一大片。但他們已經不用假作且戰且退,身後的敵前鋒在石士傑地令下回頭,撕裂了一條大口子,接應到後續的兵馬。 這時間,大的方面已經走近原先的預演。奔出來的飛鳥只找到火把中。頭戴紅花盔,滿臉污泥的鹿巴看幾眼,便抖著馬撤退。整個回去地路上,到處都是鳥雀一樣擁聚在前寨棚子,大屋子。和衣抱刀劍休息的人在呼啦啦地往外出。 他們在百夫長焦急地吆喝和拉擺下,聚集成黑壓壓的隊列,一點一點地把前寨場以外的隘路塞滿。 從戰場上回來,飛鳥在小石丘下馬,水路那邊也一片通亮,不一會。守那裡的李信就派了一個回來告急的騎馬人。接著又是山寨右腰外鈺鼓齊鳴。 通常來說。最先發起進攻的方向上,往往是敵人吸引兵力的佯攻。這就給人一種錯覺。誰發覺哪有震動,誰便咬口覺得那裡是敵人的主攻方向。飛鳥一聲不吭地沉默好久,自己也難以判斷,便又去寨門看兵勢。 因為敵前鋒的順利,寨門周圍已經人頭重重。 圖裡圖利正在外線調度減少敵兵空間地增援,監督投放大火的時機,單皮眼也一個勁地跳,他見到又奔回來的飛鳥直衝自己而來,草草用直覺判斷說:「敵人已經壓上好幾百人了,從寨門兩側射火箭下去,黑壓壓的全是人,不可能是假打。」 一個疏忽就有可能造成判斷錯誤。 圖裡圖利經驗相當豐富,對此,飛鳥相當放心。 他咬咬牙,再堅定地說:「即使那兩處是佯攻,一旦火起,也會成主攻!要不,我們在預想的兵力上多放一些人,繼續做抵擋不住地假象?!」 圖裡圖利懵了,猛地大叫說:「不行啊。一千訓練有素的人馬,已經夠我們消滅的了!」 飛鳥惡狠狠地說:「不!那就臨時改變戰法吧。前寨場可以容得下上萬人,放進一千人,外頭又有救援的可能,他們完全可以列陣堅守……,我們只肯使勁地往裡放,到時候用密集的竹槍把他們壓結實,使勁往裡投大磨盤,大泥巴餅,投火柴!」 圖裡圖利幾乎要跺著腳蹦,直到飛鳥又一次看來,逼迫地看住自己。飛鳥「呢地」抽了刀,壓到他脖子,猙獰地來回扭脖子,吼道:「聽不聽。不聽,我砍死你!」 圖裡圖利臉漲得通紅,粗大的脖子青筋滾滾,他硬著頭抵抗,張大嘴巴叫:「我不能聽。這時候想變,晚了?!」 身前地人已紛紛往後過,跑地人影紛花。飛鳥攔了兩把沒攔住,急了一頭皮汗,血直奔腦門,便使勁給他一腳,上去把他按了,大叫著揮刀給別人吼:「把他給我押下去,祁連呢,去找祁連。這個抗命的笨豬!」 圖裡圖利在泥巴地上打了個滾,卻抱了飛鳥地腿,哭著說:「哪有那麼多重物丟?!一旦放進來,全完了!更不能讓祁連來替我,他正整著兵,一替我,寨場那邊要亂!」飛鳥使勁一仰腿,圖裡圖利便兩胳膊一展,笨重的身子立即仆倒。他胡亂擦著手上的泥巴。爬起來,只好去堵亂退的丁壯,拔刀揮舞大吼:「繼續抵抗,後退則死。」 飛鳥見他最終聽了命令,便在那喘氣。突然,他記得自己還得去陪自己的女人,便飛一般往後跑。 圖裡圖利把人壓回去,見飛鳥不在了,立刻給一個信得過的心腹說:「去!告訴祁連,有變故!」 飛鳥回到石頭丘下。那裡聚了好多要觀戰要看熱鬧的女眷。幾個讀書人上穿著斗笠站在丘半腰,見他幾滑幾不滑地闖上來。叫著「主公」去堵。飛鳥稍微站住,見裡面有個年紀大地不停咳嗽,就扶他去自己搭的油布棚子,讓其它人也去。扶上去的老頭正是讓飛鳥復禮的老秀才,他進到大大簡單油棚下還在為腥風小雨咳嗽,可卻很有精神頭。不等著急去朱明碧身邊的飛鳥坐定,便興致勃勃地說:「主公呀,老朽終於見著你了,還是在您滅此無道佞臣的時候。我想,打過他們之後,就可以行王道了……」 飛鳥知道身邊都是讀書人,就愛吃表面那一套,便拿出一副很認真的樣子,說:「請老先生教我。還不知道老先生……」老秀才捋著鬍子,搶先一步說:「是問我的姓名吧。老朽姓白。草名燕詹,就是那個你讓人去接的白燕詹。要說有什麼要給主公說什麼王道,那就是尊王攘夷。」「尊王攘夷。」飛鳥停住喘氣聲,念了一遍,心裡覺得自己也是「夷」。怪不自然的。 段含章立刻趴到他耳朵邊說:「這老頭食古不化,別理他。他說獻地什麼計,竟是要恢復井田。我問了,井田制度一用就會滅亡。」飛鳥發覺老人看了過來,又若無其事地把目光移開,很自然。就罵道:「男人在一起說話。女人少插嘴。」他接著請教說:「我也尊王攘夷,不就鬧笑話了?」 老人看幾個讀書人都探頭探腦的。打個咯,說:「鬧什麼笑話?君君,臣臣,不尊王,就壞綱常,有綱常,就叫有道,沒有綱常,就叫沒道。方今天下有亂,依然要尊王,尊王才得人心。怎麼尊王,靠攘夷。」 一個讀書人也想說兩句,因為坐得遠,只好吆喝:「你這是老生常談了呀。誰不知道尊王攘夷,你不就是想……」老秀才扭了臉,吭巴地說:「是不是要說我混飯?!這麼說也沒錯,家裡吃不飽,主公地人把我一家大小接來,養大養小……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我知道主公敬老尊賢,獻計獻策,有錯嗎?難道你覺得不用尊王攘夷嗎?人人都知道,幾個人能做到。」 飛鳥佔了山寨,本身俘虜了幾個讀書人,覺得不夠,就讓扈洛兒多找,可怎麼找到這老頭的,他還真不知道。不過,短短的幾句話讓他覺得老人有兩把篩子,暗想:這「尊王攘夷」的解釋裡有更深層的含義。比如現在鑽的空子,也是打著明正言順地旗號,應該算是尊王椎夷。他給遠處的那人擺了擺手,誠懇地說:「先生的話很高深呀。」 和段含章不同,病中的朱玥碧卻信服年齡大的人,有氣無力地要求飛鳥:「要多聽老人家的話,真心實意讓人家帶自己。你們聽,這喊殺聲越來越盡,打過來啦?背後也有,哪都有。」說著說著,她已經呈現掙扎之勢。 老人有點得意,又捋了一捋鬍須。 各處的急報不斷,朱玥碧傾在飛鳥懷裡,幾乎呼吸都呼吸不來。飛鳥卻皆不為外頭的形勢所動。老秀才一刻也不停地看他的面孔,心中稱奇。不一刻,得知飛鳥改變了原有的戰鬥意圖地祁連也馬不停蹄地來到,遠遠大叫:「博格。怎麼還不讓圖裡圖利放火,攻進來的敵兵已經人山人海了!」 這些讀書人紛紛驚恐地朝火把旁的飛鳥看,飛鳥卻厲聲說:「區區敵寇,何來人山人海。身為將領,怎麼能自亂軍心?!」 祁連無奈,只好又往戰場上跑去。 前方主戰場上的懸燈火堆越亮越多,殺聲震天,敵我交泰之勢剎那間形成。 天上的細雨像一根根白毛,隨風入去,越發地殘酷,越發地淒迷。丘下女眷受不了,在那兒尖叫一片。朱玥碧越發地心如死灰,投在飛鳥懷中。一手拉著阿狗,一手抓著飛鳥,只含情脈脈地仰視飛鳥地臉,小聲念叨什麼。 阿狗卻閒不住,盯了另一個父親懷裡的小夥伴,遠遠裡扮兇惡。 摟來兒子的治內大老姓史名文清,是唐邑縣人。他上輩人對徐青皮有恩惠,投過徐青皮,徐青皮的兩個兒子不和,把他殃及。好幾次都差點要殺他。後來徐青皮死,他卻勸飛鳥善待徐青皮的家眷說:「徐青皮和大天二不同。急公好義,深得人心,你應該給他妻子兒子一部分錢財,讓他們離開!」飛鳥覺得這個人不錯,就讓他做了自己地治內大老。他兒子也不太大,發覺阿狗老用惡狠狠地眼睛瞄自己。連連喊自己父親,說:「阿狗又想打我。」 史文清拍了幾拍兒子,見一干讀書人兩隻屁股都在抖,或坐不住,抱身站起來,獨有那挨著飛鳥坐地老人伸著指頭說話,便抱著孩子擠到跟前,說:「主公,您看,四面圍裹。怎麼把投降地人放出去?」老秀才卻一改酸氣,應對說:「一開始,不能作勸降想,起火後,敵兵必然大亂。這時,應該再殺一殺他們的氣焰。」 眾人都沒有想法,見有人去飛鳥身邊,也紛紛在飛鳥身邊擠,卻是亂雜雜地催問:「什麼時候起火?」飛鳥笑了笑,用手指一指。說:「這邊寨場地燈火一亮。啟重台就吊了火柴。不過,為了穩妥。要燒大才拋。你們看,那空中不是多了火苗?」 眾人齊齊,果然看到寨頭上空的小火,那火有油為引,在眾人的眼裡,引勢急快,不幾下就躥成一團。老秀才第一個欠身而起,跪到泥石坡上,高呼:「主公神武!」讀書人莫不跟從,敬畏地高呼:「主公神武!」飛鳥把阿狗交給段含章,扶了朱玥碧起身,朱玥碧昏沉地站起來,一眼望見幾個大火球先後下落,不禁驚叫:「敵人放火了!」 飛鳥差點一頭撞死。他不知道自己和周圍的人津津樂道的時候,朱玥碧在幹什麼,只好氣急敗壞地給她說:「我放的火。」 悲觀地朱玥碧又說:「也好。也好。把一切都燒去吧。」 段含章看著不知道怎麼好的飛鳥,心裡流露出一絲快意,心說:「你和她說,她都知道些什麼?」她看著越來越大地怒火穿樓而起,把自己的讚歎說給阿狗:「你看。世上還有你阿哥這樣的英雄嗎?」 指揮搶奪寨門一戰的林榮四十來歲,鬍鬚半尺長,梢略翹,面色蒼黃,很像那種有禮有信的忠義將軍。他欣喜若狂地發現,這一戰竟攻得很順利,從寨門坑道到遠而看不到地方,便一刻也不停地往裡面投入兵力。 兵馬還在蜂擁入寨。 小霸王樂得沒邊,嘴巴裡說個不停:「還是破釜沉舟有用!」 小霸王原本是悍將,十七歲的時候就上過戰場。 那時他地父親項譚是水軍統領,受命追剿水寨。因為水戰時壓著舷板打,很難把敵人消滅完,一連幾次都傷不到敵人的筋骨。小霸王建議父親把馬藏到大船上,等兩船接舷,突然間騎馬跳過去,到敵人的背後去。他父親覺得荒誕,不用。有一次水戰,十七歲的小霸王騎上藏在船上的馬,在官兵匪軍大戰時躍去了匪首的船,馬從敵人頭上過去,前頭的人忘了抵擋,想也不想就跳水。馬雖沒有跳好,踩過那隻船躥到水裡。匪首卻因為不知所挫,做了小霸王的刀下鬼。 聽到一陣陣的喊殺聲他自己也按捺不住,捋著馬往裡進。林榮卻硬生生把他攔下來,說:「我們還有兩路人馬在調動和牽制敵人,將軍若進了城,誰來在要緊的時候撤下他們增援?要說進城,該我進。」 「還用增援?」小霸王不當一回事,僅僅是不好意思和部下搶攻地,只好鄭重地送過林榮,渴望如火地往裡看。不料,林榮剛剛進去,天空便明亮許多,站在寨門外的士兵大喊,他也往上看。寨上伸著幾隻粗大的木桿,上頭吊了幾團火勢漸大的捆柴,皆長方數尺,將他的臉孔和眼睛一齊照亮。他恐懼極了,身子不自覺後仰,把虎拳松於炸蓬地鬍鬚邊,五內具焚地大叫。 火勢又被人砸了油,「呼」地沖天,隨即一片沉重的木樓持續歪倒,頭尾相堵的坑道裡一片慘叫。小霸王淚汩汩而下,奮起全身氣力發出一聲咆哮,不顧一切地往裡搶,大叫著:「殺進去,不能丟下他們不管!」數十部下死死擒他不住,在他前面堆了一地,悲嚷提醒:「從水路救應!」 小霸王醒悟了,抬頭怒睜雙眼,擲地有聲地說:「近半數兵馬都已經入寨,我就不信,還有誰能把他們輕易殲滅?!你等聽令,速速隨我去河道,勢必從水路攻入。」 小霸王趔趄急奔,不顧一切往河道增兵。 眾部下無不自相安慰,鼓勵,乞求,說:「只要裡頭不亂,尚可以反敗為勝!」 但事情盡不如他們所想。寨裡的郡兵驚逢劇變,紛紛回頭,汗毛倒立,幾乎連兵器都拿不穩。寨裡的壯男壯女壓力猛地一輕,爭先進攻,一口氣把郡兵們壓縮成一大團。不斷有軍官嗓門嘶啞地大喊,然而因為空間的縮小和有限,郡兵們有意無意地擁擠,兵不識將,將不識兵,只一味地相互踐踏。這時,天上又掛起更多地天火,有的天火尚把他們照亮。他們紛紛抬頭,團團哭喊,如鳥如獸地亂擠亂藏。一些殺人成性地捅著刀子換路奔。 U浟書猛 UUTxt。cOM 詮蚊自版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四章 郡司馬河中落網 狄阿鳥威鎮隴郡(1) 字數:5926 郡兵擁擠一團,被火丟中燒死者不知其數。 敵人瘋狂地外逃,卻紛紛撞入丁壯的槍林做刀下鬼。 祁連見事情比預想得要順利的多,片刻間已殺敵數百,敵人無力再戰,便將他們牢牢困住,自己去見飛鳥。他知道飛鳥已經在丘上看得清楚,讓十餘名手抄簡陋巨斧的斧手簇擁著自己飛奔給戰場裡外的所有人看,讓他們知道戰勝後不慌不忙的威嚴和對博格的尊敬。他沿戰場外走了一遭,這才奔到丘前,下馬沿兩道女眷的通道間走上去,端正紮在飛鳥腳下,朗朗說:「請將軍示下!」 飛鳥立刻微笑而得意地看向朱玥碧。朱玥碧還難以置信,一臉地淚光。她模糊地看著面前血透戰袍的祁連,欣喜若狂地轉向飛鳥,哭著問:「這是贏了嗎?」扈洛兒裹著飛鳥的披風站在旁邊,小聲地給她解釋:「這一仗打完,可不就贏了嗎。」 白燕詹則直直看住祁連,發覺他沾了一絲血的臉頰略微消瘦,嘴角緊抿,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起立行禮,按刀於面前,平靜的面容上不帶一絲驕色。白燕詹正要誇飛鳥的人如何英勇不凡,飛鳥抽出彎刀,大聲下令:「三軍可以起舞了!」 朱玥碧「噗哧」笑了一聲。圈人盡皆不知所以,愕然看他。 飛鳥絲毫不知道自己語出驚人,若無其事地問:「怎麼了?」 祁連忙不迭地回頭看一眼,心裡哭笑不得,卻不肯讓周圍的人有「正打著仗,怎麼能跳舞」的想法,便委婉地問:「怎麼起舞?」 飛鳥一副恨鐵不成剛的樣子,大聲問他:「你沒跟我一起打過獵呀?圈住了獵物就不動了?!不會亂走,振兵跺腳總會吧。」他自己好像不知道什麼叫軍情緊急一樣。拿著自己的彎刀,要舞給眾人看,祁連怕了,喊令下去:「博格大人有令,全軍退擺陣勢,振兵齊鳴!」 軍令一聲聲傳下去。飛鳥要求說:「令鹿巴帶騎兵在敵我間環繞!咱們家也有大鼓十面,全搬出來,敲!也給我抬來一面,我也敲?!」 朱玥碧喘著氣拉上他的後襟,喊道:「你別鬧著玩了。好不好……」 白燕詹則為飛鳥出頭,給她說:「高陽帝曾執干戚以舞。威服天下,怎麼是鬧著玩呢?」飛鳥大悅,捧了白燕詹的干手,肉麻地摸了一摸,說:「老先生深知我心呀。」大鼓準備好了地,在丘前一一陳列。幾個女人跑去把布一揭,就摩挲磨光的鼓面。一時找不到鼓手。飛鳥便拿了牛骨頭一頓一頓地敲給幾個男女聽,令祁連幾個的家眷們和著自己的節奏敲,女人們多嬉笑。 段含章聽得幾個讀書人紛紛說哪一個女人曾擊鼓助戰,一等飛鳥下去,便迫不及待地跟下去。她把骨頭要到手裡,給飛鳥說:「讓我來吧。」說完遞給圖裡月一把刀,厲色給周圍嬉笑的人們說:「你們的丈夫們在前面作戰,生死難料,你們卻有心嬉笑?!隨我擊鼓。錯音者當死。」 飛鳥見眾人悚然,再也不敢不聽,立刻對她刮目。 隨著「咚咚」的單聲戰鼓,震懾人心的吶喊逐漸一致。只見丁壯們退開數步,幾個精壯大漢在陣前飛奔努力。不一刻,成塊的小陣嵌部如魚鱗,兵器嘩然,怒喊衝霄。站在東丘上的讀書人張目便可縱覽刀槍如林地戰場,只見內圍火光沖天,亂走一團。外圍卻漸漸嘩然一致。裂出條條通道,暗中皆想:中央的敵人嚇也嚇死。 火光中地郡兵已在不可抗拒。無法反抗中死傷大半,此時魂魄早散。他們向四周看,又看到一片振動竹槍林和一張張憨樸污濁的面孔上激動,壓抑無比,不敢近前一步。 數十騎怪叫的騎士呼呼啞啞地圍上他們奔馳,把外頭的兵丁趕得到處亂躥。 被燒傷的林榮自個也心神悸動,他找到幾名軍官,試圖穩住驚魂不定的戰士,重整人馬,努力了好幾下,卻都是有心無力。他們在人群間走動,看著人圈裡燃燒地大火和死傷狼藉、舉著兵器跪倒以示投降的自家兄弟,無不確信大勢已去。透過吶喊聲,他們聽到幾聲慘厲的大叫。循聲音的來源看去,神色猙獰的石士傑正提刀殺人,腳下正躺著兩個尚未斷氣的前鋒戰士。林榮在跪倒的軍士間大步過去,拽住他的朴刀,激動地說:「石將軍,你就省省吧。」 石士傑吼叫道:「你的部下你管,我的人,得蒙將軍大人厚愛,哪一個也不能跪在這裡向敵人交兵器?!」 林榮向下看,方知他們地姿勢和許多的郡兵一樣,一樣跪倒待降。他擺了擺手,給石士傑說:「不要再殺弟兄們了。趁我們還有一戰之力,有條件可談,尚可與敵人相約。若再濫殺,致使他們離心,各自投降,那就連一絲條件都談不了。」 石士傑瞪大了眼睛,怒聲喝問:「你也要投降?!」 林榮苦笑,抬頭說:「這份上,也許根本就不用投降?!」 「胡說!你就是要投降!」石士傑扭頭吐了一口吐沫,從起了白皮的嘴唇裡蹦出這一句,走了兩步,突然回頭,猛地回刀朝林榮砍去。林榮猛地往下一縮,躲過刀鋒。他在軍中的威信數一數二,身後的部下們紛紛利劍出鞘,把石士傑裹在裡面。林榮及時地喝了一聲,給石士傑說:「進來半數地兵馬,哪個不是拿著命來的?但凡有一點勝算,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你看看這周圍,看看或臥或坐的兄弟們,數點一下,看看完好無損的還剩多少?!你自己可以不投降,有什麼資格殺別人?!若我是你,我就尋敵首一決生死。」 石士傑無語以對,提朴刀而出,逢一鬍子面前躍馬揚刀,便把他拽下馬,大吼:「替我傳個話給你們的匪首,問他敢與我石士傑決一死戰否?!」 鹿巴制止住要將他席捲的騎士們。驅馬走近他到十步地地方,看到一名身高頂丈,胸厚膀寬,面如黑鍋醜陋大漢,便隔著臥倒地戰士和他對峙。外陣見一人掖長刀於身後,一人端坐馬上,對視不讓,聲勢更振,猛烈大吼:「博將軍,殺了他!」內陣則也升起一陣鬥志。把求勝突圍的心寄放了去。 石士傑四面環視兼顧,繼而問他:「你就是博格?」 鹿巴生硬地說:「我是博大鹿。和我一戰怎麼樣?!」 祁連覺得不妥,突然聽到飛鳥在耳朵邊說:「鹿巴真他娘地會挑。這傢伙也真他娘會長,四個虎牙全在嘴唇外面。你調集幾把弓箭,把他射掉。我也好走馬勸降!」他扭過頭,才知道騎了匹矮馬穿越戰陣來到自己身邊。他深有顧慮,輕輕地詢問:「他大張旗鼓地叫陣。射他是不是讓人看不起?」 飛鳥見鹿巴下馬和他戰成一團,兩個來回就已險象橫生,嫌祁連話多,自取己弓掛箭,說:「螞蜍要在蹦之前逮,這等人沒有真本事,怎麼敢叫陣?他們無論剩敗都會助長敵人地氣焰,下次再要不得。」石士傑自幼得異人傳授,武藝精良,力大無比。除了小霸王,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他與鹿巴斗不三個回合,欺負鹿巴刀短,嘶嘶啞啞,連走帶抖。 大刀緊圍繞著鹿巴的人頭舞,幾如切開的生薑片在飛舞,忽然騰跳翻腳時聞羽箭之聲,竟倒插了刀面,身子又捲高數尺,走到十餘步外。 他大叫一聲:「鼠輩安敢暗算。」 鹿巴也想大罵。一轉頭看到舉弓的飛鳥。便不再吭聲。 飛鳥還了一句娘,立刻掛了三四支箭。次第開弓,連珠射了一通。石士傑見羽箭紛紛在空中劃弧,既快又刁鑽,撕了戰袍攪了一通,把箭蕩去。兩軍陣中無不鴉雀,想必也是被石士傑的本領鎮住。飛鳥心裡一陣火起,不待祁連知道,丟了弓走馬,大罵著「你娘的頭」奔捲到跟前,到了就用刀劈。石士傑立刀斬馬,不料馬偏了去,一團人影自上頭撲捲來。 他使刀斬馬,刀首在下,竟再沒有機會拖起來,只好棄刀保命。 祁連頓覺飛鳥的形象丟了個精光。鹿巴卻當此人惹過飛鳥,是大仇人,二話不說,也掄身往上奔。石士傑長刀丟了,短劍摸不到手上,只好連滾帶爬地躲。飛鳥一拽一拌把他甩一跟頭,等他摸著地爬時,一腳就又是一跟頭,破口大罵:「我讓你要決鬥,讓你還決鬥?!就你這點本事還要和老子鬥!」石士傑剛爬起來回身,一大耳光就甩得他耳朵吱吱響,還沒來得及作任何反應,臉就被一個硬物砸開了花,血汩汩直淌。他咆哮了一聲,卻換了一隻打得爆響的拳頭招呼在面門上,只好又後退兩步,再圖打算,不料,小腿上又挨一腳。 他乾脆也不講章法了,蓬頭蓋腦地揮舞著手臂扒拉而上,亂打一氣還擊,不料,又被人家摸掂了結實,一勾一絆,泥上滾了四五步遠。他這次爬起來,感覺自己的膀子酸疼不聽使喚,在倒地時被扭傷了。 上萬人本來還覺得這個找茬的敗軍之將了得無敵,突然間看到這種反差,都覺得他就那兩手花刀,爆發出一陣陣熱烈地歡呼,一聲高一聲低地怒喊:「主公神武!」 對面陣營裡的人在石士傑出去叫陣地時候,心底的確恢復過一點點鬥志,可哪想,自家勇冠三軍的將官威風了不兩下就被人打成落水狗。他們都覺得每一被打到臉就是在打自己們的臉,要閉眼心酸好一陣。林榮身邊的部下紛紛說:「他石士傑不是號稱有萬夫不擋之勇嗎?這突然蹦出來個怒漢太可怕了,只手按住了他,一摸他一骨碌。」 林榮並不吭聲,反覆矛盾著該不該認降。 飛鳥罷了手。他喘著大氣,拖著暈頭轉向的石士傑向中間地敵陣走去,把這遍體鱗傷的大漢丟到幾個士兵面前。鹿巴攔了一下沒攔住,連忙揮揮手,帶人緊緊守到旁邊。圖裡圖利等人看飛鳥竟大搖大擺地進了敵人陣營,還故意踢翻了跪倒的士兵,都大驚失色。他們動也不敢動地看著,無不下令給身邊的人:「一有異動,就跟著我。殺進去!」 飛鳥踢翻了,到處問:「你們都是小霸王的兵?小霸王呢?」 他幾腳換來幾句投降,士兵們不敢直視,顫抖著說:「我們投降!」 「這就對了!都是同一個衙門的人,打個屁的仗?!天下都是你們這些龜孫兒子打壞了的。」飛鳥一路往裡插足,大大咧咧地罵過去,「你們他娘地實在可恨,打來就殺百姓,抓了人到寨子下頭砍,原是死不足惜。可老子和你們不一樣。老子讀過書,知道大道理。知道我們是一個朝廷,一個州,一族人,一個衙門,殺你們,於心不忍。不管怎麼樣。先給老子罷兵。你們幾個,去,把兵器都攏起來,擺到一邊去。小霸王呢?!」 而敵人似乎也已被他征服。林榮眼看趟進來的十幾人,心裡軟綿透了,也知道圍困到這份上,是為拿著兵器地俘虜,便不作他想地迎上去,說:「司馬大人還在寨外。我是郡中林上營校檢林榮。閣下不會是博格吧?具我知道,博格大人不在軍中?」 飛鳥大笑。掄了指頭點他說:「聽牛寨主說的?!牛寨主的話你也敢信?!牛寨主有沒有告訴你,羊將軍請我去做將,比小霸王的官要大?我不去則已,去了就得壓住他小霸王,好好報今日之仇。」林榮渾身一震。暗道:「想不到他是羊杜一閥的人。」他剛冒出半分擒賊擒王地心思,聽飛鳥這麼說,又消失不見了。 火越燒越急,傳來的喊殺聲越來越一致,明顯帶著有意識的威懾力。小霸王地心越來越涼,他移轉目光。朝河道口看去。 那是一處亂山石的水灘。往前想進入山寨,需經過一片犁光地葫蘆腰。突然沒有了灘涂,只有深水丈餘。軍士大多摸著灘往裡趟,踏著、踏著就進了沉進去了半個腰。河水又深又冷,下腿已徹骨動筋,這般挨了腰,便感覺到半身地筋都被看不見地大手攥成一團。那些兵士們早被寨頭子上一通火燒得驚亂,多不承認自己識水性,只一味跟著先佯攻的水兵人云亦云地回報:「河裡下了好幾通水網!」 小霸王心裡大恨,連殺幾人皆無用,又要再殺,被部下死死抱住。他丟劍長歎,突然記得那個強行扣在軍裡,以邀作見證地州官王水曾給自己說:「博格坐收逃民,攫取人心,其志不可奪也。之前,他還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輩,充其量不過是曾陽一霸,將軍草率地征伐他,其實是在成全他,勝了成就他虛假地仁心名節,兵鋒稍挫,則必使他天下揚名。」 此時,他想起來,追悔莫及,喃喃地給部將說:「悔不聽王水先生之言!白白栽到上頭,害了兄弟們的性命。」 山寨中傳來一陣地動山搖地的「殺」字吶喊。一身泥的將士渾身濕透,個個站在泥水地裡看他,忽而又朝山寨方向看。他們都不敢想,只有一個參軍往最壞處想了,說:「司馬大人。快撤退吧。他們已經戰敗!」 小霸王猛地朝他看去,拔刀要殺,直到眾人紛紛求情,這才住手,說:「找個人。去給那個老想自立的牛寨主說一聲,給他許諾個官職,讓他來與我會合!」 牛六斤還正在睡覺。 他沒有得到任何風聲,斥候還沒來得及稟報。倒是小霸王的人先來了。 幾個人帶了小霸王的兵上去,個個先給他說:「二十里外卻有大片的亮光!出去就能看得到。」 小霸王處的來使只是督促說:「司馬大人說了,他快要攻破山寨,要你帶人馬表示表示忠誠……」牛六斤制止住心裡狂亂的激動,一擺手,制止了他,又揮手攆去了人,這才給使者說:「你瘋了不是,想置我於死地嗎?你們送來個假博格,差點害得我眾叛親離。」 使者恍然明白到一點什麼,前頭一隻眼喜出望外地一睜,說:「你壓不住人?」 牛六斤深長地歎了一口氣,說:「壓是壓得住。這仗打得怎麼樣?要不要我現在就領兵與他會合。」使者大喜,說:「當然要得。司馬大人就是這個意思。他說了,只要你心裡肯認朝廷,他就給你個名正言順地身份。」 牛六斤一拍大腿,說:「好呀。我求之不得呢。」他出來找到龔寨主商議,都以為山寨要破,小霸王把殺人的事留給自己辦,便立刻點兵,趁他們不防,猛地接應。 山寨連日湊起來的千餘人,牛六斤連點三百餘象點樣的精銳。使者卻嫌人少,實話實說:「司馬大人中了山寨賊子的詭計,現在正缺人馬。多帶人馬多立功勞。」 他看了看龔山通,又立刻朝牛六斤看,小聲說:「天明後才能知道分曉……」話沒說完,他就發覺牛六斤地笑裡充滿奸詐,連忙問:「怎麼了?」牛六斤立刻停了幾聲鬼哭狼叫的笑,包了幾包嘴唇,摸了摸豬樣鼻子,掩蓋說:「沒什麼!我是怕司馬大人不放心。既然你這麼說,我可就傾巢而出了?」 使者見他這麼爽快,連連說:「傾巢而出好!傾巢而出好!」 uU書萌 uutXt.CoM 全蚊吇板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四章 郡司馬河中落網 狄阿鳥威鎮隴郡(2) 字數:6288 天已濛濛想亮,山間瀰漫寒氣和霧水。 小霸王領戰士退卻回營地,在一道溪流邊燒火做飯。他脫了難受的盔甲,一身濕卻的寬衣又袒又挽,在沉重的歎氣聲中坐卻大石,兩隻毛茸羊的粗手無力地平放在腿上。一名軍士捧著他的頭盔肅立在石頭後,一動不動地往著遠方,也不知道是睏倦是走神。王水和他的同僚坐著小凳投眼看,發覺這個虎背熊腰的大漢胡亂結著髮髻,銅釵斜斜插著,粗大的脖子上緩緩地轉動,那分野獸樣攻擊慾望更重。他們內心深處極不安,覺得這個粗野人打了敗仗,似乎對一切都生氣,都要它毀滅。 王水和博格見過面,知道博格的舉止也有一點侵犯性,但那種侵犯只是奔放著讓一個彬彬君子無法承受的熱情,帶有讓你在大庭廣眾下受不了的粗魯。 他比較著兩個人,也似乎在比較著這場戰鬥,說:「要誅其人,則需先誅其心,我曾為將軍考慮,只需派三五百人駐縣城,使一地方官招還從賊,赦了他再逮捕他。可惜,將軍並沒有採納我的意見。」他觀察著項午陽的表情,說到「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了」,便看到幾分殺機,因而心裡猛一寒,暗想:若是我不能挽回你的名譽和前途,你一定怕別人說戰敗是你不聽我的話而咎由自取,因而殺我。你這個貌似英傑的小人! 於是,他改口說:「議和吧。博格若不想做賊造反,必有求於你。議和也成了招降,對你們都有利。如此以來,將軍不勝而勝,豈不是上上之策。」 項午陽說:「等天一亮,上官可替我等入寨招降。保存我軍將士的性命。」 王水盯著他,覺得他有話沒有吐盡,便站起來說:「余火怕是未滅,不過喊了山寨的人,讓他們用繩索吊我們上去,你且等著,我這就去收拾。」 這時,一個軍士大步過來,說:「牛大寨主已經答應要出兵了,領兵一千。之後還有後續!」王水耳朵一動,突然明白項午陽又沒有採納自己的建議。有意和這牛大寨主聯手,借和談摸情況,根本不管他們這些人的生死。他一陣惱火,雖知道博格手下的牛大寨主不可靠,也不提醒。 他的同僚怪他自領和談地差使,走出去就埋怨。他這才說:「不這麼說行嗎?小霸王失軍過半。一旦撤退,不說想當郡守當不成,怎麼給郡裡州里交代……?!」 「那他招降是真心還是假心?」同僚關切地問。 王水苦笑道:「我看是想視情況而定,但絕不是真心。我和博格之間有一道仇恨,這你應該有耳聞。我何嘗想去招降?這已經是不得已了呀?」他抓住了同僚的手,說:「封由呀。你願意和我一心嗎?」 他的同僚遠沒有他的能耐,生怕他沒法保全時丟自己不管,求之不得地說:「王兄多方對小可照料,若逃得了這一命,必想方設法報答您。」 幾個士兵壓著兩人去山寨。 王水一邊以一個官員的身份和士兵說貼心話。一邊暗想:那個牛大寨主到底是什麼人?怎麼能在博格那兒拿到那麼大的權力?若是博格的部曲,這才有可能。這些部曲跟著他國外回來,個個野蠻,不說有沒有心眼,又能依仗什麼人來自立?即使。他真要取代博格,也要到你小霸王打贏才敢冒頭,不然,誰聽他的。小霸王呀,你這個自作聰明的莽夫死到臨頭了,說不準招的是博格本人。等著自取滅亡吧。 他嘴角掛了兩三絲冷笑。回到眼前,給幾個士兵說:「我和博格有不共戴天之仇。這次去山寨,定不能活著回來,這裡還藏有一些財物,全給你們了。若你們記得我這個人,覺得我還不錯,就,給我家裡報個,信吧。」 幾個士兵大為感動,紛紛為他叫屈,說:「那你為什麼不給司馬大人說一聲,讓他換別人招降呢?」 封由得了眼色,不滿地說了許多來由,垂淚試探說:「可惜了王大人這樣地好人。」 士兵們大為不滿,卻因小霸王的積威不語。王水知道事不可為,責怪說:「我等為國事盡力也好。怎麼可以說司馬大人地不是呢?」 一來,段含章和朱玥碧失蹤了,二來,據說博格不在山寨裡。 王水和封由幾個上到寨裡,心裡還帶著僥倖,到處給人說:「快快讓我們見到你們的首領,我們有話給他說。」然而,走到路上,他就確定博格在山寨了,便一頭是汗地在心底琢磨。 飛鳥抱著女人、孩子睡了一陣,因為朱玥碧肚子疼才起來找郎中,聽說朝廷的使者來了,便讓他們在外頭等。段含章坐到他面前,反覆講王水是怎麼色膽包天才害朱玥碧這般的,不知怎麼的,心裡湧起一陣心悸。過了一會,她出來責人煎藥,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被人推去耳房,渾身便滾了冷汗。 屋內傳來飛鳥地大吼:「我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把這個王八羔子逮回來,刀卸八塊了!」 段含章便丟下煎藥的人,神色慌亂地走到外面,又朝耳房看一眼,硬著頭皮走回來。她看著門檻,幾乎不敢邁上這一小步,胸口起伏不定,摸著好幾下別在腰上的短刀。但她還是不敢面對,心情雜亂地要再想一想,又回過頭往外走。 一個巴結她的小廝點頭哈腰地說:「二夫人,我正要給您說呢,這裡面來了兩個朝廷的使者。」 段含章突然萌生一念,給小廝說:「大人已經絕了投降朝廷的念頭,你帶幾個人,把他倆帶出去,保護好!」 小廝猶豫了一下,段含章猛地露出兇惡相,聲色嚴厲地說:「快!帶到對面的院子也行。我要聽聽他們怎麼說。」 小廝見她先一步去了對面,連忙左右揮手,吩咐幾個人扭出兩個使者。 王水也有一絲不安。剛剛在黑屋子裡坐不久,見幾個凶神進來,說:「二夫人讓我們把你們帶去給她說說,要怎麼招降,快走。」立刻別有用心地問:「二夫人是不是姓段,要是,那還是老爺家的親戚呢……」 眾人不知真假,口氣鬆動,說:「是姓段,卻定然不是你們老爺的親戚。」 王水給他們揮了揮手。強作鎮定地說:「你們先下去,我勸老爺兩句。讓他好在親戚面前求情。」 眾人不知道封由並不是他老爺,又拿不準段含章為什麼要把押走,換院子,權信了他,便出去等他。等他們一走,王水就緊張地握了封由的手。說:「我被一個丫頭片子給設計了,命裡該絕。她非殺我滅口不可,說不定也要連累到你。」 封由信了他,驚恐地問:「那怎麼辦?」 王水喘著粗氣說:「外頭地人說要招使者給他說招降的事,未必知道她要殺我滅口。你就說我這個下人在這等,你一個人去。」 封由連連點頭,接著又說:「我去了怎麼說。」 王水還要叮嚀,聽外頭地人又催了,一邊推他出去,一邊含糊地說:「隨機應變。」 封由出去了。果然沒有人再招呼王水也去。 王水坐立不安地亂走一陣,終覺光陰飛快,自己也不是辦法,便衝出來大喊:「博格。博格。你敢見我一面,聽我說幾句話嗎?我是來救你命的呀。 飛鳥剛好出來催藥。聽到有人在外門廊處和守門大漢扭成一團,一看,是恨之入骨的王水,甩了身上地亂衣,上去拽了他衣襟,掄了巴掌打下去。拖拉著他往正堂扯。王水不能自己。悶哼聲聲地被他抓拉拖曳,半截身子挨著泥巴操。嘴巴卻很硬,一口咬定說:「我是來救你的。一點也沒錯,我是想帶碧兒離開你,那是覺得你自身難保,怕她跟著你受罪。」 阿狗站在門邊看阿哥打著個人,正要跑出去出力,發覺母親在人的攙扶下站到身邊,就呀呀說:「打哭了!」 朱玥碧矛盾地看著他二人,有氣無力地嚷一聲,就抱著腰蹲下去,片刻後抬起頭,給大叫著攙扶自己的侍女說:「不要讓阿鳥再打他,放他一條活路。」 飛鳥看到了她,罷手說:「我正要讓他死個明白。讓你看我殺他解恨。」 這一剎那,王水按了泥水抬頭,竟覺得自己不如死了好。朱明碧讓侍女代替自己問,侍女便重複她又細又無力的聲音說:「主母說,她讓你放了這個人,你到底肯放不肯放?」飛鳥未必肯殺王水,因為他是朝廷的人,可又記得段含章若有若無地提到地舊情,心裡酸疼,便猛地把王水往泥巴地上一搡,說:「就了了你地願唄。」 他頂著一胸難受往外走,不兩步又猛地回頭,狠狠地朝王水身上踏兩腳,氣急敗壞地往外指,大聲說:「你們好好敘舊去,我走,走得遠遠的!」 他半光著身子出去,實在沒有地方去,便要了別人地一身衣裳,看著不遠處搭不久的馬圈,鑽了進去,往乾草上一躺,去和臥著的幾匹馬面面相視。這幾匹馬認得他,挨得近的,旋了身,為了便於親暱,打著尖耳朵支腿挪動,把他圈到最裡面。 王水賴頭賴臉地坐到朱玥碧的對面,看著她在別人的侍奉下服藥,歉意地說:「真沒想把你害成這樣。都怪我,聽信了你身邊那個女子地話……」 朱玥碧已聽過段含章的說法,對此不感興趣,說:「那丫頭把你利用了,你說她有聰慧。不知道為什麼,阿鳥就是不喜歡她,常常給她臉色。我說把她許配給你作個妾,她不肯,你說,我死後,她會一個心地照料博格嗎?」 王水這才知道博格的小名叫阿鳥,他看了看朱玥碧身旁的阿狗,輕聲說:「你糊塗呀。她暗中和你爭寵呀。博格心裡已經很喜歡她了,因為有你,才給她臉色,讓她敬著你。她年紀輕輕就這麼心黑手辣,將來怎麼得了?你還是告訴博格,說,若他真喜歡阿狗。就先不要娶妻,等阿狗稍微大一點再說。」 朱玥碧點了點頭,給他說:「今天,你親眼看到了吧。博格是個很好的人,有時候,他氣得要死,也要讓著你。他出去賭氣了,回來後,我讓他好好對待你。你們也是因為我而有緣,就不能做個朋友。相互救援嗎?」 王水不再吭聲,好久才說:「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確也要一個武人為援,就怕他容不了我。」 朱玥碧說:「以前他有一個部下,暗地裡喜歡我。他知道也假裝不知道。只要你真心待他,他會原諒你的。」 說著說著,一陣忙亂的腳步聲奔來,鹿巴在外頭喊:「博格呢。牛六斤突然襲擊了小霸王。派人回來,約博格一起出兵。可我們到處找也找不到他。」 王水心裡不知是難過還是痛快,只是想:果然不出我所料。項午陽猝然不備,怕是要全軍覆沒了。 不是我不提醒你,是你想要我的命。 朱玥碧疑惑地說:「不是他們都說牛六斤反了嗎?」 鹿巴嘿嘿地笑,在外頭說:「他那人就喜歡欺軟怕硬,又反了回來不是?」 王水連聲說:「問他,打贏了沒有?」朱玥碧就重複他的話,問外頭地人。 鹿巴說:「他們打了一夜的仗,這一卸甲。個個人困馬乏的,能不贏嗎?聽來人說,小霸王跑得比誰都快,盔甲掛在架子上,窩也熱乎乎的。他還說。俘虜中有人說,他們的後路被人掐斷了,夜裡一探,浮橋被拆了個精光。」 朱玥碧唔唔地應兩下,問:「誰拔地?他們不怕朝廷的人砍他們的頭嗎?」 鹿巴說:「好像是阿過帶著人拔的。這下,咱們可大獲全勝了!」 王水疑問一片。等腳步聲遠去。問朱玥碧:「博格到底是什麼人,哪來這麼多優秀的部下?他是遊牧人地小王?失國後流竄到中原來地吧。」 朱玥碧滿心歡喜。半真半假地說:「這些人都是他訓練出來地。那時候,人人都被他整得沒有人樣,現在可好了,都成材啦!你知道嗎?那個阿過,話都說不全,人人都只知道他傻得不透氣,只聽阿鳥一個人的。誰也不想,他在呂宮家拿了本《春秋》回來,每天晚上都學三國名將關公,夜裡點著蠟燭,咿呀地讀。阿鳥問他能不能讀懂,他說字全認識,多讀讀總會讀懂……」 王水疑惑,問:「那博格呢?」 朱玥碧說:「凡天上跑地,地下走的,他都懂。人家都說他是做薩滿的命,可他父母硬是咬了咬牙,沒讓他去修行;我還聽說有人告訴他父親,孩子太聰明了,容易夭折,可他父親卻看得準,說,我兒子偏偏命硬,讓他和一頭駱駝放到沙漠裡,活著會是他而不是駱駝。他父親死了,世道這麼艱難,人都這麼壞,我就怕他染上濫殺的毛病,日夜擔著心。昨天,他還問我,要不要把俘虜們全殺了。我就讓他一個不殺,他就聽了我地話,親自去勸降,果真一個也不殺。你說你是個成大業男人,怎麼就這麼聽我的話呢?」 王水看著她興奮的病容和言談舉止裡的幸福,一說就不願意停的盡頭,又妒忌又難過。但他就想弄明白博格的身世,因為不管作敵作友,這都是至關重要的,又問:「他父親是怎麼死的?他叔叔又是怎麼認得你的?我打聽過,他們都說,帶你走的是個很有錢地人!」 朱玥碧歎了一口氣,說:「都過去了,對誰都不好的過去。我希望博格能忘掉這一切,可是他沒有忘,也不願意給我講。你問他,他都轉去講別的。」 飛鳥在馬圈裡睡著了。 他不知道牛六斤已經打贏了,也不知道寨裡的百姓押著戰俘收拾破爛的戰場。 他只在香甜地夢裡一個勁地摟馬脖子拽。 跑進他夢裡的是個愛畫畫的少女,屁股又圓又柔軟,被放下來的頭髮覆蓋著,摸摸,她仍然甜蜜蜜地笑,說:「別給我摸壞了,要是摸壞了,我畫的畫放哪呢?」飛鳥就騙她說:「越揉越軟呢。」 一個從關外跟過來的小馬倌甩去腳上地泥巴,探頭發現他躺在馬圈裡,嘴角上還爬著一絲亮光,便走過去推了推。馬不安起來,鼻子裡噴了一團起。飛鳥正偷偷溜到少女身後,嘴巴裡對著別人地屁股嘖嘖讚歎,不料,卻聽到「砰」地一聲,被少女的一個屁噴到臉上,便噁心醒了。 小馬倌見他醒了,連忙說:「阿鳥主人。人人都在找你呢,你怎麼在這裡睡覺?」 飛鳥爬起來出去,在亮光裡適應片刻,聽小馬倌講他睡著了地事,便吩咐說:「去找塊牌子,掛到大寨門口,寫上幾個字給進寨的人看。」他想上片刻,說:「就寫上這麼幾個字:牛六斤大眼豬鼻,人不怎麼樣,卻偏偏是阿鳥的手足兄弟!」 馬倌疑惑著看他,說:「這不是在罵人嗎?牛六斤立了好大的功勞,你怎麼還罵他?」 飛鳥緩慢地朝他看幾眼,直到把他都看低下去,方用胳膊捅捅,問:「我罵他了嗎?!」 小馬倌委屈極了,說:「是有罵人的意思。」 飛鳥點了點頭,承認說:「對呀,是罵了。可他喜歡聽,還喜歡聽了掉眼淚。你不信,我替你餵馬,你守在那,要是他流眼淚了呢,你就跑回來告訴我。」他想了一下,又給小馬倌說:「打個賭吧。你贏了,我就給你一匹小馬。我的小公馬的崽子,我贏了呢,你就……,替我抓來一個種地種得好的先生,讓他教我怎麼背犁耕地。」 小馬倌瞪大眼睛笑了,飛快地往外跑,接著又回過頭,退著身子喊:「你說的。要是路勃勃不相信,你得使勁踢他。」 優U書萌 UutXT.COm 全紋自版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四章 郡司馬河中落網 狄阿鳥威鎮隴郡(3) 字數:6394 飛鳥和小馬倌訂下賭約回去,正巧碰到在門廊裡走動的段含章。只看了一眼,他就怕段含章看穿自己軟弱的本質,虛偽地掩飾:「她的病裡頭也有你的過錯!你女人心性,遇了事誰也不相信,反過來利用人家,沒有責任嗎?至於這傢伙,他心底怎麼想的,咱還真不知道。我看他不至於搶我的老婆,你說呢?我就讓他們說說話,說不定呀,這女人心裡一高興,她就好起來了,以後還能養孩子。」 段含章正不知道王水又跟朱玥碧說了什麼,朱玥碧把他護在身邊,猝不提防下遇到飛鳥自外面回來,心念難轉,想也來不及想說:「那也是。」話一出口,她心裡又有點後悔,補充說:「管他怎麼想?事卻做了。傳出去,人家怎麼說?你堂堂一個男人……」 飛鳥最怕她的道理,連忙把她拉到旁邊,小聲說:「好了。好了。她都是快要死的人,由著她去糊塗吧。她就是被人家賣了還數錢的女人,你就不能為了她,容一個小人多蹦達兩天?他當著我的面也是不敢承認的,說是帶那疙瘩女人去看病。不然,剛才我就把他給宰了!」 段含章沒折,只好說:「我就怕他把賴的都捂到我頭上。」 飛鳥大為奇怪,問她:「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段含章掩飾道:「我要利用他,總要順著別人說話不是?」 飛鳥又岢怪,反問她:「你怎麼覺得我會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反過來聽外人的?你等在這外頭,不進去,也不歇一歇,就為了說這個?」他仰了頭,說:「我看這天下的女人都差不多。什麼狗屁想法都會往外冒。」 段含章怕他追究自己帶走一個使者的事,又連忙提前說:「我怕官府有詐,又見你生著氣,惟恐你處置不當,就讓人呀,把王水的同夥帶到對面的院子裡問了問話……」她觀察著飛鳥,突然發覺飛鳥神色極為生氣,連忙說:「沒想到牛六斤兩面倒,一反戈,招降上還是要出問題。 飛鳥不快地瞪著她。說:「說你多少回了,男人地事你不要攙合。可你偏摻合。你知道我會怎麼和使者說話?會不會應降。怎麼應降法。你又知不知道官府摸我多少底?怎麼對待我?你問人家,你也在把話說給人家聽,你說錯了一句,我就壞事。你說對了,也讓人家先摸了我的底。」又嚴厲地說:「還有,你憑什麼說牛六斤是兩面倒?你和他相處多久?你不過就是看著他每天來了。往我旁邊一坐,摸杯茶摸杯酒,又皮又賴,不過是聽說他搶個別人剩下的婆娘回家睡覺,就憑這些,覺得這就是一個整人了?覺得你可以判斷是非啦?!」 段含章這才知道又自己撞到槍口上,擠著眼淚說:「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幹嘛呀?」 飛鳥無奈,把道理也說給她:「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別人剩下的婆娘嗎?他完全可以站到牙猴子他們幾個面前,瞪著眼睛說:把你搶到的女人給我。會怎麼樣?」 段含章說:「你會責罰他。」 飛鳥點了點頭。說:「一點也沒錯。我會責罰他,可一旦那樣,又為什麼?」 段含章說:「因為他錯了。」 飛鳥冷冷一笑,說:「他錯在哪了?憑什麼他就不能要好的?你看到的是假象。你覺得他和一個年齡大二十多歲的女人睡覺噁心,怎麼就不想想。當時那麼缺女人,他為什麼就不搶,甘願抱著一個年齡大得像母親一樣的女人?你這麼聰明,說來聽聽?這就是他的品質。 現在,他已經很擔心了,擔心他回來。人人都像你一樣當面、背地裡說他地不是。這不。剛打了勝仗,不顧寨門前路還在堵著。就讓人回來說,我把小霸王打敗了,快一起出兵吧。為什麼說這些廢話?是為了杜絕你們在他回來後抓住他的衣裳說:『你這個兩面倒地小人。」, 段含章心根本不在這上頭,見他說的這麼嚴厲,便承認說:「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我什麼都沒想,只是覺得你們沒有通氣,這人家軟了,在給咱們招著降,可牛六斤不知道,竟把人家的隊伍打跨了。官府要因此而不招降了呢。」 飛鳥覺得她這回的說法在理,便說:「我得見這兩個使者,還得一毛不少地把他們送出去。白燕詹說的是,尊王攘夷呀,只要是招降,就不能亂碰。」接著,又給委屈相十足的段含章解釋:「為什麼別人說女人一做主,天下就要大亂?因為女人都是膿包?不是地。昨天夜裡,你管那幾個女人,一管一個准,我就不行了,一說,她們就笑。一樣的道理,你一個女人和男人的相處畢竟很少,看不到真實的一面。」 他這樣把段含章捏軟了,仍然為一開始給王水翻臉不好意思,猶豫話怎麼說。突然,一個侍女走出來看到他,遠遠看著他,說:「主母氣色非常好,說了好多的話。他說你回來了,在外頭轉呢,我們都不信,哪知道一出來,是真的。」 「神了!」飛鳥不好意思地笑著,抓著頭髮往裡走。 他一進去,朱玥碧就在裡面呼,擺手要他到了跟前,讓他跟王水道歉,稱人家為大哥。飛鳥雖覺得丟人,卻也一一照做,尷尬地給王水說:「她從縣城裡回來就成了這樣。我以為她恨你,準備拿你出出氣,誰知道沒猜透人家的心思,還累得你以為我要殺你。」 王水表面上也當了真。兩人各自客氣了半天。朱玥碧放了心,喜笑顏開地說了許多要王水擔待的話兒。這樣說了,她又要求飛鳥說:「你是真心認為人家不錯吧?!那你就當著我的面,把你心裡想的都說給人家,讓人家為你想法給你辦。我知道你那還有一些金銀珠寶,摳到手裡也沒多大用,表示心意。」 飛鳥沒料到,話還沒說三句。就讓自己往外撒金銀。不過,話說出來了,他也不能吝嗇,擊掌叫了人,說:「去,取五百銀子來!」 王水坐在那裡微笑,一點也不推辭。 朱玥碧心裡沒底,問:「就這麼多嗎?」 飛鳥沒有吭聲,王水代替說:「恐怕連這麼多都沒有。」 他看著飛鳥,飛鳥也看著他。朱玥碧則兩下裡看。大聲說:「不只這麼多,我問過地!」 飛鳥頭大了兩倍。只好給王水解釋:「大人不要見怪。寨裡是有一點錢,可我不能都給你。這一仗死了男女老少將近二千口,傷者遍地,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或收斂或大請郎中,或買糧食或置辦農具。需要錢。我正琢磨著,用手裡的這些俘虜給郡裡要錢要糧食呢。要是辦事需要錢,我過後給。」 朱玥碧責怪說:「你怎麼不知道哪緩哪急?眼下先邁了活人這一關。」 王水給朱玥碧說:「他確實沒錢。山寨裡的錢怎麼可能都是他的?他已經夠大方地了。我倒可以送他一筆款子。」他轉過頭來,問飛鳥:「你要不要?」 飛鳥搖了搖頭,推脫說:「還要你地錢?這怎麼行?我不要。」 王水卻自顧自地說:「恐怕你不知道吧。往北,朝廷有許多廢棄的地堡。我翻閱籍案查過,那裡面有大量的囤積,甚至兵械糧食。我給你一張圖,你只需要一支三四百人的馬隊,便可以自由取用。事成之後。你不需要感激我,我只要你幫我一個小忙……」 飛鳥問:「什麼忙?」 王水說:「我表面上不支持縣裡和你妥協,跟著別人打擊呂縣長,其實都不是本意。上層高官之間來往爭鬥,折光衍射。像我這樣的人也要言不由衷。在州里,我是第一個支持地方上自由編屯百姓的,整個,打破舊地戶籍;而且,我也是第一個站出來說隴上防務需要加強,一旦戰端嚴峻,敵人可以經過隴上隴下。威脅關中……結果怎麼樣。內閣那邊非常賞識,賞識地卻是我的上司。我很想讓韓復上去做縣長。結果呂縣長倒了,上頭卻內定了一個陳昌平。他比韓復怎麼樣,你心裡有數吧?這個地圖,是我準備送給韓復做禮物地。他若當了縣長,能文能武,必能振興一方。絕沒有算計你。」 飛鳥肯定地點了點頭,要求說:「你先讓我知道幫你什麼忙吧。」 王水往外頭看一眼,才小聲:「就怕你誤會。」 飛鳥咬著嘴唇說:「很大的事?」 王水思索片刻,問:「有像樣地地圖嗎?」 飛鳥讓他等等,過不一會摸來一張地圖。王水用手指劃過一道曲線,最終遙遙指向隴下,點了一點,說:「隴下是幾撥流寇的發源地,一旦有事,州里和長月的通訊便會中斷,現今屯集各路人馬,勢力錯綜複雜。上頭為了平衡他們,會讓沒有背景的人擔當出缺,我打算推薦自己的人接這個燙手的山芋。要你多多呼應。」 飛鳥笑道:「剿匪呀。容易。」 王水立刻反駁說:「他們不是匪,是幾個上馬治軍,下馬治民地將校。」 飛鳥張大了嘴巴,問他:「我瘋了不是,去打官兵?」 王水擺了擺手,說:「讓你這麼做就是我瘋了。我想讓你摸一些囤積的軍械,和一些聽話的將校禮尚往來,通通款項,甲杖,順便走私進來一些馬匹,弓箭角料什麼的。」 朱玥碧大為高興,只是有點擔心,問:「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王水笑道:「不會。此地就盛產毛竹,可用來制箭桿!」 飛鳥卻沉默了,猛然朝他看去,問他:「你想幹什麼?謀反嗎?」 王水搖了搖頭,說:「為官之道,就是要多抓幾個人,流水行舟。你我抓住這道線,官運自然亨通。官運亨通了才能辦大事。我也不是拉你下水,你即使被招安,又有什麼出路?朝廷上的事,你沒見過,也摸不透,進身是禍端,退一步卻又受制於人,都是不能自主的。想有作為。只能主動抓住別人的要害。這些話,我都沒給韓復講過,他讓我很失望。」 飛鳥黑著臉看人,說:「我以前以為,你是個好官,和韓復差不多,又有點書生氣。想不到你不是好官,不走正途。」 王水臉上火辣辣的,很想問他,他有什麼資格說自己。但還是忍住了,歎道:「你聽到我話裡有句身不由己嗎?我為天下謀福利。天下又有誰知道我?!就像我來料民,到哪都不得不隨波逐流,要走了,還被小霸王這樣的悍將捲到軍裡,生死不能自知。我來,揣著這份圖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是想讓舊友立點功罷了。」他激動起來,一手上指,冷笑道:「要想廟算天下,就得有軍方地支持。你不往上頭打算,他們照樣走私。」 「自從丟了陳州,戰馬來源就非常岢缺,按供應,連校尉這樣的軍官都難有坐騎,可你再看看,小霸王他有多少戰馬。從哪來?全是自己籌款,自己找路子買來的。現在,上頭說,凡是軍備陳舊,戰鬥力不強的地方武裝一律裁減。哪個不拼了命地撈錢、養兵?你可別傻著跟著周行文辦團練,沒出路,什麼時候募不到錢了,團練就會解散。」 飛鳥還記得呂經和自己說,準備辦好團練,借縣裡防衛薄弱扶個將軍。又聽他這麼一說。到底也不知道誰在哄人。他笑了兩下,上下拿不定主意。只打個哈哈,說:「你還是做個好官吧。做好官,人人敬仰。我便是什麼也不圖,也願意在你需要的時候幫助你。」 王水愣了一愣,威脅他說:「哪怕捨了你現在得來地一切?」事實上,他心裡也虛,更不要說還在人家掌心裡捏著,說出來沒有一點力道,反像真心告訴別人,不這麼做沒出路。飛鳥只想圖個安穩,一時不答。這時有人猛地闖進來,說:「小霸王給趙過大人逮到了!可寨門到現在也沒有收拾乾淨,進不來。」 飛鳥連忙藉機起身,給王水說:「你再給我女人說說話,我去看看。」說完,就奪路而出。王水還有後話,也沒顧得講,回頭看看,朱玥碧睡著了,侍女正輕輕地給他點頭,讓他去外面坐。 飛鳥來到寨門處,看到好幾團衣衫藍縷的百姓都在搶俘虜身上像樣的衣裳,爭得不亦樂乎,一地的餘燼都是在另一頭清理,這一頭只有幾乎被拔光的軍士,要不是人家回來地人自己動手,根本不知要清理到什麼時候,他心裡罵著:「他娘地,真是土匪。」他並沒有一下禁止百姓們地所作所為,只是平心靜氣地琢磨該怎麼要回這些軍械衣物。 他記起自己讓小馬倌立牌子的事兒,四週一看,果然搜索到一面牌子,正有一個大眼烏黑地小孩穿了拖地的衣裳,威風凜凜地扶著牌子桿站崗。接著,他又看到了圖裡牛。小馬倌請讀書的先生寫了牌詞,扛著牌子到了寨門旁,發覺許多百姓搶錄衣物和盔甲,好言哄騙一個小孩替自己看著大木牌子,自己奔上去撈好處,一去就回不來了。可被他騙來的小孩卻等他給自己分收穫,站得筆直。 圖裡牛也帶了一片少年來湊熱鬧。他整日圍著飛鳥家逛蕩,想法已不是同齡人可比,把夥伴都打扮成清一色地斗笠,讓列成一小隊,去搶戰利品也不動手,不管見到百姓還是俘虜,黑著臉站到跟前一揮手,說:「我們是博格老爺的少年衛隊。上繳。「不大工夫便收繳了一套、一套的好東西。有個少年看有個很像樣的小孩扶著一塊大木牌,便有意收羅去,派人上去告訴他:「你以後也是博格老爺的小衛士,幫給我們看著點東西。」飛鳥穿著粗布衣裳走去,正聽到小孩用脆脆的嗓子給幾個大孩子說:「我已經是衛士了,在守身邊的大木板。」他饒有興趣地看著,看到一個少年拿手拍打了那小孩的頭,暗笑不已。不料,那小孩卻不退讓,死死用手扒著木桿,大聲沖人努嘴眥目。 飛鳥很喜歡這個小孩,慢慢走到他身邊,和他並排站好,也伸了一隻手,說:「我替你扛吧。「圖裡牛一見他就轉臉要逃,可知道逃不了,便從別人手裡拖來一條軍犬,說:「你看,我還給阿狗抓來的!」 飛鳥牽上心裡都是疑問,抬頭看自己的小孩問他:「這麼大個傢伙,讓它咬阿狗麼?!你這個不成器地狗東西,狐假虎威上了。給那頭的人喊一聲,我準備把這處山門廢掉,只管鋪一層土,能走人就行了。」 飛鳥在這裡等自己凱旋的兄弟們。 他正問手掌裡牽的小孩,一個粗布**跑到跟前要領去。飛鳥知道小孩的父親前日戰死,便給那個**說:「收拾收拾,住到我家裡去,我養你們母子。」**一扭身就摸了摸自己地臉頰,接著又回頭說:「我還有個不滿歲女兒,讓我妹子看著。他男人想連我也養去呢」飛鳥不感興趣地點了點頭:「那你去做二妻,兒子我幫你養。要覺得女兒也是負擔,我也一起養。」 這時,他走了神,想:養一個兩個怎麼成?乾脆把這樣的人家全養上。 女人越來越疑惑,突然不確定地問:「你不會是我們的主公吧?」 飛鳥身旁跟的幾個人相互看著笑。 飛鳥給她指了指圖裡牛的一堆繳獲,她便顧不得了,轉身抱了一大掐子急著走。她兒子也不奇怪,和飛鳥站並齊,伸著脖子往寨門外看。 趙過和牛六斤一起回來的。 他們都走在暮色裡。牛六斤看到飛鳥舉地牌子,讀了,抽抽地笑,眼睛通紅。趙過卻忙讓身後地人推來一個用粗牛皮索綁結實的壯漢,大聲說:「河上就我地一隻船,他傻忽忽地上了,要送大伙金元寶呢。」 飛鳥看這大漢燕額虎腦,兩腮粗胡,卻穿著濕淋淋的兵士衣裳,好奇問趙過:「你怎麼知道他就是小霸王?」 趙過一腳踏到他腳面上,大漢只咬了咬牙,便說:「我確實是項午陽,就是鞋子換得有點小了,被他看了出來。」 飛鳥幾乎不敢相信地朝趙過看去。 趙過立刻抬起頭,又拿出一個行軍囊,就地打開,裡頭是一通書信和雜物。他說:「普通的軍士逃命帶著這麼大的一個袋子?穿著被腳撐破的鞋?」 優優書猛 uuTXt.coM 荃蚊自板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五章 髡發彎帽少年游 遇事還是老薑辣(1) 字數:6833 浮橋拆除,這一仗抓俘虜如捉田鱉,寨民在幾道泥濘的山路上來來回回地找,喊,竟然摸了兩千多俘虜。州郡縣全都震驚一片。增陽最近,縣長陳昌平立刻出來做好人,次第派出幾撥人,以讓飛鳥釋放俘虜,爭取朝廷的寬大。飛鳥不買他的帳,僅僅允許官府和個人出錢出糧來贖買戰俘,無錢無糧的窮卒以勞役來抵過錯,說:「殺人當償還性命,他們殺了那麼多百姓,不是我能赦就赦的!」 受呂經托付的韓復來勸飛鳥這一晚,恰恰是朱玥碧性命飄去之日。 飛鳥卻顯得格外高興,大排宴席,為勝利慶功。王水悶悶不樂地出來作陪,方知道飛鳥把幾個人的宴席設到與人遠離的山台上。 他和韓復說了一會話,向山台下瞧去,只見遠處火堆處處,許多人或吃或喝,好不快活,真是送人如迎親,愈加不快。他下首坐上一個草冠的道士,說是飛鳥又招徠的才能之士,年齡四五十歲,衣裳都已經破爛,只有道冠有一絲新,披了兩個被山風捲動的尾巴帶。他見那人不停地向自己和封由敬酒,拿一張黃焦焦的面皮生生往上湊,心裡極為反感,便說:「那博格要你來的麼?我不信。」 道士無奈地說:「我自己也不信。我為夫人唸經超度,燒了幾張寶符,不想說錯了一句話。他便拿刀架了逼迫我喝酒,吃肉,說:你說讓我女人保我富貴,我也讓你老婆保你富貴,不許你再做道士,怎麼樣?」 韓復大怒,說:「哪有這樣的道理?!」 道士點點頭說:「我也這麼問他。他就給我說:你爹娘給我托了夢,讓你還俗。你不聽你爹娘的話嗎?」 王水本來是想折辱他的,沒想到他是這麼個來頭,問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說:「你呢?」 老者說:「我是唐縣人,一天,我在田里種地,唱道:山頭鹿,角芟芟,尾促促。貧兒兒多租輸不足,夫死未葬兒在獄。旱日熬熬蒸野崗。禾黍不收無獄糧。縣家唯憂少軍食,誰能令爾無死傷。一群人就把我扭走了。我以為是官府的人。不料一個背上插兩隻大銅棍的年輕人說:你一定是隱士,還不出山救百姓?」 封由又問另外幾人,方知道都是因為牽點文化地邊而被博格或請或逼來的可憐人。 幾人無不歎息。韓復便給兩人說:「呂縣長近日告訴我說,博格看似粗俗,其實是難得的才駿。你只需略微留意,就可以注意到他的才智、才華。 我還是沒有想到。他竟對讀書人渴望到這種地步,恐怕志向不小。」 王水心裡不以為然,暗說:誰也沒把他當成草莽。有人送來清茶和點心,隨後,飛鳥帶了一名手下來到坐下。王水看他,竟發覺他剃了光頭,只在兩耳邊留下兩個細辮的。便譏諷說:「你心念結髮的妻子,要去做和尚不成?」 飛鳥沒聽出來,便拿出自己的頭髮辮給他們看,四處勸酒說:「長生天把她收走了。我想留也留不住。你們須多喝酒,不要為我悲傷。」 王水忍下胸中悶氣,對他亮晶晶的頭皮看上看下,在裡頭找到一絲的小丑氣。其餘的人也覺得滑稽。韓復好心地說:「頭髮也受之於父母,不可以說髡就髡。你這般出去。可是要被人大大笑話地。」 飛鳥揉了揉頭皮,說:「婚喪嫁娶,髡頭飲宴。這是草原上的習俗,我雖然已還鄉,卻也不該忘掉舊地習俗!」 王水喝了幾杯悶酒,倒也只好說:「入鄉隨俗。你要把自己當成是中原人。還是不要這樣了。」順便又替韓復勸飛鳥:「你以俘虜換錢財,大大不妥。放人可以邀人情。表示自己的清白和順從。再需要錢也不能要,不然,別人會覺得你不服朝廷,貪錢。」 飛鳥說:「我順了別人的看法,卻違背了天理。百姓死傷這麼多,帶來的災難怎麼平息?又有誰懲罰那些作惡的人?我已經決定了,今天,咱們大伙還是多飲幾杯酒,不再說這些掃興的話了吧。」 幾人便喝了片刻。酒酣血熱,氣氛卻非常沉悶。飛鳥想了半天,便讓人捧出一琴,沾沾得意地說:「我也會彈琴,助助樂趣?!」 眾人既不贊同,也不反對。他便欠了屁股,走到山台邊上,盤腿而坐,擁琴便奏。他常常把彈琴當成習武練箭,指發嫻熟,節奏感也好,樂譜卻生疏無比,連換幾個曲子都是斷了續不上,一急,便換了風月自己譜寫,最先教地,滾瓜爛熟的啟蒙曲,忘情唱道:「幾隻小猴上山去砍柴,有的乖,有的不乖……」 幾句未完,大伙紛紛嗆酒。他便收了琴,說:「終於把大伙逗樂了。你們呆著,我還要去別人那裡看看,明天還要去種地。」說完,就抱著琴,滿臉通紅地走了。 眾人紛紛把憋了笑聲釋放出來,惟有韓復的眉頭更皺,王水更加氣悶。他二人相後離場,聯袂走到山台後面。韓復自覺王水和自己想到一起了,便說:「音樂一道,不但抒發心臆,還暗通兵法。你聽他連連換替的琴曲,皆是好戰之聲,雖然彈不下來,卻自得一片開闊,怕是他本人比我們想像中的更通兵法,更好戰!」 王水的心聲難以出口,便順著說:「你知道他怎麼使民開墾嗎?」 開墾山間田埂,更比打仗難辦。雖然縣裡的墾田和官府出種可以借鑒,但若在沒有界定私產時督促民力,會橫生不滿情緒。飛鳥在白燕詹的建議下,學官府立了農壇,行了藉田禮,後來,不知道哪根筋動了,又準備接受了井田制度。 韓復對此略有耳聞,說:「倒行逆施而已。也只有那些酸腐地老儒才會重提,有什麼不妥嗎?」他往王水一看,看到兩隻亮晶晶的眼睛,驚問:「你是說,井田是他要王天下的證據?」 王水搖了搖頭,便把飛鳥的井田制講個他聽。 飛鳥把井田制改了。白燕詹提的井田,和他要施行地井田不完全一樣。 山中田地沒有平原規矩。若任人開墾,這一塊那一塊地不便於管理;田畝大小不等,沒法收繳歲賦;地勢高下不同,一片地,上頭一家可能收成好,下面一家就有可能被泥水淹得顆粒無收,無法保證生活;一旦農忙,從居住地到農田,日日進山,要花費到路上多少時間……考慮到種種可能與不可能。飛鳥準備讓不等的人開墾大小不一的土地,實行私管公收。 議論之下。實行的細節也制定了不少:每一塊地都讓薄有戰功的人做田官,賠了,和公家一起養活其餘地人,賺了,和其它人家一起分配收成;每一塊地都修一座草棚,農忙時大伙日夜不歸。田官叫棚長。棚長按每天地勞動量發特製的,印有自己名字、年別和土地號地東西,每年分配時以這種『錢,為憑證,過期回收。將來,若百姓的貢獻大,財力豐厚。也可以用自家地私產去寨子換另一種獨特的東西,用這種『錢』可以雇別人幹活,到別地地方再開墾,種樹,養殖。 韓復聽王水粗略一講。便說:「聞所未聞。這種辦法行嗎?」 王水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變相發行貨幣。他和部下開會時讓人記下種種細節規劃和種種反對,頭天議論,第二天就可以拿出具體條規。效率超出官府十倍。你且看著,不幾年,他就能把他的山寨變成一座城。」 韓復歎道:「請神容易送神難。」他猛一抬頭。說:「小霸王領四千餘人,卻全軍皆沒,一旦他紮下根,上萬人都對他無可奈何呀。到底是該招降他,還是該趁他羽翼未豐,把他碾滅?」王水沒有吭聲。兩眼前望。突然。封由在上頭喊他。他就扯了扯衣裳,給韓復說:「從道理上講。招降自然好,從古到今,沒有說哪有不讓人投降的,討價還價的都是投降上的條件。此一戰勝利讓他可以和官府對話,他用我和封由大人的名義向州郡遞去了話。我們兩個成了力保他投降地人。」 他不說,韓復已經知道條件了,他更加擔心曾陽要養這樣一位土司,第二天給飛鳥告辭,回縣城,一到了縣城就去牢房找呂經。呂經過了幾天舒坦日子,牢房裡有他的地鋪,每日有小火飯,就在昨日,把這一大堆東西留給陳昌平——陳昌平住進來了。若沒有逃民事件,飛鳥就沒有打敗小霸王的兵馬,郡裡出兵,他又因為抓不住人事,不得不隨波逐流,因此,郡裡就放不過他,住進來那是早晚的事。 只是韓覆沒想到能這麼快。 韓復又到呂經的家,發現裡頭已聚集了一干問寒問暖的官吏豪強,也沒有一到就說正事。他尋了機會,才把呂經招出去,恰好呂宮也在一旁站著。呂經只看了呂宮一眼,就連忙換地方。可呂宮又是幹什麼吃的?等他倆剛換到簽押房,又送了茶水去。 韓復等不及了,擔心地說:「逃民多是壯男。博格幾乎有了一個縣城,即使不作亂,那也是令人憂慮。聽王大人說,招降似乎是早晚的事,老爺子得想想法子,不能讓他裹了這些百姓做土皇帝。」 呂宮聽呂經說「現在已經和我們沒關係了」,這才不動聲色地說:「我和博格好久沒有見面了,聽說他要施行井田,不知道是真是假。」 呂經揮揮手,讓他走,說:「既然你好多天沒見他了,我就特許,讓你去看看他。給他說,赦他是早早晚晚的。我要給你們兩個謀個出身,讓他回來一趟,去見見縣裡品評士林的方正,之後報給郡裡,不多久,就可以用公家地車送你們去長月。」 韓復猛地後悔自己說給呂經的話,連忙看住呂經,暗想:壞了。我忘了,博格終究算他的親戚。 呂經卻沒有在意他這種微妙的變化,看著呂宮離開,拿出一封信說:「這封信是州里來人放我的時候給我地。羊大人在信裡問我,以我看,小霸王要多長時間打下山寨,另外要我在小霸王打下山寨後,把博格弄出來塞給他用。可惜晚了。不知道羊大人知道他有能耐讓小霸王全軍覆沒後怎麼想?」 韓復笑笑。說:「老爺子能做項午陽的主嗎?項午陽出了名的橫,在博格山寨做俘虜也不老實。我聽王大人說,他每天吃飯時都給博格的人說,有膽子放了老子一馬,公平打一仗。博格問他,你回郡裡還能做司馬嗎?放了你,你又怎麼和我打?!他說:只要他回去,誰也搶不走他地司馬一職。博格大為高興,決定把他的贖買提高十倍,到處給人說。誰有心要司馬看家作狗,我賣。」 呂經笑出聲來。說:「他輕敵驕傲,被博格這樣默默無聞地人打成這樣,求死遮羞而已。上頭給了我一封公文,要我在新縣長到來後去郡裡任職。我有意讓你接任。至於博格,你也不用擔心,我既然能用他。也能趕他走。」他又拿出一封官函,讓韓復看,說:「上頭儘管答應他地條件,但關鍵的東西還在我手心裡抓著。」 韓復兩眼看過,說:「好一手釜底抽薪。可他甘心嗎?上頭會不會一併給他解決?!」 呂經保證說:「他從來也沒問我過這件事,一定不會注意。他不甘心?也要有不甘心地借口才行。你就等著魚鱗軍多一名善戰的小將,民間少一個禍害吧。」 韓復又給他講了飛鳥的「井田制」,講了他到處在「逮」認字的人,講他對俘虜們的溫和管制,講迷族穆家寨地臣服。請求說:「萬萬不能小看他。他看起來粗俗,才能卻舉世無雙,足可亂國。」 說到這裡,他發覺呂經看來,兩隻眼睛笑瞇瞇的。竟似早就知道了一樣。 韓復這才放心。他從簽押房裡出來,已整整和呂經說了一個時辰地話,走出縣衙,陽光四射,大街上行人很多。突然,他看到呂宮在陪著一名**左晃右看。正以為看錯了。這一男一女身後一個保鏢樣的男子壓低聲音說:「爺。後頭有個衙門裡頭的人。」 呂宮心驚回頭,被他看了個正著。韓復不動聲色地扭了臉。裝作沒看到,聽到一聲打招說:「我帶著表嫂看看,順便也替博格買點哄媳婦的水粉。」 韓復這才回頭,他見那女子上身穿一件翠綢緞子薄棉襖,臉上薄施脂粉,青絲烏亮,鬢邊別了兩隻銀卡,面容皎亮,目光盈盈,心裡雖然懷疑她的身份,面上卻露了一笑,說:「噢。我也出來走走。對了,我忘了告訴你,博格的妻子不在了。」 呂宮尚不敢相信,看他漸漸遠去,方給身旁地女子說:「這博格也不派人來說一聲,不過,他還有女人,這些東西還要帶去。」 那**剛給一個少女打過招呼,熱情地扯人到自己身邊,一回頭就不滿地說:「誰是你表嫂。我才不是他表嫂呢。」 呂宮看看她扯回來的竟然是褚怡,先是大吃一驚,接著,心裡卻又高興了,心懷鬼胎地說:「一起走走吧。要是看中什麼,我一道買給你。」褚怡反感地看了他一眼,說:「平白無故,你幹嘛要送我東西?我聽人說博格為了百姓的性命,敢於造反,是個英雄,怎麼,他有很多女人嗎?」 呂宮大為尷尬,說:「嗯,也不多。不過,他可沒有造反呀。他要造反,我這個朋友第一個不願意,與他割袍斷義。」 褚怡抖晃身子,一點頭、一點頭聽他申辯,笑容盡皆不信,又問他:「你說,他有幾個女人?」 呂宮雖然因為李思晴而忽略她,心裡卻酸溜溜的,使壞說:「十來個。」 褚怡心裡噁心,給了他個白眼,不過還是說:「也許他真是個英雄,但他連字都不認識,又這麼好色,誰嫁給他一定不會幸福。」 小桃逗她說:「小丫頭起了心。」 褚怡哼了一聲,嘴巴抿到鼻子歪去的另一側。 呂宮大為舒坦,連連說:「是呀。是呀,他不識字,也確實好色了點,我一直都在說他。」小桃點了他一下,沒好氣地問他:「你呢?」褚怡卻又說:「你讓他到縣學讀讀書。我好好給他講講道理。」說著,說著,她回頭看了一眼。 呂宮在她看去方向上找到兩個少年,試探地問:「那邊是……」 褚怡說:「我父親的學生,也是我的朋友。我喊他們過來。」她喊了幾聲,兩個挺怕生的少年郎不得已,走過來給呂宮行禮,自報家門。呂宮便和他們一起逛蕩片刻,發覺他們手上都沒有錢,見識也很淺薄,幾乎是不諳世事,尤其是那個和褚怡看起來密切的伍房,也就是臉龐清秀,一笑兩排牙,每當小桃看他,和他說話,就不敢抬頭。 呂宮心裡自信得很,一遍一遍給自己營造鋪設,說:「有機會,我也得去縣學請教請教。博格不知道讀書有用,可我明白。我在周團練使那兒謀了個差事,處理事務往往有心無力,覺得自己的知識很匱乏。」 褚怡以為是真地,讚賞說:「知恥近乎勇。博格就以為自己很光山榮,你給他說他不懂的,他眼睛就瞇不見了,好像反過來要取笑你。」這時,她看到張房看上一把劍,就吵嚷說:「你先試試,先試試。」 買玩物的中年胖婦便取了它,遞來。那少年左看又看,歡喜極了。呂宮見過的兵器多了,知道這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是經過拋光,外表漂亮,便在隔攤上的鐵攤子上摸來一把柄都沒裝地醜陋袧C,內行說:「別買那把,買這把。還便宜,還好用。」 中年胖婦很不服氣,少年也覺得受了很大侮辱,紅著臉說:「我爹給我的錢夠。」 呂宮故意出他的醜,說:「那你買。買了試試。」 少年一咬牙,價錢也沒還。褚怡興奮地接到手裡,聽呂宮慫恿自己試劍,便握解釋任呂宮砍,前兩下,力道不夠,都換來褚怡的哎吆聲。褚怡便不再揮舞,摁於地上讓他砍。呂宮毫不客氣地拿手裡的鐵劍斬了上去。響聲結束,新劍果然斷成兩截。在他們這個年齡,一把這樣的劍幾乎已經是天價,可就這樣斷了。褚怡一個勁地眨眼,忐忑地朝那少年看。那少年果然不願意,嚷道:「誰讓你試了。」 褚怡也賠不起,只好說:「你買了假貨。」 少年這就在同伴們地幫助下和那中年胖婦爭吵,要退貨。吵著吵著,連小桃和那婦女地兒子都加入進去,激烈無比。呂宮看自己的目地已經達到,便說:「他們也不知道這劍是好是壞,既然買了,就有點君子的風度。」 少年哪肯用這麼多錢換個風度,說:「這不是風度不風度的。他們肯定知道,一心坑人。」 呂宮又笑著請求那老闆娘,道:「這樣吧,你就退他這把鐵劍的錢,都保了本。」 老闆娘心裡最恨呂宮,可看他還帶了保鏢,就是不敢和他鬧,算算,也不是太吃虧,便答應了。少年要是不願意,什麼也要不回來,也答應了,只是一個勁地說:「我爹非打我不可。」 呂宮把鐵劍交到他手裡,又給了他一點錢,說:「劍也算是我和褚怡玩斷的,你花幾文錢,讓鐵匠修修。劍柄和劍鞘都能用得上。」 他們再去繼續逛,呂宮已注意到褚怡和那少年的疏遠,幾乎除了劍不說其它話了。他心裡得意,暗想:等我帶博格回縣城,單獨約你,看你還能逃出我的手心? 幽U書猛 Uutxt.coM 荃蚊子扳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五章 髡發彎帽少年游 遇事還是老薑辣(2) 字數:5839 幾天後,呂宮帶兩個人去山寨。此時正是農忙時節,俘虜也已放逐入山入田,除了幾個戍守看家的丁值,大寨空空無人,連大點的孩童也難以碰到。飛鳥不在,看家的圖裡圖利便把他接進自己家裡。他填了一肚子酒肉出來,回到撥給自己的小院去和私養的女人嬉弄不一會,來了一個裹著一身麻布的女子來喊。 他想想,恐怕是段含章想要一些胭脂水粉類的女用,整整衣裳,順手操了一點。 朱明碧不在後,段含章竟更顯吃苦耐勞。呂宮進了門,只見她一身白麻粗布,頭上草草用繩子扎過,正跟一名侍女學織布,在織布機上又推又拉,就說:「博格還稀罕你的兩匹布帛?我買了些胭脂、水粉,你看著好的,拿去用。」 段含章頭都不抬地說:「你哄你的女人去唄。我是用不著。」 呂宮但聽得機樞猛地喀嚓一響,嚇了一大跳,訥訥退了一步,卻又笑道:「你別傻了,哪有男的不想聞著女人身上的香味過?」他拿著一包東西湊上去,又說:「你看看,看看。你要是打扮打扮,比我那些胭脂俗粉好看多了。」 段含章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抬了頭微笑,謝絕他的好意說:「前幾天,博格都下地拉犁充牲口使喚,這我在家擦胭脂抹粉的?你別在這兒搗亂,我讓你來,是有事給你說,你坐那那邊聽聽……」 呂宮便坐過去,給出一張傻張的嘴巴。 他眼神亂走,覺得這女人打扮打扮,比我那些胭脂俗粉要好,這午後無人,莫不是覺得博格對她不好,勾引我來著?要是勾引我。我是要大義凜然呢,還是…… 段含章不知道他心裡竟這麼想的,說:「你好好管管你那幾個女人,游手好閒不說,還不招人說,前天一張嘴,就跟博格要伺候她們的丫鬟。博格和你是兄弟,不好說什麼的,可我要說說你。你看,我都要織布過日子。她們就不能動動手?」 呂宮回過神才知道是這事,暗自惱怒:你織布過日子。和她們有什麼關係?她們不過是吃你們幾天飯罷了。 他越想越覺得不舒服,回去便問眾女為何懶得讓人生厭,罵了足足半天。到了晚上,飛鳥帶著來寨裡玩的李思廣回來,擺酒招待,聽說呂宮也在。也沒打算找外人陪,讓趙過喊了他和幾個自家弟兄坐,隨便擺了幾樣小菜吃喝。 呂宮見酒肉寒酸,飛鳥一味和李思廣說笑,心裡更有氣。大家杯來杯去地喝一陣酒,他上午的酒尚有餘勁,心中恍惚悶熱,當著眾人地面問飛鳥:「博格,若不是我,你會有今天嗎?」眾人見他無來頭地上脾氣。都不高興。牙猴子和他相處過幾日,方便說話,摟著他的脖子,把下巴搭到他肩膀上問:「怎麼了?兄弟!」 呂宮說:「卻也沒什麼。」 飛鳥心中藏了幾天的悲傷,又累了一天。不願意一分一分計較,笑著撈了杯酒往呂宮嘴巴上湊,說:「功勞大的自然要多喝酒!」 呂宮接到手裡,「啪」地摔到身後。想必鹿巴若在,非拔刀而起。 此下他和牛六斤、祁連都不在,也只有趙過一陣勃然。粗聲問:「敬的酒是你摔得?」 呂宮一陣毛栗。想應口卻未應。路勃勃哈哈笑著,自後抱了呂宮的脖子一勒。問:「還摔不?」呂宮不由自主地被他摟歪身子,更覺得這麼一個小傢伙都對自己動手動腳,心裡暴躁,竟一腳把案子蹬翻了。 這下連李思廣也看不下去了,站起來說:「呂宮,你也太不像話了。博格虧你了嗎?寨子的錢,誰有你拿得多?」 飛鳥拉著他,低聲說:「喝醉了。」他用腳駐走路勃勃,把呂宮拉起來,說:「到底怎麼了?!」 呂宮自知理虧,大聲嚷道:「不就是一不小心蹬倒了酒席嗎?」 飛鳥回頭也說了句「都瞪什麼眼,不小心」,搪塞大伙。大伙都知道前面甩了一杯酒,後面蹬酒檯子絕不是一不小心,聽飛鳥有心護他,便你來我往地吆喝幾聲權當是了,一起換個地方再擺檯子。飛鳥也無心再喝酒,看趙過和路勃勃兩個在原地收拾杯盞,不時偷偷地將落到地上的肉塞回嘴巴,心裡酸酸的,到跟前一手拉一個拽起來,沖幾個送菜的女子喊了一聲,說:「你們把這些收拾好。」 吃過飯菜,呂宮回到坡子後地院子醒了一會酒,聽幾個婆娘吵嚷著說「博格是個好人。就是他那個小女人惡」,一下回憶到自己的意氣用事,心頭一團亂。這時,路勃勃又來喊他,說:「你醉得厲害不厲害?博格要帶李大哥去看那些被俘虜軍官,讓他出錢贖買幾個,你去不去?」呂宮想想,路勃勃萬不會主動來喊自己,喊自己地是博格,他沒生自己的氣,便從屋子裡頭走出來,給路勃勃說:「李思廣贖買的軍官?」 路勃勃說:「是呀。」接著,他補充說:「今天是給你玩的。」 呂宮硬著頭皮把責任推給路勃勃,說:「你知道我喝暈了還給我亂來?!我糊里糊塗地蹬了一腳,正好把酒檯子踢翻。」說完,便故意拿出一搖一擺的醉態。路勃勃低頭不吭,心底自是不承認自己的錯,倒也不肯再論是非,僅僅說:「博格給我說,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喝躺下。你都醉成這樣了,就別去了!」呂宮暗說:博格記得問問我去不去,是不記我地仇,而我要是不去,他當我是醉了呢,還是當我在生氣?想到這裡,他伸出一隻手,說:「我醉了也想去看看。你幫我一把唄。」 小河如青緞帶子般,在月色下閃閃發光,眾人坐上幾個竹筏順水而下。藉著頭上的月光和伸在竹筏前頭的火把,可以看到越來越開闊的河面。岸遠了,河道便不再陰森,但依然很神秘。呂宮問了,李思廣問。他們都不知道山裡竟藏了這麼一大泊水,更不知道這水能走到哪裡。 木筏漸漸向一團火光處靠岸,靠了岸。 眾人下筏,拾路往上攀登不兩步,看到一樁啟重台和數根枕木,再往上爬片刻,前頭鬱鬱蔥蔥。站在這裡往亮火處看,是一處山坪,有百十畝地這麼大,最裡頭修了一排棚子。外頭是一座小木樓,十幾頭土狗在下頭爭先恐後的嗚鳴。 幾個披甲的戰士舉著火把眾人接上坪子。飛鳥才給呂宮和李思廣說:「原來這裡住的獵戶遷了。 幾間屋子倒一片,清理清理,搭棚子也容易,白撿了一處林場,白撿了一所監獄。」路勃勃立刻自賣其功,說:「還是我最先看到地。是不?!」 飛鳥不理他,沿著棚子往一側又走,來到一所吐著亮光的天然的洞穴,眾人隨他進去,方知道這洞穴足足數十丈,前後一路貫通,兩旁略加新木填補修釘,已成一所鬼斧神工地牢房。在沒加木柵的地方也一通鋪的草,休息了百名勞工,有的還光著脊背。有兩個聽到人聲。便站了起來,拿著窩頭和大蒜來迎。大伙也僅僅看了他們一眼,便把目光投到牢獄中。 帶大伙進來的甲士伸出火把,指向一名被捆在木柱上地大漢說:「這個傢伙霸道,不老老實實地回來帶枷。連自己人的口糧都搶。前天扭傷了十幾個人跑了一次,在林子迷了路,又被找了回來!」 李思廣投眼看去,見見他低著頭,散亂地怒發遮擋面孔,胸肌突兀。間生黑毛。腰下短布蓋了兩扇大腿,暗中讚歎:好一個壯士。飛鳥看也沒看。便給他說:「怎麼不殺了了事?拴在這裡幹什麼?!讓別人都學他?以後不要這樣了。」甲士「哎」了一聲,說:「知道了,以後再有人逃,逮回來就殺。」 突然,飛鳥說了一聲:「是你?!」便怪手下不知道就地處理,一把拔了刀,幾步走到跟前。那赤裸的大漢掙扎得木樁都晃動不已,大喊:「士可殺不可辱,你這個狗娘……」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卻怕飛鳥,準備了許多罵人地話,竟吞嚥進肚裡,服軟說:「我便是不服氣,為什麼有的人可以在你那裡大吃大喝,有地人卻要在這裡受罪。既然得罪了你,殺就殺了,何必折磨人?!」 想必他把飛鳥刺激到了。飛鳥冷笑幾聲,獰笑著舉起刀。呂宮不敢看他噴血斷頭,連忙閉上了眼,只聽得李思廣一聲大叫:「刀下留人。」他睜開眼睛朝李思廣看去,聽到李思廣又說:「博格怎麼肯殺這麼好地壯士?」 飛鳥說:「你既然發善心,想解救一二。救誰不是救?另外挑人吧。」 李思廣卻不依不撓地說:「我就要他。」 飛鳥回過臉,說:「要挑他也行。一萬金!」 呂宮大吃一驚,立刻朝李思廣看去。那囚徒也立刻抬起了頭,只見他面目醜陋,四牙外突,銅鈴般的眼睛裡幾乎吐出火來。呂宮正疑惑著,跑到跟前看了看地路勃勃回來,小聲地說:「他已三番兩次地鬧事了。誰也治不住他,阿過也打不過他。只有我哥打得過他。」 李思廣也聽到路勃勃地話,咬咬牙,不假思索地答應說:「好!」 飛鳥大笑,說:「再拂李兄美意,怕是不合情理了。」 說完,他掏出一份契約,填上「石士傑「三個字,而後令人解下那大漢畫押。 那大漢不肯。飛鳥便拽住他的頭髮,按下他的頭,趙過自一旁抱住一隻手,在契約上按下去。旁邊的李思廣一個勁地說:「不要為難這位壯士,契約就不要了唄。」 「契約給你,你怎麼用是你的事。」飛鳥應了一聲。 他和趙過,另外兩名大漢還是強行完成了這份賣身契。呂宮只一個勁地想:李思廣當真大手,出手就是一萬金。可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李思廣又在認購,不大會又拋出去二萬金。呂宮整個人都傻了,不自覺地問李思廣:「你和你父親商量過了?」 李思廣不假思索地說:「大丈夫在事,怎可抱享糞土。」 說罷,他分別把契約交還到幾個人手裡,說:「兄弟不過是想讓幾位大哥去家中做客。交個朋友而已!」十幾個解脫出來的自由人面面相覷,無不拜倒流淚,許諾說:「日後定不忘恩公大德,定然還恩公這筆錢。」 飛鳥識相地帶人出去,發覺呂宮還愣愣地站著,便扯他一把。 呂宮一出去就大驚小怪地給飛鳥說:「李思廣的錢是真給假給?他不是把他李家田產全賣了?」 飛鳥拍拍他,笑道:「交朋友就要交這樣的朋友。他送了我一囤糧食,我送他三萬金的人情。現在郡裡武職空缺,哪一個回去,也要官升兩三級。若是此後感恩戴德。難道不值三萬金幣?!」 呂宮自慚形穢地問:「他什麼時候送過你一囤糧食的?」 飛鳥看了看他,說:「今天。他看我拮据,一張口,給我糧食五千石,足足十多萬斤。」 夜裡,呂宮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腦子一刻不停地想這五千石糧食。想糊塗了,就反覆用五千乘以二十七,再以此數目乘以當今糧價,與三萬金幣作比較。在東屋陪他地是他最寵地女子,雖然從大天二家得來,卻是剛剛被擄來的正當人家,完璧之身。 女人被他驚醒幾次,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只是問:「以你看,博格是窮還是富?」 女人毫不猶豫地說:「窮。他哪有什麼錢?養了這麼多張嘴。能不窮。我去他家幾次,老聽他阿弟哭著要吃肉。以我看,你給他說說,讓把攆走點人。」 呂宮甕聲甕氣地說:「幾個人分錢。我分的最多。可都在博格那,他會不會把咱的錢一股腦地用上?」 女子想了想。說:「我哪知道。我看你還是借給他得了,不然,他用上派場,你也拿不出來。」她想了一下,說:「不如,就說我爹娘欠人一大筆錢。你藉機要出來一些。剩下,給就給。不給就不給了!」 呂宮又問:「拿出來多少好呢?你爹娘再欠錢,也不過是幾十金。」 女子揉身爬起來,把一隻光滑地胳膊放到呂宮的脖子處,輕輕地說:「你小看我們家了呀。你隔天到我們家,就知道我家是什麼樣子了。對了,我哥哥在滄南做吏,倘若借他出事要錢,多要就不難了。」 第二天,飛鳥要與呂宮一起去縣城,和李思廣也順路,正要帶上五六十人,押二三十名給周行文練兵的軍官出發,呂宮一陣扭捏,說自己小妾的家裡出了事,需要錢。飛鳥想到他存到自己這裡的錢,說:「不如你一道取了。」 呂宮反覆推辭,只是說自己也不能帶回家。 李思廣給他出了個主意,說:「我表叔在縣上家開了家錢莊,因為得罪了馬大鷂,說跨就跨,幾次托我父親給他找買主。我看,你不如把錢莊買下來,把這些金銀做銀根,雇個掌櫃慢慢經營。你放心,有我父親在中間作保,他不敢亂來。」 這麼一說,飛鳥也感興趣,支持他說:「錢莊可是做大買賣的根本,等我有錢了,也去攙股。」他帶著呂宮去錢庫收拾金銀,呂宮只見自己地錢整齊地碼在一側,動也沒有動過,而另一側,幾乎快空了,心裡越發愧疚,情不自禁地給飛鳥說:「還是給你留下用吧。」飛鳥怪他目光短淺,說:「一旦你地錢莊運作了,那就是小錢推著大錢。我也可以去借了不是?」呂宮心中感動,暗暗下決心說:「一旦錢莊接手順利,一定想法弄出一筆錢,借非博格用。」 他們這就取了金磚銀錠,轆轆出發。 一路金銀叮噹作響,許多人都覺得這是自己地賣身錢,心裡百感交際。 呂宮先把錢放到李家寨,而後和博格一起給周行文送軍官。 等了一日,便在李思廣地引見下在烏家館茶樓見到了他的表叔。這裡已很少有人喝茶,轉行接納旅客住店,樓上沒來得及改的店面空蕩蕩的,呂宮的心也空蕩蕩地,不知道自己這麼一答應,是賺還是虧。 飛鳥自告奮勇地為他驗帳本,驗剩餘銀根,並對幾筆大數目,收不回來的錢和李思廣的表叔計較。亂世放錢,即使收得抵押田產什麼的,也行同虛設。算來算去,錢莊不但不需要用錢買,還要讓東家補一筆大不大,小不小的銀子。那東家也無什麼話,只是想拿個老鋪的牌匾錢。飛鳥覺得自己手裡有兵,可以追回來一部分欠款,一等東家在呂宮的接受範圍內開了價,立刻讓呂宮答應。 呂宮便答應了,許諾次日太陽三桿的時候成交。 悠U書萌 UUTxT。Com 詮蚊自扳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五章 髡發彎帽少年游 遇事還是老薑辣(3-0) 字數:6139 他們是緊著這件事辦完才去見呂經的。呂經似乎並不知道他們早回來了,見面拉了飛鳥進內室,面上滿是欣喜和擔憂。他奇怪過飛鳥的彎帽髡發,又回顧了前些日子的驚心動魄,體諒地說:「我聽說你在山裡安了百姓,有困難不?縣裡雖然窮,也願意接濟一點。」 他說話時情感畢露,沒有半分作偽姿態,一時讓人不由得大奇。 飛鳥還以為他是要向自己討百姓的,沒想到他反要給自己幫助,便盯著呂宮確確實實白了一點的面龐,一口一個:「阿叔胖了。」以此來轉動心思,猜測這番話背後的用心,轉過好一陣子,這才又試探:「不會是要在那裡設鄉吧?」 呂經拿起面前的茶盞,用嘴抿過沿子,放下去,又一掂一放,這才又抬頭,直直地看著飛鳥,為人作想地說:「博格兒。你還是要求設鄉好。人人都知道你是為了保護逃亡在外的百姓,而今我已經簽署了縣衙的公文,一一將他們赦免,倘若你不主動要求設鄉,別人誤以為是你有私心,會怎麼想呀?還以為是你造的謠言,借謠言而肥自己呢,是吧?!」 飛鳥沒想到呂經一張嘴,不是要把百姓討出來,而是在那裡落戶,正要借百姓的意願說話,呂經又為人作想地說:「百姓們受你的救助和恩惠,也怕你,可能要奉你為主,給你納供?雖然是好意,可那都是在害你。你萬萬不能接受。」 飛鳥不動聲色地問他:「為什麼?」 呂經說:「你有大好的前途,博得一片愛戴就行了,最要緊的是正途,建功立業,流芳千古!你正值英雄少年,大好年紀?想想。做一個,土司,那不過是抱著一塊小地方,在雞鳴狗叫的鄉里終老,豈是英豪作為?」他話機一轉,又壓低聲音說:「設鄉又如何,只要你還在,百姓們不還聽你的?」 飛鳥只覺得口乾,立刻端了茶水,一昂頭喝盡。 呂經知道他心裡燒了一把火,渴。又說:「山區貧瘠,上萬人的生計不好解決的。一但設鄉,河泊裡儘是良田。我偷偷給你個一千幾百畝地保收地。保準收成比你當個一個區區土司可觀!」 飛鳥只好自己摸了茶壺把子,又寫了一杯,一嘴喝盡,心虛地試探:「要是我不答應呢?」 呂經投了他一眼,埋怨說:「不答應。那不是傻嗎?」 飛鳥慢吞吞地說:「阿叔說的真有道理。可我的部曲、手下都有點傻,我回去開導、開導這些木疙瘩們。」說到這裡,他拿眼角瞄了呂經一眼,暗說:看你還不撕破偽裝?呂經也沒想用這三言兩句說服他,便同意他去開導「木疙瘩」,並不提俘虜的事,僅僅說:「小宮給你說了吧。等會兒吃了飯,你們就去拜訪縣學裡的褚先生。他是你岳父李爵爺的好朋友,不會難為你倆的。」 飛鳥抵頭就往外走,出了門檻受風一吹。才知道身上出了不少汗。他看呂宮遠遠站著,暗中留意自己什麼時候出來,深怕老爺子發覺兩人在一起幹不可告人的勾當,不敢貿貿然去說話,只帶趙過走到另一側的院落。裝模作樣地看桃、梨開花。 呂宮的心理和他差不多,三人便隔條路,心不在焉地轉來轉去。 呂宮地母親看著怪,暗自跟家裡的僕役納悶:「鬧架了?」 剛剛納悶完,便看到他們假裡假氣地轉到一起了,那博格抬頭不看人地念開篇話:「你們看。這梨花白裡透亮。不久之後就會結出一個青果,猶如花中地君子。呂宮,我們做詩一首吧。」 這位望子成龍的母親記下了,吃飯時問他三人做出來沒有,只看到三雙飛快拔舞的筷子和碗筷的撞擊聲。 吃過飯,眼看三人去了縣學,呂經也才神秘地接待一個眼線,聽到「他們在烏家樓見了聚寶錢莊的東家」的回報,嘴角里生出一絲微笑,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沾茶水,畫個錢樣。 縣學是縣裡最新地院落,也是李成昌老爺子為了讓自己的至交好友出任的代價。 前門牌題有「選拔菁華」四個大字,進去就是一個稍矮的牌坊架。東面是台階高屋,大烏門緊閉,西面牆下有兩三少年夾書討論。呂宮對這裡也不熟。三人但看東邊高屋關閉,西面牆中開了拱門,本能的覺得該從那兒進去,不料越走越覺得香。 幾個少女正在一處花叢中說誰誰風騷,見他們進來,訝然地盯著一圈,問:「你們找誰呀?」 呂宮看前面樹了一道晾衣繩,上頭花紅柳綠,便翹著腳,說:「看看!來你們這裡讀書的。」 幾個少女咯咯地笑,一個輕佻地取笑:「看不出來。」 飛鳥看她們盯著自己的頭看,緊緊捂著自己的彎帽,及時地撤退了十多步,再回頭,見幾個少女好心地帶去呂宮和趙過,也沒有敢跟。不一會,他聽得一聲長罵,「噗噗通通」就是一陣腳步響,趙過和呂宮一前一後地跑回來。呂宮給飛鳥說:「這幾個賴女,把我們帶到上女課的婆娘面前!那凶婆娘硬是不讓過了,我一看趙過扭頭就跑,也沒多問。」 飛鳥怪趙過:「你跑啥。咋就不問問再回來呢?」 趙過笑瞇瞇地說:「你去?!你還沒去呢。」 飛鳥捂了頭,叮嚀趙過兩句,猛地藏去一排新柳、小樹後。呂宮還在發愣,只聽趙過喊:「賣針頭賣發卡來!」趙過的聲音還有點心虛。呂宮卻恍然,嫻熟地吆喝:「胭脂,水粉,針頭,發卡,絹布∼、綾羅……」 飛鳥藏下身,不一會便聽到歡快地腳步。他看著幾個五顏六色的腿,小心聽著說話人的地方,繞了角落潛繞去,不一會,已經在一排房子的角落裡通過,來到後頭。他看看院落。又發覺少女的蹤跡和氣息,想:也許,先生家需要再走過這個院落,便又往裡潛,便摸著籬園又走,看到一個胡同,想也不想地進去。 剛進去,身後響起一陣埋怨聲,他便加快速度,吱溜逃到深處。走不片刻,眼前又開闊了一些。前面傳來嘩啦啦地水聲。他有些焦急地想:肯定到了先生家。不料,抽抽鼻子,還是女人氣和香味。 他用手撥開一塊髒布,看到幾個大大地浴缸。其中一個浴缸拉了青紗,上頭冒著熱氣。他有點傻眼,正要往另外一道胡同走。發覺了一個少女提著褲子進去,只好潛藏進女浴場。女浴場裡除了浴缸後和浴缸裡,再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飛鳥生怕夜長夢多,便再次把眼睛投到正在洗澡的澡盆。他有快速地翻越牆頭而不讓裡面的人發覺的自信,卻不知道這一翻,翻去哪。 正猶豫著,輕微地碎步從胡同裡傳來,他想也沒想,也來不及想。從吊繩上抓過一把少女衣物,如狸貓般穿過正洗地浴缸,拽著轆驢上的繩索,鑽進一眼井中,撐在半空。 又進來一個少女。腳步左高右低,提了重物,接著是「哎呀小「哎呀」地使勁聲和嘩啦啦的水響。大概是這個少女比較懶,她就用那麼多熱水,便來井邊打涼水,看也不看拽繩子。飛鳥幾乎用盡全力才躲過自下上來地鉤子。但鉤子上卻掛去了墊手的女衣。少女把上衣拿出來,只說了句:「誰地衣裳掉井裡了。」便掛桶往裡面填。聽到木桶打到撐在井裡的飛鳥頭上,「崩」地一聲,還以為是丟到土壁上。 飛鳥自知自己支撐不了多久,暗叫倒霉,不等她發現就喊:「別再塞桶,我掉井裡了。」 正在打水的少女身體頓時僵硬無比。正在洗澡的少女翻了一個大水花,渾身發冷地問:「井裡有人說話。」 飛鳥一聽,大喜,便說:「我掉井裡幾十年了。」 井口少女尖叫一聲就跑,浴缸裡的少女卻奮力爬浴缸,又急又哭:「我的衣裳呢?!」 井上地轆驢空轉不止,終於放空,飛鳥抓住了桶上的繩還力,把桶留在身下,拚命往上爬。他聽到轆驢咯吱作響,魂飛魄散地許願:要是繩子不斷,要是轆驢不壞,我以後一定少吃飯。大概是他的願望靈驗,他兩個換力,就拔了井沿,帽子也丟了。 外頭是一團尖嗓門和亂亂的腳步。 他不顧一切地用腳腿上蹬,探出半個身,只聽一個少女尖叫:「是個和尚!」 隨即,就有人大喊:「快打這個花和尚。」 飛鳥一頭從井台上栽下來,就地打了個滾,一個磚頭已經擦著耳朵根子扔來。他明知後面還要砸磚頭,還是看也不看,一跑兩扒過牆,消失在牆頭。他在牆外站住,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就聽到隔了一個牆的少女們一聲比一聲高地大叫:「褚怡,一個花和尚跑你們家裡了。」 飛鳥不動聲色地蹦到路上,左右跑動,高聲問:「花和尚在哪?」 一個四十來歲的斯文人帶著兩個男子從院門處來,四個女人和一個,年輕男子次序從屋裡出來,齊頭來到飛鳥身邊,飛鳥一看,裡面有趙過和呂宮,便信口雌黃,指著牆嚷:「那個花和尚從這裡跑了。」 井壁土潮。他渾身沾滿了土,頭上大多地方都光亮肉感,雖然若無其事,卻也難以掩飾。隨趙過和呂宮從門外進來的中年書生煩下五柳長鬚,一臉正氣,打量兩眼,就用微微有點顫抖的厲聲詢問:「你又是誰?從哪裡進來的?」 趙過和呂宮還沒來得及吭聲,提了掃把出來的少女便代為回答:「他就是博格。」 牆頭露出一個少女,接著又露出一個,先後指認說:「就是他!他從井裡爬出來,一定在偷看曲曲洗澡!你們先逮住他,等我們一起過去,把他送到官府那兒。」 飛鳥看到一圈拷問地目光,不得不朝那兩名少女投去怒目,說:「你們胡說八道,看清楚了?!」他拿起自己的小辮讓人看看,並不多糾纏,給那中年文士行禮說:「老師,我是和呂宮一起求得老師評薦的。又沒有入地術,怎麼能從井裡爬出來?誰又能從井裡爬出來?」接著,他打打身上的土,說:「老師,別聽他們瞎鬧,還是請我們進屋喝杯茶吧?」 褚怡的父親褚放鶴尚有疑惑,問:「當真不是你?」 飛鳥說:「我和他們倆一起來地,不知道您在哪住,也就進來探了探,這中間哪有時間看人洗澡?不信。你問問他們倆。」他搖頭歎氣地自認倒霉,又略帶失望說:「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希望老師能夠不落俗套。不像別人那樣,聽到喊打就抓一片賊。再說了,我們都不是閒人,怎麼能往地下一坐,你來我往地喝壺茶,噴著吐沫爭執說不清地事?」 褚放鶴眼光大盛。回頭揮了揮手,輕輕地說:「請。」 褚放鶴家的傢俱不多,擺設卻相當雅致,被一兩副書畫點綴,透著一股淡淡的清幽。褚怡和哥哥給客人拉了三張幾,趙過卻不肯入座,便站了飛鳥身後。外頭一陣少女的嗓門,褚放鶴喊了一聲褚怡,褚怡便連忙跑了出去,而他的兒子便肅立到父親身側。準備筆墨。 褚放鶴溫和了片刻,說:「對少年人地品評最難。人少年時氣度雖顯,卻太顯,鋒芒雖露,卻太露。考察其才學,只能通過義理和文章,考察其道德,只能見他待人地一面。就你二人而論,可一人先寫一篇要寫的文章,長短不論。內容不限。」 他兒子聽到父親地話。輕輕走過去,分別給下面的兩人擺上筆墨紙硯。 呂宮胸有成竹。抓筆即鋪設直下。飛鳥看他運筆如飛,只好抓耳撓腮一陣,硬著頭皮書寫:「看到呂宮下筆,我也不得不寫。可我沒有什麼想寫,除非硬造文章。文章就是一句句話,沒話就不需說話,沒話找話,說地全是廢話。文章裡全是廢話,不如不費工夫寫廢話。」寫到這裡,他就放了筆,抓了下後頸說:「寫好了!」 褚放鶴卻沒有要去看,只是走過來看個大概,說:「你可以挑不是廢話的寫。我要去上課,你們一下午都可以在這。」 他走了,他兒子也走了。 褚怡偷偷摸摸地進來,見抓耳撓腮地飛鳥從趙過那拿回供人觀瞻的紙張,記得他不認識字,嗤之以鼻。她肯定地說:「不識字就承認。看人家洗澡了,就看人家洗澡了。承認了還像條好漢,不承認別人也知道。你未婚妻要是知道你養十來個女人,還這樣的卑鄙下流,肯定不願意嫁你。」 飛鳥無辜地衝她眨動著眼睛,也不申辯。 趙過想開口替飛鳥說兩句話,又不知道怎麼說好,便很老實地問飛鳥:「真看了麼?」呂宮忙裡偷樂,說:「怎麼可能沒看?!」飛鳥顏面無存,讓趙過坐下後,自己則仰天躺倒,反覆催促呂宮說:「快點,寫完我們走。」 呂宮草草結尾,小聲給湊過來看自己文章的褚怡,說:「你帶兩個,女伴,咱們一起出去玩。」褚怡往博格身上瞄一眼,又往呂宮身上瞄,對兩個色狼不放心,猶豫不決地問:「玩什麼?」呂宮已想好了,說:「馬你能騎不?到外面寫景。」褚怡更不放心,推辭說:「等你寫完出去,天都要黑了。」 呂宮二話不說,合卷而起,說:「走。現在就去,我們在外面等著你。」 飛鳥也說走就走,爬起來給趙過說了一聲「走」,便大步到門邊,突然,他記起什麼,又回來給褚怡說:「那個洗澡的女孩子呢。」 褚怡立刻樂了,說:「正在我母親和嫂嫂面前哭!我看你怎麼出去?」 飛鳥問:「她想怎麼樣?」 褚怡義憤地說:「承認了吧。看都看了,還能怎麼樣?」呂宮也擺了正義面孔,說:「看都看了,不娶回家,人家怎麼辦?」飛鳥心裡發毛,往一旁看一眼,又看去,牙根也不知道沖誰癢癢好。他打開門,見四下無人,立刻飛奔出去。 褚怡雖不知道怎麼料理這事好,卻出於對夥伴的同情心,一出去就大喊:「曲曲,快出來,他跑了!」呂宮朝褚怡地喊向看,只見一個怯生生的少女,臉蛋稍圓,眼睛大大的,頗有幾分明麗,正不知道怎麼好地站在門邊。他也惟恐不亂地給那少女喊:「還不快追?!」 趙過早惶然不知道怎麼好,當和自己無關,剛小跑兩步,卻又怕那少女上來拉自己,也一溜煙地掄起大步,回頭看著走不見。那少女只好在那哭。褚怡走到她跟前,聽自己的母親也主張去追,便喊上呂宮,領著她往外走。 有呂宮的帶領,她們一逮飛鳥就逮了個結實。 飛鳥沒有再跑,而是把那個少女單獨帶上茶樓,要了茶水和點心。趙過得到飛鳥的安排,不許那兩個惟恐天下不亂的男女再靠近。他們兩個也只能在衝撞趙過的胳膊彎時遠遠看著。只見飛鳥一隻手抓了杯茶送過去,那叫曲曲的少女只欠了欠屁股,便用兩隻手團上去,說不一會兒話,又已拭去眼彎裡的淚珠,噗嗤一聲笑了。 褚怡見她還肯吃飛鳥遞去地點心,一小口一小口,好像是螞蟻往家裡運糧食,眼睛瞇到極小,她朝呂宮看去,見呂宮在一旁傻眼,立刻氣惱地踢一腳,問:「他都是這麼騙女孩子的?」呂宮無話要說,只是看著那個故作嬌柔的淑女,妒忌地搓手。 最終,曲曲向他們招手,溫婉地說:「博格大人並沒有看到我洗澡,我也沒看到博格大人。因為人人都說我,一下把我說糊塗了!」 浟幽書猛 uuTXT。CoM 銓汶子版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五章 髡發彎帽少年游 遇事還是老薑辣(3-1) 字數:6542 褚怡坐下來,離兩人都非常地近,眼前什麼都一片真切。 她幾乎不敢相信地看著曲曲,見曲曲又一次從椅子上欠身,帶著一絲軟弱和歡然,顫抖地給遞來糕點的博格道謝,說道:「啊喲,你,你別給我拿了?我哪裡吃得下!」頭腦一陣疑惑:他到底給曲曲說什麼,為什麼曲曲這樣受寵若驚? 褚怡在心裡大喊。曲曲,他是有那麼一丁點魅力,可他不識字,無恥,有十來個小老婆。 可喊在心裡的話,曲曲聽不到。 曲曲依然時不時用驚亂的眼睛看一眼博格,又連忙低下去。 博格給呂宮說要拜訪馬大鷂,起身走了,褚怡方拉回曲曲的神志,迫不及待地問:「他都給你說了些什麼?你知道嗎?他有十來個小老婆?未婚妻你也認識,思晴姐姐呀。」 呂宮並沒有記住當日酒宴上每一句話,沒有起多大的反應,僅是傾耳聆聽。曲曲輕輕地說:「我知道。他都告訴我了。」她用牙齒咬住嘴唇,肯定地補充:「他的確沒有看到我。」呂宮把脖子從前方收回椅子背,不敢相信地找飛鳥離開的背影,又一次誘導說:「他發覺你在洗澡,會不去看幾眼?」曲曲不假思索地說:「不,我就知道井裡冒出來一個妖怪。」呂宮問:「他讓你這麼說的?」曲曲說:「井裡確實冒出一個妖怪,還是珠蘭打水打出來的。」 呂宮收回目光,和褚怡對視,都不明白曲曲為什麼變得這麼死硬。 褚怡小心翼翼地問:「他是不是威脅你了?」 曲曲搖搖頭,狠狠地看住他倆,含著眼淚說:「你們為什麼說有人偷看我洗澡,玷污我的清白?你們。你們碰到了奇怪的事,可也不能安到我頭上?」 呂宮代替了她的位置,陪同褚怡一邊走一邊談論景色,古畫和筆法。 楊絮霏霏,柳枝抽新,夕陽從枝頭的縫隙中透灑,滿世界都是紅暈。快活而無顧忌的褚怡突然扭臉,把一張皎潔稚氣地臉龐和帶著俏皮的微笑展現在呂宮面前。夕陽的照射在她明澈的眼睛之中,宛然便是兩點金子一樣的心靈,神秘莫測。 一陣陣的淡香被清風送入心扉。讓呂宮感到一陣心悸。他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右手抵在腰間。不知道怎麼才能把自己心底的渴望還回去。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貪慕的美色,藏於家中的妻妾,床地的翻滾,都不如眼前來得美好。 褚怡打開帶有磁性地軟言儂語,偷偷瞄著前方數步外的曲曲。低低地給呂宮說:「我明白博格是怎麼平息曲曲地了!博格一定是告訴她,自己有了很多妻妾,也不在乎多娶一個,你說我看到你洗澡,想清清白白,也給我做個小吧。」 呂宮恍惚了一下,才接過話說:「不只這些。你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 褚怡回頭朝曲曲看,她走了數步,時而站住等待,頭低著。更像在失神,便懊惱地歎氣:「博格做了驚天動地大事,卻又這麼年輕英俊。可憐的曲曲,也許在她心裡,十幾個妻妾正是博格無可比擬的魅力所在。 呂宮的心撲通幾跳。大著膽子問:「你呢?喜歡什麼樣的人。」 褚怡皺了皺櫻子一樣地小嘴,眼角飄飛,沾沾自喜地自賣其醜:「人家都說我好風流!」她抬起頭,負起手,一晃一晃地往前走,歡然說:「我不在乎男子是否好色。也不在乎他是不是高大英俊。只要他能讓我想和他生活在一起。且永遠、永遠愛我,不討厭我。就已經行啦!」突然,她警覺起來,一皺眉頭,問:「問我這些幹什麼?」繼而,她哈哈大笑,樂陶陶地說:「是啦。你怕我被博格騙。我不但不會被騙,也一定不讓我的好朋友受騙。曲曲,你回來,我有話要給你呀。」 呂宮意亂情迷,頭腦發暈,一刻也不停地找褚怡說話,生怕少說一句話少一個機會,還帶著炫耀的心理,把自己要開錢莊的事說給她,讓她也為自己拿主意,說:「我有一點錢,是不是該拿出來做生意?」 褚怡活潑好事,有男子的隨意和活躍,卻又有女子的無事可做,大感興趣,就做生意說了一大通道理。呂宮也不辨認這些道理能不能用,便和她約好,第二天和她見面,一起去做大生意。 飛鳥拜訪馬大鷂,一不親二不熟,用意自然在錢糧事上。 馬大鷂原是隴上人,發了財定居隴下,後因流寇出奔,輾轉回了老家。戰亂對富戶來說,也只有老家最安全。他一回來,便想動用老家關係網拉支保衛武裝,到呂經上台,也就共謀共利,擴張出了「縣大隊」。他大概知道博格這樣的人無事不登三寶殿,上門必是想打他的主意,稱病沒見。 飛鳥雖惱他不給面子,一時半會也怎麼不了他,回頭和周老太太磕了個頭,最後去周行文設在縣城的衙門院了落腳。他知道對方雖對自己這個結拜兄弟又愛又恨,但飯會管好管飽,就餓著肚子等。 前日,韃子襲擾周屯,周行文和校尉在周屯十三里外的地方設伏,一仗打下來,沒有殲滅敵人,自己反死傷百餘。飛鳥送到一批軍官,正和了他地心意。他二話不說,連日拉回幾桿子人馬,在縣城附近加強守衛,親自訓練,因而回去得挺晚。 他一見飛鳥,想這賴子也沒吃,便喊了幾個部下下館子。 大桌子上菜上十餘,飛鳥和趙過自是不客氣,左夾右倒,不一會,吃空碗摞了四五個。幾個團練好漢的食量也不小,又是剛打過一場窩囊仗,心裡窩囊,被飛鳥倆吃出興頭,也是把抓嘴喃,全無形象。周行文等大家吃個差不多了,便就著酒桌和飛鳥講上一仗的經過。不滿地說:「仗打起來了,那個撒察動也不動,看著你死你傷。要不是韃子見勢不妙便往後撤,只往人馬堆裡趟幾趟,也不知道是什麼損失了!可韃子撤出去,哎?!他追個小有斬獲。」 飛鳥笑道:「大哥。你該感激他。這傢伙要是不顧大伙死活,就會直切敵後。那時,韃子兵進退不得,避實擊虛,非讓你剛拉起來的團練毀於一旦。」說到這裡。他看到周行文在沉思,又補充說:「韃子作戰。都有這個特點,不是他們不善戰,而是要以最小的犧牲得到最大地勝利。他們不習戰陣,善於偵查,愛惜自己的人,普通地設伏無法奏效。你們也要利用他們這些特點。」 他又判斷:「這幾天。如果周屯百里外連續受到他們的襲擊,他們的用意就是再打周屯。」 周行文點了點頭,說:「這幾天的確有這樣地襲擊,撒察說,他們移兵向東,可能向縣城迂迴。」 飛鳥說:「假地。撒察判斷錯了,還是周屯。這次別用上次的方法伏擊。他們打仗,老弱會停留在百里外,你們只需要在他們退兵時,攝兵於後。切斷他們地匯合,一佯作吃掉他們的老弱,就可以得到不少繳獲。那時,一旦撒察不停地追擊,足可打個大勝仗。」 周行文對他言聽計從。周圍的部下也視他善用兵,無不歎氣說:「撒察怎麼會聽我們地?我們是輔助他作戰。」 飛鳥也悵然,說:「倘若讓我也做別人的部下,我是做不到地。」 趙過立刻便安慰他,說:「那我們就永遠也不聽命於人。」 飛鳥也相信自己這一輩子不會再去做別人的部下,又說:「他們不會再像我一樣。只讓戰士們得些財物就走。要不。你利用自己的威信,讓周屯的人提前撤出來。和李老爺聯手,在敵人撲空後,回兵的時候伏擊,而後追擊。春天,敵人的馬匹耐力不好,又是襲擊,撤退時是最好地破綻。」 周行文有點疑問:「他那點人太少了吧?」 飛鳥笑道:「李老爺是不顯山不露水的人,怕惹人注意,光是靠威信一咖「」, 周行文說:「這我知道。可他藏拙藏了這麼久,會拿出全力嗎?」 飛鳥深知其中的道理,推測說:「打韃子和自保不一樣。自保,要讓縣裡有點武藝的人受他一呼雲集,是大忌。可打韃子,衙門裡的騎弓手為他走個精光,沒有人作他想。眼下,我也帶了幾十騎?加起來,二百餘騎,足夠間道追擊的了。」 飛鳥一頓飯間和周行文粗略地設想了周屯伏擊戰,吃完飯後,又和他撐著地圖謀算,睡得挺晚,第二天卻起了個早。剛吃過早飯,大概城門剛開不久,李思廣已經來到,說金銀已經送到哪哪後,又不放心地講錢莊的事,說:「我表叔給我承認,說錢莊的銀根還是很穩的,現在的擠兌還能應付,放不出去錢,或放出去收不回來,鬥不過馬大鷂,不想再開錢莊,就作了兩筆壞帳,提了兩筆銀子。他說,小宮照樣划得來,光是私卷藏銀,捲鋪蓋卷就能撈一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划得來,來給你說說!」 飛鳥想不到他表叔這麼實在,說:「錢莊不過是剛有要倒地風聲。他寧願賣錢莊也不願意壞了存銀,值得所有開錢莊的人敬佩,提走這不大不小的銀子,也是應該的。馬大鷂挑起的擠兌不至於一下要命,小宮又不怕馬大鷂擠,算起來還是賺了大便宜。可小宮不一定能明白,怎麼跟他說呢?」 李思廣笑道:「你地意思,是我多一道嘴,不該說破?」 飛鳥說:「我看我給小宮說說,不讓你表叔再投一分銀子,白佔三股,做名義上老闆替小宮打理。只要小宮一上手,我就把馬大鷂的錢莊封幾天。」 李思廣大吃一驚,問:「你當小宮他老子聽你的?」 飛鳥笑道:「我大哥要打仗,給他要銀要馬,嘴開大點,他肯定不給。到時就是呂縣長出頭說情,也照樣封他幾天。錢莊就怕封,一封就擠兌。」 李思廣不知道馬大鷂開罪了博格,指著他笑他太狠,接著又說:「我妹妹也要來。到褚叔叔家和她的姐妹們見面。老爺子管著不讓呢,說她現在待嫁閣中,哪都不能去。我看,這兩天她准跑,你若在褚叔叔家見到,裝作不認識得了!」 飛鳥只好說:「我本來就不認識。」 呂宮吃了飯就去縣學,在一旁林下苦等。 有一些經過的學子們看他,他也立刻傲目視過去,因而不知不覺地想:看什麼看?你們和我可比嗎?!我不過二十剛剛出頭,經手就是千金。一旦再有褚怡這樣的美人相伴,羨慕也羨慕死你們。 他想:要是能帶褚怡去長月就好了! 想到這裡。他眼前現出一道奇景:自己和褚怡共乘香車,土裡土氣地博格帶幾個人跟著車走,幾個過路人轉著頭看,紛紛問:「車裡是誰?」 他笑笑,聽到賣甜酒釀地人吆喝,這才拋掉幻想。過去讓人撈了一碗,坐在小凳子上喝。不一會,褚怡帶著曲曲出門,遠遠看著他,相互挎著胳膊跑來。呂宮便讓賣甜酒釀的一人也來一碗。 酒釀也醉人,呂宮突然起了壞心,等她倆喝完,又一人喊了一碗。倆女孩都不讓他再買,他卻非要買,見兩人都不再喝。只好吩咐賣甜酒釀地倒掉。褚怡怪他,說:「不讓你再要,你非要,這下好了,浪費!」 他看褚怡的臉蛋已經紅撲撲的。暗暗惋惜,便大大方方地拿出金幣,一邊遞一邊嚷:「這點錢算什麼?」曲曲瞪大了眼睛看他手裡的金幣,貿然論斷:「找不開!」賣甜酒釀的果然找不開。呂宮就給那個賣甜酒釀的小販說:「反正你也天天在,錢先放到你這。她們什麼時候要,你就給他們舀。」 賣甜酒釀應了一聲:「那當然了!」 曲曲還在感慨要喝多久。 褚怡已想好法子。給呂宮說:「我讓姐妹們都來!」 呂宮心想:都來又能喝幾個錢?又大大方方地說:「那就不喝他甜酒釀了。我們一起上酒樓。「這麼說著,曲曲問他:「不是在充大方吧。不怕我們把你的錢都花光?」 呂宮心裡又冷哼:上酒樓又才花幾個錢?我連錢莊都要有了。你們幾個又能吃得了多少?他對曲曲的幼稚很反感,問褚怡:「曲曲怎麼也來了?」 曲曲的面龐紅了一下。褚怡哼道:「博格約她的。要給她買衣裳。我說,他都是這麼騙人地,你穿了他的衣裳,花了他地錢,還不得隨他的意?!曲曲也不信我的話,說,他不是那麼壞的人。」 曲曲更不好意思了,滿臉通紅,細若蚊蟲地申辯:「不是。我不會讓他給我買的,要是他非要買,我就,就告訴他,我不稀罕他的衣裳,出來是看得起他。」 褚怡勸過了夥伴,對此也毫不客氣,用心良苦地說:「你也不希罕他地衣裳,卻偏偏忍不住去赴約。我看呀,你遲早要做他的二十房小老婆。你父親還等著你女課出色,出人頭地,你卻想去做人家的小老婆。」 呂宮隨即就落井下石,說:「看看。衣裳也不用買。」 他這話更太過分,意思是說人家在倒貼,隨時隨地脫衣解扣。曲曲差點掉眼淚,卻堅強地忍住,用柔軟的指頭一抿頭髮,幽幽地說:「你們不知道為什麼!」想了一想,她欲言欲止,又說:「他知道我不稀罕他的衣裳,為什麼要買給我買衣裳?」她發覺自己越說越說不清,越描越黑,只好不再吭聲。 呂宮更覺得她又傻又拙,和褚怡天壤地別,連逗心都提不起來,自顧給褚怡說:「走吧,讓你去看看我的珠寶。合著你心意的,給你好不好?」 飛鳥和李思廣在一所普普通通的小院落裡。 呂宮也帶著兩名少女趕去,並沒有在意路上的幾個農忙時偷懶的農民。 一個農民看他們興高采烈地過去,立刻朝一條小胡同裡跑,站到一名大斗笠地老者面前,那老者扶了扶斗笠,驚訝地問:「我說博格這麼久沒動靜,原來是在等他。」繼而,他問:「誰能把李思廣引走?」 呂宮進了院子,看到博格和李思廣,尚未介紹,褚怡已硬著頭皮喊:「思廣哥哥。」 李思廣想不到她來這裡,和呂宮一起來,驚訝地問:「是你?你來這裡幹什麼?」呂宮心裡發虛,立刻往博格身上推,湊到李思廣耳朵邊講昨天的事,純純地把褚怡的到來解釋為:帶夥伴找博格算賬。李思廣摸著短鬚朝飛鳥看,見他在和曲曲說話,不滿地說:「你怎麼跑人家浴場裡去了,不幾天就會傳到我妹妹的耳朵裡。」 飛鳥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為呂宮往屋裡一指。 呂宮進去了,褚怡混個笑臉,給李思廣說「他答應讓我看看」,也連忙進去,曲曲和褚怡熟,毫不猶豫地跟著往裡鑽,不一刻,他們就站到好幾個大箱子面前。呂宮除去封條,一一打開,滿屋子金銀珠玉見空放光,使得璀璨陣陣。 兩名少女哪裡見過這般景象,無論面孔和眼睛皆被照亮,忍不住掩嘴驚叫。 過了一會,李思廣目中似無一物地站在門口,遠遠給呂宮說:「你父親有急事找我。我得去看一下!」褚怡看他竟不往下看一眼,抓了一把錢做投擲樣,發出誇張的笑聲,鬼哭狼嚎地問他:「思廣哥,你看到什麼了,喜歡嗎?!」李思廣拿眼睛隨意一瞥,大笑著離開。 門外離李思廣幾步遠坐著地飛鳥看著他從身邊走過,從小院出去,喊呂宮商量事喊不出來,只好給身畔的趙過低語。趙過俯著身子,看到自家的守衛一動不動,李思廣的守衛在騷動,便也讓飛鳥看。 門內心癢癢的尖叫依然絡繹不絕。 呂宮自己也心跳加速,抓起一把金幣,低聲嚎笑,任它們又叮噹落地。他豪氣萬丈,姿態連連變幻,而後向下按著食指,貪慕地問褚怡:「你喜歡嗎?只要你高興,儘管撒著玩好了!」 褚怡好心地說:「我不撒,讓你好好開錢莊!我只喜歡這種雍容的光華。」 開錢莊,自然要開錢莊。呂宮盯著金銀箱,眼睛裡一變二,二變四,四變八……越變越多,金幣嘩啦啦地流淌,幾乎一人高。突然,示警地口哨響拉動了他地神經!他回過神就往門邊跑,卻看到懶洋洋的飛鳥猛地站起來。 u浟書盟 UUtXt.COm 銓紋子版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五章 髡發彎帽少年游 遇事還是老薑辣(3-2) 字數:5984 千算萬算,飛鳥和呂宮也想不到,來的人不是來搶錢的蠡賊,而是親自登門的呂老爺子。眾人不得不給他讓出一條道路,讓他進來。呂經笑吟吟地進屋子,抓了幾塊金磚砰砰一敲,就地宣佈:「博格,要我把你連人帶錢押回去,細細查查來路呢,還是你主動把錢交給縣裡?」 飛鳥朝呂宮看了一看,哭笑不得地說:「是李思廣家的錢,沒道理呀。」 呂宮沒敢吱聲作證,到他身邊,小聲叫「爹」。呂經也沒放過嫌疑雖小卻臉色大變的呂宮,問:「也有你的一份嗎?!」他想了一下,拿出兩塊金磚和百餘金幣,攤到飛鳥前頭成一摞,說:「為了表彰你的功勞。縣裡獎勵的!」 褚怡並不認識他父親,見外頭來了一名藍袍官員,神色狡猾,似乎毫無道理地要把錢帶走,不服氣地問:「是不是你只要見到別人有錢,就帶回去查問來路?!」 呂經環顧,問:「剿匪勝利,得來的金銀歸誰?」 剿匪結束,得來的銀子歸誰? 呂宮知道沒戲,已不再聽他們爭執,臉色蒼白往門外走去。 褚怡和曲曲識趣地溜到外頭。不一會,飛鳥也垂頭喪氣地帶人出來。 縣長大人要在院子裡面清點錢數,要等縣裡用小車將金銀拉走,便讓人關閉了外頭的兩扇木門。外頭的空地上有呂縣長的人,有原先院子裡的人,站得橫七豎八,幾乎把外頭的一片地佔滿。大伙幾乎都在望那吱啞啞關上的門。 飛鳥揮著手,上上下下地趕人,大聲地吆喝說:「都走,都走!回去吧。」 人因而慢慢散去。 呂宮也打十八層地獄裡滾了一遭回來。 他在褚怡的詢問中慢慢清醒。用沙啞的聲音說:「這是我剿匪有功,應得地。」 他掉著眼淚,低聲喊來飛鳥,大聲說:「非是李思廣出賣了我不可。」 趙過想也不想就為李思廣分辯:「不是他。」 褚怡既不知道呂宮的錢到底正當不正當,也不知道李思廣到底有沒有出賣呂宮,只好吞著吐沫朝飛鳥看。 發覺曲曲站到飛鳥的身邊,立刻隔開倆人,氣沖沖地說:「那到底是誰?怎麼硬說錢是你的,要收去官府?你盡做壞事,連累到別人啦。」 飛鳥只好告訴她說:「那就是呂縣長。」他補充說:「老子收兒子的錢就是這樣。我阿爸也這麼收過我的錢。也沒有什麼呀?」呂宮一聽「我阿爸也這麼收過我的錢」。就覺得飛鳥有心看笑話,立刻衝他吼:「怎麼會沒什麼?他自己也不要。都白白給了官府」, 飛鳥勸他兩句,總也勸不到正好上,挎著他脖子到無人處細說。褚怡好奇地踮腳觀望,只見博格把呂經所謂的獎勵放到呂宮面前,壓低聲音說:「讓李思廣說是他家的。要一要,要真要不下來,不就是一點錢嗎?收就收了。得有點君子風度!」 她立刻潮水一樣埋怨去,暗想:卻不知道他自己有這點風度不? 呂宮心情很壞。 若是一般少女隨他出門,恰好看到他這麼倒霉,那是說什麼也要陪到他身邊安慰他的,安慰、安慰著就投入一連串不正當地情感。褚怡則不然。她不是不同情呂宮,而是覺得自己沒必要假好心地跟著,非要安慰得呂宮一點也不難過,也不覺得自己有那麼大的本身。 與之相比。她更覺得曲曲更需要自己,在飛鳥與呂宮分道而行時,便毫不猶豫地取捨。 要走地呂宮也只有暗暗叫苦的份。 這一日已到半中午,四處前來趕集的鄉民雖然不對,但挑擔的挑擔、提籃的提籃。也將大路擠成半邊不通。飛鳥兀自走在前面,不知道到哪去,隔了十來步的褚怡和曲曲也難問他,只好做個尾巴跟著,不時也掃巳挑路兩旁地東西。 不消一會,前頭的飛鳥已經從一家裁縫鋪裡伸出頭喊。 褚怡湊到曲曲耳朵邊說:「他果真要為你買衣裳。看你怎麼辦?」 曲曲咬著嘴唇拿出一隻荷花小包。揚手作喊,聲音卻喊不大。只好扭身作了要走的姿態,給趙過說:「你告訴他,別讓他買衣裳。要是非要花錢,請我倆吃上一頓飯!」褚怡大為意外曲曲的口氣,幫腔說:「飯也不吃他一口,問問他約我們曲曲幹什麼,問明白了,我們就走。」 曲曲看趙過扛歪一名扁擔婦女爬上泥階,便給褚怡說:「吃他一頓飯有什麼大不了的?出來也無地方說話,就跟他一起進飯館。」 褚怡心想:這也是。他心懷鬼胎,有什麼話能在大庭廣眾說? 飛鳥要還昨天摸去下井的衣裳,聽了曲曲讓趙過帶來不許買的話,暗想:我已給她承認那件事,為她作想地說:我闖錯了地方,或高聲喧嘩一聲,或掀開你的浴罩,或碰到人了硬說是誤會,別人能怎麼樣我?我往井裡藏,還不是寧願落井而死,也不願玷污了姑娘的清白?我明日賠你衣裳,事情再也不提。她默然了的。可現在竟不要,什麼意思?莫不是另有企圖? 他心虛不已,只好帶眾人去吃飯。 曲曲和褚怡一來客氣,二來並不常在外吃飯。不肯點菜,也只有趙過在飛鳥面前要吃這要吃那。飛鳥讓他去街上買隻羊提回來,只給店裡出工料錢。趙過去了,飯館掌櫃在夥計地喊聲中出來,和飛鳥計較工料費。 褚怡聽飛鳥惡霸一樣給飯館掌櫃派出十文加工費,又見掌櫃花白頭髮的人了,求爺爺叫奶奶地圍繞他轉,便為掌櫃說話:「你也太吝嗇了吧?十來文錢太少。」曲曲連忙用胳膊撞她,怪她站錯位置。她卻把掌櫃的話重複給飛鳥知道:「光柴也不止這個數,什麼清湯,料水,手工,門面……」 掌櫃受人撐腰。抬頭便要:「不能少了三十文的。」 飛鳥怒氣上來,怪掌櫃手黑,立刻就羊皮,羊角,羊雜碎亂七八糟地和掌櫃吵嚷計較。褚怡心想:他是不識字的大老粗,定然只是覺得人家地東西貴。她看飛鳥眼睛通紅,像要噴出火來,生怕他突然站起來打那掌櫃,折中說:「二十文。」又央求:「你就當為我和曲曲多花了十文錢罷。」 很快,趙過帶羊回來。 掌櫃按他們說的撥皮。下水,烹飪。 足足到晌午。帶骨頭的大塊肉上到,飛鳥和趙過便拿出順淡酒下肚地吃法。曲曲家裡雖稍富裕,生活上卻也不太講究,反自然了許多,只是給飛鳥說:「你請我吃羊肉。我也不能不還,明天會請你吃麵。」 褚怡正慘不忍睹。聽曲曲要回請,便怪她沒完沒了了,暗道:「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午後,飛鳥和呂宮又都在褚怡家碰面。 褚放鶴已早早出了數十道題目,把他們倆留到裡頭作答。 褚怡又偷偷地摸進去。她看看題目,見有兵事、時政、錢糧、天文、地理,只以為趙過又是槍手,便譏諷博格說:「你連字都不認識,偏偏還要讓人品鑒?我父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成兒戲。我偏偏要看著你寫。」 飛鳥也不知道她為什麼總和自己過不去,毛毛的,乾脆讓躍躍欲試地趙過替自己胡畫,破罐子破摔地說:「我就當著你地面作弊。你又怎麼樣?」 呂宮卻笑得發抖,為飛鳥求情說:「你還是別看他了。不太好!」 褚怡看看趙過橫七豎八的回答,小看不已,便坐到父親地位置上打瞌睡。 夜晚。 褚放鶴燈下批閱卷子。 他正看一個,「王將軍屯田二三事」的對答,發覺褚怡也伸過頭來,吃吃笑笑,便佯怒道:「你要代父親改?」褚怡卻一字一字地念趙過的答案:「王將軍又屯田又養馬。說的話何等@來?吃O桿地馬是馬。吃先(鮮)草和井(精)料的馬也是馬,雖然都是馬。哪個馬跑得快?」 這「王將軍屯田」是說王將軍在邊關屯田,借屯田地秸桿養了百餘匹馬,又以馬糞肥田的事,因而闡述了一種耕息方式,是表明王將軍依循生養道理,得到實利。任誰也沒想到一個畫著圈圈的小子責問他為什麼只養馬,不求馬匹的質量。 褚放鶴也笑了,說:「後頭還有,答不完,又劃去了。」 褚怡往劃去的地方看,果然又看到:一百匹馬的糞,養幾畝地呢…… 父女兩個抱腹大笑,片刻,褚放鶴執筆批下:「言簡意深。」 褚怡大為不解,忍不住問:「意深在哪?」她抬頭再看卷面,只見上頭評語處處,無論作答多麼荒謬,都得到很高地評價,不禁流露出憤色:「爹。你看他寫的,到處還是蛋蛋和別字。」 褚放鶴笑道:「天下人答題,題題解答不同,為何?因人而異,因思而異!天下人答題,題題回答相同,又為何?結果受到了限定。解答不同,不足為怪,回答逾越了限定,又有什麼可奇怪的呢?博格的才能已經有目共睹,在我這裡,不過是尋求士人的認可罷了。」 褚怡大為不服,懷疑他在放水,說:「他連字都不認識。他的卷還是,還是跟他一起來的那個阿過替他寫的呢。你不會是在還李伯伯的人情吧?」 褚放鶴又笑,說:「拓跋巍巍識字不識,如果他不識字,就容易被朝廷打敗啦?何況博格識字。他機敏善變,膽識出眾,行為無所拘束,透著王霸之氣。你說錯了,我就是要送人情,但正好相反。」 褚怡面露譏笑,站起來一回頭,又嚷:「一個偷看少女洗澡的色賊,竟然被你說得天上有,地下無。」 褚放鶴歎道:「許多來找我地人都走錯門過,他們為什麼適可而止,而博格竟從西院裡翻到面前?甚至藏到井裡又爬上來!」 褚怡說:「他要是真無心,就是閉著眼睛走路,人太笨。」 褚放鶴看著她離開,輕輕打開抽屜,把一張紙上寫著「亂世雄才。天下英主」的評語放到面前,發愣地看著。他看了很久,終於把它撕掉,喃喃地說:「若李兄知道這樣的評價,定然怪我。」接著,又拿出一張紙,寫道:「性格純樸溫和,有勇力……」 正寫著,他的兒子帶著李思廣進來。李思廣是帶著兵經過,向他行過一禮。臥到他旁邊說:「周團練使有仗要打……想借我老爺子成就他的聲名。」 褚放鶴和他父親好得無話可說,輕聲說:「他是團練。為縣裡禦敵,咱是家兵家將,只求自保。他哪好意思輕易張口?不過張了口,咱也得盡心竭力。」 他說著話,絲毫不分心思,繼續往後下筆。李思廣順行看去。突然哈哈大笑,說:「我新結交到一位萬夫不擋之勇地好漢,聽說他不曾遇到敵手,唯見不得博格,心裡萬分奇怪。他便給我說:他被博格的大火燒出病來了,每每和博格動手,心裡都有一種畏懼,幾乎不敢有還手之想。可叔叔地評語裡倒好,博格成了一位溫和婦人?!」 褚放鶴把自己撕去的紙張撿起來,放到他手心裡。然後面無表情地看過去。李思廣坐直身子,在几面上撐開紙張,又猛地收去,盯著褚放鶴,沉聲問他:「天下將安。何敢當『英主』二字?」褚放鶴並不用嘴說,不動聲色地在一張紙上寫道:「審時度勢,可使人為之死,貴不可言。」李思廣冷汗直冒,牙絲倒捲的都是寒氣,他表情寧重地要過筆。一挽衣袖。寫道:「由何而知?」 褚放鶴又執了筆,寫道:「才大而人雄。無所駕馭,將居於何人之下?」 李思廣閉眼又睜,噓氣回問:「怎麼辦?」 褚放鶴又寫:「望汝父教他韜光養晦之術,使之出入仕途,安為人臣。」 他停筆抬頭,問:「博格去不去?」 李思廣押了一下胳膊,說:「作戰的方案是他訂地,可他不去,讓手下趙過總領馬隊。你說吧,我這妹夫讓自己地手下總領馬隊,老爺子好意思露面?我看,他也壓根不想讓老爺子露面,好把這一仗都記到周家軍的頭上去。」 此次設伏,周行文很想讓飛鳥一起跟著,可覺得飛鳥地「起兵之初,將領需要建立威信」很有道理,也只好硬撐。但他畢竟沒有真正指揮過戰事,心裡依然很忐忑。飛鳥為了安他的心,便包了三個錦囊給他,告訴他:「遇敵乃發。」他便一路捂著錦囊,暗叫著,『老三,你可別哄哥哥」而離開。 這一仗說打就要打。 哪曾想,周行文夜裡一走,縣裡便就事開會。兵事貴在保密,只要沒洩密,飛鳥知道也能將就。可過分的是,他下半夜睡得正香,呂經就派人敲門,把他請到會議地大堂打瞌睡。他迷迷糊糊,聽得眾官吏你言我問,剛剛趕到校尉撒察又火上澆油,還要押他去審,硬是在人前和撒察打了一架。結果,他和撒察還好,兩個拉架的武卒卻有人掉了一顆牙。 終於,天亮了,呂經把他帶到自己家吃飯,還在飯桌上撬他地嘴,說:「你也怪不得撒察。他打仗還要向上頭請示。這摸不一點信,他就沒法上報,沒法上報,倘若倉促遇敵,就不好出兵救應。撒察把快騎派出去了,你不說,也就定多等到太陽半桿子的時候。」 呂經的老婆也來助陣,說:「你就把你知道的給叔叔說說唄!」 飛鳥吧嗒、吧嗒地吃飯,一個勁地否認:「救援不救援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讓打的。」 呂經第一個不信,挪了挪小板凳,無奈地說:「你不來縣裡,周行文那是安分守己,一舉一動都安分守己。可你一來,哎,就有了這事。你說你什麼都不知道,誰信?!你給我說,咱不讓別人知道,就讓撒察一個人知道,行不行?」 很快,對老子不滿的呂宮也回來了,雞狗不是地給飛鳥說:「說給他。他還不是怕跑了功勞?」 飛鳥實在沒招了,只好說:「心細地人能知道。 呂經卻依然不知道,笑吟吟地誘騙說:「你知道嗎?上頭對你招安了,公文就在我這,讓你看看?」 飛鳥好不容易脫身。 他回到團練小衙的小屋睡覺,剛想睡著,呂宮又帶了好事的人來。 曲曲借事看他,只輕輕地說:「起床吧,晌午,我請你去吃麵。」褚怡卻不罷休,坐在他的床頭,用手掐他的脖子,擰他的耳朵,又威脅又央求:「給我說說嘛。」飛鳥脫光了的,拽住被角不吱一聲,一動不敢動地眨著眼皮。但褚怡仍然放不過,賴賴地扯被褥,幾次都差點把他光亮的屁股扯出來。 浟u書猛 UutxT。coM 全蚊子版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五章 髡發彎帽少年游 遇事還是老薑辣(3-3) 字數:5896 中午不得已去麵館,恰逢一個老乞丐持胡琴討飯,在門口拉了一首小調,聲音好似斷了人腸似的。飛鳥聽到褚怡順口吟:馬尾胡琴隨漢車,曲聲猶自怨單于。心裡忽而憂傷,面一點也吃不下,便把髒得讓人受不了的討飯老者請到一桌吃喝。褚怡和曲曲受不了他這種熱心腸,二話不說,立刻捧碗換桌。呂宮本也該能生受,不知為何,卻無端端地冒了身熱汗,毫不掩飾地說:「派你兩文錢,走遠點好不好?」 那拉琴老人竟真是隱士,得到他的兩文錢便抬腳走,唱道:「生子不勝歎,其心不如胡虜半,拔一毛而待客,奈之何?」他於門邊回頭,看著愕然的飛鳥,目光如炬地說:「汝好殺惡生,拘人而賣,不怕人取你狗命焉?」 呂宮大驚失色,追出去遠遠裡不見人影,依然聽得一句:「呵吆吆。好生難辦!」 褚怡卻看著門口案台生煙,店夥計、面師傅還讓出的一條道路,難辨是夢還是幻。飛鳥漸漸笑出聲來,見曲曲家中嬌嬌女,又驚又怕,便問頭還背著的呂宮:「讓他吃碗麵竟然吃出怪事來,他知道我是誰?」呂宮垂頭坐下,驚魂不定地說:「想不到武墨抬頭?!墨門死士千里赴死,帝王將相亦無不畏懼。他開口說你好殺惡生,拘人而賣,定是要殺你,這該怎麼好?」 飛鳥見他好像被蒼蠅吒到屁股一樣,坐立難安,笑道:「我行我的,礙著他們什麼事?就那麼一個老頭,能拿我怎麼樣?大不了,我派阿狗保護我。」 呂宮見他還要說笑,只好歎他沒識見。嚷道:「墨門就是因他們而壞,他們自以為是地審度王侯將相的所作所為,偏偏就是要追殺和自己無關的人,說是誅殺暴虐,實際是違法亂禁,成了天下共恨。」 褚怡連連說:「好多好多年前是這樣的。千里奔波,只為假仁假義地制止亂殺人的事,壞透了。」突然,她朝下探腦,找出兩隻連在一起的手臂。原是曲曲已經驚駭。不自覺地和他相靠攏,站到飛鳥地肩膀下。被飛鳥趁機捉了手。 曲曲不料被褚怡拿出兩人手臂,頓時面紅耳赤地抽手。 褚怡恨恨不平,一手抓了一隻胳膊,用力地幫她將手掙開,聲色俱厲地問飛鳥:「色膽包天了不?!」飛鳥剛色忽忽的感覺到曲曲胳膊的柔軟,就被人破壞了好事。朝她看去,只見一雙眼睛中怒氣升騰,不由暗想:我摸曲曲一下關你的事?真是墨門死女。 呂經很快便知道了墨門死士上門的事,當即封鎖四門,全縣通緝。傍晚,韓復登門向飛鳥保證說:「你不需要尋你的人來,保證麻雀也沒法接近你。」飛鳥決定去取笑、取笑呂經,不料一出門,便是一小隊人小跑匯合,前呼後擁。好不威風。他春風得意走馬蹄,陶醉得不知道幾頭幾尾,暗想:老子也沒白混一回,一有個風吹草動事,全縣都如臨大敵。這一刻。他與人對話的語氣也水漲船高,見人只喊「那小兵」,到衙門,非要讓人事先通報,自己挺著肚子等待。 此時,若他有心。就該明白他妹妹飛田頤氣指使是跟誰學來的。 只不過飛田只學了他耍威風的皮毛。成了蔑人三分。 呂經也格外厭惡墨門死士,一日之內抓百餘名乞丐。 飛鳥有「千里殺人」的往事。自己倒覺得該和這些義士惺惺相惜,便奚落他,說:「以德服人嘛。我素來以德服人。他們來縣裡一打聽就知道自己錯,說不定還要登門道歉呢!」 呂經毫不客氣地告訴他:「這些亡命江湖地墨門敗類有針對性地敵視大功大德的英傑,提出除惡務盡。他們倒不去奈何朝廷中尖嘴白面,四面滑溜地奸賊。什麼時候抬頭,什麼時候惹得朝廷上下、黎民百姓恨之入骨。這不,法度剛一鬆懈,他們又想抬頭了,不治下去,怎麼得了?」 飛鳥很想問問:你不也是墨門的人嗎?為什麼偏偏和自己人過不去?卻終究沒敢問出口。 夜晚降臨,團練小衙門裡更加安靜。 飛鳥燈下攻書一陣,打仗一樣鏖戰個把時辰,便一陣支持不住。他臥回床上,捧頭想念亡妻,忽而竟見她就在自己的身邊端詳,豐腴美貌,絲衣內玉峰光滑隱現,前端似黑非黑,頓時胸潮滾湧,小腹熱烘烘一片。他又想起今日忘情地抓住了曲曲,而曲曲竟不避讓,臉上一陣羞妙的表情,突然覺得自己要抱了她進被窩,她也不會反抗的,不由有點胡思亂想:不如我派人去喊她,就說我病了,等她來了再…… 假想了片刻,他又怪自己,怪了自己,心裡又癢癢。 想了半天,他便起身站到門口,喊來外面的小卒,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幾笑,才偷偷地問:「有沒有人長得好可以不花錢地歌伎?」想到這裡,他暗道聰明,心想:將來阿過他們問起來,不花錢,自然就不算嫖娼。 小卒面色古怪,揣摩了問他:「這也好辦,弟兄們硬拉過來?」 飛鳥索然,心想:就是人家不要錢,自己總也要給錢吧。他自己都有點噁心自己的想法,轉身推走小卒,猛地關上門,準備脫光衣裳,睡著了事。突然,幾聲腳步響,門外似曾有女子的說話聲,而後小卒在門外怪異地叫:「大人。」 飛鳥應了一聲,門開了。 只見王曲曲提了一個小花籃,羞澀地站在門口,看著腳尖不動。 他大為驚喜,一把抓來,「曲曲」長「曲曲」短地問。曲曲始終不肯抬頭,從小籃子摸出一壺酒,又拿出一包花生,說:「我來看看你。你肯和我說一話嗎?」 飛鳥應承一聲,卻只色迷迷地看,手差點把不住勁,直抓那鼓囊囊的胸膛。王曲曲抬起頭。眼泡似乎有點紅,她用柔柔的小手在面部摸一下,問:「你為什麼要那麼多的妻妾呢,有的女人很風騷,你和她們好一夜就行了,也不用娶回家養。」 飛鳥愕然,疑心她說她自己,卻覺得不該用「風騷」二字,便半點也摸不到這話的來頭。他本得回答的,卻根本沒有十幾個妻妾。沒法回答,一想推翻以前地以訛化訛。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這個既單純又暗含心計地少女弄到手,便一句話說不出來,眼中儘是驚訝。王曲曲看著他的眼睛,說:「要我說,你是怕沒有人再要她們。」 飛鳥沒有就坡下驢,好心地問她:「曲曲。你怎麼了?」 王曲曲一下哭起來。揉著兩隻眼睛,梨花帶雨地說:「女學裡都是李思晴的親戚,他們都說我的壞話,說我釣金龜也不看看釣得誰,見李思晴來了,還要打我。我真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是看你人好,想和你做個朋友罷了。」 飛鳥想:女人也會爭風吃醋,樂打架而不疲?他覺得膽小怕事地王曲曲和對照李思廣而先入己見的他妹妹相比,當真是萬分的可憐。他收住僅有的心猿意馬。說:「那叫什麼地李醜女,生得醜,卻還蠻橫得很,你告訴她,以後不再理我就是了!」 王曲曲說:「我不怕。我給我哥說了。我哥說,他要來看你!」 飛鳥渾身起毛,問:「他來看我幹什麼?」 王曲曲又哭,說:「你說幹什麼?我又不像褚怡那麼風騷,洗澡碰到了你,以後怎麼辦?告訴你吧。褚怡也想玩玩你。不然不會千方百計地要我離你遠一點,趁你睡覺拽你的光身子看。」 飛鳥終於反感到倒胃地地步。他暗想:褚怡雖然多事。但未必不是為了你好,你竟然說褚怡也想玩我。我是老鼠嗎?!讓你們一個個地團來團去地玩?!他抓住王曲曲地胳膊,面無表情地說:「你回去。」眼前閃過那壺酒和那包花生,他也一併拾到她籃子裡,暗說:「原來是算計老子的,一壺酒差點把老子哄去。要是今晚忍不住把你給睡了,不得已帶你回家,一輩子都要當老鼠,被你她娘地玩。」 王曲曲還不知道怎麼了,連聲問他:「你怎麼了?」 飛鳥便告訴她說:「李女雖然醜得很,可也是我應她父兄的婚約的女人。有她,我就得離你遠遠地。」 他讓人送走王曲曲,心裡煩悶,想站在院落裡回回神,突然察覺到生人氣息,心知有異,立刻朝暗處看去,問:「是誰在樹後藏著?」隨即,暗處便走出兩人。以飛鳥的目力,不難看得一人極像今日看到乞丐,一人黑衣寬短,面龐威猛。 乞丐也不避聚攏到飛鳥身邊的兩個小卒,朗朗笑道:「博格將軍看得起我們來?!今日見面提個醒,不想竟讓大人驚慌失措,如臨大敵,豈不讓人懷疑這『隴上歸虎』浪得虛名?」 「隴上歸虎」想必便是自己。飛鳥沒好氣地說:「藏頭露尾的土鼠輩傢伙,快滾吧。」 那威風之人似要動怒,被乞丐一把抓住。乞丐笑道:「將軍不知道我們中原人即使心裡生氣,也要為人留下三分顏面?!官府勢大,鷹爪遍地,豈有不藏頭露尾的道理?換一個地方說話可否?」 飛鳥沒遇到過這樣的江湖人,也未往凶險裡想,暗中說服自己:我看他們並不想怎樣。去見識、見識也好。因而一口答應。那乞丐便一仰手,丟了兩隻短鏢,口中說道:「至於呂經老兒的眼線,且不必跟去!」飛鳥沒有練過接鏢,雖然看得清楚,卻不容易撈,手舞足蹈卻只撈到了一支,另一支依然直撲自己身後一人。 那人卻也伶俐,得了飛鳥的示警向旁一躍,只被打中了肩膀。他正要呼人,看到飛鳥看著他說:「不可喊人,去屋裡看看傷。」卒子心裡感激,大聲說:「他們不是好人。 去了要吃虧!」 飛鳥緊隨他們幾走幾摸,已來到縣城的土牆根子處,見他們蕩了竹竿上去,也蕩了上去,最後來到外面三里遠的亂坡地上。 那裡點了枝火把,聚集十餘寬短衣裳地披髮男子,個個背著糧食袋和竹箱。手持竹劍。 他們見師傅、師兄已領來客人,就圍成一圈,把地上的燈碗一一點著。在一團亮光中,老乞丐給飛鳥抱拳說:「在下也姓呂,上墾下山,但和呂經老兒並無親緣。」飛鳥知道他墨門中以「愛人」為準,不想他在自己的面前發鏢傷人,心中輕視,笑而罵他說:「倒和我有親緣。我正在墾山,正想把名留給兒孫用。」 他身旁的猛漢勃然。說:「我師傅好心請你商量大事。你卻這樣辱他老人家。他當你是好漢一條,老子卻看不上眼。」他恨恨作請。說:「你可敢和我過上兩招?」 老乞丐也不再阻攔,盤腿坐下。飛鳥從一把墨門子弟中要來一把竹劍,大步走上去。 老乞丐對自己地弟子很有信心,看雙方皆走到場地中央,躬身行禮,相鬥起來。便摸須微笑。飛鳥和那劍手交了手,就知道他果然也像董老漢說地那樣,變化快,招式流暢不實,不能跟著他走,便只求以靜制動。那人原先遊走,不大一會就不再耐煩,圍繞飛鳥一連串地爆敲,飛鳥一一格開既可。眾墨門人只見師兄圍繞著飛鳥騰挪跌蕩,上敲下擊。左刺右砍,只覺得飛鳥支撐片刻,就會敗下陣來,無不大聲叫好。 突然,那劍手仰劍在上。連連劈下,失去了步法。飛鳥便猛地反手,上前一步,用原先的柄部重重地捅在他肚子上。 那劍手似被他捅到後背,悶哼一聲彎下腰,竟再站不直。飛鳥把竹劍丟掉。拉著他的頭讓於身後。他便在地下翻滾一團。 場地裡靜默一片。老乞丐也面容聳動。說:「我墨門劍法的要旨正是大巧若拙,返璞歸真。想不到。將軍反得了我劍法的奧妙。」 飛鳥拍拍手,狂笑說:「就你們這些人,放到真刀真槍的戰場上,一起上也不是我地對手!不信,你老叫花子來領教!」老乞丐原本是要給他一個下馬威地,眼看自己也無把握,怎肯下場,伸手讓他坐下,而後面對面地問他:「將軍,你從關外歸來,看我山川河岳壯闊否?」 飛鳥不知道他問這句話的意識,實實在在地說:「自然漂亮。」 老乞丐又開門見山地問:「老叫花子把此大好河山拱手送予將軍,將軍可敢要否?」 飛鳥一下震驚,轉而故作驚訝地問:「大好河山是你家地?」 乞丐搖了搖頭,說:「群雄起兵,背後都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比如師闊虎,雲宗山人趙行之出山輔助。可惜,雲宗看他不成氣候,把他捨棄啦。浪東起義,那背後也有人,只可惜小有氣候時被竹甲軍橫掃,一蹶不振。」 飛鳥前所未聞,驚訝地說:「起兵地群雄都有背後有力量?我怎麼不知道?!」 乞丐笑道:「將軍是率直的好漢,自然看不到這背後的力量。流寇劉遜裹民十餘萬,竟被一丁點官兵追到遼州,可謂狼狽之極。他尋求魔門幫助,這才兵教合一,自稱大上人。」 飛鳥淡淡地說:「草寇而已。」 乞丐仰天大笑,往上一指,狂放地說:「當今朝廷的開國天子也一樣,他數次尋訪儒門劉裴基,最終方才得到河漢,河東,燕趙,江北士子的幫助,成就了王業。」 飛鳥冷冷地說:「士子和你們不同,他們是正當人,心裡不邪,想的是天下怎麼安定!而你們呢?惟恐天下不亂。什麼魔門,魔就行了,還有一門,聽著就不是好貨。至於你們這些武墨,肯定也是一丘之貉,連『愛人,都做不到,又怎麼拯救天下。」 乞丐訥訥一歎:「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成了正統,自然希望天下安定。」繼而,他神態激揚,怒發一縷直飄腦後,奮聲說:「我知將軍素有大志,何不趁郡中空虛,取隴上而自專?到時,我墨門聚集響應,十萬丐幫子弟呼應將軍從龍入關,天下可定!」 飛鳥知道說了這話,遊說不成就是仇敵,便不回答,而是拍了拍他地肩膀,意味深長地說:「連夜離開吧。什麼時候我取郡城了,你再露面。」 那乞丐被飛鳥唬住,又驚又喜,隨後又小聲說:「老叫花子只是一名不沾邊的長老。將軍若有意思,可以和上頭的人見一見,免得他們猶豫不決。給您說實話,他們支持浪東起義不成,大多怕了!只有讓他們知道將軍不是扶不起來的阿斗,他們才敢出手。」 飛鳥沒想到這群吃飽沒事幹的,專門找人造反,心裡好笑,暗想:我一回去就得和呂經說。不然,將來你們到處說我要造反,我豈不是死得很難看?出於提醒,他又說:「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快離開吧。該見的時候再見。」他看老乞丐期待的眼神似乎再問是什麼時候該見,又說:「沒有該見的時候,就不見面。」末了,心裡暗罵:幼稚。 幽優書盟 uuTXT。cOM 全文自版閱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五章 髡發彎帽少年游 遇事還是老薑辣(3-4) 字數:5824 飛鳥灰頭灰腦地爬上了內高外低的城牆,遙遙見遠近幾隻火把,並不肯往上撞,乾脆徑直潛伏回小衙門。呂經自他走後就趕到那兒了,此刻尚在他那間小屋裡看翻他讀的書,猝然見闖進個人,嚇了一大跳。 飛鳥大笑三聲,捉迷藏一樣地問:「沒想吧?!我可以能瞞過所有人的耳目,悄無聲息地摸進屋來。」頓時,呂經的怒氣蒸騰直上,連珠炮一樣喝:「你少年人。不知道凶險呀你。你沒有一點戒心呀你。你有點勇力就藝高人膽大呀你……」 飛鳥見他先就自己的安全考慮,心裡熱乎乎的,一句話也不敢吭。半晌,呂經終於消了氣,叫人收還尋找的人手,叮嚀說:「天下什麼人都有。以後給我記住,不要不長記性。」接著才問:「他們找你幹什麼?」 飛鳥說:「他們是哪個門的反賊,為首的叫呂墾山,說他們那一幫乞丐兄弟有十來萬人,只要我造反,就迎我進關中。我投其所好,胡亂搪塞一番,連忙回來告訴你。」 呂經直勾勾地看住他,聽他這麼一說,滿意地說:「你沒上當就好。我已經從他們的從黨中裡撬問過了,知道他們是衝你來的。正要和你講呢。」 飛鳥心驚不已,背頰幾乎要流出冷汗。他實在想不到呂經竟能提前知道,暗想:幸虧我沒有反心,也聰明。倘若我或有異心,或為了擴充地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回來也不吭聲,那就被老爺子猜疑了。 呂經招手讓他靠到自己身邊,這才輕輕地說:「我對你寄予厚望。你也沒讓我失望。他們想玩一手圍魏救趙,可惜。自己卻撞到了鐵板上。」 飛鳥大奇,問他:「怎麼玩這一手?為什麼目標是我。還這麼幼稚?」 「幼稚?!」呂經小聲說,「他們不知道朝廷招安已經是近幾天的事了,本想靠假意扶持你,讓你替漏網的反賊吸引朝廷的注意力,結果一看形勢不對,故意讓我抓住他的人,給我漏底,玩了一手離間計。逼你,逼朝廷。眼下。恐怕也只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這幫匪徒一網打盡,才能澄清你自己。」 飛鳥腦袋裡轟隆一下。似乎清醒了許多,失聲說:「原來如此。快給我幾個人。」 呂宮點了點頭,握著他的手,說:「務必一網打盡,實在沒有把握,就先放一放!」 飛鳥算一算腳程。肯定地說:「靠我追蹤的本領,只要有十來騎,就一個也跑不了。」 夜色晦澀道不明。呂墾山正借書箱上燃得繁榮一點豆火,使勁地踩下草鞋。他聽到聲聲馬蹄,心中疑惑,反手蓋滅燈火,率領弟子朝一片田壟跑去。後面地人先後伏好,倒草一樣數了一排個子。方有人低聲問:「為什麼只聽到馬蹄,不見火把?」 沒有人能回答得上來。呂墾山只好又隨大伙聽去,發覺那馬蹄聲又消失了。便使勁地在眼眶裡轉動眼珠,問:「會不會是衝我們來的?博格敢獨自赴約,也算是一條好漢。只要他肯和審將軍相互呼應,大事可成。可他,也不是不會出賣我們。」 又沒有人能回答得上來。只能聽到幾聲唯唯諾諾地語氣詞。他只好動了氣,罵:「一群廢物。倘若博格知道你們都是這樣的膿包,還肯起兵?」 突然,眾人聽到背後有響動,慌張而起。 這下起來,再也不能往哪裡掩藏了。 一名奔走的弟子最先舞手短叫。無端端仆倒。兩名弟子一看。就大聲喊:「被射死了!」 縣裡可用的騎兵幾乎走了個空,飛鳥只帶了七騎。他見自己幾箭射亂了墨門弟子。便把箭下掛了油棉,掩身的時候點燃,又射。眾騎中射的,見他箭走如火線,到哪裡,哪裡可以看清,也隨了射。 墨門子弟也不嚎呼,或奔走,或站住迎戰,似乎鬥志不曾鬆懈。 呂墾山卻省悟到危險,一邊下腰探手摸路,一邊緩緩地給那個飛鳥手下敗將說:「看來是凶多吉少了。只需活著一兩個回去報信,其它的,也不要顧死士的臉了,四散而逃吧,逃一個是一個。」 那威猛的弟子一抬眼,便是一名騎士連人帶馬地恐怖身影魚躍閃過,一名師弟斷哼而倒,不由神色焦急地懇求說:「師傅。你走,我率其餘的人死戰到底。」說完,他下放兵器,猛地掠向前面平坦地莊稼地,往地下一擲,燃起一團亮火。 他站在亮火中,威風凜凜地高呼:「有誰敢現身死戰?」 墨門弟子們紛紛放出半煙半火的藥彈,致使場地大亮,時而顯露出幾名騎兵的身影。 呂墾山早已回到最初藏身過的地方。 他在田埂旁摸到一條地溝,不走改爬,順溝向前。身後是一團團明亮和一聲聲大喊。接著,是他大弟子的怒吼:「博格。你這個蛇心的毒夫!「呂墾山身子猛地一停,又往前爬。 師傅帶弟子,那都是言傳身教,哪有不愛惜地道理? 師傅沒了徒弟,無論是江湖還是起義大營,又怎麼混? 聽得他們慘叫,他淚流滿面,卻又不肯停歇,狗一樣地猛刨疾走,只是用喘氣聲呼來:「博格。我要讓你血債血還。我要你生生世世被我墨門人追殺。「他便一直爬著,呼著,呼著,爬著,渾然不知爬了多久,身子爬高又落空,聽到水花撲通一響,跳到一條有水的溝裡。他驚喜交加抬起雙臂看了一看,鳧水而亡。 天亮後,街上出來的人都被衙門口的景象嚇到。 衙門裡的人也被驚動了,到跟前便看到一串人頭。 有識得大體的人認出為首的人,便大聲呼他,魂不附體地勸他說:「博格大人,你這是幹什麼?」 飛鳥見有人問,立刻告訴他:「我是要人知道,我博格專殺別有異心的墨門武卒。」 這事。呂經也很快知道。他卻不以為怪。大裡大氣地說:「掛到衙門口有什麼?是我讓他掛的。替我叫一下博格,讓他換身衣裳,到我家喝幾杯。」 飛鳥怕有人打擾自己睡覺,便在呂經家睡下了。醒來時出來,他見呂經抱了幾本書看,便故意打擾兩句,而後再離開。不料,呂經「啪」地把一本書摔到幾桌上,歎氣而嗔,似乎很不滿意。飛鳥眼皮一跳。看到名字「兒女英雄傳奇」六個封面字,心想:他!他把我那的書都拿他家裡來了?接著又想:趙過喜歡看幾個人亂跑鬥劍。打妖怪,沒什麼大不了地呀。還沒轉過心念。呂經後面的教訓就來了:「少年人嘛。走走狗,玩玩女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別學什麼劍俠。劍俠看起來是扶弱濟貧,可實際上呢?草芥人命。橫行不法。我剛才翻翻,只見那什麼王元寶,一把鬼斧只一揮就殺了七八十個人,嘴裡還說不過癮。這以後要是想在正路上混,就不能看這些書。」 飛鳥愕然,不知道他這是唱哪一齣戲。 緊接著,又是一本書被拍到桌面上,呂經說:「你現在正在學習做人道理的時候,將來真成了一方司牧,再讀『齊民治要,這樣的書也不晚。我先放到我這裡。」 飛鳥懶洋洋地應付著。心想:看書好,想要去就說。這樣地書也不給讀,還讀什麼? 很快,第三本書被拍去桌面。他疑惑地湊過頭,看到「隴上郡志」。立刻先一步問:「難道這本書也不能讀?」 「是呀!」想不到呂經真這麼說。 他解釋說:「地方志是小宮從我這偷的吧?凡是地方志,那就是地方事,應該收歸官府,由官府的人讀。」 飛鳥差點暈倒,結結巴巴地問他:「那我讀什麼?」 呂經拿出一本房中術,說:「你是已經完婚的人了。可以涉獵一下這個。這個御女之道嘛。博大精深「……正說著,他看到老妻攆雞。身影自門外跑過,連忙咳嗽了一聲,把書放下來,面色卻更加嚴肅。 飛鳥只好和他大眼瞪小眼地看。 呂經對眼對累了,自己先笑出聲,但最終還是收斂去,輕聲說:「剛剛有戰報。周行文這一仗打贏了!誰也想不到,憑他那麼點人,竟然斬首二百七十三人,收降一千一百一十九。因為堵回周屯的降兵過多,敵酋也在其中,他們那一小族人地後續老弱準備帶著牛羊馬匹,歸順我靖康朝廷。」 接著,他又補充說:「那撒察剛剛拿到朝廷地賜姓帖子,因為羞憤,差點在軍營裡自殺。」 他把胳膊支到腿上,問:「你說你還讀書幹什麼?你就不是做文官地料,幹嘛非要看文官看的書?!你知道朝廷裡地凶險嗎?你知道光明磊落的人也會被誣陷嗎?你若是去裝模做樣地做文官,我就沒有你這個,侄子,免得受牽連,進了墳墓也被人挖出來。」 飛鳥自己也覺得這一仗打得好,尤其是讓敵人敗逃回周屯,最終倉皇投降。他樂滋滋地想:老子去做文官也不是不能做得!他沾沾而笑,假裝奇怪地問呂經:「我大哥打了勝仗和我有什麼關係?」 呂經又說:「那接下來的該有點關係了吧?!你和呂宮都得到褚放鶴前輩的評鑒。你是性格好,有膽有識。可呂宮那小子一下掙了倆不一樣地,人家送來一個真的給我,說:什麼機辯之士,輔偽飾非,長袖常束,有才而無性……言外之意,他是一個耍嘴皮子的人,能幫人家遮蓋不足的地方,比如你是狼,他就能做一個狽,掩蓋你的不足;人恭敬的時候會放長袖子,而他老捲著,不是說沒有恭敬的心理嗎?說他才能還好,卻沒有駕御才能的性情,這也就是說,他偷了頭豬,因為害怕,會藏到鄰居家裡。」他輕輕歎氣,仰了頭說:「你們兄弟倆,我也就指望你一個了。」 飛鳥拿眼角往一旁掃,心想:也不能一心往壞上想呀。突然,他眼睛一亮,問:「我是不是也有兩個不一樣的?」 呂經苦笑:「小宮是不成器。怎麼,你也想要兩個?」 飛鳥皺了眉頭,不放心地冥思。說:「就怕我也有兩個,他不給兩個。你光高興來著,卻是假的。」 呂經點了點頭,說:「有好評不忘問不足,這正是君子地氣度呀!先聽我再講一件喜事,然後再叫上小宮,提上兩壺酒,去問候老師。有什麼不足的地方,敢於接受人家的實話。」 飛鳥兩隻眼睛放出光華來,忘形地說:「還有喜事?」 呂經點了點頭。說:「雖然朝廷答應使自鎮撫,聽任調遣。但我還是勸你主動要求設鄉。你的人和迷族人不一樣。迷族人習俗甚多,土語難懂,又不設官學,朝廷不能用官,用了官,就是外人壓族。而你則不一樣呢?這個長官司將是有善始。未必有善終。你懂嗎?」 飛鳥心想:得過且過,萬一朝廷永遠打不過我呢?他故作愁苦地說:「唉。阿叔呀,阿叔。 你也有你糊塗地地方,我手下用地是些什麼人?這些人可是匪類中的亡命徒。他們想要錢財,想威風,想管幾個兄弟。設鄉,你能都給嗎,不給,有把握不亂嗎?不光要亂,還要裹著我亂。我不想受個官爵。拍拍屁股走人?我為自己作想,也只能一點、一點地下手,把包袱卸下來。」 呂經愣了一下,說:「也是。這麼說,郡裡的俘虜手上沾血。也必須受到懲處?」 飛鳥苦苦一笑,似要傾訴萬般的委屈:「如果不是因為我把他們充為勞役,會是多少條人命?我不在乎誰說我惟利是圖,可惟獨阿叔不行。你要是不是這個縣長,能理解我,為我說句好話。我還苦撐個,屁。」 呂經自己也掉進了巨大的感情漩渦裡。聲音裡多出一絲顫抖,忘情地說:「為你該做的。為天道正義,不要為你叔叔。」 飛鳥出來,沒和呂宮商量就決定既然要拜老師,就得拜得漂亮。 他是英雄志滿,箭在弦上,就怕天不破地不塌。 路過酒鋪,他二話不說,便看中人家地帶塞地酒缸了,暗想:我要是送這個大的兩壺酒,不是最尊敬師長地人嗎? 可錢呢?錢呢? 立刻,把他眼睛瞄向跟著自己的小卒,準備把他當到當鋪去,作個,活當。可他再想想,小卒沒身份沒地位,人家未必肯出幾個錢,便放過這小卒一馬,說:「拿著刀,跟我來!」小卒尚不知道自己差點被賣,尚佻皮地抽出刀,擺了一個二郎抓奸地走勢才罷休。 片刻之後,他倆從周行文的小衙門裡出來,拿到一張房契。 緊跟其後,一個任幕僚的土紳幾乎都要哭了,帶著幾個值班的卒子急追,引了路上許多人側目。小卒有點心虛,勸飛鳥說:「不再開玩笑了吧。周參軍都惱了!」飛鳥回頭看看,連敲帶打地摟了周行文的族兄弟去了偏僻處。 不一會,周參軍也轉了風,指揮卒子們一氣來到呂大鷂的當鋪前。 他們進去抵押,竟拖出了幾大張銀票。飛鳥抖著銀票問湊頭上來地周參軍:「怎麼樣?這些錢夠買幾個院子?說你冥頑不化,你還不信。錢還不上,轉身再買個院子,不又是小衙門?!」 周參軍琢磨半晌,建議說:「你大哥的案子是破的。過一會,我也把它拖來當。然後換個新的。真他娘的想不到,衙門裡的東西就是不一樣。這一攤全給他,給了就換地方。」 其它的就不是自己的事了。飛鳥揣著錢和他分手,再次來到酒鋪,抽抽鼻子進去。之後,酒鋪老闆便捲了個包往外走,店舖的夥計、小徒都出來送,飛鳥也出來送,一邊送一邊說:「一路慢走。」 傍晚,送兩壺酒的四人來到縣學。 飛鳥趾高氣揚地走在最前面,中間是酒夥計和小卒滿頭是汗地推了插了小紅旗地酒車,最後則是提了兩三包滷菜,走兩步往停下來看一看的呂宮。他們從東小門進去,半路裡碰到李思晴、褚怡和兩三少女,閃得她們一雙雙明亮的眼睛似驚似乍。 褚怡震驚之餘,連忙上前攔了飛鳥打招呼。 飛鳥毫不客氣地把她掃開,而後無論是聽到「喂、喂」的叫喊聲還是聽到不知所謂的吱吱咋咋,一概不理,領著酒車趟過去。後面地呂宮卻鬧市過囚車般左掩右躲,忙於應付,不時要停下來替飛鳥解釋:「我們特為先生送來兩壺好酒,一不小心送大了。」 悠u書盟 uutxT.cOm 全汶吇板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六章 餘恨綿綿走關山 明月若鉤憶我心(1) 字數:6624 眾女簇著李思晴鼓噪,很快把她扯成一個眉頭微蹙的大紅臉。呂宮再見她明珠生暈也不覺得心動,只是心裡不安。這幾天他滿腦子是褚怡的影子,唯獨擔心李思晴跟褚怡亂說,細細一尋思,暗想:褚怡說她不在乎男人是不是好色,也從不問我和小桃的事,但心裡怎麼想,我是一點也不知道……忽而,他又見褚怡從前後趕回來,攜著李思晴私語,便故意接近側耳,只聽得吃吃笑笑的儂語:「哪有誰到人家家裡送成缸酒?看到了吧,博格就是這樣的大老粗,姐姐,你心裡怎麼想呀……」 褚放鶴父子從家裡接出來站到門前,一個中青色花衣的高冠客人也走出門口,他們不勝噓吁地和飛鳥客氣過,轉而招呼呂宮。呂宮再顧不得不偷聽了,加急兩步上前。褚怡的哥哥褚植便微笑著上前十來步,按了他的胳膊往屋裡走。 少女們見他們都進了屋,簇擁到褚妻面前。褚妻素對飛鳥無好感,這回卻一改常態。她對著兩大缸酒莞爾發愁,給幾個少女說:「也不知道這個博格怎麼這麼實心眼?這可怎麼喝是個頭?把他父子泡到酒缸裡淹死算了。」 屋子已擺了幾樣小菜和碗筷,只需再添兩人的碗筷,便就席入席。 褚放鶴說先來的客人是李思廣的親六叔李成疆,讓飛鳥和呂宮給他行禮。 李成疆是老於世故的人了,待人獨特,因和飛鳥算是自家人,便受了作到底的一揖,略講幾句家事示意親近,旋即,又微笑著沖呂宮還禮。扯身邊客客氣氣地佯驚:「哎呀,想不到這位竟是父母大人的公子,家兄可是多得令父照料呀!」 呂宮只覺得受寵若驚,隨他們入座,飲酒說話,而後,知這位叔輩是京城回來,心裡畏服,渾身不自在,他看菜都是淺淺一盤。相互間只沉悶地說話,又發覺博格沒有平日裡的隨便。正不吃不喝往人臉上投眼,心裡暗想: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果然,飛鳥不大會就提醒說:「我們倆帶的也有菜。 給幾個盤子裝裝。」 呂宮暗笑,心說:這傢伙肯定不知道文人間需清淡小飲,說不定還要尋人划拳,非出醜不可。 褚植出去讓母親裝滷菜進盤。褚放鶴和李成疆卻依然密切地說話。呂宮無聊側耳,只聽得褚放鶴歎息說:「我何嘗不想到京城去?可臨到去了,又無比擔憂,你說這路途凶險,雖然坐公車,那也拖妻帶女……」 呂宮心中大驚,暗想:他家若去京城,我和褚怡怎麼見面?他安撫自己說:是了。我也要去長月,只需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走,在哪裡落腳即可。說不定還可以同路。 想到這兒。他立刻貿然相問:「先生要去京城?什麼時候?」 李成疆代為回答說:「過不了幾天。你老師有出頭之日了。「繼而,他按著褚放鶴的手說:「你老家那邊可托我哥哥照料著,無需掛念。我這次順便小住一段,也直接要回長月,不如你們趁我有上百地隨丁。一道走,也省得拖帶麻煩。」 呂經看住捶腿默思的褚放鶴,卻想讓他們和自己結伴,連忙說:「老師總有親戚朋友吧,幾日十幾日的功夫怎能知會得完?還是應該過些日子,和我們一起走。」 飛鳥駁斥他:「婆婆媽媽了不是?給朋友、親戚、知己都說說。那到哪天去了?就比如我。要到哪,說走就走了。」他好心地補充:「要是盤纏不夠。我這裡有的。」 此人今天橫豎有錢,呼啦啦拽出一把,伸手就往前遞。 李成疆主動替褚放鶴推掉,笑道:「你真是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你老師名滿天下,曾視千金如流水,到哪也不缺盤纏?!何況是和我一起!」 飛鳥憨笑連連,收回錢說:「我害怕盤纏不夠,不夠找我,我有錢。」 呂宮扭過頭,看著飛鳥樂滋滋的臉,恨不得咬兩口,他一個忍不住,怒聲大嚷:「你少裝大方。今天這麼大方是為啥?花別人的錢補老師盤纏,自然心不疼。別以為我不敢揭你的底。我就看周行文回來沒地方住,怎麼找你算帳?」 飛鳥嚇了一跳,連忙把他按倒,摀住嘴,攬肩拔脖子地往外拖。 剩下的三個人一邊驚訝一邊讓他們回來,呼不回來了,只以為他們要打架,正想站起來去看看,看到呂宮抱著門框露頭,沖大伙喊:「他為了買酒,把團練衙門的房契押到當鋪去了!」 喊完,又被拉不見。 李成疆眼神震駭,往外一指,說:「這博格?」 外頭響了呂宮沖鄰院的叫喊:「曲曲!王曲曲!」 褚放鶴頓時尷尬起來。他制止住要出去地兒子,勸李成疆說:「你這個叔叔不要管人家的事。「他見李成疆看著自己,還是紮了要出門地樣子,又說:「也該讓他教訓、教訓呂宮,這你是思晴的叔叔,我兒媳是思晴的姐姐,那呂宮去喊臨院的一個丫頭來治博格。咱別自以為是地費心。喝酒,喝酒。」 話音落地,外頭呂宮「哎呀」、「哎呀」兩聲,大聲呼道:「曲曲。你在哪,博格來看你來了!」接著,只聽得褚妻的聲音:「你別喊啦,思晴也在!哎,博格,你跑什麼呀?回來,回來!」 褚植這才不得不出去,不大會兒帶呂宮一人回來。 他看父親和李叔都看著呂宮,面有疑問,笑著說:「博格那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傢伙,他……他心裡有鬼,跑了。」 ※※ 飛鳥一邊逃,一邊在心裡氣忽忽地罵:你他娘地,無緣無故出賣我,偏偏喊什麼「王曲曲」。我和她有關係嗎? 從褚放鶴家出來,夜色剛濃,少女們都在外面的大院裡玩,天真無邪地嬌嚷,他也不知道裡面有沒有王曲曲。半點也不敢停留,跑得更快,不帶響地到來到縣學外的一片柳樹下。陡然間,獵人的敏銳讓他猛地一頓。原來褚怡和一個面目不清的少女躲在這裡小聲說話。褚怡也看到他了,利索地衝到他背邊,一把抓了,大聲說:「我們正有話要問你!」 飛鳥朝一個不往跟前來的少女掃了一眼,怕猛掙把她掙倒,嚴厲地問:「你拉我幹什麼?」 褚怡卻不怕她,說:「你說。為什麼向思晴姐姐求親。」 說是為呂宮受過會讓李家人失臉面,飛鳥不肯。吃驚地反問:「你管呢?」 不料,那不到跟前地少女幽幽地歎了一口氣,發難說:「你也太過分了,你,你偷看人家姑娘洗澡,說勾引還就勾引上了。昨天晚上。那麼晚,你讓人把人家從你住的地方送回來,你說,都幹了些什麼?」 飛鳥差點氣死。他掙了兩掙,幾乎把褚怡揮倒。 褚怡怕他掙脫,竟一展了兩臂,用上纖肢柔骨、兩隻駐地的腳丫和全身氣力,嬌聲吭吭地抱他個結實。飛鳥見她頭和肩膀全扛在自己的胸口,身上香氣不淡不濃,有一絲清新薄荷氣。一下兒心猿意馬,雖掙扎卻不願意掙扎得太過分。 他心裡亂哄哄地,朦朧中只有一念,便是要去揉夢裡的棉花屁股,隨口說:「和你們也沒有什麼關係?要管。也是該醜八怪李思……思什麼的管。」 遠遠的少女激動地問:「你說誰是醜八怪?」 她一步一步往跟前走,讓飛鳥看得清楚。夜色裡,面色拿不準,但以飛鳥的視覺,能看清她地鼻子、臉龐,見她不是出了名地丑。猛地鬆了一口氣。問:「你是誰?」 他並不想要答案,已經為美麗地屁股算計好了。往後大退兩步,好似要轉身跑。弓著身子的褚怡連連拔腳挪動,往前掙,飛鳥和她抗著氣力,也沒再聽另個少女怎麼說。突然,他猛上前兩步,一下把被抱住地手穿出來摟了個結實,一用力,就把弓著的柔軀扳直。褚怡不知道他是為呈手足之慾,只以為他要摔倒自己再跑,大叫著要另一個少女幫忙。 另一個少女卻仍然不肯,問:「既然你說她醜,為什麼還求親?」 飛鳥哪還有心思再回答她的話?那少女只聽到褚怡尖叫一聲,半哭半笑地嬌嚷:「他抓我屁股。」便喊:「你丟了他唄。」 飛鳥一邊緊張刺激地說:「快丟!」一邊把褚怡扳得腳不離地,和那柔軟地身體貼得密切。 論說起來,她比飛鳥略小,雖沒有成熟婦人地豐滿,卻是同齡人,身體的接觸更帶有一種銷魂蝕骨地奇異感覺。這時,飛鳥的腦子裡只剩下呂經的一句話:「御女之道,博大精深……」連旁邊的少女什麼時候加入戰團的都不知道。黑暗更增刺激。 三人一搏鬥,不久便在地下翻滾。倆少女自己先找的事,又發覺飛鳥手不重,不是推就是按,自覺神勇,也不亂抓亂撓,只是喘氣嬌喝,擰,敲,扭,拽。 飛鳥被人抓住小辮,才在疼痛中意識到自己的手捏著一團軟玉,便專攻這些地方,也不管趴去誰臉上,都拿出摸這樣的地方是為讓人罷手的姿態,問:「改了沒有?」兩個少女也信以為真,遮掩歸遮掩,一點不覺得他色心大發,危險隨時就會來臨。 很快,飛鳥忍不住,用腿壓翻喘氣亂拱的褚怡,又逮住那幫忙地少女,大著膽子把手伸進衣裳,在裡面揉搓著嫩滑的玉峰,問;「改了沒有?」那少女掙扎兩下竟不大用力反抗。飛鳥捻出一顆豆豆,看準熾熱的面龐柔柔親了去。那少女喘得厲害,不自覺地用炙熱的嘴唇胡亂滑動。飛鳥不知道她有意還是無意,對自己調情的本領大有信心。 他和這少女也不認識,到這份上就放過了。 他丟了那少女放出褚怡,不大會把那少女枕到背下,摟住褚怡,心慌意亂往衣裳裡面摸。褚怡尖叫掙扎,比那個少女反抗得強烈多了,但她仍然抵禦不住飛鳥地攻勢,丟失大量的領地。飛鳥摸去她懷裡,慢慢地揉動,不料,她「唔唔」地怪叫。哭喊:「姐姐。他使了壞。」飛鳥故伎重演,問:「改了沒有?」褚怡不吃這一套,胸腔起伏地哭,說:「思晴姐姐,他抓了我的胸,還在我的褲子裡摸。我兩隻胳膊都被抓著,渾身也沒有力氣,掙扎不動。你快管管他吧。」 飛鳥突然明白剛才那少女為什麼任自己胡來了,冷汗流了一脊背,連忙把褚怡丟開。爬起來疾奔逃走。跑了兩步,不見人來追。便回來,站在一棵樹下理直氣壯地懺悔:「有人說褚怡喜歡我,所以,我就忍不住想要她的身子……」 他這般認錯,更是火上澆油,只聽得一聲泣呼:「滾!」 他頭也不敢回地溜得飛快。在路上自我掩蓋地暗想:我狄阿鳥錯是錯了,可也不是那麼過分。不過是被王曲曲騙了而已。繼而又想:萬一她們跟人說了,這老師恨我,思廣兄弟也會對我不滿,一起找我算帳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只好現在就走!接著,他為自己找點面子,假裝不怕地說服自己:我倒是不怕。只是山寨也該為招撫做準備了,還是連夜回山寨吧。 於是,他回到住處,把幾樣東西往行軍囊胡亂一填。出門尋到馬棚,不顧幾個卒子攔阻,拉馬而上,直奔到城門。到了城門。他用彎刀逼人開城,連夜走了個沒影。 應辦官差開始在山寨往來出入。許多招撫的環節需要準備。如具表,明政把自己地人口數量,所佔土地,財物造表;把官體整理清晰等等。 飛鳥一頭忙碌,且不作他想,不出山寨理所當然。 這一忙就是十來天。王水陪同幾個重要地人物在縣裡等他。他也畏首畏尾了。稱病不出,一心要請別人代去。段含章幾次刨問。見他惱羞成怒,以為他要擺架子。 縣裡一天三請,沒有辦法,只好派出幾個小吏,領著郎中要給他看病。這次,李進喜來了,呂宮也來了,可他依然不給面見。呂宮見他家院子裡有幾個彪形大漢把著門,只說病了,進都不讓進門,心裡就奇了怪,暗想:即使是病了,那也不會連我的面也不見吧?莫不是病得太厲害,快要死了?! 他一回頭,找圖裡圖利,圖裡圖利只簡簡單單地告訴他:「真病了。」 呂宮問不出話,想路勃勃好欺負,這又得知路勃勃要上午習武打獵,下午跟人下田玩,消失幾天了。 李進喜跟他敲著手急。 他沒辦法地時候想了辦法,決定去找阿狗。 他倆人聽說阿狗新認了個乳娘,以買了糖看他為由,悄悄摸去他乳娘家。不料,阿狗乳娘的兒子告訴他們說:「我阿娘不在家,被我家主人派到山裡去了。」 兩個人只好徒歎: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再無計可施。 約莫到了天黑,兩人商量商量,準備回去請朝廷答應,讓牛六斤替他去見人。天已晚,想走也要到天明,李進喜到自己分來的屋子歇了,呂宮還在安排幾個小妾,讓他們多多留心。正安排著,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帶他去見不知道從哪回來的段含章。 段含章帶他硬闖院子,一路到正堂,進臥室,接著把簾子一掀,榻上拴了一隻狗。呂宮當即傻不能動,喃喃地說:「他莫非是真病得不行了,要托付身後事,因此要掩人耳目?」段含章回頭看了他。他才察覺到柳葉眉裡藏了一絲笑意,連忙緊張地問:「他真有病?」 段含章面無表情地說:「什麼病?他身體好得很,上午打獵習武,下午種地,夜裡更像一頭牛,翻騰得讓人死去活來。我聽說你來了,才偷偷來問你,他這麼做,到底是有意呢,還是在耍性子?」 呂宮暗怪自己糊塗,路勃勃下午種地,沒有博格,他肯種地?這就把呂經要他帶到的話說出來:「我父親說了,他若不去,就會和朝廷有隔閡。」 段含章點了點頭,許諾說:「明天一早,我會讓他去的。」 第二天天一亮,又有人來接飛鳥去縣城。 周行文派出百十騎的馬隊和十多面雲旗,李思廣送出一班吹打手,呂經又派人送來一身錦繡衣裳,一朵大紅花和一坐八人抬軟轎,還扯上幾個橫幅,有地寫著:威鎮曾陽。有的寫著:水磨山司長官。 他們和呂宮、李進喜一起等到太陽三竿高,卻不見人影,都又急又躁。 這時,段含章還在北山一座石台上地涼棚裡坐等飛鳥。 終於,飛鳥帶了十幾條光臂膀的大漢回來,他們剛剛爬完亂石壁,有的帶著血口子,有的身有擦傷。飛鳥回到涼棚只給段含章說一句「我不去」,就坐下彈琴了。 他是要把自己胡劃的曲子彈出來,強行讓眾人欣賞。但眾人也不知道好壞,往往打著瞌睡裝個樣。路勃勃抱著水灌,趙過則和大漢坐成兩排。 段含章明白,飛鳥不是不願意去縣裡,而是藏羞不敢出門,便冷笑威脅:「你要是不去,我就把你夜裡給我講的話都說給別人聽。」 飛鳥很後悔夜裡受到誘騙,老實地跟她交代了自己地羞事,此時一抬頭,見大伙都感興趣地坐等段含章說給他們聽,心裡頓時打了退堂鼓。他連忙給段含章說:「別說了,我去!」 段含章暗中露了一笑,接了侍女手裡的布巾,一邊為他擦汗,一邊柔柔地說:「夫君是殺人不眨眼的巴特爾,自然不需要學那裝模作樣的正人君子,做了就做了,怕他誰說?若是有人當面問起,你就告訴他們,老子做了又怎樣?」 飛鳥被她說出了英雄氣,重複說:「是呀。老子做了又怎麼樣?!」 他眼睛一掃,見武士們不知道什麼事,在那兒面面相覷,豪氣銳減一半,又換了個說法嚷:「我不去又怎麼樣?」 段含章坐到他的身後,用手摸著他的脊背,柔笑說:「是呀。夫君不想去,那就不去了,天下還有誰能管住您不成?!怕他官府?我就讓人告訴官府裡的老爺們,說,我夫君好好的,什麼病也沒有,就是不想去,不滿意,再來打一仗?!」不知道為什麼,武士紛紛贊同:「不想去,就不去了!這一個多月來,我們一邊耕種一邊訓練,現在是兵多將廣,人強馬壯,他們不服氣,再來打一仗!」 飛鳥看趙過持不同意見,四處教訓大伙,心想:他娘的,這群傢伙目中無人,剛剛訓練兩天,就不知道姓什麼叫什麼了。他只好打腫臉充胖子,硬著頭皮說:「不過是做了件錯事而已,去就去!」 優憂書盟 uUTXT.COM 荃汶子阪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六章 餘恨綿綿走關山 明月若鉤憶我心(2) 字數:6315 飛鳥終於在眾人千呼萬喚中出現了,穿了一身滾了士灰的粗布衣裳。 一陣鑼鼓噴吶響,嘩啦啦地都是人高呼。 飛鳥拿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向下壓手制止,心頭上卻在走風,只見得一隻隻狼在冰冷的雪地裡團團奔跑祭祀,笑納長生天給予的勝利。什麼難堪都不再妨礙嘴角上萌發的笑意,他就琢磨著這一路奔縣城,會讓多少人夾道來看,心說:幾年前,我一家去京城,看到國王的車仗,馬隊,甲士,宦官不停地過,覺得他果真是天威難測;改日,自己也讓沿途百姓看看,小小地威風一回,讓他們也知道,縣裡的狄阿鳥惹不得。 八個大漢把軟轎抬來落到旁邊。進獻錦衣,紅花,長冠的人喜氣洋洋地把東西托到他面前。他隨手招來李進喜,指著花團錦簇的錦衣玉、帶,明知故問:「這是什麼!」李進喜點頭哈腰地說:「這是袍服,只有博兄才能穿!」飛鳥滿意地點點頭,又拿著紅花問:「怎麼還有一朵花?」李進喜伸出大拇指,又說:「兄為地方太平出了大力,得到朝廷的褒獎,是喜事,大喜,特喜,喜如花紅。」 飛鳥突然「恩」地一聲問,趴到跟前看紗冠,又問李進喜:「這帽子呢?」 李進喜捧比著兩隻手,笑著說:「五福瑞罩祥雲冠,這就是身份和地位……」 飛鳥矜持地「噢」地明白了,卻故意問:「我也能戴?」 李進喜說:「怎麼不能?當然能。」他獻媚一樣取了,雙手捧著,說:「讓小弟給大哥戴。」話一說完,他愣了,飛鳥髡過發,頭頂一片光亮。帽基放不住。飛鳥還是微笑著接過來,自己四不像地帶到頭上,在脖子下繫了帶子。他又看到面前的轎。他從小到大還沒坐過轎,樂滋滋地跑到跟前一爬而上,接著,又喊又招,讓段含章,趙過幾人輪換著坐坐看。 段含章極為擔憂地在他耳朵邊說:「你怎麼了?又要得意忘形啦?」 飛鳥向下看一眼,小聲地說:「你看看,這麼多人接你男人。多風光?你不得意嗎?我是勉勉強強有點得意。阿狗呢?讓他來坐著他阿哥的小轎去縣城,讓他知道。世間的美好是你用意志奪來的,不吃到肉,貓怎麼肯為老鼠拚命?!」段含章看著他恨不得大笑三聲,告訴別人他很得意,露著笑說寒話:「你要奪,只許你一個人奪。阿狗奪什麼?和你將來的兒子們拼得你死我活?你再疼他。也不能把他當兒子。」 飛鳥兒子還沒有,就被她咒罵成骨肉相殘,差點氣昏,便揮舞手臂攆她說:「兄終弟及也沒什麼。有本事你生一個。生不出來就給我滾得遠遠的。」 段含章低聲分辨說:「他是你親兄弟嗎?誰說我生不出來?我好像也懷了……」 飛鳥心想:跟阿狗搶轎子?只好折中說:「抱著阿狗坐,再不願意,就滾得遠遠地。」又說:「我騎著馬更威風。」 段含章聽白燕詹有意透露,朝廷裡要定繼承人,飛鳥曾在牛六斤和阿狗身上猶豫過,後來,幾個所謂的謀士。包括牛六斤本人都反對,認為要指定就指定自己的親生兒子,要他或娶正妻,或空著,他這才作罷;她想說:我不是這意思。你現在把阿狗寶貝成這種程度,將來有了兒子怎麼辦?可看飛鳥變了臉,沒敢說,只是輕輕地問:「我也要去?」 縣裡差點為飛鳥一而再不到而大亂。 上頭來的官員無不向呂經和王水瞭解虛實,都有點怕,怕博格此來不懷好意。突然變臉。王水也拿不準。大伙打了幾多轉轉。後來聽說博格進城。這才安心。飛鳥不知道他們打了這麼多彎,客客氣氣地和他們見面。該請教就請教,該下拜就下拜,說進縣衙趕宴就趕宴,只是見街上萬人空巷都來瞧他,更是左顧右盼,怕突然殺出了問罪的人。很快,他又見了李成昌父子依然親親熱熱的,這才安心。 夜晚,他帶著段含章、阿狗去見周老太太。 事先,不知怎麼,呂經竟先一步拜訪了周老太太。老人反覆曉以大義,說了許多道理,才留下段含章,放飛鳥和周行文兄弟兩個去說話。 周行文順便給飛鳥送了幾名能彈能唱的胡虜女子,聽說他想要的不是女人,而是薩滿,便向他訴苦說:「仗打贏了,衙門就要把這些降俘編屯入鄉。我說什麼也得算數呀。呂縣長盡坑人,哄我說:以後入鄉入裡,都是你手底下的人。可一轉眼,撒察就跟我爭,說要人,他就和我商量,給人家送去武藝好的……」 飛鳥喝了不少酒,一個勁地怪他笨,嚷道:「我早就認清他地真面目啦。你怎麼還這麼傻。編降的時候就應該留一手,最起碼弄出來一半,沒地方養,讓阿過帶著去我那。」 一說,周行文就沮喪地一歎,晃了幾下腦袋說他不知道地事兒:「我可就是玩不過他。打了勝仗,他二話不說,把韓復派了去,說,將軍大建奇功。倘若一個不漏地報上去,封侯拜將那都有可能,最起碼,上面就不讓咱單打獨鬥了,會撥糧、撥物,發兵械!」 他又說:「我就想呀。這倒也是,私藏俘虜,自毀前程的事咱不幹。沒想到,過了十多天,兵械來了,當時猛一看,可把人歡喜得不得了,士兵爭相奔走,叫喊著:那還有大個的戰車和十來尺的戈!上上下下樂得是沒邊,結果發下去一看,全是換下來的裝備。手下人還在糊塗著,找我鬧時竟說:我這甲怎麼少這麼多片葉子呀? 「我想,這是朝廷上的事,和他沒有關係。 「可一打聽,朝廷說我戰鬥力強,要拉我進魚鱗軍,他卻給朝廷回報:古時候,鄉里地成年男子都穿甲持兵。所以地方不大,人口不多,帶甲之士卻猛如虎狼。今邊患四起,使人不知何時罷戍,饋糧千擔,不過補一二士卒。 朝廷何不藏兵於邊民,使虎將率之成勁旅,以少饋糧之累,士卒之苦……曾陽百姓多屯,便於兵士。只需撥來陳舊兵械不用之物,就是一段鐵打的城牆。為此。我還有了一個作踐人的新官銜,叫曾陽軍民防衛使,歸州路北道鎮節使管轄。」 飛鳥驚訝良久,大笑說:「他說的對呀。以前邊民協防大多鬆散,不常設,不訓練。也沒有像樣的軍械,光說不讓逃,根本就是給敵人擄掠地。要是都常設團練使,民如兵,兵入民,功賞爵官,以曾陽的人口,大哥的官就是縣伯。」 周行文的眼睛亮了一下,說:「你這麼想?!」繼而,他又黯淡下去。說:「朝廷怎麼容得下許多邊關諸侯?!後來,他自己都主動跟我解釋,說,你現在的人馬,一拉出去不全露了餡?先練著兵。看看。是民防作權益不?」 他繼續擺道理說:「當初我就看不上什麼民團。可他偏說,形勢你也分析了,來辦吧,閒著也是閒著。三弟,你說我要不辦這個團練?未必不能活動活動,到哪走馬上任去。」 飛鳥大笑一陣。小聲問他:「你我兄弟兩個地兵力加起來是多少?」 周行文會意。抱著他的手掌,壓低聲音說:「我手裡集中了千把團練。縣北周屯幾個地方的丁壯,編屯的陳州逃民,那沒得說,再把呂大鷂子的人馬拿到手,足有四千之數。你那青壯過半吧,加上你手裡可以動用地人,七八千。你趕快讓圖利來幫我。咱兄弟兩個一心,再幫別縣訓練團練為名,派出人手,不多久,這曾陽這隴上就成了咱家的天下。」 飛鳥說:「縣裡也複雜。我這一段一直在想,老爺子為什麼一見面就對我那麼好,我真是他侄子嗎?我看,他讓你出來辦團練,一是為了防韃子,二是為了把權力集中到縣裡。為怕你大權獨攬,才有意重用我地。後來,他看我和你親如兄弟,又故意打壓李進喜,讓李老爺子出頭抗衡咱們。不料,我又成了李老爺子的女婿,三股勢力擰成了一股。 「他在,還能鎮住,可他一到郡裡上任,這一攤子交給誰?他會放心地走嗎?我大概是太威風了,不知怎麼的,心裡總覺得不安穩。」 周行文笑道:「你喝多了亂想,現在已經成定局,他後悔也好,補救也好,都晚啦!」 飛鳥不然,說:「他不讓你進魚鱗,很有可能想把你調走。項午陽即使被贖買回去,也不可能再是郡司馬。郡裡缺武職,安個和他一條心的人不好?別再往手裡拉人了,你要是挪了位,頂多能帶走二三百人,拉多了,也是給別人拉地。」 周行文想了良久,問:「這事也懸乎。可真說不準。你看誰能補我地缺?我能推薦個人不?圖裡?」 飛鳥給他搖搖手,說:「肯定不能。接你地應該是韓復!他能文能武,最合適。韓復接任,或者讓我,或者讓土裡做副。」 周行文不太相信,說:「你大概不知道。韓復接任縣長地風聲已經傳開了。」 飛鳥笑道:「你傻了不是?陳昌平為什麼當不了縣長?沒有兵權怎麼當縣長?何況,你這是民防,縣長兼領一段民防,理所當然。你趕快把心腹安頓好,遲了,就容易被韓復各個擊破。」 周行文恍然,問:「臨縣都來請我派人幫他們訓練民防,這個事可以答應嗎?」 飛鳥說:「這是好事,也是壞事。要是人派出去,在人家那說話不頂用,自己縣裡又沒了權,不是架空出去了去?你別獨佔,讓李老爺子往裡填人,兩家擰結實才好和外縣的大戶鬥。這軍官呢,郡裡開始和我論價錢,有些家裡富裕的都把我要的糧送到了跟前,你和李老爺看誰贖買的錢不夠,去做做好人。我也不給你們真要錢,何樂而不為呢?」 周行文說:「他們都說你把他們當騾子當馬使喚,我就怕他們回頭找你。」 飛鳥又小聲地說:「許多人都讓我把他們殺光。我一個也沒捨得殺。連項午陽都在被養著,養得又黑又壯,見我都客氣得要死。要說他們恨,恨郡裡,郡裡不捨得出錢。」 周行文想想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一番。 第二天。飛鳥一起床就有人來通報:「馬員外求見!」飛鳥知道因為上次求見他不見,周行文報復性地治了他,他來向自己求饒,便給人揮一揮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也病啦。病好多天啦,帶病來縣裡。」不一會,周家的僕人為難地回來,請求說:「您還是見見吧。他也怪可憐的,大早晨領了十幾個人帶了大包小包的禮品來看您,被您看都不看一眼就攆去。那以後在別人沒面子,頭都難抬起來?」 飛鳥看著他鼓囊囊的胸口。明白這人得了好處,為馬大鷂說話,便愛理不理地回答:「你問問他。我登門見他,他卻把我拒之門外,怎麼就想著我難堪呢?!」那人著急地出去不一會又回來,說:「他就是來道歉地。你就見一見吧。你再不見。他都要去老太太那說話了。」呂大鷂要見周老太太早就去了,何必等到現在?飛鳥看著這人的瘦顴骨臉,心想:你若是我家地人,我打也打死你。他點到為止,移步尋了隔壁幽靜的廂房,便點到為止了,給那僕人說:「帶他過來吧。」 馬大鷂五十多歲,又高又大,卻是貓了腰兒來見飛鳥。 飛鳥客客氣氣地請他入座,笑著說:「上次我去見你。你卻病了!」馬大鷂連忙說:「博格大人要小的怎麼說,小地不是病了,是還沒有想好。」飛鳥這才知道他有備而來,問他:「想好了嗎?」他看了飛鳥一眼,娓娓地問:「大人上次要見我之前。已經讓人往我這透了信,我也知道大人的意思。當時是這麼想:大人拿我開一刀,我損失點錢財卻結交了大人,沒什麼考慮的。可大人不是為區區幾個小錢,而是為了讓我馬某人出力,見面不答應就是拒絕。終是不好。還是多考慮幾天為妙。哪知道大人竟然誤會……」 馬大鷂似已是縣裡屈服的最後一人。 還有人不低頭? 飛鳥是這般掰著手指頭問過的。眼看不消兩日。該走的過場便已走完,官員紛紛離去。他幾個出生入死地兄弟帶了人來接。山寨點兵三百。騎兵一百五十人,全副武裝。步兵一百五十人,三分之一棉甲,三分之一軟甲,三分之一竹木甲。出車四十五輛,其中馬車數十輛,牛車二十乘,騾車十五乘,出儀仗鼓十面,斧鉞八把,亮錘十個,牛頭大旄一挺,長號二十個,文官武將坐車、騎馬。 再加上周行文派來地虜騎和旗幟,這大舉回山,可說是旗幟連綿,聲勢浩大。 而那悶角一響就是十幾里,沿途百姓傾出,站在道路迎接。他們只見得前面一班子吹打手,後面有車有騎有兵有吏,有儀仗,夾道跪拜,舉醍醐以奉食。 幾個縣裡小吏差點都要跳出去給他們解釋:這是土司,不是王公大臣。 看這景象,圖裡圖利,鹿巴等人只覺得中原人都傻,笑得樂呵呵的。 而白燕詹、史文清卻都怕了三分,他們不止一次地攆了帶上亮金屬面具地飛鳥,擔憂地說:「這是大忌呀。百姓這般迎你,怎麼得了?」 飛鳥見鄉老跪拜於路上捧食,弄得自己跟大軍出征,弔民伐罪一樣,也覺得不妥當,一次次上去解釋:「我是土司博格呀,不是朝廷裡的大官。」但這些獻食物的人都知道他,紛紛說:「將軍神武,深明大義,我們心裡感動啊。朝廷若用將軍鎮守邊關,韃子就再也不能禍害百姓了。」 白燕詹獻計,讓飛鳥給百姓保證,要保護他們的性命和安全。飛鳥便不斷從馬上向兩旁拱手,朗朗說:「我博某人一定不負厚望,為鄉里出力,保境安民,抗擊北胡。只要大家需要我,別說是鎮守這裡,就是打到拓跋巍巍的老家去,我也絕不含糊。」 每當這話換來一片響應,他心裡就在飄呀,暗說:春生哥說我想做中原人的大皇帝,只要我想做,也不是做不得。這才回來兩三個月就威風到這種程度,要是一年兩年呢?十年八年呢? 正是在無上地雲端飛昇時,一輛馬車飛馳而來,攆上他們一行。 呂經竟親自來送他。縣裡可以讓飛鳥矮三分的人物,長輩,即將高昇的縣長親自來送。難以將飛鳥更送一程。他心裡熱騰騰的,抖馬到跟前就抱著拳頭,感激地說:「阿叔也來送我?我沒有看錯吧?!」 呂經四處看看,人聲鼎沸,向他看看,見他氣昂昂地騎馬上,面容歡喜,胸上還帶著自己給他送的紅花,光光的頭上頂著滑稽的歪冠,是得意到可以感染別人的樣子,幾乎不忍心。但他覺得還是該使這一手釜底抽薪,把博格送到正路上,便歎了許多口氣。 飛鳥還以為他遇到了難處,大打抱不平:「什麼事給我說。」 呂經硬了頭皮,即溫和又惋惜地說:「博格呀。直州那裡發來官函,要爭你的籍呀。你雖然成了咱這的司長官,可戶籍卻還在人家那裡。人家要讓咱縣裡派人遣送你回去落籍,回去晚了就叫亡命!」飛鳥張著嘴巴愣住了,結結巴巴地說:「怎麼可能?這未免太荒唐了吧?你不是答應我在這裡落籍嗎?再說了,我都是蕃官了,還要籍幹什麼?」 呂經又作樣說:「可你名揚天下,人家不願意呀。 這跨州地事說不清道理,人家定你亡命,那是要派官差來的。你反正也要回老家看看,就過幾日回去,先落籍,再拿著咱州里,郡裡,縣裡的官文去活動,把這個戶籍給轉過來。」這般說著,他心裡也忐忑,眼睛不離飛鳥的面孔,繼而又想到自己和韓復的一翻推設,暗暗說:你博格走了一百步,還在乎一個小小地讓步嗎?我是你叔叔,是長輩,倘若份量不夠,還會拉著李老爺子、周行文的母親周老太太一起為你考慮。在全縣這麼多人的愛戴面前,你就無可奈何地順從國法吧?! 優U書萌 uUtxT.CoM 詮紋自扳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六章 餘恨綿綿走關山 明月若鉤憶我心(3-1) 字數:4984 飛鳥反正也要去京城,心想:一道落個籍沒什麼大不了!最終還是答應了。呂經邀請他回縣裡再住兩天,等著拿轉籍的公文,他便一同折回縣裡,住進縣館。 次日,李成昌聽說博格要歸籍,有意在走之前為女兒完婚,又拜託了呂經。 呂經不辭長舌婦的辛勞,向飛鳥吐訴:「誰家嫁女都是圖個名分。自從你正室不在起,你岳父就想把女兒嫁來,只是礙於喪事,沒法說出口。現在你要回家鄉,也的確該帶上自己的妻子去拜拜祠堂和宗親,就答應你的岳父,成親了吧。」飛鳥心虛,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是回話說:「我答應過世的妻子,不願早立正室,只怕岳父不答應。」呂經得了話離開,回頭不知道怎麼和李成昌說的,李成昌竟立刻讓飛鳥下聘書聘禮,擇日成親。 很快,周老太太攬了婚,婚禮便在縣城的宅子操辦。 操辦人手足夠,婚嫁之物也並不鋪張奢侈,不幾日便已張燈結綵。 倒是親戚朋友極難應付。 李周兩氏都是望族,自家親戚便已很多,再加上李成疆自長月歸省,郡縣地方官員紛紛派人捧場,還要以官府的名義送賀;周家老二一時難辦……客人遠者上百里,近者十幾里,難以急辦。 眾人商量一番,便把婚禮放前,婚後連日再擺流水宴。 黃道吉日來臨,一早飛鳥就披紅掛綵地去結親,來到李家寨接走新娘。 回去已經到了下午,再拜完堂開宴,已為晚宴。親友入席,不大會便吆喝連連,占坐一空的數十席面上炸出聲聲春雷。 外面諸人喝三道四。送入洞房的新娘卻只能靜坐,極是無聊。 教授人道的喜娘是端重而又飽識房中養生的婦女。她掩嘴笑了一路去,來到門邊輕扣。裡面已經有人在小聲地說話。她想:陪嫁的丫鬟也許已經在偷說那羞事了。便等了片刻,見仍不見新娘子應聲讓自己進去,便又輕敲。 在一串的敲門聲中,屋子裡卻有五個慌亂地少女。 李思晴早去了蓋頭坐在床上,換了衣裳。而在她旁邊的,竟是不知道怎麼摸來的褚怡。褚怡緊張地看著門,小聲地說:「不可能是博格,他一桌一桌地喝酒。早該趴下了。」 李思晴點了點頭,拿起一隻木棒。說:「就是沒有醉倒,我也打昏他?!」 喜娘自報家門,過了好一會,才感覺到門可以推動,便推開進去。不料剛邁出一步,迎面跳來一隻粗棒頭。她瞪大眼睛,幾乎不敢相信地倒下。緊接著,猴子一樣的褚怡從她身上跨過蹦出來,而後是又一個,最後才是換了一身衣裳的李思晴。 三人挽著手臂走過兩個帶刀站立的漢子。 守衛只當是親友,尚和他們說笑兩句,看著她們摸去黑暗的牆根子。他們艱難地爬過一道天塹般的牆,從牆上跳下來,來到許多嗓音輕去的牆外。 覺得安全點了,李思晴才顧得發愁。問褚怡:「我們能去哪呢?」 褚怡說:「去長月吧?你叔叔只等今天看你們完婚,明天一大早帶我們家上路。他耽誤了行程,一定會加急趕路。你倆只要躲到馬車裡,就不會被人發覺。藏幾天不露面,就到了。他再生氣也晚啦。」 李思晴的丫環只感到害怕。說:「老爺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褚怡揉揉她地頭,說:「我已經聽你說過幾百遍了,可從來也沒有見你死過。反正你也打不死,就和我姐姐一起去長月吧。那裡有成圃的牡丹,有成隊地英俊少年。大街上的人都穿絲綢。發出雍容的光華,誰要從城東去城西也不用步行。一兩文錢可以坐上馬車,一直坐到頭……」 丫環問:「你去過嗎?」 褚怡嘿嘿兩聲,說:「正要去。那些英俊的少年家世都很好,或者騎著馬,或者坐著車,只要他看上你,就會千方百計地娶你回家。以後你就可以住大房子,穿金戴銀,生活得美滿幸福。」 丫環不再吭聲,跟著她倆緊一步慢一步地走。 三人越走離嘈雜的地方越遠。 突然,李思晴驀然回頭,肯定地說:「到長月我就溜走,實在不行,就去做女工,一輩子也不再見博格那張又老又色的臉。」她輕輕取下自己地首飾,藉著誰家燈籠的弱光,一樣樣地放到一個小袋子裡,又說:「把那裡畫成許多畫,到鄉下,肯定有人出錢要。去哪鄉下住,也一定不會餓死。」 丫環連忙說:「說不定還能見到國王萬歲呢。」 褚怡慢慢地走著,扭頭看看她,用手握了袖子,押開胳膊打轉,溫溫吞吞地說:「國王和博格一樣,有張又老又色的臉,萬一看上你,你就完了。」 丫環奇怪地問:「為什麼?國王的房子最大,財寶最多。」 褚怡便嚇唬她說:「他的大房子底下都是死人,財寶上都有死人啃的牙印。你拿到手裡,住著,抱著,就是沒有吃的,沒有喝的,沒有美麗的少年!夜晚,他會鑽進你的屋子,用沾滿鮮血地兩隻手抓住你的胸,狠狠地捏,用比博格更恐怖的眼睛看你的臉,親你,讓你和他睡覺,他渾身狐臭,雞雞上長有水豆……」 李思晴立刻推了褚怡一把,說:「你別嚇她了。」 丫環走路更像是貓兒,打後面拉住李思晴的衣裳。她們消瘦地身影一直走過夜色,在街道盡頭不見。 兩家人把縣城裡的酒樓廚子,吹打班子請個精光,宴便就是要尋個,盡情。 本縣豪紳,眾親戚分三類聚飲,一連一片,飛鳥桌桌要上去舉杯走酒,半場下來,已酩酊大醉。 醉早了倒也好,醉早了能逃酒。他被幾個弟兄拖去歇到酒半醒。再上來時已經宴盡人空,倒一點也不用耽誤洞房花燭。許多人都已經醉了,只有幾個同齡的兄弟不忘拖著他往洞房裡送。呂宮一張醉臉噴著酒氣,一刻也不停地湊了給他講:「不知道出了名地丑有多醜。我們幾個,把住門,絕不讓你跑出來嘔吐。」趙過聽得有點義憤,教飛鳥說:「先蒙住自己的眼,不看她,趕明再看,看慣了就不醜了。」 博大鹿則說:「太醜不行。太醜了整騾子整馬地還他家……」 牛六斤見他們什麼話都說了,便另開門庭說:「丑。有什麼?能丑過咱哥幾個嗎?!看我們都是看,看她也是一樣看。連一個醜女都忍不了。能忍耐什麼,做不成大事了的!?」飛鳥最同意牛六斤的說法,想根據自己地判斷說她不醜,又怕喝醉了地呂宮不平衡,笑著說:「女大十八變,男人睡了變好看。一堆牛糞。我也要把她睡成花朵!明天一早,你們再看,春天來了!」 他們不一會已到洞房。博大鹿為飛鳥推開門,眾人齊齊使力,飛鳥便折了翅膀一樣,一頭紮了去。屋子已等了兩個女子。新娘頂著紅蓋,低著頭,一個丫環站在她身旁打瞌睡。飛鳥散著酒氣,蹣跚過去,先是笑。 丫環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只見他一個勁地笑。 丫環已經不打算等他讓自己走了,連忙往外溜。飛鳥回頭看著她溜,仍然只是笑。房子地紅衣,紅飾,紅蠟燭都發出紅光。景象紅彤彤一片,讓人心裡美個無邊。飛鳥打了嗝,把眼神收回來,看遍每一地方。 近來,他甚至像孩子一樣放縱自己地感情,是因為他孤獨。妻子的芳魂消逝讓他失去了僅有的依托。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吊蛋歪扭的流浪狗。一棵荒漠中孤零零的殘樹一樣。 尋覓不到意義而脆弱不堪。 是的,他也可以把心交給段含章。 但他沒有這麼做。他怕自己沉迷於一個功於心計的女人。他常常想:若是一個賢惠的女人,她的遠見應該是自然流露地,而不是總刻於表露,總告訴自己她的價值。有時候,他甚至會懷疑,這個被自己強暴地女人根本不愛自己,喜歡的是中原的讀書人。 便是這時,他面前羞坐著的女人又一次走來,將再次溶入他的生命,讓他可以在深夜裡不設提防地摟抱住一個沒有隔閡的靈魂。他只感覺到一切險惡地世事過眼而空,一切的哀腸夢斷,這一剎都遠離不見。紅燭淌著眼淚,液呈血脂,光芒爍爍。這一切都像夢幻一樣美,一樣靜謐。倘若彎下腰,揭開一片頂紅,便又是兩片桃腮和一雙盈盈含淚的眼睛。飛鳥笑出眼淚來了,卻一直都不出聲,怕把氣氛破壞掉去。 他的心也在跳動,慢慢地伸出的手,指頭都在抖動。 終於,他摸到繡有黃鳥的頭巾,猛地一扯,順手拋去。 這一剎那,他看到了新娘,卻怎麼也沒有想到,藏在紅蓋頭下的竟然是因圓潤而熟悉的臉。那女子也在這一刻抬頭,兩眼含情默默。 他猛然間震駭,像一隻咆哮的猛虎一樣吼出來:「怎麼是你?!我的女人呢?」 王曲曲被他恐怖地聲音嚇呆了,她發抖地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飛鳥想也沒想,一把拔了自己的短刀,喘著粗氣撥弄她的下巴,問她:「我女人呢?你把她怎麼樣了?是誰指使你這個無恥賤人的?!你哥哥嗎?!」 王曲曲從來也沒想到博格會有這麼猙獰的面孔,牙關咯噠作響,眼淚撲簌簌地流淌。飛鳥胸口起伏,又喘了片刻,要求說:「你站起來。」 王曲曲便扶了自己地兩腿,一點一點地站起來。 飛鳥看著她稍短的身軀,內心中湧上一陣放心,說:「和我拜堂的不是你。她比你高!」 刀子刺出血痕,王曲曲一步步後退,突然尖叫一聲往外跑,大聲哭嚷:「是李辛兒讓我來的。」她跑了兩步,堆在地上,扭曲著回頭,眼珠子幾乎要掉到地上,哭得回不氣地說:「她……說,你見到是我,一定會高興。」 飛鳥恨不得一腳踹進她心窩,無法發洩之下,一腳把一張四平八穩的桌子踢翻。 他大步往外走,到外面喊過守衛,拳打腳踢地招呼,一邊打一邊大吼:「你們看的什麼新房?」 聞聲趕來了許多地人。幾個如狼似虎地大漢不消多問,看到一個不是新娘的女子順著牆角溜二話不說,把她摁住,火把一照,只見她從股到腿已濕淋淋地。他們都是李思晴的娘家人,因被蒙到鼓裡,上去就劈啪地給巴掌,幾下就把王曲曲打成了滿嘴是血的啞巴。 事發是作祟者意料之中的事,褚怡半夜醒來就在李家寨的一間屋子裡發笑,她抬著纖纖的脖子,披著睡衣,笑瞇瞇地坐在被窩裡,想:你們一定問王曲曲是誰讓她去的。我們都離開了,李辛兒才帶她去。只要李辛兒到哪兒躲幾天,我們就可以安全地離開了。 突然,她聽到外頭有響動,火光竟照射來,連忙藏到被窩裡。 這時,她母親也醒來了,奇怪地坐起來看。很快,一串拖沓的腳步響起,只聽得李思晴的母親在外頭喊了她母親喊她嫂子,喊了她嫂子喊她,焦急地問:「怡兒,你見你思晴姐了沒有?」 褚怡的母親聽了個明白,連忙把裝睡得女兒叫醒,又搖又晃地問:「你見著你姐沒有?」 褚怡一口拒絕,慵懶地裝糊塗:「她不是嫁人了嗎?跑啦?!」她揉揉眼睛,拿出關切的樣子,見母親一邊穿衣裳,一邊又問:「那李辛兒呢?你見著沒有?她都和誰好?」 褚怡大搖其頭,雖然暗自偷笑,卻也摸了自己的衣裳穿,捏出焦急的聲音反問:「我哪知道?!她們該不是結伙出走吧。」繼而,她誤導眾人說:「她們近來在一起說,要去什麼寺廟去看大佛和壁畫,也要我去。我沒敢去。」 眾婦女心念急轉,紛紛說:「那是能隱寺。足足二百多里呢,這可怎麼好。」 緊接著,又是李思晴母親安排眾人說:「博格那孩子都醉成這樣了,還騎著馬出來找,要是聽說思晴去了能隱寺,還不連夜去追。一會見他,你們可別給他說了,我讓他幾個哥哥去。」 褚怡出來,那是半點睡意也沒有了。 她一邊用兩條細腿飛跑,一邊遠遠給眾人說:「就該讓他去,也好考驗考驗他的心。」 幽憂書盟 UuTXt.CoM 全蚊字版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六章 餘恨綿綿走關山 明月若鉤憶我心(3-2) 字數:7272 李思晴母親的腿腳在發白的天色裡踉踉蹌蹌,身影足以使人心酸。後起的褚氏叫著先跑一步的褚怡,帶著兒媳婦跟了去。到寨東時,堂前已是一色的近親,或披衣或彷徨,東一句西一句地推測。褚怡和他們只打了個照面,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笑臉便不見了,油然生出許多的不安。若不是出賣姐們的矛盾梗著,她幾乎要脫口告訴大伙和丫環一起失蹤的思晴姐藏在哪。 她頂著母親的背往堂上鑽,聽到幾個男人雜亂的勸阻聲:「讓姑爺歇著,他醉成那樣了。」突然很想知道博格成了什麼樣子,便折路圍著人背繞去。走不幾步,還沒看到人影,便已聽到博格的咆哮:「百里之外麼?怎麼能去……」 李氏眾人都覺得博格的話是沖岳父岳母吼,怪他們管教不嚴,大多臉面無光,阻攔竟緩了幾緩,讓飛鳥走脫。後到的褚怡緊隨一陣亂走往跟前靠,只看到一個身影幾乎是吊在馬上的,隨著馬在場面兒趟半圈,又被拖了遠去,一下兒震撼。 幾個長輩著急衝幾個酒意不重的年輕人喊,讓他們趕快跟上。便有人匆匆尋馬。 人們散走,讓去,再跟上。 褚怡怔了一會,突然甩著辮子麻雀一樣往寨上飛跑,最終抄了幾處近路,喘著氣跑到高牆上,在轉亮的天色裡往野外望。她到這裡穿越了很長的路,到時,博格已看不到了,而稀稀拉拉的跟去者才剛剛準備好馬匹,在往外追。 她望了好大一會,喃喃地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良久。她回身和一些姐妹女眷碰頭,又呼又叫地尋找,得了個機會,立刻摸了些吃的送到束好的十幾輛馬車邊。 停泊在圈槽後的大車上堆積了許多私人和官家雜物,因空間依然寬裕,藏進去兩個不肥的女子並不難,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沉睡的李思晴和丫環被呼醒,從破氈絮被地圍裹中可憐巴巴地挪露出亂髮青頭。她們小心翼翼地出去解完手,就地接了褚怡遞去的一些吃的,一邊吃相難看地啃。一邊聽褚怡講了家裡的反應。聽說父兄揚言找到會如何,兩人都感到害怕。繼而。那個棒槌丫環發覺褚怡言談怏怏,有反悔的意思,不許褚怡出賣兩人,還反反覆覆地說:「他連你都想搞,你忘了。」 每當她這麼一說,李思晴便跟著大嚷:「他活該。」 這心態的逆轉讓褚怡哭笑不得。 她只好說:「博格的品行不端歸品行不端。可跑能解決什麼問題呢?要不,我把那天的事說給思廣哥,讓他……」 李思晴向她瞄兩眼,見她面龐如畫,言談舉止透著引人的魅力,更認為大老粗博格有色迷心竅和把持不住的理由,便打鼻孔裡輕輕哼了哼:「我哥恨不得和他穿一條褲子,你不知道,他一張嘴,竟送博格十萬斤糧食。糧食都送去了。我爹才知道。哎,你別管了,博格吃著碗裡看著鍋裡,欺負就欺負我娘那樣地。」 繼而,此女單純而樂觀地設想。說:「我爹我哥都不為我著想,我得為我自己想。他們不就是想用自己家的女人拉攏博格那一桿子人馬嗎?長月有家世地人多了,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認識著不錯的,就……。讓他們提親,那時。我爹得罪不起。博格也得罪不起,什麼事都沒有了。」 褚怡猜想。主僕二女在夜裡商量個夠,便歎了一口氣,一動不動地看著車背黑處閃爍的四隻亮眼。遠遠裡有人喊她,還有雜亂的響動,她便飛快遠離這個是非之地,一出來就看到少許兵丁來忙。等離開百餘步,又有許多大人送著一團人,狗也跟了許多條。 她知道要出發了,見自己的父母也在其中,母親和嫂嫂都哭了,便站到人角落裡。 李思晴地堂伯走在親人前面,回頭說了許多話,剛一停,又是李思晴的母親接過來安慰,反覆地說:「咱家裡的孩子不聽話,這她爹,她哥都不能來送送,心裡可別有啥。容我這個做嫂子代過,啊。你們可不能再耽誤行程了,該走就走。朝廷不是咱家。這眼跟前的孩子都大了,想你們了,拍拍馬就送我們去啦。別掛念……世道亂也不打緊,只要有他爹,也不需你們掛念……」 褚怡看著這個伯母,記得她常常因李伯的一個眼神,一個嚴肅的咳嗽,大氣不敢出,此時又見她挪著兩隻粗手,時不時在往兩面襟上揩,幾乎和普通農婦並無多大區別,立刻想到李思晴逃婚、害怕的理由,心想:思晴姐不像我,我是胡鬧,意盡即止,她卻是害怕成為我們母親那樣的女人。 幾個對褚怡有意思的李家哥兒遠遠看著,漸漸跟著幾個姐妹接近她,卻都因為大人在跟前,只疏眼悵悵。大人也不讓褚怡再擔心她的思晴姐,還問她有沒有吃過早飯,不要空著肚子上路。褚怡小聲地應著。她無意往少年堆裡一瞥,突然記得這些少年少女平日對異性地趨之若鶩,又想起博格的醜態,竟懷念一樣想:好色無恥的人多了,只是都沒他凶狠膽大。 她排解了片刻,突然察覺出了人生的茫然。 這就像是附骨的毒蛇,雖然第一次到來,卻讓她憂愁。 一剎那,她不再看好最繁華地京城,眼睛一紅,真摯地給姑娘們告別。 在眾人的呼送中,幾隻狗搖著尾巴追躡。 這一行的馬車馳出大寨土門,迎著朝陽出發。半天後,他們在隴上、隴下要道上匯合百餘官兵和一些商人隊伍,便又出發。 年頭不好,天下紛亂,荒山野嶺久無人煙,商人,驛馬,公車……各類腳夫小販,都願意在官府中領取公文。結伴而行,不兩天,這支地方郡縣的隊伍有聚有散,人數便已保持過千,更多出許多空了貨的牲口車。得到這樣的便利,李思晴上路地第一夜就在褚怡地幫助下雇了一輛走空的毛驢車,還請了一個年輕英俊地趟子手,平日就晃在叔叔的後面說說笑笑,任誰也想不到。 李成疆是官府的人,褚放鶴清名甚高。雖然行程緊迫,也得時而周旋人事。再加上他們都是大好男兒。看沿途滿目瘡痍,無不憂心國事,並沒有心力懷疑李思晴和自己的丫鬟也隱藏在這樣混雜的場面裡。而其它人雖然察覺到褚怡有點神秘,也沒有起疑。 三、四日附在車輪上也不過是一眨眼。 眼看隊伍沿河走了三百餘里,只需稍加時日,就可沿官道出隴下。前往玉門關的上京路。 飛鳥竟帶著路勃勃和一個隨從,帶了兩三騎打後面追趕上他們。 此時到了下午,雜亂的隊伍得知離前方的驛站、小鎮只有十餘里,早放慢了腳步。褚怡也乘借三月野風,下車隨步,觀摩山河。她回頭正看斜陽,看沿河拉長的隊伍尾巴,陡然間看到一匹毛色灰白,閃泛著緞子般光澤的高大馬兒,馬上騎士揚著馬鞭喝趕擋路民夫。身影聲音都很熟悉,便慌亂地繞到一輛放慢地車廂後,接著就去找李思晴。 三個少女雇來的年輕趟子手自稱是江湖上哪大俠地棄徒,關中人氏,有匹瘦馬。緊身衣裳裹了半片披風,風趣溫和。當日,他告訴三個少女說,趟子手都走幫結派,自己勢單力薄,插不進去腿。難討生活。 只需兩弔錢加管飯,回關中即可。三個少女便覺得他可靠。讓他做了「護花使者」。可他太年輕,也不嚴肅,不少雜丁都不怕他,混臉熟了,常常藉機接近,唱猥瑣的歌。這回,他見褚怡又黑著臉過來,連忙讓和李思晴鬥嘴的雜丁住口。褚怡沒像往常一樣和他們打招呼,連忙退到馬車後頭,發覺驢車簾子沒放下來,抓了那布耷拉團抖,輕聲告訴兩個不知道是喜是愁得姐妹說:「我看到一個人,像是博格。」 李思晴不信,咯咯一笑,說:「你又嚇我。他要先去給大佛磕頭,來回多少里路?怎麼也追不上咱們。」 她說話時看著那年輕刀客,刀客立刻插話,問:「博格是哪個道上的?」 褚怡也懷疑自己看錯了,她有整以暇,回頭沒好氣地看了那少俠一眼,說:「水磨山的土匪頭子。」 飛鳥老老實實地說:「哪都找遍了。」說完,轉身要上車。 這個邪惡的韃像你們這些欺軟怕硬地小兵,老子砍得多了。」幾個少女無不魂飛。李思晴就已最快的速度貼上車廂板,焦急地說:「是他,我也看到了。」 幾個加快速度的人趕超驢車的時候偷著罵:「……看他穿的花紅樣也知道不是好人。見了當兵的都揮鞭子,就沒有當官的治他麼?!」 褚怡倒覺得有情可原,心想:他個大老粗,老婆不見了,還不暴跳如雷。這不,迎親的衣裳還沒換就追來了。他要是真能改改脾氣,不識字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刀客追問讓她們擔驚的人是誰,拍胸脯保證。褚怡也懶得搭理,一邊掩著頭逃得飛快,一邊又想:他要趕上我們搜車?可搜也搜不到了…… 她回到父母車邊,博格已經追到那兒一會了。那博格下馬和長輩相見,下跪磕了頭,眼睛裡旋著淚水,偏到一旁的面龐帶著幾分倔意,似乎有誰給他開了個讓他承受不了地大玩笑,接著,他又誠惶誠恐地擺道理說:「我生怕她不願意嫁我,去出家,連夜去追,趕到半路酒醒了,想想,她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女孩,黑咕隆的夜裡往荒山野嶺上摸,不怕強人,還不怕鬼怪?根本不可能去。要走,怎麼走,去哪,都不會沒有人出主意。一群十五六歲的少女,除了褚怡,會知道怎麼跑,會巧妙地用王曲曲頂替?那天夜裡,你家運大車去李寨,她可能就藏在裡面。後來,我岳母問褚怡,褚怡卻騙了人,這也正說明她最後和思晴在一起。她在掩蓋什麼?我想來想去,她只為了讓我和大伙跑遠路。為什麼讓我們跑那麼遠?又非是和接下來的打算有關……我一想一問,什麼都明白了。她就藏在你們地車隊裡。」 褚放鶴和李成疆都是絕頂聰明的人,尚不知道怎麼想。但褚怡卻吃驚到極點。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揣著一顆怦怦亂跳的心打一旁申辯:「你胡說,為什麼說只有我才能出主意?你搜,看你搜得出來不?」褚植和她對視,最先排除這種可能,笑道:「博格。你肯定沒能好好睡覺。褚怡也不肯定她們要去寺廟,只是猜了一猜。你看她這幾斤幾兩,有這麼大的膽子嗎?」 飛鳥不再吭聲,眼神卻繞著車手。鼻孔**。 褚怡以為他要哭,心裡突然被什麼梗了。眼睛紅了一片,說:「你裝模作樣。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樣地人嗎?你以為我不知道思晴因為什麼跑嗎?你要我說出來∼!」 飛鳥低下頭去,不敢理睬她,先後趕過幾輛大車,圍著轉。 驛站泊車。此人不顧所有人保證,當真把車找遍。就像是一個擰勁小孩,非要找到丟失地玩具一樣。褚怡站在十多步看他,表情岢怪。褚植覺得這博格多疑好笑,偷偷給褚怡說:「你別看他。讓他找。免得他找不到,衝你要媳婦。」褚怡也上了勁,賭氣一樣說:「我就看著他找,就讓他找我要。裝模作樣。」 百姓們不能在驛站前地光板路上駐紮,需往前再行片刻,在路過時,多半起心圍觀。李思晴乘坐的驢車正好經過。和許多看熱鬧地百姓一樣停了片刻。褚怡一扭頭看到,用大大地嗓門告訴大伙,告訴那輛馬車裡的人:「他叫博格,是水磨山的土匪頭子,養了好多妻妾。卻還不知足,到處娶媳婦。他媳婦被他嚇跑了,他就到我家裡找。你們要小心,一旦他在這兒找不到,還會看你家車裡有沒有。」 飛鳥回頭看了她一眼,又憤慨又不敢作聲。褚植見妹妹和博格槓上了。連忙拉她的衣裳。可褚怡卻依然硬抑抑的。問:「你告訴他們,你養幾個老婆?」路勃勃避實擊虛。不談飛鳥的老婆,只是將心比心地給圍觀地人說:「那女人醜得很,沒人要,我哥一點都不嫌她醜。常常給我們說:男人不能嫌妻子生得醜,不能讓她走到堂下頭……」 人群裡頓時唏噓一片。同來的苗王大不像路勃勃那樣沒心眼,連忙喝人快「滾」。 褚怡聽家裡地人笑談過的,知道求婚的始末,認為自己若是李思晴,說不定會從躲身的驢車裡鑽出來,便仍是冷冷地哼。有意中,她扭頭朝那驢車看一眼,可車中平平靜靜,似乎沒有人在一樣,連一風一浪都不起。 很快,吃過驚,看過熱鬧的趕車老人見凶狠的苗王大趕人,喝了一聲,開始遠離他們。車後那個不明所以地年輕刀客捂著嘴巴故意笑,弄得大伙想跟著笑而不敢笑。 飛鳥沒有找到媳婦,神色怏怏。褚放鶴留下他吃酒,告誡處事之道,他卻抱著酒喝了不少,出來去馬車上休息時,天色昏黑,風大雨來。飛鳥看看路勃勃和苗王大遮掩的馬匹,回來正要登車,一下看到直直看著自己的褚怡。 褚怡是想去跟李思晴商量事兒的,卻又怕風口上讓人留意,早早站在外頭等著飛鳥吃完喝完出來,把該不該給他說李思晴的事論以心情。不料等了好久,直到河泊起風,小雨欲飛,才看到飛鳥。飛鳥見她似乎專等自個,凍得發抖也不走,心裡有鬼,胡亂湊了句:「雨下不大吧。天亮我就走,免得你看不夠。」 褚怡無端端悵然,卻冷冷地說:「你給李叔叔、我父親說了嗎。不搜馬車了?」 飛鳥自嘲一笑,流露出幾分淒涼,跟她說:「李思晴一定在這裡,我還能聞到她的氣味。你把她藏起來了。都說我愛殺人,一個丫片子受得了麼?我搜出來又怎樣?我就不該向她家求親。」 褚怡心軟了一下,卻不相信他的直覺和嗅覺,緩和問:「你怎麼肯定她在?」 飛鳥老老實實地說:「哪都找遍了。」說完,轉身要上車。 這個邪惡的韃子就要走了,親戚關係從此便斷絕。褚怡突然騰出一陣無名火,看著他的背,趕上去一把拽住,問:「你說。那天你為什麼要輕薄我?為什麼?」飛鳥沉默了片刻,又老實地說:「我看了房中術。以為調情手段好,女人就不會拒絕。」褚怡沒想到他這麼坦然,被砸了個滿臉通紅,她用拳頭自後打兩下,吼道:「你禽獸。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壞禽獸。」 飛鳥掩了頭,厚著臉皮說:「人就是禽獸地一種。」 褚怡大怒,一手拉住他的胳膊,一手抓了個小辮兒,掙了好幾掙。突然一低頭,咬了一口。流了眼淚說:「我也是禽獸,就可以咬你了?你害了我。」一大串抽泣聲傳到飛鳥地耳朵,接著又是褚怡呼哧的喘氣聲。他吃疼地朝褚怡看。褚怡嚇了一大跳,後怕地說:「怎麼?我就咬了你,想怎麼樣?」 飛鳥哪敢怎麼樣?趁機掙脫出來,慘叫著爬上車。褚怡得到一陣欲罷不能的勝利。站於車下,奮起母虎雌威,大叫:「是好漢你下來。」 飛鳥頭痛,緊一聲慢一聲地回答:「我是好漢,可就不下去試你地狗牙。「突然,褚怡不再威脅下去了。他趴在縫裡看,原來褚植不聲不響地拖了妹妹去,大步如飛。 他隱約察覺到別人的防備之心,慢慢地走下車看別人的背影,接著又把目光投向遠裡的關山。只見它在昏黑的夜裡縱橫數里,綿綿不絕。 褚怡被褚植帶到了母親身邊,丟於面前。她母親和她嫂嫂聽褚植把剛才的事一講,已面面相覷。你來我往地教訓良久,她母親又嘮叨:「你就不怕惹得他性起?」褚怡漸漸忍受不住。打鼻孔裡噴了一口氣,不屑地說:「我幹嘛怕他?!」她嫂嫂立刻接了話,小聲說:「你不怕他?!他打你,你也不怕?!你看他在咱們面前好好地,那是藏著性地。你往他霉頭上觸,他上了凶性來。還會管只說過幾回話的先生和還不知成不成地岳父嗎?」 褚植歎道:「他倒不會行兇。只是小怡也到了及笄之年……」 他沉吟住不講。後面的話沒說是怕博格欺負了妹妹,還是怕妹妹愛上別人。聽得褚怡起了一頭惱羞成怒的燥火。她蹦起來,急得話都吭巴:「你們就、就亂講去吧。我見他一次,咬他一口,倒要看她行兇。」大人們紛紛搖頭恨惱。褚怡又斜過眼神,正式大大方方地告訴她們說:「思晴姐姐就是被我藏起來了。他知道又怎麼樣?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吃不著,我就不讓他吃。你們不為思晴姐著想,我為她著想」 等褚母大聲喊褚放鶴來逼問的時候,李成疆和褚放鶴正在接見一個,頭也不抬,跪在地下的年輕趟子手。他就是李思晴雇來的保鏢。 晚上,李思晴後怕地講給他聽,希望圖個依靠,不料,此人早發覺前面車隊裡地那個,「叔叔」是個大官人,尋機出賣,鑽營來到,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說:「小人姓徐,名雅,從師學藝多年,雖不說文武雙全,卻也略知詩書。小的父母都不再了,這次為求溫飽,為趟子行湊個人手,回頭正愁找不到僱主,被小姐雇去……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小姐的叔叔是令人仰慕已久的李大人,深覺助她意氣逃婚不妥……」 李成疆只在心中駭然,表面卻一片平靜。他摸須而歎:「原來如此。」 天下起細雨,黑得怕人。雨花被河道裡來的風倒捲亂打,撲面冷淒,當道上幾個兵丁,幾輛馬車索然一致。眾人一直走到住下飛鳥的那輛,用燈籠一伸,車體烏黑,頓覺車內的人兒也和天氣一樣酸澀低沉,便大聲喊叫。褚怡被哥哥押著,早因大人的責罵流淚。 她看著大敲車廂的哥哥,眼睛瞥去別處,心裡憋了一股不知是喜是愁的氣。 可褚植還沒有探進馬車去,兩個士兵就遠遠告訴他們:「博大人已經走了,還向我們要了雨披。「褚怡立刻破涕而笑,得意地給後面地人說:「他不是被我一口咬跑了麼?頂風冒雨而去,何等狼狽?」由媳婦撐傘的她母親趕上來了,看準後腦袋瓜就是一巴掌,問那幾個查看雜物的兵丁:「走了多久?」 「頂多里巴地。」 褚植背過身來歎息:「博格這種人是風雨擋不住的。讓叔父修書報個平安。料想不多日,他也會到長月,那時便可與思晴相聚了。」 u優書猛 UUTXT.cOM 荃蚊自扳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六章 餘恨綿綿走關山 明月若鉤憶我心(3-3) 字數:8901 雨一陣,風一陣,呻多思也多。飛鳥早從一些善良人的眼睛和舉止中看到過他們對自己的一絲畏懼,但還是沒想到老婆會因為這個逃跑。一路上,他心裡總覺得對不起段含章,再也沒心氣嫌人家這那,暗想:她雖不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女人,卻從不嫌棄我的。我該把她拋到腦後,只顧自己新婚快活嗎?天明過了雨區,土地半干,既不起泥,又不揚塵,正順了趕路的心意。可休息了大半天,下午再上路,路勃勃見得林子就嚷著要尋獵物解月把子的饞。飛鳥知道他年齡尚小,不見葷腥吃不好飯,只得放一放行程。 這樣到了第二晚,他們方趕了二百餘里的路,來到一處亂墳地。 走進不久,響了兩聲讓人彆扭的布谷鳥啼。 露頭的月芽猶如半把心鉤,四周像是被一層灰白的蠟紙使勁捂過。飛鳥正窮極目力,在高低墳地搜索這奇怪的聲響,前面顯現出十七八條快速的人影。 他們從墳地旁的林木裡降臨,快速而迅捷,竟是一個接一個的連著躍到。 飛鳥以為是土匪瞎撞,準備嚇一嚇了事,可剛讓苗王大替自己報了身家,幾聲冷笑便已響徹:「還以為又伏擊你們不著。博格小兒,拿命來吧。」飛鳥琢磨了片刻,漸漸從他們衣式上醒悟,試探而笑:「不會是墨家的人吧?」果然,一人橫手,猛地直指:「怎麼不會。你還記得你背信棄義,拿我們的人頭取信官府麼?」四下黑影齊聲吆道:「無義者死!」他們喊聲相當一致,逢首領歷數罪行,又接連重複,像是協助審判的衙役一樣。 三人多少有點惶恐。路勃勃轉著馬圈,低聲打了個哨,悄悄取弓。飛鳥尚不敢妄動。他抬首看過大片林墳,想知道敵人的全部實情,便輕蔑地說:「就憑你們這些人?一,二……,百十幾個吧。」 黑乎乎一團的墨首告訴他說:「何用那麼多?二十壯士取爾狗頭已足夠了。」 飛鳥為敵人的愚蠢歎了一口氣,精神陡然一振。 於此同時,也有人試探他,大聲問:「你在去能隱寺的路上嗅到了味,突然掉頭,卻一定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裡出現吧?」飛鳥肯定這人絕非沾沾自喜。肯定是想判斷自己內部有沒有奸細,卻無意中漏嘴。說了一筆驚人地行程。這下,他心裡笑了個夠,一邊說:「是呀。」一邊要了路勃勃耳語。 粗粗做了一些交待。他慢吞吞、慢吞吞地下馬,一步一步走向敵人。 苗王大一頭汗,按著馬脖子要下來跟著,被飛鳥揚手制止。便接連苦勸:「他們人多勢眾,不要過去。」路勃勃一連給苗王大暗示,都沒用,只好給他的坐騎口哨。苗王大呵呵大叫,聽得路勃勃一邊轉著圈趕馬,一邊喊:「馬驚了。」頓時心念急轉。馬確實驚了,全被路勃勃趕轉了半個頭。 而苗王大剛被納入嫡系,正是賣命出力以求另眼相看的時候,斷不願跟著亂勢走。他身心不由己地兜個圈兒,又都回去。人站到路邊墳後望。這時飛鳥已經和敵人拚鬥起來了。一開始,敵群也大為意外,不自覺地散成一個微微彎曲的弧,欲等飛鳥走到人群的中央。飛鳥加速奔跑,敵人也迅急相迎。可他們卻是一窩蜂地往前躍,僅一人趁其不備,像幽靈一樣飄到飛鳥身側。 苗王大遠遠看到,叫了聲「小心」,只見那柄砍山腰刀將到時,飛鳥身軀一矮。躲過了斜斬。隨勢把那人一絆,扛向他的同伴。而自己吹響口哨,在墳地裡飛跑。 路勃勃停也不停趕著馬,流水一樣後退。口哨在空中打了個彎,也只剩下飛鳥一個的坐騎,鏗聲去追。 「別讓他沾馬!」敵人靠喝聲呼應。 他們圍趕時卻你擠我扛,根本沒想到飛鳥並不為了與自己的坐騎匯合,一連攔截都落了空。他們發出的幾隻沒目的地短箭也徒勞,消失在飛鳥身後。沿著路旁土墳你跑我攆一陣,兩個最先摸到他軌跡的敵人吼叫著衝到最前面,亮亮地刀子在夜空裡閃光。 衝到一處高墳上的飛鳥突然回頭,衝到一個人懷裡,他的刀還在頭上晃,人卻倒下了。 路勃勃也在關注場面。他一邊看,一邊沉著地指揮苗王大:「跟著馬。」苗王大無奈,只得回頭趕馬。馬不聽他的,一頭沒入大如半人,小有半腿的墳堆裡,他再急躁地瞄路勃勃,路勃勃已拍馬折回去,在四尺寬的路面上疾奔。 路勃勃沿路回來,正是敵人追飛鳥追到路左,根本沒有提防,也想不到地時候。飛鳥掄刀而立,追在前面的人仍得與他面對。而接近路面的敵人紛紛暫停追勢,回頭提防。路勃勃一連射了三箭,朝向散在路面不遠的幾個黑影。十多步外的距離,沒人能輕易躲得過。 其中兩人挨箭,一個啤一聲,搖搖晃晃,一個捂著自己的後頸,打著轉子仆倒在一截墳面上。墨首大為震驚,折回來,怒聲讓後面的人追路勃勃。追不幾步,他見苗王大又走近,就把追路勃勃地人喊回去,堵圍苗王大。 他們不追了,路勃勃卻又持著短弓回來。 戰場形勢剎那間微妙萬分,竟是飛鳥三個人各立一方,圍了一團墨士。 若這些人一剎那間分出三組,各奔一方也罷,仍佔有絕對的優勢。可人在沒有主張的時候,總是受迫做出反應。他們經過短暫的為難,漸漸呈背靠背地樣式站成一團,把這一考驗扔給墨首。 墨首便讓面朝後的人看著後面,讓與飛鳥接面的人繼續與飛鳥搏鬥,而自己,前看後看地觀察。 飛鳥威風凜凜地向墳堆深處退。追他的八、九個人受到影響,走拉了好大的距離。他們瞻前顧後一番,乾脆停住不前,等墨怒督促,面前已失去了飛鳥地蹤跡。這幾個墨士追無處追。退不能退,只好硬著頭皮趟著暗處找。他們有意、無意地判斷飛鳥志在逃走,都漸漸往遠裡去。心虛的墨首又把他們叫回去,說:「先解決這兩個嘍囉,再騎著馬追。」飛鳥的馬離他們很近,且一直沒動,這一刻突然晃著空鞍往路上走。一個墨士聽首領這麼一說,便飛快地追過去捋。他帶著自己最聰明的想法跑到跟前,突然恐懼地一叫。其它地人只聽到他喝了一半:「博格——」 接著,另一個迫近的人也倒了。 不管死士們必死地意志多強烈。這前所未遇到地敵人仍造成了他們莫大的震撼。他們遲疑片刻,才大著膽子蜂擁去看。那馬已上了路。一人從它地側面翻過身子,奔向苗王大。片刻,那人掉轉馬頭,召喚路勃勃。路勃勃也不管又沒有可能衝回去,便疾走回返。墨首來不及指揮,大多數人都草草掉頭。在路面上攔截。墨士們剛上路面,便不明不白倒了倆,墨首急狠了,便大著嗓門叫:「博格。你敢不用弓箭不?」 路勃勃歡呼大樂,片刻到了飛鳥跟前。飛鳥也笑,把話說給苗王大:「讓勃勃用弓箭。我們不用了。」接著,他又衝敵人喊:「墳地裡高高低低,到處都可以掩護。弓箭也不好用,我不用就是了。你們追上來。我們捉捉迷藏。」 他氣勢已成,敵人也怕有詐。竟動也不動,任三人長嘯回頭,揚長而去。 飛鳥走出好遠,這才問路勃勃:「還記得咱們來的路嗎?」路勃勃大叫:「記得。」苗王大也爭先地說:「有好幾個大彎子,咱雖騎著馬。可也得快點才能走脫。」 飛鳥笑道:「走了不讓人笑話嗎?」 苗王大愕然。 路勃勃評價:「這些人笨得很。沒意思。」 飛鳥得意地告訴他們說:「他們笨,那是遇到我。要利用敵人的弱點,首在摸清了他們的心理。這是在夜裡,戰場也不是一望到底,人沒有得到有效的指揮,就很難攔得住獵物……你們看。他們那麼多人都追不上我。」 路勃勃接過話說:「他們你撞我。我撞你,亂得不得了。一看我們在你地掩護下逃。你又叫你的馬,還以為你要接近自己地馬呢,兩個,都碰在一起,砰地一聲……」 飛鳥怕他沒完沒了,打斷問:「現在,他們一定一口氣跑到第一個,大彎子處截我們的路,對嗎?」 路勃勃領悟不透,問:「會嗎?」苗王大只是不放心,說:「有可能。他們人多。咱好漢不吃眼前虧,能逃出去就逃出去,不能給他們硬碰。」 飛鳥哼了一聲,權為不答,卻又連恨帶罵地說:「他們用兩條腿跑了幾百里,甚至更遠,本來可以追上我們,靠著人數優勢達成目的,肯定不輕易放我們離開。他娘的不纏人,還不叫死士了。老子就讓他們纏。再讓他們一口氣跑幾里地,不信再耗不完氣力。咱們就等著做貓,玩死這些半死不活的老鼠。」 路勃勃恍然:「我明白了。我們根本不是逃走。」 大路彎曲,人走亂墳,想再次伏擊非常容易。三人在馬上走了半晌,飛鳥就發出了提醒。苗王大從馬上下來,弓著腰上,就地找到一個,藏在墳後的敵人廝殺。他把腿軟地敵人摁歪在墳面上,捅一刀就往黑黑的墳地裡跑。改變策略的敵人被驚動,紛紛覺得靠悄無聲音埋伏落空,一股腦地出來攆他們。 路勃勃興奮不已,高聲沖叫嚷:「這死士咋跟鴨子一樣?」 飛鳥用腳提醒了他一下。他立刻跑卻得意,含著指頭吹幾聲響哨,舞動長鞭。幾匹馬嘶亂而走,變成一團團要區分的黑影,迎向敵人。他卻一彎腰,從馬上消失。敵人也喜歡馬,也奈何不了這些烈馬,能避則避,根本想不到路勃勃可以利用地理和走動的馬匹。路勃勃自是不客氣,賊手疾眼地在野地裡亂闖,時而吊在馬肚子上放冷箭,時而奔跑一陣換個馬肚子,時而在黑窪裡藏半晌。 恨紅眼了的敵人只看到馬而不見他的人,不大功夫就被暗算怕了。不知誰喊了句:「分不清人和馬!」首領聽到了,大聲喊給他們知道:「先殺馬!」 飛鳥正找首領,橫裡冒出來,模仿他的同夥說:「你們腿疼不?可以以馬代步。」 首領一驚。回頭,他已撲了上去。敵首上身微側,左掌挽起一道圓弧,巧妙地闖過飛鳥的刀背,直奔胸口。飛鳥若反應過來,自然不怕一隻肉手,非挺挺看不可,但駭然之下,一腳踩中敵首腰盤,退了幾步。敵首也已歪歪斜斜退出去四五步。很快。兩人又幾乎同時往上搶攻。飛鳥依然以剛才的砍勢砍,敵首長劍三尺。過長,也依然用剛才地掌法打。眼看這一掌要打在飛鳥地胸口,飛鳥用彎刀一擰,使刀背的勾刃別了手腕,剮得骨頭直響。敵首悶哼一聲,並不呼喊。只捧著噴血的手飛退。飛鳥追到。敵首的劍卻在退卻中刺到,章法半點不亂。 飛鳥佩服到了極點,卻絕不讓他說走就走,立刻偏了一步,朝那人身後看,一動不動地等著。敵首大驚,想也不想向背後回刃。這下,飛鳥不許他再跑,戳上一刀。 那墨首卻依然沒有喪失活動能力,連滾帶爬地翻過幾檔墳。兩敵來救敵首。攔在七八步外扎出合擊姿態。見一人踩了對方地銅棍,似乎想從空中撞到,飛鳥猛吃了一驚。但他旋即抓住了時機,飛快地趕上,在羚羊甩頭下擊前的時機。砍中羚羊的脖子。手持銅棍的那個是要等同伴向前翻滾後,從下往上挑,隨後直衝跟前,用銅棍點擊,不料飛鳥殺他同伴時,也踩在他手掌下的銅棍。他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被銅棍抵實腰。氣都喘不過來地蹲了下去。 大半個時辰一晃而過。慘叫和喝斗此起彼伏。 受了傷地墨首膽戰心驚,捂著傷口換了幾個墳頭。不料剛一躺下,飛鳥就尋到了他,對背臥在墳上,問:「大哥。你是哪裡人?」 墨首立刻爬起來,幾滾不見人影。 飛鳥只好斜眼看看,沖一個突然扔照明彈地死士咧嘴一笑,問:「知道他跑哪了不?」 死士哪有這個心情,大喝一聲,撲到跟前。飛鳥則領著他跑,找他首領。接連翻了十來個土堆,飛鳥把追兵地兵器別掉,摁他倒倒地,向一個不起眼地墳後問:「大哥。你在不?你就不替手下想想嗎?」 墳後驚起一聲。飛鳥身下的俘虜幾乎忘了掙扎,問:「掌香大哥。你咋真躲在這呢?」墨首用劇烈的喘息聲回答:「我們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誓要你的狗命。博格,乃豬狗之流,禽獸之身,亡命寄身於我天國,受報而反噬,白眼狼賊。天下人皆知他殘暴不仁,多行不義……」飛鳥身下地死士側著耳朵,眼睛中醞釀出鬥志,他激動、暴躁,突然像野獸一樣聲嘶力竭地嚎叫,滿臉通紅地掙扎,往下大聲附和:「他奪人妻子,**無辜少女,和呂經這個敗類連成一氣,盜取民脂萬千……」 飛鳥傻然,惱怒地問:「誰說的?」 兩人又混成一氣:「天下有此惡賊,不除不快。我等誓殺此賊……」 墨首反說他:「我們殺你不成,反被你所殺,怨不得誰。 可你以為,你這就躲過我們墨門死士的追殺嗎?告訴你,若你在三天前被伏擊,則必死無疑。」 飛鳥對這個不感興趣,隨手打昏那個墨士,咬牙切齒地吼:「我有那麼惡嗎,名譽全被你們毀了。你們再這樣造謠,老子也派兵追殺你們這些王八羔子。」 墨首似曾聽到萬分好笑的事,猛喘了幾口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難道你沒有從你干老子那兒知道『罄竹難書,之術?」 飛鳥也大義凜然地說:「我是我,他是他。他和你們墨門之間的淵源關我什麼事?你們的人勸我起兵造反,我不殺你們的人就清白不了。殺也殺了,仇也結了,報仇歸報仇,哪有罵人的道理?今天,我放你們走,傳個話,再對老子『罄竹難書「老子就領兵追殺你們。」 墨首輕輕一哼,說:「你陞官發財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今天呢?」 飛鳥察覺到三、五敵人先後潛來,警惕地起身,退了十餘步,冷冷地一歎,說:「陞官發財有什麼不對?難道像你們一樣唯恐天下不亂?」 墨首說:「我們墨士解救蒼生痛苦,擔負天下興亡的責任。怎麼叫唯恐天下不亂?有些人什麼也不做,卻高高在上;有些人什麼好吃什麼,養得肥頭大耳;有些人收刮民脂民膏能挖地三尺,遇到敵國外患便遠遁三千里外……你再看看天下地百姓呢,養活著他們,卻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他們不該過上好日子嗎?倘若這個世界不再打仗,不再有啃噬百姓血肉的蛀蟲,不再讓那些戰場上殺人萬千的將軍得意,人人的土地都一樣大小,都簡樸不求奢侈……」 他神采激昂地站起來。竟一步一步走向飛鳥。 飛鳥正想憧憬地問一問,突然醒悟到兩人地立場。便淡淡地問他:「你信嗎?」墨首愕然,旋即低下頭。道義上站不住腳了,他也沒有話再說,只輕輕把手豎了起來,在他身後,四個大漢齊齊站起。大叫:「大哥!」墨首劇烈地咳嗽,用恢復了低沉地聲音告訴飛鳥:「他們都是江湖上的好手,你若從他們手裡逃生,再講你的道理不遲。」 飛鳥見他們突然聚攏,紮了騰出手收拾自己一個的樣子,深怕苗王大和路勃勃遇險,不禁張目四望。突然,他看到路勃勃從一匹馬的肚子下鑽出來,站在不遠的墳丘上甩出繩套,不禁哈哈大笑。路勃勃套中一個大漢地脖子。使勁一刺馬,讓馬拉著繩子地一頭奔到黑暗地裡。那大漢從被套中,到路勃勃人為地收緊只在一剎那,他沒有及時回身,被拽倒在地。 同伴們紛紛搶解他。反倒忘了安危。飛鳥只好代為提醒說:「小心。」受傷的墨首急忙把視線從自己人身上移開,望到又持弓待發地路勃勃,不禁一陣搖晃,差點倒地。 路勃勃的弦響,一個一心搶同伴地墨士中箭倒地,另外兩個悚然放手。任被套索扯去的同伴慘叫著躍過墳包消失不見。立刻。回過神的墨首也被兩名手下一人架一條胳膊,慌不擇路的挾帶逃跑。 「咦。死士也逃跑麼?」飛鳥往他們逃跑的方向追兩步,發洩一樣大吼:「你們得回去傳到話,別再罄竹難書地誹謗我啦。要是再讓我有老婆跑不見,老子一定血洗你們的老窩。」他蹦來跳去地大罵一陣,似乎那幾個逃走地人都是李思晴的同夥。 敵人拋下十來具屍體,一陣風聲鶴唳般地逃走,全不見了。苗王大找到飛鳥,飛鳥正抬頭看月牙,嗚嗚吹著悲角和寂寞。苗王大用烏鴉一樣的嗓門迎合低沉的角聲,嘴巴裡情不自禁地叫嚷:「死∼!士——。死∼!士——。一……死,死得地上都∼是。」他踢了踢飛鳥打昏的那一個墨士,奇怪地冒叫一聲,拔了刀就打算扎,被清醒了的飛鳥制止住了,又說:「死**士。好死不如賴活。世上哪有什麼求死的兵?」 飛鳥只懷疑,不吭聲。他上去在那昏死的人腰上拍,一連解下三雙草鞋、兩隻竹筒、一個小口袋,一塊竹牌,這就又轉到那人腳下,猛地拽掉他的鞋子,搬上臭腳,湊得很近。路勃勃四處喚過馬,一看飛鳥聞敵人腳底板,連忙也抱起來嗅。緊接著,他站起來往人家身上踢,大叫:「太臭了。」 他看看笑聲響亮地苗王大,站到翻看小袋的飛鳥身邊,一看,飛鳥又用食指和拇指在竹筒裡面捻動,慢慢地摳出一粒紙包臘丸,把蠟紙放在舌頭上舔舔。路勃勃立刻學樣,一把拿了藥來,仰頭扔到嘴巴裡磕了。 飛鳥一轉頭變了臉色,大叫:「誰讓你吃地?給我吐出來。」 路勃勃笑得慌張,連忙說:「不吐了吧。吐飯怪難受的。」他正要跑,一扭頭看到被他折騰得醒來的墨士,連忙黑著臉問:「我吃的是毒藥嗎?」說完,就掰別人的嘴要人說話,見人不吭聲,作勢要拔刀。 飛鳥急急跟上去,又給他一巴掌,要求說:「吐出來。」 路勃勃剛剛立功,在苗王大跟前說挨打就挨打,氣急地吼:「他已經醒了。先問問是毒藥不是?」 那墨士已清醒了,卻一聲不吭。路勃勃也啪地給他一巴掌,問:「毒藥嗎。」 墨士發抖地看上來,說:「反正你也吐不出來了。」 路勃勃緊張了,說:「誰說我吐不出來?」他轉身急走兩步。屈膝半跪,苗王大叫著上去,提醒說:「快用手指頭摳。」飛鳥則要求說:「給他弄點清水。要他好好地吐,吐乾淨。「苗王大應了一聲,便走了。 飛鳥逮了那墨士,說:「既然吐也吐不出來,那你總可以告訴我們是什麼藥了吧。」 墨士這就說:「掌香大哥叫它『熊魄,。」飛鳥噢地點頭,聽他下文。他又說:「吃了之後,能讓人力大無窮,感覺不到傷痛。」飛鳥不信。問:「怎麼不見你們力大無窮?」墨士說:「俺們幾天前吃過了,不能再吃。再吃就會死。」他用手指著路勃勃地背說:「他也得死。你們不知道用什麼來解它的殘毒。」 飛鳥冷呵呵地問:「那你告訴我怎麼解吧?我給你娶老婆,讓勃勃對你好,讓他有什麼給你什麼。」 墨士盤腿坐住,看著飛鳥,幽幽地說:「俺娘生俺,俺就光著屁股爬出來的。俺要死了。還要什麼?什麼都不用要,就兩腿一蹬,找片地倒地下。你不用收買俺,俺們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誓要你的狗命來著。」他一抬頭,大聲吟哦:「博格,乃豬狗之流,禽獸之身,亡命寄身於我天國,受報而反噬。白眼狼賊。天下人皆知他殘暴不仁,多行不義……」飛鳥拳頭亮了幾亮,卻又忍住了,問:「你不說怎麼解毒。我也不收買你了。那再問問你好嗎,要是吐得出來呢?」 路勃勃正「哏哏」地叫。地上也隱有「嘩」響。墨士知道他在吐,便說:「吐也只能吐出來一口半口的。」 苗王大帶了清水來,一來就要求:「再摳喉嚨。」 路勃勃抬抬頭,含糊不清地說:「摳個屁。老子還用摳。想吐就能吐。」說完,他爬轉身,對準墨士吐。讓別人親眼看著。飛鳥無奈皺了下眉。又求那墨士說:「要是能吐乾淨呢?我阿弟還有危險嗎?」墨士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路勃勃翻胃而吐。說:「俺也不知道。這個藥是慢毒。有解不了毒幾個月後沒死地,就是眼睛看不清東西。」 飛鳥苦心央求:「你就不能告訴我們怎麼解毒嗎?」 墨士說:「俺不能告訴你,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一大包白沫子。」 「我嘗出一兩味毒草,毒性也不是很強……」飛鳥品品,他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沮喪地揮手,說,「我放你走了。去吧。去吧。去呀。」墨士倔強地說:「俺幹嘛要你放?被你這壞人放走不欠你地人情嗎?俺還就坐這了麼。」 飛鳥再也沒心情理他。 路勃勃吐了個七七八八,剛一抬頭,飛鳥立刻把他的頭摁下去了,說:「看人家幹嘛?好好吐你的。」他一邊氣急敗壞地繼續罵:「沒什麼你不往嘴巴裡填的,死了也活該。」一邊監督路勃勃灌清水,灌了清水再吐。 路勃勃一直吐到直翻白眼,飛鳥才拖他上路。 正要走,飛鳥見那墨士仍傻坐不動,立刻惱恨地踢兩腳,罵道:「日你的娘。你不走,那好,我們走。「那墨士脖子上的筋都因發抖生疼,卻直直地伸著頭,使勁站起來嚷:「休想放過俺。你走,俺也走,一步不離地跟著你走!」苗王大因為飛鳥擔心路勃勃,好大一陣子都不吱聲地圍著轉,此刻藉機躥了火,哭笑不得地要求:「讓我殺了這個傻鳥(凸叨)。「飛鳥倒平息了凶氣,他抬頭看看那彎月亮,憂傷地說:「殺人殺多了,總是要種因得果的。這傻鳥(山叨)怪憨地,倒也不是什麼大凶,把他拴到馬上,帶回去調教、調教。」 路勃勃動動手,動動腳,倒不覺得自己中了毒,便也隨著飛鳥,抬頭看那細月。飛鳥扭頭看看他,他也看飛鳥,兩隻眼睛又黑又亮,全是嘔吐噙上的眼淚。飛鳥一陣心酸,用馬鞭指了被一層淡淡地霧氣籠罩的金鉤,動情地說:「走到哪裡,都能看到一樣的月亮。天底下的月亮只有一個,天底下的每個親人也都只有一個,一個也不能少。我得把你們全都完好地帶回去,你記住了嗎?你要聽話,知道嗎?」 路勃勃淚如泉湧,用手緊抹幾下,還是被糊得看不清路。 憂u書猛 UUtxt.Com 詮蚊字扳粵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1) 字數:8476 卻說當日婚禮逃了新娘,次日,仍有不知情的遠客攜禮登門,到第三日,相關衙門正式下達賀文,送來官司局好合繡錦四十匹,精碟銅器百餘,黃金百兩……小吏等在門外,揮斥嚴肅,一定讓博格接文謝恩。遠在百里外的博格得不到知會。周李兩家想瞞也瞞不住。李成昌早招呼一步,卻不說是李思晴出走,只說是突然不見的。 官府既然問了藩事,也要個體面。既然有可能與治安有關,小吏就以上差的身份責備地方。地方上當然沒得推托,便內定出韓復,讓他作勢審訊王曲曲。 事到如今,不但當晚就嚇傻的王曲曲大叫冤枉,就連他哥哥王雙錫也暫時顧不得弄妹妹回家。 王雙錫是個精明能幹,善於鑽營的人物。提到此人,有人就會想起他的手段,尤其記得縣外三里的劉老實入獄案,儘管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了。劉老實其實不老實,專門從外地拐回婦女,賣於鄉里。外頭的官差追查到隴上,知會地方逮了人,人都交到郡衙門了。有人托王雙錫活動,王雙錫便去了郡裡,一天之內和五個原本不認識的郡吏成了熟識,擺道理說:「我們這人窮,到處都是尋不到媳婦的光棍,縣老爺都愁。你說這劉老實雖不規矩,也不還是為咱地方好?要是把他這樣的人都給辦了,以後咱地方就進不來婆娘。依我說,胳膊肘沒有向外拐的,咱的人咱判案,讓他把人還了,再受幾板子,出倆錢,行了。」就這樣,硬是把劉老實給截了回來。 他不但和馬大鷂子交情好。還和李成昌的一房族親是拐了彎的連衿,消息格外靈通,一聽要出事,立刻通過馬大鷂子找呂經調解。 呂經這樣的老狐狸哪會不清楚虛張聲勢的內情,卻不便道明,只說;「人家女兒不回來,再怎麼說,你妹妹也不好脫干係。要是沒你地事,你也別急,去見見妹子。讓她也安安心,一齊等幾天。」 王雙錫心眼多。只以為呂經卸職後撂挑子,又尋了周母,門前磕頭作揖。 周母素知他品行不端,卻真疑心他,當眾用枴杖點著他給眾人喊:「他把我那兒媳婦給怎麼著了,不交出來。還能不讓官府管?」 王雙錫連吃了兩次冷臉,心慌意亂地回去,又被高堂一把鼻子一把淚地央求,問他怎不領回妹子。他想起周母點來的枴杖,被心裡的窩囊氣捂了身熱汗,當堂破口大罵道:「我王雙錫也是頂個腦袋的種,好欺負的麼?」想到人家有兵有權有勢,他的報復念頭湧了幾湧,又散不見了。他心焦暴躁,晚飯也沒吃。吃了些許酒一窩身鑽了被褥,面朝著牆。睡不大會,他媳婦過來推他,說:「你那老不死的娘就坐在門口罵周家的人不是東西,聽得人怕。還是你爹去,才她拽回屋裡。咱表姐夫怎麼說也姓李,總是說得上話。你去找找他。」 王雙錫坐起身,胡亂披一披衣裳:「都是被咱娘哭糊塗了。我琢磨著,非是姓周的搞的鬼不可。」他看自己地老婆愕然,壓低聲音說:「博格是啥人。手裡握著一桿子人。有土匪有馬幫還有韃子,得了嗎。非是姓周的怕李老爺把他拉攏去。明裡張燈結綵,夜裡弄死了那小丫頭。」 他婆娘生生打了寒蟬,往外看門在開著,回頭把門掩上,用手掩著嘴巴,小聲地說:「你把這些都說給咱姐夫。除了姓周地,咱縣有這膽的第二家子?」 王雙錫眼睛裡閃過惡毒的光芒,又胖又小的夾子臉上立刻閃了光。但這光一閃即滅。他深思熟慮片刻,自言自語地問:「怎麼說?說不好,今夜裡都過不去。」他婆娘不平上來,猛地提高聲音嚷:「就這麼說。一定是他們幹的。」王雙錫甩手就是一巴掌,繼而又心疼地揉她的臉,沉吟道:「你就說我急病了,請咱姐夫過來,讓咱娘在一旁又苦又嘟囔。」 王雙錫地姐夫恰恰是李辛兒的二叔李立求。 他夫妻倆還沒等王雙錫去請,已經一頭闖了進來。他們在這裡嚼舌頭嚼了大半夜,天一亮就驚不迭地回去。剛到家,李立求的哥哥李立人就呼門而入,拉了李立求奔出來,到無人的地方說:「三弟。你侄女惹大禍了。我剛把她找回家打了一頓。」 李立求見他面龐抽搐,瞪大眼睛問:「她一個女娃子,惹什麼禍?」 李立人哭不是笑不是地說:「思晴和褚怡把她給騙了。是她把王雙錫那妹子給塞到新房裡去的。」李立求反而笑了,說:「這不就沒事了嗎?」李立人黑著臉說:「你傻呀你。這事鬧得這麼大,就是老大哥饒了咱,那博格呢?咱家得給人家一個交代。」 李立求立刻被朝陽閃了一下,吸了口涼氣,半天沒有吭聲。許久,他問:「那咋辦?」 李立人說:「姓王的那妮子非死咬她不放。咱只能給他對著咬。要是王雙錫找你,你可不能站錯地方。只要捂了幾個人的臉面,日後倒也不怕人知道。也不過是冤枉他兩天……」 李立求點了點頭,說:「看你說的。辛兒是我親侄女。」繼而他又出了一身冷汗,暗想:王雙錫說是姓周的干的?一旦真相大白,周行文不要活剮了我。 他躁氣上來,暗說:「還說今和我一起去見老爺子。看我不治死你個王八蛋。」 李成昌自然不覺得王雙錫有綁架自己女兒地膽子,但事頂著,也就坐在縣大院子裡的椅子上,黑著臉等王雙錫。韓復也在旁邊,卻沒有坐。他覺得王雙錫被冤枉的可能性很大,可又不得不顧李成昌——這個也算是自己救命恩人,心裡默想著怎麼在關鍵的時候出言緩和。 不大功夫,牛六斤帶著幾個弟兄來到。 這幾天,趙過都在狗模人樣地研究案情,喊了人帶上狗,出沒於新房周圍。牛六斤卻沒有他的耐心,聽說老爺子要向王曲曲地哥哥問話。不召自來。他與另外兩個到場的人不同,心底真懷疑是王雙錫干的,若不是礙著投靠了官府,說不準就直接抓回去,便作了問罪的準備。一干手下都像得了他地暗號一樣,個個仗劍架刀,走路歪歪斜斜,其中一個,又矮又壯實的塞外漢子手裡還挽了個鏈子錘,一刻不停地在手背上團,那鏈子嘩啦啦作響。 陪同李成昌地李立求渾身都不自在。好在不抱好感地李成昌立刻端出架子。問:「你們來幹什麼?我看博格一不在,你們就成了一窩土匪。沒規沒矩。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縣衙。」 在場的人看牛六斤這些人不順,牛六斤又何嘗看他們順? 他知道李成昌是李思廣地父親,是飛鳥的岳父,這才忍氣吞聲,立刻氣不順地看著身邊的「小辮鏈錘」。推打他的腦袋,問:「你咋拿鏈子錘干呢?幹嘛呢?」 「小辮子」一邊歪著屁股叫疼,一邊申辯:「主人讓的,他要我錘不離手∼!」 牛六斤又沒事找事地罵:「你還有理了你,讓你錘不離手,讓你像土匪了嗎?讓他們看看,看你長得像土匪不?還說不像,不是你這樣長相地人多,人家會叫我們胡人麼?!」 最後到達的呂宮一來就打圓場,說:「好了。好了。」接著。他打了個呵欠,給牛六斤說:「我們家老爺子這兩天都在翻騰他地屋子,生怕什麼東西帶不走。昨天折騰了半夜,我是沒睡好。趙過呢,他還在撅著屁股睡覺啊?」 他倒不是受呂經準備家當的影響。 昨天。李進喜聽說韓復要做縣長,尋了他纏了半夜,送了不少。 牛六斤輕輕「嗯」了一聲,也讓手下弄了條板凳,坐到李成昌下方。 不大功夫,王雙錫在一個族叔的陪同下。點頭哈腰地進來。牛六斤歪著眼睛看他。見他個兒不高,半胖不胖。小肚稍頂,下巴又短又尖,八字步裡掩裹著不遜,心中更為反感。李成昌朝牛六斤看一眼,發覺他年輕的臉上藏了一絲獰笑,朝自己看來,作了讓自己發話的姿態,就先告訴他說:「這就是那王姓丫頭的哥哥。」接著,他一挺身子,站起來,喝道:「王雙錫。你這些年混得出息呀。」 這話問得不陰不陽。 王雙錫沒聽這話,就被院裡擺開地陣勢嚇到,心口撲通、撲通地響,他撲通就跪下了,嚎了一聲說:「還不是李老爺照料著麼?我是、我是也不知道曲曲和幾個丫頭怎麼玩出了這麼大的亂子,萬萬沒膽壞老爺家的喜。」他頭猛地幾搖,情色並茂,接著便爬了上去。 李成昌看也不看他,語氣再次下沉:「我諒你也沒這個賊膽。可你妹子是從哪鑽出來的?」 李立求見他絕口不提對周家的懷疑,擺明是想讓自己惹上周行文,見王雙錫答不上話,立刻便躥了上去,左右連連開弓。王雙錫極不敢相信地抬頭,望著他喊:「姐夫?」李立求乾脆用上腳,一邊踩一邊大喝:「姐夫。姐你娘的夫。我日你的娘呢。」 「住手!」李成昌輕輕擺了擺手,小看地給韓復說,「就他這個熊樣,借他十個膽。」 牛六斤自然要顧飛鳥的臉,雖不好和李成昌說什麼,總可以向別人問罪,幽幽地說:「博格聽你妹妹說,你想見他,談談你妹子的事,有沒有?」 李立求看準王雙錫的臉,趁機猛踢一腳,喘著氣問:「有沒有?!你要見博格幹什麼?想嫁你那被萬人騎過地妹子嗎?」 王雙錫捂著一團青爛的腮,騰地冒出一團火,旋即又全變成怕,只用兩隻惡毒的眼睛看李立求,解釋說:「她小媳子浪,想男人想得騙人,我又有啥法子?」他喊完就一連搗了十幾個頭,求饒一氣:「求老爺看在我爹的臉上,別跟她一個浪妮子一般見識,饒了她,饒了我們一家吧。」 李成昌持重,不願意不留餘地地咬人,說:「你都是往不三不四的人堆裡混呀,怎麼能管教好你那妹子。可我還是相信你沒這個膽量。不過話說在頭裡,你做了。就承認。想攀附博格這樣地好漢,也不是醜事。要是做了不承認,看看韓老爺放得過你麼?這立求是你表姐夫,不管你誰管你?」 韓復連聲說:「那是,那是。更別說是李老爺的事。」 李成昌對他的主動很滿意,擺了譜說:「那我先走一步。你問他幾句,不是人家干的,萬萬不能冤枉人家。 這話說得水準極了。 韓復一聽就明白了,要是不放人,是官府不放。要是放人,是你讓我放的。里外。人家感激地都是你。明白歸明白,他也只好不得已地點了點頭,躬身送李成昌。牛六斤也被這話卡住,只好也起身送李成昌。他還沒意識到李成昌無形幾句就滅了自己說話地餘地,轉身又給韓復送到一份人情,只是毛嫩地說:「那可是你女兒呀。」 李成昌理也不理。順勢留下李立求走了。 這又是一份人情,是給李立求和王雙錫地,免得沒個人在旁邊,韓復架不住牛六斤地胡來,而外人連知道都不知道。李立求即想不到李成昌的輕描淡寫,又很滿足,心想:老子趁此機會,好好治治你。想吧,就把不懷好意地眼神落去王雙錫那兒。 牛六斤等李成昌一走,就佔了他的太師椅。雄踞在上頭往下看。 韓復硬梆梆要他下來,他卻一把抽了把斷刺,一擲扔到王雙錫前頭,尖子扎到地下,繼續盤問:「你說。你要見博格幹什麼?你妹子還說是為了她的事。」 王雙錫又羞又怕,只好抬了頭,往一遭看了一周,不要臉了地說:「她想給博格做個妾。」 一群人轟轟狂笑,前俯後仰。韓複製止不了,只好給呂宮眼色。呂宮早發覺牛六斤對自己越來越冷淡。不肯往上碰。當沒看到。 李立求二話不說,上去又是狠狠地一大巴掌。把自己都震得手麻。 他喝道:「你妹子就這麼騷麼?」 牛六斤好事的手下們把他團團圍裹住,這個用手戳,那個用手推,紛紛獰笑著說:「小騷娘們想**,誰塞不是塞,怎麼就纏了我們爺。說,誰讓她幹的?是不是你。」 韓復實在是受不了了,撕破臉地大吼:「夠了。你們當這裡是什麼地方?就是犯了法,那也輪不到你們這群土匪。」牛六斤立刻要他問,嘿然說:「你來問,按我們的意思問他。問他**妹子怎麼這麼下賤。就這麼問,那才是申冤。」 韓復「你」了半天,喝不出一個字。 他偏著頭,看了牛六斤半晌,陰沉沉地說:「你回頭問問博格,他還要不要認這個衙門?」 李立求落井下石,息事一樣打圓場,說:「牛爺要他說一句『小騷娘們想**,誰塞不是塞,怎麼就纏上博格姑爺了?,放他走算了。」 牛六斤找了個台階,連連點頭,慫恿說:「對。對。讓他說。」 一干手下瘋狂下手推拉。王雙錫抬起頭,只看到一張張鬼怪般猙獰地臉,便把橫流的鼻涕抹一把,一字一句地說:「小騷娘們,想,**……」沒說完,他就哭了,心裡大叫:她是我唯一地妹子呀,我爹我娘放在手上怕飛掉,含到嘴裡怕化掉,怕她吃半分苦,這才送她去學女課。我可憐的妹子呀,我自小到大,從來沒捨得打過你一指頭,今天卻不得不這個樣辱你。我知道你不是不懂事,要不是想著我,要不是想著咱爹咱娘,也不會想著嫁給博格?你原諒哥哥吧,你哥哥不這麼說,今天就出不了這個門。 他說完也沒哭完,混不顧一切地爬起來,摸著路往外走,心裡把天地萬物都恨了一遭,默默地問:我王雙錫也是倆腿頂一個腦袋。天怎麼叫我這麼窩囊? 他蹣跚上了街,尋了個角落擦擦眼淚,擰去鼻涕,低著頭回家。正走著,和人撞了個滿懷。和他撞在一起的人剛說了一半「你沒長眼……」,大喊:「這不是雙錫嗎?我正要去你家看你的。」王雙錫心裡灰暗到極點了,看也不看,甩著兩隻放下來的長袖子,左一扭右一撅地晃蕩著往家走。 隨後,那人便趕上去,從別後拉他。「這位大爺,來。打我呀。」他扭過頭,用通紅的兩眼瞄一眼,不禁驚喜交加地喊:「劉老實。是你,你這幾年死哪去了?」劉老實竟然粘了塊假鬍子,他左右看看,低聲說:「兄弟我身上說不准還背了案子。可不要這麼大聲。我看你地樣子,就知道你遇到難事了,你跟我去喝杯酒,把委屈倒給哥哥。」 王雙錫又吃了一驚,他實在想不到劉老實如今說話怎麼這麼文雅。有條理,一邊湊到他肩膀邊跟著。一邊問:「老實。你現在做什麼買賣,發啦?咋一點鄉土氣都不帶?」劉老實神秘一笑,說:「說出來怕你也不信。我還真正走紅運。你看現在縣城裡這個人牛比,那個人牛比,日後,他娘的都得被咱兄弟踩在腳底下。日後。咱兄弟做個縣老爺還是不難。」 王雙錫正要再問,背後李立求在喊。劉老實立刻捏了捏王雙錫的肩膀,說:「我先走了。你到晚上,去小花芯那找我。」說完,他就笑一笑,飄然而去。王雙錫更不相信,人販子劉老實會這麼說話,這麼走路,一連揉了幾把眼。 這時,李立求已經攆上來了。撞了一撞他,說:「兄弟,你心裡別有什麼。我也全是為了你好。」 王雙錫相信,點了點頭問:「是不是得了風聲。知道他們想要我地命?」他心裡一陣恐慌,把寄托放在劉老實身上。死硬地說:「我也不怕。我也不是沒有什麼靠頭的混子。」他伸出下巴往前點,問:「看到了。我這兄弟跟了大排場上的人物。」 李立求看了半天,硬是認不出來,便說:「你記住。真正想要你命的人不是博格的人,也不是我家大房。是姓周的。不是他們在底下挑撥,博格的人怎麼會拿著你送上門地妹妹懷疑?」 這話說得很不好聽。但一想。也挺有道理。博格沒道理和一個送上門的少女過不去。王雙錫不服地問:「我怎麼惹了他們姓周的了?」旋即,他醒悟了。說:「我和你們老李家近。我也看到了,李老爺還是對我不錯。」 李立求捅桶他,說:「你明白就好。」 他一連說了幾遍,轉身時又說:「也不全是。你好像替馬大鷂子辦不少事。他和老周家可是對頭。」 「這我知道。為這還封了馬老爺地鋪子。要不是馬老爺靠上博格,還不知道出什麼事呢。」 夜晚。 「小花芯」的窩裡聚了好幾個人,她也沒有陪老相好地劉老實坐,而是坐在一個高大如牛的陌生人身邊。劉老實卻一點妒嫉也沒有,一面笑著給王雙錫說:「這是北面來的客人。」一面給王雙錫寫酒。王雙錫熱心一下轉涼,問:「你不是在京城混?」 「怎麼?」胡商客客氣氣地看來,淡淡地問,「聽說你們的長月很繁華。」 王雙錫連忙點了點頭,解釋說:「兄弟我家裡有難。」說到這裡,他發覺劉老實使勁給自己使眼色,立刻把「兄弟」一詞換掉,重說:「小的我家裡有難。本想著老實哥出人頭地了,幫我度過這一難關。」 胡商開顏,笑道:「噢。把難事說給我知道,我給你辦。」 王雙錫遲疑了一下,不知道他一個胡商,連雍人都未必,怎麼給自己辦。劉老實連忙替他說:「他一個如花似玉的妹子。唉。不知道怎麼沾上博格了,現在還在牢裡。我看,他家往後更難說……爺。咱可真替他辦?」 胡商點了點頭,說:「被博格搶去,不聽話?」他看王雙錫黯然搖頭,笑著說:「我弟弟還沒有娶親。要是你那妹子不賴。日後讓我弟弟要了她。你放心,我弟弟不是那種莽夫。只是他跟他主子久了,想要個中原地姑娘。」 王雙錫更疑惑,他一扭頭,發覺和劉老實坐一起地人手都搭去了刀上,乾脆把話挑明:「老爺可是從北面打縣城?」 這句話相當震撼。 「小桃芯」一下捂了嘴。 劉老根驚魂不定地朝主子看一眼,不安地笑道:「兄弟我可當你是自家人,才把你請到這來見主子爺。」 王雙錫腮幫子上的肉連連晃動,他地聲音裡進了沙子,帶著幾分啞恨,卻異常斬釘截鐵:「要打。一定要打。只要你們打,我就敢做內應。反正這個朝廷,我早就不想要了。」 那胡商立刻又問:「我聽說你們縣接連進駐兵馬,有好幾千。是這樣的嗎?」 王雙錫搖了搖頭,說:「別聽下頭的百姓瞎說,我留意著呢,那都是周行文的團練。」 劉老實旁邊的那個武士立刻不相信地喝:「胡說。團練哪來雲旗和戰車?」胡商立刻補充:「那矛都是官造矛,有的騎兵的承弓器上還刻有自己地名字。不可能是團練。也許,周行文只是個殼子,你們的官府借他訓練新軍。說什麼家家出丁,聯保共防,只不過是在掩人耳目罷了。」 這麼一說,王雙錫也不敢肯定。 他說:「是有一批軍官,不過,聽說都是博格打小霸王的俘虜。周行文用錢買的。」他對這個事不太清楚,只知道李思廣也買了不少,就說:「李老爺也買了。」 胡商說:「且不管他。我們那裡逃了一個博格阿巴特的小酋,不知道他是不是博格。」他想了一下,給劉老實身邊地人歎道:「也許,當初虧待了丁零人。也許,我們沒有提防他。總之,要最好和他接觸接觸,看看他有沒有回頭的意思。可汗都聽說了,一直為自己放走了這樣一個巴特爾惋惜。」 劉老實有點不自在,說:「爺。這些話不該說給我們下頭的人。」 胡商一擺手,喝道:「我從來都以此心此意對待你們。有些人認為中原人不可靠,丁零人要反噬。不,我們都是一個祖先,一族人。我以前也是個孤零零的牧馬人。可可汗就告訴我說,不,你不是。你是我最勇敢的巴特爾之一。」他又說:「可汗自從知道博格阿巴特出逃後,立刻把丁零人納入嫡系,許諾永生永世善待他們。我告訴你們,不是因為博格是個巴特爾,是因為他這才知道,有些部下和他不一條心,排擠外人。」 王雙錫和劉老實都感激萬分地離席,跪倒在地。不料,又有兩個人出來,跪在他們旁邊。王雙錫朝他們看看,格外地奇怪。直到那胡商又說:「將來要你們出力的時候,希望你們也感同此心。」他們這才一起站起來,繼續喝酒,說話。 他們就這樣喝到天亮。 雞鳴時分,那胡商看看天色,站起來說:「王雙錫。我記下了。我把劉福清留下來,有什麼有用地消息,你交給他就等於交給了我。」 王雙錫地靈魂被一種**包裹著,他真心實意地送這些人出門,正要轉身給劉老實說一聲,回家去。 屋裡響起一聲慘叫。隨即,劉老實出來了,要求說:「婊子無情。咱們前腳走,後腳就可能被她出賣。帶我去你家住幾天。」 王雙錫點了點頭,獰然說:「我早想提醒你。不過,你也不能去我家,那樣被人一捂,一個也走不掉。你去西北三里的大槐樹那兒。那裡地土窯邊上新開一處暗場子。可進可退。」 悠U書猛 UUTxT。COM 全文吇板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2) 字數:5168 王雙錫摸著家門了還在想:神武無敵的拓跋汗王要打過來了,一定是要打來了,不然不會把摸清縣內守軍數量放在第一位。只要他那些如狼似虎的軍士在自己的帶領下,卡嚓、卡嚓斬了許多嘴臉,什麼都不再犯難。是呀,什麼都不犯難,前程一片輝煌。 想到這裡他就激動,抬頭環顧一遭,哼哼笑笑地進門。 家裡的佃戶還沒起,婆娘披著衣裳站在門邊,見他就一肚子脾氣,氣大地嚷嚷:「你咋不喝死耶。你娘罵得跟啥一樣,罵了你罵我RR」他們家養了兩三頭豬,預計著秋裡宰殺,都拴在門口旁的豬圈裡。平日裡,他婆娘怕佃戶偷豬食,都是自己看著喂。餓了一夜的豬天亮求食,見她就「哄哄」嚎嚎,一口氣把聲音壓下去。 王雙錫順手操了門邊的木桿,使勁往裡戳,一邊戳一邊狠狠地說:「讓你娘的叫。」 他婆娘上來撈桿子,吆喝:「戳,戳死吧。咱還過不過?」 他丟了木桿,發覺心裡的歡喜沒一個字可以給妻子講,便晃晃悠悠往屋裡走,吩咐說:「讓那個德生把它們全收拾了。 給他點骨頭,再給兩雙耳朵。」他猛一揮手,補充說:「豬頭也給他。」 他婆娘頓時哭了,央求說:「曲曲回不來,你也挨了頓打。我心裡不難過麼……可這豬,那不都糟蹋了麼?!」 他回身一摟,把妻子拽到身邊,竟用胳膊盤了肩膀,細聲細氣地哄:「我什麼都想開了。以前小氣了些,是花了沒有了。可這頓打讓我明白了,你再攢錢,手裡沒權。也是給別人攢的。現在肉也稀罕。縣裡的那些人兒都貧,吃不下的咱送出去。」 回到屋裡,他爬上床,正準備睡個舒坦。他父親從外面闖進來,到跟前就掄了巴掌喝:「我打你個不成氣候的畜牲……」他巴掌高高地揚著,突然老淚縱橫,變了腔說:「你媳婦哭著要走哇。曲曲是爹的心頭肉,你不也是嗎。你這個做哥哥的心盡到就行了。爹能不知道你就那麼大地本事,不怨你,不怨你呀。你這是咋了?」 王雙錫傻笑半晌。看著父親頭上的破小帽,含著淚說:「爹。咱家沒錢麼?!當真沒錢麼?咱家的地裡不出糧食嗎?金銀塞到床頭下。那是幹啥?這曲曲的事,不用錢砸怎麼成?!」他父親咳地一歎,頹然說道:「砸吧。就怕到時候人財兩空。你們兩口子喝西北風。」說罷,他回頭出去,不一會,不知道從哪挖了個小箱子回來。放到王雙錫面前,說:「這是你爹娘的棺材本。你先別動你那口子眼皮底下的。」 王雙錫看著父親,感動地爬起來,幾下走到門邊,衝著在對頭柴房邊上的妻子喝:「你滾。滾回你們家去。他娘的,連根雞毛都還沒赭不下來,把家把得倒嚴實。我好好問問你話,你也給我好好地說:老子把家賣了也要把曲曲扒出來,你到底願意不願意?」 他婆娘一下軟了,哭哭啼啼地說:「我就怕你找不著路子。要送。咱先送李進喜。」 王雙錫的頭腦一下被老婆點亮,心想:李進喜貪起來膽子大,就從他那下手。 王雙錫一覺睡醒,已經到了下午。 他張羅了一份大禮,悄無聲息地給李進喜送了去。 李進喜知道韓復要爬上去了。見自己還在吊著,正入不敷出地巴結呂宮,準備實在不行了跟博格進山呢,見到有人貼來開支,先收下再說。他給王雙錫看了坐,笑著問:「為你妹子的事找我吧?這個事難辦呀。你知道。這是我家大房地事……」 王雙錫連連擺手。說:「兄弟哪敢為這個事開口。李老爺是個好人,想來也不會冤枉我。我不過是聽說哥哥你將要高昇了。備一份薄禮,等著哥哥你照料。」 李進喜想先說這個事難辦,不料他順口提到自己的仕途,便訴苦說:「郡裡地官長對我的印象都不錯。可眼下,小霸王打了敗仗,他娘的全軍覆沒。他娘的怎麼全軍覆沒呢?小霸王完了。上頭的日子都不好過,顧不上我。只希望呂老爺子記得我也是為他出過力的。」他說到這裡,透著神秘,順口給王雙錫說:「你說。博格一打贏。老爺子立刻榮升。這是因為啥?」 王雙錫笑著說:「現在當官,不都是要靠軍隊撐腰嗎?」 李進喜點了點頭,說:「族裡要是肯出面給我說句話,我也不現在這麼難了。可大房,唉,說不成,他謹慎得很,什麼事都不肯出頭。我看了,他遲早要被周行文壓下去。」 王雙錫真一句假一句地和他論起周行文,他們兩個臭味相投,又都對周行文不滿,言談甚歡,不大功夫,便又將話題引到博格身上,分析一旦周李兩家決裂,博格站到哪邊。 談話中,李進喜老在無意間提到呂宮。王雙錫立刻留意到他和了呂宮地關係不同尋常,央求他為自己引見。這麼一說,李進喜打了激靈,醒悟地嚷出口:「雙錫。你的事,也許只有他才能幫得上。」但他也不肯把自己的路子轉讓,笑道:「不過嘛。他怕壞了老子的聲名,也不太招搖。也只有我和他算是老交情,改日,不,明個,我去找他說說。話說到前頭,求人辦事不能空著手。」 王雙錫明白他的意思,第二天一大早,把活動經費遞到。 他等了一天,晚上又去。李進喜卻又張口說:「老弟呀。有些話不知我當講不當講。他和博格的交情可比你我兩個硬實。人家可是不好打動的呀。再說了,打土匪繳獲的金銀,他就握了一半,小錢看不到眼裡。我也知道你為難,只是讓我送他的小妾先吹吹耳邊風。」接著,李進喜又嚇唬他說:「你可別覺得沒什麼用。要不是我保著你,你家還會像現在這麼安生?」 王雙錫以前怕。現在倒不怕了。他自然明白這是個無底洞,只是在請君入甕,立刻許諾說:「容我回去準備、準備。」 這晚過去,他乾脆不自己出錢,次日清晨去找了劉老實,轉手弄了一小箱黃金。 這次又往李進喜面前一放,李進喜差點都要掉眼珠子。他摸來摸去一陣,便拍著胸脯答應說:「你等著。要是他不肯保你妹子。我等博格自己去跟他說。」 王雙錫問:「你給他說行嗎?」 李進喜信誓旦旦地說:「不容易。可我豁上去了。我手裡有他的小辮子,大不了為了老弟你,大伙拚個魚死網破。」 王雙錫把他地表演看在眼裡。確定魚兒已經脫不了鉤了,這又告辭。 王雙錫受到牛六斤等人的欺辱。早把博格當成大凶大仇,這幾天來,他除了圍著李進喜活動,還左右托人,甚至跑過周行文的衙門、撒察地軍營,接二連三地摸到一些可靠情報。並了送出去,卻唯獨沒踩博格的虛實。 由著他,則是這樣地疑問:博格的人馬都在山裡,打縣城礙著他麼?他見那邊的人總對博格報有幻想,一再要求他們這些細作接近博格,才在從李進喜家出來後,趁著夜色,圍著博格等人入住地方轉。他對博格的人有後怕,自己也仍搖擺不定,不敢且不願意硬摸上門。正遠遠看著,發覺博格的幾個手下在身邊不遠的路上跑得慌張,連忙縮了一縮身子,聽他們在不遠處嚷嚷。 好幾個走在後面地都在追問最前面地一個嘀咕:「他真回來了嗎?」 最前面地人停下來扭臉,等後頭地人聚到跟前。這才咆哮:「還能是假地不成。我去喊你們的時候,他就在罵牛爺:你也是領了兵的人了,這是幹什麼呢?泡在縣城裡該回去不回去,該種地不種地,該練兵不練兵,住下來縱容手下吃喝嫖賭了?!這麼晚也沒人歸營。你說是這是烏合之眾還是訓練有素的彪果?!再有下次。我一個也不會輕饒。」 後頭的人都露出害怕的樣子,一個喝醉了還使勁甩頭。問旁人:「能看出來我喝酒了麼?」 而其餘地人紛紛找周家軍和撒察的兵看齊,嗡嗡鬧鬧。有的怏怏地說:「我去賭博,那民團好幾個把頭都是成夜不回去,還到處擠別人要錢,說,周團練使說啦,軍費不足,大伙自己籌集。 看,他們都不管。」有的則羨慕地說:「撒察的人哪個出來不吹幾碗酒。他們從不練什麼隊形,不像我們,一喊『向東「就得猛地向東扭頭,慢了,對面的一排兄弟就過來大耳光子。一喊『叫起「都一個,個報自己的名和號,忘了,就得一個人站那,使勁傻叫:我叫李鐵蛋,我是哪虎哪牛第幾兵,衝鋒走在第幾兵王小壺第幾兵李大缸後邊,犁地走在他們中間……」有的則懊惱地說:「我就怕騎兵練馬隊,讓咱站在馬前頭看馬聽不聽,什麼時候被馬踢上呢……」 王雙錫半懂不懂,分析不出半點價值,他又聽誰在停住發牢騷的人堆裡提醒,不讓說下去,不僅嗤之以鼻,暗想:紀律倒還嚴明,就是練法有點邪。就這,還怕被人偷了去? 那群兵唉聲歎氣的聲音越來越遠。 王雙錫尾追而去,遠遠藏到一棵大樹底下,往土院子看。這時,門口已經等了一個年輕地軍官,一隻手裡還牽了隻狗,在他面前,已經有了十幾個趕回去的軍士,排得很整齊。後到的軍士們紛紛站到隊列的旁邊,直到那軍官大踏步上前,高吼:「歸隊。」才甩著兩隻胳膊往隊列裡鑽。 片刻工夫,隊列恢復平靜,人頭從高到低,一致而整齊。 經過扭頭,偏臉,轉身。刷刷的腳步響起。 那隊士兵回頭偏行十餘步,又轉頭,不曾見一絲一毫地亂態。 暗處的王雙錫立刻大驚,暗想:這就是博格麼?這就是博格的人馬麼?他正恐懼地想退。那牽狗的軍官繞隊列而走,嗓門很大:「今天有人和撒察校尉的兵在城門打架。很好,贏了。也很不好,又被人家帶人抓走了。我去要人不在。你們就去喝酒,賭博,問一問,還都說是牛六斤放你們去的。你們不知道嗎?博格下令,士兵沒有得到喝酒地軍令不許喝酒,更不許賭博。首先,要受處罰地是牛六斤。縱兵罪很嚴重,最輕的一條處罰是挨一百鞭,最重地一條要殺頭一次,反正博格正在審訊他,總要定上一條。其次,是你們不管好自己,叫什麼,反正他娘的也要罰……」 兩三個人從院裡出來,有人替他補上話把子,說:「將來娶不上老婆,叫不孝。不孝罪也很重,最輕二十鞭,最重,要和豬羊關一起半年以上。因為你們跟我的時候不久,有些錯還不知道是錯,一個人只挨五鞭長記性。至於牛六斤嘛,他還夠不著縱兵,他是縱容別人不孝,叫不尊罪,發配林場勞動十天。明天,你們押他上路,送他去林場修船。」接著,他問旁邊的人:「這樣處罰還合理吧。」 他的聲音不大,王雙錫已經聽不清了。 總之,博格給他的印象很邪氣,他即不敢在這人面前露面,也不敢就妹子的事兒接近,考慮著可以從馬大鷂身上下手後,就急急回到家中。不知道為何,家裡卻瀰漫著一團喜氣。他正在奇怪,看到自己的妹妹站到門口。王曲曲低著頭啜泣,怯生生地叫:「哥。你回來啦。」 王雙錫欣喜若狂,卻又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父親從屋裡出來,說:「博格去牢裡看她,說自己莽撞,性子急,讓人把她給放了,還給她看郎中,送補品。這閨女一點病也沒有,就是嚇得厲害,這到家就跟她娘念叨:博格人凶,可心好,還是很在乎她的。」說完,他用手一指,兩隻不容易買到的烏雞咯咯地在柴房旁叫。他等兒子看過去,又有點不知道怎麼好地說:「聽說縣裡頭有人不願意。博格敲著兵器爬上了他們的桌子,在那吆喝:是呀,你們都要臉面。可老子就不要臉面,說什麼也不能因為臉面冤枉人。」 王雙錫一下把嘴唇皺收,良久才道出深思熟慮的話:「他這是為了啥?想給李老爺翻臉麼?不行,我得去問問。」說完,他竟然沒進屋,考慮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可能,扭頭出院子。他左右打聽,方知道博格傍晚回來的,先去尚郎中家,後去縣衙和呂經說了一會話,回頭就把妹子給放了,即不是呂宮勸的,也不是李進喜使的勁,甚至都沒和李成昌說上一聲,心裡就怪了。 驀然讓他對博格起好感,他是轉不回彎的。 他乾脆不想這些了,硬硬心腸,準備借妹子被放回來登門,把那邊的交付先完成再說。 感激博格和送李進喜大不一樣。李進喜貪財貨,來者不拒,而博格肯定要有講究,出手不能馬虎。他天亮又去尋劉老實,商量好久,決定送匹胡馬,一舉兩得地試探。 弄匹馬並不難,他們的主子是以專門走私的馬商身份為掩護出入軍方,埋在隴上的窩點裡就有不少。可這些馬都是迎合中原人口味的溫順牲口劉老實的上頭就讓他們先和博格接觸上,等幾天尋到曾游戈於鏡月湖一代的野物,再讓派來的丁零人出面。 優優書萌 UUtXT。COM 銓文字阪粵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3) 字數:7535 清晨。被飛鳥俘虜回來的「憨瓜」和人幹上架了,大喇叭一樣吵嚷。床上躺著的飛鳥一驚猛醒,方知許多事都是夢裡才有的,這才安心躺回去。可剛一閉眼,耳邊就響起了尚郎中為路勃勃看病時的歎息聲,接著,呂經的話又讓他暗暗苦笑。 昨晚,呂經把他帶進一間空室,燃起熏香,以掌抵面,告訴他:「既然小宮告訴你,我是個墨者,我也不想在你面前隱瞞。想知道『熊魄,之毒,就要先從苦修講起,說起苦修,就得講到墨子。」 這些,他有的聽過,有的沒有聽過,關心的只是「熊魄」這種毒藥。 可既然呂經要講,他也只好耐著性子聽。呂經知道他心不在焉,卻依然用平靜的聲音訴說一斷鮮為人知的往事:「墨子本是一個貴族,衣食無憂,雖然處在戰火中,卻和大多數一樣,把它看成是男兒建功立業的機會。可後來,一場兵變讓他的命運得到徹底的改變。他被人在臉上刺字,從一個貴族淪落成囚徒,過了一段相當悲慘的生活。從此,他體會到芸芸眾生在殘酷的戰爭中所承受的痛苦,並認為正是他體會到這種痛苦,因而流露出發自內心的同情,願意用一生去救助弱者。他告訴自己的弟子們說,人們不經過痛苦的折磨,就不能明白弱者是怎樣在水深火熱中掙扎的,也就得不到超凡入聖的出脫和悲憫天人的博愛。所以,受苦也是墨門中修行的法門。 漸漸的,弟子的領悟出了偏差,把這種法門改成慘不忍睹,甚至是有步驟,從淺到深的自殘。有地人截去胳膊,有的人割自己的肉。結果,他們雖然忍受了極大的痛苦,卻得不到想要的東西,便漸漸地疑惑了,迷茫了。」 飛鳥駭然,問:「那死士呢?」 呂經微微一笑,說:「死士。也是這個時期出現的。墨子四處奔波,救急解難,手下的弟子奮不顧身。卻都是為了一絲看不見的光明。可墨子之後呢,墨門中為天下趨利避害的人越來越少。因而只能利用苦修訓練出死士。」 「中朝時,墨門開始分裂。一些掌握著墨門精義的人不滿武墨地倒行逆施,毅然脫身出來,例如學者張沖,名臣桑武,他們開始傾向於儒學、玄學、機關和理財。認為國家大一統,一個墨者就要造福於百姓。而武墨則不然,在失去精神的支柱 戰爭後,投靠密謀奪權地梁王,一夜間刺殺王公近臣和墨門高士幾十人。皇帝震怒,向天下宣佈墨者罪狀。朝廷的取締和雷霆般的打擊使武墨日趨蕭條。他們藏匿於江湖,甚至靠討飯過日子,已沒有條件訓練死士。可沒有死士,他們又怎麼與獨尊的皇帝抗衡,於是。有個醫術出眾的人調製了「熊魄」之毒。他們利用邪法給人灌輸意識,而後讓他們服用『熊魄「讓他們不怕,不疼地白白送死。」 飛鳥緊張地問:「那它毒不毒?」 呂經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我們家早已與武墨一刀兩斷……」 牛六斤的聲音把飛鳥從回想中驚醒。他「哦」了一聲,像是突然記得起什麼。給牛六斤說:「回到山寨後找找咱家地那個墨士,看看他能解勃勃的毒不能。告訴他,只要他能救勃勃一命,做縣長也沒問題。要是他看得上曾陽,我就想法把韓復轟走,讓他試幾天。阿過呢?」 牛六斤應了一聲。說:「衙門有個叫郭東進的。來借狗辦案。阿過和他論說好一陣,傳授完辦案經驗。又帶上狗跟他走了。」 飛鳥說:「郭東進幫過咱家的忙,還借什麼狗,把狗送他。」接著,他又哭笑不得地問:「他怎麼就相信阿過能破案?」 牛六斤憋了氣,也笑出聲來:「阿過覺得自己有辦案經驗。要去,人家能不讓他去?」 飛鳥嘀咕說:「我看他怕勃勃捨不得那條狗,不想給人家。」 牛六斤又想起了件事,說:「史文清來了,要見你。」 飛鳥摸了衣裳,心煩意亂地說:「他怎麼夜裡往這摸,出了什麼事嗎?」 牛六斤猶豫了片刻才說:「也沒有多大的事。要不,把他攆回去,不讓他再添亂。」 飛鳥察覺到一點不同尋常的地方,低沉地問:「扈洛兒怎麼不來?」按說,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扈洛兒比史文清合適得多。牛六斤笑道:「他口風把得緊。我要是掰了他的牙,你非叫阿過監督我造船不可。我可不想當一輩子船工。」 「我看你是想拉阿過陪你造船。我不是忘了才不打發個人監督。我這次追逃妻,沿河看了水勢,才知道咱山寨裡的水能通大河,可以行船。怎麼造全是你的事,工匠都歸你管。造出來兩三艘,往南跑跑看看。」飛鳥嫌這樣說話吃力,一邊穿衣裳,一邊說,「讓老史進來吧。我又不是個娘們,難道還害怕被你們看跑了胸?」 不大一會,史文清跟著牛六斤進來,目比牛六斤一陣,直到牛六斤怏怏地離開,這才輕輕地問:「伺候過先主母地兩個女子先後暴斃。以小的看,這不是個小事。」 飛鳥懵了一下,問:「這是誰這麼大膽,查了沒有?」 史文清猶豫片刻,在一再督促下方小聲地說:「查了。在事發之前,二夫人先後單獨問過她們話,每次都沒有人在場。不久,一個先死在馬房了,褲子被人拔了,似乎是被人姦污後殺死。接著又死了另一個,無端端地服毒自盡。我們抓了與她相好的男子問話,那人說,二夫人曾安排過話,讓她不把什麼事講給別人。」 飛鳥心裡打了寒蟬,反問他:「含章年紀還小,再怎麼說也沒有這手段,你不會懷疑她吧?」 史文清沉默片刻,又說:「一個為飴達爾打鐵的奴隸在暗娼出入。出手的竟是鉗下地小塊赤金。」 飛鳥想都不想就說:「偷的。我現在就拿不出成塊的赤金,含章到哪弄?」他漲紅著臉,猛地一伸食指,說:「查。查到底。這個事肯定和她無關。為了她的清白,也要往下查。」 史文清又是半晌不吭聲,接著又說:「她提拔了兩個人,一個人是和飴達爾一起管理工匠地墨士,一個竟然是那墨士推薦給她的人。圖裡圖利認得那人說他曾是呂老爺地師爺。」飛鳥地腦袋轟隆一下炸了,反問:「黑師爺。他竟然在山寨裡?」繼而,他冷靜下來。說:「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 史文清說:「她告訴我們說,你誇獎過那個墨士。準備用他們,讓我們先把他倆安插下,歷練、歷練。我們誰能質疑?」接著,她又說:「昨天,她罵了扈洛兒,硬是賞給李信兩名女子。賞給圖裡圖利兩個女人。李信據為己有,圖裡分給了手下。」 飛鳥心裡越來越悶,卻仍然問他:「這是不對,可也不見得和案子有關聯。」 史文清說:「這事你得問扈洛兒。他心裡明白。出事後,他不讓查,私下給我說,死兩個奴隸,咱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我說:主公身邊地人都死了個不明不白,主公又怎麼安全?扈洛兒就無奈地透露說:這兩個女子於王水見先主母時站在旁邊,非是聽了不該聽的話。我又問他。他說:我哪知道。我就知道主母見過王水,就不堅持讓主公續娶二夫人,而是說:你若愛阿狗,就暫不娶妻。當時我並不相信兩者的關聯,堅持要查。可查著查著,就不知道怎麼好了……」 飛鳥木然,揮揮手說:「那你說,她賞李信和圖裡,又有什麼地方不合理?」 史文清說:「她賞李信和圖裡後,和李信談了好久。我看她要賞的只是李信。阿狗的乳母歸李信管。」飛鳥五內俱焚。頓時嚎了一聲。史文清被他嚇到。停了好久才低聲說:「這只是我地猜想。按理說,二夫人的心計還不至於如此可怕。可這又折了回去。她提拔兩個新人,到底是愛才,是拉攏,還是因為兩個人已經為她出了力呢?」 飛鳥胸口起伏了良久,問:「她不知道這些吧?」 史文清搖了搖頭。飛鳥立刻指示說:「我讓牛六斤以飴達爾家地奴隸偷盜為名,逮捕那個使赤金的奴隸,假裝要審問赤金的來歷。也會讓圖裡抓住黑師爺,作勢送往縣城。就不信她露不出馬腳。」接著,他又顯得萬分氣餒,反悔說:「算了。我容忍她這一回。」他沒意識地嚷嚷著「容忍這一回」,出了門,坐到院子裡,用兩個茶碗來回折別人送到跟前的茶水。過了一會,史文清送走牛六斤,一聲不響地站到他旁邊。飛鳥這又跟他說:「待會和我一起去見見我大哥。看來,我不能把圖裡給他。沒有圖裡在家裡鎮著,什麼事都會發生。」 史文清同意,但覺得這都是老早許諾的事兒了,怕不容易改口,就說:「那,怎麼跟團練使說?」 飛鳥說:「好說。我讓你去給他謀劃,再說服李思廣去做副。你思維縝密,李思廣又熟知兵法,見地不凡,難不成不比一個圖裡頂用。」 史文清大為跳胃,說:「主公有沒有想過。團練使要圖裡,就是怕李思廣做副?」 飛鳥驚訝,反問:「你怎麼這麼想?」 史文清說:「周李兩家,李氏勢力更大。雖然李老爺子不動聲色,卻依然為周姓人家忌憚。按說,團練使若有心合辦團練,不讓李氏要人做副不合情理。可團練使卻沒有這麼做,反而突然變得焦急,向我們催要圖裡將軍,很難說不是用圖裡將軍堵別人的嘴。」 飛鳥呵呵一笑,說:「可惜我大哥不像你,有這麼多心眼。」 史文清有點著急,說:「主公糊塗。圖裡是客居,哪天,團練使自己硬實了,一句話,就把他還給咱們了。可讓李思廣做副,就等於紮了根。即使團練使大度地和他相處,可其它周姓子弟呢?我敢說,你只要這麼一提。團練就誤會。」 飛鳥立刻說:「不會地。」 史文清見他不信,又說:「您這話要漏出去,也是不得了的。李家本來把團練當成周家辦的,不打算插手。可以您現在的份量,推李思廣出去,就等於支持李家。而團練使不拒絕,心裡就會埋怨你,拒絕,傳揚出去,李家的人就會覺得自己硬被擠出去了。」 飛鳥只好說:「我在沒人的時候講給我大哥聽總行吧。他願意就願意。 不願意就算了。我就不信,小小地一個副團練使。硬是讓我們相互敵對。」 史文清反問:「那我們有必要非試試不可嗎?主公留意到了沒有,自從周行文興辦團練開始,李家的人也開始水漲船高,有心往郡裡安插武職?主公千萬不要以為,這都是李思廣的意思。若他們家老爺子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會不出面干涉?」 飛鳥歎道:「照你說。他們都是一群見利忘義的傢伙?」 史文清見自己說服不了他。只好低下頭去,嚷道:「主公既然不信我地話,我還有什麼說的罷。」 飛鳥笑著安撫他,說:「不是不信你,是你看錯了我大哥的為人。上次,我和他提過兩家聯手的意思,我大哥反而高興。」 正說著。周行文已經不等飛鳥先去看他,先一步來到。他大踏步進來,老遠就李思晴的事沖飛鳥嚷:「老三。沒找回來也不打緊,咱只管給她父親要人。」飛鳥起身。擺手接了他坐,苦笑說:「人家逃婚,和她父親也要不來。」周行文立刻鳴不平地說:「不要也行。退婚。」他把手搭到飛鳥挽上,拍拍,自告奮勇地說:「你要是抹不開臉。我去說。」飛鳥搖了搖頭,說:「我怕破壞了咱兩家地關係。」周行文說:「壞就壞了吧。他娘地不像話,讓咱咋辦。這下,兄弟你的臉丟盡。要是不退,人家不當咱好欺負麼?」 飛鳥沒想到他一點也不珍惜兩家地合作,「啊」一聲朝史文清看去。史文清微微目示周行文。點了點頭。好像是在說:現在,你相信我的話了吧?飛鳥仍對他的分析半信半疑。卻再不敢提用李思廣替圖裡地想法,只是說:「母親卻不這麼想。」 周行文說:「昨晚你回來去看了她?!」 飛鳥說:「去了。她讓我再找找,找到了哄哄。」 周行文不看好母親地態度,說:「她人老頑固。可也不想想,你我現在都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不想悔婚就不悔婚了?!這老少爺們都覺得咱窩囊,丟了臉……」 飛鳥默然,心想:還真被史文清說中了,周家爺們會在大哥身上使勁。 他被一攤攤爛事攪得頭大如牛,第一次覺得自己身心透支,等周行文一走,就疲憊地躲去床上發愣。不料快到中午的時候,馬大鷂又帶著王雙錫登門拜謝。飛鳥一心逃避,便把面孔揉進被子裡,給史文清說:「就說我病了,誰也不想見。」 史文清把話帶出去。 王雙錫渾身一下輕鬆許多,留下禮物就告辭。 午後,趙過拉著狗兒和幾個武卒一塊回來。他們一直在分析「小花芯」被殺案,進了門就在靠窗戶地地下畫了好幾張「現場圖」。包小明拿了根手指頭,在人前大聲地嚷嚷:「趙過大哥說得對。一大群人喝酒吃肉,不會是沒錢嫖妓女的。他們沒有找其它妓女,為什麼?」 趙過立刻問大伙:「誰想明白了這個問題?」 史文清暗自發笑,心想:這位爺還真成了破案的核心人物。 他四下看看,正想表現一下自己的智慧,為他們推測一番。面前多出一個短褂短褲的憨厚青年。 這青年蛤蟆一樣撅著屁股,硬擠進人堆裡,說:「俺想,他們這些人在商議大事,根本不為嫖妓和賭博。」說完,他就趁大伙還發愣的時候往外鑽,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已經跑進屋了。趙過第一個拍大腿,問:「你們看,你們還不如他呢。我問第二個問題,這個妓女喝酒的時候坐在哪?」史文清看看他們畫出來的屋內圖,暗想:人家都說這位阿過爺傻。我看,他是大智若愚,這兩個問題都是破案的要點。先判斷這些人殺死妓女的動機,然後再判斷妓女和他們地關係。他聽著眾人對現場的解說,正要插一句。那個憨厚地青年又從屋裡跑出來,一頭扎進人堆,說:「俺又來了。要俺說,這個妓女坐到哪?和敵首坐一起唄。這個妓女肯定是聽了不該聽的話,被人滅口。想查誰殺了她,是笨蛋所為。」 趙過一把逮住他,問:「你聰明,你說從哪查?」 憨厚青年掙了幾下,又說:「俺也問幾個問題。你們回答上來,立刻就可以破案了。」 史文清大為驚訝。先趙過一步問他:「哪幾個問題?」 憨厚青年往地下看一看,問:「既然你們說只有兩個人用筷子。其它的人用手,他們在一起會幹什麼?」趙過和史文清相當入題,但都沒有吭聲。眾人已踴躍加入,裡蹲外站,嗡嗡地說話。終於,有人提出匪夷所思地觀點:「有內奸勾結韃勒人。在這裡碰面。」 憨厚青年不說正確與否,只央求大伙:「你們等俺一下,容俺去喝口水。」 眾人這就放過他,等著他喝水,不大工夫,他從屋裡喝水出來,又問:「用筷子的可以和用刀子的人能一起吃肉?」 有了前一問,這一問太廢話了,大伙樂呵呵地嘲弄:「能!」也只有趙過說:「不能。」史文清朝他看去,心想:岢怪。他的回答怎麼與所有人都不同。在眾人疑惑不解時。他說:「博格請客時,把食物剁成一塊、一塊的,既可以用刀扎,也可以用筷子。這些人用的也是這辦法。那女地和頭目坐在一起,頭目不可能用筷子。只有那女地用筷子。」 憨厚青年立刻又問:「窯姐也用筷子,是他們一夥的嗎?不是一夥地,怎麼準備盛食物的大盤大碗大盆呢?還不去查查這些盆和碗的來歷呢?」 幾個武卒紛紛說:「是一家館子的,問不出什麼線索。」 憨厚青年說:「那家館子是窩點。可以去抓人了。」 有人問他:「你怎麼知道?」 憨厚青年哈哈假笑,轉了一圈頭,說:「我是神仙。」說完進屋了。史文清摸到趙過身邊。拉著他去一邊。低聲說:「礙不著我們的事,你還是先給主公說一聲。再往裡頭攙和。」趙過也神秘地趴在他耳朵邊,眼神往上飄著說:「剛才那個人就是替他傳話的。」史文清大吃一驚,繼而又小聲說:「憑聽你們在這嚷嚷就判斷,有准嗎?」 趙過抓了抓額頭,說:「我也不知道。不過,他總有他地道理。」 郭東進和趙過商量一會,立刻帶人去找韓復。 大約一陣香的工夫,韓復便親自圍那家館子。強作鎮定的掌櫃還苦苦申辯,兩個心裡有鬼的高大夥計卻抽了兵器反抗。一開始,縣卒竟沒人能擋住這兩個人,傷了七八個才把他們堵到樓裡。 周圍的圍觀者很多,有的遠遠裡站著,有的慌忙往別出奔。 撒察帶著兵趕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些看熱鬧的全堵了。 王雙錫也在裡面,被按住帶走的時候心想:我臉上沒寫字,又是和劉老實單線聯絡,想必不大一會就被放掉。他心裡正帶著想法。看到幾隻咧咧欲撲的大狗。又聽到走動地兵士宣佈:被狗聞過就可以走了。王雙錫一下懵了。他看身邊兵丁稀疏,立刻蹬翻一個就跑。跑了十幾步,前頭突然冒出許多兵丁,把他和七、八小伙子逮個實在。 此時,王雙錫依然帶著僥倖,暗想:我們幾個不可能全是細作,看來還會有個甄別的機會。可剛剛一僥倖完,兩三個小伙子就給一個年人求饒,發音帶有陳州特色。 他懊惱地埋怨了劉老實等人,暗叫:「你們怎麼不勸勸上頭,安插這麼多人幹什麼?」 輪到別人問他了,他卻一個字也不吭。 有兵丁認識他,也相信他,正要放他走。來了幾個人。他聽到人鬧著:「博格司長官。」一抬頭,便看到一個看著自己的年輕人。這年輕人頭頂兩個小辮子,相貌卻很英武,他卻說:「人多了些。這樣吧,把開口說話的放掉。他們應該是沒罪的,也許是混進城做點買賣。這幾個,特別是那個奸詐地小胖子,肯定是細作。」 王雙錫查點吐血,氣急敗壞地問:「為什麼?」 飛鳥哈哈大笑,說:「你不用佩服我。我讓人圍那個館子,因為它是胡商南下的落腳點。要是拓跋部的人不在那裡設聯絡點,就不合情理。而它出了事,參與黑市買賣的人大都會跑去看,奸細也會跑去看。這幾個人輕易就暴露了身份,當然是商人了,以後還可以得到我的特許,來這裡和我做生意。」 王雙錫兩眼發直,沒什麼喊的,便大叫:「好你個無法無天地土皇帝!」 U憂書盟 uuTXt。coM 荃汶吇阪閱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3-2) 字數:7840 小花芯案的雲霧恰恰是縣裡把它判斷為一起普通兇案。 一旦把它還原成內部通敵的悚聞,的確像那個憨厚青年說的那樣,只有傻瓜才要追查具體哪個人是兇手。韓復不是沒有腦子的人。也明白案情經過這一突然的轉換,原本送食送酒的館子也因為能得到這些人的信任而沾上嫌疑。 地方上的安全事大,的確有抓拿的必要。 因而,他果斷出動,和突然出頭的博格聯手上演了一場好戲。 但拿了人,他才知道事情不簡單了。大概是酒樓背後的人太有來頭。三三兩兩的頭臉士紳開始為這家名為「仁和」酒樓出頭,擔保酒樓正當,掌櫃人老實。韓復一一駁回他們的顏面。他們又去找呂經,呂經便說:「這是博格的意思。人家是有根據的。」 韓復弄不明白呂經的用意,大為不解地請教。呂經這便告訴他:「順利接手縣務也是大事。在案子還沒有實質的證據前,你還是少黑下臉,多讓博格來撐場面。」韓復深為佩服,卻仍不放心,問:「博格硬讓我放人怎麼辦?」呂經哈哈大笑,轉身做了蹴鞠狀,說:「博格憑什麼讓你放人?案子在你手裡握著,讓你放你就放?他把球給你,同時也把踢與不踢的權力給你。」他的眼睛在天空裡看來看去,似乎心不在焉地輕咬著唇,奸笑道:「他生來就是一個能握住大權力的人。人家都把這種敢做主的氣質叫人主之相。