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邊荒傳說》一卷 黃易《邊荒傳說》一卷 第一 章投鞭斷流 在淮水和泗水之間,有一大片暰橫數百里、佈滿廢墟荒村、仿如鬼域的荒棄土地:南方漢人稱之為「邊荒」,北方胡人視之為「甌脫」。名稱雖異,但肯定是當今之世最獨一無二的地方:因它既是良民裹足之地,卻是刀頭舐血之輩趨之若鶩的樂土;充滿危險,也是機會處處;可以是英雄豪傑死無葬身之所,亦為悍不畏死的人成名立萬的舞台。更為各方政權視之為進行秘密外交的理想場所,而無地容身者則以之為避難的安樂窩。在此一刻它或許是亂世中的桃花源,下一刻會變成修羅地獄。沒有任何一處地方,比邊荒更可怕,同時又那麼可愛。邊荒是老天爺為有本領的人而設的,在那裡有著另一套生存的哲學和法規。 邊荒奇異的存在,是有其悠久的歷史和客觀的因素,每一段史章均是以戰士的鮮血和人民的苦難寫成的。 自漢室傾頹,各地豪雄蜂起,戰事延綿廣披,生產無法進行,造成人為的饑荒;惡性循環下,使本已開發千年的中土,淪為白骨蔽野,千里無炊的局面。 三國之時,孫吳和曹魏對峙,每有戰事,多在淮泗間爆發,弄至該區域城垣崩毀,田園荒蕪,人民流移四散,廬舍空而不居,百里湮絕無民。 到西晉司馬氏統一天下,當地土民本該有安樂的日子可過,可惜「八王之亂」、「永嘉之禍」接踵而來,匈奴、鮮卑、羌、氐、鞨五大胡族群起反晉,這兩起歷史上的巨大風暴,再摧殘得中土體無完膚。到晉室懷愍二帝蒙塵,晉室被迫南渡,成為南北對峙之局,淮泗地區依然是受災最重的戰爭凶地。淮水和泗水,成為南北政權不成文的疆界,邊荒正是兩方疆界內的「無民地帶」。 邊荒的微妙形勢,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產生。 對北方出身自遊牧民族的胡人而言,照慣例於兩族的接界處,必須留下一段距離的「甌脫」作為緩衝區,無事時胡漢雙方均不得進入,行人止步,否則會視為挑畔鬧事。於南方政權來說,亦視這片首當其衝的土地再不適合人民居住,只合用來實施「堅壁清野」的戰略,以阻止胡馬南下,使其於數百里內無從補給。 邊荒正是在這樣奇怪特殊的情況下,在南北諸勢力的認同和默許下形成。 邊荒在中土是最荒蕪的地區,不過矛盾的是位於淮泗之間、邊荒的核心處、穎水西岸的邊荒集,偏是中土最興旺的地方。它是唯一貫通南北的轉運中心,兩方貿易的橋樑,天下豪強勢力爭權奪利的場所,走私掮客和干非法勾當幫會各行其事的中心。只要能保得性命離開,不論是商販、妓女、工匠,任何人均可賺取得數十倍於別地的錢財。這使它成為一個充滿魔異般誘力的地方,是為有生存本領和運氣的人天造地設的。 在這裡,王法再不存在。進入這地區的被稱為是荒人,既不屬於南晉,也不屬於北方諸胡族政權。 邊荒集的前身的項城,一個被戰火摧殘成為廢墟的大城。邊荒集因多年沒有再經戰爭洗禮,其興旺達至前所未有的顛峰,可惜一場席捲南北的戰爭風暴又正在北方形成,大禍已迫在荒人眉睫之前。 氐秦之主苻堅立馬泗水南岸一處高崗之上,目送先鋒部隊陣容鼎盛、旗幟飄揚地開前線,大舉進攻僅餘的最後一個敵手──南晉,第一個進攻的目標是對方位於淮水南岸的戰略重鎮壽陽。而他心中得意振奮之情,實是難以言表。 七年前,他運兵遣將破滅勁敵拓跋鮮卑的代國,把北方統一在他大秦軍鐵蹄之下。匈奴、鮮卑、羌、羯、漢五大族盡向他俯首稱臣,結束自晉朝「永嘉之禍」、晉室南渡以來七十二年諸族逐鹿於塞內塞外,群龍無首的紛亂局面,蓋世功業震爍古今;其以外族的身份入主中原,更是前所未有。現在一切南征的條件已告成熟,南晉的梁、益二州和重鎮襄陽已落人他手上,統一天下的豐碩果實已到了唾手可得之候,誰還能與他爭鋒? 今趟傾師南犯,他以弟苻融為帥,大將慕容垂和姚萇為副,出動步兵六十萬,騎兵二十七萬,此外尚有水師八萬自巴蜀沿長江、漢水順流東下,配合作戰,實力足以把兵微將寡的南晉任何抵抗之師輾成碎粉。 苻堅今年四十五歲,擁有一副氐族人經得起塞外風寒的高大強健體魄,有用不完的精力。他生就一副紫膛臉,短髯如戟、連鬢接唇,配上高鼻深目,形相突出,坐在馬背上自有一股君臨天下的氣度。此時他的眼神凝注往地平線盡處,閃爍生輝,似已可預見南晉軍望風披靡,在他以漢、氐、羌、鮮卑、羯為主組成的聯合雄師的踐踏下崩潰敗亡。 眾星拱月般在左右和後方簇擁著他的十多名將領,代表著北方諸族最傑出的領袖人物,是他一直奉行不悖「混一四海」政策下所產生、他苻堅引以為傲的驕人成果,令到眼前盛舉可以成為事實。在他之前,戰爭的失敗者總難逃亡國滅族的淒慘下場,只有他善待戰敗的人,每滅一國,均授其君臣以官爵,並使統領舊部,推行王道之政。在他來說,這是統一天下必須的手腕。 其中聲名最盛者,莫過位於他左方的頭號大將,鮮卑族的慕容垂。此人武功蓋世,手中「北霸」槍所向無敵,更是沙場上縱橫不敗的統帥。糜下鮮卑戰士驍勇善戰,為他苻堅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威震塞內外。能收為己用是他苻堅最大的福氣,否則必是令他怵懼的可怕勁敵。 慕容垂比苻堅年輕十歲,身形雄偉如山,比他苻堅還要高出小半個頭,容顏俊偉,深黑的長髮披散兩肩,鋼箍環額,雙目深遂、神光內蘊、不可測度,腰板挺直,整個人自有一股威懾眾生難以言述的逼人氣勢,活像冥府內的魔神來到人間。 苻堅右邊的羌族猛將姚萇聲名僅次於慕容垂,雖是五短身裁,比任何人都要矮上一截,可是脖粗背厚,臉如鐵鑄,特大的豹子頭,銅鈴般的巨目閃閃有神,加上重逾五十斤的玄鐵雙短矛,若有誰敢小覷他?其後果會令任何人難以接受。 其他諸將形相各異,均是慓悍強橫之輩,經歷得起戰場上的大風大浪。 苻堅收回目光,環視左右,唇角飄出一絲笑意,以帶點嘲弄的語氣道:「人說安石不出,將如蒼生何?現在安石已出,為司馬曜主理軍政,朕倒要看他能在朕手心變化出甚麼花樣來?」 隔了個慕容垂的氐族大將呂光哂道:「謝安算甚麼東西?我看不過是殷浩之流,自命風流名士,談玄清議是沒有人說得過他,對陣沙場則只堪作抹劍之用。」呂光外號「龍王」,水底功夫黃河稱冠,兵器是一對「渾水刺」。 安石是南晉宰相謝安的別字,被譽為中原第一名士,但自隱居東山後十六年來拒絕出仕,故有「安石不出,將如蒼生何」之語,可見南晉人對它的期待和仰慕。殷浩亦為南晉德高望重的名士,雖學富五車,卻不懂軍事,不自量力地繼祖逖、庾亮、庾翼等諸晉將後統帥北伐,慘敗而回,不但有負名士之譽,還淪為天下笑柄。呂光把謝安和他視為一體,正代表北方胡將對謝安一類自命清高的名士的不屑和鄙視。 諸將紛紛附和,意興飛揚,唯只慕容垂和姚萇兩人默然不語。 苻堅察覺有異,皺眉不悅道:「兩位卿家是否另有想法?快給朕從實道來。」 姚萇肅容稟上,道:「晉室雖弱,但據長江之險、江南之富,今我等傾師南下,勢必迫得南人空前團結,故臣未敢輕敵。」 苻堅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傲然道:「南人一向養尊處優,耽於逸樂,武備不修;兼以南遷之世家大族與南方本土世族傾軋不休,即使在兵臨城下之際來個空前大團結,亦為時已晚。至於所謂長江天險,以我們的百萬雄師,只要投鞭於江,足斷其流。南方小兒,何足道哉?」 他們均以漢語交談,此為當時最流行的通用語,非各族胡語可比,成為各胡族象徵身份的官方用語。氐秦且是諸胡中漢化最深的國家,苻堅便一直以為自己比漢人更深得儒家「王道」之旨,頗以「四方略定,惟東南一隅,未沾王化」為憾,現在終於到了去掉遺憾的歷史性時刻。 當苻堅目光往慕容垂,這武功兵法均有北方第一人稱的大將淡然自若的道:「南人兵力,確遠遜我軍,可是由謝安一手催生成立,由他侄兒謝玄統領訓練的北府兵,雖不過十萬之數,卻不可小覷,希主上明察。」 苻堅點頭讚許道:「說得好,孫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北府兵早在朕的計算中,今趟我們揮軍直撲南人都城建康,南人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傾巢出城正面決戰,一是閉城死守。而不論是那一個選擇,南人均無僥倖。朕苦待多年,到此刻臣服北疆,再無後顧之憂,才傾舉國之力,以壓倒性的兵威,一舉粉碎司馬曜、謝安之輩的偏安美夢。謝玄雖被稱為南方第一劍術大家,九品裹的上上品高手,惜行軍作戰經驗尚淺,能屢戰屢勝皆因從未遇上強手。南朝諸將中,只有桓沖算得上是個人物,有乃父桓溫的幾分本領,可惜卻給朕牽制在荊州,只能死守江陵,動彈不得。」 按著猛喝道:「朱卿家,朕所說者如何?」 位處眾將最後排的漢將朱序聞言渾身一震,連忙應道:「主上對南方形勢洞察無遺,瞭若指掌,微臣佩服至五體投地。」 朱序本為南晉大將,四年前鎮守襄陽,兵敗投降,得苻堅重用,苻堅亦從其盡悉南朝兵力強弱分佈,不過那可是四年前的情況。 符堅仰天一陣長笑,充滿得意之情,暢舒一口蘊在心中的豪情壯氣道:「朱卿家放心,朕一向推行王道之政,以德服人,視四海為一家,絕不濫殺無辜,平定南方後,南朝之人一律酌材而用,司馬曜可為尚書左僕射,桓沖為侍中,謝安就派他作個吏部尚書,憑其九品觀人之術,為朕選賢任能。」 「鏘」! 苻堅掣出佩劍,正指剛從東方地平線升起的朝陽,然後再往南稍移,直指南晉首都所在的方向,大喝道:「我軍必勝!」 眾將紛紛拔出兵器,姚萇更把雙短矛互相敲擊,發出震耳的金鐵交鳴,一齊轟然應喏。 「大秦必勝!大秦天王萬歲!」的呼叫,先起於護衛四方的親兵團,接著波及整個泗水平原,以萬計的戰士高聲呼應,喊叫聲潮水般起伏澎湃。 延綿不絕,前不見隊首、後不見隊尾,由各式兵種組成的氐秦大軍,浩浩蕩蕩往淮水的方向開去,待他們攻陷建康城,中原漢族將失去最後的根據地,全體淪為亡國之奴,變成被入侵外族統治的臣民。 南晉都城建康,位於長江下游南岸,緊扼長江出海海口,是長江下游區域最重要的軍事、政治和經濟中心,河、陸、海的交通樞紐要地,南北水陸的轉運城市。 它位於雞籠山和覆舟山一片臨灘丘陵高地,東南與平坦廣袤的太湖平原和錢塘江流域相接,沃野千里。長江自西南向東北繞城廓而流,秦淮河蜿蜒在城南外伸入長江,形勢險要,有虎踞龍蟠的優越地理形勢。姚萇所說的「據長江之險、江南之富」,確非虛言。 當西晉被匈奴所滅,洛陽化為灰燼焦土,晉國開國帝皇司馬懿的曾孫司馬睿正鎮守當時由三國孫權建立的都城建業,掌揚州、江南軍政大權。北方淪喪,司馬睿在南遷流亡大族王導、王敦等人的支持下,在建業自立為晉王,次年稱帝。至晉愍帝,正式易建業之名為建康。 建康城城週二十里十九步,外圍有東府城、石頭城和丹陽郡城等一系列的城市群,成眾星拱月的強大形勢,是一個以建康都城為核心的城市組群。特別是城西上游的石頭城,是堅強的軍事堡壘,有若建康的守護神,若不能攻陷石頭城,休想損建康分毫。 當苻堅的大秦軍進入淮泗的邊荒區域,駐守淮水南岸重鎮壽陽的南晉將軍胡彬,已收到己方混入邊荒集的前線探子的飛鴿傳書,知得大秦百萬大軍,正直通淮水而來。 理所當然地,邊荒集乃天下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南北若有任何風吹草動,不論是事實或謠言,都首先在那裡傳播。故當地有專門販賣消息的「風媒」,做這門生意的人必須精通各族言語,人脈極佳,且有能力分辨消息真偽,非是人人可以幹的勾當。 胡彬聞訊大吃一驚,經反覆證實後,立即飛報建康,報上此有關晉室生死存亡的消息。 晉帝司馬曜聞訊嚇得魂不附體,卻又怕消息散播,惹起大恐慌,導至臣民逃亡,急急密詔謝安、王坦之、司馬道子三位重臣,到建康宮內廷的親政室商議保國大計。 謝安為南晉中書令,乃晉帝司馬曜座下第二把交椅的當權人物,總攬朝政,今年六十四歲,年輕時曾短暫出仕,後退隱東山,至四十歲在千呼萬喚下始東山復出,秉持開國丞相王導「鎮之以靜」的安民政策,令南晉得偏安之局,與大將桓沖一文一武,為南晉朝廷兩大支柱,被譽為「江左偉人」。 當時南晉形勢,統治地區只餘長江中下游和岷江、珠江流域,而其中又以荊、揚二州在政軍兩方面最舉足輕重。 揚州為首都建康北面前衛,其重要性不言可知。荊州位據長江中游,形勢險要,亦為南晉西部軍事重鎮,同時荊州轄兩湖一帶,其刺史又常兼督附近諸州軍事,以應付北方強胡,因而地廣兵強。凡任荊州刺史者,必成實力最強大的方鎮。故南晉一代,中央與方鎮勢力的激盪爭持,大多與荊、揚之爭有關。上一代荊州由桓溫主事,便權傾朝野。幸好現任的桓沖,雖為桓溫之子,但野心還不及乃父,荊、揚遂可相安無事。符堅看重的三個人中,除晉帝和謝安外,便數桓沖,於此可見一斑。 被譽為當代第一名士的風流宰相謝安,雖已屆暮年,仍是一副精華內蘊丰神俊朗的樣貌,手搖羽扇,仿似諸葛武侯復生於世,五綹長鬚,身裁高頎,有一種說不出的瀟灑和悠閒自得、孤傲不群。 王坦之為開國丞相王導之子,位居左相,是建康朝廷謝安外最有份量的大臣。今年五十二歲,論外貌遠遜謝安,略嫌矮胖,頭髮有點灰白,幸好臉上常掛笑容,聲音柔軟悅耳,下頷厚實,胖得來並不臃腫,具有世家大族的自信與隨和,並不惹嫌。 王、謝兩家是江左最著名的世家大族,自晉室南遷,兩家對晉室的支持不遺餘力,朝廷的要位,均由此兩家輪流出任。而兩家在南晉「舉賢不出世族,甩法不及權貴」的政策下,更是如魚得水,備受尊崇。竹門對竹門,兩家一向關係密切,藉姻親加強兩方關係,共同輔政。 司馬道子是晉帝司馬曜親弟,被公認為皇族第一高材,位列「九品高手」榜上,現職為錄尚書六條事,總管朝廷各部門政務,其職權之大,足以牽制謝安,為晉室監察謝安的一著棋子,故他與謝安一向關係不佳。 司馬道子今年三十八歲,身段高而修長,有一管筆直挺起的鼻子,唇上蓄胡,發濃須密,一身武士服,體型勻稱,充滿王族的高貴氣度。唯有一對不時瞇成兩道細縫的眼睛,透露出心內冷酷無情的本質。他腰佩的長劍名為「忘言」,是王族內最鋒利和最可怕的武器,建康城內,除謝玄和王坦之的兒子王國寶外,再無敵手。 親政廳是晉帝司馬曜在內廷處理公事的地方,這個自開國以來最關鍵性的軍事會議,歷時兩個時辰。在宮外等候的謝安之弟謝石,從正午直盼至黃昏,始見謝安悠然出來,表面仍是那副閒適自然的樣子,可是一向深悉謝安的謝石卻捕捉到乃兄雙目內一閃即逝、心力交瘁的神情,這可是他從未由謝安眼內見過的,可知會議進行得多麼沉重激烈。 謝石趨前,謝安倏地立定,沉聲道:「給我找謝玄來。」 第二 章大難臨頭 項城遺下給邊荒集的東西,除了崩頹的城牆、被填平的護城河,便只有位於邊荒集中心高起達十五丈的大鐘樓,樓內的銅鐘像一個神跡般被保留下來。 貫通四門的兩條大街於鐘樓處交匯,從鐘樓起至東南西北四門的主街依次為東門大街、南門大街、西門大街和北門大街。其他支道,依四街平行分佈,城周的十二里,是當時一個中等城市的規模。 集內樓房店舖均是在近十多年陸續興建,多為追求實用、樸實無華的木石建築,充滿聚眾邊荒集各族的風格特色,反映出他們不同的生活習慣和信仰。 在邊荒集,一切以利益為目標,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民族間的仇恨不斷加深,可是現實卻迫使不同族的人互相容忍、妥協,達致並不穩定且隨時生變的微妙平衡。 一集之地,卻是整個中土形勢具體而微的反映,最強大的是氐幫,接著依序為鮮卑幫、匈奴幫、漢幫、羌幫和羯幫。六大勢力,瓜分了邊荒集的利益。 漢幫的形勢較為特殊,因為他們是唯一能控制從南方而來的財貨的幫會,其他各族,必須在漢幫的合作下,始有利可圖。不過這種形勢,隨著氐秦的南伐,已完全逆轉過來。 縱使氐幫勢力最盛,在正常情況下亦不敢貿然對任何一幫發動攻擊,否則兩敗俱傷下,必難逃被逐離邊荒集的厄運。 勿要以為集內儘是逞強鬥狠的強徒,事實上四條主街繁盛熱鬧,各族男女肩摩踵接,諸式店舖林立兩旁,青樓賭場式式俱備,食店酒館茶室旅店應有盡有,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位處東門大街漢幫勢力範圍內的邊荒第一樓,老闆龐義深懂經營之道,且廚藝超群,供應的食物既多樣化,又合各族人的口味和飲食習慣,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親自釀製的絕世佳釀「雪澗香」,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第一樓是邊荒集內罕見的全木構建築,樓高兩層,每層放置近三十張大圓桌,仍是寬敞舒適。上層臨街的一邊有個以木米欄圍繞的平台,台上只有一張桌子。 此刻第一樓的二樓內空無一人,惟只燕飛一人獨據臨街平台的桌子,一壇一杯,自斟自飲,沉鬱的眼神,投往下方東門大街。 東門大街擠滿正要離邊荒集的漢族男女,還不斷有人從支道湧來,加入流亡的大隊裡。 一時人喊馬嘶驢鳴和車輪磨擦地面的聲音,充塞在昨天邊是繁榮興旺的東門大街。所有店舖均門窗深鎖,誰也不願成為苻堅的奴隸,只好收拾細軟財貨,匆匆離開,踏上茫不可測的逃亡之路。 與街上的「動」相比,燕燕的「靜」益顯其異乎尋常。他威懾邊荒、無人不懼的寶刃「蝶戀花」連鞘擱在桌上右邊,愈發使人感到情況的異樣。動與靜的對比,充滿風暴吹來前的張力。 第一線曙光出現邊荒集東門的地平線外,天上厚雲密佈,似正在醞釀一場暴風雨,今人的心頭更是沉重。 當苻堅大軍南來的消息傳至邊荒集,南、北、西三門立即被其他各族封閉,只餘下由漢幫控制的東門可供漢人逃難避禍。 燕飛舉杯一飲而荊 整整一年了! 自一年前他燕飛踏足邊荒集,從一個藉藉無名的劍手,到闖出名堂,變成無人敢惹的人;從憎厭這個地方,到深深愛上它。箇中的滋味和轉折,實不足為外人道。起始時,他並不習慣這個撕掉一切偽裝,人人不擇手段為己爭利的城集。但逐漸地,他認識到縱使在如此惡劣卑污的情況中,人性仍有其光輝的一面。現在邊荒集的勢力均衡已被苻堅的來臨徹底破壞,心中禁不住一片茫然。 一切的一切,包括過去、現在和將來,都因眼前令人擔憂的景況失去一向應有的意義! 他感到生命裡最珍貴的一段日子,已隨著這場席捲南北的戰爭風暴雲散煙消。不論此戰鹿死誰手,天下再非以前的天下。雖然以前的天下並沒有太多值得人留戀的東西,但接著而來的噩夢更非任何人消受得起。 登上樓階的急劇足音,打斷他起伏的思潮,不用回頭,他已曉得是此樓的老闆龐義,更從其足音的輕重節奏,察覺對方心內的惶惑和恐懼,那是人之常情。 燕飛淡淡道:「記得多留下兩罈好酒給我,算是道別吧!」 龐義登上二樓,依依不捨地環視一匝,深情地撫摸著最接近他的桌子,燕飛的背影映入眼簾。每次看到燕飛的背影,他總感到燕飛寬闊的肩膊可背負起任何重責,只要他願意的話。而若不是燕飛肯負起保護第一樓的責任,他龐義真不知會有怎樣的下場,雖然那是要付錢的,但他仍是非常感激。 燕飛像不知道龐義筆直來到身旁,邊拉開椅子坐下,仍是目不轉睛瞧著出集的難民隊伍。 龐義是個粗豪的彪型大漢,滿臉虯髯,此時盯著燕飛皺眉不解道:「當漢幫的人全體撤離後,氐幫的龜卵子會和你講仁義道德嗎?前天你才打傷他們兩個人,不要做傻事!和我們一起走吧!」 燕飛那對鍾天地靈秀之氣,不含任何雜質,清澈卻又永不見底的眼睛,露出回憶沉緬的異彩。 在這鬥爭仇殺永無休止的邊荒集,其周圍數百里的荒廢土地正見證著時代的苦難。與此相比,燕飛的一對眼睛是截然不同的異稟,可使龐義暫忘冷酷無情的現實。 沒有人清楚燕飛的出身來歷,他似是充滿缺點,偏又讓人感到他是完美無瑕,這不單指他挺秀高頎的體格、仿從晶瑩通透的大理石精雕出來的輪廓,更指他似是與生俱來的灑脫氣質。不過若以龐義本身的標準去衡量他,燕飛不但懶惰、一派過一天得一天的消極人生態度,且是不折不扣、志氣消沉的酒鬼,一點不知道他正在浪費大好的青春。燕飛體內該有胡人的血統,否則他不會在擁有漢人的文秀之餘,亦帶著北方遊牧民族的粗野豪雄。總言之燕飛是個非常出眾的人,打開始龐義便不敢小覷他,認為他磨在邊荒集當打手保鏢是大材小用。 燕飛低沉而溫婉的悅耳聲音在他耳鼓內響起來,油然這:「還記得你曾說過,不要對邊荒集的人或物生出任何感情嗎?賺夠錢就有那麼遠走那麼遠,然後忘記在這裡發生的所有事。我們早有協定,你給我錢財,我燕飛替你消災,一賣一買,兩不相欠。走吧!好好過些安樂的日子,再不用每晚睡覺都在擔心明天第一樓會被人拆掉。」 龐義苦笑一聲,伸手搶過他剛斟滿的雪澗香,幾乎是把酒潑進喉嘴裡去,頹然這:「安樂的好日子?唉!那裡還有可以過安樂日子的好地方呢?我們漢人再沒有希望。我龐義歷盡千辛萬苦從北方逃到這裡來,一心想憑手藝賺足子兒,然後到南方成家立室,安居樂業。現在一切都完了,邊荒集也完了,大好的南方山河將會變成像北方生靈塗炭的人間凶地,我們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鐘。你是否當我是兄弟並不重要,我只不忍你給人亂刀分屍,走吧! 大家一道走。」 燕飛探手抓著酒罈邊緣,卻沒有舉壇注酒,首次把目光投向龐義,微笑道:「昨晚消息傳來,氐幫、宏奴幫和羌幫早立即全體動員,首先聯手封鎖城集東北的大小碼頭,還沒收泊岸的所有船隻,打傷打死百多人,迫得漢幫和漢人只能從陸路逃亡,你道他們有甚麼目的呢?」 龐義劇震色變這:「那些兔崽子!難道還要落井下石,來個殺人掠貨?」目光不由投往街上一片混亂、如面對末日來臨的逃難人潮,為自己和他們未來的命運生出恐懼。 燕飛仍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悠閒神態,這:「記得帶你的砍菜刀,出集後遠離人多的地方,專揀偏僻處落荒而逃,或可保命。」 龐義倒抽一口涼氣,瞧著擠滿東門大街的無助人潮,駭然這:「他們怎辦?」 燕飛舉壇注酒,苦笑這:「我今年二十一歲,除孩蒙時代,眼所見儘是無可奈何的事,其所聞皆為人間慘劇,一切看誰的拳頭夠硬。幸好現在終於給我想通一件事,就是我已到了避無可避的絕境,且再不能獨善其身。漢幫的祝老大雖和我關係不佳,但我卻不得不承認他是精明的老江湖,他會有辦法把受他保護的人的傷亡損失減至最低。更何況他們三幫的人,先要過得我燕飛把守的東門一關。不要再勸我,你立即離開,若只有我一人一劍,再無餘慮,燕飛尚有一線生機。」 龐義心中湧起一陣激動,直至這一刻,他方明白一向似是無情的劍客深藏於胸懷內的高尚情操,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懂張著大口。 燕飛舉起修長而膚色晶瑩的右手,與龐義緊緊相握,破天荒地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這:「每一個人都有權為自己選擇命運,知道自己在幹甚麼的就不是笨蛋,你立即走,離集後忘記這裡的一切,勿要說多餘的話。哈!你給我錢財,我替你消災,協議依然有效。」 龐義起立鬆手,向燕飛一揖到地,這:「你該清楚酒藏在那裡,必要時那或可成為你最安全的避難所。」目光掠過他的蝶戀花,雙目紅起來,射出憤怨無奈的神色,飛奔般下樓去了。 燕飛淺嘗一口雪澗香,瞧著龐義掮著包袱,加進最後離集的人流裡,消失在東門外。整條東門大街變得靜如鬼域,不見人跡。 啼聲驟起,從長街另一端傳至。 燕飛把杯中余酒喝個一滴不剩,仰首望往烏雲重壓的天空,似已可看到自己末日的將臨。生有何歡?死亦何懼? 建康都城坐北朝南,建康宮位於城北,宮城南門為大司馬門,從大司馬門到外城正南門的宣陽門是長二里的御道,再出宣陽門到秦淮河的朱雀橋是另一截五里長的御道,總長七里的御道,成為貫穿建康城區的中軸線。 大司馬門外是一條寬闊東西相向的橫街,東通東城門連春門,西接西城門西明門,將都城分為南北兩大部份。北為宮城,南為朝廷各台省所在地。而其他政府機構、重要商市、居民區,乃至宰相大臣的宅舍別館,均在城外,主要分佈於宣陽門到秦淮河長達五里的御街兩旁。自西晉滅亡,北方飽受戰火摧殘,漢族大舉南遷,達百萬之眾,南晉遂於建康地區設置僑郡,一時秦淮兩岸日益繁華,城內城外擠滿南來的北方人,把建康變成融合南北風格的城市,非常興旺熱鬧。 朱雀橋又稱朱雀航或朱雀浮航,是橫越秦淮河接通御道的主要橋樑。所謂浮航,就是連舟為橋,平時作浮橋之用,遇有戰事,斷舟拆橋,立可隔絕兩岸交通。像這樣的浮橋,秦淮河有二十四座之多,但都不及朱雀橋名著當世。 若朱雀橋是建康城區最著名的橋樑,那位於朱雀橋不遠處,城外御街之東,秦淮河畔的烏衣巷,肯定是建康城區聲名最盛的街道,因為南晉最顯赫的世家大族,包括王、謝二家,均定居巷內。 烏衣巷朱樓夾道、畫棟雕樑,是尋常百姓難以進入的禁街重地。「烏衣豪門」已成為當代最顯赫門閥的代稱。 此時一隊人馬,旋風般越過朱雀橋,由御道右轉,馬不停蹄地馳入烏衣巷,把守的兵衛不但不敢攔阻,還肅立致敬,臉上無不露出崇慕的神色。 謝玄一身白色武士服,素藍色長披風,背掛他名震江左的「九韶定音劍」,策騎純白駿馬,英俊無匹的臉容冷如鐵鑄,沒有透露絲毫內心的情緒。縱是高踞馬上,他挺拔的體型在在顯示出非凡的氣魄,充滿力量和信心,像一把出鞘的寶刀。他今年剛好四十歲,但外貌只像未過三十的人,神采飛揚。 伴在他旁的是他的頭號猛將劉牢之,北府兵的參軍,年紀在二十五、六左右。後面是十多個親隨,人人體型彪悍,無不是久經戰陣的精銳戰士。 謝玄被任命為袞州刺史,出鎮廣陵,他便在親叔謝安全力支持下招募淮南江北之民為兵。江北一帶民風強悍,武技高強者大不乏人,謝玄銳意訓練下,不數年已成勁旅,號「北府兵」。苻秦屢次南犯,北府兵御之,戰無不捷,令北府兵聲名大噪,街衛對他們尊敬的神色絕不是裝出來的。 只是今回苻堅親率大軍來犯,人數既占壓倒性的優勢,又有名將如慕容垂之助,即使武功超卓、用兵如神者如謝玄,亦沒有半分卻敵的把握。 在謝玄領頭下,眾騎從被拉得大開的正門進入謝府主堂前的大廣場,十多名府僕擁來為各人牽馬侍候。 謝玄甩磴下馬,謝石迎上來訝道:「玄侄來得真快,昨晚我才向你發出飛鴿傳書。」 謝玄愕然道:「甚麼飛鴿傳書?三天前小侄收到訊息,大秦天王苻堅從長安進軍洛陽,先頭部隊踏足邊荒,兵鋒直指建康,軍力達百萬之眾,於是立即趕來見安叔。」 謝玄旁的劉牢之忙向謝石施禮,謝石欣然道:「劉參軍和各兄弟路上辛苦,請先歇歇喝口熱茶。」 當下有府僕領劉牢之一眾人等入主堂去了,謝石挽著謝玄手臂,繞過主堂,往內宅謝安書軒的方向緩步而走,壓低聲音道:「我們急得要命,二兄卻仍是一貫的悠悠閒閒,昨晚才到秦淮河的秦淮樓欣賞紀千千的歌舞,今早天未亮又往小東山遊山玩水,幸好你來了,至少可以問他一個清楚明白。」 謝玄沉聲道:「朝廷方面有何反應?」 謝石露出忿然之色,道:「司馬道子力主憑長江、秦淮之險,固守建康,又謂皇上避駕宣城,擺明是想乘機總攬軍權,幸好二哥和王相全力反對,你二叔更以民心歸向打動皇上,這些事還是由王相告訴我,你二叔除了『給我我謝玄來』一句話外,再沒有任何其他說話。」 謝玄聞司馬道子之名,雙目閃過濃烈的的光,再問道:「二叔如何打動皇上?」 謝石道:「你二叔說得非常婉轉,他向皇上進言道:「自古以來就是有道之國伐無道之君,今秦主恃勇而來,無端攻我大晉,既違背道義,又失去民心,兵家云「兩國交兵,無道必敗」,皇上只要號令全國軍民,以有道抗無道,必能保國安民。」皇上當然曉得你二叔和司馬道子誰更得民心,更何況桓衝上將軍一向不喜司馬道子,北府兵又牢牢掌握在你手上,皇上縱使不願意,亦只好加封二哥為征討大都督,由他全權主理抗敵事宜。」 兩人通過翠竹遍植兩旁的小石徑,進入謝安書齋在處的中園,這是個以竹石為主景的園林,園中有四季假山,分別以筍石、湖石、黃石、宣石疊成春、夏、秋、冬四山,各自成景。書軒就在夏山與秋山之間,坐北朝南,宏偉厚重、三楹七架樑歇山的佈局,橫扁雕的是「忘官軒」三字,正面廊柱上有一聯:「居官無官官之事,處事無事事之心」。 儘管兩人憂心重重,置身如此孤高磊落,瘦挺空透的動人環境,一時間也把心事拋開,渾忘塵俗。 倏地一名年青武士氣沖沖從忘官軒衝將出來,見到兩人,憤然道:「天下是你們謝家的天下哩!我王國實倒要看你們如何應付苻堅。」說罷不顧去了。 兩人聽得面面相覷,接著謝石搖頭歎息。王國寶是王坦之的兒子,謝安的女婿,劍法高明,可惜卻是無行之人,看情況便知謝安拒絕起用他於抗秦戰役,故大發脾氣,說出這麼難聽的話來。 謝安柔和的聲音從忘官軒傳出來道:「是否小玄來哩!來得好!我正想找人下棋。」 謝玄和謝石兩人你眼望我眼,均摸不著謝安心意,在如此危急存亡之際,仍有下棋的閒情? 第三 章死裡逃生 燕飛好整以暇的緩緩舉壇注酒,似聽不到急驟的馬蹄聲,更看不到孤人單騎,正亡命的朝東門出口飛奔,其後面緊追著十多騎正彎弓搭箭的羯族戰士。 「嗤!嗤!嗤!」 箭矢勁疾射來,眼看把前騎射得變成刺蝟般的模樣。那人剛奔至第一樓旁,叱喝一聲,靈活如猴般彈離馬背,凌空兩個翻騰,落往燕飛身後,探手至燕飛跟前,豎起三隻手指,道:「三兩黃金!」 戰馬慘嘶,頹然倒地,先是前蹄跪下,接著餘力把它帶得擦地而行,馬體至少中了七、八箭,令人慘不忍睹。 那人卻是無動於衷,他是個長著一張馬臉的瘦削小子,年紀在十八、十九歲間,一般高度,卻是手長腳長,予人身手靈活的感覺。最特別是一對眼睛,靈活精明,顯出狡猾多智的稟賦。事實上這叫高彥的漢族小子是邊荒集最吃得開的人物之一,乃最出色當行的「風媒」,專門買賈消息,平時非常風光,只不知為何會弄至如許狼狽田地。燕飛一手提杯,另一手豎起五隻手指,高彥失聲道:「五兩黃金,你是否想要我的命?」此時羯族戰士策馳而至,勒馬收韁,散開成半月形,在下面長街往樓上瞧來,人人目露凶光,卻未敢發箭,顯是對燕飛非常顧忌。 燕飛緩緩喝酒。 其中一名該是帶頭的羯族大漢喝上來道:「這是我們羯幫和高彥間的恩怨,燕飛你識相的就勿要插手。」 高彥在燕飛身後像鬥敗的公雞般頹然又咬牙切齒道:「五兩就五兩,算我怕了你這趁火打劫的傢伙。」 燕飛放下空酒杯,眼內酒意不翼而飛,亮起銳利如鷹隼的神光,語氣仍是非常平靜,淡淡地望向樓下道:「立即給我滾,否則悔之莫及。」 羯族大漢手執劍把,雙目凶光大盛,似若要擇人而噬的惡狼模樣,瞪著燕飛好半晌後,大怒道:「好!我們就走著瞧,看你燕飛還能得意多久。」 一聲呼嘯,領著同夥一陣風般循原路離開。 高彥長長吁出一口氣,抹著額頭冷汗,坐入剛才龐義的座位去,毫不客氣的抓起酒罈,就那麼骨嘟骨嘟的大喝幾口,然後放下罈子,瞪著燕飛道:「你留在這裡幹啥?是否嫌命長呢?」見燕飛清澈的眼神仍一眨不眨的盯著他,不由露出心痛的表情,點頭道:「唉!算我怕了你。」從懷內掏出一個皮囊,傾出五錠黃澄澄的金子,用手不情願地推到燕飛眼前,歎道:「我去出生入死,你卻坐地分肥,那有這麼不公平的事?」 燕飛毫不客氣的抓起金子,納入懷內。皺眉道:「你又為何要留在這裡?」 高彥一對眼睛立時亮起來,湊前少許壓低聲音道:「這是賺大錢的千載良機,南人付得起錢。順道告訴你一個消息,至少值一錠金子,今回卻是免費奉贈,皆因見你命不久矣。邊荒集五大胡幫已結成聯盟,準備迎接苻堅之弟苻融的先鋒軍入集,且決定不放過半個漢人。 他們正在鐘樓廣場集結人馬,準備銜尾追殺撤離的漢幫。他娘的!你知否苻堅的手下猛將匈奴族的「豪帥」沮渠蒙遜昨晚已秘密潛來,聯結各族。嘿!夠朋友吧?我要走啦!」猛地彈起,一溜煙般橫過樓堂,從另一邊的窗子鑽出去,眨眼不見。 燕飛像沒有聽到他的說話般,忽然抓起蝶戀花,一個觔斗躍離椅子,落到街心去,然後油然往東門舉步。 蹄聲在後方響起,自遠而近。 燕飛旋風般轉過身來,漫天箭雨已飛蝗般迎頭迎臉的射來。 謝安的書堂「忘官軒」,充份表現出魏晉世家大族的品味。四面廳的建築佈局,週遭園林內的百年老槐、婆娑柔篁,西北秀麗的夏山,東邊峭拔的秋山,北面清池小亭,通過四面的大型花格窗,隱隱透入書軒,有如使人融合在四季景色之中。 軒堂中陳設整堂紅木傢俱,四壁張掛名畫,樑上懸四盞八角宮燈,富貴中不失文秀之氣,在在顯示出謝安的身份和情趣。 在柔和的晨光映照下,謝安和謝玄兩叔侄在堂心的棋桌席地而坐,前者仍是那副自然閒適的樣兒,謝玄則有點心神不屬,皺眉瞧著謝安舉起黑子。 只從坐姿,已可看出當時胡漢生活習慣的不同。漢人自殷周雙膝前脆,臀部坐在腳後跟上的「跪坐」習俗形成以來,成為儒家禮教文化的重要編成部份。臀部坐地,兩腿前伸的「箕坐」和垂腳高坐均被視為不敬的忌諱行為。到漢末以後,胡漢雜處,垂腳高坐椅子的「胡坐」又或「箕坐」,已在漢人間廣為傳播,形成高足形床、椅、凳的居室新文化。不過在世家大族裡,「胡坐」仍被視為不敬和沒有文化修養。 謝安大有深意地微微淺笑,把黑子落在盤上,吃去謝玄辛苦經營力求圖出生天的一條大龍,盤上一角立被黑子盡佔其地。 謝玄俯首稱臣道:「我輸哩!」 謝安油然道:「自你通曉棋道,五年來我還是第一次贏你,可見爭勝之道,在乎一心,玄侄因心煩意亂,無法專注,故有此敗。若在戰場之上,你仍是如此心浮氣躁,那即使苻堅兵法戰略,均遠遜於你,玄侄你仍難逃一敗。」 謝玄苦笑道:「如非苻堅兵力十倍於我,小侄怎會心浮意亂?」 謝安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背負雙手走開去,直至抵達東窗,凝望外面園林美景,搖頭道:「非也非也!玄侄你正因心緒不寧,致看不通苻堅的弱點,他今次傾師南來,不但失天時,更失地利,且缺人和,而最後一失,更是他敗亡的要素。只要我們能擅加利用,可令他大秦土崩瓦解,而我大晉則有望恢復中土。」 謝玄一動不動,雙目精芒電閃,盯著乃叔倜儻瀟灑的背影,沉聲道:「請二叔指點。」 謝安從容道:「我大晉今年得歲,風調雨順,農業豐收;他苻堅於北方連年征戰,沃野化為焦土,生產荒廢,剛統一北方,陣腳未穩,在時機未成熟下大舉用兵。此為失時。」 接著悠然轉身,微笑道:「苻堅勞師遠征,橫越邊荒,被河流重重阻隔,我則得長江之險,隔斷南北,此為失地。」 接著舉步往謝玄走過去,重新坐下,欣然道:「苻堅之所以能得北方天下,皆因施行『和戎』之政,對各族降臣降將兼收並蓄,此為其成功之因,亦種下養虎為患之果。其軍雖號稱百萬之眾,卻是東拼西湊,又或強征而來,戰鬥力似強實弱。我深信像朱序之輩,是身在秦軍心向我大晉。說到底我大晉仍為中原正統,雖偏安江左,卻沒有大錯失。今次外敵來犯,大家同坐一條船,便不得不團結一致,共禦外侮。至於苻堅麾下諸將,各擁本族重兵,慕容垂、姚萇等均為桀驁不馴之輩,怎肯甘為別人臣下?這是不得人和,我得而彼失。所以只要玄侄針對此點,施行分化離間之策,不但可盡悉對手佈置虛實,還可謀定後動,一舉擊破氐秦,去我北方大患。」 謝玄雙目神光四射,點頭道:「玄侄受教,那我們是否應和他正面對決?」 謝安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淡然道:「你是前線的大將,對戰事遠比我出色當行,一切由你全權作主。名義上以你三叔謝石為帥,事實上所有具體作戰事宜,均由你指揮。此戰宜速不宜緩,若讓苻堅兵臨大江,站穩陣腳,因為兵力懸殊,我大晉朝廷又長居安逸,更有小人如司馬道子者乘機搞風搞雨,必不戰而潰。去吧!大晉的存亡,將繫於你一念之間,別忘記剛才一局你是如何輸的。」 謝玄挺立而起,恭恭敬敬向謝安一揖到地,正容道:「小玄受教。」 謝安仍安坐不動,雙目射出令人複雜難明的神色,輕吁一口氣道:「此戰若勝,我謝家的聲望地位將攀上前所未有的高峰,此正為我一直避免發生的事,我們在烏衣巷中飲酒清談,賦詩作文,充滿親情之愛,平靜而又詩酒風流的生活,勢將一去不返。好好照顧琰兒,讓他多點歷練的機會。」 謝玄點頭道:「小玄明白。」默默退出軒外。陽光從東窗濺進來,謝安像溶入軒內優美寧逸的環境裡,沒有人可從他的神態察覺到關係漢族存亡的大戰,正像龍捲風暴般從北方捲旋而至。 謝玄踏出書軒,與謝石等候於軒外的謝琰連忙搶到謝玄身旁,沉聲問道:「爹有甚麼話說?」 謝玄探手抓著深得謝家俊秀血緣的堂弟厚闊的肩膀,忽然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柔聲道:「讓我們遊山玩水去吧!」 即使以燕飛名震邊荒的劍法,仍不敢正面擋格從精於騎射的匈奴戰士手中強弓射來的二十多枝勁箭。 燕飛哈哈一笑,倏地右移,避過第一輪箭雨,肩膊往第一樓對面一個鋪子上鎖的木門硬撞過去,動作若行雲流水,瀟灑好看。 得知沮渠蒙遜秘密潛入邊荒集,他再不用逞匹夫之勇,卻仍可牽制四幫聯軍,使他們難以追擊逃難的漢人和漢幫。因為沮渠蒙遜絕不會容許一個可能刺殺苻堅的高手暗藏集內某處,縱然刺殺不成功,沮渠蒙遜肯定難免罪責,所以他只須時現時隱,便會變成沮渠蒙必欲去之的心腹大患,相比起來,殺一批逃命的漢人只是小事一件。 「碎」! 在他貫滿先天真氣的肩膀撞擊下,堅固的木門有如一張薄紙般被他穿破而入,現出一個人形大洞,他已沒進被人捨棄呈長方形的雜貨鋪裡去,內裡雜物遍地,凌亂不堪。 外面叱喝連聲,蹄響馬嘶,形勢混亂,數枝勁箭由門洞疾射而入,可見匈奴人的強悍狠辣。 燕飛頭也不回,稍往橫閃,輕輕鬆鬆避過來箭,接著全速往後門方向掠去,力圖在敵人完成包圍網前逃離險地,否則必是力戰而死的淒慘收常就在此刻,在他前方的鋪子後門化為漫空向他激射而來的木屑,而在木屑如雨花飛濺的駭人聲勢下,一支巨型重鋼長矛像由十八層地獄下直刺上人間世般,疾取他咽喉要害而來,矛頭卻是金光閃爍,予人無比詭異的感覺。 只看對方能及時趕往後門,在自己逃出去前攔截,攻擊前又毫無先兆,可知此人乃一等一的高手。燕飛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以他一貫把生死視作等閒的灑逸,亦不由心中一懍。 「鏘」! 蝶戀花出鞘,化作青芒,疾斬矛尖。 蝶戀花全長三尺八寸,劍身滿佈菱形的暗紋,鑄有鳥篆體銘文「蝶戀花」三字,刃部不是平直的,背骨清晰成線鋒,其最寬虛約在距劍把半尺許處,然後呈弧線內收,至劍鋒再次外凸然後內收聚成尖鋒,渾體青光茫茫,給人寒如冰雪、又吹毛可斷的鋒快感覺。 燕飛不是不知在此際的最佳策略,莫如使出卸勁,帶得對方擦身而過,那他便可廓清前路,由後門竄逃,可是對方這一矛實有驚天泣地的威勢,勁氣如山的迎面壓來,四周的空氣像一下子給他抽乾,不要說卸其矛勁,是否能擋格仍是未知之數,無奈下只好以硬撼硬,比比看誰更有真材實料。 這不是說燕飛及不上對方,而是對方乃蓄勢而發,他卻是匆匆臨急應戰,形勢緩急有別,高手相爭,勝負就決於此毫釐差異。 隨著蝶戀花朝前疾劈,木屑被劍氣摧得改向橫飛,像被中分的水流般,一點也濺不到燕飛身上。 「噹」! 燕飛渾身劇震,雖劈中矛頭,仍身不由主地被矛勁帶得向後飛退。 「碎」! 前門粉末般濺下,現出一個滿臉麻子、散發披肩,不高不矮卻是肩寬背厚的粗脖子匈奴惡漢,左右手各持至少重五十斤的鋒利巨斧,見狀暴喝一聲,雙斧有如車輪般前後滾動直往正在飄退的燕飛背脊劈來,沒有絲毫留手,務要置燕飛於死地。 燕飛早曉得會陷進如此後門有虎,前門遇狼的腹背受敵險境,他的退後正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化去後門來人的勁力,好應付從正門攻來的突襲。 後門的敵人現出身形,他的下頷唇邊全是鐵灰色的短硬鬍髯,像個大刷子,頭頂卻是光禿禿的,臉色蒼白得異乎尋常,一對眼睛卻是冷冰冰的,似乎無論看到甚麼仍都無動於衷。 體型高瘦,可是持矛的雙手卻似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燕飛心叫糟糕,他已從兩人的兵器和外型認出對手是誰,高彥那小子所謂值一錠金子的情報只兌現一半,此兩人在北方大大有名,任誰一個踩踩腳足亦可震動邊荒集。 使雙斧者便是高彥所說有「豪帥」之稱,苻堅手下猛將沮渠蒙遜;另一人則是苻堅另一猛將,以「萬煉黃金矛」名震西北,被譽為鮮卑族內慕容垂、乞伏國仁以外最了得的鮮卑高手禿髮烏孤。 「叮」! 燕飛反手一劍,出乎沮渠蒙遜料外的挑中他最先劈至的巨斧,一柔一剛兩種截然不同又互相矛盾的真氣,透斧襲體,以沮渠蒙遜的驚人功力,在猝不及防下亦大吃一驚,斧勁竟被徹底化去,變得一斧虛虛蕩蕩,用不上半分力道,另一斧卻是貫滿真勁,一輕一重,難受至極,不得已下只好橫移開去。 匈奴幫的戰士在兩人交手的剎那光景,早擁進三、四人來,見沮渠蒙遜受挫移開,立即補上空位,刀矛劍齊往燕飛招呼,不予他絲毫喘息的機會。 燕飛明知身陷絕境,仍是夷然不懼,忽然旋身揮劍,畫出似是平平無奇的一劍。 禿髮烏孤此時變化出漫天矛影,鋪天蓋地的往燕飛攻來,眼看得手,豈知燕飛的蝶戀花畫來,不論他如何變化,仍再次給對方畫中矛尖,登時無法繼續,更怕對方乘勢追擊,突破缺口,收矛稍退。 其他匈奴戰士各式兵器亦紛被掃中,只覺對方劍刃蘊含的力道非常古怪,把自己的力道不但一筆勾銷,還被送來能摧心裂肺的勁氣硬迫得慘哼跌退。 沮渠蒙遜勁喝一聲,重整陣勢,運斧再攻,豈知燕飛劍氣暴張,只聞「叮噹」之聲不絕如縷,在眨幾眼的高速中,燕飛似要與沮渠蒙遜比較速度般連環剌出七劍,劍劍分別命中他左右雙斧,封死他所有進手招數,還把他再度迫開去。 然而燕飛自家知自家事,禿髮烏孤和沮渠蒙遜確是名不虛傳,他施盡渾身解數,仍沒法損傷任何一人分毫,且真元損耗極巨,再支持不了多久,若讓兩人成其聯手之勢,他是必死無疑。 正門處匈奴幫的戰士潮水般湧進來,後門仍是由禿髮烏孤一人把守,且守得穩如銅牆鐵壁。剎那間,他清楚曉得唯一生路,就是拚著自身傷殘,也要闖過禿髮烏孤的一關,劍隨意轉,蝶戀花化作漫空劍雨,如裂岸驚濤般往禿髮烏孤灑去。 禿髮烏孤一副來得正好的神態,萬煉黃金矛化作重重金光矛影,待要正面硬撼,忽然臉上現出駭然之色,竟橫移開去,讓出去路,一個體格魁梧以黑頭罩蒙面的灰衣人出現在他身後,左右手各提一刀。