可惜,他並沒有出生在帝王將相之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這股老風欺負得順手,就等著逃婚的風波一過,塞給他倆把公文,攆他滾蛋。」 韓復心領神會地點頭,歎道:「他已經有了如今的地位。到時突然被朝廷從直州徵入羽林,以普通一兵的身份披甲仗劍,遠去千萬里外東部邊陲,怎會甘心接受自己的命運?我看,老大人地心裡也難平靜吧?」 呂經突然紅了眼睛。他以手揉目,像是捨不得離家的兒子一樣,哽咽說:「我倒不怕別人能欺負著他。就怕是再也見不著他了。你不知道,他在我家裡多爛漫,比小宮還招人疼。春耕了,我騙他說。博格兒,你出牲口耕地。每耕一百畝,我給你一畝半。他格外地高興,睜大眼睛問,我耕上一年能得那麼多,朝廷能願意嗎……」 韓復也受到許多的感染,心裡卻一個勁地想:不知博格曾靠這種幼稚騙過多少人?!總之。老大人在他們之間的感情遊戲裡輸慘了。 呂經的推諉很順利。 博格既然在抓拿嫌犯的時候出了面,人人都不認為是韓復調動了他。 也許,飛鳥把這件事當成讓自己從紛亂的家事中解脫出來的調劑,也許,他想把黑市拉到自己的地盤,也許,他被一種身臨其境的同仇敵愾驅使,去做了一件自己認為該做地事。但不管是什麼原因,他都覺得眾人不過是為黑市上的買賣干吆喝兩聲,等知道官府仍對黑市交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不吭聲了。 好在夠著在他面前說情地人不多,他才不至於一下子被人圍繞。 但圍追堵截的事還是發生了。 傍晚時分,他和趙過一起去看看亢奮不消的路勃勃,出來時,已有一個乾巴巴的破帽老漢領著一個少女在尚郎中家的門口偎著等他。他偏臉看了一眼。便認出那少女是王曲曲,當即差點因內疚而逃走。王曲曲的面龐還沒有消腫,耷拉著兩隻胳膊,又緊張又不安,可不知道怎麼地,那沒有光彩的眼神掃到他就充滿了光亮。 她張了張嘴。竟靜靜地淌了眼淚。直到飛鳥走到她身邊說話,才不自然地扭轉臉。 呆滯地看往一旁的地面。她父親則快快地兩步,撲通跪了下來,保證一樣說:「博格爺爺。小曲他哥,絕不是內奸。」 「爺爺」把飛鳥叫傻了。 趙過站在一邊,上看下看,好心地拉起老漢,因為嘴拙沒吭聲,又退卻兩步。王曲曲卻醒悟了,一來就扯了飛鳥的胳膊,哭著說:「你別抓我哥。把他放回家吧。求你了。他沒有抓你的心上人……」一剎那,她的眼淚如飛花一樣四濺,又豐滿又柔軟的手指來回抹動。再一抬頭,眼睛前腫不掩新腫,睫毛斷了不知多少根,像是一潭乞求的漩渦。 她並不是很好看。但面對這樣一雙眼睛,飛鳥一大堆義正詞嚴地話卻一個也用不上。他吭吭半笑,說:「我沒有抓你哥哥。」 王曲曲抽噎著說:「人家都說是你抓的。」 她父親尚能說清,慌忙說:「肯定不是號意的。他正在街上走,無緣無故就被一群亂兵逮回去了,這還不讓家人探一探。你能不能給上面說說,饒他一回?」 飛鳥略一猶豫,王曲曲冰涼地手已經抓在他手上,像是一塊冰涼的軟體章魚。 他低下頭,飛快地朝她看一眼,一刻間就生出一種保護她的慾望,但還是極力忍住自己的鬆動,說:「那他可能真是內奸。」 王曲曲的父親又猛地往地下跪。飛鳥死撐著一口氣,用一隻手挽上他。老漢還是放棄跪下,只是忙於解釋:「他從來也沒有和北面來地人接觸過。從來也沒有呀。怎麼可能是內奸呢。你讓我這個當爹的去看他一眼,去看他一眼行不?」 戰場上縱橫的英雄往往不是表面那樣鐵石心腸。 趙過也被父女倆折騰軟了,說:「讓他們去認認。只要不是那個被狗聞了叫的小胖子,就再問問。」飛鳥卻硬挺挺地說:「不!不讓去探問,是怕內奸走漏消息,我真幫不了曲曲你。」曲曲失望地收回自己的手,改為扶住父親。他卻還在自以為艱難地申辯:「內奸出賣的是全縣地百姓……」他發覺形勢有異,剛停住不說。趙過則受感染般發神經:「是呀。內奸可恥,沒有道理。」他想一想,又扭了頭說:「我做內奸,博格也砍我地頭。是不?」 飛鳥平白無故地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立刻朝趙過看了去。 趙過卻再次大喝:「信不信由你們!」他不知從哪上來一身勁,扯過飛鳥大步向前,又喊一樣扭頭說:「我最恨內奸。我爺爺地爺爺地……也最恨內奸,他把害死李將軍的惡賊一槍擰下了馬,自己死了,寶槍也丟了。寶槍丟了不可惜。爺爺說,我們家的槍法第一,這一槍第一。」飛鳥聽得血熱,讚道:「好一個槍法第一。萬萬人之前,不愧第一。」 幾個兵士紛紛看自己手裡的槍。有的使勁握個結實,有的乾脆偏轉身子探出槍桿。橫空比目,直看槍尖。很快,他們又隨飛鳥朝背後看去,見父女兩人仍站在那兒,哽咽的身影被斜陽寥寥拉長,都覺得他們不像內奸的家眷。紛紛說:「就不能等兩天嘛。」 這句話打消了飛鳥的不安,他輕描淡寫地回頭給王曲曲吆喝一聲,就再也不回頭了。 王曲曲卻再次有種被傷害的感覺。人越是被心愛地人傷害,越覺得痛苦。他父親牽著她轉身,卻喚來更多的眼淚。她給父親說:「我哥冤枉。」他父親也一樣這麼說:「冤枉。你哥真冤枉。他再不正混,也不會去勾結韃人。」 父女相扶著回家,走得都很慢。 半路上冒出一個人來,來到王父旁邊問:「叔。博格怎麼說地?」 王雙錫出事後,他就去過王曲曲家。王曲曲提醒一樣給父親說:「他是和我哥一起做生意的劉大哥。」王曲曲的父親不忘很客氣地說:「去我家吃頓飯吧。要是討債款呢,你說。我先給著你。」這人正是劉老實。他連忙揮著手否認,說:「不是。不是。我和雙錫都是好兄弟,擔心他。事怎麼樣了,都托了誰?這衙門黑,沒路子哪成?」王曲曲的父親把托過的士紳都說了一遍。發愁地說:「我就怕博格和李老爺懷疑他壞人家的喜。」 劉老實說了一會話便給父女兩個告辭。他沿著街走,在一座酒館門外地桌子上要了兩碗酒,堅定了要扒出王雙錫的義氣。突然,有個早年混世面的人看他眼熟,左看右看地摸來他的跟前,問:「你。你是老實哥吧。」劉老實翻開眼皮看看。站起來要走。可那人也棄而不捨,跟上嚼舌頭:「我還認不出來你?!你知道不知道這兩年你家成了什麼樣了?你娘死後。你異父兄弟謝老根賭博賭得把你妹子謝小桃賣給李進喜做了小……」劉老實脖子裡深藏的筋抖了幾抖,一下站住。他預料到同父異母的兄弟沒什麼好下場,卻沒想到自己小麻雀一樣的妹子竟被那個,沒出息的混蛋賣給了李進喜做小,他咬了咬牙,摸出一袋錢丟了去,用沙啞的嗓門說:「謝謝了。」說完,就加快速度,走不見了人影。 他等不及天黑就到了李進喜家。李進喜還掛個縣尉名,多少知道點衙門正發生的事,聽說眼前地青衫漢子自稱是王雙錫的朋友,立刻支撐著茶几探著半個身子,不認人地說:「雙錫那小子可能通敵。我也愛莫能助。」 劉老實知道對付他這樣的人,不戳疼不知掉眼淚,便吞吞笑道:「王雙錫通敵,那縣尉大人不也通敵嗎?您,可是收了人家金子的。怎好見死不救呢。」 李進喜的汗一下冒了出來,癟下去說:「他犯到博格手裡,你讓我怎麼辦?」 劉老實陰陽怪氣地說:「一旦雙錫老弟對你失望,可是連我都出汗呀。」 李進喜立刻求饒說:「看你說地。我不也是沒辦法嗎?博格這個人軟硬不吃。我往裡面插槓子,那是只有壞事的份。」說到這裡,他見劉老實拿出要走的姿態,乾著急地應承:「哥哥息怒,包在我李某人身上。」 劉老實冷冷哼道:「你不也沒什麼辦法嗎?告訴你。王雙錫是真通敵。」 李進喜小心翼翼地要劉老實再說一遍,嘴裡還蠻不在乎地打哈哈:「你開什麼玩笑。」漸漸的,他有點頭暈目眩了,見劉老實一摔衣衫,停也不停地走了出去,只得追到門口,猛地伸出手。橫下心來大喝:「哥哥高抬貴手,我有辦法。」劉老實回過頭看他,他這才說:「我手裡有博格的把柄,要是他不放人,大伙只好同歸於盡。」 他抹著汗,向左右瞅看著拽回劉老實。劉老實很想見見自己同母異父的妹妹,便一面接受他地招待,一面說:「聽說你有個叫謝小桃地妾。」李進喜巴結地說:「大哥想要她陪你?」他嘻嘻地笑了幾聲,抱歉地說:「兄弟我把她送給別人了。要不,我讓人叫幾個像樣的窯姐過來?」劉老實地臉色一下變得難看。他轉身揪了李進喜的衣衫,問:「你把她給誰了?」劉老實走南闖北。磨練出了一身的硬本領,手像老虎鉗子一樣。李進喜感覺以自己的身量竟未必是對方的對手,又是一陣急躁和害怕,連忙說:「呂老爺的公子討要了她。」劉老實對母親改嫁的事耿耿於懷,但他一直都很疼自己的小妹。此刻,他自己也沒想到他是那麼渴望見到妹妹。哪怕非要自己流血斷頭不可。他摁不住勁地站起來,求李進喜帶自己去。李進喜怎敢和他一起出門,立刻找了大量的理由拒絕。劉老實便問了他地址,自己去找。 謝小桃還正在纏著呂宮問他,他去郡裡,自己怎麼辦。呂宮也依然拿博格做幌子,讓她先住去博格家,說:「你要是愛我的話,就替我吃點委屈。」劉老實避開呂宮帶來地人,冒冒失失地翻牆而入。正看到謝小桃領著一個收養來的小女孩端著吃完地瓢盆去柴房。他站在暗地裡看,眼淚斑斑,按捺不住地叫了一聲:「小桃。」 謝小桃砰地丟了一堆的碗和盤。她看也不看地揩著手,朝黑乎乎一團的暗處泣呼:「是俺哥嗎?你快出來吧。」劉老實正要出來,聽到門外兩個把式進來的響動。便一動不動。謝小桃不知道為什麼沒了音,卻焦急地呼:「你快出來吧。哥。你在哪呀。別怕。有你妹夫,誰也不敢逮你了。」 劉老實再也呆不下去了,顫抖地伸著兩隻大手,大步向她走去,說:「我可憐的妹子。哥還以為再也找不著你了呢。」 呂宮已站在堂屋門口。饒有興趣地問:「小桃。這是你哥嗎?身板真不錯。」 小桃有點心虛,拉著劉老實低聲說:「快。見過他。」她不敢說呂宮是劉老實的妹夫,劉老實又知道他是誰,立刻跪倒在地,說:「小地姓劉。小名叫老實,大名叫福清。」呂宮滿意地觀察他,連聲說:「曾聽小桃說,你有武藝在身。」 劉老實卑謙地紮下頭去,站起來找到一截茶杯大小的木樁,架好,嘴裡說著「獻醜了」,而後一拳打下去,發出卡嚓一聲。呂宮大為高興。他的幾個保鏢都是被他包裝起來裝門面的,以博格的說法,就是外表兇惡,內心溫柔。他也需要可以信賴的人,見多了這親戚,立刻學博格的樣往人肩膀上拍,並喊來外頭的幾個人,告訴說:「以後,你們都聽他的。」 劉老實想起王雙錫的事,正要立刻跟他說說,李進喜在外頭喊。呂宮擺了擺手,出去片刻,不大一會便生氣地回來,瘦臉擰了一團筋,就地罵道:「這個蠢貨。威脅起我來了。」劉老實故作不知地問:「誰?」呂宮一邊領著他往屋裡走,一邊說:「還能有誰。李進喜。也不知道他和那個叫王雙錫地人什麼關係。竟然捏著我和博格的小辮子說事。等一會,你和我一起去見見博格,給他打聲招呼。「劉老實心裡的激動還未平復,小桃就在給呂宮說:「你就給他辦一回吧。咱沒少拿他的錢。」 呂宮心裡很不平,瞪著她說:「想他的好呢?」 小桃半天沒敢吱聲了,好久才說:「他們夫妻兩個可沒少折磨人。可你拿了他地錢,老不辦事,他捅出來咋辦?」 隨著訪客的增加和說辭的一致,博格開始謝客。史文清和趙過在門前擺開刀斧手,準備為他擋住最後一個蚊蠅。他們把馬大鷂和口吐威脅的李進喜擋回去,又把一頭撞上的呂宮彈開,已大大鬆了一口氣,暗想:到此為止吧。他們回頭,這般和飛鳥一說。飛鳥的眉頭半天沒敢展開。他心裡盤旋上一個疑問:「通敵叛國」地罪名不小,也不好玩。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敢觸這個霉頭呢?難道自己和韓復有眼無珠,抓了舉世公認地好人? 他實在弄不明白了,只好恨人心不齊,沒有外患意識。 史文清勸他也往韓復身上推。他是不肯推的,他也不明白韓復為什麼要推諉,因而給趙過發牢騷說:「『通敵叛國,不是大罪大惡?都明明白白地擺著,可礙不著事地人叫冤,辦的人手軟。還有天理嗎?你派個人給韓復說,告訴他,他要放人。老子把衙門給他砸了。」 和他一樣。呂宮也實在想不明白,李進喜都咬著屁股要捅把柄。趙過為什麼任自己怎麼說都不讓進?也實在不明白,博格為什麼非拿著無緣無故的「通敵叛國」來得罪人,得罪得李進喜這樣的膽小鬼都跳出來要咬人? 李思廣來為妹子報平安,恰恰見到人前台階上蹲著就地吃喝的呂宮,便大大地笑話呂宮一頓。隨即,他讓人在對面撐起竹竿。懸絹題字,上書:叛國者當誅。趙過立刻讓人接了他進去。看著李思廣沾沾自喜地從臉前過,呂宮已快氣瘋了。他不願意人云亦云地落於人後,雖然一乾脆買來數十匹白麻布,滿街上撐竹竿,字卻走另一個極端:什麼「白臉將軍吃狗屎」,「蘿蔔兄弟丟頭子」,「白癡蘿蔔頭」。亂掛一氣,他掛著掛著,便被被叫了兩個武卒的呂經拖回了家。 飛鳥情感上孤立無援。李思廣的支持讓他不由自主地提到內奸內幕。苦笑著說:「牢裡的幾個人都不叫冤枉,只是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外頭的人卻代替他們喊冤枉,你說怪不怪?」李思廣同情地看著他,猶豫了片刻。輕輕告訴他說:「我聽說那家酒樓是周團練使的親叔叔開地。」 飛鳥一口否認他的道聽途說,笑道:「謠言。我大哥和我這叔叔怎麼不來找我?」 李思廣則怪他當局者迷,說:「大伙都說酒樓正當,不如說他們都相信周團練使。周團練使見眼底下有這麼多人出頭,避嫌不吭,先看看你地反應也合情理。我只怕你撐久了。讓周團練使生出嫌隙。」 飛鳥眼神撲簌。聲音突然變粗,問:「你也想讓我們生出嫌隙?」 李思廣大為意外。 正要解釋,聽到趙過站在門口上說:「你大哥來啦。攔不攔。」就勸飛鳥說:「你見見吧。」飛鳥「好」了兩聲,見他大步往外走,想拉住他,讓他聽聽周行文的清白,卻沒有足夠的信心。他趕在李思廣後面,見李思廣給自己抱拳告別,也連忙抱拳。他往外走,周行文和一個,周姓老者進來,李思廣停住和他們打招呼,他們竟黑著臉沒理。 飛鳥全都看在眼裡,信心再次動搖。 周行文來到他面前,偏著頭說:「老三。你被人家挑撥了。」飛鳥說:「沒有。你聽我說。」周行文不聽,急急忙忙地說:「我知道你的部下祁連帶馬隊從周屯經過,帶了許多的糧食,軍械和戰馬,手下人眼饞,硬扣下許多。但這都是底下人的事。」到現在為止,飛鳥還沒見過祁連,更不知道他摸軍械和糧食回來時順手牽羊,趕了許多戰馬,只是氣急地問:「你到底為什麼來地?當真是為了被查的酒樓?你知不知道那是胡商南下的落腳點,裡面有敵人的細作,還有大量的贓物。」他不敢相信地問:「酒樓真是咱叔開的?」 周行文點了點頭,要求說:「你知道裡面有多少宗大筆交易?你知道往南,有多少將校在跺腳震怒。你立刻停止追查,把人全放了。」 飛鳥搖了搖頭,說:「我能停嗎?」 周行文問:「你怎麼不能停?!」 飛鳥覺得自己太急躁了,平靜了一下,說:「大哥。沒了內奸,黑市交易不照樣做?」 和周行文來的老者突然言語過激地插嘴,說:「有你在,怎麼做?」 飛鳥一下發火了,他大叫:「那就不做。」 周行文按住那老者的胳膊,給飛鳥說:「老三,你別急。你也是被人挑撥了。這事從前年就開始了,是的。大哥不好,沒有告訴你。可你也想想,黑市交易,畢竟不合法。興辦團練,需要大筆、大筆的錢糧。聽我地,你停下來,別再借韓復的手查。以後,裡頭的利,我給你一半。」 「照你這麼說。黑市生意都做這麼大了?可以讓你獲取大筆、大筆的錢糧,養活上千人的團練,會沒有敵方官府參與?」飛鳥越說越激動,漲紅了臉,伸了脖子大吼:「讓我放,我就放給你們看。只是你們都別後悔。」 周行文說:「什麼後悔不後悔?再查下去,大哥就要翻船了。大哥也是不得已才來求你。」 飛鳥淡淡地說:「我知道了。」雖然查地是內奸,但往下查總要翻出大筆的走私案。那必然都是滔天大案,別說是周行文,怕是倉州軍界不能倖免的人多不勝數。他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一伸手就是錯,便惘然地說:「等讓韓復放了人,我就回山寨,以後再也不會來縣城,再也不管這些閒雜濫事。即使是戰爭降臨,縣城被佔,也和我沒關係。」 周行文看他扭了臉往裡走,想隨他出去說點什麼,卻又被身邊的老者拉住。 周行文一走,飛鳥便讓人給韓復帶話,讓他把人都放掉。史文清不看好韓復的態度,說:「韓復肯放他們嗎?」飛鳥苦笑說:「已由不得他。韓復還要仰仗我大哥,只要我一撒手,他也得撒手。乾脆,我把惡人做到底。替我大哥威脅、威脅他。」趙過不願意,說:「我們怎麼能真放內奸?不管就行了。」飛鳥看向史文清,史文清只好代為解釋:「以團練使的態度看,不放,問題更大。主公怕他們撕破臉,鷸蚌相爭。」 u浟書萌 uutxt.cOM 詮蚊自扳月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3-3) 字數:5960 呂宮剛把皮肉擠到一起的面孔伸過牆頭,後腳就已蹬空,又哎呀、哎呀地撲騰幾下掉回地面。灰不啦嘰的牆面變成一張張新磚塊,像是一團針鋒相對的嘲弄。呂宮憤憤地踢兩腳,又要用手摳縫,牆頭上露出一張大臉。他仰頭看了一眼,立刻驚喜地說:「老實。快把我拉上去。」 劉老實伸出一隻手讓他撈住,把他拉上去。片刻後,他們站到人家屋山外一小垛玉米桿下。劉老實左右看看,方告訴他:「弄死了,弄死在周行文的衙門後面。」片刻後,他以極為期待的眼神看著呂宮,用渴切的聲音說:「我這都是為了我妹子。你答應我,你隨老太爺去郡裡帶上她。要不,乾脆就不要去。不去郡城,未必沒有富貴前程。」 呂宮「嗯」了一聲,不平地說:「由著我。我就給周團練使做主薄去。博格都打過招呼的。可由得我麼?我們家老爺子要送我去長月入太學,到哪捧個閒差,我呸。我稀罕。」劉老實深感同情,說:「公子是可以做大事的人,不能認命……」呂宮反問他:「我怎麼會認命呢?不過。博格也要去長月。」他不願意把跟定博格的主意全盤兜出來,沖劉老實笑了笑,說:「要是我走了。你就讓你妹子先住到博格的山寨裡。」 劉老實帶著挑撥的心思說:「博格對人怪冷淡的。」呂宮挺了肚子,領上劉老實走了許多步,說:「他?!」他嘿嘿一笑,又說:「他怕我給內奸求情。李進喜一死。咱還管他王雙錫,李雙錫?」他摸點錢交去劉老實手裡,又說:「拿去喝酒。這幾天在你妹子那躲躲。」 分別後,劉老實硬是不怕人認得,尋了家布鋪給妹子撕件衣裳。回頭又記得妹子家養的那小丫頭,買了整整一把糖葫蘆,還嫌不夠,又一尋思,在賣果脯的攤子上裝一小口袋,這才肯回妹子家。一路上,他記得妹子要為自己娶媳婦的溫馨,心裡美滿地沒邊。 等進了門。謝小桃迎上來,接了他的搭袋,給拽著自己衣襟的小丫孩說:「霞子。看舅舅給你買的糖葫蘆。叫舅舅。」小女孩甜甜地低著頭。小桃卻說:「她怕你。問我,舅舅怎麼長得像壞人呢?」 劉老實打了個激靈。手裡地糖葫蘆差點拿不穩。 小女孩心裡乖巧,連連搖頭說:「我不是。我是說舅舅的鬍子長。」 劉老實強裝開懷,把糖葫蘆遞去,說:「霞子。也給你媽媽吃。」小女孩立刻咬了一口,往小桃嘴邊遞,說:「你一口。我一口。」小桃轉過臉,忙不迭地給劉老實說:「你看她多懂事。我撿她的時候,小宮還說,野孩子怕有病。這不好好的?!要不是她給我做伴,這小宮晚上過不來,幾間房子不黑咕隆咚地嚇壞人?」 小女孩連忙說:「媽媽可疼我了。像我親媽媽一樣。晚上還給我講故事。說,有個皇帝,小時候沒吃的,半夜偷別人的鍋,天快亮了。怎麼辦?他一急,說:天。你再黑一會。所以,天明的時候,天都要再黑一會。」 這是自小做賊的劉老實講給小桃聽過的。他連聲叫著:「好,好。」 小桃把他接到屋裡。一邊給他倒茶,一邊說:「哥。小宮還不能自立呢。你可不要給人家添亂。人家說是你妹夫。可那不還沒邊嗎?咱是啥人?人家是啥人。聽說,老爺子都要去郡裡當官了。保不準小宮的前程就像是鋪好地光板石頭路。」 劉老實說:「那你就想個法子。留住他。給他生個兒子?」 小桃歎道:「這哪有准。現在生兒子能不拖他後腿?要是我不被二哥賣給李進喜,還是個姑娘多好?就是他家老爺子知道了,我也能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說:俺家雖窮。卻清清白白的。」劉老實聽著是這麼回事。不知怎麼地,卻也怕聽「清清白白」幾個字。他一口氣又一口氣地歎。說:「我走南闖北,見人無數,怎麼看小宮也不是一般的人。按說,他也未必非靠他們家老爺子不是?我敢說,就是大陳兵馬打來了,也肯奉他為上賓。」 小桃笑著給他一拳頭,說:「瞎胡說。就是他肯,我也不肯。」 劉老實強解釋說:「這怎麼是胡說。遊牧人兵強馬壯,最能打仗。你哥去過不少地方,見得多了,心裡有數,就看現在的朝廷,一准頂不住人家的兵馬。前幾天,街上出事。那兩三個胡人不是弄死弄傷十好幾?」 小桃本來是要去燒晚飯的,聽了,並了兩隻手坐下,眉頭不展地說:「是呀。」她猛地一扭臉,問:「那怎麼辦?小宮給我說:博格不過是人家的區區千戶。後來,又曾聽人說,他地千戶是雜牌的。可你看他,一回來,把大天二那麼厲害的鬍子給治下去了,又用一幫逃民把小霸王打敗。要是遊牧人個個都像他,咱這人該怎麼活?你知道不,霞子怕你,就覺得你身上臭,鬍子拉碴,像胡人。她家被胡人燒了,娘死,爹裹著她往南逃,半路上被攆上,活活用馬拖死。 劉老實牽強地說:「打仗嘛。誰也不是為了殺誰。」 小桃說:「要是鬍子打進城。我就縫結實衣裳,吊在門樑上自盡。」 劉老實大吃一驚,說:「鬍子也是人。你咋這麼怕呢?」 小桃說:「不是怕。是羞羞你和小宮這樣的男子漢。讓你們跟俺和霞子報仇。」 劉老實一聲不響地坐著,突然站起來說:「我去燒火。」小桃把他按下去,說:「我去。你歇一晚。明,我乾脆讓小宮給博格說一聲。把你這武藝賣給周團練使。要是哥打仗勇敢,以前年輕時的過錯誰還問。」說完,又吆喝霞兒:「霞子。天快黑了,去把燈給你舅舅點1上。」 霞兒「唉」了一聲,拿著燈跑過來,爬上椅子擦火石。 劉老實試探著問她:「霞子,舅舅以前壞。你看,還能成好人不?」 霞兒咯咯地笑,說:「舅舅一直都是好人。」 劉老實心想:我拐賣婦女,殺人越貨,通敵賣國,十惡不赦,她卻認準我是好人。他一動不動地坐到黑燈瞎眼的地方,輕輕地問:「是不是舅舅給你買了糖葫蘆?」霞兒說:「不是。舅舅反正是好人,媽媽都是這麼說的。說家裡窮,舅舅就出去掙錢。年級一大把了,老婆還沒有。我長大了。嫁給你好不好?」 「瞎胡說。我是你舅舅!」劉老實的眼裡有蟲在蠕動。他用大手把了一下眼,又想:第一次,那婆娘是看上了我的,半路上見兩個人都快餓死了,自願賣給人家。要是我沒拿到她賣自己賣的錢呢。要不是有那麼一把錢,我會成今天這樣? 他喃喃地說:「改變一個人。往往就在一眨眼間。」 霞兒點了燈。見舅舅地眼淚都掛到了假鬍鬚上了,連忙說:「你怎麼了?我給你吹吹眼吧。你的鬍子真難看。」劉老實大步地逃出去,說:「我刮乾淨。」 他到水井邊,使勁揪了假鬍鬚,又用刀子刮真鬍子,整整刮到小桃做好飯喊他。他摸摸自己的臉,只好暗暗說:「都這麼多年了,沒辦法改變啦。只要不禍害到自己家人,還在乎什麼好人、壞人?」 博格前腳威脅韓復放人,後腳。 李進喜的屍體就被人發現。 他的屍體在團練衙門後頭。團練衙門裡地人在李家人拖運屍體的時候讓快點,竟一下點燃兩族人的矛盾。李進喜的老婆、孩子和幾個兄弟咬定李進喜的死和周行文有關,來回叫姓李地人。周姓人家不甘示弱,急忙調上百團練。 韓復出面了,呂經出面。把他們招到縣裡。還是鬧騰一夜。 天明時,郡裡來文書催呂經上任,竟無比地緊急。呂經只說了句「壞了」,就嚴峻地給韓復說:「我先去郡裡。你把博格地事放一放,實在不行,就把咱打發博格的文書一把火燒了。」韓復問他:「內奸地事呢?」他也陰晴不定地說:「博格都撐不下了。你也別瞎撐。主要是協助撒察。注意北面的動向。」 韓復不知道他接到的文書是什麼內容,心裡生出許多不祥的預感。呂經來不及帶家眷就出發。他也來不及送呂經。忙著尋周行文和李成昌,給他們當面調解矛盾。周家人說韃子又來送死,團練使連夜回周屯作準備,而李成昌見對方沒到,怕周行文沒有和解地誠意,卻也稱了病。此時,韓復自然明白呂經讓他把博格的事先放一放的意思,周李兩家不合,一旦外敵寇邊,恐怕也只能讓博格出面主持地方大局,才能制止他們的內鬥。 他和撒察碰了個面,撒察就周行文越來越不受命發了通牢騷,也同意了,說,必要時,自己願受博格調度。韓復得了他的話,讓人請博格會面。 可這會,飛鳥已帶上路勃勃,遠離縣城。 陽春三月,山色轉青,水色轉綠,不時到達百里外的渡頭,河畔桃林凋零,片片殘瓣入水,美得讓人心曠神怡。連路勃勃都已被這舒緩的景色帶入夢鄉。撐船人河中歌唱,搖舟而至,快到岸邊時便已稽首,呼問:「敢問是司長官大人麼?」飛鳥暢快怡然,以一模一樣的聲調問他:「敢問是擺渡先生麼?」 兵士們卸下簡陋的馬車,並把它裝上頭扁肚大的渡船過河。 得到一聲首肯,擺渡人歡快地長嘯一聲,盪舟而駛,水中又歌:「山林好呃走猛虎。河水清哦,藏蛟龍」 一舟兵丁或攬馬或抓槍,無不蕭蕭然目視岸上地頭領。 突然,馬蹄踏碎入情的歌聲,一名騎兵兜著馬圈,在河岸上高喊:「司長官大人。韓大人請您回去。」飛鳥本能地指著前方的船回答:「博格已經過河了。」他記得自己獨特的髮型,回答過後就往頭上抓,後怕地給史文清說:「騙人騙慣了,幸好戴了帽子。」 史文清撲哧一笑,慌忙提醒他:「問問怎麼回事也好。」飛鳥拒絕說:「不問。走都走了,還問個屁?」他也覺得自己的說法有點武斷,補充說:「想問。阿過去問。」 趙過為放過內奸地事耿耿。以為他覺得自己特別想問,一張嘴就表示清白說:「我也不想問。」 史文清再次提醒說:「咱們騙人家,人家就不能追過河嗎?」 飛鳥便讓他去問。 過了半晌,那兩騎離開,史文清回來,說:「李進喜死了,他家人咬上了團練使。韓大人讓你回去調解。」 飛鳥岢怪地「啊」一聲,一掌打在腦門上,說:「壞了。」他一拉馬回頭。史文清立刻攔在他的馬頭前,說:「你這麼回去。明顯是有意替團練使開脫,偏向團練使。李進喜只是李姓人的借口。周姓人不解釋。也是抱著爭鬥的想法。他兩家都起了心,哪會要咱幫忙分析殺李進喜地人?」 飛鳥心領神會,笑著反問:「要到韓復控制不了,把大權交給我的時候?」史文清點了點頭,說:「他們選擇在老大人將走未走,韓復還沒有抓住權力地時候默契一鬧。韓復是一點權力也抓不到。醉翁之意不在酒呀。」飛鳥罵道:「一群混蛋。我真想順勢領兒郎們進城。左手壓我大哥,右手壓我岳父。左腳踩撒察,右腳踢韓復。」 趙過問:「為什麼偏偏踢韓復?」 飛鳥哼了一聲,說:「韓復不頂用。要是我是他,我立刻動用撒察,雷霆般打壓兩方。不然,形勢一發不可收拾,一轉眼,縣城就被兩姓人平分了天下,怎麼補救都來不及了。」繼而。他疑惑地問:「按說,他應該和撒察聯手不是?為什麼來找我。難道撒察不肯和他聯手?他成了光桿?老爺子也不會讓他混成光桿縣長呀。」他猜測萬端,想派史文清這樣地智囊回縣城觀候,又怕別人誤會自己別有用心,眼看渡船又來。只是揮鞭上船,說:「他奶奶的。回去先睡一覺再說。」 史文清也以為他看這麼遠,一定會派自己回縣城,等著做「在後地黃雀」,不料他竟要回去先睡覺,只得歎惋說:「主公不想要縣城嗎?」飛鳥不以為然。嗔道:「我只是一方土司。要縣城一定壞事。」說罷。他學了擺渡人唱:「山林好呃走猛虎。河水清哦,藏蛟龍——」 史文清想不到他在利益面前。頭腦能保持得如此冷靜,遠非自己所能度量,暗說:此猛虎、蛟龍。豈非自比耶? 山寨似乎還是老樣子,只是那一縷勃發的生機經過滋長,變得茁壯。 飛鳥修官卡,重建寨門,整耕地,伐木造物,動用了不少民力,此時又到青黃不接的時候,本應該是最艱難的時候。但由於他在役使百姓時,自己也曾下地,喝糊糊,吃山藥,又特別重視棚長們的以身作則,已贏得百姓地認可,百姓們並沒有滋生不滿情緒;再加上他有一段沒車造車、沒鐵打鐵的經歷,動工前都做了很好地調度和謀劃,還讓墨士和飴達爾為首的製作大匠和軍令結合,怎麼投入人力效率怎麼投入,百姓們也不覺得比官府的役夫更苦。 反倒是百姓們經過戰爭的洗禮和生產時對人手一來二去地組織,具備了一種軍隊一樣的品質,凡事井然有序,上下有別。 這是飛鳥也想不到。他看在眼裡,喜歡在心裡,到山寨先就事吩咐扈洛兒尋墨士焦生和幾個土郎中照料路勃勃,而後才去看自己收養的一群孩子,糖糖果果地分半晌。 沒有路勃勃地時候,圖裡牛就是孩子王,他常指派小孩給阿狗當馬騎,聽說飛鳥一回來,還自表功勞,說自己多疼阿狗。飛鳥恨他作踐自己的本意,立刻讓阿過拎他去阿爸那。 阿狗拉著阿哥的手鬧,揉自己的兩道「黑灰鬍子」到處沖人瞪眼。 飛鳥一開始以為他不小心沾上的,費了好大勁給他擦掉,不料,一轉身,他又讓自己的乳哥哥給他畫上,繃著臉摸來摸去。史文清最先意識到這是鹿巴的樣子,笑著說:「阿狗是為了凶狠,故意留的。」 飛鳥想不到阿狗剛三歲大小,竟愛擺凶狠樣,立刻聯想到二叔傳承給兒子的血脈,疼也不是,氣也不是地團著他去看阿奶。他和昏聵的趙奶大著嗓門說了一圈胡話,這又問趕過來地扈洛兒:「怎麼,含章不願意回來?」扈洛兒笑道:「李信找了幾個跤手請她去看摔跤。她和圖裡花子屁股還沒坐熱,怎好回來?我看主人也湊個熱鬧,去捧捧場。」 史文清連連說:「是應該去看看。」 「李信!」飛鳥打鼻子裡哼了一聲,繼而明白史文清的用意,笑道,「他什麼時候好了這一手?」 扈洛兒也不怎麼看好李信的跤手,一邊帶路,一邊說:「他那幾家子哪有咱出入大漠的兒郎彪悍。還不是想吐口氣,收攬幾個好樣的孩兒給人瞧瞧?我看牙爺和鹿爺知道,非帶上人去挫他地威風不可。」 飛鳥想:他巴結我女人的用意,也許正是怕我當他是外人,便歎了口氣,說:「回頭我說說他們倆,不讓他們找人家生事,那有欺負人的味道。」 u浟書盟 uUTxt.cOM 詮蚊自板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3-4) 字數:5713 好幾家男女都被這一場「摔跤」攏在一塊。李信那南北通暢的土棚異常熱鬧。 飛鳥的突然出現讓主人慌張,李信一身緞光滑絲,既像錄了殼的蟬蟲,又像抱守百頃良田見官惶恐的闊員外,到了面前只一味交握兩隻大手說:「主公屈尊了,屈尊了!」 飛鳥很不客氣地回答他:「歡迎我就好。」 「怎麼能不歡迎。」明知道那是打攪時的親熱口氣,李信仍答了幾遍話。 他走到前頭,扛著肩,彎著脖子帶路。經過的兩路多是女眷。她們的教養遠沒有頭髮長,最容易在這家宴一樣的場合里拉幫結伙,且人多了力量大,熱情和精力都極為旺盛。盡興的吵嚷,紛亂的面孔,衣袖和人態使到來的幾個人心怯。好在段含章矜持地站起來,才讓幾人不至於撐著頭,閉了眼睛硬趟。 走到那一席,段含章主動地讓飛鳥攜了,做出高高在上的姿態。入席時,她卻又把袖子裡的手背在後頭給李信擺。李信很快從飛鳥身側撤出來,摸到一個站起身的披髮大漢身邊使眼色。那大漢披髮於肩,身高體闊,站立時肩膀微微聳起,像一頭即將噬人的猛虎,他說,帶著沉穩的神態,他聽,則有幾分思索,完全是一張生疏而不簡單的面孔。這一切都落到史文清的眼裡。 史文清移近了幾步,只聽得似不甘心地兩句:「不是時候?什麼時候是時候?」 圖裡花子看到了史文清,沒事找事地闖到跟前,把偷聽中斷。她睜目露笑,熱乎乎地譏笑:「看你色辣迷的眼神噢!?」史文清自覺「色辣迷」是「非常色」的意思,一陣羞惱,不快地吁口氣,轉身去飛鳥身邊。 飛鳥入席後。扈洛兒侍坐在案側,把圖裡花子擠跑了的,已沒有入座的可能。李信的大妻很識趣,起身招呼他說:「坐這。」史文清推讓兩句,還是坐了。屁股剛落定,圖裡花子又已捧了酒杯打攪,坐倒時還脆脆地「哎呀」一叫。史文清彆扭地挪著屁股避,低聲提醒:「這樣不好吧。」 圖裡花子哪見過世面,扭頭給他說:「咋了。什麼不好?你去找博格提,他把我頂跑了。」史文清只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小心翼翼地割了塊好肉。他放到眼皮子底下時,忍不住走神沉吟:主公和圖裡都不捨得在春上宰殺牛羊呀。而李信招攬這麼多客,真這麼富有麼? 圖裡花子運刀切塊好肉,拿到嘴邊歪著頭撕拽,竟用虎牙咬斷,拽出許多沾有口水地肉絲。她驟然放鬆的胳膊頂到了史文清,差點沒讓史文清拿刀自戕。史文清重重放下刀子。圖裡花子卻沒察覺到他的不滿。笑彎了眼睛,挑釁地說:「咋來?!」史文清不和她計較,問她:「剛才和李信說話的是誰?」 圖裡花子大吊他胃口,笑著說:「你猜。」 史文清又催問:「到底是什麼人?」 圖裡花子不搭槓地嚷:「特敬佩博格的遠客,送了好多禮品。」立刻,她又得意洋洋地停住了,好像是說:我想讓誰「知道」就讓誰知道,你很想知道吧?史文清恨不得讓故作神秘的圖裡花子去吃屎,暗想:若是客人,見了主公怎說也要自報家門。怎麼被不吭不響地打發走了呢。他只好又在場裡尋找。回來的李信已經入席。可那幾個臉生的客人再也沒露面。 史文清深為不安,再次請求說:「快告訴我。」 圖裡花子一陣笑,心情一暢快,竟口無遮攔地嚷:「叫阿姐!叫阿姐我就告訴你。」 史文清見她吃自己的豆腐,離席走了。圖裡花子討了個沒趣。怏怏地說:「什麼人呀,力氣還沒有女人大,卻總自以為了不起地黑著一張臉。再倔氣,不還是一個奴隸麼。」她心口不一,很快捧了自己的面龐想:他不騎馬不拉弓,怎麼有巴特爾地倔脾氣呢? 直到筵席散了。段含章也沒提到她擺手讓李信勸走的客人。而飛鳥也沒拿史文清查案地內幕說事。兩個人講了幾日前的大婚,又你聽我講地談了談寨裡的大事、小事。 他們不知不覺間回到已家。站到大院外頭。 前院正在擴建長官司殿,烏黑的斜台階鋪了幾腳,大屋從根基拔高,灰灰的土石牆上別倆燈籠,下頭迎了幾個泥水丁。飛鳥不敢相信地繞著自己辦公的簡陋殿堂看,肯定地衝他們擺手,大聲說:「咋蓋地?這麼快?」他又飛快地跑到和石灰的池邊瞥兩眼,回頭說:「你們弄點回去,滾點皮蛋。」幾個泥水丁都很興奮,紛紛謙虛。離「暫住捨」門口近的一個竟又一頭紮回去,在裡面給的夥伴嚷:「司長官誇咱蓋屋賣勁。 一剎那功夫,呼啦啦出了一堆腦袋,卻都是半個在門裡,半個在門外。 飛鳥看到一個窩頭就蒜苗的憨實漢子,又給人說:「這窩頭,我能啃幾十。來,分給我半個。」大伙聽了,紛紛給那個人要,用黑灰入了糨的難看手遞過來。飛鳥接著,看著他們,貪婪地下嘴。大伙睜大了眼睛,七嘴八舌地讓澆上油吃,土裡土氣地講究了許多道理。一群女眷也聚集在變成二道門的門口,眼睛盯著飛鳥的「洋相」,或交頭接耳或吃吃笑笑。段含章硬是把她們瞪得偷溜牆根。她回頭等飛鳥,等了半天,見飛鳥又在下人堆裡論說衙門該怎麼樣,再等不下去,也再看不下去,淡淡地喊:「你喝了酒麼?」 飛鳥耳朵只有一雙,一時不好使。 她又衝許多的泥水丁說:「乾糧食吃著。也沒見怎麼出活。這一來二去都在眼皮子底下,不是有人看著催著,還蓋不到現在這個樣。」 這回,飛鳥倒聽到了,他覺得這女人太刻薄太嚴厲了,低聲給大伙說:「別理她。要她蓋,八年也蓋不好!明早晨叫我一下。我也來蓋。都蓋。蓋了上咱自家人的朝。」他自己站出來,拉著茫然只知道彎頭笑地扈洛兒站一個位置,說:「你坐到這……」他把自己想像中的堂上官怎麼上朝講給眾人,聽得大家又說好,又不知道怎麼回事。等他走了。一大堆泥水丁還個個點頭。幾個年齡大的老謀深算,跟人說:「對,就該這樣。咱自己的朝。和天子的朝不一個朝。不一樣得好。」 飛鳥還沒來得及過問路勃勃。路勃勃已經出來了。他穿著一條短褲,一手抓褲腰,竟爬上高高地雞架上,在上頭噢噢地唱歌。土郎中們只能站在下面一籌莫展。飛鳥打量兩眼。焦生和黑師爺都躲後面,與飛鳥帶回來的墨士謝大壯說話。天都這個時候。段含章不能不怕他悠長而投入的牧歌。她煩悶地出來望了幾望,歎了一口又一口的氣,高聲問大伙:「你們都沒有辦法嗎?」大伙面面相覷,都說:「得讓他安定下來。」趙過認可,說:「讓他多睡覺。尚郎中也這麼說。」他爬上雞架子把路勃勃給逮下來。 可下來的路勃勃依然很活躍,喊了聲「阿哥」。竟激動地要求說:「今晚上,咱騎著馬跑回家。」 段含章以嚴厲的口氣訓斥幾句,見沒有用,扭頭找到飛鳥,建議說:「捆起來吧。往床上一綁,總有睡著地時候。」 人群中也站了一頭金髮地卓依瑪。她沒有鑽冰豹子接觸的人多,老學不會說話,老在和飛鳥見面時莫名其妙地說:「豬娃。」可她能聽懂別人給她說什麼,便把柔軟地手掌放到胸口上,輕輕哼起一支極為溫柔地歌。眾人都聽不懂。扈洛兒則連忙給飛鳥解釋:「媽媽歌。能哄小熊睡著。」 飛鳥思索片刻。當機立斷地要求說:「我們一起唱媽媽歌。」 他要扈洛兒翻譯。扈洛兒只得翻譯了試著唱,不倫不類地哼道:「一望無際的走狗川,暴阿臘一逞兇就是小半年。暴阿臘已埋了九個魚團團,硬邦邦地不動彈。天底下也只有媽媽地肚皮軟。媽媽的肚皮毛革羊一團,藏得乖乖依拉蓋兒誰也看不見。乖乖依拉蓋兒。媽媽就是暴阿臘吹不來的避風彎……」 翻譯的詞句對照上有出入,曲不像曲,斷斷續續。 飛鳥卻獅子開口,要求人們跟唱這首「媽媽歌」,給段含章說:「快,你先學。」段含章不同意。說:「要學。你學。你不是學狗語了麼?」飛鳥無奈,憨態十足地模仿。平日的大腔變得又沙又柔,兩隻手還帶著屁股、胸板有韻律地左右晃動。他後頭的小廝吭哧一聲就笑了。段含章大為震驚,丟下一句:「你慢慢出醜去吧。什麼時候才有人主樣?」竟黑著臉進屋了。飛鳥卻仍在唱,時而停下來要求說:「不都要哄家裡地小孩睡覺麼,學我就學會了。」 趙過自願跟從,極力壓低的聲音像黑夜裡的無名妖在哼哼,而樣子倒像一頭笨拙的豬怪扛在泥牆上擦癢。 史文清也覺得飛鳥有逼迫眾人的嫌疑,一大群有尊嚴的男子會感到羞辱,便湊過去,在飛鳥的耳朵邊說:「人家哪唱得來,讓咱家裡的女人們唱吧。」 飛鳥回頭看看,似乎再沒了分寸,說:「那你看怎麼好,怎麼安排,我也肯聽。」 段含章坐在燈下沉思,感覺到飛鳥回屋坐到身邊,也沒說一句話。飛鳥卻把外面的事兒當好消息告訴她:「勃勃聽不一會,就打了哈欠。再拿個玉珮在他眼前晃,他就慢慢,慢慢地睡著了。卓依瑪真有辦法。我還真沒好好注意過她。你以後得對她好?!」他歎了口氣,又說:「阿狗她母親肯定也會,他乳娘說,阿狗現在一點也不聽話,挨黑就嗚嗚叫,有時還含著人家的奶要咬咬。」 段含章用手在額頭上抹,似乎疲憊而無奈。飛鳥只好主動地攬她入懷,用手指輕輕掩過面龐地髮絲,鑽入她光滑的修頸。大概被摸熱乎了,她釋放了冷漠,翻轉身兒,臉朝上問:「拓跋巍巍會打過來麼?」飛鳥正是需要她的時候,胡亂推搪說:「打來就打來吧,總會有人死守作戰的。韓復。我大哥,他們雖然分歧頗多,但在抗擊北虜上,還是很一致……」 段含章吃吃笑笑,以極誘人的模樣問:「小仗可以守守,打打。 可拓跋部虎視眈眈,終是大威脅。以中原人地軟弱,一定不是對手。」 飛鳥承認,尤其不看好朝廷兵力分佈地現狀。他猥瑣地笑了幾笑,不懷好意地說:「什麼也不去管它。我天天都在想你。不讓我和阿狗一樣咬?咬看麼……」 段含章一下起身,問:「什麼『什麼也不管,。拓跋巍巍一旦兵臨縣城,你想管也來不及管。不好好想想,就沒有出路。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他要打也打縣城,打不到我們。是,他打不著我們。可要是他有心不讓你蹦醚呢?」 飛鳥索然無味,淡淡地說:「你和我論起這個了。出路?」突然,他一下憂慮了,暗道:難道部下們都有這樣的擔心。他恢復正經,安慰說:「拓跋巍巍聚不起十萬虎狼雄獅,絕不敢貿然挑起大戰。一兩年內,甚至十年八年幾十年,陳州人也未必和他一條心。他,只能以擾戰為主。即使打下縣城,朝廷稍稍用兵。便又收了回去。你來我往地交鋒,我這樣的蕃臣就會得到重用,不好嗎?」 段含章單刀直入,問他:「你就一心跟著朝廷了。你忘了家中的血仇?你忘了你地父親和叔叔?」這是飛鳥一直在逃避地。他只覺一身都被冷汗浸泡,忍不住大睜雙眼往上看。說:「我……」段含章則嚴厲地說:「你坐好。」飛鳥猶豫了片刻,慢慢跪坐端正。段含章見他沉沉低頭,默不吭聲,大為放心,又怒沖沖地指責說:「你是不是得到了一點利益,就貪圖安逸了?你說。說給你的阿爸聽聽。」在她地意料中。飛鳥一定會勃然大怒,要她「滾得遠遠的」。便心中有數地等著。飛鳥卻沒有罵她,喃喃地叫:「阿爸。阿爸。」他抿了嘴角,似笑非笑地站起來,用不整地衣袖往前一探,指向段含章說:「你被什麼附了體了麼?」他兩袖猛地展摔,狂躁地旋轉身體,高聲喊道:「我是貪圖。我不貪圖我怎麼辦?」 段含章輕輕地說:「我覺得,拓跋巍巍遲早要派人來遊說我們的。要是他肯給我們更大地利益呢?我們不能沒個打算?」她抬頭望著飛鳥,發覺飛鳥在往門外逃,連忙站起來攆。飛鳥光著腳板逃進了院子,她卻要摸鞋。她出來已晚了一陣,找來找去,在茅坑旁找到了,潛身看看,飛鳥竟窩成一團,以雙手抱面。 她確定是在哭。哭得雖無聲,卻抖得厲害。 一剎那,她從身到心都有一種被騙的感覺,這就抽身悄退,暗道:我以為他是被長生天挑選的巴特爾,注定強大。我以為他深愛阿狗的母親,可以不為她的死悲傷。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而今,他躲起來偷哭。有這一次,也一定不只一回。 她心頭再沒有現在這麼肯定:這是個很軟弱地人。 回到屋裡,天氣才開始冷得利害。她難以接受地坐進被褥發抖,還是咬著牙念叨:他很軟弱,怎麼辦?這一刻,她也想哭,想靠哭來挽回一個男人的軟弱。可哭能挽回麼?她蒙頭蓋腦地躺下,躺了好久,外面,飛鳥用大大的嗓門叮囑什麼人:「你明天早一點叫我。我還要給大殿上頂。」 這聲音沒有一點哭過的痕跡。段含章猛地坐起來,驚喜地問自己:難道我看錯了。她又狐疑地躺下,等飛鳥回來。飛鳥進來了,一邊打呵欠,一邊自言自語地說:「明天一大早,凡閒人都得跟著我蓋新房。誰也逃不了。」他一步一步走近,卻沒有碰身邊的人,又說:「不說那些了,啊。早點睡,明早起來蓋房子。」 段含章被被褥揚起來的風蕩了一蕩,知道他躺下了,卻不依不撓地問:「那你也得想想,拓跋巍巍派人來遊說呢?」 飛鳥又說:「不說了。早點睡。我答應他們要一起蓋房子。就一定得起的來。」 段含章「好,好」了兩聲,說:「拓跋巍巍派人來遊說,你也告訴他:不說了,早點睡。我答應什麼人什麼了……」 飛鳥「嗯」了一聲,魂不守舍地說:「我答應老爺子,答應我乾娘,答應我大哥,更答應了我老師和我阿爸……就告訴他,老子要早點睡,明早蓋房子。他敢放屁?他放他娘的屁,老子也聞不到。「他一蜷身,背著段含章躺下去。段含章心裡又一寒,正要默默地去睡。他又猛地擁被坐起,激動地說:「拓跋巍巍來一次,我打一次,來兩次,我打兩次,來十次我打二十次。不是你掉完牙,就是我不長牙。看我怎麼教你蓋房子?!」 U浟書盟 Uutxt。com 荃蚊自扳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3-5) 字數:5694 天也不過剛剛亮,幾個文官已摟了衣裳等在門廊邊。 等起早了的飛鳥伸了一個懶腰出門,站於廊下,他們一下兒全圍到跟前,問候起居。飛鳥打了遍招呼,一一把他們請進內堂入坐。剛剛落定,任斷事官的道士賈就道出一件「刨田就食」案,同情地問:「有一對老夫妻,眼看著餓得不行了,挖山藥進了人家地裡,那姓白的老兒硬是要殺人家的頭。難道非要殺頭嗎?」 「是呀。誰能制得住餓呀。」一個激動的酸士附和說,「心裡毒哇。要不是大伙都覺得太狠了,非要等主公裁決,他已讓圖裡將軍殺過人家頭了。」 這種事來得有點突然。雖然先前有過決議,踐踏青苗者死。可白燕詹是司農官,即干涉不了斷事官賈道士斷案,也支配不了圖裡圖利。他也是越了權的。飛鳥迷迷糊糊地理了一遍頭緒,反問:「圖裡圖利聽他的?」 史文清打心眼裡佩服飛鳥的部下,佩服他們拉來五花八門的「人才」,倒支持白燕詹的「狠」,湊到飛鳥耳邊說:「除了賈有道。別的人告狀是嫉妒主公對司農令的另眼看待,借事揪錯。實際上,司農大人也是出於無奈,他怕給餓極了的人開先例。」 飛鳥算是完全睡醒了,清醒了,問:「那你怎麼看?」 史文清猶豫了一下,輕輕地說:「殺!」他抬頭看看一簇簇目光淡淡的一笑,很像是輕蔑眾人的短淺,解釋說:「這是立衙門後的第一案,要立威,要給百姓立規矩,宜重不宜輕。最好公審公決。震懾百姓不法之心。」 飛鳥不自覺地摸了摸下巴上的絨毛,躊躇地念叨說:「王子犯法。與民同罪?」 史文清點了點頭。 飛鳥覺得太狠了點,尤其是自己出口,當眾宣佈一對餓得快死的老夫老妻。他已經身臨其境般地浮現了兩張浮腫的老臉,沒有明確地表示自己地意思,轉而言它說:「我昨天夜裡做了個怪夢。夢到井裡開了一朵大花,幾乎遮蓋了整個井口。臥到井邊的白鳥怕花凋零,順著井沿往裡拉屎,補糞。」他說著說著,轉頭到幾個看自己的人臉上。喊了賈道士,又說了一遍。請求說:「你就是幹這一行的,給我解一解。」 賈道士從來也沒聽說過這麼奇怪的夢,有口難言,張口說:「糞。是吉兆……」 史文清不看好賈道士的俗套,乾脆清清嗓子打斷他的話,嚴肅地說:「這個夢不祥。井中開花。是虛幻,是敗落之象。白鳥往裡拉屎,則暗示無論作何努力,都難以挽回。」 飛鳥壓制住心裡的一絲驚訝,不形於色地說:「不會吧。 白鳥心裡想的我都知道,不會暗指我吧?要說敗落,哪裡會敗落呢?眼下形勢大好,農田即使沒有好收成,我也可以用自己的土幣兌換出金銀,去外地收購糧食。」 他笑笑。又補充說:「我看沒什麼。」 一個老者假怒而笑,喝責說:「小史,你就是烏鴉嘴。」 史文清搖了搖頭,說:「不然。我確信這是憂慮入夢。」 飛鳥很愁眼下地爛攤子,只是不承認罷了。心說:是呀。白鳥拉屎時的心情我還記得,它一個勁地拉,拉不完,因為拉不完,很擔心自己地腸子會一同落到井中。他抿著嘴,悵然笑道:「什麼也沒有的時候想有。有了才知道這裡面的難。有誰能為我分憂呢?」 眾人臉上無光。一時啞然。賈道士則覺得飛鳥暗指自己添亂,溫溫吞吞地說:「餓了的人刨吃的。定點大的事,我不該什麼都來說。」 飛鳥說了句「也不小」,擺手站起來,告訴大伙自己昨晚地許諾,便在留客吃飯後自行出門。走出來抬頭,對面大殿上頭已經活躍了幾個,敲鉚釘的大工。工地上被刻意壓低的響動傳到後院一團含糊,已經和清晨的天籟難分彼此,入耳極為和諧。飛鳥聽到它就感到舒心,他不顧眾人的勸阻,一意孤行地踏過大殿宅根,來到前頭泥水地頭,更多的人在那兒和泥,編草,裝青磚,打泥磚,敲稜石……他的官員還想知道吃過早飯要不要召集文武聚頭,不料他這麼撒手走了,便坐成一堆議論。 趙過把著寬褲子跑得飛快,從門口冒一冒頭,確定飛鳥已經起了,便叫嚷說:「起不過阿鳥了。」大伙喊他「阿過統領」。他也沒回頭。有個上年紀的老頭開他玩笑,說:「人有三急,上茅房呢。」 史文清倒知道趙過是去衛隊的捨房催軍士集合練兵,隨口說:「衙門就要立起來了。咱們老這樣沒個正經可不好。趙統領是忙著主公交給他的職責,去營舍走走,開得著玩笑嗎?」他覺得自己以自己地見識來要求鄉下老農太過苛刻,緩和地笑了一笑,又說:「聚議已經定到今晚上。你們都想想要要說什麼。主公不在的時候,咱也遇到了一大堆事。 除了這個刨田,總也得先看看哪些該說。要不記下來?」他又徵求了一下大伙,便找出兩個年輕的讀書人,發下筆墨東一句西一句地記錄。 突然,一個很不高興的女聲從門口傳出來,問:「他真去團泥巴啦?」史文清一扭頭,才知道段含章俏生生地站在廊下。 「弄一身泥巴多不好。夫人快去勸勸他。」有慇勤人敲著手歎息說,「我們都不頂用!」 段含章冷言冷語地說:「誰能勸得住呀!」繼而,她又用慵懶不屑的腔調說:「咱是辛勞命,光說不想操心,也得能不操心呀。你們有什麼事說給我也好。」 於是,賈道士很給面子地又講了白燕詹要殺人地事。 飛鳥被工地上勞作的**浸染,深深地吸了口氣,又輕輕吐了去,笑了。被他驚動的人無比地興奮和驚愕,卻又都不肯讓他在自己身邊動手插腳。他走了好一圈,凡看了什麼想摸一摸,眼前已經被人趕一步摸著。不但沒找到活幹,還讓人更慌更忙。終於,他死纏爛打說服把頭匠,到抄泥刀的崗位上左顧右盼地模仿數步外的壘磚人,似模似樣地垛泥磚,敲敲打打。他也虎頭蛇尾地搭過房子,的確不容易讓人看出破綻。可過不一會,還沒有人來得及讚歎,他便嫌牆前地墨線繩礙事,一把拽斷了去…… 這就是自稱七八歲就跟著老師學「築城」地「將作令」。 他的天才在這大伙都愕然地一刻顯露。厚著臉皮裝樣:「壘城牆壘慣了。那個繩都是牛皮做的。不拽拽不知道拉緊了沒有。難道這個不能拽嗎?」 這話一時半會能唬人,大伙又任他忙了他的。 他越干越有意思。弄一身泥巴不說,連吃早飯也不肯回去吃,隨口喊後到工地亂趟的趙過幾個去弄飯,與人分食。吃過之後又忙。一直忙到中午,他有了自信,洋洋得意地教趙過說:「蓋房子和打仗是一樣的道理。等你學會了蓋房子。打仗時再調度軍士就輕而易舉了。」為了證明這一點,他便帶著學生阿過順架爬梁,坐到大殿頂從上往下看。 在這種跳出來的鳥瞰下,只見泥水丁們亂糟糟一團地忙碌:提送泥漿的小工來回翻越工地上地障礙,像是蛇在灘涂上爬;而編草的人編完了,見還不到上頂茅地時候,到處亂幫忙,越幫越忙;打泥磚的人打著打著,沒有地方晾泥磚了,搶了一輛往上送磚的獨輪小車。運去百步外的空地…… 趙過伸出脖子看半晌,用泥巴手擦把汗,領悟道:「打仗沒這麼麻煩吧?」 飛鳥指指點點,比出前鋒,中軍。弓手補給,陣型、運動軌跡,傳令和兵種等等,說:「軍隊裡的體系慢慢地被人固定化了,致使調度有章可循。可能會有一些將領對之習以為常,不再覺得麻煩了。」 趙過眨動眼睛。奇怪得很不是地方:「誰固定的呢?我沒見過他就不覺得麻煩了。」 飛鳥說:「無聊透頂地兵法家。他們怕自己的部下太笨!」繼而。他改了口氣評價:「僅僅依循一兩種調兵遣將方式,作戰就會僵死。跟不上戰場的變化。而不依循卻又沒有靈活調度的本領,就什麼都亂了。兵法家只好很籠統地說,指揮打仗要像指揮自己的胳脖……」 趙過「噢」了一下,依然奇怪地問:「為什麼我從來也沒見過他也不覺得麻煩呢?」 飛鳥猛地沮喪,無奈地說:「他們都死了。雖然都死了,可所著的兵法,所行的戰術都在用,你看到別人用,你也用,用著,想著,會了就行,還要非看看他們長什麼樣?」他用大拇指回指自己,搪塞說:「你看看我吧。可是我教你的兵法噢。」 趙過心裡想的倒不是想看看死人,解釋說:「我奇怪咱們不用他們教。現在不奇怪了。你就是兵法家呀?」 飛鳥不謙虛地點點頭,自信補充說:「很快又擅長了建築……」他躺在梁木上,翹頭看著拍肚皮,發愁一樣地調侃:「肚子裡的東西太多了,不經常曬肚皮,要壞掉地。」 他們說得太高興了,一點也沒注意到李信抹著汗飛奔進院。 李信也沒注意到渾身泥水,在太陽下,大樑上的飛鳥,進了院還躡手躡腳,縮頭縮腦。通過一個侍女,不大會,他便來到段含章的面前,一到就緊張地說:「他們已經不願意等下去了。說我故意不讓他們見博格阿巴特酋長,現在,硬闖來了!」 段含章竟也驚慌了,連忙問:「什麼時候會到?」 李信閉眼低頭,沮喪地說:「馬上!」 繼而,他抬起頭說:「我就怕主公當我招來他們的,我可沒有三心二意。」 段含章怒道:「閉嘴。人家是衝著你來的?李明信託人打通你地關節,是要通過你勸降!礙著你什麼事,你急什麼?!」她一連擺手,說:「算啦。算啦。我也沒指望你。我在想,如果勸降的事公開,那麼多中原人能答應?他們不答應,以博格的沒主見,也是不答應!嗨。你看他在戰場上英勇,可實際,他沒有主見!」 李信大概是信了,吸了一口氣,義憤地壓低聲音:「李明信手下的一個嘍囉竟然對夫人起意。要不是忌憚拓跋部大可汗……」他伸出手,比劃了個,「殺」樣。 段含章深思片刻,說:「我知道。那個人就像一頭狼,老盯著我看。雖然,他從來不說一句話。但我總覺得……」她眨了眨眼睛,叮嚀說:「不要讓別人知道。不然。博格的巴牙們會讓事情更沒指望。」 李信草草地說了句「我知道」,又問:「主公呢?要不要和他說一聲……」 段含章沒好氣地說:「對面房頂上滾泥巴呢。要說。你就去告訴他吧。」 李信歎了一口氣,退了出來。剛一出來,就被扈洛兒攔了個結實。扈洛兒說:「你來了就好。我就不派人叫你了。昨個主人說,咱們的人都不是沒事幹地大臣,從早到晚也就晚上黑有空,等祁連他們等到明天晚上。不回來也和大寨裡地各谷各棚聚一聚。」 李信看著對面的大殿頂,一邊探頭,一邊問他有沒有什麼大事。 這一耽誤,七八條虎背熊腰地大漢各握彎刀,挺著肚子,腳步「扎扎」直響地往飛鳥這裡來,為首的髡蓋頭披了身臭皮,手裡舉了兩卷圓筒書。值哨抵擋不住他們的傲慢,握著槍後退,接著轉身向飛鳥報告。飛鳥坐得高。看得遠,還在大為奇怪地指給趙過,問:「這,這是幹什麼的?我看不像我們的人?」值哨奔來喊他,他這才知道事情來了。 一大堆泥水丁也停了手中的活。 在他們印象裡。突然發生的事必然不是好事。他們警戒,注意,尋找可以持用之物。 飛鳥還沒從工地上出來,那幾個人就繞過半截大殿,面對聚集起來的幾把兵刃,停在二道門門口大喊:「博格阿巴特。我們是可汗陛下派來地使者。到這裡來問問你。你是想要可汗的寬恕還是願意被上天地怒火毀滅?這裡有兩卷文書,一卷給你高貴的身份。榮譽和地位,另一卷則要你的腦袋。 為首大漢一擺手,兩個握刀戰士往來游戈,繼續重複沖裡面大喝。 李信拍著腦門跳出來,求饒說:「你們這是幹什麼?難道你們帶來的和平不是本意?」 為首禿頭大漢笑道:「當然是本意。可我們得先看到博格阿巴特順服的誠心。」 李信正請求般搖頭,猛然看到飛鳥,立刻站直挺身。飛鳥還不知道他和這些人有來往,在他們背後沉沉說道:「李信,他們所謂博格阿巴特的誠心是要我們見到恐嚇就下跪磕頭,請求寬恕。你怕了嗎?」 李信硬著頭皮說:「我不怕。」 逼人小成地武士紛紛回頭,他們看到光頭,布衣,渾身泥巴的飛鳥不合時宜地插嘴,紛紛黑著臉問:「你是誰?」泥水丁們已經悄悄往前攏。不知哪個喊了一聲:「保護司長官大人!」大伙撈著棒桿青磚,越礙過崗,蜂擁而至,轟轟然聚集在飛鳥的身後。 剎那間,氣氛被幾枝從頭到稍豎直的長竿挑出火焰,滾滾面貌中深藏的氣勢毫不相讓。 門口的兵士也藉機挺起兵器,把嘴臉擰成惡煞,鼓噪要求:「殺了他們。」有個認識李明信的人用手往其中一名大漢身上一指,向飛鳥和趙過提示大喊:「是李明信。」 兩面受敵的敵使一回頭,銳氣直下,不禁有些躁亂。 而李信往飛鳥背後一看,泥水丁們個個筆直地醋立在飛鳥身後,眉頭下沉,頂牛一樣縮著肩膀,頓覺自己如山如岳,便哈哈笑道:「明信大哥。你我都不是母羊奶大的羔,幹嘛要來這一手?」 飛鳥沉沉上前,竟離手把文書的禿頭兒只有半步之遙,眼看就要逼近那人地鼻子。那禿頭兒受不了,不知不覺地避退二三步。飛鳥戲虐地抿了抿嘴唇,猛地伸手在他面前,斬釘截鐵地說:「你準備給我哪一個?!」 李明信和身旁的人相視一看,一齊往那禿頭兒看去,還來不及鼓勵或指示,便是一句短而有力的命令:「給我!」禿頭兒手裡的文書就因拿不穩而落地。他醒悟過來,粗聲大氣地說:「我丟在地上了,你要哪個,自己去撿吧。」 uU書萌 UutXt.com 全紋吇版月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3-6) 字數:6253 飛鳥沒有挑揀任何一筒文書,等圖裡圖利帶人一到,便讓他強行包圍並安置這一批使者,而自己赳赳入院,到堂上來往走動。這會,他依然難以相信對方在鞭長莫及時以這種方式勸降自個,暗想:拓跋巍巍想讓自己在朝廷防線上插一刀,該拉攏才對,可為什麼採用威嚇手段,好像他的人馬已兵臨山寨了一樣呢? 他推斷,排除,再設想,又一一否決,卻還是解答不了自己的疑問。 史文清和趙過幾個心腹陪著他走趟趟,均因胸中尚沒有明晰的時政形勢而默不著聲。屋裡瀰漫著一團沉悶,直到請罪的李信主動「我,我……」地申辯,才被打破。飛鳥沒問他,他也不知道從何說起,站不是趴不是地一陣吞吞吐吐,不知所云。 飛鳥氣他不過,怒喝了一聲:「把他給帶下去,等候發落!」 這大概是他在李信面前動真、用強的第一次。李信的臉都發白了,他即不能供認出背後的段含章,又不能當著許多雍人的面嚷自己的主張,只好在被人摁了往外拖時大呼:「我冤枉啊。我是冤枉的。」史文清早覺得事情背後有隱情,跟著押他下去的人往外奔,準備在沒人時聽聽他怎麼說。還沒過門檻,飛鳥又把他喊了回去,問:「你不聲不響去幹嘛?」 史文清只好說:「我覺得李信不至於……」 他沒有注意到堂背有雙耳朵和眼睛,又說:「李信的背後還有人。」 堂後的段含章移步走了出來。史文清頓時冒了冷汗。段含章微微笑道:「你不會是想說我吧?」她又說:「兩國交兵,不拒使臣。你們主公不在,我和李信沒法做主,就一直拖著,拖到了今日,沒想到他們突然變得瘋狂。竟登門叫戰。你們這下當回事了?」 飛鳥記得她昨晚逼迫自己表明態度的事兒,恨恨歎道:「我就應該想到!」他攆段含章出去。段含章卻一點也不配合,反客為主地督促說:「這些事還有迴旋的餘地,不急於一時。你還是先定眼前的事吧。賈斷事官手裡的那案子能拖麼?」她猛地昂起頭,放聲長誦:「霸王,啊霸王,你地力氣有人比得上嗎。你的壯志能被別人蓋過嗎?難道,還有你那樣的英雄?一旦大呼則千軍披靡,一旦瞠目而猛將落馬……有嗎?有嗎?沒有,可。可你怎麼就到了問自己『怎麼辦』的境地呢—— 飛鳥愕然而笑,拿手在胸前點劃。滿意地給史文清說:「這女人知道霸王?!」他合不攏嘴地笑了幾笑,壓制不住激動地往膝蓋上摔了手,說:「小霸王聽了,一定又扭過頭哼哼。」 段含章快要被他的裝聾作啞氣瘋了,惡狠狠地結尾:「你的女人明白了,只好選擇死在你的懷裡。但她。怎麼會甘心哪?」 史文清不自在地笑笑,心想:她前頭有引子,會是以此霸王比彼霸王?便只好老老實實地勸:「夫人是別有所指,勸主公在齊民之急上當斷則斷,痛下決心。」 飛鳥佯作不知,說:「別理她。」繼而,他詢問史文清:「我們有沒有必要往縣城裡遞個信?」史文清還沒有想這麼深,準備沉思片刻再回答。突然,趕到的白燕詹左跨又掀,急急進門。給段含章一揖,又給飛鳥一揖,搶先附議:「要得。最好把這些韃子送去,任他們處置。隴北道的軍衙定要在他們身上刨問軍情。凡事讓他們替我們想吧。」 段含章又折了回來,拿出自己的老話:「你可知道兩國交兵。不拒使臣。」 白燕詹一扭頭,大聲駁斥她:「夫人哪。我們不是一國,斬不斬使臣,應該由那些吃肉地決定。倘若我們自己決定,不是要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轉空子嗎?即使是殺了,也不好道清白地。」 飛鳥玩味地把了一把小刀。一甩手。把它釘到十幾部外的廂房木壁上。 他說:「按道理說是應該把他們押去縣城。可……」他想說,我覺得敵人看重我。我倒再像上次形勢所逼不得不殺墨門人釋嫌一回,會不會被巴特爾恥笑?這樣的理由終究講不出口,也是他要詢問史文清的。 史文清沒讓他失望,主張說:「我覺得還是不交好。上次主公為釋嫌殺了十來個墨門人,可流言蜚語並沒有中止。當然,這並不是說殺得不對。墨門人勸主公造反是破壞朝廷對我們的招撫,而他們並沒有與目的相應地資格,空口黃牙,信之則被人恥笑。而這次韃子勸降卻不一樣。他們是出於他們的戰略目的,一旦交給朝廷,朝廷不需對主公負責,是殺是放,也不會為主公考慮。倘若此時真的開戰,朝廷反而因主公過早地表明態度,再沒有拿我們送死的顧慮了。」 白燕詹點點頭,說:「你說得也對。可不送,朝廷在這件事覺得我們三心二意呢?他就不會因此心存芥蒂了?一旦這樣,朝廷也會置我於不顧。」 史文清默然。飛鳥聽來聽去,竟發現兩人主張大相逕庭,卻都是實實在在的道理,倒糊塗了。 段含章立刻自一旁吆喝說:「你就猶豫去吧。遠的先不說。剛才史先生要你痛下決心,你快下決心吧。只要你在這件事上沒有手軟,我就不怕你有婦人之仁。」 白燕詹在各個人臉上望一望,試探地問:「說的是進田刨食的事?」 史文清說:「是的。主公還是有點不忍心。」 白燕詹抿了抿嘴,說:「要別人,可以不忍心。但主公不行。」 飛鳥見段含章越逼越過分,偏偏面前站地是兩個主張要殺的,立刻咬文嚼字地推搪:「不能偏聽偏信。也得讓我聽聽別的人怎麼說,啊?這樣,有空了,我先去看看人家刨食的人怎麼說。 白燕詹低下頭去,附和說:「去看看當事的人,給他們兩壺酒。聽聽他們怎麼後悔,這倒應該。」 史文清卻立刻緊逼一步,說:「我以為不應該。成大事者不與眾人謀,該殺就殺,難道大夥同情了,就可以無罪釋放?看,更不應看。聖人有云:人都有惻隱之心。倘若主公見他們老態不堪,心裡更加同情呢?」 飛鳥茫然,只好說:「怕是冤枉地呀。」 史文清得勢不饒人,說:「如果你懷疑是冤枉的。要重審,那麼就得先委屈白老先生和賈推事。請主公三思。不要因為婦人之仁,寒了身邊地人。」 飛鳥指指他,有意朝段含章看一眼,此女又得意洋洋,怏怏道:「你……」他氣憤大嚷:「你這個沒尾巴的箭。射吧。逼吧。看有人樂了不?我對敵人從來沒有手軟過,要多狠心有多狠心。可他們不一樣。可以不殺。什麼婦人之仁?!」他伸直胳膊,要求說:「你給我走。回家吃飽喝足了等,等老子想好再說。」 史文清氣洶洶地一扭頭,摔了下裳離開。 白燕詹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紮著左右為難的架子前後伸手。 段含章大笑數聲,拖著長袍往外趨,一步一念:「霸王,啊霸王。」 飛鳥被她讀得哭笑不得,較勁地追到門口喊:「你就是個讀書蟲……」 他回過身。見白燕詹無辜地看著自個,怏怏地笑笑,突發奇想地讓人去抱阿狗。阿狗被抱來了,飛鳥就攜一老一小出去散心。他們走過屋後,前面是一片坡頭。那坡上幾棵矮樹臥成一排。被稍西斜的太陽下投下扁扁一團影。飛鳥又帶他們爬上去,撫了一團老枝回頭,問:「白老先生。那兩個下田刨食地人,一定要殺嗎?」 白燕詹歎道:「不殺怎麼行?」 飛鳥又說:「我也知道該殺,可他們 我還是有點……,心裡不想殺。」 白燕詹舉目投了一遭。咳嗽道:「大地比我長兩歲。老得不行了,都糊塗了。可是主公萬萬不能心軟。心軟,那可真是夫人之仁呀。當然,不能像他們兩個說的那樣,非自己下令處死。我和賈推事都可以替主公分憂。」 飛鳥反問:「難道你就不覺得殘忍嗎?」 白燕詹歎道:「老夫不是好殺地人。可不殺,人一餓,就下地刨食怎麼辦?那時再殺,得殺多少。倘若那時還不殺,農田一片片毀壞,我們哪能指望秋收呢?到時又要餓死多少人?」他有感而發,發幾句「寒門怎有出路」的牢騷,說:「想不到老了老了,還得到主公的厚愛。主公心仁是百姓地福哇。還記得一開始見主公年級這麼輕……還抱著哄著混著的心態,現在想想,對不住啦。主公心裡覺得殘忍,有些事也得做。我是行將入土地人了,瘟疫,蝗蟲,水滿不知經歷了幾次,看過那大饑荒的情景,人哪還是人,死的不得畜牲呀。溝道上,田壟上,家裡土炕邊上,哀哀哼哼,幾天才斷氣。比起來,一對白頭算得了什麼?」 他又說:「我曾謀食下郡,做過幕僚,二十七歲那年鬧瘟疫。開始一蔓延幾個村子,花山來了疫醫,說,趕快圈禁,用火把什麼該燒的燒乾淨。我是不忍心。郡令也沒敢這麼幹,為什麼?那兒出了個高官呀,你在人家的桑粹地點一把火,人家不錄你的皮。得先請示。這幾來幾回,瘟疫就大規模地蔓延開了,從北到南,從西到東,勢不可擋。後來有人說這瘟疫是走水路地,朝廷驚恐到要動用上萬大軍,堵截通往關中的水路。要不是州里一名姓包的官員毅然簽發官文,官兵們帶著刀槍,見著瘟疫橫行的地方就圈禁燒殺,那瘟疫還不定凶到什麼種程度。」 飛鳥見他歉意地一抱拳,紮了架子顫抖抖地往地下跪,連忙扶住他,說:「我死去的女人囑咐我,要我多聽你的話,讓你多幫幫我。真正知道你才能和抱負的人是她呀。」白燕詹連聲感激朱明碧。飛鳥一邊敬重地安撫他,一邊舉目望,突然把阿狗挪到腿邊,摁在白燕詹的面前,兇惡地說:「跪下。」他抬起頭,看著突然慌張的白燕詹說:「這也是他母親的意思。請先生收下這個學生吧。教他讀書,教他做人。教他大道理。您是有大仁慈地長者,不像史先生不知保身之道,一定能教導好他,也一定能保護好他。」 阿狗拚命地掙扎著,嘴巴發出「啤,啤」的叫聲,繼而張大嘴巴吭吭欲哭,念叨:「阿媽!我要阿媽?」白燕詹心酸得厲害。他彎下腰,從飛鳥手裡奪去阿狗,一邊拍一邊哄:「不哭。不哭∼啦!」 飛鳥對這點倒自信。得意笑道:「我們家的孩子都不愛哭。」 白燕詹不信他,一邊哄阿狗。一邊分身說:「大人都是打著不讓孩子哭。可孩子們心裡氣呀。那疝氣,不是氣出來地?」 飛鳥不當回事地給阿狗一巴掌,讓白燕詹看到使勁撇著嘴皺著眼的嘴臉,才說:「該打只管打。一打就哭,那都是慣地。要是找先生來慣他,不如多找幾個乳娘。圍著他轉。」繼而,他隨口把阿狗的乳母從李信那撥出來,又說:「也不能光讓他一天到晚認字……」 白燕詹心知肚明地點了點頭,瞅著飛鳥提醒說:「保護?我拿什麼保護呀,能保護阿狗的只有您自個。但凡後院的火,都是因爭寵而起,倘若你有意無意地冷落哪一個,其實就是在保護那一個!」 飛鳥恍然,頓時,他忽然感覺到哪裡不自在。陡然不知為何想到朱明碧,脊背上滾著冷汗想:難道阿叔正是用這種辦法保護她母子?沒錯,一點沒錯,阿叔怎麼會因為她有了兒子就突然轉變呢,那是知道她背後沒有族人親戚呀。 他向兩遭看看。擠出幾絲愁容,因自己沒有這些心術而格外沮喪。 他再次堅定地回去,一遍一遍地用白燕詹的話和剛剛觸類旁通的手段說服自己,發誓不管老人還是孩子,必要時當犧牲無虞。 回到院落旁,周圍已紮了不少遠路回來地勇士。刷馬下鞍。牙揚古正和趙過說話。不時還恨恨地嚷:「怎麼不殺了他?」飛鳥走過去才知道說地是李信,就說:「是呀。要不要殺是我地事。你們該求情才對。去。馬不停蹄,先把李信地家圍了。」 白燕詹一下糊塗了,提醒說:「主公。李信不該殺呀。」 飛鳥擺了擺手,說:「他負我太深。不殺他,難消我心頭之恨。」他用手點了一圈,叫嚷:「我現在誰都想殺。」 趙過「啊」了一聲,醒悟說:「祁連,鹿巴,冉阿讓都到現在還沒回來,難怪你氣。我也氣。」 牙揚古則不敢相信地再問一遍:「圍上李信地家?」 飛鳥當即罵道:「你他娘的光會用嘴說。」他見牙揚古轉身集合人馬,又吩咐說:「記著。我只讓你圍。你要敢縱兵生事,那可是死,罪。今天晚上,已經有兩三例死罪了,你要再撞,我一樣不手軟。」 牙揚古吐掉咬下了的干唇皮,「扎」了一聲,帶著集合的人馬,風風火火地捲出去。飛鳥知道白燕詹有話要說,先一步止住他,笑道:「誰現在也別跟我說話。看我是有婦人之仁的人不?」他大步進院,不忘回頭給白燕詹說:「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去看看那兩個刨食的老兔崽子。」 趙過好像不認識他了一樣,問:「我去不去?」 飛鳥惡狠狠地說:「你好好在家呆著。給我管好路勃勃,他再跟猴子一樣蹦,我連他一塊砍了。」 趙過心裡氣極了,頂嘴說:「你砍吧。都砍了吧。你看看他還蹦不?他現在跟瘟雞差不多。先生們都說了。」他激動地大喊:「是失心瘋,救不好啦。」 飛鳥地臉不自然地抖動,問白燕詹:「花山的郎中很高明嗎?」 白燕詹一拍腦袋,醒悟說:「我認識一個。鬧瘟疫那時,他在跟著他師傅到處跑,現在已經半個神醫了。只是,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我修書一封,托人。不,明天就派人把你阿弟送去。即帶信也帶錢。」 飛鳥補充說:「得找可靠的,還得可以治得住勃勃的。阿過,你也跟著去,記著,咱得有耐心,更得要在人家面前裝孫子。只要他能治好勃勃的病,咱什麼都捨得。」 趙過「哼」地一笑,抽了兩下鼻子說:「還以為你真不管了呢。」 白燕詹苦笑著搖了搖頭,也算是對飛鳥的認識更深一層。 晚上的聚議舉行後,縣城又派來的人到了,送來韓復手書一封。飛鳥拆了看看,又是催自己去縣城的,並告訴說:「今韃子舉兵,因邀將軍圖事。」飛鳥對此有了先見之明,笑著讓史文清看。史文清雖然還在生氣,卻仍肯謀劃,建議說:「現在,到該去的時候。」 「也許。這事早有了端倪。」飛鳥歎道,「祁連這個傢伙要是聰明地話,我早就可以確定敵人要打縣城了。」他解釋說:「他去馬林寨挖軍械,見那裡不是很適合放牧卻有馬匹可趕,稍一警覺,豈不早了幾步?我真不明白,他笨頭笨腦的,怎麼沒惹敵軍圍追堵截呢?」 史文清點頭同意,贊同說:「離我邊境也近,即使草好,也不該放牧。這一把是在險中趁了敵人的不意。 畢竟我軍從來都是被動與戰,把他們給麻痺了。」 白燕詹也點頭,說:「我倒擔心朝廷在調兵遣將上有不妥。以用兵來說,誰能更勝我們主公呢?倘若來了隻雞鴨,反而是我們的負擔。主公宜早去縣城,先一步表示決心,爭取領兵權。」飛鳥贊同他的看法,卻說:「不急,不急。明天再去也不晚。你們兩個跟我去牢房一趟。」 白燕詹和史文清本來因這一事更大,有心勸他不要去了,但見他執意要去,只得勉強跟隨。不料,走到半路,飛鳥突然告訴他二人說:「知道什麼叫苦肉計嗎?我要李信演一場好戲,套出敵人地軍情。」 浟U書盟 UuTxT.coM 全文自阪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3-7) 字數:5085 去關押李信的門洞要經過一塊陰暗狹小的籠棚,那裡面便是關押「刨田就食」的老夫老妻。微弱的油燈像長了翅膀的蛾蟲一樣,從旁一晃而逝,飛鳥忍不住扭頭往裡看,可裡面黑咕隆咚的,什麼也看不清,僅有幾聲含糊的哼哼傳出來。 他在大事的驅使下繼續向前,但白燕詹再沒有陪下去。 白燕詹走近牢欄,湊著縫隙擺開碗筷,淒涼地招呼:「老哥。老嫂子。對不住你們了。這是最後一頓飯。就吃一點吧。」 「還吃它幹啥也?反正也是死!」裡面又軟又長的痛吟打著彎地響了。片刻後,老嫗耷拉著一頭灰白頭髮,流著鼻涕哭至木欄前磕頭求饒,把無力而又動作緩慢的胳膊伸出來亂撈。終於。白燕詹生怕她索命一般,急急退逃,幾乎摔倒在地。 老嫗嚎啕一陣,又癡癡仰天,囈語:「兒呀。爹娘很快就去看你,再也不活著受這罪啦。」 白燕詹撈到牢對面的土垛,坐在上面,極難忍受地投放目光,可這黑夜,竟似沒有讓他的視線停留之處。他把眼睛低掃,搖著下巴苦笑。半晌,苦笑讓他眼角里掛上一滴眼淚,他也憤怒了,恨恨地問:「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為什麼要毀壞農田?為什麼?」 老嫗的哭聲後頭,老翁狡辯:「俺倆口子冤枉啊,那是別人挖的。 白燕詹不為所動,冷冷地哼著。 狡辯一下氣餒,又呼:「俺倆口進山找吃的,走到那走不動啦,實在是走不動了,想摳一口吃的,再往山裡去。以後再不敢了呀。白老爺。饒了俺倆吧。」老嫗立刻把所有的過錯承擔:「那死老頭子沒膽,俺挖的,殺俺一個吧?他還有著力氣,放了他,多少給點吃的,他就能給你們趕牲口,放羊,種地……」接著,便已遙遙拜倒,磕了一個頭又一個頭。 人泣斷腸。猶如一聲聲撓過的鬼哭。遠近地燈火一盞一盞地熄滅了。 在一陣狗叫聲之後,哪兒有淒淒厲厲地呼魂歸府聲。 白燕詹也只好咬緊牙關。死死撐住自己鬆動的意志,坐在那兒,鎖住嘴巴,也許,他在為夫婦二人失神,也許。他開始憧憬並著眼將來,在心裡歎息:再也不要死這麼多人了,只見那下巴和鬍鬚被來回嚼動。 飛鳥和李信密談結束,喝了不少酒,折回到這兒藉以打量光線下的老嫗。只見那老嫗皺巴巴的臉已經枯萎得只有桑葉大小,眉毛也脫落了,癟著嘴,灰白的頭髮很長很垢,兩隻混眼角里藏著眼屎,渾身上下湊起來。也不過四五十斤,沒有一點人樣。但他此刻格外地堅定,為了保持這種堅定,他立刻收回自己的眼睛,在心裡大叫:殺吧。殺吧。反正也是快要死的人了。饒了又怎樣呢? 白燕詹被驚醒。站起來拱著他走了十幾步,低聲說:「誰也跟他們講不清道理。主公先回去。免得沾到晦氣。」飛鳥倒不怕沾染什麼晦氣,隨口問白燕詹說:「他們的兒子怎麼了?我聽他們嚷……嚷了又嚷。」 白燕詹惋惜說:「聽說兩個都是孝子。硬是背著爺娘進山的。」他沉默片刻,又扭過頭說:「可惜。還是光棍就死了。」 飛鳥猛地一個寒蟬,喃喃地說:「戰死了嗎?是和我一起打小霸王死的?」 白燕詹吸了一口氣,跳蹋道:「這∼?!我還沒問過。」 飛鳥回頭想指示史文清去問。卻還是找了苗王大。吩咐說:「立刻去查。現在就去。」 苗王大沒有頭緒,也不想去。訥訥地說:「怎麼查。人都睡了。」史文清也來見機講情:「戰死地人太多了,考慮也考慮不過來。有的人,連個名字都沒有留下……讓苗兄弟怎麼查?」 飛鳥心中像紮了根刺一樣,極其不安,大步如飛地走著說著:「我不管。一定得查。一定得趕到天亮之前。不會查不出來,先找他們棚長,棚長不知道,總知道認識他們地人吧。再問總可以問出來。也不能讓人弄虛作假,記著,口供要畫押。」 苗王大「扎」地一聲,和一個跟著飛鳥地弟兄走了。 史文清則揚手追上去,問:「難道主公想借這個機會赦免他們嗎?戰死的人太多了,家眷數都數不過來。」 飛鳥猛地停住一下,似想保證什麼,卻沒有吭聲又往前走。 白燕詹和史文清面面相覷。他們被拉到後面好遠,史文清才激動地大喊:「主公。你是個好人,但你不是做大事的人。不管他兒子,不管他兒子怎麼死的,都不能姑息。越是戰死,越不能饒,越應該公開,這才能治得住得一點軍功就專橫跋扈的悍夫。不然,你以後還怎麼號令你手下殺人如麻的將士。」 飛鳥在黑成一團地前頭回頭,眼睛亮亮的。 白燕詹只看到他伸出胳膊在指自己兩個,連忙呵責史文清說:「你喊什麼?」 史文清不消氣地嚷:「我就喊。我喊了又喊。你不得徐青皮,徐青皮比你狠。必要時,他誰都可以殺。」 白燕詹連忙打斷他的話,黑著臉說:「包括對他有恩的人,比如你!」 史文清氣沖牛斗地說:「是。又如何?!哪個成大事的人不能心狠手辣的?你就是婦人之仁。我就不該放棄前程,留下來跟你鞍前馬後。」 飛鳥想申辯,卻發覺自己長篇大論的嘴巴微微發抖,什麼理由都擺不出來,便更加惱怒,鼻子都氣歪了,他猛地從腳上拔出一隻鞋,猛地朝史文清頭上砸去,咆哮道:「滾。你這個毒夫,給我滾得遠遠的,別讓我看到。」 鞋子「砰」地砸在史文清身上,白燕詹先是嚇了一跳,接著連忙推史文清走,不料,飛鳥卻又攆了幾步,信手撈了另一隻鞋往他屁股上砸。史文清走到了遠裡。還在大叫:「你這算什麼本事?用鞋扔?你連殺我的狠心都沒有。」不一會,他又在更遠回頭,喊:「有本事,你殺了我!殺了我呀。」 白燕詹踉踉蹌蹌把他推不見,回來一看,飛鳥一邊找自己的鞋,一邊念叨:「這頭強驢子養不得。老子一定要宰了他。我地鞋子呢?不是把鞋子扔了,追上去定不讓他嘴擰。」 白燕詹正要上前,感覺到腳下有物,一摸是只鞋。連忙藏到背後,說:「這傢伙太不像樣了。趕明當著大伙的面。狠狠再抽他嘴巴。」 「啊?!」飛鳥一抬頭,反問,「為什麼抽他?」 白燕詹愣了,問:「您不生氣?」 飛鳥說:「我生的氣多了。」他來到白燕詹身邊問:「你藏了什麼?以為我看不到麼?」一摸,他摸出一隻鞋來,胡亂往一隻腳上一套。一高一低地往回走,說:「氣得人多了。祁連這個該死地到現在還不回來。要造反麼?他娘的,明早再見不著他地人,非定他延誤軍期不可。」 白燕詹相信這是被氣糊塗了,連忙好心相勸:「祁尉那不是遠麼?」 飛鳥不講道理地說:「什麼遠。他屁股癢癢……」 他打發去白燕詹,就這樣穿著一隻鞋,赤著一隻腳回家。到了家門口,卻又怕段含章看了笑話,便鑽去泥水丁的捨房旁拿了一雙剛打好的草鞋,左右比比。套到腳上,這才往裡進。進去到路勃勃住的屋子看一眼,便給未睡的卓瑪依要茶喝。卓瑪依把茶水送到堂上,他已坐在幾前,翻來覆去地看自己順手牽羊的草鞋。 卓瑪依放下茶水。席地坐在他地面前,眼睛閃亮。 飛鳥看看她,把草鞋交去另一隻手,淡淡地說:「看看這草鞋,一個繩結,一個繩結。多不好編。」說完。他拿刀輕輕一挑,便把鞋子剖斷。他讓卓瑪依看了一陣。裝腔作勢地摸摸對方地金髮,頹然問:「他們都不明白。你也不明白。就像我弄不明白你為什麼長了這顏色地頭髮。」 卓瑪依抿動嘴唇,澀澀一笑,好像一隻瘦長地玫瑰在搖曳。 飛鳥告訴她說:「我知道你不懂。不懂才告訴你。這是最簡單地方法。」他在木杯子裡喝了一口,立刻說:「我不要茶了,去,拿酒。」 卓瑪依連忙朝杯子指指。 飛鳥這才品味出裡面是酒,他,『啪』,地一推杯子,抱起酒樽呼呼地喝一氣,又喝一氣,喝著喝著悲聲唱:「去年戰,桑乾源;今年戰,蔥河道。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萬里長征戰,三軍盡衰老。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唯見白骨黃沙田……烽火然不息,征戰無已時。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士卒塗草莽,將軍空爾為……」 他在牢房和李信喝,回來又喝得悶,不一會已醉態十足,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手抱樽,一手指卓瑪依:「你喜歡打仗嗎?」 段含章俏生生地站到了他面前,求饒一樣說:「別耍酒脾氣了好嗎?」 飛鳥一揮手,說:「我喝完酒就能作詩,你信不?」 段含章胡亂搪塞道:「是,是。我信,卓瑪依。來,幫我一把。扶他去睡覺。」 飛鳥猛地把她甩開,喝道:「我不去睡覺。」他問:「你打過仗嗎?你知道那些年輕的戰士們飛來飛去的麼?」他手臂一陣揮舞,又說:「可他們都死了。連阿孝也不見了。可,可她還嫌不夠,她可恨,可憐,說我不是個巴特爾,不嫁我。不嫁,就不嫁。我不為她打仗,我不為任何人打仗。可有人卻為我打仗。我一聲令下,他們就抱著木頭向前衝……」 趙過也被人喊來了。 飛鳥看到了就用手指把他勾到身邊,比劃說:「敵人拿刀。他們拿木頭。他們的命不是命?他們不是阿爸,阿媽一把飯一把汗地養十來年的……」 眾人紛紛應承說:「是。是。」 趙過也連忙說:「是。」 飛鳥猛地一摔酒樽,咆哮說:「屁。他們都死了,為我而死,而留下的父母都餓得偷糧食。我要少打仗或不打仗。我就是婦人之仁。」他叫著喊著蹦著,陡然聽到外面一陣喧嘩和馬嘶,大步向外走去,又說:「我就讓他們一個個蹲在我面前,抓肉吃,舉酒喝。」 趙過氣急敗壞地說:「我明天還要帶勃勃去花山。」 飛鳥連忙把手指頭湊到嘴巴上,「噓」地一聲說:「別吵到勃勃睡覺。」他帶著這樣地想法,一掙一蹦地往院外跑,大概是要去遠處嚎嚎。趙過正使勁地拽,摟,聽到幾聲熟悉的聲音,一時發愣,竟像墜在飛鳥身後的螃蟹一樣挪腳。 剎那間,祈連領著的一個亮木頭盔的武士猛地蹦上前,大叫:「阿鳥。」接著,又是一隻耳朵的大漢挺立一旁,使勁地眨眼睛。段含章猛地跳出來,還來不及喝一句,刷刺刺的幾聲腳步響過,一個銅甲不解,護臉修長的華麗武人在眾人讓開的道路上走來。趙過朝他看了一眼,見他佩劍裹在拖在背後好長的披風裡,銀纓高卷,正要問誰這麼兜風,不料沒來得及吭,就聽到那人刻意壓低地聲音:「去,掇桶冷水澆醒他。」 阿過大吃一驚,轉身便跑。 飛鳥卻不管三七二十一,蹦上去在那人的護臉上「崩」地一敲,和那人身後的武士推攘時,點著手指頭說:「這是那個他?」他一轉臉,吼道:「鐵頭。他造著反,跑咱們這兒幹什麼?」很快,一個鐵塔般的軍漢站到那人身側,沉聲說:「主公來看你是不是長了能耐。」 段含章愣愣地站著,直到那個氣勢奪人的,臉都不露地氣派將軍信步走到她身側,在她本能地避讓時,站到廊下回頭,用那種被刻意壓低,古怪如女人的聲音說:「鄙人感謝諸位兄弟,感謝你們照料這位阿鳥大爺至今。我不會忘了你們的。」 一院的人都木了,不知道他怎麼這麼自然地以主人的身份自居。段含章也張口結舌,癟於一條條陌生軍漢,站著,站著,直到看著她進屋,這才尋到張奮青身邊問:「他到底是誰?」 張奮青苦笑,說:「我也想不到他會親自來接你們。他們還在和官兵打仗呢。他說他要看看阿鳥的夫人,你千萬不要得罪他。」 正說著,趙過已經嘿呀嗨呀地扛來一桶涼水,來了看那人已不在,立刻上前去,掄手敲張鐵頭地腦袋,惡狠狠地壓低聲音問:「為什麼要帶他來呢?這下可完了,你用水澆博格吧。」說完,他摸門外溜。張鐵頭卻很委屈,怏怏似哭地抿著嘴道:「你們知道我們費了多大才去到他們那?什麼氣都朝我撒,我怎麼知道他為什麼要來?」 段含章恍然,笑道:「原來這就是你們提過地阿過的主人呀。怪不得他再沒有今天這麼聽話。」 UU書萌 UuTxT.coM 全汶吇扳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3-8) 字數:8001 那人和一名細柳貼身去了屋裡。 送到門口的黑壯軍漢轉過身,在帶來的軍士面前宣佈負有值守職責的人名。 兩個軍士聽到叫自己的名字,先分別挺胸,答一聲「有」,接著,按著劍鞘,疾步上前至廊下,在門前一步處左右分離把守。 這是一種經受過錘煉的有條不紊,使那位神秘來客的身價在無形中抬高。 那主人令人俯首貼耳的氣質讓平日大呼小叫,不修威勢的博格相形見絀,也使一些沒有見過世面的普通奴婢有一種頂膜崇拜的衝動,甚至影響到段含章。 一種難以言明的失落感左右了段含章。她很難審視對方行為的對錯,便緊緊地盯著門口。那兒,兩個衛士有意無意地避開門內射來的燈火,如兩柱尊神一樣貼在與光亮相接的黑暗邊緣。 和那客人一起回來的祁連忙於安頓人手。而張奮青需要代為表達對許多不周之處的歉意。拉扯飛鳥的只剩下張鐵頭和扈洛兒。他們拉不住飛鳥,只好任他一扭一晃地撞到院門外邊。老老小小圍上一圈勸他,被驚動的幾個泥水丁也披著衣裳從捨房鑽出來。 眼看飛鳥從別人手裡捋了匹最駿的戰馬,蹬上一隻腳,在人前打轉,大伙七手八腳地扒去,把他拽回馬下。飛鳥眼睛怒睜,手持一隻鞋權為馬鞭,每指誰鼻子威脅誰。外來的人不買他的帳,他只好和一酗酒的無賴無兩樣地打滾撒潑,嘶喊哭笑。 段含章站到院門口,眼裡眼外那幾個拉扯的身影變得模糊而含混,醜陋得讓人記恨。 她曾經一心侍奉的男人被挫敗,被粉碎,只剩下一身的酒氣和暴躁。而另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男人卻表現得雍容華貴,充滿威勢,且已經氣定神閒地入室高臥。比較面前身後,還有什麼比這更讓她這樣一個女人更心痛地嗎?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都別管他!」 人們愣了一愣。滾一身泥土的飛鳥已趁機奪回馬匹,蹂身欲上。 那馬性甚烈,不等他坐上馬背,便已揚蹄振麓,豎成一人多高。近處的人在馬蹄照著人臉時大叫抱頭,遠處的人則繞讓退避,無不閉眼預料不詳的後果。哪知再睜眼看,飛鳥已如攀上危山的靈猴。掀了天鵝背的海冬青一樣,前俯後仰地隨馬背起伏。 馬改用後蹄,刨了兩蹄土往後踢,在兩三個試圖捋馬的軍士退讓間衝出人圈。 它扎頭,蹦跳,東走西甩。黑暗裡傳出一聲又一聲的馬嘶,一記又一記地掌蹄擊土響。望片刻,一聲長長的悲嘯在百步外低沉起伏,由近去遠地嗓門啞叫:「男兒但死托恩重,血肉之諾豈可輕?今有阿鳥洗肝膽,不欲窮凶生籠中……」 無人能解歌意,大伙追去的追了去,沒追的緊緊衣裳回屋。 段含章一回頭,發覺那個神秘的客人玉樹臨風地站在院子中央,背手。仰頭,面具中掩藏了深深的寂寞,還自言自語地歎:「這個傻子!」 段含章要再尋間房休息,那客人卻叫住她,要求說:「你隨我來。」 那客人的貼身隨從解釋說:「主人很久沒見過他。想問問你……問問他近來怎麼樣。」 段含章驚詫,心頭一陣猶豫,又一陣鹿撞,還是選擇跟上他們地腳步。 進了屋,見了燈火。那客人臉上的金屬面具熠熠生輝。段含章不敢正視,但仍能感覺到對方眼中射來的厲光。她更加不安。如淑女般埋頭默然。客人卻很隨意地臥去堂上。淡淡問她:「那個讓他著迷的女人美嗎?」 段含章覺得她問的是阿狗的阿媽,心潮起伏地回答說:「她死了。」 那客人的目光低掃。又說:「我知道。可她美嗎?」 段含章怎麼也弄不明白對方為什麼刨問一個死了的人,不禁訝然抬頭與那雙炙熱的光芒碰撞,又一次肯定地說:「她已經死了。美和丑都不再重要。」客人沒有再問下去。他捏了飛鳥飲酒的犀牛角杯,把它從木承上拿下來,在眼前轉動把玩。 時光都花費在這個鐵面人觀賞角器上,讓段含章很壓抑。 她一下坐直,不耐煩地說:「還有什麼事嗎?」客人指了指空了地酒樽,問:「這是他喝酒用的?」段含章點了點頭。手下抱過滾過一旁的酒樽,在那鐵面人輕輕晃動,自然是告訴主人,裡面空空如也。那鐵面人給段含章指一指杯中之物,口氣無禮地說:「還有酒嗎?」 有氣度的男人總讓女人不容易發作。段含章忍住一絲不快,走到門邊喊人。不一會,未能入睡的卓瑪依抱著酒樽來到那金屬怪面地跟前。她自作主張地傾斜酒樽,準備為客人滿上。不料,那客人一把推住樽頸,看住段含章,更無禮地要求:「來。為我斟酒。」 段含章徹底地感覺到他的羞辱,氣憤地說:「我不知道你對博格有什麼恩惠,是什麼交情,才處處顯得高人一頭。總之,這和我沒有關係。你最好不要衝我擺威風。」 客人冷冷地長「嗯」,眼睛裡射出極犀利的光芒。段含章心裡一緊,卻不甘示弱地伸出脖子,怒目含慍。那人見段含章不容易屈服,大笑道:「你以為和你沒關係?」他輕輕放下酒具,更壓得人心頭難受。卓瑪依失色地叫出聲,連連含糊地嚷:「為(我)拉(來臨。」 等手下也趴在耳朵邊勸,那人卻輕輕擺手,緩下語氣稱讚:「果然是一條悍婦。狄阿鳥騙女人還真不止一手呢。我小看他了。要是再不理不睬,他還非給弄來十個八個不可。」 段含章鬆一口氣。 不料,客人也轉過身,給手下耳語。手下從身上摸出一個小包,手指發抖地打開,傾在酒中。客人拿修長的手指頭攪了一攪,還給手下,這又輕輕拍手。等外面的衛士進來。吩咐說:「去。把攜帶的黃金全取來。」 足足過了一刻時。黃金才由兩個武士抬到面前。 衛士把剛抬來地錢和下了藥地酒一起擺在段含章面前,握著兵器退後兩步。那客人起身,上前伸手作請,說:「我現在給在你兩條路。一條路,你選阿鳥。把那杯穿腸毒藥喝下去。第二條路,你離開他。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段含章不選,勃然而起問:「你到底有什麼資格?」 客人瞪著她,問:「怎麼?敬酒不吃,想吃罰酒嗎?」 段含章起身想跑,門口已被幾條亮出兵器地大漢堵了。大呼「來人」,卻因自家沒睡的去追飛鳥了。只聽到幾個慌裡慌張的女人驚叫亂跑。她一下流了冷汗,發抖地說:「你要殺我就明說。何必讓我選?」 客人和氣地說:「我不是不希望看到你死嗎?」 段含章暗自衡量了一下,正要好女不吃眼前虧一回。趙過闖進來,猴子一樣抓耳撓腮,求情說:「饒了她吧。」他也知道自己求不下來情,幾轉轉到酒杯前。把酒杯蹬了。客人狠狠地給他一腳,令手下再次倒酒。 段含章見趙過不敢吭地躲到角落裡,只好盯住又擺到面前的酒,她見杯中酒水晃著呈現琥珀色的圓暈,散發出神秘的光華,怕到極點,就一把把它推倒,大聲說:「阿鳥很快就會回來,你休想毒死我。」 她的用意再明顯不過,是讓趙過去找飛鳥。趙過卻以為飛鳥真要回來了。說:「是呀。他很快就回來。看到你毒殺他的女人,非拚命不可。」 那客人再次讓人寫滿毒酒,笑道:「原來你不做出選擇,是希望他快點回來。可你不知道我為他也準備了兩條路,一是要你。二是要另外一個女人。」 趙過驚叫:「許小燕。」 客人仰天大笑,問:「沒錯。這也是許小燕的意思。她那樣的尤物美貌勝於你,見識勝於你,乖巧勝於你。狄阿鳥捨得嗎?」 段含章省悟一樣判斷:他是阿鳥其它女人地親戚麼? 她只好在心中長歎:「倘若我選擇金銀,他知道了又怎麼辦?」 突然,門外傳來飛鳥的笑聲。像是絕望中地希望。旋即。飛鳥提劍而入。大叫口渴。他二話不說,奔到段含章身邊。一把舉起客人的毒酒。趙過忘情而呼:「酒有毒。」飛鳥看看他,又朝那冷笑的怪面人看看,依然仰嘴欲飲。 段含章撲來強奪,告訴他說:「真有毒!」她猛地一指客人,喊道:「是他下的。要毒死我!」 飛鳥推出一隻手,醉態十足地晃一晃身子,看看聞聞,疑惑地問:「真有毒?」段含章話來不及說,一味點頭,只以為他信了。不料,他狐疑地看一陣,還是一仰頭,把酒倒進肚裡。只見他喉結滾動兩下,放下酒杯,亮出杯底,含糊不清地問人:「有什麼毒?能毒死人麼?」 趙過搶來奪盃,卻被那客人勾住後襟往後拽,只好揮舞著手,聲嘶力竭地滾在地下叫。 客人隨了他,放聲大笑。 「我跟你拼了!」 段含章被她笑得毛骨悚然,看飛鳥拉劍在手,一把搶過,高舉在頭頂往上衝。客人不慌不忙地等她來到跟前才上前一步,一手迅速托在她揮劍的手腕上,另一隻手穿她肋下,一轉身就奪過劍。段含章被他一甩,擦過他身上的硬鱗撞去他手下身上,碰了滿懷。 那客人扭頭看了看她地狼狽相,仍意猶未盡地大笑,走到遲疑地看手掌怎麼跑了劍的飛鳥面前,按手牽去。趙過不再打滾,傻愣愣地爬起來。只聽得那客人攜著飛鳥快要倒的身子,邊走邊問:「你不想讓我來?」 飛鳥感激得有點激動,此時一下迸發出炙熱無比的歡迎,捧著一隻軟手,恨不得跳起來大呼大叫:「你真講義氣,還來接我?!我怎能只一心想去教訓小霸王而不給你接風?!」他吐著大舌頭,揮舞另一隻手嚷:「我要去欺負小霸王,太氣了,要不是被祁連和張鐵頭這幾個狗日的勸回來,非去砍他幾劍不可。也好,我就和你喝酒,喝完酒睡一覺。養精蓄銳,等著讓他們送到我面前,供我修理。」 突然,他看到了趙過,問:「還不去睡覺?!」走了兩步,他又碰到站在那兒揉鼻子的卓瑪依,便猛地往門口一指,大聲說:「去。多多送酒。送好酒。」 段含章和那客人的隨從搏鬥佔了上風,得到機會回頭,看到兩人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又出了一身冷汗。突然,她發覺手下有一團軟肉。這時再看那名脫了甲的隨從,這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撞倒他,制服她,因為她也是個身量單薄的女人。 「不要酒了。讓她也去睡吧。」 客人和善地給卓瑪依揮揮手,攜飛鳥坐下,抱樽寫了一杯酒。遞給他問:「小霸王是官府的人吧?你怎麼突然要去欺負他呢?」 飛鳥接過酒找不到了嘴,慘不忍睹把酒倒到腮上,伸著舌頭去舔。他低下頭,打了個盹說:「我很累。」他緩慢地抬了一抬頭,悲痛地說:「打仗打累了,你讓我睡一覺吧。」 客人拿去自己地面具,露出一張驚艷的面龐,她用修長的手指從眉心撫到眉梢,想說什麼卻沒說。段含章來扶飛鳥去入睡,忍不住偷看他幾眼。他這才癡癡笑笑地說:「如果他不回來。你會選那杯毒酒嗎?」 段含章仍難釋懷,勉強笑道:「也許吧。」 客人指著搖搖欲墜的飛鳥說:「如果由他選。他一定為你飲盡毒酒。」他抿著嘴唇,極力抑制著自己的感情,緩緩地請求:「我遲早會戰敗,而一旦車裂於市。心中放不下地也只有他。你讓他留在我身邊一會吧?」 段含章自覺自己很難弄懂男人與男人的情感,慢慢退去。 春棠打了個呵欠,送來被褥後就去了內室。屋子裡只剩下兩個人。那客人心中有鬼地趕走門口的衛士,回來卸了甲,伸出一隻手撫摸端詳飛鳥的面龐,最終下定決心。把人摟在自己的胸前。喃喃自語說:「你是我在這世間唯一地慰藉和牽掛。你孤苦伶仃,未必好過我。卻偏偏是那麼淳樸善良。一旦我不在了,你怎麼在這殘忍地天地立足?要不是下不了手,我真想餵你一杯毒酒——」 她看著那酣然地面龐,慢慢地俯下身,把花瓣一樣嘴唇吻在飛鳥寬闊的額頭上,又用修長地手指輕輕地沿他的臉頰,微微顫抖地撫摸,一遍一遍地從朱唇中吐出滾燙的字句。 屋外之夜深深沉沉,屋內燭光搖曳。 酣睡的飛鳥覺得乾渴難忍,漸漸不再安穩。她緊張地放開懷裡地人,坐得遠遠的。 飛鳥又睡沉了,半天也不再見動靜,使她進退兩難。她只好站起來取過掛在盔甲下的佩劍把玩。 金屬與金屬之間只發出微小的摩擦,飛鳥已從被褥堆裡躍起,問:「誰?」 客人不知道飛鳥對劍鳴這麼敏感,問他:「又要去幹什麼?」 飛鳥側了一陣耳,迷迷糊糊地說:「口渴。我去找口水喝。「說完就往門外走,推門過檻就是一跤。客人追到門口,看著他在井口飲一氣,便坐在等他。飛鳥回來後,清醒多了,極不可相信地問:「你怎麼來了?」他極力回憶不久前的事,見堂上只鋪一床被褥,「噢」了一聲,後怕地問:「樊英花。你沒有睡我吧?」 樊英花若無其事地說:「我對你們這些男人不感興趣。若是亂說,我就割你的舌頭。」 飛鳥試探地問:「你真是來接我們的?不是……不是和拓跋部的人密謀什麼,順道而來吧?」 樊英花驚訝地笑了一笑,問:「你怎麼知道?」 飛鳥大為得意,揮舞胳膊說:「我什麼都知道。」他突然醒悟到兩人的立場,一下板了臉,裝腔作勢地說:「道不同,不足為謀。我要與你割袍斷義。」他看到自己不知奪誰拿回來的劍插在地板上,便爬了過去,一把拔在手裡。 樊英花想不到他給自己來「割袍斷義」這手,牙根兒恨癢癢地,只好扭過頭去,說:「自古以來,與北胡締約而逐鹿天下者比比皆是。權益之計,與大義毫不相干,你要割袍。割吧。割了。我就等你把我交給官府去治罪。」 飛鳥愣了一愣,反問:「自古以來,就有秦紛那樣的投敵國王?」他冥思苦想了片刻,承認了這個事實,又大義凜然地說:「別人可以。但我狄飛鳥的朋友絕對不行。 我不會把你交給官府,但也不聽你的遊說。」 樊英花對他很無奈,淡淡地說:「鐵頭給我講了你們家的變故。我若逼你造反,只需把你地真名實姓公佈世人。如果你非要走你父親地老路?我第一個不答應。你以為改名換姓能長久地隱瞞身份嗎?絕無可能。」她又說:「我不會看著你一葉障目。你也不要因我和拓跋巍巍,結盟而耿耿於懷。你以為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飛鳥傻然,不太肯定地問:「你還沒公佈我的真名吧?」 他使勁地嚥了一口吐沫,怪自己只為自己作想。連忙說:「你再沒有選擇,也不能和拓跋巍巍結盟呀?和他結盟。失義於天下……」 樊英花打斷他的話,冷冷地問:「那造反呢?」 飛鳥嘿然,捧著自己的酒精大腦深思熟慮片刻,這才為人作想地說:「最好不造反。你忘啦,咱們當初不是捧著秦紛,假天子以令諸侯嗎?」 樊英花怒笑不已。反問:「是呀。最好不造反。可我有別地選擇嗎?」 飛鳥奇怪地追問:「你幹嘛不學我,尊王攘夷,投降朝廷呢?」 樊英花說不過他,傾訴說:「我不一樣。我怎麼變姓埋名,學你冒充國外歸來?朝廷一直沒有對我大舉用兵,不是等著我投降,而是怕我和拓跋巍巍同聲共氣。要是連這一點都看不明白,那就只有等死地份。」 飛鳥的奇想漸漸成熟,他站起身,誨人不倦地說:「朝廷怕你和拓跋巍巍同聲共氣。所以才有赦你地可能,只是怕你身為梟雄,不甘盡人臣之份,反覆無常。你呢,最好不認新國王。打出不忘舊主的旗幟,然後光明正大地派使者去聯絡秦紛。一旦秦汾讓你投降,你再投降,那不就名正言順了,對不對?」 樊英花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實在想不到「尊王攘夷」可以這麼玩。她雖然在心裡琢磨。卻生怕助長飛鳥地氣焰,譏諷說:「什麼樣的難事到你這。就簡單了,是不是?」 飛鳥卻一點也聽不出話味,笑道:「這就是智慧和愚蠢間地天壤之別。」 樊英花知道他臉皮厚實,轉而講他,說:「你告訴我說,你不想打仗了。那你又有什麼打算呢?拓跋巍巍東拉西聚,收復了涼國,又和西慶締約,若突然開戰,你會怎麼辦?」 飛鳥大為吃驚,問:「這麼快。他就得了涼國?」 樊英花點了點頭,說:「你坐在這山溝裡,眼前一片黑,自然沒法看清形勢。涼國因為西慶的控制和南下怪人的肆虐才亂成一團。而如今,西慶在中原戰場投入兵力號稱六十萬,歸去者寥寥,國內空虛,內亂頻頻,生怕拓跋巍巍移兵西向,還怎麼顧得了涼國?而南下的怪人不適應氣候,實力銳減。拓跋巍巍宣稱黑髮黃膚共祖一族,應該一齊殺盡那些長得不一樣的異族,因而贏盡各族各部的人心,兵馬所指,鮮有不克。他若此時南下,你是螳螂擋車呢,還是表示順從?」 飛鳥不假思索地說:「恐怕只有死戰一途。」 樊英花說:「你覺得曾陽可以守得住?」 飛鳥搖了搖頭。 樊英花又問:「你覺得你在山裡,守了幾川地,不怕?」 飛鳥又搖了搖頭。 樊英花問:「到底是為什麼?」 飛鳥敲頭撓腮,苦惱地說:「他是外族。區區牧馬人。」 樊英花冷笑,說:「外族?就憑此話,你必敗無疑。拓跋巍巍地胸襟比大地還要寬廣,他對各族各部都一視同仁,甘心受他驅使的人成千上萬;你這麼狹隘,根本沒法和別人比。有什麼資格叫別人牧馬人?」 飛鳥解釋說:「我是可以和他比。但中原的百姓不行,他們個個狹隘,知道天子只有一個,住在長月。何況那些草原的戰士也未必都有他的心胸,不但有族別之分,更覺得長月的天子比可汗們更尊貴。你讓我一個人站在城牆上和他比胸襟嗎?」 樊英花失聲一笑,又說:「我當然會讓你一個人和他比胸襟,不過不是讓你站在被包圍的城牆上。」 飛鳥伸出頭顱,問:「那?站到哪比?」 樊英花淡淡地說:「一個你不知道的地方,將來你一定會明白。」她一轉話題,再次回到飛鳥目前的處境上:「兩強一旦相爭。你還是置身事外地好。」 飛鳥點了點頭,說:「我也想。」一時之間,他有一種親密無間的熱情和知己難求地暢快,什麼也不刻意隱瞞,立刻找出韓復給他寫的信讓樊英花看,問:「你說說。能不死戰就不死戰。可我怎麼才能不留痕跡地躲在山裡偏安呢?」 樊英花神秘一笑,問他:「你難道沒有一點辦法?」 飛鳥說:「有。」他發去一片信紙,自己拿上一片,要求說:「我們都寫到背面吧。」 樊英花滿足他爭強好勝的心理,執筆寫下幾個字,飛鳥拿回筆,也寫了幾行字。兩人好像回到兒時,你瞅我,我瞅你,爭先要看對方手裡的紙。 經過一手交,一手接的條件,兩張紙翻於燈下,一個簡略地寫了「有仗打」,一個寫了詳細點地「挑起與迷族人的爭端,善待拓跋部使者」。兩人相視而笑。飛鳥還把手伸出來,要求說:「打一掌。」樊英花遲疑了一下,卻還是肯「啪」地擊在他掌上,之後,她又囑咐說:「事不宜遲,但只能向一二人面授玄機。」 悠幽書萌 uuTxT.Com 銓汶字版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3-9) 字數:6739 窗外雞鳴陣陣,狗叫人聲時有間發。 兩個不敢走遠的守夜武士打著哈欠回來,看到窗廂上浮露出被熒熒搖曳的燭火投射上的身影,一人抱襟臨危,長頸微含,一人信手拈火,折在案前,僅鬼祟而酸澀地對視一眼。不大會,院裡漸漸有了燈火,隨著一陣梭梭的聲響,幾女幾男晨起出門。他們每出來一個都要先到兩個,武士身邊往廂房看,扈洛兒還踮了腳。 院門經過低敲,「札札」敞開。扈洛爾轉身看到張鐵頭跑到自己身邊,神色激動,氣喘吁吁,使勁伸著脖子往裡瞅,便笑著說:「都是巴特爾,話長呢。你一路累不累,去,再去睡一會兒吧。」張鐵頭吞了吞口水,迫不及待地給他擺擺手,低聲問一名當值武士:「大哥。夜裡就他們倆?」 武士自覺吃了大虧,黑著臉,兇惡地警告他:「我看你舌頭不想要了?!」 張鐵頭衝他扔了扔手背,一挺身,用兩根手指如箭往人眼珠上比劃,來而不往地說:「以後少在老子面前擺威風!」他發出幾聲又低又猖狂的笑聲,拿手往裡面點點,齜牙瞪目地威脅:「你們以後也是我們大哥阿鳥的人了呀,敢跟老子這麼說話!」 「你!」兩個武士氣得肚子都大了。 他們立刻握著刀劍挺身,像是要翻臉一樣。 張鐵頭一點也不鳥他們,拉著扈洛兒,趾高氣揚地說:「媽媽的。『獨耳狼,和祁連那倆混蛋都有心看沒膽來。我怎麼說來著,就沖這上千里的路途,也不會光說說話、喝喝酒,起碼也得解解飢渴吧。是不是?阿過呢,該把他叫起來瞅瞅。」正說著,他看到懷裡抱個熱水盆的趙過在一處角落藏身。一隻眼找了牆角作準線偷看,立刻大步走近。 趙過警覺地看到他,溜著牆根惶惶逃走,一邊逃還一邊嚷:「沒空陪你玩。我給勃勃擦把臉。上午去花山。」 張鐵頭也知道陸勃勃亂吃東西吃病了,只好收斂笑容,怏怏地站那兒歎了一氣。扈洛爾搡了搡他,先一步走回去。他一扭頭,看到兩個慌裡慌張趕進門的人和把守在院裡的武士爭執,也連忙跟過去。 回來的是苗王大。扈洛爾沒到跟前就說:「你們嚷什麼?裡面有客人。等一會,啊?!」 苗王大卻著急地說:「這是主公安排地事。誤了呢?」 張鐵頭一步攔到他們面前。「嘿」地叫道:「他娘的,不是給你們說了嗎?想怎樣呀。站一邊去。」 他和張奮青、祁連都是因為人高馬大才被樊英花挑為全軍代表。這又經過一年半載的肉食生涯和艱苦磨練。身量僅比小山略矮略瘦,一頭壓過去,渾身上下都竄著蠻不講理的火煙味,尤其是那一張賴臉,毫不吝嗇一湊,就笑得又凶又奸。 苗王大發覺身旁的弟兄再後退。怒氣沖沖地問:「你誰?!」 張鐵頭倨傲地用大拇指回指,嚷道:「你家爺爺大號鐵頭。今把話說前頭,別說阿鳥讓你進,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行。」他點了苗王大一指頭,說:「你再嚷嚷?壞了好事。老子擰了你的腦袋下酒。」 苗王大也凶悍成性,一齜牙就捋了袖子喝:「去你娘的。老子要不給點顏色瞧瞧,你還真無法無天了。 扈洛爾隔開兩人,連聲說:「誤會,誤會。都是自家人。」 張鐵頭把兩隻手搭拉到他肩膀上,往一旁一指一推。把他搡出去,掄了拳頭就撲。 苗王大吃虧在先,哪裡按捺得住,吼一聲與他戰到一處。另一個弟兄愣了一愣,眼看這個陌生大漢趁著先機。下山猛虎般拳打腳踢,不由分說地上去抱腰。張鐵頭頂著苗王大的拳頭,回身撈到後腰上的漢子,肩膀一沉,把他抖了個腳不離地。 眼看兩個人戰不下一個陌生的外人,又有熟人喊一聲。撲進戰團。三五人拳腳如飛。鼻臉開花者渾然不顧,惱怒者聲嘶如雷。不一會又動了木頭、磚塊,打得雞飛狗跳。 樊英花和飛鳥都聽到了外面地動靜。樊英花以為自己的人和飛鳥地手下幹起來了,似笑非笑地說:「這一架你贏不了。」飛鳥見她不當回事,也輕描淡寫地說:「我已經不是昔日阿鳥啦。我的弟兄晨起練武,好鬥成性,真要欺負了你的人。你可也別生氣噢。」 兩人相互敬了杯冷酒,喝盡對視。樊英花不知道他已就著吼聲掰手指頭,算加入戰團的人和戰鬥力,淡淡地說:「你我有婚約在先,但還沒有成親。借給你的阿過不能算數。」接著,又心不在焉地補充:「成了親,阿過才是你的人。」 不知什麼時候,加入戰團地人越來越多。張鐵頭雙拳難敵四手,挨怕了,再一看,後來的人拿著兵器進門,只好撞入飛鳥的大屋。外面群情激憤,硬是把樊英花的倆武士也逼得退守門口。飛鳥看張鐵頭打了滾爬起來,一問,才知道自己人在打自己人,立刻跑去門邊吆喝。 洶洶人潮退了。 只剩下一個捧袖而立瘦長身影在冷冷目視正門。 飛鳥一看是史文清,心裡咯登一下,先一步擺出震怒的姿態。史文清一點也不在乎地說:「主公覺睡得好呀,還來了客人吧?」 飛鳥換成毫不知情的樣子問:「怎麼回事?把門都給我打破了。」 史文清「哼」了一聲說:「原來主公有讓外人把門的習慣?!」他聲色猛然一厲:「這治內長老和護衛營統領都是形同虛設嗎?這官衙如同兒戲嗎?我就此事讓治內大老管,他說管不了。讓趙統領抓人,他說他不能讓客人知道他在你手下很威風。」他展開兩袖,聲音慢慢低下去,又突然舉步大喝:「治內長老和護衛營的事,我管不了,但剛才逃進去的大個子。你得交出來治罪?」 張鐵頭仍不知其中凶險,別有用心地看著只鋪了一處的被褥樂。 樊英花對他看什麼心知肚明,只好面無表情地和春棠去內室。張鐵頭瞅了幾瞅她地背影,連忙回到飛鳥身邊,不懷好意地問:「怎麼樣了?我一看兵器都亮了,只好撞破門……」他指著披了一身晨紗的史文清說:「這人是誰?不會想拉老子出去斃了吧?」 史文清當面問張鐵頭:「你是不是說,別說博格讓你來的,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壞什麼好事?」 張鐵頭不等飛鳥地眼色到,承認說:「我是這樣說了。你想怎麼的?老子跟著博格出生入死地時候,你在哪?啊?!你少管閒事。」 史文清冷笑道:「你跟著主公出生入死的時候。我還真不知道在哪呢。所以,有你在。主公的話就可以聽可以不聽了?所以,誰要壞了你的好事,你就可以在主公的眼皮子底下毆打他的爪牙了?誰要是管了,那就是閒事?」他又說:「苗王大也有戰功,也是跟著主公出生入死地兄弟。昨晚,主公讓他去收集案子地證據。他一夜沒合眼……」 飛鳥把人趕散。攜了史文清大叫:「苗王大。」苗王大揉著被打青了臉地,跟上他們倆進屋。進去後,飛鳥按著史文清地手,拍了兩下,要求說:「這是誤會。你能不能不揪著不放?」 史文清把臉扭去一側,硬邦邦地說:「這不是誤會,是你縱容地惡果!」 飛鳥「啊呀」一聲,問他:「你就不給別人一個解釋的機會?」他一轉臉,喊了一聲:「鐵頭。」張鐵頭沒好氣地說:「我還要解釋?解釋什麼?我不就攔了個人麼?」飛鳥一轉頭,就原話問史文清:「是呀。他不就是不認識苗王大。誤會了?」他倒了一杯酒,遞給張鐵頭,要求說:「史先生是個好人,不也是為了我博格才拿你的錯?給史先生敬酒,讓他消消氣。」 張鐵頭倒不是什麼強人。他接了酒,繞了兩步遞到跟前,含糊地說:「史先生。喝杯酒吧。」 史文清扭頭看了看他,「哼」了一聲,還是接了酒,又說:「你們知不知道。這影響有多壞?倘若有一點功勞。就不把主公的話當回事,就可以在主公酣睡之側大打出手?那還得了!」 飛鳥附和說:「是啊。那還得了。」 張鐵頭心裡也委屈,說:「你也怪忠心的。可你不知道怎麼回事?」 史文清立刻追問:「那你說怎麼回事?」 張鐵頭朝飛鳥看去。而飛鳥立刻裝作沒看見,把臉扭開。史文清以為張鐵頭是得了話,便不再追究,又說:「這個先不說。把門的衛士不是咱們地人吧?這又是怎麼回事?我看,趙統領不再適合領護衛營。」 飛鳥啞然不語,在逼問下才推搪說:「我喝醉了酒讓他們守門,和阿過沒關係。」 張鐵頭見史文清不信,要借一步說話。史文清卻不肯,不卑不亢地說:「有什麼不能當面說的?咱要尊重客人,就不應該讓人家不顧鞍馬勞頓,守夜當值。對吧。」張鐵頭第一次見這號人物,沒撤,只好推諉說:「這就不關我的事了。」 樊英花屋裡聽得清楚,走出來站在堂上冷冷一笑,問:「阿鳥,你在哪撿來的活寶?」她督促說:「你告訴他,為什麼用我的人當值?」 飛鳥很沒面子地低下頭,解釋說:「史先生是賢士。他忠於所事,說的對,你就別添亂了。」 樊英花笑道:「你不好意思說?那我來說。以前你主人在我的手下任職。不過,他沒有你這份的忠心,反覆無常啊。我想殺他吧,不忍心,放他,又覺得便宜了他。這次順道來看看他,一是送他一些黃金,二是問他還記不記得我的恩惠。」 史文清駭然,勃然起身,問:「你是拓跋部的胡人?」 樊英花淡淡地問:「我像嗎?」 史文清狐疑地坐下,用詢問地眼神看著飛鳥。 飛鳥給他擺了擺手,要求說:「不要再糾纏這些事了。」說完,他直直看住苗王大,隨口讓他和張鐵頭和解:「我不想斷你們的是非。都說不打不相識,你們現在也認識了,相互道聲好。」 苗王大說:「行。」 他扭臉抱拳。還沒來得及吭聲,張鐵頭就已摸著怪不入眼的光板頭盔衝他嚷:「我還以為你不敢還手呢。不錯,是條漢子。以後跟我了。」說完,見飛鳥不大相信地朝自己看,一改口氣,點頭哈腰卻又不服地鬧:「阿過都成統領了。祁連也有千把號人。你不能不給我幾個弟兄吧?」 史文清朝飛鳥看一眼,似乎在說:「怎麼樣?這是跋扈吧。」 飛鳥疑惑地問:「祁連都有千把號人?」 張鐵頭翻翻白眼,誇張地說:「你還不知道?他從陳州捲了好多落草的官兵,這次送回來六百,都紮在寨北十五里的川頭上。」 史文清還不知道飛鳥改變了主意。高興地說:「這樣以來,又增加了我們抗敵地本錢!主公今去縣城。可以帶上千人馬。」 飛鳥輕描淡寫地說:「今暫不能去縣城。博大鹿得了一份情報,說迷族人又有了動靜。這樣以來,就得兩頭顧,一要助朝廷守縣城,二要再顧山寨,兵源不足。我打算和小霸王商量商量,給他地將士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樊英花微微頜首,很滿意飛鳥的老奸巨滑和保密態度。 史文清卻傻傻地分析:「迷族人應該有自知之明,這下又有動靜?不會是投降了拓跋巍巍吧?以我看,這不是個小事,還是立報朝廷,要麼把迷族爭取回來,要麼,提前做好相關防備。」飛鳥沾沾自喜,點頭說:「你說的對。不過。我覺得還是應該先發制人,也好在打勝之後,騰出兵力助朝廷保衛縣城。」 史文清說:「應該以爭取和平為主。」 飛鳥拿出一副留心思考的樣子,繼而把目光停留在迫不及待地苗王大身上,問:「問出來了嗎?」 苗王大說:「問出來了。那對老夫妻地倆兒子都死在小霸王一戰。他們的棚長不願意白養他們。氣呼呼地問我:為啥把這倆老不死地分到我這?我自己都吃不飽呢。」他抬高聲音,說:「要我說,殺了算了,不殺也沒人養。「史文清怕飛鳥心慈手軟,補充說:「在一些災荒年間,朝廷允許活埋六十歲以上無人供養的老人。何況。他們在農田里刨食。罪當死。」 飛鳥笑了,回過頭問:「老史。你爹還在嗎?」 史文清茫然地搖了搖頭。 飛鳥又問:「你娘呢?」 史文清摸到一點頭腦。耐心地說:「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這道理我怎麼會不明白?可凡事要以大局著想呀。」 飛鳥吃吃笑笑,輕輕地問:「你父母不會是被你活埋了地吧?」 史文清急得氣結,「你。你。」幾聲,「嗨」地轉過臉生悶氣。 飛鳥變得嚴肅,厲聲說:「這案子已經很明白啦。毀壞農田是死罪,可死罪由四個人負,那就成了活罪。小霸王有罪,讓他慢慢地贖;我呢,受烈士所托,不能照料他們的父母,也應該自責、補救;棚長心裡不平卻不向上提,一味消極怠慢,幾乎餓人致死,是死罪,既然有戰功可抵,以後就不再是棚長了。責令那一對老夫老妻懺悔,讓他們挨家挨戶地講自己為什麼沒被殺頭。」 他想了一下,又吩咐說:「看看有多少傷殘地戰士和這樣的老年人,我全養了。」 史文清吃了一驚,說:「目前造冊還不完善,但凡喪失勞動能力的人都會鑽這個空子,怎麼養?再說,誰來照料他們?」 飛鳥說:「把狠話放出去,再效率一點兒,完全可以讓鑽空子的人來不及。至於照料他們的人手?在寡婦和未出嫁的少女中選取。我這兒也有一些吧,回頭給我女人說一聲,只許她留下一兩個使喚。」 人都走了,樊英花也以休息地借口趕飛鳥。飛鳥打算在這和圖裡圖利幾個將領謀算、謀算,再讓小霸王以及他的手下們選條路,反過來也揮手趕她,說:「你睡覺攤片尿布就行了,這大屋子留給我辦正事用。去吧。」 這話使得春棠撲哧笑了半聲又立即捂了嘴。 樊英花恨得牙疼,卻知道飛鳥原本就是這樣的混蛋,便「啪」地給了她一巴掌,黑著臉問:「你笑什麼?」 飛鳥剛剛認出那是男裝的春棠,見她挨了打,默不吭聲地往後退,驚訝地呼了一聲「是春棠呀」,便挪追不放,嚷道:「春棠。春棠。你別走,聽我說說惡婦打人的不是吧……」 春棠氣鼓鼓地埋怨:「還不是都因為你?!還講?還講?!」 樊英花也受夠了,惡狠狠地拎住飛鳥的後領喝:「就你還辦什麼正事?任手下犯上,向你要官職?極容易的一點小事,在你手裡難得要命。我看你幹什麼都憑一張懸河機簧嘴,說是說得正義凜然,天花亂墜,行的卻是婦人之仁。」 飛鳥尤聽不得人家光誇自己的嘴,說自己婦人之仁,還口說:「惡婦……」 樊英花不等他罵完,已重重一巴掌揮去。這一巴掌打得太實在了。飛鳥一回身抱了她的腰,下腳就絆。他自幼摔跤,又得了樊英花個不防,硬把樊英花撩了實實在在地一跟頭。春棠看得慘,猛地閉了眼不願再看。她再睜眼,看到醒悟過來的飛鳥陪著笑去拉,連忙脆脆地嚷:「別打了。」不料,樊英花爬起身,探手抓了個大木盤,往前猛地一掄,砸在飛鳥那光禿禿的頭上。 飛鳥只覺得兩眼游了一條條金魚,連忙溫溫吞吞地說:「春棠說不打了的。」 春棠聽得「乓」地一聲,已經又打了個寒蟬閉上眼。 外頭有段含章的呼聲:「吃飯啦。」春棠本能地跳到門邊,把閉了地門插嚴實。兩個女子的身影映在門上,敲了敲,春棠立刻說:「等一會吧。他們兩個正在比武。」七八步外,段含章吩咐送飯的下人說:「那就等一會吧。「接著,她又說:「我去看看圖裡夫人。別忘了替我跟他說一聲。」 春棠「噢」地答應下來。 段含章又說:「阿過吃過去白先生家了。別讓他再等。」 春棠又「噢」了一聲,放心地回頭,發覺不敢再還手的飛鳥被主子抓著要害辮子,又被「乒乓」拍打,連忙提醒說:「主子。這是在人家家裡。饒了他吧。」 飛鳥掙脫出來,自言自語:「這大早晨的,她飯都不吃去圖裡家幹什麼?」 樊英花氣喘吁吁地冷笑,說:「我看除了婦人之仁。你還愛猜忌,連自己的女人出趟門都要琢磨半天。」 飛鳥想想也是,在光頭上揉一巴嚷:「等一會,我把辮子也剃了。」 優悠書萌 UUtxt.cOm 荃文子阪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4) 字數:8204 樊英花還是遷就了飛鳥,轉去東廂歇息。感覺不過躺下合會眼的功夫,外面的院子裡就進來許多被飛鳥任命的頭目。他們稱兄道弟,不乾不淨地罵娘,蹲到院子裡「哈」口痰「呸」地吐出去,再難讓人入睡。春棠打外面進來,見合衣而臥的樊英花轉醒,忙著把院子裡的場面講給她,說:「阿鳥公子也不收兵器就讓別人進家。幾個人一來就比誰的刀快。姓史的那位先生臉都綠了,衝他們嚷:大伙自覺,自覺。可誰也不聽他的。」 樊英花向外搖了搖指頭,說:「這群草莽混蛋成了成不了氣候不說,我是忍不下……今一早,阿過就走了。也不知道那個傻子能不能震住場面。」 春棠好心地說:「讓陸大哥來幫幫他吧。」 樊英花沒好氣地說:「糊塗。趙過是他任命的護衛營統領。陸川來,人家認得他是誰?像這樣的事,誰也幫不了他……」 她還要說什麼,一轉臉,一個尖嘴的孩子搖搖晃晃地從門口露了頭,他皺了一皺鼻子,趴在門邊的牆壁上藏了身。春棠轉過臉,好笑地說:「這小孩腰裡有把小刀,背了弓一樣的木圈……到處亂轉,見了人用鼻子在人腿上聞。西廂的女人都怕他,說他名叫阿狗,特愛咬人。」她也是愛逗小孩的姑娘,說到這兒就對著門喊:「阿狗,來。過來讓姐姐看看。」 小孩又露出髡過發的腦袋。他拖著幾根木棍翻越門檻,歪歪扭扭地站在樊英花面前。樊英花看看,真是像春棠說的那樣一孩子,鼻子下沾著黑灰,手裡拉了幾支小箭,腰上戴著短刀和幾串叮噹響的飾物,背上一張細竹弓從肩盤到腰。 外頭有個大孩子在使勁地喊「阿狗」。這孩子回頭看看,才用又憨又含糊地聲音說:「阿牛在找我!」他躲到兩人身邊,使勁地抽自己的鼻子,狗一樣在兩人身上嗅來嗅去。樊英花輕輕地問春棠:「是呀。這孩子怎麼聞來聞去的?」 春棠牽強地解釋說:「胡兒嘛。」 小孩摸到了樊英花的靴子,抱翻過來,指了嚷:「馬糞!」 春棠連忙去奪,立刻就看到張開地嘴巴和幾顆亮晶晶的小牙,她連忙抽手,說:「你看看,是咬人不?」 樊英花疑惑不定地問:「他說我的靴子上有馬糞?」 小孩聽到了。覺得她肯打理自己,抬起頭衝她憨笑兩聲。一甩胳膊,把懷裡的靴子撂在她旁邊。樊英花抓住他,給春棠說:「我三天前踩過馬糞,早弄乾淨了。這孩子卻能聞出來!?」春棠發覺小孩昂著頭,流露出一付很得意的皺臉像,連忙讓樊英花看。說:「你看他?」 樊英花笑著抱住他,問:「誰讓你聞來聞去的?」 小孩含糊不清地嚷:「伯伯。」 春棠不放心地從她懷裡掙阿狗,分辯說:「你別摟他。他髒得很。」 樊英花正容說:「你看這孩子,他走都走不穩,就帶著刀,背了弓,在大人的教育下練習嗅覺。遊牧人怎麼會不善戰呢?」 正感歎著,一個大孩子和門衛吵嚷,威脅說:「你敢不讓我進?!」 樊英花吩咐說:「讓他進來。」 外頭應了一聲,進來一個和阿狗打扮差不多的少年。他身材已經很強壯了,粗粗的手掌還扶在腰刀上。他好奇地看看春棠,又看看樊英花,虎虎生氣地走到他們身邊坐下,粗聲大氣地問:「你們都是阿鳥叔的客人吧。從哪來?我叫圖裡牛巴特爾。」 他這樣地年齡。又是阿鳥的人,一但在人前沒規沒矩地,你還真拿他沒辦法。 出於這樣的擔心,春棠朝樊英花看了一眼。樊英花卻不改微笑,問他:「狄阿鳥手下的圖裡將軍是你什麼人?」 圖裡牛無拘無束地說:「那是我阿爸。」 樊英花把他的彎刀要到手裡感覺一下份量,暗暗稱岢。忍不住問他:「你使著順手嗎?」 圖裡牛憨憨地笑笑。偷偷地說:「這是路勃勃的刀。他去看病了,閒著也是閒著。」他向外看一眼。說:「阿鳥叔很疼他。打仗帶他不帶我。不然,我也可以弄把好刀。」 樊英花鬆了一口氣,心想:要是你這麼大的孩子都能使這麼重地刀,那還得了?她看看在自己面前沒有什麼顧忌的圖裡牛,突然有心讓他在自己面前規矩一點,便鄙視地問:「你怎麼能佩著別人的刀擺威風呢?」圖裡牛看她怪嚴厲地看著自個,不服氣地嚷:「咋啦。路勃勃搶過我的弓。」但他終於抵擋不住,低下頭去。樊英花冷冷地哼了一聲,轉臉給春棠說:「給圖裡牛弄把合適的好刀。」接著,她又教訓圖裡牛:「巴特爾是你自稱的吧?!我送你一把刀,也送你一個巴特爾的稱號。但要你像個真正的巴特爾。你回去問問你阿爸,到底什麼是巴特爾?!巴特爾是拿了一把不好使的刀耍威風的麼?」 圖裡牛敬畏地抬頭看看,低下頭嚷:「你和阿鳥叔一樣凶,一定是個真正地巴特爾。」 樊英花見他不再可能和自己稱兄道弟,問:「他是你弟弟嗎?」 阿狗吭吭地笑。她一低頭,發覺阿狗竟拿著他的小刀,連連拔著自己的胳膊嚷:「我的牟多!」樊英花幫他把鼻涕和「鬍子」擦去,聽到圖裡牛的提醒:「他是阿鳥叔地阿弟。可愛咬人了。你千萬別抱著他玩。」樊英花再朝阿狗瞧瞧,果然找出幾分和飛鳥相似的地方,笑道:「我說他怎麼會到處咬人!」 等春棠找來一把輕一些的刀,她便把圖裡牛打發走,留下阿狗逗著玩。 春棠很快確信阿狗不是一般地愛咬人,可讓她奇怪的是,阿狗只咬自己而不咬樊英花,還被她摟著睡了一陣,心裡就納了悶。 她終於忍不住了,問睡醒了的樊英花。 樊英花也不清楚。只是就外面的安靜要求說:「把外面地事講給我聽聽。」 春棠說:「他那大屋坐不下,帶人去前面大殿去了。大殿雖然沒蓋好,卻能遮個太陽。我跑去瞥兩眼,左一排是他地手下,右一排是俘虜的軍官。後來聽人說,他讓人把刀劍都送過去,我就又跑去。他可是真發兵器,不光是殿裡地,還有殿外的,好大一片。都是俘虜……」 樊英花打斷說:「他瘋了。 春棠見她急急整衣,連忙說:「俘虜們都跪下來磕頭呢。」 樊英花停住正拉的靴子。說:「磕頭?磕頭能說明什麼?」 春棠說:「他還講了一番話。人都喊得嗓子都要破了,你沒聽到呀?!」 樊英花稍稍放心,又拽了自己的靴子扔在地上,問:「都說些什麼?你記得住嗎?」 春棠連連點頭,說:「記得住!」她這就站到樊英花的面前,邊想邊回憶說:「史先生給他寫了一篇文章。他沒要。就站到外面的台階頂上。左右走動……」在春棠的講述中,樊英花眼前重現了那一幕:飛鳥站在台階上,迎著太陽,在大片的俘虜面前喊:「我說你們有罪。我一直都說你們有罪。但你們真覺得你們有罪嗎?你們肯定是想,我們沒有罪,打仗打輸了,你愛怎麼說、怎麼說。是的。我博格被你們抓住,你們也會說我有罪。但我讓你們想一想,你們為什麼討伐我?不是說我造反嗎?我造反了嗎?我打贏了你們都沒有造反,當初。你們又為什麼討伐我?你們討伐我沒關係。可你們得知道打仗死了多少人? 「我山寨裡到處都是孤兒寡母,無人奉養的老人,他們地親人都被你們手刃。你們想一想,當我和他們看到你們站到面前,該把你們當成什麼?沒錯。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誰不是人心肉長,誰不是爹生娘養,誰地親人被人殺死而無動於衷?所以,我說戰勝之日,就是你們掉頭之時。過不過分?過不過分?!可我沒殺俘虜。我也沒讓別人殺俘虜。是的,我讓你們勞作。折磨了你們,讓你們的家裡出錢,得了你們的財物。可你們先想清楚,我這兒死了這麼多人,積攢了這麼多仇恨,打贏了仗,反而在自己都沒有吃的的時候待你們如坐上賓?供茶讓糧,發給路費,送個媳婦回家?我沒殺你們。你們不用感激。 我最恨別人說我婦人之仁,不殺你們是因為你們不是首惡。是因為我們都是朝廷地子民,都是手足兄弟。我也不計較你們是不是也這麼想?估計你們也不這麼想。 「你們要是這麼想,還會殘忍地殺害一些原本就不是玩槍桿子的人。 「我沒有殺人,不代表我心裡不想殺人。就在前些天,我山寨裡有一對老夫老妻,他們兩個兒子都死在你們的屠刀下,以至於無人供養。無人供養怎麼活?他們只好去刨農田找吃的。莊稼正長,不能刨,刨田求食在山寨是死罪。可這一刀怎麼砍?! 「昨天晚上我喝醉了,凡在我家的人都可以作證。我真想報復,想先殺小霸王,再殺光你們。但清醒了之後,我又沒有這麼做,只把那兩位老人的死罪改為活罪。 「為什麼改為活罪而不殺,因為他們的兒子是山寨裡的烈士,是為了保衛山寨而死,被你們殺了。我沒打算殺你們,但也沒打算輕易地放過你們。也許,你們應該感激那些拓跋部的賊人和山裡的亂臣。他們要向我們開戰了。縣城向我求救,一日幾催。可我哪來這麼多兵?所以,此刻我站在你們地面前,把信任交給你們。我不是你們的長官,不該再次把保家衛國的大義重申,我只告訴你們,我博格相信你們在這種時刻,會站在我身邊,站在朝廷的身邊,與外敵決一死戰!你們不再是我的俘虜啦。在外敵入侵地時刻,我把我的仇恨,我私自做主,把我的百姓,我的弟兄們的所有仇恨都一筆勾消,成全你們的名節或自由。稍後,我會讓人給你們造冊,並把名冊交給朝廷,如果你們戰死沙場,你們就是烈士。如果你們活下來了,你們就自由了,不但自由了,還會換來功爵利祿。 「當然,我還是有一個附加條件。我不願意原諒戰爭地首惡,想用他地血來徹底地湮滅弟兄們的仇恨。當然,我也不是不給他一點機會。我把他地命運交給你們,如果,你們覺得他還能帶領你們打仗。你們替他求情。」 聽到這裡,樊英花又一次打斷春棠。說:「那個小霸王?小霸王不能留。他是主帥,被阿鳥打敗。心裡積怨太深。」 春棠連忙補充說:「殺了。沒一個人為他求情。」她補充說:「我沒敢到跟前看砍頭。」 樊英花問:「怎麼可能?他小霸王沒在軍中培植一點勢力?這阿鳥真是膽大包天。發過兵器的俘虜突然反戈,他怎麼應付得了?」 她再次要來靴子穿上,看看阿狗也睡醒了,就抱上了阿狗,出去找飛鳥。 飛鳥正披著一件灰色的斗篷,在內室的被褥旁看地圖。幾排頭目紛紛跪坐在他對面,的確擺出要開戰的苗頭。樊英花的打攪讓許多人都感到意外。他們不敢相信這位雖然留有鬍鬚但太過漂亮的男人參與軍機,還是在圖裡圖利出聲壓制下,才停止騷動。飛鳥抬頭看了幾下抱著阿狗的樊英花,給自己的部下揮手道:「你們回去準備準備吧。牙揚古。你留下。」 武士們紛紛起身,只有牙猴子留了下來。 樊英花覺得他應該是飛鳥心腹中地心腹,毫不隱瞞地說:「你把你的戰俘都釋放了?聽說還發了兵器。駐地在哪?行險順利不代表天黑後沒有變數。「 飛鳥心裡很得意,卻拿出瞭然於胸地氣度,淡淡地說:「他們都勸過我了。不也沒事?天一黑,我就去他們草建的軍營撫慰幾個領兵的將領。更不會有事。」 樊英花和牙揚古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樊英花確認地問:「你說什麼?」 飛鳥顧作驚訝,家常便飯一樣說:「天黑後,我去他們軍營喝酒呀。」 「你是怕他們倒戈時抓不住你?」樊英花勃然就是一腳。飛鳥猛地一提地圖,下面的案子翻了個跟頭。牙揚古也移動雙膝,激動地勸阻:「這麼大的決定?怎麼不見你和我們商量。」飛鳥放了地圖。揮一揮手,說:「你們知道什麼?他們殺我有好處嗎?要是你倆是俘虜中地人,會不會向我下手。再說,下手未必要了我的命,反而要了他們的命。」接著,岔話一樣安排牙揚古:「今天。眾將求情。我把李信放了。但你還得監視。記著,發現什麼情況。不能莽撞。像上午的事就做不夠好,你的人發現我女人和拓跋巍巍的使者接觸,告訴了你。你又告訴了史文清。這不對,你應該告訴我而不是史文清,明白嗎?」 牙揚古無奈地說:「是圖裡花子告訴他的。他逼得我沒辦法呀。我聽說他還找了你了,不會是要你把你女人辦成通敵吧?」 飛鳥嚥了口吐沫,老氣沉沉地一歎:「家賊難防啊!」 樊英花見他這種做作的姿態,想笑沒笑,只是揪了史文清:「你那個先生怎麼沒有一點疏不間親的顧忌?你到底是得了個謀士呢,還是供了個爹?你聽著,這樣的人不要用。再有能耐也不能用。家裡地是是非非多了,要有他這樣的人從中作梗,後果很難預料。就比如這件事,他揪著含章,硬說他通敵,怕是你不動刀都不行。」 飛鳥心中一寒,到底也摸不清為誰解釋,摸著話頭就嚷:「含章還不至於,她是不知道我想用什麼態度對待使者,好事地安慰安慰別人。」 樊英花覺得牙猴子也不適合旁聽,自作主張地說:「你下去吧。」 牙猴子本能地應了一聲,一想不對,又撅著屁股徵求飛鳥的意見。 飛鳥撫琵琶一樣揮手,又叮囑說:「老牙呀。眼下雖不是生死存亡,也得多留神。要知道拓跋巍巍打來,史先生和白老先生都有心讓我死戰。我不能讓他們左右我的想法,最後拿什麼樣的決定全在你們幾個。你下去後,立刻派人讓牛六斤回來。那傢伙腿雖然短,但頭還是比較大地,這會不能再造船了。」 牙猴子眼看要走了,卻仍不嫌多事地說:「不能跟拓跋巍巍硬拚。咱從大漠裡帶出來的弟兄沒幾個,除了幾家白眼丁零。還有一些工匠,真要動真格,保命都是問題。你可別和中原人打仗打糊塗了。」 飛鳥艱難地承認了這個事實,卻還是給自己打氣說:「可他也別想輕易地吃掉我們。」 牙猴子走後,歷來替拓跋巍巍「鼓催」的樊英花卻又轉了向地怪牙猴子看不起中原人,說:「拓跋巍巍也不是什麼洪水猛獸。你的人也太怕他了吧?現在就把『保命都是問題,扔出來了,一旦有事,還不如鳥獸散?」 飛鳥誨人不倦地說:「你知道狼嗎?狼群作戰,幾十和幾百地區別不大。草原上作戰,沒有幾十萬的規模。兩三萬已經足以戰勝任何對手了。對於善戰地部族,常有滿萬無敵地說法。」他看樊英花半信半疑。又危言聳聽地說:「小霸王打山寨,幾百先鋒就可以把我打敗。但他卻只能啃山寨大門,以致被我燒了一把火,全軍覆沒。換成遊牧人,他們不會對著牛角來,一定是想法設法地掏我的牛屁股。」 樊英花笑了笑。安慰說:「可你低估了自己。」 飛鳥很嚴肅地打斷她,說:「沒有。如果他們和小霸王一樣打到山1寨門口,我連和他們決戰地機會都沒有。你就看山寨外的地形,沒有擺陣勢的餘地,到時一定被活活憋死在裡頭。」 樊英花反問:「我沒來的前一天,你不還要去縣城?」 飛鳥說:「縣城不一樣。別人守,可能一兩天都守不了;而我守,堅持十天半個月沒有問題。」他見樊英花聽著聽著,坐在自己的旁邊,瞪著烏漆眼珠地阿狗膩乎乎地貼著她的面頰。安靜得讓人難以相信,漸漸地笑了,指了嚷:「他喜歡你。」 樊英花也大驚小怪地說:「我還正說呢,他咬春棠不咬我。」 飛鳥很高興地說:「狼和狗都有不去咬地人。他知道你愛他。」他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會真的對∼男人……」他咳了兩下,生怕別人反悔了一樣。跪直身,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們有婚,有婚約在先的。」他看到樊英花的眼睛越來越嚴厲,臉騰地紅了,一味改口說:「我提個醒嘛。」 樊英花指著阿狗說:「他是你阿弟。什麼狼和狗。」 飛鳥神秘兮兮地說:「他不但知道哪個該咬。哪個不該咬,還專咬那些對他有戒心的。」 樊英花立刻發覺飛鳥的眼神不太正常。看了自己地屁股,看自己的胸,便伸出食指威脅,不料,飛鳥卻又看她修長的手指頭不丟。樊英花咳嗽兩聲,提醒他自己不高興了,就見他猛地吸吸鼻子,得意地把兩隻拳頭擺到大腿上,問:「我剛才像一位英明神武的大皇帝吧。比秦汾怎麼樣?避暑山莊兵變前他得了抖病,晃著屁股給祖宗們磕頭,一磕頭就不願意抬頭了。」 樊英花到底也不知道他拿自己和秦汾比,是自我抬高還是自我貶低,只是冷笑不止地譏諷:「那時候誰要提了秦汾的名,你就跟誰過不去。這會兒,一口一個秦紛。」飛鳥苦思冥想,不大相信地問:「有過嗎?」他自言自語地肯定:「雖然那時的狄阿鳥很忠心,可從來也沒因為誰喊秦汾的大名就跟誰急。」 話剛輕鬆了幾句,史文清又來了。 他連揖都不作,來了就繞著樊英花左看了右看。 飛鳥發覺樊英花沒什麼,阿狗卻有點急了,一個勁地捂自己的臉,笑道:「老史。你他娘的又怎麼了?」 史文清說:「我要問他兩句話。」 樊英花沒當回事,淡淡地說:「問吧。 史文清立刻上前一步,逼視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樊英花不耐煩地說:「你不是問過了嗎?」 史文清說:「不對。你言談舉止沒有遊牧習氣。但你若是我雍族豪傑,應該不用藏頭縮尾,連叫什麼都不敢說吧。你說,早不來,晚不來,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來?」他回頭給飛鳥怒喊:「你是不是還不相信我?這都什麼時候了。主公啊。你就別保留啦。」 樊英花見他簡直是在咆哮,心裡厭惡到極點,便瞥了飛鳥一眼,威嚴地說:「我可以告訴你。包括你主子的過去,但你卻付不起知道地代價。」 飛鳥不知道樊英花起了殺心,渾不在乎地咧著嘴巴說:「老史。我也是為你好呀。如果形勢不對,我要投降拓跋巍巍呢……」 話還沒說完,就被史文清打斷。他脖子和額頭上的青筋都突兀而起,整個臉漲得發紫,他猛地往前一指,吐沫星子噴出了五六步:「主公。你可不能反覆無常啊。這樣就把自己給毀啦。你要是非要那樣做,先把我殺了。我雖然不是什麼忠貞烈士,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毀掉。」說最後一句話時,他已經蹦了起來。 飛鳥背脊冷颼颼的,忍不住站直了身,安慰說:「你別急。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樊英花則不留餘地地告訴他:「你聽好。我就是盤踞在錦門,望野的樊英豪。朝廷眼裡的亂臣賊子。不讓別人知道,是為了你家主公好。而你主公,他是夏侯武律地親侄子,姓狄名阿鳥……」 史文清一屁股坐到地上了,茫然地問:「這是真的。」 飛鳥勃然大怒,指著樊英花吼:「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你想讓我殺了他滅口?滾!」他飛快地去摻史文清,兩眼垂淚說:「史先生。我是欽犯。瞞著你,是為你好。心裡是藏了一些狗肚雞腸的想法,可那也是為了保存山寨百姓的性命,讓他們少流血,不告訴你,那是怕你身為一個雍人,不能理解我的做法。我知道,你這兩天吃不下,睡不好,一心為我狄阿鳥,對不住了,請先生受我一拜吧。」 樊英花面無表情地說:「狄阿鳥。我是越來越佩服你了。你要明白,他只要一腳踏出這個門,你地身家性命就兩說。無論朝廷,拓跋巍巍,他們都不會容忍武律汗地後人在這裡逍遙快活吧。唉!我也不是鐵石心腸,就給你們這對明君忠臣一個假惺惺的話別機會。阿狗,咱們去喝杯酒∼,等著你阿哥淌著眼淚灌個飽。」 飛鳥給史文清一拜,見對方也忙於回禮,便拉扯兩下,站起來仰天吐氣,倨傲地說:「知道我身份地人不是一個兩個。你也算是我最親近的人了,沒有什麼不可以說的,讓她危言聳聽去吧。」他補充說:「雖然我可能不出全力抗擊北胡,但要我投降,我發誓,絕不。」 uU書猛 UutxT.COm 荃文吇扳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5) 字數:12115 因獻太牢而殺下不少牛肉。 庖廚切出幾塊腱子肉,拌上蔥花,料水,碼倒裝入粗瓷盤,送到樊英花面前。立刻,幾隻蚯蚓般的手指撓過去。面對垂涎三尺的阿狗,一壺剛溫過的濁酒不動生色。但它並不能獨善其身,僅發覺身子一輕,就不得不傾在盞雙環骨杯的頭上灑了一氣。 漆黑的酒杯柄部入手冰涼,被傾瀉的汁液卻熱香撲鼻。 樊英花咀嚼著食物,輕輕按在唇下呷過一口,發覺全身上下均被熱流充滿。她放下酒杯,把餘光留在內室的門口,卻等不來飛鳥殺人的動靜。內室只依稀傳出史文清的聲聲疑問,他的聲音突然一高,問:「他成他的大事,為什麼挑這個時機來我們這裡?」她聽了,自然很慍惱,眉尖不知不覺地挑高少許。 此時,她的嘴角還多出一絲微笑。不明所以然的人會覺得她一定聽了好笑的笑話,流露出開懷前的情不自禁。 春棠卻認得這是她每次殺人前的先兆,忍不住打了一個寒蟬。她半點也不敢打攪,慌裡慌張地把著阿狗餵食,卻緊張地把肉喂到阿狗的臉上。 收回餘光的樊英花把她喂不對地方的手掌撥回,淡淡地說:「抱著阿狗,陪我出去走走吧。」阿狗不願意離肉而去,掙著身子咬春棠的胳膊。樊英花把他撈起來,抱到自己的懷裡。 他們走到門口,鐵塔一樣的陸川已在院子裡等她,見著了,一頭紮在面前,催促道:「主公。軍情緊急,我們不能在這裡久留,今晚上路吧。」樊英花猶豫了片刻,說:「什麼緊急不緊急的?盟約是權益之計。要的只是拓跋巍巍的虛實和意圖。咱已經得了他的戰馬,早一點回去就得依盟約動手,不是為他吸引了朝廷的兵力嗎?」 陸川說:「可拓跋巍巍怎麼知道咱沒回去?」 「他布地眼線超出你的想像。」樊英花低聲說,「咱們只是一塊不見份量的籌碼,沒見到拓跋巍巍不就說明了這一點?要想在兩強之間做好選擇,就得有常人所沒有的耐心。」她往屋內看了一眼,又說,「阿鳥也是咱們爭取的力量之一。你懂嗎?」 陸川憨厚,連連點頭說:「如果阿鳥願意棄小從大,我們就可以北圖草原——」 樊英花笑著往一旁努嘴。示意他小點聲,這又下令:「今天晚上。你要寸步不離地守在他左右。我相信以你的武藝,必不讓他遇到危險!」 春棠也不自覺地回頭朝門口看一眼。 她聽到陸川放開喉嚨的應諾聲,又看到樊英花移步而去,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上。 走過亂哄哄的西廂,來到側門,推門步出。西山的太陽燦爛卻並不刺眼,雖然掛在遠處,卻將對面的幾堵土牆和一群孩子籠罩。孩子中大地十來歲,小的比阿狗略大,他們攏了幾條狗,圍繞著斷牆和土台擺開陣勢,你追我攆地打鬧,喊得震天響。樊英花掃了兩眼,看到一名扎腰漢子臥在一旁地草垛下喝酒,身旁撂了幾隻紅纓槍。兩眼不由發緊,像是突然回到自己的山村一樣。春棠也有同感,俯在她耳朵邊說:「主子你看!這像我們村的樣兒不?」她見樊英花點了點頭,大起膽子說:「像是像,可卻不是。這些孩子們。我一個也不認得。」 樊英花扭過頭問她:「又想家了?」 春棠沒吭聲。她正要再說什麼,幾個打鬧的大孩子看到阿狗,下山1猛虎地衝下路,氣喘吁吁地給夥伴喊:「阿狗出來了,讓他和我們一邊。」 春棠不再和樊英花說什麼,只目不暇接地看著下頭的孩子爭和阿狗一邊。 冷不防。一個小孩從側面爬上垛。先一步跑到她腿旁,站到阿狗身邊撈到一隻小手。 阿狗早耐不住勁。丟了樊英花的手,上去抱著他地腰「哦,噢」地吭吭。那小孩不肯和他打,哄他說:「咱是一邊的。」阿狗這就回身仰頭,詢問一樣看著樊英花,要她替自己拿主意。樊英花還等著飛鳥下定決心,殺掉那個不識趣的史文清,沒心和他們叨擾什麼,隨口吩咐說:「別讓他碰著了。」 那娃兒興沖沖地「嗯」了一聲,貼身托住阿狗的屁股,哼哼呀呀地抱個腳不離地,走了兩步,突然和阿狗一起摔倒,四爪朝天地打了個,滾。春棠見樊英花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連忙撈起坐在地上哈哈笑的阿狗,打那個抱著屁股叫疼的小孩一巴掌。 小孩卻又去扯阿狗,只給阿狗一個人說:「你太重了,把我累倒了。」 春棠推了他的手,又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黑著臉嚷:「剛說不讓他碰著。就讓他碰著了。要是他哪點不好,要你的小命。滾。快滾。」 小孩閃著兩隻淚光閃閃的大眼看她一眼,慢慢地溜到路上,失落地向遠方走去。 幾個大點地孩子紛紛喊:「阿瓜。阿瓜。去告訴你阿爸,讓他評評理。」孩子不聽則已,聽了卻大哭狂奔。垛頭的漢子一骨碌爬起來,攆喊兩步,回到春棠面前發牢騷:「這孩子強得很。」樊英花擺了擺手,說:「好了。好了。你領孩子到一邊玩去,啊?!」漢子鬧不明白他有什麼資格,但還是疑惑地道了一聲「咋了」,這才帶孩子們走。 孩子們走了,可舉舉眼,並沒有地方可以閒坐,春棠揪住一心隨孩子們去玩的阿狗,接著剛才的話說:「春棠心裡有數,家已經不是一時半會能回去的了。可我不明白,主子順道要來地時候,並沒打算多作停留,為什麼突然又不走了呢?難道,難道……」 樊英花「噢」了一聲,問:「難道什麼?」 春棠望了好幾望,頓了好幾頓,才說:「難道一定要逼阿鳥公子棄小從大?」 樊英花卻沒有生氣,歪了頭反問:「他是棄小從大的人嗎?我看你倒是記著他給你飲了一碗草木灰,怕我會害他。」春棠膽怯地笑笑,說:「主子自然不會害他。讓他棄小從大。他自然不肯;可害他部眾崩離,倒也顯得咱失了仁義。我看他也成不了氣候,就饒了他,讓他自生自滅吧!」 「黃毛丫頭。」樊英花狠狠地從嘴裡吐了幾個字,轉身進院。 春棠掐著阿狗追了進去。 走過西廂套院旁的小穿廊,眼看就要進正院,樊英花在前面站住了。春棠還要攆上解釋,看到她叫自己的手勢,趕兩步站到她旁邊。樊英花一指,讓她往前看。她看了。看到了飛鳥。飛鳥一手持一鞭,一手揉光頭。正威風凜凜地沖一扇緊閉的廂門咆哮:「段含章,你給我出來!」 樊英花湊在手捂足蹈的春棠耳邊恨恨地說:「他不忍心殺那個姓史地,卻要在自己女人身上下重手。」她歎道:「我看,段含章地一頓鞭子跑不了……」 春棠也難以相信地嚷:「想不到他還愛打女人?!」 在他倆的注視下,那扇緊閉地房門「砰」地開了,段含章出來站到眾人面前。飛鳥掄著堇色的馬鞭。在她面前左右走動數步,回到當面時嚴厲一指,問她:「你早晨去哪了?」段含章低頭片刻,突然反唇相譏:「你就知道欺負女人。有本事,怎麼不把那些違法亂紀的人殺了呀?」飛鳥大怒,上前提住往地下一投,掄了鞭子就往身上抽打。 幾個奴隸跟著扈洛爾跪到一旁代為告饒,女人們想躲又不敢躲地縮住身,一起偷眼看此淫威。飛鳥卻又上去,老鷹抓小雞一樣把段含章按正。嚷道:「一點也沒錯,家賊難防。一點也沒錯!」他舉著馬鞭往四下指,凶厲地說:「打她打個明白,也讓你們個個長記性。她偷偷去見敵人的使者,犯了大罪。卻自以為是我女人,大伙不敢怎麼樣……」 春棠受不了飛鳥如此邪惡的模樣,求樊英花說:「你快給她講講情呀。」 樊英花卻說:「阿鳥把話挑個明白,打一頓是輕的。」她再往場中看,段含章跪在地上嘔吐,哭喊說:「打呀。打死我。把我肚裡的孩子一起打死得了。」不料。飛鳥的皮鞭又落下去。一鞭緊過一鞭,一邊打一邊喝:「休想騙過這頓打。」扈洛爾撲上去用身子擋著。護著,磕頭大哭:「是真地。是真的呀!」 飛鳥卻不停手,又足足打了四、五鞭才當眾宣佈:「不能嚴家,怎麼治理百姓,怎麼平天下?她就是你們地榜樣,給我好好看著。以後有違家訓,一個也不輕饒。」 春棠忍不住往外走,被樊英花一把拽住,嚷道:「就這還要平天下?」 樊英花冷笑說:「狄阿鳥說不出這樣的話。他是什麼樣的人,有什麼家訓1,你還不清楚?這一定是那個姓史的在背後作祟。他不是給阿鳥說我『怎麼出現得這麼古怪,?」 春棠恨恨地說:「原來是他!我還替他叫過冤呢?」 張鐵頭、祁連和張奮青院外不遠的棚子下喝酒,聞訊趕來講情。卻不料飛鳥火氣未消,正等著他幾個。飛鳥逮了張鐵頭囉嗦他早晨的冒失,逮了祁連教訓他用兵不當,逮了張奮青沒什麼好說地,就破口大罵,硬說他上茅坑時拉了屎沒用土灰蓋嚴實。 陸川很反感地站在一旁看熱鬧,不認為張奮青該去任別人罵成「屎不用土蓋嚴實」,更替祁連喊冤叫屈,等樊英花一露面,他就湊上去鬧情緒說:「領一支騎兵北向潰敵,收攏幾桿子人,帶回來大筆軍械,糧食和戰馬還有錯,還有什麼是對的?他狄阿鳥也太不像話了……」樊英花知道飛鳥隔山驚牛,招了手下的不平氣,耐心地開導說:「越不像話,越對我們有利嘛。總之,今天晚上,你跟著阿鳥,保證他的安全。」 陸川許諾說:「幾個蟊賊還看不進俺老陸眼裡。主公放心便是!」 樊英花得了他的許諾,領他進屋,來到飛鳥的面前,說:「阿鳥。你還認得你陸大哥嗎?」 飛鳥皺著眉頭想了一會,扣著心窩喊道:「陸阿叔。」 張鐵頭、張奮青、祁連都和陸川兄弟相稱過,哪料他一上來叫了聲「陸阿叔」,盡皆失神。張鐵頭無中生有地糾正:「陸阿叔是他阿爸。他是陸大哥。」陸川和他關係還不錯。見他一個勁地眨眼,憨厚地「哎」,「哎」,附和說:「陸阿叔是我爹,高興了叫我聲陸大哥就成。」 飛鳥「咦」了一聲問他:「既然陸阿叔是你爹,你怎麼和你爹的年齡差不多?」 樊英花暈了。她看看尷尬的陸川,要求說:「別胡鬧騰。」 飛鳥正容道:「你們才胡鬧騰來。論輩而言,阿過喊什麼,我就該喊什麼?不論輩。他是你樊氏家臣,見了六品司長官。起碼也要叫大人,自稱為小的。奴才,草民。」 樊英花這才明白他連「大哥」也不願意叫。 陸川也聽出話味了,他憋著勁,看也不看地一抱拳喊:「大人。」 飛鳥信嘴喝道:「有冤道來,無事退堂。胡亂打攪,讓你屁股受不了。」 陸川被他辱得夠嗆。連忙看向樊英花。樊英花也頗為動氣,問:「姓史的到底跟你說什麼了?」飛鳥上下瞅她兩眼,往張鐵頭和張奮青身上指一指,說:「我正問他倆呢。他倆都不知道我到哪了,你怎麼一找就能找到祁連?」 樊英花心裡咯登一下,暗道:若解釋不清,他便會認為我和拓跋巍巍勾結很深。 她笑道:「說來你也未必相信。我在陳州地一個小鎮上占卜,問我的將來,算卦的先生告訴我說,望氣者言:西南有五福祥瑞。你若往西南去,一定會有巧遇。 我本來並不相信,可在當地一問,即知西南是博格盤踞之地。張家哥倆都疑心博格是你。我就讓人先行,在一座戒備森嚴的小城摸了個舌頭。問出此博格的來路。他們說博格自塞外而歸,和他們地長官是結拜兄弟,還不容易找嗎……」 眾人被「五色祥雲」震得目瞪口呆,立刻又朝飛鳥看去。 陸川喃喃地問:「那一卦真是這麼說的?怪不得你帶我們往西南走。」 飛鳥半點也不信,笑道:「五福祥雲,你騙誰?」 祁連為他們辯解說:「一點也不假。大天二的時候就有了這樣的傳言。天二匪敗亡後。山寨百姓又說。福薄的人佔不了寶地,滅亡乃是必然……」 樊英花盯住飛鳥。問他:「你相信我說地話了?」 飛鳥情不自禁地說:「完了。山寨危矣!」 「主公何出此言?」白燕詹不知何時進門,閃著一雙深不見底地眼睛說,「山中有五色雲。這是當年落草地暗語。兵荒馬亂,賦稅沉重,無法過活的百姓往哪逃呢。只能往山裡逃。落草地話自然不能明說,他們就像西一指,說:山中有寶氣,有五色雲。今天,陳州盛傳此話,無疑是說,你活不下去的話,進山吧,投靠山裡可以保護你的人吧。」 飛鳥說:「原來如此。但佔了此言,就一定招人忌。」 白燕詹點了點頭,卻又笑道:「主公,你知道這些天裡,多少陳州逃亡的百姓入山嗎?拓跋巍巍要打仗。再不用錢也得使錢,再不要糧也得吃糧。百姓跨界外逃,有大風險不說,且手續複雜,而到我們這裡卻很容易,還不用種種手續。」 飛鳥約摸說:「有人入山?一兩千人?」 白燕詹搖了搖頭,飛鳥又猜:「二三千?」 白燕詹又搖了搖頭,乾脆一點指頭,說:「應該在上萬人左右。」 飛鳥失聲說:「這麼多?」 白燕詹說:「因為咱們底子尚薄,地方剛剛安定,我並沒有強行納他們為民,只讓他們在咱們勢力之外生活。拓跋巍巍一旦開戰,雖會向倉州用兵,但其主力必然東向,從直州北部南下,侵凌長月。要是主公抓住朝廷地統兵權,再練出一支精銳兵馬,等仗越打越大,拓跋巍巍的後方越來越亂,便趁勢出師,定可成就一番事業。」 樊英花抱拳道:「老先生真乃濟世之才!」 飛鳥搖了搖頭,苦笑道:「想得倒遠。可你們都不是拓跋巍巍。」 樊英花反唇相譏,問:「難道你是拓跋巍巍不成?」她伸手作請,讓白燕詹上坐,恭恭敬敬地說:「請老先生教我。」白燕詹看向飛鳥,以徵詢的口氣問:「這?」飛鳥信口說:「你就教她吧。」他出來看看天色,激張鐵頭說:「鐵頭。有沒有膽量和我去官兵的大營喝杯水酒?」 張鐵頭笑道:「一群俘虜!」 樊英花知道他要去哪,遠遠要求說:「你要去,帶上陸川。」 飛鳥反問:「為什麼?」 樊英花委婉地說:「讓他結交幾位朋友,長長見識。」 飛鳥扭頭看了陸川一眼,故意不大信任地質疑:「他見了場面不打哆嗦吧?」 陸川的一雙虎拳握得咯崩響,硬是咬牙咬出兩個字:「不打。」 飛鳥猛地一揮手,答應說:「好。」 飛鳥雖發俘虜兵器,卻沒還他們的盔甲,更沒給他們立帳的軍輜。俘虜們露野藏身,挨黑時還在乒乒乓乓地搭棚子。許多軍官圍繞在林榮身邊。要麼感歎他們「夠幸運」,要麼商量「現在人家還管飯。趕明不管飯的時候怎麼辦」。夏先贊也是重要將領,捋著半楂鬍子猜測:「博格山寨缺糧了吧?」 林榮給他擺了擺手,歎道:「不管缺不缺糧,留弟兄們一命都不容易。」 夏先贊同意他地說法,卻又笑道:「現在回郡裡吧,郡裡還認不認我們呢?不回郡裡。就都這半光屁股的樣,沒殺敵,倒是讓他們笑了個,死。」他慢慢地站起身,往一旁看了一眼。林榮知道他有密語要講,也站起來。兩人離開一群軍官,站到僅有地一頂帳篷後面,夏先贊說:「博格對我們恩重。可他卻不可能當我們是自己人,不會管我們的生死。我們回得去好。回不去呢?所謂恩大難報。也許,你我該為弟兄們的出路著想……」 林榮警惕地往身後望一眼,叱責道:「你什麼意思?」 夏先贊看看他。反問:「你說呢?」 林榮明白了,低聲說:「取而代之?」 夏先贊點了點頭,卻又說:「戰士們怕他。但你我都該明白,他主寨裡並沒有抵擋我們反戈的力量。倘若夜中謊稱博格部將叛亂,借兵於我。定成大事。」 林榮猶豫半晌,反問:「事不成呢?」 夏先贊笑道:「你我皆為男兒,死則死焉,有什麼好顧慮的!」 林榮把手按到他肩膀上,盯著他地眼睛看半晌,一言不發地離開。夏先贊自後攆上。問:「我當你答應了?」林榮淡淡地說:「你試探我。靠試探我來取悅博格。虧我還把你當個人。」夏先贊還要再說什麼。突然看到圖裡圖利帶了幾個推小車的人過來,連忙停住不語。 圖裡圖利走到他倆跟前。回身指指幾輛小車,旋即帶人走了。 夏先贊朝小車奔去,卻還是落在許多人的後面。他大喊著讓人讓開,先一步摸到跟前,一看是一些酒食,便用刀挑斷繩索,拿出一罐,忍住饞意遞向眾人,無禮地要求:「哪個來嘗嘗,看看有毒沒有!」 眾人惶惶,無一人敢接。 「我來!」一個不大地小兵從後面鑽出來。他譏笑地看了眾人一眼,掀開蓋,用酒瓢打了少許,咕咚、咕咚地喝盡。許多人卻不在乎他看起看不起自個,眼巴巴地圍著轉,激動地問:「甘冽的好酒嗎?」小兵丟下酒瓢,大笑著給幾個軍友說:「你們沒有喝酒地機會了。」 林榮站在外圍,問他:「何出此言呀?」 小兵用一手抱起酒罐,用一手揩胸襟上地酒水,笑道:「人多酒少。膽小者沒份。」 眾人但看他抱酒而出,都覺得這罐酒應該是他地。 夏先贊卻不肯,伸手攔住他,黑著臉說:「讓你試酒呢。」 小兵看看自己懷裡的酒,又看看夏先贊,問:「你是誰!」 夏先贊問他:「你不認得?」 小兵說:「我當然認得。可你有什麼資格讓我放下酒?你以為你還是將軍老爺嗎?要不要我們比比拳腳?」 「比比拳腳!」和他一起來地軍友興奮地鼓噪「『韓山洪。你不孬!」 夏先贊看看他,笑道:「跟老子叫起板了!」他把腳板往地下一摁,兩手下放,嘿然說道:「要是你能接我兩手。我就把這罈酒賞你。」 韓山洪瞇了眼睛,針鋒相對地說:「這是博格大人犒軍的酒。你沒什麼資格賞我。」 夏先贊被激怒「『呼」地一拳搗去。喝道:「找死。」林榮自一旁趕到,把他攔住,轉而威嚴地叱責小兵:「雖然我們被俘至今,但我們還是朝廷地人馬,軍紀不能丟,綱常不能忘。你怎麼可以以下犯上?倘若人人都像你這樣,還怎麼打仗?!別說打胡虜,就是攆雞趕鴨都成問題。」韓山洪把酒交到軍友,指著夏先贊說:「博格是個大大的英雄,怎麼肯用這樣的伎倆來害我們。他卻疑神疑鬼。讓弟兄們為他試毒。有他這樣的將領在,我第一個不服。我今天就要告訴他。我韓山洪地武藝不輸他半分。」 外圍讚了一聲:「好樣的。」 夏先贊忌恨地投目,只見外圍停了三匹馬,站了三條大漢,叫好的是那當中光頭。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慢吞吞地往後鑽。林榮也看到了,便在原處抱一抱拳。客氣地說:「博格大人,讓您見笑了!」此言一發,士兵們便在一名老兵的帶領下跪倒,他們由遠及近,波及大大的一片。軍官們倒也不再怕丟面子,也一路跪下去。夏先贊看勢頭不對,也連忙趴到地下,還輕輕伸出胳膊拉扯林榮的腿。 場地裡只剩林榮一人,孤單得像一桿獨豎地旗幟。 飛鳥左托右請,歎息說:「我們恩怨已清。請不要再行此大禮啦!」 他一步步走到士兵放在地上的開封酒罈前,又尋到酒瓢,挖一勺長飲,放勺時大聲說:「我博某人的酒怎麼會有毒呢?只是寨窮,不能讓兄弟們痛飲。你們就不要在意啦。等改日打退胡虜時。我再好好地補償你們!」他看著林榮,笑道:「林將軍,你且擺好酒宴,等我看完兄弟們,回來共飲。」 他牽著馬,帶著陸川和張鐵頭朝駐地更深處而去。 軍官、士兵等他遠去方敢起身。這時。夏先贊拉過林榮便譴責說:「你怎麼不跪下呢。此時觸怒他,一定使他提防。」 林榮淡淡一笑。輕蔑地說:「你先求自己還能帶兵吧!」 夏先贊來不及品味什麼。 兵是兵,將是將,擁上前推林榮為主將,請求說:「將軍責無旁貸,當領我們重振軍威!」 林榮當即斬釘截鐵地大喝:「好。那你們就此擺開酒宴,等博大人赴宴。」 夏先贊酸不拉唧地跟著林榮,偷偷問他:「要不要擺幾個刀斧手?」 林榮讓他往光禿禿的四周看,問他:「你覺得擺哪合適,安排即可!」 張鐵頭隨飛鳥一路,每見兵卒們跪拜,狐假虎威之情溢於言表。陸川卻不然,越是心驚,越拿出不過如此地輕視模樣。他們一路趟過,最終來到一處山泉處。不少士兵在上游掬水止渴,更多士兵則在下游洗浴。這時天色昏黑,看不清人臉,士兵們聚在一起毫無顧忌,不少人都拉扯著破破爛爛地衣裳罵山寨地百姓。陸川心中找到少許的平衡,心想:夜黑不認人,只要你不讓人罵,定然會出事端,那時洒家出面護住你,諒你再也不敢輕視洒家。 他有讓飛鳥或張鐵頭出頭生事,自己擺平的想法,見飛鳥一直不出面管那些罵人的軍士,心想:他定然是見天色已黑,怕別人不認得他,打起來吃虧。嘩啦啦的流水從他魯莽地大腦裡響過。他又生一計,憨憨地問飛鳥:「你口渴不口渴?」 這時,他又想:你若口渴,一定會去爭水。等你爭水打了起來,洒家再去幫你地忙。 飛鳥卻不知道這位莽漢給自己玩了心眼,說:「我還不渴。你渴了麼?」 張鐵頭奇怪地說:「渴了就去喝呀。」 陸川反覆分辯,說自己「不渴」。他越是這樣,越讓人誤會。飛鳥以為他想喝水又不想排隊,且讓他少等,自己大步走到泉水跟前,沖更上游的地方喊:「哪個在上面灑尿呢。哪一個?給老子站出來。還在嘩啦啦地響?!」 一大群人紛紛驚起,有地把打了水潑掉,有的跟著飛鳥罵。飛鳥從一名正嗆水的軍士手裡拿過一片瓢,用鼻子聞聞,要求說:「我幫你拿著,你去找他去。去。」有的軍士附和飛鳥,大聲慫恿、鼓噪,有的軍士要跟他一塊上去。 那軍士地血液被激得倒流,二話不說往上奔。 飛鳥趁此機會打了一瓢水,回來遞在陸川面前。 陸川沒發推辭,只好舉瓢亂灌一氣。 飛鳥卻又想到什麼事,還瓢時說:「博格今天送來一些酒。但不夠兄弟們痛飲的。你們且打些水,跟我來。咱把酒和水摻到一起。人人有份。」他站到上頭督促指揮:「快,快。趕不上就被別人獨佔了。」軍士們問了這問那,行動卻不敢慢,不大會打了好幾桶水,個個不是提著水桶一路小跑,就是跑前跑後。晃晃悠悠地喊人。 陸川吊在他們後面趕馬,心裡很不是滋味:他若以為我連搶水喝都不敢,還不當我見了場面就哆嗦? 飛鳥以水摻酒,分發各營,士卒無不雷動。 對他們來說,發來的並不是寡淡無味地酒,而是自己和軍官同等的尊嚴和榮譽。 林榮擺開簡陋的宴席,請飛鳥入座。飛鳥且坐下,左右打量那幾位眼熟的高級軍官,覺得少了一位。問林榮說:「好像有一個姓夏的校尉。他怎麼不在,在哪記恨我博格呢?」 林榮笑道:「他哪有膽量記恨?且是慣不敢見大人罷了。」 飛鳥第一個不信,要人說:「他不來,我就不喝這酒!」 林榮頗有難色,吩咐左右去找。不大功夫。夏先贊來到,昏天暗地地投坐,舉了酒碗,不擇言地說:「兄弟內急,內急。不好意思。」張鐵頭掄了一碗水酒,笑道:「內急是藉故脫席地說辭。你剛來。怎麼會好意思?把面前的酒喝乾淨。」 飛鳥覺得這個夏校尉有點不對勁,按住張鐵頭地手。問:「你不會是埋伏了幾十刀斧手,準備要我博格的項上人頭吧。」 此言一出,軍官們紛紛驚起,陸川立即耐不住地往四周看,心想:若真埋伏了刀斧手,倒是到了洒家大顯身手地時候了。 林榮舉了酒碗發笑,說:「博大人說笑話了。罰酒一杯。」他往身旁一看,夏先贊一下變得鎮定自若,便笑著解釋說:「就是他真有此心,到哪兒找來刀斧手呢?」飛鳥哈哈大笑,把一碗水酒灌下肚。夏先贊也起身敬了飛鳥一碗酒,跟眾人說:「剛才有失禮的地方,終是怕大伙怪罪。這下好了,卻是埋了刀斧手,哪個也別想拿我灌酒。」 眾人笑過他地內急,倒也不再追究。 杯來盞去地喝了半晌,便不再拼喝不醉人地水酒,相互談些閒話。林榮很在意以後的去處,便請飛鳥一同出席,來到十多步外。飛鳥對此已有計較,說:「山寨裡窮。百姓剝了你們衣物、輜重,讓我還,我也很難還出來。你們若肯會戰縣城,還怕朝廷不認你們?朝廷認了你們,出於戰鬥力地對比,不會讓你們光著身子禦敵。就怕你們這些做將校地安撫不住,還沒等來這些,就已經軍心不穩。」 林榮顧慮重重地問:「你不能給我們解決?」 飛鳥往席面上看了看,輕輕地說:「你糊塗。我沒有解決的把握,怎麼肯放你們出籠?我把信函送了出去,等你們到縣城,就有了。哪怕來得不及時,縣裡也會先出一部分,也好讓你們安心。」他又說:「退一步而言,飯得管吧?」 林榮點了點頭,又問:「你就不能收下我們?」 飛鳥說:「你點了人數嗎?足足一千一百多號人。我一個土司,收了你們,將來怎麼辦?你這位有品有爵的將官不覺得委屈?你可別在這上頭犯糊塗。只要你們把你們打我的那戰鬥力拿出了,到哪都不用擔「心。」 林榮別有用心地問:「有人勸我取而代之,你不怕嗎?」 飛鳥笑道:「有人也這麼勸過我。可你敢嗎?」 他又說:「我打敗你們到現在,有多少日子,你可以掰著指頭算算,郡裡的兵員在這短短的天數里補充上了?訓練了?你們回去,他們真的肯不要?要是真不肯要,你們再回來。只要沒了選擇,跟我,我絕不會拒絕。」 林榮沉思了很久,慢吞吞地掀起袍片,單膝跪地,流著眼淚說:「博格大人。小的服了。」 飛鳥笑道:「那我回到酒席上可要問一問,到底是誰要取而代之噢?」 他大笑而回,舉酒問人,但凡軍官無不戰慄申辯,獨有夏先贊端坐不動。林榮知道此問已是酒宴閒話,更不揭發。大伙個個自表清白,唯獨夏先贊一個無動於衷。飛鳥舉碗要罰他的酒,說:「夏校尉。 你可一直沒有辯解呀。」 夏先贊依然一動不動,像是睡得極熟。林榮心裡覺得怪異,自一旁推了推。這一推並未使多少勁。座位上的夏先贊卻應手翻倒,貓去地下不動。另一側地軍官彎下腰,搖了喊,喊了搖,卻不見他吭一聲。 陸川已瞄上他多時,只等情形不對,先撲上去扼斷他的脖子,而後再護住飛鳥,這會見他伏在那兒一動不動地任人擺弄,連忙走到跟前看。半晌,他聽到湊在身旁的軍官臉色發青地嚷:「他死了。」立即把自己的手指放到夏先讚的鼻下,慢慢地確認這個事實。 飛鳥原本是想留宿一夜地。可出了這樣的事,不留宿倒變得比留宿更讓人心安,他只好帶著張鐵頭和陸川回去。一路上,張鐵頭和陸川為之震撼,沉默不語,而飛鳥,則並不把嚇人至死當成什麼光榮事,也不說什麼話。眼看家門在即,飛鳥打發過他倆,牽馬進院經過門房,有人告訴他說:「你的養子阿瓜不見了。」 飛鳥大吃一驚,問他:「怎麼回事?」 管孩子的老袁出來說:「他抱阿狗玩,摔了一跟頭。你家的客人怪他不小心,打了他……」 飛鳥倒不去聽這些,問他:「找了沒有?」 老袁說:「找了。找不到。」 飛鳥把自己的馬交出去,和他一起出門,摸了路就四處大喊:「阿瓜。地瓜。」足足走了七八個趟趟。飛鳥才靠著靈敏地感覺,從一處廢土窯裡摸出個睡熟地孩子。他把孩子搖醒,摁上打了幾巴掌,才問他:「你跑這來幹嘛?」 孩子哭道:「我找我娘。」 飛鳥把他摟到懷裡,細聲細氣地哄他說:「我就是你娘?」 孩子笑了兩聲,又是一陣哭。飛鳥慌神地讓他向阿狗看齊,說:「你看,你這麼大了還不如阿狗,阿狗有你愛哭嗎?」 阿瓜用兩隻胳膊纏繞住他的脖子,小聲地說:「我也不愛哭。可一見你疼我愛我,我就忍不住想哭。」 飛鳥把他抱得緊緊地,像是感覺到自己阿爸抱著自己時的滋味,他大步流星,一路回家,進了門,看到樊英花坐在正堂打著瞌睡看地圖,猛地瞪大眼睛,粗聲大氣地問:「誰讓你打我們阿瓜的?」 樊英花驚醒抬頭,茫然問他:「誰是阿瓜?」 飛鳥得意洋洋地讓她瞅瞅自己懷裡的孩子,問她:「願意做阿瓜的阿媽不?」 樊英花淡淡地衝他吐了一個字:「滾!」 悠U書猛 uuTxT。com 銓紋字阪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6) 字數:6551 月輝無聲無息地投照在莽莽山野之中。 一條粼粼閃閃的錙銖緞帶像是從極渺茫的虛空盡頭湧現,由遠及近,在接近水門碼頭時層層疊疊地掩上。它們一部分悄悄退去,一部分碎亂消失。不知週而復始了多久。一隻火把作眼的敞蓬船由遠及近地馳來,舷板蕩漾的水紋衝斷最亮的一團月影,急急忙忙朝灘頭靠近。 火光照耀的船頭晃動著三三兩兩的身影。漸漸的,一名少年的身影被行船送映到月,輪廓豁然明晰,只見他手握彎刀,腳呈八字,衣甲隨風輕掀,傲然不群。 這就是督造船隻的牛六斤。 他聽說拓跋部即將南下,立刻載滿工匠錘頭,星夜趕回。 下了船,夜色正濃。牛六斤先折進圖裡圖利家瞭解詳情,到天明時和他一起約集十餘頭目,直奔飛鳥家。半路裡遇到張鐵頭和牙揚古。碰頭稍稍議論,牛六斤,圖裡圖利都不接受他倆先計較個萬全再見飛鳥的拖延之計,再次直行猛走,打在地面的腳板「札札」冒塵。 眼看就要到飛鳥家了。 那兩人略一對視時,圖裡圖利點了頭。牛六斤毫不客氣地走到門邊,讓小廝通稟。 小廝從來沒想過他牛六斤有進門先稟報的一天,略一遲疑,飛快地奔向正屋。 飛鳥早已應機成立行營,算起來,其中也包括張鐵頭和牙揚古,只是目前忙的是計算並張羅糧草兵械,才讓他兩個有機會回去抱抱女人。此時,好幾個文官已忙碌了一夜,被飛鳥留宿正屋,在地下攤了幾床被,和衣而臥。歪扭橫斜。 小廝稟報站在門口的護衛,護衛進去與飛鳥耳語。 尚不等飛鳥打完哈欠,牛六斤已經踢著馬刺,咯咯當當地踩到木地板上。 他一按刀,刷地行了個半膝軍禮,鏗鏘有力地說:「我聽說司長官對敵之時猶豫不決,想問問為什麼?」 幾個困頓的先生個個驚跳整衣,茫然望向飛鳥。飛鳥僅有的一點瞌睡也跑得無影無蹤。他伸出胳膊,收回胳膊,伸伸收收。指指點點,沒好氣地說:「你的意思呢?」 牛六斤斬釘截鐵地抬頭。忿然擊胸,說:「我等經歷大小之戰,從不畏懼強敵,望司長官大人決意興兵,願效死戰。」飛鳥憋了一團氣兒,只得無奈地怒笑。說:「我讓你回來幹嘛?讓你喊著要打仗?你是不是打獵撈魚,吃白了,長胖了……」 牛六斤笑道:「肉吃了不少,是補了血、長了肉的。」他爬起來,走到門邊,把半掩地門掀了個大開,沖外面喊道:「請戰的都跟老子進來,讓博格看看。」 圖裡圖利聽到他喊,怒目旁視,監督眾人。見有慢點猶豫點的,就從喉嚨裡發出粗粗的「嗯」聲。 張鐵頭和牙揚古都傻了。張鐵頭一向見風轉舵,連忙往裡跳,牙揚古卻問:「這是咋了?你可知道……」 圖裡圖利打斷,傲慢而有條理地說:「我只知道。一個巴特爾!不會讓敵人見到自己的馬股,更不會懼怕任何敵人……」他蔑視地一笑,粗聲大氣地問:「你進去不?」牙揚古大為羞惱,心想:他怎麼知道我讓阿鳥保命要緊?難道阿鳥給他說了麼!他一甩手,說:「去就去。要死一塊死。」 圖裡圖利走到最後,不合時宜地吆喝:「我早就想請戰啦!」 他這句話就像是把水滴進沸騰的油鍋。 大小頭目多想沒多想的都要混個人場。無不振聲吆喝:「戰。要戰!」 飛鳥飛快地爬起來。裹身負袖地到廊下,挑目看這突然的、不可思議的、無端端的請戰浪潮。他扭過頭。轉了一圈,又扭過頭,一時倒不知道該不該欺騙他們說:「我們還要防著迷族人呢。」便繃住嘴深思片刻,最終按按雙手,改口說:「戰。要戰,可也要講個戰法。不能一味莽戰,浪戰。都回去等命令吧。」 牛六斤肅立在他身後,突然問他:「那是要戰啦?」 飛鳥心說:那當然,走走過場也叫「戰」吧?何況我不是走過場。他點頭說:「戰。」 牛六斤借了話風,自作主張地宣佈:「你們回去後動員將士,誓死抗擊匈奴!」 飛鳥猛地看住他,還來不及吭聲,便看到轉過來地嘴臉,聽到他說:「我說的不算。 司長官說說看。」飛鳥不解恨地看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咳嗽兩聲,鄭重重複說:「你們回去以後,做好動員和準備!」 一個不知道是不是被交待過地壯漢噌地站出來,拔了胸口的衣裳,掙著頭,聲色俱茂地給眾人說:「頭掉了也不過是個碗口大的疤痢。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胡虜都打到咱家門口了,要是再輸了這口氣,對得起咱爺娘麼?咱們早就是腰裡別著腦袋的人了,既然跟了司長官大人,就甭給他老人家丟臉。讓他見著那些大老爺貴娘們,挺著腰桿說話。」 部下們舉起兵器,亂雜雜一陣吼:「誓死抗擊匈奴,不丟主公的臉!」 飛鳥只得嚥了口吐沫,緊著眼睛平息說:「好了,好了。丟不丟臉不要緊,打贏才成。快回去待命吧。」他左哄右騙,趕去部下們,秋後算帳地要了牛六斤幾個進去。 張鐵頭拉在最後,一轉臉,見到樊英花出門看怎麼回事,連忙慇勤地折到她身邊,卑躬屈膝地硬要她進屋,笑吞吞地說假話:「阿鳥正等著您呢!」 樊英花門都進了,卻才記得客氣,問:「我合適嗎?」 張鐵頭連忙巴結說:「怎麼會不合適呢?合適,合適。」 飛鳥在無奈之際,慢吞吞地請了樊英花坐身邊,而張鐵頭則笑吟吟地退到牛六斤和圖裡圖利一條線上。他站定側目,發覺幾道目光裡都噴著火,連忙為自己開脫說:「上頭的樊大人是……」他說不下去了,便賴笑幾聲。希望用賴笑換取旁人地原諒和意會。 樊英花說:「鐵頭呀。給我介紹介紹阿鳥的家臣吧。」 張鐵頭慌裡慌張上前一步,略帶娘娘腔地指著牙揚古,說:「牙揚古。」隨即,他來到圖裡圖利跟前,用彎曲的手指頭往人面前一放,說:「圖裡圖利。阿鳥的……」他一時口結。倒是圖裡圖利為他補充:「我是阿鳥的巴牙。」張鐵頭重複說:「阿鳥地巴牙。」轉而來到牛六斤身邊,還來不及張口,牛六斤已皮笑肉不跳地等著,漫不經心地問他:「要不要我扶你跟人家磕個頭?」 張鐵頭見自個使眼色他也不搭理,只好簡短而含糊地介紹一句:「牛六斤。」便閉嘴不語了。 飛鳥揮了揮手。讓幾個勞累一夜的人回去歇息,一轉臉。問牛六斤:「逼戰?你可知道戰與不戰的利害?」牛六斤慢有斯文地說:「不是逼戰,是請戰!戰,你一定會戰,卻還沒有死戰的決心。我這是幫你下決心!」他打量了樊英花幾眼,直到飛鳥說:「她不是外人!」方揮斥指臂,吐氣聲沉:「阿鳥。你遠離了故土,就要放棄先輩的基業嗎?咱終有一天是要回去地。到時是威名遠播呢,還是默默無聞?是聚集一隻毀滅仇敵得力量呢,還是空手破車? 「倘若要威震大漠。有誰認得您手下的敗將『小霸王』?!與這樣默默無聞的人物相比,拓跋巍巍不一樣。倘若一戰而挫其兵鋒,則足以天下揚名矣!何況,我們還能借助這個勢 中原人保家衛國的願望和鬥志,聚攏為您赴湯蹈火的英傑……」 飛鳥詫異極了,忍不住揮手,讓他等等。問:「你說勢?」 牛六斤被難為了,撓頭笑道:「不叫勢?」 樊英花地腦海裡只有「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里而趣利者車半至」的概念,一時和「保家衛國」拉扯不上,覺得飛鳥非要用具體地兵家常識更正他不可。不料,期待地等了片刻,卻聽不到飛鳥雞蛋裡挑刺。她側目望去,飛鳥正低頭不語,眉頭緊鎖。倒是牛六斤被飛鳥隨口的幾句話難為了,一連咳嗽地緩和。 事實上。飛鳥並沒有讓他回答的意思。一開口反而鼓勵說:「兵法云『勢者,因利而職權也,。這的確是一種勢。可朝廷會搶先利用。有朝廷在。誰能靠它一呼百應?你繼續講吧,把肚子裡地瓶瓶水水都倒出來。」 牛六斤倒也沒什麼要說地。 圖裡圖利覺得他已技窮,怕不足以說服飛鳥,上前一步,怒而揚袖道:「拓跋巍巍不僅僅是掠奪,他要做中原地主人……」樊英花便不抱什麼期望,覺得這是粗人地老調——上高腔,認死理。而飛鳥像是喜歡和小孩玩鬧一樣,正兒巴經地說:「是的。他南下之後,心就變了……」圖裡圖利臉憋得漲紅,竟用嗓門搶話:「他想讓中原變成他一個人的羊圈,由他任意宰殺。凡一個巴特爾都不能容忍!我們難道不應該保護一個能供咱們取食擠奶的羊圈麼!?」 這爆炸聲一閉,樊英花就忍受不住地插嘴:「你說什麼?」 飛鳥奮力看向房頂,錚錚有力地替圖裡圖利回答:「這便是巴特爾的意志!你當然不會明白。」他站起來說:「那你好好想一想。咱是迎頭衝上去呢,還是等他深入羊圈露出脊背呢?要是覺得後者好,你們就和白老先生想一塊去啦。」 他走到圖裡圖利跟前,捶了他的肩膀一下,大步走向門外,又說:「想法好,不能用也不成。」屋裡的人無不奇怪這番話,追了他的背影看,他已站到門外伸懶腰,大聲喊問前頭殿頂上的人:「怎麼還沒有上利落?」 遙遙有人回答說:「怎麼上都感覺著屋頂斜。」 飛鳥吆喝說:「斜點就斜點吧。要看正也不是沒辦法,你們用中規地長圓筒裝上水比兩端……哎,我都懶得教了。」 被他晾下的幾個人極懷疑他懶得和大伙說話,只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樊英花若有所思地和張鐵頭說句話,走出去。徘徊在外的春棠見她神色冷峻,不快地沖正門瞪兩眼,糊里糊塗地替她出氣。說:「真是的。哎。真是的。」 這會兒,屋子裡也私下議論她主僕一陣。 張鐵頭一味地用小小地聲音告訴他幾個:「你們不知道,她是個女的……」他前因後果地講了一大通,自以能平息最不忿地牛六斤,剛一停,聽牛六斤責問:「她給你多少好處?」只好附上嘴巴到對方耳邊說一陣。 牛六斤半信半疑。他出門呼了好幾聲,等飛鳥招手叫他,便立刻上前說:「她讓你不能下決心?」 飛鳥扭頭看了他許多眼,發覺他那張帶了幾分志氣的臉上充滿渴望,鼻孔一張一吸地激動。澆了冷水問:「你覺得你可以挫敗拓跋巍巍,的兵鋒?」他又苦笑說:「我沒當眾問你,那是怕洩大伙的氣。我問你。你說地那個『勢,能讓我在短時日裡得多少本錢?我只求名義上能跟著朝廷,實際卻被他忘了,看不到,讓咱在山裡躲兩年,站個踏實。 牛六斤倒不容易被他說服,忘情地嚷道:「我不信替朝廷打仗。不能要糧要人?我還正想說呢,咱把小霸王地人收編不行嗎?你一定是被那個長鬍子的女人迷住了眼。 我就知道你好色……」 飛鳥立即一擺手,極好笑地問:「她是女人?」他撓頭透露自己地小九九:「她要真是個普通的女人,我今天就娶進門,也好放放心心地去縣城走走。張家哥倆都不知道被她用什麼收買了,死心塌地勝過對我。阿過祖輩都是她家臣,那是跟避難一樣去花山。那祁連見了她折了勁,現在都得磕頭。你說她住咱這兒,我一挪窩,家還是我的麼?」 牛六斤拍拍胸口說:「不還有我和圖裡倆在麼?」 飛鳥欣然地拍拍他。幸慶地說:「不然地話,怕我早就收拾包袱走人了!」 一連幾日,山寨裡的氣氛都不同尋常。 歸營地精銳一到早晨就吹通角號,負著沙袋驚天動地地喊叫。這時,寬裕的人家忙著烙大餅。攢大蒜,把著農具把子裝矛頭。不寬裕的上山截毛竹,打磨成魚鱗一樣的毛片上繳,換了大餅掛成干…… 到了中午,那些藏了盔甲和利刃的把傢伙扒出來清理,修補。在陽光下曬;而那些沒有藏的。要麼自己用毛竹木片打磨,要麼盯著分派地工活算計。他們的棚長們也不敢空閒。即使平時再吝嗇,此時也竭盡全力地餵飽手下的青壯人口,進行一些站隊、操練事。倘若有人沿著寨路走走看看,他會覺得這裡和兵營沒有太多的分別。 為了不讓農田在該除草的季節荒蕪,飛鳥只得連連發令。 百姓們一轉身,便成了不插槍不進田地頭軍。 漸漸地,外部局勢也隨之嚴峻。據說遊牧人已經和朝廷打過幾仗了。以山寨的耳目,僅能探到拓跋部的游騎曾入縣境並小挫周行文的戰事,按幾個核心人物的所得所想,官府歷來喜歡封鎖擾心的消息,既然敵人已經出入縣境,別地謠傳絕非空穴來風。他們焦急,焚心,督促,暴跳。但飛鳥均以不見周行文知會,情形沒那麼嚴重為借口,不動聲色而又我行我素地籌措戰事。然而在眾人眼裡,他行事變得優柔寡斷,不可理喻:白天他給了史白二人去縣城爭奪地方領兵權的暗示,夜裡則接受樊英花自保的建議,將行程延期;第二天天亮,他照計劃發放俘虜;發放了俘虜,他又沒有按照原本只在精神上支持,帶到縣城扔下不再理的計劃行事,僅按兵不動地供了他們口糧,為他們籌集少量軍輜……誰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白燕詹眼看凡事愛直言的史文清變得憂鬱,沉默,心不在焉,不來和自己計較,只好在樊英花有意地親近地約了喝茶的時候,露出幾絲苦悶:「你說主公行為反常,到底拿定主張了沒有?他是不是心裡沒譜,不做補救了?」 他和史文清雖在進取和自保上各有側重,卻一致把攫取地方領兵權放在首位,一直督促飛鳥去城裡,縣城不行去郡去府,去軍道衙門,正和樊英花主張的放棄立場才能在兩強之間游刃的建議針鋒相對。樊英花不敢肯定這裡頭有多少來自族別、大忠的出發點,委婉到猜測性地解釋:「也許有些時候,放棄某些立場才能使敵人忽略。」 白燕詹把它當成了飛鳥的意思,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樊英花笑道:「他那沒頭緒地做法倒不是任性胡為。比如,他突然不殺那兩個刨食地老農,收養孤寡,恰恰是在得了縣城來的消息後……如果以後不得已而興兵,士卒們還會有後顧之憂,怕父母妻兒無人照料?」 白燕詹恍然,玩味說:「怕是他壓著朝廷地敗兵不動也有深意?!這節節施恩,先誅,後攻,再慢慢地抓到手中……豈不是正應了收心為上?」他撫掌說:「高明呀。」樊英花不敢肯定是他自己這麼想的,還是一語言中飛鳥的本意,看他興致勃勃地念叨他的「明主」,倒有點惘然…… 她該回到自己的戰場上去了。 部下們催了又催,甚至傳出這樣的話:「主公終是女人,這幾天深居少出,見一面都難,怕是不想回去了吧?」 要是這時再不動身,再也說不過去。可在心底,她哪也不想再去,覺得和那個苯頭賊心的大孩子鬥智鬥勇遠比在戰場上有成就。 但就是這一刻,她認識到到那個被不由自主地當成大孩子的人已是幾十幾好幾的人仰賴的主心骨,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的頭領。既然如此,還能再當他是賊心炙熱,苯頭真傻的那個人嗎?到了下次見面,還能平靜地訴說心事? 而更遠的將來呢? 兩個群體裡的兩個頭領要怎麼相處?會不會因為一些利益而反目? 樊英花心不在焉地辭別白燕詹,不知是失落還是憂愁,慢慢地進了飛鳥的家院。正巧,陸川慌裡慌張地出來,見到她猛地一低頭。她奇怪地問:「你幹嘛了?」陸川連忙說:「我去和狄阿鳥說個事?」 樊英花奇怪地說:「沒看到你倆熱乎過呀。」 陸川解釋說:「我是問他……問他要匹好馬。」 樊英花點了點頭,笑道:「緊張什麼。要是你真肯向他討要,我也放了心。」 悠幽書萌 uUtxt。CoM 荃文吇板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7) 字數:5359 她放過陸川,一轉臉,眼前多了個熱情的面孔。 這是一個風風火火地讓人柿餅的**,渾身窈窕利落,眉目也頗標緻,看到了樊英花就冒失地闖上去,塞了一隻握了幾枚柿餅的手,招呼說:「大哥。吃兩個柿餅吧。這都是博格那兄弟讓帶的,也不是啥好東西呀——!」她硬塞在樊英花手心,又連忙轉身站去兩個小半腿高的柳蔑筐兒邊,回頭沖逃跑了的張鐵頭喊:「那兄弟客氣個啥?」 樊英花笑道:「你這女人對人太實!」 那**回過頭,兩隻柳葉眉從心舒到尖,說:「哪?!這一要打仗把俺娘倆托來了,還不知道以後怎麼麻煩你們呢。」她轉個身,又連忙說:「博兄弟也怪忙的。俺去陪陪他女人。你且嘗著,我這就去看她。」說完,走得文文靜靜的,幾乎讓人不敢相信剛才的人是她。 樊英花看到手裡的柿餅想起阿狗,正要轉身去找,從裡院跑出三個,小孩。最前面是個揉著眼睛哭跑的小女孩,中間是惡叫的阿狗,最後是想拉怕把阿狗拉倒的阿瓜。那小女孩跑到柿餅筐前一站,望了一圈哭喊:「娘!你在哪,嗚嗚——」 她叫不見,哇哇地大哭,哭得臉紅氣悶,連連咳嗽。 後頭追的阿狗一下閉嘴,釘住奔勢發愣,而後抬頭看看趕到身邊的阿瓜,憨憨地說:「哭了!」 阿瓜好心地說:「看你把她打哭了不?她給你帶了柿餅呢。」 阿狗得意洋洋地往手裡看看,把一枚被咬得粘糊糊的柿疙瘩拋掉,又去踢人家的腿,直到把那哭得不可開跤的小女孩逼走六七步,這才回到柿餅筐邊把守,給亦步亦趨的阿瓜說:「阿狗的。看住。」 樊英花一下全明白了,這霸道的小不點硬把人家送來地東西搶為己有。 她覺得好笑。往前走上兩步,故意問:「我吃行不行?」張鐵頭哄住那個小女孩後,也往跟前湊熱鬧,喊了「阿狗」,問:「我呢?」阿狗一一點頭,自己去抓夠不著,找了阿瓜的臉,指了這個指去那個,要求說:「發他!發他!」 張鐵頭手掌伸得長,恰被從屋裡走到門外的飛鳥看到。飛鳥停住和跟出來的三人談論的。瞪著眼吆喝說:「阿狗。快給他倆柿,免得他耽誤了大事。怪你哄他玩哄久了?」 張鐵頭二話不說,扭頭便跑,邊跑邊嚷:「一定誤不了。」 飛鳥又扭頭把人打發了去,走到阿狗身邊,主動給樊英花請教:「迷族人自己分成兩撥,又打又鬧。你說。我是應該幫助示好的大石首領呢,還是該幫有能耐的小石首領呢?」他按一按那小女孩,跑了話題,「阿狗打你?!你不會打他麼?哭什麼。去。把他推倒。「小女孩膽怯地抬頭看看。飛鳥立刻命令她:「趕快!」 樊英花也只好拋開正題,給飛鳥說:「你這阿弟硬把人家送的當成是自己搶的……」她這一狀還沒告完,就見那小女孩走了兩步不動,反而被怒氣沖沖的阿狗衝到跟前搗上一拳,又想哭。飛鳥只好埋怨那小女孩說:「讓你打他。你卻任他打!」 阿狗咯咯地笑,仰頭沖樊英花得意:「讓她打阿狗。她被阿狗打!」 飛鳥伸出自己地腳,把他勾倒。他在地上滾了兩圈。爬起來摟著阿哥的腿「嘿嘿」下嘴,啃了幾條口水。飛鳥治不住,轉而給阿瓜說:「阿瓜。把夥伴們都叫來,看著發,每人都有。剩下地。你們抬給那些爺奶吃……這狼孩子不得了,比阿孝還愛吃獨食。」 樊英花給那小女孩指給她娘的去處,上前抓好多柿餅,放到筐蓋上給阿狗。 耽誤了這會兒功夫,飛鳥已轉了身,邊走邊說:「勃勃教壞了他!你也往壞裡教。」 樊英花還有幾句迫切的話要說。哪容他走。起身祝賀:「對你而言,這是上天恩賜的絕好時機!外面打外面的。你打你的。收拾了一個,再收拾完另一個,這兒可抵幾個縣地山川就全歸了你!」接著,她補充說:「那時你我聯手,一起逐鹿中原!」 飛鳥彷彿走到很遠的地方,突然回來。他轉過身,訥訥地說:「大伙都這麼說。可,可拓跋巍巍不會趁虛而入吧?這個事最好聽得史文清的意見!」 樊英花大笑,問他:「拓跋巍巍看得上你這一畝三分地?你看不到他要要什麼?你再虛,他也沒功夫入!外頭不亂,誰容得你侵吞蠶食?機會可是轉瞬即逝,還要史文清再指手畫腳一番麼?」繼而,她冷笑道:「我看你那史先生才被你嬌慣壞了!什麼事都要他點頭,要你幹什麼?你要繼續信任他可以。但不能依著他,得先讓他知道誰說了算。」 飛鳥默然,卻仍說:「那我也要和他通一通氣,免得他埋怨我。」他想了一會,突然歎息說:「這縣裡風聲日緊,百姓逃難,走得七零八落,該我去縣城接我乾娘來山寨了。今晚開宴,擺三席酒,這邊幾個自家弟兄樂樂;林榮那,也說說帶他們去縣城的事。至於拓跋巍巍的使者那兒,我讓牛六斤去。」 樊英花知道他已經和郡縣打過招呼了,郡縣不但準備糧餉甲杖,反催他催得緊,因而聽出他怕去了難回山寨的意思,問他:「你這兒都準備妥當?」再得到肯定答案後,她又說:「在那也好。形勢不妙,你就找個說得上話的人人,讓他建議朝廷,事先在你的山寨屯備糧食。將來也好裹了敗兵回山!我看林榮就很合適,你要請他,讓他到你這來。離了手下的視線才好私交。去!準備幾個乾淨點的女人,方便他們醉下留宿!」 飛鳥聽著在理,這就呼了個心腹安排。 晚上,飛鳥攜來林榮,以私人地情誼贈他竹甲三百件。 就在他們比較竹甲與綿甲優劣時,牛六斤也找到了拓跋部的使者。 這邊,兩個人談論抗敵。那邊。牛六斤計較說:「這幾天真委屈你們幾個了。山寨裡都是雍人。博格也是有心無力。雖然表面上做出敵視你們的樣子,實際並非如此。一旦開戰,他會盡量壓制住手中人馬的。希望你們能在汗爺面前多美言幾句。」 樊英花因飛鳥的言聽計從而快慰,又不知怎麼開口向飛鳥辭行,坐等了許久。 又過了一會,飛鳥派人來叫,說林榮他們已經歇息,待會自家人再坐到一起熱鬧、熱鬧。 這本來是件微不足道地事,卻足以讓她心裡恍惚。自她來這兒後,不斷有人挑唆飛鳥。飛鳥奇怪過她。問過她,瞪過眼。哄過話,卻從不提防她,即使鬧了什麼矛盾,最後還是選擇信任她,的的確確把她當了自己人的。 她一時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不知不覺拿了春棠的小鏡。 鏡中浮現了一個鼻如懸膽,眉毛柔長,豐腴而溫潤卻留有雅儒短鬚的面龐。她忽而對鏡中地自己感覺到陌生,不知不覺地拈起細指,放在挽束插簪地頭髮上,因為常時間戴盔束冠的緣故,發理顯出幾分乾澀,雖然勃發颯爽,卻失去了細柔之美;再用指頭摸一摸自己地面龐,似乎也因長期騎馬而被烈風刮去滑嫩;又對燈展指看了看。細長地手指被刀劍磨生出薄薄的繭子;但最讓她一下無法忍受地是那些鬍鬚,它干緊得像是爬在臉上的醜蟲。 她心裡問著,小心翼翼地拔了髮簪,想讓頭髮垂下來看看,卻又害怕什麼。立刻用發抖的手別回去。春棠細碎的腳步傳來,她胡插了頭上的髮簪,把銅鏡撥到很遠的地方,發怒一樣坐著惱悔:上天為何要不得女人建功立業,須讓她妝扮得不倫不類。喟然歎罷。她無可奈何地抬起頭,發覺春棠梳打得漂漂亮亮。一下兒惱火。妒忌地說:「你換了這樣地衣裳,還怎麼跟著我?」 春棠膽怯地低下頭。 用蠅子大小的聲音回答說:「我想留在阿鳥公子身邊,替主子監視他……」 樊英花胸口漲得厲害,勃然問她:「你要吃裡扒外麼?!」她猛地撈到什麼東西,朝春棠砸去,落在地上,卻是清脆的金屬聲。春棠跳腳回視,看到是自己的銅鏡,猛地屈膝跪倒,說:「主子別生氣。今天,今天……」她又不往下說了,哭泣不已。 樊英花也想不到自己扔的是要藏的銅鏡,怔怔地看著地下,問:「你說什麼?」 春棠哭道:「他們要我引誘阿鳥公子,說,阿過人傻,此去之後,總不至於沒有得力的眼線!」 樊英花一下想到慌裡慌張的陸川,後悔地上前挽她,突然間,卻又妒忌地問:「你嘴裡捨不得我,心裡卻想留在他身邊吧。」 春棠哭道:「你這麼說,還不如讓奴婢死了好!」 樊英花一味冷笑,倒也不知道沖誰而發。 春棠記得飛鳥還在等著她,催促說:「你快去赴宴吧。」 樊英花再看看,越看越覺得她比自己漂亮,不放心地說:「那你就別去了!」等到春棠「唉」地答應了。她這才趕宴。 到時,宴上已只缺她一個。飛鳥竟是虛出自己的席接她到身邊,不等她說什麼,又寫了酒給她遞到嘴邊,割了肉放到她的碟兒裡,慇勤而柔和地問:「合不合口味?」 她心如鹿撞地紅了臉,這才發現史文清也悶悶不樂地和祁連一席,臉色不由一沉。飛鳥看看她,再看看史文清,笑著說:「老史。要是我心意已決,一定要幫助大石首領對付展虎呢?」 史文清低聲回答:「我已盡了人事,只好看你身敗名裂!」 飛鳥又笑,獻媚一樣給樊英花說:「他說,而今迷族首領突然反目,首先應該弄明白怎麼回事;又說,外敵伺機,應深藏利器,不可輕動;還說,迷族歸附已久,再怎麼說,也和我們是手足,此時放著敵人不去理會而討伐同姓,失了道義,會激發迷族人同仇敵愾地決心,讓他們贊同一兩個有心作亂的首領依賴外來力量來抗拒……」 樊英花心情大好,莞爾說:「你怎麼想的,就怎麼決定吧。」 飛鳥點了點頭,給她說:「既然大石首領向我示好,必然是友非敵。我們支持他,狠狠地打擊敵對的展虎……至於大小通吃,大可不必。」 樊英花看看碟裡有小山那麼高了,說:「你想得周密多了。」她舉起酒杯,給大伙說:「阿鳥明天要去縣城,大小諸事全仰賴各位兄弟了。」她一飲而盡,放下杯子,笑吟吟地看著飛鳥,用讓人很不習慣的柔語說:「你多多保重!」 飛鳥則溫吞吞地問:「你住了這麼多天,也該走了吧?」他解釋說:「我這是為你宴行地……明天一早,就送你走。」立刻,他嗓門一大,率先舉起酒杯,說:「滿飲此杯,為朋友們送行!」他喝得多了,嘴也不好,張嘴就問:「你看上我的地盤了,不想走了?!」 樊英花像是被人澆了一盆涼水,從來也沒有今天這樣急於申辯,但她在手下那裡放出了這樣的話,萬萬不可申辯,便緊緊地閉住嘴,承受血液時乍時收地湧動,不敢相信地問:「誰給你說的?你今天對我這麼好,就是為了哄我走?」立刻,她乘借酒意,指著史文清問:「是不是他?要我走可以,殺了他。」 史文清打了個冷戰,卻下定決心,離席向飛鳥長跪而揖,訴道:「我今天來,一是想為主公再盡幾分薄力,二是向主公告辭。請主公諒解我,恩准我。「 誰也想不到他毫無徵兆之下要走。 飛鳥心涼了半截,問:「你要去哪?因為我沒聽你的,你就要走嗎?」他苦思冥想,慘淡笑道:「我明白了。你真是朝廷的好民。怪只怪我地家世。」 眾人都失了酒興。張奮青頓足而起,猛地搶出來,彎在史文清面前拍打自己地胸口,說:「你是因我與你的恩怨麼!我知道怎麼回事後,不是求你原諒了嗎?」他一轉臉,痛苦地說:「花子是我未婚妻。我把她讓你好了。都是我不對,我不好!」 飛鳥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朝圖裡圖利看去。 圖裡圖利厚著老臉低下頭,說:「花子老無緣無故去他們家,害得他女人提心吊膽。」 史文清鄭重一拜再拜,徐徐說:「兄弟萬不是因為這點小事。我母親年事已邁,總記得要我去朝廷求得功名,一個月前托人拜書,使我父舊友引薦。這是她老人家地一份期盼,還請主公成全我微不足道的孝心吧。」 飛鳥陡然記得前幾日鬥氣,他曾說過「不顧前程,鞍前馬後」的話,歎道:「你的才能足以治理郡縣,而我只讓你管理大小家事,的確大材小用了,何況,我也不是什麼成大事的人!若你執意要走,我決不勉強。」 他一點喝酒的慾望都沒了,只是盯著史文清說:「你就不能直說嗎?」 史文清說:「要我直說麼?我就直說。」他爬起來,說:「若是你執意向迷族人動手,一定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結果。我何必等你一敗塗地,惶然不知去哪?」 「說到底,還是因為我不聽你的,你就走!」 飛鳥黑著臉,掀案而去。一場宴席不歡而散。 樊英花雖然頗為氣憤,還是喊了張奮青,給他說:「去,讓阿鳥殺了那個姓史的。他的確有能耐,可越有能耐越可怕,一旦為他人所用,便宜了別人不說,還為自己種下禍端。」 U優書盟 UUtxT。CoM 銓蚊字板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8) 字數:6406 飛鳥見到不知從哪出來的張奮青,事先心不在焉地解釋,「這兒沒你什麼事!那讀書人都好小性子,上來六親不認。走一陣也不打緊,就怕忒愛臉面,碰了壁不肯回來!」 燈火搖曳來,搖曳去,像是動搖的人心。張奮青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他這個老實的鄉下農民說反悔就反悔了,站了好一陣,便輕輕地踏腳出門,把門掩好,走了個沒影。 飛鳥仍在自己和史文清之間尋思。 他記得對方在樊英花揭露自己的身世後才變了樣,便把手握了伸,伸了又握,直到手背青筋滾成一團一團。煩躁,無奈,憤懣……無意中,他看到床榻旁丟了一張琴,便拾到懷中撫摸。 琴身被阿狗的嘴親過,桐木上牙痕纍纍,入手疙疙瘩瘩。 他卻不心疼這琴,只恨自己丟嗒了阿狗,讓孩子這也啃,那也咬。 再一時,這種憐愛全變成對恨事的祭奠。便是這樣,史文清仍深惡痛絕,恩斷義絕。無疑是在傷口上撒一把鹽。他喃喃念道:家破人亡。真正的家破人亡。卻把苦楚一口口吞下,再次為找尋阿媽他們苦惱。 天寬地大,世事難料,到哪去找湮滅到茫茫人海裡的親人呢? 適逢眼下戰事又起,更脫不得身。他真想大醉一場,一醉不醒,忘掉一切。可醉不得,醒著是生,醉則是亡。心潮起伏不定。他的手也無聊地勾動。弦還沒有走音,錚錚躍然,經過漫無目的的一番亂雜,人已欲罷難休。只聽得亢亢幾起羽聲,琴聲竟隱隱透出曠世邪曲《天馬行》的味道。它有傷有歌,有慷慨有低敘,就像是把活靶下羽翅翻飛的景象重現。 這一剎那間是死。卻又是生,全是命運中的一掙。 飛鳥在此收手,面色卻是大徹大悟後地平靜如常。他想:此曲必出於死志之士,正合了我。既然已有今日,當無顧忌才是!什麼道義不道義,只有侵吞了迷族人,才讓我有活下去的資本。 緊接著,他又想:事不得已時,再投降拓跋巍巍也沒有什麼不行的。老樊大老遠來勸我能屈能伸的,這份情意倒尤為難得。剎那間。他腦海裡閃過一個念想,立刻一改平靜。變得有些激動。 走到門邊,吱呀拉開門,再猶豫片刻,他向西廂走去。進了段含章那屋,剛把想法一說,就是段含章幾聲高幾聲低地一陣吵。陪段含章夜話的謝小桃推他出門。站在門邊說足好話,勸他。他只好一點沒脾氣退在院裡。很快,段含章追到門縫裡喊:「想要我的刀。做夢吧!」 飛鳥心想:連人帶刀早都是老子了,就他娘的鬧脾氣也不看看時候! 想是這麼想,他還是撐著屁股後面吊的披風,匆匆回到正屋,在裡面的兵器架上摸摸挑挑。這些兵刃都不錯,但沒一樣可算珍寶。他又要回段含章那兒奪刀,碰到自己腰上的刀柄,這便喜出望外地解下來。對著燈光抽出來。照一照,寒光四射,他因而自信而笑,說道:「東夏王地彎刀!」 決定了,他二話不說。轉而又出門,頂頭直奔東廂。 東廂多空,張奮青便龜縮在不遠的房裡,色迷迷地摟著彌補圖裡花子地女妾。他聽到熟悉的腳步聲,連忙一躍而起,扶到門邊。腳步聲卻走過了。他放了心。又光身撐臂。在小妾咯咯的笑聲中蹦回床上,說:「今夜哄得爺高興。打仗回來給你穿金戴銀!」 飛鳥走到樊英花的房前,略一猶豫,砰地撞破門,驚得半脫的春棠尖叫一聲,丟了正收拾的衣物,摟著胳膊藏得不見。樊英花看過去,正要惱火,面前地不速之客卻又急忙出門,掩了,站在門外說:「我太心急了,忘了叩門。不晚吧?」說完,「乓乓」兩敲。 樊英從頭到尾地看他禮貌一回,心裡藏著的怒氣全變成哭笑不得的無奈。 這回他進來,逕直走到樊英花身邊,別了一隻胳膊進內室。樊英花被他拽得不由自主,問也不見他說,只好跟著他轉到內室。春棠在內室裡無處可躲,趴在被窩裡露倆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不料,飛鳥看到有第三人,又二話不說拐彎出來…… 最後,他們一起站到庭院夜色裡。 飛鳥這才肯丟了不由自主地樊英花,沒頭沒腦地問:「你願意和我結拜兄弟吧?以後有什麼好處都分你一份。」 樊英花原本就有火,一時火上澆油。 飛鳥不等她發作,拿刀往她懷裡一填,說:「送你!」說完,他就迫不及待地拉人一齊往地上跪。樊英花一把扔了他的刀,猛地掙脫,冷冷地站在幾步外發作:「滾一邊去。神經病上來了麼?!」飛鳥傻了,手指在自己和別人之間移指,卻又「嗨」地一聲撿了刀。樊英花到底也沒明白他要幹什麼,進了門猶疑惑地回頭,看他孑立沮喪,平心靜氣地說:「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何有義氣可言?」 門「砰」地閉了。飛鳥得到了鼓勵,追上去敲,大聲問:「有什麼可言?兄妹?姐弟?夫妻……」 半天也沒人理睬。他只好沿著門廊走,猛敲張奮青的門。張奮青拉條短褲奔來開門,只聽得他一聲問:「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能有什麼可言?」 張奮青面紅耳赤地往床上橫斜的肉體看看,再看看自己兩腿之間的那一物,尷尬地傻笑。 飛鳥只好主動替他閉好門,留給自己苦想…… 天亮了。 春棠一開門,倒下一個捲了一桶厚衣物的人來。 她也見多不怪,看也不看就喊:「阿鳥公子。你咋這個樣啦?」 飛鳥爬起來打個哈欠,老實地說:「怕你們夜裡不告而別!」他拿出一張紙遞過去。春棠看看上頭的幾行字,認出是借錢地欠條,笑道:「帶來的那點黃金不讓你還!」 飛鳥半信半疑地接回欠條,問:「真的?」但他還是又遞去欠條,學張奮青的口氣說:「這錢也不是天上出的。地上長地……」這農民的世故和通情還沒言盡,屋裡傳來樊英花的聲音:「我用它買史文清的人頭行不行?」 飛鳥不等春棠再接,燙手一樣丟到屋裡,拒絕說;「想也別想!」 春棠笑笑,把他的欠條撿到手裡。他卻仍不走,踮著腳望一眼,又望一眼。樊英花在裡頭問:「催我們上路的嗎?」飛鳥慌裡慌張地搖了搖頭。 樊英花又問:「那是有什麼事了?想許曉燕?」 飛鳥先點頭,又連連搖頭,終於,他背貼著廂房。鼓起勇氣說:「我想拜託你點事。」 樊英花懶洋洋地問:「說說,到時看老子地心情再說!」 飛鳥說:「我和我阿媽他們失散一兩年了。你耳目也多。能幫我尋訪到嗎?」 樊英花淡淡地「噢」了一聲,問:「結拜成生死兄弟,送刀,都是為了這事吧。」 飛鳥笨嘴拙舌地解釋說:「不全是。我得了您好多地照顧,心裡更仰慕更感激,很想。 想一想,覺得光是朋友不親!」 樊英花半晌無語,好久方說:「我們不是有婚約的嗎?」 飛鳥一揚手。樊英花能看到他地袖子,聽他用放了心地聲音嚷:「那你說說,像兩口子過日子的那種嗎?你耕地,不,我耕地,你織布!你會織布麼?會燒飯麼?」 樊英花打斷他心裡地那種夫妻,簡短地說:「不像。我也不會。這樣吧。我們交換個條件。你不是給我了很不錯的主意?要是我仍忍秦紛為主,勢必要取信天下。必要時,能不能為大局做一點對不起你的事?這樣,咱們誰也不欠誰的了。」 飛鳥想了一下,答應說:「說我的壞話吧?我不怕。秦汾早就恨我恨得要死!」 樊英花卻也不解釋。她仍想勸飛鳥殺了史文清,卻難以說出和情的道理。一字不提。她因被人攆而無顏面。旁若無人地讓春棠招呼宿在外頭地部下,擺出早飯也不吃的姿態。飛鳥也訥然無語,走了怕冷了客,不走,又似乎在催人快走,挽留。卻擔心一出口。人家真留下不走。他左右不是了好半天,只好旁顧言它說:「給許小燕捎個話。讓她別想她娘。」看樊英花不理不睬。他又覺得該說些兩人之間的事,又不合適地偎在門邊說:「我知道你一直誤會史文清。他那個人剛,正,直!好多人都喜歡不來。你也難怪。要不是他鬧著要走,我就敲兩下讓你出氣。」 樊英花又氣又想笑,淡淡地罵了一聲:「快滾!」 飛鳥連忙又舉上腰中寶刀,要求說:「送給你吧。」 樊英花真想衝上去,照著他的臉打幾個響亮的耳光,好好地問他,自己到底是不是三歲小孩,要被人這樣哄了才高興。可她顧念飛鳥也人模狗樣了,實不願意厚贈這份屈辱,只好好心地說:「狄阿鳥。你根本不是在亂世中立命的料。你再有難,記得找我。在我那兒,你可以繼續做個大孩子……」 飛鳥看看自己的刀,棄而不捨地說:「這把彎刀是東夏敖王留下的!傳說,匠人在長生天那裡討來偉大的力量,在刀身封印了十二匹野狼的靈魂和大地母親地愛。誰得到它,就可以得到勇氣和意志。」 說到這裡,他又想到龍琉妹。龍琉妹送這把彎刀的用意,便是要他具備出眾的膽略和意志,而他拿了這把彎刀,卻依然沒有讓龍琉妹滿意的表現。他想起來,心裡不免有點酸酸的,卻同時也多了幾分解脫,心說:你不會再在乎我,而她卻成了我現在最要好地朋友,沒什麼珍惜不珍惜的。 樊英花見他淚花閃閃,早原諒了他,怕他糾纏得自己心軟,騙他說:「你對你的寶貝史文清下不了手。我卻下得了。我讓春棠給陸川遞去了話,你要是跑得快,興許能趕得上!」 飛鳥大吃一驚,猛地上前半步,卻又退著往後走,走罷幾步,一轉身。向門外跑去。他右手執刀,左手急擺,心裡卻一個勁地想:不會這麼快。春棠才出門多久?我要先一步到老史家等著,看他敢怎麼樣! 許多人都認得他,見他打上坡衝上去,自下坡衝下去,在兩排溝房宅基之間追日趕月,沉重的腳掌踏得黃土,酥開的礫石嘩啦啦地響。或遠遠攆上前幾步,或站在土牆段邊疑惑。等他跑到史文清的草棚土院。屁股後已經上來了十餘個喊問地漢子。飛鳥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轉眼看到門邊拴著地兩頭驢。省事跳過低矮的土牆,站到院中。 院子已經拾掇了兩小車家當,一老婦、一**正擠著一隻瘦雞抓。飛鳥地突然降臨並沒有讓老婦那雙枯而有力的手鬆懈,只見老婦自彎腰看住雞的姿勢往前一探,麻利地撈了雞在手,這才站直身。把黑麻巾下的面孔扭向飛鳥。飛鳥看陸川還沒來,又怕嚇到人,彎著頭在她面前喘氣,就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倒還是第一次見史文清的母親,頗後悔沒早一點來。 史母卻認得他,大聲說:「你惱不過,想殺俺清兒麼?」她媳婦倒還圖裡花子漂亮,又黃又瘦,也不知道都把飛鳥給的糧食吃哪去了,卻很急地堵在門口。紅著眼埋怨自家婆婆:「我說拾掇拾掇,連夜走……」 史母卻說:「胡說!要走,也得容清兒向主上拜別。」 飛鳥半信半疑,心想:夜裡怎麼走?東門水路沒船,西門值了哨。可這麼說。倒一點也沒含糊人情!他向屋裡看看,問:「老史和孩子都在屋裡吧。」史文清已經站到了門口,身上還背了包袱,露面就說:「我處在這裡看你落敗不成?能在朝廷得個官,以後還能有將軍用得著的地方。要是你當我姓史的有血有骨,就不要怕危害到你!」 飛鳥無奈地問:「做官就那麼好嗎?」 史文清苦笑說:「說出來也不怕人笑話。十年寒窗。數載遊學。誰甘於寂寞?當日,我落得了個草莽。自甘墮落,生不如死。全蒙主公,我這才像個人。人要像個人了,就記得自己的抱負。水磨山司不大,管好耕作農事便行了,要我這樣不安分的人幹什麼?我母親深明大義,一個勁地勸我,說我為自己地抱負而左右您,一定會害了你的一世英明,其實才是真正地忘恩負義!」 飛鳥木然,不由自主地說:「你還有理了!」 他看來看去,說:「我答應啦。你走吧!我不再攔,也不讓別人攔!」 他怕史文清的媳婦惶恐不安,走出來站到門外,接著又覺得站住路口就行了,便移到路口攔截陸川。挨著路的農家給他送碗早食,他就坐在泥石垛下吃。吃了半晌,陸川還沒來,而史文清卻已有意避開地從另一個方向走了,心裡大為惆悵,歎了好幾聲氣去還人家的碗。近了一家幾個瘦猴的人前,才知道他們送自己的是干地,吃的都是清湯,眼淚一下出來了。 他一路回去,立刻做出一件更驚人的決定:多多抽調百姓,去縣城吃他們的喝他們的,吃一半省一半。 到家,樊英花已經走了,張奮青送他們還沒有回來。 呆一會,他就因沒有個可以一起商量的人而多了一種附骨的痛感。很快,張奮青回來了,嘟囔說:「你該送送他們呢!這兵荒馬亂的,他們回去安全麼?人家千里送來金子,咱……唉!」 飛鳥記得自己要送的刀還沒送,看看,手裡的彎刀梗人,連忙追問:「走多遠了?」 張奮青沮喪地說:「馬跑起來還不快?可著勁追,不追個半上午?」 飛鳥又記得史文清,說:「我追去看看。你挑幾個光棍去追史文清,就讓他們留在史文清身邊保護他地家小吧。要是他做了官,一定虧待不了這幾位弟兄。做不了官。也好讓他們保護著回來,不想回來也把他綁回來。」 史文清應了一聲,終於吞吞吐吐地說:「樊主上的意思,不能讓他走,留不住人,就」 飛鳥明白地一笑,回屋寫下幾個字「令。博大鹿即刻收兵。」又拿出自己的印章,一併交給張奮青,說:「你把這個給他吧,由他決定加蓋與否。」 張奮青傻然地盯著紙面,渾沌起來。 飛鳥卻不理他,出去拉了匹馬去西門追樊英花。春風頗大,飛馬如追風地行了十餘里,站到高處,遠方已人跡不見。他立於山石之釁,披風裹身,幾欲乘風,心裡正蒼涼,眼神無聲無息地看向手裡的彎刀。逆向幾匹快騎沖如泥丸。飛鳥的眼最是犀利,一眼看到最前面地是樊英花,仰天長嗥一聲,轉馬迎頭。 近了,越來越近了,樊英花口中的叱喝已能聽到,飛鳥便停下來,裝成散步的樣子。 樊英花來到幾十步外也開始慢行,一點點驅馬到得跟前,問:「你怎麼不告訴我,是他們讓你催我走的?」 飛鳥反問:「誰?有嗎?」 樊英花笑道:「要不要我讓陸川來供給你聽?」她把馬頭並向飛鳥,解下長劍遞去,要求說:「狄阿鳥。把你的刀給我吧。」 換過刀劍,她又不肯罷休地提醒:「哪個史文清……」 飛鳥心情好轉,笑道:「走了。讓他走吧。看他走到哪能走出我的手掌心?你哪有我知道他。他剛而犯上,到哪也沒有人容得下。倒時,還不怕他乖乖地回來?」 樊英花地眼睛越來越亮,不敢相信地扭過頭,淡淡地問:「狄阿鳥。你這在和拓跋巍巍比胸襟嗎?」她又看過等在遠處地手下,以腿驅馬,漸漸轉向,卻又臉紅如花,頭也不回地說:「你記住。 一個女人不容易把她的劍送給一個男人!」 飛鳥愣愣地看著她飛奔而去,問:「什麼意思嘛?」他只得大聲喊:「什麼意思呀!」 他樂顛顛地轉過馬,扭身舞手地上崗,喜形於色地嚷:「她是暗示我,我們地婚約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嗎?」 u浟書萌 UUtxT.coM 荃汶自扳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1) 字數:5926 初夏的太陽把光和熱灑下,自個卻總是寒森森地掛著臉,似乎還沒有春日的艷麗。東來的暖風滾過青色田野,在片片阡陌上翻滾出波浪。阡陌中間,小路上,土丘,小山包上,時而會走過一溜溜隊伍。 當那些扛槍綽刀的戰士回頭望向家鄉,騾驢吃了鞭子才恢恢叫著拉動糧草車的時候,飛鳥也不早不晚地把隊伍拉出來了。一再向外逃難的百姓們會在迎頭遇到他們時大吃一驚。只見他這長蛇一般游個不停的隊伍老幼弱壯參差不齊,一車一車過去,全是瓢盆爛布,坐成向外的孩子。一些環衛自己隊伍的像樣壯漢鼓勵他們說:「別怕!司長官大人說了。我們去幫朝廷打仗,給大伙掙頓飯!」他們眼睛裡瞅著往南逃難的人多了,漸漸叫囂:「他們給咱們騰縣城呢。打了仗,縣城的好地盡咱們種!」 每當這樣的話音落地,都是一團團激動的歡呼。 飛鳥乘在一輛戰車上搖晃,罩了一身只露倆眼睛的鐵甲,披風兜了老長。他的右面是張鐵頭。 張鐵頭一手扶車,一手揮舞長矛,對著前頭一輛車指點。 那裡坐著被大夥伴用背圍起來的阿狗。車上的大小孩子拉著嗓子齊唱了好幾支歌,又不知是誰慫恿阿狗,讓阿狗領唱。阿狗便站在車上,扶住別人的肩膀念叨:「斑鳩啾啾,在河那頭……」不一會,大片的稚歌時起時落。 他們的歌聲壓不住一名騎士的呼喝。 那是一名騎在馬上,被風捲鼓衣裳的中年人。他一連加鞭,趕到飛鳥的車邊,側過身子大叫:「主公,且留步。」趕車的戰士把戰車轉出去,還沒停穩。那騎士竟衝上前,橫馬車前,滾到地上大喊:「主公聽我一言!」飛鳥按車欄一看。竟是焦急如火的龔山通。他很欣賞也很感激這位家道中落的土司,捧著頭盔跳下馬車,攙扶笑道:「看你弱不禁風,想不到還能騎馬?」 龔山通頓首告道:「我家也算軍門,雖然子孫不肖,到我這裡,騎騎馬還是可以的。」說完,他抬起頭說:「我聽說咱向迷族人開戰了?!」 飛鳥發現他的眼睛都紅通似火,雖然認定這是和自己同呼吸共命運的表徵,但仍懷疑他是得知了內情。責怪自己不全力助守縣城,僅淡淡地回答說:「沒錯。」龔山通苦苦嚷道:「萬萬不可呀。」他拉著飛鳥的戰衣。又說:「當年先祖鎮守此地,求教高人,得計云:相安最妙。因而留書於子孫,讓我等銘記。」 飛鳥就當時的環境問了一通,笑道:「此一時彼一時,那位高人是提點令祖。讓他知道『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你肯告訴我,我很感激。但為朝廷收復迷族已勢在必行,不是能收回就收回的。」 龔山通歎道:「主公有所不知。先祖留書,又說:若不得已,武服不如文服。」 當時的情形的確能與眼下對照,飛鳥想了想,拍著他的肩膀說:「龔兄想想,我應大石首領的邀請出兵,算文服還是算武服?」 龔山通皺了眉頭。良久頜首。 飛鳥見自己說動了他,便趕了張鐵頭騎他的馬,邀他同乘。龔山通推辭不過,上了馬車,和他一起背向車欄而坐。兩人說說走走。不過十餘里,感情又深了一層。飛鳥請求說:「你就留在我身邊吧,同富貴共患難。」 龔山通當即捂衣長拜,說:「此生定不負主公。」接著,他向飛鳥推薦說:「我有一友,姓王,名夢。住在縣北的老王崗。他的才能遠在我之上,只因時運不佳,才未出仕。眼下敵人聲勢浩大,人心惶惶,他也一定為身家發愁。到了縣城,主公可登門拜訪,順勢收羅於帳下!」 這是第一次像樣的舉薦,飛鳥欣欣然,恨不得立刻輕車簡從地去拜訪,便給他人要馬,準備和他先走一步。 不料,李思廣卻自前面來接,說到就到。 他只好把拜訪之日往後拖延,藉機問一問李思廣,縣城成了什麼模樣。 李思廣知無不言,說:「夏郡守被國王提名,已經入了曾陽。昨日,我父親陪他去縣北觀察地形,準備憑借西面的山勢,陣於河谷高處。只是……」他笑道:「我卻不這麼認為。抗兵列陣,自然要守要地,怎麼跑那不輕不癢的地方呢?」 飛鳥對縣北的地形並不陌生,琢磨說:「他們怕正面作陣不經敵騎衝擊,想在那兒立一座大營,與縣城呈犄角之勢,這也是長守之計。」 李思廣補充說:「以我看,在周屯,馬家口和石樑溝陣兵才是長久之法。不然,敵騎威脅縣城,丁壯人家或蜂擁進城藏身,或潰逃向南,豈不是一座死城?」說到這,他笑了,往飛鳥的隊伍裡一望,說:「週遭幾縣爭相逃難,就連我家也在收拾金銀細軟,變賣土地!你卻傾巢而出,守節死戰,讓人感到羞愧!」 飛鳥還生怕湊老弱來混飯吃被他看不起,此刻大為意外。 李思廣見他默然不吭,以為自己的一笑被他誤認為是輕視,嚴肅地說:「就這,有人還怕你生變。縣城都拉扯了四五千人的正規軍,仍一而再地催你。他們還說動我父親,讓他也寫給你寫信。我把信扣下了,心想:朝廷不許金銀。你哪來勞師動眾和體恤問死的錢財。仗打下去,挺得住嗎?」 飛鳥連聲說:「我不要一文錢,管飯管飽就好!」 李思廣苦笑搖頭,說:「按理說我該支持。但想想,不盡欺負老實人麼?!」 飛鳥不安地說:「我哪老實,不老實!」 李思廣卻依然為他鳴不平,未了,提到周行文,說:「你大哥眼看夏郡守和我父親走得近,要以守縣城為主,負氣拉走了自己的人。韓復勸不了,給我說。讓夏郡守讓一步。可以他們的打法又讓不得……」他苦笑搖頭,說:「也好!你來了!」 飛鳥倒不敢說自己傾向李老爺子的主張,心想:出去作陣,以朝廷人馬的戰鬥力,肯定被敵騎合戰吃掉。分守縣城和周屯,而被拓跋巍巍的人馬插到縣城和周屯之間,周屯的團練不被困死,也被當作打援的誘餌。 到了縣城,飛鳥把人馬安在縣城南面十里處,自己和林榮等人隨李思廣去夏景棠的帳下聚首。 到時。一干軍門進進出出,尚在議論背山依河立寨後的危機。 紛紛起身間,有的人客氣地抱拳,有的人冷冷地繞於人後,向林榮蜂擁,當面問他怎麼投了博格。 林榮苦笑一陣,正胡亂應付。 主案上站起來一條胡披亂穿的大漢。他哈哈大笑,指給眾人說:「小霸王都敗於博將軍之手。他能來,豈不是讓我們如虎添翼麼?」 眾人這才記得博格不來時的擔憂。虛以逶蛇一陣。 飛鳥第一次和夏景棠見面,但看對方雖然提名讓自己作副,領地方兵馬,卻全不問自己的主張,只好主動厚著臉皮建議:「將軍最好還是在城前列陣!」 這想法曾被討論過。 在場的李思廣立刻拉拉飛鳥的衣裳,提醒他別往下說了。飛鳥初來乍到,也沒有堅持,直到兩人一起站到行營背後的空地上,才問李思廣:「怎麼回事?我說得不對嗎?」 李思廣說:「你可知道雄角城下的戰事?」 飛鳥苦想,隱隱約約聽過。說:「怎麼了?」 李思廣想到他的出身、來歷,解釋說:「西慶入侵我州時。大將雍煥曾抓住敵人冒進的空隙,在雄角城下作陣,還不是被名將馬孟符用鐵騎輕易沖潰!使得天下震驚。」他看著飛鳥,溫吞吞地說:「誰還敢在城下抵禦騎兵?」 飛鳥咋舌。眼睛往上一瞄,雖然沒有說話。但李思廣還是弄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道:「你是覺得死去的信殤公庸碌無為?他精通陣法,鮮逢敵手,是咱朝廷裡一等一的良將。」他歎道:「那些知名的兵法家都說他作繭自縛,若不是善於陣戰,絕不會出城陣列,也就不會犯城下作陣的錯誤。」 「錯誤?」 飛鳥難以體會,只好讓李思廣再講。李思廣信手拔劍,在地下劃就城根和陣勢,點來點去地說:「騎兵突入,兵卒抵擋不住,卻又沒有退卻的地方,怎麼不崩亂無計?」飛鳥也拔出長劍,胡亂在他的劃痕上刻幾道,譏笑說:「好像你親眼看過一樣!」 李思廣臉面大損,只好反過來笑他狂妄。 兩人爭得面紅耳赤,恨不得立刻打一仗論對錯,最後只好各自帶氣而散。 到處都亂糟糟的,可以看到一團團人搶購手藝人那的籮筐和草鞋。飛鳥領幾個弟兄走一路,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暗道:「連李思廣都聽不進去,豈不得跟著他們亂打一氣?」他記得可以為自己說話的林榮,二話不說,帶人折到林榮的營地等待。 夏景棠做過林榮的上司,留了林榮。 等了半天仍不見他回去。飛鳥也平靜下來,心想:你們愛怎麼打、怎麼打!他被很多事催著,坐不住,便不再等下去。剛出來,便碰到韓復。韓復正找他,老遠探出胳膊抓住他的手嚷:「你可來了,也只有你能幫我!」 飛鳥還不知道要糧該不該找他這個縣長,不由分說地漫天要價,要求說:「我雖然甘心為朝廷驅使,卻缺錢少糧,幫忙歸幫忙,花費不能含糊。」 韓復一下鬆了手,把熱情的苦笑一冷,失望地說:「原來你也想擠我們縣裡!」他雙手一揮,大吼道:「門都沒有!我回去就把縣城裡的武卒召齊。」他轉身,沒有一絲風度地喊一旁的包小明:「走!跟他們喝上了。」 飛鳥還打算他就地還價的,沒想到他將自己一軍,冷呵呵地走了,只好看著他的背影發愣。包小明轉身追了兩步,回來埋怨說:「博爺也要欺負我們縣裡頭麼?韓縣長快被他們逼瘋了,一心等著你站到他一邊,殺一殺他們的氣焰!」說著,說著。他眼窩裡已經淚水汪汪。 飛鳥驚呆了,問:「怎麼回事?」 包小明哽咽地說:「他們硬說軍糧不夠。要縣裡十戶人養兩個兵,給酒給肉好打仗。韓老爺不肯,仗劍闖夏將軍的行營,差點被砍掉腦袋。李老爺在將軍們面前斡旋,讓他們管好兵馬,讓縣裡再商量商量。韓縣長誰也不指望,就指望你了。哪知道你一見面也要錢要糧?」 飛鳥顧不得理會韓復,大為急切地吼:「我的人呢,誰給糧食?」 他左右走兩步,覺得確是不該讓縣裡出糧食。沒出息地露底:「我不相信軍糧不夠,我派人偷數了運糧車。按量出的人,我不找你們要,我找他們要,要是不給……」 包小明激動地說:「對,他們的糧食夠用!韓縣長也派人數了。他說糧食夠用,是那些將軍們想吞朝廷用來打仗的糧食。」他又吼道:「要是實在不行,咱就把他們攆走,你,韓縣長,撒察將軍,咱們自己守縣城!」 飛鳥猛地想起來撒察,奇怪今竟沒見到。但他沒有就這一點點疑惑問包小明,而是扭頭看向張鐵頭。張鐵頭識趣地附和說:「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找死!」飛鳥擺了擺手,要求說:「你還去等林榮。探探他能得多少糧食。今探不明白,你就住到他軍營裡。成了事,明天就讓你帶兵。」 張鐵頭「哎」了一聲就跑。 飛鳥讓包小明回去勸勸韓復,等他走了,又招一名弟兄,說:「你去跟祁連說。把精銳聚起來,盯緊他們的糧食。」 他打發走那弟兄,隨即去看自己的乾娘。 走到半路,正碰到周家伺候周母的丫環。丫環帶了推了三、四輛車的大漢,在亂糟糟的街上一眼看到飛鳥。呼喊著站到跟前說:「你去哪?」 飛鳥反問:「你說呢?」 丫環說:「老夫人聽說你帶人馬來了,立刻讓人殺幾口豬。她不許你一來就去看她,讓我帶話給你:不要讓三郎一到就來。他在外領兵,是為朝廷盡忠。為娘的還不明白『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道理?」 飛鳥一時間竟有種騙了老人的感覺。 他也相信這欺騙是必要的,扭頭一揮手。讓手下弟兄領著裝豬肉的車回營。而自己擺出另外有事的姿態。 他的確還有事,不過不是治軍。而是要讓人叫上龔山通,一起去訪隱士。 策馬向北,漸漸地離開縣城,從即將戰亂的緊張中解脫出來,身心不由一輕。 晚照,村落,炊煙,田野,令人似醉如癡。偏行數里,兩路已是梨園桑樟,前面柳下小路有一牧童跨於牛背上,口吹短笛而去,悠閒自得。他們越過這牧童,再行二三里,來到十餘戶人家的高崗,正前排有一戶,草房四五間,門前一樹喬木,高大挺拔。 龔山通下馬,指著那裡說:「這便是聯鈞兄的家。」 飛鳥按馬身而下,隨他一同前行,上崗時,一家人正哭著殺狗,婆娘哭道:「我們一家都忘不了你呀,大黃。你這是救人而死,下輩子定可投胎做人。」 家裡的男人搡了女人一把,站起來招呼說:「大人來我們這,有何貴幹?」 龔山通告訴他說:「我們來找王聯鈞!」 那男人抬頭看了一看,搖頭歎道:「走了,早走了。虧了一肚子的本事,也是要和我們一樣逃命!」他回頭抱一抱拳,說:「在下王山。和他未出五服。若不嫌棄,晚上在我們家落腳吧。」 飛鳥見他談吐不凡,心生好感,暗想:他也不是尋常村夫,不知道願意跟我不? 龔山通得到他的允許,開口應下,便與他們一起入村。 他們也沒備乾糧,晚飯不敢多吃,沾沾口,便將就著挨一晚。 王山家茅屋只有四間,卻有八口。龔山通和飛鳥只好去住空了的牲口棚。 夜晚上來,一股股難聞的氣味愈發地難聞。龔山通很難入睡,披衣坐了一會,準備出門跟主人說幾句知心話,免得第二天網羅時開口落空。不料,出了門看看,燈火全黑了。主人似乎已經入睡。他只好轉到棚後,灑了一泡尿,尿未完,便聽到一個壓低的聲音說:「他們只有兩個人,咱十好幾。」 龔山通身子一抖,尿全灑在褲子上。 他草草了事,轉過棚子,便看到為首的主人拿著一把明亮亮的牛角刀,從竹林旁抄到牲口棚,緊接著十來村民全擁到泥房的牆壁上貼好。龔山通戰慄地露出一隻眼,悔恨地想:我記得他給我提過一個殺人放火的族兄弟,一時竟不記得了。 優悠書猛 uUtxt。Com 銓汶自板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2) 字數:7758 出來時,飛鳥已經睡著了。眼看著賊人向牲口棚挨近,龔山通急了一頭汗。他真想一步跳出來,可一提兩臂,立刻稱出自己到底有幾分氣力,只好摀住怦怦跳得胸口,把腦勺抵回棚壁。為首漢子的腳好似在他腦海裡走完了一路。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事態的發展?時刻已間不容髮,他終究憋出一智,遠逃幾腳,沖黑莽莽處詐喊:「主公,你慢點走。那兒沒什麼好看的!」喊完,便嘩啦啦地搖動手邊小樹,拿出出來散步的閒情唱道:「夜色昏黑道不明,陰陰森森殺氣騰……」 儘管盡了人事,仍無半點讓賊人停滯的把握。他只希望飛鳥被自己的喊聲叫醒。 但摸到牲口棚門的王山確實被驚。他藏回去,遲疑了好一陣,這才近前去推虛掩的棚門。掩在一旁的同夥都相信棚子已空,眼看王山還要進裡面,有的想憋著勁要喊他回來,有的轉身去尋望人影,而其餘的,都看著王山,等他出來一起去追捕。他們眼看著王山一把拉開棚門,進了半步,又慢吞吞地退出身子,一點一點地踩下腳尖,已小聲地呼出聲:「別看了!」 王山什麼話也沒說,仍一步步往後退,手不自覺地張開,任尖刀落在地上。緊隨其後,棚門中一把長劍從尖露到鍔,信步走出一團人影。 飛鳥趁眾人驚不迭的時機,打了個哈欠,溫吞吞地說:「都過來!」 一堆人藏不了身,站到明裡要他先放人,聲音一聲比一聲響。 正一步步往遠裡走的龔山通驚喜地回來,從嘴裡吐著沒有力道的喊叫又不知所措的村民身邊飛快地穿過,站到飛鳥身邊,聲色俱厲地問:「光是看在我和王夢的交情上。你們也不該這樣下作。」 他以為眾人都是為了兩匹坐騎,嗷嗷大叫:「為了兩匹馬就到這份上,連狗都不如!」 村民的聲音一下靜下去,好久方有人委屈一樣嘀咕:「誰也不會要兩匹馬。」 飛鳥大奇,問:「那到底為什麼?」 他挺了一挺劍,讓劍尖離王山的腦門只有一指頭的距離。王山臉上的肉猛地一動,只得在無奈中閉上眼睛。 有人喊道:「大人留情。放了他,我們什麼都說。」王山一回頭,暴躁地喊:「滾!」那人又不吭了。飛鳥對王山惱怒了極點,恨不得一劍把他劈成兩半。 這時,王山家的堂屋洞開,湧出一堆老幼。 孩子哭。 老母往地上跪,而他女人往上搶。 女人終是挺不住了,長喝當哭地尖叫:「韃子把王夢一家請走了。這把人都害了,都害了呀!」 龔山通半信半疑,問她:「韃子為什麼來接他?他們怎麼知道這裡有個人叫王夢?」 這一問祛走了飛鳥亂雜的思緒,引起他的注意。他失聲喊道:「連韃子都知道他,我怎麼知道這麼晚?」 飛鳥的話猶如自問。有人叫冤地回答龔山通:「我們哪知道。都不知道他們是啥人。他們先請走王夢。半路裡又接去他家眷。走了好幾天了又來信,這才讓我們知道。」 這不是要誅九族的嗎?!怪不得他們驚恐得見不得生人拜訪。龔山通的腦子一下炸了。他立刻朝飛鳥看去,脫口道:「王夢不可能投韃子,非是被硬劫了的不可。」 王姓人家怕遭株連,又怕兵亂,連日商量一起逃亡的事。 飛鳥恨惱歸恨惱,倒仍許了他們去處,於次日一早裹王山回縣城,先去認路。一路上說了些話。王山把昨晚的事直言不諱地道來,說:「兩位大人只言不講找他幹什麼,令人生疑。晚上,我們坐在一起合計,都主張先捆了問實情,問完殺了,一起去投接走王夢的韃子去。」 想必是商量之後,王山在沒有人領頭的時候站出來的。飛鳥的芥蒂隨著他的膽識消失。倒是仍為王夢被拓跋巍巍接走惋惜,一個勁地打著別人聽了會哭笑不得的小九九:他接走王夢,才能之士越來越多。而我,走了一個史文清,又少了一個王夢,這怎麼可以? 到底拓跋巍巍的人是怎麼知道有一個王夢,而派人來劫個准呢? 飛鳥倒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龔山通也想不明白。 倒是王山懷疑他和韃子早有來往。說:「他名聲哪有那麼大?能讓韃子都派出一撥一撥地人來接。一定是他早和這些人來往上了,怪不得他在沒一點風聲的時候就讓親戚們打草鞋,往南避難。」 前面就是新增不久的縣城關驗。近處的一所院落還警戒了一團軍卒。 幾人並不在意,逕直走到關驗下面,方知上頭不但加了防,還禁了過往。 飛鳥自報身份才勉強被放行,走進外郭。城北的外郭有幾個村落,村村之間相挨。一路穿過去,就到了北門。北門也緊緊封閉。門前偎了許多無助的百姓。他們大多因城門的封閉而更緊張,徘徊一陣又徘徊一陣,看到飛鳥這些官家模樣的,便跪在地上,舉起兩隻手喊:「城北的人不要了麼?!」 龔山通見他們擁塞了歸路,訛他們說:「我們不進縣城,怎麼知道怎麼回事?」 有人站起來說:「夜裡來了十來個韃騎,到城外鄉公所外溜了一陣,抓了個人,還撒了許多的信。」他從懷裡摸出一封,遞交上去,又說:「都是讓我們投降地。」龔山通更熟悉那一處公所,知道它就在關驗旁,便隨飛鳥下了馬,驚恐地問:「這就來了?」 飛鳥看了下信,「呼啦」扯成幾斷,責問:「城北不是立了軍營,竟然看著他們摸走舌頭?」 百姓們交頭接耳,告訴他說:「鄉公所就守了上百人,聽說死了好幾個!」 龔山通有點不知道怎麼好,反覆地搓動兩隻手。他回頭往北看,似乎覺得韃騎說不准也會在這會兒冷不防到城門下,給飛鳥說:「上百人死好幾個?官兵不管事嘛!「惶恐的百姓們爭相附和:「可不是?這可怎麼活呀……」 飛鳥再熟悉不過。 他知道草原上的游騎都是挑選出來的精銳。用來孤軍深入,打探消息,威震敵膽的,並不意外地打斷他們,笑著說假話:「噢,我剛從那兒經過,能不知道?告訴你們,韃子也丟下好幾個屍體。只是他們打仗死了人,要拖回家去。」他來往走兩步,在一群面孔上看一陣,突然大聲地問:「你們知道我是誰吧?」 王山昨晚還不知道。今才知道。他投靠了別人,想表現一下。剛上前一步,已經有一個百姓佔了先,他不等百姓們吭聲,冷不丁地冒頭站上前,大聲喊:「他是博司長官啊!」飛鳥配合地笑笑,說:「我去偵查敵情了。你們都放寬心。有我在,誰也不能不管你們!」他用馬鞭挑起一個背著大筐的年輕人。嚴肅地說:「但話說回來了。朝廷為誰打仗?為你們這些百姓。又怎麼打仗,也還是靠你們這些百姓。你們不會等城門一開,就裹著包袱跑吧?你們跑了,仗還要不要打?」 說到這裡,他用馬鞭撥人的大筐,問:「你這裡頭裝地什麼?」 年輕人立刻低下頭去。飛鳥笑道:「跑也不容易。跑了還有自己的屋子,還有自己的土地嗎?往南跋涉幾百里,上千里,不說會不會忍饑挨餓,不說朝廷要不要法辦你們。難道跑得過韃騎嗎?」他一個又一個地問:「你能跑過快馬?!」「你呢?」 有人硬著頭皮說:「我們避一避,等官兵打贏了再回來。」 飛鳥又笑,問他:「你們怕韃子,跑了,就不允許官兵跑?」 那人一下木然。瞠目脫口:「他們有軍法的。」 飛鳥冷笑道:「是呀,他們有軍法。可縣裡不也要禁止百姓逃亡嗎?這不是法?!你們這些有家有業都捨了不要,拴幾雙草鞋,帶了點吃地跑。誰還能管住那些家不在縣裡地當兵的,他們是傻子嗎?怪不得他們要住進你們這些人家裡,要你們出酒出肉,要女人!我看,活該……」 城門下的大片百姓沒一個人吱聲。過了一會。有人嚷:「我們不跑,誰跑誰是龜孫子。」 飛鳥說:「不跑,盯著縣裡的城門根子幹什麼?關一會關不得?」 城頭上的兵興高采烈地伸出頭。大喊:「博司長官說得對。你們不跑,我們就死戰!」 飛鳥又用馬鞭挑人,把年輕力壯地都挑出來,問:「打過架沒有?喝過酒沒有?家裡有菜刀和鋤頭沒有?怎麼這麼孬種呢?都回去把傢伙帶出來,我派人訓練你們幾天,一塊守城。都一塊守了,將來誰也不能說別人守得孬。」 在他的驅趕下,大伙都像喝了酒一樣,悶著頭回家。 飛鳥站在城門下大笑,拿著馬鞭指了那些開門的兵卒,狠狠地要求他們:「要是他們不跑,你們卻不對諾死戰,說得過去?!」 王山牽到他的馬,他翻身上去,盤旋了片刻,又回馬問:「想要酒想要肉,那就打仗打出色。到時,百姓們感激你們,提著酒肉追著你們往嘴裡塞,姑娘們排著隊,打著燈籠找恩人,比著你他娘的鬧著要住人家家裡,搶吃奪喝,還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兩騎一騾,說走便走過了道街,城門的軍卒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一邊扛門,一邊小聲地議論:「要是他領我們打仗就好了!」 縣城今兒安靜,蕭條的街面上店舖有的敞門大空,有的門板緊閉,可知商家心冷意涼的程度。飛鳥在東西路上走了許久,才有一面仍舊飄揚的酒旗。旗下一個掄酒勺的學徒遠遠看到他們,「東家」長「東家」短地迎到跟前。 龔山通這才知道這店舖是自家的。他見飛鳥下了馬,要了酒舀讚:「不錯,這酒是越釀越好……便抬頭看那酒旗。三竿子的太陽照在酒旗上頭,使人目眩。他長吸一口氣平和,提醒下馬的飛鳥說:「韃騎已來!還不知道那些軍門怎麼反應。不如遲些再吃酒。」 飛鳥並沒有吃酒的打算,指了對面說:「對面幾個鋪面都是馬大鷂子的,一個也沒開。你說他心裡慌亂嗎?可要是害怕,怎麼不來找我?」 對面斜圓形的拐角是幾家門前破物稀爛的店面。尚掛著條幅表達對顧客的歉意。龔山通躑躅了一下,反問:「恐怕他連我們一起怕吧?」 飛鳥笑道:「他在亂世中立命,反倒財富越來越多。小視不得。」此刻,酒鋪的釀酒師傅也趕出來。他點頭哈腰地偎到飛鳥身邊,告訴說:「馬老爺被抓起來了。聽他的掌櫃說,外來的將軍們向他索要錢財。他怕得罪人,故意犯事讓韓老爺收監,查封產業。不過,他的那些掌櫃們可都沒有閒著,到處占門面,搶購地契,還問咱這小鋪賣不賣。」 王山插了一言。猜測說:「他身邊的人圖他錢財,構陷了他吧?」 龔山通想了一陣,琢磨說:「你不瞭解情況。他和咱主公關係漸好,要是被身邊的人構陷,子女能不給主公透信?我看這位師傅說得不假,這一定是金蟬脫殼。看來,這些外兵逼他逼狠了。」 據飛鳥所知,馬大鷂和原來駐紮在隴下的孫孚校尉是親戚,一直以來都有生意上的來往。他一點也不相信一兩個官軍將佐要往死路裡逼馬大鷂,便不再理會這些令人難解的怪事,提前要人備一些好酒,方便自己需要時來取。 回到營地。等著他的張鐵頭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兩句。他立刻有氣無力地一躺,讓人去叫祁連。祁連來到,就官軍調動的苗頭說了一會,又歎氣說:「他們派人傳話,要商量誰去西面立寨合適。我以你不在為說辭,推了。但我看……」 飛鳥知道那些人想讓自己帶人扎到西北去,擺了擺手,發牢騷說:「誰愛去誰去!」 沉吟片刻,他叮囑祁連說:「遠離縣城去立營,勢必要先調動糧食。你要盯緊。不然,我們就要等著被握著糧食的人放在掌心裡玩弄了。」片刻後,他坐起來,拿了一支筆筒,急急寫了些什麼,完事後,嘴角露出笑意。說:「派個可靠點的弟兄。把信送給我大哥。他接到信,便肯帶人回來啦。」 周行文抱著周屯不放。就目前來看,只怕還是賭氣的成分多。 祁連小聲問:「讓他棄守,他就棄守?」 飛鳥搖了搖頭,把手搭到張鐵頭肩膀上,輕輕笑道:「可讓他來坐鎮縣城呢。」 祁連大吃一驚,不知這話從何說起。飛鳥惡惡地遞了個眼神,說:「幫人打仗也不能任人牽著鼻子走吧。今夜,咱們把糧食……」他伸出手,用手握了一把,邪氣地說:「如果我在外頭的人面前說一不二了,我大哥還會不肯回縣城麼?」 祁連差點以為飛鳥瘋了,脫口大叫:「那不是……」他猛地站起來,一腳朝洋洋得意的張鐵頭踢去,吼道:「一定是你這傢伙從中挑撥。」 張鐵頭被他踩個實在,「嗷」地一叫,站起來就掄拳頭,大喝道:「你還真打呀。關我什麼事?」 「好了,都住手!」飛鳥勃然大怒地一喝。 他們這才住手,一起朝飛鳥看去。 飛鳥冷笑說:「夏郡守調離了一陣,且外兵又多,糧食一直是幾方共同把守。我可以先爭取他同意,也可以奪了糧食再爭取他。你們慌什麼?」他又說:「之前,我還會拉上韓復和撒察一起幹。幹就幹他個驚天動地!」 張鐵頭回到飛鳥身邊,巴結地倒了一杯酒水,笑瞇瞇地說:「真想不到倉中、倉南還有這麼多糧食。」他把聲音壓低,又說:「我聽林榮說,這些糧食是夏郡守的老上司編屯軍民積攢下來地。夏郡守不會是你父親的舊部吧?」 飛鳥古怪地笑了一笑,心想:長生天的安排正讓人捉摸不透,竟把阿爸積攢的糧食送到兒子的面前。父予子奪,真是報應不爽。他一直走到祁連面前,要求說:「讓你去奪糧不行!你把人都交給鐵頭,他比你不講理,一定可以不流血地巧取!」 祁連咬咬牙,說:「也好。讓我著手安排後路吧。要是事不成,咱就立刻撤回山寨!」 阿瓜和阿狗的笑聲把這兒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 飛鳥等他倆一進來。一手一個,把他倆逮到懷裡。阿瓜氣鼓鼓地告狀問:「阿爸,阿爸,你找找你的鞋!」 飛鳥往帳旁一看,掛的靴子草鞋一個也不見了,故作驚訝地問:「誰把我的鞋偷去了?」 阿狗用手裡的一串糖葫蘆往阿瓜臉上敲,嗡裡嗡氣地說:「我就,我就。」 誰也不知道「我就」是什麼意思。張鐵頭聳著自己的兩個肩膀笑得高興,說:「換吃的了。」阿瓜尖聲大嚷:「也不怪阿狗。一個去過我們家的老傢伙讓阿狗拿阿爸的鞋去賣。阿狗把鞋偷給他,還差一點被哄賣掉。你快把那個老傢伙逮起來。」飛鳥朝阿狗看去,竟像極自己幼時和風月先生之間地騙與被騙,笑道:「阿瓜別大驚小怪了,誰敢哄賣咱阿狗?」 阿狗嗡裡嗡氣地說:「一天一個糖咕咕。」 飛鳥趕了張鐵頭。讓他跟著祁連去,左膀右臂各一個孩子出帳。外頭一片男女都忙著打草鞋。只有梁大壯一個在鬼頭鬼腦地逛游。飛鳥奇怪萬分,剛把他喊過來,便露出來黑師爺的面孔。他一晃一晃地問:「大壯,趕出來多少活啦!」 梁大壯以為他不知道飛鳥在,緊張地笑出兩顆門牙,察言觀色地給飛鳥說:「俺就知道您不生氣。俺就知道你不是要殺人的頭。俺就知道……」 飛鳥打斷說:「夠了。」 阿瓜朝黑師爺一指,大叫:「阿爸。就是他差點哄賣了阿狗。」 黑師爺遠遠裡站著,奸詐萬分。他見飛鳥勾手指頭,嘴角里立刻露出幾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一步比一步慢地走著,剛到跟前就紮下身軀,說:「我以為藏鞋不如趁時機賣鞋。」飛鳥一直因這人通匪而瞧不起,連和他說句話的興致都沒有,直到今天他有備而來,這才耐著性子問:「你話裡還有話吧?」 黑師爺抬起頭,問:「主公覺得我對不起呂老爺麼?」 飛鳥懶洋洋一笑,說:「你自己認為呢?」 黑師爺說:「只不過兩個人的道不同罷了!」 飛鳥說:「你一定要把背叛推給道義,我也不會勉強。」 黑師爺見他已要走開。大聲嚷道:「我原本就是李莫安插到呂老爺身邊的人。焦生是我的得意門生。」 飛鳥大吃一驚,不敢相信地看住他。他又說:「我本名黑明亮。恩師李天德是李莫的父親。他死時給我們說:我讀書數載,怎麼也覺得我們墨學勝過儒學,你二人當同心協力,將墨家學說發揚光大。受此沉重地托付,我倆不敢懈怠,日思夜想,苦無計謀,恰聽說呂經要來曾陽做縣長,便先後來到曾陽,一個投奔呂經做師爺。一個投奔天二匪做軍師。只為尋找一位可以發揚墨家絕學的蓋世英雄。」 飛鳥聽得明白,頭大如斗地嚷道:「原來那時的曾陽,不過是你二人手裡玩的一盤遊戲。」 黑師爺苦澀地說:「哪有這麼簡單。機關算盡,結果往往出人意表。後來李莫下落不明,不知是死是活,我又猶如喪家之犬,真可謂心如死灰。也正是哀莫大於心死的時候,焦生勸勉我說:你看看現在的山寨,井然有序,百業待興,何不在這裡尋找用武之地。」 飛鳥明白了,歎道:「我在乎你背叛誰不背叛誰,還是因為心胸窄小啊。不然,早就能知道你心中深藏的隱情了。」 黑師爺興沖沖站起來,說:「主公若信任我,讓我不惜一切代價收購隴上的田產和商行吧!這正是把藏起來的鞋不如一天一串的糖葫蘆。」 飛鳥苦笑:「咱手裡的錢太少吧?」 黑師爺提了一雙草鞋,自信地說:「這就是錢。曾陽不需要草鞋了,但州郡卻還會需要。戰爭一起,後方也少不了恐慌和流言。城裡的人不會織造,又沒有茅草,只能倚重於商家。我們趕造大批草鞋,送出去就是錢。」他又補充說:「最好還是把主公手頭上可以動用的錢一起砸進去。賺就賺個痛快。」 飛鳥反問:「朝廷打不贏呢?」 黑師爺愣了一愣,說:「一定打不贏嗎?」 飛鳥哈哈大笑,說:「我明白了。馬大鷂子也是在拚命地吸納田產!韓復被他買怕了,只好把他關起來。我不能沒有他膽大吧?馬大鷂子在監獄裡干嗷嗷,出不來,要是還想賺,一定願意把財權交給咱。你立刻挑選快馬和人手,務必搶佔先機,把錢財撒盡。」 黑師爺反而心神打亂,急切地問:「要是朝廷真打不贏呢!」 飛鳥目露金光,輕描淡寫地說:「就當那些錢被大風吹跑了!」 投盡手裡的最後一文,賠了,全當大風刮跑了。黑師爺毛根都豎了。 飛鳥見他一動不動,笑出明亮的牙齒,補充說:「我給呂宮寫封信,派出人手,讓他在隴上著手。你利用馬大鷂的關係網,到隴下經辦,而後轉去倉中碰碰運氣。」 U優書萌 UUtXT.com 銓文子版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3) 字數:5051 夏景棠帶二十餘騎到哪兒兜了一個下午,眼看天色轉沉,竟下了幾滴雨,只好早早放過眾將。李成昌覺得缺席的博格會在自己落腳的小院裡等著自己,出來跳上坐騎,別了眾人便回住處。且一到住處門邊交過韁繩,就問接在門口的家人李福:「博格沒有來?」 李福摸出一封書帖,說:「他要和老爺一起請客呢!」 李成昌從嗓子裡清出一聲沉沉歎息,把書帖握到掌心,用力一跨,躍進門檻。 剛走到堂屋門口。門外傳來恢恢的馬鳴。 李福替他去看,到了門口驚喜地問:「廣少爺這麼快就回來啦?」 進入曾陽的幾千人馬全紮在縣城以南,星星片片,一直綿延到李家寨北面三里的葦子溝。李成昌為了不使家族在某一天被亂兵攪擾,受州北道副鎮節使夏景棠的邀請,佔了一個序次在博格之上的副職。而相比之下,隴下郡上移的軍力將近兩千人,卻沒能讓一個將校沾了副職的邊。李成昌不是糊塗人,生怕有人借題發揮,把兩地軍方的矛頭指向自己,自是兢兢業業,凡事做得讓人無可指摘。 但他仍然不放心家裡,隔三岔五地讓人回去。 今日,李思廣送了石士傑到葦子溝走馬上任,順道回了趟李家寨。 李成昌不動生色地回身,要等兒子到面前,問兩句。 不一會,李思廣步如流星地進了院子。他便用老子才帶有的氣態,指使說:「你娘也是個娘們,怕是一輩子也沒見這麼多兵。這你從縣城回去,怎麼就不住一晚上呢?!」停頓片刻,他又抖了抖手裡的書帖:「沒住下就沒住下!來得也好。你看看這個!」 李思廣疑惑地接了父親遞來的書帖,展開一看。讀出聲來:「胡賊眈眈之際,最不可患內。而今軍政失和,魚水相分,雖岳父大人之勞苦,亦不能周旋。小婿深忌之,願承以水酒,借泰山之高而就難,彌惡隙之未晚。恭請岳父大人於晚某某時分到某某處,謝眾賓客。」 他一抬頭,捻了指頭敲打紙張。說:「博格長本事了,要在這時候拉攏幾個朋友……」 李成昌含慍地看著他。 說:「招呼也不打,就借我的名頭請客。我不去!」 李思廣笑道:「他想到什麼就幹什麼!父親能跟他一般見識?」 李成昌要求說:「你先去吧。去跟他說一聲,要他主動請求到城北立寨。」 李思廣愕然,問:「讓他答應去送死?」 李成昌緊盯了一眼兒子,怪他不能領會說:「就目前來說,眾軍勾心鬥角。無心應敵,都想讓博格駐守縣城西北。可夏郡守傻嗎?夏郡守會讓一個來助戰的土司首當其衝?博格表現得好,反而沒事。即使被挑中,也會帶著挑選而出的精銳。」 李思廣合不攏嘴地「哦」了一聲,埋怨道:「我以為他也這麼想呢!」 李成昌歎道:「陛下免他於牢獄,又賜了一把天子劍,遺書曰:非汝不能擋拓跋賊子之鋒銳,孤將半壁倉州交付你了!這是多大地榮耀和信任哪?!啊!夏郡守也只能死戰,不戰死就非得勝!他肯把自己的半條命交給博格?」說到這裡,他揮了揮手。打發說:「快去吧。」 李思廣見父親催促,連李福捧來的茶都沒沾一口,出來便尋去飛鳥擺宴的縣衙。 縣衙裡沒有一絲晚宴的氣氛,進著大院,便是兩個拔光了衣裳,五花大綁的精壯大漢。他們被三三兩兩的武卒按跪下,聽到響動都掙著脖子,瞪大兩眼看是誰。李思廣問了兩句才走到後頭。他向周圍環視,要不是看到幾排坐席,差點覺得摸錯了門,正不知道是誰擺了這出。看到了博格。 博格帶著幾個赤裸的大漢。每人手拿一桿小臂粗的竹竿,時而一戳,時而猛地往後一挺身,倚在斜立的竹矛上一動不動…… 他上前問:「你這在幹什麼?」 飛鳥頭上都是黃豆大小的汗粒,表情凝重得像是被毒蛇咬了,被他冷不丁打攪,厲害地大吼:「沒看到我在琢磨絕技嗎?」 一個蛤蟆一樣趴著的頭抬起來,看看天色,央求說:「歇歇吧。」 飛鳥半點不含糊說:「剛琢磨出來,眼看天要黑了,不畫怎辦?!」 李思廣這才注意到那「蛤蟆」手底下是一摞紙,不由分說地走到跟前,往下彎腰,但看上頭一張張上都是幾種姿勢的小人,便再次盯著場裡的幾個人僵舉竹矛的傻樣打轉。他耐住性子,輕輕地問:「你要琢磨什麼絕學?」 飛鳥眼睛如勾地看著旁邊的樹梢,驕氣十足地斷喝:「破——馬——槍!」 李思廣笑得發抖,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我好像見過這招式的厲害,想起來了,縣館有個起舞的歌伎傷了脖子,就這個樣……」 飛鳥氣急敗壞地問:「就這個樣?!」 李思廣幾乎看到他鼻子裡噴出來的火煙,笑道:「不止、不止,半天不動的木偶也不過如此……」 幾人又換了幾個僵硬的動作。那趴在地上的「蛤蟆」已經一躍而起,頂著一臉墨水歡呼。 飛鳥終於得到解脫,要來他的畫看一看,站到李思廣旁面對手下,說:「你們這些笨蛋,要是阿過在,早就創出來了!」 李思廣覺得他突然壞了腦子,好心地說:「你這絕學真能破馬?擺來擺去,就十來個姿勢。」 飛鳥打鼻子哼哼,譏諷說:「這絕學,那些個沒膽量和敵騎較量的人看不懂?」 李思廣歎了一口氣,沒好氣地說:「想不到你心眼這麼小!」 飛鳥嚥了下喉嚨,大聲說:「不是心眼小,是你先看不起我的槍法。」他氣憤地回場地,彎腰抄了長竹慢跑,轉了一個小圈,突然回頭。大叫:「破——」李思廣嚇了一跳,再看,他立起槍,全身迅速一挺,長竹像是被拔出來的蘿蔔一樣撐起個頭。隨即,隨著一聲「馬」,他抱槍後退,再撐長竹。最後,他大吼一字「槍。」只見那竹腰不停圓潤的劃勢,停在人的肩膀上。而人卻半蹲,雙手抱按。讓竹後根紮實在身後的地上。 「果然是破馬槍!」李思廣激動不已,脫口卻問:「這是哪家槍法?」 飛鳥輕描淡寫地說:「博家槍法博大精深,這小小破馬槍,不過是博格給孩兒們用的。」他長於槍術動作,卻不能連貫演繹,生怕李思廣讓舞。連忙嚴肅地告訴眾人:「看過這套槍法的人都死啦!阿爸不要我外傳,我就不獻醜了。」 李思廣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這才記得正事,問他:「還不準備晚宴?」 飛鳥說:「兩街的閒廚都被韓復找了。這都忙了個把時辰了,還不要等天黑上菜?」 李思廣又問:「都請了誰?夏郡守請了麼?」 飛鳥滿不在乎地嚷道:「我和他一起請客,他能不來?」 李思廣驚得說不出話來,伸出指頭問他:「你不是……」 飛鳥豪氣地捧出兩隻胳膊晃,大聲告訴他:「三家一起請,誰還敢不來?」 李思廣小心翼翼地試探:「和請你岳父一樣?無端端地送了封書帖,要一起調解事端?」 飛鳥,『嗯」了一聲。看李思廣已氣急敗壞,問他:「咋啦?你們即不出酒又不出肉,來吃我和韓復地,還不願意?」 李思廣無可奈何地揮出一隻手,連連說:「好,好。願意,願意。那你說,酒宴上,大伙要你出城紮營,你怎麼回話?」 飛鳥底氣十足地說:「我就不等他們說。不就是出營紮寨嗎?!」 李思廣終於鬆了一口氣。飛鳥且自大自滿地領著他打轉,一刻也不停地說:「撒察這小子被這群王八蛋欺負得夠嗆。他又受不了半點氣,一天到晚就會喝酒。要是我不來縣城呢,保不準拓跋巍巍打縣城的時候。他磨嘰磨嘰兩下,躺倒在大街上噴酒氣。韓復找他去啦。等他來了,你看我怎麼替他出這口窩囊氣!」 李思廣說:「夏郡守和羊都督是生死之交。怎麼會虧待他……」他一時說不上來,停頓片刻方說:「怪他自己,他要迎頭對敵,只為殺殺敵人的銳氣。要你給他出氣麼?!記住,宴席上可不準得罪人。即使你對也不行。想想,戰爭打完之後呢?」 飛鳥心不在焉地打了個轉,搪塞說:「知道啦。聽你的。」 李思廣看看暗下來的天色,咬著牙要求:「趕快把火打上吧。咿呀,你這到底是什麼宴?黑燈瞎眼,門口綁著人,不怕別人誤會你埋伏了刀斧手?」 飛鳥扭臉湊過去,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說:「我確實埋伏了人,但不是刀斧手,而是箭筒士!」 李思廣看他的樣子也知道是戲言,倒是大裡大氣地喝一聲:「我替你布宴。」他走到前頭,歎了一口長氣,苦笑奚落:「你真行,硬是把好好的宴會辦成這樣!也不知道你在自己山寨這樣折騰不?那破山寨再經這樣地胡鬧,過不了兩三個月就讓你幹不下去。」 後面跟來的龔山通卻急了一頭汗,攆上了飛鳥就問:「啊呀。你怎麼把埋伏說給他了呢?幸好他不信。」 飛鳥樣兒浪蕩地糠笑了數聲,怪戾地說:「我就知道他不信!」 龔山通不放心地問他:「主公這是怎麼了?」 飛鳥自省說:「我也不知道。我一碰到驚險的事就興奮!不過這也好,把李思廣都哄了。那些軍官還不當我博格是個大老粗?」 縣衙裡辦的是名副其實的夜宴。 夏景棠打心眼裡不贊同將校們夜晚聚飲。可他一直想拉攏博格,讓博格出死力,又得給李成昌面子,只好睜一隻眼閉一眼地赴宴。他掐著時辰算的,本來覺得來個剛巧,不想飛鳥把他和李成昌的時間提前了,還是來得比部下們早。 既然博格用了三方的名義。 他也只好充充主人,支持博格讓赴宴的軍門先交兵刃的做派。 韓復在院子裡熱鬧成一團的時候才回來,一到就被一個校尉拽住衣襟要求:「還不把我的人放了。和解、和解!」韓復憋了一口氣,掙脫他,說了句:「由夏將軍說了算。」這就去找飛鳥。飛鳥看撒察沒跟著,拉他到暗處問:「他不來?」韓復說:「我就沒見著他。羊都督不是給他配了個司馬領參軍?他就不讓撒察露面。」 飛鳥氣勢洶洶地踱兩步,說:「反了。反了。哪有這樣的部下?」 韓復體諒說:「羊都督也是為了撒察好。撒察是外人,來支持咱,將來更被人排擠。」 飛鳥無奈地說:「姓羊的對撒察就像老子對兒子,管得太嚴啦!」 韓復說:「讓他和這些軍校平起平坐的想法是好,可光平起平坐有什麼用?」 飛鳥尚沒向他透露丁點內幕,混淆不辨地嚷:「他不來,勢力不均衡,沒有震懾作用。要是有些人鬧羞成怒,跟咱們幹起來怎麼辦?」 韓復陰晴不定地想了片刻,說:「不至於。他們還不至於敢為兩個惡貫滿盈的兵卒擅攻縣衙。」 人沒來。飛鳥堅持也沒用。他覺得勝算從自己的指縫裡溜了一部分,只好長長舒氣,為自己的兵變壯氣,說:「希望他們不至於。希望……」他猶豫了片刻,還是給韓復說:「我埋伏了點人,希望能替你震住場面!」 韓復見他如臨大敵,雖不贊同,但也不把這畫蛇添足地事放在心上,笑道:「你就是不埋伏。我也打算調集手下武卒來!」 韓復先他而去。 背後緊張得快要崩潰的龔山通連忙出來,咬著牙關建議:「你怎麼還不跟他透底?!要是他到時沒有心理準備,站起來反對你怎麼辦?一旦咱孤軍奮戰,就是外圍奪了糧草,也免不了明一早打起來。」 飛鳥眉頭緊鎖,說:「提前讓他知道,反對事小,捅出去事大?等一會,我先為縣裡出頭爭糧食,應該能把他拉到咱這邊,他只要一硬,就改不了口啦。這樣的話,他,林榮站到我這邊,我岳父斡旋。夏景棠在我拿到糧食後為大局作想,答應條件。其它人沒什麼蹦躂的。撒察不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龔山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希望如此。」 uu書盟 UuTxT。cOM 全文吇阪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4) 字數:7171 形勢緊迫,飛鳥要早進場早肇事。正要舉步,一隻手後拽住他的衣裳,抓得死死的。飛鳥有心責備龔山通的沒完沒了,不耐煩地問:「又怎麼啦?」龔山通慌忙說:「為混兩口糧食冒這麼大的險,到底值不值?」 到底值不值?飛鳥還真沒往深裡想。 他來縣城,不過是混口糧食,順便尊尊王,攘攘夷,揚揚名,若說和敵人的勢不兩立,也全是為了周行文、李思廣這些割捨不得的親友。要是糧食混到手,尊王尊過了,親戚、舊友一一保全,攘夷攘走攘不走還重要嗎? 原本就是虛心假意,有一定要奪占糧草反客為主的必要? 飛鳥草草在腦子過一遍,毫不隱瞞:「我就想打敗拓跋巍巍!我就想在城郭外列陣!我就要讓我大哥挪出周屯!」 一串的「我就」讓龔山通不由自主地記起阿狗。那小不點話說不囫圇,一上勁,就「我就,我就」地喊。他拾掇、拾掇說話的口氣,慢吞吞地勸:「周團練使便是在賭氣。咱不能賭氣!怎麼能火起來賭這口氣?!拓跋巍巍善戰無敵。能打敗則好,不能打敗也無須損兵折將,至於要不要列陣城郭,隨他們去……」 飛鳥硬生生地拉回野馬般的思潮,釘緊前腳,醒悟說:「是呀。」 他看著龔山通,眉頭一連在心尖尖上聳動。 龔山停一停,又說:「且不讓咱的人奪糧,伺機再看。」 飛鳥被說動了,叮嚀他說:「那好。你讓人給鐵頭說一聲,今夜先不動手!」 龔山通放了飛鳥。白燕詹卻冒了出來。兩人說了幾句話,不知不覺地湊並眼神看往熱鬧處,你先我後地揩抹額頭。相互幸慶合計說:「哪有把這樣的大凶險當成家常便飯的?!不到那份上,萬萬不可一試。」 龔山通被白燕詹推出去,一步步走到飛鳥身邊。 場內將要開宴,不改步調的夏景棠依計舉酒,神情肅穆地說:「來曾陽時,羊杜在我馬前哭別,說,拓跋部不急於進逼倉中,不是下不了扶央,而是沒有使出用全力。朝廷害怕他奔襲長月。定不敢貿然向倉州增兵。這樣,曾陽不得不守。守則必敗。我在這裡敬將軍三杯水酒,為將軍訣別!」他面孔略顯瘦削,吐音蒼涼,再用一雙稜稜大眼投射顧盼,生生讓人難受。 龔山通受到感染,心情隨之沉重。 飛鳥也極為愕然。尤弄不明白這將軍自毀勝算的居心。 他倆在嘩然一片的場裡抬頭,直盯盯地看著夏景棠。只見得那姓夏地一揚手,潑盡杯物,奮聲問:「諸位都有什麼高見?」 既然他問了,眾人便無須顧忌。 亂雜的聲音又大了一倍有餘。 夏景棠止住眾人,又說:「怕是大伙沒能明白羊都督的意思。他是說,中原崩壞,國力衰微,王室大軍不敢傾動。若陛下派兵增援倉州,拓跋巍巍便有餘力奔襲長月;若陛下直撲陳州。就會在曠野和拓跋巍巍相遇,勝算不大;若不聞不問,拓跋巍巍就可以用二到三萬的兵力打開倉中的門戶,慢慢地蠶食!」 一將挺身而起,道:「二到三萬人就可侵蝕我州。視我等為何物?」 龔山通也熱血沸騰,一連幾步,奔到那將對面站著,一張臉、一張臉地看。夏景棠喝道:「好,好樣的。」他又端起一碗酒,一連推對幾人,問:「你們呢。」眾人都大喝而起。說:「願聽夏帥調遣。」 飛鳥才知道夏景棠除了氣羊杜不過。還在給大伙打氣,告訴說:幾路敵寇可能只有「二到三萬人」。出於夏景棠可能跟過父親的想法。他很有好感地跟站而來。夏景棠大概是看他識趣,笑著跟眾人說:「博大人可還沒出全力噢!」 飛鳥一愣神。 在他回神說話的時候,宴席已開。 眾人先飲三杯,續些閒話。夏景棠看及四席,略為將校扎髯瓊吸不快,卻也掩飾不管,只和週遭幾人說笑。飛鳥盯了他一陣,只見李成昌和他歡談,不時目比自己,一連伸了幾伸腦袋,就是意會不了岳父的心思。他想:倆人都是來調和地方關係的,一定要我先挑明。挑明就挑明! 想罷,便站起來,口中「聽我說——」 還沒有喊來。韓復便出席幾拜,長揖說:「夏帥要打勝仗,能令行禁止嗎?」 此時聲浪一聲高過一聲!一干紅臉軍漢手臂橫伸過席,大碗豪飲,直呼酒來,把金盔亂摜,生生壓下他的告稟。夏景棠和李成昌心裡卻清楚,向韓復招手,要他上到跟前。飛鳥當無人過問,心中大怒,咆哮道:「都住嘴,韓縣長要說話!」 眾人說笑一頓,旋即爆發出一陣大笑。 飛鳥不知自個不合時宜地出了個洋相,正準備問他們笑個屁,就被越席急到的李思廣摟著脖子攘到一邊。飛鳥尤問:「他們笑個屁?」李思廣搖了搖頭,說:「還不去跟夏郡守敬酒,表表決心!」飛鳥醒悟,笑道:「忘了。」他問:「表決心給糧食?」 李思廣恨其不爭道:「誰也沒讓你紮著褲腰帶打仗!」 飛鳥又說:「這一仗怎麼打,讓我說了算。」 李思廣回頭朝父親那裡看了一眼,氣呼呼地說:「沒門!」 以贏勢守城,一旦龜縮退讓,則百姓流亡殆盡,兵卒畏敵,士氣不振,乃根基自壞的兵家大忌,尤其是眼下的曾陽,城不高,池不深,兵多民寡,派系幾立。而迎戰呢,野戰卻又討不到便宜,只有出郭列兵,依仗城郭。這樣即可保城池,又能護百姓,失勢可避害,得勢則眾志成城。飛鳥認為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不耐其煩地說服他:「騎戰在於分擊合進,要麼破透甲陣。要麼潰其兩翼,要麼自四面八方碾壓……背後若靠城郭,利我害敵。」 李思廣半點也不信,說:「我只知道遊牧人不擅攻城!」 飛鳥發現自己的口舌一天比一天笨,竟得半天準備。但他還是拿到理由,說:「遊牧人為什麼不擅攻城?他們沒見過城,沒有攻城的利械。拓跋巍巍專門打朝廷而來,還不準備齊全?」他覺得自己的一句話還了氣,大叫道:「誰說遊牧人不擅攻城?!」 場內突然一靜。只有他這句話喊得驚天動地。飛鳥抬頭看一看,發覺似怒似慍的目光全集中在自己身上。疑惑片刻,倒也不懼。再次當眾宣佈:「你們誰說遊牧人不擅攻城的?!誰說地。都他娘的傻蛋嗎?」 李思廣恨不得把他團圓了,一腳踢出去。 一名發柔眼亮的年輕軍官「勃」地起身,說:「你說誰是傻蛋!」 好幾個粗獷大漢更忍不住,直嘴便罵:「你他娘的才是傻蛋!」 飛鳥卻也不惱,遊走到場地中央,雙手往腰裡一插。挺肚打擂,嚷道:「你們說我傻,我怎麼傻了?你們讀過書沒有?知不知道以前有個夢國,專出笨人。他們在落潮時丈量大禹河,漲潮的時候要過。將軍們把小兵攆得喝口水哭聲爹娘,卻還在後面拔刀亂跳……」 夏景棠起身,用兩手壓一壓激憤,威嚴地說:「博格,你先住嘴好嗎?」 飛鳥回身問他:「你也覺得我是傻蛋?」 夏景棠清清嗓子,把頭扭去一邊。龔山通上來擋著他,一心想知道他是不是為兵變找茬。李思廣也在父親要射殺人的注視下去拖。飛鳥卻握了把劍掄半圈。他驅開龔山通。往上走了兩步,正正地站在夏景棠面前,說:「答應我幾件事,我替你守縣城!」 韓復從夏景棠身旁奔到面前,笑道:「夏帥不必介意。他就是這麼一個莽人。」 夏景棠不怒反笑。說:「博格為縣裡的事?」他還不等飛鳥回答,猛然變臉,大喝:「令下!」一色眾將丟酒揩嘴,紛紛起立。但還是快得快,慢得慢。夏景棠走神,回神。猛然咆哮道:「酒不是好東西。酒可以讓善戰無敵的英雄鬆懈得不能抵抗。酒可以讓你被押送京城,死於牢獄……」 他醒悟了。收住脾氣,說:「夏某人來此鎮守,肩負重任,雖不願意得罪諸位,也不得不要一個『令行禁止』。前些日子摸不到情況,我沒計較你們的小節,可是呢,有的人越來越不像話,致使軍紀敗壞,軍令難行。幸好有幾位大人提醒。今日,我就拿韓縣長抓來的兵痞開刀,祭一祭寶劍。」 曾經要和韓復講和的軍官慌了身,摸著幾桌闖到面前,跪地告饒:「他們都是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弟兄,渾身上下不下十餘瘡疤,戰功纍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人治治他們的壞毛病,我沒二話,可要殺他們,我第一個不答應!」 夏景棠陰森一笑,說:「那好。那就算上你一個!」他喝道:「拿尚方寶劍來!」 那軍官一扯領子,使勁伸伸脖子,絲毫不懼地怒嚷:「怪我沒有包庇他二人,讓人拿到了把柄。」 夏景棠漠然無視。 飛鳥連忙問扯著自己走的李思廣:「殺人還要尚方寶劍?!」 李思廣倒想讓他開開眼,清醒、清醒,自後靠在他的肩膀旁,低聲說:「自然不要。可夏郡守不僅僅要殺人,還要讓人知道誰違逆了君王派來的他,就別無生天。你好好看看這做派,學一學!」 飛鳥哼道:「說了半天也說不明白。還是我告訴你吧。」他扭一扭臉,低聲嘀咕道:「他要借劍立信,一舉整頓軍紀。」 李思廣不快地還他一句:「知道還問我?」 飛鳥心裡怪夏景棠把他的韓復拉攏走了,惡言惡語地說:「我不用。你想,我派你打小宮,你每打小宮一巴掌都說,你敢還手,博格就修理死你,多沒出息?」 李思廣品品這番話,確也如此,只好為夏景棠說話:「你行,朝廷怎麼不派你?!」 天子劍,夏景棠提劍在手,蹬倒場地那軍官,穿出人牆。直撲兩名被捆綁的軍卒,一劍一個,刺得慘淋淋地。他渾身是血地回來,用腳踩實兩名軍卒的上官,把青刃遞在那人脖子上。院內眾人紛紛求情,無不說:「薛禮勇悍無敵,殺不得。准他立功贖罪即可。」 夏景棠獰笑而問:「卻從不見他有立功的想法?」 眾人當已勸不住,無不心涼意冷。卻只有飛鳥一人遙遙冷笑。 李思廣也想要飛鳥求情。 飛鳥這才歪著腦袋,說:「老夏挑中了他,準備讓他駐守縣城西北!」 李思廣再看。夏景棠在狼藉的場中緩緩舉劍,不禁苦苦搖頭。李成昌這才出面求情。說:「且留他性命吧。論罪殺他,倒不如許他戰死,成全他的名節。」他又給薛禮說:「薛司馬,你難道不知道獲罪而死地可恥嗎?何不乞得一戰,萬古流芳?」 李思廣倒難判斷了。 他聽得飛鳥歎道:「這也太直接了吧?非害老夏當真。」忍不住發怒:「你倒想讓他死?」 薛禮卻不肯求情,慢慢抬起頭。說:「我對不起死去的弟兄,哪還有臉活著見人。」他猛地嘶叫:「你要殺敗壞軍紀的人,怎麼不全殺完。卻只殺他們。」他用血紅的眼睛盯住韓復,問:「他們的罪最重嗎?」 韓復無言以對。 夏景棠插劍回鞘,歎道:「為弟兄著想的好漢,殺之不祥!」 他一步步走回去,回頭說:「軍紀要抓。好漢也要愛惜。怎麼辦?」他苦思冥想,似是難為極了。飛鳥跳出來,笑吟吟地說:「是不是讓他出縣城,去西北紮營?」夏景棠眼睛一亮。啪地一拍大腿,問:「薛司馬,你意下如何?」 薛禮硬頂頭皮,應口道:「末將願意!」 夏景棠挽了他,遞到一杯壓驚水酒,撫慰說:「你可不能再放任部下!」 飛鳥巡了條直線。又跑到場子中央,要求說:「等等,等等。立不立營放到後面再說。」 夏景棠說:「你要說什麼?」 飛鳥問:「尚方寶劍說斬誰就斬誰?」 氣氛轉壞的場上仍爆發出一陣笑鬧聲。 夏景棠哭笑不得,只好朝他岳父看去。李成昌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叱喝道:「胡鬧!還不下去。」飛鳥卻依然問:「尚方寶劍說斬誰就斬誰,斬得拓跋巍巍?不會專殺自己人吧?」夏景棠無奈,只好說:「不殺無罪之人!」 飛鳥要求說:「那好。我可以替你守好曾陽。你得答應我幾個條件。」 夏景棠又朝李成昌看去。李成昌只好求助於兒子。喊道:「思廣,快!瘋勁上來了。」飛鳥猛地一擺手,用劍指了一周。笑道:「你們還不知道我博格的兒郎們,還不信我。我就喚上來,讓你們好好看看。」 韓復勸他說:「你不就是為了軍糧嗎?夏郡守給你!」 飛鳥一揮手,沖外圍的手下大喊:「去。調幾個銳角營的兒郎,讓他們瞧瞧。」 手下挺身得令,一扭身,把刀收到胯上,端著另一隻手往外跑。眾人伸一伸脖子,只聽得院外傳來鏗鏘地傳令聲。不大工夫,整齊一致的腳步由遠及近。他們到了門口,又整了一次隊伍,這才進院。 眾人去看,只見得一名甲士率來十餘兵卒。那甲士拔刀挺立,尤自號令,指揮有序。 飛鳥往齊齊十人身上一指,給眾人說:「這都是我剛訓練不久的新軍,你們且可尋人一試。」 林榮徑直來到夏景棠身邊,湊到他耳朵邊說話。夏景棠點了點頭,問:「有什麼奇特之處嗎?」 飛鳥驕橫地說:「試試即知。不然怎麼叫新軍?」 一條身穿黑水牛皮甲的大漢出席,粗聲說:「我來,傷了他們,你也別心疼。」 飛鳥看也不看,隨便選出一人,要求說:「出列。」 那兵敲著腳掌上前兩步,大叫:「我是銳角營甲一虎脫第三牛甲士王二小,請,請……!」他卡了。飛鳥替他說:「請指教!」 有人送來竹製兵器。王二小挑得一刀,站在場上。而軍官選了一矛。 王二小尤像貴族騎士一樣扎頭行禮,看住那軍官,一動不動,兩眼犀利地站守中路。那軍官翻舞幾下竹槍,卻只等他搶攻。老這樣不行,飛鳥要求說:「王二小,你攻吧!」王二小接到命令,保持一腳在前,以刀掩其目的身勢,直直奔到軍官面前。 軍官槍長,不容他近身,便一槍搠去。王二小「啪」地砍到他槍上,直搶到面前,一味猛砍。軍官大吃一驚,抽槍擋了數次,卻擋不退。那王二小一直重複直砍,翻挑等十來個動作,只是時虛時實,時快時准。 那軍官見勢不妙,意圖拉來距離,便拖槍在地,向後退卻,只等王二小攆他時,翻槍上來,擊他腿彎。王二小果然搶上。眾人只見那槍一抖,敲在他腿上,都幸慶道:「幸虧是槍,若也是刀,倒難抵擋他這怪打法。」 不料,那王二小翻了跟頭又追,大吼一聲,躍到跟前,隨即用另一隻胳膊扛著刀背劃至,再次迫走軍官。飛鳥喊了一聲「停」,問大伙:「若是在戰場上,這刀法可以用拖槍破得?」眾人看那王二小在一隊人中無出奇之處,心中大驚,問飛鳥:「這是什麼刀法?」 飛鳥笑道:「博家刀法,由我所創。」 李思廣聯想到他的「破馬槍」,不動生色地掖過衣袖,朝夏景棠看去。夏景棠面孔很難看,臉筋一刻也不停地動。他慢吞吞地說:「我雖然沒有見過這刀法,卻見過類似地練兵法門。且據說是一懶散少年惱恨武藝難學,別辟捷徑。原以為它必然失傳,不想卻重現在博格大人手裡。」 飛鳥撲閃眼睛,暗道:還有一個像我的懶散少年?他笑道:「怎麼樣?只要你答應我區區條件。我便能保曾陽無恙。」 夏景棠說:「你說來聽聽。」 飛鳥信口道:「第一你得聽我的。」 夏景棠猶豫了一陣,委婉地說:「若你不胡作非為,計謀大好,我又有什麼理由不聽。」他豪邁地笑兩聲,揮揮手,說:「你還有什麼要求?」 飛鳥心情激動,極力控制住自己的腔調,一字一頓地說:「讓李大人把副職讓給周團練使。」 夏景棠只當自己耳誤,等確信了,便推托說:「這是朝廷的任命,我怎麼左右得了?」 一圈人早就看不下去了,藉機跟著喊打。唯有李氏父子顏面大失,不知該如何收場。飛鳥卻更無禮地要求,強要說:「你現在問問他吧。問他能不能讓!」 李成昌大怒,拂袖而走。 夏景棠翻臉拒絕:「你太過分了!我看得起你,不過是看在你岳父的面子上!」他大喝道:「來人哪。把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給我抓起來。」 飛鳥見他翻臉,轉身去了一席,抓起一個酒碗……韓復和龔山通幾乎同時大叫:「不可呀!」飛鳥卻在心底打轉,一可惜聲喊:他幾乎把我要的都給我了。一聲低哼:為什麼偏偏不想救我大哥?被我岳父收買了嗎? 他一動不動地站著,手裡舉了一個碗。 恨意終於燒成熊熊大火。碗卻依然被摔到一塊石槽上去了,清脆響亮。飛鳥對著裡廂,掙著青筋咆哮:「祁連!」隨著牆裡牆外的殞聲,衣甲嘩啦啦地響個不停。眾人無路可投,只好四處投看,見得院門剎那緊閉,四周冒出許多的弓箭手,紛紛端著赤手悔恨:「他投敵啦!」 李思廣卻猛地一捶腦袋,吼道:「怎麼真是箭筒士?!」 幽憂書猛 UUTXT.coM 全蚊字阪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5) 字數:5437 縣衙後院裡栽有幾顆老樹,時逢入夏,枝頭漸茂,沉夜晦澀,卻不足以藏兵。飛鳥埋伏的軍卒在外圍調集,得了令才急切搶至各指定位置。他們佔據門廊,庭徑,在高牆、樹枝安插暗弓手,第一時間堵住宴場背後的退路,從兩翼圍裹賓客。沒有哪個軍校不後悔自己在飛鳥摔碗時奪路而走,沒有哪個軍校不責怪自己竟沒有看出徵兆——飛鳥調來的十一個揚威小兵竟是一傳令就到…… 風聲響在枝頭,不易察覺的雨絲悄悄落下,有著幾絲兒淒淡的冷寂。軍將們收起驚咋,本能地把重要人物圈到身後。他們尚不是善於琢磨的城府之人,張嘴就罵。倒是夏景棠比他們安靜多了,牢牢按住手裡的天子劍,暗道:「這他娘的土匪頭子怎麼老問尚方劍?他該不是也知道天子的權力和威嚴,害怕我用這把尚方劍斬他吧?」 飛鳥同樣在想那把天子劍。那可是以專殺伐的權力象徵。他心說:「此劍能不能被我所用呢?要是可以。我就奪過來。」 夏景棠在身邊找到自己的旗牌官和衛士,靠擋在外面的軍將掩護,小聲叮嚀:「此等草莽,毫無道理可言,當用好言穩住,以天子劍誅殺!」 親信都覺得此計可行。他們做出了決定,正要隨夏景棠一起行事。有人持重地說:「殺他之後,還需在他的部下面前羅織罪狀!不如說服小李將軍,穩妥起事。」 夏景棠深以為然,暗令人召李思廣到跟前。 李思廣冷汗直流,雖知無法替博格開脫,卻仍說:「博格為人親善無類,深得人心,若只靠一把天子劍就冒險行事。即使成功,也不免生亂。還請夏公三思。」 果然,有人責備說:「可我們也不能束手就擒吧?」有人則挑撥說:「他眼裡可沒有你們父子。」李思廣的話是說給夏景棠的,不由得朝他看去。圈內暗影相疊,僅看到他精光閃閃的眼睛。李思廣苦苦相勸,好言好語地說:「他想讓大伙接受他城下作戰的主張,想保全他的結義兄弟,並不是真心作亂……」 事到如今,夏景棠便不隱瞞,冷冷地說:「若是周行文與之合兵。少說也佔了四**馬,橫生動亂。何人能治。你以為你父親真的在乎一個有名無實地副職嗎?就是考慮到這一層。再說,有周行文的人在,我們才能可以不用精兵守隘,拖延敵人神速的推進,迎取備戰時間。」他把自己的手交到李思廣的肩膀上,語重心長地說:「世侄要以大局為重。」 李思廣頭腦轟鳴。實在想不到他們竟是有意激走周行文的,拉住夏景棠的衣裳,說:「博格絕非等閒,必有暗手未發。」 夏景棠越發地堅定,低聲喝問:「這難道還不是他的暗手嗎?」 他不願意再和李思廣糾纏,挑出幾名驍勇的部下,一起來到前面。這時,韓復已經勸上飛鳥了。他站到飛鳥面前,按著兩隻手勸解說:「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你這樣為周團練使討封,定然違背周團練使的本意。你要是相信我韓復。讓你的手下把兵器收了。你收兵,我來勸李老爺讓賢,好不好?」 飛鳥哪有這麼幼稚,心說:你不早勸?我做都做了,這時候跟你有話好說。不是在自尋死路?他嘿嘿獰笑,明白地告訴韓復自己不吃這一套:「你剛才幹嘛去了?!不是沒有和他好好商量,他聽不進!大不了干一仗,便宜、便宜拓跋老兒。」 「你真的想這樣嗎?!你當初不顧一切地回歸故國,為地是什麼?我知道你想讓咱朝廷打勝仗,想讓周團練使和大伙攜手進退。這是好事。可也不能意氣用事……」韓復急攻其心。動之以情,說著。說著,自己也激動了,嗓音變得抑揚頓挫,鏗鏘有力,迴盪人腸,「為治匪患,孤身深入虎穴者何人?活上萬生靈,敢與悍將『小霸王』之流爭鋒者何人?……天下趨利忘義者可謂眾矣?然將軍立命,心存大義!」 「人人都說,這曾陽,這隴上,出了一位蓋世的英雄!我韓復不才,終為結識而三生有幸!」他聲色俱厲地回指諸位賓客,大吼道,「我就不信,將軍會拿意氣用事,會置外敵於不顧!」 滿院蕭瑟,靜得經不起針芒落地。正是眾人感懷之時,韓復又向四方的兵卒抱拳,娓娓道:「博司長官的名節還需要各位成全。你等萬不可輕舉妄動,毀壞他一世的英明!」 飛鳥心中狂叫:「我怎不知道這傢伙有張這麼厲害的嘴呢?他把我捧這麼高。我倒不便行事了。」他躊躇萬端,連忙朝龔山通看去。龔山通自當為他分憂,立刻上前一步,說:「夫吳人與越人相惡也,尤可同舟而濟。你們可好,反倒剖舟自顧——」他抱拳於肩,繞韓復而走,針鋒相對地說:「如此干我司何事?司長官大人勉為其難,好心化解你們的恩怨,不也是為大局著想。你們怎麼就不依他的意思辦呢?」 韓復被栽到頭上的道理砸愣了一下,不敢硬碰硬地扒台,委婉地反駁說:「那也要講究策略,怎好魯莽行事。還望博司長官三思而行。」 龔山通窮追猛打,喝道:「大敵當前,還要怎麼三思而行?且有人聽得進他老人家的話嗎?」 他二人唇槍舌劍,當場文鬥,竟分別在肩膀上拱手,眼睛盯到自己的屁股上,繞成首尾之勢走動。各懷心事的粗人暗中為自己的人助威,卻漸漸不再聽他們各為其主的內容,只等他們分出勝負。 龔山通和韓復的嗓門都很大,不一會,聲音便見沙啞。 飛鳥主動叫停,拉回龔山通擦汗供茶。對面的韓復卻沒有這麼幸運,只能自個揉自個的胸口。龔山通稍稍休息,「噗噗」噴了一口殘茶,竟要趁韓復虛弱而再上。 飛鳥第一次見識這樣的單挑,看住對面冒出來的夏景棠躍躍欲試。親自上前叫陣:「老夏,你那守法不成。把兵扎到西隅,不但壞了縣郭,壞了百姓,還不能分擔縣城的壓力。我問你,敵人的騎兵從東口鄉到縣城腳下需多長時間,他們攻下佔上村,是不是斷了和縣城之間的聯繫?」 夏景棠尤其恨「老夏」這般的稱呼,因要一心穩住他,不得不虛以委蛇,溫言相辯:「你說得並不是沒有道理!可我們,也不能只守幾段城郭,上萬軍民死守作戰。縣城裝不了呀。」 飛鳥上前兩步,怒喝道:「你可是朝廷的官員,一旦護不住城郭,縣北,東北大片的村莊和大片的百姓就要流離失所。他們還願意助你守城嗎?縣城東面雖有兩個要道土門,卻不能擋敵。他們若繞過縣城呢?你怎麼辦?」 夏景棠幾如芒刺在背。他就是怕敵人從東面繞過縣城。這才到西北安營。到時,敵人從北,東,甚至南面圍困縣城,西北大營就是縣城唯一依托,可延緩縣城被攻破的時間。這也是強悍如李寨的豪傑們也不得不做南遷打算的緣故。他這樣悲觀的守戰不好明言,托辭說:「區區數千敵寇,何以圍困縣城?」 他想不到飛鳥會有這等眼光,自知口舌支絀,偽招對方說:「其中不能為外人知道。你來,我細細說給你。」 飛鳥垂涎他手裡的尚方寶劍。也想招來他搶奪,說:「還是你過來吧。」 夏景棠怎肯,激將說:「你該不是不敢吧?!」 飛鳥將計就計說:「我不敢又怎麼樣?我還沒有收繳你們的凶器呢。」他大喝:「去,把兵器都給我下了。」 夏景棠大吃一驚,連忙說:「他們的兵器不是在赴宴的時候就被收去了嗎?」 飛鳥笑道:「我怎知有沒有短兵器?再說,你手裡還捏一把劍。」 祁連雖不明所以。卻及時向前揮手,下達命令:「去,收繳兵器。」幾個短甲軍卒擁兵上前,夏景棠用雙臂把著自己的人,節節後退,他們背後還有兵,只是縮小了自己的圈子。密謀的知情人頭上都冒了汗。夏景棠環顧一下。大聲舉著尚方寶劍。訛稱:「此劍乃天子所賜,不能算凶器。除它之外,你皆可收去。」 軍卒代為請示。祁連卻依然堅持說:「將軍暫且交來看護。我等不容它閃失。」 飛鳥卻不像他,不耐煩地大喝:「怎麼?捨不得?弓箭手準備。」 一聲令下,弓弦彙集的木吱聲就彙集得可怕,李思廣眼看眼前上舉的弓臂和晃蕩的箭頭,連忙擋在夏景棠面前大吼:「博格,你瘋了。」而韓復則立刻擋在他面前,推出一隻手掌說:「你要辜負呂公的厚望不成?」 飛鳥掀甲裙而遙跪長月方向,三拜九叩,一臉端莊地乞告:「臣萬死,然為國事,亦不得已而為之。等戰敗北軍之日,再將性命交由陛下處置!」 誰也沒有想到他來了這一手,竟如經略重臣自行勾決人事一般。 眼看飛鳥站身而起,臉色鐵沉,嘴角帶有一絲獰笑。有人深信不作讓步,絕無倖免,在夏景棠耳邊低勸:「事到如今。可把尚方寶劍給他。藏短兵刃之。不然,他殺了我等。寶劍雖在,於大事何補?」 夏景棠不敢妄交天子所賜之物,尚在猶豫,聽得此言,連呼:「且慢!」飛鳥給他這個機會。他便走出眾人,把寶劍放下,先向寶劍磕頭,再遙拜長月,恨道:「陛下體臣之權益從事。」 飛鳥盯著在手下懷裡晃動的尚方寶劍,眼睜得銅鈴般大小。他極力忍住猛獸般撲去的慾望,一步步邁去,心中一遍遍飛念:「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泰山崩於前……「眼看手下站到面前,他一把抓實寶劍,哼哼哈哈地翻看劍鞘上面「如孤親臨」四個字,一把拔了出來,笑道:「且看它如何殺人!」 夏景棠大吼:「休要褻瀆我王寶劍!」 飛鳥理他才怪,笑道:「怎說褻瀆?且看著!」 他請出一名軍官,笑道:「你叫什麼?願意和我一起殺敵嗎?」 軍官哼了一聲,把頭扭開。 飛鳥敲著寶劍問:「難道你反了不成?」 韓復被倆兵卒按個實在,掙不到跟前,大喝:「你這不是賊喊捉賊?」 飛鳥一劍捅翻面前的軍官,說:「非我殺你,乃此劍殺你。「那軍官縮到地上,噗噗噴了一氣血。場內雖多是沙場歷練出來的老兵,卻也不能平平如常,有的呼那軍官,有的兩眼如炬。即便是李思廣,林榮也一腔憤怒。 飛鳥走近兩步,反而問罪說:「敵兵將來。你們龜縮到縣南,本就該死。看我殺他,卻未必不是問我有什麼資格。」他笑道:「我是沒有資格。但我有這把劍。天子之劍。你等寧願死在我手裡,也不敢與拓跋巍巍死戰麼?」 他勾了勾手,又讓兵卒扭來一名軍官,問:「你叫什麼?現在軍中擔任何職?願意和我一起殺敵嗎?」 這將兩腿蹬地,瞪眼猛躥,喝道:「要殺便殺!」 飛鳥扛劍在肩,說:「我不是好殺之人。剛才殺他。是因為他不知你等心思,觀望不定。為國殺敵還要看別人的眼色麼?你明知道我殺人不眨眼,卻還反抗,不過是因為對我不滿啊。我不能殺你。」他問:「壯士可飲酒乎?!」 軍官說:「我不承你這個情!」 飛鳥和顏悅色地說:「我要你承我的情了麼?只要你肯和拓跋巍巍勢不兩立,便比承我的情還受用。「他哈哈大笑,自賣其短說:「因為和我這個混蛋謳氣,而忘記了家仇國恨?!」他一定要撬開第一個人的嘴巴,要來兩碗酒,自取一碗,先干而淨,說:「我博格何來和你們過不去?!還不是為了全縣的百姓?」 韓復大叫:「你要真為了百姓,就不該盡數拘拿軍門?」 飛鳥扭頭大喝:「閉嘴。」他想了一下,說:「那好,我讓百姓們裁奪吧。」 他朝夏景棠對比一下,覺得自己更年輕,更威武,底氣十足地問:「若是百姓更信任我呢?你願意把軍權交出來嗎?」夏景棠拿不準,冷冷地說:「百姓算什麼?能打仗的還是我們這些人。要是兄弟們答應,我讓賢即可。」 幾名縣吏,幾名武卒也在場,有人舉拳表態:「韓縣長。你別被他們這些人迷昏了頭。他們這些官兵,除了欺負我們老百姓行。我們願意讓博司長官做我們的元帥。也只有他,才真心為我們百姓。」 韓復大為意外,叱喝道:「住嘴!這可不是鬧著玩地!」 幾個縣吏一連挪腳,無不插嘴說:「北郭的百姓們今個在城門口請願,要跟著博司長官上陣殺敵。韓縣長還是和我們一起推選博格大人為元帥吧。」 飛鳥不合時宜地謙虛說:「仰仗父老鄉親們的愛戴,我並不稀罕什麼元帥。只要他們聽我調遣,齊心殺敵就成……既然他們要聽聽官兵們的意思,我看還是等天亮以後,親自問問這些弟兄。」說完這話,他再問諸將:「要是他們也覺得我博格合適,你們願不願意聽我的?」 被他押在前頭的軍官第一個大吼:「只要他們答應,我齊章瀚頭斷血流,絕無二話!」 他一扭頭,大聲督促各位戰友:「答應啊!夏大人還會怕他不成?」 場面上頓時響起一陣高高低低地應承聲。李思廣只當飛鳥瘋了,不然決不會在軍中和夏景棠比威望,他想到恰在兵變前走脫的李成昌,真想這就問問他,自己該怎麼辦好。因為父親不在跟前,他只好罵道:博格啊,博格。 你可誤我李思廣,卻不能害我同胞的妹妹……天下還有像你這樣的混蛋麼? 浟u書猛 uUtxT.COm 全紋自板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6) 字數:6127 縣衙閒房甚多,暫可住下夏景棠等人。 小雨越打越密,從無聲轉到「沙沙」,再到「啪啪」,眼看是越來越大。祁連令人辟出幾間廂房,引火燒湯,供在外當值的軍卒驅寒取暖。飛鳥讓人到外面佈置完暗哨,回來叮囑他:「讓兒郎們都小心。倘若夜裡有失,那後果,就不堪設想啦。」 他們一起走到另一間屋子。屋裡已經聚集了一小撥低聲交談的文武。他們都很緊張,紛紛站起來問飛鳥:「主公,接下來怎麼辦?」 龔山通苦惱地發牢騷:「我們思謀不全,這會倒騎虎難下!」 祁連橫裡插言,說:「有以下幾步可做,第一,立刻聯絡張鐵頭,讓他把軍糧奪到手裡;第二,回山要援,圖裡和張奮青坐鎮老寨,可以拼湊個幾百;第三,做好準備,天亮後,立刻驅散朝廷的人馬,據有縣城……」 白燕詹深以為然,無可奈何地說:「還要再和周團練使聯絡,立即讓他回兵縣城。既然主公全是為了他,想他也不會無動於衷。其次,就是怎樣說服撒察和李家父子。我以為,主公現在最要緊的是,讓張兄弟奪取軍糧,自己去見撒察。拉攏過來最好,拉攏不來,出其不意地……」他用手往下一砍,意思再明瞭不過。 其它幾個頭目說不上道理,個個摟腹而立,嗡嗡附和:「咱都是土匪出身,要是真能佔了一座縣城,死了也值!」 飛鳥罵道:「什麼縣城,縣城也是你們能佔的?看你們那點出息。」 他們被罵得撓首,只好升一級說:「要不,咱把郡城打下來!」 龔山通受他們的啟發,突然間激動得氣都喘不過來。他扯過飛鳥,往一旁走了數步,俯到耳邊說:「主公,他們說得也有道理呀。我們聯絡北胡,趁隴上空虛,一鼓作氣,取郡城而自專……」 飛鳥扔了一句話:「淨放臭屁。」 他再次來到大伙面前,說:「你們不要老拿一不做、二不休的腔調說話。這兵變是咱事先安排的,並不是無路可走,而且要按部就班地走。目前最要緊的不是退路,而是爭取撒察。爭取軍心,你們那些胡話。等我打贏了拓跋巍巍之後再說。都給我記著,不要瞎胡鬧。」 大伙面面相覷,無不覺得「瞎胡鬧」的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祁連沉重地說:「怎麼取軍心?只能趁將校被我們拘拿,驅散了事。」 飛鳥不言語,呼啦一聲,攤開不遠處的地圖。邊看邊問他:「什麼『怎麼取軍心』?軍心是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取?」 他們說話這會,夏景棠的人歇了口氣,也布坐一圈,接著微弱的燭火商議。 薛禮對手下最有把握,說什麼也不相信他們會支持博格,便在眾人嚷:「我的弟兄決不會吃裡扒外。要把話遞出去,刀山火海,他們也會救咱出去。」其它人也不願在平起平坐的人面前示弱,無不說:「我對我那些弟兄不薄呀,我還就不相信了!」 夏景棠身邊的護軍韓亞臣持重,說:「就怕天一亮。他就像今晚趕咱等在外面親兵一樣。把人馬盡數驅散!再忠誠的弟兄,要是見不到咱們的面,也只好任人家擺弄。」 夏景棠嚼動下巴,撇著下嘴唇說:「驅散是小,他聯絡了周團練使,一起投敵怎麼辦?」 眾人默然無對。李思廣說:「以他今天晚上的表現看。他還是想和我們聯手抗敵的。我們要盡快給他答覆!我父親不是趁亂出去了嗎?他一定會想辦法救出咱們。我就怕咱們出去是出去了。兩邊誰也不肯讓步,自相攻殺,便宜了外人。」 齊章翰卻說:「要是他真地和咱爭軍心呢?」 夏景棠陰沉沉地說:「有你們在,他能拿得走軍心嗎?」他咬著牙站起來,喝道:「咱把醜話說到前頭,有誰敢從博格。休要怪我夏某人翻臉無情。」 他的參軍倒深思熟慮一陣。說:「還是章翰兄想得深遠。如果他真和咱們爭軍心呢?」 李思廣僅知道這位叫馮山虢的參軍是應夏景棠的要求被調來的。倒還沒有機會結交,此刻坐在對面聽他侃侃而言。尚能看得到他那張陰暗的瘦臉浮現出獰笑般的譏諷和嘴唇裡伸出的一顆金牙,想他決非善類,試探道:「馮大人確信他和夏帥爭軍心不成?」 馮山虢手指撥動,漫不經心地說:「博格絕非等閒之輩。諸位可想,他是怎樣把各位請來地?」 林榮心中不禁一動,說:「自然是藉著他岳父和夏帥的名義!」 馮山虢笑道:「你沒明白我的意思。他昨天來縣城,並沒有多做準備,為什麼一時之間,能把你們這些人一個不少地請過來?」 這麼一說,大伙才知道他問的不是眾人為什麼要來。 夏景棠停住自己往來的走動,問:「是呀。他怎麼做到的?」 馮山虢又捻動自己的手指,看向他說:「應該是旗牌官怎麼和你們通信,他就怎麼請你們來的。一網打盡,幾乎沒有漏網之魚,這說明了兩個問題。第一,他熟悉官軍制度,知迎旗牌官那裡有一份詳盡的表單;第二,他有同樣效率的手段。」 林榮倒鬆了一口氣,心想:倒是沒有人追究他怎麼拿到那份表單地。 馮山虢又說:「還有,韓縣長知不知道他要拘拿我們?有沒有人知道他要拘拿我們?」 李思廣怕脫不了干係,連忙說:「肯定不知道。連我也被蒙在鼓裡。」 馮山虢問:「這樣的人簡單嗎?」他不等眾人回答,拿起食指,遙遙一敲一挑,又往下說:「此人做出一系列細密的安排,怎麼可能無的放矢呢?以我看,他必爭軍心!」 眾人都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沸沸揚揚地插了一陣嘴。直到眾人的聲音弱下去。他才再次看向諸軍,幾乎和飛鳥如出一轍地問:「到底什麼是軍心呢?他怎麼爭?諸位兄弟都有對部下的自信。他為什麼也有?」 數十隻閃亮的眼睛跳動,無一人敢貿然吭聲。過了好一陣,薛禮才狐疑地問:「他要用金銀收買嗎?」李思廣第一個否決了他的想法,苦笑道:「他怎麼可能有錢?!」馮山虢不敢吊他們的胃口,緩緩地說:「軍之心在卒。軍卒所需雖是女貨田爵,卻少不得一個字,勝!我想,博格無非是想從這裡下手。」 夏景棠沉沉點頭,說:「他畢竟讓小霸王全軍覆沒了。」說到這裡。他問馮參軍:「他能取信於軍嗎?他能賞軍卒之需嗎?」 馮山虢笑道:「他不能。但你能。」他瞇起眼睛,說:「他要的。只是一個『和』字。他公開向你們要求和解。你們拒絕嗎?誰也不想內訌。百姓不想,卒子們也不想。他們會逼你們答應博格開出的一部分條件,甚至,逼著你來坐鎮,他來指揮!你要拒絕嗎?答應之後還會反悔嗎?」 夏景棠一愣,旋即呆立不動。 就目前的縣城而言,只有撒察的人馬可以調動。到明早集結人馬。表決軍心,也只有他能維持秩序,居中調停。飛鳥看了一會地圖,準備連夜去見他。 還沒有來得及走,祁連就帶著聯絡張鐵頭的弟兄,萬分緊急地來稟報:「他們的人馬把外面圍了,聯絡鐵頭的弟兄沒去成!」屋裡幾個打瞌睡的人也猛地一挫,睜開眼睛。醒著地更不要說,一齊把目光投向飛鳥。飛鳥呼啦一聲翻開地圖,問:「什麼時候的事?咱們怎麼沒聽到一點風聲?」他一邊問。一邊在縣城和城郭摸索,很快又說:「縣城駐兵不多,而且投鼠忌器。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去,讓韓復問問是誰的人!」 祁連出去不大會,再進來已經神色大變。說:「韓復不見了!」 「媽的!」飛鳥罵了一句,再次要求,「試著向他們喊話。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凡事等天亮再說!」 祁連點了點頭,握劍急行。 龔山通望著他的背,焦急萬分地說:「韓復調動不了人馬。肯定是你岳父。」 飛鳥立即大發牢騷:「哪有岳父來打女婿?」 白燕詹苦笑道:「這都不重要啦。就怕來的是撒察。他要是肯來。就已經是站到別人那邊了。」 飛鳥的腦袋頓時轟隆直響。在他的計劃裡。明天天一亮,他就讓夏景棠的旗牌官下去集結人馬,爭取軍心。到時,張鐵頭手裡拿到了糧草,撒察最起碼保持中立,哪怕一時半會拿不到軍心。兩方也會在足夠的中間勢力斡旋下,攤開桌子,反覆地商酌。可現在?張鐵頭奪糧的行動被自己暫停,再去下命令的人派都派不出去,而撒察,很可能已經和自己的岳父,韓復一齊狼狽為奸。自己竟孤立得只有幾百弟兄,幾百老幼。到談判時自己什麼籌碼也沒有,又不能靠拘拿在手的一干軍官脅迫,真成了不放不行,放了就會被人報復。 他臉色很難看地說:「真是人算不能天算啊!」 龔山通似凝重又似愁苦湊過頭來,歪著腦袋等飛鳥說什麼,見飛鳥似乎有些呆滯,便大罵韓復開了:「這個忘恩負義的狗賊。就該把他牢牢捆在縣衙。」飛鳥微微一皺眉頭,給他擺了擺手,喃喃地說:「這就是人望啊。說到底,是我們得不到人望。草率了。唉,就是昨晚沒讓鐵頭按兵不動就好了。他若是今晚搶了糧,我們可有糧草利用。」 這是白燕詹和龔山通碰頭商量,為了盡量避免兵變的先手打算。白燕詹上了年紀,睡覺去了,龔山通只好一個人承擔,便往自己的嘴巴上撈了一巴掌,埋怨說:「都怪我。」 飛鳥說:「怎麼會怪你呢?」 院門相互喊了一陣話。不等弟兄們來報。飛鳥就聽到了他們的來路。他們果然是撒察的人。不一會,祁連回來。那裡已經響起整齊的吶喊:「不放人,我們就攻進去。」飛鳥也沒有親自去看,只是一味大罵:「撒察,你個王八蛋。」祁連說:「該說的話都說了。你岳父、韓復都在撒察那。我勸他們不要生事,免得傷著人質,他們還肯聽,可撒察卻不管。「 飛鳥冷靜片刻。說:「也是,殺了這些人,他撒察反倒高興。」 他下令說:「只要他們敢輕舉妄動,就不要留情!」 祁連應了一聲出去。過不一會,有弟兄來稟報:「他們動手了!」一時半會,那裡還能撐得住。飛鳥倒能沉住氣,給龔山通說:「撒察倒越來越陰險。他怎麼就是個小人呢?要把我們大伙全置於死地。」他下決心說:「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突然,他聽到了什麼,神色又變。幾個頭目弟兄也聽到了,連忙站到跟前。飛鳥給他們說:「是在敲牆,罵撒察還真罵錯了!」 這所院子有兩排磚房,一排是東西走向。旁邊是牲口棚,西側接牆。東側則是一塊空地和幾許草料,一排是接著東牆,抵著縣長的宅院。南北走向的房屋曾被縣裡作為裡亭鄉開會用,比較大,人質就集中那裡面。 飛鳥在腦海裡重現一下屋宅的構造,說:「他要吸引住我們的注意力。營救人質。你們支援院門,讓祁連把弓箭手偏壓,射住韓復的小院,千萬不能讓他們把人質救走。」 這幾個頭目遲疑了片刻,魚貫而出。一個走到最後的到了門檻面前回頭,大聲說:「形勢不妙,咱們什麼也別管了,突圍吧。」 龔山通打地下一骨碌爬起來,罵道:「人質若丟了,還突個屁的圍!」 飛鳥把手拿在臉前。有力地往前一揮,繼續在屋裡踱步。睡醒了的白燕詹自外面翻過來,大聲說:「主公。這可怎麼好哇?」他僅僅拿手往龔山通身旁一指,便再不吭聲。白燕詹小心翼翼地坐過去,立刻又爬起來。要求說:「得讓夏景棠說話。」 飛鳥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打吧,弟兄們見見血,這是好事。」 白燕詹伸出脖子,向背後指手,問:「為什麼不要他說話?」 飛鳥沒好氣地說:「他們的目的已經暴露了,那就是搶出人質。讓夏景棠說話,就表示我不敢殺人質。」 白燕詹慢慢地坐下去。和龔山通一起看飛鳥來回踱步。要渡過這漫長的等待。 關押人質的屋子早已騷動。 有的軍官哈哈大笑,有的把守屋門。唯獨夏景棠和馮山虢猶如老僧入定般坐著不動。突然。牆壁上發出一聲巨響,似乎整個屋子要塌倒一般。眾人齊聲歡呼。李思廣看著他們,倒有些為博格擔心。敲擊一聲比一聲緊,不過四五下,兩三塊磚頭「嘩啦」一聲掉在地上,牆上竟多出一個碗口大的洞。 李思廣站身起來,跟在別人後面看,只見那洞口一塊一塊地擴大,很快超過人頭大小。他似乎看到眾人的逃脫,不禁回頭看了夏景棠一眼。這時,洞口傳來火光,響起了兩聲慘叫。他回過頭,便聽到了第三聲。錘擊再也沒有落下來。幾個離得近的軍官連忙用自己的手挖,不幾下,那洞便已過下肩膀。只因為開的位置較高,卻還是不能過人。 軍官們更為賣力,挨不到磚頭的就在外圍指揮,連連說:「拔那塊,拔那塊。」 正是他們為逃生拚命的時候,背後有人歎息一聲:「你們就使勁地拔吧,就逼博格動手殺人吧。」 這聲音有點啞,卻一下打消了大伙的**和踴躍。 李思廣本還以為會是馮參軍,一回頭,才知道竟是夏景棠。 夏景棠痛苦一笑,說:「救援的人是怎麼死的?被射殺的。博格有五十餘名弓箭手,即使能出去,也是插翅難飛。你們這樣經不起誘惑,會不中埋伏?」他又說:「我出去,就能保證全軍不受脅迫。外頭的人要救也只為救我一個。他們想靠出其不意,卻已經失敗。你們還期盼什麼呢?」 天慢慢地亮了,收羅屍體的軍卒把死了的弟兄放在一排,整整十二個。 飛鳥站在他們面前撫摸著自己嘴唇上的絨毛,眉頭越來越緊。他沉痛地說:「足足十二個弟兄!」祁連安慰說:「他們一湧而上,傷亡更大。」飛鳥猛地轉臉,似是極為震驚,卻又一分一分收斂道:「那是他們的人。死再多,和我沒關係。」他抬起頭,在天空的兩角看幾眼,惆悵地說:「今天會是怎麼樣一天呢?我大哥他知道嗎?」 祁連慢慢地低下頭去,心想:事到如今,硬是把自己都搭進去了,還不夠情至意盡嗎? 飛鳥卻不知道身邊的兄弟已經不滿了,回頭絮叨說:「過了今天,我想去看看我義母。把她接去我們山寨。」 祁連說:「是啊,這兒刀光劍影的。」 飛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兵是越圍越多了,事不成,你一定要想法逃出去,替我照料好阿狗和阿瓜。這兩個小笨蛋還等著我給他們帶好吃好喝的呢。」 祁連勉強一笑,說:「以阿鳥的神勇,把他們這點人放在眼裡了嗎?」 飛鳥豪氣大漲,撫掌說:「是啊,我還有尚方寶劍呢。」 uu書萌 uuTXt。coM 銓文吇版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7) 字數:5681 說到尚方寶劍,飛鳥隱約有點後悔。若說他見識淺薄,迷信此劍,則不然,按他自己的說法,他在少府尚方屬把玩秦汾的刀劍時,夏景棠還不知道在哪抱兒子呢。如此說來,他自然知道那劍僅是授權的憑證。可昨晚那會兒,他太樂觀了,一心想靠奪劍消減夏景棠的威信和權力,利用對天子劍的世俗迷信代天罰罪,這才下了人家的御賜寶劍,殺了一劍血。這會,他開始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在那會兒頭腦發熱,把事情做絕,只好在亮晶晶的頭顱上團了一把又一把。 光頭越發油亮,他心裡也愈發煩亂。他顧慮重重,再看手下的頭目們,也沒有昨晚的壯志,個個少言寡語,悶悶地圍了野火架子吃飯,便連投降拓跋部的最壞打算都再想一遍,只是恨拓跋巍巍不來,自己的人沒有人手一雙翅膀……。 眼看短暫的早晨從手縫裡一分分溜走,放手一搏再所難免。他起身做出決定,給祁連說:「跟他們要輛車。回頭挑上幾個弟兄。咱們把老夏送回軍營……順道看一遍他的兵!」 龔山通打了個寒蟬,連忙說:「這不是往惡虎嘴裡送食嗎?」 飛鳥笑兒不言,心中卻想:而今手裡除了人質,什麼也沒有握到,已不能仰賴中立方,倘若不一營、一營地觀兵,怎麼取得他們的信任?白燕詹聽得清楚,也連忙丟下一盞瓷碗,跪到他面前勸阻。一干頭目兵卒舉止無措,緊跟著他們,全都跪地不起。祁連搶去他們身邊,不知怎麼好地還顧飛鳥,卻也說:「還是先去見見你岳丈吧。興許……」 飛鳥簡短地打斷他的話,一俯身。對準近處的幾張臉獰笑道:「沒有興許。大丈夫橫行天下,就得去虎口求食!區區幾兵,能耐我何?」他學了夏景棠的樣子,斬釘截鐵地大喝:「令下!」且等眾人抬頭,又宣佈說:「祁連給他們要一輛馬車來。就說,我要帶著老夏,去看看他的兵。要是兵不錯,就放了他。龔山通。你帶著餘下的弟兄守好這些俘虜。端茶倒水,切不可怠慢,免得他們不要命。他們在你們手裡。我就安全。」 他把話說完,轉臉看住祁連。不快地哼哼兩聲。祁連連忙抱手低頭,片刻後省悟,跺腳呼道:「扎!」說完,再一低頭,按劍轉身,向院門走去。 白燕詹和龔山通從來也沒見過這般人物。久難仰視,上去摟了腿流涕。飛鳥甩腿擺脫他倆的糾纏,心中埋怨道:「他們投靠我並不久,怎麼都忠成這個樣?一大巴年紀了,卻見不著我就六神無主……?」他先拉起來一個,再拉起來一個,嚴厲地一吼:「不可哭!」 龔山通連忙在臉上撈兩把,強笑道:「不可哭,不吉利。」 飛鳥原本要強令他們笑一通,想想,那樣未免有些荒唐。這便拿出夜宴剩下的兩罈酒,分發碟碗,假惺惺地說:「我這兒還有酒。留守的弟兄們喝慢點……什麼時候喝完了,還沒有我的消息送回來,就散了吧。回家種地。」跪倒的眾人無不抬頭,擺出一排排淚眼。飛鳥心中笑個不停,卻繼續往下嚷:「你們都不是做匪的料,沒了我該怎麼辦?要是還聽我的,就記好,不要再去做沒本錢的買賣。好好種地。多收糧食。收了糧食,也別不捨得吃。一頓要啃兩個饃饃……」剛說到這裡,一聲悲啼就響了。幾個弟兄已忍不住張大嘴巴,呈嚎啕之狀。龔山通泣聲連呼:「都不許哭!」話未完,他自己已經先哭出來。 頓時,地上,枝頭,房頂,滿院男兒哭聲震霄,如喪考妣,景象悲壯。 屋內被關的人質們無不豎耳,忽又聽到飛鳥吟云:「提劍一萬里,締義未經年。何來感愁事,盡哀折吾前?看我行車馬,但入虎穴還。自哀還自樂,無事且無言。(拿著劍跑了上萬里,和你們締結恩義的時間還短。你們怎麼這麼傷感,拜倒在我面前痛哭不止?就等著我驅車行馬,從險惡的虎穴進出吧,倒時讓你們哭了又笑,因為沒事而沒話說。)」 人質們一片茫然,但聽到外頭哭,心裡就暢快,無不沸騰大叫「賊他娘」。幾個參軍文人忙於咀嚼詩意,正在揣奪,外頭響起一片嘩然:「帶上我」,「還有我」。人質慢慢地沉默下來。外頭聲音漸弱,而後消失。 正是他們覺得到了議論怎麼回事的時候。卻是有人大呼:「我等留下,也一樣和主公同生共死!要是主公不回來。我們就殺光人質,跟他們拼了。」這呼聲落了,又是一陣贊同附和,漸漸匯成誓言,齊聲道:「我等留下,也一樣和主公同生共死!要是主公不回來,我們就殺光人質,跟他們拼了!」 夏景棠渾身一震,冷颼颼地看向馮山虢。 馮參軍則掃過一群剛剛興奮過的人質,興歎道:「博格真英雄也!」 正說著,屋門洞開,一人進來說:「恭請夏令公!」 龔山通一傳達博格要和夏景棠一起入營觀兵,讓李思廣陪同的話。人質便送他了個「博瘋子」的綽號,這綽號已有讚許的口吻。他們並不拒絕龔山通要借盔甲的請求,只是一邊卸甲,一邊送人,先送出夏景棠,再送李思廣,無不叮嚀說:「博瘋子是你姑爺。你一定要好好斡旋。」 李思廣心神不定地和他們告別,大步出門。 陰天風涼,他掖了掖披風,沒有盡快地跟了夏景棠入車,而是看向上馬拉韁的飛鳥,恨恨笑道:「我怎麼會把我妹子嫁給你這樣的瘋子!今日且看你的下場。」飛鳥不好意思地嘿笑,正要催他上車,看到他目比馬車,把撐披風的手有力地旋了一周,捏成拳頭,便慢慢地收住了拉展的嘴角。 李思廣冷冷地一哼,從幾名軍卒面前走過。 飛鳥招來祁連說:「那老夏武藝出眾。你帶著弓手巡車。多用厲言震懾!」祁連點了點頭,扭頭看向同去的弟兄。這些兵卒還在抱著借來的盔甲,倚馬更換。他說:「我就怕這半條街。撒察的兵聽說你要帶著夏令公去觀兵,簡直都亂了套。他們都興高采烈地圍到路兩邊,好像沒和咱打過夜戰一樣。我估計,這是撒察他們特意安排的。」 飛鳥把視線放在他的目光處,凝重地說:「我走前面。邀請他們一塊去!倘若讓他們一直有搶去老夏的機會,他們便不會現在下手。」 有了一陣準備。他們便踏上前往軍營的路。 縣衙後院便是供車出入的半條街道,相當寬闊,且直通南門。此時正像祁連說得那樣。整整半條街上擠滿了用胳膊摟攜兵器的兵卒,且相互指點笑談。飛鳥驅馬走到前頭。還沒有說話。已經有兵驚叫:「博格!」更多的兵從離路心稍遠的地方往前擠,爭相觀看。飛鳥在馬上蕩鞭,大大方方地衝他們嚷:「見過我博格了?我倆腿倆胳膊一個腦袋,和你們沒有兩樣吧?!要一定說有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我剃光了腦袋。不能不剃啊,裡頭的智謀多,油大!」 兵卒們成片嘩然。有的藏在人海裡喊:「他們都說你犯上作亂,是真地嗎?」 飛鳥壓著手掌,高聲否認道:「誰說我犯上作亂啦?!啊?!我是要那些當官的把兵權給我,好打勝仗!他們膽小避戰,兔子一樣縮在縣城南面,一天天貽誤戰機。我不爭,怎麼辦?要眼睜睜地看著拓跋部的敵人兵臨城下,打我們個措手不及嗎?要是你們一定說這是犯上作亂。那我就犯上作亂啦。為啥不要腦袋幹這事?還不是別無選擇了!」 兵卒們像是一團乾柴,舉著兵器歡呼。飛鳥仰身馬上,閱兵一樣穿梭。到處向他們擺手,和他們一起高喊。聲勢越造越大。漸漸匯成短而有力的「嘿嘿」聲。飛鳥走了一段,又執韁回來,在他們面前大呼:「我要和夏元帥一起去他的軍營。問問他的兵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打仗,打勝仗。問問他們有沒有血性,敢不敢斬將奪旗!你們跟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士卒踴躍大叫:「好!」飛鳥便又大喊:「你們幫我做個見證。看看咱夏景棠元帥是不是個巴特爾,是不是個容得下我博格的巴特爾……願意地舉起你們的拳頭,騎馬、步行,跟上我走。」 街面上爆炸了一樣。車裡的李思廣和夏景棠都覺得耳朵聽不過來。夏景棠按按李思廣,掀開車簾往外投了一眼,只見人臂揮舞,兵器高振。像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海浪。李思廣不放心地朝他看去,解釋說:「這是撒察的兵。和他往來得早。夏帥萬勿過慮!「夏景棠慢慢地放下簾子。冷冷地說:「亂天下者必此人無虞!」 李思廣嚇出了冷汗,連聲說:「夏帥何許人?傳揚出去,士卒百姓必信而附他!」夏景棠老氣沉沉地歎息了一聲,溫和地說:「小李將軍勿怕。我決不和別人這麼說。只是,我得提點你父子兩句,能遠則遠,萬不可和他走得太近。」 李思廣心思百轉,苦笑道:「他做此犯上之事,還能再蹦躂幾日。只是苦了我那妹妹!」 夏景棠看了他一眼,說:「你明白就好!」 馬車在騎士們的圍裹下往前走。走過去,屁股後面就被士兵們一窩蜂地綴上。再走不遠,兩路兵卒漸稀,百姓漸多。他們歡呼過後,拉著釘耙之類的農具,一樣追奔到馬車後面看熱鬧。 在街頭觀看的韓復和李成昌面面相覷。他們等來撒察,無不說:「撒將軍。快勒住你的人馬啊!」撒察身邊的參軍領司馬岑金不等撒察吭聲,已拭汗而嚷:「馳亂。士卒馳亂。哪裡還能約束得了!」 李成昌老成謀國,扇著手掌說:「算啦。這樣一來,昨夜的事這是虛驚一場!校尉大人守在這兒。我們跟過去,趁機把博格奪了糧草的事告訴夏帥,讓他定奪。」 撒察煩躁一氣地跺腳,嚷道:「他是從草原來的頭狼,不能當狗養!」 韓復扒住他的肩膀,安撫說:「別激動,別激動。誰也沒有把他當狗養。」撒察猛地把臉伸到他面前,狠狠地說:「你聽不懂!」韓復朝李成昌看看。又朝岑金看看,連聲說:「我聽懂了。聽懂了。你是說他有胡氣。」撒察使勁一推他的胳膊,往後退一步,惶惶叫喊:「不僅僅是胡氣。他是一隻狼,藏進了羊圈。」岑金連忙按他伸出來的手,說:「我懂。我懂。你不要急。他用心歹毒!」撒察吼道:「你懂個屁。他是拓跋神的兒子!」 李成昌立刻湊過臉,極難置信地問:「你說他是拓跋巍巍的族親?」 撒察差點沒有翻白眼,他哭笑不得地吼:「不是族親。拓跋部的可汗說自己是拓跋山神的兒子,就以拓跋為姓氏。」 李成昌傻眼了,試探著問:「你是說。拓跋巍巍的祖先是拓跋神的養子。他的祖先是拓跋神的親生兒子,都姓拓跋?」他恍然大悟。歪著腦袋說:「我明白。你是說,他本該姓拓跋,不是中原人,是拓跋氏祖先的養父的親生兒子。哎,不對呀,那他多大啦?!應該是他的祖宗。校尉大人,你可真弄錯了。直州那邊已有人在一些上歲數的老人那兒證實。那兒的的確確有一博姓,只是死的死,逃荒的逃荒,村也變成了朱家村。」 撒察無可奈何了,無可奈何地嚷:「你們怎麼就聽不懂呢?」他看住岑金,伸出粗大的指頭威脅說:「羊都督懂,你快給羊都督寫信。」 岑金頭疼地說:「遠水解不了近渴,先解救夏元帥,回頭再說。」 南北街上的一個交叉路裡有一所仍開著的茶館。 別有用心的王雙錫聽說有軍隊夜裡打仗,早早地進去喝早茶,探聽消息。一個昨晚進過縣衙後院的夥計謝過他付帳的一碗茶水。吐沫橫飛地給圍上來的人說:「昨晚上。博司長官和咱縣長一起請客。酒宴上就說啊:你們的兵忒不像話,得給我管管。放平時,那些當官的會理事?可昨天晚上誰在,博司長官啊。夏元帥說:我就知道你是為了這個請客。說完,拔劍殺了倆兵痞。問博司長官。這樣行了不?博司長官還不願意,他說:你想要我幫你守城,得依了這幾件事,第一,不能禍害百姓;第二,你打仗不行。把兵馬指揮權讓給我;第三。你讓我兄弟周團練使回來做副。夏元帥當時就翻臉了。要抓博司長官。只見博司長官拿起一隻瓷碗,往石頭槽上一摔。大喊:進來。……」 王雙錫等眾人胡言亂嚷罷,別有用心地激將:「瞎胡說,你親眼看的?」 夥計往旁邊一指,嚷道:「你還不信?!你問問他們,夜裡是不是打起來了?硬是把博司長官圍到縣衙裡。咱縣長是好人,就是官太小,怕這怕那……」 王雙錫低下自己的頭,兩隻豆大的小眼連轉數圈。突然,他聽不到那夥計再講,抬頭看什麼回事,見閒人都往門口邊跑,這也連忙移步。到門口,街下已一片嘈雜,人都在往南北路上奔。他們都猜不著這是怎麼回事,攔了一個問,便聽得那後生嚷:「博老爺要和夏元帥一起去觀兵,讓我們都一起去!」 大伙誰也不知道博老爺讓「一起去」了沒有,也扔下手頭的事煙熏火燎地攆,半路上,看到有的百姓掂上傢伙,也胡亂摸個棍。 王雙錫跟著他們跑一陣,沒有跟下去,摟著小襟往一條暗胡同裡折。 很快,他就和自己的人聯絡上了,遞出消息說:「內訌,可急取縣城!」 飛鳥觀軍的第一選擇是林榮的軍營。他知道外兵不認得自個,便先去認得的人馬那兒,像捲走撒察的兵一樣把他們捲到其它的軍營,讓兵和兵去說話。林榮軍中有不少低級軍官,都是靠飛鳥說話才出任的。他們打開中門,列隊相迎,逢迎說:「除了博格大人,誰也別想讓我們賣命。」飛鳥轉了一圈,順勢讓他們跟自己去第二個軍營。 到第二個軍營時,車車馬馬人人早已匯成怒潮。 車馬馳進去,把大撥的人也帶了進去。 飛鳥要出道路,在裡外人前打馬馳過,還沒問他們願不願意聽自己的,跟來的軍民已和這裡的小兵打成一片,站到一起高談闊論。這幾許說客想在分辨能力不強,卻極有血性的士卒面前美化一個人,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不一陣工夫,第二營擁護博格和談的士兵就在鼓動下圍了夏景棠的馬車請願,把夏景棠的戰袍都扯爛。 悠u書萌 uUtxt.COm 荃蚊吇扳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8) 字數:5526 李成昌、韓復、岑金不敢像博格那樣逐潮走馬,將人和馬留在圈外,僅讓李成昌上前。李成昌擠入潮水般的軍民去找夏景棠了不大會。前面黑壓壓的人流挪動,像是要攘到他們面前。韓復和岑金連忙扯馬躲避,惶惶外逃,再站住腳,心中皆已生出妥協之念。他們剛站到踏實了的地方,岑金已挺不住地沖韓復嚷:「博格何以受愛戴至此?」 韓復是地方上的縣老爺,昨日怕支持博格惹出「勾結」之嫌,今日看撒察的兵被裹,夏景棠的營兵也跟著起哄,倒是不怕了,苦笑道:「我怎麼知道?你去問他們唄!」他怕脫口而出的口氣傷人,這又和悅地說:「博格利用了軍民的不滿情緒。百姓們嚮往安居樂業的生活,希望有人在乎他們,保護他們。而博格利用了這一點,藉機向軍方叫板,誰不感恩戴德?至於士卒為什麼跟著起哄,我就不理解了!司馬大人能指點一二,韓某願意洗耳。」 岑金哪琢磨過,跳蹋道:「難不成士卒們把他當成善戰無敵的天人了?」 韓覆沒吭聲,只是心潮起伏地平視人潮。人潮幾漲幾落,突然這一刻爆發出一陣從所未有的猛烈聲浪。兩人正要問發生了什麼事,就見到回來的李成昌提著老腿半走半跑。他倆迎到相距十來步時停下,可還沒站穩腳,李成昌便把張開的手掌從頭頂往前揮,連聲呼喊:「快去準備。他們一營營觀完兵,回頭就談和!」 兩人一愣,閃電般往回奔,二話不說地爬上馬,抖韁走個不見人影。 為了保證和談期間不出事,為了讓和談公開。不至於讓某些不守信約,飛鳥在各營挑選出代表,帶了回縣城。到了縣城,天已要黑。這其間,眾人得到充裕的時間做準備,選定的談判地點上早已是棚搭雨遮,桌攤椅擺,書辦並頭。 飛鳥下馬,夏景棠下車。兩人攜手上前。眾人也趕快起身去接。雙方剛一挨近,飛鳥便令人釋放林榮。讓他回營整兵,連夜推進到新塘鄉陳樓。下屯集一帶。 那一代是城北平原的腹地,沃野一片,平坦得像是讀書人的胸脯,地形對騎兵作戰甚為有利。李成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看向夏景棠,見他並不反對。極懷疑他已屈服於博格的挾持,提醒說:「這事還是從長計議地好。」 夏景棠卻揮了揮手,說:「讓林榮照他的意思去做吧。」 李成昌沒有動。李思廣掩去父親身邊,說:「那兒都是良田。莊稼正長,不能被胡馬糟蹋了!」李成昌半點也不理會,責問博格:「你打勝仗的方略就是保護農田?」他知道那兒是通往周屯的要道,心中已別有計較,只是又轉過臉問夏景棠:「你沒把咱們的安排說給他。」 夏景棠靜靜地看著李成昌,聽到他問起,方和悅地說:「我已經和博格合計過了。」他又給韓復要求:「你把丁口料好。編成行伍。」他這麼拍定,扭頭給博格笑笑,主動走到談判席面坐下,要求說:「和談吧。」 兩人在進入正式談判前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此時不過是讓書判記錄,供來日推敲。 一時三刻的功夫。眾人都已經清楚內容,卻也正如馮山虢預想的那樣,大題有三:一,夏景棠仍為大總戎,總領眾將。二,博格受他任命。負責戰事和軍需。如遇大事,需要請示。三,各營按比例出人,成立監督軍帳,暫由護軍校尉、韓復、撒察和李成昌共任長官,負責整頓軍紀,督辦今後不遵守協議的博夏二人。 他們談完加蓋行轅大印,在某些人眨著眼睛疑惑時完結。 幾名騎士因而受命攜了書信和協議的副本,披一身蓑衣冒雨而去。但不管他們再怎麼抓緊,請示一時半會也回不來,軍隊名義的指揮權已轉移到飛鳥手裡。 茲事體大。不能懶散應付,更要給人一個良好的印象。飛鳥雖一直在打瞌睡,卻還是趕回縣衙後院,先放出負責斥候的謝參軍,讓他把昨晚到今日的情報整理上報,且每兩個時辰去見自己一次,然後才回營休息。 在他的帳篷裡,他見到了渾身是泥的阿狗和阿瓜和光著脊背,背著兩把荊條爛笑的張鐵頭,一人賞了一巴掌,爬去土床睡覺。 已獲得自由的夏景棠回到自己的軍營靜坐,心卻橫亙在外,在恍了的天色裡麻木,在「唰刺刺」地響雨下刺痛……兵卒們的一張張愣臉和博格的一聲聲肆笑紛沓而至,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窩心,忍不住想:我怎麼有點怕他一個後輩了?我怕了麼?我怎麼能成為他揚名立萬的下腳石呢?但幹此同時,他說服自己說:他是個晚輩。我以國事為重,不和他一般見識。 這兩種想法在他腦海裡交鋒,使他的臉色一會兒舒緩一會兒猙獰,手掌一會張開一會緊握。 一切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外面有人叫他:「夏帥。夏帥。」他沒有聽見。外面又喊:「夏帥。」他這才猛地驚醒,問:「怎麼回事?」外面的守衛回答:「李成昌大人來看您啦。」他「哦」了一下,應道:「讓他進來吧。」 李成昌被兩道鼻涕滯住鼻孔,一進來就跪下了。仰天挫身,悲痛欲絕地說:「讓令尊大人受委屈了!都是小的無能,管教不好那個不成器的爛玩意。我怎麼就把閨女嫁給他這個活土匪了呀!」 不管怎麼說,他還是飛鳥的岳父。只要飛鳥不休他的女兒,他便像所有的泰山大人一樣,被女婿啃得死死的。為了讓別人原諒,他只好不要了自己這張老臉,代自己的半個孩兒請罪。夏景棠著實沒想到李成昌這樣的硬漢會跪下來哭訴這般,慌忙上去摻他胳膊,連聲說:「李兄請起,快快請起。」 李成昌卻又叩頭,說:「還望夏大人念其年少無知,放他這一馬。「 夏景棠硬是把他扶起來。卻冷笑道:「他年少無知?你我加起來,那也未必有人家的能耐!」 李成昌心裡冷了半截,又往下跪,他訥訥地說:「他父母已不在世,凡事皆可責我這個岳父。大人要責罰,懲罰我吧。」他咬牙道:「自明個起。我就好好地管教他……」 夏景棠再次把他扶起來,按著腦門要了張地圖讓他看。他從盤儂山裡伸出來的河流下手,說:「你看這條河。它是在哪裡擺向東北的。」 李成昌奮起老眼,只見發於陳州的河流分出兩股,下面一股蜿蜒三十度豎於縣北。從下屯集背後十五里處拐入盤儂山,而周屯恰恰咬在這河進入縣境處。東北接扶央,西北接西河信縣,便疑惑不定地用手按一按飛鳥派林榮守衛的那一帶,說:「若敵人一路跨河,直奔縣城,一路從扶央重鎮直攻周屯。首選的匯合之地便在這兒,我們在這列兵,豈不是要和他們決戰?」 夏景棠搖了搖頭,說:「從哪個角度講,周屯都是要塞,民團戰鬥力再強,那也是擺設。可敵人打了半個多月的扶央,卻不跨河拔周屯,為什麼?」 李成昌大氣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問:「圍城打援?」 羊杜就為夏景棠分析過,不許他救援扶央。夏景棠卻隱瞞不提,說:「我早就往這上頭想了,但沒有往深裡想。」他又說:「他們想殲滅救援扶央的人馬,得隨時能打周屯。倘若博格一定讓周團練使撤出周屯,的確得在陳樓,下屯集駐紮一支人馬!」 李成昌知道這是自己女婿的安排,卻仍佯作不知,感激道:「多虧夏大人為他擦了屁股。」 夏景棠冷笑說:「你那女婿自己的主意,他厲害著呢,教訓我說:知道不?想不能讓潰逃的百姓衝擊縣城的軍民,就得有組織地後撤。讓軍隊次序補上。節節抵擋,節節後退。」 李成昌心裡大樂。卻誠惶誠恐地說:「別聽他的。」 「不聽他的能行嗎?」他不陰不涼地說,「人家七八歲就精通築城、守城,要他是我,他就有在縣北築出一座甕城的時間……我問他,那你怎麼不去守周屯呢。也是一座城嗎?他說什麼,守城是下下策,只有我這樣的笨蛋才靠住城住死敵人。」 李成昌連忙說:「你聽他說。他長於胡地,七八歲時見沒見過城都難說!」他補充說:「那話前後矛盾。前後矛盾。他故意氣你的。他就是氣人行。我哪次見他,都被他氣得半死。」他同聲共氣地怒喝:「我非要看他有什麼本事不可!」 夏景棠終於消了一口氣,承認說:「他還是有些本事的。」 飛鳥一覺睡醒,發覺熟睡的阿狗和阿瓜一左一右,小狗一樣偎著自個。他生怕驚動了兩小,便小心翼翼地坐起來,一往地上看,卻又意外地找到睡在一張大木板上的張鐵頭。他記得自己告訴過謝參軍,每兩個時辰來匯報一次,便爬起來喊張鐵頭。張鐵頭擁了被褥起身,打著哈欠找回自己的兩根荊條,把胳膊插入上頭的繩套,背到背上。飛鳥奇怪極了,忍不住問他:「你不是有病吧?」他不問還好,一問,張鐵頭便笑吟吟地懺悔:「前晚上我!我花錢讓那守糧食的軍官去叫妓,機會難得,你派人不讓我奪時,已辦了一半。我想來想去,還是動手了……」他低了頭,偷看飛鳥,又說:「你說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飛鳥瞅瞅,再瞅瞅,伸手要他的荊條,說:「你不說。我倒忘了!」 張鐵頭一下兒笑不出來了,他瞪大眼睛說:「真打呀。我還以為……」 飛鳥笑道:「我知道。你想要我說:『多虧了你,要什麼獎賞?』是不是?」 張鐵頭忸怩地看往一旁,央求說:「那些弟兄使著順手。你就讓我帶著吧。」 飛鳥答應了他,問到謝參軍。張鐵頭拿出幾張記錄情報的紙張。飛鳥掃了兩眼,竟全是「一切如常」,他實在弄不明白朝廷的斥候為什麼要定下刺探的範圍,偏要固定幾項內容,反饋時寫上「無事」、「一切如常」。他突然想放個自己放心的人,立刻回掃張鐵頭。 張鐵頭正穿衣裳。看飛鳥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個,連忙說:「我去看糧食,那傢伙不是要給誰撥糧食嗎?」飛鳥知道「那傢伙」是龔山通,「誰」是林榮,故意找茬說:「糧食的日常供應統計了沒有?拿來讓我看看。」他有把握,張鐵頭一定拿不出來,便面帶譏諷地看著。 不了,張鐵頭竟從屁股下摳出一卷紙,遞給他說:「以前有張供應單。稍微變動一下就可以了。這個糧食呢,能供上萬人吃一個多月。聽催辦說。後方還在繼續張羅,不久還會再次送到。」 飛鳥眼睛緊眨慢眨。問他:「誰教你要這麼干地?」 張鐵頭連忙拉著衣裳站起來,疑惑地說:「你呀。你不信,你回頭看看阿過地本本。」 飛鳥想不到他記憶力這麼好,又抖著一耷拉紙問:「這上頭的字你都認識啦?」 張鐵頭揉著頭把子回答:「何必自己認得。找個書辦一問,一清二楚!」 飛鳥「噢」了一下,笑容滿面地說:「不錯。得升你的官。我決定啊。以後。糧食的事交給老龔和軍中主簿去辦。你嘛,除了領導他們,還和謝參軍一起負責刺探軍情。好不好?」 張鐵頭低頭尋思片刻,剛要說什麼。門口有人喊道:「主公,李老太爺來了!」他卻還不知道是誰,吆喝道:「怎麼還老太爺?哪個?」這時,李成昌已進了帳。他也不和張鐵頭計較,上下打量帳篷一番,問:「搭這麼大?」 飛鳥看看天色,明明是剛亮不久,便有點不敢相信地看著這位泰山大人。他不清楚。可李成昌的其它女婿卻一定不會意外。李成昌經常這樣去看他的女兒女婿,一大早晨騎著烈馬去,坐上不一會,也不留下吃頓飯,上馬回李寨。他連忙也抬頭看一圈。心懷鬼胎地說:「搭大點,住著舒服。」 李成昌似乎很滿意,順手摸了個馬扎,開合兩下,問:「是不是坐的?」 飛鳥慇勤地給他撐開,讓他坐下去。他便挺著身,抬著頭,眨著眼感覺坐馬扎的滋味。飛鳥第一次發現自己這位岳丈還有這麼可愛的一面,自背後拽出張鐵頭。要他和自己一起拜自己的岳父。李成昌擺手免過,就說:「博格啊。你讓他先避避。我有話給你說。」 飛鳥連忙推走張鐵頭,笑道:「外父,你不是找我算帳地吧?」 李成昌沉沉歎息一聲,說:「光算帳有用麼?你到底是怎麼想地,給我這個外父好好地說說。讓咱爺倆也交交心。」他自顧先說:「你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知道撒察怎麼說嗎?撒察說你是一頭狼,不是一隻狗。他們聽不懂。可我聽懂了。我知道什麼叫狼。」 飛鳥笑道:「讓他說去吧。我是土司,我怕誰?」 李成昌苦笑道:「那你知道夏郡守說你什麼?他說能讓天下動亂的人一定是你!」 飛鳥更加高興,喜形於色地嚷:「我要真有讓天下動亂的本事就好了!」 李成昌歎道:「好個屁。真有大本事的人像你這樣輕狂嗎。」他提高聲音說:「內斂得很。」他苦口婆心地說:「要有點城府,收收自己的胡氣。你想一想,夏景棠詐和怎麼辦?他要出手,絕不像你這般莽撞。」 飛鳥分析說:「暫時不會。只要我牢牢地握住糧食,握住人心。他不敢。」 李成突然用犀利的眼神看住他,沉痛地說:「無論你作何努力。你是拉不回來周行文的!他那姓人都沒什麼遠見,一定以為,遊牧人擾擾邊,搶點東西,手裡有兵,縮在周屯倒也安全。我制止不了你的做法,卻一定要告訴你,我還不至於兔死狐悲。」他把聲音放緩,又說:「人家都說什麼,國仇不及家恨。何況我們兩姓人婚配往來已久,還不是什麼仇家。」 憂u書猛 UUtxT.COm 銓文子板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9) 字數:5802 曾陽西北山區與西河郡的信縣,窩山接壤。其間大小谷地盤疊,老林石灘,利於伏兵。飛鳥從祁連深入陳州的情況分析,基本上可以得出那裡已被拓跋部控制的結論。按這種結論推斷,就等於讓朝廷救援扶央的數百里路線完完全全暴露在眼皮底下。而一旦他們打下扶央,又形成對曾陽縣北平原地帶進行夾擊的態勢。 夏景棠把所部人馬留在縣南也是很明智的。 同時,周屯就是孤懸在外的一顆危卵,隨時都會被包圍,被吃下。 要說周行文毫無察覺,芶且偷安,那就是他沒有領兵作戰的資格,沒有一個將領應有的眼光。據飛鳥所知,周行文絕不至於此。可他為什麼賭氣駐紮到周屯,不肯和行轅通信呢?飛鳥不由得不去琢磨,他看著李成昌,緩緩地問:「外父。是不是行轅那邊捂了軍情,我大哥兩眼一摸黑,根本不知道自己處在什麼位置上?」 李成昌微微搖頭,苦笑說:「都是靠推斷,又有什麼軍情可捂?」 送走李成昌後,飛鳥就問了幾通「為什麼」,問得自己心底窩了一團無名火。他喊來張鐵頭問去周屯送信的弟兄回來了沒有,一聽還沒消息,差點要掀了桌子解氣。張鐵頭不敢含糊,掐著指頭算了趟行程,不放心地說:「不會是路上出了事吧?」飛鳥氣不出地坐著,一扭臉便吼:「就是出事!周屯那邊也該來個信,向行轅討軍令吧?他還真吃熊心豹子膽了?!」 他謳了會氣,讓張鐵頭拿著大餅,邊吃邊去接手斥候工作,帶人去探軍情時順便去周屯;而自己邊吃邊帶人去縣城裡的團練使衙門,佈置坐鎮。 他在自己佔據的團練使衙門釋放出關押的人質。當下設座,派人去請夏景棠議事。 夏景棠並不理喻,不大會派人傳令,堅持議事必須在自己的行轅。飛鳥尚未拿到指揮權,衙門僅僅是個空殼,迫於無奈,只好領著一幫人去夏景棠的行轅。眾將去到西門旁的一所大院,進門走到議事堂下,那兒已經立了一色地小木椅,最末一位坐著韓復。飛鳥見夏景棠的親兵肅立在屋內屋內。手握腰刀,面目不善。心裡就犯了嘀咕。他硬起膽量,大步直上堂案,探頭一看,後面果然只有一張椅子,立刻便有點出汗,這就以撓頭亂看。找什麼似地權衡不定。 在他背後的側門簾子後,夏景棠手扶劍柄,冷笑偷看。 隨著夏景棠的指頭在劍柄上游動,飛鳥也摸到了幾種可能。 他覺得最大的一種可能是夏景棠試探自己給不給他留位置,這就連忙奔下去,搬了一張椅子擺到案側自己坐。 大伙交頭接耳地等夏景棠出來議事,不時用眼角偷瞄飛鳥,看他這個跋扈將軍會怎麼辦。 等了一會,夏景棠還沒有出來。 眾將惦念營中之事,無不問周圍的衛士:「夏帥呢?」 衛士得了吩咐。回答說:「夏帥剛剛出去,眾位將軍有事可以先議。」 韓復是來把抽編出一千二百名丁壯報到衙門的,聽他這麼說,向飛鳥稟報說:「丁壯都已經就緒。只是現在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怕是要補貼糧食。」 飛鳥欣喜若狂地想:這便是我說了算啦。他想立刻答覆。腦海裡突然迸出李成昌的提醒,再看看,李成昌竟然不在,心說:「不對。椅子擺的就有問題。」他咳咳兩下,說:「韓縣長不忙議事。還是再等等夏元帥。我為了抗敵大事對諸位無禮,現在豈敢再忘上下之別。私下決斷?」 眾將都為飛鳥地轉變詫異。但都擔心自己不在,營中生有變故。都說:「定是夏帥授意。將軍大可放心。」他們見飛鳥無動於衷,又說:「眼看大敵當前,哪還需要這樣的客套?快快議事,拖沓不得。」 飛鳥心裡一陣猶豫,旋即又想:「他們來縣幾日,至今為止還沒急過。我又急什麼?「他笑道:「大敵當前不假。我確實也有一肚子的事要跟大家議論。可沒有夏帥,把握不住分寸!」 大伙只好再等。等不片刻。飛鳥心裡也急了,他想:我的主張頗多。要施行還未必來得及,怎麼能像這樣拖下去呢?但同時,他也更加肯定,夏景棠別有用心。 為了再次取信夏景棠,他請求衛士說:「你們去找找吧!」 夏景棠覺得差不多了,便不動聲色地從旁門出去,再從正門進來。飛鳥對著門口,最先看到,立刻率眾將起立。夏景棠信步走到飛鳥身側,見飛鳥低著頭請讓,這就上坐,信口責道:「怎麼還不議事?」眾將立刻把目光投到飛鳥身上。飛鳥賠笑說:「我讓他們等一等夏帥的。」夏景棠嚴厲地說:「我把營中大事交給你。你怎麼首鼠兩端?若有下次,定不輕饒。「 飛鳥心裡痛罵,臉上卻越發恭敬,連忙感激地說:「大帥對小子的叔父、外父有知遇之恩。小子卻狼心狗肺,忤犯大帥,大帥卻不予計較。天下還有誰能有大帥的心胸。今天又給小將這般信任。小將願肝腦塗地。等打退韃靼人,願憑大帥治罪。」 夏景棠笑道:「你不過是誤會我罷了。」他擺了擺手,讓眾將入座,開口說:「議事吧。」 韓復再次稟報說:「丁壯都已經就緒,是不是要補貼糧食?」 飛鳥請過夏景棠,回答說:「補貼糧食不能白補貼。最好能以兵帶丁,選出練卒,進行訓練。最好讓他們感覺到仗已經打起來了一樣。」他又徵詢了一下夏景棠的意思,說:「各路人馬總數將近萬人。糧食仍不是很充足。既然出了糧食。就要成效。各營所抽調的軍卒不能充數,一旦敢有充數者,將領當誅。至於各營怎麼個抽法,參軍現在就去擬定,下午哺時就緒,怠慢者治罪。」 他看看起身的參軍,扭頭給韓復說:「把縣北的公田和屯田許給那些立功的軍民吧。」 韓復脫口大叫:「這怎麼行?」 飛鳥奇怪他的反應。問:「要是他們殺了敵,你用什麼獎賞?」 韓復說:「雖可頒賞田畝,當循法度。縣裡哪有那麼多土地獎賞!」 飛鳥大聲說:「敵人也沒有那麼多人頭讓砍。民爵照賞。田也照給。縣守其田不失。軍民得其土而戰。這才是正理。要是田真的不夠,還有隴上郡,隴下郡的土地。不肯給,我就去奪。我們在前方作戰,保護的是他們。」 夏景棠連連咳嗽,說:「我們是為朝廷作戰。」 飛鳥大手一揮,原形畢露地說:「都差不多。不管了,大不了讓他們以後跟我進山。我給他們土地。」他看韓復已經睜著眼站起來,笑道:「沒辦法。你們不願意賞。還能不讓我賞?都是拿命來換嘛。要他們年復一年地等民爵。等金銀?都沒有眼前的土地來得實在。「他問夏景棠:「你營裡有多少錢可以用來賞罰?」 夏景棠苦笑道:「沒多少!」 韓復拱手嚷道:「你博格有多少田?!朝廷統計過你的田畝土地,多地一概不認。」 飛鳥拍著大腿喊:「不用你們認。不給自取。」 眾將轟然。喜形於色。飛鳥瞅瞅這個,看看那個,連忙說:「你們有什麼可給將士們的麼?不願意嗎?」他又說:「陳州那麼多荒地野田,大不了和我博格一起去取。這個事暫且不論。總之,田我照賞,沒人給,我給。」他不等再有反對的聲音,說:「韓縣長!你還要在哺時前徵集縣城周圍說書的,算卦的,能說會道地,帶到我這裡。另外徵集大鍋,從郭外十里開始埋,間隔為一里半。」 韓復冷冷地說:「還是先把賞田地事說清楚。要是你不想謀反,收回你的胡話。」 夏景棠也斂容說:「許出口就收不回。這事要從長計議。 飛鳥拿出服從他的樣子,無奈道:「那好!再商議商議。等你們覺得合適了,再點頭。」 將領們眼睛一直瞪得圓溜溜的。此時無不沮喪。飛鳥這又問他們:「敵兵若來,誰第一個迎戰?」堂下無人吭聲。飛鳥又問:「都不願意?」眾將仍是一副泥菩薩的模樣。他等不到回答,說:「那我就從各營抽調一千五百人,最後迎敵。對,你們一起迎敵,把他們放到最後。滿意了吧?放心。仗打完了,我還把他們還給你們。」他口授道:「薛禮將軍守城,其餘將士全部駐紮北郭,參軍即刻擬定駐地。」 這下方引發一團亂糟糟地叫嚷。眾人都說夏景棠已經讓薛禮駐紮到縣西北去了,鬧得不可開交,想必是情緒不佳。飛鳥制止了幾下制止不住。只好破口大罵:「嚷個屁。老子就是讓願意打仗的為後隊。不願意打仗的去送死。不滿意。不滿意早幹啥了?!哪個敢再跟老子吭一聲。老子砍了他。」 正說著。一名士卒跑一路到堂下,伏下大喊:「敵人與我部遭遇。急悍難擋。我軍不抗鋒銳,退入幾個村落,已經被敵人分割圍困。校尉大人令我回縣要援。」 林榮的人馬竟猝然遇敵,毫無徵兆。這消息就像是從地下冒出來的一樣。 堂上堂下一下啞了。 飛鳥兩眼直冒金星,氣急大喝:「真他娘的『無事』。這群斥候能幹什麼?」 隨即,夏景棠則燙了腳一樣衝他大吼:「這都不都是你博格把林榮派出去的?!一千多人哪。」飛鳥冷靜片刻,不得不強打鎮定地笑道:「我們被狼盯了這麼久。狼來了是好事!你們看我怎麼敗他。」他大叫一聲:「祁連。」等外面的祁連魚躍入,他咬咬牙,喝道:「點齊五十騎。隨我救援林榮。「祁連往四周看了一眼,疑惑地問:「五十騎?」 飛鳥以為自己湊不夠五十騎,改口喝道:「十五騎!」說完,他往地上唾了一口,大步往外走。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李思廣起身向夏景棠一拱手,追了出去。出了院子,外面就是幾個兵丁追問飛鳥什麼。飛鳥負氣地一甩袖子。上到馬上,只好不顧形象地奔到跟前,扯了馬頭說:「你有什麼法子不成?負什麼氣呀!」 飛鳥往前點點,引他往外走了幾步,說:「我不是負氣。我是教教他們怎麼打仗。」 李思廣露出笑意,拿自己的手拍到他手掌上,堅定地說:「我點上三十騎。隨你走他一趟。」 飛鳥和李思廣湊得百餘騎急走向北。出城時已經遇敵搶郭,便在那裡組織了一次反擊。不大一陣工夫,百姓官兵便紛湧助戰。這撥敵人見勢不妙,很快退了個沒影。飛鳥不許追趕。等敵人走過好一陣。才再次上路。他們輕走慢探,竟然在一片桑林裡覓到吃乾糧喝水的逃敵。便這裡打一仗,殺敵十三名,俘獲六個胡兒,得馬三十五匹,棄物無算。 李思廣打出了癮,一味讓飛鳥追擊抱頭鼠竄的敵騎。 飛鳥不許。他在桑林審了一會俘虜。不但得知敵人共一千多人,由端木貼兒和靖康降將陳曉信帶領,連哄帶騙,還靠誇別人英勇,給人娶老婆勸降了倆光棍。 李思廣說什麼也不敢信任他勸降的胡兒,哭笑不得盯著發愣,見飛鳥還要給不願意投降的俘虜發馬發乾糧,讓他們回草原,連忙說:「你放了他們。他們會回草原嗎?」 飛鳥要放,當著俘虜的面說:「我博格阿巴特是個巴特爾。放了他們。他們也打不贏我。」 他們從桑林出發,在一片曠野上又遇敵百餘。 李思廣正要廝殺。飛鳥勒住馬隊,給他說:「不要操之過急。」陡然間,那隊敵騎已經朝他們撲來,躍馬須張。聲嘶如梟。李思廣大驚失色地呼道:「若再不動,勢必失勢。」 飛鳥冷視不吭,只一味向他打後退的手勢。 馬隊循循往後退卻,卻又不轉身逃走,惹得李思廣心中焦躁沮喪。他不經意去看祁連的人馬,見他那些人不像自己這麼擔心。頓時安心了不少。 眼前追擊的敵人分成兩隊。向兩翼橫掠,打田埂間漫了一氣。 飛鳥抓住時機。揮手大喊:「不要越野,從大路奔射而過。」 李思廣隨他自干路颶飛,沖翻迎面數騎,先後朝敵人的兩翼潑射,轉眼間已驚破敵膽。敵騎都是一人兩騎,在田間干溝翻轉不利,難以彙集,片刻後竟丟了十幾匹馬,散個不見。飛鳥令人收羅馬匹,箭枝、乾糧和首級,得首級五顆,又俘虜了兩個胡人,且威嚇說:「你們不投降我,中原的大皇帝就活拔你們的皮。」 這下,他又是一收即降。 他令俘虜趕馬,戰士前行,遇到回來的前哨,得知前面有一村落,便領人馬到那裡避避鋒芒,還沒進去,就見幾個兔子一樣的騎兵打一條野路上奔過來,後面攆了十幾追兵。 飛鳥看前面跑的像是張鐵頭,立刻給一個俘虜發一把弓箭,說:「你要是能射住後面的追兵,我就給你發兵器,讓你給我看門戶。」 那俘虜持弓迎上,「嗖嗖」兩箭,兩射兩中,一箭射翻一人一馬,一箭射下一人。 李思廣記得這個奴隸在桑林驚慌失措地爬馬,被迎頭攔住,逮鴨子一樣按倒在地,霎那間湧出一陣後怕,心想:他那時要摸著一把弓箭,後果真不堪設想。 追兵並沒有被射退,竟放過正在追趕的逃敵,直奔這裡。 祁連大喝一聲,單槍匹馬地迎了上去。他左右開弓,接連射下兩人,開始橫奔。敵人還射,卻都射到他的背後,被披風撣去。前頭被攆的果然是張鐵頭。他歡叫著回頭,手拔一桿長槍,飛也似地馳往敵後吆喝。 兩名敵人回身。一人向他掠去,一人側走。 張鐵頭提馬行空,自上挺刺迎面來敵,那敵人竟貼著鞍背仰到馬後,等張鐵頭刺空,在馬上蕩了一蕩,砍掉了張鐵頭的槍頭,張鐵頭只好把槍翻轉,出槍尾扎中他的馬。那馬高揚後腿,到處亂蹦,這時,側走之敵繞道張鐵頭後劈砍。 張鐵頭擰身從刀刃下鑽出來,一棍打向他的馬頭。 槍棍剛中了馬首。另一敵便已躍馬撲到,抱上張鐵頭。不知怎麼的,他竟讓沒把張鐵頭抱下馬,自己倒一跟頭栽下,任馬蹄踐踏。張鐵頭回馬大笑,舉起一把短刀。李思廣這才知道他拼出了短刀。他正要驅馬上前,被飛鳥探身扯了韁繩。他鬧不明白飛鳥為什麼不救援,大聲吼道:「那壯士只剩下一把短刀!」 優U書盟 UutXt.cOM 詮汶子板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10) 字數:5267 飛鳥往前方一指,嚴厲地說!「你看!「李思廣抬起頭,眼前是一片起伏連綿的田野,舒緩的風從西往東緩緩刮過,更顯開闊,寧靜。他無法理解地收回視線,剛要詢問。殘餘的敵騎退卻。祁連已和張鐵頭幾個來到面前。飛鳥沖祁連大吼:「帶五十騎繞走村下,切不能發出聲響。」一個斥候仍急不可耐地大嚷:「大人,後面有一支馬隊!」 李思廣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極力往原野的盡頭望去。那兒漸漸走有泥丸樣的黑點,竟然是奔跑的百姓。他這麼望著,似乎一定要看出究竟,連飛鳥怎麼向周圍細分作戰任務的都沒上心留意。在他的等待中,一支騎兵漸漸踏上地平線。他們竟然沒有帶來暴雨般的蹄聲,而是安安靜靜地向前推進。大大小小的旗幟,整齊排列的頭盔,蕭殺得像一支井然的精銳步兵。太難以置信了!李思廣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嚴明的遊牧部隊,兩眼不自然地收緊。他追悔莫及地說:「我們被俘虜騙了。 光是這支馬隊也不止千人。」 飛鳥抿緊嘴角,輕輕告訴他說:「這支馬隊不超過六百。」 李思廣不相信也不爭辯,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遊牧部隊。哪怕只有三百人,也照樣能在剎那間把我們踏成碎片。可他們在等什麼?」他腦海裡突然閃過幾句話: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勢如擴弩,節如發機。恍然苦笑道:「他們是要徐徐推進,好在突然爆發時保持隊形,用足馬力了?!」 悠揚的牛角聲旋即響起,壓得眾人心頭沉重。馬隊停住他們的節奏,陣前馬兵奔馳,似乎在大聲吆喝什麼。片刻之後。太陽下的馬陣中反射出道道的寒光。飛鳥在己方陣前壓掠,大聲呼道:「逃走已經來不及啦,我們慢慢地迎上去!」 李思廣左右扭頭,看著一張張趕到自己身側的面龐,喃喃地說:「瘋勁又上來了!」 張鐵頭哈哈大笑,仰著頭叫囂道:「兄弟們。怕了嗎。害怕就撅著你的屁股逃吧!」 他們也緩慢地橫行到敵人對面,因為膽怯的人多,無法在走動中拉起兩翼。李思廣幾乎看到自己這不足五十人被敵人圈在一起,碾壓成灰的結局。他越隊馳到飛鳥身邊,扶一扶頭盔。大吼道:「你不是要擊潰他們才肯罷休嗎?」 飛鳥卻異常地冷靜。他搖搖頭,橫向指出馬鞭。打肺腑中大喝:「停——!」 李思廣繞過他的馬頭,立在他身側問:「你給我說說好嗎?」 飛鳥笑道:「有什麼好說的。我也想逃。可逃也得能逃得掉呀。」說吧,他掄起馬鞭往前一指,大聲喊道:「不怕死的跟我走馬上前!」張鐵頭呼掖出十餘騎兵,趕馬到跟前嚷:「阿鳥。我看勢頭也有點不對。是不是要虛晃一槍,讓祁連斷後?」 飛鳥喝道:「你們兩個押好陣腳。不可輕舉妄動。」他俯在張鐵頭耳朵邊嘀咕幾句。自己領十餘騎上前橫行曠野,剎那間來到敵我中間。很快,對方陣中也馳出十數騎。只見他們的馬蹄越邁越快,越奔越急,既而呼嘯,刀弓大張。飛鳥掖弓待發,告誡一群哆嗦的騎兵說:「只有向前衝才能不被箭射中!逃走是死,向前可活,你們選吧。」 眼看不足三四百步,飛鳥馬嘶如龍。制不住地怒騰。飛鳥放韁由它,引弓射發。他奔在最前面,射在最先,觸發出一片流矢,卻皆瀉於身後。背後的兄弟們震撼如夢。隨著一人揚刀大吼。個個奔騰似箭地跟上。轉眼過後,他們也紛紛發射,卻也難中敵身。大伙紛紛收弓取兵,閉著眼睛衝殺。 飛鳥從敵騎面前斜躍如虹,但凡所過,敵騎無不落馬。 眾戰士看得熱酣。並頭亂砍。一蓬熱血被馬速潑得點點滴滴。濺如花紅。 遠在戰場外的李思廣但看己方損失五人,或是過面斷頭。或是坐騎崩塌,而敵方損失六七,大多被飛鳥射殺,斜躍橫衝所致,不禁失聲罵道:「徒逞匹夫之勇!」張鐵頭說:「什麼匹夫之勇,還不是咱人馬不頂用?」說話間,飛鳥回返大呼,自敵迴旋不及,追射一通。敵人所剩幾騎皆落荒而逃。他趁機收勒空馬,拉回戰場,供己方傷者乘騎。 敵陣又有十幾騎兵出陣,森然齊躍。李思廣擔心地說:「這回人數增加,如何是好?」 張鐵頭迷信飛鳥,說:「阿鳥讓咱們趁撕殺撤向西面,定有好的安排!」 他們就是從西而來,現在再往西撤,怎麼也說不過去。李思廣到底也摸不透飛鳥的打法,問:「這是要利用祁連的伏兵了?」張鐵頭說:「還不到時候。」李思廣揪著他苦笑:「敵人要發現他們怎麼辦?哪有趴在敵人眼皮子底下的伏兵?」張鐵頭也不知道有沒有,撓頭說:「祁連該可以吧?」 事不宜遲,張鐵頭立刻領人馬向西側的小村移動。飛鳥也領七騎橫越敵陣,向西逃竄,敵陣出兵三撥,各有三十餘騎,兩撥西向咬追,一撥趕著數輛勒勒車投村落而去。他們的大隊人馬卻不停留,陡然增速,馳奔縣城。 天色越來越晚,夕陽很快就要埋下頭顱。 李思廣埋著頭逃竄。身後兩撥頑敵像是咬在屁股上的肉丸子,怎麼上躥穿下跳都走不脫。眾人無不焦焚無奈,正著急著,遠處響起幾聲牛角嗚嗚低鳴。李思廣的魂都飛了,暗想:怎麼又多一路敵兵? 張鐵頭卻猛地勒住馬隊,停在這片漸漸崎嶇的亂丘。他奔回來說:「阿鳥讓我們回頭。」 李思廣兩眼一抹黑,只是想:我也不知道他打什麼主意。你說回頭就回頭吧。張鐵頭這就大聲鼓勵將士們說:「誰都累,誰都餓,這群王八蛋分兩隊追個不停,不餓嗎?他們兩隊合起來比我們人多,一隊卻沒有。我們在這兒埋伏他們。就不信他們的馬能飛過去。」 李思廣卻怕另一隊敵人來支援,說:「要是另一隻人馬咬上來了呢?」 張鐵頭嘿然道:「沒有這麼多的要是。打打看。再跑,馬也沒勁了!」 李思廣不答應,只是說:「往前路越來越壞。真不怕他們追了。這時埋伏個啥?」 張鐵頭暴躁地大叫:「聽你的還是聽阿鳥的?都趕快埋伏。」 李思廣覺得現在不是和他這幫人爭執的時候,說:「那好。打就打吧。」 他們剛剛藏住形跡,挽上弓箭,追兵就上來了。張鐵頭不許大伙輕舉妄動。可敵人還是警覺地停下來。李思廣到底也不知道這些人怎麼露出破綻,小聲跟張鐵頭說:「這群兔崽子真他娘的驚。」張鐵頭擺了擺手,自灘坡旁的野溝往下奔,一連吹了幾聲殞。下面的幾名戰士和俘虜打馬隊腰上放馬。 敵騎猛然亂成一團。李思廣不敢怠慢,大呼一聲,兩路弓手瘋狂往下潑箭。敵人潰亂一團,馬驚人嚎。他們馬隊前的彪悍大漢吆喝:「都下馬,都下馬。」李思廣大喝一聲。帶勇士們下山猛虎般地殺上去。 雙方轉眼間接到一處,刀砍斧劈半晌。各留下十餘屍體。 敵人還是硬生生地在後路撕開一道口子,逃竄出去。李思廣歇了口氣,正奔下去呼應張鐵頭,又聽到幾通牛角。他疑惑不定地站住,到處喊「那大個子,那壯士」。張鐵頭冒出頭來。大叫:「快。快。都上馬,到殺回去的時候了!」 李思廣想這些角號定有飛鳥吹地,不敢怠慢,呼一聲就奔。 他們急走一路,不幾里,便看到前方滾了一大糰子人,無不大驚色。張鐵頭一馬當先地舉刀高呼,不要命地紮了進去。勇士們紛紛從李思廣身畔越過,往裡猛衝。李思廣只好拋卻想法,揮槍指揮十來弟兄往外包抄。 此時天色剛昏。尚可辨認敵我。 勇士們從喊叫吹角。亂成一團的敵人堆裡殺穿,立刻歡呼,原來他們已經與飛鳥、祁連的人馬匯合一處。李思廣殺奔到飛鳥跟前,見敵人卻傷得傷,死得死。潰得潰,散得散,數量卻不對。正疑惑不定,飛鳥問他:「這下過癮了吧?」 李思廣連聲說:「奇怪。真奇怪。」 飛鳥勾了勾手指,小聲說:「你們伏擊敵人的時候,另一支敵騎抄了上來。我們又抄到他們屁股上。有什麼奇怪的?」他四處環顧。號令那些忙於割敵人首級和倒下休息的戰士們說:「快跟我走。晚了來不及了!」 戰士們看他煙熏火燎的樣子,半點也不敢怠慢。 飛鳥領著他們狂奔一陣。讓他們停下吃些東西,而自己挑了二十幾個弟兄先走。眾人啃了一陣乾糧。或坐或倚了一陣,天已經黑了下來。又過了一會,前面燃起幾團火勢。戰士們連摸帶爬地站起來,望不一會,張鐵頭激動地摸回來,招呼說:「不要弄出大聲音,拉著馬跟我走!」祁連和李思廣不敢怠慢,連忙攆著人走。 他們趕了一路,在一道溝渠下的兩排柳蔭下碰到一隊農民。老幼病殘幾十口都坐著馬車,啃著糧秣。戰士們黑燈瞎眼地找到飛鳥,驚喜地問他怎麼來地。一下點燃這群百姓的感激。他們三三兩兩地滾下馬車,拜伏磕頭,說:「這都是各位長官的恩德,救了我們,還給我們吃地。」祁連輕描淡寫地替飛鳥回答說:「不就是咱打算歇進去的那個村?還有幾家百姓沒跑。被韃子趕到場面裡。我們殺散了他們。一起拉出十來輛胡車。」李思廣趕到跟前,邊往馬車裡摸,邊問飛鳥:「這裡面裝的是什麼?糧食?!」 眼看幾個弟兄要點火。飛鳥喝止他們,笑道:「什麼都有。青稞,氈帳,兵器,女奴,薩曼。凡敵軍千戶的大帳該有的,都有。」他掀開一車,先後拽出幾個胡人,笑著說:「可惜了!沒能摸到那個千戶。」他扭過頭,給這幾個真假胡人說:「我博格阿巴特思賢若渴。各位師公願意投降我嗎?」 一個年輕的文士緊張地申辯:「我是被他們徵召來的。」他用手指住一名胡人,說:「他才是師公。千戶都是這麼叫他。「那人四十來歲,髒頭爛發,面色如紅銅,筋骨如老瞥。他溫溫吞吞地縮了縮腦,用豆亮的兩眼打量幾下環境,回頭朝狂野望去。 飛鳥一把提了他後領,拽轉過來說:「看什麼看?問你呢。投降不投降?你若肯投降。我願意拜你為師。「他仍不肯開口說話,只是「咕咚」、「咕咚」地吞嚥什麼。飛鳥嚴肅地瞅了瞅他,上去撩翻他,「彭」地踹了一腳,居高臨下地威脅:「你跪下問問拓跋神,看他許你投降不許?」李思廣心裡不滿極了,連聲問:「你又要給人家娶老婆不成?」 飛鳥剛要說什麼,感覺腳底下的人不對,往下一探,下了兩隻手提起那人前胸,惡狠狠地大叫:「你怎敢……。」李思廣湊頭近前,只見那薩曼的血順嘴淌了一片,兩眼消沉,想他嚼舌多時,驚聲道:「想不到遊牧人中還有如此剛貞之士!」 飛鳥無奈地丟了他,問剩下的人說:「誰是他的弟子?」 眾人面面相覷,只有一個少年上前一步,發抖地說:「我是。」 飛鳥把他拉到自己身邊,要求說:「把其它的,全給我殺了!」張鐵頭獰笑掄刀。上去斬掉一頭。那指認師公的文士臉色發白,跪地嚎叫:「我是雍人哪?!我是被他們徵召來的。我也不想!」飛鳥厲聲問他:「你為什麼不逃跑。不自殺?!偏要為虎作倀?!」文士話都說不好地吞嚥道:「我也不想。饒小的一命吧。饒小的一條小命吧?」 飛鳥把他拽起來,問他:「哪個是哪位師公的弟子,你點出來。」 剩下的兩人腿腳發軟,撲通跪下,痛哭流涕地求饒說:「我們都是,我們也願意投降!」 飛鳥一個眼色下去。張鐵頭又接連掄刀,砍下兩顆腦袋。李思廣趁機把那雍人掩在身後,笑道:「不必再殺!」飛鳥笑瞇瞇地往他身後掏。 那雍族文人只好往別的地方爬。兩名弟兄上去按他個實在,問:「這個要不要殺?」 飛鳥注視著那軟成爛泥的文士,冷冷地問:「我若留下你。你又被敵人徵召怎麼辦?」 眾人威逼道:「快說。」 文士哭道:「哪還敢呀。」他猛然醒悟,掙頭起來,大叫:「自殺。我也自殺。」他圓睜著兩隻眼喊:「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絕不會再反覆無常。」飛鳥拽著他的領子一提,往那胯下一探,說:「還好!沒尿褲子!」眾人哈哈大笑。胡人少年不等他們笑聲停息,大聲說:「請你賜我不流血而死。」 飛鳥猛地回頭,沉沉地說:「我賜你不死!天亮後,我給你一匹馬,讓你走。」他給面前的祁連、張鐵頭、李思廣說:「把功勞大的弟兄選出來。車裡的女人賞給他們了!」 他們在這條溝渠間藏了一會。黑夜的深處傳來陣陣雷鳴般的馬蹄。李思廣坐去飛鳥身邊,低聲笑道:「那個千戶鐵定被你這個千戶氣傻了眼。」飛鳥「嗯」了一聲,說:「趕快吃吃喝喝,休息一會,追擊他們。」李思廣驚道:「還可以追擊?」飛鳥懶洋洋地伸出腦袋,在他肩上拍一把,恨鐵不成鋼地說:「他們一味冒進,夜裡驚,不追不是便宜了他們?」 優u書猛 uuTXt.CoM 詮蚊子板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11) 字數:5418 圍困村莊的四百騎兵以百人為一隊,三隊人駐守在村落的南面,一隊人駐守在東面的大路旁。他們怕這支步兵打算趁夜色北竄,不停地沖村莊放火,準備先燒出來人,再以馬隊碾壓。可半截莊子自下午起就閃著或大或小的火煙,那些兵卻仍在縮著。變成一場耐心的較量。騎兵像是在老鼠洞裡撒一泡尿的獵人,耐心看下去;步兵,則像老鼠洞裡的老鼠,非要耗到獵人們的耐心用盡。 獵人們不甘心,老鼠們又能怎麼辦? 林榮的千餘人馬已僅剩半數。反攻,勝算不大。逃竄,雖然有夜色掩護,也一定不能輕輕鬆鬆地在睜著的貓眼下逃掉?就連無動於衷地等待,那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裡頭煙熏火燎,乾糧已盡,而兵卒們又為援兵失期膽寒,豈不是處在崩潰的邊緣? 這樣的時刻,張鐵頭來了。他幾句真真假假的話不啻雪中送炭,讓林榮這條大漢竟捧了他那只毛茸茸的手掌,半跪在地上揉眼淚。他們說完幾句話,又聚集軍官商量一陣,便拿出餘糧發放。雖然每個士卒只能領到一個餅,一口青稞面了,往嘴裡一填,滿嘴都是渣滓。可他們從上到下都已經渾身發熱,覺得反攻的力氣有了。 他們雖然仍在等待,但等待已經有了太多的希望和太多的價值。 敗兵伏在千戶端木貼兒身下痛哭流涕,個個狀告博格阿巴特的不是。而這位健壯的千戶漢只起身打了一個飽嗝。 他在戰爭中養成一種冷硬的心腸,絕不隨意暴跳,哪怕村落裡騰起的大火騰騰飛煙,幾乎熏瞇了他的雙眼。 他取下頭盔,手執水囊灌了一口水,竟如吞下烈酒一樣捻嘴。水進了肚裡。這才肯慢吞吞地詛咒:「博格阿巴特。這該死的白眼狼!」他身旁的陳曉信生了一張白皙的圓葉子臉,也有一挺大腹,走路時抱來抱去,給人一種養尊處優的印象。這位不得不看別人眼色的降將立刻有眼色地舉起小胖拳頭,咬牙切齒地嚷:「此仇不報枉為人!」說罷這一句便盯住端木貼兒,見得不到應有的反應,小聲叫道:「千戶大人,千戶大人。」 端木貼兒轉過臉來,笨手笨腳地摸摸自己腦門上一撮頭髮,兩眼閃爍不定。 陳曉信屏吸一口氣,似有不甘地嚷:「追?!」 端木貼兒晃了晃四根粗指頭。說:「夜色濃重。摸不到敵人的深淺,又不是很熟悉地形。不能追。也不能再分出馬隊走走探探,匯合全軍。安營為上。」他扭過頭,輕視地說:「我當你們中原有什麼英雄好漢。原來還是讓一條草原流竄來的惡狼在作祟。要不是這條藏不見了的惡狼,我們便可連夜攻城……」 陳曉信笑著說:「我們中原人打仗總是留有餘地。哪怕再有把握,也不會剛剛來到就趁夜攻城。」 端木貼兒說:「是怕攻不下來難以再戰了吧?」他抱一抱腹部,拍開兩隻大手說:「可你們沒有馬隊。降將,你想,我突然來到。來到就攻城。而你們還沒有攻城的準備,會不會手腳大亂?即使攻不下來,也能把該燒燬的燒燬一部分,該殺死的殺死一部分,該嚇壞地嚇壞掉。到打不下去了的時候,我們騎馬走了個精光。你們追也追不上!」 陳曉信最恨「降將」兩字,連忙拉清界限,笑盈盈地說:「他們也不是沒有馬隊。」 端木貼兒卡卡兩聲憨笑,扭頭看過來,說:「馬隊?!我看是羊隊。你們的馬隊斷不了補給。離不開兩條腿的步兵,打起仗來就像一群羊。它們領著一大片步兵,擁擠在一起跑,手拿根長槍一掄,嗨呀呀地叫……送出來就回不去。」 陳曉信一肚子的不服氣。心底一個勁地說:我們是這個樣嗎?我看你敗就敗在小看我們上。他心裡這麼想,嘴裡卻不敢說,只溫吞吞地逢迎:「是呀,只有一個博格阿巴特不是這樣。」 端木貼兒滿意地笑了一笑,一面收回游哨,一面跟陳曉信說:「我在這裡等博格阿巴特。」 陳曉信心裡已經搖了一陣頭,他想提醒端木貼兒。己方就這樣遠道而來。不立營地,不探測周全。擺明了讓人劫營嘛,等博格阿巴特的馬隊不要緊,要是打起來,牽出大隊人馬呢。 端木貼兒似乎看到他的異議,問陳曉信:「你信不信,博格阿巴特一會准來試探我。只要第一次佯作不知,不予理睬,就一定能套住他這條惡狼。」 陳曉信假意不懂,問:「你怎麼知道?」 端木貼兒得意地說:「我感覺到了博格阿巴特的氣息,我被他盯了。」 馬兵們捋草捋莊稼送青稞,一直喂到馬打嗝。李思廣起身編兵,又讓識字的抄錄一份姓名,動情地說:「今夜必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苦戰。咱哪個也不能默默無聞的死。活下來的一定要記得咱伙啃一塊乾糧,伙喝一囊水的同伴,風風光光地安葬死了的弟兄,豎一座功烈碑。」 飛鳥和他相反,專找些光亮的一面講:「你們羨慕我博格現在的身家吧?我博格怎麼來的今天?那都是不怕死,用命換的。不拚命,怎求富貴?現在,看似咱百十弟兄為身後的幾千人幾萬人做了擋箭牌,實際上是幾千人幾萬人落在咱弟兄身後。你們不要怕朝廷沒錢,給不了獎勵。只要打完今一晚,我給你們……縣城以北有上萬畝以上的良田,咱兄弟活著的,怎麼也要得上百畝。倘若俘獲馬匹奴隸,能自己留下就自己留下,沒法自己留下,可以賣給我博格,這又是一筆錢。」他吼道:「咱兄弟同心,就今天一晚上,掙他一輩子的吃用。這麼划算的買賣。敢幹嗎?」 馬兵們的眼睛都紅得透亮,個個大喝回答:「敢。」 飛鳥笑道:「你們記著我博格的話,保你們可以撿回幾條小命。記著,迎頭對敵時不可避走。避走就會被敵人砍死;迎頭流矢紛飛,不可後退,後退就會中箭。」他把自己的弓箭遞給一兵,要求說:「不信?!那你可以射我試試。」他用手在空中劃個大圓圈,說:「箭就是這樣射走的,再重的弓,趕上十步、二十步的距離,相錯也足有一頭高。我們全身趴到馬脖子上猛衝,十步、二十步的距離都是一眨眼地工夫,箭只會『嗖嗖』飛過頭頂。」 轉眼間。百餘騎兵已經整裝待發。 飛鳥繞陣奔走,大聲問:「三個人一隊。都記好了吧?要是怕看不過來。現在做標記,頂塊爛布呀,對照口令呀。都行。最好是對照人名。衝殺時都喊其中一個人的人名。比如我博格。你們和我一隊,不喊『殺呀』,而是邊砍邊叫『博格』。」 騎兵們齊聲回答:「知道了!「 飛鳥又說:「相互配合時要有個默認的次序,不要一窩蜂往一個敵人身上闖。比如我們三個一隊。碰到了你,一窩蜂肯定上不去,我就先錯馬過去,接著是李思廣,再接下來是祁連。如果要是敵我殺成一團,就不要再用弓箭,這時候,拿長兵器的殺遠,拿短兵器的殺近……記著學會保護自己的夥伴。夥伴在,就多一分力量。少一分凶險,夥伴不在,你也活不多久了!」 他囉哩囉嗦地講個不停。祁連提醒他說:「講多了記不住。」 飛鳥閉住嘴巴,隨即又叮嚀:「一定要記牢。」他看看後面的百姓們,回身拱手。帶馬隊便走。 百餘人百餘騎,脫骨換胎地跟上去。他們和盯住端木貼兒的前哨聯繫,來到似乎是毫無察覺的露天營地,派出兩名冒充潰兵的戰士吸引暗哨。 他們這一吸引,倒害得端木貼兒的人不知道怎麼好。 一兵連忙遁形而去,回報端木貼兒說:「他來試探了。」 陳曉信剎那間瞪大眼睛。極不可思議地盯住端木貼兒。端木貼兒則輕描淡寫地說:「無論如何。都不能驚到這頭野狼。」陳曉信迫不及待地伸出大拇指,連連稱讚說:「千戶大人神機妙算。想那博格阿巴特落網也是遲早的事。」 端木貼兒即刻傳令下去。全軍假寐,把捆紮好的槍和裹好的盾都放到顯眼的地方,自個卻端坐大笑,說:「還言之過早。博格阿巴特竟不派少量地馬隊打一下,可見小心的程度。他派少量人馬來打一下的話,我們可以迎擊一番。若是這般試探,只能擺出鬆懈的樣子。」 陳曉信見他有這樣的自信和把握,自個也懶得多想,轉身進了一間土屋,躺倒在柔軟的床鋪上,無限陶醉地呼氣吸氣,準備先睡一覺再說。他躺不了一會兒,聽到有一片喊殺聲,爬起來奔到外面。坐進了自己的小帳的端木貼兒一邊揉眼,一邊沖幾個連滾帶爬的兒郎嚷:「試探,是試探,你們倉促反應一下,打退他們!」 突然,他從小帳一翻而來,滑稽地打了個滾,大叫:「不好。馬隊的蹄聲太密集!」 陳曉信更慌,笨拙地蹦入自己的土屋,拉出自己的兵器和頭盔,而後又直奔馬廄。 端木貼兒連馬也不找,大步奔出去。他看到一大片連滾帶爬的兒郎搶兵器,一連怒吼了幾通,才記得自己讓人把他們綁上兵器抬到遠處顯眼的地方了。 湧進來的騎兵奔雷一樣衝撞來去,前面地不發一言就砍,前頭剛過去,後面緊隨的又砍,後面的箭矢連珠,射了人又射馬。 他們沖翻衝散遊牧士卒,戰爭卻更加激烈。 有人躍上去撲騎兵,或翻身上去,或一起在地上翻滾,有人胡亂拉匹馬上去,一頭蒼蠅般亂撞。混亂無序的搏鬥導致數具傷者和屍體。 血糊滿土牆斷垣,又緩緩流下,混雜在泥土中,傷馬盤旋其下,恢恢哀鳴不休。 端木貼兒和陳曉信猶如兩隻肥胖的羅漢,樹立在大路上攬人推兵,聲嘶大叫:「頂住。」突然,一匹快馬飛速穿越前行,在騰騰亂踏中一陣刀切瓢砍,讓他們面前多出兩三具屍體。陳曉信踐踏著自己士兵的人頭,手持一把寬劍,不顧而上,朝他迎去。 兩人相互砍了一陣。 後面的人便湧了上來。 廝殺聲漸漸消退。飛鳥眼看傷亡漸大,帶人驅趕著數匹戰馬撤出村子,留下一個躺著橫七豎八屍體的戰場。兩腿沉重的端木貼兒清點人數,發覺損失在百餘之上,再不敢逗留。他說走就領著殘餘兒郎惶惶撤走,一路吹角引號,呼喚散兵游騎。 飛鳥不願他走脫,旋即從村後截擊,攆得這些無心戀戰的敗兵回不了頭。 黑暗中四面角號陣陣,串串馬蹄把原野打得「辟啪」直響。誰也不知追兵多少,誰也不知道逃兵多少。從先前的戰場到圍困林榮的村落不過區區數里,轉眼即到。拓跋部圍林榮的生力軍趕過來接應,亂雜雜地打成一團。戰場上空不斷盤旋敵我難分的大喝:「朱占」、「李千斤」、「王想」和「拓跋神」。 儘管人與人之間不像白天那樣好分辨,戰場還是攪成一團,飛肢潑血。 騎士們先是翻飛砍擊,後來殺成一團。都是你一把兵器砍進一個身體,另一把兵器砍中你。大伙拼完騎術拼武藝,拼完武藝拼刀利,拼完刀利拼甲硬,拼完硬甲拼血多體壯。飛鳥、李思廣和祁連都在亂軍中砍殺,早就覺得弟兄們損失個差不多了,悲憤得恨不得手撕牙啃,好早讓這些頑敵退走。 北面傳來一陣呼啦啦的喊聲。 林榮和張鐵頭終於拉出步兵拼上了。 敵人號角鳴退,說逃就逃。飛鳥幾人迫不及待地點數。百餘人只剩二十三。轉眼間與林榮匯合,含淚歡呼數聲,殺紅了眼的騎兵又要去追。能奔能殺的喊著沙啞的嗓子往北衝。不知道什麼時候,感覺馬蹄下水勢湍急這才停下。這時,點點人數,只剩十八騎。 他們又熱又燥,先後跳到小河裡,連人帶馬,連傷帶血洗個乾淨。 天明時,十九個人都一半躺在水裡漂,一半在岸上喘氣。 李思廣用最後一身力氣撲騰幾片水花,斷斷續續地問飛鳥:「這一仗打完。你最想幹什麼?」 幹什麼?飛鳥腦海一片空白。他想了好久,方說:「終於能解周屯之困了。我要我大哥立刻帶著他的人回縣城。和我們一起回縣城。」 李思廣覺得自己和他一起出生入死,還不比周行文重要,不是滋味地呻吟說:「周行文值得你這樣不要命嗎?」 祁連大聲吼道:「我們也夠對得起他了吧。」 飛鳥大怒,側身問他:「你吼什麼吼?」 祁連大口地喘氣,怏怏地說:「他知道我們為了他,都做了些什麼嗎?那夏景棠即使現在不動咱們,能保證將來不動咱們嗎?你信裡沒寫嗎?他但凡有一點情分,也不該不吭不響。」 飛鳥也氣不過捶擊河灘,嚎道:「他到底收到我的信沒有?難道是夏景棠別有用心,私下軍令,不許他挪出周屯一步?」 李思廣大叫:「你可別亂冤枉人!」 飛鳥先是沒有吭聲,過了一會方說:「今兒我看得明白。他不會放手讓我禦敵的。而且,只要有機會,他就會對我下手。我真想先下手除了他。」 李思廣心裡一驚,連忙扭頭看其它的士卒。不料,士卒們也個個喘氣大吼:「我們在外面打一夜的仗。他們連個頭都不露。晚上肯定照喝他們的酒,睡他們的女人。主公(司長官大人),你要肯殺他,讓我們替你下手好啦。」 悠優書猛 UutXt.cOm 詮汶自板月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12) 字數:5914 朝陽在原野上灑下一片金子般的光芒,使得萬物欣然。不知名的鳥兒有一聲沒一聲地叫著,喚出不知躲到哪裡去了的百姓。百姓們稱戰爭降臨時的到處鑽藏為「跑反」,但還是得「跑」,得「反」。一夜走了遊牧人,他們也實在無力高興,有牲口的攏幾隻牲口,沒有牲口的背一小兜雜面糧食,沒糧食的端只破碗,伸出一陣棍棒……都披著一身灰土和半截木樁的身子在一片片綠汪汪的莊稼挪動。 沿著小河走了一遭的飛鳥趕去見林榮的路上,前面就冒出十幾。 倘若沒有兵荒,百姓們喝著野菜清湯,活動少,有時也熬過去了。但逃著命則不然。很容易讓人餓得頭昏智迷。他們餓得喘著一腔氣,一邊走一邊捋青苗。飛鳥怒沖沖地指給李思廣看,不由分說地衝到他們背後掄鞭子。 一張張驚恐的面龐聞聲扭轉,驚跳著往野溝裡避。放眼看去,那都是一臉青汁,咀嚼的牙口間冒著一股股綠沫子。 飛鳥揚著鞭子打下去,又打下去,打個轉站到路前,內心被一股力量揪住扯拽,眼淚竟忍不住地往外出。他一動不動地端著馬鞭,喃喃地問:「你們,你們都餓瘋了……」他這樣說完,便沿路狂奔而去。後面的騎士颶奔而逐,留下跪倒兩邊磕頭的呼聲:「各位軍爺。可憐、可憐我們這些賤民吧,施點吃的吧。」 一個骨瘦嶙峋的男人揚著頭喊:「你們想幹婆娘不?」 他看走在最後的騎士在馬上打了個激靈,回頭看了一眼,連忙欣喜地扯開身旁女人的兩片麻布葉。身旁的女人渾身一抖,摟住了兩團白麵團子,看往一旁的眼角滴出一串熱淚。男人「啪」地給她一巴掌,瘋笑著往前追,大叫:「這母狗在十里八村數得著的。你們怎麼看都不看一眼?」 他一直地追,倒下爬起來,爬起來又追…… 飛鳥狂奔在野路上,寒光一閃,身畔的小樹「卡嚓」一聲,樹身上多出一支洞穿的長劍。 祁連勒馬站住,一拔那劍,小樹便「吱」地一聲,慢慢歪倒在田里。李思廣勒馬轉身,望著身後。跟接連馳到身邊的兩騎說:「曾陽,完了。呂老縣長何曾救得!」祁連趕到他身邊,只聽得他撥開大伙。胡撞亂踏地大呼:「何人能救得了曾陽的百姓,何人能拔萬民於水火!老天,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祁連不知不覺想起自己的家鄉,心中一陣黯然。可他還是冷言相抨說:「百姓和土地都是他姓秦的。與你何干?」團團圍上的騎士紛紛附和。李思廣雖然感到他們的熱腸,仍一陣難受。潸然淚下說:「昔日鄉鄰,明日餓殍。非李某心軟,實在是不忍心看到!」 身後的莊稼人趁勢追到跟前,啞聲低呼:「軍爺。俺那婆娘有著滋味呢,大家輪換上也沒有關係!」 一群人心裡亂糟糟的,哪個也沒能起心。 李思廣遙遙能聽到婦人的呼喚聲,心裡一軟,懇切地看著身邊的人說:「大伙湊集乾糧,救濟救濟他們吧。有了這口糧食,他們也許能到別處投家親戚。」 眾人無不解囊。正待湊足糧食送那饑民。飛鳥從前面趕回來,用馬鞭敲回遞糧的騎兵,惡魔一樣盯住那男子,凶狠地說:「你那婆娘十里八村數得著。可她再好看,也不比糧食金貴。再說。你帶著她多一張嘴,不是拖累她嗎?我們給你幾十斤糧食,卻只能嫖她一次,不划算。要是你肯,賣給我們怎麼樣?我們十來個人湊湊,足能湊個四、五十斤糧。」 男人歡喜地說:「那是她的福分。」他一骨碌爬起來。飛快地往後奔。不大一會扯來自己的婆娘。那婆娘面孔黃瘦,身上的肌膚卻仍細白光亮。胸部兩團嫩肉高頂麻布片,晃來晃去。弟兄們都以為那男人誇口,這下一看,都蠢蠢欲動。 李思廣勸道:「這不是趁人之危嗎?」 飛鳥勃然大怒,更正說:「這是救人於危。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好事。既然他願意,我不是成全他了?他有了這幾十斤糧,興許闖蕩出事業,再娶嬌娘。」 李思廣看勸不住,只好勸對面的男人說:「你可要想清楚了!這結髮的妻子不比小妾,那是跟你同甘共苦至今的親人……」 飛鳥用馬鞭攔住他,把搜羅來的糧食袋子放到他面前說:「你走吧。」 男人彎腰給自己的妻子磕了個頭,說:「跟人家好好過吧。」他一提糧食,背在肩膀上,一步步往前走去。他的婆娘臉上淚珠成串,看著男人的背影大喊,突然生出一股氣力,飛快地追去。飛鳥打馬上到背後,狠狠地抽了她一鞭,逮回來給眾人說:「哪位弟兄沒有娶親?把她抱上自己的馬!」 李思廣看著哭嗆的女人舌頭根子都要咳了出來,不敢相信地看著飛鳥,黑著臉問:「博格,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飛鳥胸口起伏不已,淡淡地說:「何止是石頭!」 他們回到林榮那裡,終於等到了周屯的來信。 送信的是劉老實。他把信交給飛鳥,便站在一旁打量眼前這位傳奇式的人物。 在他的印象裡,博格該和周行文的年齡差不多,至少也應該是獅子老虎般地大漢,眼似銅鈴,腰似水桶,說話如雷打的莽撞好漢,實在想不到博格竟是一位嘴巴上還是細絨,親切而讓人有一絲害怕的年輕將軍,還會記得詢問自己和小桃的關係。 他突然有些迷惑,暗想:他並不像一個大老粗,周團練使怎麼看了他的信就變了臉色,連聲怒叫「這個混蛋老三」。 劉老實私拆過周行文寫的這封信,且知道周行文不許他魯莽,不許他跟官軍對著幹,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不要指望自己會幫他。很怕飛鳥拿自個出氣,提前說:「團練使也是為了博司長官著想。他跟小地說。博司長官做事喜歡衝動,聽不進別人的話,往往好心辦壞事……」 飛鳥微笑著擺了擺手,隨手把信教給了祁連,說:「幫我收好!」 祁連心說:那老小子還不是看到遊牧人南下了,這才心慌投書?他微笑著把信折起來,聽到外面的李思廣小聲叫自個,連忙出帳。 李思廣問:「來信了?怎麼說地。」 祁連微笑著遞出信,頜首帶笑地讓他看。 李思廣迫不及待地展開,看了兩眼。不敢相信地讀出聲:「弟啟如晤。感念汝言,已不得不告之。敵加兵扶央幾何。從不曾奪。今圍困之,實因不能拔而欲拔。汝言敵意在打援,實為李公成昌危言聳聽,曲委他人之意。此公曾私言於我,與汝言同出一撤。兄試問之,弟可曾得之於此人?若非親戚謀劃。我亦不知其蛇蠍之心腸,欲陷我於絕地而後快之毒辣,而今思之,方汗淋如雨,不知人心可如此般。「 「如此說來,弟必不信。弟可思之,我棄周屯,給養救援之路安可再暢?扶央不得援安能守?夏鎮節焉用損己援人?而朝廷問罪,罪又加於何人歙?弟英雄年少,意氣正茂。嘗料敵於前,勝之未發,不該畏敵至此,倘為此假言蒙蔽,速醒之。」 「弟言知兄失意。願攫軍馬,共掌之,何以糊塗至此?!何以莽撞如三歲小兒?!汝亦凡人,安奪他人之兵權?豈不知將惹殺身滅門之禍端。兄知弟素有大志,嘗一意孤行,不聽勸諫。兄亦不得不泣血勸之。兄身家數口。老母在堂。安敢與汝共舉?安能任汝逞一時之快!兄去縣城,怕為人害。兄不去縣城,也為你好。若汝為一人之私要挾汝兄,吾此際告誓曰:吾絕不助紂為虐,任汝胡為。汝若執意而為之。兄為求解累,亦不得不含淚移兵,與汝玉石俱焚!」 李思廣把紙張甩得「嘩啦啦」響,塞回祁連手裡,看著他那變色的面龐問:「博格可曾看了?」 祁連往屋內望了一眼,恨恨嚷道:「看了!」他黑頭怵臉地愣一陣,突然闖回屋內,直奔劉老實跟前,往人家臉上一摔信箋,喝道:「你回去告訴他……」 飛鳥正問劉老實周屯的情況,不防他瞪鼻子上臉,一把拉住他的背,不懷好意地打斷了問:「告訴他什麼?」 祁連一跺腳,揮舞胳膊嚷:「他將心比心。對得起咱為他送命的弟兄不?」 劉老實連連躲避他無意揮舞的胳膊,說:「周團練使也是為博司長官著想。」 飛鳥不由分說拿了一支馬鞭。劉老實不等他跟前就想抱頭。不料,聽得「嗖」的一聲,竟是抽祁連的。他生怕殃及池魚,連忙往後面退兩步,擺著兩隻手嚷:「大人息怒。」 飛鳥狠狠地抽了祁連兩鞭,衝他擠出一絲戾笑,輕輕地問:「我怒了麼?!」他一擺兩隻胳膊,大笑道:「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劉老實說什麼也不敢相信他高興。正手舞足蹈不知怎麼好,看到李思廣衝過來奪飛鳥的鞭子,嚷道:「你發哪門子脾氣!」連忙說:「都怪小的。」 飛鳥轉身便問他:「我發脾氣了嗎?」 李思廣一邊扯祁連,一邊推出一隻手,連連說:「是呀。你沒拿著自己的人出氣。」 飛鳥氣急敗壞地衝他吼:「你沒看他那樣。他衝進來,把紙摔到老謝臉上。老謝的臉也是臉。任他摔得嗎?」 劉老實連忙說:「小人姓劉。姓劉。不礙得。」 飛鳥瞪眼盯得劉老實發毛,惡狠狠地問:「有你什麼事嗎?」 李思廣嗆笑一聲,問:「沒他什麼事?他的臉沒他什麼事?」說罷,把祁連拉了出去。 飛鳥圖個輕閒,拍了拍劉老實,說:「我咋看你跟我大哥不一條心呢?」他教導說:「你應該訴苦。說什麼、什麼不對。什麼、什麼不行……你怎麼不說?你怎麼不說呀!說都怪你。怪你什麼?你說。快說。」 劉老實被他折磨出了一頭汗,心說:我是奸細,我說啥。 你咋這麼難纏呢。他只好回答說:「我也覺得該回縣城。」 飛鳥幾乎趴在他的臉上,問:「你勸我大哥了沒有?」 劉老實連連點頭,一想:他要是去問,豈不是戳穿了我的謊言。這又連連搖頭。飛鳥看他先點頭後搖頭,明白地說:「你妹子還在我山寨裡。你說。咱們是什麼關係?你怎麼就不為他想想呢。他周屯被人打下來了,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劉老實汗涔涔的,只覺得心底那點秘密全被戳破了,連聲說:「在他耳朵邊亂吹風的人都是他親戚。我……」他為難萬分,心想:你說的在理。周屯被攻破。對我也沒太大的好處。可我總不能為了讓他相信,告訴他,我是打入他周家軍的奸細吧。 飛鳥鬆開劉老實,尋來紙筆,勾抹一番,遞給他說:「你妹子說你以前做過錯事。而今幡然悔改,將來一定會靠本事出人頭地。我還沒來得及為你說句好話。今見了。我信了,我讓團練使重用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但有事,要把他給我保護好了。」 劉老實不是滋味。心裡一個勁地嚷:「我怎麼就投靠了大陳?我真他娘的混蛋。我那妹子卻以為我上進,樂顛顛地到處跟人炫耀,我該怎麼辦好……」這一刻,他真想狠狠地給自己幾巴掌,也真想坐到地上哭一場。 突然,張鐵頭闖了進來,大呼道:「不好了!出事了!」 飛鳥第一個想到夏景棠,幾乎出了一身冷汗。他轉過身問:「怎麼了?」張鐵頭嚷道:「糧車半道被百姓圍了。都是求爺爺叫奶奶地磕頭,老林趕去前讓我跟你說一聲,怎麼辦吧?」飛鳥按了按劉老實。大步出去,黑著臉嚷:「鞭子是幹什麼用的?打呀!」 張鐵頭苦笑道:「祁連和李思廣也剛剛趕去,說要分一點糧食給他們。」 飛鳥黑著臉說:「不給。一兩也沒有。」他大吼:「你立刻趕上他們,傳我命令。用鞭子把那些人給我趕開。凡是趕不開的。就地正法。反了天了!真反了天了!」他想想,口說無憑。立刻把自己奪來的「天子劍」拿給張鐵頭,吩咐說:「切不可手軟。」 張鐵頭覺得手裡的劍有點燙手,燒手,燒心,連忙說:「你以前從來沒有這麼狠過。今兒,這是怎麼了?」 飛鳥喝道:「你去不去?」 張鐵頭爭辯說:「餓急了。兔子還咬人呢。能怪他們嗎?」 飛鳥一巴掌把他打了個轉。恨恨地說:「怪我?!都來咬我?!讓兔子們都來咬我吧。我非得把這股風給殺下去。」 張鐵頭猛地一低頭。應了一聲,大步往外走。 張鐵頭、劉老實走了一陣。 飛鳥便趴下潤筆。執筆,一筆一劃地寫道:「連年征戰,百姓窮弊。現在又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隴上、隴下已有大饑的兆頭,倉中稍微好一些。可再有兵戈之爭,必餓殍千里,致使長生天震怒,福佑不至。切聞拓跋部老汗嘗有吞吐天下之雄心,勉為奉勸之,此時圖倉,得民而無以為匱,實乃累絆,不如不得。」他寫了,慘笑一聲,又撕去,撕了,卻又想些,便回憶原話又寫,而寫了又撕…… 不知什麼時候,李思廣怒氣沖沖地進來,揚著胳膊怒喝:「博格!你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禽獸!你瘋了!你有火沖周行文發,怎麼可以對百姓下此毒手?怎麼可以?」 飛鳥兩眼通紅地看著他,慘聲笑道:「他人死活,與我何干?」他咬了咬牙,喚到心腹,交給一封寫好的書信,說:「到河對岸去。就說。我博格阿巴特送給老汗一封信,商量、商量曾陽的歸屬。倘若他敢隱瞞不報,我就讓他的大軍在曾陽城下灰飛煙滅。」 李思廣點了點他,喝道:「你少來。我問你呢,你到底要殺多少百姓才肯罷手?」 飛鳥把頭扭到一側,冷漠地說:「派騎兵曉諭百姓:逃亡者斬立決。敢觸青苗者斬立決。要是餓,吃死人和死馬,那也都是肉!」他補充說:「外鄉人若要活命。需即刻投歸我博格。否則,到後天,鄉里的百姓可以任以毆斃,食其肉以果腹。」 李思廣被人掐住喉嚨一樣透不過氣,他後退著,詢問著,大叫著,問:「你瘋了麼?!你許人吃人肉,你不是魔鬼是什麼?你到底想幹什麼?」 飛鳥猛地一揮衣袖,慘淡地說:「倘若民戶自曾陽先潰,則處處皆潰,到時餓殍遍野,生靈塗炭,不是什麼好事。我為天下人謀劃,顧不得了。有些人說夏侯武律殺人百萬,我就承擔此惡名,救人一百萬吧。」李思廣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得他喃喃地說:「什麼『何人能救得了曾陽的百姓,何人能拔萬民於水火!』長生天不是告訴你了?真他娘的奇了怪!」 Uu書猛 uuTxt.COM 詮文字板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13) 字數:5175 端木貼兒站在那座佈置了火炬的天然石洞前,眼瞅著橫頭三尖槍的武士,守護得嚴嚴實實的通道,心裡一陣陌生和發怵。他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來到一團席地鋪就的胡床前,單膝跪下。他面前的拓跋巍巍好長時間都沒說話了,致使一切聲音都消失在死寂中…… 木呆呆的端木貼兒為了早一點心裡有底,信誓旦旦地打破寂靜,沉聲請求道:「請汗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若不能提著博格阿巴特的人頭回來,任汗王治罪!」 儘管拓跋部至今未能從健布的毀滅打擊下恢復元氣,人丁凋敝,戰馬緊缺,但拓跋巍巍還不至於為嫡系端木貼兒的一點損失大發雷霆。他只是在琢磨博格阿巴特。他醞釀此戰已久,除了不讓身旁矗立的靖康朝有絲毫喘息的機會,先敵於未發,還想靠以戰養戰的手段度過自己同樣面臨的難關,早已是利箭脫弦,不可遏止,還有什麼和平可言?可偏偏這個時候,對面有個叫博格阿巴特的牧馬兒遞來的請和信,幼稚得像個陰謀。他讓人叫來端木貼兒,就是要國師範成文替自己問一問。 拓跋巍巍略一遲疑,高深莫測地問:「你要怎麼打?」 端木貼兒縮了脖子,雙眼大瞪,像是挨了一腳的牧羊犬。他訥訥地說:「我要找到他的馬隊,和他角逐!」 范成文笑了一笑,問:「博格阿巴特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果真兵變?你有沒有摸來舌頭問清楚?」 端木貼兒回答不來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只是激動地說:「問了。是兵變。他拘拿許多軍將,要自己領兵,後來,後來,那些人就願意了……」 范成文制止他往下說,扭頭看住拓跋巍巍說:「必是我們擺出的兵勢迫使他們倆伙人不敢內鬥。雖然曾陽以北再無阻礙。可打曾陽的時機猶未成熟,不如先使一手『隔岸觀火』,拔掉扶央,做出退兵姿態。」他湊到拓跋巍巍耳邊嘀咕。端木貼兒眼睛瞪得極大,耳朵都側了去,卻什麼都聽不到,只是覺得汗王對博格阿巴特的重視非同尋常。 區區一個牧馬兒,因何引得拓跋巍巍的關注? 這,也許是一個有待揭開的秘密。 後方有夏景棠在,飛鳥並沒有敢在林榮營中多作逗留。 他為了節省精力,乘馬車回縣。一覺睡到被軍民高呼聲吵醒。雖然遊牧人已經走了一日,縣郭還有很多地方冒著青煙。忙碌著草草斂屍的軍民。飛鳥馬不停蹄地環郭佈置軍要,安撫人心,安插駐地……一直到夜深時才回營休息。夜裡,張鐵頭把他推醒了,原來就在這一日之間,縣北那條小河西岸的敵軍從暗到明,圍困由靖康軍控制的幾個城鎮。 飛鳥知道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敵人急襲縣城,暴露了行蹤,沒理由不走到明處,大肆拔除靖康據點,可還是爬起身,讓張鐵頭去叫祁連、李思廣等人,一起分析軍情。天明時,各路求援的信使陸續趕到。他們見不著夏景棠,受人指點。全擠在飛鳥衙門怒喝。而撫央突圍而回的將士,涕淚橫飛地告訴飛鳥一個可怕的場面,拓跋巍巍為了打撫央,趕造了三千拋石機和五百投火車,頓飯功夫。就把流星般的石頭火炬填滿天地、城池和軍陣。 這雖然可怕,卻終於讓李思廣肯相信飛鳥的推斷:抱守小小的曾陽城並沒有出路。 不大功夫,韓復因飛鳥插手民事,不但不給縣裡撥糧食,還派兵把守了縣倉來吼;幾個對朝廷屢屢發不上餉而消極怠慢的軍官因為誰的營地位置好,誰的營地位置不好來使勁;而撒察因飛鳥無端端地露出了收握他騎兵的苗頭來蹦…… 大伙濟濟一堂。使得團練使的衙門從沒這麼熱鬧。 飛鳥衙門仍是空殼。被堵到裡面出不去,什麼事都幹不成。他一個頭幾個大。只好婆婆媽媽地作人工作,口乾舌燥,一氣之下,拘禁韓復,從縣上府庫裡撥出金銀,重獎跟自己打仗的倖存者,讓軍民都看看他博格是不是個開空頭許諾的滑頭。 這時的他越發覺得按住犒軍權力的夏景棠不順眼,憋不住勁地去尋。 到夏景棠的臨時府衙。夏景棠正在接待客人。其中既有周邊郡縣府道的官吏,又有白丁。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捧著蒙布的木盤站在正堂中央繞了一圈,神情倨傲,大有捨我其誰的派頭。夏景棠見飛鳥面色不善地進門,也懶得一理。飛鳥便冷冷地站在一邊看。他注視那老者不久,發覺堂下擺了幾色的弓弩,包著油布,新嶄嶄地躺成一排。 正奇怪著,只見那姓唐的老者已一把揭去蒙在木盤上的布,把一個黑傢伙亮於眾人面前。 夏景棠迫不及待地上到面前,欣喜地拿起來,翻來覆去地端詳。飛鳥認出那是一隻精美的弩,也連忙上前,看了夏景棠幾看,見他自顧自地亂扣亂摸,上了一把手,奪到弩機的後半部替他瞅關鍵部件。 夏景棠問那老者:「這小弩當真能射三百步開外?」 老者笑道:「將軍一試便知。」接著,他又說:「我還帶來連珠弩機,可惜大了點,只能到外面看。」他禮貌地用手示飛鳥,問夏景棠:「請問這位是……?」夏景棠抬了下頭,說:「博司長官。」飛鳥笑了笑,親熱地問:「你是哪個衙門的官?」 老者答道:「老夫姓唐名濟朝。未曾出任官職,家族以製作機簧巧射之物為生。大人若聽說過倉中唐門,那便是寒門!」 夏景棠朗笑道:「你這個寒門可不寒哪!傲視公侯!走!出去試試這弩!」 唐濟朝矜持地點了點頭,伸手作請。夏景棠大步邁出去。飛鳥也走在眾人前,亦步亦趨地跟著,不斷表示自個的心悅誠服,說:「國家有難。都像老先生這樣肯出力,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弩還用試?一定好用。」 唐濟朝連連說:「還是試一試地好,倘若言不副實。豈不是誤了國家大事。」 飛鳥愈發佩服,連聲說:「回頭記你大功。你就等著受賞吧。」他看自己手下跟在身邊迫不及待地猴樣,忽又記得一問,便湊到唐濟朝面前,問:「老先生。你帶來多少弩。多少弓?」 唐濟朝撚鬚笑道:「要多少有多少!」 這時,眾人已經隨夏景棠出了院,站到院後,只見得他推上一枚弩箭,對準路口摳扳機,「嗖」地射了出去。正中一棵老樹。飛鳥約摸了一下,足在七、八十步。再上前一看,弩箭下墜之勢只有一匝,入一小半,給一干人擺手喊:「射二百五十步左右。絕射不到三百步。」 唐濟朝不動聲色地奔上來,嚷道:「請三百步一試。」 飛鳥用手匝弩箭下墜的距離,笑道:「平胸而射。八十步外低一匝,一百五十步定然超出兩匝,已難以有效殺傷,我看你弩機上的平板可以上下調動,以一百五十乘以十分之四,多出六十步,估算此弩僅能射二百步,最多也不過射二百五十步。」 唐濟朝神色頓斂,小聲說:「想不到竟遇到了行家。可你得知道,市面上的百步之弩常標稱二百步外。這弩足可射出二百步外。豈不留幾分虛頭,以區分優劣?」說罷,掩袖間向飛鳥手中塞得一物,按了一按。 飛鳥大為怪異,不由分說地拿出來翻看。嘴巴裡猶嚷:「你給我的是什麼?」 票面「百兩」二字上半拉戳紅,正是能通兌的大錢莊票。飛鳥一下兒轉不過彎了,他正想不明白,聽到夏景棠遙遙說:「唐先生。這個弩確實不錯。我要三百張。劃個價吧。」唐濟朝小跑上前,大聲說:「現銀付款。銀錢六百幣。若是銀兩,五十兩。」他接近了。恢復步子地節奏。笑道:「已經夠便宜地了。」 夏景棠簡短有力地說:「賒賬。」 唐濟朝搖了搖頭,苦惱地說:「夏將軍。我們這些生意人不敢占朝廷的便宜。可也不能入不敷出不是……」他擺了擺手。說:「我可以多出五張。但要現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然,你拿走我這老命算啦。」 夏景棠痛下決心說:「那好。我就要你一百張。再看看你的連珠弩機吧。」 唐濟朝說:「連珠弩機可是好東西。四千八百枚銀幣一架。也就是四百兩紋銀。談好再看貨不遲。」 飛鳥醒悟了,提錢怒奔,大喝道:「原來你是賣弩的。」他一躍到跟前,把百兩鈔面拍在唐濟朝臉上,嚷道:「去你娘的。用這些錢買你的破爛玩意?我自己就可以出弓上千張!」 夏景棠怒道:「沒有如此強弩,怎麼應付敵軍鐵騎?你當人人都會用弓嗎?」 飛鳥挺腹頂他,大聲說:「一百張弩若能勝敵,還要這麼多將士幹什麼?有這些錢,何不獎勵那些立功的將士?還有什麼連珠弩機,竟要四百兩紋銀。幾千銀幣。我看軍士無心戀戰,你一個人抱著殺敵去。」 夏景棠深吸一口氣,陰森森地說:「你可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飛鳥自然記得,只好收住聲勢,低聲說:「我只是勸你。聽不聽由你。」他還是怕夏景棠揮霍這一大筆錢,勸道:「弩的準頭都偏幾匝,也要教射,且箭枝需直順無差,和敵人的弓手沙場較射,照樣吃大虧。這麼多錢花到上面卻看不到結果,你怎麼給弟兄們交待?!」 夏景棠嘿然笑道:「我要向誰交待?!誰也無需交待。」 飛鳥用指頭指了指他,也僅能這樣表達自己的憤慨。 飛鳥自個嘔了一肚子氣,回去越想越火。 他好不容易得了一會空,在側房躺一會,卻沒有一點睡意,只好挺著氣鼓了的肚皮去想那封送給拓跋巍巍的信,心說:我怎麼頭腦發熱,送了一封那樣的信?他一直躺到李成昌來問罪,這才坐起來嚷:「休想讓我放了韓復。我再不插手,他那點小家子氣非害咱兵敗。」 李成昌倒不是為這事來的,說:「你還說。你到底又怎麼惹夏帥了。你就不怕他……」他手一比,「卡嚓」道一聲,要求說:「博格。你就聽你外父。別再跟他較勁。」 飛鳥冷笑,說:「我不給他較勁,打完仗,他也不會放過我。」 李成昌想不到他心底這麼亮堂,苦笑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飛鳥說:「什麼如此。什麼當初?我和他近無冤,遠無仇,不是為了大局著想,惹他幹嘛。你看他辦的事。他把犒賞弟兄的錢花到買弩機上,花那麼多錢,買了一百張。打起仗來,一百張弩起什麼作用?不是我不服,人人都不服。你看他一升堂,兩列將官哪個不低著頭一聲氣也不吭。他來曾陽幾天,硬是找不出個自願出城迎敵的。為什麼?還不是不肯許弟兄們點好處?朝廷窮成這樣,欠餉不是一個月兩個月了,他還把著錢讓人賣命,誰甘心?大伙消極怠慢,全是畏敵如虎嗎?」 李成昌深深歎了一口氣,說:「你說的倒也在理!可人家畢竟是主帥!你再不服,又能怎麼樣?」 他話裡頗有激將的味道。 飛鳥「哼哼」說:「能怎麼樣?說不準。」 李成昌笑道:「你跟外父說說。到底能怎樣?」 飛鳥說:「我撒手不管了,回我的山寨去。」 李成昌盯住他,輕輕說道:「你當真是這麼想的。外父提醒你一句話,那就是——」他猶豫了片刻,又說:「一不做,二不休。即已成仇……」 飛鳥抓了抓臉,又抓了抓臉,不敢相信地投了一眼,明明白白地說:「可老夏那人也不是十惡不赦。」 李成昌說:「老大人很快就要從郡城回來,一准衝著你,上頭派的監軍也在往這趕,不說他們,不說朝廷批不批復你們的協議。拓跋部哪天退了兵,夏景棠會立刻請出王命旗牌,斬首示眾……你可以狠心把緊糧食,看人餓死,就不能再狠這一回?我兒性命要緊。」 飛鳥鬆了一口氣,說:「我還以為外父在試探我呢。我現在一腳踢開他,足可以名正言順地握上兵權。朝廷知道這個事實,應該會任命我為大總戎。即使再派人來,他也動搖不了我,奈何不了我。何況,夏景棠死後,我犯上的舊案早已模稜兩可了……只是。」他補充說:「我只能暗中下手,機會難覓。」 李成昌點了點頭,說:「我不是存心要你心狠手辣。有些時候,那原本就是你死我活地爭鬥。化解不開了,就得下殺手。唐門既做買賣兵器的勾當,還做人命買賣,你尋個心腹,和他們談談這個買賣。至於索命錢,你外父也還出得起。」 飛鳥大為感動,起身道:「外父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李成昌笑道:「傻孩子。你即是我女婿,就已和我得失一體。你坐實謀逆,你外父一家老小能跑得掉?這次權為教訓,以後要切記,萬不可再魯莽行事。」 u優書盟 Uutxt。Com 荃紋子版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14) 字數:5370 李成昌建議飛鳥買通唐氏殺手。飛鳥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暗殺沒把握,臨到頭上改了主意,照派祁連去跟唐濟潮聯絡,卻是拿部分定金買了一張弩,一架連珠弩機。李成昌坐等消息,卻等到這兩個機巧玩意,哭笑不得了好一陣。他也不再勉強飛鳥,只是一遍遍警告說:「此事一拖,必然生變,我就看你養虎為患吧。」 果然,變故說來就來。 五月初。扶央的谷林山、丁方敦、十字鎮、宋家寨等相繼被拓跋巍巍攻破,失土二百餘里。正是後方人心惶惶之際,拓跋部趁勝班師,上表長月議和,索要金銀玉帛,糧十萬石。獅子大開口倒也罷,拓跋巍巍竟然以部眾不堪再戰的理由,議和如議降。一時之間,爭議紛紜,大抵覺得朝廷應該拿十萬石糧換取一時平安,休養生息。 第一時間接到消息的飛鳥立刻傻眼了。 他連日漠看饑民生死,嘔心瀝血整編軍伍,修設防禦,召集擅長口舌之人街頭教戰……事到臨頭,到底也不敢相信自己一封信瓦解拓跋巍巍的鬥志。他鬆懈一番,旋即不甘,狐疑,不信,更得提防夏景棠,怕他騰出手來,收拾自個,甚至生出連夜逃回山寨的想法。 但他還是強打鎮定,惡念陡生,尋找下手的時機,這就一邊躲到城外裝病,一邊把自己俘虜來的胡弓手聚集起來派進城。 大營幾次尋他議事,他都心虛地推卻了,而夏景棠率數十騎走隴上,解決一起哄搶糧草造反的大事,十餘弓手自然也無事放空。他度日如熬年,自覺一准完蛋,忽然聽人說呂經已到縣上。來請自己,一樣擔心誆騙自個,詐稱昏厥不醒。 呂經雖能識破他的伎倆,也無可奈何,在縣上批評完韓復,前來探視,恰飛鳥「昏睡」方醒,上前抓了手便使用上淚彈和柔情,頓足輕呼:「我來縣上公辦,不日便會離去。沒想到你病成這樣。這可怎麼好?」 飛鳥見他白髮更增。絲毫沒有春風得意之色,倒覺得現在不比從前見面容易。一準是衝著自己和夏景棠之間的問題,裝腔述說:「不日前夜中追敵,渾身匱乏,倒也沒有在意。哪知這兩天一直心悸眼花,昏昏沉沉,昨晚滴酒未沾。卻嘔吐了半夜……」 他近來休息不好,瞌睡倒是真的。 呂經拍著他的手,不讓他說下去,自顧自泣地說了番話,又問:「夏總戎也不在,倘若敵人來攻,可讓誰坐陣督戰?」 飛鳥被他揪了心,萎靡的眼皮撲簌不定,問:「不是要議和嗎?」 呂經不經意地掃過一眼,故意說:「賊子和談是假。恐怕表未到長月,兵已踏倉州……這是明擺著的打打和和。」他又說:「扶央名為重鎮,可自偏將軍毛三兩作亂,而後被殺,已是一群老弱病殘。 被攻破也是遲早的事,敵人怎會以此勝要挾?很多人看不清楚。但你叔父自恃老眼未花,知道要和談也該到打下隴上,形成威脅再和談。」 飛鳥聽了他的分析,豁然開朗,卻仍有疑慮。一改病色。問他:「別人也這麼以為嗎?」 呂經假裝驚訝地問:「咦,你的病好多啦?」 飛鳥連忙「哎呀」一聲捂頭。看住呂經的目光卻一動不動,催問:「他們都怎麼想的呢?」 呂經知道他們中的一個必是夏景棠,笑道:「夏總戎也覺得軍民不能鬆懈,得悉心提防外寇,他給我寫信說,博格功比過多。」 飛鳥心裡的石頭墜地。他長長出了一口氣,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甲,連聲說:「奇怪,怎麼頭疼一下,突然就不暈了呢?」 呂經自然知道飛鳥為什麼「不暈了」。 在瞭解縣裡的情況後,他不但清楚飛鳥和夏景棠之間的不同意見,也頗為飛鳥跋扈後面的主張震驚。他已發覺自己每遇一事,到頭來都得刮目看此人一回,倒也難在節骨眼上再教別人怎麼做人,只是直截了當地問飛鳥想向朝廷要些什麼。 這問法既是安釋人心,也是在試探飛鳥。 雍皇掃六合之時,大將王剪在外帶兵,遇敵不敢輕動,受到君上催促,卻一而再地索要金銀田宅。雍皇反而大大放心。試問,雍皇要問王剪想要什麼,王剪若哈哈大笑,說,我沒有什麼要的。雍皇肯定寢食難安,拘拿王剪一家,日夜提劍南望。 昔日飛鳥就犯過這樣的錯誤。 林承兵變前,秦汾問飛鳥想要什麼,得到「只求天下太平」的答案,說什麼也不信。 幸好秦汾並未指望飛鳥,自己也少於歷練,而飛鳥更不是老謀深算的重要人物,不然,當時就把小命備案掛號了。 飛鳥怔了一下,心想:我想要什麼?我用你們的兵打拓跋巍巍,先贏威名,再救你們一百萬人替我叔父彌過,最後把軍權牢牢控制在手,讓它變成我狄阿鳥的。什麼都得到了,還要撿你們國王的賞賜? 他已比以前世故多了,拿出合不攏地嘴巴的貪婪色相,俗不可耐地要求:「我要金銀玉帛,要美女,還要當大官。我現在官品太小,出去都沒人買賬。」 趁夏景棠不在,飛鳥抓權抓得順暢。他自覺除掉夏景棠的時機已經成熟,連日打聽夏景棠什麼回來,走哪條路,帶多少人。夏景棠離開軍營,自然得隨時通信。飛鳥很快就摸清了他的行程,密謀籌劃,準備夏景棠回來的路上埋伏。 他在自己的營地挑了弓手,選弓箭,正要消失一夜,回來就為夏景棠嚎喪。正忙著,有人稟報:「馮山虢馮參軍求見,非說您就在營裡,弟兄們沒有辦法!」 飛鳥和此人一來二往,意見往往不謀而合,又常聽李思廣的讚賞,頗有好感,見他如此肯定自己的去處。怕不見引人懷疑,這就揮手趕弟兄們去帳後,接出營地。 馮山虢見他從幾張簡陋的小帳後繞出來,老遠拱手。 飛鳥打個哈哈,問:「馮兄有何貴幹?」 馮山虢笑道:「沒有什麼事。只是聽說博大人一直留意夏帥的行程,想是有什麼大的主張和他商議,不才斗膽,來討教討教!」 飛鳥想不到他的心這麼細,竟然察覺到了什麼,掩飾住自己的意外。「哦」了一下,世故地說:「這裡不也要夏帥坐鎮嗎?」 馮山虢撲簌兩下眼神。又一抬眼,笑道:「原來博大人心裡也有夏帥。這就好。夏帥這個人好面子,表面上看不出來,私下卻是十分欣賞博大人的。他常常給在下說:這裡只有兩個人真心為國,一個是我,一個是博格。那小子雖然蠻橫無理。心卻是赤的。「 飛鳥大吃一驚,裝模作樣地點了點,笑道:「你就會打圓場。 馮山虢微微搖頭,從懷裡掏出一封書函,交上去說:「這是夏帥的廢書,你且看看,是不是向朝廷保舉大人的?」 飛鳥接書,手都有些抖了。他伸開一看,果然是讓朝廷給自己提升身份,好匹配副職的請命書。不禁一連嚥了幾口吐沫。馮山虢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問:「博大人該相信了吧?我覺得夏帥和少大人有幾分淵源和相似。他不是也極力主張簡化格鬥,重視馬步協和?」 飛鳥疑惑地問:「你就是為了這個事來?」 馮山虢好像什麼都知道,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笑道:「將帥和睦。這才是全軍之福。在下雖然多事,也一片好心。這就不打擾了,告辭!」 飛鳥「哎」了一聲,想挽留他卻沒有挽留,靜靜地看他消失的背影。 馮山虢走後,他心裡有點亂。給祁連說:「這人來得太突然了。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 祁連擔心極了,連聲說:「那我們還能再打埋伏?」 飛鳥苦笑:「倘若人家真的什麼都明白了。我們再罷手也來不了!」 馮山虢離開飛鳥的視線。跟匯合上來的老僕長歎,說:「我也只能做這些了!」 老僕不放心地問:「那還要不要和夏帥的心腹打聲招呼,快馬報信?」 馮山虢搖了搖頭,憂慮地說:「來不及了!何況一切不都只是憑推測而來?博格深不可測,倉促敲打,未必能讓他懸崖勒馬。你要關緊自己的嘴,哪怕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發生,也不許多說一個字。否則,一旦朝廷處理不當,博格不反也得反……」 老僕苦笑道:「那老爺?」 馮山虢說:「博格還不至於斬草除根。我可在將來的一天再報答夏景棠的知遇之恩。」 夜色上來,四周漆黑一團,藏身的小樹林像是一群身高手長的鬼怪。突然一陣風起,樹頭劇烈地搖動,驚得戰馬恢恢亂鳴。飛鳥自信自己出馬比起區區唐門殺手穩妥百倍,不料竟遇到了暴雨,不放心地奔出樹林往遠路看。 忽然,一個極亮的閃電劃破夜空,照耀如同白晝。緊接著,頭頂上「劈啪」一聲巨響。他立刻攬起不安地坐騎,依照經驗,把孩兒們呼出樹林。 眾人正心驚肉跳地攬驚馬,依大樹,聽到他的怒吼,惶惶逃出樹林,站到野地上,茫茫不著天地邊際。天空上的閃電一道接一道,野地一站,什麼都響在頭頂。無人不戰慄發抖。祁連藉著閃電看到了飛鳥被照亮的臉,大喊:「暴雨就要來了。他們還會夜裡趕路嗎?」 飛鳥也拿不準,他卻怕像這樣的機會不多,死死盤住一躍數尺的馬匹,喝道:「暴雨來得沒有一點徵兆。他們又怎麼知道夜裡下雨?都跟我走,迎一迎。」說完,在馬屁股上加了一鞭。弓手們都還不知道要執行什麼樣的任務,只是有一種奇怪的預感,見他抖馬當先,也抖擻精神,奔成一線。 雨已經下來了,越落越大。四野渾沌,響起陣陣嘩啦聲,不斷有坡陰樹影,陰森恐怖。戰士們眼睛被水糊住,耳朵也不大管用,叱喝聲都帶著暴躁和哭腔,趕到一道河灣,渾身上下灌滿水流,汩汩外淌,再看四處,白花花一片,都不知道深陷何地。 這裡荊棘叢生,雜以亂石。 馬匹猝然踏上,翻了天似地上躥下跳。 眾人心驚到極點。飛鳥恨鐵不成鋼地衝他們喝罵一陣,突然分辨出馬蹄和喊殺聲。他以手擋目,借閃電放眼望去,前方似曾有兩隊人馬廝殺不休,大喜過望,吼了一聲,一馬當先地衝上去。很快,幾個黑影淌水而來,為首大漢一邊吐水,一邊高喝:「你們是些什麼人?」 飛鳥「啊」了一聲,連忙打了轉反問:「你們又是什麼人?」 他漸漸熟悉這個身影,大叫:「老夏!」 夏景棠也認出了他,往後一指,大叫:「你來得正好,我被反賊伏擊了!」 飛鳥拖槍後放,掩到跟前,正待下手,天空又是一道閃電把大地照亮,亮光中,夏景棠竟是一臉的信任和喜悅。飛鳥的靈魂似乎被什麼擊穿了。他眼前游過馮山虢給自己遞來的廢書,情不自禁地喝道:「你為什麼肯信任我,保舉我?」 說完,他已經馳過了夏景棠。夏景棠怔了一怔,回頭朝他望去,只見飛鳥斜伸身軀,挺身刺翻一騎,用足起來大聲呼喊:「保護夏帥。」飛鳥手下的兒郎本來就瞞在鼓裡,三三兩兩地往後吆喝:「保護夏帥。」 只有祁連一人猛然收馬,去反應怎麼回事。 追擊的敵寇被迎頭痛擊,借風雨退散。飛鳥趕在一敵身後,竟猿腰輕展,抓了那人的扣兜。他拖了那敵一陣,攜到馬上回登河岸,夏景棠大笑驚歎:「你武藝如此了得?」飛鳥把那敵人投在他面前,說:「我力氣還不大,不然,就直接把他夾回來了!」他說完,就用槍頂住那名半死不活的俘虜,問:「誰派你來地?」 那人痛呼:「博格司長官聯絡了我們大當家的,要取這人性命!」 飛鳥驚道:「我?」 夏景棠笑道:「看來,這是敵人的離間之計呀。」 飛鳥連忙一個大轉彎,說:「不要騙我。我摸住了你們的蛛絲馬跡,這才來接應。你說,到底是誰指派你來的,說出來,我就放你走。」 俘虜疑惑不定地說:「我們大當家王伯當這麼告訴我們的。」 飛鳥問:「王伯當?」夏景棠解釋說:「幾個響馬子的首領。」飛鳥又問俘虜:「他都在和誰來往?」俘虜猶豫了片刻,說:「大當家地。大當家的和流寇約定,準備起事接應,不過,不過,朝廷一直追剿,至今沒有機會。」 夏景棠沉靜地說:「還是羊都督有遠見。他早就預料到流寇和拓跋巍巍之間有默契。攘外必先安內呀。」他抬起頭,給博格拱手稱謝:「想不到博格兄弟不計前嫌,來救我性命。我也再沒有什麼不放心地了,就讓你我同心,一起抗擊北胡,打他個轟轟烈烈!」 飛鳥伸出手來,堅定地說:「就讓拓跋巍巍在我城下灰飛煙滅吧。」 一群熱血男兒紛紛搭手上去,齊聲喝道:「我等願誓死一戰,毀滅強敵!」 霹靂再次劃過,照亮一張張被雨水沖刷的鐵青面孔和團團一簇的虎腕,連那「喀嚓」一聲的巨響也被一陣豪邁的大笑掩埋。 U悠書猛 uutXt。CoM 銓文吇版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15) 字數:5468 暴雨過後,一切都歸干平靜。回到縣城,諸人紛紛探視,再次為飛鳥各營抽兵發牢騷。李成昌令人送來一桌壓驚酒菜,一道貶低女婿。夏景棠卻突然替飛鳥打掩護,說:「抽兵是經過我同意的,打亂重新編製也是我的意思。為什麼不讓抽?兵還是不是朝廷的?」 馮山虢知道諸官抗拒抽兵重編的博格,寶都壓在夏景棠身上,當眾介紹說:「博格集中騎兵策應全軍,給弓兵配戰車、馬車、驢車,名曰弓車兵,成立槍馬破騎營三十隊,攏戈兵、槍兵和軍民樹槍林……」他補充說:「諸位弟兄也沒有不服調遣!他們給夏帥說,一是從來沒見過這種打法,二是害怕變動倉促,仗打不下去。」 眾官被他這一攪,本意忘得一乾二淨,紛紛說:「是啊。能打仗的朴刀兵被抽到他的破騎營了,而精銳排手也被調去掌旗,仗還打得下去嗎?」 夏景棠沉默半晌,說:「這一仗是守戰。動一動尖兵們也無妨!」他又問:「這些,你們都跟他講了嗎?他雖然做過千戶,畢竟年輕,沒有經驗和閱歷!」 馮山虢瞅著夏景棠,像是試探一樣,一句一句地往深裡說:「兄弟們最怕不是這些。他集中訓練什長,甲士長和兵尉,動不動就提拔行伍小兵!林榮營下有幾個兵,跟他打過仗的有幾個兵,那都被他連拔數級,一回來就做了兵尉,提尉。有個叫張蘭的亭長農夫一個,竟許他一起議事……」 眾官連連說:「是呀。是呀。他指派弟兄們都跟指派狗一樣,敢怠慢就是按抗命治罪。」 夏景棠看了幾看,問:「薛禮和齊章翰怎麼不吭聲?」 馮山虢立刻把眾官的話破得一乾二淨,說:「博格說,到時還是把兵交給他們帶。如今只是磨磨弟兄們的性子,免得上了戰場還謳氣。不過,他對薛齊兩位兄弟倒不錯,推心置腹,時授戰機。」 夏景棠點了點頭,說:「什麼謳氣?朝廷亂過一陣,你們都野慣了。這也正是我擔心的。收收吧。」 馮山虢突然上前一步,用古怪的聲音問:「夏帥不怕他奪了軍權?」 夏景棠怔了一怔,沉聲說:「國家存亡之際,個人得失算什麼?」 馮山虢激動地大笑。說:「此戰必使拓跋巍巍付出沉重的代價,實為朝廷之大福。」 一個軍官忍不住大蹦。喝道:「你到底是誰的人?怎麼也沒個立場?」李成昌父子也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假裝和大伙交頭接耳,眼睛一致瞄向馮山虢。 馮山虢舉手挽袖,不慌不忙地說:「博格生於外,學於內,所為雖然悖亂。佈置並無不妥。這正是迎戰馬隊的防守反擊之法。你們想,城東到城西,連郭帶村不過區區幾里,均設有尖底水鍋。馬隊從哪裡奔襲,出動多少,有經驗的人都一目瞭然,到時聚眾擊寡,再以車載弓弩手,轉戰撒箭,以騎兵和槍騎破敵營擊敵之惰。豈不快哉?」他取出一卷,上舉說:「書寫此戰詳情意義尤比殲敵千百之數深遠。我天朝得此戰例,將利而無不往。」 夏景棠倒履站迎,驚喜地問:「你說可是真的?」 馮山虢說:「拓跋巍巍沒有順勢南下,必將萬悔。我新設民軍雖時日尚短。到時亦足一試。「他聲音漸高,叫嚷:「我朝居於中國,馬匹不如北胡,以千騎萬騎東蕩西遊不現實,也無法在劣勢時固守,倘若果真用車馬部騎應敵機動……」他的另一手指使力猛戳。激動萬分地大喝:「實乃萬勝之妙想。千古之絕唱。」 夏景棠一把奪過馮山虢手中的書卷,嚴肅無比。他環顧一周。鄭重宣佈:「博格之令,即我之令,犯則當死。」 在夏景棠點頭下,街頭軍隊的教戰浪潮更盛三分。王雙錫一大早出門,摟著袖到處探頭探腦,快到晌午時方往家回。他走過牌樓街,拐過一巷,正回頭看著,幾個鄰家孩子奔過去,竟都撞著他胳膊肘跑。 他側身一躲,罵了一句。 不料,一群孩子竟恃強凌弱,伸著胳膊,笑著問他「是不是胡賊」。 王雙錫氣憤地攆兩腳,見面前大小都拿沉木條當刀劍,「哈哈」跳腳亂搗,又本能地用胳膊掩臉,喝道:「皮孩子!跟誰都亂。」旋即,他放下胳膊笑了,問:「你們忙著幹什麼呀?」 一本家小孩家道頗實,父親比王雙錫大一輩。他也敢皮臉威脅,笑呵呵地敲著兵器,嘴巴裡喊訣道:「端刀如大重,臂彎必伸平,運刀當收驟,出刀腰腿沉,發力節拍使,一二一,上步只求贏……」把身子躲避後揚,嘴巴裡發著「啾啾」責怪聲的王雙錫逼退兩步,這才停下來說:「哥,我們去學武。」 王雙錫怪他說:「學個屁。回家呆著去。亂成這樣還到處亂跑。看你爹不打你的屁股蛋子。 小孩嘟嘴說:「爹娘都讓去。說學會了武。亂世好保命。」 一群小孩紛亂插嘴,拉他快走,他邊走邊回頭,好心地說:「你跟我們一起去吧。」 王雙錫心說:人都他娘的瘋了,以往怕拉丁,現在擠著求編,即領糧又想爵。他一步一步走回家,看看,妹子曲曲笑吟吟地給父親擦汗,進門就問:「咋累成這樣。「王曲曲說:「咱表叔以前混鬍子,跟了博格呢……咱爹打前天看他起,就天天去。」 王雙錫大叫:「我不是不讓去了嗎?妹子。你也去了?」他威脅說:「你再想著那博格,看我不打斷你的腿。」王父一揮手,罵道:「衝你妹子喊個求。我讓她跟我一起去的。」他緩和了一下語氣,又說:「老哥幾個都想看看侄女。再說了,那博格也真是善人,養了好多老頭……你還記得你那王山哥不?他帶著咱王姓幾大家子,都投了博格。」 王曲曲告狀說:「咱爹還做了把槍。去老人營練了半天槍。我說:你別閃著腰了,他都不聽。」 王父有點不自在,嚷她說:「講它幹啥?」 王雙錫側目找到一把齊整地槍。再看看槍頭,氣急敗壞地上去,一腳踢走,大吼:「你一大把年紀了,也不怕磕哪碰哪,練槍幹什麼?」 王父像犯錯的小孩一樣低下頭,旋即說:「訝子。你別急。聽爹說。遊牧人燒殺搶掠,不是東西。你爹身體好著呢,總不能看著他們殺進咱們家吧。博格養的那些老哥,比我年紀還大。個個都還血氣,都說:這都一大把年紀了。白吃糧食,制一個賺一個,總比讓那些兒孫輩的人送命值。」 王雙錫頭暈腦脹,順勢問他:「遊牧人打來了,你還要上城牆不成?」 王父老煥英姿,威風凜凜地說:「當然要去。我總得保我的妻。媳婦和閨女吧。我年輕的時候也能打架,三五個人不是個……」 王雙錫「嚎」了一聲,撲通跪地,泣道:「爹。咱打不贏地。你老聽兒子一句,別強出頭。」 王父歎氣說:「那咋辦?」他按按兒子,說:「佃戶們都出人了。我許他們說,誰要能殺來敵頭。我就和他們共分土地。」他摸摸索索地移動手掌,笑道:「爹小氣了一輩子,攢下點家底不容易。與其讓胡人踏馬,不如許出三瓜兩棗。保家護宅。」 王雙錫只好去找自己的娘,讓她跟自己的老爹說。 王母又嚷又鬧了一陣,王父這才妥協,不快地說:「我不治亂了。以後再不出門,學小媳婦們繡衣裳。總行了吧?」 王雙錫怕極了,心裡亂糟糟,關起門來打了媳婦一頓。 正誰喊門都不開,聽到劉福清的聲音。他一陣歡喜,很想要個主意,打開門放媳婦去做飯。劉福清進了屋。不等他問就說:「我來縣城送個口信。順道看看。你這邊還好?」 王雙錫掩了他進內室。急不可耐地往外一指,嚷道:「你說這咋辦?我爹他老糊塗了。要上城牆打仗呢。」 劉老實激動地一捶床沿,說:「還打什麼?正講和呢,你還不知道。」 他興奮地摟住王雙錫的肩膀嚷:「講和了好呀。講和了就不用再打了!我這次回來,就是周團練使委託,給博格送信的。北面的兵是真撤啦。團練使帶人看去了,一撥一撥地撤,不少牛車都不要了,往溝子裡一掩。」 王雙錫想不明白他高興什麼。 他也有點高興,卻更多是失落,真想問問劉老實:不打了。咱哥倆的好日子什麼時候來?想了一會,他終於肯開口了,說:「縣裡都說是假和。真撤走也未必一准不回頭?若是真走,咱就沒有什麼指望頭了,老實哥,你咋還高興呢?」 劉老實也覺得自己不該高興,連忙說:「我高興啥。我還不是……。不說了。難道你得了那邊的信?」 王雙錫搖了搖頭,撂了幾腔笑。他拿出一幅圖,讓劉老實看,一邊留意外面,一邊低聲說:「博格這二百五要跟人家乾硬仗。把兵全擺了出去。說是不讓人出入,我還是把圖摸到手了。你看看,這都是什麼東西呀。東豎營,西養馬,草料都在這。你看,能不能收買幾個人,給他點著嘍。」 劉老實一攤手,很不愛惜地抓到中間,抓起來。很快,他又放了下去,神秘地說:「這圖有貓膩。上次不說內亂,亂了麼?我敢說,這圖送去,以後咱弟兄倆保不準要丟吃飯的傢伙。我看還是慎重從事。」 王雙錫同意他的說法,說:「那邊的人也是這麼看。說這圖疑點太多,得送給大人物看。」 劉老實想想,要求說:「你給我畫一張。我揣摩揣摩。」 王雙錫並不吝嗇,把圖給他,笑道:「哥哥以後也要帶兵打仗啦。」 劉老實撓撓頭,說:「我這能耐你還沒數?那跟團練使他們沒法兒比的。近來可學了好多玩意。」他閒話閒說道:「排兵佈陣的學問可大了。你就比如拿長兵器的和拿短兵器地鬥,哪會贏?」 王雙錫嚷道:「長兵器。」 劉老實神秘地說:「一對一,擺陣,那都是長兵器佔便宜。可亂軍打鬥,你擠我扛,那可就拿不準了。你知道不,軍隊裡的佩劍比賣地短兩三匝呢,便於架盾平舉。博格教了我一手,不怕人拿盾……」 王雙錫不快:「你怎麼讓他教你?」 劉老實恍然,說:「白學誰不學?這個盾呀,可不是誰都能舉穩的。和他們對戰,要看人的腳,要是平站,攏盾時,你一腳能把他踹倒。要是側站,你就往他後腳那邊撞,到時盾牌保護的卻是你,你若是在他盾上翻身回來,就能在順脖根子刺進去……」他看王雙錫感興趣,反不說了,結尾說:「在道上混地強人進軍營未必是好手。」 劉老實走後,王雙錫有點失神,每一走神,都會浮現一幅血淋林的場面,他眼前似乎站著打鬥的劉老實和父親,一回兩回,被從脖子裡刺下去的都是老邁的父親。他乾脆也不再出去逛蕩打探,拿出一支木劍,反覆傳授父親說:「軍營裡的人都用這一招,見拿盾地,咱就得這麼使。」 王父合不攏嘴地苦練一陣,興奮地說:「這幾手,少說也能換個夠本。」 他又後悔,揉著父親的肩膀說:「爹。他們打他們的,咱只保咱家。」他想:要是遊牧人回來,攻破縣城,我先要一隊人保護自己的家,這樣一來,就能不讓我爹胡鬧了。 覺得這麼著妥當後,他才開始放心地苦盼遊牧人回來。 誰也不知道有個叫王雙錫的人期盼著胡虜地歸來。 有點見識的士紳都盼著遊牧人晚幾天。 他們知道過不多日,中原的早莊稼收割完畢,倉中也該收割早糧,不計補種的莊稼,也可以往隴上運送軍糧、賑糧,再補充兵馬。拓跋巍巍退兵。他們都覺得遊牧人太傻冒,放著大好時機,竟然給朝廷機會。 這個話題嚷嚷得飛鳥頭大。 飛鳥結合前後戰事,突然間從中悟到拓跋巍巍的打算:拓跋部要等中原的糧食收割完畢再打,一來讓朝廷沒有精力恢復農耕,二來挾戰勝之威時再開大口索取。明白了這點,再問問,中原大部分的收割時間是四、五月。也就是說他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而今只是隴上、隴下青黃不接。 他怪自己糊塗,立刻抓住敵人大肆進犯、將直奔倉中才會和談的根據,覺得拓跋收兵、出兵不過是打個轉轉的功夫,說不準明天就兵臨城下。尤其是得到周屯送來消息,說好多牛車都推到溝渠裡,心裡更有底。心想:狡猾吧。你就狡猾吧。裝作收兵吧,裝得連輜重車都不要了! 但他為什麼還要打這個轉轉呢?為什麼不奪了隴上再說? 飛鳥在馮山虢那裡才得以撥迷霧見青天。馮山虢認為拓跋巍巍在玩類似於圍城打援的手段,要給出倉州人馬上移的時間,聚而殲之,盡可能地消滅朝廷在倉州的有生力量。飛鳥也覺得有道理,不過他要先冷笑三聲,暗自問一問拓跋巍巍有無此能耐。 拓跋巍巍有無此能耐?冷笑歸冷笑,他倒並不樂觀。拓跋巍巍在草原上的威名可是勝過他叔父,某段時間還打得金留真汗都流著鼻涕哭自己的兒子中沒有像拓跋巍巍一樣的。 每每想到這些,他就忍不住手心出汗,即緊張又激動。 接下來,他怕周行文被傻乎乎地毀滅,就以上級的口吻下令,不許周行文貪圖敵人拉下來的輜重,全部就地破壞燒燬,而後立刻安排撤退事宜,三天後撤空周屯。 優U書盟 UuTXt.COm 荃汶字板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16) 字數:5284 天又下起了雨,不大,不響,打在地皮上往下滲,致使土壤很鬆軟。飛鳥站在城牆上,透過雨霧往劉老實幾人奔去的方向看,直到他們的斗笠蓑衣在遠處消失。 在某種意義上講,這場雨下得好,不利步騎行軍。不知怎麼的,他心裡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難道是拓跋巍巍要趁這場雨,出其不意地殺回來? 他不願意去想,因為這場雨麻痺不到自己,卻不一定麻痺不了周行文。 飛鳥對自己這個結義兄弟只剩下痛恨,尤其是得知周行文還寫過一封雖然因為送信的團練失蹤沒有送到飛鳥手上的信,但飛鳥最終知道了裡面的內容,那是不讓飛鳥管縣城,拉著隊伍去幫他守周屯的。而後才是飛鳥收到的第二封,第二封已經轉變態度,解釋不來縣城的原因,怕自己拖累他。 如果不知道第一封信的內容,飛鳥覺得大哥的第二封信中多出於大義凜然,還好受一些。 可知道了第一封信呢,就足以剖析出一種世俗的而醜陋的心態轉變——先以情義拉攏飛鳥,讓他去縣城,到周屯保護周屯,得知飛鳥闖了大禍,又大義凜然地把這個兄弟蹬了,並因為害怕受到連累而堅決不撤出。 哪怕飛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如此地渴望權力,硬把行事的理由栽贓推諉。可這明明是對的呀。飛鳥曾不停地大叫:你即使不信任我,也不應該壞掉腦子吧。你一開始以為拓跋部來騷擾,拓跋巍巍卻包圍了扶央;你以為拓跋巍巍打不下扶央,拓跋巍巍做給你看了;你卻又歡呼吆喝,撤走了,撤走了。你已一錯再錯,還情願相信自己的推斷? 飛鳥又恨又傷心。為自己傷心,為義母傷心,傷心他為之推心置腹的異姓大哥捨棄情義,鑽了牛角尖還自以為很聰明,恨不得立刻站到周行文面前,羞辱得他無地自容,張口結舌,面紅耳赤,只會滾落下馬,連聲懺悔說:「哥哥我錯了。以後保證改。」 雨串串如線。曳曳斜飛,天空昏透黃亮。有連綿的徵兆。 飛鳥扶住矮雉看前面幾座新修的高樓,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在這樣的連陰雨面前,拓跋巍巍若不冒雨回師,豈不是自動放棄戰略部署?前功盡棄?他猛一擊牆垛,確信無虞。 祁連走上門樓,腳步輕快地湊到他耳朵邊。興奮地說:「鹿巴和牛六斤出兵順利。張奮青還擒了展虎的兒子和弟弟。」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展虎,迷族小酋而已,怎麼抵得住自己日趨精銳的人馬呢?飛鳥輕描淡寫地吩咐說:「讓他們趕快結束了,來這裡幫我。」他指指前方被雨水澆得軟不啦嘰的半拉子工事,說:「這種土台最沒用。還離城牆這麼近,哪個讓修的?我讓修個外甕,修不好不說,也不該修成和城牆對射的土台吧?」 祁連苦笑說:「有什麼辦法,這雨天又垛不得土。」他輕輕地說:「你以前不是說不讓鹿巴他們來嗎……」 飛鳥知道祁連想說什麼,無非是自己說過。縣城最終會丟,大伙混點糧食,不必太賣力。他止住祁連,用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聲音理不直氣不壯:「百姓們為我歡呼,將士們盡托性命。我不拚死一戰,豈不是是負之過甚?怎麼,你不願意?」 祁連面露喜色,連聲說:「我早就這麼想了。咱怎麼說也是大半個縣主了不是?」 飛鳥喃喃地嘮叨:「我從小到大,老是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要去幹什麼——喜歡打仗卻不願意看到自己的人死亡;喜歡吃喝玩樂卻害怕成為一個行動不變的大胖子;喜歡美人卻覺得她們不會喜歡我;喜歡金錢卻在拿到手裡的時候犯愁……不知怎麼的。我突然就有一種很奇怪地慾望。非常非常地奇怪!」 祁連問:「什麼?」 飛鳥揮手直指,掀拳裸袖。話到了喉嚨眼,卻又不懷好意地反問:「你說呢?」 祁連笑道:「我怎麼知道?」 飛鳥給了個看白癡的眼神,小聲說:「擁有土地和百姓就擁有一切,治理他們,說話就算……噓,這話告訴別人,要被殺頭的。」他咳嗽一聲,往四周看看,轉變話題大嚷:「走。去看看我義母!」 周母在聽丫環講外面的事,兩手駐在枴杖的龍頭上,眼睛目視別處,一開一合地眨。丫環講得很起勁,時不時把手停在空中,比劃個不休。她轉臉見著飛鳥,靦腆地往一旁躲,連聲提醒道:「老太太,來的是三少爺。」 周母扭臉瞧住飛鳥,面色陡然一沉。飛鳥心裡咯登一下,心想:難道這個羊辮子在說我的壞話?要是老太太也要和我劃清界限,鬧脾氣?我真是腳下有逢都鑽不進去。 他一陣忐忑不安,周母開口了。周母幽幽地說:「正說你呢。這丫頭一會說你好,一會說你狠,把我都聽得糊塗。按理說,你沒有吃我的奶長大,我不該責你怪呢。可你要把我當乾娘。我就得說兩句。」 飛鳥小心翼翼地說:「兒子洗耳聽著。」 周母大聲說:「你咋和上憲鬥上了?!你咋就看人餓死不管呢?」 飛鳥鬆了口氣,心說:原來不是我想的那樣。 他厚著臉皮否認:「沒有的事。謠傳。我怎麼敢跟上憲鬥?他請我當家的呀。」 周母顫巍巍地晃了一下枴杖,鏗鏘有力地說:「看人餓死不管,殺人頭的事總有吧。」 飛鳥想否認也否認不了,只好說:「這都是軍國大事。」 周母的氣一下洩了,嘿然歎道:「原來是不得已啊。軍國大事,乾娘插不上嘴,不說了。說也沒用。瘦了。唉。你瘦了很多。快。快。找個座吧。」她手擺腳動地讓飛鳥坐,口氣歡欣地描繪:「我心裡都在想。你還年輕,擔子不一定撐得下來?就讓人寫信呀。叫老大來幫你。可他爺幾個把我氣得……他回信說周屯是咱家的,守不住就丟了家業。他叔也數叨我。說別人不笑話嗎?你一個老婆子,怎麼什麼事都插嘴。」 她動動嘴唇,又說:「我只好憋著勁瞎胡想。今趁你在,我就問問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周屯打起來了?朝廷沒兵,沒法管?」 飛鳥有點發愁,講吧,不太容易讓老太太聽明白,也容易讓老太太擔心,不講,則解不了老太太的疑惑。只好盡可能地解釋:「周屯沒法守的。讓他撤出來。他不願意撤。」 周母焦急地問:「那該不該撤?」 飛鳥點了點頭,說:「應該。」 周母「噢」了一聲。氣憤地說:「我知道了。朝廷要他們捨家為國。他們不願意。「她激動地敲動枴杖,在丫環地攙扶下起身,哀傷地念叨:「咱老周家敗啦。真的敗落啦,開始出這樣的不肖子孫嘍。」丫環竟不怕飛鳥,回頭負氣地扔了一句:「你盡瞎說。」 飛鳥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立刻住了嘴。 周母嗒嗒地敲著枴杖,突然背對飛鳥大嚷:「該怎麼辦。怎麼辦吧。」 飛鳥茫然不知何意。 那丫環趁機還了一付惡像,責道:「都怪你。」 飛鳥頭大如斗,暗惱周行文,想:要是你出了事,乾娘這麼大的歲數怎麼挺得住? 他真想讓周母罵自己一頓讓自己解脫一些,也真想當面揪住周行文踹兩腳,可說到底,這種扦悔並不能左右形勢。飛鳥也只能在心底祈求:「長生天保佑。」 飛鳥寄希望於去周屯的傳令兵和劉老實,寄希望於拓跋巍巍的拖延。 正是因為肩負飛鳥的囑托,劉老實和傳令兵風雨兼程往趕一路。風大了發抖,雨大了縮身。他們挨黑趕到周屯,喊開守衛,還來不及去周宅,已經得知一件大事——周行文趁敵人退兵之際。領兵收復扶央去了。 傳令兵來過幾次了,幾個周家的爺們覺得這次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叫囂說:「怎麼。你們怯戰,還不許我們收復失地嗎?」 劉老實和同來的傳令兵都有點不知怎麼好,商量一會,傳令兵決定自個回縣城報信。讓劉老實追周行文回來。劉老實喝碗熱湯。裹著斗笠追趕。他受了寒氣,竟硬是忍著腹中巨痛和飢餓狂飆。他在周屯換過馬。追了快天亮的時候,馬還是噴口沫子,再站不起來。 無奈之際,他只好坐在雨地裡啃乾糧,對天長歎道:「我劉老實有生之年想辦件好事,卻無能為力。」這樣歇了一小會,又冷又困,又無處棲身。他只好用兩條腿往前奔,深一腳淺一腳行路……天亮時,前頭露出一座營地,樹著大大的「周」字。 他這就用盡僅有的一點氣力,奔到跟前就暈倒了。再醒來時,發覺自己被人撂在車上,渾身裹滿油布,而人馬又在開拔。 劉老實從油布裡面伸出頭,沖身邊的行人大喊:「不要走了。快回去。上頭有令。」嗓子都喊啞了,卻沒有人理會。 他急了一頭汗,才記得讓他們找團練使。不一會,周行文來到車旁,說:「這遊牧人毀完了村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沒地方歇。事情緊急,對不住啦。」劉老實頭腦一片空白,大聲說:「博格不讓你去。他下了軍令。下了死命令。讓咱們三天以後,全部後撤。」 周行文大笑道:「他糊塗了!你也糊塗了!放著天大的便宜不撿?那還是我周某人嗎?」 劉老實大吃一驚,幾乎無話可說。周行文為之解疑,大聲說:「前面有一處散關,屯有大量的糧食。我派人摸過底細。拓跋部只留下一百人駐守。我們缺少糧食,跟博格要,他想讓咱撤,是頂著不給。咱要想保證供給,只有襲敵自取。這場大雨讓別處的敵人無法救援,正是我們的好時候。」 突然,前哨抖著馬,連滾帶爬地奔回來,一路狂喊:「不好啦。前面有遊牧人的大軍,鋪天蓋地,看都看不過來。」 一個個團練卒子臉色蠟白,驚亂無措,有的一下走不好,腿腳抽筋,有的牽強一笑,說:「騙人的。」周行文尚不大相信,舉著馬鞭到處亂打一陣,收攏心腹和親戚,大喝道:「穩住隊伍。我上去看看。」他怒瞪雙眼,要求自己的一個族侄說:「你跟我來。」那位族侄已經有開溜的打算,連忙說:「先回頭個頭,再派人去看一下。形勢不對,咱就跑。」 劉老實掙扎起來,大聲喊道:「大人。給我一匹馬,我去。」 周行文正愁找不到和自己一起去的,這就給他要了一匹馬,說:「好樣的。怪不得博格誇你。」劉老實心說:他們抓住我,又不會怎麼樣我。他僅僅是想想,立刻翻上要來的馬匹,跟從周行文往前面奔。 馬蹄打得水坑辟啪亂炸,不一會就趕了幾里多。這時再往前看,天際處黑烏烏地呈一線,一側的大路上已經開始滾動游散的騎兵。周行文差點握不住馬鞭,連忙勒馬驚叫:「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劉老實沒好氣地埋怨說:「博格一早叫你撤退,你都無動於衷。」 周行文極力游動視線,說:「他是想借我逞威風。我回去,他不一定要幹什麼驚天的大事呢!再說了,團練是爺們一起辦地。他們不願意撤。讓我一個撤呀?」 劉老實苦笑說:「有軍令呀。博格現在坐鎮大局。下的是死命令。」 「老三出息……可軍令有什麼用?」周行文觀察著前面的動靜,輕聲說。 突然,他驀地回頭,喝道:「廢話少說。回去應變吧。」劉老實應了一聲,立刻跟著他往回趕。回去時,團練們已經不在原連的位置了,正頂風冒雨地往回奔,馬馳走越人,人甩腿似飛。周行文勒令不住,眼看人馬有四處逃散的跡象,只好怒聲大喊:「不要亂。」 奔競之勢仍無法遏止。騎馬的大多是一些親戚和頭目,把目光投向兩條腿的卒子,壓低聲音說:「快跑吧。反正這些泥腿子也走不快,把他們扔了算了。」周行文從來也沒有想到自己器重的弟兄們會說出這樣的話,臉漲得通紅,他說:「我周行文不是臨陣脫逃的孬種。這敵人是急行,我們也是急行,都快碰面了。回頭是逃不掉了。好在這兒離句用關口不遠,咱們硬著頭皮對插過去,搶佔關口!」 劉老實敬畏地看著他,實在想不到他還能保持如此的冷靜,迫不及待地問:「還有嗎?」 周行文說:「把旗幟全給我收掉。對插時,相隔甚遠,沒有旗。這天,他們非當成自己人不可。還有,分別向周屯、曾陽報信。」他看著劉老實,感覺劉老實似乎病了,體力定然不濟,又看像心腹和親戚。 幾人恨不得爭先恐後地搶這倆逃生的名額,只是無法開口。 終於,一位本家搶先開口,說:「我和博格熟。我去,可以搬救兵!」 周行文並不看好,他派人走後,望梅止渴地說:「博格的馬隊日夜兼程,明日可到。我們堅持下去,取下句用關口,守到他來。」他大喝道:「脫逃,你們是跑不過六條腿(人和馬一齊算)的畜牲地。想活命,就跟我冒一冒險。」 優幽書萌 UutxT.cOM 荃蚊子扳月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17) 字數:8074 拓跋巍巍兩路人馬交互直撲,以無以阻擋的速度接近曾陽城。草設的烽警雨天點不著,全靠斥候和信使奔馳鳴警,迫得不能再急促。縣城這邊雖是早有防備,可當鳴金劃過嚎嚎傍晚時,軍民還是發生躁亂。只聽得縣城內外一陣粗喉厲嗓的喊罵,誰也聽不清喊什麼,叫什麼,亂什麼,只知道形勢緊急,亂奔亂投,如開水滾鍋無二。隨著背著小旗的武士冒雨穿行,逐漸平息慌亂。 不大工夫,天地間除了騰起肅殺之氣,調兵遣將時發出的腳步聲震盪著大地,刺激得人們的心跳「撲通、撲通」直響,其餘什麼都似乎不再存在。 扼守柵欄,田埂,壕溝、草棚、通道和村居的各個要點的人手一切就緒。上報完畢,飛鳥率行轅官兵和未得部署的將領向城外搬遷,修紕補漏,即行遣散。過了不一會,前面把軍情報到飛鳥和夏景棠面前說:「林榮所部小有斬獲後,在後軍交相接應下,撤到西面大小王崗。」 聽說小有斬獲,大伙都很高興。尤其是夏景棠,怎麼說也是自己把林榮帶出來的,還給帳中眾人說:「林榮還是能打仗的,尤敢趁敵以疲。」 他說這話時帶足謙虛的成分。除了和他大眼瞪小眼的飛鳥外,褒揚聲一片。 不料剛過半個時辰,又有軍報送到,卻是探知敵人先鋒紮在十里之外。 這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夏景棠氣急敗壞地暴喝:「還小有斬獲。小有斬獲會讓敵人這麼快扎到十里外的地方。」他隨即要點兵馬,趁敵人立足未穩,出兵破敵。 飛鳥覺得只有自己修成了雷打不動的功夫,就緩慢地扇著巴掌,像得了軟骨病一樣,軟綿綿地說:「莫急。莫急。」 新來的監軍頂著一頭無耳紗帽。矜持而高傲在一座大椅子上休息。他初來乍到,人事不熟,為附和夏景棠突然插嘴,用宦官才有的嗓門吆喝:「還不急。都打到家門口了。」 夏景棠卻不肯領情,尤其聽不得他說話,回首一看博格,順嘴就嚷了一句:「你懂個屁!」 靖康很少派什麼監軍,夏景棠本以為監軍是為調和關係的,沒想到來個沒長毛地,養尊處優像個太爺。動不動就嚷:「咱家哪過得了這日子?你們就都不能伺候著咱家點?」夏景棠的功名都是一槍一刀拼出來的,能認可博格。也不能認可這樣一個靠服侍人服侍得舒坦就能在下頭作威作福的宦官。 他沖博格發牢騷,即是說那監軍不懂裝懂,也是問博格有什麼想法,說過之後,這才覺得有點不妥當,怕是要得罪這宦官。可要他因為這句話就要小心翼翼地陪不是。他又不情願,只好似生氣非生氣地站著。 飛鳥轉臉沖那紅臉大耳的胖個兒宦官瞅瞅,見他已經漲紅著臉急,立刻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樂呵呵地問:「那個沒蛋蛋的?你又憋著屁啦?」 棚營裡亂糟糟地笑一片。連外面的小兵都捂嘴。但還是有願意巴結的。很快,送他來的那名軍官上前,和小宦官一起替他揉胸口,連聲說:「高公公好歹也是陛下派來的。你們怎麼能這樣?!」他回過頭又哄:「莫氣了。莫氣了。」眾人冷眼冷哼。而那名叫高福德的宦官幾乎都要被氣哭了,起身鬧道:「咱家不和你們鬧著了。咱家……咱家要回縣城歇著。別不知道好人心。」 馮山虢生怕橫生枝節,笑道:「夏大人說粗口說慣了。沖誰說得出來。那是當誰是自己人。您老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這倒是實話。高福德想想也只能這麼覺得,他一擰肉乎乎的下巴,拿胖手指一指飛鳥,理論說:「他呢?他可是故意的。」 馮山虢和夏景棠都忍不住想:營裡哪個你都可以問罪。就他,你還是少惹為妙。 飛鳥斜了高福德一眼。挑釁地問:「他什麼他?你要是敢進縣城歇,老子剁了你?陛下讓你幹什麼來了?讓你來監軍!什麼叫監軍?就是別人打仗時,你在一旁看著,看誰不用命,戳他一劍。」 宦官用手背一叉腰,負氣說:「你?!我就進縣城。」 飛鳥黑著臉。老子罵兒子一樣嚷:「你他娘地還反了天。老子就不讓你進!你進一個看看。他娘的,沒人管了?」 馮山虢深怕他和一個宦官攪個沒完。連忙問:「博司長官有何高見?」 飛鳥不耐煩地說:「我有什麼高見?先看看他們有沒有戰書送。等上半個時辰後再打不遲。」 夏景棠正要再說什麼,外面有人稟報:「敵營派人投書,要見元帥大人。「當即笑道:「原來他們也知道下戰表。」 飛鳥到夏景棠耳邊低語說:「你在營裡和他使者好生說話。我點兵待發,只等那使者一回,就出兵打他個措手不及。」 夏景棠疑惑地問:「為什麼?」 飛鳥低聲說:「所謂十里外,只是對城而言,離我前營不過五里左右。他們人困馬乏,卻在近處逗留,一定會作提防。說不定只是來嚇唬嚇唬人。要出擊,最好等到他們懈怠。他肯紮營,也得到他紮營扎到一半的時候。況且,使者前來,必試探我軍虛實,誇大其詞,威言恐嚇。將軍軟弱和善,會麻痺到他,讓他回去,又會迷惑到敵軍將領。到時我麾軍掩殺,這一仗何愁不勝?」他又說:「我軍弱勢,第一仗能勝不能敗的,如此方能保證萬無一失。」說完,他蠻不講理地遞步,到高德福身邊一把拽了去,嚷道:「監軍。隨我去監軍作戰唄。」 高德福殺豬一般嚎叫著,慌亂地打他的手,看得眾人心頭一陣痛快。 夏景棠痛快歸痛快,也不得不虛偽地阻攔,大聲喝道:「你帶他幹什麼?」 飛鳥大義凜然地還了一句:「人盡其事,方能勝敵。若得高公公鼓舞,軍民怎不敢於就死?」說罷。已經拽人如提雞般出去。高德福的人連忙往外追。緊接著,神色慌亂的小宦官折回請求:「夏元帥。你就幫幫我們高公公吧。」 夏景棠打心眼裡解氣,歎道:「這裡只有他我管不了。」但他又立刻吩咐說:「來人。去搶高公公回來!」他看著幾人消失,這才笑不打一處地問馮山虢:「這橫人今兒怎麼欺負上高公公啦?」 馮山虢笑道:「他在向你示好呢。他一個土司,若不在朝為官,哪會把一個宦官放在心上?可你就不一樣了,官做得越大,越要敬著這些在主子身邊的小人。」 拓跋部使者跋扈萬分地見到夏景棠,在他一再示弱時扔下一封書信說:「我汗王已等不及了,望你等速措糧草。送往我軍大營。」說罷,肆無忌憚地走出去。 夏景棠拿著信要馮山虢讀給眾人聽。馮山虢讀道:「孤求和心切。出非無信,得天朝所願賜,即歸。「意思是說:我前日乞和,這次出兵不是沒有信用,而是求和心切太盛,只要拿到天朝的賞賜。立刻就回去。 這相當於在說,他的人不是來打仗地,駐紮在你們城下,那是來領賞的,給了東西就走,不給東西不走了。一名將領當即唾地,大叫:「無賴!」 馮山虢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他回到自己的案前秉筆而書,片刻即成,拿到夏景棠面前,讓夏景棠過目。夏景棠一看。上面寫著如是兩句:兵痞。萬勿誤傷。夏景棠想到光頭博格整裝待擊,正應一個「痞」字,「撲哧」一笑,說:「可惜,誤傷之後才能把信送到。」 馮山虢很快添上了幾字:「今縱兵所踏不知何人。汝知之乎?」 飛鳥早在前營集結兵馬,等敵軍使者幾人乘騎去了一陣,下令步兵先擊,自領騎兵後出。步兵走到一半,眼看要接近敵營。 騎兵呼嘯著從後面越過,幾乎緊跟著敵人放出的游哨。 拓跋部領兵將軍李景思乃是靖康降將。熟知兵法。靠前勒軍,乃是依照了拓跋巍巍的指示。拓跋巍巍議和時再戰總需借口。故意讓他表現出輕佻無禮,誘使城內出擊。李景思依計行事,做出無禮之極的姿態,但並沒敢讓人馬有絲毫地懈怠,只等吃個小虧,佔個道理。他問完使者投書的情景,令兒郎紮營休息,回頭跟部下們說:「看來,他們是不肯出兵啦。」正說著,忽聽得哨騎鳴角,疑惑萬分地問:「怎麼回事?誰胡亂吹角?」 這時,他才知道城內已經出兵,倉促之中整兵作戰。 飛鳥先使一騎校率三百騎馳入,只求馳穿敵營,不求殺傷;而將後隊分成兩支,自左右衝殺。李景思所率二千人馬前面敗退,後面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剛知道怎麼回事,已見著敵人的馬隊,當時就炸了營。爭先逃竄的兵士又經左右兩支人馬一衝,潰不成軍,奔縱十餘里尤剎不住腳。拜飛鳥不敢猛追所賜,二十里外收住敗勢,一清點人數,才知道人馬折了近四分之一。 消息送到拓跋巍巍所領中軍。拓跋巍巍沒聽傷亡人數前尤自歡喜,說:「誘使他們動手就好!」再一聽死傷人數,不禁大吃一驚,說:「天朝仍不可小視。」部下紛紛詆毀李景思。他卻不加懲處,僅令衛莫建業接應,自領中軍於後,徐徐推進。 曾陽軍民東面的側翼收在離郭三里的馮塘鋪,西面的側翼不出城郭,造就出一個不去理會縣城西北的斜三角營盤。這座陣營前面留出一大塊平原。拓跋巍巍看看自己只能紮在飛鳥預留的縣北平原上,便擺出攻城姿態,以三千步卒,一千騎兵為中軍,以一千騎兵一千步卒為前營,以兩千騎兵於後營,左右兩側各有五百騎一千步卒。 這種打法在大漠草原上很罕見,從而可見拓跋巍巍所下的功夫。 他遠道而來,先求站穩腳跟,不急於進攻。 飛鳥也不敢輕動。 一連幾日,兩邊很有默契地派出驍勇之輩,靠挑戰挫敵銳氣,且互有勝負。 接連幾日,拓跋巍巍繞陣觀兵。給部下說:「守城的兵馬不多,拿出與我們決戰的架勢,既要出兵又要據守,不正在自取滅亡?」 飛鳥和夏景棠也一樣日夜繞陣看對方,回頭合計說:「我們背後有曾陽城,讓他們的騎兵難以施展,而如今,他們不得不拿出攻城的架勢,讓我軍勝算增加不少。」 兩方都有了決戰的主意,等來陰雨消卻。天氣轉晴,便互下戰表。決一雌雄。 五月十一日,地已見干,雙方擺開陣勢,當真是浩浩蕩蕩,漫山遍野。 曾陽軍民立高望遠,但看敵軍旗幟招展。如山如林,大多心存畏懼。飛鳥為了安慰他們,四處宣揚說:「拓跋巍巍的精銳只來二三千人,其它人都是編簽陳民,受脅迫而戰,只要我們能打得漂亮,他們的軍心肯定動搖,說不定還會幹反戈一擊的事。」 他是不準備搶先出擊的,又號令說:「進退不從將令者當斬。」 他還在從東到西走動,拓跋巍巍便已經發動了攻勢。 一時之間。天空中千袍齊發,火炬漫天而降,隨即一陣震天齊呼,人馬搶攻而到,呼嘯的流矢更無法計算。飛鳥為應付投石。預備了浸水大網,四處張掛,但這種防禦只能頂住一塊兩塊石頭,多了就撐不住了。好在陰雨連綿,道路大壞,石料並不是很多。傷亡主要還是流矢帶來的。剎那間。前頭的贏兵弱兵、民兵鬼哭狼嚎一片。隨著軍官大聲問「盾」。這才記得撐起各色的擋箭板。此時若自高處往下望,整個就像千瘡百孔的數片補丁。 他們撐不多會。洪水般的敵流就已進入陣地,雙方開始以命相搏。 朝廷人馬雖然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沒有遮擋利器的盔甲,卻有現成的民房,又在外圍佈置了壕溝,泥階,水網等防禦工事,再壓上一些弓手投石佔據有力地形,肆無忌憚地抽射,才勉力抵擋得住。兩方一刻也不停地碾磨,廝殺,翻滾。 曾陽軍民無不知道背後城門緊閉,除了死戰,別無生天,越戰越有經驗,越有經驗越勇猛。戰鬥進行到一個時辰有餘,拓跋部覺得對敵人兵力的估計不足,步兵後繼有限,便鳴角後撤。 飛鳥側著耳朵,細細辨認他們的角音,嘴角慢慢露出笑意。他令下面清點死傷,和將領們一起撫慰,見到傷者,起箭包裹,無微不至。 這一次初步接觸,曾陽還是吃了大虧,足足傷亡七百多人。但拓跋部也傷亡近五百,他們以客侵主,很多傷者不能及時救治,不得已而被俘。飛鳥不許殺傷,把他們都放了回去,而自己,則尋找犄角,挖做角號。 這時,北兵的凶悍給軍民很深的印象,不少人在慘淡的戰場上懷疑決戰地必要和犧牲。 夏景棠卻知道這傷亡巨大地小小接觸殺傷五百餘敵,在對胡作戰中已是大賺,特意讓人做了點好吃的,犒勞飛鳥。飛鳥便告訴他:「我們明日再趕出一些老弱,麻痺他們,促使騎兵下馬當步兵用,不輕易退卻,而後再出精銳。」 夏景棠有同感,立即著手讓飛鳥佈置。 次日又戰。曾陽陣營混雜了更多的百姓。拓跋部以為對面兵力漸拙,果然死戰不退,令騎兵下馬。這些騎兵多是胡兒,下了馬一樣生龍活虎,刀劈斧砍,過礙越壕,如入無人之境。原本覺得經過第一戰的洗禮,軍民要等到午後才會敗退,哪知半中午,這些生力騎兵一躍入,頓時把局面扭轉。迫不得已,飛鳥只好提前顯露實力,往敵兵突入密集處調集成車的弓手,撒出密集的箭羽,將敵人射退。 敵人沒有再用以前的打法,開始用成隊的騎兵在陣營外的壕溝奔馳射箭,配合步兵,步兵搬走障礙,放入騎兵,到午後時連破曾陽三座大營。飛鳥眼看側翼要被斬斷,只好再次動用自己的精銳,不惜一切代價地奪回陣地。騎兵們顯得太驕傲了。 忙於奔馳砍殺,掀帳點火,把套索甩上木架,摧枯拉朽般拽到。將領也開始等待上頭預計的效果——曾陽軍民連日退縮,向朝廷要援的時刻。他們都並沒有在意一些扛著數丈長槍,有刀盾,鉤撓。弓手和馬兵配合的小隊。儘管這些小隊已經主動找上自己試手。 然而,就在他們鳴角退兵時,曾陽軍民的陣營殺出許多的人馬。 他們先用騎兵攔腰擊打要撤的步騎,而後湊集陣型,發起兇猛地反攻。拓跋部接應的騎兵和殿後的騎兵掩回大戰,正面突然出現一隻五層的槍林。許多英勇得沒有防備的騎兵闖進去,被連人帶馬扎透。 靖康早就有這樣的作戰方式,但他們卻頂不住騎兵的弓箭。拓跋部的人馬還沒有意識到危險,一味要吃掉靖康的馬隊才肯罷休。這時,槍林向前推進。一小隊、一小隊的散兵貓著腰冒進,而馬隊開始往槍林的兩翼。後面進行短暫的修整。 而緊接著,陣勢側面上來了許多的車輛。上面坐滿的弓弩手,中間跑著撲刀兵。 乘車的弓弩手到達槍兵前面,紛紛跳車射箭,而後在一道車線上下列成三排。遊牧騎兵最喜歡利用速度碾壓中原的步弓手,他們叫囂著奔上來。有的射箭,有的晃刀,只求扎到身邊就能砍殺人頭,不料,這次完完全全不同。往常訓練有序的弓箭手都是兩排,前射後退,輪番射箭,配以勾撓形狀的防衛兵力。而如今竟然是三排,他們交替連箭,竟是又密集又不停歇。許多沒有意料到的健兒紛紛落馬。他們驚呆了。 讓他們驚呆了還在後面。 弓手最終沒有阻擋住不要命的騎兵。跳上了車,游動射箭。一群散兵貓腰而行,前面都有又長又粗的槍,他們膽大妄為地堵馬,竟是扛槍拒馬……這些以強悍不畏死的騎兵們說什麼也要稱稱他們的斤兩。就一頭一頭往裡穿。然而,騎兵發覺自己掉到了一個陷阱中,用槍槓馬,馬驚跳不止,無奈作前後隊形衝擊,而硬著頭皮扎進去。即使避過長槍。還有一系列的危險在等著你。有還有撐盾堵你兵器的,有蹲在地上砍你馬腿的。有弓手,哪怕你有幸逃過去,穿出去,後面還有盯梢的馬兵。 騎兵們折了百餘,卻一次次密集進攻。 那散兵們終於頂不住,縮入槍林不見了。這時,拖把部的騎兵轉變目標,發洩似地向槍林射箭,槍林中散亂成小叢,奔出許多的大盾牌兵。他們排成一排,只給你看那些樹立在盾牌上的槍尖。 騎兵們什麼都不管了,瘋狂地從正面進攻,從兩翼包抄。 他們不是不能退避三舍,只是從來沒有這麼窩囊過,只覺得兩眼如熾,渾身燥熱,汗水淋漓,見到這樣的「怪物」還存在就坐立不安。但他們忘記了,槍兵是聚成叢,兩翼後擺,而後面藏著一隻馬隊地。 曾陽軍的馬隊拱衛著成車的弓手,裹著跟著車後的朴刀兵往陣前碾壓,開始一場血腥的混戰。在混戰中,那只奇形怪狀的散兵小隊再次奔出來偷襲。而如林的槍兵也大肆推進,無數的騎兵就這樣被包裹到戰場正中央,沖,沖不動,撤,撤不下來。 退兵的角號一通一通地鳴。 被疲憊,驚悚,雜亂和無奈困擾著的拓跋部健兒,終於在付出沉重的代價後完成殿後掩護。他們瞪著血紅的眼睛望向長生天,捲著一聲聲泣血般的厲嚎逃走,像上羊圈不成的殘狼。 這是一場可怕的慘敗。殿後的千戶端著兩隻拳頭站到拓跋巍巍面前,竟哭出一聲,狠狠抬起袖子一操,喊道:「不過一頓飯的功夫,我就折了四百多兒郎?!」 范成文挺身而起,「啪、啪」地拍打自己的額頭。這漸漸變成滿帳將領所能聽到的唯一聲音。在巨大的沉默之後,拓跋巍巍一手支地,一手握拳,含著一嘴食物咆哮:「何人為之?」 「是我!」飛鳥告訴巡卒,「口令?!誓死殺賊!」 在被盤問的時候,韓復從眾人背後離開,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在陣地上遊蕩。不遠處響起那個軍官「哈!哈!哈!哈!」的大笑聲,幾可直衝雲霄。聽在韓復耳朵裡,卻不啻夜梟一啼。雖然是在五月,他還是冷得有些發抖。 他一路看過去,陣中到處是破碎的兵器和斜插的箭桿,血液把地都蓋了一層,再也不見土地以前的顏色,旮旯和壕溝裡還藏著沒被清理出來的屍體。藉著暗淡的星月光輝,摟緊衣裳走到屍坑地,在死人堆裡辨認一會死人,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作下來嘔吐大哭。 一棵被燒燬的樹木只剩下幾許烏黑的枝條。貪婪而無畏的大鳥竟膽敢收斂雙翅,踩到韓復的頭上。它嗅著血腥,突然悄無聲息地跳下來,用爪子拔住一張臉,「啪、啪」地啄。這奇怪的聲音驚動到韓復。他站來時,看了好幾眼,猛地奔上去抓。 那鳥驚慌一撈,在他手掌抓出一道傷口,「嘎」地一聲,沖天飛去。 韓復憤怒地奔跑,用盡全力追趕不休。前面有人擎弓如托天,拈而放指。那灰色的大鳥一頭紮到不遠處。他奔去使勁下腳,邊踩邊暴躁地大喝:「讓你吃人!讓你還吃!」那人趕來拍拍他,問:「老韓。你怎麼了?」 韓復不抬頭也知道他是誰,大叫:「不要你管。」 飛鳥扯著他,一定要他聽:「我幫你射死啦。你知道不,我們今天打了個大勝仗,別愁眉苦臉的!」 韓復抬頭看看,慢慢地問:「是勝仗嗎?依我看,更像是敗仗。」他說:「晚上清點死傷,曾陽軍民死傷一千多人,六成以上都是百姓。按這個死法,不幾天,曾陽就不會再有男人。」 飛鳥看看他的臉,找出一道道亮晶晶的淚痕,呆呆地問:「一人取幾個老婆不是更好?」他憨憨地祝願說:「你是個為百姓而哭的縣長。一定會在青史上留下姓名。」 韓復苦笑道:「你呢?」 飛鳥說:「我雖然沒笑卻很高興。但我想,連拓跋巍巍都不再是我的對手,我就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他笑道:「我一定會因為高興而遺臭萬年。可也不是誰都能遺臭萬年的。我想,明天就會是我遺臭萬年的開始!」說罷,他傳令下去:「即刻召集各軍將校,大帳議事!」 Uu書盟 uutXt。COm 荃文字扳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18) 字數:5256 韓復隱約覺得「明天」不會太平,死傷更多。他冷靜、冷靜,突然覺得有些事該讓博格知道,就趁打火的人站得遠,低聲說:「郡里拉丁編壯,就是不往上送,老爺子讓我求你幫忙!」飛鳥早就覺得抗敵不該是曾陽一家的事,這才明白問題又出在上頭,恨惱地說:「混蛋?!」韓復問:「你可知唇亡齒寒。曾陽沒了,你不就少了附皮的一塊肉?我把實情都告訴了你,就想問問,你到底怎麼想的,救曾陽不?要是你救,就趁現在,還能給我們曾陽留點『苗』,要是不願意,就鬧鬧脾氣,也好向上邊要人!」 飛鳥肚子全是火,要找人算帳又不知道該去哪找,走兩步回來,乾脆往土堆上一坐,心煩意亂地扒拉自己的光腦袋。他有點懷疑韓復的動機,問:「你幹嘛不求朝廷?!」 韓復訥訥地說:「上頭的人糊塗,他們寧願幫荊人內戰!你知道荊人嗎?又稱妖蠻。」他拿出一封信,交到飛鳥手裡,說:「老爺子給過我一封信,你也看看吧。」飛鳥半信半疑地打開,要了個火把,伸長張目,一一掃過,只見信是這麼寫的:「……人說博格為人熊。人熊者,無能也,長於持火打劫,恃強凌弱。曰:我大軍若至,其軍必到,吶喊如雷,假虎威而洋洋,我大軍不去,其必待之,非萬分緊要,危急自身而不動,此本色,胡奈何之?或曰:其人短目木腦,妄以力邀賞,其心當誅。吾謬之,何也?水磨山僻遠人窮,人窮則乏物,無以興兵,雖心赤而奈何?然汝若事難。亦可求而觀其便,若可,其殫力而為……」 飛鳥什麼話不說,只是催促道:「該去大帳議事了!」 還沒到營棚,李思廣已在找他,拉了去說:「朝廷解羊都督兵權,給曾陽增兵三千,明日到達。」 飛鳥還記得一面之緣的羊都督,好奇地問:「為什麼要解羊都督的兵權?」 李思廣說:「他總有不對的地方。明日要饋糧萬石,到兵三千。明日援來這麼多。後日,大後日呢。我看。曾陽定讓拓跋巍巍啃崩牙。」 飛鳥說:「我管呢?我明日要和拓跋巍巍先一決高下!」 李思廣苦笑勸阻,說:「為什麼不多等兩天?!」 飛鳥笑道:「你近幾日可曾見到過我的鐵頭?」李思廣立刻把手按到他的光頭上。飛鳥一把打了去,埋怨說:「這不是鐵頭。他叛逃了。」李思廣愕然,倒不明白。飛鳥怪他糊塗,恨恨地說:「我讓他冒充胡賊,投靠了拓跋部。那小子鬼頭鬼腦的,靠出賣我混了個十夫長。」他又說:「你想。我為什麼不在拓跋巍巍人困馬乏時決戰,偏偏定到明日?」 李思廣搖了搖頭。飛鳥樂呵呵地責怪說:「你自稱熟讀兵書。怎麼不動動腦子?老是聽我講這講那。」他心裡還是挺得意地,又說:「大後天是拓跋部的節日。孩子要在那一天接受祝願方能長大**,據鐵頭探來的可靠消息,思念幼子的拓跋巍巍會在今夜悄悄地離開。何況咱們還有更厲害的法寶……到時你就知道啦!」 李思廣便和他爭論起來。 「要是他們的軍心不亂呢?」 「他們的軍糧後天到。 明天,他們有可能挨餓。」 「光憑可能,有譜嗎?」 「還有。明天,林榮的軍糧也要斷了。」 「這且算一個理由。但我們還不是人家的對手。」 「至今為止,我一共放了二百五十七個俘虜。幾天過去了。一定能會讓二千五百七十個敵兵手軟。」 「你放,他們還來打,從來也不見手軟!」 「他們的泥丸和石頭應該夠拋一個時辰地了。」 「還有嗎?」 「明天一大早,我就登壇求風,一定能求來南風。」 「你求得來嗎?」 飛鳥拼上勁了。只好氣呼呼地說:「上天給我托夢,讓我明天出擊。」 李思廣無話可說,聽得馬嘶往回看,有人在營棚那裡捋馬,有人彎腰進去,笑道:「你能說服他們嗎?他們又沒有看到你的夢。」 飛鳥冷哼兩聲。說:「我有尚方寶劍。」 李思廣無奈地說:「你這是在賭氣。別人都說你和拓跋巍巍有仇。怕破城!看來這是真地。」 飛鳥沒了脾氣,說:「我就和他有仇。」 李思廣眼睛一下瞪大。問:「當真是他殺你父親,霸佔你母。」 飛鳥頭一下炸了,一拳搗去,大步走到營棚邊,鑽了進去。李思廣更相信這一說,拍拍自己的嘴巴,怪自己多嘴。隨即,他也走進營棚。營棚裡面雖然還沒有幾個人,一見飛鳥就變得表情肅穆。飛鳥不知他們怕了自己這個「上級」,大馬金刀地一坐,心中卻想:他們不是在背地裡傳謠言吧。他目視營棚門,鎮著全局。夏景棠還正在後面的帳裡吃飯,旋即派人喊他一起吃點。他起身走到門邊,感覺背後開始交頭接耳,立刻一回頭,刷刷灑下幾道厲光,把大伙射成啞巴。 鑽進營棚的人越來越多。外面變得冷清許多。月披紗,燃火的房屋上空狼煙陣陣。除了箭塔上的觀候兵死死盯住繞陣地火堆和明暗哨或近或遠的游戈,響動漸無。誰也不曾留意的星星像是盯上大地的陰森眼睛。 這時,營棚裡也漸趨莊嚴。莊嚴得讓人有點肉跳,只聽到丟令箭的啪啪聲。高德福生怕自己也得接一枚,把一顆亂蓬蓬的心哽在嗓子眼上,默默念叨:回去一定得求求主子爺,再也不能攤這差事了。這都是些什麼人?殺人不眨眼呀!他冷得哆哆嗦嗦,牙根咯噠噠響個不停,聽得那上面的博格司長官突然不懷好意地大喝:「我倒真把你給忘了。百姓老小都齊上陣,你們幾個想脫逃不成?怎麼也不提個醒?」夏景棠把臉扭去一側,正好和馮山虢看個正著,兩人不禁想到一處:博格又要整這位監軍大人了。 高德福被他治怕了,不怕丟臉地說:「哎喲。不是咱家不肯。咱家是個閹貨。他,他就不是個……」他跳了幾條腳,嚷:「就不算是個男的。」飛鳥賴忽忽地盯著他,又說:「有人說我不該出兵,牴觸情緒很大。你說,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高德福打了個激靈,心想:我是小主子在老主子哪討的差事,凡事關乎小主子的臉。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個假傳聖旨,連小主子都要受牽連。他猶豫了一下。發覺飛鳥地胳膊伸到後頭,手指在敲尚方寶劍。只好硬著頭皮說:「陛下說啦……」他要說下面的內容時,飛鳥打斷說:「聽到了?聽到了?!你們想,要是沒有把握,夏元帥會肯?那個馮什麼的,你不要擠你的鬥雞眼,說你呢。我知道你比表面的官職威風。可你再敢擠擠眼?」 馮山虢氣得竟笑了。 飛鳥居高臨下地吆喝說:「今天晚上不太對,我聞到了點味道。 夜裡多喝點水,多起床尿尿。但不管什麼變故,你們回去不要忙於佈置,以我穩定形勢為主。不管發生什麼事,要不慌,不亂,不露頭。天明再說。」 一名軍官說:「大人過慮了吧。」 飛鳥猛一瞪眼,問:「你敢說我過慮?我告訴你,老子打得仗多了。摸人的脾氣也摸得順。今天下午,死傷的都是拓跋部的精銳。他們若肯善罷甘休,明天的太陽會從西邊出來。」他看那軍官極不服氣,笑道:「敢不敢跟我打個賭?我敢保證,時候是下半夜。人打東邊上來。」 那軍官說:「要是你說得準,以後,你叫我幹什麼,我幹什麼。」 飛鳥說:「那不是賣身給我了嗎?夏元帥肯嗎?咱們賭什麼,賭錢。我贏了給你十畝田。我輸了,給你一百畝良田。」 嚴肅的氣氛被消弱。夏景棠也忍不住插嘴。說:「為什麼贏了還給十畝田?」 飛鳥說:「這位弟兄有不服就說,原本就是大家的典範。」他看眾人都伸頭開眼。又說:「他今晚上為大伙看家了,十畝地的犒勞多了點,但也擔風險呢。」 他這幾句帶玩笑味地話使得營棚裡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笑。夏景棠當即遣散說:「這個賭不大不小,定了就是。你們都還愣著幹嘛?」 和飛鳥打賭的軍官姓袁名泰,本是個校尉,卻只有六百來弟兄。他半信半疑地出營棚,立刻挑幾條大漢,和自己一起去東邊守候。眼看營裡越來越靜,將過半夜,大伙的心都提了上來。他們都知道袁泰沒有架子,肯說話,無不說:「倘若博司長官能算準敵人從這裡來襲,為什麼不重兵把守,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呢?」 袁泰心裡也摸不準,卻硬著頭皮說:「要是他真料準了,那還不是能掐會算,文穆公一樣的神人?我情願輸掉。要是輸掉。有他在,定能保我靖康太平無事。」大伙反正也無事,無不感激飛鳥給他們爭餉,都說:「他比夏元帥會打仗,對咱們也好。霸道歸霸道,卻不凶狠。」 袁泰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說:「當時弟兄們抬舉他,還真抬舉得對。他不是一上去就為咱們爭獎賞?咱們吃空餉,打大寨抄糧食,才他娘的混個饑飽,出來賣命,誰甘心呀。我們願意外族人打過來?誰願意?可提著腦袋也領不到錢,這也不是個事。博司長官可給弟兄們提個醒,沒錢,給好地不行嗎?」 幾人說不大會,已經進了下半夜。打瞌睡地也趕快提起精神,四處張望。此時月已經偏西,東面靠高的地方黑洞洞一片。袁泰一拍小兵腦袋,醒悟說:「我明白為什麼從東面上來了。」眾人紛紛問他。他說:「嗨。就是敵人不來,我也佩服上他了。」 不知怎麼的,大伙都有點不自在。有人就說:「我怎麼感覺到有人在往營裡看?」 袁泰怪他瞎胡說,嚷道:「你他娘的心虛了。」 突然,一個人推推袁泰,小聲說:「校尉大人,有人了。」剎那間,眾人丟掉不該拿的東西,翻身趴臥,往外看,沒有動靜,最後又一致氣餒,說:「胡說了不?」正說著,袁泰肯定下來:「是有人了。好像是馬。這馬怎麼不發一點聲音哪?有馬,他們怎麼過壕溝和坎牆?」 終於,傳來土塊鬆動的嘩啦聲,旋即,便是一匹攀爬的馬上,眾人都覺得自己的魂都走了一半,無不說:「這馬咋跟人一樣?」 袁泰噓了一聲,說:「不是馬跟人一樣,你看,好像有人在給馬鋪路。」光看著不行呀。袁泰翻身回來,苦笑說:「這也沒說要不要鳴警,更沒有說該不該把他們打走,這可難辦了。」一位卒子說:「還能怎麼辦?總不能讓他們驚擾弟兄們的美夢吧?」 袁泰想了一下,說:「這才二三十騎,這胡人也是,幹嘛用二三十騎來襲營呢?我看放進來吧。博司長官有把他們放進來的意思。」 大伙聽他這麼說,便看著敵人的人馬翻上來,跳入營地。高大的人影和雪亮的彎刀就在十多步外列齊,弟兄們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接著,敵人往裡頭的一個村莊裡闖,身影閃得幾人有點眼花。就連袁泰也揉了一揉眼,來感覺剛才發生的事是不是夢幻。他終於醒悟過來,起身說:「跟我去見博司長官。」 飛鳥醒來之後打了個哈欠,看著進來的袁泰說:「怎麼?他們來了!」 袁泰說:「來了。我數一數,一共二十七個。您看該怎麼辦好?」飛鳥說:「讓他去喊殺,去點火。月亮該落山了,出去傷亡更多。」他笑道:「月黑風高殺人夜。外陳兵馬張刀弓。你要不要再打個賭?我們不亂,若無其事,他們點玩火,喊殺一陣就走了。我們一動,營地就會大亂,敵人就會打夜戰!」 袁泰說:「既然他們外面已經暗潛人馬,為什麼……」他單膝跪下,要求說:「你就教教我吧。」 飛鳥說:「首先這是他們的一個習慣。草原上有狼。戶戶都有人守夜。襲營很難成功。夜裡襲營,要麼把營盤攪亂,要麼就趁敵人無法聚合,各個擊破。我們的陣營外有佈置。第二個條件,他達不到。他就要攪亂才放心。其次呢。他們襲營的兵馬不多。為什麼不多呢?也很容易想到。這不是原野,打完就跑,夜裡他們熬夜,白天怎麼辦?」 「至於我們為什麼一出來就亂呢。這不用說吧。羊圈裡扎進幾頭狼,不是將領能控制得了的,不想亂也得亂。但他們在外面也打,就不一樣了。人的注意力會往外放,本能地覺得外面的敵人比裡面地多,就容易集結。」 袁泰點了點頭,又問:「你怎麼知道他們今天晚上襲營呢?」 飛鳥說:「這就要靠直覺了。昨晚那一仗,遊牧人吃了那麼大的虧,軍心不動搖嗎?驍勇善戰的勇士不想趁機要求表現嗎?雖然都不是大理由,加上敏銳的直覺,不就判斷出來啦。」 袁泰激動地說:「若是以後有機會。我願意拜您老為師,好好地學習學習兵法。」 飛鳥笑道:「我在山裡給你幾十畝地,機會多得是。」 優u書猛 uuTXT。COm 銓紋字板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19) 字數:5847 天色漸漸地發亮。陣營中火煙不絕,餵馬的草料更衝出一團極其壯觀的大火。飛鳥並未讓人去救,只是淡淡地說:「不燒白不燒,弟兄大可圍觀!」因為飛鳥近來一直在馬身上下本錢,都是半草料半糧秣地喂。騎兵們也沒有什麼可惜。 但還是有一些軍官去用腦袋想些問題:博格行事乖張,夏景棠為什麼言聽計從呢?是因為博格的救命之恩,還是他已經打心眼裡伏貼? 但這個問題,他們是不敢提,也無法提的。 營裡忙碌了一陣,士卒們開始啃飯,啃完飯便集結待命。軍官也都不多說什麼,領著他們出營,出陣。他們一一來到陣前,看到這一片被摧毀出死亡氣息的荒涼地,燒燬的廢墟,腦海裡閃的都是耀武揚威的騎兵和雪亮的馬刀。因為他們沒有得到任何的解釋,情緒不禁有點兒騷動。很快,一小隊士兵和大隊人馬分離,走到往西的隘路上。 他們把守住一條小溝上的木橋,並到木橋那邊的窄路上拔泥土和木板。 去掉表層的偽裝,下面露出幾個填滿竹刺的陷阱。他們還要再拔,西邊面有了動靜。當第一個敵兵冒出來時,士兵們回到橋上,做出要撤掉木橋的打算。 敵人被嚇唬住了,向他們射箭,搶攻。 士兵們反覆和他們搶奪小橋,見他們的後路人馬越來越多,人黑鴉鴉一片,並不害怕,有的當即張大嘴巴「哈哈」地笑,指著前方給大伙說:「這群傻瓜噢。他們真藏到西邊去了!」敵兵們可沒有這麼樂觀。這可是唯一的一座木橋。前日下大雨,干溝裡有了水。路上都有陷阱,誰知道水下又會佈置什麼機關? 他們正在對面的撤退中搶橋,後面殺出一隊騎兵。 拓跋部的士兵想不到會是這樣。見前頭的路被打通,人人、馬馬拚命往橋上擠。 不時有人滾餃子一樣翻到溝裡亂走。 他們正幸慶溝裡沒有機關時,頭上掉餃子一樣往下砸人、砸馬。後面冒出的曾陽騎兵們圈上他們,潑箭戳刀,殺得不亦樂乎。曾陽的騎兵們看敵人連投降都無法投降,乾脆告訴他們:「投降的人把兵器丟了,雙手舉高。」後面嘩啦啦舉了一片手掌。而同時,前頭的人還在為爭橋頭奮戰。 有人實在迫不及待,乾脆什麼都不要了,撲通一聲跳下去。使勁地往對岸爬。 因為曾陽騎兵們壓到溝邊,他們只能從橋兩邊走。一時進去太多,你擠我拽,你踩我撕,匯成一大桶的泥鰍團。身在水中的會從前頭的幸運者身上得到鼓勵,覺得這一定是條生路,就爭先恐後地往岸上撲。溝裡人滿為患。漸漸已走不動,人就踩著人和馬,在裡面跑。 大片的水被攪成黃褐色,又攪成濃漿。 隨即,後方的箭潑到他們頭上,水裡流出大片冒血。 血比泥漿清,布在上層不散,恐怖得像是魔王的晚餐。 於此同時,飛鳥所率領的大隊軍民陣列在正面戰場上,向號角陣陣地前方推進。 敵人大概知道自己的伏兵需要救援。來勢洶洶。雙方頃刻間相遇,陣型分明,流矢紛飛。與此同時,無數石頭再次飛上天空,卻都沒長眼地落到它們前些日落去的地方。這也不能怪投石兵們。原因是靖康人馬的出擊毫無徵兆,投石車有幾里的路程,一時無法調整。 只是讓飛鳥想不到的是,拓跋巍巍並沒有離營。原因很簡單,昨晚的戰爭讓他放心不下。他很快裹著自己的衛隊到位,忙於派兵遣將地應付。敵軍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不用回頭就都能感覺到了他的大旄。一齊發出震天的大吼:「吼。吼。」 甚至連恢恢叫的烈馬也在先聲奪人。 這幾種聲音的交織震得膽小者想尿尿。 靖康軍不甘示弱,振兵高喊:「勝!勝!勝!」 廝殺漸漸停住。陣營開始拉出距離。兩個陣營的人馬都翻騰流轉,布成自己大陣中間的小陣。飛鳥立於戰車,兩臂翻飛地掄起鼓槌。數面大鼓緊跟其後雷動,「轟、轟」響徹。隨即,對面的戰鼓也響動一番,尤有從地上探頭的大號悶牛一般低鳴。 拓跋巍巍觀對方陣營森嚴萬象,急招靖康降將李景思到跟前,問:「你可見此陣型?」 李景思放眼觀之,笑道:「此乃五行大陣,是以兩翼內攏,以補兵力之不足。夏景棠真乃良將也。怪不得他敢與我們硬碰。」 拓跋巍巍問:「可有破法?」 「陣,無非是確定戰法,配備兵力。要說破,就是不讓他按他的打法打,或從他兼顧不到的死角下手,中敵要害。」范成文插嘴說,「五行陣並不見於兵書。可謂五行之道。正如李將軍所說,他為了補兵力,戰鬥力不足,就是寄希望於金木水火土相剋相生地轉化,讓疲勞的士兵休息,讓與我軍接觸的人員得到及時調整。我看其中定有高人呀。」 他站在車上,乘風欲飛,衣帶飄飄,幾如天人降臨。拓跋巍巍不敢怠慢,請教說:「先生請講!」范成文笑道:「簡單來說,金可挪往木、水、火、土,有四種挪動方法,但根據相生的道理,卻只有一條路可維持陣形不動。往複雜上說,假如我們四面圍攻,要維持陣形的平衡,以彼屬性小陣之間地距離,會不會使變化破綻百出呢。答案可以肯定。所以,他需要緩慢地變動,細微地流轉,這時的變化之數豈以數計?區區武將,靠觀摩陣法,怎麼能保持此陣順暢流轉,保持平衡呢?這一定是位精通術數易理的高人。」 拓跋巍巍問:「可能破得?」 范成文說:「容易。第一種破法是四面攻打。彼陣流轉萬千,變化多端,我們四面圍攻,他們的士兵一邊打仗一邊挪動,還不如後隊前隊互換呢。第二種破法是持續攻打。 沒有誰能把士兵訓練得跟上自己的想法,變化這麼多,一個接一個的錯誤累計。遲早讓他們不能再保持陣陣之間的平衡,這時,破綻處無以受力,再攻必破。第三種,最簡單不過。不打。」 李景思和拓跋巍巍都大吃一驚,不知道「不打」怎麼破。李景思問:「是不是勸降?」 范成文笑道:「不是勸降。此陣可算圓陣地一種變化。他側重於守嘛,打不到咱們。你迫使他放棄,不就行啦。」 拓跋巍巍頭腦奇好,當即便笑道:「不打。」 李景思還沒明白怎麼回事,眼巴巴地看著。拓跋巍巍只好解釋說:「詐敗,以退為進。」 此時,夏景棠也在犯糊塗,問馮山虢:「賊子怎麼沒動靜了?」 馮山虢往飛鳥處遠望一眼。笑道:「將軍可知博格擺地是什麼陣?」 夏景棠說:「不知是不是五行陣?放在博格身上,我說不準。」 馮山虢說:「一定是碰到破解此陣地高人了!可惜呀。他怕是要栽到博格手裡,英名不保。博格未必知道這叫什麼陣,可是他就能用。他年紀輕輕就有這般本事,若是拜得名師,不出數年。天下無人再出其右。自古才大不一定人雄,而雄未必有才,兩者皆備的人少之又少,更不要說品行……」 夏景棠說:「且看吧。」 馮山虢立刻大叫:「話還沒說完,人家便單槍匹馬地出陣了!」 飛鳥綽槍配弓,帶著兩從騎陣前仰首奔馳,只覺兩耳生風,人馬旗幟波浪般翻滾,胸中更是**萬丈。他運足氣力,大喝道:「我即是博格阿巴特。你們都看到了嗎?」太陽給他披上了金色的光芒。騎術給他增添了讓人不敢正視的氣概,想不讓人看都不行。拓跋巍巍離得遠,用馬鞭一指,問:「可是來陣前挑戰的?」 飛鳥果然大吼道:「誰敢和我一戰?」他橫槍立馬,放肆大笑道:「拓跋巍巍可在?」 拓跋巍巍旋即就知道了他是博格阿巴特。怒道:「怎容他這般猖狂?」 他身邊轉出一人,大叫道:「汗王莫污了寶衣。容我去去就來!」拓跋巍巍見是一名百夫長,不許,責道:「你若失手,豈非亂了人馬?區區逃奴,十夫長就夠抬舉他的了。」說剛落地。陣前已有人躍馬直取。 飛鳥卻不答一話。轉手換弓,待他迫近。抬臂一箭。 那人好像經不起山風的樹枝,「啪」地折了下去。無數人被他的無賴行徑激怒,足有十餘名好漢乾脆取弓上前對射。飛鳥不慌不忙地迎擊,接連兩箭射去二人。他身後的祁連和一名兒哲的降俘也和敵方對射,卻只讓一個敵人受了些傷。 突然,飛鳥躥往敵陣,仰天一箭,一名執旗兵當即被射穿腦門,翻倒在地。剎那間,拓跋巍巍的不安騷動,有的驚慌害怕,有的義憤填膺,不等飛鳥偏轉馬頭揚長待去,無數人取箭在手,追出陣營。 三個人頓時從威猛無敵變成落荒而逃。 拓跋巍巍也沒料到兒郎們被飛鳥挑逗成這樣,但看已經晚了,只好點出千戶姓名,下令說:「攻敵前陣。」 拓跋部的騎兵們並不急於正面進擊,追到陣前橫走射箭。 前陣數排槍兵散開,曾陽軍中上來一隊大盾兵。他們飛快地樹成一排,擋住星星點點的箭雨。騎兵繼續往前奔馳,突然,與他們平行的地方出現成車的弓手。車弓手欺騎兵地弓空,把他們當活靶子,頓時射他們個人仰馬翻。 拓跋部騎兵們試圖向他們靠攏。那些載弓手的車卻鑽過陣角,水蛇般一拐,回到陣中。拓跋部的騎兵們嗷嗷大叫,卻耐他們不得。他們的十夫長、百夫長還在後面,無法管束,他們就朝陣子撞去,直到被恭候大駕的槍兵紮了幾許透心才撤退。 這時,拓跋部的大隊步騎蜂擁而到。他們知道對方的弓手剛放過箭,一邊放箭一邊狂奔。曾陽軍前陣立即鞏固防線,頂著盾牌和他們沖轉。拓跋部有許多高大的勇士,他們舉著巨大的狼牙棒,有的騎馬有地跳躍,猛擊不止。眼看曾陽軍地防線不兩下就鬆動了。盾牌兵後退,槍兵戈兵配合出戰,你勾我刺。拓跋部連忙調出自己的三尖刀和長槍,和對方對刺。兩隊人馬便在密集的桿子兩側游動,鬥成一團。 此時看似勢均力敵,不分勝負。實際上更不利於拓跋部。 他們只出了部分兵力,還是離開自己人馬的拱衛到別人的陣營裡廝殺。飛鳥一面再次調集弓箭手,一面派出一支馬隊從陣眼出去,往敵後迂迴。拓跋部的前軍將領立刻讓一支騎兵迎擊。這支拓跋部騎兵並沒有迎到騎兵,而是被遇到一支剋星散兵。這時。陣中的另一側又殺出一支馬隊,同樣往拓跋部的背後迂迴。拓跋前軍將領知道自己雖然有翼。卻不能照這個疲於奔命的打法,非得裹住敵陣,堵死到處亂冒的膿泡。他感覺到自己地兵力不夠,立刻以角號要援。拓跋巍巍略一遲疑,開始推進中軍和兩翼。 這時,他的前軍已經再無力攻擊。向後退卻。 曾陽軍得要他付出點代價,就用車弓手破除抵擋,用騎兵攆著屁股打上去,一直把他們砍到和他們的中軍匯合,衝亂陣型。拓跋巍巍動了肝火,不惜一切代價調集騎兵去沖對方地騎兵。可他的騎兵追去。曾陽軍的騎兵已經得到了密集槍兵的保護。 拓跋巍巍這才知道昨晚一戰的失敗絕非偶然。 他最終目地雖是要詐敗,卻還是要先包圍住敵軍,破破再說。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讓左右兩翼包抄敵陣。戰爭進入鏖戰階段。雖然包圍了曾陽軍,但拓跋巍巍部還是無法啃動一隻帶殼的刺蝟。他只能仍把攻擊的重點放到曾陽軍的前陣。 這時。一部分曾陽軍的槍兵退成豎向,開口後,出現一支六排的弓箭隊列。 六排弓箭是很難實現的,但飛鳥借助馬車的高度實現了,強弓勁弩呼嘯而過。不但密集還很連貫。舉著小盾的拓跋部盾牌手扛著頭迎上。但都是顧頭不顧□。當他們不顧槍兵,花費巨大的代價直撲弓箭手時,車前地弓箭手繞到車後,車後的朴刀兵如狼似虎地往上劈。 這可都是靖康軍真正的精銳,不少人都是世代軍戶,甚至比遊牧人更勇猛。殺到弓箭手面前拓跋部士兵已經打了很久。而朴刀兵卻一直養精蓄銳。他們猛虎撲羊一樣穿上去。把一個個肉體撕碎。但前陣的槍兵死傷太多。缺口已經打開。幸好隨著朴刀兵的反撲,拓跋部沒能在內部開花。戰機一瞬即逝。反是飛鳥調集騎兵,自陣中出發,加速外沖,真正發揮騎兵地衝擊力。在他們的鐵蹄長劍下,拓跋巍巍發現自己驍勇善戰的步騎只能殭屍地接受。他見曾陽軍的騎兵的數量並不算少,深知一旦他們真的衝垮中軍,無論兩翼人馬鑽進陣眼,還是硬打破敵人四面地外殼,都無法再扭轉敗局。這一刻,他決定詐敗。他想:這時詐敗,根本無法讓敵人看出來。 但他還沒傳令,嗚嗚地牛角就在陣後響了,一通一通的,無比緊急。 即使是敗退,也得阻止人手且戰且退呀。可這無端端的角號卻沒得他的命令就響了,也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命令,更不會給他選取撤出的時機,用預備兵力加以掩護的時間。曾陽軍開始擂響二通鼓,激勵將士們最勇猛更無畏。剎那之間,一部份人呼啦啦地掉頭就奔。且不知都是何許人大喊。有的喊:「敵軍敗啦。」有的喊:「漢王逃跑了。」拓跋巍巍自然得跑。他若不跑就被人捉了。可是就是有人不體諒他。一些被飛鳥放回去的,或者是主動投靠的小兵們都這麼喊,不久後,拓跋部的人怕同伴還不知情,也個個這麼喊。飛鳥麾軍大進,什麼五行陣,早不知散到哪去了。 拓跋部真是兵敗如山倒。拓跋巍巍尚未動後軍,正希望他們能攔截一番,不料,林榮正奉命襲擊他的後軍。後軍看到中軍敗了,自己也被人攻擊,頓覺沒有什麼轉機,立刻被敗兵衝動,掉過頭來一馬當先。 拓跋巍巍被部將護住,望北而逃間怕范成文會出事,轉眼見不著,便大聲呼喊,等看到范成文老淚縱橫,乾脆用胳膊把他擒上自己馬上,一齊狂奔。一路上不知多好人丟盔棄甲,不知多少馬匹遺道,更不知道多少跑不動的步兵高舉雙手。 逃過河邊,河水大漲,不能得過,遍地敗兵只能繞河直奔周屯。 此戰曾陽軍殺敵一千零八十七人,俘敵一千四百三十六人,得馬上百匹,車帳無數。最讓人樂道的是俘獲了拓跋巍巍的馬車、大旄、儀仗,大旄上的鷹是金子做的,被狄阿鳥和張鐵頭兩個當場斬下貪污。 u優書盟 uUTXt.cOM 銓文字阪閱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20) 字數:7065 後方鳴金收整步兵,前方騎兵仍銜敵猛追。祁連、撒察,夏景棠領騎兵追到周屯時被一隊敵兵接應住。雙方廝殺一場。他們見周屯已經被拓跋巍巍佔領,紛紛問怎麼回事,俘虜們並不知獻城者是誰,都說姓周,已被拓跋巍巍封了官職。 眾人都知博格和周行文的關係,唾地痛罵一番,方才領兵後撤。 拓跋部收整殘兵,眾將無不情緒低落。他們都不敢讓拓跋巍巍久留周屯,入帳說:「天朝乘勝追擊,若圍周屯一遭,豈不是甕中捉鱉?請汗王留下一支人馬,班師回庭,日後整兵報仇。」拓跋巍巍不許,笑於眾人說:「曾陽,區區小城,天朝也難料其勝,一時調不來大軍。你等放心休養,待援兵一到,雪此仇爾。」 話音未落,小兵入帳回報:「拓跋曉曉領兵三千,前來接應。」 拓跋曉曉是拓跋巍巍第三子,生有異相,瞳仁金黃如炬,人稱貓眼太子,其自幼拜萬林薩曼為師,卻能騎善射,驍勇無敵,因前日對降將出言不遜,被拓跋巍巍罰運糧草。拓跋巍巍聽他已押到糧草,當即大喜說:「我貓眼兒來,破曾陽指日可待!」遂整兒郎,再次往曾陽方向推進。 曾陽軍雖然大獲全勝,卻也損失慘重,被欠餉的兵士們無不精明非常,要先犒一次賞。夏景棠雖有犒賞的金銀,卻遠遠不夠。飛鳥便自高奮勇地遊說韓復:「縣裡的男丁死傷甚眾,婦女孤兒不知多少。何不把她們收攏,配給軍營裡的光棍?」 韓復一時難以答覆,只是說:「怕是要遭到鄉老的牴觸。」飛鳥便又說:「有什麼可牴觸?他們牴觸,你讓他們出錢養。再說了,縣田荒蕪,來年定無人耕種。一旦你用田契賞功。軍中那麼多娶不上婆娘的光棍在這裡有家室,有產業,還會回原籍嗎?他們就是你的百姓啦!」 韓復有點兒心動,問:「我用縣田勞軍,倘若朝廷追問,該如何是好?」 飛鳥笑道:「有什麼不行的。邊關為何要減免賦稅?!就是因為戰火紛紜,無人肯居。但軍卒不一樣,他們靠這個起家地,對不對?你不想法子留住軍卒,不還是要移民?現在。朝廷到哪移?不移,還怎麼設縣?從道理上說。安置流民都可以,安置軍戶怎就不行了呢?」 韓復已經有點心動了,但還是說:「朝廷肯應要追究!」 飛鳥說:「你想,中原千瘡百孔,戶室崩壞,地方上重定戶室。怎麼知道在外戍守的誰死了,誰還活著?你先按賞賜辦著,再和夏景棠、馮山虢聯名請示朝廷,把士卒欠餉,縣已徒有虛名這些真實情況都告訴他們,問他們這樣行不行。朝廷還能不答應。不答應,那就是有些人在胡搞,胡搞不說,還想逼軍隊造反,對吧?若是朝廷願意。兵士們願意,沒有人不願意,這事就成了,曾陽也成了一大重鎮!」 韓復想想,卻也是這個道理。歎道:「如今之際,也只能這麼幹了。可他們是兵呢,還是民呢?是歸縣裡管呢,還是讓將軍們管?」 飛鳥覺得他這個擔心太多餘,說:「軍隊可以保留一支。其它都為民。既然是民,不歸縣裡管歸誰管?難不成還歸拓跋部管了?」他看看神色歡欣的韓復。立刻偷偷在心裡嘀咕自己的小九九:歸你縣裡管不假。可也歸我狄阿鳥管。 在權衡利弊之後,韓復給了答覆。飛鳥高高興興地出縣衙。他哼著小曲,全身抖動,走在加上,就像是哪家權貴家裡的紈褲子弟,又賴又橫又痞又慵懶,時不時碰到打了勝仗到處亂逛的士兵,就把手掌背過來揮,攆道:「去。去。回營。都回營。現在是給你們賞賜的關鍵時候,都不能跟老子添亂。啊。問窯子在哪?他娘的,提緊褲腰帶忍兩天……要是我的人,我就治他。」 靦腆老實的小兵們紛紛回營,膽大心猴地大都跟到他後面,一路問著他話,一路晃過去。不大會,幾家一起送葬的隊伍迎頭而來,半道和他們碰了面。百姓楞呼呼地看著,都有些不知道怎麼好。 碰到送葬地隊伍,迎頭硬過,這叫闖棺,極不吉利,極無法容忍。一般人家送葬,都讓年輕後生們留心,見著闖棺的就打。和他們類似的是當官的。當官的和百姓相遇,百姓們要退避。所以,當官的和送殯地相遇,是讓人極不爽,極無奈的事。 而且,這次送葬,棺材多,且都是老弱婦孺,掉頭難掉。 所以,他們只好停下來發愣。 飛鳥站在前沿哭聲一頓的隊伍前,裝出世故的模樣問:「都是打仗去的?」還不等親戚們點頭。他已經給後面走路類似的兵痞子要求:「這都是一起扛槍的戰友,或可以說,他們替你們擋了一箭。都別發愣,披白抬棺。」說完,就要麻布。 一般的百姓哪有那麼多麻。旋即上來一個胳膊上挽白布條的老頭,點頭哈腰地說:「大人。大人。使不得呀。」飛鳥奪了一片白布,往光頭上一扎。後面的兵士也上去拿白布帶,併肩子把棺材頂上。百姓們又是一陣大哭,淚水滂沱。 他們沿街撒紙,再次出發。 王曲曲和跟著老父為親戚送葬,聽邊哭邊傳信的人嘀咕:「博司長官在為咱扛棺材呢。」頓時走了神。王父看出點苗頭,歎道:「又胡思亂想了!要是你想看看他傷沒傷著,到前頭看看。記著,說話歸說話,可別纏人家不放!」王曲曲「恩」了一聲,低著頭往前走。看了一個人又一個人,心裡開始焦急,舉著兩隻胳膊過人,望了這兒望那。小兵們哪有多少美女可看,無不盯著她扭動的屁股不丟。 很快,她看到了一個光頭,頓時感覺到一陣惶恐和無力,便定住腳,把臉埋入肘彎。後來的人流漸漸把她的身影淹過。她感覺到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停住抽噎,驚叫一聲,再看,竟然是哥哥王雙錫。王雙錫笑道:「又想博格啦。咱一起過去唄。「王曲曲甩著胳膊,賭氣不動。王雙錫一手生硬扯著她往前過,另一隻手扶在腰裡,兩眼陰森而堅定。 他走得飛快,把後面地妹子扯得亂撞。 王曲曲驚恐地大叫:「哥。哥。你拽疼我啦。」 王雙錫並不理睬,慢慢地向博格接近。飛鳥一回脖子,看到了他。記得在哪見過,很快又看到躲在王雙錫身後的王曲曲。頓時想起來了。這時,王雙錫趁他在棺身下面,無聲無息地從腰中拔出短刀,侵身上去。 飛鳥後面的小兵看到了,大叫:「刺客。」 飛鳥也清楚地認識到危機,本來想出腳。卻因為後面的小兵擔心他,想拋棺材,保持不了平衡,踢不出腳來。他只好向身後的小兵大喝:「冷靜。不許亂動。「他知道自己跑不了這一刀,只求不捅在要害上,便使勁縮腰。 人群大亂。一個送殯的婦女看得正著,最先反應過來,猛地拉上王雙錫的肩膀上。王雙錫又胖又沉,雖然被扯了個轉,卻一甩就掙脫。他打嗓門裡沉哼。硬生生刺了出去。尖利地一聲淒鳴響起。飛鳥只感覺到一個柔軟的身體挺在自己身上,扭頭看看,竟是往曲曲。 王雙錫的這一刀被王曲曲用胳膊擋住。 王曲曲摀住被他誤傷的胳膊,灑淚哀求:「哥。你放過他吧。」王雙錫呆了一呆,咆哮道:「你讓開。」他知道自己錯過了機會。只好晃刀警戒週身的百姓,強詞奪理地說:「博格誣陷我是內奸。害得我在父老爺們面前抬不起頭。你們要敢動一動,別怪我不客氣。」 飛鳥冷笑說:「你的確是內奸。不然就不會趁機暗殺我。」 王雙錫逼退一圈人,回頭又指向飛鳥,激將說:「你要是條漢子,就讓我妹子讓開。」百姓們有人勸他放下刀。也有人提上枴杖一類的棍棒朝他搗。王雙錫逼了逼鄉親。突然攬了個孩子,把刀頂上喉嚨威脅:「都退開。「眾人需得飛鳥的話。略一猶豫,王曲曲求情說:「博格。求你放了他吧。」 王曲曲為飛鳥挨了一刀。王雙錫又擒了個孩子威脅。飛鳥也只好答應,說:「你把刀放下,我讓你走。」王雙錫兩眼厲光流轉,喝道:「你讓人給我一匹馬,我只要出得了城,立刻把孩子放掉。」 飛鳥從棺材下解脫出來,抓住王曲曲的傷口讓人去為王雙錫找馬。 衛兵何小山、梁大壯和乞億多歹都不甘心,自一旁給他馬匹,趁他把孩子放上馬,上去摁個結實。飛鳥看看王曲曲不斷流血的胳膊,說:「說過的話就要算數。以後再抓他不遲。把他送出城。」 王父恍然若在夢裡,直到飛鳥給王曲曲裹完傷。 他不知道怎麼好地搓著手。一會說:「乖乖我的妮兒。」一會給飛鳥賠罪,恨恨地罵:「這個不成器的畜牲……」飛鳥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拿著王曲曲地胳膊看了又看,心想:段含章會替我擋刀嗎?李思晴會嗎?我太對不起她了。我還打過她!王曲曲卻一味埋著頭吸鼻孔,什麼話也不說。 這種尷尬不知道延續多久。 直到祁連來到,飛鳥這才笑個不聽地往一邊指手:「要事。要事!」 飛鳥聽祁連說周行文降敵,頓時變了臉色。 祁連說:「都知道了。要是他來勸降。怎麼辦?」 飛鳥仍不相信,說:「老太太在縣城,他肯定不會投降。肯定不會。」祁連說:「都是事實了。夏景棠已經派人去守宅院。想必他和郡裡打聲招呼,韓復就得往上押解老小。」飛鳥頭上直冒冷汗,馬不停蹄地轉向,又說:「這絕不可能。我義母都這麼大年紀了,誰敢動她。我要誰的命。」祁連連聲說:「投敵是大罪。連你都能牽連到裡面。你先聽聽白老先生的意思,從長計議。」飛鳥狠狠地掃了他一眼,怒道:「義母經得起這折騰?我先把她接到山裡去,再從長計議不遲。」 祁連擋不住,只好跟著他走,邊走邊勸:「你去了。千萬不要犯急。好好地說,讓人善待老夫人。想必他們也不會不買賬。」 他們不一會就到周母居住的院落。那裡果然已經被把了兵。飛鳥這就帶著祁連上去。問:「投敵的事還沒清楚。你們沒有進去亂說吧?」小兵縮了縮身,說:「咋能不說。咱來了,人家家裡不問?」他又說:「唉!上頭說……」小兵停住不說。祁連替他告訴飛鳥:「還能說什麼?說他不是被圍投敵,是早就打算投敵。」 飛鳥想想,自己想盡一切辦法,讓他撤回來,他就不撤,人家怎麼不這樣想,只好警告小兵說:「不能亂說噢。投沒投敵還……」他也說不進去,大步往裡闖。他進去。見周母正在堂上和人說話,連忙把站在那兒說話的軍官搡出去。連連說:「你們走錯人家啦。有個重名重姓的。幸虧我義母不是曾子的母親。」 周母的臉色很難看,兩眼通紅地坐在那兒,渾身發抖不已。她喝了一聲:「回來。老三。老三!你讓他回來。我也信文兒沒有投敵,可得讓人家把話說完。」 飛鳥硬是打發走那軍官,回頭說:「重名重姓的。義母。你總信得過自己的兒子吧。你想想看,要是大哥投敵。我怎麼還在這站著呢?」周母把他的話打斷。說:「你別安慰我。我也不信。可是,咱得聽人家說。要是真投了敵。我一個老婆子不死也羞死。我已經托他們給老二送信,讓他辭官,先回來……」 飛鳥佯作不知,說:「回來幹什麼?你說官辭了卻沒這檔子事呢?」 周母說:「就那也得辭官。咱不能讓人戳著脊背。把官辭掉,在家裡等信。看看老大是不是投敵。要是投敵了呢。就等著朝廷治罪。」 飛鳥心想:義母德高,卻不通世故。照她這樣,家裡的人被人誣陷,只能等死。他只好編了個謊話,說:「義母。義母,這肯定是朝廷裡出了奸臣。咱想法午活動活動。免得被奸臣陷害。」 周母沒有堅持。說:「我老婆子丟不起這臉,本該以死謝罪,可我就到看看,我的兒到底有沒有投敵。」 飛鳥連連說:「那是。那是。」他想:看來,我只能把她騙到山寨裡去。這就說:「義母。我那女人病啦。 說是想你,想嫂子,想孩子。她想讓你們去住幾天。你看先住在我那裡行不?這朝廷有事,咱再回來。」 周母猶豫了片刻,說:「不是時候,不能去。走了不是說咱心虛嗎?」 飛鳥無奈。出來急投。到處找周行文的大妻,不大會。周母身邊的丫環偷跑出來,小聲說:「你跟我來。」她把飛鳥領到一所黑屋子裡,打火點上蠟燭,對著裡頭喊:「夫人。夫人。」炕門開了,兩眼如紅桃的周妻扯倆小孩出來,說:「三兄弟。咱這咋辦?」 飛鳥不動生色地說:「沒事。你給我的方。我派人給你父母遞個信。讓他們躲躲風。你想法勸勸老太太,一起跟我走。「周妻連連點頭,攘著孩子跪下磕頭,說:「快謝三叔的大恩。」飛鳥連連擺手,說:「我再探探怎麼回事。夜來派人來接你們。」 夜晚。飛鳥帶兵抄去,看押正堂的兵士都站在大門緊閉的堂屋前。飛鳥大步上去,發覺他們都動情地往裡看那扇門,便低聲跟他們說:「我來接老夫人走。識相地,讓一邊去?」一個卒子低聲說:「大人接去吧。周團練使有周老夫人這樣的母親,一定不會投敵。「另外一個卒子偷偷踢了他一腳,幾個人稀稀拉拉地退到院子裡。飛鳥想是他們怕交不了差事,心想:走時,把他們全捆起來。 他悄悄地往上走,直到臉上被一截黃線照射。隱隱約約地哭聲傳來。 飛鳥回頭再看看膽敢站在這兒偷聽的小兵,氣不打一處來。他正要回去拾掇拾掇,老太太地那丫環打黑處繞到跟前,她身上搭著個小包袱,發覺飛鳥在看她的包袱,訴道:「老太太在……」然後就說不出來了。 飛鳥聽到裡面的嫂子和孩子都在哭,心想:老太太晚上不是抱抱孩子,就是一早就睡,嫂嫂怎麼勸到堂屋了,盡讓人偷聽。月光給他披了一層衣裳,丫環用大個的眼睛往上瞄一瞄,小聲說:「老太太讓我走。我不肯,她罵我。」 飛鳥聽到周母說話,「噓」了一聲側耳,只聽得周母溫和地說:「我的媳婦兒,你也得給自己的孩子做做表率吧?你怕,你娘我也怕,誰不怕,可孩子都看在眼裡。怕啥?老大他不敢投敵。我們心不虛,哪也不用去。」在得到兩聲啜泣之後,她又說:「他投敵了。老三把我們藏一輩子嗎?藏一輩子又咋樣?別人怎麼看我周家,怎麼看你,怎麼看兩個孩子?逃了命,咱周家還會剩下什麼?!還怎麼見人?!世世代代無人可見。何必還要偷生?」 周行文的媳婦柳荷馨輕輕「嗯」了一聲。周母就說:「老三是個重情義的人。沖這一點。咱也不該拖累他。我就在這裡等他。我得給他上一課。這親情,這情義,他不能大過國法,不能。你看他來,我不用枴杖敲他。」枴杖大概是搗在廂壁上,「嘎」一聲。 飛鳥忍不住推開門,說:「這不是——」 周母直投他看去,無比威嚴地猛已晃身,說:「你來得正好。」大喝一聲:「你也跪下。」飛鳥只好和柳荷馨趴到一起。周母厲聲打斷,嚷道:「你自己說說看,投敵叛國之人,該不該死?!該不該問罪?」 飛鳥「嗯」了一聲。他爭執說:「事情還沒弄明白。」 周母「呵呵」砸嘴,說:「你也知道還沒弄明白。」她精神越來越好,蒼老的臉上浮現一團暗紅,鏗鏘有力地說:「強虜壓境,天下安危如重泰山,朝廷授你兵馬,讓你心存大念,護我山河,護我黎民。你都是這樣包庇人的嗎?是非都有朝廷公斷……」 飛鳥胸膛炸了一般,爬起來大叫:「他們從來也不公斷。即使投敵也是沒法子的事,團練都是種地的泥腿子,怎麼能擋得住拓跋部的精騎,不是白白送命又如何?」 周母大怒,吼道:「你——」 飛鳥冷靜冷靜,說:「他們若被圍,被困,實在無路可走呢?除了自殺,只能交出武器做俘虜,這是什麼?這是被俘虜,不是投降。」 周母癱倒在大椅上,喃喃地說:「被俘也是罪呀,孩子——」 飛鳥大聲說:「被俘是戰敗。戰敗不用自殺。拓跋巍巍被我打敗,他肯自殺倒天下太平了!若我大哥被俘,拓跋部要想做文章,誰能查得清?朝廷給公斷?朝堂上的人若能辨是非,他們靠什麼陞官發財?!」 他旋即想起父親的音容,震天大吼道:「冤枉!冤枉!冤枉人怎麼辦?」 門裡門外都被他嚇壞了。飛鳥喘著氣問:「義母。你想清楚。你要是非要看看朝廷的公斷。我就陪你看。他不給公斷,我就把新帳舊帳一起算。」 周母一點點坐起來,門口的丫環連忙跑上去給她捶捶胸口,說:「是呀。」 周母終於肯哭出聲來,她哽咽兩聲說:「好。好。咱們一起求朝廷公斷。」 飛鳥赳赳提刀,一再用幽深藏恨地兩眼看人,凡給他照面的卒子無不寒蟬連連,躲避不見。他一口氣走回去,見著祁連就灌水,凝視著他問:「被俘虜是不是投敵?」祁連說:「不是。」飛鳥又問:「實在沒法子了,能不能讓人俘虜?」祁連想了一會,回答說:「我也不知道。」飛鳥厲聲說:「能。實在沒有法子就交出兵器,保全自己。」 白燕詹從屋裡出來,連聲說:「按說是,按說是。可一旦允許還有誰肯死戰?」 飛鳥用兩隻血紅的眼睛看他一會,最終軟了下來,歎道:「是呀。那就只能讓首領擔待。」 憂U書萌 uutXT.CoM 詮汶字板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21) 字數:5495 白燕詹見飛鳥息了火,老謀深算地問:「夏景棠是不是該先給我們打招呼?」飛鳥理解不透,大有怪他避重就輕的意思,說:「你給我說這個幹什麼?」白燕詹笑道:「他不打招呼,是不是轉變了態度?」飛鳥有點感覺,說:「可拓跋巍巍不是捲土重來了嗎?」白燕詹說:「朝廷也在增兵。朝廷增兵。夏景棠的底氣就足。而你在後來的那些兵卒面前不顯威信!」飛鳥認為白燕詹的話還有未吐盡的地方,那就是:絕不讓權力。飛鳥近來常在夏景棠那裡混飯吃,他自己覺得兩人的關係可算莫逆之交,想想兩人遲早得分道揚鑣,心裡不免傷感,就給白燕詹說:「既然有約在先。 先動手的那個人就輸了道理。夏景棠輸了道理可以推給朝廷。我失了道理,就沒有人支持。如果下暗手,朝廷派來個沒有分寸的人,我豈不是不造反不行?」 白燕詹撚鬚凝神,左右為難。 飛鳥便把難題甩給他,自己躺一躺。 躺不一會,有人打攪,稟報說:「圖裡圖利來了。」 飛鳥也不管瞌睡不瞌睡,一骨碌爬起來,問:「人呢?祁連怎麼也不見啦?」 白燕詹正在幫飛鳥燉肉皮,一放芭蕉扇,扭頭說:「祁連給他們安排駐地了。這兩天的援軍和丁壯一片挨一片,近的地方不多了……」 飛鳥讓人去弄點酒,弄隻雞,自個則收拾收拾亂丟的東西,方便擺小桌。剛把小桌攤上,圖裡圖利就來了。他紅光滿面,渾身裹著濃厚膻味,往飛鳥一坐。展開肥掌,大聲說:「仗快打完啦。牛六斤從牙縫裡摳了三百人,讓我帶來。」 飛鳥問:「我聽說張奮青把展虎的兒子和弟弟都捉了,怎麼,他還不投降?」 圖裡圖利搖了搖頭,說:「他也是條好漢,只一個勁地要到朝廷告狀。對了,大石首領向我們要他的家眷,我們給不給?」 飛鳥想了想,又問:「怎麼?」 圖裡圖利說:「牛六斤不讓。他想讓你恩養。好制衡大石首領。大石首領為這事鬧,要不給說好了的糧食。」 祁連說:「他敢。我們一樣把他給滅嘍。」 圖裡圖利說:「牛六斤也是這麼說的。張奮青和鹿巴都覺得咱這邊也在打仗。早拿到東西早清靜……他們都覺得牛六斤太不通情,再怎麼說,展虎把大石首領的兒子給宰了,人家不就圖個報仇嗎?」 飛鳥無奈地說:「這倆傢伙沒腦子,幸好咱家老牛長比他們有見識。」他想了一下,又說:「不打啦。把展虎的兒子留為人質。把他弟弟放了,就說:大石首領讓咱出兵,卻不兌現諾言。咱不管啦!如果展虎肯示好,反過來扶持他。」 圖裡圖利和祁連都大吃一驚,連忙說:「這不是功虧一簣嗎?」 白燕詹笑道:「我們和大石首領的關係不過是一點糧食和丁壯。他要是不肯給。我們和他還有什麼關係?我們滅他任何一家都不好直接統治,不如凌駕其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飛鳥笑道:「這正是我的意思。」他已有些迫不及待,喊道:「來人!」 外面一進來,進來了倆。一個營中打扮見飛鳥犯了嘀咕。上前一步說:「夏大人請您過去一趟。」飛鳥略一遲疑,認為是周行文的事,起身說:「你們吃吧。我去看看。「白燕詹讓了那人到外面等,才給飛鳥說:「既然風要轉向,不可不防!」 飛鳥不在意地說:「我都是這麼去的。突然變得小心,怕是惹人注意。」 白燕詹「嘖」地一催,祁連也說:「今天不是出了事?」 飛鳥見他們都這麼主張,勉強答應。 到了夏景棠那兒。夏景棠已經擺了四個菜,自己在那小酌。他招呼飛鳥坐下,說:「我今天請你來。是想問你點事。」 飛鳥警惕了片刻。才在他的催促下入座,正想他是不是要問自己和周行文的來往。夏景棠已經寫好了一杯酒,放到他面前。飛鳥等他伸上來的手一撤,就抓上了,捻了問:「什麼事?」 夏景棠說:「人都想富貴。你討土司封,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我只想問問你,你有什麼志向?」 「志向」這個東西,既可以作為朋友、上下級間的話題,也可以判斷你這個人將要做什麼舉動。飛鳥本能地朝他脖子後看去,果然,裡面沒有點燈,黑洞洞的。飛鳥強裝不知,笑道:「我有什麼志向。一是為朝廷出力,二是富貴終老!」 夏景棠伸了伸手,讓他飲盡。飛鳥也不謙讓,仰頭咽去,長長一哈,放下杯子。夏景棠又持酒壺寫滿,娓娓地說:「少年人會妄想自己地前程和命運。尤其是像你這樣的佼佼者。你很有能耐,很有本領。我妒嫉歸妒嫉,但還是要提醒你。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做一些以為別人看不到的事,就會離危險越來越近!」 飛鳥愣愣地看著他,否認說:「我想什麼了,又做什麼了?」 夏景棠說:「你沒想什麼,為什麼要迫不及待地擴大地盤?你沒做什麼,為什麼不問青紅皂白,就以朝廷的名義向其它的土司問罪,討伐?」 飛鳥背上的汗毛一剎那間全豎起來了,暗想:他怎麼知道?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說:「是的。我是在幫助迷族人打迷族人,可為地是什麼?我沒有吃的。大石首領許我糧食,我替他教訓小石首領。」 夏景棠猛地一拍桌子,大叫:「你糊塗。你知道迷族人為什麼有大石首領有小石首領?小石首領曾經替太祖打仗,戰功赫赫。朝廷要給他官職,給他賞賜,他不要,他說,我要回山裡去,在自己的族人中間生活。二世爺就給他設了個小石首領的官爵。展虎為此還在朝廷軍中服役……他不滿大石首領的倒行逆施。與之決裂,你倒去打他。你該當何罪?」 他激動得直跳身,轉手掏出一身血衣,扔在飛鳥的頭臉上,說:「這是他求援的血書,把祖輩所立的功勞,自己的功勞和大石首領的罪證都列舉在上面,你好好地看吧。」 飛鳥地頭皮一下炸了,說什麼也想不到一個迷族小酋和朝廷有這麼深的淵源,欺負一下。欺負出了血衣求援。他離座長拜,說:「下官哪會知道?我只是覺得那大石首領是朝廷封的。手下人作對,是對朝廷的蔑視……」 夏景棠沒好氣地說:「現在你知道了?該怎麼辦?」 飛鳥試探著說:「一不做二不休?」 夏景棠喝道:「你!」他說:「立刻罷兵賠罪。大石首領一時也不成威脅,你警告警告他就行了。把你的人拉來。拓跋巍巍一直在增兵,雖然我們也在補充丁壯,可是丁壯是沒法和人家的精兵相提並論的。」 飛鳥跺腳大叫:「是。我即刻去辦。」說完就要轉身。夏景棠卻又把他叫住,說:「不急於一時。你坐下,我還有話給你說。」 飛鳥這又坐了去,看他又請酒,再次抱起杯子,「唧」一聲喝盡。 夏景棠這又說:「我這個人沒什麼別的本事,也就是知道愛惜人才。呂大人就是我保舉地,他的才能怎麼樣?你自己說。這你外父,也證明我沒看走眼。自我到隴上起,擢拔了好些人,有文的有武的。小霸王也說得上。有人就在朝廷那裡告我,說我謀私,說我亂插手。朝廷把我下獄,一查,擢拔上來的官員有的剛正。有的能耐……」他熱情洋溢地說:「陛下不讓他們再構陷我,說,你們要都像夏景棠這樣識人,就多給朝廷舉薦人才。」 飛鳥連忙拍馬屁:「還是陛下英明。」 夏景棠說:「英明談不上。別人未必不知道他們有能耐,可為什麼不提拔呢?」 飛鳥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心說:我怎麼知道?夏景棠見他的模樣。得意地笑了。說:「這就是因為我不重私利。你不是說想為朝廷出力,想富貴終老?你就要放棄自己地私利。你現一定要做土司。那就是抱著私利,這樣的人,朝廷會重用嗎?你怎麼出力呢?再說富貴。你為了自己擴大自己的地盤打仗,這是在幹嘛?把曾陽也給你,你要不要?」 飛鳥識趣地搖了搖頭。 夏景棠笑道:「這就是啦。這不但不能富貴終老,還會把自己的命搭上。那怎麼樣富貴終老,名滿天下呢?就是為朝廷出力,接受朝廷的恩賜,棄小而從大,捨身家而留丹青。」 飛鳥覺得道理這麼透徹,幾乎不能反駁,試探著問:「這不是我那位叔父托你這麼說的吧?」 夏景棠一愣,反問:「你怎麼知道?」 飛鳥訴苦說:「我不是不願意。你看我!」他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反問:「我這性格適合當官嗎?」 夏景棠嚴肅地說:「只要沒有太大的野心。就可以學。可以改。多讀書,多養性,學你外父的為人處世之道,那才是真正的君子啊。」 飛鳥立刻就在心底反駁說:他表面對你好,心裡卻一樣想你的腦袋? 夏景棠也沒有逼他下決斷,只是危言聳聽地說:「時不我待,選擇不好,大禍頃刻間就會臨頭。」 飛鳥相信這是真的。這就像是委婉一些的戰書,告訴自己,如果不順從,我就不得不像你下手,倒時,你也別怪我。他心頭一沉,暗道:他雖然愛護臉面,卻是個明人不做暗事的君子啊。我該怎麼回答他? 飛鳥覺得分道揚鑣前,自己也該把話挑明,因而回答:「我會好好地考慮。可人各有志。所謂道不同不足為謀,好朋友不得已,也會反目成仇。」 兩人都有些惺惺相惜,話言盡,相互共飲三杯。 回去後,白燕詹問起,飛鳥也沒有什麼隱瞞的,實話實說。白燕詹一個勁地埋怨他不會虛以委蛇。飛鳥只是說:「對君子要用君子的手段。對小人要用小人的伎倆。若是我自己心裡都覺得虧欠他,其不是負人太過,將來怎麼為弟兄們做榜樣?」他相信強敵未退前夏景棠不會拿自己開刀,說服白燕詹,一起把目光投向戰場。 拓跋巍巍一改戰法,今天到縣城跟前看看,明天呼呼射一氣箭,你出兵,他倒不跟你打了。飛鳥只管訓練來援的兵馬。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借提防拓跋巍巍把援軍抓在手裡。夏景棠也並不干涉。他見拓跋巍巍也在增兵,也不顧一切地要援。飛鳥為了讓拓跋巍巍知道兩方援軍的差距,到處掛旗,每來一次援軍,增大旗一面,各色旗幟十面,而後嫡系圖裡圖利領兵三百,飛鳥照樣給他掛上「圖」字大旗,被單做的旗幟二十面。圖裡圖利看看自己發的被單子,自己都不好意思威風。一天後,張奮青領兵一百到,飛鳥又給他掛了「張」字大旗…… 拓跋部的騎兵一出營,就可以看到曾陽方向數以百計的各色旗幟。他們漸漸被這般的虛張聲勢嚇住,不時稟報說「曾陽又添兵一千,校尉姓趙。」「曾陽今日增兵三千,將軍姓圖。」「又增兵了,三千!」 拓跋巍巍每聽說一次,臉色的笑容便重一分。眾將無不狐疑。不日設宴,拓跋巍巍說:「據爾等觀察,隴上兵力達十萬眾,都有什麼破敵良策,說來聽聽。」 領軍大將黑狸榮說:「而今曾陽已是重兵之地,不宜強攻。汗王可使南庭牛頭汗使一軍西向,自博重新府南下,渡烏沙河,直撲應西城,割斷東西,掣肘倉中。再令梁王南下,可盡有倉西舊地。」 拓跋巍巍問范成文:「國師的意思呢?」 前日兵敗,范成文要自殺謝罪,碰了一頭疙瘩,此時用傷布包裹了個結實,格外滑稽。他娓娓地說:「這正是統帥所有的眼光,即是對正面戰場旁推側敲,又分割東西……只是。此仗未免太大,那牛頭汗若生事,又會破壞全局。還是先放一放的好。」 牛頭汗的慕容部也是阿古羅人的一支。拓跋巍巍實力大失後,把他一併招了進來。拓跋巍巍早就想吞併他的部族,卻一直沒有像樣的理由下手。 范成文把成與不成放在其次,重點說牛頭汗的桀驁不馴,勸拓跋巍巍拔掉這個眼中釘。 拓跋巍巍心裡雪亮,點了點頭,說:「真正殲敵的時機已經成熟。 既然已經確定博格阿巴特是頭等大敵,還是要先除掉博格阿巴特。國師,你說呢?」 范成文說:「勸是勸不降了。他是丁零人,又和姓周的人家淵源很深,應該遣熟悉的人去看望他,順道送他幾張別人看不懂的羊皮卷。」他這麼一說,當即就有人傻眼。一個千戶脫口就嚷:「啊。又看他又送羊皮卷,那還怎麼除掉他?」 拓跋巍巍笑道:「我先約他見面。然後再派他熟悉的人送信給他。你說別人怎麼想呢?」突然,他顏色一厲,曉諭說:「博格阿巴特是一隻狼。他熟悉騎兵戰法,一旦羽翼豐滿,必是我等心頭大患。爾等須不惜一切代價,在天朝重視之前給予毀滅。」 部將齊聲大喝:「是!」 拓跋曉曉不以為然,大叫說:「既然他有如此能耐,為什麼不想法生擒?」 拓跋巍巍疼惜地看他一眼,用溫和的口吻說:「我兒。你以後得學會怎麼區分狼和狗。」他看拓跋曉曉還沒明白,就沉重有力地說:「你以為父汗沒勸降過?不但父汗勸不降,怕是天朝也僅供他一時棲身。哼。哼。我透過神靈看到他勃勃的野心。他是在豐滿自己的羽毛!」 范成文沒有用玄而又玄的口氣,只是輕輕地說:「他不靠俘虜邀功,時常縱歸,這是在幹什麼?小汗爺恐怕得想想咯。」 悠悠書萌 uutxt.coM 銓文子阪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22) 字數:5229 清晨,城外大營的小兵撿到幾封射書,見是要博格阿巴特親啟,便紛紛上交。夏景棠和飛鳥都拿到了,拆看一看,是拓跋巍巍給博格阿巴特的,寫道:「已得汝信久矣。初不識其中三昧,再觀之,可謂智語箴言,字字珠璣。吾不聽汝言,方有此敗,悔之晚矣……今吾師已老,旦夕即歸,願某時某地得見一面,聊表寸心。」飛鳥和夏景棠各在自己的人身邊看罷,不由分說扯爛紙張,笑道:「小技爾。妄想離間我二人?」之後,他們分別派出一兵,告知對方,一方說:「我知道這是賊子的離間計。」另一方說:「我不會去見他的。」 拓跋巍巍接不到回書,陣前見面已成泡湯。 眾將都覺得此計已敗,唯獨范成文矜笑不語。拓跋曉曉奇怪,偷偷問他:「先生怎麼還笑呢?難道在看父汗的笑話不成。」范成文說:「若是陣前送封信就能離間敵方大將,那也太容易了。我笑,是笑汗王已探知兩人矛盾深重,以至於博格阿巴特要釋嫌。你父汗的第二封信,就要私下送啦,而且用蒙文書寫,責備博格阿巴特膽小。」拓跋曉曉,問:「責備他膽小有什麼用?」范成文笑道:「妙就妙在『無用』兩字。」 拓跋巍巍很快送出第二封信,卻是讓人偷偷潛入。 這人的運氣已是在意料之中,果然被逮到。士卒拿著信,一邊送給飛鳥,一邊報告夏景棠。飛鳥拿到信一看,哭笑不得地給白燕詹說:「拓跋巍巍不過爾耳,太過分啦。」白燕詹趴上去看,看不懂,只好擔心地說:「你即使把它給夏景棠。也證明不了什麼。可你不交,更惹人懷疑。怎麼辦?」 飛鳥覺得反正信未拆封,誰也不知道寫些什麼,便找手下人代為書寫一通,送交夏景棠過目。夏景棠拿著信,當即就問飛鳥:「博格。這一定不是拓跋巍巍的那封。你該不是真還在和拓跋部來往吧。「飛鳥這才知道自己弄巧成拙。 飛鳥真怕還會有第三封。 可他這一怕,第三封還真來了,是拓跋部的使者帶來的。勸降的人有好幾個,一個是周行文的族兄周塗,兩個眼熟的丁零人。他們公事上見飛鳥和夏景棠。口口聲聲說周屯乃是追慕拓跋巍巍的仁德,自願歸順。而仗是「天朝「先動得手,不給個交待就把曾陽踏平;私下裡卻沖飛鳥眉來眼去。 飛鳥一下兒應付不來,乾脆殺了周塗,扣留丁零,出兵攻打拓跋巍巍,表此心勢不兩立。 夏景棠和馮山虢得到消息時已經晚了。他們不能不擔心飛鳥一去不回。都在人潮洶洶外出時,站到城樓上派人喊兵,理由是:「此戰打不贏,不能打!」 當頭的紅日黯淡失色,土塵盤旋,山鷹飛來盤旋,戰旗獵獵飄舞。如林的大軍緩緩漲潮,慢慢蔓延湊岸。兩人站在城樓上,看著傳令馬兵飛一般地奔馳吶喊,有些人回返。更多的人義無反顧,似曾感覺山陰遮蓋了眼睛,腳心倘出了涼汗。 他們的心在顫抖,竟不知飛鳥什麼時候回來,在城樓下仰視。馮山虢焦急地沿著大垛大喊:「博格。博格。有話你好好說。你回來。我們從長計議。」 飛鳥高聲回話說:「害怕啦?膽怯啦?且看我們焚燬敵人的軀體,讓無畏的意志高高飄揚吧。若是你們早點盼我們得勝歸城,默默地祈禱吧。」 一股如滔天巨浪突然澎湃,戰士們仰天吶喊:「必勝!必勝!必勝!」兩人的耳膜都嗡嗡作響,再往下看,剛才返回的士兵貓著腰。掛著槍。做賊一樣往外奔,先是一個。後是一串。很快,飛鳥走了,殘留的聲音又遠又不真切,彷彿什麼沒有發生過,這是一種可怕地沉寂,瀰漫著一股窒息心靈的可怕。 他們自上俯視,往遠處眺望,一刻也不敢離開城樓,好像一旦一腳離開,士卒們會在眼前消失一樣。時間流轉飛逝,對他們來說,卻又是多麼地漫長。馮山虢只好祈禱,雙手互合,兩眼緊閉。夏景棠比他的承受力更強,不慌不忙地傳令點兵,或備作飛鳥戰事不利時接應,或備作飛鳥投敵時守城。 探馬每一刻都在奔馳,不及上城,就在下面盤旋高喊:「我軍接近敵營。」「我軍攻破敵營一座。」…… 聽著這樣的捷報。夏景棠歡喜。馮山虢憂愁。旋即,李成昌來到他們身邊,一樣拔著城垛踮腳。他比夏景棠更歡喜,看馮山虢心憂如死,連忙問他:「參軍難道不高興?」馮山虢抬起一張心驚肉跳的面孔,喃喃地說:「越是捷報連連,噩耗越發不遠。哪裡還有高興的道理?」李成昌抬頭看看天色,日已偏西多矣,頓有同感,心說:若是出師不利,小挫即回,若是一直勝下去,非輕敵中伏不可。 出擊的人馬連戰而勝,一連攻克六座營地,方知拓跋巍巍所設疑兵比曾陽還要誇張,營地千溝萬壑,大帳數十,兵力卻很單薄,比起飛鳥的虛設旗幟,那更是人手一桿。將士熱情高漲,要求一鼓作氣,蕩平敵營。 飛鳥卻在將士滿前橫槍大笑道:「區區小技,拓跋小兒也拿得出來。我豈會中他誘敵之際,你們齊聲高罵:誘敵不成白損兵,拓跋敢來決雌雄?!」士兵們一面收兵回撤,一面以手傍嘴,喊成一片,不大會,他們收不住嘴,把罵聲升級,喊成:「誘敵不成白損兵,拓跋老娘褲帶功!」拓跋部的士卒氣得牙根嘎嗒嗒響。 靖康軍前,飛鳥哈哈大笑。拓跋巍巍營中,拓跋巍巍哈哈大笑。飛鳥回視,拓跋巍巍眺望。兩人穿越人林氈牆,在空中碰撞出無數的火花 人馬撤了回去後,夏景棠和馮山虢都如釋重負。他們見飛鳥的人馬不斷增援,手裡還握著被抽調的人馬,又見林榮和李思廣等人圍著他轉,不敢怪罪。馮山虢和夏景棠忙於請幾個有功的將軍吃飯。眾人為拓跋巍巍的營中空虛。己方突然收兵不甘,喝了些酒,叫囂惋惜。夏景棠頓時想起馮山虢在城樓上的擔憂,連連向飛鳥敬酒。反倒是馮山虢,卻更顯憂愁。夏景棠看在眼裡,等眾人散過,心中不解,問他說:「你怕我軍中伏,而今我大獲全勝,全軍而還。你怎麼還心事重重?」 馮山虢說:「如此以來。博格更顯可疑。他怎麼就不一氣蕩敵?」 夏景棠怪他胡思亂想,笑道:「勸我和他合謀破敵地是你。說我養虎為患的又是你。而今,你明明覺得有詐。為什麼一轉身,就認為博格識破是假?」 馮山虢歎道:「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外敵勢大,博格可為我所用,其兵法可為我所學,正可謂同舟共濟。而今強敵不足為患。我亦將他的戰法盡數錄下。反過來,他卻成了尾大不掉之勢,盡收人心。將士們可為他生,可為他死,如何得了?」 夏景棠怔怔失神,說:「是呀。今日你我在城樓招兵,只回來那麼一點人,而他到城下一呼,回來的人又都趨之若鶩,可見一斑。」 馮山虢又說:「他一出兵就是全勝。卻又見好就收,哪怕沒有和拓跋巍巍通氣,也是在養賊自重。將軍若不提防,禍已不遠矣。」 夏景棠訥訥地說:「外敵猶在,我不過是想等他們退了。而後再和博格決裂。」 馮山虢問:「可以嗎?所謂的強敵一敗再敗,哪裡還有威脅?最大的威脅是博格,他正想方設法把朝廷的軍隊變成自己的軍隊。而我們,唉,竟然沒有識破,同意讓士卒在此成家立業。」他臉色慘白地說:「如今曾陽已有幾萬大軍。他若起事,奪取隴上,隴下,俯窺倉中,足以威脅到半壁河山的安危!」 外面陡然變天。野風滅燭,上空無端端響炸起一聲驚雷,電光直穿內室,把夏景棠的臉都照亮了!夏景棠冷汗淋漓,目光渙散地說:「吾將奈何?」旋即,他一個箭步躥到牆邊,拿過高掛的佩劍,猛地一提,往外走去。馮山虢連忙拉住他的衣裳,大叫:「將軍要幹什麼?萬萬不可!」此時又是雷電閃過,照過夏景棠的面,只見上面鐵紅走筋。他精光直冒的雙眼經不起刺激,拿手一遮,咆哮道:「只能先下手啦。」 馮山虢苦笑道:「將軍聽我說完不遲。」 夏景棠一動不動地挺立著,掖劍半抽,幾如一尊石雕。 馮山虢藏在他的背影下說:「將軍可猝然押解周母上郡。以博格的性格,定會去搶囚車。那時以兵馬圍他,小懲大賞,僅要他閉門思過。罪大罰輕,士兵也會期待他接受。將軍豈不就輕而易舉把他給軟禁了?!到時再押他進京面聖,陛下愛惜,你就把他的勢力連根拔起,讓他即出力又無根;陛下若不赦他,你就讓他和他的同黨一起灰飛煙滅。」 夏景棠把劍順回鞘中,說:「我也愛惜他的才能。就給他這個機會,請陛下聖斷。」 飛鳥想不到拓跋巍巍竟如此不堪一擊,心中隱約失望。 他也把目光放到夏景棠和馮山虢身上,加快收買軍心的腳步。林榮等人以他馬首是瞻,趁勢要他建立自己的「帥」字大營,一再請求說:「將軍指揮,旗牌卻在夏元帥大營,如是一來二往,並不方便,何不再設行營?」飛鳥也有此意,卻推托說:「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我才六品,還是土司,大大不妥。」將士無不歸附巴結,一味請求說:「將軍功大,品秩已是朝請晚至,並沒有什麼不合適的。」 飛鳥派人給夏景棠打了聲招呼。夏景棠也知道自己答應不答應都一樣,就說:「將士們說得對。你就不要托辭啦。」 飛鳥由是在各軍抽調官兵,得果敢、儀仗、旗牌過百,組建自己的將軍衙門。 時五月十五雍族端陽節,衙門新立。飛鳥有意派出旗牌召集將領。夏景棠也一一派人去請。將領們無不奇怪,問到底去哪。飛鳥的傳令兵都被作了安排,都是等夏景棠的去過後才去,逢人一問,就說:「嗨。夏元帥本來是要請你們到他那的,可是司長官大人的衙門新開,把他請去了,你們說該到哪?」 眾將無不覺得夏景棠臨時變卦,要為博格捧場,無不隨著賀禮去飛鳥地衙門。 一時之間,飛鳥衙門前人馬為患,夏景棠衙門前冷冷清清,麻雀啄食。 高德福怕博格怕得要死,也備了柄「如意」,抱著腦袋趕去。到時,各營都在備禮物過賀。飛鳥令龔山通照收不誤,並要人自己寫明,看起來就像是在畫押。將軍們見怪不怪,笑博格又玩花樣。裡面有不會寫字的,讓別人代過筆,上前就按手印。龔山通邊笑邊說給飛鳥。飛鳥等他們先後入坐,開場就說:「我博格非見利忘義之徒,得各位厚待,日後一定和你們同生共死,不敢相忘。」 這時,龔山通把禮單名冊送上,高聲吆喝:「這都是願意和主公同生共死的人!」 將領們都覺得這是酒宴上的義氣,紛紛起身客套,無不說:「我等一樣願意和司長官同生共死。」高德福為求博格以後不再欺負他,特立獨行地嚷:「要是誰不聽博格將軍的,我高德福第一個不願意。」 他們魯莽的魯莽,跟風的跟風,吃喝起來才發現夏景棠、馮山虢、李成昌、李思廣,撒察等人一個沒到,不禁暗叫不對,上了賊船。 這會兒,夏景棠和馮山虢在內室嘀咕一陣,派人去探風。探子回來就說:「不好了,不好了。他們都在一個本子上畫押。博格的文書都說了,那些都是願意同生共死的。「夏景棠的魂都要掉了,站起來掙了人脖子問:「還有呢?」探子又說:「監軍大人還說:『要是誰不聽話,就要誰的命』。」 夏景棠一下癱坐到椅子上,問:「他們非是今天起事不可。他們若都有反心,你那辦法半點用也不頂?」 馮山虢卻說「不可能」,他嚷道:「不會。不會。他們一定是……」他也說不出個道道。片刻後,飛鳥又怕人來請他們。馮山虢這才醒悟說:「不對。這只是他們彼此信賴,還沒有打算謀反。「他替夏景棠推托說:「不啦。夏元帥有點不舒服。」 夏景棠的確不舒服,說:「事不宜遲。這就趁他不防,押著周母上路。至於人馬,我也趁他不在,再調集。」 馮山虢一拍大腿,說:「妙呀,我怎麼沒有想到呢?」 夏景棠吩咐下去,即刻押解周母,為防止走漏風聲,嚴格禁止看守,上路地離隊。飛鳥宴飲結束,他們已經在二十里外。這會兒,馮山虢才放出風聲,說:「夏元帥怕博格受牽連,偷偷送走了周母。」飛鳥即懊惱又不好找夏景棠要人,不顧酒意,帶領二三十人追趕。 他們足足追到一夜,才追上周母一行,這就讓士兵們回返。領隊的是夏景棠的心腹,也不分辨,說掉頭就掉頭。周母近日神情恍惚,兩眼不能視物,臥在草棚車上問人。柳馨荷早已得飛鳥叮囑,只是說:「誰知道。又變卦啦!」 他們一行回走數十里,走了一日,眼看傍晚將臨,要歇一歇。 前面突然黃塵敝日,殺出一路朝廷人馬,將他們團團圍住,飛鳥不由大怒,喝道:「你們敢擋我的去路,都不想活了!」 u浟書猛 UuTXt.coM 銓蚊子版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23) 字數:6229 夏景棠早告誡過。軍兵並不妥協,僅是一齊讓出一條供長官走上來的通道。夏景棠打馬走到前面,責道:「博格。你可是在劫朝廷要犯?」飛鳥不再覺得奇怪,恍若不知地問:「誰是要犯?」夏景棠厲聲大喝:「周行文的家小。」飛鳥笑道:「為什麼?」夏景棠說:「周行文叛國,他的家小不是要犯是什麼?」飛鳥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周行文叛國?」夏景棠不知是計,嚷道:「周屯被他獻出去了,還不是叛國?」飛鳥荷荷一笑,問他:「你又怎麼知道他把周屯獻出去了呢?」夏景棠大怒,說:「問出來的。」 飛鳥一陣冷笑,問:「有沒有讓證人簽字畫押,道明鉅細?人證物證呢?什麼都沒有,為什麼說他們是要犯?是不是哪天一問,聽人說兄弟們要造反,就都把兄弟們關起來殺頭?人命關天的大事。都像你這樣草率,讓誰信服?」 突然,遠方又是「□啵「的馬蹄響,卻是白燕詹怕出意外,讓圖裡圖利領兵接應。他們來到就攏到飛鳥後面,把囚車馬隊保護得嚴嚴實實。夏景棠在劍拔弩張的形勢到來時扯到俘虜有沒有說真話上,不快地說:「這是朝廷定的。是不是冤案,會有人查辦。這兄弟們都在,讓他們說說,你是不是太目無王法啦?」他拿出一付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吆喝說:「對面的弟兄們都聽著。你們要是聽司長官的,那是在害他。聽我的,大伙都替我勸勸他,不要讓他做傻事。」 飛鳥惡狠狠地回頭看一眼,再一扭頭,一隊被夏景棠拉來的勸架弟兄呼啦啦打馬上前,七嘴八舌。有地說:「人在朝廷。都是身不由己。你也得體諒、體諒夏元帥。」有的說:「這也是為你好。「還有的說:「大敵尚在,咱不能鬧內訌。」更有人說:「朝廷會給公斷地。」就連圖裡圖利也有點心動,靠上去說:「他們也不敢把老夫人咋樣。咱就讓一步吧。」 飛鳥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個個點指,問:「哪天朝廷上說你造反,你投敵,你怎麼辦?你信得過上頭的公斷嗎?」 正說著,有人大喊:「博司長官。老夫人要給你說幾句話。」周母早聽到了飛鳥的叫嚷聲,披頭散髮地拔住棚壁,到處問人:「我咋聽到人馬嘶騰。咋還聽到我家老三在嚷嚷?莫不是他半道要劫囚車?」別人不得已,告訴了她實情。她便呼飛鳥過去。 飛鳥不去也知道她的主張。連忙給圖裡圖利嚷:「去。告訴她。我沒來,她聽錯啦。」 夏景棠看飛鳥強硬,只求他接受閉門思過的命運,又一次帶著心腹上來,溫和地說:「當著兄弟的面,我不能不任你胡來。嗯。就罰你閉門思過吧。朝廷的嘉獎不日就到。以你的功勞,起碼也要連升數級。讓你思過,也是為你好。等你成了朝廷大員,有感激我的一天。」說罷,口氣一變,大聲怒喝:「拿下。」 勸架的只當是不讓飛鳥為難,還一個勁地幫腔說:「這不是你能管得了地。」 飛鳥念頭急閃,「唰」抽出兵器,冷笑道:「我看你們哪個敢?」 他一抽刀,身後的兒郎也變得氣勢洶洶。夏景棠拿人的兵也不得不抽刀相迎。中立的勸架者只好退出圈外。夏景棠見這樣都沒法拿他。眥目大叫:「博格。你怎麼不知好歹?」飛鳥冷笑說:「我會要靠你幫我撒手,置身事外?不會!你以為我和我大哥結義,是你們那種添香磕頭的假仁假義?告訴你吧。我沒有那麼虛偽。要麼,我們就拚個你死我活,要麼。你告訴你那朝廷,你管不了,也不關你的事。」 夏景棠不知道馮山虢有沒有想過飛鳥死不撒手的品性,頭腦發懵。他深怕後果不堪預料,倒有點不敢強下手,聲色俱厲地大喝:「你要冷靜。你可明白自己在幹什麼?你要謀反嗎?」他知道自己也架到架子上了。這樣以來。再沒有一點回轉的餘地,手也移到劍柄上。 剛剛還是傍晚。現在天色黑盡,月未升,星未明,火把也沒有點,人和人只看個身形。 四周的空氣都凍結在那兒,只有寒光閃動。 眾人眼好似盯眼,前腳漸移,眼看隨著飛鳥一動嘴唇,必有人血濺三尺。遙遙傳出一聲蒼老而慌張的喊聲:「三兒。你在哪。」有人在昏色中看到飛鳥的怒姿動了一動,不禁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們先後扭頭,把一支支火把燃亮,立刻驅趕了騰騰的殺氣。 在火光中,囚車嘎嘎挺到靠樹林的一側,一張不見顏色的身影跪在囚車上,撥住棚壁的兩手呈現出「小」字,一看就是那種又膽小又怕事的囚徒的形象。夏景棠卻更加不安,心說:「若是這老人一求他,就他這愣頭,不想打也會打!」 飛鳥大聲咆哮:「圖裡圖利。你要幹什麼?」 圖裡圖利用悶粗的嗓門嚷:「我,我,唉!」 周母連聲說:「不怪他。不怪他。你這是咋地了,聽娘說兩句好不好。」她轉動頭顱,似乎要先看看左邊的人,再看看右邊的人,念叨說:「博格不是我的兒,他沒有吃我的奶。也沒有被我撫養長大。我趴在他頭頂看過,他的旋眼正頭頂;我拉著他的手看過,光光細細,卻跟老虎爪子一樣有勁,掌紋像嬰兒,被肉擠成小溝;我瞄過他的眼,笑瞇瞇的,笑瞇瞇的,可以看到你的心裡去……那可真是大富大貴的命。我一貪心,就開了口,要認子旺門。他侍奉周到,臨難不棄,情深意重到這份上,可憐老婆子到了這個份上,身上具有古人才有的德行。要是他因為我一家大小犯啥過錯。求你們幫帶、幫帶……」 飛鳥有點受不了她的誇獎,打斷說:「義母。你說這些幹嘛?這是一幫土匪,來打劫地,我上來治治他們的勁頭……」他問個弟兄:「是不是?」 有人小聲地傳達:「她看不見啦。」一圈人都有點心酸,連連哼哼:「嗯。嗯。」圖裡圖利還瞪眼瞎說:「他們都是土匪。」且耐心地解釋:「土匪就是占座山,胡作非為的那些人……」 夏景棠頭皮發麻,正不知道該不該點破。 周母嚷道:「你當為娘什麼都不知道?夏將軍也來吧。夏將軍?夏將軍!」 夏景棠應了一聲。訴苦說:「老夫人。是非曲直。朝廷會給公斷是不是?我也知道博格義氣,這也是不得已。」 周母要求說:「老三。下馬。跪下給夏將軍磕個頭,認個錯。放娘走吧。娘不能再拖累你。」 夏景棠心裡慶幸說:「幸虧老人家深明大義。」他朝飛鳥看去,歎息說:「把劍放下。讓弟兄們也都把兵器收起來。認個錯。跟我一道回去。這事就算過去了。你放心。我會替老夫人說說好話,想法給老周家留個苗。」 條件對任何人來說都再誘人不過。但他沒有觸及到飛鳥和自己的根本分歧,放出句自己都做不了主的話,在頑固透頂的飛鳥不起一點作用。飛鳥當即露出猙獰之像,怒吼說:「事到如今。我大哥還是叛國。你為什麼就不肯趕走了拓跋巍巍,再好好察問?」 夏景棠萬萬料想不及飛鳥有這等決心。他只道自己說上許多的假話,為博格作想。博格即使不會跪地涕零,也難下手硬拚。豈知飛鳥非要魚死網破……但轉念一想,卻又擔上了心:「啊喲,不好!這賊婆用心更為深遠。她若求博格護她一家大小,博格定會不滿。她越是大義凜然,為博格作想。博格越會敬重她,憐惜她。不錯。不錯,哪怕博格心中已經反悔,若突然不顧昔日恩義,也怕弟兄們笑話。」 在他拿不準的空檔裡,周母慌裡慌張地伸出兩隻胳膊,張舞說:「你大哥就是叛國。你要逼死娘才罷手嗎?」 夏景棠當即將接下來的舉動想周全,沖周母拱手,回過身說:「博格。難得老夫人深明大義。夏某答應你,此事等到拓跋巍巍退兵弄清楚再說。但你,必須得為你的魯莽付出代價。回去閉門思過。」 飛鳥大為放心,正要說任他處置的客氣話,陡然覺得有點不對。他慢慢地收去兵器,沿著一絲的疑惑推測,竟真抓到了破綻。心說:「有點不對頭。因為老夫人深明大義。他就徇私枉法啦?答應我,竟是為了答應我。他在這節骨眼上讓我閉門思過,也想地出來。」他一陣迷惑,情不自禁地要詐一詐,便再次抽劍,直伸大喝:「你想讓我束手就擒!做夢吧。」 夏景棠看他突然變卦。以為再無盤旋的餘地。嘿然喝道:「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 飛鳥哈哈大笑,說:「機會?難道我拘禁你。奪取兵權,你也可以不過問嗎?」他心裡拿定主張,只要夏景棠說一番為什麼「不過問」的大道理,哪怕是個陷阱,自己也先認栽再說。 夏景棠哪知道飛鳥已經在為下馬認罪,流淚涕零做準備,只道他已識破,斷喝一聲「上」,抽出寶劍。周圍的人還以為兩人斗架斗惱,猶打中間阻攔。 不料真刀真槍沒有一絲的猶豫,全招呼上了,最先上前的勸架者見勢不妙,就地一個驢打滾,翻出馬蹄的籠罩,爬起來大喝:「咋玩真的啦。」他的話音未落,夏景棠調集的弓手就上了弦。飛鳥猝不及防,身邊死了好幾個兄弟,心中大怒,左右揮劍,斬殺身畔的兩個騎兵。 周母以為是飛鳥為搶她下了殺手,聲嘶力竭地大叫:「三兒。三兒。你逼娘死在你面前嗎?」圖裡圖利也不是太清楚說來就來的變故,一時傻乎乎地在她面前舞胳膊,忙著給她申辯說:「老阿媽。是他們先動手的呀。他們要殺博格的呀。」 飛鳥幾個被圍個正著,相形見絀。後面的人被強弓射得上不來。飛鳥當即大喝:「圖裡圖利。你個雜種在幹什麼?」 圖裡圖利這才醒悟,拔刀大喝:「繞過去。繞過去。」 兩撥人馬殺在一處,一群抱頭鼠竄的跑兩步,回頭喊一聲:「別打啦。」他們見場面亂糟糟的,誰打誰也沒譜,只好站成一個圈子喊那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兵,一起高喊。一會聲色俱茂地大喊:「不能再打了!」一會大叫:「夏元帥。小心你的右邊。「一會大叫:「博司長官,小心流矢。」 周母兩眼看不到,又急又不知道怎麼好,叫著:「老三。老三。」竟用盡全身氣力,撞到用手能摸到的棚壁未淨地木疙瘩上。她爬起來,揮舞著兩隻手亂拔,終於找到一支銳簪,一咬牙釘到脖子上,仰天大叫:「三兒。娘去見你大哥了!」 她驚擾到那些觀戰地將士,將士們用悲憤的聲音大喊:「博司長官。老夫人自盡啦。」 飛鳥腦海一片空白。顧不得臉前有多少刀劍,生生殺開一條血路。站到柵欄旁。周母從偎依的棚壁滑下去,頭髮順著欄木蕩出一片。飛鳥找不到她,哭聲大呼:「娘。娘。你在哪?」周母還有一口氣,斷斷續續地告誡:「三兒。聽話。做朝廷的忠臣。」 飛鳥滾下馬,上前撈到她沾血的手指,把臉湊過去摩擦。觀者無不淚下。他們見兩騎趁人之危,群情洶洶地大吼:「博司長官小心!」飛鳥感覺背後銳風疾至,本能地讓開,只見一道烏光直直地扎到周母的面門上。周母的頭無力地垂了下去。 長矛被木欄一別,馳過時丟下。騎士大為意外地回頭,見飛鳥在黑處緩慢地舉起兩隻手,捧在眼前看血,驚駭的瞳仁中現出一絲異彩。而另一名還未到飛鳥身旁的騎兵被一股滋長的殺氣震到,乾脆丟了兵器,繞了個不見。飛鳥的面龐開始扭曲。眼神開始反光,他用發抖的手拔出長矛,發出一隻野獸才有地咆哮,竟無視坐騎,徙步向前面的騎兵狂奔。 騎兵的心都驚碎了。抽劍太急,竟握不住柄,讓它跌落。他「啊哈「一聲哭叫,往狂野狂奔。飛鳥兩腿如輪,舉著長矛,腳不沾地般轉瞬即逝。戰場的兩側的人也不由停了一下手。他們從沒有見過用兩腿追騎兵的人。不禁想知道飛鳥能不能追上那騎兵。倘若追得上,自己還要打下去嗎? 夏景棠也想不到周母自盡。但留給他的抉擇並不多。 他見飛鳥落荒追擊。不肯放過這個大好時機,喝道:「追上去。誰殺了博格。賞金千兩。連升三級。」他不這樣激勵倒好。這麼激勵,只是在告訴大伙,你們不是要金銀財寶嗎?高官厚祿嗎?殺了博格,我就給你們。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哪怕私下牟利,卻也不敢公開承認自己見利忘義。手下不啻在聽觀戰將士的嘲諷說:「怪不得你們如此拚命,原來為了金銀官爵,什麼都肯幹?」他們本來就怕,此刻竟得到了一個台階,立刻散走一片。 憤怒的圖裡圖利趁機帶人圍攻那些心腹中的心腹,不但扳回先機,還把他們團團圍住。 一串「嗒嗒」的馬蹄和喊聲打破混戰。 盤旋不定的騎兵大喊:「胡虜強攻大營,兇猛異常,我軍死傷慘重。」 場面一下靜了下來,只有那騎兵到處揮舞著兩隻手,問:「夏元帥和博司長官呢?」 夏景棠怒道:「怎麼回事?」 趁此一靜,遠處響起了越來越近的淒厲慘叫。眾人不自覺地朝遠方看去,無不失聲嘀咕:「他竟然真能用腿追上騎兵!」 夏景棠仍在咆哮:「兇猛到什麼種程度,沒有我倆在,你們就撐不了一會?」 眾人卻都在注視黑暗中傳來慘叫聲的地方。夏景棠見他們翹頭等待什麼,也不由得看去。黑暗中馳回一騎,後面卻拖著一條身軀。來到面前,眾人已經看到騎在馬上的飛鳥和馬後倒曳的騎兵。那騎兵被土擦得慘叫連連,連聲大叫:「給小的一個痛快吧。」 柳馨荷用身子包住孩子,在他們經過時大喊:「他三叔!」她大概想問問周母自盡的事。飛鳥不敢停留,拖了那騎兵來到場面中央,問夏景棠:「還要打嗎?」圖裡圖利大叫:「不能就這樣算啦。」飛鳥扭頭大吼:「住口!」 夏景棠知道勝算已失,只好借助報信的騎兵說:「不打了!外敵事大!」 飛鳥回身把繩索砍斷,給大伙說:「弟兄們做個見證,也好讓我義母在天之靈安歇。」夏景棠說:「見證什麼?你快把人放咯。「飛鳥厲聲說:「見證什麼?見證你夏景棠想殺我博格。我這次不和你們一般見識,給你們一個認錯的機會,怎麼樣?」 夏景棠不大相信他輕易了事地態度,說:「是你有錯在先。」他看飛鳥眉頭一挑,怕這個時候內亂,連忙說:「當然啦。我也有錯。」 飛鳥說:「我要你澄清我大哥投敵的事。你卻趁機要我的命。兄弟們都在看著。要是我當時放下刀,讓你拿住,你殺不殺我?」 夏景棠連忙說:「不殺。我就是想讓你認個錯。」 飛鳥沉聲說:「我權信你。這一次就這麼算啦。若有下次,休怪我無情。兄弟們都做個見證,你我以後井水不犯河水。我若懷恨在心,伺機報復,兄弟們都可以把刀對準我。你若有下次,兄弟們也不能放過你。」 夏景棠愕然,他想:我是朝廷命官。你可以不殺我。我怎麼可以任你胡作非為?他說:「若是夏某有王命在身,自當不算。」 人人都覺得不公平。飛鳥卻答應說:「王命在身可以另算。誰敢保證你不要玩那種先斬後奏的把戲?」夏景棠想他擔心的並無道理,問:「那你要怎麼吧?」飛鳥說:「我為朝廷打仗。若朝廷反過來要殺我。我也自認倒霉。但你要先讓我明白自己的過錯,先在將士面前宣讀我的罪狀。」夏景棠說:「那不是讓你有了防備?」飛鳥冷笑說:「若兄弟們都覺得我該死,我防備有什麼用?」夏景棠想想也是,答應說:「好。我也讓兄弟們做個見證。」 幽浟書猛 UUTxt.CoM 銓汶吇板粵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24) 字數:5269 傍晚時分,拓跋巍巍像往常一樣攻打東面陣地,一到就發起迅猛的衝鋒。在飛鳥的佈置中,整個背靠城郭的三角陣營造就一個不規則、難接觸的正面。東面陣營前面外伸出城郭二里多,紮在幾屯厚實的村落的壩子上,後面一直靠到城郭,既是側翼,又是尖刀一樣的前營。敵人怎麼都繞不過。一次,兩次、三次,多次。戰鬥都是圍繞在這裡展開,沒有什麼過多的花樣。這次又是這樣。東線陣營雖然亂了一陣,但很快就進入狀態。以馮山虢為守的將領們習以為常,一味投入機動兵力。激烈的戰鬥持續了一個時辰左右,他們才發現拓跋部仍然攻勢如潮,而自己手上的機動兵力全投進去了。可他們還不太在意,心裡只是想:非是狗日的要斷糧,熬不下去了來拚命。 大概又打了半個時辰,時候已經不早。拓跋部秩序投入兵力達數千人,四面攻打,志在必得。馮山虢等人眼看己方傷亡巨大,支撐困難,決定動用中西陣地的兵力往上增援。 在他們看來,博格都是這麼打的,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就在這時,拓跋部的一支人馬開始穿過正面陣地前的空地,在曾陽軍的西翼發動進攻。拓跋巍巍一點兒也不怕東線失手,西線被斷絕後路,竟趁曾陽軍西線陣地的馬兵大隊被嚴重抽調,打起西面的主意。 這是從來沒有過發生過的戰鬥。將領們被這種不合用兵規律的打法搞懵了頭,糾纏於兩種意見,一種是李成昌薛禮為首的應變主張,要求放棄西面的側翼,收縮陣地,只求東線最終戰勝;一種是馮山虢為首的悲觀主張,覺得敵軍一直深藏實力。一旦放棄西線側翼,就會使正面遭受威脅,一旦有失,城郭不保,精銳兵力會被敵人包圍在城外。 從常規的戰法來看,拓跋部若在沒有強大的後繼兵力支撐,決不會露出這種顯而易見的破綻,一個優秀的將領在預備兵力全部投入而不能遏制敵人的攻勢時,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要麼孤賭一注。要麼撤出戰鬥。第一種意見雖然頗受歡迎。但誰也沒有拍定的魄力和資格。越來越多的人同意第二個觀點。 因為形勢的猝然惡化,調集並投入近期增援。駐紮在縣後的新兵蛋子有一定的難度。馮山虢決定拆了東牆補西牆,延遲陣營崩潰的時間。他讓東線逐次放棄陣地,向西翼增援,實在支撐不住,全部經城郭撤進縣城,以保存實力。讓他想不到是。拓跋巍巍一樣捉襟見肘,像爹娘不認的賭徒一樣投入全部兵力。 拓跋巍巍和他們的將領們都有很靈敏的鼻子。他們察覺到馮山虢的意圖,留了少量人馬佯攻西線陣地,第一時間收回襲向西翼的兵力,靠優勢機動回頭,打到東線上還沒照顧到的地方。東線開始支撐不住。馮山虢等人無不認為敵人發動了總攻,慌裡慌張地下達撤退命令。 東路人馬一時撤不下來。中路、西路卻一撤就洩。撤著、撤著,城門都差點被銜追的敵軍攻下。等夏景棠和飛鳥趕回縣城,營外陣地幾乎丟失殆盡,城內敗兵、傷兵沿街堆臥。發出陣陣哀號。 夏景棠走的時候特意留馮山虢主持大局。 他原以為馮山虢足智多謀,足可應便,不曾想自己到前腳離開,後腳就成了這樣,聽一個撫慰敗兵的裨將一說怎麼回事。一路咆哮回行轅。馮山虢還在上頭髮號施令。為了顧全大局,他也沒大肆發作,直到沒了人,這才狠狠地說:「我真是想不到你——。你一肚子的計謀,天天揣摩博格的戰法,竟不知道博格在西翼屯馬兵。原本就是要在必要時放棄的。」 他實在是氣得沒門。也實在想不明白馮山虢怎麼沒有一點判斷力,不留情面地嚷:「人家薛禮識得幾個字?人家反覆告訴你。西線側翼是馬兵襲敵的鞘口……你也算本事。要不是我跟博格翻了臉,你不信,他真闖進來,讓人把你從城樓上扔出去!」馮山虢避了他的火頭,連聲爭執完「不守西線,人馬撤都撤不回來」的道理,倒還閒暇的心思問:「你沒能拿住博格?」 夏景棠頓時大怒。他嘩啦扯過一張地形圖,往馮山虢面前一攤,大聲吼道:「你看看。好好看看。西路和中路之間豎有桑林和壩子,橫有廢棄的護城河道,多容易扼守。再說了,你打仗怎麼老想著撤退呢?哪怕你拼干拼淨,守他娘的一晚上都守不住?現在城外陣地丟失殆盡……」他陰森森地兜了個圈,問:「你準備怎麼辦?」 馮山虢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耷拉著腦袋,說:「要緊的是水路。」 夏景棠默默坐下,說:「博格對你的印象還好。你過去探探他的口氣,看他有啥主張?」他瞄了馮山虢一眼,看到一付疑惑不解的模樣,便把自己攔住博格後發生的事情完完全全地講了一遍,最後歎息說:「這不是硬把周家那老婦給活活逼死了!泥人還有個土性兒呢。人家硬是嚥下了這口氣……」 馮山虢臉色大變,嚷道:「將軍。你。你怎麼就信了他呢?明擺著是緩兵之計。他沒有動手,絕不會因為心慈手軟,那是還沒有心理準備,怕置你於死地後人心不服。事已至此。他可是驚了心,回頭什麼樣事幹不出來?」 夏景棠臉色一分分下沉,問:「我倆在兄弟們面前約法,他不至於沒有忌憚吧?」 馮山虢冷笑說:「將軍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設身處地,他能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以前你們不也在兄弟們面前和解嗎?可一轉身,他就拉幫結派,要和將士們同生共死。」 夏景棠躊躇說:「那你說怎麼辦?」他想了一下說:「不如通過他外父,趕他去城外守河道!他總不好推卻這便宜差使吧?去叫李成昌吧。」 飛鳥被圖裡圖利幾個趁夜色擁進團練使衙門,臥在裡面誰也不見。圖裡圖利得了他的話,找幾個可靠的弟兄把住門,把白燕詹和龔山通都攔了個結實。接著。先是張鐵頭帶著尚老郎中,風風火火地趕到,而後,又是張鐵頭出來派人去尚老郎中家去取藥。祁連也是好不容易才從戰場上撤出來,心裡憋了一肚子牢騷,聽說飛鳥回來了,也連忙趕去。他進了衙門口,就見林榮、李思廣和少許軍校打著火把,亂雜雜地站在院子等待飛鳥的露面,快急瘋了的白燕詹站在最前面。鬧著圖裡圖利讓自己進去,連忙往上擠。還沒擠兩步。林榮就拔了他去一旁,焦急地問:「聽說司長官受了傷?!」 祁連大吃一驚。林榮看他也不清楚,只好慌亂地說:「若是輕傷。他定會出來安弟兄們的心。到現在還不出來,搞得我心裡沒底?」 祁連腦子一片空白,被他推著往裡進,不大會又被李思廣攀上。李思廣也焦急地說!「咱這此弟兄都跟他走得近。出了這事都不知道怎麼好?你先進去,給他說,要是能爬就爬出來,讓大伙放心。」 其它人也亂糟糟地嚷。祁連也不知道他們嚷什麼,好不容易邁到台階上,連聲問圖裡圖利:「到底怎麼了?傷得嚴重不嚴重?」 圖裡圖利忠於職守,雷打不動,直到裡面發了話,這放他進門。白燕詹想低著頭跟進去,卻又被圖裡圖利順手扯住。只好大叫:「你怎麼這麼死心眼?」祁連回頭為他講情,說:「白老先生不一樣。」圖裡圖利卻不管,冰冷地說:「我不管。」這麼一說,祁連再不敢多糾纏,提心吊膽地鑽到裡面。 裡面點著幾串大蠟。幾個弟兄在上頭收拾,下頭臥了一個人,身上趴著兩頭軟蛇般的女人。祁連看了一眼,就從頭涼到腳,眼淚和熱汗一齊往外冒。梁大壯走到他跟前招呼說:「俺說你快點行不行?」他硬是反應了半天,一把扯住梁大壯問:「這是咋啦?」 梁大壯和他糾纏了一會。帶他進了內室。站到飛鳥面前。他才放下心來,連聲問:「傷到哪了?」飛鳥看看兩個哭睡著的小孩。「噓」了一聲,陰陽怪氣地回答:「傷到心了!」他看祁連的緊張模樣,醒悟說:「心裡難受。」 祁連完全放下心來,低聲勸道:「心裡再難受,也得出去露面,安定人心啊!」 飛鳥哂笑了片刻,旁顧言它,問:「仗打輸啦?」祁連恨恨地說:「都不知道這打的什麼仗?要不是我和『一隻耳』見勢不妙,撤下來得早,還不知道要折多少弟兄。我看沒有你,曾陽一天也撐不下來。」 飛鳥緊了緊衣裳,揮袖一捲,讓他坐下。祁連卻還要他出去安定人心的,連忙說:「你這是怎麼啦?外面躺的誰?」 飛鳥淡淡地說:「我義母。」他聽到祁連的一聲長息,低聲說:「我什麼事也沒有,頭腦清醒著呢。」祁連著急起來,問:「那你怎麼不露面?」飛鳥欣欣一笑,古怪地問:「曾陽一天都撐不下來?」祁連愕然,旋即想到剛才的話,這才醒悟,肯定地說:「一天都撐不下來!」飛鳥喃喃地說:「我怎麼就猜不透拓跋巍巍呢?」祁連責怪說:「猜他幹嘛?你想想我們的處境吧。白老先生都成天歎氣,說自己摸不透你的想法,說不知道怎麼化解咱們的危機,你就把心裡想地都說出來聽聽,讓我們安心。」 飛鳥在頭頂上搖了搖食指,沉吟許久,卻旁顧言它:「拓跋巍巍事先離間過我二人,今日一仗決不會是碰巧了的。我至今還看不透他的用意。曾陽真能守得住嗎?」他歎息說:「曾陽守不住,夏景棠就會與曾陽共存亡。幹嘛還非要和他勢不兩立?」 祁連連聲說:「對呀。」 飛鳥看到祁連眼睛裡露出的喜色,立刻把祁連等同於朽木,心說:曾陽若丟,即使僥倖收容一二殘兵,又拿什麼來養呢?想到這裡,他懶洋洋則尚下去,哼哼說:「出去時告訴外面的人,我受了點輕傷,雖然性命無礙,卻寒了心,閉門思過。」 祁連覺得白燕詹會有要緊的話要說,請求說:「讓白老進來吧。」 飛鳥說:「他非是要告訴我,我不該幼稚地放過夏景棠。你替我告訴他。夏景棠是朝廷命官,我不能說殺就殺,否則,就不得不造反。造反事大,得不到幾個人的支持。而我放過他,他一定繼續迫害我,我就可以以退為進,獲得更多的軍心。」 祁連出來時,見院子裡已經少了許多等不下去的將校,當庭宣佈說:「博司長官受了點輕傷,性命無礙,只是閉門思過罷啦。」將校想想他的「過」,只好黯然出門。白燕詹看著他們一個個離去,好像看到了自家力量的流失,想追又能追,只好連連用焦心如焚的眼神看祁連。祁連靜靜地看著他們離開,正要拉去白燕詹,借一步說話,聽到大門口有人高喊:「博司長官。博司長官。我是劉老實啊。」祁連心裡一驚,看張鐵頭想往跟前趕,連忙一把抓住,小聲說:「你先把他帶往別處,問清楚了,再問阿鳥要不要見他。」 張鐵頭點了點頭,這就跑了出去。 李思廣不甘心這麼就走,上前給祁連說:「他沒有什麼話要說給我?」 祁連猶豫了片刻,正要搖頭。梁大壯來到他身邊,低聲說:「他說啦。守城要守背後的水路。想讓你和老爺子活動、活動,提提這事兒。」 李思廣想想他和夏景棠到這份上了,出城守河道也在情理之中,一旦提出來,也容易讓人接受,點頭說:「那我現在就去跟父親說。」他正要走,又轉過身來,按按梁大壯,說:「我知道他怕和我們接觸會讓夏景棠提防。這也好。他終於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了。你讓他不要擔心,好好養傷。」 李思廣出了門就去父親那兒,看著屋裡一團黑,以為父親已經睡了,正猶豫著。李成昌在屋裡叫他:「是廣兒嗎?」李思廣這就進去,發覺父親一個人坐著,連燈也不點,連忙說:「爹。你這是怎麼了?」李成昌說:「咱們李家該動身南遷了。」 李思廣大吃一驚,說:「形勢還沒有壞到這種程度吧?」 李成昌說:「見著你妹夫啦?他怎麼說?」 李思廣無奈地搖頭,說:「他受了傷,誰也不見。我看是知道自己鬥不過夏元帥。」 李成昌冷哼了一聲,說:「兩個夏景棠也不一定鬥得過你妹夫。你以為你妹夫像你一樣簡單?他游著刃呢。光看他經過軍政點頭,把士卒安頓到曾陽,和自己綁到一塊,我就知道夏景棠再也動不了他。」 李思廣說:「那人家夏景棠好好的,他卻受了傷?為了避嫌,誰都不敢見。」 李成昌在黑夜裡笑個不停,巨大的身影一抖一抖地跳動,他停了片刻,說:「你妹夫要夏景棠的人頭有什麼用,他想要一支軍隊。假以時日,這支不滿的軍隊會提著自己統帥的人頭去收買他……」 李思廣眼神中閃出許多地不可思議,他驚駭地說:「怎麼可能?」 李成昌淡淡地說:「怎麼不可能?什麼都有可能。夏景棠既然要動你妹夫的人頭,他還會停得下來嗎?他停不下來。他要你妹夫死,別人卻需要你妹夫活著。結果會怎樣?」他問:「你妹夫有沒有傳話給你?」 李思廣說:「他讓我們替他活動活動,讓他出城守水路。」 李成昌笑道:「夏景棠也是這麼個意思。他們兩人倒想到一塊去了!」 優U書盟 UutxT.coM 銓紋吇版閱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25) 字數:5816 曠曠蕩蕩的靈堂很快就佈置好了。豎在几上的香燭妖冶跳動,照亮北牆下的供案。那兒擺滿全雞、全魚、豬頭。案桌下面是燒紙錢用的盆邊上放著成捆的黃紙,剛剛剪就,被灌進來的晨風吹得撲簌簌直動,顯得很陰森。想必隴上少有的旺族周氏近枝正室是這樣的淒涼和簡陋,但這已經是倉促準備下所能盡到的最大努力。 尚老郎中的老伴為周母更換路衣,把她略顯臃腫的雙臂收好,拉過絲綢被,蓋到只露出頭部的位置,然後從冒著熱氣的銅盆中扒拉出面巾,去撫平周母猙獰的面孔和內心的痛苦。她緩緩地告慰說:「苦命的老夫人啊。您就放心地走吧,家裡有她三叔和我們這些下人照顧。」柳馨荷「啪嗒、啪嗒」地掉著眼淚,搭把手給尚婆子,卻祈求說:「你在天有靈,護佑孩子的父親還活著,保佑咱家過去眼前這道難關。」尚婆子拍打、拍打她的手,鼓勵地點了點頭。 屋裡一陣沉默。只有周母身邊的丫環嚶嚶嗡嗡個沒完。她之前曾被周母打發走,不知道去哪幾天,啥時縮在團練使衙門口,看起來比誰都傷心,勸也勸不住。 飛鳥來到靈前,很怕驚擾到周母的魂魄,跪下慌亂地磕了一氣頭。 這位離去的老人像許多出身名門的士紳太太一樣,有著讓一般人不敢恭維的陋習,有點兒養尊處優,有點兒小脾氣,有時候會直爽得讓人受不了,不高興了就直來直去地罵人,話從不藏著掖著;有時候幼稚、頑固,小孩子一樣給你嚷自己的看法,嚷完非要你照她說的辦;有時候還糊塗得厲害。見著面熟的人,老是顛三倒四地叫錯名;有時候卻又格外看重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有著傲人一等的自尊,見著一般的鄉親窮家,都不用大眼看人,而逢年過節收了人禮物,也常因為份量多少而說這個人不實在,那個人好…… 但她一旦判斷你是個好人,是自己的親人,卻又竭盡所有地待你。 飛鳥記得自己手頭拮据。隨便湊兩樣土特產的時候,她也是合不攏嘴地摸著嚷:你都多少口子吃飯呢。窮得丁當響還掛念我。說完,就把疊成匝的小號銀票偷偷塞給飛鳥,用眼睛警惕著外頭,小聲地說:「娘有點私房錢。拿著,給你媳婦置點首飾。」 但她也會把持著綱常大義,每每遇事則發時發眉倒豎。威風凜凜,激動萬分,尤其見不得兒子有一點違背美德的言行,甚至包括她自己都管不住的毛病,輕則教訓,重著掄起枴杖就往背上敲。 柳馨荷或是怕飛鳥磕哪點不好,或是出於寄人籬下的不自在,喊著「三叔」拉他。 他抬起頭看看那卷錦被,好像看到義母翻身而起,笑吟吟地要自己去她身邊。方便她偷偷發錢,發好吃的,心裡不禁一陣收縮和疼痛。 他戰場出入,手刃頑敵,經受過自己的女人、視如手足的兄弟突然不在的恐懼和失落,早已對一般人的死亡習以為常,甚至會在巨大的傷亡面前只對數字感興趣,卻還是覺得有點無法承受。 他幾乎想藏到柳馨荷的懷裡哭一場,卻還是強忍住站起來,到院子裡去透氣。 清晨的涼意致使他恢復冷靜。似乎是受到痛楚的刺激。他的冷靜讓人覺得可怕。他看看困頓的圖裡圖利。問:「鐵頭呢?」圖裡圖利說:「出去了一下,還沒回來。」飛鳥說:「不要再隨意出去。注意安全。尤其是你們幾個。還有白老先生,龔山通,出門要有五個以上的兄弟跟著。以免有人向你們下手。」圖裡圖利點了點頭,說:「鐵頭一回來,我就跟他說。」飛鳥又叮囑說:「縣裡有和咱關係密切的人家。讓祁連派弟兄去關照關照。」 飛鳥放心了不少,站到大院中央的大樹下,抽出彎刀,凝重地伸出去,凝神吐氣。 這是他自老董教頭那兒改良的吐納法門,把意識貫穿到兵刃上,擺出自己簡化過的各種搏鬥姿勢,以達到養氣效果。趙過試著學他,總結說:「養氣時神都在劍尖刀刃上,容易入定。」只見他有時緩慢地而有節奏地變換姿勢,有時一動不動,似發似收,動作慢慢加快,經過一盞茶的功夫,已是時靜時動,縱橫開合。 弟兄們原想藉機不出早操,見他這麼一舞,連忙集合操練。 突然,一通腳步打破這種局面。 張鐵頭呼呼叫著跑進來,氣喘不停地大叫:「阿鳥。阿鳥。你大哥沒有投敵。他戰死了。是戰死的。」他也不知道為誰激動,熱淚盈眶,蹦得一隻起舞的蛾子。 飛鳥猛地收刀,「噌」地躥到他跟前,臉湊臉地問:「你聽誰說的?」 張鐵頭本來還在高興的表情一下兒僵硬在那裡,連忙問:「你不高興?」 飛鳥哼道:「人不在了。我會高興嗎?」 柳馨荷猛地從屋裡奔出來,站到他身邊,呼吸一聲比一聲沉重,直勾勾地看住張鐵頭。張鐵頭心裡有點發毛,心說:我真找揍,還當驚喜來報。飛鳥看他愣神,又問一遍:「你聽說說的?」張鐵頭往門口轉了半個身,既像是沒反應過來又像是以那人的位置保證自己地話不假,吭巴地說:「上次送信的那團練。」 飛鳥仍然無動於衷,問:「人呢?」 張鐵頭說:「祁連讓我先問問他。我就沒帶過來。」 柳馨荷淌著眼淚,上前撈住他不放,迫不及待地要求:「快。快帶我去見見他。」 張鐵頭旋即轉身,本能地往外走。飛鳥卻開了口,要求說:「嫂子。你冷靜冷靜。」柳馨荷一回頭,連忙丟掉拽上張鐵頭的手,低著頭撲簌簌掉一串眼淚,哭聲說:「怎麼了?」飛鳥說:「我們不要私下見。把喪事大辦,讓他當著大伙的面說。」 張鐵頭點頭蒜一樣贊同:「對。對。對。對。對……」 飛鳥也不管柳馨荷還有什麼想法,誇獎說:「鐵頭。這個事,你辦得好。」他想了一下。又說:「你有沒有休息?」張鐵頭說:「睡過一大會了。」飛鳥這就安排說:「去找龔山通,把要請的人請到。」他又補充說:「將士們能請多少就請多少。地方不夠,站到野外去。弄出來點大動靜。免得逼死義母的兇手逍遙。現在不同尋常,義母也得早下葬,你們要快!」 張鐵頭請求說:「我倆一時辦不了……」 飛鳥一揮袖子,說:「兄弟們都歸你們調用。我只要快。」 張鐵頭「嗯」了一聲,立刻就去找龔山通。飛鳥也腳步飛快地回屋,好休息一會。他剛走到門口,聽到柳馨荷搶天一聲大哭,連忙回頭大喝:「別哭。不能哭。到該哭的時候哭給他們聽。讓孩子也哭。」突然間。他想起展虎送來的血書,嘴角凝上一絲帶了猙獰地冷笑。 他睡了不大一會。起來洗臉。白燕詹又激動又興奮地趕來見他,急切叫嚷:「這是除掉夏景棠的好時候。那些大老爺們也不是鐵石心腸,他們能看著人家孤兒寡母討債而無動於衷。」飛鳥一聽,就把面巾拋到水盆裡,回頭問他:「我除掉夏景棠?你知不知道夏景棠意味著什麼?他是糧食。沒了他。有沒有朝廷兵馬來討,我說不準。三萬人的糧食誰給?!總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吧?」 白燕詹立刻懵了。他說:「那咋辦?難道咱不針對夏景棠?」 飛鳥歎道:「擁兵自重可以。造反不成。你把你提的『尊王攘夷』忘啦。」 白燕詹晃了晃腦袋,苦惱地問:「那怎麼辦?咱不能等死啊?」 飛鳥拍了拍他,笑道:「對嘍。除了等死還能怎麼樣?」 縣城中心的酒館、店舖樓大多歇業,被馬大鷂買個精光。馬家人還指望飛鳥把馬大鷂扒出來,二話不說,就同意借出去設靈堂。飛鳥害怕拓跋部突然攻城,妨礙自己的計劃,把發喪定到第二天早晨。夏景棠也接到他的報喪,摸不準動靜,當晚管勒各營。調集重兵。天明時人乍一看,兩排全副武裝的兵卒披著晨色的輕紗,把街心圍得滴水不露。 天空陰沉沉的,彷彿要下雨一般,風越來越猛。夾雜著滿地的塵土鋪天蓋地往人臉上砸,街道上卻不見一個行人和一位親友。道理很簡單,夏景棠不許將士出營,而百姓膽小怕事,見兵卒攔截,便退了回去。 祁連,張鐵頭,張奮青,白燕詹,甚至柳馨荷,無不提心吊膽,即怕冷場又怕出事。不斷請求飛鳥,也要調一隊兵來應變。飛鳥卻不肯,只是讓請來的哨吶手對天猛吹。陣陣起伏的哀樂在空中高亢流轉,飽含追思和傾訴,催腸旋轉,幾條街外清晰可聞。飛鳥自己都陷了進去,心頭嗚乎哀哉,恨劉老實沒有早一步回來。 夏景棠和馮山虢兩個密切注視場面,卻還在去與不去上猶豫不定。 他們自己去怕像上次一樣被拘拿,讓別人去怕給各營將士做表率,不去人去有點存心不讓人辦喪事的難堪……兩人頭碰頭,莫衷一是,卻一致認為飛鳥存心不良,有打擂台的嫌疑。老這樣拿不定主意也不是辦法,馮山虢一咬牙,說:「你以軍務推托。我帶著兵去,到時就等著博格生事!」夏景棠便答應了。 馮山虢這就帶上夏景棠的衛隊出發。還沒有走多遠,碰到李成昌父子為首的軍校集團,兩處合成一處,一起去弔唁。兩路不見一人,分明流露出戒嚴時才有的冷寂。他們初開始還以為只有這些人肯捧場,不料走不多久,一個焦急萬分的校尉就往夏景棠的大營跑,路上碰到了他們就喊:「不少弟兄在營裡鼓噪。說博司長官請了他們,不讓他們出營是不是過分?」 馮山虢吃了一驚,連忙嚴厲地說:「不行。博格怎麼會請他們?要是真請了,還不是要出大事。你管好他們。」 校尉問:「他們要是非去不可呢?」 馮山虢武斷地說:「不可能。有一個兩個,以抗命論處。」 校尉向他跳腳,大吼說:「你自己去看。都跟開了鍋似地鬧。真要是一個兩個,他們也不敢。」 馮山虢臉漲得像猴屁股一樣,怒喝道:「把領頭的抓起來。」 校尉也上了火。兩手一伸,要求說:「你抓我吧。我也覺得你們太過分。要我說,選個十來個代表,有點人味。」 馮山虢猶豫了片刻,斷然拒絕說:「不行。這是夏元帥的意思。你也別衝我不滿。」他看李成昌身後有好幾個將校,連忙說:「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就你營裡事多。」這些將校都是李氏一門在隴上郡培植的武官。他們以李成昌為馬首的,斷然不會逼手下弟兄無視李成昌的女婿辦喪事,在那兒心知肚明地裝啞巴。 來報信的校尉掃了一眼,恨恨地說:「我也去,不管啦!」 馮山虢立刻給身邊的人說:「回去告訴夏元帥。讓他派人巡查。逮了敢出營的,就地正法。」他等那人跑過之後。心中已經給飛鳥羅織了一道罪名,心說:你這是在幹嘛?聚眾滋擾,煽動軍心。他踢著自己的馬靴跨的飛快,恨不得一步跨到,剛拐了個彎,就看到前路人山人海。一聲不吭地往前望。 馮山虢心中一陣慌亂,強打鎮定地大喊:「都回去。都回去。」 好多人扭扭臉,卻理也不理。幾個有著壞習慣的婦女站在自家門前看著他們,仍旁若無人,高一聲低一聲地說:「元帥沒本事,還想害博司長官。」「忠臣就是遭人害。」馮山虢的毛孔都倒豎一團,腦子裡亂哄哄的,心說:怎麼辦?博格大奸似忠,把他們都騙了!不少軍校都在前面喊話,讓人讓路。馮山虢走在他們後面。聽到人說話就側耳,生怕有人在商量見不得光地勾當。在他敏銳的聽力下,到處都在講博格。 馮山虢心驚肉跳地走了一路,到了縣城中心,發覺一下沒了人。衝著兩路筆挺的士卒,在心底興歎說:「還是武力有效。他們硬是不敢進這個圈子?看來非要以嚴厲的手段,震懾住他們的不服。」這般想過,他安心了許多。 熟人越來越多。記下一張張人臉,他已不敢妄斷這些都是博格的死黨,上到樓。便聽到高德福嚎啕大哭聲。他心裡一陣糊塗。盯上高德福想:這傢伙被博格欺負得夠嗆。卻跑來為人哭喪。真他娘地賤。 在他的注視下,高德福摸著眼淚接受答謝。細聲細氣地嚷:「人死不能復生。還請小娘子節哀順變。」很快,他機靈地往四出看,問:「博司長官呢?聽說他受了傷,不如讓咱家送他一些大內才有的傷藥。」龔山通要了他去一旁,低聲給他說些什麼。他連連點頭,拍著胸脯保證:「博兄弟的事就是咱高德福的事。」 樓上得越來越多,三三兩兩往裡進,只聽司儀的吆喝聲。 馮山虢發覺博格還沒露面,正想著心事,聽到一陣猛烈的聲浪,他知道那是發自樓下,慌裡慌張地往能看到的地方趕,就見下面如同軍民如汪洋一般湧至,有的人還拿著個頭大大的包子。他不難想像中空地帶是如何被打破的。博格看他們不敢進來,就讓人抬著包子筐去誘惑,人們一激動,嘩啦啦全進了圈。 他有點兒腿發軟,腦海裡只是反覆地嚷:愚民。一幫愚民。 眼看喪事就要結束。張鐵頭在樓上大喊說:「博司長官請大伙來,是想當眾澄清一件事,讓大伙做個見證。」人們抬起頭仰視,幾個嗓門大的老兵大喊。有的喊:「讓博司長官出來給我們見面。」有的喊:「博司長官還要澄清麼?」 馮山虢心砰地一聲,裂了十餘瓣,心想:有什麼要澄清。這是要起事。他像是發了瘋一樣大叫:「你們不要信他的話。博格是奸臣。」 他的話引發一大片的騷動。人們似乎憤怒了,不斷有人高喊:「你才是奸臣呢。」也有看到他的人就他的長相發起人身攻擊,喊道:「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臉,奸臣才長成你那樣。」馮山虢氣得差點要撞牆,甚至心神不寧地在心底辯解:我長得不好看,卻不是奸臣,博格長得好看,可他的確是奸臣。下面攻擊他相貌的人越來越多,他實在忍不住了,拔著木欄,扯著沙啞的怪腔大吼:「我很醜,但是我很忠心!」 樓下頓時一片唏噓聲。樓上的人也乾嚥嘴巴,想笑又忍住不去笑。 馮山虢從頭頂到腳地都生出一股恥辱感,幾乎想翻過樓攔,順勢撲下去。他狠狠地喘了口氣,冷靜片刻,不聲不響地找張椅子坐下,心說:「要想挫敗博格的陰謀,就得讓這群見不得包子的蠢貨知道他的真面目。今天動不動武不說,一定要先在道義上站住腳。」 U幽書萌 uuTXt。COM 詮文字扳月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26) 字數:6285 在馮山虢的密切注視下,龔山通低調地和樓下的軍民照面。他沒有要求場面肅靜,聲音、口氣都很平淡。為了聽清他在說什麼,人們在一剎那間停止喧鬧,舉首目視,神情專注。他講的是周行文的生平,敘述說:「周團練使名通字行文,為人果敢,侍母甚孝,堪稱君子。他久居鄉里,興辦團練,保境安民,曾和我家博司長官一起蕩平匪患,也多次擊潰胡賊進犯。」 接著,他口氣一轉,又說:「此次胡賊大舉進犯,我軍猝集。周團練使固守周屯,雖離曾陽城不足百里,實情不為我所知。及前日勝績,方確知周屯已沒。朝廷有人懷疑團練使獻了周屯,不核查即論罪,將其親屬牽下牢獄。高堂白髮,幼子垂髫,流徙將去,我司長官勸之。不聽,說:自由文官詳查。」他回身指向南方,哀傷一呼:「文官坐堂,何以憑空知戰場事?抗戰之卒,臨危提命,何因中傷而任其草芥?」 馮山虢冷笑,心說:來了。來了。這就是發難的口子。他起身問:「可否讓我說兩句?」 龔山通已有勝算,不耐煩地往前揮大袖,示意:你說,你說。馮山虢這就站盡一步,說:「周團練使貪生投敵已經被證實。罪連其家。我們也感到惋惜,痛心疾首……」龔山通頓時朝他靠去,問:「證據呢?」 馮山虢哈哈大笑,反問道:「人誰不知?」 龔山通當頭大喝:「什麼是『人誰不知』?無非是僅憑流言。你們核查了嗎?核查了『還人誰不知』?」他朝樓下一拱手,用手指上馮山虢的鼻子,大叫道:「各位弟兄。我們在戰場上拋頭灑血,別人連給我們一個核查的機會都不給,讓人心寒!」 馮山虢見他急於鼓動,渾不顧他的無禮,連忙趴到樓欄上辯解:「誰不知道?!能不核查嗎?不核查。要朝廷幹什麼?不核查,還會依法治辦?咱們戰場效命,能容得下叛國之賊的出賣……」龔山通打斷他,上來就拔他的衣裳,接連搶問:「你一口一個咱們。你上過戰場嗎?身上有蚊子叮出來的傷疤嗎,你讓大伙看看!你。你。你個小白臉……」馮山虢一瞄他的模樣,理直氣壯地大吼:「我上過。讓大伙看看,誰是小白臉。到底誰是小白臉?!你好說也得去觀戰,你去過嗎?你走近五百步過嗎?」 龔山通此戰確沒靠戰場的邊。他深恐示弱,兩手各拉一襟。 扯出亮堂堂的胸口。上面靠乳位置的確有塊灰灰突突的傷疤,那還是土匪大天二的人賜給他的獎品。他便憑此傲人。一步步往前逼,問:「我怎麼沒上過?我怎麼沒上過?你也找一塊給弟兄瞧瞧。」 馮山虢眼睛都鼓轉出來,還來不及說話。龔山通一個箭步衝到他懷裡拔衣裳,嘴巴嘟囔著:「來呀。讓弟兄們看看呀。」馮山虢是個雞胸,說什麼也不肯,推著他的下巴就撕人頭髮。兩個當場在樓上幹架。樓下也不知為誰助威。轟然爆發一陣大叫:「打他。打。」 張鐵頭第一次知道龔山通比自己還無賴,連忙上去拽。他和馮山虢帶來的衛士各扯自己人,還來不及把他們拉開。張奮青就從張鐵頭的背後冒頭,又是讓人看自己不見了的耳朵,又是扯身上的傷,擠著眼淚,一聲高一聲低地喊:「咱都是拿命拼地呀。連媳婦都嫌咱丑,把咱給休了,咱這是為的啥?!」祁連搞不明白他到底是蹦哪一出,自十幾步外大吼:「把他給我拽走。」張奮青自己走了。卻是往樓下走,不時回頭瞪眼埋怨:「媳婦也跑了,圖的是個啥。」不一會,他下了樓,溜著人邊賣傷。 很多人都很興奮。有的袒露出傷口比,有的迫不及待地問他:「你跟司長官後悔不?」 張奮青乾脆沒入人群和人嚷嚷說:「要不是司長官。俺早就捲個小媳婦逃回家了,打他娘個屁。說不准仗還沒打完,就被人不分青紅皂白地正了法。」 馮山虢在樓上看得急躁,衝著樓下責罵:「無賴。無賴。什麼人有什麼樣的手下。博格就是無賴。」話還沒喊完,就有人一激動。就往他身上扔啃得快沒有了的包子。衛士上前護住他。連聲勸:「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這一鬧。張鐵頭都不知道怎麼收場。倒是龔山通記得讓劉老實出來澄清,大聲喊道:「周團練使是不是叛國。我請出來一位好漢,給大傢伙說說。」 劉老實露了面,周行文對他不錯。 人非草木,他誠心誠意要為周行文昭雪,舉著一把劍,一步步走到跟前。馮山虢一眼看到他身上穿著的對襟各有半拉「團」字,心裡就陣陣發楚。劉老實沒有上過這樣大的場面,彎腰揩揩樓板上的灰,用半拉屁股坐上,方敢頂著欄杆洞說話。他說:「那天……我們和敵人的大隊人馬對插過去,趁敵人不提防,襲占一處關口。當晚,就被看不盡的人馬給圍了個結實。許多弟兄都盼著救援,一開始還肯守。」 「來的都是敵人的精銳,一射箭,嗖嗖如下雹子;一上身,三丈高的土城都不要梯子,套索一扔,拉幾拉看看結實,就嘴裡咬著刀,三躥兩躥跳上去。有的連馬都不下,從他們鋪的木板坡子往上跳,一開始坡不夠高,馬恢恢叫著,都是一頭撞折在牆垛下,城垛經不起,給撞沒了好幾塊。人心裡都發慌,刀都握不住。仗打了不過半個時辰,兄弟們傷亡慘重,有的乾脆逃回去縮頭大哭。團練使和幾十個武藝高強的兄弟好不容易殺退敵人一陣,回來砍了好幾顆人頭。弟兄們才敢硬著頭皮露面。敵人第二次上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他們說他們久仰團練使大名,只要肯投降,立刻讓團練使做千戶。團練使不肯,說:不知拓跋老兒願不願意投降,我這裡正缺什長。敵陣一片怒咆,眼看又要上來。幾個騎馬的頭目把他們截了回去。兄弟們鬆了一口氣。都蹬到城樓上往南望,問團練使:博司長官什麼時候帶援兵來。團練使說自己也說不準,總回來地。兄弟們就燒了一些熱飯,一邊吐一邊吃。過了中午,援軍沒來,敵人也沒再來,團練使挑幾個弟兄到周圍看看。一直等到夜晚,他們都沒回來……」 馮山虢心裡沒了准,乾脆打斷他問:「你就說周行文降了沒降。」 龔山通又要爆發。劉老實回答說:「沒降。到了晚上,敵人又上來了。他們還帶了好幾個周屯的人,其中一個是團練使的叔父。他們在關下勸降。說送信的沒把信送出去,只有投降才能活命。周團練使怒不打一處,上去朝他們射箭。他叔父也不躲,只是說:你把我射死吧。我的命不算啥。可周屯那裡有幾千口子人呢。團練使下不得手。他回來看好多兄弟都動了心,不聲不響地把我叫到一邊,解下佩劍給我。說:我被族人所誤,對不起我母親,對不起老婆孩子,也對不起老三。不少人都等著我睡覺,睡著了開門投降。你混到他們中間,拿著這把劍找老三,讓他替我料理後事。我不肯。他就打我,說:不缺你一個送死的。你能回去,我死地就值了。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就給他磕了三個頭。說:我劉老實不是東西,但此刻對天發誓,要是不回縣城,就讓我萬箭穿身。他把我扶起來,說:你咋不是東西?你到老三那裡。他敢虧待你不成?說完,就讓人備馬,提著一桿朴刀出關叫陣。 「兄弟們都坐到城牆上看,只見對面馳出來一條手提狼牙棒的頭目和團練使通姓名,斗在一處。那頭目手中狼牙棒不知多重,十多個回合就砸斷了團練使的朴刀。兩人再次錯馬時。團練使拿朴刀斷柄。那頭目連忙掛去馬上大喝。突然扔了兵器,抽弓回身。這時兩人已經背對背走了四五十步遠。團練使不提防。被他一箭射落。他哈哈大笑,打馬回去,旋即滾落下馬,拿著團練使的斷刀發愣,仰起頭,像狼一樣嚎叫。好多人都不知道長得什麼心,見敵人勝了就去開關,只有我和十多個兄弟在城樓上傷心。我突然記的團練使安排我的話,也連忙往下跑,出了關門,看到那頭目卻向我們衝來。大伙嚇壞了,都跪到地上要投降。只有我沒有防備,傻乎乎地站著。他就給我說:我誤殺你們的主人,願意放你們回去。你們去告訴他的兒子,好讓長大後找我報仇。大伙都不敢走,都求饒說:我們是真心投降。我就硬著頭皮說:要放就放我吧。 好多胡賊都上來了,不讓他放,他卻還要放,又告訴我說:我是葉拉家的惡朵,你好生記著,不要弄錯。」 馮山虢冷笑說:「你騙誰?他這就放了你?」 劉老實說:「沒有放成,當晚就被許多頭目集中起來挑走。我以前販賣人口、馬匹時認得幾個胡賊,就說要見他們幾個。碰巧有一個人在,他辨認一番,說:讓這個人回去。」 馮山虢不懷好意地問:「殺周行文的頭目都放不走你。他怎麼能放你走?」 劉老實心裡也不由緊張,把事先想好的話說出來:「他們覺得我和他們有過來往,是他們的朋友,而不是一個奴隸。他們還款待了我,說:你要是肯投降就好了。可我受團練使托付,怎麼能投降?」 馮山虢寒蟬起來,心說:要是實情,我們不是欠他一條人命?倘若博格這時討要,該如何是好?他微微點頭,強打鎮定,說:「想不到確實冤枉了周團練使。你跟我走,也好為周行文脫罪。」龔山通一聽就火了,說:「為什麼要跟你走?你們還想滅口不成?」樓下的軍民也不肯,高喝說:「不能讓他把人帶走。」 劉老實卻肯,說:「也好。不過,你得先讓我見博司長官一面。」 張鐵頭上去搗他一下,問:「你傻呀。不要命啦?」 劉老實連連說:「這不是要給團練使脫罪嗎?」 裡面走出來個小孩,說:「走吧。我阿爸願意見你。」 劉老實這就跟著他進去。馮山虢也沒什麼說的,只是用目光在樓上、樓下翻飛,怕博格藉機鼓動。不料聽到一陣哭聲,他猛一回頭,看到柳馨荷帶著兩個孩子,舉著周母的血衣見人就跪。求道:「老夫人可憐呀。請將軍為我們孤兒寡母做主。」到誰誰都是或躲或拉,躲不起來又不好去拉地乾脆迎面對跪,大叫:「嫂子。你讓兄弟怎個做主法?」有些和夏景棠離心的都去推高德福,說:「他是陛下派來的。」 高德福用兩手抱著屁股,左右不是問:「咱家能怎麼辦?」他嗨吆嗨吆直轉圈,抓急得掉眼淚,說:「咱家是個光桿太監。」他太監就是容易掉眼淚,乾脆哭著去摸孩子的頭,嚷:「你們也怪可憐地。容我回到主子那裡再為你們伸冤!」柳馨荷泣不成聲地說:「天子是天下百姓的君父,肩挑十三州萬方。日理萬機,怎麼顧得我們這樣的小家。」她磕磕絆絆地爬起來。帶著兩個孩子往外走。兩個孩子各扯她一邊的衣襟,哭得咳嗽連連。 他們出來,經過馮山虢往樓下走。馮山虢一看就知道她們要幹什麼去,砰地從椅子上摔下來,大聲喝叫:「你要幹什麼?你要幹什麼?」他飛快地揮舞手臂,給攙他的衛士說:「你們快。快把她拽住!」張鐵頭冷呵呵地頂到跟前。喝道:「哪個敢?那個不讓樓下的弟兄們作見證?難不成你們想一手遮天?」 馮山虢拼了老命往上闖。張鐵頭挺起肚子就撞他。龔山通則迫不及待地自後拉他衣裳,說:「你想一手遮天,門都沒有。」馮山虢又一屁股坐到地下,目搖神奪,即想哭又想笑地捶打著地面沖衛士吼。衛士們心裡有數,他鬧,人家困住他就行了,自己上去,那就得動刀動劍,即使衝破阻撓。還能把人家孤兒寡母給剁掉?他們只好就地勸:「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馮山虢「啪」地打了湊得最近的一張人臉,三下五除二地爬起來,趴到欄杆上往下看,只見得下面的人悲傷肅穆地站著。逢一母兩子走到哪讓路到哪。而柳馨荷在他們中間大哭,渾身發抖地展開一身衣裳訴說:「這是我婆婆的血衣。她被人活活地逼死不說。可還有人不肯放過她,一槍刺到她臉上。俺家三叔立了多大的功勞。有用嗎?人家追著要殺。俺男人戰死沙場,倘若知道他的娘這般死法,倘若知道他的小兒子整夜尖叫,他的結拜兄弟都有性命之憂。九泉下怎能瞑目?」 她再一問:「誰沒有娘?誰能讓人這樣對待?你們也在沙場上拚命。有這般下場咋辦?」大漢們都撲簌簌掉眼淚,有的扭臉擦抹。有的則渾然不顧地喊:「殺了他們。他們不死。國家怎麼太平?他們不死。我死也不去打仗!」 馮山虢渾身戰慄,猛地回身大嚷:「我們回去!我們現在就回去!」 有的衛士一伸頭,看到許多惡面怒眼,連忙打個寒蟬縮回來,小聲跟他急:「誰還能走得回去,半路上不被打死才怪。」馮山虢想想也是,直槓槓地走進去,怒吼叫陣:「博格。你這個無賴。你有本事你出來,出來讓馮爺看看。你讓人家孤兒寡母拋頭露面是啥道理?」眾人見他馬靴跺得辟啪響,無不提醒他:「老馮。這是靈堂。」 祁連連忙請求高福德說:「請監軍大人做主。」 高德福眼看他蹦躂到靈堂了,旁人都用眼睛瞄自己,猛一鼓膽,大叫:「把他拉來。」 說來也怪,本來沒有人敢理,聽他一喊,一氣上去四五個,幾扭就把馮山虢扭成個膽膽。高德福有點不敢相信,連忙試探一樣命令:「打他大嘴巴子。」 立刻,又有人站近一步,辟哩啪啦的一陣甩,馮山虢口血外溢,嗚嗚直叫。他恍然抬頭,「哦」地明白了什麼,喃喃地說:「原來是這樣的。原來只有順應人心,發話才有份量。」他一轉頭,來到外面,站到眾人面前大喝:「高爺爺為你們伸冤。他娘地。咱家也是鄉下長地,最恨壞官和壞蛋。」 人群一陣歡呼,張奮青按捺不住地在人堆裡請求:「你是天子派來的,讓博格做元帥吧。」立刻,附和聲聲,驚天動地。高德福心說:他們這樣喊,博格肯定在聽著,我不肯,第一個被治的人就是我。他膽子一肥,說:「好。咱家聽你們的。博格和咱家是好兄弟。咱家就是豁出老命,也要……」他發覺自己這句話欠考慮,改口說:「咱家就是豁出老命,也得伸張正義。」樓上也有些激動。李成昌給兒子使了個眼色,李思廣連忙上前,不敢相信地問:「你莫不是要免了夏元帥的職?」 高德福一陣心驚肉跳,卻又往好裡猶豫,心說:論行軍打仗,恐怕沒有人能比得過博格。我要是促成美事,陛下爺未必怪我。 他頭一硬,大聲說:「免他的職。」他又害怕報復,不放心地問:「免得掉嗎?」李思廣也沒敢回答,朝身後的將領看去,將領們都連聲咳嗽。 祁連只好自己上去安慰,說:「大家都願意罷免。就免得掉。」 高德福很有樣地點點頭,問:「你們願意嗎?」 三三兩兩的聲音回答:「願意!」他有點擔心又問:「你們要是不願意就算了。到底願意不願意。」眾人心裡都這麼想過,只是看傻人站出來,讓他帶頭,立刻齊聲回答:「願意。」高德福還不放心,出來問樓下的人:「咱家要免夏元帥的職。有人不願意嗎?」樓下立刻靜了下來,每一個人肯說話。他又問:「你們都願意嗎?」 樓下異口同聲,山崩海嘯般回答:「願意。」 他終於放下心,說:「那好。咱家領著你們免他的職去。」他一步步下樓,到樓下朝樓上看一眼,想知道博格會不會因為激動而露面,一看沒有,心想:怎麼可能?壞了。莫不是他傷重,要玩完。剛想到這,他就發覺自己的身子一輕,不禁手舞足蹈地大叫:「幹什麼?這是要幹什麼?」他左右扭頭,才知道自己來到眾人的頭頂,被好幾個兵歡呼著往空中甩。他一邊驚叫,一邊得意。不幾下,士卒不再扔他,抬來一頂破軟轎讓他坐上,而後抬到頭頂走。高德福往兩旁一看,轎木上不知搭了多少只大掌,再往遠處一看,人頭挨人頭地歡呼,看也看不到邊,他頓時來了一種威風八面的感覺,心說:想不到我一個太監竟有這麼一天。 優優書萌 uUTXT。COM 銓蚊吇阪閱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27) 字數:5130 人潮滾滾移動。他們找他們的夏景棠,而下葬照舊下葬,飛鳥在前面執親子大禮,手持柳蔑,腰下綬劍,身後隊伍沿街擺成一條白龍。雖然大致的策劃由飛鳥完成,飛鳥卻好似沒有去預見結果,不聞,不問,不聲不響,好像剛剛解夏景棠兵權的事和他沒有一分關係,許多人都往後探著頭走,只有他,一往無前。 遇風倒捲的白衣,稍微不穩的步履,容易讓人聯想到他那子烏虛有的傷勢。 他迎著風,仰面任拂,神情消沉,神飛霄外,眼前似有周行文和周母的閃逝。……景像有點紛沓,周行文憨憨地背著周母停留片刻,旋即又在黑夜裡勒馬轉身,眼睛裡閃光亮,似曾在說:我一定不負你!周母揣著大袖,含著肥胖的下頜扭頭,好像再問什麼……他們從深遠的蒼茫中飄然而來,又向深遠的蒼茫中飄然而去,致使飛鳥忍不住想衝他們大喊,喊住他們,告訴他們說:兵權是你們的命換的,我要不要? 龔山通一步略快一步地接近他,打攪說:「夏景棠會捨得放手嗎?」 飛鳥陡然一驚,率先站住。隊伍徐徐而停。祁連上來問:「怎麼了?」 飛鳥找的不是他,給柳馨荷說:「阿嫂肯放夏景棠一命嗎?」柳馨荷悲悲啼啼,說:「全由小叔做主。」飛鳥放下心來,跟祁連說:「朝堂失政已久,兵不懼權,正所謂強兵弱將,犯了兵家大忌。你去和我外父商談一番,問他敢不敢暫掌兵權……」 祁連愕然,卻說不出哪裡不妥當。前面的吹打手搖頭晃腦。飛鳥有點兒不耐煩,說:「他一定不敢。他知道我也猶豫,方肯為和解出力。」祁連問:「還和解?」飛鳥只好拿出點耐心。悉心說道:「還要和解。你就不怕城內變成自己人的戰場?再說了,將士現在擁我為將,就都成了大功臣,日後驕橫不法,我怎好管束?」 龔山通和白燕詹想不到飛鳥還不滿足,他們只能在吃驚後再吃一驚,心想:眼前這位邊塞外長大的年輕主公怎麼能通章知典,善戰知兵,還一而再地顯露出無以倫比的手腕和魄力?難道當真是貴不可言的天命所然……他們回憶起山中有王氣縈繞的傳言,哪怕那曾經是他們為了吸引百姓曾為之努力過地。此刻到底也不知道真在假前,假在真前。 飛鳥繼續上路。後面的人也繼續哭泣,只有龔山通偷拉白燕詹,漸漸落後。 他們走到縣城南門,門外已經關了密密麻麻的軍民。軍民也許是見著棺槨,聽到哭聲,都不像城內的那些。只是肅穆地讓開一條道路讓他們通過,而後看著他們走遠。 這歲月也只能圖個入土為安。看著墳塚隆起,即便是柳馨荷也鬆了一口氣。她挽著僅剩下的丫鬟芳兒站著,開始為該往何處去發愁。兩人沒有膽量收回昔日奴僕,滿懷心事地朝迷茫的縣城望去,當刻打了個激靈,大喊:「不好!你們快看。」 人群驚慌失措,一齊往那裡望,只見從縣城方向來了黑黑一片人,為首一些人還騎了馬。張鐵頭旋即抽出兵器。一躍站到飛鳥身邊。飛鳥仍在一塊土坡上坐著,任阿狗蹦著往脖子上掛,他一揮手,嚷道:「有人來了嘛,沒什麼大了的。都把兵器給我收好。」 眾人這才慢慢地恢復冷靜。 騎馬的人越來越近。一來到就滾落下馬,在眾人的疑惑中大喊:「司長官大人。司長官大人身體好了麼?」 眾人連忙給飛鳥讓成一條道路,好讓飛鳥走到前面跟他們說話。飛鳥卻不肯,仍舊坐著,有氣無力地問:「你們這是怎麼了?敵人攻城了嗎?」 來人面面相覷,大聲請求:「我們請司長官大人就職!」 眾人一下醒悟。心底「哦」了一聲。飛鳥卻仍不放過地問:「就什麼職?」一名將校起身上前數步。單膝著地,大聲說:「北道行軍大總戎。」飛鳥故作驚訝地問:「怎麼回事?」幾個將校都急了。大叫道:「高監軍把夏元帥就地免職……」 飛鳥一揮手,打斷他們,問:「說免就免。他有什麼資格?夏元帥呢?」 幾個將校原本熱情似火,此刻一下熄滅,喃喃地說:「資格?他,他,自然有資格。兄弟們這麼做還不是因為你家的事,你怎麼說起風涼話來了?」他們漸漸硬朗,說:「廢話不多說。軍中不可一日無將。請將軍就職。」 飛鳥一下站起來,不管掛在他脖子上的阿狗尖叫一聲跌落,黑著臉說:「你們都吃了熊心豹子膽,比我還……!」他說:「這不行。萬萬不行。快放人。」 來人個個臉色發白,喊道:「我們這不都是為了司長官大人嗎?你咋是這樣的人呢?」飛鳥緩和了一下,把他們一個個挽起來,好言相勸,說:「我一介土司,豈能做大總戎。我對人家不滿歸不滿,可是,唉!我已請求過了,準備出城駐紮在河道旁,為大伙守水路。你們快回去吧。在大錯沒有釀成前給夏元帥賠罪。」說罷,就搡他們走。 幾人木木呆呆地回身,拉著馬,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龔山通和白燕詹有防備,還是目瞪口呆,心跳得彭彭響,害怕他們真回去把夏景棠放了。出於這一點,兩人生怕看不夠別人的背影,等對方一走遠,立刻找高的地方,上腳眺望。他們見那幾個將校上了馬,開始狂奔,心一下涼了,下來即請求:「快去追。倘若他們放了夏景棠,為了賠罪,獻的可是我們。」 飛鳥憨憨地說:「反正和我沒關係?」 眾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正要爭執,又來了人,是薛禮和袁泰等人,他們來了也喊:「司長官大人。」飛鳥問:「想要博某的人頭,你們提去就是?何必用此法害我?」他二人陪著笑,拍著胸口嚷:「這都是兄弟們的意思。出了事,兄弟們一齊扛。」 他們說話間。後面跟上更多的人,連剛才折回去的將校也在裡頭,硬是密密麻麻地圍了一圈。 飛鳥苦苦相推,說:「要不,讓我岳父就職?」薛禮一聽就愁了,說:「我們讓過他,可那老爺們都到拔劍自殺的份上。」他大叫說:「要是兄弟們都服我,我又有這個能耐,我決不會不會有二話。」 龔山通相信,他害怕飛鳥玩過了頭。拉拉白燕詹,一起加入請求地隊伍。自家兄弟也個個上來。無不說:「當吧。「連阿狗都來湊熱鬧,興奮地拔著飛鳥鬧:「我當。我當。」張鐵頭朝他們看來看去,跟頭老豬一樣輕輕拱飛鳥,裡面的意思任誰都能明白。 飛鳥卻仍推辭,一個勁地說:「小子何德何能?」 不大功夫,高德福也坐著一頂飛奔的小轎來到,他也不知道怎麼累著了。大口、大口地喘氣,說:「咱家求你了!」 飛鳥乾脆不再開口,坐回原處,拿手在頭頂上擺。 人越來越多。足足有好幾百號子,都撲通、撲通往下跪。終於有人開始放狠話:「我等拘禁夏元帥。倘若放他出來。還能在營中呆下去嗎?如今進退兩難。要是司長官大人再不肯,我們就死在你面前。」飛鳥猶豫了片刻,起身相約說:「既然兄弟們把話說到這份上,我也豁出性命應下。可一旦作了將帥,就得嚴明軍紀,賞功罰過,令出如山,倘有得罪之處,該如何是好?」 眾人紛紛回答:「甘願領受。」 飛鳥冷笑說:「也願托以性命嗎?」 眾人再次應諾。 飛鳥見火候已到,再不做作,他志得意滿地抬頭凝視,心底大吼道:「拓跋巍巍。我來了!」 飛鳥較為合法地拿到兵權,回到營中先是下令:「夏將軍乃陛下親點,即使有什麼過錯也不可怠慢,咱們需好生對待。」接著,他一面借助高德福四處通報,一面為控制住一些重要的城鎮,作最壞打算,說:「重兵屯於小城,背後卻過於空虛,倘若一戰失利,大大不妙。可移動萬餘兵馬,屯紮在後方要道上。」 曾陽形式有點不妙,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攻破。 將校沒有往深裡想,反覺得合情合理。 飛鳥趁勢即下軍令,而自己領人到城樓觀敵。 雨又下了起來,星星點點,飄飄斷腸,不少無處淪落的無家可歸者雖知道城門不會再開,還是一有機會就偎近。站在城樓上,飛鳥可以看著他們躲在官軍撤出來的營地避雨的身影。他心酸歸心酸,卻得到一些和斥候的情報相吻合的推斷:二十里內沒有敵人的大隊人馬。二十里外,敵人正修一大寨。 得出這種結論的原因很簡單:斥候搜索時可能會留下死傷。到處覓食、到處逃難的百姓雖然有盲目性,卻可以來自任何地方,倘若敵人的大隊人馬候機攻城,他們一定不會把安全感留在縣郭周圍。尤其是敵人修大寨要抓勞力,百姓們更希望到縣城避一避。 敵人的表現也太奇怪了,要修攔腰的大寨。他們沒有順勢攻城,將辛苦打下來的營外陣地遺棄。卻在城前二十里困城,有點不正常。不正常得讓飛鳥心神不寧,老覺得哪裡不對。為了能看出一點端倪,他放眼遠望,然而,戰火塗抹上色的田野、村莊、山廓、河流,被一片迷濛的雨霧,不可琢磨。 拓拔巍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此仗目的何在?……飛鳥回答不上來,只好默默地站著。 陪同的將領們指指點點,只希望這場雨下大、下久,下得敵人發愁、發恨、發疼、發瘋。 飛鳥下決心說:「敵人前夜拔我大營,沒有順勢攻城,反而又退讓出去,很可能是為了震懾住我們,好修營寨。我們也要出兵試探、試探。」 有些將校們並不是很服飛鳥,只是被士卒所迫。 他們見飛鳥沒有怎麼夏景棠,時而去意思、意思,倒倒無奈,一等飛鳥有什麼主張,就去給夏景棠透個信。飛鳥知道是不殺夏景棠的負面作用,這回出兵試探敵人,想把夏、馮幾個請來聽著。正要讓人去請,有人風風火火地跑來,告訴說:「夏總戎,他自盡了!」 飛鳥只好把試探出兵的事放一放,先讓人給他料理、料理後事,令全軍將士同悲。次日再舉兵,剛剛點齊前營,中軍大旗被一陣風卡嚓蕩斷,端是不吉。將士們心頭畏懼,只道是夏景棠冤魂不散。飛鳥眼看硬出兵不是辦法,只好讓人丈量旗桿倒地的方向,欺騙說:「我與元帥有約,說:無論誰做大將,都與敵死戰。