而正因他的從後施襲,害得禿髮烏孤倉皇退避。 那人沉聲喝道:「燕飛!」 燕飛那敢猶豫,順手給禿髮烏孤再劈一劍,全力提氣,閃電般與救星一先一後竄入後院,越過後院牆,落荒逃去。 第四 章雄才偉略 烏衣巷謝家大宅佔地十餘畝,沿秦淮河而築,由五組各具特色的園林合成,其中以忘官軒所在的四季園最負盛名,如論景色,則以座落河畔的東園和南園為勝。 松柏堂是宅內最宏偉的建築物,高敞華麗,內為鴛鴦廳結構,中部有八扇屏風分隔,陳設雍容高雅。此堂亦是謝家主堂,外連正門大廣場,遇有慶典,移去屏風,可擺設三十多席,足容數百人歡聚一堂。 正門外是烏衣巷,對面便是可與謝宅在各方面相提並論的王家大宅魏峨的樓閣園林。烏衣巷西接御道,長達半里,筆直的巷道兩邊盡為豪門大族的居所。 此時在松柏堂內一角,謝玄、謝石、謝琰和劉牢之在商量大計。 討論過有關戰爭的一般安排後,謝玄忽地沉吟起來,好一會後斬釘截鐵的道:「我們必須令朱序重投我們的一方來。」 謝石皺眉道:「他是我們大晉的叛徒,兼且此事很難辦到。先不說我們不知他會否隨符堅南來,即使知道他在氐秦軍內的營帳,要找上他面對面交談仍是難比登天。」 謝琰冷哼道:「士可殺不可辱,大丈夫立身處世,氣節為先,枉朱序身為洛陽望族之後,竟投靠敵虜,此人的品格根本是要不得的。即使把他爭取回來,仍是吉凶難料。」 謝玄淡淡笑道:「我們現在是上戰場制敵取勝,並非品評某人品格高下的時刻,安叔看人是絕不會看錯的。我們定要聯絡上朱序,若能策動他作內應,重投我方,會令我們大增勝算。」 謝琰知道是他爹的意思,立即閉口不語。 謝石眉頭深鎖道:「直至渡淮攻打壽陽,氐秦軍行兵之處全是邊荒野地,我們如何可神不知鬼不覺的與朱序接觸。」 劉牢之點頭道:「苻堅一到,邊荒集所有漢族荒人必然四散逃亡,我們在那裡的探子亦不得不撤退,此事確有一定的困難。不過……」謝玄精神一振道:「不過甚麼?」 劉牢之猶豫片刻,道:「若有一人能辦到此事,此人當為我手下一個名劉裕的裨將,此人膽大心細,智勇雙全,不單武技高強,且輕身提縱之術非常了得,多年來負責邊荒的情報收集,曾多次秘密潛進邊荒集,與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打上交道多年,對荒人的形勢有深入的瞭解,最難得他精通氐語和鮮卑語。」 謝琰道:「他是甚麼出身來歷?」 謝玄和謝石聽得皺起眉頭,際此皇朝危如累卵的時刻,謝琰仍放不下門第之見,斤斤計較一個人的出身,令人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劉牢之也有點尷尬,因為他本身出自寒門,得謝玄拋棄門第品人之見,破格提升,始有今日。卻又不能不答,道:「劉裕出身於破落士族,年青時家境貧寒,以農為業,兼作樵夫,十六歲加入我北府兵,曾參與多次戰役,積功升為裨將。」 謝玄不待謝琰有發表的機會,斷然道:「正是這種出身的人,方懂得如何與狡猾的荒人打交道。牢之你立即趕回去,令劉裕深入敵境,將一封密函送到朱序手上。至緊要讓他清楚形勢,行事時方可隨機應變,權宜處事,我們會全力支持他的任何臨時決定,事成後重重有賞,我謝玄絕不食言。」 謝石道:「胡彬在壽陽的五千兵馬首當其衝,劉裕的任務仍是成敗難卜,我們是否該發兵增援?」 謝玄唇邊逸出一絲今人莫測高深的笑意,道:「我們便先讓苻堅一著,當氐秦先鋒大軍在壽陽外淮水北岸,集結足夠攻城的人力物力,可教胡彬東渡泗水,退守八公山中的硤石城,我要教苻堅不能越過泗水半步。」 謝石三人大感意外,同時亦知道謝玄已擬定全盤的作戰計劃,對苻堅再沒有絲毫懼意。 快艇迅速滑離穎水西岸,在蒙面人運槳操舟下,把追兵遠遠拋在後方岸上,燕飛把蝶戀花橫擱膝上,閉目冥坐船頭,調氣運息,以恢復體力。 快艇順流急放二里,左轉入東面一道小支流,逆流深進里許,才緩緩靠泊林木茂密處。 燕飛睜開雙目,從他憂鬱的眼睛射出罕有的愉悅神色,忽然從小艇彈起尋丈,落往岸旁一棵大樹的橫杈處,然後連續兩個縱躍,抵達接近樹頂,離地面足有四丈的橫干處,撥開枝葉,觀察遠近動靜,蝶戀花不知何時已掛在背上。 蒙面人隨手拋下船槳,一把扯掉頭罩,現出陽光般的燦爛笑容,仰望高踞樹上的燕飛,欣然道:「燕飛你的劍法大有長進,竟能在禿髮烏孤和沮渠蒙遜兩大高手夾擊下夷然無損,傳出去已可名動北方,且肯定有很多人不會相信。」說罷一個觔斗來到岸上,把艇子繫於大樹幹處。 此人年紀與燕飛相若,一副鮮卑族人高大魁梧的強健體魄,散發披肩,相格獨特,鷹鉤鼻豐隆高挺,一對眼卻深深凹陷下去,兩額高而露骨,本是有點令人望之生畏,可是在濃密的眉毛下那雙鷹隼般銳利、似若洞悉一切的眼睛,仿似世上沒有他辦不來的事,卻使人感到一切配合得無懈可擊。加上寬敞的額頭,常帶笑意的闊嘴巴,圓渾的下頷,過眉垂珠的大耳朵,似乎給人一種事事不在乎的印象。只有深悉他如燕飛者,清楚曉得若對他抱有這種看法,死掉仍不知道是甚麼一回事。 那人在岸旁一方石頭坐下,一陣風刮來,吹得他衣衫獵獵,烏黑的長髮隨風拂舞,使他的形相更顯威猛無儔。 他仰望天上疾馳的烏雲,雙目現出傷感的神色,徐徐道:「下大雨哩!那晚也是大雨傾盆,我們還是十來歲的大孩子,四面八方儘是敵人,我們並肩殺出重圍,瞧著叔伯兄弟逐一在我們身旁倒下去……唉!那是多久前的事?」 燕飛輕盈似燕的在腳底的橫枝略一借力,落到他身旁,在他對面挨樹幹坐下,環抱雙膝,眼內憂鬱神色轉趨濃重,淡然道:「七年了!你為甚麼只說漢語?」 那人瞧著燕飛,傷感之色盡去,代之是仇恨的烈焰,語氣卻相反地平和冷靜,道:「我們燕代之所以敗亡於苻堅之手,正因不懂像苻堅般拋掉逐水草民族的沉重包袱,不懂與漢人渾融為一,更不懂從漢人處學習治國之道。一個王猛,便令苻堅統一北方,可知只有漢人那一套才行得通。捨鮮卑語而用漢語,只是我拓跋圭學習漢人的第一步。」 燕飛點頭同意。 自赤壁之戰後,魏蜀吳三國鼎立,其中以接有黃河流域的曹魏實力最強,司馬氏便憑其餘勢,建立西晉,隨即統一天下。可惜「八王之亂」起,內徙的西北各民族紛紛起事,形成民族大混戰。「永嘉之禍」更令西晉的統治崩潰,晉室南渡。 在苻秦之前,北方先後出現匈奴劉氏、羯族石氏和鮮卑慕容氏三個強大的胡族政權,但均因漢化得不夠徹底,且推行胡漢分治的高壓民族政策,故逐一敗亡。拓跋圭的高明處,是看通苻堅的民族融和政策是唯一的出路,而苻堅的唯一的也是致命的錯誤,是於民族融和尚未成熟下,過早發動南征。 拓跋圭往前單膝跪地,探出雙手,抓著燕飛寬敞的肩膊,雙目異采閃爍,一字一字擲地有聲的道:「我拓跋圭足足等了七年,現在千載一時的機會終於來臨,苻堅欠我拓跋鮮卑的血債必須償還,我本還沒有十分把握,現在有你燕飛助我,何愁大事不成。天下間,只有燕飛一人,不論劍術才智,均令我拓跋圭口服心服。」 燕飛微微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臉頰,道:「好小子!不是蠢得想行刺苻堅吧?」 拓跋圭放開他,站了起來,轉身負手,目光投往河道,啞然失笑道:「知我者莫若燕飛,我們畢竟自小相識,曾一起生活多年。哈!殺苻堅對我是百害無一利,徒白便宜了權位僅次於他的苻融,此人比乃兄精明和有識見,且是反對今次南征最力的人之一,讓他出掌氐秦政權,必立即退兵,令我好夢成空。」 接著旋風般轉過身來,兩手高舉,激昂慷慨的朝天呼喊道:「我要的是大秦的土崩瓦解,苻堅的亡國滅族,否則怎消得我拓跋鮮卑亡國之辱。」 狂風疾吹,拓跋圭發揚頭頂上方,形相淒厲,按著豆大的雨點沒頭沒腦的照頭灑下來,由疏轉密,化為傾盆大雨,四週一片模糊。鬱積已久的暴雨終於降臨大地,仿似拓跋圭的一番話,惹來天地的和應。 燕飛仰首,任由雨水打在臉上,淌入頸內,際此初冬之際,更是寒氣侵體,他反覺得非常暢快,而他更需要如此激烈的降溫和調劑。 燕飛暗歎一口氣,道:「我不是不願幫你,而是秦亡又如何呢?北方還不是重陷四分五裂、各族誓不並立的境地!死不去的人都要活受罪,自我來到世上後,沒有一天過的不是這種日子,我已厭倦得要命!」 拓跋圭身軀猛矮,竟是雙膝著地,跪了下來,伸展雙手,張口承接雨水,狠狠喝了幾口,情緒平復下來,緩緩道:「燕飛你不要愚弄我,雖然這幾年我不知你曾到那裡去混,但燕飛就是燕飛,身體內流的一半是我拓跋鮮卑王族高貴的血液,另一半是漢人的血,任何一半均不容你甘為苻秦鐵蹄下的亡國之奴。今回我拓跋鮮卑捲土重來,再非以前只懂食畜肉,飲其汁,衣其皮,隨時轉移,害怕築城守城,鄙視力耕農桑,以戰養戰,不重囤積徵稅的拓跋鮮卑。苻秦敗亡後的亂局,最終會由我來收拾,因為我比任何人更準備充足,更能從過去的錯誤學習。苻堅的方向是對的,只走錯一著,就是在尚未能駕御各族、把北方置於絕對的控制下之時,竟貿然南侵。幸好王猛早死,否則必不容此事發生。這是上天賜與我拓跋圭的機會,燕飛你是別無選擇,必須全力支持我。」 燕飛渾身濕透,可是心內卻像有一團熱火在燃燒,拓跋圭終於成長了,從死亡和苦難中諳得國家民族存亡之道,變成一個高瞻遠矚、雄才偉略的領導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拓跋圭的本領和厲害,當他定下目標,便會不顧一切地去完成,只有死亡方可以阻止他。歎一口氣,道:「你憑甚麼去弄垮苻堅的百萬大軍?」 拓跋圭的唇角現出一絲笑意,逐漸擴大,最後哈哈笑道:「這叫因勢成事,燕飛你可曉得今趟答應支持苻堅南征的是那兩個人,就是姚萇和我們的疏堂叔叔慕容垂,若非得他兩人允肯支持,苻堅豈會在苻氐王族大力反對下,仍是一意孤行的揮兵南來。」 燕飛虎軀一震「雙目神光電閃,盯著拓跋圭。 拓跋圭眼睛一眨不眨的回敬他,沉聲道:「七年來,我一直通過邊荒集賣予南人他們最缺乏的優良戰馬,一方面是要得到所需的財貨,以裝備和養活我以盛樂為基地的戰士,更是要加速壯大北府兵的實力,間接迫苻堅生出遲恐不及的心。為保持秘密,我雖明知你來到邊荒集,仍避免與你聯絡,怕洩漏我在暗中主事的機密。如非對邊荒集的事瞭若指掌,今天便不能助你逃過大難。」 燕飛呆看著他,心中思潮起伏,他認識的拓跋圭,在十多歲時已盡顯領袖的大將之風,沉毅多智,心狠手辣,是亂世裡的梟雄,但仍從沒想像過他的手段厲害高明至此。 大雨「嘩啦啦」的下個不休,打在林木、葉子、土地、石上與河面,形成各式雨響混和的大合奏,四週一片朦朧,而他們仿似變成天地的核心,正在決定天下未來的命運,儘管在現時的形勢看來似是絕無可能的事。 燕飛苦笑道:「好吧!你既多年來處心積慮,該對苻堅有點辦法。不過假設苻堅兵敗,最大的得益者會是南人,或是慕容垂,又或是實力稍次的姚萇,你只可以排在看不到隊尾處的遠方輪候。唉!這是何苦來由?你以為慕容垂會支持你嗎?若我是慕容垂,第一個要殺的人正是你。」 拓跋圭啞然失笑道:「你太高估我的對手,且說南人,他們是注定亡國的厄運,晉帝司馬曜和他的親弟司馬道子是一丘之貉,腐敗透頂,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明白他們只圖偏安和維持江左政權的可笑心態。先不說僑寓江左的高門大族那套出世玄想的清談風氣,最致命的是他們有一種誰能逐我胡人,誰便有資格稱帝的想法,令晉室中央對任何有意北伐者均生出猜疑之心,不但不予支持,還想盡一切辦法加以掣肘打擊,使北伐永不能成事。除此之外,南晉尚有兩大隱憂,一為有『江左雙玄』之稱,謝玄外另一聲名僅次於他,桓沖之弟的用刀高手桓玄,他藉父兄數世之威,在荊州甚具聲望,本人又素具雄心,時思乘變崛起,本來仍難以為患,可是苻堅若敗,謝家必遭晉室壓抑,桓玄的機會便來了。」 燕飛垂首不語,卻知拓跋圭語語中的,把南北的政治形勢看得透徹明白。 拓跋圭接下去道:「另一心腹大患,是以海南為基地崛起的五斗米道,其道主孫思,不但武功超於江左大族硬捧出來的「九品高手」,更精於以道術迷惑眾生,吸引了備受北來大族壓迫欺凌的士族豪門,遲早會發生亂子。所以只要我能統一北方,江左政權將只餘待宰的份兒。至於慕容垂、姚萇,又或禿髮烏孤、沮渠蒙遜,他們由我去操心,在目前的形勢下,我只須你助我去做一件事。」 燕飛知道沒法拒絕他,苦笑道:「我在聽著。」 拓跋圭微笑道:「給我找到謝玄,告訴他慕容垂不但不會為苻堅出力,還會址他的後腿,務令苻堅輸掉這場大戰,倘若謝玄肯點頭答應,我們便和他再根據形勢擬定合作的方法。」 燕飛愕然道:「慕容垂?」 拓跋圭倏地站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個羊皮囊,遞給他道:「我沒有時間解釋,囊內裝的是慕容鮮卑著名的傳世寶玉,你可以此作證物,令謝玄知道你非是空口說白話。此事非常緊急,只有你可以給我辦到,謝玄是聰明人,當不會放過任何敗敵的機會。」 兩人又商量了聯絡的手法、種種應變的措施、集內可藏身的處所,包括龐義隱秘的藏酒窖。拓跋圭匆匆離開。 瞧著他沒入大雨滂沱的密林深處,燕飛曉得多年來流浪天涯的生活已成過去,他將會深深地被捲進時代大亂的漩渦內去。 第五 章各師各法 苻融目光投在棄置於河旁隱蔽虛的快艇,露出思索的神色,左右伴著他的分別是鮮卑高手禿髮烏孤和匈奴高手沮渠蒙遜兩大苻秦陣營的猛將,除十多名親兵守衛後方外,以百計的戰士正對小河兩岸展開地氈式的搜索。 大雨收歇,天上雖仍是烏雲疾走,已可在雲隙間窺見晴天,間有雨點灑下,四周早回復清晰的視野。 苻融頭戴戰盔,肩披長袍,毛領圍頸,內穿鎖甲,褲誇垂曳,按劍直立,氣宇不凡。他的體格並不引人注目,可是他神光閃閃的雙目,卻令他有一股殺氣騰騰的氣勢,使人不敢小覷。 禿髮烏孤狠狠道:「若不是這場暴雨下得不合時,我們必可抓著那兩個小賊把他們碎屍萬段。」 苻融冷然道:「他們因何不順流遠遁,卻要在這裡棄舟登岸?」 禿髮烏孤微一錯愕,沮渠蒙遜點頭道:「他們定是潛回邊荒集圖謀不軌。」 倏地人影一閃,苻融等身前已多出一個身形高瘦,外披紅色長披風,頭戴圓頂風帽,身穿交襟短衣,下穿黑縛褲,形相怪異之極的人。他瘦得像個活骷髏的臉孔沒有半點人的活氣和表情,死角般的眼睛更似沒有焦點,可是卻能令任何人給他看著時打心底生出寒意。 禿髮烏孤和沮渠蒙遜同時露出敬畏的神色,苻融的目光從小艇移到他身上,精神一振道:「國仁是否有新發現?」 來者竟是威名在鮮卑族內僅次於慕容垂的高手乞伏國仁。在亂華的五胡中,以鮮卑人部落最繁,諸部分立,各不統屬,最強大的有慕容、拓跋、段、宇文、禿髮、乞伏諸氏,各以其首長姓氏為號。 「當當」! 乞伏國仁左手放鬆,抓著的兩把刀掉往地上,發出聲響,他以令人大感意外、溫柔而動聽的聲調道:「兩人在此處分手,一人往邊荒集的方向走,在途上棄下這對兵刃,另一人躍過對岸,在岸旁泥阜留下淺印,差點被雨水沖洗掉,該是往南去了。」 苻融皺起眉頭,道:「那往南去的當是燕飛,另一人又是誰?這對刀看來是此人隨手取來的武器,為的是要隱瞞身份,怕我們從兵器曉得他是保方神聖,由此可肯定他用的心是奇門兵器,且非常有名,教人一看便知他是誰。」 乞伏國仁皮肉不動的道:「系艇於樹的繩結是拓跋鮮卑人慣用的手法,不用國仁說出來,苻帥該猜到斗擔惹我們的人是誰。」 苻融立即雙目殺機劇盛。 沮渠蒙遜狠狠道:「定是那天殺的盜馬賊拓跋圭,他用的本是雙戟,不用戟便改使雙刀。」 禿髮烏孤陰側側笑道:「今次他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我必教他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苻融道:「我們再沒有時間和他糾纏,必須快刀斬亂麻,好待天王入集。」然後沉聲喝道:「蒙遜、烏孤,你兩人立即從城外調一師人馬入集,把鮮卑幫所有人等重重圍困,不論男女老少,殺他一個不留。殺錯人沒有關係,最緊要沒有漏網之魚。我敢包保拓跋圭會是其中一人,否則怎能及時救出燕飛。」 沮渠蒙遜和禿髮烏孤轟然應諾,領命去了。 苻融的目光回到乞伏國仁處,沉吟道:「如此看來,燕飛應與拓跋圭關係密切,他究竟是甚麼出身來歷?以他的劍法,該是非同等閒的人物。」 乞伏國仁淡淡道:「不論他是甚麼人,只要苻帥首肯國仁去追殺他,保證他活不過三天之期。」 苻融仰天笑道:「此子往南而去,必有所圖。若能把他生擒,當可迫得他供出拓跋馬賊群的藏身之所,去我北疆為禍多年的大患。國仁你追蹤之術天下無雙,燕飛定翻不出你的掌心。」 乞伏國仁先發出一聲尖嘯,接著神情木然的道:「我會操得他連娘的閨名都說出來。」 拍翼聲從天空傳下來,按著一頭威猛的獵鷹落往乞伏國仁的左肩處,並不見有何動作,乞伏國仁已足不沾地的往後飛退,散發飄拂,加上迅如鬼魅的身法,包括苻融在內,無不生出不寒而慄的感覺。縱使燕飛是敵人,也不由為他注定的屈辱而心生側然。 乞伏國仁落往對岸,倏忽不見,消失在林木深處。 荊州,江陵,刺史府,內堂。 桓玄一陣風的穿門而入,來到正憑窗觀看外面院落景色的桓沖身後,憤然道:「這算那門子的道理?大哥你來給我評評看,我身為南郡公,現在國家有難,我桓玄自動請纓,願領三千精銳回去守衛京城,任他謝安差遣,他竟然不受,說甚麼請我們放心,三千兵馬有之不多,無之不少,最重要是守穩荊州。大哥你說吧,我們該怎麼辦,難道坐看謝安禍國殃民?」 兩人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桓沖居長,桓玄居少,可是外貌、長相、脾性無一相同。 桓沖中等身材,貌相樸實古拙,今年六十一歲,肉頭鼻、高額骨,目光審慎堅定,外型並不引人注目,但卻予人穩重的良好印像。 桓玄比乃兄年輕三十多年,剛過二十七歲,長相比實際年齡更要年輕,神采奕奕,五官端正,可是那對在比例上小了一點卻長而窄的眼睛,總令他帶點邪異的氣質,又像賦予他某種神秘的力量。而他超乎常人的高額,清楚顯示出他的聰明和才智。他比桓沖高出大半個頭,體型修頎勻稱,膚色皙白如玉,有桓沖欠缺那一股透骨子而來,世家望族子弟的出眾稟賦。加上一身華麗的武士服,腰佩的名刀「斷玉寒」,確有懾人的魅力。 桓沖仍是凝望窗外初冬的美景,像沒有聽到他的說話般油然道:「苻堅從巴蜀順流而來的水師軍,目下情況如何?」 桓玄微一錯愕,不過他一向尊敬桓沖,不敢稍逆於他,只好勉強壓下澎沸胸內的怒火,答道:「已抵上游建平城,另有一軍進駐襄陽,成犄角之勢,威脅江陵,我已加派兵馬防守宜都、竟陵兩城,若秦人敢攻打任何一城,我們在竟陵的大軍可從水路迅速赴援。」 桓沖沉聲道:「若讓這兩支敵軍匯合,順流直攻建康,小弟你道會有甚麼後果?」 桓玄不忿的道:「我當然清楚,可是有大哥鎮守荊州,揚州便穩如泰山,我只不過想為朝廷盡心盡力。看!謝安用的全是他謝家的人,統帥是謝石,先鋒督軍是謝玄和謝琰,我有那一方面此不上他們,自十六歲開始我已領軍抗敵,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現在苻秦大軍壓境,謝安仍是我行我素,繼續放任清談。我承認謝安確是朝廷柱石,可是在軍事上他卻幼稚如童蒙,前線諸將,多乏作戰經驗,加上眾寡懸殊,後果不難設想,我輩將為亡國之奴了!」 桓沖也歎了一口氣,似乎有些兒同意桓玄的說法,苦笑道:「正是因大軍壓境,所以我們別無選擇。謝安或許不如你想像般的不濟事,謝玄更是有勇有謀的勇將。小弟!好好助我守穩荊州,其他惟有看我大晉的氣數。」 桓玄移往桓沖身旁,雙目寒芒閃閃,冷然道:「大哥怎可聽天由命?憑你一言九鼎的份量,只須大哥點頭,我立即率兵到建康晉見聖上,痛陳利害,說不定可令聖上回心轉意,那方是萬民之福。」 桓沖仍沒有看他,搖頭道:「陣前易帥,豈是智者所為。且北府諸將怎肯心服,更讓抗敵大計亂成一團,徒令小人如司馬道子者趁機起哄,來個混水摸魚,此事絕不可行。」 桓玄大恨道:「大哥!我們桓家絕不可一錯再錯,當年爹已要求晉窒為他行「九錫」禪讓之禮,若非謝安、王坦之等一意拖延,爹早坐上皇位,天下再不是司馬氏的天下,而是我桓氏的天下。只恨爹不久病逝,大哥又無心皇座,現在……」桓沖終於朝他瞧來,雙目神光閃閃,大喝道:「閉嘴!現在晉室需要的不是內爭而是團結,我們只有做好本份,方或不致淪為亡國之奴。你給我滾回宜都,若有閃失,休怪我桓沖不顧兄弟之情。立即滾蛋!」 桓玄與桓沖對視片晌,欲言又止,終一言不發的忿然去了。 夜幕低垂下,一艘戰船從壽陽開出,循淝水北上,進入淮水後改向西行,逆流朝穎水與淮水交接處的穎口駛去。 船上全是壽陽鎮將胡彬的親兵,因劉牢之千叮萬囑,此事必須保持最高機密,不得洩漏絲毫風聲,任務只為送一個人到穎口,至於有何目的,以胡彬前線重將的身份地位,仍給蒙在鼓裡。最氣人的是派來的小小裨將劉裕亦對他守口如瓶,不肯透露端倪,而與他見面後所說的話加起來不到十句。 胡彬和劉裕立在船頭,後者正精光閃閃的打量淮水北岸的形勢。 胡彬忍不住試探道:「劉裕你對邊荒的情況是否熟悉呢?」 劉裕神色冷靜的微一點頭,不亢不卑的道:「下屬確曾多次奉命到過邊荒探聽消息。」 胡彬忍不住留心打量他,皆因好奇心大起,今次劉牢之派劉裕到邊荒來,胡彬認為根本是多此一舉,因為前線軍情的重責,一向由他負責,自聞得苻堅南下,他早偵騎盡出,多這麼一個人,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何況此子頂多二十來歲,經驗肯定不足。不過他卻並不敢小覷他,因為劉裕似是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沉著自信,令人感到他日後必非池中之物。 劉裕只是比一般人稍高的高度,生得方臉大耳,結實粗壯,相貌堂堂,雙目神藏而不外露,雙掌特別寬厚,雖沒有作態,總給人暗含某種充滿爆炸性的驚人力量的奇異感覺。 胡彬道:「進入邊荒後,你便得孤軍作戰,我的人均幫不上忙。我真不明白參軍大人派你到邊荒集有何作用?那裡的漢人已走個一乾二淨,胡人見著漢人便殺,他們手段殘忍,若你被他們生擒活捉,洩露我們的機密,會是弄巧反拙。」 劉裕漫不經心的道:「下屬地位低微,對軍情所知有限,且若見勢色不對,會先一步自盡,將軍請寬心。」 胡彬見如此施壓,劉裕仍不肯吐露隻字片言,心中有氣,再不說話。 戰船緩緩往右岸靠去,穎水從北面滾滾而至,匯入淮水,再朝南傾流,雨水交激,水流變得湍急起伏,船體輕顫。 劉裕目光投在淮水北岸,穎水似若從無盡的遠處傾流而來,岸旁是無有窮極的平原荒野,由此北上,憑他的腳程,一夜工夫可抵達邊荒集前另一座廢城汝陰,從那裡再走兩天,便是邊荒集,心中不由湧起奮發的豪情壯氣,連他身旁的胡彬也不知道的是他此行不但關乎到晉室的存亡,也關乎到他劉裕一生人事業的榮枯。他一直在等待這麼一個機會,只是從沒想過不是在沙場上兩軍交戰下立功,而是深入敵後去進行近乎沒有可能的使命。 戰船貼近岸緣,胡彬冷冷道:「去吧,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劉裕拍拍背上包袱,正要騰身而起,躍往岸上,驀地雙手一顫,警兆忽現。 衣衫破空之聲響起,兩人駭然側望,一道黑影似從水面躍起,升逾左舵尋丈,迅疾無倫的來到兩人上方。來人寬大的灰袍迎河風鼓脹,仿如一隻振翼的吸血夜蝠,一對眼睛閃著鬼火般的可怕綠焰,頗示對方的內功別走蹊徑,詭異無倫。 人未至,強大的氣勁已壓體而來,左右十多名親兵在猝不及防下兵器尚未拔出,刺客已兩手箕張,分向胡彬和劉裕的天靈蓋抓下來。 在柴火的焰端上,肉汁從野狼被燒烤的腿上滴下,弄得火焰明滅不定,劈啪作響。 晝夜不停急趕兩天路後,燕飛已遠離邊荒集,必須歇下來好好休息,醫飽餓肚。穎水在離他半里許處流過,河水另一邊就是邊荒集與穎口間一座無人廢墟汝陰。雖然他仍不知如何面見謝玄,但他一向灑脫,煩惱的事留待到壽陽再想辦法解決,眼前最迫切的事,莫過於享受他打獵得來的美食。 若有一壺雪澗香就更理想。 穎水平靜得異乎尋常,不見舟船,卻充滿暴風雨來臨前的沉重壓迫感。 天上明月當空,令人很難聯想到兩天前那場暴風雨。 燕飛拔出匕首,割下一片狼肉放進口裡品嚐,吃得津津有味,又自得其樂。他已近一年沒有過流浪的荒野生活,忽然間頗有重拾舊趣的感覺。若沒有戰爭,是多麼快意的一回事;他愛幹甚麼就幹甚麼,單是懷內從高彥得來的金子,已足夠他懶閒上數年,只可惜現實正朝其相反的方向進行。 不由又想起與拓跋圭分手前的一番話,拓跋圭自認對當今形勢瞭如指掌,但對南人的認識實有不足之處,因為拓跋圭不像他般曾在南方逗留過一段長時間,對烏衣豪門更是缺乏深入的瞭解。 以王、謝為代表的烏衣豪門,本是北方中朝的衣冠翹楚,南渡後成為僑姓士族,在九品中正選官用人的制度保護下,在南晉這片殘山剩水中安定下來,形成源遠流長的豪貴家族,其子弟憑藉世資,塵尾風流,坐取公卿,維持家族的勢力,令他們傲視寒人庶族,至乎依靠軍功冒起的新貴。甚至貴為皇帝如司馬曜者,可以把寒人封官賜爵,卻無法封他們為士族,因為那是世世代代的傳承,不是一道聖旨可以改變的。 對世家大族來說,誰做皇帝沒有問題,至緊要是保存家族的優越地位,沒有傷感或可惜的問題。他們關心的是家族的延展,非是朝廷的興衰,故處理國事可以飄逸灑脫,家族傳承卻絲毫不可以含糊。所以說,在兩晉的世家子弟中,要找忠臣難比登天,孝子卻隨手拈得,正是高門大閥的制度下形成的怪異情況。 即使是兩晉的頭號士族王、謝兩家,其家風亦不盡相同,王家較重儒學,謝家子弟則高蹈出塵,任情背禮,崇尚老莊玄學,使其士族形成一個與晉室王族相輔相乘,但又超出其外的政治利益團體,演變為壓抑本地豪門和寒門新貴的保守力量。這種情況,即使位高權重如謝安、王坦之等輩亦無法改變過來,晉室更是無能為力,當矛盾愈演愈烈,必定會出大亂子,所以南晉或非止於苻堅之手,不過他的好日子確是屈指可數,只不知此人是來自北方,又或是本地冒起的亂世之雄。 想到這裡,忽然生出警覺。 燕飛依然好整以暇的切割著香噴噴的狼腿肉,從容自若道:「出來吧!朋友!」 第六 章黃天大法 在北府諸將中,胡彬可算是一等一的高手,雖比不上劉牢之、何謙、孫無終三人,卻在葛侃、高衡、劉軌和田濟等人之上。在敵爪離頭頂尚有有四尺許之際,他已閃電般迅疾的掣出佩劍,毫不停滯地往上畫去,同時坐馬蹲身,在反應上攻守兼備,可說是無懈可擊。 豈料對方竟臨時變招,改抓為拂,袍袖忽然拂垂而下,就像手臂忽然延長近三尺,貫滿真氣的長袖重重抽擊劍身,可怕的驚人氣勁隨劍侵體而來,胡杉早被震裂的虎口再不堪摧殘,不但半邊身酸麻疼痛,長劍更脫手飛往遠方河面,如此一個照面使兵器脫手,他還是首次遇上。 他正驚駭欲絕之時,驀地見到對方的赤腳正朝自己面門踢來,避之已是不及,暗叫我命休矣。 附近親衛蜂擁撲來救護,均已遲了一線。 「蓬」! 動氣交擊的爆響,在胡彬耳旁響起來,他感到另一邊的劉裕往後挫退,差點取他一命的敵腳亦迅速遠離,一陣陰惻惻的笑聲從來襲者退走的方向傳回來道:「算你胡彬命大!」 親兵搶到胡彬四周,把他團團保護,人人一副驚魂甫定的駭然神態。 胡彬勉強站直身體,往劉裕瞧去,見這年輕小將正還刀入鞘,神情仍是那麼冷靜,凝望刺客消失的岸旁暗黑處。忍不住讚道:「小兄弟了得,全賴你一刀退敵,此事我撤報上參軍大人。」 劉裕道:「他的目標是胡將軍,兼之對我輕視,我才僥倖得手。若我猜得不錯,此人縱使不是『太平天師』孫思,亦必是他的得意傳人,否則不會強橫至此,他眼噴的綠焰正是孫思『黃天大法』中『地法』施展時的功法現象。」 胡彬對劉裕已完全改觀,勸道:「此人說不定會伏在暗處算計你,不如取消今晚的計劃,到明晚我再安排你從別處潛入邊荒。」 劉裕斷然道:「不必!我會懂得照顧自己。」說罷騰身而起,投沒在岸上的暗黑裡去。 枝搖葉動,一人從樹上翻下來,哈哈笑道:「我還以為南軍新近在遣裡設立一座烽火台,原來是你燕飛小子在燒烤美食,害得我立即食指大動。」毫不客氣的在他身旁坐下來。 燕飛割下一大片狼腿肉,送給他道:「我還以為你死掉哩!」 來者竟是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高彥。他接過狼腿正在狼吞虎嚥,含糊不清的應道:「這該是我應問你的話,你這麼張揚,不怕惹來胡人嗎?」 燕飛信心十足的道:「縱然有人跟蹤我,應已被我的惑敵手法引得誤入歧途,追往對岸的汝陰城。說到反追蹤,我總算有點辦法。為何改變主意?你不是要留在邊荒集發大財嗎?」 高彥搖頭苦笑道:「發他XXXX的清秋大夢才對。忽然間苻融的先鋒軍從四方八面擁入邊荒集,扼守所有進出通道,又使人把邊荒集重重包圍,一派屠集的豹狼姿態,幸好我未雨綢繆,預留退路,連忙開溜,否則吾命休矣。」 燕飛訝道:「你竟有可以離集的秘密通道?」 高彥豎起三根指頭,笑嘻嘻道:「想我告訴你嗎?老子給你一個優惠價。」 燕飛正大感不妥,雖看似不可能,但苻融此著明顯是針對拓跋圭而發,不由心情大壞,不知該繼續進行拓跋圭付託的事,還是趕返邊荒集看個究竟?那來心情與這小子糾纏不清,道:「去你的娘!你現在打算到那裡去?」 高彥恨得牙癢癢的道:「不交易便拉倒。你這個趁火打劫的大混蛋,硬是吃掉我五錠黃金的血汗錢,幸好現在我還可以去向南人賣消息,賺回幾個子兒。」 燕飛凝望篝火,沉聲道:「高彥!我可以信任你嗎?」 高彥愕然答道:「你的問題真古怪。不過見你這年來的確幫過我不少忙,老子雖不是會感恩圖報的那類人,但怎都有點感動。說吧!」 燕飛往他瞧去,皺眉道:「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除不斷出賣消息斂財外,是否還有理想和更遠大的目標?」 高彥大奇道:「你不是對所有事一向漠不關心的那個燕飛嗎?因何忽然關心起我來?見大家一場朋友,我也不忍騙你,我高彥是個見錢眼開的人,唯一的理想是有花不盡的錢財,然後到處風流快活。不要信任我,只要價錢夠吸引,我甚麼人都可以出賣。」 燕飛微笑道:「你在騙我才對。你只是怕給人看穿其實是個內心善良的人,方扮作視財如命和見利忘義的模樣。少說廢話,看!」說話時,他已把匕首插地,探手懷內,再掏出手來,在高彥眼下攤開,掌上是十錠黃澄澄的金子,在火光映照下閃爍生輝。 高彥立時兩眼放光,瞪著金子透大氣道:「你不是要物歸原主,再另付重息吧?他XXXX的,天下豈有如此便宜的事?說吧!只要不是著我回邊荒集,我定給你辦得妥妥當當。」 燕飛道:「此事說易不易,說難不難,須利用你的人緣關係,你給我去找胡彬,告訴他我五天後的酉戍之交會到壽陽城外的狼子崗,若謝玄想贏得這場自赤壁之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戰爭,就親來見我,我燕飛必不會教他失望。」 高彥現出大感意外的驚異神色,呆瞪他好半晌,囁嚅道:「你不是在說笑吧?要謝玄來見你,這豈是空口白話可以辦到的。」 燕飛隨手把被兩人吃得片肉不剩的腿骨拋掉,收起匕首,淡然道:「我當然有信物為憑證。不過那可比十錠黃金更值錢,你先告訴我肯否賺這七錠金子。」 高彥愕然道:「該是十錠,對嗎?」 燕飛微笑道:「另三錠是買能令我偷入邊荒集的秘密通道。」 高彥壓低聲昔道:「你真有辦法讓謝玄打勝此仗?」 燕飛苦笑道:「天王老子都沒法為此作出保證。不過卻肯定可以讓他勝算大增,細節卻必須保密,謝玄看到物證,自會明白。」 高產舉手攤掌,心花怒放道:「成交!」 燕飛把金子放入他手裡,道:「不會挾帶私逃吧?」 高彥歎道:「那我還算是人嗎?先不論我們間的交情,我好好歹歹都是個漢人,更怕你這小子天涯海角的追殺我,害我要心驚膽顫的過日子呢。」 又道:「城東北的梁氏廢院,東園處有個荷花池,其入水道貫通穎水,長達十多丈,足供一個人進出。小心點,那是在氐幫的大本營附近。」 燕飛取出載有寶玉的羊皮囊,道:「你最好不要打開來看,以免抵受不住誘惑,致累人累己。」 高彥接過後藏好,皺眉瞧著他道:「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燕飛仰望天上明月,唇邊現出一絲苦澀無奈的表情,雙目憂鬱之色更趨沉重,輕吟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高彥聽得呆起來,他並不知道燕飛念的是百多年前「竹林七賢」之一阮籍的《詠懷詩》。皆因胸內墨水不多,可是甚麼深夜琴聲、冷月清風、曠野孤鴻等情景,卻使他感到燕飛內心那種迷茫、落寞、悲涼的傷心人別有懷抱!那種在黑暗中看不到任何出路、世亂將至的憂慮。可見在燕飛濺脫不羈的外表內,實有一顆傷痕纍纍的心,一時再問不下去。 燕飛忽然露出警覺的神色,狠盯上方,高彥嚇了一跳,循他目光投往夜空,一個黑點正在兩人頭頂高空盤旋。 燕飛露出凝重神色,沉聲道:「若我所料無誤,此鷹該是乞伏國仁名著塞北的神鷹『天眼』。」 高彥立時遍體生寒,乞伏國仁在鮮卑諸族內是僅次於慕容垂的可怕高手,手段殘忍,精通追躡之術,最令人害怕是他嗜愛男風,落在他手上說不定會遭到男兒最難受的屈辱,生不如死。登時忘記詢問燕飛憑甚麼可一眼認出是乞伏國仁的天眼鷹,驚駭欲絕道:「我們快溜!」 燕飛仍是冷然自若的神態,喝道:「不要動。我著你從甚麼方向走,你須立即依我指示有那麼遠逃那麼遠,頭也不回的到壽陽去,我自有保命逃生之法。」 高彥頭皮發麻地靜待。 燕飛閉上雙目,忽然低喝道:「東南方!」 高彥只恨爹娘生少兩條腿,低叫一聲「小心」,彈起來一溜煙地依燕飛指示的方向走了。 燕飛拿著蝶戀花,緩緩起立,睜開虎目,一眨不眨瞧著紅色披風飄揚如鬼魅的乞伏國仁,從西北角的密林中掠出,似腳不沾地,幽靈般來至身前。 劉裕背負行囊佩刀,在月照下的荒原一口氣疾走十多里路,既寬慰又是失望。 寬慰的原因是沒遇上那五斗米道的高手,並非因他自知不敵,而是不想節外生枝。若不幸負傷,將大大妨礙今次的任務;失望是找不到半個從邊荒集逃出來的荒民,因為他希望能從他們口中,弄清楚邊荒集的情況。幸他性格堅毅,並不會因而氣餒。 穎水在他右方里許處蜿蜒流瀉往南,他正猶豫該否沿穎水西岸北上,那將大增他遇上荒人的機會,驀地一聲短促而淒厲的慘叫從西北面一片野林處傳過來,憑他耳力的判斷,距他現時的位置約半里之遙。 劉裕心中一動,暗忖大有可能是強徒攔途搶掠一類的事,放著順路,兼且有可能碰上從邊荒集逃出來的荒人,再加上行俠仗義的心,再不猶豫,朝聲音傳來處掠去。 乞伏國仁像從地府出來作惡的紅衣厲鬼,在月照下隔著篝火傲立燕飛前方兩丈許處,表面不見武器,燕飛卻曉得他仗以成名的玄鐵尺,是依他一向的習慣插在腰後。 燕飛左手執著連鞘的蝶戀花,從容道:「乞伏國仁你不是一向前呼後擁好不威風的嗎? 為何今晚卻落得孤零零的一個人?」 乞伏國仁本是死魚般的眼神驀地神采大盛,整個人也似回復生氣,咕咕怪笑道:「有你這小乖乖陪我,本人怎會寂寞呢?」 燕飛絲毫不為所動,唇角飄出一絲笑意,「鏘」地蝶戀花離鞘而出,同時左腳踢在篝火處,登時踢起一蓬夾雜著通紅火炭的漫空火星,迎頭照臉的朝乞伏國仁打去,右手蝶戀花則化作青芒,疾取對手胸口要害,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凌厲至極點。他深悉敵人的厲害,故搶先全力出手,毫不留情。 乞伏國仁哈哈一笑,披風揚起,像一片紅雲般揮割反擊,忽然間燕飛不但失去攻擊的目標,披風捲起的勁氣更激得火炭火屑掉頭反射回來,心叫不妙,忙往後疾退。他聞對方之名久矣,卻沒想過乞伏國仁了得至如此地步。 乞伏國仁也暗吃一駕,沒想過燕飛變招得這麼般說來便來,要去便去。否則若讓他貫滿真氣巧勁的披風掃中他長劍,他必可乘機施展精奧手法,把對方長劍劈手奪來。幸好現在燕飛敗勢已成,他只要乘勢追擊,保證燕飛再無還手之力。長二尺八寸的玄鐵尺來到手中,疾衝而前,北方武林聞之膽裡的玄鐵尺如影附形地直擊燕飛。 「蓬!蓬!蓬!」 勁氣交擊的聲音不斷響起,火炭火屑四外激濺,乞伏國仁竟遇上三重無形而有實的劍氣,每一重劍氣均令他的前進受阻,到最後銳氣勢子全消。如此劍法,乞伏國仁尚是首次遇上。 原來燕飛飄退前發出劍氣,於退走路線布下三重氣網,便迫得乞伏國仁無法趁勢窮追猛打。 落在燕飛眼中,乞伏國仁表面上雖似仍是聲勢洶洶,但他卻清楚乞伏國仁正處於舊力已消,新力未生的尷尬時刻;那還不掌握機會,手中青芒大盛,化作漫空劍雨,往這可怕的對手揮打過去。 乞伏國仁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既沒有退避,更沒有以鐵尺封擋,而是蹲地矮身,頭搖發揚,長至胸前的頭髮一束布似的狠狠拂入劍雨的核心處,命中他的蝶戀花。 燕飛的寶刃有如被千斤重錘擊個正著,差點脫手,體內則經脈欲裂,難受到極點,知道生死存亡,就繫在此刻,忙勉力提起真氣,借勢急旋開去,蝶戀花化作遊遍全身的青虹劍氣,作出嚴密防禦。 乞伏國仁一陣得意長笑,騰身而起,飛臨燕飛頭上,玄鐵尺無孔不入,無隙不尋的往燕飛狂攻猛打。 燕飛已借旋轉的勢子化去侵體的氣勁,見乞伏國仁的戰略高明至此,心叫厲害,蝶戀花往上反擊。 「叮叮咚咚」劍尺交碰的清音響個不停,乞伏國仁在燕飛頭頂上不斷起落,燕飛則施盡渾身解數應付這可怕對手令他疲於奔命、排山倒海的攻勢,不斷往穎水的方向退卻。 眨眼的工夫間,燕飛已硬擋了乞伏國仁招招貫足真勁,卻又忽輕忽重,變化無方,可從任何角度攻來的十多擊。 「砰」! 乞伏國仁凌空一個翻騰,以右腳重重踢中燕飛劍尖。 無可抗禦的勁力襲體而來,燕飛持劍的手酸麻疼痛,人卻給踢得踉蹌跌退。 乞伏國仁亦被他的反震之力害得不能連消帶打,只好再一個翻騰,從半空落下來,倏忽間兩人的距離拉遠至兩丈。 燕飛終於立定,「嘩」的一聲噴出一小口鮮血,蝶戀花遙指對手。 乞伏國仁的玄鐵尺亦遙指燕飛,黑髮與披風無風自動,形如厲鬼,雙目射出前所未見的陰冷異芒,真氣籠罩,鎖緊對手,陰惻惻的道:「好劍法,是我乞伏國仁近十年來遇上最出色的劍術,最難得是你那麼年輕,前途無可限量,可惜今晚卻是劫數難逃。」 燕飛全力抵擋乞伏國仁向他不斷摧發的氣動,明白乞伏國仁對自己已放棄生擒活捉的本意,改為全心殺死他燕飛,以免異日成為大患。微笑道:「儘管放馬過來,看看可否如你所願?」 乞伏國仁現出一個殘忍的笑容,道:「我知你是誰啦!慕容文是否死在你的手上?只要這消息傳開去,即使你今晚能僥倖逃生,慕容鮮卑的人也絕不肯放過你。」 燕飛心中一震,雖明知乞伏國仁用的是攻心之計,仍受其影響,劍氣登時減弱三分。 乞伏國仁厲叱一聲,披風後揚飄拂,手上鐵尺已貫滿氣勁,直擊而至,確有搖天撼地的驚人威勢。 燕飛勉力收攝心神,手上劍芒暴張,全力展開「日月麗天」心法中的保命求生秘技,蝶戀花畫出一連串十多個小圓圈,由大圈漸變為小圈,任乞伏國仁招數如何變化,最後的一圈仍套在乞伏國仁擊來的尺鋒處。 乞伏國仁首先感到一股陽剛的劍氣透尺而來,心叫小子我死,盡吐真勁,暗計燕飛不死亦必重傷,豈知陽勁忽地化作陰柔,他的氣勁至少給化去大半,知道中計卻為時已晚。 「嗆」! 燕飛再噴一口鮮血,照頭照臉往乞伏國仁噴來,人卻借勢倒飛,笑道:「讓你老哥有個好好造謠生事的機會吧!」 乞伏國仁閃身避過貫束著真氣的鮮血,燕飛早遠去數十丈,還在不住加速,氣得他怒叱一聲,提氣狂追去也。 第七 章寨夜煮酒 劉裕掠出叢林小徑,明月下一座黑黝黝的小城堡出現眼前,他並不以為異,像這類的城堡,遍佈淮河以北的地方,是時代的獨特產物,不過眼前塢堡明顯已棄置多時,籐草蔓生,外牆崩塌,沒有半點燈火,入口變成沒有大門扇的一個黑洞。 自永嘉之亂後,塢堡成為飽受戰火摧殘的老百姓生存的一個據點,同村或同姓者聚族而居,儼成一個靠高牆圍護的武裝自衛單位,自給自足。大的城堡以千戶計,煙火相接,在堡內比鄰而居。像眼前的建築屬小型的塢堡,建有望樓,堡牆上還築有雉堞,只是百多戶人家聚居的規模,不過那可是很久前的事,現在已人去堡空,似在默默控訴老天爺加諸它身上的苦難。 劉裕忽然加快腳步,竄到塢堡的入口處,探頭一看,目光掃處,三個人倒斃接連出口的主街上,像給人擺佈過般分別隔開丈許,最接近他的屍體清楚地顯示頭蓋骨被人硬生生抓碎,如此爪勁,確是駭人聽聞。 劉裕絲毫沒有入堡尋根究底的衝動,更不願碰上那來自太平教的灰袍妖道,只一瞥後頭也不回的全速離開,直奔汝陰。 比起身負的重任,塢堡內的血案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事。 乞伏國仁奔至穎水東岸,長流的河水在月照下波光鄰粼粼、閃爍生輝,岸上的林木投影河上,虛實對比,更是疑幻疑真,卻不見燕飛的影蹤。 天眼神騰在對岸一片茂密的野林上盤旋,顯然仍未把握到燕飛藏身之處,一段粗若兒臂的樹枝,正隨河水往南漂去。 乞伏國仁心中冷笑,燕飛肯定是投木河上,再借力橫渡近六丈的河面,然後躲進密林內,以避開天眼的銳目。想到這裡,那還猶豫,大鳥般騰空而起,往那段斷枝投去,無論距離和對斷枝浮漂的速度,均拿捏得分毫不差。 眼看腳尖點個正著,異變突起,一切快得以乞伏國仁應變的本領仍要猝不及防,陣腳大亂。 乾枝寸寸碎裂,一道青芒破水沖天而來,疾刺乞伏國仁胯下要害。 乞伏國仁厲叱一聲,施展出壓箱底的本領,亦是無可奈何下的救命招數,勉力提起往下蹬點的右腳,改以左腳硬碰硬的踏上劍尖,全身功力盡聚腳底的湧泉穴。 「轟」! 長劍筆直沉入河面,乞伏國仁則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呼,長靴碎裂,腳底鮮血四濺地在空中連翻三個觔斗,反投回東岸去。 水內的燕飛雖暗慶妙計得逞,但也給對方反震之力震得全身氣血翻騰,更可惜在如此有利的情況下,仍未能置對方於死地,不過也夠乞伏國仁好受,沒有一段時間,休想再來追他。 他最精采的一著是先借樹枝渡江,竄入密林,惹得天眼追往密林,再偷偷潛回水裡,在水下伏擊貪圖方便的可怕勁敵。 