而今,元帥先去,此為英靈指引,照旗桿倒地的方向行軍。」 南風折旗,方向朝北。 將士勉強北發,走不到數里,便看到敵營,只見營帳星星點點,兵卒馬匹出入不定,初步估計,足有兩萬人左右。飛鳥見敵人營地未能修起,立刻傳令三軍,一鼓作氣。二十里來爭利,以敵兵的強悍,完全是可以主動出擊的。敵人卻一反常態,死守半拉子營寨,哪怕己方人多勢眾,哪怕飛鳥故意引誘,就是縮頭不出。 大軍從上午打到下午。 正要退回縣城,縣城方向來了幾騎,為首的竟然是自己的弟兄。 他們個個兩眼紅腫,還沒有到飛鳥跟前,就已經放聲大哭。飛鳥聯想到旗折一事,只道按迷信的說法,自己折了大將,心中已橫生悲切,還來不及詢問,就見這包括龔山通在內的弟兄也不再管泥巴地,泥水湯,下來打滾,刨地磕頭說:「水磨山丟啦!」 飛鳥終於明白了,拓跋巍巍根本不想要打曾陽,他要的是自己的老窩。什麼圍城打援?什麼日夜增兵?什麼攻城隊形?什麼數千投石車?全是假的,不假也是到以後才用。圍城打援是要等曾陽上來夠他一口吃的兵力;虛旗增兵比自己更誇張,兵是增了,增去虎視自己的水磨山;離間計?!不過是怕別人見他老不強攻而懷疑,順便點把火。 真實的目的就是為了打自己的水磨山。 他瞄準的就是自己,吃了自己再抄後路,包個湯圓。而後,他在隴上紮穩腳跟,前方也一馬平川,幹什麼都成;即使是將來被打回來,也可以把曾陽作咽喉。到時誰打曾陽,都把後路賣給了水磨山。 而自己呢?他思路慢慢開闊,想起對自己反悔的大石首領,想起自己這一段時間裡的志得意滿,目空一切,當即臉色慘白,渾身直哆嗦,半天沒緩過勁兒來,啞著嗓子大吼詛咒大石首領:「他與胡賊勾結!他不得好死!」 飛鳥渾身火燒火燎,胸中似鉛似鐵,臉上血湧得吱吱作響,卻硬是一分一分地擠句話:「立刻傳令下去,收兵回城。「他一腳踢走呆立那兒的張鐵頭,一旋身抽出了自己的寶劍,想學旁人割個手指頭,腳指頭明志,卻還是沒捨得,只是劈了一張雨地上放公文的小案,極為後悔地說:「悔不聽史文清之言,釀此大敗。」 浟U書猛 UuTxT.com 全蚊吇板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28) 字數:6316 飛鳥率軍回到縣城,一刻也不敢耽擱,立刻通知所有校尉及以上將領到大帳議事。 他心情何其複雜,卻顧不得去想,只求先能克敵制勝再說,這就在營後弄了些吃的。他左看右看,身邊沒有一個是能謀斷軍機的人,只好勉強讓張鐵頭、祁連和張奮青湊數,去料敵動向。三人雖被飛鳥一把手教出來,卻都有囫圇吞棗的地方,尤知道眼下到了嚴峻考驗的關頭,往地圖上一趴,臉上的汗頓時涔涔地流淌。三個臭皮匠琢磨半天,都覺得敵人出於圍困的需要,必不肯近處抄迂,一定會自唐縣,松昌縣,搶攻郡城,連忙帶著心虛和膽怯報知飛鳥。 不大工夫,外調來的參軍找到敵人可能會選擇的地點,和祁連幾個的想法大抵符合。 遠抄有利於兵不血刃,近抄則能盡快剪除威脅。 最近的抄法是徑直來縣南圍困,可這樣就把幾萬人逼成籠中困獸,給拓跋部帶來的傷亡太大,可能性很小;而兩者都抄,兵力起碼也要三萬以上。 飛鳥率先排除這兩種可能,但還是沒法肯定拓跋巍巍按己方的推斷來。 要決定的事情實在關係重大。 他覺得在今夜關頭少不得一個人的參與,這就讓人去請馮山虢。 過了一會,馮山虢在幾名士卒的押解下進來。他恨透了飛鳥,不相信飛鳥問朝廷後方的兵力是為了遏制拓跋巍巍,也有心與必敗的戰事脫離關係,大有殺我成全我的成仁想法,神態倨傲,就是不肯說話。飛鳥不禁十分生氣,猛地把腳一跺,大罵了一聲:「混蛋!倉州完啦!」隨即揮手讓人帶他出去。 馮山虢走後。飛鳥再次估算敵人襲擊松昌縣,唐縣,隴上府的時間,乾脆拋開敵人怎麼打的顧慮,一切圍繞著「反客為主」四個字,有了這樣的想法,他乾脆讓傳令兵馬不停蹄地追趕趕巧了地後移兵馬,令他們連夜掉頭,攻打水磨山,反過來做一個再斷敵後路的姿態。 參軍們急忙擬定詳情。忙得不亦樂乎。 飛鳥任他們張羅,去前帳和眾將校商談。 從牛六斤惶惶潰入山林。派人報信,到目前為止,這一路上無意摀住消息不漏。風聲已經不徑而走。雖然大部分校尉級的將領還鬧糊塗,還是有個別人已意識到即將到來的危機。他們早等得有點不耐煩,坐在那兒相顧撓首,捶腿唏噓。此刻見飛鳥神色嚴峻,嘴唇緊閉地走出來,立刻安靜下去,使場面擋不過繡花針落在地上的細鳴。 飛鳥向眾將官掃過一眼,不等他們起身參見,疾步走到案後,慢慢坐下。 他發覺老謀深算的李成昌不在,連忙問李思廣:「外父大人呢?」 李寨上千口子人還沒有南遷成,李成昌哪能不顧?李思廣沒法當眾人面說的,連聲說:「本郡兵馬有起小騷動。他趕去平息了,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飛鳥見他們大多就緒,外父不來也罷,開門見山地嚷:「老子的水磨山給丟啦。那是老子的老窩。老子恨不得立馬卸職,搶回山寨再說。可兄弟們都該說了:我們怎麼辦?是呀。我不能只顧心疼自己在家的女人和阿奶,也不能只顧流落荒嶺的手足,還得顧你們,去考慮全軍被敵掐斷後路的危局。你們誰有好的主張,趕快說來聽聽。」 眾人已經統一過撒丫子往回奔的口徑,大都說:「敵人抄了後路。不早作撤退的打算。必誤全軍。弟兄們的性命全憑大帥一句話。」 飛鳥知道主張撤退是再正常不過的,先讓人去請韓復。而後方平靜地說:「水磨山空虛,又有許多奸細混入,敵人動用不大,而今又比我們早了一天。我們撤,和胡騎比,又往哪撤呢?」他自前往後地望過去,見沒有人吭聲,又說:「你們也別覺得我假公濟私,我要回頭攻打水磨山,斷敵人的後路!」 將領們一二再地歎氣,顧慮起軍糧來,說:「倘若打不下來怎麼辦?」 飛鳥等聲音平息後,說:「敵人孤軍深入,不能不顧後路流竄。縣城不丟前,水磨山是我們的要害,也是他們的要害。倘若打下水磨山,斷敵的退路,足可反敗為勝;倘若打不下水磨山,也只有吸引了敵軍主力才能得到撤退的路。這個餃子已經包了,只是大伙還沒有看到而已,死戰得生,棄戰全完。言盡於此。令下……」 眾將霍地起身,站成兩排。 飛鳥作如下安排:張鐵頭和圖裡圖利助取山寨,聯絡牛六斤和鹿巴一起候機反攻;祁連、薛禮等人在韓復的幫助下率五千人死守縣城;另以兩支二千人的人馬日夜行軍,搶佔要衝;而自己領其餘人馬繞擊唐縣。 這樣一安排,死守縣城就成了重中之重。 敵人在無法遠抄時,會讓城北敵軍不惜代價大肆攻城,倘若縣城一攻即破,全盤皆輸,倘若縣城不破,等於分割出萬人以上的敵軍。在縣城守住的情形下,先攻水磨山的人馬能吸引回敵人的主力,拖住敵人地主力最好,自己就能迂迴敵後,進行一場合戰;倘若敵軍主力不能及時回援,自己就隨即應變,阻擊敵軍,為攻取水磨山贏得時間…… 戰場形勢不可預料,一個沒有後方保障的兩可統帥剛得到軍權就要應戰事需要裂分隊伍,這樣的仗要打起來會怎樣?飛鳥一點也吃不準。也正是因為不放心,他才把自己的心腹分散出去。 眼下趁參軍制定行軍曲線,野戰禦敵不利的撤退路線,估計可能合戰地地點等等,他也出去安排家事,聚集起心腹手足,偷偷安排:「形勢好則死戰,形勢不妙,你等即使為我也得保住性命,保住所有自家人的性命……」 他對張鐵頭和張奮青哥倆很放心。因為他們心中既無榮譽感,又無道德感,地道的農民無賴,強項就是欺軟怕硬;他對白燕詹和龔山通也很放心,白燕詹敢在不知自己底細時和自己周旋,龔山通可以在大天二的照看下活那麼久,都是會委曲求全的人;他放不下的只有圖裡圖利和祁連,一連叮囑數遍,說:「沒了水磨山,咱再佔。沒了人,咱還拿什麼佔地盤?沒得我的話不能戰死。」他覺得自己是從古自今第一個一定讓部下見勢不妙或逃跑或投降的將軍。只好從義理上反思自己的行徑,苦笑說:「這次特殊!」 安排了他們,飛鳥又要去安排周行文的遺孀、自己收養的一大群孩子和奉養的一大群老人。他原想讓他們避往李家寨,見柳馨荷因為兩家的磕碰而不肯,只好讓圖裡圖利和張鐵頭設法帶他們進山,用牛六斤手裡的船運走。 白燕詹卻不讓他再安頓老人。更正他草率的想法說:「孩子們進山、送走都容易,不幾年就長大**了,那是咱山寨的希望。其它人讓他自生自滅去,尤其是歲數大的人!」 飛鳥也覺得自己欠考慮,不作爭執。 他決定把阿狗和阿瓜帶在身邊。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除了害怕形勢不利,讓阿狗和阿瓜和其餘的孩子一道進山,必要時會讓護送的弟兄丟車保帥,過多地犧牲孩子的性命,因為內心深處尚有許多的偏愛。看著兩人才放心…… 飛鳥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回大營。此時,作戰的機要還沒有擬定完畢。 時間是這一戰最重要的一環。他恨不得拿把鞭子在他們各自的屁股上抽打一通,催了幾催,拿了一份一看,倉促之下制定的方案條框僵死。內容烏七八糟,根本與情況不符,當即撕毀不要,令人把主擬參軍拉出去打二十軍棍,而後傳令各軍:「各軍只管行軍,到跟前再隨機應變!」 三更時分。雨停了的夜裡人影幢幢。嘩啦啦地打響爛泥,時而閃著火光。 飛鳥領兵遠繞唐縣。雖非最遠,但卻是要在急行軍後休整,盡快能投入戰鬥的,最急迫。騎兵先發於步兵,出縣城不遠就開始全力行軍。 隨行的隊伍裡尚有高德福。高德福敏銳地察覺到這一戰的凶險,非要呆在飛鳥身邊,趕起路來像只受驚的野兔,時而環顧左右,時而欠身看馬,怕馬尥蹶子,時而想問飛鳥句實話,卻不知飛鳥肯不肯說。 總之,他從飛鳥胸前坐兜裡的阿狗身上看到了他的答案。 飛鳥不要命地向唐縣行軍,天亮後不久到達一處名為白洋的小鎮歇息片刻。 在此之前,拓跋巍巍已經佔領唐縣。他發覺唐縣經不起一摸,並沒有貪得無厭地拿主力遠抄,而是深知打魚辛苦,收網得格外小心,因而料定朝廷人馬唯一的出路就是去打水磨山後,只以三千人奔襲隴上,而準備率主力從松昌縣境內迂迴到曾陽界,繞擊敵後。 只是他仍不知道收復水磨山的人馬已經在過河,這時若在從松昌縣大迂迴,根本趕不上。 尤為有意思的是,他和飛鳥的落腳點之間只有四十多里的距離。 飛鳥沒有閃電般的游騎,而拓跋巍巍在異國他鄉,面臨百姓逃竄所帶來的暴露。下午時分,兩人幾乎同時發現對方的蹤跡。但兩個人都判斷失誤。拓跋巍巍認為白洋鎮上出現的是一小股調防兵馬,而飛鳥則認為拓跋巍巍的主力不會輕易留候,去郡城的才是主力,在唐縣的是哨軍。 兩人都一動不動地趴到夜晚。 天亮後,拓跋巍巍接到情報,曾陽軍開始攻打水磨山,博格阿巴特舊部轟轟烈烈地響應,情形萬分危急。他立刻修改原定計劃,決定原路返回,也只有這樣,才能縮短路程,及時救援水磨山。 此時,飛鳥仍然不知道留在唐縣的是敵人的主力。 他的後續人馬經過一日一夜地急行軍,昨晚天黑時陸續趕到白洋鎮,落隊一小半,整整收攏一夜,到頭來還是少了三百餘人,想必開了小差,永遠也不會再到。他派人出去打探,又休整過了一天。第三日忽然接到渡河奪取水磨山的人馬崩潰的消息。 他正在斗鎮上的大戶送給阿狗的一隻小狗,當即渾身冰冷,差點把小狗掐死再撕成兩半。哪怕他不知道拓跋巍巍的主力就在眼前遁回,但送來消息時也應該趕上出兵抄敵後路的戰機才對。可他哪曾想這萬餘人馬看到鹿巴手裡還有點兵,牛六斤又一呼百應,竟不是穩紮穩打,而後遇到敵主力卻又不肯死戰,硬是一戰即潰。 勝利就這樣失之交臂,卻也是飛鳥隱隱約約預料到地——自己這個沒有後方保障又剛拿到軍權的兩可統帥不能分軍,分軍必失。他知道大勢已去。立刻沿原路返回,接應縣城軍民全線後撤。 軍令下到。 官軍整個兒崩潰。 斷後的將士見不著飛鳥的面,說什麼也不願意吃這大虧,呼啦啦地狂奔,反走到了隊伍的前面。幾萬軍民從半夜開始,在泥垢間互爭道路,東一支西一支地往南撤。竟恨不得自己比別人多生兩條腿或長出一對翅膀。 祁連眼看李成昌打聲招呼也要領人馬先走,全軍都將面臨覆沒的危機,只好到處拉人。薛禮是守城的主將,也不肯走,和他一起拉了支人馬。 眼看縣城漸成空城,這千把人也開始鬆動,趁上頭不在意就開小差,不大功夫,只剩二百多人,且大部分是祁連的手下。 第二天傍晚。他們把城外拒絕出走的老人迎接入內城,關死城門,目送韓復組織起最後一批百姓,扶老攜幼,拉車拽牛。靜悄悄地等著敵軍地到來。 整座縣城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和這支二百人的人馬。 天漸漸黑透,祁連放了頭髮挽到胸前,和一群兄弟坐到北城牆的石台上,靜靜地俯視前方,拿起酒壺一口、一口地喝酒,不時抿嘴抬頭。看向漆黑的深夜。薛禮覓了酒香找來。伸手拿到,仰頭咕咚、咕咚喝一氣。大聲叫道:「好酒。可惜了,不能讓兄弟們沾光。」 祁連起身把酒壺拿回來,笑道:「怎麼不能?」他看薛禮有點不相信,突然想起什麼事兒,回頭問坐在一起的弟兄:「有家酒鋪是我們的,弟兄們都知道是不是?」很多人都回答說「是」。 薛禮哈哈大笑,點數一番,奇怪地問:「你家的弟兄怎麼有這麼多留下的?」 祁連微笑不答,用胳膊碰碰薛禮,喊上大伙,一起去街上。 涼風呼啦啦地蕩動,街頭幾乎沒有人聲和煙火氣息。幾個黑影正在糧倉那兒撲柴火堆子,聽到腳掌踏泥的「啪、啪」聲,連忙順牆溜走。祁連看到了他們的背影,大聲問他們:「誰?」他們不回頭,跑得更快。薛禮上去就攆,大叫說:「別讓他們跑了!」好幾個弟兄都跟他去追。 祁連笑了笑,示意其它人滅火。 眾人一起動手,邊滅火邊問:「滅它幹什麼?」 祁連佯作不知地說:「裡面裝的是什麼?」 眾人齊聲說:「糧食。」 祁連說:「韓復想燒沒能燒掉,他不要,咱們不能便宜拓跋部的兔崽子。」 一個兄弟連忙問:「撒砒霜?」 祁連說:「撒砒霜?你到哪找那麼多砒霜?我們把它們全扛走,放到咱挖的地窖裡,放到周家大院,能放多少放多少。」 說話間,薛禮抓了倆人回來,說:「跑了一個。你問問他們是幹啥的?」 祁連回頭看了幾眼,拉過一人,一劍戳進他的肚子,然後丟手一推,讓他在地上吼吼打滾。薛禮不甘示弱,讓兄弟們把另一個按跪下,抽刀揩了揩,猛地剁到他的脖後跟,發出「卡嚓」一聲,殺了之後,他才說:「可能是奸細,在為胡賊救火呢。」 這時,他才發覺前頭的大火竟被大伙弄滅,不由得伸出手,無法理解地喊道:「哎!你們這是?」 祁連說:「這些糧食,我們要。」 薛禮不再吭聲。他們一起進去,上上下下看看,才知道韓復早作準備,剩糧只有兩千石左右,還都用麻包裝著。他們把二百多麻包扛出來,放到車上推走,全藏進了自家酒鋪的酒窖裡。再出來,弟兄們都個個拿了小酒壺。 他們樂呵呵地逛蕩,突然聽到有人喊叫,連忙找過去,到了跟前才知道匪人作怪,立刻把院子包圍嚴實,踹門的踹門,上牆的上牆。 進去倒不見了賊,只有老漢、婦女隔著門喊人「救命」。 弟兄們見門上掛著鎖,二話不說把門撞掉。 一個老漢點頭哈腰地出來,賠笑說:「多虧幾位軍爺。」他聞到一股濃郁的酒氣,深怕身後的媳婦、女兒遭殃,連忙挺起頭,借人撐腰,說:「咱都是自家人。說起來,我閨女還是博司長官的救命恩人呢。」 祁連大吃一驚,細細辨認,認出是飛鳥遇刺那天見到的老漢,連忙問:「你們怎麼沒走?被誰鎖進了屋?」老漢歎了口氣,說:「他們說是我兒子的朋友,我也不認得,我想要真是朋友,絕沒有關了我們不讓走的道理……」 祁連想起來了他兒子就不再吭聲,只是督促他們幾個趕快收拾東西。 兄弟們送他一家幾口到城門口時,前方亮起大片的火把。祁連不看也知道是敵人來了,連忙帶他們上到城樓觀看敵情。緊接著,北城也響起動靜,竟是四面楚歌。他自知所謂的殿後已毫無意義,正要勸薛禮開城投降,就見那王老漢舉塊大石頭,「砰」地砸下去,下頭響了一聲慘叫。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王老漢便已大喝:「快打這群龜兒子。」說完,回來又找到一塊石頭,「唄兒」地扔去,他看看城下大片、大片的面孔抬起來看自己,不但不感覺到畏懼,反而萬分得意給祁連嚷:「今老漢我也上城作戰!還愣著幹什麼?」 幽u書盟 uUtxT.cOM 詮紋自阪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29) 字數:6562 王老漢渾然不顧老妻嬌女的尖呼,自個以為必死。他再次掄起一塊石頭,舉在空中時側目旁顧,仍不見士卒妄動,只好慢慢地垂下去,清醒的這一刻,他聽到城外的騷動和呼聲是那麼熟悉,連忙拭目看去,一看之後,突然「噢」、「噢」地大悔,不敢相信地說:「這怎麼是自家百姓?」不少士卒們受他激勵,請求地看向祁連,聽他大嚷,連忙往外看。 敵人的火把尚亮在數十步外,而城門根子下昏黑一團,悲嚎聲竟是男女老幼混合而發。 祁連徵詢地給薛禮說:「開城吧。」薛禮沒有拒絕,卻也沒有走下去,想必處在萬分矛盾中。祁連向兄弟們一揮手。他們一起摸索著下去。 門扎扎洞開,縫隙越來越大。其間閃著一些花火,裡面則完全洞黑,像是衍生無窮的窟窿。百姓們過個不停,帶來的激流捲得戰士們搖擺不定。他們再次挺立站定,眼前已變得靜謐而和諧,無數的火點逼近,碎碎的馬蹄「嗒嗒」不亂。祁連一步一步走出去,挺立大喊:「水磨山司長官博格阿巴特帳下營尉祁連完成殿後職責,特向貴部獻城,請貴部首領接收。」 薛禮也大步上前,拱手高喊:「魚鱗奉天軍倉州兵馬司帳下馬步大營校尉武官完成殿後任務,特率守城官兵向貴部獻城,請貴部長官接收。」 他們面前的敵軍是駐守曾陽北面大營的兵馬,自東抄過大壩和土門,四面包圍縣城。 這支拓跋部人馬既不知縣城剩多少軍民,也想不到在此遇到頗有氣派的投降,一時躑躅不前,就像是一個自慚形穢的小賊打劫了一位高貴家族的千金,站到面前時有點不安。有點顫抖,絕不敢輕易發笑。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爆發出一陣嗷嗷的狂叫,在千戶一聲令下後,卷刀而入,眼看就要踏過眼前的一片活物。祁連猛地展開雙臂,洶洶大吼:「你們要殺降嗎?都給我退下,讓能做主地出來。」 他站在城門口,這聲來得突然、狂放、有力。如獅如虎,為首兩騎的戰馬被驚。一揚數尺,後面都乖乖地退出數步,打個轉轉。千戶大怒,正要下令把他們殺光再說,被人攬了馬韁,他抬頭一眼。忍不住嘀咕道:「李景思養的乖兒子。你不要欺人太甚……」 那人怒視他片刻,千戶服了軟,發牢騷說:「你要怎樣?!」 那人不理會地說:「等大侯來了再處置!」 千戶狡辯說:「他們擋著門口,咱的孩兒們要進去不是?!」他咳嗽了一下,很不滿地吆喝:「都回來,等李景思。」 李景思很快來了,千戶和自己的幾個百戶都朝他擁去,陰陽怪氣地告狀說:「這幾個人要我們接收,不接收不讓進……」李景思當即嗆笑,強忍住說:「隨我去看看。」說罷。就帶他們走到祁連等人的面前。 等待對殿後的將士來說何其漫長!他們看到一名將軍領著幾名鬼頭鬼腦、左顧右盼的彪壯大漢,終於知道說了算的人來了。祁連上前一步,捫胸行禮,說:「我軍殿後將士請將軍約法三章,接收縣城。」一百戶連忙獻媚。憨聲憨氣地說:「這個是博格阿巴特的帳下官。」李景思愕然,問祁連:「帳下官是什麼官?」祁連覺得這群人可以和以前的圖裡圖利相比,鏗鏘回答:「帳下營尉祁連聽候將軍問話。」 薛禮老覺得祁連搶光了自己這個主將的風頭,心說:你瘋了不是?怎麼還約法三章呢? 李景思臉上流露出殘忍的一笑,說:「約法三章,是誰交待你這麼做的。」 祁連冷笑。輕蔑地說:「我聽說拓跋部拓跋老汗之下。個個鼠目寸光,今日得見。果真不足朝廷患。「 千戶狂叫:「李景思。你看到了吧。你要是還不讓我殺他,你就是鼠目寸光。」 李景思反多了幾分耐心,說:「你說說你的道理,也好讓我這個鼠目寸光的人明白。」 祁連嚴肅地說:「將軍到來之前,縣官已封存府庫,保存文料,並驅趕去那些不願意投降的百姓,留官印於堂上,托我等緝捕盜賊,理應視為獻降。有德者也需跪拜受領。將軍須先約章法,惜此民生,方可入內。」 他看了李景思一眼,又說:「我聽我主說,拓跋老汗的雄心之大非一般巴特爾所比;我聽說我主說拓跋老汗之下皆狐兔之流。還是容我等待老汗。」 李景思臉上的凶戾之色越來越重,像是要為什麼痛下決心。 薛禮暗暗擔心,怕祁連弄巧成拙。 李景思動了動下巴,問:「怎樣的狐兔法?」 祁連卻視而不見,說:「取天下者須有遠慮。若將軍對此厚遇視而不見,傳揚出去,天下人都將斬妻女,持利刃以迎,橫生焚土之志,區區拓跋部,全勝時控弦之士也不過十萬,如何贏的了呢?」他又說:「我等完成殿後職責,若得將軍不棄,請於帳下效命!」 李景思獰笑一聲,說:「巧舌善變,不過是引人注意罷了。」說完拔劍就砍。薛禮大驚失色,正要反抗,但看敵軍千戶拿刀格開李景思的劍,大笑說:「這是個讀書人。」他回頭大笑,說:「孩兒們,我們為汗爺找了個讀書人。我聽著有道理。」李景思大怒,非要斬祁連首級。千戶死死抱住他,大叫說:「把他們都帶走,把那個人扛去。」他高興萬分,大叫說:「我要把他獻給汗王。李景思,你有二心,汗王把女兒都給你了,可你還有二心。你越要殺,我越不能讓你殺。」 薛禮倒被他們弄糊塗了,到底也不知道誰的官大。他就見對方士卒一陣狂叫,下馬數十,蜂擁上前,向扛木頭一樣把祁連捲走,心說:莫不是要用讀書人祭神?千戶喊住他們,問:「那人。我們該怎麼做?」祁連吃力地昂起頭。大聲說:「殺人者死,擄掠者死,**者死。跪地磕頭,拜長生天所賜城郭……」千戶撓頭半晌,賠笑說:「殺人?人可以不殺。其它的就算了。」說完,一滾下馬,對著城門砰砰磕頭,說:「謝長生天厚賜,謝拓跋神山厚賜。」 薛禮目瞪口呆。 祁連卻依然堅持,說:「擄掠可隨你。**不許。」 千戶朝李景思看看,回頭吩咐兒郎們:「不讓**。進城後把她們集中起來。我來發,沒有的等下次。」 將士遇到像樣的女人,心底即想要又不想便宜別人,但更不想為了女人動刀動劍,大多是為了均沾才選擇輪番**的。有時女人少了,上百人奸一個。活生生給奸死。 薛禮開始佩服這個千戶,旋即又想:明白歸明白。朝廷士兵得來的女人是不能由長官私分,我也沒法照他這法子辦。他帶著對敵方千戶的好奇,和祁連等人被一條長繩拴著,一起往裡走。不多久,眾人走上了大街,他聽到那千戶發愁的聲音:「咋是空的。人呢?人跑完了,還殺個鳥,**個鳥?」 他心裡覺得好笑,心說:祁連這小子把他給耍咯。他聽到李景思說:「所以我才要殺那個奸猾小人。現在你明白了吧?把他殺掉?!」心中大怒,暗想:此人毒辣、卑鄙,遠沒有那千戶實在,怎麼比那個千戶還大。他生怕千戶下令,聳著耳朵再聽。只聽那千戶說:「他是個巴特爾。殺了太可惜啦。」 他放下心來,忽而聽到北面隱隱傳來喊殺聲,不禁踮起腳,遠遠望去,疑惑地說:「沒有弟兄在那裡呀。」 千戶也聽到耳朵裡,他大吼說:「不好。他們不知道要磕頭才能進。正殺人呢。」說吧。他裹著一大片人往跟前趕,趕著趕著。看到了幾條走不穩的身影,連忙站住,甜蜜蜜地大喊說:「我們不殺人,把兵器放下吧!」 「殺呀。殺一個夠本。」一個蒼老的聲音大喊,旋即,幾條迎面過來,其中一個半路上停下,還摸牆咳嗽數聲。有人扔火一照,全呆立當場。飛鳥的弟兄們含淚大喊:「不要。快放下兵器。」薛禮連忙擠到前頭,只見前面是幾位走路都走不動的老頭、老婦,腦子轟鳴一聲,就瞪大了眼睛。祁連大叫:「都放下兵器。」 他們卻不肯停,殺到跟前猶聲討說:「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傢伙,司長官回來拔你們的皮!」 拓跋部的士卒只好用矛、槍扎去,蓬蓬地血花在空中綻開。 居中指揮的老頭半路上發覺自己的老伴被絆倒,連忙摻他一把。又矮又瘦的老嫗卻急忙推他,嘶喊道:「咱的命是司長官救下來的,快上吧。」老漢怒吼一聲,大步躍到,用槍一挺,發覺敵人的槍只有一寸遠,他的槍先入,興奮地往前猛衝。一瞬間,他眉目一片安詳,像是在柴房燒火,耐心地吹煙,像是耕地時拉不聽話地牛,使勁往前往扯拽,像是勞累了,在田埂邊喊一嗓子歌,他衝進去,嘴裡也噗了一口血,趴在自己槍上,和一名胡兒對頭到底。 薛禮相信這一刻,祁連和他的弟兄們心口都在滴血,因為他自己忍不住大喊一聲:「你們圖什麼?」 老嫗哀嚎一聲,爬起來奔兩步,跌倒,爬起來,再跌倒,乾脆一手拍著木棍,四腳往前。薛禮無聲地張開大嘴,在心中大喊:「比著他們,我們這些七尺男兒虧也不虧?」 他用野獸一樣血紅的眼睛,往胡虜身上看,發覺這些以勇悍著稱的胡賊也個個畏懼,腳跟挨腳跟地後挪,千戶一張臉都成了豬肝。那個毒辣的李景思卻下了馬,一步一步地走上去,薛禮以為他要下手,大吼去奪兵器,被幾個胡兒死死摁住。在他的擔心和恐懼中,李景思卻並不拔劍,只是任爬起來的老嫗瘋狂捶擂,背脊分明地抖動…… 薛禮和祁連都被看押起來,同住的還有一些被胡虜趕回來的百姓。 他們在人群中找不到王老漢,不由為他一家擔心。祁連很想知道水磨山的百姓都怎麼樣了,老在襤褸的人群尋找,也很想知道飛鳥怎麼樣,動不動就跟幾個看押自己的丁零人套近乎。薛禮老想和他商量、商量,也好謀個光亮。聽他給那些丁零人說:「博格阿巴特是咱丁零人的貴裔之後,黃金後裔……」幾個丁零人大小瞪小眼地聽他講,也湊過去逗人為樂,看住一個說:「這位兄弟和他長得真像,莫不是他失散的兄弟?」祁連沒有防備,一陣咳嗽。 薛禮發覺那丁零回掃全身,憋著勁胡扯:「真的。你讓見過博格阿巴特的人說說看。只是他留了光頭。」 眾人嗡鳴片刻,把那丁零小男當場哄傻。 第二天,他們發現,好多頭上還有毛的丁零小男頭上的毛都不見了。便問他們:「有沒有博格阿巴特的下落?」幾名丁零人左顧右盼,偷偷說:「汗王被博格阿巴特擋住。大侯,千戶去攆,也被博格阿巴特擋住,聽說博格阿巴特被團團包圍,還射傷了汗王的愛子呢。他真是個大大的巴特爾……」 薛禮和祁連心裡都在狂笑,卻要他們一有消息就說給大伙知道。 下午。幾個小丁零急急忙忙地趕來,說:「打牙阿嘎百戶官包圍博格阿只特上千部眾。博格阿巴特的小首領都不爭氣,商量商量,全數投降,投降時還都唱著歌……」 薛禮大吃一驚。祁連按按他,又問:「都有哪些首領?」 小丁零想了半天,說:「好像有個司農官。」 祁連回頭給薛禮說:「是白老先生,大概是和逃難的百姓、兵卒在一起,所以才有上千人。」薛禮連忙爬起來,問:「有沒有叫縣長的官。」小丁零重複了幾遍。回答說:「好像沒有。聽說,那個司農官被汗王封了官,到處勸博格阿巴特的百姓投降,真該死。」 祁連安慰說:「這是在為咱首領保存實力,你們不也是嗎?」 幾個小丁零都沮喪地說:「我們丁零人個個善戰。心卻不齊,人與人也不怎麼來往,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族人這麼多,好不容易降臨了博格阿巴特這樣的巴特爾,還不願意效命。要是博格阿巴特打回來,我們幾個都要投奔他!」 祁連打發說:「去吧。要小心。別讓人懷疑咱們的關係。」 薛禮眼看他們越說越認真。不由心驚。暗道:博格竟能讓這些胡人歸心,難不成真是丁零族人?他等人一走。就狐疑地說:「丁零族都這麼好騙?博格到底是哪族人?」祁連見他生疑,只好盡量解釋說:「我也奇怪過。博格說,草原人心性樸實,所會言詞甚少。有些大漠深處的人家見面以歌代語。那些零星居住的人家靠口授祖先事,時間一長,只知有同族,卻不知族人失散何處。一些大部百姓厭惡地稱呼他們丁零、零丁,他們以為丁零是族別,常常在游居時相識,幹完殺人放火的事各走各地。博格阿巴特淪落草原,居住不定,也被人稱作丁零……這才有同族之說。」 薛禮重複說:「殺人放火!強盜中的強盜。」 祁連點了點頭,鄭重地告訴他:「丁零餓留飽去,見人多害怕記仇,心虛逃跑。實際上最善戰,最狡猾,也最凶殘。你看他們對那些大族人唯唯諾諾,說不定哪天和人一起出門,就殺了同伴若無其事地回來。博格說,巴特爾都喜歡獵取他們,馴服後看門戶用。」 正說著,對空的院路上來了幾位客人。 他們在一位百戶的陪同下直奔祁連這兒。祁連看了一眼,連忙掩下頭顱,大叫:「怎會是這個畜牲!」薛禮問了聲「誰」,朝快來到場地邊的幾人看去,見為首那位青年魁梧而無贅肉,四方面稜,鼻樑高聳,身披上等亮甲,腰上扎的狼扣環青面獠牙,顯得即魯莽又孔武,心問:此人曾是博格的勁敵? 百戶把一群百姓指給他說:「除了那邊幾十,別的你只管挑。」 青年用腳勾人臉,看了幾個都不滿意,說:「瘦得跟卵蛋一樣,我就要那邊的。」 百戶連忙說:「那邊的不行。千戶大人說處置他們要得到汗王點頭才行!」 那青年說:「我來為你們打仗,要幾個奴隸都不肯?!人家都說拓跋部人小氣,還真他娘的小氣。我不管,我要定嘍。」說著,說著,就直奔薛禮過去。薛禮心裡窩了一團火,低下頭告訴祁連:「他衝咱們來啦。」祁連說:「他還不知道博格在對面,知道了,保準屁滾尿流地逃回大漠。」薛禮問:「他和博格啥關係?」祁連說:「說起來,博格還得叫他聲哥。這個王八蛋。」 兩個人正交頭接耳,被來人看上了。那人用腳勾了勾,滿意地給百戶說薛禮:「這牲口比牛還壯!」百戶手忙腳亂,到跟前就被他搡走。兩個人手舞足蹈地搶人,讓薛禮蒙受巨大的羞辱。祁連感到薛禮胳膊上的肌肉擰了塊塊,連忙拉了拉,起身問:「你要幹什麼吧?」 那青年愣了一下,瞅了片刻,大叫:「狄阿鳥的人。」他被什麼燙了一樣,往背後跳腳,踩得百姓連連慘叫。他轉手抓住了百戶的胳膊,問:「他哪來地?」旋即想起什麼,鬆口氣說:「狄阿鳥已經死啦。你跟我走怎麼樣?」 薛禮朝祁連看去,只見祁連盯著那人說:「誰告訴你狄阿鳥死啦?」也起身支持。一大片弟兄紛紛站起身,怒目瞪視。那人的笑容不見了,不敢相信地問:「他不是被福姓人家取走首級,獻給中原朝廷了嗎?」他一轉頭,向身旁的百戶咆哮:「他是怎麼來的?」 百戶稀里糊塗地交待:「抓來的。他是?博格阿巴特的帳子官。」 那人喃喃地念叨:「博——格——阿——巴——特。博格。阿巴特。鳥王。」他大叫說:「這不可能?」祁連哈哈大笑。薛禮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同聲共氣地威脅說:「你最好滾開。」祁連立刻接上話,嚷道:「滾回你的大漠吧。」 那人又被驚退幾步。百戶連忙說:「博格阿巴特雖然勇悍。但也蹦躂不了幾日!」那人以極不敢相信的目光掃過百戶,問:「博格阿巴特就是狄阿鳥?」百戶奇怪地問:「狄阿鳥是誰?」那人大叫道:「你們千萬不要叫他跑嘍。」他遁逃出去,回頭說:「部眾知道他還活著,肯定逐他而去。我先帶著人馬回去,等你們滅了他,我再來。」百戶連忙追去大喊:「萬武小汗。你別走!奴隸的事好商量。你不會真回大漠吧?要是汗王怪罪下來,我可說不關我的事。」 薛禮發現博格太威風了,報報名就能嚇走受邀請而出兵的大漠豺狼,使勁地撞撞祁連,連忙問:「你還不肯給我說實話嗎?博格在草原上都幹些什麼?」 優u書盟 uUTxT.com 荃蚊子版閱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詐中詐,半江碧流淚沾衣(30) 字數:7066 自五月二十三日戰爭失利起,隴上拉開大規模潰退的序幕。天氣開始放晴,正值隴上冬麥開始黃穗飽籽。可誰也顧不得了。數十萬軍民離鄉背井,鋪天蓋地,漫野逃亡。往日漸起生機的鄉鎮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淒淒慘慘。狗追逐主人而走,貓斷頭充成乾糧。街道上時而倒斃死人,散落著沾滿泥巴的爛物,景像甚難入目。 官員稱職的地方,向下分發縣中囤積的食糧,按鄉、亭、裡、甲為單位,打著五顏六色的大小旗幟,有組織有方向地向南、向東撤退;不稱職的地方,官員棄百姓先逃,百姓們哭嚎無門,自相踐沖,如驢尾繞蠅般到處亂轉。後來,他們這些逃往的百姓聽說朝廷已派出精銳王師西出接應,天子請子民進關中避難,已在玉門關前沿兩路俱食以饗,登城望念,便一致向東,經隴下去關中。 拓跋巍巍乘勝而進,攻取眾多城邑,追亡逐北。 飛鳥眼看拓跋部欲截斷部分軍民退路,只得在他們合圍的方向上死死頂住。敵人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所部人馬或戰死或逃亡,所剩不多,等三日過去了,且戰且退回到唐邑、隴上城一線,隊伍已不知道接了多少惡仗。士兵完全被打木,糧食業已即將食盡,即便是得到從薄弱地帶突圍的機會,也怕是沒了勝算。 第四天拂曉,從東北方向又上來五千敵騎。 他們和盡量困住飛鳥突圍的人馬不同,是要作為一支毀滅力量。 不要說對抗如此龐大的騎兵,哪怕敵人再拿上千的隊伍攻兩陣,自己也受不住。飛鳥很後悔沒把阿狗和阿瓜塞給圖裡圖利。他為了抵擋敵騎的衝擊,把一個居於官道集市草草建成營寨,一面據守,一面把希望都壓在乞降保全上。因而派使者敲鑼打鼓,招搖過市。拓跋巍巍完全不給他這個委曲求全的機會,殺掉一名巧舌如簧的說客,放回一個傳話的小兵,問:「吾部善戰之男死於汝手者數以百計。若非忠勇左右拚死相救,吾與吾子亦不能免。汝得意之時留情慾否?汝當知吾等有仇必報之習俗,何以僥倖如斯,腆似婦人?」 飛鳥僅有的僥倖也湮滅在拓跋巍巍的言辭裡。他聽完小兵的轉述,嘿笑不止,厚著臉皮沖身邊的梁大壯、乞億多歹叫嚷:「他奶奶的。不想竟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我可是只要他拓跋巍巍肯歸。就走出大營擺酒歡迎。現在也不拒絕。只要他走出營寨來跟前投降,咱就以禮相待。對不對?」 乞億多歹是老部曲。順著他的勁嚷:「今兒再來投降也晚了。咱還不歡迎了呢!」而梁大壯根本不相信他這套自欺欺人的無賴話,用傷爪子撓著頭皮,抬頭看天,問:「咦。俺怎麼看不到太陽從西邊出來?」 飛鳥發覺梁大壯這個老實人不好騙,無奈地歎番氣,把殘缺不全的軍官聚集起來。說:「人家不許咱投降,咱還偏投降了,都打白旗去接兵,殺人也不許還手。」 大伙面面相覷,都當他在壓力面前扛不住,糊塗了,心想:不讓投降還偏投降,還講不講理?他們紛紛說:「突圍吧?」 飛鳥有力地一擺手,問:「向哪突圍?」他招手要人,要了一圈腦袋。這般那般講了一通。眾人這就連連點頭,依計而行。 飛鳥再派使者求見拓跋巍巍,為了讓拓跋巍巍除了傳話的再無人可殺,只派一個。 他看著求降的使者打著小白旗離去,先從阿狗懷裡奪下小狗塞進狗筐。再抱了阿狗和阿瓜進他們的「馬箱」。「馬箱」是飛鳥特製的兩隻大籐簍,上面用皮革、鐵片包裹結實,擔在馬背上水火不侵,甚至安全。只是舒不舒服就難說了。裡面全靠下面的簍底透光透氣,不能墊物。阿狗還能換著姿勢哭,阿瓜卻只能跪在裡面哭。哪一仗打下來。 腿上都是一塊塊青紫。 飛鳥沒了後顧之憂,回頭集結僅餘的四百多騎兵。 這些騎兵把馬上套了死亡將士身上的盔甲。因沒什麼好手藝,都把馬包得跟粽子一樣。不過,這些粽子馬雖然難看,卻很頂用。合起來的後甲既保護得體,又不重,能跑能挨,每上一次戰場就占一次便宜。 飛鳥看完重騎,佈置完任務,又讓步兵拆掉營寨正面的障礙,忙得不亦樂乎。 過了一會兒,篳篥聲聲、蹄聲大作,敵人又要進攻了。 自從飛鳥以角號敗敵後,拓跋部再和飛鳥打仗,就用起篳篥。事實上,飛鳥擅長音律,對篳篥也熟,仍能鑽他空子,不過暫時沒有機會罷了。 飛鳥聽了片刻,立刻就把敵人進攻的方向和人數破除個十之八九。 敵人的很快接近飛鳥的營寨,馬隊擊打得地動山搖。他們正要猛衝至跟前,發現正面營門樓子上白旗飄飄,外面陣列得小兵們也舉著白旗,抖擻歡迎,點頭哈腰,不禁遲疑。這時,飛鳥爬到營門樓的最高點,令部下齊聲高喊:「汗王已經允許我們投降啦。請將軍等一等,現在來接收也行。我們把兵器都擺放好。」 這支人馬一直在用傷亡換訓練,雖然極為疲憊,從個體而言,戰鬥力反而上升,尤其是在飛鳥層出的不窮詭計下施展妙用,常常打得拓跋部士兵叫苦不已。 看到他們突然這麼熱情的迎接。拓跋部的攻營部隊從上到下都有點怵。他們來攻營時還覺得硬骨頭不好啃,不料來了別人笑臉相迎,爭相投降,心裡一點防備都沒有,只好找到主將要想法。飛鳥也知道此時是個節骨眼,他想得明白,拓跋巍巍未必把不許自己乞降的事傳達,而自己乞降卻人人都知道,足以麻痺敵人,反過來,即使拓跋巍巍傳達了不許自己乞降的事,對面的將領也會奇怪,自己只需告訴他們說:自己又派了使者。就一定能拖到騎兵悄無聲息地繞到敵後。 飛鳥一點也不緊張。打仗打到遲早要全軍覆沒的份上,還有什麼可緊張的。他見對方陣營經過一陣猶豫,幾騎開始和中軍往來,連忙下了城門樓子就帶著幾個人往前奔。 敵軍看他們並沒有騎馬,立刻放鬆警惕。 十數騎走出中軍,來到陣前,狐疑萬千地問:「誰是博格阿巴特?」他們不願意放過博格阿巴特,卻歡迎投降。飛鳥沒有回答,只是一口氣跑到一個肚大腰圓的騎士面前,拉著他的馬繩說:「將軍隨我來。進營就能見到。」說完,他樂呵呵地伸出巴掌。「啪」地打到馬屁股上。這將軍都懵了,大叫:「你幹什麼?」 十數護衛當是來人辛苦巴結,一時過於熱情,都不當回事。 對面一群鬧投降的兵卻把心提到坎子上,大氣也不敢出。 那名受不了熱情的將軍猛拉韁繩勒馬,馬豎立數尺。飛鳥不敢再猶豫。趁勢拽住他的胳膊,避馬蹄一樣往後猛甩,待敵將落馬,於兩軍陣前騎上執按其首,拔短刀戳殺。敵將身後還有幾十名騎兵,近在咫尺,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過了第一時間,首領都已死掉,他們才嘈雜來救。 飛鳥身邊的幾個人腿都軟了,惶恐得不知道怎麼好。繞在飛鳥身邊游動。 飛鳥推開一個,只掄起滴血的短刀回指一周,就把敵人逼退。 眾目睽睽,青天白日,敵騎環候。 飛鳥卻砍殺如故。割人頭時砸得叮噹作響。 人們似乎透過一口寒氣,一側高呼,另一側馬腿亂挪,虛鳴陣陣。 飛鳥當所割的是豬羊頭顱,下手熟練,在敵人膽怯的遲疑完成自己的壯舉。提著割下的人頭給人看。他見幾個遊牧戰士傻呆呆地看著。吼道:「沒見過殺人嗎?!滾!」十數敵人沒一個敢妄動一下,緩緩向後移動。飛鳥翻身上了那將軍的戰馬。拔劍在手,朝眼跟前的敵兵徐徐逼去。 一名敵兵承受到了極限,大嚎來砍。飛鳥只輕輕偏了偏頭,眼睛都沒眨一下,便將之砍斃,這時用手掂量、掂量幾斤重的人頭,隨手擲出。第二名敵兵本能地接到手裡,突然間回過神來,捧著首領的腦袋回馬就奔。 十數騎想也不想,兔子般往回躥。 飛鳥看著他們的背影,也連忙鼓起腮幫吁了一口氣。 他也是外強中乾,原本以為自己拉敵軍首領入營,趁敵不意掩藏的騎兵會及時殺出來,不想,自己都要把被拽惱的敵軍首領殺死,騎兵還沒動靜。此刻,他真恨不得把領兵的撒木干拉到面前剁了,但他也知道自己一旦示弱,數千鐵騎就會席捲過來,只好徐徐向對方陣營走去,威嚴地喝道:「我。乃博格阿巴特是也。誰敢逆我兵鋒?」 敵軍次級官長瘋狂地大叫,但成片的敵騎卻騷亂不前,使得數千人延伸的戰線更加參差。 飛鳥眼看自己越走越近,已經不足四百步,撒木干還無動靜,當即發誓要活剮他才消心頭之恨。正撐不下去,撒木干的四百騎轟動了。他們奔瀉在敵人後方,瓢切斧砍地奔馳。在飛鳥的預想中,敵人會向自己的營寨逃竄,會進入自己一面倒的營寨,被步騎合擊。不料撒木干掏擊竟出了奇地快,兩路人馬沒有匯合就殺穿出來,背對著敵人奔馳。飛鳥恨不得把他踩到腳下碾一陣臉,問他跟他哥撒察只有這點能耐,怎麼不一頭撞死算了。 他頗為懷念祁連,他覺得若是祁連在,一定能驅動敵騎,到時步兵持槍立西南,騎兵只能往北進寨,一打一大網。他也懷念趙過,覺得趙過憨大膽,肯定會不管敵人的兩翼,只抄中軍。在目前情形下,兩翼必因膽寒而丟陣腳,中軍又群龍無首……但懷念歸懷念,還是得默認這個事實。他當即扯馬飛退,接過撒木干的指揮權,令兩支騎兵對插回返,擊潰退那些尚保持戰鬥力的敵兵塊。 戰勝回到營寨,騎兵傷亡了一半。 飛鳥也不敢在這樣的形勢下過於嚴厲地處罰撒木干,只是提點說:「你這個木干頭,你讓咱的步兵閒著啦。老子差點因為你沒命。」 撒木干猶不知過,咧著大嘴說:「敵人的兩翼難繞,到對空還得看看形勢。」 飛鳥無話可說,心想:你看看形勢。差點把我給看進去。 他覺得敵人大敗,一時半會不會上來,連忙把阿狗和阿瓜掏出「馬箱」。正要等敵人詐降的消息,好趁詐降往薄弱地帶突圍,忽然聽到背後響起大片的喊殺聲。剛剛反應過來,便得知敵人自後面殺進營寨。飛鳥大驚失色,連忙把阿狗和阿瓜按回「馬箱」,上馬呼兵,向西逃竄。這下他明白了,拓跋巍巍狡猾不下於他。騎兵聲勢正要掩過步兵掩襲,光動用之巨就讓人不得不信。正是善騙之輩常玩的伎倆。 此時兵馬最為懈怠。不少士兵還打水烙餅,準備午飯,眼看敵人潮水般湧進來把自己分割,只好抱頭地抱頭,就死的就死。撒木干趁勝蹲坑,再出來時發現自己的馬被步兵騎跑了。只好奪騎兵的馬。他打仗不行,武藝卻出奇地好,上馬施槍,在潮水一般的敵兵中左右衝殺,竟無人能擋,片刻衝出營寨。 衝出來,撒木干倒找不著了主心骨,不知道往哪逃好,只好回頭殺進去,殺到裡面。恰好遇到幾名羽林保護的高德福衝不出來,順道把高德福掇來自己馬上,再殺出去。 第二次出了營,他不敢貿然再入,眼看許多兵都朝一個方向跑。也跟著往那個方向跑。跑不多遠,前面一陣火煙,好像是敵人地騎兵在迎頭擊打。他轉身要往回跑,聽到吊在馬背上地高德福大喊:「博格在前面,別回頭。」想想,回頭也未必好到哪去。便硬著頭皮轉回來。呼啦啦地往前奔。突然,他聽到左方蹄聲大作。是奔往自己後面的,立刻拿起巴掌,掄到高德福地屁股上大叫:「有你的。幸虧沒有回頭。」 他們一路往前奔,灰塵越來越大,就是見不著人影,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現一道小河。 小河邊又是一團戰場,飛鳥正率領著二十幾騎與敵人拚殺。原來這地方是片乾涸的河道,近來雨多,有了不深地河水,淤泥卻很深。飛鳥繞河而走,恰和一支攔截自己的敵軍碰了頭。好在敵軍以為飛鳥已經過了河,一部份跋涉到對岸,一部分陷在河裡,只留了個尾巴晃悠。撒木干看飛鳥領騎兵沖得舒服,也載了人去。 他的馬早已累脫力,到跟前就跪下起不來了,不但沒有幫上忙,還成了累贅。 飛鳥從敵人那裡搶了兩匹馬給他們,一回身,帶著大伙沿他們來的路回去。 不大工夫,他們來到一片冒火的樹林邊。飛鳥率先趕著載著馬箱的馬兒扎進去。 十數人看他進去,也不管樹林燃得厲害不厲害,爭先恐後地往裡藏。飛鳥拉著孩子們地馬到煙少許多的地方,回頭一看,大伙也往這兒藏,只好一腳一個,踢他們去下風的位置,說:「敵人肯定會到上風位置看。人多!藏不住!」 他看眾人聽了話藏匿,連忙扯著嗓子問了阿瓜幾聲,聽得阿狗咳嗽,立刻撕了兩片衣裳,把馬箱的蓋打開,一個裡面扔一個,大叫:「都跟老子撒尿,撒了之後捂在鼻子上。」 順風位置煙最大,裡頭的人咳嗽一片,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 飛鳥讓他們也撕布撒尿,捂馬嘴,而自己撅了屁股趴到地上聽。過了好長一會,他起身說:「敵人已經過去了,再堅持一會,咱們就能放心過河。」說話這會,高德福已經昏厥不醒。飛鳥就讓大伙都到上風位置,安慰說:「不要怕,他是嗆暈了。更何況窒息一會也死不了人。」不知怎麼回事,人在嗆的地方呆著好好的,到了不嗆的地方卻兩腿發軟,噁心嘔吐。 飛鳥給他們一會休息的時間,領他們再次回到河邊。 河邊連屍體都沒了,淺淺地河水還蕩著泥花。 眾人跟著他肯糊塗,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問,大搖大擺地過河。 河前方已不再是開闊地,走不多會,大伙在一片窪莊稼地躺下。他們也沒有吃的,就坐在這兒搓麥穗。飛鳥搓它還不如阿瓜,搓了一把給阿狗吃,竟讓阿狗卡著喉嚨,咳嗽了半天。除了他,也就是撒木幹不會搓。醒了的高德福吐了一大堆濁物,接別人一把麥籽,塞到嘴巴裡嚼幾口,打滾嗷嗷,哭著說:「我回去一定要給主子講講。他可從來也不知道還有這樣險惡的事。」別人記得他還是監軍,不敢熊他。梁大壯卻嚷:「他不知道的多了!」 高德福想爭卻只張了張口,突然再挺不住,問:「我心裡難受,這是要死了麼?!」 飛鳥知道他養尊處優,中了煙毒,安慰說:「不礙事。跟著我,想死都沒門。」他想到只走脫二十餘騎地慘狀,一陣難過,再也說不下大話。他一開始看人手遍地,覺得很快就搓幾袋麥粒,不料搓了一個多時辰才攢一點,分吃完也不止餓,只好放棄坐這兒揉乾糧,順勢起身說:「我們不能在這揉幾天麥粒吧?快走,到了地方就有肉吃!」 大伙想想肉的滋味,倒不再留戀一點麥,反覺得剛喝了河水的喉嚨還是渴。他們爬上馬再走,整整走了一晚,於第二天進山。 進了山就意味安全,大伙高興地歇一陣,日上三竿時又被幾十敵騎抄上。眾人整日沒有吃東西,刀舉起來再劈下去都是軟綿綿的,哪還敢戀戰,上馬沿一片山林繞到後腰。斷後的飛鳥射退追兵,用五匹空馬馱回了一些乾糧和馬肉。先撤的人都很激動,問他射死多少追兵。飛鳥不禁得意,告訴他們說:「我用十八隻箭射死十八個人。」他看看身邊,已只剩十二人,僅有的一絲得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小心翼翼地吃著青稞,到處找水,找到一條山溪。 飛鳥下馬到了溪邊,撲得渾身都是。他打濕自己的光頭,一股透骨的涼意深入,讓發緊發熱的頭腦好一陣舒服。他正要歡呼幾聲,突然想起父親曾在和別人下戰書時說:不要自不量力,逃命時見了溪水就搶破頭。此刻倒覺得像是說給自個的,不禁悲傷地唱道:「失我曾陽城,蕭蕭馬悲鳴。失我水磨山,百姓何將安?迎頑賊兮不自量,走裹馬兮飲如狂……」 眾人也感到一陣陣的悲傷。 突然,高德福大叫:「這溪水裡有腥味。」飛鳥一皺鼻子,也嗅了出來。他用手捧了一把,看到細線般的血絲,當即跺腳往上急衝。眼前的溪水越來越紅,越來越紅。一塊巨大的石頭擋了飛鳥的去路。 飛鳥顧不得背後的呼喊,四肢攤拔,翻越而上,而後跳下狂奔,心裡光光之響。 前面的溪水已不只是血是水,裡面栽了兩個山寨裡的弟兄。他抬起一個頭看,放下又抓另一個頭看,接著嚎叫著往前趟,騙自己說:就他們兩個。冷水漸漸沒腰,嘩啦啦地開出捲浪的道路,前面突然變成了一條寬廣蕩波的河流,景象被焦急晃得恍惚。但他仍認得這條打山寨走過的河流,只是還沒想好怎麼命名。他記得這河可以行船,可以通往更大的河,但努力爬上河口,上下一望,立刻驚呆了,只見半條河都是血紅如朱的顏色,裡面拋滿屍體,殘肢壓斷腿,黑髮纏水草,木筏裹衣裳…… 他只覺得天旋地轉,在河邊裡站不住腳,「撲通」砸了個水花。 他爬起來,嗆著血水往裡游,往裡摸,不一會兒到了跟前,摸只離開軀體的人頭看了看,又拋掉,喃喃地說:「拓跋老賊。你連遊牧人的風俗都不顧了,你在河裡殺人,任他們的屍體腐爛,任他們淌盡鮮血……」 他語無倫次,游回岸邊,站到一塊石頭上,因心底的疼痛而慢慢地伸長脖子,呼出胸腔沸騰的怒火!這怒火燒得太厲害,喊起來如嗚如咽,抽絲而發,一波一波震動著口腔腮壁,斷人魂魄。只聽它越來越低沉,越來越淒厲,遠遠縈繞群山,像血海深仇的狼誓一樣響了頓飯功夫。 Uu書萌 uUTXT.cOM 銓汶吇版粵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1) 字數:7659 都四天了,博格阿巴特還沒有消息。他怎麼能在上萬人馬的包圍圈中漏網,從眼前憑空消失呢?拓跋巍巍很不舒服,因而對部下送來的幾名女子也沒有多大的興趣。他覺得自己若不能破解博格阿巴特逃走的秘密,便沒有戰勝對手,因而不肯罷休。 隨從們作為討厭的參謀,一刻不停地嘀咕:「沒向東逃竄,沒向南突圍,沒回水磨山……」看似替主分憂,實際上卻惹得拓跋巍巍頭疼。 拓跋巍巍趕走他們,又從頭到尾地看過包圍博格阿巴特的兵力佈置,還是找不出博格阿巴特逃走的秘密。他感覺到身邊有點異樣,扭頭見是范成文,立刻要范成文給自己參謀,問:「博格阿巴特到哪了呢?怎麼逃出去的?」范成文聽說中原王師西出將至,特來商議大事,見他和幾個門戶武士念念不忘博格阿巴特的蹤跡,告訴說:「博格阿巴特非是穿了小兵的衣裳,在混戰中被人所殺不可。」 人人都這麼說。部下這麼說是為了推卸責任。范成文這麼說是為了安定人心。可自己呢,自己要這麼說,是不是一種無可奈何?拓跋巍巍抬頭盯了帳篷頂部,說:「你是為了大朝出兵的事吧?勿憂,彼我去,不如他來。」 他入了魔一樣,答完就回到博格阿巴特的逃走路線上,苦思說:「博格阿巴特有長生天的保佑不成?」 洶洶的火光照亮飛鳥的臉龐,讓他的眼睛亮起來。 飛鳥選擇逃走路線很簡單,先是利用騎兵敗退形成的口子逃脫裡層包圍,而後繞過敵騎回返的路線,摸到淺水河岸。因為地圖上的這道河流已不再是河,千戶、萬戶也沒讓人到河對岸大規模搜捕。飛鳥引誘回彌補口子、據守河岸的敵兵,再走向一條被河水和山勢構成的死胡同——腱子嶺。基本上擺脫了天羅地網一樣的包圍。 腱子嶺南坡陡峭,河水順流而下,卻是條天然生路。 眾人乘筏而下,兩岸皆山,幾乎遇不到任何障礙就已經走出隴上,抵達倉州北部。 敢在曠野生火即意味著逃出生天。 他們攜帶的馬肉還有不少,回火一烤,吃起又乾又硬。高德福怕倆孩子啃不動,發阿狗和阿瓜塊硬肉吃著,讓他們等自己用鐵盔煮肉。飛鳥有點過意不去。給高德福說:「他們哪會啃不動?你看,你肉還沒煮好。他們都已經啃飽了。」看著阿狗和阿瓜憨態吃相,高德福突然滾了眼淚,抽噎說:「小主人可比他倆難哄十倍、百倍,小時候老是哭,大一點就不肯吃飯,還喜歡騎人。看掌嘴,有次看了次雜技,非要我們也啃燒紅的鐵條。人都說咱家享福,其實,咱家也難……」 飛鳥笑道:「那就別回去了!就讓他們當你死啦。你看阿狗賴,他也頂多咬咬人。」 高德福哽咽說:「你別亂說。小主子是龍種,他金貴,後來也知道疼人了,知道賞我們東西。」 飛鳥不快地說:「都是孩子,他娘的金貴。俺家阿狗和阿瓜就不金貴了?你看你他娘的就是奴才相,賞你仨瓜倆棗的,你就美滋滋的。」他問:「你跟老子說清楚,俺家阿狗金貴,還是你小主子金貴?」 高德福無奈笑出聲。說:「你也不怕殺頭?!」 乞億多歹連忙挪來屁股一坐,黑著臉問:「唉!還沒回答呢!」 撒木干「嗨、嗨」一叫,大聲說:「你咋跟監軍說話呢?」 飛鳥自家弟兄幾個橫眉豎眼地坐去包圍住他,你摸我扛地問:「你咋說話呢?」撒木干連忙求助飛鳥:「博格阿巴特。你還管不管?」乞億多歹驚訝地問:「哎喲。這不是撒大將軍嗎?」說完晃悠到跟前,突然伸手,在空氣裡扇了一巴掌。喝道:「撒大將軍?」 撒木干站起來拎了乞億多歹衣襟。吼道:「博格阿巴特。你到底管不管?」 飛鳥罵過乞億多歹,淡淡地說:「撒木干。安全了。你想去哪?!」 撒木干愣了一下,問:「你這是啥意思。當然回去啦?!」他眨動眼睛嚷:「你咋說這話呢?你讓我去哪?不一塊去找官府,能去哪?」 飛鳥笑道:「誰說我們要找官府?我和高德福是欽犯,去官府,送給人家殺呀?」高德福大吃一驚,翻轉回身,大喊:「咱家是被逼的。小主人就饒了咱家。」說著,說著,就揉著眼睛哭出聲。飛鳥安慰說:「好啦。好啦。你願意回去,讓撒木干送你回去,好不好?」高德福不肯罷休地說:「那你呢?」飛鳥笑道:「你還賴上老子了?」高德福連忙問:「為啥你不回去?咱家可以為你作證,說你也是被逼地。咱家可不是那種不講義氣的小人。」 飛鳥笑呵呵地說:「那你死不了再說。」 撒木干連忙審視自己,高興地說:「我倒可以回去加官進爵。」 高德福吭哧半天,輕聲喊:「博司長官!」等到飛鳥扭頭,他問:「回朝廷不好嗎?朝廷未必會治你的罪。小主子最相信奴才了啦。」飛鳥嘲諷說:「已經自稱奴才了!你他娘的就沒有一點血性?還跟老子談義氣?你走你的就是,怎麼幹什麼都拉著我?」 高德福訥訥地低下頭,說:「不回去豈不是背主?」他說:「咱家再沒有良心也不敢背主。我得回去,明一早就去投官。」說完又埋著頭哭。 他發覺阿狗啃了肉,想撈火上的鐵盔,一把拽住他,擦去他嘴上的油嘀咕說:「叔回去。啊。叔不能背主。要是主子殺了叔。你長大了去看看叔的墳……」飛鳥油然生出一股敬意,喝道:「你這個沒蛋蛋地少唧唧。他知道你的墳在哪?你他娘的不想走就不走,老子還會虧待你不成?」 飛鳥早早摟著阿狗躺到鋪就的樹枝下面,卻一點睡意也沒有。他一遍一遍地問自己:我怎麼想不到拓跋巍巍會打水磨山?我怎麼想不到他會向大石首領借道?沒打之前,我沒覺得水磨山位置這麼重要,打了之後,我才感覺到打曾陽只有如此打法最合適?阿狗亮著眼睛嘀咕個不休。把他的思緒打斷。他爬起來,藉著微弱地火光在地上畫完草圖,掰斷樹枝說:「拓跋巍巍不拘章法,用兵如神,打得老子都有點怕了!」 他把阿狗放到自己腿上,親了一口問:「你嘀咕什麼呢?」 阿狗笑出幾顆牙齒,凶巴巴地說:「小狗吃肉,變成大狗,大狗咬人。」 飛鳥氣不打一處來,問:「你他娘的就知道咬人。狗咬人。沒地方去。就拿你小子換吃的。」他發覺阿狗不張嘴就能笑,咯咯如鈴。也試著一笑,發覺格外難聽,這就聯想到拓跋巍巍的作戰風格上了,念叨說:「小狗吃肉,你阿哥吃什麼?」 阿狗發愣地看著他,嘀咕說:「你吃酒,吃女人奶奶。」 飛鳥上去扭了他耳朵。吼道:「你怎麼不學好?還學會吃女人的奶奶?」他震天地嗓門把大伙都吵得爬起來,突然醒悟到不是阿狗不學好,而是自己想歪了,阿狗自己都喜歡吃奶,讓自己吃奶也理所當然。他揮揮手嚷:「沒事。沒事。都睡去。」 高德福卻過來責怪:「你把他嚇壞咋辦?」他討要說:「阿狗來,讓叔抱著睡覺。」飛鳥挑刺問:「你是他阿叔,是我啥?」高德福「嗨」地一歎,問:「那你說,讓他叫咱家啥。我都幾十好幾的人了。」飛鳥不再追究,拍拍身旁的位置。讓他坐下,要求說:「你,別回去了。替我帶孩子好不好?」高德福一口回絕,說:「我得回去。主子那邊離不開……」飛鳥吼道:「你少來。我不能看著你回頭就死,墳都不知道在哪,你小子要是從老子手裡跑得掉。你儘管跑。」他一扭頭,發覺營地裡的人又爬了起來,又揮了揮手,蠻橫地要求說:「沒你們的事,都跟老子睡覺。」 高德福氣得嗷嗷地,說:「你咋不講理呢?」飛鳥沒好氣地說:「你他娘的在宮廷裡混了這麼多年。這點道理還不懂?」高德福問:「什麼道理?」飛鳥說:「什麼道理?沒道理就是道理。」 撒木干睡不住了。爬起來急,嚷道:「沒道理還是道理?你怎麼能不讓走呢?」 飛鳥找到去往他身後地乞億多歹。不動聲色地問:「當真留你不住?」 撒木干紮了打架的姿勢,起身高喝:「你憑啥留老子?你自己犯了死罪,為啥要拖累老子?老子拿命換富貴的,跟你走,你能給老子啥?」 乞億多歹在撒木干身後和弟兄們打手勢,突然群起而上。撒木幹不作提防,慌忙中舉胳膊掙扎,順勢撈到劍柄,驚恐地大吼:「你們要幹什麼?」劍一時拔不出來,沒能再張口,就幾條大漢摁實在地。高德福渾身發抖,情也不敢講,連忙說:「你想咋樣?」飛鳥笑著說:「我想咋樣?你說我想咋樣?我問你們回去不回去,是不是看得起你們?你說你要走,他說他也要走。我該給你們講啥道理?你在宮廷活那麼久,就沒揣摸過你主子的心思?他不卡嚓人?還像我一樣磕道理?」 撒木干渾身冒了冷汗,大叫說:「你忘恩負義?!」 飛鳥回頭問他:「你對我有什麼恩?」 撒木干尋思片刻,說:「我們可都是跟你出生入死過地。」 飛鳥冷冷地說:「你不是為我才出生入死地吧?你跟我出生入死地時候,我哪裡虧待你了?人家高德福是出於真心,忠實於自己的主人。可你呢?你是惦念富貴。我有大罪在身,朝廷以為我戰死了,就不會再追查。我放你,怎知你不會再因為富貴而出賣我?倘若朝廷讓你帶兵搜捕,我們怪誰忘恩?」 說完,他揮了揮手,要求說:「撒木乾巴特爾。你要是還是條漢子,就不要求饒。」 高德福渾身冰涼,連聲說:「博司長官。博司長官。」 阿瓜害怕地藏到他和飛鳥的身後,低聲說:「阿爸。我怕。」飛鳥低頭看看咯咯笑不停的阿狗,歎氣說:「怕也沒用。我不殺他,改日未必不被他所殺。」阿狗得到鼓勵。吵嚷說:「放狗吃肉。」說完,爬起來就去找自己的小狗。 高德福一把拉住他,看住飛鳥,口中兀自嚷道:「小祖宗。你知道什麼是死?你還不知道怕。」 飛鳥給乞億多歹說:「抬遠一點,不要讓孩子們聽到。」他看梁大壯有點不自然,招手喊了他,問:「你是不是覺得他很無辜?」 梁大壯看了高德福一眼,結結巴巴地說:「俺,俺無話。」 飛鳥逼迫說:「你有話,說吧。」 梁大壯又看了高德福一眼,說:「俺覺得主公該殺的不殺,不該殺的卻要殺。有些人貪生怕死。留著又是累贅,為啥不殺?」 高德福知道他說的是自己,連忙朝飛鳥看去。 飛鳥指了指高德福,嚴肅地問:「你說地是他吧?」 梁大壯換地方投視線,極不自然地說:「俺可沒說。」 飛鳥冷冷哼道:「貪生怕死就該死嗎?你不貪生怕死,幹嘛不投河自殺?累贅,我還嫌你累贅呢。你還墨士?兼愛都忘了?!」梁大壯連忙說:「你不是不讓俺信墨了嗎?」飛鳥賞他一腳,說:「你他娘的瞪著賊眼說瞎話。我不讓你信墨了嗎?我不要你跟武墨這些混蛋。不讓你信墨了嗎?呂老縣長也信墨,可你看看人家,人家給曾陽辦了多少好事?」梁大壯撓撓頭,伸頭就問:「什麼是兼愛?」 飛鳥愕然,罵道:「你他娘地……去。去河邊洗把臉回來。」他看梁大壯真要去,只好叫回來,按按高德福的肩膀,鄭重地說:「他忠實於自己的主人。」繼而又嚷:「你他娘的是傻是笨。我告訴你,兼愛即是:兼相愛,交相利。就是說。你要平等地對待別人,不能因為別人笨點,就嫌棄,不能因為別人累贅,就拋下來不管。大伙要互助友愛,共同牟利。」他問高德福:「你嫌他笨嗎?」阿瓜連忙替高德福出氣:「大壯一個字也不認識,還不如我和阿狗呢。」 飛鳥笑道:「梁大壯,你聽到了沒?」他扭過頭問阿瓜:「我說你怎麼回事。你嫌他不認字,你他娘的才認幾個?」阿狗以為識字吃虧,爬到高德福身上去捏阿瓜,喊道:「我不認。」高德福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血色。攬住阿狗給飛鳥說:「你不讓我走。都有什麼打算?」 飛鳥說:「想替死去的弟兄們報仇,也只能仰仗朝廷。咱們一起去關中找親戚。找到最好,找不到,你替我帶孩子,我隱姓埋名,從軍入伍,打回咱水磨山,報仇雪恥。」 高德福連忙說:「你放我回去。要是小主子還肯要我,我替你說說話,讓你帶兵多好?!」 飛鳥罵道:「老子不想聽你放空屁。萬一你賣了老子,老子說什麼都晚了。乖乖地跟我走,保你吃香地喝辣地。」 不大功夫,幾個弟兄嚷著撒木干的死相回來。飛鳥顧念孩子,大聲喝道:「都跟老子閉嘴。睡覺,明天出發。」他發覺阿狗不在了,四處一瞅,才知道他又溜去看自己的小狗,不禁大吼:「阿狗。我數三聲還不回來,非把你那隻狗扔河裡。」嚇得阿狗丟回小狗,歪歪扭扭地跑回來。 第二天,他們上路出發,沿著隴下流過來的河往上走。 一路舉目向河北岸望去,很難看到人煙,而所走河南岸地大路卻頗為繁忙。一行人經常遇到東遷的商旅、農夫和載貨的騾馬隊,很快從過往的百姓口中得知天子在玉門關的事。他們深怕拓跋巍巍進襲隴下,斷絕去關中的近路,就不分日夜地趕路。 兩日後,到達一個集鎮,飛鳥考慮乾糧吃個差不多了,想用兩匹馬和收集來的十多把刀劍換些用品,就領著弟兄們往鎮子裡進。 此鎮百姓眾多,商業相當發達,往南、往東都實行大規模的屯墾,理所當然地守有盤查的官軍。十餘人硬著頭皮過關,走到跟前就被頭目攔住。頭目利索地指揮士兵讓飛鳥等人騰出道路,停到一旁,而後繼續指揮交通。 眾人頗為忐忑,主動喊著「這位兄弟」、「那位兄弟」,到處疏通:「我們是隴上來的兵。被打潰了,想到關中去。」可那些士兵們卻不理睬,只是要他們解釋給自己的頭目聽。過不一會兒,那頭目回來,瞄著飛鳥等人看半晌,冷硬地問:「為啥不戰死。」飛鳥想不到他提這樣的要求,大吃一驚,怒道:「老子幾百個人打個精光,你們隔條河說風涼話不嫌刮舌頭。」他往後一指,讓那頭目看自己受傷的弟兄。小軍官看了一遍。問明部隊番號,聽飛鳥自稱校尉。連忙行禮說:「長官何不容我通報,和我們校尉大人見個面?」 飛鳥不敢糾纏,說:「我還是先到關中再說。」 頭目讓出道路,恭送他們進鎮。 進了鎮,飛鳥卻有點不敢相信。 即便是在長月,守門的兵也常常故意刁難行人。要個小錢花花。 這兒怎麼會有軍紀如此嚴明的把關小兵? 飛鳥走了好一陣,捺不住勁,讓梁大壯回去問問,這是誰的人馬。不一會,梁大壯從背後趕回來,說:「這是後軍校尉謝靈雲的屯田兵。」飛鳥不敢相信地說:「後軍的屯田兵?」他猶豫了片刻,並沒再派梁大壯,而是問一個過路的中年人:「你們這駐紮地兵都是從關中來的?」中年人說:「是呀。這是狄上將軍帶來的。」他指了一遭,欣然說:「這周圍都是他屯的百姓,屯了好幾萬呢。那陣子都是流民。要不是狄上將軍發馬吃的豆餅,發苞谷面窩頭,不餓死也是跟流寇跑了。你這外地人不知道吧,我們這的官都是他千挑萬選地,好得很。沒賊沒盜。」飛鳥故意說:「有這麼厲害?我不信。誰不知道天下的烏鴉一般黑。」中年人不禁著急,極力解釋道:「你這外地人?你問別人去?這些官不是朝廷派的……」飛鳥失聲大叫:「那還得了?」中年人大為氣憤,又說:「給你也說不明白。那時候都是流民,官咋招,都是把地方上的好人能人選出來,送來當官。這官不知算不算數。當時說暫時讓他們官。俸祿從收成裡分。」飛鳥歡喜地挑刺,問:「那他都不在了。你們怎麼還這樣呢?」中年人發覺這人槓頭,不搭理他又怕他誤會,只好不客氣地嚷嚷:「我們都願意。朝廷再派官,我們也不要。」飛鳥又說:「那不是造反嗎?」 中年人到了極限,推來嚷嚷:「你胡說,什麼造反?朝廷都沒說我們造反,你憑什麼說我們造反?」他發覺身旁圍了不少百姓,連忙指著飛鳥說:「他說我們造反。」 百姓們大吃一驚,都上了勁地瞪人,拿出動手打人的模樣。 飛鳥不敢講下去,攔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弟兄,笑瞇瞇地道歉說:「小子不懂事。小子就是怪問題多了一點。」眾人或嘮叨,或一丟袖子,發出一聲「去」。 飛鳥想起自己還要賣馬,連忙借問馬市,問明了方向,低頭搖手微笑,心虛地離開。 這裡的街面不知比曾陽的街道寬到哪去,足足可供十輛、二十來輛馬車並排走過,街心有推獨輪板車的農民來賣生絲,賣農產,賣菜,左右兩邊人來人往。不時有偷穿絲綢的商賈來往估價,高一聲低一聲地論理。 幾人走了半天也沒能走多遠,眼看前面的路不見頭,心裡都有點不耐煩。 正恨不得硬趟過去,一個賣糖葫蘆的盯上阿狗和阿瓜了。他跟著隊伍引誘阿狗,連聲問:「給孩子買串吧。」飛鳥問問價錢,哄騙說:「太便宜了啦。我在長月吃這玩藝,都按銀幣算。」賣糖葫蘆聽著孩子嚷嚷要吃,他又覺得便宜,連忙往人手裡塞,連聲說:「拿著吃。拿著吃。」飛鳥一個眼色,大伙個個伸手,把他的垛上的糖葫蘆拔了個精光。 賣糖葫蘆的傻眼了,嘀咕說:「我算你們便宜點……」 飛鳥也不講價,拉過他一路走,邊走邊說自己沒來過這裡,不知道牲口行在哪。賣糖葫蘆的錢還沒到手,想他買光自己的糖葫蘆,就是為了讓自己帶他去行市,興沖沖地扛著草垛帶路。 後面啃吃的弟兄們漸漸感覺街面上射來的目光,都跑到阿狗那兒塞吃剩的。阿狗抓不下,讓高德福替自己拿著。於是,高德福坐著一匹駿馬上,手裡成大把的紅果格外引人注目,令過往小孩垂涎欲滴。 他愁得要死,見嘴巴叼了一串的飛鳥坦然走在身邊,避開糖葫蘆人就嚷:「你幹嘛要這麼多?看咱家的手,拿不了啦。」飛鳥往路旁一指,說:「發小孩,見小孩就發。」高德福有點兒捨不得,連忙說:「阿狗要的時候反而沒有了,不鬧嗎?」 飛鳥笑道:「鬧個屁。」他指指前頭的糖葫蘆人,小聲說:「讓他跟咱走,還愁以後沒糖葫蘆吃?」高德福不敢相信地問:「你想搶人?」飛鳥說:「什麼搶人?他想跟我走,你讓他離開我半步,他還不高興呢。」高德福不信,說:「他要肯跟你走,咱家就……」飛鳥笑了笑,說:「他要肯跟我走,你把自己輸給我行不行?」高德福問:「要是他不跟你走?你放我回去?」飛鳥說:「一言為定。」他看高德福不信,淡淡地說:「老子許出口的話,還沒誰懷疑過。」 uU書萌 uUtxT.com 銓紋吇阪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2) 字數:5731 糖葫蘆人面色健康,個頭中等偏瘦,渾身的粗布衣裳收捂得很利索,頭髮紮在布巾裡,性子很活,話多能說。 高德福經過暗中的打量,斷定他有老婆、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小日子過得不錯,暗想:他不至於想跟誰混口飯吃,有什麼理由跟博格走呢?不知不覺中到了馬市,鼻中可以嗅到牲畜身上散發的臭氣。高德福也要下馬,可手裡有糖葫蘆,不得不用胳膊肘抵馬背,艱難地撅起屁股發愁,正不知能不能安全下地,感覺有人在背後使了勁,心裡大為感激。 他用腳踏住地面,回頭一看,才知是糖葫蘆人過來扶他,嘴裡嚷道:「老爺。您慢點兒。我給您牽著馬。」高德福不自覺地「嗯」了一聲,好像自己還是威風凜凜的大太監一樣。他抬頭往行市裡看,見市面四周的牲口和人格外稠密,中間卻有圈圍欄,心裡不禁奇怪。那糖葫蘆人主動介紹說:「方圓好幾百里,就我們這兒買馬賣馬的多。那圍著木欄的場面是專門讓人遛馬的。」高德福沒有來過類似的地方,問:「為什麼?」 糖葫蘆人說:「這年頭人都沒有活頭,普通人有幾家還養得住馬?這兒不是屯戶多,兵多?養馬的多,馬就多,馬多,買馬就多……你們不是要去關中?可以跟馬商一起上路,安全,運貨還能少花點錢。」 飛鳥由此覺得這個賣糖葫蘆的腦袋瓜不錯,橫插過來問:「屯戶也養馬?」 糖葫蘆人說:「咋不養?你呆兩天就知道了,到處都是討雄馬配種的。」他一揮胳膊,熱火朝天地講解說:「前些年打仗,上面的人怕馬絕種,專屯母馬,驢騾也很少用。都是讓人推著車送給養。」 高德福大吃一驚,問:「有牲口不用,用人?」 糖葫蘆人「啊」了一聲,說:「要不咋的?牲口用來種地。當兵的兩個輪的車,或推或拉,跑得呼呼叫。百姓們推一個輪地車,給糧食,回來就屯上。」他用胳膊比劃、比劃姿勢,小聲說:「那時候都造反的多得是了,一看關中來的兵打著赤背上來。胳膊大腿上的粗筋直冒,心裡就知道了:啥流寇都贏不了?」 飛鳥回頭找來了。笑道:「你他娘的也真會編。打著赤背上來,衣甲哪去啦?」 糖葫蘆人連聲說:「爺不信了吧?小孤縣王天順聚眾造反,上萬人在那嗷嗷直叫。結果一千官兵一天一夜行軍三百里,硬是讓他們城門都關不及。那些兵可都是光著背進城的,王天順按著縣長的女人胡搞,還以為是手下的弟兄鬧吃的。硬是不給報信的人開門,說:少來煩老子……」 飛鳥「噢」了一聲,笑道:「原來這位兄弟是在小孤縣造過反地,你他娘的行啊,沒有混個頭目幹幹?」 糖葫蘆人咳咳就笑,說:「說啥呢?咱咋會造過反呢?咱沒有。」 高德福朝身邊的糖葫蘆人看去,不肯相信這就是小主子嘴裡窮凶極惡的反賊,心說:「亂嚇唬人。」他接過飛鳥懷裡的阿狗,問:「都是咋賣馬?」 飛鳥說:「這要通過管行口的行伍,他給你招買家。」他一招手。呼糖葫蘆人說:「大兄弟,去,找行伍來看看咱的馬!」糖葫蘆人大為尷尬地說:「我又不販牲口,哪裡認得?」飛鳥罵道:「我看你說什麼頭頭是道,你他娘的怎麼就不認得呢?走。我帶你去!也好讓你他娘地長點出息。」高德福想:他和人家還不認識就罵上了,人家理他才怪? 糖葫人卻大為高興,「哎」了一聲,像是忘了糖葫蘆錢,小跑上去。梁大壯正在走神,不防飛鳥回頭大罵「你小子覺得出息了」。也連忙跟上說:「好。好。馬上就來。」 他們走後。高德福看剩下的弟兄給兩匹待賣的馬刷身,就和阿狗、阿瓜一起站到旁邊。為買羊的、賣羊的湊手摸袖子奇怪。賣羊的老漢出手了兩隻羊,樂滋滋地坐到牲畜後面的石頭上。他看一個怯生生的小孩圍著他的羊轉,逗阿瓜說:「集罷跟我回家吧?給我放羊。」 阿瓜搖了搖頭,把胳膊一伸,歪著腦袋說:「我阿爸家有好多、好多的羊,幹嘛要去給你放?」他回頭問阿狗:「是吧。」阿狗拽著高德福地褲腿伸出身子,說:「嗯。殺它。吃肉。」他大概是被引誘上了,指著一隻亂蹦亂跳的,仰臉大叫:「殺它。吃肉。」高德福拉他拉不動,哄他說:「等你阿哥回來買,回來就買。」 阿狗信了他的話,眼巴巴地坐到一旁等阿哥。 乞億多歹和剩下的幾個兄弟都蹲在他旁邊幫他參謀,不時跳進去,抱起一隻試試多重。 賣羊的老漢不想讓他們抱,就連連說:「軍爺。軍爺。羊身嬌貴,牛骨石碓。小羊娃子,抱不得。抱不得。」 乞億多歹養了半輩子羊,也不知道羊「嬌」在哪?他一生氣,不動聲色地拿緊了手裡那隻羊的後脖頸,在放下來的瞬間卡嚓扭壞。這一手格外地狠,羊放下來叫都不叫就倒。乞億多歹嚷著「羊有病啊」。賣羊老漢大驚失色,跪下來求饒:「軍爺。你就饒了小的吧?!這隻羊送您了!送您了!」乞億多歹大為得意,正要拖走死羊,不提防旁邊看熱鬧的人群站出一名和賣羊老漢年齡相當的老人。那老人的眼睛突然變得很亮,到跟前抱拳笑問:「請問軍爺是哪路好漢?!」 乞億多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路好漢,就說:「你管呢?」 老人挑釁說:「欺負一個賣羊地,傳聞出去豈不損了好漢的威名?何不與老夫劃個道道。」 高德福不知道乞億多歹在羊身上動了手腳,只是說:「我們買了這死羊……」 老人並不理他,揮開人群,紮下身子說:「請。」 乞億多歹反正也手癢,扶著手腕走到他對面,說:「你乾脆回去請你兒子、孫子來,他們比起你。起碼也多幾分氣力!」 老人微笑不語,前腳慢慢地點出去。乞億多歹感覺到他身上透出的自信,圍他走了半圈,奔面踏近,照面揮拳。 戰場廝殺時,人臉並不披甲。乞億多歹身經數戰,已經成了習慣,並不知道打臉是江湖高手的大忌。對面老人當即大怒,側身讓步,以手爪叼他胳膊。前腳已醞釀欲踢。乞億多歹眼看敵臉不在,一翻身。以後腳上前,以後手攔腰揮擊,正遇到老人出腳鎖喉的小腿。兩人硬碰一擊。乞億多歹護臂堅硬,那老人褲中也綁有竹條,都沒有傷筋動骨。 可老人畢竟是一腿撐地,向前正踢。後腳吃不住,好似原地打了轉轉,在外人眼裡吃了大虧。 只有乞億多歹心裡有數,他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老人用腳尖踢中咽喉會是什麼滋味,當即玩起詐術,表面上頂頭衝撞,實際卻瞄準了老人的前腳,準備近了就踹。老人想不到會遇到這麼凶悍的硬茬,眼看對方向頭壯牛一樣的衝勢。側身搭上身前的肩膀,準備接力打力,把對方甩倒,不料重心剛往前腳一移,就感覺腿部被對方掃。便把全身氣力集中到搭往乞億多歹的肩膀,從頭上翻身到後面。 乞億多歹這一腳原本是打算踹上老人腿骨,一來怕老人吃不住,二來感覺老人搭了自己的肩膀,用摔更好,就拿腳去勾。展開雙臂去抱。感覺到肩膀一沉,抱了個空。大叫一聲「不好」。話音剛落,抗拒不住背後湧來一陣大力,栽下去摔成狗吃屎。 眾人心裡向著那老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乞億多歹在兩名弟兄的幫助下,惱羞成怒地爬起來,大喝:「再來?!」 老人笑道:「軍爺,小老人下手重了些,可您也不能向大伙行如此大禮。」 乞億多歹坦然說:「我知道你想激怒我。哪怕你打我十拳八拳,可你卻未必吃得住我一拳。」 老人哈哈大笑,問:「不如你打我三拳,我還你一掌。」 乞億多歹上下看看他,好心地說:「還是你打我三拳,我還你一拳吧。」他嘩啦啦地卸甲,扯來衣裳,露出毛茸茸的胸口。老人想不到他竟不願意佔自己的便宜,笑道:「看你也是條好漢,就讓你見識見識,省得你自恃功夫,欺負弱小。」說罷,他要了兩塊磚頭來,鋪疊到身前。 乞億多歹以為他靠打碎兩塊磚來撐場面,正要笑話,只見那老人提胸縱氣,輕飄飄地按下一掌,頓時覺得有古怪。他迫不及待地看那磚頭,見上頭一塊安然無恙,暗罵自己被人唬弄。老人微笑地看住他,踢開上頭的一塊磚,往下示意。乞億多歹往下一看,才知道第二塊磚碎成數塊。 老人問:「你這混人肌肉再硬,內臟比得過這塊磚?」 乞億多歹冷汗倒流,面紅耳赤地說:「我認輸了。」 正說著,一條中年大漢急急分開人群,奔到老人跟前說:「師傅。您老這麼大年紀了,有事讓徒弟效勞就是。」他用手指住乞億多歹,捋開袖子大吼:「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老人攔住他說:「哎?師傅活動活動筋骨。」 乞億多歹輸得心服口服,也不管老人徒弟痛罵,只是不聲不響地穿甲。突然,他聽到自家弟兄小聲告訴自己說:「主公回來啦。」心裡一虛,轉身往高德福身邊跑。還沒來得及站穩,飛鳥已經大聲問他:「乞億多歹,你跑什麼?」 乞億多歹頂著身條站住,不安地說:「比武比輸咯。」 眾弟兄原本要看乞億多歹的笑話,不料對手太強,不禁湧出同仇敵愾之感,先後附和:「比武比輸咯。」 和飛鳥一起來的還有行裡的一個行副。 飛鳥為盡快出手馬匹,許了他兩成好處,核算下來可是一筆不小的酬勞。邋遢無賴相的行副來了就要替飛鳥撐腰,突然間看清對面站著的師徒,連忙收斂自己流露出來的橫態,點頭哈腰地叫了聲:「行櫃大哥。」繼而,他埋怨飛鳥說:「你他娘管好自己的人!」 飛鳥笑道:「比武嘛。兩邊高興的事。想必行櫃也不是小氣的人。」 他看看對面,一個中等身材、毫無奇特的大漢,一個年過花甲的老漢。絲毫不放在心上,世故地說:「不如指點在下一二?」 老人也不好說自己識破了乞億多歹的黑手,慢慢地松展皺紋,揮手說:「這位小哥。你請。」 行櫃大漢攔住師傅,說:「還是我來吧。」 老人按了按他,搖了搖頭,把大拇指並到一起抱拳,說:「老夫喬鍾山!」 飛鳥推拳道:「在下花阿鳥……」 周圍的人一聽這光頭抱了如此大名,當即爆笑一團,害得飛鳥的弟兄吼了好一陣。 飛鳥慢慢地朝老人靠攏。笑道:「老人家身體好得很呀。」老人也笑了,說:「小哥莫不是少林門下?」飛鳥哪知什麼少林。誠懇地說:「不過是學了軍中粗淺的長拳。」說完,他擺了國手的姿態,豁然從上空按手而下,腿過中路,當胸踹去。 老人感覺他比剛才那人更有章法,反安心了許多。閃步臥身,待腿勢已老,躥向飛鳥當胸。飛鳥沒見過這樣的拳腳,側身擰腰,後拳過頭,前拳直出。這招又叫「轟牛勢」,雖然剛猛,卻很笨拙,配合前踢後撤,借勢而發。倒也恰到好處。 老人知道破這一手需前引力道,趁隙而近時無以奈何,只好仰身飛踢。 飛鳥前臂被他踢中,身形卻未被牽動,痛呼一聲。攔腰頂膝,擺身下肘。 老人雙手承接,抬腰,從背後彈出一腿。 頃刻間,飛鳥用肘砸中他的頭,他用腳面磕上飛鳥的光頭。 老人顧不得糾纏。抱頭後退。飛鳥卻惱自己的光頭被打,猛追不捨。兩人就像刮了一陣旋風一樣一致倒捲十多步。老人這時才知道這人比剛才那人出手還無章法。全用簡單直接地殺招攻自己必救。他知道剛剛打頭一肘被對方留了氣力,而自己急出來的那一腳自腰後踢出,根本沒有太大的殺傷力,無形中已經敗了,再不敢輕敵。 剎那間,他不在後退,再次仰身,以「鐵板橋」的功夫倒地,待飛鳥收不住身勢時突然出腳。 飛鳥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躍過去,而是側身橫肘,朝他身上砸壓過來。 老人大吃一驚,一個驢打滾,翻身出去。 周圍的人都被這般快速的打鬥震驚,歡呼都忘了,再看兩人各滾一團灰土爬起來,這才為已方叫好。老人這次起來,搶回先機,上身就是掃人耳目地側踢。 飛鳥沒有他躲閃的本事,只好用兩隻胳膊肘頂住。 這給了老人先機,老人時蹲時起,腳影如飛,就像是飛舞在飛鳥左右兩邊的蝴蝶。 飛鳥兩隻胳膊被他踢得酸痛,實在挺不下去了,突然記得老人的「鐵板橋」功,就猛地仰天倒下。老人踢了個空,失神間奔躍過去。飛鳥倒翻回去亂踢兩腳,感覺了踢中對方的腿,連忙借勢回來,起身後踹。腿腿又相撞到一起。 飛鳥不敢再讓老人得勢,連忙照葫蘆畫瓢地拿老人的踢法,一路騰挪跌宕地進逼。 老人只道飛鳥擅長用拳,不料竟看到自己腿法的影子。他見飛鳥地腿法沒能利用閃步、虛步起落,卻靠奔勢支撐,簡單有效,連忙跳出圈外,問:「你跟誰學的腿法?」 飛鳥想了半天,說:「前輩腿法太好,我應付不住,急搬來的。」 老人想也是模仿自己,借此停手不過是為護住面子找借口。他氣喘吁吁地說:「你天分極高,若得我指點,彈腿造詣當在我之上。」 飛鳥不願意學他的破腿法,針鋒相對地問:「這腿法雖然厲害,可能在戰……」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逞以意氣,連忙改口說:「可能幫我教習兵士?」 老人哈哈大笑,拱手說:「小將軍何不隨我來。」 飛鳥猶豫了片刻,說:「我還有兩匹馬要賣,遲些再登門造訪。」 老人回首給徒弟說:「替我付隻羊錢。」說完,上前挽了飛鳥的胳膊,說:「聽說有家馬商的馬還沒湊夠,到時讓我這位徒弟代勞就是,無須小將軍操心。」飛鳥被老人的豪邁氣概感染,抱起來到腳下要吃羊的阿狗,跟上他的腳步。 U優書猛 uUtXt。COm 詮文子板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3) 字數:6020 喬鍾山的老人住在行市後面。飛鳥緊隨著他通過行市的後出口,來到一處竹林前。竹林過後則是稀疏的籬落和田野,與人聲嘈雜的行市相去甚遠。喬鍾山帶他們走進竹林,讓他收割過的田野裡望,說:「寒舍就在前面。」 眾人把視線停留在四、五少年練功的武場,均猜想其後的三四間茅舍就是他家。 喬鍾山料定他們認得,先一步介紹說:「那些孩子是我的徒弟。」 一路走過土壩,練武的少年便迎接上來招呼:「師傅,您回來啦。」喬鍾山沖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黑瘦漢子大喝:「先接客。」那年輕人「嗨」地點了下頭,接了匹馬站到一側的土堆上,給通過的一堆人頻頻點頭。 其它少年見來了這麼多客人,紛紛告辭。飛鳥放下阿狗,看黑瘦漢子和別的少年表現不一,連忙問老人:「他是誰?」喬鍾山直爽地說:「養子。還姓他的常,取名子龍。你在行市見的那個是我大徒弟,也算一個養子。這兩個孩子性子不一樣。那個光知道掙錢交朋友。這個光知道習武。這兩年他們鬧彆扭,見面也不大說話啦。」 飛鳥笑道:「大概是怪你偏心吧?」 喬鍾山說:「你可說錯了。幾年前,有戶官宦人家看上了子龍的武藝,托他師兄請他去。子龍原不想去,怕師兄難堪,後來就答應啦,過去教孩子,教家丁。子龍武藝好,受那家老爺的器重,還幫老爺拉了一桿人。後來,老爺家遭了難,子龍保著少爺到他師兄那兒避避。可不曾想他師兄不讓他進門……」他大搖其頭。說:「這也不能怪他師兄,人家成家立業不容易呀。」 飛鳥連忙朝常子龍看去,心說:不知道武藝好,好到什麼程度。他的確也想知道常子龍保護的孩子怎麼樣了,問:「那家少爺呢?」喬鍾山說:「風頭過去,子龍把他送他舅舅家去了……」正說著,他一轉方向,笑著伸手:「小將軍,來,我給你引薦。」飛鳥扭過頭去,看到一名青衫人,年紀在四十許間。 臉目穩重,予人一種受過良好教育的感覺。消瘦的身形和常子龍那種肉瘦骨大不同,顯然沒有干個粗活。他斷定對方是位讀書人,雖然不明白喬鍾山怎麼和這種讀書人論交,但還是連忙抱拳,略帶傲氣地說:「我,花阿鳥。」 那青衫人並沒有一上來就客套,也很仔細地看狄阿鳥。嘴角間流露出淡淡的文靜,兩隻單眼皮瞇縫成線,不經意地眨動。喬鍾山看他只顧看飛鳥,笑道:「他就是江湖上人稱『小謝』的謝先令,丐幫數得著的人物。」 飛鳥愕然,問:「小鞋?那大鞋是誰?」 謝先令代為回答說:「『大謝』即是花山派謝道臨謝前輩。他和商州司馬世家的司馬譚並稱雙傑,二十年前以三尺青鋒談笑間擊殺洪門十三星,使得洪門一蹶不振,十年前,他獨闖天機山。和上尊薊河岳煮酒暢談,說服天機山討伐魔門,乃江湖上大大揚名的泰山北斗。區區手無縛雞之力,未曾有過尺寸之功,自然不敢和『大謝』相比。『小謝』不叫也罷。」 飛鳥想十三星定是十三位武功高強的好漢,只是奇怪地問:「魔門是幹什麼的?」 喬鍾山似要解釋飛鳥不懂這些門不門的,免得飛鳥尷尬。還沒來得及開口,謝先令說:「魔門原本是道家的一支,後來借西方教派死灰復燃,小戶爾。何必管它?」 喬鍾山給飛鳥說:「他吃糊塗啦!魔門是武林的公敵。哪有這麼多道理可見,見面先動手再說。」 飛鳥腦袋一團漿糊。譏笑說:「連流寇都要利用魔門。它是小戶,誰是大戶?」 謝先令眼睛猛然一亮,神采飛揚地給飛鳥說:「我所瞭解的大戶有五。一曰:儒。二曰:法。三曰:道。四曰:巫。五曰:墨。餘者或為小支,或為小戶,不足過問。」 飛鳥呵呵一笑,問:「你怎麼扯到這上頭來了?」 謝先令哈哈大笑,說:「這不是將軍扯到上頭來地嗎?要我說,大戶不比小戶,這牛耳不是一般人能執得住的。」 飛鳥倏然一震,怪他狂言無度說:「你說的牛耳我能明白。誰能執得住?格子能執得住嗎?」 謝先令說:「格子乃養牛之人也,不曾執掌牛耳。養牛之人餵牛以血肉,卻不是牛的主人,自然不能執掌牛耳?這也正是薊河岳慘敗收場的道理啊。」 飛鳥跟喬鍾山笑笑,說:「雲山霧罩的。」 喬鍾山說:「我也不知道說的啥。」他沖謝先令嚷:「你是讀不少書,可家道敗啦,就得安穩點。人家丐幫好歹也是江湖上的名門大派,器重你,你跑啥呢?你跑得了初一,你跑得了十五嗎?你怎麼就知道,丐幫會變成第二個魔門?」 謝先令苦笑說:「丐幫已經變成第二個魔門啦。我的大叔,我都給你說了多少次了,朝廷早已經對丐幫恨之入骨,不動手,那是因為,那是因為丐幫人太多,大多還是善良之輩,可瓦解不可強攻,才一直忍著。你讓咱客人說說,朝廷會允許一個江湖勢力如此膨脹嗎?會允許它和反賊眉來眼去嗎?」 喬鍾山喝道:「我就知道天子愛百姓,百姓就不當乞丐。丐幫人多,怪也只能怪那些當官的。」 飛鳥看不起江湖幫會裡的人物,尤其是出謀劃策的狗頭人物。 但不知怎麼的,謝先令卻給他留下了一種很獨特的印象,尤其是明裡說自己不敢和什麼「大鞋」並稱,暗中卻不屑與「大鞋」之流為伍,甚至出逃丐幫的做派。通過這些瞭解,他也知道謝先令的心不在江湖上,未必會看得起水磨山上落難來的山大王,更不要說是吃敗仗的粗魯校尉了。 經過一番瞻前想後地考慮,飛鳥決定先去當鋪當兵器,然後賣幾匹馬。有條件住下來,而後先圖常子龍,再靠常子龍套牢謝先令,到時即使是帶不走,也要撈個交情。要說,飛鳥再倉促出逃,身邊也有值錢的東西,比如一塊金邊銅印,幾塊陣亡將領的印,一耷拉兵符……但這些東西不能用。除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再毀掉出手,而現在還沒掉那個地步。 眼看快到中午了。要讓人家掏空家底請飯吃,飛鳥得趕緊和幾個兄弟攜帶收攏的銅鐵兵器回頭去集市,買吃的東西回來,就找個理由給喬鍾山說了一聲。 幾人出來就碰到了糖葫蘆人。 飛鳥知道高德福還在等著糖葫蘆人主動跟自己走,就笑著問:「怎麼?怕我不給你糖葫蘆錢?」糖葫蘆人還當他忘了,聽他提起。連聲說:「可都到晌午了,我那口子還在家等著我呢……您該不是手頭不方便吧。要不,你跟裡面的老爺子借倆?」 飛鳥笑了笑,罵道:「就知道你狗日的。」 糖葫蘆人以為他要給錢了,連忙撓著臉笑。 飛鳥立刻拿出最值錢的金邊銅印,掛到他脖子裡,問:「這個能抵賬吧?」糖葫蘆人連忙取下來丟回他手裡,連聲說:「將軍,我可不敢要。」飛鳥點了點頭,又給他掛上,說:「我知道。讓你先掛著。心裡有個底。免得我許的錢不給。」糖葫蘆人只覺得脖子燙得厲害,又連忙去取。飛鳥按住,溫和地說:「先掛著吧。你要是不掛著。我心裡還不舒服呢。」 糖葫蘆人這才安心,他一路走,一路翻來覆去地看。問:「這是啥印哪?校尉都用這印嗎?」 飛鳥笑道:「是呀。你腦袋瓜不錯,將來都有什麼打算啊?」 糖葫蘆人嚥了幾咽吐沫,說:「一邊種地,一邊做個小生意。」 飛鳥又罵:「沒出息。」 糖葫蘆人半天沒敢吭聲。飛鳥勾著指頭讓他跟著自己,一路問他:「有孩子了嗎?」「家裡有幾間房子,幾畝地?」「賣糖葫蘆一天能賺多少錢?……」 他就是不問。也知道屯戶家底不多。糖葫蘆人不知道他問這些幹啥。只是悉心回答,不大工夫就讓飛鳥得到確切答案:他姓馬名小寶。現在的女人是屯後娶地,因為屯來地比較晚,沒能靠蓋公房、開荒攢住房子和農具,不過,手頭上十五畝地豐年一季就可以收糧五千斤往上,扣除上繳的部分和種子,日子過得還不錯,現在就是想攢點錢,把公田買下來,所以剛起早貪黑種上秋糧,不顧腰還酸背還疼就出來賣糖葫蘆,掙一個是一個。 飛鳥見他一個泥腿子如此注重自己的外表,說話辦事都不同於一般農民,不至於滿足於二十畝地,只是意味深長地說:「敢掙大錢的人少哇。」 飛鳥在當鋪了當刀當劍,尤其是一把鑲嵌寶石的劍,再一出來,手頭上的錢已經夠使喚的。他付了馬小寶三倍的糖葫蘆錢,說:「我人生地不熟地,找個信任的人並不容易。你呢。一有空就過來。」馬小寶就說:「我回家給那婆娘說一聲,回頭就過來。」飛鳥接過馬小寶脖子裡的印,不動生色地笑了,打發說:「回去吧。」 馬小寶告訴完哪置辦乾糧便宜,這就小跑離開。 飛鳥要再買幾隻羊,怕行市先散,就先奔行市。 他剛走,馬小寶就回來了。當鋪的掌櫃見了他,問:「你怎麼又回來啦?」馬小寶硬著頭皮,點頭哈腰地問:「你今天給人開的價高還是低?」掌櫃不客氣地說:「關你什麼事?」馬小寶說:「你沒在意我故意讓你看的那顆印?」掌櫃這才把他招到一旁的座位上,小聲說:「我留意到那顆印啦。起碼是郡守老爺的。可你要說他是落難的大官,沒錢找官府就是了,幹嘛要當東西?」 馬小寶連連點頭,說:「他說他是個校尉。」掌櫃一拍大腿,醒悟說:「這就對了。二十出頭的年紀能做校尉的有幾個?我看他還沒二十出頭。他們是父子兵,老爺子在北邊戰死,兒子逃了出來。」他仰天躺在椅子上,感慨說:「我一見面就知道來者不善,那傲慢的步子,那殺人的眼。不是大匪就是大官!」他發覺馬小寶面露喜色,問:「你看起來像本地人,咋和他們認識上的?」 馬小寶說:「我賣糖葫蘆的,天天都在你這轉。他,他們把我的糖葫蘆包了去,就是讓我跑跑腿。」他想起什麼,老老實實地說:「剛一出門,他就給了我三倍的錢。您老說說看,這到底是伙啥人呢?」 飛鳥來到行市外面,正有一個大漢敲銅鑼。每兩下一喊:「會騎馬就給錢拿!」 飛鳥正怕錢不夠,推開擋路的人就問:「這麼好?」大漢說:「是呀。我們管事的說啦。先付一半。到付另一半,到長月另有賞錢。」飛鳥身後的一位弟兄等不及了,大聲問:「馬呢?老子別說騎馬……」敲鑼的大漢面露喜色,說:「請問這位兄弟幾個人?」 飛鳥聽明白了,知道這是在招趟子手。 他給躍躍欲試的兄弟們擺擺手,問:「你們押地什麼東西?有多少?」 大漢笑道:「也就是百十匹馬。兄弟要是本事。管事的就把你們說給老爺。」 飛鳥想了一下,問:「你們有多少人?」 大漢說:「我們是十來個,又找了十來個。」 飛鳥說:「把你們管事地叫來。」大漢遲疑了一下。飛鳥見他失神,乾脆上去奪鑼,彭彭急敲一氣,嚷道:「都跟老子走人。」有人站在對面叫陣,喝道:「我們三十來個弟兄呢,還正談著價錢,你讓走人就走人啦。」飛鳥大罵:「百十匹馬要得了這麼多人?你他娘地趁老子還不願意翻臉,趕快滾!」說完。他一轉身,用鑼錘猛地敲到募人手的大漢頭上,大喝:「你他娘地怎麼還站著!」 那大漢一摸頭,發覺上頭鼓了包,大為惱火。 飛鳥一看他還站在不動。一腳踹到他的小肚子上。飛鳥穿的是帶踢馬刺的馬靴,一腳下去就是半條人命。大漢滾了幾滾,嚎叫一聲就跑。飛鳥猛然醒悟到自己做了傻事,把招募的打跑了,當即二話不說,一揮手。帶著兄弟們追到身後喊:「你回來,不打你啦。」 人太多。那大漢又是不要命地逃,他們只好折了回來。找到搶生意的幾個人挑釁:「敢搶我們的財路。想死咋的?」 喬鍾山的行櫃徒弟聞訊趕來,連聲說:「有錢大家賺。有錢大家賺嘛。一路上土匪多,又有胡虜和官軍作戰,人家那邊要一人一匹馬,上百人,你們一塊干。」 飛鳥自然不肯,說:「真打起來,他們只會拖後腿。」 行櫃乾脆勾了他的肩膀借一步說話:「光是你們。我很難作保畫押。」 飛鳥愕然,問:「作保畫押?幹什麼用?」 行櫃說:「得有保家。沒有保家。誰知道給他們押馬的是啥人?說不定一押就押到人家山寨來。這你和我師傅雖是不打不相識,可這麼大個事……」他歎氣說:「我就直說了吧。人家戶籍在這,行伍作保,多好幾個人,也好說,光是你們,人家商家也不願意呀。」飛鳥無奈,一揮手說:「算啦。誰愛押誰押。老子也不靠這個發財。」 飛鳥買羊買糧食,回喬鍾山家,喬鍾山已煮了羊,擺了酒。 他也客套,問飛鳥買回這麼多的東西幹什麼,拉他入席,請酒說:「小老弟。咱們一醉方休。」飛鳥客氣一番,和他們喝上一會,趁機和常子龍說笑。突然,謝先令請了杯酒,似是毫不在意地問:「將軍為何不肯蹬官府的門?倒是和我們喬老爺子不打不相識。」 飛鳥笑道:「校尉找地方官。地方官員不經請示不會管飯的。我們和胡虜接過硬茬的,為了讓朝廷瞭解胡虜的虛實,不敢延誤行期。明裡說怕延誤,暗地是有些往上爬的想法……」 謝先令笑道:「我聽說朝廷令地方提供食宿,給撤下來的官兵前往關中提供條件。」 飛鳥吃了一驚,暗想:我前面以怕延誤行期為借口,怎麼是問也不問就提供食宿?他旋即冷靜下來,解釋說:「正是倉州軍方胡安亂置,朝廷才下了這樣的命令。」 謝先令點點頭,又說:「將軍什麼時候接到朝廷的命令的?」 飛鳥一下懵了,心說:「這條死狐狸圈上了我。潰退下來到地方上才能接到朝廷的命令,我說自己沒有不找地方官,又怎麼知道朝廷的命令?」他有點冒汗,連忙說:「我沒接到。倒是從同僚那兒瞭解到,還告訴我說,倉中駐軍暗地裡留人。我也是為了前途,只管去關中。」 喬鍾山舉杯打攪說:「講這些鳥事幹嘛?喝酒。喝酒。」 謝先令卻依然不肯罷休,說:「你這同僚有准嗎?你怎麼相信他呢?」 飛鳥說:「拜把子。」謝先令哈哈大笑,趴在飛鳥耳朵邊說:「將軍喝酒喝糊塗啦。我是聽說朝廷下了令,不過不是讓地方只提供食宿,令潰兵前往關中,而是就地安置。你這拜把子可是值不住哇。」 優優書萌 uuTXT.COm 銓文字扳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4) 字數:6111 酒沒怎麼喝,飛鳥的腦門就見了汗。他冒稱校尉時並沒有多想,此刻後悔不及,連忙往喬鍾山和常子龍那兒看。喬鍾山並不在意,只是笑著說:「那些當官的事就是多,今讓你幹這,明讓你幹那。」飛鳥見他絲毫不懷疑自己,一連敬他數杯補償。 大伙並未死灌酒硬充好漢,吃個意思,多是圍繞著世道說些家常閒話。 飛鳥拉攏常子龍拉攏上了勁,粗橫地點火:「這男子漢大丈夫不圖個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還圖啥?在家收拾兩畝地?!這不像話。常兄弟你說呢?我就在怪著,你怎麼就不從軍?讓咱爺們笑話。」 常子龍漲紅那張黑臉吼道:「不是不從軍,不是不從軍……」 喬鍾山一擺手,聲如洪鐘地說:「我也是這麼想的。」他嚷道:「子龍啦。這兒墩不夠。你去,把外面場面裡的那個小石頭墩給拿回來。」常子龍站起來,提著兩個胳膊走了。飛鳥大為奇怪,「耶」地一聲,擺著手嚷:「回來,回來。」謝先令猜到常子龍要去幹什麼,旁顧言它,曖昧地說:「校尉大人?!喝過酒,一起出去找個倆小娘子?」 喬鍾山猛地扭臉,噴著吐沫大罵:「我就後悔我那老哥,怎麼生出來你來!」 飛鳥心說:這破鞋想敲詐老子,正好讓我收買。 他裝清純說:「我是不好這一手!既然謝先生想嘗嘗味,我就捨命陪君子。錢嘛,有的是……」正吹著,常子龍回來,腳步咚咚響,飛鳥一抬頭,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這個常子龍不是去拿什麼小石頭墩。而是抱著場面裡的大石□回來。常子龍撅著屁股把它放下,說:「師傅。這墩我給您放這啦,待會誰把它拿出去呢?」 飛鳥光看那石墩的個頭,就知道它起碼也要五、六百斤,就嚥了吐沫,不接這茬。 過不一會,集罷,喬鍾山另一個叫李甫虎徒弟也過來了。 他和飛鳥客套兩句,又說:「你剛才在集市上遇見的那夥計,回頭領了他那二掌櫃問我怎麼回事。我心想你他娘的一個夥計。挨就挨了,還想怎麼地?當時就上火。跟他們說,那是我師傅家的客人,你還想咋地?這一說,他不再吭聲,話好聽多了,說。既然是行櫃大哥的朋友,我們照請。」 飛鳥知道這話裡有虛頭,想著冒稱的校尉身份也不太適合押貨,連聲說:「我也就湊個路,管他呢。」他心想:本來還想住幾天,拉幾個人走,這下也顯得古怪,這該死的朝廷校尉,我怎麼說什麼不好,說自己是朝廷的校尉呢?想到這裡。歎了一大口長氣,靈機一動,又想:不如去見個面,想法讓那掌櫃求著我,這樣一來。我也好趁他們湊人手,留幾天,哄走幾個弟兄。想過之後,他就說:「你帶我去見見那掌櫃,我就不相信,我這朝廷校尉。還押不住他們那幾匹馬。」李甫虎怕飛鳥跳過他。半天沒有吭聲。 倒是喬鍾山發了話,說:「甫虎,讓你辦點事這麼難嗎?」 李甫虎帶飛鳥去見人家那掌櫃的。謝先令也自告奮勇地跟上來。 飛鳥怕他抓著自己的小把柄狠敲,約摸手頭上的錢,不由得歎了口氣。走不多遠,李甫虎要去行市裡交代點事情。謝先令就扯過飛鳥,借一步說話,問:「該說說你到底是什麼身份了吧?」飛鳥有點發怵,改口說:「你有沒有聽說隴上的水磨山?」 謝先令說自己沒聽說過。飛鳥臉上有點兒吃不住,但還是往下冒充:「我是水磨山司長官博大人的部將花和尚,說是朝廷校尉,不是為了方便走動?」謝先令恍然:「原來是這樣回事。只不過……」飛鳥暗想:信了就好。隨口問他:「只不過什麼?」 謝先令說:「我隱隱聽誰說,隴上郡那位博司長官年齡不大,也是光頭。」飛鳥沒好氣地回答:「你不是不知道水磨山吧?」謝先令狡黠地說:「我是不知道水磨山呀。我只知道博司長官。這麼一說,我倒懷疑你就是。」飛鳥嚇了一跳,連忙否認說:「怎麼可能?」謝先令說:「是呀。怎麼可能?那可是位大大有名的英雄好漢,決非藏頭露尾之輩。」飛鳥有種被識破的感覺,更差點被氣死,卻不得不認同,只好說:「是呀。是呀。人家都說我倆都留光頭,長得像兄弟倆。」 謝先令低聲問:「如果我跟你走,你要不要我?」 天上掉下來了謝先生,還狡猾得可以和自己媲美。飛鳥對這種便宜貨求之不得,卻又不知道他哪句話真,哪句話假,笑道:「你不怕委屈著了?」謝先令笑道:「先說。你敢不敢要吧?我這丐幫叛逆比逃犯還慘。窩藏我的人比窩藏逃犯還凶險。」 飛鳥仍然不敢露底,笑道:「喬大叔不是收留了你?」 謝先令說:「我路經此地,逗留幾日而已。原本是要北上投奔你那位光頭大哥,現在投奔你好啦。」他神情黯淡地說:「有位叫黑明亮的墨士傳話說,博格司長官胸懷若谷,願接納天下英才……試問除他之外,我還能投誰呢?要是你不要我,我只能投奔胡賊。」 飛鳥幾乎要罵起來大罵:你他娘的有奶就是娘。拓跋老賊都肯投?話到嘴邊上,他又意識謝先令真要投奔胡賊倒不會這麼說,不禁笑道:「你他娘的哪句話真,哪句話假?要是你真要跟我,關上你說假話的那張嘴。」 謝先令退後一步,撐前袍抖後袍,單膝跪地,抱拳道:「主公在上,請受小人一拜。」 飛鳥不敢相信自己落難至此還有名士相托,做賊心虛地問:「你為什麼會投奔我?我可只有十幾個人。」 謝先令鄭重地說:「第一,我從沒見過打得只剩十幾個人的將軍還能如此驕橫;第二,我從不願意跟著毫無見識的草莽之輩;第三,我從沒遇到秘密被揭穿,還能如此鎮定的豪傑;第四,將軍也想接納我。請將軍受我再拜。」 飛鳥連忙把他拉起來。笑道:「我也並未遇到過先生這樣的英才。」 謝先令卻又拜倒,說:「我先為將軍推薦一人。」 飛鳥只好再把他拉起來,說:「誰?」 謝先令說:「常子龍。他也是個逃犯,一個不願意落草的逃犯。喬鍾山請將軍喝酒,就是有意讓將軍帶常子龍走。喬鍾山現在靠李甫虎生活,見李甫虎不想讓常子龍呆在這兒避難,很是無奈,就像把常子龍這個逃犯塞到您手裡。」 飛鳥自己也感覺出來了,「噢」地說:「還有呢?」 謝先令說:「常子龍的武藝不全是跟喬鍾山學地。他也是將門之後,為人雖然悶實。卻熟讀兵書,可做將校。」接著。他再次拜倒,說:「請將軍接受我第一個進言。」 飛鳥第三次把他拉起來,苦笑道:「你有完沒完。什麼進言?」 謝先令問:「將軍以什麼身份進關中?有什麼打算?」 飛鳥還是想先聽聽他怎麼說,反說:「你覺得呢?」 謝先令說:「將軍的特徵太顯著,只能脫掉盔甲,以百姓或者和尚的身份混入關中。通過關中,蟄伏河東。河東還比較亂,目前主要有三家軍閥,最強的是樊英豪部,最弱的是高達和魏滿心部,只因他們仍稱長樂王為天子,朝廷的手段也比較溫和。他們歸順後,地方勢力盤根錯節可達數年之久,將軍到那裡,一、安全,二、可暗中發展,三、背後就是草原走廊。有利於潛回隴上重植勢力,四、可靠地利滿足戰馬的需求……」 飛鳥想不到謝先令第一天見面所提出的建議就像量身定做的,情不自禁地說:「河東。」大笑說:「河東。」狂笑說:「你怎麼想到河東去了呢?」 謝先令奇怪地問:「怎麼?」 飛鳥回神說:「河東好。河東好。河東好得超出你的想像。」 飛鳥覺得自己的運氣好的未免離譜,好得讓自己難以相信。 數日前還敗得慘不忍睹,轉眼去個小鎮。竟然瞎貓撞到死老鼠撞來一文一武。 是不是安國定邦還說不準。就憑這小鞋所提河東兩字,飛鳥就可以肯定這人在智謀上比龔山通、白燕詹高上數籌。 他把這個小鞋定為與自己不相上下的英才。大肆請教一陣,李甫虎還沒回來。飛鳥只好讓梁大壯去喊。過了一會兒,李甫虎回來了,似抱歉非抱歉地咋咋:「行伍裡都是些不講理道理的人,辦個事麻煩。」謝先令懷疑他是說飛鳥的,連忙朝飛鳥投去目光。 他們走過馬市,鑽進一條偏街,不大會來到一家破舊的客棧,還未進門,老遠就聞到一股發霉的味道。聽李甫虎一再說是家大客商,謝先令不禁感歎,低聲給飛鳥說:「商人哪。即重利又摳門,遭賊了怎麼辦?」飛鳥倒不覺得有什麼寒酸,只是說:「小商人重利輕義。大商人卻不如此。你不經商,你不知道。有些人寧願賠個傾家蕩產,也不肯耍賴。」 客棧的夥計揚著脖子喊:「買馬的掌櫃。李行櫃來啦。」 上面應了一聲:「請稍等。」不大工夫,一名精幹的中年人慢慢走下來,老遠就說:「李行櫃,有失遠迎啦。」他請幾人上去進屋,又出去喊夥計加椅子,再回來就熱情地讓李甫虎引薦。 飛鳥不等李甫虎多加介紹,就說:「這位掌櫃!你怎麼一匹馬雇一個人?這到關中多費。」掌櫃苦笑說:「幾位一看就不是等閒之輩。我也沒什麼可隱瞞的。關中馬貴但路途凶險,眼看又要被胡賊從中截斷,那邊大掌櫃,行房掌櫃都急了,派的人昨天趕到,也不要捎什麼貨,只求馬能平安進關中。我這邊也沒什麼辦法,不就想著一人一騎走得快,路上再被人劫,也不至於全劫走。」 飛鳥笑道:「這就叫風險,對吧。」 那掌櫃捏了根手指比劃,連聲說:「對對對。可不是咋地,賠賺沒準。」 飛鳥微笑著盯著他。說:「掌櫃既然能冒此風險,何不冒彼風險?」 掌櫃客氣地說:「請講。」 戳自己謊言的謝先令已經表露心跡,飛鳥也不忌諱,說:「把風險壓在我身上如何。你雇來的人參差不齊,未必像你想的賊來就跑,多數跑掉少數丟失,對不對?即使跑掉了,肯定是跑散,你有什麼法子把他們聚起來?」 掌櫃笑道:「上百人總能壯膽吧?」 飛鳥毫不客氣地說:「膽壯給誰啦?壯給你和你夥計。能壯給招來的人嗎?人越多,越想讓別人拚命。遇到強賊,肯定呼啦啦全跑掉。那時,你們的膽子還在嗎?何不讓我給你們個膽呢?!你只須付清一把錢,把全部的風險壓在我身上就行啦!」 掌櫃不動聲色地說:「軍爺能比得上百十號人?」 飛鳥淡淡地說:「這也是你壓在我身上的風險,我沒把握,我可以拿著你給我的錢再僱人!」 掌櫃沉默了片刻,說:「軍爺允許我和伙裡的人商量、商量成嗎?」 李甫虎大概是怕為飛鳥作保,起身說:「是呀,事不小,得容人家商量。」 飛鳥冷笑說:「還真沒得商量。換句話說,形勢在逼著,你那上百個能騎馬的人找得及嗎?換第二句話,我急著去關中,沒時間讓你商量。換第三句話,我踏到這個鎮上,沒人敢和我爭這筆買賣。換第四句話,我搶你,你又怎麼樣?還要不要換第五句?」 掌櫃的臉都白了,一聲不響地朝李甫虎看去。 李甫虎也想不到他竟敢明目張膽地威脅。連忙拉起黑臉,喝道:「你說這是什麼話?」 飛鳥轉臉朝他瞪去,怒道:「滾。」 李甫虎的臉刷地變色,青裡帶紅,紅裡透紫。 掌櫃沒了招。只好說:「你吃了我的馬怎麼辦?」 飛鳥冷冷地說:「你認倒霉。」 掌櫃硬起頭皮,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大吼:「你這是搶。」 飛鳥哼哼起身,跟謝先令說:「免得人家送客啦。」他站到李甫虎身邊,往外一揮手,喝道:「走。」李甫虎沒有動。 怒聲說:「我好壞也是行櫃。你對誰大呼小叫的?」飛鳥想不到他還擰上勁了。笑出三分猙獰,揚手「啪」地一巴掌。問:「走不走?」李甫虎血氣直湧,噌地站起來要還手。飛鳥當面一拳,把他從椅子上砸翻,下手扯他起來,拉了往外拖。 掌櫃的想不到他說打行櫃就打行櫃,都看得呆了眼,回過神來求謝先令說:「快去拉開。」 謝先令心說:不拉李甫虎未必敢還手。去拉架倒難說。反正拉架也不是我擅長的。因而淡淡地說:「拉什麼?」 飛鳥把李甫虎地拽出門,告誡說:「你不是你師傅,打不過我。乖乖地走。免得讓人看了笑話。」李甫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屈辱過,打,打不過不說,還是朝廷校尉,不打,不能跟小孩似地掙來掙去,只得跟著走。但跟著走就表示順從。飛鳥等他走出客棧,立刻把身上的錢全摸出來,按在他手上說:「我打你是我不對。你嘴裡說一套,心裡是一套,那就是你的不對。朝廷不給餉,弟兄們還等我開鍋吃飯,誰擋財路都別怪我不客氣。」 李甫虎自己即恨飛鳥也惱自己,覺得自己不該仗著交情,說句「你說這是什麼話」。飛鳥出來給他一把錢,更讓他感到屈辱。可他又不敢不接,此刻問候完飛鳥的爹娘,又想:這瘟神接不了這筆生意,豈不懷疑我心裡是另一套? 他不說話。謝先令也怕此時多說話有幸災樂禍的嫌疑,也不說話。他們兩個都不說話。飛鳥也是邊走邊用目光游戈兩路。一個推車賣干棗的經過,問他們買不買干棗,飛鳥假裝去買,摸了一個嚼,發現沒有棗核,不禁驚奇地問:「這棗核呢?」賣棗的告訴他說:「拔了。我們這的大棗遠近聞名。外鄉人來買地多,都是要棗,不要棗核。久而久之,收了棗,我們先拔核。」飛鳥若有所思起來。 他等賣棗的走後,跟兩個人說:「既然當地盛產大棗,我想下手賺筆錢!」謝先令問:「你想借商隊帶一大批干棗?」飛鳥搖了搖頭,說:「我要棗核。」謝先令大吃一驚,問:「聽說外地人買棗不要棗核,棗核堆積如山了,買它幹嘛?」飛鳥笑道:「買來制臘,臘是很貴的。」說完朝李甫虎看去,省得他不開口,受冷落。 李甫虎只好問:「準備買上多少?」 飛鳥苦惱地說:「有多少買多少。哎,遠水解不了近渴,未必來得及。」 謝先令說:「當地有一項很奇特的法令,聽說是屯田的總督和將軍聯手簽發下來的,叫采課。就是商人借助於官府,大批量徵集某種貨物,徵調勞役,雙雙獲利。可買棗核借用采課,那就未必合適啦。因為棗核不算錢,要讓當地的官府知道此舉對民生有利,可以致富,采課購買得提高廢物價格。」 飛鳥啼笑皆非地想:「咋是他搞出來的?」 他想上片刻說:「官府的效率不行。也是來不及。試著求購吧。能買多少是多少。」 浟U書猛 uUtXt.com 全紋吇板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5) 字數:5542 馬小寶回趟家後又來了,正在圍著高德福和兩個孩子轉,飛鳥大老遠裡看到他,就向他勾手指頭,等他走到身邊,問:「有筆買賣讓你幫忙,你幹不幹?」馬小寶連忙問:「什麼買賣?」飛鳥罵道:「你狗日的幹不幹吧?」馬小寶諛笑說:「成。爺還虧了我?!」謝先令沒想到他這麼爽快,連忙朝飛鳥看去,感覺飛鳥示意,讓自己說話,就笑著說:「這位兄弟。你幫著收些棗核,有多少要多少。」馬小寶大吃一驚,說:「要那玩意幹嘛?」謝先令不知該不該把用棗核煮臘的說法告訴他,剛猶豫了一下,便聽飛鳥說:「棗核可以煮蠟。蠟多少錢?」他抬頭看看馬小寶,只見這鄉下小販已埋頭念叨:「棗核幾乎不算錢。蠟多貴?」 馬小寶抬頭就問:「蠟多少錢斤?」謝先令說:「有的大戶人家婚喪嫁娶,光堂上幾根紅白蠟就得花好些兩銀。要我說,一斤蠟得要半兩銀子!」說完,他發覺飛鳥瞪住自己,眼比銅鈴,連忙問:「不是嗎?」 飛鳥怒不可遏地大叫:「蠟燭是摻了蠟的皮油。」 馬小寶沒捨得買過蠟燭,更不要說蠟,急不可耐地問:「一百斤棗核能煮多少蠟?」 飛鳥也不是很清楚,躊躇片刻,說:「七、八斤吧?」 馬小寶連忙往低裡算,說:「那不是一百斤棗核能賺三、四兩?我的乖乖。一百斤棗才要多少錢?那不可比啥都賺錢?我咋就不知道呢?乾脆等棗下來,咱把棗買光,除了棗核啥也不要。」飛鳥給謝先令說:「這小子腦子不大清醒啦。一百斤棗要是能出一百斤棗核,還是一百斤嗎?加起來不是將近兩百斤?」 馬小寶真被刺激糊塗了,大聲說:「那也划算哪。兩百斤棗也能賺死人。」 高德福也糊塗了,不敢相信地說:「那棗不比錢還貴?我咋就沒聽說過呢?人家都傻?」 飛鳥心底發了愁,給謝先令說:「你來給他們算算。免得他們做白日夢。」 謝先令笑道:「馬小哥。這位老哥。多少斤棗能出一百斤棗核呀?要是一百斤出一百斤,那棗樹上不盡掛棗核?」他猛一嚴肅,沉聲說:「別讓棗核的價格漲上去。」 馬小寶連連點頭,說:「小的明白。」 飛鳥黑著臉嚇唬,說:「你明白的不夠。這可不是玩的,將來就是一年上千兩銀子的進項,嘴把不嚴實,你損失是小,我的損失可就大了。到時拿你開刀,把你的小命加上去也不夠。」馬小寶點頭如啄。說:「就是對小人的老婆也不說。」飛鳥悠悠如觀山望景,口氣一轉。漫不經心地:「我回頭要在這設櫃,掌櫃一職還不是你小子的?」接著往下收買說:「第一筆生意就算你跟我合夥啦,得三成,等你跟我去趟關中回來,拿這筆錢入份子。」 馬小寶更是樂開了花,連聲說:「小的。小的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啦。將軍你吩咐。」 謝先令沒想到飛鳥身上沒一分錢。卻好像萬貫在手,胸中頓時湧升滾滾波濤。他見馬小寶已經要做牛做馬,推波助瀾說:「還叫將軍。還不見過主公。」馬小寶心說:不是東家嗎?但他也顧不得了,立馬向地上趴去,大叫:「主公在上,請受小的一拜。」 飛鳥問:「我給你三天時間,你覺著能收上來多少?」 馬小寶來不及打算,只好木木地嚷:「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得上來。」 謝先令已經想過一陣,脫口說道:「貴值選買。」他解釋說:「就說關中的某個地方想種棗樹,派商人來採購棗核育種。等他們帶著棗核過來,嘩嘩過一遍篩子,選出來的給高價,沒選出來的給饒頭。」 飛鳥拍案叫絕,說:「有你的。這個辦法好!」他當即打了個口哨。把弟兄們召集起來,說:「拉上馬,跟上阿寶,敲鑼打鼓去吹牛。就說後天和大後天,咱們在當街」花「字下買棗種,價格貴棗五、六倍。請想賺錢的背上棗核到地方等著。過期不候。」 謝先令連忙補充說:「也要告訴他們,來到之後要過一遍篩子!」 他們打發走兄弟們。要為錢發愁了。謝先令把自己的積蓄都找出來,數目足夠買匹馬。飛鳥相信這已是傾他所有,很想告訴他,自己並不知道一百斤棗核能出多少蠟。他前後霍霍跺腳,卻也不知道自己的兩匹馬賣掉了沒有,就罵罵咧咧地嚷著「錢」字。高德福不知怎麼望著長月方向流淚,突然在飛鳥從臉前晃過去的時候「撲通」倒地。飛鳥前腳還看著是他站得挺正,後腳再平視就找不著,正要問問他這是怎麼了,就見高德福一邊磕頭,一邊大哭,嘴巴裡念叨說:「奴才罪該萬死,不能再侍奉主子啦。」 飛鳥愕然,問:「你咋的啦?」 高德福哭道:「我把自己輸啦。」 飛鳥一琢磨,才知道馬小寶喊自己的那聲「主公」讓他棄局認輸,他已經不抱希望,這就來到他面前,裝腔作勢地說:「這都是天意。沒辦法呀。」 高德福倒知道這不是什麼天意,「恢」地一笑,摟上飛鳥的腿嚷:「可你不能讓我干殺人放火的事!」飛鳥忍不住用腿甩他的摟抱,罵道:「你也撒泡尿照照,你他娘的有殺人放火的本事嗎?」高德福泣笑幾聲,先鬆開一隻手,先用另一隻手慌慌忙忙地揩著眼淚,接著鬆了褲帶往裡撈摸,很快又鬆開摟腿的手一塊掏。 正是飛鳥都感到既噁心又不理解的時候,他從裡頭掏出一把捆著油布的銀票,連聲說:「這是奴才,奴才攢的錢。主人拿去用吧。」 飛鳥不知道該感動好還是該罵人好,發了半天愣。 高德福用膝蓋吃力,站身起來,蔫聲蔫氣說:「這都是人家巴結奴才送的,還有金銀呢。可惜沒帶出來。」 飛鳥也沒謙讓,只是接到手裡問:「有多少?」 高德福連忙說:「有上千兩呢。」 飛鳥給他打打灰,瞅著十多步外往這兒看的倆小孩,低聲說:「別動不動就哭,讓孩子學會了,看你怎麼哄?」 飛鳥得了高德福的一筆錢,倒也不在乎馬商的那筆生意。 只是他沒有想到地是,馬商掌櫃第二天一大早會和李甫虎一起登門。也不知道晚上刮了什麼風,掌櫃一見著他,就恭恭敬敬地請求說:「請大人原諒小的一回。這筆生意就拜託大人啦。」飛鳥反愛理不理了。獅子大張口地說:「我要四成利,你給不?」 馬商掌櫃連聲說:「四成不是小的命嗎?那邊大掌櫃的還不用大嘴巴抽我。您沒做過生意。不知道走鏢的趟子局都是提半成,我給您老抽一層,行不?」飛鳥倒還不知道太平年月,走鏢的拿整個貨物保價的半成,而不是利潤的半成,只是順嘴駁了回去。說:「那要是看什麼貨,什麼年月。你這百十匹馬出門就變成一支馬隊,佔山為王的好漢哪個不眼紅?」馬商只是連聲說:「您就饒了小地吧。天底下哪有要四成地趟子局?」飛鳥也不知道有沒有,去一成,說:「三成。不能再少了。」馬商大叫:「兩成,不能再多了。」飛鳥倒惦記著他的馬:「你得讓我用你的馬帶批貨,還得等我辦完事。」馬商得知飛鳥沒有符傳(軍官通行證),不能挾帶走私,就說:「百十匹馬呢。要帶,一人帶一半貨吧。」 成交之後。兩個人立刻下保狀,讓李甫虎蓋章。 李甫虎要趕去衙門裡頭辦過所,匆匆告辭。 飛鳥和掌櫃都有心採購,就喊上常子龍、謝先令一起出門。飛鳥知道自己沒有掌櫃的看帶什麼賺錢看得準,一味跟著買。掌櫃心裡有數。卻想到長月後替飛鳥賣東西提成,一個勁地問:「你銷貨有門路嗎?」飛鳥不知怎麼想到黃皎皎的父親,勉強湊得一處門路,嚷道:「說起來。我岳父也是買馬賣馬的。好幾年不見,也不知道關門了沒有。」 掌櫃非要他說是誰,說:「同行我基本上都認得。大人說說看。」 飛鳥倒頗為猶豫。笑道:「小人物。」 掌櫃的感歎說:「前些年關中馬閥就數我們東家。那時候出手的可都是口外駿馬。不但不烈,還通人意。有長性,用鞭梢打下去,」嗖「地就跑,幾十里跑出去,也不見喘口氣。現在不行嘍!」 飛鳥笑道:「說起這些個馬,老子興致就起來了。此進關中,我也有養馬的打算,到時尚需多多仰仗。」他看看日近晌午,拉住掌櫃的去酒樓吃飯,偽稱:「我是個粗人,性子直,有得罪的地方,咱們用酒解決。」 掌櫃的掙了半天掙不脫,就隨他們進去。 上了酒席,飛鳥就把自己想不明白的地方說出來:「據說此鎮是新鎮,怎麼一眨眼功夫,就商賈如雲了呢?你們都是怎麼知道此地的?」 掌櫃的笑道:「倉中還有比此鎮更紅火的地方呢。它們可都是州里的富人們出錢出糧建起來的。官府給他們產業,允許他們通過采課擴大規模,給地方便多。」他又說:「別地方的錢都讓行會賺啦,你不通過當地行會購買,你買不到足夠的量。這裡不然,行會在衙門裡頭,不幹別的,只是協助官府收稅,不讓人欺市罷市,登記當地商舖、商行的采狀,財力,信譽。都不是行會了。是啥我也不知道。」 飛鳥笑道:「有意思,那他們有沒有官銜?」 掌櫃地搖了搖頭,說:「李甫虎行櫃就歸官府管,每月領例錢。別的地方牲口行的行櫃在生意成交之後要提錢的吧?可在這裡,錢是官府的稅,他敢提?如果他們辦得好,官府提成發他們錢。辦不好,只能得例錢。他這個行櫃,他的行櫃文書,都不參予生意,只為官府跑腿。你信不信?要是咱倆今兒去告他一狀,明兒衙門就查他手腳,還適不適合幹下去。」 飛鳥問:「就沒有人反對嗎?」 掌櫃連忙說:「京城裡也有專門管市場的小吏。他們也收稅呀。沒有不對的地方。只是這兒把行會給滅了。也不能說被滅了,反正是行會變成為政府收稅的了,輕來小去,他們不管你價格一樣不一樣,不管你會不會把人家擠破產,就給你跑腿。」他興致勃勃地說:「咱還拿李甫虎說,咱們談成生意,官府的事用不著咱們了吧。可在別的地方呢,你好不容易收足貨物,心裡鬆了一口氣。卻發現過所還沒辦好,怎麼辦?趕快托人。找關係,塞錢,要是還辦不下來,你就等著被貨窩死在那。」 出了酒樓。飛鳥不得不從另一個角度看自己的父親,他發現父親骨子裡跟自己一個顏色,根本不適合居於人下。這把軍糧省下來給百姓。首先就是御史奏折要找的茬,御史會問你,朝廷給你的軍糧是讓你養士卒的,你幹嘛用啦?你說你沒招募那麼多兵,那好,你幹嘛還多要軍糧?這在自己屯墾的地方另搞一套,又是不得了的忌諱,官體是人隨便動的嗎?天子可以增設,你算老幾?這無形中把行會給勾決了,專門去收稅。很像是多出來一種稅,人家豈不說你巧立名目,橫徵暴斂? 從這種種角度上說,阿爸和自己一樣,天生就是個悍臣。他決定讓謝先令評價自己的父親。問:「你來說說,在這兒屯田的那位上將軍有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謝先令歎道:「每每從枝末處抬頭,都生出螢火之蟲安敢與日月爭輝之感。」 常子龍卻大聲說:「也有不是的地方。」 飛鳥朝他看去,要求說:「你說說看。」 常子龍嚷道:「軍屯不能佔沃土,不能通商,不能設官。不能比地方更誘人。更不能讓屯戶把屯墾之田買去做富家翁,有自己的房子和農具;要有嚴格的體統。要經常訓練,讓他們靠戰功、武藝和晉陞得到富足。不然的話,軍屯就成了民墾,讓地方官府成了空殼。」 謝先令苦笑,挖苦說:「你看看。人家常子龍怎麼屯墾?」 飛鳥卻連連點頭,說:「常子龍的墾法也有道理,卻只適合太平年間。當今朝廷的兵戶在短短的時間裡不知去了何處,豈不是屯墾不得法?」 常子龍得到肯定,臉漲得紅紅的,又扯開嗓門吼:「中原的軍隊應該比遊牧人更精良。因為遊牧人要為吃穿忙碌,而官府的武士卻應該日夜磨礪。」 飛鳥忍不住拉住他的胳膊,贊同說:「此消彼長。中原更有精良的武器,統一的調度,文字記錄的戰例,戰法,練兵方式,打不過遊牧人,主要因文恬武嬉,自恃天朝,不思進取,只求芶安的太平。」 常子龍繃緊嘴巴,用力地點頭,激動地說:「馬匹。朝廷還不會養馬。你說你入關養馬,帶上我吧。」 飛鳥驚訝地問:「你會養馬?」 常子龍說:「我想你也不會,我們雖然還不會,但一定能學會。」 飛鳥惡狠狠地說:「中原人豈是光不會養馬?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對待馬。他們以為馬是畜牲。他們以為馬只比豬羊跑得快。他們要馬少吃快長好賣錢。他們要馬不踢嬌貴的人。他們要馬拉重車,只有死力。」他大笑說:「馬是什麼?馬就是長生天降臨給男人的一部分,是主人的血肉。只有堅強勇敢地主人才配擁有桀驁不馴的戰馬。只有寬廣的世界才能給馬馳騁……」 謝先令說:「馬豈不成了一切?」 飛鳥說:「當然。沒有馬,你的一生只能活三十歲。」 謝先令笑道:「這是怎麼算的?我沒有馬,卻已經活到四十來歲啦。」 飛鳥說:「你想想看,你沒有馬,從東部邊陲走到西部邊陲要長時間?你其它的歲月豈不是在打磨腳底板?」 謝先令悚然說:「若不是主公提到,我還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U優書萌 UUTxT.COm 荃紋吇扳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6) 字數:5465 狄阿鳥和常子龍相逢不過一日,經過這番契談,陡然橫生知己之感。他這才知道謝先令的可作將校往小裡去了,常子龍比起自己那些剛剛起步的弟兄們,更有一種深遠的目光和明確的志向,倚坐落歇時心中尚想:「喬鍾山不知養子素有大志,竟覺得把常子龍塞到軍中避禍是欠我的,白白便宜了我。」他已多出一種守株抓兩兔後等第三兔的心態,又想:「喬鍾山雖然年過花甲,卻一身武藝,比小伙子不遑多讓,不如一道撬去得好。」 想到這裡,他急不可耐地起身,帶著常子龍和謝先令走得飛快。 此時已是下午,午後無事的鄰家子弟紛紛來到喬鍾山的練武場要得指點。喬鍾山提著光滑的石膽,和百無聊賴的高德福一大兩小站在他們後頭看打拳,一會兒眉頭緊皺,一會兒輕輕點頭。他看到風風火火回來,裹過迎到身邊的倆孩子到身邊的飛鳥,連忙笑著招呼:「事都辦完啦?」飛鳥「恩」了一聲,沒事找事地看著練武場裡「嘿、哈」的弟子,笑道:「阿叔的這些徒弟個個不凡,真是名師出高徒啊。」 喬鍾山大搖其頭,小聲說:「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都是練兩下把式唬人用的。」他發現這些弟子見到常子龍就不練了,扭頭衝他又喊又笑,好沒面子,嚴厲地大吼:「繼續練。」飛鳥「哎」地不讓,別有用心地說:「也不在這一時。我倒覺得這些孩子都是軍苗子,幫我留意兩個。」喬鍾山說:「容我問問。」 他恍然大悟,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看部隊打散了,想在這兒拉桿子人。你看子龍合適不?」 飛鳥印證自己和謝山令的推測,卻說:「你可是答應我的。要親自替我練兵。」 喬鍾山喝道:「我啥時候答應你。我都這麼大的年紀。」他連忙補充:「子龍就替我啦。你可別小看他,你像他這會兒,未必有他這一身本事。」接著。連忙沖常子龍大喊:「子龍。子龍。」飛鳥等常子龍快走到跟前,故作無奈地說:「我都問過啦。子龍孝順,跟我走放心不下。」 喬鍾山大吃意外,沖常子龍就罵:「掛念啥?」 常子龍自然要說:校尉大人說得對,我捨不得您老。 他倒順了飛鳥的意,轉臉問飛鳥:「你看,我爹也去,行不?」 喬鍾山不知怎麼好地說:「你師兄可是為我落了戶的呀。」 常子龍悶頭悶腦地說:「我就是怕他對您不好。」 飛鳥趁勢吹風,挑撥說:「您年紀大啦。再怎麼說,徒弟也不如兒子。名份在那,是不是?」 謝先令更絕。上來就嚷:「走。你去。我也去。咱一塊走。」 喬鍾山連聲說:「得容我好好想想。」 眾人哪肯讓他瞻前顧後,一陣七嘴八舌,幾乎連呼啦啦圍上來的掛名弟子們也勸上了心。喬鍾山只好練練擺手,慢聲細氣地請求:「我得跟虎子說說。啊。回頭再說。」說完,就強行遊遁,往屋子裡鑽。 謝先令趁機扯了飛鳥去一旁。詢問:「你這是真還是假?」飛鳥笑著反問:「怎麼?不合適?」謝先令點了點頭,說:「關鍵還在於戶籍。他們不經過官府點頭,到時地被沒收,身份定成逃亡,定然不肯破罐子破摔,跟咱走,反而會去告發我們。」 飛鳥想想也是,暫且把此事按下。 可他已心動,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再回頭就錯過了這個店。是一刻也不停地在心底琢磨。 到了晚上,出去跑宣講的弟兄們回來,跟外出跑場的馬戲班子一樣鬆鬆垮垮,個個說自己一夜沒有睡覺。飛鳥也挺心疼,親自跑到集上打酒選菜。給他們接風。馬小寶塞了一嘴好飯,坐在下頭含糊不清地嚷:「我們去的都不是時候。底下都在忙著搞串聯。」謝先令第一個理解不透,連忙問他:「這兒的百姓都吃得好好的,穿的好好的,難不成想造反?」 馬小寶說:「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哪個吃飽沒事幹的上書朝廷,要把屯民歸地方管。遣散治屯衙門。還要挑出壯實的勞力屯去河對面。這是要幹啥?不是嫌我們過了兩天好日子?」他張舞大嚷:「聽說朝廷連忙往這派大官、大將,還要來再改什麼制。那些住下去的老軍也慌。人心裡都慌。」 飛鳥正不動聲色地琢磨。謝先令湊來嘴巴。小聲說:「胡賊若截斷隴下,關中、倉州難以兼顧,天子的確需要派遣凌駕州上的親信。至於改制一說應該是謠傳,因為誰也不會在這節骨眼上讓倉中亂。」 飛鳥「噌」地起身,陰晴不定地說:「拓跋部求和,朝廷准啦。」 謝先令沉聲說:「何以見得?」 飛鳥看大伙都停住吃飯,抬頭望著自己,帶著謝先令往外走,到了外面才說:「兩邊都打不起啦,怎麼會不和?」謝先令說:「胡人也願意和?」飛鳥肯定地說:「我和他們交手時就注意到了。現在可以肯定,拓跋巍巍是在打腫臉充胖子,以戰求和。」謝先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兩眼嗖嗖地射光。他低聲問:「能肯定嗎?」飛鳥沒有直接回答,反過來問他:「如果我告訴你,擅長馬戰的拓跋巍巍現在不會用騎兵了,你相信嗎?」 謝先令愕然,聲音愈發低沉緊張,苦笑說:「不會用騎兵了?」 「胡拼亂湊的人馬難以適合大規模騎兵作戰!」飛鳥似是極為蔑視地說,「原因很簡單。他湊集人馬豪賭一場,就是為了議和。朝廷不知他的深淺,內憂重重,自然肯和。朝廷要和,就不能讓他威脅倉中,要不讓他威脅倉中,和談的條件就是隴上的歸屬。隴上戶眾撤地撤,沒撤的也要被拓跋部屠殺擄走。以後怎麼辦?」 謝先令眼睛一亮,插嘴道:「屯軍戍守。」 飛鳥點了點頭說:「這才要挑身體強壯的屯民,挑老軍。朝廷派文武大員,是要急切改變倉中各自為政的局面,平衡屯裡和地方。所有的謠言都不是空穴來風。」 謝先令說:「朝廷派了王四子派王三子。究竟誰能穩定住倉中大局呢?」 飛鳥對這個不感興趣,笑道:「文不會派你,武不會派我。」 他哈哈大笑說:「發大財的機會來啦。」 謝先令仍然難以相信他的推測,建議說:「還是觀望、觀望。」 飛鳥卻興致勃勃地說:「觀望什麼?倉中往外調的商品一日三跌,等消息證實,哪怕就地出手。也能賺個腦滿腸肥。拓跋巍巍都敢傾國豪賭,老子還在乎老高的一點銀子?」他把袖子背到身後。揚長而走,哈哈、哈哈地笑得像得了瘋病。 馬小寶,梁大壯等人也是方圓百里的棗農區開了一遍鑼鼓地。 頭天晚上一豎旗,第二天下頭窩了幾許棗農。他們多的百斤以上,少的不過十餘斤,就等著上過篩子拿錢。謝先令帶人過去。相當划算地收回二千多斤棗核。 而同時,馬小寶租賃所大院;飛鳥自己則尋到馬商掌櫃尋人購買積壓處理的商品。 因為前往關中的道路面臨威脅。許多貨商不敢如期前往,鎮上每日都貼出數張降價黃紙。 馬商向來都是中等商賈地搭伴選擇,這個掌櫃的屁股後頭就是一串客商。他領飛鳥在商人聚堆的地方走一趟,就使得不知底細的焦心商人爭相拉攏。飛鳥看遍他們的瓷胎竹編,漆器絲毯,銀絲錦繡,胭脂米、定軍茶……心裡就知道,大財來了,擋都擋不住。 他坐看同類客商為競賣打架。甩過幾把錢,無意中發現幾個大客商也有意收購,卻為了穩妥,要以遠低於成本的價格買進,當即生出用略高少許地價格賒賬的主意。 他不動生色地回去。發現棗核已經收上來,就開出數口大鍋,先搾後煮。 第一鍋下來,連飛鳥都不敢相信,上百斤棗核竟出蠟二十斤左右。哪怕按一斤蠟半兩銀子的話,一百斤棗核也能出十多兩銀子。按這個算法。二千多斤棗核超過二百兩銀,而開支連零頭都達不到。 馬小寶當時就激動得哭出聲來。 謝先令也有點不知所措。好像熬不出蠟來反該正常。 他們派梁大壯找到要返回江原府的商人,問肯出多少錢買純蠟。商人們一張口就是二兩一斤,還反覆問梁大壯有多少,差點沒有攆到飛鳥的土作坊。 想想這二兩銀都有壓價的可能,返回頭來看兩千多斤棗核帶來的利潤,竟可達千兩,梁大壯進門都有點走不好路了。 第三天,飛鳥整理完收購的貨物,派謝先令跟馬商掌櫃出面,大肆賒賬,自己當街收購棗核。這天賣棗核的散戶少了。也許,他們都知道客商不像想像中的那樣給錢,冷卻下去。半中午時,倒是有幾家加工棗泥、果脯的作坊卻來了人聯絡,飛鳥就派馬小寶過去看看。 馬小寶剛走,衙門裡收稅地就來了。那是後面跟了兩個兵服卒子的弱質中年人,問他這個脫了盔甲的擺攤商家有沒有采狀,聽說沒有,當即收銅幣三十個。他們看飛鳥覺著不找兩邊的賣土產的,就找他,很不平衡,就義正詞嚴地說:「百姓賣自己的東西是在家交過錢了。」 飛鳥也不覺得多,只是交錢時沒事找事地多了句嘴,叫苦說:「我這為家鄉收棗核選種的交三十銅幣,可都是自己的腰包,你們也太狠了!」對方突然不願意,發怒說:「選種?!你用這價錢就想把我們的棗種買走?我們大人說了,這是品種棗,地方引進,得出高價。你跟我們回衙門去。」飛鳥只好拜託諸位兄弟,自己跟他們走一趟。 他被帶到一所齊整的大院等候,不大工夫。收稅的中年人帶來幾個人,為首士紳模樣的老人有五十多歲,第二個是名三十多歲的幹練布衣,第三個站在那布衣富農旁邊,是個二十二、三的青年。老士紳上來就問:「小哥是哪個地方地?你受你們的方委託來買棗種,有沒有地方公文?」飛鳥想不到他上來就問這個,心裡慌了一陣,說:「不知道還得帶公文。」 老士紳並沒有追問,而是雙手合抱,尋思片刻,「噢」了一聲說:「你們那兒怎麼就想種棗樹了呢?」飛鳥一陣安心,說:「致富。」老士紳點點頭,轉臉問身邊的布衣:「姚供奉。你說這個棗種該怎麼賣?」布衣微微皺眉,越過老人問飛鳥:「你是受村裡的委託呢,還是受鄉里的委託,我看,你一表人材,該是受縣裡、郡裡的委託吧。」 飛鳥想到郡的級別大,背景也硬一點,信口胡謅說:「郡裡。」 布衣這就回過頭,給老人說:「起碼一萬兩!」 飛鳥差點蹦起來,他當即大怒,說:「幾個棗核就一萬兩,你們比搶還狠。」 老士紳按手示意他冷靜,說:「小哥。這可不是棗核的事。你要買的是棗林呀,一個郡的棗林啊。再說了,水土和水土不一樣,你怎麼知道你買回去,就能育苗呢?」他溫和地說:「讓你們郡裡出錢,一萬兩銀子不多。你回去給你們司農的長官說,我們還可以派人去幫你們種。好不好?」 飛鳥心裡發毛,連忙說:「不好。要是不出這個錢呢?你們還把我抓起來不成?」 老士紳輕輕拍拍他的胳膊,伸出老臉說:「抓是不會抓你的。不過,棗核要沒收!」 飛鳥哭笑不得地說:「咋還會有你這樣的官?」 老士紳呵呵一笑,娓娓地說:「你想啊。你把棗樹買走了,以後,我們這裡棗子酒,棗子果到外地還那麼受歡迎嗎?年輕人,要把目光看遠些,回去給你們的長官說說我這話,下次帶著公文來。」 飛鳥破口大罵:「你他娘的怎麼能欺負外地人呢?有你這個欺負法嗎?」他一急就罵人,倒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罵出來就後悔了。老士紳臉色變得難看,問:「你在你們家鄉就這麼給長者,給上司說話嗎?找打。」 飛鳥只好抱拳說:「小子說慣了嘴。」 老士紳當即就圍著他轉,說:「我怎麼看,都覺得你像是哪種發號施令的人。閣下可是關中某地的縣長?化妝偷種?不對!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不敢有所損也。你卻把頭剃了,是為不孝。像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出來為官呢?莫不是北人奸細?可也不像?你給老老實實講清楚,你是幹什麼的,為什麼收棗種?」 飛鳥心說:他要是刨出我冒稱校尉的事,保不準把我拿住問罪。 想到這裡,他突然有種戰場上也很少有的膽怯,大半真小半假地說:「老人家。明說了吧。我是隴上落難來的,要到關中去。在這裡收棗核,也就是為了掙一點錢。棗核太賤,人家沒理由相信我會收棗核,相信也不會說賣就急著賣。我託言選種,不過是想在短時間內收起來一大批。哪是什麼選種?」 老士紳嚴厲地說:「我就問你的光頭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是幹什麼?要棗核幹什麼?不要等我升堂問話,受皮肉之苦。」 飛鳥心中長歎,暗說:「這真是明察秋毫啊。想不到朝廷這樣官多起來啦。」他也不知道該為百姓幸慶好,還是該為靖康朝回春之兆難受,只好淡淡地說:「我是個武師,因為正在練鐵頭功,才剃了頭髮,要棗核,要棗核……」他猶豫了片刻,說:「制蠟。」 老士紳連忙看向身旁的供奉,問:「棗核可以制蠟?」 那供奉說:「沒聽說過!」 老士紳立刻用寒光閃閃的眼睛盯住飛鳥,大喝道:「你說謊。」 u幽書猛 uutXT.Com 銓文子扳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7) 字數:5448 飛鳥深知當官的伎倆,連聲說:「要是不信。大人隨我去看看。」老士紳緩了緩口氣,說:「要是你真能用棗核制蠟。我不但不干涉你,還會獎賞你,給你落戶。」他指了姚供奉身邊的年輕人說:「施道臨,你隨他去看看。」那叫施道臨的年輕人不知道飛鳥卻在心底念他名字的諧音:死到臨頭。聽命行事,怒聲怒色地沖飛鳥大喝:「走!」 飛鳥同施道臨二人走到半路。飛鳥怕這一去扯出別的事,自身上掏出些許錢來,偷偷塞去施道臨手裡,商量說:「我就是靠這個賺錢的,怎麼能讓人看了去?你看這樣行不行,我讓人取些成蠟過目,你回去給你家老爺交差。」施道臨順手掖到襠後,責怪說:「是你要讓人看的。」飛鳥已大為放心,連忙說:「我們幾個外地人,即沒有過所,也沒什麼熟人,被官老爺問話,心裡不怕嗎?被憋得沒辦法?」 他抱拳微晃不止,一付求人模樣,施道臨但見態度誠懇,答話說:「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還是早謀出路。大人不是許你在此地落戶嗎?」他娓娓講道:「這裡和地方上沒啥區別,就是戶是按軍制編的。再說了,咱這裡的官也比別的地方好。你當著老爺的面嚷出罵人的口頭禪,換了別處的老爺,人家不整你才怪?!」 他得錢承認,好心地提醒:「他們罰你錢事給你隆商行倚?」 那小吏收錢時在托盤裡用毛筆書寫單子,自中拆開,卻也不知道用來幹什麼。飛鳥這會兒記得,拿出來一看,上面寫了自己的名,拆開處一半字,一半銀。跟銀票差不多,當即遞往施道臨手中,說:「在這……」施道臨沒要,說:「你拿這紙見附近尉所,他退你一半錢。」 飛鳥「啊」地張大嘴巴,旋即醒悟過來,這是一種從未見過的監督手法。 自古以來,朝廷莫不把農業賦稅當成國庫的主要來源。往往朝廷立國,物價較低,農業收入足以支撐國庫。一旦開支節流,府庫日漸充裕。但伴隨著國力的復甦的是物價開始上漲。這時,購買力開始貶值,繼而依舊仰賴農業賦稅會使國庫入不敷出,朝廷只好橫徵暴斂,致使民不聊生。這就是一個死循環,是為大亂之後必有大治。不少能臣幹吏試圖走出這個循環。都把眼睛瞄向了商業和手工業。有地說,就是它們讓國家的購買力貶值的,應該打壓、抑制,增收重稅。也有的說,我們何不向鼓勵他們,徵收合適的賦稅,用以開源…… 前者稱為保守派,後者稱為革新派。 且不論他們孰優孰劣,只講革新派所面臨的問題。 那就是辦事人員的橫徵暴斂。 官府收農業稅,可以依著戶籍或按田畝或按人頭年年定量徵收。底層辦事小吏基本上沒有中飽私囊的可能。但商業稅則不然,變數大,不透明,沒有固定的裡甲,只能任由小丁小吏上下其手。誰也不知道那些無憑無據的稅進了哪些人的口袋。 飛鳥想不到這一大難題竟被小小的一片紙解決了。對碰到的那老官更加敬畏,自知自身的奸邪之處,背上還有舊賬,哪敢往留居上想,只求能有多遠逃多遠,因而一味陪著笑。連聲說:「鄉里鄉親都去關中落戶。也不知我這些人的家眷到了沒有,在此地落戶。成嗎?您放心,我們這些人就想湊個路費。路費湊夠,就去關中啦。」 施道臨也不為難他,就隨他到收棗核的攤子跟前,等他讓手下弟兄去拿蠟。蠟很快拿來。施道臨一看一聞,就從毛色味道上肯定,扭頭回去交差。 飛鳥看他走了,心裡的一塊石頭立刻落地。他收回看施道臨背影的目光,上去攔住幾個那棗核換零花錢的小孩,衝過秤的常子龍怒喝:「還提著稱幹嘛?!趕快收攤子!」常子龍疑惑不解,問:「剛才不還好好的嗎?」看別的弟兄也往身前湊,要問飛鳥見官的經歷。飛鳥反過來嚇唬說:「誰想被抓去,儘管留在這裡?」說完,驀地推轉馬小寶家的獨輪車。 弟兄們被他驚了神,七手八腳地甩上棗核,呼呼逃躥。一個弟兄趕路時回頭,看到原地還剩小半袋,回去背在肩膀上。飛鳥發現背後還有個背棗核的尾巴,立刻怒氣沖沖地大吼:「你想被人逮是不是?」那兄弟心虛地一鬆手,急撒腳到小車前頭,回頭往後看。 大伙撒了一陣腳丫,心裡還不踏實。 飛鳥怕官家到喬鍾山面前自己就露餡,回去左思右想,讓人去請謝先令回來。人還沒出門,謝先令已經回來了,看著大小個個縮到屋裡,驚訝地問:「今怎麼了?回來這麼早,還都聚在一塊。」他看飛鳥用兩隻胳膊肘撐著小炕桌,用手招得飛快,急忙上前,笑著說:「小院又煮蠟又屯貨,已經沒有一點空地……」他發覺飛鳥對這個不感興趣,正色改口,問:「怎麼啦?」 飛鳥苦笑說:「我被官盯了!」 謝先令也嚇了一大跳,連聲說:「我們現在手裡這麼多貨,想不惹人注意都難。」 飛鳥撫額,用詢問的眼神盯他,問:「咱捨了貨走吧?」 謝先令說:「至於吧?我去喬老那裡叮囑幾句,怎麼也要看看情形,等先把錢收回來再說。」 飛鳥仍然不放心,他想起那老者寒氣閃閃的目光心裡就有點發毛。 膽子再大的江洋大盜,也沒誰甘心被官抓。何況飛鳥不是江洋大盜,而是一名要隱姓埋名的過客,倘若和當地官府對抗上,全盤大計都得玩完,倒時只能在一怒拔劍,殺出血路後,上天無梯,下地無門。所謂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現在也只能早早離開這個被人懷疑的地方,把水滴藏入大海。把寶珠混入魚眼。但問題正像謝先令說的那樣,現在的情形至於要跑嗎?官府會對自己下手嗎? 飛鳥決定接受謝先令的建議,說:「那就看看情形。」 飛鳥藏進煮蠟的院子去煮蠟,眼看一日將近,心中漸漸安定。 晚上謝先令遞到採購單。兩人一起圍著小桌,辟里啪啦地核算帳目。算了一會。謝先令想到馬商掌櫃地督促,分神說:「我讓吳掌櫃再等兩日?!他還是要在明天走。你看你是不是過去一趟,當面給他說說。」飛鳥把被官盯了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哼哼說:「他等也得等,不等也得等。貨物帶到關中怎麼出手?」謝先令說:「我也這麼說。可他說帶到關中。價錢高,還保票說。他能……」飛鳥打斷說:「他想大撈一把。撈沒關係,可咱們帶這麼多貨入關,顧不來怎麼辦?別管他。讓他來找我。」 飛鳥在那專心估算三千斤棗核意味著多少斤棗,三千斤棗核代表的棗量估計地方上承種棗田的數量。謝先令在燈下掃一陣兒,幽幽地說:「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一下。」飛鳥不想他還「該不該」,頭也不抬地喝喝:「有屁快放。」謝先令笑道:「咱被人威脅啦。」飛鳥猛地看住謝先令。 大聲問:「誰這麼大膽子?」 謝先令讓他聽自己講,不快不慢地說:「有家德隆商行也想買進,今兒下午,他們櫃上的人請我喝茶,商量說,賤買貴賣的道理你們也不是不懂,幹啥要空口抬價呢?不如咱們攜手分利。我當時心裡就想,咱沒什麼本錢,就靠價格高點賒賬,答應他。哪能買得進貨?就沒答應。他們就威脅說: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去衙門告你們行騙。」 飛鳥大為惱火,說:「自己太黑,反而說我們行騙!」 謝先令說:「也許是嚇唬嚇唬咱們。也許是想給咱們找點事。」他小聲詢問:「今貨價還往下掉,跌得有些人窩到茶樓外面以淚洗面。這不按昨日的價定來買進價格高得離譜?你看是不是也降降?」 飛鳥笑道:「我們賒賬就得高。不然誰賣給咱?再說買價太低。賣價高上來,他們沒錢怎麼買回去?威脅咱們行騙,好呀。德隆商行?小小的商行有倆臭錢,就敢威脅老子。」 謝先令歎道:「可咱們見不得官呀。」 飛鳥也頭疼起來。 他正尋思著,聽到馬小寶在外面喊:「官兵來啦。」當即一躍而起,四處找地方躲藏。口中兀自問道:「快。快。」謝先令看他是想藏身。四處摸不到旮旯,隨手指著旁邊的桌子。焦急地嚷:「底下黑。底下黑。」飛鳥撅起屁股要鑽,反應過來說:「我幹嘛要躲?你們說話注意點,我就沒什麼事。你出去看看。」 此時天已漸熱,弟兄們燃火煮蠟,滿院熱氣。謝先令走出來,只見飛鳥那些弟兄袒胸露背,新傷舊疤,觸目驚心,連忙站在門口招手,讓他們往屋裡去。馬小寶也要進,被他截住了問:「怎麼還不見官兵?」馬小寶往後一指,喘氣說:「我出去遛趟,就見良官帶著他們過來……」謝先令氣急敗壞地問:「你怎知他們是找我們?」 馬小寶說:「校尉大人不能經商,他不找我們還找誰?」 謝先令見他已把話掛出口,連忙叮囑說:「休要胡言。沒有什麼校尉,也就沒有什麼不能地。他們不過是來看看采狀,見沒有,責令我們補辦!」 馬小寶連連點頭,說:「對對。」 屋內,飛鳥也留意到他們身上的疤痢和褲帶上地短刀,黑著臉壓低聲音罵:「狗日的怎麼都喜歡光背。尤其是乞億多歹,還生了那麼多黑毛。」外面已經響起說話聲和腳步響。聽動靜即從密集和一致性斷定不是民夫、不是軍卒,飛鳥「呼」地吹滅燈火,貼到靠院窗格子下面。其它地弟兄有跟風的壞習慣,猶彎著腰跟過去。 外頭洗月如練,照過來,讓人覺得牆壁上多出許多條巨大的蜥蜴。 外面,衙門裡頭的人已經開始進院。謝先令站到前頭,馬小寶在他背後伸頭,跟幾個率先進來的卒子說話,卒子們也不答理,扶著刀把子看哪空多,站住了等後面的人。謝先令連忙接到前頭,笑著說:「不知道哪位大人駕臨,有失遠迎。」 一名士紳在良官地帶領下進來,笑著說:「老夫楊綰。」 飛鳥已經聽出聲音的主人是誰,念叨說:「楊綰?!楊綰……」他不在說下去,連忙側耳傾聽,發覺一個頭妨礙自己貼耳朵,一把推了去,小聲說:「你知道楊綰是誰?」他看那弟兄苦想,心裡老實交待:我也不知道是誰,你怎麼會知道? 謝先令卻知道。他激動地說:「雷郡楊綰?!學生聽說倉州士林中有位楊綰前輩,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叫楊綰的士紳客套兩句,四處循步,口中問道:「那位小哥呢?你和他都是從隴上逃難來的?你們可以嘛。」謝先令心驚肉跳地說:「他出門啦。」楊綰彎腰去看膛火熊熊的大土鍋,問:「你們怎麼知道棗核可以煮蠟?」謝先令也是說謊不打草稿的傢伙,上口就說:「聽人說的。一個老蠟師,哪知道去了哪?」 楊綰惋惜地說:「我還以為是你。」他溫和地問:「此周邊數地棗林遍地,每年產棗數萬斤。你們留下專門制蠟如何?嗯。棗核的價格要高上來一些,衙門的要得一些。你們獲大利,地方上,地方上的棗農都獲點小利……」 謝先令見他這兒摸摸,那兒瞅瞅,凝視院子所堆貨物不動,似有所覺,強打鎮定地說:「我聽說朝廷要改制,誰知道以後怎麼辦?」 楊綰已經站到飛鳥地囤貨跟前,此時驀然回頭,笑道:「你也是讀過書的人,怎麼聽風就是雨?改制不假,不光我們這裡改制。國內處處都要改。改革變法,充盈國庫,強兵圖患。」他說:「你和那位小哥也不是籍籍之輩。若不願意長此經商,可以把方子獻給官府。官府給你們補償,你說呢?」 謝先令說:「等同伴回來,我們合計合計。」 楊綰說:「還有什麼可合計的?難不成你們還別有雄心?」他指著飛鳥的囤貨問:「這些是什麼?」 附耳的飛鳥當即從別人褲帶上拔下一把短刀,眥目凝神,見勢不妙,就要出去拚個魚死網破。別的弟兄們也紛紛作好準備,月光下寒光道道。 外面的謝先令也滾了一臉油汗,他老實交待說:「我們要進關中,捎帶一些貨。」 楊綰沉聲問:「你們竟不知道胡賊準備截斷關中?」 謝先令連忙說:「知道。知道。我們料知憑王師之銳利,必會一舉克敵……」 楊綰揮手打斷,問:「你們就不怕王師敗北?」 謝先令鄭重地說:「經商者不冒風險就不獲厚利。誰都知道,若是朝廷一敗再敗,要再多金銀也沒用。」 楊綰面色舒展,笑道:「好。好。何不自報名諱,也好讓老夫早知日後的陶朱、猗頓?」 謝先令咬咬牙,說:「學生謝賈。我那位夥伴叫馮仁。」 楊綰說:「我倒放了心,有這種眼光和氣魄的商家自然知道利之所在,不會不願意公私合辦。」說完,他就要走,一路笑道:「改日請老夫喝茶。」 謝先令小心翼翼地送在身後,連聲說:「當然。當然。大人走好。」 飛鳥自己虛驚一場,這才知道手裡握把短刀,當即問:「這誰?誰把刀塞我手裡了。」梁大壯第一個不願意,嚷道:「你自己拿的。」飛鳥否認說:「沒有。誰說我自己拿的?」他胡亂把刀塞人,心裡卻愁起來,暗說:「這條老狐狸沒有呂老爺子的土氣,卻更有手段,什麼讓你選擇,明明是沒得選擇。官家把分利都說出口了,要和你合辦蠟場。誰怎能拒絕?不答應也得答應,答應了,還得看著人家派官差查你的底細。」 憂優書萌 UuTXt.com 全文字阪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8) 字數:6453 飛鳥想了一夜,天一亮就和謝先令商量說:「我去和那老官虛以委蛇,和他玩一把。」謝先令也想了一夜,想法與他不謀而合,連聲說:「還是我出面吧。」飛鳥已拿定主意,說:「你不懂制蠟,不好談妥大事。」兩人一一對證細節,決定從衙門下手,反過來借合辦的名頭向錢莊借錢,只等臘一煮完,就把賒賬付清,利利索索地帶貨進關中,到關中再和衙門出面的小吏分錢決裂,讓他們佔一半好處,不至於因為己方突然不願意合辦蠟場或商行,就照會關中衙門來大肆通緝。 兩人的目的不是為了騙衙門的錢,都覺得這手瞞天過海會讓楊綰做夢也想不到。 他們一起說話的功夫,日頭已經從東方爬上來催人。飛鳥胡亂吃點東西,按最土的造型梳妝打扮,帶上馬小寶的布耷拉帽走上登門拜會楊綰的路途,半路突然覺得應該帶些兒禮物登門,就在附近糕點店買了兩斤中等糕點,搖身變成一名進城看親戚的鄉下憨後生,一步三搖晃,逢人三分笑地去見楊綰。 楊綰的家和外地的縣衙差不多,前面是衙門,後面自己住,既可以由正面進去,也可以走側門進去。飛鳥傻不啦嘰地拎著兩包糕點登門,見著楊綰家的老僕,先把糕點合提,再脫了帽子點頭哈腰,故意說:「小哥。麻煩通稟楊老爺。」接著,伸著脖子往裡看,提高聲音吆喝:「隴上馮仁來見。」 那老僕想不到他年紀輕輕,竟叫自己小哥,站在側門上不耐煩地揮手,嚷道:「去去去。哪來回哪去!」飛鳥嚷道:「我可是隴上馮仁哪。和楊老爺說好的。」老僕極看不起,猶豫片刻說:「我進去問問。」 他出來時已變了另外模樣,躬身哈腰。撅著屁股作請。飛鳥就地還他同樣的姿勢。兩人撅屁股頂頭,笑臉相對,請來請去讓先走。那老家人看他肯拿出這番模樣,心裡卻又突然變得踏實,走到前頭叮囑:「小哥。見著老爺小心回話。老爺人慈悲著呢。」 飛鳥不好體會「慈悲」二字什麼意思,逗留間,就見楊綰接在廊上,老遠大笑,說:「馮老弟。你這可是稀客呀。」連忙把手裡的糕點交給身旁的那老僕,拜倒在地。大聲說:「楊老爺福星高照,小的這下有禮。」 楊綰眉頭一擰。怎麼也想不明白他為何會和昨日判若兩人。 兩人進內堂說話。飛鳥打量他這草堂,見中堂掛了一頭下水老牛,色蒼渾重,極像自己家馴養的野牛,「嘖、嘖」誇獎說:「這牛好哇。」楊綰再次往低裡看他,吟道:「我任我輦。我車我牛。」飛鳥附庸風雅地打哈哈,連忙說:「暗指屯墾?」 楊綰大為意外,笑道:「屯墾得法,國家才會太平啊。正所謂:召伯有成,王心則寧。」 飛鳥沒想到他掛中堂也暗寓深意,連忙直言正題,說:「楊老爺。我無事不登三寶殿,來和您老商量商量那個事。」楊綰問:「蠟場的事?」飛鳥連連點頭,歎氣說:「楊老爺只看制蠟利大,卻不知制蠟的難題。」楊綰看茶送到。伸手作請,笑道:「請講。」 飛鳥說:「制蠟不難,為什麼蠟這麼貴呢?」 楊綰跳蹋片刻,又說:「請講。」 飛鳥說:「老爺約摸當地一年能出多少斤棗核?」 楊綰說:「兩、三萬斤吧?」 飛鳥說:「老爺往高裡估計了吧,即便如此。每年才得幾千斤蠟,上萬兩收益。官府和我合辦有采課徵集的好處,卻也要多設人手,書辦,場地,常年常設。老爺覺得我說得對不對?」楊綰不知道飛鳥用意何在。笑道:「你是什麼意思?覺著人手,書辦,場地的開支很大。所以不願意。」飛鳥笑道:「我是在和老爺算一筆帳。一開始每年上萬兩收益,隨後風聲走出去,百姓要制蠟,商家也要制蠟。每年上萬兩銀子就要幾個人攤,幾十個人攤。官府除開支,除收購棗核的價格,除掉采課花費的人力物力,卻又有個大攤子拖累,是不是真的有利可圖呢?」 楊綰承認說:「我還真沒想過這些。」 飛鳥連忙說:「當然,也還是可以辦得來的,卻是怕老爺沒有決心。」他看著楊綰急切的目光,往下說:「第一,多方籌集制蠟原料,到南方收購烏柚,自養白蠟蟲;第二,開設蠟燭場,製成蠟;第三,以商行身份與外地商戶往來,輸送大量成品蠟燭。」 楊綰沿著飛鳥的思路走,果然擔心地說:「這樣以來……」 飛鳥料想他是在往資金上考慮,連忙問:「怎麼?衙門不願意出錢?」 楊綰苦笑說:「衙門裡沒錢,有錢還要和你合辦蠟場?」他猛一扭身,低聲說:「你看這樣好不好?衙門給你點便利,這個錢你自己籌。」 飛鳥心說:老子拿錢,你們均沾,想得美?因而笑道:「老爺何必過慮?現在就是籌錢地大好機會!」楊綰連聲說:「請指教。」飛鳥說:「聽說隴下要被截斷。進關中的客商都進退兩難,手裡握著的商品連連跌價。我正苦於無錢買賣,老爺何不出面做個保人,讓小的從錢莊貸些錢來?事成之後,官府得四,我得六,再往制蠟上投入。」 楊綰果然中套,就地還錢說:「這不行。你沒錢的買賣怎麼拿六,衙門拿六,你拿四。」飛鳥反對說:「沒有我,衙門可是一分錢也掙不到呀。」楊綰拍定說:「五五分帳。要是可行,我這就責人和你去辦,回頭咱們合起來辦大事。」 飛鳥好像吃了好大的虧,無奈答應說:「事不宜遲。」 再計較衙門怎麼跟人監督,楊綰一一吩咐下去,卻突然變了臉色,盯住飛鳥:「你怎麼這麼急?不怕路上有失?」飛鳥笑道:「楊老爺不也敢肯定安全嗎?」楊綰嚴厲地說:「我只想聽你的。」 兩人的融洽嘎然而止。飛鳥怕他懷疑自己別有異心,連忙把自己的停戰根據道明。楊綰顏色漸緩,驚歎說:「馮兄怎有如此見識?」繼而問:「成家沒有?」飛鳥生怕楊綰非要許自己的閨女。眼看施道臨來跟著自己跑腿,連忙起身,說:「改日再和大人嘮叨家事。」 他們出來尋到錢莊,和錢莊東家一塊去支援謝先令。 再直撲西江茶樓,就是前方十多衙丁開路,後面挑夫用扁擔挑著成筐的現款,威風凜凜。謝先令在茶樓上面臨著別有用心地指責,正吐沫橫飛地爭取信任,遠遠看到飛鳥和衙丁一起進門,當即在商人面前改口說:「我們東家來啦。」飛鳥看謝先令對面一角擺開四五名肚大胖漢。知道擂台已經打上去,就地宣佈:「現款已經抬到。照賒賬價格收購。」 幾個大商看他帶著衙門的人來,悄無聲響地起身,回去和自己的東家通信。 他們那麼一退,商群立刻蜂擁上來,湧得施道臨不得不自兩旁大叫:「排隊。排隊。」 一名賬房先生提著算盤佔住一張茶桌,攤開筆墨。有條不紊地整得算珠啪啪響。 謝先令連忙往外擠,領著商人高喊:「先跟我交貨領條。」 飛鳥也不擔心這邊,卻怕貨物沒地方堆,就出來往馬市趕,去李甫虎那兒借場子,借過場地,又當街招募進關中的民夫。 一天功夫,貨物就已堆積如山。 到了晚上,謝先令還有點不敢想像事情會這麼順利,這麼快。給收拾家當的飛鳥說:「楊綰真不愧當代名士,決心說下就下。」飛鳥正帶著阿狗的小狗準備了狗窩,正看兩個小孩往裡填東西,聽完大為不服,扭頭自誇說:「我比他還快!筐筐簍簍準備起來更難!咱明上午裝貨。午後就出發!」 他一揮手,說是讓弟兄們吃喝,吃喝完都早點睡,明天也好看著別人裝貨。 喬鍾山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叮囑完打屋內出來,不放心地嚷:「你們可得小心。別走漏身份。」飛鳥攬著他的胳膊往屋裡去。哄騙說:「朝廷欠餉,此去關中給得起丁。給不起兵甲。不想法掙點錢怎麼辦?拿什麼東山再起?」喬鍾山歎道:「哪有自家出錢養兵的道理?!」 飛鳥不讓他擔心這些,說:「要那麼多錢幹啥?多出點錢,弟兄們鐵心。」 他順手撈名弟兄,黑著臉問:「跟不跟老子一條心?」 這弟兄連連點頭,巴結說:「上刀山下油鍋。」 喬鍾山也相信他們一條心,讓李甫虎置辦了些酒菜,不捨地說:「這頓飯算給爺幾個送行啦。」 他們在這裡餞行。衙門那兒也齊聚官吏,商量誰跟飛鳥去關中合適。 官吏多說商賈奸詐,要多留點心眼,看施道臨年紀輕,推選出一名有點歲數的老吏輔助。楊綰也覺得這樣安排比較穩妥,就把自己準備的包袱放到他們面前,再出些錢說:「地方上再不寬裕也不能委屈自己。窮家富路嘛。」接著,他念叨自己在京城的熟人,說:「遇到困難就去找他們。」 說話間,別的官吏也紛紛奉上錢物,你五文我十文地放一大堆。老吏拿著麻繩穿錢,邊穿邊掉激動的眼淚。施道臨卻說:「其實也不用帶錢,姓馮的能不管吃管住?」 楊綰嚴肅地說:「馮仁和謝賈都不簡單,這點小錢未必不肯出。可咱處處要佔人家便宜,人家就不會有戒心,覺得咱衙門靠不住?我估計著,他們到了關中,還要再倒騰一大筆貨物,到時你們要盯緊點。」 他們人多主意多,話好像說不完,生生蹭到深夜才散。 楊綰送走他們,回去打水洗了把臉,站在院中沉思,不知什麼時候回過神,發覺夫人出來給自己披衣裳,這才肯回屋。他一覺睡到天亮,起來忙碌到上午,責借貸的錢莊櫃上當家的見一面,見見他們出的人,笑著說:「到了京城也免不得賬目進出,有個作賬能手才穩妥嘛。」 等這邊安排落定。楊綰更不怕飛鳥在賬目上弄虛作假。 他帶人和地方上的校尉打聲招呼,挑選出幾個好武藝的軍士,帶到裝貨的場地。 等把商隊送走,再轉回來已過晌午,回去吃了些東西,倒頭歇息。剛瞇瞇眼,門口有人擊鼓。楊綰出來一看,來的都是為民屯出過大力的商家,連忙下堂迎接:「今兒哪陣風把你們吹來啦?」 幾名商戶自恃有功,施加壓力說:「老爺怎信得過幾個外地人。讓他們摟了這麼大的生意?」楊綰知道是醋勁,卻只是問:「怎麼回事?」幾個商人一口咬定說:「那馮仁是個騙子!」楊綰笑道:「這話可不能無憑無據!」 一商人上前說:「小的打聽出為首那人的真名。他根本不叫馮仁,而是叫花阿鳥,還自稱朝廷校尉。」楊綰腦子轟鳴作響,大聲喝道:「你說什麼?」 那商人連聲說:「小的一開始也拿不準,今兒聽人說他曾到當鋪當兵器,這才肯定。」 楊綰惱恨地說:「你們怎麼不早說?他們都走足足一個時辰。我還怎麼查實?」他冷靜冷靜,正要派人追趕,就見衙門丁卒一溜煙地跑進來,神色慌張地稟報:「老爺。外面來了一隊騎兵,要抓老爺。」 楊綰不敢相信地說:「抓我?怎麼可能?」 正說著,外頭已經進來穿著甲冑的軍卒。 幾個商人再不敢多留,呼啦散來,溜著兩邊往外跑。 為首的軍官衝他們的背影少一眼,當即簡短地宣佈:「上頭責令標下押解大人全家進京。」 楊綰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弄錯了?」 軍官說:「御筆親點。標下不會弄錯,也不敢弄錯。新官將即刻到任。會為你處理地方上的後事。」楊綰納了悶,心說:哪有新官來為舊官料理身後小事地,連忙說:「下官還有要緊的事兒辦理……」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軍官已經把他的話打斷,說:「那已經不是你的事了!」說完給部下揮手。大聲說:「把他的家眷帶上來。」 楊綰頭暈目眩,發覺兩名彪形大漢分別站到左右,裹了自己的胳膊死拖,連忙大喊:「你們要幹什麼?我自己沒有腿嗎?」 甲士們卻不給他用腿走路的機會,一直拖過衙門。 他出來就看到兩輛籠車。還不及回頭看家眷會遭到什麼樣的待遇,就見趕車的馬伕麻利地打開壁門。供逮他的軍士扛身掀腿。一氣哈成。剛剛塞過他的腿,囚門就「啪」地扣住。 他爬起來地扶住囚車棚木。看到軍士老鷹提小雞一樣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接連逮出來,心中五味俱全。 為首軍官蹬蹬跑出來,大喝一聲,即遣騎士開道。那車伕似也怕囚徒不能第一刻開刀問斬,竟如駕戰車,站在上面抖韁,「駕」地一聲奔出十多步,快得讓人難以想像。衙門內外的人根本來不及作任何反應,戰戰鼓兢地跟出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只看得那人馬蕩起一道煙塵,在剛剛散罷的集市狂奔。 他們回過頭,注意到幾名在衙門前貼佈告的騎士,連忙大起膽子詢問。幾名騎士冰冷地說:「有罪則定。無罪釋放。」他們再看佈告,上云:「原倉州總督魯之北冤案遭雪,復任原職,務請各處官吏、百姓稍安勿躁。」 幾名衙丁和官吏木呆呆地傻站好長一會兒,突然記起什麼,連忙往衙門裡趕。到了後院,看到老家人王福坐在地上哭,連忙問:「三公子是不是還在?」王福警惕地往外望一眼,否認說:「不在。」為首小吏連忙說:「魯總督官復原職,比日從這兒經過,他和咱楊大人有舊,趕快讓三公子攔轎鳴冤。」 王福連忙磕頭說:「乞大人收留。」 為首小吏點了點頭。 王福這就從裡屋帶出來一名年輕公子,匆匆忙忙從側門逃走。 飛鳥走在去往關中的路上,出鎮不久就碰到這群奔縱的騎士。 謝先令看到他們囚車,就不懷好意地預言:「他們該不是去抓楊綰吧?」 幾人走到傍晚時分,見背後上來的果然是楊綰,不禁都看著發呆。商隊塞道,很多人都奔到囚車旁,圍著自己的老爺走。施道臨從馬車上跳下,也跟著大輪喊:「大人。大人。您這是怎麼啦?」 飛鳥還不知道若不是楊綰被抓自己也有大麻煩,打馬攔路,氣不忿地指責說:「你們可知道自己抓的是什麼人?」 軍官怒聲喝道:「什麼人敢攔囚車?」 「商人馮仁。」 飛鳥剛報完名就不敢吭聲。 他和那軍官打了個照面,分明地看從甲冑看出虎賁郎的痕跡,暗自躑躅:「虎賁鐵騎什麼時候專司拿人?」 軍官說:「此乃欽命要犯,望爾等不要生事。」 飛鳥想:難不成楊綰治理地方太出格,顯得罪大惡極? 他不敢再攔截,喝令商隊讓路,看施道臨追在後面奔跑,連忙把他逮回來,說:「你瘋了不成?老子都不敢攔囚車。」施道臨連聲說:「我們大人是冤枉的呀。」飛鳥基本相信,安慰他兩句,回到謝先令身邊說:「押囚車的是虎賁郎?!」 他看謝先令也大吃一驚,小聲說:「這老小子要不倒大霉,要不行大運。」 謝先令否決說:「楊綰雖有美名,卻未必能傳到天子耳朵裡。再說,他支持朝廷變革,必遭守舊官員地排斥,朝廷啟用他得先抬高他的身份才是。而今用囚車載他進京,豈不是遞出罪臣的暗示?守舊派觀風而上,吐口水也把他這個芝麻豆子大的官淹得半死不活。而一但口水淹上來,群臣態度表決,天子會為他開罪滿朝大員?即便是開罪滿朝大員,垢泥全身,出來豈不是處處掣肘。」 這番推測合情合理。 飛鳥歎息說:「這天子也真他娘的能耐,殺雞殺揀下蛋的。殺狗殺咬人地。」 阿狗大驚失色,連忙說:「我的小狗也咬人。」 U優書盟 uuTXt.coM 銓汶吇板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9) 字數:4935 隴上地形複雜,當門如齒狀,圍繞半周的隴下卻狹長低矮,拓跋巍巍據守隴上,隨時可以飲馬未明河,直搗陳倉口,過陶鼓山,經玉門關威脅八百里雍川(寧中平原);也可自隴下繞過陶鼓山,輔助河朔陳州攻擊河套,進逼關中……據說大臣們聽說隴上有失,顧不得河西,河套,倉中,倉西,甚至關中的大片沃土,接二連三地勸天子東遷至慶德。天子乾綱獨斷,陳兵宣室,挾持宗室至親,這才能起精銳西出,與拓跋巍巍隔河對望。 馬隊循河蜿蜒,早曉夕照,西壩雁掠,比日轉折北進隴下境內,已能看到敵我分明,據要相望的情景。此時雙方雖交戰規模不大,卻仍讓商隊心存疑慮。幾天後的夜晚,馬隊靠用錢打發驛卒暫且宿留小山腳下的驛站旁,派哨騎試探前路。 一行人張皇逃離,並沒得知水磨山司詳情,飛鳥在這裡逗留,聽說此地離通往隴上的渡頭只有十餘里,西向穿過谷地,再斜行十餘里有一小渡也可去隴上,竟是徹夜輾轉難眠。清晨,他顧不得吃早飯,騎馬就走,半路上見到一位東來的山夫野老,卻只是居住在山腰的鄉民。他見飛鳥不問青紅皂白,攔住托問情景,告訴說:「前日有人逃經我們村,坐在樹下要飯,說胡賊搶糧擄女,見人殺人,幾百里都快沒人煙……」 飛鳥心中不是滋味,問明道路,帶梁大壯走上一條羊腸峽谷,過不多久,來到未明河的東岸。未明河自河朔而下,水渾濁不定,西南匯入商亥江。是通往隴下的最後一道屏障,卻不足以仰賴,在水一方,觀望水勢漸盛的河水,只見拍打兩岸亂石,湯湯折往西南,而再看人們口中在意的小渡,僅是一塊土台和一條燒燬的爛船。 兩相對比,怕只有鳥才能從河面上飛到對岸。 飛鳥把戰馬交給梁大壯,走上河灘水拍處。再收不回視線。他想及杳無音信的親友部眾,無故懷疑對岸綿亙十餘里的茂林就是他們的藏身之地。眼睛閉了睜開、睜開閉上,喉頭「咕嘟嘟」咽哽直響,看過一陣,卻又沿著河灘來去走動,一次次想游過河,一次次卻又不知道游過河後該幹什麼。只好在那兒抓耳撓腮,躥上跳下。 梁大壯一再督促,他還是徘徊至中午,直到燥汗在被太陽照得涔涔而下,方說:「咱們回去吧。」 回到驛站旁,吳掌櫃已搓手苦等。 他和飛鳥有言在先,分飛鳥三層馬利,不負開銷,此時見耗費下去,如此形勢。深怕飛鳥變卦,託言顧家來說:「老婆孩子至今還不得信,倘若前路不通,一時回不了關中,你讓我怎麼辦好?」 他不挑明來意。飛鳥也只好跟著叫苦說:「我何嘗不急?!你我有言在先,你分我三層馬利,開銷歸我,如此空等下去,我還不虧死?」 吳掌櫃正要有引,不禁別有用心地說:「不如你借官府的名頭采走咱的馬……」 飛鳥知他託言賣馬給官府。不出事不算數。出了事,拿自己代官府打的白條照要錢。跟自己分賬,兩下都能找回一點本金,不答應,打斷說:「做生意得講信用,持操守。和官府做生意也好像在同你做生意,怎好損人利己?要是你要賣馬,就當真賣馬。」 一旁聽著的謝先令知道吳掌櫃想要個安心,連忙說:「這不也得要官府那邊的人點頭?你先回去,由著我們商量……」飛鳥卻不肯盤桓商量,一擺手嚷:「什麼商量?沒的商量。你丟馬我賠,扯人家官府幹嘛?你就不想想,我能坑官府,就不能反過來坑你?」 吳掌櫃被飛鳥攆跑,謝先令得了說話的機會,連忙說:「到關中還要仰賴他銷貨,得罪不得,答應他對咱也沒什麼損失。」他看飛鳥心不在焉的樣子,只好停住再勸:「你剛才去哪了?」飛鳥正琢磨心思,聽他詢問,猶豫了片刻,請求說:「我想趁機回隴上一趟,你看合不合適?」他怕謝先令不看好,臉上已滿是懇切之色。 謝先令卻撫了掌,笑道:「我正有此意,只是難以開口。你是應該回去和舊部通通口信,也好為日後作打算。」 飛鳥只是心中惦念而已,見他反想得深遠,正要再討要主意,梁大壯焦急地說:「胡賊要抓你,你千萬別自己送上門去。」謝先令看飛鳥也有點猶豫,連忙說:「此去關中,再去河東,咱們自己都不知何時能回來,倘若再不能及時聯絡部曲,日後何以相認?」 飛鳥覺得有道理,當即這樣定下。 他吃過午飯,找來幾件胡服更易,帶著梁大壯回小渡頭丸水過河。沿著河灘亂石來到前方連綿的山林,鑽進去走了一陣。飛鳥來之前大致問了幾座山名,進入夜不列羅幃,晝不空畫屏的林子後,眼看前面越走越險亂,只好在平坦的山頂停留。梁大壯以為沒有路要折回去,不由得撫摸腰際的寶劍,極耐心的等傍晚來臨。 飛鳥卻沒有如他的意,在山頂看過片刻,默默記下山林起伏形狀,這又帶他下去,接連抄谷,走到他望見的那山,再上山張望,這時再覓得山外一山,下山抄谷又到,如是連奔帶跑,行有三十餘里,天已經漸漸黑盡。 黑暗似乎可以擋住任何穿行的人獸,梁大壯筋疲力盡,再也沒有拽馬橫爬的勁頭,生火燒食完畢,枕鞍躺下卻不放心,哀求說:「俺們還是現在就回去,睡在山裡有野獸,俺啥也不怕,就怕野獸。」 飛鳥略一定神,順便告訴他說:「誰讓你睡到山林裡了?我們要想回頭趕上隊伍,就得熬幾天幾夜。你要是挺不住,就別要跟來。」 梁大壯沒想到飛鳥還要趕夜路,極懷疑他也怕在山林過夜,連聲說:「夜裡哪都去不得,山裡蛇不少呢。」 飛鳥不怕他的借口,說:「你腳上不是穿了馬靴?」梁大壯再琢磨說法。告訴說:「有的蛇掛在樹上。你沒長住山裡,並不知道。」 飛鳥看他心虛成這樣,安慰說:「山林並不難走,只是林子太密而已,來時聽說東西只有二十多里,約摸走過的路程,足足三十多里,再彎來彎去,上上下下,也快到盡頭。你跟我就是。兩個時辰還沒出林,我就帶你回去。」 梁大壯只好跟著他往前行。說:「這可是你說的。」 月亮越升越高,蟲豸野狼夜中淒嘯,也不知道離人幾里,蚊子嗡嗡,蛙鳴陣陣,兩個人只好依稀辨路。摸摸拉拉,一路翻谷,到底也不知道過沒過兩個時辰,一處山坳裡忽見亮光。兩人大喜而下,掩到第一座火堆跟前,見到十多人。 他們不知飛鳥和梁大壯的來歷,驚恐地踩火,抱著簡陋的武器問:「什麼人?」 梁大壯也不放心,連忙說:「你們先說。」 飛鳥發覺有男有女,認為是到山林避亂的百姓。說:「你們不要怕,我們僅路過此地,去曾陽。」正努力說話,周圍洶洶來了上百人。為首的幾個鄉民擁出一名財主模樣的大漢,用火把一耀。大叫:「是胡賊。」梁大壯急切申辯,說:「俺們不是胡人,你見過像俺這樣的胡賊嗎……」財主模樣地比較有智慧,給眾人說:「的確不像胡賊,還有好幾匹馬。鄉親們,我們人多。打死他們。免得走露風聲。」 梁大壯眼看人紛紛往跟前湧,躥到飛鳥前頭輪一圈劍。擋退眾人,嚷道:「你們還講不講理?」財主看身邊的人都有點心虛,鼓勵說:「別怕。有了他們的馬,咱們也好佔山為王……」想上片刻,換了想法建議:「按規矩辦。找個人單干。對。比武。你倆輸了留下,我們輸了放你們走!」幾個人並頭合計,一致看向飛鳥的腰刀,叫嚷說:「不能佔武器上的便宜。」 飛鳥想不到打劫還要單挑,勉強答應說:「好吧。」 財主露出一絲微笑,當即扭頭,大喊:「三爺呢。老三呢。」 不大功夫,幾個鄉民推出個裹腰的黃病青年,亂哄哄地俯在耳邊,打氣說:「閉著眼睛也能打服他。」 周圍有好幾個更高大的男子,卻還要找個瘦弱有病的青年。飛鳥第一時間就相信那青年武藝過人,沖那病態青年笑了笑,說:「打輸跟我走,怎麼樣?」那病態青年上下打量飛鳥,神色驚慌失措。他發覺自己的同夥開始氣急敗壞,連聲嚷道:「等一下,先等一下。」 飛鳥一下輕看了他,催促說:「比試比試。誰贏服誰。」 那青年邊退邊擺手,擠進人堆,不大功夫帶了好幾帶傷的人,個個有傷,傷口處纏紮著棉布。為首吊了胳膊的漢子被人尊稱「大哥」,也像剛剛不敢單挑的那青年一樣,似怕冒昧地問:「你不會是我們將軍吧?」 飛鳥打了個激靈,說:「你們是我的兵?」 為首的傷號這下兒認得真切,撲通一聲跪下,身邊十幾也猶猶豫豫地往下跪,說:「我們跟將軍在唐縣阻敵,敗逃到這裡的,見胡賊封鎖了道路,只好換上百姓的衣裳。前天來支部隊渡河,我就派人去聯絡,能投奔則投奔,不能投奔就占山落草,走一步是一步。」他抬頭看看一旁那財主模樣的人,說:「他救過小的性命,與我等結拜,排行第二。」 飛鳥想不到當回將軍這麼值,回頭就碰到自己帶過的兵,托他起來,說:「別人都當我死了,萬不可走露風聲,給我惹來殺身之禍。」說到這裡,他自己心裡都不能相信,暗暗歎息道:「成千上萬的人都記著我的長像,到哪不會被認出來?看來想呆到河東也難,找到阿媽她們,還是要回草原。」那人隨口解釋,繼而又問,說:「還是弟兄們硬把將軍推到這份上的……將軍還有多少人?」 飛鳥搖了搖頭,說:「我哪還有什麼人馬?都打散啦。」 財主模樣的人聽說飛鳥沒兵,嘀咕說:「咋打地,打成這樣?」飛鳥看他一眼,羞不能言。 幾個兵卻代為瞪眼,怒聲訓責:「你不知道別亂說。我們這位將軍打得拓跋老賊亂跑,拓跋老賊為了報仇,什麼招都用上啦。」 飛鳥尚不知道在士兵們的眼裡,拓跋巍巍智取水磨山反而像是在不顧一切地報復自己,心裡更加羞愧,坦然承認說:「拓跋巍巍用兵狡詐,這一仗老子輸得心服口服。不過老子遲早會打回來的,不但打回來,還要打到他老家。」說到這裡,一道亮光在他腦海閃耀,他猛地想起自己的祖業和拓跋巍巍的老家相鄰,欣喜若狂地大喊:「我定讓拓跋巍巍死無葬身之地!」他掃了一圈,見周圍軍民用崇拜的眼神看著自己,想必相信自己的本身,沉聲問他們:「山裡來了一支人馬?」 傷號點了點頭,說:「來上千人之多,都穿著灰寬短衣,打著綁腿。他們前夜過河時,好多流民都換身同樣的衣裳去接。胡賊得了信,派上百騎兵前去攔截,在不遠的前葦山和他們打個把時辰。過後我派出去弟兄,只見胡賊紛紛提著人頭,騎馬回來,想是他們沒跟胡賊交過手,吃了大虧。」 梁大壯張大嘴巴,迫不及待地大叫:「行墨。」飛鳥扭頭問他:「你肯定?」梁大壯渾身發抖地嚷:「丐幫早就要發新裝,一直沒錢,這可不就是新裝?俺的娘,他們來這裡幹啥?」鄉民紛紛插言,一時喧喧嚷嚷,財主模樣的老二制止一番,大聲給飛鳥說:「老早就聽說有人傳唱反歌,說什麼『官長兩張嘴,吃飯只長腿。草民爹娘生,豈能被人扔?盼咱恩人來,全心殺敵兵』,這種流寇靠不住。」他說:「官府打回來肯定問罪,不如咱占座山,做山大王!」 飛鳥問那傷號:「你的意思呢?」 傷號慌裡慌張地說:「請將軍為小的做主。」 飛鳥見他言談真切,奇怪地問:「為什麼不砍樹造筏?自偏僻處偷偷渡河?」 傷號眼睛亮了幾亮,黯然問:「從哪走?」 飛鳥心說:「你問老子,老子問誰?老子不就是牽著馬,撅著屁股爬一路到你們面前?世無不可有翻越之山,亦無不可渡過之河。往來幾十里的山就能難倒你們,就這還要佔山為王?」他無奈地感慨,只是說:「一群笨兵,都她娘地和梁大壯笨到一塊兒。我不求你們有吞山滅水的氣概,只求下次打劫不再靠單挑,你們在這裡等我!等我去完水磨山,回來帶你們去關中。」 梁大壯本想跟腔,不想他出口罵旁人和自己笨到一塊兒去,只好翻著白眼叫委屈,說:「俺跟你一路爬到這兒,現在骨頭架子都快散掉,你還罵俺笨?」 優u書盟 uuTxT.com 全蚊吇板粵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10) 字數:6119 飛鳥離開這伙潰兵和離鄉百姓組成的隊伍,懷著不可抑制的期待心出山,避開敵人有可能屯軍的要地,急奔兩個時辰,走上六十餘里,在竹關縣境內的青紗帳裡休息。過了竹關縣就是松昌縣,已和盤儂山相接。飛鳥到唐縣輕車熟路,然而被敵人大規模搜捕,將會非常不利。可他佔據水磨山並不是很久,往來都是從唐縣、曾陽出入,對松昌稍微陌生,不知從松昌縣進山,需在相對陌生的山路趕幾天。 兩人不禁為選擇松昌縣,選擇唐縣進山猶豫。 夜黑得一塌糊塗,也約摸不出是什麼時辰,飛鳥讓馬喘氣吃料,起身決定說:「我們還走唐縣。唐縣打過幾場大仗,麥田大多被毀,拓跋部必選別處收麥,看似凶險,其實比較穩妥。」 梁大壯力盡筋疲,更無太多看法,只是想借假裝有不同道理喘口氣,看飛鳥作了決定,臭臉起身,不聲不響地拉馬。他跟著飛鳥再飛馳一路,只聽得蒼鳩飛落,嘎砸叫喚,漸漸覺得馬肚子上的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仍然發覺飛鳥不知疲倦,倒也不知該服帖還是該一百二十個不願意。 黎明來臨不大會兒,背後的雲霞被初升的太陽照耀得生動活潑。兩人一夜間竟然縱了二百多里,此時已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隴上中部。朝陽光射到前路,前面的村落,野地,草木石頭都被塗抹得五彩繽紛。原本應該為黑夜消逝倍感清新。可他們卻嗅到空氣中瀰漫的屍腐氣息,心裡既覺得噁心,更沉沉錐痛,再走不遠,已能清晰地看到一些樹幹上吊起的屍體,有的還剩短衣,有的被拔光衣裳。皆被風吹日曬折磨成深褐色的臘肉,皆被鳥雀啄露白骨,皆浮滿嚶嚶嗡嗡的蠅蟲,而金紅色的太陽只是讓景象更慘不忍睹。 兩人心血咕嘟嘟地沸騰,此刻一點不再害怕遇到敵兵,反恨不得尋找到敵兵大營,殺進去洩恨。可這些還在延續,倒斃的人牲和殘垣斷壁無窮無盡地湧現,像是一把大手,使勁往兩人的胸腔裡填充仇恨和悲憤。 飛鳥吸尖嘴巴。一剎那間感受到血肉和這方土地連成一體。 他對秦氏王室的血海深仇在這一刻消融不見,再也沒有客居他鄉之感。只是用大錘打擊身心,一遍一遍地說:「我阿爸誓死保衛過的土地啊,我的兄弟,我的兵卒和悍將啊……」 他們在荒野襲殺兩名胡騎,抓一名舌頭,問清路情。冒充身份,再專門沿官道快馬奔馳,反被三三五五的胡人誤認為有要緊事的自己人。過了晌午,兩人已經在一天一夜走過超出三百里的路,眼看要一頭扎進唐縣,前面的大路突然馳出好幾輛車馬。兩人見這回碰到的是有身份的人物,怕盤問,暫且避了一避,連忙往路旁坑窪的樹林裡躲,竟見到三四個流浪的孤兒和一條狗。 他們驚恐地瞪大眼睛。縮身縮不住,越路往對面逃。 飛鳥心中血湧,連忙喊叫說:「不要怕。快回來。」 跑到最後的稍微猶豫,前面年齡大的連忙回來牽。飛鳥扭頭一看,兩名騎兵看到了他們。已追超馬車前數步,連忙躍出去,站到官路上,一手攜過一個,猛地一推,瞪眼示意。喝道:「回去。」幾個流浪兒愣了一愣。指住官道上的敵騎驚叫提醒:「他們抓來啦。」 飛鳥冷笑一聲,突然發覺梁大壯也躍來路上。連忙伸拳頭威脅,見他害怕轉身,自屁股上一腳,大叫:「狗日地別丟了馬。帶他們走。」梁大壯慌忙抹住一名流浪兒的胸,讓孩子腳不離地,屁股在後,先行回林,大叫喊:「都快走。」 幾個小孩連忙往回跑,只剩下一隻狗一邊塌著腰警惕馬蹄,一邊聞飛鳥的馬靴。 飛鳥提腳嚇跑它,迎頭沖兩名騎兵走去,握刀瞇眼,似笑非笑。 兩名騎兵狂笑掣箭,撒蹄來到幾十步外,突然間辨不出敵友,吼吼怪叫。飛鳥知道他們即是在炫耀,也是在喊「喂」,問:「你是誰?」也仰天長嘶,高聲喊道:「是友歇一歇腳,是敵舉起你們的刀……」騎兵聽著耳熟,跋扈地打招呼說:「我們是拓跋阿爾蔑王子帳下的斡兒。小子,看好你們家的狗。」 拓跋部嫡系要選出許多騎射出眾的年輕兒郎,平日專門放馬騎獵、打仗時調歸大姓貴族,充當中軍精銳,稱作斡兒,斡兒中再雞蛋裡挑骨頭選出精銳,分別稱作善捕,狼牙,猛捨和射鵰。「善捕」精於搏鬥和勾撓套索;狼牙精通戰陣,長於衝刺;猛捨以氣力著稱,使用狼牙棒,重錘等打擊兵器;射鵰兒箭術出眾,都能自高空射下大雕。 飛鳥知道拓跋部嫡系人丁凋零,儘管選取斡兒已不限於嫡系兒郎,戰場上已很難碰到,更知道狗因為忠實看家而咬人,路過的人能避則避,避不開射殺就會和主人結仇。來人這麼說不是讓自己管好剛才那條癩皮狗,而是警告自己:「你別露敵意,不然我們不客氣。」並暗藏機鋒,告訴說:「招惹我們就是招惹某某王子。」 飛鳥只求他們不招惹自己而已,連忙讓他們通過。 兩騎揚長開道,背後幾輛馬車馳騁而來。 飛鳥見第一輛馬車簾大張,一名書生打扮的胡兒衝自己張望,大大吃驚,心說:「他說的王子就是這個人麼?怎麼穿著雍族的衣裳?」正想著,他感到一雙熟悉的眼神,對視掃去,竟是王曲曲,連忙低下腦袋,心裡撲通、撲通直響,卻又想再看看,看清楚她的模樣,到底是不是王曲曲,覺得若是王曲曲,自己的六面胡帽倒不足以掩飾。 那輛馬車在二十多步外嘎吱一頓,飛鳥的心也猛地一沉。他連忙抬起頭,看那少年給王曲曲指點自己,轉身就想逃跑。但逃跑肯定是來不及,第二時間內,他只想拔刀殺去。 拱在馬車邊的騎士來到傳令,說:「殿下要見你。」 飛鳥差點要跳上去一刀殺了他。搶馬奪路,想到背後的林子裡還有拖累,並沒敢,只好強打鎮定,帶著僥倖走過去,暗說:「王曲曲心中之恨,可想而知。」 到了跟前,那少年為王曲曲放下一半簾子,問:「你是哪家百姓?」飛鳥有些發愁,急中不知為何回答說:「野利家的。」少年笑道:「原來是舅舅家的人。不會是跟著野利花虎來的吧?」他假裝老成的樣子,做作歎息說:「博格阿巴特殺人如麻。害得生靈塗炭,民不聊生。父王要取天下,自然不能學他如此殺人,你們一定要好生愛惜民生,不然,我定讓舅舅取你人頭。」 飛鳥心說:「你難不成以為這些人都是我殺的?不會如此蠢笨吧?」繼而轉念。不禁恍然大悟,噁心地想:原來你是借叮囑我,來攫取她的芳心。 他朝王曲曲那扇車簾看去,暗說:「原來王曲曲的哥哥投敵,王曲曲卻還是好人,故意裝作不認識,我真對不起她,還要這樣面對她。可奇怪的是,她的哥哥怎能攀得上王子呢?」想到這裡,又聽那少年說:「父王的兵馬之所以攻無不克。都得於民心。自當不可見屍骨拋野,唐突佳人,你就在這裡收羅屍體吧。過後,我一定派人來看,好則賞。壞則罰。賞罰分明。別人辦到辦不到我不知道。我一定要賞罰分明,秋毫無犯……」 他唧唧歪歪,聽得飛鳥一個勁兒要吐。 飛鳥怕王曲曲信他,連聲告狀說:「我們阿古羅斯部從來都以戰為耕,殺人為樂。野利大人害怕收屍讓殿下難堪。他說他身為您的舅舅,深知殿下雖然讀書,卻心狠手辣。骨子裡還是拓跋部的子孫最適合繼承汗統。貿然收屍,會讓人風言風語。」那少年變了臉色,緊張地朝一旁看去,大叫道:「他胡說。他什麼時候成了我舅舅?他是拓跋曉曉的狗腿子……你這個該死的奴隸怎能把我錯認成拓跋曉曉?!」 飛鳥心裡極為蔑視,連忙說:「我覺得殿下不是這樣的人,曾給汗王寫信,說,汗王侵佔大朝的土地,跟風隨俗,倘不能愛惜生靈,就要面臨十倍,百倍的敵人。不信你問問汗王,我是不是向他寫過這樣一封信?」少年茫然不知怎麼好,連連說:「你說的是我三哥拓跋曉曉,或者是我五哥拓跋繼丸。我和他們不是一個母親。」 飛鳥確信自己弄巧成拙,正要解釋,那少年揮手說:「你走吧。」 「等一等。」王曲曲顫抖地說,「博格阿巴特這個惡賊死了吧?我族兄王山被安置到唐縣城關做百戶,卻老說沒見到博格阿巴特的屍體,讓我這樣的弱女子因為害怕而日夜難眠。你們定要仔細搜查,抓住他領功。」 飛鳥腦袋轟隆直響,尤聽不得「日夜難眠」,愧惱地想:我一直都不把她放在心上,她竟還為我日夜難眠,我要眼睜睜地看著她……他真想上前刺死這拓跋某某,卻又想:這拓跋某某看起來對她很好。我真不該出現在她面前,讓她徹底地忘掉我。 他心裡即酸疼,渾身僵硬,愛憐地望著,心說:我怎麼能有眼無珠呢? 他一步一步裡走回路邊,看著車馬繼續上路,遙遙顛簸的晃動,好似王曲曲在聳肩哭泣,不禁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扼住手腕,在心中狂亂地問:我怎麼如此有眼無珠,怎麼能讓別人用馬車載著她走…… 是了。是了。李思晴貌美,家世顯赫,讓我忽視了她。 儘管我沒想過這些,還是本能地這麼認為過。 她因為愛我,不堪煎熬,竟拋棄所有尊嚴,頂替李思晴出嫁。這對一名少女來說,該是多麼大的勇氣和決心啊。我反覺得她無恥,反為之噁心,還動手打她,長生天啊,我已深深地後悔!請您不要再這樣懲罰我,不能犧牲她而懲罰,求您讓我奪回她。不不。求您讓她安康快活。 他不由自主地邁起腳步,顧戀地沿著馬車離開的方向走。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他眼中迸發,眼角的冰涼讓他歡笑,他抹掉淚眼,告訴攆到身旁的梁大壯說:「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忘恩負義。最痛苦的人就是忘恩負義的人。他明白自己幹過什麼後,哪怕不被懲罰。也再不能安寢。」 梁大壯不知道他看到誰,也不知道誰忘恩負義,督促說:「我們快走吧。」 飛鳥點了點頭,說:「我們去唐縣。王山在唐縣。只要見到他,就和咱們的人掛上了線,哪怕見一面就掉頭,也已經達到此行目的。」梁大壯反對說:「王山曾經要殺你。」飛鳥對此並不擔心,說:「他肯定靠得住。」說到這裡,他心裡不免羞愧,因為判斷靠得住的理由源於王曲曲。若是王山心裡沒有自己,從唐縣方向出來的王曲曲定不會暗示自己找他。 唐縣城關已經只剩幾十里路。飛鳥乾脆把幾個流浪兒綁到空馬背上,天黑前趕到唐縣城關。唐縣西南駐紮一千敵兵,而近處只紮了二百多人,目前得置二千多戶。 拓跋巍巍果然準備和談,預先想到和談的條件,有意將隴上一劃為二。把郡城以南,郡城以西未能走掉的百姓都往北安置,並聲稱:誰能帶十戶人家歸降就是十戶官,誰能帶來百戶人家歸降就是百戶官。王山得到白燕詹的叮囑,帶幾十個人騎馬往難收羅,得人兩百餘戶,被安置到唐縣後成為百戶官。 因唐縣縣城周圍僅置三百戶,拓跋部為了平衡勢力,先從別處撥來一名早先投奔的內奸余山道,劃走王山的一半人。而後再遷來以幾家胡人為戶官的百十餘戶。 但當政者忽略的一個問題是,王山是王雙錫的近親,也是水磨山司的暗兵。 王雙錫把自己的妹妹許配給拓跋阿爾蔑的伴當,卻被阿爾蔑看去,大大走運。拓跋阿爾蔑是拓跋巍巍最喜歡的兒子之一,為辛苦取悅王曲曲,本想搶了曾陽的縣長給王雙錫,不想拓跋巍巍很注重縣長在當地的影響力,已親自任命周行文的堂兄周錦照,因而給王雙錫弄了千餘戶人家補償。讓拓跋部誤認為他是雍朝貴族。藉以抬高王曲曲的身份。 現在王雙錫已成半個嫡系,讓拓跋部嫡系百戶都不敢輕易招惹。更何況白燕詹、龔山通和十餘頭目率一些縣吏,被圍困的部分官兵和百姓一起投降,占投降的主流,其中和許多勇悍無畏的軍官交換過看法,相當抱團,可用勢大根深來形容,王山由是站在兩大勢力的中間,水漲船高,起碼也讓分治他一半百姓的余山道跟著他跑。 城關周圍除城裡的百餘戶和二百駐兵,已基本是王山的天下。 他在率百姓揀地收麥,曬麥,聽說有人來找,還以為是白燕詹等人傳話和他商量事兒,連忙跑出來,一看飛鳥活蹦亂跳,竟生生懷疑他被抓到投降,旋即才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講著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帶飛鳥回家。到了家裡掩門閉戶,才奉食驚問:「傳言主公已沒,想不到真如白老先生所言,主公足以自保,胡賊不發還身體,便已脫身。」 飛鳥覺得白燕詹有點迷信自己的本事,急切地問:「山上怎麼樣了?」王山回答說:「山寨部眾多數撤退,和這兒一樣,空的。胡賊準備讓白老先生和龔山通率投誠數千人回去,再調撥千餘戶迷族人置縣。」飛鳥想起自己經歷的河道,不敢相信地問:「都撤了出去?」王山點頭講道:「水磨山猝然被奪,牛統領保護主公家眷撤出山寨,後知主公有心決戰,聚集千人助攻。拓跋部只顧提防正面大軍,被咱們打通山路。眼看正面大軍潰敗,他們當機分成三路撤退,一路由松昌縣,一路經唐縣,一路走水路。胡人說自己當時兵力不夠,只一心不讓山寨和你匯合,出兵截斷你們匯合的道路,因分不清誰是誰,反趕掠出眾多唐縣百姓到河道,當時水路撤退的前隊已過,後路被截,被屠戮得河水不流。」 飛鳥鬆了一口氣,連忙說:「我見到啦,還以為部眾全數被屠。」 王山說:「白老先生準備率眾投降,突然接到山寨被盡屠的消息,不禁反悔。 胡人為便於勸降,偷偷講了這些真實情況。」繼而,他喜出望外地說:「而今主公安然歸來,若四下聯絡,突然起兵,可盡有隴上。」 飛鳥不像他這麼幼稚,說:「唐縣縣城,有三百戶,駐兵三百,整縣安置兩千戶,卻一下駐兵一千多,唐突起事,無疑於自殺。即便是真能起事成功,動亂隴郡後方,致使拓跋部在和朝廷對峙中回師……」他想說對我沒有好處,反讓漁翁得利,猶豫該不該把這些心思講給王山,僅僅說:「不可操之過急。」他得知燕詹和龔山通離得太遠,一時趕不來,就說:「我留下書信,凡事托付於白燕詹先生,你要好生幫他,多休養多蓄積,萬不可輕舉妄動。」 王山連忙搶話,著急地說:「可胡賊粗暴……」 飛鳥說:「拓跋部要和朝廷分治隴上,不許動亂發生。你們少與朝廷方面來往,亦可用刀劍維護自己……遊牧人和中原不一樣,只要不是嫡系,老賊倒要反過來支持你們。我約摸他定要選取可靠的,代表地方上的人進他的官衙,給咱們一點說話的機會。」他想了一會,說:「你們要和丁零人搞好關係。他們在夾縫裡生存,沒什麼依仗,倒和我們同病相憐……」 王山依舊堅持說:「還是起兵吧。我這裡現在就有二、三百人!」 飛鳥搖了搖頭,說:「即便現今有幾千人也難以成功。胡人利用馬匹的腳程,很快就能聚集起優勢兵力,而朝廷要與胡賊議和,未必肯接應我們。以現在拓跋部南屠北養地策略看,和談劃隴上而分治的可能性最大。到時名分既定,更難動搖拓跋部的統治。」 憂優書萌 UuTXT。COM 荃汶字版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11) 字數:5746 王山將家眷安頓到別室,管束有加。庭院到內室,安靜得只剩下風搖樹葉發出的唆唆聲。飛鳥雖極為困頓,也不得不咬牙堅持,他伏案狂書,撇了一地黃紙,時而橫坐,時而豎坐,時而趴伏,時而托腮,終於把目前能想到的全數交待清楚,他把下半夜叫醒自己的話說給王山,當即如釋重負,仰天一躺,沉沉睡去。 王山聽說他下半夜就要走,讓半大的長子王大小守好家門,出門張羅可以出手的乾糧。 過了一會兒,他從外面牽回一隻羊,連忙把門掩上,靠上喘氣,眼珠疑懼不定地轉動。他不等王大小詢問,丟了羊往屋裡奔,到飛鳥身邊搖晃,連聲道:「主公,不太對勁。」飛鳥好不容易醒來,聽說沒到下半夜,奇怪地問他:「怎麼?」 王山喘息說:「我出門下路,去給下面的民戶討隻羊,回來時就見遠處亮起火把,馬蹄陣陣。」飛鳥翻身而來,回頭給梁大壯一巴掌,叫道:「起來。」梁大壯也轉醒,慌裡慌張地攔腰抓兵器,得知這麼一回事,憨叫:「不一定是抓咱的。」飛鳥膽大時沒邊,小心時比兔子還要驚,拍了他幾巴掌,問王山:「有沒有地方躲一躲?躲起來以防萬一。」 王山到處找地方,卻不知哪兒可藏。飛鳥突然有了主意,拽著梁大壯出來,說:「我們上房頂去。」王山也覺得穩妥,連忙指出可以上房頂的短牆。飛鳥先讓梁大壯上,自己隨後,上到一半,回頭問:「撿回來的那幾孩子礙事不礙事?」王山搖了搖頭,往黑空看看,過來扶了幾把。說:「他們管不這麼寬?!不礙事!」 飛鳥和梁大壯爬到房頂上,遙遙望一圈,不遠處果然有一線火把,側耳細聽,也可從狗叫聲中留意到隱約的馬蹄。梁大壯埋怨說:「好好的睡都睡不成!你咋還沒俺膽子大?」飛鳥躺在房頂草垛上,被涼風吹得渾身懶洋洋的,幾乎懶得搭理,輕慢地說:「你小子還說我罵你笨?該膽大的時候你怕來怕去,心裡沒準的時候你憨大膽。我問你,要是他們來逮我們的。貿然敲門,一時之間我們能往哪藏?」 梁大壯咳聲歎氣說:「可能嗎?」 飛鳥笑道:「即使不是來逮我們。夜裡有緊急情況。敵人說不定要召去王山議事,派人敲門,一家老小那麼一慌亂,到那時,哼哼……」梁大壯連連卜愣腦袋,爭執說:「你咋跟兔子一樣?」飛鳥發覺這傢伙就是嘴巴硬。一頂嘴就頂得「邦邦」響,淡淡地說:「你小子懂個屁。聽到風吹草動就未雨綢繆,這才是真正的狡猾。」 梁大壯嘟囔說:「就你狡猾?」 飛鳥不再搭理他,乾脆睡覺得了。梁大壯便翹著頭張望,突然看到一騎馱著巨大的怪影停到不遠的路道,大驚道:「這什麼玩藝?」他一回頭,發覺飛鳥睡開了,連忙拉扯,再扭頭,怪影已經不見。飛鳥照腦後給他一巴掌。怒聲罵道:「你給我躺下,免得被人看到。」 剛說完,門口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梁大壯所有的底氣在一剎那間洩盡,連忙躺倒,躺好。顫抖地問:「是不是發現我們啦?」飛鳥也不清楚,只好說:「不像。」他補充說:「來的不是敵兵。」院子裡響了一串腳步,王山匆匆跑到門邊,並不直接開門,只是問:「誰呀。」來人聲音壓低,急切地喊:「大兄弟。我是劉福清。你開門讓我避一避。」 王山並不開門,喊道:「我不認識……」 外面大叫:「你別開玩笑,前幾天我還和王雙錫到你家。」 王山恍然大咳。說:「噢。是劉哥。你這是怎麼啦?你現在正風光,咋深更半夜的來這兒。」 外面都急了,「彭彭」打門,哀求說:「你讓我先進去再說好不好?我這還有女人和孩子。」王山不知不覺地溜回牆根下,小聲地問房上的飛鳥:「主公。主公。開不開門?劉福清可是大大的叛國奸賊……」 飛鳥記得一個劉福清,本來要問王山是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聽說是叛國奸賊,連忙說:「這樣的人能不給他們開門嗎?」 外面的劉福清已經用腳踹門,大吼道:「王山,你小子忘恩負義。我為你的事沒少奔波……」下面的話還沒說,王山已經猜個八九不離十,小聲說:「看情形,他主子不要他啦。追兵追的保不準就是他。」 這麼一說,飛鳥也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叮囑王山說:「你問,他不忘恩負義,為何想連累你家?」王山還沒來得及問,外頭女人小孩哭成一團,劉福清哀求說:「我找你是避一避,就奔山裡去?我為博格辦不少事,他的舊部一定肯收留我。大兄弟,我求你啦。你要是怕拖累,讓俺妹子進門躲躲好嗎?」 飛鳥一下兒省悟到這個劉福清就是自己認識的劉福清,陡然懷疑是他害死周行文的,只是聽到他的妹子,腦海裡浮現出謝小桃的模樣,噴著怒氣嚷:「讓他妹子和孩子進來,趕他滾蛋。叛賊,恨不得得血肉而食。」 王山照辦,趕往門邊,開門說:「那好,我就讓你妹子和孩子進來。」 飛鳥聽到外頭大哭道:「大哥,俺願意跟你一塊死,您別扔下俺們……」外頭喘出一聲粗氣,喊道:「為孩子想想也得活著,讓我死得值點。」飛鳥渾身湧起一陣悲涼氣,心想:此賊倒也並非草木,尚知顧念親人。 他歎氣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早知當初,又何必如此?」 梁大壯大為糊塗,說:「早知當初,又何必如此?什麼意思?」飛鳥說:「既然已叛,何必再叛?怎麼反過來被胡人追殺呢?」突然,門口傳來咚咚之聲,女人大哭說:「求您收留俺哥吧。求您收留俺哥吧。」王山冷硬地說:「倘被人知曉?我還有何面目見人?」 孩子、女人嘶喊大哭,哀求聲聲。 梁大壯好奇地伸頭看去,指著遠處低嚷:「敵兵已經追上來啦。」 飛鳥想提醒門口幾人。卻無法提醒,突然聽到王山關門的響動,歎氣說:「真想不到劉福清是叛賊。可惜了他妹子。」他想到劉福清的妹子本該在自己山寨,連忙起身,聽到哭聲在內室裡嗚咽,把不住勁從房頂下來,進屋詢問。 剛剛要進屋,王山奔出來看到他,連忙扶他轉身,低聲說:「主公千萬不要露面。」 飛鳥擺了擺手。說:「劉福清既然拚命護妹,就不會出賣你。我們都是安全的。」王山點了點頭。還是說:「這女人不是什麼好東西,說是不肯進門,嘴裡喊得好聽,進院進得比誰都快……」飛鳥不再執意進門,說:「她應該在咱山寨裡才對,你去問問山寨到底怎麼了?」王山立刻明白飛鳥為何要迫不及待要露面。連忙給自己妻子示意,問:「你不是在水磨山嗎?」 那女人吞嚥道:「我從來也沒去過水磨山!」 飛鳥大吃一驚,拉門而入,看到一名頭髮凌亂的**,當即呆在當場,大叫:「你不是謝小桃?!」女人嚇得忘了哭。身前的小女孩連忙藏到她懷裡,一大一小四隻眼驚不迭地望著破門而入的不速之客。那女人很快反應過來,慌亂地說:「我知道謝小桃,她是俺哥的親妹子,俺哥說他看到我就想起他妹子。」飛鳥凌空揮手。 拿出「罷了,罷了」的意思,哭笑不得地說:「我明白啦。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叛賊也是如此。」 那女人啜吸說:「劉大哥是個好人,他見幾個胡人要糟蹋我。還要殺掉我女兒,看不下去,把他們全殺啦。這不就帶著我們逃。我們都害怕。他安慰我們說,說他也給博格辦過事,只要進了山,肯定有人收留。」 飛鳥假裝漫不經心。事不關己地問:「你說說看。他都替博格阿巴特辦了什麼?」 那女人說:「他說他自打回到曾陽,就身在曹營心在漢。博格軍營洩密,他把內奸的畫的地圖偷偷丟到博格的官衙……還騙過胡人。」飛鳥好似聽誰說撿過一幅圖,自己也沒在意,此刻確信有這麼回事,猛地彎下腰問:「此話當真?」 那女人說:「我也不知道。他應該不會騙我。」 諸事紛沓而來,何止辦過事? 飛鳥不聲不響地走出去,捶腿氣惱,大叫道:「有眼無珠!」王山跟出來,連聲說:「主公不必怨我,即便他真為咱辦過事,我也不會放他進來。」飛鳥明白他話中暗藏是為自己安全考慮的意思,脖子青筋直冒,當即握住刀柄,大叫:「梁大壯!」梁大壯受驚,連忙下來。飛鳥大喝:「備馬。救他出來咱就走。」 王山死死阻撓,嚷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飛鳥用赤紅的眼睛射他,問:「倘若門外是你,我也要小不忍亂大謀嗎?但凡托身於我的弟兄,我定不能負之。我猝然出射,可從容而走。」 王山拔住他的胳膊說:「以主公千金之軀,為此賊冒此風險?!要羞死我嗎?」飛鳥舉臂擺脫,回身抓住他的肩膀,道:「負我者必殺之,恩我者必報之。此我家祖訓。」說完,趕上梁大壯就是一腳,說:「動靜小點。我先出,而後你再出,趕馬接應我,不累王山。」王山已轉身急回正屋,自堂上執刀,正要出門,被驚叫撲來的妻子拽住後襟。 王妻膽戰心驚地哭出聲,哀求道:「你要幹什麼?」 王山一把推她倒地,滿臉通紅地大喝:「婦人為何問丈夫事?」 他提刀上步,兩下躥進院子,抽出寒刃,堅定怒喝:「我王山三生有幸,得遇主公,自當提命相隨。」飛鳥手掖大弓,已經撲到柴門邊,聽背後喝聲如霹靂,連忙奔回來。王山哈哈大笑,發覺長子來到身邊,拜託說:「你是家裡的長子……」 飛鳥打斷他的話,沉聲說:「把刀放下,忘了我托付你的大事嗎?!」 王山把頭扭到一側,說:「主公都忘了大事!」 飛鳥耐心地說:「我沒忘。我出去接應劉福清,區區幾人奈何不了我。他們並不知道我是誰。也不會出動上千人上萬人搜捕我,我可以從容逃脫。如果我無此能耐,何必多給人兩條人命?你要記住我交代你的大事。」他往屋內看了一眼,溫和地說:「屋內母子的事不必瞞著。 拓跋巍巍知道你不納劉福清的理由,反而會重用你。」說完,他用力地拍拍王山,乾脆也不走正門,翻牆而去。 王山怔怔地站定,看梁大壯忙於備馬,只是在他背後叮囑:「照顧好主公。一路多保重。」 梁大壯連連點頭,安慰說:「他沒把握時比兔子還驚,你放心好啦。」 王山像吞了一團棉花,胸口漲得滿滿地,無可宣洩,只是賭咒說:「請你轉告主公。但凡主公何時需要,我王山願意殺妻以從。若忘恩負義,五馬分屍。」梁大壯一回頭。發覺趕來的王妻往牆根溜,連忙說:「說胡話不是?俺知道你真心。可你把嫂子嚇跑咋辦?」 飛鳥提弓背箭,聽得前路殺聲,加急奔走,照街尋到火光,只因喘氣而眼前花恍一片,全是樹頭倒懸的頭臉,赫然似曾認得。他穩住自己,看十數胡騎在野路上圍斬一人,到自己來時猶敢自背後一刀。胸中鼓脹,仍未能找回自己誤會劉福清的補償,怒聲喝道:「汝等視我雍族無人乎?」說完,拈指提箭,提身上到野旁一丘。拽弦抽射,看一人仆倒,再拉出一箭,上弦奮力一拽,喀嚓,弓應聲而斷。 兩名騎兵反應過來。當即布馬迴旋。刀藏馬下。飛鳥躲避不及,自腰中拔刀。待前騎到來,怒喝直撲,在馬前躍到另一側,回手揮刀,直斬馬頭。來騎料不到他敢橫穿過馬,刀反砍刀另一側,騎著斷頭矮馬,轟然到十多步外慘叫。側來騎兵也錯不到馬,被飛鳥斜來趕上,只聽得耳朵一聲怒吼,就見寒刃帶著人勢斬進馬腹,蓬出數尺血浪。飛鳥獰笑如狂,不等馬匹倒地,就把親眼所見的人間慘狀傾瀉給他,一手將他扯回馬慘鳴倒地的反方向上,用腳一駐,殺將下去,足足殺了數聲慘叫。 他一丟手,身邊已有羽箭射來,拔打兩枝,將第三枝咬住。 飛鳥已經是紅了眼,不停腳步,轉面飛躍,幾如流星趕月。胡騎皆不敢接敵,並向後逃。不及脫逃,一騎被飛鳥趕上,當不得怒氣重豁,崩於馬下。飛鳥抬眼看一騎撞去百姓家,立刻操刀上去,陡然聞到狗聲,躥出一條黑毛大狗,看也不看斬去,聽得刀和骨頭脆響,一腳踢去。 胡騎無路可逃,怒吼一聲自馬上撲來,舉刀肉搏,飛鳥舉刀相迎。 兩人霹靂啪啦,叮噹敲擊,不知相交多少次,都感到兩臂發麻。 飛鳥體力消耗巨大,卻依然不顧,待敵心悚,毫無章法,一個勁地自他面龐下剁不斷大喝:「汝等還敢欺負我雍族無人?汝何敢殺人懸屍?」敵刀沒有他刀銳利,突然在他瘋狂的砍擊中斷裂,被他自面門劈到頭裡,慘叫著往家門上撞。 不提防裡頭老小已起過身,齊齊頂門,兩眼被血所沒,仰天慘嚎。 飛鳥聽得背後蹄聲,知道他的夥伴來接應,回頭掄刀,怒問:「誰敢與我一戰?」 兩騎對視片刻,下馬向飛鳥殺去。 一敵大呼吶喊而到,刀勢如虹,飛鳥蹲身閃步,用腳一勾,自後用刀柄敲入後腦,一腳將後來的敵人踢退,回頭斃殺剛才那敵,待第二敵再次砍刀,彎腰轉身,自腰間插入短刀,擰攪而問:「汝等還敢欺負我雍族無人?汝何敢殺人懸屍?」來人慘叫一聲,感覺到肚面涼氣大盛,低頭一看,嘩啦啦的腸子往外流,慌忙彎腰摟抱,轟然倒地。 飛鳥眼看被自己劈中面門的敵人還沒死,到處鑽藏,再次趕上,猛踢他屁股,大喝道:「何敢殺我兒郎,倒懸屍體?」說罷,朝屁股剁斬去。他撲撲連殺數刀,突然去打那家百姓的門。百姓心驚肉跳,連聲說:「壯士稍等。」 飛鳥卻不肯再等,背坐在他家門外大吼:「裡面的人都聽到了沒有?!有酒沒有?!」他突然覺得自己想喝酒,喘完幾口氣,聽屋裡的人說沒有,當即罵道:「我日你娘。」裡面戰戰兢兢,連忙問道:「請問壯士大名?小人全家給您立長生牌位,日夜燒香。」飛鳥吼道:「咒老子是不是?老子年輕著呢,就日你娘。」 他罵了好幾句,突然記得劉福清,連忙一瘸一瘸地回頭,去他落馬的地方尋找。 優悠書萌 UUtxt.COM 荃蚊字扳粵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12) 字數:6291 梁大壯先一步找到劉福清,圍繞著周圍十數步喊飛鳥。 飛鳥拔掉肩膀上深達二寸的骨箭,胡亂一塞傷口,趕到跟前俯身,借依稀光芒查看,見劉福清眼睛半合半張,嘴縫裡吐著血水,知道已離死不遠,大聲說:「挺住,我是來救你的。」劉福清半轉身作爬壯,卻噴了一大口血,說:「救我。」飛鳥感覺到胳膊上熱乎乎的液體,知道自己已無能為力,連聲說:「我是博格阿巴特。你有什麼遺願,告訴我吧。」 他猛地直起身,吐得有血水有渣滓,失聲說:「小桃,苦命的小桃……」 飛鳥連忙晃他說:「你讓我為你照顧小桃?」 劉福清悶「唔」一聲,嘶啞地嚷:「呂,呂公子!」話未完,再擠不出一個字。飛鳥只好替他說:「讓呂公子好好待她?」劉福清眼睛一閉,胳膊攤開。 飛鳥確信他已死透,挪屁股坐到旁邊,還不及喘口氣。警戒的梁大壯提醒說:「快走吧。」飛鳥扯到自己的馬,往上爬時才知道自己差不多要虛脫,在梁大壯的扶持下上去,念叨說:「每每弓折,皆為不祥之兆。」梁大壯不敢反駁,看他已掖不住備用馬匹,連忙把韁繩拴到他的馬鞍後面,回來上馬。 兩人走了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逃散的敵騎從縣城才招出來百餘騎。 他們招出來的騎兵哪裡肯去追擊無關緊要的逃犯,在遠處的田溝裡找到一名逃出飛鳥的視線躲藏的胡兒,匆匆退回縣城。 梁大壯一路不見敵兵追來,不禁為折弓不祥的說法懷疑。緩過勁來的飛鳥惱他心閒,問:「一旦弓折,半路遇到敵人只能被射,你說祥還是不祥?」梁大壯想想也是。倒也格外小心。兩人沿官道奔一路,天快亮時在一片複雜的丘壑裡休息,呆不大功夫,聽到一些不同尋常的聲響,連忙露頭尋找來處。 寒深深的黑幕裡傳出來嘎嚓嚓的腳步聲,一聽就是千層布底鞋踏出來的。 梁大壯連忙說:「弓折真是不祥啊!」飛鳥可沒有他這些閒心,判斷說:「遊牧人不會穿這種鞋,而百姓走路驚,抄著身子,夜裡深一腳淺一腳。 咕咚咚響,逃命的土匪和百姓一樣。而不逃命的土匪走路鬆散,說著話,擦地擦得茲拉拉響,這迎面過來的十來多人腳快穩健,很可能是幾位武藝不賴的叛賊,忙著趕夜路。」 梁大壯反轉身子。眼睛在黑夜裡一閃一滅,急切地問:「墨怎麼走路呢。」飛鳥發了怔,笑道:「你就是墨,你怎麼走路問我……」說到這裡,他讚許說:「這麼說。墨的可能最大。普通人大多不喜歡打綁腿,黑夜裡褲腿子兜風,走路礙事。」 兩人不再說話,趴著溝沿只露兩雙眼睛,不提防馬兒恢恢嘶叫。 梁大壯一聽就知道是飛鳥的兒子馬起的頭,氣惱地嚷:「你那馬該好好理道、理道啦。」飛鳥略微尋思片刻。嚷了句「不好」,扭臉飛撲,只見一個黑影拔地而起,「嘿」地一聲站到十多步外的高壁上。梁大壯反應沒飛鳥快,回身見上頭半站半蹲著一個黑影。連忙杖劍在手。 飛鳥自前面攔住梁大壯的身勢,抱拳道:「請問是哪路英雄?」 梁大壯仍不願意,鬧騰說:「讓我去宰了他。」飛鳥用胳膊肘狠狠地頂了他一下,低聲罵道:「他一個鷂子翻身,硬從溝底拔了上去。」梁大壯眼看那斷壁,沒有丈餘也有七、八尺。有點不敢相信地問:「你該不是看花了眼吧?」 土巖壁上響起矜持而輕曠的笑聲。給人一種山野遇神仙的感覺。 後面的溝坡外腳步聲急促而清晰。飛鳥和梁大壯連忙回頭,看到十多矯健的人影。 他們奔上溝坡收住腳。卻多少蹬動土石,發出嘩啦啦地篩響聲。 飛鳥從小到大第一次碰到如此難惹的人物,更不曾想活人可以縱身躥上丈餘的高崖,呼吸不知不覺沉重許多。他因而和梁大壯面面相覷幾下,再次向崖壁抱拳,連聲說:「前輩大駕光臨寒舍,卻讓在下的馬打上招呼,看來這些馬和前輩有緣,不妨送前輩一匹?」 崖上蒼笑如故,笑止。 那人用鏗鏘老勁的聲音說:「老夫行不更明,坐不改姓,乃丐幫翁神通是也。受昔日江湖朋友的抬愛,人稱『鐵掌神龍』。今日路經貴……呵。貴府。多有得罪。還未請教小兄弟師承何派?」飛鳥連忙朝梁大壯看去,發覺他搖頭告訴自己沒聽說過,連聲伸出大拇指客套:「想不到今日一見,果然神龍見首不見尾。可在下家窮四壁,無以饋贈……」 那人笑道:「客氣。客氣。」 飛鳥聽到背後響起清癢的笑聲。扭頭見是一名瘦骨嶙峋的五旬老者,很像是鄉下教書老先生,害怕也是位惹不起的高人,連忙回身抱拳,說:「還未向這位前輩請教。」嘴裡客氣,心裡卻大罵說:天下有這麼一群老怪物?豈不是一不小心就掉了腦袋? 老者矜持負手,笑道:「翁師兄還沾沾自喜呢。都被人家看成賊啦。」 飛鳥心中一凜,連聲說:「在下花阿鳥。人稱黑臉烏鴉。請問前輩是?」 一名年輕俊秀的弟子擋到老人面前,大聲說:「你別報名,我師傅不認得。他老人家原也不是江湖中人,說了你也不知道。」飛鳥「噢」地驚歎,說:「朝廷官員?」那弟子大叫分辯說:「說了你也不懂,是學者。」老人略一擺手,說:「我是現任墨門鉅子。」他欠身行禮,說:「老夫身體欠佳。翁長老這才看上了你的馬,多有得罪!」 飛鳥看他體態二兩,鬍鬚花亂,兩眼平和,卻給人一種穿透人心之感,驚道:「鉅子?!」 甕長老很快來到鉅子身邊。這是位身高體壯的老漢。他鬍子自耳朵下鋪開,匯聚成棗核模樣。一看就是仗義豪俠之輩,來到面前,以為飛鳥不知道什麼是鉅子,連聲說:「就位就是丐幫幫主寒山子。」 梁大壯輕輕拉拉飛鳥的衣裳。飛鳥不知道他什麼用意,正也要久仰、久仰,那鉅子往前揮手,嘴角中流露出一絲高傲和不屑。他淡淡地說:「從我接任起,就再也沒有什麼丐幫。甕長老休要再提……」翁長老立刻恭恭敬敬地彎下身,慌裡慌張地說:「是,鉅子。」 那鉅子用一種奇特的眼神打量,直到飛鳥有點兒不自然。他捻動瘦長的指頭,溫和地問:「小哥魚躍於江湖。可知龍門何在?」 鉅子身邊的人都在琢磨這兩句讓人摸不到頭腦地怪話。 飛鳥無須琢磨,心說:你有什麼資格成就我?他笑道:「龍門自在長月。據說當今天子下詔求賢,白丁之士公車而往,一日而擇成棟樑,不知是此龍門嗎?」 鉅子微笑點頭,居高臨下地說:「孺子可教也。龍門別有。擇任一而無不可。倘若無登龍之術,文武技藝,亦徒望門興歎耳。老夫素有弟子百餘,皎皎者二三,雖不敢稱出相入將,行命世之能,將來亦必天下揚名。」 飛鳥笑道:「在下曾有一友,姓謝名先令,不知是不是先生的弟子?」 鉅子搖了搖頭,側目尋問:「謝先令?!」 一名年過三十的文士俯首說:「嚴蟾掌教的狗頭軍師。早已逃亡。」飛鳥聽得真切,不禁鬆了一口氣,說:「他不是先生的人?怎麼把我搞亂了?」 鉅子笑道:「你若受墨,日後自然會明白其中內情。」他看看天色,問:「你是否有心投到老夫門下?老夫定將平生所學傾囊相授。讓你得償所願。」 飛鳥沒有聽人吹兩句就拜師的習慣,拉過梁大壯,笑道:「他呢?」寒山子微笑搖頭,卻是只看上了飛鳥。翁長老連連催道:「鉅子開了尊口,是看得起你。」飛鳥卻只對謝先令出走地恩怨感興趣,說:「謝先令是我結拜兄弟。還不知他和你們的恩怨。怎麼能不分青紅皂白地拜師……」 翁長老朝寒山子看了一眼。說:「那我就告訴你吧。墨門曾經四分五裂,派系林立。鉅子沒有出山前。丐幫分成十來多閥,各稱為掌教。八年前,一股以木材生意起家的小勢力請了位狗頭軍師,也就是你那位姓謝的兄弟,滅大江幫,驅南河門,聯合漕幫,控制住半個國家的水路運輸,顯赫一時,後來嚴蟾被殺,謝先令幾易其主,最後出逃,叛幫。不久前,我們鉅子出山,天下已只有墨門,因而曾責他即刻歸來,卻不得他音信。」 飛鳥得到想知道的內情,看看很快就要變亮的天色,不再和他們耗勁,惋惜地說:「兄弟我家在關中,兵敗至此,需先回家中安頓,然後才可追隨、侍奉先生。」說完回去拉出一馬,遞到寒山子面前的弟子手裡,連聲說:「此馬性情溫順,就送給先生啦。」 寒山子似要止住他,卻自空中彎曲手指,收回解腰下小令,微微點頭道:「以此令為信。」 別過這群墨士上路,飛鳥尚記得梁大壯偷扯自己衣襟的事,連忙問他:「你剛才為什麼扯我衣襟?」梁大壯說:「他哪門子幫主?俺聽掌香大哥說,丐幫推選幫主,都推選能要飯的……那老小子一看就沒要過飯。」 飛鳥倒懷疑這老人裝斯文,有點兒不相信地說:「要飯倒沒準。我奇怪的是翁老頭這裡厲害的武功,怎麼會在他面前發抖?」他繼續往下推測:「他們此時在這兒出現,該是半夜時分從東南椽子埂出發,準備到天亮後到達北面的落葉坡。能有這樣的行軍安排,幾人中必有將才。看來這撥武墨可不僅僅是高來高去。」 梁大壯奇怪地說:「他們到落葉坡紮腳?那幾□地幾里大,能搭雞窩,搭不住人窩。」 飛鳥讚許地說:「我再也不怕你這傢伙笨死。」他傷感地說:「山中老虎走,馬猴急稱王。他們哪是在落葉坡落腳?是要從落葉坡跳去咱的地盤。這是他們的戰略,和白燕詹想到一塊去啦。以我推斷,他們被黑明亮的小師弟聯絡來,要投奔迷族人。」 沉默片刻,他自言自語說:「武墨若立足這裡,利用迷族人的地盤。很快就能形成氣候。」 梁大壯奇怪地問:「你怎麼講起謝先令來啦?不是怕他招來這些人的吧?」 飛鳥搖了搖頭,說:「定是大石首領保護了黑明亮的小師弟。定是黑明亮的小師弟把他們招來。我看曾先令言不盡實,怕他投奔我有虛假的成分。」 梁大壯怔怔地說:「俺也覺得這老小子不對勁,心裡也犯過疑!」 飛鳥笑道:「我現在不再奇怪。」 他「啪」地給馬加一鞭,抖韁急趕,像是憋了許多話給謝先令說。 他們夜間到了來路經過地山林,匯合那兒等候的潰兵和百姓,連夜過河,天明回到驛站的營地。前哨經過幾天打探,已經把前路摸得一清二楚。飛鳥原本是讓謝先令先出發的。可常子龍等人都定要咬牙死等飛鳥。一直沒有走成。 他們想不到飛鳥這麼快就回來,還帶回一、二百潰兵餒民。 謝先令知道他們裡面有認識飛鳥的。心懸了一倍,問:「他們要怎麼安置?」 飛鳥已考慮過,告訴他說:「他們已經收過不少糧食,能和我們一起進關中。」 他不許謝先令多說,翻身睡了一覺,起身後給謝先令說:「認識我的人太多。光靠掩蓋不行,何況……」他猶豫片刻,問:「逃犯再也藏不住身,該怎麼辦?」 謝先令脫口道:「投案。」 他不知道飛鳥問這些幹什麼,連忙猜測博格獲赦的機會有多大。 飛鳥淡淡地說:「先看看,走動、走動。」他一改話題,問:「你告訴我。你『小謝』這個的名頭是怎麼來地?嚴蟾怎麼沒有做成丐幫幫主呢?」 謝先令非常吃驚,猶豫片刻,說:「當年我家道中落,為了混飯吃。結識了嚴蟾。嚴蟾當時還是個丐幫頭目,帶著兄弟們進林場,伐了木送走。我就給他算了一筆賬,說人家鋸樹,放好給你們。你們要抬走,抬走去賣,一路來回,卻只抽金三成,幹嘛不把鋸樹的活也包攬呢?嚴蟾被我騙住,到官府申請了一張采狀。開始連伐木一起幹。當時那一代押運木頭的只有他們一夥。他自己采木頭去,還要為別人運木頭。廣開財路,我就給他說,你幹嘛不趁機壓價,大賺一筆呢?他又聽了,一下成了當地出名的木材商,因為當時的木材走水路,我們就在水路發展,久來久之,控制住半個國家的水路運輸。江湖幫派只知道仇殺,爭勝,掙錢,搶地盤,命很不值錢。」 「嚴蟾和自己的弟兄們進項千萬,還與養活僱用江湖好漢的大行會平起平坐,江湖上的人都覺得我了不起,因為江湖上還有一位姓謝的前輩。就把我們並稱為大小二謝。當時,疆外有股勢力,隨商隊往南發展,自稱鐵流,悍不畏死,常常讓江湖人不寒而慄。當時的嚴蟾可以統一丐幫,卻因為大伙的慫恿,自後方出錢,召開武林大會,送別的幫派去和那股神秘勢力仇殺。」 「我們以為中原武林人士眾多,倘若同仇敵愾,定能抵制住鐵流。哪想第一戰沒開始,官府就開始出面抓人,足足抓一千五百多。好在大商大賈出錢,被放了出來。各門派覺得背後有鐵流的人搞鬼,認為人家害怕啦,因而糾集五百多人圍攻一支南下的馬隊。」 「馬隊只有四十多人,單打獨鬥也未必能贏任何一位劍術高手,卻有軍隊嚴明的紀律,戰法,和精準的弓術,騎術,結果武林中人死傷百餘,也只殺了他們二十左右,還讓他們突圍而去。各門派都有損失,就把他們押運的貨物運到嚴蟾面前,讓他來分。」 「貨停了十天有餘,被一名商人購去。嚴蟾他們得到錢,列出參戰門派的名單,向下分發。誰也想不到的事發生了,一直沒有動靜的鐵流把名單得去,宣稱說:有仇必報是我們的習俗。我們給你們中原人一個機會,凡在兩天之內登門謝罪者,不予報復,否則定取爾兩千條人命。」 「很多江湖好漢那一賴堆,哪裡知道人家的高明,叫囂說,你們儘管來。老子等著。只有我才把人家的手法看得清清楚楚,知道鐵流已不是哪門哪派能對抗得起的,連忙去找嚴蟾。」 「嚴蟾還是所謂的武林盟主,雖然相信我的判斷,還是給我說,各門派兄弟都不服,我們撤出去,以後還怎麼混?他沒有退。報復就開始了,他死在鐵流的第一次報復中。」 謝先令有些傷感,掉著眼淚說:「嚴蟾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但鐵流根本不是什麼幫派,背後有夏侯武律,貫穿著上萬遊牧人的意志,他們可以在一夜之間讓十數門派滅絕,在種種接應下撤回幾千里外。從此之後,我才明白混幫派地可笑。」 飛鳥擔心地問:「鐵流和夏侯武律有關係?」 謝先令說:「應該是夏侯武律豢養的。他們是外人,和中原爭利益容易惹人反感。經此一役,鐵流就不再出現在中原。夏侯武律也改用中原勢力,當地勢力……」 飛鳥連忙問:「那你一定恨夏侯武律吧?」 謝先令歎道:「有點恨。但我更恨武林人士的愚蠢。夏侯武律越嘗試著容忍他們,他們越覺得了不起,有種欺負了你,你這些蠻子又能怎麼樣的心理。」他看看飛鳥,說:「我覺得武林中很快就會有第二個鐵流。」 飛鳥「嗚」地一叫,看他盯住自己,不敢相信地說:「我?」 謝先令笑道:「你覺得呢。你到關中,隴郡人遷徙了多少?你的部眾要和武林勢力,大戶豪強起衝突怎麼辦?夏侯武律可以靠培植當地勢力,咱們卻不行呀,這還不是第二個鐵流?」 UU書萌 uUTxt。CoM 荃蚊吇扳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13) 字數:5298 玉門關北依玉山,南連險要,城牆用士夯成方形,外側砌有條石,東西甬道皆設甕城,因被西慶軍隊攻毀,焚燒,而今黑洞洞,殘破破,除了幾面明黃織錦蟠龍旗獵獵招展,一切都顯得格外醜陋。 隴上軍民的撤退接近尾聲,已少有大隊蜂擁。 京商通常和某些大權在握的官員走得很近,招牌不含糊,眼看進了關中,很少有人敢找茬。商隊一行沿著寬闊的官路來到,可以看到兩路擺開的救濟棚。他們走在通暢的道路上,對擺滿窩頭的簸箕和盛米麥粥的大鍋一點兒也不上心,只是翹頭張望,希望能在城樓看到國王的身影,尤其是不能露面的高德福,往返於馬車的左窗和右窗,焦慮不安。 施道林和隨行的老吏也都沒出過大遠門,那都是肩膀上背著褡褳,吊著雜七雜八的物什,咧著嘴巴,到處攔官兵請教,三句話沒說完就已經忙著問:「有輛囚車它往哪走啦?」他們也特別的心虛,問人時一個人側站,另一人彎腰抓住同伴懷裡的胳膊,遇到別人不耐煩,就點頭如蔥地告訴說:「我們也是衙門裡的人。」 騎馬的飛鳥每每瞅見他們那模樣,都覺得自己一家跟著阿爸進關中大氣。 他們過了關城,來到關後,尚有許多隴上、隴下,渾水河南的百姓有待安置,不少縣鄉小吏面帶急色地奔波來去。 飛鳥也想早早打探到熟人。 他把商隊泊到關後不遠,立刻就想騎馬趟進去,來回問找水磨山的弟兄。 當道上橫著一條丈餘大石,數十石匠一手持錘,一手持鑿,打得火花飛濺,聲震人耳。但凡百姓經過,無不神色傷肅,兩眼含淚。飛鳥遠遠就見為首彪悍的大石工緇布扎垛,袒胸露背,每一錘都胳膊青筋暴漲,每一錘都高高舉起,重重打下,走過時無意回頭,清風蕩板石,石末走飛揚。竟見斜立的青石上浮痕道勁,間雜咒語般的古樸花紋。上首最先兩大字,道:「國恨。」 常子龍身子隨著錘聲猛震,最先下馬扯住韁繩。飛鳥也連忙下馬,站去石工背後,只聽得石工隨一錘,一錘的打擊。頓頓低歌:「胡騎侵我河朔土,令我神州無馬匹。胡騎佔我隴上郡,使我百萬男兒羞著衣。胡騎殺我雍老少,看過血流成河夜難寐。胡騎朝起晚復甚,於我睡榻握刀立……」 碑大致已成,飛鳥推卻兩名身體發僵的男子,上前念道:「綱之父在世,夙夜辛勞,嘗顧問左右,或曰:祀神之牲足否?或曰:社稷安否?或曰:民之食豐否?股腦無所裁思。以求報效,勉呈乾乾之治,時國堪富,民堪樂,軍堪衛國。西有胡賊曰慶。冒帝之甥,忽陳兵六十餘萬,侵凌疆土。」 「吾父思行坐臥,無敢背德,敬天尊地,無敢不誠。然無故加兵。豈何哉?焉累我干民?」 「時吾父已枯膚雪發,垂垂老矣。亦不得不奮老驥之烈,操節穿陣,親犯矢石。曾何為?貪墨之徒傾吞國帑而壞朝綱?曾何為,昔披靡之軍勒不成陣,習以敗北?」 「至後、台禍亂,夏侯武律縱兵,民失其土,紛亂揭竿,竟相曰:王失其道。」 「綱體民無以活,亦以罪身承繼,與民悔過,寄眾與吾同心,以滋國運。然天之大,何人知綱拳拳之心?夫土之廣,將可知吾拳拳之心否?夫民之眾,鹹曰秦氏無德以王天下?若諸事已定,雖綱羞見父祖於九泉,亦當順天意而亡去,遁匿無人之山;若諸事未定,吾尚可求,綱當率二三子以振扶。臨此傾危之時,爾等何不樂效?!」 「河山寸土,乃民之膏腴,草木菁華,先祖血染。北胡拓跋氏趁國難而主陳州,割土千里,俘我朝民數十萬,危及河山,今再犯隴郡,西掩有河西,東望京都,南亦可飲江水,舞其狼爪而欲捉我心肺,國恥至此,尚存一男余息孰可忍?」 「邦之杌隉(傾危不安),曰由吾一人,弗敢自赦,志此恨以待雪;然邦求榮懷,賴一人之力將何為哉?若一人可為,綱赴發身以踐,傾碧血以滋。」 已毫無忠誠可言的飛鳥都像被烈焰席捲般針刺在背,作生死之思,那數以千計的軍民豈不是恨不得當即就要趕湯赴火,肝腦塗地?飛鳥心中已是大叫:天子就是天子!只用這一塊石碑就將天下的人心收回甕中,等這千言青石一豎,什麼流民草寇,什麼巫墨儒道,皆一敗塗地。他不知不覺地想:我也一樣,剛一腳踏進關中就已輸個精光,今後只要敢沖國王叫個不字,好些個部眾就再也不是我的了。 清風攪亂石粉末子,生出渺渺煙火的蒼涼。 飛鳥萎靡地注視著叮噹響的情景,覺得那些石工不是在刻字,那一錘一錘分明是將自己的父母兄弟兒子、妻子、女兒的身軀交付出去,將世世代代的血淚和仇恨托付於他們的君王,將新天子的江山奠基得穩如鐵石。 他看著淚眼朦朧的一片人,像是呆在眾叛親離的那一天,連忙悄無聲息地退出來,往四處張望,去追尋新王的影子,突然間卻發覺靖康的百姓變得很寡言、很深沉,也只好在心底安慰自己說:「我的鐵桿在多鄰牧尼草原上,只要人心稍一鬆懈……」 再往前走,兩路豎有許多鄉里旗幟。飛鳥看一眼就踮上了腳,他用馬鞭輕敲常子龍,著急地督促說:「快找咱家的青牛旗。」後面跟著弟兄已經急紅了眼睛,更是爭先恐後地往前躥。 他們還沒來得及在草棚打轉完,百姓們就已經從少到多,把飛鳥和常子龍堵了個水洩不通,內圍的百姓爭先恐後地說:「這不是博司長官嗎?」外圍的百姓則背對著一群人往外喊:「博司長官脫險啦。」 曾陽、唐縣和水磨山的百姓雖然撤得早,路途卻最遠,尚有許多掉隊的,沒來得及沒安頓的,當即丟掉手頭上的閒活,自四面八方往跟前趕。 他們有的只圖到跟前躥竄身,笑兩句;有的眼前有難處,沒法解決,來把雞毛蒜皮的事嚷給飛鳥聽,說:「我們某莊的鄉親都去哪?半路解個手就找不到啦。」說:「俺娘病啦,找不著郎中。」說:「俺亭長啥都不管啦,大人替俺嚷嚷他。」 歡呼讓失落的飛鳥得到鼓舞,卻也讓他害怕。 他所有的激動都潮汛般退盡,只在心裡叫苦說:我就不該急著找自己人,能不聲不響就不聲不響,這吵吵聲鬧得。豈不是人都知道博格阿巴特還活著?他身邊只有一個常子龍左攔右擋,顧不住。看自己已經身不由己。乾脆在這些驚喜交加的眼神裡徜徉,坦坦然然,聽天由命,因而拉馬伸鞭,趟開一條道路過去,不斷壓去百姓的沸騰。大吼:「我博格阿巴特活著出來啦。」嚷著嚷著,更多的百姓往上跟風,打好幾里外往飛鳥立足的地方奔。 維持秩序的官丁以為出了大事,問也不問,急操棗木棍分頭截人。可每當他們那幾條棗木棍橫起來把道路攔嚴實,面前就是擁擠一團的好幾十,尚不時能看到跳起來揮舞手臂的人,嘴裡大聲叫道:「俺是水磨山的呀。」 他們越是克盡職責,越要使點勁,越是心驚肉跳。越是聲色俱厲,其中甚至有闖到飛鳥跟前壓著棍頭吆喝的,大叫說:「不就是個土司嗎?大官老爺們來也不見你們這麼撒歡,都趕快跟老子回去!」飛鳥無奈苦笑,怏怏暗道:「大官巡視都是兵丁開道。不肅靜按驚擾打棍子,哪能讓他們跟到我面前這樣隨便?」 他看著漫漲的洪水,心說:自己可是連主動認罪地準備都還沒做,這百十斤今兒非擱在這兒聽憑朝廷發落。正胡思亂想,未雨綢繆,有個水磨山頭目硬生生越過那些棗木棍。擠到前頭用屁股在背後頂著大伙。拱著飛鳥胳膊邊送著往前趕,急不可耐地督促:「主公快去官棚上打招呼。晚了官沒啦。」 飛鳥心裡痛罵。想:還慫恿我去要官,乾脆把我的腦袋拿走,送朝廷得了! 水磨山的人越來越多,黃臉賈道士也不知從哪冒出來,來到飛鳥面前就匯報:「朝廷見不到主公的人影,正要裁了咱水磨山司?牛爺他們都急得紅眼,讓我們抱著團跟他們對著幹,說什麼也要把咱水磨山司給守住。」飛鳥也顧不得人多,連聲問他:「都誰沒撤出來?」 賈道士掰著手指頭,可勁兒說:「姓白的那老頭……」 飛鳥爆豆子一樣說得飛快,說:「除了白先生,龔山通,還有誰沒撤出來?」 賈道士大叫說:「祁尉。」他補充一大串戰死的人名,乾脆掏出一冊本本,準備長時間匯報。飛鳥對準他的腦殼就是輕輕一巴掌,咬牙切齒地說:「你快去找牛六斤他們,讓他們帶兵把我弄走。」這邊咬了牙,扭過臉再見著熱情洋溢、點頭哈腰的百姓,卻不得不跟著笑。 賈道士進來不難出去難,在人牆上撞幾頭折回飛鳥身邊,哭喪著臉問:「這群兔崽子今兒是想怎麼著?」 常子龍背貼飛鳥,提醒人別招惹上馬蹄,得到機會連忙問:「我都被弄糊塗啦。」 飛鳥知道他還糊塗在自己的校尉身份上,苦笑說:「你就不會先把糊塗揣著,先應付過去?」突然,前面動靜大作,飛鳥眼眼一亮,看到了圖裡圖利和張鐵頭領人過來,連忙伸出手招呼這些救星。圖裡和張鐵頭進來,顧不得多說話,只求先弄他走在說。弄飛鳥走容易,弄兩匹馬走而又不踢人卻難,飛鳥被他們圈著沖人流,連臉前的一畝三分地也都弄沒不見,想這樣不是辦法,只好大叫:「停。停。咱不走啦。我就不相信他們熱鬧完一陣,不回去吃乾糧。」 大伙看他不再急著走,放心不少,前頭有幾個閒漢嚷:「司長官是怎麼殺出重圍的?」飛鳥狼狽逃躥,哪有什麼可講,聽人聲稍稍平靜,說:「人打個精光,還有什麼好講的?」他愁到底了,氣惱地說:「我還不知道朝廷怎麼治罪呢?」 聲音消停片刻,百姓們說:「憑什麼治罪?!沒有司長官給我們擋住賊兵,誰都逃不出來。」 飛鳥不知道怎麼打發他們好,只是感到一陣口渴,當即討了些水喝,喝水時用手抵著頭,長吁短歎。 外頭猝然響起一聲鑼,旋即當當一陣敲,像是上了脾氣的人在外頭氣急敗壞,緊接著有個耳熟的聲音隱約可聞:「……晚些時候,我讓司長官挨棚去看你們……」很快,好幾個人都這麼喊,硬是自人群中要開一條道路。 飛鳥一聽就知道是誰的聲音,心裡有點毛,因知道避不開,只好沖身邊的人嚷:「老爺子……」他不能盼望著呂經逃不出來,連忙補充:「來管起雜事啦。」 沿路來群官吏。走前頭開道的是拎著銅鑼的呂經,瘦了好多,滿臉都是風塵之色。他每走幾步還要回頭給身邊的人彎彎腰,讓別人得到尊重。 飛鳥知道郡城的官員個個恨自己不死,一點打招呼的慾念也沒有,也不管呂經圍著轉的那位老官是怎麼模樣,只是覺得呂經太失身份了,弄得跟耍猴的一樣,就沖這他們迎頭站著。他往下一想,自己都已忍不住要笑,心說:老爺子要是耍猴的把戲人,身邊帶過來地不就是一把戲猴? 那官員不知飛鳥有閒心拿自己開心,遙遙站到十多步外,用老年人的軟腔問呂經:「這位就是水磨山藩司長官博格?」呂經連忙點頭哈腰地說:「就是他。」說完就上前揚鑼錘欲敲飛鳥,大聲嚷:「還不快見過觀察使大人?」飛鳥覺得呂經簡直將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破壞乾淨,裝糊塗說:「是觀察使大呢。還是水磨山司長官大?上下有別。可別弄錯。」 呂經氣惱地點了點他,回身說:「觀察使大人別跟他一般見識。」 那觀察使哼了一聲,怒道:「來人哪。先把……」 呂經緊張地看看兩路百姓,連忙湊到他耳朵邊說話。 觀察使卻更怒,環顧問道:「怎麼?他們還造反不成?」 飛鳥心裡有數,對方是要將自己看押候審。他想:逃不掉我也要主動認罪,被抓起來可是連認罪的機會都沒有啦,反正人人都知道我不懂禮數,我理你幹什麼?想到這裡,他拉著呂經的胳膊,點指那觀察使說:「阿叔怎麼改行耍猴子?走。走。」 他力氣大,一扯呂經走就是十來步。 呂經大為惱火,連忙低聲吼:「觀察使是陛下派來的,糧食,土地都要看他臉色……」 飛鳥恍然大悟,猛地回過身,疾步直撲到那官員左右,到跟前用胳膊一圈人肩膀,連連說:「我說我叔父怎麼圍著你轉!原來大人管糧食。小子有眼卻無珠,有眼無珠。」他用手往兩旁一指,大叫:「這都是好百姓。只要你給糧食,給土地,讓我博格阿巴特做牛做馬都成!」說完挾持著這官,硬生生地從官員叢中趟了出去。 他後面還有弟兄和戰馬,驚得一干人等如雀四散。呂經哭笑不得地在後面輪鑼勺,遙遙指著大叫:「博格兒,你不要命啦……朝廷還沒有治你擅專之罪。你可別犯混。」 飛鳥心裡熱乎乎的,暗道:老爺子故意把罪名說給我知道,讓我心裡有底的。他左右團著那老觀察使,振振有詞地叫囂說:「我為朝廷出力還有罪?要不是聽說大國王仁義,我會提著腦袋去打仗?阿叔,你可別和我爭這位觀察使大人,你都巴結了好多天,怎麼也要該輪到我吧?」 優優書萌 UUTxT.cOm 詮蚊吇版粵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14) 字數:6519 那觀察使半路爆發幾通脾氣,終於敗倒在飛鳥的胳膊彎裡,帶著幾名屬官,順著勁兒,扭動屁股往前走。 前路來了些許接人的騎兵。 面前這是一群什麼騎兵呀,完全沒有騎士奪目的光彩,他們有的穿著光皮板短衣,胸前不知擦的是油是汗,有的套著殘缺不全的制式護具;有的頂著頭巾,有的大熱天還戴著獺皮闊邊圓帽,在高架馬鞍上晃著兩條腿,粗魯而可笑。 那些瘦削的蹩腳馬可憐地馱著這些騎士,就像觀察使在勉力支撐飛鳥。 年邁的觀察使把自己的目光放到他們身上,突然覺得自己脫了官服,換身爛衣裳,騎這種小馬,定能搖身變成他們其中的一員,真假難辨。 他感覺飛鳥從自己的脖子上拿走胳膊,和一名下馬的小鬍子年輕人對看片刻,相互抱在一起,不禁猶豫要不要趁機跳身出來,不顧屬官,狼狽逃跑。但機會轉瞬即逝,飛鳥把那年輕人帶到跟前,告訴他說:「這是我阿哥博大鹿,能縱橫千軍萬馬。」 觀察使看這年輕人面龐消瘦,兩眼狠戾,不知道是不是很能縱橫,卻相信這是個殺人如麻的狠角色。他為了要點主動,指住旁邊上來的紅臉瘦漢,問:「這是那個牛頭領?」飛鳥搖了搖頭,和他們說了許多話,繼續往前走,來到水磨山司的主營。 水磨山的主營設在一座靠林的高坪上掘土結寨,完全按中軍大營的形式鋪設,外面等了許多張望的男女,只見老**孺在右前方的土坡站成一團,頭目帶出來的各色卒丁列到左面和側後,當中留出一條大路,路前又有男女十餘人。 為首男的年齡不大。闊臉盤,鼻孔朝天。他沒急著上來說話,回身去摻一名高大呆滯的老婦,連連說:「阿奶,阿奶,看!阿鳥他回來啦。」另一邊**模樣的年輕女子也趕前兩步攜住,朝博格射出兩道哀怨的目光,說:「還以為你再也回不來了呢。」 老觀察使注意到裡面有髮色迥異的人種,不禁多看了幾眼,不妨那呆滯老婦摸到他跟前。回頭問那**:「我孫子?」他窘態百出,連忙往身後讓。聽身旁粗壯的紅臉大漢說:「認錯人啦。她現在糊塗得更厲害。」 **連忙拉來飛鳥,不耐煩地說:「這才是你孫子!」 她伸出一隻手,拿起飛鳥的衣裳摳撓髒污兩下,體貼話好似說不完。 飛鳥衝她擺擺手,拉過旁邊的大頭頭目,回頭為觀察使介紹:「這才是牛六斤。」接著向牛六斤示意說:「老大人來啦。還不趕快去擺宴。」牛六斤看得到眼色。二話不說,喝上十多人往後面走。飛鳥這就回身扶上觀察使往裡進,正要走,看到幾名哭啼的家眷,連忙站住,心想:隴上軍民死傷慘重,只有我沒大損失,怎麼也說不過去,今借這幾個女人們哭要親人,好好讓這老傢伙以為老子的損失巨大。 飛鳥不動生色。 正等她們到跟前,不料段含章一轉身,折過去把她們攔住。 遠遠裡,飛鳥就聽得她叱喝:「主公剛回來,帶地還有客人。你們可不許……」 飛鳥已經對這種自作主張的事習以為常,苦笑想:阿章果然還是阿章,壞老子的好事是一壞一個准?!他也不讓段含章停歇,只是隨機應變道:「老大人快走。部眾死傷慘重,我有點不敢見她們!」 老觀察使心裡也有準頭,急急往前衝。 半路不缺欠心眼的。張奮青拔腳來到。反駁說:「收了幾天人。倒也沒見多少損失……」 飛鳥上手把他推出好幾步,上臉大喝:「你拔腳跑得不見影。也不知道怎麼攆上老牛他們的,知道後面的事麼?知道祁連、白燕詹他們怎麼樣了嗎?滾!」張奮青竟是知情人,大叫:「我知道,他們全按你的吩咐……」飛鳥心裡一緊,頭上冷汗直冒,連忙咆哮一聲,以猛虎下山之勢把他撲倒,大叫道:「什麼?!戰死一半,還損失不小?」 眾人看他無緣無故地向張奮青動起手,連忙七手八腳地拉。 飛鳥等委屈萬分的張奮青走遠,才呼呼喘氣,去到跟前說:「我一聽人說話不著邊就惱火,倒忘了老大人在身邊。讓老大人受驚啦。請。」 他發覺觀察使冷眼旁觀,難以判斷此人好不好對付,若有所思地朝張奮青的背影看去。 牛六斤、鹿巴和圖裡圖利對中原都不熟悉,為穩妥起見,撤退時讓老弱先走,丁壯殿後,不但在沿路看抄出輜重和平板車,還自無人管的田野上刈出不少麥子。他們在隴下匯合,隨軍民前往玉門關,進了關反戒心更重,即不敢住官府的棚子,又怕不住棚子惹人懷疑,抽人住去故佈疑陣,卻另選塊靠林的高地結寨。 那男女老幼開掘挖土,鋪平板車、連牲口,掛氈帳,直到住進去才敢喘口氣兒。 官府看他們那早上陣兵鳴號,晚上更換口令的勢頭有點兒不對勁,只好一面讓韓復等與他們來往過的官員進出安撫,一面把事情上報。 國王秦綱已接到有關博格阿巴特的消息,知道這位土司歸國不久,數月前打敗小霸王,強佔水磨山,招安後助守曾陽,竟逼死自己的大總戎夏景堂,又得知招來禍害的呂經也隨戰敗軍兵進了關中,破格召見,向他瞭解情況。 呂經戰戰兢兢,替飛鳥倒了許多好話,說他屢敗拓跋巍巍,而今阻擊胡賊,下落不明。 國王沒有露底,卻指示大員說:「安頓的事先放一放,不要操之過急!」一天後,專辦此事的直州總督徵取呂經、韓復的意思,遞來條陳,建議說:「應招撫眾頭目,使之順。」國王又在下面的條陳上批示:「照允,拉攏之。可設酒行私誼。」 觀察使雖不負責這些事,也對朝廷的政策略有耳聞。 他還知道負責此事的扶風知府謝遜曾設宴邀請二號人物牛六斤,被人家用「司長官不在,不敢私相交好」的理由推掉,因而找到自己,不讓自己給糧食,卡卡脖子,讓他們自己求著朝廷,既知今天被綁架般請來喝酒,逃也逃不掉。那是格外地留心。 飛鳥不是來讓這觀察使反覆觀察地,很快「醉」得被部下架出去。一出帳篷就安排牛六斤說:「我的事不是一般的朝廷官員能管的,這會兒突然冒出來,定出官府的意料。你們陪他們喝酒,我現在就出去活動。」 牛六斤連忙說:「那你怎麼活動?」 飛鳥說:「先去找我那阿叔,他終究不太想看著我被砍頭。」 牛六斤這又說:「有位姓謝的知府官和韓復一起來找我,有意取消水磨山司。可能該他管。」 飛鳥冷笑道:「我的賬怕是只能讓軍政大員來算,而今已經出了倉州,非國王拍板不可。剛才裡面的那老小子要抓我,不也說『聽候發落』?」 牛六斤想了想,苦笑說:「這麼說,咱的事兒,除了國王誰也做不了主。」 飛鳥忽然想起另外的事情來,扯到張奮青說:「你立刻找來謝寶惠。」 張鐵頭怕他醉倒,說:「你不會走著走著,酒勁上來吧?」 飛鳥自己也不知道灌進去的酒有沒有超量。連忙跑到一邊,一伸脖子,嘩嘩啦啦地往外吐。張鐵頭連忙站到他背後,一邊拍打,一邊說:「這不已經喝醉啦。」 飛鳥不過是要把胃裡的酒吐盡。牛六斤知道,跟張鐵頭說:「快去弄點奶,給他充充胃。我還有話要跟他說。」他看著張鐵頭顛顛而走,彎下腰說:「官府想取消水磨山司的名號,明裡說你沒有下落,暗地用糧食和土地卡我們。現在你雖然平安回來。身上背的卻有罪名。心裡可得先有數?」 飛鳥吐差不多起身,按按額頭說:「你說朝廷論我有罪沒罪。要看水磨山司還存在不存在?合著,我還得主動要求撤藩?」 牛六斤心虛地說:「我怕就怕在這裡。你不回來,段含章肚子裡已經有個小阿鳥。我也能沒有顧忌地撐著。這你回來,偷老鼠害怕投瓷器……」飛鳥更正說:「什麼偷老鼠害怕投瓷器?投鼠忌器。」他往兩邊看看,小聲說:「弟兄們對裁司怎麼看?」 牛六斤怔了一怔,連忙問:「你剛才不還是不滿意?」 飛鳥游戈著目光,咬著牙說:「我再不滿意,腦袋不還得要?」他看張鐵頭抱著木桶從遠處往跟前跑,用眼睛示意說:「看東西透徹的人少呀。就比如鐵頭,讓他從此以後夾著尾巴做人,他會願意?我估計著,他知道我現在的想法,敢去殺官,殺了官逼咱們在關中造反。」 張鐵頭抱著木桶,晃晃悠悠地奔來,已越來越近。 飛鳥不再往深裡商量,只是說:「你提,提之後盡量說服他們。我呢,一開始不贊同也不反對,免得有些弟兄惹事。」牛六斤躊躇了一下,說:「我看還是觀望、觀望……」飛鳥知道牛六斤雖然看出來點端倪,但也不是說捨得就捨得的,當即罵道:「觀望個屁。」他耳語說:「當今國王怕是比他阿爸更厲害!」 牛六斤輕蔑地說:「聽說他敗壞國家最拿手,都曾被貶到咱們那裡過!再說啦。獅子、老虎這玩意,它拿不住耗子。咱們小小的土司,就是那猛獸爪縫裡的耗子……」 他的話被來到跟前的張鐵頭打斷,張鐵頭大叫:「你太小看弟兄們啦。耗子?!」 飛鳥淡淡地說:「大虎也許逮不著耗子,也許不逮耗子,可小虎要靠吃耗子來長大。當今天下已在四分五裂的邊緣,剛剛登基的國王不正像一隻小虎,需要拿多多的耗子來養身體?」他探身打奶子喝,盡了興方說:「知錯能改的人更可怕。我狄阿鳥和你牛六斤小時候犯的錯多啦,長大了卻比較聰明,反而是馬義小時候乖,現在不比咱們。」 說話間,一身青衫的謝寶惠隨張奮青來到,拱手說:「主公找我?」 飛鳥知道他是自己山寨上不多的賬房,勉強可以替下謝先令。連忙扔掉舀子,說:「你要跟張鐵頭一起出趟遠門,心裡先有個底。」說完疾步來到馬跟前,捋了就上,帶著他們箭一般地往外奔。 張鐵頭不甘示弱,掄著馬鞭出營,攆上飛鳥大嚷:「我還沒有準備!」 飛鳥只好扭過頭衝他大叫:「你現在就在心裡準備著,以最快的速度把商品處理掉,帶著咱們的錢回來。記住,老子的命怕是要靠這筆錢買回來。」 他們急趕到商隊,商隊已大半天得不到他的信。正不知道該不該派人出去找找。 飛鳥並不多說,先拉著張鐵頭、謝寶惠去認識吳掌櫃,施道臨,馬小寶,而後,帶著謝先令、高德福等急急離開。他跟謝先令講了今天發生的事。謝先令當即說:「此事非靠老高不可。」飛鳥不知道怎麼非高德福不可,反對說:「你要我放老高回去?不行。朝廷會殺他地。」 謝先令搖了搖頭,說:「不是讓他回去。而是讓他給你指條路。」他解釋說:「這事非得是國王身邊的人才能說得上話。老高在王宮呆的時候久,知道咱該去找誰。」 飛鳥覺得有道理,還沒問,高德福就著急地說:「陛下身邊的人哪會好通融?和咱家有交情的都是奴婢,可老主子和小主子不一樣,不許奴婢們亂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說:「以咱家看,有兩個人可以找。一位是我侍奉的小主子,一位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李衛。」 謝先令贊同說:「你的案子裡牽扯到老高,老高的事關係到他主子。可以借送老高遺物,說服他主子。」 飛鳥和他們商量一會兒,決定派人找找看,但高德福的主子起碼也是在長月,找到時人已經被抓起來。尚且不知能否成功,是所謂的遠水,口渴還得就近灌一氣,而就近喝水仍然得從主動認罪,主動撤藩開始。 飛鳥讓謝先令繼續埋頭琢磨,自己先找呂經打探消息。 他到了呂經住的地方。進門才知道呂宮已經被他父親送到長月太學。不禁為少一奸詐之輩惱火。呂經早知道他要來,卻沒想到這麼快。先從頭到尾地數落一大陣兒,這才說:「就是因為你,我竟有幸得窺天顏。我和你外父碰過頭,都覺著事情仍有轉機,關鍵在你!」 飛鳥也沒有拐彎抹角,說:「主動投案,主動撤藩?!」 呂經點了點頭,說:「你明白就好。能周旋,我盡量周旋,但在周旋之前,我要你親口答應我,事情過去以後,收心養性,好成國家的棟樑。」 飛鳥勉強答應,問問國王見呂經的細節,得知國王給呂經代奏的權力,連忙說:「阿叔,我寫一封認罪書,你能不能代我呈交,讓國王過目?」 呂經應聲答應,問:「你要怎麼寫?」 飛鳥「嘖」地來了個不耐煩,嚷道:「寫了你看嘛。筆墨紙硯伺候。」呂經連忙去取,取到就說:「阿叔今天就伺候你寫這個認罪書。你得給我用心,別沒大沒小地惹麻煩。」 飛鳥記得幾分臨危不亂的氣度,「刷」地攤開紙張,鎮紙一放,蘸了少許墨汁,皺眉考慮時不知不覺地去舔筆尖。呂經見他這般模樣,只道腹內空空要飲墨汁,一把將筆奪去,大嚷:「我看你不知道自己的罪在哪兒。我來替你寫,寫完你看。」 飛鳥連忙奪筆入懷,抬一肘擋呂經,不懷好意地說:「阿叔想欺君!」 呂經無奈,只好往下比掌,說:「那你快寫呀。」 飛鳥比劃兩下,沖呂經嘿嘿笑笑,終於下筆,寫道:「國王O下……」他慢慢地抬起頭,發覺呂經的兩隻眼已經死死盯著自己,不由得心虛一笑。呂經責問:「陛下的『陛』你不會寫?」飛鳥攤出那面閒著的手掌,大聲賴說:「阿叔不許我讀書,慢慢忘掉了。」 呂經氣不打一處來,再次要筆說:「拿來,我寫給你。」 飛鳥卻不給,再次不懷好意地說:「阿叔怎麼老想欺君呢?!」 呂經無奈,瞇著眼睛說:「寫吧,寫吧。」 飛鳥寫:「博格阿巴特牧於原,歲歲春秋,手中羊鞭盡爛,每把之,皆仰首,望南往之雁而長嗟:蘇武如吾,歲歲念故鄉!雁也。何日捎信見吾皇?!博格阿巴特牧於原矣,歲歲與草同枯榮,歲歲傍日經雪霜……」 呂經連忙用手敲他的腦袋,怒聲說:「蘇武握禿的不是羊鞭,是皇帝的使節。」 飛鳥賴賴地說:「他放羊時拿著使節,不是當羊鞭用嗎?」他推出一隻手,說:「先等我寫完。」說完,趴下繼續動筆:「拓跋尾尾雖尾卻非羊,騎而來,扎帳於畔,帳中列金、銀、衣裳,賜女曰:何不隨我征遠方?博格阿巴特曰:然。出其帳舞手馳,白曰:鷹舉翅,張以飛,博格阿巴特背弓,師以遠。」 呂經問:「你就是這樣被騙來?」 飛鳥點頭說:「誰說不是?」他再寫:「東尋吾兄,西結吾弟,南尋吾友,北列吾奴。整而從征,首戰勝績,官拜千戶,遂入涼城,掩望而欣,泣曰:比日可覓祖土,何不往?是以尋隙,得風疾月高之夜,與部曲惶惶不顧而亡,終得入。於曾陽幸逢叔呂公。」 「自此嘗聽人云:帝在長月,貌如龍,極仁。」 「吾幸甚,恨不立報吾主,是日馳騁,滅賊天二,得其寨而居。他人責曰:何以居?吾曰:吾滅賊得寨,得而居。吾嘗思之無過,問於吾主,吾何錯之有?」 「後吾叔沉冤在獄,縣官殺人,民皆避入吾寨。時人皆稱吾反。吾曰:吾主之民入吾寨,如是豈反?官不聽,舉千萬眾以攻吾,掘吾寨而戮老弱。及勝。知吾主賜山與民以彰吾功,拜而受之。忽一日,吾聞拓跋尾尾來攻吾主,怒而發囚,率敢死而往,知守事不備,上下不和,使士卒擇將。卒皆擇吾。我率之奮擊,數敗敵。」 1 「吾深以為然,問於左右,眾鹹不語,再三問之,皆棄吾,曰:汝惜愛吾等,當放歸。」 「吾叔於吾後指點成文,呈吾主見閱,望吾主收吾部眾,系吾切責,倘留吾性命,日後定當報效。」 優優書猛 Uutxt.COM 銓文子板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15) 字數:6112 呂經沒有再挑剔飛鳥的請罪書,哪怕上面的字兒被撂得橫七豎八,他相信國王陛下只要讀此書,就會莞爾開懷,只要不存私恨,就會在見字知情的虛構中考慮其如下四個赦免的理由:首先,博格生長在塞外,身上沾染些單純愚昧、蠻橫霸道的胡氣,情有可原;其次,博格主動認罪,願意交出自己的所有,只求留一條小命;再次,博格是從拓跋巍巍陣營裡歸順過來的,有著棄暗投明的深遠意義;最後,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博格只要在忠心上無可挑剔,就可以得到寬大的處理。 不等呂經收好請罪書,飛鳥已從他現在寄身的農家院子找條繩子,好讓書和人一塊上路。 呂經只道飛鳥極為害怕,可以感覺到心裡那沉甸甸的不捨,沉痛地歎息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飛鳥卻不知道當初,立刻倒抽一口氣,說:「阿叔。當初大伙把老夏搞下台,那架勢,由得我嗎?再說啦,我要真甩手不管,幾萬軍民連個做主的人都沒有。」 呂經眼前響起狂熱的歡呼聲,好似親身經歷了一番。顯然,他所熟悉的博格更喜歡。他自鼻子裡冷哼,直言不諱地指責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即使騙得了國王也騙不過我,你就是想擁兵自重。」 飛鳥又怎敢承認?連忙東拉西扯地證明。呂經卻也只是輕聲地哼哼,好像是說:「少來。」飛鳥沒了辦法,只是小心翼翼地遞去胳膊。呂經再次感到難過。他拿過繩子,往飛鳥雙手上纏繞,好像在纏繞一件捆緊可以出氣的麻袋口,使勁地紮了扎,感覺到自己的眼睛癢癢的。飛鳥還以為他會留給自己一天時間。連忙提醒說:「呆會兒你代我安排家事,免生動亂。」 呂經猛地驚醒,才意識到自己綁的不是子侄,還是決定上萬人命運的藩司長官,連忙給他鬆開,說:「我給你一天時間。」說完又想起什麼,問:「需要調兵來嗎?」 飛鳥笑著說:「調兵。會有嗎?朝廷的兵說調就調?」 呂經不假思索地說:「朝廷……」說到這裡,他連忙住嘴,黑著臉問:「你打聽這些幹嘛?」他確信飛鳥已經具備比自己還奸詐的頭腦,只是含糊說:「是。是。朝廷的兵不是說調就調的。」 飛鳥聽出來點什麼。出言詐道:「我就知道阿叔會瞞著我。我那些弟兄們早就打探過,知道朝廷在周圍監視著。已經打好應急的準備。」 呂經沒有意識到被飛鳥詐到,不作否認,只是肅穆地告誡說:「真要有什麼情況,最好你自己下手應變,不然事情就更糟啦。」說完這就送飛鳥回去,也好把短暫的時間擠出來。 他送出農屋。等飛鳥走遠,走上村莊的土壩拍腦門。 飛鳥在荒野中找到一條小徑,有意無意地回頭,只見呂經還在那片壩上,身影煢煢,腳下幾道形狀古怪老屋斜脊。當中幾隻振翅飛走的老鳩嘩啦啦地飛,使那個地方更淒涼更為深沉。他忍不住地想:阿叔真的老啦,小宮和叔母不在身邊,心裡總有點眷戀人兒。 飛鳥一路狂飆,回到營地。觀察使他們究竟還是東倒西歪地躺下了!他做好聚議的準備,回到自家的包包前,仍奔來許多需要擁抱的人。卓瑪依自咳嗽不斷的扈洛兒身邊迎到跟前,兩條腿好似裝了彈簧,而一大群孩子圍著剛回來的阿狗和阿瓜。逗那只長途跋涉的小狗。四面都是閃爍著愉快的眼淚的、愛撫的眼睛,飛鳥在段含章身邊找到依舊牽著小女孩兒的謝小桃,覺得一個也不曾少。 他不關心大伙怎麼逃出來地,鬆了好幾口氣。 段含章似乎極其脆弱,把他送到包裡,坐到身邊幫他拽掉邋遢的爛靴。趴到懷裡好像一定要知道他的心臟還在不在跳動。掉著眼淚說:「你還記得咱院子前蓋大殿的泥丁嗎?他們為了救我們,死了十多個。」 飛鳥激動地嗅著她身上的香味。把下巴放到繚繞的亂髮上,輕輕地拍打她柔軟的脊背,傷感地說:「當初你都不拿人家當人看。」段含章不肯認帳,連忙說:「我對他們確實夠過分的,卻沒有不把他們當人。」她軟綿綿地說:「從山寨出來,我只覺著前面是走也走不完的路,而追兵隨時都能攆上,就不停地走呀。走呀。每當夜晚降臨,都要握著手裡的彎刀入睡,耳朵裡也聽不得任何風吹草動,常常帶著一身冷汗醒來,現在想起來也感到可怕。」 飛鳥心想:老子過這樣的日子都過習慣啦。陡然間,他覺得哪點兒不對,心說:「這娘們怎麼啦?突然修仙得道大徹大悟?不對?!」不對在哪,他也說不上來,正想說自己還有許許多多的事,張奮青在外頭叫。 張奮青笑盈盈的臉上流露出十分明顯的不安。 飛鳥想自己發完火還沒給他交待,跺著馬靴站到跟前說:「當著官府的人,你說咱們的損失小,腦袋傻啦?」張奮青「哦」地明白過來,說:「原來是因為這個呀?!嚇了我一跳。」飛鳥安排說:「你去陪著觀察使,送他們走,多說我的壞話,透露出投靠他的意思……」 張奮青大為躁惱,連忙說:「你還生我的氣呀?」 飛鳥擺了擺手,故作高深地說:「這叫離間苦肉計……想對咱們不利的郡吏一定會從你這個傻傢伙身上下手。那時,你就慫恿他們,鼓勵他們,配合他們,讓他們放手來,到節骨眼上的時候突然反戈,把他們怎麼想地、怎麼做地告給國王。」 他下結論說:「只要暴露出他們的私怨,我再也不怕別人在國王面前進讒言啦。」 張奮青茫然道:「不讓他們進讒言?」 飛鳥笑道:「能不能學學李信?」 他覺得張奮青定會帶著好奇的心理一口答應,就默默地注視著。 不料張奮青臉色變得很難看,大叫:「李信投敵啦?」 飛鳥不加掩飾地說:「我讓他投的。」 他突然覺得判斷張奮青不該知道李信投敵,問:「怎麼回事?」 張奮青說:「一定沒人告訴你。聽牛六斤說,就是李信那傢伙把敵人放進山寨的?!」 飛鳥怒火中燒,頭腦嗡嗡直響。想起李信那張臉就打鼻子發出呼哧呼哧的嗤聲。 他也不管牛六斤已經把大小頭目召集起來,準備聚議,大聲問:「我反給他行了方便?!快讓牛六斤過來。」說完只是在自家門前走來走去。 段含章聽他「嘿呀呀」的氣急聲,心驚肉跳到站到後面,陡然見他轉身,可怕地瞪住自己,大叫「李信」,打了個激靈,懺悔說:「都怪我。都怪我。」飛鳥愣了一愣,旋即暴躁地說:「講,到底什麼都怪你?」 段含章驚慌失措地說:「我覺得咱不是拓跋巍巍的對手。投降也沒有什麼損失,偷偷支持著李信。可我沒想到他早成了敵人的內奸,還帶著敵人抓我,要獻給……我剛才就想跟你講,沒有敢,我以後改,真的改。」 飛鳥知道她和李信之間的勾當。心情轉好,暗道:她不知道我的反間計,還以為是她的錯。我正好利用她知錯要改,督促她重新做人。想到這裡,他怕牛六斤殺出來亂說,就不打算在家門口等,只是揮手大叫:「給我回帳篷好好反省。」 段含章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聽話過,連忙往帳篷裡鑽,飛鳥走到門前看看,只見她背向跪坐。一生不吭地反省,大為高興,心說:人家都說什麼樣的男人養什麼樣的女人。只要她老老實實,我還是能把她教成好女人的。說完,倒忘了自己該生氣。打鼻孔裡哼哼笑著去和牛六斤碰頭。 半路裡碰到牛六斤在張奮青的帶領下走得飛快,截上前問:「是李信投的敵?」 牛六斤帶著他往回走,連聲說:「沒錯。就是他。他夜裡領人上來直奔你家……,抓你女人。咱們不是在保護他的家眷?立刻就知道了,及時撤退,百姓們也沒有太大的損失。」 飛鳥倒吸一口冷氣。驚訝地問:「為什麼先直奔我家?我沒虧待過他呀。他就是要投敵。也能好聚好散,幹嘛先衝我家?」他尋思說:「我估計這小子還有點良心。是故意先直撲我家,讓你們……」 牛六斤不耐煩地打斷說:「你就對人抱著幻想吧。敵人直撲你家,那是他們以為抓住你的家眷能讓傷亡降到最低。何況和那李信一起到山寨的拓跋氏貴族看上你的女人,和他們打仗時還討要。」 飛鳥猶豫片刻,說:「那李信呢?還留在山寨?」 牛六斤說:「可能留在山寨,可能回他老家涼山,不管怎麼說,他是真的叛變啦。你設苦肉計就不該找他,他和咱們兄弟幾個一條心嗎?」他說著說著,已朝張奮青看去,說:「要找也找一隻耳……」張奮青還準備讓他替自己講情的,一聽就大勁跺腳,敗壞地說:「你。你怎麼也使壞心?不是說好……」 牛六斤笑道:「誰和你說好啦?!生死存亡之際,你就不願意為阿鳥受點委屈?」 張奮青連忙說:「我是怕弟兄們以為我真投降!」他不能對『生死存亡』無動於衷,改口說:「既然非要讓我去,我今兒就豁上去了,不就是犧牲身子陪老頭嗎?我現在就去。」他撇嘴握拳,有力地轉身,威武不屈地往前邁腿,噌噌鏗鏗地走了個不見。 飛鳥也不再遲疑,和牛六斤一前一後去議事…… 聚議的是至關緊要的大事,已不限於大頭目。到會的範圍很是廣泛,谷長、棚長,能管住全家的長者,甚至自願來到的壯年百姓,他們聽聞大牛角筒的傳召,即像在商議國王的廢立,又像是回到上古時代,涉身朝綱。 營地裡沒有哪個棚子能裝得下。 牛六斤他們只好以一間木棚為中心,往兩旁擺出兩排鹿砦,好把他們圈在固定的位置。 飛鳥就站到他們中間,制止住他們的喧嘩,大聲告訴說:「我一回來就要來這麼多人,是和你們商量關於山寨前途命運的大事。這件大事不是我能替你們決定地。你們要想好了才開口!」在得到回應後。他又說:「我也看得到軍民撤退的場面,沿途百姓胡奔亂走,懈怠時什麼都不捨得丟,每天只能走五十甲路,緊張起來把大包小包一扔,爹找不到媽,媽找不到兒,多麼的混亂啊。和他們相比,我們分成幾路撤退,每日可行百里以上。卻井然有序,老少不丟。輜重不少,這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呀?」 眾人都很激動,有的乾脆自豪地回答說:「一旦得到命令,我們夜裡也不歇息!」 飛鳥擺了擺手,說:「不只是有命令夜裡也不休息,而是咱們組織得法。百姓能吃苦!別處的百姓推輛車,咱們的百姓也推輛車,別處的百姓只裝自己家的東西,什麼都裝,我們的百姓合起來裝幾家的東西,裝要緊的東西,別處的百姓只有一兩個壯丁推車,我們的百姓卻可以輪換。別處的百姓不知道怎麼行軍,呼啦啦地跑,不多久就累得爬不起來。老弱掉隊,婦孺難顧,有的被馬隊抄到,死傷纍纍;可咱們的百姓卻不快不慢,用歌聲鼓氣。用馬車和牛車裝載老弱,年輕人拿著兵器殿後,甚至得及割回很多的麥……這是各谷各棚指揮得好,這是百姓們自己的努力,這是咱們的光榮。」 他問:「有沒有人說咱們善於逃跑?」眾人哄笑。 飛鳥嚴肅地說:「我鄭重告訴大伙,他們那是眼紅。咱們比別處的百姓更團結。比官府的組織還要得當。像是以移動為生的部落。他們說這是你們沾染了我身上的胡氣。我就在否決他們,問問他們:人走得快有罪嗎?」 眾人熱情高漲。有名騎兵出身的谷長站起來大聲喊:「他們說咱們的馬多,牛多,驢騾多。鄉親們就告訴他們說,沒有馬咱也比他們跑得快。」 飛鳥沒有鼓勵他們說下去,嚴肅地說:「有些人就是妒忌咱們的團結,給國王進讒言,想要把咱們分開……」話剛說到這裡,眾人轉為大怒,站起來就要尋到他們算總賬。飛鳥連忙制止,繼續說:「他們不給咱們糧食,不給咱們土地……你們說說,我們往後怎麼辦?」 眾人都是知道的,漸漸變得鴉雀,而後齊聲說:「我們寧死也不做孬種。」 飛鳥問:「那怎麼辦呢?誰能站起來出個主意?」 大伙遲疑。過不大會兒,一人起身說:「這不是逼我們造反嗎?」 他周圍又有人站起來說:「反就反!」 更多人持不同看法,說:「現在國王英明,我們去告御狀!」 飛鳥心說:就知道這聲音是主流。 他說:「告御狀是個辦法,可我身上背的還有罪。國王也未必相信我們。」接著側目,問牛六斤:「你有什麼辦法?」 牛六斤遲疑了片刻,裝作極不情願的樣子嚷:「我也沒什麼好辦法。不如主動撤藩,變成國王的人暫時分開一陣。」剛說到這裡,他發覺圖裡圖利端著兩個拳頭朝自己靠近,連忙往飛鳥身後躲,小聲說:「你看圖裡圖利。」 飛鳥連忙給圖裡圖利擺手,大聲說:「有道理說道理,不許動粗。」 圖裡圖利咆哮說:「還打小霸王那樣的兔崽子,打贏再說話。」 飛鳥問他:「關中有朝廷數萬朝廷精銳,能打贏嗎?咱們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打仗,打的還是奸臣嗎?你們說當今國王是位仁君嗎?」眾人紛紛嗡嗡地嚷:「國王是明君,不能造反!」 趁此機會,飛鳥提議說:「我看還是先想想牛六斤的辦法。」 牛六斤得到時機,厲聲大喝道:「弟兄們分開難道就不是一家啦?弟兄們分開就不是博格家的人?!暫時分開可以得到土地和糧食,渡過難關,可以讓國王知道博格司長官沒罪,還不用造國王的反!」 大伙面面相覷,反對聲浪忽然小到極點,都說:「我們聽主公地。」 飛鳥高聲說:「我還是聽你們的才對。 山寨不光是我的,也不光是七十二谷谷長的,是我們所有人的。你們要為山寨負責,告訴我,到底怎麼辦?」 底下一部分人堅持聽飛鳥的,一部分人默然不吭,一部分交頭接耳。 牛六斤順勢歎息說:「那就聽我的,提議撤藩,撤了司以後,大伙還要記住自己的身份,尊敬立過大功的人,照料貧窮的人,盡量向朝廷提議,由谷長做他們的村長。」 大伙漸漸地贊同。 飛鳥說:「只要弟兄們一條心,怎樣都分不開。既然大伙已經做出決定,我就授牛六斤權力,和你們商量細節。這是咱山寨一起做出的決定,要有人私自破壞,殺無赦。」他想了一下,說:「分發公中的細軟和牲口。但凡無父母之孤兒,無子女之父母,傷殘弟兄,如果我活著,照樣由我來養,有需要,仍向你們要人手,要資助。如果我被朝廷治罪,牛六斤可以和圖裡圖利商議,尋安置良策。」 說到這裡,他把象徵山寨兵符的沉香木符送到牛六斤手裡,略有些蹣跚地往家走。 聚議眾人都沒肯散開,只是戀戀不捨地盯住他的背影。 U憂書猛 uUTxT.cOM 銓蚊吇阪月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16) 字數:5819 飛鳥回到家裡,心頭一片混亂。 他不能自欺欺人地說:「現在已經萬無一失。」也不能推卸說:「這是我唯一的選擇。」 或者說疑問紛沓而來。他完全可以選擇戰死前保持不屈的巴特爾形象,並以此告訴所有的人:看吧。我是多麼的英勇和無畏;那樣便無須以卑躬屈膝的求饒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裡。而以現在而論,他似乎聽到許多人的譏笑和議論,他們在說;「快看吧。博格阿巴特是個膽小鬼。」 太陽下去後,天氣轉涼,黑夜來臨,飛鳥並沒有讓謝先令再作一次分析的慾望。 他坐在外面仰視天上的星斗,也只有看著這些永恆的星辰,才感覺到解脫,從而在賭出命運時保持住冷靜,不像壓盡所有的賭徒那樣齜出牙齒,擠著通紅的眼睛,氣喘吁吁,渾身好像要爆炸一樣露出瘋狂。 此夜不啻於任何殘酷的戰爭,還不及度過它的三分之一,飛鳥就已經感覺到酸疼的背脊、胳膊和大腿上的都滲出了汗水,身體有點兒發冷。他甚至在想:國王赦免我,我以何種態度對待他?國王不赦免我,我所做的一切豈不愚蠢而可笑?! 一雙柔軟的手掌從後面按到自己的肩膀上,誘人的身軀也緩緩地貼了上來。 單薄的衣裳能讓人感覺到真實的柔軟和塌陷。 飛鳥看到段含章,更從她眼裡看到一種渴求,卻只是把她摟到自己懷裡,撫摸著她滑潤柔軟的脖頸,貼去耳朵到小腹,此刻雖然激動地假裝出做作的經驗,內心深處卻藏著一種不知所措的慌亂。 他想到自己的前途還很難預料。心中雜念頓消,純粹盼望延續自己生命的骨血能度過重重危機,不禁殘忍一笑,暗想:倘若我遭遇不幸,必須得讓他活下來…… 段含章也很好奇,笑著問:「你聽到什麼啦?」飛鳥沒有回答她,只是轉動眼睛說:「我把你給牛六斤吧?!」這話突兀而來,讓段含章大吃一驚。她按到飛鳥背上的胳膊不禁發緊,立刻漲紅臉龐怒叫:「你把我當成什麼?僅僅是牲畜嗎?」 飛鳥連忙否認,擔心地說:「要是我被官府抓去。不被砍頭也得被關十來年,你怎麼辦?」段含章感覺到不是玩笑的口氣。連忙說:「我就把你的孩子撫養長大!」飛鳥有點兒不太放心地問:「用什麼養?!」 段含章也意識到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卻連忙拿出嚴厲而輕蔑的表情說:「用血肉和乳汁。」她抑制不住下巴一伸一縮地抖動,掉了兩滴眼淚,顫抖地說:「不要再管他們,我們連夜逃走吧。」她看著飛鳥,發覺一絲微微的怒氣。連聲說:「你不要捨不得。只要離開他們,獨自脫逃,或只帶三、五十人出逃,照樣可以到別的地方聚集百姓?要不,我們去投靠樊公子……」 飛鳥也心裡一動,心說:是呀。我還是可以逃回隴上,藏身山林,等候時機?!這種誘人的想法像一條毒蛇,啃咬他的五臟,他努力把這想法擠出去。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說:「不行。」他站起來,往前走兩步,回頭默默注視段含章,再走回來。挽著段含章回帳篷,心中有一個聲音響徹,說:「就連牛六斤也做夢想不到我要幹什麼!」 飛鳥揣著這個低沉而讓自己值得冒險的聲音沉入夢鄉,夢到自己俘獲拓跋巍巍,卻發覺殺拓跋巍巍不死。拓跋巍巍的部下紛紛投降,告訴他說:腦袋砍成八瓣才能死。他就千方百計地把那顆碩大的頭顱砍成八瓣。掛到城樓上砍。鑽到山洞裡砍,用馬掙著砍。還撒了一泡尿辟邪,終於如願以償,但砍出來的八瓣都變成了橘子瓣模樣。大伙看著眼饞,連忙安營紮寨,坐下來討論這些橘瓣能不能吃,最後決定派秦汾先嘗。他當時看著秦汾地出現很奇怪,就反覆回想秦汾是什麼時候投奔自己的,就是想不出來,只要決定去問問許小燕,一找許小燕,這才知道她根本不在長月…… 夢越來越荒誕,連阿爸都要回家找十八個摔跤手打架,飛鳥卻做得津津有味。 帳篷外響起喚他的聲音,他才突然醒悟到自己剛才是在夢裡。他正猶豫要不要裝睡,慌亂的段含章用兩隻手捧住他的頭,使勁地搖晃。飛鳥的夢被搖忘大半,連忙大叫:「別再搖。我已經醒啦。」 段含章卻依然焦急,跪坐在他身邊低喊:「阿鳥,官府的兵打過來了!」 飛鳥魚躍而起,臉色蒼白地說:「怎麼可能?」 他摸到自己的刀,還不及下炕,扈洛兒已經被等不及的部下推進來。 飛鳥在睡前嘗試段含章從謝小桃那兒學來的花樣,脫光光的睡著,此時一邊後悔,一邊提著褲子往外奔,到外面環顧,只見火把下的幾個頭目臉上都掛了汗,連忙冷靜下來,衝他們大喝:「慌什麼?!」 為防蚊蟲,裹得跟鄉下老大娘一樣的探兵立即上前,告訴說:「上來的都是騎兵。前面的弟兄來不及回來,摸不到一點兒虛實。」 國王已經回到長月。消息走得再快,也不可能走完來回。 官府的人馬怎麼來這麼快? 飛鳥抬頭看天色接近五更,覺得官兵不會立刻進攻,告訴說:「一邊監視敵人的動靜,一邊生火造飯。」下達完命令不久,他就知道自己判斷失手。 敵人發起猛烈進攻,在營前攪起廝殺聲。 他趕到前營,眺望見己方少得可憐的馬隊在前面和官兵接陣,連忙鳴角收兵。牛六斤和鹿巴在圖裡圖利的接應下撤回營地,清點完傷亡,來到飛鳥面前。鹿巴殺得並不盡興,大聲說:「怎麼不趁他們人困馬乏,好好挫挫他們的銳氣?(3)(Z)(中)(文)(網)」 飛鳥覺得鹿巴的想法格外白癡,往大批敵騎上來的方向一指,冷笑說:「他們不顧人困馬乏。偏偏選擇天快亮時強攻,豈不是自己找死?你們為咱們贏得時間就行,用得著和他們一樣亂來?」牛六斤被他提醒,笑道:「不能讓我們的營寨白挖!」鹿巴在行軍打仗上更有經驗,徵詢飛鳥的意見說:「他們也許要在正面吸引住我們的注意力,從後面的林子上來,我帶人去林子後面摸摸,免得後路被斷。」 營地後方毗接的林地有好幾里,側下方有條筆直的緩坡路可以穿越。敵人要繞到林後,要從十多里外度過小河。倘若那裡真有支官兵向這裡移動,行軍時間很不好把握。 正面平原來的騎兵在難以預計他們是否就緒的情況下。出於減少傷亡的緣故,不至於為吸引注意力,一來到就急於進攻……但正面騎兵不顧趕到時天已將亮,百姓零星起身,而他們自己人困馬乏,硬是發起猛烈的進攻。也是很是不合情理。 有這種不合情理,就可能有另一種不合情理。 飛鳥還真不敢對後面掉以輕心。 但他也不贊同越過山寨的崗哨,跑到幾里外去看敵人來沒來,只是疑惑不定地說:「他們是衝著我來呢?還是早有打算,碰巧了?」 牛六斤不假思索地說:「我看一定是沖山寨來的,和你回來趕了個巧。」 飛鳥仍然拿不準,派人去請謝先令,冷靜地說:「入關隴民起碼也有十幾萬。朝廷若只因為你們的一點點牴觸就貿然鎮壓,破壞安置大計,就不怕關中腹地多出幾萬流民?!這豈不是在亂來?!我看他們是怕我興風作浪。不得已而為之!」 牛六斤卻認為天朝官員歷來具有作踐他人的傾向和傲慢,想像力豐富,哂笑說:「也許他們心存僥倖,以為一個出其不意,就足以讓我牛六斤死無葬身之地。」 他用胳膊碰碰鹿巴。哂笑道:「他們看不起咱弟兄,咱弟兄還不得自個跟自個長長臉?」 博大鹿對此並無異議,連忙向飛鳥提議:「那就讓他們看到我們混亂和逃竄地假象,讓他們以為自己快要得手,加勁攻打。」 飛鳥贊同博大鹿示敵以弱,誘敵猛攻不退的計策。在營地裡放了幾把火。讓百姓們舉著火把到處奔跑,給官兵看到混亂的假象。讓前面的士卒盡量不和敵人力拼,利用弓箭、地形、陷阱周旋,遇到敵人時不停驚恐大喊:「不好啦。官兵來啦。」 一時間營地裡起了幾堆火,星點的火把亂糟糟地動。 白天還在商量歸籍,夜裡官兵卻殺了上來,士卒因而感到無比的悲憤和消沉。 他們都發覺自己製造的混亂好笑,驚呼聲顯得千奇百怪,玩世不恭,有的呼:「龜孫兔崽子們你來啦。你來我們跑還不行嗎?」有的喊:「狗日的來啦。你爺爺這就領著你叔父、大爺逃跑。」有的乾脆咬著牙叫嚷:「反正也是個死,老子逃跑……」 謝先令半路遇到這樣的場面,以為飛鳥真要一敗塗地,急奔而到,歪歪瘸瘸地大叫:「主公。趕快領兄弟們撤吧?」飛鳥看他張皇環顧四周,猜他把假象當真,略一說明,請求說:「你趕快分析、分析吧,官兵們這是要幹什麼?」 謝先令聽他簡略地說明自己的疑惑,也拿不準官兵的來意,他略一沉思,說:「等他們一消停,主公就穿上朝廷的官袍責問他們……」 飛鳥心說:「他們不說話弟兄們還好拚命,他們開口騙人怎麼辦?」 謝先令好像猜透了他的心事,緩緩地說:「他們肯打這種啞巴仗,只有一種可能。」 飛鳥連忙朝謝先令看去,得到四個字:「應急措施。」他眼前豁然一亮,不由自主地問:「國王留的有話,等我一回來就攻打?」 謝先令搖了搖頭,沉聲說:「你說的這種安排合理嗎?依我看,有人在背後使壞……」 他加快語速,連珠炮地說:「非是有人告發,說你要動手。朝廷大員深信不疑,應急反應,勢必要第一時間毀滅你,免得夜長夢多,影響朝廷國策!」 飛鳥喃喃地說:「他們怎麼斷定我要動手?要是聽隴上官吏的片面之詞,這大員未免太過愚蠢……」突然間,他想到被自己派出去的張奮青,頓時懊惱不已,臉色哭喪地大叫:「弄巧成拙啦。」 謝先令焦急地問:「什麼弄巧成拙?」 飛鳥連忙把自己派張奮青的事說給他聽,敲打自己的腦袋說:「我怎麼幹出了這樣的傻事?我明明從阿叔那裡試探到朝廷安排的應急措施,怎麼就……」他嘴成一撮,擊掌追悔,再次告訴謝先令說:「我已經把請罪書遞上去啦,現在該怎麼辦好?」 謝先令沉吟不語,極懷疑愛開玩笑的博格,以這種情緒化的滑稽讓人琢磨他的用心。 飛鳥轉臉看牛六斤上來。只好抓去他的衣襟,忙不擇人地問:「你說怎麼辦好?」牛六斤費力脫身。報喜說:「那些官騎也不顧什麼壕溝,拒馬牆,不要命地往上衝,死傷慘重,光死馬、傷馬就有上百匹,多麼令人振奮呀!」 飛鳥無力地扒拉住牛六斤。哼哼道:「殺人越多,官兵越多,還振奮個屁?」他瘋癲癡狂之際,謝先令抬起頭,娓娓地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置於死地而後生,主公真乃神機妙算也!」 飛鳥倒不知該把他的話當諷刺還是當讚賞,剛要問他。牛六斤極為樂觀的嚷嚷聲:「對。對。對。置於死地而後生。只要此仗打贏,我們就能殺進他們的城鄉,拉成千上萬的人打仗。說不定?還真可以在他們的京城旁邊站住腳……」 飛鳥沒聽完就已冒火,忍不住就要動粗,他在拳頭已經掄到半空中時候,陡然想起呂經和自己走在路上的請罪書,下令說:「牛六斤,你和……」說到這裡。一眼掃過有點兒閒不住的常子龍,說:「和常子龍一起從背後離開,尋到我阿叔,問他,請罪書送走沒有?」 送走牛六斤和常子龍。天色已經大亮。飛鳥能清楚地看到官兵潮水般的攻勢,他弄不明白官兵哪來這種「滅此朝食」地氣概。生怕再裝下去要吃大虧。 急忙組織反攻。飛鳥曾在唐門那裡買過連弩,當時就送到以焦生和紿達爾為首的工匠面前。仿製改進,造出來十來挺新式木質連弩機,因為與拓跋巍巍的戰爭過早結束,倒還沒有用武之地。 唐門造的連弩是十發,士兵蹲在地上,用肩膀扛著射擊,只能左右調整,不能上下調整,射程近,間隙大,效果非常差。焦生以曲線輪還弦,以活棍調整仰角和左右,並把弩箭改小,輪盤加大,一次能裝弩四十發,裝到車上由兩名士兵操縱,威力大增。 只是這弩機特別容易壞,壞了很難修好,光是一路試射和顛簸就搞壞四挺。飛鳥眼看官兵勢如潮退,太過兇猛,乾脆把剩下的八挺全用上。 於是,弩兵當道偏轉驢車,連環轉動,和集中起來強弓手,弩手,織出一張張密集的箭雨大網,射得官兵心驚肉跳。到半中午時,官兵們也弄來重武器,有幾十台碎石單炮、四輛投火車,幾十輛弩車。他們有了這些武器,當即將人馬撤後,以牙還牙。 官兵所在的位置地勢低,仰臉往上攻,弩車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只有石袍和投火車都是超遠程武器,可以朝營地裡投放。 在沒打這一仗之前,飛鳥倒也在拓跋巍巍那裡見識到石炮的威力,卻覺得投火車稀疏平常,直到今日才知道拓跋巍巍的油料包有問題,和朝廷的火彈不能比,那四架投火車簡直就是四隻火鳳凰,一張翅膀吐出一枚火彈,落到人身上就是一身撲不滅的大火,落到什麼地方,什麼地方都「轟」地炸出一大片火浪。 眼看投火車一上來,營地裡就多出一團團大火,偶爾著火的士卒和牲口到處翻滾,在地上滾出星星火焰。慘叫讓所帶來的巨大恐怖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慄,有人竟建議撤到後面的樹林避火。飛鳥卻不願意丟掉可以固守的營地,他知道己方萬不能丟掉制高點,也知道老少一入樹林全盤潰亂,更知道不要說樹林裡有不少油木,被官兵用投火車一澆,說不準就是全軍覆沒,當下決定發起反攻。 他先來到騎兵集結地方,眼看二百餘騎兵已經在馬身上披上竹甲,舉刀激勵說:「敵人行軍一夜,且猛攻多時,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眼看他們的投火車厲害,在營地裡被火燒死也是死,何不橫心一拼?!」騎兵轟然。而後,他召集所有的步兵、車兵,讓圖裡圖利帶領,告訴說:「我假裝去破壞敵人的重武器,敵人定會派重兵擊我。我因而回身迂走,經過營地前五百步時,你們出兵接應,割斷敵兵的追擊,只要做到這些,我們就能大獲全勝。」 優浟書猛 uUtXt.cOM 全蚊字版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九章 墨鉅西發齊家門,帝以碧血書國恨(17) 字數:5305 狄阿鳥高舉彎刀,率二百名騎兵,挾著雷霆般氣勢奔湧出營。 他們這支黃褐色的怒流在原野上滾滾奔馳,霎那間楔進一撥剛剛坐下的騎兵。官兵們還來不及上馬,就被剽竊斧砍般馳穿出去,幾十官兵剎那間損失殆盡。淬血的寒光讓太陽驚慌失色,大地隆隆沸騰,時間寸縮,二百騎兵發出呼嘯著爆雷般的吶喊,滌蕩障礙,直撲他們背後的投石車陣地。 措手不及的官兵瘋叫著在前面拉起幾道防線,由近到遠,一道比一道牢固。 敵軍將領判斷出飛鳥的意圖,連忙動用手裡的生力騎兵,自前、右、後三方包抄。 飛鳥眼看再難突破前路的防線,不等己方騎兵奔勢見老,沿著一道完美的曲線折返,一路避過包抄,自後撕裂最前沿的步兵陣營。 他們還是被阻了一阻。斷其後路的一百五十名騎兵得到機會,抄迂銜尾,咬上不丟。 水磨山二百餘騎兵撤出數百步,前隊突然回身力戰,以百名騎兵一波,來回縱策。 官騎的掩殺剎那間被演變成浴血纏撓。他們雖然驍勇,卻在高明的正擊斜掏攻勢下露出處處破綻。飛鳥不等他們收縮就咬向他們的首腦,以二十多騎兵力圍住一名騎著銀鬃馬的悍將為首的五人。之前,這名敵將已經殺傷多名水磨山騎兵,此刻更是狂舞兵器,以瘋狂的戰意鼓舞起己方的決死之心,使搏殺激烈澎湃。 敵人的後續兵馬已經近在咫尺,掀起兩道高塵呼嘯怒颶,形勢多一分萬分地危機,減一分難以誘敵來追。水磨山的騎兵掌握時機,將敵首射成刺蝟,再不作糾纏。他們撤退時讓十數騎弓走在最後。每逢追兵勢急,立刻回首,射落迫來背後的敵兵。而官兵根本沒有良好的馬戰習慣,發覺水磨山騎兵逃呈一線,使得自己剛剛拉展少許的兩翼毫無用武之地,乾脆向中間收縮,直接導致他們的速度慢下少許。 為大局出發,官兵必須第一時間碾滅水磨山。他們在絕對優勢面前不肯放過任何時機,以為前面的騎兵甩不掉追兵,要繞營而走。便以前隊上貼緊追,離營壘更近。而後隊拉成一線,下走截擊。飛鳥感覺敵兵的追擊數量足有五百之數,怕敵人在前走後追的不利中散往兩翼,致使步兵無法將其截斷,正暗暗擔心,回頭見他們犯傻。心中大喜,這就為保證圖裡圖利出擊順利,在離營地不足五百步、離所開溝壑壑擋牆三百步以內的地方,拉起一道弧線,縱出漫天灰塵。 官兵的將領認為敵騎上天無門,下地無縫,心中早已欣喜若狂,恨不得立斬匪首於馬下,於是揮著長劍跳出隊伍,高呼大笑。以激勵部下。正走間,只聽得營中角號一陣齊鳴,無數步兵紛紛從數十步外的壕溝中,擋牆後一躍而出,有的操著長長的竹矛。有的扛著木架,有的推動小車,有的驅趕牲口車,發出震天地狂呼。 官兵想到水磨山的步兵會出營接應,卻想不到水磨山司的步兵是要出戰他們的騎兵。幾乎所有的官兵腦海裡的第一反應就是:敵人以步兵接應騎兵,擊潰之。就在這一剎那。嘶呀呀的步兵們已匯聚成條條潮流。趁馬隊奔駛未竭,自側面衝擊。一波一波,硬撕開馬隊,跳到對面原野的縱深。 騎兵收不住奔勢,簇集踐踏,剎那間反應過來,他們見驢車當終擺開,身扛竹木鹿砦的步兵拋下障礙,持輕木架的步兵放下折凳一樣的木架,打車上,別人的肩膀上卸下竹矛,斜插到木架上,頓知不妙。 優勢步兵很難在廣闊的縱深戰線上圈趕騎兵,暫時形成不了威脅。然而官兵們卻受軍紀約束,不敢私自撤退,因軍官散亂在不同位置而白白葬送時機。圖裡圖利用弓弩封鎖缺漏,剎那間組織出相當規模的攻擊。一霎那間,弓弩狂飆,竹矛疾擲,殺傷極為可觀。數百騎兵眼看撤退無望,卻無人肯降,不得已下馬作戰,在部分軍官的帶領下,向水磨山營壘發起進攻。 守營的鹿巴身邊人手雖然不多,卻還是夠和圖裡圖利前後夾擊地。 他們聚殲被困的二百餘騎。 飛鳥也擊穿後隊官騎,走在官兵之前。沿途官兵們還以為是自己的騎兵回來,自顧喝水、吃乾糧,偶爾漫不經心地望兩眼,眼中才多出一片茫然蒼白。使得飛鳥的撲擊比上一回更具效果。密集的馬蹄擊打得官兵心頭空白,靈魂戰慄。官兵判斷飛鳥的意圖依然是重武器,見己方沿途防線組織緩慢,幾乎把直屬兵力全拿出來,趕赴支援重武器陣地。飛鳥卻突然放棄原有路線,直撲軍旗獵獵的中軍大帳,他幾乎沒遇到任何阻礙,就直接問候核心將領和他身邊的曹參之流。 指揮這場戰事的郎將席超是典型的儒將,並不擅長搏殺,只好在衛士的裹帶下撤退。飛鳥先好心地幫他們放倒中軍大旗,而後縱兵追擊。 是役以騎兵先追,步兵後進而結束。水磨山司獲馬匹、輜重極多,俘獲像樣的文職軍吏十餘,致使朝廷五千敗兵漫野而走。 飛鳥收勒兵馬,安撫朝廷軍吏,讓謝先令隨他們一起去官軍大營,弄清是非。 謝先令走後約摸大半個時辰,飛鳥仍沉浸在勝利地喜悅中。他站在死屍被無情拋棄,整個大地兀自有鮮血流淌,瀰漫著濃烈血腥的空氣中,唯覺得勝利之可貴,因而多了一層挾裹萬眾的自信。 反正官兵們再來穩紮穩打,會讓朝廷有足夠的處理時間,他決定把這份量讓給朝廷自己掂量,而自己暫時放棄追擊,放棄轉移。 不想天黑時,常子龍和牛六斤回來,告訴說:「你阿叔被當成同黨拿下。」飛鳥幾乎不敢相信,頓時變了臉色,心想:請罪書就是通過阿叔往上遞的,也許根本沒能遞出去。也許已經遞出去了,然而即便是已經遞了上去,以阿叔被抓的事件來看,也不一定有用。牛六斤覺得事情已經走到別無選擇之上,反而容光煥發,慫恿說:「還是先擴充實力,以免太過被動,我們應該趁勝擄眾,亂他的天下……」他左右看看,越俎代庖地命令說:「去。把咱家那軍師追回來。反就反了!」飛鳥還真怕對方主帥把謝先令「喀嚓」掉,同意說:「一定要追回來!」 席超敗退時。得知朝廷另到一支千餘的人馬,怕水磨山司下抄城鄉,責他們迫過去,以防止博格阿巴特的率部轉移。謝先令來軍前通信,也需要先通過前頭這支人馬。因為兩者距離很近,追兵出營。並沒有機會追上他們一行,反倒和新上來的官兵打個照面。 這更預示著不同尋常的危機。 在一霎那間,飛鳥陷入深深的疑惑。他覺得自己如若不想束手就擒,只有趁官兵主力一時尚需收攏,轉移部眾,走到哪卷哪的百姓。 捲裹殺掠未必能增強自己的實力,其結果必然是自己除死無葬身之地,還落個身敗名裂,而朝廷也遭受重大的損失。他疑惑地想: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小霸王項午陽、夏景棠的親友的構陷,還是? 其結果會是拓跋巍巍和一些敵對勢力所樂意看到的。他竟無端端地懷疑起拓跋巍巍。 然而。到底是誰的手腳已經變得無關緊要,關鍵就是自己的抉擇……關鍵就是自己、乃至自己身邊所有人所面臨地抉擇。 據說在營裡逃走了不少人。站在自己家的門口,往營地裡望去,只見幾堆篝火撲撲閃閃,圍坐周圍的百姓神色渙散。低著頭,將視若手臂的兵器橫七豎八地丟下兵器,只專注於顏色逐漸變重的馬肉,即便偶爾翻動,動作也極其緩慢,可見憤恨一洩。愁從中來。不由對出路備感迷茫。 飛鳥的心情更加沉重,再次朝牛六斤看去。聽牛六斤再次懇求:「阿鳥。你就下定決心吧。」只是想:如此以來,自己來投朝廷,竟然要和朝廷拚個你死我活……想到這裡,他點動頭顱,告訴說:「趁勢襲營亦無不可。」 謝先令當晚未能面見對方主帥,留宿於新上來的官兵營地。而幾個軍吏也沒有走成。他們弄來些許酒食,圍著桌子問些溫和點的問題,讓謝先令辯解。說了會話,外面的軍卒進來說:「據說你忘了拿信。你們的人追過來給你。」謝先令走出來一看,竟是常子龍,連忙問他:「什麼信?」 常子龍附上他的耳朵,小聲說:「主公他阿叔也被當成同黨抓起來,聽說是仇家的親戚在後背使勁!現在謀反業已坐實,主公讓我過來告訴你,問問你。」 謝先令大驚失色,順手賄賂一旁的兵丁,拉著常子龍去旁邊,小聲說:「不能因為某個人就起兵!」常子龍往兩旁看看,歎道:「他的請罪書就是通過他那阿叔往上遞的。」謝先令明白:狗被逼得太狠,怕是不得不急著跳牆。他渾身的血液幾乎被抽空,怒聲說:「到底是誰在暗中構陷?」常子龍沉沉地說:「你何去何從?」 謝先令躑躅片刻,問:「會是構陷嗎?主公的前景已經很難預料。他們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把我們都牽扯進去?事情有蹊蹺!你呢?做什麼樣的決定?」 常子龍黯然一笑,說:「他讓我來,定是要我們兩人自己決定。要我說:棄之不義。」 謝先令問:「他讓你告訴我別的沒有?」 常子龍沉吟片刻,說:「沒有。」 謝先令上下打量他,問:「肯定不止這些!」常子龍不放心地動了動嘴,還是說:「沒有。」謝先令看他這般模樣,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沒有。他肯定還讓你告訴我,他準備今晚襲營!你不放心我,所以自作主張,不讓我知道。」常子龍的眼睛陡然瞪大,卻依然否認說:「沒有。」謝先令氣不打一處來,大嚷:「都寫在你臉上啦。我們還有親戚。你怎麼能瞞我?」 常子龍猶豫片刻,正要告訴他實話,不遠處傳來嘩啦啦的腳步聲,有人傳令:「將軍有令。讓我們連夜帶走博格的使者。」說話間,士兵們把常子龍一起推搡上,大聲訓斥:「快走。」謝先令、常子龍只好任他們押著離開。 來到營門,黑夜裡忙碌著構建工事的士兵。 幾個士兵在尚淺的壕溝爬出來,朝他們走來,激動而輕佻地喊:「帶他們走,還打不打仗?」負責押兩個人的是一名很深沉的軍官,他只扭頭看了一眼,卻什麼也沒有說。士兵們回到同伴間,相互「嗨」氣,一邊忙碌,一邊談論不休。 漫空繁星,原野沉沉,緊接著,又是一大串火把由遠及近。 最先看到的哨兵自高處通知下面挖壕,壘牆的同伴道:「大伙小心。」士兵們爭先恐後地上來看,發覺散在遠處的外哨既沒有鳴警,也沒有回來,安心不少,都說:「肯定是自己人。」在他們這般、那般地猜測中,幾十名騎兵來到他們面前,接受營卡檢查,為首的軍官交遞軍文,說:「我們來接博格阿巴特的使者。」 營卡上的人都大為意外,說:「剛剛不是接走了嗎?」 為首年輕的軍官一下暴跳如雷,拽住一名軍官,大吼大叫:「那是假的。趕快讓你們校尉滾出來……」附近不少的軍官連忙趕過來看怎麼回事。士兵們也紛紛跳來跳去,有的拿著鍬,有的空著手,看熱鬧說:「真要押走?!還不快去找校尉大人。」 騎兵們一點也客氣,帶著問罪的模樣,在他們的帶領下找。眼看快到校尉營舍前,為首軍官抽出了寒光閃閃的馬刀,喝道:「我,博格阿巴特是也!謝謝你們帶路。」剎那間,十多騎兵圍上校尉的營舍,其餘人到處抄砍,放火,一名號角少年仰天吹角,嗚嗚聯絡遠處…… 席超用兩條腿和騎兵賽跑,奔了好幾里,每每想到官兵身後就是大量的村落和難民營,博格阿巴特趁勢擄掠,定能脅迫數萬對其大有好感的外來軍民起事,恨不得拔劍自刎,以謝天下。而這時水磨山的青牛旗從背後消失了。這既讓他無法理解,又讓他心存僥倖。晚上,他收攏飢腸轆轆的兵眾,聽說博格阿巴特派到使者,連忙派人去接。 接使者的人還沒有回來。 前營告急的快馬已先一步到來,滾到地上往後一指,大叫道:「博格阿巴特冒充我軍,入營夜襲,校尉大人戰死,士卒潰散!」 席超大叫一聲,一腳把腳下的銅盆踢了出去。待叮噹聲消停,他邊傳軍令,邊問來人:「他怎麼能冒充我軍呢?」來人說:「他什麼都有。軍文,衣甲,兵符……足以以假亂真。」席超大怒,當即把自己剛剛收攏到身邊的,剛剛湊頓飯吃的兩千兵馬點齊,前去接應。 走出不遠,他看到上百名奔駛匆忙的騎兵,連忙派去左右督促這些騎兵回頭死戰。左右去到,很快過來回話,說:「他們分不清敵我。」席超大吃一驚,連忙傳令說:「全軍在肩膀束白布,沒有白布的,就把衣甲卸掉,以辨敵我。」 左右當即提出疑問:「前營敗退的人馬怎麼區分?」 席超也無計可施,問:「那怎麼辦?」 剛說完,就見剛剛收攏的人馬鼓噪,往自己這裡來,只聽得大叫:「我們有什麼辦法?」席超不知他們說些什麼,帶人上去問怎麼回事。剛剛一報名號,頓時刀光閃閃。他腦海一片空白,追悔莫及地咬緊牙齒,大叫:「是連環計。」 幽幽書萌 Uutxt.com 詮蚊吇版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1) 字數:6675 前方曠野上不斷冒出騎兵,背後也有人越過席超拉來人馬。 幾名衛士背靠背地圍著席超打轉,因不肯讓任何人靠近而殺傷過多,引發那些悍兵的瘋狂報復,致使廝殺陡然猛烈。一時間,步兵魚躍持擊,悍不可擋,騎兵反覆俯衝,來往馳騁,僅存晦澀星光的黑夜裡存在著錯綜複雜的關係,時而伴隨兵刃上的寒光,時而伴隨暗吐的血柱閃逝,徹耳響聞著幾句話:「還不住手?!」「老子拼啦。」「我是自己人!」「憑什麼要抓我們?」「保護將軍!」 離他們六百步外的樹林邊露出十數名水磨山騎兵。他們特意從七、八里外一邊倒的另一戰場趕來這裡,趁亂尋找謝先令和常子龍,並收集、引導官軍潰兵,自己隔岸觀火。為首的狄阿鳥眼看敵兵果真陷入廝殺。低沉地嘮叨用眼睛和耳朵觀察到情景,說:「白日敗退,夜晚收攏,士氣退潮,軍輜大量丟失,官兵之間已經是牛馬不對臉,而今火具奇缺,偏偏急急求戰,在出營陣兵的當口被披著羊皮的狼亂鑽,肯定要炸營!」 幾名騎兵馳來稟報說:「敵軍潰兵敗逃來到,現已收攏一百多人,趕進去讓他們喝一壺吧?」飛鳥想想自己的安排就覺得好笑,揮手告訴說:「把他們投進去,先告訴說,博格阿巴特的人馬胳膊上紮著白布,夜襲我軍主力;而後再下令,讓他們前後夾擊,大破敵軍。」 騎兵們在黑夜對視大笑,只有飛鳥保持著嚴肅。 飛鳥很不滿地問:「笑什麼?把老子的二十面埋伏嚇跑了呢?密切留意敵情,以免自己人發動過早!」他在「得令」聲中走到一旁的驢車鼓邊哈哈大笑,笑完下馬,登車。朝黑壓壓奔上來的步兵匯合上去。 匯合官兵前進到自相殘殺的戰場前只有一百多步,飛鳥方在兩百多人的陣營裡拿鼓槌向前長指,咆哮說:「弓弩手前進!」兩隊弓弩手飛奔上前,八十部外開始射箭,一直推進到離敵人只有五十步的地方。 背後因為窩囊而不能發洩地步兵排著整齊的隊伍,迫不及待振兵,猛吼「中軍」轉達的衝殺口號,齊齊彙集成驚天動地的氣勢:「破。破。」 兩隻鼓槌先輕後重,旋即成拍,帶著狄阿鳥滿腔的憤恨和怒火。「彭、彭」傾瀉。 此時朝廷的主陣營中尚有幾名素質超群的軍官不為亂象動搖。 也不知他們這些下級軍官怎麼在各營叫囂「賊軍混入」的驚亂中整齊隊伍的,卻可見這起朝廷精銳並非浪得虛名。他們牢牢掌握住自己的百人小陣。使士兵不驚,不逃,不亂,執戈以嚴,卻不敢妄自後撤。 幾名騎士率先脫離戰場,馳過野地。越過席超找他們要援,緊張無比地要求說:「快。快。」繼而氣急敗壞地解釋:「敵我之間可以分清地。」他們無論如何,卻不肯給兵,只是說:「恕難從命!」 前方響起隆隆的戰鼓,敵軍突然開始一場大張旗鼓地進攻。 誰還能無動於衷嗎?誰還按兵不動?軍官們的頭腦已經不堪負荷,他們苦笑地看著從身邊逃跑的戰友,聽著他們以要不到援才逃跑的借口,再次證實敵人的確沒有裹白布,只好揮軍前迎。 將士們對卑劣奸計充滿仇恨,覺得那樣很不光明磊落。就連不少正要逃走的士兵也匆匆回身,誓要教訓、教訓這些狡猾之輩,實在教訓不來再逃跑。 黑夜裡地星光更加黯淡,兩流人馬驟喊狂御,掀風撞擊。辟里啪啦的砍砸聲。巨大的怒喝聲,碧血殘肢的拋撒,沒有人不是在爆發自己滿腔的熱血。主營兵馬終究佔據上風,將外來敵兵團團圍住。然而雙方幾翻幾轉,雜處一起,漸漸難以辨認。大伙的神經都很脆弱。來往磕碰。免不得發生自相殘殺的悲劇。殺來殺去,越來越多的敵兵為求自保。匆匆抽身退避。 外面多是步兵,他們既怕敵人擴散,又怕騎兵趟走傷人,吃過少許暗虧,對頭合計,紛紛大喊:「往外逃是賊軍。」數百騎兵不得不受他們脅迫,再不敢亂散。 而他們不逃,依然一緊張就自戕。 眼看敵人後續投入不大,戰場逐漸稀疏,有人為求辨清敵我,急中生智,喊道:「對口令。」將士你問我,我問你,高一聲低一聲,卻時而有人掄刀,殺得冤枉。席超也得到前營回報的口令,並不覺得敵人敢如影形隨,做那跗骨之蛆,當即半身冰涼,驚悚怒呼:「無故枉殺者是賊軍!」 將士再不敢妄動刀槍。 過不多久,有人或出於搗亂,或本身就是奸細,或因為不滿這種壓抑難受的場面,大聲胡喊:「大聲喊叫地是賊軍,可以殺。」 將士也生怕身邊有人按這個標準砍殺,能不出聲就不出聲。他們不敢猛烈地砍殺,不敢喧嘩,有時僅僅喘著粗氣相互環顧提防。整個陣地因而籠罩著更可怕的氣氛,惟見得無數盔甲和兵刃閃耀、反射著星光。人人頭臉盡汗,在所處的,無太大聲息的,透著藍光的,不知何時得解此困地環境中難受,此刻,他們寧願拋棄性命,也不願意再僵持在這可怕的夢魘中,驚悚,淌汗,被偷殺,再也不顧相約的「逃散是賊兵」。 後到的前營潰兵已經稀疏,再沒有得到水磨山司的敵人誘騙。他們經過時,見面前盤裹一團森森粼粼的無聲巨蛇,喊過、愣過,皆以為冥冥中有神靈降世,鎮魘了這群戰友,奔繞時盡皆哭嚎,恨不得爹媽多給兩條腿。 營內遠遠近近,兵馬一層層,一陣陣地崩潰,更多人跟著跑。 突然,後方火光處傳來陣陣殺聲。眼看往後跑不行。士兵們草草掉頭,經過營地向前跑,跑半晌,再次遇到敵軍。奔跑地人再也弄不清水磨山地兵力怎麼這麼多。只顧往四面八方逃竄。可不管他們逃到哪裡,逃幾里,前方都會擂鼓鳴角,傳來隱約大喊:「我們只給沒兵器,沒盔甲,沒馬騎的放行!」士兵們並不覺得那樣地條件苛刻,忙著丟盔棄甲,掄著兩條腿,打著屁股蛋兒飛奔。 席超開想也是博格阿巴特趁自己的兵馬無心作戰,伏擊剽掠。 他在混戰中開幾次口挨幾刀。到底也不知道是敵人幹的,還是自己人干地。眼看自己的身份都難以證明,更不要說勒住如鳥獸散的士兵,只能無能為力地在步騎往來奔走,沉痛地面對如此悲劇。 一霎那,星月攢動不休,令人恍若隔世。 狄阿鳥帶著的騎兵奔走。連刀都不動,到處安撫那些笨得逃不掉的,不捨得捨棄兵器衣甲的,時而奉勸說:「都逃啦。你們不逃白送死,隨便丟兩件東西,走吧。」時而告訴說:「都不要怕。我們只要馬、盔甲和兵器。你們把該留下的留下,走吧!」前幾次遇敵,還有不少官兵不肯就犯。 而後他們眼看打到這份兒上,拚命是在白白送命,倒也肯委曲求全。 在他們當中。有些人狡猾地脫掉盔甲打成包裹,用兵器挑在肩膀上,能騙過去就騙過去,騙不過方再說;有些人為避免懷疑,專門到水磨山司的百姓面前捨甲棄馬。而後低頭逃走。 在席超身邊只剩五、六步騎時,水磨山司的馬蹄踏到跟前。 狄阿鳥、牛六斤都在這支馬隊中。混過敵營的牛六斤顯然再也分辨不出敵將地模樣,堅持讓在場所有官兵都脫甲棄馬,而後儘管走。席超雖非赫赫之輩,卻也想不到自己會被一群土匪土司打得如此狼狽,枯槁的心中只記得對博格地憤懣。因而緩緩地拔出長劍。平靜地要求:「你們的首領博格來了沒有?何不出來給見一面,讓本將瞑目?」 飛鳥不知道這臉不凶。身不壯的甲士幹嘛垂死掙扎,狐疑地伸出頭,連忙把手舉過頭頂,也好在弓箭手準備好,揮手讓他變刺蝟。他見對方的樣子不像是胡亂拚命「比然暗說:「莫不是尋我單挑?!土匪打劫靠單挑,兩軍對陣也靠單挑,打到這份上還要單挑?」 他不顧集中到自己臉上的目光,厚著臉皮,順口撒謊說:「他沒能來,生了病!你這不知好歹的傢伙,不走幹嘛?那誰,那誰……」他伸出指頭,本想指人去拿,也好嚇唬嚇唬這位不知好歹地傢伙,突然摳住「本將」字眼,陰晴不定地問:「『笨將』也是將。等等。你說自己是『本將』?這軍之將?來打我的,不,來打我們的。 這一將?」 席超冷冷地說:「沒錯。就是我。速讓博格來見我。」 不管是什麼原因,敵將都是直接面對的膾子手。 飛鳥整個肚子都充滿熊熊怒火,且說鼓漲起來就大肆鼓漲。他這鼓氣來不及發洩,已經有位弟兄已經佔先。這是個土匪出身的大漢,聲音洪亮,嘶吼道:「你為什麼要來打我們?啊?為什麼呀?殺人不過頭點地,可你也要講個道理吧?你說,為什麼平白無故帶那麼多兵來打我們?我們招你惹你啦?」 這位兄弟突然委屈、難過得想掉眼淚,雖然極力抑制,說到最後仍顯吞嚥。 別的弟兄們更加怒不可遏,怒喊:「對!讓他說!不說出個道理不讓他走!」 席超威嚴虎視,打鼻孔爆出一團不屑氣,卻想不到竟有兩隻憤怒的火把「嗖」、「嗖」擲到,一轉臉,前後左右都是舉著兵器的獰臉,不禁在咆哮中稍稍心虛,略有些慌亂地說:「你們密謀起事,卻不知天地難欺,到現在這個時候還叫冤!只恨……」 胸中燃火的水磨山人都恨不得上去扯住他的脖子,先啪啪打兩個耳光,而後再對準他地耳朵怒吼,攢亂不休,聲討震耳發聵。有的說:「你胡說八道!」有的說:「你哪只眼睛看見的!」有的傷心流涕地,低沉地嚷:「我們已經準備投國王地!」他們紅著眼睛,辨理辨得渾身發熱,恨說惱話不來,就遠遠裡往前揮舞火把,接二連三地要求:「殺了他!」 有人已經抖馬上到跟前,欲扯欲執。飛鳥怕他們太過激動。大喝幾聲,奚落道:「我們頭天晚上要撤藩歸籍,你夜裡領兵上來,你想讓關中大亂?那好,你現在如意了吧?!還有什麼資格腆著臉吆喝。你到底是領了國王陛下的旨意?還是你有顆賤亂邀功的噁心?!狗他娘地也知道認客,聞完就不亂咬;豬也知道除了吃喝拉撒睡覺,不能蠻幹;毛驢拉磨時不蒙眼也不干……怎你生生長了顆連豬狗驢馬羊螞蜍都不如的糞球心。」 他把大小畜牲謅得飛快,氣得席超差點吐血。 席超沉默半晌,固執地說:「你於隴上時就有意投敵,而後被北胡俘虜。和胡賊相約,欲得兵甲馬匹而居關中呼應。前天晚上還派人聯絡官棚,邀人畫押。後來跟部眾聚首說:「『倘天不予棄,願同得富貴。』」 飛鳥猛然醒悟,五內俱焚地說:「果然是他!」 席超冷笑:「你還有什麼可狡辯嗎?!你回來那天,關卡上就搜出了拓跋巍巍親手所寫手書,問你到關中了沒有?而你那同黨呂滿腹。一見你就迫不及待,讓你夜訪官棚。當晚你是沒去,他也沒去,但就是有官吏舉報,說你派兩名手下到各官棚找人簽押,明裡是為你脫罪,暗中為起兵謀劃……」 飛鳥看他說得有鼻子有眼,想不信也不行,耐心地說:「這是拓跋巍巍的反間計,他忌憚我。」 席超兀自冷哼。反駁說:「你逼死夏景棠,致使隴上陷落,若非別有用心,有幾個腦袋敢來關中?區區土司,名不見經傳。朝中文武大臣,權重位高地多了,為何獨忌憚你?據說明天還會運到兩車兵甲、三百匹戰馬,倘若拓跋巍巍在你一個二十來歲地小子身上扎此大本,你的身價未免也太高了吧?」 飛鳥朝牛六斤看一眼,克制地說:「拓跋巍巍為什麼肯扎本。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也許這三百匹馬,兩車兵甲。是補償你現在地損失。我用十人潰你千軍,該不是自己吹的吧?」 席超被點中了死穴,他低頭看看自己手裡的長劍,臉色在一剎那間轉青轉紫,最終把劍反轉,似瘋似傻地笑笑,喃喃地說:「十個人?!不可能!怎麼可能呢?!呵。呵。區區博格之流,竟只用十人……。實乃亙古未聞之笑柄!讓我以何面目再……」 他並不說完後面的「白讓人貽笑」或「丟人現眼」,將劍橫過肩膀,使另一手捂上腦門,哽咽流涕,而後不顧飛鳥馳來阻攔,猛地用力一抹,讓碧血沿著劍身淅淅汩汩,流成一條歡快起伏地蚯蚓。 飛鳥對敵將因自己是「名不見經傳」、「區區博格之流」而自殺無奈,打發幾名不肯脫甲的俘虜給席超收斂屍體。看完這幾名有著某種榮譽感地甲士,他帶著對拓跋巍巍的仇恨,恨不得立刻就從玉門關溜走,回隴上決一雌雄,因而半路回頭,站在牛六斤面前大吼道:「是呀。這龜兒子怎麼就纏上我了呢?朝中文武大臣,權重位高的多了,為什麼偏偏——和我過不去?」 牛六斤撲簌、撲簌眼皮,用充滿誘惑力的聲音告訴說:「阿鳥,你自己沒這麼覺得嗎?」他以沒覺得太惋惜了的語氣問:「誰能短短數日就能在異國他鄉擁有忠於自己的地盤?雖然我們剛剛失去。誰能到別人地軍隊裡登高一呼,從者如雲?誰能只用十個人就能潰敵精銳千軍?」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有點兒激動,嚷道:「難道你自己還沒有明白嗎?!你狡猾過狼,勇猛過虎,有顆比藍寶石更高貴的品質,乃丁零人之主,阿馬拉爾草原圖庫拉雍民之驕傲。他拓跋巍巍縱橫草原幾十年,卻偏偏和你過不去。你應該高興才是……」 飛鳥向來沒有謙虛的習慣,只是略有點兒心虛地說:「這倒也是——」 他不再往拓跋巍巍身上糾纏,就地找到一個合適的土坡,點燃火把,鋪設繳獲的地圖,讓牛六斤等人夥同蹲下,開口詢問:「現在才剛,剛開始,而後更馬虎不得,你們覺得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幾名兄弟們看也不看,異口同聲地說:「這還用看?」飛鳥聽他們個個都說:「連夜把咱們數萬父老鄉親聚起來!」眉頭不由一攢,問:「誰有不同意見?!」 問幾問都聽不到別的看法,飛鳥只好滿懷期望地看向牛六斤。 他發覺牛六斤裝作看地圖出神,卻戀戀不捨地用指頭肚揉動周圍設官棚的地方,失聲訓斥:「隴上百姓現在還吃著國王的窩頭,再不敢恩不念德,也不會餓著肚皮跟咱們起來造反吧?!即便被我們脅迫起事……能打仗嗎?啊?!你們別一廂情願啦?!」 他並不放過幾位芒刺在背的弟兄,近一步鞭策說:「玉門關駐有重兵,且離我們幾里之遙。在周圍收攏百姓,不是在老虎嘴上拔牙嗎?」他眼看大伙都傻愣愣地看著自己,只好說:「你們都沒有看法?就就聽我地吧。」 他指出玉門縣東北四十五里的田家莊讓牛六斤看,說:「我們現在處在玉門縣東北,這片林子背後應該叫營口,再往西北就是支山。你們抓個嚮導,帶男女老少撤往支山。到了支山,如果覺得很安全,回頭詐開西面的雍縣,抄些糧食,以備百姓結寨……」牛六斤連忙問:「那你呢?」飛鳥自玉門縣摸到北原邑,再敲敲北原背後的虢縣和武縣,正要說給大伙,看到常子龍和謝先令急急趕到,起身讓兩人給自己作參謀,輕輕地問:「長月到玉門縣來回六百多里,而今已過兩夜一天,消息應該已經傳到,我帶人輕裝趕往虢縣、武縣,詐占如何?」 常子龍想也沒想,就說:「還是退往歧山,往北進山,避過此難。」飛鳥心情愈發沉重,輕聲說:「我也往北?!那官兵們就會緊追不捨,大伙只能死無葬身之地。如果我率三百騎詐占武縣,五百步兵詐占虢縣,遇赦則免,倘若不得赦,只需堅守幾日,定能逼迫朝廷妥協。」 謝先令說:「怎麼既占虢縣,還占武縣?豈不是要分兵?」 牛六斤「噌」地起身,要求說:「還是讓我去武縣吧。」 飛鳥與謝先令耳語兩句,把他推到牛六斤身邊,苦笑說:「你能代替我和國王陛下見面嗎?」繼而按住牛六斤的肩膀,鄭重地說:「牛六斤。以後地事,誰也無法預料。你把咱們的人都照顧好,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多和謝先令商量!」 眾人均覺得這番話不同尋常,連忙起身,一致看往飛鳥。 軍情雖然不是十萬緊急,卻也不容遲疑,飛鳥一一下令,大聲鼓勵說:「存亡在此一舉,真正考驗咱們的時刻到啦。」 ………………………………………… 註:這裡與中國地圖大相逕庭。你們可以把玉門關看作今天的寶雞。可以把玉門縣看成寶雞縣。可以把支山可以看作歧山。只是陳倉在玉門關外。別的不多作解釋。 UU書猛 uUTxT.COM 詮紋吇扳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2) 字數:6461 和水磨山司的第一仗一失利,後方就已經大亂陣腳。玉門縣縣裡再無白天黑夜之分,但凡能趕到官吏都趕到待命。週遭各縣、各鄉、豪門大族,紛紛派來快馬,確認消息的真實時。他們雖然覺得席超只是小有不利,但還是得想法接應住敗兵,制止戰火蔓延。玉門關關城鎮兵將軍范畢晟於前夜抽調兩千人馬助席超一臂之力,現在已經無能為力,當天中午趕到玉門縣的京西鎮撫使西門霸手頭也沒有多少兵,只得一邊竭盡所有,遣去那支被飛鳥率先詐擊的一千人馬,一邊趕到席超那兒,協助他收攏兵卒。 收著、收著,有人提議提防住在官棚裡的流民。他這才心裡一驚,連忙帶走自己收攏上來的人馬,回頭按壓隴民。朝廷雖然在往東安置,但大量的隴民還是集中在玉門縣,虢縣和雍縣。他想到隴人治隴的便利,請隴上官吏和當地官吏一起管制隴民,盡量隱瞞戰況。 更讓他頭疼的是,隴上還撤出一支為數不少的部隊。他是武官,政務稀疏,戰戰兢兢、戰戰兢兢。許多和飛鳥不合的隴上官吏建議「速殺呂滿腹,使通好者懼,以杜內壞」。他還真猶豫了好一陣,問及幕僚,幕僚震驚說:「隴郡人說呂滿腹為官清廉,素有民望。此時殺他懾人,倒還不如您屈身下士,問計於他,放他出來——今席將軍五千人馬潰於一旦,尤不知博格深淺,以他對博格的瞭解,隻言片語就能使我們瞭解博格的習性,即便不能,只要他站在朝廷身邊,也足以讓一大批與博格來往過的人不意氣用事。」 西門霸深以為然。連忙去見呂經,剛剛走到門口,一匹驚慌失措的快騎在他面前豎起蹄子,馬上趴著的騎士大喊:「大人。大人。」兩名衛士連忙上去攜他下來,他撲通堆到了地上,痛哭流涕地喊:「敗啦。敗啦。他們的前鋒直奔縣城而來,有地連衣裳都沒穿,自稱是官兵。」 西門霸轉半個身子,收腳回衙門。 短短的數步之前,一群官員站成兩排。他們很快從呆滯的狀態中醒來。朝西門霸蜂擁過去,爭先恐後地說:「大人快從關城上調兵。」西門霸歎息說:「關城上的只有五千兵馬。昨夜給席超兩千,今天又給了我一千,再調已是空城!」 他連忙回過頭來,問纏了許多白布的傷兵:「有多少人?」騎士大叫:「有一兩千吧?」 西門霸來回踱步,越走越快,終於下定決心。咆哮著給身旁的將尉下令:「速速點齊兵馬,隨我出城迎戰。」他去見呂經不成,就讓幕僚代自己去放人,而後沖信使擺手,不耐煩地說:「趕快帶他去找郎中!」 一名士卒扶住這位傷兵走出去,一到外面,就開始問仗怎麼打成這樣的。 兩人走著、走著。傷兵信使看那兵偷懶,漸漸不願再扶自己,反走到自己前頭,而昏暗的大街上人仰馬嘶。誰都不會在意自己這兩個溜街邊的卒子,當即自後緊趕兩步,衝前頭那兵的後腦重重擊下,看那兵悶哼昏倒。他攜了就往黑角落裡鑽,鑽進胡亂撕扯白布一通。歉意地說:「兄弟。對不住啦,誰讓我們那位派人截了你們地人呢。」 黎明前的黑夜更黑更暗,雖然打著火把,往前移動地士兵仍然感覺自己好像已不是行走在天地之間,而是走在黑古隆冬的山洞裡,無休無止。壓抑難遏。 西門霸帶領千餘將士出城。行不多久,前面來報。說前頭似乎是敵人。西門霸摸上去,很快看到許多沒穿衣甲的兵。觀察到敵人到光亮往自己這隊人馬奔來,蹣跚,鬆散,只道是鏖戰太久,他當即喜出望外,下令出擊。 於是。他身邊的軍官揮劍直指,運足全身氣力大叫:「士兵們!前進!」 在西門霸在縣城北面和敵人拚殺起來的時候,牛六斤率大小部眾往田家莊方向行軍。 天亮時,離目標田家莊已經不遠,嚮導突然變得奇怪。他停下來向前看看,看看再看看,時不時需推動才走,謝先令溫和地問一問,方知道「田家莊的田老太爺有七個兒子,好些個人馬。」嚮導為了讓他明白田氏地可怕,用兩隻發抖的胳膊在天空劃圓補充說:「足足一、兩千兵馬!」 謝先令覺得是一門顯赫的豪強,找牛六斤、常子龍等人合計。 他自中提議說:「我們還是能繞就繞,盡量不從田家莊經過,免得糾纏上了脫不開身。」 常子卻擔心繞開莊園,繞不掉田氏剿滅叛亂的立功心切,反駁說:「越這樣越要打。避開他們。他們說不定自後面咬著我們不放。」牛六斤也贊同常子龍的想法,決定說:「一點沒錯。我們先下手,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若他們先下手……」謝先令看身後都是老少羸弱,倒也覺得他們顧忌得不無道理,田氏倘若彙集人馬,圍追堵截,倒也不是辦法,雖然覺得這麼不好,也沒有反駁。 田家莊很快在前面出現,雖與隊伍之間還隔了一大片連草都被刈盡的開闊地,仍然可以看到莊園周圍聳立的寨牆和裡面露頂的箭塔。 周圍的人和朝廷的官兵打仗心寒,卻更喜歡和豪強過不去,全都忘了疲勞,爭先恐後地說:「快下命令吧。」他們還是官兵地模樣,連招呼也不打,說沖就沖,莊園一開始還真措手不及。攻了片刻,田家莊的人倒也不顧及官兵,放棄殺進莊園的先頭部隊,驅出百餘匹披著金屬戰甲的戰馬到莊園外。 寨外的牛六斤方知大伙捏了硬茬。 他借鑒攻打自己營地地官兵們,不敢久戰,連忙調集弓手和槍兵,鳴角收兵。 田家莊莊內大亂,外面的鐵騎也沒討到大便宜,沒有追擊。 水磨山部徒也不敢再惦記雍縣,急急往北飛退。他們涉水渡過一條小河。眼看走不多遠就要進山,後隊兄弟來報牛六斤,臉色蒼白地說:「牛統領。你快過來看,那是官兵還是剛才打的那家人?!」 牛六斤趕到後隊時,敵人已經接近小河,他們讓百名騎兵走在最前面,陳步兵於後,分成三塊上千。前面的騎兵渾身只露一雙眼睛的盔甲,在太陽底下閃閃反光,後面旗幟飛揚。隊伍雖然草成,足接近千人。 牛六斤看罷也不由自主地喘了幾口氣。自言自語說:「這麼快就能整出來上千人,再多會兒功夫,聚兩、三千人也不時問題。」他傲慢地用手推髮際,留出猶豫的事件,突然一捋袖子大喝:「老子要不吃掉你牛哄哄地銀甲騎兵,以後再不敢姓真『牛』。」 弟兄們都殺進了山莊。知道大部分田家軍地戰鬥力不怎樣,也大放厥詞,個個都說:「咱要繳獲幾件這樣的馬衣裳,讓司長官大人看看,司長官可不要高興死?」 說著,說著,見敵騎離河邊不遠,他們從上到下,自發陣兵。牛六斤為了迎取時間,把手裡地幾十餘能打仗的騎兵放出去遛遛。 趕上敵騎過河,二話不說先放幾輪箭。弟兄們的箭法雖然不是很好,但也接受過強度相當的訓練,射河心慢走的龐然大物還是得心應手,射得叮噹作響。 敵人的鐵騎包得嚴實。只有少量的重弓才能留在人身上招搖。 他們射幾輪,雖驚了敵馬,讓十幾名騎士落水,卻只射死一名重騎。 百餘重騎吃了不小地虧,略微調整部署,一邊還射。一邊加快過河速度。牛六斤不肯讓他們得到硬拚的機會。讓己方地輕騎沿河撤下,隨時往回衝。 敵人的重騎不再管這些輕騎。需掩護步兵過河,朝正面陣地衝鋒。 就在他們還有二十餘步的時候,水磨山陣前步兵呼啦撤退,露出障礙和槍兵。一霎那間,幾架重弩,連弩怒張,呼呼飛嘯。弩雖然有不及弓的地方,但在近距離的射擊中,卻遠比弓重,敵人轟聲栽了十餘,後面再也剎不住,闖入槍林。 這些槍兵不是靠人拉槍,而是嚴格遵守「平、順、實,直,長短配置,五槍拒一馬」的要求,把槍根屯紮到地上,能將如是鐵騎,頂個人揚馬翻。牛六斤趕了回來指揮,眼看敵騎不能破陣,人馬失去速度優勢,大叫:「趁他們跑不起來,衝上去,頂著盾牌砍馬腿。」幾十步兵得到命令,貓腰頂盾,撅著屁股往上衝。 他們一開始還有點怕,上去一試,方知道一旦幾人背靠背,只要不被敵騎和敵馬砸到,馬蹄還是槍刺都僅僅是讓自己渾身一震而已,再也不客氣,哄哄吆喝,送敵人一頓板刀馬腿羹。 敵步兵也已經渡過了河水。 他們損失越大,越急於報復,自河中鋪天蓋地殺到。偏偏只剩三、四十地敵騎咆哮後退。牛六斤令手下吹角,趁勢開始反攻。正面步兵跟著折返的敵騎後面,輕騎兵也自河岸回來,插往兩翼縱深。渡河一半的敵兵幾乎沒有招架之力,就潰不成軍,敗逃夭夭。 牛六斤不讓部眾追趕,連忙讓人把馬鎧一件件脫下,將傷重不能走路的馬和死馬肢解帶走充當乾糧,再次上路。 他們走進山裡。擺在面前的是一條巨大的山谷路。 背後還有敵人,對這樣的好路,大伙是走是歇,都不踏實,於是留下哨兵,趁著山勢偏到山中,找到合適的地方吃、喝、休息。大伙很快停留到一口泉水邊,吃頓乾糧,喝些泉水,美美睡上一覺。 正美夢香甜,哨兵回來稟報說:「對面來了好幾十騎,背著官兵的旗幟奔馳,是不是打算截擊我們?!」牛六斤並不在意,找上幾位弟兄換哨,讓剛剛幾位兄弟也歇息一會兒。 大伙再睡一會兒,哨兵又急急回來,老遠喊道:「姓田的那家什又追了上來。」 牛六斤一骨碌爬起身,揉著眼睛跟著過去,走不多遠,果然看到自東南移動過來地人馬,順山谷往上尋覓。他確認是些排成縱隊的田家軍,心中暗想:進山的痕跡還在,大伙連日苦戰。怎麼能挺得下去?剛,想到這裡,哨兵更加慌亂地連他撞他,大叫:「你看。快看。」 牛六斤轉臉望去。逆向也來到一支馬步軍,遠遠看去,矛戈畫戟縱隊交錯,如山如林,祥獸圖案的雲旗翻滾,如濤如浪。幾個哨兵趴在山1樑上張望,等人馬再近一些,發現赤羽白旄。馳馬銅車,斧鉞金瓜。 這支人馬陣到開闊地上。團團結陣,前方車兵和鐵騎突然急馳,使得谷道裡上湧一道暗流。牛六斤想也沒想,就知道追擊他們是奔田姓人家去的。謝先令趕了上來,讓哨兵試圖接近他們本隊看看旗幟。哨兵就打山崗上接近去,一看是祥獸齊全。青龍五爪,再也不敢看下去。連忙潛回到牛六斤身邊,靠著山坡,用比哭還激動地聲音說:「是國王!是國王!」 牛六斤也有點不敢相信,連連緊張地擺手,不許他們叫喊出聲。謝先令突然想到什麼,壓低聲音說:「不好!」於此同時,牛六斤也想到去武縣地飛鳥,問謝先令:「怎麼辦?國王陛下怎麼肯放著大路不走,走山谷?」 謝先令判斷說:「國王非是過杜陽。前去涇郡,安排戰事,那兒也是胡人進入關中地通道。他或許是接到我們起兵的逆報,沿路返回,或許是原先就是去完涇郡返回。」他抬頭看著雲蒸霞蔚的天空。低聲說:「幸虧我們沒有去襲雍縣。只有那兒設行宮最合適,必有重兵!」 殺聲傳來,幾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去看自己身上的衣甲,痛快地想:「讓你們連官兵都敢打?!」謝先令兔死狐悲地說:「姓田也真不長眼!」牛六斤也有點寒,說:「他們也太莽撞了,一看就應該知道殺回去的不是我們?!」謝先令搖了搖頭。說:「國王車駕到來之前。必先令人馬開道,而他們攜眾操械。怎麼能說得清,怎麼能得到開口地機會?要是換作我,我只假裝不知道,邊打邊撤。國王只要不昏不傻,就會夷他六族,使其寸苗不生。」 他看牛六斤朝自己看來,說:「襲御駕不說。那田姓人家帶上來地也有官兵。這就意味著他們不但能養起上千私兵,還能使喚一二駐軍。這樣的人對國王來說,是可忍,孰不可忍!」大伙紛紛幸災樂禍,可再一想到去武縣地飛鳥,就心裡沉甸甸的! 國王沒從涇郡回長月,而是原道折回,不但狄阿鳥想不到,就連西門霸也是到了半中午才接到御駕地消息。他夜中攻擊自己的人馬,中了狄阿鳥地奸計,心中甚是不安,聽說文官們開始近一步收集博格阿巴特的證據,只好怪這幫混蛋分不出輕重,不求盡快剿滅博格,讓自己戴罪立功,只是知道跟國王告狀。 他要看緊各處官棚,對兵力的浪費感到煩惱,生怕博格各個擊破,到處催要兵馬,這會兒接到御駕的消息,連忙把大小的官員,成群的幕僚召集起來商議。 剛剛被放出來地呂經仍不相信博格和拓跋巍巍會藕斷絲連,眼看大伙都爭執怎麼打,硬是不避嫌地提議說:「而今之計,最怕逼他太急……」 大群仇隙的官員大為反感,群起攻擊,其中一名肥胖的老官扭頭,乾脆沖西門霸叫苦:「將軍怎麼放出來只烏鴉……博格是他乾兒子呀。要是他再說下,我就,我就不再參加……」 呂經雖從小吏一級、一級爬上來,卻並沒有上過多少場面,在這幕僚群拱,官官並排而坐的環境裡不免覺得忐忑。他正要怪自己多嘴,想避一避風頭,聽到這老官的話,心中熱血一湧,忘形地站到眾人面前,跳身瞪眼,大聲說:「我怎麼就烏鴉了?!你不參加就不參加,少了你又怎樣?你現在可是參加了,土偶木雕似的站了半天,可曾放一聲響屁? 他放地聲音,帶足嘲諷,笑道:「我知道你為啥說我是烏鴉,為啥恨博格,連我一起恨,那是因為你兒子你小房兒子在項午陽帳下做幕僚,在戰場上被甌傷,是拿錢七千贖買回去的……」他指了這個,指了那個,咆哮說:「你。你。還有你。你們不讓我開口,就在這兒當著大伙的面說一說,你們到底怎麼為朝廷著想的,怎麼為大體著想的?關中乃師都重地,逼博格流躥,豈不是要自壞門戶?」 西門霸地親信幕僚在西門霸耳邊小聲說話,繼而代替西門霸宣佈:「讓呂大人講完?!」 呂經回身給他行禮,又跟西門霸行禮,回身平視眾官吏,坦坦然然地說:「我的確和博格有淵源,因此無故被抓,還上了刑。誰是誰非的事我先不講,只是覺著我們不要逼博格太急,不要讓他狗急跳牆……」 一名官員自西門霸身邊起身:「有何高見?」 呂經盯過去,手臂前端,無形中煥發出光芒。他說:「高見說不上。我只是覺得這麼打不是辦法,最好盡快互通使者。」 官員讚許地說:「在下也有此意。」他兜上來說:「我附議。下官覺得,目前我們之所以這麼被動,就是要顧及到關中百姓,要投鼠忌器,因而急功近利,無法發揮軍隊的戰鬥力。 要想不這麼被動,必須穩住他,知道他為什麼起兵呼應胡賊,怎樣起兵呼應胡賊。」 官員議論了一大會兒,倒也不吝嗇使者,突然間,外頭槓槓跑來幾名士兵,當著眾文武的面稟報說:「博格一直沒有抄縣,人馬不知去向。」 西門霸可是一直神經緊繃,把兵馬佈置到縣城東北,沒想到等了一上午,得到這樣地消息,只好狠狠地把手裡的醒木往旁一丟,在「咯嗒」一聲中起身,大聲問:「營地都看過啦?」他猛地一砸桌面,臉色數變,頹倒於大椅,良久方說:「奔陛下去啦?!」 文武官員都知道事情的嚴重程度,卻也有土包子在心底暗暗奇怪,心說:「陛下身邊有御林、虎賁,他們怎麼都如喪考妣?」 好在懸疑即使得解,門外馬聲急嘶,打外奔來數十人,只見為首的三品大員衣冠不整,身側兵卒身上血跡斑斑。這大員和他背後的地方官幾乎同時告訴說:「今天早晨,博格的人馬冒稱官兵,襲佔了虢縣。」 不知怎麼地,全堂文武反倒鬆了一口氣。 那大員霍霍直走,提著馬鞭到眾人面前,忿聲大吼:「你們都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都啞巴啦?你們都吃什麼地,重兵在手,怎麼還讓他襲占虢縣……」他狠狠地把馬鞭摔到地上,用腳踏住。 憂幽書萌 uUtxt。com 荃汶吇板閱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3) 字數:4991 堂上靜了片刻,無主意的人心尖兒還在打顫,自幕僚群中走出一名幕僚。他相貌儒雅,身上穿了件淡色絲綢袍,面向西門霸長揖,朗朗說:「目前的博格已經不是說穩住就能穩住的,為穩妥起見,將軍需連夜發兵圍虢縣;其二,早論其罪,曉明諸縣;其三……」 西門霸再也等不及此人的侃侃而談,揮手打斷,傾身盯住了問:「連夜發兵,發多少兵?」 六千生龍活虎的官兵吃了敗仗,使在座官員有種先入為主的困惑。他們覺得再用兵,起碼也要等同此數。而以現在的守備情況,朝廷不動用國王身邊的禁軍怕不足以圍城,與國王討要,勢必要先給國王一個交代。 呂經覺得西門霸給的這個難堪給的太實在,實有打消大伙積極性的嫌疑。他不動聲色地縮縮肩膀,暗自揶徐,瞟了這幕僚一眼,大吃一驚。 那幕僚竟當眾舉起兩根手指頭,大聲叫道:「兩萬!」 兩根手指頭代表多少且不論,此舉在天差地別的西門霸面前,就已經顯得無比放曠。好在西門霸過於吃驚,只顧戲虐地反問:「你給我兩萬人?!」 那幕僚自袖中抽出自己折疊好的本章,低著頭,一步步遞上去。 眾人群起騷動,不知道哪來個人拿捏出撒豆成兵的本領,呂經只聽得有人小聲傳告說:「這就是陳子嘉!」不禁替博格擔心起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事到如今,自己還向著博格,行為像極了奸臣,因而連忙甩開念頭…… 西門霸並沒有要,只是噴著粗氣哂笑。 附議呂宮的那官員代為接過,迫不及待地打開。手自右拆向左,頭目移動,一目十行間漸漸露出驚駭之色,還沒看完,已讚不絕口地嚷:「好!」西門霸再吃一驚,自一旁問:「幸宣君?!」問的自然是書中內容。那名叫幸宣的官員沒顧得回答,當即持書於頭頂,抖了幾抖說:「這位兄台要借傳檄博格起兵之事,集結關中私兵……」 呂經立刻把頭扭到一邊,覺得並無稀奇。正要小瞧一番,那官員停頓片刻。說:「別的尚需聖裁,本官不便在此言及。」他揣下書信,興奮地說:「博格乃小患,今國家用人之際,陛下求賢似渴,諸君勿需藏私。吾自薦之……」 西門霸再受不了他突然而來的求才似渴,連聲咳嗽。 堂上卻因而活躍,久久不止。西門霸拍幾下桌案,極為不快地說:「不要忘了戰事,博格還在虢縣喝酒吃肉。」話音落地,一名年輕將領起身說:「末將願兵三百,一舉破賊!」 他的勇氣引發好幾名將校地鬥志。 將尉各個當仁不讓,接連和他站並齊,激越求戰。其中一人頭上還包著白布,應該是和飛鳥交過手。他捧著兩隻手求乞大喝:「兄弟們心裡窩囊啊。要是再不出這口氣,什麼時候也抬不起頭,西門將軍,您就給小的一個機會吧?」 呂經看這些活躍的文武,見他們的地位不高。年齡偏青,想他們是被陳子嘉遞書,被上官轉呈國王刺激到,覺得自己年輕沒得到這樣的機會,酸酸地想:要是小宮和博格現在在這裡多好…… 但博格既然起兵,怕是永遠再沒這個機會。 他正暗自磋歎。被西門霸身邊的那官員打斷。 那官員竟已上前許多步。快走到呂經跟前。他看呂經從沉思中反應過來,笑吟吟地問:「呂大人。你有沒有熟悉博格。而深知戰事的人選在周圍?」 呂經點了點頭,說:「原隴道參軍馮山虢、曾陽縣長韓復都是合適人選。」 韓復就在人群裡。呂經遙遙把他招出來。那官員問明馮山虢的居處,連忙派人去請。西門霸雖反感他插手,卻也醒悟到自己忘了這一辦法,當即問韓復:「你有什麼看法?」韓復欣挺身軀,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我認為博格是被迫起兵,招之即降!」 呂經也難肯定,連忙朝他看去,假意責備:「沒有依據,可不要亂說。」 韓復說:「我清楚博格的為人。他不會做這樣的傻事,他也不會和胡賊勾結,當初我們從曾陽撤退,就是他率將士捨身阻擊,掩護我軍民撤如「」 呂經暗自愧歎,覺得自己也知道這件事,卻沒有勇氣拿出來供人參詳,著實對不住博格,但同時,他也覺得光靠這些,不足以說服大伙,尤其是在別人握有纍纍證據,博格勢必再難回頭地現在。 他朝這個看看,朝那個看看,想通過別人的臉色看他們是不是相信。韓復卻繼續往下說:「苦戰數日,眼看所部將士矢盡糧絕,傷亡慘重。他地確想用投降保全將士姓名,但拓跋巍巍說博格曾經攆著他跑,射傷他的兒子,拒降之……」 當即有人提出疑問:「你怎麼知道?」 韓復高聲回答:「自有人生還,請來詢問便知。」他冷冷地看過去,嘲諷說:「幾萬軍民接二連三地委託請命,已經多方呈奏朝廷,想必還在現在某位上官手中。你們可以不加理睬,可以扣押,甚至也能懷疑我也和他通好。懷疑是對的。最好現在就把我拉出去,斬立決!」 西門霸大怒,問:「你當我不敢?」 韓復目不避視,迎上說:「博格在曾陽受推舉而主兵,將士們與之相約:同擔罪,共生死。現在你們說博格謀反,若問與誰合謀,豈不殃及幾萬軍民?!即便是事後赦免從犯,豈不是置幾萬軍民於不義?」 呂經連忙牽到韓復跟前,驚問:「以你的意思呢?」 韓復拱手說:「請陛下聖裁,若能遣一股腦,詳斷此案,則隴民幸甚,天下幸甚!」 西門霸把手背扔出去,哭笑不得地罵:「書生,書獃子。廢物!你們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罪是你們定的,現在說博格事前可能沒有謀反,來得及嗎?屋裡起了火苗,主人驚慌打水,把水打回來,火勢已大,這桶水還要不要澆上去?」 他拿手指頭往外一勾,氣勢洶洶地說:「現在不是跟你們談論這些的時候,覺得博格沒有造反地都跟我出去。」他把指頭收回來,使勁地戳點桌案。咆哮說:「現在是論戰!是論戰!」韓復二話不說,拉著呂經就走。 呂經回頭一看。只有他們兩個往外走,生怕西門霸說的是反話,連忙「哎」、「哎」地責備韓復。韓復卻還是把他拱了出去。呂經出衙站住,教導說:「你好好改改脾氣?!硬來於事無補。」韓復回頭望了一眼,見已經離衙很遠,這才緊張地說:「胡賊在朝廷安插了不少的奸細。是他們要置博格於死地,禍亂關中……」 呂經一把摀住他的嘴,往兩路看去,厲聲說:「沒有證據,不要亂說。」 韓復點了點頭,說:「有證據。博格有位部下喝醉酒,無意中當著幾位官員地面說胡話,那些官員當即引誘他說些實質點的……」 呂經打斷說:「就這些?」 韓復激動地說:「你聽我說。博格那弟兄當晚不是住到別館裡?胡賊的奸細提著黃金過去,收買他,拉他入伙……他感到事情不同尋常。假意與之勾搭,因而得知許多官員都被他們買通,第二天正想去告訴博格,聽說官兵率攻博格,你也被抓起來。到處找官告狀卻不知道找誰。跑去找我。我告訴他,讓他凡事答應著那幫人,方便朝廷一網打盡。」 呂經汗涔涔地說:「太可怕了!胡賊的細作簡直無孔不入嘛,你剛,才……」 韓復說:「我剛才說的也都是真的,現在朝廷盯從隴上進關中地軍民,不讓外出。不讓走動。博格打了虢城,在那裡鏖戰幾天。 往後補給難運,再少給糧食,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我今天提這個,頭,就是誰也不信任,因而要重斷博格案,以免釀成大禍。」 呂經眨了幾眨眼睛,木呆呆地問:「如此一說,博格不打近而打遠,倒不是胡亂遊蕩,而是在掐朝廷的喉嚨,兼顧擾亂民心,逼鄉親們跟他起事?」 韓復無可奈何地點頭,張皇地問:「怎麼辦?朝廷能一舉奪回虢縣嗎?」 呂經頭暈暈地說:「他們一定不肯放鬆隴郡百姓,難以得到足夠的兵力。而說是聚攏私兵連夜圍縣,不過是那叫陳子嘉的幕僚地逢迎話?我看起碼也要兩天,到時再行軍半天,圍城攻打不知多久,加起來,很可能會使隴郡軍民響應。」 他卜愣、卜愣頭臉,讓自己清醒、清醒,最終決定說:「只要博格不想造反,只需要國王地一句話啊。我現在得去雍縣,面見國王,沖行宮也在所不惜。你去找馬。」 韓復連忙說:「我記得你不會騎馬!」 呂經說:「那找輛馬車。他們不放心我,肯定不讓我走遠。再找幾匹馬,找幾位壯士。半路上誰攔殺誰。什麼都顧不上了,存亡在此一舉。」韓複眼看也只能這麼辦,立刻疾步狂奔。呂經跟著跑,歪歪扭扭,四步三掉鞋。 虢縣近,武縣遠,兩縣相距百里,恰恰坐落於歧山與江水支流相望地狹長平原兩端,之間的陸路相對狹長,可謂當道傍水,次序接向接近京輔扶風所在郡槐裡。從古自今,不知曾經折殺多少搶破玉門,西望長月的大人物。 幾年的戰亂使關中乃至直州的形式和別地地方差不多,戶室崩壞,百姓流離,豪族膨脹,匪患橫生,與某些地方相比,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從秦綱登基到曾陽被拔這段人心尚未安定地時間裡,朝廷沒顧得未雨綢繆,也沒想到拓跋巍巍還有再戰之力;而曾陽被拔到現在為止,不過剛過一個月,朝廷先師出玉門再殫盡所有安撫隴民,仍然準備倉猝。 目前幾萬大軍和數萬難民的口糧,很大一部分是從從秦台橫徵暴斂而裝滿地畿輔大倉源源不斷地往上輸送,此時真能詐佔兩縣並成功固守,前方大軍和後方京城的交通不暢,拓跋巍巍只要呼應,靖康朝廷剛,剛露出來的一點欣欣向榮的氣象就會被晦氣衝跑。 然而要詐占,要堅守,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首先,雖然來往人馬調動頻繁,以五百、三百這樣的小部隊持著官文,冒充席超的敗兵,都能以假亂真,但作為重要後方,兩縣少不得負責調度軍需的朝廷要員坐鎮;其次,兩縣都是畿縣規格地超級大縣,儘管戶數嚴重減少,仍然難以控制,難以扼守;再次,少數豪強的私人武裝可以在數量上壓倒飛鳥,眼看反賊肆虐,怎麼也要表示、表示;最後,朝廷仍然擁有不少騎兵,足可以快速反應。 走投無路的飛鳥並沒有足夠的時間猶豫。 他率領著自己的馬隊奔縱,用不到二個時辰地時間走完一百二十多里,只默默求夠漫天神佛的保佑,就直接衝了進去。 騎兵們困餓難忍,更被和隴上郡城差不多大的武縣縣城嚇倒,僅憑實力,萬萬不可能佔領武縣。賴上天保佑,賴軍文齊全,詐他們詐個實在,硬是把軍壯驅趕了個乾淨才掛起自己的大旗。 而大旗遠比上千兵馬更可怕,更讓人摸不到虛實。 武縣都不知道來了多少青牛兵,家家閉門,富戶外奔,飛鳥硬是禁錮十幾名朝廷命官,幾名尉官,化腐朽為神奇。就在呂經往雍縣出發的時候,他驅使丁壯,用石木和土沙堵死多餘的城門,住到了東外城地城門樓裡。 疲憊而恐懼地弟兄吃吃不香,睡不敢睡,也許來自對司長官大人的一貫信任,也許相信對國王公證地形象,也許緣於剛打完勝仗,也許因為在關中人生地不熟,很難亡命逃匿,再沒有選擇出逃,即便是掉隊的十幾名騎兵,還是奔了上來。 飛鳥為減少自己的內疚,鼓勵他們,出來為他們警戒,鬧完別人眼裡的笑話逼官敲戶只為酒肉和包下妓院,仍感到不安,因而把自己最後的底線放到國王來為止。 他相信國王一定能來,帶著良好的意願想:玉門關一帶有多少兵馬?!我這麼快打敗朝廷五、六千人,聲威大震。他們要守關,要疑神疑鬼地防備隴民,而玉門縣及玉門關上的官兵會以為虢縣是我的斷後部隊。倘若他們手裡只有幾千作戰部隊,再見牛六斤襲雍縣,怕是在摸到我主力前,連虢縣都不敢碰。 京城方面也差不多,也會把襲擊武縣的三百騎兵當成我的先頭部隊……內不知我虛實,外不知拓跋老狼呼不呼應,倘若還不赦,豈不是沒有天理了? UU書猛 uUTxt。COM 銓文自版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4) 字數:5640 一陣疲勞襲上,飛鳥意沉目稀,斜倚石牆,懷抱刀劍而臥,慢慢睡倒在城樓上。 光陰慢慢地暗下去,頭頂漸漸聚集一片濃黑的烏雲,越壓越低,陰陰森森地逼在眼前,燕雀低掠,時不時緊挨著他,貼著古城牆迅急來返。驟然一陣潮濕的南風刮來,越刮越大,好似寂莫的靈魂在呼呼的喘歇,將飛鳥自酣睡中喚醒。 他連忙按住地面,努力站起來,拔上雛牆,眼前只見諸多繁物像蝴蝶、像落葉、像雪花、像穿雨的鳥雀在眼前翻飛,化作五色斑斕的追憶,滿懷似夢似幻的希冀。 世事在某一時刻顯露出它的殘酷,再不區分你的年齡或者族別,再不區分高大或者渺小,善良或者醜惡,英俊或者醜陋……僅僅按所為摘以苦果品嚐,一如量體裁衣。也許有人會認為,自己錯過一次而已,不過是迷失片刻而已,難道錯過了太陽,還能見不到月亮,難道上午沒顧得吃飯,晚上依然吃不上飯?然而昨日的太陽已落,今日的月亮下,站在你昨日走過的路線上,面臨的是無從回返的生命旅程,不是沒有了選擇,而是已經沒有機會作更好的選擇,非要依靠著信念走出這艱難的時刻,否則只能徒勞地在床頭崩潰——! 他仍相信長月方面要先驚慌,後張羅防務,並且不放心兩城之間漫長的水運輸線路,暫時中斷補給,從而使自己牢牢握住某些權力——至少是選擇死亡的方式!他心潮起伏中偶爾往旁邊一看。只見幾名弟兄圍攏一名青樓粉頭坐在不遠處狎褻,光天白日掙了人衣裳,次序輪番玩弄,沒輪得著的在一旁蹲著看,使得場面無比醜陋,連忙用咳嗽聲提醒。 咳嗽不是為了讓幾名出生入死的弟兄收斂原形。而是提醒他們堅持崗位。 幾名弟兄驚覺收斂,碰頭接腦,連忙攘出後面欠腳,嚥口水的梁大壯。 梁大壯彎著腰,腳下扒扒,幾下站到旁邊,傻笑著說:「主公。你說稀奇不稀奇?窯子還有賣藝不賣身的?」他解釋說:「彈琴的。她會彈琴嘛,眼睛高,不肯兄弟玩。假裝清白。」說罷往門樓邊挪挪腳,打臉前往後一揮手。千層底一打勁,「嚓」地驀身。醜態百出地大喝:「給俺帶上來!」 城樓洞裡現身一女,婷婷二九,膚如凝乳,俏靚不可方物,只是身上潔白地裙紗不容玷污,整人流露出一絲冰霜氣息。飛鳥自己也有些自慚。卻反而嘲視梁大壯,笑大伙必不是不肯向此女動手,而是不敢動手,不捨得動手,而那一巴掌定是揉摸過去的,被別人反手打跑。 然而,他不理解的是,梁大壯怎猥瑣來巴結,旋即卻又恍然,明白大伙怕自己不肯藏污納垢。壞他們的好事,用她來收買。 那女子裊裊走出與自己極不協調的門洞,背後跟從一婢,雙手攜琴,再後面。跟上一位不知怎麼是好的「泥腿子」,與其說這弟兄帶她們出來,不如說被別人帶出來。 此女一出,風雲暗褪,竟歇了一亭,她略一挽袖露皓腕。立刻將飛鳥的眼睛放大幾分。再一怒嗔盯視,害得人都想按住搓幾搓。搓出微笑來。飛鳥出於習慣,瞄向婢女懷中的琴,從朱黃顏色判斷出琴是用黃楊木製作的,藉以自示高傲本色,而弦六張,獨缺武弦少商,又可得出此女不喜紛亂,憎戰爭。 他見幾名弟兄都眼巴巴地盯著自己,等自己打動芳心,一轉身找到梁大壯,踢了屁股趕雞攆鴨,哄走大小,回首笑道:「你真漂亮,要錢麼?」 仙子厭惡地看往別處,寧肯風沙滿臉,也不願意見此俗人。 飛鳥的神經緊張突跳,無以解脫,對琴曲早已迫不及待,連忙彎腰趴地,用嘴巴吹了好幾吹,用袖子揩了好幾揩,請二人坐,自己爬到對面,期盼地說:「掌琴吧?!」旋即溫柔髮問:「你一個女子能彈些什麼?十八拍……青樓裡都彈這個,彈就是。」 他把胡茄十八拍和十八摸弄昏了頭。此女也不申辯,反而收住他色,略一斂視,款款坐下,微笑說:「我善彈地有楚漢,可助將軍飲酒!」她把素手拈在頸前,跌坐時姿儀優美絕倫,動情輕抿一點絳唇,只勾盡了男人的魂魄,卻把自己地冰清玉潔破除殆盡。 《十面埋伏》既是《楚漢》曲目,正是飛鳥喜愛而且會彈的曲目,他大笑說:「彈來。 女子平視,卻說:「賞此曲需先飲酒,酒酣則淋漓!」 飛鳥想也不想就絕了她的提議,說:「現在不飲酒,我得給兒郎們做好榜樣!」 女子撒嬌般扭首,展現出修長誘人的玉頸,作勢欲起,堅持說:「須飲酒!」飛鳥不為之所動,起身拉腰,說:「想你定有絕技。如是請允許我舞劍助興吧?!」他信口說:「樂舞止干戈,自醉權進酒。信手作為劍,覆雨坐君愁!」 女子和婢女對視一眼,只好作罷,勉強說:「也好!」 她待飛鳥站到丈外處拔劍輕劃,「吭、吭」作抹,初不顯山,止清止淡,好似掌握不住以琴奏琵琶的轉折,好似決戰前的列營,走馬,只不過帶有些許壓抑而已。 飛鳥權作盡興,以拋掉紛亂地思緒,拾出自己的劍法,東一湊,西一改,左右騰挪,虛實相間,輕重成拍,劍鳴陣陣。 在別的地方胡搞的弟兄不由被驚掉色心,回視驚悚,皆說:「主公的寶劍渴了!」 那女子身旁的婢女也現出幾分失色,幾乎看得目不轉睛。 琴聲漸起漸滅,忽而並音,竟忽現少商殺氣,嘿嘿以感惜,混以干戚呼嘯、羽旄翻飛,聲勢俄然大張,匯成奔流,現出無數漩渦。一時間猛將眥吒,馬蹄密集。過馳從流,橫戈血崩。飛鳥剎那間真切地聽到金聲、鼓聲、劍弩聲、人馬劈易聲,俄而突然無聲,久乃久之,自天外傳來悲傷鄉音,呼而顧視,官兵如林,旗揚鼓張,對面握車而立,赫然好如羊杜。而其列前數將,皆未謀面。當即耳邊盲音一片,大驚失色,忖道:我。這是敗了?!怎麼可能?!我根本不想打呀,我是準備自縛請罪的呀!圖裡呢,鹿巴呢,牛六斤呢。 他想到誰。就能在屍首堆裡找到,只好什麼也不想,悲聲切歎,正不知道怎麼好,聽到如斯如怨的泣呼:博郎,汝之奈何? 他傻然,暗問:我什麼時候成博郎了呢?!這是誰在和我說話,我怎麼看不到她?聽這聲音,並不是段含章,也不是阿狗他阿媽。她們不可能叫自己為博郎,會是誰呢? 他忽而再想:管她是誰呢?反正捨她不掉。我真是昏到了家,明明是要投降的呀,無論赦免與否都要投降的呀。怎麼和他們打了起來呢?我怎麼變得這麼自私?算啦,算啦。不如到地下陪他們?! 在他身邊地城樓上,梁大壯幾個都已因驚駭倒地,只剩兩人,一個,是那白衣女,一個是她的婢女。那女子仍在輕輕抹琴,音色單調無力。幾不可聞。她身旁地婢女扯去髮結,任秀麗的青發直披到底。稍微用力地甩了一甩頭,笑道:「師妹琴技又精進不少,要不是你喊一聲『博郎,汝之奈何,我都要把自己當成……」 她忽而發覺到不對,只見自己師妹腦門精亮,眼角淚水汩汩「比然明白師妹剛剛做了一回虞美人,連忙彎下腰,輕輕地問:「你還能撐得住嗎?我上前殺了他算了!」白衣女子搖了搖頭,微微喘息,用孱弱的聲音說:「去不得。他現在已經是一隻困獸,容不得旁人近身。」她請求說:「他迷亂至此,意志卻依然堅定得讓我難以想像,你再不要分我心神!」 師姐駭然,挺身起來,卻還是忍不住,自言自語說:「想不到還有人在毫無防備之下,光靠隱隱意志就能擋得住師妹琴聲地!」 飛鳥早已徹徹底底地迷失到自己虛構的幻象裡。 他不知不覺拿劍起來,隱約記得他人自刎交頸的姿勢,把劍刃湊到頸上,沉沉下不得決心,突然,他看到四面八方狼覷的軍士,竟然在裡面找到叫囂要殺的李信,頓時眥目道:「我先殺了你!」說完,他方知自己還騎了馬,呼呼馳騁,所向披靡,直到李信跟前,揮劍直下,自格擋的胳膊斬過勃頸,長嘯曰:「誰敢與我狄阿鳥決一死戰?!」 眾皆披旗掖戈,倒走惶惶。 飛鳥看著自己地長劍,吼道:「再無遺憾,死則死耳!」吼完,他再次扛上長劍,準備自刎,卻凝神冥想,暗說:「我狄阿鳥大敗至此,當血此恨,什麼鳥屁朝廷,不投也罷,殺回來報仇!」 說完,他放下長劍,騎馬奔縱,第一個想到地地方就是自己老家。 城道上的白衣女子渾身大震,斷掉一弦,她幾不成聲地說:「快把丹藥給我。」 身旁地師姐大吃一驚,說:「少服為妙,要是神志錯亂怎麼辦?!」 女子長長呻吟說:「顧不得了,倘若他不死,我就會把這一切當成真的,從此無法自拔!」 她師姐抖著指頭,拿出腰上玉壺,倒出幾粒丹藥,從中挑出一枚黑色藥丸,慌亂地塞到師妹手中。女子精神大振,撫摸琴弦,聲若風雨,而天上也確實開始下雨。 飛鳥很快被滂沱大雨沖得馬都騎不好,正擔心路經河水,暴漲水急,發覺自己已經深陷河水,連陪伴自己多年的愛馬都沖了個沒影,只得仰天長叫,隨水起伏。然而,他卻不肯沉入河底,拚命地拔拿,心說:「我會游泳,一定能游到對岸!」 浪頭一重高過一重,竟是鋪天蓋地的大海,飛鳥不停地游,不停地拔,從一群、一群的魚身邊游過,正怕會出現吃人的大魚,扭頭看到一隻裸露出森森牙齒地數丈飛魚,當即咬了咬牙,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上,暗想:海裡還有其它魚,我比別的魚快就能跑掉。 於是,他逃脫魚嘴,終於上岸。正要走,發覺一座摩天山峰,山下大石寫有:博格死於此。飛鳥打鼻孔裡噴出一氣,自問:「我爬起來難,追兵不但爬起來更難,還想不到,正應了『出其不意』。」 他立刻開始爬山,半路突然看到一隻大蟲跳出,還是體形最大的吊睛白額虎。 它咆哮忽至。飛鳥連忙尋弓,發覺弓已丟失。硬著頭皮舉起劍,邊沖邊想:「也不是沒有人能殺虎。逢術阿叔就打死過一隻。」 他殺虎而行,再逢斷崖,毫不猶豫地自斷崖上往下爬,最終來到草原上。 迎面背來一群氣勢洶洶的惡狼,口水倒流。 飛鳥只道真回到草原,拜天長泣。大哭道:「天不絕我,竟使青狼來接!」 白衣女子想不到自己琴聲越發緊迫,他意志越堅,手一重,撥斷琴弦兩根,只好痛苦地呻吟一聲,大叫:「師姐。」她師姐也幫不上她,只是鼓勵說:「不要著急。我看他再也挨不了多久!」 白衣女子哀求說:「你快用匕首刺我……」 那師姐連忙拔出匕首,急躁地埋怨說:「你什麼不彈,怎麼偏偏選上十面埋伏?」 女子哀啼道:「情景貼切。才容易被我攝走心神!」 那師姐一掌切到師妹頸上,說:「要是刺傷你,師傅不怪我?!還是試試這辦法吧?!」 女子昏倒在地。飛鳥好一會兒才回到此時,此地,此景。回頭看倒了一大片人到底,雨嘩嘩刷背,兩名琴女不知去向,驚呼:「這真是天神下凡,竟奏出此等妙音!」他拍打、拍打梁大壯,發覺他們並無大礙。連忙在臉上抹一把雨水。沿城牆往下找,但看那二女已在遠處。衝她們大喊:「我為時不多。想再聽幾曲!」 隱約聽到一女於雨中應允,連忙回來,挨個拍打梁大壯他們,呼道:「要被雨水沖到門樓下啦。」 大雨傾盆,鋪天蓋地。萬千雨線密密交錯,織出一面活動的水幕,每每打到泥上、植物上、都會在雪亮的雨水地裡,砸出汩汩圓泡。聯絡鹿巴地弟兄竟半道回來,說天太黑,水也漫了起來,斗笠也和沒戴差不多,根本摸不到東西南北。 飛鳥雖然得不到鹿巴的消息,卻不擔心,因為這雨太大了,下到一天多還沒有止歇的跡象,只要提高警惕,根本不怕官兵突襲。他只擔心牛六斤他們,雨太大,山裡不紮起像樣地營寨,根本呆不住。 雨水把一切都延擱去,飛鳥不知是喜是愁,乾脆不喜不愁,極力承受面臨等待的可怕,他出去查完崗哨,竟不知不覺來到青樓,眼看不當值的弟兄在裡頭大呼大叫,也慢騰騰地進去,走到樓上。 樓上竟還有位客人和那少女的丫鬟聊天,兩人看到他來,都趕上來呼:「將軍快請。 飛鳥掃了那客人一眼,見他是個神色慌張的富家翁,只道他對這丫鬟有意思,怕別人發覺,笑著問:「現在縣裡不亂吧?亂地話你給我說,案照審,賊照抓!」那客人說:「托將軍的福。不亂。」梁大壯落後幾腳,上來當面指了嚷:「就是他婆娘開地青樓!」 飛鳥大感歉意,連聲說:「放往常誰也不能嫖妓。現在跟朝廷打仗,大伙都報有必死之決心,也顧不得啦。你就讓他們圍著你家樓,少生點事。你呢,當是為地方上太平吃點虧。」 這東家連連點頭說:「那是。那是。」旋即,他又補充說:「我這個人最愛交朋友,且請下去喝兩杯?謝——?」那婢女眉頭一挑,他連忙改口說:「謝客。桃紅病啦。怕是不能再在將軍面前獻藝。」 飛鳥愕然,擔心地說:「肯定是淋了大雨。」 他念叨說:「桃紅。桃紅。」他不相信這天仙下凡的人物會像妓院裡地妓女一樣隨便找花朵,顏色,草果起個藝名,不大相信地問:「她叫桃紅?!」 那婢女臉色變了一下,恰恰被飛鳥看了個正好。 飛鳥指著身邊的婢女說:「你騙我。她才叫桃紅。」他揮手作罷,咄咄道:「我不想知道她什麼名,也知道她賣身,不賣身,你不用擔心。給我找琴來,我彈。你們聽。」 梁大壯一聽他要彈,立刻憋氣退到一旁,臉帶苦容。 u浟書猛 Uutxt.COM 銓汶子板閱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5) 字數:6004 飛鳥今日忽欲結此知音,只等琴到,便沖大裡側的廂房喊道:「高山吧。」 說完,並不管別人喜不喜歡,咯崩、咯崩就操。 婢女打發過青樓東家,用輕快小步進到小姐閨房中去。梁大壯也連忙尋了鋪角,準備耷拉下耳朵,在混雜亂滾中慢慢疲倦,睡到天亮……樓上只剩飛鳥那悠沉稀遠的琴聲,初一現山,即山披亂石,內藏洞天,其中漸漸夾雜錚錚長鳴,使得山角競相崢嶸,在雲海深處時隱時現。 他彈不過大會兒,心思已不覺繁雜,遙想眾多,往那閨房一望,見緊閉的門窗已透出燈光,當即收斂他想,大大賣力一番,使得景面寬闊,氣勢鎊礡,或高或低,時緩時急,發出不同的音響,一會如鐵馬奔馳,一會如雷聲大作。 煩躁依然在不知不覺中上湧,使他心亂如麻,忍不住地念叨:國王到底怎麼決斷呢? 他連忙醒悟過來,甩了甩頭,卻發覺自己老是走神,忽而無端端懷疑不遠的香爐,覺得是裡面的檀香霉變,讓人感到不舒服,頜首示意窗戶。 梁大壯陡然拉開窗戶,琴意便隨即融到風小雨停的黑夜中,叩問到京,在金殿盤旋,旋即尋覓到國王所在的行宮小殿,而後折回,再不影響彈琴…… 琴音流急轉而回,再不像剛才那樣煩悶,再往下彈,愈發激烈。 女子所處的屋子雖亮了小燈,卻照樣依稀黯淡,好一陣子,僅可察覺到幾名女子輕微的呼吸聲。此刻,那師妹在榻上半披半臥,另有一名粉紅下裳的女郎執著她的手驚惶外顧,心亂如麻地說:「若不是我。妹妹怎被這畜牲纏住?」 那師妹螓首靠往椅背,閉目吁出一口香氣,幽幽說:「姐姐可別這麼說,我並不是為姐姐一人……而今關中稍安,黎民百姓只盼國家太平,誰也不由他這胡兒弄馬?是不是?」她自床頭拿出一物,交到師姐手裡,低聲說:「你說我待會兒獻曲霸王卸甲,騙他把自己的硬殼退掉……不然,你一擊不中。定然死在他手裡。」 師姐對刺殺一事尚未想好,向外望了一眼。 動搖說:「王保已經聯絡多人,只等你表哥集豪傑兵馬,裡應外合,為什麼一定要刺殺他?!」繼而歎惋說:「倘師傅知你執意行事,冒這麼大的凶險,怕是再也不肯讓我們下山。」 那師妹淡淡地說:「爹爹他老人家見到陛下罪己詔。亦想出世為官,怎不許女兒為朝廷出力?你快去吧。」 她師姐心裡卻沒什麼蒼生和黎民,無奈地走出去。不大會兒,只聽到琴聲嘎然一歇,樓下大叫:「巡街地弟兄死了仨!」接著,傳來「咯登、咯登」的上樓聲。那師姐驀然回屋,掩門靠住,驚喜地說:「師妹。動手啦。」那師妹也猛鬆一口氣,說:「這胡賊比兔子還驚,酒不敢喝。妓不敢嫖,就連自家弟兄的飯菜都要先以狗試……」師姐說:「何止是驚,他也不知道怎麼,讓人開了窗,把我添到爐中的斷夢香蕩得一乾二淨。」 三女無不覺得博格高深莫測。相顧不語。 外面的樓梯「咯吱、咯吱」地慢響。旋即隨著「嘩啦」巨響,博格咆哮道:「可曾搶掠?」地板發出「撲通、撲通」跪地聲,傳來喘氣聲和回答:「不曾!」飛鳥怒,問:「**良家婦女?」他那弟兄再次叫冤,呼哧、呼哧喘氣,辯白喝:「我們冒雨巡街。看到幾人鬼鬼祟祟。追了上去,不知怎麼回事。「呼」地上來一片,都持有兵器!」 博格大吼:「召集人手,以二十人為一隊。到周圍路口攔截。抓到逃竄的帶回來,抓不到逃竄的,到天明把那片的人家全趕出來,一家、一家問話……」 女子終究都是女子。三女不覺已感到戰慄,怕那裡的居民遭到屠殺,師妹爬起來,叮囑說:「事不宜遲。」她眼睛一亮,低聲說:「這裡該不難找到春藥吧?用春藥泡壺茶,讓他迷失本性,到時誘他進屋,動手殺之,打窗外逃走!」 琴聲再次響起,竟是鋪天蓋地,到處炸亂,山崩海嘯,石頭山下轟轟隆隆,竟勃發萬千石筍,只見它們「咯咯、崩崩」地穿透山基,掀動舊山,聲勢恐怖,那舊山頃刻碎爛,千萬斤斷峰斜倒將摧,斗大碎石簌簌□轆,無數石屑紛亂四迸,更比驟雨猛烈…… 那師姐和紅裳女子剛出去,正遇到博格彈斷琴弦,發出一聲「嘎嗯」怪響。那師姐心裡藏不住鬼,當即渾身一顫。紅裳女子更驚,腳下一下使不上勁兒,只好扶住身邊女伴,準備溜牆邊。 那師姐為使上茶有鋪墊,嗲聲說:「將軍。您消消氣。我讓她去給您泡一壺大紅袍。」飛鳥「嗯」了聲,粗聲大氣地嚷:「放點兒鹽。」兩人來不及理會他的怪癖,連忙邁步,聽得「哎」地大呼,連忙站住。飛鳥叫住那位師姐,大聲說:「桃紅琴女。取根弦來!」 那師姐回身取弦,並沒有在意窗戶 梁大壯暗中關了個嚴實。他嫌琴太響,尋去哪娘們地小間去玩,在裡面摟著睡熟。樓上只剩飛鳥。此刻,他再也沒有注意到香爐,只是愈發煩躁,「崩、崩」使琴,接二連三拽斷琴弦,呼「桃紅琴女」,過了一會兒,那兩隻眼睛已經血紅、血紅的。 紅裳女子善琴,見他反覆和琴較上了勁兒,不肯喝茶,接連指點。 她也越發心煩意亂,早忘掉茶裡有藥,摸了,好喝幾氣。而那師姐也仍然沒有注意到反常,撒一把弦讓飛鳥更替,回頭下去為師妹提茶,回來時拎著一壺,經過時被洩憤地飛鳥纏住埋怨。 她把手裡那壺水放到一旁,紅裳女子替她,順手拎走先前那壺涼的…… 那師姐回屋,見師妹已經喝過,而自己也有些口乾舌燥,接過便喝。因受毒香驅使,當眾大聲嚷出暗殺打算。而飛鳥還在外面,鍥而不捨地敲打自己手裡的琴。過了一會兒,他也搖搖擺擺地追到「桃紅琴女」屋子,說「桃紅琴女」給的弦不頂用,非要問出好弦都收到哪兒,讓自己找找看。 他看到「桃紅琴女」正在喝水,奪來茶壺灌一氣,一直喝到蓋子「啪」地掉到地上碎爛為止。師姐飲茶晚,眼看師妹在錄自己的衣裳。給自己創造機會,轉身上死木門。提出寶劍,自後上前,朝前戳刺。不提防一旁紅裳女子看到,上去抓住她的頭髮。 她只好大叫掙脫,這時一回頭,見師妹脫出兩隻晶瑩地玉腿。方覺得事出蹊蹺。 她也種了兩種毒,只覺得自己的意識一點一點地模糊,猛然間被接連後退的飛鳥撞到懷中,頭腦一渾,竟覺得自己需要的是人而不是劍,因而棄劍騰手,抱了揣摸。飛鳥使勁兒猛甩,把她丟個腳不離地。她爬起來,忽然清醒了幾分,見燈火猝然熄滅。房中黑漆一團,只好衝到跟前亂搶師妹。 四人你歪我晃,在黑暗亂撕亂扯,接二兩三爆發出處子的慘叫聲。 梁大壯急速趕到門邊,大聲敲門。敲著敲著,醒悟到怎麼回事,正準備走人,門被仍然囫圇的師姐打開。她大概已經找不到床和人,躥出來抱住梁大壯,「嚶嚶嗡嗡」呼熱氣。一遍、一遍地問:「我怎麼這麼熱呢?」 梁大壯客氣幾番。四處看看無人,扛上就跑。 飛鳥醒來時聽到外面有弟兄們喚。起身時發覺身上纏了兩隻八爪章魚,下手綿滑,連忙掙身出來,掰著臉看是誰。那名紅裳女子被他搓醒,大聲尖叫。飛鳥驚如脫兔,拉了兩樣衣裳,胡亂遮掩,到門邊露頭,問:「怎麼回事?」 外面來到的弟兄說:「他們從一座大宅院裡分散逃走,被我們殺死十一,抓住七個。」 飛鳥想也是敵人的窩點,說:「把人集中到一間屋,輪流看押。」他問:「外面怎麼不下雨了?蛙聲一片?天晴了?」 不等得到回答,他已經給了自己答案,連忙把門閉好,到處尋自己的衣裳,無意中看那紅裳女子躲在角落裡看自己,粗聲嚷道:「我是不知道怎麼搞的。奉勸你別來找我,免得陪我掉頭!」 穿好衣裳出來,門就被那紅裳女子頂了個結實。 飛鳥回過頭,往門上看過兩眼,喚到梁大壯,大步向外走去。 他們找到俘虜,逼問同夥,方知縣城裡地富戶聯手出錢,在背後主使,以接應北面十里的竇姓大族,不由怒由心生,凶狠地說:「現在縣城抓人,反抗者格殺。天明後縣衙升堂,開鑼尋旁聽問案,替他們地狗屁縣長治理、治理……」 說完,他這就帶人去縣衙跟縣長說一聲,帶著文吏,扒拉出縣籍。 他本是尋找案犯的縣籍,無意發現去年到今年補辦的地契超過縣田四分之一左右,另有若干賤買賤賣,從而窺到大戶人家地巧取豪奪,兼併侵吞,怒過更旺,暗想:「三百人怎能守得住縣城?除了先下手為強,殺入竇家石陵邑,還要在這上面幹點什麼。既然朝廷不管自己的官,自己的百姓,我來管,趕明沒收這些非法土地,分給無土地百姓耕種,趁勢招募些光棍,罪犯……」 而今控制的只是縣城,要管別處,鞭長莫及。 飛鳥因而決定,雖然只整頓縣城周圍的土地,田產,將該治罪地治罪,該沒收地沒收,對那些管不著的地方,乾脆一一勾除、燒掉官府所錄地在案田籍,讓這些惡霸家在官府記錄的私產,剩不得半寸肥田…… 他說辦就辦,立刻按住、壓下兩三名戰慄的文吏,令人嚴加看管,盯著他們剔富補窮,而自己信手握鞭,把此縣的縣長提到院子裡,拴到一棵大樹上,系官印於脖下,鞭笞數十,問他承不承認官奸勾結,侵吞良民…… 縣官本就不乾淨,於無奈中被錄取口供,並扯出縣丞,戶曹事。 飛鳥一一提審,審完畫押,保留案卷,一直審到天亮。再經一夜抓捕、滅門,得十餘富商、大戶,當即備兩名赤胸露腹地刀手在縣衙外喝酒,令馬兵提鑼,城內游戈,宣稱:「博司長官坐堂。凡事主在縣城居住的,只要去鳴冤告狀,就能沉冤得雪!」 在這種表象的掩蓋下,他悄悄帶走一百餘人的馬隊,趟著泥水。直撲竇家的石陵邑。 石陵邑曾是石陵公主地封地。石陵公主嫁給竇家竇成後,變成竇家食邑。竇成早些年因為石陵公主喜歡給自己戴綠帽子。含羞撒腿,石陵太主這就把竇家地封地劃給自己的大兒子,把自己的采邑給自己的三兒子。什麼也沒有得到二兒子乾脆把她活活掐死。朝廷抓住他的二兒子,他二兒子揭發出一大群面首,一口咬定,說自己才是竇家後代。其它兩個都是野種,弄得王室尷尬多年,從而使貴族只敢跟公主們上床,不敢娶回家。 正因為子殺母,母無遺囑,竇氏子孫同姓操戈,鬥得不亦樂乎,使得采邑落到嫡親孫子手裡地時候,已不滿八百戶,加上前幾年瘋狂地擴張。才重新聚攏三千戶。 他們光擴張沒用,還要得到朝廷的認可,因而很想為朝廷立下大功,於是自前日起糾集數家豪強,組成三、四千餘人地軍隊。當時趕到暴雨天。一推辭,也推辭到今天早上。從石陵到武縣出發,一路多村多田,兵馬四面行軍,走起來甩得泥巴如雨,擁起來塞得道路水洩不通。 飛鳥出城不久就知道了。派人給縣城遞話。而自己照抄石陵。 他們這十多里路繞完,豪強聯軍還離武縣五、六里路。飛鳥率一百騎兵殺進去。正殺個不妨,從東到西趟了幾氣,在竇氏家中點一把火,這才撤出來。 這邊竇成耀武揚威地來到縣城,後面家裡來人。他也是欲罷不休,只等派兒子率騎兵馳援。竇尹回師,再次被飛鳥避開,走了個對空。 縣城只有二百餘騎,全據守內城東門,到飛鳥趕到縣城,外城東門已破,兵馬潮水一般往裡湧,踐踏得飛鳥都有點兒於心不忍。 飛鳥對準主道後路衝殺一陣,其餘各路都亂了頭。 草募得到的兵卒爭相翻溝潰逃。因為剛剛下過暴雨,到處溝滿河平,他們翻出道路,都是從齊腰地水窪裡拉出一身黃泥水,爬得爹娘不認識。 一百人對三千餘人太過懸殊,飛鳥衝殺一陣,退出戰場。 竇成只道被相當規模的大軍抄到後路,急忙撤退,聯合人馬前隊已在城裡,爭相外走,到城門已宣洩不動,內城城門突然大開,殺出百餘騎兵,幾千私兵丟下幾百顆人頭,開始全線崩潰。飛鳥看泥丸一樣地敵兵在大路、小路奔跑,再抄擁擠的主路,直殺得馬刀卷刃,心手皆軟,這才奔回縣城,到縣城清點人數,竟然一人未損。 眼看日頭過午,他安安心心地搬張大椅,坐到大堂,等百姓來找自己申冤。 城內有冤的百姓大多不敢找逆官判案,但也有冤情實在重大,家破人亡者。他們再無牽掛,只想在官府無法申冤時,找博格碰碰運氣。 飛鳥共接到三案,一是豪強沈端殺尹九生一家的滅門案,一是王馬氏婦後逼良為娼,打死人命案,一是縣曹栽贓案……師爺頂替縣長,帶枷坐堂,在飛鳥的授意下,判出斬立決七人,加上襲兵案所判五人,再加上怎麼看怎麼該殺的縣官,共一十三人犯罪有應得。 次日,飛鳥以縣衙名義昭告百姓,午時牽出犯人殺頭,現場竟然來到三十多名憨大膽地百姓。飛鳥坐而縱琴,告訴說:「我博格就是被這些混蛋逼反的,要是有誰沒飯吃,沒衣裳穿,沒媳婦,沒父母,沒牽掛,儘管來跟我干,直到國王誅殺奸臣、招安為止!」 剛剛殺掉三人,街上飄到一群不怕兵的粉頭,嘰嘰喳喳說不完。飛鳥見前晚共枕的兩女遠遠站著,只當沒看見,一味埋頭彈琴,推測國王知道後會怎樣…… 他正不知一勝再勝是好還是壞,一名弟兄跨上台階,送到一封書信,小聲說:「有人讓我給你這封信。」飛鳥疑惑地撕開,只見上面寫著:「主公如晤。清而今亦在關中,請不要在人群中尋找……」飛鳥愕然,連忙收回瞄視線,繼續往下看,讀道:「主公已如螳螂,雖勝一二陣,尤未能當車。切毋自驕。急降為上。 若肯降,以主公今日之身,降任一官吏,必被押至陛前,乞而可活而有三:之一,主公之悍,當世已屈指可數,而王今之天下,猶如當年雍孝王;王今日之辱,猶如雍孝王之辱。國破思良將。王之前行宮在雍縣東湖。東湖者,雍穆王赦盜解毒之所。以此時徹觀,王必自比穆、孝二王,礪志臥薪,因而惠於主公;之二,主公善藏拙,不知鉅細之人,不知主公智志何在,倘以上觀下,主公不過區區驍猛而已;之三,王欲收天下,執豪傑,收失地,豈因一人而寒士子? 「主公只需棄盡所有,他日必有享甘之時! 「忌亦有三:之一,主公截喉塞要,無非挾隴民以赦朝廷,萬不可,速改之,試想,若隴民意少透,王豈容汝挾此巨;之二,主公萬不可多勝,雖勝存敗亡,然屢勝必不容於國;之三,主公萬不可使眾心齊,可分而漸降……」 U憂書盟 uUtxt.coM 銓文自扳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6) 字數:6420 飛鳥早生出掙扎徒勞的宿命感,只是不死心,只是怕自己聽天由命,更料不準牛六斤,鹿巴,段含章,阿狗他們,深怕他們變成自己的殉葬品。 他奪取武縣、虢縣,扼守要道,正是在戰略上虛張聲勢,藉以要挾朝廷討價還價,為能使之圓滿實現,得靠一次次挫敗官兵、豪強兵……來信卻把以上幾點一一鄙棄,說保全自己的唯一辦法是不要讓人知道自己的部眾人心很齊,先後投降;打仗不能老打贏,多拋點屍體,好見容於國家;更不能守著朝廷的咽喉不丟,一來給朝廷的威脅太大,二來挾持太大,倘若隴民真鬧出點動靜,就表示自己背後的力量太強硬,朝廷必殺他才放心,甘心。 因而,史文清用三大僥倖的可能給自己指出明路:那就是丟掉自己理想化,別不見到國王心不死,見官就投降,人家自然而然地把你送到國王面前,國王呢,赦免自己是靠他面臨的形勢和古雍王類似,而行宮設在古雍國遺址,必然觸景生情,想到古代明君在東湖赦免並解救過一位有罪勇士;是靠國王想中興國家,怕目前軍閥和不甘臣服擔心交出權力,性命不免,有必要讓人先看看開在博格這種人身上的先例;是靠阿鳥自己看起來像個只會打仗的傻瓜,只要保持粗魯的性格,很難讓人提防…… 黯淡的局面使飛鳥急於菲薄自己,來信內容雖然偏執,卻也是言別人之不敢言,想別人不敢想。他一回想到史文清的種種主張,頃刻推翻自己以前的想法,心說:「拓跋巍巍南下前,你和白燕詹都讓我盡快請戰。白燕詹的想法傾向於攫取領朝廷兵權,而你更傾向於,要我做足表面文章,以獲得朝廷的信任,我沒怎麼採納,後來初去縣城混飯,因所提意見被刻意忽略而生出對權力的渴望,間接導致雙方矛盾的激化;你讓我少出兵,少參與迷族人地家事,多加提防。以自保為主,不開罪拓跋部使者。我也沒怎麼聽,從而使拓跋巍巍有機可乘,而且過於表現,斷絕了投降拓跋部的後路;你臨走時說水磨山應該以種地為主。豈不是讓我掩飾自己的野心,少投機?而我還是沒聽,因而有意擁兵自重。逼得夏景棠自盡,倘若夏景棠不死,他知道我的呀;你說你離開水磨山司去朝廷,將來一定有我用得著的地方,或者已經預示到今天,或者在說,我朝廷無人,一旦有事,百口莫辯……」 他手執信紙,微微發抖。剎那間把史文清當成五色珍珠,無一瑕之完璧,只覺句句金玉良言,事事高屋建瓴,急忙衝下台階。走在泥街上尋覓史文清的身影。 史文清指出一條讓很多人將受到生命威脅的「明路」,使得飛鳥的腦子亂哄哄的。 飛鳥不知是惱怒,是痛苦,是煩躁,是絕望,是恐懼。是悲傷……此時說什麼也要追到史文清。說什麼也要找出來,令他重新開口。挽回他的烏鴉嘴裡吐出來地預見。 他眼睛裡不斷閃現大街兩側偷出家門的人臉,依稀似曾看到一位以斗笠掩形地身影,猶如騎上了一匹桀驁不馴的野馬,身體隨著野馬的奔騰而做出調整,頭頸時轉時俯,得集中全部精力才能夠辨清方位,不至於暈頭轉向,不一會兒,就再也無暇注意人臉的模樣,覺著身邊擁擠滿虛無飄渺的身體,而實際上,大街上彎腰走路的行人屈指可數。 幾名弟兄見他走得飛快,手裡耷拉著幾張信紙,自後面追攆,喊得他清醒許多……他便站在大街上,猛地抬起頭咆哮:「史文清。你在哪?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身邊,有本事,有本事你當著我地面,把話說清楚……」 給他信的弟兄小跑在他身邊,連聲分辨說:「給我信的不是他!」 飛鳥猛地收攏腳步,看看兩旁的弟兄,緩緩掃視,細細端詳,發覺他們臉龐粗糙,頭髮土蛂A渾身髒污,舉止淺薄,竟是讓自己那麼地親切,那麼地難以割捨,以至於整個下頜都微微顫抖,無法抑制地皺緊雙眼,面龐搐動,咧出嘴巴,暴躁嚷道:「為何逼人至此?!」 他心頭叫著:「冷靜。冷靜。」在閉上的眼睛前曲舉胳膊,以緩和弟兄的情緒,隨即拿手指往回路輕點,起腳往回走。 路邊響起喝聲,雖然淡漠而冰冷,卻勻潤美麗,說:「博格。你站住!」 飛鳥猛地抬起頭,方知是那白衣琴女俏聲聲地站在幾步之外,立刻不聲不響地低下頭,把腳踩快。白衣琴女快步跟上,嘴唇哆哆嗦嗦地說:「冥冥中自有神靈主宰……」飛鳥以為她要說自己睡她的事,略微停頓,低聲說:「我知道。」說完,走得比剛才還快。 白衣琴女緊緊地跟在他身後,紅裳女子提裙跟隨,而那師姐沒有再充婢女,只是手提一把寶劍,呆滯地站在路邊,既沒有看梁大壯,也沒有看她的師妹,就像一尊被天界拋下的花仙,任後裳飄蕩。 飛鳥猛地躍過衙門口,為求擺脫身後的尾巴,給前面按刀地弟兄猛地一揮手,不作任何停留。兩名弟兄上前阻攔,只見白衣琴女略不自然地抬起面龐,充滿名門淑女的盛氣,不兩下兒已經頂不住,略為退讓。白衣琴女刮了一道香風自他們中間穿過,無意間糾正自己腳步的慌亂,優雅地跨過門欄,緊接著,紅裳女子提著裙子,裊裊跟上。 飛鳥聽到了白衣琴女趟來的「沓、沓」聲,突然在庭內停步,凶神惡煞地轉過臉,因感到她們不是娼妓,反而更增粗暴地問:「你們要幹什麼?老子現在沒錢給!」白衣琴女毫不畏懼迎到他面前為止,拔出一支匕首,揚手向前刺去。 紅裳女子自知姐妹三人害人不成,自食惡果,心中甚虛,一味低著頭,抬頭看到。驚叫道:「婉兒。千萬不要!」 匕首雖快,飛鳥並沒有放在眼裡,揚手抓住,感激裙下的一條腿也自一側踢起,拉著玉腕抖了一抖,讓她失去平衡,踢到一半就自顧放下駐地。飛鳥甩過她地胳膊,讓她原地打了半個轉,但也為她的女匕繡腿吃驚,怒聲大喝:「滾!」 那白衣琴女揚起匕首。再沒有第一次那麼果斷,兀自先呼:「殺了你這個惡魔!」 紅裳女子從後面拖住她。連聲輕喊:「婉兒妹妹。婉兒妹妹。」 飛鳥趁機走到廊上,回頭沖外面大呼:「來人吶!把她們……」他看紅裳女子臉色蒼白,慌張擺手,遲疑了片刻。紅裳女子得到機會,緊張地說:「她只是有話給你說。 飛鳥沒好氣地說:「早就給你們說了,別來纏著我。免得將來陪我掉腦袋。」 白衣琴女語氣緩和一些,喘道:「既知如此,何必當初?為什麼胡亂殺人?」飛鳥看了她片刻,想她是死了東家來鬧,冷冷地說:「是他們自己該死!」白衣琴女問:「王保大哥呢?你怎麼知道你有沒有冤枉他們?」人都已經殺了,她這會兒喊冤,使飛鳥有點哭笑不得。 飛鳥呻道:「剛才沒殺的時候,你在幹什麼?怎麼不出來喊冤?」 白衣琴女不吭聲看往別處,眼睛已慢慢地紅起來。紅裳女子只好代替她說話:「她有點害怕你!」白衣琴女不快地看看她,否認說:「沒有。」她收拾一番心情。口氣漸漸冷靜,說:「他是我表哥的親戚,從不在乎什麼錢,你怎麼斷定他不是冤枉的?有些女人為了點錢什麼事都願意做,你怎麼能聽信一面之辭呢?怎麼說他逼良為娼呢?!」她扭頭看看身邊地紅裳女子。回過頭,卻再次說:「還有荒唐地襲兵案,你們是朝廷地官兵嗎?你們是朝廷的罪犯,反叛朝廷,出賣國家,他們起來反抗。罪在哪裡?」 飛鳥被她駁得啞口無言。恨恨地說:「合著有罪都是老子地?!老子就是認準他有罪?」 白衣琴女遲疑片刻,卻突然承認。幽幽地說:「也許他真有罪。據說他真是逼良為娼,還常常把得罪他的人殺掉,扔到後面的院子裡,半夜裡運走,而且……」她發覺飛鳥沒有一點兒興趣,已經拔腳要走,問:「你沒有資格治他的罪。我只問你,你的罪怎麼辦?」 飛鳥繼續往前遞步。那白衣琴女兀自大喊:「你知道你為什麼彈不好琴嗎?」 飛鳥不自覺一停,只聽聲音從身後傳來,說:「琴面弧天,琴底平地,弦大者為宮,而居中央,君也,商張右傍,其徐大小相次,不失其次序,是為天尊地卑,君臣綱常,豈可違背?黃鐘、大呂,太簇、夾鍾、姑洗、仲呂、蕤賓、林鍾、夷則、南呂、無射、應鐘,凡十二律,成六陰、六陽,聲張不一,操持取捨,怎可一味喜用黃鐘、應鐘,使高則高,使低則低?」 飛鳥彈琴,喜歡濫用黃鐘、應鐘,高亢時幾欲摧弦,低沉時緲不可聞,混雜而發,給人一種沛市高歌、聲嘶不繼的感覺,經風月多次糾矯,亦不能免,還嘗狡辯說:「我有地是勁兒,何以如此小氣呢?」他自己也因而自詡,自欺欺人說:「自成一家。」 今日聽此女提到,他更連耳朵都不側一側,再次加快腳步,心說:「我早就知道。各人有各人的彈法,輪到你來管?話裡別有所指,當我是三歲小孩,聽不出來?」 女子鼓起勇氣,大聲喊道:「你投降朝廷吧,別再一味錯下去……」 飛鳥頭皮發麻地逃走。 鹿巴地消息由圖裡圖利帶來,說國王從杜陽回雍縣,謝先令、牛六斤無奈折返,已與他們合兵一處,目前還未遭受大規模的攻擊,僅接到呂經的書信一封。 他把呂經和謝先令的信交給飛鳥。飛鳥先打開呂經的信,上面說,他們確實應該被胡賊奸細誣陷,朝廷審完此案,赦免機會很大,且一再警告:「民窮不解爾困,爾等不可太害諸民,使無可赦……」 而謝先令的信恰恰相反,說:「汝叔經授意,所言未可全信。使與富豪相爭之心昭然若揭。且牛六斤南擊渡頭,名為按水,實劫瓢,若逼不得已,可捨虢,渡江河而南下,不料朝廷戰船泊而縱兵,以此觀之,朝廷似已識破我等虛張,給養如舊。誠欲困殺我等!再不可僥倖欲降如是。而今下旬夜黑,我等持大小船十餘。可一夜強渡,翻越而行,走包谷嶺,去投揚湖石泉賊陳霸宣,主公今來匯合,然否?!」 飛鳥方知他們為穩妥起見。著圖裡圖利親自領兵,來此送信,連忙攤開地圖,往南尋找,找到商亥江走往西南地主幹,依次覓見播湖,揚湖,太湖,心說:「謝先令一定熟悉那兒。」因而考慮再三,回書一字:「糧。」 圖裡圖利在一旁看著。沒想到他只回一字,翻來覆去地看,目眩迷惑。 飛鳥只好說:「我若一動,必被朝廷識破,你們不要管我。趕快籌集一部分糧食,當機立斷。」他聽到自己內心象臨陣戰馬一般的嘶鳴,感慨良多地向圖裡圖利點點頭,說:「走吧。」圖裡圖利的臉越漲越紅,陡然爆發,喊道:「小主人。你忘了咱家的血仇。忘記了祖業?你難道覺得累。想在這裡躺下?不。不。你還要將咱們的戰旗插上太陽升起地地方,奪回我們的牛羊和牧場……」 飛鳥的眼睛也漸漸濕潤。他鎮定地說:「我有三百騎兵,縱橫不了天下,逃命還不是問題。」他咬著牙,大聲說:「你們放心地走吧。相信我吧。我一定會帶著你們回去,把咱們的戰旗插到太陽升起的地方!」說完堅執地向圖裡搖搖手,示意他趕快走。 圖裡圖利走到門口,再次回頭,深吸著眼淚,合不攏地嘴唇一抖一抖的。 飛鳥知道他還想說些什麼話,轉過身去,提前堵住他的話,大聲說:「你要是心裡有我,就好好保存我們的力量……請你們一定相信我,我有三百鐵騎,沒有哪裡去不了。」 圖裡圖利向一個奴隸那樣跪下,而後起身,重重地說:「保重命!」 飛鳥想更正說:「保重。 不是保重命。」卻沒有說。他靜靜地站著,一遍一遍地撫摸自己的刀劍柄部,突然間流露出一種孤傲自賞地落拓,這是一種讓他自己也感到陶醉的感覺,雖千萬人而耐我何,風流飄灑地感覺…… 從小到大,他屢次臭美,每次都不倫不類,每次都讓他自己感到彆扭,唯有這一次,他感到自己是那麼自然而寧靜,輕抿嘴唇,面含微笑,身履如一,挺若怒松,消盡胸中所想,唯有三尺青鋒的把柄一片冰涼…… 他迷失到這種感覺裡,在馬蹄聲中輕輕擺了擺頭,突然醒悟到圖裡圖利已經走了,連忙奔出來,一直追到城牆上,怔怔地望著圖裡圖利的背影離開才罷休。 不知哪裡傳來素琴聲,竟是平沙落雁,叮叮、咚咚,颯颯爽爽,曠高含傷。 他覺得還是那個琴女,心裡不禁一煩,暗道她被自己睡過之後,到處亂彈。 然不知為何,他突然喜歡這種麻煩,就好像你走到哪裡,都知道某個女人被自己睡過之後,明明憤恨塞胸,卻假裝已經忘記,偷偷露頭勾引你的視線。陽光熱而不燥,僅能讓人濡一點兒汗,恰搖曳楊柳老綠地微風吹拂,使人感到爽快。 飛鳥心情轉好,步在城根下,目視古樸石牆上,試找此女何在,突然看到城下引道上地亭子,正是琴聲來處…… 飛鳥有意無意地路過,忽聞小亭琴聲一歇,不由朝亭中看去。只見琴女起身到軒,遙遙說:「我表哥已經回京城借兵,倒是還會和竇老爺再回來」 飛鳥不由停住腳步,別有用心地問:「你買藝不賣身也還是妓女吧?你哪來表哥?要是他們真有能耐,還讓你上青樓掙錢?到底是哪個,姦夫?」他看幾名大漢暗動兵刃,抽刀而出,指住那琴女問:「你再不說實話,我剁光他們……」 琴女臉色頓變,激動地說:「誰告訴你——」 她為保持自尊,淡淡道:「我和我表哥一起看望汶姐姐……我汶姐姐家遭不幸,被表哥托於他家親戚照料,這才在牡丹花樓賣藝。怎麼?你只會欺負藝媛嗎?你個無賴!你再不投降,就等著懸首示眾吧!拓跋老賊給你什麼好處,你甘心為他賣命?」 飛鳥不知她真聰明假幼稚,矜持有加,口氣成熟,連自己為什麼起兵都知道,偏偏卻幼稚可笑,不予理睬,突然間感到異常,慢慢轉過身去,看到桃紅琴女帶領二十多名手持兵器地壯漢截斷道路,冷笑說:「你們也是王保地同黨?」 與飛鳥形影不離的梁大壯見有桃紅琴女在裡面,連忙喊叫:「小桃紅?!你也要犯傻?」他舉起牛角號,大聲說:「只要一吹,他們就來。聽話。把劍放下,來我這兒……」 飛鳥按過牛角,拉他朝桃紅逼近,問:「一、二、三、四……,伏兵可真不少!」 亭中女子溫和地說:「你束手就擒吧?」 飛鳥譏諷地說:「你自作聰明,把弓弩手調到亭子後面,當我不知道?!」說完,拔刀前奔,沖梁大壯大吼:「跟緊我!」前面壯漢受他凶名所累,戰戰兢兢去迎,被他腳也不停地抹倒兩個,梁大壯往前狂奔,猛地大叫,短刀出鞘,劈翻臉前舉持長劍的大漢,喊道:「主公快跑!」飛鳥不知道他不敢過桃紅琴女,只當他走不脫,往兩路猛殺…… 亭子後面冒出數名抱著手弩的大漢,卻不敢向混亂的戰場射箭,只好說:「快讓人讓開」軒中女子最終看著飛鳥拽著梁大壯逃走,弩手還在後面彎腰長瞄,跺了幾跺腳,扯著嗓子大喊:「你這個惡棍!?為什麼不來挾持我?!」 被猛劈潑砍而死的傷者最讓人慘不忍睹,一名略瘦的弟兄褲子竟濕了好大一片,走路時用胳膊掂著兩條褲腿。桃紅琴女只見一人的脖子被砍斷一半,躺倒在地,兩手大攤;一人的胸腔被殺穿,翻身朝下,還在使勁兒用下巴擦住地蠕動;一名傷者胸口開出半尺多長地傷口,血汩汩地往外飆,眼看也活不成;再看到被梁大壯戳過的那人露出的大腸青黑紅白,實在忍受不住,彎腰嘔吐…… 她揩嘴往師妹面前奔,開口說:「師妹。快把人撤走」 說到這裡胃裡再次抽搐,不由得「懂」地彎腰,噴出一口濁湯……白衣琴女擋著自己的臉,喃喃地說:「殺不死這個惡棍,定有許多人遭到報復?!」 優U書盟 uuTXT.cOM 詮紋自扳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7) 字數:5827 夏天穿不住甲。白衣琴女的伏擊同樣在狄阿鳥的身上留下劍痕。狄阿鳥回到縣衙兀自包紮,忽而得知弟兄傳話:「那姑奶奶的孤身來到縣衙……」而後他們徵詢主張,不知要攔還是要抓。狄阿鳥自己也懷有手舞足蹈的震驚,並不奇怪弟兄們的反應,他踏起來往外,拾石碴走出,見到被弟兄押送的白衣琴女沿著會客小庭,徐徐步來。 狄阿鳥來不及擺出任何威嚇架勢,碰了個正著,偷眼看時,見她提裙曲頸,悠閒穩當。 她那並無半點瑕疵的面龐上,色澤分外地純淨柔和,陽光投射過來,顯出一番嬌艷,有國色天香之嫌。飛鳥白白看她自然得快把這裡當成她自己家,不由生有一股說不出的挫折感,茫然無措,怏怏暗想:「仗著自己是個女人!士可忍孰不可忍?!看來今後還是要盡快學會殺女不眨眼。等回頭,一准先找些醜的練起!」 白衣琴女一下兒站住,盯住飛鳥,緩緩說道:「我知道你定要亂抓無辜的百姓。今日來任憑你處置,要殺要剮都隨你了!」她語音清脆嬌媚,動聽之極,伸出左手,攤開手掌任請君便的神氣更讓弟兄們沈醉,他們幾乎都要在心底說:「不殺不剮,抱著睡一覺行不行?!」 狄阿鳥無從下手中記到她那位去搬兵的表哥,心下不免慄慄激動,擁捧著她往裡請,連聲大叫:「小馬騾騾,去看茶,看那縣長的好茶!」 大伙暗自幸慶,也暗自歎惋說:「英雄到底難過美人關!」 狄阿鳥怕他們挺不住,崩潰,只求他們不把怒火傾瀉到良民身上,因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暗將軍紀鬆弛。 他們滴溜溜看了一陣兒,四處散走不大會兒工夫,在會客的小庭裡重新操起賭博舊業。 狄阿鳥帶那女進屋,把一到她身邊就成陪襯的師姐撩在外面。 那師姐神忙腳亂,卻強打鎮定,別著兩隻胳膊觀望,漸漸和不自覺停留在另一房門的梁大壯互拱犄角。梁大壯遙遙聽著弟兄們的污言穢語,自慚形穢,連忙跑過去罵一嗓子,回來時慢慢走過。皺了幾皺臉,最終鼓起勇氣轉身。訥訥地說:「前晚上,是你找我的……」 他沒有用自己自稱地俺,每一字都是用自己認為是最優雅,最標準的吐音,甚至夾雜著對史文清等人的模仿,臉漲紅如雞冠。說:「我要飯的出身,臭泥巴般的賤家什,也不知怎誤的你清白。按說你一劍殺了也該,可再殺不也來不及?話說生米煮成熟飯,俺,我……」他想說過完這難關,你讓娶就娶,卻始終說不出來,急得原地亂打轉。 桃紅琴女咬著自己的嘴唇,眼睛紅彤發亮。扭頭往旁看看,在他歎氣要走的時候低喊了一聲,說:「你要保護住我姐妹倆!」她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我師妹非要來,我怎麼攔也攔不住。你保住俺倆的命,我也想法叫官兵留你地命……」 梁大壯欣然激動。脖子幾乎綻開,往裡一瞧,繃緊嘴,說:「放心。放心。他都聽俺的。」他問:「你和那小姐跟官兵是啥關係,能不能把俺們地命都保住?」桃紅琴女愕然,她見師妹進去半晌還不出來。不再理會梁大壯。起身往狄阿鳥接客的那屋走,被把路的弟兄攆回來。猶望得幾望,回頭看梁大壯跟在後面滴溜轉,不大自然地問:「那晚誰關的窗戶?」 白衣琴女打量著縣官的大屋,只見酷愛折騰的狄阿鳥反趴沉木櫃,使它地背朝上,上面放一套筆墨,擱本黃皮線裝書,攤幾張碎羊皮和紙張,反撐屏風掛地圖,擺兩隻臉盆架橫長劍……深深被他怪誕的行為震驚。 她很想證實自己的吃驚,有意無意地坐到離書近的地方,迫不及待地問:「你想怎麼樣吧。」 飛鳥拉來縣官的小几桌,端端坐正,說:「你要我投降朝廷是吧。你都是我的人了。你要是讓我投降,我馬上就投降。只是怕投錯,讓那些爛官一逮住就「卡嚓」。你表哥都去搬兵呢。你應該認識朝廷的大官吧?相信我。我是被誣陷才起兵的……」他連忙往左右扭張出面龐,大聲說:「你看看我博格阿巴特,你看看吧,像那種亂臣賊子嗎?」 白衣琴女臉頰緋紅,慌、羞、惱、嗔、訝,五色俱全,尤知不可言的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滋味,不禁喃喃地問:「我讓你投降,你就投降?」 飛鳥暗喜點頭,連聲大嚷:「我清如鏡,部眾三千,錢無一文;我公如尺,賞功罰錯,都讓人信服;我誠如山,一言說出,九牛二虎……」他攻心為上,端正,誠懇,更順手捻到幾許委屈,欺騙說:「人人構訐,不過是因為我在國外長大。天下哪有像我一樣地傻瓜,反覆告訴自己說:怎麼還心存幻想呢?!可自從一見到你,我開始願意不停地幻想」 白衣琴女半信半疑,但拿視線掃過,輕輕撩過髮絲,隨手拿到櫃背上的書,埋怨說:「你說你是冤枉的,為什麼還要起兵呢?自古君叫臣死,臣不敢不……」 飛鳥心中無端勃然,兩隻眼睛瞪成銅鈴大小,撲通往櫃上一拍,吼道:「就是不行,我就是不死,你要怎麼著?!」他發覺自己的反應太大,連忙吞嚥說:「就像你說的那琴,琴裡有綱常,君壞綱常,臣還要堅持綱常,那綱常不全他娘地是為讓帝王殺人如宰豬羊,安穩坐享三宮六院,頓頓亂丟剩飯來打算?……」 白衣琴女愕然,問:「頓頓亂丟剩飯?」 她以為是飛鳥的口誤,卻不是,不自覺地盈出笑意。 飛鳥栽瓜栽豆,再點點頭,澆水施肥,信口實說:「國王吃飯擺上百碗,什麼好擺什麼不說不說,自己飯量還小,貓啃一抓。袖子一抖,大叫:撤了吧。」 白衣琴女連忙辯稱:「這是禮制所限。國王的衣食住行都關係著……」她想說關係著天下的安危,卻怕說這些過複雜,不容易說清,只好停住不說,旁顧言它:「你讀過書嗎?」飛鳥心頭一動,大大咧咧地說:「他們教我讀,什麼俠傳奇,聶小娘,大白蛇。房中術。我慢慢認得好多字。」 白衣琴女香唇微張,幾乎惱恨這位教博格阿巴特的先生。怒嗔:「你請的什麼師爺?」繼而暗想:「他若讀些兒書該多好呀?!」她翻開自己手裡地書,看到是道學《玄部寶藏》,揚手問:「這不是你地書?」 飛鳥大搖其頭,大聲說:「是那狗官地。我拿來認認字。」 白衣琴女也不相信來自外國胡兒能讀懂玄學,合起書本就已肯定他地上進,因而故作老成地說:「你現在跟朝廷打下去。禍害一方的確不是辦法?!不過,投降朝廷不光要有深明大義,還得不怕殺頭。」她胸口一起一伏,內心竟也反覆衝突矛盾,沒經過多少風浪的緊張致使她把白皙的手指掐得沒有半點血色。 她靜靜地望著飛鳥,貼得很近,幾乎可以讓人嗅到氣吐如蘭的氣息,誠然再裝不下義正詞嚴,臉青白不定,於心底暗問:「要是朝廷還殺他呢?!」 飛鳥急病亂投醫地翻出呂經的書信讓看。連聲說:「你看看。」 白衣琴女發抖地拿到手裡,更加相信博格阿巴特受人冤枉,心亂如麻地說:「你不要聽我的。你聽你自己的。要不,我寫信給我姨父,他官至四……」她想說四品。怕博格多嫌,改口說:「他是陛下的心腹,禁衛軍裡數得著。就連我表哥,在那些叔伯面前也有面子……我跟他們寫信,先問一問。」 狄阿鳥激動不已,起身準備熱情地招待她。突然發覺香風玉體近在咫尺。呼吸妙不可聞,隱隱吐露出任君採擷地意願。再按捺不住,抓去她柔滑如荑的手掌,輕輕地問:「阿姐都是我地人了,我還不知道貴姓芳名——你快告訴我吧。」 白衣琴女半面秀紅,連忙用另一隻手褪他的手掌,慌亂地說:「你不要這樣?!我有婚約的。」狄阿鳥心說:「你有婚約還勾引我?!這回也是,剛才還坐得遠遠,現在幾乎挨著我……呼吸這麼亂!」 他起身掩門,回來看到白衣琴女沒有趁機逃跑,只是用一雙驚慌的妙目看著自己,大為放心,順勢挪過去,把她摟入懷裡,整個抱起,貼住她柔軟的身軀,嚷:「你、我怎麼辦?」他自肩膀俯頭,瞧著此女俏秀清麗的臉龐,毫不猶豫地親了上去。 白衣琴女大驚,奮起掙扎,豈知自己原先側坐,掙扎則變成面對面,敏感地禁地全與飛鳥廝摩在一起,只是輕聲央求:「你別這樣!」 兩人姿勢都不適合強烈掙扎。白衣琴女慢慢生出反應,再像征性地動幾動,便換手攀上阿鳥的肩膀,退縮面龐,噙著眼淚說:「我叫謝小宛。」她在自己和飛鳥如同斗蛇後弓前撲的唇下,含淚「嚶嚀」片刻,乾脆主動獻上香唇,把未婚夫的影子拋得無影無蹤。 飛鳥輕車老路,一邊貪婪地地佔有她濕軟的小嘴,一邊伸到她單薄的衣裙裡,恣意逞威,他感覺到接觸到的赤裸嬌軀滑不留手,不禁惱恨自己半點兒也回憶不起當晚的香艷,渾身更是飢渴難忍,悶吼一聲把她抱起身,走到榻邊放下。 謝小宛身心受到衝擊,不禁因羞人的興奮和快感而渾身顫慄,無力地推著他的肩膀說:「白天。」飛鳥近來可謂不近女色。他急需發洩,也只要求心裡安穩,未必管人美還是醜,此時哪裡顧那麼多,當即用盡一身本領來取悅對方,到處揉搓,緊要時往往使得謝小宛忍不出呼出聲來。 她一想到飛鳥地處境,就再不知是愛是憐,也呻吟急喘,抵死纏綿。 在這種熱情如火地逢迎下,飛鳥順利地扔掉她的裡外上衣,撫上光滑如玉、細膩芬芳的曲線。乳白如玉的胸脯,緋紅嬌嫩的櫻桃,盈盈一握地腰肢,渾圓眩目的臀部,組成心蕩神馳的絕美曲線,讓飛鳥不知怎生出一種白賺地感覺。飛鳥把這朵脫俗絛塵的深谷幽蘭上下嗅完一遍。突然深入利器,放心摘采。 謝小宛剛破處子不久,嬌慵無力地癱軟在飛鳥身下,一開始還能拚命抑制,僅是接二連三地呼出嬌喘呻吟,隨著神志恍惚,竟啼如杜鵑。 飛鳥暗暗得意,心想:讓她再舒服點,她的信裡好話肯定多。 他反覆俯身親吻,反覆縱策。時而粗魯時而溫柔,幾乎一再催折玉、體。 謝小宛竟不似有些女人。竟不捨得用指掌掐他,好到深處,只是反覆揉摩,更增飛鳥情慾。飛鳥以無人能比地體能把她推上巔峰數次,痛痛快快地做了一回神仙。 風消雨歇,兩人才注意到門被人緊密地敲擂。 謝小宛不敢讓飛鳥露出半點穿衣開門地舉動。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卻並不肯睜開緊閉地雙眸,只是流著眼淚,似哭似笑地嚷:「你想要的拿去了吧?!現在滿意了?!人人知道我的醜態,都聽到我的聲音,我以後該怎麼辦呀?!」 飛鳥心說:「我怎麼知道?」 他爬起來,聽到桃紅琴女大聲地問:「師妹。師妹。你說句話呀。」不禁回頭看看,發覺謝小宛蜷身向裡,就是不肯吭聲,大聲說:「沒事!我只打了她一頓屁股!再喊。再喊,我也把你拉進來打一頓!」他回到謝小宛身邊,諛笑說:「形勢甚急,你快起來寫信吧。寫完信,再給我彈一遍十面埋伏。」 謝小宛猛地坐起來。摟住他呻吟說:「博郎。不要離開我。」 飛鳥愕然,發覺不少女人多少總有相似之處,動不動就說:「不要離開我。」他不吭聲,只是想:你想男人,我想女人,相互之間豈不是乾柴烈火?你兩條腿。我兩條腿。你走,我也走。怎麼能不離開呢?你一顆心,我一顆心,你想殺我,我只好騙你,大伙扯平。想到騙字,他自認為自己已經登峰造極,當即溫柔地摟起柔軀,連連愛撫,柔柔地說:「眼看要斷糧,弄頓好飯不容易……剛剛搞來些好肉,特意為你準備地,你慢慢穿衣,我出去催催——」 謝小宛撒嬌說:「你髒死了!去洗洗,讓我吃一口!」 飛鳥悄悄拿眼撇過許多紙張,心想:我從來不好美色。一口准把你全吞吃掉……要是看你信寫得好,將來被朝廷放過時一高興,也許什麼也不記得,牽你牽回家裡養著。在他假裝深情的注視下,謝小宛地確如所想,不及收拾,嬌慵萬千地臥下寫信,其間勾勾點點,不時用筆尾撓頭……等寫完信出門,搖身即變,成為新的壓寨夫人。 而她所寫書信送出去的同時,週遭被打怕的豪強們也得到增援,再次集結。 豪強們在「上至皇親國戚,下至功勳親臣,實與孤一體。爾國事畏難,何以累代世襲?何不捨扈從家奴,求軍帥職,共襄偉績,更添富貴」的詔書鼓勵下,於三輔轟鳴張舞。 眼看一時間高爵土富籌糧募兵,爭相競起,前赴後繼,秦綱在爭剿博格的心腹面前敲打自己收到地奏折,面無表情地論道:「博格是打下了虢縣。何止虢縣,還有武縣,他想扼住朝廷的喉嚨,他扼制得住嗎?孤從涇郡南下,就於東北方向發現博格的部眾,經過時故作不知,以觀其意圖,很顯然,他們不過是在慌不擇路地逃竄…… 「衛將軍董文是孤一手栽培,掌京城戍衛。孤瞭解他的性格,料他不會被博格首尾截道的伎倆給唬弄住,即便心有顧忌,也從水路輸送不絕…… 「很有一些人,自己沒有什麼本事,也把別人想得和自己一樣笨,你們要是覺得有這樣的人,而且很不合適為官,就代孤彈劾嘛! 「前日孤從杜陽回來,恰好遇到東邊的田姓大戶。人說田家世代為官,將門虎子,曾向孤舉薦,我還沒來及答覆,他竟裝作不知道,領上千人殺往孤家,還邊打邊撤,後來才『恍然大悟「乞首告命,說自己在追流寇。田疇食祿是關內侯,關內侯,寄食而已,現在光是門下佃戶就超過一萬戶,田畝上千頃,可養重騎上百,與其說關內侯,不如說是萬戶侯,我問你們,整個隴上有多少戶? 「與他比起來,朝廷的外姓土司的那點兒悖行算得了什麼? 「博格不過稍微善戰些罷,倘若孤此時不是內憂外患,碾他豈不如碾死一隻螞蟻?!被爾等視為如此大敵,實不應該。希望你們把眼光放遠一些…… 「那些豪強們有車馬,有錢糧,急於擴充實力,急於讓朝廷肯定他們的身份和地位,這時是不去管博格勢強還是勢弱,皆爭相蜂擁……陳子昂說得沒錯,甚合孤意,孤暫且拔他為中書舍人,令其在尚書監行走。」於是遂派出向榮、楊秀清等心腹軍官,帶一百、二百不同兵馬,前往各處私兵集結點,約勒這些豪強士眾,為朝廷地下一步舉措再攪風雲…… u浟書萌 UUTXT。CoM 銓汶子板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8) 字數:6264 朝廷顯然已經向武縣增兵。兩天以來,連接周圍城邑的官道上交通極其繁忙。往來的官道上不斷先馳十五、二十不等騎兵,其後嘩啦啦地跑動百十兵從,再後面,由衣衫襤褸的丁壯滿頭滾著熱汗,「嗨、嗨」「吆、吆」你拉我扛地往上拽輜重,最後面才是突然聊發輕狂的當家老太爺。 周圍小鄉、小鎮、小邑,無論是不是戰略要地,都有馬步軍隊上來,他們在當地官吏、士紳的幫助下,佔住家家戶戶,在夜晚天涼時攤開三瓜倆棗的小陣勢,拿出儀仗和鑼鼓,在一小撥合不攏嘴的士紳面前過一遍,再過一遍,滑稽可笑,然而一旦借夜風傳送出去,卻顯得聲勢浩大。 狄阿鳥和他的弟兄們既感到出乎意料,卻也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他們白天登上城樓,眼前總不見旗幟半片,也不知怎麼一到夜裡,就變成了鼓角互起,馬嘶不斷,神經繃得很緊。 謝小婉把自己誓殺博格為天下除一大害的初衷忘了個精光,覺得自己就是一位壓寨夫人,而博格是個受到冤枉、走投無路的好漢,有時除了能力似有不逮,倒也讓自己為之沉醉,甘願視天下男人為糞土…… 然而她還是位脆弱的弱女,心弦猛然飽荷,變得相當敏感,因而見會客小廳裡時常有弟兄吆三喝五地賭博,曾不顧風度地衝到跟前,拽起他們賭棋大紙,嘩啦啦一揉,往某人頭上一砸,教訓說:「行事岌岌可危。博格外出察探敵情,可沒有被太陽給曬焦?!他就差沒把自己的心給你們揪出來——你們還賭,還賭——對得起他麼?!」 到頭來使得狄阿鳥弄不清自己手心裡的仙子到底是哪來的玩意,怎麼時而端莊。時而嚴厲,時而嬌柔,時而嫵媚,善變得像只妖精,他反正是覺得,哄哄,夜裡能在軟柔如絲的裸體上大飽淫慾,倒也處處遷就。 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往往只需要短短的一霎那間。 謝小婉也從中得到前所未有地滿足,活躍起來猶比找件外衣掩飾的段含章還顯過分,總是要赤裸裸地為人著想;半活躍時就春風料峭。讓自認為因心軟而被手下暗中欺負的狄阿鳥老實地坐在自己面前,供自己看著;不活躍時則要摟上狄阿鳥的脖子。耷拉著面孔,滴著眼淚不動…… 此時此刻,她不顧炙熱的太陽,流著香汗,定要陪狄阿鳥站到城樓上。 腳下的城牆已經足夠巨大,極目遠眺出去。到處錯亂的房屋和縱橫陣陌、田野交匯的遼闊竟更顯得廣闊,似乎在遙遠之後猶無邊際。靜靜地佇立著,唯讓人感到一股難覓的幽怨和蒼涼。 於某一剎那間,她又發現博格在遼闊的天地間是如此之孤獨,孤獨得需要自己永遠站在他地身邊,不禁拿回搭到額頭的手掌,繼而想找到博格地目光,從中得到什麼。 狄阿鳥神情虔誠而專注地仰視,像是在上蒼面前沉默的責問什麼、控訴什麼。 他這一刻再也沒有生出萬丈豪情,更沒有心思迎來他夢寐以求的風光時刻。只有重新向上蒼舉起兩隻手,祈求熱血兒郎鮮活的生命,渴望戰爭的意外終止 身邊的幾名弟兄也抬了頭,眼神靡稀不見,大汗淋漓。嘴唇乾裂。 上蒼卻不作絲毫理會,面無表情地哈出耀眼地白色光圈,刺得人眼細珠…… 「知——喳——」蟬鳴衝擊人耳,讓人更加煩躁。謝小婉不知道這種莊嚴儀式要到什麼時候,還有什麼用,不覺已移步到跟前。推搡說:「你派出去通信的人怎麼還不回來?」狄阿鳥他在晃動下鬆動神經。心說:「我是神仙麼?又怎麼知道。」但還是說了話,用沙啞的嗓子安慰:「快了吧?!你趕快回去涼快。涼快,別曬成和我一樣的顏色。」 謝小宛聽到他的嗓音就生出一種想哭的感覺,再次推搡幾把,只好不知跟誰賭氣,轉身回去,在師姐的追趕中,甩著手掌和腳板。 她給自己的姨父寫信的時候情文並茂,當時覺得很有說服力,足以說動姨父,使他在國王面前多多說話,但回過頭來,心裡卻沒一點兒底,老是想:我平白無故要姨父為博格說話?他怎麼肯聽呢?要是知道我和博格的關係,定置博格於死地…… 她尤其知道朝廷勢目前還在維護正統思想,真不知道自己大包大攬是在幫博格,還是在麻痺博格,有時真想告訴博格:你跑吧。 但她不知道自己讓博格跑到哪,跑到花山?即使父親願意收留,也得橫穿京城—— 她一路走得飛快,經過縣衙會客小廳,發覺這兒再也聽不到賭徒吆喝,不禁因場面安靜而更加發慌,恨不得把博格地弟兄們都拉過來,讓他們都坐在這兒喊幾聲。 她耳邊響起博格支持弟兄們玩的嗓門:「押寨夫人的話是得聽。可那也該我聽,不是你們聽,她現在是我女人嘛,你們也聽,那我豈不是吃了大虧?!」當即心裡一甜,不禁噗嗤地笑出聲。 左右看看四處無人,做賊一樣站到角落裡,學足博格的樣子點劃:「咱們一不搶,二不濫殺,三不**良家婦女,每天射箭,操練,輪崗,其它時候痛快、痛快,應該的。」 其下是:「眼看著他娘地官兵不給活路,咱也只能有這個痛快勁才能殺出來。」然後怕突然冒出人來,她慌裡慌張地跳過,只是笑吟吟地說:「我說完了。弟兄們拍手吧。」 這時她突然明白,能若無其事地賭博,那表現出一種底氣,底氣一丟,就是可怕的悸亂。 如今誰也賭不下去了,怎麼辦? 她也不知道怎麼辦,看到自小疼愛自己的師姐進來,突然有了主意,大聲叫道:「站住,轉過身去……走,走。對,走到牡丹花樓。」她看師姐愕然回首,咯咯地笑,飛快地嚷:「把姑娘都招進來,我要當她們的新媽媽,快去呀。」 她師姐渾身冒起雞皮疙瘩,憨聲問:「婉兒,你病了麼?!」 謝小婉不禁洩氣,不禁回頭往裡院走,她看師姐擔驚受怕地追到跟前。連連安慰說:「我沒事。」走到五、六步,不等師姐再問。再次提高聲音說:「我沒事!」 她在師姐發愣中進到屋裡,以背掩門,再抑制不住眼淚,胸口起伏地抽噎,即便是聽到師姐反覆敲門,也只是裝出若無其事說:「我真的沒事。」她師姐更瞭解她。反覆要求說:「你把心裡話說給我吧,咱跟汶汶現在都一樣?!」謝小婉不自覺地側過面孔,心裡不停地回答:「有什麼要說的,我愛上了他!」 她用力地堵著門,只是流著眼淚想:我是不是欺騙了他? 她師姐站在門外搖頭,連聲說:「都是我不好,沒有照顧好你——」突然,感到什麼不同尋常,剛一扭頭,看到紅裳琴女竟得到幾名好心娼妓地幫助。提著大包、小包地東西進後院,先是莞爾,繼而聽到琴被不小心地碰動,「哽」地一響,哭笑不得地說:「婉兒。你快出來看看吧,你汶汶姐,她……也把她自己送進賊窩裡來!」 謝小婉慌忙揩去淚水,開門跳出來,傻著兩隻眼大叫:「朱汶汶,你這是要幹什麼?」 朱汶汶被她粗暴地問候嚇了一大跳。連忙往兩旁偷瞥。柔聲說:「我還有哪裡可以去呢?反正也無牽無掛,不如給博大王說說。把你們倆換出來。」 謝小婉頭懵懵地,只感到臉上流滿滾燙的眼淚,她知道王保死後,牡丹花樓已經被博格封掉,娼妓外流,朱汶汶的確無路可走,哪怕是跟著死到臨頭的博格,也是一條路,不由說:「你嫁個人吧。」 朱汶汶豈是說嫁人就能嫁到合適的人家,不由得往外看了看,沒有吭聲。 幾名娼妓也有點兒心不在焉,打水、掃地,在眼跟前晃來晃去,不知道想些什麼,只是到處轉著,不願離開。謝小婉上去攜朱汶汶,突然發覺她們鬼祟地往外跑,剛剛轉過頭,就聽到她們的招呼聲:「大掌櫃的,你回來啦。俺這是想問問你:俺能不能入伙?!你們這些夥計,也得有女人照料,有女人陪。」 狄阿鳥傻了眼,他連日招兵拉不住人,自己卻畏首畏尾,不敢發死囚,不敢拉丁,倒沒想到倒跑來幾名娼妓要入自己的伙,不禁揮手說:「刀槍箭雨的,顧不了你們……」他大叫:「錢來。」弟兄們慌忙到處找錢,不大功夫尋來許多。 飛鳥揮手帶她們進小廳,呼啦一攤,嚷道:「分錢。分了錢,你們找人家嫁……」 妓女哪裡會容易嫁好人家,從良雖然容易,卻難以安穩生活。 她們只把狄阿鳥當土匪,有安穩地山寨,照樣有優越的生活,連聲哀求說:「大掌櫃地。你就帶我們回你們的山寨吧,幹什麼都行。將來招安,俺也能成良家!」 謝小婉跟上去,大聲說:「姑娘們。聽大當家的把話說完。」她師姐連忙自後拖她,小聲說:「你要是真當她們的媽媽,師傅他老人家,不拔了我的皮……」謝小婉扭頭一哼,笑呵呵地說:「那我們逃跑呀。」她師姐大吃一驚,說:「逃跑?!誰能從師傅手心裡逃掉?!」 謝小婉「噓」了一聲,翹首給狄阿鳥說:「大當家的。你就收下她們吧。不然,你走後,光是王保地兄弟就饒不了她們……」 狄阿鳥初開始還以為來了位幫手,不想聽到這麼一說,當即按手大吼說:「你們把我當土匪了不是?老子是堂堂水磨山司六品司長官」姑娘們都被嚇住,有的連忙把指甲縮回來,咬到嘴巴裡,眼神驚亂。謝小婉駁斥說:「你嚇唬誰呢?要是朝廷不再招安一回,你連土匪都不如,姐妹們跟你,那可是看得起你……」 她翹腳來到狄阿鳥身邊,趴到肩膀,小聲說:「你把她們帶上,真有什麼事,朝廷把她們抓去,反認為是你抄掠的百姓,你不管她們。王保的家人,弟兄倒肯定覺得她們與你不清不白……對不對?要是你怕打仗顧不得她們,打仗只管丟,朝廷反而能當她們是良家婦女,不能發放回家的,就賞給屯田兵、披甲卒,過安穩日子。」 她白了飛鳥一眼,威脅說:「不聽我的,我不管你的事了」 飛鳥只知道她師姐把她父親說得極為利害,倒一直抱著不是希望的希望。只好連聲妥協:「好。也好。我事事聽你地……啊?!你看著辦吧。」他連忙帶著身邊的弟兄們往外撤,走了十多步。回頭只見謝小婉飄在姑娘堆裡,嗲聲嗲氣地說:「姑娘們,我們就這兒玩好嗎?」連忙噁心地逃走。 他逃到縣長大人地房間,召集起頭目,說:「三百騎兵不能住城住敗敵軍。我們要麼主動出城,趁敵軍尚不成氣候。斡旋躥走,然而那麼做,卻破壞了積極投降的誠意……」得到這今天的休整,弟兄們士氣回升,紛紛說:「我們還投降個啥?!出城好好打他娘的幾仗……讓他們自己後悔吧。」 以純軍事眼光,不能讓靖康軍層層包圍。 以大局看,自己還要給自己立牌坊,表現出抱有幻想、信任朝廷的姿態,以求投降後得到寬大地善後。 然而從其中選擇,比拚命還要艱難。 戰場上能廝殺到最後的。往往不是那些知無不曉,滿腹經綸的才智之士,反倒是性格堅毅地武夫。關鍵問題就在這上頭,尤其不能還來不及取捨,自己已經先一步崩潰錯亂! 此時不說狄阿鳥。他的弟兄們,甚至連謝小婉也不難知道,但大伙對如何作出選擇,心裡還沒有譜。飛鳥在極為壓抑地場面裡再次開口,淡淡地說:「我們派出去遞信地士紳還沒有回來,在遞信地士紳還沒有回來之前就輕舉妄動。太沒有誠意的。所以,我們暫時住城……」 梁大壯連聲說:「要是他們不再回來了呢?」 飛鳥笑道:「他們家眷還在城裡。」他表情略一收斂。淡淡地說:「不過——」諸位兄弟都猜想不過之後地事,紛紛說:「要是朝廷不讓他們回來呢!」狄阿鳥覺得弟兄們能想到這點,已經夠了不起的,繼而誘導說:「好樣地。都說說,為什麼要扣押他們呢?」 弟兄們皺眉苦想,不時回答,說:「麻痺我們,讓我們不知道怎麼辦好——」 狄阿鳥點了點頭,洋洋得意地說:「何止麻痺?!何止是讓我們不知道怎麼辦?!我們也在試探他們,使者被扣押,表示他們沒做好準備……」他大笑不止:「他娘的使者不回來,誰知道是不是被殺了?!我們豈不是能四處躥一躥,打上兩仗?!」 弟兄們眉開眼笑,轟轟哈哈讚歎一陣,嚷道:「要是使者派回來了呢?!」 狄阿鳥推斷說:「使者不可能回來要是回來,他得說話。敵人剛剛上來,還來不及包圍結實,怎麼能斷絕咱們的念頭呢?!」他笑著問:「是不是?這就是我不派咱自家弟兄的原因……」正說著,弟兄來報,說:「使者回來了!」 狄阿鳥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沉聲說:「把他們帶過來!」 不大工夫,兩名腮肉發抖的財主低頭躬身,前伸著兩隻胳膊,一上來就仆倒在地,好像是發熱發抖的病豬。狄阿鳥光從他們的樣子上知道答覆,溫和地說:「他們讓你倆帶的話,不說我也已經知道啦。你們就說說,見沒見到官軍領兵的大老爺?他住哪?長啥樣?留沒留鬍鬚?脾氣好壞?姓什麼?有沒有要殺你們?有沒有問我博格地虛實?有沒有……衝我博格大罵?」 他問了一大堆。兩位士紳愕然抬頭,對看一眼,異口同聲地說:「將軍怎麼知道他要殺我們,還問 問你的虛實?難道將軍裡頭有自家人——」他們看飛鳥矜持不語,連忙如實回話,說:「官軍老爺姓張,大約有四十來歲,住在石陵邑,他手不離劍,臉上還帶道疤,身體很是結實。鬍鬚有,但不長,又硬又短。那脾氣很是凶厲,只聽說他老是不管人家爵高爵低,不聽調遣就殺……他原本一見面就要殺,幕僚說:兩國交兵,還不斬來使呢,還是放他們回去,給博格傳個話。於是,他沒有殺我們,懶洋洋地問:城裡有多少人?我們一開始不敢說,一點也不敢說,真的不敢說——」 狄阿鳥打斷說:「讓你說,你就說,老子像他那樣愛殺人嗎?只聽實話。」 兩個士紳相互對眼,說:「我們說城裡有五、六百兵馬……他當時就大發雷霆,說:胡說。博格起碼得有兩千人,不然也不會殺得竇老爺大敗,推出去砍了?我們拚命地求饒。他這才說:算啦。 我料得博格窮凶極惡,回去也要殺你們。你帶個話,就我說今晚就派兵攻城……」 弟兄們時常見到不受約束的零星挑戰者橫槍立馬,在武縣城下罵戰,在內城下攀爬,都做做樣子,虛張聲勢一番就退,半點也不相信,盡皆嘲笑。 狄阿鳥揮退使者,牽強地笑了笑說:「讓弟兄們睡好覺,晚上打仗。」眾弟兄皆驚起,慌亂地問:「使者沒殺放回來,晚上真來攻城,難道官兵已經把我們給包圍結實了嗎?!」 狄阿鳥想: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我怎麼知道?他連忙大笑,說:「他們要是把咱們包圍結實,幹嘛還假裝殺使者,要使者回來傳話?!」他雖然這麼說,心裡還真摸不準,站起來攆走頭目,無比疲憊地躺倒,心說:「這姓張臉上有傷疤,手不離劍,短鬍鬚,硬身板……應該是行伍出身,官位不高,可怎麼就如此足智多謀呢?!」 他翻身趴地,用手捧住下巴,用另一支手「啪、啪」擊打木板,連聲說:「這樣的人身經百戰,精通戰術,怎麼也能足智多謀呢?!既然有智略,他不該在豪強地兵馬還難於約束的時候就來攻城呀?!」 憂U書萌 UUTXt。CoM 荃汶自板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9) 字數:5780 欺騙手段的花樣固然繁多,但誰也不會說騙騙你就騙騙你,敵將既然揚言攻城,就不會無的放矢。 而在這虛實之間,必有後續,到場一趟方會使通篇連貫。 狄阿鳥推斷敵人會來攻城,用意不是破城,而是製造強大的心理攻勢。他覺得有幾個方面要考慮:第一,城內的百姓有可能會響應;第二,他們嚇走自己,而在自己的必經之路上打埋伏;第三,更可能是地是造勢據郭,近距離包圍…… 他當即爬起身,到外面的簽押房找縣鄉魚鱗圖,以便細細料敵。 小廳裡的姑娘們不敢再滋擾,也需盡快回去,收拾自己的金銀細軟,在他出來時都已和謝小婉一道出門,使得院落有點沉靜。狄阿鳥沿著思路往下走,不知不覺,來到小廳旁邊的簽押房,用手一推卻沒有推開,當即心中猶如火燎,暗想:官軍陣營幕僚,群策群力,而我只能靠自己,怎麼能讓這門擋住呢? 想到這裡,他也再沒猶豫,「呼隆」撞了進去,聽得一聲悶響,轉身看去,一女嬌喘微微,提肩乍目,「支楞楞」地豎立在當道,再慢慢把視線下放,一旁撂著一卷小被,上面放有攤開的衣裳包裹,旁邊擱一把琴,一個小銅盆,一個上下抽屜盒…… 此女正是剛剛住下來的紅裳女子。 狄阿鳥曾得知她是謝小婉的表姐,姓朱名汶,乃弘農郡花陰縣人氏,父兄世蔭武職,因起事接應李操而被滅門,這才沒充官籍,受托於什麼幫會的首腦王保,心裡常常納悶。為什麼謀反大罪沒有牽連到謝小婉和她那什麼來頭的表哥,此事看兩眼,好笑地發現此女因為受到驚嚇,身高好似往上長了幾分,鬢髮陡然直立如鹿角。 朱汶汶很快讓出道路,看阿鳥取了輯圖攤在旁邊,邁了幾邁腳,不知道該不該離開,還是回來,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問:「相公。要汶兒在一旁服侍麼?!」 狄阿鳥擺手讓她出去。等她走了好幾步,補充說:「把門關上……」朱汶汶轉身走了幾走。見他取到一幅圖,忽似膽量大增,怯生生地說:「相公。汶兒興許能幫得上忙……」 狄阿鳥卻不知她能幫上什麼忙,只是打發她趕快走。 她只好柔順地聽從,出來走了許多來回,實在沒有地方可去。到小廳裡坐著,不知坐了多久,謝小婉提鞋飛至,呼呼喘氣,一味沖裡面大喊:「博格。博格——」 官兵放出「抵抗則屠」的風聲,使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謝小婉聽說許多人都聚集到幾名有名望的士紳家裡,跟過去看看,竟探到他們要圍困縣衙,抓住博格獻給朝廷的打算,這就煙熏火燎地回來找狄阿鳥。 狄阿鳥倒不是很意外。他覺得官兵要抵抗則屠,他們該去找官兵,只是打心裡不舒服,暗想:老子不殺不搶,是對你們太好了。你們當老子不會屠城麼?! 他穩定一下情緒。片刻也不作停留地回到自己地作戰部署中,用毛筆四處亂勾一陣兒,心說:「看來,他們的用意是為逼我出城啊。不逼我也得出城啊……」片刻之後,他將筆頭滯放在空中,皺著眉頭微笑。表情格外地怪誕。 謝小婉已經受不了他這種遲鈍。搖著胳膊說:「我們現在就逃出城吧,反正你的騎兵也不能在城裡打仗。」她已經為狄阿鳥的遲鈍惱火。大叫道:「反正你得聽我的——要是不出城,殺進來的官兵才不管你冤枉不冤枉呢。」 朱汶汶扯了扯她的胳膊,嘴巴的話卻很讓阿鳥意料,竟說:「你別生氣。我覺得他們就是為了逼相公出城——」 謝小婉突然不再追究出不出城,盲目中對「相公」的字眼不滿,嚇唬說:「你叫他相公?!你怎麼叫起相公來?不怕官兵知道?你不怕死啊?!」在她的印象裡,這位汶汶姐地膽量還沒有兔子大。她很有把握讓朱汶汶收回「相公」兩字,便樂呵呵地等她改口。 朱汶汶卻用簡捷的口氣回答說;「反正也滅過一次門!」 她再扯扯謝小婉,輕輕嚷道:「婉兒別吵鬧,讓相公好好想想。」 狄阿鳥怔怔地看住她,突然發覺她用她地柔弱和智慧,竟在自己最顯軟弱的時候闖到自己需要點什麼的心田里來,根本沒有聽到謝小婉跟自己說什麼,倒是聽到謝小婉給她緊張地說:「他能想出什麼好主意,除非先把內城裡的千餘家殺完。」 朱汶汶又打了個激靈,現出小兔有風吹草動就豎直耳朵的習慣。 狄阿鳥覺得自己有種用手撫摸住她的髮鬢,親吻她突然散出星光地柔目的慾望,大聲地告訴她:「你不要怕。」而這個機會被謝小婉佔據,她摟住朱汶汶,連聲柔呼:「汶汶姐不怕。」朱汶汶小聲地嘀咕說:「相公不會殺他們的,現在殺也晚了……」 狄阿鳥差點都要跳起來,拔開心門,看看有沒有漏出心思 他聽到同樣被驚動的弟兄從自己的守地跑來稟報,大步走出去,到縣衙門口,眼看迎頭要碰上趕過來的一、二百姓,左右看了一看,要梯上房,不等百姓站穩,就厲聲吆喝:「你們來抓我麼?不怕死麼?!」他在咆哮說:「你們這群白眼狼嗎?!看我沒有在縣城裡濫殺過?**擄掠過?以為我不敢殺你們麼?!」 百姓們陡然一驚,只聽他大喊:「弟兄們。弓箭準備。」連忙收住腳步。前面幾十人裡混著一位士紳,他拔著兩邊的百姓,激動地大喊:「自古忠義不能兩全,我們也別無選擇……來求將軍投降吧。你就率我們投降吧,我們一道求朝廷饒命」 這麼一說,狄阿鳥也很是動搖。每當他決定要投降時,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再給我一個機會抓住希望吧。 此刻他也一樣,只是緩和、緩和口氣,淡淡地說:「你們不來。我也為你們想過。」 他咳嗽一聲說:「準備天一黑就放你們出城投降。這樣,你們既沒有抵抗,我也沒有殺濫殺。」他兀自笑笑,粗聲大氣地吆喝:「白天是不行,萬一讓官兵摸進來呢?!」 百姓們大大吃驚,相互間亂看。狄阿鳥這就打發說:「今晚上官兵自東來,你們迎上去投降,而我要為弟兄們著想,借用貴地打兩天仗,等國王辨明是非。你們回去準備吧。準備幾天的乾糧。」 傳說中的土匪、反賊都不是這樣的。張張面孔都流露出一付不敢相信地模樣,即便是想趁機鼓動的也不發一聲。他們還真沒有見過誰能這麼通情達理。不拉人作墊背,不洩憤的,不禁一點兒、一點兒地挪動腳跟。 不知誰第一個跪下稱謝,高呼說:「多謝將軍大人成全」足足有十來多人往地上趴。 他們走後,狄阿鳥後怕地走下來,見大伙均冒冷汗。鼓舞說:「你們都知道了吧?!關鍵時候一定不能怕。他們不知道咱這兒只有十多個,人,聽我喊『弟兄們弓箭準備「都嚇得膽寒,是不是?」 大伙均有同感,卻不大願意便宜這些欺軟怕硬地人,紛紛說:「放他們不得。放了他們。也太便宜他們!」 狄阿鳥怒聲說:「剛才你們怎麼不這麼說?老子話都說了出去,能不放嗎?你們騎上馬,一路吆喝過去,讓他們都知道。」 日已漸沉,天氣雖然依舊炎熱。但朝廷已從東面推進,行軍鼓隆隆作響。 狄阿鳥跑到東官陽道門那裡,上了城門樓,便看到了好幾撥青煙拔地,偶爾露出些點丸和旗幟。而後弟兄們紛紛前來稟報。說:「只有西面和南面沒有敵兵。」他們建議說:「我們殺出一支馬隊,像上回那樣打他們後隊。這次是在夜裡,截小橋打起來更舒坦」 狄阿鳥不敢妄動,只是給提建議的弟兄一條布巾,要求說:「快擦擦身上地臭汗!」頭目們都暗想:是要等天黑再殺出人馬吧?! 夕陽便急速降落,天黯淡下來。敵人越來越近。隊形緊密。旗幟鮮明,動不動跺腳鼓噪。片刻之後點起支支火把,站在城樓上遠遠一望,幾乎是已經鋪天蓋地。 被這種巨大的陣勢包圍不是件好玩的事,弟兄們再次紛紛建議,說:「是時候拉出人馬了吧?!」 狄阿鳥仍然無動於衷,一耽擱,拋石機呱呱鳴叫,雖然投彈稀疏,卻先聲奪人。 狄阿鳥一轉臉,大叫道:「快讓百姓們出城投降,再晚了來不及了!」幾名率老少的士紳早已舉著小白旗整裝待發。他們一聽放人,潮水般往洞開的門口湧,東面的陽道門和大灣口都像是噴了水地龍頭。黑中甚黑,只見小白旗隱現,只聽得巨大地熙攘和喊聲:「我們是武縣百姓。 大伙心裡都空蕩蕩地,更覺得到了從別門出城繞擊地時間,暗自大做準備。不料狄阿鳥放了好大會兒地百姓,關閉城門,遠觀火把的游動都急得不知怎麼辦好,紛紛說:「再不出城,再也沒有機會出城。」 狄阿鳥指著星點的火把說:「你們好好看著那些火把,看哪些不會動?!」 大伙不知怎麼回事,問也問不出答案,只好盯著苦思冥想,百般猜測。謝小婉也不知從誰那裡弄了套盔甲,呼呼上來,舉著把劍吆喝:「我也來打仗。」她蹦一蹦,以為大伙定有話說,忸怩等待片刻,只看到一群伸長脖子的人,眼睛都不敢眨,連忙推了這個踢那個,發脾氣說:「都嚇傻了?!本姑娘可是一點也不怕」 她來到狄阿鳥身邊,撞了撞說:「看不出來啊。你還挺聰明的。借百姓們衝他們的中軍。」 她踮腳起來,指著撒嬌:「快看呀。百姓衝動他們地中軍——」她看成片的火把動靜不大,噘起嘴巴嚷:「就動了那麼大一塊兒。」 狄阿鳥攬住腰肢,把她摟彎,用下巴貼了她頭頂,沉聲下達命令說:「準備開城門,放百姓回來。」 謝小婉一直感到狄阿鳥的鎮定,眼看遠處的壯觀景象。半身皆醉,發覺城樓上連火把都沒有點,膩到他懷裡來往游動,突然變得大膽,扭頭親吻狄阿鳥,呻吟說:「博郎。博郎。你是我見過的,唯一能和我爹爹相比的好漢,讓他們來吧,要是把我們一起殺了,看我爹爹怎麼辦?!」 狄阿鳥避開她濕漉漉地嘴唇。問:「你爹爹能怎麼辦?!」他突發奇想,問:「要是他們不殺你。脫你的褲子怎麼辦?你讓不讓他們玩?」 謝小婉不想他竟開出這樣的玩笑,使勁兒用胳膊肘撞打他,嬌聲說:「他們敢。他們要是真抓住我,一定會乖乖地把我還給爹爹」她深情地抬起眼睛,小聲地說:「博郎。要是他們殺了你,我也不願意再活下去。你覺得我是自刎好,還是喝毒酒好?!」 狄阿鳥大吃一驚,說:「他們都不敢怎麼你?!那你豈不是陛下的女兒?!」 謝小婉咯咯笑道:「公主有什麼了不起地?!」 她拉起狄阿鳥的手掌,遙遙往空中一劃,得意地說:「她們有我快活嗎?有像你一樣的男人疼愛嗎?她們是一群可憐蟲。而我謝婉兒卻自由自在的,想和你在一起,就和你在一起,爹爹也不敢吭一吭。」 狄阿鳥心裡慢慢濡濕,心說:「我以前也是這樣幸福的。」 他問:「你手底下地那幫雜碎怎麼都是當地地流氓?!快告訴我,你爹爹到底是什麼人?!」謝小婉故作神秘地說:「我就不告訴你。」不過。她卻扭過臉親親狄阿鳥,說:「你知道嗎?朝廷裡的事全由國王做主,江湖上卻全由我爹爹做主。」 狄阿鳥啞然失聲,問:「大謝?!」 謝小婉哈哈大笑,得意地說:「你也知道我爹爹地大名啊。他不光是天下無敵的劍客。還是花山派的掌教。人人都說,只要我父親出來做丞相,朝廷就會有大地希望。」 狄阿鳥輕蔑地說:「哪怕你爹爹是天下最無敵地劍客,花山派掌教,與濟世安民何干?」謝小婉不滿地哼了一聲,說:「我爹爹十五歲束髮。十六歲學劍。遍掃豪傑,到了二十歲。幾乎已經天下無敵了,因而彈劍道:何以此技雄視天下。從此棄劍從學,二十三歲時得遇先王,上陳奏事,莫不合王意,先王親書:布衣之交。褒稱:你可以做我的布衣朋友,為我朝網羅英才」 她得意地看看狄阿鳥,說:「你以為你這樣地笨蛋就了不起了,天下無敵了?!」 她說:「我父親也感念先王大恩,先是替先王掃除洪門叛逆,而後分化丐幫,其後見魔教教義歪曲,常煽動亂民,數次糾集豪俠,將其剿滅……你知道嗎?花山派自此成為武林泰斗。」她發覺狄阿鳥一句話也不說,幾乎一點也不信,跺腳說:「你還記得我的琴聲嗎?!琴裡什麼都能見到吧?那是我爹爹的攝魂大法——!」 狄阿鳥略一回想,頓時半身僵硬,語氣突然變得冷淡,淡淡地說:「若用它害人,豈不要禍亂國家。我看你父親就是妖人——」他發覺動靜由遠及近,知道官兵怕自己的人混在百姓裡,驅趕回來,借自己的手射殺或趕散到城郭,大吼道:「快開城門。」 謝小婉都有些急了,拉住他的胳膊爭辯,說:「這不是妖術,這是攝魂——」 她跺腳大叫:「你這樣的混蛋根本就是一介武夫,怎知道天道浩渺?!你再不聽,我把你推到城樓底下去」狄阿鳥暫時還不敢和她翻臉,只是假裝不懂,問:「天道是什麼東西?!」 謝小婉這才滿意,說:「天道乃上天法則——比如治河,疏導總好於堵截;比如農耕,要依循時節你可以來我們花山派,慢慢就能明白。」她羞澀地纏著狄阿鳥,一定要把心底的話說完,無休無止地往下絮叨:「爹爹醉心於天道,常常給我說:王侯將相的霸業都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只有天道悠悠,令人神往,我什麼時候能放下一切專心求道呢?女兒。你趕快出嫁。出嫁以後,我就把凡塵的事拿來做嫁妝,送給我那女婿,不過我覺得你表……性格太躁——」 狄阿鳥發現她比自己地臉皮還厚!把阿爸說成天上有世上無的人物!心裡大為反感!只是暗想:謝先令都很看不起她阿爸她還可著勁吹不過阿爸在朝廷裡有關係倒假不了a不然也不會因為別派教義對錯而進剿…… 謝小婉不知道他心裡想些什麼,看他一味掙脫,掩口大嚷:「你不聽算啦。反正你能堅持幾日,我爹爹就會趕來救你的!」 優U書盟 uutXt.cOm 詮文子阪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10) 字數:6271 博格洞開城門的消息傳回,使郎將軍張懷玉大吃一驚。 張懷玉出身於武林世家,輾轉被秦綱收錄,轉眼已是十餘年,卻不曾用這麼多兵來攻打一小撥馬匪。他預料博格往西逃躥,將陷進自己佈置的口袋,還在等待西面的戰報,說什麼也不明白博格怎麼能鎮定地放出百姓回收百姓而拒不逃亡。 此刻他心裡有點急躁,也有點同情——急躁是因為國王沒明言怎麼打,面臨這座三、四百敵兵佔據的縣城,你大舉圍城、攻城,肯定使百姓傷亡慘重,使那些文官叫囂:博格就那幾百人,你怎麼能毀滅那麼多百姓呢?你直接奪縣,則萬一博格突破一二,流竄出去呢? 同情是同情席超,因為自己雖然還沒有和博格接觸,但已經發現博格作戰,處處有違常理,他竟然異想天開,收朝廷的兵馬攻打朝廷的兵馬,一連設計五、六道連環,詐前軍,詐了前軍詐後軍,詐了後軍再詐使前軍攻後軍,旋即再詐西門霸攻敗兵,卻又突然捨近求遠,詐占虢縣,武縣,從而詐成扼制朝廷咽喉的假象……鑒於一夜間一詐到底,四處開花的巧妙戰法,張懷玉再怎麼看不起席超,也不得不感到同情。 而今他懷有這種同情,更能認識到博格的反常。 接下來就要擺出攻城架勢,近一步恐嚇,而一旦恐嚇不走,怕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動強猛攻,怕是可能傷到自己的外甥女、自己未來的兒媳婦。 他不得不躊躇片刻。卻不是為了外甥女哪怕是秦綱的寶貝女兒也在,那也是沒有辦法的選擇。但他必須在心頭走過這個彎結,看看強攻妥不妥當。 四處懷扣盔甲的豪強,高爵,以及王親國戚開始洶洶呶呶。 他們這些權貴的衣甲鮮明。許多都是帶著某種意願地嫡長子,當是權勢遍佈。 按照祖制,靖康朝廷實行的官爵等級有公、侯、伯、子、男各三級共十五等,加七級民爵而與二十一爵相對應的制度,一改前朝慣例,大量推行虛封。 虛封封臣,除了爵,還包括散官,勳官,他們和朝廷官員一樣。要經過朝廷撥予方能享用勞役,歲租。耕種永業田或職分田。朝廷為了更好地實現和推廣這種分封制度,由中央打理公、侯和朝廷散官藩事,而將公、侯以下爵、官寄食於郡縣。 中央理藩,使甚高爵集於關中,對官府極為依賴。 他們在地方上是扎不下根的,原本沒有條件來侵奪朝廷戶室。 但那些在郡縣縱橫寄食的次一級高爵雖有條件。卻要借助大員、甚高爵之手,依靠他們的官場資本,與競爭對手周旋。因而,從中央顯貴的長袖善舞到地方豪強的一手遮天,之間盤根錯節,極為複雜。 然而,他們還沒有太大的野心,特別是那些和中央掛鉤很深的宗室後裔,高爵顯臣,不過想讓國家趕快恢復實封。老是在暗裡不住幻想:趕快改成實封吧。那樣朝廷少負擔,我們也沒困憂。 國王值此時給出「更增富貴」地暗示,是很有嚼頭的。 背後地老牌顯臣開始走出來爭利,而地方寄食高爵只好忍氣吞聲,連忙給他們分出一杯羹。 他們應詔一聯合。家家帶著好幾百號,確實是一汪深不可見底的泥潭。 張懷玉心說:「世上還沒有能讓我張懷玉皺一皺眉頭的事!我本草莽中人,幸得陛下器重,方有今日,豈怕區區一二文臣的紅口白牙?!便是這滿朝得罪不起的人物,我也能殺之如雞。」他冷森森地橫掃一眼。臉上衝鋒陷陣時所留下的疤痕也張得猙獰。當即斬釘截鐵地說:「傳令下去。拔兵攻城。率先登城者上賞。取博格首級者上賞。活捉者不賞。」 底下轟然炸亂,均為「活捉者不賞」吃驚。 張懷玉卻是怕他們爭功。面無表情地大喝:「亂軍之中豈可有完屍?!」 他繼續往下宣佈:「膽敢後退者死。不聽號令者死。哄搶首級者死。將領戰死者皆死!自相殘殺則死!……」 眾將驚悚,臉肉隨他地聲音不斷跳動,心底不約而同第發出聲音:「真他娘的殺人不眨眼。」 有位年方弱冠的貴族少年鼓起勇氣,顫抖地說:「將軍。為什麼沒有殺人者死。**者死?!」 張懷玉嘿嘿狂笑,反問他:「殺人者死。將士們來幹什麼?!」 這應該是極為幽默的反問,但他的口氣太怪。沒有一個人敢發笑。 張懷玉更是環視週遭,怒吼咆哮:「經我投入戰場。兵器不見血者死!!」 有位自恃年高的貴族說:「要是見不到血,豈不是要自相殘殺?!」張懷玉脫口言它,僅淡淡地說:「自相殘殺者死!」他把胳膊揚起來,果斷地往下一揮,沉聲說:「歸回本隊。得令拔兵。」 狄阿鳥雖然不能想像敵人的猛烈,卻也要盡可能地準備。 他把放回來的百姓趕往西門,抽編騎兵護衛幾輛馬車,出城掩到東面暗處,準備打正面突圍。尚未安置妥當,便聽外頭一陣鼓噪,四面吆天呼地「殺呀!」 城樓上殘留的幾兵只見火把成串狂奔,連忙往下蹦,城門也忘了關就到外面尋阿鳥。阿鳥此時不在高處,卻也能聽到金鳴鼓動,加雜「辟里啪啦」的急促腳步。他對巨大地聲勢十分敏感,不禁有點兒緊張,暗說:「不知是不是場前所未有的惡仗——」 他把人馬全部掩藏在南面死角,反覆走動告誡眾弟兄:「官兵攻城,必抬梯留節,奔成縱隊,回不得頭,後面替換縱隊卻一定將保留著方陣而不作警惕,再往後已經稀疏中空。我們迅急狂奔,定能突破敵營。倒時到那開闊田野裡會合,一起突圍……」 他安排鉅細,聽了聽已經從身側狂奔而過的動靜,往前一揮馬鞭,數百蹄角系布的馬匹走得相當安靜。 他們來到各自梯道,官兵已經奔往城門,不禁想到官兵進城的滑稽,都暗自發笑,不料卻遇到官軍潛伏地斥侯,殺之不及。只聽他吆喝:「敵軍。敵軍……」狄阿鳥知道他這麼喊,應聲蟲就在不遠。當機立斷,說:「鳴號猛攻。」 他親自鳴叫,帶領主力馬隊,晃著幾輛大車,率先朝敵軍奔馳。 此時第一波攻城梯隊還沒上完。幾名開道勇士橫衝將他們截斷,前後急砍。他們驚訝地發現。前面攻城的兵卒並不回頭,丟下少量後隊讓己方蹂躪,毫不客氣地換槍挑刺,片刻之間殺散他們,打通道路。 狄阿鳥也不敢相信,親自殿後,最終傻望著往城裡衝擊的士卒,向左右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部下們也不知道,舉著馬刀,歡快奔馳。他們過了略為稠密地居民區,到達籬落疏鬆的地帶。那裡的替換梯隊還在列隊。狄阿鳥不敢怠慢,自隊伍中間大吼:「沖。沖。一口氣沖潰他們。」 他本隊騎兵百餘轟隆隆地扎進去,頃刻間把他們攪成一團爛泥。而這些步兵們也瘋狂往前衝,將正面衝擊地騎兵殺傷少許。狄阿鳥見他們顧頭不顧□。便自後趕掠,把他們攆到去往內城地路上。 地形外寬裡窄,圍而擊趕,竟不知殺傷多少。 聽得幾名軍官瘋狂地喊:「要跑往前頭跑——後面就是監斬隊。」狄阿鳥恍然大悟,心道:「強將弱兵,陷於僵死軍令?!」 他掄刀劈開幾瓢腦瓤。領著騎兵往裡掩沖。奮聲嘶吼:「殺進去。殺進去。」 騎兵的鐵蹄密敲是什麼裹布也掩不住,直打得官兵半身酥軟。幾隊騎兵因為做夢也想不到有盡情欺負弱小官兵地一天。無不把以前的恐懼追悔到刀法中,過分地賣弄騎術,俯衝,劈砍,衝刺,錯揚……竟相怪叫。 狄阿鳥覺得他們應該唱歌,而不是大狗欺負小貓一樣地嗚嗚,當即任馬匹前踢在空中舞敲,揚嗓刁鑽地高唱起頭:「越馬揚刀我馳沙場,弄眉舒腰女愛英雄——」 西面的伏兵伏擊成功。 放出焰火。張懷玉走出離前沿三里的行轅,仰首看著金盃一樣地暗號,只感到野外的涼風滿頭滿臉澆來,頓時使自己渾身清爽。他攻城地人馬也是「詐」字當先,前實後虛,也就是維持兩撥攻城的兵卒,看到了效果,立即令人傳令:「收兵。收兵。」 高爵、豪強冷眼旁觀。幕僚們卻排隊到跟前恭喜,連聲說:「恭祝將軍旗開得勝,建此奇功。」 張懷玉卻不留情面地訓斥:「區區博格,不過二、三百騎,何奇之有,何功之有。」 他抖了抖兩扇金革綴片,讓綢緞製作的披風滑落身後,同時面露蕭肅,慨然長歌:「何當金鉤度遠嶺,擊逐匈奴縱前營。踐馬強涉無定河,提劍殺盡百萬兵」 不等歌盡,他已拔出長劍來,臉上籠罩著幾分陰晴不定。 不少人早已暗中嗤鼻,在心底極力貶低道:「就憑你?!」卻捉摸不透他凶戾的心性,紛紛擊掌,叫道:「好。將軍真乃國之良將。」 殷紅的火燃起來了,營地裡傳來一片慘號,淒厲得令人毛骨悚然,灰煙迷漫中。尚能聞到一陣陣燒焦皮肉的蝴臭味,將領們從而早一步知道前方劇變,無不目瞪口呆,暗自朝張懷玉咬牙大罵:「你這也要殺,那也要殺,不還是被賊反咬一口?! 張懷玉因剛才地豪言面紅耳赤,一動不動地橫著劍,似乎在想些什麼,聽些什麼,待幾名慘不忍睹的士卒、軍官跑來跟前,忽而帶著行轅諸人往後趕。 有爵爺拔出兵器,衝到他面前阻攔,他方說:「我不是逃走速與我去石奐橋。」 眾人隨他馬不停蹄地奔馳,片刻來到一座高大拱形石橋。 他們雖然知道這兒可能是博格突圍所在,身邊卻無兵無卒,僅有一班文員武老,且為數不多。 他們雖然知道此橋緊要,更也不明白張懷玉來這裡幹什麼,眼看前後腳的功夫。狄阿鳥的先頭騎兵也抵達這座寬廣的石橋,齊齊震動。張懷玉暗陳二、三十餘兵卒於橋後,使身邊能戰之士沿河兩岸收攏己兵,而驅諸員登臨,拭目斷喝:「博格雖識破營中虛實,卻知近而不知遠。吾等勿使此困獸脫籠,當報效吾君矣。」 隨員無不急忙看自己身邊都是些什麼同類,只見環肥燕瘦,幕僚若干,想也是遇敵先軟。未必勝過自己的角色,失色長嚎:「將軍何以拿我們迎擊頑賊?!」眼前已是角號旁呼。幾馬當先奔馳,猶挾天崩地塌之勢。他們更是措手不及,正要掩面求死,只見張懷玉抓來一槍,雄踞橋腰最高處,橫槍怒吼:「博格小兒何在?!」 幾騎見那橋後火光通紅。均不敢前進。狄阿鳥趕到橋頭,眼看橋頭大將橫槍立馬,麾下行轅盡在,猶自心驚,只道敵人料定自己將從此橋突圍,先以重兵截斷,叫了聲「不好」,揮兵急退。 退不多時,不見敵軍從兩路抄殺。 狄阿鳥疑竇橫生,不知敵軍後伏。為何干將、幕僚自橋前迎戰,反督催眾弟兄沿道折回,多造聲勢。他麾下騎兵已經匯合到一起,回來時分出數十騎掩左右兩翼,嚎呼奔唱;而見橋頭諸人在火光中全然不動。只好翻身回撤,攪得煙塵遍地。 狄阿鳥裹在人叢中走馬,心底吃驚不小,暗道:敵軍若誘我騎兵過橋,迅猛掩殺,定不好脫退…… 幾輛大車嘎然停歇。謝小婉忽聽人馬偃旗息鼓。撩車門探身尋找狄阿鳥,一連大聲呼喊說:「博郎。」狄阿鳥顧不得搭理半語。徑直趕到陣前,他怕敵人用詐,怕前功盡棄,也怕自己來來回回,使得軍心不穩,耳聽那橫槍敵將戲笑出聲,上前揚首,大喊道:「爾為何夜中上橋晾馬?!莫不是想以一人之力,擋我虎狼之軍啊?!」 橋上幕僚眼看他步步進逼,幾乎能看到人臉模樣,無不戰慄、搖擺、祈求他不要往前再走。張懷玉大笑道:「來者莫非博格小兒,汝乳臭未乾,豈能翻出我張懷玉之手?!」 狄阿鳥佯怒大喝:「輸也要你輸得心服口服,爾敢與跟老子決一死戰?!」 誰都知道張懷玉有萬夫不擋之勇,諸員暗想:若是直奔下去,擒殺此賊,定能反敗為勝。 張懷玉卻無動於衷,輕蔑喊道:「博格小兒。何以幼稚至此?!速速下馬投降,留你全屍……」 狄阿鳥連人帶馬,時走時歇,嗒嗒輕敲,幾讓幕僚們能感到他強橫自信的氣息,和無視空橋計的莽撞。 他們只聽到張懷玉長嘯一聲,怒喝:「你再近前一步?!」無不心說:「張將軍,你怎麼能自己叫破了?!」一時心念急轉,怕博格持槍衝到面前,均感手腳冰涼,似已沉入萬丈深淵。 狄阿鳥笑道:「機關道破矣。其實我早就知道,橋後僅有老弱若干持火詐我——」 張懷玉面無表情,喝道:「爾土司小夷之軀,受賞恩而不知回報,妄逞奸狡,屢犯朝廷天威,豈無愧乎?!」 幕僚們都知道他這麼默認博格地度猜,頓時紛亂後退,呼啦啦往橋後奔跑。 與此同時,遠處隱隱傳到號角聲,狄阿鳥也撥馬急轉,揮兵卷撤。幕僚們正怕張懷玉胡亂殺人,只聽得馬嘶蹄敲,回頭一望,發現博格馬隊紛紛撥馬回走,猶如風捲殘枝,都因感到經過虎口而兩腿發軟。 有不知何故的乾脆坐到地上,喃喃地問:「他怎麼突然撤盡?!」 他們爭相乞問張懷玉。 張懷玉方說:「你們往回一撤,他只當誘他過橋,所以馳撤。」 眾人無不讚他妙算,忽而聽到有人輕笑,見是曾提出「殺人則死」地少年,均怪他唐突。 張懷玉目射寒光,厲聲問:「你笑什麼?!」 少年道:「我笑你們的生死只在一剎間,卻猶不能自知。」 他說:「我前軍攻城,後軍以重兵圍截,博格豈有地方可去?!困獸之鬥,怎知他不敢走險呢?!以末將看,他誤認為橋後埋伏重兵,磨磨蹭蹭,不過是在等攻城兵馬回撤而已!」諸人讚道:「再過幾年,我靖康定多一員上將。」話裡的話意很明顯:「小傢伙,再長兩年吧。」 張懷玉頜首,竟露出一絲微笑,溫和地說:「我也是這麼覺得。這正是他真正的可怕之處啊。此橋原應設重兵,但誰也想不到他敢正面應敵,鑽中軍的空隙——而我兵力不足,料敵不足。」他也感到一身疲憊不堪,插槍於橋頭,回視道:「博格發覺橋沒有動靜,以為此軍根本不為大營潰亂而動,倒想讓此軍過橋追他,趁隙突圍……以區區幾百兵力,敢在這裡和我們面對面地相互欺騙,直到我們不為之所動,而攻城前軍回撤一空,方急急回撤,何等膽略?!」 有人請求說:「前軍紛撤,定生動亂,將軍怎麼怎麼不忙於趕去呢?」 那少年有了更大地自信,笑道:「此乃張將軍高明之處。 前軍已經不可能不亂啦,倘若將軍大人急急趕往,強行擊敵,使博格稍稍受阻而後軍不繼,有違常理,必使其折而重返,突圍而去。」 張懷玉盯著他,笑道:「素聞武安侯少子年方弱冠,有乃父雄風,今日方知青出於藍而必勝於藍,子遠勝乃父!」他的話看似連武安侯一起誇獎,其實不過是在說:「武安侯算什麼東西?!但他的小兒子地確非同小可。」 憂憂書萌 UuTxt.com 全文吇版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11) 字數:6421 兵馬退回城裡,四處已經是一片狼藉。 長夜漫漫,即將過逝。 這會兒站在城樓上望外面的官兵,還能看到他們散亂奔逐的亂象。狄阿鳥橫生出再擊可就的感覺。但他知道所部人馬也很疲憊,連忙壓制住這種念頭。 他正要回去睡一覺,身後傳來清脆而急促的聲音。他以為是謝小婉,卻不是,而是朱汶汶,她侷促而慌亂地說:「相公。他們都說,擋住馬隊是張公懷玉?!」 狄阿鳥嚷道:「他自己是這麼說的,究竟是不是,誰也不知道。」 他做賊似地揉捏過朱汶汶的揉肩,心怦怦跳著,順勢挪過來站到自己的前面抱住,雖然覺得謝小婉應該不會突然上來,還是連忙望城下瞅瞅。朱汶汶用軟綿綿的手掌四處阻撓狄阿鳥不老實地手掌,連連噥語:「你別。你別。汶兒有要緊的事跟你說。」她似乎很著急,尤其受不了狄阿鳥一身的血腥味,幾乎被欺負得哭出來。 狄阿鳥卻覺得她怕謝小婉看到,更增偷腥之感,心說:「你有什麼要緊的事兒?!」 他為朱汶汶的賢淑柔順深深著迷,一時春情勃發,極是不可忍耐,呵護著她那軟玉溫香的軀體,依循著修長的玉頸繞圈親暱,來往尋找紅唇嬌瓣。 朱汶汶半身熟軟,被撩撥得只記得說一句話兒:「要緊的事。」 狄阿鳥也怕被人突然打攪,尤其是謝小婉。 他總覺得謝小婉具有愛欺負夥伴的霸道,而朱汶汶逆來順受,屈意遷就,挾了就去沒人打攪的黑地方,訛道:「我知道是要緊事兒,咱不讓別人聽到。」剛剛裹藏朱汶汶。陰魂不散的梁大壯找上來,嘴巴裡發出「咦」地一聲,撓頭說:「剛才明明在這兒呀?」 狄阿鳥用寬闊的手掌把罩朱汶汶的嘴巴,只見梁大壯前後左右看番,慢慢彎下腰,腸肚廢氣滾動而出,不難知道他要幹什麼,且聽他叫囂道:「把好東西埋著,讓娘扒城的大出意外?!」連忙攛掇朱汶汶地柔腰,遠遠離開。走到感到幾分安全,方丟開自己的手。 朱汶汶的眼睛柔和透亮。即沒有星光耀眼,也沒有月光朦朧,倒像是一口粼粼的水井,悠悠澄澄。狄阿鳥正要一親芳澤,她挪到一旁,掇著狄阿鳥的衣袖說:「張公懷玉是我倆的姨父。二兒子遷是婉兒的 她猶豫的片刻功夫,狄阿鳥已自作聰明地補上:「表哥。」 狄阿鳥明白急事的緊急之處,大大吃驚道:「這麼說來,是投誠的好時機?!」 朱汶汶咬唇不答,說:「他性情凶殘,總在外戍守。偶爾見面,親戚姊妹都極害怕他,不敢稍在面前走動玩耍。就連他自己地兒子也以為他曾生吃小孩,每見他回家,就逃到親戚家裡不走…… 「我和婉兒只是閨中待嫁的淺薄甥女罷。和你還沒有名分,很難佔住份量。他還會以為你褻玩我們,欺騙我們——」 阿鳥仍然抱著巨大地幻想,迫不及待地說:「阿婉不一樣?!他總要看阿婉阿爸的情分吧?!」 朱汶汶吞吞吐吐地說:「婉兒不怕他,小時候也很得他寵愛。他曾跟我父親說,說自己的孩子看他就像是在看陌生人,只有婉兒才像他女兒,但是……婉兒是他家的媳婦!」 狄阿鳥的頭轟地炸成幾瓣。 他把幾瓣腦袋胡亂一拼,只覺得這黑夜沒了盡頭。 朱汶汶說:「你要讓婉兒去做說客,一定要隱瞞你倆之間的事」狄阿鳥再沒了心情。扯著她往回走。路上口無遮攔地嚷:「命裡該亡,好不容易摸到根過河地稻草。銜回家填了被窩!」 他帶著朱汶汶回去,謝小婉正找他。 他以為謝小婉也聽說了敵將姓名,會把其中的糾葛講給自己聽。 謝小婉卻沒有講,一等他卸了盔甲就從兩開小褂裡探進手,揉著胸脯,曖昧地挑逗說:「這兒怎麼長著兩顆小痘痘!」狄阿鳥只好漫不經心地說:「今天突圍被什麼人擋的來?傻呼呼地報自己名字,說他叫張……」 謝小婉慢慢地把娥首貼到他背上,隔著單薄的衣裳啃噬。狄阿鳥有種受騙的感覺,只覺得被這女人騙走身體,惡毒地想:報應啊!他帶兵打我!我使勁睡他兒媳婦,反正是他兒媳婦自己願意的! 想到這裡,他呼拉去扒謝小婉的衣裳,使勁地揉捏過光滑的乳峰,用濕潤的舌頭點到花蕾頂上,用牙齒輕啃,待謝小婉爛蛇纏身,奮力地壓上去捅動。 猛烈的撞擊所帶來地快感一波波衝擊著淫心畢露的謝小婉。 她張牙舞爪,興奮地跳躍,一把柔軟的纖腰搖蕩在千折萬激之浪顛,刺激而急促地驚叫:「啊。啊。啊。啊∼!你要抱緊我。」狄阿鳥用盡全身盡力,把她刺成再經不起雨露的嬌嫩骨朵,而自己卻倒地也沒有發洩出來,只好浸著一身熱汗,看著她癱軟喘息。 謝小婉渾身也浮出細小的汗粒,更顯得光潔透亮。她垂死般伸出膩乎地胳膊,撒嬌道:「我要你抱我。你抱抱我吧。揉揉你的乖寶寶……」繼而吭吭欲哭地說:「腫了!有點疼!」 狄阿鳥偎過去,被謝小婉用玉臂纏住脖子,就勢躺下瞪著兩隻眼睛睡覺。不料,她真開始一場大哭。狄阿鳥驚坐起來,心說:「弄壞掉了?!這可怎麼好?!」 謝小婉把他摟睡下,不許他動一動,只是哽咽連呼:「博郎。博郎。我們怎麼辦?!」 狄阿鳥恍悟,這才知她是在哭自己,想一想城外的那群官兵,還在沒頭蒼蠅般亂撞,安慰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突然,有人站在外面呼他,嚷道:「那幫不要臉的東西從西邊逃了回來,在城門底下喊城呢?!」他抬起脖子往外喊:「你們不要忙著開城門。就說老子已經仁至義盡,攆他們走……」謝小婉淚眼睜得圓溜溜的,大氣也不敢出,繼而歡欣鼓舞,爬起身來喊:「官兵夜裡把他們打回來,你放心地用他們收城吧。」狄阿鳥「噓」了一聲,道:「按我的話說。」外面故意吵嚷說:「那夫人地話呢?!夫人地話也得聽呀。」謝小婉光溜溜地爬動兩下,用軟潤的胸脯壓住狄阿鳥地半拉身子,尖著嗓子喊:「放進來」狄阿鳥怒騰騰地瞪大眼睛,「嘖」地不滿。喊道:「你們是聽老子的,還是聽她的。」外面好幾個聲音異口同聲地響:「你在夫人身子底下還不服軟?!」狄阿鳥怔怔地看了謝小婉一眼。看她兀自得意地看著自己,睫毛上還掛著眼淚,連忙推她。謝小婉死死地壓住他,「嗯」、「嗯」不肯。狄阿鳥只好動強,把她擺到一邊,下來披衣裳。提只鞋大罵,還不及到門邊,聽得腳步「咚咚」搗走,回來穿好衣裳,叮囑說:「老子去西門看看。」 他到了西門,城門底下的百姓還沒有走,弟兄們指給他看。 他看了好幾看,發覺百姓們身體都有點僵硬,且分出不經意的兩撥,大喝一指。喊道:「那個不是官兵麼?!」百姓爭相倒避,兩撥人頓時明朗化。其中一夥百人拔腿就跑。大伙頭上直冒冷汗。狄阿鳥大聲說:「我已經仁至義盡了吧?!你們還帶著官兵回來……」 經夜裡亂殺而僥倖活命的數百號人嗡呼跪拜,求乞萬般,發誓要一起打仗。 狄阿鳥便說:「話誰都會說」 百姓們為求他相信,不由拖出二、三人。告訴說:「這個也是官兵,這幾個和官兵勾結。「他們蜂擁捶打,嚎呼啃咬,憤怒到了極點。 狄阿鳥這才讓人開城,放他們進來,百姓們卻不知道張懷玉一見上當。就發去騎兵傳令勿殺。只是一拜再拜,無不滿面淚涕。大喊「恩人」。 狄阿鳥看他們也有好幾百,勉強可以守城,分三撥休息。 他睡得一覺,正要整一二騎兵,出去驚攪官兵,張懷玉派人來回他外甥女信。謝小婉拆出來給他看,方知他「剛剛收到請降的書信,不知其中竟有如此情節,尚需向朝廷請命,請謝小婉轉告博格,令其『稍安勿躁,免壞自己事』。 狄阿鳥半信半疑。他只覺得雙方克制幾日,牛六斤倒也率部安全轉移,自己束手就擒也罷,殘留餘生也罷,也再沒有別的遺憾,便樂滋滋地發撅城內美酒,犒賞說:「能讓驕橫的官兵低頭,這是弟兄們的功勞」 百姓們中倒是跑出一位叫葉聖聞地代表。 他反過來奉勸:「官兵打不過將軍,用了緩兵之計!」狄阿鳥留他喝酒,調侃道:「你以前在武縣居住麼?!怎麼我那時從來不知道老葉先生心裡有我呢?!」 葉聖聞只好閉嘴,灰溜溜地出汗。 狄阿鳥也不是沒往藉以緩兵上懷疑,得知他兒子夜裡出城,至今不知生死,就派他求見張懷玉,說:「兒子百姓都在你一張嘴上,你不要管我,自己盡量救他們吧。」 葉聖聞自然感激,私下拉住狄阿鳥掉淚,說:「若將軍得免於難,我率葉姓一門結草啣環,犬馬相報,永世不負此大德!」他出門討要謝小婉書信,揣入懷中,匆匆出城。狄阿鳥送他出城,打著酒嗝回去。 當晚抱著今朝有酒的念頭,大伙幾乎都喝了個酩酊大醉。 清晨睡醒,忽聞號角震天。 弟兄們先後蹬城,往外一望盡皆失色。 狄阿鳥上來才知四野皆陳旗幟,天際湧到大片、大片地烏雲,白日昏黑,殺氣沖天,失色道:「難道是陛下親臨?!」他看稀疏野郊,軍卒結陣操練,連忙點齊兵馬,出兵試探。 雙方從早到晚打了幾仗。 官兵缺少成規模的騎兵,在城郊扎不住腳,掩旗敗走。 狄阿鳥收兵回城,未及踏進城門,便已經聽到琴聲悲切,怨而難明,剛剛小勝的喜悅立刻被吹得乾淨,心情頓時轉黯。暗道:「怎麼辦?!」他急切進城,登樓找謝小婉,一心把她連人帶琴砸成幾瓣,問她哀鳴什麼。 踏到謝小婉面前,見她身影寂寥,自鋪琴一角抬頭,兩隻眼睛竟腫得像胡桃大小,他心裡一軟,脆弱得手掌抖顫,連馬鞭都難以握住。只好頹然席坐,罵道:「我他娘的真是倒霉透底。鑽羊圈忘了自己尾巴大,摘桃子摘到吃下去爛肚子的,聽琴偏得聽讓人頭疼的」 他持鞭長指,大罵:「你這老王拿上萬兵馬來打我這一點點兒人,也太不磊落,太不英雄——!有膽子出來。跟老子單槍匹馬幹一場。啊!沒有膽量啦……」他也覺得自己無聊,要自己,自己也不會出馬去和小土司決鬥,倒也不再發洩,暗想:「我不是要等到國王才死心麼?!現在國王就在城外。」 天一寸寸黑盡,城外野火通明,光芒耀眼,而城內軍民驚弓暗啼,大音盡稀…… 狄阿鳥在城牆上枕鞍,孤枕難眠。後來沉沉睡去,竟夢見霸王笑瞇瞇地唱:「阿鳥。阿鳥。奈若何!」他大怒,持刀撲那霸王,問:「難道我家鄉也被兵攻破,不然為什麼要問我怎麼辦?!」霸王回頭作勢揮手。欲讓他先行看遍,歎說:「破矣。破矣。鄉音盡起矣。」說罷,撥馬輕笑而逝。 夢中唯見高空中蒼鷹爬旋,蕭蕭胡騎嘶鳴,景像一一飛馳,突然槍林箭雨。戰況激烈。旋即胡琴淒傷斷腸。果聽到鄉音悲歌,縈繞陣陣。他心疼難忍。好似鼠挖蟻啃,「呼隆」坐起身來,長嘶數聲,捶地慟哭問:「何時攻破地?!」 忽而醒來,方知自己在夢裡,一揩眼淚,喜形於色,心說:「他們知道我家鄉在哪?!萬萬不會用來壞我鬥志——」他眼前虛境散盡,只聽得周圍痛哭大呼,而謝小婉在眼跟前悲啼,驚不迭地問:「怎麼回事?!」 謝小婉道:「剛剛突然到來一隊胡騎,往城樓潑箭,射死好幾人,我師姐腿上也中了一箭。你卻怎麼也推不醒……」 狄阿鳥面無表情地摸了摸沒有長起的鬍鬚,尋思片刻,方注意到身畔就有幾隻長箭或插或散,當即拾起一枚掐斷,面無表情地起身,再聽到遠處歌聲輕旋,隱隱竟是「抱彎弓望月仰,等我射得驕天狼,喲∼」,當即辨出是鄉歌「射鵰王」,確信無虞,很難收住撲簌地眼淚,忽而變得瘋狂,以手抓按石牆,大聲呼嚷:「弟兄們,我們開城投蜘「」, 大伙死死地拽住他,嘶聲叫道:「你瘋啦!」 狄阿鳥醒悟,發覺自己確實有點瘋,若是開城,外面地兵馬管自己是不是降?! 他頹靡地說:「等天明看看葉先生,不管他回來不回來,咱都送出投降的消息,準備投降!」大伙全都萬念俱灰,默默不語。 他不放心地說:「我先出城讓他們殺!看他們赦不赦你們,赦你們,你們再降,不赦你們,你們願不願意束手就擒,我也沒法管啦……」 謝小婉大聲說:「博郎你千萬不要急,一定要拖到我父親來。我們幾個女的出城,去見那個壞心的張大將軍……」 狄阿鳥油然愧疚,覺得自己報復她暗殺自己也該報復夠了,所謂人之將死,不必拉一個是一個,說:「我給你們備一輛馬車,送你們過去。」 他一步一步走到謝小婉身旁,突然間回頭,瘋狂地揮手,竭盡全力地大吼:「將來你們誰敢洩露我和她的事,那就無心無肺,連豬狗不如」 他扦悔說:「我們都來忘掉這一切!都發誓忘掉它。」 謝小婉突然把朱汶汶推倒在地,大聲說:「你混蛋你以為你讓他們忘掉就忘掉啦?!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她沒保留半點理智,「啪」地甩了一巴掌,惡言譏諷,奮生高嚷:「弟兄們。你們瓢把子怕了!你們看他那膽小的樣兒,我為了讓他放心,當面承認,是我謝婉兒不好,不小心**了他,你們看看他吧,每每上了床,都要被我**一次!」 狄阿鳥發覺她沒有丁點理智,甚至全不顧尊嚴矜持,彎腰扛起來就逃。逃不多久,謝小婉在他肩膀上咯咯地笑,問:「大瓢把子,是不是想讓我再**你一回?!」 狄阿鳥只好提著腳步,邊走邊嚷:「你看起來也是聰明絕頂的女人,卻動不動發神經,什麼我戰死,你服毒,你心裡發臭麼?!你想死,我挖坑把你埋掉!」 謝小婉捶打大哭,嚎呼道:「我就是想和你一起死,那樣你就永遠和我在一起,不能再眼饞別的女人,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你有沒有偷吃我汶汶姐?!」 狄阿鳥把她放下來,真不知道怎麼辦好?! 她卻梨花帶雨地笑出聲,哄道:「乖寶寶別怕。我爹爹很快趕來。你地罪已經十惡不赦了!只有我爹爹才能救你!我們得讓他知道咱倆生米煮成熟飯呀!」 她一跳,跳到路旁的大石墩上,凌然迎風,負手得意,用大大地聲音說:「甭管他千軍萬馬。只要我爹爹一來,他們肯定挾起尾巴,乖乖地放你跟我走。」 狄阿鳥覺得自己不能再給她留情面,得讓她打這等浪漫的幻想中醒來,打崇拜阿爸中醒來,大聲說:「你阿爸要是真有通天徹地地本領,何必還要等到今天?!」 謝小婉把完美地下巴抬起來,問:「你知道唐門的霹靂火彈吧?!你知道墨門的煙花彈吧?!」 她以有個秘密讓你知道的樣子彎下腰,說:「我爹爹號稱謝藥師,更精於此道,他多次試驗,煉製出威力更大的鐵爆彈,一旦點燃火捻,讓力大無比地人扔出去,能把好幾人炸翻!」 狄阿鳥發現她吹牛從不打草稿,更是輕視,冷笑說:「就這些?!」 謝小婉笑著說:「我爹爹還從草原什麼汗地國師那裡得到一隻千里眼,他也仿製了幾把……」狄阿鳥一身冷汗倒流,情不自禁地嚷:「一定是金留真汗地國師!別人都說金留真戰無不勝,是因為長生天賜給他一雙千里眼,一雙順風耳,而拓跋巍巍和他打仗,夜裡出擊,割走了他的千里眼和順風耳,他長出來新地來。」 u幽書萌 uutxT。cOM 詮蚊自版月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12) 字數:5471 縣城守軍只有千把人,連一次攻城也經不起,而此刻官兵盡在眼底,只需個把時辰就能組織梯隊攻城。狄阿鳥因而不敢回縣衙和謝小婉同睡。他在城樓鋪張葦席,睡到半夜,聽到遠近抽泣聲聲,也分辨不出是自己的弟兄還是城裡的百姓,最終再也沒有睡意,只好懷抱雙膝坐著。梁大壯也輾轉難眠,扳著腳坐起來嚷:「主公。你真的要為俺們出城投降。要是他們殺了你還不赦俺們呢?你白死不說,誰還領著俺們打仗呢?!一起投降吧,黃泉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梁大壯還是弟兄當中第一個這麼說的。 狄阿鳥心裡很亂,雖說一直抱著投降的主意,卻也往往是走一步算一步,此刻感慨良多,不禁看了過去,低沉地說:「將領投降,而士卒還拿著兵器……總好過一起投降吧?!吃飯一起吃?睡覺一起睡?投降一起投?」 狄阿鳥儘管把謝道林提高一個檔次,卻也不信他能用幾句話讓國王放過自己這位朝廷的「心腹大患」,他看謝小婉倒是信心百倍,也不好出言打擊,害怕天亮官兵攻城,早早地送了她們上路。 女人離開的日子不好過,使得上上下下人心陰暗。 扛著兵器的弟兄慢沓沓地關上城門,鬆垮地坐到城樓上望。 曾幾何時,到弟兄們士氣的回升竟有一大部分來自於幾位年輕漂亮的女子,狄阿鳥也沒注意,他從今天這一幕清醒過來,方知道自己的弟兄原來竟是在這幾位漂亮女人面前充了幾天好漢。 狄阿鳥不思進取的等待著消息,靠吃飯唱歌打發時間,足足吃下兩隻雞,三斤驢肉。二張鍋盔,一小捆根蔥,喝了半罈子淡酒,教會弟兄們唱會三首放郡胡歌…… 他們一起登上城樓,相互搖扶大唱,似乎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過了不久,歌聲竟然有了回應,三、五胡騎不由自主地尋來望城,漸漸簇了好幾十騎。 狄阿鳥也不知道他們的將軍知不知道,就在城樓上伸展雙手。大聲喊道:「吾祖亦邦外之牧馬人,吾今大難臨頭。思吾故鄉,何故使吾聞鄉音喜?!何故使吾聞鄉音傷?!」遠處亦有人回應,唱道:「大公羊徒頂尖利角,驕起來過山蹺,強上勁兒來好個蹄腰,真個兒族宗塗塗似河流怎奈蒼狼逐來把肝肺拋?!」 狄阿鳥大喜。回唱道:「羊不如狼來不相愛,白看族宗把肺拋。」 他嗥叫數聲,再聞得回應,又一次舉起胳膊,聲嘶力竭地大叫:「吾因何中賊之詛咒,要死吾族之刀箭?!吾向此長生天啟言,吾不願殺吾鄉老,奈何以脫?奈何?!」城樓下人馬攢動良久,有人拔高聲音大喊:「博格阿巴特,你既然是放郡男兒。何不像個巴特爾。唱什麼哀曲?!」 狄阿鳥不動聲色地看往身畔,低聲安排左右,說:「把咱的青牛旗幟拔過來兩隻,在城樓上晃晃。」梁大壯連忙呼喊,指斥一二。嚷道:「快。快。」 片刻之後,十數面青牛旗在城樓上亂抖,看得一干騎兵眼花繚亂。 狄阿鳥趁機問:「你們是誰家地兒郎?!認得這面旗徽不?!」 騎兵們也撐起來幾面旗。狄阿鳥方知來騎身份亂雜,來自於各家各族,唯獨沒有福氏家族的身影,大大鬆了一口氣。笑道:「我博格阿巴特當然是巴特爾。甘願不沾爾血,死於刀劍之下。我出城讓你們捆縛,送給大皇帝治罪怎麼樣」 下面的騎兵盤旋不定,到處交頭接耳,一名高大騎兵來往奔馳,好似在嚴令什麼。 狄阿鳥大肆叫嚷:「怎麼?!難道你們不敢用我的人頭邀功嗎?啊?!我只要見大皇帝。只要你們把我交給大皇帝,我不會怪罪你們的!」 騎兵們陡然靜了下來,默默抬著頭往上看。旋即一人大叫:「你放心吧。我們也一定不殺你,把你交給大皇帝。「狄阿鳥寧願相信他們是為陞官發財,笑著問:「抓住我,大皇帝會給你們什麼賞賜呢?!你們說出來讓我聽聽。」 騎兵亂上片刻,剛才那位騎兵到處穿越,一如剛才,似乎又在叮囑什麼。 他回頭高聲大嚷:「大皇帝不準備殺你,也不給我們賞賜……」 狄阿鳥詐出他們沒有什麼誠意,隨手要來弓箭,笑著說:「大皇帝給你們什麼賞賜?!你不說實話,那還是恩仇必報的潢東部族嗎?!」 那騎兵躁叫:「真的。你不信,問問他們。」他一扭頭,發現其餘騎兵暗中汲汲後退,只留自己一個人在,大為慌亂,趕快拿出弓箭,咆哮說:「你不是發誓不殺自己人嗎?!」狄阿鳥想要他先射,詐道:「殺你不算。先讓你看看我的箭法」說完放指,「嗖」地射中他的馬眼。那馬吃疼,連聲悲嘶,豎起兩隻前蹄,蹦跳亂拔,突然弓背一抖,將背上的騎兵送到空中。 狄阿鳥不動聲色地等他落地,問:「怎麼樣?!」 那騎兵爬起來,弓已不知跌到哪裡去,只好惱羞成怒往前指手劃腳,連連催促別地騎兵出射,吼道:「射箭。射箭。快射死他。」 狄阿鳥趁勢說:「我憐你為鄉人,不忍射殺,你卻欺騙我,還要狠毒地殺我?!」說完將他射死,而把自己的弓扔出城去,歎息說:「此弓伴隨我多年,今天把它拋棄,就是要以此為誡,不濫殺自己人。你們將他收斂去,告訴他地父母、妻兒,若我博格阿巴特能活到大皇帝恩赦,願意將他們接至家中奉養!」 弓矢箭筒均是戰士不敢拋棄之物,但凡要折斷敵人的弓矢都是在進行強烈的侮辱。 騎士們相信博格阿巴特心中很痛苦,紛紛下馬,默默向城樓上的狄阿鳥行過大禮,這才來到死去的同伴身邊,收斂屍體。 他們用半葉糙革捲裹屍體,用皮繩捆紮幾道。往馬上一拋。 剛剛要走,背後幾騎奔至城門。這幾人疑惑地瞥瞥周圍的胡騎,伸出馬鞭請求:「快開城門。」 狄阿鳥大為意外,想想也是給自己送消息地,連忙讓人打開城門。弟兄們驚慌勸阻:「下面好幾十官騎。」 狄阿鳥看他們不大情願地,只好用鞭子趕,趕弟兄們下去,而自己同樣奔下去。大伙戰戰兢兢,戰戰兢兢打開城門,發覺幾十胡騎都沒有走遠。返過頭來盯著城門發愣,而所來地信使站在城樓地下往回看。均沒有注意到這種反常細節。 狄阿鳥要信使進城門,他們才肯進來。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們進來也連連比劃,讓狄阿鳥快關城門。 狄阿鳥讓弟兄們關好城門,報出姓名。使者們都露出罕見的微笑嚷:「我們是張將軍派來招降博格司長官的,協同安排投降的事。」他們發覺狄阿鳥當場愣住。連聲說:「外面不知司長官的誠意,誰也不敢輕易相信不是?!我們張將軍兵行險招,可是冒了巨大的風險——」 狄阿鳥上前一步,緊抓住最前面的那人,問:「張將軍。就是那個張公懷玉。」 他不分節奏地跺動兩隻腳掌,驚喜交加地說:「想不到招降我的竟然是張公懷玉。阿婉真有辦法,這才出城多大功夫?!」 他有點方寸大亂,好長時間不知也怎麼好,只是面對著使者聽他們講,而後終於不改多疑地心性。疑惑地問:「陛下不肯。他拿什麼納降?!」 來人露出鎮定自若地笑容,伸出一根手指頭,以你們有所不知的樣子開口責備:「張將軍可是領兵地郎將軍啊!征伐決斷,要視情形而定。這正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他並不知道司長官是真降還是假降。是冒著風險來要司長官的誠意。聽說司長官大人想要去拜訪他,是不是?!」 狄阿鳥點頭不已,連連說:「是地。」 他激動地幾乎想掉眼淚,想到弟兄們昨天夜裡還偷偷啼哭,差點覺得自己是在做白日夢,不禁想抱住來人的手往臉上貼去。旋即醒悟自己不能慌。也不能亂,要穩住。便恢復幾分鎮定,壓制住急切的心情說:「現在就出城,去見張公。張姨父?!」 來人笑道:「如此甚好。」 狄阿鳥心裡有點兒拿不準,暗道:「他是誑我呢?!要是一見面就把我殺掉,誰也不覺得我冤。「來人沒注意到他的疑惑,慇勤地拿過一套官軍地服裝,連連說:「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還請司長官大人更衣。」狄阿鳥心思急轉,想:若是他想誑殺我,何必還要準備衣裳欺瞞他們自己人呢?他已完全放心,連忙換過衣裳,借一步叮囑梁大壯和幾名頭目說:「我此去是凶是吉都已經不再重要啦,關鍵還是你們…… 「倘若你們沒有接到我地信,官兵就來要投降,不要相信。那是朝廷沒有什麼誠意。一定要記住,即便是朝廷要殺我,也一定讓要我遞話回來,明白嗎?!你們要是上當,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昨日狄阿鳥提出自己先投降試探,弟兄們剛剛淋了一輪箭雨,內心中確實不可遏止地亂冒他想,雖然萬分感激,卻沒有駁斥挽留,連虛假地話都沒說,此刻眼看司長官真要出城為大伙去作試探,不知是感動是羞愧,無不哭若滂沱,抱著拉著扯著不讓走…… 梁大壯挨了鞭,竟強虎虎地扒出人堆,扯著狄阿鳥的馬藏。 狄阿鳥找不到自己地馬,安頓完畢要走,只好借用信使的馬。 兩路來了許多百姓掩泣。無數弟兄爭馬擂胸,抱腿攬腰,就地打滾,吞著眼淚不知喊些什麼,到了最後,有的乾脆並排站到城門口堵,有的在狄阿鳥身後排成兩隊,要跟到朝廷大營。狄阿鳥回想起昨天無人駁斥時自己的失落和哀傷,眼看花費大半個時辰還出不了城,胸中熱血沸騰,當街抱了自己喝剩下地半罈酒,吞吞淋得滿喉,蹬高大喝:「我向你們索要忠誠時你們給我,我需要負起存亡時亦要不惜性命。 「弟兄們這是要幹什麼?是要讓朝廷的使者看我們的笑話嗎?讓他們認為我們是沒有尊長,不服軍令的亂民嗎?!」 他往下一擲,待粗瓷碎片飽含酒花亂綻,大吼道:「記住咱們水磨山司!記住咱們的光榮!記住要奪回我們地家園!」 他感情盡皆勃發,眼淚蘊迸,被酒意染成老紅的脖子漲怒,青筋盡現,渾身汗水、酒水灑得盈盈閃閃,好似經過拋光的生鐵。幾位使者縮著脖子往他投視,繼而聽到滿場皆靜,不容一細發落地,張皇慌張地望左望右,看上看下,發現博格跳下來,在自己心底靜致不動的世界裡緩緩地踢出腳步,「啪」地落下第一腳,旋即覺得他出城的速度好快,幾乎是在周圍的兵卒相對靜止中穿梭而出,生怕自己趕不上出城,急急往外奔,有顧不得奪回馬匹地連馬匹也不牽,一路小跑攆追…… 軍民醒悟回來,蹬城只見他剛剛換上地青袍前胸不掩,後背耷拉扒身,更顯削瘦挺拔,按刀而行,步履沉穩,比之古之壯士不遑多讓,紛紛呼嚎:「司長官大人要是回不來。我們就和他們拼到底誰芶活誰不是水磨山的百姓。」 他們大喊間,一條灰影急快出城,奔跑著追了上去。 大夥兒辨認出來是誰,相互喊知:「那是梁大壯。快看。那時梁大壯?!」 狄阿鳥看梁大壯竟然追出來,攆道:「你怎麼跟條狗一樣。快滾。滾回去!」梁大壯硬著頭叫嚷:「俺不走。俺也要去朝廷兵營闖一闖。」狄阿鳥看看幾位朝廷使者,嚷道:「哎?!你這傢伙被老子擄來,賴上老子啦。」 他心裡格外地感動,只想讓梁大壯趕快回去,一上前就掄起拳頭。梁大壯扛著脖子挨兩下,毛扎扎地大叫:「俺不承你這個情。」他皺臉大吼:「咋啦?!當初抓俺,俺就這麼說。俺就是跟你跟到底」 朝廷地使者連忙拉挽狄阿鳥的胳膊,勸道:「這是歸順,不是龍潭虎穴,他要跟著,你讓他跟著吧?!」 狄阿鳥總不能當著朝廷使者的面大嚷:「老子讓你守門戶,你怎麼能跟著老子呢。」只好恨恨地瞪了他兩眼。梁大壯卻很得意,拖把朴刀尾綴在後面。 他們走了二里路,前路馳來幾輛馬車,到面前嘎然拐停。狄阿鳥往當中一望,竟見謝小婉露出白玉圈發環,蹺腳而下,心中再無半點疑慮,慌忙趕往跟前。謝小婉俏生生地往一旁注目,引他往一旁看,他方注意到馬車旁的騎士已經下到馬旁,頭戴抓角兒無耳紗冠,身穿一領羅團花色戰袍,五尺四寸有餘,鬍鬚兩寸,廣額陰目,腮下刀痕鼓突,頓時覺得熟悉,定是那晚橋頭攔截自己的大將,連忙抱拳稱呼:「張將軍。小子這廂有禮啦。」 張懷玉也緊慢打量了他一陣,不由抿撤唇線,微笑道:「真是大好賢侄呀,少年英雄啊。竟然能把我殺得大敗。婉兒都罵我啦!哎呀。我這外甥女,那可是不好惹。你小心點兒噢?!」他挽起作勢下拜的狄阿鳥,親切地拍打兩下胳膊,湊過面盤,壓低聲音說:「恐怕你也不知道吧。前晚我身後可是無一兵一卒,也在橋上強撐而已!」他仰天大笑:「痛快!」 狄阿鳥也有同感,卻不知朱汶汶說他凶戾竟是婦人之見,試探道:「我和婉兒」 張懷玉仰面揮袖,喜怒不形於色地「啊」了一聲,豁達地責怪說:「年輕人血氣方剛,互相愛慕,有什麼大不了的?!張家要娶媳婦,那多的是。可婉兒只有一個嘛,何況是威名遠播的博格阿巴特。」 他往前望了一望,不敢相信地說:「自古將帥皆以卒換命啊。你怎麼就」他不再往下講,只是說:「果然是當世英雄。你我也算忘年。 我在大營擺酒,咱們邊喝邊談。」 u悠書盟 Uutxt。cOm 荃文字板粵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13) 字數:6265 狄阿鳥也怕張懷玉去提所部怎麼不出降的事兒,大口、大口地松氣。 他覺得梁大壯跟著自己只會亂惹禍,尋到借口就嚷:「張將軍。還請兩位不笨的弟兄跟我這兄弟回城,把縣官庫裡亂糟糟的蠶線布哇,銀塊子呀先數一數,那卷卷布,我沒動——,不過那銀疙瘩、錢串子老子缺,花了些,用繩疙瘩記了下來。」 張懷玉皺了皺眉頭,訝然道:「博司老爺有心呀。這事不急。」 狄阿鳥反問:「那什麼事急?!我沒禍害城,不讓你們看明白,你們怎麼會知道呢?!」他越俎代庖地找到進過城的使者,凶狠霸道地說:「你。還有你。都跟老子的人回去一趟。」說罷也當面安排梁大壯幾句。 張懷玉眼看情勢合理,不覺答應說:「這樣也好。」 眼看是要往前走啦,謝小婉樂樂陶陶挽了狄阿鳥同乘。 狄阿鳥還是知道未婚男女不能這般勾搭的,連忙朝她姨父看,雖然並沒有見到張懷玉特別在意的表情,也連忙扶住謝小婉的胳膊,搖頭暗示她不要這樣。謝小婉不依不撓地搖了搖,嗔道:「怎麼啦?!這會兒膽小啦。」 狄阿鳥只好隨她進到廂裡。 他感覺到車伕立刻驅了車,心中只是想:哪怕有婚姻,沒完婚前睡覺也叫通姦這女人竟然都不怕?!然而再看到謝小婉一付經過生離死別後兩情長久的滿足相,心中豁然明白,暗暗歎道:「她已經高興壞啦。」謝小婉確實激動得不知道東西南北。 她生怕狄阿鳥會從胳膊彎裡飛走,也不管狄阿鳥身上的酒汗臭,緊拿緊扯地摟結實,用一頭黑亮如漆,柔滑如絲的長髮和樂不可支的臉瓜貼往狄阿鳥的肩膀窩。膩糊糊地地廝摩著,漸漸連眼睛也捨不得睜開,一刻也不停地嘮叨自己小時候的事,好像她突然間明白,天底下最疼愛她地她只有她的姨父…… 薄薄的紗簾上浮滿密密麻麻地細花嘟嚕紋,隨著窗外的野風,一層一層地綻開,一層一層地往兩人身上傾灑斑斑點點的陰影,陰影裡細小的點點像是河水裡數不盡的、幾乎看不到的魚蝦米,溫柔。 馬車越跑越快。陣陣爽風開始透過薄紗刮進廂內,匯成世上最不容碰觸的美景。 狄阿鳥盡量地用手捧著。呵護著,也靜靜地坐著,筆挺地靠在座背上,同時經歷油汗泡過面龐的旦夕福禍式疑慮,流露出再也不受外物影響地淵容,偶爾側目。只有路景飛馳。 他突然感到一陣兒疑惑,不由暗想:馬車怎麼跑這麼快呢?! 他慢慢覺得這姓張的將軍不是因愛誰、恨誰而不顧分寸地人,卻不忍心揭破,暗想:阿婉。請你永遠活在自己的幸福裡吧。 馬車漸漸往軍營深入。 等停下來的時候,謝小婉幾乎要睡了過去。 她高興地鑽出來,把兩隻手放到頭頂上,不知向誰揮舞,踏腳下來時,還順勢舞動身姿,用輕快的腳尖點了幾點。輕盈得好似飛了去。 狄阿鳥看到二十餘大漢擺出迎接的架勢,很是奇怪,只聽得張懷玉、輕輕喊叫:「婉兒。我和博司老爺有事商談,你先回你師姐那兒」謝小婉嚷道:「我不去。我還要等你們說完,帶他認識、認識表哥呢。」 張懷玉的臉頓時黑沉起來。怒喝:「不許胡鬧。這是行轅。」 他這麼說,謝小婉還是不肯走。 他只好沖身邊兩名甲士,幾名結實地當地農村姑娘命令:「快帶她離開這兒。」 狄阿鳥同時收到他包含歉意的眼神,對「我們這些長輩嬌慣壞」的話深有同感,再注意到謝小婉揚起下巴,在甲士面前做出你能奈我何的樣子。覺得有必要讓她遷就、遷就這些軍營規矩。也讓她趕快離開。謝小婉聽他也多管閒事,責怪自個兒。無奈地撇了撇嘴,小聲嚷道:「我是怕姨父沒安好心嘛。」 張懷玉臉色一動,不由往跟前走,一步跨了兩步距離這時,他聽到謝小婉說:「他們非灌醉你不可。」站住笑道:「保證不讓多喝。」說完再次吩咐:「趕快把她給我拉走!」 再爭執一番,謝小婉仍然像是一塊黏皮糖,站在原地無動於衷。 張懷玉頓時提高了聲音,怒聲喝道:「再不把她給我拉走。你們就去死吧!」 幾位壯實的鄉間姐兒流露出驚容,不由分說地挎上圓蘿蔔似的胳膊,上前拖曳。謝小婉本來還仍然笑吟吟的,陡然覺得她們的勁兒太大,大得不該是一名下人用的勁,不由猛地推倒一名。 候機的甲士也連忙叉槍去架,而後用力地推趕。 狄阿鳥為他們這些人地無禮行為感到氣憤,大叫道:「你們要幹什麼?!」他來不及和張懷玉說話,上前提過靠自己身側的那甲士,按住後背一推,警告他們,即使得了命令,那也不能對自己的阿婉這麼粗魯。 他知道輕重,推甲士只帶了些提醒,並沒有太過用力,沒有把甲士摔倒的意思,更不會準備連續擊打,旋即就返身回來,看向張懷玉,希望他不管謝小婉再怎麼不聽話,也不能讓兵卒、壯女這樣扭押著離開—— 在他鬆懈的這一瞬間,退開幾步地甲士向他撲來,無比迅速地撞向他的腰,用兩隻手掌扣到他背上。謝婉兒最先醒悟到要發生什麼樣的事,撲通滾倒,栽在泥土地上尖聲大叫:「你快跑!」 狄阿鳥也明白過來,知道張懷玉是在將計就計,用謝婉兒引誘自己,抓住自己,腦門嘩嘩湧血,突然空白一團。 他趕到擒腰的甲士幾乎把自己撞翻、舉起,不由怒嘶一聲,合攏兩手,前後抱持住此敵的頭顱翻扭。剛剛用力,幾乎在感到敵人頸骨卡嚓響的同時,兩隻絞出肌筋地胳膊就被上來地士卒分別鎖拿住。 他甩仰一人,咆哮著用嘴叼起一隻耳朵,甩頭撕開,讓幾滴血線繞著自己飛舞,卻也不能改變局面。 周圍等待的二十餘人像是已伺候燕雀地猛禽,繞到合適的時機就奔前湧上。 狄阿鳥刀也來不及拔,便陷入到暈頭轉向的漩渦中。 他感到自己堅如磐石的兩條腿在連續的衝擊、毆打和抓拿面前沒有半點用武之地,再聽到謝小婉大聲尖叫。 發出一聲聲自內腹中緩氣的深長呻吟,而張懷玉則一味說些什麼。只覺四周景象昏沉飛轉。 他遏制不住自己的身型,甩打,反撲,掙脫,轟隆倒地,而後不知背上趴了多少身體。只感到半點也動彈不了,只好連連高喊:「我是來投降的!」「我是來投降的!」他的嗓子像是被泥沙地擦破,醜陋而慌亂。 繼而聽到謝小婉地嬌叱和兵器刺入的聲音,他更是大驚失色,大聲喊道:「阿婉。你怎地了?!」謝小婉拔了別人的長劍胡亂刺擊,轉在草棵裡翻滾,竟連傷幾名畏首畏尾的士卒。 她剛剛掙扎著發綹、青泥和汗水,不顧一切地爬起來,就見張懷玉、驀地騰空,一下兒來到自己身邊。無比迅速地按住劍柄處,用另一手按住自己的臂彎,奪去長劍退到四、五步外,只好張牙舞爪地站在原地痛哭。 張懷玉左右猛招壯女,掖劍在背。怒氣沖沖地摀住心口,大喝道:「婉兒。你冰雪聰明,怎被他這粗魯無知,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混蛋給騙到呢?!你姨父很痛心。你快快清醒吧。」他露出了本來面目,厲聲大吼道:「快。快把她給我拖走。」謝小婉被人掙住,臉色慘白。卻慢慢鎮定下來。說道:「你連我一個弱女子都騙,你還要不要臉?!他可是來投降朝廷的。你敢不經請示就自作主張嗎?!」 張懷玉緩緩口氣。說:「婉兒。你怎麼不分是非呢?!我是騙了你,可他不也騙了你?!」 他獰笑著,殺人前奏般平舉長劍,輕輕抹過鋒刃,憤怒地說:「你以為他送你到我身邊幹什麼來地?那不也是為了摸我的底,朝廷的底他是來投朝廷的。可也是走投無路,只能投降。朝廷或許是冤枉了他,但不管如何冤枉,那也不能跟朝廷對著打仗的吧,打仗是什麼?!是反叛,是大逆不道?!」 狄阿鳥感到自己臉上的那只毛手死死地壓住自己的頭,只好貼住冰涼的底面,喘了口氣笑,翻起眼睛卻只能看到魚肚白樣的多雲天,他因為看不見謝小婉而恐懼,用盡全力,大聲咆哮說:「難道你們的刀殺來,我們只能伸直了脖子挺?!」 張懷玉沉沉道:「沒錯。你自己心裡也該有個數,你犯地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不是凌遲就是車裂。我敬你是條漢子,願意成全你。只要你在你的部下面前留下份悔過書,我保證不殺他們,而且留你全屍……」 謝小婉尖聲提醒說:「不要信他的鬼話,千萬不能寫悔過書——」 她已經被人拖走。聲音越響越遠,淒婉絕倫,似乎正在把心肺一點兒、一點兒撕裂開來。 「博郎。原諒我,我輕信奸賊,害苦了你。要凌遲就凌遲,婉兒陪你,萬不可相信他的鬼話……」狄阿鳥聽到這呼聲,仍然記得她下車時地恬淡無邪。他想到而今竟不知道謝小婉受傷沒有,是不是被幾名手大腳粗、兩臉麻木的農家女拖在泥土地面上倒掖而走,感到軀體就要炸成一團血肉。 他掙脫胳膊,把騎到身上的士卒扔到對面去,但也只有這一股新力,喘氣說:「你失信在先,如此無恥之徒,怎麼還有臉讓別人相信呢?!」 張懷玉把自己的馬靴踩到狄阿鳥面前,配合著要說的話,幾乎踩爛狄阿鳥不堪負荷的心臟。他說:「恐怕你不相信也要相信。我已經派人去收降你地馬匪弟兄們啦,想必他們這兒已是丟盔棄甲,跪地投降!讓你悔過,不過是讓他們知道你是在愚弄他們,放過他們之後不留禍根」 他還說:「他們都是些泥腿子百姓,雖然人不多,影響卻是非常壞。 「我不忍心盡誅。已經上奏朝廷,挑些有勇力地為朝廷效力!你必須得相信我,寫出你悔過的認罪書,能救出來幾個是幾個……」 張懷玉讓人把狄阿鳥拖到旁邊地窖房裡,按跪在一張泥台前。 窯窖裡稍微陰涼,卻仍顯悶熱,那泥台對面站著兩名文員和狄阿鳥一樣,渾身濕透,腦門上滾著黃豆大小的汗水。狄阿鳥想也是協同逼供的,冷笑說:「你們要殺就殺,要什麼悔過書?!沒有。老子有罪也用不著向你們這群王八蛋悔過…… 「老子被迫起兵。即沒有**擄掠,也沒有挾裹百姓。更沒有主動進攻官兵?!若不是左右顧忌,等著陛下恩赦,怎被你們圍困?難道再也沒有天理了嗎?!」 張懷玉奔頭就是一腳。 馬刺劃過狄阿鳥地亂茬發頂,頓時開出一條血溝。 張懷玉很是暴躁,大叫道:「戰場上倒奔十步和倒奔百步皆為逃兵?!兩者並無區別!給你臉你不要臉。敬你是條好漢,你偏要做孬種。」 狄阿鳥相信這一腳飽含著他兒子的奪媳之仇。再不顧順著臉往下流淌的鮮血,威脅道:「我要見大皇帝,你要是殺我,有你後悔的。大皇帝近在咫尺,你好好問問。你敢公報私仇殺我,那就殺我試試?!」 張懷玉幾乎趴到了他臉上,惡毒地說:「陛下近在咫尺?!」 狄阿鳥震驚道:「不是嗎?!」 張懷玉哼哼大笑,用力拍一拍狄阿鳥的頭臉,說:「別再心存僥倖,既然你不寫。那就在寫好的悔過書上劃押吧,痛痛快快地去死吧……免得死得更慘——」 幾條力士當即推著狄阿鳥到泥台,張懷玉親自拿了狄阿鳥的手指去按寫好的書文。狄阿鳥覺得自己只要按上就要被處死,像條魷魚板身跳躍,使勁兒掙扎。 不一會兒。一張血糊糊的面龐被泥抬擦滿垢灰。 掙扎到最後,他只是在白白浪費體力。最終,張懷玉還是在幾條力士的幫助下奪到他地指頭,按到印泥裡,再按到紙張上。 他知道張懷玉再沒有留下自己的可能,一下兒萬念俱灰。表情頓時像死魚一條目光呆滯。腦子不由自主地走過幕幕往事,不但相信張懷玉、不會給自己留下幾名弟兄。 而卻覺得即便是他只殺自己,自己也已經後悔,把腸子都已經悔青掉,於是在心底大喊:「一點也沒錯,十步、百步之別有什麼區別嗎?!我混蛋。我僥倖。如果還能有一次機會,我再也不會抱有一絲幻想」 鼻角尚只有淺淺痕跡地法令紋陡然之間加重綻張,使他現出窮凶極惡的模樣。 正呼哧喘氣,只聽得靴履響步鳴。有人從外面進來,像是老友般與張懷玉打招呼:「哎呀。張將軍。你可是把殿下瞞的好苦哇。怎麼?!和殿下搶起功來啦?!」 來人年齡和張懷玉差不多,相貌不凡,像是位官吏。 狄阿鳥麻木中得到一絲生機,再生新氣力,竟然回過身來,嘶吼道:「下臣有冤。」來人猝然見到一張血糊糊的恐怖臉孔和一雙紅通似火的獸眼,耳朵裡也更是經不住野獸般的吼叫,怕狄阿鳥再掙就到自己面前來,躥回幾步,緊張地往上伸指,大叫道:「快摁結實他。摁結實他——」 張懷玉說:「我怎敢和殿下搶功?!」 來人怒道:「那你私招匪首是什麼意思?!」 張懷玉咆哮說:「殿下要功勞我贊成,可他——」他重重地歎了口氣。來人陰陰威脅:「張懷玉。國家動亂,宗室領兵,這是天經地義地事。陛下對殿下寄予厚望,派遣來是為了要你給機會,讓他以後也能統兵打仗,將士信服。他就是真要搶你點軍功?難道還能虧著你?!」 張懷玉不由自主地喘了幾口氣,拉著來人小聲說話。 狄阿鳥聽見他說:「卑職怎敢和主子爭功?只是覺得打仗不比打獵呀,誰也不能為打仗就打仗?!是吧?」接著又說:「這殿下一出面,定然逼急匪寇,倘若釀成大變,那可是要動搖根基呀。」 來人埋怨說:「你是幹什麼吃的?!你不也在嗎?!你想想啊,席將軍兵敗自刎,樊老爵爺見面也滾一身泥,到時你張懷玉也無計可施,殿下卻大獲全勝,豈不是……」 往下已是情不自禁的笑聲。張懷玉也開始賠笑,卻突然提高聲音,說:「我現在才明白。可惜的是,博格所部已盡數投降,再無仗可打!」狄阿鳥對自家的弟兄們很放心,收緊眼睛,也把他越過自己詐降弟兄們失敗當成目前唯一的希望,心說:「你詐吧。弟兄們見不到我的憑證,豈不知將計就計?!」 然而他還來不及自欺欺人,便聽到張懷玉向來者解釋說:「我有個,深諳兵法的外甥女,父兄均受哀後誅殺,因而勵志要重振家門,這次是她主動請纓我不能不給她這個機會不是?!到時一定把她交予殿下來治罪,任殿下怎麼處置都行?!」 後面的「怎麼處置」說得非常猥瑣。狄阿鳥的腦海裡頓時閃現出朱汶汶地模樣。 他想不到朱汶汶竟抱著為家門戴罪立功的心切,從而利用柔弱不堪的外表來接近自己,步步取得弟兄們的信任,一下兒感到兩眼昏花,四肢無力,不禁痛苦地呻吟道:「這賤婢騙得我好苦?!」 天地就這樣靜止了,他圓睜著眼睛,什麼都沒看,什麼都沒有想,卻聽得來人一個勁地埋怨張懷玉,請求說:「殿下知道你抓到他啦。你還是把他交給我,讓我帶到殿下那兒!」 幽優書萌 uuTxt。CoM 荃紋子扳閱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14) 字數:5661 狄阿鳥聽說王子殿下要提走自己,打心底升起幾絲的欣喜,就連麻木的肢體也開始回舒。他豎起耳朵,一直不漏地等待張懷玉的答覆,只聽得張懷玉無可奈何地道:「他與吾子張遷有奪妻之恨。萬望能看得下臣隨陛下出生入死的份上,將之斬立決。」 狄阿鳥覺得他壞王子功業,王子定不讓他如願,心中更是悲喜交集。 他聽那官兒安慰張懷玉幾句,感到他們要拖出自己,並不反抗,順著力士的勁兒走出來。 外面的天空雖然雲多,卻遠非窯窖可比,光潔刺眼,給出一種再世為人之感。 士卒伸出刀槍,自後頂叉著他的腰,把他押到大片的空地上,而那兒已經等了十數靜佇的騎士。狄阿鳥往他們看看,只希望他們不要固執地給自己戴腳鐐、手鐐,更不要上木枷,最好出於折磨自己的目的,把自己的兩隻胳膊縛實,拴在馬後拖著走,使自己得到更大的逃走機會。 想到這裡,他突然大吼道:「囚車呢?!囚車呢?!不給老子囚車,難道想要用馬拖死老子麼?要是把老子拖死,大皇帝殺你們」 快馬急速奔馳,把後頭拴系的人拖拉在地面上擦上幾里,幾十里,更是大伙心中的酷刑。張懷玉果然不肯讓他白白離開,獰笑道:「在外面繞幾圈,先給他脫身皮,讓他老實、老實。」說完,他便讓騎兵照辦。狄阿鳥心中甚喜,口中卻痛罵不斷。 他們開始出發,順著張懷玉的心意,猛地鞭出馬嘶,扯了狄阿鳥一個趔趄。 前面的騎士奔縱,後面的騎士揚鞭。競相發出巨大的獰笑。狄阿鳥卻只能伸出兩隻胳膊,甩開兩條腿,順著勁兒奔。 騎士到底不是張懷玉的人,馳出營地,並沒有在周圍繞了三、四圈,而是直奔旁邊的鎮城。他們保持著適當速度,雖然不是極快,卻也不慢,本覺得不大工夫,就已經能會讓後面地囚徒腿彎發軟。被路面擦得滿身血皮。 然而狄阿鳥深知裡面的凶險,始終不肯在極難忍受的不由自主、煩躁和無法保持平衡的艱難中。身子一軟栽下去。 他們難以得到預期的快感,爆發出強烈的折磨慾望。 幾名騎兵大呼著和馬車上的官吏打招呼,竟不再忙著進鎮,獰笑著,痛罵著,硬是走到野地上奔馳。他們偏出正路。馳騁到二十多丈的土坡下,土坡夠荒的,上頭挺立著幾顆大桿植物,以兩樹細木最高,伸出沒有修剪得野枝,暴露出三角刺,是處拋屍的好地方。而坡下卻有一圈光禿禿地野路,像是節拴系的繩頭。 他們想在這裡跑兩圈,拖出個三五六九來,當然。並不是為了替張懷玉教訓這位年輕地土司,而是要在見到王子前殺一殺野性。那官吏喝止馬車,在嘎然剎勢裡據到車左,停車笑看,警告身邊不相關的兩名騎兵說:「可別沒讓殿下見著就玩死掉。」 兩名遙遠而不在場的騎兵卻都回過臉。肯定答應道:「放心吧,倒現在還沒有拖倒——」 那官員也這麼覺得,湊過頭遠望,只見戰馬急速地躥越,沿著野徑扯起來一道碎土黃煙。一圈,兩圈。整整奔了好幾圈。纜繩後面的人影仍然左一觔斗,右一趔趄地跟著奔跑。時而腳不離地,時而歪到坡上踩兩腳,繼續跟著跑,始終也不見倒地。 等在路上的騎兵都難見到這景象,雖不知道難度在哪,卻照樣感到稀奇,不禁「嘖、嘖」叫道:「這廝比馬還能耐?!」 狄阿鳥已是汗如雨下,偶爾轉一轉臉,路面等待的騎兵們花花而過,卻似感到激動地嘴臉張大,興奮而清晰,心中更生出無際地怨恨和憤怒,半拉麻木的腦門子裝的都是翻天覆的大吼:「憑什麼!為什麼!憑什麼!為什麼!!憑什麼他們折磨我好似在折磨一隻畜牲呀。」 人一旦被捆住,被牽引住奔跑,下腳重,身形不穩,再拖兩道來回,狄阿鳥早已疼痛僵硬的小腿筋都硬梆梆地可以榷斷,耳邊嗡嗡作響已經分不清哪是自己的怒喘,哪是密集的馬蹄,呼吸更是像盞拉動的風箱。 他再勉勵支撐下去,感到地面上的一小塊泥疙瘩都隱藏著巨大的風險,能讓自己被拖著翻身倒地爬不起來,能讓自己一腳踩不好,腳脖挫折,倒也沒有餘心問「為什麼」,只是一味勢若瘋虎,用被汗水浸泡地雙目死盯住前面。 他胸中恐懼、殺意潮水般高漲。求生的慾望也越來越強烈。 頭方上空的揚塵昏花打臉,頓時變成數丈寬高的鬼臉,兩眼黑洞洞地塌陷,隨著落腳和喘息上下晃動,恐怖萬端。 狄阿鳥感覺到腳心被鏟掉一層血肉,和靴底黏成一體,好似在烈火煉獄中奔走,感到自己喉嚨脹痛,飽滿的肺開始炸裂,而內臟熊熊燃燒,感到乾燥地鼻孔裡要噴出熱液,感到眼前浮現出自己在荒原上追逐過的野物…… 那些疲憊、仇恨、不堪負荷的靈魂永不停歇自己的腳步,仍然用盡全力跳躍起來,身姿卓絕。 他知道自己快撐不住了! 他很想就勢倒下去,哪怕倒下去再也站不起來,被拖掉大半血肉,奄奄一息。 但這不是兔水扎猛子,氣憋到盡頭,浮出水面喘喘,也不是在自己的田里勞作,累了歇歇,這就是生與死之間的選擇—— 所有在荒原上奔跑地活物都沒有放棄地習慣,它們寧願奔跑到內臟火熱沸騰,口鼻噴血,也要經歷完這場永不放棄的生命。 狄阿鳥地心底翻來覆去地湧現出斷續、簡短的聲音,一會兒是「跑死吧」,一會兒是「總有一天殺光他們」,他覺得自己已經變成自己足足追了三天三夜的老狼,靈魂鑽入那衰老如破車的軀殼,使勁地用牙齒托住幾乎要掉下來的舌頭,不顧陷入熱辣辣積雪的腳爪。壓制住膨脹的心肺攪拌出不知鮮血還是白骨地毀滅氣息…… 眼前虛幻如夢。一匹老狼凶戾蓬勃的好夢。 精心細作的挑逗戰。 突然猛烈瘋狂的廝殺。 慘敗者喉嚨裡的嗚咽。 牙齒刺入鮮肉,汲吸熱血的快感。 最終。景象停留在對花白骨體的啃噬,開始「咯崩、咯崩」、「咯吱吱、咯吱吱」地響個不停。 狄阿鳥不知道自己的牙齒什麼時候開始吞剔骨頭,只是用盡全力咬緊腦門上的收縮和鼓動,反覆嫌棄牙齒不夠鋒銳,寸寸打磨生存下去和百倍復仇的慾望…… 不知拖了多少圈,路上地騎士有些麻木,他們不知道駿馬能不能拖垮這位土司酋長,什麼時候拖垮他,突然記得王子殿下做過安排和交待的。只好草草結束酷刑,回到道路上來。 向熱鬧起來地鎮外空地馳去。 那一大片的空地已變成靖康朝四王子理的閱兵場,魚鱗般鑲嵌著許多未作修葺的小陣,人馬逐漸露出軍容,而數十輛戰車並列到陣兵前沿,從外到裡圍出一條通往秦理的主路。 博格阿巴特還沒有被押到,鼎沸的聲勢就已推波助瀾。許多騎兵馳接出去。而後趕回到人前叫嚷:「賊土司被押了上來。」等派出地衛隊迎面回來。夾道上來許多無賴兒,他們都是長月周圍無望繼承家業的子弟,有薄產難晉陞,素以胡作非為聞名,當即歡呼拱衛,使得車馬難行。 遠處的人見不到賊首面目,只好趕上來圍觀,使得狄阿鳥一行的移動更慢。 狄阿鳥已經不用再跟著馬跑,雖然仍然喘氣不已,腿腳硬疼。耳管鼻腔生是難受,口中極為乾渴,還是不得不慢慢地紮實腳掌,挺出腹部,靠肢體的有條不紊了來恢復足以應變的鎮定。他同時也舔了舔嘴唇。覺得身體需要水分——需要得到些許的水喝。 水?!他乞求地向兩路包圍上來的跟著走的人看去,見他們衣甲鮮明,百般侮辱挑釁,知道自己開口只會換來尿水,但他仍不停地尋找著。 正希望能碰到一線憐惜的眼神,坐著小車地少女多起來。 他相信這些女人都是不乏同情心的。使合攏的手掌掌面朝上。努力押開僵硬的指頭,用沙啞的嗓音乞討說:「美麗啊。姑娘。請給我些水喝∼」 這麼說著、說著。他地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淌。 他並不是在故招同情,也不是心裡脆弱,而是難受。 有人在跟隨中俯身下來,「啪、啪」打他的臉,拍他頭上雖然淺卻木了的傷口,甚至用鞭子和吐沫招呼。他想起自己的以前,想起自己也是父母的寵兒,想起自己活下來的希望很小,想到失散了親人都不在身邊——」 他這時地確可憐,渾身官軍衣裳沒有怎麼好穿,經過搏鬥多處綻開,加之汗水血水叮土,靴子開張了嘴,血糊糊地腳露出來,骯髒邋遢到極點,再加上黑血混雜灰塵的頭臉被黃土澆埋,被淚水沖成彎彎地曲線,身軀疲憊佝僂,已是悲慘得面目全非…… 倘若真有同情心的人去注目,會感到他上上下下,只有一雙充盈淚水的眼睛還明亮。 他慢慢地嚷著,終於哼起來:「美麗得像金朵一樣的姑娘,請原諒我這個遠方來客的魯莽,我經歷過與死神的較量,虛弱得沒有一絲力量。 「倘若你能慷慨地遞來水囊,我將把一切奉送上……」 所有的人都因為他的歌聲而趨於瘋狂,男人們激動地痛罵,使勁地毆打。 但阿鳥本來就對他們不報希望,只是死死地盯住幾位柔弱的淑女,也許是好色的本性,他不知一次地下定決心想:「要是誰肯給我一囊水喝。我就是回到長生天那裡也記得。何況喝了略帶鹹味的水,我就會恢復力量,仍然有機會逃脫……回頭能報答她。」 他漸漸因為自己充滿著情感而陷入陶醉,死追一位美麗的淑女,棄而不捨地捧出手掌討要:「給我些水喝吧?!」那女子刺激地尖叫,連忙學了旁人,在哄哄的笑聲中狠狠地抽去一巴掌,大聲罵道:「狗賊。尿喝不喝?!」 狄阿鳥打了個激靈。尿可是能治傷的,而且含有鹽。倘若兌水喝些,也是沒有選擇中的選擇。他連連點頭,說:「你兌些水給我。我喝。」那女子在無賴子弟的借題發揮中滿臉通紅,夥同他人狠狠地毆打——」 狄阿鳥已經算不過身上受下的拳腳,鞭打。 他知道這樣打下去,過多地皮肉傷,過度地缺乏水分,很快讓自己死去,沙啞地唱道:「要是能不打我,我就唱支好聽的歌。」 他一唱出來。就爆了場。沒有人再去打他,或教或指使。讓他唱極為猥瑣的歌兒。 他也只好唱,最後穩定唱下一支歌來,唱那首自己剛剛聽過不久的十八摸:「姑娘兒窈窕婀娜,再多姿才,那也要知道男歡和女愛……請不要羞來不要急,公子慢慢兒教你此中道。 先回以遙撫劃曲彎,只見青山美水突突凹凹;再回容我把你那頭頂花兒敲,這插得講究下也妙,三回撩得髮絲輕嗅噙……」 這時他再討要水喝,卻是一、二無賴兒拿水澆到 狄阿鳥喝了少許,已經看到了相貌舉止不凡的秦理一位長得有點兒秦汾,卻比秦紛高大許多的持劍少年。 秦理是站在鋪高的北坡大蓋下頭,嘴角已慢慢流露出絲絲笑意。 他並不嚴令制止這種騷動,因為這種騷動是歡呼,誰願意拒絕歡呼呢? 他作為秦綱的四子。現今已經足足十六歲,也許還沒有邁入成年的門檻,但放在王室,已經要接受或大或小的王爵,建立府邸。成為一個,權力圈子圍繞地中心。尤其是亂世。當年太祖打天下,他的兒子、幼弟十五、六歲就要手握重兵。 這兩年來,他父王也讓他在文武輔助下節制過一方。他是握過兵權地。但他握的兵權是實在的,職務卻是虛的。 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無論他保持著怎樣的學習態度,卻還是難以得到揮斥方道。全權負責地機會。更不要說具體調兵遣將、指揮打仗的事,說白了。他那只不過是某片區域最高監軍需要你凡事請示的監軍。 但這次不一樣。 這次博格阿巴特作亂,他的父王派悍將張懷玉節制一群烏合之眾,再派他帶著上萬京城兵馬,五百北騎,哪怕是他父王沒有遞來手書,哪怕沒有一個人講白,明眼人都知道,就連和他一起來湊熱鬧的王妹秦禾都知道,博格阿巴特雖然連戰連勝,但都是巧勝,所部兵馬極少,這是在給他指揮作戰的機會。 但讓他還是對張懷玉感到意外如臨大敵的張懷玉不但不肯放他出戰,還說:「博格雖為草莽,卻身經百戰,很講究章法,倘若戰不利,損害到殿下金軀,下臣妻不是犯了死罪?!再說,其所部人馬雖少,卻都是騎兵,只因心存疑慮而不敢放手,一旦知道殿下親自御卒,就會堅定決心,挾眾轉戰,漏網則不堪設想——」 話雖然委婉,意思卻很明瞭,不過是說:「殿下。人家身經百戰,你肯定不是對手!」 秦理心裡非常反感,有時恨不得一腳踢死這塊絆腳石,但無可奈何之際,也要拿出很在意很尊重忠言的模樣,並使自己凌然其上。 這回他聽說博格阿巴特被詐捕,要秘密處死,急急和謀士分析,趕快讓手底下的人走動,提來定罪,以正律典。 兩地之間不過區區幾里,不知怎麼的,他覺得博格阿巴特來地太慢了!還以為博格阿巴特被張懷玉處死,自己擺出這麼大的陣勢要鬧大笑話。 此刻博格阿巴特被送到眼跟前。他立刻發現這是個卑鄙無恥之輩,竟然為了喝口水,竟然於是他帶著鄙夷和蔑視高高俯視,將很有稜角的下巴挺起來,仰成一道優美的輪廓,他心裡的想法甚至是:我乾脆放他回去,和他打一仗。我不信這樣猥瑣地一個男人會有能力約束部眾,打仗出色。 他當然不會作此愚蠢選擇,只是冷冷地說:「各位大夫就地給他定罪,公佈於眾。」 幽幽書猛 UUTXT.COm 銓文子板粵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15) 字數:7835 狄阿鳥被如狼似虎的力士解開繩索,尚來不及好好注視條理,已被死死按倒。 他神經開始緊張,叫了兩聲「冤枉」,盡量平靜地說:「我並沒有造反。我是被拓跋巍巍陷害的。大皇帝要戰勝強敵,怎能冤殺壯士?!」 鬼哭狼嚎地纏著喊冤常常會讓人極為不爽。力士賣力地絞結實兩膀,把他的身子壓往地面,盡量要他用嘴啃地面。 狄阿鳥掙扎著抬起頭,發覺秦理根本不看自個兒,心立刻冷了下去,故意怒吼說:「就是因為我是個牧馬人麼?!大皇帝賤視我們牧馬人嗎?你們若不能一視同仁,豈不讓人寒心?!」秦理始料不及,怎麼也想不到一個土司能借題發揮,慌忙往左右投視,怒喝道:「你胡說八道。你自己有罪你竊取朝廷兵權,是蓄意反叛……」 狄阿鳥不等他恢復鎮定,高呼道:「為什麼不經核實就定我的罪?!因為我百般推拖不得,怕拓跋賊有機可乘,就難領兵?!那是夏總戎蓄意殺我。將士們都看在眼裡,寒心,不服,鼓噪。監軍高德福為安軍心,免了他用我。何有竊權之名?! 「我又何曾蓄意反叛?!朝廷應該已經知道原委——」 人人都知道高德福是他秦理的人,高德福傻里傻氣地扶立一個軍閥,定讓人產生不好的想像。秦理立刻被「高德福」三個字刺激到,不由回身抽出劍來,露出凶殘的面目。 他身邊的長史有處理這種事的經驗,慌忙攔住他,回頭大吼:「掌嘴。掌到他喊不出為止。」 上來兩名甲士,「啪」、「啪」下手。 疼痛則在其次。狄阿鳥一下兒寒到腳底,心說:看來他們一定要殺我。 他無力一垂腦袋。讓自己的臉轉軸般擺動,並噴出一嘴血沫,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抬頭見到好多看熱鬧的少年貴戚里外圍到,就勢扯旗,心裡一個勁兒痛罵。 甲士因而更不肯收手,「辟、啪」打個不停。 旁邊有位牽馬少年經過內心地掙扎,面朝秦理屈膝,求情說:「殿下。我想請您饒他一命。」他趕前看一眼。狄阿鳥卻沒看清楚他的模樣,心裡滾燙激動。暗道:「他是誰,為什麼替我求情?!」他趁人還手之機前爬兩爬。心說:「他是誰?!他是我認識的人麼?」 甲士也不再打他,不聲不響地退開,只聽得那少年說:「殿下。刺配他從軍吧!」 秦理想不到有人出來求情,含糊說:「你起來。論罪一事依法論典,豈可姑息?!」狄阿鳥看著那少年的背影,疑問不斷。心說:「難道世上真有好人?!」他吐字不清地叫道:「喂。你是誰?!」 那少年回過頭來。那少年真的回過頭來。 他眉目清秀,斯斯文文,面前還垂下兩縷個性的頭髮,從某種角度說,容貌俊美而令人難忘。 狄阿鳥發攫腦海,不記得見過這麼一人,吃力笑道:「你要為我求情?!」 周圍諸人像是得到提醒一樣,發憤責難。秦理反倒不再吭聲。 那少年露出些許慌亂,連聲說:「土司是外藩,當多施教化。便宜從寬。小臣覺得他能於征戰,不如刺配出去,准其戴罪立功……」旁邊有位面目相似的甲冑將領聽不下去,怒喝一聲:「田雲。回來。」說罷把他強行拖走。 狄阿鳥聽到他喊著:「哥。哥。「無端端想起阿孝來,暗道:「阿孝一定還活著。卻不知在哪。」 秦理身邊的人看內擬的凌遲還要等檯子搭好,再不願老把犯人放在面前,點過兵卒押他示眾。十餘甲士架著他到一輛戰車上,胡亂用繩子往脖子上一纜,插支大頭令箭牌。 狄阿鳥想也是上面寫著「千古罪人」之類,含糊不清地「哇、哇」怪叫。 還不曾走過去示眾。漫野已經歡呼起來。到處都可見用兵器挑起頭盔的人。狄阿鳥想到了一件事。當時渾身發抖,急切回身大叫:「殿下。我那些弟兄們沒有罪呀!既然放下了兵器。就放過他們吧?!」他在戰車上亂跳,只見到幾名裹著旗幟地騎兵穿梭,高呼道:「敵徒束手,張將軍率領各軍趕往縣城。」破口大罵一通「烏龜小「王八蛋」、「賤破女」,頭疼欲裂之際也不知道到底罵誰,旋即想到朱汶汶,明白自己恨得牙癢的就是她。 許多念頭秩序閃過。 他突然記起思路裡地不當之處,心說:「朱汶汶怎麼說也是位柔弱女子,張懷玉怎讓她領兵?她大概也是受到脅迫,跟著張懷玉的人馬騙人罷了!前有梁大壯收拾府庫做準備,後有朱汶汶被迫撒謊,他們怎會不信?!」 他得出結論,暗道:「害死他們的其實還是我呀。」於是與周圍的人廝打折騰,嗚嗚地哭起來,突然扭頭,見到那田雲追在車邊,無端端怒打心來,腳不離地就踢,嘲諷說:「娘娘腔。你到底想怎樣?!」 田雲手裡拿個銅壺,原本要遞給他的,遲疑大喊:「我見你這藩司善用兵,心裡惺惺相惜,卻不想這般不識好歹……」他看看奔來奔去的報信騎兵,再看看發了瘋似地狄阿鳥,剎那間醒悟,待甲士把狄阿鳥重新按結實,遞了銅壺說:「且喝醉吧。」 酒能讓人忘記一切痛苦,活著時,死去時。 狄阿鳥猛然間沉默,靜靜地盯著這壺酒,沿著胳膊找到這位少年的眼睛,那裡是一種借助於真誠和憐惜之間的複雜感情。他很難收回自己的目光,也輕易地被美酒誘惑到。 他現在是想逃跑,逃跑的機會微乎其微,而且連弟兄們都沒有了,與之相比,死亡比較容易,然而清醒的時候,死亡所帶來的痛苦巨大到凡人難以正視。 酒壺在半空中停留。微微散發迷人的魅力。 胡亂捆紮的繩索經過掙扎,只能插住那支畫著圓餅圖案的令箭,且歪歪斜斜。 狄阿鳥能從繩洞裡伸出一隻手,並舉到嘴巴邊,於是伸手抓住,縮回來放到唇邊,慢慢地「咋」一口。他微笑著晃了晃特有地壺身,把酒全部傾倒在自己身上,故意拿著空壺,往迎到車旁的一位淑女頭上丟過去在他的意料中。許多人會因為女人的尖叫撲過來,代為出氣。 他狡黠地看過田雲。吱吱樂笑,但往下注視下,被砸的少女扣在髻上涼快地帽子立刻趴到臉上,她「哎吆「一聲,扶帽子不及,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很快落下去,到處找砸她的人。田雲也想不到死到臨頭的狄阿鳥給他會意一笑,轉手故意丟銅壺到別人頭上,僵固地呆在原地。那少女突然懷疑上他,羞怒不可遏止地撿起薄銅壺,往他身上砸,大聲說:「田雲。你怎麼用銅壺丟我?!」 田雲看到狄阿鳥打老遠轉過頭,連忙往前指了一指。 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車輛,櫛比鱗次地盔甲。前面真是處熱鬧所在地。 狄阿鳥靠著車欄,可以看清這片繁華猶如街頭地野地,可以看透這塊將是自己作為罪犯或殺或剮地場所,深知這是他們對野蠻來客的熱情。 他眼前昏暗,濡濕。突然猛地大亮,看到許多怯生生地騎兵。 這些北騎不但不習慣這片土地,也不會對一位毫無關係的土司產生興趣,鬆垮垮地站著。 狄阿鳥精神一振,就勢撇開喉嚨,啞著嗓子唱歌。 誰也不知道他那在高空中緩慢滾動的什麼「抓嘎拉哈河河沿。伊勒哈穆爾」是啥意思。只覺得他這外邦的歌兒,樸質憂傷。音域卻極為寬廣。 多數人漫不經心,少數人覺得這歌聲倒也美妙。他們原本以為此時此地這囚徒還能唱好聽地歌,倒也有些許英雄氣概,想想剛才經歷的一幕和對土司的鄙視,一味排斥,不作欣賞,且想到人之必死,其音抒歎,人之將死,其聲哀哀,也沒有制止;然而那片鬆垮的騎兵卻紛紛直起了身,不管馬上、馬下,保留著各種各樣的姿勢,大多挺過肚子,側起耳朵,有的緩慢地把刀揮舞在頭上,有的「依依亞哈嗨」地附和。諾大的地方,一塊塊的人堆兒也不知道他在唱什麼,卻有越來越多的北騎蕭蕭附和。 扈從兵馬中呆著幾位高大地騎士,他們也像胡騎般,對週遭的事情不感興趣,此刻聽到歌聲,不自覺地踏出來看。為首的騎士帶著半片面具,從身體的痕跡上看,應該還是個年輕人。 他看到了囚車裹團人群緩緩移動來,默默地注視著。 囚車越來越近。 身後的騎士提醒他給人讓路。 他也慌亂地讓路,卻還是讓路讓遲了,囚車只有十多步遠。 他往囚車望去,突然變得格外激動,跳下馬來發抖。 身後地騎士連忙來拉他,問:「你怎麼啦?!」 他回過頭來,眼神透著震驚和恐懼,只是沙啞地說:「是他。」說完按住了刀柄。 身後的彪悍騎士連忙問:「誰?!」他看同伴不搭理自己,連忙攔截,問:「誰?!」 那位帶著半片面具騎士說:「好像是我阿哥。」他身邊的騎士也渾身一震,大聲說:「你看清楚了?!」 不知不覺間囚車走過去,狄阿鳥的頭腦也莫名其妙地閃現出火花,朝路旁看去,走過很遠還扭著頭。那位戴著面具的騎士已經不受同伴阻撓,乾脆跳下來,扶著刀柄往前飛奔。 二十步。十步。近了,更近了,他開始感到自己的心臟呻吟悸動地聲音。 一個巨大地喊聲雖然不出聲,卻在每一次腳步落地時砸過心頭。 「我的阿哥。你將要被處死麼。」 腳步踏炸了地皮。前面擋著許多貴裔、閒人和兵馬可這些算什麼。 即便是不可跨越地山河,算得了什麼。 突然間,整個場地轟動起來。只見一位甲士在囚車後面跨步奔跑,眼看就要追到,突然騰空跳起,踩著人的腰、頭和肩膀,狸貓一躍。來到戰車上。他們看到的驚叫,沒看到的轉身尋找,然而整個過程絕沒有什麼非同尋常的意外——身子一飄,凌空飛渡。 這是扎扎實實地踩下去,奔上來,猶如過山的猛虎迅猛地趟過石林山澗。 周圍地人們則聽到突然被踩過的人,猛然彎下身體,猝然喊出匪夷的驚叫,聽到戰車的後欄被蹬得豁開,跳上戰車發出的那聲轟隆。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把兩個發傻的甲士扔到下面的人群裡。站到轉過身的博格阿巴特面前。 狄阿鳥這一刻也是完全震驚的。 雖然對他們兩個人來說,對方地身體在長。相貌和聲音在變,但只有不焚化成灰,也一定能清晰地認得。狄阿鳥的歌聲都變成了一種呻吟。 但在一剎那間,他反應過來,立刻沖憤怒地遭殃者吼叫:「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都不要過來。」 話是用發號施令的口氣喝出的。 人們在這一剎那想像得出來,兩人仇深似海在這種情形下相遇。是感情的爆發,突來的爆發!他們鑒於衝上來地大漢相比較賴皮狗樣的博格阿巴特,威猛似虎,立刻原諒了他的粗魯,大聲吼叫:「殺了他!」即便是被他摔下戰車的兩條大漢頭暈腦脹地爬起來,看來人衣甲鮮亮,也遲疑片刻才斜豎兵刃,忍羞遮怒地大吼:「你要幹什麼?!他已經是死人了!」 來人握住了彎刀,而博格阿巴特用那只能活動的手推在他的胳膊上。 狄阿鳥胸口起伏地盯著來人,用別人聽不懂的話說:「把我從車上扭下去。」他一動不動。非常冷靜地命令說:「打我。」來人也一動不動。 兩人這一剎那變成矗立的雕石。 狄阿鳥只好咬著牙,再次命令說:「阿孝。你要動手打我。我才有機會逃脫。」 沸騰起來的貴族、無賴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的關係。 狄阿孝也來不及解釋自己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只是用外人聽不懂地話說:「我遠遠看到過龍血。他領有上百人的騎兵。我們一起,可以殺出去。」 龍血是狄阿鳥的師兄,後來是狄阿鳥的學長。而且還是狄阿鳥最好的夥伴之一。 狄阿鳥心裡驚喜交加,隨即又被一盆冷水撲滅。 他想:救我是鬧著玩地嗎?! 龍血肯冒著生命危險,肯冒著背叛家族、背叛整個烏魯斯的危險嗎? 我若讓他暗地裡幫一把還行,想讓他救我,怕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不敢再拖下來去。一腳把狄阿孝踢下去。 他一邊抖繩。一邊冷靜地思考狄阿孝怎麼擺脫掉上面的追問;一邊猛撲,一邊用聽不懂的話給他編造口供。 周圍的甲士想按住來人。把狄阿鳥拖回車上,卻發覺狄阿孝拔出一把彎亮的馬刀。 這把馬刀太彎了,像是一牙月亮。 而它地主人完全瘋狂,至少是一看到有人妨礙,就毫不客氣地把他籠罩在殺氣裡。人們就見博格阿巴特左鑽右藏,不停地說著告饒地軟話,而那大漢刀勢極快,披風掛斬,四處甲士挺著兵器阻撓,就被他輕巧地點在喉嚨,示意滾開——! 狄阿鳥身上殘餘的繩圈也被他劈開了,尚不知從誰手裡奪來一把長劍和他格鬥,勉勵支撐。 兩人再次大吼些什麼來人似乎看到甲士頭目急急去調弓箭手,焦急如焚。博格阿巴特卻也開始變得瘋狂,歪歪斜斜地橫挑豎抹不休,反而不再顧鑽逃,只是在險象橫生中反擊,直到掛了彩,撐著劍跪下去。 時間並不長,人們發出震天歡呼。 周圍地甲士趁那大漢失神之際,簇擁起兵器和弓箭,強行分開兩人。 秦理派人招那大漢。那漢子只好跟他們離開,竟然讓受了傷的狄阿鳥得到留在原地胡亂包紮傷口的機會。 人們不知狄阿鳥為何不肯經歷被殺死的痛快,偏偏活下來經受酷刑,都覺得這是貪生怕死的典型,划不來。狄阿鳥卻丟開長劍,接受捆攔,繼續閱兵。 馬車走不多遠。 狄阿鳥再次唱起歌兒。這是雪山龍氏祭祀時獻辭:「吾氏崛起於野,有祖曰龍。力征經營,愛民有方,及首定諸疆,尤思俊傑和賢良。 「喜風和怡,爐熏飄出百和香,坐哉勵股腦,迎神敬牲,欽畏敬,不敢有違治子邦。祈騰格裡賜我永吉祥。祈神山佑我德一方,祈祖宗之神章。祈江河之長運,祈日月之光芒……」 狄阿鳥相信龍血只要聽到這歌。就是缺條腿也要趴在狼背上挪出來。 北騎果然開始挪動,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鬆鬆散散、陰陰沉沉,包圍著看押的甲士往前走。狄阿鳥看到幾名模樣似曾熟悉的騎兵,卻沒有看到龍血,想他們雖然不會認出自個。於自己逃走時,也不會真心追擊。 只要不被大規模騎兵真心追擊,而自己再有一弓箭在手,哪裡都能趙R 但問題是他沒有弓箭,怎麼辦?! 他暗暗捲起手掌,開始找繩子頭,等待著機會。 機會很快到來,甲士們害怕這些不熟悉的面孔陰晴不定,來往跟著的北騎,開始大聲地驅趕他們。並且提前回車,快速奔馳,拉下步兵。 真是個逃走地時機,官兵真給了自己逃走的時機,雖然未必能逃得掉。但這絕對是個好機會。狄阿鳥的心情激動得無以言名,當即將兵車上左側的甲士撞下,猛然回過身來,反手抓住右側甲士的劍。 右側的甲士受了點些傷,豎著兵器坐在車裡揉腰。他的劍已經被狄阿鳥抽過一次,這次再被突然抽走。心裡知道少了什麼東西。不由分說往車下跳。 狄阿鳥趁勢趕上,丟掉長劍。用另一隻手拉住他的長戈,猛地一奪,半空中迴旋,閃電般擊向前面的車伕,將一顆六陽魁首斬到天上。 單手半空旋長戈,擊飛頭顱,都是一氣哈成。 馬車奔駛不慢,一腔怒血騰空而起,灑成一道斜線。 萬人震驚狄阿鳥不等他們回神,一腳踢下車伕,自後挑斷韁繩,使得幾馬逐漸分離。他在馬車將要斜飛之際,踩過最高的那只車角,躍起,落下,攀附一馬,在人潮地猛然回退中,一手攀抓纜韁,一手旋舞長兵。 拉車的馬不被人乘騎,翻滾蹬蹄,如同一條怒龍。 但狄阿鳥到秦理地距離不是很遠,只要馬能跑就行。 馬車敗在秦理身邊。左右看秦理傻愣愣,血氣憨憨,怒喊著「護駕」,簇擁掩護。 狄阿鳥卻繞了過去。 很多人都看明白了他的用意,幾十銳健硬著頭皮排**牆,有的蹲有的站,有的慌忙上馬往前衝。但狄阿鳥卻沒有去追秦理,而是放了自己的強馬,轉而躍到一匹駿馬上頭。 這匹馬還是御馬,秦理地馬。旁邊有一輛好看的馬車,剛剛還有幾個披著長裙的女子為了躲避人潮,尖叫著撲了進去。狄阿鳥用胳膊上破繩當鞭,毫不客氣地趕著走,繼而取下一弓往後射。 北騎也開始動了。他們飽受那些中原貴族的凌辱,眼看異國他鄉,除此機會,怕是永遠也沒有機會發洩和報復,立馬裝著圍追堵截的樣子亂闖亂踩。 人潮大亂。而剛剛還在被秦理欣賞的狄阿孝乾脆帶著十餘從騎向狄阿鳥匯合,為了怕狄阿鳥分辨不出來,一路喊著別人聽不懂的怪話。 士卒沒有防備,扈從只管自己家的主人,除了少數人馬巍然不動,幾乎全部崩走。 狄阿鳥心勁甭提多舒坦,大叫道:「我就是一匹進了羊圈的狼!」他旋舞長戈,劃著大圈小圈,衝出重圍,繼而和狄阿孝他們匯合。 壓抑的嚎叫沖天狂肆,十餘騎閒下來地手裡都抓著與頭顱相連的頭髮。 旋即,他們卻高興不起來了。 秦理騎著馬,帶著數十騎,呵呵呀呀地追來拚命。 後面更是滾動的怒潮,捲著漫天的煙塵,帶著狐假虎威者的吶喊。 狄阿鳥當即回奔過去,制止住去射秦理地騎弓手,大叫道:「不許射殺王子。」他自己倒用一隻羽箭釘了秦理頭上的紅纓,警告他不要追趕,回頭正要走,突然發覺阿孝躲在馬車後發愣,大怒道:「你傻了?!」狄阿孝嚎啕大哭道:「我三娘。」 狄阿鳥不管他什麼三娘、四娘,攆了再離馬駕車,使殿後的早早撤回來跟上。 他們不敢回縣城,只好往南走幾里,卻只見漫野土塵滾來,不禁大吃一驚。要往東擇路投走之間,狄阿鳥聽到了牛叫聲,不禁爆發出猛烈的大笑,說:「是咱們的弟兄。老子不信他們剛一投降就來殺老子的頭」 幾個人這就趕車往前奔,衝到跟前,只見前頭地弟兄們紛紛舉舞兵器盤旋大喊:「大瓢把子一個人殺出回來啦。」馬車馳來跟前,露出朱汶汶地面龐。 她跟只發了瘋的野貓一樣大叫:「我們殺出來了!官兵全亂啦。快走。」 他們來不及走,就見四面地追兵揚起塵土,天空灰塵漫卷。 UU書盟 UuTxT.COM 詮紋子阪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16) 字數:6043 不管官兵再怎麼蜂擁,確實亂得夠呤。 朱汶汶並沒有去勸降,而是用了連環計,張懷玉的五百受降兵才是被坑的對象。 眼看官兵的後續人馬接到縣城放出來假消息,歡呼跳躍,一窩蜂地向縣城湧去。 水磨山司的騎兵趁勢殺出,後續二千名官兵聽說敵人已經投降,本身已經夠亂的了,衝出來的騎兵除了砍殺人頭遇到阻力,再幾乎沒有任何延擱。 而這一切都是源自尖叫中的朱汶汶,至今還因為害怕而炸著繚繞鬢角的柔弱小女子。 狄阿鳥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著她,心裡百感交集。 他沒有任何機會吭一聲,問一問,官兵或追擊,或堵截,從四面八方上來。 這時,像是朱汶汶的心臟已經無法負荷了一樣,她乘坐的馬車,粗製濫造的馬車大輪崩壞,哽登一聲巨響,剛剛剎住的車身撞到地上。狄阿鳥大叫一聲,下了馬,瘸條腿搶過去,拖出朱汶汶,在幾名騎兵急不可耐的幫助下塞往那輛自戰場上繳獲並趕出來的超大馬車。 在車簾剛被撩起來的那一瞬間,裡面發出尖利的叫聲:「你們要幹什麼?」 狄阿鳥哪裡顧得回答她們,因為身上到處是傷,掀了朱汶汶的腰肢,就覺得腳下不穩,差點要鑽到車底下。他拔著車後梆,看也不看沖裡面大吼:「給我老實點。」但別的人卻也順勢把他頂坐上,沖幾位少女大喊:「出來。都出來。」 情形太緊急了,大伙紅著眼睛大吼,陷到難以自制的瘋狂。 裡面的女人發出巨大的尖叫,全都雛雞似地抱著頭縮到前艙。 狄阿鳥想掙脫下來,發覺自己的力氣確實不多。轉眼間,狄阿孝搶到跟前。似有期待,狄阿鳥明白,他是想代自己指揮,卻還不熟悉周圍的弟兄,冷靜了一下,閉上眼睛,說:「阿孝。代我指揮——只擊王子!」 狄阿孝點了點頭,說:「我明白。」 但狄阿鳥旋即認識到,狄阿孝一點兒也不認識眼前地面孔,更不知道後面還要多少騎兵沒有趕上來。只好用力要過他的手,再次爬出來。接連用拳頭亂搗人,大叫道:「老子現在怎麼能坐馬車?!」 弟兄們也醒悟到了,連忙再扶他上馬,狄阿鳥要了一把刀,舉上喊:「弟兄們。前有堵截。後有追兵。我們只能殺出去。跟著我。走!」 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聽到自己的喊聲,往旁邊指指角號手脖子下的牛角。瘋狂地嘶叫,朝秦理那路人馬殺過去。後隊還在追趕前隊,當下連停也沒有停就打彎趟去,僕僕灰塵自蹄下米瀰漫。 不知多少只鐵蹄鳴擂,不知多少戰馬鏗鏘短嘶,聯成一輪颼風鼓起的怒波,朝敵兵暴掃過去。 他們越上一座栽種十餘棵大樹的坡地,走過一片良田,眼睛已經是沿著圓月般的弧線奔來的兵馬。 上來的都是些貴族騎兵。他們同樣有著戰鬥力,但卻沒有機會組織起來。甚至也不可能組織起來,有先有後,有我有你,爭先搶攻,他們是要抓博格阿巴特一人。知道現在的敵人頂多不超過十幾、二十。 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有地急急勒馬,有的調轉馬頭,有地硬著頭皮往前衝,看看是不是搶功的人馬。 這樣的狀態,他們怎麼能抵擋住三百鐵騎爆發出的排山倒海、無孔不入的衝擊?雙方呼啦一聲撞擊。騎士們裹著刀光。身影閃逝而錯。 寥寥者過逝,而去者已不可追。等騎士們調轉馬頭。水磨山司騎兵已經淹沒在散亂的兵馬線後。 披著輕甲地「重騎兵」開始正面衝陣。 而他們對面,朝廷的步兵根本沒有密集的,訓練有素的陣型,許多僥倖來到敵後的步兵都是一臉茫然,不知道該不該回過來頭來。 鬆散的追兵陣營就像是一盆發麵團,按一按就癟了下去。 很多經受過衝擊的步兵回過頭分不清逃跑和殺敵,處在混亂與崩潰之間,像是要在敵兵消失的地方偷懶一會兒。 狄阿鳥帶著兒郎,劈波斬浪,找到一桿特製的大旗。三百騎兵於是揚起馬刀衝向那桿大旗。 他們看到官兵的慘象就已經明白,這場戰爭又有了打贏地希望。 這場縱擊幾乎超出馬力的範圍,加入他們的瘋狂,無可阻擋,箭一般撕裂,粉碎,突破,逕直射向秦理。 秦理第一時間內還不知道知道怎麼回事,只知道前面的兵馬潰敗,遇到了敵軍,他以為是博格阿巴特一人,或者十幾、二十個人,發了瘋一樣堵截回頭的兵馬,嘶喊不過就揚劍劈砍,聽到有明白過來地人大叫:「博格阿巴特帶著騎兵。」開始半點也不信,抬頭看到博格阿巴特的青牛旗,不禁掛在馬上發抖,一時搖搖欲墜。 他像許多至今弄不明白的將士一樣,不知道這群騎兵是從哪來的。左右的衛士到處瘋喊:「殿下快走!「有的乾脆橫過來牽著他地馬繩,他只好被動被左右捲著後撤。 磨山司地騎兵依然在怒奔,趁勢追殺,看他們撤到那就追到哪。 別無他法之下,他們只好把大旗放倒在地,領著敗兵全力撒腿。 撤退到半路,張懷玉竟然匹馬上來。 他聽說水磨山司的騎兵衝出縣城,第一個想到博格阿巴特,準備改變自己地對敵策略,哪知道還沒有來得及上來博格阿巴特跑了?他無法坐鎮縣城,匆忙告知有變的,也只是匹馬上來,此時連槍都來不及持,只持著一把長劍,眼看博格阿巴特的三百騎兵鋪天而來,被裹到秦理的人馬中,不逃都不行。他好不容易來到秦理身邊,發現秦理都要哭了 他明白這種失敗的感受,腦袋立刻閃過那些還沒有動用過的兵馬,扯著嗓子安慰,然而一扭頭。後面的潰兵越走越散,博格阿巴特的人馬越走越近,別說苦心經營過地營地都進不得,連扯馬迴旋的餘地都沒有,只好望野潰逃。 武縣縣北還有條河,這條分叉本是縣城天然的活水屏障。 但此刻,反而擋住數也數不盡的敗兵餒將。秦理想也不想就要繞奔。張懷玉攔住了他,下了馬,拽著他的馬韁向河對岸渡,走著。走著,眼看水漫無際。抱著他丸往對岸…… 水上溫下冷,秦理拚命地掙扎,吼道:「你這是要幹什麼?嚼士們逆水而走,你要帶我過河?!」張懷玉吐著水泡說:「殿下。你冷靜。冷靜。不過河我們無法逃生」他極力地解釋說:「你看看對岸有多少人,用騎兵邀趕,怎麼了得?!」 秦理到了對岸就不再吭聲。 他濕漉漉地爬上來。就見繞河的人馬鋪天蓋地,前窄後寬,要麼自相踐踏,要麼被水磨山司的騎兵衝擊,都進到水裡,河面上不時冒出鮮血,浮起一具具半死半活的屍體,奔游著少量的丸水者,而後來的官兵還是往河邊跑,跑了繞河。繞河掉到河裡,或被踐踏,或被射殺這絕對是一幅人間悲烈壯觀地畫卷。 天地一剎那間好像是被塗上一層青灰色,直到河水為止不流。 秦理舉起拳頭,聲嘶力竭地沖對岸大叫:「博格阿巴特。我發誓——」張懷玉摀住他的嘴巴。大叫:「殿下。此一時彼一時。」秦理咬了他一口,大叫:「不。」張懷玉用手往河面一指,懇求說:「我們快走吧。」 河面上出現一條大船,很明顯是經過血腥搏殺留下地。 船頭坐著一名接受他人包紮的傷兵,船沿上的兵正在持刀剁人手掌! 張懷玉見秦理只是掙著身子大喊大叫,瘋狂地拽著嚷:「是博格阿巴特奪到了船。現在除了他。誰還能坐在船上指揮十來位將士?!誰還能好整以暇地包紮傷口?!」 秦理想不到博格阿巴特還要追。再想一想,卻又相信博格阿巴特的確還要追。不由心中大駭。博格阿巴特差點被自己玩個半死,而後掛起來凌遲,換誰,誰都要追,追上去瘋狂報復。他再也不敢停留,匆匆忙忙,跟著張懷玉逃走。 他們走不多遠,狄阿鳥帶著一匹馬和十多人上岸追上來。 也不知道共跑多少里路,眼看秦理的腳都磨破,他們才趕到石陵邑對岸的楊浦鎮。 兩人來不及鬆了一口氣,就見河對岸呼啦啦地過船,幾條船走在波光粼粼地河面上,上頭還坐落著成卷的絲綢和裝細軟的大箱子,聳得像大肚婆娘。 秦理心裡一驚,知道這定是竇家上下急著要往岸這邊搬家,不自覺朝張懷玉看去,想知道是不是博格阿巴特派兵攻邑城。張懷玉自嘴角里勾出一絲冷笑,眼睛裡吐出惡狼才有的光芒,低聲說:「竇成手裡還有扈從和佃戶!」 他像是知道秦理心裡要問什麼,冷冷地說:「博格阿巴特哪有那麼多人打他石陵?! 「他們竟然連窩都不要了!我們殺了他收集人手,帶回楊浦鎮再招些兵馬,連夜渡河回去,到對岸穩住大局。」 秦理沒想到敗到孤家寡人的份上還要殺人奪兵,吃驚道:「殺了他怎麼接收他的兵馬?!依我看,說明白些,要他照辦!」 張懷玉搖了搖頭,陰森森地說:「咱們打了這麼大的敗仗,只能殺了他!」 秦理不明白這是什麼邏輯,卻堅持要和平要兵,出來衝他們擺手喊要竇成。竇成帶著老小進了楊浦鎮楊乾金家。兵卒也把他們送到楊浦鎮。 當晚楊鎮鎮上的鄉紳都出來抹眼淚,擺宴卻不含糊,這邊準備宴席,那邊召集兵馬。宴席擺起來,勸食的排著隊跪下來請求,但秦理和張懷玉都難以下嚥,他們想到今天的窩囊仗就難以下嚥,尤其是想到河水沖塞,為之不流地慘象。 他們不能坦坦然然地吃飯,畢竟還有那麼多的兵兵將將陷在河對岸,可能接到博格的報復時,干情千理,干表面功夫,都不能。 這頓飯只能吃成淚飯,吃成恥辱飯。 很快。風向一轉。鄉紳們答應說:「只要殿下保重了身體,我們就是七老八十的,那也要個個扛槍,去河對岸拼∼老命」說這些話時,他們都是噴著吐沫,大著口氣,帶著「不這麼辦你願意麼」的無奈。 這時地河對岸漸漸趨於平靜。 狄阿鳥駐占軍營,對成群結隊的俘虜疑惑不決。 他一閉眼就能想到自己受侮辱地場面,他受不了這些人還活著晃蕩。 經歷那場面,或者看到他從頭到腳到處是傷。嘴巴腫得跟鼓了氣的蛤蟆一樣的人都不好說什麼,全等著他下命令 他們不但是同仇敵愾。還打心眼裡感到不安全。散落在縣城周圍的幾支官兵天黑前還試圖攻擊水磨山司兵馬,而天只要一亮,河北岸那邊肯定也要有動靜,把高出自己幾倍人數地俘虜留著,後果地確不堪設想。 這是個難熬的晚上,狄阿鳥幾乎是癱倒在大木板上。而兩邊坐滿頭目。 狄阿孝也去了自己地半片面具,露出左腮下面十字形的刀疤。 這處略微鼓起的瘡疤並沒有讓他變得醜陋,反而給他增加幾分殺氣。 他現在比狄阿鳥還要高一些,胸背也似乎更加寬廣有力,臉孔雖比狄阿鳥消瘦,但也更透出幾分幹練和英武,尤其是那雙射出冷漠光芒地眼睛和日趨堅硬的下頜,看起來讓人覺得他過早地形成了冷硬地性格。 頭目都在看他,公開著,私下著。 他們都知道司長官大人有好些兄弟相稱的部下。甚至在想:他親弟弟的出現會影響到漸漸躍居第二號人物的牛六斤嗎?他是非常厲害呢,還是外強中乾呢?! 狄阿鳥倒沒在意這些,他仍然回到自己的出路上來了! 雖然贏了這靠運氣的一仗,他仍然走不出面臨著地一、兩條原有的道路。 身上硬撐下來的傷勢重於崩潰,他現在手腳一動不動就已經疼得要命。而決定迫在眉睫。他抬起頭來,輕輕問狄阿孝:「他們那些騎兵撤出去了沒有?!現在在哪?!」 狄阿孝知道他問的是哪一支,說:「他們繞河走得早,從東面過橋,現在至少也在十里外駐紮!」 狄阿鳥點了點頭,正要說話。看到朱汶汶來身邊來為自己捏腿。覺得她不讓鬚眉,一時有點兒經受不起。不自然地大吼:「你這是幹什麼?!」他的嗓子啞了,吼起來太可怕極,再呼一聲:「坐我旁邊。」 朱汶汶反以為他是在衝自己發脾氣,偷看他兩眼,膽小地坐著。狄阿鳥這就問梁大壯:「兵甲和馬匹都是老規矩?!」梁大壯說:「好多人不給。咱們人太少,沒法管教,很不好管教……俺把他們趕到河泊裡,外頭打上木樁,箍上繩子!」 狄阿鳥想也棘手,問:「那個叫田雲找到沒有?!那麼多人被殺,他不會死了吧?!」他想上片刻,連忙說:「過去到處吆喝。就說博格阿巴特要殺他。 問他到底敢不敢站出來!一定要找到他,我想聽聽他怎麼說。」 他想起朱汶汶,回頭看了看,問:「你說呢?!」 朱汶汶低著頭,瞟著煙,面孔通紅地說:「有個人你要見一見。女的。」 狄阿鳥立刻想到謝小婉,說:「剛才來了的呀。」 朱汶汶知道他想錯了,告訴說:「今天同車的幾位小姐,我覺得她們——」她一定趴到狄阿鳥耳朵邊,等狄阿鳥納過悶,方小聲說:「其中兩個挺有來頭,是不是要她們出面穩定人心,防止夜晚動亂?!」 狄阿鳥煩躁地扑打手掌,嚷道:「女的有什麼來頭也不抵男的?!」 朱汶汶一下兒把頭垂到底。狄阿鳥連忙說:「你不算。」 他連忙告訴身邊地人:「朱汶汶她不算女人。咱已經有了大軍師啊。她以後就是二軍師,還是參軍吧……」 朱汶汶小聲問:「我不是女人是什麼?!」 她氣急敗壞地用手掌推按了狄阿鳥一把,嚷道:「王室女子。待嫁的公主和郡主。」 狄阿鳥吃驚道:「真的?!」他哈哈笑道:「老子的運氣就是好 他使勁往外揮手,嚷道:「請來。快請來。」 說完回頭打發道:「你們先下去。他娘的,還下不成,老子實在是咽」 朱汶汶連忙給他捏腿,柔柔地說:「先嚥著。啊?!」 狄阿鳥也不得不服氣不吭,眼下俘虜多不勝屠,以三百兵馬來看,想不咽都難?朱汶汶順勢請求說:「還按以前說地那樣,咱是受了冤屈,不想為難他們,將來」 狄阿鳥自己的耳朵聽著難受,只是揮手大嚷:「就這麼喊。走吧。都走吧。」 u優書猛 UUtXt。com 詮文自版粵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17) 字數:6188 朱汶汶狄阿鳥講過她經過不久——聲音嚶嚶嗡嗡,內容輕描淡寫。她只是說自己進了官兵營地見到張懷玉,私下試探出張懷玉的心思,而後投合獻計,以戴罪立功為理由去了縣城,到了縣城先進去,逐一佈置…… 幾名弟兄離開時卻吱吱喳喳地回顧,張著大嘴巴講當時的情景。 狄阿鳥也轉頭聽了一聽,得知朱汶汶要領兵將校和自己率先登城釋疑,進城即拘拿那將校,隻身回官兵軍營調遣,故意激怒張懷玉的另一心腹,以不聽號令為名捆綁上塞入麻袋……完全是讓男人們也感到驚心動魄的,不由在她一轉身要走間扣住玉腕不放,嘖嘖大歎:「是哪個說汶汶膽小如兔的?」 他想起自己原先的不信任,若無其事地說:「這年頭不信自家人信誰?!張懷玉一說讓你進城勸降,當時我一下兒放了心!不過,事情還是很出我意料的……」 朱汶汶小聲說:「你別拉我。我還要把她們帶過來」 狄阿鳥本來想說「派別人」,扭過見狄阿孝露出幾絲驚慕,放過朱汶汶,大聲嚷道:「這你一阿嫂。」 他聽說阿孝的三阿媽秦茱現在的日子很不好過,緩緩問道:「你不過是一個扈從而已,沒說是你阿媽家的吧?」 狄阿孝說:「沒有。我給秦理說,我是被募來的。」 狄阿鳥點了點頭,想到阿孝跟著秦親姨娘,公開的身份是一扈從,比自己還要孤單,傷憐不已。不由坐起身攬住狄阿孝的腰,緩緩念叨說:「阿弟。阿弟。」 人多時話多,氣氛不悶。而人一走,把什麼都帶走了,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掉下傷感的眼淚。 狄阿鳥想起今天發生的事,突然發火咆哮道:「沒有你幫忙我能不能逃?照樣逃!你怎麼這麼衝動呢——」 他需要發火嗎?應該發火嗎?!他有點兒哽咽,把下面的話吞進肚裡,說:「我已經把軍權交給你了,你出去召集人馬,大張旗鼓地去奪糧草和輜重,記住,那些官兵自己燒更好。自己不燒,我們再點……」 狄阿孝說:「我明白了!我們要也沒用……沒了糧草對我們更有利!」 兩人正說這話。聽到帳篷外梭梭幾響,不由扭過頭去,這就看到了抬腳回來的謝小婉。她先前看狄阿鳥幾眼跑走了地,這次回來肯定是要膩呼呼地哭嚷。狄阿鳥還沒來得及想好怎麼應付,果然見她哼哼啼啼,只好指著她埋到自己身側的腦袋給阿孝說:「這個是你阿嫂哇。」為了防止狄阿孝亂問。補充說:「唯一能叫阿嫂的。」 狄阿孝沒來由歎口無奈氣,起身告辭。 狄阿鳥感覺到兩兄弟之間因為女人的存在而疏遠了,似乎因為自己擁有各自的女人而保留,嚷道:「咱們都要多娶老婆,多生兒子呀。待會兒公主一來,你摟上一個再走!」 他發覺狄阿孝還有種年輕男人的不自然,附嘴到耳,小聲說:「待會兒,你不要說話,我給你挑。」 謝小婉抬起頭來。吃驚地反對。 狄阿鳥不讓狄阿孝理睬她,說:「恩仇必報是我們的習俗。阿弟自然要給阿哥出口氣。」 兩名衣裳華麗的少女很快被朱汶汶帶到面前,個個低垂著腦袋,渾身表露出侷促不安的痕跡。朱汶汶悄悄地走到狄阿鳥身邊,回頭嘟噥著「我們定然以禮相待」。接著代替狄阿鳥不忿:「司長官大人原本是被人陷害的,朝廷卻不給我們分辨地機會,不分青紅皂白,就來進剿,著實是讓我們走投無路。 「雖然我們是走投無路才造的反,但一直都還抱著對陛下。對朝廷地忠誠。 「現在。外,強敵虎視。紛國侵壤;內,奸黨、閥系林立不臣,卻仍然有人逼迫著我們這些心在朝廷的百姓不得不起來造反,小女希望兩位大人曉悉內情,見證我們主動投降亦被坑殺的實情……」 狄阿鳥暴躁地打斷說:「廢話少說。為了不屠殺俘虜,我想在你二人中挑出一人去安撫。你們商量也好,打架決定也好,選出來一個,吧。」 他等了片刻,看無動靜,瘸著腿走到旁邊,非要用手指分別勾兩人的兩隻下巴,眼看是一勾再勾,就是勾不上來,不禁油然大怒,「啪、啪「甩過二個耳光,身子一挺,「噌」地抽出刀來,大吼道:「把頭抬起來,再怎麼說也是俘虜女,哪有俘虜女還藏臉的?!」 朱汶汶大為意外,連忙到跟前拉他胳膊。 謝小婉也忍不住叫喊:「你這是怎麼了?!到底想怎麼樣吧?!」 狄阿鳥含著熱淚,咆哮道:「你倆知道她們是怎麼對我的嗎?!」 他踢起自己地血肉模糊的腳,拽松脖子上的衣裳,指著臉上厚實的黑腫大吼道:「你們看看,好好看看。殺豬殺羊的也給畜牲喂一頓飽飯吃,然後利利索索一刀斃命吧?!他們憑什麼像對待牲畜一樣對待我。他們卻如此對我,讓我別無選擇。你以為我不怎樣她們,她們心裡就會感激嗎?她們會嘲笑我,嘲笑你們,譏笑我們說:你們這些卑賤的骨頭,硬是沒敢動我們一根毫毛?!」 謝小婉看狄阿鳥已覺得模糊,難過地哭起來,聲嘶力竭地大叫:「你要是這樣。我怎麼讓我爹爹救你?!」 狄阿鳥冷冷地說:「算了吧。卑微地乞討,還不如我們死戰痛快——」他扭頭看向朱汶汶,猛地往外一指,喊道:「把她給我拉走。滾。滾得遠遠的。」 謝小婉看他也不聽,嘶叫道:「好呀。好呀。」說完扭過頭,倔騰騰地走出去。 朱汶汶正愁自己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法辦到,見到她走,連忙不停歇地跟上。她們一走,兩個王室女子就慌了神,臉再被扳起來,都不敢低下去。只是極力抑制著顫抖,哭得淚流滿面。狄阿鳥仔細觀察二人,發覺左邊的雖然沒有右邊的漂亮,因為年齡的緣故,臉上還有小小地麻點,只是沒有阿孝瘋長身體時那麼明顯,卻增添幾分可愛,此時雖然在哭,卻斜斜抬起尖滑下巴,保持著一種倨傲的模樣…… 狄阿鳥感到不解的是。他似乎在哪裡見到過這個女子,暗道:「我怎麼可能見到她呢?難道是在夢裡麼。」 既然有這種熟悉感。就放過吧。 他當即拿了另外一個開刀,把刀子對準她地臉,嚷道:「這個沒挑中,讓老子殺了她再說。」說完,狠狠地賞一巴掌,再以拳頭搗過她的腹部……大吼說:「給我拉出去砍死。」少女抖動。嘬叫,叫嚷,求饒。 狄阿孝大為同情,連忙藉機怪罪阿哥忘記許諾,拉住阿哥地胳膊,攆走打外頭進來的弟兄,大嚷:「你一轉身就真忘啦?!」 狄阿鳥裝作忘了,抬起頭撓一撓臉,「啊」地恍然,叫道:「不是忘掉。阿哥不太滿意,覺著她們丑不說——將來對你也不真心……」 被唬掉半條命的那少女覺得自己生死已繫一線,連忙向狄阿孝求饒:「救救我。壯士救救我。」她堆在地上,突然撲到跟前,抱住狄阿孝的腿。而狄阿鳥粗魯地拉著她的後背扯,連連說:「這個不行,你看看,沒胸沒屁股,將來怎麼給咱們家生兒子?!」 狄阿孝隱約知情,連忙漲紅了面龐堅持:「我要她。就要她。你說話怎麼不算數?!」 狄阿鳥妥協說:「那好吧。今天晚上要見紅。」 他討張布單「嘩啦」撕下一塊。回頭見狄阿孝雖然略有些侷促,卻已經緊緊抱住那位咳嗽得喘不過氣來的少女。連忙遞過去大嚷:「先把她帶走,等你代我去打下糧草輜重地要屯,就用這個見證她地許諾。」 狄阿孝得了話,挾著那少女就跑。 而自始自終,旁邊略顯嬌小地少女都在喘氣、抽噎,卻一直沒肯吱聲,像是心裡麻木,像是根本不存在姐妹之情,像是把什麼都置之度外。狄阿鳥回過頭來,圍著她繞來繞去,叫囂道:「你是要我以禮相待呢?還是要討得她那樣地下場? 「我知道你們只是王親國戚,不是當今大皇帝地女兒,要是真壞你身子,羞你家門,找來十來條大漢強迫你,怎麼辦?你父、母抬不起來頭,你一輩子也就完啦,是不是?!」 他邪惡的模樣好像是天生的,左轉右轉,慢慢悠悠地說:「你來告訴我你父母是誰?和她是親姐妹倆嗎?不說我也知道,你們不是親姐妹,是吧?!」 少女點了點頭。狄阿鳥笑道:「願不願意保存你軍將士的性命?!」 少女胸口不斷起伏喘氣,突然大起膽量,用淚眼盯住狄阿鳥。那面孔已經被洗盡污垢,雖然有傷也有形可辨。她當即尖叫道:「別以為我沒認出來你,你已經是第二次綁架我啦!」說完淚如滂沱,咳咳嚷道:「我告訴你,你要是敢碰一指頭,我父王一定要你的命!」 狄阿鳥疑惑不解,笑道:「我綁架你兩次?!難道你夢見過我麼?其實我也做夢夢見過你,可這有什麼用?!」 他說:「原來你還是正牌公主。 「那又怎麼樣?不碰你一指頭,你父王就不要我的命了麼?!凌遲、車裂、砍頭,哪樣不要老子地命?我在乎多這一條罪名嗎?! 「你告訴我,你是願意我找十來條大漢脫你衣裳,把你父王的人馬屠殺完呢,還是不願意呢?!嗯?!」 少女咬著下唇抽噎,嚷道:「我不相信你,你要是好人,為什麼那樣對我們……」 狄阿鳥發覺這問題雖幼稚卻不好回答,尋思片刻,娓娓道:「當然是報復啦。那麼多人要殺我,他們有很好的理由嗎?我喊聲冤,嘴巴幾乎被打得說不出來話。你們不是覺得理所當然嗎?!為什麼我做,你就覺得不對呢?」 少女央求說:「你要是放了他們,放了我,我回去求我父王,准你歸順!」 狄阿鳥大怒,啐道:「老子歸順倒好像是倒欠你們一大筆債。」 他也知道這是正常人的邏輯,含糊搪塞說:「那要看你們的表現。」 他看著漸趨妥協的那少女。已經往表現上下起功大,心說:「還有許多沒有投降的官兵,夜晚一點也不安全,不如讓她指使可以信賴的人,告訴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渾身的疼痛再次襲來,狄阿鳥連忙派人去找朱汶汶和謝婉兒回來,連連道歉,讓她們監督這少女,帶上十幾名弟兄們,來回安撫那些投降地官兵和未投降地官兵。 這麼一走。也只有他這個受傷的人留下。 他只好躺倒在一片床板上休息,翻來覆去。來回轉動兩隻看什麼都不舒服的黑眼珠。 梁大壯推搡了田雲近來,還放下一大兜子的水果,嚷道:「我把你要找的人帶回來啦。」狄阿鳥恩了一聲,慢吞吞地起身,拿出興高采烈地口氣說:「白天我是客人。夜晚你變成了客人。壺酒之恩當永壇以報,你有什麼請求。儘管開口……」 田雲只對一件事情感興趣,直截了當地問:「你準備拿河泊裡的人怎麼樣?!」 狄阿鳥開動心思,卻瞄住了身邊的整兜水果垂涎欲滴,驚訝地大叫:「蘋果、梨。是你帶來的麼?」 他嚷道:「你們貴族地日子真了不得,要蘋果就有蘋果,要梨就有梨。」 梁大壯大為不滿,不高興地承認:「是俺的俘獲,和他們有什麼關係?!」狄阿鳥強詞奪理說:「還是他們帶來地。他們不帶來。你到哪俘獲?」他拿出三隻蘋果,再拿第四個時有點猶豫不決,但還是拿了出來。而後讓梁大壯把其它地全帶走,吩咐說:「把別的都給受傷地弟兄們吃吧。」 梁大壯看他留了好幾個,也沒有再多說,拎著水果往外走去。 狄阿鳥還沒有和田雲說自己的打算,只是自顧揩了揩蘋果。捂著臉啃上一大口,虎嚥道:「你們反正天天吃,不當好吃。今兒看著我怎麼吃,不覺得我過分吧?!」田雲在這種討價還價的口氣裡得到了放鬆,一字一頓地說:「你準備拿他們怎麼辦?!」 狄阿鳥抬起頭來,傲慢地說:「怎麼處置俘虜不行?!」 田雲輕蔑地說:「你們才有多少人。起碼也是你們地兩倍、三倍?!恐怕還沒有到你以怨報怨的好時候!」 狄阿鳥慢慢地露出笑意。嚷道:「他們編製紛亂,人心混雜。擠在一片狹窄的河坡地裡,不過是待宰的羔羊而已。我準備……」 田雲吃驚地大叫:「你莫不是不知道困獸猶可一斗麼?!」他臉色慘白地大叫:「你千萬不可犯混,我知道你現在很頭疼,我可以幫你,真的,真願意幫你,其實,其實,這也是你歸順朝廷的好時機!」 狄阿鳥的兩顆板牙還在蘋果皮上,他收回去,淡淡地說:「我想留下你們,豈不是只能靠你們自己管自己。很多人就會想:博格阿巴特多愚蠢啊。他給了我們一個喘氣的機會,我們重新編起戰鬥隊形,趁他們睡覺,鬆懈,殺過去吧。你覺得呢?!」 田雲剎那間漲紅面龐,激動地說:「你可以挑一個你信得過的人來管理他們……」 狄阿鳥說:「他們和我有信任而言嗎?!」 他說:「我可以以德報怨,可有的人不免以怨報德。找一位高貴地,遵守諾言的,有威信的,並且肯為我著想的騎士容易嗎?」 狄阿鳥看著田雲,無奈地搖頭,說:「很多坑殺降卒的人未必不是出於如此考慮。而他們,甚至,甚至只是口頭投降——甚至隨時會衝過河堤,奔我殺來,難道不是嗎?!就像是我孤身進張郎將地軍營一樣,我把我的誠意都給了他,結果呢?我差點被凌遲,而部眾差點被坑殺。你不必說啦。」 他懇請地說:「我讓他們拚命地找你,就是害怕一旦屠殺的時候,你還混在裡面。你把和你關係尤為親密的人給喊出來,不要管別人的事……」 田雲有點兒失神,喃喃地說:「你不能這樣。要是你相信我,我可以做你想要的那個人,我可以幫助你管好他們 你相信我好嗎?」 狄阿鳥說:「可你有威信嗎?!」 田雲說:「我可以拉攏那些沒有敵意地人,如果誰敢輕舉妄動,我和你一起,第一時間消滅他……」 狄阿鳥說:「也許可以試試。為什麼你不怕我是在欺騙你呢?」 田雲說:「主意是我提地。我反而害怕你認為我是在欺騙你,麻痺你……請你相信我好嗎?!」 狄阿鳥緩緩點了點頭,說:「我相信你,我當然相信你。哪怕你真是在欺騙我,麻痺我。」 他說:「我雖然有點兒狂妄,卻還是不願意在外族候機的時刻參與內亂,這種罪責千年也難洗刷。」 田雲肅然起敬地說:「這難道就是你孤身入張郎將軍營地原因嗎?!」 狄阿鳥沒有回答,卻突然改口說:「我還是不能答應你。」 田雲大吃一驚,問:「為什麼?!」 狄阿鳥說:「你依附我管勒朝廷的官兵,事後會成為朝廷眼裡的亂臣,你難道一點兒沒有想過?!我答應你不是害你麼?!」 優U書萌 UuTXT.cOm 銓文自板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18) 字數:5856 田雲猜不透狄阿鳥,只好以與年齡不相符合的語氣,緩緩說道:「你還是不相信我。 我們直言真章:以我對朝廷的瞭解,此戰結束,准降之勢已經在所難免。」他的話越來越快:「博兄只須不濫殺,稍候一、二日,朝廷的使者就會接踵而來,到時敦諭詔旨,宣暢皇風,足以成全兄之胸臆。你到底是要在關鍵的時候犯傻,還是過於害怕,害怕無法度過這最後一個,夜晚?! 「你和我不過是第二次見面而已,你可以不相信我,那麼請站在我的角度上想一想吧,站在一介年方弱冠,毫無服役經歷,手無寸功,乳臭未乾的貴族庶子的角度上想一想,我有什麼本事欺騙你,轉身來攻打你?!」 他不顧狄阿鳥詫異的眼神,略顯痛苦地說:「你肯定不知道庶子的地位,他們是無法襲爵的,只能得到不多的薄產,或在父兄的顧念下出仕或無所事事,終老一生…… 「我只有站在你的一邊,借助你的威名,利用他們膽寒的心理,方能往返游刃,從此不再默默無聞;倘若虛以委蛇,哪裡能做得到別的,到時能號令得了誰?!你要是只為眼前考慮,或是狂妄自大,或者覺得自己能打得贏朝廷,儘管屠殺。我只當看錯你了。 「可你不是的,既然不是,你只有相信我,你只有給我這個機會……你的機會,也是我的機會,對不對?」 狄阿鳥卻無動於衷,冷靜地說:「我信任你。 我只想知道你對朝廷的判斷有依據嗎?準確嗎?!我也以為我瞭解朝廷,但每次得勝都要小心行事,都要換來重兵。」 「這難道是因為我投降的時機不到嗎?!不。朝廷不知道我有冤屈?恐怕也不是。以我看,朝廷正在用嚴厲的手段恢復正統的威信呀。讓那些手握兵權的人無法驅使自己的部屬反抗中央朝廷——我若是再軟弱下去,則事與願違。只會被他們拿來開刀?!」 田雲大驚失色,驚叫道:「那你也不能靠屠殺俘虜吧?!你殺了他們……」 狄阿鳥打斷說:「我就是要孤獨一注。我不孤獨一注能怎麼辦?!殺光他們是要與數十萬軍民結仇,而不殺他們呢,卻是守坐在將要噴發地火山口上,我能怎麼辦?!扶助你麼?!你想過不好的後果麼?若朝廷赦免我,你自然一鳴驚人。若朝廷不赦我,你就成為依附從叛的罪犯,起碼要用數十年來為自己申辯,而且永遠也辯解不清楚。」他淡淡地歸納說:「我不好答應你的請求!」 田雲說:「這是我個人的事。朝廷若是這麼逼迫,何妨再多出一個,走投無路的叛臣?!」 狄阿鳥兩眼忽地射出寒光。用右手比劃出殺的動作重喝:「若想妥當,還是得這樣開始……我代你挑選將領。索要投名狀,若朝廷一味逼迫下去,你才不會被他們推諉,才不會孤軍作戰,怎麼樣?!」 田雲明白了,自己在往陷阱裡鑽。臉色頓時慘白難看,不禁後退兩步,強打鎮定地微笑,輕聲說:「你該不是想用它要我的投名狀吧?天哪,我還以為自己在遊說你,想不到竟然被你欲擒故縱,請進火甕之中,我實在想不到……」 狄阿鳥笑吟吟地問:「你仍然願意入甕吧?!」 田雲略一遲疑,堅定地說:「我仍然願意。」 他惘然若失地問:「作為久居塞外的土司,你怎麼可能——怎麼能洞悉在先呢?!請你告訴我。好嗎?作為朋友,不要隱瞞這些……」 狄阿鳥微笑打斷說:「當然不隱瞞。我久居塞外卻很有學問嘛!」他沖外面大叫道:「梁大壯,弄點吃的!」 跑進來地兄弟嚷了一聲,丟下一扇「鍋盔」說:「梁大壯不在。要吃就吃這個。」 狄阿鳥大叫道:「你小子沒撈到好東西!?」 這弟兄是梁大壯照自己的標準選出來地,外表憨實。內心不恭,委屈道:「你不是吃過飯了嗎?!還要吃?!我一直都在這兒放哨,倒哪弄好吃的?!你也就欺負我們行,你敢沖壓寨夫人吼一吼?!」 狄阿鳥把自己的戰利品拿出攤上,沒好氣地嚷:「鹹牛肉吃不吃?!要吃快搬墩,坐下來一塊吃。」 話音剛落。那兄弟就把木墩丟到田雲面前。跨過兩腿往上一坐,用半隻樂歪了的眼睛斜過來亂瞅。大大咧咧地給田雲說:「我們司長官請你吃飯呀——」田雲立刻想起前段時間在自家莊園見到的挑大糞的,只有他們私下打鬧時才這麼沒上沒下,一樂起來歪鼻子斜眼。眼前這位似乎更過分,偏偏把自己當**物。田雲不禁毛然,往後退坐些許,輕輕地鼻孔哼道:「嗯。」說出口時,他尚看著狄阿鳥,要等狄阿鳥自己發覺禮節欠妥之處。 狄阿鳥卻沒有注意到,把啃剩下地半隻蘋果遞來讓:「嘴巴子吃不吃?!」 那憨傢伙也接到手裡啃。 他不知道田雲再也看不下去,噴著吐沫去抓鹹牛肉,側過半拉身子給田雲說:「我叫李蛋!你叫什麼?!」 田雲本來還有些餓,不知怎麼的突然沒了胃口,起身督促說:「事不宜遲。趕快吧。」 狄阿鳥笑道:「什麼趕快?!我答應你了嗎?!」 田雲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般,重心不穩,問:「你該不是要反悔吧?!我願意了呀,你要投名狀,我也願意了呀。」 狄阿鳥找來壺酒,「啪」地按在矮土桌上,說:「我不能答應你!」他見田雲作勢要怒,便慢慢坐下來,淡淡地說:「我們不能相互利用,你是我的朋友。」 田雲不相信他還在顧念友情,說:「你還是不信任我。為什麼別無選擇,還是不信任我?當你雙手沾滿血腥時,你後悔都來不及。」 狄阿鳥沒有說話,似乎在靜靜地思考,但還是果斷地拒絕說:「你知道嗎?張郎將抓到我。不假思索地透露出他們的用心哪怕朝廷是錯的,也不允許任何人反抗。我已經反抗啦,再也不能抱著僥倖投降。 「我不想在關鍵的時候鬧內亂,但也不可能再次束手就擒,所謂欲快欲什麼……」 田雲只好更正說:「欲速則不達。」 狄阿鳥繼續往下說:「欲速則不達。我越想歸順,朝廷就越是覺得我軟弱可欺。我要動真格,我要讓他們看看,讓他們後悔!」 田雲說:「所以,你還是要選擇屠殺……你想過沒有?這幾千人都有父母兄弟,都有妻子兒女。加起來是多少人?你走錯這一步,他們能容朝廷收降你麼?!到時想回頭也來不及。」 狄阿鳥像是突然遠離了塵世。他淡淡地說:「我說過,我然雖狂妄,卻也不願意同室操戈。我已經盡到努力,如果皇帝陛下一定要把屠殺當成他比拚耐性的代價,我勉為其難亦無不可。我還是希望你能挑出自己的親友,帶著乾糧走——」 田雲改變雅儒形象。猛地一拍案,怒氣騰騰地站起來吼:「你還是把我送回去吧,我看你能過得了這一晚?!」他徹底地失望,走到門口回頭痛罵:「鄙夫。」 狄阿鳥笑了笑,給張蛋往前一指,歎道:「你送他走吧。」 他自己也站了起來,等田雲地身影在黑處逐漸模糊,慢慢朝河堤移動,而那裡點燃著火光,隱隱送出許多人大喊。 膽寒了地官兵絕大多數連博格人馬的大致數目也不清楚。更不知道博格的騎兵被抽空。 狄阿鳥相信王室公主的出面可以穩定一般人的情緒,也相信俘虜們現在只是有點兒餓——而且不會明白,他們會越來越餓…… 狄阿鳥來到一截無人地河水邊,夜幕高遠,星月如畫。 涼爽的微風輕輕拂過。拂過河面,拂到身上。 狄阿鳥看住河面。 河面水波鱗動,好如心潮起伏。 他輕輕彎腰,捧一把水,感覺著它們從指頭縫隙裡往下散落,倒很難理清纏繞自己心頭的萬千思緒。只是口中唸唸有辭:「水哦。水哦。」 河裡漸漸響起呼啦啦的水聲。他嘴角露出微笑。好似什麼都不知道。然而隨時間推移,突然有人在淺水裡直腰。不知怎麼好地站到面前,乞求說:「兄弟。行個方便吧。」 狄阿鳥也格外客氣,笑道:「要是被逮住,千萬別跟我們司長官說是我們放地。」 幾個人趟過水上岸跑掉,而狄阿鳥依然靜靜地佇立著。 從他這兒往下游幾里的河面不再太平,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竟多出大大小小地船隻擺渡。船上坐著黑鴉鴉地人身,頭顱之間地空隙還閃爍著星芒似的寒光。 他們相互也不說話,使得河面上響起嘩嘩地搖槳聲和絲絲水浪扑打船舷聲。 俘虜營中看管鬆懈,越來越多的俘虜丟棄拖累的盔甲,偷偷下到水裡,渡河……逃生!也有不會水地在河水裡蹲下,只露個頭溜,走幾里,從別處登岸! 但也有要殺回去的。 田雲也沒有逃,有點失神地聽著他哥哥跟幾個年輕的騎士商量什麼。 黑夜到處迴旋著暗流。然而火燒起來。 當朱汶汶和幾名弟兄深一腳、淺一腳地跑來找狄阿鳥時,狄阿鳥站在河堤上,像是紮下根兒的失落楊柳。朱汶汶收住慌亂,雙眸微微閃動幾下,再深深吸得幾口空氣,方溫柔地呵責說:「你要這樣站著麼,站著就站著,可千萬不能垮……」 狄阿鳥笑道:「你怕我垮下來?!」他回過頭來,狡黠地說:「你是來要糧食的吧?」 朱汶汶的確是來要糧食的,隨口問道:「你弟弟能搶回糧食嗎?!」 她輕快地來到狄阿鳥身邊,背後束起來的頭髮輕輕地飄動,像是長了馬尾巴的燕子。 狄阿鳥能聞到她身上的足以勾人魂魄地暗香,忍不住攬住嬌軀,用力將身軀挺直,伸出自己的胳膊示意她往前放眼,簡短有力地說:「不能。」 朱汶汶有點吃驚。但還是用溫和的口吻,不慌不忙地說:「噢!」 狄阿鳥輕聲道:「看吧。看看你眼前是什麼?」 朱汶汶往前一望,發覺幾里內到處起火,不禁扶住狄阿鳥地身軀,手指縮到嘴巴邊驚呼:「啊?!」 狄阿鳥攬著她說:「為了讓你高興,我弟弟放的焰火。」 這是焰火麼?!朱汶汶對他笨拙地欺騙伎倆無奈。 他們回到營地兜了不大會兒,碰到匆匆撤出來的狄阿孝。 狄阿孝進屋時見只有謝小婉和那公主在,剛要離開,被狄阿鳥叫進屋。 屋裡,謝小婉早發現了狄阿鳥私藏的蘋果。正因為狄阿鳥的消失,氣急敗壞地啃吃。而秦禾也得到她順手塞來的一個,團來團去地玩。 狄阿鳥進來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生怕秦禾會一口咬下去,老是心不在焉,竟然說:「把弟兄們都撤回來!」 現在狄阿鳥除了兵卒不足什麼都不缺。 食物、馬匹、兵器、箭枝、弓弩,都能武裝上千人左右。 他們配發馬匹、配發兵器、水囊、水壺、關中特有的乾糧鍋盔,並配備馬車。安置傷員,也清點了人數。清點人數得到地結果令人大掉眼睛:全軍上下個個負傷。 陣亡者竟然不足五人。 有位弟兄全身上下掛傷十一處,只有一處箭傷入肉半寸;而梁大壯受傷六處,三處刀傷都只碰破表皮,最重地是槍傷進肉小拇指寬,只有四分之一寸。 不管這一仗死傷多少官兵,也就是一開始遭遇時遇到些抵抗。 當時官兵隊形鬆散,走馬而過,一些步兵斜刀歪槍有機會搗弄兩下,到後來。秦理一撤就敗,成千人潰奔,使得別部人馬從上到下都犯糊塗,他們目地是救援也好,跟風也好。陡然從堵截變成撒丫子,這才有這麼小地傷亡。 此刻坐到狄阿鳥面前,頭目們個個吹噓:「這群官兵刀法平常,上陣拉稀,就是老子坐著不動讓他砍,也砍不出一道白印兒?!」 狄阿鳥順勢把假當真。四處敲打頭目。聲色俱厲地大吼道:「虎將帶兵,一仗不少一人你們說你們是什麼將吧?!怎麼三天兩頭少弟兄呢?!」 說這話時。他還在盯著秦禾手裡地蘋果。 秦禾卻以為狄阿鳥瞪的是自己,哪裡會有吃蘋果的慾望?她只求博格忘掉自己存在,不把傷亡仗算到自己頭上,不想著法兒折磨自己,一味把頭埋得低低的,恨不得變成一條蟲,鑽進蘋果裡。 狄阿鳥卻是怕她吞吃自己按人留下的三隻蘋果,等兄弟們一走,立刻到秦禾面前討要:「蘋果不是玩的,拿來給我吧?!」 秦禾緊張得喘不過氣,一不小心把蘋果遞給了他。他便轉著蘋果檢查有沒有被咬,連聲嚷道:「小偷。小偷。」秦禾愕然抬頭,才知道在面前這人眼裡,自己地身份不得一隻蘋果的份量。她感到自己被忽視,格外地難受,眼淚在眼睛裡打轉。 謝小婉瞪大了眼睛,陡然自後猛踢兩腳,叫道:「什麼人呀。」 狄阿鳥連連嘀咕這蘋果是自己準備給誰誰的,並且飛快地找出第三個蘋果,分別給朱汶汶、狄阿孝,連聲說:「差點被人偷吃掉。」 秦禾再受不了這種輕視,心口不知被誰剜了一下,「嗚」地大哭,比當初挨一巴掌哭得還委屈傷心,指了狄阿鳥就尖叫:「狄阿鳥!」 這聲音像是滾在兄弟倆頭上的驚雷,狄阿孝的眼睛不由一瞇,腰刀差點出鞘。 狄阿鳥卻鎮定自若,不假思索地問朱汶汶:「她喊什麼?!」秦禾大叫:「狄阿鳥。我非叫父王殺你不可!」她看著假裝茫然的狄阿鳥,突然認不真切,說:「你別裝了。我有你的畫像。你長得像他,還唱了歌!」 狄阿鳥腦海閃過一張討厭透頂的少年臉,知道自己在哪兒見過。 他死不認賬,一邊推阿弟出帳篷,一邊佯作吃驚地吆喝:「這女人真奇怪,她竟然有我的畫像?!」一出屋子,他便拿掉狄阿孝方在刀柄上的手,笑道:「還有點時間,別浪費,趕快去睡那女人哪?!生米做成熟飯再說?!」 u優書猛 uUtxt。COm 全紋字扳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19) 字數:4318 狄阿鳥把河堤上的弟兄撤下來的時候俘虜已相當稀疏,而後面逃走的人更多,再剩下的大多是一些有用心的。他們心頭疑慮重重,接二連三派出人手摸清情況。開始被派出的人主要針對河堤內外,四處轉悠半晌回來,告訴說「沒有見人」時,俘虜們幾乎一哄要散。 領頭那些許多有身份騎士都覺得博格奸詐,用強硬的手腕管住大伙,商量一陣兒,準備派人到更遠的地方去摸動靜。 田雲對他們的反應很失望,譏諷道:「走出這片危地就可以了,你們要磨蹭到什麼時候?!」他哥哥卻不許他多說半句,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你知道什麼?!」說完,立刻把頭湊到別人身邊,聽到別人說:「博格為人十分奸詐!」竟連連搗頭。 人還是派了出去。人們心情焦急煩躁,都自發地趴到繩索上排成一排,一動不動地望著眼前火光亮堂處,壓出非常可怕的咯吱聲。 這次等待的時間更長。他們麻木許多時間的腦海開始浮現發生在下午的慘烈戰場,顯得比蒼狼還要耐心,趴下身體,伸出舌頭,氣喘吁吁。 星月之光似乎慘白地閃爍。 派遣出去的人卻石沉大海,一點動靜也沒有這並不奇怪,或許他們逃走了,或許他們需要往返的時間。越來越多的俘虜爬出來,四處小心翼翼地張望,鼓噪要走。 眼看就要一哄而散。 領頭地幾位騎士找到自己的扈從,拔出長劍,森然喝道:「再敢逃走者,殺無赦。」他們覺得博格阿巴特就是個傻瓜,暗暗激動起來,不由按照各級、各階。整編隊伍,並要求所有人參加一場將會很是殘酷的戰鬥。 田雲不知怎麼的,也想拔腿逃走。 他覺得博格把人撤走乾淨,可能是索要一個殺人的借口,說不定在幾里外靜靜地等著,等著用騎兵在開闊地裡縱沖。他再看看面前的這些人,一個個飢腸轆轆,渾無鬥志,橫難成行,豎難成列。只須人家做做聲勢就會各自出逃。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領頭的人如此愚蠢,為什麼還要變成騎兵玩弄地老鼠。還要強行命令看透這一切的自己。 他的兄長卻抱著頭盔,拿著私藏的長劍,見人想逃就上去毆打,還特意趕到他身邊,交給他一把匕首。他憂慮地看過去,不禁有點擔憂。後悔地嘀咕:「也許我應該吃博格的嚇唬,想盡辦法拖他逃走。」 不管他願意與否,陣前的首腦人物們舉了長劍。 壓陣的開始斜過長劍,大隊人馬開始前進。腳步在黑夜匯合,聽得讓人很是壓抑。 層層暗光頓逝暗光頓逝。 另一支人馬也開始朝狄阿鳥奔來!他們在悄無聲息中往前急掩,蛇形的縱隊在某一剎那間分成幾段,從幾個路口宣洩下來,流淌得像是張懷玉幹練陰冷的性格。 為了在戰鬥前得到修整,他們開始停止前進,並派出足夠的哨兵。 消息很快傳了回來。狄阿鳥地營地已經近在咫尺,營裡的賊軍雖然沒有如期入睡,卻顯得沒有防備。 張懷玉也正式排除賊寇突圍而走地可能。 他在清風中閉目,幾乎感到博格站在運氣和不敢自信的邊緣不知怎麼好,正發瘋一樣地灌酒。 兩支官兵一則潛伏成躍躍待補的猛獸;一則混亂地敲打著兵器。罵罵咧咧地壯膽,跨著不一致的大步子行進。 這將不是一個平靜的夜晚。人人都預感到它將要來臨的動靜,就連許多散落地官兵也不甘被動地等待。很多都不約而同地行動起來。 但踏到狄阿鳥營門口的卻是雪恥的俘虜。更多的官兵隨後就到。 他們第一個一腳踏到狄阿鳥的門前,將很幸運地遇到了狄阿鳥的人馬,這一刻,即將轉移的馬隊拉著長長的身軀。寂無聲息中向他們迎來。 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一切都開始了,一切就這樣開始了。張懷玉還在等待。他幾乎想問問博格阿巴特:你知道自己身邊潛伏著一隻足以吃掉你的野獸麼?!就在這時,夜風中傳來一聲撕心裂肺地慘叫,那聲標誌著開始了的慘叫。 他猛然睜開眼睛,聽到東北方傳來喊殺聲,不由分說一跺腳,率兵撲了上去! 經過修整,將士們爆發得急促,個個像是離弦的箭。 前面的火光在閃,腳下的地在搖晃,建築投下地巨大的陰影在顫抖。 他們在一剎那間衝到對面,站到狄阿鳥的營地。 營地所在的村莊靜悄悄的,房前、屋後的火堆還沒有熄滅,許多百姓都已經跑反,整個兒空蕩蕩地,讓人覺得自己地心裡少了點什麼。探子們信誓旦旦。民兵們小心翼翼。不少人已經開始接近那些暗藏危險的土屋門,他們大聲喊話,笨拙地破門,再持劍闖入,甚至直接扔幾支火把,讓它們燃燒起來。 他們鼓起來地勇氣突然沒有了用武之地,很是受傷。 而張懷玉則是後悔,他後悔自己沒有趕去喊殺聲大作的地方,這就麾軍而往。民兵將士們拖著兩條腿跟著熱鬧,來到跟前,除了幾條人影,什麼也沒有看。 如果他們要突圍,打贏仗是突圍的最佳時機,但他沒走,他甚至剛剛某一刻還存在,只等你殺過來就不見了,好像是專門等出來你再消失一樣。 張懷玉的反應就是被捉弄一回。他正想知道剛剛發生在這裡的一切,看到了幾個黯然的人。他們有十幾個,有的還把長劍拿著手裡,放在腿側低垂,且不管衣裳是好是壞,都是濕透了的,此刻狼狽地低著頭,圍成一個小圈,聽到後來友軍的吵雜。上來說:「他就快要死了你們誰能救救他?」 在他們讓開的方向上,一位年方弱冠的年輕人跪倒在地,旁邊躺著年輕甲士。 這片不小的土地上,預料中發生戰鬥的土地上,也只躺著這位年輕地甲士。也許妻子還在家裡等待,兒子還幼小到只能在地上爬動,但他卻一手抓著一把長劍,另一手捧著自己的頭盔,倒在這裡。 張懷玉見那失聲痛哭的是自己熟悉的武安侯家少子,慢慢地走過去。彎腰看了看,掰開死人的一隻手掌。拿過長劍,慢慢遞到那弱冠少年手裡,接著掰開另一隻手掌,拿過頭盔,塞到那弱冠少年的肋下,其間什麼話也沒有說。 他終於肯說話。語氣很淡:「榮譽只屬於活著的人!」 田雲睜著兩隻通紅的眼睛,在旁人攙扶下一點、一點站起來。 他站到張懷玉的面前,冷笑道:「他們原本可以逃命,卻定要趕來作戰。二、三百人走過來作戰,聽到一聲馬嘶,有人覺得是博格阿巴特的聲音,有人覺得是老虎地聲音,他們就在這裡進行一場肉搏,武器在手的瘋狂地毆打赤手空拳者,赤手空拳者肉搏反抗」說到這裡用手往前一指:「那些拉馬匹地騎兵自眼前經過。甚至不用看一眼。」 張懷玉問:「朝哪個方向走的?!」 田雲說:「縣城。」 狄阿鳥的確是回了縣城。 現在的縣城卻在當地百姓的手裡。官兵詐城沒機會進去。裡頭的百姓不多,生怕力量薄弱,趁亂招來縣郭百姓進城,眼看縣城南北地居民都在避禍,也都聯絡來。不知怎的。他們竟找處一位自稱宗室之後的無賴兒秦一郎,兩不理睬,樹了保民天官大旗,就地自守。 狄阿鳥只是找安全的地方歇腳,見他們拒不開城,再次往南行軍。覓得小莊休息。等到馬放村內,疲卒安歇。張懷玉收得士眾,追到縣城去了。 若是狄阿鳥在,他定不敢妄動,但不知怎的冒出了個秦一郎,插了天官保民的大旗挑釁。張懷玉見所部兵卒飢腸轆轆,別處覓食不易,只好挑選出數十名兵壯強攻,打得天昏地暗。 而秦一郎本就是渾水摸魚的無賴,眼看張懷玉攻得兇猛,生怕天亮突圍不出去,給上千百姓分發糧食,將府庫席捲一空,自西門逃竄。 張懷玉天亮進城,縣城是既無糧也無人,兩、三千人挨家拔找,只混了口稀粥。 到了中午,張懷玉乾脆棄守縣城,去石陵就食。 兵馬到了石陵,都餓慌了,見牲口宰牲口,見麥屯拔麥心R飯沒來的吃到嘴裡,休息過來的狄阿鳥領著騎兵殺上來。兵卒四肢無力,心虛膽寒,不肯力戰,個個揣著半熟的飯先跳到河裡吃進肚子再說。 吃著吃著,石陵地大糧穴燒起來。火焰躥得轟轟烈烈!張懷玉等騎兵退走救火,精打細算地把能收攢起來的糧食都收攢起來,找可以就食的地方轉移,卻是做了狄阿鳥的指示標。他往哪兒走,前面就意味著有像樣規模的囤糧,狄阿鳥地馬隊就提前到達,找到糧囤放火。放在這一地區的遊兵散勇到處搶糧,搶了糧也不捨得吃飽,就考慮著當回家的乾糧夠不夠用。他們這麼一搶,百姓們也要留口糧。個個都想方設法藏新糧,有的開天窗,有的打地洞,有的帶著跑反…… 打著,打著,張懷玉都打不下去! 隔河坐鎮秦理要了水軍支援。數百艘大船一夜之間集結於縣南河道。 這時出現了意外。 牛六斤等人並沒有全部南下。他們在河對岸潛伏精兵,一直在等候時機,接應狄阿鳥,因為水軍封鎖才沒敢輕舉妄動。 現在官艦集結,大船都在岸邊簇擁,成為偷襲地天賜良機。 是日,天色清明,微風不動。上半夜水軍登岸,下半夜牛六斤率五百勇士,攜十餘小船,三十餘筏,點火之物無算,渡河進發,發起一場搶奪戰船、火燒戰船地偷襲戰……到時先襲後點,河水面上火逐風飛,如萬道金蛇,煙焰漲天。漫天徹地。 火燒了一夜,不知多少大船傾倒,多少米糧傾江。 狄阿鳥也看了一夜,大呼過癮。 當東方掛起了魚肚白,這場實力懸殊的戰爭全面扭轉。謝先令在十餘名戰士地護送下來到狄阿鳥的面前,猶無法掩飾自己心裡的欣喜,喘喘道:「我們打贏了!朝廷的喉嚨被我們無意中掐死,不出三日,必有旨意!」 狄阿鳥只是淡淡地說:「還沒有完!」 他率所部人馬向北馳去,藉著天亮前的朦朧,開始戰爭的過河拆橋階段。 當太陽升起來時,二百多名騎兵到北岸駐守,五百水軍在南面巡航,將環河的狹長地帶裡的數千斷糧的兵卒包圍起來。 uU書萌 uutXt。CoM 詮紋子板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20) 字數:4686 狄阿鳥壞敵糧草前也考慮到水路運輸。他覺得通信不便和後勤供給所造成的遲緩是不可避免,而人是鐵飯是鋼,供給滯後三五天,失去了鬥志的戰場官兵即便不躺在地上哼哼,也將心慌意亂,到時即便是採取緊急措施,也把一個餅掰兩半。 朝廷布在隴上的防線居於劣勢,就地囤集糧食有風險,只能靠細水長流的輸運,要是把一個餅不假思索地掰兩半,怕影響也同樣巨大。 秦理派人去河邊,偶然截到一批,本只想應一下兒急,卻做夢也想不到被牛六斤這條趴在河對岸的狼給盯了…… 而今即便朝廷可再籌米糧,一時卻要怎麼恢復供給線?! 張懷玉本來還寄托了不少希望,陡然知道大事不妙,連忙收攏餓兵敗卒向北躥。他想從水路回楊浦鎮和秦理匯合,船已經被狄阿孝的先鋒騎兵毀了個精光。他只好往幾座橋頭奔。 士兵們哪有不知道怎麼回事的,散了一地。 狄阿鳥率騎兵不停歇地疾馳,自背後趕上猛衝,把他僅能施出來的一點力量也毀壞了個乾淨。 經過這一打擊,就張懷玉本部來說,連打擊秦一郎奪糧食的力量都沒有。 天越來越亮,東方升起太陽時,田間地頭,總有一歪三晃的游散官兵棲身,那些看到苗頭的士卒信不過長官的安慰,一聽說秦一郎準備著口糧換刀槍盔甲,就想拿衣甲和兵器去碰碰運氣,但更多的是在私底下議論:「人家土司爺已經向朝廷投降,還不是張郎將非要致人於死地,他放出風說,要殿下看在他出生入死的份上——把人家給弄死……」 他們反拍著兩隻巴掌,到處氣不過:「現在可是好!」 秦理接到噩耗時一陣子懵。他遠在楊浦鎮。只是一躍而起,提把寶劍出來。 門外的楊乾金迫不及待地堵上來,穿著綢布小涼袍,窩著雙手躬身小嚷:「摸信的回來說,博格先遣騎兵已經過河,在抓人拆橋,要打來不也快?!」秦理看他央求要走,只是怒道:「博格打來了麼?!我正等著他——要走你們走!」 旁邊的竇成踩著虛弱的胖腿來到面前,嘔血懇求,也要秦理先去槐裡避難。秦理只把目光投到院落。就見竇成地娘抱著張翡翠玉瓜扇,穿著百姓衣裳在軟轎上頭哭。其餘大大小小好幾十口子都收拾得利索,好幾十個家生子都別著長劍,腦門當時鑽進一股涼氣。 親信們也不能由他出去拚殺,趁他一失神。他們簇擁而上,裡外哭啼,最終將秦理扒成木人。而後連抬帶扛地來到兩面灰黑色的高牆架著窄窄的夾弄下面,把他按上小軟轎,拍著轎後柱桿催人走。 剛剛大亮中,夾弄中只有線青灰色天隙,楊家幾個年輕族親一動不動靠著牆站,臉身只是隱約辨認大概,更增陰沉和急促,小轎在夾弄裡快速穿越,劇烈顫抖,晃得秦理有點目眩。出來不大功夫。追來個叫楊鈺環的妙齡姑娘。她跟在轎子邊上喘吁,香汗淋漓地提著個小包袱,摸出倆雞蛋:「殿下先填填肚子!」 秦理眼看她這麼好一姑娘被迫套著身嚴實的粗布衣裳,臉上塗抹黑灰,胸潮起伏不定。 前後抬小轎的男人腳快。 把楊鈺環甩到了身後。秦理扭頭往後看,只見楊鈺環斜摟小包裹,身影像是一片從中捲起來的豆葉,心潮起伏翻騰,忍不住沙啞大叫道:「博格阿巴特。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將你碎石萬斷。」 他們說是不驚動百姓。百姓何須他們再驚動。見他們要走。跟到後頭逃難。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周圍百姓都拖家帶口地上來了。逃成一條長長的灰龍趟子,不可能不引起水磨山司的追擊。殿後地楊乾金為了截斷這條尾巴,集合楊竇兩家家丁,把他們全堵到荒甸子上。 無論幾十條大漢怎麼威脅痛罵:「你們這群娘屁的。都回去。」百姓們也不肯放棄這條路,或擠扛或講理或哀求,連牛羊都跟著「瞻、咩」,聲勢極為浩大。 楊乾金眼看後續源源,頭上冒了冷汗。 關鍵地時候女扮男裝的楊鈺環趕上來,母虎下山般沖爺爺大叫:「為了殿下。別手軟。」 楊乾金這才想起背後有秦理撐腰,精神陡然一振,一聲令下,就見幾十條大漢拎著棗木棍往百姓頭上砸起來。 四處的百姓張手抓舞跟他們搏鬥,眼看也操了棍棒反抗,楊鈺環代替爺爺發號施令,站在坪頭上大叫:「把那個最前頭的拉出來。對。就他。」 幾條大漢照她的吩咐揪出一條瘦個男人,按著吩咐照做,聽到「朵1胳膊」,「刷」地砍了條胳膊下來,聽到要砍腿,「乒乒乓乓」地砸腿,不一會兒工夫,宰出個無胳膊無腿、血肉模糊的肉□轆,一放就沒入草叢,只看到腰部抽縮而晃動地野草。 人群聽到一聲聲狼哭狗叫,全都嚇得傻傻的,只要一個女子扯著孩子撲到地上大哭。 楊鈺環在上頭大叫道:「把她也拉出來!」 幾條大漢愣了一愣,連忙把她拽出來,幾撕幾拔,錄出潔白的軀幹,讓兩團圓鼓鼓的軟肉在空中晃蕩。那小孩竟是嚇得傻了,哭了不會哭地抖成一團篩,被一條大漢一挾,放咳嗽大哭……那婦女聽得自己孩子的哭聲,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巨力,腰肢像是一張弓被拉開,帶著十二分的巨力頂翻一條大漢,失聲縱跳,裹著兩隻帶著長長指甲的手掌朝一條大漢揮舞過去……斗在一團作響。 楊鈺環瘋狂地大叫:「按住她。按住她。**。**。」 所有人的腳都不自覺地往後移。 他們突然間醒悟到雖然到如今的地步,姓楊的一家人還是能讓人生不如死。 那婦女也醒悟過來,儘管男人被砍**鬃,也要醒悟過來,她翻個身子咧咧大哭,把白白嫩嫩地屁股對人撅起來,朝坪上磕頭:「楊二姑奶奶。楊二姑奶奶。我們再也不敢咧……」楊鈺環冷叫道:「這會兒晚來!」 突然間。有人衝到人群裡頭,搶到跟前,硬生生把一條大漢撞個跟頭,不及楊家人是否怪罪,揚起胳膊大叫:「博大王的騎兵來咧。真來咧。」 楊乾金心裡大怯,虛晃一槍說:「回來再跟你們算帳!」 上千人都毛根收緊,生生打了一哆嗦,眼看他們操起刀槍揚長離開,朝另一個方向哄散逃命。婦女扒住來人,往蒼蠅堆裡一指。失魂叫聲:「孩他爹沒腿咧,咋走……」 那男的卻是她親弟弟。後面再上來幾個自家親友。收攏那姐夫四分五裂地肢體,擺到死透了的屍體上。其中地老婦扯掉身上的包,袱扔出一套衣裳,叫道:「孩他娘。孩他娘。你快穿上衣裳,一起逃命唄。」 那趕來報信的漢子將掉了魂的小孩往懷裡一揣,噙著眼淚說:「我是騙他們的!博大王的騎兵沒來!」 他等婦女披起衣裳。把孩子遞過去,對天拜了三拜,指天發誓道:「皇天在上,我楊鏈亭若不報此仇,誓不為人!」聽大伙催自己一起走,起來道:「你們為何要走?!」 眾人傻道:「難道被博大王一刀砍死麼?!」 漢子冷笑道:「我聽說博大王替百姓申冤,手下都是英雄好漢!」 她姐姐緩過氣來,嚷道:「他那些手下都是殺人地魔王,從西殺到東,殺人殺了好幾萬!」大伙看他是想跟人闖蕩。接二連三下決心,咬牙道:「秦一郎有王族地血脈,還是要保咱武縣百姓起地兵。要投一起投他。」 不遠處突然響起嗒嗒馬蹄。大伙情急欲逃,紛紛大叫道:「你不是說你是騙他們地麼?!」 楊鏈亭茫然無措,眼看十幾騎率先出現。越走越近,慌忙迎上去跪倒在地,道:「在下楊鏈亭……」 其餘人都遠遠看著,聽不清他後面說些什麼,見其中一位騎士身姿不凡,短髮上裹著傷布。都懷疑是傳言中還俗胡僧「博扎扎扎特」。他們看那騎士往前指了指。楊鏈亭驚喜地站起來,拉著韁繩走過來。連忙讓出一條道路。 一名四十來歲地文士往兩邊看著,也欲言欲止地趕上來。 文士下了馬看了看那四分五裂的屍體,掏出幾塊銀元寶息事道:「這是我們司長官大人的心意。你們也別為難司長官大人,將人好生收斂罷!」 他看狄阿鳥看過來,改口笑道:「他們往槐裡方向逃走!槐裡是大城!」 狄阿鳥心裡也清楚,突然想起秦禾來,大叫道:「快。快。讓狗日的公主自己來看。」謝先令聽到「狗日」兩字,立刻想到招安在即,用咳嗽提醒他注意自己言辭。 狄阿鳥愕然改口,更正道:「人日的。」 不大工夫,秦禾就和謝小婉的馬車來到跟前。 秦禾說什麼也不下車,只是慘白如蠟地央求謝小婉,嚶嚶哀求:「我會害怕地。」 謝小婉倒憨大膽,義氣地說:「我替你去看。」 她跑去瞅兩眼,捂著嘴逃回來,不及說一字,先扭過頭「吼、吼」嘔吐。秦禾臉色更加慘白。她下車要幫謝小婉拍了拍背,看到狄阿鳥瞪著兩隻眼睛,越走越近,可憐兮兮說:「阿鳥……好阿鳥。我和你龍姐姐是好朋友啦,還替父王為你求情呢。」 狄阿鳥說:「少來。你要是不肯看。誰來為我作證?」 秦禾彎腰往車底下鑽,口中大叫:「謝姐姐為你作證。」 她感到一隻抓住自己的後領,頂著馬車上往頭踢腿,連聲道:「狄阿鳥。我不看也為你作證好不好?!求求你了!我從來也沒有求過別人。我回去以後,把我養的龍犬送給你好不好?!」她感到狄阿鳥把自己挾在腋下,胡亂掙扎踢腿,用哭笑不得的聲音大叫:「人家是女孩子呀。你這色狼!」眼看自己說什麼也沒有用,只好大喊:「謝姐姐。你快幫幫我。」 狄阿鳥發覺她有點像自己的阿妹阿田,欺軟怕硬,善使四兩撥千斤,不禁有點兒心軟,卻還是呵責說:「百姓有冤,求救無門,但凡一個活人,總也不該無動於衷!你還是堂堂的公主,身上怎麼沒有一點高貴的血脈。」 秦禾哼哼說:「我是父王撿來的小孩。」 狄阿鳥不由停住腳步,想越是撿來的小孩越不承認,笑道:「你深得阿爸寵愛,挨罵時耍可憐的把戲……我不是你阿爸。沒有用地!」 秦禾怏怏地說:「你太過分了!」 她感到狄阿鳥把自己放下來,連忙摀住自己的臉。 謝先令見狄阿鳥咬著牙,揉著秦禾的臉掰指頭,連忙從後面拉他衣裳。 狄阿鳥卻不肯放手,厲聲罵道:「你再不放手。我打你巴掌啦。」他教訓道:「你是公主。這是你們家的百姓。你要是不管。別人就替你們家管。最後全拿走,他們拿走完會怎麼樣,你知道嗎?」 秦禾慢慢地說:「失去天下!」 狄阿鳥冷笑說:「何止。他們還會將你父親的頭掛在城樓上」秦禾尖叫道:「我求求你。你別再說了。你放開我。我就睜眼看一看。」 狄阿鳥不再碰她,她又反悔了,說:「我真地很害怕。聽說冤死鬼纏人,每天夜裡都出來走一圈,吐出一條大紅舌頭?!」 狄阿鳥發覺兀自傷心的百姓用古怪的眼神朝她看,也為她的話氣不過。這時秦禾哭著睜開眼睛,投屍體看一眼,只見細腿掀一掀,往地上栽去。 優u書盟 UUTXt。CoM 詮汶字阪月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21) 字數:4555 秦禾原有的恐懼中沒有任何理性的東西,但她悠悠醒了過來,能想像到死者和他身邊的親人所遭受到的痛苦,好似當時的情況宛然如在眼前。 她天真無邪的腦海一遍一遍地閃爍著懲罰者可怕的惡念,鐵著臉半天沒有吭一聲。 狄阿鳥覺得自己把她嚇得發傻,開脫似地給謝先令示意。 正隱隱有些後悔,秦禾坐起來,低聲說:「謝謝你噢。狄阿鳥。我還沒有見到這麼可怕的事情……」她爬起來,痛恨地問:「誰這麼殘忍可怕?!」她到處問人:「誰這麼殘忍可怕?!」得到楊漣亭的答案,看到楊漣亭的姐姐袒露一身的擦傷,她默默地交疊一雙小手,神情恍惚地說:「她的心腸真的很殘酷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魔鬼,怎麼會有這樣的魔鬼呢……」 狄阿鳥招來十多位騎士,不放心地給謝小婉示意。 謝小婉拉住了她的胳膊,只見她臉色蒼白盯著空中,慢慢地轉過身,向馬上的狄阿鳥鞠躬說:「謝謝你哦。狄阿鳥。我從來也沒有想過要替人申冤,可他們都是好善良的百姓,小鹿一樣地溫順、善良……」她說著,說著,抽噎著把話說回來:「我真的很感謝你——你讓我知道這世上的還有殘害善良的魔鬼,你雖然欺負我,卻是真正的好人……」 她白花花的眼淚湧了一臉。 狄阿鳥極不忍心,連忙調轉馬頭,帶著兄弟們扯拽狂奔。 幾里的路程在腳下踩踏,太陽烤得天空冒出火焰,高高低低盡在腳下展現。 他渾身好像是泡在水裡一樣,聽到鷹鳴,抬頭看到一隻鷹從頭頂上飛過。想到這種猛禽有著洞察大地上細小顆粒的視力,有著寬厚有力的雙翼,足以駕馭著安寧與孤獨,只覺得它的來臨使周圍陷到寂靜中。 蒼鷹在天空盤旋。 他則手搭涼棚,站在大地高處巡視,忽而看到遠方似有一隊黑點移動,俯衝上去,心說:「你們犯下的罪行達到了他們親人所能承受的最大不幸,就像曾經對我地侮辱到達我無可忍受的地步一樣,洗淨你們卑微的靈魂。等待我的長劍吧……」 追到面前,他才知道看到的是些飢腸轆轆的散兵游勇。 正失望間。扛著半袋糧食逃不動的鬍鬚軍卒喘氣指著一條路供認道:「他們沿著這條路走的。」 狄阿鳥聽他說只有幾十人,想必正是殿後的楊乾金沒有追上前面的隊伍,急切追到過去,眼看走地半里,前面果然獻出稀稀拉拉的人影,最後吊著一甩大漢。肩膀上扛著粗棍。 狄阿鳥地馬蹄立刻高高在上地舉著,「噌」地拔出長劍,然而馬蹄落下,他卻把劍收回,轉了身去。眾兄弟們眼看已經追上,吃驚道:「這就白白放過了?!」 狄阿鳥恨道:「怎能將他們白放過,我們繞過去——」 眾人不解他心思,只是拔馬跟隨,不多時後趕回走過的大路。 狄阿鳥見已經走到他們前頭,令眾人掩去馬匹。一字排在路上。 不大工夫,幾十人趕到跟前,竟沒有認出來,為首大漢痛罵道:「你們走不走?!」狄阿鳥扇著一身熱汗,笑道:「今天天也不怎麼熱。兄弟們不過當路曬一曬太陽。請你們這些羊蛋鎮來的惡狗給我滾得遠遠的!」 大漢聽得心怒,當胸一拳搗到,破口大罵:「娘,的。說誰是惡狗?」 狄阿鳥讓過一步,制止躁亂的弟兄,往左右看去,問:「他問說誰是惡狗?」張蛋接話接准。大叫:「羊屎球裡爬出來地惡狗!」來人洶洶上來十好幾。到跟前搗弄棍棒,推推搡搡。為首大漢頂上狄阿鳥作最後通牒:「罵我們楊浦鎮楊家,狗日……」 話音未落,狄阿鳥一拳打在他鼻子上,吼道:「你敢擋老子曬太陽?!」 一干浴血出來的弟兄拔出刀就攆砍,不知誰先削了只耳朵下來。一條大漢抱著腦袋慘叫聲娘。周圍的人都被震住了,抬頭看那太陽,原本旋在狄阿鳥另一側,不由心怯地大呼:「我們哪裡擋得住你們曬太陽?!」 狄阿鳥獰笑說:「太陽明明也照到了你們身上,要憑一憑道理麼?!我曬太陽,你們怎麼也曬得?!」 他看到背後來了一挺無頂小轎,想是楊乾金到了,指道:「想也是講理的來了!爺且不跟你們計較!」 大漢怒道:「你知道你攔的是誰麼?!我們老爺可是戶部員外郎 狄阿鳥冷笑道:「戶部員外郎可是大得很,專收拾善良百姓的吧?!老子是吏部員外郎,專收拾惡霸、惡棍、惡官、惡狗和你家老爺!」大漢聽得不妙,聽人小聲說三老爺子已到,回身過去躬身,叫道:「三老爺子。不知哪裡冒出幾條野大漢,硬說我們擋住他們曬太陽,把七教頭的耳朵都割了!」 當即一個脆厲的聲音大嚷:「你們都是吃素的種麼?!」 那大漢連忙低下頭去,說道:「二姑奶奶說的是。」狄阿鳥只聽到幾聲敲手杖地聲音,再往前看,看到一位冷俏面龐的男裝女子,因為身上出了一沓汗,鼓胸上露出兩個圓點,再想到她殘忍透頂,不由想伸出手,扯下那兩團肉來,因而作勢上前,連連說:「咱們還是請這位姑奶奶給評評理!」 來到的女子露出難得一笑,抱拳說:「在下楊鈺環,請問兄台是哪路英雄?!」 狄阿鳥見離得近,順勢扯住胳膊一甩,將她揪過來,怒道:「你也敢擋老子曬太陽!給老子**!」說罷,上前一步,手掌疾快,呼啦向兩邊一扯,拉裂衣裳。眾人都覺得話口似曾熟悉,面面相覷,卻不敢說話。 眾位弟兄們卻連忙貪婪地瞅楊鈺環的美胸,忘記說話。 楊鈺環掩衣藏胸。連連後退,氣急敗壞道:「你們到底是些什麼人?!怎無緣無故來生事?!」狄阿鳥說:「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吏部員外郎烤全羊是也。」他大叫道:「你們還講不講道理?爺幾個冷得很,辛辛苦苦到這透光的地方曬一曬太陽,你們千方百計擋了去,男地該不該砍掉胳膊腿?女的該不該**致死,割胸毀容倒也可以?!」 楊鈺環花容驚變,縮身驚叫:「等死麼?!」 對面紛紛掣出兵器,卻不由自主地後退。為首大漢最是凶悍,操著一尺半的寬背刀砍了上來。狄阿鳥退了一步。長劍挺出,正好趁了長度優勢,挺到他的肚皮上,橫向一抽,一道血水噗噗冒出整齊地血口。旁邊幾人拖了他後退。 一直縮頭的楊乾金這才上來,及時制止道:「壯士且慢。」 他帶著一挺大涼帽。三羊鬍鬚烏黑發亮,兩眼炯炯有神,手中節杖有短槍長短,常年手握磨損處滾著銅彩,好生生地幹練紳士模樣!上來站到五、六步外,客客氣氣地持杖抱拳,笑呵呵地說:「壯士想也是道上地朋友。楊某人也薄有名望,曾受四方朋友抬愛,小號:金槍造化。我也知道俠義之道。俠義,行俠仗義。是為了不平事,你卻不知道這事情裡的大誤會——」 他說:「幾位兄弟不報真姓真名,那是小看了我楊乾金地度量。我楊乾金朋友遍天下,靠的是什麼?疏財仗義,絕不背後下刀——我這裡也不強求。我可是真心地想結識幾位朋友。這裡有些薄銀。請幾位壯士笑納!」他拿出幾張銀票,彎腰放到地上,說:「區區五萬兩銀,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狄阿鳥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邊弟兄們也都蠢蠢欲動,紛紛說:「這姓楊的不像是壞人。把他孫女抓走抵命算啦。」 狄阿鳥冷笑道:「楊乾金。你且把銀票拿來。」 楊乾金笑道:「那怎麼行?!離得近了豈不是妨礙幾位壯士曬太陽麼?!我都說了。這裡面是個大誤會……」 狄阿鳥心說:這老傢伙倒也是個人物。 他笑道:「五萬兩銀子能買人命麼?!」 楊乾金說:「別說一條。就是十條也應該差不多了吧?!」 狄阿鳥說:「既然如此。你且把銀子收好,交來兩胳膊、兩腿一命。我且不和你們一般見識。」 楊乾金歎氣道:「老夫萬萬不會交孩兒們的性命,要說這一大把年紀,給你無妨。我不知道你和那家人什麼關係,定要先告訴你這個吏部員外郎,老夫這麼做是為了朝廷,是為了當今萬歲爺地基業……原也不想告訴你,現在卻不得不告訴你,我殺他們,我為什麼殺他們?那不都是為了王子殿下?!當時不震懾住那些人,他們也要跟著殿下千歲逃難,目標那麼那,倘若被敵寇看到怎麼辦?豈不是要斷送殿下的性命?」 狄阿鳥怒道:「大道朝天,各走一邊。太陽當頭,均有汗流。憑什麼你們能走地路,百姓不能走。王子能逃命,百姓不能逃命?!」 楊乾金淡淡說:「因為博格好壞也是條好漢,要殿下的命而不要百姓的命。 「君為萬物之主。身為人臣,為君殿後殺人,乃恪守所事,職責所在?!或許有罪。然此罪萬不能交由壯士裁奪,交由壯士是不惜身,上對不起所事之主,是為不忠,下對不起父母,是為不孝……」 狄阿鳥被駁得啞口無言。 他明明知道不是這回事,卻是無道理可說,這就揮劍直取,怒道:「那你就慢慢愛惜你自己吧。」 弟兄們爭相上前,朝一干大漢剁去。 那楊乾金不慌不忙,猛地一甩手,只聽得「啪」地一聲,那手裡手杖長出一截,陡然露出尖鋒,趁狄阿鳥劍身從一人喉嚨中傳出,以極剛,猛的勁力點搗上去。 狄阿鳥料不到他有這般能耐,往前猛推被自己殺死的人,以避開刺到跟前的槍尖。 背後角聲突然響起,幾名弟兄竟然趕著馬躥來。 狄阿鳥心裡一急,反手抽了彎刀,回身掃向楊乾金,只聽得楊乾金嚎叫道:「吳鉤!」 狄阿鳥抽劍回來,見那楊乾金丟了只手掌,人已經躥出二、三步,而那背後煙塵滾滾,只好咬了咬牙,揀起手掌大叫:「弟兄們。我們走。」 人馬很快上來,原來是扶風都兵尉募了兵,前來接應。 楊鈺環扶住楊乾金受傷地胳膊,大鬧道:「看我不讓殿下通緝他?!」楊乾金怒道:「你竟沒有看出來,他就是博格阿巴特,回去千萬不要提得太細。」 狄阿鳥想想自己本是為人申冤,到頭來竟然折在一條老狐狸手裡,越走越氣,真後悔沒有一上去就殺了再說!他回到臨時的營地,謝先令已經翻來覆去地走動,一見他回來就大步上前,小聲說:「那秦一郎派來的使者和投降的官兵代表都來了!」 狄阿鳥愣了一愣,揮了胳膊說:「我一個不見。」 謝先令見狄阿鳥極為沮喪,問明情形,笑道:「你被這條老狐狸耍了!他認出你來啦——故意裝作不認識,給錢,分辨道理,那是在向你變相求饒。」他看狄阿鳥不信,笑道:「若是遇到江湖俠客,幾百兩銀子就足以打發,為何開出五萬兩之巨?!他說那麼多道理,卻告訴你他只是負責殿後,豈不是要引你去追王子?!」 憂悠書萌 UUtXt.COm 銓紋字版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22) 字數:4378 狄阿鳥拒絕和兩方見面當然不是因為心情不好…… 他預料官兵方面遲早要派人來妥協,早已經做好拒見的打算,一來,表示自己對局勢的絕對控制權;二來拿出對官方的十二分不信任的態度,藉以取得真正平等的對話。這是要進一步打擊官兵,打狗等主人。但官兵以投降為名,顯然有些突然,投降代表什麼?一支官兵來向一支小部隊投降怎麼可能?!狄阿鳥很難相信這是發自真心而沒有禍心的舉動。 與此同時,他也為毫無瓜葛的秦一郎突然找來感到意外。他不瞭解秦一郎,也不可能瞭解秦一郎。他確實覺得這個人突然不要命地跳出來投機,倒是有些手段和膽色,只是某種程度上的看得起。 他和秦一郎的來往只是一個要進縣城歇腳,一個佔據了縣城,強硬地拒絕。在當時的情形,勝敗只是剛有一些苗頭,在實力不均衡的情況下不代表什麼,秦一郎出於自保,高高掛起沒有什麼道義上的譴責,兩人之間也談不上恩怨。 現在秦一郎卻派人登門求見,到底出於什麼目的呢? 狄阿鳥不相信秦一郎是來解釋兩方之間的小誤會,他試著從投機者的動機上下手,幾乎可以得到明確的結論:秦一郎懷有更大的野心,也是不得不背水一戰的野心,跑來拉攏自己對抗朝廷—— 歷盡凶險,好不容易達成一個不明不白的局面,秦一郎有什麼資格來攪局?! 狄阿鳥自然也不能沒有任何準備就接受遊說。 謝先令不把雙方使者趕走的用意就是要讓要官兵代表和秦一郎的使者見面。主臣二人在這一點上心照不宣,怕三、五十人的樹林營地藏不住形跡,在營地北面一前一後消失。 樹林營地北面還是樹林,覓地席坐,樹葉陰影和陽光嘩嘩投射得人滿身滿臉。謝先令先把自己對秦一郎的分析倒出來說:「秦一郎借用百姓自保的心理,成份亂雜。真正所恃者何人?!無非是幾個親友和一幫匪類。他先天、後天都有不足,連十天、八天都扛不住,來找主公,說不定是來擁戴主公地——」 狄阿鳥看他用充滿徵詢的眼神看著自己,歪著身子一動不動,揮手道:「不要考慮。」 謝先令從容不迫地掀了掀衣袖,微笑道:「主公做與不做那是一碼事,考慮卻是無妨,把它弄清楚不就知道官兵最怕什麼嗎?!」 狄阿鳥尋思道:「他們是怕我有能力截斷關中?!」 謝先令撫手笑道:「問題就在這兒。我們的人在對岸山區,倘若全數北移。坐擁武縣,聚兵過萬數。再圖槐裡。到時王在外而京都空虛,唯能拿出手的二、三萬精銳官兵在隴下,且苦於無糧,豈不是滅國之變?……」 狄阿鳥冷笑道:「只不過是個想法,一點兒也不現實?!」 謝先令且不論能不能實現,只是說:「倘若我們真這樣魚死網破。為禍夠大吧?!」 狄阿鳥懶洋洋地甩片樹葉,輕慢道:「這群官兵中還能考慮到這些?!」 謝先令頓作沉容,寥寥論道:「天地廣大,智士眾多,皆匯聚於朝堂。主公怎因打了兩場仗就視天下無物?!」 狄阿鳥端坐起身辯解:「軍師怎麼說著、說著,教訓人來?我不過是說——他們倒不會有這樣的反應。歷來人人顯而易見,足以想到的禍事,只要不直接關係自己,未必肯有一、二人真正留意,願意為之付出的更是少得可憐…… 「正所謂君王有誤。臣下們明明知道,卻還是麻木服從的多。難道我不應該小看他們三分?」 謝先令笑道:「朝廷上下比楊乾金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人多的是。這些人狡詐歸狡詐,卻無以成事,但正因為如此,我才害怕主公眼裡都是這樣地人。因而開始驕傲自大!」 他看狄阿鳥連說「不會」,「不會」,繼續往下講:「官兵方面來得突然,怕是趕來幫你做主……」 狄阿鳥原本覺得秦一郎是來撥弄是非的,經謝先令做此分析,恍然道:「我明白了!」他看住謝先令嚷:「軍師吃過仙丹不成?!」 謝先令笑道:「我這不是反覆琢磨才得出地結論?!主公才智過人。想必心中已經有數了吧?!」 狄阿鳥點頭道:「官兵這時已經趕來低聲下氣。斷絕我和秦一郎聯合的可能性最大。他們要是斷絕我們這種聯合的可能,戰好戰。招降好招降……畢竟秦一郎現在也沒什麼出路。一旦斷了他的願望,他反而折回來幫官兵度過難關。要真是這樣的話,我一定要問問,看是誰想出這麼高明的主意來著。」 兩人商量到這兒起身,走回營地,發現情形有點兒不對,連忙招來一名弟兄。 那弟兄揉著腦勺,樂滋滋地說:「壓寨夫人剛才提把寶劍,帶幾名弟兄把縣裡地使者拽出來,親手剁了!」謝先令不由大駭,抓住那弟兄衣裳吼:「我不是讓你們看好他們的麼?!」那兄弟當即傻了眼,連忙問狄阿鳥:「軍師大不過壓寨夫人吧?!」 狄阿鳥感到頭有點兒暈,捂著腦門,兩腿有點兒飄。他擺手略一示意,不停歇地往裡邁步,走不多遠見田雲和另一名官兵站在秦禾前頭,畢恭畢敬地說話,立刻把身邊那兄弟逮回來,問:「誰讓他們見公主的?!」那兄弟大發牢騷,說:「他們大聲吆喝,讓小公主聽到了!」 說話這會兒,田雲遠遠看到了狄阿鳥,露骨地笑了一笑。 狄阿鳥把這一笑當成三、五十句幸災樂禍話兒,蹭了好幾蹭,才邁過去打招呼:「雲。來看你家公主呀?!」 田雲正色道:「禾公主就是禾公主……收斂一點吧。」 秦禾瞄過狄阿鳥一眼,似乎有求於人,慌亂地說:「他對我可好啦……」 她想了老半天,挑挑揀揀,草草低嚷:「把珍藏的蘋果給我玩!還有……還有……」她正苦於無辭。陡然看到一旁拴著的駿馬,眼睛一亮,說:「還用馬牽著我出去打……」狄阿鳥聽著耳朵彆扭,他覺得秦禾是想說「去打獵」,覺得這謊話太爛,剛要補充,只得到秦禾斷斷續續地補充上來,說:「打壞蛋。」 狄阿鳥給聽傻了,心說:「說什麼假話不好,說我把珍藏的蘋果給你玩。我有那麼無聊嗎?還有什麼出去打壞蛋,也只是二、三歲小孩才這麼叫嚷。看你也像阿田那麼可愛,怎麼沒有阿田十分之一聰明?!」他怕秦禾做賊心虛,瞞著自己說的有話,總是有點兒疑神疑鬼,不由嚷道:「田雲?!我這裡歡迎你嗎?!趕快回你河對岸去……」 田雲笑道:「我不光不回河對岸,還要向你借兩匹馬!」狄阿鳥怪他不接受自己的勸告。怒道:「不借。」田雲話有點兒怪,說:「那我可真回去啦?!」 秦禾卻大大吃驚,更正說:「借吧。要是你都不捨得,就把拉我車的馬借他——」她飛快地補充說:「他代表全軍將士為你求情,代你請官要爵?」狄阿鳥「唔」地一聲,上下打量過田雲,再抬頭看一看今天地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升起來地,而後不敢相信地說:「誰讓你代表全軍將士的?」 田雲出示一折,說:「此張郎將手書,只要你點一點頭。他甘願——來你面前負荊請罪!」 狄阿鳥把張懷玉恨得牙根癢癢,更不信立場不同,已經事到如今,田雲會老老實實到不夾帶另一封信的程度,說:「你讓他先來。我剮了再說……」 秦禾大叫:「婉兒。你快來。」 她帶著自己可以做主的樣子,帶著幾分滑稽說:「這裡說話算數的是我婉兒姐姐。」 狄阿鳥大怒,恨不得立刻要謝小婉好看。 謝先令連忙拉住他地袖子,輕輕地說:「主公讓他去吧。」 狄阿鳥覺得謝先令不會無緣無故開口,答應說:「好。」 他說完看到謝小婉和她那瘸腿師姐手拉手站在不遠處大笑,確實感到後悔。不過還是喊張蛋一聲。