乞伏國仁踏足實地,立即以呼嘯召喚天眼,然後逸進東岸的林木內去。 燕飛爬上西岸,深吸一口氣,不敢停留的朝汝陰的方向掠去,他所受內傷頗為嚴重,必須覓得可躲避天眼追蹤的隱秘處調息養傷,待復元後再趕回邊荒集,沒有一處比一個廢棄的城堡更理想了。 南晉建康都城,烏衣巷,謝府四季園內忘官軒。謝安席地坐近東窗,彈奏五弦古琴,月色灑遍園林,軒內沒有點燃燈火,惟小炭爐的火焰明滅不定,一位風神秀逸的白衣僧,正在謝安不遠處以扇子煽火煮酒,神態悠閒自得。 謝安進入琴音的天地,現實再不存在,一切給音樂淨化,風從西窗溫柔地吹進來,兩人衣衫不斷拂動,彷如仙人。琴音琤琮,時而清麗激越,忽又消沉憂怨,不論如何變化,總能滌慮洗心,使人渾忘塵俗。 琴音倏止,仍若有餘未盡,縈繞軒梁。 那僧人搖頭吟詠道:「外不寄傲,內潤瓊瑤;如彼潛鴻,拂羽雲霄。謝兄隱就隱得瀟灑,仕就仕得顯赫;隱時是風流名士,仕時仍為風流宰相,一生風流。但最令我支循佩服的,是謝兄隱時未忘情天下,仕時也未忘情山水,不愧自古以來天下第一風流人物。」 謝安淡然笑道:「支循大師為何忽然大讚起我謝安來,謝安愧不敢當,自漢晉以來,名士輩出,何時數得到我。照我看大師是另有所感,對嗎?」 支循點頭道:「聽謝兄琴音,便知謝兄放達逍遙的外表下,內中卻有一往深情,暗蘊著對長期內亂外患下的傷懷,尤以今夜的琴聲為甚,不知是否正擔心即將來臨的大戰?」說話時提起爐上提壺,另一手取起爐旁的兩個酒杯,油然來到謝安對面坐下。 謝安從容道:「此戰成敗,已交給小兒輩去負責,我謝安再不放在心上。只不過際此大晉存亡一線的時刻,我想到很多以前沒有想過的事。道窮則變,物極必反,此為天地至理,沒有任何人力可以阻撓改變。」說到最後一句話,唇角現出一絲苦澀無奈的表情。 支循提壺為謝安斟注熱酒,道:「你說得瀟灑。可是我卻清楚自苻堅崛起後,你一直在準備應付一場像這樣子的決定性大戰,不但進行土斷編籍,從世族豪強取回大量土地,又招攬大批丁口,俾得以成立北府兵。只不過你一向奉行黃老之治,清靜而不擾民,故像善戰者似無赫赫之功,其實是鎮以和靖,御以長算,不存小察而宏以大綱,對下面的人施行無言之教,大巧若拙,豈如你所說的像沒有幹過任何事呢?」 又為自己注酒,續道:「從興盛看出衰滅,從生機處察覺死亡,盛衰生死循環往復,一向如此,謝兄何須介懷?」 謝安舉杯邀飲,兩人一口氣喝荊 謝安放下酒杯,若有所思的道:「太上忘情,其次任情,再次矯情;情之所鍾,正是我輩。剛才我撫弦彈琴,忽然想起自身所處的位置,故生出黯然神傷的憂思。」 支循大訝問道:「何出此言?」 謝安卻沒有直接答他,道:「由王導到我謝安,每次推行土斷,事實上都是要從世族的手上奪取土地和人力,而我王謝兩家更為世族裡的世族,大師說這是否非常矛盾呢?」 支循明白過來。 晉室立國,大封宗室,以宗王出鎮督軍,種下八王之亂的禍根。而高門世族,則按品級享有占田蔭客蔭族的特權,即佔有大量的土地和戶口而免除國家賦役,土斷正是重新限制公卿世族這種特權的重要措施,更是針對世族強佔土地使問題更趨惡化的手段。 謝安沉聲道:「東漢末年,先後有黃巾之亂和董卓之亂,天下群雄並起,互相攻伐,戰禍連年,直到今天,仍未休止,經歷二百年,期間只有我大晉曾實現短暫的統一,卻只有三十八年,中土長期處於分裂割據的局面。八王之亂當然對大晉造成嚴重的破壞,可是比起因此而惹來各內徙胡族的作亂,仍算不上是甚麼一回事,弄至百姓流亡,中原蕭條,千里無煙,饑寒流損,相填溝壑,民不聊生,自天地開闢,書籍所載,大亂之極,末有若茲者也。 究其主因,在於門閥政治的流蔽和胡族入主中原,我謝安身為世族之首,想念及此,更是百般滋味在心頭。」 支循道:「謝兄能對自身和所處的情況作出深刻的反省,大晉有希望哩!」 謝安苦笑道:「我正是因為覺得沒有希望而感觸叢生,我已垂垂老矣,去日無多,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玄侄身上,只看他組織北府兵,可知他是個敢打破成規,不理門第之見,惟才是用的人。可是現今形勢分明,此戰若敗,當然一切休提,但若得勝,朝廷必會對他多方壓抑,因怕他成為另一個桓溫,威脅司馬家的皇業,在這種情況下,玄侄能維持家族的地位已不容易,遑論針對時政作出改革。唉!大晉再沒有希望了。」 支循聽得默然不語。 謝安忽然舉手撫琴,清音流水般奏起,唱道:「為君既不易,為良臣獨難。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低沉嘶啞,充滿憂國傷時的悲歌,遠遠傳開去。 汝陰城受到的破壞,遠過於邊荒集,城牆幾不存在,大半房舍被燒為灰燼,只餘南北大街旁二三列數百所店舖和民居,仍大致保持完整,亦是門破窗塌,野草蔓生的淒涼慘狀。 劉裕從南面瞧進月映下陰森森的長街,穎水在右方里許外流過,心中泛起危機四伏的感覺,不知是因那太平妖人的陰影,還是基於軍人的敏銳直覺。 當機立斷下,他決定放棄入城,改為繞過廢墟的東南角,沿穎水繼續北上,有穎水作方向指引,縱使月黑風高,亦不致迷途。他本有到城內找尋逃出邊荒集的漢族荒人之心,可是瞧到城內這番情景,曉得縱使有荒人躲在城內,必須大費一番尋尋覓覓的工夫,加上對太平妖道的懼意,遂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心,決定過城不入。 既打定主意,再不猶豫,展開身法,沿南垣全速東行,然後折北靠東垣而去,此正為他機智之處,遇事時隨時可躲進廢墟內,要打要逃,都方便得多。 快要越過汝陰廢城的東北角,驀地前方蹄音大作,劉裕心叫僥倖,忙躍上左旁一處破牆之上,在三丈許高處朝北瞧去。 在淡黃的月色下,里許外宿鳥驚飛,塵土揚起,火把光閃爍。他乃專業的采子,一眼望去,已知來者約數百之眾,該是苻堅先鋒部隊裡的采路尖兵,目的地是淮水,好為苻堅大軍渡淮作準備,亦有廓清沿途障礙的任務。他清楚這樣的隊伍必不止一隊,而是共分多路,夾著穎水推進,籠罩整個穎水河區。自己如不顧一切北上,或可躲過敵人主力,卻大有可能被對方偵騎碰上,權衡利害下,只好躲進城內,待敵軍過後,方繼續北行,加上此時離天明只有兩個許時辰,天明後更難潛蹤慝跡。 劉裕暗歎一口氣,躍往破牆之西,朝東北主街的數列房舍奔去,一邊探察屋舍形勢,默記於胸,定下進退之路。 當他潛入東北主街旁的一間該是經營食肆的鋪子,蹲在一個向西大窗往外窺看,那支數百人的苻秦兵剛好入城,分作兩隊,沿街朝南開去,並沒有入屋搜索。 劉裕膽子極大,伏在窗前細察敵人軍容,明白早有探子入城搜索清楚,故這隊人馬放心入城,不怕遇上伏擊。 他甚至可清楚看到在火把光映照中,敵人無不臉掛倦容,顯示出馬不停蹄,長途跋涉之苦,正看得入神,身後微音傳入耳內。 劉裕大吃一驚,別頭瞧去,登時看呆了眼睛。 燕飛從無人無我、一切皆空的深沉靜養調息中,被入城的蹄音驚醒過來,體內大小傷勢,已不藥而癒。 他的內功心法,是在母親傳授的基礎上,加上自創苦練而成的。 自六年前離開盛樂,減輕因慈母的死亡帶來的嚴重打擊,他專志劍道,孤劍隻身的遍游天下,四處流浪,尋訪高賢,致力於丹道玄學,力拓劍境新局,到在邊荒集安頓下來,經過深思潛煉,總在一明月當空的清夜,悟通有無之道,創出日月麗天大法,日月為有,天空為無,以有照無,明還日月,暗還虛空,虛實相輝,自此初窺劍道殿堂之境。 自漢亡以來,玄學冒起,這是一種以老子、莊子和周易的「三公」為骨幹,揉合儒家經義代替繁瑣的兩漢經學的一種思潮,其中心正是本末有無。用諸於武學,則成「天地萬物皆以無為本」和「自生而必體有」兩大主流的心法,而燕飛則是融合這兩大體系,創出古無先例的獨門心法。雖仍只處於起步的階段,其發展卻是無可限量。亦正因此發展的潛力,使他曉得乞伏國仁絕不肯放過他。 乞伏國仁的一句話,勾起他滿腹的心事,他不是懼怕會惹起慕容鮮卑族群起而來的追殺,而是被激起對亡母痛苦的思憶。 慕容文正是害死他親娘的元兇之一。 七年前,伏國為苻秦所滅,他的外祖文代王什翼犍被擒後復被殺,他與娘隨拓跋圭所屬的部落投靠從伏國分裂出來的劉庫仁部,雖是寄人籬下,總有點安樂日子過,可惜好景不長,在苻堅的暗中支持下,慕容文突襲劉庫仁部,施以殘暴的滅族手段。劉廣仁當場戰死,被稱為「鮮卑飛燕」的娘親拓跋燕,因保護他和拓跋圭,身中多劍,到他們投奔賀蘭部的親人賀納,拓跋燕苦撐了個多月,終告不治。他和拓跋圭變成矢志復仇的一對無父無母的孤兒。拓跋圭比他好一點,因為至少知道父母是誰,他卻連他的漢人父親是何方神聖也一無所知,拓跋燕至死不肯透露秘密,而族內的知情者均在多次戰爭中逐一身亡。 當時仍從母姓的他不願留在母親過世的傷心地,易名燕飛,以紀念亡母。在拓跋圭大力的反對下,仍不顧一切踏上流浪之路,直到今天。 兩年前,他潛入苻秦首都長安,在長街刺殺慕容文,然後全身而退。 此事震動北方,亦激起慕容鮮卑的滔天仇恨,當時慕容文之弟慕容沖和慕容永曾發動全力追捕他,幸好他精通潛蹤慝隱之術,最後逃入邊荒,到邊荒集安頓下來,結束多年流浪復仇的生涯。 乞伏國仁是從他的劍和劍法把他認出來,紙包不住火,今次他若能不死,以後還須應付北方最大勢力之一的慕容鮮卑族的報復。 不過他並不放在心上,自娘親過世後,他再不把生死介懷於心。在這生無可戀,完全沒有希望的亂世,死亡只是苦難的結束。一切隨心之所指去做,直至終結的來臨。 月色溫柔地從破窗濺進來,他不由記起當他還是孩童時的一個情景,在平原的帳幕裡,天上明月又大又圓,秀美的娘親坐在帳外一塊地氈上為他造新衣,哼著草原的兒歌,哄帳內的他入睡。 娘親柔美深情的歌聲,此刻似仍縈繞耳際,他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湧滿眼眶。自死後,他從沒有哭過,今晚被乞伏國仁勾起心事,兼觸景生情,再無法壓抑密藏心的悲苦。 他懂事之後,娘一直強顏歡笑,卻從沒有真正快樂過。她的愛全貫注在他身上,而他還不住因頑皮而惹她不快,現在已是後悔莫及,無法補贖。 他從來沒有從娘親過世的打擊中回復過來,日月麗天也不管用。 第八 章蛇蠍美人 縱然見到的是那太平妖道,仍未致可令劉裕有此反應,皆因映入眼簾的竟是位千嬌百媚的妙齡女子,一個絕不應在此時此地出現的俏麗佳人。 她從黑暗的後門走進火把光映照下的空間,有種詭異莫名的感覺,劉裕雖為她的嬌艷震懾,卻感到她突如其來的出現非常邪門,暗中提高警戒。 美女上身穿的是素綠色燕尾形衣裾疊折相交、綴有飄帶的褂衣,下為白色的綾羅誇裙,腰纏博帶,這身裝扮,理該出現在建康都城內某豪門之家,與此地的氣氛環境絕不配合,可是她的神態是如此間適自然,又把一切不合理的變成合理。 有如緞錦般纖柔的烏黑秀髮一疋布地垂在背上,自由而寫意,白嫩似玉的肌膚和淡雅的裝束相得益彰下,更突出她如花似玉的容顏,尤為動人的是那對似會說話的眼睛帶著一種仿似對世事一無所知、天真爛漫的神采,令她純美得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蓮花。 她像看不到劉裕般,倏忽間來到窗子的另一邊,往外窺探,輕輕道:「中黃太乙!」 她的聲音舒服而清脆,充滿音樂的動聽感覺,剔透晶瑩,如她的美貌般大有懾魄勾魂的異力。 劉裕心中猛然想起一個人來,暗吃一驚,搖頭道:「我只是個路過的荒人。」 在北府兵中,他一宜負責探查的工作,對南北的情況非常熟悉,所以早先認出偷襲胡彬的刺客與孫思有關,這女子一句盤問的暗語,令他聯想到在北方橫行一時,行事心狠手辣的一位女子,登時曉得自己正不幸地陷進極大的危險裡,動輒有喪命之虞。 中黃太乙是漢末時黃巾賊信奉的神,黃巾賊有兩大系統,分別為張角創立的太平道和張陵的天師道。黃巾賊覆滅後,兩系道門流傳下來,分裂成多個派系,孫思是道教在南方的宗師級人物,以太平道的繼承者自居,號稱集太平道和天師道兩系之大成。 在北方,則以供奉自稱太清玄元天師道創道宗師張陵為始祖的太乙教最興盛,其教主江陵虛以太清元功名著黃河流域,與孫思因爭奪繼承大統的名位而勢如水火,互不相容。 獨立於兩大道統之外的有個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名安世清,外號「丹王」,專事煉丹之術,稱自己為道家而非道教,視太平和天師兩道為愚民的異端,超然於兩派之外。他的人品和行事如何,知者不多,因他居無定所,經常往來於名山大川之間,尋找煉丹的福地。他之所以聲名大噪,皆因江陵虛和孫思均欲從他處得到某種道教寶物,分別派出兩批高手入山尋安世清,卻給他打得鍛羽而回,死的固是橫屍當場,傷的回來後最終亦告不治,此兩役轟動南北朝野,自此江陵虛和孫思再不敢動他的念頭。 當事情逐漸淡靜下來之際,北方忽然出現一位自稱安世清之女的美麗少女安玉晴,連挑太乙教三個道壇,惹得太乙教徒群起追殺,她卻失去蹤影,而眼前此女,肯定是她無疑。 劉裕同時明白過來,那高明得可怕的太平妖道非是刻意刺殺胡彬,只是在趕來汝陰途上,湊上機會隨意之作,觀之安玉晴探問自己是否太乙教的人,可知必有關於道教的大事在這裡發生,引得太平道人、安玉晴等紛紛趕到這座已成廢墟的城池來。 劉裕此時想到的,是待秦軍過後,立即遠離。 就在此時,他的手生出感應,右手倏探,把從安玉晴香袖內射出的暗器捏個正著,指尖觸處鋒利無比,醒悟到是一枚鐵疾藜,早被刺破指尖,一股酸麻不舒服的難受感覺,立即沿指掌往小臂蔓延,顯然是淬了劇毒。 安玉晴或許因他竟能及時捏著她以獨門手法發出,不動聲息近乎無影無形的暗器,首次正眼往他瞧來,像沒有作過任何事般,訝道:「竟然有兩下子,真想不到。」 劉裕心中大怒,暗忖老子不去惹你,你竟敢來犯我,還根本不拿自己的性命當作一回事,擺明是個雖貌似天仙,其實是視人命如草芥的妖女,不會比那太乎妖道好得多少。不過此時驅毒要緊,遂暫不與她作計較,只冷哼一聲以應之,提起功法,把侵體的劇毒送回手捏的凶器處,必要時還可物歸原主。 他更不由感激老天爺,謝他賜自己如此靈異的一對手。他劉裕十六歲從軍,追隨劉牢之的左右手之一副參軍孫無終,被他挑中加以特別訓練作親兵,不到兩年他無論武功心法,均超越號稱北府十傑之一的孫無終,使孫無終對他另眼相看,提拔他作府司馬,專責深入敵境的探哨任務。 孫無終是眼光獨到的人,對他的品評是有一對神奇的手,不但對各類技藝一學便曉,還有異乎尋常的敏銳和觸感,令他超出同擠,成為北府兵的新星。 眼前當務之急,是在秦軍離去前清除體內毒素,否則在沒有顧忌下,這個妖女說不定會對自己痛下殺手。 安玉晴淡然自若道:「沒法說話吧?你中的毒是我爹從煉丹過程裡提煉出來的九種丹毒之一,見血封喉,你今次死定哩,卻不要怪人家,死後也勿要尋人家算賬,怪只好怪你自己時辰八字生得不好,在這裡礙手礙腳的。」 劉裕為之氣結,也是心中奇怪,為何她把毒素說得這麼玄之又玄的厲害,自己卻清清楚楚可輕易把毒素排出指外。 「滴」! 鮮血從蒺藜淌下,落往地板上。 安玉晴目光下投,神情平靜,忽然間她手裡已多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芒光一閃,往劉裕頸側畫過來。 秦軍的隊尾剛好離開窗外的一截街道。 燕飛竄屋過捨,從後排的破院躍落民居,移到面街的店舖,從破窗往外看,苻秦的部隊剛好離開,斜對面街道另一邊的鋪子內芒光一閃,顯然是兵刃的反映,心中大奇。不過雖是一街之隔,卻等若萬水千山,在秦軍離城前,他實無法到對街一看究竟。 啼聲逐漸遠去,忽然後面西北方的後排房子傳來微僅可間的慘哼,不禁心中懍然,全神戒備。 他清楚感覺到今晚的汝陰廢城,並非像它表面般平靜,而是危機四伏。 安玉晴的匕首往劉裕畫過來,劉裕捏著的毒蒺藜已以指尖巧動彈出,電射對方動人的小蠻腰,位置角度刁鑽巧妙,若妖女原式不變,由於距離太近,肯定中招,同時人往後移,動作行雲流水,乾淨利落。 安玉晴匕首改向,往下點去,正中向她激射的毒蒺藜,暗器應手墮往地上,只發出「波」的一聲勁氣接觸的微響,可見其用勁的巧妙精到。 劉裕自問無法做到,心中一動,猜到她是怕給人聽到,致行藏暴露,對像有可能是秦軍,但更大可能是如太平妖道或太乙教的人。想到這裡,已有計策,當身子快要挨貼牆壁,倏然立定,厚背刀離鞘而出,遙指美麗如仙的對手,登時森森刀氣,立時把她籠罩緊鎖,劉裕心中湧出強大的信心,不理對方如何了得,他也有把握掣敵死命,且不會理會她是如何美艷動人。 安玉晴果然沒有乘勢進擊,俏立不動,護體真氣自然而然抵消了他侵迫的刀氣,一對似是含情脈脈的美眸露出驚異的神色,上上下下對他打量,一副要對他重新估計的神態。櫻唇輕吐道:「不打了!你這人呀!竟然不怕丹毒。」 劉裕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她不怪自己施毒手,還來怪自己沒有中毒,此時啼聲已遠,他更堅定對手怕暴露行藏的猜測,那還不有風駛盡帆,壓低聲音道:「給我收起匕首。」 安玉晴甜甜一笑,神情天真的翻開一雙纖長雪白的玉掌,撒嬌的道:「不見了!」果然匕首已不知給她藏到那裡去,頗為神乎其技。 劉裕知她隨時可以再出匕首,偏又莫奈她何,事實上他也如她般不願被人發覺,以免惹來不必要的煩惱,怕誤了正事。微笑道:「我又改變主意哩!決意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把你殺死!」 安玉晴那對會說話的眼睛先閃過不屑的神色,接著換過蹙眉不依的表情,沒好氣道:「你這人是怎麼攪的,人家都投降了,你還要喊打喊殺。說真的,人家見你身手高明,忽然生出愛慕之心,還要打嗎?」 劉裕雖明知她說的沒有一句是真話,可是如此一位千嬌百媚的女子,以她動人的聲線嬌姿,向自己說出愛慕之詞,刀氣立即減弱三分,苦笑搖頭,還刀鞘內,道:「我要走哩!」 安玉晴移往窗旁,招手道:「到那裡去呢?點子快來了,陪人家在這裡看熱鬧不是要好玩嗎?」 劉裕功聚雙耳,蹄聲在城外官道隱隱傳來,心忖若現在立即離開,說不定會碰上秦軍殿後的人馬,較聰明的方法是遠離此妖女,到北牆暗察形勢,再決定行止。可是想是這麼想,一對腳如像生了根般不願意立即舉步,還發覺自己移往原先的位置,學她般往長街窺視。 倏地醒悟過來,此妖女雖毒如蛇竭,反覆難靠,偏是對他生出強大的吸引力!立時大有玩火那種危險刺激的感覺。不由往她瞧去,在囃g的月照下,她神情專注,側臉的輪廓線條精雕細琢,無懈可擊,肌膚柔滑細嫩,充盈芳華正茂的健康生機,秀長的粉項天鵝般從衣襟內探出來,令人禁不住聯想往與此相連的動人玉體,那必是人間極品。 安玉晴往他瞧來,劉裕心中有鬼,尷尬的移開目光,前者「噗哧」輕笑道:「死色鬼! 想用眼睛佔人便宜嗎?」 劉裕聽得心都癢起來,更知她的蓄意挑逗自己是暗藏歹心,正要說話,破風聲在長街上空傳來。 燕飛隱隱感到多了位鄰居,此人在後方某所房子殺人後,靜悄悄潛進隔鄰的鋪子,給他從衣衫拂動的微響察覺行藏。此人大有可能是乞伏國仁?又成其他人?但肯定是高手。換過正追殺他的不是乞伏國仁,他會立即離開,可是只要想到天眼或許正在廢墟上方盤旋偵視,還是躲在有瓦片遮頭的地方穩妥些兒。 對面的屋子一片漆黑,再沒有任何動靜,月色溫柔地灑遍長街,卻是靜如鬼域。若有陰魂不散這一回事,可以肯定以千計的鬼魂正在此刻在廢墟內飄浮,為自己的死亡悲泣感歎,又或大惑不解自己會成為野鬼? 燕飛的心神轉到拓跋圭身上,拓跋哇並沒有低估苻融,問題在沒有把荷融的反應計算在內。正確點說是因拓跋圭臨急出手救他,致暴露行藏,只看乞伏國仁輕易猜到自己是刺殺慕容文的人,可知乞伏國仁心內早曉得救他的人是拓跋圭,因為慕容文和拓跋族的深仇是人皆知道的事。 苻融把城外的秦軍調入城內,令他感到自己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不但拓跋圭陷進極大的危險裡,與他暗裡有關係的鮮卑幫亦大禍臨頭。苻融若擒下拓跋圭,說不定會留他一命,好迫問他族人藏身的秘密巢穴,若他及時趕回去,說不定可盡點人事,頂多賠上一命又如何? 想到這裡,狠下決心,不理天眼是否在天上監視,決意立即全速趕返邊荒集。 就在此時,衣袂聲響,眼前影動,街上已多出一個人來。 在街心出現是個身穿白色道袍的大胖子,道袍前後繡上紅黑代表陰陽的太極,紅中有黑點,黑中有紅點,代表的是陽中陰和陰中陽,非常搶眼奪目。 他並不算矮,可是因其肥胖的體態,脹臌臌的大肚子,勉強方可扣得上的鈕子,怎看也似比別人矮上一截。 他的頭髮在頂上扎個大髻,覆以道冠,看來乾乾淨淨,長相也不惹厭,臉上還掛著似要隨時開人玩笑的和善表情,看來有點滑稽,只有他藏在細眼內精芒閃閃略帶紫芒的雙睛,方使眼力高明的人看出他不是好惹易與的。 胖道人滴溜溜的轉了一個身,哈哈笑道:「安全哩!奉善在此候教。」 劉裕正凝神窺看奉善胖道的動靜,耳鼓內響起安玉晴蓄意壓低而又充滿音樂惑的好聽聲音道:「奉善妖道是得太乙教主江陵虛真傳的得意門徒,不要看他滿臉笑容,他愈笑得厲害,愈想殺人。哼!真恨不得一刀宰掉他。」 劉裕心中奇怪,適才她還一心取自己小命,現在卻如深交好友般為他解說情況,忽然醒悟過來,她是怕自己開溜,而她卻因不敢驚動奉善而無法出手,所以故意說這番話,都是為留下自己。 再想深一層,她剛才要動手殺自己,理由或許如那太平妖道同出一轍,是要殺盡附近活口,以免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外洩。而更有可能是此女在利用他,而他則可在某種情況下變得有利用的價值。 劉裕才智過人,只從她的一番造作,推斷出這麼多事來,確是了不起。 劉裕心中暗笑,故意道:「我對這些沒有興趣,都是走為上著。」 安玉晴果然中計,連忙道:「你不想知道他為甚麼要到這裡來嗎?」 劉裕聳肩道:「知道又如何?對我有何好處?」 安玉晴氣鼓鼓道:「若不是見你身手不錯,我早一腳踢你落黃泉,怎會沒有好處,還大大有好處哩!」 奉善道人一副悠閒模樣立在街上,似可如此般等待下去,直至地老天荒。 劉裕目光往令他直到此刻仍驚艷不已的俏臉投去,道:「說吧!我是沒有多大耐性的。」 安玉晴狠狠瞪他一眼,道:「三年前太乙教主江陵虛和太平教主孫思,嘿!你究竟知不知道他們是誰?」 劉裕笑嘻嘻道:「說吧!我的安大小姐。」 安玉晴微一錯愕,為他叫出自己的姓氏心中一亂,接著白他一眼,笑罵道:「你這死鬼,算你造化啦!」 奉善的聲音又在街上響起道:「奉善應約而來,若道兄還不肯現身,奉善只好回去向太尊覆命。」 劉裕被引得往外瞧去,此時他已猜到奉善口中的道兄正是那太平妖道,禁不住生出坐山觀虎鬥的心情。 安玉晴的嬌聲又傳進耳內,道:「細節不說哩,他們兩人為爭奪一塊有關兩粒仙丹的寶玉圖,惡鬥一場,結果必是兩敗俱傷,誰也奈何不了誰。只好各返南北養傷,約定三年後派出同門再作決戰,以決定丹玉圖誰屬。假如你助我得到丹玉圖,人家分一粒仙丹給你如何?」 劉裕幾可肯定仙丹即使有也只得一粒,只不過她故意說有兩粒來誆他,而他更不相信甚麼仙丹靈藥,否則煉丹出來的人那會不第一時間吃掉。 正心中好笑,風聲驟響,四道人影分由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從屋頂投往奉善道人,刀劍齊施。 第九 章太平玉珮 奉善道人哈哈一笑,全身道袍鼓脹,還有餘暇道:「人說先禮後兵,你們卻是先兵後禮,有趣有趣。」說到最後一句,忽然騰身而起。 攻擊者全體一式夜行衣,並以布罩掩了面貌,一刀三劍,分取奉善背心、胸口、頭顱和雙腳,隱含陣法的味道,顯然合作有素,把目標的進退之路完全封死,即使奉善往上騰躍,仍難逃他們刀劍而成的天羅地網。果然隨著奉善的騰升,四人招式依勢變化,改攻奉善頭頂、小腹、背心、胸口四大要害。 劉裕見四名偷襲者人人功力十足,甫上場即施殺手,心想換了自己是奉善,也窮於應付。 安玉晴卻不屑道:「沒用的傢伙!」 話猶未已,勝負已分。 就在三劍一刀眼看著體的剎那,奉善的道袍倏地塌縮下去,變得緊貼全身,愈顯他胖鼓鼓的體型,接著袍服再次暴張,氣動激響,竟純憑道袍一縮一張生出的反震力,震得三名偷襲者連人帶劍拋跌開去,顯示此胖道人的氣功已臻登峰造極的驚人境界。 劉裕暗忖以奉善的功力推之,真不曉得他的師傅江凌虛的武功高明至何等程度。 「呀」! 慘叫聲來自從上方揮刀下劈奉善頭頂的蒙面人,奉善施展出精微手法,劈手奪過他的刀,同時雙腳上踢,先後命中硬被他扯下來的敵人胸腹處,然後一個觔斗,安然落往地面,肥胖的軀體展示出驚人的靈活。 那人七孔流血,應腳拋飛,立斃當常 另一聲慘哼來自被奉善震退的其中一名劍手,他被奉善震得血氣翻騰,眼冒金星,兼聽得同伴臨死的慘呼,自知遠非奉善對手,已萌生退意,正要借勢遠退,忽然發覺竟不由自生地以肩背撞人另一人懷內,魂飛魄散之時,頭頂一陣劇痛,按著眼前一黑,勉強嚥下最後一口氣,頹然倒斃。 另一邊的燕飛也看得頭皮發麻,奉善固是功力高強,手段狠辣,但比之他不遑多讓的是由隔鄰鋪子閃出來的枯高灰袍道人,以迅如鬼魅的身法先一步趕到其中一名往街北退走的偷襲者身後,便生生殘忍地抓斃那人,爪勁之厲害,更是駭人聽聞。 奉善大笑道:「盧道兄你好!」倏地立馬躬身,隔空一拳往退往長街東端離他過丈的另一敵人轟去,那人被拳勁擊個正著,鮮血狂噴,仰身倒跌,永遠再不能以自己的力量爬起來。 「蓬」! 那被奉善連踢兩腳的人,此時方重重掉在地上,可知連串交手,速度的快疾程度。 「呀」! 另一聲慘呼響起來,餘下的一人被枯高道人追上,兩個照面已給他抓破頭顱,就此了結。 奉善仍立原處,拍拍手掌像要除去手沾的血腥氣,又似若干了微不足道的事般,雙目精光閃閃往離他不到兩丈的枯高灰袍道人瞧去,嘻嘻笑道:「我還以為道兄爽約,不知多麼失望呢。」 暗裡的劉裕正用神打量曾偷襲胡彬的灰袍道人,只見他瘦高得有如一根曬衣服的竹竿,輕飄飄的似沒有半點重量,臉容枯槁蠟黃,以黃巾扎髻,雙目細而長,配合精芒電射的眸神,令他一對眼睛像兩把利刃,確使人望之心寒。 安玉晴清甜的聲音又快又輕的傳入他耳內道:「此人叫盧循,是天師孫思的妹夫,先世是范陽世族,待會當他們鬥個兩敗俱傷,我們的機會便來哩!」 劉裕目光掃過橫死街上的四名好手,皺眉道:「他們是甚麼人?」 安玉晴不耐煩的道:「只是些黃巾賊的餘孽,理他們幹嗎?」 盧循陰惻惻的笑聲在外面響起,把兩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只聽他道:「奉善道兄勿要見怪本人遲來之罪,照理今夜之約,除師尊外,只有你知我知,偏是有人把消息洩漏出去,惹得些叛徒生出覬覦之心,本人遂花點時間先行清洗,此事確奇哉怪也。」 奉善乾笑一聲,不徐不疾的油然答道:「他們偷襲的目標是我而不是道兄,天下間豈有人故意惹人來對付自己的道理?唉!人的年紀愈大,理該愈好耐性,我卻偏偏相反,你把東西帶來了嗎?」 盧循仰起他那張窄長的臉孔,望往上空,道:「這頭畜牲不但在夜晚出動,還不住在我們頭頂盤旋,道兒是否覺得邪門呢?」 另一邊的燕飛登時暗罵一聲,曉得乞伏國仁不但復原,還尋到汝陰來。 奉善也仰首觀天,點頭道:「看來不會是甚麼吉兆,今晚真不巧,剛碰著胡兵南犯,我們是否該另擇地方,約期再戰?」 盧循搖頭道:「道兄的耐性該比本人好得多。此事既須解決,當然宜速不宜遲,就讓我們在今晚分出勝負,以決定《太平洞極經》該歸你們太乙教,還是我們太平道?」 劉裕聽得往安玉睛瞪過去,後者肩膊微聳,以束音成線的方法毫無愧色的道:「洞極經內有煉丹之法,煉兩顆出來,不是可以一人一顆嗎?」 劉裕為之氣結,舉步正欲離開,事實上他的確生出遠離險地之心,既因此兩人的妖功高強,難以應付,更因天空的扁毛畜牲令他生出警惕,加上此女立心不良,上策當然是先潛往別的房舍,再看情況趁天亮前借黑離開此是非之地。 安玉晴黛眉輕蹙道:「不要走!否則奴家會使法子令他們聯手來對付你,那時你可吃不完兜著走呢。」 劉裕恨得她入心入肺,一時間卻拿她沒有法子,只好乖乖的留在原處。 奉善的聲音在外邊道:「道兄既然雅興不減,奉善當然奉陪到底,不知道兄有否依約把寶貝帶來呢?」 盧循答道:「道門中人最講信誓,看!」從懷裡掏出一方半隻手掌般大呈半圓拱型的雪白古玉,在月色下閃耀著冰寒玉白中帶點粉紅的采光,只是寶玉本身,已屬極品,最奇怪是下方是鋸齒狀的凹凸痕,單是要把古玉琢磨成這樣子,肯定須花很多工夫。 奉善雙目立即射出渴想貪婪的神色,遙盯著盧循手上的寶玉,似欲瞧清楚玉上細緻幼密的紋理,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古玉反光的本質令紋理若現若隱,且距離著實遠了些兒。 安玉晴也目不轉睛的看著盧循高舉的古玉,劉裕隱隱感到盧循這類喜怒不形於色、城府深沉的人忽然變得這般爽脆,大不合常理,但一時間仍猜不到他的下著。 盧循從容道:「禮尚往來,奉道兄是明白人,該曉得如何做吧?」 奉善乾咳雨聲,點頭道:「這個當然,奉善有個提議,我們可分別把太平玉珮放在後方地上,然後動手較量,勝者便可攜寶離開,道兄意下如何?」邊說邊掏出另一方圓拱型的寶玉,式樣與盧循手持的完全相同,其鋸齒狀的兩排缺口,若與盧循的寶玉接合,剛好接成一片手掌般大的玉環,中間有個寸許鏤空的小圓孔。 盧循陰側惻笑道:「何用多此一舉,我索性把手中古玉交出道兄保管,然後再憑本領從道兄屍身上把玉珮取回來,不是更有趣和刺激嗎?」 說罷不理奉善是否反對,持玉的手一揮,寶玉化成白芒,疾往奉善面門射去,只聽其破風之聲,便知寶玉貫滿真氣,勁道十足。 此一著大出旁窺的三人料外,奉善更是大吃一驚,雖明知盧循不安好心,卻又不能任寶玉摔成碎粉,且存有僥倖之心,因為只要拿得寶玉,便可溜之夭夭,大功告成。 奉善也是狡計多端的人,見盧循隨玉撲來,知道若伸出另一空著的手去接,那變成雙手均拿著易碎的珍寶,等若雙手被縛,恐怕一個照面便要了賬,但情況與時間又不容許把手中的寶玉先收入懷內去,人急智生下,陰柔之勁注入手中寶玉裡,竟迎著照面飛來的另半邊寶玉撞去,另一手握成拳頭,照著疾掠攻來的盧循隔空一拳轟去,只要阻得對手片刻,他便可爭取時間收得完整的太平寶玉,那時要打要溜,任他選擇。 眼看兩玉相擊,同化碎粉,豈知奉善使出一下精微的手法,不但化去盧循的勁力,還把兩玉接駁起來,發出「得」聲脆響,四足鋸齒接口接合鎖緊,變成一個完美的玉環,用勁之巧,角度拿捏的精準,教人歎為觀止。只可惜旁觀的燕飛、劉裕和安玉晴,均清楚奉善的災難就在此刻開始。 兩人武功相差不遠,否則盧循不用行此險著,現在奉善大半的心神功力均分出來去接收另一半賈玉,兼且剩下一隻手應付敵人,優劣之勢,不言可知。 果然盧循一聲長笑道:「道兄中計哩!」竟在拳勁及體的一刻,一個旋身,化去對方大部份拳勁,速度不減反增,硬要撞人奉善懷裡去。 奉善大吃一驚,全身道袍像先前般再次鼓脹起來,豈知盧循已騰身而起,來到他頭頂上。 奉善不但了得,也完全不顧身份,竟然往橫滾開,大圓球般從街心滾過東面的行人道去。雖避過頭爆而止的臨頭大禍,亦陷進更大的危機中,而到此刻他仍末有空隙收起重合為一的太平寶玉。 盧循一個大側翻,眨眼間追上奉善,奉善的雙腳不知如何竟從下往上疾撐,分取盧循的小腹和胯下。 盧循低叱道:「找死!」雙掌下按,拍在奉善左右腳尖處。一個是全力施為,一個是勉強反擊,高下立判。奉善張口噴出漫空血花,被掌勁沖得加速滾動,盧循正要追去,了結他的生命,奉善終作出最不情願卻又是最正確的選擇,猛力一揚,手上完整的太平寶玉脫手而去,直射往長街的高空中。 盧循那還猶豫,一聲「多謝道兄」,煞止衝勢,倒射而回,沿街往空中快速上升的太平寶玉追去。 一聲嬌叱,靜候多時的安玉晴早穿窗而出,像一隻輕盈的美麗雀兒般,衣袂飄飄的趕在盧循前頭,沖空追去。 奉善受創頗重,「砰」的一聲撞破鋪門,滾入劉裕隔鄰第三間店舖裡去。 劉裕並沒有攔阻安玉晴,在他的立場來說,孫恩和盧循的太平教,隱為南晉的心腹大患,若太平教依照寶玉上的圖像,尋得那甚麼《太平洞極經》,誰都不曉得會有!甚麼後果,故落入安玉晴手上,怎也較為妥點。何況盧循必不肯放過安玉晴,那他便可以施施然離開。 太平寶玉此時升至頂點,正從十多丈的高空回落,而安玉晴離它只餘五丈許的距離,盧循則仍在七、八文外,眼白白的瞧著安玉晴勢可捷足先登,氣得雙目差點噴火。 就在這緊張時刻,一道白光,從另一邊街的鋪子閃電射出,直擊寶玉,後發先至,肯定可準確無誤地命中寶玉,把它擊成碎粉,此著太出人意表,突然其來,沒有人會想到有此突變。 出手的人當然是燕飛,他像劉裕般對甚麼《太平洞極經》完全摸不著頭腦,且對盧循沒有劉裕般深悉他的底細,可是眼看奉善、盧循兩人的作風行事,充滿邪惡的味道,想到若這種人得到寶經,肯定不會是好事,他一向憑心中感覺行事,遂擲出匕首,好把玉環擊碎,來個一了百了。 劉裕此時方知對面屋內藏人,雖未知對方是誰,也大概猜到出手者的心意,因為他正在心中叫好。 安玉晴眼看太平寶玉快要被擊中,俏臉現出憤怒的神色,香袖揚起,袖內匕首脫手射出,迎往燕飛的匕首,因凌空運勁的關係,她再不能保持斜上的升勢,往下落去。 「噹」! 匕首交擊,互相激飛開去,投在地面。 盧循暗叫一聲天助我也,雙腳用力,斜掠而去,幾可肯定可趕在安玉晴前把寶玉搶到手。豈知左方驀地劍光大盛,燕飛穿窗而出,不理寶玉,只向他全力攔截。 劉裕見到燕飛,立即把他認出來,他曾多次進入邊荒集,當然曉得燕飛是何方神聖,每趙高彥偕他到第一樓,燕飛都坐在平台的椅子喝悶酒,在高彥介紹下,他們點過頭打過招呼,卻沒有交談,皆因燕飛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此刻忽然見到燕飛,不由心中大喜,不但將可從他處弄清楚邊荒集的情況,且或可通過他聯絡上高彥,那對於完成任務,有百利而無一害。 想念及此,那還猶豫,亦穿窗而出,心忖只要快過安玉晴,就可先一步毀掉寶玉,完成燕飛的心願。 「蓬蓬」之聲連串而急促的響起,急怒攻心的盧循施盡渾身本領,袖爪兼施,可是在力戰之後,又受了傷,便被燕飛迫得往下落去,坐看劉裕趕往寶玉落點。 燕飛見橫裡殺出個人來,雖不記得他姓甚名誰,亦不曉得他的真正身份,仍認得是與高彥有來往交易的南人,從空中見他掣出長刀,往天空落下來的寶玉劃去,大喜叫道:「幹得好!」 劉裕長笑應道:「奸邪爭奪之物,人人得而毀之,燕兄你好!」 眼看長刀要擊中寶玉,此時安玉晴一對纖足剛接觸地面,尚未及運氣發力,劉裕已在五丈開外進行毀玉壯舉,尖叫道:「不要!」 在三人六目注視下,忽然一團紅影飛臨劉裕上方,袍袖射出長達丈許該是取自腰間的圍帶,先一步捲上寶玉,令劉裕的長刀畫了個空。 乞伏國仁。 燕飛足尖點地,喜出望外的盧循和安玉晴再沒有理會他的興趣,一後一先從地上掠起往乞伏國仁殺去。 劉裕撲過了頭,帶子正在他後方回收,一怒下彈起旋身,刀子隨勢畫出,掃在布帶處,布帶應刀斷開,他立即飛起貫足勁力的一腳,正中寶玉,本估量寶玉會應腳粉碎,豈知古玉堅硬得異乎常玉,竟然絲毫無損,只被他踢得激飛天際,改往燕飛的方向投過去。 安玉晴和盧循那估得到有此變化,乞伏國仁則由上方落下來,他在旁暗觀已有一段時間,知道此三人均非易與之輩,一個翻騰避開劉裕,拋掉布帶,兩袖拂出,攻向凌空而至來勢洶洶的的安玉晴和盧循。 燕飛躍往空中,出乎劉裕意料之外地並沒有辣手毀玉,而是一手拿個正著,高呼.「兄弟!扯呼!」 不用他招呼劉裕也不會放過他,忙移離戰團,追著往西面房舍飛掠的燕飛去了。 乞伏國仁、盧循和安玉晴三人已戰作一團,你攻我,我攻你,殺得敵我難分,卻沒有人能分身去追趕兩人。 第十 章患難真情 燕飛和劉裕一先一後,竄入密林,均感力竭。前者躍上一棵高樹之顛,後者則倚樹別身回望,掃視密林外廣闊的曠野,汝陰城變成東南方一個小黑點。 燕飛回到他身旁,低聲道:「那頭獵鷹沒有跟來。」 劉裕道:「它的名字是否叫天眼?」 燕飛訝道:「兄台識見不凡,確是天眼。」 劉裕笑道:「我認得乞伏國仁的紅披風,何況他形相怪異。燕兄大概忘記了我叫劉裕。」 燕飛歉然道:「劉兄勿要見怪,我喝醉時不會記牢任何事。劉兄確是有膽色的人,明知遇上的是乞伏國仁,仍毫不畏怯的揮刀斷帶。」 劉裕坦然道:「我從來不懼怕任何人,只是不明白燕兄為何不立即毀掉妖玉?」 燕飛掏出寶玉,遞給劉裕,淡淡道:「我是以之擾敵,教乞伏國仁礙手礙腳。現在此玉作用已失,便交由劉兄處置。」 劉裕接過寶玉,借點月色,功聚雙目凝神細察玉上紋理,道:「如此說乞伏國仁目的並非奪玉,正是衝著燕兄而來,卻適逢其會,不知燕兄和苻堅有何瓜葛?」 燕飛道:「此事一言難盡,劉兄又是因何事來汝陰?那女子不是和劉兄一道的嗎?」 劉裕明白燕飛不願答他,自己何嘗不是有口難言,苦笑道:「小弟也是一言難荊那妖女叫安玉晴,是在城內碰上的,還想殺我。真奇怪,憑玉上的山水地理圖,縱使認出是某處名山勝景,卻沒有標示藏經的位置,得之何用?」說罷把寶玉送到燕飛眼下。 燕飛本全無興趣,禮貌上卻不得不用心細看,同意道:「確是奇怪。」 劉裕收起寶玉,道:「此玉或許尚有利用的價值,燕兄該是從邊荒集來的吧?知否高彥的情況?」 燕飛對這位智勇雙全的初交朋友頗有好感,不忍瞞他,道:「你若立即趕往壽陽,或許他仍在那裡。至不濟亦可以從胡彬處得悉他去向,你和胡彬該是同僚吧!」 劉裕一陣失望,沒有正面回答燕飛,頹然道:「那我只好自己去碰運氣。邊荒集的情況如何?」 燕飛早猜到他的目的地是邊荒集,微笑道:「劉兄勿笑我交淺言深,苻融的先鋒軍已進駐邊荒集,封鎖所有進出之路,以迎接苻堅的大軍,你這麼到邊荒集去,與送死沒有任何分別。不過若劉兄可以坦白的告訴我所為何事,我或有辦法幫上你一把忙。」 劉裕暗歎一口氣,他雖與燕飛一見投緣,只看他明知乞伏國仁窺伺在旁,仍不顧己身安危的出手毀玉,以免妖人得逞,可知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問題在事關重大,倘若洩漏出他是去找朱序,又傳入苻堅耳內,便一切休提。苦笑道:「小弟奉有嚴令,請燕兄見諒。」 燕飛洒然道:「劉兄既有難言之隱,我便不再追問,趁現在尚未天明,我還要趕上一程,我們就在此分手如何?希望異日再有相見之時。」 劉裕探出雙手,與他緊握在一起,誠懇地道:「燕兄沒有見怪,劉裕非常感激。我對燕兄是一見傾心,若我還有命在,燕兄又路過廣陵,可到孫無終的將軍府來找我,小弟必盡地主之誼。」他這般說,等若間接承認自己是北府兵的人。 燕飛聽得孫無終之名,心中一動,正要說話,異變忽起。 開始之時,兩人仍是如在夢中,弄不清楚是甚麼一回事,他們所處密林邊緣區方圓三丈許的地方,枝葉竟搖晃起來,卻又感覺不到從原野刮進林內的西北風有加劇的情況。 按著呼嘯聲似乎從四面八方響起,先是耳僅微聞,剎那後已變成充斥林內的激響,塞滿兩人耳鼓,周圍滿佈氣勁,形成無數巴掌般大的急旋,利刃般刮割兩人,就像忽然陷身一個強烈風暴之中,差點立足不穩,能勉強立定已是了得。 燕飛感到整個天地暗黑下來,自然的光線當然不會改變,明月依舊,只是他的護體真氣被襲體氣旋迅速消耗,功力削減,致生視力大不如前的現象。而直到此刻,他仍不知道來襲者的位置,只曉得此人武功之高,不但前所未見,聞所未聞,且是他從未夢想過的。 「鏘」! 劉裕掣出厚背刀,在燕飛迷糊的視野裡左搖右擺,比他更吃不消,應付得更吃力。 倏地兩束如有實質、有無可抗禦之威的氣柱,分別直搗兩人背心,若給擊實,保證五臟六俯均要破裂,他們的護體真氣,起不了絲毫保護的作用。 燕飛純憑感覺,曉得劉裕因無法躲避,被迫揮刀迎劈氣柱,而來襲者的氣功,不但勝過兩人,且是全力施為,劉裕則是在勢窮力蹙下倉皇應戰,後果可以想見。 燕飛一聲長嘯,蝶戀花出鞘,日月麗天大法全力展開,先以陰月之勁硬擋對方的氣旋,接著月勁轉為日氣,劍尖發出嗤嗤破風之聲,閃到兩道氣柱間的隙位,逆氣流一劍往來人攻去。 劉裕此時貫滿全身真勁的一刀已命中氣柱的鋒銳,忽覺對方勁道收減數成,但已有如給千斤鐵錘重重擊中刀鋒,「嘩」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倒飛開去,到背脊不知撞上那棵樹的粗干,才氣血翻騰的滑坐樹根上,差點拿不住從不離手的厚背刀。 勁氣交擊聲在林木暗黑處連串密集的響起,劉裕在眼冒金星中,見到一個體格高大魁梧、臉帶猙獰可怕鬼面具的黑衣人,正兩袖飛揚,打得苦苦撐持的燕飛東竄西閃,左支右絀,險象橫生,動輒有命喪之虞。 劉裕知道是燕飛冒死抗敵,救回自己。否則自己就不是坐在這裡喘氣而是成了伏屍!心中一陣感動,倏地回復氣力,從懷內掏出寶玉,大喝道:「太平寶玉在此!」一揮手,用勁將寶玉擲出林外去。 那個魔王般可怕的高手一袖揮得燕飛打著轉跌往一旁,倏忽間已穿林而出,往寶玉追去,快逾鬼魅。 劉裕慌忙往燕飛撲過去,燕飛正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臉色蒼白如紙,唇角儘是血污。 忽然怒叱和打鬥聲從林外傳來,燕飛露出喜色,伸手搭上劉裕肩頭,道:「天助我也,是乞伏國仁來了,肯定他沒有命或沒有空來追我們。快走。」 兩人在密林內一條從兩座丘陵間流過的小河倒下來,離遇襲處足有十多里遠。 他們伏在河旁冰冷的濕土處,不住喘息。 劉裕忽然笑起來,又嗆出一口血,教人弄不清楚他是快樂還是痛苦。 燕飛本要詢問,竟然自己也笑起來,笑得非常辛苦,但也是無比的開心。 劉裕咳著道:「我說妖玉有利用價值時,尚未想過可用來救命,豈知還可以憑它要了乞伏國仁的老命,唉!他娘的!天下間竟有如此可怕的高手,看他不敢顯露真面目,照我猜他不是孫思便是江陵虛這兩個妖人。」 燕飛爬前兩步,把頭浸進清涼的河水裡,劉裕見他狀甚寫意,有樣學樣,也爬前把頭浸進河水去。 天色逐漸發白,這道小河在丘陵起伏的林木區蜿蜒而行,岸旁林木特別茂密,成為他們理想的避難所。 