讓他給田雲準備馬。 田雲順便問他:「你沒有什麼條件要提?!」 謝先令立刻謹慎起來,怕狄阿鳥的要求過高或過低。 狄阿鳥也扭頭找到他的眼睛看了一看。這就說:「我什麼條件也沒有,只是信不過你們,想要陛下的鐵卷玉札,山河盟誓!」 此話驚天動地。周圍張口結舌,表情各異,謝先令也覺得他太瘋狂,咬牙痛恨。狄阿鳥卻靜靜補充說:「其實我來關中地時候就想要,只是還沒有來得及。」 田雲覺得脊背上有絲涼氣,連忙說:「要是我一句話也不說,你一定覺得沒有誠意,是不是要殺我也不好說。我只是想問博兄一句,你是不是弄錯了,把封臣之禮看得太隆重?!何況山河盟誓?要陛下攜太牢、少牢臨江約誓,哪裡是你小小土司能承受得起的?!」 謝先令覺得狄阿鳥不能不知道,咳嗽道:「怎可無免死金牌?!」狄阿鳥確信秦禾沒有亂嚷,笑道:「我還打算率十萬餘眾內附呢,反正你也不是為我去請官,何必那麼認真?!」 秦禾卻最先恢復過來,嘿嘿地笑道:「他要鐵卷,要就是,看我父王給不給他?!」 狄阿鳥送走田雲,想自己將來定要仰謝先令之智,回頭尋到他,拜於面前。謝先令大吃一驚,連連說:「主公這是為何?!」他看狄阿鳥鄭重,連聲說:「主公有事托付,儘管言明,怎可輕易屈身?!」狄阿鳥起身攜住他地胳膊,心想:你知道我身份,萬一變卦怎麼辦?不如先和你結拜為兄弟。因而笑道:「剛才拜你是謝你,你可願意與我結為異姓兄弟?!」 謝先令連連搖頭,說:「既已認主,怎可僭越?!非是不能,實是萬萬不可!」他看狄阿鳥再三請求,督促說:「主公向來不是委婉之人,有事儘管說事,休談結拜……」 狄阿鳥只好不作強求,思衡再三,輕輕說道:「身邊地人都喊我阿鳥,你知道吧?」 謝先令奇怪地說:「知道。」 狄阿鳥望住他,告訴說:「這是我的真名。博格者,鳥也。 博格阿巴特者,凶悍之鳥也。」他一字一頓地說:「我真名叫狄阿鳥。」 謝先令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一雙黑眼豆亮閃爍,卻看狄阿鳥之嚴肅前所未有,只好耐心地聽著。 狄阿鳥話到嘴邊卻又犯難,猶豫片刻,尋思道:史文清心還是在我這裡地,嚇跑一時卻嚇不跑一世,若老是藏著不說,豈不是太不真誠。想到這裡,狠狠舒了一口長氣,說:「我父曾拜將征西。我叔就是朝廷大敵——夏侯武律。」 他死死盯住謝先令,想知道這個狡詐的敗類到底有什麼樣的反應…… U優書盟 UUTxT.cOm 銓文吇阪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23) 字數:4179 謝先令面色如常,也噓了一口氣,說:「我當什麼呢?!」 他笑道:「主公沒有先告訴別人真相,再殺掉這個人的嗜好吧?!」 狄阿鳥愕然,想不到他能夠輕描淡寫地接受,甚至還能「舉一反三」,倒有點兒無措,不由得怔了一怔,好像非要經理他格外排斥,自己悉心說服一番事情才合理,旋即啞然失笑道:「我告訴你真相,殺掉你倒便宜你,我想拜託你許多事情,不知道你有沒有義氣,願意不願意出力……」 謝先令沒來由歎氣道:「其實我也有不可告人的身世。 我祖父得罪國王,一門盡誅。這也是我只能在江湖上奔走的原因呀!」他補充說:「常子龍的父母是與我家沾不住邊的遠親,原本不該受到牽連,卻也因為仇家的陷害一併受牽。喬鍾山收養他時。他只有三歲!」 他主動解釋,無非是告訴狄阿鳥自己可以被信任。 狄阿鳥卻為這一層原因愣住了,訥訥地問:「那你怎麼還支持我歸順朝廷?」 謝先令淡然一笑,說:「仇恨總要向眼前的大利害讓步——」狄阿鳥懷疑這話是別有所指,影射自己,讓自己熄滅內心的火焰,更加清醒和冷靜,沉默片刻,說:「我也是。」 謝先令督促道:「你要我怎麼做?」 狄阿鳥回到自己的打算上,猛地看住他,一分一分收斂表情,緩緩說:「我要向國王承認我的身份!」 謝先令開始吃驚,眼珠一點、一點爆了出來,猛地向前一舞手,似乎要搶說話的機會卻一時無話可說。 狄阿鳥不為他吃驚奇怪,流利地說:「你以為我傻?!」 「你以為你不傻?!」遠遠傳來謝小婉聲音。狄阿鳥聞聲覓了過去,見她在身後十來步遠的地方停了一停。愜意地倚著一棵大樹,挽著青絲扑打白亮的手掌,顯得讓人莫名其妙。他還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和這女人計較剛幹過的好事,就見她突然轉到樹後,把兩隻胳膊甩過樹身兩側,朝著相反的地方呼道:「博郎。」 狄阿鳥還要和謝先令說話,倒想讓她要多遠走多遠,對她地死磨硬纏無比發愁,沒好氣地說:「去和秦禾好好玩吧!?」 謝小婉嚶嚶拒絕,「嗯」地一聲說:「你來。」 狄阿鳥發覺謝先令嘴角勾勒一絲戲虐。大為羞惱,吼道:「去幹什麼?!」 謝小婉捏出兩聲假哭。隔樹嚷道:「我殺了那個人呀?!」 不提還好,提來就讓狄阿鳥感到氣憤,狄阿鳥「恩」了一聲,緊迫反問:「誰讓你殺的?你殺他幹什麼?!」 謝小婉聽出他的不快,高聲申辯說:「你生什麼氣嘛?朝廷裡的人把話說得明明白白的,他準是來慫恿你做些傻事。你那麼容易上當,要是讓招降的事情泡湯了呢?!有些人話說的好聽,卻未必和你一條「心……」 狄阿鳥心說:「怪不得你得意洋洋,原來還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事兒。」 他一想,發覺「有些人」竟直直奔謝先令去的,連忙找到正要收買的謝先令看眼神,發覺謝先令也對號入座,尷尬地撓著頭,大吼道:「你給我閉嘴——!」 謝小婉央求說:「你過來。我有話要給你說。」 謝先令為了避嫌,只好反過來催促狄阿鳥說:「朝廷地人遊說了她。你還是過去聽一聽?!」 狄阿鳥猶豫片刻,走到那一棵樹旁,看到謝小婉負著兩手抵樹,美目中閃閃發亮,放出興奮和奇異的光芒。沒好氣地問:「什麼事?」 謝小婉說:「要是我姨夫來投降,你要怎麼樣對待他?!」 她把狄阿鳥問了住。 狄阿鳥原本是不相信張懷玉肯來投降地,但看越來越多的跡象,反而不能肯定。官兵投降肯定是要吃糧,自己現在給他們敞開糧道,他們很快就從一盤散沙中恢復過來。危險而險峻。他暗暗想道:張懷玉難道為避重就輕。也要把自己的命押上了?! 謝小婉督促說:「你快點兒說!」 狄阿鳥搪塞說:「他在等槐裡出兵,不會來的!我有事兒。你趕快去和秦禾玩。」謝小婉堅持說:「要是來了呢?」狄阿鳥說:「他不怕我拔光他的衣裳。剔頭剝皮?!」謝小婉連忙說:「我姨夫嘛不講親情,可也是大大的忠臣。他為了將士們考慮,才奮不顧身,要來投降地,他那兒還有很多兵,一旦沒法和解,突圍,拚命,咱們還是打不贏……你就、你就大方一次嘛?」 狄阿鳥心裡一酸,肚臍都氣鼓出來,說:「我投降的時候,他怎麼不大方一回?他是怎麼對我的?啊?!當時你怎麼不讓他大方一回?」 謝小婉道:「我說了,我當然說了,我都要跪下來求他。他自己也做不了主呀?!」她急迫地說:「食君祿,擔君憂,都是秦禾的哥哥要殺你,他也沒有辦法的……」 張懷玉和秦理都要殺自己,不同的是一個要秘密處死,一個要凌遲示眾。 兩者之間的本質區別就是張懷玉察覺到維護正統和安釋人心之間的矛盾,害怕夜長夢多,不願意讓自己成為投降而不赦,而是要按抓住——服罪來處理,一旦將來遇到各路英雄需朝廷從權,自己這個典範完全可以是說成自盡呀,病死呀,押送路上不小心摔死呀;而秦理則不同,則要正典明刑,讓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投降的下場。 露水的鴛鴦,鐵打地親情。狄阿鳥此刻只有這種念頭,變色道:「他還準備坑殺弟兄們,即便我答應以禮相待,弟兄們也不會答應的——」 他轉過身去,冷冷地要走,感到被謝小婉一把抓住後背,連忙甩手說:「你滾蛋。」 謝小婉哭道:「你太狠心了!」 她呼呼敲打狄阿鳥的背,大叫道:「我才看清你。你就是個卑鄙的小人!」繼而哀呼:「他最疼我了——!你怎麼就不能為我放他一馬?你這個混蛋,混蛋!我恨你!打爛你!」 狄阿鳥抓住她的手,十二分狼狽地自衛。謝先令遠遠見兩人打起架來,雖不由自主地往跟前走,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站在一旁乾巴勸架。狄阿鳥眼看這笑話鬧大了,猛地往地下一摜,摔她倒地,怒吼道:「你?!我?!我。」 她地師姐就藏在不遠的地方,看謝小婉毆擊狄阿鳥則已。看狄阿鳥動氣奔來拉架,阻攔大叫:「你怎麼打她?!你這個沒良心地!!」 恰朱汶汶和楊漣亭的姐姐聞聲趕來。把嗚嗚痛哭,老遠還用石頭丟狄阿鳥的謝小婉給推走。不大功夫兒,秦禾也帶著侍女過來溜一趟,嚷兩句:「欺負我們弱女子!」才肯罷休。狄阿鳥要多狼狽有多狼狽,為免落下怕女人的名頭,還不能說自己一直沒怎麼還手。只好拉著謝先令換地方去說話。 謝先令倒很是關心謝小婉提到地事,問:「要是張郎將真帶著人馬來降怎麼辦?!我們豈不是要敞開一條道路讓他們走?難道你真要殺那姓張地?!」 狄阿鳥怒道:「你覺得我能怎麼辦?!」他說起來就上火,大罵道:「無賴。無賴。天底下怎麼還有這樣的無賴?!噢。打不贏了就來投降,你們是官兵呀,官兵怎麼能來向我們投降呢?!」 謝先令恍然笑道:「主公是故意放出報復那姓張地風聲?!」 狄阿鳥擺手示意他不要再扯遠,往自己的「指揮案」走去,負手等謝先令跟上來,得意地找出自己畫出的羊皮地圖,一把扔過去說:「你以後就是我阿叔留下地軍師,現在看看你畫的東夏國地圖。然後制定一個滅亡拓跋氏家族地計劃,一個二、三年之內滅亡拓跋氏家族的計劃!」 謝先令至今沒有把眼界投到那些陌生的地方,失聲道:「拓跋部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我哪裡有滅亡他們的計劃?!」 狄阿鳥說:「我有!很快就是你的!」 他把身邊地弟兄放到四周警戒,以免謝小婉或是別人再輕易闖來,找出很大牛皮地圖。掛到兩棵小樹中間的繩子上,再操上一隻細木條,拍擊說:「拓跋部的戰略很明顯,他現在一直向西擴張,把精銳陳州軍拿去侵吞西慶土地,把西部征服的大小部族投入中原戰場。得到一個緩和的機會。就會反覆吞食倉州,擁有梁國。倉州一大片土地。 「在這之前,他也可能反覆東進,先破長月,迫使朝廷遷回慶德。 目前朝廷遷徙數萬戶隴上、隴下和倉北百姓,是一定要穩保長月。拓跋巍巍現在面對的敵人很多,僅有的精銳應該在防備金留真汗。他硬啃長月的可能不大,若我是他,要在自己消化過西吞的疆土後,於外線舉行一場會戰,準備奪取倉州,這時他的要害在這兒。」 狄阿鳥用木條描過涼北城、拓跋山口一帶,說:「朝廷可以放棄倉州,拖住拓跋部地五萬大軍,自河套出師五萬左右,自登州出兩萬偏師,自備州出兩萬偏師,尋找拓跋部主力正面決戰……」 他看著不敢相信的謝先令,強調說:「這時若能在奄馬河以東募集三萬鐵騎,直插河朔,東西南北各不兼顧,強大的拓跋部就像一陣煙,噓」他得意地吹出一口氣,叫嚷道:「消失!」 謝先令還沉浸在夢中沒有清醒。狄阿鳥只好到他面前晃一晃手,問:「怎麼樣?!軍師?!」 謝先令不敢相信地問:「拓跋巍巍如果在這一帶設置重兵呢?!」 狄阿鳥說:「奄馬河以東沒有威脅到他的力量。他只要不白癡就不會分出大量的兵力。關鍵就是 我們……」 謝先令激動地說:「我明白了!朝廷如果採納這個前所未有地戰略,非要有名正言順的人出面佈置奇兵不可,主公是要以此為護身符麼?!」 狄阿鳥說:「不是護身符。護身符還用不到它。我是借助於朝廷,奪回祖業,稱臣納貢!」 謝先令顯然還沒有想過,抖抖顫顫地彎一彎腰,極力冷靜片刻,沉聲道:「我們不能提,提出來太遭人嫌疑,最好是讓別人來提 這樣才有准。我聽高德福說,國王身邊的寵臣李衛不學無術,眼看國王勵精圖治,常花重金搜羅國策,不如獻給他,讓他提出來……」 U優書萌 UuTxT.Com 全文子板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24) 字數:4326 這邊狄阿鳥還在和謝先令商量,那邊官兵已經在越界投降。 一名弟兄騎馬急報,登時踏碎營地裡的有條不紊。三、五撥正舉盾格鬥,引弓輪流射靶的營兵本以為官兵接應人馬上來,放下訓練過去一問,均雀躍歡呼起來。 狄阿鳥來不及壓下這些動靜,氣急敗壞拉匹馬,加鞭往上趕。 走到半路。狄阿孝已帶著十餘騎奔走,後面赫然是類似從天而降的張懷玉。 張懷玉的兩隻手被拴到一起,被馬掙著跨腿飛奔。後面跟著三、五名揚鞭騎兵來回刷動丈長皮鞭。只見鞭影不時呼嘯在半空中,脆響炸開,再鞭笞下去,擰起一團血肉,遠比對待狄阿鳥的官兵純熟。狄阿鳥挾著冷汗馳趕,老遠大吼:「阿孝。你要幹什麼?!快把張將軍放下來!」 狄阿孝在側首勒馬,笑道:「怎麼了阿哥?!你難道不覺得出氣嗎?」狄阿鳥怒道:「出氣個屁。待會再給你說。」他上前攔住弟兄們,連忙下馬,挑斷拉住張懷玉的繩索,連聲說:「張將軍受驚了!」 張懷玉眼中利芒一閃而逝,喘氣道:「敗軍之將何來受驚一說?!倒是土司爺的胸襟寬廣。」弟兄們都是帶著為狄阿鳥出氣的念頭,不由傻愣愣的看著。他們雖然恨得牙根癢癢,卻還能接受。無法接受的是狄阿孝。 他看到狄阿鳥陪著張懷玉走,臉色變得有點兒古怪。 狄阿鳥知道除他之外沒人能對張懷玉這樣的人物橫生妄為的報復,扭頭望了去,見他留在一側,幾乎感覺到那種心中壓抑。 迎面謝先令來到,不經意地接過耳說兩句主張。狄阿鳥盯住低頭走路的張懷玉,也很不放心地給謝先令說:「你好好勸一勸我的好阿弟。回頭按捺官兵!」他想像張懷玉回到朝廷難逃一死,卻偏偏這麼選擇,心裡更像是吃了蒼蠅。 謝小婉趕來接上去,估計還帶著眼淚,卻顯得興高采烈,甜美的嗓音送得很遠。 狄阿鳥有點兒邁不動腳,此時只覺得天底下臉皮最後的不是自己,而是謝小婉,他決定把這個機會讓給他們說話,自己騰出時間來做相應處理。 他讓弟兄們先嚴加看管張懷玉。隨後趕到官兵面前看看狀況。 陸續降來地官兵們達到二、三千,從馬上遙遙望見。密密麻麻一大片人影,由小河岸過橋向北延伸,一直遮斷自東往西的官道。他們通過十幾名騎士的跟前,輪流出來往兵器堆拋兵器,麻木地站到一側。 狄阿鳥見到他們這種狀況,大體是放下心來。到跟前講了一通大大的道理,欲擒故縱地說:「我們為什麼打仗?!怎麼回事?!你們說說,咱們遲早還要在戰場上見面怎麼辦?!現在老子放你們回去,你們將來不放我怎麼辦?奸臣還要咱們自相殘殺怎麼辦?!朝廷裡肯定有奸臣在挑動,在鼓動,在進讒言,老子想放你們回家,但放了你們,你們再一次被奸臣送上戰場——怎麼辦?! 「奸臣一心想讓咱們亡國,難道咱們就這樣流血。挨餓,死傷纍纍,毀壞眾多農田,一點、一點耗盡朝廷的氣力?!你們說話呀!都她娘的啞巴呀?!你們不會放個屁,在我這裡放個屁。回去放個屁?! 「你們走到哪都不敢放個屁,放你們回去,你們再被奸臣送回來怎麼辦?!」 狄阿鳥開始大吼,從嗓子眼吼到別人跟前,破鍾似地,砸得人氣短。官兵自然不敢反駁。人多勢眾卻好似看到天敵站在面前。戰戰兢兢,全成衰糠。身強膽壯的士卒帶動大伙。軟不塌地回應幾聲,就地達成協議:奸臣逼迫,他們就告狀,保證不再回來。 狄阿鳥趁勢讓人跑馬找到一匹白布,弄一隻斗大的毛筆抹了把墨,頂頭寫上二、三十醜陋的字,幼稚得讓官兵們看了都想笑:「博格阿巴特是個好人,是個忠臣,大皇帝應該赦免他。無論赦免不赦免,我們再也不來打仗。」 這是要讓人按上手印的保證書。 狄阿鳥為表示性質合理,還讓秦禾亮一亮相,宣佈說:「按過血印現在就可以去槐裡吃糧。不按血印地就等著被老子我攆到河邊宰殺!」有些貴族,有些有點兒文化的人本能地牴觸,排斥,遲疑,眼看秦禾督促,也只好放棄自己地疑慮,趨之若鶩。 於是官兵們的陣勢一變。再次排成隊伍向北,一個挨一個到跟前按印。 弟兄們設法熬了大鍋的稀粥,等士兵們排著隊按完手印給碗粥喝,一個一個的言語和動作都顯得那麼熱心、親近,好像在鄉里碰到了不幸的親戚,反覆安慰他們,居高臨下問些「娶老婆了沒有」,「你娘想不想你」。 當頭過去的幾個兵,窩頭捧著粥碗,就地裡揉了眼淚悲切。 天慢慢黑了下來,狄阿鳥預料形勢可能再次嚴峻,讓人點起火堆,他透過火光,看到那些在站在兩條長龍旁邊維持秩序地兄弟們,有的全副武裝地站在制高點,有的走動游戈,威風凜凜地震懾宵小,慢慢松過一口氣,再把目光移向了遠處,只見官兵們挪過地點,開始在視野中悄無聲息地消失,沉沉的田野上跳動著蒼黑色的樹影和一個個後背。 然而,狄阿鳥仍然不知道現在發生的事在不在張懷玉的預料內,眉頭也因而聚滿密雲。 身邊響起「嗒嗒」的馬蹄聲。他見狄阿孝走過來,用一雙略顯疲倦的眼睛注視過來,心疼地說:「把你的想法都給阿哥說說吧。」 狄阿孝併攏靠近阿哥,沮喪地說:「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辦,想些什麼,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狄阿鳥想起給他地那個女人,說:「給你的女人睡著舒服不舒服?她是宗室之女,家世高貴,肯定難伺候。」 狄阿孝羞惱道:「還是很好的!她以為我救了她!」 狄阿鳥忽然起心,低聲問:「還是處子嗎?!好好待著她。回頭咱給他父親提親,娶過門來做正室。」 狄阿孝沒有回答做不做正室,只是說:「我阿爸給我訂過親,是一個納蘭氏的姑娘,我見過!」 狄阿鳥格外感懷,旋即冷笑說:「我們兄弟淪落到這份上,還顧得上?!」他小聲叮囑說:「要是能把宗室之女娶回家,那就是很好的護身符。你隨牛六斤安置,是和我沒有血緣關係地阿弟,到時把宗室之女娶回家。誰還能再查你地身世?!」 狄阿孝問:「那你呢?」 狄阿鳥想也是他問自己投降之後怎麼辦,搪塞說:「軍師沒給你講嗎?!」繼而追加囑托:「你只需要忘掉自己的仇恨。偽裝成一個善良之輩。」 狄阿孝慢慢地低下頭去,說:「我偽裝不下去,真想就這樣把仗永遠打下去——」 他用一種縹緲傷感的聲音說:「軍師說你不殺張懷玉,不報復那些侮辱你,是要把仇恨讓給利害,所求甚大。你難道要為要得到的東西忘掉我們的仇恨。永遠地忘記?!你難道……和我阿爸一樣,喜歡上他們地土地?!可是。我不喜歡……我失去了阿爸,失去了我們地家!」 狄阿鳥心情也格外沉痛,更覺得兩人坐下來難過一番荒唐,按一按他,回身即走。 狄阿鳥的營裡外面露天搭了個大土灶,青煙火光滾滾直冒。狄阿鳥回來,走到跟前,滿鼻子都是菜、肉香,剛一上來食慾。就想到謝小婉她們發動弟兄為張懷玉接風,心中就變得很不愉快。 火前地弟兄手提半圓形的剁刀,叮噹當敲舞,一扭頭,發覺他挑眉豎眼地瞪著看。笑臉一下兒消失。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半晌。 狄阿鳥挑病一樣問:「你家丈母娘來了呀。這麼賣力?!一頭是汗!」 弟兄急道:「你叫好好招待地嘛?!你不都認姨父了?!」 狄阿鳥眼看沒有女人在周圍出沒,怒道:「誰姨父?!我是虛以委蛇。誰姨父讓誰做飯去。你們都吃飽了撐著,那邊死著咱患難的弟兄,這邊你們一頭是汗地敲骨頭,有病呀?!」燒火地弟兄連忙落井下石,說:「是呀。我說這小子有病不是?!」 火頭一轉身。給個舉刀欲剁腦袋的姿勢。申辯道:「咱壓寨夫人能剁得動這些牛馬狗頭嗎?!」 正說著,博大鹿帶著十餘騎。從南邊繞了幾十里來。 狄阿鳥一耳朵就聽了個結實,不等稀疏乘涼的弟兄們讓開一條路,就接了過去——只見博大鹿下來,身後馬車嘎然一頓。狄阿鳥還以為是段含章來了,後院又要燒一把火,門一打打開,卻是原先周家的那丫頭和兩、三個小「老鼠」的腦袋露出來。 阿狗是有名的馬車吊蛋,一掙頭,兩手拽著馬車屁股,蹬起兩條短腿。 阿瓜和周冀先後下來要接他,他先一屁股落下來,疼叫一聲,就地學阿瓜打車□轆,卻是一連翻了幾個歪跟頭,撞到狄阿鳥腿邊抱住,拖著口水,兩眼歡亮,急得話也說不好:「阿哥!阿哥,捂(我)(也)來打黨(仗)……」 狄阿鳥把他抱起來,推著小孩、大人,高興地去別處擺酒。 那邊圍了一窩弟兄吃起來,這邊謝小婉還不知道,只是出來看幾看,問:「剛才那一道菜明明是好了地!」一聽說太難吃回了火,立刻急急追問另一件事:「你們那笨瓢把子呢?咋還不回來?!他不是要在那兒過夜吧?!」 幾人暗自賊笑。 狄阿鳥讓人去叫狄阿孝過來看看阿狗,和弟兄們吃在樹林裡。不大會兒,朱汶汶來了。她到這兒並不是特意來找狄阿鳥,而是沒去和張懷玉見面,眼看天已經黑,不得已來到,狄阿鳥心裡很是欣慰,讓她快到自己身邊坐。朱汶汶和往常一樣害羞,在許多的男人面前拘束一坐,把面龐深深低埋。 阿狗感到十二分好奇,一味想引起她的注意,不停用尖尖的手指頭去抓,一下、兩下,等她看來就咯咯地笑……狄阿鳥只道他也欺負朱汶汶,啪、啪打了好幾巴掌。朱汶汶卻想抱一抱阿狗。據狄阿鳥所知,阿狗唯一不敢咬的人是樊英花,不敢給她,遞給博大鹿,順便說:「我也要去那邊露一露。」 他回頭給周家那丫鬟嚷:「好好陪陪我的如夫人。」慢慢地走回去。 然而,今晚的營地裡絕不只有階下囚張懷玉一客。有個熟悉的聲音喊起來:「博格阿巴特!你大舅哥來了!」他一聽頭皮就麻,心說:「後院還是有了起火的苗頭。」 他出來看到謝小婉、張懷玉一致站到一邊,正和對面的呂經,李成昌說話,飛一般地奔到面前。剛剛紮下腳,呂經就已經念叨說:「有旨意。」 狄阿鳥一個沒防備,就勢踮起了腳尖。 悠U書萌 UUtxt。coM 荃汶子阪閱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25) 字數:5864 呂經和李成昌都不便說話。視線在空中幾相交織,狄阿鳥皆諳其數,聽李成昌提醒說:「還不跪下聆聽旨意?!請呂公奉旨問話?!」方收回腳尖後退,單膝抵地,略一扭頭,環視左右,眼看餘光後面再也沒有人高過自己,心念急閃,暗道:「國王已知道張懷玉兵敗?!」閃過心頭的雖然只有此句話,但含義是極為複雜的。未能一一咀嚼,呂經已不緊不慢往下一看,問道:「汝白罪而孤未及論,不因汝罪而罪至今,怨之乎?!」 意思是說:你向孤請罪,孤還沒有來得及定論,至今為止,朝廷討伐你不是依你該有的罪,你心裡怨恨嗎?問話既沒有推卸責任,也不唱什麼高調,更沒有捂臉面,偏偏含義極多。狄阿鳥沒有吭聲。謝小婉當他聽不懂,連忙說:「他只識幾個字!讓我解釋給他聽!」 李成昌心裡極為排斥,冷哼說:「聽懂也罷。聽不懂也罷。這是奉旨問話。」 狄阿鳥已經聽出裡面的火藥味了。他不知道李思廣、呂經是被兄弟們帶進來等候,是謝小婉放進來,不知道自己碰到前,兩邊的人說些什麼,只好不搭理他們,暗想:要是說不怨恨吧,那就沒有任何條件地兵不血刃了;要說怨恨吧,豈不是要…… 呂經有點兒不耐煩了,譏諷打擊:「上萬人也戰不下你幾百人你威風啊,能耐呀!」狄阿鳥知道他這是變相讓自己回答「不怨恨」,大聲說:「一會兒來攻打,一會兒開坑殺,大皇帝一句『怨恨不怨恨,就完了事?」 他乾脆爬起來,轉身要走。 跪著,站著的人都當場驚呆。李成昌大怒道:「打兩場勝仗就了不起?你是要找死麼?!」 狄阿鳥也被說怒,真怒、假怒兩下摻合,情緒有點兒不能自制,當即掇來發呆的弟兄到跟前,指著怒吼:「你們看一看吧。他差一點是死人。他差一點也是死人?!」 他在不知不覺間站到張懷玉旁邊,一低頭,陡然怒不可遏,猛地一腳踢去,怒道:「混蛋。混蛋。」張懷玉不妨,狼狽地翻了一跟頭。一圈人急躁暴跳。有的扯拉著不讓走,有的怒喝。有的呵責……謝小婉竟然哭了,喊道:「你不等了很久嗎?!這是怎麼了?!」 李思廣遠遠站著,倒也為她散發出來的魅力心蕩神移,剛剛為自家妹子歎氣一番,收回目光,發覺爬起來地張懷玉有點兒不對勁。想以他的地位和身份被踩一腳,夠惱火的,看幾看,竟發現他身上騰起了殺氣,連忙趕過去。 張懷玉本來就有心刺殺狄阿鳥,眼看眾人攪成亂麻,時不我待,正要下手,突然發覺和博格阿巴特關係非淺的大漢看著自己,一步一步走來。當即利芒一閃,暗中將掌勁兒散盡。 狄阿鳥突然收住腳,回到呂經前頭說:「你繼續問吧。」 呂經不知道他把大傢伙兒耍了一遭,口氣已不放心,說:「汝之罪。孤當為汝直之。汝肯安然至於陛前自陳乎?抑或,尚需孤屈尊而就?」狄阿鳥懶洋洋地說:「想半路上要我命的人太多,大皇帝最好能屈尊」大伙已經多見不怪,反響遠不如剛才,謝小婉歎氣道:「你聽不出陛下的口氣?!陛下說難不成要孤屈尊?!」 狄阿鳥冷冷地哼一聲,辯駁說:「我不也說最好是大皇帝屈尊?!」 呂經不怒反笑。提高聲音說:「如是已罷兵否?!」他大聲徵詢道:「陛下肯把朝廷人馬逐一撤走。汝肯把你的人馬移交給李公掌管?」 周圍眾人大大吃驚。 狄阿鳥不敢相信地說:「這不是大皇帝的話。你在假傳聖旨麼?!阿叔,這是死罪——」 呂經樂陶陶一笑。呼道:「張郎將既然也在,一併接旨吧。」他略一等待,自袖子裡摸出一卷帖,遞過去說:「陛下措辭嚴厲,我不再宣讀。限你一日內撤出武縣,諸事交由武縣新任縣長——我!」張懷玉、也有點懷疑他假傳聖旨,接到手裡,展開就看。 狄阿鳥兀自吃驚,朝張懷玉看去,見他面色青紅不定,眼淚都噙在眼裡,趁其不備伸過頭顱,在他後面,一目十行略一瀏覽,方知呂經很是委婉,把罵得比「狗血淋頭」還過分的東西說成措辭嚴厲。 他掃過兩眼,就對國王起了好感。國王既然對張懷玉、秦理兩人手段毫不知情,自己自然可以放心把人馬交給李成昌,反正只是有著一點兒象徵意義,別人也指揮不動——然而想到這裡,他還是有點兒不敢相信,暗道:「他怎麼可能來武縣,難道把我當成林榮,把我的人當成當初地降兵?!」 狄阿鳥用自己的雙眼掃過幾名弟兄,拿不準大多數人地心思,心裡上湧了些酸不溜秋的滋味,他在腦海裡搜羅對自己不受國王轉移的弟兄,想到圖裡圖利,博大鹿他們,一想,想到狄阿孝身上,身上的冷汗頓時冒出來,心說:「阿弟。阿弟。我該怎麼讓你冷靜呢?!」 呂經連夜去了武縣,李成昌和李思廣也帶了幾百隴上兵,隨之去了武縣,並要連夜見到牛六斤,向他傳達狄阿鳥的命令。他們一走,謝小婉就一改對狄阿鳥的感激,不依不設地追問他們和狄阿鳥地關係。 兩人在帳篷裡論口角,卻不知有人已暗暗接近。只見一個靈猴般的身影忽地躥過巡哨,滾了幾滾,貼到用帳子裹起來的住處,剛側耳一聽,就聽到謝小婉哀怨道:「你騙我吧?!騙吧。別碰我,還不和那李家的姑娘睡去——」 他登時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刀,蒙巾上面的兩隻眼睛冒出火光……天上再次降下兩名黑衣人,他們悄無聲息地踩實地面,相互交換眼色。 狄阿鳥感到有點兒不太對勁,卻也被謝小婉攪弄得失去警覺。他摟著懷裡地玉人,念叨說:「我是女人多了一些,可也沒有玩弄你吧?!那晚的藥是誰下的?現在木成了船。我真不管你,還是你難過?!」謝小婉只是吃吃醋,逼迫道:「除了我們,你外面還有多少?!你說……」狄阿鳥想了想,說:「五、六個吧!」 謝小婉遠沒有想到,敲打起來,旋即被順勢抓結實強吻,不禁嗚嗚大叫。 外面的人怒火膨脹,「呲」地挑裂帳子,殺到跟前。大叫道:「狗賊!受死!」狄阿鳥感到寒氣貼背,生怕傷到謝小婉。不敢滾避,拾腳一踹,抱起尖叫的謝小婉就跑。 營裡地弟兄也在其它地方發現闖進來的黑衣人,鳴了號角,弟兄們爬起來就往他們那兒趕。 狄阿鳥避出來,只見博大鹿光著身子和一個黑衣人搏鬥。 那黑衣人赤手空拳進攻。一味沉腰跨馬,攔腰投臂吐勁,喊聲氣吞如虹。狄阿鳥一看地上丟著一把彎刀就覺得博大鹿吃了大虧,被迫丟下謝小婉,讓她自己跑。 謝小婉卻大叫:「吳大哥,趕快停手」 她再一看狄阿鳥,已經頂頭直撞過去,連忙趕一步,拉住衣裳尖叫:「吳大哥的掌心雷,一掌能打死一頭小牛……」 她這麼一喊。狄阿鳥更不知道博大鹿有沒有受傷,怒喝一聲點在彎刀上,拾在手裡。 彎刀兩面皆刃,有奇妙的弧度,善卡兵刃。放到內行人手裡使,掛到什麼斷什麼,故而在江湖上,吳鉤又有「離別」鉤一說,被當成是一種極為陰毒的武功。狄阿鳥家傳刀法重於馬戰,尤為重視鉤芒。彎刀掄挎起來。翻轉倒至,輪番盤疊。圓潤,簡練,再因為衝鋒陷陣,刀勁吐盡,更顯氣勢,據說是什麼碧血訣,恰能克制江湖中人手使招式地變幻不定。 狄阿相信來人一定看勢躲避,以為能躲過,很有信心一刀劈殺。 不料眼前大漢卻用胳膊來蕩,手似鞭捍,搗來刀上。博大鹿怒叫:「他的胳膊有古怪。」話音剛落,狄阿鳥已經親身嘗試到,只見自己砍出一團火花,刀身跳脫。那大漢也不好過,衣衫盡開,露出許多的銅圈眼看狄阿鳥的刀回彈卸勁,翻過來往上劈斬,大叫一聲:「吳鉤!」他用另一隻胳膊砸到,其間手掌直戳,銅環飛出胳膊,來到手掌,直打阿鳥面門。 謝小婉不知道兩方一搭手,就已經是不分勝負不能罷休,跺著兩條腿大叫道:「快住手啊!」 狄阿鳥感到銅環要打中臉,只好把刀柄推裡面,借助於對方的砸力切往對方喉嚨……雙方都躍到對方懷裡。眼看著將一死一傷,那大漢開始自救,放了銅環,翻起手肘,撐在狄阿鳥地肘下。 狄阿鳥因那大漢重疾一格,單手舉起刀來,拐在刀柄下地銅環仍在叮聲轉動,而那大漢用自己地一隻胳膊摟另外一隻胳膊,也出了一身洋相。 兩人的腿蓋頂別在一起,都喪失了連環攻擊地能力,保持著這種怪異的姿態,你看一看我,我看一看你。 謝小婉連忙搶到跟前拽狄阿鳥,連連言謝說:「還是吳大哥對我好!」 大漢呆了呆,說:「這淫賊!」他怒聲說:「婉兒。你不選張遷也罷。也不能選這賊頭。」 狄阿鳥聽出點貓膩,問:「選你?!」 大漢遲疑片刻。謝小婉連聲要求:「快讓你家的人住手吧。」 大漢把手指插到嘴巴裡,吹了一聲,恨恨道:「你非把謝伯父氣死不可!」狄阿鳥也怕和一幫怪悖的狂人結仇,雖然感到窩屈,仍然吹一聲更響亮更婉轉地口哨。 謝小婉甜甜地鞠躬,扭過身沖愣在一旁的猴樣黑衣人呼:「猴叔叔。」 黑衣人無奈地低下頭,應道:「大小姐。你還是叫我麻猴子順耳。」他像是明白了怎麼回事,訥訥幸慶道:「幸虧來的來的是武宗,要是主人親自來,那可就不得了!你還是趕快跟我們回去,到主人面前說一個明白吧?!」 謝小婉輕鬆地說:「你是怕他氣死吧。」她挎著狄阿鳥的胳膊微笑,因很多人紛沓趕來而更加踏實,跟狄阿鳥說:「花山共有五宗,分為武宗,道宗,器宗。理宗,雜學宗。」接著,指著面前的大漢說:「他是武宗吳門的吳剛,打小最是疼我!」 狄阿鳥感到大漢很不自在,老用不懷好意的眼睛看人,品頭論足地看一番,心說:「他比阿婉大不少,竟然能打阿婉還是小小的小孩時就暗戀上了,什麼玩意?!」 狄阿鳥這邊傷了好幾名弟兄,卻靠著人多勢眾討了大便宜。他們推來三個受了箭傷的黑衣人到面前一站。而對面地十餘人似乎也只剩這幾個。一名黑衣人手背上還釘著一隻箭,一努嘴。無比悲憤地說:「他射死我們七、八人!」 順著他的視線,狄阿鳥找到了狄阿孝,見他放持弓背,傲然不群挺立在仇恨的目光中,心說:「老子的阿弟就是不一樣!」狄阿孝卻更正說:「我只射死一個……,功勞是弟兄們的。」大伙打著火把。黑鴉鴉攢到一起,也從四面八方告狀:「他們一上來就把巡營地張大耳朵的脖子抹了,我們死了三個弟兄!」 狄阿鳥大怒,猛地掙脫謝小婉的胳膊,咆哮說:「老子的弟兄們打哪一仗下來,也不過才死幾個人,趕快把這三個人給我殺了——抵命!」 謝小婉偏要扯住他,回過頭,又急又氣地問吳剛:「你們怎麼能不問青紅皂白就殺來呢?」 吳剛大叫:「咱這一邊死了十來個。有的是咱花山派地,有地是咱花山派地朋友。你怎麼把胳膊肘拐了出去。」 謝小婉一聽也是,連忙給狄阿鳥說:「他們都死了十來個。」 狄阿鳥反問:「誰先動手的?!他們憑什麼向我們殺過來?!大皇帝都赦免了我們,他們憑什麼?!」他說:「我這些弟兄哪個不是一人頂一百,打仗時你也不是不在?!只要這三個償命!」 謝小婉連忙再次朝吳剛尖叫:「你們為什麼問都不問一聲就殺人?!」 吳剛著急道:「他們是亂匪!」 麻猴子連忙替他說話,說:「吳少爺他們還不是為了小姐?!他們是來救小姐地呀?!」 謝小婉兩邊看看。哭道:「兩邊抵命行不行?!」 吳剛眼看自己被包圍到裡頭,不假思索地說:「好。好。「狄阿鳥卻不肯,說:「我那些弟兄都是百里挑一,跟著我出生入死,今不給個交代,一個也別甭想走!」 謝小婉想起上次的「襲兵案」。只好拉著他大哭。情不自禁地喊:「兩邊抵命行不行?!」 狄阿鳥心裡窩囊而已,倒也挺為難的。聽她一哭,心裡猛然一軟,正要扭過頭徵詢一下弟兄們的意見,聽到阿狗咬人前地大叫,只見一位黑衣人挾了阿狗,從黑處走出來,威脅說:「快放我們帶小姐離開!不然。我殺了這個孩子。」 士卒們嘩然,狄阿孝大驚失色道:「你敢?!」 狄阿鳥強打鎮定說:「你拿這個野孩子威脅我?!你先放了他,我放你們走。」這黑衣人用手一指博大鹿,喋喋道:「不可能!」他說:「這兒有三、四個孩子。 他卻只藏這一個。怎麼可能是野孩子呢?!」 博大鹿一雙眼睛立刻充了血,卻也徒勞無奈。 火把煙飛,熱度靠得炙人肌膚。狄阿鳥好久也沒能說出話來,最後扭過頭懇求謝小婉:「快讓他把孩子放下來吧?!」 謝小婉有點兒不知所措,應聲說:「你們快把孩子放下來吧。」 吳剛自然不肯,說:「不能放。你被那條惡棍迷昏了頭。跟我們走哇。」謝小婉連忙看向狄阿鳥,狄阿鳥卻什麼話也沒敢說,他甚至在想,怎麼才能抓到這幾個人剮出骨頭。 朱汶汶自後面推了一推謝小婉,小聲說道:「既然相公的幼弟在他們手裡。你還是跟他們回去吧。一定要保護好孩子!」 謝小婉一邊朝幾個黑衣人看,一邊朝狄阿鳥看,失聲慟哭。幾名黑衣人大踏步走去,她也轉過身來跟著跑。遠遠裡傳來吳剛的聲音:「最好不讓馬隊跟著——否則,別怪老吳心狠手辣。」 阿狗突然「哇、哇」地哭著叫阿哥。狄阿鳥的心碎亂一團。他奔上去大叫:「阿狗。你別哭。」繼而喊道:「你們要是讓孩子哪點兒不好……我踏平花山。你們要是好好待孩子,我上花山謝罪。」朱汶汶連忙推出秦禾來,連聲說:「快亮你的身份!」 秦禾傻傻地跟著狄阿鳥大叫:「我是秦禾。我是父王的公主秦禾。你們要是讓孩子不好,我也騎馬去踏花山。」朱汶汶著急嚷道:「你這話哪像公主?」她大喊:「公主有令。值博格阿巴特招降事,誰敢傷及其阿弟,通緝嚴懲,夷三族!」 uu書猛 uuTxT.COm 詮蚊子扳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26) 字數:6061 狄阿鳥還在不知道怎麼好。朱汶汶已經回過身來,她找到謝小婉那兒沒走成的師姐,來狄阿鳥身邊嚷:「你和她一明一暗去追。」狄阿鳥怕跟去讓敵人傷了孩子,略一猶豫。朱汶汶看著心急,小聲說:「他們都是草莽中人,背後又有婉兒的父親撐腰,更不怕你,一旦見孩子沒了用處,只會丟棄、殺害,你讓婉兒她師姐明追,自己跟在暗處……」 狄阿鳥追悟幾分道理,不禁責怪自己沒了分寸,立刻把自己的弓矢拿到,背到背上。 他害怕目標大,不帶狄阿孝,也不帶任何人。謝小婉那師姐騎著馬兒走到前面,邊走邊呼喊,狄阿鳥就保持的距離,跨著兩條腿在野間的青紗帳穿梭,兩人一明一暗往東追去。 追到一家村寨的坳子林裡頭,那師姐已經攆上他們一行。 六個花山賊看追上來的只有她一人,奇怪地問幾句,連忙進了寨子。狄阿鳥裡外等半晌,就見他們一起趕出幾匹馬、一輛馬車。 他數數人數,覺得謝小婉和阿狗坐車,眼看他們一行是要改向北馳,暗暗著急。 他快速走了三、五里,腳傷復發,眼看賊子出來這般跑,起了射馬強奪的心,當即在前路扯一張拋棄的爛草蓆,往路旁的林子上一披,自席後射箭,一箭射向為首吳剛所騎的駿馬,而後趁驚亂繞到馬車旁的野地。 駿馬並沒有跑起來,哀鳴一聲,轟隆倒地,吳剛快速脫馬,就地連滾,大叫:「馬賊還是追上來了!快點把孩子抱出來!」 狄阿鳥預計他們一定會先盯盯自己躲藏的這片草蓆,讓自己有機會接近馬車。沒想到他們如此膽寒,一見風吹草動就拿出阿狗威脅,心中咬牙切齒:「一群王八蛋!要是其它人攔你們,把我的阿狗拿出來擋箭,豈不是害我阿狗?!看來汶汶說的一點兒也不錯。」 他心裡頗恨,一邊奔繞,一邊拉弓,正要射死那個伸進胳膊的男人,見謝小婉大叫著將打他出來,謝小婉的師姐搶到跟前進去。心中大喜。 謝小婉的師姐也沒有立刻抱出阿狗,只是大叫道:「我只讓追兵看一看。」狄阿鳥目不轉睛地盯著。眼看她抱了阿狗出來,吳剛奔來要奪,「嗖」地射他胳膊,見得他手一揚,捂著胳膊慘叫,大大出口惡氣。 謝小婉那師姐扯了嗓子警告「馬賊」兩聲。到了馬旁上馬,卻再也爬不上去。狄阿鳥只道她想上馬逃走,卻因為抱著孩子上不了,也跟著乾著急。 幾人張皇盯了箭射去地地方不放。狄阿鳥同樣忌憚他們幾人的武藝。兩下陷入可怕的沉默。謝小婉突然下車,打破僵局,吆喝說:「博郎。你不能殺他們——」 狄阿鳥臉上的汗都往眼裡浸,心中著急道:「照這樣下去,不射死他們,怎麼救阿狗?」 這時謝小婉的師姐卻大聲疼呼,喊道:「婉兒。快來扶我上馬——」 阿狗咬了她。她情急之下大喊。把注意力都拉到她身上。 人人都責怪她不用阿狗威脅,有的提醒,有的往跟前搶。狄阿鳥只好再射。 一名受傷的黑衣人捧著腿彎腰。 那麻猴子極為警覺,摸出一撮銅錢,翻滾抖手。 狄阿鳥被兩枚金錢釘到肩膀。猛地往前一躍大吼:「我看在婉兒的臉面一再留情,快把孩子留下,自己走!」麻猴子自恃,持一錢而立,目光慢慢平直,瞇縫。 狄阿鳥大怒。也挾出三支箭。惡狠狠地說:「給你臉不要臉!」 戰意一分一分高漲,眼看就要鏢發。弓鳴,謝小婉一蹦來到他們中間,同樣大吼:「麻川甲!不要給你臉不要臉,你們趕快走——」 麻川甲吃驚道:「大小姐。你!」 狄阿鳥胳膊上還釘著金錢,自覺進不了幾分,同樣不知道天高地厚地大喊:「你讓開。免得讓他拿幾枚錢就當天下無敵。」 寨裡傳出洶洶的人聲,奔出來好些人。幾名黑衣人知道是友非敵,底氣十足地叫囂:「麻老前輩。吳爺都傷成這樣,萬萬不能讓他走掉——」謝小婉跺了一跺腳,大叫:「麻叔叔。」 吳剛爭取說:「我地婉兒小姐。你要為了反賊,什麼也不顧了麼?!」 麻川甲兩面躊躇,連聲說:「大小姐。人家是為咱們受的傷,送地命,咱可不能不理呀?要是不理,豈不是讓江湖中人都笑話主人麼?!」 謝小婉嘴似喇叭,大張大叫道:「那你要怎麼理吧?把我的人頭割了還給這姓吳的?好不好?!好不好?!」 她一轉臉,終於開始發大自己的雌威,用修長的手指指住吳剛,大叫道:「博郎的確是手下留情,要不是因為我,一箭把你釘穿,你來說,想怎麼樣吧?!」 吳剛厲聲道:「你是被他迷到了心竅。我看你父親不被你氣死?!」 謝小婉鼻子一挑,怒吼:「氣死不氣死是他地事,關你們什麼事?都說是為了我,不過是拿我當擋箭牌,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姓吳早就跟了我姨夫,做了他的狗腿子,希望他保你做什麼花陰縣縣尉,他一走你們就來到摸個準兒,你以為我真傻呀?! 「你們平白無故地摸人家軍營,哪不摸專摸軍營,闖軍營豈不是自己送死?你以為麻川甲傻就行了,你們當賣命的徒子徒孫傻也罷,還當姑奶奶我傻呀!我是氣昏了頭!」 她用雙手叉腰,奮起河東獅聲,回頭教訓麻川甲:「你是名聲在外的硬猴拳一代宗師。人人都說景仰你的猴拳,你卻到現在也不知道那些話是捧還是慫恿?!你一次次被人家利用,根本就不長一回腦子!你說,以前你被人家利用,蹦出來殺官,被我爹爹救出來,是不是哭得鼻子一把淚一把?忘啦?!現在還想讓人家利用一回麼?你的金錢鏢是厲害,難道是專門對付姑奶奶我的男人麼?!」 麻川甲的短全被她揭了。尷尬地往前一指,說:「我親耳聽到他——」他想說「**」或「欺負」,終究礙著臉面,只「嗨」地一嚷,含淚叫嚷:「你是要壞主人的一世英名呀。你還是女兒家嗎?!竟然當面指著一個男的,說他是自己男人——你!」 他越來越氣,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連連扼腕道:「我一定把你地話告訴主人——」 「要你管?!」謝小婉猛地一張嘴巴,清脆刺耳地氣流迴旋,幾乎刮得人眼難睜。人耳欲破,她說。「博郎,你快和我師姐一塊走。」 狄阿鳥這才知道平日地謝小婉流露出來的那點兒厲害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他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馬,抬頭注意到寨裡出來地人越來越近,扶推那師姐的屁股到馬上,自己也翻身上去,扭頭看一看謝小婉。想問問她要不要一道走,只聽謝小婉絲毫不洩自己水平地高吼:「麻川甲!我倒要跟著你去看一看,他謝道臨是不是很丟臉?!」 人聲淹沒過來,還有人騎著馬,想必是支豪強武裝。 狄阿鳥遲疑不得,抖馬狂走,背後依稀仍有謝小婉的厲害叫聲:「麻川甲。你個老混蛋。你現在讓這些追兵停下來,你張大嘴巴喊一喊,看看他們聽不聽你的?!你還不明白?你被人家利用,被我那個忘恩負義的混蛋姨夫張懷玉拿來利用。都快把我氣死了!」 謝小婉的師姐王春蘭也忍不住笑,隨著走到深遠處,慢慢把隔著薄衣裳地滑膩身子貼到狄阿鳥上,幽幽說道:「我師傅只有婉兒一個女兒,連他自己都怕三分……」 阿狗剛剛回過神。還以為是跟自己說話,糊里糊塗念叨自己地厲害:「我怕他三他(嗎),咬三口,一口、兩口、三口。」 狄阿鳥還擔心把阿狗嚇壞掉,聽他說起話來大大放心,不禁越過一個身體。探去摩挲。他本來就要攬馬。撫腰,再把撫腰地手伸出來。已經把那師姐地身子摟住,幾來幾回,都穿在肋下碰觸,慢慢竟感到那柔軀越來越軟,蜷縮在自己身上。 這一剎那間的刺激讓狄阿鳥忘記了梁大壯。 他不自覺把手挪回來,慢慢地揉動柔軟的丘陵。那師姐深深地呻吟了一聲,動情扭動,卻連連說:「不要——」狄阿鳥也不可能把這聲膩呼放在心上,只是把手伸進單薄得衣裳,托住一整塊溫潤的玉石,慢慢地撫摸,揉搓。 他用一隻修長的胳膊扯住馬韁。而那師姐用兩隻手臂抱住阿狗。 兩人地動作不但影響馬速,也驚動阿狗,阿狗聽到一聲聲哼哼,大奇道:「鮮舞(美女。這裡是阿狗對年輕女郎的特有稱謂,有阿姨的意思)再哼一哼?!」那師姐大羞,卻始終不肯出聲制止狄阿鳥的撫摸,只是扭來扭去地動,時而用拿一隻手摸回來。 馬一直沒有往回奔,而是逆著追趕的方向走,此時越放越慢,追兵仍然還在追趕,陡然接得極近。 狄阿鳥猛然驚醒,收回自己的手掌,驅馬狂奔,走動間突然想到自己因為摸褚怡而惹來的不快來,頓時渾身浸汗,大聲道:「對不起。」那師姐一聲不吭,仍然貼在狄阿鳥胸膛上。兩人之間不但尷尬而且奇妙,越是想停下來,越是難以自制,走起來一摩擦,都喝醉了酒一樣醒不來。 阿狗不知不覺地睡倒在那師姐懷裡。 兩人耳邊只是馬匹喘氣,還有自己在風聲裡本不應該聽不到的沉重呼吸。 而夜風漫漫梳撓,一度、一度地摩挲,涼爽得讓人心裡癢得發慌。那師姐無力地說:「你還是把手放上來吧。」狄阿鳥也無力拒絕,把手按到她胸脯上。 馬跳胃了,那師姐趁機扭過頭來,含蓄地要求親吻。 她的頭髮全散亂了,被露水打得濕漉漉的,香粉更增溫厚味道,一次、一次摩擦在狄阿鳥地耳朵邊,縱身伸腿,挺著修長的脖子,像是垂死掙扎的仙鶴。 狄阿鳥有點兒不由自主,本能地收斂著舉動。多給自己幾分猶豫,他想收回自己的手,卻被那師姐抓住,一邊用指頭交織纏繞,一邊渾無目的地在身上擦著,迷亂地低聲囈語。 眼看一發不可收拾,阿狗「哇」地一聲大叫。 那師姐無意中忘了阿狗。阿狗沒了人摟,差點兒落馬。 阿狗醒來第一件事是腿麻,第二件事就是要撒尿。狄阿鳥眼看天色將亮,危險遠去。馬也累得夠嗆,下馬抱了他撒尿。他離開身體接觸地環境。則完全清醒了過來,追悔道:「梁大壯跟我出生入死,我險些玩他的女人,釀成大錯。」 那師姐也跳下馬來,在一片光溜溜的地頭休息,微微喘息:「這裡只有我們兩個。加上你阿弟三個,要是婉兒知道,非誤會不可……」 兩人都親密了一、兩個時辰,現在反不讓人誤會,擺明是一種暗示。 狄阿鳥雖然極想,卻有著前車之鑒,不敢大大咧咧地坐她身邊,應她一句「誤會就誤會」,只是慢吞吞地說:「梁大壯對你是真心的呀。」 那師姐沒有再吭聲,自一側悉心地看著阿狗撒尿。過了好一會方說:「我不會嫁給梁大壯,也不喜歡他——」她補充說:「師傅收養了許多像我一樣的少女,是怕婉兒在山裡寂寞,將來她一出嫁,師傅定讓我們去陪嫁。」 狄阿鳥知道她的話仍然在鼓勵著什麼。連忙說:「梁大壯人很好地。 那師姐屈起腿抱住,幽幽地說:「他根本沒能壞我地清白。那屋子裡的姑娘知道怎麼解春藥,纏住他,暗中把我救醒了地。」 狄阿鳥想不到她這麼單純,以為自己嫌棄她,連忙灌輸:「梁大壯那個人很誠懇。也很實在。平時得了錢,都悄悄攢起來。將來給他些土地,牛羊,他還會更加富有……」 他覺得自己也是欲蓋彌彰,感到阿狗扯著自己地褲子,連忙往路兩處看,一看田野蒼莽,前頭村落中雞鳴報曉,完完全全陌生,連忙說:「我們到前面村莊看看,看這是啥地方,弄點吃的,早早回去。」 那師姐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看阿狗腿短,想抱到懷裡。狄阿鳥連忙把阿狗舉起來,坐到脖子裡,阿狗就拿他地頭玩,要麼趴上拉口水,要麼摸著還沒有好的傷大叫:「阿哥。阿哥。疼不疼?!」王春蘭笑個不停,卻要回過來講梁大壯,輕聲說:「你害怕他背叛你?!」 裡面少了「因為我」。話說得有點兒讓人悚。 狄阿鳥恨不得給自己幾巴掌,一聲不吭地往前走。那師姐走在旁邊,笑著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勾引你?!其實你們都一個樣。梁大壯愛我是因為他沒有人愛。等他有了金錢,地位,他找的還是那些大戶人家的女兒。說起這世上癡情的男人,恐怕只有我師傅一個。」 她輕輕碰著狄阿鳥的肩膀,漫無目地地說:「他從來也沒碰過夫人以外的女人!看自己那麼多花姿招展的女弟子就像看木頭一樣,從一而終得像個烈婦。」 狄阿鳥自慚地把頭低下去,卻被阿狗抓著耳朵拔上來,「喔喔駕駕」地開動,心裡陡然冒著古怪的念頭:我怎麼一點兒不仿阿爸,該不是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吧?! 他慢慢走上村,聽冥冥中有了醒動,在村口站了一站,趕上一名綁著頭巾要下的老婦,上前問:「請問阿婆,這兒是什麼地方?!」 老婦提著瓦罐晃悠,撇過鋤頭上下幾打量,笑吟吟地道:「小兩口走親戚找不著門?這不是王莊嗎?東面是楊樓!」 狄阿鳥渾身一震,暗道:「小玲阿嫂家也是一個叫楊樓的地方?!」他激動地攔回老婦問:「楊樓有沒有一個姓楊的鐵匠?!」 老婦差點把嘴笑成四瓣,說:「楊樓打鐵的不都姓楊?!」 狄阿鳥暗自埋怨,連忙補充說:「有個女兒叫楊小玲。有個兒子叫三小。」 他發覺自己性兒太切,謝過笑彎腰的老婦,拉著馬往對面一里多地地楊樓趕,一路聽王春蘭師姐驚歎:「你怎麼認識這裡的人家?」隨口搪塞說:「有名。聽說的。你也知道我那兒缺鐵匠。」 他倆站到楊樓,天亮了不少,能看到村頭上有人在石碓搗麥,上到跟前一問,果然有十來家打鐵,問到楊小玲,他們想了半天,說:「楊錦毛家的閨女好像叫小玲。」 男的、女地就勢知道是誰了,旁若無人地理論起來,有的說:「嫁出去不二年丈夫死了!」有的說:「把爹娘招去開舖子,賠了不少錢回來,這回準備去雕陰。」有的則神秘兮兮說:「當初開舖子是那小媳子勾引了一家官少爺,後來那家老爺倒台,開不下去啦,帶了個七、八歲的孩子回來。這回聽說是和家將軍搞上了關係,準備去邊關……」 狄阿鳥勃然大怒,卻不好發作,冷呵呵地問了門戶,馱起阿狗往跟前走,走了不大會兒,看到一個頭巾大嬸扛著一袋麥子到口井水邊,忙著打出水篩麥,連忙趕過去問:「請問。楊小玲家在這兒嗎?!」 那頭巾大嬸驚訝地呼一聲,轉過臉來。 優U書猛 UUTxt.COM 全文吇版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27) 字數:4390 這哪裡是什麼大嬸,不正是楊小玲嗎?!她趁著晨風顛簸,為不讓土灰沾身,罩著身灰青色大衫褂,用寬布帶攢著腰,頭上還繫著一道重棗色布巾,自後面看完全是四、五十歲婦女模樣,此時轉過臉來,密密的汗珠爬滿整個月牙形的臉龐,掛著灰塵和細小的麥糠……狄阿鳥驚喜中略顯緊張,情不自禁地叫道:「阿玲姐?!」 楊小玲也在吃著驚,連忙抬了胳膊攢一攢汗,退了一步,眼睛大睜。 狄阿鳥瞅著歡喜,頂著阿狗一踏到跟前,只見她飛快地轉了個身兒,心不由得咯登一響,暗道:她難道不想見到我?!他心裡大酸,眼神往下一移,見到兩隻抖動的肩膀,方知道是自己誤會了,於是迫不及待躍到前面,俯身一看,果真看到楊小玲揩眼角,心裡很是不忍心。 楊小玲掐了掐自己的胳膊,見狄阿鳥從前面露面,頭上頂著的一個小孩「唔、唔」,抬起頭來,呻吟道:「天哪。」她往四處一張望,顧不得去瞅晾在一旁的王春蘭,把兩隻手搭進狄阿鳥的手掌裡,一邊帶了往家走,一邊顫抖說:「這些天你躲在哪?」 她在娘家住,只能是住父母家。現在楊錦毛老兩口住到村東二兒子家,弟弟也賴了去,只有狄阿鳥的乾兒子許小虎在柴房燒鍋,可楊小玲把狄阿鳥他們帶進半磚半泥的正屋,卻仍有點兒不安全的感覺,恨不得把兩大一小團成一團塞床底下。狄阿鳥早早安她的心說:「我沒什麼事了——」他把楊小玲括在肩膀低下,很想一把抱起來,聽她往下說:「許小虎在燒鍋……就是你那乾兒子。」暗怪朱蛋他們把孩子扔給楊小玲,問:「朱蛋呢?」 楊小玲也就告訴他:「都去雕陰當兵了!」 他們到屋裡說好一陣,狄阿鳥才知道楊小玲家倒欠董雲兒的父親董荊江不少房租。他再問董老漢,方知那老兒手裡很有門路。前年暗裡保護過自己家,現在還剛剛把朱蛋送走,一時之間還真有點不相信。 楊小玲也問了一大場子的事,只知道狄阿鳥現在沒了事,對其餘一概事情迷迷糊糊。她氣也來顧不得喘一口地問:「這兩年你都去了哪?得沒得你母親的信兒?!」 她說話間細細打量一番當桌前閃疑雲的王春蘭,懷疑王春蘭和狄阿鳥是那一種關係。王春蘭不好說話,只想等她離開一步問一問,借聽不進大人說話地阿狗打瞌睡嚷:「大姐。」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阿狗看到一個紮著布巾的男孩子,眼睛豁然一亮。 來到的是狄阿鳥的乾兒子許小虎。楊小玲並沒有喊他,他自己聽著動靜跑來跟前。他今年九歲卻看起來倒有十多歲大。皮膚黑黝黝的,渾身鼓嘟嘟的,顯得身子有點兒短,心裡什麼都知道,僅僅認了一認生,就哭了起來。連聲說:「爹再不要走了吧?!」 狄阿鳥卻是要走的——吃上幾口早飯就得趕回去,也沒有說話。 十來歲的小子叫狄阿鳥爹太不像話,楊小玲覺得旁邊坐的王春蘭不定是狄阿鳥從哪拐來的媳婦,比著阿狗叫阿鳥「阿哥」忙不迭地更正:「叫哥。」 狄阿鳥不樂意:「怎能弄亂輩份?!」 他放出阿狗,跟許小虎說:「哄你小叔玩去!」害得楊小玲只好跟王春蘭直接解釋說明:「這是他乾兒子——」她再次打量王春蘭,居高臨下地問:「你哪一年地人?!」狄阿鳥哪裡知道她操著長輩的心思,叫嚷說:「管她呢?!我餓了……吃一些東西,得趕緊回去。」 楊小玲連忙拾掇飯來,歉意地給王春蘭說:「是些棒硬地窩頭。你吃些?!」 狄阿鳥到底也弄不明白她怎麼就這麼在乎王春蘭,只是信手發去一個窩頭。回頭攘出一塊,填到阿狗說:「好吃。」 阿狗不過三、四歲,經不起慫,聽他說好吃,也當好吃。許小虎給他送來個甜瓜。阿狗左手囡吃窩頭。右手抱甜瓜洗臉,吃得兩眼閃光,一通蹦叫……狄阿鳥因而問:「這個阿媽好不好?!」阿狗連連點腦袋。狄阿鳥連忙操起小盤算哄:「願不願意在這兒玩幾天?!」許小虎也在一旁勸:「小叔玩幾天吧。有甜瓜還有西瓜。」阿狗大為高興:「玩幾天。」 楊小玲把阿狗抓到身邊餵吃的,看著阿鳥幸慶:「雕陰是北面的兵鎮,鐵匠過去有生意,董太爺活動我二哥去了兩個月。回信兒說忙不過來。這一家子準備都過去,要你晚來一個月半個月。一准見不著我們。」 狄阿鳥心裡笑嚷:「長生天送我能送不准?!」 他突然聽到外面有動靜,跟楊小玲說:「有人來啦。」 剛說完話,先進來的人就站在堂屋門口問:「玲子呀,外面是咱家的麥嗎?!」他這一話說大不大,許小虎卻提個掃把到門口。楊小玲也怒氣沖沖地問:「我家來了客,你少在這兒胡鬧!」 這會兒外頭跟著進來一人。 狄阿鳥只聽得他賴糊糊的扁鴨嗓:「咦?!姐。 咱家啥時候來地客?!我咋不知道——?!」 楊小玲頗有些有氣沒處發的滋味,一步緊跨,出了門檻,話響在外面:「楊小三你還是個人嗎?!天天跟這無賴一起欺負你親姐?!」 外頭的笑鴨音再次撒歡:「咱爹都說了,得給你找人家?!」他嚷著:「川子哥好著呢?!」繼而變得驚喜:「還真有客?!誰騎來一匹這麼駿的馬?!」旋即卻緊張起來:「董小姐騎來的吧?!」最後放心地說:「肯定不是她的。馬肚子上還掛著箭——川子哥,箭啥來著?!」 進來的男人叫起來:「箭籠子!讓我來看看。」 楊小玲叫道:「別逗人家的馬!」 說完,她的腳步變得急促。 兩個傢伙被她一攆,跺得聲音很響,笑得醜態百出,都有些回不過來氣。他們見王春蘭先露面,捏著腔怪叫:「好男不跟女鬥——」 許小虎大為氣惱。氣粗粗地喊:「我乾爹回來了!」 楊小玲那兄弟叫囂說:「野蛋子,吃我們家住我們家,還認乾爹?!你喊他出來,見一次,我們打他一次……」另一人則說:「我不是你乾爹麼?!我娶完……」話沒能說完,狄阿鳥就已經信步走到院子。 那人看狄阿鳥模樣不善,改口結交:「這位兄弟打哪來?!哥看你不錯,今兒好好跟你喝一壺?!你等著,哥去弄兩個菜來!」 狄阿鳥看清了他的模樣,見他年齡三十上下。寬臉大馬眼,歪腮亂胡。有幾分彪悍樣兒,卻學人紮起馬尾巴,小襟涼衫收拾得挺整潔,卻偏偏歪挽一疙瘩,露著黑實地胸膛,擠著幾分賴不拉嘰的笑容。想也是當地流氓,和氣地說:「阿虎。你喊阿狗喊什麼?!我剛才怎麼說地?!」 男男女女一發愣,許小虎已經想到那一句話兒,笑吟吟地說:「我叫阿狗叫小叔。輩分不能弄錯——」 楊小玲怕他們打架,連忙說:「好啦。好啦。他是跟小三在一塊兒玩的,成天稱兄道弟——」狄阿鳥朝楊小玲的弟弟看去,見他跟自己地年齡差不多,倒也配了出身,壯壯實實,每一下腳都要聳起一肩大骨。像半大牛犢,譏諷說:「他是你弟弟?!你問他看一看?!」 楊小玲這就說:「小三你聽一聽……」 楊三小張口就罵:「娘裡個屎!」 狄阿鳥大怒,指了說:「你再罵一句,看我不打爛你的嘴?!」 「哎!老弟。」跟他一起的那大漢從中嚷一嗓,「跟這狗三見識什麼?!既然來咱家。就跟大哥好好喝兩盅酒!」狄阿鳥最冒火的就是他,辱罵道:「你叫老子啥?!老弟是你叫的什麼?!輩分能弄錯麼?!你今兒不喊一聲爺爺。我打斷你的兩條腿……」 那大漢火起來:「玲子。啥人欺負到咱家門裡?!」 他端著兩隻胳膊往跟前去:「要是不會一會,我郭川還不讓人看扁了?!」 王春蘭想想博格好壞也是有著身份,不好親自教訓一個鄉間無賴,踏了兩步上前,照面就是一腳。 這一腳極為漂亮。翠色裙褲一卷。腳尖直朝大漢胸口踢去。大漢穩住身悶叫,楂手去撈腿。狄阿鳥有點兒不忍心看下去他分明見謝小婉比劃過這一腳。知道一腳穿胸不是殺招,而是在掩飾已經離地地另一腳。另一腳將騰起直撼耳門,順勢借腰力再拔高身體,落下來時在空中劈掛下來謝小婉說這一招叫羚羊掛角。 當初要狄阿鳥看,這一招根本沒有什麼意義。穿胸一腳很難踢到人胸前,騰空側踢近似沒有意義,要沒藉著穿胸拔身,就已經不上不下站在那兒等死了,藉著了,第二腳也踢實在了,再凌空劈腿,動作太誇張,太慢,中間夠被人摁下來殺幾次。 然而今天,他才知道江湖上地這些殺招還是很具有威力的。 王春蘭第一腳平穿一點,自然踢不退重心前移地大漢,她只是致使自己借騰躍之勢,斜飛在半空中,慢慢地、慢慢地升高起來,迅即地屈起前腳,突然側踢。 這一腳「呱」地一聲脆響,已經夠慘不忍睹的,卻偏偏靠這踢出去的勁道提供了新力。 王春蘭像是一撥稜狼尾巴,逆方向迴旋,突然擰轉回來,把前腿掛了下來。 劈掛腿一定要神速無比,而且一定要判斷準確要下腳的部位。然而那大漢懵了頭,白白等著原地,使得王春蘭什麼也不需要。周圍只聽得「崩」地一聲爆豆響,再一看,王春蘭一腳踏地,一腳高舉,卓然如鶴立。 幾人回頭追看那大漢,只見他那兩腿似乎矮了半截,整人搖晃後退,最後轟地躺倒在地。楊三小驚乍縮立,須仰視王春蘭收回的腿,半天也沒有說出話,更沒有管同伴的死活。還是狄阿鳥上前看一看,看到眨來眨去、應該是正看天上星星地兩隻失神大眼,說:「這聲爺爺今兒免了?!」 楊小玲來看王春蘭的腳,問她腳疼不疼,許小虎也奔來就拜,大叫道:「師傅在上,請收我做徒弟吧?!」王春蘭志得意滿,神采照人。狄阿鳥見楊三小扶起自己的同伴溜走,扭臉找到她:「你和阿狗在這兒住著——」他順勢講起另一件事,問:「花山遠不遠?!」 王春蘭還沒來得及說,楊小玲替王香蘭拍著衣裳代為回答:「遠。」 狄阿鳥說:「快馬一來一回,七、八天?!」他回頭拿了兩個窩頭,再次叮囑王春蘭說:「你先和阿狗住小玲姐這兒,我回去……」 回到營裡,國王還沒有來。他雖不知國王的車程到哪,卻也感到越來越近,找到狄阿孝吩咐:「阿狗被他們帶往花山了!你阿嫂也不知道怎麼樣,真讓人放心不下。我現在走不開。 你跟梁大壯立刻去花山,找阿過、路勃勃,聯絡上你阿嫂,裡應外合,尋機偷阿狗回來。」 U優書盟 UUTxT.cOm 全汶自阪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28) 字數:4272 狄阿孝似乎帶著什麼目的,鬱鬱躑躅片刻,但最終還是以自己的親阿弟阿狗為重,匆匆出發。 狄阿孝走後,殿內監的兩名黃巾侍衛和呂經一起來打招呼,說準備在北面十里的地方迎接聖駕。狄阿鳥不感興趣。 他聽說呂經招撫秦一郎不大順利,李成昌率自己帶來的一部分兵馬,向自己要一部分水磨山司兵馬,一齊向秦一郎開戰,連忙拉馬過去溜一趟。 去到之後,秦一郎已經被幾百名隴上兵打垮。 上千的百姓隊伍拉成長長兩排往外走,走過丟來秦一郎收換上來的兵器,堆得像小山。狄阿鳥走過這座兵器山,小鎮外只剩幾十頭坐在外籠子裡喊冤的男女,十數名持槍掛刀的步騎威風凜凜地站在旁邊,唯一起火的鎮頭土寨上刮著青煙,如絲如縷…… 李思廣帶人去追秦一郎,只有李成昌在旁邊。 他帶著狄阿鳥來回走兩趟,私下說:「陛下為你的事召見咱不少人。他採用老父母的意思趕過來看一看,是絕無僅有的殊遇和信任!你定要好自為,確保陛下的安全——」狄阿鳥倒記得現在還沒有談及投降條件,因為沒法請問自己「投降了嗎」,只好委婉地說:「那我現在到底是算怎麼一回事?難道還是待罪之身麼?!」 李成昌覺得他的話莫名其妙,回答說:「天底下哪有沒有罪的臣子?!何況是你?!你自己說說,你有什麼功勞?!」 狄阿鳥想想李成昌不會不知道自己的意思,偏偏裝糊塗,自己還不能直接戳破,只是大撓頭皮,而後趕去和呂經見過面,呂經卻順便提出要料他水磨山有多少百姓。 狄阿鳥知道他是要撤藩。且不管是算入武縣,還是編屯,都不是什麼好事,也就頭一木順它去。他本來還想到去南面見牛六斤的,這下也沒有了心情,回到營裡立刻找到謝先令,說:「我當陛下讓我岳丈暫時制權,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安全,現在才明白上了當,我們已經被兵不血刃了!投降的條件還沒有講。朝廷有什麼資格讓別人代領我的兵權,有什麼資格料我地民?這不是已經當我投過降?!」 謝先令歎道:「主公說的是沒錯。」 狄阿鳥問:「那我現在能不能拒絕配合?」 謝先令苦笑說:「不能?!咱們這兒這麼大的動靜。國王能不知道嗎?一再出兵。國王肯定知道。現在朝廷不招降就安插干預,邏輯是按什麼事都沒生發生過的來,也就是說咱們沒有謀反,朝廷也沒定罪,主公不是把話掛到了嘴邊?朝廷有奸臣。你想:奸臣下的命令,朝廷怎麼能認呢?!把奸臣找出來不久完了嗎?!我們要不配合。性質就變了。」 狄阿鳥頭疼欲裂,說:「他要玩詐呢?大伙也許都沒有事,我的腦袋卻還是說掉就掉?!」 謝先令說:「應該不會。朝廷從臉面還是從損失上都要找人負責任,而且已經起了風!國王也明明白白地暗示:朝廷裡有奸臣。既然朝廷裡有奸臣,奸臣逼我們起兵,我們是什麼?我們只能是忠臣,也只有我們是忠臣,才應該嚴懲奸臣。我們越是忠,奸臣就越奸,國王就越應該興大獄。」 他的話提醒倒是狄阿鳥。 狄阿鳥現在也確信了這點。至少張奮青牽扯出來的奸細案夠駭人聽聞。拓跋巍巍的奸細不但明目張膽地到行館收買他人,還能指使朝廷上的眾多朝臣向自己發難,怎麼得了?!也許這些朝臣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受了利用,但在任何一個人看來,都是有不少人在暗中通敵。 國王似乎捂著奸細案不提。一直跟風,擺明是要把自己剿滅之後,摸清了奸細們地底細,再給自己平反。 國王越是隱藏,越是有興大獄的可能,越是要興大獄。自己就越是奸臣地受害者。越是要豎立起來的正面人物。 話再說回來,國王雖然對自己的勝利意外。但也不是手忙腳亂,惱羞成怒,至於因此而坑殺自己嗎? 這麼多有利的判斷擺出來,狄阿鳥大大放心。 他想起謝先令代自己寫給國王,當面呈上的奏章,問:「我給國王的奏疏寫好了嗎?我先看看。」 謝先令出去找到自己代寫地奏疏,回來拿給狄阿鳥。狄阿鳥翻開看了一看,說:「老謝呀。你把我叔叔添上吧。他們也是被冤枉的。熬個夜。」 他補充利誘:「過後我一定找好幾個姑娘陪你樂樂。」 謝先令大吃一驚,道:「夏侯武律?!」 狄阿鳥點了點頭,說:「我口述一下,你回去琢磨、琢磨,好好寫,要感人肺腑,要催人淚下,要情理俱茂,要匪夷所思,要……說得驚濤駭浪,起碼也要聳人聽聞,讓一二十人攏不上嘴。啊?!」 謝先令把手放到自己的腦門上,旋即發現這不是狄阿鳥的腦門,再摸夜不出發燒與否,只好把感性讓給委婉,只道明理性:「主公不但不能叫……」這個,「冤」字說不出口,他只是據理以爭,說:「主公要理智一點,只須論罪,只有論罪才能劃清界限,不然站在覆巢中,安求完好?!」 狄阿鳥把自己的派頭拿上,慢慢地站起身,平淡而緩慢地肯定:「是我清楚呢?還是你清楚?我叔父不但沒有罪,還是朝廷的功臣,大大的功臣啊。我怎麼就站在覆巢上了……」 謝先令發了狂,一說話吐沫都要噴好遠。 狄阿鳥聽他的連珠炮停了半天,淡淡回了一句:「應詔勤王也有罪嗎?!」 謝先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驚道:「誰說的?」 狄阿鳥當時就在秦紛地身邊。當然秦紛捂了消息。狄阿鳥是到後來才知情。 但他卻知道秦紛落難時沒有起居錄,為人情緒很差,情形不樂觀時,更是渾渾噩噩,現在恐怕都記不得有沒有讓自己參預。 即使記得也無所謂。 這件事本來就是事實,咬准自己知情。秦紛開口否認,只會讓人當成開脫。 他相信自己說出來,足以讓朝野內外啞口無言,因為許多人都是在刻意淡忘,諱言莫深,因而調整聲調,有條不紊地敘述說:「我還有一點要補充,我曾經侍駕先王,林承驚變,掩護陛下先走。甚至以身代死……」 謝先令立刻攤開紙筆,記錄下來以供參謀。於運筆如飛中扭頭大頓:「你說你侍駕的是長樂王?天哪?你知不知道,當時宮門外的是當今陛下?」 狄阿鳥氣急敗壞地說:「我當日知道現在的國王是誰?」 他補充說:「我只是忠於他們王室,管他哪一個不哪一個?」 謝先令想想也是,忠於他們王室總沒有什麼錯,換句話來說:當日對秦紛越忠心,以後對當今國王也越忠心。 他想起當日。笑道:「林承驚變前,我在慶德。我當天就判斷出事情不妙,往南跑了一天一夜,而後再往西跑……」 狄阿鳥大逆不道地說:「今天我那外父說:哪有沒罪地臣子。你一定要在結尾寫上,我一家為王室,為朝廷死傷殆盡,到底是功臣還是罪臣?」 謝先令自然不會把這種賭氣直言放進去,起身離開,去別室寫文努力。 他走後,狄阿鳥正感到閒暇無聊。朱汶汶進來。 她今日一反常態,打扮得特別妖艷,人面桃花嬌欲滴,還只拿著薄薄地鵝黃紗衣罩掩酥胸,一腳踏進來。隨手把民房的門關結實,背挨著門堵著。狄阿鳥左右環走,交相打量,卻是在心裡可惜,可惜氣質出眾的女郎胸部總是略缺份量,一作妖艷裝扮。反輸於以前情致。 他和朱汶汶還只有被下了迷藥那回。回味起來,連知道自己到底破沒破掉朱汶汶的處子之身都難確定。見謝小婉一走,平日吃不到嘴的朱汶汶送上門誘惑自己,食指大動,伸手想摟住她。 朱汶汶卻略顯驚慌。 她身子忽然僵硬了起來,好半天之後,聲音顫抖著說:「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 狄阿鳥毫不遲疑地答應,緩緩自她前面伸出胳膊,親暱地摟住,附下吻著……朱汶汶沒有拒絕,甚至很主動回吻著狄阿鳥,因為笨拙而氣喘吁吁,用不帶任何力氣的小貓爪到處撓。 此時天色也已經不早,房裡格外昏暗。 兩人有一種昏天暗地地感覺,很快就已經身無寸縷。 狄阿鳥這才發現這間屋子裡沒有床,只有自己劫來地大案子,當即靠到跟前,用手一揮,把這這那那推了個乾淨,回身隱約看到朱汶汶就像一隻赤裸的羔羊等待著狼來發落,身上獲得自由地酥胸顫顫巍巍,炫耀著,把她抱起來,撫摸著進去。 朱汶汶這才抗拒,將身體後縮,懇請說:「你一定要答應我——」 狄阿鳥用盡全力往裡一頂,暢快十足地說:「我什麼都答應你。你就是要我的心肝,我也給你——」 朱汶汶發出了一串蕩人心魄地呻吟,卻把頭埋到了狄阿鳥的懷裡。 狄阿鳥突然感覺到胸膛上的淚水,連忙停住,問:「疼得厲——害?!」 朱汶汶搖了搖頭,輕輕地說:「你答應我——讓我女扮男裝,隨你見國王一面。」 狄阿鳥額頭一下兒滲了汗水,腦子裡有個聲音在說:「她要幹什麼?!」 他氣憤地說:「你就是為了這件事勾引我?!」 朱汶汶猶豫片刻,卻點了點頭,大哭說:「答應我?!」 兩人的身體還連在一起,格外地彆扭和古怪,狄阿鳥連忙把她摟結實,問:「到底是為什麼?」 朱汶汶抬起頭來,眼淚流了滿臉,眼睛都發著亮,她說:「人人都說我全家是為李操公而死。其實不是。我父親。我哥哥。都是為了當今陛下。我原想陛下登基,會記得他們,給他們平反昭雪——」 狄阿鳥明白了,這兒又是一個想告御狀的,責道:「你就因為這件事勾引我? 「你都是我的女人了?還要這樣來勾引我?」 朱汶汶悠悠抽泣道:「我一家男人都被誅殺,母親、姐姐還好,嬸子,嫂子他們沒入官窯,都是要接客地,弟弟沒有過十五歲,而今不知道押在哪裡,長到十五歲還是要處死……你別怪我?!」 狄阿鳥渾身發冷,連忙縮身起來,輕輕地抱住她,連聲說:「我答應你,請你不要再哭……」 浟憂書盟 uUTxt。coM 銓紋字扳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29) 字數:5705 狄阿鳥答應過朱汶汶,連忙找到謝先令。 剛一合計完,楊漣亭找過來求見,也要為楊乾金的報復御前鳴冤——楊乾金被剮掉半隻手掌,事情還是因狄阿鳥而起,只是他在此節骨眼上不招惹博格,招惹楊漣亭,借助秦理飛快地安一個,「詆毀罪」,回來拿辦。 此案安的名是詆毀,實際上是要當楊漣亭出賣秦理行蹤,往大裡去,一番拷打糾其背後目的,能以謀逆一次株連數家。 呂經想保護自己的百姓,也要經過御史那一關——哪一個御史敢沾?! 現在楊漣亭受狄阿鳥保護,他們一撲來沒抓到,也沒有向狄阿鳥張口索要,抓住楊漣亭的幾門親戚。 狄阿鳥聽得火起,立刻就要帶上幾名弟兄,趕過去把人奪回來,被楊漣亭、謝先令趕上,一左一右攔住。 楊漣亭覺得這事兒要趁國王來,拼得一身剮也要論一論曲直;而謝先令則怕一動刀槍,觸發危機。兩人說來說去,最後,謝先令就督促狄阿鳥去呂經那兒要個主意。 狄阿鳥來到縣城,方知呂經和李成昌二人也發生了分歧。李成昌要調秦一郎同黨的案籍,株同黨,正綱紀,而呂經卻要來此地掛縣長,自己當然疼自己的孩子,不但不給,還想讓他把秦一郎的幾十同黨轉到自己手裡,以說教為主,處罰為輔。 狄阿鳥見二人面對著面,相互娓娓、侃侃,壓著明火拗勁,二話不說,掉頭要走。 兩邊反過來追了他,把他拉回來,一個說。群臣將參考秦一郎的標準來議你呀;一個說,朝廷要正綱紀,出刀才能沒有你的隱患。 這一爭全變成了為狄阿鳥自己。 他只好坐在二人中間,苦著臉端一碗茶,右手持蓋,「咯吱吱」地抿擦。 他心裡贊同呂經的主張,覺得秦一郎卷府庫,收兵甲,勾連自己,悖行上和自己有一拼。而被牽連的那些家口卻只是惶惶而不知道怎麼辦的農民,無目的、無動機;無士氣、無鬥志;結果才有幾百隴上兵一鼓作氣得勝仗! 但問題是關自己什麼事呢? 他甚至還想讓朝廷大殺特殺。殺一個人人膽寒,殺得百姓覺得當今朝廷對待他們還沒有對待豬狗好,殺得她們為沒有跟上博格阿巴特後悔! 他心裡有此想法,哪裡肯摻合?於是就緊盯著細瓷茶碗,來回摩挲,用茶碗蓋擦茶碗沿。擦出「咯吱吱」地聲響。兩人卻逼著他說話。 狄阿鳥心裡一動,暗想:我有二、三冤情,搜羅起來一起喊也不錯?!他想到這裡,來了一個折中:「外父一下兒能肅清秦一郎的餘黨麼?!試想幾十家二、三百口,親戚、朋友遍地,若有漏網之魚求生不得,混進迎接國王的人群行刺,怎麼辦?!……你為國王的安全著想了麼?! 「阿叔想救你的百姓吧?你的話算輸嗎? 「你們還是等著國王來到,讓百姓求他作決斷?! 「他赦則赦,不赦則移駕以後再——殺。一來穩住秦一郎的餘黨,二來給與百姓們一個盼頭?!」 呂經聽了面露喜色,而李成昌也沒吭一聲。狄阿鳥很快想通了關鍵:李成昌要依照「招撫來收,殺亂心來束」為標準,但他和許多賢良的士大夫一樣。覺得操刀殺降有失天和,要不然早呈報上去等批,也不用在這兒跟呂經爭論?! 李成昌終於還是開了口,歎道:「臣子是不該殺人的事推給君王的!」 帝王地當面決定和背後審批有著天差地別。像現在這樣的惡事,讓百姓當面求赦,其實就是一種逼迫。他只要不是白癡。都會跟你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或許還擠出兩滴同情地眼淚。說:「要不是李卿緩一緩,險些害死孤的良民。」 但事後呢?他難保不給李成昌點厲害顏色?!這才是李成昌苦悶的根源。 李成昌一口氣、一口氣地歎息,卻不肯言明。 狄阿鳥心裡卻清楚,問:「外父還記得我麼?!」 他放掉茶盞,吃吃笑道:「我坐到水磨山幹的事兒,到這兒照樣幹得,要是陛下殺我,你們都給我講講情。」說完大喝一聲:「梁大壯。」 李成昌和呂經看到一躍而至的梁大壯,呆了一呆……狄阿鳥不等他們醒悟,斬釘截鐵地發號施令:「看好囚徒。」 他以你們光敢說不敢做的口氣,大大笑話呂經、李成昌一番,後腳來到看押亂民地大牢,選了一雙父女帶了走。 這回坐下來頭緒一理,自家要呈章上表,朱汶汶要為一家老小翻案,楊漣亭有天大的冤情,而呂經和被捲及的百姓需要安定……此外自己的水磨山司,武縣的每一百姓,都企盼著大批的糧食;狄阿孝還有個,身份敏感的女人要娶。 乘雲霧而撒甘霖的國王一分一分接近,狄阿鳥也一分一分地做準備。 他要想挖動楊乾金的根基,就要搜羅楊乾金的罪證,乾脆扯桿旗奔走楊浦鎮。 秦禾遛了幾趟,一邊欽佩,一邊監督。狄阿鳥也想讓她為自己跑龍套,諷刺了幾句「不知民間疾苦」,乾脆以訪查地說法教她到處看看。 而呂經出任武縣縣長,琢磨著那些盤踞一方、盤根錯節的惡霸,更是何樂而不為? 楊浦鎮周圍的惡霸、宵小都是聞風膽寒,有的乾脆卷兩包東西,吩咐自家婆娘看門,到別處避一避。 但國王來的太快,只一天,御林軍來先一步宣佈行程。 秦禾眼看國王要來,仍是不肯到辟出地別館裡安安靜靜地呆著,跟著狄阿鳥逛游,似乎完全忘記自己的地位和高傲,穿著粗布衣裳,不乘車,不打傘,連車也不乘。一起一伏拐在坑坑窪窪,像是一隻落水的灰鴿子,濕淋淋,悲切切。 她晚間回來還賴在營裡不走。 狄阿鳥跑到她跟前攆人,眼看她臉色鍍粉,只當是熱出了病。 正要詢問。秦禾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說:「世上的百姓都格外地溫順善良,而做君王的不愛惜就會失去。這樣的道理我父王也曾一遍、一遍地講過,還常常告訴我們說:雍失其鹿,天下共逐。若不想群雄並起,大家爭奪。就要得到天下地人心。 「我以前老是想,反正這隻鹿是王兄、王弟地,和我也沒有關係。現在想起來真是很可笑。真可笑。是不是?!我真的很可笑,很笨。也只有你這樣地人才能煞費苦心地教導我,你就像是我的老師一樣,明天我就要回到父王身邊了。一定讓他穿上布衣,出去看一看,看看成群的黃瘦孩子去摳野菜,光著屁股,跳到泥坑裡洗澡……」 狄阿鳥感覺到自己因為秦禾的稚氣,讓自己和朝廷的關係拉近許多,突然間想起自己在林承時,同行的將士捂著臉哭泣,沒人管,沒人問。心裡有好些感觸。 他送走秦禾,心情矛盾地坐了下來,心說:「雍失其鹿而天下方能逐,若不失其鹿,天下誰能相抗?!」 他想起牛六斤的說法。想起阿弟地念念不忘,暗道:「咱們無家國無根基!怎麼能有資格變成一國公敵?!順則生逆則亡,即便能夠禍亂中原,能得到什麼下場?」 他內心開始顫抖,不知不覺,繼續往下鄉去。 國王權衡而擇。自己權衡而受。仍然是君恩浩蕩。 借助朝廷收拾祖業,準備再度建立強大的藩鎮。而後呢?!而後抱此藩鎮。坐守妻妾、美食?!再也沒有志向?! 他現在想想,懷疑父親就是這樣抱守著,抱守到難以忍受地程度,在自己親情、友情和忠誠面前做出選擇,棄業歸國,回歸到自律自強的巴特爾內心。 他慢慢審視自己內心,覺著自己沒有父親的無畏,將來一定出界! 出界怎麼辦?!自己不能恪守臣節怎麼辦?! 背叛豈不是面臨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有些人不明白「千夫所指,萬人唾罵」意味著什麼。流寇們甚至肆無忌憚地叫囂,笑話,抱著「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耍手段,拼心狠手黑,卻不知此話前有一個,「寧」作無奈。 試問,你負了天下人,拿什麼不讓天下人負你?!難不成天下要圍繞著你轉?!既然圍著你轉,還用「不擇手段,心黑手辣」嗎?! 有些人只看到利益,卻看不到劃分利益最根本的標準,那就是綱紀。 君、臣,父、子,夫、妻,朋、友,自有其綱。 再大的國家也都是靠這些理綱組織起來。 你不遵守意味著什麼?離經叛道?恐怕不只是輕輕鬆鬆一句話。 你自己都叛了君,來怎麼組織你的臣?! 你對朋友不義,朋友還須對你仁?! 你不能遵守自己地山盟海誓,誰還能相信你的山盟海誓?! 一夜揭過,一大早,呂經就率接駕的士紳、百姓,站在亮槍士卒包紮起來的道路外等待。狄阿鳥去到時裡裡外外已經一層一層地佈滿。只見各色的短衣花花拼成一片靜潮,似淵似海,遠不知深藏多少內心的顫抖……狄阿鳥也有些緊張,神經過敏地想:四、五道御狀攔駕鳴冤,簡直驚天地泣鬼神,要國王還是秦汾,他若知道都是自己直接、間接扔過去,豈不龍顏大怒?! 當今天子能有如此之容忍力? 他會不會也把這些事當成是自己在發難,有著驚天惡膽和萬千謀算? 他發覺朱汶汶根在後面,輕輕扯自己的衣襟,回過頭來安慰:「不要怕。」 朱汶汶點一點頭,收回手掌,放在衣裳上輕輕地搓了搓。 狄阿鳥想起自己送給國王的禮物,開始尋找帶隊的張蛋,四處找不到,不禁心急大喊:「張蛋。王八蛋。兔崽子鑽哪兒啦?!」 裡外早早保持了安靜,也只有他「兔崽子」長、「兔崽子」短地罵,格外刺耳。 周圍維持秩序的兵都裝作聽不見。 李成昌面色古怪地看過來,發覺身旁地御林武官帶著三分氣憤,三分無奈,三分好笑,一分頭疼,是與呂經一前一後,來提醒狄阿鳥注意。 他到了跟前,見十幾余襤褸男女瘋擠挪過來把狄阿鳥拱得鶴立雞群,前面一位部下聆聽教誨,把頭都要低到胸口上,狄阿鳥卻還使勁兒往下敲打人家的頭,無故震怒,乾脆一把扯住狄阿鳥的胳膊,拔蘿蔔一樣拽出來,推著大嚷:「別在這兒鬧。再鬧給我回家去。」 狄阿鳥爭辯說:「外父。你不知道,這小子他缺心眼……」 李成昌怒道:「你不也缺心眼,你再吆喝?吆喝」 他像是沒了辦法,端著兩隻胳膊,站回在幾名趕來的御林軍身旁,指著大叫:「轟他走。」 呂經心裡明白,李成昌是想找個借口把狄阿鳥趕跑,免得他不小心,當眾讓國王下不了台,也明白狄阿鳥一直在搜羅冤案,拉過來的保不準要告御狀,卻是縱容,搭一把手,反過來勸李成昌:「李大人。李老爺。李老兄,博格是什麼樣地人?恐怕陛下的心裡都有數。你怎麼和他一般見識?人前人後不顧身份,粗聲大氣地吆喝?!」 人群的聲音漸漸地消失,車馬水龍般自遠處行過來。 林立那兒的百姓突然醒悟過來,在飛快奔回原位的呂經帶領下,拜倒呼喊:「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黑鴉鴉人海突兀退潮,只拋露出幾塊礁石,寥寥者後覺,就像是幾滴浪花,最後只剩下狄阿鳥和R 他裝著糊塗看一看天,沒有塌;低頭看一看地,也沒有震,怪乎乎地問:「怎麼啦?!啊?!」 騎車穿梭而來,混合著渾濁低沉的「踏踏」聲、激越蒼老地金樂聲,保持著大體一致。聲音漸漸淹在車馬地喧嘩中。突然,捫胸低首的狄阿鳥陡然見到一輛夏車,發覺它不作停留任何,一點、一點地馳過去,感到無比吃驚,回頭朝告狀地眾人看一眼,不甘心地咬了咬牙,跳出來喊:「大皇帝需停一停車。」 秦禾從路邊的馬車伸出腦袋,繃住嘴巴,用小手摀住,只有兩隻眼睛古怪地靈動。 幾名騎士在她的視線移動的一端慢慢地靠近來,眼看快要到呂經率起的長隊面前,注意到了狄阿鳥,聽到狄阿鳥威脅攏來的騎兵說:「我博格阿巴特求見陛下,看誰敢動一動?!」用馬鞭一指,敲著馬臀邁了過去,用威嚴的聲音說:「不要攔,讓他過來……」 狄阿鳥轉過身,一眼便望見馬上的騎士,見他大約四十出頭,身材高大,短短的鬍鬚,戴一頂黃紗長耳處士帽,像是被冷風捲過,暗道:「不可能?!哪有國王有扇子車不坐,騎著馬來?!」 他走過去,瞪著明亮的褐色雙目,發覺一股威嚴氣韻和慵閒恬淡,自己告訴自己說:「錯就錯啦。」當即兩臂放來,做了擁抱的姿勢笑道:「大哥——」 騎士們越過不知道怎麼好的張蛋到跟前,毆狄阿鳥下跪。 那人揚一揚馬鞭,淡淡地說:「這是草原上的禮節!」 旁邊閃現一人。狄阿鳥只感到兩道利芒。 他抬頭看去,見到一位玄色華袍的不凡文士。 此人帶著一種冷傲的光芒,口闊唇薄,狹長的鬍鬚在胸前飄飄,腰下懸了一把劍,於馬身仰動,隨意一點狄阿鳥,自自然然地冷喝:「他不過是佯裝不懂而已——」狄阿鳥硬著頭皮笑一聲,在他氣色最為嚴厲的時候撓頭問:「你是哪家的阿叔?!」 為首騎士扭頭看了半眼,抑住笑意說:「好啦。博格阿巴特,孤沒見到你之前,想過你模樣,還是沒有預料到你的尊容啊?!算了吧。你所來何事?!」 狄阿鳥拿出大吃一驚的樣子,連忙跪下高呼:「大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騎士俯瞰過來。 優浟書萌 uUtxT。cOM 詮文子扳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30) 字數:3881 國王具有噬羊山君(老虎)的巨威,揮灑雖然慵惰不勝,卻也令人感到一種沉重的壓抑,他那自上而下的注視,雖然平淡,落到脖後頸上,卻像是帶來一股侵膚的冷意,慢慢地往裡滲透,周圍人群感同身受,驚恐萬狀地別過頭來,瞳孔裡附壓過去一團團沉鉛,一層層堆砌,更添千斤之重。 狄阿鳥亦不免臨到事頭上緊張,剎那之間,口呿舌驕,思哆聲無。 他腦海中回想不起剛剛看到的的龍顏,只是遍遍出現泛白的幾撇輪廓,模糊無比中雍容沉著,令人琢磨不透,此時想抬起頭注視著,摸著表情細節說話,感覺到太過無禮。 他本來是為讓朱汶汶不攔輿告狀,改為自己出頭,拉大伙出來陳情,但這一時之際,竟不知自己這個莽夫形象的人怎麼橫生枝節,話從何提,同時,卻也怕「老虎」興致一過扭頭就走,急而無奈,脫口誦了一段音:「天地泰寧,君之德昭,則陰陽以和,四氣和順,百谷用成……」這是謝先令操刀的疏前文,他只是看了幾眼,記得並不切,其後吭吭巴巴:「啊——兆人行孝悅於其家,服勤稼穡,以供王賦,此之忠也。嗯。嗯…… 「聖人立法,原以通禮之窮;王者明刑,遂以佐兵之武……」 他「吭吭啊啊」,再配合自己的手抓、腿挪,很是好笑。周圍頓時爆場,顧念著「肅靜」,只傳出一聲聲壓抑著的噴笑,像微風過荷塘,飄閃而過。 馬上的國主也連連咳嗽,好氣、好笑,收住準備離開的腳步,微笑著問:「博格阿巴特。你這是在頌揚孤麼?!去。找個地方,把舌頭扳直了回來。」 狄阿鳥一下兒抬起頭來,著急分辨,嚷道:「你回來還在麼?!」 他知道和國王對視是大不敬,乾脆把脖子繞了一彎,歪著頭往上看。 侍駕的內臣們知道國王自犯過自省性格變得嚴肅,頓時把一句揄揶聽成受寵的預兆,心裡不由氣悶,暗想:「陛下怎麼對這番子上了心?」他們想是博格阿巴特想拍馬屁,找了幕僚寫了篇頌。這會兒朝國王瞅瞅,順著視線看到狄阿鳥抱著這種姿勢。分明地感受到阿諛奉承的手段。 事實卻非如此,狄阿鳥已經挑起兩條眉毛。他一改口,天不怕地不怕地問:「我聽說陛下欲復興國家,真地嗎?!」 讓國家繁榮昌盛還能有真假?!大伙覺得話裡藏有尖苛的諷刺,像是見了別人問:嘿。你是不是傻瓜?!他們不禁變了臉色,有人乾脆越俎代庖。怒「噌噌」地喝道:「大膽。」國王輕輕地看過去,流露出一絲責怪,沉默了良久,方說:「博格阿巴特。話好好地說?!」 他不讓說,狄阿鳥也要說, 狄阿鳥說:「大皇帝陛下欲興國家,親愛自己的子民嗎?!知道百間疾苦麼?!」 他以此為引言,大聲說:「軍師說:得人則安。失人則危。今日來,就今日訪吧。」說完,不蒙「平身」之赦。起身揮動手臂,等著自己身後的弟兄及時配合,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劍,虎裡虎氣地躥出來送陳情狀,卻半天也等不著。驚愕回頭,才發覺自己拉來告狀的人們都縮成蛋蛋,而捧著狀紙的弟兄還沒有走到御林軍控制的圈子,腿腳發抖,胳膊上抱著的書卷全掉到了地上,正彎腰收拾。當即感到幾分急火。轉身回到跟前,「啪」地賞上一巴掌再說…… 眼看無禮悖逆。授人議論,楊漣亭、朱汶汶一先一後匍匐跟前。 朱汶汶不同於平常,喊得響響、脆脆、哆哆:「啟秉……。」 然而,她的眼睛卻望著國王身邊地那人,聲音還是嘎然淹喑在楊漣亭的喊叫聲中。 楊漣亭帶著姐姐家母子二人,幾乎是撕心裂肺:「草民有冤呀。」 喊冤在習慣上是要人申冤,自然是告狀,然而民不告官、卑不告尊,子不告父,妻不告夫,賊不告良,囚人不告他事,他現在已經變成一個典型地攔御駕,民告官,攔駕告狀,告成告不成都要流徙,告官告贏告不贏,也要流徙,兩下加起來,將意味著楊漣亭大好光陰毀到數千里之外。 狄阿鳥千叮囑萬囑托,不讓提一個,「冤」。 他還是沒有把住勁,一聲下來喊了出口。要是在往常,御林軍如狼似虎,爭相而上,能攆攆走,今兒放在這種特殊的環境,都空自啞口。 狄阿鳥好心分辨,話也特別響亮,只聽得「他只是覺得冤枉,不告狀!」 國王制止住侍臣的異動,淡淡開口:「博格阿巴特。」 狄阿鳥知道這聲喊是不讓自己來管的意思,連忙住口。他心裡埋怨楊漣亭的忘事,看過去,見大人和孩子極力抑制著哭起來,周圍百姓驟然把他們拱起來,站在圈外聽,心裡也有些傷失。 飽滿的眼淚在顫抖抖晃動,一腔話坨斷斷續續,兩句未說完,就牽扯上秦理,國王身邊地人都狀怒汗叱。 國王依然制止住他們,但臉色卻變得極為陰沉,狄阿鳥見事態有些兒不妙,再聽楊姓姐弟把事論述清楚,現在只是反覆磕頭,說死人已死,委實不該再操家滅門,連忙說:「好啦。你們該說的都說啦。」 楊漣亭很聽他的,連忙攜挾親戚退後幾步。 狄阿鳥朝國王瞅去,發覺國王開始下了馬,在侍者的手忙腳亂中踏上地面,眼中神色幽幽跳動,時而望來瞧自己,不知怎麼著感到慌虛。 接著就是朱汶汶,朱汶汶像是很多普通年輕人中的一個,得悉父母的若干內情,卻不曾洞悉,她不肯說父親和當今陛下的關係,只說朝廷上有位不知名的大官人,知道父親朱武能的冤屈,不知怎麼的,國王身邊地那一位細眉飄須。責過狄阿鳥的秀士看著、看著,朝了國王看,朝狄阿鳥看,一皺眉頭,喊道:「你是汶兒?!」 朱汶汶很克制,輕呼:「姨父。」 狄阿鳥極懷疑是謝小婉地父親,心裡「咯登」一響,再次看過去,只見此人不論細長的鬍鬚和柔和的眉毛,身材相當修武。雖對自己流露出敵意,卻喜怒無形。沉目中地色彩像是被迴旋的淵潭,除去沉穩冷迫,好似有種透視人心的魔力。他也留意到此人身後站著兩名束髮掛劍的白衣。 兩名白衣消瘦修長,熱天白衣不染,有種超塵脫俗,最值得注意的是。一舉一動不是圍繞著國王,而是在圍繞那位長鬚飄飄的秀士,狄阿鳥漸漸肯定來人地身份,心說:「怪不得他看到我就想咬我一口,原來是阿婉地阿爸,壞了。壞了……」 他一邊聽朱汶汶的敘述,一邊觀察國王,順便走著神,注意那雙冒著絲絲寒光地眼睛。 國王開口說話,變得感慨傷懷。悉心告慰一番,還指出身邊的近臣,悉心告慰朱汶汶說:「孤熟悉朱武能,委實當得冤,真沒有想到能在這裡碰上他的遺孤——孤當然要給你家昭雪。讓這位叔父回頭安排,給你歸籍……」 朱汶汶沒想到國王坦然暗示了他與自己父親之間的來往,有些兒發愣,國王沒問華服秀士和朱汶汶的關係,趁機看了狄阿鳥一眼。他該是看出朱汶汶的女扮男裝,不直言挑白。用父輩才有地口氣說:「年齡不小了……你父親生前給你訂親沒有?!要是沒有。孤改日為你擇以良媒,藉以告慰你的父親。」 狄阿鳥大吃一驚。連忙說:「有啦。有啦。」 這會兒場合不同,國王也沒有多說。狄阿鳥於怔怔間醒悟,連連叫道:「還有。還有。」喊著話,下去把秦一郎的餘黨拉扯上來。 站出來的是一雙老實巴交的父女,女兒也不漂亮,據說是秦一郎準備給弟弟填房的花旦,當場篩糠一團,再一報家門,在場人群不被壓制地開了鍋,雖然低沉,卻「咕嘟、咕嘟」地冒「泡泡」。 近臣們感覺事情不對,連忙勸國王離開,秦綱心裡也有些數,把餘事留給指定的人選料理,故作嚴厲地交代:「孤尚不是很知情,爾等定要詳查,公論、公斷,給天下一個交待……」 百姓們心裡單純,不禁為此話仰俯,淚都流了,紛紛頌道:「陛下聖明呀。」 他們的聲音一浪,一浪,漣漪久久不絕。 國王秦綱紀將要走,若有所思地看向狄阿鳥,要讓他配合自己派出來詳查的官員,話還沒說,狄阿鳥已經放了心,膽大妄為地笑起來,笑了一半,想起自己的疏還沒奏,生怕國王被人一簇擁,快快走掉,連忙整拾衣帽,再次隆重拜倒,說:「大皇帝陛下,我還有事」 秦綱遇到了棘手地難堪,已經對他的事缺乏興致,搪塞說:「改天吧。」 接著,他見博格阿巴特三拜九叩,挺身起來,雙腿蜷含,上身挺直像一段木樁,低頭舉手,恭敬奉出一道折書,道:「你這會兒禮節倒也周全!」 話裡藏著「忤逆不敬」,「欺君罔上」,扔旁人耳朵上,一扔一個響,說不準就要引發一陣驚駭的申辯,正是天威莫測的體現,狄阿鳥也不是大耳朵的驢兒,當即借了竹竿攀過,信口道:「臣曾在長月居住,知些禮節,尚不知當不當行此大禮?!」 國王把身軀伸上前,不敢相信地問:「你說什麼?!在長月居住過,我該不是聽錯了吧?!」 狄阿鳥快速地重複一遍。不等國王作好準備,已朗朗道:「臣乃征東將軍狄南堂之子,奮武侯——夏侯武律之侄——狄——阿——鳥,獻表上陳父、叔冤情,請予聖裁……」他也不停,一氣往下說:「臣父自國外歸來,忠誠如鷹犬,昔奸賊弄權,陛視罔聞,栽以惡罪,而今朝綱得陛下重整,臣思之來,心有所待。」 Uu書盟 uutxt.cOm 荃紋子扳閱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31) 字數:3536 狄阿鳥的話「呼登」一聲擲地,掀起駭然大波,近圈上下好幾十號人還須揉揉耳目,一時之間連幾位陪侍秦綱的大臣也反應不過來。 負責國王安全的武員一天到晚提著膽,知道場裡場外都有博格阿巴特的兵,萬一龍顏大怒,博格阿巴特不服,是要刀兵相見的,急中生念,推了身邊的武果指手亂劃,十幾名武果及時醒悟,一跟頭紮足國王近處,按著兵器,看似威風凜凜地注視狄阿鳥,其實大氣兒不敢出。 秦綱似乎仍然穩如泰山,一言不發地聽他到來,緩緩地說:「汝父功罪尚難成定論。夏侯武律呢?!」 狄阿鳥只覺得心臟一陣狂跳,耳根轟鳴,卻強作鎮定,鏗鏘有力地說:「吾叔趁帝室大亂,受詔兵發,初志誠求誅除奸佞,驅車駕北還,建巍巍功德,就藩正名,然叔終不曾受教,肆橫塞外,久染狼戾,猝持一戈,進退不得拘團,豈不自成洪滔之禍?! 「雖則是。然刑衍德輔政,罪言無理之狀,皆論逆行、暢天道,以齊國之民,加吾叔何哉?!」 秦綱不防狄阿鳥竟振振反問,愣了一愣,臉色轉為鐵青,確不是有備而來,一時拙於口舌,只是從牙縫裡迸出不可遏止的怒氣:「大膽!你!給我——」 他及時把「拿下」二字收住,見周圍靜等著看自己如何發落,連根針也掉不得,持馬鞭指使左右,陰沉沉地一哂,道:「誰能告訴他,他叔父夏侯武律犯了什麼罪?!」 大伙紛紛交頭,小聲議論,呂經暗自驚駭,把頭一縮。要藏起來,發覺秦綱在看自己,只好跳出來,吁吁大怨:「你可把我瞞得好苦呀。」 狄阿鳥來不及回答,只聽到呂經古裡怪氣地追問:「你可姓狄?!」 他拍著大腿,仍不等狄阿鳥回答,著急大嚷:「你姓狄,你父親也姓狄,怎麼跟夏侯武律扯上關係?!你看看這?!他和你父親是同母異父吧?!」 夏侯武律的罪難定,難在把他劃入哪進哪一行哪一列。 大凡羅織罪名。對內須以法論理,對外藩首領只能從道德和道義上下手。大臣們面對黎民百姓宣講,大可隨意強安,說「無故犯兵」,說「犯上作亂」,說「塗炭生靈」,沒人深追罪狀怎麼成立。但眼下國君顯然要他們先在義理上站住腳,好讓狄阿鳥心服,自然要在定罪之前三思一番,免得給主子難堪。 他們漸漸想了個周全,恰呂經提出疑問,當即上前一人,流暢而言:「第一罪實為不孝,更名則已,何以改姓辱沒先人?!」 他是一知半解,秦綱卻比較清楚。替狄阿鳥說:「這一罪不算。人家祖上姓夏侯,從邊胡自居別姓,尚不自詬。」 秦綱顯得大度,此人卻須稍厚一厚臉皮……他稍作停頓,拾正心態。說:「夏侯受吾王官爵,是為吾王之臣,臣受詔當依詔而行,奉天伐罪,然觀其所為,驕縱暴虐。言行不臣。目無君上,豈不是罪哉?!」 狄阿鳥收起所舉之物。答道:「大皇帝陛下可容臣一問?」 秦綱暗中讓人疏散周圍的百姓,回過神來,陡然覺得自己說這些有點兒拗理,由臣下提出卻合情合理,因而笑道:「你且問吧?!」 狄阿鳥不知對方壓根不願在這上面爭執,眼看國王作此高高在上的姿態,至少沒權衡出要不要殺自己,放心地說:「臣曾見一虎食人,數十獵戶圍獵,虎斃,其中一人激憤呼罵,捶屍不止,請問諸大人,是為何故?!」 正和狄阿鳥辯論的那臣覺得跑了題,往四周看了一看,眼看國王示意自己作答,說:「虎食之人必此人至親——」 狄阿鳥問:「除此之外呢?」 此臣哼了一聲,不滿地說:「你說呢?!」 狄阿鳥說:「失態。畏懼。後怕。膽怯。」 臣子們眼看周圍被御林軍堵成一圈,放心地把注意力投入到狄阿鳥身上。當中一人當先,聲色俱厲道:「此子是逆賊至親,血濃於水,休要再讓他譏諷下去。」旁邊隨即附和幾聲,跟了嚷:「殺了他。殺了他。」 形勢急劇緊張,空氣開始升溫。 秦綱卻猛地一擺手,將他們的踴躍趕走,兩眼瞇縫起來,射出犀利的寒光,迫切地盯住狄阿鳥:「說下去。」 狄阿鳥不保證他沒有動殺心,沉聲道:「匈奴皆失所御,譬比張舞之獸,陳屍論其功罪,豈非責猛虎食人?對外不能以理懾敵,對內朝廷先露出心怯,久而久之,更增百姓恐敵之心,還能北向用兵嗎?!」 「況吾叔乃一部首領,妄加冤仇,怎好收其部眾?!」 「陛下放歸十萬牧人,坐取人心,倘若不能德惠吾叔,終究讓那些北人心存疑慮,要是為一個不在人世上地敵人,使他們覺得陛下當初只為權宜之計行事,豈非大大不值?!反過來,選擇榮光普照,一舉手,荒漠朝宗!」 秦綱大吃一驚,坦然道:「孤沒去想這些——」 他眼神閃爍不定,疑惑地問:「狄。不。博格阿巴特。孤依然叫你博格阿巴特吧。你想通過這一番話,證明你是孤的忠臣嗎?!」 狄阿鳥遲疑了一下,尚未回答,秦綱已從「哼哼」笑到「哈哈」,他用馬鞭點了幾點,說:「你真出我的意料,無論哪一個你,都出乎我的意料,原本我還認為你是疥癬小患的……想不到呀。」 狄阿鳥被笑得毛骨悚然,心說:「原本認為我只是小患,現在豈不是將我當成心腹大患?!」事到如今改口亦晚,他只好撐起身子,舉起雙手。交送奏疏。 國王讓人收下奏疏,起駕去往行營。 狄阿鳥一人被扔在原地不動。 華服秀士走過丟兩眼;呂經走過也狠盯兩眼;李成昌歎了一口氣,繞著走。其餘人在走動中側目別觀,眼神中雖沒有褻意,卻都帶著奇異和不敢相信的色彩,遙遠,冷漠,幾乎像是在看待一隻咬了人的把戲猴。狄阿鳥心懷失落和後怕,抬頭望前看去,只見哪兒響起的泛泛樂聲一高,國王車騎前行,而百姓跟著動,沿途路邊、田埂,上下密密麻麻,不少人還再一次趴到露出一團脊背,織出接連滂沱的淚雨,使得整個隊伍像是一根不斷翻舞的綢帶。 他望了半晌,見馬隊除掉車駕和十數名奴婢,只有三、四百名騎兵,頓時想到當年在過了承德地官路上所見御駕,車馬人喧,卻似乎有敗落之像,而相比於那時,現在的隊伍人數雖少得可憐,卻都不再穿灰黑色衣裳,似乎捲著一股蔥籠。 朱汶汶忙于歸籍。 狄阿鳥帶著張蛋幾個,鬆鬆垮垮地邁步回營。 此時謝先令一覺未醒,他也不好打攪,只能抱著一肚子地話兒,亂糟糟地想一氣,後來感覺到一陣睏意,就歪倒在房子裡睡得一身是汗。 好不容易混完一天,天黑時牛六斤帶著幾個人來。 狄阿鳥和他坐下來密談,牛六斤只是怪他莽撞。 話說二、三巡,李思廣也來湊熱鬧,替父親遞話說:「陛下特意招了我父親,讚賞說,你女婿不比尋常,文武兼備,將來定可獨當一面,父親當時就犯嘀咕,覺得你有那麼個家世,即使陛下不追究,文武兼備不是什麼好事,要你以後多加注意。」 當時狄阿鳥鋌而走險,不露底不能言及要害,實際上是被逼上了山頭,也不是能追悔的事,但李成昌竟小心翼翼地咀嚼完國王的話,回頭立刻傳來,倒是盡到了心。 狄阿鳥覺得他父子對自己好得不得了,自己卻因一時貪色氣走李思晴,現在搞出些妻妾,委實感到愧疚,而感到愧疚,嘴上卻沒法兒提,當即呼三喝五,擺出一桌酒席,要在從行動中彌補。 剛剛把酒宴擺起來,國王那兒有人傳話,讓狄阿鳥過去見駕。 狄阿鳥心裡驚,想靠暫不在營裡的說法推一推托,作一試探,卻又覺得不大合情理,略一權衡,只好丟掉一大桌的弟兄「隍惶到國王的行營候在外面。 現在國家不安定,國王帶地兵少,呂經自然不敢讓國王野居城外。 他所張羅的簡陋行宮就是城裡的最大宅邸,勸主人們暫時別居他處,借花獻佛。 狄阿鳥來到落腳在這所房子外不遠的牌坊,等待期間,四處感覺不對,一扭頭,只見經過證實,確實是謝小婉父親的謝道臨像鬼魅般冒出來,身形似乎還有點模糊,差點轉身逃走。 他聽過謝小婉彈奏的魔曲,還聽說千里眼、火藥丸,先入己見地認為謝道臨是半人半妖的利害人物,情知不能逃脫,連忙敬畏地招呼說:「阿伯?!您見著婉兒了嗎?!」 悠悠書萌 UutXt。com 全文自阪閱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32) 字數:5264 謝道臨帶了捧著沉木托盤的人輕緩穿過燈籠的陰影,聽到了狄阿鳥的話,腳步不曾停留,經過狄阿鳥時只側過身子,壓以陰沉的眼神。狄阿鳥眼巴巴地扭過頭,見沿途執金吾不斷在他們面前收起叉戈,獻出一道整齊的道路,好久才回過神來。 他感到側立在外的大戈執金吾流露出幸災樂禍,沒事找事地詢問:「為什麼我還要等?!」那執金吾像是知道他的用意,扭過頭不吭聲,遠處一輪清月爬上晴空,把它的戈洗得寒芒四射,彷彿使這個不太漆黑的中變得冰冷。 狄阿鳥突然間像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也不執意和他糾纏,靜靜地等待著,等了一會兒,見出來一人傳話,帶自己進去,便三下五除二地跟上。 他顧前顧後地往前走,自己也覺得自己太狼狽,以至於在這樣莊穆的陣勢面前好像一個鄉巴佬。 來到當堂並無雜冗,除幾個隨車的宮娥打扇,只有謝道臨在。謝道臨正和秦綱親近地說著話,見狄阿鳥進來,目有所指,狄阿鳥耳朵很尖,隱隱聽到說的是自己,不聲不響地站在一邊,到底也沒有聽著他們說什麼,只見謝道臨看著自己離開,而秦綱還微微笑著,連連點頭,像在答應著謝道臨,猜想謝道臨接受了謝小婉的請求,為自己講情,身上湧起一股熱流。 他不自覺地扭過頭來,追隨那一襲清影良久,直到被秦綱的咳嗽聲拉回注意力。秦綱按劍起身,話意不動生色:「你覺得謝先生能跟孤說些什麼?!」狄阿鳥想說「不知道」,但看著有話要說的秦綱,怕他什麼都知道,老老實實地說:「為我講情?!」 秦綱現出幾分驚愕。注視住狄阿鳥,因見不到一絲一毫的虛偽,失笑道:「你是這麼想的?!」他帶著狄阿鳥往外走,慢吞吞地說:「我來之前就已知道你的身世,只是想讓你親口告訴我,至於你的父親,孤必須先告訴你,孤想給他恢復名譽,壓力很大!」 他止步在大宅正堂地寬闊門口,轉過來說:「你是不是覺得孤故作寬大?」 狄阿鳥心裡有點兒緊張。也有點兒興慶,想到秦禾。想到田雲,脫口道:「秦禾——」 他猛然醒悟並且後悔,改口說:「公主傳話給你的——」 秦綱突然打斷,輕描淡寫地說:「不。」 他顯得高深莫測,笑道:「你真不知道?」 狄阿鳥還真不知道,過了門口。只感到渾身經涼風一澆,暢快淋漓,衷心地說:「什麼也瞞不過大皇帝。」 院子裡也在備酒席,幾個官員走在廊外,老遠呼道:「陛下。」秦綱向他們略一示意,臨風擺袍,淡淡地說:「你這麼稱呼長樂王麼?」 狄阿鳥感到這個話題比較敏感,冷汗直冒,卻故意說:「那是小皇帝陛下。」 秦綱「噗嗤」一笑,說:「來之前。孤什麼都已經知道啦,是拓跋巍巍告訴孤的,孤站在他的後面,把你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經過一陣短暫的沉默,他悠悠感慨:「人說你必反覆無常……」 話說到這兒。狄阿鳥連忙趴下來,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提心吊膽了,只聽得:「孤卻不這麼看。長樂王年少流離,那些自命忠誠之徒幾個認他?!都是誰陪伴他左右?據說一位少年英雄,抽肝瀝膽,幾經誤解。始終不離不棄!」 狄阿鳥突然記了起來當日情景。塵封的灰塵已經很厚,他正神情恍惚著。感到一隻溫厚的手伸來肩下,驚亂中隨著不大的氣力站起身,不知不覺地看到一雙透著讚賞而溫和的眼睛,慌不迭地躲避著,只聽到國王那具有奇異穿透力地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 自父親含冤身亡,狄阿鳥就覺得自己當初太傻,倘若從頭再來,定不肯走昔日老路……然而一切突然間被新王拾來肯定,洶湧的情感潮水漫了上來。他竟哭了,萬千艱難,生死搏鬥中從不見順暢地眼淚在這一剎那間好似河道決堤,怎麼塞也塞不住。 他左右上手,連連揩著。 秦綱也想不到他竟然哽咽大哭,寬慰一番,好一會,才信口講到為什麼召他前來:「孤想給你打聲招呼,去你營裡觀兵,你覺得明天好還是後天好?!」 狄阿鳥遲疑片刻,國王接過話來,答疑說:「馮山虢說你善於練兵,孤想見識、見識。你也算接連和官兵交手,應該清楚現在的官兵遠不比以前。孤甚為憂慮。」 他看了看狄阿鳥,說:「你人在西隴,應該聽過羊杜將軍嗎?!前一陣子他上了條陳,建議孤減員精兵,多納良家子弟,孤深以為然。問題是減了老軍,納了新丁,什麼時候才能形成戰鬥力?!」 曾陽之戰以前,羊杜就覺得曾陽必破。 狄阿鳥至今懷有一種深深的敬意,突然記得曾陽大戰之時李思廣曾告訴自己,羊杜因為態度消極而被鎖拿進京,使得上下被守城取得戰績迷惑,向曾陽增兵,致使一敗塗地,因而借題發揮說:「陛下覺得受了他的蠱惑,抓他進京?!」 秦綱啞然失笑,問:「誰告訴你的?!」 狄阿鳥信口開河,說:「將士們都知道,當時正在打仗,許多兵卒摟著刀劍聚在一起,說朝廷忠奸不辨,仗還怎麼打?!」 他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秦綱吃驚道:「孤什麼時候鎖拿他進京?!」 狄阿鳥好似親眼所見,閉眼不顧:「明明是用囚車拉走了的!」 經過這一逼迫,秦綱不得不順口談及內幕:「前方大戰,太尉一職尚缺,孤急調能員,只是借彈劾掩人耳目,怎麼會?!」 狄阿鳥仍不肯罷休:「我不信。我打著仗都怕朝廷派來輛車,把我塞進去拉走。」 秦綱反而要解釋、證明,只好說:「到了京師。我立刻讓羊愛卿跟你見一面。 狄阿鳥就是一條爛皮蛇,品頭論足地說:「至今還欠著餉,能不減員精兵麼?! 「不是不能打仗,而是沒法打仗,曾陽輪番大戰,頭斷血流,卻欠著餉?!陛下以為將士們鼓噪是我在背後鼓動,以為我擁兵自重,我也是被逼無奈,上不得夏將軍信任。下沒法和弟兄們交待,當時真他娘地想?!」 秦綱見他迸出髒字之後繃住嘴後悔。冷冷地哼一聲,口氣變得不熱不涼:「你說一說癥結所在?!」 狄阿鳥借事言它而已,怕龍顏真的大怒,心虛起來:「下臣哪裡知道?!」 秦綱壓住心火,臉卻馬上沉了下來,咯咯一笑。厲聲道:「你當著孤的面也敢大呼小叫?!」他一步趟出來,覺得狄阿鳥即便不是別人說的那樣不臣,起碼也是剛而犯上,不能不先震一震,因而咆哮說:「你怎麼不知道?!我看你比誰都知道。 你今天一定要給孤說清楚,要是說不明白,孤不能當你被逼無奈,你就是擁兵自重?!」 一喊招來十好幾人。他們見狄阿鳥吃了咆哮,站在面前低著頭,彎得好似蝦米。感到心裡很痛快,卻還是連忙趴伏到地上喘氣,連聲叫到:「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晚上晦澀,燈火一照,像是一團、一團的大龜。秦綱比照著他人,越發覺得狄阿鳥狂悖,不捨地譏諷:「你怎麼不說?!說呀?!」 狄阿鳥還真知道癥結,具他的觀察和瞭解,起碼有五點: 第一,戶籍制度崩壞。軍功制度名存實亡。有功不能賞; 第二,政局紛亂,派系林立,軍隊三十人屬於這邊,五十人屬於那邊,別說打仗,訓練起來都難; 第三,納來地良家子弟還沒有經過充分的訓練; 第四,朝廷越來越羨慕騎兵作戰,拋棄了原有的戰法,打破建制,以前打仗時雖然反應慢,但是組織細膩,軍官有傳統可以依循,只需要執行不需要理解,現在打起仗來,喪失了這種固定的指揮體系,對低級軍官地要求很高,而將軍們都沒有意識到; 第五,軍餉發不下來,軍隊吃空餉吃得太厲害,上千的隊伍留三、五百人就不錯了,軍隊不滿額,越一級就不知道戰鬥人員的數量,將軍們都心裡明白,打戰前都要從地方上填一批丁,這些丁連籍都沒有造,連拉帶騙來的,打仗不能見乾糧,一見乾糧就跑,在曾陽,就有在一個地方拉來的三十多兵趁夜弄了一輛獨輪小車,推著伙裡地糧食集體逃亡…… 他不知道國王是不是都清楚,也不知道自己當不當說,說出來有沒有好處,四處偷看著,抱定主意:你難道要因為這樣地小事殺我?!想到這裡底氣就壯,底氣壯,口氣也壯,乾脆硬一硬頭皮,幽幽說道:「自古忠言皆逆耳,我說出來怕陛下生氣,陛下一生氣,再有道理的話也聽不進去,聽不進去就要拉我出去殺頭……」 秦綱被他將了一軍,倒不好把自己放到惱羞成怒地位置,雖然火一個勁兒往外躥,卻擺出悠哉游哉的架勢,獰笑說:「孤今天還真要聽一聽你的忠言?!」他碰了碰旁邊地宦官一腳,和顏悅色地說:「去!給孤搬把椅子來!」繼而追補:「再泡一杯茶!」 宦官手腳麻利,立刻搬來椅子,獻上香茶和時鮮地水果。 秦綱坐在大樹底下,的視線在水果盤裡轉了個來回,心緒好轉,慢慢地笑了起來。 這會兒功夫,院子裡別緻地會客廊裡來到三、五人。國王擺一個小小的宴席,原是要和包括晚上必來問候的地方官、身邊的近臣暢飲一番的,讓狄阿鳥提前來,是有話要私下說。來到的臣子們感到周圍都是不聲不響的,納著悶一問,再往前探頭,見院子裡那株枝繁葉茂的大樹高高撐起,底下一人坐著,兩人侍立,對面一人鬥敗公雞模樣,耷拉著頭顱站著,感到一陣、一陣的警惕。 秦綱來了耐心,也不瘟不火,他聽說自己招來的人已經到了,晾著狄阿鳥,起身離開……他走後,呂經偷偷摸摸地溜過來,腳下踩著快板一樣地節奏,繞了兩圈,故意站到跟前看一看狄阿鳥低著的面孔,說:「我納著悶,心說誰在這站著呢?!還沒有吃晚飯?!餓不餓?!」 他念叨幾句,聽到有人喊,應了一聲,連忙走開。 狄阿鳥抬頭看了看呂經的背影,擠著眼睛,口中唸唸有詞。他踮腳看一看,筵席那邊已經有了歡聲笑語,只好捧一捧肚子,回想自己來前沒顧得吃的飯菜。突然背後飛來一隻圓球,砸得他發毛。他氣沖沖地轉過身,有人躲在暗處咯咯笑,聽聲音是秦禾,心裡大大不忿。 然而先出來的卻是田雲。 狄阿鳥還不知道他和國王一起回來,想是秦禾今非昔比,逮了他來出氣,咬牙切齒地罵道:「不男不女地。」 田雲張大嘴巴,愕然道:「我怎麼不男不女了?!」 狄阿鳥問:「你說你是男的是女的?!奇了怪了?!一天到晚和娘們混在一起?!」 田雲著急說:「我不是。」 秦禾走出來,撅著嘴巴說:「他來給我送橘子的」 她狡黠地轉了一圈,笑吟吟地問:「父王罰你站呀?!」 田雲向秦禾鞠躬,慢慢後退,轉身離開。 秦禾看四周沒了人,圍繞著狄阿鳥扔橘子,翹著細腿踢了幾踢,百無聊賴,坐到對面的椅子上,要求說:「快快跪下來,拜見本公主。」繼而模擬一個粗嗓音說:「橘子是吃的。」 說話間來了兩個貼身宮女,唉呀、唉呀地拖來一簍橘,放在秦禾腳下。 秦禾撈住一個先是拋起來接住,繼而揚手,投擲到狄阿鳥腦袋上,樂滋滋地問:「橘子是吃地麼?!」 她砸不兩下,狄阿鳥就有點兒受不了。 狄阿鳥乾脆接到手裡一個,摳開大嚼著,恨恨地往筵席處走去。 秦禾以為他要向父王告狀,慌忙帶著自己地宮女溜了個不見,剛剛躲起來,發現狄阿鳥回來拾了兩胳膊橘子,再走,連忙喊來一個宦官,讓他跟著狄阿鳥,過去看一看。 宦官鬼祟地跟過去。 狄阿鳥已經在筵席上發橘子,說:「禾公主那兒有五、六筐橘子,派我送了一些來,你們等著,我再去拿!」 宦官捂嘴要笑,聽到國王發話:「你繼續站著,想你的忠言,送橘子讓別人來送。孤今天非要讓你學點規矩。」 他說完,點派幾個人去秦禾那兒要橘子來。 宦官一路小跑去報信,秦禾就呆了,說:「只有一筐。」 她父王來要橘子招待大臣,她不敢不給,只好把一筐橘子全獻出去。 她吃了一肚子黃連虧,眼看狄阿鳥站回原地,「吭吭」衝出來,踢了好幾腳,狄阿鳥只是面露諷刺,問:「橘子是不是吃地?!」 狄阿鳥學了一晚上的規矩,餓到半夜才回去,越是這樣,他反而越安心。 悠優書萌 uutxt.Com 銓紋吇板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33) 字數:7172 夏夜又悶又短,弟兄們都跑在面外睡著,狄阿鳥也在外面找到謝先令。謝先令把房主家的竹床弄出來躺上,卻沒有耐蚊子的本領,只好在鼾聲中握把扇子翻來覆去,他頭腦也不見昏沉,聽狄阿鳥說國王近兩天來觀兵,坐起身來,仰著下巴問:「是真的麼?什麼時候?!」 狄阿鳥沉沉地說:「說是在這兩天。」他坐到竹床上想了片刻,說:「我約摸他在武縣沒什麼好呆的,說來就來!」謝先令小心翼翼地走下竹床,到僻靜的屋後才肯說:「咱們要顧住他的安全。」說完就看住狄阿鳥。狄阿鳥覺得他是要告訴自己,別幹傻事,有點兒不高興地說:「我是愁讓他看什麼好,示老弱?!還是有什麼讓他知道什麼?!」謝先令尋思片刻,自言自語說:「他是為什麼而來呢?!」 狄阿鳥覺得明知故問,歎道:「他說是要找一找改造官兵的良方。我估計著是為了讓我們看一看他對我們的信任……」謝先令不假思索地說:「是不是奪你的權也不一定?!」 狄阿鳥唯獨不在乎這個,笑道:「眼看著要撤藩,他還用奪我的權?」謝先令想想,自己的話的確有些危言聳聽,便繼續尋思。狄阿鳥把牛六斤、博大鹿他們也叫醒,聚成一堆兒好好計較,免得國王打來招呼,倉促之間安排不及。 第二天早晨剛過,國王就派人把他叫去,提出入營觀兵的時間。國王的話足足駭了一大堆人,有個年紀一大把的老年近臣竟瞪著狄阿鳥,用兩隻膝蓋走動勸諫,完全把秦綱的決定假想成狄阿鳥別有目的的讒言。 事情是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狄阿鳥知道自己是第一個知道地詳情,也只好低著頭不吭。秦綱叫了他一聲,指住一名黑塔模樣的大漢,說:「這位是孤的愛將馮虎。」接著指住另外一邊的一個相貌平常的青年,說:「這位健符是健大將軍家的公子,健大將軍可是威名遠播,值得你們這些後輩學習……」他說:「你們私下要多親近!」 他的話說到「威名遠播」,狄阿鳥就想起自己的三叔,差點脫口諷刺:「屢戰屢敗。「他強忍住自己心裡的不快,甚至刻意不去多看。以免讓大伙猜疑,只是說:「准臣回營做好安排。」他說話間掃了過去。發現健符平易可親地衝自己微笑,只裝做沒有看見。 他出來時要和呂經先碰一碰頭。 找到呂經時,呂經正向一名五十來歲的官員匯報工作。呂經拉著狄阿鳥拜見、請教,那老官員方經過一番恃傲,目示左右,懶洋洋地道:「我正要讓呂大人交代你呢。陛下去你營裡已是殊榮,你需記著,萬不了露銳,露銳對你沒有什麼好處,還搶了直州衛戍地風頭。你們西隴軍系畢竟是客,切不要反客為主噢?!」 狄阿鳥想不到他這麼好,這麼明白地替自己著想,驚愕不已。 呂經看狄阿鳥發愣,拉住他衣袖,一起點頭附和。 狄阿鳥一直等到目送這官邁著雍容方步離開。方趕問呂經:「這人是誰?!」 呂經搖了搖頭,伸長脖子晃看著,低聲說:「我只知道他姓孟,在陳州做過將。你外父倒認得。」他覺得這官出於李成昌的面子來提點,連忙說:「人家說地話有幾分道理。」 狄阿鳥說:「可也不能示弱。我示弱。那不是別有用心麼?!」 呂經想想也是,倒也左右為難。 他正要送狄阿鳥走。李成昌從後面追過來,到了跟前雖然還氣喘吁吁,卻無比嚴肅,叮囑說:「博格。一定要讓你的兵顯足了本事。」 狄阿鳥和呂經都有點驚愕,都指著那官剛才走過的方向。告訴他人家扔在這兒的話。李成昌知道他們沒有吃透。慌忙用巨大的身量掩著他們,小聲說:「你們傻呀。隴上兵強馬壯。陛下才會器重我們,依賴我們。天下危,注意將,以後就要靠我們來打仗。咱們隴兵成了朝廷重視的力量,陛下才不會輕來小去就動你這是顯而易見地道理。」 狄阿鳥悚然,冒汗道:「若不是外父提醒,終為他人所誤。」 他這就打起十二分精神回營,見到牛六斤,把李老爺子的話扔出來,沉聲說:「弟兄們一定要賣力,你也要琢磨著,怎樣把咱弟兄的本事全都表現出來。」 牛六斤有點急,說:「能怎麼表現?!國王來觀兵,不就是來撒兩眼,還讓咱真去打仗?!再說了,咱的兵也就那點本事,一抖也露餡!」 狄阿鳥一想,立刻就說:「走馬圈,把靶豎起來,挑驍騎過劍帳表現得起碼要比官兵好吧?!」 牛六斤還真沒有自信,說:「那官兵是幹啥的?!那大朝皇帝衛隊由他們朝廷養著,一練就是幾年、幾十年,咱不能打個勝仗,就擺天下無敵的譜吧?!」 換個時候,狄阿鳥准誇他長進,此時卻說:「讓他們都當成打仗,給他們說,哪個表現得好,陛下給他官當,田宅土地不在話下。」 牛六斤大吃一驚,小聲分辨說:「這不是把咱的人都拉走了嗎?!」 狄阿鳥忍不住罵了起來:「你他娘的是真傻呀,你不讓賞,那陛下他就不賞啦?!國王給的,咱給不了,捂著,那不是擋著弟兄們的富貴?!你也一樣,大朝、大朝地,上點心,也討個官。」 牛六斤想想,確實是這道理,歎了聲氣,說:「咱幾經生死,到頭來還都給了人家。」 狄阿鳥何嘗不心疼,卻也擺出火燎的模樣召集弟兄,到面前聲色俱茂、苦口婆心地講了一通。他們四處張羅,沒有感到過多大一會兒,就到了稍微涼快的傍晚。 秦綱定在這個時候入營,而且已經讓人先送到一些物品。 狄阿鳥也無心看是不是賞賜人用的,連忙趕過去接他前來。一路上思緒紛飛,覺得自己已經把自己的最後命運壓上去,國王過後再殺自己,就像碾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秦綱出來時除了李成昌,文文武武,只帶了八個,一路輕騎奔縱,見了狄阿鳥尤再一次細細端詳。狄阿鳥早早就有了寬厚地背脊,身體也較為頎長,有寬闊的額頭。深透地眼睛,挺直的鼻樑。和堅毅的嘴角,卻絲毫不沾俊秀。年歲大點的看著這樣地後輩喜歡,年輕地也不感到妒嫉。 秦鋼見他騎在馬背上,英姿煥發,一點也不遜色身邊的幾個武將,滿意地點了點頭。放鬆轡頭,慢了下來,跟李成昌說:「孤看你這女婿年齡不大,身骨卻像是成年,應該是有外邦血統——」 狄阿鳥連忙分辨說:「我們那冷,人吃得多!」 秦綱每次聽他說話就都要感到可笑,此時也不免放下架子,像問自己地子侄:「你的飯量很大嗎?!」 狄阿鳥知道他熟悉北方的風俗,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覺得飯量大地人非同尋常,一開始不敢應聲。含糊地說:「我們那兒的人都能吃肉。」 秦綱和他說說笑笑,離駐地一近,大悶號就開始嗚嗚地吹。 秦綱連人帶馬感到無比振奮,踞著雄姿,進到所謂地營欄裡面。眼前突然一亮,只見營裡的幾百騎兵東邊放著一些無鞍馬,西面陣了的騎兵排出一個六列大方陣,很整齊,都是一人兩騎,一騎一拖。空馬上攜帶著箭袋。各種兵刃,左右相距五步。前後馬與馬相距三四步,此時正迎接國王一行,轟然大鳴。 秦綱擺了擺手,來到他們面前。 騎兵前帶隊頭目有點慌亂,本來是不需要再報數目的,還是再點了一遍兵,隨後來到牛六斤身邊,告訴牛六斤知道。 狄阿鳥於左於右周旋,介紹牛六斤、博大鹿,講解士卒的武器、馬匹、怎麼作戰等等。 秦綱步行從水磨山司兵前走過,接二連三地打量,旋即指住一兵,問:「兩匹馬怎麼打仗?!能打著仗換乘麼?!」 此兵受寵若驚,再挺一挺胸脯,顫抖地說:「能!」 他嘴唇一個勁地哆嗦,想是不在隊伍中,已經漫天歡呼起來。 狄阿鳥跟秦綱說明:「這就是常說的拐子馬,沒見過地人說是用鐵鏈把馬拴起來奔,馬不是駱駝,連起來豈不是當駱駝用?!」 健符跟在秦綱身邊,問:「這樣能打仗麼?!」 狄阿鳥說:「把拐子馬放在戰場兩翼,拉縱出去,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他詳細地解釋說:「也可以長途奔襲,打起仗來,每十人留下一人看馬,就像官兵背著幾十斤重的行囊,到了跟前,按隊按列放下行囊!」 秦綱連連點頭,回頭說:「現在騾馬少,官兵的行囊又重起來?!」 他說:「背了幾十斤的東西行軍,二、三十里下來,恐怕都走不好路,怎麼能打仗?!」 馮虎低著頭解釋:「哪裡?!通常用民夫,用小車,哪有帶兵的敢這麼行軍?!」 狄阿鳥看了看他,說:「有。」 健符也說:「有。據家父說,竹甲軍只徵用少量的民夫。將士們都要背幾十斤,自己推著車。聽說他們一放背包都跟飛一樣。」 秦綱看了看狄阿鳥,簡短地說:「那是有原因的。」 他邊往前走邊說:「那是為了少擾民呀。你們帶兵的很少明白這個道理,越是能打仗的,卻不能去剿匪。有地王牌軍去剿匪,都恨不得讓百姓抬著走,一仗、兩仗,仗是打贏了,匪卻越來越多。」 狄阿鳥渾身發熱,突然看到秦綱站住,讓一名士兵把他的馬來出來看,一看好幾張弓,整整七八袋的箭,不敢相信地問:「你帶這麼多箭,用得了嗎?!」 士兵回答說:「不停地射唄。」 秦綱對這個,「不停地射」很滿意,說:「官兵只有一個箭壺,一張弓,只有一戰之力呀。 狄阿鳥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一場激烈的戰鬥打下來,兵器都砍得不能用,弓都拽壞。他發現秦綱沒有問射射箭地秘密——自己弟兄們帶著石頭的、木的、革片的板指。也不去解釋,跟著繼續往前走。 國王一遍走了下來,看他們點起火把,走馬成圈,砍靶,穿劍帳,覺得地確比官兵——包括自己的衛隊,戰鬥力強,當時就讚不絕口,問過那些表現好地姓名。賞賜銀兩。 眾人觀過兵馬,開始用宴、喝酒。秦綱記得狄阿鳥那「人吃得多」,一味讓他多吃,借他吃飯,把眼睛瞄上牛六斤和博大鹿,問起打仗來。博大鹿不長於口舌,又打心裡排斥。語無倫次,牛六斤卻三句不離「兵法雲」。 秦綱大喜,賜了錦袍和緞帶,跟狄阿鳥說:「孤暫且提拔他做校尉如何?!」 狄阿鳥看了牛六斤一眼,看起來很不高興,說:「陛下覺得他合時,就讓他做校尉吧……」 秦綱覺得自己知道他不舒服在哪兒,卻只管照賞下去。 宴後,秦綱果然留宿,先招了李成昌說話。說不大會兒。 李成昌出來已經驚魂不定,他找到正在喝酒地狄阿鳥,推了一推,連聲說:「陛下想讓我先給你說一聲,讓你不要和這些人爭功。」 狄阿鳥心裡覺得好笑。卻賭氣說:「他把我的人拉攏走,再要我地命呢?!」 李成昌肯定地說:「不會!」 他欲言欲止了一番,傳話說:「陛下要你進去,有話要說。」 狄阿鳥疑惑不定地來到秦綱住下的行營,一進去,見秦綱背朝裡。半臥榻上問:「你來啦?!」 之前他說北方風俗有異。刀不離身,給過狄阿鳥特許。而今卻不作任何提防,即便是收買人心,也非常人所能。狄阿鳥頭上冒汗,連忙把手從刀柄上移開,趴在地說:「陛下。」秦綱這才起身,連聲說:「這裡不是宣室。你別爬得一身土,快起來?!」 他招狄阿鳥到身邊,語重心長地說:「你於席間悶悶不樂,是不是覺得孤賞了他們,唯獨忘了你?!」 狄阿鳥想說「不敢」,卻硬著頭皮說:「官爵地位我不在乎。我就怕陛下剪除我的羽翼,再賜我一死。」 秦綱哈哈大笑,說:「怎麼會?!」 他還有下文,狄阿鳥卻等不及了,連忙說:「陛下給我一份鐵卷丹書吧。」 秦綱大吃一驚,瞇縫兩眼說:「你胡鬧。你以為有鐵卷丹書,孤以後反悔,就不能殺你啦?!孤照樣可以殺你,謀反這種事,是誰也說不清的。」他幽幽歎了一口氣,說:「你而今在朝廷處處結仇,委實艱難呀。孤都替你想好了。」 狄阿鳥瞪大眼睛,看了過去。 秦綱微笑道:「孤想你少而孤,想認你為義子,賜你秦姓?!」 狄阿鳥大吃一驚,猛地坐出去好遠,連忙趴在地下,頭腦中頓時浮現出秦綱的全盤計劃:你沒有親戚,沒有過鐵地黨羽。你隨我的姓,借了我地旗,我也不那麼忌憚。想你以後也很難樹立自己的黨羽,只能為我打天下。 他同樣也知道秦綱手心裡的把握:第一,賜王姓是巨大的榮耀;第二,自己的仇人從此銷聲匿跡;第三,秦綱將來反悔,殺自己的可能很小,雖然不是沒有,但已是很久遠地事! 一時之間,他從頭到腳都有些發抖,心裡有個聲音大聲說:「天啊。他竟然要賜我姓。」他頭腦中卻還有一些理智的話,則是一字一字清晰無比地浮現:「快受寵若驚地答應他吧。你為了收拾祖業,在乎暫時改姓麼。」 秦綱笑道:「狄飛鳥。狄阿鳥。此名只能做乳名。你也要改一改名字啦?」 他抬起頭來,似乎聽到父親的聲音說,「飛鳥穿梭於林,自由自在,你竟然不喜歡?!」一遍一遍,這聲音像是兒時耳邊的父語,像是調皮時的斥責,先是如此如縷,繼而一次一次加重,直到猛烈地衝擊過一層一層的虛偽,讓他從頭到腳得到洗滌,滿腔熱血升騰,在內心中大叫:「你想讓我拋棄姓名,你想讓我忘記一切,不,絕不,休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冷靜片刻,斬釘截鐵地說:「臣不能不孝呀。臣若不孝,妄更祖宗所傳之姓,那是背叛了敬愛的父親。臣若連自己的父親都能背叛,焉能不背叛您老人家?!」 秦綱目光如炬。 狄阿鳥的眼睛則閃爍不定,不敢和他對視。 秦綱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怒道:「幸虧孤問了一問,不然豈不是要鬧出大笑話?!」他收住怒氣,緩緩地說:「你說地也有道理。真有人把它記到起居錄裡,你就青史留名啦。自古以來,你是第一個拒絕王室賜姓的,孤還不知道是大忠還是大奸?!」 狄阿鳥知道自己的一條小命懸在人家手裡,渾身上下,連馬褲都濕了個透,聽到有了轉機,連忙說:「陛下聖明。陛下聖明啊。」 秦綱冷冷一笑,說:「孤還是不好跟你父親恢復名譽的,眾人皆有賞賜,唯有你沒有。」他揪錯說:「擁兵自重該不該殺?!跟孤打仗,把武縣糟蹋得一蹋糊塗該不該殺?!見了孤,你不下跪可以,卻說,還不知道該不該跪——你自己來說一說。該不該死一萬次?!」 狄阿鳥知道一般人都會說「該」,卻不知道「該」字出口,以後就會讓國王時時想起,因而硬邦邦地說:「不該。古人有雲,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臣也是雍人,生死關頭自當有所取捨,為社稷,為百姓,怎敢在乎一個擁兵自重的罪名?!臣用兵與朝廷作戰,一切皆由陛下所知,臣當日自願撤藩,朝廷卻有奸臣弄權,率兵相攻,臣身後不是一人,豈能捨之乎?!見了陛下,臣只想到一句話: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卻還不知陛下是不是臣所應該選擇之主,也許一見面就把我殺掉了,我還需要下跪嗎?!」 秦綱啞口無言,只好說:「你。混賬。你今年多大?現在就是良臣啦?!告訴你,孤是一見你就喜歡上了你,愛惜你,我問你,你在武縣拔了幾座橋,燒了多少糧食?!」 他咆哮說:「燒地時候你都不想一想,那麼多人張著嘴巴給孤要糧食。孤得為你擦這屁股,這是你一句話能說完了的嗎?!」 他說:「是的,孤沒有及時赦你,你怨恨孤,可你知道嗎?孤是有大事要做,孤要借你收豪強之兵,借你的凶名,借官爵利祿收買直州豪強。是的。你的確善戰。可你也不想想,孤還是有精銳兵馬地,怎麼能讓你逞兇?!」 狄阿鳥霎那間豁然,說:「臣不知道這些,也沒有選擇地餘地?!」 他發自內心地感動,說:「臣到官兵中投降,他們要殺我,要凌遲處死,而且還反過來坑殺弟兄們……」 秦綱打斷說:「好啦。別的孤不計較。橋你要修。」 他說:「孤準備向南開一條棧道。路你也要修。你就留下來辛勞、辛勞。孤也是保護你,等孤掌握住大局,再慢慢赦你吧。你岳父說得很對,你畢竟還沒有那麼大地年歲,性情不穩,以後在這兒多修身、多養性。孤要等你成熟起來,再啟用你?!」 狄阿鳥恨不得立刻攻伐拓跋巍巍,恨不得立刻回草原收拾祖業,大聲說:「陛下。拓跋氏——」 秦綱一擺手,說:「拓跋氏怎麼啦?你才不堪大,亦不能小,量而可用,不用亦可,於局勢無補!?不要把自己想像得多麼了不起。」 狄阿鳥只好住嘴,這時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愁,剛想沒什麼事了就告退,聽到秦綱說:「孤只相信你,今兒,戍衛之責就交給你啦。」 之後他退出來,回想秦綱剛剛說過的「戍守」,只好拿一把刀,往帳門一坐,想在心裡罵罵出氣,卻發覺自己竟沒有什麼脾氣,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 悠優書盟 UUTxt。CoM 銓蚊自版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34) 字數:4202 武縣往南過河,往東南低,往西南則多台圾,再往西,則是山區,山勢崔嵬多姿,植被豐茂。 秦綱要修的棧道還要往西,但武縣自古皆是交通樞紐和物質集散地,要修棧道,最好還是從這裡下手。國王住下,緊接著趕來不少臣僚,湊成決策五臟,把武縣暫時成為籌備工程,招撫揚湖諸方的政務中心,只見沿著縣衙一側的一干公房都被劈成的臨時衙門,光是驛馬就來了足足兩廄,且十有八九的駿馬都要披星戴月。 狄阿鳥雖然出入過宮掖,卻也是近來才知道國王想要遠巡帶那麼多的隊伍還常常被眾多的臣子的阻撓的原因。 緊接著,秦理一干人也從槐裡方向過來。 外人不可能知道他和國王見面的詳情,狄阿鳥在國王的斡旋下和他見了一面,按謝先令的暗示敬了杯酒,獻辭說:「昔為汝之鄰今為汝之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壽萬春。」秦理也一飲而盡亮了杯。 和解表面上非常順暢,楊乾金找人出面,願意賠楊漣亭家一頃子地。 楊乾金背後有秦理在撐腰。 楊漣亭情知報仇的希望渺茫,與狄阿鳥商量一番,怏怏著準備接受。 此時「撤藩」已成定局。朝廷上考慮水磨山百姓在支江南岸的山區立了寨,遠遷太費周章,近處落戶,除了武縣呂經,別的縣確實不願意要,秦綱原本是想劃入兵戶的,但考慮到設兵戶,歸右輔都尉,但考慮到兩者之間恩怨糾葛,還是把他們安頓到武縣,賜民爵一級。但他對水磨山司的兵馬印象很深,將其保留一旅。並到魚鱗軍中,由校尉牛六斤率領。 在水磨山司的歸屬地上,呂經早就有了先見。 他樂呵呵地過河丈量土地,開設一鄉給水磨山的百姓安家,還特意請過秦綱,得名「西圾」。百姓們經過顛沛流離,來到武縣南面,覺得比起隴西確實是些膏腴地,都欣欣然。 只有狄阿鳥撤了藩,無官無爵。好像是沒安頓好,好像是被寬大的罪臣。當然。他心裡很明白,秦綱說此舉是保護他倒沒有錯,否則給他官給他爵,在官府安置,將會有很多人不平衡,現在發他修橋。也就是把他當成只有命沒被拿走的苦役。他只要老實一段時間,針對他地人就覺得他在受懲罰。 呂經為他建了民籍,給一百畝的荒地,徇私模樣地把他拉一邊,說:「叔父可是照顧你噢。」事實上他的家裡足足養了上百口子,要是真靠這一百畝地過活,還不是吃上頓沒下頓?!他把好多財物都分出去,現在已經夠窮的了,張奮青坐著驢車回來,他念及張奮青的功勞。想接風吃飯都要靠向李思廣開口借錢。 他把自己的眼睛盯上長月,只是罵張鐵頭那小子怎麼還不趕快爬回來。 給張奮青接風是在儒雅酒家。這酒家是在武縣縣城裡,透著黃土地上的樸實無華,但確實沾著儒雅二字,門口的酒旗上的的「酒」字很虯勁。棲聯上書:「壺中乾坤大;酒裡日月長」,橫批是「太白遺風」,裡頭也還掛著一些字畫。 狄阿鳥是不用在縣城給張奮青接風地,只是見張奮青配合辦案有心得,立了功,朝廷準備榮升他做斷事。一道請縣尉。亭長吃酒,讓他們讓張奮青三分。 大伙哪裡頂得住這一請。都是戰戰兢兢,有的下保證,有地要讓賢…… 開酒樓的是一雙夫妻,眼看百業待興才盤下來的店舖,但近來蕭條,能賣出去都是插酥、哨子面,今天眼看客人登門,廚子在後面精炮細剁。半老徐娘的老闆娘經過精心的修飾,面部保養得很好,膚如凝脂,眉似遠黛,扭著楊柳腰上來跑席面。武縣出著標準的雍漢,卻不出美女,酒家母已是女中佼佼,爭來許多地目光,不大工夫已經把幾條大漢轉了個暈乎。酒菜裝入清一色的粗瓷菜碟,逐漸擺滿幾張八仙桌。大夥兒逢場說這說那,有人突然從外面闖進來。 狄阿鳥一看,闖來的是楊漣亭的姐姐,表情慌裡慌張,連忙擺手讓大伙安靜。謝先令手把扇子搖得翻飛,截住一問,只聽得楊漣亭的姐姐說:「博格老爺。快想法兒救救我弟弟吧……」 狄阿鳥有點兒不敢相信,心想:楊乾金剛剛提出和解,怎麼也要消停幾日吧。 他起身走到面前,讓楊漣亭的姐姐好好地說。楊漣亭的姐姐說:「楊員外不是賠了一百畝?!地契送過來,都是縣西北的荒灘。我想著咱家也沒法跟人家鬥,讓漣亭忍一忍。我們沒有吭聲,可前天早晨亭長闖到家裡,說那塊地還沒交賦,硬要我們家把下半年的賦交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賠一百畝不能耕不能種地地,訛一百畝地賦?!何況我們哪來錢交賦?!說沒有。亭長就讓我們找你借。漣亭不想事事麻煩你,去找楊員外評理,想著把一百畝地還給他也就沒了事。他去找楊員外,楊員外說這是王子殿下讓賠的,說要收回,只能讓王子殿下點頭,就帶著漣亭去找王子殿下。我和漣亭的媳婦坐在家裡等,等到晚上也不見他回來,今兒來縣城一打聽,聽說漣亭懷裡揣著利刃,要刺殺國王陛下……?!」 事情明擺著是沖狄阿鳥來的。 狄阿鳥吸了一口涼氣,把目光放到謝先令那兒。謝先令看一看站到跟前神情恍惚的楊大姐,歎道:「只要楊兄弟咬緊牙,還不會有性命危險,此番尚需從長計議!」 狄阿鳥眼睛動了一動,沉沉點了點頭。 狄阿鳥問過李成昌和呂經,得知他們都不清楚這件事地內情,不禁有點兒疑神疑鬼,怕秦綱或許是出於信任摀住風聲,或許是讓楊漣亭的黨羽——自己,沒有防備,故意秘而不宣。楊漣亭不但有理智。背景也單純,根本沒有刺殺國王的動機,狄阿鳥肯定他是冤枉的,但光憑知道有什麼用?!刺殺國王觸犯的是國法,一旦證據確鑿,一定得有人身首異處。 把希望寄托到普通人經過日以繼夜的折磨仍能堅貞不屈上是很不明智地。 狄阿鳥想到自己都泥菩薩過河,更別說營救楊漣亭,頓時冷颼颼地。他想盡快找出一種對策來應變,卻因為連翔實的情況都問不出來而無從下手,只好希望謝先令能拿出什麼高明地見解。 謝先令憎恨天熱。時刻持扇,狄阿鳥為增加他的智慧。特意給他準備了一把羽毛扇,此刻只見白色的羽毛扇圍繞著下頜翻舞,惟有兩片嘴唇緊閉不開。扇子上的涼風突然誤打誤撞,拂到狄阿鳥臉上,使狄阿鳥像是感覺無形的柔掌在面頰上一撫而過。 他頓時開啟了一份靈光,想起了一個人來。連忙把謝先令的羽毛扇奪來,在自己臉上撲閃兩下,瞇縫著眼睛說:「我要去找秦禾。」他說完起身,匆匆往外走。謝先令遲疑了片刻,喊了一聲:「男女有——別?!」 狄阿鳥念叨著「男女有別」,急急踏腳,來到國王的行宮外。幾位執金吾站在單薄地陰涼地裡大汗淋漓,把守得連蒼蠅都很難飛過去。狄阿鳥繞著趟兒想說辭,手還抓著一張黑白羽毛扇。他很快感到自己的手在不自覺地搖動,一看才知道是只羽毛扇。立刻來了主意,笑瞇瞇地走到執金吾跟前,先客客氣氣地給他送了兩股涼風,而後揩著汗珠請求:「我來這兒給禾公主送扇子,這位兄弟能通稟一聲麼?!」 國王鑾駕很快就要打道回京。秦禾更要先一步遣回。 她腦袋裡正上演著何種美妙地事情。坐在窗戶邊癡癡托腮,如夢的下巴被尖尖的指頭按陷,喃喃自語:「他們送給王兄很多東西,卻只給我一筐橘子,為什麼呢?!」 白色的陽光透過柔和的窗簾滲入房內,穿透了房間。把打扇宮女身影收束在棗木地板和綴滿玉片的枕頭上。形成凸凹地光暗,也把她輕描淡寫的微彎眉毛撒上某種如夢似幻的色彩。外來的驚擾打破靜謐。把秦禾的腦袋喊應到門口的珠簾方向。 秦禾聽說博格阿巴特來送扇,撐起衣袖,露出細長透亮的胳膊。 她愛理不理地移動視線,最後凝滯在宮女掩口的長圓形扇面上,那是一幅春花流水景致,底下晃動著瑪瑙和紅穗,猶豫地問:「一點也不吉利……」 宮女吃吃笑笑,問:「那送什麼好?!」 秦禾漫無邊際地說:「他以前欺負我,現在害怕我父王,巴結我,我才不稀罕呢。」 狄阿鳥等了大半天,都不得不用扇子撐著腦門遮掩火辣辣的太陽,才得到兩句莫名其妙的回話:「公主讓你走得遠遠地,跳到河裡淹死……」 狄阿鳥的路子被堵死,心裡一下兒涼了半截。 他想自己再急也沒用,回到陰涼地裡,一下子想到田雲,再急急忙忙摸了半個縣城,找到田雲住的地方。田雲已經不在武縣。張奮青有點沒分寸,連聲督促:「這咋辦?!」 狄阿鳥渾身都濕透了,想了一想,乾脆喪氣地說:「我們還是聽那小丫兒的,去河裡淹死吧。」 兩個人呼呼跑到河邊,果真跳下去洗了個澡。 狄阿鳥千方百計地想著法子,卻沒有想到,垂頭喪氣地回去,竟出奇地見到了楊漣亭,連忙問他怎麼回事。 楊漣亭身上負了傷,鬆鬆軟軟地坐著,講解說:「我要把地退回給楊乾金。 楊乾金說這是王子的意思,要是他收回去,王子一定拿他是問,於是帶著我去見王子,後來把我帶到陛下地行宮。幾個人跳出來,按住我,把匕首塞到我懷裡,再拿出來……我知道上了當,死也不承認是刺客。公主千歲說是她傳喚我的,卻解釋不了我懷裡的匕首,正巧呂老爺今天過去,追問此事,拿了匕首一看,說:匕首在武縣打造,問一問是哪一家打造的,誰買出來的,豈不是一清二白?!陛下准呂老爺的請,讓呂老爺和他們一起帶著我去詢問,當時就把我放了出來。」 呂經卻不是正巧,而是由狄阿鳥攆去。 狄阿鳥越發覺得楊乾金陰毒,後悔說:「恨當時沒宰掉這個狗賊,留下這個禍害。」 謝先令卻更進一步地推測,說:「他怎麼能驅使得了陛下身邊地人?以我看,這是王子殿下主使地。」 狄阿鳥驚愕道說:「我砍過他楊乾金的手,可沒有砍他秦理地手,按說他殺我不成,要報復的也是我報復。」 他自己也覺得自己說的話有點傻氣,深重地歎一口氣,說:「他要對付我,我豈不是遲早難逃一死?!」 uu書盟 UUtXt.cOm 銓文子版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35) 字數:4680 出了這樣的事,狄阿鳥也想反擊一回。但他的反擊不能瞄準秦理,得從楊乾金開始,楊乾金也肯定不是清清白白的浪裡白條,但關鍵是,別人還真是不能在一時之間搜羅出足以整倒楊乾金的證據來。呂經不看好狄阿鳥,要他趕快離開這個是非圈,回家蓋幾間房,免得到時民夫定下來開始修橋,家裡的事還催著。 朝廷在武縣增設一鄉,只計劃安置四百戶水磨山百姓,預計湊集四圍百姓,將有五百多戶,但施行起來卻困難。誰肯住進周圍都是一個姓的村落裡受人排擠?!他們都不願意打散到其餘各鄉,填補戶室。 呂經做了好些工作,眼看行不通,最後不得不向請示朝廷。秦綱那兒也沒有下文,事情現在還在懸著。狄阿鳥一直不肯回去,就是怕秦綱覺得他在背後使勁兒,想想也有些天了,連自己家都沒來得及看一眼,而今縣長大人下了逐客令,連忙帶著謝先令他們渡過支江,光明正大地回家裡看一看。 過了支水行二、三十里,大致沿著一條河流往下走,山石漸漸顯得突兀。路邊有很多的天然板栗樹,源、樑上披著植被,趟開卻帶著礫,時而傾頹了不定的矮房。幾人從這些梁下打馬趕路,總能瞥到在樑上搖曳的草花,感覺到它們就掛在頭上顫巍巍地動。 狄阿鳥突然間一抬頭,竟然看到一座白頂的山脈,魂魄悸動不由半晌。博大鹿早知道這兒有一座頂片白雪的山脈,眼睛仍然濕潤起來,指了一指,念叨說:「這是長生天的旨意!」狄阿鳥知道博大鹿是覺得這兒有雪山,是長生天在指引大伙安家,忍不住告訴說:「山高積冰雪。」繼而補充:「適合長生天安家。」 謝先令臉上用眼睛觀察著狄阿鳥。 有點捺不住勁兒,說:「那兒是白山……」 狄阿鳥發覺他臉上掛了異色,笑道:「老謝是不是有話要說?!」 謝先令說:「主公說呢?!」狄阿鳥沒想到他反過來讓自己說,大為奇怪地問:「說什麼?!」謝先令有點兒志得意滿,說:「咱們走的這條路是條古道,是從長月到倉東最近的棧路——」狄阿鳥大吃一驚,迫不及待地問:「國王要開這條棧道?!」謝先令搖了搖頭,說:「此路廢棄多年,行程最近卻也最為險峻,花費大還滿足不了需求。朝廷不會考慮!」 狄阿鳥關切地問:「那還能不能走?!」 謝先令說:「我哪裡知道?!」 狄阿鳥翹頭望著,說:「能走就好了。守著這條最近的路,來往生財方便。」 謝先令擊掌,笑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他們放慢馬速說話,再走半晌,眼前出現一處四通八達地河谷地。 這兒就是朝廷新設的西撅鄉。 弟兄們也都忙著安家,很是忙碌。 狄阿鳥想起史文清的忠言。沒有先顧家,四處走到天黑,方往自己家方向走去。 他的家址是牛六斤挑的,卻安在鄉鎮南面好幾里的谷峪,晚上黑也看不到四周的景象,走走停停,看到亮著好幾個火堆,老遠晃動著人影,接近了才知道那兒就是自己家,只見好些個兄弟袒露著上身。滾著亮堂堂的油汗,趁著夜晚涼快,不停地拉土上來、敲著石,活著漿。 他感到心頭一陣發熱,連忙來到跟前。大聲問:「自己家忙完了麼?!」 大伙哼著氣兒說:「我們不急!」 狄阿鳥還以為是誰拉來的,想想自己以後不再是司長官,要收買人心,連忙責怪拉他們來的人,大聲說:「博大鹿。快去殺些羊。」大伙還哼哼著客氣,狄阿鳥已經不由分說攏了人。讓他們都歇著。 女人站在外圈看著。孩子們來接阿瓜和周冀。高德福也上到跟前,看阿狗不在。大急一氣。狄阿鳥倒要反過來安慰他,安慰了好幾句,發覺不見扈洛兒,連忙問:「扈洛兒老人呢?!」眾人都沒有吭聲。 翻冰豹子也低著頭,金色地馬尾巴豎著,像一條捧臉的松鼠。還是博大路不忌言,淡淡說道:「戰死了!」 扈洛兒來到包攬大小家事,忠心耿耿,兢兢業業,已經成了自己家中地一員,狄阿鳥突然之間感到一陣難言的悲傷。大伙擔心地看著,只見他極力抑制地繃緊嘴巴,擠皺眉頭,悠長地「嗯」呼了一聲,用力揮斷眾多的視線。 溝樑上下都是嗖嗖飛竄的疾箭,被吸去的戰士和戰馬撲通得天地發暗,撞擊到大地上的有官兵,也有自己兄弟地血肉,那時誰也沒有和扈洛兒照面,之後他也沒有回來!他活著肯定能回來,眾人相信他戰死,因為那是個筋骨日衰的老韃子,老得像鵪。狄阿鳥放低手指,看向大伙,心裡不安,說:「我心裡很難受,想問一問大伙,我們有了田宅土地,最不能忘了的人是誰?!」 弟兄們連忙回答:「不能忘了司長官大人!」 狄阿鳥完全沒有想到。他覺得是自己把兄弟們送到絕望的境地裡的,或間接或直接,面臨這樣一致的回答面前,真是有點兒不知所措,只好訓斥:「胡說八道。」繼而,掩飾著激動,更正說:「田宅功祿都是咱那些個戰死的弟兄們用血肉換回來的。他們屍骨未寒……我們,我們——」 他本來要說「他們連屍骨都沒有留下」,不知怎麼回事,硬是說成煽動人心的「屍骨未寒」,想到自己已經偏離話題,只好順著往下說:「我們怎麼能忙著高興,忙著蓋房子?!」這麼一說,讓他想到了什麼,他請求說:「我們先給他們蓋祠吧!」 弟兄們轟然應諾。 狄阿鳥耐心地想了一想,說:「賈道士他還活著?!咱讓他帶著人安排場大法式,做完了,讓他到廟裡當廟祝……」 淳樸的兄弟們紛紛提醒:「你讓他還俗,為他娶了妻——」 狄阿鳥當然知道,大怒,說:「誰說廟祝不能娶妻生子地?!朝廷有太祝。照樣娶妻生子?!他們的太祝能娶妻生子,我們的廟祝也能娶妻生子!」他攆兄弟們說:「你們先回去睡覺。明天我和賈道士一起去選址,選完加勁兒蓋廟。」 弟兄走完,謝先令咀嚼回味,連連稱善,說:「民使之禮。」 狄阿鳥沒有想到什麼禮不禮,他只是覺得這種每年一次、兩次的祭祀,能讓大伙永遠記住自己是一個水磨山人,他此時感到很疲憊,很軟弱。只是覺得很睏,話也不多說。回到自家搭起來的帳篷裡躺下。 他這麼多天來,躺在自己家地帳篷裡,第一次感到從頭到家被剔了筋一樣酥軟,倒頭靜了一靜,還沒有來得及沉入夢鄉,就感到有人搖動自己的胳膊。抬起頭,就看到一雙哀思的眼睛,他以為自己面前的是阿狗的母親,恍恍眼,卻不是,而是段含章。 段含章的這一種目光像是深深地悲愴,扯了胳膊問:「你把咱們地一切都給了他們?!再也沒有兵可以帶?!像一條瞎了眼、瘸了腿的狼,在風裡飄蕩?!」 她地語氣沒有作任何加重,卻仍然把人敲疼,狄阿鳥挪開她地手掌。疑惑不解地看著她,就那樣地看著,說:「這有什麼?!」 段含章臉色蒼白起來,慢吞吞地說:「你說這沒有什麼?!」 她驚驚地一怔,問:「這是巴特爾所為麼?!」 狄阿鳥的頭腦一下麻了下去。想想自己在戰爭地浪尖上起起落落,傷口新添,換來以勝求降,卻每次去見國王之前,都要在內心和眾人訣別一番,所遇到的事情比一團纏亂的羊毛線還要複雜。最後費盡心力保存了兄弟們。自己也暫時活了下來,握著一個巨大的選擇。她卻只在遠遠看著,就不負責任地譴責自己,不,不算是譴責,而是痛恨和鄙視,問自己:「這是巴特爾所為麼?!」 段含章督促說:「你說話呀。」 狄阿鳥只好沒好氣地說:「你不是我的女人。我立刻殺了你。 段含章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狄阿鳥以為她害怕,覺得自己說這樣的話太過分,把視線移往她地腹部。 段含章挺起柔軟高聳的胸脯,完全用勇氣將它們鼓足,大聲說:「殺死自己的女人,並能在自己的女人的注視下拔出刀子的男人都是巴特爾。我的血早就屬於你的了。你肯它澆淬自己的兵刃,我一眨不眨地看著,用不滅的靈魂永遠注視著你地疆場。」 狄阿鳥感到一種荒唐,雖然他也聽說過這一種說法,只是說了一句:「你有病。」 他仰天躺好,斜撇過去,發覺段含章跪直在自己面前,臉上飛出一道懨紅,更是認為她神志有問題,猛地坐起來,嚷道:「得給你請個薩滿。」 段含章分辯說:「我沒有病。」 狄阿鳥有點兒無奈,安慰一句:「你為什麼擔心我沒有兵?!」爬起來就往外走。 柳馨荷和謝小桃正在烹孩子們抓來的小魚,連忙喊他去吃。 他捏了一條塞進嘴裡,掃了一眼,往柳馨荷和謝小桃身上掃一眼,見她們一臉是汗,衣襟鬆了許多,露出成段的肌膚,頓時蠢蠢欲動。 他突然痛恨自己摟女人摟慣了,幾天不知肉味見誰都起色心,連忙掩飾地回頭,往帳篷裡尋覓那位瘋狂得把自己逼走的女人,摳著蚊蟲在臉上盯的疙瘩歎了一口氣。 柳馨荷一邊問他好不好吃,一邊說:「芳兒那丫頭年齡不小了,我早就想讓你給她瞅個婆家,可前回她去你營裡回來,說你那有個姓楊地後生怪可憐的,我琢磨著她看上了人家,不如你請那後生來咱家。」 狄阿鳥一口回絕,說:「人家已經娶親了!」 柳馨荷「噢」了一聲,說:「我早把芳兒當自己的親姐妹,要是她真看上那後生,你就想個法子,你就不能撮合、撮合?芳兒是咱們家的人,嫁過去,還不能做他家大婦?!」 狄阿鳥覺得柳馨荷不會無的放矢,周芳兒是真看上人家了,頭疼地說:「人家娶了妻,我讓他休掉不成?!嫁過去只能做小。」 柳馨荷責怪說:「你怎麼那麼死心眼呢。再怎麼說咱家待他也不薄?」 狄阿鳥說:「難道我到跟前就跟人家說,我對你有恩,你娶我家丫環?」 柳馨荷不耐煩地「哎呀」一聲,說:「你好好看看咱家芳兒,不說閉月羞花,總比那些鄉下婦俊俏,你怎麼知道他就沒有意思呢?!你改天見了他,問一問嘛。」 謝小桃也幫腔說:「說成了。那姓楊的是咱家地婿,以後不對咱更貼心?!」 狄阿鳥仍然搖頭。 柳馨荷把手裡地筷子丟給謝小桃,借了周老夫人叨教:「話是老太太說的,說給芳兒找個她看得上地。」 狄阿鳥沒法,只好說:「芳兒願意做了小,我才好開口。」 柳馨荷滿了意,笑道:「這事也還不急,你心裡有了數就好。」 狄阿鳥不願意和她糾纏這些,只好面帶無奈之色,泱泱地回去睡覺,也好在第二天早起。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帶著賈道士上山,在周圍勘測風水地。賈道士東登西看,幾經選擇最後選在一筷山徑筒台,就在那兒為陣亡將士修廟。他滿心滿意地修了幾天廟,眼看著小廟從無到有,漸成規模。 這時周圍郡縣就開始發丁修橋了,要冒著天熱,先一步恢復便橋,迎接棧道的開鑿。 縣裡的人親自騎馬來到,帶了狄阿鳥和幾十來個民夫一起回了去。 憂優書猛 uuTXT。com 詮文自扳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36) 字數:4260 狄阿鳥拔的幾座橋都是小橋,拔得也不徹底,只需要修復一番,除此之外,朝廷還想再造一座橫跨的超長梁橋。造橋自古被稱為功德事,汛期水大的時候,要在一側開一條引水溝,將水引走,晾乾河床,打墩……相當的不容易。上點規模的就是一件浩大的工程。 朝廷在造橋和大修棧道的主張上並不統一。多數持意見說,現在的朝廷應該以生息為主,造橋太勞民;少數持意見說,通過工程來饋食百姓比施粥要好,可以把秦台的新錢廢掉,鑄成小幣,支付給那些不缺糧的百姓,還能以收取少量的過橋、過路費為代價,從地方士紳京城商富資捐出錢。 扶風令和現在的武縣縣長呂經也都願意,說發丁就發丁。 狄阿鳥來到縣裡,新橋還在籌集階段,他們和第一撥勞役,共二、三百左右,由一個工部小官指揮著,修補最難修復的石拱橋。 這座單拱石頭橋年代久遠,猶如鬼斧神工,每一條石,每一青磚都要一絲不差地卡在原有的位置,修補起來,尚能感觸那修橋師的嚴謹匠心。 工程的圖紙早已經不復存在。 工部小官丈量,勞役們來動手,最後幾塊大磚就是卡不進去,今天造起來,明天不是動手再拔,就是走形,塌陷,一連幾次。 數十日只在一轉眼間,只拔了兩、三米左右的橋缺陳在那兒,像是在譏笑大伙的怪物, 狄阿鳥都習慣了,坐遠遠的看那工部的小官紅著眼睛,讓兩個押丁上去,使勁地抽縣獄犯人鞭子。他心裡比誰都明白,補橋工程小。沒能分派監工,倘若上頭追問工程延期,領銜大匠就是瀆職,眼看著補拱的最後幾碼石磚上去,大伙歡呼,也站了起來,好奇往跟前看。吊在半空中的石條慢慢下放,安然無恙,大伙屏住呼吸,再看第二根石條。還是沒有事,大家終於連激動帶放心。「哽登、哽登」地往上匝石條,匝得細細密密,一點不缺隙。 工部大匠一絲不芶地看著,慢慢地抿上笑意,直到最後一碼石塊釘進去。 狄阿鳥立刻轉過頭,去找往常地反對聲音。反對的聲音是這位大匠帶來的見習匠口裡發出來的。這見習匠姓魯。家中世代作匠,此次補橋的大匠還是他爺爺的同僚,他一直都說拱橋經過長時間承重,承水,嚴重走形,要打破原來的模式,在兩側開小拱,把跨拱上的縫隙頂起來,也好補齊拱弧,這樣最省力。 問題是。兩側開小拱能把縫隙頂起來呢? 大匠嗤之以鼻,說走形也該能補,究其原因,應該是那些勞工們打石條不標準。狄阿鳥混在勞工裡頭,清楚地知道勞工是怎麼打石的。確實是沒有個准,看著大匠定的尺,硬是把眼睛對到鼻子上,錯上幾指頭,此刻成功彌補,自然覺得被證實了大半。不由到處找那個見習匠。看他還怎麼說。 他很快找到了面紅耳赤地見習匠。 那年輕人站得很遠,卻執拗說:「這根本不行。跨拱是走形,拱吃不到力,根本承不得重。」拱橋本是一種相當嚴密的縫合,雖一開始填漿不幹,但還是可以承受一定重量。大匠大步走上去,大叫:「你回家問問你爺爺,問過了再來擰勁兒。」 他說著、說著,躬身踮了一踮,當時感到腳下很是古怪,低頭一看,橋表正在緩慢地塌陷,當即跨步往外逃。隨著他猛一跳,石頭「轟轟拉拉」地往水裡落。 石料是由大匠一手、一手把起來地,應該是沒問題。 大匠的臉色一下兒蒼白起來,大叫道:「只能拔了,引水,重新造。」狄阿鳥覺得大伙看法不對,反正是要拔,應該試一試那年輕人的法兒,吆喝說:「兄弟們。咱們拔倆小拱看一看。」這些天吆喝的話題多。 呂經時而也來指手畫腳一番,讓狄阿鳥知道很多以前並不熟悉的東西。他現在也半精通,成半個大匠,尤其是在一呼百應上。 一聲喊下去,大伙就要拎上傢伙細細開拆。 那大匠卻用兩隻胳膊護住不讓,大叫:「現在工程就已經延期,拔了改,改了拔,拔了改,倒是還得重新造,責任究竟誰來擔?!」 狄阿鳥看他固執,努力說服:「挖著引水溝,晾河床,還要那麼長時間呢,留二、三十個人試一試。」 大匠不聽,蹦跳說:「你拔橋不說?!陛下發你造橋,你怎麼什麼都不幹?!」 狄阿鳥奉命修橋,一開始還挺認真地,裹著一條布巾,嘿嘿吆吆地補橋石,幹了不多久,眼看著人家說什麼是什麼,到頭來跟著搭功,就開始偷懶,時常坐在那兒,喊這個過來歇一歇,喊那個過來坐一坐。 大匠這麼一說,他還真沒有話要說。 年輕的見習匠卻很激動,大叫說:「歇工。」 大伙選在涼快時忙碌,此時天已經熱了,說歇就歇,呼呼啦啦都走了。大匠心裡氣,立刻找人去告狀。他告狀不是衝著自己同僚地孫子,而是衝著狄阿鳥,越是告,越是奈何不了,越是讓人覺得他沒有什麼本事,欺軟怕硬。 這一告就是幾天,告狀幾天,歇就歇了幾天。狄阿鳥正要趁著清閒去看看阿狗,楊小玲來了。她準備帶著阿狗去雕陰,臨走前跑來看一看狄阿鳥,說一說地址,到這兒呆了一日,把狄阿鳥的那一包衣裳,髒的、乾淨的都洗了個乾淨。 狄阿鳥是給楊小玲找附近鄉親的房子住,晚上磨磨蹭蹭不想走,回去的相當晚,一腳踏進,看見那年輕的見習匠坐在一旁等,不禁驚奇道:「你怎麼來我們這兒?!」魯匠說:「我師傅告你的狀呢,橋修不好,朝廷到頭來要插手,要改就要趁現在。」 狄阿鳥興趣大增,連忙說:「好。好。連夜打石料。」 魯匠說:「石料用現成的。」狄阿鳥二話不說,喊三喝五地跟著魯匠上去。魯匠攤開一幅圖紙。負責告訴怎麼做,狄阿鳥負責分工,動工,整個工程出了奇地順當。 到了下半夜,石料有些缺,要到不遠的石料長去運,是在天快亮時完工。 到了第二天,狄阿鳥剛剛送走楊小玲,大匠帶著兵回來了,老遠志得意滿。說:「戶部楊員外和竇侯爺合出了附加地工錢。這些工錢都是賞給弟兄們的,要是誰還不讓動工。 今天就抓走他。是吃賞還是吃罰,你們看吧……」 狄阿鳥不知道楊員外他們出錢和抓人有什麼關係,說:「該不是想抓我吧?!」 來到地軍官也帶著長刺的面孔,指點說:「就是要抓你。」 狄阿鳥問:「你夠得著管我嗎?!」 軍官感到他的懷疑好笑,說:「胡大人上報了工部,工部自然要請示兵部。」 他熟練地抖出一張紙。順風一押,說:「你看一看。」 狄阿鳥情知不要被抓去好,裝糊塗說:「我知道那是啥?!陛下不來抓我,誰都別想抓我。」他從家裡帶了好幾十人,這兒地民夫怎麼說,自己也有份,大家就一起叫叫咧咧。 大匠急切地說:「別嘈嘈,有賞錢。」 狄阿鳥覺得楊乾金未免太低劣,但反過來再想,你只有兩條路走。要麼你被抓走,上不上,下不下地被別人搞死,要麼你不把兵部的公文放在眼裡。 大匠傻不啦嘰要給賞錢,更是被人利用。做了別人的刀子。 民夫收了錢,自然不跟著狄阿鳥鬧,要不收,就成了好話說著,賞錢給著,你還不願意。一定跟著博格阿巴特滋事。就不再是鬧情緒?! 狄阿鳥不得不承認這是一條完美的妙計,雖然對付拓跋巍巍沒有用。但想整個人,想剪除個異己,那就是輕而易舉,就像你在不該放屁時放個屁,說你傷大雅,熏國王,轉身就是罪,倘若這個罪交到合適的人手裡,說不定就轉成大罪,即便罪不大,你雖然身體好,也會染點風寒,得點絕症。 他突然覺得這天下的事兒都賴到國王頭上,委實冤得很。 國王可能根本不會知道,就算知道,這些臣下們也有正當地言辭。當然,一般國王大多時候希望看著自己地臣僚內鬥,居中煽風點火。現在如果秦綱暫時不殺自己出於安釋水磨山人心,任由臣下們內鬥,自己更是危險,假如有事,他只是反過來把楊乾金打五十大板就扯過了。 狄阿鳥一個勁地點頭,看著那軍官,卻找不出對策。 軍官也要等他自己入甕,一動不動地等待著,很快,狄阿鳥反應了過來,說:「我落籍武縣,要管也要我們縣長管吧?!你們兵部來幹什麼?!我們好好的,被人誣告。」 軍官愣了一下,大匠則說:「那你讓修橋啦?!」 接連說出來地幾句話都是不輕不重,為爭一口氣的。 狄阿鳥更加相信他是被人利用,想他工匠出身,沒有人家陰謀詭計多,反問道:「我不讓修橋了嗎?!想治我的罪也不該告錯衙門吧。」 說話間,呂經接到了消息,趕來看橋,大聲說:「聽說神人夜裡趕了幾隻羊,跳到缺口上,橋就修好了!」 魯匠到他跟前,為狄阿鳥說好話:「我聽出來了。他們要為這個治老博的罪?!這橋,還就是人家老博給修好啦,你們檢查、檢查,要是不合格,再治罪不遲。」 大匠大吃一驚,連忙跑過去看,從這頭看到那頭,從那頭看到這頭,驚叫說:「工。你以後別叫我師傅了?!你爺爺是我師傅,今兒,你又做了我的師傅。」 呂經和兵部來人爭執起來,一個不許帶狄阿鳥落案,一個說奉命行事,大匠卻顧不得,想了一想,讓人拉來一大車石,趕了過去試一試。大伙瞪大眼睛跟著看,只見橋走上這麼多人,再上輛重車,照樣紋絲不動,只留下兩道粗轍,都有點感動,反覆地說:「這橋是我們修的。它娘地,掏倆窟窿,比以前還結實。」 呂經也不再理會兵部來的人,大喜說:「好。好。這麼多天都修不好的橋,一夜功夫,就這麼牢靠,乾脆我請示朝廷,把橋包給你們……」 狄阿鳥知道自己沾了魯工的光,很想把他這個尚且沒品沒級,相當於學徒的人拉回到水磨山來,再想想張鐵頭已經遞話回來,改天到家,氣喘吁吁說:「造橋,造橋,把魯匠給我,我全給你們包了。」呂經不知他心裡只想著怎麼才能用一座大橋來買回家一個人,要先說好:「這些橋都是你拔的。造橋的費用只有原來的三分之一。」 U憂書萌 UuTXt.cOm 銓紋吇阪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37) 字數:4577 橋是修好了,可兵部的公文仍然在來人那兒,抓人的兵還是要「回去交差」。 他們抓人的心思雖然不再堅定,卻也要呂經花著大功夫來說服他們。 呂經用「交由地方」的理由說不妥,只好讓他們再一次回去請示,把「橋修好」的最新情況稟報上頭,再決定抓不抓,最後把這些兵部的人給打發走。 事情輕而易舉地不了了之,但狄阿鳥從中覺察到什麼,他感到楊乾金在自己身邊,就像是一雙時刻盯著自己眼睛,和秦理一內一外,一眼一心,對自己的威脅太大,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即使自己不露馬腳,也會被這兩個人的結合一點、一點銷蝕掉。 他回到民夫當中休息,一直都在想這個事,心裡很是不安,一回頭,把謝先令請來身邊,說:「楊乾金像一條瘋狗,背後的繩子在秦理手上,想什麼時候咬我就什麼時候咬我,我可不能讓他咬個不停,而受他荼毒的百姓都不敢出頭,私下也搜羅不到他的罪證,你說一說,該怎麼辦?!」謝先令說:「我看主公先向他示好,候機而動——」 狄阿鳥有點兒不肯,說:「我就不能果斷下手,讓他死個不明不白?!」謝先令微笑說:「人人都知道你剁了他一隻手,咱們和他之間仇隙很大。到時他死了個不明不白,豈無人懷疑?!而他死了,他的親友、兒子仍然盯著主公,這雙眼還在。主公倘若向他示好呢?!以他八面玲瓏的性格,一定不拒絕,反而想方設法讓你不提防他,得到機會才來俺算你,而我們也就得到機會。反過來找他的破綻。縣裡的老太爺是個好官,這你知道,他能容忍楊乾金作威作福?!咱們到了時機再去扳他,那就萬無一失啦。」 狄阿鳥鄭重想過,說:「那我們什麼時候向他示好?!」謝先令說:「只要有能拿出手的禮物,隨時可以去示好。」 狄阿鳥覺著自己可以用「昔為敵,今為友」的理由邁出示好地第一步,卻不知楊乾金是不是真像謝先令說的那樣,勉強答應,說:「等鐵頭回來。咱們就有了錢,倒時好好備一份大禮。按你說的試一試。」 狄阿鳥不由想到楊漣亭,怕他知道自己去跟楊乾金示好,怕是要想不開,決定先打個招呼。 要造的大橋一時還沒動工,狄阿鳥也清閒,傍晚時。騎上馬順著河堤走,邊走邊問,很快就到楊漣亭家的家門口。 楊漣亭的家垛得很整齊,主屋房子高高大大,小院的其它三面也都被低人一頭的黃土牆圈著,來到門前,桑樹刨出來院門有鼻子有眼,門檻、門框都是規規整整地,只是和別些人家不同的是,他們家根本沒有別人家夏天傍晚出來納涼的痕跡。當面兩扇院門緊閉,兩邊耷拉著兩卷褪色地門聯,像是一邊寫著冤,一邊寫著恨。 狄阿鳥把馬掖在背面,用另外一隻手敲門。 敲門敲了好大一會兒。楊漣亭還要趕到了門後,隔著一道門板問是誰,他聽說是狄阿鳥,連忙開門跳出來,等狄拉鳥拽馬過了門檻,又飛快地闔上。 這時。一家人也像是突然被風吹來。露了一露面。一個骨架很大的婦女頭上汗珠密佈,到跟前點一點頭。就回到當院地水井邊,背對著栓馬的狄阿鳥,坐在凸出來的大木盆面前搓衣裳,擰下的水珠「嘩嘩」直響。 楊漣亭的姐姐讓楊漣亭出門弄些酒和菜,接著喊那婦女做飯。 那婦女應上一聲,用兩隻胳膊攢了攢汗,跑到牲口棚裡攤幾道鍘過的草,讓裡面地一隻長尾巴灰騸驢嚼著,接著進到柴房,乒乒乓乓地忙碌。狄阿鳥有意無意地經過,偷偷往裡瞥,只見她掀起一隻大木桶,往後鍋裡嘩嘩添水,接著回來,坐到灶後,真是比一隻不停啄米的老母雞還忙碌。 楊漣亭的姐姐早就搬過來住下,此刻一聲不響地坐在堂屋裡。 她手底下團著地孩子顯得木呆,兩隻躲閃的眼睛滿是哆嗦,像是經過幾嚇幾不嚇,變得失魂落魄。狄阿鳥剛一進去,就聽她說自己現在頭疼,什麼也不能幹,本想討杯水喝的,也沒能張口,只好反覆撥捻著自己的嘴唇。 柴房裡的那婦女突然間像是閃了一閃,來到跟前放下一碗涼茶,回頭又往柴房裡走去。狄阿鳥覺著她就是楊漣亭的媳婦,望著那寬闊得像是男人的背影,再想一想古里古怪就看上人家的周芳兒,不禁感到柳馨荷德托付對自己來說很難為情。 楊漣亭很快回來,帶來一些酒和菜。 他地媳婦用蘿蔔頭一樣的手指把它們烹出來,擺到狄阿鳥面前的桌子上。 狄阿鳥看一看,只見六個碗並占花朵形的圖案,韭菜雞蛋黃綠相間,紅燒肉醬光閃閃,涼拌黃瓜掛著蒜泥,煎豆腐金黃噴香,鮮脆蘿蔔絲細細長長,最後是楊漣亭賣回來的熟牛肉,也切差不多大小地薄片,看得人垂涎欲滴。 楊漣亭的姐姐入了席,她卻避開,回一盞小燈的柴房。 狄阿鳥有點兒羨慕楊漣亭,覺得自己要吃段含章的飯,保準是水煮,有肉水煮肉,有蘿蔔,那就是水煮蘿蔔,有黃瓜,干啃黃和,」 他就羨慕能有這樣的媳婦,記得剛到長月的前一陣子,花流霜被迫燒菜,他當時覺著阿媽是做什麼都行,做菜也好吃,偶爾跑到二牛家一嘗,就懷念上了,後來家裡是有了庖廚,庖廚地菜也確實做得好,但就是讓人覺得少些什麼,多了些什麼。 他整一整筷子,挨個嘗過,讚不絕口。 楊漣亭給他倒了些酒。 他喝了幾杯,和楊漣亭講自己要和楊乾金和解地事。 他不肯多說自己要對付楊乾金,只說不得不和解,和解對己方有好處。 楊漣亭任手裡的筷子在桌上停滯片刻,點了頭。好像是什麼都明白。 狄阿鳥感到奇怪,覺著他至少也該猶豫、猶豫,隨即想了一想,厚著臉皮把柳馨荷地意思說出來,雖然不提做大、做小,卻也感到十二分的不好意思。楊漣亭的臉都漲得通紅,眼神很是複雜,最後斷然拒絕:「萬萬不行。小的和拙荊情同意合……」 這麼一推辭,狄阿鳥就沒敢再往下說,連忙中止話題。講些不沾邊地事。 楊漣亭的姐姐喝了些酒,醉了抑胸頓足。號啕撕舞,拉著狄阿鳥說這說那。楊漣亭只好喊出自己的婆娘,讓她看住姐姐,自己提前送狄阿鳥離開。 狄阿鳥仍然受到楊大姐的影響,想起來自己要靠和楊乾金交往來緩和,就感到愧疚。他騎著馬,慢慢吞吞地走在河堤上,不知不覺,回到民夫們住著的棚子。 兩個弟兄大老遠等著他,告訴說:「司長官大人。你先別回去,官府的人正等你呢。」 狄阿鳥立刻想到前幾天的兵部來人,二話不說,掉轉馬頭,嚷道:「我知道了,今晚上住到別處去。」 他在武縣不認得誰。想到縣城也落了城門,就藉著朦朧的月光,敲響一戶農家投宿,睡到第二天。 第二天,他去縣城找呂經。 剛把屁股坐熱,京城來人也到了。 呂經也不知道來意,覺著他這樣打游擊,避開和來人碰面,也是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就放他從後門走。他出來以後。直奔河沿。在民夫棚子裡呆到中午,呂經匆匆趕來。放「馬後炮」:「看你嚇的,京城馬上要舉辦全國英雄會,上面有你地名字,人家是來請你的。」 狄阿鳥不知什麼是「英雄會」,不由問起來。 呂經也不太清楚,人云亦云地學話:「朝廷要讓天下地英雄都集中到京師,商討些大事。」他一答不上來狄阿鳥的問題就搪塞,搪塞也搪塞不住,那就只好說:「讓你去的時候你去就行啦。」 狄阿鳥還真不想趟這一趟渾水,問:「能不能不去?!」 呂經「哼哼」兩聲,以此來表示不去將有著嚴重的後果。狄阿鳥想想也是,請了自己,肯定也要請別的草莽,軍閥,惡棍,智士……誰要不去,擺明是不認朝廷,隨之而來的就是一串兵。 他想想自己比著那些軍閥,至少現在已經解除了對朝廷地威脅,心裡安心許多,覺得等張鐵頭回來,籌一筆錢,帶著謝先令,到長月找找一號寵臣李衛,找找別的人,交個靠山。 他這樣的美夢還沒來得及做完,張鐵頭帶著施道林回來,帶著王小寶、施道林。 看到施道林,狄阿鳥立刻就想到謝道林。他從這種名字的重合中得到一絲不祥的預感。 果然,一臉倒霉相的張鐵頭和王小寶交來一本賬冊,把鼻青臉腫、點頭哈腰的施道林扭來狄阿鳥跟前,說:「我們賺了三千兩銀子,全部被這小子偷走了。」狄阿鳥現在吃個飯都要借錢,還有些橋要修,當時就火氣沖天,直接把賬本扔到張鐵頭臉上,大吼說:「混蛋。老子要是指望你們倆來救命,那就是叫天天不靈——」 張鐵頭哭笑不得,連忙指了指施道林,說不出話,只好用一巴掌掃過他的頭頂,說:「這小子把錢挪去買他老爺的命。」 狄阿鳥準備先怪他們沒看住自家的錢,然後再找施道林算賬,施道林卻「撲通」一聲跪倒,說:「我們老爺被押在刑部大牢受苦,沒錢買命,眼看就要開刀問斬,要是我心裡不急,我還是個人嗎?!我私下跟管賬通氣,錢一到手就挪用了去,不過你放心,博大老爺,我也是剛剛,知道你就是博大老爺,你那橫掃天下地英雄勁,誰不知道?!我就是長倆膽,那也不敢吞您的錢?!這不是我們老爺遭了難,您老把心放到肚子裡,我會還您,我這輩子做牛做馬也要還您。」 狄阿鳥想到那些被自己期於厚望的錢飛走了就暴躁無比,立刻找到施道林的腦袋,準備狠狠地一拳,像陸川那樣敲爆它…… 就在這一瞬間,謝先令來不及攔他,從後面踢了他一腳。 狄阿鳥生生收回拳頭,轉過念頭,乾脆順勢放下兩臂,捧起施道林的肩膀,把他扶起來,連聲說:「唉。錢沒了可以再掙,人殺了卻救不過來。我只是氣不過,你們竟然不跟我說一聲,要是給我說一聲,我也就——」他說:「楊前輩救下來了沒有?!這個錢當是我出地,和你沒有關係,別做什麼牛做什麼馬?!」 施道林哭起來,說:「公子托親訪友,偷偷趕到京裡,帶了一千八百兩,加上我挪用的三千兩,還有二百兩。這二百兩,我是向錢莊借來的。」 狄阿鳥心說:「媽的。三千兩都沒有了。何必還在乎這二百兩?」當即說:「沒關係。我立刻讓人籌二百兩,交人送給他們。」 張鐵頭不是滋味,指了說:「他?!你還要再給他二百兩?!」 狄阿鳥沒有理會,說:「家裡還有幾匹馬,拉出去一匹,應該夠啦。」 他現在很是冷靜,拾起賬本,問:「怎麼可能只賺三千兩?!」 張鐵頭露出一片苦楚,吞嚥說:「東西賣不出去,等著用錢,還是那吳掌櫃的東家可憐我們,一把錢要了去。」 說著,說著,好幾個跟他一起去長月的人都要掉眼淚,乾脆說:「窮得飯都沒得吃——實在是沒有辦法。」 狄阿鳥轉身和謝先令對視一眼,一掌拍到自己地腦門上。 幽悠書萌 uuTxt.COM 銓紋字阪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38) 字數:6286 狄阿鳥弄來酒肉,宴請去過長月的人,再尋一些錢,作為路費、酬勞,發放王小寶,一直保持著若無其事,回過頭來,霎時感覺到目前的困迫。不說別的,光是呂經大口一開,要請示朝廷,只給自己造橋費用的三分之一,要求自己以原來的水磨山人為核心再僱傭流離的民夫,能不能造出來真是難說,更不要說一些當務之急,現在就連去為阿孝提親也要緩上一緩。他是真愁,叫來魯匠,算了一、兩天,都估不準人力和物力,最後只好趕到縣衙,讓呂經免開尊口。 到了縣衙,呂經剛剛吃過飯。 他在梳理縣裡的籍案,搞得小吏們抱著多少年沒有動過的文本,攤到太陽底下曬了幾遍,看到狄阿鳥,就是覺著狄阿鳥沒事來找事。 兩個人在陰涼地裡嚼了一會兒舌頭。楊浦鎮匆匆趕過來幾個人,報案說,河裡漂了一具無頭女屍。 武縣基本上穩定下來,呂經很重視這樣的惡性案件。 他當著狄阿鳥的面囑咐著張奮青,自己也還跟了過去。狄阿鳥跟著他們來到河邊,看著他們打撈屍體。 屍體打撈上來,已經脹了足足一倍,只認出是個婦女,身材高大。大伙認不出面目,也找到什麼顯著的破綻。張奮青就弄搞個小筏,帶個,人沿河心來回走,看到能不能摸到什麼蛛絲馬跡。狄阿鳥反應快,讓呂經把她衣裳拔下來,帶回去縣城晾起來,讓親屬來認。呂經也覺著合理,就讓人照辦了。 看到這時,狄阿鳥就回了去。回去魯匠正在等著,說衙門已經發了一批丁,要想省錢。早早動工,縮短施工期。狄阿鳥贊同,就跟他一起,沿著河渠粗選橋址,他們在縣西和縣南看了一趟,回來已經過了一整天。 這也就是第三天中午,楊漣亭的姐姐提了些地瓜,來找他,說:「漣亭家媳婦出去賣布,兩、三夜不見回去。尋去她娘家,她娘家人也沒有見著。我說是出了事?!漣亭吧,他也怕你麻煩,讓衙門,也怕媳婦過兩天就回來。」 狄阿鳥想到了那具沉屍,連忙問楊漣亭的姐姐:「她穿什麼衣裳?!」楊大姐一回憶,跟那屍體的衣裳符合。狄阿鳥立刻帶著她去縣裡。衣裳已經晾乾。披在衙門口飄,旁邊貼了張認屍的告示,時而有個人走過看一看。楊大姐來到跟前,一認,認了個准,當時就癱到了地上不起來。衙門裡的衙役帶著她到裡面問話,再出人去請楊漣亭,不大功夫,楊漣亭悶著臉來到跟前,摸著牆站不穩。 狄阿鳥剛見過他媳婦。老實勤快,心靈手還巧,不愛說話,覺著憑一個婦道人家,是惹不來什麼仇、什麼怨的。 別說他。整整一衙門地人都懷疑是楊乾金干的,只是沒有人敢公開說。狄阿鳥氣不打一處,要求張奮青立刻帶兩個人,到楊浦鎮調查。 張奮青在跟刑曹打下手,到現在為止,對官府的程序還不熟悉。也沒有什麼獨立辦案的能力。但他聽狄阿鳥更勝於聽官府,連日帶著幾個,自家人走了。 他查了一天半。 到楊浦鎮上跟人打了一場架,回來找狄阿鳥,告訴說:「我將楊漣亭媳婦所去過的地方摸得很清楚。她出事就出在回家的路上,那條路上,合適的兇殺地點是在靠近鎮頭的粹樹林,用咱們家的狗在棹樹林一找,找到一片被處理過的血跡,狗嗅過之後,就沖楊乾金地偏宅子去。到那兒,人家不讓查,說是官府的人也不讓查,我們就打了起來」 狄阿鳥原本僅僅是懷疑楊乾金,他覺著楊乾金地最終要對付的是自己,沒理由找楊漣亭的媳婦下手,這一聽,倒覺著還真是他,他吼道:「快去找老太爺,讓他立刻派人,跟著你緝拿楊乾金,抓住再審……」 楊漣亭在一旁聽著,回憶說:「她出去賣布,我就不讓她走那條路。」 謝先令突然打斷,琢磨說:「我覺得楊乾金沒有作案的動機。」 楊漣亭扭過頭來,猛地看著他,焦急地說:「還能有誰?!」 謝先令倒也說不上來,想了一下,說:「也許是他的手下人自行行事,猝然抓他,動靜大,壓力也大,再說朝廷現在准許用錢財來買罪,人家是有權有勢的豪強,真殺了個人,也一定沒有大罪,是出些錢而已。」 狄阿鳥想想也是,問:「那軍師地意思呢?!」 謝先令道:「逼比抓好。」 狄阿鳥催促道:「什麼意思?!」 謝先令已有成竹在胸,笑道:「老張是咱家的人,要是真說通老太爺,帶著衙門的人趕去,長駐楊浦鎮調查證據,一味刁難,一味整治,那也是咱和他直接照著面?!他不怕落在咱們手裡麼?!他肯定要慌,要忍,這就讓周圍的百姓覺得他大勢已去,鬥不過咱們,是到了站出來揭發他證據的時候……即便扳不倒他,也壓得他再怕主公三分。」 狄阿鳥聽著也是,只是說:「老太爺那兒能答應?!」 謝先令冷笑道:「楊姓,竇姓,官姓,林姓,這武縣四大豪強,加之周邊各縣豪強,相互之間盤根錯節,光是縣衙裡的官吏、幕僚,就足有三分之一和他們來往,更不要說槐裡府,東輔尉,扶風郡,甚至京城,老太爺區區一個縣長,能抑制住他們?恐怕老太爺只差沒開口慫恿你……」 狄阿鳥聽得驚悚,心想:老太爺是朝廷命官,國王的人,他都要怕豪強怕三分,自己一個罪臣,還真不知鹿死誰手! 但他相信謝先令,覺得謝先令肯定是有話沒有明說,點頭說:「那就這樣吧。」 楊漣亭走時有些失望。狄阿鳥知道他巴不得楊乾金死於非命,心裡有落差,讓人送了一送,為安全起見,還遞話說,要他明日就戴上自己的姐姐。 搬到自家那鄉去住,稍候自己到縣裡,為他活動鄉籍。 人走後,謝先令方說:「主公得差我上京,能活動到一、二達官,則可保我一時,實在活動不了,我就在京城扎一營生之所,聚錢財,為兄弟謀出路。」 狄阿鳥點了點頭。問:「從哪一行業下手?!」 謝先令說:「碼頭搬運。碼頭搬運是些力氣活,都是些好鬥精壯之輩。數年前有個漕幫分舵。有個江虎堂,都是被一些不起眼的小勢力群械毆走,官府也制止不了!」 狄阿鳥笑了笑,說:「關中人再彪悍,群毆也放不到咱心上,只是咱丁壯已經很少。在武縣還沒有紮住腳,怎麼能向外發展……」 謝先令大笑道:「主公恰恰說反了。碼頭上都是關中的農民,靠裝卸貨,扒扒東西來養家餬口——沒什麼遠見,根本沒有佔據碼頭,依靠供貨便利,興辦商行地想法——也沒有什麼大利。咱們武縣也有人在那兒謀生,聯絡一、二,順利站住腳,有了長久之計。帶起來的不都是武縣的同鄉?!壯大地不都是武縣的勢力?!恰恰有助於咱們在武縣地扎根!」 狄阿鳥想了一下,說:「得讓熟悉武縣的人幫你,你看楊漣亭怎麼樣?!」 謝先令回絕說:「楊漣亭目光深沉,極有心計,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和咱們得失一體。我認為,去坐鎮的人要符合幾個條件:第一,碼頭上那些搬運夫都是些四肢強壯,頭腦簡單的壯漢,主公的人選一定要在武力上鎮得住他們;第二,這個人要絕對的忠誠。出了大事。不能讓人聯繫到主公;第三,過去之後肯定要和人毆鬥。咱不能以自己地人為主體,否則被官府拿到,指向地還是主公,那麼這個人選必須有讓一群烏合之眾變成一支勁旅地能力;第四,他要知些書文,好和上流人打交道……」 人已經呼之欲出。 狄阿鳥說:「你讓常子龍和你一起去?!」 謝先令張了張嘴,說:「他不夠圓滑——」 狄阿鳥想不到自己竟然判斷錯誤,苦思道:「那你讓我遣誰?!博大鹿?!他剛認識幾個字,哪能和上流人打交道?!苗王大?!這傢伙字都不認識一個,老子讓他認字,教個一,換個方向讓他看,他就說是一根棍……」 謝先令道:「剛從長月回來地人裡頭就有一個。」 狄阿鳥還真是沒有想到,他說地竟然是「張鐵頭」,擺手說:「他也不認幾個字,也沒有帶過幾天兵——」 謝先令倒糊塗了,說:「不認字?!昨天提了本書,在陰涼地看了一晚上,讀得有聲有色!」 狄阿鳥說:「他去長月搞個一塌糊塗,裝著老實呢,他那叫仰臉書,靠著頭腦好,聽人讀幾遍,自己就能背誦——」 謝先令說:「那你找個讀書人,好好地教他……」 狄阿鳥苦笑道:「我也想,都打著他手心,他才認些字,背幾篇書。」 謝先令說:「能裝也行,他畢竟去過長月,在生意上和一些老奸巨滑的人打交道,竟然為主公保了本,換作別人,怕是要咱賠個傾家蕩產。」 狄阿鳥想那吳掌櫃有心坑人,張鐵頭一個草莽,不賺不賠地回來,也算長著心眼,高興地說:「那就鐵頭吧。」 他說:「我在長月倒也認得些人。」 接著,叮囑說:「你們去到後找個姓萬的人,順籐摸瓜,見一見一家姓董的父女,多多感激。同時,你在京城活動,要先拜訪我阿爸的舊部,他們和咱沒什麼來往,只是出於禮節,不能求助於人家,也不要讓人家指點門徑,更要光明正大地打聽長樂王,若他府邸設在京城,代我前去孝敬,最好要見而見不著,在門口磕一磕頭。」 他最後說:「其它的,你決定。」 謝先令和他商量完,就找張鐵頭說話去。 狄阿鳥想到次日還要奔波,為縮短造橋地施工期,盡早引走河水忙碌,早早地睡了下來。第二天,他上河忙碌,和魯匠定下施工地點,決定利用一道廢舊的河床。兩天之內動工,來拔堤引流,出晾河床。 第一批丁發到來開石料,足有千把人。狄阿鳥以老卒組織好隊伍,開始動工。他把工程分為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就是用一座天然的土台和目前現有的河堤構成巨大的引水溝;第二階段,就是要截斷河流,決堤引走水;第三階段就是晾乾河床;第四階段造橋;第五階段,恢復河道。 目前的第一階段。就是把選出來地引水渠道修補好。 地方上的官員象徵性地處過面,焦生就帶人在缺口旁豎起起落架。從別處敲來土,直接叼上往地下摔,摔個半碎,往下一甩,甩進縫隙裡。每甩過一層,下頭就開來兩輛八頭毛驢拉來的大夯車。一邊走一邊夯。 夯車是八頭毛驢抬著一個結實木架,中間吊著一塊大鐵盤,上面伸出槓木,由一群大漢來壓起來,落下去,一邊走,一邊夯,效率不是用人抬能比的,只是不太好走斜面,斜面就用人推著石滾碾壓。 暫時性地河道無須太高的規格。兩天之內把引水河道圈了起來。 工程到了第三天,就是引水、斷流。 工程進行之前,狄阿鳥就定了撈魚的計劃,引水時下好幾道水網,那是一拽一兜魚。小的放生、大的星夜送走換糧。 水位低下時斷流已輕而易舉,幾百輛獨輪車一道送土,淺壩頓成。這時大伙再晾河道,方知水底淤泥很深。呂經笑著「不難」,讓狄阿鳥答應自己,修完河。 往旱地引條小渠。狄阿鳥答應了他。第二天。天一涼快,呂經組織起來地四鄰八鄉帶來數不清地小車。都瘋了一樣來挖淤泥。 狄阿鳥對呂經的感激不消說,不料一打聽,方知淤泥是上農田地好肥料。這時他再後悔也來不及,就堵住拉淤泥的隊伍,要他們用土來換,一車淤泥,一車土。 百姓們也願意,相互傳話,說為河神來補嘴,幾天功夫拉走淤泥,填上礫土。 施工期縮短到幾個工程指揮沒想到的程度,反而是石料沒來得及準備,各處地石料場,磚廠都有小石小磚,卻沒有大條石供應,情急之中,魯匠用些處理過地好枕木來承接,把橋骨打造出來。 焦生送了一些鐵渣、鐵蛂A擰成的長條,讓人加到土胚,燒出來超長地薄泥磚。 歷來造石橋承接的都是大條石,打成椽形,狄阿鳥覺著人家用那樣的條石肯定有道理,怕用這種薄泥轉建起來橋,橋不能承重,並不敢用,就試驗、試驗,敲開磚頭看看,蚸M渣,那是再也找不見,裡面的鐵變成一條、一條的黑筋,磚頭的斷口往往突出一塊。 魯匠手裡沒料,看一看,只管用,說:「橋不長,這東西也輕,不比那種重橋差多少。」 狄阿鳥心裡很虛,不讓搞,說:「橋輕是輕了,運大條石的勁也省了,過重物坍塌呢?!」這時偏偏呂經帶著幾個上官來視察,他們看進度這麼快,覺得還能再快,只管要橋說:「一個月之內造好,造好有賞,造不好等著掉腦袋。」 狄阿鳥噁心上了,不再管魯匠和焦生怎麼造。 魯匠和焦生想法都特別,一合計,在橋面鋪一層木頭,布一層石沙,打上磚,再砌一層青磚,就說:「好了。」狄阿鳥在河岸上望一望,只見橋身細裡細氣,墩一道、一道,也沒話要說。這時,造橋造到結尾,官府才剛剛發來第二批民夫。 他造著橋這陣子,狄阿孝、趙過,帶著痊癒的路勃勃回來,他們送來謝小婉給自己準備的衣袍和催促,催促他趕快去提親,不要理他父親,直接來見他母親。 她送來的東西裡面有一妖物,那是一把用木頭雕幫起來地鋼棍,一尺多一點點,塞上鐵砂和爆竹粉,用引信點燃,「彭」地打出去,可以將一件十步外的皮袍打得許多洞,端是古怪,狄阿鳥試了幾試,就放去焦生那裡,讓他慢慢琢磨。 狄阿孝也知道阿狗是被他救走了的,為那事,衝他發了幾通脾氣。他也不生氣,樂呵呵地卻為阿弟和自己想得好好的,覺著現在工程造價相對比較低,能余出些錢,一部分給狄阿孝提親用,一部分買來飾物見丈母娘。 然而工程結束,官員們好評不斷,工程款卻不捨得撥,到頭來給民夫些糧食,給六分之一的造橋預算,不管官家地石料場、磚場的錢,付完一些私人賬,也只剩一百三十七兩銀零一百三十二銅幣,加上賣出去的魚,收入二百兩左右。 他給弟兄們分一分,自己只落三兩零八幣,當時就想:出什麼樣的錢造什麼樣的橋,塌了也怪不得我。現在我別說去尋阿媽,我總得去為阿孝提親,總得去見丈母娘吧?媽的,我給他們造橋,他們誰管我? 弟兄們都要去找呂經,鬧一鬧,他只是說:「算了吧。有這閒功夫,不如收些生絲去賣,到槐裡,到長月去賣。」 他就用這三兩錢,帶著從花山回來,後來在花陰給人刨木頭來就食地十多弟兄去吃一頓好飯,吃著、吃著,張奮青興奮地跑來湊熱鬧,激動地說:「我把楊乾金逼跑了,他帶著幾個家小去長月,說是那兒有些田宅,這兩天,告狀地百姓一大堆,夠他死上十來回。」 狄阿鳥為這句話也要犒勞他,舉起酒杯,大聲叫道:「還等什——麼?!連忙把案卷整理起來,帶著武卒去把這個惡棍追回來,到時不管他什麼官,不管他什麼銜、不管他是皇親還是國戚,也阻攔不得,要抓,抓,抓,回來判個斬立決。」 他想起自己的一口鳥氣,想起楊漣亭地一身冤案,一連叫了三聲「抓」,一拳砸到酒館裡的桌子上,不曾想,桌子竟被砸爛個窟窿。 憂優書萌 UUTxT.COm 銓文子扳閱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39) 字數:4337 狄阿鳥一邊密切地注視著案卷的整理,一邊不得不應諾開渠。 他早就想過要兌現自己的諾言,重修河堤前已經開了一道閘門,此時只須把所謂的小渠開出來。天才知道呂經的「小」從哪來,把水調往乾涸的西北,往將來的渠要走的方向望一望,溝是溝,梁是梁,渠小則不能亂繞,渠一旦大起來,再繞個幾倍遠,幾乎能要人命! 狄阿鳥覺得呂經就是趁機拿自己開涮,和魯匠跑了兩天,臉黑黑地回來,再見呂經,呂經這才埋怨:「誰讓你一定把渠修到西北角?!你只需沿大田東面的窪地走十里,和北面的小河連起來,就已經能方便百姓啦,到時候立上些水車,要水的自己踩上去,沿著上面的小渠走。」 狄阿鳥不知這一道渠要修到何年何月,磨破嘴皮也沒有用,只好把自己當成一個勞力,縣裡讓修就跟著跑,管他修到什麼時候。然而他回來的路上,卻看到一張壞犁,立刻把自己怠工的想法拋到九霄雲外,興沖沖地找到焦生,讓他造起來一座小山一樣的犁,自己把所有的牛和馬都調集起來,豁開小溝小礙,拉一條溝來整上一整。 魯匠和焦生都為他的想法震驚,問他:「這麼大的犁怎麼造?!」 他們分析一下,覺得將渠分成一段、一段的,用排犁耕一層,再過耙將土整碎,最後用斗狀的長箱往兩側刮一層,刮起來夯出兩堤,如此一層一層進行,或許可行。 狄阿鳥願意試一試,他這次學精明了,先要縣裡出錢,然後再干。 呂經立刻拿出十二分慷慨的姿態。願意攤派一千兩銀子,撥一部分救災糧。 狄阿鳥合計、合計,知道虧是吃定了,但修渠和修橋不一樣,不用太多的石料、磚頭、木頭,原來水磨山的百姓現在還缺著糧,接下來修渠,修好則罷,修不好也能混過今年,另外謝先令和張鐵頭現在迫切要錢。現在拿到這一千兩,加上七湊八湊。立刻能在長月碼頭紮根。他心裡已經是點了頭的,卻紮著不感興趣的樣子討價還價。 修渠不是當務之急。 呂經玩這一手就是不想白給救災糧。救災糧也不夠,沒飯吃地領,有飯吃也要領,佈施下去,到頭來仍然要餓死人;發作苦役就好辦了。但凡家裡有些飯吃的,誰肯不要工錢,只管頓飯?! 呂經自然不肯加價,說:「你愛修修,不愛修拉倒。一千兩是小數啊?!縣裡一年才有多少收入?!」 狄阿鳥只好修,修不幾天,柳馨荷從家捎來話,告訴說:「我見到楊漣亭啦。好好的一個後生,人實在得很,還讀過書。就是不大說話,天天悶著頭為咱家幹活。現在人家媳婦不在了,我也就做了主,把芳兒嫁給他,以後你也好當自家人使喚。你什麼時候回來一趟,把他倆婚事操辦、操辦。」 狄阿鳥也滿意,定了個日子要回去,回去的前一夜,把張奮青整理的案卷拿來,夜裡點著燈翻。只是見裡面牽扯的什麼案都有。有些人都沒話找話,感到真正有價值的不是很多。翻了幾遍,倒是發現有個百姓這麼揭發:「一路人披髮而來,髮皓馬衰,身被數創,持刀過鎮,求問博格阿巴特之鄉,楊員外陰使人殺之,掘地埋屍。吾夜間出鎮,親眼所見,不敢發一聲,後偷走時被人追殺,今方敢回鄉。」 狄阿鳥本想到第二天問問張奮青怎麼回事,看了這一記錄,立刻想到扈洛兒,驚立起來,讓人找來張奮青,一見面,拍著案卷大喝:「這些你看了沒有?!記錄百姓口供的時候你在哪,有沒有在一旁聽著?」 張奮青不知他火在哪兒,信誓旦旦地說:「我都在一旁聽著,保證是搜羅來的,真的。」狄阿鳥猛地把案卷摔過去,冷笑道:「你聽著,你聽些什麼?!」張奮青連忙摟住,說:「難道裡面有假不成?!」狄阿鳥想一想,收斂怒火,慢慢地告訴他說:「楊乾金殺了扈洛兒!」張奮青大罵:「這個挨千刀地。」 他連忙解釋:「搜羅證據,都是咱衙門裡人上門,黑著臉讓說……」 話沒說完,狄阿鳥就無奈地說:「想不到你這麼賣力!太賣力了吧?!逼著人家說,不怕有些人應付,說些假案?!一大本子,只要有一點兒不真實,人家有錢有勢,就能從這不真實的案子下手,說你們是刻意誣陷,你傻麼?!還有,動靜這麼大?姓楊地不往裡面亂填?!」 張奮青長大嘴巴,還在拗理:「怎麼可能?!」 狄阿鳥也不知道楊乾金可能不可能這樣幹,只知道他自己曾經玩過這一手,讓張奮青去誣陷,反過來使得別人感覺自己是清白的。 他知道張奮青還沒有在公門呆太久,理解不透,只是叮囑:「別再羅織下去,把這個證人找到,挖回扈洛兒的骸骨,好生安葬,將風聲淡下去。另外,選一些重點,呈送到老太爺面前,立上案,無論是拘拿還是傳來問話,都行,等我去長月的時候,你跟我一起去,瞅準機會,讓化了妝的衙役們往上撲,格殺之後說他拒捕,襲擊公門中人。」 張奮青聽得有點發愣,點了點頭,說:「老太爺那,我怎麼說?!」 狄阿鳥想了一想,說:「把扈洛兒的案也整理好,什麼也不要說,老太爺就明白了,他不立案,沒法給咱交待呀。」 張奮青離開後,狄阿鳥夜不能寐,叫醒一通兄弟,連夜回家,去為楊漣亭舉辦婚禮。 當馬蹄炸到家門口,家裡地人還以為是在夢裡。 忙碌兩天,婚禮也沒有怎麼佈置,雖然顯得簡陋,卻來了許多的人,不少弟兄怕狄阿鳥請不起客,自帶乾糧,只圖熱鬧。 大伙載歌載舞。彈彈琴,唱一唱,把祝福撒遍。 柳馨荷看在眼裡,心裡有好多的底氣,高興地跟楊漣亭說:「你娶了我們家芳兒,以後就是苦盡甘來,可要好好待她。」周芳兒忸怩著說些話,而楊漣亭答著、答著,掉起眼淚。眾人看在眼裡,到處起哄。不知怎麼觸動了楊漣亭的姐姐,她就在熱火朝天的場面上爆發出一陣滂沱的眼淚。驚得眾人不知道怎麼勸好。 婚禮舉行完,狄阿鳥才發覺除了在外的,家來還有一些光棍弟兄,立刻把大家集合起來,說:「大家都給我聽好,以前咱不再提。從明兒起,凡是能找來媳婦地,老子立刻送他十畝地,一頭牛,沒錯,老子現在是只有一百畝地,可只要你們有能耐,一口氣娶了上百媳婦,那我就先欠著,馬上去掙錢。」 他吆喝了一陣。想一想,還正修著渠,一擺手,帶著人騎馬趕回去。 回到渠上,忙碌幾天。長月來人,賜些錦袍和紋銀,催他去參加「英雄會」。 他拜託完渠務,挑出隨自己前去的人選,挑了趙過,挑了路勃勃。挑到狄阿孝面前。一陣猶豫,說:「我替你看望你三娘。替你提親,你哪兒也別去……」狄阿孝不願意,憨聲說:「為什麼?!」 狄阿鳥說:「因為你是我阿弟,你得聽我的,多習武藝,多讀書。」 狄阿孝立刻扭過臉去,作勢不聽。 狄阿鳥知道他現在不服自己,惱也沒有辦法,只好笑吟吟地領他去一邊,說:「我是你阿哥,我需要有一隻狼一樣地阿弟,而不是狗。 狄阿孝大怒,說:「你才是狗,我能想像得到你在他們面前的樣子。」 狄阿鳥只好給他一巴掌,道:「你分清狼和狗啦?!」 繼而教訓:「狗看人不舒服才去狂吠一陣,狼不吭聲,要咬就咬喉嚨,你說你阿爸讓你成為大將軍,報仇,你幼稚得可笑,當初,你阿爸是怕你不肯走,才騙你說,讓你去報仇,是的,沒有錯,你是他的希望,卻不是報仇。你找誰報仇,你和誰有仇?!你覺得你和當今國王有仇是不是?!你愚蠢。國王和你阿爸爭奪的是萬里地疆域,是搶食,國王勝利,我們失敗,如此而已……我們現在還要搶食,先搶回我們祖業!」 狄阿孝固執地說:「我阿爸是為了你阿爸,不是什麼搶食,你要是這麼說,你就是忘恩負義。」 狄阿鳥無奈地問:「那你說,你準備幹什麼?怎麼幹?」 狄阿孝木然,說:「我也不知道,反正事情冷下來了,也沒有誰認識我,我就想去長月。」 狄阿鳥問:「龍血認識不認識你?!龍血,跟我那麼好,我有難,他卻藏起來,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 狄阿孝咬牙說:「他變心了。」 狄阿鳥只好一連拍打自己的腦門,氣惱地說:「阿孝,你醒一醒吧,睜開雙眼,好好看一看這個世界?!我原本是想讓你跟著牛六斤去打仗地,但是現在不行,現在,你必須種我的一百畝地,地種不好,提親地事我也要放一放。」 他歎了一陣氣,實在沒有辦法,只好說:「阿孝。我給你跪下行不行?!我不想逼迫你,我只想讓你想兩年,兩年之後,你明白的話,就跟著我,不明白地話,到時和我分家,我把願意跟你地部眾都給你。」 狄阿孝終於軟化下來,卻是笑了一笑,沒好氣地說:「你拿什麼分家?你的部眾呢,牛羊呢,財物呢,你只有一百畝地,奴僕二、三十,妻子兩三個?!」 狄阿鳥看他地意思,倒是不跟自己分家,神秘地說:「其實我已經有上萬兵馬。」他一本正經地歎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呀。」狄阿孝有心說話,卻沒說。狄阿鳥有些失望,繼續大嚷:「有些人哪。指望不得。你送給他個高貴地淑女,他未必敢睡,說,我已經定親了……」 狄阿孝在這一點上勃然,說:「我怎麼沒有睡?!」 狄阿鳥問:「我這次去長月,如果他父親不答應,我就把她搶回來,你敢不敢再睡,睡她幾十年?!」 狄阿孝愕然道:「搶回來?你瘋了?」 狄阿鳥笑道:「我沒有瘋,你只管等消息。」 他哈哈大笑,擺一擺手,走到幾十步外,高喊道:「一定把家裡的地種出糧食,不會種,多請教別人。」 楊漣亭卻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大聲要求:「大人。你帶我去長月吧,讓我侍奉在您左右,報答您的大恩。」 狄阿鳥愕然,問:「你什麼時候得到的消息?!侍奉在我左右幹什麼?!」 楊漣亭說:「家裡都知道了。大人的恩情我一輩子報答不完,芳兒也非要攆我,讓我跟隨在您左右,哪怕不能遮風避雨,也可以端茶倒水,您就帶上我吧。」 狄阿鳥呵了一聲,想想,謝先令說他還沒和自己一條心,現在和芳兒成親,也算是自家人了,到時幫一幫張鐵頭這樣的渾人,倒也行,這就答應說:「好吧。」 uU書盟 uutxt.coM 荃文字版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40) 字數:3715 狄阿鳥到京師是乘公車進的行館,一連幾日沒機會上碼頭看張鐵頭,安定下來之後,就到太學看呂宮,到了太學初一問,幾個老實點的同窗都有一種咬牙之恨,說呂宮都兩個星期沒在校園露面。幾個人怪怕的,出來到夾巷吃飯,計較著要找一找,找不到再去衙門報案,另派人通知老太爺。不料飯館裡正張羅茶水的老婦聽到了他們的話,興致勃勃地衝他們嚷:「你們說的不是呂孝廉吧?!他會有事?剛剛在這裡吃過飯?!」 老太婆的兒子袒露著膀子上的紋身,從飯館裡面衝到街上,往前一指,說:「不是在巷子口的賭場,就是在街對面歇著……」 幾個過路人停到那紋身男子的面前,和那紋身男子的一起嚷嚷。狄阿鳥一想呂宮來太學幾個月,不至於這麼聞名遐邇,就覺著他們弄錯了。然而那紋身男子迫不及待,回過頭指住一個帶身痞子氣的學生,嚷:「郭二桿子,他們是從呂孝廉家鄉來的,來找呂孝廉的,你快帶他們去吧。」 狄阿鳥回頭看看,心說飯還沒吃,人家卻已經做了一半,連忙說:「飯錢先給……」紋身男子仗義地推著他走,一味笑道:「先掛著賬,回頭讓呂孝廉給。」 前頭少年等著要他們走,路勃勃站在最前面,不自覺跟上去好幾步,醒悟到什麼,退回到狄阿鳥身邊,連連問:「是呂宮嗎?!他有錢?!」 狄阿鳥心裡也沒有數。楊漣亭要他歇著,自己去把人喊到這邊兒。他還是懷疑所遇非人,覺著是另一呂姓闊少,怕他一到跟前就讓人家來太突兀,讓趙過一起去,說:「阿過認識他,你跟阿過一起。」 他們給呂宮送來一大包東西。用皮袋裝著,趙過走之前,把這大皮袋的角落一投,隨後飯鋪那紋身男子接自己家親戚一樣,提往一旁,自顧說:「你一說是呂宮呂孝廉,那肯定只有一個,這裡裡外外都知道,人家是博格阿巴特的干兄弟。博格阿巴特多英雄,把朝廷的御林軍都打得落花流水。要萬歲爺出面去收撫,這呂孝廉能有這干兄弟。能差到哪去。初來太學,幾個混混捉他來我家吃飯。酒肉一擺擺開。呂孝廉面帶微笑,扔話說:我瞧你們幾個也不上路,知道怎麼喝酒嗎?!當時舉起拳頭,喊道:『上英雄酒。』我娘、我爹還真聽說過,把幾十隻碗排成排。用酒罈『嘩啦啦,地涮過去,八碗一托盤,對頭一撞,舉過去要他們拿光幹完。幾個混混喝不下,跑出來商量,說:『本想敲詐一頓飯,卻敲詐出來了大人物?!這啥英雄酒,肯定是綠林好漢們喝的?!』他們想跑還沒來得及,呂孝廉叫我把他們喊進去,喊進去一個,給一碗酒。說:想吃香的,喝辣的?把這碗酒喝下,跪下磕個頭,以後,我就把你們一個個地帶出來。」 路勃勃哈哈大笑。問:「磕頭了沒有?」 那紋身男子往上打一打衣裳,說:「當然磕了,第二天,他們就去開辦印花場,印出來地大姑娘一冊一冊的,哪一天賣下來。都能賺好幾十兩銀呢。」 狄阿鳥確信是呂宮。心想:他還真敢在長月城賣春宮圖?! 正說著,外面有了響動。紋身男子接進來一個人,渾身穿得像花蝴蝶一樣,脖子上頭還插個把折扇,狄阿鳥一看,見是呂宮,不由愣了一愣。 趙過的話響在後面:「你爹讓你來上學,你不好好上,去賭博。」呂宮只「嗨嗨」地笑,順手拉開狄阿鳥身邊的椅子,讓過兩位跟自己一起來的公子哥,一屁股坐下,大聲吆喝:「菜呢。菜呢。趕快上菜。」 他扭過身來,跟狄阿鳥說:「我一扭頭,看到趙過那張臉,差點以為見了鬼,這你來長月,也不讓弟兄們打個招呼,好讓我準備,準備,接風洗塵。」 狄阿鳥看一看兩個打招呼的公子,不禁苦笑:「我想你在上學……」 呂宮一把手打斷,笑著說:「上毛學?!什麼太學?!是混學,混出來到哪任上做個官,吃喝不愁……」他起身朝對面一指,說:「這是京兆尹家的公子,咱把兄弟。」接著點點另外一個,說:「這是咱隴上令家的小舅子。 兩個年輕人衣裳遠沒有呂宮誇張,表現很是得體,只是有點受寵若驚,連連客套:「這位難不成真是博世兄?!世兄名揚四海,今日一見,兄弟們三生有幸。」 他們也都吃過了,酒菜擺上來,經過幾讓,也僅僅是淺嘗輒止,喝得兩杯酒。吃好喝好,呂宮打發走兩個同伴,把送來的大袋子扔在人家鋪子裡,帶著狄阿鳥到太學西面的荷花池周圍轉悠一圈。 狄阿鳥物色張鐵頭地副手時,曾想過他,當時覺著他在上學,排除了,今兒一見了面,方知他這個,學都硬是上到兩個星期不進學堂,大街上碰到賣飯大嬸都能認得的程度,確實是不上也罷,狄阿鳥再拿他和楊漣亭比,覺著更合適一百倍,連忙試探:「你這樣上學怎麼能行呢?!」 呂宮笑道:「我們那太學地博士都是勢利眼,你有錢有勢,砸他兩下,比你苦讀划算。我不弄倆錢東孝敬、西巴結,就咱那家世,行嗎?」 狄阿鳥問:「那你賣春宮圖,一個月能賣多少錢?!」 呂宮的臉立刻苦瓜一樣,說:「賣春宮圖,錢大伙分,吃吃喝喝,玩玩,沒了。」 狄阿鳥心裡有了底,漫不經心地說:「我這次來京城不光參加英雄大會,還想幹點買賣,你要是不上學多好,咱們可以一起幹?!」 呂宮連忙申辯:「去不去聽課都一個樣,都跟你說了,那些博士勢利得很,看你在那兒老老實實的,覺著你家一定沒本事,到他面前是混師生情誼來著,不給你好臉色,反倒你越是不給他面見,他心裡越沒底兒,對你越客氣。 狄阿鳥不知真假,詫異道:「天地君親師,做老師怎麼能這樣?」 呂宮冷笑道:「師?!他們也叫師?!我小時候啟蒙,街對面有位老幕僚,天天把我們喊去寫字,寫完字,讓我們在他們家吃飯,我們家老爺子一開始都不知道,後來知道了,過年的時候送塊臘肉,老先生也不要,說,我這幾個學生有貧有富,我要是收了你的臘肉,其它的孩子心裡就彆扭。我家老爺子想想也是,就把我那些同窗帶我家裡吃好幾頓臘肉飯。這才叫老師,倘若是你用錢請,就是買東西,賣東西,你出錢,人家出貨,偏偏還拿一張老師地臉,今天坑你幾個錢,明天用戒尺打你一頓,後天罵你禽獸不如,大後天,想讓你家老爺子送些東西上門,這樣的狗東西多的是,你偏偏還要一輩子敬著?!這世道?!」 狄阿鳥想不到他對先生用到「狗東西」三個字,問:「不是哪先生得罪了你吧?!」 呂宮擺了擺手,說:「我就是看不慣,背地裡買咱的畫冊,一轉臉,跟人說我傷風敗俗,說我……,害得褚先生不搭理我,褚怡那小丫頭都『鄭重,地警告我,說,不要讓人知道我認識她——」 他氣急敗壞地說:「我不就是印了幾張春宮圖嗎?為什麼那麼多人願意花錢買?!」 狄阿鳥按了按額頭,說:「那咱不賣了,總行吧?!」 呂宮大叫道:「我還就賣到底,我不信他們能把我怎麼樣……」 狄阿鳥說:「你不是說賣春宮圖賣不到錢嗎?」 呂宮說:「是呀。我現在一次刻下來,才出幾十冊,讓他們拿去賣,就是能有個吃飯的錢,可要是幾千冊、幾萬冊地賣呢?悉心裝被起來呢?」他怏怏道:「有人找我來要貨,一訂就是幾百冊,我哪出得來?!」 狄阿鳥無奈,說:「你把錢賺到手,名聲不也毀了?!」 呂宮笑了起來,說:「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才有顧忌,你來不一樣,咱們可以合夥,找別的人出面,一印上萬冊……」 狄阿鳥看一看,發覺他的眼神不太正常,才一下醒悟,他根本不是對自己的生意感興趣才說說自己上學有空閒,而是想拉了自己,一起印春宮圖,連連搖頭,說:「我才不做這生意呢,你自己慢慢做吧。」 呂宮說:「你現在肯定缺錢,不印春宮圖,你想印地圖!?天下英雄大會即將召開,這是個賣春宮圖的好時候。」 狄阿鳥一琢磨,笑呵呵地回答:「我要印地圖,印長月地圖?!」 呂宮本就是用地圖對比春宮圖的,沒想到狄阿鳥還真印,眼睛陡然瞪大三分,大叫道:「誰錢沒得花,去買地圖?!」 狄阿鳥說:「天下英雄大會即將召開,一定有許多人來長月,他們到長月街頭走一走,有張地圖多好?!到時咱往京師東面地霸橋邊上一坐,只管高價出賣?!肯定有人買。」他補充說:「京兆尹的公子可以弄來現成的圖樣,稍微改動、改動,就能印,要是先聯繫好商家,告訴他們,只要他們肯出錢,我們可以在他家店舖裡留一張大地圖,特別標明他家店舖的位置;也可以在賣出的普通地圖上標注出他家店舖。這樣一來,光是這些商人們給地錢,也比你的春宮圖多。」 呂宮凝神半晌,說:「有道理我現在就去找他。」 狄阿鳥本想說張鐵頭的事,沒想到反而跑到印長月地圖上來了,心說:「有京兆尹家的公子在,那就先用長月地圖來賺一筆錢吧。」 u優書猛 UUtxT.com 詮紋子板閱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1) 字數:7388 狄阿鳥打算喊上呂宮一道拜訪褚放鶴和李成疆,聽呂宮說褚放鶴對他有成見,以為他答應起來一定不會太爽快,不料意思剛剛表露,呂宮就要就近去「褚怡」家,扔下一句「稍等」,出去片刻功夫,回來時換了身衣裳,一手一隻烤鴨,呈「T」字型站在眾人面前,一味催促著要走。 路勃勃聞香知味,要替他提,他也不肯,只是說:「你替我提,我提什麼?!」 褚放鶴時下也在太學居住。太學房舍萬千,有市有獄,一路曲曲折折,呂宮卻是閉著眼都知道怎麼走,在前面晃悠得輕快。大伙來到褚怡家,時候已經不早,恰好褚植也剛剛從對面到家門口。頭頂一紗帽,帽帶在下巴底下挺結實,屁股上烏黑的大褶裙鼓囊囊的,兩手合在前面走路,一步一聳腰,像一個死板的老怪物。狄阿鳥第一眼沒有認出來,連忙拽著馬,躲到他家門前,等著他走過去,卻不料這人不走了,停在面前哈哈大笑,大馬猴一樣抬起一條前腿,仰身拍打大腿。他辨認兩眼,不敢相信地問:「褚大兄怎麼穿一身烏鴉衣裳?」褚植低下頭來,掃一掃自己的肩膀,拉住狄阿鳥的馬韁,低聲說:「別亂說。這是官服呀。」 他扯過馬,到一旁替狄阿鳥拴好,起身看背後還排著幾人幾馬,只好帶他們來到對面晾衣裳的空地,怏怏道:「沒來京師,想來京師,現在來了,你看一看,家還沒有馬廄大。」 大伙依次跟著他,進了客廳,果然地方小得很。客廳滿得往外「溢」。 狄阿鳥見著褚放鶴穿件寬鬆的衣裳,雖然微微笑著,眉鈞卻保持著深峻,怎麼看都是謙謙君子,心裡有口不平氣兒,叫囂道:「先生也是不遠萬里來他京師,朝廷怎麼不給個像樣的官兒做呢?!竟然要先生擠這樣的破房子。先生跟我去武縣,房子,有,地。 有,學生。我也有,我那兒有一大堆孩子要上學……」 褚放鶴目光和煦,淡淡地笑著,說:「好哇。」 呂宮拉拉狄阿鳥衣裳後襟,小聲說:「先生擔著『司業,一職,從四品呢。太學除了博士祭酒,就數司業最大?!」 狄阿鳥一聽,就不再說話。 褚放鶴讓他們坐下來,絮叨兩句,說:「博格,你來京城,沒到你成疆叔那兒看一看?!」 狄阿鳥連忙說:「還沒有?!」 褚放鶴歎了一口氣,說:「他身體有點兒不太對勁?!」 狄阿鳥吃驚道:「他身體不是很好嗎?!我上次見到他,冷天還穿著一身單衣……飯量大得驚人。」 褚放鶴擺一擺胳膊,輕聲道:「服藥服的。」 他說:「在京城免不了和一些達官顯貴們接觸。相互間逢場作戲,倒算不得什麼壞事兒。只是一些英雄豪傑,因此沾染上那些壞毛病,從此鑽進銷金窟,再也出不來。你可要小心哪。」 狄阿鳥笑瞇瞇地點頭。連聲說:「我一定小心,潔身自好。」 褚放鶴突然變得嚴厲,說:「記住,不能沾一種叫『五石散,的藥,任誰說得天花亂墜,也不要碰一碰。」 他轉過頭來。盯住呂宮。問:」小宮沒碰過吧?」 呂宮說:「我沒有,只是聽說。服用得當能玉樹臨風,延年益壽,服用不當的話,就生不如死。」 褚放鶴說:「你們去看一看你們成疆叔吧,看看他到底是玉樹臨風了,還是生不如死……年輕人喜歡新奇,褚怡到現在還覺著你成疆叔是服用不當造成地?!前兩天,弄一包回來,打聽怎麼服用,說服用之後能成仙,可把我嚇一大跳。」 路勃勃啃藥啃得有後怕,問:「五石散沒我吃的藥厲害吧?!」 狄阿鳥怪他多嘴,連連問:「成疆叔怎麼了?!」 褚放鶴說:「冷熱交替,魂不守舍,半人半鬼……」 他不再就「五石散」講下去,於大伙吃驚中,岔開話題,說:「英雄大會要到晚秋,還早呢,有空了,你們要去中正樓那兒看看。人物品評榜三個月一放,雖然難括天下英雄,然也得之六、七。你輩曉天下諸事,問前程命運,皆在其中,不可不去留意。」 晚上褚怡一直沒露面,要走時,褚怡母親叫住狄阿鳥,小聲說:「你成疆叔那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都渾了呀,天天光著身子,吃冰疙瘩,家裡什麼事都是她嬸嬸做主。思晴不承認和你拜過堂,她嬸嬸也不識大體,你去你成疆叔家,肯定見不到」 狄阿鳥不快地說:「我明媒正娶的,拜過堂了的呀。她要幹什麼?!」 褚怡的母親笑了笑,歎氣說:「你成疆叔有個三長兩短,她還不是在李家守寡,兒女現在小,能靠誰?!褚怡說,她一心想著把思晴張羅進娘家,以後在李家門裡,靠著她大伯……你岳父前一段時間來看成疆,她不是叫思晴躲出去,不給面見?!褚怡今兒不在,不然你可以問一問。」 她停頓片刻,說:「你後天來,我讓褚怡把她叫來咱家,你們一碰面,把話說透,你要痛改前非,那就和好啦?!」 狄阿鳥點了點頭,給她告辭。 褚植出來送客,講的話大多意氣相投,送了三、四條街還收不住腳。 呂宮就在他停駐腳步的一剎那,得到機會,順勢拉他入伙:「你天天在清水衙門裡打秋風,也不是個事兒,趁著博格來長月,咱們一起幹點事兒,掙些錢吧?掙些錢買些宅地,不住他朝廷的馬廄。」 褚植遲疑了片刻,還是拒絕說:「我也算在朝為官,怎也不好出來跑東跑西。」他笑道:「你們變著法分我錢是吧。錢還先賺到你二位仁兄手裡再說。」狄阿鳥一站站住,要兜售自己的想法,褚植微笑打斷,往前一指,說:「天都晚啦,快走吧。你要是再不回去,要被抓到九門提督衙門那兒。」 呂宮和狄阿鳥別過,一轉彎兒走進一條黑洞洞的巷子,不知去哪。 狄阿鳥回到行館,還在想褚放鶴著重提醒地兩件事,第一,不碰五石散;第二,多注意人物品評榜。 他以前聽說過這種藥,現在淡忘得差不多,心裡挺納悶。暗說:「五石散不過是一樣怪藥,我以前也聽說過?!老師還用特意提醒?!還有那中正樓的人物品評榜。我去看一看我排行第幾也罷。不去也行,怎麼說「前途命運皆在其中」?!」 他剛剛準備睡下,外面傳來一陣燕語鶯聲。 典客帶了幾個嗲聲嗲氣地官妓進來。 狄阿鳥起身再一坐下,身子就被幾個嬌滴滴的官妓依傍上。 典客說:「這幾位姑娘是來為大人解悶地。」說完,翩翩退走。之後,二三人進來。送來酒食。 路勃勃早就聽見了,迫不及待往狄阿鳥那兒跑,後面趙過一使勁,拽了他,他「咯登」一聲,啃到地板上,嚇了狄阿鳥一大跳。狄阿鳥覺著自己不能帶壞路勃勃,連忙說:「大家一邊吃肉,一邊看歌舞。」 官妓們咯咯笑罷,簇在一起。揮舞手臂團團走,把優美的姿體四處綻放。狄阿鳥看一看,楊漣亭沒有出來跟大夥一起坐,讓路勃勃去喊。路勃勃嘟著嘴巴去,回來再坐下。說楊漣亭已經睡了。 這時,狄阿鳥和趙過已經吃了好些肉,一名官妓溜躂過來,嘩啦啦鋪來一塊緞帶,裡面展露出精緻的琉璃瓶,她伏下身子。瀝瀝道:「讓奴婢來侍奉幾位大人服用仙藥?!」 狄阿鳥看趙過好奇地挪過來。連忙抓住琉璃瓶,拔開蓋聞。問:「仙藥?!五石散?!」 女子笑道:「難道大人竟不認得了?!是逗奴婢的吧?!」 狄阿鳥再次拿起來,看向趙過,慢吞吞地說:「是五石散吧?!」路勃勃也蹲在地上,挪過來,趴著看,好奇地伸出枝頭。 狄阿鳥一把打在他手上,嚴厲地說:「你好了傷疤就忘了疼?!」 路勃勃心裡有後怕,連忙抱著倆膝蓋,一點一點縮回去,抬起頭來,用兩只可憐兮兮地眼睛到處掃人。 三人大眼瞪小眼,想問一問,卻怕人家說自己「老土」。 起舞的女子們都散了,層層疊疊把他們包圍,亂雜雜地說:「大人們吃肉吃那麼多,肯定在服用此藥。」 狄阿鳥問:「你們服不服用?!」 女子們紛紛脆叫:「我們哪兒服用得起?!」一個女子在她們聲音落地之後,說:「這些藥是行館採來,專門招待各路英雄,大人故意裝不知道,騙我們……」 狄阿鳥問:「有沒有別的人服用?」 女子們笑起來,說:「多啦。聽說京城第一美男子衛恆都是服用此藥才脫胎換骨的,前幾天姐妹們看到他,感覺他像是天人下凡!」 路勃勃大叫:「真的嗎?」 狄阿鳥覺著路勃勃還想亂吃,上前就是一巴掌,拍得他直掉眼淚。 第二天一早,謝先令登門,一來就說:「我找到萬立揚了,和他一起去看董家老丈,你怎麼著?!」 狄阿鳥說:「怎麼著?」 謝先令找杯茶水吞上幾口,按住胸脯,說:「咱可找對人啦。董老丈的女兒成了貴妃,現在貴為董國丈,兒子董文受車騎將軍一職,可謂權傾朝野,能和李衛一爭高下。他聽說你安然無恙,急著要見你。」 狄阿鳥大吃一驚,說:「董雲兒成了貴妃?」 他心裡多出幾分悵然,慢慢坐下,說:「董雲兒怎麼成了貴妃?!就她,不漂亮,還蠻橫得很……」 謝先令責怪說:「別管這些啦,只要她有兒子,咱就抱上佛腳啦。」 狄阿鳥想想也是,心裡卻感到十二分彆扭,問:「那她有兒子嗎?!」 謝先令說:「還沒有來得及打聽。董國丈勸咱別再和長樂王來往,咱們可以長樂王來往一、二,可人家既然明說,怕是咱硬來往,得罪人家,我也就沒有登長樂王地門。等著你來做決定……」 狄阿鳥想了一想,暗中摸摸自己揣起來的「五石散」,說:「得罪他也要去看一看長樂王,明天吧,明天去見長樂王,免得夜長夢多,新主趕在前頭召見,失了禮數!」 謝先令砸舌,說:「這是招險棋,就怕走不好。把我們陷進去。」 狄阿鳥歎了口氣,轉了話題講呂宮。謝先令笑道:「主公還考慮楊漣亭?呂少怎麼說也是老太爺地公子。有他出面,武縣在外的百姓就是咱掌中之物。主公想一想,他為了錢,春宮圖都印,只要價錢合適,什麼不願意幹?!」 狄阿鳥覺著這話裡有,『算計」地味道。沒有吭聲。 天已經快到中午。呂宮是說到就到。 他帶著京兆尹家的公子,專門來談印長月地圖地事兒,聽狄阿鳥說讓謝先令負責大小事,就把京兆尹家馬公子帶來的地圖一攤,讓謝先令看,以此試探他是合夥人之一,還是請來地幕僚。 謝先令心知肚明,跟狄阿鳥說話都換了稱呼,叫「博公子」。他聽狄阿鳥粗略講過,打開一大匝地圖。仔細看一邊,想法已經走向成熟,就此提議說:「我們用魚鱗冊填街道,把那些衙門、大建築放進去,空出來地地方等著店舖在地圖出來一個星期前。掏錢來填名號,完全是一筆大生意。是不是要找一找那吃肉不吐骨頭的吳掌櫃,先照會各行會,然後大肆徵集各商家?!」 狄阿鳥還等著去李成疆家,回頭見見萬立揚,到昔日舊地看一個遍。只讓謝先令自己看著辦。吆喝說:「我要和小宮要出去一趟,有什麼事。多跟馬公子說說。」 謝先令看一看馬公子,年少懵懂,知道是讓自己哄好他,笑道:「那當然。博公子只管放心。」 狄阿鳥和呂宮留下他們,直奔李成疆家,他們考慮到李成疆有病,老婆做主,生怕帶著的一些土產品寒酸,一合計,在大街左右看一遍,挑些葡萄,梅子之類女人愛吃的東西,這才放心來到李府投帖。 等了不多一會,李成疆的正室先見了他們一面,而後讓人帶著他兩個到後院。 兩人來到李成疆面前,只見他身瘦形枯,渾身戰慄,穿著一身寬大的衣裳,總是從地東邊走到西邊,從東邊走到西邊,不由相互對視,心說:「雖然是病了,卻沒有褚老師說得那麼嚴重嘛。」 李成疆地精神有種說不出的抖擻,一再笑道:「你們來看我?!我好好地,別聽姓褚的瞎說,不信?不信,咱一人找個女人,看一看誰行。」 狄阿鳥想不到他挺逗的,正要說句話,聽得他說:「你嬸子行不行,你抱著她,玩一場。」兩人只當聽錯,就見他揭開自己的衣裳,腰下挺起一小塊白紗,招手要了兩個侍女,一胳膊摟一個,從容轉身,將背部暴露出來,上頭糜爛一大塊。 李成疆和兩名嬌小的侍女到一張薄帳地亭子裡哼哼,拴在亭上地鈴不停地響, 片刻之後,他發出一聲嚎叫傳來,從亭子下面爬出來,大叫:「冷。冷。」接著爬起來,喊著要吃肉。狄阿鳥打個寒蟬,來到他身邊,只見他用雙手抱住胸膛,在地下到處翻滾,再爬起來,奪過自己腰裡的短刀,來回比劃。侍女早有打算,順著一張軟梯,爬到亭子上頭警告狄阿鳥:「他犯病了,真殺人呢。」 呂宮是嚇著了,左環顧一遭,右奔兩步,往復大叫:「他們家的人呢?!」 李府只有兩個老家人打開柴門,攆過幾個下人跑來。 他們見狄阿鳥一手奪刀,一手攬住李成疆,鬆了一口氣,道:「姑爺,你別放手啊?!」 狄阿鳥看著兩位老家人眼熟,一時記不得,把刀奪過來,扔到二人腳下。 兩個老家人就著這架勢,跟狄阿鳥說:「他家已經沒有人管他啦。大老爺從褚老爺那兒得到消息,氣得呀,想帶他回咱家,他還時不時清醒,不願意走。要不是把我們留在這兒,連侍女們都敢欺負他。」 狄阿鳥問:「是吃五石散吃的嗎?!」 老家人說:「我們哪知道?!夫人說是,說服用五石散,排解不當,淫熱不消。」 他們把李成疆的情緒穩住。出來關閉後院柴門,聽說「夫人」有請,再一次來到正堂。李成疆地正室半老徐娘,打扮卻相當妖艷,低低一抹胸衣,走動起來,時不時彈動兩丸,看得人頭暈目眩,此刻再見二人,不由作勢掩泣。叮囑道:「我本不該讓我們家老爺見客,可家裡地老僕都說你們是自家人。 不見不行,這才讓你們跟老爺見一面,你們出去切不跟人亂說。」 狄阿鳥答應下來,就勢討要李思晴,說:「我這次來,還想接思晴回家過日子。嬸嬸何不喚她出來,讓她跟我走。」 李成疆的正妻愕然道:「有這樣地事?!」她說:「思晴今兒不在家,去我娘家玩了,你先在這兒住下等她回來看她地意思呢,還是趕明再過來?!」 狄阿鳥知道這是借口,不動聲色地說:「嬸嬸娘家在哪兒,我現在就去接她回來。」 李成疆正妻眉頭緊了一緊,舒展開來,說:「你接她幹什麼?!」 狄阿鳥連忙說:「她是我明媒正娶地妻子,一時不合。躲了出來,我怎麼還讓她再打攪叔叔、嬸嬸?!還是應該早一些接她回家?!」 李成疆正妻叉起腰肢,大聲說:「你不是沒有娶回家嗎?!誰不知道你跟別人拜的堂?!她知書達理,不認你總是有原因的,你找她。找到她,打她,打得她跟你回去?我是她嬸嬸,能看著你跑我們李家逞兇?!」 狄阿鳥大怒,說:「你不是她父母,最好少一點生事?!」 李成疆正妻也怒沖沖地站起來。揮著手臂。大喝道:「到底是誰在生事?!你欺負我們李家的閨女欺負到什麼樣?!就是她父母不管,我們叔家也要管。你別以為你做了山大王就了不起,就可以跑來逼婚。我告訴你,你休想?!」 呂宮見兩人說斗就要鬥起來,連忙拉住狄阿鳥的胳膊,說:「還是改天再來吧。」 狄阿鳥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一大毒招,走到外面,再一次蹦回來,說:「我叫你一聲嬸嬸,把話說明白,這是國王親口承認地婚事,你要是敢生事,就等著吧?!」 呂宮把他拽到外面,一名老家人也跟了過來,小聲說:「姑爺。你犯渾呢。你跟她叫什麼勁兒?!先想著讓小姐回心轉意吧。」 他人老心卻年輕,督促說:「你寫一封信,讓我帶給小姐。」 狄阿鳥左右看一看,發覺街對角有個無人的畫攤,連忙跑過去,提起筆,抓著頭發問呂宮:「你說我該怎麼寫?!」 呂宮說:「寫如何、如何想著她,茶不思飯不想。」 狄阿鳥點了點頭,信手就劃,片刻即成,轉身一折,放到老家人手裡,說:「見著她,交給她。」 老家人見他走遠,看起畫攤開了,說:「這誰在這兒出了個畫攤,我怎麼從來沒在意過?!」畫攤不遠的拐角跑來一個柔弱的少年,脆叫道:「當然是我啦。快讓我看看吧。主意都是我給你出地。」 他要出老家人懷裡的信,一邊打開,一邊讀:「你要是再不跟我回家,我遲早打斷你地兩條狗腿……」 眼巴巴地老家人不由睜大眼睛,怒道:「他也太過分了。」 少年笑道:「你以為博格不夠過分?!」他把信還回去,說:「思晴姐喜歡她嬸嬸的外甥,裴家三少爺,你們老地老,小的小,不幫忙就算了,亂摻合,越是摻合,博格阿巴特那匪頭越囂張?」 老家人翻來覆去,看一番信,最後氣不過,把信撕掉,扔一邊去,說:「虧我們大老爺對他這麼好。」 少年笑了笑,彎腰收拾碎片一番,挑起自己的畫師箱,在前面升起一幅「千騎卷平崗」,朝狄阿鳥消失地方向,邊走邊大聲吆喝:「賣畫。賣畫。識畫者分文不取,不識畫者千金不賣。」 uu書盟 UUTXT。COM 詮文子版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2) 字數:6062 「笨笨」在大街上扭來扭去,四處拋著媚眼。狄阿鳥心情大壞,一連幾個巴掌印到它脖子上,攬起韁繩一看,馬嘴被人塞進一個粉紅色的布包。他目視呂宮,用手指摳出來,打開一看,只見布包裡疊了一截宣紙,宣紙上寫著幾排秀氣的蠅頭小字: 「紅箋小語,專傷登徒子,試問行色何匆匆?!青芒巨劍,號怒腹中腸,構椎結怨賊焉逃?!」 「——懸壺郎中生」 呂宮在他張口結舌間拿到手裡,看一看,不由哈哈笑一番,問:「誰寫的?!」 狄阿鳥驚喜一猜:「是她吧?!」 他抓了抓腦袋,厚著臉皮說:「她躲在背後看我笑話,心裡還是有我的。我多給她看我的誠心,她就會回到我的身邊。」 兩人走走停停,回到行館,剛踏到外間,就見到趙過陪著兩人坐,一個穿著粗布大袍,把袖子挽在手心,身旁放著一隻肩箱,挑著「神算」二字;另一個蓬頭垢面,腿上裹著泥色布條。狄阿鳥一眼認了出來,不敢相信地叫道:「是你們兩個。」 背來肩箱的「神算」是朱溫玉,乞丐一樣瘸著腿的是花落開。兩人欣喜似狂,手舞足蹈地來跟前,一臉都是斑斑的淚痕。 狄阿鳥心裡像是燒著一把火,抱了一個抱另外一個,繼而記得花落開的腿傷,慌裡慌張推他坐下,一邊低著頭抖布條要看他的腿,一邊顫抖地問:「你沒有跟我阿媽在一塊兒?!你阿媽呢?!」 花落開搖了搖頭。朱溫玉則代他開口,不停地嚷:「你家莊園著火的時候,他和我們呆在城裡,第二天一大早趕過去,聽說官府帶著兵去抓你們家的人,我們就慌了。一合計,把他送到朱蛋家。後來喬家那姑娘也跑了出來。兩人一起過著日子。十來天前——」 他猛一抬袖子,擦一把面龐:「張毛那畜牲混出息了,讓你家那幾個混蛋去搶喬家妹子。喬家妹子怕他見著你表哥,帶你表哥去官府,推你表哥走,你表哥大哭一場,跟洪大盆他們一說,回頭去搶,結果被他們打傷了腿……」 狄阿鳥停住動作。曲著身,半身僵硬在那兒。花落開不由抽泣起來。朱溫玉的聲音更是咽咽不絕:「腿傷了沒地方看。我們幾個抬著你表哥到出求人,整整抬了兩天,還是讓一個賣狗皮膏藥的假和尚給接起來的。」 狄阿鳥摸一摸骨頭,見沒錯位,憐疼起來,怨勁也大。 怒道:「你也習弓馬,練武藝,再不濟,也不能讓人說打就打斷腿吧?!」 朱溫玉說:「張毛帶回來地有人,穿甲提刀,孔武有力。」 狄阿鳥慢慢皺起眉頭,沉吟道:「我阿爸含冤而死,他一家奴怎麼能衣錦還鄉?!」 朱溫玉連忙說:「我也這麼想。他跟著經略張相公回來,還揪著萬掌櫃要逆產,說是要出來。分給你那些家奴。那些人一聽,誰還記得你的好,合起來打了萬掌櫃好幾頓,還把萬掌櫃的媳婦給**了。」 狄阿鳥剛剛壓下來的火「轟」地炸起來,他一把抓過朱溫玉的衣襟。拎起來,眼對眼地低吼:「你說什麼?!」 花落開急忙拉他,他一抬頭,見一位收拾整潔的葛袍身影站在門邊,滿頭亂髮繚繞,眼睛裡飽含著大顆粒的淚珠。嘴巴顫巍巍地動。立刻醒悟到,自己應該想到。他們兩個是由萬立揚帶著來這兒的。 短暫一刻,愛恨情仇,往事幕幕,似水似絹,塗塗流淌、展開。 呂宮雖然不熟悉裡面的糾葛,卻也聽了個大概,打了個哈哈,提醒說:「這事兒有京兆府的馬公子呢。」 狄阿鳥渾無著落地往兩邊看一看,古怪地表情順著嘴角往外延展,最終笑了一笑,問萬立揚:「你給老謝說了沒有?!他怎麼什麼都沒有跟我講?!」 萬立揚按住額頭,似在眩暈,最終低下頭去,說:「東家。我不知道能不能鬥得過他們。」 謝先令也連忙出來,說:「馬公子和呂公子都在,事先放一放。」 狄阿鳥不留情面地問:「放什麼?!」他皺起面孔,冷笑片刻,寒森森地說:「這些兔崽子是老子收養的家奴。老子再怎麼家破人亡,再怎麼亡命天涯,哪怕頭斷血流,他還是老子地家奴,現在卻一把屎,一把尿,全都拉到人頭頂上,拉得到出都是,怎麼得了吆……阿過。找兩支棍來,找那種肚大,像狼棍的,用起來順手的。」 謝先令和呂宮想一塊兒了,仍不肯罷休地嚷:「這呂公子和馬公子都在呢。」 馬公子上了架子,來跟前大嚷:「博兄。博兄。有用得著小弟的地方,儘管開口。幾個賤貨,我只須打一聲招呼……」 狄阿鳥搖了搖頭,順勢摟住他的脖子往外邁步,咬著牙根說:「阿哥承你這個情,卻還用不著,你今兒和我一起過去,看我怎麼料理這些王八蛋。」 他大吼道:「朱溫玉。你的腿呢?!帶路。」 朱溫玉本能地抓起算卦地箱子往外走,躥到幾個人前頭才醒悟過來,連忙抱住箱子頭,趕到行館外面的拴馬柱旁邊往上掄,聽得「卡嚓」一聲,知道箱子爛了,更是激動,一下,兩下,時而隨著砸勢趔趄,砸得手裡只有兩把箱頭上的木棍,才喘著氣將木棍丟掉。 行館的人被驚動不少,遠遠站著看。 朱溫玉一抬頭就咆哮:「看什麼看?!沒見過人砸行腳箱麼?!」 狄阿鳥聽得他大喊氣就順,回頭一看,路勃勃從嘴巴裡掛出兩顆門牙,正往前蹦,抬手指他回去,大步流星就走。 半路上,趙過夾上兩支短棍趕上來,往他手裡填一把。他一掂量,抬手扔掉,直走到了大街上。見得一家店舖外撐棚子的棍打得滾圓,渾身油亮,不由分說,趕上一腳,踹倒下來,拔起就走。半道上搶來一夥計,撲到跟前大喊,被他一掀,撞去角落裡的掌鞋攤上。馬公子和呂宮都被迫出暴戾之氣,隨便在大街張手。各自奪來短棍,歪歪跨著步。如獅似虎。 幾人沒有拽馬出來,抬腳幾條大街。 胸酣血熱一陣過去,馬公子一問還有多遠,帶路的朱溫玉才記得路程。狄阿鳥怒火太旺,更不肯回頭牽馬,一揮手。趕到前面的大十字路口,找到兩輛載客的馬車,讓大伙坐上,督促著車伕快走。 一路車輪不歇,走得桅軸「咯吱」欲散,天黑時方來到地方,竟下起了小雨。 這是狄阿鳥一手建起來的荒郊村落,雖然被黑夜和大烏雲朵籠罩著,讓他站在丘包下看不到它地模樣,但一切。都還是那麼熟悉,走起來,被打濕了的地皮在靴子底下「撲哧、撲哧」直響。 大伙略一停頓,把凶器或扛或摟,殺氣騰騰上了去。 幾條植被在細雨下彎了腰。 畏懼地縮著身子,秋天無情地到來,正要錄落它們的盛裝,它們也只好摟起枯瘦的身體,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大伙走上去,正趕上吃晚飯的時候。雖不是燈燭熒煌。也家家射出光線。遠遠近近,前前後後。昏是昏,暗是暗,溝溝坎坎,好幾十家子,馬公子和呂宮因為不知虛實,害怕一湧就是幾十條大漢,都露了幾分怯。 霎時,一條癩皮狗上來,汪汪嗚嗚,狄阿鳥倒也不認識這狗,迎面上到跟前,對頭就是一棍,那狗慘叫一聲,夾著尾巴,拔腿就跑。 靠著路口地幾家人都坐在門檻,望著外面雨地吃飯,登時有人站了起來,問一句:「那是誰耶?!」 狄阿鳥扭頭看過去,直奔跟前,喝道:「你爺爺。」 呂宮迎面見一、兩團人影,霎那時,「哏哏」笑著,到了狄阿鳥跟前打了照面,心一下提了起來。 狄阿鳥果然不等人晃來晃去看清楚,「啪」地一巴掌掄到一人臉上,問:「是不是你爺爺?!」 嶺上一說話,聲音順風走,嘶嘶巍巍,就像是碑上刻透勁的刀紋。 狄阿鳥話說出口,那一巴掌更是有勁,把人扇坐到地上,趙過轉手抓住,把他拽起來,一旁的婦女看得膽寒,猛地來奪趙過胳膊,高聲喊道:「啥人哪?!咋一來就打?!」 趙過一甩,把她甩得一屁股墩在地上。 狄阿鳥大步往屋裡走,扔道:「讓他們給老子跪好!」趙過立刻就是一腳,喝道:「都跪好。」朱溫玉上來不管男的女的,「啪、啪」照頭就狠狠地拍,鄰居已經從矮牆上伸過頭,一翻上來,大叫道:「你們誰也?!」 馬公子和呂宮都繞著往裡走,上到院前,見狄阿鳥已經掇一條板凳,背著燈光,大馬金刀地坐在門口,連忙站到他旁邊。 鄰居繞著趙過往燈光裡搶,仍是問:「你們到底誰?!就是沒有王法,也不看看地兒。」 狄阿鳥冷笑道:「到底是誰?!你們爺爺回來了。」 這家地鄰居是老住戶,心裡一驚,脫口問:「不是真地吧?!」 朱溫玉追過去,飽以老拳,怒喝聲聲:「跪下。給我跪下。」 狄阿鳥冷呵呵地獰笑著,沉聲把他喝止,說:「找個盆。沒盆揭鍋。把人都給我喊過來。」 這家人氣壯地起來喊叫,那鄰居卻「撲通」往地上一跪,著急地大喝:「真是咱家爺爺回來啦。」 狄阿鳥揉著自己地腿,冷冷道:「這會兒叫起爺爺了!」 他見朱溫玉已經提了個盆,往前一指,說:「認一認。有沒有他們?!」 朱溫玉連忙上去辨認,說:「沒有。」 狄阿鳥憋住勁兒,重重吹了一口氣:「那你帶一個,把人叫來老子跟前!」這家人還面面相覷,他家鄰居連忙爬起來說:「我去。我去。」回頭還問:「沒吃飯吧?!」 得到證實,他連忙越過牆吆喝:「孩。孩他娘。快。快。把家裡的雞殺了。」 說完,撿著盆往深裡走。 狄阿鳥聽敲盆聲由近到遠,漫不經心地將棍子放在凳子邊上,提前拔開衣裳,俯視跪著地夫妻:「你們竟然不認得我?!哪兒來的?!家裡怎麼沒有孩子?!」 男的低著頭,似哼似咽道:「孩子死兩年了。親戚們逃荒。東一個西一頭,到哪哪攆,過後回來,地也**家的了,同村地有來這兒住地,也來這兒住了,這兒離城還近,來往能跑個買賣。」 狄阿鳥「嗯」了一聲,說:「你要在這兒住,可以。那就得認識、認識爺爺。」他不再說話。把腿一翹,慢慢等著。 鄰居家七、八歲的小孩爬上牆。慢慢走來跟前,說:「我知道。你是阿鳥公子。我還認得你。你吃餅子不?我給你拿去。」說完就從門口往外跑。 狄阿鳥想不到自己的氣騰騰往外冒著,跑來一個小孩問自己吃餅子不吃,一時瀉不下火,就從鼻孔裡噴些粗氣出來。 很快,外面開始響起「嘩啦啦」的腳步聲。 一簇一簇匆匆趕來的莊客。裡裡外外上了百人,朱溫玉和這家的鄰居一起回來,往四處吆喝:「各家各戶都到齊了吧?!咱家公子回來啦。」 幾個莊客湊了火,舉在小雨地裡,把一張張面孔照亮。 狄阿鳥順勢站起身來,皮笑肉不笑地說:「假話少說。都是誰跟張毛來往,去搶喬鐲,打傷我表哥?站過來,讓我瞧瞧。」 四週一片鴉雀,狄阿鳥給朱溫玉擺了一下手。朱溫玉提著火把挑人,挑了四個出來。 四個人「撲通」跪倒,大叫申辯:「我們沒有打你表哥。張毛回來,請我們喝酒,要去看看……我們就帶他去了。我們也不知道他要搶人。我們真沒有想到。」 狄阿鳥反問:「是嗎?!」 他說:「這麼多人都在這兒。有沒有說謊,我一問就知道。」 四個人連忙磕頭,說:「王江喊我們去的。 我們沒多想,去到,後悔也晚了不是?!」 狄阿鳥問:「王江哪個。王江呢?!」 四周紛紛回答:「他跟張毛走了。」 狄阿鳥覺得自己該帶花落開來認人。 花落開沒來,他只好問朱溫玉:「他們動手了沒有?!跟去都幹些什麼?!」 朱溫玉說:「他們都看張毛出息了。巴結張毛。什麼都干。」 狄阿鳥說:「一人打斷一條腿。明天找郎中來,給他們接好。讓他們都長一長記性。」他又問:「是誰欺負萬掌櫃?!跟老子出來。」 朱溫玉點點四個人中的一個,接著,回過頭在人群裡找,好幾個人都心裡有數,連忙出來,說:「他拿著公子家的錢,我們不放心,他媳婦不是我們那個地。」 他們回過頭來,搡出一個,還有一個人使勁往外擠,被人堵回來。趙過看得臉真切,一棒抽在上面,再一拽,就是一條只會慘叫地死蟲,當即拽著後項,拉到院中央。狄阿鳥提著短棍上去,對著另外一個就打。 呂宮、馬公子覺著自己來了,不能拎著棍子不動,也閉著眼睛上去敲。 二個人在地上亂滾、亂爬,呼號聲聲,逢小雨沁了的地面,衣裳上地泥灰都滾厚幾層。狄阿鳥用腳踩住一個的脖頸,喊人來按住手腳,丟棍拔刀,拽了褲袋,伸手拖住,切出一蓬血。他把疼暈了地那人一把擺直,要求說:「立刻給他止血。」 馬公子好奇地伸著頭,當時就被血濺了一臉,不由呆了一呆,喃喃道:「閹啦。」 狄阿鳥顧不得他有什麼想法,轉手按住第二個,如法炮製下來,再丟出去讓人止血,說:「你們已經抵罪了,安心養傷吧。」四周不乏兩人親友,都一聲不吭,只有一個婦女撲上來,摀住一人的腿根大哭:「讓你圖人家的美色呀?!」 地上還跪著四個人。狄阿鳥掃一眼,回頭交給趙過,自己則站在大伙面前,按著短棍大喝:「記住。我狄阿鳥回來啦,今兒在這兒告訴你們,誰再敢跟著張毛不清不白,鬧老子的心,就是下場。」 慘叫聲不絕於耳,兩個斷了腿地在地上甩胳膊、蹬腿,搶天哀嚎:「王江帶我們去的呀!公子爺怎麼不找他?!」狄阿鳥聽著、聽著,怒氣再次回來,心裡已經迫不及待,大叫道:「我正要找他們,誰來給我帶路。」 大伙不吭聲。狄阿鳥再問。被逼急了,有人怯生生地說:「他們日後找上我們怎麼辦?!」 狄阿鳥沒有責怪他膽小,說:「那也要去,乾脆一起去好啦,都到跟前看著,誰也別覺得自己吃虧。」 趙過提醒道:「他們要是住在城裡呢?!城門已經關了呀?!」 狄阿鳥回過神來,念叨說:「是呀。」 優憂書盟 uutXT.com 銓汶子版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3) 字數:6654 既然晚上進不了城,那只能到天亮,大夥兒都噓了一口氣,然而,狄阿鳥卻是知道,自己第二天尚有著安排,先去長樂王府邸下一番功夫,而後去褚怡家接受長輩們的撮合,一旦夜裡回不了城,這天還下起了雨,事兒興許擱下了,而後短短幾天,他還要去見董國丈,四處走動,應付朝廷隨時的傳召,兼顧自己的生意,有必要說不准也得去和吳掌櫃的東家見一面,一擱,擱到哪一天,當真沒個准。 再說喬鐲和花落開有了夫妻之實,自己這做表弟的,能眼睜睜地看著阿嫂在人家床上多翻轉一個晚上?!而據大伙那些支離破碎的描繪,張毛來京城像是述職、省親,到頭來,人家說不定就走了,這些念頭一盤旋,他立刻看向那馬公子,問:「仲龍,能不能喊開城門?!」馬仲龍還在太學上學,頂多能在京兆尹的衙門面上混個臉熟,未和門侯來往,發了一通牢騷,搖頭長叫:「走回去都到什麼時候了?!明天回去再說吧……我餓得要死。」 狄阿鳥只好向自家的百姓們要一些吃的,自己則趁吃飯的功夫,跟著幾個人在村落走一遭,問一問他大伙的日子。 這裡的地是能種,然而都是荒地,需要開出來。百姓們自從狄阿鳥家出事之後,一邊開著荒,一邊隨著大流,跑一些很多人都在做的小生意,時而趕早進城,賣個菜,時而下鄉換東西……雖是比其它地方好過一些,卻也是勉強餬口而已。 正因為日子過得難,他們這才心裡不平衡,惦念上萬立揚手裡的錢。 狄阿鳥也到重修過的舊廟大殿裡看了一看,問一問大伙。方知眾人已經改換門庭,掛名「董家奴」,而那董家父女也把這兒當成自家的一座老屋,有時回來看一看,還會給亂跑的孩子捎些糕點,找一些人去為他們家作傭工,對人還和以前一樣。 話一多,帶出來點別的。 經過大家不厭其煩地講解,事情一下兒清晰透徹。 原來董老丈是鐵桿綱王黨,把兒女托付於綱王殿下。當初狄阿鳥遇到他父女,二女兒已是綱王側妃。所以才害怕朝廷勢力傾軋,捨家棄業,慌不擇路,而謝先令口中的「當朝貴妃」不是董雲兒大小姐。 狄阿鳥轉一圈回來,釋懷不少,再一聽他們說董大小姐其實是「四」小姐。心情無端豁然,等吃罷飯來大殿住,對一大幫子老小是無話不談,順便讓他們去趟碼頭,問張鐵頭那兒有沒有活,有活接下來。 坐在大殿裡一講張毛怎麼個衣錦還鄉,扯出張大水,大伙都說:「咱家老爺臨到事發,心裡也都知道,把張大水張爵爺打發回來。張爵爺現在守城門,管著一隊兵,見咱家地人,對人好得很。不過還是沒有張毛踐。張毛是跟經略張相公一起回來,名字都改了。叫張華盛。」 無意中的話像黑夜劃過的一蓬火花。 狄阿鳥猛地撐起身,迫切道:「他是門侯?!晚上當不當值?!」 朱溫玉也回過神來,掙著身,趴來跟前說:「他當值呢。前幾天,我找他借兵,晚上在城樓上喝了一壺酒。」 狄阿鳥慢下的心性復燃。不由拔出隨身攜帶的解腕尖刀。捏得手掌青紫,當即臉色猙獰道:「還等什麼?!張毛現在有官在身。興許不能一見面就捏死他,只是那王江,今天晚上一定要骨肉為泥。」 剛剛好轉的氣氛隨著一張張屁股落實地面繃起來,大伙臉上露出驚容。 狄阿鳥掃過一眼,找來理由安撫說:「我要是不斬他狗命,咱家斷腿的,被閹的,豈不覺得我欺軟怕硬?!」 屋裡還有著七、八個百姓,見勢不妙,沒敢重提「怕報復」,不由得往外走。那馬公子已經翹著腳躺下,有一點兒不想動彈,吆喝道:「大哥。外面下著雨呢。」呂宮熟悉狄阿鳥,折中說:「要不。你睡這兒,天明再回去。」 狄阿鳥有心讓馬仲龍跟著去,免得紈褲子弟心裡軟,將來一見風向不對,就靠出賣自己來保全,順著話往下說:「咋能讓人家一個人留下呢?!小馬。起來。跟阿哥去看一看熱鬧,錯過了,你肯定後悔……快!」 人要是都走,馬仲龍怎麼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破爛地方住黑洞洞的大殿?!狄阿鳥到他面前一伸手,他也就順勢站了起來,心裡卻十二分不情願,拿出三分哭相,哼哼大嚎:「大哥。外面下著雨呢。」 狄阿鳥扯著他往外走,說:「怕什麼雨?!阿哥不也是在事頭上?!要是走路走得累,言一聲,阿哥背你啊?!」 他們一起出來,百姓們張羅幾張斗笠,狄阿鳥看一看不說不去地七、八個百姓,直到不夠用,只是取一張給馬仲龍,取一張給呂宮,而後給大伙說:「我不用。誰要自己拿。」趙過還是給他拿了一張,他轉手給旁邊的一個個頭小地百姓,說:「你瘦弱,披著。」接著一回頭,充滿著情感,摟一摟趙過的肩膀,把聲音放淡:「你也拿一張?!」 趙過搖一搖頭,大聲說:「我們趕快走吧。」 先走的翻在溝路上,等在前面,身影和牆、樹木模糊不清,後面再把殘留的斗笠擺弄幾把,也很快摟過身子跟上。 因為剛剛發生過一場血腥事,還將要發生,一簇人一直打著寒蟬,一路「撲通」腳步只顧走,只偶爾咳嗽才發出聲響。 腳下的路被一節一節奔盡,到了略顯破舊的西城門,雨仍然沒有下大,模糊地燈光下站著幾名手持槍桿,忠干職守的城兵。眾人心裡有鬼,見著兵嗓軟,聽得狄阿鳥叫「張大水」叫一氣,方才「撥喇喇」地跟著大吼。 城樓上聽得分外清楚,上來一人答話,問:「誰叫我?!」 狄阿鳥報了名,城上城下說番話。講到朝廷特赦,張大水大聲喊道:「城門開不得,我放繩,你們爬上來。」他一吩咐,上面立刻垂下軟索,幾個兵爺一起使勁。拽上了幾個人,上去的人再拽下面的人,一個、一個上了個乾淨。 張大水現在老成多了,扯到狄阿鳥燈下看幾看,帶到來到樓頂辟出來的公房。說:「俺娘前兒還在家說你呢。」狄阿鳥怕耽誤事,急著要走。連忙把來意說給他。他立刻大叫「不可」,說:「現在已經宵禁了,過完這道甕城,街上走的還有巡按,再說了,張毛現在不簡單。我打聽啦,人家已經是四品武官,你找……」 狄阿鳥大吃一驚,道:「四品。」 他沒想到張毛竟然能混個將軍做,固執道:「當朝一品也是咱家家奴,老子照樣修理。既然已經宵禁,我們先住這兒,避一避雨,天明再說。」 大水愣了一愣,只好依他。 城裡不乏忙碌的生意人。到了四更,宵禁已經名存實亡,狄阿鳥聽到了動靜,告別大水就走。一行人耗得都抬不起頭,很快來到一處行館。來到跟前,看得明白,門房裡亮著燈,一個輪值小吏仰倒在椅子上,側面有個小卒,攤開兩隻手。軟軟地趴著桌子。 狄阿鳥只管帶人往裡去。進不兩個,小吏醒來。吆喝說:「哪來地?!」 狄阿鳥一抬頭,漫不經心地說:「天亮啦。」 小吏出來一看有穿錦緞的人走得從容不迫,想是行館的人搬弄東西,等著帶著在長月置辦地眾多東西上路,站在後面望片刻,大概是出於認真負責,要在他們走之前,清點、清點公家的物品,隨後,拿個冊子跟上。 他們一起來到張毛房外,透過僅有的一絲輕紗,門是門,窗是窗,清清楚楚,以狄阿鳥住行館的經歷,側面矮一頭的幾間房住有隨行家丁,正面大房前用開會客,過了屏風,是主官住著地地方,立刻跟趙過一指,有整以暇地大喊:「張毛,狗雜種,出來。」 門吏醒悟到什麼,跨至狄阿鳥一旁,道:「你們不在這兒住?!」 狄阿鳥一上去,立刻把他擒住,朝地上一窩,推坐下,說:「不干你事?!」 屋裡還沒什麼動靜,趙過左右看看,把一旁上馬石舉過頭,來到門前,猛地掄到正門上。門哪裡吃得這一投,「咚」一聲巨響,被砸爛了半扇,卡嗤的餘音不覺,頓時引發一陣驚叫。 主房,側房地人都驚不跌,下床、下炕的腳步,在地上「咚咚」響。 趙過不住砸門,把一扇門打得支離破碎。 大伙都被他持過百斤地四方石撞門自如的舉動嚇倒,狄阿鳥狂撒一陣笑,看往他們,他們也連忙跟著笑。有人假笑,佝僂著身,有人真笑,仰面朝天。 聲音過於狂妄刺耳,側面房門一開,穿一半衣裳地人都持著兵器跳出來。 正門往前洞中灰亮,張毛摸不著情況,不敢出來,只是一邊穿衣裳,一邊怒吼。門吏趁不意,爬到側門出來地人堆裡,吹響口哨,指著大叫:「兇徒。沒有王法了麼?!」他一說,側房出來的大漢方心裡有數,直撲了過來。 兵器明晃晃地閃在眼前,眾人大多手無寸鐵,本能地後退,把狄阿鳥一人留在幾條大漢地遙遙包圍中。一人裹條槍刺了過來,槍尖上帶著風聲,一聽就知道是上過戰場地人所發,帶著一股寒意。 狄阿鳥哈哈大笑,不退反進,讓過槍身,將短棍撞往那人胸前。 這一棍先穿過那人的胳膊,而後頂到胸前,連人帶槍像一截逢上山1洪的斷木,和自己人疊到一起,一仆到地,到處翻滾。 另一人站在台階上跳下來,刀光閃閃發亮,狄阿鳥丟了棍,上了肩膀一帶,讓過刀鋒,於腰間反舉,把他塞到馬廄裡。馬廄的石槽竟被衝斷,幾匹驚豎起來的馬亂踢腿,馬棚轟隆一聲,在幾個人到處亂躲中從頂往下坍塌。 幾匹馬拖著一隻木柱出來,在大院裡上來回掃蕩,完全是一付天塌地陷的架勢,然而那些大漢們卻還有餘膽,瘋叫著往上撲。 趙過從前門回來,正抄到他們的後路。就把手中一塊大石丟出去,砸得一人腰折身滾。他不等人回身,抓出腰中短棍,對著人頭猛砸。 狄阿鳥也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只要找王江和張毛,但周圍冒出來二十餘人,沒被自己一上來就使的雷霆狠手驚住膽量,現在是欲罷不能休,慌忙中奪來一把劍,左右橫指。大聲提醒趙過:「操上兵器,格殺勿論。」 這一說。表明剛才還是小打小鬧,周圍的人一頓,這才見慌,然後趙過在外圈,一驚慌,希望跑出人和房舍構成的死角。只好擁向狄阿鳥,指望嚇退他。 狄阿鳥卻「啊」地大呼,持劍往上衝。 他挑翻一人,也被刀掃中,悶哼一聲。趙過聽得大驚,乾脆掂個爬不起來地人,抓著一條胳膊一條腿,朝一窩人扔去,砸翻一串。狄阿鳥趁機把他們殺散。呂宮看他們打得太過激烈,帶著一行人伏到倒掉地馬棚後面伸腦袋。偏偏有被打散的人慌不擇路。十來人後面是半截腿的園圃,連忙用扒出來的木頭把來人打掉,按在地卜奉打腳踢。這是門口呼了一聲「住手」,走出一個人。 狄阿鳥藉著微弱地光芒看去,只見他已經穿戴整齊。大斜紋袍紮在一條腰帶下,直鋪到腳,衣片筆挺,伸出來的兩隻腳上的尖頭靴子高高翹著。那頭髮紮成垛狀,高得像道士髻,扣著一顆黑豆。一張修飾過的面龐下。布了一塊三角鬍鬚。 這人從上到下光光溜溜,比注重儀表的馬公子還爽朗三分。要不是被眾人帶過來,狄阿鳥是說什麼也不敢認。 張毛沒認出狄阿鳥,一張嘴就唱官腔:「好膽,敢襲擊本官?!」 幾個被殺散的手下連忙站到他身邊,呈現出拱星托月之勢。 狄阿鳥冷聲叫道:「好你娘地頭。狗奴才,睜大你地狗眼。看看老子是誰?!」 他說著就到了跟前,後面藏不住地人也都出來,一致地走在後面。 張毛接連認出來,渾身一震,往後退了一步,若無其事道:「公子竟然還活著?!」 他第一句完全是聲色俱厲,第二句話也沒甘示弱,然而念頭閃過,第三句話變得發抖,笑道給兩邊地人說:「我竟然不知道是……」 他有了身份和地位「是」的後面,實在說不出口。 狄阿鳥大大咧咧地來到他跟前,扯著他的衣裳道:「都看看。這是我家的奴才,都看一看,人模狗樣,這衣裳,比老子穿得還好,這頭髮,疏得是一絲不亂……」 他完全把張毛當成一個玩物,揪過來團來團去,見屋裡有個身影一閃,當即把張毛拽出兩步,吆喝說:「喬鐲,是你家公子,出來跟我走。」 裡面的人沒有回答,卻哭得厲害。 狄阿鳥聽得一腔怒火,狠狠一巴掌,打得張毛一個趔趄。張毛只是發抖,即氣又怕,卻一動也無法動。狄阿鳥順勢問他:「王江呢?!哪一個是王江?!」幾個殘兵敗將見主人都被團得發抖,只希望矇混過關,連聲說:「被你打死了。」 狄阿鳥叫道:「你們過來認一認。 站在側屋門前一人,一扭頭,刮過一陣風,頂著小雨往外跑,趙過立刻攆在後面。 狄阿鳥回頭看了一看,咯咯笑著,幾輕幾重,拍打著張毛地臉頰,問:「出息了就可以不認人了是吧?!主人的女人你也敢搶,把我表哥的腿打斷,是呀,四品官,老子現在跟朝廷修橋造渠,你都四品官,不得了哇,就欺負上了?是不是?!」 他繞了兩步,狠狠開弓,又是一巴掌,幾乎是帶著電光,「啪」地將張毛打了個轉。 雨線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有的都掛到張毛臉上,他佝僂著身體顫抖,沙啞道:「我跟老爺一起……」他也知道老爺含冤,自己混四品官不合時,只是要從西征講。 狄阿鳥卻不在意,冷笑道:「立功了,以後我就該為你做牛做馬了,是不是?!」 他用手指勾起張毛的嘴巴,問:「張毛。我父子虧待過你嗎?!」 他說:「你是一個家奴,其實也沒有把你當家奴,你立了功,就該讓主子給你作牛做馬了?!明天我帶著家小來,大的給你牽馬,挨你鞭子,小的為你撿糞球,老婆讓你給睡,好不好?!」他一連問道:「好不好?」 張毛的臉像一塊板氈,雨線嘩嘩穿過來,洗了個透亮,他張了幾張嘴,啞聲道:「我現在是朝廷四品,你別讓我不好看?!」 狄阿鳥一股氣出得暢快,卻感到還是不夠,哈哈大笑,說:「老子不讓你好看,怎樣?你明兒,是不是要告老子一本。」 張毛只好說:「奴才是萬萬不敢哪。」 狄阿鳥問:「你還知道不敢?」他突然一收笑容,厲聲說:「跪下。」張毛遲疑片刻,慢吞吞地曲起身,臉肉繃得直跳。 狄阿鳥看他有些猶豫,「啪」又是一個大耳刮子,問:「跪不跪?!我給你跪下?!除了當今萬歲爺,我很少跟人跪下,今兒我給你跪下好不好?!唉,張老爺,好不好?!」 張毛「撲通」一聲跪倒,把頭深深埋下。 狄阿鳥想了一想,乾脆把褲帶解開,掏出一個東西,澆了一泡熱尿。 熱氣在雨裡騰起來,隱隱像是呈幾絲白氣。 張毛歪著脖子,渾身一陣劇烈地晃,最後竟大聲地咳嗽著。周圍的人看得心驚,特別是張毛的人,「呼通、呼通」往下跪。 狄阿鳥澆到了底,回頭給幾個人說:「你們助紂為虐,老子也只當不知者不為罪,傷了地、死了的,改天去找老子,領錢,要是不願意,那就儘管去告老子好啦。天子腳下,總有三分道理,嗯?!知道到哪找老子麼?知道老子叫什麼?!狄阿鳥。」 眾人接連搗頭。閒話間趙過拖來一條渾身冒血的人回來。狄阿鳥不再多說,走下來,拔出牛角刀,在袖子上揩一揩,提出衣襟,剜了進去,在驚呼聲中,掏出「怦怦」蹦跳的人心,左右看了一看,正準備交到張毛手裡,只見趙過大步往前走,喝道:「跑?」 再一回頭,方知大夥一個不注意,讓張毛逃進屋裡,豎起一道桌子。 屋裡的哭聲陡然一停,「哼」了一聲。趙過和狄阿鳥依次進去,張毛已從後面逃走,只有喬鐲拿著一把帶血地刀,枕著屏風歪在那兒。她見到狄阿鳥,伸出手來,慘白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的枯容,念叨說:「我以為你已經死了。你把我抱起來吧?!」 優悠書盟 uutxT.cOm 銓紋字板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4) 字數:3903 外面陰雨密密,屋裡一片黯淡,喬鐲撒著蓮藕般的胳膊,眼窩裡滿是淚水,像是被完全框到一個灰白色的世界裡。狄阿鳥用兩隻胳膊把她托起來,捂著不斷流血的傷口,只覺得她的人已經很輕、很輕,輕得要飛走。 喬鐲呻吟著,把頭蜷向他的胸口,慢慢地囈語:「那個晚上下的是冰雨,下著,下著,就下成了雪,我跟著你,走呀,走呀,爬呀,爬呀,要是再也沒有第二天,該多好?!」她哭得淚流滿面,一聲輕過一聲:「而之後,你離我如此遙遠,我再也觸摸不到你,你再不理睬我,再不要我,那你為什麼還來找我?為什麼?!」 狄阿鳥眼中多出黃豆大小的眼淚,呼吸起來像是一架風箱。 他俯瞰下來,只見一滴晶瑩的淚珠掛在白皙的鼻尖上,凝滯著,閃亮著,一點、一點地滾動著,那雙慘白了的朱唇慢慢地掀動,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音:「你說他奪你的女人,在可憐我這個苦命的女人麼?!」 狄阿鳥遲疑片刻,不知道自己該點頭還是該搖頭,因為她畢竟已經和花落開有了夫妻之實。他甚至在抱著這柔軟的身體時,刻意地遠離胸膛,避免不該有的感情爆發,以免傷害花落開,以免讓在場的人認為自己為了一個女人什麼都去傷害,什麼都去忘記。 然而情感越是壓抑,越是強烈。 兩股力量不斷扯著他的臉,一股是難以抑制的顫抖,一股是努力的平服,扯得腮筋生疼。他最終還是沒有現出完全激動,只是不緊緊摟住,也不捨得丟開,心片片粉碎。片片落地。喬鐲一剎那間睜大的眼睛,朝上面望著,眼窩中失望的淚水像是兩道不斷噴發著生命力的熱泉,而她地人,也迅速地飛逝。 大伙卻都在看著,他們本來不應該看著,或許應該去追追張毛,或許應該幹點別的……然而他們都在看著,都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狄阿鳥身上,像是一定想要知道結果。一定要知道他究竟是要摟住喬鐲的身體,親著、嚎著。還是該不形於色,回去還給花落開。狄阿鳥在這種聚焦中,感到自己快要堅持不住,快要敗給他們的好奇,快要攢夠怒火,劇烈爆炸。而他的身體也開始抖動。 突然,外面響起一陣生硬的腳步聲、喊聲,打破他們之間的僵局,狄阿鳥也徹底冷靜下來。他把斷氣的喬鐲交給趙過,果斷地指向張毛逃走的東牆窗戶,沉聲道:「你趕快走,回去讓謝先令立刻去找董國丈,也好把剛剛發生地事變成一場官司,最後他有他的理,我們有我們地理。不了了之。」 狄阿鳥說完,就帶著別的人出來。 外面來了幾十個穿著邦衣的號卒,刀槍在手,衝著門口扎出一個圓圈。見到這場面,大伙雖然從狄阿鳥的鎮定中得到一些安心。還是感到一陣、一陣地害怕,而那些外面的號卒也不同於軍卒,只是緝拿些盜賊而已,他們早從雨中的狼藉場面,被抬走地死傷者身上看到什麼,無不頭皮發麻。有點兒希望這一撥打發了二十幾條兵械大漢的「悍匪」逃走。縮到屋裡不出來,免得陷入沒有勝算的激戰。也是在強打精神,一看有人從正門魚貫而出,立刻把神經繃得緊緊的。 狄阿鳥打個「哈哈」,不怒而威道:「哪個衙門的?!」 號卒們全傻了眼。只有剛剛經歷過場面的行館小吏捂著帽子,大聲傻叫:「就是他們。抓呀。抓起來呀。」 狄阿鳥怒道:「混賬。」 他很快把口氣放緩:「你們報上去,日後到我住行館傳喚。」 行館裡的其它官眷大老遠看著,指手劃腳。他們也相信這是官和官之間的私仇,更不要說這些號卒。 為首卒吏和手下交換過眼色,就勢抱刀,立於面前,朗聲道:「不知大人位居何職?!也好讓小的們回去交代。」 狄阿鳥漫不經心地說:「我無職。萬歲爺不給官當。 這一說,來頭倒像哪一家高爵。 一般來說,爵雖然大,卻無官,縣官歸現管,比起在職官員,放屁都不該響,但現在靖康立國百年,高爵都已經成為氏族家閥,根大難碰,近幾年更是近一步膨脹,普通人更不敢輕易招惹。 小吏只是催要名號。 狄阿鳥笑道:「我狄阿鳥。要說名號,倒也有一個,區區也就是一些人口裡說的『博格阿巴特』。」 號卒聞聲驚退,卒吏更不知怎麼收場。他也怕被人哄,將來無法追查,無法向上面交代,只好說:「小地們都是如雷貫耳,如雷貫耳,現在就送博老少英雄回去?!」 狄阿鳥點了點頭,連忙掏出隨身攜帶的「五石散」,舉到面前過一遍眼神,笑道:「是該回去服散啦。走吧。」 他一揮手,卒子們就在前面開路。 一行人想不到人家竟然放行,有點兒不敢相信,反應過來,亦步亦趨地跟上狄阿鳥,四處掃著,注意著。 眼看就要脫身出來,一排訓練有素的腳步踏著雨地,「嘩嘩」作響。 狄阿鳥本能地驚覺起來,一回頭,只見數十冷硬的將士徑直從行館深處抄來跟前,隨後一名肩捂避雨大氅的大員在將士們讓開地道路上走得飛快,頃刻從遠及近,來到跟前。他心裡咯登一跳,心說:「怎麼殺出來個管閒事的?!」 來員抖一抖雨亮的大氅,聲音慵懶而威嚴:「你們些個坐衙門的,一向都是這樣放走兇徒的?!成何體統?!」他伸出一雙帶著護腕的小臂,猛一揮舞,斷喝道:「給我拿下!」手下悍兵「唰、唰」散開,兵器操得輕鳴,頓時布下一圈刀槍。 狄阿鳥剛才把長兵器丟在捨房裡,身邊連賴以防身地傢伙都沒有,只好趕在他們動手地前頭,直面這位高官,氣勢上不遑多讓地壓過去,冷喝道:「你誰?!」 來人的鬍鬚被布袋套著,面容也沉穩、修長,根本不像是那種剛硬火爆之輩,然而卻沒報自己家門,只是冷冷怒哼:「不要管我是誰。你這種兇徒,人人得而誅之。給我拿下,格殺勿論。」 隨著這一聲令下,盾牌一面、一面地翻上來,槍戟掛著雨滴,森然斜豎,幾個弓箭手有條不紊地壓過盾牌,把箭尖對準被圍起來地諸人。 狄阿鳥想找董國丈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今兒是要人一鍋燴,心裡一寒,卻哈哈大笑。不管他怎麼撐場面,他帶來的都已經發出「啊」的驚恐聲,相互簇擁不堪。 許多人號卒都不自覺地避讓出去,縮得像是老鼠,口裡還叫著:「我是衙門裡的人。我是衙門裡的人。」 眼看就是一場不成對比的屠殺,又是一陣「唰、唰」齊整的腳步,狄阿鳥回頭一看,魂飛魄散。 他只見黑壓壓的兵卒從行館從外到內壓來,紛呈四列縱隊,刀槍高舉,連忙朝那大員看去,幾乎懷疑這是一個佈置好的陷阱,這才在倉促之間調集這麼多兵,裡應外合,然而那大員也在意外。 狄阿鳥連忙轉過頭去,只見幾騎踏著石路上的泥水上來。 為首一人於馬上拱手,笑道:「張大將軍,別來無恙。恕小弟不便多禮。像這種事,還是不應該越俎代庖,讓我們轄軍自己來處理好啦。」他一按馬背下來,問:「這位好漢,還是跟我們走吧。」 那張將軍不禁氣惱,怒道:「陳元龍。你顯然是要包庇此犯!區區一個兇徒,能讓你三品轄軍將軍來料理麼?!」 來人笑道:「張將軍過譽了。張將軍一品大員,都要插手此事,陳某怎敢不躬身親辦?!」 狄阿鳥聽得轄軍就敏感,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時,後面趕來一個人,焦急大叫:「阿鳥。阿鳥。」 狄阿鳥一聽是大水,心中豁然開朗,原來是大水知道制止不了自己,找到自己的上司。 他此刻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大笑數聲,並作一氣來擠兌那一張姓的將軍:「張大將軍。小弟來此教訓自家的家奴而已,想不到,險些被家奴蓄養的家奴打傷,還承蒙張大將軍仗義出手,當真慚愧得很哪,若是沒有別的事,小弟還是先跟陳將軍回去,改日再登門拜訪,聆聽一、二指點,如何?!」 徹生將軍想不到他能這般挖苦,只好不作理睬,跟陳元龍咆哮:「我會盯著你的。要是你徇私,別怪我翻臉無情。」 陳元龍道:「末將自會處理,把你的手下也交出來吧?!」 狄阿鳥又是一陣恍然。 徹生將軍卻不肯,怒道:「明擺著是襲官匪徒,憑什麼要我的人?!」不知誰小聲告訴他說「狄阿鳥就是博格阿巴特」。他立刻大聲喊:「他就是博格阿巴特。博格阿巴特本身就是一個匪徒。你問一問,哪一個不知道?!」 這就有點兒不講理了,按說他該讓轄軍把張毛一起帶去,狄阿鳥不由感到岢怪,倒也暗想:張毛不敢告老子麼?!就是不敢告老子,也不該倉促一見面,原原本本全講給你?!你不讓他出面,不是自打巴掌?已經算不了了之?! 有人又告訴張姓將軍什麼。 徹生將軍連忙說:「他現在無官無爵,是民,民怎麼能跟官爭?爭什麼?啊?!爭女人?!對。爭女人。我就看著你,你要把他帶走,少包庇?!我知道你們的關係,我知道他父親曾經是……」他突然不再往下說,咳嗽道:「不過。我還是相信陳將軍的,要是不方便,可以轉到京兆尹去。」 馬公子驚喜道:「好哇。好哇。」 狄阿鳥忍不住發笑,假意責怪道:「還是要靜聽兩位上官發落,咱們自己怎麼做得了主?!」 uu書盟 UuTXt。cOm 銓文字板閱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5) 字數:3765 馬仲龍出於對狄阿鳥的畏服,相當心安。他不再做聲,把自己的兩隻手按到呂宮背上,使勁兒晃一晃,靜靜聽著下文。 陳元龍當然不可能和他們一搭一唱,否則多少顯得沆詹一氣,只是說:「張大將軍護下心切太盛,怕是便宜匪徒啦。陳某還是覺著,將軍應該把手下交給我。」 徹生將軍固執己見,一味要求說:「轉京兆尹。」 陳元龍說:「這就是轄督衙門和京兆尹之間的事,張將軍執意不肯,末將只好告辭。「他用力一揮手,喝道:「押他們回去!」 他的人大部分收列到一側,另有一部分逼迫著張姓將軍的兵退讓,硬擠一條路,裹上狄阿鳥等先行離開。 陳元龍自己留到最後告辭,不大功夫馳馬跟上。 張大水走在狄阿鳥身邊,一扭頭,提醒狄阿鳥:「陳將軍來啦。」 狄阿鳥知道陳元龍曾經在阿爸帳下做司馬,和阿爸交情深厚,來長月前,差謝先令第一個看望,沒想到在關鍵時起到作用,否則,以大水一個門侯,未必請得動他。 想清楚這些,狄阿鳥望著即將過來陳元龍,往隊伍外走去。 他原本是想到陳元龍馬前跪倒,大叫一聲「叔」,一低頭,見地下都是泥巴水,中途變卦,乾脆撲向陳元龍大腿,抱住大嚷:「陳叔叔。我阿爸說長月城,他只有一個肝膽相照的好知己。」 陳元龍勒住馬不動,聽了他撕心大叫,不免感懷,慢慢把手放到他脖子後面,按住,說:「孩子呀。你要改一改。你三年前不就是孤身一人去剿盜賊?!而今,你這博格阿巴特鬧得天翻地覆。進了京,怎麼還不收斂?!畢竟朝廷,還沒有給你父親昭雪……」 狄阿鳥聽著大為放心,連忙訴道:「侄兒只不過是來教訓自己家的奴才,還差點被奴才的奴才殺死。」 陳元龍歎了一口氣,沒回轄督北衙,而是去就近的指揮所,去了,招入後堂,左右打量。欣然道:「果然是虎父無犬子,日後來跟叔叔。成就一番事業。」 他並沒有讓狄阿鳥執兒侄輩禮,讓狄阿鳥坐到隔一張幾的座位。 狄阿鳥也就坐下聆聽教誨。他從內到外講了很多,突然一轉面孔,盯著狄阿鳥,用力道:「自你父親以來。轄軍、後軍出來的人屢遭他們排斥,要不是當今天子。你叔父今天也坐不到這裡,所以我們只能牢牢抱成一團。你要是記著叔叔,多來家中,和你幾個弟兄,多多交往。」 狄阿鳥感到他責怪自己不上門,連聲道訴委屈:「待罪之身朝不保夕,哪日天庭一旦震怒,是否身首異處亦不可知。小侄只是怕連累到叔父您,不敢登門造次呀。」 陳元龍在胸前蔑視地一擺手,懶洋洋地說:「亂世保身。只須握一二兵權,你叔叔有著幾千弟兄,恐怕就連當今天子,也不是說動就能動。」 狄阿鳥不相信主管京城一小半兵馬地將軍敢肆無忌憚,說出這一番話。吃驚道:「叔父胡言了,萬不可與第二人語。」 陳元龍笑道:「陛下都有意給我結親家啦。他剛收一個養女,準備嫁給我的老四。」 他用一些妙不可言的眼神得意,按過鬍鬚,食指下按,遙遙點著。笑道:「這靖難天下。不還是要由我們這些悍不畏死的人來出力?!你等著吧,有這一層關係之後。他才放心讓我領重兵,到時你來投靠叔父,舉我叔侄之力,建大功,立大業。」 狄阿鳥見他卜愣著碩大的腦袋,在椅背上翻滾,猛然醒悟到,面前倒也是一大危險人物,連忙說:「陛下讓我造橋,修渠,築路,我現在是哪也去不了。叔叔。您也應該知道,夏侯武律,嗨,把我家給拖累死了!」 陳元龍詫異道:「陛下讓你修路。大材小用。大材小用。「他問:「要不。我把你要過來?!」 狄阿鳥說:「萬萬不可呀。陛下出夠了氣,我才有出頭之日。」 陳元龍點了點頭,說:「這倒也是實情。」 他起身道:「門下省要找我商討婚事,我不便久留。你在這兒呆一會兒,錄份問卷,我跟他們打一打招呼,走個過場就放你回去。」 狄阿鳥笑道:「也好,我也要回去,為自家兄弟備一份厚禮。」 陳元龍沒有客套,起身走了出去,到外面跟下屬打招呼。 過不多一會兒,筆錄小吏就捧著本本,把他們招呼到一起,狄阿鳥胡言亂語一陣,經過則交待為:「我服下了五石散,心酣血熱,四肢氣力沖漲,來了他家,用片石頭敲敲門,要計較那些往事,他家突然出來一大群人,提著兵器要殺我。」 這也算實情,就連行館小吏的口供都比較吻合。 筆吏問過他,轉過來問別的人,筆速雖是越來越快,還是顯得繁瑣,狄阿鳥還有好多事等著,一邊催促,一邊在堂內踱步。 正為蹉跎的時間頭疼,進來位文士。 他穿著一件文士衫,扎得卻比較利索,也不知怎麼進來的,竟到處問人:「請問哪一位是博格阿巴特?!」 狄阿鳥以為是董國丈的人來帶自己走,笑道:「我就是呀。」 來人快步走到跟前,連忙扶著他胳膊到一旁坐,眨著笑瞇瞇地兩眼,自我介紹說:「小生是中正府上的,向來搜集榜上英賢地閒聞欽事,今日一大早就傳出博英雄拳打腳踢,視數十條好漢如無物的事情,特意乘車趕來,一一證實。」 狄阿鳥吃驚道:「我以前在長月居住,從未聽說過,怎麼還……?!」 來人笑道:「中正府專職品評人才,人力、物力有限,向來只是刻意關注那些榜上有名的英傑,而且當今天子聖明,豈不更促我等往來,疲於奔命?!」 狄阿鳥越發不敢相信,問:「我什麼時候榜上有名的?!」 來人說:「已經有了好幾個月。」 呂宮和馬公子都興致勃勃地偎過來,爭先恐後地問:「他上的什麼榜?!」 來人猶豫了片刻,說:「梟雄榜。」 狄阿鳥一聽「梟雄」兩字,賊心大虛,連忙說:「我怎是梟雄呢?!我是英傑。」 呂宮笑道:「上就上了吧。排榜多少?評語是什麼?!」 來人接連用眼睛瞄狄阿鳥,吭哧片刻,畏首畏尾地說:「排榜已經升到三十五。評語。評語……」他吞吞吐吐,狄阿鳥不由想知道,催問道:「什麼評語?!」 來人慌亂地擺了一陣雙手,要提前說好:「做評定的都是二品中正上官,與小地無關,大人就是聽著生氣,也不能責怪小的。」 狄阿鳥連忙多些心理準備,要求說:「你說吧。」 來人不自覺縮起脖頸,心虛地背誦:「其人驕橫,性多詐而毒辣,貪婪好色,嘗抱美女,日夜御之,戰前亦不輟……人皆曰:羊肉燥淫,喜食者貪色荒誕,是有此人。然其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作戰無有拘泥,所向多出奇制勝,能籠絡人心,嘗走逐入軍,卒皆涕零,奮兵壯呼,如迎遠至之父兄,亦可稱不世之梟雄,因有人云,其不知書,故排名靠下。註:現折服於我王膝下,感其王者霸氣,斯役,已作細腰橋。」 狄阿鳥頭一下懵了,戰前御女,和同樣索求無度的謝小婉在一起,還真確實有過,而走營,兵激動迎接,倒也確實有過。他臉紅脖子粗,看到旁邊一盞茶,也不管誰的,摸來打開蓋,飲著,冷汗就流了下來。 他突然之間,明白褚放鶴為什麼讓自己多去關注。 這每一榜都是天下士人來瞭解某個人的窗口,一旦有了不好的評語,再不及時改正,必將天下大臭,而王公大臣,怕也是通過他來瞭解某一人,譬如當今國王,一旦見到評語,豈不是很難容下自己。 他掩飾著,揩著頭腦以免汗水浮現,最終分辨說:「我不是這樣的,評價有失公允。」 來人想不到他沒有勃然大怒,拿自己出氣,很意外,出於感激,告訴說:「你備些錢財,求那些有盛名,善識人的中正老爺觀你行事,重作評價吧。」 狄阿鳥心道「也是」。他抓過來人的手腕,感激大歎:「若不是老兄直言相告,兄弟我還毫不知情,怕是要遺臭萬方了……」 來人受到不該有的抬舉,接連謙讓,巴結說:「小地也識些觀人之術,見大人目正不邪,言語肯切多誠,不以惡言怪人,這是上大人下士之舉,剛直忠貞之色。」 狄阿鳥和他說了一會兒話,問了姓名,住處,接連揖手,與他作別。之後,謝先令帶著董府的人來給衙門打招呼,說「國丈想見他」,省略了「見」,說「想」他。他卻苦於去不成,眼看事情結束,省功夫吃頓衙門飯,出來一看天色,雨後的秋日斜了西角,時日不早,立刻慌不擇路地帶一干人回行館,回到行館,一邊換衣裳,一邊問謝先令準備了什麼禮品,準備以最快的速度去見秦汾,回來去褚怡家,明天一早再去找「想」自己的董國丈。 然而一陣手忙腳亂,再出來,日頭更是西移一大斷,此時怕是再去長樂王府上都已顯得不合適,何況晚上還答應過褚怡母親。 優U書猛 UuTXt.CoM 銓紋自板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6) 字數:5195 狄阿鳥出於心切,一縱馬躥了大半條街。他停下來,回過頭,只見抬兩個大箱的力夫卻還在後面晃來晃去,天黑也未必到西北的小冷宮,回來時怕是要宵禁。 他一想,倒是害怕夜晚和秦汾見面授人口柄,而自己是和褚怡的母親說好了的,一陣猶豫,給趕到身邊著急的謝先令說:「今天不去了。」 李思晴在腦海浮現,他一調馬頭,驕橫地闖在力夫和行人讓開的道路,和趙過一起奔過行館,朝另外一條道路上走去,走了半晌,回憶起今天發生的事,心說,自己是一來京城就應該去見秦汾的,倘若國王因為今天的事召見自己,自己終是要輸給悠悠眾口,怎麼辦?! 一剎那功夫,梟雄榜讓他再一次毛骨悚然。 他只好走了一段距離,再次停下,自問:「我到底是不想去見負我的秦汾,還是一心惦念兒女私情?!」 錯過和李思晴見面,日後還能再找機會和解,而見不著秦汾,肯定是做不了別人眼裡的忠臣,狄阿鳥相信,授人口柄是無中生有,最終無形消弭,一旦把中正府的目光引往秦汾,要是真能引中正們考證自己的往事,輿論一定能改觀。 想到這些,他再一次停住,遙遙沖走到前面的趙過大喊:「你追上呂宮,跟先生,師母說,我急於去見舊主,兒女私情怎比君臣之誼?!」 他相信這麼一說,肯定能使褚李兩家的人釋懷,因而再一捋馬韁,搖頭晃腦地走著,比以前從容不迫多了。 左右兩街已經被他縱馬踏一遍,街上的人都對這樣一個驕橫的武夫保持戒心,偷偷斜著眼角看他。 狄阿鳥也為他們的反應奇怪。懷疑是不是自己渾身上下哪一點收拾得欠妥,因而左右瀏覽,他慢慢把自己的目光看像西南,那兒有一座燕塔,似乎有人站在上面,正注視著自己,就用手搭起涼棚,奮起目力,望過去。 上面似乎真有幾個黑點。 他想,以自己的目力都看不清他們。他們往自己這兒看,自己也該是和螞蟻差不多。不可能是在專看自己?! 然而,慢慢走在這種拋露在塔下地開闊街道,始終存在著讓人盯梢的感覺。 他就像是一匹感到牧人從幾里外看過來的狼,老是想看過去。 這種感覺很讓人不舒服,他只是慢慢地走著。前面的力夫不知他改變主意,挑著箱子回來。走成一行,一見他再次轉回來,又一次讓回頭走,都「哼、哼」著鬧情緒,相互一撐抬槓要轉頭,頓時把路上的人擠往一旁,使得狄阿鳥也收回視線,拉著韁繩打轉轉。 片刻之後,狄阿鳥走在力夫的前面,和另一匹馬上的謝先令說話。 兩人不斷地說著話。並齊向前,而兩邊似乎也沒有什麼改觀,狄阿鳥卻突然生出一種行人停滯,唯我獨行的感覺。他感到兩路眾人的一舉一動都是很慢,自己的動作也像是流不動地水。一邊有點恍惚地說話,一邊向左右注視,在視線中,前邊數步外,大街一邊是一座酒樓向街開軒的雅間,一名操琴人推窗望遠。兩臂猛烈往揮。撒出來地琴音高高低低,鋪天蓋地;另一邊是一座鱗次的瓦房頂。開出幾道相形漸矮的門,耷拉著幾耳旗和匾,有一間雜貨鋪,有一架雞鴨籠,再往前面,是一塊搭著棚子的空地,坐著幾個打補丁的壯漢,散放些雜物,一個箱子只露半角。 因為棚子不高,高屋的四方角又攔截了視線,看不清全貌,而再往這棚子地對面看,散亂著一堆瓦礫,是京師屢遭動亂的殘留物,狄阿鳥幾乎是本能地回過頭,只見緊緊挨著的背後兩層樓頂上佇立著幾個高大的吻邸,適合弓弩手隱藏,到時居高臨下,再往自己左右看,兩旁都有出入方便的齊車寬小巷。 他陡然確信這是一個將近完美的伏擊地點,連忙停住馬,慢慢伸出一隻手,幾個力夫也立刻停了下來。 謝先令連忙問:「怎麼回事?!」 狄阿鳥大聲說:「這都是什麼土特產,把大伙累的,要是這樣走下去,天黑也走不到,你到前面那個棚子看一看,看看有沒有打短工的?!」 謝先令茫然道:「到跟前吧。到跟前歇一歇。」 狄阿鳥再一次看向那座酒樓,覺得如果是真有人伏擊自己,自己最好的生路就是這座酒樓的大門,因為酒樓開地窗多,前後都是窗,而且喜歡包人住宿,後面會有個客房大院,自己一旦奪路鑽進去,就能成功地突圍。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過於多疑,只是裝作聽琴,探過頭望一望,小聲說:「你有沒有發覺什麼?!凡是門口,凡是路口,都有不經意的壯實人,你再看那個坐在棚子裡的幾個人,相互之間也不說話,只是裝模作樣地喝茶……」 謝先令聽他一說,也感到有點不太對勁,但還是不相信,誰能提前得知己方要去哪兒,怎麼可能在這兒設伏,他略一猶豫,準備到前面看一看,狄阿鳥嘴形不動,打牙縫裡擠著話:「你直奔過去,不要回頭,不要管我,一直走,你走掉,立刻到衙門要人來……」 謝先令點了點頭。 狄阿鳥說完,坐回來,看準謝先令的馬屁股,輕輕一拍,若無其事地說:「去吧。」 而後,他靜靜地看著謝先令往前走出幾步,回頭故意做出聽琴的姿勢,隨著節拍拍打著馬身,慢慢向一旁靠攏,心裡在想:誰要殺我?!拓跋巍巍,該死地要飯花子?怎麼知道我去看長樂王的?!除了一些自己人知道,只有…… 他猛然驚醒,回頭朝幾個力夫看去。 幾個力夫在街心上放下箱子,卻不是到路邊歇,有點兒不合情理。 其中一個一直在催問:「怎麼不走啦?!這樣走走停停,什麼時候能夠到?!」 跟人幹活,這些力夫表現得也太積極了些。有空不歇,催促自己趕快。狄阿鳥一剎那間明白了,問題就出在這幾個力夫身上,他微笑著回頭,說:「大爺我看你們幾個已經累得不行啦,進去,進去沽些酒喝?!來。來。不要客氣,我那些弟兄都知道,我也不是那種要錢不要命的主兒。」 他招呼著「來」,「來」。幾個力夫遲疑著,連聲推辭。 他們越是不來。狄阿鳥越懷疑他們負責事發之後,趁自己不在意,暗殺自己,暗殺不成,給幾條巷子裡出來的人留出斷後的時間。 暗殺的規模也太大了,怎麼可能呢?! 這是京師。動用上百人力來殺自己,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出來地,難道是秦理?! 狄阿鳥這樣推測著,往酒樓走著,一扭頭,謝先令已經突然加快速度,向前奔馳,暗殺要肯定提前發動,立刻發動,然而在這突然之間。他又自琴聲中聽出什麼,心頭電閃出一念:「不好。 彈琴地人琴法不對,比琴師彈奏剛健,快捷,應該是一位不錯地劍客。這酒樓怕是一個陷阱,真正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地地方……」 他正要一閃身進去,大街上來了一群要飯的,敲著木棍過來,狄阿鳥心中頓時驚叫:「果然是丐幫。」 他為謝先令擔憂起來,然而剛剛能騎烈馬的謝先令卻像一道閃電。徑直衝出去。 棚子裡的人最先驚起。再也沒有什麼懸念,狄阿鳥不相信酒館全是坐在那兒等著要殺自己的劍客。一硬頭皮,衝到裡面,迎面上來一個小二。 狄阿鳥不知是不是賊,一猶豫,沒有拔劍殺他,一腳把他踢翻個跟頭,縱身向後院跑。樓上桌椅在地板上撞沖幾聲,有人大叫:「他往後院跑了。」 剎那之間,酒樓上朝著後院的窗戶一推全開,不斷有人撞破木窗木廂,跳了下來。他們前腳前曲,後腳如鉤,衣帶紛飛,像是一群不斷翻滾出來的蝗蟲。 狄阿鳥頃刻間就相信,酒樓裡還真坐著一大批等著要殺自己的殺手,頭皮一陣發麻。 這些從樓上跳息來的人一落腳,後腳先伸,前腳卸力,不自覺往前奔,大部分走到狄阿鳥前頭。 狄阿鳥趁虛而回,倒掖長劍,一進酒樓,迎面撞來兩個手持兵器地兩個人。 並排舉著長劍過門,可惜開往後院的門不能讓兩個人更好地通過,狄阿鳥在頃刻之間和碰撞中出來地一人只有兩步之遙,接著停也不停撞進對方懷裡。 他特別憎恨扭曲的面龐和發出喊殺聲的嘴,感到出劍已經太難,一拳奔著面捶去,趁其後退半倒,再一腳,頂中胯下,硬生生和第二個劍客擦面,相互拽著擠過去。 兩人來到酒樓,相互一掂,狄阿鳥就把他的頭頂到側梯上一摔,繼而一劍砍掉,一把抓著頭髮,渾身是血地往撲回來空蕩的大堂。 這一剎那,裡面反沒了人,只有那個被他踹倒的小二關了店門,和幾個人死勁地用一張大桌頂著沒有和嚴地門板,望天喊叫:「殺人啦。」 門劇烈抖動,牆皮都在往下掉,陡然一隻兵器插破桌面,刺跑一人,防線頓破。 狄阿鳥相信頂門的人和匪徒毫無關係,看向樓上一尋思,大聲道:「放他們進來。」幾個無辜的人回過頭來,只見他一手持劍,一手提著好像是假的人頭,斷頸口還在往下垂著粘稠如絲的血線,驚哄就走,在一樓找地方亂藏。 洶洶的從後門進著,前門洞開,一樓旋即已是人頭重重,狄阿鳥正要讓他們進來,接二連三地踢倒樓梯的護欄,從容不迫地往二樓爬。 人競相跟上,仰首往上攻,上來得太多,後面還在猛擠,就有人從無護欄的樓梯上掉下去,落回人堆,效果像是一個小屋子關了上百頭亂拱的豬。 一旦發動暗殺,再高明的指揮也沒法再操縱這群烏合之眾。 狄阿鳥心裡明白,他們現在都是隨著一種本能,眼睛都盯著自己,都盲從同伴,就鎮定自如地上來二樓,順手回擲血糊糊地頭顱,打到跟上來人臉上,而後收劍回鞘,操起一個桌子的兩條腿,推過樓梯上的密集人流,讓他們掉餃子一樣往下滾。 二樓站著兩個人,一人挎劍,一人像是個讀書人。 他們因為想像不到狄阿鳥的到來,表情都有些不自然,處於失機狀態。這也怪狄阿鳥太鎮定,鎮定得讓他們發慌。他們沒有撲上來,反而是狄阿鳥一步步走過去,逼他們後退。狄阿鳥打了個口哨,問:「是誰想殺我?!」 兩人幾乎退到了窗戶邊,便不再退。 帶劍的一人拔出劍來。不帶劍地一人信手抱了一把筷子筒,一揚手,撒得到處都是。 狄阿鳥看一看樓梯和樓面挨著的地方都已是再次爬上來的人,哈哈大笑說:「我怎麼能不知道,你們萬萬不會告訴我?!」 說完他猛地奔到另外一扇對街的窗戶,破窗而走,在半空中往下看,樓下一個人也沒有,遠處倒是有著兩撥對攻的劍客,其中一群是後來來的乞丐。 他弄不明白怎麼回事,反正愛馬已經騅驥一躍來接自己,那就騎上走吧。大街上空蕩蕩地,一邊是前往秦紛家地道路,一邊是回去的路。 眼看著前往秦紛家地道路上,兩撥人疏散對攻,他突然冒出一個岢怪的想法,不但沒有回頭逃走,而且朝去路疾馳,偶爾遇到停手看他的人,哈哈大笑道:「繼續打,繼續打。」他劈開幾個偶爾當道的賊人,捲著一股刺激的尖叫出了重圍,得意得難以想像,卻一再發現,前方幾乎沒有什麼行人。 隨著快速的奔馳,面前突然現出一段大街,街側站著兩個人,街心站著一個人。 狄阿鳥心裡有數,長劍斜出,瘋狂傻叫:「毋以為可以不讓吾見吾主。」 街心那一人也有條不紊地拔出長劍,劍輪起來,刀上才會有的紅綢尾巴徐徐飄動,曼妙不可言,這是一個令人激動的剎那,遠處突然拔起錚錚一聲琴鳴,裂帛斷金,鏗鏘刺人。馬聽得興起,立即掀起長腿,仰天長嘶,雄壯激懷。 緊接著鈴聲串串,走來一輛馬車,沒有車蓋。一人寬袍正坐,乘車撫琴,飄飄欲飛。 狄阿鳥突然間認出來,來的是謝小婉的阿爸,當即大叫:「岳父大人。來救我不成?!」他把謝道臨和刺殺聯繫起來,話自然是在試探,不由連忙停下來聽音觀色,一看形勢不對,立刻從別的路再走。謝道臨遠遠冷道:「來救你?!山人覷你兩日有餘!」 狄阿鳥哈哈大笑,高聲道:「我當是誰找些阿狗阿貓的來殺我,原來是岳父覺得我有錯,想在長街教訓我一通,現在也教訓過了,讓開道路,讓我去見一見舊主吧。」謝道臨帶著一種悅耳的鼻音哼哼:「阿貓。阿狗。我豈會讓那些阿貓、阿狗的人來殺你?!只怪仇人太多,殺你心切,攜起手來,設了埋伏,我要殺你,只需一人而已。」 悠優書萌 UuTxT.CoM 荃紋吇板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7) 字數:4031 狄阿鳥疑竇橫生,心想:這人有怪病,難道來看戲?! 原先當街的那人開始往前走,狄阿鳥懷疑他是謝道林的人,懷疑以謝道林所具妖術,招徠的人完全有殺掉自己的能耐,或許只是專門來封死自己道路,逼自己回去,死於亂刀之下,心中猶豫不覺,只是扯馬打了個轉轉。 片刻而後面腳踏追喊聲漸囂,他一急,厲聲大喝道:「這兒還是王城嗎?!還有王法嗎?!你們就不怕懼朝廷官兵說到就到?!」 謝道臨漠不關心地說:「是呀。這些人真是沒有王法啦。」 狄阿鳥喊問:「你呢?!岳父應該是懂得道理,知大體的人,怎麼和那些無知之徒一樣,目無綱紀?!」 謝道林冷笑道:「我怎麼目無綱紀?!我不殺你呀。」 狄阿鳥叫道:「面前這位英雄好漢不殺我?!」 來人替謝道林辯白,說起話,擲地有聲:「你是我花山大仇。 今日狹路相逢,洒家義憤塞胸,理當一戰,自然與掌教大人無關!」 狄阿鳥嘿然,收回以前的想法,心說:「這不是欲蓋彌彰麼?!」 他一聲長歎,苦笑說:「阿婉前不久送來許多衣物,催促我去花山,早日向岳母大人下聘提親……」 他希望用這番話來軟化謝道林,謝道林卻無動於衷,只是說:「我的確不是來殺你的。」 狄阿鳥見他老是強調這一點,後面喊殺迫近,心頭恍然,懷疑他真中有假,意圖是用真假難辨的恐嚇暗示把自己堵死在這裡,供別人殺,連忙扯馬回頭。 身後的謝道林立刻提醒道:「你也不想一想。我為什麼在這裡攔你?!旁邊那條巷子走得通麼?!」 狄阿鳥也懷疑是條死胡同,真想硬闖過謝道林一行,但他只知道謝道林的目的是要逼自己死在別人手裡,倘若硬闖,肯定不再是恐嚇,心裡靈機一動,翻身下馬,傷感道:「岳父大人,小婿也沒有什麼金銀玉、帛,良田財貨。今日若死在這裡,只有愛馬一匹。神駿無比,不忍讓它於我同歸於盡,若你覺得小婿是一條好漢,讓人把它收去,送於阿婉,供她乘騎。」 他把馬一趕。拔劍在手,使得逼來的大漢愣了一愣,不自覺挽住馬韁,等著謝道林發話。謝道林蹦鐲片刻,生硬道:「好吧。你若死於亂刀之下,我一定告訴小婉,你也算一條好漢。」 狄阿鳥轉過身去,只見街上人勢颼卷,烏雲俯壓,毫無畏懼之色。大踏步迎了上去。 拉馬大漢一手反握刀柄,另一手執馬,神情肅穆,而往後,街側地兩名同伴。都已經不自覺地移往街心,繼而走向前去,就連謝道林也緊緊地抿著嘴唇,鬢角細發輕飄。 長街蕭蕭,狄阿鳥身影已經遠離。 陡然,後面響起琴聲。徐徐落落。安安詳詳。 狄阿鳥大為滿足,心說:「其實阿過也自稱過山人。山人有什麼了不起?!」 迎面的衝勢比什麼都猛烈,全是刀槍肉身,黑黑鴉鴉,似乎帶著一陣風,需要人低著頭,瞇縫著眼才能承受,狄阿鳥卻面朝他們,插回寶劍,發出大聲地狂笑來,笑得讓洶洶人潮猛地一滯。然而,這已經只有四、五十步。 說時遲,那時快,狄阿鳥陡然收了自己扎出來的豪氣干雲的架式,一扭頭一彎腰,擺著兩隻飛快舞動的手臂,朝這兒最近的一道巷子裡跑去,心裡狂笑:「沒有了馬。我還不能爬牆麼?!他們遠道奔來,再追也跑不過我的兩條腿。」 他一頭扎進巷子,一看真是個死胡同,堵巷子尾巴的是一排大屋,一拍腦袋,從一旁的一個院牆上爬,爬上一走,一躍,來到一家房頂,在住戶的不安中得意洋洋,再一看天色,已經昏昏沉沉,心道:「你們還能怎麼樣?!」 人流也衝了進來,從上往下看,黑髮人頭,顆顆在巷壺中嵌著,狄阿鳥不敢久留,眼看房屋交織,東一頭,西一頭,「嘩啦啦」地踩著瓦奔,不知踩了爛瓦多少,到了盡頭,卻是一個巨大地台緣,根本下不去,他心中一寒,連忙換個方向走,希望能找一個平行的巷子,然而已經有很多地匪徒在下面奔走大叫。 而身後也有爬上房頂的匪徒,三三兩兩來尾追,計算來殺自己的人,怕是增加到三、四百,倘若只是一、二江湖勢力,光是兵器就難籌集,更不要說,有些人上房麻利,根本就是好手,狄阿鳥心坎都被震驚嵌滿,他甚至懷疑,即便是自己在行館不出來,這些人也會學自己對付張毛,自己上門。 迎面已經有人躍至,狄阿鳥就和來人在房頂上砍殺。 幾個來回遊走沖蕩,有人一屁股坐塌房頂,有人順著瓦面,栽下去,頭朝下砸到地,直殺了三、四人,身上留下一、二瘡口,還不見朝廷來管,倒是搏鬥的敵人中有一些刺殺乾脆的頑敵。 房頂不比平地,逃起來極消耗體力、精力,一旦走到險處,或緊張,或禦敵,命運都掛到一絲細線上,但如果不四處亂逃,敵人就會往一處房頂上集中。狄阿鳥靈機一動,敲了些瓦片下來,逃起來時,一旦迎面遇敵,抬手就發。 天色已經快要黑了,狄阿鳥雖然盼著天黑,但還在心底大叫:「這是在內城根上呀,這麼長時間,官兵怎麼連個動靜也沒有?!」 他突然覺得這一片區的衙門已經提前知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好把希望寄托給謝先令,心說:「你趕快把救兵搬過來,遲些時候,我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敵人已經全是三人一隊,迎面又有一隊來攻,迎面過來,兩隻槍先後刺到,狄阿鳥瓦片已經投擲不及,只好扎腿彎身,扭了一道弧線上來。剛剛揮刀抬頭,趁敵槍勢,第二人地槍來到,挑在肩膀上的衣裳穿過去。 槍尖走過的傷口火辣辣地疼。 這種配合,這種乾脆利落的手段,若說他們不是精銳軍卒脫了盔甲,打死狄阿鳥,狄阿鳥也不相信,但他沒有心思多想,丟掉瓦片。一把抓住這桿穿在衣裳裡的槍,轉到房頂上方。兩人相持兩端的槍桿,把第一個刺來地頑敵扛倒在地,蹬出一溜瓦片,往下滑。 被握住槍的第二個敵人也想不到他不是奪槍,而是推著打轉,兩腳一使勁。瓦片碎爛,也不由分神。狄阿鳥操劍剁斷槍桿,第一個敵人回來,第三個敵人繞在一旁直刺脖根,緊隨著狄阿鳥的走勢,帶著風聲刮過。 狄阿鳥覺得要是自己,定不會格鬥中遠距離放手刺,否則根本收不回槍。 他甚至覺得如果是在平地上,能讓這樣的人死幾回,然而在斜面上往下前方側撲。很難不趟爛瓦頂,穩穩當當地站住,然而,現在最好地克敵方法卻只能是向後退,讓一人槍斷。讓一人槍空,讓一人奔面而來,以此擺脫一對多的劣勢。 第一個敵人果然追來,槍紮下盤,狄阿鳥接連兩退,無意中一扭頭。見自己沒有及時擺脫這三人。敵人都在往這裡集中,最快的已經在後面的牆下攀爬。心裡不免焦躁,乾脆以後腳尖點瓦,前腳後伸,前身前傾,冒險出劍。 腳下咯崩一響,他渾身一震,劍卻如期刺到,發揮出了奇地淋漓,好似一隻縮尾鶴伸嘴撲魚,一劍中敵人脖側。 他心裡極為滿意,乾脆借勢以一手下按,利用良好的柔韌,借敵人倒地,把後伸地一腳從頭頂翻過來,躲在敵人滑落之前地身影下,而頭一抬起來,劍信手一揮,正趕上後面的敵人到面前,劈個正著。 他來不及興慶,只聽得一聲吼,僅餘地一名殘敵兩眼通紅地撲來,抱住了兩臂,借撲勢往下滾去。 他大為震駭,感到渾身在瓦片上撞來碰去,卻更相信這是軍中好手,兩臂一用力,掙開沒有合嚴的雙手,用腳蹬住敵軀,以兩手亂拔,卻抓著房簷上的一片瓦,旋即蹬著兩條腿掉下去,落下來,觸地一麻,看到受自己一腳地敵人頭朝地裝在一處大缸上,水還在濺著,趕上一劍,刺在後心,渾身筋骨好似被摧碎一般,不由得摟著兩隻胳膊,踉蹌退後兩步,一屁股坐下。 手上全是潮濕地液體,疼得人漸漸麻木,敵阿鳥不由打量趴在缸上的頑敵,快速一找敵人辨別敵我地標記,解開他胳膊上的白布,再一想,聽著前後左右的叫囂,連忙借房廊掩住自己的身型,跑到這個不大不小的院子門邊,摸兩把血,回頭一脫衣裳,往腿上一纏,防止回來時血滴往地下,這就立刻退回來,往主屋外側的廊後空地,趴在那兒看,等著天黑。 敵人在這所宅院的四面上空叫喊,旋即下來好幾個,都是略一看,直奔大門,走到外面,猶叫了幾聲:「往哪跑啦?!怎麼沒有血印?!」 他們喊得激烈,暴躁,卻沒有回來在院子裡搜。 上空的敵人還在到處喊,隔著主屋的牆壁,隱隱能聽到主人家的孩子嚇得大哭。狄阿鳥翻了個身,把白布繫好,本打算四腳朝天地等人來為自己收「屍」,把自己運走,如果等不到,就等天黑,廊後卻沒有鋪石,地下是濕水,他躺不住,還是很快趴起來,貼著牆窩下身,接連做了好幾個死人姿態,最後都覺得騙不過人,再聽得四面慢慢安靜,連忙溜回來,想到人家屋裡去躲,然而每一個門都死死地閉著。 正不知道能不能敲開地時候,外面有人聲。 他四處走投無路,一下心膽俱裂,正要亡命一搏,進來幾個拿兵器、抬簡單擔架的人,看不清頭臉。他看看天色,不知不覺中已經披上暗紗,心中大喜,暗道:「天不絕我。」這就一瘸出來,兩腿一彎趴地,垂死大叫:「救我。」 幾個人果然大叫:「有個沒有死的。 幾人是看也不看,過來攜著他的兩個胳膊,往擔架上挪,順便拔他的劍,他卻死不丟手,惡狠狠地呻吟:「我要殺了他……」 眾人以為這是殺出性來,傷太重,頭腦混亂,把他地劍攏到他的腿側,抬著就走。 浟優書萌 uutXt。coM 銓文自扳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8) 字數:3557 街上亮起火把,被風一撲,染得人臉通紅。 前一兵、後一兵走過來,還沒能把人放下來,狄阿鳥就已經看到一張探在擔架的人臉,接著感覺到一隻手在身上掀胳膊、抬腿,像是在看自己的傷。他連忙渾身感覺一下,沒發現什麼要命的傷,正擔心,看傷的人卻說:「我的天,怎麼多皮肉傷?!快放下。」兩個兵靠了邊,對著一把火放下。 狄阿鳥提心吊膽,怕他們認出面相,拿出剛從昏厥中清醒過來的樣子,掙扎看起來,朝四周看,聽到一個在哪聽過的焦急聲音:「要是這樣也殺不死他,翌日坐在家裡等他殺好啦。」 他一皺眼睛回憶,想到楊乾金,不由暗道:「聽著像他。」 街上站著舉火的大漢,大概十餘步外,幾個人相互圍著站,聲音就是從那兒發出來。接著是一個粗厚的聲音:「楊員外放心,張帥跟很多人打過招呼。附近衙門都稱是追捕巨寇,我們可以成夜地搜,拼著陛下怪罪,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回來。」 狄阿鳥連忙把握劍的手往腿側靠一靠。 郎中嫌礙事,一邊來奪,一邊耐心地說:「好漢先睡下。我來給你包紮傷口?!」狄阿鳥看著長街人少,覺著自己還是要趕快想法逃跑,別讓楊乾金他們認出來,因為旁邊就有舉火的大漢,不敢將郎中打昏,只是一揮手,將郎中撣去一旁,無理嚷道:「不用。」 楊乾金和兩個人突然轉過身,迎面走過來,還無意識地掃過去,甩著半拉手歎氣:「又抬出一個受傷的,他就是一匹馬,也該耗盡氣力了呀。讓兄弟們加加勁吧,點起火把,挨家挨戶搜。」 狄阿鳥恨不得趕上一劍,但保命要緊,害怕他認出自己,慌忙躺回擔架。郎中被他甩得實在,扭頭走了三、四步遠,回來顯得有點不耐煩,嗓門很高:「誰受了傷都疼,也得容我給你看一看吧?!」 裂著傷口。流著血,狄阿鳥覺得他給自己包紮、包紮也不是壞事。就慢慢地等著,郎中滿意地「嗯、嗯」,也不再執意讓他丟劍。 上藥上到背時,兩個來看誰受傷的賊人彎著腰,找他面孔看,狄阿鳥害怕他們認得。只一照面,連忙翻過身子平躺,壓住了裝傷藥的瓷瓶,但他一動不敢動,仰頭看著天,大氣也不敢出。 那兩人還是看到他,猶豫不決地喊:「這受傷的是誰呀,有沒有人認識?!怎麼那麼像咱們追的那人?!」 狄阿鳥知道已經露餡,「呼隆」一聲蹦起來,迎面就見到楊乾金的老臉。 楊乾金在不遠處踱步。聞聲慌忙來看,正和狄阿鳥站了個面對面,差點沒有驚倒,喊一聲,扭頭就跑。狄阿鳥也舉著劍,背對著他跑成一溜煙。 兩個像是人鬼兩怕,半夜裡正碰對面,都是扭頭跑。楊乾金很快回頭,彎起腰往前指,大叫道:「來呀。追呀。他在這裡呀。」 街上沒多少人。心裡也鬆懈。登時慌奔亂走,不知所以。狄阿鳥趁機殺人奪路。 他只是往前猛奔,遇到擋路地就硬撞,頃刻間已經跑出百餘步,謝道林已經離開,前面的道路卻放著簡單的路障,一躍而過,封鎖區最後的十餘人來堵,左追右砍,送了他幾條傷,他一邊猛奔,一邊回頭,因為體力消耗太大,有點應付不來,時不時就被人劈上,整個背部都是一片爛紅布。 你追我趕不斷奔跑著,陡然間,前面亮起火把,出現十幾騎,跟著幾十兵馬,狄阿鳥跑得頭暈眼花,也不知道是官兵還是敵人同夥,就這樣衝了進去,聽到幾聲喜極的驚叫,像謝先令所發,不由喊道:「快救我。」 幾人下來扶上,更多的人裹著一團身影錘沓往前,一道一道,像是圍著人轉。 狄阿鳥把劍插到地上,「呼哧」直響,謝先令扶住他,連聲說:「多虧遇到一位貴人。」狄阿鳥耳邊轟鳴,沒有聽清,也沒有說話。 倒是一名半服甲冑的青年來到跟前。 他看幾眼,眼前景象漸漸真實,看得清了,渾身像是被點著了一樣冒火。 原來面前站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國王給他介紹過的,健布的嫡子健符。 他一家人都和健布牽扯不清,此刻若是自己能選擇,寧願死也不願領這個情,登時只是咳嗽著,咬起牙,「啊、啊」怒叫。 大伙只道他是慘叫,七手八腳來施手,不防備,後面卻有一人「撲通」一聲跪下,呼道:「主人。主人。我是陳紹武呀。」 狄阿鳥聽到了,腦子亂哄哄一片,不知說些什麼,也不知道怎麼應付,出於本能,裝作不認識,乾脆一閉眼,躺下裝死算。 然而一裝死,他就感到七手八腳來扶自己上馬,怕是去健府,想起自己地來由,只好再一次轉醒,暴躁地大叫道:「誰也別想不讓我見舊主。」 他看到眼前有一張人臉,也不管是誰的,「啪」一巴掌,接著,發現一條胳膊在嘴邊,說咬就咬。眾人無奈丟手,他就在地上爬,一邊爬一邊在心裡說:「你們都來看看老子地義舉吧,為老子做個見證,當老子已經垂死更好。」 他拉著殘軀,拖著一團血水,像是一條死而不僵的百足蟲,就這樣爬過去。 大伙渾身都冷颼颼的,不知道是敬佩還是激動,都呆了,就連認為自己知情的謝先令也懷疑此舉是真到極點的真心。 他摸來自己的寶劍,狗刨一樣往前拱動,一遇到阻撓就揮舞恐嚇。幾個人手舞足蹈,跟上來哄:「你來上馬,我們帶你去吧?!」健符心中顫抖,憐憫之情油然而生,到處沖手下咆哮:「快去找輛車,帶著他走。」 狄阿鳥自小就擅長在地上爬。 這一點,撫養他長大地趙坡嫉心裡有數,每次給他做衣裳,都要在膝蓋上打幾道皮補丁,但仍常常被他爬壞。 然而今天長大,再爬起來,卻感到膝蓋,手掌,傷體上下,無一處不疼痛,不拿捏,他卻咬著牙,擰著臉,心裡笑著,嘴巴裡卻嚷:「主公呀。臣來看你來啦。 爬到後來,他是真爬不動了,就趴在地上喘氣。 健符找來一付擔架,把他放到上面,一路前往冷宮,一路前往宮掖,遞去消息,希望能達成他臨死前的心願。這會兒還沒有到宵禁的時候,路越走越遠,跟著的人越來越多,最後彙集成一大隊,紛紛問:「這是誰呀?!快死了還……」 不知不覺到了長樂王府。 長樂王府的侍衛是國王派來的,冷呵呵地把嚴實,不讓進,跟來的好多人正有著看頭,就都不走,拱成一道大圈子,站在外面指指點點。 家令知道一個弄不好,內城外城,第二天大街小巷都在談論,說當今國王監禁長樂王,連忙抓耳撓腮地往宮掖裡遞消息。 大深宮裡的秦紛也聽說了,披著衣裳,在幾名侍妾的攙扶下,搖搖晃晃,站在緊閉的王府大門內來看。 外面隔著幾道人牆,一道門,狄阿鳥披著一身夜紗,捶階撞劍,接連叫道:「主公。你在位時遠賢臣,近小人,不聽臣地呀,幾乎把朝廷葬送,臣。痛心哪。」秦紛被感動,聽著狄阿鳥語不成聲地譴責,心裡悔恨交集,口中含糊不清,唸唸有詞:「忠臣呀。孤。唯一的忠臣。孤到現在才明白……不是手足卻勝於手足」 一直以來,他被太多的人出賣,曾經以為很多人是忠臣,結果都不是,就連一直在身邊的承大夫眼看自己從王位上跌落,秦綱大局已定,也改換門庭,做了看牢自己的家令,時常陰沉著臉,不把自己當人看。 他知道外面地人當他可以醉生夢死,卻只有自己知道,這種失落,這種足不出戶的痛苦,連侍衛都敢欺負的事實,看似長樂,其實是一階下囚……而今雖然年紀輕輕,已形神枯槁,白髮繚繞。 他自己心裡都有著數,好些人希望自己趕快死,就連當今坐朝的哥哥,要不是怕落下惡名,怕授人把柄,已經下手了。 燈籠發出的慘白光線撲在他臉上,可以看到他的臉皺到一起,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他聽到狄阿鳥語氣時常中斷,自稱受了重傷,怕是活不多久,想見一面,一個忍不住,瘋狂地揮舞胳膊,遇到強壯地侍衛一攔一推,在地上痛哭流涕,道:「他們不讓我見你呀。」 狄阿鳥聽到了,改口只叫:「主公。主公。」 裡面,卻也有一個女人和秦汾一起赴倒在地,旋即,一道尖叫聲淒厲地響起:「阿鳥。你不要死,我是許小燕,我不讓你死?!」 狄阿鳥登時就被鎮住,頭腦轟轟亂鳴,一個聲音在心中大叫:「她怎麼在這裡?!她不是在河東?她不是在樊英花手上嗎?!我地天哪。她怎麼在王府裡?!」 優幽書猛 UutXt。cOm 全紋子版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9) 字數:3449 郎中趕在背後上下止血,體力的衰退還是讓人劇烈地眩暈,狄阿鳥慢慢吃不消,乾脆再一次仰倒裝死。宮掖很快派來來使,送到兩位緊急傳召的太醫,要先為他治傷,翌日再讓見長樂王。他們就把狄阿鳥放到車上,到了城門下傳過話,回他住的行館。 御林軍已經出動掃蕩,走到半路,還能見到一些沒來得及散掉的賊人由執戈的甲士守著,在路邊窩成一片、一片。 回到行館不大會兒,國王派遣的使者也再次來到,等著詢問些關於傷勢,事故的細節,因狄阿鳥兩眼一閉,半死不活,謝先令只好陪伴著他們,細細娓娓,一一道來。說了大半晌,使者離開,派來的太醫也從裡面走出來,經過時搖一搖頭,哈一口氣,給出最壞的暗示。謝先令幾個一步跨進去,一眼注意到嚎哭起來的路勃勃,七手八腳往跟前湊,哭的哭,喊得喊。行館來伺候的使女們也大失水準,說不出安慰的軟語,一個一個,全起步退在兩邊。 燈芯小火紛沓照來床前、腳下,把拋成散亂的衣棉塗得團花杜鵑兒似的,送到人眼前,顯得觸目驚心。 謝先令剎那之間竟想起最要緊的,一展雙臂,左右把著讓人往外走,自己也往前趕,趕幾步,回頭再喚幾個使女。路勃勃站在床頭,無動於衷。別的人都自覺地聽他安排,紛紛留著心底的話兒,等著到了外面問。 到了外面,謝先令應付了幾句,左右看一看,拉一拉楊漣亭的衣裳,和他單獨站一邊去,萬分謹慎道:「來的這幾個都是外人。你要守好門。主公一清醒,準是有事兒要交代,我進去等著,看看他是不是急著要見誰?!」 他叮囑到一半,轉過頭,看著最後的使女往外跨著腿,還要再說,沒有收回的視線落在陸勃勃突然冒出來的腦瓜上。路勃勃神態有異,擺來一隻手喊:「山羊師公。你快點兒來。」 他喊謝先令都這麼喊,外人聽著總是感到好笑。 謝先令第一次聽到。吐沫都噴出好遠,為此。趙過還捏著他地嘴,要他改口。 謝先令也不感到無理,急切拉住楊漣亭,來到門邊,讓他站住一角,而自己進到屋裡。 進了屋。初一看無動靜,再一看,榻裡側直直豎著一把沾著暗紅痕痕的寶劍。謝先令想不到第阿鳥手裡還握著那一把劍,還以為是路勃勃因而喊自己,是三步並作兩步地站到病榻前,由著勁叫喚:「主公。主公。」 狄阿鳥的眼睛裂開一道縫,慢慢地擴出瞳仁,出了一口氣,萎靡道:「有事。」 謝先令也喜出望外,問:「什麼事?!」 狄阿鳥真實地轉動眼珠。繼而含糊不清地要喝水,嚷:「口渴。勃勃拿些鹽茶。」謝先令以為這就是他要說的「事」,第一個反應就是「迴光返照」,只想問一問他自己的感覺,聽得不好。就讓他趕快交待後事,還沒說出口,狄阿鳥沒說完的話就倒下來。 他咧一咧嘴巴,伸出舌頭,將喂不下去、殘留在腮上的人參小米粥一掃光,方不緩不急地說:「快讓朱溫玉帶上路勃勃。去城門口找張大水。帶著這把寶劍回武縣,到時讓張奮青個王八蛋好好看一看。這把劍上沾多少血,要是他用眼睛看不出來,就用舌頭一舔,不一人的血不一次舔化,好知道老子的命是怎麼撿回來的……」 出了這場事,也確實到了讓「獵犬」張奮青出洞咬人地時刻,謝先令點一點頭。狄阿鳥要喝鹽茶,慢慢坐起來,喝一些,不自覺朝一旁的人參小米粥看兩眼,小心翼翼往外一掃,立刻拿過來,一口吸乾淨,說:「勃勃。算你喝地。」 他確實頭暈,連忙躺回去,聲音也變得無力:「告訴他個王八羔子,就這麼說:醜話說到前頭,你小子來晚了,就要多破費,好好想一想吧,棺材能進林子砍一片,湊合著還能睡,拉棺材總是得要兩頭小毛驢吧?!小毛驢誰來雇?!更不要一大堆白布要買,酒酒肉肉算不清,到時死的就是老子,誰也不替你出這些錢?!」 他說到這兒,想了一想,說:「也要找來咱家的老瘦郎中,老子一身傷,沒斷十根骨頭也斷八根,那幫庸醫治不了,讓他來為老子看傷。」 謝先令覺著他迷信自家的土郎中,說:「人家是太醫,醫術高明著呢」 狄阿鳥努力伸出脖子,往外看一看,問:「太醫會捏骨麼?!能為骨頭斷個差不多的老子,打一身夾竹板,綁成一個蘿蔔頭蟹筋啡」謝先令吃驚道:「什麼?!」 狄阿鳥笑起來,急迫地說:「老子骨頭斷了好多,一群庸醫找不出哪一根骨,非睜眼說謊不可?!」謝先令方醒悟,愣一愣,連忙向外看,說:「主公原來沒什麼大礙,怎麼瞞得過太醫的?!」 狄阿鳥得意地問:「你不知道吧。」 他看謝先令不敢相信,連連招手,待謝先令附耳,方說:「我被人追殺時撈了一瓶跌打藥油,抹在腦門上提神,現在腦門火辣辣,要你是太醫,一看我失血過多,昏厥不醒,把把脈,若有若無,輕浮不定,掰開嘴巴要灌藥,牙齒卻咬得緊緊地,離死差多遠?!」 他順便催促,叫苦道:「誰還多此一舉,檢查我骨頭斷幾根?!快點兒找老瘦郎中來,要是晚了,我就真一命嗚呼啦?!」謝先令點一點頭,把劍接過來,遞到路勃勃手裡,牽著要走。 狄阿鳥喊住他,伸出三根纏著白布的指頭,押開再合起來,說:「別忙著出去,我這兒還有三件事,一,老子本來要死,但不能死,得趕快睜開眼,督促著呂宮畫地圖,刻地圖,既然郎中竭盡全力,也不能讓我說睜眼就睜眼,我就找薩滿,找天神,找長生天,聽說苑圃外駐紮著一支韃騎,你想法打聽打聽,借錢也要請些來,到時讓我表哥去,招來十個八個的,跳幾出大神;二,老子在京城,再也不能一抹黑地混日子,褚先生已經提醒過我,讓我多注意中正樓,我是孺子,明白得快,昨天不是認識一個中正樓的?!讓朱溫玉跟他聯絡,送些錢,要他為我出力,要是他肯,就讓他查一查,花山掌教為何賴在京城不走?張毛的張姓阿爺是什麼來頭?河東樊英豪樊大梟是否在京?!」 他一想到樊英花,擔心是兵敗,同時也懷疑她藉著獻來秦汾的家眷,表示自己割據一方仍是為秦紛,而且已經走完這幾步,心頭沉重了好長一陣才往下說:「三,雇來的挑夫不可能是喬裝打扮的,大概是些幫派勢力,你與張鐵頭打個招呼,讓他帶人來,在僱人的那一片地方轉悠、轉悠,看出些什麼,捂個舌頭回來,順籐摸瓜,好好查查,暗中要殺咱們的到底是哪些人?!以後也好有個防備。其餘地事,你和張鐵頭自己看著決定,等天明趙過回來,你們就通過他,遞話給我。」謝先令想不到狄阿鳥在短短的時間內想得這麼縝密,有點兒難以適應。 狄阿鳥知道他吃驚了,不由張大嘴巴,打起哈欠,慢慢地說:「那些自以為是的人們怕是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們擺開慶功宴,觥籌交錯,博格阿巴特卻突然睜開眼睛,盯著他們的後背……」 他有些力不從心了,潛下身軀,歪著頭嚷:「傷太重,到長生天那兒住兩天吧。」謝先令看他睡下,和路勃勃往外走。 一走出來,花落開、朱溫玉和陳紹武幾個都緊張地攔到面前,問來問去。謝先令只好告訴朱溫玉:「那些都是庸醫,不通外傷,還是讓博大鹿回家,請咱們自家的郎中來,你現在就帶他去城門口,找張,張大水,能連夜出城,就連夜出城,記著,小心點,見著官兵,躲一躲。」 陳紹武連忙攔住,再一次說:「剛剛來地是太醫,專門跟國王看病的,怎麼是庸醫呢?!」謝先令一時無話,胡亂一搪塞:「宮掖的太醫主調理,治疑難雜症可以,恐怕都沒有碰到過筋骨肉體之傷,還是該讓經驗豐富的軍醫來,這樣才比較保準,是不是?!」 陳紹武一抬頭,說:「我有一位好兄弟,他一直跟著位老軍醫,他就在外面歇著,我把他帶過來,先照顧著主人,回頭去請他師傅!」 說完就連走帶跑。謝先令不由得愣了,朝朱溫玉一揮手,急急回去,給狄阿鳥打招呼,免得露餡。 狄阿鳥還沒來得及翻身,陳紹武已帶著一名瘦弱的士兵進來外間,站在楊漣亭面前,連聲往裡喊:「謝大哥。謝大哥?!」 狄阿鳥對他有種愧疚感,卻還是怕他已經成為健布的人,只好用低不可聞地聲音吩咐:「老謝陪他坐一坐,問一問,我們走後,他怎麼過來地?!」繼而說:「讓他帶來的人進來,先給我治著,別老瘦郎中一時來不了,我說死掉就死掉。」 u浟書盟 UuTXT.COM 全文子扳粵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10) 字數:3808 謝先令通過接觸,很快瞭解陳紹武怎麼過來的,目前的情況。 陳紹武是長樂王秦汾避難野牙時樊氏所徵召的郡中子弟,家裡受到過狄阿鳥的恩惠。其父略作思索,將他送予狄阿鳥,之後跟隨左右,一度戰沙通天,收潰兵占縣城……當日,他們一行於路德接受朝廷的休整,狄阿鳥得知父親含冤而死的事,執意去投「夏侯武律」。他因為不知的內情,苦苦勸阻,從此「各為其主」,被捨棄在軍營裡,作為出逃未遂,送至逃兵所,供新兵訓練,因為和一干老兵採取主動,表現卓越,被健布赦免,作為接受栽培的苗子,收到建章營中學習軍事,而今已做到兵尉一職。 而健符是建章監,正好是他上司的上司。當時,謝先令去衙門不敢多說,只是聲稱自己是過路的,眼見很多人追殺一人,來報予官府,一看衙門的態度不對,走投無路,只好往內城去,路上碰到健符,病急亂投醫。 健符聽說是「博格阿巴特」,情急之中到自己管轄的建章營裡調人,陳紹武一聽,點了自己的人跟過來。 後面的事情,謝先令都知道,連忙趁人不備,溜回去講給狄阿鳥。 到了上午,陳紹武回營裡請假,健符也批准了,而後趙過回來,兩個人說起話來,更是闊別之後的格外投機,凡事講得更加詳細,雖說狄阿鳥直挺挺像片鹹魚乾,小營醫每過一段來看一次,按按腦門,卻也早早洞然。 他這會兒有點裝不下去。 昏迷著是能偷著動,可飯卻吃不進嘴,他這兒只覺得上下肚皮黏成一長皮,開口能吃下幾牛幾馬。謝先令和趙過都知道他會餓。會吃飯,倒也把食物放到一邊,供他偷吃,可氣的是小營醫過一段時間來一趟,也偷著吃,還很快發現食物少了,暈乎乎地念叨:「啊?!怎麼少了這麼多?!」 張大水聽說的早,還沒等過午,背著張氏,牽著媳婦。挎著二、三十個雞蛋來探傷,說是他娘非要來。倘若第一個來的是褚植。是董國丈,都還好,一說傷重就攔回去了,人家心裡也不會有什麼,而張大水一家,要是一攔不讓進門。就有些狗眼看人低的意思,人家難免不敏感,覺得底下人嫌棄人家沒地位。 爺幾個也沒意識到誰還要來,接過了門。 張氏現在腸子裡還是有彎,坐下說一陣話,只管對著坐面前的陳紹武幾個講,說現在的媳婦香兒不如以前地媳婦小玲,懶,對她不好,每逢給碗吃的。都是一扔,說:「瞎太婆。吃去。」硬是說得媳婦含淚,張大水聽不下。 要說起來,媳婦畢竟不是女兒,面對一個瞎老太婆。人家的爹娘,能做到大水家媳婦這樣也已經不錯了,但相比小玲一比,老人就沖人難受。她自己沒來由地就怨,說幾個月前,小玲還在東市。經常看自己。背著自己,現在也不見面了。要不是狄阿鳥哄走了她媳婦,一家人現在多好?!說著,說著,也還心疼狄阿鳥,說狄阿鳥爹也沒了,怪可憐,還有誰那麼狠,暗地裡使壞,這也不得醒,怎麼是好。 幾來幾下,四周的人被鬧得暈乎乎的。 大水晚上輪值,白天還要多休息,讓媳婦在這兒幫忙照看、照看,扔下娘倆,自己跑了。 香兒要應他的話去守著。謝先令看推不掉,就帶著她進去。 她一個女人家怎好到外面?!一進去就不願再出來,說是要呆在裡面看著。謝先令說是太醫的囑咐,她也不肯聽,出來面對許多陌生的男人臉,只是洗一把毛巾,上上下下,忙著攢狄阿鳥的臉。 狄阿鳥恨不得真昏迷過去。 過不大會兒,他已經感到幾分尿憋,睜眼看看,香兒坐在榻前,墊著枕頭打瞌睡,剛剛準備溜走,外面好一陣的大動靜,把香兒給吵醒了。 狄阿鳥只能再「死」一回。 這回來地是董國丈,董雲兒也來了,騎著一匹馬,他們雖然已經是輕車簡從,但以如今身家,一行還是好幾個。 父女倆神色張皇,來了一定找著面見,擺明是有了心裡準備,趕在死前,能看兩眼、看兩眼。 前面有了張大水,這後面不好擋駕。 他們幾次都是走到房門口,被纏住了,回頭髮火。狄阿鳥在裡屋,只聽得那董雲兒像一隻野貓,聲音帶著哭腔,嘶叫起來要打人,不由對著牆眨眼,覺得要死一回實在太難。 外面正攔不住董國丈,卻又來了人。 岩[幾 呂宮帶著褚放鶴一家大小,放下倉猝中準備的禮物,順著董國丈蠻橫無理殺開地一條「血路」,來到內室邊站著。 狄阿鳥覺著自己沒料到有此變故,太欠考慮。他原是想斷個十根八根骨頭,儘管好起來,將來也是別人眼裡的半殘廢,從而躲過秦綱的猜忌,只覺得這會兒,自己是要被迫睜眼了,然而真一睜眼,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安一安人心,再講到自己斷的十根八根骨頭,就算三流小營醫摸不出來,放到董老頭手底下一檢查,還是要露餡。 他頭大如斗,謝先令知道他的心思,也頭大如斗,正著急,門外響起「嘩啦啦」地聲響,卻是花落開搬來幾個薩滿回來。 他有點兒想不明白,覺得花落開再為表弟的傷急,再求人家,那也不能空口為憑,哄來些毫無關係的薩滿吧,然而事實就在眼前,還真來了帶著法器的薩滿,渾身穿得花花綠綠,鈴聲、小鼓響得,「丁叮噹當」,而且還跟些護送的東胡騎兵,個個面色陰沉。 他轉移著董國丈的注意力,口不擇言地嚷:「法師們舉行完儀式,我家主公就活過來了。」 董雲兒登時辯駁:「這幾個胡巫能起死回生不成?!你怎麼知道他一定能活過來?!」謝先令心說:「廢話。我們商量好的。」 他正要下些保證,一個年輕而高大的騎兵已經從馬上下來,揚手往馬背上扔過韁繩,舉起兩隻手,含著眼淚叫嚷:「長生天哪。你應該讓這些不信任神靈,短淺無知的中原百姓看一看您無邊、無盡的法力?!挽回您降臨下地一個孩子,讓他們一一信服,敬拜面前。」 他用這兩隻手接來一個白布條,用兩隻捧送在前,旁若無人地跳舞,拿包著馬靴的小腿跳動,淚反而流下來,再怪裡怪氣一唱,音就聽不懂了,有點兒悲愴,有點兒簡短。薩滿們就在他的身邊跟著唱,鼓一聲、一聲一扣,那唱起來的聲音就讓人想掉眼淚,很快,上來一個動作激烈的薩滿,他撕爛衣裳,露出渾身肌肉虯結,兩扇大腿高抬、落下,高抬、再落下,兩隻胳膊肘縮在肋下,低著頭,活動劇烈得像一頭發了瘋地野馬。 花落開也和幾個人忙碌,先擺出一個木案,驅散大伙,緊接著獻上一個鹿頭,薩滿散開,聚攏,散開,聚攏,每人手執一扇銅鑼大小的手鼓,相互繞動,拍擊,繼而一人揮舞一把刀,短暫有力地高喊著什麼,反覆地喊。 來到的東胡戰士一剎那間抬起頭,顯得有些猙獰,附和著大喊,像是在嚎叫。托一白帶的戰士把白帶交給趕到身邊的花落開。 花落開彎著腰,完全像是一條撅著尾巴的狗,轉過來,對著眾人。那戰士臉殘忍無比,繃得緊緊地,回來割一條馬尾巴,放到一個木托案上,慢慢向前走去。 兩個薩滿先揮舞著彎刀,做先鋒一樣來趕大伙。謝先令有點不知所以,見眾人萬分緊張,連忙讓他們為這個高大地胡兵讓路。 那年輕力壯的胡人這就踏著馬靴,帶著花落開,帶著一個捧著托案地戰士,帶著一股殺氣往裡走,剛剛走進去,還在那兒瘋狂奔動的薩滿,猛一抬頭,對著天空,「嗷」地一聲長嗥,刺得人不禁想掩耳。 眾人只注意他滿頭滿腦都像喝了烈酒,又紅又漲,脖子上,臉上的青筋都滾起來,卻不防一干騎士全伸起脖頸,對著天空,不停歇地嗷嗷,而掛在天空中的太陽也在這一剎那間陰了下去,換成一張陰森森的獸面。 眾人不寒而慄,膽戰心驚地往前看,只見這些胡人拽開胸口,有兩個人胸前刺著野獸,而其它的沒有刺,大多掛一大塊胸毛,無不感受出一股原始、野蠻、彪悍的殺氣,心說:「倘若朝廷有和他們打仗的一天,打得贏麼?!」 這會兒,進去的三人已帶著一根馬尾巴來到榻前,跟進來的謝先令、趙過,都上前一步,站在榻兩邊看著。 狄阿鳥心頭卻在感動。 他知道這是來做法事,卻不是來為自己看傷,而是當自己已死,以兄弟名義起誓,必有一天來手刃仇敵,為自己復仇。 他知道來的人是龍血,知道還提著一根馬尾巴,要收走自己的靈魂,暖在懷裡,帶著回高顯,心中苦笑:你就不是來為自己祈福的,我該怎麼睜眼呢?! 然而現在不睜眼,什麼時候睜眼呢?! 狄阿鳥只好悠悠長歎一聲,像是睡了三百年一樣。 龍血嚇一大跳。他聽花落開說狄阿鳥被幾百條大漢圍住砍的,更聽過花落開描述的傷勢,已經覺得是個死人了,才敢不顧忌諱,露面發誓,哪怕被割了頭,被利斧斬斷四肢,拋於東西南北,也要為狄阿鳥報仇的,怎麼也想不到,來到面前,狄阿鳥卻醒了過來,當即怔怔不發一言,懷疑狄阿鳥是不是靠裝死,逼自己來見他。 香兒卻是充滿對岢跡的驚歎,最先一聲大叫:「醒了。他真的醒了。」 憂u書猛 uutxT.CoM 銓蚊子阪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11) 字數:3592 趕著進門的腳步有點兒雜亂,淡淡的燈光,脖子一個個伸長。 狄阿鳥的一雙眼皮像是被膠黏著,睜來睜去,吃盡力才現出黯淡第一縫,但大伙都已顯得慌亂,爭相叫道:「阿鳥。阿鳥。」 狄阿鳥撒目,走得快的董雲兒靠著跟前,彎著身的是褚怡的母親,趴在母親後面的是褚怡,張氏靠下拉著枴杖,盯偏方向,看著另一邊兒,爺們站在外面,不禁吃力地掙扎兩下,蒼白的嘴唇動了好幾動,假裝說不出一句話。他拿幾根手指,先後向每一個人的面前伸去,依眷之情,流於言表,謝先令搶先一步,扶住他的肩膀,董雲兒乾脆上前抓住,將手填回床上。但這支手還是伸了出來,拔向龍血。 龍血想握一握,剛要伸手,見那只停在空中的手再一次被董雲兒握上,草草地說:「我改天再來看你。」說完就回過頭,擠了出去。 狄阿鳥大為失望,把注意力放到自己手上,只感到手指股,手指尖柔柔滑滑,肌膚綿綿鬆鬆,一用力似乎能按出一個凹坑,不由心猿意馬,當即斜過眼,只見董雲兒挽著一飛燕髻,伸出一隻玉簪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從胸側到大腿,淡藕色滾花緞子裁減的衣裙內渾然綽約,彈性十足,更是蠢蠢欲動。 他連忙由著勁兒縮手,也好讓董雲兒坐上床頭,把屁股擺到自己的鼻子底下。 董雲兒不徵詢任何人的同意,當真坐了過去。 狄阿鳥只感到一片柔軟的半圓塌陷在被褥上,被一股濃郁的香味一熏,心神激盪,差點要把臉貼過去,心裡一味美中不足地想:「董雲兒阿姐就是那麼愛化妝,這也塗。那也抹,一身胭脂俗粉的味。」 董雲兒要是知道他想些什麼,肯定幾捶將他碾扁再說,這會兒卻半點不知,忙著拉起被褥,放他的手進去,還關切十足地說:「就知道你的命硬,好好躺著,好了,我們再去找他們算賬……」 董國丈卻立刻說:「快點兒告知太醫一聲。讓他們再過來看一看。」 董雲兒同意,朝大伙瞥一眼。沒來由說:「讓他們都到外面坐一坐。」謝先令也是這麼想地,連忙說:「我這就派人,去告訴太醫一聲。主公剛剛醒來,怕是要進一點飯,承蒙諸位關愛,還是到外面稍坐片刻。」 大伙只好往外走。 香兒準備先把婆婆放到外面。 謝先令準備呼喚行館的使女來伺候。 董雲兒自己卻一動不動。已托起一旁放著的各種食物,攪著勺子在唇邊嘗,裡面的羹飯大多早冷,她試一試口,蔫了眉,欲呼什麼。 謝先令趔趄跑回跟前,慌忙去抱羹碗,連聲說:「這怎麼是好?!」 董國丈還要尋他說話,看了只是說:「小謝管家,不礙得。他們在一起打打鬧鬧,跟親兄妹無二區別。好久沒有見,拘那些個禮幹什麼?!」 謝先令更覺得狄阿鳥和董國丈家關係硬,也不勉強,跨了出來。陪著董國丈往外走,見褚放鶴父子也等著,心裡轉了許多彎。 董雲兒把碗拿回來,歎一口氣,摸一摸狄阿鳥額頭,見狄阿鳥一直睜著眼睛。朝上看自己。臉上浮出一道紅暈,嗔道:「看什麼看?!不認識姐姐啦?!我看你被打糊塗著好好養傷吧。聽說陛下已經開始抓人……不會任咱受別人欺負,知道嗎?!」 狄阿鳥還真不知道,想問一問,卻怕自己腦袋太清醒,害她懷疑,就眨了眨眼睛,吃力地點一點頭。 行館的使女很快送來吃的。 董雲兒都是端起來,抿一勺,嘗一嘗,送到狄阿鳥嘴邊,狄阿鳥見裡面浮著一絲水,更是遐想萬千。 董雲兒小心翼翼地餵著飯,說:「我和父親說了,準備把你接到我們家裡住,也好有個照料,這次來就是要接你走的,你應該願意吧?!吃緊你吃,喝緊喝,還不要你掏錢。」 狄阿鳥大大吃驚,連忙作勢搖頭。 董雲兒笑了一笑,歎氣說:「你這樣兒的一長大,臉皮倒也變薄了?!」 狄阿鳥在心裡哼哼,心說:「你知道什麼?!我現在吃喝也不要錢,再說住進你們家,出入哪有這兒方便?!」 他一味搖頭,嘴巴挪動,發出幾個干結的聲音。 董雲兒卻又說:「你阿媽屢次讓人托來消息,讓我父親設法兒找到你,照料你……」 狄阿鳥腦袋裡亂哄哄的,脫口道:「什麼時候?!」 好在他已經好長時間不說話,喉嚨裡干,小口吞著食物,說地話有點兒失音。 董雲兒跳蹋片刻,說:「你先生前些日還呆在京城,等你傷好了,我再告訴你。」 狄阿鳥醒悟到自己是傷得只有口吃飯的氣兒,既恨自己作繭自縛,又恨自己沒有早早去見董國丈。 董雲兒還在催,拿一勺食物為要挾:「向姐姐點個頭。」 她細聲細氣地哄,說:「姐姐家地房子比你們家以前的房子還要大,養了十幾匹好馬,好酒更不要說,咱家姐姐前些天送來一壇貢酒,那是國王招待大臣用的,我爹都不捨得喝,姐姐為你留著,好不好?!」 狄阿鳥想掉眼淚,卻仍搖一搖頭。 董雲兒不由大怒,捧碗重放,大嚷:「你到底想怎麼樣?!」 狄阿鳥只好吃力地說:「我是罪臣,住哪兒,得陛下說了算。」 這一說把董雲兒的憐意給惹上來,她就把自己的手放在狄阿鳥臉上,慢慢地撫動。狄阿鳥很是受用,陶醉著,樂著,心說:「什麼時候讓我摸一摸你呢?」 他不知不覺竟慢慢睡去,再一次醒來,天已經黑了下來,見客人已別過離開,找來謝先令一問,才知道朝廷確實在抓人,動靜鬧得很大。 謝先令已經做過考慮,說:「只一天,還看不出來是不是搪塞。」 他順便告訴狄阿鳥,己方今天的收穫:「朱溫玉已經和中正府地人聯繫上了,據說,道臨先生留在長月,是要活動丞相一職,呼聲已經很高」 狄阿鳥大吃一驚,說:「他除了妖術,還能治國?!」 謝先令苦笑說:「道臨先生乃百年不遇之人物,治國怕也游刃有餘,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放下架子,要來求官。」 狄阿鳥推測說:「他一定是怕陛下不肯禮賢下士。」 謝先令搖了搖頭,說:「我倒覺得當今國王一定不肯啟用,主公試想,這樣一個人,有神鬼莫測之能,呼風喚雨之術,花山且在關中,門下弟子五花八門,有的都滲透到朝廷中來,倒時再手握大權,極有可能與陛下分庭抗禮。」 狄阿鳥聽過他的分析,覺著在理,沉吟說:「軍師一說,我明白過來,他自己知不知道?!他難道弄不明白這麼淺顯的道理?!硬賴在京城不走?!」 謝先令旋即回答說:「這個倒是不好弄清楚的,不過,那位張姓大將也是相位的人選,他原在靠主蔭在宮廷做侍衛,後來你父親領兵,上面就遣他做副,今非昔比,正所謂出將入相。」狄阿鳥頭腦中有一個大致的輪廓,醒悟說:「我那岳父不殺我,逼我回去,就是針對那姓張的,姓張的敢張羅好幾百人殺我,就是陛下不震怒,也與丞相一職無緣。」他問:「還有誰是丞相的人選?!」 謝先令說:「還有五六個。」他一一說來,又說:「最有希望地是魯之北,國王派他西去,只是用他以前建立的威望安定那兒的人心,不久就會召還。還有一個,人說也是一大人選,只是尚未見著太大功績,剛剛從東北回來。別人說他有希望是因為他升起來得太快,可能是陛下的心腹、股腦,陛下用這樣的人,順手。」 狄阿鳥點了點頭,問:「樊英豪呢。在不在京師?!」 謝先令躊躇片刻,說:「他送來永樂王地家眷,改編部眾,獻城投降,已經消失多日。據說陛下詔他來京陛見,他卻只讓部下代自己來,還說自己是一女身,多由不便,而今終於如釋重負,將嫁為人婦,相父教子。」 狄阿鳥猛地坐起來,噴一口茶,道:「她也會相父教子?!」 謝先令笑道:「但他確實銷聲匿跡。還有傳聞說,他終不肯侍奉二主,因而亡入草原,不食新粟……」 狄阿鳥渾身一震,問:「當真?!」 謝先令只是說:「應該不假,他的一位手下也接到了邀請,未來幾天就會來到,到時就住在我們旁邊。」 狄阿鳥連忙問:「姓什麼?!」 謝先令想一想,說:「好像姓姬,是叔、侄二人,位於武榜前列,作為一草莽,能排到這個位置,幾乎是頂天了,朝廷肯定要拉他們入朝為將。」 優幽書猛 UUTxT.cOm 詮文吇板閱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12) 字數:4043 到了夜晚,自家老瘦郎中還來不及趕來,狄阿鳥覺得就這也要捆一捆骨頭,就讓趙過架一把大刀,叫來小營醫,讓摸這兒一下,說斷了,碰那兒一下,也說斷了。小營醫每想說一句,趙過就作勢要打,只好睜著兩隻眼,到處亂綁夾竹片,正綁著,陳紹武進來,說:「有人要找趙過。」狄阿鳥想不出是哪一個,問:「馬公子找阿過幫他打架?!」 陳紹武搖了搖頭,說:「舊人。」 趙過吃了一驚,俯身沖狄阿鳥耳邊說了句話,轉身跟著出去,不大功夫回來,走路都有點歪,一躍到狄阿鳥身邊,就小聲說:「他來了。」 狄阿鳥越發怪異,問:「誰?!」 趙過只是說:「他。」他更進一步地解釋一句,說:「剛才那人你想不到,是唐凱,唐凱說他就在行館外面,要來看看你。」狄阿鳥渾身一哆嗦,說:「不是說他消失了嗎?浩草原了嗎?!」 趙過連忙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接著就督促:「見一面吧。」 狄阿鳥自然想見,卻是怕不穩妥,想另找個地方,卻又裝了一身傷,能出門是打自己嘴巴,就揮了一揮手,讓人都走,而自己淡淡地說:「你帶著進來,別讓任何人知道。 趙過點了點頭,不大功夫,領著兩個戴大斗笠的人進來。狄阿鳥看一看,卻沒唐凱,給趙過勾了勾指頭。趙過走到門外,連忙把門拉上。 一個斗笠人走到門邊,摟劍站著。另一個把手移到頭頂,慢慢取下,露出一瀑黑髮,果然是樊英花。她看了看剛剛纏成「蘿蔔」的狄阿鳥。徑直來到面前,上下看了兩眼,眼神中透出幾絲焦慮和傷痛。 狄阿鳥相信那是真的,「哼」一聲說:「你一路諸侯,我是一梟雄,兩個人見面不如不見。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了,你冒險來幹什麼?!又想怎麼利用我?!」 話剛剛說完,「啪」就是一巴掌。狄阿鳥被打得生疼。 他知道她把許曉燕送給秦紛,心裡火更大,要不是顧慮自己要裝傷。非爬起來,甩回去兩個不可。然而。樊英花卻坐下了,仍是沒有說話,手指微微地動。狄阿鳥感到那是顫抖,玩味說:「你難道真要嫁給我?!竟造謠說,帶著親信數十人,逃往東夏了。」 樊英花冷冷說:「你真叫我失望。你就不會說你可以爬起來,總有一天,要回東夏。」她伸了伸手,最終按在狄阿鳥的手腕上,說:「你不能死,也不會死。我知道我把許曉燕還給秦紛,你生氣,那我問你,你差點死掉,爬在舊王府邸痛哭。為的是什麼?!我們誰敢不敬著他,區區一個許曉燕,就讓你到秦汾頭上撒尿?和我反目?!」 狄阿鳥無話可說。 他內心深處也不得不這麼認為。 樊英花是要給秦汾的家眷來取信天下,也不敢不還秦汾地家眷。 自己為了一個已成定局的事實,為了一些兒私情。確也不能向秦紛叫陣爭風,接著再和樊英花翻臉,別說是許曉燕,哪怕是阿狗的母親,在此時、此地,怕也只能放在心裡。以後再設法奪回來。 他什麼話也沒有說。 樊英花也是過了好一會兒。說:「我想了很久,覺得你是對的。朝廷是正統,一旦伐我,我再使手段,也擋不住大批的人歸降,大批的人去索要榮華富貴,只好歸順。」她等了片刻,又說:「我想討個官做,可是朝廷不會給女人設官。」 狄阿鳥不吭聲,她只好往下說:「我不像你,我散盡了他們,把他們還給我的哥哥,還給朝廷,再也不能聚集,你覺得呢?」 狄阿鳥詫異道:「為什麼?!」他問:「你呆在京城,不就是為了等候時機?!」 樊英花笑了笑,說:「你說呢。你不知道嗎?!」 狄阿鳥醒悟說:「嫁人。」 樊英花點了點頭。她回頭看了一眼,另外一個斗笠人拉開門,走了出去。 狄阿鳥覺得樊英花要嫁的是自己,眼睛色迷迷的,用手輕輕摸去。 樊英花更主動,捏起他的手說:「我把寶劍交給你地那一刻,已經想過了,我終究是一個女人。我穿著沉重的盔甲,騎著戰馬,卻還要帶一付面具,不然我就駕馭不了幾個人。我屈服了,我……愛你。」 她把狄阿鳥摟坐起來,兩隻眼睛閃亮,說:「是地。我愛你。我失去了一切的時候,只想到了你,我不能失去你。你不能死,你一定要挺住,答應我,一定要挺住,天意所眷,你不能死。」 狄阿鳥覺得兩人之間雖然互為知己,所做的承諾照樣是一場雙方都不排斥的政治婚姻,自己對她的美貌有點垂涎,她也一直利用自己,就像上次分手前,她說她準備做一件讓自己反感的事,其結果,回去就把許曉燕送還了秦汾,而自己當時不知道,還張口答應了,感覺起來,怎麼都像是利用來、利用去。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好,只是說:「我的傷太重。」 樊英花卻摟著他,曖昧地貼過臉頰,吻在他下巴上,像一條泥鰍一樣,來找他的嘴唇,而後用牙齒銜開,濕潤的鼻孔就在他鼻孔旁邊,香味比任何人都淡,卻比任何人都讓自己心動。 一吻過後,江河倒轉,諸般星辰晃來晃去。 樊英花用兩隻手掌捧著他纏了白布的頭顱,好像兩人翻轉,狄阿鳥是一個女人。 她凝視著,淡淡道:「你記得嗎?!你是連狗都不吃的怪物。你要相信,你能好起來。」接著,她又說了一遍:「我愛你。」 然後再一次把狄阿鳥摟到懷裡,很緊、很緊。 狄阿鳥渾身發疼,覺得自己若是真是斷些骨頭,此刻都會喊出來。樊英花放開他,在他耳邊說了一個住址,站起身來。在牆邊掛刀的地方站住,回過頭來,問:「我送你的劍呢?!不是丟在戰場上了吧?!」 狄阿鳥提心吊膽地說:「沒有。我好好地放著。」 樊英花徐徐道:「只有那些虛心假意的人才拿著一、二外物,標榜其心。」說完要走,慢慢地向外踱步,突然怪異地回來,把同伴的斗笠掀開,也是一道瀑布下來,接著轉過身,問:「漂亮嗎?她叫十九妹。精於劍術。」狄阿鳥一看,果然有幾分標緻。只是面龐上精緻的五官更像她自己摟著地那把劍,不禁有點兒茫然,不知道樊英花讓他看幹什麼。 她們盤起頭髮,戴上斗笠,飄然而走。 剛剛離開,趙過就一個人進來。悲聲道:「唐柔死了。」 狄阿鳥問:「唐凱告訴你地?!他怎麼不進來見見我呀。」趙過沒有回答,只是向隅而坐。 狄阿鳥想安慰他,卻發覺自己最想說的就是「那咱再找一個」,。 他也知道這麼說不好,只好閉著烏鴉嘴,安心地躺下來養傷。 過了一夜,太醫再來檢查,見他讓別人處理斷骨,渾身纏得結實,只道兩下關係微妙,人家不相信朝廷的人。隨便開些傷藥,想必要照實說給國王。 到了下午,路勃勃帶著張奮青他們來。 大伙的眼睛幾乎全盯上楊乾金,只等著盯好稍,及時去拿。 不料踩了兩天點。幾個人垂頭喪氣地回來,說:「他進了秦理府邸,好幾天沒出來。」 狄阿鳥正犯愁,國王派人來,說朝廷一次性逮捕西門霸,張更堯以及幾名羽林軍將領。給天下人一個交代。甚至透露出,給狄南堂平反地也很快有著落。到時定當賜還宅地,還要為冤案補一筆款,狄阿鳥有點兒不敢相信,一謝恩,當即哭了起來。 他回頭讓謝先令打聽,方知許多大政,第一件是朝廷派出羽林軍軍官,訓練那些借打自己聚集在一起的豪強兵,兵仍是豪強的,但要交軍費,交著,交著,豪強們都掏不起了,豪強們就不要了,光是直州,就多了兩、三萬魚鱗軍,全都屯墾了出去;第二件是收回宗室的不合理用地,包括以前的公主,王爺,得到的不合理禮制所定數量地采邑,父死,子不能全部承襲,好多宗親因而變得一文不值,在午門外又哭又鬧又上吊;第三件,准用大筆地糧食、布匹購買爵位,准用虛爵換實爵,十則換一,並整頓公田,將重複多佔公田地在職,致休,致仕官員一一公佈,好多在京官員都到太廟下大哭,從自己祖宗到自己立地功勞羅列一遍,然後怕從國庫領不出錢的虛爵繼續貶值,揩了眼淚,排著隊兌換實爵,而實虛兩爵的比隊也很快掉成一比十五。 繼而朝廷出台一些更加駭人聽聞的政策:規定一些特等規模的名門大族之間不許通婚;無田百姓到官府登記,或領取一份公田耕種,滿三年,公田歸己所有;或服官府勞役,三年得田;凡在籍將士,給與轉實爵補貼,以所發行新錢補爵。 緊接著紛沓地消息到處流傳,真假摻半,要麼是南方某城戰而不降,朝廷將於屠城;某流民軍一夜之間散了個精光;某某小國貢糧不足,靖康國調了三千胡騎……好消息更是多,今天,哪藩納貢,明天,敗拓跋巍巍兵多少,後天,天上彩虹跨於兩山,大後天,一樵夫碰到神仙,神仙告訴讓他跑來天子,天子洪福齊天。 狄阿鳥和謝先令都是大眼瞪小眼。 就在他們入京的時候,國王似乎還在不斷和一些貴族妥協,溫和得不得了,溫和得張更堯他們可以覺得自己殺個人,國王也不敢怪罪,接下來,也就是暗殺自己一結束,這風雨就像是一天鋪滿大地,萬事萬物如春筍突發。 這一天,張鐵頭匆匆忙忙,不經過外圍傳話,直接來到,告訴狄阿鳥說:「有個天大的機會。我一直盯著插手暗殺你的黑虎會,朝廷抓人抓得狠,上上下下,到處亂逃,馬上就要散了,是我們吞併他們的好機會。你看是收買還是火並。」 打死狄阿鳥,他現在也不敢火並,然而要收買,現在處於最沒錢的時候,他就說:「等等看。」 幽憂書萌 UUtXt.coM 詮文子扳粵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13) 字數:4827 張鐵頭跟人搭上線,已經說了些不該說的話,走的時候有點兒賭氣,把兩隻胳膊甩得老長。狄阿鳥靜下心來,想上一想,也覺得外面碼頭和城裡力夫關係非同尋常,插上一腳,裡外一氣,路子才牢固。他揉著腦袋,遐想聯翩,覺得真站穩了,自己完全可以開出上百匹馬和馬車,牢牢控制住京城的運輸,一般的挑夫,馬車伕,根本沒有這樣的資本,自己就真正在苦力上控制許多的商行的貨物來往,倒也迫不及待。 回頭呂宮解決一張地圖塞不下的問題,準備把每一城區分刊一圖。地圖的事已提上日程。謝先令也在吳掌櫃那頭跑,去了好幾趟,回來說自己見到了吳掌櫃的東家,那東家嘴裡說自己是賣馬的,實際上挺有興趣。 就著一個不明朗的判斷,狄阿鳥就想要錢了,說:「你想法和別的生意人接觸、接觸,趕快把他的態度摸準。要是他定下來,願意要和咱合作,咱就要他預支些錢,然後趕快把錢弄出來,交給鐵頭,鐵頭那兒等著用。」謝先令說:「這個倒難辦,人家現在還不清楚咱地圖的內情,哪兒肯早使錢?!他倒是要怕咱騙他?!藉機補要上回的差價?」 狄阿鳥想到那些又奸又滑又膽小的一些商家,倒也不排除這種可能,說:「要是這樣,還真壞了,地圖的事一日趕一日,這邊地圖都要印了,那邊還遞不出轟動,到時把咱憋在一頭,怎麼辦?!」謝先令頭疼地說:「人家的用意就是要我們求著?!」 狄阿鳥說:「萬一不是呢?我們也好找第二家呀,要不,你替我約一約,我去和他們東家見個面兒。」謝先令點了點頭。卻說:「你總不能讓人抬著出門吧?!」 狄阿鳥早考慮好了,說:「我往家裡要了個輪椅,改天就能送來。」 正說著,這輪椅還提前送了來,不同於那些小輪輪椅,兩個輪跟車□轆一樣。 狄阿鳥一看,就誇焦生,誇著,誇著,想到他師傅。感懷道:「這要是黑明亮黑師爺在,咱們遇到的問題。他肯定能想出辦法來,現在倒也不知道去了哪兒,沒信了。」謝縣令與黑明亮認識在前,說:「他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他也挺驚這輪椅的,跟路勃勃他們一個架勢,立刻就讓狄阿鳥坐到上頭。出去逛一圈。 出了門到大院裡,太陽掛得上頭,怎麼都覺得格外刺眼。 狄阿鳥很多天沒怎麼見著太陽,心裡不知多痛快,當即往行館深處一指,來回玩輪椅。大院平列著長排的大房,前後幾排,主路卻是從大門口進來,走過狄阿鳥面前的大路,時而走著人。都看他們幾個。 一起出來的路勃勃倒有奇想,徵詢說:「阿哥。你這輪椅能用馬拉著跑不?!」 狄阿鳥一聽,就讓他站到自己面前,供用掌面拍腦袋,拍不幾下。看到好幾個人騎著馬,後面跟著輛車,連忙拉一拉他,讓他站路邊,兩個人就在這兒側站著,眼神像是馬路上聊天地老太婆。要看過去。看著,說著話。狄阿鳥第一眼就覺得走在第二個的大漢有些熟悉。想一想,醒悟過來,這位曾是樊英花的手下頭號大將,叫姬康,那時還算自己的上司,就抱拳說:「姬將軍。 狄阿鳥的變化很大,最過分的裹得像是一個套筒白兔,姬康沒有什麼印象,只是客套地抱拳,說:「幸會。幸會。」 旁邊有一位中等身材年輕人,四方頭顱,國字臉,鼻樑剛硬,卻也有些迷人,兩片背膀很寬,膂力想也很大,走過時,側著身子看狄阿鳥。 狄阿鳥想問他看什麼看,倒也知道那樣太挑釁,路勃勃卻大叫說:「他騎的是野馬。他騎了一匹野馬,你看馬屁股。」 狄阿鳥知道野馬身上有斑,很容易認,更明白,野馬通常分兩種,一種是局限在一個小地方的野馬,個小身短,缺少敵害,連交配的別種馬種都沒有,牽出來,等於是廢馬;另外一種就是一年四季逐水草,來回奔跑的野馬,這種馬快而野,不好捕獲,馴服。 騎前一種馬一般是一些潦倒人物,抓匹馬代步而以;騎第二種馬地,肯定骨子裡有股勁兒,如果不是長於此手的胡人,那就是條不可多得好漢。 狄阿鳥光沖幾人地架勢,就知道不會是善類,並沒有什麼吃驚的,倒是路勃勃叫喊,轉著頭,跟著看。幾人幾騎,連馬車都停下來,在等後面的小吏跟上來,這時,車簾掀開,露出好幾個女子的面龐,容貌都不錯。 狄阿鳥心裡大笑,暗說:「這幾個傢伙倒也是好色之輩,老子都沒有帶妻妾來參加英雄大會,他們卻帶了好些個。」 正樂呵呵地比較兩邊優劣,他看到了一個人,白麵餅兒一樣的圓臉龐,黝黑的彎眼睛,眼邊陷在裡面,別有一番韻味,一吃驚,脫口喊道:「唐柔。」 那女子想也沒想,答道:「哎。」 狄阿鳥大吃一驚,連忙扳動兩輪,往跟前走,問:「你真是唐柔?!你不是死了嗎?!唐凱說你死了。」 唐柔皺著眼睛問他:「你是?!」接著「嗨」一聲,說:「他不認他姐夫。」然後,她還是沒有認出來,發覺狄阿鳥地眼睛賊,路勃勃的眼睛一瞪就圓,臉上滾了一道紅暈,把頭縮了回去。狄阿鳥一看就有點火,大叫道:「你嫁給誰了?你不是跟人家說好的嗎?!」 車廂裡穿來一聲:「我跟誰說了的。你到底是誰。怎麼血口噴人。唐凱都給你說什麼啦?看我見到他,不讓他姐夫撕爛他的臉。」 狄阿鳥聽這話,一下噁心下去,心說:「我以前怎麼沒有聽大眼睛唐柔這麼說話過?!幸虧我家阿過那朵鮮花,沒有插這牛糞。」 他連鄙視帶反感,賴呼呼地上下動頭。 剛剛走過的那年輕騎士回來,把馬鞭揚了起來。「唰」地下去。 這一鞭把狄阿鳥給打昏了頭,他不敢相信地往上看了看。路勃勃立刻把刀拔了出來,上去剁那人的馬,卻也吃了一鞭,鞭一提,刀飛了。 狄阿鳥真想下來跟他打一架,卻忍住了,說:「勃勃。別逞強。」姬康也不來管一管。那人也只揮鞭子,話也不說一句。緊接著,小吏上來。眼裡有種幸災樂禍的味道。 狄阿鳥一想就想到了樊英花,他倒相信。這肯定就像是當初把這朵小村花嫁給秦紛一樣,找了得力手下嫁,第一次個想法就是,現在就找她去。 他當即讓路勃勃去拾刀,灰溜溜地走,走到一半。看到張奮青撅了個屁股往裡進,不由大叫一聲:「張奮青。」 張奮青和幾個公幹的衙役混吃混喝已經好多天,說是縣衙給的時限還沒有到,就不走了,到頭來,一天打幾趟拳,別地時候把別人送狄阿鳥的王八逮倆,放在一起,坐在一起吆喝誰跑得快,真是讓狄阿鳥後悔莫及。 自己也不知讓他們來幹什麼。 張奮青心知肚明,連忙跳到跟前,說:「什麼?!」 狄阿鳥問:「阿過呢?!」 張奮青連忙說:「去看張鐵頭了。」 狄阿鳥想讓他們活動、活動,瞅著,把那個給自己一鞭的小子干翻。卻猶豫了一下,心說:「那傢伙的鞭使得真好,那麼短的距離,把路勃勃地刀勾了去,似乎,姬康站在一旁。都在歎氣。還是先摸牢靠,以讓唐柔回心轉意為主。」 他要去找樊英花。怕趙過回來和他們碰面,就說:「阿過要是回來,你就說我要派他回大廟村,在那兒住幾天。」 張奮青盲從地點了點頭,一抹頭髮梢,把一束頭髮全甩到背上,說:「你不是要出去吧。我跟著你。」 狄阿鳥本來是要他專等趙過的,沒想到他要跟著自己,只好說不用,張奮青卻不願意,非要跟,他一說,好幾個人都要跟,都說是軍師的安排。 狄阿鳥知道出了上次那事,大伙就不容自己亂跑,想一想樊英花,覺得不能暴露她隱蔽的身份,就說:「都滾回屋子。」說完讓路勃勃推自己走,剛剛出門,正好遇到趙過,風風火火要進來。 狄阿鳥連忙堵路,問:「你渴不渴。我們找個地方喝杯茶。」 趙過近來情緒不高,這回回來又是這樣,沒精打采地說:「我想回去睡一覺。」 狄阿鳥又說:「我們去吃飯吧。吃了飯再睡,正好不用吃晚飯了。」 趙過搖了搖頭,說:「我夜裡沒有睡好,頭有點疼,沒有胃口。」 狄阿鳥想也不想就說,說:「散步吧。多行散,身體好,以後頭就不疼了。」 趙過還是搖頭。 他沒了辦法,只好說:「我要出去,沒有人跟我一起去,害得我怕像上回一樣,被幾百個攆。」 路勃勃是瞅著他瞪眼說瞎話,繃一繃嘴,沒有說話。 趙過點了點頭。 狄阿鳥就讓他推上自己,一路問:「唐柔哪一點好?那眼睛太大,臉圓得跟皮球一樣,一點也不好看……」 趙過不吭聲。 狄阿鳥只好不再往下說,問:「我給你介紹個漂亮的吧?!」 趙過還是不吭聲。 狄阿鳥意興索然,卻還是說:「有個叫十九妹地,劍術似乎還不錯,那個人老用她羞辱我,咱們今兒,過去看一看,你去試她身手。」 趙過答應說:「好。」 幾拐幾不拐,四處注意著,他們來到一個毫無特奇地小院,到了,一見面,狄阿鳥要十九妹去跟趙過比劃劍。樊英花以為他支開人,有話跟自己說,答應了。狄阿鳥只等人一走,就黑著臉問:「你把唐柔嫁給誰了?!」 樊英花說:「不是我嫁地她,她自己擇的夫婿,那人和我沒有一點關係。他是姬康侄子,有一桿子人,也不把我看在眼裡,後來去看姬康,就被唐柔纏上了。你要是為趙過而來,大可不必,唐柔嘛,她根本不會喜歡趙過地,她只當趙過缺心眼,當初,她不想嫁給國王,利用了一下,過後早忘了。」 狄阿鳥說:「不可能。她老老實實的一個姑娘,沒有你說的那麼噁心。你一定是在掩飾。不然,你怎麼連我的來意都知道?!」 樊英花想了一會兒,說:「有些人看起來老實,卻最工於心計,我之所以知道,是唐柔勾引過我。」 她看狄阿鳥不信,說:「因為她需要地,我可以給她,她不在乎我是什麼身份,我告訴你,不管你信不信,唐柔看上這個人,是因為他是一個危險人物,能力不比你差,根基卻還沒有穩,兩人因而很容易達成了一個約定,借助我家的幫助。」 狄阿鳥脫口就說:「要是他真有大能耐,想法嫁出去的一定是你。」 樊英花頓時變了臉色,說:「你在我面前知R放肆。」 狄阿鳥自己也有些後悔,連忙說:「除非,你嫁給我,讓我放「心。」 樊英花稍微釋懷,順便談些大事,說:「你得有準備,英雄大會名義上是中正府召開,實際上卻是朝廷統籌國勢,穩定大局,向拓跋巍巍全線開戰。朝廷缺乏騎兵,要是步兵作戰,想滅亡拓跋氏,起碼也要動用四十萬步兵,顯然無力承受,朝廷的第一步,是要引誘拓跋巍巍來滋擾,第二步,是要扶持你這個傀儡,以東夏來平衡高顯的僱傭兵,第三步,則是馬,朝廷以銳兵挾持著你,每年要大量的馬匹。所以,你一定要做好準備。」 狄阿鳥躺下喝茶,疑惑說:「朝廷沒有一絲用我的意思」 樊英花笑道:「你是當局者迷。朝廷在刻意地打壓你,就是要把你造得毫無出頭之日,使得親信,黨羽,紛紛離你而去,到時,你就是一個人,他要扶持傀儡,作為朝廷進軍東夏的旗幟,所以,你千萬別輕舉妄動,別想著斂財,也別想交好運。朝廷只有把你的部下都抬得比你高,他才放心。」 u優書猛 UutXT.cOM 詮紋自板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14) 字數:5238 狄阿鳴覺得樊英花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 但問題是,自己什麼都不做,國王就覺得自己「老實巴腳」了?! 怕只會覺得自己做賊心虛,自危心切。 自己上下活動,求點地位,為點浮財奔波,養養家糊餬口,甚至拿來抬高自己,交接一、二官員,難道就是心存不軌? 錢掙到手裡,朝廷也不好來直接搶走奪盡吧?!朝廷要是真的擬定好腹稿,難道因為自己想有一點錢,四處活動、活動,就隨意改變大政方針?! 當然不會,而自己也一定要活動。 朝廷能用一支兵馬挾持自己回去,可以接收東夏,卻也把拓跋巍巍的注意力拉過去了。拓跋巍巍現在不動東夏,是顧忌金留真,顧忌高顯方面,怕一旦陷進去,幾線開戰,拖住大量的兵力。 但如果朝廷以這種方式,大張旗鼓地進軍,他也一定插足。 按這種爭奪法,朝廷有優勢有劣勢,只能是中策,是在求穩,拚力量,到頭來成則不能出岢制勝,敗則三面受敵,遠不如自己擬出來的方案,放自己回去,達成一個協議,承認自己,扶持自己。當然,這個方案還沒有能提交給國王,而要提交給國王,就要靠近那些高官,想靠近高官,只能用錢潤滑……所以,狄阿鳥白等不下去。 他不會把自己的想法老老實實地交代,只是有種一下兒透亮的感覺,覺得樊英花逃往草原的風聲無獨有偶,她把眼睛瞄到東夏,目前雖然交出了轄區和軍權,卻心有所待,要等著借自己的東風來東山再起……他警惕。小心,密切注視著樊英花的一舉一動,心中不由暗笑:「想用美人計來控制我?!」 樊英花半點不知道狄阿鳥已經洞悉她的內心,還迫切地勸告:「你現在,沒在底下幹些什麼吧?!嗯?記住,千萬別招人眼熱,啊?!」 狄阿鳥雙眼懨懨,漫不經心地說:「陛下待我還是不錯的,我也就想掙一點錢,使大夥兒都過些好日子。朝廷讓我去東夏?!不可能。再說我也真不想去。草原那風大太陽辣。土地貧瘠,有什麼好?!馬上要為我父親昭雪啦。我襲了爵,那榮華富貴也是享之不盡,何必跑那鳥不拉屎地地方受苦?!」 樊英花激動地敲一了下桌木,怒聲說:「你。你就不能有一點出息?!」 狄阿鳥悉心玩味:「出息。什麼叫出息?!別人平白無故要你出息點,就是慫恿你,我現在就不要出息。要出息,看到那午門了嗎?出息了,人頭就在那兒掛著。」 樊英花怒道:「我好心好意給你說,你說我慫恿你?!」 她冷靜片刻,耐心地說:「我告訴你,朝廷給你點甜頭,也可以給你苦頭,想殺你,拎了你那幾斤幾兩,剁成了肉泥。後悔也來不及。」 狄阿鳥覺得樊英花慫恿不了自己,開始危言聳聽,轉著兩隻眼睛,不以為意地說:「我不犯法,朝廷也要以法治國吧?他說胡來就胡來。那天下還不大亂?!」他一晃腦袋,煞有介事:「再說了,你不是要嫁給我嗎?!我有妻有妾,有家有業的,能再胡為下去嗎?!」 樊英花氣得反而笑了,手一指。說:「你好了傷疤忘了疼你。我看見你是傷好得太快,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 別讓我看到。」 狄阿鳥賴笑道:「不歡迎不早說?!我今兒還就不走了。」 樊英花再也忍不住了,「噌」地站到他跟前兒,順手將輪椅推了一個轉。 她停上片刻的功夫,冷冷道:「這是你娘打探來的消息,讓我告訴你……」狄阿鳥吃了一驚,反問道:「我阿媽?!」樊英花說:「你阿媽。」狄阿鳥心中震驚,連忙問:「她現在在哪兒,你找到她的?!」 樊英花說:「東夏一趟渾水,你也下落不明,她認為你在河東,也率部眾去了河東,我放出送你給朝廷的風聲,很容易把她引出來。我們準備了一些力量,應該可以一點、一點對付巴伊烏孫,福祿他們。朝廷接連對納蘭部用兵,納蘭山雄和猛人也速祿結為兄弟,猛人的爪子已伸到東夏,在潢水東面和高顯方面接了幾仗,目前是個好時候,錯過去,以後再也說不準。」她返身回來,找到一副羊皮地圖,雙手展開讓狄阿鳥仔細看。 然而,羊皮卷卻耷拉著,狄阿鳥什麼都看不見。 狄阿鳥對這種策略不感興趣,只是問:「你見著我阿媽了?!她現在還好嗎?為什麼你上一次見我,卻沒有提。」 樊英花笑道:「你當時那個樣子,我怎麼告訴你?!」 她臉上滾過一道紅暈,說:「我見了你阿媽,她很好,對我也很好,我來京城,就是代她來的。」 狄阿鳥不自覺舔一舔嘴唇,心說:「壞了。她代我阿媽來?!豈不是要我凡事聽她的?!」他聞到一絲香,感到晚飯就要好了,連忙轉借說:「吃飯吧。我餓了。」 樊英花無奈,怒聲低喝說:「你別光顧著吃。好好給我聽著。」 她慢慢地說:「國王除了剪除黨羽,還一定在你身邊安插奸細,我懷疑張奮青,就是被他收買地奸細。」 狄阿鳥對她的怒火剛剛熄滅,再一次騰了上來,笑著說:「是嗎?!吃飯吧。吃完飯,我回去治治這個奸細。」 樊英花沒好氣地說:「你先餓著,我這兒,沒有什麼事兒,你就不要來,也不要與姬堊致氣,他對我們還有用。他想利用我成氣候,我也準備利用他吸引朝廷地注意力,我在投誠之前,特意為唐柔舉辦了一場婚禮,現在,很多人都懷疑唐柔是我。唐柔也來京了吧,若是我沒有猜錯,朝廷也要請她,看一個究竟。」 狄阿鳥連連敷衍。樊英花覺得他聽進去了。說:「有空了,你替我去看一看李玉,他也在京城,被我叔摁了一下,不是姓蘇的士紳,差點沒命。而放他出來,也是朝廷柔化我的策略。他畢竟是我哥哥。朝廷搞統戰嘛。」她慢慢地說:「這麼一來,投降朝廷最得利益的是我叔叔,據說當初殺我父親也是他的主張,你接觸過李玉。好好看一看,我們一家子。我們兄妹反目,是不是都在他手裡操縱?他為的是什麼?!如果真是他,這個仇一定要報。」 外面呼了一聲:「吃飯啦。」 樊英花就不在說,推著狄阿鳥往外走,半路上碰到十九妹,趙過他們。 十九妹揚著一片白布巾攢汗水。頭髮散了下來,全打在飽滿地胸膛上,走過時自顧說:「他地武藝真好。」 狄阿鳥轉半片腦袋,回頭看一看,就見她像一陣風,飄走了。 面前再一次出現的是唐凱,現在看起來很生疏,來到跟前,猛地一彎腰,叫道:「小姐。姑爺。」 狄阿鳥責怪說:「我受傷。都要死了,你也不進去看一看我,就走了?!」 唐凱沒有吭聲,退後一步,站到一側。 樊英花笑了笑。說:「他現在跑前跑後,拋頭露面,若是見你,會被人留意的,現在京城流行大斗笠女人,兩個女人帶著斗笠進去。依著你好色的性子。惹不來什麼注意。」 狄阿鳥詫異,說:「京城流行大斗笠女人?!」樊英花道:「一點也沒有錯。你妹妹狄阿田設計了一種少女駕的吊蓋牛車,一個多月前找了歌姬到京城轉悠一圈。滿京城的女人對揚鞭駕牛車沒一點兒興趣,倒喜歡上帶大斗笠,覆面紗,染金髮,抹胭脂油,穿牛筋底高木屐的模樣。據說,荊人奴隸有一些長金髮的,一漲再漲。」 狄阿鳥想不到他們短短時日就熟和了,說:「她哪來的錢?!我母親也不管她?!」 樊英花笑了笑,說:「她就是一個小奸商,借來京城看一看地幌子,就是想賣牛車地式樣,我帶著她來,她賣一點兒麝香,一些假琥珀,得了點兒錢,給我借了好多,一下兒折騰光。後來人家把她的斗笠,衣裳、鞋子樣式買去,她不還我錢,纏著要一起合夥,最後興沖沖地採購一大堆東西,出了長月城就沿途兜賣……」 狄阿田竟然在中原女人面前賣牛車,狄阿鳥確信也只有她想得出來,一陣嘿然。樊英花讓人都坐下,這又說:「可惜,她那些東西沒能賣掉幾樣,是哭著到家地,把你母親心疼得不得了。」 趙過、唐凱、十九妹他們坐對面。 狄阿鳥瞄著,老覺得十九妹對阿過有意思,正兩頭看著,身邊的樊英花怕他吃起來不方便,找一個小銅盆放他腿上,怕他燙著,還在下面墊幾疊厚布,一個木板,不停地夾菜過來。 飯是一個黑頭黜臉地婦女做的,炒,煎,烹,煮,就是沒有肉,吃起來也可口。狄阿鳥走時都要靠在輪椅背上,挺了肚子。 他半路一個勁兒說十九妹,想知道趙過的印象,趙過卻抓了幾抓腦袋,回應說:「也不笑。古怪得很。」一路唱著歌兒的路勃勃卻突然拿出一隻手帕,說:「她讓我擦汗地,送給我了,定情物,你聞一聞,香噴噴的。」 狄阿鳥沒想到見她第一面,她就拋繡帕,拋給地還是路勃勃,問:「是你故意不還人家地吧?!」路勃勃笑道:「她給的。我故意擰一把鼻涕,她就送我了,改天我買一個新手帕送給她,要是她不要,我就硬往她懷裡塞,偷著摸一摸。阿過哥,你別給我搶。」 狄阿鳥本來要給趙過認識地,兩廂情願,立刻提親,以沖淡他心目中的唐柔,沒想趙過見面像根木頭,路勃勃卻色迷迷地盯上了,不由怒道:「阿過褪他褲子,看一看他蛋籽有沒有胡椒大?!」 路勃勃說:「我正好想撒尿。」 他回頭往路邊一站,解著褲子準備尿牆根。 前面就是一片夜市,狄阿鳥一看街上行人很多,連忙把他喊回來,說:「你這傢伙,臉皮沒得治了,再不改,我把你的雞雞割了。」 路勃勃只好忍住,跟著往前走。過不一會兒,行館就要到了,他們從另外一道門進去,做出轉悠的模樣。 這是行館的後門,修了一所園子,有一個荷花池,荷葉雖未全枯,卻露出大片地水面,白天能透過水表,看到裡面的鯉魚。 幾人走在彎曲的迴廊,耳邊有女「啊、啊」地哼。 剛剛走過水池,路勃勃到暗處撒尿,撒了一會兒回來,興奮地給說:「那邊兩個人淫亂。」兩人好奇地看過去,透過一片水域,看到對面,只見對著的台榭上隱有人影,一人推著另一人,靠著台榭邊,被推起來的衣裳下,兩彈白丸上下跳動。 動作越來越激烈,男地也發出聲音,卻要扶著女的,轉身去對面,那女的不願意,清晰地說了一句:「不怕他們看。 狄阿鳥一聽是唐柔,覺得要壞,看趙過一時沒有分辨出來,連忙說:「我們走。」 他被趙過推著往前走,只有兩個字來評價剛剛的那兩人:「禽獸。」然而想一想房屋的格局,卻也覺得兩人的**程度,在行館地捨房是表演給許多人,沒痛罵下去,倒覺得而今地唐柔夠淫蕩的。 原先一個山溝裡地小姑娘,最終瘋狂到看著對面站三個人,大大方方地說:「不怕他們看?!」難道當真有一些人,看起來老實,其實工於心計,時機成熟,表露出的本性更加激烈?抑或是他們擁有了權力,卻學不會士大夫們的修養,即便是虛偽的修養?! 狄阿鳥也從他們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覺得自己也夠過分,情慾上來,往往缺乏分寸,以至於得了榜上「色」名,這就說:「人言可畏」 這是不沾邊的事兒,眼看到了門口,大伙都在著急,就說說笑笑進去了,左右看一看,張奮青正為幾個衙役捆腰身,說:「你這是要幹什麼?」 張奮青說:「今天新搬來一夥人,在行館鬥得吱吱叫,咱兄弟不能再這樣歇下去,得跟人家比比。」 狄阿鳥想一想,不要說一些自家弟兄,就連自己轉危為安,心也怠慢了下來,點了點頭,連聲說:「好。好。你們是要跟他比一比。」 他發覺楊漣亭不在,問:「楊漣亭呢。又去跟對面修鞋的先生坐著說話,把他也算上?!」 他說了一會兒,早早睡下,第二天醒來,例行看病的太醫來看一看,讚道:「英雄的命真像蜥蜴。」 旁邊站著一位穿紅黑衣裳的人,一直瞇縫著眼睛,幫太醫的忙,等太醫一檢查完,卻說:「陛下前些天想見你,礙著將軍身上的傷勢,也就一直沒讓奴才們傳到話,今兒瞧小將軍氣色不錯,就跟著我們去吧。」 狄阿鳥大吃一驚,心說:「這才幾天?!按我的傷,按假裝斷的那幾根骨頭,按傷筋動骨一百天,少說也要等英雄大會召開才召見我。這怎麼昨天剛弄來一付輪椅,出來逛幾趟,他就召見我了呢?!是趕了巧,還是真在我身邊安插了耳目,對我的一舉一動一目瞭然?」 浟悠書盟 uUtxT.cOM 詮汶自阪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15) 字數:3842 國王見他這樣一個白丁,肯定不是為了吃飯、聊天,一起來的趙過只能在外面等他出來,進宮的時候,狄阿鳥真怕秦理再殺自己,他乘一挺軟轎,晃上一路,心裡除了意外只剩下些忐忑。 他們從馳道一側過午門,再過闕上正殿,正巧朝廷下朝,百人下,一轎上,格外招搖。朝臣們無不側目來看,都想知道什麼樣的人物得到了「王宮乘轎」的殊榮,卻都不認得,只是看到一桶類似「金縷玉衣」的蟬蛹,一雙細長的蜂眼。他們走過去,目光裡掛著驚訝,經斜著的太陽一照,就在眼睛裡多出兩個亮點,像是夜間的狼。 狄阿鳥也確信是一雙、一雙沒懷什麼好意的狼眼,卻沒敢任性,迎面過去時,一直向兩路抱拳,口中說道:「小可有傷在身,僭越了!」 他的話一直說到一團一團花花綠綠的身影過完。 剛歇一口氣,眼前出現兩個不一樣的人,直直地跪著,一動也不動。狄阿鳥心裡一動,連忙問前面走著的公公:「能告訴我嗎,他們跪這兒幹什麼?!」 前頭那公公慢上一腳,走到狄阿鳥旁邊,低聲說:「一准惹怒了主子,兩下硬著脾氣,頂牛呢。」 狄阿鳥故意說:「忠臣,我也去向陛下陳情,免得陛下做了錯事,自個不承認?!」 公公恨不得跳起來,摀住他的嘴,連忙說:「你怎麼一開口就胡說?!咱家給你提個醒……」 狄阿鳥卻一本正經,說:「陛下也不行,做錯了事要認。」 公公申辯說:「你是根本不知道原委。」 狄阿鳥說:「什麼原委?!你說我不知道,難道你知道?!臣子敢向君王頂牛,一定有他的道理,不然他也不敢呀。」 那公公張了張嘴,說:「聽說是為了南方的事」 他或許看破了狄阿鳥的心思。或許養成了良好的習慣,沒再往下邊兒說,一下轉了個彎:「這種事不是奴才們能多嘴的,老祖宗們立的有規矩,我也就是怕你不懂宮裡地規矩,好意做個提醒,你要是不怕陛下怪罪,你為他們求情好了。」 狄阿鳥見他這麼說了,怕往下逼會造成公公的反感,就拉著不說了。 小轎轉過正殿。從金鑾殿側下走,不時就到了合生宮。 等了一會兒。幾個人把他抬到一間宣室,秦綱就在裡面。他並沒有像狄阿鳥想像的那樣,因為兩個強上的臣子而心情不好,見狄阿鳥虛假地挪一挪,作勢參拜,早早地說:「愛卿有傷在身。免禮。」狄阿鳥也適可而止,低著頭,等著他的垂詢。秦綱問寒問暖,說:「王城不靖,愛卿一下受了這麼重的傷,受驚了,孤看你恢復挺快,心裡覺得欣慰。那些生事之徒,無論大小,孤必將嚴懲。」 狄阿鳥面對這些關切的話。給自己一個公道的話,巴不得國王把涉案的都殺完,沒有熟捻地客套,一味點頭「嗯」、「嗯」。秦綱想不到他照接不誤,只好自己吹擂。說:「很多人都說孤為一介匪 白丁,擅捕大臣,有違君道,現在還在外面跪著呢。 孤不想說什麼,只是想告訴天下,無論什麼樣的人。無論立下多大地功勞。也不能無視國法,孤有金盃可供飲。也備以白刃……」 他說了好半天,尤在說:「也有人給你說情,督促著孤,給你家昭雪,孤已要近臣補擬啦,稍後就還你家清白,只是你要記住,孤可以給你,也可以把它拿走,爾以後要小心用事,好自為之。你身上是有毛病的,要是不改,孤怕是也難護著你呀。」 狄阿鳥唯唯諾諾,沒有唱恩,只是說:「陛下真好。」 他不相信國王把自己叫來,就是說這些,卻也跟著胡扯,說:「我自幼長於塞外,沒能好好讀過幾本書,寫字歪歪斜斜,別字很多,道理、行事都辨不明,有人說我不識字,嘗以此羞辱,陛下說我有毛病,那就是真是有毛病。太學地褚先生就勸我趁年輕,多多學習,我也想,卻一直沒有條件,陛下准我求學,改毛病吧。」 秦綱想不到他要不要學習也向自己回報,說:「少年人自然得多讀書,越以二、三年,孤還在這兒坐著,看著你為朝廷效力。」 狄阿鳥又扯,說:「臣一家妻女、奴僕,巴牙百餘人,呂縣長只給我一百畝地,我也不知道陛下這麼快為我家昭雪,來長月想做點小生意,陛下讓麼?!」 秦綱先忍不下去,說:「這些事你自己看著辦,讓孤怎麼說?難不成徇私,讓你發財?孤讓你來,是有點事想問一問你,你獻給我一副地圖,很翔實,可是上面的動靜也很大呀,有個叫巴伊烏孫的首領,老是在邊城劫掠,擄了許多人牲畜,他是你叔父的人嗎?!如果孤討伐他,你覺得須用多少兵力?!」 狄阿鳥從樊英花那兒知道些現在東夏的形勢,不認為是巴伊烏孫作亂,判斷是國王現在想插足,也很猶豫,就說:「三萬。起碼也要三萬。」 旁邊的人撐開地圖,他遙遙指著,說:「陛下可於秋季沿衡山、馬重山西進,作迂迴之勢,依次佔領幾個大地草甸,爾後讓高顯自潢水西出,佯截巴伊烏孫的退路,這樣一來,各部震驚,不敢依附,巴伊烏孫,若走大漠,則各部爭先進剿,若不亡走,則一定從中部斷王師後路,朝廷要是先作了提防,就能和他決戰,一戰而勝。」 秦綱良久沒有吭聲,卻說:「若是只有一個巴伊烏孫,這麼著,的確能保萬無一失……」他們沒有說下去。 狄阿鳥也知道,必不是一個巴伊烏孫,或許征戰頻繁之際,被叔父重創過的巴伊烏孫部為求恢復生機,一再渾水摸魚,專門南下擄掠朝廷。 秦綱不說,他也不好問,只以一個純將軍的僵死眼光瞄來瞄去。 秦綱最後笑道:「我也只是問一問,北面的疆臣叫囂,說是從潢水北上,一戰可勝」 狄阿鳥知道秦綱要自己來,最根本的目的是想就出兵支持高顯垂詢,以打破納蘭猛人對峙龍氏的僵局。 這種想法很正常,一是為了支持自己的盟軍,二十肅清潢水外廓,足以把整個版圖全局地側翼開闢出來,意義非常。 狄阿鳥倒覺得此舉不可取,因為朝廷在開闢側翼之前,後方依托太長,處處暴露,草原上任何一個部落經過厚利收買,都能膽大妄為,去截朝廷的補給道路,而要鞏固好後方,需苦心經營數年。 他猶豫片刻,告訴秦綱說:「敵人若截歸路,就把朝廷和高顯的樞紐截斷,上萬大軍因而無家可歸,只能投向高顯。」 秦綱點了點頭,說:「你的心的確在朝廷這兒,不然,一定慫恿孤。」 狄阿鳥懷疑秦綱也有試探自己地成分,頓時冒汗。秦綱讓人把地圖捲走,又說了幾句,道:「你是不是在服用五石散?!有人說它延年益壽,卻也未必,要是排解不當,怕是把人給毀了。 狄阿鳥連連點頭。秦綱又說:「你是不是很想見長樂王?!孤給你特許,你可以隨時去見他,照料、照料他的飲食、起居,只是?!也不能負孤。」 狄阿鳥像是見著生身父母,一連謝恩。 秦綱擺一擺手,提到被狄阿孝霸佔了的郡主秦悅鳴。 狄阿鳥自然想讓他欽點完婚,卻不便明說,只是請罪:「這是臣的錯。臣當日以為她是公主的底下人,隨手打發出去,她也不說自己身份,現在生米煮成熟飯,臣也惶恐,別的辦法沒有,唯獨懇請陛下綁上我,送那位王爺發落。」 秦綱不由苦笑,說:「就是把你送給人家發落,能抵得過一個姑娘地清白嗎?!」 狄阿鳥連忙說:「我倒忘了問手下,她是不是處子?要是處子,他們怎麼說,我就怎麼賠,要不是處子地,還給他們家,神不知鬼不覺,以後她丈夫也不少一些什麼。」 秦綱大怒,一按龍案,道:「你個混蛋王八羔子,把我們王室當成什麼了?!」 一干人面無血色。 狄阿鳥也隍恐往下滾,連忙問:「那讓臣怎麼辦?!臣生一個孩子還給她父親,做她父親的如夫人?!」 秦綱氣得咳嗽,反笑了,說:「住口。」 狄阿鳥立刻閉住嘴,心說:「你殺,罪不是阿孝地,你殺不著,殺我,沒用。看你們怎麼辦?!」秦綱徐徐道:「丑是遮不住了。悅鳴回來,覺得那人一表人材,弓馬嫻熟。禾兒也跟我說,說他是你的乾弟弟,是你胡為,硬給的。你看是不是帶著他上門去提親?人家父母再怎麼吆喝,再咬牙切齒,只要你給足面子,也就過去了。」 狄阿鳥唯唯諾諾:「那是。那是。」 秦綱這就讓他退下,等他要走,又說:「楊乾金要做孤的親家,你由著他點吧。算給孤一個面子。」 狄阿鳥想不到他要為楊乾金脫罪,猶豫片刻,只好說:「臣明白。」 他乘著小轎出來,心頭輕鬆,晃晃悠悠要出合生宮。 半路上,兩個女的大老遠站著,一個攔到前面說:「公主讓你們把他抬過去,問他幾句話兒。」狄阿鳥一扭臉看到秦禾,把頭低下去,督促說:「快走。快走。」 年輕男女,總要避嫌,幾個人也怕,然而想走,卻已經走不了。秦禾晃到跟前,攔在路中央,說:「博格阿巴特,你怎麼不把兩隻眼睛也包起來,見了我,假裝沒有看到?!」 U幽書萌 uutxt.cOm 銓文自阪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16) 字數:4067 狄阿鳴上一次求見她,她卻讓狄阿鳥去跳河,這會兒只道她要趁機報復,心說:「這是她自家兒的地盤,她要是驕橫起來,我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於是擔著心笑了一笑,連忙動了一動,作勢要行禮,卻以傷重掩過,只是說:「殿下,恕臣不便。」秦禾蝙躚負手,翹著下巴,兩眼左右瞥,幸災樂禍地說:「我知道你不便,不厲害了吧?!」 她作弄諷笑不兩下,心裡也虛,就不再擋路,卻讓至一側,掩頭顧面,鬼鬼祟祟,跟著轎兒一道走,帶著興奮嘀咕:「要不是我替你向父王求饒,他非殺你不可,你怎麼感激我呢?」 狄阿鳥知道她腦袋簡單,素不講理,一味搪塞。 轎子仍然要從午門回去,轉了幾彎,狄阿鳥覺得再往前走,秦禾一定不敢跟下去,只盼著幾名轎公加快腳步。 俗話說,走路的趕不上擔挑的,轎公雖然不是掉了一擔糧,卻也是越走越見快。 秦禾腿軟走不過,身後的宮女不敢再沆警一氣,四處看著人,呼著「公主」。秦禾覺得幾人是要逃走,讓他們慢下來,待繞著一殿根蔭,小聲給狄阿鳥說:「你告訴我你住哪?我偷空了去玩。倒時給你講一件事。」 狄阿鳥猶豫了片刻,告訴了她,想快點兒打發過她。 這時一個公公胳膊上搭著個拂塵,遙遙叫著,伸著一隻胳膊,跟在後面攆。宮女連忙提醒:「公主。公主。」秦禾回頭看了一眼,沒好氣地說:「別管他。」隨即給狄阿鳥說:「以前在王府,我還可以帶著幾個人去玩,現在卻只能呆在王城裡,看螞蟻打架,看黃鸝過樓。心裡煩透了。都怪你。要不是被你抓住,父王管的一定沒有現在這麼嚴……」 後面追趕的那公公有了些年紀兒,喘著氣越過去一攔,把轎子也攔停,問:「主子。你這是要去哪兒?!」 秦禾說:「我幹嘛要告訴你,你煩不煩。」 老公公苦惱地說:「主子。你就體諒、體諒奴才們吧。這不是咱王府,進了宮,有宮裡的規矩。」 秦禾賭氣站了片刻,說:「我知道。」 狄阿鳥覺得她就要走了,就看著。等著,高興著。只見她「哎呀」,拍了拍細腰肢,說:「我玉珮掉了,在那兒,快幫我撿回來。」 老公公連忙繞過去,順著她指的方向。跳到園圃的泥地上,把腰彎得像一方龜背,秦禾突然幾個箭步衝上去,對準老公公的屁股一腳。老公公呼了一聲,滾到發黃地荊棵叢裡,回來時,滿臉掛破,都是血,頭上沾著草皮,眼皮奮力掙扎著。卻還要彎了身磕頭,連聲說:「主子息怒。」 秦禾叉著腰,提了腳尖一點他的頭,脆脆地說:「狗奴才,惹我生氣。你在這兒給我找玉珮,找不回來,看我不要你的狗命。」 狄阿鳥騰地躥起了一陣火。 他也知道今非昔比,就說:「四條腿的狗還能一邊跑,一邊咬人,別說是兩條腿的公主。你攔得住嗎?!快去把臉上的傷攢一攢。免得傷了主子們的眼。是吧,公主。 秦禾懷疑他罵自己。說:「你真是一個蠻子,蠻得話都不會說。哪有像你這樣幫腔的?」 狄阿鳥雖然是笑著,心中卻不快,乾脆越俎代庖,說:「快去吧。」他扭過頭跟秦禾說:「讓他去吧。」秦禾也見不得血,說:「快走吧。走得遠遠的。」她回過頭來,說:「你都看到啦,他們不讓你動上一動,一天到晚的宮規,我是父王地女兒,又不是那些妃妃嬪嬪……」這麼一說,狄阿鳥懷疑她母親要麼是貴妃,要是是後,隨便應了幾句,閉眼靠到後面,催轎夫說:「我們走吧。」 秦禾見他突然不理會自己,不好再跟著去玩,大叫:「你有話你就說。我也是堂堂公主,沒時間陪你玩。」 狄阿鳥心裡冷笑,暗想:這小孩太可笑,我讓她陪我玩了?! 轎子晃悠悠走起來,晃得他有點瞌睡。 他把兩隻手搭臉上,想著是不是去跟董國丈借些錢,湊和著度一度難關,見吳掌櫃東家該說些什麼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身邊多出趙過的。狄阿鳥想去看一看許曉燕,也很想趁路去董府,卻沒得開口。 一路走下去,天就晌午了,轎公肚子響動很大。狄阿鳥讓他們停到一家飯鋪,說:「我請你們吃飯,吃完飯再走。」轎公們跟著他進了去,吃著飯,狄阿鳥講著往事套近乎,一個公公聽了一會兒,有點兒激動地說:「我想起來了,以前確實見過你地。」 狄阿鳥道:「你該在合生宮裡頭呀,怎麼來抬轎了?!」 公公喝了些酒,口無遮攔,苦笑說:「我以前還是個八品值事呢,新王要用王府出來的,上來的魏祖宗跟春總管不合,看我們這些人不順眼,我沒趕著孝敬,被換了下去,現在日日做些苦役,不知什麼時候能有出頭之日,能往家裡貼些錢,也好讓我娘少吃點苦。」 狄阿鳥心中一動,道:「出頭之日嘛,當然有。」 他不敢當幾個人的面亂說,只是有意無意地同情幾句,自我吹噓一番。 過了一會兒,他尋機上茅房,這邊要趙過扶,那邊向那公公一搭手。那公公已經和他熱和起來,扶得極為小心。狄阿鳥趁機問了他姓名,笑著說:「我看老蔡你倒是值得交的人,要是不嫌棄,和我裡外照應著。」 那公公想不到自己現在淪為苦役,還有人要自己照應,受寵若驚地說:「我哪裡能和爺相互照應得了?!」 狄阿鳥早已覺得這公公的談吐不錯,笑道:「貧賤見真交,倘若你是裡頭地蔡大總管,我再去認識你,你認得我麼?!我改日籌些錢,讓你使了,咱不能因為孝敬不上。就淪為轎夫。」 蔡公公大喜,卻推辭說:「這怎麼行?!」 狄阿鳥用力敲了他兩記,說:「人都有落難的時候,我也不是曾落草為寇,東飄西蕩麼。只是你得了我的幫助,切要好生做事,多長一個,心眼……」 狄阿鳥一味訓教,最後說:「你也知道宮內的規矩吧?!萬萬不要跟第二人說起,否則你我都是吃不了,兜著走。當然,要是你見著那些講義氣的。需要咱幫忙,你倒可引見一番,不那麼忌諱。」接著,回過頭來詢問:「你什麼能再出宮?!好在我這裡拿些銀兩。宮外要是有什麼需要照料,到時也儘管開口。」 蔡公公感激涕零,恨不得做牛做馬。三人自去茅房到出來。並沒有花費多少時間,誰也不曾料到蔡公公已經和狄阿鳥好上,都還笑鬧一團。狄阿鳥不禁有點得意,暗道:「小花花這婆娘疑心大,說國王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卻做夢也想不到我也把自己地眼線安插到宮裡,雖然目前是一個苦役,可將來有了錢打點,也不是不能上路。」 吃過飯再上路,走走。離行館已經很近,街道兩旁還張了好些攤子,小販見天說話,看過了午,就把一些瓜瓜果果便宜叫賣。就見前面一個賣煮花生的吆喝:「五香花生,不好吃不要錢。」喊聲引來一個裹了青不青、藍不藍的梭布馬褂,腿蹬大燈籠馬褲,套皮靴的年輕人。他拉馬過去,馬身上放兩口箱子,後面跟了個穿肥袍的奴隸。奴隸兩邊鬢角地頭髮被髡。跟頭山雞一樣。 狄阿鳥看著衣物,感到熟悉。看看人影,更覺得熟悉,讓轎夫慢走,歪著頭盯著不動,只見得那年輕人把胳膊一指,用怪裡怪氣的腔調問:「你這是什麼?!」他心裡偷笑:「連花生都不認得。」 再注目,賣花生的連忙說:「花生。客官定是遠道而來,做大生意的,請嘗一嘗,不好吃不要錢。 那人把護袖扁上,探了指頭就撈,放到嘴巴一咬,把皮噴出來,晃著胖大的身體說:「包一些來。」 小販連忙包了許多,問著:「夠了麼?!夠了麼?」 他看這胡客不認得花生,起了佔便宜地心,滿口胡謅:「這可是寶果呀,一顆大樹,拔起來,根上才結上十個八個的,我得先跟客官說好,不便宜。」那胖少年也沒有說什麼,看著那好大一包煮花生,不聲不響,提到手裡,拉著馬就走,扔下一句:「就是難吃了些。」 小販大吃一驚,連忙追著要,喊道:「你還沒給錢。」 那胖少年轉過頭來,肥頭大耳,面色黑紅,沿著臉頰處,圓亮亮下來,頭髮上雜毛放在脖子裡,像是伸出了一圈麓毛。 狄阿鳥越發熟悉,還不及認一認,就見他說:「你這人真是,你說不好吃不要錢,我這才白拿一把,要是你潑一盆水,把它拿起來,射一支箭,追在後面捏住,我便知你能誑能收,還你這一把什麼撈子地花生果。」 行人圍觀,小販擺了一番道理,輾轉出幾條大漢,有的都是小販親戚,來了就上火。那胖少年也作勢捋一捋袖子,竟從馬鞍旁提一把彎刀,說:「你們莫不是想人多欺負人少。」他身旁的奴隸背對著,嘰裡呱啦說了一番話,別人都聽不懂,都笑耍說:「這言語聽著彆扭。」 狄阿鳥心性大發,已經認了個真切,轉頭給趙過說:「去。打扁他。」 趙過連忙上去,卻沒有動手,說:「我以前趕集也聽人說盡吃不要錢,那都是小販吆喝來騙人的。叫賣。你把花生還給他,我請你去喝酒。」 少年說:「喝完酒,你又說要錢呢?!」 趙過連忙說:「我不賣酒。」 狄阿鳥哈哈大笑,說:「我賣酒,不喝不行。」 少年抬頭一看,怔了一會兒,也哈哈大笑,說:「那只土拔鼠長一雙賊眼呀。」他一腳踢了花生販地小攤,潑刺刺地推翻幾人,把花生丟了過去,半道裡散了,漫天地飛。趙過去執他,被那奴隸攔住。幾條大漢上前打罵,均被那少年拳打腳踢,扛了個東倒西歪,有人四處叫嚷:「胡賊打人了。」好多人聽不得「胡人」二字,提著扁擔、筐子問:「在哪兒。在哪兒。」 狄阿鳥一看街上要亂,連忙喊:「王本。你沒完啦?!我給他錢。」 浟U書盟 UUtxT。cOM 銓蚊子板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17) 字數:4415 這人還真是王本,只是風吹日頭曬,而今長成一個雜毛黑臉。 王本笑著說:「人都說你死了,死了幾次了,怎麼沒有一次是真的?!我剛剛見過龍血,聽說你受傷,過來看一看你。他要派兵送,我沒有讓,還當你現在往床上一挺,死豬一口,卻乘著轎亂跑。」 狄阿鳥連忙排解一圈惱恨胡人的百姓,甩了些錢,吃著花生走了。幾個人說著話,進了行館,打發走轎公,狄阿鳥問:「你怎麼來長月了?!」王本說:「我跟好些人一起來這兒賣馬。不錯,不錯,這中原真是富庶,一口大羊,改天我也學龍血,帶一隊兵來,為他們打仗,搶些好東西。嘿。嘿。」 狄阿鳥苦笑搖頭,問:「你們帶了多少匹馬?!」 王本笑吟吟地說:「足足兩千多匹,還有人參,鹿茸,皮革,什麼都有。我剛剛看過龍血,這不直接來找你,回去一說,他們肯定也來看望你,畢竟貿易還是你阿爸搭過的線。」 狄阿鳥方知王本受老爹派遣,來趟大流,就說:「你們先不要急著賣,讓我問一問價錢。」 正說著話兒,外面有人求見,還捧了好多禮單拜貼。 狄阿鳥讓趙過去看看,還沒有出門,陳紹武進了來,說:「咱一起從河東勤王的弟兄們有的都做了校尉,聽說你受了傷,讓我帶著來看望,約在今日。」狄阿鳥沒防備,只是說:「我見不大好吧?!」他有些頭疼,還是呼了人來,第一個竟然是方銅。狄阿鳥手裡還拿著一匝禮單、名刺,一翻,上頭「奮武校尉」四個字帶著金光,緊接著又是十好幾人進來。還混了幾個魏滿心的人。 他心裡猛然吃驚,留著說了一會兒話,暗道:「輿論變了還是風向不對?!前幾日並不見他們來。」於是,只是打發趙過帶他們去吃酒,而自己陪著王本說話,話兒也多,好像說不完。大家吃完酒,回來坐了好久,方銅卻留到最後。 狄阿鳥只衝他說親熱話,卻摸不到他現在的底細。方銅卻一拜再拜。說:「我們當初被迫落草,收了許多軍民。後來朝廷復興,從龍作戰,也混成了將軍,但大哥只要在一天,小弟就聽命一天,上刀山下火海。再所不辭。 方銅走後,狄阿鳥依舊和王本講生意上事,本不想多開口,卻因為今天招待,明天應酬,後天送禮,已窮得可憐,還是按捺不住,問:「我也想尋些生意做,卻沒有錢。要是在此做些馬生意,也不知你們信得過我,肯賒賬麼?!」 王本立刻左右看一看,把自己撇除,小聲說:「他們當然信得過。我們一起幹吧。這趟過去。龍琉妹小姐也要趕著冬至來朝貢,那才是大商隊。」 狄阿鳥聽到龍硫妹,心中隱隱作疼,想打聽一二句,卻忍住了,暢快地說:「我就等你這一句話。」 兩人拍手而散。到了晚上。謝先令回來,冷不丁地問:「你有幾個岳父?!」 狄阿鳥信口開河。笑吟吟地說:「七、八十個吧?!」謝先令坐去一邊說:「吳掌櫃的老東家今天追根刨底,把你問了個一清二楚,說他是你岳父,說改日送你媳婦、兒子過來。」狄阿鳥臉色一緊:「啊?!」他一想就確認是黃皎皎,卻不知還有個兒子,呼道:「我哪來的兒子?!」 他翻轉一夜,吩咐、吩咐,準備去見見黃文驄,不料董雲兒一大早來了,見面就說:「昨天,陛下召見你了?!聽說准你在王城坐轎,進進出出。」 狄阿鳥讓她看自己裹嚴實的身軀,笑道:「我不坐轎,怎麼去王宮?!」董雲兒想想也是,擔心地說:「保不準有人借勢彈劾,揭你老底。昨天早朝,三十多位官員聯名上奏,一是為張更堯、西門霸求情,二是陛下殺你,休要養虎為患。」 狄阿鳥不敢相信地說:「還要殺我?!」 董雲兒說:「你的老底全被翻出來了,人人都知道博格阿巴特就是狄阿鳥,狄阿鳥就是夏侯阿鳥。夏侯有大罪,禍及天下,沒有人要殺你才怪。」 狄阿鳥也覺得合情理,想了片刻,卻說:「這樣以來,我必活,張更堯,西門霸必死。」 董雲兒詫異道:「你少胡猜,心裡一旦慢怠,禍已不遠。」 狄阿鳥問:「我叔父夏侯武律不是王臣,好說也算異國之君吧。我來投靠,那是處遠夷而心向朝。別人越揭我地底,所掀起來的輿論越大,關注就大,殺我就變得驚濤駭浪,很容易變成化胡和排胡之爭,甚至胡人們也時刻注目,怕今天這樣對待我,明天也這樣對待他們;反而是張更堯和西門霸是不臣,應了輿論,必死無疑,即便是可以放歸養老,也不可能了。」 董雲兒幽幽一歎,說:「本來我不擔心,現在倒真擔心。」 她漂著流水,用一種游動的聲音說:「你知道什麼?你當你是諸葛武穆?那一點兒能耐我還不清楚?就這點歲數,這點頭腦怎猜得透朝廷、君臣?!我雖然什麼也猜不破,好歹也比你大兩歲,只知道,你猜的一定錯。」 狄阿鳥心口癢癢的,連忙將它變成一團不高興:「錯的話,死的就是我,阿姐難不成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董雲兒信手拿了個桔子,用手指一點、一點地揉錄外皮,捏出一瓣,看著狄阿鳥嘴邊,笑吟吟地添來,說:「要是想,這些天也不會對你這麼好。」她起得這般早,沒有怎麼梳洗,慵懶無力,鉛粉不敷,正顯風情。 狄阿鳥斜眼看她,只見她兩眼彎目,笑吟吟是風情,一個忍不住,啃向她手指。 董雲兒當狄阿鳥學小狗求食,也童心大發,收放自己的胳膊,逗著玩。說:「看你長大沒有?!」狄阿鳥膽一大,展開兩臂,一把將她攀個結實。董雲兒只當狗兒搶食搶急了,把手方到背後,一下和狄阿鳥貼在一起,狄阿鳥沒有再搶下去,摟著她纖腰的手用力收緊,將她動人地玉體貼結實。 董雲兒哎呀呀樂著,突然發現兩人四目相接,近在咫尺。不自覺玉、頸微仰,愣了一愣。 狄阿鳥知她性子凶。一剎那間,也不敢唐突輕薄。 兩人一剎那間好像凝固在那兒,現出奇妙的感覺,呼吸都不自覺粗了起來。 董雲兒推了一推,沒有推開,玉臉紅若火炭。但水汪汪地眼光卻毫不躲避對方,嗔道:「找死啦。」狄阿鳥想不到她只是微嗔,當下毫不留情,痛吻上她柔軟的紅唇,把她按下去,用手摩挲週身。董雲兒被親得渾身發軟,感到一個手鬼使神差,鑽過幾層衣裳,接觸上胸脯地肌膚,一巴掌拍向對方腦門。大聲說:「小色狼。你想死了。」 她用力推開狄阿鳥,只聽得「撲通」一聲,從榻上掉了下去,顧不得發火兒,連忙下來。蹲到一旁看,連聲問:「你怎麼樣了?!」她以為狄阿鳥骨頭真斷了好幾根,能掙扎著親自己已經大出意外,竟這一摔,少說也去了半條命,摟在胳膊上後悔。連聲說:「都是姐姐不好。」 狄阿鳥看她緊張。倒也忘了,爬爬起來。回床上一躺,說:「沒事。」 董雲兒大吃一驚,問:「你自己可以走動了?!」 她一點兒也不接受教訓,再一次坐在狄阿鳥面前,擁住雙手懺悔,要喊郎中抖了傷口看看。狄阿鳥不肯,說:「傷長在我身上,好不好,礙事不礙事,我自己知道。」 他用五指扣緊一隻柔荑,拉在嘴巴上親。 董雲兒也沒有吭聲,覺得手掌連心,被啃癢癢麻麻,就說:「我沒有洗手。」狄阿鳥依然抱著不丟,說:「我不管,只要沒有挨髒的東西,就不怕。」董雲兒說:「挨了。」狄阿鳥立刻改口,說:「只要早晨沒有上茅坑,我就不怕。」董雲兒抽了兩下手,還是抽不掉,黑著臉說:「上了。」狄阿鳥再一次改口,說:「只要沒有沾上屎,我就不怕。」董雲兒忍不住一笑,說:「當然沾了。」 狄阿鳥哈哈大笑說:「你剛才錄桔子,我們兩個都吃了,我們兩個,今天竟然合吃一手屎。」 董雲兒說:「你才吃屎呢,桔子都讓你吃了。」說著,說著,自己忍不住笑,前俯後仰。 狄阿鳥勾一勾手指頭,見她遲疑片刻,還是湊了過來,噴氣如蘭,小聲說:「我們剛才親嘴,是不是勻開了,一人一半。」 董雲兒大羞,眼看沒有地方打的,只好把自己的指頭曲起來,彈他腦門,因為離得太近,被狄阿鳥勾住背,再一次抱了個溫香滿懷。她卻沒有反抗,只是趴在狄阿鳥身上,用嘴唇貼近面孔,小聲問:「你是不是喜歡我?!說。」 狄阿鳥連眨眼帶點頭,承認說:「喜歡。」 董雲兒吃吃笑笑:「小色狼,正好姐姐逃難逃地快二十了,老了,還沒有嫁出去。你要是再敢毛手毛腳,惹得姐興起,姐就先吃你這小嫩草芽。」 狄阿鳥想不到她臉都紅得跟燒著的雲一樣,竟一出口,說出這番話,心道:「雲兒姐果然是雲兒姐,就是不甘示弱。」連忙說:「雲兒姐太好笑,嘴唇都被我親腫了,都快被我吞了。」 他勾起舌頭,看準一旁紅透的臉龐,「吱溜」拉一道濕痕,說:「好香。你有本事,你吃一口我,讓我看一看。」 董雲兒遲疑片刻,也紅著臉,伸出一短丁香,碰一碰狄阿鳥的臉,說:「好臭。都是鹹的。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臉。」 兩人正卿卿我我,外面響起一道清脆的口音,是在跟外面地人說話:「我來喊大懶蟲起床,要是他還想著他老婆,就披一身蠶皮,起來,一起去玩兒。什麼?他不能動,當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前天就能爬轎,坐輪椅了。告訴他,我娘給他約好的,要是他再不去,他媳婦跑掉,別怪我。」 董雲兒不聲不響地按著狄阿鳥,問:「她是誰,你又哪來地老婆?!」 「她叫褚怡,上次來過。」 狄阿鳥忘了上次自己是在昏迷著,董雲兒也沒有追究。 有人進來,看董雲兒和狄阿鳥那姿勢,又退了出去,在外面學話。狄阿鳥把董雲兒當成大姐,跟她講過自己的經歷,這會兒把和李思晴地事兒補充上去,連調戲褚怡也沒有隱瞞。董雲兒聽得高興,連連譏笑,說:「小色狼。你還真是小色狼。姐都怕你了。」 她說:「你幹嘛盯著人家不放,算了吧,你就那麼好色,就不肯放過一個?!」 狄阿鳥覺得自己確實夠好色的,可是卻說:「她父親和哥哥對我特別的好,就像是對自己一家人一樣,我怎麼能放?!」 董雲兒卻說:「一個土老財?!我父親對你也好呢,你怎麼不說?!」 她站起來,說:「告訴她。狄阿鳥這小色狼不要那丫頭了。」 狄阿鳥連忙更正,見她往外走,肯定是想把話說給褚怡,一把拽住,連聲說:「姐。姐。我改了,我再不敢衝你動手動腳……」 u悠書猛 uUtxt.com 全紋子扳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18) 字數:3997 董雲兒也沒有堅持下去,只是說:「就知道你個小色狼心花花,差點把我都樂哄進去,看你能騙多少女人。」她竟生了氣,狠狠一巴掌,打不開狄阿鳥的手,接二連三地打,最後掙脫走了。狄阿鳥鬧不明白,心說:「剛才我吃她豆腐,她都沒惱,還假充一把色女,這怎麼說生氣就生氣,發起火來了呢?!」 他也沒有時間追究,見路勃勃一跳一跳地進來,想起昨個沒有見他人影,王本在這兒那麼久,都沒有見著他,轉借董雲兒衝自己發起來的火,慢聲細氣地說:「昨一天你都在幹什麼,今還要出去亂跑嗎?!你要是跑丟了,我才不會去找你呢?!」路勃勃說:「我沒有亂跑,我就在那邊賣畫。褚怡小阿姐說她的畫兒畫的好,不賣人太可惜,就說她嗓音不好,吆喝出來不響亮,讓我替她賣,她回去畫。」 狄阿鳥吃驚道:「你個笨蛋,她是騙你給她賣畫?!」 路勃勃笑著說:「我知道。所以,我就討了一副牡丹花,回來送給十九姐。」他一跟頭紮到一個地方,翻出一副畫,一抖抖開,樂滋滋地提在胸前,讓狄阿鳥看,只見整個畫幅左上方一小枝,當中一大枝,開得勺勺華華,卻沒有嬌嬌欲滴之感,反透著一種樸拙,更顯雍榮大方,再看右上角,題著「紫氣東來」四個字,心中不自覺歎道:「花中之王。」他知道路勃勃掉渣,見花就想送美女,不敢相信地說:「你要把它送給十九妹?!」 他哈哈大笑,覺得這畫要是送樊英花才合適,正合了畫的氣韻,說:「改天讓小宮給你畫一副,你看你這牡丹。色不正,花葉捲著,被水洗了色……」話還沒有說完,路勃勃就自己伸著頭看,說:「是呀。這花老了,淋雨淋多了。」他二話不說,一卷,遞給狄阿鳥說:「我不要了。」 狄阿鳥笑道:「正好,我拿它送人,好好氣氣她。」 他要來輪椅。 坐上,出去吃早飯。出來只見家裡摞了好多箱子,愕然道:「也沒有見人怎麼送禮,都這麼多了?!」 他翻翻禮單,有河東的,有直州的,還有倉南。兩壟的,說:「我朋友還是很多的。「再出一門,褚怡已經等得不耐煩,正嘗行館裡的庖廚手藝,穿了一身男衣,旁邊放了一個輕竹書箱歪著,即有點像朱溫玉、地行腳箱,又有點眼熟,好像再哪兒見過,就說:「你一天到晚賣畫?你阿媽也不管你?讓你到處亂跑?!」 褚怡說:「我是待父賣畫。家裡太窮了。我家以前很有錢,有地幾十頃,都是胡人鬧的。」 狄阿鳥也曾聽李成疆說過,說:「想不到老師現在這麼清貧,不是說他的畫很值錢嗎?」褚怡說:「他臉皮還沒有我厚。怕人知道,不肯讓人知道他要賣畫,就不加戳,讓我賣,人也奇怪,明明一副一樣的話。加上戳。價格驚人,不加戳。沒有人要。」 狄阿鳥說:「不如加上我的印吧。我博格阿巴特,也是名人呢。」 褚怡說:「你做夢吧,你寫個字,我看看。」 狄阿鳥厚著臉皮笑笑,說:「我還不是想幫你的忙。」 褚怡說:「有一個姓費的姑娘在中正樓畫了好多畫,其中一幅少年走馬圖,貴得要死,說畫的就是你,我們說好,今天一起去看看,我娘就讓我來叫你。」她掏出一封信,說:「這是思晴姐姐給你的回信。」 狄阿鳥打開,只見上面寫著:「小女不勝恩寵,觸思良多,乞君成全一、二。」 狄阿鳥有些心涼,陡然想起什麼,說:「這畫架子,我見過,懸壺郎中生,郎中,不是醫嗎?一人提杖懸壺,不是你的姓?上一次塞給我地信,就是你。」 褚怡笑著說:「沒錯。就是我。你想怎樣?!我告訴你,你壞人清白,怎麼罵都不過分。」 狄阿鳥想說:「我沒有壞你清白,只是動了動手腳。」卻見得周圍有人,只好吃啞巴虧,說:「我事情很多,卻還要陪你們看畫。」他突然記得呂宮透露給自己的意思,說是想讓自己開口,請褚怡去幫他勘圖,說:「你幫我畫畫吧。我付錢給你。」 褚怡卻不買帳,說:「我不要你地臭錢,要是讓我幫忙,也行,讓我也畫一幅你,去中正樓掛一掛。」 狄阿鳥笑道:「沒問題。」 褚怡這就不再吃了,等著他吃完,一起走。狄阿鳥怕王本帶著人來看自己,叫來謝先令,吩咐一番,正要走,呂宮也來了,一見褚怡,兩眼大亮,把一幅圖交到狄阿鳥手裡,說:「我也去中正樓。」 狄阿鳥本想用事催他,卻想一想,那邊商家的進展不利,裡面的內容無法補的,抓了抓腦袋,答應說:「好吧。」他打開圖,說:「這圖畫得不標準,你能不能畫成行軍圖模樣,用尺規勘一下?!」呂宮吃驚道:「用尺規勘?!你見過那樣的畫嗎?!」 狄阿鳥說:「我畫地圖,都是這麼勘,齊整了,人家才覺得錢沒白花。」 呂宮這幾天為了錢財拚命,兩眼瞄圖瞄得發花,說:「你勘一勘試試?!沒有十七、八個畫師,想把長月畫出來,沒門,我現在兩眼,見風流淚。」 狄阿鳥想一想,說:「那就請上十個、八個吧。」他覺得還是盡快去見一見黃文驄,努力說服他,把錢注入,自己跑馬丈城都沒有問題,倒是不想再去中正樓,想一想,剛剛答應過褚怡,只好抓著頭皮,立刻沖路勃勃嚷:「備車。我們不能推著輪椅晃悠。」 呂宮早晨也沒有吃飯,行館庖廚是專門做個各路諸侯的,精心炮製,味道也好,他就在那兒把抓口嚼,狄阿鳥還是嫌慢,一味督促說:「快點。快點。」 幾個人吃晚飯。發車就走,不大時候,就到了中正樓,中正樓座落鬧市,在狄阿鳥地印象中,應該是酒樓一樣的,不料到跟前,卻佇立在一座大基上,台階十餘,高六層。由主樓、配亭、軒廊,牌坊組成。旁邊扎一褐色玄塔,周圍雖然店舖林立,卻都在台前場外。 狄阿鳥曾經來過這裡,當時不處在目前這個圈子裡,竟不知它就是中正樓,此時仰面一看。只覺得氣勢恢宏,神奇壯觀。 幾人找到廄旁空地,放下馬車,讓褚怡帶路,先是從一個茶樓進去,裡面兩道木索,張羅了許多各色山水蟲魚人物畫,有的乾脆從二層,三層垂下來,吊得像街上的店舖旗。 狄阿鳥暗暗稱奇。心說:「這茶樓好生古怪,難道不賣茶水?!」 走到裡面,有個台階,上面沒有普通茶樓擺放的八仙桌,都是一色地紅木小几。夾雜著合起來的屏風,不時有衣冠楚楚的客人脫了鞋,換上無齒木屐,嗒嗒走到上面,跪臥下來,向小二一伸手。兩個小二就抬著合起來的屏風走到跟前。一展展開,像是孔雀開屏一樣。把人罩不見了。 狄阿鳥也想上去,讓喜歡看畫的他們在這兒看畫。 褚怡攔住他,說:「這裡地茶由藝妓來煮,水分三五九等,茶分十七八級,可下功夫了,你千萬別去。」幾個人就沒有上去,伸著脖子看人家的墨寶,只見一個衣冠小二哥站在最東頭,吆喝說:「蘭陵牡丹一幅,當代名士陳望子所作,慕者觀賞……」下面是他的履歷,言辭華美,小二又抑揚頓挫,引得大伙側目。 狄阿鳥認識不幾個名望飽儒,記在心裡,卻又怕將來忘記,連忙向褚怡要筆,說:「快幫我記一把,陳望子是當代名士……」 褚怡卻不照辦,問:「你記這些幹什麼?」 狄阿鳥連忙往四周看一看,說:「當代名士呀。 褚怡沒好氣地說:「嗨。名士多了。你又不買他們的畫。」她把自己的畫架交給趙過,推著狄阿鳥往人堆裡走,說:「我讓你看一看你地畫,你再不看,就要被人買下來,取走了。」狄阿鳥跟著她過去,看到一個少年臥在馬上,手持一鞭,扭著臉,奔得正急,夾道淺妝草地,遠處密林叢叢,麋鹿跳躍,說:「畫得一點也不像。」 幾個人都怪異地看他。 褚怡說:「你看神髓呀。看他驕傲的樣子,掄鞭在肋下,身子半彎,馬跳躍著,好快奔馳。人人都稱讚她地眼睛畫得好,充滿氣概……」 狄阿鳥欣賞不得,不好吭聲,就說:「你也把你的畫掛上呀。」 褚怡說:「掛上要交錢的,我湊了一次錢,掛了三天,沒有人看一眼。所以一要有名望,二要有錢。告訴你,有的人根本不是為了賣畫,而是為了沽名,他把自己地畫掛上,然後朋友出高價買走,一下就成名了。我父親當年也來過,他是要人把一幅古畫撤走,說:『且讓我揮筆。,他就在這兒揮了半天筆,讓人比較兩幅畫,結果人家都說我父親畫地是真畫,旁邊地是贗品,就一舉成名。」 狄阿鳥說:「要不。你把你地畫掛上,過幾天,我有了錢,出大錢買走,你也不賣,好好沽沽名。要不就掛我家那幅牡丹圖,我買走了再送人。」 褚怡笑著說:「你白白把自己的錢分給樓主一部分,也捨得?!」 狄阿鳥倒覺得真有了錢,可以幹一次,說:「捨得。」褚怡這就推著他到別處轉,一邊走,一邊說:「我父親不讓我這麼幹,說人有了名不好,他說他自己就是因為一幅畫出了頭,人人都覺得他畫畫的好,別無所長,虛名把自己的其它才華都蓋過去。」 狄阿鳥熟悉褚放鶴,說:「等我傷好了,我就背著行禮,向你父親求學,讀書寫字。」 褚怡想也沒有想,就說:「你說笑吧?!」 狄阿鳥說:「我說真的。他們都說我是草莽,我其實不是,但這還不夠,我還要繼續讀書,直道飽學為止。」 褚怡不相信,只是笑呵呵的,推他到了一幫,再回來,就見十多人自門口進來,有的停下來守住兩邊,簇擁著一人往上走,幾個小二跑得飛快,到處讓人讓路。 優優書盟 UUTXt。COm 銓汶自阪閱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19) 字數:3765 進來的人物是一位模樣將近半百的文士。 他身上的衣物料子很不錯,頭戴烏綾綸巾,身穿蔥白錦袍,胯下垂著淺色的黑綠絛子,隨走動拍打,然而週身上下,連一塊普通的玉珮都沒有掛,讓人生出一種師爺的感覺。 狄阿鳥好岢的目光緊緊圍繞著他打轉,只見小二把他帶到上面,轉了半個身,手在下頜前面擺動,而正面對著的那一位衣著講究的小二哥點了點頭,從狄阿鳥身邊穿過,取走幾個人正盯著的那一幅畫像呈送來人,哈腰舉腳,送到裡面的雅座,像要等什麼人。 狄阿鳥有些發愣,問:「他怎麼取走了?!」 褚怡怏怏地說:「人家把畫買了。」 她有點兒激動,也有一些失望,說:「人家今天取畫,順便見一見畫師,唉,思晴姐姐也是,明明說好了的,到現在還不來?!」 狄阿鳥意興索然,打算順便去中正樓看一看,而後回去,褚怡卻還要他到外面等一會兒。 無論是到中正樓還是到外面等李思晴,都想出茶樓,幾個人就走出來,站到門外,東一頭、西一頭地望著。呂宮看褚怡有點兒無聊,想獻慇勤,一定要去買水果,褚怡喊不住,見他沒入越來越顯多的人群裡,回頭取笑狄阿鳥,說:「你失去了一個機會,思晴姐姐不親眼見到,說什麼也不相信你的畫像能賣錢。」 正說著,不遠處停下一輛馬車。一位帶著垂紗斗笠的少女下了馬車,身姿婷婷,等侍女攙扶住胳膊,後面跟上幾個家人,提長裾裙,蓮步婀娜。行雲流水般走了過來,在來往的行人中曼妙醒目。路勃勃已經是出了名的小色狼,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名門淑女,半個身子都軟了,問:「阿哥,你看,真漂亮啊。你敢揭她臉上的紗巾麼?!」 狄阿鳥一伸頭,像是一隻烏龜,剛剛從危機中度過,探出來看一看周圍。有點兒失態,他雖然覺得紗巾後面的臉蛋一定國色天香。卻並不是登徒子地意亂情迷,現出醜態,主要還是想起阿田的發卷,斗笠,紗巾,厚木屐鞋。急切地把此女的週身看個遍。同性相嫉,褚怡心裡很不高興,在他頭上咳了個爆栗,說:「你們也看不到她長什麼模樣,就已經垂涎三尺,要不要臉?!」 路勃勃嚷嚷說:「看不到臉也知道漂亮得像一隻小梅花鹿兒,一隻仙鶴,一隻小紅尾巴魚兒。」 褚怡心裡有點兒酸,乾巴巴地說:「衣裳漂亮些而已。 要是……」路勃勃看了看她,趴在狄阿鳥耳朵邊小聲嚷:「褚怡小阿姐的臉一點兒也不圓。還愛紅眼眼兒。」 褚怡一點兒也不知道他在嘀咕些什麼,本想說自己穿了人家的衣裳,也不比人家差,終究是姑娘家,轉借李思晴來表達意思。說:「思晴姐要是穿她這樣的衣裳,不知比她漂亮多少。」這麼一說,狄阿鳥的心猿意馬立刻散了個精光,想一想,人靠衣裳,馬靠鞍。不說阿狗阿媽國色天香。就是小玲嫂穿她這麼一身衣裳,刻意走那樣的款步。也未必差到哪兒去,然而包括段含章,那都是胡拼亂湊,失了許多的風韻,說到底,還是自己沒能打扮好她們,心裡很不好受,贊同說:「衣裳好不如心眼好。」 幾個人品頭論足,麗人已來身邊,因為有人往外走,莽撞地往前衝,她們停了一停,恰恰站在狄阿鳥幾人的面前。 依著狄阿鳥渾身上下地模樣,比清風一般的淑女還要惹人,兩個女子也都在打量他,看得狄阿鳥很是不自在,也讓褚怡相形見絀,矮了一頭。幾人連忙避讓,留出一條路,等著她們過去。那小姐舉一舉腳,卻停住了,驚訝地問:「你是狄阿鳥?!」 狄阿鳥大吃一驚,反問:「你認得我?!」 女子笑了一下,說:「把我忘了?!」 她把自己地斗笠拿了下來,露出一張出塵的面龐,眉間挑著,笑意盈盈。狄阿鳥看上兩眼,只覺得眼熟,卻客套說:「噢。是你呀?!一別幾年,想不到你變得這麼漂亮,有點兒認不得了。怎麼這麼巧,出門就碰上了你。」(wxg.cc) 女子笑道:「我可承你的光哦。」 狄阿鳥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問:「什麼光?!」 女子在幾個人身上睨視,自顧說道:「想不到一別數年,已經物是人非,你成了名動京華的好漢,身上的傷,不礙得吧?!沒什麼要緊的事兒,就一起進去看看嘛?!」 褚怡想不到狄阿鳥這麼受歡迎,隨便遇到個人,都問寒問暖,覺得以狄阿鳥地好色程度,願意「一起進去看看」的可能性很大,連忙越俎代庖,客氣地道:「姐姐先進去的好,我們還要等一等……」 她很怕狄阿鳥一張口,幾個人就要當燈泡一樣跟人逛蕩,腦子一熱,張口就說:「等他未婚妻呢。「說完,心裡冷笑著,暗說:「這麼一說,我看你還不走?!」 然而那個女人露出幾分疑惑,卻說:「是嗎?!皎皎也來啦,你們還沒有成親?!我也很長時間沒見到她了……」 狄阿鳥一個勁兒往黃皎皎的親戚姊妹上猜,卻因為猜不出來,不敢亂回答。褚怡晃晃輪椅,故意問:「皎皎是誰?!你的相好真多呀?!」 狄阿鳥咳嗽兩聲,打岔說:「你是要到裡面看畫兒?!」 女子一點兒也不忙進去,笑道:「我記得你往昔事跡,描了一些小畫兒,有一幅竟被幾位閨友帶到這兒來了,被人竟價求購,約在今天成交。我原想你、我相識,總覺得揮毫求財未免小人,既然遇到了你,那便由你說了算,你若覺得妥當,事後錢,二一添作五?!你覺得不妥當,我就把畫兒送給你。」 褚怡醒悟說:「你是費仙子。」 她實在想不到,一步跨過去,去抓對方手掌,親熱地說:「姐姐的畫兒真好,想不到竟然在這兒見面見,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女子猝不及防,被她抓了手,一旁的丫環倒也不是吃素的,氣呼呼地抓出褚怡的手掌扔去一旁。褚怡尷尬地往後退,差點一屁股坐去狄阿鳥身上。女子卻只是斜過明眸,笑了一笑,問:「他不會是張鏡的弟弟吧?!」一提張鏡,狄阿鳥想起她是誰了,笑呵呵地嚷:「原來是你呀,青雞蛋,你幾時變成這付模樣,漂亮得讓我不敢認,吳班呢?!」 面前地費青妲曾經見證了好多事,她和狄阿鳥說的吳班,都是張鏡的同窗,曾不止一次去過狄阿鳥家的家門,相互之間也玩得很投機。 狄阿鳥這一高興,說露了底,費青妲嗔道:「才認出我來,敢情你剛才裝認識,假熟和,真是虛偽透頂?!」她沒有提吳班,往前一揮手,示意狄阿鳥趕快和自己一塊兒進去。狄阿鳥卻推辭了,說:「你畫的畫你賣,幹嘛要分給我?!我還有事呢。 她再三邀請,見狄阿鳥都不肯,只好說:「你現在住在哪兒,到時我讓下人給你送過去。」褚怡捧著一幅畫,眼巴巴地等在一旁,一等話落,連忙托起來,說:「請姐姐指點。」費青妲有點兒傲慢,但還是接在手裡展開。隨著畫頁越開越寬,她地眼睛像是被冰石磨打過,晶亮亮的,再一掃褚怡,問:「這是你畫的?!」 褚怡連連點頭,脆聲說:「請予斧鑿。」 狄阿鳥不比好胳膊、好腿的路勃勃,壓住好奇,抬起頭問費青妲:「她畫的好嗎?你能不能幫她賣出去兩幅?」 費青妲說:「珊瑚玉樹交枝柯,坐看雲起時,只是紅白黑褐縱橫滿紙,讓人不辨季節,世間怎有此岢景,你要是裹一素色下來,作山鄉秋冬,定能上上之作?!噢,還有,這一塊立石,好生尖利,顯得突兀。」她為了證明一樣,提畫回身,讓狄阿鳥看一看。 狄阿鳥一眼看過去,只見遠處層林盡染,紅寒、黑兀,銳而不工,近處一石插天,半截雪亮,底窄上高,不成比例,頭腦一下被衝擊到,想也沒有想就說:「她畫的就是冬天呀。」 費青妲有一些兒尷尬,「啊」了一聲,說:「是嗎?!」她再看了兩眼,評價說:「真有點兒像冬天。只是這一塊石頭太怪,天底下哪有根這麼細,卻這麼高地石峰?!」她再一看,看到兩隻跳鹿,說:「這鹿頭上怎麼沒有長角?!」 狄阿鳥忍不住說:「有那樣地怪石頭呀。陳州、大漠,中州北部的荒原上,有些石頭被風吹壞地,都是形影孤單、腰細峭拔。至於鹿頭上的角……」 褚怡狡黠地看狄阿鳥一眼,打斷說:「你這老粗,別亂插話?!」她再一次看向費青妲,訥訥道:「畫只取了意,姐姐不必多加追究,還請姐姐提攜一把……」 費青妲點了點頭,說:「弟弟也是岢才,只要改一改畫韻,做到體格高雅,彩繪清潤,也能成名。你選一幅拿手的畫兒,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褚怡找一找,找出一幅只有一枚的「牡丹圖」,打開來,只見牡丹花後魏紫,花冠碩大,重瓣層疊,嬌艷富麗,左右以綠葉相扶,極顯榮華。費青妲仍有幾分不滿,說:「這一朵花雖是用細鋒勾勒,胭脂層層,淺黃點蕊,刻畫入微,但顯得太過庸俗,但凡好畫,總要露一些哀思和愁緒。」 狄阿鳥不敢亂插嘴,只怕她倆說起來沒完,正擔心著,一個小二從裡面出來,畢恭畢敬地走到費青妲身旁,說:「小姐。客人已到。」 U悠書盟 uUTXt.CoM 詮文自版粵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20) 字數:3620 費青妲帶好自己的斗笠,和褚怡、狄阿鳥細細約定,揣著那心隙囁牡丹,走了進去。 褚怡看著她和她丫鬟的背,回來跟狄阿鳥嘀咕:「盛名之下難有實學,費仙子也不過如此。」狄阿鳥想不到她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鄙夷地說:「你怎麼不當面說人家的不是,背後說,虛偽不虛偽。」 褚怡一點兒不惱,說:「我就虛偽,你去告訴她呀?!」 她說:「你也不想一想,她已經有那麼大的名聲,讓我一個默默無聞的小畫師跟她爭執,還反過來挑她畫上的毛病,說她連一點常識都不懂,她不恨死我才怪?!」 狄阿鳥本想鼓勵她一番,不想她卻之不恭,還回過頭貶低費青妲,只好不再理睬。呂宮很快買回水果,給幾個人分發。狄阿鳥立刻拿一個啃,啃不過兩、三口,就見褚怡遙遙沖人擺手,覺得李思晴到來,立刻多拿一個蘋果,在身上擦來擦去,準備獻一番慇勤,不料一抬頭,只見好幾個人往這兒來,為首的是一個俊朗的年輕人,身旁是李思晴主、僕,接下來是一對親密的男女和一個落單的少年。 李思晴打扮得很漂亮,一頭烏黑光潔的秀髮梳成幾十條細碎均勻的小髮辮,分披兩肩,其餘的頭髮束了起來,套於髮束中,盤在頭上,插了一枝好簪,額頭劉海一樣的頭髮,剪得整整齊齊,耳邊兩串長長的耳墜,叮噹發亮,頸項上一圈用彩珠銀牌連綴而成的項串,順著胸脯的窄溝耷拉下來,一眼掃到狄阿鳥,一轉身,裝作沒有看到。 狄阿鳥看一看為首的少年。一下兒憤怒,把蘋果攥結實,忍住心性,厚著臉皮喊:「思晴。來,吃蘋果。」 褚怡邀李思晴來看畫,褚母一聽說狄阿鳥的畫值錢,就順帶一使勁兒,讓褚怡來找狄阿鳥,誰知李思晴心裡沒有數,和她表哥一道來。 褚怡雖和李思晴沆警一氣。卻也有點兒慌,見狄阿鳥沒有發脾氣。連忙彎下腰,叮囑說:「要注意修養,贏得思晴姐的芳心……」 狄阿鳥細細打量李思晴地表哥,只見他穿著中青色滾花細軟捻袍,肩膀上的硬紗襯肩像是兩隻蟬翼,宛如玉樹臨風。而自己渾身一包一裹,坐著輪椅,心裡有一種自慚形穢,但想到自己若是不能忍氣吞聲,老婆就要跑掉,只能氣急反笑,連連說:「那是。那是。」 褚怡有點兒不放心,見對面趕過來的人停住,壓低聲音,要求:「你要是下保證。保證不亂發脾氣,我就去說和,大夥一起到中正樓後面,在林蔭地裡遊玩。」 狄阿鳥咬著牙根,一個勁兒笑。心說:「看著媳婦和別人勾搭,老子還下一番保證,不發脾氣,她娘的哪一門子說和?!」但他還是說:「我不發脾氣。我發脾氣幹什麼?!」 最後的少年快快上來,喊道:「褚——怡,你過來?!」 褚怡冷冷地說:「滾。」 呂宮一看這少年扎的架子。就知道是虛席等褚怡的。臉也擰到一起,眼神左右掃。見狄阿鳥低頭揉眉心,走到他後面,貼著輪椅,摟住他的脖子,小聲說:「到中正樓後面,打改他們。」狄阿鳥知道他想讓趙過動手,一打三,然而一旦這樣做,就把自己放在等同幾個公子哥的位置上,太失身份,就不耐煩地揚一揚手,沒有吱聲。他見褚怡一到跟前就和李思晴面對面站著,隱隱傳來的聲音很是生硬,像是在壓低聲音吵架,就要趙過推自己上前,只聽褚怡辯解說:「我娘讓地,我有什麼辦法?!」他笑了一笑,若無其事地說:「怎麼了?!走。一塊進去喝杯茶,邊喝邊說,啊?!思晴,你是做姐姐的,幹嘛不讓著阿怡一點兒。」 李思晴絲毫不買賬,眼淚都掛在眼眶裡,冷冷地說:「你管得著嗎?!」 狄阿鳥說:「我再怎麼說,也是你相公,你不都和我拜堂了嗎?!」 李思晴有點兒惱羞成怒,不顧一切地嚷:「誰和你拜地堂,你去找誰?!反正不是我……」 狄阿鳥注意到李思晴的那位表哥神色動了一動,不快不慢地說:「你也別急,你越是生氣,越像是在和我賭氣。話要一點、一點地說,外面這麼多人,吵鬧起來總是不好,我們到裡面喝一杯茶,好好地說一說話,啊?!這幾個是你朋友?都還在上學吧?!小宮,你先去幫我訂個座,我喜歡和讀書人在一起了,今天怎麼也要跟這幾位老弟嘮叨、嘮叨。」 還真是有人來看熱鬧。狄阿鳥把臉陰沉下來,向周圍一掃視,指了個探頭探腦的,淡淡地說:「不想活了是把?!給我滾得遠遠的。「他皮笑肉不笑地恐嚇:「你該知道我是幹什麼的,除了你,跟誰這樣低聲下氣過?!我說一,有人敢說二麼?!看我不用金瓜把他的腦袋敲碎?!」繼而把話說個幾個少年:「幾位老弟,我也是看得起你們,你們不替我說幾句話呀,喝一杯茶而已。」三個少年多少有些生怯,其中一個說:「我們就不去了吧?!她也不想去……只 狄阿鳥打斷說:「你說什麼?!」 褚怡連忙用腳點那人,藉以提醒。 狄阿鳥假裝不知道,低頭看一看自己身上裹著地布條,竹皮,娓娓絮叨:「我前幾天從上百個人裡頭殺出來,被砍了個稀爛,腸子都流了出來,差點就死了,當時就是不放心自己媳婦,硬是塞了腸子,扛了過來,不然哪,今天也坐不到這兒。」 他大放厥詞,吆喝說:「我是個粗人,不知多少道理,也就是你要對我不仁,我對你不義,現在我把你們當自己人看,你們也要幫一幫我吧?就不能勸一勸我媳婦,讓她跟我進去喝一杯茶,把話說明白?!你們想一想吧,思晴給我拜過堂了,這樣不清不白地下去,害的是誰?!就是非要分開不可,那也要說個明白吧?!」 姓裴的少年也情不自禁地點頭,回過頭,勸李思晴說:「博大哥也是為你好,表妹還是一起喝一杯茶吧?!」 李思晴咬了咬嘴唇,答應說:「好吧。」 狄阿鳥暗自冷笑,心道:「龜兒子想跟老子交手?!做夢吧。」 他們一起進去,裡面已經留好一所雅間。 幾個人坐到裡面,來到兩個煮茶的姑娘,前前後後地忙碌。狄阿鳥不忙搭理李思晴,只是以長輩的口氣垂詢:「你們都讀些什麼書?!」「有沒有人敢欺負你們?!」……時而趁李思晴不在意,點一點某一人,讓他去瞅煮茶女的圓屁股,時而講些殺人細節,讓他們猜是人肉好吃,還是羊肉好吃,時而極不講道理,說翻臉就變了臉色。 不大工夫,幾個人都出了一身汗。 狄阿鳥看在眼裡,覺得時機似乎成熟,突然看住李思晴,問:「你能原諒我嗎?!跟我回家過日子吧。」 李思晴也因為他的喜怒無常而感到心怯,想讓表哥給自己一些安全感,連忙朝裴公子看過去。裴公子卻一聲不敢吭地握著一枚茶杯,舉在半空中時,杯屁股撞托盤的細碎脆響。李思晴心裡一陣失望,還是把臉扭到一邊,說:「你自己幹過什麼,你心裡明白,少癡心妄想。」 狄阿鳥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暫且不提,舉著杯子,沖大伙做詩,說:「手中一杯酒,心裡直髮吼。野火澆不盡,一下氣脹了。」 做完之後,他沾沾自喜,拔出一把刀,放到趙過面前,說:「我雖然不讀書,也一樣擅長做詩,他們都是讀書人,你看這他們評,哪一個,不說真話,就用刀劈他。」 狄阿鳥笑了起來,問褚怡:「你覺得怎樣?!」 褚怡說:「什麼狗屁詩?!你少胡謅。」狄阿鳥變得很生氣,說:「你說我胡謅?!你是個女的,根本就不知道詩的本質,詩,不就是說話?把你心聲發出來,讓別人聽明白,是不是?!」路勃勃連忙鼓掌,說:「是地。是的。」他續道:「腳上一泡屎,一踩就噗嗤。」 呂宮也有默契,笑著鼓掌,說:「大哥的詩已經出神入化,這個,『手中一杯酒,好在這個酒就像放在胸前,『心中直髮吼「就突出了心裡氣勁兒很大,可以想像得到,下一動作,就是猛一仰頭,一飲而盡。」 狄阿鳥微微點頭,說:「我就是這個意思呀。」 他瞪住裴公子,粗聲說:「你說呢?你想娶她吧,我看你有沒有資格。」李思晴連忙看住裴公子。裴公子懷疑他要找借口,收拾自己,**片刻,說:「好詩。好在這個『野』上,『野』火,猛火也。」李思晴一下失望,立刻把頭低了下去。 狄阿鳥心知肚明,點一點頭,笑道:「雖然淺薄了些,還是個識趣的人。」 他再看住坐在對面一雙男女,問:「你們倆覺得呢?!」 女的一推男地,男的連忙說:「大巧藏拙。」 狄阿鳥哈哈大笑,轉向最後一個,問:「你說。」 呂宮看著這一個騷擾褚怡的就上火,見他一遲疑,上去就是一巴掌,陰笑道:「別耽誤事兒,快說。」 悠U書萌 UUtXT。COm 荃文字扳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21) 字數:3522 這少年吞了一口吐沫,賠笑說:「好在這個,『氣漲了』,肚裡有一肚子的氣,氣得厲害。」 呂宮趁機大怒,扇去一巴掌,說:「肚裡一肚子氣,豈不是要放屁,你這不是諷刺大哥嗎?!」李思晴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 狄阿鳥指鹿為馬之後,讓煮茶的小姐出去,買一些酒肉來,自己要來一把長刀,說:「詩雖然不是很好,但我能做到這種程度,也已經很不錯,大家不嫌棄就好,不嫌棄就好呀。」他指著幾人的鼻子,吆喝說:「咱們要喝喝酒,我今天捨命陪君子。喝之前,大伙都好好跟我說一說,我和思晴倆成親,是不是天賜良緣?是不是很般配?!」 大伙愣神,每每一看刀尖沒輕沒重地戳來戳去,一味點頭。褚怡雖不怕他,卻不好明著拆台,只是說:「我們說不算,要說,你讓思晴姐姐。」 狄阿鳥轉過頭來,問李思晴:「你願意跟我回家過日子嗎?!」 李思晴回答說:「你做夢吧。」 褚怡以為自己化解了一場危機,樂滋滋地高興,狄阿鳥卻一轉臉,要挾說:「你們不幫我勸一勸她?!」路勃勃和呂宮二話不說,說勸就勸,一個說狄阿鳥每天夜裡都哭,一個說狄阿鳥怎麼茶不思,飯不想的。 狄阿鳥看其餘的人鮮有吭聲,要求一個一個地勸。在他的逼迫下,裴公子不得不開口,反覆說:「思晴,你既然跟他拜過堂,還是……」褚怡也不得說:「他其實也挺好的。」而丫環棒頭也說:「原諒他吧。」 李思晴不自覺有些意動,時而掉倔強之淚,時而衝倒戈的狐朋狗友賭氣。酒菜來到。大家吃了一些,話變得多,走馬觀燈一般圍繞她打轉,漸漸把應付當真心,主動而合情理,只有裴公子逮著酒,一杯、一杯地猛喝。 狄阿鳥看看,時機成熟,說有些話不好當大伙的面說,趕他們再開一間房。褚怡雖然很不痛快。 卻怕他當著大伙的面講那一件事兒,第一個贊同。趕著大伙離開。大伙先後出去,趙過守了門,狄阿鳥感到放心,回過頭問李思晴:「家裡的大人有沒有勸你回心轉意?!」 李思晴實在想不到裴公子也勸自己回心轉意,心裡又氣又悶,還感到噁心。也喝了些酒,有點兒昏頭昏腦,就回答說:「勸過。」 狄阿鳥說:「他們都是怎麼勸的?!」 李思晴不吭聲。狄阿鳥說:「你父親和哥哥對我好得沒有什麼說地,在我困難的時候,他們不止一次地資助我,幫助我,從來也不吝嗇什麼錢糧兵械,這種感情,你知道嗎?!你雖然只是一個姑娘,卻也要明白一些道理吧?!」 他說:「我們的婚事是兩個人的事嗎。不止吧,你想想,你要是不嫁給我,你的父親和哥哥會不會覺得對不起我,以後怎麼見我?我如果不娶你。以後怎麼去見他們?!你想過這些嗎?!」 李思晴仍然沒有吭聲,只是時而斜了眼睛來瞄。 狄阿鳥說:「我承認,我好色,可哪一個男人不好色?!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剛剛坐在這兒的你表哥?!你是因為覺得他不會辜負你,還是因為他值得你喜歡?!如果說值得你喜歡。我剛剛已經檢驗過了。他不值得,雖然他生得很漂亮。卻有好些地方不如我?!如果說他不會辜負你,你就錯啦,男人都好色,你保證他不會喜歡上別人?如果他喜歡上別人,會不會拋棄你呢?」 李思晴抬起頭,兩眼迷離,似乎要把狄阿鳥看穿,知道他話裡未說完的意思和另一個人有什麼區別。 狄阿鳥微笑說:「我和你父兄之間有著深厚的情誼,即便沖別人發一次色心,卻永遠也不會拋棄你,對不對?!」 李思晴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狄阿鳥挪到李思晴的身邊,拉過她的手掌,見眼淚像兩道小溪,順著臉頰流淌,輕輕地摟住,卷在懷中親吻,小聲說:「你一定不知道你嬸嬸地想法吧?!眼下你叔叔的身體每況愈下,你嬸嬸地孩子還很小,要仰仗你的父母兄弟,因為不放心,想親上加親,極力撮合你們倆。你好好地想一想,撮合若是一心求成,是不是會弄點兒虛假,安排一些意外,讓你們相互感覺良好?何當你們成親之後,紙包不住火,不就露餡了?!」 他親吻著,安慰著,緩緩地揉搓著,見她像一頭老實的小綿羊,靠在自己懷裡,有點怕夜長夢多,左右思衡,正不知該不該在這兒奪她的處子之身,門口有了動靜。狄阿鳥只好停止動作,說:「進來吧。」 趙過把門推開。 費青妲微笑著邁進來,一眼看到輪椅橫在一旁,狄阿鳥和一個女的坐並排坐在席後,神色仍然還有點兒不自然,也感到有些尷尬,還是說:「剛才看到你進來,送走客人,就找來了。張鏡還好吧?!她比我大,該嫁人了吧?!」 李思晴剛剛被狄阿鳥說得意動,猝然見個時髦的女子,心頭狐疑。 狄阿鳥感到她地手從下面伸過來,扶住自己的腿,從一側仰臉,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的表情,一陣好笑,連忙請費青妲坐,苦笑說:「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他再次記得吳班,問:「吳班呢?!」 費青妲有些兒不快,說:「你能不能不問他?!」 兩人聊了一會兒,費青妲大大方方地按下一張銀票,說:「你現在的境況不太好吧,把錢收起來。 這座茶樓是我家的產業,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來這兒找我。」 她躊躇了片刻,又說:「今天買走那幅畫的人準備把畫送給一位封疆大吏,投其所好,這位姓楊的疆臣既然喜歡你的畫像,也一定對你的人感興趣,他不日來朝,對你來說是一個機會,我知道你一身武藝,降了朝廷,朝廷斷難以重用,若情況一直得不到好轉,何不主動求見,投到他門下?!」 狄阿鳥回憶起往事,感動地說:「當初范鎮東要奪我的馬,全賴你出面說了一句話,今天卻又苦心為我考慮,讓我不知說些什麼。」 費青妲笑了一笑,說:「你不用跟我客氣。」 狄阿鳥把錢推還回去,說:「我也不是很潦倒。」 費青妲說:「你真是地,要不等你傷好起來,給我趕上一個月的馬車。」 狄阿鳥為附加的條件愕然,耐心地說:「我真不缺錢。」 費青妲說:「那你傷好了,來為我趕車,我先把報酬給你。」 狄阿鳥見她變著法兒施捨,讓自己為她趕車,心裡哭笑不得,只好再一次拒絕:「你要是缺車伕,我給你找上一個行不?!」 他喚了一聲,喊趙過要走。費青妲感到自己的失敗,送不兩步,捉了褚怡,微笑著說:「弟弟是有才藝在身的人,不必拘禮,改日儘管來找我,交流些心得。」 褚怡生怕被她逮住,就像是街頭小哥一樣,兩步一後躥,三步一鞠躬,到狄阿鳥身邊,再往回走,小聲問:「你看費仙子,她也太熱心了,跟有病兒一樣。」 狄阿鳥還記得在自家府邸時,費青妲和很多人一起嘲笑自己,和張鏡一起圍攻風月,和吳班一起畫倉、陳二州地圖,說:「她就是這樣地人,叫憤世嫉俗,盡其性而不類禽獸。」褚怡笑道:「肚裡一肚氣哦?!」 兩撥人半路分別,棒頭和李思晴隨了狄阿鳥,裴公子低著頭帶人走。 狄阿鳥心裡高興而且急切,一口氣回到行館,剛剛到了大門口,就見自大門口,對著小吏的樹蔭下拴著馬,蹲著的胡客站了起來,粗野地吆喝說:「阿鳥寶特回來啦。」往裡面,有一大群家鄉人從屋裡站到門外。 狄阿鳥想不到王本帶了這麼多的人,連忙讓趙過把自己弄下車,坐上輪椅,來往和人說話,旋即,班豬皮,王本和幾個年輕一些的少年人把他擁到屋裡,有點身份的長輩紛紛來到面前問寒問暖,王本將他們介紹一個遍,再說一些話兒,不大工夫,有地人就直奔話題,說:「王本回去說了,說阿鳥寶特準備賒一筆賬,東山再起,我們沒有什麼說地,貨,咱們雍部的客商誰也不許私下賣,都交給寶特處理。」 狄阿鳥大出意外,連忙看向王本。 他原本想著靠王本賒一點小賬,逐漸建立來源依靠家鄉貨物地中轉商行,家鄉人再來,可以完全用市價交割,快去快回,都有好處,沒想到王本回去不知怎麼說一通,首領湊在一起一商量,要把大批的貨物都交給自己。 王本也朝他看去,笑著說:「阿鳥。這都是咱們雍部的人,現在大多不缺這一些錢,都盼著你家東山再起,只要你能東山再起,我們一分不拿也行。」 幽優書猛 UutXT。coM 詮汶字版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22) 字數:3834 狄阿鳴有點兒發抖,兩千多匹馬,加上身上所馱的貨物,是把自己賣了都換不來的財富。他點一點頭,跟年齡最大的趙姓老人趙德信說:「各州通商,都有會館駐於京城,有商行扎根,既然大伙覺得不缺這一些錢,那就一起幹。我們一起把高顯雍部的根紮下來,把這一批貨得來的錢,為我們的生意鋪路,再留一些人,跟我一起幹。」 趙德信和幾個頭人說上幾句,都表情嚴肅,像是打仗前夕,一個石頭根子一樣的大漢站到眾人面前,一揮袖子,粗聲說:「我們雍部人在外受人欺壓,在內,中原人也看不起,來京城,人人都知道他們的貨物有兩個價錢,一個是他們自己的價錢,一個是給我們的價錢,龜孫子不受夠這份窩囊氣?!」 狄阿鳥向兩旁的人看一看,說:「沒有錯。我們不能只是不分寒暑,趕著馬隊,在外鄉來來去去,一定得像我父親那樣,重新在中原紮下自己的根基,這樣我們內可以平等往來,外可補各族不足!」 聲音全靜了下來,從左側到右側,一個、一個地說:「我願意。」「我同意。」「雖然我帶了幾家的人貨,但我想他們也沒有問題,我也願意……」 王本站到狄阿鳥身邊,說:「年前,我們的一隻馬隊南下被關卡上的中原人扣了,硬說我們是奸細,至今還沒有把馬匹追討回來。我們要是抱在一起,再出現這樣的事,可以讓他們中原人沒有一匹口外駿馬。」 大伙越說越性切。 狄阿鳥與幾個首腦坐到裡面去,略一商量。 他回過頭來,讓呂宮跟王本一起去把各家貨物的數量登記下來,從三百多人的馬隊抽些人手,一旦生意順利。 用其中的一部分錢,採購些貨物帶回去,而後,自己和謝先令一塊兒去見吳掌櫃的老東家。 半路上,謝先令還有點兒不敢相信。 狄阿鳥見他有點兒悶,問:「有了這一大筆錢,接下來幹哪一行?!」謝先令想了片刻,說:「當然是貿易行啦,進進出出,不從貿易上下手。從哪兒下手?!」 狄阿鳥說:「把市值估計出來,視情況而定。」 他說:「如果貨物出手順利。現款交易,我看還是要拉上幾位東家,辦上兩處錢莊,一處武縣,一處就辦在東市!設在武縣,一是在自家鄉土上集資。二是在棧道修復之後,武縣也是大筆貨物中轉的地方,只有足夠地金銀,才能為大筆貨物的進出提供中轉資金,保證信譽,待會兒我們去萬立揚那兒看上一看,讓他想法找上幾個合夥人。稍後,我再讓人去知會思晴的父親,西隴歷來是貨物西出的地方,商人撤資出來。帶出來的都是金銀,光我所知道,我的舊友馬大鷂子一家,曾借了二、三百名強壯的士兵,起走窖裡的金銀。裝車,現在肯定在找地方下手。這樣一來,我們就能在第一時間內把錢莊和貿易做起來,趕在英雄大會更好,趕不上,要趕在冬至日前頭。四方來朝的時候。各州商隊都憋著勁兒呢。」 謝先令點了點頭,問:「是不是手筆大了些?!」 他們把地點定在靠近東市的一家茶樓。說著,說著,這就到了。狄阿鳥沒法上茶樓地,坐在下面等,等了不大一會兒,外面來了幾個人來,為首的穿一身布褂。 在狄阿鳥印象裡,無論是黃文驄還是別地大商人,都不曾這樣穿衣。 正想著看也不看就把他們排除掉,謝先令起身,一邊告訴他說:「他們來了。」一邊招呼:「吳掌櫃,在這兒呢。」為首的人這就轉了過來,吳掌櫃像一彎蝦米一樣引著道路。狄阿鳥一看,果然是黃文驄。 雖然猜到是他,狄阿鳥還是有點兒不敢相信。 現在的黃文驄,沒有幾年前的驃悍,鬢角上添了白髮,變得很是內斂,他來到面前,伸出手點了狄阿鳥幾下,憋氣了半天,還了好幾口氣,方怏怏地說:「你回京師,為什麼不登門?!」狄阿鳥確實沒有在第一時間登門,同時也怕黃文驄看不起,此刻一上來就被神色嚴峻的黃文驄責問,連忙低頭看一看,說:「你看我這一身的傷,剛剛能爬起來。」 黃文驄覺得這口氣和幾年前天差地別,倒也不好直接以長輩自居,坐到他對面,往椅上一靠,仍然想往長輩上攀,說:「我真沒有想到,你那性子,還能有今天呀。小小年紀,也難為你了。」 狄阿鳥怕他用自己地身份壓生意,不好買賬,只淡淡地說:「客氣了。」 黃文驄以為他愛理不理,有點兒火,說:「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前面的事是天霸干的,他也不知道是你呀。吳掌櫃也在這兒,讓他來說一說,他給天霸說你們空手囤貨,不得了,天霸也怕結怨,沒敢往死裡壓價,你難道沒有數?!你要是不能釋懷,還真不配和我做生意,想當初,你叔父把我踩到腳底下,簡直不當人看,我不還是得照著規矩來嗎?!這是一個商人最基本的。」 謝先令連忙起身,圓場說:「哪裡。哪裡?!主公,他,他就是這脾氣。」 狄阿鳥還真沒想到他一上來就發了這樣一圈子脾氣,揮了揮手,說:「說到哪兒去了呀。我要是心裡有怨言,還來嘮叨伯父?!」 黃文驄坐了下來,說:「說吧。讓我怎麼幫你?!」 一句話把生意的主動權抓了去。 狄阿鳥遲疑了片刻,微笑說:「老謝跟你們說了吧?!我知道伯父一定不把這樣的生意看在眼裡。但伯父是否想過,這筆生意可以一直做下去,每幾個月,甚至每年一刊,雖然錢不能多賺,但這可就等於抓住了許多商家的老匾。伯父一定有去外地的經歷,當地有什麼貨。要找的人在什麼地方,是多麻煩,多頭疼的事,好多幾代商家幾十年也不敢挪一個位置,就怕靠認匾地生意夥伴找不到。」 黃文驄說:「賺與不賺,我還看不在眼裡,我可以幫你,但你得答應我,做完這一筆生意,你過來幫我。我們怎麼說也是一家子。你來幫我,我把你和天霸一樣看待。」 狄阿鳥沒想到他不從生意上講價。眼皮都不眨一眨,提一個讓自己感到頭疼的條件,連忙說:「我自己地生意就夠嗆啦。」 黃文驄說:「兩家不能並成一家嗎?!」 兩家並成一家,憑狄阿鳥的那點家業,好比向池塘裡添了一勺土,然而黃文驄表現出一種足夠的信任和看重。 狄阿鳥有點兒不好拒絕。說:「我們乾脆按份出資,另辟產業。」 黃文驄點了點頭,說:「我不急著讓你答覆,給你留一些時日,你多考慮、考慮。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狄阿鳥讓謝先令送了一送,等謝先令回來,在這兒吃了一頓飯,隨後去見了見萬立揚,晚上買些禮物去了大水家。晚上剛剛沾黑,狄阿鳥想起李思晴,迫不及待要回行館。 到了行館,天已經黑下來了,瀰漫著紅火地燈光。看來是人越來越多,有點兒住不下。謝先令微笑著,說:「還是讓他們住到萬立揚那兒吧。」狄阿鳥同意。 眼看到了屋子,幾個兄弟陪著趙過坐在角落裡,狄阿鳥想也沒有想,就知道唐柔的事發。喊一聲:「阿過。你跟我過來。」他覺得是自己一不小心。沒有照顧到死心眼的趙過,到了屋裡。只見趙過抬起胳膊塗鼻涕,胳膊上受了傷,問:「你見著她了?!」 趙過面龐抖得厲害,說:「她說我們沒有出息,讓她失望,她等了一年又一年。」 狄阿鳥大吼:「這個騙人的妖精,明明是她變心,偏偏……」 他看住趙過,再一次看看他的傷,問:「你跟姓姬的動手了?!」 趙過點了點頭,哽咽說:「我打不過他。」 路勃勃低著頭,小聲說:「他一拳把行館地石碑打開了,張奮青拉偏架,當時被他按在肩膀上,就坐地下了,剛剛吐口黑血,才感到舒服一些,而行館裡地一個人被他甩了出去,頭撞在石頭上,至今還不知是死是活,我們根本沒敢打下去,怕你回來說我們膽小呢。」謝先令雖不知道阿過的能耐,卻還是為按一按人肩膀,人回來吐黑血震撼,不敢相信地說:「怎麼可能,我也江湖數十年,從來不知道哪一家地內家拳有如此厲害,恐怕,這天下,只有大謝在內的寥寥幾人可以做到?!」 狄阿鳥嘴裡說:「是嗎?!」心裡卻像紮了一根刺。 他強打精神,牽強地說:「看打不贏沒敢打,這是好事,我們跟他鬥什麼氣?!他不過是一介武夫而已。」 他勸了趙過一會兒,勸不住發火,發了火再勸,幾來幾回。 身邊只剩路勃勃的時候,他歎了一口氣,感到外面下起雨來,就推動雙輪,往外面看,念叨說:「這兔崽子也太厲害了點兒?!自我們起兵以來,戰場上見的強兵悍將數不勝數,然則我和阿過一弓一鑭,一前一後,皆來去自如呀。」 路勃勃連忙抬起頭,說:「阿哥,你給我找一位名師吧。我也好好習武,將來為你打仗。有空就把他拉出去揍一頓。」 狄阿鳥搖一搖頭,說:「我想讓他死,完全可以像別人對付我那樣,只需方銅和陳紹武拉出來一支官兵,換上衣物,在深巷中將其伏殺,哪怕他武藝再好,力氣再大,有何用?!路勃勃,你要學的是寫字,今天比做死,什麼腳下一泡屎,我看你是有點兒『狗改不了吃屎,。等這裡的事確定下來,我也要跟著褚怡地父親讀書呢。」 浟優書猛 UuTXt.cOm 荃蚊字板月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23) 字數:3800 狄阿鳥一點兒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趙過為什麼這麼反應,雖然他預料到了,卻是不理解,他去看了張奮青,見老瘦郎中已經檢查過,沒有大礙,這才安心地回到內室。 他近來的經遇順利得一塌糊塗,正應該春風得意才是,然而因為趙過交上唐柔的感情厄運,也有些悶悶不樂。丫環棒頭和李思晴都在吃飯,見他坐過來,目光陰森,一舉一動均怯生生地,小心翼翼的。狄阿鳥很快發覺她們的不自然,醒悟到自己過於嚴肅,連忙將陰翳掃盡,拿一個碗,專門陪在一旁吃飯。 吃了一會兒,李思晴斜了斜眼睛,用筷子抿著嘴邊,輕聲說:「我今晚住哪兒?!」狄阿鳥往床上一瞄,發覺棒頭也忐忑不安,覺得李思晴問的卻是小棒頭,心說:「她們不會擔心我和她們兩個睡吧?!」 他微笑說:「你跟我住,讓棒槌一個住。」 外頭的雨點緊密落地,雨下大了,他不知道幾位去萬立揚那兒住的弟兄現在到哪兒了,覺得自己該讓謝先令央求行館,多辟兩間上房,一走神,不知怎麼的,突然記起行館也有個拉架的人被打傷,當即放下碗筷,轉著輪椅到外面,喊了謝先令和老瘦郎中,帶著一些補品和錢,一起過去看一看。 被打傷的差役是在京畿的附近徵召來的,家離得比較遠,沒有被送回去,而是就近求醫。他們到了地方,進到裡頭,只見傷卒躺在一塊爛鋪上,頭上紮了一匝白布,閉著眼睛,幾個老卒坐在一旁亂雜的麥秸桿上,守著一點豆大的小燈說話。幾個湯碗還摞在乾草上,圓形碗底不一色。 狄阿鳥想不到行館那麼多房子,下面的人還要住低矮得像豬圈一樣的簡室,睡草鋪,連忙讓楊漣亭放下補品,謝先令拿出些錢,微笑道:「這些錢給他養傷用的若有多餘,你們哥幾個買點兒酒喝。」 幾個老卒都不敢相信,連忙朝陪同的小吏看。 小吏也怔了一怔,推辭說:「大人。行館會撥些錢,您還是把這個,錢收好。」 狄阿鳥把錢交給一個老卒。只是說:「行館地是行館的。我無官無爵,哪兒當得大人。」小吏不過是說辭,並不堅持,吩咐幾個老卒說:「你們拿上,謝一謝博大人。」老卒已在稱謝,聽小吏一說。又謝。 行館的郎中自恃有點兒身份,總是請假不在。 卒頭讓人送到街拐角的郎中家,剛剛才抬回來,他們稟起傷情,都說:「郎中說,傷著腦了,就怕醒不過來。」 狄阿鳥沒有多想,只是朝老瘦郎中一示意。 老瘦郎中這就抱著製作的寶貝箱子過去,往地下一放,撩過手臂。去翻眼皮,上上下下檢查。 他肯定要好一陣忙碌,狄阿鳥等不及,要先走了一步,和謝先令一起出來。外面的風雨猛烈起來,往對面看,只見房屋被風一裹,昏光中蕩起一片、一片的白色雨花。 他把斗笠鋪在自己身前,這才讓走。 楊漣亭打著傘,推著他向前走。謝先令走到一側。然而還是被風雨撲到。一個勁兒打噴嚏。狄阿鳥不讓他陪著走,吩咐說:「你別等我倆。跑快回去。」謝先令也就不再跟著走,三步並作兩步往前躥,不一會兒,已經走得不見人。狄阿鳥也忙著在週身掖斗笠,跟楊漣亭說著話往前走,走不多遠,只見一人坐在外面的石頭圃牆上,舉起一個壇兒,藉著閃電,那白花花的酒水從灌口往下淌個不停。狄阿鳥心裡猛地一緊,連忙讓楊漣亭推自己過去,到跟前一看,見果然是趙過,立即說:「阿過。你是不是瘋了?!」 趙過站起來,一臂抱壇,頂上的頭髮全垂下來,一下把臉遮了個精光,完全像一個風雨中降下地鬼神,聲音更是沙啞而哽咽:「我一點事都沒有。」 狄阿鳥大聲歎道:「大丈夫何患無妻,你這是要幹什麼呀?!」 趙過已經醉了,踉蹌一俯,以一臂揮舞,悲愴地說:「他們都說我缺心眼?!我竟然從來也不知道。她也覺得我缺心眼。我從來也不知道。」 狄阿鳥說:「誰說的?!說你缺心眼,你就缺心眼?!就做缺心眼地事兒?!阿過,你難道一點兒也不相信你自己嗎?!」 趙過搖了搖頭。 狄阿鳥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片刻之後猛一下睜開,大聲咆哮:「誰說你是缺心眼,他才是瞎了眼!他才是缺心眼!」 他一步踩到地上,再一步,跨了出去。 楊漣亭立刻盯著空了輪椅,在那兒犯愣。 狄阿鳥奪過酒罈,抱住趙過,熱淚盈眶。他前攜後挪,只感到雨水沖得口鼻發酸,被竹木頂著的肌腹生疼。 而他走了好遠,楊漣亭還在看那一張輪椅,最後才記得一把提上,往前躍步。 狄阿鳥身上被綁多處,是費盡九牛二五之力,才到行館前,在外面一喊,喊了大伙出來。幾個人一看,眼睛都不禁發直。狄阿鳥正覺得哪兒不對,已聽到有人問:「你的傷全好啦?!」他立刻想起屁股下的輪椅,然而後悔莫及,只等草草塞趙過進屋,讓人幫著換衣裳,就迫不及待地逃到正屋。 棒頭和李思晴正在那兒打鬧,見他邁著兩條腿遁到內室,順手拉起一道屏風,同樣不敢相信,坐在那兒面面相覷。 狄阿鳥渾身濕透了,到了屏風裡,就一層一層地蛻殼。 一直以來,他都信奉吃肉長肉,身體極好,但凡受一些皮肉傷,三、五天就能好,而嚴重些的刀傷,也只需要十天、八天,根本不像別人,今兒這發炎,明天那兒腫,好了肉也要翻出來,此時一去紗布,感覺、感覺,覺得全身上下一陣輕鬆,沒有好的傷僅是三處大口子,這就撐起兩隻鼓筋地胳膊,聞一聞腋窩,自言自語道:「我還真是有一條蜥蜴命。」 他一邊喊了一聲,說:「思晴,你讓人給我準備些藥水,我下去洗個澡。」一邊把拳頭收到小腹,撐開兩隻膀子,讓渾身快要憋出病來的肌肉滾動、滾動。 他過一會再喊:「給我遞一條布巾,幾件衣裳。」 過不一會,布巾和衣裳都被放到屏風上。 狄阿鳥穿上出來,搭上布巾,出去幫著倒水,片刻之後,跳進熱氣騰騰的大澡桶,他躺在桶沿上,還在想著趙過的模樣,突然間想到自己的阿妹,暗想:「阿雪也到了嫁人的歲數,要是她和阿過都願意,就把她許配給阿過。阿過一定能對她好。」 他越想越覺得兩全其美,樂滋滋地推了幾道波浪,胡亂洗一洗,捲了一件棉布袍回去,搓著濕發回到內室,一看棒頭不在,李思晴坐著那兒,低著頭摳指甲,羞羞怯怯,旁邊燈火朦朧,錦被幾疊,頓時生出一種李思晴剛剛嫁過來,正值洞房夜的感覺,連忙坐她身邊,放開自己的傷怎麼好這麼快的顧忌,搭了胳膊,攬住香肩,慢慢扳過來,問:「想不到我的傷這麼快就好吧?!」 他見李思晴顯得嬌軟無力,更是沾沾自喜,用大拇指回指己胸,說:「我就是蜥蜴命,什麼刀傷,箭傷,說好就好。」 他摟住李思晴,親到面頰上,反覆地問:「知道什麼是蜥蜴嗎?!渾身一個疙瘩,一個疙瘩。」他自我吹噓一陣兒,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一樣類似蜥蜴地東西,停手回視自己,把自己的胳膊和腿檢查一遍,繼而把袍子一拔,讓李思晴看自己的背,問:「你看到什麼?!」 李思晴觸目驚心,渾身一抖,說:「我看到一道大疤,從肩膀到腰……」 狄阿鳥大為失望,說:「我不是要你看疤痢的,你好好看一看,我的身體是不是有與別人不一樣地地方?!」 李思晴慢慢地把指頭摸上去,指尖漏出絲絲讓人酥軟的電流。 摸著,摸著,狄阿鳥就心猿意馬了。他覺得去找自己那兒和別人不一樣不是很急,回過頭來,將李思晴的面頰扶住,感到有一種凝脂如玉、的感覺,倏地充滿柔情,有點兒怕她免為承歡,就坐上榻,盤了自己的腿,說:「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正和路勃勃比試完摔跤,笑意盈盈地在地上打滾。」 李思晴抿動嘴角,睫毛跳動著,轉視去了一旁。 狄阿鳥見她沒有吭聲,歎了一口氣。 李思晴還是說了話,說:「你向我父親求婚,我父親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已經知道了。他自然騙不住你。」 李思晴這麼一說,就表示自己也對狄阿鳥有意。狄阿鳥大為歡喜,不由自主地把雙唇覆上,親吻著,扶著她地後頸,慢慢地放躺在榻上,回頭熄了燈,在她溫柔地配合下,用手解開她的衣裳,褪了去,透過小衣,一段、一段地撫摸。 李思晴獻著香唇迎逢,不時按在狄阿鳥地手掌上,再放開,像是在鼓勵。 狄阿鳥一刻不停地解開她的小衣,眼前乳白如玉的嬌美**在黑暗中若隱若現,他迫不及待地放上手指,感到手下好似新錄雞頭,在中節摩擦,癢到心底,情不自禁地親了上去,用舌頭接二連三地點尖尖。 李思晴年齡不大,**還小,兩顆小櫻桃卻豎立著。狄阿鳥雖然看不清楚,卻感到它是嬌嫩無比的緋紅色,順勢將手放下,比過修長的兩腿,按在不經一握的細腰上,順勢從兩旁找到裙褲的帶子,解了去,順手一扔,讓它在空中滑落……(有點兒收不住筆,怕寫成H文,故省略) 浟優書盟 uutXT。CoM 詮文字阪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24) 字數:3689 有了黃文驄的居中擔保,謝先令順利地打通各處商會和行會,進一步作了大量的說服,還表示對被版大圖優惠,到時製出來,放到商會,會館外,很多人都在聯繫,願意作代理。狄阿鳥順勢提出跑馬丈城的作秀,當然,他有京兆尹的街道圖,街道志,根本不需要真正的丈城,只是為了造成轟動,這就弄來上百匹馬,插著小紅旗,南來北往地走。 狄阿鳥手裡的貨物都是中原所稀缺的,有了黃文驄的參與,根本沒有行會內聯、相當一致的喊價,是在謝先令活動商會的同時,就順順利利地處理了個差不多;而那兩千多匹馬,黃文驄早早給出一個比較合理的價錢,一把付清,駭得狄阿鳥兩目外伸一、二寸。 這一過程的前前後後,不過是幾天功夫,根本不耽誤本來已經要回家的高顯人拿一部分錢採購貨物。 接下來,狄阿鳥開辦錢莊,基本上沒有了問題,然而他並沒有一下開起一座錢莊的準備,還是聯絡了馬大鷂子。 馬大鷂子和幾個隴商處在有錢無處投放的時候,一旦聽說,簡直就是幾隻小蜜蜂,披星戴月,翅膀連扇,當天到了面前,其中的一匹馬累得只剩半口氣。 他一來,狄阿鳥在錢莊上就不用多操心,再拜託、拜託京兆尹的馬公子,錢莊采狀,商行采狀說批就批。 萬立揚在東市扎根,地頭很熟,找鋪面也是小菜一碟。 狄阿鳥家的人手也不缺,清理店面,將倒閉商行、錢莊的傢俱從舊傢俱行拉進去,擺放好也不過是一頓飯功夫。相比較而言,花費時間最長的倒是出錢制著的牌匾和旗旛。 此刻的狄阿鳥內有產業。外有貨源,長月邊上還有張鐵頭這一顆暗棋,接下來,還要醞釀一個鏢局,不能說不是年少有為,躊躇志滿,大有席捲長月,氣吞萬里的富豪氣象。 他也不再裝傷未癒,在身上地幾個地方胡亂裹點痕跡,一身青衣小帽。大早晨牽匹剛剛收拾過的小馬出門,去褚放鶴那兒讀書。到中午回來。 到了行館,原本擠滿人的屋子一個人也沒有。 他知道謝先令今兒要在觀潮樓展示地圖的母圖,沒想到人一走走完,只好回轉,和隨行的路勃勃趕過去,走著。走著,還沒有到跟前,大老遠就能見到裡外圍著人、賣小吃的小販哥前後活躍的局面。謝先令是和狄阿鳥商量好的,把代理商集中到一所商人長泡的茶樓,一人發一張母圖,發攫地圖標號所起到的作用,人前說讓他們清楚地圖地作用,好講給各商舖,事實上,前幾天就把消息放了出去。 這會兒整個茶樓不知來了多少生意人。 狄阿鳥和路勃勃進不去。在外面的外圍逛了一會兒,時而聽人沸騰,有地叫嚷:「哪也沒有光靠一張紙上寫幾個字賺錢的。」有的相互議論:「誰知道頂不頂用?」他知道這些人都已經意動,皆不動聲色,轉去對面臨事搭起來簡陋茶棚。要了大碗茶,翹腿一坐,往裡注視。路勃勃卻不許別人懷疑,見人談論就插嘴。他屁股也尖,根本坐不住,不時出去跑一圈。過了一會兒。竟把褚怡,小棒頭和李思晴帶了過來。 褚怡背著畫箱。滿臉興奮得通紅,來到就說:「你家的老謝、老朱,嘴就像兩把刀子,好些人都在問價錢。」 狄阿鳥心說:「費話。」 他給李思晴留下一段座位,待她坐到身邊,拿過柔荑,說:「你怎麼也跟著褚怡亂跑?!」 褚怡很不滿意,說:「怎麼叫跟著我亂跑?!你講不講道理吧。」 狄阿鳥無奈,問:「你今天賣了幾張畫?!」 李思晴璀璨一笑,譏諷說:「她都是借賣畫跑著玩,能賣掉才怪呢。」 她補充說:「她現在也不用再到處跑,費仙子拿她的畫署名,賣了一幅牡丹,簡直是天價,她剛剛帶著我倆吃了烤鴨,你看看她,嘴上現在還是油漬。」 褚怡連忙抹一把嘴,掀起嘴唇,握起拳頭,在李思晴後背上擂幾把,大聲說:「你就在他面前裝淑女吧?!有意思嗎?!我請你去吃鴨,你還笑話我,下次再也不請你去。」李思晴扒著狄阿鳥的胳膊回頭,笑著說:「好意思。你吃我家多少飯,這幾天,天天在我們家。」 褚怡卻生氣了,嘟起嘴巴,眼睛一紅,說:「小氣鬼。」 她一說完,站起來就要走。 狄阿鳥覺得李思晴說褚怡賴在行館,圖個貪吃,正戳在褚怡家目前境地不好地軟肋上,話確實重了些,就站起來,一把拉住要走的褚怡,責怪說:「你是姐姐的,怎麼老沒輕沒重地逗她?!」 李思晴無緣無故惱火,大聲說:「我逗她。你心疼了呀?!」 狄阿鳥在褚怡身上犯過一次錯誤,不敢亂說,只好賠笑說:「你說哪去了?!走。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褚怡張了張嘴,大概要說自己不去,接著歪著腦袋瞪李思晴,瞪著,瞪著,笑了起來。李思晴也和她瞪著,也笑了。 兩個人拉著手,找小棒頭,發現她托著臉,縮著肩膀,看著十多步外,蠻橫的路勃勃跟一個差不多大的小孩斗架,充耳不聞它事,一前一後拍她的腦袋。小棒頭猛地一頓,打個激靈站起來,說:「回家?!快走吧。」 狄阿鳥忍不住一笑,說:「我們一起去舔盤子?!」 他大喊一聲:「路勃勃。狗娘養的,又欺負人,喊上他,跟咱一起去。」 李思晴朝路勃勃欺負的少年看去,見那少年身上帶著一個補丁,頭上碎線頭耷拉帽,長著一個蒜頭鼻子,胸前吊著一個木盒子,兩手端著,吃了一驚,說:「你一點兒不認識人家……」狄阿鳥想不出什麼說辭,只好看向拽那少年到身邊的路勃勃,說:「他是博小鹿的朋友。」路勃勃連忙說:「我朋友。」 李思晴卻較真,問:「博小鹿。你敢撒謊?!我問你,他叫什麼名字?!」 路勃勃連忙看向狄阿鳥。 狄阿鳥說:「博小鹿正準備交這個朋友。」 路勃勃一扭臉兒,隨口附和:「是呀。」 褚怡面帶諷刺,哼起小調,眨動兩隻亮眸,看笑話一樣說:「何止是朋友。四海之內皆兄弟。」 李思晴萬般無奈,拉拉狄阿鳥,走在前面,小聲說:「人家會笑話地。」 狄阿鳥大大方方地說:「笑話?!我只要有錢,想請誰吃飯,就請誰吃飯,哪一個敢笑話。」 李思晴說:「你看褚怡是不是在笑你。」 狄阿鳥奇怪透頂,覺得她和褚怡好得沒有多餘的話說,偏偏一到自己眼前,動不動就鬥,只是牽著她的手往前走,含糊說:「她不敢。」 他們一起到附近的酒樓,點了許多菜。 三位少女吃過一隻烤鴨,淺嘗輒止。 狄阿鳥不讓剩下,一味給那陌生的少年夾。 那少年原本是被綁架來地,吃著、吃著,變得隨遇而安,倒是和路勃勃通過姓名,真做了朋友。 狄阿鳥坐在一旁,樂滋滋地看著。 李思晴不知道他的樂趣從哪兒來,與褚怡交頭接耳,小聲地說一會兒話。 褚怡乾脆坐到一旁,從頭頂上拔出一隻簪筆,取墨攤紙「『刷刷」動了一會兒筆,卻把這兒的場景和狄阿鳥寫進去。 狄阿鳥知道她在畫自個兒,卻假裝不知。 他覺得自己有了閒,該去看一看秦紛,想買這買那來不及,帶一幅畫兒作禮物倒不顯寒磣,請求說:「褚怡。你給我一幅畫吧。」 褚怡說:「你要什麼畫?!」 狄阿鳥想了想,說:「有個人被關在大宅子裡出不來,送畫給他,送什麼樣的好?!」 褚怡想了一想,拿出一卷畫,遞過來,說:「這是打的隱喻吧,我這兒有一幅『寒江獨釣圖「可以聊以慰藉。」 狄阿鳥打開看看,畫裡夾岸高山,白雪皚皚,江面上空雪花沉落,江心中卻有一隻小舟,上面有一個老翁,帶著斗笠,穿這蓑衣,伸出一隻長長的竹竿垂釣,也覺得符合秦汾地境遇,可以安撫秦紛地失意,接在手裡,說:「等一會兒,我就送你們回去,帶著路勃勃去看他,如果他喜歡,我再和你談談畫價,好不好?!」 褚怡點了點頭,笑著跟李思晴說:「就當還你家飯錢吧。還你家的飯錢了吧?!」 李思晴卻不買賬,一掖袖口,大聲說:「相公還她。我也不是不會畫畫。」 狄阿鳥想起秦汾就想起許曉燕,心情變得沉重,說:「我還沒有看過你畫地。回去要你畫給我看,看過再說。」 大伙看菜實在吃不完,又動了幾筷,把自認為值錢的菜挑出來吃掉,就站起來離開。狄阿鳥送了她們三個一程,回頭兜了馬,帶著路勃勃往秦汾門上尋去,一路上走著,心裡卻還是擔心,怕秦綱的許諾不算數,侍衛不讓自己進。 uU書盟 UUTXT。coM 全蚊子板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25) 字數:3858 二人在內城護城河外的鬧市選了些水果,進了內城,一路接受幾道盤查,反覆出示身份憑證,才抵達永樂王府。 狄阿鳥記得當日隨著健符過來,並沒有這麼麻煩,一時也不知是自己傷一重記不清,還是借了健符的東風,站在王府面前一回憶,卻又覺得這王府模樣也和自己的印象有出入,他生怕錯了,退回來看了一看,只見府宅退地半畝左右,兩座石獅鎮壓軒敞,門口站著幾個筆挺的按刀侍衛,兩片門拔西瓜大小,更是不好確認,剛想問一問,門口的侍衛先開了口。侍衛的聲音很不和善,吼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這是永樂王府吧?!」狄阿鳥顛顛地回頭,笑吟吟地說,「陛下許我來看永樂王殿下,麻煩兩位通融。」 他拿出秦綱給自己的金牌,走過去,在幾名侍衛面前晃了一晃。 一名侍衛捧著進去,從側門進去,不大功夫,側門再一次打開,侍衛出來,一擺手,說:「懂。進來吧。」 一大一小兩個人一前一後往裡走,抱著袖子東張西望,過了側門,東面是幾間房子,一位年齡不小老人帶著一個太監,一個侍衛,站那兒看著。狄阿鳥看了一眼,立刻認了那老人來,正是和自己、秦汾一起逃難過的承大夫,只見他帶著一頂無耳紗帽,穿著一身繡袍,停著一側,冷冷地往這邊看著。 狄阿鳥從侍衛那兒接過自己的金牌,想和他客套一句,那位站在身後的太監走過來,一聲不吭地往前引路。正面對著的應該是王府的銀殿,親王爵通常是五到七間。只是這座背著皇城的宅院是被辟出來的,並不是大興土木地親王府,正堂也就是撐了幾根紅竹子。掛了幾個燈籠,幾扇木門緊緊關閉。 狄阿鳥猶豫了片刻,卻見幾個人自側下接過來,前面一個是許小燕,一個是秦紛,許小燕摻著秦紛得胳膊,兩個人都像是腳腿不方便,小跑喘氣,根本不像是什麼王親貴族,就像尋常百姓家聽說好久不得面見的親戚上門。淚盈盈地往外趕。 狄阿鳥一剎那間斂了容,臉龐抖動起來。他並不全是做樣,只是見秦紛胖了許多,呆呆滯滯,一臉虛胖,凸起小肚含著,跟跟鬥鬥。回想往日高高在上的光景,竟生出不敢相信的悲涼。 他想也沒想,丟了韁繩,撲通一聲跪下,叫道:「殿下。」 秦汾一搖一晃地到身邊摻他胳膊,笑出眼淚。 許小燕卻是走到他背後,提著他衣裳,連聲說:「你快點起來。我們到後面去。傷還沒有好,怎麼就來了?!」他站了起來,看了秦紛。再看臉色有點兒蒼白的許小燕,發覺一隻手在自己腰裡,想拿掉,不好拿的,連連點頭。回頭朝路勃勃喊:「看看廄在哪兒?!」 路勃勃卻沒找廄,挽一匹,吆喝一匹,老遠吊在後面。秦汾走在前頭,向後面的倆宮女揚手,這倆丫環完全沒有一點兒規矩。得了秦汾的示意。揣著袖子往裡跑。 秦汾也不在意,邊走邊回頭。歡天喜地,說:「你去哪兒了?!我和小燕都很想你。」 徐小燕偎著狄阿鳥的腰,說:「你何曾想過誰?!別說了。」她的口氣很硬,狄阿鳥以為秦汾要生氣。秦紛卻軟軟和和,搖頭晃腦地說:「你不讓孤說,孤不再說。」他走了兩步,腳下一軟,差點栽一跟頭。 狄阿鳥把他扶起來,見他攀住狄阿鳥地胳膊一個勁地笑,什麼都忘了,只是感到心酸。 三個人走進所謂的寢宮,秦汾往西廂看了一看,顯出幾分畏懼。 狄阿鳥看過去,見那兒站著幾個女地,說:「那兒是皇后住吧?!」 許小燕看了一眼,顫抖地說:「別理她們,早上剛欺負完我們……」狄阿鳥吃了一驚,問:「欺負?!」秦紛點了點頭,激動地說:「跟幾個畜牲通姦,天天欺負孤,動不動把孤關一間空房子裡不給飯吃。」 狄阿鳥吃驚道:「他們都不管?!」 秦汾冷冷哼道:「就是有人指使的,盼著我早點兒死。」 狄阿鳥朝那兒看了一看,聽到一個女的嘲諷:「吆。原來是大忠臣來了。」 他看著眼熟,記得宋濤說過的「蘇氏」,突然想到秦汾當日跟自己的反目就是因為自己和她的仇恨無法調和,心裡很是惱怒,直想上前抽一記耳光再說,感到許小燕抓得結實,沒有吭聲。 三人進了屋,只聽別地宮女沖路勃勃嚷:「那小孩,把東西挪這兒,讓我看看是些什麼玩意兒。」 狄阿鳥覺得路勃勃萬萬不會聽她們,往外看一眼,不忿地問秦汾:「陛下即便是退了位,那也是王爺,何況還是她們的老爺,她們怎麼這樣?!」 秦汾喃喃地說:「誰知道她們怎麼這樣?!」 三個人說了幾句,只聽得路勃勃在外面吼了一聲:「滾一邊。滾不滾。」接著,是「啪」的一聲耳光響,再接著,是一聲尖叫和女人們的叫罵。狄阿鳥向有點兒驚慌的秦紛擺一擺手,起身到門邊。 路勃勃正在和幾個女人正廝打,挽臂,踹腳,打臉,揪奶子,一口氣送了幾個黑眼圈。狄阿鳥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迎面過來剛剛諷刺自己的那一個貴婦,花枝招展地挑著眉毛,說:「你們莫不是不管麼?!」 她卻是沒有看人,不料出來的是狄阿鳥,心裡害怕,一指手,退到牆根,貼著問:「你少管閒事。」 打我的人,卻讓我少管閒事。 狄阿鳥心裡一陣火,遠遠只見一個女的跑出好遠,大聲喚人,回頭看了一眼,許小燕一步跨了出來,怔怔驚驚,像是要求饒。 魯王妃卻很快從門廊下搖曳過來。 她抖著一隻手帕,拋了一個令人恐怖的媚眼,笑著說:「狄飛鳥是吧。怎麼跑王爺地寢宮裡來了?!黃妃怎這樣對待客人?!」 她走過來,許小燕立刻跪了下去。 狄阿鳥也知道她是舊皇后,替秦紛大喝:「丈夫失了勢,妻子怎就沒了規塗巨?!嫁於殿下,怎麼說還是王妃,委屈了你們?!」 許小燕拽了拽他的褲腿,要提醒他什麼,狄阿鳥卻全然不顧,冷冷地掃視。 魯王妃有一絲愧色,陰陽臉好看了許多,她扭過頭退了幾步,瞟著狄阿鳥,再也不說話,黃妃覺得狄阿鳥不敢怎麼樣她,罵道:「無恥之極,惡棍,淫徒,私闖寢宮!」說完,往狄阿鳥的一側撲,狄阿鳥一看,她撲的竟然是剛剛出來的秦紛,一腳把她踹了跟頭,回頭一瞄圍著路勃勃地宮女,一聲怒喝,把那些宮女嚇退。 外面衝進來好幾個侍衛,怒喝道:「幹什麼?!你要幹什麼?!」 狄阿鳥冷笑著到了路勃勃身邊,看到許小燕跟來,用胳膊一攬,護在身後。黃妃一口氣喘不上來,臉憋得通紅,見侍衛上來,往前一指,說:「把他拿下。」狄阿鳥只是問:「你們到底會是誰的侍衛?!」 幾個侍衛愣了一愣,眼珠兒骨碌碌地轉了一轉,沒吭聲,旋即,不聲不響地退走。 狄阿鳥帶路勃勃和許小燕進了屋,見秦汾一回去,就坐那兒不聲不響,也坐下了。許小燕到內室找來一個盒子,拿出一款玉珮,遞給秦汾說:「去吧。你拿給他們,讓他們弄點兒酒菜……」秦紛接過來,點一點頭,說:「好。好。你們先歇著,說一會兒話。」說完,他就慢吞吞地往外走,好像走不動似的。 狄阿鳥連忙站起來,說:「我們剛剛吃過不久。」接著又問:「怎麼還拿著玉珮?!」 秦汾扶著門欄邁出去,還是回來,說:「她們都在院子裡,等一會兒再去吧。」 許小燕說:「也好,等一會兒讓石琴跟你一塊兒。」 狄阿鳥心裡有點寒,把秦汾摻回來,情不自禁地說:「難道還要用玉珮去換吃的?!」 許小燕哽咽著道:「我剛回來的時候,他連一頓囫圇飯都吃不上。廚子炒的肉都是臭地,裡面藏著蛆,他吃不下,人家不讓他餓著……」 秦汾打斷說:「阿鳥在這兒,你還提那些事兒幹什麼?!背後有人指使他們。」 許小燕發了脾氣,小聲發怒,嘀咕說:「你都說人家指使,指使,我看是你不敢吭聲,人家才敢欺負你,好說歹說,現在地國王也是你兄長,非是廚子把款吃了,故意糟踐你。」秦紛也不生氣,歎一口氣,說:「你說的是一方面,孤心裡有數,可孤能怎麼樣?!孤一身是罪,現在一身是罪呀,我要是遞話出去,趁了他地意,他肯定抓了要命的口實,大臣們也都覺得我不安分。」 狄阿鳥覺得秦紛是個非常聰明的人,這話很是透徹。 秦綱把他圈禁在這兒,肯定是不讓往外通信的,有什麼話要說,只能在暗中進行,而一旦毫無心計地照辦,誰知道你遞出去的話是說自己受虐待,還是心有不甘,聯絡外臣,無疑要給一個秦綱動殺機的口柄。 秦汾沒有再往下說,只是跟狄阿鳥說:「你不該來看孤呀?!他點了頭的是嗎?!」 狄阿鳥不敢亂說,連忙給秦綱美言,違心地說:「是的。他准我照料你的起居……你是多想了。」 秦汾苦笑著搖一搖頭,說:「你什麼都好,就是沒有心眼,你知道那些個女人,她們為什麼敢毆打我?!告訴你吧,是她們家的長輩安排的有話。孤不死,孤那哥哥就要犯猜疑,魯、黃兩家就朝不保夕,只有我死了,他們兩家才能鬆一口氣。」 幽u書盟 uUtXT。COm 詮汶自扳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26) 字數:4287 過了一會兒,門外的響聲才漸漸消停,秦汾問過了狄阿鳥這兩年的情景,再一次執意去要一些酒菜,狄阿鳥作勢跟他一道兒,卻被許小燕攔下了。 許小燕打發另外一個宮女去洗水果,順便把路勃勃指使,說:「你也去。 路勃勃也站起來往外走,到了門口,還狐疑不定地往回看。 他終究還是跨了出去,挪這些水果,跟在宮女後面,腳步故意放得沉而快,留下狄、許二人獨處的機會。這個獨處的機會讓狄阿鳥有點兒手舞足蹈。他來之前只認為是樊英花強行送了許小燕來,根本沒有料到秦紛和許小燕一道兒同甘共苦,像是夫妻一樣,坐在那兒,只是飄忽不定地朝徐小燕掃過了幾眼。 許小燕的臉色有些蒼白,卻隨著一年、一年的歲月,成熟起來,漂亮得驚心動魄。 她飽滿的上衣套著一個滾絨的背心,曼妙荷實,腰肢款款,長長的孔雀藍百格裙不透風地覆蓋著地面,像是一褶大荷花葉,直直盯了狄阿鳥一會兒,低下頭去,輕輕地說:「那兩個丫環是樊將軍給的,樊將軍找了個嬰兒,讓我帶著回來,說要取信天下,就要有王爺的孩子,有王爺的孩子,我就要回來,不能不回來!」 狄阿鳥點了點頭,激動得厲害。 他確信許小燕愛的是自己,卻不知道許小燕是不是要等著自己開口,終究懷著理智,不敢開口,卻又不知道自己不開口,會讓許小燕有多麼失望,心裡一腔愧疚,想要說什麼說不出來。只好把自己的手掌抵在腦門上,問:「嬰兒?!嬰兒呢?!我怎麼沒有看到?!」許小燕黯然,飽滿的胸膛一起一伏,說:「死了。被害死了。」她坐過來,偎依著狄阿鳥,渾身都在顫抖,滾滾的淚水在抽搐的粉腮滾動,就像是風打荷葉,大水珠碎裂成小水珠,啜泣道:「我一點兒不難過。因為那個,孩子不是我的。我早就知道他會死,一點也沒有錯。他注定要死亡。王爺卻以為是他唯一的骨肉,抱著死了孩子,坐了一天一夜,那陣子天還熱,都要臭了。他現在對我很好,有時候。我都在想,他要不是一個國王,也是一個好人,那時我們三個人逃出,來何不隱居山林?!一起過一輩子。我。我為你倆個生兒育女。」 狄阿鳥頭皮一麻,想不到她地隱居是要一女侍二夫。 他一下放下心來,覺得許小燕沒有一心繫在他身上就好,要說點兒什麼,卻知道說出來也已經沒有了意義,只是覺得許小燕從宮闈出來。不明白男人不是女人,不能分享一個女人,也不願意分享一個女人。 許小燕軟綿綿地靠著他,蜷縮著身子,困困頓頓。卻也像是得到了許久沒有的安穩。 路勃勃和那宮女回來,她還是旁若無人,仍然用頭髮枕著狄阿鳥的身側,靜靜往上看,準備在「南轅北轍」中看到狄阿鳥。 沁人的香味氤氳不散,好像她整個人的都是一團香膏。 狄阿鳥到底還是有一些緊張。扶了她兩下。拿起掛著水珠的蘋果,遞給她。 一旁的路勃勃倒也老實。一句話也不說,抱著一個個大的蘋果「卡嗤」大啃,不大會兒,再拿一個,左右看一看,往一旁的宮女手裡一塞,自己到靠角落的一角坐下,只專心地啃吃地蘋果。 因為好一陣沒有誰說話,狄阿鳥便拾了原先的話題,問許小燕:「那些宮女也敢欺負你們?!」 許小燕說:「宮女是兩個王妃帶在身邊地使喚丫鬟,不是宮裡出身,自然聽主人的。」 狄阿鳥往深裡想了想,回過來道:「她們籍不在冊,也巴不得王爺去了,再回民間,這就跟那些侍衛勾搭,是不是?!」 他們說著話等秦汾,卻不見秦汾回來,狄阿鳥卻又說:「那老頭呢?!他雖然見風轉舵,卻也鞍前馬後過,難道私底下也變本加厲?!」 許小燕說:「管事的太監從宮裡派過來,他也不敢問寒問暖。」 狄阿鳥不看好承大夫,冷笑說:「他總能讓侍衛收斂,不敢通好女眷吧?!」 許小燕分辯說:「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狄阿鳥說:「她們籍不在冊,內廷也不調教,將來或許真要發回民間。可一般人怎麼想得到其中的關鍵?!那些侍衛肆無忌憚,當中豈無人點撥?!有些人看起來面善,其實才是罪魁禍首。」 他突然打發宮女和路勃勃到外面,看了一看,說:「我今天一腳邁出這兒,明天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許小燕張口結舌,張皇道:「你顧好你自己吧。他熬一年、熬兩年,遲早還是個死,你顧好你自己,千萬別瞎摻合……」 她抓緊狄阿鳥的衣裳,卻被狄阿鳥推開手掌,再抓再被推開,就不再說話,吭吭使著勁兒,倔裡倔氣地跟他扯來扯去,突然惱怒,掄起兩隻拳頭亂敲好幾下,哭道:「王爺要是覺得你能帶兵打仗,存了死灰復燃的心,怎麼辦?!」 狄阿鳥心念急轉,沉吟道:「你什麼意思?!怕我拖累你們?!」 許小燕無端大怒,站起來用腳踢,說:「就是怕你拖累我們。你混蛋。混蛋!……!」 狄阿鳥坐不住了,只好站起來,往門外走,走到門口,見她堆在地上,把頭埋到裙子裡哭,心裡很不舒服,他回想自己這一次來,無非是憋略嚼她,她卻是怕讓秦紛有了「死灰復燃」地心,在意的只是秦紛,想也沒想,邁了出去。 到了外面,左右看一看,不見秦紛回來,跟一旁的宮女說:「你帶著我去看看,王爺難不成,還要求著那廚子?!」 宮女走在前頭,帶著他去庖廚那兒。 到了跟前,秦紛正趴在菜堆上看那些菜新鮮不新鮮,看到不新鮮的就拿出來扔一邊。 一個打下手的少年很不客氣地攔攔擋擋。而旁邊還有著一個肥肥胖胖的廚子,懶洋洋地坐在一條水柳圓墩椅上摩挲剛剛到手玉珮,冷嘲熱抨說:「別看啦。你哪兒知道什麼樣的能吃,什麼樣的不能吃?!」 狄阿鳥想不到秦汾竟然為自己挑菜,心裡泊刺刺地響,沖兩個奴才地舉動很是惱火,剛一從門口過來,就直奔那傲慢坐著的廚子,一腳蹬到他臉上。那廚子剛剛分了一絲注意力朝他看,倒一點想不到這進來地人這麼暴力。話不多說,照臉就來。「唉呀」一聲翻倒,本能地認為是秦紛挑菜,沒來得及做飯,嚎叫申辯:「我的爺,這不是王爺要看菜,耽擱了。」 狄阿鳥哪管看菜不看菜。只知道這廚子一副平起平坐的模樣,再見上許小燕的話在前,秦紛送玉珮在後,厲聲道:「你這一口畜牲也把自己當人了,王爺怎說也是至尊,爾活得不耐煩……」廚子一翻身,拱著身子到處亂爬,狄阿鳥趕到身後,蹬了兩腳屁股,提上後領。咬牙道:「我倒要看一看你長了顆什麼心。」 旁邊的下手僕役自後面一跪,就來抱腿求饒,狄阿鳥反手一抓,把這個沒有幾兩地少年掇起來,朝那廚子投了過去。 上上下下摞整齊的一大堆乾柴□轆「嘩啦啦」亂滾。兩人已是頭破血流。 秦汾沒有想到,倒也被欺負太久,只是喊道:「阿鳥。阿鳥。」狄阿鳥回過頭說一句:「殿下莫怕!」就拽了一個往外走,趕到門邊,一腳踹到後面,蹬出去。接著又拉著另一個的領子往外走。趕到了外面,是一條石頭整整齊齊排成地道路。旁邊是一條排水溝,過了溝,是幾棵老樹。 狄阿鳥趕他們趕得興起,提著那個僕役往前面猛地一摜。 那僕役就衝上了排水溝,腳下一歪,側身撞在一旁的磚稜上,頭開血流。 庖廚地規格雖然簡易,卻也是二廚八役,廚子輪換,僕役全在。他們一個也不敢近前,只等著狄阿鳥走過之後,去搶同伴。然而狄阿鳥覺得他們也有份,平日欺主,左右一指,一圈人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看前頭有廚子跑,也連滾帶爬去求救。 幾個侍衛攔上來,相互看一眼。 狄阿鳥記得他們人人有份,逕直就到了跟前。 這些侍衛不是以前大內地功勳勇健,而是秦綱從嫡系兵馬中選拔上來地可靠士卒,他們雖不是吃乾飯的,卻不肯為了個廚子妄動刀槍,也不覺得狄阿鳥已經是見人就有三分恨,同樣沒有防備。狄阿鳥到了一個,跟前,當胸一拳,掂了個肩膀一勾一甩,將這人扔了一跟頭。 幾個侍衛頭皮麻了,抽刀動劍,困住狄阿鳥,讓一個去通知管事地太監和家令。狄阿鳥冷呵呵地說:「王爺乃天室貴胄,怎是你們這些畜牲能作踐的!?都有哪一個虧待過王爺,或者存過心,趕快跪到面前磕頭求饒。」 他身上沒有帶兵刃,信手別過一人,奪了一口寶劍,寒光吞吞地殺了上去。 幾個侍衛聯成一氣,來和他鬥,退多進少,你來我往,兵器交擊。狄阿鳥卻得勢不讓,一氣把他們蕩散,正鬥著,承大夫和兩個太監氣喘吁吁地到跟前,連聲說:「有話好好說。」 狄阿鳥知道無論侍衛還是管事地太監,定是秦綱的親信,也是各為其主,卻只對承大夫氣不過,上去提住,問:「你這個畜牲。」 承大夫抬了胳膊就擋住臉,本來還有四分冷,六分威的形象就毀成一團爛泥,他示意狄阿鳥去一旁,連連說:「我們是有交情的,你聽我說。」 狄阿鳥猶豫了一下,拖他去一旁,往前一捅,把他撩一跟頭,說:「你這個背主求榮的狗賊,有什麼說的?當初老子都沒有什麼吃的,殿下都分你吃,到了野牙,也給你官祿優待,對你好得不得了,你有什麼好說的?!」 承大夫苦笑說:「我有什麼法?!這些人是跟過陛下的雄兵猛將,讓我做家令,我根本就管不住,你沒有處在我這個位置上,不知道?!」 他為了取信狄阿鳥,飛快地拍著兩條腿,激動地踮腳,好像是一個,要糖吃的小孩,又哭又笑。狄阿鳥半點也不信他,但這卻是個台階,便順勢下了,厲聲說:「誰都能對殿下不住,就你不能。」 承大夫連連點頭,還是說:「我真是沒有辦法地呀,要是你,你也沒有辦法。」 狄阿鳥冷笑說:「少拿借口。我還就不信了。」 承大夫說:「你要是不信,我回頭就讓報到宮裡,讓你來做這個家令。」 狄阿鳥不知真假,被他押了一下,說:「你什麼意思?!」 承大夫沒有吭聲,遙遙喊秦紛:「殿下。殿下。還是你來勸他,你們回屋裡坐。」 uU書萌 UutXT.cOm 銓汶吇阪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27) 字數:3575 狄阿鳴從永樂王府出來,眼前尤浮現出秦汾病態的肥胖和一絲浮腫,再已經無法去從得與失上考慮自己和秦紛的關係。內城中樓闕重重,景象森嚴,巍峨壯觀,晚霞一抹而過,像是心頭珍藏著的舊痕。他拉著馬,失魂落魄,漫無目的地往南面的三處城門走著,再回想自己和秦紛之間的一些恩怨,竟失去了一種刻骨銘心的感覺。兩人穿過一道壺巷,走到一道橫穿的大街,只見不時有一些車馬奔過,兩旁也不斷行人,大多都是僕役,彎身踮腳,不自覺往西面看去,道路規規矩矩,建築高高低低。 狄阿鳥突然明白自己在看什麼,那兒曾有一所院落是自己的家,他回過頭來,看著兩眼失神,只是盯著自己,亦步亦趨的路勃勃,說:「上馬。我們去我們原先的家看一看。」 兩人翻身上了馬,任馬敲一陣蹄,不快不慢地往跟前走。 兩旁的景物尤在,只是時日飄逝,深秋來臨,有些個寂寥,狄阿鳥離那兒越近,越難控制自己的情感,執了馬鞭,往前一點,說:「勃勃。那兒曾經是我們的家!」 路勃勃連忙馳馬,先一步到了一座大門前。 他下來,時而往宅院大門看,時而回過頭喊:「阿哥。」 他看狄阿鳥十分不快,而宅院大門開著,奴僕出入,心存報復,胡亂一挽馬韁,朝兩個提籃的丫鬟撞過去,兩個丫鬟一邊讓路,一邊叫喊:「你這少年怎麼不長眼?!」 狄阿鳥隨後來到退地的門前,看路勃勃挑釁地站在丫鬟前頭,喝道:「勃勃。」 路勃勃這才稍加收斂,拉馬打了轉,側站在狄阿鳥旁邊。狄阿鳥連忙代他賠禮。說:「我這阿弟生性孟浪,倒唐突了兩位大姐。」 他說這話時執韁行禮,彬彬得像是一個讀書人,然而身材相當高大,還是帶了許多的英氣。 兩個丫鬟見哪來的一個帶傷的公子見面道歉,高大英俊,心生好感,偃息些怒氣,把提籃放下去,猛地鞠了一躬。說:「公子客氣了。」 她們抬起頭,見狄阿鳥似有窺探之想。連忙說:「公子是我家公子的朋友嗎?!」 狄阿鳥猶豫了一下,往前一指,問:「這?!是哪家大人府上?!」其中的一個丫鬟說:「我家老爺姓劉,你是來找他?!」狄阿鳥有點兒百感交集,再一次往裡面看,發見一位年輕人穿著簡單地護具走出來。身後的幾個家奴牽著一匹馬,往自己這兒看了一眼,倒也沒有說話,只顧往前走,而面前正說著話的丫鬟,一個要避走,一個則到跟前,嚷道:「少爺。他有事找老爺。」 丫鬟和陌生人說了好久的話,有意無意地避嫌,先一步解釋。卻是把狄阿鳥說成自己認為的,到府上找老爺辦事的人。 那年輕人用兩隻手把下面沒紮起來的頭髮,撩起來,向肩後一放,轉過來看一眼。說:「噢。」狄阿鳥心裡有了些慌亂,連忙上前澄清,說:「打攪寶眷了,我也沒有什麼事兒?!」 一個家人世故,冷冷淡淡地說:「老爺不在家,有事沒事都還是請回吧。」 狄阿鳥尷尬了一陣兒。說:「我就是來看一看。」 那年輕人本來懶得管家事的。聽狄阿鳥一說,倒反而不客氣。 嚷道:「嗨?!你沒什麼事?!纏著我們家丫頭幹什麼?!趕快走!」 路勃勃沒事找事,說:「纏你們家丫頭怎麼啦?!不服氣?!」 狄阿鳥連忙回頭,衝他一擺手,扯過馬,嚷道:「我們這就走。」 路勃勃還有些不甘心,狄阿鳥拉了他一把,回頭再一次朝宅院看,突然記得自己家裡還放著自己、父親甚至風月先生珍藏著的一些書、編撰的筆記,丟了怪可惜地,連忙再到那少年面前。少年按著馬脖子,已經準備上馬,見狄阿鳥又過來,給旁邊的人說:「這小子,準是看上咱家地丫環了。」 狄阿鳥乾脆實話實說:「此宅原是先朝時朝廷賜予我家的,只因家父蒙冤獲罪,世事變幻,才改了主人,尚不知,一些雜物還在不在,能不能讓在下取走。若是可以,小可改日備一份大禮,前來答謝。」 那公子說:「你這個讀書人倒也會做人,那些雜物早丟了,只是還剩一些書皮爛紙,師爺怪可惜的,收著了。」 狄阿鳥聽這公子說話,就知道是那種不讀書的武世家子弟,想那師爺收著,倒不會那麼容易交給自己,然而光是記著自己親手繪著往返漠北的路線,黑水下游的各塊草原,沼澤和一個個野甸子,就覺得是無價之寶,更怕落到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地人手裡,連忙說:「兄弟倒也是個直爽人,還請引見一下你家師爺,把這些東西還給在下。」 那公子不耐煩地說:「爺看你不錯,不過今個有事,改天。改天。」 狄阿鳥覺得這公子還不錯,雖然粗魯,卻有著幾分虎氣,再看看身後幾個家人,都是幾個年輕後生,提捶綽棒,殺氣騰騰,一個還扛著一把刀,懷疑他們急著跟人去幹架,能結識上,才方便把一堆書書稿稿的要回來,就說:「公子不會去打架吧?」 這些哥兒弟的「噓」了一聲,回頭看一看。 那公子大感興趣,一邊和他往前走,一邊問:「你怎麼知道?!」 狄阿鳥心說:「出去打獵,上校場,都不過只提一把大刀,帶些棍棒,我怎麼能不知道?!」他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一探手把那把「青龍偃月刀」提了過來,感覺一下,入手沉重,有三、四十來斤模樣,讚道:「想不到公子的刀有這等份量,不錯,不錯。」 戰場上使的重兵器不比賣藝的明晃晃的春秋刀大,以薄鐵打個刀身,連桿帶刀不過幾斤重,上上下下好舞個看頭,正是所謂的「真刀真槍」,刀身用鑌鐵打出來,厚厚實實,而桿子是用桐油浸泡過的硬木,配上可以平衡刀身,回刺的一塊尾桿,很容易就達到三、四十斤左右。 有一些天賦異稟地猛將就這還嫌不夠,當真能把兵器加到七、八十斤,他們走在馬上,以腰背迴旋,照樣舞個淋漓,真要是上了戰場,到人前走馬一探,不把人沖成兩截,也砸個筋骨粉碎。 這些本事自然要靠不輟的鍛煉保持,要是不舞習慣,即便氣力足了,不兩下也把背膀扭壞。 一些靠祖蔭世家的子弟根本舞不動父祖的兵器,走一趟馬回來,直累個只剩半口氣,其中一些用輕兵器卻又怕落了威風的,乾脆收藏兩套兵器,一套是可以使地輕兵器,一套是用紙糊的,用木削的湊數「重」兵器,外人只見個頭大大的,兩個親兵抬著,卻不知道只是個家族臉面。 試了試這刀,狄阿鳥對這公子已經有了個基本的瞭解,趁機說話:「光看這把刀,咱也像是舊相識,你要是不嫌棄,我也好常與你來往。」 那年輕人看他單手蕩在背後一掄,翻了刀刃上來,目露驚訝,說:「你倒文皺皺的,我跟你說,我叫劉季方,我爹叫劉二麻子。他是帶著我們哥幾個,跟萬歲爺打來關中地,人家都叫他二將軍,看你這身武藝也錯不了,我還真缺像你這樣地朋友……你呢?!」 狄阿鳥一趕手,和他並排走著,微笑道:「我就默默無聞了。兄弟姓狄,小名阿鳥,至今沒取大名。」 那年輕人皺了皺眉,說:「還真是默默無聞,名字也不好聽,鳥?!走。老子跟人說好了,今天要給一個兔崽子比武,一起去看一看?!」 他一邊說,一邊彎腰,看一看自己胯下腰帶下垂的地方,好像是對「鳥」字探究。 狄阿鳥地外號很多,什麼「九山小狗牙」,「貓頭鷹」,「烏鴉鳥」,「狼頭狽」,「黑臉烏鴉」,倒從來沒有人把名字裡的「鳥」字往褲襠下想,見對方把自己的客氣話給吃了,也不多提自己的「默默無聞」,看了看天色,說:「我現今兒住在外城,下回再和你一起去?!」 他約了個時間,給劉季方告辭,上馬往西走,準備從西門出去。 路勃勃跟上來,就問他一些過去的小事,他一邊回答,一邊想著那些丟不得的「無價寶」,一時把別的事情沖淡了。 眼看西門就在眼前,他才記得一回去,就找謝先令,梳理自己和秦汾的關係,問問他,自己能不能光明正大地向國王提提秦汾的起居。 便是這一刻,他神思一沉,記得今天打傷了幾個人,那個倒進排水溝石頭上的僕役不知死活,一下有點兒後怕,心說:「姓承的那畜牲要是怕我出來告他的狀,保不準要找借口誣告我,我前日私下懲處張毛的事還沒有揭過,卻又給人以口實。不行,這樣下去不行……我得佔這個,先機。」 想來想去,他橫下一條心,勒馬轉臉,給路勃勃說:「走。我們去宮外,看看能不能求見國王?!」 優優書萌 uUtXT。CoM 全文吇板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28) 字數:3654 秦綱有意稱帝,以帝號來制藩名,以彰名正,這些天來,也確實有很多的呼聲,促得上上下下怦然心動,然而秦綱卻還存有一些顧慮,第一就是幾代君王不稱帝的糊塗賬;第二,稱帝需要舉辦典禮,需要破財;第三,戰爭常常進行在春秋兩季,倘若正張羅著登基,拓跋巍巍興兵總是不好! 幾代國君都只行帝業而不就帝名,怕天機山一干儒人水漲船高,確實小題大做,但這就隱隱成了一道祖制,制約著當今君王的一舉一動,使秦綱顯得「德薄」。 按說稱帝早就箭在弦上,君臣坐下來議論,說起來也可笑,竟不知以上幾代天子不稱帝,正統觀念這些年來,怎麼維持下來的。 前些天相位動盪,朝臣們各自為戰,也就算了,現在,秦綱找出來一個代丞相,代丞相主持朝議,一干大臣都覺得當民痞思亂,正統不能不維護,就把稱帝提上了日程,他們當著秦綱的面請求,秦綱自然心虛,覺得自己德薄,猶豫推脫,把他們扔下,一個人走了。 然而朝臣們已是群情洶洶,自午朝散過之後,跪在正宮大殿下頭。 狄阿鳥求見國王,這些大臣們已經是從午朝散過跪到晚上。 秦綱怕他的臣子們餓到,早早讓人上膳。 宮娥、太監把精緻小碗一個、一個送到人跟前。 有的人提著勺吃,有的人卻看一眼都不看一眼,一陣、一陣地叫喊:「陛下以大業為重呀。」 然而,秦綱是要試探全國上下,等著全國民眾看的不是一場帝王自升自官,不是應需而稱帝,而是全國上下自然的愛戴。先是坐在合生宮裡舒氣,歎氣,而後就站在一道宮闕上面不顯眼的地方望著。 他比誰都急切,生怕拓跋巍巍先一步稱帝,滑天下之大稽,而自己為了維護正統,迫不得已之下,非得舉全國之兵被動征伐不可,想來想去,最先的設想就是把最後底線放到龍琉妹大公來朝所造的聲勢。畢竟一個藩臣帶來地朝貢來京,是要震驚內外的。 狄阿鳥帶著他給的金牌求見。侍衛趕過來報給他。 他想了一想,記得狄阿鳥幼年在高顯生活,說:「帶他過來。」 狄阿鳥接受搜身,和一個太監一道,走過闕橋,來到他站的地方。秦綱掃了一眼。面帶諷刺地說:「你的傷好得真快呀。」 狄阿鳥連忙說:「這是借陛下洪福,我自小起,身上的傷就好得快。」 秦綱沒有追究這些,也沒問他的來意,只是順著心思說:「聽說你和高顯龍氏曾有聯姻之約?!」狄阿鳥已經往龍琉妹來朝上考慮,心裡「咯登」一下,說:「臣早沒了聯姻的資格,而且,而且,已和龍氏不共戴天。恨不得提一軍旦夕滅之。」 秦綱發覺他真有點兒咬牙切齒,有點兒疑惑,旋即拍了拍他,輕描淡寫地說:「龍氏已臣服孤王,你還是把這個不共戴天的冤仇給解了吧。」 狄阿鳥懷疑是試探。說:「龍氏和我叔父的東拼西湊不同,國業深厚,久有虎狼之志,你千萬不要被他們迷惑住……」 他大肆誣蔑說:「我和龍青雲之女地聯姻,原本就是一個幌子。」 秦綱「噢」地一歎,說:「你說來聽聽。」 狄阿鳥便說:「陛下可知道龍青雲沒有兒子。要和我父親聯姻。這其間的暗示?!」 秦綱點了點頭,說:「孤明白。」 狄阿鳥說:「我父親拒絕不得。不拒絕,我家就被名正言順吃掉,就是因為看透這一點,才不得不率家眷入關從化……」 他笑了笑,為了證明秦綱是不是試探自己,反問說:「陛下覺得他真把自己地基業傳給我?!」 他這話問得很微妙,因為話意在先,秦綱若沒有其它心思,只是聽他娓娓述說,自然會搖一搖頭,附和說「孤不覺得」,「繼續往下講」,若秦綱心裡有彎彎,就不會直接同意這個的看法,而會當好人一樣轉一個彎,說「說不定」、「那可未必」的好話,讓他繼續論證他的想法。 他說過這兒,立刻奸詐地瞄過秦綱。 秦綱還真小看了他,沒有察覺到這種語言上的試探,想也沒想就說:「那也未必。據孤所知,龍青雲對你寵愛有加,也許真有傳國之念。」 狄阿鳥洞悉於胸,一邊猜測秦綱的真正想法,一邊作色道:「陛下有所不知,塞外自古都是兄終弟及,深入人心,不像咱們雍人那麼重視嫡長,龍氏學咱立嫡不假,但若是沒有兒子,還是要兄終弟及地。比如現在的龍四叔,其實就是龍青雲傳話過去,讓他繼承王位的。那時臣化妝藏匿,偶爾遇到,知道得清清楚楚。」 秦綱掃過來,看了他一會兒,說:「你這麼說,他的兩個女兒將來也無望?!」 狄阿鳥說:「沒錯。無望,聯姻不但無益,反而有害。」 他想起這個,「兄終弟及」,立刻想到秦汾,腦海中生出一念。 秦綱說:「那你,準備悔婚?!孤其實看中的就是你這一點,你要是能仰仗住龍氏,孤就準備給你一支兵馬,收拾祖業,為孤鎮守北藩。以如今看,你竟然和他們貌合神離,孤只好收回這些想法,以免你自吞惡果,以慘淡收場。 狄阿鳥差點當真,幾乎後悔,然而在心頭飛快一盤旋,卻不覺得自己靠上高顯,對朝廷有什麼好處,暗罵一聲「奸詐」,若無其事地說:「我斷然不會依靠上龍氏,即便是兌現婚約,也要將之打敗,破其城而妻之。」 秦綱怒道:「不可理喻,日後,孤得替你的長輩們好好管教你一番。」 狄阿鳥硬著頭皮,說:「我就是實話實說。我今天來,就是為了實話實說的,陛下恐怕不知道吧?!你弟弟永樂王……」 他沉重地呼了一聲,扭過頭去。 秦綱不動聲色地問:「他怎麼啦?!」 狄阿鳥說:「他好壞也曾是一國之君,你派給他的人,根本不把他當人看,孩子給他害死,飯裡都能生蛆,動不動關起來,不給人見,不給飯吃,已經快要死了。你要是不管一管,我就問問下面那些大臣們,該怎麼辦?!」 秦綱的臉色有點兒陰沉,沉默得讓人流汗,手動了幾動,卻還是說:「孤不知道。這些人。這些人。怎麼處置?!你來說。」 狄阿鳥趴到地下,冷冷地說:「殺。若使不殺,豈不讓天下人生疑?!」 秦綱勃然大怒,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疑什麼?!疑孤?!」 狄阿鳥心早就橫了,說:「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但臣一定要講……」秦綱已經被七竅生煙,咯咯一笑,說:「你自稱為臣,你是誰的臣?!孤體你心意,讓你時常看一看他,寬慰寬慰他,你卻反過來,影射孤背地使黑手,孤,孤難不成,還容不下一個孩子,難道讓人餵他蛆吃?!」 狄阿鳥乾脆爬起來,說:「不讓稱臣,就不稱臣。我就是要問一問大皇帝陛下,我和永樂王,你和永樂王,到底誰更親一些?!你聽到這些,無動於衷,竟說我影射你,你這是做哥哥地嗎,你得了天下,就要殺自己的手足?!」 他聽到下頭還有人唱「稱帝」經,大吼道:「一個連幼弟都不容的人,有什麼資格稱帝?!」 秦綱怒不可遏。 他也算是馬上天子,上前蹬了一腳,往左右一看,見兩邊侍臣站在那兒傻眼,當即一指,咆哮道:「拉下去,腰斬,棄市。」 狄阿鳥也沒有想到自己為什麼這麼激動,當面和國王幹起來。 他只感到自己不吐不快,激動地說:「我們這些人都是永樂王舊臣,你要他們眼睜睜看著你這樣對待先王,還有天理嗎?!」 兩個身強力壯的侍衛一人架一隻胳膊要走,卻沒有拉動,狄阿鳥還在咆哮,秦綱乾脆「噌」地一聲,把寶劍抽了出來,一字一頓地說:「你這個逆臣賊子,我今天要讓你血濺三尺。」 狄阿鳥冷笑說:「你殺得完天下人嗎?!若天下人要是真不聲不響,他們給你的是忠誠呢,還是等著將來有一天,把你圈起來,一樣對待?!而今外敵寇邊,兄弟失和,你就不怕各路諸侯覺得你名不正言不順,是強奪弟弟地江山嗎?!」 這正是秦綱擔心的,否則,秦汾早就該不在人世了。 秦綱目瞪口呆,想滿朝文武跟自己說話,凡事隱晦,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一些敏感問題,從無人敢這麼不知凶險,雖是難聽卻很透徹地叫喊,鬆手丟了劍,讓它脆聲落地,剎那間,整人兒也像洩了氣的皮球。 狄阿鳥見此光景,知道他被自己說中心聲,說:「台親王拒君,下場是眾叛親離,永樂王失德,天下須陛下救之,陛下當承天命,順人心,與兄弟和睦,共禦強敵。請依臣的進言,陛下立刻踐帝位,封永樂王為皇太弟,承諾兄終弟及,以興家國!」 幽u書猛 uuTXt。COm 全文自版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29) 字數:7490 秦綱見狄阿鳥推撞著一吼,凜凜掙脫幾條胳膊,自己往下面走去,心中怒火更盛,當即把手舉到半空之中,咆哮說:「把他……」 他還想要論處一個死法,記得自己剛剛已說過「腰斬」,反而一下子兒收住了滿腔怒氣,跳蹋片刻,用尚有餘怒的聲音說:「暫且——將他收押在百官面前!」繼而徹底地平息了怒火,說:「交給群臣論處吧。」 一旁的侍中躬下身子,小聲說:「不能付之公議,這事兒牽扯著長樂王,朝臣哪一個也張不開口。」 秦綱有些吃驚地回過頭,到石欄旁,用雙手按一按,往外看去,公公們已經掌上紅燈籠,大臣們雖然跪著,卻沒什麼勞心勞力的事,指著問:「這些個人裡頭,有不少人曾讓秦台僭越稱王的吧?!孤交議秦台罪狀,好些人都是反戈一擊,孤有些心寒。」他彎過面孔,接近侍中的臉,幾乎要貼上,直到把侍中進犯得打寒蟬,這才森森笑道:「由群臣議一番,才能見到他們的真心?!你也下去。」 侍中遲疑道:「長樂王不同於秦台,秦台是罪臣,他可是……這一議,無人敢開口,而一旦放出了以風聲,極容易成定局。」 秦綱沒有做聲,揮了揮手,說:「未必吧?!」 侍中皺了幾皺眉,方慢步後退。 秦綱看著他消失,招來一個太監,揮手讓其它人下去,方不動生色地說:「地圖取過來了嗎?!」 太監連忙一別燈籠,從懷中掏出一疊硬紙,雙手遞過去,小聲說:「奴婢是剛剛拿到手裡,翻開看一看。」 秦綱指了指他手裡的燈。藉著燈光翻開,緊迫地翻開幾眼,憤怒一抖,喝道:「混賬。」 太監訥訥地說:「奴婢也是這麼覺得,這地圖一旦落入賊手,長月城可就是一目瞭然。那些個商人也真不是東西,都擠破頭去湊熱鬧,當真願意付錢。」 秦綱歎了一口氣,把其中一張夾到耳邊抖抖,說:「一定要讓他破財。無勢則無人附之。只有一邊向其黨羽施恩,一邊讓他一無所有。才能將他的黨羽兵不血刃掉,到時扶立傀儡,他也就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太監說:「十三衙門盯不住。他辦這辦那,根本不托外人,招來的人各色各樣,都是他自家人。要是想讓他破財,真不太容易。 秦綱把地圖交給太監,說:「既然是經商的需要,朝廷也刊一些嘛,不是說他說服一大批胡人,準備辦貿易行,就讓地方衙門為難、為難,若是那些人的錢收不回來,就會和他交惡,記住。凡事要以你們的私人名義,千萬不能讓人抓住把柄……」 太監說:「陛下。你有所不知,他和京兆尹拉上了關係,和車騎將軍家也牽扯不清,禁軍上有不少地人都看不透。也在巴結他。他前日受傷,往床上一躺,什麼都不做,還是賓客熙攘,禮單成匝。 「他要用錢,一聲招呼。前面西隴的一些富人們馬不停蹄。後面就是一輛一輛的銀車,全是精銳兵馬護送。」 太監為了表明辦事的難度。誇張了一點點。 他一個太監,也弄不明白生意場上的事,只當馬大鷂子帶著銀車來京是給狄阿鳥送錢。 秦綱被太監的話鎮住了,說:「摁不住,要是不能用,只怕真是養虎為患。你覺得呢是處死他呢,還是相信他是個忠臣?!」 他掖掖衣袍,霍霍向前,太監呼了人跟著他一起下去。 到了下面,狄阿鳥是被侍衛禁錮在群臣的對面,不少大臣已跪直了,鼓噪著要殺。秦綱覺得這一舉動反倒讓他接受了群臣跪拜,心中不快,然而想一想,自己的意思確實是讓人押他下去,到眾人面前示眾,只好視而不見。 他走到上頭,說:「你們都看一看,暢言無罪,孤今天是聽眾。」 一個頭髮、鬍鬚白花花的老臣往前面爬一步,說:「長樂王的事,臣不好說,但此人一定要殺。」 他鬍鬚亂抖,憤怒嚎叫:「陛下尚記得夏侯武律否?!那賊子辱我君臣,侵凌王室宗廟,令舊都臣工給他行君臣大禮,和部下夜宿宮殿,飲酒尋歡,據說舊都後宮妃嬪無一倖免,很多都懷了孕,這是何等奇恥,陛下若不是殺他,怎麼去見列祖列宗?!」 秦綱雖知他避重就輕,還是面色一寒。 緊接著,又有朝臣贊同,說法如出一轍,只是說恥辱要經過白刃洗刷,卻也有人一生不吭。 幾個發言下來,狄阿鳥就恍惚了,後悔自己吃飽了沒事可幹,膽氣一上來,跑這兒跟國王老兒瞎嚷嚷,這會兒往人堆裡看,還是看不到認識地,更覺得不會有人為自己求情,卻聽到一個人說:「啟奏陛下,兄終弟及,百年之後還政於長樂王,亦是統效人心的一個辦法,只是卻不應該拿出來討論,陛下乾綱獨斷就行了,付予臣下議論,就會引起種種是非。」 狄阿鳥穩定有點花地前景,定眼看去,是一個跪在靠前位置的文官,鬍鬚茂盛,手裡捧一筒簡,再看一看旁邊,終於認得一個人,儒將羊杜,他盯著羊杜,立刻想到夏景棠,心裡嗚呼哀哉。 秦綱從一側走到那人的位置,趁那人趴了下去,看向羊杜。 羊杜被迫啟口說:「微臣與博格阿巴特相識,不便開口。只是臣覺得,少年人不更事,陛下應該已經不和他計較了。」 狄阿鳥心中一愣,暗道:「他給我求情?!竟裝模作樣地避嫌,避什麼嫌來著?!」 秦綱往下走下去,一名大臣立刻側過身,針對發過言的那文官:「什麼是非?!陛下不是沒有兒子,打下的江山,當然是給陛下的兒子坐,兒子後面有孫子,子子孫孫傳承。沒有說地……」 秦綱把他的話打斷,喝道:「劉麻子。你住口。」 那傢伙竟然站了起來,大聲說:「我沒說錯。」 他指向狄阿鳥,說:「他沒說錯,他是長樂王的人,我是陛下地人,他為他主子,我為我主子,有什麼不對的?!」 狄阿鳥立刻聯想到劉季方,心說:「這父子兩個一路貨色。」 只聽得秦綱怒道:「跪下。天下只有一主。天子乃天下人共主。什麼他為他主子,你為你的主子?!一張嘴就胡說八道。你也是堂堂三品,眼根怎麼還能這麼淺?!」那臣子蔫了下去。 他這麼一說,別人想說什麼更難張嘴。 秦綱轉身回來,站到眾人面前,說:「天已晚了,各位的心思孤也明白。你們還是請回吧,各自擬上奏章再呈上來。孤已是天子,天子就要敢天下先,只要你們所請有禮有節。孤不怕自己被推到刀尖上,以後再也不要這樣跪請,這國家大事一日數以百計、千計,你們都在這裡,朝廷就轉不動了。」 眾臣經他難為,沒說什麼「陛下不答應就帝位,我們就在這兒不起來」。眼看是面面相覷,動身要散。 一人從下面「登、登」往上走,怒呼:「卑職魏央有事啟奏。」 大伙還在發愣,他已經躥到前頭,勉勉強強往下跪。秦綱遲疑一下。說:「什麼事?!」 那人奮聲道:「小臣雖然言輕,思慮再三,有一事不得不說。一直以來,公卿爵士歲祿皆由朝廷走轉調撥,成為財政一大負擔,現在是想發也發不下來。陛下恢復實封不失為英明之舉。然實封和虛封的兌換不成比例。已經是一百比一有餘。現在陛下恩賞門下將士過厚,前面爵高至的國公。兌換實封也不過百十戶,而今再封爵,都是過百戶,而現在這些將軍所立下的功勞,根本不能和先代國公比擬,陛下似有喜新厭舊之嫌。不少王公高爵,都到太廟外面哭泣,這豈不是在動搖國家地根本。」 秦綱虛實兌換,是國庫無法支敷,但兌換實封,總不好把大片土地扔出來瓜分,是別無選擇才以大比例兌換,而現在再恩賞,對那些立戰功、握重兵的將軍,一賞,賞個十戶八戶怎麼成,根本不像話?! 想不到還真有人揭這麼一個底子,怪自己厚此薄彼,尤其是暗指自己帶來的一大批將士。 他地臉「刷」地紅到根上。 然而這人仍不知趣,唱高調一樣嚷:「那些高爵都是為國家出生入死,流血流汗的,先王都是承諾和他們共享天下地,朝廷怎麼能一改制,就置往功於不顧。歷來宗室不親,高爵離德,都是國家根基不穩的徵兆,陛下要改制,卻不能違反祖宗的承諾,自古有童可為往鑒,時,始皇帝統一諸國,以法術霸道御天下,雖大興土木,酷法苛刻讓後代詬病,然則二世之亡,實亡於宗室不親,及功臣已成往事,義軍蜂起,上下人心渙散,到一介宦官指鹿為馬,竟能弒君犯上,無人能制,豈不是施政前車?!故而中朝高皇帝大封宗室,功臣,國運方才綿長不衰。」 近日群臣一再論及正統,小臣以為追述遠功是維護正統,重視對百姓的承諾,愛護民生是維持正統,不遷都是在維持朝廷的正統,注意天象,掌握言論,也是在維護朝廷的正統,奈何捨本求末。 現在京城謠言紛紜,都說王師精銳一路過河東,迂迴至河北,一路過舊都,威視中原,一路自河北南下,一路過關中走江漢,但凡遇到那些藩鎮,只要有所遲疑,就攻城,膽敢反抗,就屠城,這哪兒是維護正統,天下倘若真有那麼多地百姓失心,亡國還能遠嗎?!」 他口若懸河,前一半是在為王公高爵叫屈。 國王雖然不滿,卻把他當成為王公高爵說話,覺得總得讓人家把話說完,然而下一半歸結到正統上,聲色俱下說正統,更像是扯虎皮拉大旗。 秦綱冷笑,問:「尚不知你官至幾品,怎敢妄議朝政。」 那人低下頭去,說:「卑職。卑職是戶部八品郎官,是來為堂尊送文書地,見陛下在,心裡一激動。衝了上來。」 果然,他的主事上司追了上來,在此空隙痛罵。 拿宗室高爵開刀已勢在必行,幾個真正地親信大臣開始以為他根大,是那些王公貴戚施出來的槍手,這才沒及時阻攔,此刻聽他說自己是一個小到極點的郎官,來送文書,一激動奔上來妄議朝政,也各自冷笑。考慮是不是要讓此人祭刀。 而一些真正有心官爵的大臣也覺得他越說越不照理。 狄阿鳥倒上了心。 他來京都,首次參入這種廟堂決議 雖然只是旁聽。別人決議,卻是第一次進入這個圈子,先是鄙視一翻,暗自說句:「胡說八道。」接下來越聽越有道理,覺得下面地百姓一直沒有認為朝廷不是正統,只是充滿對官府的不信任。招降,怕詐;施政,怕假。 而且令人奇怪的是,他們從不反感那些王公大臣。 街頭唱戲地,都要唱誰誰忠臣之後,打仗打到危急關頭,把先輩的功勞唱一番,再在奸臣的敵意中去為國盡忠,而唱來的這一個那一個的王爺也都是在保護國王,鎮壓奸臣。 百姓應該是接受貴族地特權。 他們認為這些特權是那些先烈文武浴血奮戰。是一刀一槍的功勞。 在隴上,那些百姓就對寄食地李成昌就特別信任,時常講起李家先祖多麼勇武,怎麼給一個有名有姓的敵人打仗,那種愛戴沒法提。甚至有人告狀無門,都要提著瓜果托關係找李成昌;遇到什麼事,可以不買縣長地賬,卻買李成昌的居中調停。 他們歷來只對一些當官地反感,仇恨一些侵吞土地地寄食者,稱之惡霸。認為官府裡坐堂的大多是些貪官。奸臣,官官相護。收受賄賂,噁心地是那些無辜地國舅和國丈,認為他們靠裙帶關係,沒事就做奸臣完,找後宮娘娘,讓她在國王面前哭鼻子。 若是這麼多高爵去太廟外頭哭,確實對百姓的衝擊不小。 更何況至今為止,這些王公高爵倒也不完全是一幫壞掉的菜根,他們在朝廷上的影響力不小,在軍隊的影響力更是不小。 爵大多賴於軍功,先代為將,兒孫耳濡目染。 天下太平,轉文的很多,紈褲的很多,還是生出一些干臣,猛將,他們自以為是忠臣之後,時常掛在嘴邊自勉,像張國壽,老是緬懷建國之初,認為這個國家就是自己的先輩打下來的,自己不出力,天理不容。 這都是不容忽視的事實。 狄阿鳥接觸過底層,同樣被官兵詐降過。他回想起自己接觸過地一些人和事,已在不覺間意動。但做主不是他。 秦綱倒沒一攬子定音,讓人拉他下去砍頭,只是指了一指,淡淡地給魏央的上司說:「愛卿失職呀。能讓這個一心表現的小郎官跑來孤面前,胡言亂語,這些內幕都是你說給他知道的?!帶回去管教吧。」 那一名胖胖的官員立刻趴了下去揩汗,連連說:「臣有罪。」 秦綱很頭疼似地拍拍前額,說:「散了吧。」 他回頭看一看狄阿鳥,突然一揚手,提高聲音,極為不耐煩地說:「都回去。」 群臣相覷一陣,只好不顧自家做出來的逼宮勢頭,稟報一聲,起身而走。 秦綱高高在上,站在丹墀上看他們下台階,背後晚風夜色,燈籠撲著紅光,雄姿勃勃。狄阿鳥飢腸轆轆,想想路勃勃在外面等得可憐,也想走,卻只能吞嚥一口口水,看著秦綱的背影發愣。 秦綱終於回過頭來,再一次看他,說:「你腦子裡,也走吧?!」 狄阿鳥一下抬起頭來,不敢相信地看看,發覺侍衛丟了自己的胳膊,一躥一大步,正要趁機開溜,還是忍住了,鞠躬說:「謝陛下不殺之恩。臣也是為陛下考慮!」他說到這裡,看向兩邊。 秦綱如了他的意,讓人站遠,說:「孤今天拿你做一回試探,看來朝廷中,有許多人和你不謀而合。你要說什麼,就說吧。」 狄阿鳥說:「先過一時,穩住大局,滅掉強敵再說。」 他遲疑片刻,說:「長樂王身骨毀了,他現在一病再病,年紀和我差不多。卻路都走不好,什麼時候倒下就不醒來,還說不准?!陛下以他為皇太弟,不但可以不讓他受那些小人的欺辱,使手足融洽、和睦,也就斷絕了一些居心叵測地人心中骯髒地念想。再說了,他現在到了這份上,陛下向他伸出手,他感激尚且來不及,還會真把自己當成皇太弟。以東宮自居,期望為陛下把政務交給他。傳國給他,不過是改善些生活?!三、五年之後,陛下外滅敵國外患,內生息百姓,誰還能利用長樂王?!到那時,陛下遷他去自己的封地。再建儲,能有什麼動盪?!」 秦綱頜首意動,淡淡地說:「孤每次見你,都覺得自己輕看了你。上次你給孤說,你要做些生意,孤倒想知道,是些什麼生意?!」 狄阿鳥愣了一下,本想說是小生意,見秦綱兩眼平視,沒有一絲好奇之相。卻刨根問底,似是有備而來,沒敢隱瞞,老老實實地說:「賣地圖。現在國運時轉,百業待興。朝廷還要開英雄大會,臣下覺得分刊一些長月地圖,有利於商業,民生。」 他有點兒心虛,情急之中把「民生」二字拉出來。 秦綱「哦」了一聲,說:「地圖?!若落到外賊手裡怎麼辦?!」 狄阿鳥已經預料到了。說:「陛下過慮了。」 秦綱說:「我沒有過慮。朝廷從來不敢讓地圖外流,類似情形。都判了重罪。」 狄阿鳥愁了,想說刊地圖不是行軍圖,然而他對自己刊出來的圖有數,覺得比行軍圖還詳盡得多,只好說:「地圖是自己國地人看得多,用處大,總不能怕噎著就不吃飯吧。」 提到飯,他心裡就咕咕叫,順便一陣亂說:「吃了飯還要喝口水,水這個東西,缺不得吧,放上毒,跟糖差不多,喝了就死人。還有酒,喝酒喝死的人,我都見過。」 秦綱以對待臣工那樣對待他,聽了幾句,覺得味道不對,打斷說:「聽說你還準備辦貿易行,準備販運馬匹?!」 狄阿鳥打了個激靈,喃喃道:「陛下怎麼知道?!」 秦綱笑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知道你是不是準備好好地跟朝廷做生意。」 狄阿鳥聽得愁,生怕自己回答得冠冕堂皇了,秦綱有需要,就向自己要馬,連滿改口,說:「陛下有所不知。貿易行不是我的。臣有傷,跟條死狗一樣趴在床上,幼時的朋友來看我,說奸商壓他們的馬價,我就建議他們自己辦一個貿易行。我現在窮的?!要不是在吃著朝廷的,住著朝廷的,都要去睡大街。」 秦綱問:「你也曾經佔山為王,擁兵自重的,就沒有聚一點兒錢,糊弄孤吧?!」 狄阿鳥發自內心地歎一口氣,說:「我把家裡地牛都給他們耕地了,現在,只有百十匹的馬,老地瘸著腿,幼的,老吃不上嫩草,又瘦又軟,一見風,直打激靈。」 秦綱沒有再問下去,意味深長地說:「你年紀不大,給你談論善始善終為時過早。可若說你的才能,已是抵孤的半個丞相,要是不提醒你,讓你好自為之,那就是做主子的不是。」 說完,他便示意狄阿鳥回去。 狄阿鳥奔出來,望風而走,才發覺自己滿身是汗,走起來,涼到背脊上。他想起樊英花的提醒,倒真說不准國王是不是在監視自己。 到了外面,天黑得怕人。 路勃勃實在打發不下去,在人家地燈火下給兩匹馬梳毛。秋風有些冷,他是頭髮輕飄,眼睛瞇細成縫,聽到動靜,回過頭,老遠問狄阿鳥在裡面幹些什麼。 狄阿鳥飛快地到他面前扯一把,往後看了一眼,催促說:「差點被殺頭,快走。國王要是後悔了,說不定就要派人把咱們抓回來。」 兩個人疾馳到內城城門,讓人驗了令牌,跑得跟小賊似的,半路吃頓飯,回到行館和謝先令一說,謝先令就懵了,說:「主公。你是瘋了。那樣的話你也敢說,豈不知腦袋說掉就掉。」狄阿鳥事後諸葛了一番,回到裡面,李思晴正笑意盈盈地握著,拿一管毛筆,聚精會神地瞄畫,他很想把自己的凶險說給她聽一聽,走到跟前一看,卻見李思晴勾勒一個人身。 李思晴直身秉筆,好像已經和紙筆連成一體,連眼睛都不抬一抬,輕聲說:「你做到對面去,讓我畫一畫?!」 悠悠書盟 UUTxT.cOM 詮蚊字扳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30) 字數:3701 狄阿鳥坐到對面,只見旁邊扔了一團、一團的紙,他打開一張看一看,畫雖然不好,卻是山山水水,站著兩個人,這就不動聲色,往地上數一數,足足十來團,而後側目朝一旁看去,只見旁邊放著的飯菜無人問津,都已經涼過多時,尚有一個小棒頭坐在那兒,胳膊肘動來動去地磨墨,好了就倒到一個小巧的精緻銅盆裡。 他伸頭看一看,裡面已有一小碗那麼多,實在是不知這兩個人要幹什麼,只好笑一笑,說:「吃飯了嗎?!」 李思晴含羞搖頭,嫣然一笑,說:「不要動嘛。我要為你畫一幅畫,免得你老跟褚怡眉來眼去。」 狄阿鳥有些兒困,想去看一看趙過,回來就睡覺,可是不好去拂她的意,懷疑她動機不純,不敢相信地說:「你不是眼饞褚怡,想畫一幅好畫去賣吧?!」 李思晴咬了筆桿,撒嬌說:「畫裡畫一個你,再畫一個我,只有你和我,我們倆,你覺得好不好。」 狄阿鳥點了點頭,起來坐到她身邊,也拿一隻筆,說:「一起畫吧。」 他看李思晴點頭,刷刷幾下,就勾了另一個人形,頭大腿短,再刷刷幾筆,在臉上畫了兩個雞蛋大的眼睛,往裡面點了兩點,而後在該畫鼻子的地方打一個勾,下面點了個櫻桃形的小嘴,再來到頭上畫發鬟,也是幾筆就成,回頭看一看李思晴已經瞠目結舌,乾笑兩聲,說:「畫畫。我最拿手。」 說完站起來,督促著李思晴吃飯,到外面去了。 外面的小廳裡的桌桌几幾,均作會客用,不適合刊圖作畫。狄阿鳥為圖方便,讓人買回一張長六尺,寬三尺的平板小木床,將胳膊腿修理過之後,正中一擺不倫不類,眾人見多了,也習慣了。 這會兒,謝先令正臥在一旁看這看那,一個賬房正聚精會神地翻冊薄,朱溫玉正交出兩扇屁股。在上面印花,跟對面的張奮青說話。狄阿鳥看一眼。走了兩步,突然回頭問謝先令:「有沒有人肯出錢?!要是還沒有動靜,地圖就刊不下去了。」 朱溫玉扭頭就說:「價錢高得太離譜。五十兩銀,一個店舖一年也未必賺得了五十兩,就這,老謝明兒還要漲。喊價六十兩,今一天,只有十多個商家看在黃大行櫃的面子上出錢……」 謝先令無辜地抬起頭,若無其事,也不申辯。朱溫玉立刻把頭扭到一旁,既像是看透了他這人,又像是一邊告狀一邊賭氣。 謝先令反而笑了,說:「五十兩、六十兩,在那些個像樣商家眼裡,幾乎沒什麼差別。你也太小家子氣了。你說的一年賺五十兩地店舖,都是什麼店?!賣些繩頭爛布,也有資格上地圖?!你去尋些地圖看一看,商亥江也不過是一道粗線,哪有把小溝小渠都畫上的?!再說了。我們把地圖分成五個城區,裝不多少東西,一個店面一個銀幣,還值得咱東一頭,西一頭地忙碌。」 朱溫玉立刻把眼睛投到狄阿鳥那兒,意思很明瞭。像是說:「你看看他。」 狄阿鳥果然朝謝先令過去。卻大肆責怪:「你說他小家子氣,你也小家子氣。 聽我的吧,按字體和鋪面大小分出兩等,大字大點一年五百兩銀,小字小點一年二百兩銀,另找上一家木匠行,趕製一大批木牌,全釘到街上去,把街名刻上去,一條街、一條街地釘,咱是一包到底了,到時再招一些個護牌人,讓他們看好木牌,只要不讓人損壞、拔走,就可以按月付錢給他們,也好讓朝廷上的人都看一看,我替他們干多少事。」他一想秦綱毛骨悚然的敲打,就忍不住冷哼:「老子為這事兒,將來掉不掉腦袋還說不準,要是一年撈不上萬把兩銀子,還是趁早收攤。」 朱溫玉、張奮青……包括那個賬房,聽到上萬兩銀子,立刻支起耳朵,張口結舌,坐成十二分端正的模樣,再想到給看牌子的人發錢,卻露出幾絲疑惑,不知划得來,划不來。 狄阿鳥沒有往「償、賠」上考慮,大肆吆喝道:「要是都沒事幹,早點去睡,就這幾天了,兩天之內,不管你們動用多少人力,也一定要把街道上的牌子給我豎出來,不然,等著提頭來見我。」 他邁出去找趙過,在屋後搭出來的簡陋練武場上找到練鑭的趙過。 路勃勃已先一步在趙過身邊。 兩個人光了膀子,綁一堆沙袋上前、退下,渾身油汗光亮亮地。 狄阿鳥看得心癢癢,一時忘記疲倦,生出不懈的心氣,也在身上捆了沙包,抓一柄大刀揮舞。趙過看他來了,停下來抹一把汗,喘著氣說:「阿鳥,少主小姐地哥,我該喊少主的少主,他準備去南方做官,走前擺一次宴。」 狄阿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知道他常常詞不達意,不找其中語病,問:「你怎麼知道?!」 趙過說:「我今天回來碰到那個姓姬的手下,他們讓咱們也去。我回頭想一想,覺得姓姬的有點兒不對勁,以前故意找我們的茬。」 狄阿鳥繼續揮自己的刀,仍鬧不清楚「李玉擺宴」關「姓姬地」鳥事,「姓姬的」「有點兒不對勁」怎麼牽扯到他「以前故意找我們茬」,只好沉重地「嗯」一聲,示意趙過往下說。 趙過這就問:「你說奇怪不奇怪。他們好幾次挑釁,這回見我變得很客氣,竟替少主叫我們。少主和你不好,肯定不會叫我們去,他卻一下跑過來叫,是什麼心?!」 狄阿鳥對趙過這種獨特的說法方式習以為常。 他一尋思,也覺得有點兒古怪,喘著粗氣說:「難不成是你們家小姐在背後使的勁?!她已經和李玉和好了?可這不大可能,她上次還讓我代她去見李玉,應該沒打算去見面的打算,怎麼突然就去了呢。要說她沒和李玉和好,李玉自然就不可能對我改觀,擺小宴也不會來請我,即便來請,我和你家的人不同,也不可能讓人傳一聲話。」 趙過說:「京城裡沒有幾個小姐這邊的人,他要宴請誰,買人心麼?!」 的確是有問題,還是不小的問題。李玉有什麼好擺宴的,姓姬地怎麼積極?!非是李玉自保心切,想放棄對家族的操控,而姓姬的覺得有機可乘,拉了我去爭取李玉的家臣。可他為什麼會拉上我呢?!李玉不請我,他們何樂而不為?!為什麼還要來拉我呢?!難道是李玉身邊的家臣們心裡也有我,他們這才拉了我,上門比較、比較?!若是這樣,那些家臣一定會先來瞭解我這兒地情況,或者一直在瞭解我的情況,這又是通過誰來瞭解呢?! 狄阿鳥將刀的尾端扎到地上,細細尋思:會不會是唐凱有問題?!如果他心在李玉那兒,自然有對不起樊英花的地方,一直避著我和趙過也在情理之中了。 想到這裡,雖然仍是猜測,卻也多了許多根據,他對自己的結論震驚,脫口道:「還真小看這對男女,他們以前和我們鬥來鬥去,倒不像是意氣之爭了,似乎牽扯到誰在他們那一個圈子拳頭大一些,份量重一些。」 他繼續往下想,暗道:「要是唐凱心在李玉身上,李玉則知道樊英花身在京城。然而姓姬的那幫人和他靠得很近,卻一點兒不知情,否則也不會自認為撈了大便宜,站在這個角度上來看,樊英花和李玉無形中達成一些共識,要一起豢養這只亂咬人惡犬,把朝廷地忌憚轉借出去。要這麼來說,李玉也該知道朝廷有些分不清唐柔和樊英花,也同樣會把家族大權交給他們,讓他們送死,怪不得樊英花一再告誡,讓我別招惹這條瘋狗。」 他猜到這些,突然覺得如果情況屬實,這幾個高低亂躥地人,此刻也一定為接受一筆資本欣喜若狂,卻不知道前面是個套,他們拉的自己,只是別人讓他們鑽得更義無反顧地一個陪襯,倒也可笑、可憐。 想到這些,他不由對這位姓姬的年輕人感興趣。 這個人也是年紀輕輕,卻已經成為一個首腦人物,至少可以和自己拉了幾十年桿子的叔父分庭抗禮,究竟源於什麼?!是和自己一樣,且算英明神武吧,英明神武,還是什麼勢力扶植的?!他精通練氣,該不是什麼墨門,魔教的重要人物吧?! 想到這些勢力,他微微皺了眉,有點頭疼,倒不是因為那些高來高去的本領。 黑明亮,焦生,包括謝先令、呂經都和墨門牽扯不清,卻還僅僅是冰山一角,一旦真有一個宗派給某一個人提供全力,無疑是一股極為龐大的力量,強大到自己自問一遍,連忙靠邊走的程度。 出於這種考慮,他最同情的是朝廷,內憂外患,還有一股股自己從蛛絲馬跡看出來,甚至直接接觸過的敵人。 這些敵人不同於一般草寇,背後有宗旨,有文人,有區別於儒家的政治理想。 想到這裡,他心裡一動,心說:「看來我不能再這樣三人倆兵地去收拾祖業,也得找一找支持我回草原的一派妄想統治人心的力量,在草原上,這股勢力就是那些薩滿們,對,我現在就要為將來打算,去找薩滿,聽說有一些薩滿來京城,在太學求學,他們一定學習不少中原文化,我早早地去認識,就能借住他們,以免像在水磨山那樣,挑來揀去,都是泥腿子,根本無可用之人。」 優U書猛 uuTxT。coM 全蚊子板閱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31) 字數:3503 狄阿鳥一早吃過飯,本想帶了李思晴,把她送去褚怡家,免得她二人在行館無事可幹,可站在外面叫幾聲,回屋一看,她還在那兒廢寢忘食地畫什麼「一個我、一個你」,只好改變主意,帶著路勃勃一個走。 朝陽東昇,光彩刺目,已將前面的百年老樹的殘丫疏影塗得五彩繽紛。 兩個人走在行館裡的石籽路上,都不覺用一隻手擋去東方的陽光這一個遮攔,就看到從家裡來到的狄阿孝。 狄阿孝前面騎著駿馬,面無多餘的表情,鬆鬆懶懶,背後跟上來一個忠心耿耿的家臣,粗壯得像一個樹墩,轉眼間到了跟前。 後面的家臣慌忙下來,老遠向狄阿鳥行禮。 狄阿鳥有點兒想不到,覺著狄阿孝來也到晚上來,沒想到一大早到的,不由問他們兩個:「夜裡到的?!」 狄阿孝說:「昨晚到的。去了我三娘那兒,她也讓你抽空去看她。」 他並不下馬,驅動兩隻腿往裡走,路勃勃連忙站在一側執韁。狄阿孝只點一點頭,就抬起了面孔。他和狄阿鳥一樣,似乎天生帶著一股旁若無人的氣質,卻沒有狄阿鳥的隨和,看起來總是傲慢,他對路勃勃也是很好的,卻從來不覺得像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對的,對牛六斤也一樣,曾當眾用馬鞭指過人家的鼻子。 那時有好些弟兄不知情,都覺得他太看不起人,路勃勃和牛六斤知道他曾小汗爺,總是恭恭敬敬的,狄阿鳥卻見一次罵一次。 狄阿鳥見他今天又這一付模樣,自後面瞅著,怎麼看怎麼覺得不舒服。淡淡地說:「阿孝。 你還不下馬嗎?!」 狄阿孝「唉」了一聲,嚷了一聲:「阿哥。」 他按著馬背下來,踢著閃亮的雕花靴往裡面走,順手把長劍解下提上,輕便地垂到腿側,穩重矯健數步上了台階,進到裡面,看到趙過幾個人俯案,看什麼東西,走到頭面一看是張地圖。當即拔出寒光閃閃的寶劍,從上空中往下一釘。發出「噌」地一聲。 趙過幾乎是一蹦而起,回頭看是他,說:「你把地圖釘壞掉,看你阿哥不罵你。」 狄阿鳥雖有些粗魯,卻不自覺。 他倒覺得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阿弟都像一個大字不識的武夫。想想宗室王爺,肯定會瞅不上眼,發愁地一捂腦門,往一旁坐下,略作遲疑,沒好氣地往外一指:「勃勃。去。把老謝先生給我追回來,這個事非他莫屬。」 狄阿孝笑了笑,坐去對面,外擺膝蓋,用一隻手摁著。無禮地嚷嚷:「阿哥。我口渴。」狄阿鳥苦著臉回頭看一看,頭疼地說:「阿哥去給你要些茶水。」趙過卻早一步跨到外面喊。行館裡的丫環也知道他這一大幫子人面似兇惡,其實很好伺候,其中一個,知道陳紹武是個百夫長。還跟他看對了眼。 她們知道這陣子,人要走個差不多,也抽點空,正為自家的事兒忙忙碌碌,好一大陣子才送了些涼茶來,到了一看有客人。生怕茶涼招是非。提著茶壺就準備回去,燒熱地。趙過一眼看到狄阿孝拔了自己寶劍,只當嚇著人家了,攆到門邊,拔著門邊大喊:「哎。哎。你們跑什麼?!」 兩個侍女提著水回來,很不自然地放下茶壺。 狄阿孝試了試溫,一把抓住,拔掉蓋子,仰頭往喉嚨裡倒,咕嘟、咕嘟喝一氣,轉手遞給旁邊的大漢,那大漢也倒了一氣。 狄阿鳥兩眼渙散地看著,無奈地說:「我怎麼有你這樣的阿弟,阿哥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有一些好形象,一下被你丟了個乾淨。」他看來看去,覺得自己一定要在上門前,把狄阿孝打扮成一個書生,讓文氣和武氣調和調和,說不定能給人文武雙全的印象,就說:「阿孝。把你的寶劍給我,這兩天你不許帶劍出門,衣裳也要換一換,我有幾件好衣裳,都給你穿,還有……棒頭,棒頭,來,幫個忙,給梳個頭,扎個發巾。」 謝先令回來,狄阿孝已經煥然一心,正執著兩隻大袖,扭臉往自己的身後看。 狄阿鳥讓謝先令參謀、參謀,順便把謝先令也看上了,自屁股後看一看,說:「不錯。我們這些人裡頭,就你像個長輩,你看什麼時候,帶著阿孝去見他岳父。本來想靠個靠山,現在爵位變動,國王不給宗室好臉色,一樣沒有什麼份量了,備一份大禮,你們就登門。」 謝先令說:「還是按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迎親來,先找個媒婆上門。」 狄阿鳥沒了主心骨,連連點頭,說:「對。對。拜託給你了。」 他回頭看一看,發覺狄阿孝經過群策群力,已光彩照人,倒也有了信心,說:「既然還要那什麼彩,咱們去太學讀一上午書,快。快。」 謝先令以為狄阿孝和他這些弟兄差不多,臨時抱佛腳,去經過一上午、二上午的熏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狄阿鳥是要讓他觀摩、觀摩別人的言行,也沒問謝先令為什麼笑,著急地扯了狄阿孝走。 狄阿孝掙了幾掙,氣急敗壞:「有用嗎?!」 狄阿鳥還是扯了他就走,走到大街上,四處留意那些公子哥兒。 他先是注意到幾個腰間掛著玉珮的,連忙找一個地方買。 他現在手頭還是不大寬裕,只好買上四個假貨,自己掛一個,路勃勃掛一個,狄阿孝掛倆,又見不少人都繫著二尺寬的素色腰帶,再尋個,地方買三條,一人拴一條,接著,見著把玩精緻小扇地,也買了三把素扇,一人一把,全別到腦袋後面,等著先到褚怡家,讓褚怡畫上好看花鳥蟲魚…… 他們兩個還好,一路打扮過去,只是有點兒花花公子模樣,路勃勃則不同,拴著不怎麼合時的腰帶,頭戴青色兩耳耷拉帽,兩腿中間放下一條五光十色地緞帶,腦後別一根馬鞭,手中撐小扇,走路不看路,只是翻來覆去玩扇子,打開,合上,合上,打開,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注意力。 三人到了太學,先去褚放鶴家。 褚怡的母親也好摻合事,為他們參謀半天,告訴說:「這書生呀,要收不釋卷,我那時候,他父親上門,腰帶裡就別了一本書。」 狄阿鳥覺得有道理,把扇子丟了褚怡,要出門買一本書別別看。 褚怡不肯立刻作畫,急著要走,說:「道林先生今天到太學講學,好些做官的都來聽講,我得去聽一聽,順便賣賣畫。」 狄阿鳥一聽就走神了,想去聽一聽,卻怕謝道林見著自己,追殺自己,但想一想,還是覺得自己混在人堆裡,他不容易看到,就要帶著狄阿孝一起去。 褚怡正愁沒有伴,答應下來,帶他們就走,她母親喊都喊不住。 到了地方,已有學生聚集。幾個人找了好地方等待,後面再趕來的數不勝數,遠遠看不到邊,想是講什麼他們那些站在外面的人也聽不到。 玄壇上面搭了青蓋遮陽。道林先生一時還不見露面,四周談天說地,人聲不免吵嚷。 褚怡一開始還因為一個陌生地高大少年在一旁,不大愛開口,後來徹底忘了,高一聲低一聲地問狄阿鳥地圖事兒,老說自己的功勞不少,繼而問他地圖怎麼賣,能不能賺錢。 狄阿孝和路勃勃時不時插嘴,褚怡比較三人的談吐,不經意地說:「你這一個弟弟肯定讀不少書,比你有學問多了。」 狄阿鳥不敢相信自己給人的感覺竟然比不過狄阿孝,不敢相信的眼睛溜溜幾轉,覺得褚怡借此打擊自己,發愁地說:「他要有我的一半學問,我也不愁了——」路勃勃最心虛,旁若無人,故意背幾句剛剛學過一些書。 幾個人說了一會兒話,道林先生就出來了,衣袖寬得可以垂地,兩個小童奉著香爐,一名俊美的弟子走在前面,一名弟子走在後面,捧著一把古琴。 狄阿鳥看他如臨深淵,如履山梁,卻是平穩有力,來到中央,曠世絕塵,忍不住給狄阿孝傳授,說:「看到了吧,走路就要這樣走,回去我就得好好傳授你。」 狄阿孝雖不好爭執,也忍不住反唇相譏:「你走路能走這樣?!你都是挺著自己的肚子……」 四周慢慢安靜,褚怡忍不住說:「別說話了,還是聽講吧。」 狄阿鳥也興趣大增,虔誠地想:「他要講一些什麼,要是阿婉知道我偷偷蹲在這兒,聽她父親說書,不高興死才怪。嗨,我的馬還在他那兒,倒不知道他是用來拉車,還是用來乘騎,要是已經宰了,燒一大鍋水煮了吃,就慘了。」 UU書猛 UuTxT.CoM 詮蚊子扳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32) 字數:4086 隨著弟子先席蒲團坐,琴掙暗調,道臨先生站在台上,朗朗道:「山人受國子監荀卿所請,逾言興廢之事,然實出自林野,不堪大雅之堂,承蒙厚愛,饒以嚼舌,幸之,幸甚。」他說完,這才退到後面,放了簡,臥於一幾後,說:「莘莘學子,人人思有所樹立,日研經典,想也乏味,山人另辟一蹊,談及幽玄大道,是以博暇。」 褚怡生怕身邊三人聽不懂,用極小極小的聲音說:「他說他不講經典,談一談虛無縹緲的大道,供大伙放鬆、放鬆。」 狄阿鳥立刻點了點頭,說:「沒錯。我是要放鬆,放鬆。」 言畢,他往上看去,一投入精力,忘了衣裳,盤腿坐下。謝道臨往壇下稍視,說:「時君子常言:琴固雖小技,芶竭其心智,皆能通乎神明……言外之意,舉凡通琴者,得了道,一通而百通,知諸事,然否?!」 狄阿鳥想不到他竟然要談琴說道,敘述一些說不清的玄理,頓時索然,身子一下塌了下去。 謝道臨卻不知道有人失望,陡然一轉,說:「琴——之妙,在於撫弦鴦指,或可透意懷古,或可怡心養性,或可曠世而傳,然若言及神明,則繆大了。試問諸生,何人曾日彈不休,不耕不作,而知百草,善事農耕?!」 他一停頓,下面就開始交頭接耳,他作一個「請」的姿態,一手輕揚,拈一蘭花指,一手挽袖,微笑說:「更有人說曲之道,暗合於兵,有誰半生操琴。一朝為將,已能洞悉敵策,足以決勝千里之外?!琴之技藝止於琴,善琴者無以通及萬物諸事,談何概言論道?!」 眾人不知所云,一個博士發言,說:「先生所言極是,術與道,自然有很大的區分,比如這個琴。其中的道理卻是君由臣輔,虛實相間。知道了這些,才能通曉節氣變化的道理,從而精於農作,排兵佈陣。」 路勃勃聽不懂,在地上摳螞蟻,狄阿孝和褚怡卻聽得津津有味。兩眼圓溜溜。 狄阿鳥一個勁兒想溜走,往旁邊看一看,碰了碰狄阿孝,問:「好聽嗎?!」 他等狄阿孝扭過頭來,說:「樂和兵的道理,都不知道風月先生講多少回了,我還有好些事兒要辦,一起爬走吧。」 褚怡還是覺得他聽著吃力,說:「他說,靠彈琴學會事農沒門。 還說一個彈半輩子琴的人突然做將軍,仍然不會排兵佈陣,決策於帷幄間,你好好聽呀,講得很精彩。」 狄阿鳥木然。只好再一次坐好,虛瞇兩隻眼。 博士已經說完了話,微笑著往別人那兒點一點頭。 他正要坐下去,謝先令沒贊同他地話,問:「那你所說的道是什麼呢?!」 博士說:「萬物都要遵循的道理。」 謝道臨問:「一個人知道萬物遵循的道理之後,以前不會彈琴。以後就精通琴技了嗎?!」 博士「這」了一聲。不太肯定地道:「應該是吧?!」 謝道臨問眾人:「諸生覺得呢?!」 狄阿鳥趁機再問狄阿孝:「要不你跟褚怡呆在這兒聽他講,我辦完事。去褚怡家找你!」 狄阿孝猶豫了一下,說:「算了,不聽了。」 狄阿鳥連忙看向褚怡,褚怡考慮再三,說:「你陪我聽好不好?!你們走了,我一個人沒意思……」 她看三個人已經動身,也只好附和說:「好。好。你等我一下,咱們一起走。」 狄阿鳥把自己的最後一眼投過去,默默地告別:「阿婉。我不是不願意捧你阿爸的場,只是討厭這些言之無物的清談,見了就煩。」 在他的注視下,似乎謝道臨看了過來。 他連忙把頭低下去,卻聽到謝道臨娓娓道:「瞭解一些萬物運行的道理,當真可以從不會彈琴變成會彈琴?!知道怎麼畫畫,就能把沒有見過的人和物畫下來?!道乃事物普遍至理,然事物與事物之所以不同,是各有奇特處,譬如諸位和我,皆人耳,不同於山猴野鹿,然諸位和我,完全一樣嗎?!靠讀聖人地書,懂得事物運行的道理,知道綱常禮儀,知道尚書官體,是不是就能有所作為呢?!上古時候,諸法初定,春夏秋冬四官已可運轉,今朝廷設百官,各司其職,爾等可以知春夏秋冬各官職定,便可主掌諸事?!是以道可通術,求道須以諸術來證,若無諸般不同,何以求同,無以求同,何為道?!而知道了萬事萬物地道理,卻也不能偏廢術,有了同,而不知異,豈不看牛和馬一個模樣,看你和我並無區分,未免過於糊塗?!」 狄阿鳥心中震動,連忙又坐下了。 褚怡和狄阿孝都被他喊動,準備走,見他坐下,連忙說:「你不是要走嗎?!走呀。」 狄阿鳥一改主意,厚著臉皮說:「再聽一會兒。」 謝道臨說:「今之人常崇古,行文做事要引經據典,品質兼優稱之有古風,凡萌發一新物,未知用途而不敢費求,欲先惡之,豈不怪哉?!從上古至今日,莽莽不知幾千百載,昔百姓亢衣可著,或赤身露體,或裹樹皮、樹葉,吃生物,居無所,因有一人作巢,使火,是成聖人,而今諸生衣絲綢,住廣屋,吃熟食,生火驅寒,仍為聖人乎?!」 人群大亂,狄阿鳥幾乎都要大喊一聲,讓他們住嘴。 狄阿孝看看周圍,無心再聽,說:「阿鳥。走吧。」 狄阿鳥說什麼也不肯,連忙說:「還是陪褚怡聽下去吧,反正現在也沒有事。噢。剛才說的事呀,聽完再辦也行。」 人群提出疑問:「上古有三皇五帝這樣的聖人,有《三墳》、《五典》、《八索》、《九丘》,格子曰:庖犧、神農、高陽(相當於黃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少昊、顓頊、高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言常道也。其後設教不倫,雅誥奧義,其歸一揆,是故歷代寶之,以為大訓。八卦之說,謂之《八索》,求其義也。九州之志,謂之《九丘》;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風氣所宜。諸般事理。 皆出其中。」 謝道臨一下起身,仰天大笑。說:「諸生見過三墳、見過五典,見過八索,九丘,以山人看來,三墳,以土堆為書;五典。巫之作也;八索,結繩記事也;九丘,以鼎書文也。爾等豈不知,上古造字,造字,從少到多,而後方成句讀,呈以書文?!」 幾個博士連忙走到他身邊,應該是勸他慎言。 謝道臨這就改口,說:「是非已難論斷。且不提,山人此次來京的目的不想隱瞞,無非是想求得重用,一則為國家御外敵,一則能得朝廷調撥。研製利器。陛下不信山人。一再搪塞,山人實在缺錢,諸位皆是明理之人,或募捐一二,或欲求大道,隨我上山。試想倘若我花山得造利器。朝廷驅除韃虜,縱橫大陸。指日可待?!」 褚怡一下把這位偶像看扁了,失望透頂地說:「原來是來求財的,無聊。」 狄阿鳥聽謝小婉說過,現在,手裡還有一把噴火筒,誰知道這花山得了錢,日後能造出什麼稀奇古怪地東西,他地心怦怦直跳,使勁地拔過起哄的前排。褚怡拽住他的胳膊,使勁地拖,連聲說:「阿鳥。這是個騙子,他肯定還會拿幾樣別人沒有見過的東西,讓人相信他。」 謝道臨舉起胳膊,舒展袖子,讓大伙安靜,旋即一招手,果然讓人捧來一個圓筒,他把這個圓筒拿到手裡,要求說:「哪一位學子願意上來看一看這筒千里鏡?!」 狄阿鳥想也沒有想,連忙推狄阿孝和路勃勃,說:「那是千里眼,你們快替我去看看。」已經有好奇的學子先一步跳上去。 謝道臨就站在他的一側,扶住千里鏡讓他往遠處看,還不停地擰動鏡筒,伸出一截屁股,越來越長。那個太學的學生「嗷」一聲叫起來了,喊道:「塔,一座塔。」謝道臨拿過來到另外一個學子,一連換了好幾個學子,說:「此鏡若用於軍事,用來觀察敵人動向,豈不是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可惜的是,這種琉璃鏡片實在難造,花費太巨,而且易碎。」剛剛說完,爭先的蜂擁者一擠,扛到他地胳膊,就有人說:「碎了。碎了。」 狄阿鳥遠遠地看著,歎氣說:「怎麼造地呢?!難道真能看到千里以外的地方,那樣真太可怕了,為什麼金留真有這千里眼,竟敗在拓跋巍巍手裡?!」 他看一看圖新鮮地學子被維持秩序的博士擋退,抓了抓腦袋,戀戀不捨地說:「我們走吧。」 幾個人悄無聲息地出來,相互看來看去。 褚怡見他失魂落魄,說:「你傻了,那是在變戲法呀,他要有這種本事,朝廷能不讓他做丞相?!聽人家說,他就是來跑丞相地,國王偷偷透露給別人說,誰都能當丞相,就是他不能!」 狄阿鳥自然那不相信這一說,疑惑地問:「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褚怡一起反感,徹底地不相信人,信誓旦旦地說:「我聽別人說的。費仙子倒同情他,說他就是想讓朝廷給他撥一大筆錢才逗留京城不走。我今天見他這樣,才知道他就是個騙子,大騙子,欺世盜名的大騙子。」 狄阿鳥默然,心說:「他不能當丞相不是因為沒能力,而是因為太有能力了,要我以前,我也覺得他太可怕,不但不給丞相做,還要處處提防。不過,國王即是這麼想,也肯定不會把心聲說出來,只能是傳訛。」 褚怡說:「你知道嗎?!他以前有個學生,叫沈萬三,騙了很有錢。」 狄阿鳥對沈萬三有些印象,慢慢回想,猛然一驚,大叫道:「你說誰?!沈萬三?!」 褚怡點了點頭,說:「你不要說你認識?!」 狄阿鳥記得叔父當年好像說過,沈萬三有一個後台,當時,狄阿鳥還以為是哪一個王爺,沒想到就是不太搭配的謝道臨,不由道:「我只見過一面,他是天下首富,金銀遍地。那些錢財不會是用點石成金術變來地吧?!」 憂u書萌 UUTxT.com 全蚊自板月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33) 字數:7325 狄阿鳥覺得自己正要去找的薩滿流派,肯定比不過花山,心頭一陣煩躁,傍著牆在一塊空地上走來走去。 三人每要和他說一句話,他都要伸出一張手掌。 制止了,他就再一次不停地走,像是熱鍋上螞蟻,爬爬才肯休,他霍霍走上幾趟,突然想冒一冒險,決定等自己緩過這一氣,籌些錢,捐給花山,依仗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上門去和謝道臨和解一番,反正要娶他女兒,都是一家人,有錢一起花。 他終於肯停下來,記得跟褚怡說:「你帶我們去監裡問一問路,看看邦外求學的薩滿們住哪兒。」 褚怡眼睛一亮,說:「薩滿?!你找薩滿幹什麼?!」 狄阿鳥猶豫了一下,說:「去拜師?!」 渾河大薩滿盤腿坐在炕上,剛經過一場幻象醒來。 他的神識去了一片屍骨遍野的草地,留在那兒不知多少年,從野狼刨食、鷹鷲迴旋,到屍骨腐爛,澆了層層的大雪,直到白骨散亂,草長鶯飛。在薩滿的頭腦裡,死亡就意味著新生,原野無際,長草隨風,在石礫上搖晃,則意味著心頭的平靜。 他把一桿斑竹筆拿起來,不急於在攤開的宣紙上寫字,只是放在視線下凝視。 據說此筆經過十八道工序,翻轉過來,尾尾端的形狀顯得禿凹怪異,而筆毫色彩斑斕,已經吸過墨水,齊嶄而富有彈性,鋒上出來一隻毛,他揪掉這根亂毛仍興趣十足地看這毛筆,想到剛到中原,見到毛筆的時候。 他剛來中原。見到這些毛筆,覺得所攜帶的錢財不多,能省則省,自己用一包羊毛做一個得了,不料幾個弟子笨手笨腳忙了幾天,扎出來一個毛刷子,不要說去寫去畫,連墨都沾不住。終於有個弟子忍不住,揀了一桿回來,放在他面前。他比較那只禿了毛的,再看大伙做的。感到兩者之間簡直是天壤之別,當時就一個勁兒歎氣。 朝廷對外的政策很是寬仁,太學對他們也非常地優厚,他已經不必考慮這些,只是這幾年來,經過對外界的接觸。自己地思想受到巨大的衝擊,這時,每當看到貴重的法衣,就覺得上頭都是一條、一條布條,醜陋得不堪入目。 他不是冥頑不化的頑固,否則也不會把牛羊交給兒子,帶弟子來中原求學,見識中原的風情人文,但他也不可能完全改頭換腦,接受中原人的思想來自我菲薄。菲薄長生天。他年齡已經大了,並沒有學會寫多少字,但總是在比較兩種文化,求同存異。 可惜的是,他無法讓兩者緊密無縫地融合。而這期間,別的薩滿已開始入鄉隨俗,拋棄自己的衣袍,換上中原人的服飾,背四書五經,抓著頭皮吟詩作對。甚至放棄一些薩滿教地禁忌。不再修煉自己的內心,不再拿手鼓做法式…… 他在感情上失落呀。佩服中原地能工巧匠,喜歡兼雜各種毛色的軟毫,感激中原的皇帝,卻格外地失落。 筆終於落了下來,沿曲線彎了幾彎,勾了一個兩條腿的怪物,寫道:「有貴人來」 他翻來覆去地看看,對這半畫幾字的紙張很滿意,喊了一聲,坐地下回憶書文的一名弟子幾乎是跳著起來,爬起來,窗格子上地陽光便照到他臉上,他的頭髮結成五六個辮子,拉回去收在頭頂,用一塊四方的硬木卡疊著,有點像古代的雍人。 渾河大薩滿往窗外看了一看,悠悠地說:「喜鳩在枝頭上叫,你出去看一看吧。」 弟子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地出來,閉著眼睛去找,遠遠能看到幾棟房子一側伸過了一個大樹枝,躡手躡腳地繞過去,站到下面,透過枝枝丫丫的往上看一番,突然聽到一隻鳥在那兒「嘎嘎」,連忙回過頭,目測一下這棵樹到「薩滿」院落的距離,眉頭一下擰了起來,駭然道:「這兒一隻鳥叫,怎麼讓師傅聽到的?!」 狄阿鳥恰好經過。 路勃勃看此人抬著頭,在樹下漫無目的地打轉,走過去看他看什麼。兩人打了一會兒轉,在這一塊小地方未免要碰頭,待腳跟攢到一起,面對面地相互看。 那弟子心裡怪怪地瞄了一眼,轉過頭,往回走。 狄阿鳥已經漫不經心地走到他前頭,就聽到路勃勃喊:「薩滿。阿哥,薩滿,就是他。」 那弟子大大吃驚,他前幾天跟幾個太學學生打過一場架,一聽「就是他」,心裡猛驚,連忙轉個彎跑,捲了一陣風到一堵院子,也不走正門,一跺腳,不知怎的騰空上了牆,消失在牆頭。褚怡揉了揉眼,目瞪口呆地說:「你們快看,這人會飛。」 狄阿鳥和狄阿孝互相看一眼,連忙給路勃勃擺手,手指繞了個彎那麼一勾,路勃勃就轉過頭,一顛一瘸地繞院走,腳步很重。 狄阿鳥看一眼,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往門口抄,狄阿孝跑了幾步,一縱身,兩隻胳膊像大鵬那樣一擺,兩腿縮到胸前,也踩上四尺高的牆頭,褚怡渾身一震,更嚇一大跳,連忙朝走正門地狄阿鳥走去。 幾個學子正在院裡曬太陽。 他們先看薩滿弟子突然躥上牆,「彭」地跳了下來,毛乍乍的,一動不敢動一動,旋即見這人往六尺寬的屋山後牆跑,連忙掉轉頭,不自覺地挪動腳步,用目光追他身影,看這眼熟的「強盜」鄰居,去自家小解的茅房幹什麼,剛剛追看到,就見那人呼呼咚咚回來,雙手一擺,把兩個手無縛雞地書生推坐地上,往門口跑。 兩個書生「哎吆」,在同伴的攙扶下,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咚」地一聲,又跳下了一個人來,而正往大門口跑的那蠻族學生兩臂左右顧臀,一步一步退回來。 其中一個想也沒想就知道這兒要當戰場。一蹦回屋,而其它幾個則膽戰心驚地問:「你們要幹什麼?!」 一個小少年自後面爬上牆上,沿著牆一晃一晃地走,回答他們說:「抓薩滿。」 此時,那弟子被狄阿鳥、狄阿孝一前一後夾在中間,回頭看一看,再往前面看一看,決定選身上有傷背後有門的狄阿鳥做突破口,再不後退,猛往門口衝過去。口中叫道:「閃開。」 狄阿鳥似乎怕被他撞翻,果然閃了身。 那薩滿弟子往前一推。推了個空,和狄阿鳥擦身而過。 他扭頭朝狄阿鳥看,心裡不免得意,見狄阿鳥轉背在後,臉上好像掛著笑容,一下覺得哪兒不對。尚未來得及細品,腿上被什麼絆到,身子騰空而起,穿過門檻翻一個跟頭,剛要爬起來再跑,只聽得哈哈一聲笑,一個身子從後面撲過來,摞在自己身上。 霎那間一陣慌亂,一隻胳膊從肋下一穿,別了自己的胳膊。又一隻胳膊攬了自己脖子,把自己的頭勾了起來,而一張屁股卻坐在自己側腰上,自己是一動也不能動。 他此刻也只能朝前看去,前面是一個極為俊秀地小少年。彎著腰,左右看。 狄阿鳥問:「還跑不跑?!快帶我們去你住地地方吧?!」 那弟子猶豫了半天,只好答應。 他爬起來,覺得幾人似乎不是找自己的,來者不善,一進院兒避開自家住地屋子。往別的薩滿住的屋子領。心說:「領去找他們看這幾個人的來意,要是歹意。讓他們頂著。」 狄阿鳥幾個先踏進的一屋,是四個年輕薩滿住的,他們已跟中原人的讀書人沒太大區別,法器呀,家鄉雜物呀,要麼拋了,要麼深藏起來,牆上掛著山水畫兒,旁邊貼著求來的幾個字:「學無止境。」 這幾個薩滿其實不算薩滿,是一些草原上地貴族子弟,帶著金銀揮霍,認識一些斯文敗類,什麼惡習都要沾一沾,還因為是從一個沒有拘束的地方到一個有拘束地地方,臉皮都格外地很厚,要是花得沒錢了,張口就給一些認識的中原子弟借,借不來就要,要不來,就夥同惡棍下手搶,大部分的是非都是他們給惹來,禍及別的薩滿的。 狄阿鳥進來,鼻孔裡鑽著香氣,看著一起玩骨牌,圍成一堆哈哈大笑,頭也不回的斯文敗類,怎也不相信他們是薩滿,搖了搖頭,拉著那弟子出來了,再去另外一個房間,第二個房間是幾個苦讀地薩滿,狄阿鳥跟他們說了幾句話,見他們都忙著溫書,一筆一劃地練習寫字,雖確信他們是薩滿不假,卻不是自己要找的那種,也連忙出來,微微搖一搖頭。 他走一圈,把幾十個薩滿看遍,問:「有沒有法力高深的薩滿?!」 那弟子看他不像是來斗架的,帶著往自家屋子走,到了裡面,皮索,手鼓,金銀銅鈴,鹿骨馬尾,各陳一處,才有些薩滿的感覺。那弟子往裡面喊了一聲:「師傅。」渾河大薩滿就說:「你帶著貴客進來吧。」 狄阿鳥進去,就見一個鐵骨銅皮,皺紋似刀刻的老薩滿,連連點頭,高興地說:「終於找到地方啦,終於看到師公啦。」 那弟子往外看一看,說:「剛才帶你去看的,都是。」 狄阿鳥搖一搖頭,微笑看向面前的老薩滿,和他擁抱,相互拍一拍,說:「那些人或許是薩滿嗎?!我卻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麼,怕和他們說話,長生天離我越來越遠。」 渾河大薩滿微微頜手,兩目似電掃過幾遭,似乎漠不在意地問:「親翁是不是要做些法式?!」 狄阿鳥搖了搖頭,說:「法式雖可通天,我暫時還不需要。」 渾河薩滿試探著問:「家裡有病人。」 狄阿鳥還是搖了搖頭,說:「有病的是我呀。」 一旁的弟子笑了起來,說:「你有病才怪,抓我時,勁兒有一匹兒馬子那門大?!」 渾河大薩滿說:「問吉凶?!」 狄阿鳥依然搖頭,說:「禍福自有長生天意志,誰可扭轉?!」 渾河大薩滿眼皮跳動,怪罪說:「那我就不有幫忙了?!那阿及乃,去準備酒肉,招待好他們,讓他們走吧。」 狄阿鳥笑道:「不忙。 師公舉辦法式,可征牛羊幾何?!」 渾河薩滿說:「這可不好說,法式大了,能得到幾十頭牛,幾十頭羊。」 狄阿孝從外間進來,看了一看,說:「直說吧,我阿哥來拜師地?!」 渾河薩滿搖頭,說:「恐怕不是來修行的吧?!」 狄阿鳥一揮手,讓多嘴的狄阿孝出去。說:「師公看病,一年能得幾何?!」 渾河薩滿說:「若是有大勿魯斯首領貴戚。一次,大概可以得到百十頭牲畜吧?!不過,這樣的事,一年也遇不到一次。」 狄阿鳥說:「問吉凶呢?!」 渾河薩滿說:「小運小災,無人肯問,若問關係到邦國、族運的大事。自然沒人吝嗇上千頭地牲畜……只 狄阿鳥說:「我想問一問師公,要是有人帶著酬箭過萬地牲口,師公肯不肯出些力氣?!」 渾河薩滿有點兒驚慌,眼神閃爍不定。 那阿及乃不敢相信地問:「哪兒有這麼慷慨的人?!要是真有的話,我現在就可以替師傅答應。」 渾河薩滿嚴厲地看了他一眼,怒道:「住口。不許多嘴。」 那阿及乃撇撇嘴,反駁道:「我沒聽說什麼人有這麼慷慨過,世上有這麼好的事兒?!要是有,師傅不肯,我肯。」 渾河薩滿說:「你沒聽說過的事情多了!」他微微搖一搖頭。苦笑說:「饋箭太厚,容我多想一想。」 狄阿鳥問:「師公還要考慮什麼?!」 他舉了袖子,往自己兩肋看來看去,笑道:「我只是來拜師地,沒帶一分一文。剛剛是在試師公,看一看師公能傳授我些什麼,師公要是願意傾囊傳授,將來,我一定能讓長生天地厚恩澤備上萬人。」 渾河薩滿慢慢點一點頭,說:「好說。」 狄阿鳥很高興。下炕拜一拜。抱上了名,說:「倒是不能一天到晚都侍奉在師傅身邊。」 一直釘在炕上的老薩滿一下流露出驚慌。也連忙起身,說:「怪不得。怪不得氣宇不幾,滿面紅光。」 狄阿鳥把他扶坐回去,央求傳授,老薩滿讓弟子去準備食物,想了一想,從「天似穹廬」講起,說:「長生天將世界一分為三:滕格裡住在一座神山之上,主宰萬物地榮衰,有人說神山是我們的天白山,怕是未必,教中流派有兩種說話,一說此山在大漠地西邊,高千仞,名字就叫滕格裡,一說,上古時期有一座山,為世界之脊,名為崑崙,之後眾神之間爆發一場大戰,它就消失不見了,只有那些不知所蹤的匈人稱之為崑崙;地上,自然住著人類和萬物;而地下住地是一些妖魔鬼怪,萬物除了長生天之外,都不能長生,眾神也不例外……」 狄阿鳥想了一下,說:「師公知道不知道,草原上有多少族人?!」 渾河薩滿說:「數不清,長生天能隨時讓遊牧的少年、少女繁衍一族,能隨讓一個小的族群強大,也能讓一個強大的民族,轉眼間滅亡,唯有,唯有——」 他猶豫片刻,說:「唯有雍人例外,他們從來也沒有滅亡過,我想來想去,覺得是因為這個緣故。」 他把自己的一桿毛筆拿出來,讓狄阿鳥看一看,指著說:「因為它。它把什麼都記了下來,即使國破了,後輩們也能讀懂。草原上的百姓卻是不行,他們一旦與部族失散,斷絕了音信,長大了兒子都認不出自己地母親,而那些留下的洞窟圖案,只要長生天揮一揮衣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狄阿鳥暫時不感興趣,胡扯了一會兒,說:「師公教我一隻歌吧。」 老薩滿想了一想,「哼哼」吟唱道:「杭蓋罕山只有土丘大的時候,汪洋大海只有水窪大的時候,參天榆樹只有嫩苗大的時候,空中雄鷹只有雛兒大的時候,大公羊只有羊羔大的時候,可汗用火石擊燃,皇后用嘴吹旺;以火石為母,以火鐮為父;以石頭為母,以青鐵為父。青煙衝入雲端,熱力可達九天;臉像綢緞般閃光。面似油脂般發亮。那發明火的火神啊,我們向您敬獻奶油和肥肉,我們向您敬灑醇香的奶酪!祈求您賜予最大的福分,讓我們在幸福中永生!」 狄阿鳥知道這首歌兒地,問:「師公為什麼要教我這一首?!人人都會唱地?!」 渾河薩滿把筆推到前面,說:「發明火的神靈永遠長在,而點燃火石,讓百姓富足的巴特爾才能稱汗。」 狄阿鳥不由點了點頭,想了一下,說:「一個有心點燃火石的巴特爾。怎麼能讓那些百姓們知道他將來會福澤百姓呢?!他們要害怕火燒了他們地家,怎麼辦?!」 渾河薩滿說:「讓長生天告訴他們吧。」 狄阿鳥笑了笑。說:「那就讓長生天告訴他們吧?!」 渾河薩滿凝視狄阿鳥半晌,良久道:「我不行,我和我的族人都有自己要侍奉的可汗,不過,我和別乞薩滿有一些交情,他應該要來京城了。不如我把長生天的旨意告訴他,Q「」 狄阿鳥知道他說的別乞薩滿是逼死余山漢的那一位,後來還把薩拉師公迫害致死,沒有想到他和面前地師公有交情,有點兒擔憂,害怕這一位師公會出賣自己,慢吞吞地說:「有地地方沒有嘛,永遠信奉我們薩滿教地人豈不是越多越好,難道長生天也要拒絕嗎?!再說了,我只是說一說而已,師公不可太敏感。我哪有什麼所指,我只是賴於長生天之力,養好了傷,希望能離長生天更近一些。 渾河薩滿逼視片刻,說:「寶特大人不肯說實話。」 狄阿鳥猶豫片刻。覺得自己對著渾河薩滿吐露出野心,再返回也晚了,就咬一咬牙,說:「別乞薩滿是個小人,你要是我地話告訴他,我肯定死無葬身之地?!」 渾河薩滿說:「你若想回去。只能私下對別乞薩滿示好。別乞雖然貪財、好色。卻也是被迫投靠中原皇帝的,中原皇帝給他的東西遠遠比不過武律汗給他的一切。還使得他被各部各族詬病,我聽說中原皇帝答應給他的百姓,都叛逃了,他自己沒有能力要回來,央求中原皇帝出兵,中原皇帝顧忌很多,一直沒有出兵。他應該正是極為失望地時候,若寶特大人誠心向他示好,給他好處,他何必在乎草原上是不是多出一條狼?!」 狄阿鳥聽著有道理,說:「如果他給朝廷說我的壞話呢?!」 渾河薩滿說:「你不向他示好,他怕你忌恨,自然要說你壞話,如果你向他示好,他相信你沒有怨恨他,肯定要替你說話,他為中原人辦了那麼多的事,表面上又和夏侯家有隙,若是他也覺得該把你放回去,朝廷放你回去的可能就更大。」 他尋思片刻,說:「東夏現在說不定亂得很,要是真的很亂,中原皇帝要是不想被敵國所乘,應該願意扶立一個小汗,若是這話讓別乞說出去的,很合情理。」 狄阿鳥點了點頭,低聲問:「你說別乞要來長月,他什麼時候來?!」 渾河薩滿說:「應該就在這幾天,因為中原皇帝的英雄大會也有許多的巴特爾,別人肯定不敢來,但他一定會來,而且是來訴苦的,而中原皇帝讓那些個巴特爾相信自己,也一定會厚賞他。但是一旦厚賞他,其它的巴特爾相信了中原皇帝,卻更加嫉妒他,他回去,日子更不好過。」 狄阿鳥笑道:「師公真是國師之才,我幸慶自己有眼力,那麼多薩滿都不搭理,就找了您。」 渾河薩滿也笑了,說:「這麼說來,我也奇怪你見過別地薩滿,為什麼卻只找我?!」 狄阿鳥並不隱瞞,說:「別的薩滿來到中原,被中原的事物弄得眼花繚亂,急於移風易俗,菲薄自己,您卻一如既往,倘若沒有真才實學,沒有大智慧,怎麼能有如此的自信?!他們學一肚子四書五經,卻一時吃不透,把自己變得不倫不類,而師公卻只是在吸納,這才能擔當我的老師呀。」 幽U書猛 uuTXt.coM 詮紋自版月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34) 字數:3608 渾河大撒滿的其它幾個弟子先後回來,他們見過狄阿鳥,不大一會兒功夫,便張羅出一桌豐盛的食物。 幾道肉食是些牛羊身上的雜碎,煮後撈出來,老裡老氣,掛著一層不雅的油霜,狄阿鳥本以為褚怡會挑剔,時不時注意她。 只是見她吃得津津有味,動不動伸出粉紅色的薄舌,卷覆住亮晶晶的小虎牙掃,極是誘人遐想。她時常問來問去,興致勃勃的,還歷數家珍說,祖上曾有一人名為褚騰,母親是羌人,逢家中劇變,隨舅家雜胡而居,娶了羌族女子,再後來為朝廷立下大功,才回到原來生活的地方,而傳至今日,慢慢不再與那些外族來往。她的話有雍族至上,居高臨下來套近乎之嫌,卻道明一件實情:褚氏的祖上有好幾代都是半胡半雍,只不過後人追溯先祖,追溯的都是父輩,他們因為積極調和民族矛盾,最終成為陳州地方上的有名望的官宦士紳。 大伙時不時用點頭捧她的場,吃好這頓飯。 下午三人與渾河大薩滿告別,隨她一起回她家牽馬。褚怡的母親在外面抱著袖子等著,見了面,沖女兒瞪了好幾瞪,因為狄阿鳥在不好發作,只是笑著問:「中午做了你們的飯,怎麼不見回來?!」 褚怡哄母親拿手,跳過去,故作神秘地說:「娘。你不知道吧?!太學裡住的有薩滿,今天碰到了,咿咿呀呀,唱了跳,跳了唱……還向我求畫呢。」 女人是一種比較奇怪的動物,她們只要沒預感到大的危險,心裡沒有怒氣,管教子女就不會像男人一樣有目的。總是甘心被哄騙。褚氏婆媳平日不出門,被褚怡這麼一講,忘了她跟著狄阿鳥到處亂逛不合適,就撒滿問了這問那。 褚怡順手發了兩串石鐲,很可能是從哪地攤上淘來的便宜貨,卻說自己想到母親和嫂嫂,跟薩滿要的,然後目比狄阿鳥,硬說狄阿鳥告訴自己,這種手鐲上有咒語。保平安,添富貴。不生病。 兩個女人被她哄得心花怒放,還讓她跟狄阿鳥一起去行館陪陪「悶悶不樂」的李思晴。 狄阿鳥不願跟她一起撒謊,不好就見薩滿、要手鐲地辯解,連忙否認李思晴「悶悶不樂」,說李思晴好好地在行館呆著。他越這樣,兩個,好心的女人越覺得他和李思晴之間出了長輩們沒法兒瞭解的問題。趕著、攆著,定要褚怡跟上一起去,去調和兩人之間的矛盾。褚怡「極不情願」,好說歹說,勉勉強強。 狄阿鳥生出一種助紂為虐的感覺,懷疑哪一天,褚怡用一個跟自家有關的借口出門,把自己跑丟掉,自己吃不了兜著頭,出來有點兒沒好氣。見她事後偷笑,不由盯了氣惱。褚怡等他扯過自己上馬,也一個勁兒地瞅,感覺到一點兒什麼,停住自己的腳步。笑吟吟地說:「是不是不想讓我上你們家吧?!要是,你就直說。」 狄阿鳥見她在笑著,毫不留情,說:「一點沒錯,你去我家就跟思晴吵嘴,我勸誰。誰不高興。你在自己母親面前倒好。好像是沒了你,思晴和我就是天天她撓我。我打她一樣。再說,我事多得不得了,不能一刻不停地看著你倆,萬一你們兩個哪一陣子吵嘴吵出火,打起架來怎麼辦?你說,怎麼辦吧。」 褚怡怔了一怔,氣沖沖地往前走,走到一個路口,突然轉身到岔路,甩著胳膊,兩隻小腿扎得飛快,賭氣走了。 路勃勃和狄阿孝兩個一起朝狄阿鳥看去,狄阿鳥有點兒發愣;緊接著,狄阿孝和狄阿鳥一起朝路勃勃看去,路勃勃有點兒發愣。 路勃勃心裡有數,他們以大欺小,讓自己去追,只好低下頭往前走,喊道:「小阿姐。」褚怡本來聽到動靜停住,一聽喊聲,再一次往前走。路勃勃下馬,一口氣跑到她前頭,讓她回去。褚怡卻予以無視,把鼻子一挑,眼睛紅紅的,問:「你來幹什麼呀?!」 路勃勃朝在路口處打轉的兩個騎士看過去,連忙笑著說:「他們派我來的,快回去,一起走吧。」 褚怡嘟著嘴巴,瞪他兩眼,扭過臉去,生氣地說:「不關你地事。」 她打路勃勃身旁走過,路勃勃一邊喊著「小阿姐」,一邊走並齊,因為顧著自己丟去後面的馬兒,轉過身,看了幾看,再回過頭,聽到褚怡說:「他幹嘛讓你一個小孩子跟著我?!滾蛋,滾回去告訴他,這回我真生氣了,我們姐妹倆地事,和他有關係麼?!」路勃勃覺得應該是真生氣了,怔怔地停了下來,翹著馬靴,再一次回頭。 狄阿鳥看到他往回走,轉過頭看住狄阿孝。狄阿孝有點兒不敢相信,指上自己的鼻子,問:「我?!」狄阿鳥點了點頭,發愁地說:「她手裡抓了我的把柄,我去刺激她,她肯定……阿哥求你了。」狄阿孝沒好氣地往前走,磕了幾磕馬,追到褚怡,扔一句:「褚怡,他沒有不讓你去,跟我們走吧。」 褚怡冷冷地問:「你怎麼知道?!你才來多久?!什麼都不知道。我心裡有著數呢,他是真不想讓我去他們家玩,你看他氣走我,自己也不來道歉,讓你們一前一後來,心裡藏著鬼吧?!」狄阿孝只好回去,他站到狄阿鳥面前,路勃勃站到一旁,兩個人盯著抓頭撫額的狄阿鳥。狄阿鳥說:「叫不回來,就算了,問她去哪了嗎?!我好講給她阿媽,讓她阿媽打改她……」狄阿孝就說:「你把人家氣走的。你去吧。」 狄阿鳥望前看一看,發覺褚怡的瘦肩膀、細腿已漸漸去遠,頭疼地歎一口氣,趕馬追去,走得「辟啪」作響。褚怡聽到喊聲從後面傳來,把頭低下去,眼睛一瞇,嘴角抿了一抿,立刻又把頭抬起來,目不旁視,走得飛快。狄阿鳥走得近了,連聲說:「快走吧。我晚上還有事呢。」 褚怡硬邦邦地說:「你有事,和我有關係嗎?!」 狄阿鳥勸道:「我剛才說著玩地,你,你,到底還去不去我們家?!」 褚怡說:「我母親讓我去的,就你們家的人,一個一個都那麼小心眼,你以為我想去?!告訴你吧,反正我母親趕我處來,我也回不去,找一個地方玩唄。」 狄阿鳥發愁地說:「你去哪兒玩,你告訴我,不是找小宮吧?!」 褚怡冷冷地大叫:「我找那個敗類?!你們沆警一氣,無賴,卑鄙無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給他養了好幾個小妾,前幾天,小桃姐姐來看過你之後,和我一起去看他,他裝得像的很,好像不認識人家一樣,比你還無恥一百倍呢。」她漫無目的往天空看著,像小孩一樣一步一跳往前走,悠悠歎一口氣,問:「我幹嘛要你來管?!」 狄阿鳥說:「那我先送你回家,跟你母親說一說,我走後你想去哪去哪,好吧?!」 褚怡猛地轉過臉來,大聲說:「你——敢一個試試?!我就是要去玩,還要你帶我去,你去不去?!」 她伸出一個指頭,威脅說:「你敢說你不去?!」 狄阿鳥吃了一驚,轉一轉心思,說:「你說的地方要是安全,我雇一輛馬車,讓他們送你,好吧?!」 褚怡想一想,說:「我找費姐姐去參加新任丞相的家宴,你若肯送我,我們之間誰也不欠誰的?!」 狄阿鳥說:「宴會?!誰肯帶你去?!」 褚怡捏了腔,嗲聲嗲氣:「費姐姐肯呀,她出了錢,請我一起呢,我有點兒猶豫,你肯跟我一道兒去,我就不猶豫了。」狄阿鳥不假思索地說:「我有很多事,還要為阿弟籌辦自己的婚事,今天晚上,媒婆……我真不能和你一起去,讓路勃勃跟你一塊兒吧。」褚怡攤開兩隻手臂,誇張地形容:「費姐姐說宴會有著很多淑女,很多的名流,官宦子弟,你一點也不感興趣?!你應該跟他們認識,前景輝煌,隨便認識地男人都是英俊瀟——瀟灑,女人們美麗大方,這樣的好事還有錢拿,上哪兒找呢。」 狄阿鳥愣了一下,問:「還有錢拿?!她真這麼說的?!」 褚怡收斂住自己一臉的陽光,說:「是呀。我也在想,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嗎?!我膽兒小,寧願得罪費姐姐,也不想去,可我剛才突然想起來,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呀,去不去,要知道,我還抓著你地一個秘密,要是不利用,那真是太虧。」 狄阿鳥說:「那個秘密,說出來對你也沒有什麼好處。」 褚怡嘿嘿笑笑,有點兒忸怩,有點兒故作不在乎,說:「大不了去陪思晴姐姐,反正已經不清白了,還和你在乎啥?!」她到狄阿鳥身邊,扯著袍子甩了一甩,踢過馬鐙上伸出來那一隻腳,大聲說:「把腳拿來,讓我坐上去,快點吧。」 狄阿鳥想上一下,回絕了,說:「你先跟博小鹿一道兒去,我不能混在她身邊進去吧,這就回去準備一些薄禮,帶上你的思晴姐姐,一起矇混過關。」褚怡猶豫了一下,說:「裡面有好些你惹不起的權貴,你要是帶著思晴姐姐,肯定被別人看上了,到時後患無窮,可別怪我。」她看狄阿鳥現出怒容,伸出手掌,說:「給我錢,我要坐馬車。」 憂優書盟 UUtxt.coM 銓紋吇板粵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35) 字數:3839 狄阿鳥拿了自己的錢袋出來,準備付足人家的車馬費。褚怡踮著腳丫,瞅得很仔細,發覺那錢袋並不充裕,乾脆趁人不備一跳而起,像一隻輕盈的小狗,欺了錢跑到五、六步外的地方,無害地回過頭來,衝著狄阿鳥得意一笑。她這已經不是在賴錢,而是在搶錢,狄阿鳥討要不到,眼睜睜地看她兩手交握胸前,清點數目,最終還是選擇忍氣吞聲,掉轉馬頭。 回到行館,剛剛下馬,楊漣亭趕至一旁,執住馬韁說:「謝先生讓我告訴你,說新任代丞相擺了筵席,他正在作準備,待會兒一起去慶賀,噢,董小姐也先一步來了,坐在裡面說話呢……」 狄阿鳥掃過董雲兒放在外面的車馬,車伕和隨從也紛紛向他問候,他往裡走,上了台階,走到裡面,看小廳中不見董雲兒,立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三步並作兩步到了裡面只見李思晴坐到一張太師椅上,背後站著小棒頭,對面床頭坐著董雲兒,身旁也站了一個貼身丫環,氣氛怎麼看怎麼不對。 兩人坐成一條線,眼睛看成一條線,口中似乎也沒能說上話,聽狄阿鳥說一句「我回來了」,都轉過臉去,朝他看。 李思晴率先站起來,跳至狄阿鳥面前,聲音有點急切,大聲問:「她是誰?!」 狄阿鳥後悔自己曾對董雲兒動手動腳,此刻這關係變得太複雜,只好尷尬地說:「我的阿姐,你也要叫阿姐。」他拉過李思晴,笑吟吟地按住腦袋,順著勁兒跟董雲兒鞠一躬。董雲兒還是和縣太爺一樣,坐在榻上,一條腿翹在另一條腿上。削尖的繡花鞋上一塊蝴蝶形的霓頭隨腳尖的抖動,早已振翅欲飛。 她看著狄阿鳥,眼神很是古怪,讓狄阿鳥除了心裡發毛,還有點兒羞愧。 狄阿鳥再一次指過李思晴,說:「阿姐。我跟你講過,她就是李家的那姑娘……」董雲兒笑了笑,說:「噢,我以為你又騙了一個回來呢。人家不是悔婚嗎?!」 她挑了挑眉毛,卻也把手指放在髮髻邊抓抓。整一整身上的盛裝,說:「聽說丞相受制已經是早晚地事兒。百官道賀,他還是代丞相,不大好辦筵席,但不辦筵席,又顯得傲慢,就借兒子加冠。邀些年輕人,我哥哥這兒,是準備讓我父親和我去,我來告訴你一聲,問你是不是願意與我、我父親一起……」 她舉步走到一側,斜過來白一眼,說:「我爹想讓你有一個入仕的機會,你可別辜負他。唉,我哥越看我們父女越不順眼,為你的事兒。沒少跟我父親致氣,常常忙中抽閒,找我爹爹挨枴杖……」 狄阿鳥心頭一熱,問:「為什麼?!」 董雲兒笑一笑,腳步一輕。到了跟前,逮了狄阿鳥的耳朵,一把揪住,讓他彎著腰繞著自己轉,才咬牙切齒說:「人家現在位高權重,自然怕這怕那?可你呢。你也不為我爹爭一口氣。沒事連陛下的虎鬚都敢捋,昨天被人捆在合生宮外示眾。也不知道人家是怎放才肯你回來的?!」 她一點也沒有留情,手像一把鐵鉗,拽著甩幾甩,還是不丟。 狄阿鳥都感到自己的耳朵咯吱作響,疼叫著,連聲說:「冤枉,冤枉的,阿姐,你不信,去問一問陛下,他沒生我的氣。」 董雲兒朝先是掩著鼻子笑的李思晴看著,再甩兩把,一字一句道:「我生氣。」李思晴聽狄阿鳥慘叫,不好搭理,就用笑聲掩飾自己地舉止無措,不料一抬頭,只見董雲兒看著自己,突然生出一股怒氣,嚴厲地說:「你快放了他。」 董雲兒硬梆梆地挑釁說:「我不放你能怎麼樣?!」 李思晴就往前伸手,奪耳朵,兩個人隔著狄阿鳥推了起來,董雲兒一使勁,李思晴就坐去了地上,狄阿鳥剛剛能直腰,就見李思晴爬了起來,舉著瘦小的拳頭,小棒頭捧了個大花瓶趕來支援,大大吃驚,連忙躍到中間。 小棒頭雖拿了花瓶,卻不敢去砸,李思晴正利落地下著手,回頭一看有個花瓶,想也沒有想,雙手抱起來,轉身掄上去,不偏不倚,正砸在狄阿鳥頭頂。 「嘩啦」一聲,狄阿鳥慘叫一聲,一縷殷殷地鮮血順著額頭往下流淌,他一揩,一手血,是連耳後根上都被劃開一個口子,氣急敗壞地往前指一指,問:「誰教你拿花瓶的?!」兩邊暫時停了火,爭相為狄阿鳥裹傷,不知怎麼著,碰來碰去,又要撕打。 狄阿鳥舉手捂頭,本想上前護住李思晴,往前看一看,董雲兒打架都用拳腳,不好撕撓,根本沒有怎麼敢出手,李思晴卻沒有顧忌,拿出鄉間打群架的虎威,抓住董雲兒的頭髮,把一頭高聳的頭髮刨成雞窩。 狄阿鳥連忙幫著董雲兒,掰開李思晴的手掌指頭,好不容易分開兩人,方知門口站著狄阿孝、楊漣亭好幾個,臉上透出談虎色變地恐懼,想也是自己一頭一臉血,兩個女人還在打架惹的,連忙咳嗽一聲,說:「家務事,家務事。大家都不要管……嗯?!一點血,沒關係。」 誰也沒打算去管,都回頭折去喊行館的丫環。 董雲兒一腳在狄阿鳥的屁股印個腳印,氣極生笑,吼道:「家務個,屁。看看你的臉,半拉血糊糊的,看看老娘的頭髮。衣裳。還怎麼出去見人?!」 幾個丫環後到,洪水一樣瀉進來,看看不再打,一聲不響地收拾自家的東西,狄阿孝卻覺得一個是阿嫂,另一個不知道是外面的女人,心裡有自己的偏向,一邊幫李思晴遞茶,一邊怒目籌著為阿哥裹傷地董雲兒主婢。 狄阿鳥頭疼之外,還有些發暈,卻還要教訓李思晴,嚴厲地大嚷:「這一位是咱家阿姐,哪有像阿姐去動手的?!你們看一看阿孝,博小鹿,有敢向老子動手的麼,現在把老子的頭都打爛了,快去捧一杯茶來,跟阿姐賠罪道歉,阿姐不和你一般見識……」 李思晴撕扯中大佔便宜,心理反而脆弱,塗面大哭,董雲兒也懶得囉嗦下去,這就說:「趕快走。到我家,我換身衣裳。」 狄阿鳥想想也是,吩咐李思晴:「你也去梳一梳頭,換一身衣裳,待會兒老謝回來,帶上你們給我們匯合。」 他怕董雲兒開口,連忙扶了胳膊,送她回家,順便琢磨著:「我也沒像樣的衣裳,乾脆去找找國丈大人,賴一件像樣地好衣裳穿穿。」 這麼想著,他就和董雲兒一起登車。 董雲兒發覺他跟了自己走,心裡蠻樂意的,說:「你自找的吧?!人家今兒把你頭打爛,明天攆得你進不了家,我看以後呀,有你受的!」狄阿鳥為了避免事端,不好說李思晴的花瓶其實是衝她砸過去,只好低著頭裝窩囊,聽她幸災樂禍地教誨。董雲兒停不下來,一個勁兒說:「剛娶的媳婦一定要揍,打得她到處哭,她要是被你打怕了,以後就不敢管你地閒事,要是不然,你這樣地小賊孩以後甭說到外面獵艷,家裡的事也休想做主。」 狄阿鳥覺著有道理,跟董雲兒說:「沒有錯,我將來肯定不只一個,老婆,萬一她們都像你們倆,打起來沒完怎麼辦?!」 董雲兒不禁臉紅,唾道:「休要扯我?!」 狄阿鳥煞有介事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呀,是一步一步,缺一不可,我要再不能好好修身,還見色起意,女人豈不是更多,女人多起來,真不得了哎,聚一塊兒,她們動手打架,像今兒吧,外面急成一團火,後院還不得一點兒安寧……你說誤事不誤事?!」 董雲兒把自己排除掉,說:「所以呀,你不能光嚇唬,要動真格。」 狄阿鳥點一點頭,凶氣十足地說:「沒錯。」 馬車突然停了,後艙對著一座小石獅,有人喊一聲,說到了。 狄阿鳥先下馬車,再扶下董雲兒,一個短髮捆巾,血跡斑斑,一人衣裙不整,鬢枝蓬亂。兩人相互嘲笑兩句,從對方嘴中一聽到對方自己地模樣,連忙藏頭露尾地往台階上逃。 還沒有來得及進去,董國丈帶著處士帽兒,一臉焦急,手忙腳亂地讓僕人抬禮物,一眼瞅到狄阿鳥、董雲兒。兩人還滿不在乎地扯著手。 董國丈看了看扯一起的手,吃驚道:「你們這是跟誰打了架?!」 董雲兒於董國丈面前丟下狄阿鳥,一個人邁進門檻,說:「你問一問他吧?!」 董國丈看去一眼,說:「你也不像話。」 他拉了狄阿鳥到一旁,問:「你這是跟誰打的架?!」 狄阿鳥訥訥地說:「內人。」董國丈的眼睛瞪大了,問:「誰。」 狄阿鳥連忙換一個說法:「拙荊。她以前逃婚,剛剛被我哄回去,你還沒有見著。」董國丈哈哈大笑,說:「是不是她打你,雲兒恰好去你那兒,忙著拉架。」 狄阿鳥搖了搖頭,往三開的大敞門裡一指,再指指自己的腦袋,後怕地說:「她們兩個不知為什麼打架,我一拉架,把我的頭打爛了。」 董國丈愣得嘴巴都合不住,問:「她們倆打架?!雲兒也太不像話了。」 狄阿鳥說:「倒不怪雲兒姐,她拽了我的耳朵,拙荊讓她放開,就……?!」他感到十二分地難為情,「嗨」了一歎,說:「我?!你說該不該怪我呢?!」 董國丈兩眼直盯盯的,也怪難為情的,說:「我哪兒知道怪不怪你?!你是不是和雲兒她,這個,這個?你們這個手,這個手呢,怎麼牽,牽,牽一起?!那就怪不得。你們你們,我怎麼沒有看住?!」 悠憂書萌 UUtXt。COM 銓紋吇阪越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36) 字數:4023 狄阿鳥輕易把董國丈的家當成自己的家,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 他洗上一把臉,讓一旁的侍女為自己換上裹傷的棉布,到內室挑三撿四,最終選一件自己覺著最為氣派的員外褂,換到身上出來。董國丈早已等不及,先一步坐上大門外的馬車。外面天色已經發昏,燈籠成串堤點亮,狄阿鳥匆匆爬上去,大聲說:「我快吧。」董國丈拉了他一把,沖車伕喊:「快。快。人家該開場了,要是去晚一步,成何體統?!」 兩人一起在車裡搖晃半晌,董國丈撩了簾,向外看一看車馬奔馳的外景,再放下,忍不住在暗處揩一把汗,掏心裡話兒:「阿鳥,是不是很緊張?!我也是個沒見過場面的粗人,大姑娘上轎呀,頭一回,就怕人家看得出來,笑話……」 他突然注意到狄阿鳥身上的衣裳,問:「這身衣裳看著不錯,咱爺倆身材相當,還真能換著穿——嗯?!這是我的衣裳麼,我怎麼沒有一點兒印象?!」 狄阿鳥笑道:「你看你衣裳多的都記不起來。」 董國丈不免尷尬,大發牢騷:「什麼都要按制度,現在叫外戚,吃飯穿衣達不到制度,就叫丟朝廷臉面,丟娘娘臉面,天底下這麼多人吃不飽,穿不暖,咱們還非得佔些莊園,朝廷給你,你不要還不行,不然呀,逢年過節,往宮裡頭送東西都送不起?!你說做人家老子的,有像我這樣的嗎?!有丟女兒、兒子的臉一說麼?!你說,做老子,見了女兒叫娘娘千歲,逢年過節還要給她送禮,心裡什麼滋味?!我真後悔……」 他說:「我看你董文哥樂顛顛地盯著他外甥樂,真要到領兵打仗時也夠嗆。他是外戚,人家看得起才怪?!」 狄阿鳥安慰說:「咱有什麼辦法?!你歲數也不小了,吃吃、喝喝,玩玩、樂樂,還和誰過不去?要是你想舒心,幹嘛呆在京城裡?!尋個莊園,釀個小酒,騎馬打個獵……」 董國丈坐到狄阿鳥身邊,摸一摸他心窩,說:「我現在的兩隻膀子都還不缺力氣。應徵入伍沒有一點問題,要是能出得上力卻不出力。不虧心嗎?!你還記得咱們收留的那些人吧?!要不是咱們收留,十有八、九餓死,餓不死的去造反,現在我女婿當王,萬萬不能像以前那樣了,我就直直地坐這兒盯著他們。免得沒臉去見那些破產了地,妻離子散的,沒吃、沒穿的百姓們——」 狄阿鳥笑了笑,突然記得一件事,問:「老頭。有一種拍一拍人家的肩膀,把人家拍吐血的氣功,你有什麼辦法破?!」 董國丈說:「內力臻至化境的人都可以做到!」 他「哼」了幾聲,拿出一物,交到狄阿鳥手裡,說:「你看一看。」 狄阿鳥摸了一摸。才知道是一個銀錠元寶,不由納悶,不知董國丈讓自己看什麼,無意識地摸了一圈,才知道上面印下三個深深的指印。吃驚道:「你怎麼做到的?!」 董國丈大笑道:「以前讓你學,你不肯學,現在吃了虧,晚了,我不教了。」 狄阿鳥捏在銀錠子上,使足勁捻。感到手指上的肉都要被壓壞掉了。尤不信邪地「吼、吼」兩聲,感覺一下。銀錠子上頭也有了淺淺的痕跡,他遞回去,說:「是不是這樣?!」 董國丈摸了一會兒,說:「你倒天生神力。」 他輕聲說:「這是一種硬氣功,江湖上叫大力金剛指。你一開始習練,把氣力集中上指頭,保護住自己指頭,可以發揮平時發揮不出來地力氣,日子久了,再運氣,就足以將內力灌到筋骨之中,筋骨剛硬無比,手指的堅硬不比以前,力氣不比以前,不就可以把指頭擠進銀錠了?!」 狄阿鳥點了點頭,問:「刀槍不入也是這樣練出來地?!」 董國丈說:「沒錯。硬氣功發力時,可以把氣勁打出來,重傷敵人,你想過沒有,氣勁也可以打到別人的體內呢?!」 狄阿鳥疑惑道:「自己的氣能打到別人體內?!」 董國丈笑了笑,說:「氣能發出來,自然就能打入別人體內,你知道有一些專門行棍刑的衙役,他們打人,墊一張黃紙,能將人打得皮開肉綻,而上面的黃紙不爛,這是為什麼?!」 狄阿鳥想了一下,說:「使勁力透過黃紙,傳了進去。」 董國丈說:「這和一種內功的發力有一些相似,修習內力地人若打你一拳、一掌,能讓你的外肉一起吃力,將突然爆發出勁力送到深層,外面無痕無跡,卻已經震傷你的內腑。你還記得,我和你比刀,一樣的材質,我卻將你的刀打斷,想一想,為什麼嗎?!」 狄阿鳥說:「有點兒像墊黃紙打人,你把勁力迫發到竹子的內部,這?!怎麼可能呢。 董國丈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看,回過頭,繼續講:「當然可能。你只要肯嘗試,遲早有一天,可以掌握住勁力的奧妙。」 狄阿鳥問:「你說這一種,還有別的方式?!」 董國丈說:「沒錯,還有一種,那就是把內力直接輸進人體。少量的內力輸入到人的經脈中,能刺激血氣更好地運行,但要是功力深厚,輸入猛烈,就能破壞經脈,影響血氣運行,要是輸入體能地這些真氣再稀奇古怪、或者有毒,更容易給人造成較大的傷害,比如說黑砂掌,紫砂掌,打中人體後,一部分傷害是內力迫發造成的內傷,一部分傷害是有毒的真氣造成的毒傷,很容易致死。」 狄阿鳥躍躍欲試,恨不得現在就下馬車,找個地方試驗一下,聽到董國丈又說:「一般習武者,沒有不想保護自己地內臟,保護好自己的內臟,就可以不生病。延年益壽,突破體能的極限,但實際上,一些內功的修習偏偏破壞某處內臟,某處經脈,你要是想修煉的話,要慎之又慎。」 狄阿鳥自幼吐納,一點兒也不含糊,把銀錠要過來,內提一口氣。運轉丹田,把氣勁轉到指頭上。捏捏,仍然是淺淺的一個凹坑。 他就反覆地運氣到手上,反覆去捏,過了一會兒,突然浮現出一種若有若無地感覺,好像種意念驅動地內力都是沿著一條、一條的小路。到了手上,四通八達地分散了,細細感受兩遍,車停了,董國丈提醒說:「到了。到啦。」 狄阿鳥跳下來,回頭扶過董國丈,眼前出現一所大園子,燈籠高掛,賓客如雲,來往交織地都是挑夫。好不熱鬧,回頭看一看,半路匯合的自家馬車也已經停了妥當,就跟董國丈說一聲,走過去。問謝先令準備什麼東西。 謝先令往兩旁看了一看,才敢湊嘴,低聲說:「一箱子是雞蛋,只有十來斤,別的都是草,一箱子是一對大大的仿古花瓶。另外。還有兩袋大個的芋頭。」 狄阿鳥把耳朵收回來,震驚道:「你說什麼?!」 謝先令笑道:「怕什麼?!有國丈照著咱們。 還怕人家退禮逐客?!」 狄阿鳥往回看看,見狄阿孝、趙過都下了馬,李思晴也下了車,正和小棒頭相互扶持著,生怕洩漏禮品數量,使得大伙沒有底氣,連忙忍氣吞聲,扭過頭,一看董雲兒和董國丈衝自己招手,跑過去,湊了腦袋,轉著兩隻眼珠兒,問:「你們送什麼來了?!」 董國丈底氣也不足,瞄著別人家往前抬的大個箱,把自己覺得像樣的嚷出來,說:「十枚蒜頭金,兩雙玉玩,其它都是一些零碎玩意兒,押箱子地。」他口氣一轉,連忙去摸狄阿鳥地底,問:「你呢?!」 狄阿鳥清一清嗓音,樂呵呵地說:「十斤金蛋。兩隻這麼大、這麼大的大古董花瓶,還有芋頭銀,整整一箱。」 董雲兒和董國丈有些兒傻眼,一人扯住他一邊。 董雲兒乾脆動手動腳地敲打,冷笑道:「你是有錢沒地方花?!竟然還跑我們家去借我爹爹的衣裳?!」這麼一嚷,董國丈往他身上瞅,看了一眼,指著說:「這衣裳。這衣裳。」狄阿鳥將借來的衣裳一撐撐開,樂滋滋地抖動兩個寬大的袖子,轉一個身,讓董雲兒也感覺、感覺國丈的感覺。他感到眼神始終不對,疑惑不解,把袖子交叉,雙手摀住小腹,低頭仔細審視,發覺胸前有一排大圓餅,長出一個、一個,「壽」,皺眉想一想,旋即開顏,說:「這上面寫的是『壽』字吧。壽好。多福多壽?!嗨,嗨,老頭,你別搶,我真地就看中這一身,氣派?!」 董國丈愕然道:「你拿這一件衣裳怎麼穿得出去?!你——!你小子倒是怪識貨,這件衣裳是你那宮裡頭的姐姐做給我過壽的,一次沒有穿過。我只問你,這上頭有『壽』字,你要是穿了進去,人家不笑話死才怪。」 董雲兒成了掩嘴葫蘆,退了兩步,站他後面,只見背上頂著的「壽」字更大,怎麼看,怎麼像是一隻帶殼的烏龜,連忙說:「爹。你還是到車裡,跟他換換,你看他噢。」 她前伏後仰,引得管家也笑,後面的狄阿孝、趙過不知所以,特意跑過來看,狄阿鳥接連不讓他們笑,他倒不覺得自己的衣裳哪點兒不合適,只是頭上裹的有布,需要一頂帽子,就把董府管家的耷拉頂員外帽取下來,一邊走一邊掩耳盜鈴地竄口供,說:「咱們的禮,是一百到底多少隻,八十八隻金蛋?!兩個這麼大地古代花瓶,一箱這麼大個,的芋頭銀,整整裝了四層!」 董雲兒竟然相信了,倒是董國丈嘲笑說:「你也聽他吹?!他那風一刮,沒什麼准,反正咱得小點心,免得露餡時沾著咱們。」 他們越是害怕沾,狄阿鳥還越跑得快,眾人齊下手,一口氣跑到董國丈前頭,只聽得狄阿鳥報價:「博格阿巴特狄阿鳥,禮金六十八個金蛋,兩個前朝大汶店青花瓷器花瓶,一箱芋頭銀,約值紋銀五千兩。」 緊接著,貼著封條的禮箱往兩旁一撂,筆式清聲高唱一遍。董國丈和董雲兒遞交著禮品,就見他走在前面,並不等自己這兒的人,背負兩隻大袖,搖頭晃腦地帶著自己的人走到人頭重重地深處。 浟u書萌 UUtxt。cOm 全紋子板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37) 字數:3646 這場筵席,有禮是客,無禮進不來,主人要先拿到外面的禮單登記薄,才能唱客入座。人們進來,經過佈置得大園子裡,分成三五六九等,攢成團,笑音不絕,大噪不止。 狄阿鳥過了廊口,轉到一旁等了一會兒,見董國丈在主人陪伴下進來,大叫招手。 董國丈是重要的皇親國戚,不好亂跑,跟身邊董雲兒說了句話,董雲兒提了裙子過來,要跟著去四周看一看熱鬧。 他們聚在一起,倒也不見李思晴和董雲兒記什麼前嫌,先後往最熱鬧的地方走去,那兒圍成一大圈。走過去,是搭出來的一個大舞台,「咿呀」細嗓甘甘綿綿,絡繹不絕,只見上面女子紗質露背,踮腳舉袖,舞著雲霓衣裳,舞姿撩人,她們前面有一個圓毯,上面臥著一個金髮綠眸的女奴翻滾,除腰下荷葉狀的小綠裙,渾身再不赤裸裸,兩隻玉、峰打著油,隨著腳步顫巍巍地晃動,時不時撫臀伸頸,嬌啼不斷,使周圍打轉的男賓不住側目。 抱琵琶的歌伎尤顯不夠,彈起輕快的小調,不停煽動氣氛,嗲聲唱得不堪:「紅綾被,象牙床,懷中摟抱可意郎。情人睡,脫衣裳,口吐舌尖賽沙糖。叫聲哥哥慢慢耍,休要驚醒我的娘。可意郎,俊俏郎,妹子留情你身上……」 狄阿鳥來不及觀賞,身邊的李思晴轉臉拉著要走,而董雲兒長啐來推,只好跟謝先令說:「哪知長月風氣變成這一個樣!」 謝先令一邊品味,一邊說:「沾染的胡氣,胡氣,聽說……」 他不由自主地說著,突然想起自己在狄阿鳥面前,連忙收住下面的話。狄阿鳥嗤笑。摟著他的脖子,小聲說:「你以為是胡氣,確有一些部落不禁交歡,但他們多是出於本質,什麼時候來文的,嬉笑彈唱,取淫做戲?!告訴你,他們的野合節日神聖得很。」 謝先令連連點頭,附和說:「那是。那是。」 董雲兒老覺得他們在猥瑣地交流心得,伸手揪了只耳朵。說:「快走。」 狄阿鳥記著在行館的一場架,立刻朝李思晴看去。暗中擔心:「千萬不要再因為這個事在這兒打鬧。」 李思晴沒有在意,發覺趙過和狄阿孝兩個鄉巴佬跑遠,小棒頭追了去,一起掃蕩人家桌子擺放地水果,挽住狄阿鳥的胳膊往前移動,她記得自己和董雲兒的一場架是自己理虧。連忙接董雲兒的話兒,變相示好,吐出來一句:「你別讓咱姐姐心裡不高興。」 董雲兒不免誤會,反唇相譏:「他色與不色,和我也沒什麼關係吧?!」 謝先令看他三個有點兒卿卿我我的勢頭,悄悄舉腳。 狄阿鳥為避免董雲兒再揪耳朵,不知怎麼回事一伸臂,摟在盈盈一握的腰上,心神不由一蕩,順便攬來身邊。董雲兒沒吭聲。只是自後面狠狠地掐了一把。 狄阿鳥忍住沒有呼痛,只想讓兩個人和好,拉過董雲兒的手,自背後朝李思晴摸去。董雲兒掙幾掙,沒有掙脫。就摸去了李思晴那兒。李思晴覺得狄阿鳥不會背過來抓她,摸一摸,抓住了董雲兒的手,猜她是想跟自己和謀,算計一下狄阿鳥,叫道:「姐姐。」 董雲兒也不能把這一動作當成自己在挑釁。善意地笑一笑。 兩個人於狄阿鳥背後拉了手。還肯說話,狄阿鳥放下心來。 前面一團嬉笑。好些個年輕男女正在玩有綵頭的投壺遊戲,其中一身艷裝的淑女嬌笑一團,耍賴一樣站得很近。 只見她伸出粉團團地脖頸,好像來到瓶口的上頭,眼瞇瞇,瞄來瞄去,扭腰那麼一投,孔雀翎尾桿地長箭打著轉奔去,還是十二分淘氣地碰一下瓶腰,滑落在地,好像和她開了個大玩笑。 李思晴於這一剎那間轉過頭來,一頭藏進狄阿鳥懷裡,有點兒慌張地說:「我表哥,他怎麼也在這兒?!」 狄阿鳥一時沒有想起來,問:「你哪一個表哥?!」 幾人也轉過臉兒,一個往箭壺前面走的,正是前些日,在中正樓見過的裴三公子,他有點兒發呆地站著,不大自然地看向李思晴,說:「你們,你們也來了?!」 旁邊一個華服少年自一旁撞他一下,小聲說:「趕雲,你到底還玩不玩?!」 狄阿鳥見那裴趕雲看向李思晴的眼神中摻雜著一閃而過的怨戾,回想那日的情景,知道對方已經生出一種無法忘懷地屈辱感,或許會從此自怨自恨,陷入一種狹隘的狷忿中走不出來,忽而心生憐惜。此時此剩,狄阿鳥好像已記不得自己當時的心情,只是覺得對一個小少年威逼恐嚇,沒有什麼光彩的,既然事情過去,自己也不能耿耿不忘,何況面對的還是李成疆的親戚,笑了一笑,說:「你玩。」 催促裴趕雲的華服少年在董雲兒和李思晴臉上看了片刻,一點兒也不去管裴趕雲的感覺,熱情地招呼:「一起玩,現在的綵頭是一把寶劍,你們要是有著本事,幹嘛給別人留下?!」 董雲兒往前後左右都看看,沒有個去處,覺得讓狄阿鳥跟他們熟悉、熟悉也好,鼓噪說:「玩吧。」 狄阿鳥點了點頭,說:「就投那壺?!」 華服少年道:「一組兩個人,一人十支箭,二十支箭,輪一遭下來,投進去的箭最多,就是贏家。」 狄阿鳥怕自己玩起來,董雲兒和李思晴只有一個能加入,分不均,連忙說:「你倆玩,我站在一旁打氣?!」 華服少年大喜,說:「一個也投不中地,中壺數最少的,得當眾獻曲、獻藝。裴趕雲。快。快。」 狄阿鳥微笑著站在一旁看,見裴趕雲過後,董雲兒上去,「嗖、嗖」地投,十進其八,而李思晴也不是那種拿捏得嬌嬌女,投中了三個,使得眾人意想不到,也大為高興,哈哈笑一陣。狄阿孝和趙過他們也跟過來,站在圈外,跟狄阿鳥說:「哪兒也不見博小鹿?!」 狄阿鳥覺得路勃勃和褚怡跟著費青妲,應該跑不丟,微笑不語,突然感到誰從後面拍自己肩,想是謝先令,回過頭看了一看,面前站著一個非常漂亮的青年,兩頰略嫌一絲消瘦,收在一塊尖下巴上,目光中有一些沉穩,不由道:「是你呀,田雲?!」 田雲往身後看一看,小聲說:「你怎麼也來了?!」 狄阿鳥親熱地拉過他的胳膊,說:「我怎麼不能來?!我送了一份大禮,就來了。真沒想到還能碰到熟人。」 田雲笑了笑,說:「這裡面好些人都是你的熟人,只是你不認識罷了……」 他一伸下頜,朝前面示意,說:「裴丞相家地公子倒沒有,他跑得快。」 狄阿鳥臉色一下變了,對他來說,丞相姓什麼,叫什麼,都不太重要,自己反正不認識,將來掛上關係時,再從中正樓,或者熟悉的人那兒打聽即可,今天來,主要是設法認識幾個官員,日後也好來往,免得沒有耳目,連朝廷的風往哪吹都不知道,此刻一下兒想到裴趕雲也姓裴,而且出現在這裡,怕是丞相家的人,奇怪的是李思晴也不知道,心思一轉,不免暗暗自怨:「禮都送了出去,還不知丞相姓甚名誰。有我這樣的人麼?!」 田雲看他變了樣,只道他心裡彆扭,笑道:「他們不認得你,就是認得,這樣地事兒,誰也不會主動提?!你還是一百二十個放心。」 狄阿鳥好不容易逮個對自己有來往地熟人,情知得好好問一問,連忙執住田雲胳膊,走道一旁小聲問:「裴丞相什麼來歷?!以前沒有聽說過呀?!」 田雲張口結舌,無奈道:「你這渾人,竟然不知裴家來歷?!裴家從西隴遷過來,落戶直州,家中時出將相,堪稱關中第一大門閥,你也在西隴發家,竟然不知情?!我以為你是你正因此才過來。」 狄阿鳥瞇縫起眼睛,向眾人環顧一遭,故意說:「裴氏難道比得上張更堯,魯總督,謝道林?!怎麼就脫穎而出,當上了丞相呢?!」 田雲笑道:「我曾猜想過,覺得倉隴兵比直州兵善戰。 朝廷倚重他們,就可以使他們和關中互為犄角,此時陛下突然動了張更堯,倉隴軍系不免群龍無首,心生慌亂,人事變動,即便魯總督也不好安撫,找上一個一直和他們密切往來的做丞相,能安軍心吧。」 朝野不再是文弱圓滑之輩才聚集之所,悍臣遍地,手頭上有一些資本,性野人橫,外朝總領百官地人一定得鎮得住。 羊杜被提上去,國王除了結恩扶持之外,還可以近一步控制西隴集團,算一個異數。丞相不一樣,不能再含糊,地位、威望和人脈不過硬,難免鎮不住朝局,外朝動盪,群臣相互傾軋,從這一點出發,沒有百分之百的合適人選,選擇代代出將相的直州大閥,即便鎮不住,也對加強君權有利。 光是目前這一個「代」,就表示要讓丞相自生自滅一陣, 那麼,丞相藏藏掖掖,舉辦筵席試探百官,那就更不奇怪。 幽u書猛 uUtXT。cOm 荃紋子扳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38) 字數:3775 狄阿鳥豁然開朗,看了看田雲,打著馬虎說:」小田兄弟少年英雄,這些事都想得到?!為兄受教。不過這朝廷裡的事,咱們還是不要管,正所謂:陛下一句話,天氣就變化。說到底,不還是陛下說了算?!」 田雲笑道:「你倒看得透!」狄阿鳥捧腹謙虛,想問一些兒別的,發覺田雲有點兒站不住,總往對面望,也掃了好幾眼,見那兒簇擁一亭的閒爵,不時悶悶不樂地交頭接耳,突然不知怎麼回事兒,竟覺得國王登基是率先拿他們下的刀,這些人未必老實,很可能趁國王統治未穩,鬧騰一陣,轉臉就要說給田雲知道,讓他心裡也有一個數,卻欲言欲止,忍住不說,只是笑著問:「你和誰一起來的?!」 田雲讓他瞅瞅自己的胳膊,上面掛著一抹黑布,說:「我?!還不是跟家父一道,看這兒有個人像你,過來看一看。」 他邀請說:「我們現在已不分敵我,來往也方便,要不,我帶著你見一見我父親?!」 狄阿鳥覺得一堆高爵正失落,搖一搖頭,因為實在找不到像樣的借口,乾脆押出袖子,讓田雲看一看自己的衣裳,說:「你看一看這身衣裳。還是改日吧。」 田雲不知道他有趨利避害之心,笑得合不攏嘴,說了幾句話,離開狄阿鳥去找父親。 狄阿鳥真想問問他,高爵之中有沒有相互通氣過,然而卻知道兩人雖有神交,彼此還不太熟悉,只好歎了一口氣,轉過頭來來找謝先令說話。 上找下找,找不到了謝先令,他話憋到心裡怪難受。跟狄阿孝、趙過說了一聲,舉腳離開傳出一浪一浪叫喊的投壺場,到處尋一尋,走了半圈,沒見著謝先令,倒迎面遇到李玉。他對李玉的印象不深,而李玉、也未必留意過他,兩人若不是面對面地遇上,免不得擦肩過去,然而終究是臉對著臉。四目交織,實實在在。 李玉穿著繡花的對襟袍。有點兒像旗袍,腳下短靴,只是有點兒畏頭畏腦,他身後帶著一個年過古稀的老秀才,布袍小帽,毫無出奇之處。只是讓狄阿鳥認著眼熟。 狄阿鳥有點猶豫,他也沒在第一時間辨認,只是相互佇立,面面交觀。 兩個人最終還是決定開口說話,幾乎異口同聲道:「原來是你(你是……)。」 狄阿鳥臉皮厚一些,笑了笑,說:「我一直想去見你,看看你現在怎麼樣。」 李玉點了點頭,看他瞅著身後的老人,似乎有點兒不放心。斜裡走了一步,交頸說:「是自家人。」 狄阿鳥倒沒有往上面想,正在考慮是不是告訴他,樊英花拜託自己找到他,和解一番。忽而突發奇想,打算驗證唐凱和他之間是不是在來往,扯過他袖子,顯出幾分急切,小聲說:「她是不是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你告訴我。」 李玉果然扯著他就走,聲音中透著權威:「誰告訴你的?!你自己不知道?!」 狄阿鳥心裡只剩一個聲音:「唐凱。」他深深吸一口氣。笑著說:「我自然知道。你怎麼也知道?!」 李玉沒有吭聲。 狄阿鳥就落井下石,訓斥道:「現在都到什麼時候了。你們兄妹倆還不能同生共氣,你算計我,我算計你,白白便宜了外人。」 李玉見他好像什麼都知道,歎息說:「我沒有別地意思,只怕她冷不丁跳出來攪局,把我的安排打亂掉。既然你知道,她也肯定知道,你讓她走得遠遠的,我們兄妹,總要活下來一個。告訴她,父親的仇,我來報。」 狄阿鳥分明地看到他臉上的青筋畢現,慢慢嚼動,回想起他和樊英花之間的點滴,突然覺得手足之間安穩時不免爭權奪利,然而一旦到了危急時刻,冥冥中似乎有一隻看不見大手把他們喚至一起。 為了讓兩人之間,從此相互信任,狄阿鳥想也沒想就居中促成,一字一頓地說:「她現在更擔心你。」 李玉有點兒感動,喉結動個不停,說:「我也是,早知今日,當初就該處處聽她的,外人的奸計也就無法得逞。」 