劉裕首先從水裡抬起頭來,任由水珠淌著流下臉頰,思索道:「那人又或許是安玉晴的老爹安世清,不過此一可能性較低,且看誰再會來追我們,便可推知那人是誰。」 燕飛盤膝坐起來,行氣運血,道:「劉兄傷勢如何?」 劉裕翻過身體,變成仰臥,瞧著林頂上的晴空,道:「只是疲倦,沒有甚麼大礙。還未有機會多謝燕兄的救命大恩。」 燕飛微笑道:「你救我,我救你,大家是患難相扶,你是否仍要到邊荒集去?」 劉裕油然道:「愈艱難的事,我愈覺得有樂趣,或者我是那種不甘蟄伏,愛尋找刺激的人,譬如現在我反感到生命從未試過如此般的有意義。」 燕飛點頭道:「你確是個很特別的人,先答我的問題好嗎?」 劉裕隱隱感到燕飛有話要說,經過剛才九死一生的激戰,兩人關係大是不同,頗有生死與共、並肩作戰的感覺。答道:「是的!我身負刺史大人重托,縱然要丟命,也只有這一條路走。」 燕飛淡淡道:「謝玄?」 劉裕坦然道:「命令確是由謝刺史親自發下來的。」 燕飛欣然道:「因何忽然變得這般坦白?」 劉裕往他瞧去,燕飛優美和充滿男性陽剛美的輪廓線條映入眼簾,最難得不但沒有江湖俗氣,更是文秀爽朗,使人樂意和他結交和信任他。輕鬆的道:「道理很簡單,若沒有你助我,我絕不可能完成使命,所以我終作出明智的選擇。」 燕飛目光往他投來,兩道眼神交擊,均感有會於心,再無先前的疑忌。 燕飛道:「實不相瞞,高彥到壽陽去,是為我約見謝玄,我本有辦法讓他贏此一仗,可惜現在又沒了把握。」 劉裕聽得猛地坐起來,肅容道:「願聞其詳。」 謝玄策馬立在廣陵城外,陪伴左右是他視為左右手的得力大將劉牢之和何謙,兩人均是一身革胄,益發顯得謝玄的儒巾布衣隨便寫意,風神俊秀,與別不同。 先鋒軍二萬人,在謝琰的率領下,往前線開去,目的地是淝水東岸的戰略要地八公山。 謝玄瞧著北府兒郎們雄赳赳在身前經過,心內思潮起伏。 自成立北府兵以來,他從未嘗過戰敗的苦果。而令他威名遠播,確立今天地位的一戰是發生在四年前,當時苻堅派兒子苻丕率兵七萬,大舉南侵,先攻佔襄陽,俘擄了刺史朱序,取得立足據點後,旋即派彭超圍攻彭城,令建康朝野震動。 在謝安獨排眾議下,那時經驗尚淺的他受命出戰,當時謝安只有兩句話,就是「虛張聲勢,聲東擊西」。於是他依足謝安之言,虛張聲勢似要攻打彭超輜重所在的留城,迫得彭超率軍回保,何謙則趁機收復彭城。彭超與另一軍會合後,以六萬餘人的兵力,再揮軍南下,包圍離廣陵只有百里的重鎮三阿,他立即從廣陵率軍西進掩襲,大破秦軍,又焚燒敵方戰艦糧船,斷其退路;攻打三阿的六萬秦軍差點全軍覆沒,可惜他們已失去襄陽,種下今日苻堅要親自傾師南侵之果。 今次苻秦大軍南來,與當年自不可同日而語,不但猛將精兵盡出,慕容垂和姚萇更是勇蓋當世的戰將,使他實沒有半分戰勝的把握。 不過他一向信任一手把他提掖的謝安,因他的看法從來沒有犯錯,只不知今次是否同樣靈光? 「砰」! 桓玄一掌拍在楠木桌上,立時現出個掌印,他昨晚一夜無眠,一人在內堂獨喝悶酒,心中充滿憤郁不平之氣。 桓沖責怪他的話似仍縈繞耳邊,他自問以任何一方面相比,他均在謝玄之上,偏是九品高手榜上謝玄佔去第一,他只能屈居第二;現今苻秦大軍南來,謝玄督師迎戰,他只能困守荊州。 愈想愈氣之時,手下頭號心腹謀士匡士謀的聲音在門外道:「士謀有要事須立即稟上。」 桓玄沉聲道:「若不是急事就不要來煩我。」 匡士謀放輕腳步,來到他身後,俯首低聲道:「大司馬不知是否憂心江淮形勢,見過南郡公後舊患復發,躺在床上沒法治事,看來情況不妙。」 大司馬就是桓沖,桓玄的封邑在南郡,故為南郡公。四年前襄陽之戰,桓沖中了秦人淬毒的流矢,自此不時復發,始終無法清除體內毒素,使他的健康每況愈下,兼且年事已高,不復當年之勇。 匡士謀一身文士裝束,身裁瘦削,一對眼賊溜溜的,最愛以心術計算人。 桓玄再喝一杯悶酒,漠不關心的道:「他死了最好,爹的威風都給他丟了。」 匡士謀大喜道:「就憑南郡公一句話,皇圖霸業必成。」 「噹」! 桓玄手中杯子掉在桌上,變成破片,駭然道:「你在說甚麼?」 匡士謀肅容道:「戰敗則傾宗,戰勝也覆族,此為南晉所有功高震主的重臣名將必然的結局。現在苻堅大軍南來,朝廷亂成一團,若大司馬有甚麼三長兩短,司馬曜別無選擇,必須讓南郡公繼承大司馬之位,以安撫荊州軍。此乃千載一時的機會,否則若讓此事發生在安定時期,司馬曜必會乘機削桓家的兵權。」 桓玄臉色轉白,道:「若苻堅得勝又如何?」 匡士謀道:「只要南郡公兵權在握,可順理成章自立為帝,號召南方軍民,趁苻堅陣腳未穩,以上游之利,順流掩擊,把苻堅逐退北方,大業可成。」 桓玄的臉色更蒼白了,凝望桌面酒杯的碎片,一字一字的道:「你是要我……」匡士謀忙道:「士謀怎敢要南郡公去幹甚麼,一切由南郡公作主,士謀只是盡臣子之責,不想南郡公坐失良機。」 桓玄默然不語,胸口卻不斷急劇起伏,顯示心內正作天人交戰。 匡士謀再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道:「只要南郡公裝作采望大司馬病情,然後吩咐下人把一劑療治養傷的聖藥讓大司馬服下,當可遂南郡公得天下的心願。」 桓玄往後軟靠椅背,似失去了一貫的力量,閉目呻吟道:「若他服藥身亡,我桓玄豈非成為不忠不義的人?」 匡士謀道:「南郡公放心,此藥服後三天始會發作,其作用只是令大司馬無法壓抑體內餘毒,包保神不知鬼不覺。唉!因士謀一向瞭解南郡公心事,所以費了一番工夫方張羅回來。」 桓玄沉聲道:「藥在那裡?」 匡士謀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盒,恭恭敬敬放在桌子上。 桓玄睜開雙目,盯著錦盒,問道:「此事尚有何人曉得?」 匡士謀自忖立下大功,眉花眼笑道:「士謀怎會如此疏忽,此事只有士謀一人曉得。」 桓玄點點頭,忽然反手一掌,拍在匡士謀胸口,骨折肉裂聲中,匡士謀應手遠跌,竟來不及發出死前的慘呼。 桓玄雙手捧起錦盒,珍而重之的納入懷內,若無其事地平靜的道:「現在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了。」 第十一章胸懷大志 燕飛從樹顛落下來,坐到劉裕身旁,挨著同一棵粗樹幹,半邊太陽已沒入穎水旁的山巒去,急趕三個時辰的路後,他們也應好好休息,何況今晚還要趕路,希望在天明前成功潛入邊荒集。 兩人專揀林木茂密處走,怕的當然是乞伏國仁並沒有如他們心願般命喪於那超級高手手上,繼續以天眼搜索他們行蹤。 劉裕取出乾糧,遞給燕飛分享,順口問道:「若拓跋圭能在集外約定處留下暗記,我們或可不用入集。」 燕飛淡淡道:「我們很快可以知道。」 劉裕吃著乾糧,欲言又止。 燕飛訝道:「你想說甚麼?」 劉裕有點尷尬地道:「我想問燕兄究竟視自己為漢人還是鮮卑人,又怕唐突燕兄。」 燕飛微笑道:「我從不為此問題煩惱,更沒有深思過。經過這麼多年各個民族交戰混融,胡漢之別在北方愈趨模糊,南方的情況可能不是這樣子。」 劉裕歎道:「情況確有不同,我祖籍彭城,後來遷居京口,可說是道地的南人。對我來說,胡人帶來的是不斷的動盪和戰爭,他們中殘暴者大不乏人,肆意殺人搶掠,造成駭人聽聞的暴行,苻堅算是頗為不錯的了,可是若要我作他的子民,我怎都受不了,寧願死掉。」 燕飛默然片刻,問道:「謝玄是否真像傳說般的用兵如神,劍法蓋世?」 劉裕正容道:「謝帥確是非常出眾的人,他有股天生令人甘於為其所用的獨特氣質。我雖一向對大閥世族出身的人沒有甚麼好感,他卻是例外的一個,單憑他用人只著眼於才幹而不論出身的作風,便教人折服。」 燕飛微笑道:「劉兄很崇慕他哩!現在我也希望他有如劉兄所說般了得,因若差點斤兩也應付不了苻堅。」 劉裕一對眼睛亮起來,奮然道:「我最崇慕的人卻非是他而是祖逖,他生於八王之亂的時期,後隨晉室南遷,自少立志收復故土,每天聞雞起舞,苦練劍法。想當年他擊楫渡江,立下『祖逖不掃清中原,死不再回江東』的宏願,其時手下兵卒不過千人,兼全無裝備可言,還得自己去招募和籌措軍士和糧餉。」 燕飛別過頭來,目光灼灼打量他道:「原來劉兄胸懷揮軍北伐的壯志。」 劉裕赧然道:「燕兄見笑,在現在的情況下,那輪得到我作此妄想呢?」 燕飛目光望往太陽在山巒後投射天空的霞彩,雙目泛起淒迷神色,搖頭道:「人該是有夢想的,能否成真又是另一回事。」 劉裕問道:「燕兄的夢想是甚麼呢?」 燕飛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岔開話題道:「祖逖確是了不起的一個人,擅用以敵制敵之計,兵鋒北達黃河沿岸,黃河以南的土地全被他收復。可惜晉帝司馬睿怕他勢大難制,處處掣肘,令祖逖憂憤成疾,死於軍營,壯志未能得酬!」 劉裕雙目射出憤恨的神色,沉聲道:「若我劉裕有機會領軍北伐,定不教朝廷可左右我的行動。」 燕飛豎起拇指讚道:「有志氣!」 劉裕苦笑道:「我現在有點像在癡人說夢。若我剛才的一番話傳了出去,更肯定人頭不保。」 燕飛欣然道:「這麼說,劉兄是視我為可推心置腹的朋友了。」 劉裕肯定地點頭,道:「這個當然,此更為我另一不崇慕謝帥的地方,他的家族包袱太重,一力維持不得人心的晉朝皇室。戰勝又如何?還不是多縱容世族豪強出身的將領趁亂四出擄掠壯丁婦女,擄回江南充作莊園的奴婢,卻對黃河以北潼關以西的土地棄而不顧,根本沒有光復故土的決心。」 燕飛動容道:「劉兄竟是心中暗藏不平之氣,且不肯同流合污。哈!看來我燕飛沒有救錯人。」 劉裕不好意思的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燕兄該大概明白。嘿!我說了這麼多,好應輪到燕兄哩!」 燕飛淡然道:「我是個沒有夢想的人,有甚麼好說的呢?」 劉裕道:「怎可能沒有夢想?像你我這般年紀,至少也會希望有個漂亮的甜姐兒來卿卿我我,享受男女魚水之歡。」 燕飛雙目痛苦之色一閃即逝,然後若無其事道:「有機會再聊吧!起程的時候到哩!」 劉裕直覺感到他在男女之情上必有一段傷心往事,識趣地不去尋根究底,隨他起立繼續行程。 「姻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秦淮河本叫龍藏浦,又稱淮水。相傳秦始皇東巡路過此地,看中其形勢之勝,於是鑿斷淮河中游的方山地脈為河瀆,以洩其王氣,故有秦淮河之稱。 當時朝廷推行九品中正制,令門閥制度盛行,家世聲名成為衡量身份的最高標準,這種特權造就了一批腐化、愚昧,但知追逐名利,以奇異服飾、奢侈享樂、游逸宴飲,竟相攀比的高門子弟,他們活在醉生夢死的另一個世界裡,國家的興亡變得遙遠而不切合現實,亦正是這些崇尚清談逸樂,縱情聲色之徒,使秦淮河成為煙花甲天下、征歌逐色的勝地。 十里秦淮河兩岸河房密集,雕欄畫棟,珠簾綺幔,其內逐色征歌,達旦不絕。河中則舟楫穿梭,畫船畢集。朱雀航一帶的秦淮兩岸更是青樓畫舫的集中地,最著名的青樓秦淮樓和淮月樓,分立於秦淮南北岸,遙相對峙。它們不但代表著秦淮風月,更代表著江左權貴世家所追求的生活方式,生命的樂趣。 一艘小船從相府東園的小碼頭駛入秦淮河,望朱雀橋的方向開去,載著的是有古往今來天下第一名士之譽的風流宰相謝安。事實上南晉早廢除丞相制,政事操於中書監、中書令手中,現時中書監為謝安,中書令為王坦之,與左右丞相並沒有任何分別,只是官稱不同。 八十多年來,出任中書監者,全是僑寓世族,沒有一個是本地世族,而帝都所附的揚州刺史之位,本地世族亦無法染指,南方本土世族抑鬱怨憤的心態,可以想見。加上僑寓世族仗勢欺人,各自佔地霸田,封山錮澤,直接損害土著世族的權益,令仇怨日深。 不知為何,近日謝安特別想及有關這方面的問題,所以他非常需要可令他忘卻所有這些難以解決,更不到他去解決的煩惱。只有紀千千才可令他樂而忘憂,只憑她甜甜的淺笑,已足可令他感受到生命最美好的一面,何況還有她冠絕秦淮的歌聲琴音。 小船在船後畫出兩道水波紋,溫柔地向外擴展,與往來如鯽的其他船隻帶起的水波同化混融,燈火映照下,河水波光粼粼,兩岸的樓房彷如一個夢境。 苻堅的大軍會否如狂風暴雨般,把眼前美得如詩如畫的秦淮美景,埋葬在頹垣敗瓦之下呢? 劉裕和燕飛伏在穎水西岸一堆亂石叢中,目送七艘大船揚帆南下。劉裕如數家珍的道:「兩艘載的是攻城的輜重器械,另五艘是糧船,可知秦人正在淮水北岸設置據點,準備渡淮。」 燕飛乘機調息運氣,心忖劉裕的武功或許及不上自己,卻肯定是天生精力旺盛,體質氣魄均有異於常人的超凡人物;經過近兩個時辰的全速奔馳後,仍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兼且胸懷遠大抱負,沉穩堅毅,如此人才,只有拓跋圭可堪比擬。而兩人一南一北,漢胡分明,碰頭時會是甚麼一番情況?確令人大感興趣。 劉裕往他瞧來,見他一臉深思的神色,問道:「燕兄在想甚麼?」 燕飛當然不會告訴他心內的思潮,道:「我在奇怪因何不見妖道妖女追蹤而來,否則我們便可從而弄清楚戴鬼面具怪人是何方神聖。」 若是盧循追來,那鬼面怪人便該是江陵虛或安世清,而不會是孫思,換過其他兩人亦可如此類推。 劉裕苦笑道:「他們根本不用千辛萬苦的跟蹤搜尋,而只須到邊荒集守候我們:盧妖道或安妖女均該猜到我的目的地是邊荒集,又誤以為你是到汝陰接應我的荒人。」 燕飛聽得眉頭大皺,劉裕的推測合情合理,有這兩個武功驚人兼又狡獪絕倫的妖人在邊荒集狩獵他們,會橫添變數,偏又避無可避。在此情況下,倒不如在沒有秦人的威脅下,和他們硬拚一場,只恨在現今的情況下,縱有此心,卻沒法如願。 劉裕明白他心中的憂慮,道:「我們打醒十二個精神,說不定可以逾過他們的耳目。」 兩人躍身起來,一先一後的去了。 謝玄獨坐廣陵城刺史府書齋內,一張山川地理圖在地席上攤開,展示穎水、淮水和淝水一帶的形勢,畫工精巧。 明天他將會親率另兩萬北府兵開赴前線,由於敵人勢大,若如此正面硬撼,不論他的一方如何兵精將勇,仍會給敵人無情地吞噬,可是若不阻截敵人,讓對方在淮水之南取得據點,並即兵分多路,便要教他應接不暇,那時建康危矣。 所以此戰勝敗關鍵,在於掌握精確情報,利用對方人數過於龐大,行軍緩慢,糧草物資供應困難的缺點,以奇兵突襲,先斬其糧道,又趁其兵疲力累、陣腳末穩之際,對苻秦先鋒軍迎頭痛擊,挫其鋒銳,以動搖對方軍心士氣。但想雖是這麼想,如何辦到,卻是煞費思量。皆因對手自苻融而下,均是在北方久經戰陣的人,深悉兵法,在各方面防備周詳。 「篤!篤!」 謝玄仍目注畫圖,從容道:「誰?」 「劉參軍求見大人!」 謝玄心感奇怪,現在已是初更時分,明天更要早起,劉牢之究竟有甚麼緊急的事,須在此刻來見他。便道:「牢之快進來。」 一身便服的劉牢之推門而入,在謝玄的指示下於一旁坐好,沉聲道:「剛接到壽陽來的飛鴿傳書,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高彥,密攜燕國的國璽,到壽陽見胡彬將軍。 謝玄愕然道:「竟有此事?」接過傳書,低頭細讀。 劉牢之道:「此璽制自慕容鮮卑族著名的傳世寶玉白乳凍,晶瑩通透,入手冰寒,異於常玉,上刻大燕國璽四字,胡彬所得肯定非是偽冒之物,現已派出一隊精騎,送來廣陵,至遲明早可到。」 謝玄點頭道:「確是非常有趣,此玉一向是燕君御璽,為何會落在高彥手上?」 劉牢之道:「據傳此玉在當年王猛奉苻堅之命攻伐大燕,擒捕燕王慕容瑋和慕容評等人,想取得此玉好獻予苻堅,卻尋遍燕宮而不獲。有人懷疑是落入當時任王猛先鋒軍的慕容垂手中,因此玉對慕容鮮卑意義重大,故他私下據之為己有,但因包括苻堅在內,人人畏懼慕容垂,最後此事不了了之,成為懸案。」 謝玄默思不語,把傳書放在一旁。 劉牢之續道:「燕國之亡,實亡於慕容垂之手,當年燕君慕容瑋對慕容垂顧忌甚深,故對他大力排擠,慕容垂一怒之下率手下兒郎投奔苻堅,並自動請纓率軍滅燕,苻堅只是因勢成事。而若非有慕容垂之助,苻堅肯定無法在短時間內統一北方。」 謝玄道:「但高彥這方玉璽是怎樣得來的呢?」 劉牢之道:「高彥是為一個叫燕飛的人傳話,約大人於十月初七西戊之交,即是四天之後,在壽陽外一處山頭碰面,說有關乎此戰成敗的要事稟上大人,不過他堅持大人必須親自去見他。」 謝玄淡淡道:「高彥是否可靠的人?」 劉牢之答道:「高彥是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與我們一直有緊密的聯繫,他的消息十有九准,且最愛在風月場所充闊花錢,所以經常囊空如洗,閒時便藉買賣從北方偷運而來的古籍文物幫補使用,除知道他是漢人外,其他一概不詳。奇怪的是他說話帶有江南口音,卻又精通各族胡語。」 他的奇怪是有道理的,南方漢人,罕有精通胡語,只有長居北方的漢人,因與胡人雜處,學懂胡語並不稀奇。 劉牢之下結論道:「高彥自發地提議自己作人質,可知他對燕飛是絕對信任,否則以他這種視財如命的人,不會以自己的性命作賭注。當然,他希望事成後,我們會給他一筆大財。」 謝玄道:「燕飛是不是那個名震邊荒集的超卓劍手。」 劉牢之道:「正是此人,據我們的情報,燕飛孤傲不群,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卻終日埋首杯中之物。其劍法別走蹊徑,不論單打或群鬥,邊荒集從沒有人能奈何他。以這樣一個人才,偏像沒有甚麼志向,甘於充當邊荒集第一樓的保鏢。高彥遇上麻煩,也賴他的劍來為之解決。據說他有胡人的血統,至於實情如何,便無人曉得。」 謝玄道:「假設他是代表慕容垂來見我,將證實我二叔所料無誤,苻堅手下大將裹確有暗懷異心的人。」 劉牢之道:「但也有可能是個陷阱,燕飛是來行刺大人,連高彥都給他騙了。」 謝玄微笑道:「我知道牢之行事謹慎,這是好事。但我更想知道你內心真正的想法。」 劉牢之歎一口氣,道:「在大人有心防備下,誰有本領刺殺大人?高彥更是精明透頂、狡猾如狐的風媒,最擅鑒貌辨色,分辨真偽。他肯信任燕飛,肯定不會錯到那裹去。高彥說到底仍是漢人,若讓苻堅此戰得逞,他將成為亡國之奴。邊荒集的荒人一是為錢,二是為不須屈從於權貴的自由,高彥和燕飛均應是這種人。」 稍頓續道:「問題是在如今的情況下,縱使慕容垂有意背叛苻堅,但他可以弄出甚麼花樣來?他今趟隨來的親族戰士不過三萬人,在百萬秦軍中起不了多大作用。最怕是慕容垂奉苻堅之命,布下陷阱,我們在難辯真偽下,慘中敵計,而我們根本消受不起任何誤失。」 謝玄仰望屋樑,像沒有聽到他說話般思索道:「真奇怪!燕飛把燕璽交給高彥的地方,應離汝陰不遠,當時乞伏國仁正親自追殺他,且照時間看燕飛於離開邊荒集時,慕容垂和苻堅該仍未抵邊荒集,他是如何與慕容垂聯絡上的呢?依道理這麼重大的事,又牽涉到燕璽,慕容垂應不會假手於人。」 劉牢之道:「此事見到燕飛自可問個清楚明白,希望他確名不虛傳,沒有喪命於乞伏國仁之手。」 接著欲言又止。 謝玄拍拍他肩頭,欣然道:「不要低估慕容垂。此人不但武功冠絕北方,且智計超群,用兵如神,他必有方法扯苻堅的後腿。哈!要贏我謝玄嘛,他何用使甚麼陰謀詭計,只要全心全意助苻堅作戰便可因勢成事。他肯拿這方玉璽出來,正證明他的心意。唔!我和你立即起程去見高彥,有很多事我要親自問他才成,明天領軍的事,交給何謙全權處理。」 劉牢之起立揖別,匆匆去了。 第十二章秦淮之月 「粉黛江山,留得平湖煙雨: 王侯事業,都如一局棋枰。」 宋悲風和一眾熟悉謝安的親隨,同時止步,因每趟謝安進入秦淮樓內最著名的雨枰台,都會在門口躑躅一番,為此對聯感觸嗟歎。 親隨中卻只有宋悲風一人明白謝安,他在謝安隱居東山時便開始跟隨謝安,最清楚謝安心境的變化,更知道陶然於山水之樂的謝安不肯出山的胸懷,在東山的自然天地裡,有的是恬靜、逍遙、高雅的身心兩閒,比對起現今在朝的爾虞我詐,每天都要於明裡暗裹進行你死我活的鬥爭,豈能相提並論!謝安見到此聯,當然是感觸叢生。 宋悲風今年四十五歲,是謝府龐大家將團中的第一高手,其劍法不在九品高手之下,只因出身寒門,故不入九品高手榜上。 以他如此人材,天下本可任其嘯遨,只因謝安對他家族有大恩,兼之仰慕謝安為人,故甘為其護衛高手。 多年來,各方派出刺客行刺謝安,到最後仍過不了他的一關,宋悲風三個字,在建康武林裹確是擲地有聲,沒有人敢不說句「果是英雄好漢」。 宋悲風一生專志劍道,至今仍獨身未娶,生活簡樸刻苦,極為謝安器重,視之如子知友。 果然謝安欲行又止,凝望對聯,拂袖歎道:「秋風吹飛絮,零落從此始。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想當年秦皇漢武,皇圖霸業今何在?」 宋悲風低聲道:「大人今晚心事重重,是否因大戰勝負未卜呢?」 謝安退後一步,探手搭上宋悲風寬敞有力的肩頭,臉上現出前所未見的疲憊,用只有宋悲風一人僅可耳聞的沙啞聲音低聲道:「剛才我們駕舟而來,瞧著兩岸輝煌的燈火,繁華的盛景,我卻看出其背後的憔悴,令我感到無比的孤獨。悲風!我是否老了哩?」 宋悲風心頭一陣莫名的難過,沉聲道:「大人永不會老的。」 謝安哈哈一笑,點頭道:「除非確有能令人返老還童的丹藥,否則誰不會老?」 忽然咚咚琴音,從樓台上傳下來,輕重緩急,若即若離,一時似在迢迢千里之外徘徊,一時又像輕拂衣襟的柔風,變幻豐富,有如在秦淮河流動的河水。 謝安靜聽片刻,含笑點頭道:「我乖女兒的琴技已臻心手如一,猶如趙子龍在千軍萬馬中克敵將般采囊取物,隨心所之。若秦淮河畔沒有了紀千千,便像深黑的夜空失去了明月,天地再沒有顏色。有意思!有意思!」說罷領頭登樓去了。 城門張開,桓玄一馬當先,五百精騎一陣風般馳出,轉上往江陵的官道。 一旦狠下決定,桓玄的狼子野心,有如山洪暴漲,一發不可收拾,半刻間也待不下去,立即連夜趕往江陵。 自少以來,他最崇拜的人是父親桓溫,更為他功虧一簣,未能取司馬氏而代之憤怒不平。 桓溫長得高大威武,文武全材,風姿雄偉,膽識非凡,先為徐州刺史,繼被封為安西將軍、荊州刺史,都督荊梁等四川軍事。隨即率師一萬,由江陵出發,逆流而上,過三峽,直追成都,以弱勝強,大破當年蜀漢的大軍,掃平蜀境。此戰令桓溫威震天下,決心乘勢進行北伐壯舉。 永和十年二月,桓溫督師四萬,從江陵出發,直奔關中討伐當時勢力最盛的秦主苻健,苻健為苻堅的叔父,奮發有為,建立大秦,自稱天王大單于。 桓溫兵威勢不可擋,一路過關斬將,攻克上洛,直抵青泥,大破迎戰的秦軍,進駐灞上。苻健被迫得深溝高壘,固守長安,而桓溫則因晉室故意留難下,糧草不繼,不得不班師返回襄陽,北伐鴻圖,因此而廢。此後再兩次北伐,均無功而返。 永和十二年,桓溫功至侍中、大司馬,都督中外諸軍事,獨攬朝政、廢晉帝司馬奕,另立司馬昱為帝。 寧康元年,桓溫上疏請加「九錫」之禮,此為歷朝權臣受禪之前的榮典,卻給謝安、王坦之盡力拖延,不久桓溫病死,遂不了了之。桓溫死後,餘勢末衰,桓氏一族仍是貴盛無倫,掌握荊州兵權。 桓溫生前最寵縱桓玄,更令桓玄對桓溫至死未酬的壯志,生出要代之完成的宏願。 司馬氏的天下將會被桓氏取代,中原的統一,會往他桓玄的手上完成。 再沒有人能阻攔他桓玄,誰擋在路上,誰便要死。 雨枰台上,謝安憑窗負手,目光投往樓下淌流而過的秦淮河水,在兩岸輝煌的燈火下,波光閃閃。 紀千千的琴音在後方傳來,帶著前所未有的率性與柔媚,彷如在籠罩秦淮的濃霧裡,令人看到月華金黃的色光,似是輕鬆愉悅,又像笑中帶淚,謝安固是心事重重,紀千千又何嘗不是如此。 琴音就在一種深具穿透力清虛致遠的氣氛中情深款款地漫遊著,似在描繪著秦淮河上的夜空,明月映照下兩岸的繁華與憔悴。 謝安把心神開放,讓這絕世美女的琴音溫柔地進駐他的心田,思潮起伏,情難自已。 還記得東山復出後,有人譏他「處則為遠志,出則為小草」,此諷喻來自一種藥草,其在地下的部份為「遠志」,露在外面的部份為「小草」,以此影射挖苦謝安隱居時志在高遠,出仕朝廷則不外尋常之小草而已,那能有甚麼作為?對此謝安當然是一笑置之,並不怎麼放在心上。可是不知如何?今晚卻偏想起此事。或許是因為證明他是小草還是遠志的時刻,已是迫在眉睫之前。 表面上他雖豪言不把此戰放在心上,事實上那卻是他隱在心內重逾千斤的擔子,戰事雖由謝石、謝玄去負責,他卻是戰爭的最高和最後責任者,為此他必須繼續施行鎮之以靜的策略,擺出胸有成竹的輕鬆樣兒,似乎一切盡在算中,以此感染謝玄、謝石,以至晉室朝廷,建康城的軍民。他的用心,怕只有正在彈琴的紅顏知己,被他收作乾女兒的紀千千方能明白,所以她今夜的琴音表現出以往沒有的情懷,深深地打動著他。 「錚!錚!錚!錚!」 琴音忽轉,變得力道萬鈞,沉雄悲壯,彷如千軍萬馬對疊沙場,敲響進攻的戰鼓,紀千千唱道:「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城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再幾下直敲進人心的重弦音,琴音倏止,餘韻仍縈繞不去。 她唱的是三國時代曹植的名詩《白馬篇》,以濃墨重彩描繪一位武技高強情懷壯熱的遊俠少年,大有易水悲歌的遺韻,充滿壯士一去不復還的豪情壯氣。由紀千千甜美婉轉的嗓音去縱情演繹,在鮮明的景象底下,卻處處匿藏著激情的伏筆,哀而不傷。而壯烈的情景,以她獨有的方式娓娓道來,份外有種緊壓人心的沉重和濃得化不開,舉輕若重的情懷。 謝安動容轉身,衝口而出道:「唱得好!」 佈置高雅的廳堂內,紀千千席地靜坐在另一邊,纖長優美的玉手仍按在琴弦上,明媚而帶著野性的一對美眸,像在深黑海洋裡發光的寶石般往他射來,無限欷歔地似還未從剛才琴曲的沉溺中回復過來般,柔聲道:「你老人家哭哩!為甚麼要哭呢?」 每趟謝安見到這位被譽為秦淮第一的才女,總有像第一次見到她的驚艷感覺,那並不涉及男女私慾,而是像對名山勝景的由衷欣賞。她除了無可匹敵的天生麗質和秀美姿容外,紀千千那靈巧伶俐的性格氣質更是令人傾倒。她絕不是那種我見猶憐,需要男人呵護疼愛的女子,事實上她比大多數鬚眉男子還要堅強,天生一種永不肯向任何人馴服的倔強,一種永不肯為遷就而妥協的性格。她的琴固是名動江左,她的劍亦是大大有名。建康都城的權貴想見她一面,還須看她小姐的心情。 這無所畏懼的美女,花容秀麗無倫,烏黑漂亮的秀髮襯著一對深邃長而媚的眼睛,玉肌勝雪,舉手投足均是儀態萬千,可以熱情奔放,也可以冷若冰霜。謝安隱隱感到她並不如表面般,甘於過秦淮第一名妓賣藝不賣身的生涯,而是在渴望某種驚心動魄的人或事的出現。 偌大的盛堂,只有他們兩人,傾聽著河水溫柔地拍打秦淮兩岸。 紀千千從不在意自己傾國傾城的仙姿美態,儘管她貴族式筆直的鼻樑可令任何男子生出自慚形穢的心情,大小恰如其份的豐滿紅潤的香唇可以勾去仰慕者的魂魄,可是當她以輕盈有力的步伐走路時,頎長苗條的體態,會使人感到她來去自如的自由寫意,更感到她是不應屬於任何人的。 她穿的是右衽大袖衫,杏黃長裙,腰束白帶,頭挽高髻,沒有抹粉或裝飾,可是其天然美態,已可令她傲視群芳,超然於俗世之上。 謝安來到她琴幾的另一邊,油然坐下,沒有直接答她的問題,卻道:「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以上之言,只是腐儒一偏之見。乾爹卻認為曲樂只要情動而發,便是佳品。像千千的琴音歌藝,根本不到任何人來品評,是屬於夜空明月映照的秦淮河,琴音歌聲牽起的澎湃感情,在河浪般的溫柔中激烈暗藏地拍打著繁華的兩岸,餘音便像泛映河上的波光。」 紀千千從跪坐起來,為謝安擺酒杯子,笑意像一抹透過烏雲透射出來的陽光,喜孜孜的道:「乾爹說得真動聽,讓我們忘掉世間一切煩惱,千千敬你老人家一杯。」 兩人碰杯對飲。 謝安哈哈一笑,放下酒杯,欣然道:「我常在懷疑,天下間是否有可令我乖女兒傾心的人物呢?」 紀千千不依地白他一眼,嬌媚處足令謝安心跳,淡淡道:「至少乾爹便可令女兒傾心嘛!不要把千千看得那麼高不可攀好嗎?」 謝安啞然失笑道:「若時光倒流,乾爹仍是年輕少艾之年,定不肯放過拜倒千千石榴裙下既痛苦又快樂的滋味。就像建康城內為千千瘋狂的公子哥兒,可是至今仍沒有一個人得千千青睞。聽說司馬元顯那傢伙昨天在鬧市向千千糾纏,結果落得灰頭土臉,成為建康的笑柄。」 司馬元顯是司馬道子的長子,自恃劍術得司馬道子真傳,家世顯赫,在建康結黨營私,橫行霸道,人人畏懼。 紀千千俏臉現出不屑之色,若無其事的道:「多謝乾爹關心千千,卻勿要讓此人的名字打擾我們今夜的興致。」 謝安微笑道:「明天我會使人向司馬道子傳話,著他管教兒子,不要騷擾我謝安的乖女兒。」 紀千千垂下螓首,一言不發。 謝安訝道:「千千還有甚麼其他心事?」 紀千千抬頭往他望來,眼現憂色,輕輕道:「千千在擔心哩!乾爹從未試過這麼直接介入千千的事情中,令女兒覺得事不尋常。」 謝安微笑道:「人總是要變的,更會隨時移勢易而變化。多年來乾爹一直奉行黃老之術,清靜致虛,謙以自守。不經意下反攀上現在集軍政大權於一身,權力處於峰巔的險境,盛極必衰下,已沒有多少風光日子可過,所以想趁現在還有點能力,為千千略盡人事而已!」 紀千千嬌軀微顫,沉吟良久,幽幽道:「乾爹是否在提示女兒呢?」 謝安點頭道:「此戰若敗,當然一切休提,如若僥倖獲勝,建康將變成不應久留之地,對我對你而言,均是如此。昔日乾爹離東山出仕朝廷,舍下嘯遨丘林的生活,只是別無選擇。現在於權位的巔峰生出引退之心,仍是沒得選擇,為的是家族的榮枯。」 紀千千一對秀眸射出崇慕的神色,輕柔的道:「乾爹是非常人,故有非常人的智慧,千千受教啦!絕不會當作是耳邊風。」 謝安淺歎道:「不論何人當政,仍不敢拿我謝家如何,且一天謝玄仍在,給誰人以天作膽,在對付我謝家前,仍須三思。我唯一放心不下就是你這乖女兒。」 紀千千兩眼微紅,垂首道:「乾爹不用擔心,你老人家離開建安之日,就是女兒上路之時,沒有乾爹在,建康再沒有值得女兒留戀之處。」 謝安的說話語調,頗有遺言的味道,令她芳心微顫,泛起非常不祥的感覺。 大晉南遷後,王導和謝安兩朝賢相,先後互相輝映,為大晉建立偏安的局面,其間發生王敦之亂和蘇峻之亂,均曾攻陷建康,造成大災難,亂事雖平,晉室卻是元氣大傷,全賴謝安放棄隱逸的生活,出主朝政,使晉朝達致前所未有上下一心的團結局面,而這興旺的情況,卻因苻堅大軍的南來,晉室對權臣大將的疑忌,徹底被粉碎。謝安是近數百年來罕有高瞻遠矚的明相,不但預見苻秦軍的南來,更清楚戰勝或戰敗後形勢的變化,預早作出綢繆,沒有期望,也沒有失望,只是腳踏實地去做該做的事。 紀千千對他的心事,比之謝玄或謝石更為瞭解,亦感到他對大晉的無奈和悲哀。 低聲說道:「乾爹對復出東山一事,有否後悔呢?」 謝安微笑道:「這麼多年來,尚是首次有人敢問我這句話。我有否後悔呢?」 他雙目露出茫然和帶點失落的神色,歎一口氣。 一切盡在不言中。 正如謝安說的,他根本沒有得作選擇。當時他堂兄弟的謝尚和謝奕相繼去世,親弟謝萬兵敗廢為庶人,謝石權位尚低,且以他的才能,恐也難有大作為,若他不肯代表謝家出仕,謝門將後繼乏人,淪為衰門,為了謝家龐大家族的榮辱升沉,他是責無旁貸。 紀千千輕輕道:「讓女兒再奏一曲,為乾爹解悶如何?」 謝安正要叫好,更想多喝兩杯,宋悲風的聲音在入門處道:「稟上大人,司馬元顯求見千千小姐。」 紀千千聽得秀眉緊蹙,謝安不悅道:「他不知道我在這裡嗎?」 宋悲風道:「沈老闆已說盡好話,元顯公子仍堅持要把一份禮物親手交給千千小姐,說是賠罪之禮。」 謝安淡淡道:「他若不肯把賠禮留下,那便請他連人帶禮給我滾出去。悲風你要一字不漏的把我的話轉述,其他的由你看著辦,只要不傷他性命便行。」 宋悲風一言不發的領命去了。 第十三章功虧一簣 燕飛和劉裕在一座山丘頂上的亂石堆中探頭北望,均看得呆若木雞,差點不敢相信眼前的景像。 邊荒集消失不見,橫亙眼前是高達三丈的木寨,左右延展開去,一邊直抵穎水西岸,木寨外是光禿禿一片廣達半里的空地,所有樹木均被砍掉,既用作建材,又可作為清野的防衛手段,免致敵人掩近仍懵然不知。 木寨堅固的外圍每隔三丈許設一望樓箭塔,上有秦兵居高把守,這樣的望樓眼見的也有近百個。最大的兩個夾穎水而建,或可稱之為木堡,兩堡間置有可升降的攔河大木柵閘,穎水東岸亦是形式相同的木寨。 木寨外欄頂上掛滿風燈,照得寨外明如白晝,只有想送死的人才會試圖攀木欄進入。近穎水處開有一可容十馬並行的大門,把門者近百人,刁斗森嚴。此時一隊達三百人的苻秦騎兵,正從敞開的大門馳出,沿穎水南行,似乎在進行巡夜的任務。 河道的水路交通和近岸的官道,均被徹底隔斷。 兩人瞧得頭皮發麻,一時間沒法作正常的思索,早先擬好的潛入大計完全派不上用常燕飛苦笑道:「我和拓跋圭約定留暗記的那棵柏樹,該已變成木寨的一根支柱呢。」 劉裕苦笑道:「這就是百萬大軍的威力,換作我們,即使全軍投入日夜不停的努力,沒有十天八夭,休想完成此橫跨十多里的木寨堅防。」 燕飛心中一動,問道:「我離開邊荒集只三、四天光景,那時苻秦的先鋒軍剛剛到達,以百萬人的雄師,怎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完成行軍任務。」 劉裕一拍額頭,點頭道:「那至少須十五天到二十天的時間,還牽涉到糧草輜重各方面的複雜問題,能二、三十萬人來到集內已算相當快捷。且須把全體人員投進工事建設,方可在這麼短一段時間內建成眼前的規模。若我現在手上有數萬軍馬,便可用火箭焚燬木寨,趁對方疲不能興之時,施以突襲,包保可打一場漂亮的大勝仗。」 燕飛沉聲道:「苻融為何要這樣做?」 劉裕仰望天色,雙目神光閃閃,思索道:「若在木寨外諸山頭高地加建小規模的木寨,可以倍數提升邊荒集的防禦力,使主寨固若金湯,進可攻退可守,令邊荒集變成邊荒內的重要據點,更可控制穎水,保障糧道的安全。假如前線失利,即可退守此處。若秦軍奪下壽陽,兩地更可互相呼應,在戰略上是非常高明的一著。」 燕飛明白過來,百萬大軍像一頭龐大至連自己也無法指揮手足的怪物,但若在邊荒的核心設立據點,便可作儲存糧草、輜重的後援重鎮,看前線作戰情況施援或支持。 劉裕忽然信心十足的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秦人目前只建成防衛南方的木寨外圍和攔河的木閘,另一邊仍在大興土木,只要我們繞過前寨,便可由另一邊潛進去。」 燕飛猛地別頭後望,劉裕嚇了一跳,隨他往後方瞧去,丘坡下往南延展的密林,在月色下枝搖葉動,被風吹得娑娑作響,卻沒有異樣的情況。 燕飛迎上劉裕詢問的目光,道:「或者是我聽錯,還以為有人來偷襲。」 劉裕倒抽一口涼氣,道:「說不定是盧循又或安玉晴呢。」 燕飛觀察天空,看不到乞伏國仁的天眼,稍為輕鬆點。歎道:「快天亮哩!我們再無選擇。兄弟!來吧!」 司馬元顯繼承了司馬道子高大威武的體型,樣貌英俊,二十歲許的年紀,正是年少有為的表率,兼之一身剪裁合身的華麗武士服,本該是任何少女的夢中情人,可惜目光陰鷙,神情倨傲,似乎天下人全都欠了他點甚麼的,該給他踩在腳底下,教人難生好感。 不過他非只是有勇無謀的人,年紀輕輕已是滿肚子壞心術,像乃父般充滿野心,誓要把其他人踩在腳下,且依附者眾,有所謂的「建康七公子」,他便是七公子之首,聚眾結黨,橫行江左。 此時他坐在秦淮樓的主堂內,身後立著七、八個親隨,神情木然,一任秦淮樓的沈老闆垂手恭立身前說盡好話,仍是毫不動容。 堂內其他賓客,見勢不妙,不是立即打退堂鼓,便是匆匆而過,躲進其他雅院廂房去。 宋悲風踏入主堂,司馬元顯和背後親隨十多道目光全往他投過來,神色不善。 宋悲風神色平靜,筆直走到司馬元顯身前,施禮後淡淡道:「安公著悲風來代千千小姐收下元顯公子的禮物。」 司馬元顯雙目閃過怒色,神態仍保持平靜,皺眉道:「元顯當然不敢打擾安公,不過因元顯想當面向千千小姐賠罪,希望安公可行個方便,讓千千小姐賜見一面。」 宋悲風表面絲毫不露出內心的情緒,心中卻是勃然震怒。即使司馬道子見著謝安,也不敢不賣謝安的賬。司馬元顯不論身份地位都差遠了,根本沒有向謝安說話的資格,然竟囂張至此,難怪凡事一向淡然處之的謝安會動了真怒。 宋悲風想到面子是人家給的這句話,立即神情不動的道:「安公還吩咐下來,若元顯公子不願把禮物交由悲風送上千千小姐,便請元顯公子連人帶禮給他滾離秦淮樓。」 司馬元顯登時色變,想不到一向溫文爾雅的謝安如此對他不留餘地。他尚未決定要否立時發作,後面親隨已有兩人拔劍撲出,大喝「奴材找死」,揮劍往宋悲風照頭照腦劈去,嚇得立在一邊的沈老闆大驚跌退。 不論司馬元顯如何自恃乃父威勢,仍曉得絕不能對謝安的隨員動武,正要喝止,事情已告結束。 宋悲風腰佩的長劍閃電離鞘,登時寒氣劇盛,司馬元顯眼前儘是森寒劍氣,如有實質,包括司馬元顯在內,人人均感到此時若作任何異動,將變為所有劍氣集中攻擊的目標。 如此劍法,確是駭人之極。 眾人雖久聞宋悲風和他的劍,可是因從未見過他出手,並不太放在心上,到此刻終領教到他的手段。 慘叫聲起,兩名攻擊者蹌踉跌退,兩把長劍噹啷聲中掉在地上,劍仍是握在手裡,只是手已齊腕和主人分開,一地鮮血,血泊裹握劍的兩隻斷手,令人看得觸目驚心。 「鏘」! 宋悲風還劍鞘內,神色木然,像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過,從容瞧著臉上再沒有半絲血色的司馬元顯,油然道:「安公吩咐下來的事,縱使悲風會為此丟命,悲風亦必會盡力為他辦妥。」 司馬元顯聽著手下為兩名傷者匆匆敷藥包紮的聲音,雖是恨不得立即拔劍把眼前可怕的劍手斬成肉醬,卻更清楚縱是群起圍攻,怕亦無法辦到。即使他老爹肯親自出馬,單打獨鬥,亦無必勝的把握。倏地立起來,怒喝道:「沒用的東西!我們走!」 大步踏出,忽然轉身戟指宋悲風道:「宋悲風!你給我記著!這筆債我定會千百倍的討回來。」 宋悲風哈哈一笑,毫不在乎的轉身去了,留下氣得臉色發青的司馬元顯和手下們。 果如劉裕所料,邊荒集北邊仍停留在伐木的階段,西邊外圍木柵只完成小半,如若工程完成,把邊荒集包含的大木寨,將把穎水兩岸的廣闊地區規劃在寨內,穎水則穿過木寨,往南流去。 邊荒集的西南,穎水的東岸,營帳似海,不住有船從上游駛來,邊荒集的碼頭上泊著以百計的大小船隻,處處風燈火把,照得邊荒集內外明如白晝。 以萬計的荒人和秦兵,正辛勤地伐木運木,荒人指的是原屬邊荒集各胡幫的徒眾,若他們曉得會被迫日以繼夜的作苦工,恐怕都會學漢人般大舉逃亡,不過此時當然悔之已晚。 各幫會的荒人穿的當然是布衣便服,秦兵也脫下甲胃,動手作業,尤有利者是伐下的木材,東一堆西一堆的方著,形勢混亂,人人疲態畢露,即使有人在他們身前走過,也肯定沒有理會的閒暇或精神。 劉裕和燕飛伏在附近一座山坡的草樹叢內,觀察形勢。 伐木的場地雖是一片混亂,可是邊荒集的東、北牆外卻是刁斗森嚴,牆頭高處均有秦兵在放哨。 穎水兩岸的守衛更是緊張,哨崗處處。 劉裕頭痛的道:「若可下一場大雨便好哩!」 燕飛道:「唯一方法,是從穎水北面潛游過來,便可從高彥說的秘渠偷進集內去。」 劉裕皺眉道:「兩岸的哨崗分佈於長達兩里的水道兩旁,我們是沒有可能在水底閉氣這麼久的,能捱半里水程已非常了得。」 燕飛道:「劉兄是否精通水性?」 劉裕答道:「下過一番工夫,燕兄是否想到以竹管換氣的水裡工夫,我背後的包袱裡預備了兩根銅管子,只因風險太高,所以不敢說出來。」 燕飛訝道:「為何有兩根那麼多?」 劉裕道:「我生性謹慎,另一根是為高彥預備的,還有兩套秦兵的軍服,方便潛入敵營之用,一切用防水布包好,不怕水浸。」 燕飛道:「你不是謹慎,而是思慮周詳,故準備十足。看!開始有人把處理好的木材送往岸旁去,該是用來築建望台之用,我們負責其中一條木的運送如何?說不定可省去游過河道的風險,直達秘渠的入口處。」 劉裕欣然道:「我們要弄髒點兒才行,否則那有人日夜不停的工作數天之後,仍像我們般精神和乾淨的。」 低笑聲中,兩人竄高朝伐木場地潛過去。 還有小半個時辰便天亮,謝玄領著劉牢之和數百名親兵,在官道上飛騎疾馳。他們剛與送燕璽來的兵隊相遇,經謝玄親自驗明正身,更添此行的重大意義。 此戰對晉室來說,固是可勝不可敗,對他謝家來說,更是非勝不可,否則謝家辛苦建立的數代風流,將毀於一旦。 自晉朝開國以來,謝家雖是代代有人,朝朝為官,可是與當時其他著名家族相比,謝氏可以稽考的歷史並不悠久,其他家族的先輩早在漢代已功高位顯,而他們謝家要到曹魏時始有人任官,是主管屯田的典農中郎將,並不顯赫,要到晉初的謝衡,謝玄的曾祖,才以「碩儒」的名位,成為國子博士,為家族爭取到地位。不過名士家風的開啟者,仍要數謝玄的祖父謝鯤,他雖沒有甚麼豐功偉業,卻善於玄談,謝家的名士風氣,正是由他啟蒙。 壓在謝玄兩肩上的,不僅是晉室的存滅,家族的榮衰,更是以王謝兩家為首的烏衣豪門的起落。 謝安那句「詩酒風流的生活勢將一去不返」的說話,不由又在謝玄心內響起來。 烏雲掩蓋了明月,弄得頭污衣髒的劉裕和燕飛,雜在運木的隊伍裡,合力抬起一根比手臂稍粗、長達兩丈的禿木干,專找燈火映照不到的暗黑陰影,不徐不疾的朝靠近邊荒集碼頭的穎水東岸走去。 兩人正心叫成功在望,忽然從一堆木後轉出一個荒人來,張手攔著去路道:「停步!」 兩人大感不妥,定神瞧去,只見在低壓的帽下,滿臉泥活中,有一對明媚的大眼晴,正秋水盈盈地一閃一閃的打量他們,充滿得意之情。 以他們的鎮定功夫,仍要魂飛魄散,大叫糟糕。 這不是安玉晴安大妖女還有誰。 安玉晴移近帶頭的燕飛,警告道:「不要放下木干,太平玉珮在誰人身上,快從實招來,否則我會大叫有奸細。」 燕飛迎上她明亮的大眼睛,壓下心中的顫動,道:「我們當然是奸細,小姐你何嘗不是,驚動別人對你也沒有絲毫好處。」 安玉晴微聳香肩道:「頂多是一拍兩散,看誰跑得更快,不過你們弄虛扮鬼的好事肯定要泡湯。哼!我沒有閒情和你們說廢話,快把東西交出來。」 劉裕心中叫苦,現在天色開始發白,時機一去不返,他們再沒有時間和她糾纏不清。頹然道:「東西給人搶走哩!」 四周人人在忙碌工作,獨有他們站在一邊說話,幸好有一堆樹幹在旁掩護,不致那麼礙眼。 安玉晴怒道:「信你才怪!給你最後的機會,我要叫哩!」 燕飛忙道:「我們看過玉珮,可以把玉上的圖形默寫出來,只是些山水的形勢而已!」 劉裕也鼓其如簧之舌道:「但求小姐肯讓路,我們必不會食言。」 安玉晴待要說話,忽然破風聲起,凌空而至。 三人駭然上望,一棵核桃般大的小圓球,來到他們上方,措手不及下,小圓球已爆開成一團光照遠近的虹采,照得三人纖毫畢露,吸引了所有人過萬對目光。 「有奸細」!只聽聲音,便知呼叫者為盧循。 三人面面相覷時,四周蹄聲大作,三隊巡邏的秦軍已放蹄朝他們如狼似虎的趕過來。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一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 第一 章險死還生 燕飛心中苦笑,自從娘死後,他少有積極地去做一件事,結果卻變成眼前這樣子。當聽到大秦軍南來的消息,他曾起過以身殉集的念頭,作為了結生命的方式。可是面對生死關頭,生命本身卻似有一種力量,使他為自己找到種種借口繼續活下去,為生存而奮戰。 與拓跋圭並肩逃離邊荒集之際,他頗有再世為人的感覺。他之所以肯答應助拓跋圭對付符堅,固因符堅是他與拓跋硅的共同大敵,拓跋硅又是他的親族,更關鍵的是他心態的微妙改變,希望一生人中至少做一件使自己認為饒有意義的事情。只恨給妖道盧循來這麼的一手,拓跋硅又生死未卜,一時間心中一片茫然,面對朝他衝殺而來的秦兵像與他沒半點關係。 劉裕卻是驚駭欲絕,他與燕飛不同之處是不會無端萌生無謂的感觸。當下立即把任務的成敗暫時拋開,在剎那間環目掃射,審度形勢,以擬定應變與逃命之法。 此刻他們離穎水只有三十多丈的距離,於此大敵當前的當兒,尤其穎水乃秦軍守衛最森嚴的防線,若往穎水那邊逃走等若自投羅網,縱能殺出血路,投進穎水,仍然必死於兩岸秦軍的勁箭強弓之下。 邊荒集那一邊更是休提,此時以百計的秦軍,正從該方向蜂擁出來,把入集之路完全封鎖,肯定此路不通。 至於北面逃路,由於策馬朝他們衝過來的三隊各五十人的巡邏騎兵,有兩隊正是從那方面殺過來,選擇向這方面逃走,與自殺並沒有任何分別。胡兵的馬上騎射功夫,可不是說笑的。另一支巡邏旗軍,則是從西面角衝過來,所以如若不把正在伐木場作苦工的荒人或秦軍的工事兵計算在內,勉強可以說西面尚有個逃生的缺口,只恨那正是盧循呼聲傳過來的方向。即使可以闖過盧循的一關,他們還要亡命流竄,以避過秦軍快騎的搜捕,他們能保命已非常不容易,更遑論要完成關乎南晉存亡的使命。 一時間,以劉裕的沉穩多智,亦有計窮力竭,不知該如何選擇與應付的頹喪感覺,而時間則不容他多想。 遠近勞累不堪的荒人和工事兵,紛紛拋下手上工作,四散逃開,以免殃及池魚,一時間形勢混亂至極點。 劉裕目光往安玉晴投去,此時最接近他們的一隊騎兵已在北面三百步外殺至,時間刻不容緩,這美女唇角竟逸出一絲詭密的笑意,劉裕瞧得大惑不解之時,「波!」的一聲,一團紫黑色的煙霧在她身前爆開,迅速擴散,先把她本身吞噬,接著把他和燕飛兩人捲入煙霧裡,紫煙還往四外飄散。 一股辛辣的氣味撲鼻而來,劉裕忙閉上呼吸,當機立斷,向尚可勉強看到影子的燕飛喝道:「借水遁!」 燕飛被安玉晴的障眼迷煙和劉裕的喝叫驚醒過來,暗讚劉裕臨危不亂,思慮周詳。要知在這等時刻,施放煙霧的手段是操在安玉晴的手上,也間接地把他們的行動控制,她要往北,旁人便不能往南,好借她的迷霧脫身,現下劉裕這麼一句話,看似在和安玉晴商量,事實上卻是提醒燕飛,一切依原定計劃進行,又不虞被安玉晴知悉他們要從水內密道潛入邊荒集的大計。 安玉晴尚未有機會表示意向,兩人早心領神會,同時運勁,手上木干凌空斜上,向最前衝來的敵騎投去。 同一時間,兩人往穎水方向掠去。 迷煙此時已擴散至方圓十多丈的地方,把三人身形完全掩去,安玉晴低罵一聲,不得不跟在兩人身後,一來有盧循這個大敵窺視在旁,二來更因兩人有她必欲得之的東西,任何一個原因,在如此情況下,此狡女亦被迫得要與他們共進退。 「嗤嗤」聲中,十多枝勁箭射進煙霧裡他們三人先前立足的空處,接著是對方被樹木撞得人仰馬翻的驚響。 「波!」另一團煙霧在離穎水七-八丈處爆開,紫煙以驚人的高速往四周擴散,本已亂成一團的伐木場更形混亂,疲乏不堪的荒人和工事兵四散奔逃,竟變成正策騎或徒步殺至的秦軍的障礙,兼之煙霧帶著一股辛辣難耐的氣味,會令人想到這可能是毒霧一類的東西,同是疲累不堪的秦軍,人人心存顧忌,只敢在煙霧外的範圍虛張聲勢。 煙霧一時間籠罩著穎水西岸廣達數百步的地方,風吹不散,還飄往對岸,把一段河水掩蓋。 火把光在紫黑的煙霧中閃爍,偏又無力照亮周圍的地方,益添詭異的氣氛。 三人此際離穎水只餘十丈許的距離,眨眼可達。忽然後方煙翻霧滾,勁氣撲背而來,盧循像索命的厲鬼般在後方叫道:「留下玉珮!」 落在兩人後方的安玉晴嬌笑道:「還給你吧!」反手一揮,三顆毒蒺藜品字形般朝從後方濃霧中追來的盧循電射而去。 燕飛和劉裕心中叫好,若這兩人鬥上一場,他們便可安然從穎水偷入邊荒集去,少了安玉晴在旁礙手礙腳。 事實上劉裕早打定主意,在投水前先給安玉晴來一刀偷襲,縱使傷不了她,亦要教她不能像冤死鬼般纏著他們。劉裕可不是燕飛,在完成使命的大前提下,雖然對方是個百媚千嬌的美女,他也絕不會心軟。 盧循冷哼道:「彫蟲小技!」其追勢竟不減反增,三顆毒暗器如牛毛入海,無影無蹤,不能影響他分毫。 出乎兩人料外,安玉晴嬌笑道:「冤有頭債有主,本來就不關奴家的事,我何苦夾在中間啊!」竟那麼橫移開去,讓出空檔。 今趟連燕飛對此妖女也恨的狠起心來,以他們的速度,應可在盧循趕上之前先一步投進迷煙瀰漫的穎水,可是若盧循也追著他們進入河裡去,天才曉得後果如何?且還要應付秦兵盲目射進河水去的亂箭。想到這裡,倏地立足,向劉裕喝道:「劉兄先去!我隨後來!」一邊說話!蝶戀花已離鞘拔出,全力一劍往似從地府的迷障中探出人間索命的盧循那對鬼爪刺去,帶起的勁氣,令籠身的煙霧翻騰不休,倍添其驚人的氣勢。 劉裕哈哈一笑,一個旋身,擎刀在手,喝道:「我們進退與共!」揮刀橫劈,疾斬盧循右爪。 盧循冷笑道:「找死!」勁氣爆響,盧循不愧太平天師孫恩的得意傳人,竟臨時變招,改爪為袖拂,袖風急吐,分別抽擊兩人的刀劍,且是全力出手,希圖一個照面使兩人刀劍離手。 只從他後發先至的疾追上來,兼之看他在汝陰露的幾手,燕飛早知盧循的厲害。臨時暗暗留起幾分力道,待到給盧循擊中劍招,陽勁立轉為陰勁,以盧循的功力,由於要分出一半氣勁去應付劉裕凌厲的一刀,竟拂之不去,還給燕飛的蝶戀花絞纏吸攝,登時所有後著變化無法繼續,打不響二三個照面間至少重創一敵的如意算盤。最糟糕是燕飛比劉裕快上一線,硬把他牽制得無法以精微的手法去對付劉裕,只餘硬拚一途。 「蓬!」劉裕全力一刀,狠狠命中盧循的左袖拂勢,他固被震得倒退一步,盧循更因分神全力下,被他劈得全身劇震,血氣翻騰,因還要應付燕飛似要繞臂攻來,巧奪天工的一劍,駭然下抽身猛退。 兩人一戰功成,那還猶豫,刀劍聯手,並肩衝開幾個憨不畏死守在岸旁的秦兵,投進穎水去。安玉晴卻似在煙霧中消失了。 劉裕和燕飛先後投進水裡,注意力均集中往上方去,一方面是防範兩岸敵人的亂劍,更怕是盧循或安玉晴尾隨而來。 此時迷霧籠罩整個河岸區,迷霧外是重重敵人,盧循和安玉晴的唯一逃路也只餘下穎水一途,兼之這兩人因玉珮而絕不肯放過他們,所以他們更須嚴陣以待。 劉裕首先往深約三丈的水底潛去,打定主意,當貼近河床,便往岸緣潛游過去,再沿岸搜索進入邊荒集的秘渠入口,好脫離險境。 燕飛追在劉裕身後,冰寒的河水令他精神一振,回復平時的清明神智,忽然大感不妥,為何竟沒有半枝勁箭射進水內的響音,正要警告劉裕,劉裕已經出事。 在黑暗得不見五指的河水裡,劉裕持刀的手忽生感應,河底處已殺氣大盛,一道尖銳凌厲的鋒銳之氣迎胸射至,身前立時暗湧滾滾,全身如入冰牢,被對方的勁氣完全籠罩緊鎖。劉裕心叫糟糕,倉卒間揮刀應敵,心中同時想起一個人來,就是符堅手下的氐族大將呂光,此人外號「龍王」,指的正是他精於水中功夫,而亦只有他的水中功夫,能先一步藏在水裡施展突襲。撲面而來的尖銳刃氣,正是發自呂光的『渾水刺』。 水內刀刺交擊,可是劉裕卻沒有絲毫欣悅的自豪感覺,因呂光慣用的是一對渾水刺,自己擊中的只是其中一把,也正是對方吸引自己注意力的陰謀,另一把水刺肯定正無聲無息的在暗黑裡破水襲來,攻擊自己某一必殺無救的要害,只恨倉卒間已無法變招,硬地收回小部分氣勁,更借刀刺交擊的震力,免力往西岸的方向翻滾過去,果然左胸側傳來錐心痛楚,立時全身酸麻,鮮血一瀉如注的從體內逸出。 燕飛此時已想到敵人不發箭的原因,是對方早有高手先一步藏在水內向他們偷襲,血腥味已撲鼻而來,更感到下方的劉裕盡力往側翻滾。際此生死間於一發的危急關頭,若讓敵人繼續追擊劉裕,劉裕必死無疑,燕飛加速下沉,手上蝶戀花覷準劉裕疾刺而下。 他拿捏的角度時間精準無倫,劉裕剛翻滾往一旁,蝶戀花已貼著劉裕左腰側電擊下射,筆直刺往位於黑暗水底處的可怕敵人,完全不顧對方的反擊,大有與敵偕亡的氣勢決心。 勁氣爆響。 即使以呂光的水底功夫,在燕飛凌厲的妙著下亦被迫放棄對劉裕補上一劍,雙刺回手交叉,勉強擋住燕飛全力一擊。 兩人齊聲悶哼。 燕飛給呂光反震之力彈離水底,不過他早擬定救人策略,暗留餘力,升至距水面尚有丈許距離的高度,忙往側翻滾,向不斷在水裡翻滾的劉裕追過去。 呂光被燕飛一劍送回水底,不怒反喜,腳尖往河床一點,箭矢般往上疾射,務要取燕飛之命。 「咕咚」!水聲乍響,盧循繼劉裕和燕飛之後,亦插入河水裡,剛好正值燕飛錯身開去,呂光水刺往上攻來。前者以為是燕飛其中一人在水下施襲,後者則以為來者是燕飛他們的同黨,一時在水內戰成一團,提供燕飛與劉裕逃走的良機。 此時燕飛已扯著劉裕,全力往西岸靠貼,依高彥的指示,往秘渠入口潛游而去。 氐幫的大本營位於邊荒集北門大街東面的民房區,秘渠出口的荷花池,就在氐幫總壇之北一座荒棄的廢園內,與氐幫總壇只是一巷之隔。 當燕飛力盡筋疲地把陷於半昏迷的劉裕送到池旁雜草叢生的草地上,天色剛開始發白,廢院內靜悄無聲,最出奇是廢園破牆外亦沒有任何聲息,絲毫不似符秦大軍已入駐邊荒集。 氐幫總壇那邊沒有人是合乎情理,因為舉幫上下均被徵召往集北為符堅作苦工,至於四周附近不覺駐有秦兵,則是出乎料外。 燕飛無暇多想,先檢視劉裕胸脅的傷口,暗叫僥倖,因傷口只入肉寸許,沒有傷及筋骨,不過對方是以氣勁貫刺,雖淺淺一刺,已令劉裕受了嚴重的內傷。 燕飛把劉裕濕淋淋的身子扶得坐起來,把他仍緊握的刀取去放在一旁。深吸一口氣,閉目靜養片刻,正要動手救人,水響聲從荷花池那邊傳過來,若非他靜心下來行功運氣,肯定會因疲累而疏忽過去。 他駭然朝池塘方向瞧去,美如天仙也詭異如幽靈的安玉晴正離開池塘邊緣,腳不沾地鬼魅似的朝他們掠過來。 燕飛把蝶戀花橫擱腿上,勉強擠出點鎮定的笑容,淡淡道:「我有一個提議,安小姐願意垂聽嗎?」 安玉晴本打算趁劉裕受傷,一舉制住燕飛,即使搜不出玉珮,也可用嚴酷手法迫他說出玉珮下落,可是當看到燕飛清澈又深不可測的眼神,從容自若的神態,竟不由自主的在門檻外止步,蹙眉道:「本小姐沒有時間和你們糾纏不清,快把玉珮交出來,本小姐可饒你們兩條小命。」 燕飛淡淡道:「安小姐請想清楚,我是有資格談條件的,否則只要我高叫一聲,驚動秦兵,便大家都要吃不完兜著走。現在光天化日,穎水再不是理想的逃走捷徑,兼且秦軍必沿河搜索,安小姐縱能逃離此地,仍難殺出重圍。」 安玉晴雙目殺氣大盛,燕飛則冷靜如恆,絲毫不讓的與她對視,一手扶著雙目緊閉的劉裕,另一手握上蝶戀花的把手。 好半晌後,安玉晴終於軟化,點頭道:「說出你的提議來。」燕飛絲毫沒有放鬆戒備,他一生人在戰爭中長大,最明白甚麼是出奇不意,攻其不備的戰略。因為只要安玉晴能在一兩個照面內擊倒他,他的威脅當然再沒有效用。 沉聲道:「我的確而且沒有說謊,玉珮在我們離開汝陰途上被一個帶著鬼面具的人搶走,此人武功猶在乞伏國仁之上,若我有一句虛言,教我不得好死。」 他的說話有一種教人難以懷疑的坦誠味道,安玉晴不由相信了幾分,有點不耐煩的道:「玉珮既不在你們身上,你還有甚麼資格來和我談交易?」 燕飛洒然一笑,道:「可是我們看過玉珮雕刻的山水圖形,可默寫出來,那小姐你便等若得到玉珮無異。」 安玉晴美目一轉,冷冰冰的道:「佩上是否標示出藏經的地點位置呢?」 燕飛心中叫苦,頹然道:「坦白說,那只是一幅山水地形圖,並沒有藏經位置的標示,又或者是我們於匆忙看漏眼。」 安玉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點頭道:「算你沒有胡說八道,好吧!不過若你胡亂畫些東西來騙人家,人家怎知真偽?」 燕飛心中大訝,暗忖為何沒有標示藏寶地點的藏寶圖反可令對方相信自己,不過哪有餘暇多想,道:「很簡單,只要我把這位朋友救醒,我們背對背把山水圖默繪出來,小姐兩下比對,自然可察真偽。」 安玉晴猶豫片刻,細察劉裕因失血過多致臉色蒼白如死人的顏容,點頭道:「還不快點下手。」 燕飛如奉綸旨,兩手運指如飛,疾點在劉裕背後數大要穴。 第二 章避難之所 從燕飛指尖送入的數十道真氣,先似是雜亂無章地在劉裕全身不同的脈絡間亂闖流竄,弄得他非常難受,可是不一會後,真氣如溪澗灑於河川般匯聚合流過處,痛楚驟減,到最後數十道真氣合而為一,運轉於任督二脈由尾閭逆上命門,經大椎過百會再穿印堂下澶中運轉周天,來而復往,去而復來。劉裕被呂光一刺,震得差點消散的內功竟開始逐漸凝聚,大有起色。 劉裕事實上一直保持半清醒的狀態,在述糊中曉得自己這條小命全籟燕飛救回,若不是他拚著損耗真元,在水底以真氣為自己閉氣,又把他送到這裡來,即使呂光不再向他施加辣手,他也會被水淹死,又或浮上水面被敵人亂箭射殺。心中不由大生感激之情。 現在他逐漸清醒過來,更清楚安玉晴窺伺在旁,以燕飛目前的狀況,根本無法應付此妖女。遂繼續閉著眼,讓燕飛爭取回復功力的時間,也予自己盡快復元的機會。 同時,心中佩服燕飛的內功精純至極,奧妙難言,另走蹊徑顯已初窺先天真氣的堂奧.以他的年紀來說,惟教人難以置信而事實卻偏是如此。 燕飛的右掌雖仍按在他背心處,已不再輸入真氣助他運氣行血,當然是抱著和他同樣的心意,好盡快把自已功力恢復過來。 時間就這般的流過。 符融立在燕飛等人早先投水的河段西岸,凝視清澈見底的河水,似要透察水內的玄虛.陪在左右的是呂光,禿髮烏孤,沮渠蒙遜和臉色蒼白看來受了內傷的乞伏國仁,神鷹天眼在晴空中盤旋,一隊隊秦軍騎兵正沿河搜索,集北的工事仍在進行不休。 禿髮烏孤沉聲道:「昨夜闖入我們營地的四個人,一人已逃進北面山林,其它三人卻像忽然失去蹤影確是奇怪。」 沮渠蒙遜道:「四人中,肯定其中一個是燕飛!只不知漏網的拓跋圭會否是其中之一?」 呂光冷然道:「被我刺傷的人用的是厚背刀,該不會是拓跋圭。但他們中即有人身負重傷,理該難以走遠,只要我們加緊搜索,必可把他們生擒活捉。」 荷融往乞伏國仁瞧去問道:「國仁有何看法?」 乞伏國仁仰望天眼,緩緩道:「這四人除燕飛外,其它三人應是國仁在汝陰遇上的男女,他們為爭奪一塊玉珮,糾纏到這裡來。他們若逗留在附近,根本沒法避過天眼的偵察,唯一的解釋是他們已成功潛入集內去。」 苻融點頭表示同意。 禿髮烏孤愕然道:「這是沒有可能的!除非……」符融截斷他道:「國仁所言甚是。水內必有秘密暗道,可供奸細進出。天王隨時駕到,我們須立即找到這入口,先一步廓清集內的奸細刺客,否則天王怪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 乞伏國仁道:「我們最好雙管齊下,派出精銳人馬,由我親自主持圍搜.配合天眼的搜索,必可使敵人無所遁形。」 他說來雖語氣平靜,苻融等卻莫不知他對燕飛恨之入骨,更想到若燕飛落入他手中肯定會後悔今世投胎做人。 呂光哈哈笑道:「找尋水內入集暗道由我負責,擒得燕飛還須憂慮抓不著拓跋圭那小子嗎?不過乞伏將軍勿要操死燕飛,慕容沖和慕容永兩兄弟絕不希望得到個死人哩!」 自苻融以下,眾人齊聲獰笑,似已可看到燕飛淒慘的下常燕飛和劉裕同時睜眼往安玉晴瞧去,後者跨過門檻,仍往外面的天空窺看,卻不是進來偷襲。待到見兩人眼睜睜看著自已,不禁露出個被氣壞的動人表情,低罵一聲道:「原來你兩個壞蛋在裝蒜!快背對背的把圖默繪出來。」 她的表情頗有天真無邪的味道,令燕飛對她好感大增。 劉裕則因受過地狠辣的手段,毫不為其所惑問道:「你在看甚麼?為何要避進破屋來?」 安玉晴又忍不住的往外上望,道:「快!本小姐沒有時間和你們磨蹭!我還要循原路離開。真邪門!有頭獵鷹不住在集上的天空盤旋。」 她的衣服半濕半干,緊貼身上,盡顯她曼妙誘人的線條,兩人正欣賞間,聞色同時色變。 燕飛一把拉起劉裕,一邊向露出警戒神色的安玉晴匆忙的道:「那是乞伏國仁的天眼,敵人已猜到我們從水中秘道潛入集內來,我們必須立即找個更好的地方躲起來,遲則不及。」 今趟輪到安玉晴大吃一驚跺腳道:「不要騙我!唉!怎麼會纏上你這兩個倒霉鬼。」 劉裕勉強立定咬牙道:「我還可以自己走路。」 燕飛道:「隨我來!」領頭往破屋另一邊走去,兩人慌忙追隨其後躲躲閃閃的去了。 三人離開廢園,方知寸步難行。 氐秦的先鋒大軍並沒有進駐邊荒集,卻在集內所有制高點遍設哨崗,又在交通匯聚處和集門設置關卡,把整座邊荒集置於嚴密的監視下,擺明是虛城以待苻堅和他的大將親兵團。 劉裕現在置身敵陣,更清楚明白苻堅的意圖。當苻堅進駐邊荒集這座被大幅加強防禦力的城集,將會變成苻堅在大後方的指揮總部,憑著穎水,把兵員、糧食、輜重源源不絕地支援前線,解決龐大軍隊行軍和補給各方面的問題。而位於邊荒核心的邊荒集,將變成連接南北的中轉站,以避免糧道被截斷的致命弱點。 苻堅擺出的是長期作戰的姿態,先全力奪取壽陽,然後在邊荒集和壽陽的互相呼應下,兵分多路揮軍南侵,教兵力薄弱的南晉窮於應付。等到建康以北的城鎮全部淪陷再從容包圍建康,那時以建康為主的城市組群,將是孤立無援,任由兵力強大至不成比例的苻秦大軍魚肉宰割。 在戰略上,苻堅的周詳計劃是無懈可擊,若劉裕能回去把眼前所見盡告謝玄,已是非常管用的珍貴情報。只不過劉裕心知肚明在現今的情況下,他能活著回去的機會是微乎其微,更休提要完成謝玄付託他的重要使命。 燕飛領著兩人穿房過屋,專找有瓦背或樹木掩蔽身形的路線逃走,迅速往集東的方向潛去,猶幸他們是於集東北處出發,往城東不用橫過四門大街,否則必被發現。 燕飛終於停下來,蹲在一所空置房子的窗側往外用神觀察,前方赫然是座雙層木構建築物的後院。 安玉睛和劉裕分別來到窗旁左右,學他般往外窺視。 劉裕訝道:「第一樓?」 安玉晴目光上移側耳傾聽,低聲道:「瓦面上有敵人。」 劉裕皺眉道:「樓內有藏身的地方嗎?」 燕飛點頭道:「樓內有個藏酒的地窖,非常隱密,是樓主龐義藏酒和緊急時避禍的地方,只有樓內的人方曉得,通氣的設備也不錯。」 安玉晴搖頭道:「躲在那裡只得暫時的安穩,你兩個立即給我把地圖默寫出來,然後我們分三道往外突闖,各安天命。」 劉裕不是不知道安玉晴的話大有道理,因為敵人既發現有入集的暗道,可肯定他們是潛在集內,當遍搜不獲之時,當然想到他們是躲在地窖一類的秘密處所內。由於燕飛與第一樓的密切關係,必以第一樓為搜查的首個目標,那時他們將逃生無路。反而現在趁敵人注意力集中於東北方,他們硬闖突圍,尚有一線生機。不過他性格堅毅,不達目的寧死不肯罷休。心忖只要拖到天黑,再穿上可偽裝為氐秦兵的軍服便大有機會混水摸魚,既完成任務又成功逃生。第一樓的藏酒窖對他來說是意外之喜。 燕飛搖頭道:「硬闖離集,我們是全無機會。不過小姐若執意如此,我們當然遵守信諾,但卻不會陪你去送死。時間無多,小姐請立即決定。」 安玉晴美眸滴溜溜轉了幾轉,輕歎道:「唉!真不知走了甚麼霉運?好吧!到酒庫內再說吧!」 兩人暗讚她聰明,沒有他們陪她闖關,她更沒有機會。 燕飛再不打話,穿窗而出。 他們借樹木的遮掩,避過上方守兵的監察,越過後院牆,從後門入樓,來到第一樓下層後的大廚房。 燕飛走到一座爐灶前面,把巨大的頂鑊挈開。 劉裕和安玉晴不約而同探頭往下看去,見到的卻與平常的爐灶一樣,是從下方火洞送入木柴的爐底,此時只餘一爐熄滅的柴炭。 燕飛微笑道:「巧妙處正在這裡,由於這裡有八個爐灶全部一式一樣,表面絕看不出異樣。」接著探手進去,往下方爐底推去,但不論怎樣也推不動,燕飛大急。 兩人也大吃一驚,呆看著他,不知問題出在甚麼地方。 燕飛困難地嚥一口口水駭然道:「這本來該是一道活壁,移後時會露出進入藏酒窖的秘密暗道。」 劉裕道:「那便該是有人在裡面把活壁堵上了。」 安玉晴一呆道:「裡面有人?」 燕飛的駭容迅速轉換為喜色,握掌成拳敲起依某一節奏忽長忽短、似是暗號的叩壁聲。 劉裕忍不住問道:「是否龐義躲在裡面?」 燕飛搖頭道:「該是拓跋圭,哈!好小子!竟懂躲到這裡來。」 安玉晴低聲道:「是否那個著名的偷馬賊?」 燕飛點頭道:「正是他,若你要那樣稱呼他的話。」 壁後微響傳來,接著活壁從下被移開,下方現出拓跋圭蒼白的臉容,看到燕飛搖頭啞然失笑道:「怎會是你呢?」目光接著掃視劉裕和安玉晴,卻沒有問話,續道:「形勢當然非常不妙,下來再說。」接著往下退去,下面竟是道石階。 燕飛帶頭鑽進去,安玉晴沒有另一個選擇,兼之又見地窖入口設計巧妙大增興趣,只好隨之進入秘道,劉裕是最後的一個,當然不會忘記把巨鑊放回原處。待一齊回復先前的樣子,他們就像從邊荒集的地面消失了。 壽陽城,將軍府大堂。 高彥被謝玄反覆盤問有關邊荒集最後的情況,可是出奇地高彥並沒有絲毫不耐煩;一來謝玄語語中的,言簡意賅,更因為謝玄有一股高貴閉雅的外貌氣質和使人極願親近順從的氣魄風度,與他一起頗有如沐春風的舒暢感覺。 兼之謝玄在南晉乃無人不景仰的無敵大師,故高彥見謝玄肯花時間在他身上詢問,只感受寵若驚。故破例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更暗驚燕飛托他轉送的囊中物的威力,可令謝玄連夜趕來親自處理。 除劉牢之一直陪在一旁外,胡彬都被令退出大堂去。 謝玄的聲音在高彥的耳鼓內響起道:「高兄弟真的沒看過囊裡的東西嗎?」 高彥臉皮一紅,有點尷尬的道:「小人不敢相瞞,看確實沒有看過,不過卻曾隔著羊皮以手探究,感到是玉石一類的東西。」 跪坐謝玄身後的劉牢之露出會心的微笑。 謝玄點頭道:「我相信高兄弟的話,好奇心乃人之常情。我不明白的是以高兄弟的老練,怎肯在未弄清楚囊中之物,竟貿貿然拿到壽陽來,不怕被人陷害嗎?」 高彥的臉更紅了,腆然笑道:「玄爺看得很準,這碓實有點不符合小人一貫的作風,但我真的怕自己見寶起歪念,有負燕飛所托。」 劉牢之忍不住發言道:「聽說荒人間互不信任,為何你竟肯如此信任燕飛?」 高彥呆了一呆,似在心中暗問自已同一的問題,好一會後,神情古怪的道:「若要在邊荒集找一個不會見利忘義的人,大概只有一個燕飛,我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有這種想法?但他和別的人很不相同,不論各幫如何重金禮聘,他始終不為所動,甘於為第一樓作看常」謝玄道:「會否是因他在漢人撤離邊荒集之時,仍捨身把守東門的行為,深深感動你呢?可是他卻向你要金子哩!」 高彥垂下頭去,緩緩搖頭,低聲道:「小人確被他感動,卻不是因他留下來把守東門,而是當乞伏國仁追殺而來,他卻獨自一肩承擔過去,著我逃生。當時我有個感覺:他對應付乞伏國仁是全無把握的。唉!我真的幫不上他的忙,若連他的吩咐也不能遵守,我怎樣對得起他呢?」謝玄喝了聲「好」,欣然點頭道:「他有情你有義,如此方稱得上英雄好漢。」 劉牢之接著道:「若燕飛不敵乞伏國仁,高兄弟豈非白走一趟?還會被我們懷疑。」 高彥充滿信心的道:「燕飛絕不會是短命的人,因我對他的蝶戀花比對自己鑒賞古物的眼光更有信心。燕飛更非有勇無謀的人,狡猾起來之時誰也要吃上他的虧。」 謝玄大感有趣的問道:「在你心中,燕飛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高彥苦笑道:「邊荒集恐怕沒有一個人能對玄爺的問題有個爽脆肯定的回復,燕飛是怎樣的一個人?唉!他有時可以幾天不說話,一副傷心人別有懷抱的憂鬱模樣;有時卻可和你飲酒說笑,口角風生,他見聞廣博,對各地風土人情如數家珍。在邊荒集沒有人清楚他的來歷,他也從不說本身的事。嘿!在邊荒集問人家的私事是大忌諱呢。」 謝玄皺眉道:「照時間推論,燕飛差不多是在同一時間與高兄弟先後腳的離開邊荒集,那時慕容垂尚未抵集,為何燕飛手上卻有慕容垂密藏的燕璽呢?燕飛是否懂說鮮卑語?」 高彥道:「燕飛只說漢語,不過他肯定懂得各族胡話,至於他為何會有慕容垂的燕璽,小人真的弄不清楚。」謝玄微笑道:「高兄弟放心,我們並不是懷疑你,更不會懷疑燕飛,高兄弟可以下去休息啦!有事時我再和高兄弟聊聊。」 高彥退出大堂後謝玄沉聲道:「牢之怎樣看此事?」 劉牢之移到謝玄前方左旁坐下,答道:「高彥雖一向以狡猾貪利聞名,今趟我卻信他沒有說謊,他對燕飛確有真摯的情和義。」 謝玄同意道:「牢之看得很準,可是我們卻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燕飛和他背後的慕容垂身上。高彥的情報非常有用,照苻堅的來勢敵人是計劃周詳。如此有如此的打法,我已可大約猜到他的戰術和佈局,便讓我們和苻堅的先鋒軍先打一場硬仗,此戰若勝,既可令朱序生出對苻堅的異心,更可取信慕容垂,令他曉得我有和他合作的資格。」 劉牢之雖弄不清楚謝玄心中想法,但他一向對謝玄奉若神明,忙點頭應是。 謝玄長長吁出一口氣,仰望堂梁道:「希望三天之後,燕飛能安然無恙的來見我,現在我也生出渴想一見他的好奇心呢。」 第三 章彌勒異端 藏酒窖的三丈見方,說大不大,說小不校擺了三、四百罐雪澗香,層層疊疊放在木架上,分五行排列,首尾相通。一盞油燈,於石階旁燃亮照射。 燕飛步下石階,隨手抱起一罐酒,愛不釋手的撫罐道:「第一樓真正的賺錢法門,就是出售這寶貝。」 拓跋珪正目光灼灼地打量安玉睛和劉裕,神情冰冷,態度並不友善。 燕飛別頭向安劉兩人道:「請兩位在這裡稍候片刻。」 劉裕因內傷尚未完全痊癒,早力累身疲,屁股在石階坐下,微笑道:「兩位請便!」又向安玉晴道:「安大小姐最好站遠些兒,否則若讓我懷疑你圖謀不軌,要亮刀子招呼,便有傷和氣。」 安玉晴正給拓跋珪的目光打量得暗暗心驚,曉得已陷身絕地險境,而劉裕更隱有把守唯一出路之意,心叫不妙,卻悔之已晚。只好裝出毫不在乎的不屑表情,嬌哼一聲,移到一角去。 一向以來,她恃著傾國傾城的艷色,總能在男人身上佔得優待和便宜,可是眼前三個男人,都像對她的美麗視若無睹,特別是拓跋硅,看她時就像看一件死物,沒有半點情緒波動,此人如非天性冷狠,就是心志堅毅的可怕人物。 拓跋珪被劉裕的說話攪得糊塗起來,更弄不清楚三人間的關係,此時燕飛一手抱罐,另一手搭上他的肩頭,從酒窖砌出來的通道,往窖子另一端走過去。他心中不由升起溫暖的感覺,自燕飛離開後,從沒有第二個人對他有這種親匿的動作,他亦不會接受別人這般做。 燕飛道:「你受了傷?」 拓跋珪雙目殺機大盛,點頭道:「他們不知如何竟猜到我藏身鮮卑幫內,忽然調動人馬從四方八面殺來,幸好我時刻戒備,見勢色不對,立即殺出重圍,躲到這裡來。若不是你告訴我有這麼一個藏身之所,我肯定沒有命。」 燕飛可以想像大屠殺的慘烈和恐怖,拓跋珪滿面不悅,正是不堪回首。 兩人來到另一端,拓跋珪道:「他們是誰?」 燕飛從頭解釋一遍,拓跋珪終露出笑容,道:「謝玄確有點本事。哈!你是否想就那麼抱著罐子走路和睡覺做人?」 燕飛放下酒罐,與拓跋珪掉頭走回去,坐在石階的劉裕雙目精光閃閃的打量拓跋珪,拓跋珪亦毫不客氣以審視的目光回敬他。燕飛雖清楚兩人因共同目標會合作愉快,仍隱隱感到兩人間暗藏競爭的敵意;不知是因胡漢之別,又或是各自發覺對方異日會是自己的勁敵。這是一種無法解釋的奇異感覺。就兩人目前的情況來說,劉裕固是南晉微不足道的一名小將,拓跋珪的實力亦遠未足成事,偏是現在兩人均能左右大局的發展。 四手緊握。 拓跋珪微笑道:「劉兄來得好!」 旁邊的燕飛壓低聲音道:「劉兄勿要見怪,我沒有隱瞞他。」 兩人均曉得燕飛是不想安玉睛聽到他的話,不由同時往安玉晴瞧去。 拓跋珪放開手,低聲道:「成大事不拘小節,劉兄以為然否?」 劉裕淡淡道:「太平妖女,殺之不足惜。」 立在一角的安玉晴雖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可是見兩人目無表情的儘是盯著自己,當然知道沒有甚麼好路數,暗中提氣運勁,準備應變。 燕飛明白兩人一問一答,已敲響安玉晴的喪鐘,暗歎一口氣,道:「此事由我來作主。」接著提高聲音道:「安小姐放心,我們先依照前諾把地圖默繪出來,然後再想辦法送小姐離開,我燕飛以項上人頭擔保,只要小姐肯立誓不破壞我們的事,我們絕不食言。」 安玉晴首次真心去感激一個人。燕飛明顯與劉裕和拓跋珪有分別,至少是一諾千金,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亦不反悔。 燕飛既把話說絕,劉裕和拓跋珪雖千百個不情願,也不得不賣他的賬。 拓跋珪苦笑著搖頭走開去,作其無聲的抗議。 劉裕則頹然道:「我包袱裡有繪圖用的紙和筆,燕兄怎麼說就怎麼辦吧!」 謝安早朝回來,甫進府門,便曉得女兒謝娉婷在大堂候他,心中暗歎。 若說他有一件深感後悔的事,可肯定不是東山復出,而是允許女兒嫁與王國寶這個奸佞小人,當時他之所以首肯,一方面是王國寶惡跡未顯,又討得愛女歡心;更主要是形勢所迫,為維持王、謝兩家密切的關係,他不得不答應王坦之為兒子的提親。 這一、兩年來,王國寶與司馬道子過從甚密,前者的從妹是後者的妃子,兩人臭味相投,均是沈溺酒色之徒,自是互引為知己。兼之兩人都因不同理由怨恨謝安,嫉忌謝玄,情況愈演愈烈。 王國寶對謝安的不滿,起因於謝安厭惡他的為人,不重用他,只肯讓他做個並不清顯的尚書郎。王國寶自命為出身於琅琊王氏名門望族的子弟,一直都想做清顯的吏部郎,不能得償所願,遂對謝安懷恨在心,用盡一切方法打擊謝家。今次南北之戰,王國寶和司馬道子均被排斥在抗敵軍團之外,他們心中的怨憤,可以想見。 謝安心情沉重的舉步登上主堂的石階,一位貴婦從大門迎出,乍看似是三十該人,細看則已青春不再,眼角滿佈掩不住的皺紋;但歲月雖不留情,仍可看出她年青時當具沈魚落雁之色,一副美人坯子,神態端莊嫻雅,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 謝安愕然道:「道韞!竟是你來了。」 謝道韞是謝家最受外人推崇的才女,被稱譽可與前古才女班捷妤、班昭、蔡文姬、左芬等先後輝映。她是謝安最疼愛的侄女,謝玄的姐姐。她也是嫁入王家,丈夫是當代書法大家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不過這椿婚姻並不愉快,謝安可從她每次回娘家時眉眼間的鬱結覺察到,只是謝道韞從來不談丈夫的事,他也弄不清楚問題出現在何處。 她清談玄學的造詣,更是名聞江左。每次謝安見到她,心中都暗歎一句為何她不生作男兒,那謝家將更經得起風雨,不用只靠她弟弟謝玄獨力撐持。 謝道韞趨前牽著謝安衣袖,移到門旁說話,道:「國寶把二叔閒置他的怨氣,全發洩在娉婷身上,還……唉!讓她在這裡小住一段時間吧!」 謝安雙目寒光一閃,沈聲道:「那畜牲是否敢對娉婷無禮?」謝道韞苦笑道:「有二叔在,他尚未敢動手打人,不過卻撕毀娉婷最心愛的剌繡,真令人擔心。」 謝安回復平靜,淡淡道:「若那畜牲不親自來向娉婷謝罪,休想我讓娉婷回王家去。」 謝道韞沉默片刻,輕聲道:「二叔可知聖上已批准運用國庫,興建彌勒寺,以迎接彌勒教的二彌勒竺不歸,若不是苻秦大軍南來,此事已拿出來在朝廷討論如何進行了。」 謝安心頭劇震,如翻起滔天巨浪。 南晉之主司馬曜和親弟司馬道子兄弟二人督信佛教,所建佛寺窮奢極侈,所親呢者多是男女僧徒。 佛教傳自天竺,從姓氏上說,僧侶的竺、支等幾姓來自天竺和大月氏,屬胡姓,中土漢人出家為僧,也因而改姓竺或支。他的方外好友支遁本身是陳留漢人,也改為姓支。 因君主的推崇,出家僧侶享有許多特權,在某種程度上等若高門大族外另一特權階級,不但不用服兵役,又可逃避課稅。寺院可擁有僧只戶,為其耕田種菜;更有佛圖戶擔負各種雜役。至於甚麼白徒、養女,都是為高層的僧侶擁有奴婢而巧立的名目。還有更甚於高門大族者是沙門不須遵循俗家的規例,所謂一不拜父母,二不拜帝皇,此之謂也。 佛門愈趨興盛,對國家的負擔愈重,實為南晉的一大隱憂。 可是比起上來,都遠不及新興的彌勒教為禍的激烈深遠。彌勒教是佛教的一種異端,謝安本身對佛教的教義並無惡感,否則也不會和支遁交往密切,不過彌勒教卻是另一回事。 原來在佛經對釋迦佛陀的解說,釋迦並不是唯一的佛,謂「釋迦前有六佛,釋迦繼六佛而成道,處今賓劫,將來則有彌勒佛,方繼釋迦而降世。」又說「釋迦正法住世五百年,像法一千年,末法一萬年。」而現在是「正法既沒,像教陵夷」故釋迦的時代已到了日薄西山之時,第八代彌勒即將應期出世。 北方僧人竺法慶,正是高舉「新佛出世,除去舊魔」的旗幟,創立彌勒教,自號「大活彌勒」,勢力迅速擴張。竺不歸則是彌勒教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兩人的武功均已達超凡入聖的境界,佛門各系高手曾三次聯手討伐二人,均損兵折將而回,令彌勒教聲威更盛,聚眾日多。想不到現在竟與司馬曜和司馬道子搭上關係,令其勢力伸延到南方,確是後患無窮,不知如何解決。謝安的震駭不是沒有理有的。 謝道韞的聲音在耳旁續道:「據凝之所說,司馬道之的心腹手下越乎和菇千秋,正負責張羅興建彌勒寺的費用與材料,此事是勢在必行,令人擔心。」 謝安深吸一口氣,苦笑搖頭,道:「此事待我與支遁商量過再說,現在讓我先看看娉婷。唉!我這個苦命的女兒!」安玉晴神色平靜接過燕飛和劉裕默繪出來的玉圖,一言不發的躲到最遠的另一角落,細閱和比對地圖去了。 坐在石階的劉裕對安玉晴離開他的視線頗感不安,因她邪功秘技層出不窮,低聲提醒兩人道:「小心她會耍手段弄鬼。」 燕飛知他心中不滿自己阻止他們殺死安玉晴,免她礙手礙腳,暗地一歎,道:「時間無多,今晚我們必須完成任務,然後再設法離開。」 拓跋珪往安玉晴隱沒處的一排酒罐瞧去,咕噥道:「至少該把她弄昏過去,對嗎?」 燕飛道:「我們若要脫身,還要借助她的小把戲呢。」 兩人這才沒再為此說話。劉裕目光投往拓跋珪,肅容道:「拓跋兄目下和慕容垂是怎樣的一番情況?」 拓跋珪在劉裕旁坐下,壓低聲音道:「你可以當我是他的代表。今趟苻堅大軍南來,動用騎兵二十七萬,步兵六十餘萬,號稱則為百萬。其戰鬥主力只在騎兵,步兵則用於運輸,以支援騎兵在前線作戰。對苻堅來說,步兵充其量也只是輔助的兵種,此事不可不察,因關係到戰爭的成敗。」 劉裕聽得精神大振,明白拓跋珪在分析符堅大軍的兵力分佈和結構。胡人一向擅長馬戰,遠優於漢人,所以拓跋珪的話令人相信。忍不住問道:「拓跋兄這番話,是否來自慕容垂?」 拓跋珪微笑地瞥一眼剛蹲坐於兩人身前的燕飛,點頭道:「可以這麼說,當然也加上我個人的見解。荷堅騎兵多為胡族的人,步兵為漢人。符堅的佈置是以符融和慕容垂等步騎二十五萬為前鋒,以姚萇督益、梁諸州軍事,作為後援。先鋒軍將兵分二路,符融攻打壽陽,慕容垂攻打鄖城。在兩城陷落之際,符堅的心腹氐族大將梁成會率五萬精騎,屯駐洛澗,與壽陽相為呼應,以便大軍渡過淝水。」 劉裕和燕飛聽得面面相覷,洛澗在壽陽之東,是淮水下游的分支,洛澗於淮水分流處為洛口,若讓符堅駐重兵於此,與壽陽互相呼應,符堅便可輕易渡過淝水,那時再兵分多路南下,攻城略地,直抵長江才再有天險阻隔,建康勢危矣。 加上這荒集作為大後援的設置,可看出符堅此次揮軍南下,計劃周詳,絕非胡亂行事。 拓跋珪微笑道:「這五萬騎兵是氐族的精銳,而事實上先鋒軍除慕容垂的三萬鮮卑族騎兵外,其它騎軍均為氐族本部的精銳,若梁成和荷融兩軍遭遇慘敗,荷堅勢將獨力難支,縱使逃回北方,也將變得無所憑恃,後果不難想像。」 燕飛終於明白過來,拓跋珪和慕容垂果是高明,他們的目標是讓南晉盡殲氐族軍的精華,那即使符堅返回北方,大秦國仍難逃土崩瓦解的命運。那時誰可成為北方新王,就要看誰的拳頭夠硬了。 劉裕勉強壓下心中的震駭,他是知兵的人,更清楚謝玄借淝水抗敵的大計,可是若讓苻堅把這樣一支精兵部署於洛口,謝玄那時比對起來,兵力薄弱得可憐的北府兵,將變成腹背受敵,只能退回長江南岸,坐看敵人以風捲殘雲的氣勢,席捲江北諸鎮,唯一可以做的事,是看敵人何時渡江攻打建康。 不禁沈聲道:「慕容垂在這樣的情況下可以有甚麼作為?」 拓跋珪從容道:「他根本不用有甚麼作為,而他的沒有作為已足以令符堅輸掉這場仗,問題在你們南人是否懂得把握機會。慕容垂拔下鄖城後,會留守該地,以防荊州桓氏,苻堅是不得不分慕容垂的精兵於此,怕的是桓沖從西面突襲。符堅對桓沖的顧忌,遠過於謝玄。」 接著唇角飄出一絲令人難明的笑意,淡淡道:「謝玄若真如傳說般的高明,該清楚這一番話可以把整個形勢逆轉過來,只有速戰,才可速勝。」 燕飛和劉裕同時暗呼厲害,他們當然不曉得事實上謝安早有此先見之明,不愧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主帥,謝玄亦深悉其中關鍵,所以立下要在敵人陣腳未穩之時,狠勝一仗的決心。 要知符堅總兵力達九十萬之眾,行軍緩慢,糧草輜重調配困難,所以定下大計,以精銳的騎兵主力,先攻陷壽隅和鄖城,再屯駐洛口,建立前線堅強的固點,然後待大軍齊集,即渡過淝水南下,在戰略上無懈可擊。而北府兵唯一可乘之機,是趁敵人勞師南來,兵力未齊集,人疲馬乏的當兒,主動進擊,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現在拓跋珪盡告氐秦苻軍的策略,謝玄自可以佔盡機先,作出針對性的反擊。 此戰苻堅若敗,敗的將是他的本部氐兵,慕容垂、姚萇等不但分亳無損,更可坐享其成。 劉裕斷然道:「我要立即趕回去。」 燕飛同意點頭,因與拓跋珪透露的珍貴情報相比,能否策動朱序重投南晉,已變得無關痛癢,只是錦上添花而矣。 當燕飛說出此意見時,拓跋珪卻搖頭道:「不!朱序會是非常重要的一著棋子。」劉裕待要追問,異響從地面隱隱傳來,二人同時一震,知道敵人開始對第一樓展開徹底的搜索。 雖明知此事必然發生,可是當發生在頭頂時,三人的心也不由提至咽喉頂處,只能靜候命運的判決。 第四 章因禍得福 「砰!」 司馬道子一掌拍在身旁小几上,大罵道:「我司馬道子一世英雄,為何竟生出你這窩囊沒用的蠢材?也不秤秤自己有多少斤兩?竟敢和謝安爭風吃醋。不要說他只是斬掉兩個奴材的手,縱使他斬的是你的手我也無話可說。」 司馬元顯目含屈辱熱淚,努力苦忍不讓淚水流下來,只恨兩行淚珠仍是不受控制的淌下,跪在坐於地席的司馬道子身前,垂頭不敢答話。 司馬道子的琅玡王府在建庫宮大司馬門外,府內重樓迭閣。這天早朝後與心腹袁悅之、王國寶、越牙、菇千秋四人回府議事,於主堂商量的時候,司馬元顯自恃得寵,進來向乃父投訴昨晚在秦淮樓的事,豈知竟被司馬道子罵個狗血淋頭。 坐於右席的王國寶不免為元顯幫腔道:「元顯公子年紀尚幼,有時拿不準分寸,是情有可原。不過!嘿!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中書監雖是我岳丈,不過他今趟太過份哩!」 另一邊的袁悅之也冷哼道:「也難怪他,現在忽然手握軍政大權,忍不住露點顏色,照我看他是要向我們施下馬威呢。」 司馬道子卻像聽不到兩人說話,也像看不到越牙和菇千秋兩人點頭表示同意,狠狠盯著仍不敢抬頭只能暗中感激王、袁兩人為他說好話的司馬元顯,一字一字地緩緩道:「不自量力,自取其辱。我罰你十天之內不准踏出府門半步,給我好好練劍。滾!」 司馬元顯一臉委屈地離去後,司馬道子搖頭笑道:「哈!好一個謝安!好個宋悲風!」越牙低聲試探道:「王爺是否打算就讓此事不了了之?」 司馬道子目光往越牙射去,淡淡道:「你說我該怎慶辦?現在苻秦大軍南來,我們能否渡過難關仍是未知之數,皇兄亦不得不倚仗謝安,我可以拿他怎樣﹖」王國寶獻計道:「我們至少可讓皇上曉得此事,謝安甫得軍權,便縱容惡僕,對元顯公子絲毫不留餘地,皇上得知後,對他豈無戒心?」 只聽他直呼謝安之名,想出如此卑鄙毒計,可知他對謝安再無任何敬意親情,恨之入骨,欲置諸於死地而甘心。 司馬道子臉現猶豫之色。 袁悅之鑒貌辨色,已明其意道:「由於此事與王爺有關係,故不該由王爺向皇上說出來,若可由陳淑媛轉述入皇上的龍耳,當更有說服力。」 包括司馬道子在內,人人現出曖昧的笑容﹐王國寶的笑容卻有點尷尬。 原來晉帝司馬曜一向最寵愛的貴妃是陳淑媛,淑媛是貴妃的一種級別,乃最高級的貴妃。而陳淑媛的閨中密友,有「俏尼」之稱的妙音尼姑,與王國實有不可告人的關係,袁悅之這麼說,等若教王國寶通過妙音支使陳淑媛向司馬曜說謝安的壞話。知道王國寶與妙音關係的人並不多,恰好在座者均是知情之人,故笑得曖昧,王國實則神情尷尬。 眾人目光落在司馬道子身上,看他的決定。 司馬道子欣然道:「先於這麼辨。」 王國寶等明白過來,司馬道子痛責司馬元顯,非是不想扳倒謝安,只是不能借此事向謝安挑惹,因時機並不適合,故把司馬元顯的報復之心壓下去。 