狄阿鳥也正要代樊英花問他父親的事,左右看一看,生怕李玉會帶過來耳目,就一味和他繞著人堆走,覺得在亂糟糟的人堆裡說話最安全,只要不是站著不動,就能知道有沒有盯梢,哪怕周圍地人聽去,一句半句,他們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李玉卻相反,一心想去人少的地方,摸到僻靜角落。 狄阿鳥沒有辦法,只好隨了他地便,直到一起走到舞台後面,大樹根上的牆旮旯處,方問:「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到底是誰獻了他的首級?!到底是誰在挑撥你們兩個的關係?!」 李玉不免悲憤,伸長脖子掙出來幾個字:「我叔父——樊成。」 他聲音有些沙啞,冷笑道:「我這條命也差一點折在他手裡,不過他的命不會太久,能不能看到明天地太陽,還很難說!」 狄阿鳥聽到他手裡什麼脆響了一下,想問一問,又覺得兩人正講著格外嚴肅的話題,自己去問什麼碎了,是孩子氣,只是旁推側敲地琢磨。他一回神,聽到有人在叫自己,想是離開太久,連忙按一下李玉的背,歉意地說:「我去一下誰喊我,待會兒,想辦法到一個席上吃酒。」 出來跑到投壺那堆人跟前,人勢很亂,幾個家人正焦急地拔人往裡闖。 他用力擠到裡面,只見剛剛還在一起玩的男女有的站在左邊,有的站在右面,那一個拉董雲兒、李思晴一起玩投壺的華服少年四腳朝天,坐在他們讓開的中間,於此時大喊:「你是誰?!你敢打我,你是誰?!在我家裡打我。」 再往對面看,狄阿孝勢如獅虎,趙過陀螺一樣抱在腰後,旁邊兒有董雲兒,李思晴,小棒頭,還多幾個女子一起攔,心裡大悶。 李思晴見了狄阿鳥,連忙跑到跟前,說:「你阿弟打人家了。」 狄阿鳥有點兒懵,敢情這位才是未來的丞相家的公子,心說:「我看不到麼?!講講怎麼回事好不好?!」 他不好問「你打人家幹什麼?!」只好大嚷:「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都瘋了嗎?!老子一腳離開,你們就打架。」 他蹦來蹦去,像是一個跳街地莽夫。 一個家人持棍而來,還鬧不清他心裡向著誰,只覺手中一沉,棍到了狄阿鳥手裡,生怕此人護短,大打出手,連忙往後面退,再看過去,才知道他是向對面走去,大大安心,連忙扶住自己家少爺,說:「這人也太不講禮數。」 狄阿孝也不覺得阿哥要來打自己,往前一指,說:「你問一問他。他驢嘴裡吐了些什麼?!」 狄阿鳥趁機奪棍,心裡想得好好的,要是事態一有不對,就持棍堅守,等董國丈出來解圍,或者趁早一路打出去,正權衡不定,一個不大的聲音傳來:「阿哥。你別生氣,都因為我。他說,他背地裡說我被你擄走,不知是被什麼樣的畜牲糟蹋了,現在你投效朝廷,萬歲爺有心包庇,我這一輩子只能做個交際花。」 狄阿鳥大眼看過去,心中恍然,原來竟然是臉氣得通紅的秦悅鳴。 秦悅鳴在,家人也在,他這麼一看,心裡反而安穩了,暗想:阿孝地婚事水到渠成,媳婦都叫我阿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連稱呼都比著阿孝。 秦悅鳴還傷痛忸怩,聲音小,沒被幾個人聽到。 一旁的家人、丫鬟、女伴仍在氣沖沖地指責:「是他太過分,什麼傷人的話都敢說?!郡主可是死裡逃生,你以為博格阿巴特是什麼善類,殺人不眨眼,逮著你,你又能怎樣?!」 那華服少年自知理虧,只氣不過狄阿孝。 一旁的裴趕雲一邊看著狄阿鳥,一邊趕到身邊,附耳說話,他這就站起來,拔拔衣裳,等著息事。他肯,狄阿鳥卻不肯,把棍子一丟,劈頭蓋臉地上來,拽住了說:「你知道不知道?!你這叫誣蔑。我讓郡主的夫君來和你比一比,你敢嗎?書馬琴劍,還有什麼?!」 大伙茫然,李思晴感到他的話太丟人,找董雲兒說話,董雲兒立刻哭笑不得地更正:「禮,樂,謝,御,書,數。」 狄阿鳥揚起來一隻手,大聲說:「還有投壺。你敢不敢比?!除了禮——我們那地禮和你們這地禮不一樣——不比,其它的全和你比,你敢比一比不,要是你輸了,當眾道歉,有這個膽量嗎?!」 說完,他放下那少年,將甕提起來挪一挪,大吼道:「博虎兒來投壺,十個中九個,老子扭下你地腦袋,用腳踢著走。」 大伙不記得剛剛是要打起架來的,流露出十二分興奮,立刻都說:「比。我們做裁判。」 狄阿孝看了看秦悅鳴,秦悅鳴滿臉通紅地說:「你去。」 他就帶著幾分冷笑,分來大伙,隨手找了一把箭,比著步兒,站到十步之外,說:「老子投弊石,五歲時已經天下無敵。」 狄阿鳥記得一個自己,提醒說:「別吹牛。」 狄阿孝這就拿出一隻箭,用食指稱住,比上一比重心,隨後拿起來,看也不看,「嗖」地揚手,比大伙平常遊戲快了幾倍,帶著一道烏光,清脆地撞擊上瓶口,落到裡面。 憂幽書萌 UuTxt.cOM 詮文吇扳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39) 字數:5019 眾人看得清楚,他一下一枝,「辟哩啪啦「投了個精光,個個中壺,幾乎懷疑壺裡有一道線兒拉扯著。 狄阿鳥心說:「阿弟利害,阿哥威風。」他得意洋洋,環顧一周,說:「比書。」 說出了口,他才醒悟過來,陡然一驚,記得狄阿孝不該讀過書,然而已說出了口,只好改過內容,漫不經心地說:「你用猛文寫一封聘書,聘書,就是你要娶誰,怎麼個喜歡法,是不是兩情相悅,從此天長地久!」 狄阿孝這就以箭代筆,飛快地畫了一篇蝌蚪文。 眾人雖然誰也不認識,卻看他勾過勾兒,圈過圈兒,有條不紊,不可能寫一篇假字,有些轟動,狄阿鳥這就大肆邀請說:「誰認識,來,讀一讀。」他覺得在場的不會有人認得,卻不料,有人應上一聲,在幾個下人的幫助下進來,說:「本官恰好認識一些番邦文字,看上一看,如何?!」 狄阿鳥瞅了一眼,見他身穿大寬皮袍,清瘦有須,舉止熟悉,吃驚道:「想不到竟是楊雪笙。楊大人。」 來人盯著狄阿鳥,似乎送去一縷熱流,卻裝作不認識,輕描淡寫地說:「沛公子,你也是讀過書的人,幾年前,你哥哥入讀太學,還與我有一些師生的情分,怎麼也不學一學你哥哥,總是喜歡嚼些舌頭根子,失了聖人的教誨呀?!」 那華服少年連忙恭敬斂身,道:「原來是楊大人。您老剛剛從北方回來,鞍馬勞頓,怎麼也不多歇上一陣子?!」 楊雪笙笑了笑,有意無意地說:「我剛才在裡頭閒坐,見統計的名冊裡有一位故人,出來看了一看。 他掃了一眼狄阿孝。彎下腰看著那些個蝌蚪文,信口翻譯:「神山1豈無鳳棲,碧水豈無鴛鴦俯游,我辛辛苦苦織來的一座帳篷裡,卻還是什麼也沒有……若牛羊沒有滿圈,匹配那些公和母,讓它們繁衍;若是獵物太少,放回去一雙,讓它們走逐;帳篷空空,什麼也沒有噢。我該怎麼辦?!我乞求完不老的長生天。挽來可以乘騎的駿馬,像一道利向。射向你們的家,該怎麼講噢,我辛辛苦苦織出來的一座帳篷裡,仍然冷冷清清,沒有人煙。雖然你地雙眸比得過梅花鹿更讓人動心,雖然你的皮膚比馬奶還要純淨。雖然你的心比金子還要閃亮,我都不記得了,我只祈求你的父母,我必須乞求你的父母,等他們捨棄自己的愛子,隨我一同回返……」 眾人的眼睛熱烈起來,「刷」地集中到秦悅鳴臉上。 秦悅鳴也在這一剎那間紅了臉,紅得脖頸深處。 狄阿孝的眼睛孕出一絲溫暖的笑意,幽幽閃亮,最終扭過臉去。靜靜地看向一旁。 楊雪笙再次看向狄阿鳥,狄阿鳥以為他要跟自己說話,一步邁出去,卻沒有想到,他卻沒吭聲。只笑了一笑,轉身走了。 狄阿鳥不再作挾恩之想,因為國家大事的上頭,不好因私廢公,他疑竇橫生地猜想著,到底也不知道楊雪笙為什麼似有所指。卻當作不認識。倏地想到他已經站在這兒,說不準龍琉妹也到了。腦袋頓時「轟」地炸了,亂哄哄地一團糟,兩眼面前花花綠綠,心裡一個勁兒說:「這個時候,我該怎麼選擇?!如果我站到她的對面,告訴她說,我們之間地仇恨已經不可化解,從此一刀兩斷,那她知道我的苦衷麼?!」 他肺裡鼓囊囊一團,幾乎不能呼吸,一時忘情,旁若無人地往兩旁一攤胳膊,在袖子一一綻開時仰起頭。 誰也想不到他突然做出這等怪異的舉止。 遠遠裡,僕人開始提高嗓門,召集賓客,唱席入座,董雲兒推了推他,吆喝說:「走啦。」 狄阿鳥清醒過來,還記得自己要盡量和李玉坐一塊兒,如果坐不一塊兒,也要跟人換一下位置,連忙一揮衣袖,大聲道:「趕快走,去聽一聽。」狄阿孝還有和秦悅鳴分別,董雲兒則需要考慮是不是回父親那兒,而小棒頭和趙過等的就是這一句,一溜小跑到前面。 狄阿鳥西廂一場,李玉西廂二場,毫無疑問,董國丈作為皇親,是要到東邊去,在外面的場合裡不用唱,董雲兒聽不到也不急,揚一揚眉毛,不與狄阿鳥說,反而沖李思晴請求:「我隨你們一塊兒,啊?!」 僕人唱到一半,不少賓客已經像雞鴨一樣散走。 西廂一場是一些根基動搖的閒爵,西廂二場相對次一個等級,西廂三場根本不入流,西廂四場,連人名都不唱,想必是提供一些實在坐不下地師爺呀,貼身保鏢呀,讓他們閒坐,吃一頓飯。 狄阿鳥一直等到最後。 他發覺自己比著李玉,足足高一個等級,不知是自己虛報的方孔兄起了作用,還是名聲在外,只是琢磨換席怎麼換,想來想去,讓李玉換到西一場,和他換席的要降一個等級,此話不好提,而自己自降身份,換到第二場,應該容易些,想到這裡,帶著大伙直撲西二場,去到時,賓客大已紛列到一座座矮席上,找到李玉那一席,看往他的旁邊,是一個大胖子帶一個小胖子,另外跟有兩個家人。 狄阿鳥跟他們好說,但西一廂和西二廂的招待規格不一樣,卻還要在管事的僕人面前下一陣工夫,好不容易說通,眾人來到李玉的一旁對視而笑,坐了下來,才想到謝先令肯定是去念到名的西一場找大伙。 狄阿鳥怕狄阿孝和趙過傻里傻氣,找人不成,把自己再找不見,連忙爬起來去西一廂,不見謝先令的面,想一想,連忙去西四場,到了西四場,沒找到謝先令,不見路勃勃,也不見褚怡,他心裡叫著怪了。出來沿廊一走,聽到哪兒傳來哭聲,有點像路勃勃。 他本來不相信路勃勃還哭得傷心,但想一想,如果他跟褚怡走開了,說不定要哭,就找了去,竟然走到黑通通的後園子,後來隱隱看到燈光,竟然是一個包裹結實地布裘大棚。再聽聽,方知不是路勃勃。而是一個女子哭,他繞著走走,繞到一團烏黑的最後面,就見一個身影打裡面出來,有點兒像路勃勃,貿然喊道:「博小鹿。」 路勃勃「哎」了一聲。大叫:「阿哥。」狄阿鳥聽他的聲音,鬆了一口氣,說:「我聽到誰在哭,是你哭嗎?!」路勃勃立刻低下頭去,放上手背亂揉眼睛,「嗷、嗷」叫幾聲,憨笑著問:「是不是這樣?!就是我哭,我學別人哭,好幾個跟卓瑪依一樣的女的,老哭個不停。我就哭一哭,羞辱他們。阿哥真不愧是獵人出身,聽到了。」 狄阿鳥想起褚怡,問:「褚怡呢?!」 路勃勃搖了搖頭,說:「說是彈琴獻藝。我不知道去了哪兒。她們讓我在這兒幫忙,過後給錢。」 狄阿鳥醒悟過來,心說:「我說什麼參加宴會還得錢,原來是來幫忙。」他正要叮嚀路勃勃兩句,轉身離開,聽到一個女人地聲音:「那小孩。你和誰說話呀?!」 路勃勃掉過頭來。大聲說:「我阿哥。他來找我。你煩不煩?!」 那女人的聲音傳來:「你再敢頂嘴。我就告訴高夫人你不好好幹活,不給你錢。 路勃勃哈哈大笑。說:「那一個高夫人她聽費阿姐的,我才不去搭理她呢。告訴你吧,我只聽我阿哥的。」 簾子一動,露出一個姣好的女人臉和許多燈光,熱氣騰騰的。 她跟狄阿鳥照過面,就不顧形象地嚷:「你是他哥。你也過來幫忙,這個浪蹄子奴隸,洗刷起來這麼費勁。也好你膀大腰圓。來嘛。來嘛。」後面越來越膩:「好哥哥哎。你要是進來,還不想走呢,不過這些浪貨,你不能碰,要是看得起火,倒也沒有關係。」說完,她摻住狄阿鳥地胳膊,繞上軟綿綿地身體,拖著狄阿鳥就往裡走。 狄阿鳥想她們要把這一些荊人女子送去達官顯貴那兒,送去前洗乾淨,換上衣裳,雖不願幹這些賤活,卻有一些惱,剎那間想到費青妲竟然讓路勃勃一個孩子來幹這些,卻想證實證實,免得無憑無據,誤會了人家。 他走了進去,發覺外表被著布,其實是一個獨立的木格槽,裡面放著兩個洗澡地大桶,看到對面,還有一個門,尚不及看,木桶裡已經起波浪,坐起來一個女人,滿頭栗發,舞了胳膊大吼:「總有一天,我們地王認清你們的真面目,發出一聲怒吼,帶領許多地戰士,來到你們的城下酬」 狄阿鳥偏偏跟著鑽冰豹子學了很久,雖說不流暢,但可以聽懂,猛然間被人當頭咆哮出這麼有震撼力的話,渾身一震,不自然地回吼:「你說什麼?!」 跟他一起進來的女子輪起一個烏黑的鞭子,在手掌裡摁了摁,說:「誰知道說些啥?!她就是看著要把她送人了,不好鞭打。」 狄阿鳥視了她一眼,沖那荊人說:「你已經是一個奴隸了,冷靜下來,接受主人的安排吧。」 那荊人轉過臉來,面孔綿潤,除了瘦長地身軀,只是一個長滿雀斑的小女孩,她詫異地盯著面前的人,渾身發抖,祈求說:「你救救我,不要他們洗乾淨,煮了吃。」 路勃勃把身邊那女人的黑鞭子奪了去,笑呵呵地說:「我不捨得打你的。你洗澡,趕快洗澡,和她們一樣洗完澡,沒了事兒,我不騙你的。我家也有長得和你差不多的鑽冰豹子,那小子吃肉不及老子,打架打不過老子,從來也不敢像你們一樣來惹老子生氣。」 狄阿鳥一聽他的話就冒火,上去就抽上一耳刮子,打得他「唧唧」叫。 旁邊的女子見他不像下人,也不像普通人家,眼神有點兒撲簌。 狄阿鳥相信這個少女口出不凡,自己是受到長生天的指引才聽到哭聲,來到這兒,問:「你們買她用了多少錢?!」 那女子猶豫了一下,說:「我也不清楚,蠻貴地,大概要一百兩紋銀吧。」 狄阿鳥約摸一下,說:「我要了。你回頭給費姑娘說一聲,勃勃,去,把那邊的衣裳拿來,給她穿上,我帶走。」 路勃勃大喜,說:「我早這麼想了,還有好些個呢,是不是要一起帶走?!」 狄阿鳥還想衝他掄巴掌,他已經一溜煙地跑去,身旁的女子不敢逆他的氣勢,叫著「等等」,來到對著面的門口,一敲,竟敲開了,先走過來兩條大漢,隨後是一個半老徐娘,她聽了自己人地話,說:「既然你是大小姐的朋友,看上了,要去就要去不是?!容我跟她說一聲?!」 狄阿鳥本以為褚怡和路勃勃跑來,跟著費青妲吃香的,喝辣的,想不到一個去彈琴了,一個在這兒為奴隸洗刷身體,完全利用自己的信任和路勃勃的懵懂無知,強忍住不快,冰冷地說:「我非現在帶走不可。」 那婆娘一步、一步走來,賠笑說:「那就不好了。畢竟這黃毛怪物價值不菲。」 狄阿鳥知道她就是靠這種粘乎勁兒,理也不理,看路勃勃拉那少女出來,一個大漢自後面抓路勃勃,厲色躥了兩步,一拳打在他臉上,旋即跟上去一摜,攢倒在地,聽得一聲慘叫,上前用腳踏住,罵道:「狗娘養地博小鹿,你麻利一點。」 路勃勃把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胸部剛剛隆起地少女抱在胸前,渾身抽筋,只一個勁兒笑,得了話,一溜煙往外跑,隨著簾子落下來的聲音,在外面激動地吆喝:「我終於搶來一個自己地女人。」 屋子裡的桶裡蕩漾出桃花,熱氣蒸騰,一個半老徐娘的女人以手帕捧面,歪在一旁攙扶自己的女子身上,地下躺著的一條大漢仍然在慘叫,另一個大漢不喘一口氣地把裡面的人看一遍,緩緩地後退。狄阿鳥以為他膽怯了,正要轉身離開,聽得一聲吼,迎面就是撲上來的身軀,半身精光的壯實身軀膘光閃閃。 狄阿鳥斜跨一讓,在一側掂了一托,把他掄起來,再上前一大步,就信手倒插進澡桶裡,只感到桶像炸了一樣,被揚的水沖了半身。 他出來看到路勃勃等了自己,說了一聲「走」,已經是越走越快,一路上想及費青妲,記得她對自己有救馬之恩,而自己聽說褚怡、路勃勃跟她在一起,自己就放心,好一陣子難過,心裡一個勁兒說:「她既然能讓路勃勃清洗奴隸,也能讓他殺人越貨,這是他娘的什麼朋友,不,這裡面一定有誤會,她一見面就顧念著我,怎麼會這樣?!一定有誤會,她年齡和我差不多,不可能說變壞就變壞,再說了,她也不缺一個人手,沒有理由讓路勃勃幹這個,一定是誤會,我先回去問一問路勃勃,改日找到她,細細說道、說道。」 UU書猛 UuTxT.COm 詮蚊自扳越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40) 字數:4706 將那少女蒙頭蓋腦裹一番,領上路餑餑回西廂二場。 裡面已經到了一班歌舞,約摸一下,足足十餘人。她們舞不好好跳,曲不好好奏,逢人先要掌聲,見面先叫奴家,拋吻獻媚,嚶嚶,嗲嗲,生生把眾人帶到聲色犬馬之中。 狄阿鳥沿著席後走過,誰也沒在意,來到自己席上,倒把幾個自家人嚇了一大跳。幾人看來了個包著頭的粉團小姑娘,正要追問,見到狄阿鳥一身上大片濕,直挺挺地一坐著,就往下伸手,找喝的一時找不到,拿了狄阿孝面前的一壺酒,揚頭灌上兩口。 董雲兒不放心地摸了摸他身上,摸出一枚香噴噴的桃花瓣,眾人疑問更盛,還沒有問,就發覺狄阿鳥的眼睛盯上那些個歌姬,一操琴,二吹笙,三橫笛子,四引簫,玉臂抱琵琶,輕把粉腿撓,鶯聲笑語,浪態騷勁兒甭提,當即一口酒沒有緩過來,慌了神:「褚怡她……」 李思晴大吃一驚,緊張地刨問:「褚怡她怎麼了?!」 身後酒席上把一名歌姬招去,猥瑣調笑,一味問:「小姐,芳名啊?!」狄阿鳥回頭看一眼,當即把一腔酒氣吹了三尺長,有點兒發呆地說:「褚怡,她——徹底,完蛋了。」 李思晴眼睛越睜越大,轉眼從一條縫睜成葫蘆大,伸出一隻手去扯他晃:「你別嚇唬人。」 路勃勃正挑三撿四,忙不迭地給一個發抖的小少女吃的,發覺大伙定著神,湊著身等狄阿鳥給一個話兒,歪著腦袋,說:「什麼事也沒有呀,她去彈琴了。」 眾人朝一屋子歌姬掃過去。以此觀彼。 董雲兒和李思晴都體會到狄阿鳥的「完蛋」,意思很明瞭:褚怡的父親、哥哥都是斯文人,擔著朝廷的官職,將來褚怡長大**,嫁為人妻,上到王親國戚,下到地主老財再不濟,也要認為她是清白的好人家,這一下拋頭露面,衣不是衣。裙不是裙,到處和叔叔、大爺撒嬌。招蜂引蝶,可是好?!傳揚到外面,對她父兄地名聲都有極具殺傷力的影響。 怎麼辦?!趕快把她找到。 狄阿鳥喟歎,覺得這一場宴,大伙白趕了,不要說找個看起來不錯的人認識、認識。坐倒也坐不住,東西也吃不上,只灌了一口火辣辣的躥心酒。 他安慰了李思晴兩句,再一次站起,舉步到李玉席邊。 李玉身旁的老秀才不在席上。 想必老人家年齡不小,有些事兒內勤外勞,比年輕人頻繁,狄阿鳥準備先和李玉說幾句話,然後叫上趙過,分頭找一找褚怡。不然要先一場、一場找下來大為費時,等於這一頭晾了李玉,走到跟前,見李玉誤會自己要入席,慌忙欠身虛位。忙不迭一彎腰,小聲說:「日他娘的。我還有一點兒事兒,還是不能陪著老哥說話。」 李玉說:「你快點兒去辦。」 狄阿鳥點了點頭,一退身,從席與席之間的空地方出來,趙過已在前面等著。兩個人就一起往外走。去找褚怡。 他們在西廂找一路,各場都要去探頭探腦一番。像搞密探的十三衙門繡衣使者,上下來回,一頭是汗,就是不見褚怡人影,想來想去,只好把眼睛瞄向東廂,懷疑 她在那兒。 東廂只設一場,都是一些好大級別的權貴,口處都把守著轄督衙門增派過來的軍士和相府武士,要是直接闖過去,驚動太大。 狄阿鳥考慮了半天,和趙過一起走過去,瞅著相府武士,以找董國丈為借口要他們通融。 這事兒原本可以通融,只需一個人溜著後席找董國丈,俯耳說一番話就可以了,只是那些相府裡地人不是白使喚。 他們一個個都是人精,一味叫著苦,只等著把好處捏進手裡,再效這個舉手之勞。 狄阿鳥隱約感覺到了,摸一摸身上,連錢袋子都在褚怡身上別著。 他左右猶豫著,想了一番,乾脆把買來的假玉珮掂量、掂量,塞到一人手中,笑瞇瞇地等著別人地方便。 接玉珮那人已是此中老手,沒有一絲緊張,更不會流露出承受不了,動作不緊不慢,表情不動聲色,拿起來看一看,見當中盤著一隻餐餐,有些的地方牙黃,有些的地方潤青,大紅穗子在下面挺招搖,不提防對面這個大少爺模樣的傲慢人還拿假的來哄自己,往懷裡一揣,點了一小頭,說:「你稍等。」這就去找董國丈了。 不大一會兒功夫,董國丈的高大身影就在遠處地燈籠下現行了。 他出來只帶了狄阿鳥,一邊走一邊怪他唐突:「你過來幹什麼?!」 狄阿鳥並不隱瞞,跟著他往裡走,嘴巴不停,簡明扼要地說了褚怡的事。 他還沒有等到董國丈說話,就已經踏上裡面的猩紅地毯,只見場地闊大,幾十名甩袖姑娘走在中央打著轉,因迴旋而更婀娜的身姿,因荷實而更高聳的胸部,因裙身而更圓大的屁股,都能一一看清,就是不好看清一張、一張塗得面目全非的人臉。 他不禁暗自發愁,溜著後席,用自己出了奇的視力對準她們看,被轉得眼花花,才覺得依著褚怡猴子般的瘦條條,沒一個人像,正準備給董國丈說一聲,拔腿就走,卻一下留意到優美的琴聲,陡然又記起路勃勃和褚怡都曾說過琴,連忙找彈琴地人坐在哪兒,感到琴聲是從右上角的一所屏風中傳出來,大為放心,心說:「要真是在屏風裡頭,真要是在這一個端莊的歌舞場裡,就一定沒什麼大礙,我成了白擔心。」 剛想到這兒,腳已經踏上董國丈身後管家的從席,往前面看去,只見前面跪著的兩個清秀丫頭根本不是董國丈帶來地,再看各席,雖然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歌舞場,可還是有不少人胳膊底下壓著餵食的姑娘。又一陣子發懵。 他不由一陣苦笑,也知道自己不能一個、一個掰掰臉,去辨認,只好一再舉目四周,慢下找人的心。 他跟董國丈說一聲,悄無聲息往後退,極力回顧至西往東找地過程,看看有自己遺漏的地方沒有,想來想去,沒有。倒是在不經意間,注意到許多於此無關地細節。比如自己認識地人中,陳元龍沒有來,張懷玉沒有來,羊杜沒有來,甚至東廂最上首的一個黃袍少年在自己進去時,帶著裴沛一起出去地。 他把這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卻偏偏找不到褚怡。 上天也應該留根羽毛,下地也需要翻一堆土,人,去哪兒了呢?! 難道真在主場,不是人家胳膊底下壓著,就是在屏風裡獻藝?!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見著她,怎麼也得替她爹爹,娘親。哥哥,嫂嫂,表嫂,表姐,姑姑。二大爺,三叔,四舅媽……這些人管教她。 迫不得已,照樣操起巴掌打改她。 狄阿鳥心焦似火,火添怒氣,咬牙切齒不在話下。走下來見著趙過。說:「不找了,再找下去。怕是她家幾代都要被我扒出來,罵一個精光。」 趙過對費青妲的印象不錯,更把她那種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風韻驚為天人,說:「那個姓費的小姐也挺好的,你別聽路勃勃一個人亂說,她一定有安排。」 狄阿鳥說:「是呀。有安排,安排得我找不到——」說到這裡,一下兒括掌,笑道:「是不是還沒安排她出場?!或者出過場,退出去喝茶?!你跟我來,咱偷偷到後面園子裡去,看一看?!對,去看一看。」 他用鼻子嗅了兩下,說:「阿過,到了考驗你是不是一個好獵人地時刻。」說完,連忙左右看一番,拿下巴往後園子裡一點,閃身到了陰影底下。 趙過也不甘示弱,一閃而隱,到了暗處。 他們到了後花園子裡,直奔化妝、排練搭起來的帳篷正門,眼看燈光和人影,害怕被相府中人發覺,惹出事端,一連避了好幾避。 又是幾個人過去,趙過要貓腰操到石子路對面,狄阿鳥感到後面有人,一把拉上他,小聲說:「後面。小心後面。」 兩個人回頭,後面是一道石軒,中間隔了一個小園圃,中間高高地花棵子仍然殘在,往裡面漫了一漫,為聽他們說話,乾脆摸了過去。 風聲稍起,顯得爽冷、爽冷的,一個人小步往前走,靴子很硬,哽哽地響,聲音倒懶洋洋,充滿威嚴:「他叫什麼?!」 另一個人說:「我的一個族親,叫裴趕雲。」 狄阿鳥醒悟過來,連忙扭過頭,在趙過的面前翻了兩下手,示意後一個說話的是被狄阿孝打倒的那公子哥兒。 趙過也聽了出來,趴去狄阿鳥耳邊,小聲說:「他們到這兒幹什麼?!」 上面幾個人竟來到地勢較高地石軒邊緣,狄阿鳥和趙過都連忙住嘴,屏住呼吸,不知他們往下看,能不能看到自己兩個,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走,無端端生有一種自作自受之感,正在心裡發著愁,上面的人再次說了話。 「我很看好你父親。也很看好你。老大、老四、老五送了些什麼東西?!啊。我告訴你吧,他們可都是覺得你們父子走一個過場,給別人佔住位置,心裡輕慢……!特別是老四,不是自以為了不起麼?!父王要他帶一次兵,那麼多人,竟被博格阿巴特一個草寇的幾個毛騎追了幾十里,還是張懷玉跳到水裡,帶著他游過岸,現在知道天有多大啦?!」 來人笑得陰沉,身份呼之欲出。 狄阿鳥覺得他不是秦綱家的老二就是老三,也打鼻子噴一絲輕蔑氣。 裴沛倒不敢亂說,只是一個勁兒急:「趕雲怎麼來不來?!」 來人也不再往大事上扯,只是曖昧地問:「我現在對那些胖嘟嘟的女子不敢興趣,倒是覺著蠻女挺風騷,嘗著有感覺。你說要來朝貢的那位高顯的女大公,她是長一個什麼模樣兒?!要也是高高的個兒,披一件獸皮,露出光滑晶瑩的大腿根兒,倒不失一番情調?!」 狄阿鳥嘴角**一下,暗自冷笑幾聲。 裴沛則說:「以我看,那女大公來我朝,終是送上門來的,誰能妻之,誰就是陛下眼裡地儲君。」 那人輕輕歎道:「的確有道理,她來朝貢,心裡無非想著朝廷的支持,靠什麼穩固,自然是婚約,和親嘛,這個和親,自然不能用女人,男人,哪有送過去的道理,若能妻之,嫁妝可是一塊膏腴,幾萬兵馬呀?!」 狄阿鳥再一次冷笑,心說:「你們這些個深宮長大的少年也未免太幼稚,若是琉妹有弟弟,她嫁過來,公主嫁過去,都是聯姻之舉,不影響政局,再平常不過,問題就在於琉妹她沒有弟弟,只要你們透露一丁點兒聯姻之想,就有以天朝大國併吞小國地意思,即便琉妹女兒家不知輕重,舉國上下也不允許。 前幾日,國王還在這個問題下絆試探,他可比你們清楚,要是老子說,誰有這個意思,他就倒大霉……」 趙過也冷笑一聲。 那人說:「我好像聽到有人冷哼一聲。」 裴沛善於迎奉,也說:「我似乎也聽到了,風吹的。」他一指,說:「來了。」 那人笑道:「趕雲這人真有孝心,把自己的未婚妻送來給我。」 狄阿鳥和趙過聽到遠遠裡好像是李思晴喊叫,被風一送,清晰得很:「你把我帶到這兒來幹什麼?!你個禽獸,你騙我。你看我相公一會兒不殺了你。」再一聽裴沛還在回那一個王子話兒,說,「總不能便宜了博格阿巴特吧?!」一下兒驚呆了。 憂優書猛 UutXT.COm 全蚊子版閱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41) 字數:5156 裴趕雲有相府的下人可以利用。 他趁著狄阿鳥不在,先一步支開自己認為妨礙比較大的狄阿孝,隨後找了李思晴,要單獨說上幾句話,心裡明白,有親情,有長輩,在那兒擺著,要說一個清楚,一定能把不提防的李思晴騙出來。 事情相當順利,眼看兩個人執著送到後園子裡,事情就做成了。 他不是個笨人,可說絕頂的聰明,使了一手驅虎吞狼,一邊能巴結上王子,一邊能報復博格阿巴特,當然想過博格阿巴特很快就會回去,一旦回去,肯定要出去尋找,找到了肯定不會放過他,高明就高明在這兒,那時,博格阿巴特面對的不是他,而是正懷著獵艷之心的王子殿下,一旦兩人衝撞起來,無論博格阿巴特是不是忍氣吞聲,敢不敢忤逆千歲爺,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身首異處。 他也想過家裡,想過長輩,覺得自己要是把李思晴獻到一位王子面前,李家人高興還來不及。 聽著被摀住嘴巴的吞嚥聲,聽到拿開手掌,開口的喊叫,他心裡一樣不好受,但不好受之外,還有著一份強烈的報復心,兩相交之,即便服用了五石散,感覺也不過如此而已,此時那是整個人走路都輕飄飄的,一高一低,大老遠揮舞手臂,發出愉悅的聲音:「來了。來了。」 裴沛心裡也有數,這是要利用王子,整死博格阿巴特,連忙衝過去迎接幾個人的到來。 王子卻還要對禮物保持高傲的態度,反而轉過臉去,面朝園圃,正心頭含笑,為享用別人的未婚妻飄飄然。不防面前突然躥出一道身影,把一聲巨雷般的大吼丟到他耳邊,打得他猝不提防之下,一個貓彎躲藏,推住石軒的欄杆擋住身子和臉,發抖地大叫:「刺客。」 忍不住爆發的是趙過。 狄阿鳥激動歸激動,卻知道自己就在身邊看著,眼皮子底下不會出什麼差錯,沒亂絲毫分寸,慢吞吞道:「不是刺客。是我呀,就是。就是那個叫博格阿巴特地牧馬人呀,你擄來的女人的丈夫,難道你不認得?!你的鞋子掉啦?!等一等,讓我上給你撿好嗎?!」 他還在往上走,趙過已經躥上去,正好離裴沛最近。兜頭一腳。 腳起來像是被搖起來的水缸中衝出來的水柱,踢得一顆腦袋仰面朝天,吐了一口碎牙,整個直槓槓往後倒,轟地一聲。 裴趕雲和兩個相府下人一見勢頭不妙,轉身就往外跑,邊跑邊喊:「來人哪。二公子被人給打殺啦。」 裴趕雲多一個心眼,卻換個花樣喊:「快來人哪,刺客。」 王子的侍衛不管他們死活,其中一個猛一拉主子到身後。掣刀挺身,怒吼道:「博——阿巴特,見了殿下,還不跪拜。」 狄阿鳥吐了一口吐沫,裝傻說:「殿下什麼官?!老子只知天朝有大皇帝陛下。不知道什麼勞子王子,難道很大嗎?!」 侍衛傻了一傻。 他已經轉去呼喊趙過,說:「回來。追什麼呢,追兔子嗎?!這個,躺地下的人是打的,在他家你也打他?!」 侍衛有點應接不暇,怕真動起手來。讓王子有閃失。後覺大吼:「殿下就是陛下的兒子。 狄阿鳥爬了上去。 李思晴貓兒一樣,彎腰一跑。縮到他身邊,倒料不準旦夕禍福。 狄阿鳥順手捏一捏懷裡地五石散,扎過一個服過五石散才有的架勢,先一步把頭髮揪亂,等著給趕來地人看,懶洋洋地說:「我當是誰?!原來是大皇帝陛下的兒子呀,我們那兒,養幾個女人,能生一堆兒子,陛下乃天子,天子養女人多少?!起碼七、八千,兒子幾萬個,我一個跪,還能不能爬∼爬起來?!」 他是一步、一步往前走,侍衛緊張拔了一半劍,他一摟李思晴肩膀,轉了個彎,說:「行散後多飲酒,如此方內燒丹田,外煉筋骨R六 那殿下恢復常態,冷笑說:「博格阿巴特,你少裝瘋賣傻,據說你總對我父王表忠心,那麼現在就是看你是真的還是假的。把他給我抓起來,去呀,快去。」 侍衛無奈,只好抽劍往前趕。 狄阿鳥一把推開怒吼的趙過,迎面走上去,大叫道:「來呀。我刀槍不入。」 那王子在大後底冷笑,說:「那就刺他兩劍,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刀槍不入?!」 周圍已經有人往這兒趕,有地打著燈籠,有的急沖沖,侍衛們顧忌也就少了,一個把刀立在頸旁,一個往後包抄,一個面朝趙過。 狄阿鳥情知不好,用力摟一摟李思晴的肩膀,讓她保持冷靜。 他記得自己剛剛學來的「大力金剛指」,沉下神往手上運氣,繼而把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寄托給一雙或者刀槍不入,或者一斬就斷的手,只求拖一時是一時,想必一大堆官員跑來總要問一問原由,從而為自己解得這圍。 三聲怒吼。 趙過和一個侍衛,狄阿鳥面前的侍衛幾乎同時勢起。 一道雪練至上而下,好似秋泓暴漲。 狄阿鳥幾乎是心如止水,將它的軌跡看了透徹,不作任何躲閃,直直一伸手,從側裡先粘而後捏,憋到一氣極點,放聲大喝:「刀槍不廣、。」 眼前光影閃了幾閃,歸於寂滅,只聽得金屬「噌」一聲哀鳴,半截刀身落到地上,「叮呤」作響。 狄阿鳥感到手上有一股熱流,卻不多。 他成功了。 從五歲開始煉氣至今,當真成就了內功,想必從此和銅頭鐵骨的薩滿一樣,離刀槍不入也不太遠,欣喜無以言表,感到李思晴發出一聲驚叫,身子劇烈地顫抖,用另外一支胳膊,再次摟一摟她。舉起胳膊,真心實意地「哈哈」大笑,喊道:「銅頭鐵骨,刀槍不入。」 面前的侍衛不敢相信地站著。 狄阿鳥相信自己只要一拳,就可以打碎鼻骨,卻並不動手,只是跺腳大喊:「銅頭鐵骨。」他趕到後背猛烈劇疼,有什麼刺進去,卻只是悶哼一聲:「銅頭鐵骨。刀槍不入。」 劍沒有刺下去,掉到了地上。 趙過戰勝來救。咆哮一聲,把半支胳膊豎直撞到自背後刺狄阿鳥那侍衛的心坎上。 這就是平常說的大摔碑手法。摜力最透徹,那侍衛半窩著身子,腳下不穩,四處亂走一陣兒,至始至終沒發出一聲,翻過石欄。衝下去一蜷縮,一動不動了。 他噴一口血箭,有不少留在狄阿鳥的脖頸上。 狄阿鳥抖了一下,脖子打了轉彎,像吃飯過後打了一個嗝,攜住李思晴,再次往前伸腳,對準面前的侍衛,張圓嘴巴,一腔噴吼:「銅頭鐵骨。刀槍不入。」 侍衛想也沒想,幾乎出於本能,把半截短刀刺去他肩窩之下。 一陣刺痛,那兒立刻殷紅了一片。 狄阿鳥牙齒咯咯地想,往前抵去。再一次大吼。 侍衛呆若木雞地後退,接著是飛一樣後退,生怕被一把撈住,走不掉,卻一屁股坐到地上。狄阿鳥往前看一看,前頭還有七、八個侍衛。已經有人一躍而過。去斗趙過,心頭大苦。按這樣順利地來回算,也要插一身刀劍。 他沒有再吼什麼「銅頭鐵骨」,扭過臉來,朝一旁看去,只希望有人來解一下圍。 站著地人都傻了,卻不是對著他,而是對著後面正宅的方向,只見一些小廂房都已經火上房頂,烘烘燃燒,濃煙一股、一股,隨著秋風亂走,焦急的小鑼敲得「叮噹匡鏘」,而侍衛們也都停了手,放眼望著,聽人聲嘈鬧,聽雞鴨上樹,聽人大喊:「救火呀。快來救火呀。」 趙過趁機來到狄阿鳥身邊,抬頭看上一看,怒聲道:「天火。」 狄阿鳥看火勢是從小房燃起來的,離大房甚遠,一點也不擔心狄阿孝他們,愉悅大叫:「刀槍不入。」 下人們有的頭頂著盆,有的提個罐兒,有地晃著大半桶水,來往交織,穿梭走逐。 前院原班賓客也拚命地往外頭撤,哭喊和嚎叫時而可聞。 後院子裡倒便宜他們這些不用打水地看客,王子,侍衛,狄阿鳥,趙過全傻愣愣地踮腳。 狄阿鳥很快反應了過來,心道:「這不是府邸,是園子,房屋疏鬆,火勢哪兒能起這麼大,這是有人放的火,怪不得自己老抽鼻子,是用不太起油香,沒有太大膻腥地皮油。丞相,丞相,倒是一程走了半程,火就燒到家裡來了。」 他嘟囔一聲「刀槍不入」,回掃那個王子,那王子也掃了過來,臉色格外蒼白。 狄阿鳥怕他還不肯罷休,殺心大盛,差點想先下手為強,將他們殺光在這兒,然後推給刺客。 一想到刺客,的確有人在喊刺客,有人撕開嗓門,將一聲如喪考妣地喊聲放出來:「裴老爺被殺啦,快抓刺客呀。 喊聲突然之間變得尤為厚重和倉促:「丞相被刺。快追刺客。」 下頜整個兒壞掉地裴沛爬起來,剛剛踉踉蹌蹌地往前走,聽到這些清晰可聞的喊叫,就再一次栽下去。 王子一定要殺博格阿巴特,何嘗不是因為他是丞相的兒子。 他跟王子一起作奸犯科,被趙過一上去打壞掉,日後他老子即便是不埋怨王子,打官司時,也要把內幕牽扯出來,殺博格阿巴特,無非人之常情,本能地要給人家老子一個合理的交代。 現在丞相都遇了刺,還有什麼可交待?! 王子低沉地說了一聲:「我們走。」 幾個侍衛前後左右護著,上看下看,踏步向前,走到裴沛第二次倒地的地方,王子回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從侍衛腰上拔出一把劍,刺進裴沛的身軀,拾劍起來,插回侍衛腰裡。 狄阿鳥知道這是為什麼,解決了這個人,兩人之間,最起碼可以裝作無事發生過,這就一回身,坐到了石欄上。 他讓趙過給自己胡亂系過傷口,抱起李思晴說:「不要害怕。我們回家,回家就好了。」 三個人四隻腳跑得飛快,走過火屋之間地空地,來到前園,官兵已經在往裡進,相互間倒也沒有誤會,倒是到了前面,看到一園子的人,很多人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倆,雖沒有大喊刺客,卻老遠避開。 兩人往人群裡鑽著,狄阿鳥硬拉上一個,問一問,才知道轄軍衙門的人已經堵住了門,要一個、一個地放行,心兒怦怦跳個不停。陡然間,他們竟然再一次撞見李玉。李玉有些兒焦急,問:「你們去了哪兒,渾身是血,把女眷丟在……還帶著半把刀?!」 一聽說半把刀,狄阿鳥安心了不少,心說:「我把這半拉刀藏好,有人要問的話,我就說跟王子殿下一塊抓刺客,受的傷,想必現在他還不會為了至我於死地,滅口太多,一定會幫我平息這一件事。」 正在這時,人群大亂,滾出來一個人。 繼而一個人一拔數尺,到了一棵樹上,接著一躍,到了一間剛剛起火的房頂,下頭滾著的人捂著傷口,倒不是很重,喊:「刺客,帶著面具,他剛才就靠著那一棵樹下,彎腰蹲著,一點兒也沒有錯,帶了一張面具。」 士卒們四面要包抄,只見他走在火不大地方,卻苦於無計。 賓客中的一些大漢也不自覺跟著走,遙遙喊出他的位置。 陡然間,一個袍子撒在半空中,一道人影沖天而起,好像是踩著袍子飛了起來,也上了房頂,一擺寒光吞吐地寶劍,大叫道:「刺客休走。」 狄阿鳥聽著像董國丈,生怕他有閃失,連忙往前走。 李玉一把拉住他,說:「你去幹什麼?!」 狄阿鳥回頭看了一眼,說:「那個是我伯父。」 李思晴也拉住他不放,趙過連忙說:「你留下。我一個去。」 猛地跑到一個牆角,借助牆角相互踩了幾踩,上了牆,再一跳,掛在屋馬上一翻,到了房頂,踩著瓦往廝殺的地方走,這時狄阿鳥才想了起來,拍了一拍大腿,痛恨地說:「他沒有帶上兵器。」 李玉帶的那個老秀才打一旁鑽過來,說:「連帶來的下人也要查,要查到什麼時候?!這種飛簷走壁的人,難道還能混到下人裡?!」 狄阿鳥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旋即推翻他地話,反駁說:「這火著得好古怪,府中肯定有刺客的內應,查一查,倒也應該。」 優憂書猛 UUtXt.COM 全汶子阪月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42) 字數:3677 他一說到這兒,擔心上狄阿孝和不見了的謝先令,連忙回過頭去。 一簇、一簇人延伸重疊,雖有火光照耀,仍似一叢不透風的山林,看得人心裡急躁,狄阿鳥只好大喊:「董雲兒。博小鹿。」 他讓李思晴站著,退後幾步,從外面的空地頭上往人們面前焦急地往深處望,不停大叫:「董雲兒。」 喊著、喊著。 狄阿孝、董雲兒他們推著人背回應。 董雲兒尚不知道董國丈去追賊了,欣喜地彙集到一塊兒,聽狄阿鳥一講才知道。 他幾個伸一伸脖子,見董府大管家在官兵圈外搓手,頓時確信那個就是董國丈,不禁遊走翹望。 過半晌,董國丈竟是被兵護送回來,由一頭大汗的趙過放下。 狄阿鳥聽董雲兒尖叫了一聲,連忙走到了跟前,見董國丈臉色發白,腦門滾著一顆、一顆黃豆般的汗珠,心中驚駭,脫口道:「你受了傷?!」 董國丈點一點頭,抓住他的胳膊,吃力道:「讓他們別追了——追也追不上。」他回過頭去,沖蒼茫滾煙的人去處,喃喃地說:「難道是他?!」 狄阿鳥自己知道自己的傷,指上狄阿孝背上他,往前一指,連聲讓人開道,急切道:「誰?!你見著他啦?!」 董國丈變得堅定,說:「一定是他。」 董雲兒在一旁大叫:「你倒是快說呀,讓官府去圍捕,好報此仇……?!」 董國丈按著狄阿鳥的肩膀,用力地說:「我懷疑是謝曇——」 狄阿鳥對朝廷上的事知道不多,置於冰山一角,也沒心懷疑到底是誰,只是心裡怨他。想他真是的好管閒事,人家殺丞相關他什麼事兒,沒一個人出頭,他卻自以為藝高人膽大,追得不要命。 這話說不得,狄阿鳥只好憋在心裡,一個勁兒跟著跑,顫顫指手,怒喝兩旁的人:「讓開。讓開。統統讓一邊去。」 到了外面,已經來了營醫。 狄阿鳥被官兵攔下。不能和他們一起走,只好返身回來。聽任折騰。 因為權貴們施加的壓力,所謂的盤查,只盤查上百人,內外都已頂不住,只好聽任人散,狄阿鳥真想追到董府看一看。還是帶著大伙回了行館,到行館,已到了半夜,謝先令倒在裡頭坐著,聽到聲音出來接人。 狄阿鳥倒失了神,不敢相信地問:「你怎麼飯也不吃,跑回來了?!你不要跟我說,刺客和你打過招呼噢?!」 謝先令尚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是連忙說:「哪兒來地刺客?!我碰到一個老相識,把主公通天的路打通了……」說完一彎腰。引著狄阿鳥進去,到了屋裡,桌面上點著蠟燭,旁邊放著地圖。 他看了看,在狄阿鳥耳邊說:「我進了門。心裡就在想:難道李衛李大人就不來赴宴,於是趕到門邊聽人唱禮,可巧了,把李衛家的人等來了。我碰巧認得一個,以前在江湖上行走,叫番毛鼠。就顧不得跟你打招呼。追上去敘舊,拉去喝了杯酒。」 狄阿鳥心裡事兒多。很不順,沒有開口說話,逕直走去內室,讓李思晴幫著裹傷。前腳進去,後腳,謝先令也跟去了內室。 李思晴不敢看狄阿鳥的傷,出來一喊,趙過和狄阿孝也進了去。 謝先令看了一看,說:「主公讓他們先出去一下吧?!」 狄阿鳥說:「你還信不過他們?!」 他說:「我就弄不明白,為什麼非要走李衛的後門,其實,還是有著別的權貴可以利用……」 謝先令也沒有堅持,說:「你的意思,是董國丈?!」 狄阿鳥啞口了,他知道董國丈和自己的來往,明眼人都看著呢,不要說朝廷會不會採納,將來自己搗騰出事,免不得拖累人家,就說:「他不行。」 謝先令笑道:「那就只有李衛可以。第一,李衛是偷來的主張,他能讓別人細察戰略的出處?能讓這個主張遇到阻撓?將來有什麼不對頭,主公派人聯絡他,他不是要為主公遮掩著?!第二,我在中正樓那兒已經摸過李衛地底,他曾隨李綱,在北面行走,要是提給他,他才知道北方有多亂,換一個人,他會不會覺得此戰略沒有實行的必要呢;第三,主公地戰略構想牽扯到大局,李衛知道他自己在陛下眼裡的水準,定然不敢直接言明,送一個完整的出去,而是找一個時機,突然語出驚人一句,啟發到陛下,然而後再應付陛下,發覺出自己的主張,到那時,就成了陛下自己的主張,誰阻攔得了?!第四,主公現在最缺的就是錢,而要交接權貴,我們實在負荷不起……」 狄阿鳥說:「行了。行了。錢地問題最好解決,大不了,從錢莊裡挪用,不過,你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就按你說的辦,回頭再說,我現在頭疼,身上有傷,想吃飯……」 謝先令卻不住嘴,道:「我還有一個事,這件事,一定要給你一個,人說。」 狄阿鳥大吃一驚,「哎呀」道:「你不要說,這件事大得我明天就可以身首異處。」 謝先令說:「沒錯。」 狄阿鳥一下收了心,把狄阿孝、趙過幾個都支走,說:「說吧。」 謝先令走到門邊,再走回來,說:「為了簡化母圖,我們經過商量之後,用圈點代替形狀,這個圖沒有一張放出去,只有十套,今天丟了一套。」 狄阿鳥一下把脖子伸長,小聲道:「不可能,摸它又不能當錢?!」 謝先令說:「一點也沒有錯,正因為如此,偷圖一定有目的,我懷疑下頭有內奸……我知道你信得過趙過他們兩個,但他們難免口封不嚴,把消息走漏出去。」 狄阿鳥笑道:「就是內奸,偷圖幹什麼呢?不一定丟了。」 謝先令歎息說:「我今天提前回來,張推事在翻地圖,我問他,他語無倫次,說他剛剛去喝酒,出去一陣兒,回來,東西好像被誰翻過,找一找,看看少沒有少什麼值錢的東西。我懷疑是他。」 狄阿鳥皺了眉頭,說:「你懷疑有人收買他,把地圖拿去,自己也刊?!」 謝先令點了點頭,萬分鄭重,隔火探頭:「被人刊倒不怕,就怕他進了十三衙門。」 狄阿鳥心裡「咯崩」一下,立刻想到樊英花的告誡,眼神一下兒捉摸不透,說:「你去把他叫來,我有話問他。」 謝先令跳蹋了片刻,說:「你千萬不要打草驚蛇……」 狄阿鳥心裡很煩,一揮手,喝道:「我不用你來教我。」 謝先令點了點頭,不大功夫,叫來披一件衣裳,打著哈欠的張奮青,送到門口,回過頭來,背著屏風坐著,像是在把門。趙過和狄阿孝也不知道這個時候,把張奮青喊起來幹什麼,心裡一個勁兒納悶。 李思晴和小棒頭也在外面,一邊牙緊,一邊嚷:「有什麼話,明天說不行嗎?!傷也不管了,給你說完跟他說,沒完沒了了!」 幾個人正相互看著,聽得一個人猛地大叫,說:「我改了,你饒了我這一回吧。」 趙過和狄阿孝進去,只見張奮青在地下跪著,哭嚎求饒,再一看狄阿鳥手持一把劍,劍上滴血,都呆了一呆,上前攔個結實。張奮青趁機往外跑,捂著傷過堂到院子,一邊哭,一邊蹦,大叫道:「狗賊,我跟著你出生入死,耳朵都沒有了,你現在可好,丟了一張地圖,說我是內奸……」 他吐了一大口吐沫,說:「我現在也是朝廷捕快,看你敢出來殺我?!」 幾間快住滿的房裡都一個勁兒往外蹦人,一看這模樣,裡外瞅著發愣,再一聽正屋桌椅一陣響,霎那間,狄阿鳥提劍出來,由趙過和狄阿孝阻攔,還躍躍待撲地大吼:「看我敢不敢殺你!」不禁渾身發寒。 張奮青也怕,一背身,逃了幾步,看狄阿鳥過不來,說:「虧我還為你抓楊員外。」 他衝著幾個一起的捕快揮手,大喝一聲:「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們走。」幾個捕快都是他地下級,連忙回屋拉了衣裳和公文,拖著長長的褲子追他。 狄阿鳥看人走了個精光,「噹」一丟劍,坐到地上,回頭給謝先令說:「果然是他。他個禽獸不如的傢伙呀。」 大伙不知怎麼回事,謝先令卻是知道,知道他心傷透了,過來攙了他,說:「主公。他現在畢竟是官府中人……」 狄阿鳥猛地一伸手,揮舞了一圈,掉著眼淚,沙啞著咆哮:「官府。官府。 官府有我待他好嗎?!」 幾個人把他扶到屋裡,見他的傷口復裂,連忙給他裹傷,發覺旁邊的傷藥也被碰到,不知道滾哪兒了,只好重新去拿一瓶來。 謝先令他們不住地歎氣,等傷藥一上好,纏上布,留下李思晴一個,出去。 浟u書萌 uuTXT.COM 詮蚊吇阪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43) 字數:3765 趙過來站站,總也不是個滋味。 他忍不住想回去再問一問,扭過頭去,卻見正門幾扇半舊鏤木門兒閉個嚴實,剛剛在外間的燈火轉到內間,窗廂上只剩暗光一縷,只好把念頭打消。他走到洞開的捨房門口,朝謝先令看了一眼,旋即一轉身,出來往外走了。 走到行館大院外的大街,兩頭黑乎乎,僅有幾個昏暗的燈籠在秋風裡飄著。 趙過記得幾天晚上鬧刺客,生怕城防上的人把張奮青他們抓去,往前後兩頭看一看,順著張奮青可能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步子越走越快,緊接著就是一陣飛奔,兩條腿車□轆一樣次序落地,過了一條街,還是不見人影,怎麼看,張奮青都不再是丟丟骰子,撒撒氣,別無去處,反而走得乾脆。 他一下兒有點兒發楞,扭頭看到一間客棧,很想敲開門,進去瞧一瞧,一步、一步走到下面,外面掛著的兩搭燈籠把緊閉的門照亮,根本不像是剛住下人的模樣。 他仍然不願意干休,繼續向前追。 走不遠,前頭有幾個影影綽綽的身形,他心中一喜,不由加快腳步,正要喊,更遠處轉出來幾隻燈籠,腳步「嘩啦」作響。 燈籠的光把順方向走的人影送到眼底,的確像張奮青他們。 趙過怕惹上麻煩,猶豫了一下,對面過來的兵卒從慢到快,往前疾跑,迅速把幾個人圍在街中間,舉著兵器迫著,喝道:「你們是什麼人,都給老子蹲下,蹲下?!」 幾個人圍一個圈,一個像是張奮青的聲音很響亮:「我們也是官府的人。」「蹲下」之聲喊得激烈。趙過只聽得幾個人嚎叫般抱頭分辨:「我們是來京辦案的捕快,有朝廷的公文作證,本來是要提我們縣的楊員外問話,沒想到被落戶我們縣的惡霸博格阿巴特騙了,要見四王子殿下……」血一下湧到頭上,再不去管他們,立刻隱到暗處,轉了一個身。 想不到一點兒也沒有冤枉張奮青,想不到…… 趙過激動地走到門房那邊。 自從狄阿鳥出錢看過受傷地差哥兒,行館上上下下對他們很熱情。和他出去時一樣,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兒。 趙過走近了。站在院落裡一動也不動,不知是不是該打攪狄阿鳥,把張奮青投敵的事情告訴他,夜深人靜心未平,弟兄們一一躺下,私語片片。半截兒小院從外到裡一通晦澀,好像是一個透著冷意的陰谷。 猶豫了好半天,他還是忍住了,一扭頭,進了捨房,到炕上睡覺。 風拍捨房,並齊的大炕上捲了一個、一個牛犢子一樣的身軀,說話聲是越來越小,時斷時續,漸漸兒全消失不見。一團侵襲的虛無空氣在這兒盤旋一遭,回到院子,穿過門牆,掩去正屋,俯視著左右冷幾。一條紅木櫃,花瓶,梨木,梨木椅,中間的四方大桌案,向內室直撲。對鏡稍稍冷笑。榻上光景黯淡,正有人在上頭翻來覆去。 狄阿鳥知道自己等天一亮。就要去褚怡家看看她有沒有事,還要去探董國丈的傷,卻偏偏睡不著,睜著兩隻眼,翻來覆去,歎得一聲長,一聲短,到底也沒有來得及填的肚子咕嚕嚕直響。 突然之間,他猛地坐起來,把兩條腿放到榻下,端端正正坐著。 李思晴好不容易睡著,正做噩夢,被這麼一嚇,立刻轉醒,見他賣了一個後背,好久也不動一動,坐起來,小聲問:「你怎麼了?!」 狄阿鳥喟歎,說:「愁啊,要是我什麼都沒有了,或淪落成一介囚徒,或身首異處,到時你怎麼辦?!」 李思晴心中一緊,一陣害怕,自後面摟上他,把臉頰貼到背上。 狄阿鳥生硬地掙脫出來,在榻前橫豎走上幾步,拿起一把折扇丟進洗臉地銅盆,伸手提了寶劍往外走,等李思晴追到門口,他已拍響了小棒頭那間屋子。 小棒頭光著腳丫,稍穿衣裳,尚提著一堆遮上掩下,隔著門縫露過臉,一閃身出來,順著牆邊往裡面的屋子摸,到了門口,碰到門邊地李思晴,兩個人就怔怔地站著,朝一盆一劍的狄阿鳥看去。 狄阿鳥給她們擺了一擺手,壓低聲音:「你們去睡吧,我餓了。」 李思晴覺得是剛剛惹毛了他,嘀咕說:「你要是真餓了,就該把他們那些人喊起來。」狄阿鳥沒有吭聲,一個勁兒擺手,樣子很嚴厲。她只好拉過小棒頭,說:「那。我把門頂上。」說完合起門,淚珠子掉了下來。 小棒頭連忙說:「別惹他,惹毛了,他一惱起來,不得了。」 外頭只聽得狄阿鳥的腳步,東走一走,西走一走,每隔數步,歎息一聲:「心痛啊。「兩個少女隔著門聽,聽著他遠去……,也就相互扶持,回裡面睡覺。 狄阿鳥的確有點兒餓,走到柴房的門口,掛了一把鎖,推一推,門死死的,這就走回來,在半截院裡來回走動,反覆叫道:「心痛呀。」 他一身素色,把大補敞著,好似半夜裡地遊魂,聲音伴著腳步癟得人頭皮麻,不消一陣工夫,惹得許多已經關閉的耳朵豎立起來,卻沒有誰肯觸這個眉頭,都是躺在炕上,瞪著眼,聽他的哼哼。 狄阿鳥哼了半天,再一次去廚房,上看下看,看到牆上掛著一盤繩,旁邊有個小搭棚,裡面放著木柴棒子,一伸手,把繩子拿下來,雙起來,往地下一攤,摞上一堆乾柴,乾脆把劍也放上,用腳壓住,一把搭了個扣,背到背上,一手持銅盆,回頭到馬棚拉一匹馬,往大門口走去…… 到了門口,裡面的門吏正打瞌睡,合不攏嘴地站到門外,問:「博公子這是……?」 狄阿鳥伸手指了指,等他把木門打開,方有點兒呆滯地說:「剛剛,服過藥,餓得厲害,出去烤野味!」 門吏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他背著柴,牽著馬,走出了好遠,只好賣一個心勁,忙不迭地喊:「公子把柴放到馬背上,不是少費些力麼?!」 狄阿鳥卻念上兩句:「平日讓這些畜牲受氣,今兒,俺也馱一回。」 他一人一馬,專揀小巷子走,一路上也不見碰到巡邏的兵丁,等到了樊英花的小宅,也不知到了幾更,天跟墨潑的一樣,隱隱兩扇門板,只有一絲的實在感。 他看也不看,站到跟前拍一氣,發覺門墩下頭可以爬過去,就不敲了,乾脆把背上的乾柴放下,把衣裳也脫下來,跪到地上,凹腰往裡鑽,剛剛拱進一個頭,眼前多了兩條腿,旁邊似乎亮了一道寒光。 他生怕人家剁他腦袋,自報家門說:「我是狄阿鳥,來找一些吃的。」 唐凱不在這兒住。為了避開官府地注意,裡頭就住著幾個女的,趕過來的是十九妹。 她不禁打一個寒蟬,茫然看不到人在哪,正要上前開門,趕上一步,發覺腳上踩中一個肉墊,下面慘叫一聲,連忙問:「你在哪兒?!」 狄阿鳥說:「我在你下面,你踩了我的手,我手上還有傷……」 樊英花在院子裡站著,等見勢不妙就逃,聽到十九妹說是狄阿鳥,放下心來,點起一盞燈籠,只見一個男的光著身子,穿一條犢鼻大短褲,身上纏著幾道白,背著一小捆乾柴□轆,半天沒有明白怎麼回事,問:「你這是要幹什麼?!」 狄阿鳥收回看著十九妹趕馬地視線,放下乾柴,把衣裳穿上,抓起自己的扇子,「啪」地打開,搖一搖,說:「心情不大好,黑夜來叨擾。帶了盆和柴,欠缺肉和料。」他說完,就嚷:「快弄一些肉。」 樊英花衣冠不整,有點兒狼狽,回屋整過,就見狄阿鳥也不進屋,跑她們的柴房裡把裡面的羊肉找出來,當院子放一個小板凳,一個放著乾草的銅盆,放一把火鐮,一把折扇,自己盤腿坐下,揮舞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在小凳上朵肉,剁過之後,一一穿到劍上,罵一旁地十九妹:「我還當你們不吃肉,明明有羊肉,上次為什麼不給吃?!當真吝嗇到這個地步?!」 樊英花火冒三丈,大步走到跟前,道:「你哪兒丟人現眼不好?!半夜三更,半人半鬼,到我這兒來生事,你給我滾。 狄阿鳥說:「肉也借到了,你要是不讓我用院子,那我就去外面,等著,我馬上走。」 樊英花恨不得一腳把他踢出去,看他紮好了這一付架勢,說走還真能挪到外面,燒火烤肉,怏怏無奈,跟十九妹說:「把廚娘叫起來,給這餓鬼做一頓飯。」 狄阿鳥說:「誰也不要驚動,院子借給我就成,你先回去睡覺,等我吃飽,明天早晨給你說點事兒。」 樊英花要押押他,帶了十九妹回去,說:「那好。院子裡借給你。」 她們回到屋裡,也都沒有睡,點了一盞燈,等他耍完性格,過來敲門,卻不料等了好大一陣工夫,院子裡擦過火鐮,漸漸兒冒了一團火光。 樊英花和十九妹面面相覷,打開門出來,只見狄阿鳥背對著門口1盤腿坐在院子中央,一手持折扇,扇點在一隻銅盆中地火,另一手提劍挑一串肉,在火上翻來覆去,身上一件白色單大褂敞著胸膛,被風吹得往一旁飛。 火被扇子和涼風趕得起勁兒,越燒越大,肉「茲拉」冒煙,香氣瀰漫。 u悠書猛 uuTxt.coM 銓蚊子版閱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44) 字數:3688 樊英花好氣好笑,乾脆讓十九妹搬來一把太師椅,坐到對面,說:「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丞相被刺了?!」 狄阿鳥大吃一驚,不認識一樣看半晌,問:「是你主使的?!」 樊英花搖了搖頭。 狄阿鳥連忙追問:「你參與了?!」 樊英花再一次搖頭。 狄阿鳥一下兒摸不著深淺,小聲問:「你得悉內情?!」 樊英花仍然搖頭,說:「我怎麼可能得悉內情,只不過昨個那樣的大宴,整個長月,也已經是好幾年沒有舉辦過了,我怎麼能不去探一探消息。」 狄阿鳥想了一下,說:「我去了,碰到了李玉。」他說:「你哥哥說你們交惡,都是你叔叔從中挑撥,他已經醒悟過來,讓我告訴你一聲,要你遠走高飛,跑一個是一個。 他來為父報仇。你飛不飛?!」 樊英花歎道:「我飛去哪兒,你而今在京城,我尚不好去東夏,能飛去哪兒?!」 狄阿鳥狐疑道:「你留在京城幹什麼?!」 他想了一下,說:「你別說笑,為我在京城,我連知道你在幹什麼都不清楚,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京城的真正用心。」 樊英花猶豫了一下,說:「你信不過我?!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訴你,我和你母親商量過,準備在京城走上層路線,這條路不是說走就能走通的,我在這兒,一是想求財,將來收買之巨,是動輒過萬,據說你叔父那兒握著你家的金銀,但他的人都脫了線。你母親聯絡不上來,只好各處產業的名單送給朝廷,讓朝廷收賬,換取赦免,然而朝廷許了口,卻不見動靜,這樣一來,你們家現在一窮二白,什麼也沒有,一旦起兵。兵器,錢糧。馬匹從哪兒來?!」 狄阿鳥大吃一驚,道:「你的意思是說,國王知道我母親還在?!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樊英花笑道:「你問我,我問誰?!倒是忘了告訴你,你阿媽有意讓你要黃文驄場主的女兒過門,借助他地財力。她還準備找一個狄姓近親過繼。做嫡長,這也是朝廷的意思。國王瞞著你,無非是想讓她順利過繼個子嗣。」 狄阿鳥驚了一身汗,木然道:「原來這隻老狐狸知道我阿媽不是我親生的母親,故意對我隱瞞消息,只等事成以後,扶持出兩個人,到強敵不在時,放我們自相殘殺,我還以為他是真心待我呢。」 樊英花說:「朝廷的策略毒著呢。」 她說:「朝廷將越過馬重山山麓。尋找合適耕作的川谷,吸納一些遊牧部落定居作主體,建立邊城,兵鎮,達到以夷制夷的方略。並逐步向草原深處建上一些郵城,而後把這些以貿易城鎮交給一些部落的首領,在此基礎之上,劃開草地,設立各個旗盟,控制著一個又一個小勢力。讓大漠以南全變成朝廷的遠服。東夏從此只是朝廷的藩籬,一藩作亂。朝廷只要派出一員武將,就能徵調各部夷兵,共討之……」 狄阿鳥冷笑說:「朝廷劃分出統屬,分割草原,做白日夢吧,我當什麼高明的策略,原來是生搬硬套。」 樊英花皺一皺眉,不滿地說:「好好看一看你自己,目中無人,你將來定要毀在自己地狂妄無知上。」 狄阿鳥愕然,道:「和我目中有人無人有關係麼?!」 樊英花說:「一旦朝廷得手,你就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不設法破壞他們的安排,第一個身首異處地就是你。」 狄阿鳥說:「你糊塗。朝廷劃分草原,首先得有一支強大的騎兵,這樣才能讓各部震懾,俯首用命,否則拿什麼說話算數,我坐在這裡吃肉,把長月城封給你做封地,好不好; 「其次,朝廷要熟悉草原的風土人情,熟悉每一份土地,這樣才能劃分得當; 「再次,朝廷需要儲備上大量的糧草,隨時抒解危難,否則擄掠是為了活命,仍不能免,倘若高顯生變,朝廷就沒有了穩固的支撐點,只能從河東下手,但你應該很清楚,河東狹長,基礎相當薄弱。所以,朝廷要圖東夏,必須先安高顯,先安高顯?!不可能,高顯雖然把自己打扮成一隻溫順的綿羊,其實已經吞沒南黑水下游地土地,一旦解決北方的威脅,對朝廷是什麼態度,還說不準。 「最後,朝廷能平等看待草原人麼?能讓他們和雍官平起平坐麼?!要是沒有這些人入朝,朝廷就不能久制東夏,而要是撒一些官員,勢頭強了,欺壓那兒的百姓,勢頭弱了,只有唯唯諾諾的份兒。」 「朝廷若一力實行,那就需要一個緩衝,這個緩衝,就是一個合適的傀儡,我?!」他悚然道:「不過現在看來,朝廷在扶持上已不只我一個選擇,唉,我阿媽她怎麼還往過繼上想?!」 樊英花苦笑說:「也許是為了分擔朝廷對你的顧忌?!別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已經給她送過信,她一旦得你的消息,想必趕至京城來見你。」 狄阿鳥沒有吭聲,只是說:「我現在也覺得出來了,陛下在監視我,這個時候,你讓她來幹什麼?!」 樊英花想了一下,說:「你既然知道國王在監視你,肯定在你身邊安插了眼線,你盡快把眼線找出來,然而和你母親通一通氣。 「她是我所見到的女人中最讓人捉摸不透的,恐怕不會和我交底,你必須得見她。」她說:「我還是覺得張奮青是奸細。」 狄阿鳥地臉一下陰了,說:「讓你說中了,這個敗類。可惜,我一手軟,沒有把他殺掉。」 他一按地皮,爬起來,到處亂走,不停地嚷:「痛心哪。痛心呀。」 樊英花對他這些個異常舉動萬般無奈,問了問,責怪說:「你要殺他?!殺他幹什麼?!你應該裝成不知道?只在心裡有個數就成了。」 狄阿鳥捶一捶腦袋,說:「當時太生氣。」 樊英花說:「丞相死了,只怕朝廷一時半會兒顧不得你。你以後要小心一點,最好按你母親說的,什麼也不要管,捨棄一切,盡快逃回草原。 狄阿鳥無力地擺了擺手,說:「老子昨晚行動詭秘,將污垢沾上了身,恐怕一樣擺脫不掉刺殺丞相的嫌疑,現在老子的後台還受了傷,會不會有大的麻煩還說不準,還逃呢,逃哪兒?!你幫我查一查一個叫謝曇地人,他也是一大嫌疑,不知會不會和我扯上關係……好啦,我已經吃飽了,回去睡覺去。」 樊英花啞然道:「你說謝曇?!」她點了點頭,說:「我也懷疑是他,他們花山派應該和你扯不上關係吧。」 狄阿鳥表情有點兒古怪,說:「花山派。他和謝道林是什麼關係?!親兄弟,師兄弟?!」 樊英花笑了笑,說:「你怎麼老是問一些怪話,什麼親兄弟,師兄弟,『道林,不是謝曇的號嗎?!他曾經是天下公認的第一劍客,手下的花山有不少好手,不但具備這個條件,而且一直瞄準丞相一職,更有這個可能。」 狄阿鳥打了個飽嗝,喃喃地說:「那他也未免太愚蠢了?!」 樊英花說:「也許是別人嫁禍。但當時的丞相府也算戒備深嚴,除了他們那些據說是可以飛簷走壁的人,還會有誰?!」 狄阿鳥打了一個激靈,說:「不會是國王派地殺手吧。他故意嫁禍謝道林,剪除這個威脅。」 樊英花搖了搖頭,說:「要真是嫁禍於他,最有可能是魔教。」 狄阿鳥有點怕謝道林順手牽羊,把自己陷害一下,也有點兒怕國王趁機罪及謝道林,從而牽連到謝小婉,坐立不安,抹了抹嘴巴,扯上馬回行館。 回到行館,他在小棒頭地屋子裡睡了一會兒,迷迷糊糊躺到天亮,立刻去褚怡家,一見褚怡昨天晚上沒回家,丁點不敢讓她母親知道,只說自己昨個晚上,把東西丟了,看一看有沒有忘他家,聽說沒有,扯馬就去中正樓旁的茶樓,到了茶樓,茶樓上地人也不知道費青妲現在在哪兒,只好把費青妲的家報給他。 他跑到費青妲家一問,方知費青妲有刺客的嫌疑,昨個被轄督衙門傳喚。 他生怕自己一進轄督衙門出不來,沒有直接去,先一步去看董國丈,問候一番,談到自己這個嫌疑。 董國丈聽他有點兒自危,指了指董雲兒,笑道:「你是見事三分慌,何不讓你雲兒姐為你作見證。」 狄阿鳥一回神兒,覺得雖然勉強,但自己確實清白,置身事外的可能性更大,大大安心,混了頓飯吃,一勾手指頭,帶上董雲兒去找褚怡,到了轄督衙門,順便去拜訪了陳元龍,想把昨晚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他,把自己和王子之間的事也說說,提前讓他有個底,卻沒有見著,再問費青妲,方知衙門裡的人已經將她放了回去。 他想知道褚怡有沒有回行館,連忙帶著董雲兒回行館,眼看就要到了,路旁一個少年牽了匹馬問路,掃一眼過去,馬正衝自己伸脖子,而少年人影窈窕,正是謝小婉,連忙在街頭勒馬,大叫:「婉兒。」 UU書萌 UuTXT.COM 銓紋字版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45) 字數:3592 謝小婉猛地轉過身,高高興興,在頭頂高高揚手,跺了好幾步腳,扯著馬橫迎過來,眼看要到跟前,狄阿鳥倏地醒悟。 他扭頭看向一側側睨自己面頰的董雲兒,硬著頭皮撒謊:「這是張鏡家的遠房的小表弟,名怪怪的,叫小破碗……」 謝小婉渾身透著一股掩不住的風情,再穿男裝,也改變不了兩抹淡眉,細嫩光亮,好像白瓷的皮膚。 再風騷的孌童也拍馬不及。 董雲兒相信是一個名為「小破碗」的男子才怪,冷冷哼了一聲說:「少撒謊。」 狄阿鳥連忙證實給她,只等謝小婉到跟前兒,問:「告訴我阿姐,你是女的,還是男的?!」 謝小婉抬起臉頰,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念頭,笑吟吟地脫口:「男的呀。」 狄阿鳥傻乎乎地扭過身,未雨綢繆,回頭問董雲兒:「告訴他,你是不是我阿姐?!」 董雲兒心知肚明,碾了碾牙根兒,反而笑了,說:「你真個無賴……喜歡騙人家小女孩,阿姐不管你,回去就告訴你媳婦李思晴,讓她和這個小阿弟親熱、親熱。」 董雲兒一收腰肢,胳膊在空中一挽,兩腿夾動馬腹,往行館走。 狄阿鳥回頭盯上董雲兒走的方向,想想砸了自己一花瓶的李思晴,腦門兒一個勁兒往外冒汗,卻也突發一個奇想,道:「我的境地要是越來越糟糕,不如……」 謝小婉一把擰到他腿上。他便收回視線,疼得直擠眼,卻眉開眼笑,假惺惺地說:「阿婉。 真把我給想死了,不是大白天,我還當是做夢呢?!」 謝小婉面孔浮過一片紅雲。說:「你說呢?!你幹嘛不遣人去我家,是不是結了新歡——我爹爹想見你,走。」 狄阿鳥猛地一愣,不敢相信地問:「見我?見我幹什麼?!」 他倒真想問一問丞相的死和謝道臨有沒有關係,但也要多加考慮,以免自己把好心送去,真要開膛破腹留在那兒。 謝小婉兩眸好似一汪春水,笑吟吟地嚷:「你說見你幹什麼?!」 她說著,說著,再一次把尖尖的指頭比劃出來。威脅著要掐,狄阿鳥佯作不知。一把撈住,說:「阿婉的指頭真好看,好像正艷的玫瑰,瓣,讓我親一親。」 謝小婉掐不下去,連忙縮手,把手指頭放到眼睛底下看一看。似乎是琢磨自己的手指是不是真好看。 一輛馬車從行館出來,裡面亮起一道視線。 到了面前,車伕並不繞道,反是停下車,回頭看一眼。 車裡地人撩開車簾,露出的臉蛋兒圓圓潤潤,眼睛閃著萬分古怪的色彩,話兒充滿著不屑,道:「在這兒會小情人呢?!」 狄阿鳥抬起頭看一看,原來是唐柔。 他為求避免節外生枝。連忙地下馬,給謝小婉指手,讓出一條道路。 謝小婉好不容易到路邊,停步回頭,盯上馬車慢慢離開的方向。探頭探腦,說:「這個女人看我的眼神充滿著妒意,是不是你以前的相好?!」 狄阿鳥冷笑說:「一個騷娘們,看你比她漂亮,不要理她。」他想一下,問:「你爹爹前日還在置我於死地。這回讓我去。不會有什麼詭計吧?!」 謝小婉咯咯笑道:「他以前心存幻想,以為我姨夫家還會讓我表哥娶我。現在沒了幻想,愁來不及呢,還有詭計?!他應該是向你要聘禮吧。他一定想把我賣掉,不過沒有關係,反正你沒錢。」 狄阿鳥吃了一驚,問:「你腦袋裡怎麼亂冒泡?!」 謝小婉點了點頭,笑道:「你腦袋才冒泡呢,我娘也來了,偷偷告訴了我,肯定把我嫁給你,你說你窮得沒有一文,他也拿你沒辦法。」 謝道臨到太學擺寶求財,遭人詬病,定然極為缺錢。 狄阿鳥覺得謝道臨確實有求財的可能,一邊點頭應承謝小婉,一邊琢磨:我還是出上一點錢,免得外人笑話。 他讓謝小婉在外面等著,自己準備進行館說一聲再出來,免得謝小婉也跳進去,三個女人見面湊一台戲。 在自家住的地方外頭有兩個碗口粗的楊樹,飄了一地落葉,路勃勃和那一個栗發的小女孩都呆在下面。 路勃勃是要按著地面倒立而起,將兩條腿靠到樹幹上卡結實,而後收了胳膊,渾身收縮,用腿上、腰上地力氣把自己捲到樹幹上去,此時剛剛做了一半,渾身僵硬地懸著,上身還在慢慢往上收,旁邊站著那個栗發小女孩大老遠看到了狄阿鳥,「嗚嗚」呼幾聲,提醒路勃勃幾聲。 狄阿鳥看到了他倆,想起昨天晚上忘了安頓這一個小女孩,竟不知她睡去了哪兒,懷疑她和路勃勃在一個被窩裡睡,只等路勃勃落地站好,上前拉住一隻耳朵,逼問:「你昨天晚上沒沖人家使壞吧?!」 路勃勃賴笑不止,道:「要看怎麼使壞,摸一摸她下頭的毛毛叫不叫使壞?!別地我沒有敢,阿過睡在我不遠的炕上,他聽到動靜肯定踹我。」 狄阿鳥照他頭皮扇了一巴掌,想說句「你們都還小」,想一想自己,只有頭疼的份兒,就不再說下去,只是問:「褚怡回來了沒有?!」 路勃勃搖一搖頭,狄阿鳥有點兒懵,心說:「這個怎麼辦?!要是她出了什麼事,我咋給她母親交待呢?!」 他沒回行館,給路勃勃說:「你回去給他們說一聲,我出去找褚怡。」 他一出來,見謝小婉正捋著馬等自己,想說還要去找個叫「褚怡」的丫頭片子,實在不好說出口,乾脆還是先見謝道臨,再去找褚怡,就說:「我們快走。回頭我還有事兒。」謝小婉在馬頰上撓兩把,騎上來,一邊走,一邊說:「記著,萬萬不可答應我爹爹,只說自己沒有錢,記到了沒有?!」 謝道臨雖然掛著一品官職,畢竟與朝廷上頭的官員有內外之分,沒有投住行館,住在一名開茶館的弟子家裡,約見狄阿鳥,也沒有在人家家裡嘮叨,就在茶樓上。 狄阿鳥心裡不敢放鬆,來到先將四周看一遍,免得有什麼意外,小命不保。 他發覺茶樓雖然有花山弟子,卻沒有什麼不妥,這才將兩隻手從面頰上搓過,揉出一個若無其事地面孔,眼看門檻在即,就在謝小婉的師兄弟、師姐妹的各種眼神中,進樓,上樓,朝有點兒洞黑的屋子邁步,一個勁兒琢磨:乾脆大方一些,半點也不糾纏。 他想到這裡進去,一眼瞅見坐那兒的謝道臨,跪下大叫:「岳父大人在上……」他心裡想著聘禮,想著不糾纏,想著褚怡,吆喝說:「小婿家裡還是有些錢的,聘禮要多少,開一個價錢吧!」 旁邊坐著一位中年美婦,眉目和謝小婉相似,連忙遞眼色,責怪說:「你這小子是不是有點兒傻?!過來說自己家裡有錢?!沒錢就沒錢,硬撐什麼?!你看看你身上這一身衣裳,那像是有錢人穿的麼?!小婉,你過來一下。」 謝小婉還沒有進門,謝道臨已經說話了,他穿著一身灰袍,坐得似危巖,經過沉思,話沉穩得像是不起波瀾的深潭,說:「經過我的再三觀察,你除了色一些,還算條好漢,今天小婉一個人溜了出去,執意讓你來,就是想把你帶過來,給她母親瞧瞧。」 狄阿鳥先是疑惑,旋即豁然,心道:「怪不得阿婉一個人去找我,原來你故意給我的錯覺,滴水不漏地嚇唬我,可惜阿婉早向我露了底,這個下馬威,似乎藏著秘密,看來你真是缺錢,其實,只要你願意把阿婉給我,我出得起,多少錢都可以。 他想到這兒,立刻說:「岳父大人在太學講學,我也去聽了,眼看您老人家缺錢,怎麼也要出一份力,您看聘禮下三千兩,少不少?!」 謝小婉地母親眉頭立刻擰成一團疙瘩,眼看謝小婉進門,別有所指地說:「他這個說話怎麼這麼沒有准?!不是在騙人麼?!一張口三千兩,有三千兩銀子,還被逼無奈,拉桿子。」 謝小婉也一下兒瞪圓了眼睛,大叫道:「博格阿巴特,你這個養馬的賊,就算你打家劫舍,不過才三倆月,能攢多少錢?!一來就騙我爹我娘。我看你也不像一個行騙的,還是奉勸你,說點兒實在話」 她連忙撒嬌,說:「爹。你沒有錢,去跟朝廷要呀。」 謝道臨揮了揮手,說:「沒你說話的份,聘銀至少五萬兩,我知道你在刊地圖,地圖刊好了,背面留一塊兒,不,兩塊兒,廣而告之,一是發人為我花山募捐;二是告訴世人,葛洪是一個騙子,五石散藥性躁熱,除了暖宮壯陽,百害而無一益。這兩個條件沒有問題吧?」 狄阿鳥怔了一怔,失色道:「五萬兩?!」 Uu書猛 UUtxt。CoM 全蚊吇板越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46) 字數:4964 聽到狄阿鳥的失聲一叫,謝道臨立刻收回自己的視線。他露出幾分若有若無的冷笑,抬了頭,連餘光也再往下光顧,似乎不屑一顧,只淡淡道:「你一定給不起吧?!」 狄阿鳥看一看自己的胳膊和腿,衡量了自己連人帶骨頭價值幾何,無形之中竟然看不真切謝道臨的用意了。這難道就是謝小婉說的索聘?!他有點兒不敢肯定,不動生色地抽離自己的視線,暗想:他難道知道我湊不起五萬兩銀子?!突然張了這麼大的口,是在漫天要價,還是為難我,抑或在只是作以試探?!謝道臨慢慢拿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聲音很平靜:「你該明白拒絕意味著什麼有人糟蹋了我的女兒,拒絕了我主動提出來的遮羞之舉,這是在幹什麼?!你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清楚我的意思的,當然,你可能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卻還不熟悉我,哦,也許我應該給你留一點點時間——」 狄阿鳥似乎明白了,關係一點兒也不複雜。 若是開出五萬兩銀子沒有還價的餘地,謝道臨就是在背水一逼,逼自己就範的同時也把他個人放到沒有退路的地方,自己拒絕,是在拒絕平息事端的可能,他只能為女兒為自己出手,殺了自己,一點也沒有錯,他這種恐嚇之所以叫恐嚇,就是要先一步置於死地,要是可以漫天要價,就地還價,就沒有了任何意義。 狄阿鳥只是不打算拒絕,說:「我沒有五萬兩。」謝道臨輕描淡寫地說:「你自己想法子嘛,實在想不出來,我也不多刁難,還可以把內廷撥來的一萬兩銀子借你生錢。三個月之內你要還出六萬。」 狄阿鳥實在想不出門道,情不自禁地問:「還不出來呢?!」謝道臨笑了笑。說:「這錢是有名目的,到你這兒還要立個名目,出入就叫花山正一宮專用款,仍是朝廷的錢,內廷的錢,讓你去生錢,怎麼能還不出來呢?!除非你把它收在自己的腰包裡,你要是把它收在自己腰包裡,朝廷只好自己去挖贓款。」謝小婉忍不住,冒個頭出來。嚷:「朝廷的錢也不是會生蛋地雞,你這是難為人?!」 狄阿鳥扭頭看一眼。又隱約明白了什麼,失聲道:「追贓。」謝道臨愕了一下,說:「沒錯。追贓。」 狄阿鳥臉上勉強笑了一下,自個也知道這個笑有多麼難看,暗道:「這岳父太不是東西,沾不得。說訛錢,就訛上了我,要是答應下來,到時給不出這五萬兩銀子,追賬追到自己身上,凡是和自己來往過的人都要遭殃,過後覺得是我吃贓,故意咬他們,老子的身家,根基。一下全動了。」 他用力地呼吸幾下,真想一口拒婚,再扭頭就逃,然而再一次看向謝小婉,卻又覺得捨不得。一時目光依依,回過頭來,緩和地嘀咕:「一萬銀子能做些什麼生意呢?!買馬?!賣馬?!即便三個的時間足夠,可也沒在這麼大筆的生意上來往過,買賣和誰做呢,麻煩噢。難不成要去搶?!搶 自然不用扎太大的本……」謝道臨在他的目光中坐著。端著茶杯撫摸,擦得「吱吱啦啦」的響聲。 圓屋一樣的。看起來像瓷器的茶杯上狄阿鳥也一直以為是瓷器,花紋一點、一點地消淡,最終,茶體原形畢露,竟然是青紅色地硬銅。謝道臨嘴角里現出一分笑容,沒有一分威脅,但是手一抬,一撣,蓋兒就飛了出去,只聽得斜斜的窗口邊上正倦著地一隻老貓,慘叫一聲,茶盞蓋兒擊碎骨頭,嵌進貓腦袋裡。 據說是有九條命的強橫生物,尾巴在空中打了卷,落到了地下,費力地攤開四肢。 狄阿鳥聽到謝小婉大叫一聲,也渾身一抖,分毫也不敢轉一轉地盯住謝道臨的手,盯住他手裡還剩下的半個杯子,好像擔心它突然飛過來,向殺貓一樣,抬手打到自己的腦袋裡。 昨天晚上,他的確空手斷了大內侍衛地刀,但那名侍衛所佩戴的刀是來自東面大海中倭國所產的刀,而且其中下等的劣質刀,四尺左右,只重二斤幾兩,背闊不及二分許,架於手指不倒,反弧線提著漂亮,使起來輕盈,或抽或刮,開口頗大,被自己鉗住猛榷,才斷了的,要讓自己在比銀子硬的鋼鐵捏個印,簡直不可能。 然而此時此刻,看空中撒下來的碎沫,看被撣走的茶蓋劈爛的貓腦袋,他如坐夢端,說什麼也不相信面前坐著的只是一個人。謝小婉仇恨地看著父親,她母親也轉回來,重重歎了一氣。 狄阿鳥反而感到一陣糊塗,要說謝道臨率性而為吧,似乎理智多了一些,要說他是深思熟慮,似乎不該當著妻女地面恐嚇自己。 什麼意思?! 想訛我五萬兩銀子,用得著這樣嗎?! 狄阿鳥心頭升起一團怒氣,卻要一味強忍,但他實在無法接受這一個追贓,因為若是把贓追個來回,自己要被刮得三代赤貧不說,還成了樹倒猢猻散,親友、弟兄倒走相避,這個婚姻的代價也太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起來說:「岳父需要錢,小婿責無旁貸,何必要這樣嚇我?!要不,我當岳父把這五萬兩銀子街給我,我每年提一層利,還上五千兩銀子行不行?!我知道岳父研製的東西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聽說,還準備拿大個千里眼看星星,編寫曆法,好呀,這是大好事,我將來不也可以用?!岳父、小婿是一家,我掙你錢,大家花,可是五萬兩,那是把我逼到死路裡了,細水長流一點,好不好?!」 丈母娘聽著氣順,連忙說:「對。對。」謝道臨緩緩搖頭,說:「這樣才是你的生路,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你要連這點都看不透,我就不會把女兒嫁給一個死人。」 狄阿鳥在心裡大聲痛罵:「錢財不過身外之物,要真是身外之物,你還會低三下四,不顧形象,到處乞討,跑到太學這樣地地方招人募捐?!」他想了一想,沉重地說:「好吧。不過,我要派人和你一起研究,你把我刮光了。 我的人都喝西北風,讓你管一管飯。這個沒有問題吧?!」謝道臨想了一下,說:「把錢送來再說。」 狄阿鳥覺得反正踏到了泥潭裡,不如主動一點,立刻感到一陣兒輕鬆,反過來,說:「沒有關係。我可以給你十萬兩,不過,我把錢送來,一半是聘禮,一半入伙,將來派人去求學,你不能隱藏秘密,除了成效,有了利,你要和我平分。曆法我也要用,還要獻給我一筒千里眼……嗯——你再給我幾個礦藏師傅,我要開礦。」 謝小婉的母親樂了,說:「你有錢嗎?!婉兒她父親把你的底摸了個一清二楚,你憑空變來十萬兩不成?!好了。婉兒,讓他們爺倆在這兒湊著吆喝吧。」謝道臨想了想,說:「除礦藏師傅,別的我可以答應,把十萬兩銀子送過來再說吧?!另外,我女兒做妻還是做妾?!這一個問題也不能含糊。 你現在就答覆我。」 狄阿鳥連忙說:「要先給我一筒千里眼」謝道臨說:「我這裡有一付水晶做地。透光不是很好,卻要比玻璃地結實。待會兒就給你取來,那你現在來告訴我,我女兒做妻還是做妾?!」 狄阿鳥道:「自然做妻,阿婉自然做妻。」謝小婉地母親連忙問:「你家裡的那一個呢?!」, 狄阿鳥笑道:「都做妻,只要沒人到官府去告發,也沒什麼事兒,要是一定要論個大小,我呢,選賢不選貌,阿婉得孝敬公婆,哄得她老人家開心,嗯?沒有問題吧!」謝小婉地母親怎麼聽怎麼不順,怒道:「你無恥。你見過一家都是妻的麼?!」說完站起來,再一次氣沖沖地離開。謝小婉也連忙跟過去。謝道臨半天沒有說話,良久方說:「妻就妻吧,誰讓她看上你這個,登徒子了呢。簽下欠款,去準備錢吧,三個月為數。」 狄阿鳥也沒有試試看看那「千里眼」,手持一個銅筒子出來,興沖沖地,心說:「這千里眼有錢也買不到,十萬兩銀子買一把百戰百勝的寶貝,吃虧還是賺便宜,真說不準。」他看看天很亮,街很長,終於記得自己被人逼得急,一把拍自己頭上,低聲罵道:「十萬兩呀,十萬兩,老子叫一隊兵來衝你扔,保不準砸你個半身不遂……」 正嘀咕著,不妨謝小婉的母親追上來。 狄阿鳥大吃一驚,連忙捂嘴,看看,她似乎沒有聽到自己罵人,心一虛,巴結說:「嬸娘還有什麼事兒?!」謝小婉母親左右看看,先一步走到前面,面對面問:「婉兒告訴我說,你和汶兒之間也不清不白的,是真的嗎?!」 狄阿鳥連連笑道:「我一定負責。」謝小婉地母親冷笑說:「你想得美!不過,她姨娘和汶兒都說你們之間沒有過。你這個無賴,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眼看人家要出嫁了,只要亂說一個字,就是毀人家一輩子。」 狄阿鳥有點承受不住,笑容僵在臉上,問:「她嫁哪兒去?!」謝小婉地母親再一次生氣,說:「你管她嫁給誰?!告訴你,少吃著碗裡,看著鍋裡。陛下收了她做女兒,要是你亂說,陛下都要刮了你。」 狄阿鳥深長地歎一口氣,苦笑搖一搖頭,看到「笨笨」,走過去結下,扯到身後,沿著街道走了,從腋窩底下往後瞧,心裡極不是滋味道:「我算是倒了八輩子霉了,拿十萬兩娶個媳婦,國王大婚花得有我多麼?!現在還扯出來汶汶,要我看,定然是這倆殺貓不眨眼的人逼的。」 他沒和謝小婉的母親再說一句,謝小婉的母親只好在後面,一個人發怒:「惡人還只真得惡人磨,怪不得她父親這樣對他,不敢跟她父親擺臉色,出了門就變了樣。」她說完,整整自己略顯老氣的黑石榴色地綢裙,慢慢回去,發覺謝小婉正在姐妹堆裡,不好跟她說什麼,回去見謝道臨了。謝道臨這兒臥了兩個弟子,一個是茶館的少東家,另一個則是在外面打理俗事的,捧著一本帳目。謝道臨並不看他們,只是把很多書圍繞幾桌攤開,從頭上拿下一個簪筆,跟那個捧賬本的隨口說:「正一閣的書目我就不說了,馬上要到冬至了,把糧食辦齊。師傅今天告訴你們倆,朝廷上要是開明算科,選拔玄理之才,看似鼓勵明算才智,其實哪,其實是想挖人呀,他們要人,就是做官,浪費。開支上再加一筆款吧,免得有人真的動了心,明年跑過來考試。」 那弟子大吃一驚,說:「考試?!」 他發覺師娘來了,連忙和另一個弟子一起站起來,鞠躬說:「師娘。」接下來,回來跪臥到謝道臨面前,說:「朝廷求賢?!歷來不要明算的人?!」謝道臨搖了搖頭,歎道:「以後不同,英雄大會哪裡是喊幾個好漢,過來吃吃酒,是要為國家錄用人才,不拘一格地錄用人才。以後要每年一次,其中有武科,明經科,明算科——」謝小婉的母親說:「你怎麼知道?!」謝道臨笑了一笑,說:「我怎麼不知道?!這是我跟秦綱促膝長談,提出來的建議,不過秦綱迫不及待,要拿英雄大會做幌子,試探臣工,接下來,朝廷要起大浪啦,一邊有世襲的三公九卿,各閥貴族;一邊有秦綱地六部文臣,行伍出身的武將,長月的水,深哪?!可惜呀,要以我為相,我一定能為山上增加預算,到時鑄造強弩、大銃,對付遊牧騎兵,帝國必可一掃六合,打出一片大大的疆土!」 那個弟子說:「昨晚丞相遇刺了,說不定接下來,就要啟用恩師。」謝道臨搖了搖頭,說:「他不會用我的。我送他一筒千里鏡,試探他有什麼想法,他很震驚,起了殺心,我立刻把千里鏡地鏡片震碎,告訴他說:千里鏡還不成功,鏡片易碎,他竟然非常高興。」 兩個弟子都有點傻眼,問:「恩師,這是為何?!」謝道臨冷笑道:「很簡單呀,吳王請到一位鑄劍師,三年鑄劍,鑄成了劍中的王者,吳王卻沒有予他厚利,回頭把劍師殺了。這是為什麼?!」 擁有茶樓的弟子說:「是怕天下有第二人得到第二把王者之劍。」謝道臨點了點頭,歎道:「第一個製造千里鏡的是一個工匠,他興高采烈地把自己的千里鏡給一個讀書人看,卻不提防,那一個讀書人殺了他,視為密術,挾以求富貴,輾轉北上,竟成一部遊牧人奉為神明的國師,沒有幾年,又一個讀書人被人擄進大漠,他聽人說國師有一雙鷹眼,就和一個小酋合夥偷走鷹眼,再後來,酋長稱了汗,讀書人成了國師,為了兒孫,為了戰爭,才想去仿製幾筒,偶然回一次故土,有求於我,才送來一筒。嗨!而今這個世上,除了我手上地幾筒,擁有此鏡地人不超過十個,倒也可悲?!所以,我們不但要取得國王的支持,還要多一個心眼,小心防備。」 u幽書盟 uUtXt.coM 荃文吇扳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47) 字數:4115 費青妲雖然與轄督衙門上人一直來往,卻一點兒也不輕鬆。丞相遇刺不是件小事,往來賓上頭盤問,亦難免不被人指斥,而她手底一班人馬,三教九流,自己也不是人人都摸過底,自然有很大的嫌疑和干係。自昨晚起,包括她在內,差點要過一道酷刑,那是上下打點,好不容易才走完一個大致的過場。 她半晌午出的轄督衙門,回到酥紅樓時,日已晌午。 她母親出面打點的,也是耗了一夜,哈欠連連。母女見面,相互之間已經達成某種共識。她這就抱著裾群處來,迫不及待地要回妝衣閣收拾殘妝。 酥紅樓乃狎客弄伶的風月場,座落在瓜皮街中心,是她家從商的第一個產業。 她家經營起這個還要從幾年前說起。 當時施政的秦台,別的辦法沒有,卻以清廉簡樸自詡,為應付開支,一邊拚命收稅,一邊找一些貪墨官員下手,每每看到個別和自己沒有來往的官宦、貴族生活舒坦,就要查他們,翻找出一大筆的賬款,逼你老老實實地交家底。吳班的父親吳方閔作為當時的言官,動不動上言國弊,情緒激烈,秦台雖表面上虛懷若谷,其實一樣也沒有接受過。 吳方閔對秦台失望透頂,他在長月只有一個兒子,不聲不響帶上兒子外逃。他原本要去找秦紛,或者投秦綱的,眼看山河昭遙,沿途匪患深重,就沒有去,偷偷回老家,帶上家眷,躲到山林裡。 秦台對他這個言官很好,視為心腹。這般脫官出逃,造成滿朝震撼,秦台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畢竟不是國王,這個人,你對他再好,沒有用,人家的心還在國王那兒,於是勃然大怒,去找吳方閔的至交好友費靈運,去到費家一看宅院。又高又大,為了出氣。回頭就劃了一個貪污案。 當時費青妲的長兄在西倉作戰,年紀輕輕,馬革裹了個屍體回來,伯父在河東攆國王,中途遇到夏侯武律,兵敗後不知所終。而朝廷抓她父親追贓,祖父在一氣之下撒手歸西,母女二人是終日以淚洗面,抱頭痛哭。 為走出困境,她母親都曾準備把她送給一位當權大臣做小妾。 關鍵時還是家裡養著的老師爺深諳官場道理,告訴說,還是把朝廷栽的贓認下來吧,朝廷追贓總要見到錢,要是追不到錢,再怎麼求人那也白搭。何況老爺被抓,賬目攤在他這樣嬌生慣養的人家臉前,把燒紅地烙鐵一伸,要說什麼是什麼,裡頭是個什麼情況。咱在外面根本不清楚,走一些不該走的門路,反而要壞事。 要不是這個師爺指點,破財消災了事,她現在已成了某一位老頭家裡的第十一隻花鴿子。 事情過後,眼看是要三代赤貧。她和母親一起去跪被牽扯到的幾位親朋。答應被訛走的錢財算自家借來的。 人心裡都有著數,酷刑追贓。你咬誰不咬誰都是一樣,咬出人名、數量,尚能把贓款看著攤出來,要是不咬,朝廷自己挖,那就要家家赤貧。 他們也沒什麼好埋怨的。 母女見大伙都很理智,趁機玩了一手回馬槍,攤出來兩個選擇:一是自家認這個錢,老爺在仕途上不會再有發展,想幹點小生意餬口,你們要是能借點錢周轉,將來有錢了,把朝廷追你們的款還上;二是自家不認這個錢,因為這畢竟是朝廷逼的,我們家老爺也沒有一點兒辦法,現在我們家吃喝都成問題,認了也還不起你們,更不要說翻身,你們給我們說清楚,以後不找我們的麻煩。 家裡叔叔、大爺地都是一門子,只是這是在變相求生活,湊上一湊,追借了他們一筆錢。 她父親身上還落下了傷,卻是一個老實人,真準備重新發家,把親戚們的爛賬還清,捧著錢不知道幹些什麼生意好,只是督促她母親,免得讓借錢地親戚寒心。 她母親上跑下跑,不知道哪一行哪一業可以賺錢,偶爾遇到了一個,曾到家中賣些胭脂水粉,珠寶綾羅的老鴇。老鴇安慰說:「夫人你萬萬不要急。咱家怎麼說也是官宦貴族,雖然沒了錢,還有勢在呀。我住的瓜皮街那兒有一家歌舞館,開不下去,您老改日跟小的一起去過去看看,覺得合適,找找人,讓衙門裡頭憋一憋它,逼得他只要咱出錢就肯買!」 她母親自覺光是憑善長女工的自己,也可以調教些懂規矩、知歌舞音律的丫頭,沒有遲疑,用手上地那筆錢把歌舞館買下。 那一家歌舞館就是長月上流人士近來越發熟悉的風騷地酥紅翡翠萬花樓。 她母親的錢投的還真準。 酥紅樓掙錢是小,可招討些個可人兒填充當權者後院,推動起來就大了。櫃上的生意很快變成一些個權貴的後花園,權貴們往往私下入股。母、女走這個路線,讓更多人看到比實際盈利豐厚的利潤,一霎間紅紅火火,就是個風光無限。 然而她們給人開出來的回報上太厚,表面上雖然風光無限,實際上往往拆東牆補西牆,內中情況不可得知,直到秦台出走,各官各屬、王公大臣不知禍福,一個勁兒中飽私囊卻又拚命藏掖,這才真正好轉。 當時物價飛漲,相互間搶糧相毆。 清水衙門裡的一些科班,苦於生活的差役和屬僚,有甚者能扛上官衙裡辦公地大案,抓兩把筆墨紙張,出來抵賣換糧,鯨吞者更是看也不看,多少作個價,把庫房裡的東西調出來一部分,一股腦地塞給她們。 因為侵吞的數目連當事人自己都不清楚,她們才得了一個大大的便宜,大大撈了一筆,改了局面。 然而此後櫃上雖有充足的資本,卻沒普通商家地投資渠道。 母女憑借打理一兩家茶樓,歌舞館,將方方面面的分成支付下去。支付得一時,支付不了一世,仍不是長久之計,何況嘗到了侵吞國家財產的甜頭,就把自家的收入來源放在為不法分子「洗錢」上,至今仍通過一些權貴,把朝廷地財產拆賣,轉移 變成私有再分贓,靠行賄受賄包攬分攤衙門裡的工程、採辦。 費青妲倒也懂得聲名給自己帶來地便利,在侵吞朝廷財產上從不拋投露面。今兒花錢施粥,明兒邀請士人吟詩作對。後兒站出來,為前線將士募捐,長月城有不少地達官顯貴,平民士子發了瘋地追捧她。 兩年前,她還是一個不知道愁的富家少女,而今卻游刃於各種場合。被磨練得心黑手辣,走在風口浪尖上,自然知道一些訣竅,更在琴棋書畫上包裝自己,害怕自己地書畫、琴藝過不關,不足以應付真正的雅士文人,收羅了好幾個「槍手」。 那些個槍手多是一些破落的讀書人,都是男的。 男、女作畫,彈琴都有著截然不同的風格,一不注意。可是要露餡地。她因而看中了褚怡的才華,準備哄過來做替身。 昨晚,她就是把褚怡打扮成一個琴童,跟著進屏風,替她操琴。 褚怡心裡也明白。眼看她對自己好得不得了,還扔著一些厚利,也不好說什麼。她站在外頭,四下打量著樂場,看著旗鼓牌,只想一夜沒有回家。家裡擔不擔心。有些忐忑,見費青妲出來往樓梯上爬。連忙叫著「姐姐」,追過去,明言要走。 費青妲沒有肯。她心裡有一個數,今個兒有了這樣地事,那些個仰慕自己的少年公子們肯定要登門,只是好言安慰,說已經派人給狄阿鳥遞過了話,嚷道:「姐姐忙乎你一晚,要是這麼放你走了,成什麼話?!我已經要人給你準備些吃的,那秋葡萄呀,有錢也買不來。」 她哄過褚怡,上到妝衣閣,對鏡坐下,渾身像是被抽了筋一樣,而跟在她後面的乖巧丫頭直奔窗戶去了,翠袖一舒,推開洞天,使閣樓中猛然一亮。 鏡中兩道彎彎的細眉變得清晰,只是昨個晚上作的妝早已一夜凋零,剩下些個殘紅敝柳,她慢慢地個兒看著,心情糟得透頂,不知怎麼,腦海裡浮現出結結巴巴地吳班,想一想自己就是一匹馬,也有喘氣兒地時候,偏偏自己還要掛上微笑,明目多睞,以匹配仙子之名,突然一陣心煩意亂,在妝台胡亂一揉,把瓶瓶盒盒打了個滿地。 身後趕來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妝婦,彎腰來揀,輕聲道:「小姐。小姐。這些胭脂水粉都是上次來看你的那個小女孩送的,就這麼一些,要是糟踐了,就沒有了。 費青妲冷酷地往後坐了一坐,說:「你放心吧,她還會來的,再來呀,我就想辦法說服張鏡,把她留咱們這兒。她喜歡吃,喜歡喝,又沒有錢,怕是巴不得留下來。」 正說著,外頭響了一聲,叫了一聲「小姐」,得到費青妲的同意後進來,正是昨晚上狄阿鳥碰到的那一個半老徐娘,認識的都知道她夫家姓高,外頭叫她高老闆,下頭的奴婢和走卒都喊她高夫人。 她欠了欠身,小聲說:「轄督衙門的陳公子攜了禮品,追來為小姐賠罪,小姐現在還在事頭上,呆會兒還是要見上一見。」 費青妲點了點頭,說:「我知道啦。」 高夫人慢慢接近過來,小聲說:「他還想在這兒和人比武……我看是,想露一露臉。」 費青妲說:「你看呢?就怕出事,有死傷,你也知道,我這兒就是沒有個能鎮得住地人,要是事情沒法收場,不好向他們家的長輩們交待。」 高夫人說:「他手下有一個倭國來的武士要和人比武,下人死傷,咱們不管。」 費青妲想了想,說:「那好吧。」 高夫人猶豫了一會兒,把昨晚的事講給她。 費青妲笑了一笑,說:「和下頭打一架不算什麼,他性子起來真能殺人,你也是,怎麼把他的人打發去刷奴隸呢?算啦,我見了狄阿鳥,自會同他說這事兒。」 高夫人連忙說:「當時,人手不是不夠嘛,我只當是個奴。」她變得慢吞吞地,說:「還有,小姐,我還是提醒你一下兒,這個博格阿巴特不是等閒之輩,我們還是不去沾他的好,離得越遠越好。」 費青妲說:「我們的生意越來越大了,幹這一行,沒有個武夫不行,你看你招的那些個人,雞鳴狗盜,哪裡能擔擔子。」 優浟書猛 uUtxt.Com 詮汶自扳閱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48) 字數:5190 費青妲到軒敞的歌舞堂上見那一位陳公子,說話間陸陸續續來了好幾個公子哥兒,個個兒帶著兵器,雖然錦袍玉帶,爽爽朗朗,卻改了平日嘻嘻哈哈的模樣,來到樹下一塊牌子,上頭寫著五個大字「玄霸講武堂」。 話一說起來,費青妲聽出味道來了,原來是兩撥講武堂的人鬥氣,要在這兒擺擺道,其中陳公子陳敬業打算用一個倭族部曲會一會對方,煞煞對方的氣焰。她不由擔心起來,本以為他們先把場子定下來,幾天後再趕過來,到時大可藉故推諉,高高在上地說:「小女虛長兩歲,那是萬萬不允許你們鬧出事,要是比武,都得答應我,點到為止。」卻不料,雙方早已訂了日子,前天已經幹過一仗,當時是在一家酒樓,其中一個少年舉著幾十斤重的大刀瘋了一場,鬥得人怕,說什麼也不許他們再去,這次碰面,地址只是要挪一挪。 大伙答應下來。 高老闆高夫人已藉機出來接茬,透露出索要錢財的話意,他們也不好厚著臉皮裝沒聽見,反正去酒樓也要包場,湊了一半的錢交到櫃上。 他們交了錢,心裡放得寬,立刻在裡面般樂鼓旗排,擺開場子,等待對方的到來,有的少年好動,不知輕重,就把劍往木頭地板上插去。 高老闆忙上忙下,簡直焦頭爛額。 褚怡在一旁,忍不住仗義執言,竟惹毛了他們,換來幾聲罵,氣得淚汪汪的。 費青妲要仰賴陳公子給自己說話,倒不計較,看了些茶,請陳公子到一旁坐。說一說自家的事兒。 陳敬業正是陳元龍的第四個兒子,修身猿臂,面容俊朗。 他對費青妲有著一種近似癡狂的迷戀,兩眼盯著就不丟,雖然隔著面紗,還是炙熱得讓人難受,簡直失態之極,讓人有種色迷迷的嫌疑。正是這一緣故,費青妲有點兒不太待見他,高夫人也才認為他要在這兒跟人比武。不過是在費青妲跟前顯擺、顯擺。他此刻唯唯諾諾,說:「姐姐的事兒算不得什麼。您儘管放心,我爹他提前跟我說了,這個事兒,經過上面批示,是要由專人來查,肯定是委任我爹地副將。到時,我為你說話,他不敢不買賬!」 費青妲也知道,陳公子已經成年,在老子面前撂不響,但放在副將、司馬面前,卻是有著一定面子,兩感激一番,正要借「想休息一會兒」脫身出來,另一撥人也陸續往這兒趕。過了一會兒,竟來了五、六十個。 其中有位少年,粉頭粉腦,模樣十三、四,人細瘦一條。臉上長著沒有化開的細碎淺麻點兒,一來到,就帶著幾個娘娘腔衝到她跟前,意氣風發地問:「你是不是費姑娘?!聽說你人漂亮,歌也唱得好,琴棋書畫。比得過州郡保舉的秀才(沒有科考前。地方大員推薦的英才),那好。我今天帶我的姐姐,跟你比一比,你敢麼?!」 費青妲看向陳敬業,陳敬業也有點茫然,竟發覺憑借自己的廣闊交遊,竟不認得,連忙叱喝道:「哪有像你這樣無禮的小孩子?!快快給仙子賠罪」 少年背負著手,抬著兩條細腿大嚷:「要你管,我又不是你們一派的,我是為劉大麻子的寶貝兒子捧場的,要是不敢比,我以後就看扁你們。」 她說完,哼著小曲,橫行無忌掃過全場,帶上來一位少女,大聲道:「我四哥去看他姥爺去了,我代我四哥來捧場,要你們先比琴曲,再比武,哪一個不願意,跳出來讓我瞧瞧,告訴你們,今天,我是特意來物色人才地,那一個小孩,你過來——」 場中的人都還來不及罵他,見他朝褚怡勾一勾手指頭,大叫:「你去。替我叫一叫博格阿巴特,小爺今天,要選出一個少年英雄,和他打一架。」 褚怡以為她知道自己認得狄阿鳥,大大愕然,卻笑一笑,說:「你這小孩真可笑,讓博格阿巴特來,他就來——?!」 椅子上坐著地少女扯一扯那少年。 那少年猶豫了一下,摔一摔過大的袖子,大聲說:「其實我認得他。」 滿堂的人哈哈大笑,倒覺得他可笑,也就修了口德,沒有羞辱他,可是,少年的一張臉兒還是漲了個通紅,大聲地叫嚷:「笑。笑。笑什麼呀?!好笑嗎,你們就在這兒,看誰笑到最後吧。」裡外又是一場笑。 劉季方左右一看,跳起腳來大聲吆喝:「笑什麼笑?!小公子人最好。」 他舉起手來,大肆奉承:「千萬不要惹小公子生氣,都跟我一起喊,小公子人最好。小公子人最好。」 費青妲覺得這少年像一張白紙,不通人情世故,而為之吶喊的劉季方沖淡之舉,更顯得萬分可笑,不由釋懷,笑道:「恕小女子冒犯,敢問令尊名諱是……?!」 少年望天抬頭,念叨說:「我爹爹。我爹爹。我爹爹。我姐姐的爹爹叫陳元龍。」 陳敬業猛地站起來,瞪大眼睛冷笑:「撒謊也不看人?!陳元龍若是你爹,我豈不是不認得你這個兄弟。」少年前言不照後語,抵口否認,針鋒相對地說:「我什麼時候說陳元龍是我爹了?!我沒有說,姐姐你看,他就是陳元龍地兒子。」 坐在他身邊的少女站起來,鞠了一躬,說:「公子見諒,萬萬不要和舍弟計較,他不過是一些小孩兒心切,不願意報父諱,說不定,一嚷起來,還能說自己的父親是國王陛下呢。大夥兒當他不懂事,把他當成自家弟弟好了——」 少年哼哼幾個歌音,悠閒自得,沖陳敬業道:「我怎麼看,都覺得你不如那一個博格阿巴特順眼,那傢伙雖然是草莽,卻很知道理,要是我。我姐姐冒認他的爹,他肯定不和我計較,心裡反而大大高興。」 說了不過幾句話,他已兩次提到博格阿巴特,眾人就是再傻,也覺得她和那一個博格阿巴特有淵源。 陳敬業常聽父親提到,今兒又經一個小孩比較,心裡有點兒不是滋味,冷冷哼了哼。一旁進退兩難的費青妲只想早點送走這些瘟神,即便不能早早送走。也需要他們把這股勁兒折騰下去,看一看歌舞。眼看天色不早,席也列了,酒也準備上了,就說:「今天到這兒來,我怎麼說也是東道主,各位還是趕快入席吧。」 劉季方早早搶了一席。卻是等著要那少年入座,大伙也紛紛入席,剛剛開席,幾個氣喘吁吁的漢子趕了過來,看年歲和稱呼,都是講武堂裡的教官。費青妲只看了一下兒,立刻放了心,暗道:「既然他們趕過來,那就不會三言兩語,鬧個興起。打起群架,兩撥人到處亂砸……」 她既然放了心,就想再一次告一聲歉,早早退卻。 那少年卻記得自己的要求,大聲說:「先比琴曲。快。快。小德子。把我的琴取過來,我就要看看她姓費地姑娘有什麼本事,連我地哥哥們也說她的好話。」 一個有了年歲的娘娘腔連忙躬著身兒到費青妲的面前,小聲道:」小姐還是答應我們家公子一回,不然,他萬萬不會罷休。他不願干休。小姐也不好看——」 費青妲剛才從陳敬業那兒得知劉季方的來路,不由為劉季方地體貼照料生疑。覺得這一位少年極有來頭,本想拒絕,冷冷地回幾句話,卻還是算了,只禮貌性地推辭:「先生有所不知,我遇著些爛事兒,乏透了,再說,我都是借些兒琴棋抒情寄意,生性不喜較真,更不會借來討好誰,還請見諒。」 這「娘娘腔」想想也是,卻還是說:「還請小姐特例獻藝,不然……」他歎了一口氣。 一個年齡尚輕的「娘娘腔」低著頭,從外面捧來一把琴,琴袋五色錦繡,不乏明黃色的線。少年看琴都送來了,大大聲兒誹謗說:「你不敢了,心虛了?!要是怕了,那就回去躲起來,去呀。」 陳敬業大怒,說:「比就比,輸了,你給我滾回去。」 他那邊的人說話,這邊地人也跟著說話。為表現出沒有對費青妲有什麼不敬,乾脆把矛頭直接對準陳敬業,有的說他臉長得不好看,有地要再看看他那張臉,有地說他前日比武,嚇跑了。 費青妲眼看陳敬業出來為自己架茬,再不好推托,想一個養在官宦家的女子,年齡亦不大,未必有什麼別緻地琴功,只好說:「那好吧。褚兒。去,把我的焦尾琴取過來,我今日就獻一獻醜。」 她說要褚怡取琴,不過是通知褚怡,兩個人這就一前一後,走去樂場上空開出的小閣子裡,半路上給一個服侍左右地歌姬說了句話,過來帶那一個女子上對面的小閣子。那個女子沒有直接去,客客氣氣地往費青妲那兒去了,等費青妲站到上面,她就在下面鞠躬,說:「蒲柳時常仰慕姐姐,今日獻一曲《有所思》,敬請指教一二。」說完才回頭,隨著歌姬,厭厭往對面兒走。 場下不少的人本來因為那少年的緣故,看著她不順,見她竟然注意這些個細節,就像是男人中的君子,惺惺相惜,都大為改觀。 這麼一說,費青妲心裡卻咯登一聲,知道對方透來的那份兒自信和修養,只有高手才有,有點兒擔心地看向褚怡。 褚怡沒什麼顧慮,小聲說:「高山流水。」 費青妲愣了一愣,倒覺得是個好主意,不彈同一首曲,過後對對方的琴藝大加讚賞,說不定能讓對方當眾折服,點了點頭,輕輕道:「那,不才就獻上一首高山流水,藉以奉送諸位少年英雄,惺惺相惜。」 褚怡微笑著,先行捧琴進去。 她倒不是拐了道彎兒,只是出於自己的心境。 試想一介女子,什麼時候能與同性彬彬切磋,《高山流水》正是應了意境,表現出她不經意間流露的豁達。 琴與心通,一個善彈之人,彈什麼曲兒,往往是抒發心中所想,這其中心聲、樂聲,交於一起,方是一種人格的展示,譬如那狄阿鳥,按樂理而論,琴聲實不登大雅之堂,就像有地男人寫字,就喜歡大大歪歪,頂著格兒一樣,聽過的人都會留下特別的印象,說他豁達,好鬥,透著一種古拙…… 而這一時刻,那一女子要彈傾慕之曲《有所思》,也不會沒有一些感情寄托。 兩個人有主有客,自然是主讓客先。 那女子就在閣中操起琴,琴聲絮絮娓娓,婉轉纏綿,聽得讓人如癡如醉,跌坐失身,兩眼飽淚。 費青妲從來沒有想過哪一個人能有如此爐火純青的造詣,在對面兒驚得發呆。 她眼看琴聲漸漸渺去,該自己這兒了,不由著急,連忙問褚怡:「怎麼樣?!能不能旗鼓相當?!」 褚怡點了點頭,調一調弦,正要試,一個下人不動聲色上來,到了跟前,小聲說:「小姐。博格阿巴特來了。已經快到大廳了,說是要找……」 他抬了抬下頜,點示褚怡。 褚怡面露喜色,費青妲卻有點兒驚慌,連忙說:「攔住他,千萬不要讓他上來,你就說,我彈完琴就下去……」說到這兒,她遲疑了,因為自己彈琴,礙不得褚怡什麼,若是褚怡不出去見他……是不是?!她敏感,想多了,只好徵求褚怡的意見:「是不是告訴他,你已經回去了。」 褚怡搖一搖頭,著急地說:「要是那樣,他一定跑去告訴我母親。」 費青妲想了想,回頭說:「那樣吧。你去告訴他褚怡在我這兒,正在睡覺,等我彈完琴,帶他過去。」 下人點了點頭,扭頭往外走。 褚怡從閣上地竹簾往下看,看著,看著,發覺狄阿鳥一頭是汗地邁進來,一到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大喊:「褚怡。你給老子出來。老子是一夜沒有睡上覺,褚怡,費青妲,費……」當即心裡一樂,要求說:「我們也彈《有所思》吧。」 費青妲大大吃驚,連聲說:「這怎麼成,剛剛那女的琴藝如此境界,彈同一首,高下立判。」 褚怡微笑說:「論指頭,我不比她,可要是就曲韻而言,未必輸於她。」 費青妲急急搖頭,道:「你胡鬧,剛剛說了高山流水!」 褚怡撇了撇嘴,只好調了琴兒試音,慢慢拈了起來,透透徹徹地送出聲,彈了一會兒,倒不知道狄阿鳥在下頭怎麼樣,無端端走神,竟曲調一變,不知不覺撥了《有所思》的調調,比剛剛那女要慢,要鬆散,卻沒有她的細膩,時而錚錚朗朗,好像百花競妍,時而叮叮咚咚,好似魚出水面,時而透著一股憂傷,好似孤雁哀鳴,落日滾圓…… 費青妲很快聽了出來,發覺下面亂哄哄的,頭都炸了,恨不得掐過褚怡地脖子,連忙碰一碰她,不碰倒好,碰了之後,褚怡恍然,手忙腳亂地換曲,把一曲《高山流水》糟蹋了半截,旋即才恢復過來,好像看到狄阿鳥和李思廣並肩馳騁戰場地場面,霎那一刻,感情放肆到極點,根本沒有山水之徜徉。 浟優書盟 UUTxt。cOm 詮文自板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49) 字數:7346 一切都是錯覺,都是給費青妲的錯覺,儘管她十分肯定褚怡已經落了下風,儘管她恨不得把褚怡拉出去,用鞭子敲一陣兒,可下面兒亂哄哄的勢頭兒還是不是為琴聲而起。事實上,坐下列位公子哥兒沒幾個人能通曉音律,正所謂聽好不聽話。他們倘若被琴聲感染,當真聽出來什麼叫好,倘若不被琴聲感染,卻不敢肯定曲兒是不是高明,並沒有自信去評判,這會兒俯俯仰仰,拍拍打打,只是因為冷不丁地進來一人。 此人從剛剛長起來,扎不住的頭髮,渾身紮了好幾處白色棉布上來講,不能不說是賊頭賊腦,一路闖到廳堂吆喝,邁進來才剎住喊聲,不能不叫魯和,「最不得了的是,那名老找事的小少年眼睛一亮,向他招手,小聲叫了一聲:「博格阿巴特」,使對方——玄霸講武堂中的一名教官驚起,上前去執弟子禮。 這名教官姓袁名泰。他在隴上作戰,曾和狄阿鳥打過賭,輸得心服口服,過後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從此唯狄阿鳥馬首是瞻,後來力主狄阿鳥代夏景棠做主將,有狄阿鳥黨羽的嫌疑,至手下的兵卒在戰場上消耗殆盡,一經整編,被人揪了小辮子,卸了職,經由同僚引薦,來長月進講武堂,做上一名教官。 大伙不知道其中內情,只知他在戰場上九死一生,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尚一邊教學,一邊研習兵法,見他拿出這樣一副架勢,安能不驚。 狄阿鳥也為見到袁泰意外,他從外面進來時,外面就已擁塞車馬和隨從,本不該大吵大叫。 可內心實在焦急,尤其知道十萬兩銀子還在腰後面催著,只想著找到褚怡,拎了走,進來見到酒宴才止聲,一見袁泰,大為高興,倒是不得不收住焦慮,連忙上前抓住他的肩膀搖晃,笑道:「想不到在這兒碰到老袁。近來可好?!」 袁泰連連點頭,回過身兒。按手要嚷給大伙知道,忽一想,怕些個,手高眼低的貴家子弟不給人面子,弄得狄阿鳥不好看,只好作罷,帶了狄阿鳥去自己那一席。連連說:「末將總希望有機會侍奉將軍,習得一二兵法,還沒有機會,今日真是巧……」 上面的那個老找事的少年揮舞了一陣胳膊,狄阿鳥一眼認出來是秦禾,假裝沒有看到,隨袁泰坐下。秦禾見狄阿鳥跟一個大個兒的漢子走了,大為惱火,大聲跟身旁喬裝打扮過的「娘娘腔」一指,道:「讓他來我這兒?!」 「娘娘腔」不肯去招一個陌生地男人。生這個事兒,辛辛苦苦勸著,及樓上奏罷得少女回到身邊,那少年、少女就說個不休,不時朝狄阿鳥瞅。 狄阿鳥跟袁泰說著話兒。偷偷看過去,一見了那少女的身形,雖見不著臉,卻認得是朱汶汶無疑,且萬萬不可能失眼,不由怔了一怔。 他看了一會兒。見朱汶汶不理不睬。似有遮遮掩掩的嫌疑,也沒有再作魯莽。只是在袁泰的把盞下,連連飲酒。 喝了幾杯,樓上琴聲停歇,費青妲有點兒作色,帶著褚怡下來。 場下沒誰顧得聽得進琴,陳敬業這一邊的人只覺得費仙子是自己這條戰線上的,不由分說叫好。對面的人唯秦禾是從,支吾等待,盯上幾個領頭的少年。秦禾倒也不是跟誰過不去,只是想為劉季方撐撐腰,讓朱汶汶表現表現,鬥一個心裡樂,剛剛馬馬虎虎掛了幾耳朵,也隨口大叫:「好。好。兩位姐姐都彈得很好,各有千秋——」 他這麼一說,他們那一派少年,都連忙附和:「是呀。是呀。費仙子果然明不虛傳!」 費青妲立刻轉喜,嗔道:「蒙各位抬愛!」 她見對面比拚的少女起身,眼角也有著微笑,只道她要謙讓,連忙說:「妹妹承讓了。」於此同時,對面的少女也輕輕頜首,似拜非拜地說:「姐姐承讓了。」 人人都知道,兩方爭鬥,一句「承讓」就是表示自己贏了,靜下來,要聽一聽她們說些什麼個惺惺相惜地好話兒,不料聽了幾乎是異口同聲的「承讓了」,都呆了一呆。 費青妲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敢妄自居上。她心中不快,回頭瞪了褚怡一眼。褚怡只是怕狄阿鳥衝自己發火,有點兒不安。她也沒有說什麼,送了大伙幾縷陽光般地微笑,拖著裙兒,帶褚怡徑直去狄阿鳥那兒,彎腰寫了一杯酒,輕聲哂道:「你也不打一個招呼?!」她把酒壺放下,笑著跟袁泰說:「他與我相交得早,且讓他吃盡罰酒,我再來敬將軍」 狄阿鳥見到褚怡這一刻,放了心,連忙飲盡杯中之物,笑道:「這不是褚怡的母親找她找得急,怪我任她亂跑!」 褚怡不知此話是假,嚇了一大跳,連忙低下頭。 費青妲敬了袁泰一杯,說:「我想向將軍討一個情,在我旁邊加一席,方便與他說一點兒事。」 她真有事說給狄阿鳥,袁泰卻不明就裡,加之自己本就有一點兒受寵若驚,眼睛忽而變亮,連忙看了狄阿鳥幾看,認為名花有主,要落狄阿鳥家,一味點頭,讓隨了她去。費青妲吩咐人加席,帶狄阿鳥朝上頭走。 她表現並不曖昧,很是得體,似乎是在敬重地對待一位值得尊敬的客人,然而,身後還是追著一道、一道急於殺人的眼神。 陳敬業不必說,尚有別的少年,目光複雜,至於秦禾,則兩隻眼睛睜了個圓,不敢相信地追著看。 狄阿鳥無意中掃過秦禾那一席,只見朱汶汶提著一雙著,雷打不動地坐著,極想知道她目前的處境,忽記起謝小婉地母親說過的話,想一想各種複雜的關係,強忍住,沒有吭一聲。他很快進了席,坐在費青妲下首。 費青妲並不與他介紹客人,只是越了席。竊竊私語,小聲說些話兒,無非是:「幫我看著點兒他們,別比武、比武的,鬧出死傷!」 他們以前就認識,交頭接耳,都不過是些很平常的事兒。 然而在外人眼裡,卻不止那麼一點兒親密。 陳敬業正留意著他們地一舉一動,聚精會神,劉季方突然揭開雙方的正題。提著一杯酒,站起來。大聲說:「自古什麼來著?!」 他看一看身邊的夥伴,在提醒之下大叫:「自古英雄不在看誰拽,你們玄霸講武堂,到底有何能耐?!非要和我們關山講武堂過不去,說我們過雁拔毛,褲襠下常濕。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這些同窗,也是手癢得很,咱們就把這恩怨在這兒了結,看看哪一家靠邊站。」他引了二指,隨著晃動的身形攪動,凶神惡煞地顧盼左右,道:「實話告訴你們,我們關山講武堂和你們不大一樣,那是跟著萬歲爺打仗打出來的,就說我吧。兩年前我就立地有戰功,你們誰有?!」他用手指著另一個,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目中無人地大吼:「你們看一看我這一位兄弟?!從軍已經三年半,萬歲爺特意囑咐將軍。說,挑一些好樣的去學一學兵法」 對面也站起來一位少年,大聲道:「武字一說無第二,本事不是顯擺的,廢話不提,說吧。怎麼個了結法?!」 狄阿鳥剛接受過費青妲的拜託。捧了一杯酒,笑吟吟地說:「各位都是少年英雄啊。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是吧,可我有點兒不明白,這講武堂高下一說,到底是怎麼一個論法?!難道現在地講武堂跟那些個賣武的拳師一樣,你來我往,用拳頭分高下?!不是吧,講武堂,主要是講兵法,授一些戰事,豈以拳頭決高下?!」 劉季方一派地都是秦綱的嫡系,出身參差,談文論書的水平不高,就怕和對方來文的。裡頭立刻爬起來一個,反駁道:「兄弟此言差矣?!講武堂也不是光賣嘴子地地方,總也要些真刀真槍,有個馬戰、步戰吧,十八般武藝,那可不只是說道、說道。」 狄阿鳥訝然笑道:「那也不能拚個鼻青臉腫吧?!要有個過得了關地題目吧?!不如讓在下來提議一二,以成全各位切磋心切?!」 陳敬業那邊兒暗中收羅好幾個高手,就等著滅一滅對方地驕氣,也不願意放空一回。 陳敬業本想自己站起來,責辱這一個看起來像情敵地傢伙,卻又怕費青妲看不起,低聲給身旁的同伴說了兩句。 那同伴起身,冷冷道:「你有什麼資格來成全我們?!」 袁泰是他們那邊的教官,立刻起身,黑著臉道:「住口。疆場上真刀真槍不假,為將者豈能逞兇鬥狠,有個比較的題目,大大妥當。」教官們雖然樂意分出高下,卻不希望看到兩幫人大打出手,紛紛起身贊同。 狄阿鳥微笑道:「我有什麼資格?!且不說,這兩旁的教官,是些槍林箭雨裡闖出來的將校吧?!我向他們來提議,他們覺得合適,再讓你們下場論一論高下,也不遲呀,是不是?!難道還有什麼不公平的麼?!」 費青妲立刻為之捧場,曼妙鼓掌,道:「這一個法兒倒是未曾聽聞,試一試何妨?!」 陳敬業怎麼看,都覺著兩人之間有貓膩,「霍」地站起來,卻又忍了住,只是說:「仙子覺得好,那就好,小生都聽你的,都聽你的。只是剔 秦禾聽他話兒和聲細氣,奴態十足,竟在對面兒把話兒重複,嗲聲嗲氣道:「仙子覺得好,那就好,小生都聽你地,都聽你的。」 她一提嗓門,說:「你要聽,你聽去,和我們沒有關係,我們就不聽。」 劉季方立刻附和,大聲道:「小公子說不聽,我們就不聽。」 狄阿鳥恨不得一腳把不知輕重的秦禾踢走。 想當年,他和范鎮東一決高下,何曾想要人性命?!結果如何?!硬收不住手。放到今日鬥起來,兩幫人都是家裡的寶貝疙瘩,一旦有人受了傷,那是輕則雙方結仇,重則殃及費青妲。 他猛地轉過臉,大聲道:「你給我住嘴?!」 他認得劉季方,說:「劉公子。你怎麼事事聽她的呢?!好好地看一看,她?你們看,細胳膊細腿兒,薄薄兩片嘴唇,動不動掛油瓶,站一旁叫喊幾句,都紅上兩隻眼睛,眼淚都要流下來,別說什麼兵法,見點血。那肯定腿一翹,倒地假死?!你要是為了哄她玩。就讓她做主,爺還真看不起你……有點低三下四了!」 劉季方臉漲得通紅,硬著頭皮要喊兩句。 狄阿鳥不等他開口,就著話頭繼續說:「人家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地是什麼?!為將者。不能讓別人指手畫腳,尤其是那些什麼都不懂的。我知道你為了哄她,謙讓她,可你得想一想,倘若有一天,你帶兵十萬,出塞作戰,為了哄她一個,置十萬弟兄的生死於不顧嗎?!這是為將者之一大忌也。所以近數百年,天下只要一勤王。就准打敗仗,帝王一臨戰場,戰場就要吃緊,為何?!就是這些將領們媚態十足,前怕狼後怕虎。害怕一不小心,皇帝老兒要秋後算賬,結果喪失做人的本色,一味被敵人調動!」 劉季方頓時矮了一頭。 狄阿鳥不動聲色,笑道:「什麼叫能臣,什麼叫忠臣。什麼叫佞臣?!佞臣。奸臣,未必都是叛主求榮之輩。還有一種,就是一味地取悅主子,你喊兩句,讓她高興、高興就行啦,要是真聽她地,那就不要怪兄弟我小看你!」 劉季方扭頭看看秦禾,不聲不響地坐下,半天沒有音兒。 秦禾眼淚都要掉下來,大叫道:「你RR我就不聽你的。你說得有道理我也不聽,別以為我沒有看出來,你為了和那個費姐姐眉來眼去,於是就目中無人你看不見別人,別人也看不見你。怪不得人家說你薄情,要另找如意郎君。」 她吆喝得語無倫次,就像是為陳敬業提醒,陳敬業立刻盯了過去,阿鳥也立刻明白過來。 狄阿鳥知道秦禾是說自己裝作看不見她和朱汶汶,故意和自己唱反調,真有點兒不知說什麼好,心道:「當著這麼多人地面,我和汶汶,除了裝不認識,還能怎樣?!」他說:「不要亂說,有什麼話,過後私下裡講。」 朱汶汶同意,扯了扯秦禾,說:「這位公子說地是。」 狄阿鳥沒想到她裝得比自己還像,隱隱讓自己聽著不順耳,也只是若無其事地問:「大伙覺得怎麼樣?!」 陳敬業看看都不再吭聲,為秦禾幫腔,說:「剛才你說那位公子『別說什麼兵法,見點血,那肯定腿一翹,倒地假死「起碼也要露兩手,我這位有位刀術名家,想向你討教一二,不知你敢不敢應戰?!」 狄阿鳥有點下不了台,尤其是近來接二連三碰到高手,不知所謂的「刀術名家」都有哪些底細,笑道:「我?!向來不喜歡和人爭強鬥狠,還是算了吧?!」他慢慢坐下來。費青妲在一旁激將:「應戰吧。不過是一個倭國來地扶桑武士,那些個倭國人,個頭矮小,只有兩條羅圈腿。」 狄阿鳥沒有見過倭國人,只是很清醒。 他知道但凡要和人比武,跳上叫陣兒的,都不是什麼軟柿子,最起碼也是這一群人中的佼佼者,只是賣軟,小聲說:「我身上有傷?!」 陳敬業譏諷道:「怎麼?!不敢了?!」 剛剛狄阿鳥話太大,在場的人還是被他得罪光了,大伙也樂看陳敬業無辛匕挑釁。 狄阿鳥不肯下場,陳敬業朗朗從容,倒像給費青妲找難看。 費青妲知道這陳敬業是看自己跟狄阿鳥有說有笑,爭風吃醋,恨了個要死,卻不好拂他,只好沖狄阿鳥嚷:「你也是,沒輕沒重的,惹得我們陳公子不高興。」 陳敬業沒有聽出話中味道,反而大大高興。 狄阿鳥真想趁這個引兒,和他下場印證一番,可剛剛從費青妲這兒摸了他地底,知道他是陳元龍的四兒子,不好讓他難堪,只是說:「此非我所長。」 秦禾是一個不定向地火藥罐,幸災樂禍:「膽小鬼,終於知道害怕了吧?!」 場內也只有袁泰一個想為狄阿鳥找顏面,起身說:「敬業,適可而止。切不要讓我們講武堂不好看。」 陳敬業一點兒也不買賬,冷笑道:「袁教官。我們兩撥人出來找場子,他有什麼資格跳出來說三道四?!區區一個武士,就嚇破了他的膽,這樣的人,也配在這兒丟人現眼?!」 狄阿鳥一味吞苦水,卻厚著臉皮吹牛,道:「我身上有傷,要是沒有傷,修說一個武士。十個又有何妨。咱不是那種打腫臉充胖子的人,也素來不喜歡恃勇鬥狠。也不是跟誰過不去,你要是因為怕了對方,就逮了我出氣,我也不在乎。」 陳敬業不是傻子,知道他想往對面轉移,冷笑道:「那你現在就給我滾!」 狄阿鳥連忙給費青妲小聲說:「這個忙。我幫不上了。」 他爬起來,跟褚怡一示意,準備藉機逃走,回家去愁自家的十萬兩雪花銀子,袁泰生了氣,大聲道:「陳敬業。你不要不知好歹,你知道這位是什麼人?!人家不跟咱一般見識。」袁泰連忙出席,在場中攔住狄阿鳥,賠笑說:「他還是一個孩子,你跟他一般見識幹什麼?!」 袁泰這一說。把陳敬業給得罪了。 陳敬業怒聲道:「姓袁地,我敬你,叫你一聲先生,不敬你,你什麼東西。你今兒少舔人家地屁眼?!」 袁泰一陣火起,把粗話都嚷了出來,說:「陳敬業,你有個好爹,可做人,一樣要跟人留幾分情面。什麼刀術名家。老子今兒不把他的蛋丸子擠出來。」說著就解了自己的大氅,往地下一扔。 狄阿鳥本來是事主。這會兒反要來拉他,拉也拉不住,是拉回來兩步,往上蹦三步。對面的人樂看玄霸講武堂的人自己鬧內訌,紛紛道好,嚷了起來:「好樣的!袁教官,趕明兒,還是來我們講武堂!」 袁泰是喝了些酒,氣血上頭,一鬧哄,也沒了輕重,嚷道:「你爹陳元龍也不算什麼?!我們在前方打仗,出生入死的時候,他還不是在後方摟小娘子,他又上過幾次戰場?!論資格,論品階,我是不如他,可是論能耐,老子還真瞧不上。」 他幾次都要躥上去,陳敬業被人拉住,也是幾次要跳下來,讓周圍的人欲罷不能休。這也正是費青妲擔心的,她便是怕喝了酒再比試,一味打算先讓他們鬧騰,鬧騰完了,少飲點酒,看看歌舞,這會兒只好在一旁歎氣,小聲吩咐,讓下人再不要上酒。 狄阿鳥站在中間打圓場,大聲說:「不就是我沒跟這個刀術名家比武嗎?!好,我跟他比啦。」 袁泰則叫喊說:「不。你身上有傷,老子跟他比,一個扶桑小國地彈丸子,老子今兒捏扁他。」費青妲也知道狄阿鳥身上有傷,怕他失手,也打圓場,嚷了幾嚷,聲音小,乾脆摔了一個杯子,來提醒大伙冷靜,說:「你們這是要幹什麼?!比武就比武呀,點到為止,要是袁將軍下了場,陳公子就算啦。畢竟大家都喝了些酒。啊?!」 陳敬業聽她地,這就讓人叫到那倭國武士,片刻之後來到,是一位手提修長定刀,三十左右地武士。 他站在那兒,頭髮紮成一把通天疙瘩蛋兒,前額修過,半個腦瓜亮亮的,倒沒有眾人想像的那般矮小,雖因為身長腿短,個子不高,卻異常地彪悍,像是半個猛鬼。熟悉的人知道,這是因為他們敬拜一種河神,故而把自己搞得妖異,不熟悉地人,看這種勢頭,就先弱了三分。 陳敬業介紹說:「這位石井義夫,是扶桑的著名武士,十幾年前,跟隨一位遣使來我朝,幾年之內遍訪名家,印證刀術,先後會過五虎彭門,慶川烈陽刀,長月霸橋下李開歲老前輩,而後師從刀術大師馮猛,融合眾家之長,旨在將扶桑刀術發揚光大?!」 狄阿鳥笑道:「只是不知道發揚他們扶桑刀術,幹嘛要融合眾家之長,還拜刀術大師馮猛為師?!」 陳敬業覺得他是挑自己地刺兒,道:「這是借鑒。給你說你也不明白。」 狄阿鳥點了點頭,害怕袁泰吃虧,笑著說:「他借鑒了我們,我們卻沒有借鑒他,是不是,先讓他耍兩把?!」 陳敬業在這點上沒有推辭,扭頭看向石井義夫,說:「石井君,可否先讓他們開一開眼界?!」 uu書猛 UUTxt.com 全汶自板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50) 字數:3744 石井義夫生硬地答應一聲,拋卻刀鞘,雙手持刀,擺開起勢,「啊」地一聲怪叫,騰身捲了一道雪浪,落下地來再一次向前躍進,迎頭劈了下去,霎那之間,兩隻沒有穿鞋的腳掌一刻不停地進退、跳躍,身形騰挪不定,手上刀光一如長江大河翻滾不停,兇猛非凡。眾人不由被這種古怪的打法給駭到,自覺若讓自己上前,萬萬不能像他一樣,上躥下跳,劈劈刮刮,打一個不停。 狄阿鳥朝袁泰看過去。 袁泰輕蔑的一笑,掂量一支加持過的長劍。 石井義夫舞了一陣兒,停了下來,向諸人鞠躬。 袁泰笑道:「只是腰和屁股扭得跟娘們差不多,亦不過爾耳!」他似乎有成竹胸有,一步、一步走上前。石井義夫扭過臉來,先一步行禮。袁泰也還了一禮。 兩個人這就擺開陣勢,用腳前趟,轉了幾個來回。 石井義夫突然怪叫一聲,率先動手,箭步前躥,雙手持刀過頭,「勸」地一劈,四尺餘的狹長刀身閃了一道寒光,好像是逾地丈餘。袁泰喝了一聲,掄劍起來,往斜裡走,走了出去,劍留在剛剛的位置上,掄了個飽滿,和刀劈在一起。 刀劍相擊擦出了火花。 袁泰知他躥起來的架勢勁頭大,劍撞上之後就借彈回來的力道收回,一手在後面,一翻身兒,劍被反握住,攔頸平削。石井義夫身勢未定,刀是劈實的,理應收不住,狄阿鳥幾乎斷定袁泰這一劍能把他削個實在,不料,石井義夫竟然收刀極快,腳一踏。屁股一扭,竟然提了刀,別住了袁泰的劍。 狄阿鳥頓時總結出了兩人的特點,袁泰單手持劍,另一隻手沒閒,看似做些無用的動作,其實能夠平衡好身體,使得動作相當靈便,但一隻手畢竟不及兩手力大,只能走曲線和技巧。而兩隻腳雖沒跳躍來得勢猛,移動起來卻有準頭。不像石井,一跳起來,自己也難預料自己落哪兒,失手就要險象橫生;石井以雙手抱刀,不像單手使重劍,一旦用力過盡。 根本收不住勢頭,是以攻擊起來快捷,加之兩手之力,相當兇猛,但是缺乏平衡,只有靠身體扭來扭去來掌握重心,以騰挪和大範圍的劈、掃來彌補死角和靈活不足。 因為石井的兇猛和無技巧性,袁泰地攻防不像平時搏鬥那樣靜中求動,相當連貫,石井別住了他的削來的劍。他就一揉身,變成挑刺,直奔石井肋下。 石井有了餘地,連忙蹦退,準備拉來距離。再一次兇猛強攻。 袁泰還是沒有停,使了個海底撈月,潛身而進,劍仍不失威脅地劃了一道弧,撩了上來,狄阿鳥覺得若是自己。勢必用劍一格。或者用腳去踢他的頭,或者後退半步。就可以翻手回刺,或者乾脆把他的劍挑起來,逼壓過去。 石井則不同。 石井雙手握刀,舉重若輕地去格,肯定沒有後手,只好再往後蹦,為求擺脫,使了個短劈。還沒有劈成功,袁泰的後招又一次來到。 他沒停歇地走上半步,蕩一個圈,信手一揮,劃了個半圓,自一側斬了下來。 石井招式看似滔滔不絕,其實不夠連貫,只好再退。 狄阿鳥忍不住叫好,既為石井的明智和打不住就疾退的策略叫好,更是為袁泰的後手連貫出這麼多招式吃驚。 袁泰還沒有完,先手盡得之際,追在石井後面,二十四路太祖劍幾乎沒有消停過,連貫演繹,似乎沒完沒了。 按說這一套劍法中有許多的破法,甚至以石井招式地兇猛來說,完全可以力拼一回,用一傷換一死,但他本人卻在被劍逼著,一旦去嘗試,不成功就要掛綵,只是狼狽無比地到處跑。 陳敬業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已經瞇縫起眼睛,狠狠地抓住酒杯。 狄阿鳥卻覺得袁泰遲早要輸,原因很簡單:石井義夫只是出於震懾地目的,第一擊只求造成對方的畏懼,因而輕敵,失了先手,但在袁泰這麼靈活的變化中不損分毫,早已立於不敗之地,而袁泰走起來不如石井,為了追擊,步伐漸亂。 狄阿鳥似有領悟,鼓了鼓手,嚷道:「兩位棋逢對手,不要再打下去啦。」 袁泰收了手,跳出一步。 石井知道自己大大丟臉,心有不甘,也不好死纏亂打,鬧著要論一個輸贏,只能忍氣吞聲,生澀地說:「好劍法。」 他生怕陳敬業不高興,來回看一看,請戰道:「還有哪一位來與我比試?!」 人人知他的刀法已自成一家,都不輕易應承。 陳敬業待他退到身邊,目比示意,他就盯上狄阿鳥,求戰說:「石井來天朝數載,已極為思念家中媽媽,不日就要遠渡大海,只希望能多見識幾位高手,得以指點。」他自然不是什麼渴求高手指點,卻因靖康國變,海岸上有幾支不遜的蠻族,倭國地遣使好久沒有來朝過,他要回家,就要籌集一筆款子,自己買舟渡海,說來也夠心酸,無意中竟流露了出來。狄阿鳥覺得他雙手握刀,必然護不住前胸正面,頗有把握地說:「我就假充一下高手,安慰、安慰閣下,以十八般兵器逐樣輪戰你,好不好?!」 他樂呵呵地笑著,偷偷朝朱汶汶瞅了瞅。 費青妲注意著陳敬業,故意說:「你身上有傷,和一個下人拚鬥起來,不免讓人偷著笑。」 狄阿鳥笑了一笑,挑了一支白蠟桿,繫上灰包,說:「先用槍?!」說完,走到石井跟前,持槍而立。 石井向他行禮,他也不還,只是綽了在手,點了幾點,說:「來吧。」 石井比上次要小心得多,但看狄阿鳥把白蠟桿平舉,按部就班往前走,只對狄阿鳥有利,就披風亂斬地蕩了過來。 狄阿鳥一邊退,一邊任他磕兩下,突然收槍。 石井心中大喜,一躍而至,向下直劈,狄阿鳥正等著他來這一手,突然一抖手,兜胸便刺成一條又急又快的線,為了免得對方斷骨頭,同時還往後連退。 「彭」地一聲。 石灰包在石井胸前炸了一團白霧。 白霧過後,石井傻愣愣地站在那兒,一動也沒有動,眼神裡全是些兒不甘心。 狄阿鳥笑道:「不小心。碰巧了。我去換把兵器。「說罷,拉來一桿撾。撾算冷門兵器,頂上金屬抓,像一支手掌,馬戰拿人可以,步戰,怕是當棍用。 他再上來,石井已有點兒沒臉,只是剛剛說是讓人指點,而不是比武,只好硬著頭皮往前撲。 這一次,他撲了個是在,狄阿鳥抓著撾頭往前闖,來到他懷裡。石井沒有用劈,覺得不對勁兒,高明地把刀橫在胸前一拉,提前一挑,發覺兩腿之間別了一物,前不前,後不後,只好打了滾兒,爬起來,小腿被抓住。 那金屬抓頭吃力,不啻於剛鉗,拖著一走,石井只有往後爬的份兒。 大伙先是一驚,旋即無休無止地狂笑,笑了一個天昏地暗。 狄阿鳥本想棄長用短試一試,換上刀、鉤、劍、錘之類,發覺自己讓對方太狼狽,連忙拋卻那些個試驗之心,連連說:「多有得罪!」 他連忙走回去,發覺陳敬業惱恨地看著石井,轉了一轉眼睛,心道:「這個扶桑武士,就是吃虧吃在一味求狠,威力雖然大,技巧太少。我以前也犯了與這扶桑武士類似的錯誤。回去之後,大可定制一定標準的長度兵器,讓兒郎們作戰,專門瞄準前胸,作有效的格擋和小幅度劈刺為主,這樣更簡單,更實效不說,還能避免他們的動作不連貫,大開大合,造成破綻過多,自然,以後也要加開一些套路。」 他這般走著神兒,費青妲提醒說:「兩邊兒比試,還等著你出題目呢?!」 狄阿鳥抬起頭,發覺除了陳敬業之外,大伙的眼神客氣許多,煞有介事地說:「當兵得有當兵的樣子,你們先比兵樣子怎麼樣?!」教官們愕然,袁泰說:「比誰長得好?!」 狄阿鳥這一手還是跟趙過幾個逃走,路過一個小村,裡頭一名退伍的老軍官嫌狄阿鳥情緒低迷,兩肩高聳,說這不是當兵地樣子。 狄阿鳥回頭就吸收了,讓自己的兵拉出來,個個兒把胸挺得高高的,表現得氣宇軒昂,威武無敵。 狄阿鳥也沒有法兒形容給他,只是說:「排成整整齊齊的隊伍,旗幟林立,胸脯高高挺著,走路邁一樣的步兒,一起一跺腳、一怒吼,地動山也搖,這個算不算講武堂地內容?!」 他這麼一說,大伙都有點兒明白,都說:「是比軍容呀?!這怎麼比?!」 這麼個比法,再加上剛剛的節外生枝,大伙的心早淡了下來。 他們雖然都說這個值得比,嚷了幾嚷,卻沒打算比試下去,胡亂一搪塞,就等著散場,人也就紛紛告辭,說散就要散。狄阿鳥瞅一瞅朱汶汶,發覺秦禾正看著自個兒,給褚怡說:「我們走吧?!」褚怡點了點頭,向費青妲告辭。 狄阿鳥則起身向袁泰說了住址,道一聲歉,去找劉季方說話,也好取回自家的東西,得到接近朱汶汶的時機。 浟優書萌 UuTXt.CoM 詮文自阪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51) 字數:3664 到劉季方身邊兒,秦禾夠著說話,卻沒有與狄阿鳥說一句話,俏生生的眸子支楞起來,可著勁兒剜狄阿鳥兩眼,氣吁吁地沖劉季方嚷道:「你不要理他,快點走!」說完一轉身,把眼珠瞟在斜上角,愛理不理地負上衣袖,追上朱汶汶,一塊兒往外走。劉季方不過與狄阿鳥見過兩面,酒宴上還起了好幾句口角,也沒什麼要講,上上下下瞅兩眼,點一點頭,竟沒有搭理。 狄阿鳥熱臉貼到冷板凳上,保持成一個春風滿臉,張口結舌的模樣。 他有一點兒也不能理解朱汶汶為什麼也這麼冷淡,無奈之際,只好把指頭放在後腦勺上,掃一掃髮根,快步往前追。 他一邊去扳劉季方的肩膀,一邊喊:「劉兄請留步。劉兄。劉兄?!……」 劉季方被他追上,轉過臉,不耐煩地齜牙:「什麼屁事兒?!改天再說吧。」 狄阿鳥一想,覺得關鍵還是在秦禾那兒,要是自己說服秦禾,督促這個姓劉的兩句,劉季方肯定兔子一樣奔回家,將自己打算取去的東西雙手奉還,只好越過他,追秦禾去,剛剛望其項背,送陳敬業離開的費青妲一個轉身兒,將他攔住,望著一片車馬隨從,小聲感激:「今兒多虧了你,要不是你在呀,保不準要打個天昏地暗,你和他們不同,不許見外,急著走幹嘛,再進去喝杯茶?!」 褚怡跟在狄阿鳥後面,連聲說:「不了。天都要黑了。」 她跟費青妲說過了。費青妲這麼一說,倒也不指望他們回去喝杯茶。 這一攔,前頭幾個人走了下去。 天色朦朧,好些輛馬車到處調頭,有得找的,狄阿鳥也就踮了腳失神兒。 費青妲捧了兩扇袖子。回頭喊人備車,也要回家去,高夫人衝出來,說:「趕車的把式家裡來找,剛走不久。」 費青妲有點兒焦急,跺了幾跺腳,埋怨道:「你們這些人可真是?!這麼遠的路,總不能讓我走回去吧。」 她逮上狄阿鳥,頤氣埋怨下頭的人:「這些個人沒一點兒眼色,我還讓他們備上車。送褚怡妹妹回家呢。」 狄阿鳥干急走不掉,連忙說:「過街角兒。雇一輛馬車,褚怡也去,我要攆那個姓劉的!」 費青妲驚訝道:「你攆人家幹嘛?!」 褚怡立刻嘟起嘴巴,說:「他老看那個彈琴的,肯定醉翁之意不在酒。」 費青妲扯著他地衣後襟兒,笑道:「你這是重色輕友嘛?!我正想借送褚怡回家。 順便拜訪一下姨母,認下褚怡這個乾妹妹。現在家裡的車伕不在,回來呀,加上我那丫環,也是兩個弱女兒,這你還非在今兒,找那劉公子?!」 狄阿鳥想了一會兒,說:「你們先雇一輛馬車,一塊兒去褚怡家,然後呢。讓褚怡把你送到我那兒。這樣一來,我就是一夜不回去,也有人用馬車送你!還有呀,你總得去見一見你那嫂嫂?!」 費青妲「切」了一聲,見他覓上秦禾的馬車。急匆匆往下走,只好說了半截:「什麼呀。我可比你大……」 狄阿鳥突然記得僱馬車的事兒,自下面回頭,大聲嚷道:「褚怡,你身上可有錢的吧?!」他說到這兒,突然想自己身上反沒一個子兒。「哎呀」一聲。不辨路地跑回去,嚷道:「給上我一點兒錢。」 褚怡情緒低落了一天。聽到這個「錢」字,方眉開眼笑,得意地拎出一隻錢袋,待狄阿鳥伸出手,放上幾塊小碎銀,小聲說:「夠你吃飯了吧?!」 狄阿鳥想自己一旦去攆秦禾,出於向劉季方示好的必要,萬一到哪兒坐一坐,續兩杯酒,這一點兒碎銀子哪兒夠,正要張口,再討要一些,見費青妲口中說「我這兒有」,摸出荷包拿銀票,只好恨恨地瞪了褚怡一眼,連忙轉身。 他牽了馬去追,走不大一會兒,來到一個叉路口。 這是一條寬廣的經路,其中一個方向回內城,行人稀疏,走著幾輛車,另一個方向上,卻相當熱鬧。狄阿鳥明明看到另一個方向走的像秦禾他們,還是由著自己的推測,攆往回內城的方向,急切追上好幾輛馬車,一看都不是,連忙折回來,往另一個方向攆,這一來一回,眼看是再也追不上了。 狄阿鳥不由得慢下來,信由馬蹄地走著,眼前忽然一亮,原來秦禾地車馬停在一家高懸燈籠的烤鴨店外,兩名騎士提著美食出來,送到車中,回頭準備上馬走,連忙追過去。他知道那些個騎士肯定攔自己,不讓見秦禾,覺得自己要上前,還是要先以找劉季方為借口,然而卻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離開了,就尾綴在後面,辨認騎在馬上地人有沒有劉季方。 再走一會兒,他驚訝起來,原來馬車去的竟是謝小婉住的方向。 他想到朱汶汶和謝小婉的關係,幾乎可以肯定,雖然離謝小婉住的地方已經很近了,可剛剛一肯定,馬車就折進去了一家小行館,狄阿鳥對朝廷那麼多行館頭疼,走在牆邊,隔牆看了一看,回頭看到一家酒館,過去把馬遞給接客的小青衣,隨手給了一丁兒碎銀,回來繞牆三四下,看個無人處,哧溜上牆,跳了進去。 在裡頭若無其事走了一會兒,看到了車馬所在,立刻溜了過去。 幾走幾不走,走到這一趟廂房地後面,將耳朵貼到牆上聽聽,什麼也聽不到,只好再轉回來。旁邊的矮房一邊接著一段帶著小拱門的牆,拱門內側就站著人,一邊兒接廂房,但不是直接與廂房相接,有段讓廊頭的留寸。 狄阿鳥就從那一段留寸爬上去,沒有敢下地,一探身,扳住廊盡處的堵牆上方,弓著兩條腿爬在堵牆上,一拱,一拱,鑽進廊瓦之間頂壁空隙,撐開腿和手,四爪壁虎一樣卡在上面,一拱、一拱地往前進。 在上面雖然可以撐住一會兒,可以移動,卻極為消耗體力。 狄阿鳥正準備要下來,溜到還沒掌燈的廂房裡,正屋裡有倆女子出來,一邊走一邊說話,其中一個:「我還以為要跪著不讓起來,沒想到只跪一下,小公主殿下就免禮了。」另一個則說:「汶公主她母親的架子倒大得很,老是難為人……」 狄阿鳥憋了一口粗氣,生怕她們抬頭,看到一個撞撞另一個,兩人不再嘀咕,走往最裡側的廂房,不由得吐了一口氣,心道:「汶汶不承認和我的關係,肯定是被她母親逼的,她那樣一個柔柔地姑娘,一定孝順得很。」想到這裡,他就繼續往前爬,爬著、爬著,探到一條伸出來的橫樑,連忙把身子掛上,歇口氣,不料一個身子和上面貼得緊,一隻壁虎竟然從他領口鑽了進去。 他還以為是蠍子,不禁魂飛。 他苦著臉色,一動也不敢動,過了好半天,感到那小玩意出不來,爬完背,順著腰帶繞,連忙騰出一隻手去掏,突然又聽到動靜,只好僵在那兒。幾個女子出來,走在亮光裡,是朱汶汶和一個中年女子走在秦禾後面,相互說著話,一起往外走。 狄阿鳥只道她們都要走,不禁怪自己多此一舉。 他只等幾個人的身影從狹隘的眼界裡消失,連忙掏壁虎,手忙腳也亂,幾乎要平攤身體,從上面跌下來,卻只抓到一隻壁虎尾巴,而那只壁虎卻鑽進了褲襠。 他罵著這只壁虎的媽媽,探下頭看一看,眼中不見人,放下兩腳,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站到一處廂房地門口掏,只等掏出來以後,就跳牆出去。 這時,人聲卻轉了回來。 他鬆了褲袋,提著褲子掏壁虎,是哭都哭不出來,只好傻傻地停了一刻。 就在這時,朱汶汶走在前頭回來,一扭頭,正正地看著他。 朱汶汶站的地方稍稍亮一些。 狄阿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中的震驚,緊隨著後面的說話聲,他一扭身,沒入廂房,門也沒有來得及關,沒頭沒腦地在裡頭亂躥幾下,才回來掩門,站到門口。腳步聲傳來,有人站到門口,推了推門,推不動,小聲說:「是我。」 狄阿鳥認得朱汶汶的聲音,放了她近來,剛剛叉好門,看實在她的身影,又幾下腳步,一個聲音響起:「汶汶。你去黑屋子裡幹什麼?!」 朱汶汶「恩」了一聲,說:「我乏得厲害,想睡一會兒。」 外面地聲音再一次響起:「娘有點兒話給你說,你出來陪娘說一會兒話吧。」 朱汶汶慵懶地說:「娘。有什麼話兒,明天再說吧。」 腳步離開了,朱汶汶就撲過來,投到狄阿鳥地懷抱,嘴唇兒熱情而主動,燙燙地游動。狄阿鳥一下兒放了心,喘息著摟著她,看著床摸去。 還沒有到床前,一雙軟綿綿的手就已經進了狄阿鳥地衣裳,在胸上揉來揉去。 快感清晰地傳過來,狄阿鳥差點兒懷疑她不是朱汶汶,然而,柔軟的舌尖兒伸到他的嘴裡,他已不能多想,只是和對方一口、一口地小啜,抱著柔軟的身軀,雙雙滾倒在床。 悠浟書猛 uutxt。cOm 詮汶自扳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52) 字數:4067 夜色將春光斂,眼前雲裡霧裡,喘息吁吁,只剩下個兒臉熱心跳。好一個嫩腰兒,好似楊柳弄春風,烏雲散亂亂絲粘面,好一個凝脂肌膚,滑不溜秋不勝搓,妙聲不可細細聞,只聽得老婦推紡車,嗡嗡嗡機樞響,或疾或慢,揉出了水,和好了面。 恣意好一陣兒,半身細珠汗,外面忽然有人拍門兒,一個脆嗓兒輕喚:「殿下。殿下。」 兩人只覺得無比刺激,舒服得幾乎要喚出聲兒來。 「有什麼事兒?!」 朱汶汶雖然極力掩飾,腔兒仍然有點兒喘咽。 外面只當她躲起來偷哭,並不敢問,道:「奴婢遵夫人吩咐,送了些參湯來,殿下進過之後,再歇下不遲。」 朱汶汶說:「不了。你告訴她,就說我小睡一會兒,稍後再用!」 腳步厭厭而遠,兩人意盡則罷。 狄阿鳥把她擁在懷裡,有一點兒情不自禁:「隱隱聽人說,秦綱老兒收你為女,有意嫁於他人,真的嗎?!」 朱汶汶枕著他的前胸,黑暗中以齒咬唇,小聲道:「是真的?!」 狄阿鳥罵了一句,說:「你沒有告訴他,你和我……?!」 他感到朱汶汶在輕輕搖頭,重重歎氣,說:「我去跟他說,也免得大家都不好看。」 朱汶汶猛地坐起來,飛快下地,跪到榻前,聲音幾不可聞:「還望爺能夠成全奴婢!」 狄阿鳥吃驚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朱汶汶抬起頭來,黑夜裡,淚珠閃亮,話音兒卻高不少:「爺把汶兒要回家,不過是多一個小妾,爺要是把汶兒放了,爺就多一個外援。婉兒妹妹是汶兒家的親戚。一旦嫁予爺,以後來往,汶兒也能藉以探望,爺是汶兒一家的大恩人,什麼時候想要賤婢的身子,都可以,何必為了賤婢,讓大家不高興呢?!」 狄阿鳥心中一寒,怒不可遏,問:「我……?!」 他猛然想起來了。自己是說過,說朱汶汶是自己的如夫人。做妻還是做妾,像是做主做奴,連忙解釋說:「都是妻,我今個兒還在說,都做妻呢。那如夫人,是我口無遮攔!」他聲音有點兒抖顫。說:「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你嫁於別人,再與我在家中偷情你收回這個想法。」 朱汶汶俯身磕頭,說:「奴婢母親尚在,嬸娘,姨娘,兄弟姐妹,一大家子人,都指望著我,陛下賜汶兒姓秦。從此就是汶兒的父親,那是天一般大的恩典……」 狄阿鳥立刻推出自己地手掌,低聲咆哮道:「你不要說了,你跟我,我能不管你的母親?!你跟我?」他想起來了。自己泥菩薩過江,自身都護不周全,心口麻麻的,道:「你為怎麼不早說,呀?!你早點告訴,我碰也不會碰你……你以為你。你。你——」 他抓起自己的衣裳,往身上胡亂一扯。只聽得「嗤」一聲,不知哪兒就給拽爛了,心裡一毛,想一口氣扯個稀碎,但還記得自己穿衣裳是為了出門,一旦扯了個爛,非要光著屁股上街不可,只好有點兒發抖地套上衣裳,下來用腳拖上鞋,彎腰胡亂一提,往外頭走。 朱汶汶從後面拖他,被他一推,就坐上床頭流眼淚,他心裡一軟,尚記得自己不能貿然闖出門去,站在門邊,聽了一聽,拉來一條縫,再看了看,方一閃身出來,卻不提防,正屋裡還是有人出來。 狄阿鳥一看身形,確定是朱汶汶的母親,連忙一扭頭,從來的地方上牆,背後一聲失了聲的大腳,就是什麼扔過來,然後是幾聲「呼咚咚「的腳步。 他上了牆,隨時可走,方回頭看一眼,只見朱汶汶的母親老當益壯,半路一轉彎,撞去朱汶汶的屋子裡去,而裡頭地喊聲、哭聲,變得大了,這一刻,心裡也不知道一是什麼個滋味,不高的牆,跳下去都能腿麻,要搖晃一陣兒。 他大步奔走著,似曾聽到身後地雞飛狗跳,並不敢從正門走,沿著來路回去,事實上,並沒有人追來或喊叫,而從裡往外,完全是可以經過正門離開的。 他從牆上下來,走到街上,已不知自己是怎麼一個模樣,想一想,自己雖沒有從朱汶汶那兒親口證實,朱汶汶要嫁於的定是陳元龍家的老四。 他承認自己依靠九死一生,闖了些名頭,暫時是響亮了一些,然而依著處境,萬萬無法與陳元龍一家相比,的確是沒法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個前途渺茫,一個如日中天,一個腦袋別到腰上,隨時身首異處,一個是國王也要拉攏的京城戍衛武將,不可限量。 何況這一個陳敬業,他剛剛見過,雖說有點兒不大順勁兒,卻和一般地紈褲子弟大相逕庭,有著一種文武雙全的本色。 他木然看看天色,離宵禁還有著一段時間,不知不覺走到對面,覺得自己應該和趙過一樣,喝兩壺酒,然而摸一摸褚怡給的錢,以自己的食量,大概切些牛肉,填一填肚子,篩一小瓶兒的酒就沒有了,去到自己寄著馬的店家旁,抬頭瞅那些個價錢。 這一刻,他腦子不靈光,怎麼也算不好一斤熟牛肉和二兩燒酒的錢,就站到那兒,有一點呆滯地望著。 忽然,有人扯他衣裳。 他慢吞吞扭頭看一眼,看到面前帶了光亮的面龐,魂都差一點飛了,原來站到面前的,竟然是神不知、鬼不覺出現的謝小婉。 她好像知道狄阿鳥剛剛從朱汶汶地房子爬出來,料峭含慍,指著指頭道:「你?!」 狄阿鳥心裡一驚,她已經連珠炮地發洩下來:「你是瘋哪,還是傻哪?!我提前和你說得好好的,我爹想跟你要錢,你去了,嗚嗚拉拉一陣兒,就是十萬兩。你到時拿不出來十萬兩,看你怎麼辦吧?!」 這麼一說,狄阿鳥想起了十萬兩銀子買回來的千里鏡,記得自己和朱汶汶昏天暗地,亂扔衣裳,不知在胸口袋裡包一層布,會不會因為易碎而碎,故不得說話,連忙掏出來,放在櫃檯上打開。攤開裸露,從兩頭分別瞅那鏡。發覺鏡片沒有爛,大大鬆了一口氣,揉著胸口說:「還好。還好。嚇死我了!」 他小心翼翼地包起「千里鏡」,掃一眼注目的櫃內人,回過頭,小聲說:「你爹就是為要錢才找我。我要是不答應,他不願意了呀?!」謝小婉心中一熱,連聲道:「你個大笨蛋。給你說得好好的,你哭窮,哭窮,他知道你窮,勒索也不會勒索到現在這種程度!」 狄阿鳥一想也是,讓謝道臨覺得自己拿二、三百兩銀子都困難,他一定不會開五萬兩銀子地天價,自己也不會還到十萬兩銀。但按這一種很合情理的推測,自己也沒十萬兩銀子呀,他真準備追贓?!既然給不出,黃了婚事就成了,幹嘛一邊嫁女。 一邊追贓?!古怪呀。沒有一點兒邏輯,難道這些高來高去地人都不正常?!」 他也忘了自己是要盤牛肉,喝點酒的,揉著鼻子說:「阿婉。你說到時候,我給不出十萬兩銀子,他真的肯嫁你。嫁了你。還去追贓,讓我把自己的親戚朋友得罪完。九世翻不得身?!」謝小婉說:「我也不知道,看起來他是想真要,我覺得,他想把你追窮,老老實實跟著我們,一起上山,將來把花山留給你」 狄阿鳥身一震,脫口道:「這麼說來,他討走十萬兩,將來還是要給我,就是為了,為了?!」 他沒有往上山去琢磨,想到追贓地惡果,就繃住了臉,兩眼游離,說:「他想地大概不是讓我上山,這是要兵不血刃呀,老子要是拿不出來這個十萬兩,官府一追贓,結果,就是和我沾親帶故的全被搜刮一空,以後,兄弟們走得走,散得散,我就得帶上阿過去碼頭干苦力,每次回家都帶一個大個兒地窩窩頭,掰幾瓣子,分你們吃。」謝小婉用小臂擂了他一下,呻道:「你胡說什麼呀?!」 狄阿鳥越發覺得自己不是胡說,顧不得再一味失意,大聲說:「不吃飯了。我要回去,給他弄錢,我看,這十萬兩銀,我要是弄出來,他怎麼辦?!」謝小婉卻又是一陣氣急敗壞,粉拳繡腿一陣砸,說:「我也要去。」 狄阿鳥看一看她。 她連忙說:「我娘聽說汶汶今兒要到她母親這兒住,讓我來看她,我不去了,去你那兒,好不好?!」 狄阿鳥沒有多想,帶上就走。背後翹了一陣兒頭,等著他點菜的掌櫃「哎」、「哎」大叫:「客官。你別走呀。」 狄阿鳥拉出自己的馬,帶上謝小婉,一陣子飛奔,回到了行館,只見自家門前又是車車馬馬,外面樹下一串弟兄,抱著單薄地衣裳發抖,卻偏偏好像是夏天納涼一樣,連忙下馬,問:「來客人啦?!」 他一伸手,下來一個,「壓寨夫人」,旁邊的弟兄都有點怯,連忙借了一步說話,待踩兩腳,走到一旁,大氣一喘,說:「先是一個人稱自己是你大舅子,領著你媳婦回來,對了,還帶一個哇哇哭地男娃子,接著是長樂王家的人,說是替長樂王感激你,卻是個女的,也怪怪的,再接下來,是褚小姐帶著一個官家小姐,我們還來不及點個數,董大小姐又帶著一個上門就吵鬧的姑娘……」 狄阿鳥還沒有想是誰家的孩子,想是黃家娘家人等不著自己上門接媳婦,送了黃皎皎回來,捏了指頭算一算數,魂飛魄散,一扭頭兒,就在他借一步說話這陣子,謝小婉已不見了人,大概趕上熱鬧去了。 狄阿鳥心口一陣怵,連忙問:「他們之間沒動手吧?!」 路勃勃說:「光吵架,還沒來得及有動手。」 狄阿鳥連忙問:「老謝呢。老謝呢?!」 路勃勃說:「避了個不見人。」 狄阿鳥一個激靈,回頭看看大門口,左右瞅著,拽馬要溜走,手一指,指一片,說:「要是他們出來問,你們就說阿過和老謝有事找我,我急急忙忙出了去。」 他走上兩步,回頭跟追來地路勃勃說:「你們看著點,動口可以,動手絕對不可以。」 浟優書猛 UutXt。COM 詮文吇阪粵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53) 字數:3901 樊英花那兒吃飯吃一半兒,一聽狄阿鳥的聲音,就記得此人把飯看得很重,蹭飯吃時話多,連忙跟十九妹說:「人家一定說,我們見著他來,連忙拔飯……別再吃了,讓下頭添兩個潤燥的湯菜!」十九妹起身往外走,和搖頭歎氣的狄阿鳥趕個先後,到了門口,只聽得他在那兒說:「吃飯呀?!我還吃呢……有我的麼?!要不,你們給我剩一點兒?!」她一回頭,見他到樊英花旁邊一坐下,就橫了自個兒腦袋,盯上樊英花緊瞅慢瞅,醉翁之意卻是在飯上,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是一個啥人,一點兒不知道什麼是謙,就見不得別人家吃飯!」她知道狄阿鳥要反駁,走得飛快,剛剛逃出來,就聽到喊在後面的聲音:「你這個丫頭不地道,難道都是癟著肚子看別人家吃飯?!」 狄阿鳥回過頭來,往桌上瞅一瞅,食慾大動,旋即發覺兩條青竹筷兒橫在手邊,一撈而起,掂磕掂刻,往桌上的菜探。 眼底下一盤兒碎羊肉,一盤兒澆青的肚大尾巴魚,一盤兒滾過蔥花的焦黃色豆腐,一盤兒飄了碎蒜的青菜,一盤兒蕩著油花湯的大白菜,一盤兒粉芽兒紅蘿蔔絲,他的注意力全放去眼前菜上,看準被扯出白肉絲的魚身去戳,說話時就變得心不在焉,一句「愁哇」,怎麼聽,都給人一點兒無病呻吟的感覺。 他伸了筷子搗騰那只魚,不提防樊英花的筷子一下兒敲到,打在手上,抬頭一看,樊英花盯著自己,愕然道:「不讓吃。」 樊英花說:「老戳那魚乾什麼?!多吃點別的。羊肉、魚肉都是發物,你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忌口?!」 狄阿鳥糊里糊塗。嚷道:「上次來,就不給肉,你能吃,為什麼我不能吃?!」 樊英花愣愣道:「你身上不還有著傷?!」 狄阿鳥根本不知道啥叫「發物」,只是胡攪蠻纏:「我身上有傷,才要吃肉長肉,你要想讓吃就說唄,何必裝腔作勢,大哥,我已夠愁啦。讓我吃肉,我給你看一樣好東西。」樊英花不給通融。說:「上一次跑我這兒吃羊肉,我都是睜只眼,閉一隻眼,這一次絕對不行,要讓你傷口感染,一命嗚呼。你母親不找我抵命才怪?!你要吃,到別的地方吃。」 狄阿鳥吞了一口口水,隔著衣裳攥千里鏡,引誘說:「我真有一樣寶貝!足足花了十萬兩銀呀,你看不看,要是不看,可別後悔?!」 樊英花壓根兒不信,笑道:「都成了流浪狗兒,你哪來十萬兩銀子?!」 狄阿鳥神神秘秘地問:「你不知道我在做生意嗎?!」說到這裡,立刻愁上眉梢。想起這十萬兩銀的難,不由耷拉下腦袋,說:「太貴了,現在還賒著賬,三個月之後付。將來也是給不起,我正想連夜趕回家,問一問我阿媽,看她那兒還有多少錢。」 樊英花仍然不信。 狄阿鳥道明前後緣由,忍不住把身邊的事兒都講給她。 他沒把樊英花與家裡的一窩女人並列,什麼都沒隱瞞。一時倒也忘了餓。足足說到新菜送上,這才停了一停。將包「千里鏡」地包裹放到炕上,讓樊英花看。 他一層、一層地抖開。 布窮亮銅筒子現,被他操在手裡。 他立刻學著樣兒湊到眼上,將另外一條筒擰起來,閉起眼睛在屋裡亂瞅,燈火下亮光不多,一片花,他連忙站起來,走到對面對著樊英花耀,發現樊英花的臉已經不是人臉,哈哈大笑,一看身旁一個大瓷瓶,一手撈過來,套到筒口,對著裡頭看。 實際上筒口和瓶口差不多大,但他湊在眼睛上的是粗筒,細筒就插進了瓷瓶,嘴巴還說著:「咦。你說我看到什麼了?!」 樊英花茫然,心裡一個勁兒癢癢,一下兒站起身,伸了脖子,招手討要:「你讓我也看看,十萬兩的寶貝千里眼。」 狄阿鳥什麼也看不到,正想拔出來看別的東西,見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放開討要,一時高興,給了她,樊英花也連忙拿起大筒口,湊到眼上,順手拎起瓷瓶,把小筒口插裡面,趴到炕裡角,撅著南瓜一樣柔屁股。 狄阿鳥早已垂涎上她的屁股,遐想聯翩,尾隨而上,對準屁股瞅,兩個手是越來越近。他不敢去抓,就反覆接近,將手伸開,抓起來,伸開,再抓起來。 樊英花一點沒防備,只是在前面伸著頭,聚精會神,不時說:「什麼也看不到,裡頭一團黑?!」 狄阿鳥於是在後頭跟著,一個勁兒鼓舞,讓嚷道:「好好看。琉璃閃光,亮晶晶的一點兒黃。」狄阿鳥順勢往上,從屁股到腰肢,再到胸口,伸上掐出水來的脖梗,接著再一次下來,專門對準最暴露的屁股,兩眼的位置大約正對著屁股縫兒,橫豎裡瞅,兩隻魔爪就放在臉龐邊……心裡是一味惋惜,暗中嘀咕:要是在夏天,要是她肯穿女人地裙,不著短褲,我就慢慢兒掀起來,看一眼,再放下來 兩人同樣聚精會神,不防十九妹進來,一眼看到炕裡頭斜斜橫了自己的主人,臉一下兒羞紅。 樊英花跪在那兒,手肘枕身,拿一根筒,插到平舉地花瓶裡望,圓圓的屁股向後撅著,被狼盯了,後面那一個人兒,躬了身子,趴得很近,好像只花皮小牙狗,尾追吃食小母狗,抽鼻孔嗅氣味,連忙大叫:「主人。你看他在你後面幹什麼?!」 狄阿鳥在走神,沒有反應過來。 樊英花一退身,正把屁股印到他臉上。 狄阿鳥只感到自己扎到一團軟棉花中。 隔著衣裳,那一種軟滑而富有彈性的質感幾乎是擦在自己的心尖上,特別是那一隻對了縫兒的鼻孔,撞上的位置更惹人遐想,剛要縮回,感到樊英花撞上之後,沒有敢直接回神。又連忙趴回去,卡在炕桌上,「哎呀」一聲假喚,身子往前一傾,按結實她地腰,再一次把臉頂過去湊結實。 樊英花被炕桌卡著,前進不得,退後不能,強大鎮定地顫笑,說:「你幹什麼?!趕快起開十九妹。」 狄阿鳥害怕一放她。她回過頭找後賬,連忙要求:「讓十九妹去外面轉一圈?!」 他鼻孔噴著熱氣。不免要透過褲絲兒……。那是一個什麼滋味?!十九妹光想一想,就是個渾身燥熱。 十九妹怔了一怔,樊英花已有點兒堅持不住,只好不去求助十九妹,打發說:「十九,你出去轉一圈吧。」 十九妹走後。 她連聲請求:「阿鳥。你噁心,快讓我起來,我有話要給你講……,聽到沒有?!我不是起不來,一是怕弄翻桌子,二是怕打爛你的寶貝,你再不起來,我就不管了」 狄阿鳥嚇了一大跳,連忙放了手。 樊英花忙坐起來,滿臉通紅地掄了掄巴掌。卻最終去找後賬,只是用指頭一挑鬢角,輕聲道:「你想過沒有?!他為什麼給你要十萬兩銀子?!」 狄阿鳥不假思索地說:「他缺錢。」 樊英花說:「可是這個錢,你根本給不起!」 狄阿鳥說:「他當然是為了讓我給不起,然後立個名目。通過官府,從我身上追贓拔出款子,這邊兒得到想要地錢,那邊兒陷我於身敗名裂之中?!」 樊英花說:「為什麼要陷你身敗名裂?!」 狄阿鳥毫不猶豫地回答:「報復。」 樊英花笑了一笑,微微搖頭,說:「誰報復自己的女婿。報復得女婿家家徒四壁?!他腦子壞了嗎?!怕是他摸透朝廷對付你的手段。藉以剪除你的羽翼,平息朝廷對你的顧忌。從而保護他自己的女兒。你何不將計就計,散盡部眾,坐等抄家,伺機潛回草原,招兵買馬?!」 狄阿鳥搖了搖頭,說:「說了半天,你還是為了勸我,讓我孤身脫逃,不,我絕不能害得馬大鷂子、家鄉客商、岳父李成昌他們被連帶抄沒,從而對我大大失望,這十萬兩銀子,我為他籌集起來。」 樊英花冷笑:「你要是有能力籌集起十萬兩銀,朝廷難免愈發忌憚,很可能 立刻拿你出去開刀,否則你不是能在頃刻間募集一支人馬?!這樣一個人,若是我,我也不會小瞧,更不會放過!」 狄阿鳥深深吸了一口氣,想上一會兒,問:「那我怎麼辦?!我的根基不能動搖呀,要是一旦我沒一分錢,為了吃飯,不能搶不能奪,連阿過也要一咬牙,遣散出去,自謀生路,你說吧,我一個人拖上一堆家眷,怎麼逃回草原去?!僥倖逃回,怎麼立足呢?!」 樊英花猶豫了一下,說:「可是你不照做,連命都不剩。何況三個,月之內,你就算有個通天的能耐,也弄不來十萬兩銀……」 狄阿鳥說:「我不傻,把錢翻上來一倍,要入份,可邀人入伙,花山地巧技多了去,我就不相信,沒有商家願意和我攜手,一起控制他們。朝廷或許會忌憚我,但未必會殺我,一旦讓我領著一批大商人和花山上下狗咬狗,多有看頭?!我想了一想,今晚我見過老謝謀士,星夜兼程,去見我阿媽,問問她那兒到底還有多少錢。你找個人給我帶路。」 樊英花說:「你阿媽想讓你獨身脫逃,她不會給你準備一丁點兒的錢財,不過你說過地這些話,並非沒有一點道理,我決定站在你這邊,現在手裡無錢,京城又有著你的心腹,乾脆,我親自帶路!」 狄阿鳥點了點頭,說:「我就怕你吃不消,日夜換馬,一天八百里,來回也得四、五天。」 樊英花笑道:「我這一走,就不會再來,掐去一半天數,還是可以撐得住地。」 優憂書猛 uUtXt。cOM 全蚊子版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54) 字數:3657 狄阿鳥找到謝朱令和趙討,交待討十來件不得了的事兒,第二天天上午辦了過所,京城九門就已經有他的快騎闖過,甚至背著六寸寬四尺長的方形旗幟,從城洞中風馳電閃而過,刮得嗚嗚刺刺地響,儘管沒穿盔甲,騙得城樓上的士兵兩眼一個勁兒發愣,與此同時,狄阿鳥為求自己一行的保密,宣稱是去做一筆聲意,只帶趙過和路勃勃趕一群馬——其實這群馬是為了裝銀子回來,匯同十九妹、樊英花一起出發的。他有點兒顧不上別的,哪怕看著黃皎皎抱著一個二歲左右小孩兒進家門——為了拉攏黃文驄,他問也沒問上一句。 經過一天一夜的疾馳,一路股不沾鞍,換馬數次,又一個黎明到來時,他們穿東關(相當於潼關)而過,越過王河,到達河東。 王河之水混濁奔流,波光粼粼,像一條披滿晶石的黃龍,兩岸秋草連天,鷹低拔啄,裡頭白骨散裸,荒夷悲涼,地勢見高,雖偶有山川大谷,路程卻仍平坦寬闊。 夏侯武律是從河東而下,給此地帶來巨大的破壞,雖不及「十亭無一炊」誇張,一路上卻也難以覓見幾座充滿活氣的村落,就連開闊的官路,還常橫著裹身殘衣的骨架,一直無人收屍,使人觸目傷懷,倒有許多東夏人沒有撤回大漠,定居下來,加之本地人也多喜放牧,大地上兩旁的溝麓裡不時見到一團、一團的髒白綿羊。 關山度越似飛似追,民生凋敝似缺似殘。 狄阿鳥是來過這兒的,那時的景象還記得,此時一一回憶,忍不住悲唱:「鎧甲生蛆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昔有狄阿鳥,懷念爹和娘。」 前六句自然是別人的,後兩句才是他自己的,想及自己當年一別長月,來此地勤王,日思夜想,尚不知與父親已是永別,而與母親也是天各一方,已是潸然淚下。 而今得見,他在奔馳中手指緊握馬韁握得發韁。臉部筋肌僵硬,兩目細分。黑黑白白的歲月像一張大幕,幾乎催下來淚來,他隨著稍有起伏地路,上去,下來,上去。下來,總是躥在眾人之前,總在高處看著前方等待。 他在心底大聲地說:「母親。雖然我不是你親生的兒子,我一定好好地孝順你。」 行到夜晚,金烏西墜,眼見天漸漸暗下來,而後金黃的月亮很快又升起在東方,滿月如思,灑下如水的銀光似潮,鋪得田野山川。一片靜謐,四野道路分明,然而四周夜梟與孤狼的啼鳴相映,竟與荒漠原野無二。 眾人再一次遠拉在後,他便靜靜地等在一座坡頂。左側是一坡桃李,右邊是一個埋到谷裡的小鎮,望過去,房屋小了幾圈,讓人感到有點兒不大真切。 狄阿鳥等來了路勃勃,剩下的三個人卻還不人影。勒馬回走看一看。三個人上來,是趙過壓在隊伍的後面趕著幾匹馬。十九妹拽了樊英花那一匹馬的韁繩。 樊英花卻貼在馬背上,晃晃悠悠。 狄阿鳥趕至她身邊,問:「你怎麼了?!」 他回頭問別人,焦急而擔心:「她怎麼了?!」 趙過搖了搖頭,說:「病了。問什麼病,她不說。」樊英花抬起頭來,一臉秘密的汗珠,手在肚子上按著,急促地說:「沒什麼,你別管。」 狄阿鳥盯著十九妹,十九妹則說:「她這幾天,月事來了,經不起折騰,這不知怎麼地,肚子疼。」 狄阿鳥已非往昔,對女人的病稍有瞭解,但也是通了半通,只是感到擔心,連忙下馬,從囊裡取一些水,到她馬側,遞上去餵。 樊英花因為被十九妹說破而面紅耳赤,推了幾推,掙扎著坐起來往前指,說:「這裡是寧縣,往北就是上均府,你母親在寧縣西,靠燕行山地車谷峽外。 「為了防備朝廷也佈置了監視她的人,你先找個地方歇歇腳,我去告訴她,讓她來此。」 說完,低呼一聲「十九」,就要走。 狄阿鳥不肯,從馬首往裡伸胳膊,將她攬托住,一下拽托出馬身。 前日狄阿鳥童心大起,用頭頂住她的屁股玩鬧,那是沒有人在場,今兒卻有著好幾雙人眼盯著。 樊英花有點兒羞惱,然而無力掙扎,只好怒聲呼道:「你這是要幹什麼?!難道還不如我一個女流?!朝廷知你潛出京師不見了去向,等時日一久,定拘拿你的手下逼問,到時,你後悔都來不及。」 狄阿鳥知道這是實情,朝廷發現自己不見了,第一個是追問自己去哪兒,自己的借口是出京做生意,或許可以安住那些爪牙,要是三、五日還不回去,就要出大事,自己家裡的小狗小貓都要被抓起來,投到大獄中。 但他就是不放手,聳一聳身換了勁兒,給十九妹說:「你應該也知道在哪兒吧?!你帶著阿過去,回頭帶著我阿媽來……」 樊英花立刻打斷,大聲道:「萬萬不可。若是她去,你母親心中懷疑,說不定殺了她給人看。」 狄阿鳥大吃一驚,萬不去想自己地母親會這般狠,但也知道,若是自己,得到一個哪怕是認識的人跑來要商量對朝廷不利的事兒,哪怕自己相信他是真心的,也立刻斬他腦袋,懸出去讓人看一看自己的忠心,他只好說:「反正我也要休息半日,讓馬回些精神,你與我去歇一陣,趕去趕回,也還來得及……」 他已經抱樊英花在懷,而是捧著屁股抱,看得趙過有些點兒心驚。趙過立刻趕著馬下路。樊英花被趁病要命,連敲打也沒有太大的力氣,卻又不好多說,扭過頭,任他扛自己過肩膀,背到背上走。 幾個人來到蕭索的小鎮上,正值夜半,家家閉門落戶,黯淡淡不聞一聲,只是偶爾聽見一兩聲狂躁無禮的犬吠。 廢屋易尋,大伙悄無聲息進鎮,也不求敲門借宿,在一截倒了半截子的廢泥屋旁休息。狄阿鳥本想煮些熱水,卻沒有帶頭盔,更不好在夜裡找水井,只好給她刺一些馬血,混合馬奶餵她片刻。 休息了一會兒,她好了些,只是腦門燙得厲害。 天又已經冷了,走起來,凍得人手人臉生疼,狄阿鳥終於去敲一家門戶,不料一回頭,竟發覺樊英花上了馬,「駕」地一聲,帶著十九妹刮了一道風,從身後奔過去,連忙在後面追,追著、追著,發覺趙過騎著馬打後面上來,當即往前一指,大聲說:「你跟上她,免得出事兒,快。」 趙過又捲了一道馬蹄。 鎮上狗叫一下猛烈,很多人起身了。 但是並沒有太大的動靜,無論是樊英花他們,還是狄阿鳥和路勃勃都不放在心上,不料過了一會兒,響了幾聲鐘,街上站出渾身破爛,卻挾一桿槍地百姓,他們打了幾支火把,在幾個半身盔甲的富戶帶領下,沿著街走,從兩頭將狄阿鳥、路勃勃和好幾匹照亮。 路勃勃一下拔出了刀,圍著狄阿鳥,腳步打轉,小聲說:「阿哥。我們是打是跑?!」 狄阿鳥看看這些人,雖然提槍似狠,其實都矮小搖晃,縮著身,只有為首的富戶體態驃悍,倒也擋不住逃走,然而害怕逃走之後,阿媽過後趕來,見不到自己,連忙抱拳道:「兄弟們是過路的,因為頭上有傷,才把頭髮剃了,絕對不是什麼歹人。」 他想了一下,突然記得自己的過所。 他所持過所有一份明地,一份暗的,明的去登州洛川郡,暗的是來上均府,連忙將暗的拿出來,舉到面前,說:「在下是上均府人,現在在京城,有軍職,所以攜有刀劍。」為首一個胖子和其它人交換眼神,上來接過看看,一下鬆了一口氣,說:「上軍不要見怪,我們這裡鬧馬賊,都是那些留下來的小股韃子,有地明裡投降官府,暗裡做些見不得人地勾當,有的就藏在山裡,凶悍不可抵擋。」 狄阿鳥兩眼一轉,心道:不如收服一支,把阿孝也塞來,就潛伏這兒,一旦朝廷對阿媽不利,他們也好救援。 想到這裡,他不敢怠慢,露出笑容,連聲道:「原來如此。 還請各位壯士高抬貴手,將這一片廢物暫借一晚,天一亮,我們就……」 說到這裡,他突然不吭聲,一扭臉,朝朦朦月光籠罩地遠處看去,失聲道:「真有馬隊。」 路勃勃連忙趴到地上。 眾人半信半疑,多出一些驚亂。 一條大漢一躍而出,問:「你怎麼知道?!」 狄阿鳥冷笑道:「我當然知道,不然,還要耳朵幹什麼?!」 他看看一個人提的鑼,一把奪過來,說:「誰來尿一泡尿。」 大伙飽受戰亂,窮鄉僻壤的,也沒有人講究,當即就有人尿了一鑼。大伙伸著腦袋看著,只見狄阿鳥先放在別處,讓尿面平穩,隨後往地下一放,除了餘波,都是一條、一條的戰慄紋。 有的佃戶就湊在上面,不時抬頭往上看,問:「這就有馬隊?!」 UU書猛 uuTXt.Com 荃文子版粵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55) 字數:3522 趴下的佃戶不用再半信半疑地趴在那兒,因為馬蹄之聲清晰可聞。他們雖然拖著武器,可畢竟不是軍人,一慌亂就爭走呼喊,急著回家告訴自己家人,幾個領頭的富戶也想走,狄阿鳥覺著憑這些人肯定打不贏,但是走,也只會分散力量,最好的辦法還是打起精神,擺一桌酒席,撐一撐場面,去跟馬賊談判,衝到最前面那個富戶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聲說:「穩住。穩住。把他們穩住,撐撐場面,你們弄一些酒食,給馬賊談判。」 幾個富戶和那些窮戶不同,自覺這當比國內的怎也是打過仗,而且剛剛見過狄阿鳥露了一手,接尿辨馬隊,容易聽得進去話兒,到處阻攔,然而人都顧家,是被沖得像河裡的小舟一樣,搖擺個不停。 馬隊說到就到,跋刺刺,猶如急雨沖刷顫巍巍的芭蕉葉。 富戶們也急著守宅院,為首的胖子為更增守宅實力,一位扯狄阿鳥,大叫:「上軍,還是到小可家裡避一避鋒芒。」 狄阿鳥心裡頭一陣苦笑,覺得無論是逃走也要,各躲各家也好,今兒,自己是跟著這個鎮子遭了殃。 這幫馬賊不像綠林、土匪那樣講什麼規矩,分個先文後武,剛剛一來,就在鎮外調整,聽著那馬蹄的聲音,是分了四撥,分佔三個方向,「懂,懂」地喊,片刻之後,就是十幾騎沖在大街上。 迎面已是寒森森的刀光,一潑熱血在火把上灑過,一個護院的腦袋就滴溜溜地的打轉兒,想撤到那富戶家也變得不太容易了,狄阿鳥閃過一個念頭:果然是那些殘留在中原遊牧人。 他眼看連個套近乎的機會都沒有,當機立斷,掩護著人馬往兩個宅子中間的空地退卻。站在十幾人的外邊兒,手舉長劍,揚臂大喊:「弓箭準備。」 幾騎嫻熟無比,硬生生在街當心打了個轉兒,鳴角支應後面地人。 角號讓狄阿鳥感到無比熟悉,然而他卻高興不起來。他分明知道這一撥人是自己家的嫡系,如果他有一把角號,可以讓角號說話,然而現今居住中原,身上已經不攜帶一大串斧頭。骨鑿之類,角號之類的器物。什麼都沒有,確信這是自己家的人,除了大喊,再無他法,但是大喊,頂不頂用不說。還會把自己的行蹤暴露給朝廷。 他急得頭皮一緊、一緊的。 迎面的騎士避開他們,到處亂衝,投擲火把,片刻之後,後頭又是一陣吶喊。 狄阿鳥不想他們採用的策略是驅趕,還來不及吭一聲,就見當地百姓們頂不住了,夾槍攜幼往相反的方向撤,而以敵人分出馬隊的情形看,正是圍三闕一地打法。 再也顧不了了,拽一匹馬上去,迎面奔過去,大喊:「我要見你們的首領,把自己地財寶給你們……我帶了很多馬。」路勃勃不知狄阿鳥用意。大為吃驚,也趕快扯馬,不料,後面的幾個當地人驚慌萬分,把他按下來,咆哮著問:「他要去幹什麼?!」 路勃勃也不知道。看一看十幾個人擺出的那般勢頭。也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連忙用了權益之計。睜著眼睛撒謊:「我哥肯定是去刺殺他們的頭領……」 大伙依然怕狄阿鳥是去出賣自己,將他當**質圈嚴實,撤到最近的一家院子裡。狄阿鳥往外走著,見有幾個騎士舉著刀向自己簇集,乾脆把劍扔到地上,大喊:「我要見你們的首領,快去告訴他……」 他生怕別人將自己誤傷,立刻陶醉地唱起東夏歌兒。 騎士們都怔住了,好多都熱淚盈眶:「是我們地人。」其中的一個調轉馬頭,走得飛快,不消片刻,來到鎮外,站到幾位極為雄偉的騎士面前,為首的一個年齡尚輕,不過才二十七、八歲,胳膊上還纏著傷。 他身旁站著兩個大腹袍客,一個臉黑紅如鍋底,鬍鬚濃密,一個面色靛藍,都扶著腰刀。來到的騎士匆匆下馬,大聲道:「魚木將軍,我們碰到一位自己人,要見你,是不是把他帶到這兒來?」 團團站著的幾個人都露出了喜色,其中一個說:「一定是大夫人的人。」另一個說:「就是不是,也一定知道大夫人的下落?!」 幾個人分開,沒有讓帶狄阿鳥來,反而各自上馬,隨那騎兵往前走,片刻之後,他們就和狄阿鳥相遇了。 狄阿鳥只認得為首的,那是自己三叔帳下的猛將,當即下馬,激動地說:「魚木黎將軍。」 魚木黎猛地滾下馬來,大步上來和他擁抱,揮灑著熱淚,說:「阿鳥寶特。」 他擁胳膊扶著狄阿鳥地腰,回過頭給眾人說:「我們找到小汗爺了。」 騎士們都像掉餃子一樣下馬,伏了一路,莊嚴無比地鞠了半個身子,將胳膊有力地收在胸前。 狄阿鳥上前一個、一個地看,他們就一個、一個用力將拳頭撞在胸上,喊道:「寶特大人。」他們聽說花流霜在這一帶,從山林裡下來尋找,一路上和官兵打過幾仗,而今好些人都裹著傷,卻個個隨著狄阿鳥的腳步畢恭畢敬地彎在面前,憨厚有力地報出自己的名字。狄阿鳥這一刻深切地認識到,自己長大了,不然,這一些勇士,萬萬不會像現在,發自內心地尊重自己,於是收斂住所有的激動,面無表情,冷冷道:「收兵。」 他這時,心底在默默念叨:願阿爸在天之靈保佑,借我威風,說了就算的威風。 魚木黎連忙追到身邊,道:「我們和官兵打了好幾仗,兄弟們急需食物和女人!」 狄阿鳥回頭逼視他一眼,沉聲說:「收兵。」 魚木黎發覺他眼神中沒有一絲地雜質,全是一些冰冷的氣息,完全是生與死的考驗中磨礪而出的光芒,有一種讓自己不敢對視的威嚴,再沒有堅持下去,頓首附和:「是。收兵。」但還是說:「弟兄們沒有吃的呀?!」 旁邊一個騎兵舉起號角,嗚嗚吹了起來,繼而前方回應,馬隊們開始後撤。 此刻,鎮內地一所宅子裡,幾個提槍地百姓往外趴著,屋子裡幾個,人不動一動,都看著路勃勃。 路勃勃鎮定自若地坐在他們中間,要吃要喝。 突然之間,外面的人往裡頭跑,個個說:「馬賊撤了。」 大伙都有點不大相信,都說:「不可能,肯定是詐我們地。」路勃勃冷笑兩聲,說:「我哥哥出馬,什麼時候不成過?」 他剛剛說完,眾人還來不及反駁,就已經聽到外面有拍門聲,響了一個聲音:「都趕快出來吧,大伙坐下來談判。」 大伙打開一道縫,往外瞥幾眼,發覺只有狄阿鳥一人,就放了他進來,一等他進來,就把門頂上,問:「他們怎麼退了?!你怎麼做到的。」 狄阿鳥微笑著說:「他們也是人,不過是想要些吃的,只要條件合適,不但退走,還願意與你們歃血為盟。」 領頭的富戶衝上來,迫不及待地問:「那他們都有什麼條件?!能要多少糧食,這些人貪得無厭,填不滿的。」 狄阿鳥說:「他們其實也想定居下來,和你們一樣耕地,過日子。除了向你們要一些糧食,還想讓有頭有臉的士紳出面,去縣裡見縣老爺,受朝廷招安。」 大伙七嘴八舌,個個說:「我們肯,朝廷也不肯呀。再說了,他們要是在附近住下來,惡性不改怎麼辦?!」 狄阿鳥說:「他們若是禍害下去,方圓百里都不得安生,你們出面,也讓附近的鄉紳出面,縣長也要保他的烏紗,不可能不肯。至於,他們在附近住下來,會不會惡性不改,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要他們和我們歃血通好,想來想去,最好的法子,還是聯姻,你們覺得呢?他們都是些沒家的人,東拼西殺,缺的就是個親情,要是到時讓縣長出面,尋些女兒嫁了,地方上就太平咯。」 眾人中已有窮戶大叫:「我們還沒有娶親呢,要是把女人都給了他們,我們怎麼辦?!」 富戶們卻說:「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有了家累,他們還能起來做馬賊?!我看,可以出面去說道,縣裡也圖個安穩,不然他們都有馬,官兵圍剿,那就要出十倍的兵,不切實,受害的還是當地的百姓。」 狄阿鳥大聲道:「還等什麼?!擺酒呀?!都去準備去呀。」 路勃勃來到身邊。他就拍一拍路勃勃的腦後疙瘩,說:「都是糧食和女人。」眾人有點兒聽不懂,扭過頭來,怔怔地看著他,問:「你說什麼?」 狄阿鳥微笑著,不再言語。 他只是讓這些人趕快去辦,而自己出去,去帶魚木黎幾個首腦進鎮子,來與鎮中有頭的人歃血。 悠U書猛 uUTXt.Com 荃文子阪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56) 字數:3663 狄阿鳥和路勃勃吃過飯,肚皮鼓鼓地躺在人家的閒房裡正睡覺,他母親來了。花流霜是跟樊英花、趙過一起來的,沒有帶其他人,她先見到著駐紮在鎮外的魚木黎人等,而後讓魚木黎派人喊狄阿鳥。狄阿鳥一聽說,連鞋兒也沒有穿,一骨碌滾了下床,往外跑,到鎮外喘喘氣兒,眼前幾張簡陋的帳篷下,站著一位中年女人,額頭上的髮絲纏著風。 秋風淒切。狄阿鳥的淚水竟先下來,佇立了片刻,緩緩地往前走,越走越快,眼看花流霜雙目慈祥含淚,有點兒發抖地迎了上來,腳下一軟,跪了下來,哽咽道:「阿媽。」 花流霜撫摸住了他的頭,他則抱住了花流霜的腿,母子重逢,真是悲喜交集。花流霜最先醒悟到周圍的兒郎都在看著,收斂住自己的情感,把他扶起來,扭頭發覺樊英花站在一旁,稱謝說:「若不是你,我母子不知何時再見矣。」 狄阿鳥則不忙稱謝,只是急迫地問:「二母還好吧?!我的妹妹呢,三歲了吧,阿田,阿雪他們呢,聽說晚容姐姐她們也在你那兒。」 花流霜也還是很激動,合不攏嘴地點頭,不停地說:「都好。都好。」 接著又講了別的人,講了張魯氏和她的子女,說:「阿雪不在我身邊。」狄阿鳥心裡一驚,欲聽下文,花流霜沒有說,一直帶著他到帳篷裡,見沒了人,方才說:「她和晚容在東邊,那兒有咱的一支部眾,沒有自家人,我不放心。」 狄阿鳥卻不放心,責怪說:「那也不能讓阿妹去呀。」 花流霜微微搖頭。說:「有你晚容照顧她呢,還有張五哥,你把自己的心放到肚子裡。她聽話,我不放心的只有你,只有你呀,你不要回去了,現在就帶著些人逃回草原。你要是還肯聽阿媽的,誰也不要管了,快去吧,草原上雖然有你叔叔的仇敵。但也不是沒有可以棲身的地方,在中原。更沒多少活命地機會,我在就行了……」 狄阿鳥沉默了。 走?什麼都不顧了?! 自己回草原,也許能找一片無人煙的土地生活著,可是自己只要想恢復家業,就不得不出來露面,出來露面。就同樣有危險,就像現在鬧得挺凶的巴伊烏孫,他即便是不追到天涯海角來復仇,也絕對不會讓夏侯家族得到死灰復燃的機會,到那時,自己更加危險,豈不是還要跑,要是一味地孤身逃躥,何時才能得到機會?! 花流霜面色一沉,責問道:「你不願意?!」 狄阿鳥有點兒煩亂地嚷:「母親?!」 他實在想不到母親根本不給自己說服她的機會。只好要求:「你聽我說。」 花流霜說:「我不聽你說。我準備過繼個兒子,朝廷要殺,殺他,要放,要扶持。扶持他,大權還在我的手裡,回到東夏,大事已定,我就把你召回來,你難道?!你難道翅膀硬了。心比狐狸還多疑。不相信自己的阿媽?!」 狄阿鳥才這麼回事,阿媽是準備扶持一個雙料傀儡。既是中原人的傀儡,也是她的傀儡,同樣借助朝廷,但更穩妥。 但他很快找到不切實際的地方,那就是:首先,雙料傀儡會支持誰?!如果他不配合怎麼辦?!到時,母親一旦準備召自己回去,人家就會擔心自己被殺掉,心裡要是清楚,就會倒向朝廷地一邊;其次,母親倘若突然轉變,將自己召回去,將朝廷扶持的傀儡殺掉,己方和朝廷地關係立刻就變了,和自己的想法就有了出入,而自己,手下有不少中原人,而又蒙秦綱不殺,叛逃再奪權……一切都是非同小可的變數。 花流霜見他又不吭聲,逼迫說:「你就答應阿媽一回吧。啊?!」 狄阿鳥吸了一口氣,說「我父親已經向天子稱臣,我叔父受詔興兵,也是間接地認為自己是天子的屬國藩臣……」 花流霜怒道:「什麼臣不臣?!你忘了你父仇家恨了嗎?!跪下。」 狄阿鳥遲疑了一下。雙膝跪地,只好說:「兒子沒有忘,也不敢忘。只是……父親的仇人已沒,若以數萬之性命,換取一己私仇,兒子萬萬不為。」 花流霜不敢相信地說:「你說什麼?!」 狄阿鳥在地上畫了一個圈,從中間劃道線,一隔隔開,點住上面的一塊地下角,說:「這裡是東夏,目前是一團糟,我們沒有自己強大部落,要想消除各部,只能和中原結盟,臣服於中原,得到他們輸送糧食,逐次用兵……」 花流霜道:「為什麼用兵?只要你強大起來,他們都會歸附你的。」 狄阿鳥反問:「要是不歸附呢?!即便是歸附,我拿什麼去管束他們?!這些大族長,認為我們是外人,而我們自己的族人呢?!而咱們所在的塞部,是高顯的屬民。我父親說我們沒有根,原因就在這裡。如果高顯雍部叛逃,來追隨我,那就是和高顯的戰爭,我們能打贏嗎?!而我們要有力量,必須得到蜜部!」 他往西,往北連點,說:「就算這些部族歸附我了,而且甘心聽我調遣,西面、北面的強敵呢?!要是自己沒有族人,那就只能戰勝,不能失敗,一旦失敗了,就再也無法匯聚兵力,這是我多年來總結的經驗……」 花流霜來回走動,不停地說:「你多年來總結的經驗,你才多大,你有什麼經驗?高顯,高顯也是你的仇敵?!」她激動無比,說:「那是你地。我和你二母商量過,只要我們有一部人馬,就把琉妹要進門,高顯,是你的。」 狄阿鳥搖了搖頭,說:「不可能是我的,怎麼會是我的呢?!舅舅家那麼多人,願意讓出王位,讓我稱王?!要是想,倒時只能是琉妹稱王,我做一個上門姑爺,後宮的男妃子。」他乾脆站了起來,說:「阿媽。我們向天子稱臣,得到大朝地幫助和扶持,才能兵強馬壯,才能鞏固住你兒子的地位。阿媽,我問你,我們家靠什麼起家的?靠什麼凌駕各部,隱隱成為一個國家的?!」 花流霜說:「你父親的睿智,你叔父的善戰。」 狄阿鳥搖了搖頭,說:「都不是根本,根本就在於我父親,他逐漸控制了中原和草原交換地貿易。草原貧瘠,環境惡劣,每年遭遇大雪,各部牛羊倒斃,都是通過我父親用死了地牛羊換回大量的糧食,這才是根本,基於這一點,周圍沒有哪一個部落敢得罪我們家地?!現在呢,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如果不求助於中原,我們自己的部眾喪失,而且無法凝聚一團,反而要依附著這些部落,看他們的臉色行事。」 他發覺花流霜說不出話來,得意地說:「我舅舅家又是為什麼強大起來呢,那也是看到了這一點,他們也是在交換中獲利,得到中原幫助,在肥沃的地方耕作,讓百姓定居,從而使人口稠密,部眾幾十萬,上百萬,這才是強大起來的原因,相比於其它各部,物資匱乏,打起仗來,竟不起鏖戰……」 「所以,必須向天子稱臣,得到大朝的扶持,能夠互市,才能盡快地壯大起來。」 花流霜發抖地指出指頭,說:「你個逆子,一身奴性,我告訴,你想要的十萬兩銀子,我沒有,有也不會給你」 她實在氣壞了,直接就往外走。 狄阿鳥在後面大叫「阿媽」,叫不住,乾脆撲到後面抱腿。 花流霜掙脫出來,說:「你少來,有你後悔的時候,要錢?!沒有。」 說完,就出了門。 樊英花進來見了狄阿鳥,尚不太清楚他們說了些什麼,問:「你怎麼惹你阿媽生那麼大的氣,她騎上馬,要走呢。她要你做什麼?!」 狄阿鳥想不到會是這樣,頭疼萬分,想了一下,卻還是故意說:「老人家抱孫心切,讓我娶幾個媳婦過門,可是竟然沒有你,我正在等著你呢。」 樊英花看也不看,就說:「我看是你的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泡了湯。」 這麼一說,狄阿鳥就是一陣驚悚,他回頭來,就往外走,卻又站住,說:「我要回去了,你替我勸勸我母親,就說,就說兒子大了,總也得有點自己的想法……」 樊英花樂道:「你這不是添氣嘛?!」 狄阿鳥想想也是,就說:「按你的意思勸吧。還有,你想法,幫魚木將軍他們暫且安頓下來,我稍候會告訴他們,你就是我的妻子,妻子中大妻……讓他們聽你的。」 樊英花聽著,不知他哪一句深,哪一句淺,無奈地說:「我服了,狄阿鳥,我還沒有嫁給你,你就 使勁兒,好,好,你說吧。給你在一起,你說個話,都沒有個正經。」 狄阿鳥說:「本來就是呀,你和我家裡的那些女人不同,她們一鬧一團糟,難道你不願意做大妻?!那好呀,做妾嗎?!」 樊英花準備給他一巴掌,卻被抓住了手腕,只好說:「你別胡鬧了,也不挑個時候。」 狄阿鳥突然變了腔調,說:「我沒有胡鬧,名不正,他們不聽你的怎麼辦?!」說完,就往外走。 uU書猛 uuTxt.cOm 詮汶吇板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57) 字數:3764 (我知道大家看了這節,肯定要罵質量下降,把話說到前頭,這一節,我是連續寫了兩天,還是憋出來的,要說新書耽誤的,你們可以問純潔,這兩天,我是怎麼安排時間的) 狄阿鳥一回到長月,立刻從謝先令那兒知道一家京商也在發行地圖的事兒。那家商行準備刊發的地圖和他家的一模一樣,版酬卻很低。按說對一件事的到來,狄阿鳥是不需要有太大吃驚的。然而此刻,不說接下來的生意,就連一些已經繳納了錢財的商家,也紛紛上門,要求退款,實為雪上加霜。 他去看了趟董國丈,董國丈的傷倒是不見好轉。 回過頭,董雲兒這邊悶悶不樂,告訴說:「我嫂嫂害怕我爹有個三長兩短,前日進宮與姐姐商量,準備將我嫁給中郎將健符……」進了行館,黃皎皎那兒還有個兩歲的小孩,長得像一尾金魚,不是在乳母懷裡大哭,就是瞪著兩隻烏黑的眼珠,冒出一個、一個的泡泡。 此為緊急關頭,狄阿鳥正在黃文驄的牽線下加入京商,連敏感的話題都不敢提,而黃皎皎也沒有覺得什麼,動不動把她兒子一扔,自己去玩了,一個兩歲的小孩就哇哇地吵得狄阿鳥不想活。 他聽人說這小孩長得像自己,試著接近這小孩幾次,發覺這小孩撓人比阿狗還疼。頭疼之餘,他只好搬出去住,其間和陳元龍接觸幾次,又是一個讓他覺得無比驚駭的消息:「丞相被刺的那天,還死了一個叫樊成的小官。」 這麼一來,嫌疑最大竟然是李玉。 他正想知會李玉一聲,李玉在南去任職的路上,被人殺害,屍體被運了回來。真真正正的死人一條,完全不是什麼金蟬脫殼。 李玉的死,突然讓他懷疑一個人來,然而,卻沒有一絲證據和線索。他都有一種無法給樊英花交待地感覺。 來來回回的這些事給他提了一個醒兒。 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背後還有一些更大的事,走得越遠,目標越近,正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尤其是在無理改變的女人上。於是按部就班地為陳元龍兒媳婦過門預備大禮,盡量和董雲兒保持距離。再不越雷池。 他心裡已經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贏得朝廷的支持,回草原。 當然,接下來想也不想的事兒,就是十萬兩雪花銀。 地圖的事兒還在兩懸著。 他並不降價跟風,只是公開許諾:「那一家根本印不出地圖。你要是不信,先欠著銀子,那家半個月內印出地圖來,我分文不取,那家半個月印不出地圖,我再取銀子。」 緊接著,他另辟幾條財路,第一條,是為張鐵頭增加開支,設法通過京兆尹。以隴商馬大鷂子的名義申請碼頭運輸的采狀,正在通過官府,承辦碼頭,設立一些起落架,定制大木箱。改變人力搬運上岸地局面,預計一個月內控制碼頭;第二條,調一百五十匹馬給張鐵頭,進行內外運輸,控制城內和城外的運輸;第三條,針對碼頭貨物堆積現狀。若有合適地官倉。承包下來;第四條,在京商上廣泛邀資。設立趟子局,動員人手,搜羅驢騾戰馬,以應付朝貢時大規模交換後的輸送…… 這時,官府發行了新錢,和紙幣錢引,費青妲開始向他招了手,說官府的「錢引」強制性地對一些富商,望族發放,但這些紙幣面額大,流通不廣泛,到了世面上要折價才能當錢用,希望能與他合夥,從富商和望族手裡套購折價的「錢引」,回頭再按面值,設法把「錢引」貸給官府,淘出新錢或者金銀。 朝廷的「錢引」是為了徵收戰爭物資的一種手段,相當於發行地國債,一百兩的大面值,市面上能當八十兩用,已經不錯了,但要是真有人套購回來,通過一些官員彌補府庫賬面,那可是憑空賺了二十兩。 以費青妲的意思,是想讓狄阿鳥出面。 狄阿鳥委婉推卻,送了人之後,立刻給謝先令說:「小青自己掉腦袋,還打算拉我一起掉?!我是什麼人,是因為一點兒蠅頭小利就連命也不要的人麼?!」 剛說到這裡,呂宮帶回來個消息:外頭的印刷行刊印的地圖,畫質太差,要印好一些,就要加錢。狄阿鳥當即提了衣裳襟兒,一邊往外走,一邊罵:「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狄阿鳥疲於奔命的時候,卻有人在笑。 謝道臨的弟子從外面回去,到謝道臨身邊一俯耳,謝道臨就知道了狄阿鳥的事兒,微笑著說:「誰去偷他的地圖?!博格阿巴特既然沒有上衙門告狀,心裡應該清楚?!好一頭強驢呀,還要比著幹下去。」 謝小婉地母親連忙說:「這個傻子。」 謝道臨搖一搖頭,輕輕地說:「他可不傻,一定會在刊圖上大賺一筆。」 謝小婉的母親疑惑不解,問:「人家價錢比他低得多,他怎麼還能賺呢?!」 謝道臨說:「一刊地圖能裝下多少商家?!價錢降下來,小商人就跑得勤,大商人不在乎這點兒錢,兩邊都出錢也沒有問題。關鍵是,有多少商賈認為這個圖能給自己帶來好處。博格阿巴特一個人折騰,很難說服人,突然冒出來一個對手,無形中,反而造就出更大的聲勢。你們可以看著,只需博格阿巴特一公佈一刊圖能裝納多少商家,來則不拒,要價很低的對手就被人當成騙子啦。」 謝小婉的母親卻還是不相信,說:「我看他是傻乎乎地。」 謝道臨微笑片刻,舒了一口氣說:「其實,這一切都是假象,兩邊都在作假。」他發覺謝小碗的母親正看著自己,說:「朝廷急於打壓博格阿巴特,就是為了要用他,所以,朝廷手段都是假的,不是置他於死地,而是要置他於困境。博格阿巴特醉心於錢財,不藏不掖,折騰一大陣兒,豈不是沒有心虛,沒有用假象迷惑人,然而真中裡頭還是有假,到時他到我這兒交一個十萬兩,反而達成了朝廷的目的,所以呀,都是假,而我,此刻大概正在幫他做這個假。」 謝小碗的母親大吃一驚,說:「你是說,十萬兩是他故意給你地?」 謝道臨說:「我也不知道。我只希望我們地女兒能平平安安。」 謝小碗的母親不放心地說:「陛下難道就不會因為他斂財地能力而忌憚?!」 謝道臨笑道:「秦綱,不世梟雄,比乃父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怎麼會把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放在眼裡呢,他的目光遠得很,也許兩個月之後,雪萊國國君就要被送來長月。」 他解釋說:「他以東都為根本,經略各州郡,所募遊牧鐵騎一日千里,豈無所指,而雪萊國裡,他已有過不少經營,此番南下,定然捨小求大,旦夕滅雪萊,而滅了雪萊,他的人馬就可以沿大河(相當於長江吧,此戰略可看作先取金陵,而後圖兩廣,再入雲貴)西進,星夜可滅矣,到時再沿海北上,圖梁國,拓跋氏就要面臨從中截斷的危險。」 謝小婉的母親說:「太久遠了。」 謝道臨搖了搖頭,說:「雪萊富庶,數十年未有大戰,米糧滿倉,西定大將自立所建,滅之,百姓不驚,羅斯蠻夷,城小無險,奇兵擊起大王,其附族土寨可盡降服,收土兵近十萬進而圖星夜,縱狗咬雞而已。星夜若平,倉、角之地有了依托,我朝解兩州邊鎮兵馬,可移精銳十餘萬北上,拓跋氏安以爭鋒。」 他遙遙朝王宮方向看去,說:「朝廷的策略一直對準星夜,無非是想先取星夜,而後擊羅斯,再圖雪萊,然而每次征伐,都是先有大勝,而後有小勝,最後至敗,原因不是朝廷的兵力不能滅亡星夜,而是因為,星夜狹長,而朝廷大軍想盡滅之,需跨兩道天險,還要面臨星夜漂浮內海之飄忽水軍。 「朝廷準備以水軍制其水軍的策略是以己之短迎敵之強,而秦綱還是王子時,就已經參與通、遼兩地的戰事,當時就有度河滅雪萊之想,上書說:今觀雪萊之兵疏於戰事,怯而不習陣,戰場惶惶,戰後如瘸雞,比之星夜易取十倍……而此書盡人皆知,所以,先王垂暮之年,雪萊用盡一切辦法,攻訐秦綱。」 秦綱在自己的宮殿裡大笑。 他看著博格阿巴特折騰,當著幾個參於此事的內臣,問:「博格阿巴特想賣地圖發家,我看他能賺幾文?!」 剛剛說完,消息就上了門。 一個小宦在一名大宦旁邊附耳,大宦的臉色就變了,說:「陛下。」 秦綱扭過頭來,問:「怎麼了?!」 宦官說:「有人說我們是騙子,告到京兆尹去了。 秦綱大吃一驚,說:「博格阿巴特手腳通天呀。」 宦官說:「不是博格阿巴特告的,是交了錢的那些人,他們,他們把我們拉攏的一個商人告了,說他騙人,根本沒有像博格阿巴特一樣忙來忙去,逼問他地圖是真是假?!那商人頂不住,說自己為內廷辦事兒,地圖肯定是真的。其結果,一圈人不但不住手,還把那商人的衣裳拔了,讓他穿一條短褲,這麼大冷的天,站在王城外面,喊奴才出面退錢……」 秦綱說:「兩句話就把人給供出來了,這樣的人凍死算啦。」 宦官跪地磕頭:「那時奴才的哥。」 優浟書萌 UutXT.com 銓紋字版粵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58) 字數:3656 秦綱無事尋個趣聞,公公才在他耳邊提這事兒,提著、提著,火燒了過來。他從中發現什麼,俯下身兒,利芒流轉,不敢相信地說:「你真幼稚呀,沒博格阿巴特在後面慫恿,他們敢來找你算賬?!他們來找,是來找你嗎?!他們是來找孤。」 那公公一聽,就知道壞了,連忙磕頭:「都是奴才沒用。」秦綱直起身,拾了拾衣襟,揚手說:「把這個沒用的奴才拖出去,到午門庭杖,另外,由內廷來出錢,發放那些來討債的商人。」 旁邊立刻有人,將這個宦官拖出去。 宦官知道秦綱戎馬倥德,有點兒神經過敏,不敢太大勁兒嚎,只想著自己辦事不力,一頓好打免不了,卻不知道,自己剛一被拖到外頭,秦綱就說:「斃了吧。」 別的宦官雖各有心思,也覺得心驚。 惟有長秋太監鎮定自若,因為他清楚,不是萬歲無情,而是繡衣辦事兒,萬萬不能把火牽回來。繡衣的事兒不夠光明,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要是明目張膽,一個不好,就換來朝野攻訐,目前,君權比較虛弱,做國王的,更是敏感,半點也不能認,而不認,太監就要擔下來。今天的事兒,如果讓太監擔下來,就牽扯到騙取民財,以權謀私等等不法,也是容不下去。 他雖然心知肚明,然而秦綱一朝他看去,他立刻低下了頭。 秦綱這就說:「還是換個宮裡的舊人兒吧,知道些個規矩。」 長秋太監想了一下,連忙推薦得力人選:「奴才倒有一個合適的人兒,以前就在合生宮當值,叫小蔡子。」 秦綱懶得往下問,就說:「在誰那裡,給誰要過來吧。」 秦綱覺得是狄阿鳥在背地裡使壞。那是大大冤枉了狄阿鳥,也小看了狄阿鳥。 狄阿鳥不會去亂惹麻煩,一門心思,都在琢磨他的十萬兩。 不知怎麼著,他竟從錢引琢磨上銀票,又從銀票琢磨到上錢莊。錢莊的銀票也是大面額的,在市面上不好流通,但和錢引不同,都是存入銀子的憑證,不會貶值地。 狄阿鳥想錢想瘋了。就想,要是多開一些銀票呢?!錢莊的錢少於錢莊的銀票呢?!反正人家也不會將銀子全取走。我說服老馬,從當中挪走一些,誰知道?!多開一些銀票,交給謝道臨,誰也不知道。 錢莊並不是很有錢,挪幾千兩就了不得了。緊張起來,已經捉襟見肘,對自己也只是杯水車薪。 想開虛票,只能銀子多,吸引別人來投錢。 吸引別人來投錢,辦法倒不是沒有,那就是降低保管費,但是這個,降,阻力太大,其它錢莊肯定是不願意的。 狄阿鳥接下來去跟老謝、萬立揚兩個合計。覺得萬不得已,完全可以把錢莊的生意分作兩類,一種是挑出大進大出,短進短出的那種,收取和別人一樣的管理費。另外,再開闢一種,就說是廣泛邀資,做一個,長期的,擔風險的買賣,算廉價倒借。倒貼利息都行。從而吸引一些閒錢,來解燃眉之急。至於具體成效怎麼樣,還很不好說。合計到這裡,狄阿鳥的心情也鬆了許多,雖然仍然沒有看到問題地解決,終究說明一個問題:他就是拉不來跟自己一起往花山丟錢的富戶,也不會被十萬兩銀子憋死。 他找了馬大鷂子,把這種想法說給馬大鷂子,告訴說:「如果官府要追贓,肯定把你拽進去。咱們要是用這個法兒,擴充了銀根,反過來往別地錢莊裡存一筆、一筆的小錢,再按年限,向他們家貸一大筆錢。等他們貸了銀之後,天數沒有到,咱突然提銀,引發擠兌,壞他的銀根,控制住它,逼他讓咱入份兒,聽咱的,再然後,我可以從那家錢莊拿出大面額的銀票。不管銀票算是虛開還是算實貸,一把給謝道臨。謝道臨有了銀子。他不可能推著銀車回家。他肯定一筆、一筆地提著花,有個更長的日子。在這個日子裡頭,兩家錢莊地銀根連一起,仍然穩當,我可以一筆、一筆往裡補。」 狄阿鳥用意明顯。 他一借幾萬兩銀,不知啥時候能還得上,一般的小錢莊不會借,大的錢莊或許肯借,這種長期利息,利息起碼也將要百分之十,每年光還利息就是幾千兩,還不如讓謝道臨追贓呢,最好的選擇就是四兩撥千斤,先撥動馬大鷂子,更改策略,而後再找一家錢莊,加開一大筆銀票,而這個銀票,首先是沒有利息,其次,就是自己一時手頭不方便,兩邊只要攜手,自己仍能脫離債務。 馬大鷂子是什麼人,心裡也清楚,合計一下,倒也別無選擇,一口應了下來。只是,他對狄阿鳥最後到底能不能還清這十萬兩沒有信心,臉是格外地難看。 依照萬立揚的算法,只要眼跟前的難關邁過去,以後趟子局,貿易行和錢莊攜手,一旦順利地運轉,狄阿鳥每年收入二、三萬兩銀子沒太大問題,還款自然沒有問題,但這只是一頭的樂觀預計,馬大鷂子這些隴商卻是來掙錢立業的。 狄阿鳥也知道馬大鷂子心裡沉重,起身時,按一按他說:「錢莊也有我的一大份,貿易行才是空架子,你放心,我不會讓它跨的。」 他雖然這樣安慰了,卻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用,突然想回行館看看李思晴進去,回到行館,是萬萬想不到李思晴和黃皎皎年齡相仿,背後黃家人一使勁兒,兩個人化敵為友了,此刻並排坐著,鼓勵那個兩歲地小孩到處亂走,見他進來,小孩竟在鼓勵下大叫:「爹。」 黃皎皎仍怯著狄阿鳥,想去抓他回去,沒想到那小傢伙,『撲通」摔倒,「嗚嗚」亂拔一氣,抓黃皎皎,黃皎皎經不住,只好沖那小子動手,而那小子就大哭。 狄阿鳥頭皮一陣麻,也有點兒於心不忍,只好問黃皎皎:「別打了行不行?!」 黃皎皎住了手,那小孩卻覺得狄阿鳥可親,不讓他媽媽打他,回過臉,紅頭漲腦地哭,伸起兩隻胳膊,要狄阿鳥去抱。 狄阿鳥抵抗不住,只好將他抱了起來。 李思晴走上來,還為他擰了一擰鼻涕,狄阿鳥不知道他叫什麼名,扭頭問黃皎皎:「他叫什麼?!」 黃皎皎說:「還沒有取名。我家的人都叫他毛毛。」 狄阿鳥立刻想起了張毛,罵道:「什麼不叫,叫求毛毛?叫土狸子。」 李思晴說:「你起的名太難聽了,什麼土狸子?!哪有叫這個名的。」 狄阿鳥於是說:「我還叫飛鳥呢。」 他轉過頭,終於忍不住,輕輕道:「你出去一下,我有點事兒,想問問她。」 李思晴出去了。黃皎皎一陣忐忑,實在想不到什麼,站在狄阿鳥面前,一低頭,人矮了半截。狄阿鳥疑惑不定地看她,目光中帶著冷酷,問:「他是我兒子嗎?」 黃皎皎竟然,竟然沒有吭聲。 狄阿鳥壓低聲音,逼問:「告訴我,和誰生的。」 黃皎皎還是沒有回答,哭了起來。 她哭,小孩也哭。 狄阿鳥心煩意亂,說:「你告訴我一句。 我保證,不讓他受委屈,你要是不說,那就別怪我……」 黃皎皎哭著說:「就是你地。就是你的……」 狄阿鳥真想抓住她的頭髮,看看她的臉,卻沒有那麼做,說:「你說一個人能生孩子嗎?!」 外面的李思晴聽到進來,大吃一驚,連忙攔在跟前,說:「你別打她。」 黃皎皎這就說:「就是你的。你娘知道,我娘也知道,都是她們地主意。」 狄阿鳥遲疑片刻,卻沒有一點兒印象,說:「她們能幫你生兒子?!你哭什麼。別哭了,我不問了。」 他把土狸子往李思晴懷裡一塞,說:「以後少讓他哭,哭得人心煩。」 到了晚上,李思晴才小聲說:「兒子就是你地。她說,那一天,是懷孩子的天,你喝醉了酒,跑到下人地房裡,是她們兩個陪你睡的。」 狄阿鳥頓時想起了那天,自己進了喬鐲房子,似乎做了一個糊塗夢,然而,喬鐲已死,到底誰能為她證明呢?! 即便自己阿媽知道她在那個房子,可她能知道自己有沒有碰她們?!即便碰了,碰的是哪一個呢?! 他,『胡通」坐起來,一扭身,乾脆坐到榻下頭,靠著榻問:「他要不是我兒子怎麼辦?」 李思晴說:「你信不過,把他養大,不管他了。」 狄阿鳥卻又問:「他要是我兒子呢?」 李思晴沒有好氣地說:「那你說怎麼辦呀?!」 狄阿鳥沒有吭聲,問:「他真的長得像我麼?!扁嘴,鼓泡眼,怎麼看都像一條小金魚。」 他愁起來沒有個完了,細細琢磨,發現去做人的父親,自己還欠缺訐多。 浟憂書盟 uUTXt.coM 全文字扳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59) 字數:3940 迫於朝廷安內的大戰略,各州州牧,各道、各郡將領,各地藩司藩臣紛紛來朝貢,不知不覺開始踏足京城。 除他們之外,還有高顯、星夜以及拓跋氏,高顯巨大的馱馬商隊也已經上路,眼看一日數百里,經由江北,過商州,很快就要先抵達東都,後到長月,而拓跋巍巍,竟也派自己的兒子來朝貢…… 二個多月前,朝廷就已經與拓跋巍巍議和了,給他陳州五郡名義上的控制權,封為陳州鎮守使。 他自然也要朝貢,不掉肉地賺取實利。 朝貢,在這時,就像是在誘騙一個小孩給老人拜年,是要用吃的,紅包哄著,而不少,還是得由內廷出錢。 內廷把一切都放到錢上,前一段時間,秦綱想讓太監私下找人刊地圖,並不全是為了攪和人家。 為天子理財的幾個官員一叫窮。 秦綱差點把寶座上的黃金拆下來,讓人拿去鑄了,因為太缺錢。他決定啟用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素有「財」名的楊綰,秦綱十萬火急帶至京城,遭滿朝詬病,落數罪狀,不得已,最後只好為其定罪,讓其家人出錢贖人。 楊綰登上車,接受召見,談及自己受到別人的恩惠,秦綱立刻賞他五千兩,而他一出來,則直接帶著內廷的賞賜奔到狄阿鳥所在的行館,五千兩銀子,原封不動地扔了狄阿鳥。狄阿鳥自然知道原由,其中的兩千兩是人情,是還人情,也是在斷人情,告訴說,我已經不欠你什麼了。 狄阿鳥自然也不能假惺惺地不要,如果不要。就是破壞了楊綰的用意。 楊綰當天回去,第二天上任,第三天,事發。 京倉上一名官員被人告發,秦綱龍顏大怒,扔一把劍給廷尉,要廷尉帶著去查。當然,按理說不關楊綰的事兒,但關乎錢,朝廷順便經過他來查。要說,此官只要不奸惡。不活稀泥,中間就能發現點什麼,查了下去,查出了一個荒誕的事兒。 官府沒錢,給富戶借錢,發行了「國債」錢引。 這一張白條。大部分回到朝廷的手裡,朝廷等於自己給自己打了一張白條,不但壞了自己的顏面,還沒能挖出實利。 這一個核查,牽扯地官官吏吏多了去。 朝野震驚,都看著楊綰。 一些本來都不乾淨的官員,本來還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不乾淨,一看勢頭,大半個朝廷都不乾淨,那是彈冠相慶。與狐朋狗友見面,都忍不住抵掌發出會心一笑。 秦綱一看這情景,簡直要氣死,偏偏卻奈何不了他們。 最後只好挑幾個沒根基的,各大勢力犧牲出來的幾個人。以棄市論罪,不了了之,幾乎所有人認為,是不了了之了。 秦綱氣病了,病在龍榻上,向幾個心腹詢問:「孤是庶出。先王在世。孤無心天下,怕遭外人忌。有求財以澄志之心,然而並不過分,要不是這些個人欺瞞,孤也不會聲名狼藉。而後半生,難道還要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中麼?!天下英雄大會,一定要辦好,一定不能走漏風聲,孤想讓自己的兒子親掌禮部省、吏部省,你們覺得哪一個合適?!」 幾個人頓時愣了。 天下英雄大會,他們已經心裡有數,不是拉些草莽走兩場,是要選拔人才的,而經過主事的人來選拔大批的官員,已經隱約有了太子之實。 老態龍鍾的朱天保以前是帝王師,現在正指點幾個王子的學業,心裡更是有數,搶先一步,說:「嫡長子。」 幾個大臣面面相覷,李衛想想,自己家地王后,只有一女,而其它幾人,也都認為自己支持的人「賢」,連忙說:「還是選賢吧。」 這已經在秦綱地意料之中。 秦綱說:「沒錯。是應該讓嫡長子出面,可王后,她只有一女呀。」 這也是他的一塊心病,不然,政局不穩,他早就該建儲了,拖到今日,第一是兒子小,年齡還不大,第二,就是兒子少,建了儲,萬一不合適,廢掉,後面兒問題就更大,第三,目前沒有順利成章的人選,比如嫡長…… 眾人正要各舉己見,朱天保說:「王后無子,那就是王貴妃。」 王后和王貴妃的關係是貧賤時結下的,但李衛雖然和王后有親戚,但畢竟不是王后,目前和老三的來往最密切,別有所指地說:「嫡不成,只能立長,立賢。」 董文剛剛受命,鎮守京北,這一派沒人。 大伙各自激動一大會兒,卻紛紛贊同,獨有羊杜不語,秦綱看了看他,把大臣們揮退。羊杜這才說:「此乃陛下傳國大事,臣斗膽,首推四王子。」 秦綱一捻指頭,讓他說下去。 他就說:「朱公已經明示了陛下。素聞王貴妃為人寬厚,王長子長於膝下,與四王子交好,其舅,出身並非名閥,謙謙訥訥,富而不驕,可托於大事。」 秦綱說:「我曾在北疆,那兒,多是立賢,眾子地位皆不穩固,惟有得到眾人地支持,取得軍功,方可服眾呀。其實我準備讓老三、老四分掌,今日,試爾等矣。」 羊杜大吃一驚,說:「陛下慎言。遊牧人自相殘殺的事兒,少嗎?!」 秦綱歎道:「管不得了。國家動盪,倘若身後又一碌碌之君,怎生是好呢?!我喜歡老四,亦不能因為自己偏愛而廢國之大體,就這樣吧,三子理禮部省,四子料理吏部省,大子在軍中長大,可以參預軍機,老五年齡還小,責他好好讀書。老六還在玩泥巴。孤的兒子少,只求他們個個成才。你出去,傳一下楊雪笙,看看由誰來出面,接待高顯女公。」 不大功夫,楊雪笙進來。 秦綱卻沒有一開始就問誰接待合適,將自己問羊杜的話兒問一遍。楊雪笙以自己不在京城,不知情形推脫出來。秦綱這才問接待高顯公爵的人選,楊雪笙也就回答說:「陛下可讓禾公主來出面,否則,恐生事端。」秦綱搖了搖頭,說:「禾兒被我嬌慣壞了,不行。孤的養女秦汶有才貌,出面比較好,至於婚事,暫且緩上一緩,定到明年的春上。」 他和楊雪笙說了一陣話,再揮退了楊雪笙,接著,就陷到病態之中的沉思中,朝貢的隊伍就走在他的恍惚裡。 先抵達地朝貢隊伍,隊伍裡除了商隊,還多了一些或年輕,或年幼,或布衣,或綢補,或文,或武的從員,有的步行,有的坐著公車,特別是登州來的,進城時還打著幾個張牌子,分別寫著:甘燕英豪,江慶英如,」 此舉立刻使得京城活躍起來。 狄阿鳥大氣不敢出地盯著,派出人,先一步跟裡頭地商隊套交情。 為了尋找去套交情的合適人選,他幹出了有辱斯文的事兒,竟然讓呂宮去太學,招收那些各地的敗類學子,讓他們去見自己的鄉土父老,一旦生意成交,就給這些人分錢。 朝貢,往往是那些太學裡的學生獲得家資,家書地時候。 有些個敗類一看家裡給地錢不夠自己來年糟蹋,那上下活動的勁頭,連他們長輩們看了都汗顏,但他們能進太學,能成一敗類,能跑在京城東玩西轉,背景都簡單不了,首先,家族是自己家鄉地門閥,其次,本人臉皮比較厚,再次,在京城磨礪出能說會道的本事,最後,狄阿鳥和他的小智囊團已經給了許多的誘惑。 上去一扯一拉,半數商人直接奔去狄阿鳥的商行。謝道臨的一個學生在東市的茶館喝茶,只見許多個外地人被一個人一拉攏,呼呼走完,說是去「茶馬貿易行」登記,連忙下了樓,回去給謝小婉講講。 茶樓下不遠站的是黃文驄,合不攏嘴。 狄阿鳥知道自己的財力,並非一味吞貨,而是在給買家找賣家,給賣家找買家,先登記,讓買家付保證金,找來貨,自己一把手付清,轉過來以微薄的利潤給買家。 各地商人歷來到京,都經過會館和熟人去和買家聯繫,買家路子窄得很,心裡也焦急,那是排著隊,交個小錢登記,給貨物掛個號。 其它的貿易行還在發愣,他這兒就已經人滿為患。其它貿易行還在為進出貨物的大筆資金髮愁,他這兒,緊挨著就是自己的錢莊,自己的錢莊,而自己的錢莊,自己大筆一揮,就可以開銀票。 各商隊來時,帶的可都是貨物,賣家給貨物,狄阿鳥付銀票。賣家沒有離京前,狄阿鳥根本不用考慮錢不夠用,回頭賣家多,買家跟得緊,立刻把銀子補了進來,走時,買家、賣家都是帶貨走,錢莊裡就多出大筆的銀子。 這幾來幾回,大筆資金的周轉全是銀票,根本不用考慮財力。 前幾天,一些京商還滿懷好意地看待一家新貿易行在自己照著轉點小錢,一轉眼,肉都沒有了,他們那個悔呀,真後悔,當初,怎麼就納下了這麼一匹害群之馬。 黃文驄的心情卻和別人不同,各商隊中來買牲口也不少,放到女婿這兒,簡直是個壟斷,而商隊賣了牲口的,將來回去,有的貨物多起來,還得僱用牲口,這些牲口,自然是他和他女婿包辦。 黃天霸也來了,兩隻眼睛不住地眨,說:「爹。這不對頭呀,他哪來那麼多錢,一會兒成交一筆,一會兒又成交一筆。」 黃文驄也不知道狄阿鳥閉著眼睛,用錢莊開虛票,但他是生意精了,隱約撲捉到了,罵道:「什麼不對頭?!滿嘴跑舌頭,那是你妹夫。我以前哪,就覺得這孩子與別人不大一樣,現在怎麼著?!你看到了,恐怕他父親在世,也沒他這個掙錢法,唉呀,嘖嘖,這是天生的呀。」 浟幽書猛 UUtXT.com 全文子板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60) 字數:4367 黃文驄來找狄阿鳥,無事不登三寶殿,是要來入伙的。狄阿鳥怕黃文驄入了份兒,將來自己回草原,鯨吞產業,沒敢輕易許口,但是不許口,又怕黃文驄不滿,收回對自己的支持,只是回答說:「這個事兒,我要跟大伙合計、合計。」黃文驄走了,他立刻感到幾分棘手,因為自己的同鄉們肯定不是很熟悉其中的道道,玩不過黃文驄,自己不讓入伙不合適,入了伙,將來容易出問題。 他立刻發了愁,坐到傍晚,傍晚出來,行頭還是挺熱鬧,怕是走過去不合適,就調轉頭,從另一個方向走,一路因為愁,是低著頭在地上少,發現有賣杏子的,就買了一些,讓趙過帶著去行館。 到了行館,見人就分,大伙都在吃。狄阿孝也把土狸子捧出來,餵他吃杏。 狄阿鳥瞅上這叔侄二人,喳喳說話,就在他們身邊轉悠了兩趟。說實話,他對這個孩子的身世真沒有一點兒把握,想找個人說,都覺得不合適,想一想,這個事兒,只能給自己狄阿孝這個叔叔說,就勾了勾手指頭,讓他跟自己走。 阿孝的婚事就要辦了,錢現在不是問題。狄阿鳥仍然害怕他的身份露底,在跟他合計,準備讓他辦了婚事之後,帶老婆出行,被人襲擊,玩一回失蹤,去河東做迴響馬,應句國亂,宗室領兵。 這個事兒正在籌劃,狄阿孝本人有著武夫的性格,不願意一整天窩著,也比較興奮,準備到時失蹤一回,帶著新娘子去河東做兩年響馬。 他還以為是這個事兒呢,就說:「讓阿過跟我一起走吧,那兒是他的家鄉。方便找兵馬賣?!」 狄阿鳥想到了李玉死後,唐凱肯定是不會去跟唐柔的,可以跟著他,借個地熟,輕輕搖一搖頭,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別人跟你一塊兒走就是,只是,還是謹慎一些,別胡亂扯旗。找個山溝,拉桿人馬練兵種地。」 狄阿孝點了點頭。 兩個人是親兄弟。雖然有時有分歧,但對對方,還是非常瞭解的,不用問這問那,說話也極為簡單。 土狸子倒方便鬧著讓狄阿鳥抱。 狄阿鳥將孩子抱在懷裡,歎了一口氣。說:「阿孝。我有個事兒,沒法給別人說的,只說給你一個人兒知道,你說這土狸子,他當真長得像我?!」 土狸子絲毫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手把一顆不好啃動皮兒的杏子,吐得粘糊糊地,黑眼珠一亮一亮。 狄阿孝看了看,說:「像。」 狄阿鳥立刻讓他看土狸子的眼睛,說:「你看這眼泡。它怎麼跟金魚一樣呢,你看看我,我有這樣的眼睛嗎?!」 他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說了一遍。 狄阿孝發愁了,真發愁了,跟他一樣發愁。因為說不是吧,萬一是呢,說是呢,萬一不是呢,於是就說:「阿哥。這個孩子現在還小,你哪兒看的出來。他眼睛鼓兩個泡泡。是胖的。要說,孩子是不是你的。 那要看他性格像不像你,他要是能長成一條好漢,才能出眾,你擅長的,他都擅長,他就是你親兒子?!」 狄阿鳥想一想,覺得有道理,也只有覺得有道理,充滿威風和興奮地轉了轉眼珠,乾脆趴到孩子臉上親兩口,笑不攏嘴地說:「對對。這麼一說,還真胖的,小孩胖,眼睛也胖。再說了,眼睛不肖我,還有嘴巴鼻子,胳膊腿呢。我是他爹,親爹。」 他抱著孩子回去,回頭一想,卻生怕孩子長大沒自己的能耐,再變成不是自己兒子,只想著早日教導他成才,走過眾人吃杏地地方,一低頭,發現一堆別人啃過的杏子,不由分說,彎腰捏了起來,揣著走了。 到了屋子裡,他才暴露出自己地意思,坐那兒,分別把杏核上點上四種顏色,然後,找了一個小口袋,準備讓兩歲的兒子練手力和眼力。 這就是他家鄉的小孩子常玩的「嘎拉哈」。 「嘎拉哈」也是羊、牛拐骨做的。 羊拐放在平面上會有四種形狀向上,權當花色,再找一個口袋,孩子們拋起小口袋,單手抓起事先看準的「嘎拉哈」。 孩子背一隻弓,牽頭羊假稱是馬,到處亂爬之餘,圍著坐下來,像跳脾石,投牌石一樣玩兒,玩久了,手腳就靈活,眼力奇快。 後來,狄阿鳥乾脆和人進一步,玩那種旮旯豆兒,玩灌了金屬地沉牌石。 他心裡焦急,覺得杏核比較輕,可以讓孩子捏捏,就染了顏色,找個小口袋。李思晴看著好奇,問一問,頓時大驚失色,說:「那傢伙見什麼就啃什麼,你給他玩,他肯定一口吞肚子裡。」 一口吞肚子裡是誇張,往嘴巴裡填,不知不覺往肚子裡咽卻是真的。 狄阿鳥想了一想,乾脆出去找藥店。 他打算買一些黃連粉沫,回來想辦法塗到杏核上,看著土狸子,故意讓他啃,跑了好遠,找了家藥店,買了黃連,等在那兒,讓人家碾成細末,回走走在街上,一輛馬車從後面馳過來,前面突然跳出兩條大漢,各從板案上操起一柄大刀往上撲,暗處似乎還有其它同黨。 狄阿鳥這些天日漸鬆懈,突然見到,只以為要殺自己,不由分說,一腳踏上一個,回頭聽到風聲,馬車穿過,腳下讓過,一擰身,攀到車裡,一個狸子擰腰,到了後面,順勢,鑽進車裡。 後面不知道上來多少人,聲音洶洶,大聲叫道:「別讓這婆娘跑執」 天已經黑了,狄阿鳥身在車中中,隱約看到個女子,繼而聽到一聲慌張話兒:「你為什麼要救我?!」他聽到這聲音熟悉,當即吃驚道:「唐柔。」 唐柔也聽出了狄阿鳥的聲音,任由車伕恍然不知,一味走車,輕輕地說:「你難道沒有人出來馬車?!」 狄阿鳥還是喜歡冒充一下的,當即說:「唐柔。我當然認了出來你,只是沒有想到。他們竟然追殺你。」 車裡有坐席,唐柔一捲身躺了過來,咯咯笑道:「你會不知道?!」 狄阿鳥鼻子裡衝進來一團香,馬車一顛,往前一按,就接觸上了,他心裡頗為感慨,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要是規規矩矩。嫁個,老實丈夫,哪兒有這樣的事兒?!」 唐柔瘋聲大笑。咬牙說:「誰都可以這麼說,唯獨你不行?!」 狄阿鳥還記得那個給自己開門,給自己、唐凱、趙過做飯,溫溫和和的農家小姑娘,愣了一愣,說:「你真變得太多了。」 唐柔怨聲說:「我變得太多?!我不變行嗎?!當初。你為什麼答應我弟弟,去救我?!後來,差點被人殺死,為什麼要救我?!你幾乎把命搭上,到底為什麼救我?!」 狄阿鳥詫異說:「你是唐凱的姐姐呀。」 唐柔抽搐了一聲,說:「狄阿鳥。你想過,我怎麼想的嗎?!老爺家要送我嫁給一個半殘廢,說是去享福,我娘愁,失聲哭。我爹卻說:這是你地命,你得為咱老爺出力。一門子人都上我家裡,一說說到半夜。我的心都碎了,我不知道怎麼辦,那時。我總是想著一個英俊地少年,騎馬來我們村,誰也看不上,拉我一起上馬……可是,老爺家的人,卻讓我嫁給村裡人人都感到噁心的一個國王。我心裡是什麼滋味。你明白嗎?!」 她揩了一下臉,說:「我什麼滋味都有。唐凱說,乾脆把我救走,藏起來,我就去求我堂哥唐風,求這個,求那個,誰也不理我,還取笑我。於是,我看過傻傻的,就告訴他,我喜歡他,只要他能把我救出來,我就做他婆娘。 「趙過的爺爺死了。打獵時死了,他沒有什麼親人,人家都說,他一個二愣子,將來娶不上媳婦。他還不高興死?!我就這樣把我賣了。我讀過書,能做各種各樣地女紅,即使被救出來,還要嫁給一個傻子,心裡很快就後悔了,想,他千萬別救出我,我才不要和一個傻子過一輩子。」 狄阿鳥不自然地說:「阿過不傻。」 唐柔說:「只有你覺得他不傻。別人呢,我呢,我當時心裡很絕望,坐在趕往城裡的馬車上,仍然不停地幻想,想呀,想,會有一個英俊的少年,來解救我嗎?!朦朦朧朧,我好像看到了他走過來,向我招手,而我一動也不敢動,怕自己醒來。就這樣,到了城裡,我拚命裝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地樣子,但是沒有用,突然有一天,小姐,她保我出來,我真感激她,我真的很感激她,我跪下給她磕頭,我知道她喜歡摸女人,我給她摸,她卻一把把我推開。我後來才知道,是唐凱告訴了我,是你求他地。我見過你,你住在樊鳳地家裡,總是得意揚揚,東跑跑,西踢踢,鳳兒見我,一天到晚都在說,說你今天做了什麼事,昨天做了什麼,多好,我心裡妒忌得很,心想:你怎麼不住我們家來呢。我讓唐凱給你玩,偷偷告訴他,讓他帶你來我們家玩。聽說是你救了我,你知道我心裡怎麼想地嗎?!我聽說你上門,鞋子都沒有穿,就去開門,你知道嗎?!可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去找那個小狐狸精……」 狄阿鳥真是一點兒也想不到,想不到她心裡這麼複雜,這麼曲折,受這麼多折磨,心裡愛的那個人是自己。 唐柔抽噎著說:「於是,我好好做飯,讓你們吃好,想著,你一定會問,飯怎麼這麼好吃。可是你地心,都在那個小狐狸精上,從來也不看我一眼,我試著去找你打鬧,你從來都不怎麼理我,都是把趙過推給我。你不喜歡就算了,幹嘛還一定,把我們往一塊兒扯?!我說他救我,我就嫁給他,可是,他救出我來了嗎?!我弟弟也什麼都不懂,還偷偷讓趙過去親我的嘴。我聽到他們說話了。我恨你。恨他。我就想,這到底是為什麼?!想來想去,我想明白了,不是我不夠好,而是我出身低賤。」 狄阿鳥木然。 唐柔突然纏繞上來,攬著他,說:「因為我出身低賤,沒有人把我看在眼裡,我不甘心,我真地不甘心。我恨心。我恨不得報復死你,那天我知道你們從荷花塘經過,就是要光著身子,我就是要叫得很大聲,讓你們聽一聽。」 狄阿鳥沒有推她,只是喃喃地說:「你收手吧。走吧。你和唐凱還是好姐弟。回家吧。我知道,李玉是他殺的。我一清二楚,李玉把權力給你們,和你們相互利用,他心裡也明白,於是殺了李玉,救活全局。」 唐柔哈哈大笑,說:「他肯定要殺李玉。因為李玉**了他的女人,**了我。」 狄阿鳥又是一震,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他想掙脫唐柔,跳下馬車,唐柔卻把他抓的緊緊的,說:「我們來一回,我就放過你。」 狄阿鳥推著她的臉,大叫:「你失心瘋。」 唐柔卻不管,抓住要緊處,爬了上去。 Uu書猛 uutxT.COm 荃蚊吇版越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61) 字數:3899 狄阿鳥大大吃驚,剛要掙脫,車嘎然側立,一輪轉空,撞向一個路邊的門店去,一時天轉地旋,頭碰頭,骨磕骨,在裡面成蛋蛋兒滾。 半邊車壁發出刺耳的尖叫,撞於一處石階之上,當真是馬驚車敗,框骨盡裂。 深切的疼痛深入骨髓。狄阿鳥醒悟過來,發覺自己已經和唐柔相互抱著橫在大街上,對面也是一輛馬車,但沒有這麼狼狽,馬正在生生嘶著,他一把推開唐柔,扭頭要跑,才發覺唐柔頭上冒了血,似乎一動不動,而自己嘴上鹹鹹的,大吃一驚,推了唐柔兩把,不見醒,再看對面的馬車怕事兒一樣,掉轉頭就走,只好去看一看唐柔的車伕,如果是好著,讓他帶上唐柔去看傷。 那車伕竟然窩在馬車下頭,脖子被傷馬的身軀卡斷,奄奄一息。 狄阿鳥見這一個地方已經離行館好幾里,四面的人有的駐足圍觀,有的抬腿驚繞,只好拖起唐柔,背上往回走,心說:「她是唐凱的姐姐,也怪可憐的,和李玉之間的曲曲折折,讓他們自家人自己解決吧。」 他拖著唐柔要走,發覺唐柔手裡攥一卷什麼東西,就是不肯丟,用力拽出來,才知道是一張羊皮卷,想也沒想,丟到地上,補一腳,送到數步開外,這就彎腰把唐柔頂在背上。 正要走,衙門裡的人來了一大批,刀刀槍槍,格外耀眼,不像是來管馬車驚敗的,他就在幾分預感之下,丟下唐柔,往黑地方跑。 幾個兵在後面追了一陣兒,沒有追上。 狄阿鳥一步也不敢停地往行館跑,因為他一回行館。抹了血,換了行頭,再出面,就是博格阿巴特,不是那個馬車裡被追的人,到時可以出面打聽、打聽,如果沒有什麼大事,或者通知那個姓姬的,或者自己把唐柔弄出來。 再說,唐柔畢竟是唐凱的姐姐。自己要第一時間告訴唐凱。 他喘著氣到家,發覺奇了怪了。自己竟然沒有丟那包黃連末子,不由啞然失笑,笑完就喊人去通知唐凱,而自己丟下黃連,換衣裳。 衣裳換好,唐凱就來了。幾人說了一會兒話。決定先不出面,派個人去打聽,順便通知一下唐柔的人。 狄阿鳥現在比兔子還驚,雖然心裡這這那那想個不停,還是努力靜下心來,老老實實坐著,為土狸子做一把玩具。 做好,放到土狸子面前,土狸子果然撈了就往嘴巴裡填,一填。臉就皺了,吭吭欲哭,吐個不停,再也不願意摸。 狄阿鳥坐在一旁玩給他看,土狸子過不一會兒被吸引了。重新倒跟前兒瞄著杏核,扯在手裡到頭亂扔,高興得咯咯笑。 富家得孩子沒人玩,奶媽逗小孩,要麼唱兩句,要麼在眼跟前晃卜愣鼓。土狸子好說也二歲了。一這麼亂扒扒,還膩著狄阿鳥不丟。一離開他胳膊,就哭,晚上睡著了,也是一碰就醒。狄阿鳥愁了。 李思晴其實對人很好,乾脆跟小棒頭擠著睡,讓他,黃皎皎和土狸子三個人在一起。奶媽子也是黃家來的,心裡也有數,跑了個不見。 狄阿鳥是真愁,看看黃皎皎不聲不響地坐在床邊,是抱著孩子從東走到西,從西走到東,實在困了,想孩子要不是自己地,不會這麼賴自己,心裡還是挺高興,對黃皎皎也就有一些愧疚,摟著孩子三個人睡,到了半夜,實在忍不住,在黑燈瞎眼裡摸黃皎皎,發覺黃皎皎因為有了孩子,**又大又囫圇,一揉,兩條腿就不安地扭動,就喘息著壓過去。 第二天天亮,唐柔的消息傳了回來,說官府正追她的同夥,再問,好像牽扯到一樣什麼東西。 狄阿鳥特意托付馬如龍,到了下午,就已經知道了:官府追查的是武律汗留下的藏寶圖。 馬如龍鄭重地說:「據說,這藏寶圖裡除了武律汗的財富,兵甲,還有一樣信物,到手之後,可以回到草原,收攏他的死士。」 狄阿鳥大吃一驚,說:「還有這麼個信物?!」 馬如龍說:「沒錯。這圖被分成八份,分別交給夏侯武律的八個衛士,不知怎麼走漏了風聲,好多人都在搶,官府也在找,實在不行,就會將那些牽扯到案,搶奪藏寶圖的人當成謀反大敵,卡嚓掉。」狄阿鳥走了神,自己真不知道二叔到底有沒有留下寶藏,他聽很多人都說有,就連自己家司馬唯都說有,應該是真有,但如果有,阿孝一定會知道的。 阿孝怎麼不知道?! 他想起昨夜從唐柔手掌拽出來地羊皮卷,真後悔自己沒有打開看一眼,看看是真是假,不管圖分成多少瓣,依照自己對東夏土地的瞭解,想破解都不是太難。 馬如龍從他這兒得到地好處多了去,以為他也想要,提醒說:「哥。我跟你說。這個圖肯定是真的,但是誰拿到它,都得死,朝廷盯著呢。你千萬不要往那上頭琢磨,你現在的生意是真好,多少錢不能掙?幹嘛還求那個財?!」 狄阿鳥點了點頭,說:「我才不去操那個心呢。」 他眼珠動了一動,別有用心地把昨天晚上的事兒說給馬如龍,說:「我是怕。昨天我出去買點東西,偶然鑽一個車裡,出了這樣的事兒,害怕別人懷疑我。」 馬如龍說:「哥。壞了,你越是沒有見那圖,那女的還越咬你,很簡單。圖要在你手裡,她還有出來再拿到手地可能,不會告訴別人,要是沒在你手裡,她咬你,就開脫了她自己。」 這推測不怎麼成立,不過也不是沒有可能。 狄阿鳥想回馬車出事的地點去找找看,卻還是有顧慮,找到還好,找到了交給官府,找不到呢?!豈不是讓人知道,昨天晚上,逃走的那個人是自己。 他發覺自己真倒霉,去赴宴,刺客的嫌疑差一點兒就指向自己,出去買包藥,沾了搶地圖的嫌疑,想了想,跟馬如龍說:「我可是什麼都沒有瞞你,你說那個女的,她真的有一份地圖嗎?!」 馬如龍說:「都是江湖傳聞,官府摸到的消息,到底有沒有,誰也不知道。」 他一拍腦袋,不要狄阿鳥說明,自己領悟過來了,說:「我想了一個好辦法,讓她暫時脫了嫌疑,以後她走的路長了,接觸的人多了,誰也不會再追究昨晚地人是誰。」狄阿鳥點了點頭,補充說:「我就怕,她出來,假裝來找我討要,把目標引向我呢?不如咱倆弄一份假圖,故意讓官府找到,不再懷疑她,從而也不再懷疑我。」 馬如龍說:「這圖,她是大俠郭解那兒搞到的,那咱還從郭解那兒下手?!」 狄阿鳥也聽說過郭解,大吃一驚,說:「這個人,咱們栽贓,栽得起嗎?!」 馬如龍笑道:「怎麼栽不起,郭解現在……哼哼,在大牢裡呢,不久就要問斬,不然那小娘們,怎麼能弄到這張圖?!」 狄阿鳥還以為半路劫唐柔的人是郭解的人,問了馬如龍,這才知道,現在長月黑白江湖道上,說了話算的,叫許景琦。他還記得自己賣魚,大水替什麼人收保護費,報了個類似地名兒,這就揉了揉眉頭,問:「他靠著誰,竟然能和郭解一樣,獨霸長月?!」 馬如龍說:「李衛。李衛是他學生。」 狄阿鳥一下震驚了,說:「不可能吧。李衛是什麼人?怎麼可能是他的學生呢?!」 馬如龍說:「李衛以前就是在長月街頭混的,後來做了牢子。」 狄阿鳥想了想,說:「這麼說來,這個人,我也要去拜訪、拜訪。」 馬如龍說:「他兒子找就找我了,說碼頭上有一批人鬧騰,準備讓官府管,你給我說過,我也就含糊其辭了。」 這個事兒,狄阿鳥也從張鐵頭那兒得過信兒。張鐵頭現在和幾幫勢力鬥得起勁兒,老提議招兵買馬,想不到要對著干的一個,竟然是李衛的大哥。 狄阿鳥有點兒心寒。他已經和李衛掛上了鉤,覺得得罪李衛的事兒萬萬不能去幹,於是說:「你給他們遞個信兒,就說碼頭上張二子,改天親自登門,拜訪他們家老爺,另外,許一許口,給點好處。」 馬如龍說:「其實不用理他們,他們能把咱們怎麼樣?!李衛現在有爵無官,一個閒人,他還能怎麼樣?」 狄阿鳥有一種預感,搖了搖頭,說:「李衛不可能一直閒下去,因為他是國王心腹中地心腹。」 他起身打發馬如龍,回來正胡亂擺弄些賬單,來了客人。 一位十四、五歲地少年、一個略大一些的少年,兩人各自背著小木箱,各提一個棍兒,要飯一樣到來。 那少年地箱像個小簍,很好看,坐到外頭看來看去,一氣抹幾把眼淚。片刻之後,狄阿孝捲了一陣風衝來,說:「阿田來了。她本來帶了幾箱貨,被挑夫給霸佔了。聽說還差點被賣掉,你快去看看吧。」 狄阿鳥連忙往外走,就見外面兩個髒臉少年,一個是狄阿田,一個,是羅丫。 狄阿田抱著他大哭,說:「阿哥。我聽說你在長月,來找你做生意,雇了倆腳力,倆壞蛋,到了長月,合夥把東西搶了,要不是羅丫帶著刀,他們肯定把我們賣了,你快去找找吧。」狄阿鳥心疼得要死,揉著她的腦巴子,想她是偷著跑來的,想罵也沒法罵,卻又不知道她怎麼找到自己的,忽而,見牆邊邊上還走來一個下人,是費青妲家的,更加奇怪。下人說:「我們家出了事,要不小姐,就送她來了。」 狄阿鳥問:「出了什麼事兒?!」 下人說:「聽說官府查上我們家了。」 uu書猛 UuTXt.COM 全紋吇版粵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62) 字數:3996 這下,家三房頭的人齊全,熱鬧是熱鬧了,風險也更大。 狄阿鳥正怕蹲一窩被人挨個摸,想不到還沒有把狄阿孝送走,狄阿田又偷偷跑來,一時只顧不安,也就沒去打聽費青妲家的事兒出多大。他只想著盡快讓阿孝帶著媳婦,帶著到長月的狄阿田一起失蹤,但細細琢磨,嫁過來之後消失比較麻煩,首先,大婚很複雜,其次,人家好歹也是宗室,給女兒操辦嫁妝的裡頭,總有不少奴婢吧,失蹤雖然也能照樣兒玩,但時機不好確定。 狄阿鳥急了就常有一些跳牆的想法,決定在沒成婚之前搶走新娘,當然,要搶人就得有人手參與,挑的人不能是自己身邊的,最好還是東夏人或者高顯人,自然不是因為親疏,而是因為那些從塞外來的人和人接觸少,可以保密,可以隨時和狄阿孝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無人察覺。 他不動生色地安排下來,終於鬆了一口氣。 當夜色再次降臨的時候,有人送來了一張小紙條:今有財厄。他細細琢磨,將紙條燒了。第二天,朝廷來人通知,天下英雄大會提前召開,要考較技藝,讓大伙準備,他狐疑、狐疑地,不知道這是要幹什麼,也就在兩天後隨著大流,按部就班地去朝廷禮部,接受一個什麼通知,被送到一個大殿裡作題。 題都是將一些書籍裡面選出來的字抹掉,讓填空,狄阿鳥想來想去,自己還是沒有文化好,就胡填一氣,不等人家開場一刻鐘,就捧著肚子出來。 考場官員收了卷。就見上頭爬滿大烏龜,小王八。 接下來第二天,考舉重,射箭,狄阿鳥一看兩個大磨盤橫著,不由分說上跟前,喊上趙過來抬,害得亮牌官直接將他逐出場,接下來的射箭,他倒不含糊。霹靂啪啦一陣連弓,射了個滿分。 他品出味到來了。一邊去東市,一邊給趙過說:「朝廷的英雄大會,果然是求賢。」到了東市,還沒有來得及進自家貿易行,趕來了二十幾個兵,圍了一圈。不一會兒,就把正紅火的生意攪了,把人趕出來,關上門,交叉著,貼上倆大大的封條,上面「乙乙某某」記著日期。 他拉住激動的趙過,抬著頭,瞪著吆喝:「這紙怎麼貼到我們家大門上了?!一開門,不就弄爛了嗎?!」 掌櫃、夥計、客商都還在擠扛。見他來,往他跟前聚攏,有的還是覺得他設了什麼騙局,被朝廷知道,封了生意。 聽他這麼一說,都愣了,紛紛告訴他:「這是不讓你(咱)家再做生意,你趕快去衙門評理去吧。」 說話間,馬如龍地小廝也到了,喘著氣扯他。到了僻靜處。就說:「戶部追贓,懷疑咱們這兒有逆產。你趕快帶著賬本過去。」 狄阿鳥見應了「破財」,懶得去跑,二話不說,讓人去叫謝先令。謝先令都早有準備,帶著兩個賬房,攜了冊子來,給狄阿鳥說:「封貿易行,頂多是堵咱生意,就怕錢莊擠兌。」 狄阿鳥依然不放在心上,說:「空票都補了,咱錢莊的錢也一分沒有貸出去,來多少,讓他取多少。噢。掛個牌,就說,為了應急,動用比較大,凡是迫切取錢的,收三倍保管金。你只管交賬薄,讓他們好好看看,咱一分一厘,都是自己掙的,我去見見費小姐,要是她那兒也要補贓,我還可以借給他些,另外,大,大家都怪忙的,去到市場上扛兩頭豬,分下去,就當是休息、休息,錢?!照發。」 一團自家賬房、夥計都擔心工錢,圍著不走,一聽他的話,崇拜的眼神好像盯了自己家那財神爺。 謝道臨一家還不知情,他跟老婆愁:「這個憨小子,他每天進貨、出貨這麼大筆,還真掙來十萬。」他女兒在外面歡天喜地,聽師兄弟們由衷讚歎:「姑爺可真是不簡單。」消息送來,謝小婉當即就叫了一聲:「這朝廷怎麼能這樣不講理呢?!他才來長月多久,哪有什麼贓?!」說完就蹬蹬上樓,跳上去一懷疑父親,卻讓謝道臨鬆了一口氣。 謝道臨說:「我不管,我把女兒養大,誰不拿來十萬兩,休想娶走。」 謝小婉一下淌了眼淚,扭頭跑著去找博格阿巴特了。 謝道臨一沒人就笑了出來,說:「我不信,朝廷不挖出大筆、大筆的贓款,我不信,他還能掙上十萬。」 狄阿鳥卻一點都沒有愁,到了費家,費家已經雞飛狗跳,陳敬業已經先到了。陳敬業是見不得狄阿鳥的,迎頭就問:「你來幹什麼?!」 狄阿鳥笑呵呵地說:「你別急呀,咱們兩家還是世交呢,我來,還不是想看看老費,怕她有事?!」 陳敬業怒聲道:「現在朝廷眼裡只認錢,費小姐,好好地做生意,朝廷給她安了諸多的罪名,到頭來呢,竟然說,只要老老實實交出贓款,就沒有罪……」 狄阿鳥不像他們這麼幼稚,而且知道費青妲是做哪一類地聲音,跟著愁:「是呀。我的生意也被封了,還讓不讓人活?! 陳敬業愕然,問:「你地生意也被封了,為什麼?!」 狄阿鳥做戲發火,苦笑說:「我哪知道,到現在,連個罪名還沒有呢?!」 陳敬業逼問:「你的意思是說,費小姐咬你,你也太把自己當根蒜了。還是,哪些罪名,費小姐為你頂著的。」 正說著,費青妲出來了,盈盈一拜,說:「多謝陳公子仗義相救,要不是您,小女子現在,怕是要住進刑部省大牢。」 陳敬業收住臉色,說:「這是應該的,再說,朝廷上有很多人給你說話。 狄阿鳥看看,她的眼睛腫了起來,嘴角還帶著傷,也連忙問:「朝廷不會用刑了吧?!」 費青妲欲言欲止了一下。說:「陳公子,你還是先走吧,我有點兒事,想給他說。」陳敬業一下激動起來,說:「真的是他?!來人不,把他……」 費青妲要求說:「陳公子,你不要添亂了,你回去吧。」 狄阿鳥知道費青妲為什麼要陳敬業走,因為陳敬業當費青妲清白,而自己。是多少知道些內幕地,要是費青妲現在沒有主張。不知道怎麼好,或者是真咬了自己,一定是要私下跟自己說,他樂呵呵地看著,說:「回去吧。」 陳敬業一下兒急了,搶話道:「青妲。你不要相信他……」 費青妲有點兒不耐煩,說:「陳公子,你還是請回吧,我和博格阿巴特的事兒,不用你管。」 陳敬業冷哼一聲,站起來,憤憤地往外走去,忽然一回頭,看向狄阿鳥,眼神寒得徹骨。 狄阿鳥揉了揉腦門。再一次說:「我的生意也被封了。」 費青妲不安地帶著他去內室,一邊走,一邊說:「對不起,阿鳥。」到了,她撲通一聲跪下來。說:「我求你一件事,你幫我擔了這個罪名吧。」 狄阿鳥還笑著,就失色了,不敢相信地說:「你說什麼?!」 費青妲說:「我們家地生意,背後有很多人,他們救我出來。是因為他們怕牽扯到自己。要是再這樣下去,我們一家遲早要被人滅口。而我找個人。找個人替我擔罪,我就可以利用他們救你,你一輩子沒錢,沒有關係,我有錢,只要我有他們的把柄,我還可以東山再起,我養著你……」 她用兩個膝蓋走到狄阿鳥身邊,一把撈住兩個腿,把頭埋上哭泣,說:「我求你了。我家的一切都是你的,包括我在內,你是個罪臣,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出路。你承擔了罪名,而我,手裡拽著他們的權柄,可以保你的命,你相信我吧。」 狄阿鳥發覺自己真的來錯了,竟被人當成「替罪羊」瞄上,苦笑說:「我認罪就有罪了嗎?!我才來長月幾個月?!」 費青妲迫不及待地說:「你可以說你幾年前就跟我好上了,是我地男人。那些大臣們也是這麼個意思。」 狄阿鳥冷笑,說:「那是他們騙你,我認,我父親就是帶著陰謀來的,我就要車裂於世,誰也救不了我。我把你當朋友,來,是要給你指條明路而已……」 費青妲都哭糊塗了,說:「我求你了,他們打我,他們打我。」她捋起袖子,有一道血痕,接著脫了上棉的衣裳,喘息說:「你看看,這是我身上地傷。」 狄阿鳥於是看到她白花花的玉峰。 室色光輝塗在她間有鞭傷地身上,像一條水蛇的酮體扭動攀爬,充了奇異的誘惑力。 狄阿鳥徹底地覺得,朋友做到這一種程度,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推開費青妲,說:「你想想,要是城裡的百姓,知道你這樣一位仙子變成一副這樣的模樣會怎麼想?!青妲,穿上你的衣裳,好好地想一想,想通了關鍵,才能保護自己。」 費青妲沉重地說:「我就是想通了。阿鳥。我還是個**,你以為朝廷會放過你嗎?!你可以在我體內種下你地兒子,讓你們家有後。」 狄阿鳥微微搖頭,說:「你栽贓給我,先死地是我,一年、兩年之後,死的是你,好好地想一想,你地出路在哪?!」 費青妲茫然說:「我沒有出路,如果按律,我死十次都夠了,家,起碼也要滅三族。」 狄阿鳥輕輕扶了她一把,說:「你沒有看出來嗎?!你這麼聰明的人,還沒有看出來?!你一位刑部放你,是因為迫於壓力,你錯了,我已經看出來了,朝廷是準備下刀,你看到禮部省進出多少人?!天下英雄大會,朝廷靡費這麼多,難道只讓他們到長月走一圈,陛下,是要給他的國家換血了,你如何求生,還要我說明白嗎?!誰能保護你?!萬萬人之上的至尊,你投靠他,手裡的罪證,就可以化為他的利刃,他殺他黜,就多了許多的依據。」說完,轉過身就走,丟下最後地一句:「我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些,可是你太讓我失望了。」 悠U書猛 uutXt.cOm 銓汶字扳月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63) 字數:4676 狄阿鳥沒問費青妲咬自己咬多深,想來,也覺得朝廷也是不會相信的。 他等著朝廷讓自己的店舖從新開張起來,掙夠十萬兩要媳婦,做一個布衣卿相,咿咿呀呀地唱支逍遙歌兒,直到蓄積起財力,朝廷送自己回老家為止。 事情卻遠出於他想像,這一封就是十好幾天。 戶部一個大頭、四方臉的小官帶六十個算賬高手,日夜查贓,手底下算盤「辟里啪啦」響個不停,該沒收贓款的沒收贓款,許多家的賬都查了,卻就是查不到他家的。他一開始還能裝裝心不在焉,讓謝先令去磨蹭,但日復一日,這邊錢莊被人擠兌,第二刊地圖印了出來不敢賣,那邊還沒動靜兒,他也有點兒慌了,一口氣衝到楊綰暫居的民居。楊綰正在家吃飯,一見他的拜貼,知道怎麼回事,連忙給老僕說:「就說我不在。」 老僕連忙出去打發,過不久冒了汗回來,說:「老爺。他說他知道你很忙,肯定不在家,跟我說,說他自己想在門房邊靠一會兒,等你回來。老爺,你說咱家租來這房子,哪有門房呢?!」 楊綰一聽也愁,說:「趕他。趕走他。」 老僕連忙往外走。 楊綰揩著額頭急,生怕被堵到家裡。 他一抬頭,發覺自己家老婆一使眼色,大兒子不動生色要走,當即一板臉:「繼昭。你要幹嘛呢?!」 他的兒子連忙收住腳步,躬身說:「爹。我吃過了。」 楊綰冷笑說:「吃過也不許出門,這個事兒,你不懂。博格阿巴特身上背的有贓款,你叫你父親怎麼辦,徇私枉法?!」 他大兒子現在也在戶部掛職,低著頭說:「戶部查帳我也在。挑十來天,挑不出一兩銀子的毛病,還還說人家有贓,不合適吧?!」 他母親也說:「你要是不管你下頭的官兒勒索,也該讓他們長長眼,別什麼人都難為……」 幾個子女都老老實實地拔吃的,老三突然一抬頭,說:「咱家有難時,博格阿巴特手頭也不寬裕,開始借咱一筆錢。打了條,後來的。都沒有打,咱家還了五千,其實也就還了個夠本,現在不是恩將仇報嗎?!」 他母親立刻叱喝:「住口。怎麼跟你爹說話?!」 說話間,老僕再次從外頭回來,說:「趕不走。他都說外面地地方也不是咱家的,不讓去門房兒,在外面等一會兒?!」 楊妻吆喝說:「這大冷天兒,在外面兒哪成,這個我做主,再去弄點飯菜,好好招待。」說完,就一搭手,往外走。 楊綰喊不住,只好叫住老僕。一招手,往院子裡跨,一看老婆已到了門前照壁後面,抬腳到了牆根子地下,壓低聲吆喝:「來。來福。扛著我。把我扛上去。」 老僕心驚肉跳地看牆頭,苦笑說:「這成嗎,這?!」他看楊綰著急,一彎腰,去扛楊綰的腿。 楊綰就「哎呀」、「哎呀」叫著,拔了牆頭。使勁兒往外跨腿。蹬了好幾把牆沫子,騎坐了個結實。剛想喘口氣,聽到外面兒一聲響,不由分說翻了下去。 老僕一聽落地那動靜,渾身就是一顫。 這邊,楊妻見著狄阿鳥,說楊綰忙,今晚上不會回家。 狄阿鳥是從戶部衙門那兒來的,就追問去了哪兒。楊妻只好騙他,說,進了宮。狄阿鳥呆一會兒,思前想後,覺得自己去國王面前,自己也有理,當即給他們說:「那好,我去王宮找他。」 楊家大小一聽慌了。 他們不好阻撓,只好送到門口,看狄阿鳥帶個人,上馬就走。 這邊老僕圍繞著牆溝子喚老爺,用燈籠一照,牆根子底下寫著:「老爺我進宮了。」 老僕又踮了一踮叫,發出一聲呻吟,說:「誤打誤撞噢。這光」 狄阿鳥一口氣到王宮,話一傳,那邊,國王對他以收心為主,也沒有避而不見或者懶得見,把他傳了過去。狄阿鳥到了,請過安,就迫不及待地說:「陛下。臣冤枉呀。」他把自己的事兒一說,秦綱立刻推諉戶部官員,說要好好追究底下的人,問問是怎麼回事,正講到不日龍女公就到了,打發狄阿鳥走,外面有人稟報,說楊綰衣冠不整地站在外面求見。 楊綰卡狄阿鳥,背後是秦綱授意,被逼急了來見秦綱,而秦綱也在往楊綰身上推諉,狄阿鳥一逮逮倆,連忙說:「陛下。你快讓他進來,問問他怎麼回事,為什麼老欺負臣。」秦綱無奈,把楊綰招到跟前,當著狄阿鳥的面問他話兒。 楊綰愣愣地瞪著狄阿鳥,一句、一句地回答,結果,那就是第二天就拆封。 狄阿鳥滿意地走了。 秦綱這才沖楊綰叫苦:「楊愛卿呀。楊愛卿。你說你什麼來不好,他來你也來?!」 楊綰心底是真冤枉,只好說:「封了十多天,也夠他受的了,就是讓他開門做生意,人家也不敢他那兒呀。」 秦綱卻不滿足,問:「為什麼就定不下來個罪?!你就不能找一個——」 楊綰說:「臣想過,想給他定個奸利的罪。這個罪不好說清的。」 秦綱說:「定啊。東夏那般吃緊、吃緊,夏侯氏地部將投靠拓跋巍巍,很快就要捲土重回,別乞薩滿一個勁兒跟孤說,讓孤放他回去,是放虎歸山的大事。他地部下,孤一直收買,那個姓牛的幾個月功夫,已經被升為副將,一個姓張的,也被老四挖了回去,現在,正是除盡他黨羽的時候,一旦他有了錢,他就可以收買人心,回到東夏,就可以招兵買馬,擺脫朝廷控制。」 楊綰說:「可是,他現在入了京商,一旦胡亂安罪,怕京城裡的商人們驚慌。 他也有心給狄阿鳥說句好話:「陛下把他看得太高了吧!!」 秦綱歎了一口氣。說:「孤什麼人沒有見過,孤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兒的,他,和他叔叔,和他父親都不一樣,他就是帶著那種天生地魅力,孤以前,想過要殺他,可是還是對他起了好感。孤尚且如此,何況他那些部下?!」 狄阿鳥第二天就開了張。可是他已經錯過了十幾天的好時候,生意大不如從前。他也就坐在門口發愁。 正愁著,恢恢幾聲馬叫,來了幾匹背後捲煙的騎士。 大老遠就聽到人「撲通」往下跳,他睜眼一看,王本帶了班豬皮,連忙起身出迎。問:「你們已經到啦?!」 王本說:「龍家的隊伍過幾天才能到,到了之後,還要等一日才能進城,我們不是為了讓你提前有個準備嗎?!」 班豬皮連忙來見面,雙方摟抱很久,剛一丟開,他就說:「阿鳥。我們把東西都給你,助你一臂之力」 狄阿鳥點了點頭,伸手作請,說:「裡面談。」 狄阿鳥瞭解到各家各族地貨物都打著進貢的幌子。納蘭部也跟朝廷打了招呼,不過顧忌高顯,停到一個小鎮上不敢再走,想通過那兒的馬市將東西出手,而後就回草原。不由轉了眼珠,說:「你們拉上人,把隊伍錯開,以他們的名義來長月,我再調集一大批貨物,呵呵。全用來進貢酬」 班豬皮朝王本看去。說:「我們這兒沒什麼問題,我們就說不進貢了。把貨給你。」 王本點了點頭。 狄阿鳥補充說:「最好走到前頭,提前兩天。」 他們這麼說好,班豬皮就王本就匆匆離開。 這邊兒,狄阿鳥立刻找到黃文驄,雙雙攜手,一口氣將幾樣商品的收購價格提高,大吞特吞。這些生意的一些客商無不竊喜,將碼頭旁地倉庫裝了個滿,恐怕做夢也想不到,這些貨物,他們高價賣給狄阿鳥,而後狄阿鳥進貢給朝廷,朝廷還會以一個更高的價格,迫使他們收購。謝先令算了賬目,大大出了意料,跑來給狄鳥說:「我們到頭來,自己就可以賺三萬兩銀子,加上地圖上五萬八千兩八百多兩的進項,再加上貿易行生意上,賺取的數目,我們幾個月,賺出地錢在十萬兩以上,支付花山地,已沒有問題,只是將這些都交給花山,是不是太可懷——」 狄阿鳥搖了搖頭,說:「十萬兩,小意思?!」謝先令也不好說他為一個女人花十萬兩,太不值,只好陪著一起笑,說:「地圖賣出五千多張,以我們地估計,還能賣個一些。」 狄阿鳥高興地說:「等進貢一萬,咱們帶著銀車去提親,我看我那岳父怎麼說,以後,我還要把自己人派往花山,跟著他們研究千里鏡,花山,也是咱們的啦。」 他打發完謝先令,招來狄阿孝,讓他們趕快行動,然後跟著進貢的隊伍一起消失。狄阿孝離開,唐柔求見,狄阿鳥想一想,覺得不是什麼好事兒,但還是見了。唐柔一見面,就說:「把藏寶圖還給我。」 狄阿鳥裝傻,說:「什麼藏寶圖?!」 唐柔激動地說:「你休想騙我。我已經盯了你們好幾天,如果沒有藏寶圖,你們家錢莊的夥計也不回說,你們正在挖大洞,準備將一車、一車的銀子煉化,這些錢是從哪來地?!你不要告訴我,是你自己掙地。」 狄阿鳥愕然,說:「你覺得是我挖了寶藏?!大姐,你的什麼圖,不是被官府拿走了嗎?再說,武律汗地寶藏,起碼也在東夏,我也不能得了圖,就立刻能挖出銀子吧?!」 唐柔冷笑說:「我不管。你不分我們一些,我們就去官府告發你。」 狄阿鳥一下火了,伸長了胳膊,說:「無賴。敲詐。恩將仇報,誰把你弄出來?!我就是有錢,就是挖了寶藏,怎麼的,寶藏本來就是我的,想要,沒門。」 唐柔怒道:「我出了這個門,就去官府告發。」 狄阿鳥樂呵呵地說:「你去呀。你就是告訴官府,官府也會告訴你,寶藏本來就是我的。」 唐柔說:「圖是你從我手裡搶走的,你說寶藏本來就是你的。」 狄阿鳥有點兒頭暈,小聲問:「阿柔。你們這些泥腿子還不知道?夏侯武律是我叔叔,去告發呀,看看官府怎麼說?!」 唐柔無知到家了,收住所有的表情,愕然說:「不可能。他姓什麼,你姓什麼?!」 狄阿鳥知道自己把她鎮住了,想想他們這些泥腿子,還野心勃勃,是笑了又笑,哈哈大笑地走了。剛剛出門,唐柔立刻蹦了出來,說:「我不管,我只管給你要銀子,不然,我就說你**我。」 狄阿鳥小聲說:「你看,阿過就在那邊點錢,我把我的錢分他一半兒,你不是嫌他傻嗎?!告訴你吧,阿過,他比你們都聰明。」 他回過頭來,用指頭捏過唐柔地下巴左拉右扯,似乎要把臉端詳清楚,繼而咯咯地笑,作樣去拍,以此羞辱說:「你們這些泥腿子,還野心勃勃,以後朝廷發你們為奴,我買回來給阿過看門戶。」 唐柔柳眉倒豎,聲色俱厲地吼:「你等著,你好好等著。告訴你,我男人中了賢,以後也是貴族,你又是什麼東西,叫我們泥腿子。」說完,就往外走。 狄阿鳥盯著她的背影哈了口吐沫,往地下一吐,說:「貴族是個,求,貴族,她娘的還是泥腿子。老子現在就看你們不順眼,大舅子的仇遲早要找你男人報。王八蛋,見老子有錢來勒索,都把眼睛埋到錢莊裡了,連錢莊挖地洞藏銀根的事兒都知道。」 優U書萌 UuTXt。COM 全紋子扳月讀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64) 字數:3475 狄阿鳥將大量貨物屯干城外,作勢外調,悄無聲息跟王本他們會合,送到朝廷。 朝廷是一點兒也不懷疑,只是有一點讓人感到意外的是,接待他們的使臣告訴說,秦綱稍候要召見使臣,當然,這個沒有關係,而後是安排他們和龍琉妹見面,化解他們之間的矛盾。 大伙為這個著急起來,連忙找狄阿鳥。 狄阿鳥是又在數他的銀子夠不夠娶媳婦。他沒有吐銀子的習慣,何況,要吐也吐不出來,吐出來也有問題。他就左右安慰,說:「不用擔心,琉妹也不是什麼人都認得,要是你們怕露出破綻,我就讓我的人去冒充一下。」 他一安排,從狄阿孝的死士中選出一個,說:「他以前就是納蘭部的百姓,適合做正使,找我那琉妹阿姐吵幾架,還是可以的。」 這位部下就去見秦綱了,過後出來,摟了不少金銀玉帛,見了狄阿鳥就說:「那國王太蠢了,說他不願意再看到流血,既然還認他這個天子,就和高顯君臣一致對付外人。我一按照你的吩咐說,我們首領不想跟大皇帝為敵,只是那高顯恃強凌弱,吞併好多部族,逼得我們走投無路,我不跟他們見面,有話用馬刀說。他聽了一個勁兒賞我東西,還多給咱好多茶葉、糧食,說,只要有他在,誰也不能恃強凌弱,既然,你不願意和高顯的使臣見面,就算了。」 狄阿鳥聽著這話,立刻知道秦綱沒察覺他被騙了貢,上當上大了,以為納蘭人有對朝廷示好的誠意,準備賞賜結好,以他們牽制高顯。哈哈大笑,立刻擺酒給眾人。 他有了錢,一刻沒忘媳婦,立刻讓人給謝道臨送信,說自己要提前下聘,早日完婚。謝道臨一個措手不及,等媒人一走,就駭然而起:「他竟然真聚了十萬兩?!不可能。」他左走右走,覺得不可信,右走左走。還是覺得不可信,見別人要準備嫁妝。揮手制止,一味說:「不可能。天上總不能掉銀子,全砸去了他博格阿巴特的家。」 心頭的疑問實在是多,他乾脆讓人買一張地圖,坐下來算狄阿鳥在地圖上賺了多少錢,接著。再估計狄阿鳥的貿易額。 他是可著上算的,不算不知道,算了嚇一跳,嗆著茶水咳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用了一張地圖,一張地圖,就買走了我的女兒。」謝小婉在隔壁,耳朵枕著牆,美麗地睫毛顫動,眼睛看在天花板上。笑意越來越濃,突然,聽到了父親的咆哮聲:「我反悔了。他若不死,一定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就是再拿十萬兩。我也不能把女兒給他。」 她怒不可遏地站起來,一腳踢在一個蒲團上,讓蒲團在空中翻兩翻,一骨碌滾出十來步,緊接著,恨恨地眨動幾下眼睛。乾脆賭氣去隔壁。到了,站在父親面前。 大聲說:「你不是要銀子嗎?!說過的話,哪有反悔的道理?!他成不成朝廷的心腹大患,和你有什麼關係?!朝廷要好好對待他,他才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呢。」謝道臨只好長歎,問:「他有這種本事,肯定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即便是無心,朝廷也容不下他的,要是朝廷殺他的頭,斬草除根,禍及於你和你的兒女,你到時再哭,都來不及!」謝小婉說:「那也沒有什麼好說地。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謝道臨一陣頭暈,扶了桌椅,坐了下來,說:「我不管,我不願意。」 就在他這一陣恍惚中,狄阿鳥已經在裝車了。 十幾個肌肉虯勁的大漢也搬得手腳酥軟,熱汗淋漓,狄阿鳥穿了一件新錦袍,一前一後搭了兩朵大紅花,手持馬鞭,左右指點,兩排趟子手輕甲束身,四、五個箭筒士,壓在陣腳,朝著謝道臨地地方出發。謝道臨不再頭暈,只是熱鍋螞蟻一樣聽人報行程,忽然,一個弟子闖過來,大聲說:「他還沒出大門,就被人伏擊。」謝道臨精神一振,問:「什麼人?!」 弟子搖了搖頭,在他的翹首中再去探。謝道臨想是錢多總是有人敢赫命,光天化日,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都敢動手。 正感到天意不可琢磨,弟子回來,說:「賊人劫了幾個女子,好像是去道喜的,沒跟銀車照上面兒。」謝道臨心底一個勁兒罵賊笨。 十來車銀子如何搶得走,竟然貿然出手。 他又走幾圈,無意中一問女兒去了哪兒,出來一看,自家女兒花姿招展,憑樓望遠,兩眼在太陽光下,癡癡脈脈,一時陣痛,好一番失落,也往那方向望了一望,只見好多百姓得了信兒,站到街上等銀車,伸長脖子,歡天喜地看熱鬧。 他雖然我行我素,不避世俗流言,也經不起這麼多人的面兒作為人不齒的反悔,更是心中一團火,心說:「這幫閒人,也不知道看什麼熱鬧,我要是反悔,想必也被他們街頭巷尾談論。」 他只好招一個僕役,問:「銀車還有多遠。」 僕役來來不及回答。謝小婉地一個師妹少女心懷,被數萬兩銀子的嫁妝衝擊得魂不守舍,恨不得繞了謝小婉,把自己打發給博格阿巴特,看到前頭有了動靜,激動往前一指,就是變了音兒的大叫:「望見了,望見了,人都在往這兒來。」謝道臨順著方向一看,太陽灑滿金輝,照著人喜洋洋的臉上,擠在路上的人,密密麻麻的程度像螞蟻群,中間的那道路上,大老遠有吹吹打打的人,掄起來的銅鑼都嚓在人心窩上。他看著,看著,突然生出了一個疑問:「為什麼被人劫了人質,銀車還不回返,還這樣吆喝?!」 他心裡怦怦跳著,只希望狄阿鳥永遠也走不完這段路,一時手腳無處安放,兩眼不敢往前看,暗中反覆念叨:「他來了。他要我的女兒,我該怎麼辦呢?!我……地女兒呀。」 狄阿鳥騎在馬上,到處給兩邊人抱拳,不停地說:「各位父老鄉親,我狄阿鳥謝謝你們捧場啦,日後置辦酒席,大家都去熱鬧、熱鬧。」 人群轟亂著,嚷叫著。 街上的小販都丟了生意,兩眼睜不開地瞅,甚至有人在人堆裡挑語病:「你是我們京城人氏嗎?叫我們父老鄉親。」 狄阿鳥是轉眼間就到了樓下,在下面轉馬,說話的聲音,上頭聽得一清二楚。謝道臨感到自己出氣都難,竟是冒名奇妙地在那兒笑,心臟一個勁兒收縮,突然,有人說:「官府來了人。」他恍惚中,差點覺得是要抓狄阿鳥,殺他的頭的,也有些擔心,往下一看,只見好幾十官兵排解人群,往跟前走,人聲一下消停,狄阿鳥臥在馬上回頭,傻愣愣地。來到的官兵頭頭是個文官,遙遙給上頭的謝道臨請罪,說:「謝國公,我們是來追贓款的,多有得罪。」謝道臨大喜,說:「追銀子是吧。」 他發覺自己在笑,發自內心地笑,害怕女兒他們知道,連忙制止住,揮出一隻有點顫抖的手,說:「國法大于思情。」 狄阿鳥震驚了,一攬鞭子,大聲說:「我看你們哪一個敢動,這些錢是老子娶媳婦的,孝敬岳父大人地,讓你們楊綰來。」 他這個喜勁頭上,實在是受不得半分衝撞,「砰」一聲,上去就朝為首地文官揚鞭,惡狠狠地抽下去,不等疼呼結束,就把人前襟抓牢,拉在臉前咆哮:「你們戶部早就查過來,現在來攪局,是什麼道理?!」 這麼多人看著,文官也不怕,硬著脖子頂他的胸口,大聲說:「前幾天沒有查完,昨天有人告發你,說你有一大筆地銀子來歷不明。」 狄阿鳥確實有一大筆銀子來歷不明,心虛了,咬著勁兒,搖晃這人,大聲說:「誰告發我?!啊?!他娘的,哪一分錢不是老子掙的,今天,你們敢動一個子,先把腦袋擰下來,給銀子灌上鮮血再說。」 幾個心腹伸著兵器,對準官兵,劍拔弩張。 兩邊就這樣對峙著,直到一聲大喊為止,原來是楊綰害怕出事兒,自己跑到跟前來。他大聲說:「博格阿巴特,你不要激動,你這些錢如果清白,帶回去查完,還是你的。」狄阿鳥哪兒肯,說:「你少哄我,陛下給你怎麼說的,讓你不再難為我,你還敢來這一手。」 楊綰砸舌,本來並不見得比別人的利索的身軀一輕,飛一般鑽到一座樓裡,片刻功夫,從樓上露頭,大聲說:「這你也不能怪老夫,本官知道,我欠你一分情,沒有國法撐著,來為難你,那不是忘恩負義嗎?!可是,這事確確實實是有人告發,說你在錢莊挖窟窿,把大批的錢藏裡面,足足上千萬兩之巨,已經有人去查了!」 狄阿鳥鬆了一口氣,立刻知道是誰在告發,心說:「日她娘的。國庫一年能收入多少?!說我有上千萬兩銀子,不是那幾個泥腿子瞎叫叫,還怪了呢。他們知道的最大數,估計不過上千萬,什麼人嘛。」 優浟書猛 uUTXt.Com 銓文子版月鍍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65) 字數:4209 銀子這樣被官府劫走。 狄阿鳥因為覺得對不起謝小婉,樓也沒上,走時頭掛得低低的,再也沒有那種來時左右抱拳的颯爽。他跟著楊綰來到戶部,那邊家底已經再抄,因為之前抄過一回,半天就統計了出來,狄阿鳥的銀子多了一大筆,但絕對不是舉報的上千萬,約摸著,多的有個兩、三萬兩,想到他是娶媳婦,借來一些錢,倒也合情合理。楊綰正在猶豫是扣是放,那邊兒,謝道臨的人溜來了,把謝道臨的話傳給他,說:「楊老爺。你還是把他的錢給扣掉吧,你說拿十萬兩逼婚,我們掌教難為不難為?!」 楊綰不知道他們難為啥,一回頭,反過來,再次從費青妲那兒下手,費青妲咬了狄阿鳥一口,她到底也不知道狄阿鳥有多少錢,咬到最深的地方,也不過一、兩萬兩,楊綰就翻了一倍,扣了三萬六千三百一十七兩外加零頭。 以他的意思,反正賬冊一攤,帶些零頭像是真的。 狄阿鳥想想,自己來歷不明的錢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兒,也沒敢叫板,只是橫著楊綰故意難為自己的話,帶人走了。 他一路低著頭,想這三萬多兩再也不好補,長一氣短一氣地歎,最後想想,乾脆先把這些錢送去,另外三萬六,自己再想辦法,實在不行,就找人借,正想著,謝先令從家裡出來,追上了他,還帶著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化成灰,狄阿鳥都認得。 他大叫:「黑明亮黑師爺。」 黑明亮也不知道奔波了多少路,現在是又黑又明亮,他說:「主公,你不知道吧,當日拓跋巍巍南下,我在倉州屯貨。購買田產,現在倉州城的店舖,一半都是租著咱們的,除去馬大鷂子他們的份額,您也是倉州首富。我聽說您缺錢,帶著咱的人,備著款子回來的。「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裡往外掏,是一大匝銀票子,揭一個。五百兩,揭一個。五百兩。狄阿鳥立刻又抬了頭,說:「弟兄們,把咱們的鑼鼓敲起來,走,下聘去,免得夜長夢多。」他把馬扔給別人。把自己地打算說給黑明亮:「我出這筆錢給花山,就是和花山合份,正愁沒有人上花山,你回來,我就放了心。」 黑明亮猛然站住。 狄阿鳥心裡一緊,說:「怎麼?!你也覺得不合適。」 黑明亮激動地說:「主公。花山一派,遠不止百萬,我一聽老謝說,就覺得您想得比我們遠,我們中原的礦藏師傅。都是出自於花山。 得花山,則得天下。」 狄阿鳥聽著敏感,連忙把手指別到嘴巴上,「噓」了一聲,說:「最要緊的還是娶媳婦。這媳婦裡頭,李思晴最賢惠,阿婉呢,最漂亮。」他捋了捋袖子,說:「我準備一下全娶,辦一個歡天喜地的大婚。我就氣氣那些瞧我不起的人。」 黑明亮連忙說:「誰敢瞧不起主公?!」 狄阿鳥眼神幽幽。閃現了一個倩影,當即將之掐滅。歎息說:「難說呀。英雄豪傑,我算不上,田園、黃金,我也不是有很多,我有什麼呢?!其實都是你們在幫我呀,我現在真想問一問,你黑明亮,怎麼不帶著錢跑,回來把錢給我幹什麼?!你看我現在,正在拿著大伙的血汗,去給自己娶媳婦……」 他一路長歎,其實都不過是為了接下來的一句:「能使我不負兄弟們的,只有你呀,你去花山,把花山的東西拿來為我們所用,兄弟們才不會感到,這一大筆錢,是因為我偏愛而花。」 黑明亮點了點頭,將嘴緊了幾緊,似乎在下定決心。謝先令走了幾步,看過腳,而後再抬起頭,說:「主公,有些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狄阿鳥說:「什麼話不當講?!有話就講。」謝先令說:「其實,我覺得還是應該讓明亮兄去倉州,這樣,從西隴走私,到倉州,再到武縣,再到京城,而後再到河東,這是一條很長、很長的線,沒有明亮兄坐鎮,怕是運轉不起來。而且,我感覺大謝索要錢財,不單單是為了錢。」 狄阿鳥愕然:「不為財,他為什麼?!他都拉下臉,騙錢一樣去太學?!」謝先令說:「這也是我地一種感覺,我覺得朝廷想讓我們手中無錢,大家散伙,大謝也有這個想法,起碼,你被拔除黨羽,他女兒將來,就不會有什麼性命之憂。再說,我們給他錢,他真的肯讓我們參與花山事務?!」 狄阿鳥說:「這個你們不用考慮,到時就是家務事,他只有一個女兒,我在花山挖挖東西,總不會有人藏掖吧?!」謝先令說:「這倒是。不過,主公這筆錢出手以後,就要低調些,不能再大賺特賺了,朝廷,總不免忌憚。」 狄阿鳥點了點頭,說:「我?!以後,只要兄弟們有個出路,我?!你們等著吧。」他沒有往下說,說:「我一次娶三個媳婦,這件事得好好操辦。阿孝地事兒,去催了嗎?!」謝先令愕然:「還要去催?!」 狄阿鳥說:「廢話。今天人被劫走,我不得當作不知道嗎?!去催,現在就去催,作戲要作成真,就說,我要娶媳婦,想和兄弟們一塊娶。噢。另外,看看咱們兄弟有多少人近來準備娶親,一起辦,把我的錢都花光,不是要低調嘛,花光了就低調了。大夥一塊打仗,一塊喝酒吃肉,也一塊兒娶老婆,將來一塊生兒子,生了兒子,年齡差不多,天天在一塊兒玩……」 黑明亮「噗嗤」一聲笑,不得已,只好由著勁兒稱讚:「主公想得真遠。」 他們一步一步接近謝道臨住的地方,這時,天都快黑了,誰也沒有提防,直到一陣噴吶,鑼鼓響。 有人出門看一眼,防土匪一樣往裡躥。大聲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博格阿巴特又回來了。」 狄阿鳥自己也背了胡茄,坐在馬背上不住撥,一副很忘情的模樣,很快,裡面就有琴聲回應,歡愉得當,好像並頭鳳與凰,雙雙繞梧桐。謝道臨和他老婆是一陣慌,一個是怕官府沒有扣銀,一個是岳母娘費思量。兩人略一碰頭,到院子裡一看。銀車已經湊成一圈,有人爬著上了房頭,手持弓箭,在上頭游戈,找一找狄阿鳥,他把外面的錦衣大袍褂甩了。兩筒馬靴罩到腿彎,上身一件短甲,鼓鼓囊囊,偏偏兩臂間碰把胡茄,手指尖上洩出崩崩登登的聲音。 岳父、丈母娘一楞神間,他已經一個回身,閉上雙眼,唱起了歌兒:「穿金戴銀飾寶刀,上馬就是一丈高。好好男兒氣軒昂,別了家門求新娘。放山穿林奔走喜。有了飛□讓它逃,今兒歡天喜地瞄黑熊,拔了熊皮做衣裳,做了衣裳送岳父,看我是個什麼樣兒郎。」謝道臨正在數他地銀車。一數不夠,心中狂喜,大聲說:「我不管你送什麼衣裳不衣裳,銀子呢,這就是十萬兩?!」 狄阿鳥立刻稀泥下去,說:「被官府扣了。反正你們也一家。給誰不是給?!」謝道臨冷冷地說:「銀子不夠,休想。」 狄阿鳥說:「銀子不是不夠。夠了?!那。那。官府它扣走了。你這是難為我,我今天就是帶著十萬兩銀子來的。」謝道臨說:「那是贓款,贓款,贓款不算。」 狄阿鳥說:「那我明天帶了十萬兩,你還是說不算,怎麼辦?!你立個字據?!你這是難為人,不難為人,你給我立個字據。我說話都是算數地,你卻……反正我要帶阿婉走。反正我給你籌了十萬兩,官府說是贓款,那是我給你籌的錢,你怎麼不申辯?你申辯了,還是贓款。告訴你,錢小意思,我還可以拿來,但是我信不過你。」謝道臨放了心,哈哈大笑,說:「你十萬兩不拿來,哪怕你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理你,帶上你的銀車,滾蛋。」 狄阿鳥說:「我這次學精明了,立字據,你要是立字據,我就,砸鍋賣鐵,我就,借錢,我就……」 黑明亮聽著「我就」、「我就」,覺得他有點兒話短,連忙幫腔,說:「那我們就賣房產,賣地。」謝道臨還沒有來得及冷笑,狄阿鳥就說:「是呀。我家裡有還有上百匹馬,還有幾十頭牛,還有上百畝地,這些,籌萬把兩不是問題,至於其它的,兄弟們有人出人,有錢出錢,怎麼也能給你籌夠。」 趙過跟著吆喝:「不立字據,我們今天不走了,一大筆銀子,沒有了虧。」 自家跟來迎親的人鬧鬧哄哄,有的人身長出了不少汗,一卷褂子,激烈地跑到跟前,到廂房下一扭背,往地下一坐,給了個吃你家,喝你家的架勢。過了不一會兒,謝道臨就堅持不住了,想想銀子少了一小半兒,就說:「好。不過,我們,三天為限。」 狄阿鳥答應下來,等他來寫字據,謝道臨一寫,狄阿鳥就喊:「還有以前答應我的事,都寫上,只要你寫上,我就騎快馬回家,什麼房子地,車馬牛羊……」他喘著氣,瞪著眼,胸口一鼓一鼓地,最後決定:「都給你。」 他早就把丈母娘的心打動了,丈母娘一個勁兒沖謝道臨翻白眼,與之同仇敵愾,咬牙切齒。謝道臨害怕不穩妥,也像街上地無賴一樣,說:「你還分我花山,那好,我就看你的真心,要我立字據可以,我只給你一天時間。」 狄阿鳥「啊」了一聲,咬牙說:「一天也總勝過你說話不算,只要你寫上,我就去給陛下借錢。」謝道臨想不到他還能跑去給秦綱要,有點兒愁,卻也只好說:「那好吧。」說完,他就開始寫字據,寫了,之後,哈了一口,追加說:「要是你一天之間弄不來,這些銀子就是我地。」他似乎要等狄阿鳥反悔,把手伸得長長地。 狄阿鳥一把接過來,大笑三聲,說:「好。好。他一轉手,把紙交給了阿過,用手一指那些花山人,說:「你們都在這兒,都聽著,都看著。看看我岳父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要是反悔,值得不值得你們追隨。」 他怕謝道臨搶字據,一推趙過,說:「帶著。走。」 趙過使勁往上哈起,跟條喘氣狗一樣哈了半干,疊起來就走,到了外面,竟然騎馬跑了,狄阿鳥收回自己的視線,臉色竟一改,輕鬆而富有諷刺,這就把胸甲拽了一拽,從裡面掏銀票,掏得那是豪氣干雲,恨大仇深。謝道臨一點、一點收斂臉上的不屑等表情,側首看往一旁的弟子,有點張皇,自然是訊問官府有沒有扣銀子。 弟子連連點頭,實在不好說什麼,只好說:「這些銀票是假地,是他自己錢莊地。」 狄阿鳥搖了搖頭,說:「這是京城最大地錢莊開的,你拿去看一看。」他哈哈大笑,喊道:「阿婉。阿婉。我回來啦。我讓你爹點銀子呢。」 uU書盟 UutXt.COm 荃文吇阪閱瀆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66) 字數:3686 拇指和食指不在手上,那似乎不應該叫手,應該叫爪子,醜陋得讓人也不敢看呀。楊乾金還是低著頭看了,怎麼說也連在他身上。 曾經鑽心的痛苦和日夜的搔癢把幾十年的意志都給擊潰了,現在他一躺下,就會輕聲地哼哼,但更深切的痛苦是,他連世代久居之地都不能留,要靠著孫女,躲在王府藏者,此時的心,對那麼一個人是既怕又恨。 他想起那天晚上,數百人圍捕一個,只是出來七、八個傷兵,而那個人,像一隻毫無恐懼的野獸,竟然躺著官兵的擔架讓追殺他的人抬,還在自己眼前打一個照面,更讓自己這副老筋老腦留下許多的噩夢。 不行,一定要殺了他,不然,老夫怎麼也無法安寢。 他知道秦理現在的心慢了,還跟博格阿巴特沾了點親,只好徒在在心底慨歎,琢磨著怎麼挑撥他對博格阿巴特的仇恨呢?! 他慢慢坐起來,往面前看著,突然聽到秦理回來的動靜,知道秦理又去看他姥爺了,腦袋裡不由閃過亮光:據說殿下的小姨和博格阿巴特不清不白,連皇貴妃都急於嫁她出門,自己是不是該把這個風聲放出去,讓那姓健的去斗博格阿巴特?! 想到這裡,他又猶豫了,因為他見過那個姓健的,那個人救了狄阿鳥,而且不是那種一挑撥就上的人。 他站起來走兩圈,聽秦理讓他去,就背著手趕出去,到了跟前,見秦理正在脫外衣,連忙跟下人搭把手,把外衣接上。順便說:「老國丈的傷怎麼樣?!」 秦理說:「年紀大了,就是操心他女兒——我那小姨,你說,她一個女人,怎麼就跟博格阿巴特來往個不休呢?!」說完,把劍重重一放。 楊乾金心裡一喜,連忙說:「這個事兒,外面多有傳聞,聽說健將軍惱火得很,覺得皇貴妃讓陛下賜婚。是在往他那兒塞……」 秦理不敢相信地轉過來臉來。 楊乾金心裡一驚,只道他要怪自己亂說。連忙彎腰,紮了下去。秦理卻沒有怪他,說:「我母親的臉丟大了。」 楊乾金說:「這事兒,還不是那博格阿巴特梗著,你說,他那樣的草莽。總是被人看成英雄好漢,小國姨又是個女人,沒有見過世面,難免不會對他有好感,關鍵是,他自己不自重,明明知道那不是一般的人家……」 秦理老氣橫秋一擺手,說:「你別說了,讓那個張護衛過來一趟。」 張奮青是先找的楊乾金,而後投入秦理門下的。 楊乾金慢慢把他看成自己人。說:「張護衛反水過來,還沒有立過什麼功勞,殿下一直對他也不錯,還是可以交給他一些事兒辦地。」 秦理「嗯」了一聲,說:「只是。對博格阿巴特,要從哪下手好呢?!」 楊乾金把招張奮青過來的話放出去,說:「這個還是問張護衛,他熟悉博格阿巴特。」 秦理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張奮青就來了。 他點頭哈腰地站到跟前,若是讓趙過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看了。保準上去就是一巴掌。秦理不動聲色讓人擺了個小桌。請張奮青喝酒。 一說博格阿巴特,張奮青就心存疑慮。說:「殿下。我真的不敢,再去和他照面,他那個……心裡想殺人,他才不管是哪,誰派的,他就拔劍。」 楊乾金在這點上和張奮青有同感,更知道張奮青是挨了一劍跑來的,說:「你弓馬嫻熟,還知些兵法,殿下可是有意保舉你一個前程呀。」張奮青流淚了,卻說:「殿下。要說,我也不怕丟這條命,可是,他總是舊主,我就是心裡窩囊,被他冤枉著,心裡……不舒服,可是,真讓我去殺他,我就……」 秦理說:「我知道。我只是?!」 他不好把自己遮羞的意圖說出來,歎了口氣,說:「他纏上我姥爺家,我讓你來,不過是想找找他有什麼破綻,不要他的命,只希望他消停、消停。」他舉了一杯酒,張奮青連忙爬起來,躬身拿自己的酒陪飲,而後就陷入思索,先後講這些破綻,將驕傲,武斷,愛欺負人這些一一說出來。 楊乾金不住地搖頭,說:「找犯了的錯兒。」 張奮青於是就找,想了一會兒,說:「朝廷讓他造橋,有十幾兩銀子地出入吧。」接著列舉了一大會兒。 秦理都煩了,說:「他的問題還真不少,可這些,要罪定不上,咱們還沒有證據。」 張奮青想了一想,說:「我還可以再收集一些,只是他進來要完婚,那幫熟悉地人都忙來忙去的,不好拉出來說話兒。」 秦理說:「完婚?!」 張奮青說:「沒錯。一次娶三個過門,你們不知道,都是當妻迎,一個,是他從草原帶回來的,沒名沒份,一個是個童養媳,還有一個,是什麼公的女兒。哎呀。他那個性兒,燥得很,還準備拉許多人跟他一塊完婚,以助聲勢。其實,他家裡還有一個拜過堂的妻,就是好色,外面吧,有好些不清不白的,家裡把,蓄養地女奴都是金頭髮。」 楊乾金眼睛一亮:「重婚。這可是流放的罪。」 秦理點了點頭,說:「找人告發,另外,讓宇文元成那兒知道一下,他,當年被狄阿鳥的父親打得出血,這口氣一直嚥不下,這幾年躲在家裡,門都不出,前幾天,去見我父王,聽說他有尋仇之念。」 不光秦理這兒,楊綰也感到發愁。 國王讓他兼任長月縣長,抑制豪強,特別是博格阿巴特這樣的,現在呢,博格阿巴特是越抑越肥。他跟師爺合計,師爺說:「咱們既然收繳了他的銀子,那這個銀子就是來歷不明,這不是罪嘛,再說了,核查他的帳冊,賬目上是沒有問題,只是,當時在買賣支出上,有過超支,有十成銀,他能買十二成銀的貨,這裡頭,也不是完全沒有毛病挑的。」 楊綰點了點頭,說:「他近來大婚,還是放到他婚後再說吧,這個,奸利罪,他跑不了,誰讓他自己太能生財?!對不對?!」 宇文元成那兒卻沒有太大的動靜。 他和狄南堂格鬥吐血,因為睚眥必報的性格,念念不忘,但是欺負到人家兒子頭上,似乎顯得不英雄,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挑一個後輩找場子,但讓自己地兒子去,那博格阿巴特可是上過戰場,出生入死過的人,決鬥起來,他又不捨得。 長月城上多無賴,不少人都托人投來他門下,他也挑選了幾個,收為乾兒子,日夜督促他們武藝,但看來看去,都不是那種萬夫莫擋之輩,也就把這個事兒慢下來了。 這天,他就走到外頭,帶著幾個人到韃韃人堆裡去買馬,到了地方,見那些個韃勒人身材都無比高大,有一些,面孔還帶著稚氣,卻仗刀執劍,暗暗留意起來,忽而,他眼前一亮,先是看到一匹烏龍駒在馬廄場地裡騰挪,瘋了一樣,上躥下跳,接著看到一個光著膀子的黑個少年奴隸上去嗆馬,兩條腿跟鋼鐵做的一般,釘在地上,把馬控得死死的,連忙走過去:「這真是一匹好馬呀。」 他這就問馬價,價錢合適,一個韃子還懇切地提醒說:「這馬傷人,一般人買不得。」 宇文元成說:「我是一般人嗎?!」 幾個韃子將他看了個遍,相信不是一般人,說:「這是一匹兒馬子,不一般人,也不能乘騎,你拉回去,配種可以。」 宇文元成冷笑:「不。這是好馬。我出三倍地價錢,連那個奴隸一起買來,怎麼樣?!」 幾個韃子看了看,說:「成。這兔崽子養不熟,爺,您小心一點兒。」 宇文元成沒有吱聲,讓人給了錢,帶著這少年和黑馬離開,不及到家,就給少年弄了一件不錯的衣裳,帶到酒樓吃飯。 少年是舉止無措,下手猛吃,說:「爺。你對我真好?!」 宇文元成見他話也說不囫圇,是那種悶頭猛將,心裡更加喜歡,說:「你叫什麼名字,怎麼還能說我們雍語?!」 少年說:「我叫黑虎兒,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說的!」 宇文元成本想再養幾天,但想一想,應該在博格阿巴特成親時攪場決鬥,就說:「我想讓你去跟一個人搏鬥,你敢嗎?!」 少年點了點頭,說:「我敢,我什麼都敢。」 宇文元成猙獰一笑,說:「好養的。以後,你就是我的第五個乾兒子。」 狄阿鳥這時倒是在考慮,是在武縣成婚還是在京城成婚。 他是願意回武縣的,因為那裡有很多弟兄,已經成了自己地地盤,只是在要不要請示國王明示地問題上猶豫,說實在的,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娶幾個妻有違常理,覺得還是不說好,而且,讓弟兄們到長月來吃酒宴,卻也不合適,就準備兩地同時舉辦,那邊,是兄弟們成親,這邊是自己成親。 悠悠書盟 UUtxT.CoM 詮蚊子扳粵牘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67) 字數:3776 接下來幾天上下忙。 籌備婚事折騰勁兒大歸大,花的錢卻不多。狄阿鳥這人絕對能花錢,但花法確實不同,何況現在沒有長輩,他就當自己的家,地方,自然用城外自己的小山包,金銀玉碗,不準備,幾十年的陳酒,不要,庖廚,一個不請,要的什麼,都是便宜土貨,牛,搞來十來頭,生豬好幾十頭,羊好幾十頭,自己下去殺,酒嘛,在長月,他自己釀酒出身,現在自己開的那片小土包上,好些人都在釀酒,上了車只管啦,一報數,只管給錢。就是那大鍋麻煩一點兒,他不是去買,而自己弄點兒破銅爛鐵,搞個土灶,燒了十來口。 花山那邊自然是他們辦。來的人也到他這兒看幾次。回去之後一說,謝小婉她娘坐不住,跑來找不到長輩,找狄阿鳥喊:「你這辦酒席呀?!你當土匪當的這成什麼,不把人家笑話死?!」 狄阿鳥愁了足足半天,略一變動,從屁股下摳出一張銀票,交給謝先令:「丈母娘不滿意,嫌咱像土匪。去買十幾匹布吧,給兄弟們一人發一身衣裳,發那種繡花大錦袍。」謝先令下去,七、八十個婦女就忙了。二天之後,一人一身衣裳。兄弟們都排著隊先洗澡,洗完澡,坐到一張椅子上,讓人梳頭,然後才能領衣裳。 黃家人也在那兒急,黃皎皎她娘跑來,也不滿意,而且那麼一看,上上下下一片錦袍,彎腰和了泥巴,在那兒剁泥檯子,也吆喝了一陣兒。 她走了之後,狄阿鳥立刻發愁。又從屁股底下摳一張銀票,交給趙過,說:「丈母娘沒哄好,說咱是一群鄉巴佬,你訓他們兩天,懂點規矩。 秋巨是什麼?你問我?!對。對。令行禁止。」 很快,謝小婉的母親又來了。 她一看換湯不換藥,吆喝:「我們家怎麼說也是簪纓門楣,你總不能讓上門的客人啃豬蹄子吧?!」 狄阿鳥應付一聲,過後又愁。回頭再一次從屁股下摳錢,給黑明亮:「讀書人的帽子有吧。回來一人發一個,另外呢,豬蹄子,有多少,兄弟們先啃吧。」 緊接著黃家丈母娘又來,送了幾個庖廚。又挑剔一番。狄阿鳥送走她,回來愁,愁完又摳屁股,說:「丈母娘說泥檯子不行。你去買點漆,咱不是殺豬有豬血?!把泥檯子漆一遍。」 一天後,檯子都變成朱紅色,一張、一張,大小一樣,平平齊齊,看起來倒也挺養眼。這就成了。 狄阿鳥看過之後,再也不願意做任何改動,四處跟人說:「改天來喝酒,改天來喝酒、喝湯,自己帶碗。沒有?!你小子在京城當兵。沒碗?!那好,帶頭盔來,裝得還多,什麼?!頭盔用了有油?!我都用那個,要不,去買個碗。回來找老謝報賬……」 兩個丈母娘對他沒有脾氣。也就歎著氣,丟一句:「隨你的便兒。反正也沒誰去你那兒。」 狄阿鳥聽了怪生氣,抱著帖子上街,看人臉看著順就發,發了半天,只發出去幾十張,垂頭喪氣回去,接到一張決鬥書,問問,是一個,騎士送來的,打開一看,竟然是在當天,立刻笑了一笑,給趙過說:「口頭答應他,讓他來好了,最好讓他帶一柄大刀。來了我要是不承認,衙門裡的人就會在這兒等著。」 然而,董雲兒地婚事也定了,不知是不是有點兒關係,與他同一天辦喜事。狄阿鳥為此喝了好幾天酒。 龍琉妹在這樣的一天進了城,有意見狄阿鳥,托了使館裡的官員做說客。 狄阿鳥根本沒去,派了一位弟兄去,送了一份請帖,傳話說:「昔日汝父拉攏我父,欲結秦晉之好,而今形勢已變,父輩已遠,仇恨已結,已不必矣。」還說:「我既與你家有親,大難去投「隍惶如喪家之大,慼慼如掉牙孤狼,汝亦無心收留,尚不及大皇帝予我之萬分之一。往日情份不提也罷。今日,汝亦為大皇帝之客,尚可把酒,以後,刀兵相見吧。」 送信的人走了,他就帶著淚笑半晌。 淚光閃爍之間,這一天很快就到來了。 黃皎皎是不用接的,只需謝小婉家把自己接來。他騎著馬,帶著新娘回來,見十來個弟兄外加幾個衙役圍成一圈,押著挑戰的幾個人走,那幾個人,有的手腳上還插著長箭,此刻是掙著鐵鏈大聲叫罵狄阿鳥的祖宗八代,自然知道怎麼一回事,下了馬打哈哈:「來者是客呀,把酒肉給他們送到衙門裡去,啊?!」 旁邊的兄弟立刻站到一旁,小聲說:「他們打死了一個衙役,還有一個重傷,剛剛抬走,幸虧兄弟們提防!」 狄阿鳥沒想到這幾個人連衙門的人都敢打,還有人死在這個節骨眼上,招手要了班頭,交耳說話:「他們家很顯赫地貴族,你告訴我,你小子敢不敢為自家兄弟報仇吧?!「班頭知道他和馬如龍有關係,再加上剛剛死人,也憋著恨,說:「敢。」狄阿鳥說:「先用皂木棍把嘴打爛,把嘴打爛,拔去衣裳,弄個面目全非,回去給你們家老爺看一看,再杖刑,杖一個死一個,才好給你的弟兄抵命,才能絕後患。」 班頭瞥眼看了一看,說:「爺,人多地地方,不好下手,也不好走彎路。」狄阿鳥說:「你傻呀,當著大伙的面下手,才妥當,他罵人,自然要杖嘴,回去以後,那都是你們老爺的事兒了。」 班頭點了點頭,舉著皂木棍就上去了,看了為首的大漢,猛地一輪,正在嘴上。那大漢有點兒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看。 班頭一邊膽怯後退,一邊看狄阿鳥,接著一回頭,道:「你罵呀。罵呀。再罵一個給爺聽聽。」 那大漢突然瘋狂,一掙身,四個挽膀子的人就東倒西歪了。 他咆哮著朝班頭衝去。班頭一舉皂木棍,棍竟然被人家一拳揮斷。狄阿鳥大吃一驚,怒吼:「還敢行兇,殺了他,殺了他。」謝小婉在後面喊,竟然吸引那大漢的注意力。 他為狄阿鳥地喊聲心驚,掄了一圈鐵鏈,向花車衝去。狄阿鳥沒有帶兵器,沒法抵擋他的鐵鏈,奪了一條皂棍,卻又被別人擋住,正怕謝小婉有什麼閃失,馬車旁站在一位花山弟子,抬手「砰」地一聲,冒了一股煙。 只見那蠻牛一樣躍在空中的大漢慘叫一聲,仰躺而下,重重落地。 眾人趕上一看,他的臉已經千瘡百孔,正捧著打滾,立刻毫不留情地施加拳腳和兵器。謝小婉伸出頭來吆喝:「好了。你們別打了。」狄阿鳥也喊,喊不住,扭頭一看,後面也是一群人打幾個,只好跑回去,給駭了個半死的班頭說一聲,讓他做個見證,自己也加入戰團。 打倒出氣為止,他才回去拜堂。 他的衣裳爛著,帽子歪到一邊,一個人扯三根紅綢,盯著段含章凸起來的肚子咧嘴。剛剛把新娘送走,趙過氣喘吁吁跑進來,到他耳朵邊說:「官兵來了,勢頭不對,陳紹武他們,也回去帶兵了。」 狄阿鳥連忙說:「把他們喊住,誰也不許回去拉兵,報官,報官。」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看,見了謝先令,問:「留兄弟們吃頓飯,好好散財,老子,好運走到頭了。」謝先令說:「今天這個事兒,朝廷沒法拿你怎麼樣」 狄阿鳥說:「可我娶了四個老婆,流放三、四百里沒有一點問題,散了伙,活動,活動,讓我去雕陰。」他一邊扯身上的紅花,一邊說:「我早就知道這麼一天,現在老婆娶了,也沒有什麼後顧之憂。」謝先令愕然:「你早就知道?!」 狄阿鳥乾脆把鞋也拔了,往東一投,說:「我走之後,我那倆岳父,肯定圖我家產,沒關係,給他們,另外讓張二子鬧個自立,拉你去看碼頭吧。」謝先令連忙問:「你怎麼不跟我商量、商量,你怎麼知道朝廷會以多妻治你的罪?!要是他們不治罪呢?!要是不流放雕陰呢?!」 狄阿鳥說:「肯定流放雕陰,雕陰那兒打仗了。」謝先令說:「怎麼可能?拓跋巍巍不是和朝廷議和了嗎?!怎麼可能去打雕陰?!」 狄阿鳥拔了衣裳,把帽子帶到謝先令頭上,說:「拓跋巍巍不打,別部首領打,他們和拓跋巍巍,又沒什麼隸屬關係。拓跋巍巍向朝廷澄清就行了,難道還為了朝廷打他們?!告訴你吧,兩個月前,拓跋巍巍就把雕陰以北劃分給幾個小汗做牧地,大前天晚上,這個小汗突然襲擊雕陰以北的樓關。朝廷要是不把我流放雕陰充軍,還怪了呢。」 他來到外面,官府地人也來了,攔住那些與宇文家族關係密切的官兵,帶了他走,到了衙門,幾個宇文家的人陸續往外走,見了他,奔湧過來,衙役是一個勁兒阻攔,幾個人還是撕扯住他。 狄阿鳥挨了幾下,也不還手,在被拉開之後,吐著血沫子笑。 他被帶到裡面候審,方知宇文家還有一個人,留在裡頭「隍惶發抖。 馬如龍已打點過,過幾天開堂審案,上頭的老爺也沒有給殺威棒,升堂問了一番話,把這個案子揭過,帶一個告發他多妻的人上來,楊綰羅列地罪,硬沒有趕上。案子下來,判了個流放雕陰,據說天子開恩,連刺字都免了。 他樂呵呵地回了牢房,看著對面那雙眼,給熟和了的班頭一打聽,才知道那個宇文家不管的家奴因為背了逞兇傷人的罪名,免死刺字,也發配了雕陰。 (第二部完) Uu書猛 UUtXt。com 全文子阪閱牘 絢日春秋的最新章節已更新,請登陸小說下載網 www.uutxt.com 進行下載. 用手機下載小說資源請訪問 wap.uutxt.com 最快的小說更新請訪問 http://www.niaoyan.com 更多精彩內容,盡在鳥眼快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