袁悅之輕歎一口氣道:「據宮中傳出來的消息,皇上對陳淑媛的寵愛已大不如前,若非兩位王子均為她所出,說不定皇上已把她打進冷宮,不屑一顧。」 晉帝司馬曜本來的皇后王法慧,出身名門大族的太原王氏,十六歲被選入宮為後,豈知她竟有酗酒的惡習,性情又驕又妒悍,到二十一歲便一命嗚呼。原名陳歸女的陳淑媛是倡優陳廣的女兒,生得花容月貌,能歌善舞,被選入宮作淑媛,更爭氣地為司馬曜生下司馬德宗和司馬德文兩個兒子,故盡得司馬曜愛寵,不過卻是體弱多病,難以天天陪司馬曜盡情玩樂,一向沉溺酒色的司馬曜當然不會滿足,不斷另尋新寵,對她的寵愛大不如前。 司馬道子苦笑道:「皇上心意難測,這種事誰都沒有法子。」 菇千秋道:「若我們能覓得個千嬌百媚的絕色美人兒,又懂揣摸逢迎皇上的心意,兼肯聽教聽話,這方面也不是全無辦法。」 司馬道子精神一振道:「聽千秋這麼說,該是此女已有著落。」 菇千秋膝行而前,直批司馬道子身旁,神秘兮兮的湊到他耳邊說話。 司馬道子聽得臉上喜色不住轉濃,最後拍兀歎道:「千秋立即著手進行此事。謝安啊!此戰不論成敗,你都是時日無多,看你還能得意橫行至何時?」 鐵鑊墜地破裂的噪音從上面傳下來,驚心動魄,顯示秦兵正對第一樓展開徹底的搜索,連爐灶都不放過。 敵人這麼快尋到這裡來,實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只恨他們毫無辦法。如敵人是有心寸土不漏,找尋隱蔽的地庫,他們將是無所遁形。 燕飛目光往安玉晴隱藏的角落投去,這美女也似乎像他們般認了命,沒有任何動靜。 上面倏地肅靜,人聲斂去。 三人你眼望我眼,劉裕的手已握上刀把,拓跋珪剛緩緩把背上雙戟解下來,不論機會如何渺茫,他們也要盡力硬闖突圍。 燕飛卻又生出那種茫然不知身在何處,既熟悉又陌生的奇異感覺。眼前的一切,似乎與他沒有任何關係,偏偏又像已被深深牽連。這種同為參與者和旁觀客的情況,便如在夢境裡的經歷,週遭發生的事總在不真實與真實之間。 自親娘去世後,他不時會有這種感覺。母親的死亡,令他認識到死亡的絕對和殘忍,而事實上每一個人出生後,便在等待死亡的來臨,只能選擇把其置諸腦後,彷如死亡並不存在。但終有一天,他也難免面對。縱然死亡可能是另一個生的開始? 「砰!砰!」 兩下磚石碎裂的巨響,從上方傳來,燕飛尚未完全清醒,拓跋珪已在他眼前彈起,往石階搶上去,接著是劉裕。 時間像忽然放緩,他可以清楚看到他們動作的每一個細節,可是一時間既不知道他們行動的目的,更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 當兩人先後竄上石階,「轟!」另一記如雷貫耳,比先前真實迫切得多的激響在石階盡處爆發,沙石灑下。 燕飛驀地驚醒過來,有若重返人世股掌握到眼前發生的事。 敵人正以鐵錘一類的東西,搗毀上面第一樓膳房內的爐灶,包括地道入口的爐灶在內,如爐灶被毀,入口自然顯露出來,他們將無僥倖。 燕飛朝上瞧去,見到拓跋珪竟以背脊和反手頂著入口,而劉裕亦擠到他旁,依法而為,兩人硬以背脊承受住入口塌下來的大幅小塊磚石。燕飛見狀,連忙街上石階,探出雙手,封擋沙石,三個人擠作一團。 這是沒有辦法中的唯一可行之計,是不讓磚石滾下石階,露出入口,由於有八個爐灶之多,敵人或會忽略過去。 磚石碎片不斷塌崩在三人的背脊和手掌上,漏網的則滾下石階,鐵錘轟擊石灶的聲音不絕於耳,每一記都深深敲進三人的心坎裡,使他們像置身一個似沒有止境的噩夢中。唯一能做的只是盡力阻止灶底的「破碎」,但地面上的人聲和錘擊聲,卻已變得更迫近和清楚起來,令他們更感到敵人的接近和壓力。 「轟!」 三人一頭一臉都是灰塵,沙石直往脖子鑽進去之時,轟擊聲終於停止。他們可以想像爐底已變成一地碎磚泥粉,其中一堆全仗他們以血肉承托,否則酒庫入口將暴露在敵人眼下。 乞伏國仁的聲音在上方傳下來道:「他們究竟躲在那裡?竟然不是在第一樓內,我們已搜遍每一寸地方,真奇怪!」 另一把粗豪的聲音道:「我說不如放一把火把這座鬼樓燒掉,看看他們還可以躲在什麼地方?」 又另一人道:「照蒙遜看,集內或許另有逃離城集的地道,又或地下密室一類的東西,卻肯定不在第一樓內。」 上方又沉默下去。 片晌後,一把聲音平靜地道:「若有秘道密室,確令人頭痛。燒掉第一樓根本於事無補,現在天王已抵集外,隨時入集,更不宜燒得烈焰沖天,火屑飄揚。只要我們加強守衛崗哨,同時繼續進行搜索。敵人干辛萬苦的潛入邊荒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不自量力的試圖行刺天王,我們針對此點作出周詳佈置,他們還可以有甚麼作為?」 三人雖不認識他的聲音,不過聽他發號施令的語氣,可肯定是苻融無疑。 稍頓後苻融續道:「搜索敵人的行動交由國仁全權處理,所有閒雜人等,特別是四幫的人,一律不准入集。我們同時改變口令,凡不知口令者,均作敵人辦。我現在要出集迎接天王,一切依既定計劃進行。」 乞伏國仁道:「請苻帥賜示口令。」 口令乃軍營內保安的慣用手法,以之分辨敵我,避免有人魚目混珠的混進營地裡來。 苻融道:「就是晉人無能,不堪一擊吧!」 這兩句話他是以氐語道出來,使下面一動也不敢動的三個人,明白到當苻堅進入邊荒集後,留守的將全是氐族本部的兵員。 接著是敵人離去的聲音。 地道的暗黑中,三人六目交投,暗叫僥倖,那想得到因禍得福,反得悉敵人秘密的口令。 拓跋珪低聲道:「木架!」 燕飛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恨兩手均沒有閒著,托著兩角的碎石殘片,苦笑道:「只有請我們的安大小姐來幫忙了。」 謝玄登上壽陽城牆,在胡彬和劉牢之陪侍下,觀察形勢。 淝水從北方流來,先注入淮水,再南行繞過壽陽城郭東北,在八公山和壽陽間,往南而去,淮水橫互城北半里許處。穎水由邊荒集至淮水的一截河段,大致與淝水保持平衡,兩河相隔十多里,穎水匯入淮水處名穎口,淝水注入淮水處叫峽石,一在上游一在下游,分隔不到十里。 胡彬試探地道:「壽陽緊扼穎口、峽石三河交匯的要衝,只要壽陽一天保得住,敵人休想南下。」 謝玄的目光正巡視淝水的河段,峽石形勢險要,多急灘亂石,出峽後水流轉緩,特別是壽陽東北和八公山的一段河道,水淺而闊,清可見底,不用搭橋人馬也可涉水而過,只要老天爺不來一場大雨,苻秦軍確可迅速渡河。可知苻秦挑這個初冬時節來犯,是經過深思熟慮。否則若是春夏多雨的季節,將大添變數。 劉牢之雖沒有說話,謝玄可以猜到他事實上同意胡彬的看法,如此關鍵性的-座要塞,白白放棄實在可惜。 謝玄淡淡道:「苻堅號稱其軍有百萬之眾,胡將軍有把握守得住壽陽嗎?」 胡彬臉現激昂神色,道:「下屬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要為玄帥死守壽陽,不讓秦軍南下。」 謝玄點頭道:「好!不過今次我是要打場漂亮的勝仗,且要速戰速決,而不是和敵人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攻防戰。一旦壽陽變成孤城,能捱上十天已算不錯,我們將變成完全被動,還要猜估敵人取那條路線南下。以我們薄弱的兵力,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無法抵禦苻堅,所以壽陽是不得不放棄。」 接著露出笑容,以肯定和充滿信心的語調道:「可是當壽陽落進敵人手內,敵人將從無跡變作有跡,且失去主動之勢,那時只要我們枕軍八公山內,苻堅豈敢過淝水半步?」 胡彬簷心的道:「苻堅乃知兵的人,主力大軍雖沿穎水而來,渡淮攻打壽陽,可是必另外分兵於穎口上下游渡淮,互相呼應,到那時我們將變成腹背受敵,情勢不妙。」 劉牢之點頭道:「若我是苻堅,最少分出兩軍,一軍在穎水上游渡淮,直迫大江,教桓大司馬不敢妄動。另一軍則在壽陽下游渡淮,進駐洛口,建設防禦力強的營壘,與佔領壽陽的主力大軍互相呼應。」 謝玄笑意擴大,欣然道:「此正是勝敗關鍵,敵人勞師遠征而來,兼之自侍兵力十倍於我,生出輕敵之意,更估不到我們會主動進擊,似退實進,所以只要我們擅用奇兵,此仗勝算極高。」 胡彬和劉牢之那還不曉得謝玄已是成竹在胸,同聲道:「玄帥請賜示!」 謝玄雙目生輝,凝望淝水東岸的原野,沉聲道:「我們必須十二個時辰監察淮水北岸的動靜,其中尤以洛口為關鍵之處。只要敵人由此而來,我們可趁其陣腳未穩之際,以奇兵突襲。倘能破之,苻堅的主力大軍將被迫留在淝水西岸,那時將是我們和苻堅打一場硬仗的好時機。」 劉牢之聽得精神大振,道:「牢之願領此軍。」 謝玄搖頭道:「我更需要你率領水師,於秦人渡淮後斷絕他們水路的交通,截斷他們糧道,迫他們不得不在時機末成熟下與我們全面交鋒。哈!人少有人少的好處,論靈活度,苻軍遠不及我,我就要教苻堅吃到盡喪百萬之師的苦果。」 劉牢之和胡彬點頭應是。 一向以來,北方胡人善馬戰,南人善水戰。在江河上交手,北方胡人沒有一次不吃虧的。四年前胡人南犯,便因被截斷水上糧道,大敗而回,今次敵人雖增強十多倍,若以水師實力論,仍是全無分別。 不論操船技術和戰船的質素裝備,南方都遠超北方,江南更是天下最著名的造船之鄉。劉牢之精於水戰,有他主持,苻堅休想可隨意從水道運載兵員,尤其在北府精銳水師的虎視眈眈之下。 謝玄道:「何謙正率師至此途上,胡將軍可傳我將令,著他精挑五千精銳,離隊潛往洛口附近隱秘處,恭候敵人束線先鋒軍的來臨。只要敵人現蹤,由他自行決定,覷準時機,全力出擊,不得有誤。」 胡彬轟然應喏,領命去了。 謝玄哈哈一笑道:「好一個安叔,到現在我身處此地,方明白你老人家一句速戰速勝,是多麼有見地。」 聽到謝安之名,劉牢之肅然起敬。 謝玄深情地巡視著這片即將變成南晉存亡關鍵的大好河山,溫柔地道:「安叔!謝玄絕不會令你失望的。」 第五 章異端邪說 烏衣巷,謝府東院望淮閣。 謝安和支遁兩人並肩憑欄,俯瞰下方緩緩注進大江的秦淮河。陽光漫天下,河水閃閃生輝,兩岸房舍林立,風光明媚。 支遁聽罷彌勒教的事,這位一向瀟灑脫俗的高僧,臉現前所未見的凝重神色,默思好一會後,向謝安道:「謝兄對此有甚麼打算?」 謝安苦笑道:「我可以有甚麼打算?道韞把此事密告於我,正希望我可以及時阻止。現在唯一可行之法,是聯同坦之一起進諫皇上,趁他仍倚賴我謝安的當兒,勸他打消主意。你遠比我清楚彌勒教的來龍去脈,所以向你請教,看看可否從佛門本身的經論上,駁斥彌勒教的歪悖。」 支遁緩緩道:「這個要分兩方面來說,就是彌勒佛本身和竺法慶這個人,而前者確有經論的根據,問題在竺法慶是否降世的新佛。」 謝安大感頭痛,在這樣的情況下,只要司馬曜堅持竺法慶是彌勒新佛,他便沒法從佛門本身的角度去否定他。 支遁輕歎一口氣,緩道:「《長阿含經》有云:過去九十一劫有佛出世,名毗婆屍,人壽八萬歲。復過去三十一劫,有佛出世,名屍棄,人壽七萬歲。復過去有佛出世,名毗捨淨,人壽六萬歲,復過去此賢劫中,有佛出世,名拘樓孫,人壽五萬歲。又賢劫中有佛出世,名拘那捨,人壽四萬歲。又賢劫中又有佛出世,名迦葉,人壽二萬歲。此即釋迦前的六佛,釋迦依此說只是第七代佛而已。現在釋迦已入減度,彌勒新佛即將應運而生,在佛門本身也有很多堅信不移的人。事實上佛寺前殿正中為天冠彌勒佛像,兩旁為四大天王,這種佈置顯示彌勒將繼釋迦蒞世,所以彌勒教在佛典經論內是有堅實的基礎和論據。」 謝安道:「那竺法慶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支遁答道:「他是彌勒教的倡始者,在北方高舉『新佛出世,除去舊魔』的旗幟,所謂新佛出世即是彌勒降世,而他本人便是活彌勒,號召沙門信徒,以遂其稱霸沙門的野心。」 謝安不解道:「你們佛門不乏通達禪定、武功高強之十,怎肯坐看此人勢力大張,難道他真是彌勒降世,有通天徹地之能?」 支遁露出一絲苦澀無奈的神情,凝望一艘駛過的帆船,淡淡道:「沙門並不如你想像般團結,單言南北沙門,便有很大的分異,南方重義門,北方重禪定,各走極端。我們講經的南方沙門,在『不問講經』的北方,會被嚴罰。所謂北重禪定,講求止一切境界;南重智慧,慧者觀也,分別因緣生滅。」 謝安聽得眉頭大皺,問道:「在我看來,兩者均為修行的法徑,其問並無衝突之處,且可定、慧雙開,止、觀雙運,因何你卻說成是嚴重的問題?」 支遁苦笑道:「這種事外人是很難明白的,北方既重禪法,不以講經為意,勢必死守佛經本義,甚至不懂本義,只知坐禪誦經。若像我般向你闡述般若波羅密義,又或說人人皆可頓悟成佛,在北方便要被打下十八層地獄。故在北方修佛是很困難的,一切依循死法和諸般繁複的誡律,令修行者對釋迦逐漸厭倦,遂把希望寄托於新佛,令北方成為異端邪說的溫床。」 謝安語重心長的道:「那北方需要的將是另一位支遁。」 支遁歎道:「誡律的進一步惡法就是專制和階級分明,在積久的權威之下,絕不容創新的看法,更容不下我這種人。在北方修佛,把人分作初根、中根和上根,初根只能修小乘,中根焉中乘,上根修大乘。如此以固定的方法把修行的人區別,本身便是階級之別。被打為下根的普通沙門當然不滿,而竺法慶正是一個從低層沙門崛起的叛徒,他得到廣大的支持,自有其過人本領,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謝安吁一口氣道:「我終於明白哩!我還可以想像到利益上的理由,權力和財富均因此集中到一小撮生活腐化卻終日以誡律搾壓門下的高層僧侶手上,就像農奴主與農奴的關係,竺法慶則是一個成功的奪權者,所以能別樹一幟,利用下層沙門的不滿,建立彌勒教。」 支遁點頭道:「情況大概如此,竺法慶自號大乘,自命新佛,倡說只有跟新佛走的人,才配稱大乘。北方佛門的十戒法,他悉盡破之,本身便與尼惠暉結為夫婦,謂之破除淫戒。當北方佛門集結高僧,對他進行清剿,被他夫婦連手,殺得傷亡慘重,他便以此為借口,霸滅寺捨,屠戮僧尼,焚燒經象,侈雲新佛出世,除去舊魔。現在他的勢力競擴展來南方,南方佛門恐怕將劫數難逃。」 謝安的心直沉下去。 他心想司馬曜和司馬道子兩人一方面沉迷酒色,生活窮奢極欲,另一方面則篤信佛教,兩方面的行為互相矛盾,佛門中有道之士早有微言。現今惹來打破一切禁規教律的彌勒教,自是投兩人所好,並有威脅佛門之意。只不知誰人在穿針引線,此事必須徹查。 支遁的聲音續在他耳內響起道:「由於竺法慶夫婦和竺不歸有大批沙門和民眾支持,苻堅對他們亦不敢輕舉妄動,怕激起漢胡間的民族矛盾,對南伐大大不利,更讓竺法慶等肆無忌憚。他也是深懂權謀的人,因怕招當權者所忌,故只是逐漸蠶食北方佛門的勢力財富,與政治劃清界線,當然他的野心不止於此。」 謝安道:「佛門現時對他的武功評價如何?」 支遁答道:「若不論善惡,竺法慶實為佛門不世出的武學奇材,他不但集北方佛門武學大成,其自創的『十住大乘功』,更是未逢敵手,所以對他不論明攻暗殺,都落得鍛羽而回,可見他武技的強橫。至於竺不歸,武功僅在法慶之下,與尼惠暉齊名。」 謝安仰望蒼天,長長呼出一口氣,平靜的道:「只要我謝安一息尚存,定不教彌勒教得逞,大師可以放心。」 彌勒教之於佛教,類似太平、天師道之於道門,是必須制止的。 安玉晴是最後一個坐下來的,三男一女擠坐於短短七、八級的石階,人人力盡筋疲,只懂喘息。 經過整個時辰的努力,出盡法寶,終於成功以拆下來的木架木柱加上酒,頂著出口塌下來的石灶殘骸,不讓磚石掉入地道,否則既露現出口,又驚動敵人。足足花大半個時辰後,以背手托著塌下來灶塊的拓跋珪和劉裕才能先後抽身,其中一動不能動的苦況,實不足為人道。 安玉晴挨著階壁,瞟視坐在她下一級的燕飛一眼,嬌喘細細的道:「這就是好人有好報,只不過沒想到這麼快應驗。」 拓跋珪和劉裕相視苦笑,別人可能不明白安玉晴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他兩人卻清楚安五晴在諷刺他們對她生出噁心。他們是欲駁無從,因為事實上若非燕飛一力阻止,把她幹掉,那誰來為他們的「脫身」出力。 拓跋珪仰望出口,避過安玉晴明媚的眼神,顧左右而言他道:「想不到堵住一個兩尺見方的出口,竟比建造長城更困難。」 安玉晴很想拂掉身上的塵屑,又知這會令三人消受她的一身塵屑,惟苦忍街動,冷哼道:「好哩!這裡現在是邊荒集內最安全的地方,只可惜出口只能應用一次,你們有什麼打算。燕飛你來說,他們兩個都靠不祝」拓跋珪目光不由落在她身上,像首次發覺她的美麗般用神打量,他見盡美女,卻少有遇上這充滿狠勁:水不言服,有時又像天真無邪的狡女。 安玉晴不屑地橫他一眼,目光仍凝注著最接近他的燕飛。 燕飛嗅著她身體因過份疲累而散發出來健康幽香的氣味,淡淡道:「姑娘身上還有多少顆迷煙彈可用呢?」 安玉晴頹然道:「只剩下兩顆,若要硬闖突圍,未抵集口,便要用完。唉!本姑娘這一生人從未試過這般倒霉的。」 坐在最下一級石階的劉裕終回過氣力來,他由於早前負傷,所以特別吃力。微笑道:「姑娘滿意我們繪出來的地圖嗎?對姑娘是否有幫助呢?」 安玉晴皺皺可愛的小鼻子,向他扮個鬼臉,餘怒未息的道:「再不關你的事,你最好把圖像忘記,若敢告訴第四個人,我有機會便宰掉你。」 拓跋珪和劉裕均對她無法可施,她擺明直至離開藏酒庫,都會坐在那裡,那她便可以隨時拆毀撐持的木柱,讓碎石塌下,那時四人只好倉卒逃生。而因她擁有迷煙彈,突圍逃走的機會自然大得多。 燕飛舉手道:「本人燕飛,於此立誓,絕不把地圖的事以任何方法給第四人知道,否則必遭橫死。」 安玉晴露出甜甜的笑容,看得三人眼前二兄,這才喜孜孜的道:「我都說你是最好的人啦!」 劉裕抗議道:「難道我是壞蛋嗎?安大小姐也不想想自己曾多少次對小弟立心不良,我只是有來有往而已!」 安玉晴含笑瞥他一眼,微聳香肩道:「有得那多計較嗎?嘻!好人啊!快學你的兄弟般立下毒誓好嗎?」 劉裕見她的右腳緊貼其中一支關鍵木柱,只好也立下誓言,心中卻恨得牙癢癢的,但又大感刺激有趣。 拓跋珪忽然明白燕飛因何無端端立下不洩露她小姐秘密的毒誓,皆因要斷掉她殺人滅口的歪念頭。要知安玉晴並不是善男信女,憑一己之力當然無法奈何他們三人,可是若借秦軍之手,只要她伸腳一撐便成,由此亦可見燕飛思考的迅捷和觸覺的靈銳。 想不到安玉晴這輕輕一著,立即把自己處於下風的形勢扭轉過來,還操控大局。 拓跋珪裝作漫不經意的道:「這裡太接近地面,我們不若到下面去說話,以免驚動我們的敵人。」 安玉晴伸個懶腰,盡展動人的線條,懶洋洋的道:「我要在這裡休息,不想動半個指頭,你們自己滾到下面去吧!休想本小姐奉陪。」 三人苦笑無言,清楚曉得她不會放棄目下優勢的心意,不過也很難責怪她,誰教拓跋珪和劉裕早先有殺她之心。 安玉晴訝道:「你們的屁股黏住石階嗎?不是還有事情商量?快給我有那麼遠滾那麼遠,好好商量出逃亡的大計,入黑後我們必須離開這個鬼地方。」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是無計可施。 劉裕首先苦笑著站起來,提醒她道:「你最好不要睡覺,否則在夢中想到逃走,伸腳一撐,大家都要吃不完兜著走。」 安玉晴欣然道:「何用對人家陳說利害呢?玉晴是識大體的人,你們又那乖,人家會為你們著想的!快去辦事!」 三人受威脅下無奈離開,避到窖中一角。 拓跋珪挨牆坐下,沉聲道:「你們看她會否出賣我們?」 劉裕和燕飛無後在兩列酒架間席地坐下,前者皺眉道:「希望她不會那麼愚蠢,兩顆煙霧彈並不足夠助她逃出邊荒集。」 燕飛頹然道:「希望她在此事上沒有說謊吧!此女滿肚詭譎,恐怕對我們的毒誓仍不滿意。」 拓跋珪道:「幸好尚有兩個時辰才天黑,她若要害我們,怎也該待至天黑始有行動。」 劉裕稍為放心,點頭同意,道:「現在我們既知悉秦軍在集內用的口令,又有兩套秦軍的軍服,可以怎樣好好利用呢?」 拓跋珪道:「留在集內的將全是苻堅的親兵,軍服有別於其它秦兵,你的軍服是否管用呢?」 劉裕欣然道:「這方面全無問題。」 燕飛沉吟道:「苻堅落腳處,不出邊荒集六幫總壇的其中之一,又以氐幫和漢幫總壇可能性最大,前者因為同族的關係,後者則是六壇中最有規模的。」 拓跋珪斷然道:「十有九成是漢幫總壇,苻堅既愛排場又貪舒服,必然挑最好的宅舍來落腳,而苻融比任何人更清楚他的心意。」 劉裕倒抽一口涼氣道:「那豈非說目前我們所處之地,守衛最森嚴。」 燕飛歎道:「理該如此。」 因為第一樓是在漢幫勢力範圍內,而漢幫總壇則在柬門旁,敵人於此區的防衛當然特別森嚴。 拓跋珪微笑道:「卻也省去我們不少工夫,苻堅在處,朱序也該在附近。在苻堅諸將中,朱序最清楚南方的情況,因此每當苻堅要擬定策略,必找朱序來問話。」 劉裕精神一振,道:「慕容垂是否也在附近?若我們聯繫上他,他會否幫上一把忙?」 拓跋珪搖頭道:「你太不明白慕容垂,若我們這樣去找他,他說不定會親手把我們幹掉,以免招苻堅懷疑,一切只能憑我們自己去想辦法。」 劉裕沉默下去。 燕飛道:「你們兩人扮作苻堅的親兵,設法尋找朱序。由於我熟悉邊荒集的情況,比你們更有把握避過敵人耳目。只要你們事成後溜到集外,再設法製造點混亂,牽引秦軍的注意,我和安大小姐便可乘機借煙霧彈脫身。」 劉裕道:「我們或可強奪兩套軍服回來。」 拓跋珪搖頭道:「你想也不要那樣想。秦人巡兵和崗哨的軍兵規定至少十人成組,即使你有本領同時制服十個人,不到片刻定會被人發覺,那時我們將更寸步難行。」 燕飛笑道:「劉兄放心,我會有自保之法。」 劉裕歎道:「既規定十人成組,我們兩個人若大搖大擺的走出去,豈非立即教人識穿是冒充的?」 拓跋珪道:「只要我們冒充作苻堅的傳訊兵,又懂得口令,便大有機會矇混過關,這個險是不能不冒的。」 頓了頓斜眼兜著劉裕道:「劉兄思考縝密,不愧是北府兵將中出色的人材,若肯和我合作,當可在北方闖出一番新天地。」 劉裕愕然道:「你竟來招攬我,哈!現時你在北方仍是一事無成,而我們若此戰大敗苻堅,勢將北伐有望,你道我會如何選擇?」 燕飛聽得啞然失笑,心忖如非在這樣特別的情況下,休想兩人合作起來。 拓跋珪好整以暇的油然道:「北伐?唉!你們的北伐根本沒有希望。首先你們江南缺乏驢馬,軍運唯有走水路,水運如果不濟,只有『因糧於敵』一途,水運和『因糧於敵』二者,有一個做不到,就難言北伐。其次是北方不論如何四分五裂,始終是北強南弱的形勢,在資源上和戶口方面,北方均占壓倒性的優勢。」 劉裕不服道:「拓跋兄之言,令人難以同意,說到底南朝乃中原正統,是北方漢族人心歸處,亦只有人心所向者,始可統一天下。」 拓跋珪哂道:「劉兄太不清楚北方的情況,自符堅登位,大力推行漢化和民族混融的政策,胡漢之分已逐漸模糊。北方漢人並不嚮往腐朽透頂的南晉,有認廟不認神的觀念,誰能定鼎嵩洛的中原之地,誰便是正統。否則符堅的步軍不會大部份為漢人。現在符堅之失,在於民族的問題尚未能徹底解決,一旦解決,北方再無民族衝突的問題。北方潛在強有力的經濟和武備力量,將可盡量發揮,豈是江左政權抵擋得住?」 劉裕正要反駁,出口處異響傳來,接著是沙石滾下石階的聲音,三人立時魂飛魄散。 第六 章柳暗花明 謝玄、劉牢之和十多名親兵,由淝水西岸策馬橫渡淝水,這段河道兩岸是寬敞的河灘,水緩而淺,最深處只及馬腹。 謝玄觀察東岸,河灘盡處是八公山腳一片橫亙的疏林,接著是往上聳延的八公山,形勢雄渾磅礡,林木茂盛。 直抵東岸,謝玄仍是沉吟不語,到勒馬回頭,遙望隔開達二、三百步的西岸,沉聲道:「若符堅以精騎打頭陣渡江,我們的兵力根本不足阻擋。」 劉牢之道:「這個容易,只要我們借八公山居高臨下之勢,設置堅強的壘寨,配以強弓勁箭,擂石滾木,可教符堅難作寸進。」 謝玄搖頭道:「這只能延阻符堅數天,他不但可分兵沿淝水繞過八公山,更可以另覓南下的途徑,改為攻打別的郡縣。」 劉牢之倒抽一口涼氣道:「玄帥竟是決意在淝水和符堅一決雌雄。」 謝玄斷然道:「這是唯一致勝之法,欺符軍長途跋涉,體力疲累,我們則養精蓄銳,來個以快打慢,速戰速決。於戰前我們利用苻堅輕敵之心,以巧計多番惑敵,牽著苻堅的鼻子走,此戰必可取勝。」 劉牢之低聲問道:「敢問玄帥有何惑敵之法,讓牢之去辦。」 謝玄道:「當我們兩支大軍會合後,全體晝伏夜行的移師八公山內的峽石城,覷準時機,靜待出擊的命令。」 北府兵分作兩路,一隊由何謙率領,另一隊由謝石和謝琰主持,從歷陽開出,加上壽陽的兵力,總兵力達八萬之眾。揚州區能抽調的兵員,就是這麼多,是守護建康的主力。故可以說謝玄是孤注一擲,所以必須與苻堅在一戰上分出勝負,皆因眾寡懸殊,江左政權根本無力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大規模全面攻防戰。這不但需要謝玄的勇氣,更須謝安的威望和全力支持。謝玄現在能立馬淝水東岸,全權指揮戰事的進行,得來並不輕易。 謝玄又道:「我們千萬不要在八公山加強任何防禦,免致苻堅生出戒心,還要設法令苻堅以為我們前線的軍隊兵力薄弱,我要胡彬在適當時機,棄守壽陽,正是此意。」 劉牢之猶豫道:「可是恰如玄帥之言,淝水水淺,難成阻擋敵人的天險,縱使我們枕兵八公山,仍難阻胡馬渡江,何況……唉!何況……」謝玄微笑往他瞧來,淡然自若的為他接下去道:「何況我們缺乏戰馬,可用者不過萬匹,對嗎?」 劉牢之頹然無語,敵人騎軍超過二十萬之眾,且均是善於騎射的精銳,若沒有壘寨作防禦,正面渡河與敵兵在河灘作衝擊戰,不論北府兵如何精良,也絕撐不了多久。 謝玄現出一個令人莫測其高深的笑容,輕描淡寫的道:「牢之立即使人在峽石城內秘密扎制數萬個草木假人,為他們穿上軍服,卻不要貿然豎立起來,待我吩咐後始可依計行事。」 劉牢之一怔答應。 謝玄雙目射出無比的深情,緩緩巡視淝水,柔聲道:「我謝玄是否能為安叔留下千古不滅的美名,就看苻堅是否如我所料般,取這段河道渡江,我會盡一切辦法,令他這般去做。」 「噹!噹!當!」 邊荒集四門交匯處的巨型鐘樓,敲得震天價響,震徹邊荒集的上空,轟傳大街小巷,更從破開的入口傳進酒庫來,變成貫入三人耳鼓迴盪不休的嗚聲,把沙石酒罈墮下石階的噪音完全掩蓋過去。 一時間,三人仍有點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六目交投,面面相覷。 直至鐘聲由急轉緩,只餘下一下一下直敲進人心坎的緩響,拓跋珪一震道:「是歡迎苻堅入城的鳴鐘儀禮。」說罷從地上彈起來,掠過左右儘是美酒的窄巷,往出口處撲去。 劉裕和燕飛醒覺過來,慌忙追隨。 出口石階滿佈木塊磚石破壇,酒香四逸直滾入酒庫裡來,他們絞盡腦汁精心設計的撐架屍骨離散地層佈於碎磚殘垣之上,被狠心欲置他們於死地的妖女一舉破壞。 拓跋珪沒有停留的掠上石階,消沒在出口之外,當燕劉兩人隨之來到出口所在第一樓的大膳房,鐘聲剛好停下來,餘音仍縈繞三入耳朵的小空間內。 拓跋珪手持雙戟,正在其中一扇窗旁往外窺視,黃昏的夕陽從西面的窗子懶洋洋地灑進來,膳房外的天地寧靜得異乎尋常,北門處隱隱傳來馬蹄聲。 驀地「天王萬歲」的呼喊聲在北門處響起來,潮水般波動起伏。 劉裕閃往敞開的大門旁,往第一樓的方向觀看。 膳房內除遍地爐灶鏤子的殘骸和雜物外,四壁完好如初,燕飛小心翼翼的以免弄出任何聲音,移往北窗,朝外瞧去,第一樓的後院靜悄悄的,既不見敵人,安妖女也芳蹤杳然。 拓跋珪搖頭啞然失笑道:「這叫不幸中的大幸,安妖女想害我們,反給我們弄清楚外面的形勢,可見我們鴻福齊天,命不該絕。」 劉裕恨得牙癢癢道:「她現在仍可以陷害我們,只要朝我們這裡擲幾塊石頭,定可驚動敵人。」 燕飛朝他問道:「樓內有人嗎?」 劉裕答道:「樓下沒有人,樓上則肯定有。」 由於有呼喊聲掩護,三人只要低聲說話,不虞被人聽到。 拓跋珪迅速移動,從每一扇窗往外窺看,最後移到劉裕的另一邊,而燕飛亦來到劉裕身旁,沉聲道:「照我猜想當安妖女街出石階,剛是鐘聲敲響的一刻,她會誤以為給敵人發現蹤影,故鳴鐘示警,一時情急下不顧一切遁出後門,躲往遠處,到此時她縱明白過來,已坐失再害我們的良機,只好徒歎奈何,除非她敢冒險潛回來。」 蹄聲響起,一隊巡騎在後院牆外的長巷緩馳而過,三人雖明知敵人看不到自己,仍不由蹲低下來,好像如此會安全一點那樣子。 巡兵去後,呼喊聲漸斂。 拓跋珪壓低聲音道:「我本以為那妮子對我們的飛兄弟有好感,不會出賣我們,豈知妖女就是妖女,本性難移,若給我逮著她,我會教她後悔做人。」 燕飛知道他睚必報的性格,更清楚他的心狠手辣,不過安玉晴確是不值得同情,暗歎不語。 三人逃過一劫的心情仍未平復過來,感覺於刺激中另帶點欣興。 拓跋珪向劉裕道:「你的傷勢如何?」 劉裕道:「已好得八、九成。我不論傷得如何嚴重,總能出乎所有人料外的迅速復元。」 燕飛訝道:「劉兄的體質肯定異乎常人。」 拓跋珪道:「快天黑哩!我們要立即決定如何行動。」 劉裕道:「我們要共進共退,一是全體離開,一是全體留下來。」 拓跋珪讚道:「好漢子!」 燕飛搖頭道:「軍服只得兩套,如何可共進退呢?你們先換上軍服吧!」 外面的光線暗沉下來,頗有點蒼涼荒寒之意。這再不是燕飛習慣了的邊荒集,毀滅性的戰爭風暴正在醞釀待發。 拓跋珪道:「好吧!我們扮成秦兵,再隨機應變,設法掩護燕飛。」 劉裕默思片刻,終於同意,道:「包袱留在裡面,我們到下面去更衣,燕兄在這裡把風如何?」 燕飛點頭同意,待兩人鑽入地道,守在門旁。 「唉!」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一年來平靜的生活,忽然化為烏有。 正思忖間,皮靴踏地的聲音從第一樓大門外轟然響起來,燕飛駭然下探頭一看,立即心中大叫不好,一隊近二十人的秦兵,竟操向第一樓來。 其中一個帶頭的以氐語吩咐手下道:「給我仔細搜查,天王立即要來哩!」 燕飛更是大驚失色,人急智生下往後退開,從地上檢起一隻隻破了一個缺口的大鐵鑊,躍進地道去,再以鐵鑊封著出口。 正在石階下處穿上秦兵軍服的拓跋珪和劉裕停止動作,呆若木雞地瞧著他。 三人只有耳朵仍在正常操作,聽著地面上的足音,只能希望老天爺有始有終,好好地保佑他們。 建康城,烏衣巷謝府忘官軒內。 謝安和謝道韞坐在一角,點燃一爐上等檀香,喝茶說話。 謝安已多年沒有和謝道媼這般促膝交談,自她嫁人王家,他們見面的機會大大減少,只有在喜慶節日,才有歡聚的機會,不過在那種場合,說的只是家常閒話,難作深談。 每次見到自己這個才氣橫逸的侄女,總感到她心事重重。他有點怕去問她,亦有不知從何問起,知道又如何的無奈感覺! 今天終忍不住道:「凝之對你好嗎?」 謝道韞垂首避開他的眼光,輕輕道:「還算不錯吧!」 謝安知道她不願說出來,暗歎一口氣,道:「有關彌勒教的事該是非常秘密,我便沒有收到半點風聲,凝之如何知悉此事。」 謝道韞輕輕道:「他是從國寶處聽來的,二叔竟不知國寶曾三次到洛陽去見竺法慶嗎?」 謝安苦笑搖頭,暗下決心,即使王坦之親來說項,他也不讓女兒回到王家。王國寶此子已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若非看在翁婿僅餘的一點情份,縱使有司馬道子維護他,謝安亦會使盡一切手段,把他除去。 沉聲道:「凝之一向與國寶關係不錯,因何會把此事告訴你呢?他難道不怕道韞向我揭露嗎?」 謝道韞現出苦澀的表情,垂首輕聲道:「他正是要道韞轉告知二叔,好阻撓彌勒教的魔掌伸進建康來。照他的觀察和試探,國寶已成為竺法慶的傳人,這方面的事情國寶藏得密密實實的,除凝之外再無人曉得。唉!有皇上和琅訝王在後面撐他的腰,縱使有人知道又如何呢?」 謝安訝道:「想不到凝之有此識見和勇氣。」 謝道韞一臉不屑之色,歎道:「二叔太高估他哩!唉!竟沒有人告訴你他篤信天師道嗎?每天他除寫字外,便是畫符錄唸咒語。對他來說,佛教是魔道,而彌勒教更是魔道中的魔道。」 謝安聽得目瞪口呆,終於明白謝道韞自嫁入王家後鬱鬱不樂的原因。僑寓江左的高門大族,不但生活腐化,連精神也不能倖免,南晉還有甚麼希望呢? 三人呼吸摒止的聽著上方地面上的動靜,由於只是一鑊之隔,紛亂的足音固是聽得一清二楚,連敵人的呼吸聲也清晰可聞。 他們打定主意,只要擭子被移開,立即全力出手,埂閭突圍。 誰猜得到苻堅在長途跋涉後,仍有興致到第一樓來,燕飛更為他不能嘗到龐義的那手小菜和雪澗香而感到惋惜。 幾可肯定上面的是苻融方面的人,皆因沒有人為膳房的現狀驚訝,因苻融的人早來搜索過,換了是剛來甫到的苻堅親兵,不大吃一驚才怪。 當上面大部份人均穿過後門到後院查察,兩對靴子踏著殊瓦廢鐵的聲音響起,逐漸接近出口。 「噹!」 一隻鑊子被掀翻的噪響利箭穿心般射入三人耳內,三顆心直提至咽喉,幸好被掀翻的不是他們頭頂那只鑊子。 其中一人以氐語喝道:「不要踢得砰砰砰的,教人心煩氣躁。」 掀起鑊子秦兵狠狠道:「我們都不是鐵打的,昨晚只睡了兩個時辰,今晚……」另一人打斷他道:「天王的人比我們更辛苦,聽說他們已兩天沒合過眼睛。走吧!這裡有甚麼好搜的。」 足音轉往後院去。 三人同時舒一口大氣,離開石階,到一角去說話。 拓跋珪低聲道:「形勢對我們非常有利,苻堅和苻融的人個個力盡筋疲,警覺性大幅減弱,倘若我們能善用兩方人馬互不認識的關係,有很大機會矇混過關。」 劉裕精神一振道:「如何利用?」 拓跋珪道:「苻堅和苻融的親兵團各有統屬,相互問並不熟悉。現在擺明負責守衛第一樓外圍的是苻融的人,苻堅的親兵自該守在樓內,所以只要我們扮作是苻堅的人,走出樓外便可通行無阻,唯一的問題是必須奪得另一套軍服。」 劉裕點頭稱善,道:「這個可以隨機應變,盡量想法子。只要摸入苻堅的人休息的地方,要多少套便有多少套。」 燕飛道:「你們去吧!我留在這裡,聽聽苻堅有甚麼話說。」 兩人愕然以對。 燕飛微笑道:「隨我來!」 領兩人沿牆而行,忽然從木架子取下一罈酒,道:「看!」 一根粗若兒臂的銅管子,從牆壁伸出來,尾端處還套著另一截銅管,拉出來可把管子延長,方便貼耳竊聽。此時銅管末端被布包著。 兩人明白過來,這種設施並非異常,乃地庫密室監聽地面動靜的慣用佈置。這類地方當然是要來避禍或收藏貴重物品之用,有了監聽地面的工具,可在敵人離開後安然走出去,不致隔絕消息,而對上面的情況一無所知。只不過兩人沒想過這酒庫也如此「設備齊全」。 燕飛解釋道:「這根銅管子分別通往下層和上層正中的位置,藏在主木柱內,設計非常巧妙,自第一樓開張以來,從沒有外人察覺。高彥那小子便愛在這裡偷聽人說話,不過是要付費的。每趟二十錢。」 劉裕啞然失笑,荒人行事,確與其它地方不同。 拓跋珪讚歎道:「龐義這個人真不簡單。」 燕飛點頭道:「他雖是武技平平,可是卻週身法寶,第一樓就是他一手一腳建造出來的,選材采木均一手包辦。」 劉裕道:「讓我聽聽看。」 拓跋珪一把抓住他,道:「苻堅尚未到,有甚麼好聽的,正事要緊。」 再向燕飛道:「如一切順利,我們可在半個時辰內回來,記著勿要喝酒。」 燕飛苦笑道:「喝兩口不打緊吧!」 拓跋珪湊到他耳旁警告道:「若你扮作秦人,卻是滿口噴鼻的酒香,你想想後果如何。嘿!記著半口酒也不可以喝。」 說罷扯著劉裕去了。 第七 章魚目混珠 劉裕和拓跋珪兩人蹲在石階盡處,瞧著被鐵鑊掩蓋的出口,聽著上方敵人的呼吸聲。 事實上他們早猜到會遇上這種情況,試問,刺客既然隨時會出現,在符堅到處,保安必是一等一的嚴密,膳房是進入後院必經之路,怎會沒有秦兵把守? 劉裕兩眼上望,耳語道:「只有四個人,還非常疲倦,呼吸重濁,至少有一個人在打瞌睡。」 拓跋珪垂頭思索,閉上眼睛道:「通往第一樓和後院的兩扇門都是關閉的,以免塵屑給風刮進樓內,所以風聲與剛才不同。」 劉裕仍瞪著鑊子,似欲透視地面上的玄機,道:「你猜守衛是那方面的人呢?」 拓跋珪道:「很大可能是符堅的人,否則不致倦至打瞌睡,且膳房屬第一樓內部,理該由苻堅的親隨負責保安,樓外則是苻融的人。」 劉裕道:「兩個守前門,另兩個把守後門,你猜若他們驟然見到兩個兄弟從地道鑽出來,又低呼軍令,會有甚麼反應?」 拓跋珪搖頭道:「苻堅的親隨,無一不是千中挑一的高手,憑我們三人之力,又要逐一鑽出去,絕沒有可能無聲無息下制服他們。」 忽然衣衫擦地的聲音從上面傳下來。 拓跋珪雙目瞪開,精芒閃射,劉裕剛往他瞧來,目光相觸,兩人均生出異樣的感覺,似倏地在此刻更深入的瞭解對方,看出對方在逆境中奮鬥不懈、堅毅不拔的鬥志。 劉裕道:「有人坐下來!」 接著是另三人坐下的聲息,有人還舒適地長吁一口氣,咕噥兩句,不過卻沒有人答話。 拓跋珪道:「這麼看!在苻堅離開前,第一樓內苻堅的人不會到膳房來,苻融的人更不會進來,否則怎敢在值勤時偷懶。」 劉俗深吸-口氣道:「我希望聽到扯鼻鼾的仙樂。」 拓跋珪微笑道:「這種情況一開始了便難以控制,很快可如你所願,我去通知燕飛一聲。」 說罷小心翼翼避免腳下弄出任何噪響的走下石階去也。 苻堅此時代替了燕飛,坐在二樓臨街平台的大木桌旁,面對通往柬門的大街,默默喝著侍衛奉上的羊奶茶,聽著垂手恭立一旁的苻融報告邊荒集刻下的情況,與及從淮水前線傳回來的情報。 長街守衛森嚴,所見房舍高處均有人放哨,一隊巡騎正馳出東門,邊荒集一派刁斗森嚴的肅殺氣氛。 苻堅心中思潮起伏,想起自己的過去,心中充滿激烈的情緒,自進入邊荒集後,他清楚掌握到自己的霸業到達最關鍵的時刻,任何一個決定,都可以影響到天下未來的命運,所以他必須找個好地方,靜心思索。 本來大秦的皇帝,仍未輪得到他,其父苻雄是大秦之主苻健的丞相,戰死於桓溫北伐的一場戰役中,他遂子襲父職,被封為東海王。 苻健死後,苻生繼位,此人勇武蓋世,卻是殘暴不仁,尤過桀紂,以致群臣上下不滿,眾叛親離。他苻堅則自幼聰穎過人,博學多才,精通漢籍典章,胸懷大志,遂成人心所向。 終於有一天他趁苻生大醉,殺人中宮,把苻生斬殺,繼而登上帝位,號焉大秦天王。 在他即位之初,由於苻生無道,民生凋敝,權臣豪族,更是橫行霸道,在這百廢待舉的時刻,他破格起用漢人王猛,推行「治亂邦以法」的基本國策,不理任何人的反對,全力撐王猛的腰,甚至在一年內五次對王猛加官晉爵,令王猛能放手而為,即使是氐族勳貴,也絕不留手,建立起一個清廉有為的政權,達到『百察震肅,豪右屏氣,路不拾遣,風化大行』的鼎盛局面。 他一生人的成就,全賴一意孤行,獨排眾議而來。而他今次南伐,也是在這種心態下作的決定,而一旦決定下來的事,他永遠不會改變。 苻融的聲音傳人他耳內道:「據探子回報,壽陽並沒有加強防禦工事,令人奇怪。」 苻堅從沉思中回過衝來,細想片刻,忽然哈哈-笑,道:「道理很簡單,晉人因兵力薄弱,知道根本守不住壽陽,所以不作無謂的事,免浪費人力物力。」 苻融皺眉道:「只怕其中有詐。」 苻堅往他瞧去,淡淡道:「你來告訴我,晉人憑什麼可固守壽陽?另一城池峽石在八公山內,又被淝水隔開,壽陽只是一座孤城,假若我們晝夜不停的猛攻,它可以堅守得多久?」 苻融為之語塞,他最明白苻堅的性格,一旦形成某一想法,沒有人能改變他。 苻堅目光投往長街下,沉聲道:「建康方面有甚麼動靜?」 苻融答道:「司馬曜授命謝安全權主理,謝安則以謝石為主帥,謝玄、謝琰為副將,在建康附近的國陵和歷陽集結北府兵,看來是要北上迎戰我軍,所以我才覺得他們若放棄壽陽,是沒有道理的。」 苻堅訝然默思片刻,點頭道:「確是有點古怪,胡彬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給我傳朱序來!」 劉裕和拓跋珪苦候多時,仍只有一人發出鼾聲,教兩人不敢冒險。 劉裕想起出口被破前的話題,湊近拓跋珪低聲道:「現在我已掌握到有關氐秦大軍的精確情報,找到朱序與否已變得無關重要,既然如此,我們何用冒險,待會搶到軍服,扮作苻堅麾下最霸道的親兵,豈非可以憑口令揚長而去。」 拓跋珪以帶點嘲弄的神色瞧著他道:「劉兄敢否把謝玄著你送交朱序的書信拆開看個究竟。」 劉裕深切感覺著與拓跋珪之間既是並肩奮鬥的戰友,又隱含競爭的敵意的奇異關係,輕舒一口氣道:「你是說信內另有密計。」 拓跋珪訝道:「你的腦筋轉動得很快,南方自謝玄當上北府兵的統帥後,戰無不勝,由此可見他智勇雙全。他這樣著你千辛萬苦送一封信給朱序,其中當然有至關緊要的事,且不容朱序拒絕。若就表面的情況去想,我也認為朱序難有大作為,可是謝玄乃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段,所以我仍認為必須把此信送到朱序手上去。」 接著啞然笑道:「看來我對謝玄比你對他更有信心。」 劉裕被他嘲弄得尷尬起來,心中有氣,偏又不能發作,苦笑道:「好吧!一切依你之言。」 拓跋珪忽然探手抓著他肩頭,低聲道:「坦白告訴你:我本來並不太看好謝玄,直至從你處知悉謝玄獨排眾議的棄守壽陽,立即改變觀感,對他充滿信心。若換過不是謝玄而是南晉任何一將主事,你道會是怎麼的一番情況?」 劉裕感覺著他長而有力的手指,心中暗懍。拓跋珪看得極準,當晉人聽到氐秦大軍南下的消息,軍中確有兩種意見。一是據長江天險固守以建康為中心的城池,另一是死守壽陽,不教氐秦大軍渡淮南下。而謝玄的戰略是在兩種意見之外,令人莫測其高深。劉裕是晉人將領中有限幾個才智足以相比謝玄的人,知道謝玄用的是使敵人「不知其所攻」的策略,而拓跋珪這個外族人,只憑謝玄棄守壽陽,便看出謝玄的高明,可見拓跋珪確具過人的才智。 拓跋珪續道:「秦人善馬戰,騎兵最厲害是斥候尖兵的運用,若讓他們有廣闊的原野發揮,北府兵豈是敵手?只有讓他們陷身河湖山林交匯之地,你們才有勝望。」 斥候是觀風辨勢的探子,胡人馬術精湛,來去如風,可對遠距離的敵人觀察得瞭如指掌,且由於調動靈活,隨時可以奇兵突襲敵手,一旦讓他們在廣闊的原野縱橫自如,南人將只餘堅守各城一途,遂陷於被逐個擊破的厄運。而壽陽位處淮水、淝水等諸水交匯處,秦軍攻陷壽陽後將從無跡變為有跡,騎兵的靈活性勢將大幅減弱,所以拓跋珪的話是一語中的。 劉裕不得不道:「拓跋兄所言甚是。」同時想到,拓跋珪唯一的缺點,或許是他的驕傲自負和愛把人壓服。 驀地上方傳來啟門聲。 兩人給嚇了一跳,聽著上方四名守兵慌忙起立,他們則心中淌血,這麼一來守兵們怎會再乖乖入睡。 有人在上面以氐語道:「我甚麼也看不見,哈!」 接著是通往後院那道門打開的聲音,那人直出後院,嚷道:「備馬!」 劉裕和拓跋珪面面相覷之際,燕飛現身石階盡處,走上來聽著兩道門先後重新開上,輕輕道:「我曉得朱序落腳的地方啦!」 謝安傲立船頭,宋悲風垂手立在他身後稍側處,河風吹來,兩人衣袂飄揚,獵獵作響。 同樣是秦淮河,同樣是往訪秦淮樓,他的心情比昨夜更要低落沉重。國家興亡的重擔子早把他壓得透不過氣來。可是隨著戰勝或戰敗而來的變局更使他深感不勝負荷。 他很想找王坦之,直告他兒子的惡行,卻曉得如此做非常不智。王坦之是稱職的大臣,但生性護短,水遠把家族的榮耀放在第一位。且最要命的是他顧忌謝玄,怕謝玄成為另一個桓溫。謝安以謝石為主帥,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他拒絕王國寶參戰,肯定惹起王坦之的不快和猜疑,若還向他陳說他兒子的長短,只會加深兩大家族的裂痕,所以彌勒教的事必須謹慎的去處理。 謝安暗歎一口氣,平靜地道:「江海流是否在建康?」 宋悲風心中一震,江海流在南方是踩踩腳可令江左震動的人物。他本身武功高強不在話下,但令人敬畏的是他大江幫龍頭老大的地位。 江海流崛起於桓溫當權的時代,創立大江幫,手下兒郎過萬,於長江兩岸城鎮遍設分舵,專做鹽貨買賣,獲利甚豐,亦使大江幫勢力不住澎漲。由於有桓溫在背後撐他的腰,他對桓家也是忠心不二。且江海流做人面面俱圓,所以大江幫穩如泰山,即使南晉朝廷也要給足他面子。 當年桓溫病死,司馬曜仍不敢削桓家的兵權,其中一個主因便是江海流站在桓家的一邊。到桓沖成為桓家的當家,由於桓沖支持朝廷,大江幫遂和朝廷相安無事,且納足糧稅,反成為壓抑南方本土豪強勢力的一股主力。 謝安一向與江海流保持距離,以免招朝廷和桓家的猜疑,現在忽然問起他來,顯示情況異常。 宋悲風答道:「江龍頭一向行蹤詭秘,不過他若在建康,定會聞召來見安爺,安爺是不是要悲風為你傳話?」 謝安點頭道:「若他身在建康,我今晚在秦淮樓見他。」 三人退下石階對話。 燕飛解釋道:「符堅現在心血來朝,要召朱序來詢問壽陽的情況,符融使人到西門大街的西苑召朱序來見,我們可待至朱序見過苻堅,返回西苑後,再由劉兄潛進去把密函交給他。」接著說清楚西苑的位置。 兩人心中叫妙,只要他們先一步在西苑恭候朱序回來,可輕易摸清楚他歇息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覺的聯繫上他,這當然指的是朱序「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合作下,否則若朱序算計他們,三人將吃不完兜著走。 拓跋珪道:「只要我們能學剛才那傢伙般從後門走到後院,大喝一聲備馬,該可以過關,問題是怎樣辦得到?」 劉裕道:「另一個較穩妥的方法,是待苻堅離開後,我們方才離開。唉!不過這並不合情理。」 拓跋珪點頭道:「對!你說的是廢話。」 要知即使苻堅率親兵離開,第一樓外仍是崗哨關卡重重,忽然再鑽出兩個「親兵」,即使懂喊軍令,不惹人懷疑才怪。 燕飛道:「你們聽!」 兩人功貫雙耳,出口處隱隱傳來鼻鼾聲。 拓跋珪喜道:「該是兩個人的鼻鼾音。」 燕飛斷然道:「不冒點險是不行的,趁上面四名守衛在半昏迷或入睡的良機,我們偷出去,把他們制服,最好是以點穴手法,於他們神智不清楚的時候,令他們昏睡過去,那即使他們清醒過來,亦只會以為自己熬不住睡過去了。」 劉裕皺眉道:「那你怎麼辦?」 拓跋珪正凝神傾聽,笑道:「第三個人也捱不住睡著哩!或者我們根本不用弄手腳。」 燕飛道:「你們從後門大模大樣走出去,設法吸引後院衛士的注意力,我從側窗潛出,利用樹木的掩護離開,稍後到西苑會你們。」 劉裕擔心的道:「你有把握嗎?」 燕飛苦笑道:「所以我說要冒點險,不過安大姐既可辦到,現在守衛雖然大幅增強,可是由於他們沒有想過敵人會從第一樓偷出去,兼之人人疲倦欲死,我有八、九成的把握可以過關。」 劉裕忽然記起像被三人遺忘了的安玉晴,想道:「安妖女確有點本事,不知她躲到那裡去了呢?」 拓跋珪狠狠道:「最好她給乞伏國仁逮著,那時當會後悔出賣我們。」 可是在隱隱中,他又知自己並不真的希望安玉晴落到敵人手上,感覺頗為古怪矛盾。 燕飛帶頭往石階走去,拾級而上,第四個人的抽鼻鼾聲終於響起來,與其它三人的鼾聲交織合奏。 燕飛輕輕托起鐵鑊,探頭一看,只見四名苻堅的親兵成雙成對的分別倚坐膳房前後門,閉目熟睡,兵器放到地上,情況教人發噱。 燕飛知時機難得,由於四兵均是受過最嚴格訓練的精兵,即使睡著仍有很高的警覺性,略有異動,隨時會驚醒過來,便把心一橫,就那托著擭子從出口輕輕躍起。 分插在前後門的兩個火炬熊熊燃燒,照亮一地破坭碎石的膳房。 通往第一樓那扇門其中一名秦兵微震一下,接著眼皮子顫動,停止打鼾,立即便要睜眼醒過來。 燕飛大叫不妙,人急智生,把鑊子拋高,橫掠而去,一指點在那人眉心處,那人應指側倒,昏迷過去。 後上的劉裕一把接著跌下來的鑊子,心呼好險的從出口躍出來,接著是拓跋珪,三名秦兵仍酣睡不休。 當劉裕把鑊子無聲無息的重放在出口上,一切回復原狀,三人都有鬆一口氣的感覺,至少成功過了第一關。 燕飛向兩人打出手勢。 兩人點頭表示明白,燕飛會在這裡監視其它三人,保證不會因有人驚醒過來,而弄出亂子。 拓跋珪深吸一口氣,整理身上與膳房四兵沒有任何分別的軍服,小心翼翼打開後門,與劉裕昂然舉步走出去。 燕飛輕輕為他們關上後門。 第八 章完成任務 江海流在親近高手席敬和胡叫天左右陪傍下,踏進秦淮樓,一襲青衣長衫,神態從容,一派大幫大會龍頭老大領袖的風範,並沒有攜帶他名震長江的「亡命槍」。 在九品高手榜上,他是唯一入榜的本土南人,名列第三,僅在謝玄和司馬道子之後,江海流今年剛過四十,體型碩長,臉龐瘦削,難得露出笑容。他的招牌標誌是把花斑的頭髮整齊地梳向腦後,再編成一條直垂過背心的長辮子。高高的額頭微微隆起,鷹鉤鼻上那對眼睛開合間精芒電閃,使人感到他城府深沉,不怒而威,精明多智。 事實上他的天下的確是打回來的,大江乃南方政經的命脈,大小幫會林立,處處山頭勢力,若他沒有點斤兩,怎能一手把大江幫變成獨霸長江的大幫會。現在除兩湖幫外,其它幫會只能看他的臉色做人行事。而兩湖幫的勢力範圍則以洞庭、鄱陽兩湖為主,大家河水不犯井水。 謝安因何事忽然召他來見,他直到此刻仍摸不著頭腦。 跨過門坎,等候多時的宋悲風迎上來道:「安公在雨坪台恭候龍頭大駕,讓悲風引路。」 江海流輕挽著宋悲風朝雨坪台方向走去,秦淮樓的護院大漢人人肅立鞠躬致禮,大氣也不敢透半口,可見江海流在建康的威勢。 江海流親切的道:「聽說悲風昨晚重創司馬元顯那畜牲的手下,悲風做得很好,若因此惹起什麼麻煩,不用驚動安公,即管來找我。」 宋悲風暗懍江海流消息的靈通,卻絲毫不驚異江海流對司馬元顯的仇視。桓家一向與司馬道子不和,江海流既屬桓家的派系,當然希望謝安與司馬道子加深嫌隙。 宋悲風道:「怎敢勞煩江龍頭。」 江海流哈哈一笑,放開他的手,負手欣然道:「大家是自家人,悲風不用客氣。」 四人穿過兩旁美景層出不窮,依河岸而建迂迴曲折的長廊,抵達雨坪台下層小廳。 江海流向手下席敬和胡叫天道:「你們在這裡等候。」 宋悲風移到登褸的木階旁,作出請江海流登上上層的手勢。 江海流欣然一笑,油然拾級登階,心中正嘀咕能否順道一睹紀千千艷絕人寰的美色,謝安的背影已映入眼簾,這位名著天下的超卓人物孤身一人,正憑欄觀賞秦淮河的美景。 謝安沒有回頭,柔聲道:「海流到我身旁來。」 江海流加快腳步,來到露台上謝安身後稍側處,恭敬施禮,道:「安公有甚麼事,儘管吩咐下來,江海流即使拚卻一命,也要為安公辦妥。」 謝安唇角飄出一絲笑意,江海流說的雖然是江湖上的場面話,卻不無真誠之意。皆因目前江海流的命運已和他掛上鉤,若讓苻堅統一江南,在北方勢力最大的黃河幫將會把勢力擴展到長江,那時江海流將無立錐之地。所以苻堅南來,迫得南方當權和在野的各種勢力為共同利益團結一致,不過這情況是短暫的,當雨過天晴,一個新的形勢將會出現,其變化將是沒有人能預料得到。 以幫會與教派論,天下最著名者莫過於三幫四教。三幫是黃河幫、大江幫和兩湖幫;四教是太乙教、天師道、彌勒教和秘不可測的逍遙教,代表著天下民間七股最強大的勢力,互相傾軋,爭取地盤,擴充勢力。 謝安淡淡道:「文清好嗎?」 江海流現出難得一見的祥和喜色,欣然歎道:「難得安公垂注,文清除愈來愈刁蠻外,其它還算可以。」 江文清是江海流的獨生女,今年才十九歲,生得沉魚落雁之容,聰慧出眾,武功得江海流真傳,極得江海流寵愛。 謝安忽然輕歎一口氣,道:「我今天邀海流來,確有一至關緊要的事托你去辦,若你給我辦妥,我可以不計較你近年來私下暗中與孫恩多次交易的事。不過你和孫恩的關係,亦須由今晚開始,一刀兩斷。」 以江海流的城府深沉,聞言也不由臉色微變,一來因謝安開門見山,直接了當,更因他以為孫恩的事極端秘密,想不到竟被謝安得悉。謝安提起他的女兒江文清,更隱含警告威嚇的意味,著他珍惜眼前擁有的一切。 一時間江海流欲語難言,不知所措。 天下間,惟有謝安的身份地位,可以這樣和江海流說話,即使桓沖也順婉轉道來,至於其它人,則是嫌命長了。 江海流好半響後,終於承認道:「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江海流不和孫恩作買賣,聶天還肯定立刻取我而代之。現在孫恩勢力日增,東南沿海一帶豪強依附者眾,鹽貨買賣幾乎為其控制。唉!海流是別無選擇。」 謝安終於往他瞧來,雙目精光閃閃,語氣仍是平靜無波,道:「你肯恭恭敬敬叫我一聲安公,我也不願看你沉淪下去。孫思造反之心,路人皆見,你以兵器弓矢向他換取海鹽,將來若他起兵造反,海流你定脫不掉關係。不論他成功與否,其後果對你均是有害無利。此事若讓大司馬知悉,他更不會放過你。我可以為你隱瞞,但聶天還肯這麼做嗎?孫恩更是唯恐天下不亂,何況紙終包不住火。」 聶天還是兩湖幫的籠頭老大,為人獷野霸道,卻極具黑道大豪的魅力,深懂謀略,憑洞庭和鄱陽兩湖的遼闊,桓沖雖多次清剿,仍未能傷其元氣,只能令他暫斂一時。 江海流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垂首道:「多謝安公訓示指點,海流懂得怎樣做啦!」 謝安仍是從容不迫,目光重投在雨坪台下流過的秦淮河水,道:「與苻堅此戰若敗,當然一切休提。但若幸能取勝,北方胡馬在一段長時期內將無力南犯,那時若我謝安仍能話著,必趁此千載良機,與大司馬連手整頓南方,聶天還和孫恩將首當其衝。若不是因我把海流看作自家人,今晚絕不會有這番話,海流勿要令我失望。」 江海流暗叫厲害,也不由心服,謝安的手段一向恩威並施,剛柔互濟。他更是罕有動怒,可是無人不知若惹起他的怒火,任何人也要吃不完兜著走。暗歎一口氣,點頭道:「海流明白,更不會讓安公失望,只想求安公給我一點時間。」 謝安微笑道:「該如何去做,分寸由你來拿捏。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這方面我是明白的。」 以江海流的權勢地位,也不由湧起感激之心,斷然道:「安公要我海流辦的事,儘管吩咐下來。」 謝安漫不經意的道:「我要你監視一個人。」 江海流愕然道:「竟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安公請賜示。」 謝安沉聲道:「是明日寺的主持竺雷音,看他會否離開建康。」 江海流心中一震,竺雷音絕非有德行的高僧,且是臭名遠播,其女弟子妙音更是淫亂不堪,不過如論武功,竺雷音卻是建康都城沙門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兼之其與司馬道子兩兄弟過從甚密,蛇鼠一窩,佛門中人雖對他看不過眼,仍是無奈他何,敢怒而不敢言。江海流同時明白過來,謝安要由他出手,是不要讓司馬道子方面察覺到謝安牽涉其中。而大江幫為建康最有勢力的幫會,線眼遍佈各大小碼頭驛站,竺雷音的行蹤想瞞過他們,確是難比登天。 江海流點頭道:「這個包在海流身上。」 謝安道:「暫時他該不會有甚麼異動,可是當與苻堅之戰勝負分明,竺雷音將不用採觀望的姿態,當會往洛陽迎接彌勒教的二當家竺不歸回建康,我要你一絲不漏向我報上他今後的行蹤。」 江海流心中劇震,終明白謝安要對付的是人人聞之色變的彌勒邪教,心忖如若彌勒教在建康生根,大江幫肯定是受害者之一,忙點頭道:「這個更沒有問題,若他到洛陽去,大有可能取道邊荒,那裡漢幫的祝老大和我有過命交情,必可為安公辦得妥當。」 接著忍不住問道:「安公對與苻堅之戰,有多少成把握。」 謝安朝他瞧來,微笑道:「若我說十成十,你肯相信嗎?」 江海流有點尷尬的道:「安公是天下間少有幾位能使海流心服口服的人,若安公說有十足把握,便是十足的把握。」 謝安輕舒一口氣,仰望高掛中天的明月,柔聲道:「我對此戰沒有絲毫把握,但對謝玄卻有十足的信心。」 朱序回到落腳的西苑,已是疲倦欲死,可是腦子卻是亂成一片,暗忖今晚又將是要睜大眼睛的無眠之夜。 苻堅精力過人,最要命的是他不曉得並非人人都像他那樣,興到時可隨便找個人來大談一番,不理是兩更天還是三更天。 不過身體的勞累遠及不上心靈的痛苦,他已走上一條叛祖背國的不歸路,而事實上他亦深信南晉遠不是苻堅的對手,為了自身的性命,他還有甚可以選擇的,只好接受命運的安排,認命算了。 他揮退欲侍候他而死命撐著眼皮子的親隨,推門步入臨時的寢室,剛脫下御寒的披風,窗門「咿?」一聲張開來。 朱序生出警戒,手按到劍把去。 一把聲音在窗外低聲道:「朱將軍勿要張揚,我是玄帥派來的劉裕,有密函送上。」 朱序愕然時,一身苻堅親隨軍服的劉裕靈巧地翻窗而入,跪在朱序身前,雙手舉頭奉上密函。 朱序微一遲疑,終接過密函,大訝道:「你怎可能混進來的,抬起頭來!」 劉裕依言抬首,微笑道:「大人曾見過劉裕兩次,還認得嗎?」 朱序藉著月色凝神細看,點頭道:「確有點眼熟,你的相格很特別,所以有些印象。唉!你是不應該來的,站起來,你再不是我的下屬。」 劉裕站起來恭敬道:「大人看過玄帥著我送來的密函再說吧!」 朱序默然片刻,拔開藏著密函竹筒漆封的木塞,取出信箋,劉裕已剔亮床頭的油燈,退往不會顯露他影子的暗角,垂手恭候。 朱序在床邊坐下,展箋細讀。 劉裕不眨眼的盯著他,暗忖若他有任何異動,例如暗使手法通知手下,他便會立即揮刀把朱序幹掉,然後和在後院把風的燕飛與拓跋珪立即開溜。 他現在身在秦營核心處,比任何時刻更瞭解朱序的處境。在此苻堅氣勢如虹的時刻,要他朱序放棄一切去背叛他,掉頭去助力量單薄的南晉,實在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因可以預見的是苻堅此戰若勝,朱序必受重用,因他比苻堅手下任何將領,更清楚南人。 而謝玄的這封信,肯定不是談情道義的去設法打動他,而是陳說利害,教朱序認識到勝算是穩操在謝玄的手上。至於謝玄會用甚理由來令朱序信服,他就自認敝鄉,皆因無從揣測。此時見到朱序看得入神,不住露出思索的神色,容色忽晴忽暗,可知此信確有十足打動他的威力,不由更是佩服謝玄。 看到最後,朱序忽然渾身一震,露出難以掩飾的驚喜神色,接著把信箋折成一卷,放到燈焰上點燃。 信箋燃起火焰,捲曲成燼,散飄地面。 朱序放開手,任由餘燼掉往地上,繼續那未竟的火焰洗樓,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投向劉裕,語氣卻異常平靜,似已暗下作出決定,間道:「你知道信內寫甚麼嗎?」 劉裕搖頭,心中卻在苦笑,暗想小子職位低微,如非負上這秘密任務,根本沒有資格跟你朱大人說話。 朱序沉吟片刻,點頭道:「刺史大人指出我國的統一,是不能從血統著眼,而是要看文化高低,確是一矢中的。」 劉裕心中暗急,卻又不敢催他快點明白表態,好讓他回去向謝玄交待,偏又明白朱序忽然討論起信內謝玄的觀點,並不是因為興到,而是藉著討論來幫助自己的思考,以堅定背秦之心,想念及此,更不敢催他。 點頭道:「在中原,文化最高當然是我們漢人,所以統一天下最後終由我們漢人來完成,而且在我國歷史上,從沒有胡人成功統一天下。」 朱序淡淡道:「你這番話雖然不錯,卻非刺史大人的論點,他指出苻堅要統一漢人和各種不同的胡人,必須推行漢化,要漢化就要推崇漢人,推崇漢人莫過於推崇土族。現在中原衣冠多隨晉室南渡,故漢人正統在南方而非北方。如果不攻取南晉,無論苻堅說得如何天花亂墜,始終不能以正統自居,也不能從文化人手降服諸胡,而漢人也會離心。所以苻堅堅持南伐,正代表苻堅未能化解民族的矛盾,此為苻堅此戰敗亡的一個主因。」 劉裕聽得心中佩服,謝玄確是非常人,故有非常的見地,朱序正因深信江左政權為中原正統,漢族的依歸,所以感到對自己襄助苻堅攻打南晉,有著背叛民族祖國的罪惡感。 因而壓低聲音道:「玄帥確料事如神,坦白說,劉裕今晚能在這裡把信交給大人,是因有胡人在暗中出力,苻堅的百萬大軍,並不如他自己想像般團結穩固。」 朱序精神一振道:「竟有此事!」 劉裕曉得他對苻堅必勝的信心,已告動搖,心中計算,謝玄千方百計,務要把朱序爭取過來,必然事關重大,牽涉到此戰的勝負關鍵,現今朱序看信後顯已大為意動,自己若再加一把勁,大有可能立即把朱序爭取過來,最大不了亦只是累得苻堅懷疑慕容垂。遂把心一橫,以最快的速度把燕飛和拓跋珪的事交待出來,其中過程的曲折驚險,誰能一下子編出如此全無漏洞破綻的故事,故不到朱序不相信。 朱序聽罷果然精神大振,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道:「難怪乞伏國仁率眾逐屋搜索也一無所獲,原來如此。」 劉裕知時間無多,道:「我們必須立即離開,大人有甚麼說話,請交待下來,卑職會一字不誤的轉述給玄帥。」 朱序仰望屋樑,沉聲道:「請告訴玄帥,朱序對安公施加於我朱家的大恩大德,朱序永遠不會忘記。朱序會依計而行,至於能否成功,就要看我大晉的氣數。」 劉裕半點弄不清楚謝安曾為朱序做過甚麼事,此事當然亦不能詢問,更不宜問,且不合他的身份。故立即曲膝下跪,向朱序叩三個響頭,道:「劉裕代表南晉所有漢人,感謝朱大人的大德和義行。」 心中卻想,這麼三個響頭叩下去,又加上民族大義的帽子,那還不到來序死心塌地的為謝玄出力。 若朱序可看穿劉裕心中的想法,必會對他的城府和謀慮作出新的估計。但他當然不會曉得,還現出感動的神色,趨前把他從地上扶起來,道:「請快速回去!」 劉裕道:「縱使我不幸被秦人看破,亦會於被擒前自盡,絕不會洩漏此事,朱大人放心。」這幾句倒不是虛話,劉裕確是這種人。 說罷翻窗去了。 第九 章突圍逃生 乞伏國仁從正門大踏步進入第一樓,後面追隨著一個健碩的鮮卑族武士,一對眼睛一閃一閃的像兩團鬼火,兩片薄嘴唇緊抿成線,予人狠冷無情的味道。 此人正是慕容永,與慕容沖是親兄弟,他們的兄長慕容文被燕飛刺殺於長安,故對燕飛有深刻的仇恨。慕容永抵達邊荒集,聞得燕飛是殺兄真兇,又知他躲在集內,立即不管勞累,自動請纓,隨乞伏國仁搜索敵蹤。 慕容沖則因奉苻堅之命,與手下鮮卑兒郎留守長安,沒有參加此次南征。 慕容永並不明白乞伏國仁為何要重回已經徹底搜索過的第一樓,不過他一向佩服乞伏國仁的才智,兼之心中對燕飛的仇恨急待發洩,怕的只是乞伏國仁放棄搜索,所以每事奉陪到底。兩人身後是十多名氐族高手。 此時苻堅和苻融剛剛離開,樓內空無一人,乞伏國仁直入膳房,倏然止步。他已搜遍邊荒集,卻摸不著敵人絲毫蹤跡影子,不知如何,心內仍不斷泛起第─樓的情景,隱隱感到或有疏忽遺漏之處。 他精擅追蹤察敵之道,皆因天生在這方面特別靈銳,像獵犬般能把敵人嗅出來。 慕容永來到他身旁,其它人扇形地在兩人身後散開,其中兩人舉起火炬照射,面對一地殘破坭石,通往後院的門是關上的。 乞伏國仁的目光凝注在掩蓋酒窖出口的大鐵鑊上,一震道:「那隻鐵鑊剛才並不在那裹的。」 慕容永閃電移前,─手掀起鑊子,摔到牆壁再掉往地面,發出「噹啷!」震響,在夜深時份特別刺耳。 入口顯露無遺。 乞伏國仁身後高手群起而出,亮出兵器,搶入酒窖去,卻不聞打鬥的聲音。 乞伏國仁往前掠去,「砰!」的一聲破門而出,落到院子裡,慕容永連忙跟隨。 乞伏國雙目凶光大盛,以氐語喝道:「誰是這區的負責人。」 一名氐軍兵頭應聲推開後院門走進來,惶恐的道:「是由卑職負責。」 乞伏國仁沈聲道:「有甚麼人曾從這裡走出去?」 那兵頭答道:「先後有兩起三個人,頭一人奉天王之命,往請朱序將軍來見天王,後一起兩個人則是奉命為天王向國師你傳話,還多要一匹寶馬。」 乞伏國仁和慕容永交換一個眼神,均看出對方心中的震怒,尤其想到敵人早已離集。 一名手下從膳房奔出來,報告道:「下面是個藏酒窖,沒有敵人的蹤影。」 乞伏國仁心念電轉,喝道:「東門!」說罷騰身而起,足尖點在院牆,再投往第一樓屋頂,往東門方向掠去。 慕容永也想到敵人若要混出集外,當采東門的路線,因為門外便是穎水,往南行可由木寨大門離開,更可借水遁或泅水往東岸,逃跑起來比其它三門方便,且是最接近第一樓的出口,為此,那還猶豫,追著乞伏國仁去了。就在此時,三騎的蹄聲橫過第一樓旁的東門大街,直趨東門。 燕飛、劉裕和拓跋珪三人憑著門令,過關越哨,通行無阻的策騎來到東門大街,經過第─樓,往守衛森嚴,且其旁是苻堅臨時行宮的漢幫總壇的東門出口急馳而去。 眼看東門在望,離集的活路就在眼前,不由有點緊張起來。 他們也想過,要從最接近朱序落腳的西苑的西門離開,只恨外面營帳重重,他們又不知集外用的口令,只好由東門出集,必要時可迅速投進穎水,游過對岸,那邊營地的東面仍未設置寨牆,逃起來輕易得多。 東門大街被沿街設置的火炬照得明如白晝,兩旁樓房高處均有箭手站崗,集口處更是守衛重重,要硬闖出去真似癡人說夢。 東門大街上只有他們三騎,立即吸引了所有守衛的注意力,他們不得不放緩速度,以免驚擾或正在休息的苻堅。 此時離出口只有二百步許的距離,把門的秦兵見是自己人,又是苻堅的親兵服飾,故並沒有現出戒備或截查的陣仗,眼看成功在望,就在此要命時刻,後方高空衣袂破空之聲響起,乞伏國仁的聲音同時傳來,大喝道:「截住他們,這三個人是奸細!」 燕飛此時已無暇回頭去看乞伏國仁,卻從衣袂破空聲辨認出,從第一樓瓦面斜掠而至的除乞伏國仁外,尚另有一武功與前者相差無幾的高手,並從乞伏國仁的紅披風拂動的「霍霍」異響,把兩者區分開來。只是這兩人,已力足把他們留下來。 他在此一剎那的首要之務,是要決定逃走的策略,因為他比劉裕兩人更熟悉邊荒集的情況,而兩人更因他而成為戰友,所以這關係到生死存亡的事,須由他決定。 燕飛一聲大喝:「隨我走」,已彈離馬背,凌空一個觔斗,蝶戀花離鞘而出,化作點點寒芒,劍隨身走,往乞伏國仁和驀容永迎上去。竟是正面硬撼的姿態。 憑一句說話,拓跋珪和劉裕已同時─絲不誤地掌握到燕飛聯手突圍的心意,明白到敵人勢大至完全不成比例,即使分散逃走,仍無法拉薄敵人圍堵攔截的力量。而燕飛攻向敵人此刻最強橫的兩個人,更是對症下藥,一方面躲避箭矢,另一方面是製造混亂的形勢。 想到這裹,兩人豈敢遲疑,也學燕飛般從馬背彈起,雙戟─刀,往領先凌空而來的乞伏國仁左右夾攻而去。 所有這些動作在眨幾眼的高速內完成,乞伏國仁的玄鐵尺已狠狠擊中燕飛的蝶戀花。近三十支勁箭由各高處哨崗射下來,不過已人去馬空,遭殃的是無辜的馬兒。 東門處的守兵湧出近一百人,如狼似虎的朝長街這端的戰場殺至。在苻堅行宮值班的親衛高手,亦湧出十多人來,仍未弄清楚敵我情況,「噹」的─聲激響,乞伏國仁已像─團紅雲般橫飄往長街北面的房舍。乞伏國仁是不得不退避三舍,一來因仍未從與鬼臉怪人的一戰復元過來,身負內傷,且因想不到燕飛斗膽至回身反擊,加上拓跋跬和劉裕的聯手,任他如何自負,如何痛恨燕飛,但終是性命要緊,只好借力開溜。 最慘的是慕容永,乞伏國仁一去,變成由他單獨面對三大高手的正面攻擊,手上鋸齒刀有力難施,窮於應付,不過,他終是一等一的高手,臨危不亂,欺三人不敢追擊,猛地沈氣使出個千斤墜,硬生生改變去勢,往地面墜跌下去。 燕飛三人在他上方掠過,躍往第一樓的瓦面。 此時第一樓屋脊上有四名秦兵,人人彎弓搭箭,卻不敢發射,因怕誤傷乞伏國仁和慕容永,這刻雖見到再無障礙,又因長街上滿是奔過來的自己人,只要有一箭射空,勁箭便要投往己方人馬去。 正猶豫間,三人已凌空殺至,劍光刀影戟氣鋪天蓋地的壓下來,慘叫聲中,四個秦兵濺血滾跌於瓦面的另一面的斜坡,直掉往後院。 燕飛首先立足瓦脊,環目一掃,只見大街小巷全是湧來的秦兵,只要他們停下呼吸幾口氣,肯定將陷身重圍之內,休想有命離開。 燕飛又大叫一聲:「這邊走」,雙足發力,奔往屋脊另一端,在短短兩丈許的距離間,不斷加速,到他足尖點在盡端,衝力積蓄至巔峰,就那麼全力騰空而去,直投往離地面高達十多丈的高空,有如沒入黑夜裹去。 拓跋珪和劉裕都不曉得燕飛葫蘆內賣的是甚麼藥,要他們從第一樓往地面躍落,當然不會是問題,可是從十多丈的高空掉往地下,則可不是說笑的一回事,肯定輕則頭破骨折,重則一命歸天。 不過,兩人對燕飛是信心十足,知道必有化險為夷的後著,且留在這裹是必死無疑,而最重要的是燕飛雖看似用足全力,事實上是留有餘力,所以其落點該有固定的目標。 叱喝聲中,兩人緊隨燕飛先後投往同─方向,射往第一樓適才三人落足處的箭矢全部落空。 急怒攻心的乞伏國仁和慕容永,領著亂成一團的秦兵,從地面往三人追去。隱隱中,乞伏國仁感到這場圍捕有個很大的漏洞,就是三人可輕易混入搜捕的隊伍中,而由於己方人數太多,兼在黑夜,對方可輕易魚目混珠,不過這破綻已無法補救,若早一步能夠令所有人不准擅離崗位,各自固守為戰,三人將是插翼難飛,現在則是悔之已晚,只希望能親自把三人截住,那是他唯一的機會。 紀千千來到謝安身後,秀眉輕皺的道:「為何所有事,都像堆在這段時間發生?」 謝安凝望秦淮河對岸輝煌的燈火,耳內隱隱聽到青樓畫舫遙傳過來的管弦笙曲,淡淡道:「道理很簡單,乾爹因時日無多,不得不改變鎮之以靜的妥協策略,務要趁此時機,為江南的老百姓,盡點心力。」 紀千千趨前一步,嬌癡的把纖手挽著謝安的臂彎,微嗔道:「乾爹不要再說甚麼時日無多好嗎?聽得千千心也煩亂起來,也覺得真像時日無多的樣子。乾爹定會長命百歲,領導我們漢人收復失去的河山。」 謝安歎道:「自家知自家事,自從四十七歲那年因煉丹出岔子,差點走火入魔,後來雖被『丹王』安世清出手相救,得回一命,然而遣害極深,直至今天仍未痊癒,最近更不時復發,使我知道壽元將盡,能多捱兩、三年,已是奇跡。」 紀千千尚是首次聽聞此事,更是首次曉得謝安也曾沈迷丹術,致出亂子,為之愕然。 謝安往她瞧來,雙目充滿慈愛神色,柔聲道:「乾爹對生死視作等閒,根本不放在心上,本來也有放心不下的事,幸好經過多年努力,終把小玄培育成材,將來的天下,就要看小玄的本領。現在乾爹只是趁還有點影響力,減輕他的負擔吧!」 再把目光投往秦淮河去,無限欷噓的緩緩道:「現在竺法慶終於把魔爪探往南方來,還通過竺雷音和國寶與皇上兄弟搭上關係,此事若成功,為禍之烈尤過孫恩的天師道。哼!我謝安豈能坐看此事在我眼前發生,竺不歸南來之日,將是他命喪之時,與這種殘忍可怕的邪教之徒,再沒有道理可以講的。」 紀千千擔心的道:「乾爹不怕觸怒皇上嗎?何不聯合朝中大臣,力諫皇上,勸他收回成命。」 謝安苦笑道:「皇上是怎樣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既不能動之以理,唯有鎮之以威。當然!─切還是要看小玄勝負如何!」 紀千千心中湧起對謝安的依戀和崇慕,她有信心,謝玄會不負所望擊退苻堅南犯的大軍,自己挽著的乾爹,不但是當今天下最受景仰的第一名士,且是名傳千古的風流人物。 拓跋珪和劉裕瞧著燕飛往一片竹林降落,心中叫妙,柔荑的毅力,最能化去落下的衝勁,他們本來想到的落點可能是池塘或是水溝之類,那也可令他們安然無損,不過卻會弄得渾身濕透,變成敵人明顯而不含糊的追捕目標,竹林跟池塘當然是天和地比,理想得多。 竹搖葉動,沙沙作響,燕飛借竹勁不住減速,然後往南投去,沒入一道小巷裡,拓跋跬和劉裕那敢遲緩,緊隨其後。三人在巷內會合,往巷子另一端掠去。 號角聲在東門大街的方向傳來,指示全集守兵有敵來犯。 三人卻是不驚反喜,因為這只會更添混亂。只聽得號音卻不曉得入侵人數的多寡,更不會知道敵人是作自己人的打扮。 甫出長巷,拓跋跬和劉裕發覺已隨燕飛橫切入南門大街,─隊五十多人的秦兵正從南大門出口趕來,看走勢該是趕往東門大街,兩方碰個正著。 燕飛先發制人,以氐語大喝道:「晉人無能!」 帶頭的人即回應一聲「不堪一擊」,看清楚是苻堅的親兵,態度變得恭敬,喝停手下問道:「發生甚麼事?」 燕飛道:「有刺客混入集內,我們奉天王之命,去守衛外寨大門,快隨我們來。」說罷領先往南門奔去。 拓跋珪和劉裕心中大讚燕飛的急智,因為沒有比這更佳的離集出寨的脫險法,與眾兵一哄而去,直奔南門。 把守南門的秦兵,瞧著己方的人掉頭奔回來,人人一臉茫然,燕飛已大喝道:「備馬!」 那兵頭也跟著喝道:「還不備馬?」 守門的秦兵那敢怠慢,把集門外馬欄的馬牽出來,燕飛等那會客氣,立即飛身上馬。 在南門集外和外寨壁之間,有兩組軍營,烏燈黑火的,只有少許人驚醒過來,出營張望,可知秦兵實在勞累不堪,即使號角頻催仍未能將他們喚醒。 可是外寨處則是火炬處處,─個接─個的箭樓掛上風燈,緊閉的大寨門更是燈火通明,守衛重重。 燕飛勒馬回頭一看,大批秦兵正沿著南門大街潮水般湧過來,由於距離達千步,一時看不清楚是否有乞伏國仁的紅披風在其中,不敢延誤,猛夾馬腹,領頭往南寨門湧去,兩人並馳左右,後面則是長長一隊被他們愚弄的氐秦騎兵。 出得集門,三人逃生的機會以倍數增加,有若歸山的猛虎、回海的蛟龍,渾身充滿勁力,等待抵達寨門的關鍵時刻。 燕飛三騎不住增速,往寨門刺去。 守衛寨門的秦兵雖沒有彎弓搭箭,然而人人露出戒備神色,負責的小將更高喝道:「停下來!」 拓跋珪高喝道:「我們有天王的手令,要立即出寨追捕敵人,立即開門!」 燕飛放緩馬速,探手懷內,似要把手令拿出來。 後面的秦軍兵頭暗覺不妥,皆因燕飛他們的說話前後不符,但因距離較遠,又是止於懷疑,一時來不及發出警告。風聲驟響,乞伏國仁和慕容永在他左右掠過。 三人此時已馳抵寨門前,守衛湧上來要牽住馬韁。 燕飛知是時候,大叫道:「手令在這裹!」說話時已與拓跋珪和劉裕彈離馬背,騰空而去,足點大門頂部,借力投往寨外遠處。 此時乞伏國仁和慕容永雖足不沾地似的全速趕至,卻眼睜睜看著三人越過寨門,消沒寨外,已知來遲─步,坐看二人逃之夭夭,卻是徒呼奈何。 第十 章三雄分道 燕飛、拓跋珪和劉裕三人在淝水東岸、淮水之北,離邊荒集五十多里的─處山頭倒臥下來,因為實在再跑不動。 他們遠遠偏離流往壽陽的穎水路線,又專揀山林密處掩蔽,泅過穎水和淝水兩河,沒有停留的直抵此處,以避過乞伏國仁的天眼和追兵。 最先倒伏地上的是拓跋珪,燕飛倒下即翻身仰臥,看著剛開始發白黎明前的迷人夜空,劉裕則是雙膝跪地,不住喘息。 在這一刻,份外感到生命的珍貴和難得,令他們更珍惜眼前安然活著的事實。 拓跋珪臉頰貼著被露水沾濕的草地,邊喘息邊忍不住的「咭咭」笑起來,兩手拍往地面,笑道:「燕飛你確是精采,最難得是在突變驟至的一瞬間作出這麼正確的選擇,否則我們將伏屍邊荒集,不枉我們兄弟相交一常」跪著的劉裕終抵不住雙膝的疼痛而─屁股坐下,聞言訝道:「你的話前一截我完全同意,卻不明白跟是否兄弟有何關係?」 拓跋珪不能止笑地辛苦的道:「只有是我拓跋珪看得起的人,方可被我當作兄弟,你還不明白嗎?」 燕飛仰望曙光照射,心底湧上溫暖的感覺,身體雖是疲倦欲死,精神卻無比舒暢快意。他曉得永遠也不會忘記此一刻,那種二人同心協力去進行幾乎沒有叮能完成的任務,排除萬難,再死裡逃生的動人感覺。 自娘親遇世後,他尚是首次感覺到生命是如此珍貴,再沒法生出隨緣而死的念頭。 三人不斷喘息,急需大量的空氣,以填補身體所缺的需要。 劉裕辛苦的轉動身體,面對淝水的方向,看著河水往淮水的方向流去,另辟話題道:「我們可能幫了那妖女一把,為她營造出逃生的機會。」 燕飛和拓跋珪暗中同意,她既有本領避過乞伏國仁地氈式的搜索,兼又週身法寶,當然會利用他們突圍逃走牽起的混亂形勢,溜之夭夭。 奇怪的是三人均發覺此刻對她已恨意全消,這或者是安玉晴最特別的地方,不論幹甚麼壞事似仍是理所當然的,不這樣反不能顯示她別具風情姿采的風格,確是不折不扣的妖女。 拓跋珪終收止笑聲,深吸─口氣道:「若讓我碰上她,必會教她好看。」 劉裕怪笑道:「你會怎樣對付她,她也不是好欺負的。」 拓跋珪道:「正因她不好欺負,我才要欺負她,那才夠味道嘛!」 劉裕往他瞧去,剛好拓跋珪也從地上抬頭朝他望來,兩人目光接觸時有會於心的放懷大笑,充滿男性對女性的色情意味。 拓跋珪見燕飛沒有反應,滾到他身旁,以手支頷,看著燕飛俊秀的臉龐,訝道:「你在想甚麼?是否想在我們兩人的魔爪下來個英雄救美人,不過兄弟要提醒你,這可是個蛇蠍美人哪!」說到最後─句,他和劉裕兩人又放聲大笑,劉裕更笑得前仰後合,拍手拍腿,情狀本身已令人發噱。 拓跋珪笑得渾身骨痛,喘著道:「我好像從未試過這般開心快樂的,甚麼事也覺得非常好笑。」 燕飛終露出笑意,悠然道:「道理很簡單,失而復得最令人欣悅,尤其復得的是我們三條小命,所以我們嘗到從未之有的歡欣。」 劉裕點頭道:「說得好!嘿!你還未回答拓跋老兄剛才的問題。」 燕飛淡淡道:「我的腦袋空白─片,只知自己在監視天空,以免失而復得後又得而復失,空歡喜一常」拓跋珪翻過身來,像他般仰望已發白的天空,道:「兩位有甚麼打算?」 燕飛倏地坐起來,邊活動筋骨,邊道:「我最想的事是好好睡一覺,不受任何驚擾,只可惜目前仍身在險境,所以希望有那麼遠走那麼遠。」 拓跋珪在片刻沉默後,向劉裕望去,劉裕會意,知道他有私話與燕飛說,更猜到他要說的話,又暗裹希望拓跋珪這些話不能打動燕飛,站起來道:「附近該有道可口的清泉,讓我去找找看。」逕自下坡去了。 拓跋珪瞧著劉裕的背影,有點自言自語般道:「這是個很特別的南人,不但體質非凡,性格堅毅,且識見過人,有勇有謀。」 燕飛望他─眼,淡淡道:「他和你有很多地方相近,但亦有截然不同之處。」 拓跋珪坐起來,道:「聽你的口氣,好像不願和我回北方去。」 燕飛探手抓著他兩邊肩頭,道:「我再不能過以前那種每天都枕戈待旦的生活,而且慕容族的人已曉得慕容文是死於我手上,若我隨你回去,你會於氣候未成前便被慕容族擊垮,即使慕容垂也很難維護你。聰明點吧!你怎可以為我一個人,失掉復國的大業。」 拓跋珪啞口無言。 燕飛明白他是怎樣的─個人,更明白這番話對他的作用,而他說的確是事實。慕容文之死,對整個慕容鮮卑族不單是仇恨,更是污點和恥辱,而此恨此辱只有燕飛的鮮血方能洗刷掉。 拓跋硅望著燕飛,雙目射出真摯深刻的感情,沈聲道:「你小心點,當有一天我拓跋珪立穩腳後,你必須回到我身旁來。」 燕飛暗松─口氣,拓跋珪是他唯─感到無法拒絕其要求的人,他們的交情是建立於童貞的時代,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改變,經得起任何考驗。縱使長大後的拓跋珪如何不擇手段,心狠手辣,對他仍是情愛不逾。 燕飛放開雙手,微笑道:「我也想嘗幾口甜美的清泉水,還記得我們在山瀑嬉水的好日子嗎?」 拓跋珪扯著他站起來,欣然笑道:「若不是你提起,我差點忘記了。近年來我已很少回想以前的事,腦內只有報仇和復國。哈!你真了得,連慕容文也命喪於你手底,大快我心。」 兩人把臂循劉裕剛才離開的方向下坡,穿過─片疏林,看到劉裕在林間─道流過的小溪旁跪下來,整個頭浸進水裹。 劉裕聞聲把頭從水裹抬起來,見到兩人,站起來大呼痛快,頭臉濕淋淋的。 拓跋珪張開雙臂,微笑道:「我的好戰友,讓我來擁抱你一下,這是我拓跋鮮卑族的道別禮。」 劉裕哈哈─笑,過來和他擁個結實,訝道:「你竟不留下看苻堅的結局?」 拓跋珪放開他,改為抓著他雙臂,雙目閃閃生輝,道:「際此苻堅聲勢如虹之時,我難得地知道北方大亂即至,怎可不先一步回去好好準備,搶著先鞭。」 劉裕欣然道:「好小子!想得很周到,若苻堅得勝,你也可快人一步,及早溜往塞外。」 拓跋珪歎道:「希望情況不會變成那樣子!不過若南方完蛋,你倒可是國亡人亡,對苻堅我是寧死不屈的,更不會逃生。」 拓跋珪鬆開雙手,點頭道:「好!現在我終於明白劉裕是怎樣的─個人。有一天若我能統─北方,大家說不定要在沙場相見,不過我卻永不會忘記在邊荒集內,我們曾是並肩作戰的好兄弟。」 說罷往後退開,一聲長笑,揮手便去,去得瀟灑決絕,充盈令人心頭激動的壯意豪情。 燕飛呆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似已可預見因他而生在北方捲起的狂烈風暴!苻堅若敗,北方必四分五裂,而在苻堅手下諸雄中,只有個慕容垂,可堪作拓跋珪的強勁對手。 劉裕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燕兄是否隨我回去見玄帥?」 燕飛心神不屬的想了片刻,終記起與謝玄之約,搖頭道:「去見你玄帥已沒有意義,我曉得的你比我更清楚,我再不起任何作用。」 劉裕愕然道:「你要到那裹去?」 燕飛現出茫然神色,淡淡道:「我不知道。爭取時間要緊,劉兄請勿理會我,立即趕返壽陽,否則延誤軍機,也是得而復失。」 劉裕知道無法打動他,施禮道別,斷然離開。 剩下燕飛孤零零─個人,來到溪旁跪下,把頭浸進冰涼的溪水內去。 腦海不由自主浮現在長安進行刺殺計劃的那段長達半年的日子。 他為探查慕容文的行藏,扮作周遊天下的世家子弟,每夜進出煙花之地,交朋結友,終於在覷準個機會下在長安著名的青樓外的大街上伏殺成功。 他雖去了心中的仇恨,可是亦結下─道因男女之戀而來又永不會痊癒的深痛傷疤!這是他另一個避隱邊荒集的原因。 現在邊荒集已變成苻堅的後防大本營,天下雖大,他再想不到另一個容身之所。在沒有雪澗香和第─樓的地方,他真的不曉得日子怎麼過? 燕飛、拓跋硅和劉裕分手後第二天的正午,探子飛報壽陽的胡彬:苻融率領的先鋒軍直逼淮水而來,先頭部隊已過汝陰。 胡彬心想終於來了,立即通知仍在壽陽的謝玄。 謝玄冷靜的聽過胡彬的匯報,從容一笑道:「苻堅按捺不住哩!我便助他完成心願,把壽陽拱手讓他,我們須立即撤往峽石城。」 胡彬對固守壽陽仍是死心不息,盡最後努力道:「據探子估計,苻融的先鋒軍兵力達三十萬之眾,騎兵約二十萬,其它是步軍,以這樣的兵力,足夠在佔據壽陽後立即渡過淝水,進軍八公山攻打石峽城,若兩城失陷,由此到建康,憑我們的兵力絕對無法阻止胡馬南下。到大江之北諸鎮全部失陷,建康將陷於捱打的被動劣勢。」 豈知謝玄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欣然道:「我正是希望苻堅與你想法相同,勝利是決定在這裡而不是在建康。他原本的計劃是已壓倒性的兵力猛攻壽陽,再以另一軍伏擊任何赴援壽陽的援軍,又或截斷壽陽和石峽城的聯繫,同時另派人馬牽制荊州大司馬的精銳部隊,三管齊下,一舉粉碎我們反擊的力量,振起氐秦大軍的士氣。憑著邊荒集作南北中轉站之便為後援,展開長期作戰的行動,逐部蠶食江北諸鎮,令建康盡失屏障,我們勢將不戰而潰,在策略上苻堅是考慮周詳,無懈可擊。」 胡彬忍不住道:「既然如此,玄帥為何要放棄壽陽,倘若何謙將軍能擊潰敵人下游渡淮的部隊,我們說不定可保住壽陽,再或大司馬在西面戰線亦順利告捷,我們便有取勝的機會。」 謝玄微笑道:「若你是苻堅,忽然兵不血刃的得到壽陽,你會有甚麼想法?」 胡彬發呆半晌,答道:「我會看穿玄帥兵力薄弱,不足以固守壽陽,且會於得壽陽後,立即發兵渡過淝水,攻打峽石城。」 謝玄道:「你是否有點求勝心切呢?勞師遠征,從長安到洛陽,由洛陽到泗水,再由邊荒集渡淮至壽陽,可不是短的路程。」 胡彬完全代入苻堅的位置去,道:「可是我必須配合在下游渡江的部隊,若不牽制峽石城的敵人,敵人可能全力撲擊那支原本用來左右夾擊壽陽的部隊。」 謝玄點頭讚許道:「假若當你的軍隊成功進佔壽陽,忽然傳來消息,下待大軍集結休養。」 胡彬終於歎服,點頭道︰「我只好在壽陽按兵不動,待大軍集結休養,再圖東渡淝水。」 謝玄欣然道:「胡將軍終於明白,苻融的二十萬精騎,正是氐秦大軍主力所在,如若敗北,苻堅等若輸掉整場仗。敵人是勞師遠征,驟得壽陽,反打亂他們的原定部署。我不但希望他們加速增兵,更希望苻堅親來臨陣指揮,這正是我著劉裕送信予朱序其中一個目的。」 胡彬到這刻才明白劉裕的秘密任務,不過心內仍是惴惴不安,若何謙的五千精銳無法找到下游渡淮的秦軍,又或無法掌握時機擊潰此軍,便輪到他們輸掉這場仗。 勝負只是一步之差。 何謙和十多名親兵伏在洛澗東岸─處叢林內,窺看洛澗西岸和淮水北岸─帶的動靜,可惜找不到敵方絲毫的影跡。 他身旁尚有剛來探營的劉牢之,由於關係到戰爭的成敗,劉牢之放心不下,把水師留在下游秘處,以飛鴿傳書問准謝玄,趕來助陣。他官階在何謙之上,何謙的部隊變相由他指揮。因怕北方騎兵的斥候靈活如神,他們只敢在夜裹派出探子渡淮渡洛,以偵察敵人行蹤,五千精銳則枕戈伏在洛澗束岸─處隱蔽的密林內,以避敵人耳目。 照他們猜估,敵人的奇兵必於洛口渡淮,潛上洛澗西岸,再借淮和洛澗兩水的天障設立堅固的營壘,然後西進助攻壽陽,只恨直至此刻,仍未能掌握到敵人行蹤。若讓敵人站穩陣腳,他們將坐失良機,峽石城的晉軍更變成兩面受敵。 夕陽逐漸沒入西山,天地漸漸昏黑,寒風陣陣刮過兩河交匯的廣闊區域。 何謙湊在劉牢之耳旁道:「今晚事關重大,據情報,苻融的先鋒軍已向壽陽挺進,大有可能於今晚渡淮,所以敵人若有部隊於此渡河,亦將是這兩晚的事,我準備盡出偵兵,采察敵人情況,不冒點風險是不成的。」 劉牢之暗歎─口氣,暗忖如探子被敵人發覺,有所防備,那時以五千兵去突襲敵人強大的部隊,無異以卵擊石,但捨此卻又別無他法。 就在此時,淮水方面─道人影冒出來,沿洛澗東岸疾奔,所經處利用樹林長草作掩護,若晚上少許,天色全黑,他們很有可能被此人迅疾飄忽的身法瞞過。 何謙正要下令手下攔截生擒,看是否敵人奸細?身旁的劉牢之全身一震,撲出叢林外叫道:「劉裕!」 那人也愕然─震,改往他們的方向奔來,一臉喜色,正是負有特別任務深入邊荒集的小將劉裕。 他直奔至劉牢之身前,喘著氣道:「下屬發現梁成率領的四萬部隊,看情況是準備明晚於離洛口三里處的上游渡淮,要突襲他們,明晚是最好的時機。」 來到劉牢之旁的何謙與前者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劉裕不但曉得是氐將梁成領軍,更清楚敵方兵力是四萬人! 劉裕續道:「他們全是騎兵,晝伏夜行,專揀疏林區行軍,幸好我一心尋找,沿途留意,終於在離淮水三里許處,發現他們的先頭部隊在伐木造筏。他們人困馬乏,數目雖眾,卻不足懼,可是若給他們渡河立寨,我們便沒有機會。」 劉牢之當機立斷,向何謙下令,著他立即趕回營地,盡起五千精騎,準備今夜橫渡洛澗。北府兵只有八千騎軍,若這五千精騎於此役敗北,等若北府兵的騎兵部隊完蛋大吉。 何謙領命去了。 劉牢之向劉裕道:「趁尚有時間,你給我把此行經過詳細道來,不可有任何遺漏。」 劉裕則是暗對謝玄心悅誠服,若非謝玄有此先見之明,在此布下部隊,那縱使他掌握到敵人的精確行藏,亦要坐失良機,徒呼奈何! 第十一章知遇之恩 燕飛漫無目的地在邊荒遊蕩,故意避開荒村廢墟,揀人跡不到之處往東去。餓時采野菜充飢,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重歷流浪的生活。 他的腦袋空白一片,甚麼都不去想,不過自自然然到─定時刻便練起功來。這幾天他多次與高手交鋒,大有裨益,很多以前未能觸悟貫通的功法微妙之處,竟在這兩天的無所事事間豁然而悟。但對日月麗天大法是否有所精進,他卻是毫不在意,更不在乎。 這晚他坐在一處山頭,半闋明月遙掛空際,心中─片茫然,且生出不知為何身在此處的古怪感覺。 西面四、五里外有一條由五十多所破房子組成的荒村,似在控訴戰爭的暴行,充滿淒清孤寂的無奈情況。 他究竟身在何處,要到那裹去,一切都變得無關重要,對拓跋珪或南方漢人,他已盡了可以盡的本份,再沒有任何牽掛,戰爭接續而來的發展,也非他能左右。 在邊荒集第一樓瞧著漢族荒人集體逃亡的情景,彷似在─刻前發生,忽然間他便呆坐此處,中間所發生的事竟有─種夢幻而不真實的感覺。遠離邊荒集的安全感,反使他回復到這─年來習慣了的渾渾噩噩,對任何事物均懶洋洋提不起勁的情性。可是他必須為自己作出選擇,至少是─個方向。 若繼續東行,最終會抵達大海的邊緣。想到這裹心下一動,聽說海外別有勝景,最接近的有倭國和夷州,自己既對中原的戰爭和苦難深感厭倦,何不設法渡海去尋覓沒有戰爭的樂土,大不了葬身怒海。 想到這裹,燕飛離開山頭,下山去也。 苻堅策騎馳出大寨南門,直往寨外─處高地奔去,左右陪伴的是乞伏國仁、慕容永、禿髮烏孤、沮渠蒙遜、呂光、朱序等─眾大將,後面追著的是百多名親隨戰士。 穎水遠處烽煙直升夜空,那是最接近邊荒集的烽火台,以烽煙向邊荒集傳遞訊息。這樣的烽火台有百多個,遍佈穎水西岸,以作為前線與後防迅速傳遞消息之用。 苻堅聞見烽煙驟起後,心情興奮,立即出寨親自看個清楚。 騎隊一陣風般捲上山頭,苻堅勒馬停下來,眾將兵忙控止馬兒,立於其後。 苻堅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霎霎眼皮,詫道:「壽陽已被攻陷哩!」 呂光忙道:「托天王鴻福,壽陽─擊而潰,建康指日可待。」 沮渠蒙遜長笑道:「南方小兒的膽子其小如鼠,照蒙遜看,謝玄已給嚇得夾著尾巴逃回建康老巢去了。」 乞伏國仁並沒有沮渠蒙遜和呂光的興奮逸於言表,冷靜的道:「前線的快馬天明前可回來,那時我們當可掌握壽陽確實的情況。」 苻堅沈吟片刻,道:「朱卿家,你最熟悉南方的情況,對此有甚麼見解和看法?」 朱序正苦待他的垂詢下問,聞言把早擬好的答案說出來,道:「北府兵現今總兵力約在八萬人間,約一成為騎兵,其餘皆是步卒,眼下不但要分兵駐守壽陽、峽石、盱眙、淮陰、堂邑、歷陽六個江北重鎮?以防我軍渡淮突擊,還要另留重兵在建康。分則力弱,看來壽陽守軍肯定不足五千之數?所以當胡彬見我們攻打壽陽的軍力龐大,於是壯士斷臂?把壽陽駐軍撤往峽石城,希冀憑八公山之險、淝水之隔,集兩城兵力頑抗。」 慕容永獰笑道:「這確是無法可施下唯一可行的策略,不過卻正中我們奇正兩軍左右夾擊的高明部署。」 苻堅仰天笑道:「謝玄的本領,看來就止於此。」 朱序心道,中計的是你們才對,乘機進言道:「待會前線探子回報,便可知微臣對胡彬不戰而退的看法是對是錯。微臣還有─個提議,若胡彬確如微臣所料,便代表北府兵力分散薄弱,天王可親臨前線督師作戰,振奮士氣,當可一舉攻破峽石城,那麼直至江邊,晉人也無力反擊,其時建康將望風而潰。」 乞伏國仁斜兜朱序一眼,道:「我方步軍抵邊荒集者只有十餘萬人,其它仍在途上,且疲累不堪,今壽陽已得,峽石指日可下,請天王謀定後動,不徐不緩,自可水到渠成,統─天下。」 苻堅哈哈笑道:「兩位卿家之言,均有道理,不過我們的兩支前鋒軍,合起來兵力已達二十萬之眾,即使北府兵盡集峽石城,仍是不堪一擊。朕意已決,倘若如朱卿家所料,明早朕將親率兩萬精騎,趕赴前線,攻破峽石,你們今晚必須作好行軍的準備。」 眾人轟然應是,即使提出相反意見的乞伏國仁,也認為取下峽石是十拿九穩的事。 朱序則對謝玄信心大增,因他所說的話,依足謝玄在密函內的指示,謝玄更在函內斷定苻堅必會中計。 苻堅一抽馬韁,掉頭往營地馳回去,他對統一天下的目標,從沒有一刻比這時候更具足夠的信心。 劉裕登上峽石城西面城牆,謝玄在胡彬陪伴下,正負手傲立如山,遙觀八公山腳下淝水西岸敵人的動靜,─身白色布衣儒服,在寒風下衣袂飄飛拂揚,背掛名懾天下的九韶定音劍,自有一股說不出的自信和堅毅氣魄,狀若下凡的天神,教人不由打心底欽佩崇敬。尤其想到他乃天下第一名士謝安在戰場上的代表,更使劉裕有種說不出來的振奮況味。 劉裕─向對高高在上的名門大族只有惡感而沒有好感,但謝家卻是唯一的例外,只謝玄─人已足使他甘效死命,何況還有萬民景仰的謝安。 謝玄別頭往他瞧來,劉裕心頭─陣激動,搶前下跪行禮,顫聲道:「裨將劉裕幸不辱命,完成玄帥交下來的任務。」 謝玄閃電移前,在他跪倒前─把扶起他,還緊握著他雙手,─對神目異采爍動,笑道:「好!不愧我大晉男兒!辛苦你哩!」 劉裕尚是首次在這麼親近的情況下接觸謝麼,差點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馬不停蹄趕來報告的勞累一掃而空,雙眼通紅的道:「玄帥……我……」謝玄露出動人的真誠微笑,似已明白他的─切努力和歷盡艱辛的驚險過程,且對他沒有任何上下之隔和高門大族與寒門不能逾越的分野,挽著他的手臂,往城牆另一端走過去。 他的親兵知機的避往兩旁,方便他們說密話。 當兩人經過胡彬身邊,後者探手拍拍劉裕的肩頭,態度親切友善,對曾救他─命的劉裕表現出衷心的感激,與初見時的態度有天淵之別。 劉裕頓時有─種夢想成真的感覺,他再非一個只當跑腿的小人物,而是已成功打進北府兵領導層的骨幹,將來的發展,勢是無可限量。 謝玄終於立定,放開他,目光投往壽陽。 劉裕也往壽陽瞧去,他從八公山的東路登山入城,到此刻才有機會看到壽陽的情況,只見淝水西岸營帳如海,燈火通明,照得壽陽城內外明如白晝,敵營倚城而設,旌旗飄拂,陣容鼎盛。 壽陽城卻是面門全非,城門吊橋均被拆掉,護城河不但被截斷水流,還被沙石填平,只差未有放火燒城。可以想像城內沒留半斗糧食,箭矢兵器更不在話下。 這邊八公山近山腳處築起數十座箭壘,依山勢高低分佈,最低的離淝水只有數百步的距離,像守護神般緊扼淝水最淺闊可以涉水渡河的區域。 敵人雖擺出一副陣容鼎盛的姿態,可是劉裕卻清楚對方人疲馬乏,無力應付己方於此時渡河突擊。 苻堅不戰而得壽陽,原先的配合部署立出問題,梁成的軍隊明晚方可渡淮登上洛澗西岸,所以苻融必須待梁成站穩陣腳,始可進行東西兩路夾擊孤立的峽石城大計,只從這點看,謝玄已處處佔上先機,控制主動。 謝玄負手而立,淡淡道:「示人以強,適顯其弱,示人以弱,反顯其強。苻融啊!你仍是差上─點兒。」 劉裕聽得他這麼說,心中更明白因何謝玄被推崇為南朝自祖逖、桓溫後最出色的兵法大家,只看他臨敵從容和洞察無遺的智慧氣度,便知盛名無虛。幸好自己也不賴,不過自己是深悉敵人的狀況,高下自有分別。 謝玄道:「小裕把整個過程給我詳細道來,不要有任何遺漏。」 燕飛踏足野草蔓生、通往荒村的小徑,心下打定主意,要繞過荒村,繼續東行。 正要離開小徑,忽有所覺,往道旁─顆大樹瞧去,那棵大樹於樹幹離地丈許處,有金屬物反映日照的閃光。 燕飛定神一看,心頭劇震,離地躍起,把砍入樹身的東西拔出來,落回地上去。 燕飛心中暗歎,他手上拿著的正是龐義的砍菜刀。他顯然依足自己的指示,專揀荒野逃難,可是到達此處卻遇上變故,不得不擲出護身的砍菜刀,且沒有命中目標,看來凶多吉少。幸好附近不見血跡屍體,尚有─線希望。 他把砍菜刀插在腰後,改變方向,沿小徑入村,希望在村內找到的是受傷躲藏的龐義,而非他的屍身。 劉裕說罷,靜待謝玄的指示。 謝玄凝視壽陽,點頭道:「小裕你做得非常好,不負劉參軍對你的期望。從你敘述的過程,可看出你福緣深厚,未來前途無可限量。此戰若勝,我對你在軍中將另有安排。現在我立即升你為副將,你要繼續努力,好好辦事。」 劉裕大喜過望,因為這等若跳過偏將連升兩級,何況謝玄擺明會盡力栽培他,忙下跪謝恩。 謝玄再次把他扶起來,欣然道:「這是你憑著智慧和勇氣爭取回來的,尤其在回程時探察清楚梁成─軍的動向,更是此戰勝敗關鍵所在。」 劉裕站定,仍有如在雲端的舒暢感覺,自加入北府兵後,他一直努力不懈,就是希望能出人頭地,而一切努力在此刻終得到美好的成果。 謝玄忽然皺眉思索,好─會後問道:「在你眼中,拓跋珪是怎樣的─個人?不要誇大,也不要因他是胡人蓄意貶低他。」 劉裕愈來愈明白謝玄與其它高門名士的分別。白漢末以來,月旦品評人物的風氣大行其道,至今不衰。江左名門品評人物,不要說是胡人,只要非是高門之士,便心生輕視,至於胡人,一概以低文化的蠻族視之。像謝玄這樣特別提醒他,已可見謝玄的獨特處。 劉裕整理腦內繁多的資料,恭敬答道:「拓跋珪是個識見不凡的人,具備─切當統帥的條件,看事情看得很遠,更看得透徹精到,且能見微知著,只從玄帥棄守壽陽,竟曉得玄帥成竹在胸,而他生出此信念後,便堅定不移,他唯一的缺點,是過於驕傲自負,若給他掌握權力,可以成為可怕的專橫暴君。」 謝玄雙目射出驚異的神色,灼灼仔細地打量劉裕,點頭道:「你看人很有一套,但若非你的智力與拓跋珪相若,絕不能看穿他的優點和缺點。在你心下,當一個統帥需要具備那些條件呢?」 劉裕暗呼厲害,不得不把壓箱底的本事掏出來獻醜,他很想說就像刺史大人你那樣子,又怕謝玄怪他拍馬屁,只好道:「照卑職淺見,統帥為千軍萬馬的組織指揮者,必須知已知彼,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作出臨危不亂的領導和決策,譬諸如怒海操舟。而在邊荒集內,拓跋珪正表現出這種特質,特別他以背頂著塌下的爐灶,已顯出應變的急智。而當卑職因覺過於艱難而放棄送信予朱大人,全賴他堅持反對,最後才能完成任務,事後卑職想起來也很感慚愧。」 謝玄微笑道:「你不用慚愧,當時若我是你,也會因事情輕重緩急之別,興起立即回來報告敵方重要軍情的念頭,由此更可看出拓跋珪的超卓不凡。」 接著仰望夜空,續道:「拓跋鮮卑族驍勇善戰,代國雖亡,拓跋鮮卑在塞外餘勢猶在。拓跋珪所領導的盜馬賊群,縱橫西北,苻堅莫奈之何,我也聞其名久矣。若給拓跋珪統─拓跋鮮卑諸部,必將異軍突起,成為北方不可輕視的一股力量。」 劉裕點頭道:「只看他─直與慕容垂有連繫,而慕容垂也一直有收之為己用之心,便可見其人有不凡之處。不過我敢肯定慕容垂是養虎遺患,拓跋珪絕不甘心屈於任何人之下,即使是慕容垂。」 謝玄再次以驚異的目光打量他,語氣卻溫和可親,淡淡道:「小裕你又如何呢?」 劉裕暗吃─驚,忙道:「卑職只是以事論事,不敢有存異心。」 謝玄洒然一笑,柔聲道:「每個人年青時都該有大膽的想法,我何獨不然,不過隨著年紀漸長,─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會逐漸扔棄或改變過來,現在我只希望能振興晉室,讓人民有安樂的日子可過。」 劉裕暗忖,這正是我不佩服你的地方,成大事者不但不可以拘於小節,還要去除婦人之仁。像燕飛雖可親可敬,卻不是爭天下的料子,且亦沒有那種居心。要像他自己和拓跋珪那樣的人才可與共論英雄。 謝玄道:「千軍易得,─將難求。像你這種人才,我謝玄絕不會讓你埋沒。路途辛苦,你今晚好好休息,由明天起,你跟在我身旁,好好學習。」 劉裕打從心底裹對謝玄生出知遇感恩的心,只有謝玄的襟胸氣魄,他才敢把心內最真誠的話說出來,對其它人,即管看得起他的孫無終,他也要藏頭露尾,以免給看破心內宏大的志向。 他同時立下決心,只要謝玄有生─日,他將全心全意、忠心耿耿的為他效死命,因為謝玄是如此超卓的一個人,只是─席話,便徹頭徹尾地明白他的才華氣度。 當他施禮告退,謝玄忽然輕鬆地道:「這是─句閒話,小裕你告訴我,現在最想做的是甚麼事呢?我當然不是指倒頭大睡。」 劉裕赧然道:「仍是和睡覺有關,是摟著個漂亮的妞兒好好睡一覺。」 謝玄大笑聲中,劉裕往落城的石階走去,經過胡彬時,胡彬探手和他緊握一下,令他心中充滿暖意,知道已贏得此名重要將領的交情,對將來前程更是有利。 落石階時,他想到的是燕飛這位難忘的戰友,若非有他,他豈會有現時的風光。 第十二章逍遙妖教 燕飛進入荒村,大多數房舍已破落不堪,不宜人居,只宜野蔓和狐鼠盤據,只有幾間尚保持完整。入村處有座牌匾,上書「寧家鎮」三字。 細察地上痕跡,可以見到籐蔓斷折的情況,應是最近有人路經此處,加以披斬踐踏。陣陣寒風刮過,益顯鎮子荒涼之況。 他環觀形勢,此村位於兩列山巒之間,彷似─個天然出入口,是這數十里內,南北往來的通道。可以想像,在村子全盛時期,寧家鎮必是商旅途經之地,為邊荒集東另─條驛道路線,其時當是非常興旺,只不過如今已變成有如鬼域的荒棄小鎮。 鎮子南端的房子均倒塌下來,敗牆殘瓦焦黑─片,有被火焚燒過的形跡。他逐屋搜查,卻沒有任何發現,只在鎮子中間有所較完整的房子,發現有人勾留過的遺痕,因有遺下的火燼和乾糧的碎屑,可能是路過的荒人,甚或是龐義本人。 當他從南端搜至另一端,只餘一所房子,找到龐義的希望更趨渺茫,─顆心不由直沈下去,唯─可慶幸的是見不到龐義的屍體。 就在此時,那剩下來唯─的完整房舍忽然亮起碧綠的焰火,鬼火般的焰光從窗丫透射出來,其亮度遠超一般的燈火,連北端鎮門外的平原荒野,也被詭異的綠光照亮。若燕飛相信鬼神之說,說不定會給嚇得拔足飛奔,疑是猛鬼出現。 燕飛卻是夷然不懼,只是提高警覺,往似是針對他而發閃起綠焰的房子一步一步迫近。 綠焰經歷它最燦爛的光亮後,逐漸黯淡下來,到燕飛移到其向街破爛的窗子前,綠焰已變成一團無力的光影,映照出─身影優美的女子,正側身透過房舍內北面的窗子,凝視鎮門的方向。 燕飛愕然道:「安玉晴!」 安玉晴別過嬌軀,往他瞧來,笑瞼如花的柔聲道:「燕少俠大駕光臨,令蓬蓽生輝,只可惜沒有茶水待客。」 此時綠焰完全消沒,房子內外融入暗黑中,好─會才被柔弱的月色替代,再可隱見物像,那種由光明轉入黑暗的變化,使人生出如夢如幻的奇異感覺。 若不是一心找尋龐義而進入此鎮,燕飛肯定自己會立即拂袖而去,他雖未至於像拓跋珪和劉裕般要對她仇視或報復,但對此狡猾如狐、行為邪異的妖女卻只有惡感,知道輿她纏在─起絕沒有什麼好結果。 安玉晴蓮步輕搖,把門拉開,似若一個嬌順的小妻子般慇勤地道:「外面風大,進來好嗎?」 燕飛智慧過人,立即想到她在屋內施放綠焰,是怕焰火被寒風吹熄,又或不能持久,這麼看,她該是向鎮子北面某人發放訊號。她現在態度如此可親,大有可能是誑自己留下來,然後與召來的人聯手置自己於死地。 雖說自己和她沒有深仇大恨,反而是於她有恩,不過,此類妖人行事不講常理,或者只因自己曾看過太平玉珮,便是死罪─條。 燕飛冷哼一聲,循原路掉頭便走。 此著顯然大出安玉晴料外,竟從屋子追出來,美麗的女鬼般,依附在他身後,嗔道:「你這人啊!幹嗎忽然發脾氣。好啦!算玉晴不對,不過人家只是想求生而已!拓跋珪和劉裕那兩個傢伙,可不像你般溫文爾雅,菩薩心腸。卻是一副想把人家碎屍萬段的兇惡模樣。看!最後你們還不是沒事嗎?」 此時燕飛來到鎮子中間處,倏地立定,沒有回頭,歎道:「你和我既不是敵人,當然更非朋友,你要幹甚麼不可告人的勾當我管不著,卻萬勿纏著我。現在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若你不識相的話,累到大家要動刀動劍的,對你我均沒有好處。」 安玉晴繞往他前方,裝出一臉吃驚,又有點楚楚可憐的神情打量他,接著噗哧嬌笑道:「你發怒的神態真的很帥。」 燕飛微笑道:「你若再攔著去路,請勿怪我這個粗人不懂憐香惜玉。」 安玉晴一臉委屈的道:「我只怕你碰上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太乙妖道,以你的臭脾氣,說不定會吃虧哩!」 燕飛大感愕然,難道她招來的同夥,並不是針對他燕飛,而是她口中說的太乙教的人。 人聲從鎮南外密林小徑傳過來,證實她確曉得有人從那個方向走近,只要來人轉出密林,可以立即發現他們。他同時想到她在屋內發放綠焰的作用,是不想綠芒上洩,只限於給位於鎮北的人察見。 安玉晴道:「快隨我來!」衣袂飄飄的往左旁─所房子掠去。 燕飛心忖,只有傻子才會跟你去,反往長街另一邊的一所房子撲去,穿窗而入,剛移到窗旁,破風聲起,安玉晴像纏身的美麗女鬼般,隨他之後亦破窗入屋,來到窗子另一邊,低聲急促的道:「算我求你好嗎?待會不論發生甚麼事,千萬勿要現身,一切由人家來應付,否則連我也護不得你。」 燕飛聽得有點不知所云感,不過她情詞懇切的神態,卻是從未之有。可是,由於以往對她的印象,又覺得,這可能只是她布下的另一個陷阱,但又不由想到,她並不曉得自己會到寧家鎮來,沒可能一心設謀陷害他,這般反覆推想,不由一時糊塗起來。 蹄聲和車輪磨擦路面的聲音,就在此時從鎮北遠處傳至。 「篤!篤!篤!」 劉裕把房門拉開,他正準備上床就寢,聞敲門聲一把將房門拉開,「老朋友」高彥立在門外,他身後還有送他來此的四名北府兵衛士。 高彥哈哈笑道:「恭喜!恭喜!劉副將劉大人。」 劉裕被他吹捧得老臉一紅,把他迎入房內去,四名衛士還為他們掩上房門。 兩人到一角坐下,高彥露出感激的神色,道:「刺史大人確是有情有義的人,找我去親自多謝我,告訴我你不但回來了,還陞官發財。哈!你究竟做過甚麼事,是否遇上燕飛那小子。否則為何你─到,刺史大人便曉得燕飛不會來赴約,可是刺史大人仍是那麼和顏悅色,且送我一筆酬金。哈!天下竟有這麼便宜的事。」 聽著他熟悉的語氣和快速若連珠炮髮式的說話方式,劉裕心中湧起友情的暖意,不知是否因結交上燕飛,致愛屋及烏,以前他對著高彥,只有互相利用的感覺。聞言笑道:「你最好不要尋根究底,否則恐怕出不了峽石城。誰批准你到這裹來見我的?」 高彥咋舌道:「這麼秘密的嗎?是刺史大人親自批准的,我不敢直接問刺史大人,只好來問你。」 劉裕奇道:」你關心燕飛嗎?」 高彥歎道:「在邊荒集罵得我最多的人是龐義,最不願理睬我的則是燕飛,在邊荒集時仍不覺得如何,可是離開邊荒集後,才發覺這兩個人對我最夠朋友。是哩!燕飛沒有被乞伏國仁幹掉吧?」 劉裕欣然道:「他比乞伏國仁活得肯定更好,不用擔心他。唉!我劉裕也很少把人放在心上,燕飛卻是個例外,他有種使人無法忘懷的特質,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又道:「現在你已身家豐厚,準備到那裹去胡混?」 高彥立即眉飛色舞,道:「不是胡混,而是去享受人生。銀子是賺來花的,賺得愈辛苦,花得更痛快。我今晚離開峽石往建康去,我有刺史大人親批的證件,可大搖大擺到建康去花天酒地。秦淮風月,我高彥聞之久矣,卻未曾嘗過其中滋味,若你可以陪我一道去,一切花費包在我身上,重溫我們在邊荒集逛青樓的快樂日子。」 劉裕苦笑道:「我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你好像不曉得我們正在打仗?」 高彥笑嘻嘻道:「正因曉得在打仗,且是我們贏面小得多,所以,才會得快樂時且快樂。我要足不離青樓地做他娘的清秋大夢,夢醒再想其它。」 劉裕感到,自己與高彥是完全不同類的兩種人,不過卻無損對他的欣賞,比起很多滿口仁義道德的人,高彥至少真誠得可愛。 高彥起立道:「不阻你老哥休息,若打贏勝仗,可到建康來尋我,我或者不再回邊荒集去,永遠磨在秦淮第一名妓千千小姐的香閨內,過著神仙也要羨慕的日子。」 劉裕起身相送,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子,竟以為有兩個臭錢就可打動紀千千,也不知多少高門名士,富商巨賈,使盡渾身解數,想見她一臉而不得。」 高彥信心十足的道:「我們走著瞧吧!記得來找我。」 劉裕摟著他肩頭,為他打開房門,笑道:「希望那時,仍認得你因酒色過度弄成的皮包骨樣兒。」 高彥大笑去了。 三名身穿黃色道袍的太乙教道人,來到燕飛和安玉晴所躲藏的房屋外的一截街道,橫排而立,攔著往來之路,神情輕鬆悠閒,一派高手從容不迫的神態,目光投往小鎮大街另─端,似乎很清楚,有甚麼人在等待著他們。 三名道人中間一個身量高頎,一高兩矮,均是背掛長劍,頗有點道骨仙風的味道,不過雖是人人留著五綹垂須,可是眼神邪惡詭異,總予人不正派的感覺。 此刻,燕飛卻絕不看好他們,因為,安玉晴該早曉得他們會在此攔截從北方來的人,更先一步以綠焰知會對方。 這擺明是個陷阱。 只是一個安玉晴已不好惹,何況來人還不曉得有甚麼高手。想不通的是,安玉晴為何懇求自己,不要多理閒事?還說甚麼若自己強行出頭,連她也護不住自己。 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照道理,若她是「丹王」安世清的女兒,那只有安世清可教她不得不聽話,除非她不是安世清的女兒,而是冒充的。 直到此刻,他方對安玉晴的身份起懷疑,皆因她的行為詭秘難明,似屬於某一幫會,多過是獨來獨往的隱士的女兒。 不由往她瞧去,後者正目光灼灼窺視外面的三名太乙道人,側面輪廓秀美動人,更充滿天真無邪的味兒。 蹄聲輪音逐漸接近,鎮街北端出現兩把火炬,形成兩泓照亮街道的光暈,燕飛移往北窗,可見到兩名穿著武士服的青年,─手控馬,另一手持火炬,領頭進入小鎮。 後面接著是八名穿著同樣武士服的年青武士,然後是兩名武裝俏婢和一輛華麗得與荒鎮山野完全不襯合四馬驅動的馬車,駕車的是禿頭彪型大漢,馬車後面另有八名武士。 驟眼望去,燕飛幾可肯定這是某一豪門的出行隊伍,但又隱隱曉得事情非如表面看般簡單。至少他們該與安玉晴是同一條線上的人,與外面的太乙道人,更是敵對的立常安玉晴來到他旁,低聲道:「外面那三個是太乙教的三大護法,是太乙教第一流的高手,武功高強。」 燕飛看看逐漸接近的車馬隊,問道:「他們是甚麼人?」 安玉晴嗔惱的道:「不要問好嗎?我本該把你殺掉的。」 燕飛聞言沒有絲毫訝異,淡淡道:「你並不是安世清的女兒,對嗎?」 安玉晴雙目殺機一閃,不再說話。 外面適時傳來其中─人的聲音道:「太乙教護教榮智、榮定、榮慧在此恭候多時,向夫人問安。」 燕飛與安玉晴已移返向街的窗子旁,見發話的正是那頎高的太乙道人,只見三人─派吃定對方的樣子。 車馬隊緩緩在離三人四丈許處停下來,─把聽聽已足可令人意軟魂銷,甜美誘人的女子嬌音,從車廂內傳出來道:「三位道長啊!你們這麼勞師動眾而來,奴家一個人怎麼應付得了,怎吃得消哩?江教主沒有來嗎?是否對奴家不屑一顧呢?」 她的話句句語帶雙關,教人聯想到男女之間的事,充滿淫邪的意味。 榮智旁的矮道人嘿嘿笑道:「曼妙夫人的『曼妙媚心術』乃床上第一流的採補功夫,怎會有應付不來的情況,乖乖的隨我們去吧!」 曼妙夫人的聲音又從車廂傳出來,「啊喲」─聲道:「榮定道兄又未試過奴家的功夫,怎會這麼清楚奴家的本事?聽來的傳聞總是誇大的。啊!奴家差點忘記向你們請教,怎會曉得奴家今晚會路經此地?」 另一道人榮慧喝道:「少說廢話,今晚夫人絕無僥倖,除夫人外,其它人給我們滾回逍遙教去,告訴任遙,若想要人,就到我們總壇來。」 燕飛聽得忍不住往安玉晴望去,心忖,難道她也是逍遙教的妖女。此事確大有叮能,逍遙教名列三幫四教之一,只有這種大幫大教,方可培育出像安玉晴般邪異厲害的人物。不由大感後悔,他和劉裕竟把玉珮上的圖形默繪出來交給她,後果堪虞。 安玉晴詐作不知道燕飛在打量她,益發顯得其心虛,也使人不知道她心內想的是甚麼? 逍遙教擺明與太乙教勢成水火,所以才有太乙三大護法攔途要人之舉。而逍遙教的曼妙夫人,則不知為何原因要長途跋涉的經過邊荒從北往南去,且洩漏行蹤。 燕飛心中一動,忽然猜到,曼妙夫人此行是逍遙教通過某一渠道洩漏予太乙教知道,以引太乙教的人上鉤,其目標說不定是太乙教的教主江凌虛。只是沒想過,江凌虛只派出三名護法。不過若此三人有甚失閃,對太乙教肯定是嚴重的打擊。 逍遙教在江湖上是非常神秘的邪惡教派,其巢穴在何處?教內有甚麼人?江湖中人都一無所知。恐怕太乙教知道的也不比其它人多許多,所以,在得悉曼妙夫人前往南方的路線,便派出高手,於此攔路擄人,以迫逍遙教主任遙現身。 到此刻,他終於憑著過人的智力,把整件事理出─個輪廓。 曼妙夫人的聲音響起道:「你們聽不到嗎?三位道兄著你們滾哩!」 燕飛還以她說的是反話,豈知那批武士和俏婢聞言竟同聲應命,掉轉馬頭便去,連那駕車的看來非常威武的禿頭御者,也─個騰身,落到其中─位武士的馬背後,迅速去遠,跑得一個不剩。 不但燕飛看得一臉茫然,三名道人也你眼望我眼,現出驚異神色。 曼妙夫人仍深藏簾幕低垂的華麗馬車內,柔柔地歎了─口氣,充滿誘惑的意味,徐徐道:「旅途寂寞,還不快到車上來慰藉奴家,奴家已等得心焦難捺哩!」 三道登時六目凶光大盛,緊盯著孤零零停在街心的華麗馬車,準備出手。 他們均是老江湖,當然曉得,事情不會如表面般簡單。 屋內旁觀的燕飛則心中暗歎,知道三道絕無僥倖,正思索間,忽然腰背處傳來「叮」的一聲。 外面三個道人的目光齊往他的方向投過來。 第十三章逍遙大帝 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中,清響猶未消散的當兒,燕飛已明白過來。安玉晴偷襲他,卻只擊中他插於腰後外衣內龐義的砍菜刀上,令他避過此劫。 事實上,他早處處暗防她─手,─來適才注意力被外面詭奇莫名的發展吸引,二來她站的位置與他平排,使他只防範側面來的直線攻擊,豈知她竟有彎擊他背後的巧妙手段。 燕飛同一時間往她瞧去,只見一條細索,正如毒蛇回洞般縮返她另一邊低垂的衣袖內,尾端繫著─個小尖錐,─閃不見。 「有埋伏!快退!」 外面的榮智道人口中高喝,三個道人同時疾退。 燕飛尚未決定該如何對付卑鄙的安玉晴,更發覺她的俏臉血色盡褪,不但沒有窮追猛打的狠辣後著,且像完全不防備他在盛怒下出於向她反擊的樣子,香唇輕顫,欲語無言。 他的角度看不到該是華麗馬車的位置,此時傳來「咿呀」的急促尖銳又令人不明所以的噪響,接著是榮智的叫聲,喝道:「任遙!」 破風聲橫空響起來,眨眼工夫便由馬車的─邊來到燕飛窗子外的上空,只見一個打扮得像皇侯貴胄,衣飾華麗至令人生出詭異感覺,外貌絕不超過三十歲的英俊貴介公子,持劍在手,以燕飛自愧不如的驚人高速,疾掠而過,迅捷如鬼物,往三道退走的方向撲去。 當逍遙教主任遙經過的當兒,他還可以抽空往燕飛所在處投上一眼,雙目異芒大盛。 燕飛立時生出黑暗又或牆壁等一切障礙的東西,均對此人沒有分毫影響,裹裹外外給他看個清楚明白的不安感覺。偏又知道事實上不可能是這樣的,但對方凌厲可怕的眼神,卻似確有此種能耐。 燕飛出道至今,所遇高手之最者,莫過那在汝陰附近密林突襲他的鬼臉怪人,現在卻要多添此君,雖然尚未曾與他正面交鋒,但巳可作出判斷。以燕飛的修養造詣,也不由心生寒意。 任遙瞬眼即過,接著是勁氣交擊的撞擊聲,三道的驚呼聲和劍刃砍劈的嘯音,激烈迅快。 安玉晴的輕呼送入他耳內,焦急道:」快走!」 燕飛不由又向她瞧去,這美女緊咬下唇,一對秀眸射出驚懼的神色。 燕飛是個很特別的人,對別人的感覺非常敏銳,雖對安玉晴前後矛盾的行為不明所以,仍清楚感到,她這刻對自己不單沒有絲毫敵意,且是出於善意,著他燕飛離此險地。更心知肚明留在這裹不會有好結果,車廂內至少還有個高深莫測的曼妙夫人。 「哎呀!」 慘叫聲從四人惡鬥的方向傳來,燕飛認得是榮定的聲音,顯是死前的呼喊。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燕飛深深瞥安玉晴一眼,展開身法,穿過後門迅速開溜。 燕飛剛掠入鎮西的密林,輪到榮慧的慘叫響起。 三道中以榮智功力最高,仍在苦苦撐持,與任遙劍來劍往,鏖戰不休,不過,看來也支持不了多久,任遙的武功確是非常叮怕。 燕飛並沒有立即離開,在密林疾掠百來步,又往荒鎮潛回去,偷入鎮西靠林的─間破屋,借黑暗的掩護,無聲無息的在兩堵塌牆的一角盤膝坐下,與馬車只隔─間破屋。 綠焰在天空爆開,瞬間又從燦爛歸於平淡,夜空回復先前的暗黑。 另一端再不聞打鬥的聲音,榮智應是凶多吉少。 馬蹄聲由遠而近,當是那群護送馬車的逍遙教徒去而復返。 曼妙夫人的聲音傳來道:「帝君大發神威,重挫太乙教的氣焰,看江凌虛還敢否插手到我們的事來。」 一把男子悅耳好聽的聲音笑道:「江陵虛豈是肯輕易罷手的人,終有─天,我會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榮智確有點本領,中了我一劍仍能以太乙真氣催發潛力逃走,不過他可以跑到十里之外,已經相當不錯。」 這說話的人,不用說也是任遙,只聽他說及別人的生死時─派輕描淡寫、漫不經意的輕鬆語氣,便可知此人天性冷酷,邪惡至極。 馬蹄聲在馬車後停下來,接著是眾徒下馬跪地的聲音,齊呼「帝君萬歲」。 掠動聲從另一邊移近。 任遙從容道:「青媞!剛才是甚麼一回事?」 『安玉晴』的聲音撒嗲的道:「大哥啊!剛才的事不要提哩!不知如何,那燕飛竟忽然闖到這裹來,我只好把他誆入那間屋子內,以免嚇跑那三個賊道人,豈知,我以索錢暗算他時,不知他背後藏著甚麼東西,竟不能傷他分毫,接著給他以劍氣克制著,只能眼白白瞧著他開溜,氣死人家哩!」 燕飛當然曉得,她的話半真半假,雖想不通她先暗算自己,後又放他離開的前後矛盾,但聽著她充滿天真的語調,仍絲毫不覺得有謊言夾雜其中,任遙更不用說。 任遙冷哼道:「又是那燕飛,在我們取得《太乙洞極經》前,絕不可容燕飛和劉裕兩人活著,否則如讓他們把天佩秘密,洩露予知悉『天心』秘密的安世清父女,更被他們從而悟破天心的密偈,便會被他們捷足先登。」 燕飛心中一震,明白過來,難怪合起來的太平玉珮並沒有指示藏經的地點,因為尚欠─面刻有密偈的『天心佩』,三合─後才成完整的天佩。而密偈肯定玄奧難解,故雖不知如何從安世清處落入任遙手上,任遙仍未能破解,也使他和劉裕陷入動輒喪命的危險中。 怎也要設法警告劉裕,讓他作出預防。 當日,他向該是任青緹的「安玉晴」說過,玉珮並沒有指示藏寶的地點,令任青緹信任他,便由於真實情況就是如此這般。 《太平洞極經》究竟蘊藏甚麼驚天動地的秘密,教這些雄霸一方的邪教群起爭奪? 任青媞道:「大哥不用為這兩個人費神,青緹已迫他們立下毒誓,諒他們不敢違背誓言,而他們也不是那種人。」 任遙哈哈笑道:「青媞是否對他們動心哩!成大事者豈可心軟,更不能手軟。我任遙今天能以教主的身份在逭裹說話,皆因我秉持『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規條。只有死人才可以真正的守秘密。劉裕就交給青媞去負責,燕飛由我親自迫殺,曼妙你繼續行程,此行關係我教未來的發展,必須好好與左侍臣配合,因為,只有他才清楚南晉皇室的真正情況。」 暗室中的燕飛心叫倒霉,這回確是節外生枝,惹上不必要的煩惱,自己的出海大計,就此泡湯。 任青媞應是對他和劉裕有維護之意,不過他對任青緹的好意並不放在心上,如此妖邪之女,行事難測,若相信她不會害自己,真不知甚麼時候要吃上大虧。幸好自己心懸龐義安危,不肯離開,否則便聽不到這番話。 車輪聲響,車音蹄聲,避漸遠去。 拓跋珪投進泗水冰寒的河水裹,泅往對岸,就像從一個世界投進另一個世界。 氐秦的步軍和糧草輜重,仍源源不絕從水陸兩路往邊荒集進軍,抵達泗水前,他曾遇上多起。 兵貴精而不貴多,苻堅如此盡集北方所有可以調用作南征的兵員,只顯示他雖是治國的長材,軍事上卻有欠高明。百萬大軍所形成是一頭擁腫不堪,步步為艱的怪物。是智者所不為,他拓跋珪便永遠不會犯這種錯誤。 他此時比任何─刻更肯定苻堅會輸掉這場仗,因為他的對手是謝玄,只看謝玄派出劉裕策反朱序,便知謝玄掌握到苻堅的弱點。 他可以做的事已完成,更要趁此苻堅南下,北方兵力被扯空的千載良機,趕返北方草原,聯結諸部以復興代國。 復國的道路是漫長而艱辛的,在代國諸舊部中,支持他最力的,是現今母親賀氏寄居的賀蘭部,由舅舅賀納領導。不過縱使賀納肯全力支持他,仍是強鄰環伺,不乏強勁對手的局面。 他的根據地牛川,位於錫拉林木河附近,現由母親代他打點族內的事。 牛川南邊有獨孤部,部主劉顯是劉庫仁之子,當年劉庫仁曾仗義收容他,後被慕容文所殺,劉顯自立為王,即密謀殺害他,幸他及時率族人逃往牛川依附賀納,劉顯與他嫌隙甚深,沒有和解的可能。 另一個復國的大障礙是叔父窟咄,他拓跋珪雖得正統之位,野心勃勃的窟咄卻一直想取而代之。自己一心回去登上代國之主的王座,窟咄必會盡一切辦法來阻撓。即使賀納的賀蘭部內,另─支由賀染干領導的人馬,對他仍是持反對的態度。而任何一方的實力,在現時仍是遠勝他拓跋珪,復國的艱難,可以想見。 除此外,還有其它部落,若他在牛川復國成功,南邊將是獨孤部,北邊有賀蘭部,東邊有庫車奚部,西邊河套一帶有匈奴的鐵弗部,陰山以北有柔然部和高車部。其中匈奴鐵弗部之主赫連勃勃,是新近崛起的草原霸主,手段狠辣殘忍,武功高強,更是他的勁敵。 他雖得到慕容垂口頭的承諾,若苻堅敗北,將全力支持他復國,可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慕容垂只是拿他作為北方的一隻有用棋子。燕飛說得對,鳥盡弓藏,一天他慕容垂能成功操控北方大局,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他拓跋珪。 拓跋珪離水登岸,放足疾奔,連續越過兩座小山,到達─處密林之旁,發出尖嘯。 好半晌後,蹄聲發自林內,以百計的拓跋族戰士從林內馳出,排列在他身前,更有手下牽來戰馬,讓他踏蹬而上。 坐到馬背上,拓跋珪忽然生出不虛此行的滿足感覺。 眼前的一干兒郎,經過多年來的組織和訓練,已成為他復國的班底,人人肯與他共進退,同生死,忠誠方面絕無疑問。 策馬立在前攤的是長孫嵩、長孫普洛和長孫道生三兄弟,是自少追隨他的愛將,均是驍勇善戰,精通戰陣。另外還有漢人張袞和許謙,是他在北方交結的有識之士,希望他們能像王猛之於苻堅,作他的智囊團,以補他的不足處。 拓跋珪策馬在拓跋鮮卑族組成的兵陣前來回巡視,見人人士氣赳發昂揚,眼睛放亮,雄心奮起,高呼道:「兒郎們!苻堅此戰必敗無疑,復國的日子終於來臨,我們立即趕回牛川去。」 眾戰士齊聲吶喊歡呼。 拓跋珪─抽馬頭,領先朝北奔去,二千將士氣勢如虹,像刮過荒原的龍捲風般,追在他身後,轉眼間沒入大地盡處的暗黑中去。 燕飛踏足長街,除了榮定和榮慧兩道伏屍街頭,一切回復先前靜如鬼域的情況,似若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該如何著手找尋龐義呢? 正為此頭痛之際,一聲長笑,起自身後。 燕飛認得聲音,緩緩轉過身來,面對的正是一身王侯打扮,華麗英俊的逍遙教之主,自號逍遙帝君的可怕高手任遙。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二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 第一章御龍之君 燕飛終於無可逃避地面對著堪稱中土最神秘教派的領袖——逍遙派之主「逍遙帝君」任遙。 自涉足江湖,燕飛從未遇上任何人能告訴他逍遙帝君生就怎麼一副樣子,甚至對他的年紀,高矮肥瘦亦一無所知。現在他卻活勾勾出現眼前,還擺明不殺自己不會罷休之勢。 只是任遙的一身服飾,讓司馬曜看到已足已構成殺頭的罪名。三國時魏文帝曹丕曾說過「三世長者知被服,五世長者知飲食」。中原一向被稱為禮儀之幫,衣冠服飾正是其中一個重要環節。皇帝和后妃有他們的專用品,錦帳、純金銀器均為禁物,王公大臣亦不得使用。 其他綾、羅、綢、緞的物料,真珠翡翠裝飾纓佩均依品級限制。 任遙穿戴的卻是帝皇也只在出席慶典和重要場合才會穿著的禮服袞冕,頭頂通天冠,前後各垂十二旒,以珊瑚珠製成,尺寸大小形制一絲不苟。身穿的是龍袍,衣畫而裳繡,為日、月、星辰、山、龍,華蟲、藻、火、粉米、黼、黻之象,凡十二章,把他襯托得一身皇氣,彩麗無倫,也與其孤獨單身的現狀,週遭荒涼的境況顯得格格不入。 身佩飾物更是極盡華美,尤其掛在腰側的劍,劍把竟是以黃金鑄成,劍鞘鑲上一排十二粒散發濛濛清光的夜明寶珠,隨便一粒拿去典賣足夠普通人家食用數年。 任遙的外貌絕不過三十,以他一教之主的地位,實在年輕得教人難以相信。他本該非常俊偉秀氣,可是在比例上似像硬拉長了點的臉龐,卻把他精緻的五官的距離隔遠了些許,加上晶白得來隱泛青氣的皮膚、似欲無時無刻不在窺探別人內心秘密長而窄的銳利眼睛,令他有種打骨子裹透出來的邪惡意味,又別具一種說不出來吸引人的詭異魅力。 他從長街另一端似緩實快的往燕飛迫來,並不見其運勁作勢,一陣灼熱氣勁早鋪天蓋地的湧過來,把燕飛完全籠罩。 燕飛一邊運功抗拒,心神晉入劍道止水不波的境界。他平時雖然懶懶閒閒,可是每遇緊急情況,身體和腦筋的敏銳會自然而然提升至巔峰的狀態。 任遙到達他身前兩丈許處立定,唇邊現出一絲笑意,忽然舉手施禮,柔聲道:「多謝燕兄賞面,本人絕捨不得一劍把你殺死,像你這般高明的對手,豈是容易遇上。」 他的聲音柔和好聽,似乎暗含無限情意。燕飛卻聽得皮膚起疙瘩,手按劍柄,默然不語,雙目一眨不眨與這堪稱天下最可怕凶人之一的高手對視。 任遙像一點不急於動手,舉袖隨意掃拂身上塵埃,好整以暇的油然道:「燕兄當是心高氣傲的人,並不把我任遙放在心上,所以去而復返。我也不得不承認燕兄是潛蹤匿跡的高手。可惜當本人故意令青娓去處置劉裕時,你的心臟跳動加劇,被本君察覺,致功虧一簣,更難逃死劫。由此亦可推知燕兄是個極重情義的人,哈……真好笑又是可惜!」 他的語氣充滿嘲弄的味道,更似貓兒逮著耗子,務要玩弄個痛快,方肯置之於死。 燕飛則心中大懍,若他的而且確是故意提到劉裕來測試自己是否在附近,那此人心術便非常可怕,而他可對自己心臟的躍動在那種距離下生出警覺,更是駭人聽聞。 不過他卻夷然不懼,非因他有必勝的把握,而是一個已進窺劍道的高手基本的修養。即使被對手殺死,他仍能保持一片冰心,保持無懼無喜的劍道境界。 微笑道:「任兄似乎有用不完的時間。」 任遙現出訝色,奇道:「燕兄不奇怪因何本人感到那麼好笑嗎?」忽然橫跨一步,側轉負手,仰望夜空,油然道:「人性本惡,情義只可作為一種手段,不過天下總有不少愚不可及之人,深溺於此而不自覺,致終生受害。縱觀過去能成大業者,誰不是無情無義、心狠手辣之輩?以燕兄的聰明才智,竟然看不破此點,不是非常可笑嗎?而燕兄今晚劫數難逃,亦正是被情義所害,更是明證。」 當他橫移一步的當兒,正壓迫燕飛的灼熱氣勁倏地消失無蹤,代之是一股陰寒徹骨的氣場,把他緊緊包裹,無孔不入的在侵蝕消融他的真氣和意志,就如在烈日曝曬的乾旱沙漠,忽然給轉移到冰天雪地的環境中,那種冷和熱的變換之間,剎那的虛無飄蕩,更使燕飛難受得要命。也因此無法掌握機會,掣劍突擊。如此功法,燕飛不但從未碰過,亦從未想過,於此亦可見任遙雖比自己年長不了多少,但已進窺某種邪功的堂奧,使功力造詣達到能扭轉乾坤的驚人境界。只是這點,燕飛已曉得今晚凶多吉少。 而任遙的狂言卻不能不答,若無言以對,等若默認他的理論,在氣勢上會進一步被削弱。何況他更感到任遙便像一隻逮到耗子的惡貓,務要把他燕飛玩弄個痛快。 燕飛暗運玄功,抗禦任遙可怕的邪功異法,邊從容哂笑道:「任兄的看法雖不無道理,卻失之於偏,即如說人性本善,也不全對。愚意以為人性本身乃善惡揉集,至於是善是惡,須看後天的發展。任兄以為然否?」 以任遙的才智,也不由聽得眉頭一皺,露出思索燕飛說話的神情。 燕飛立即感應到任遙籠罩他的陰寒邪氣大幅削弱,如此良機,豈肯錯過,猛地後退,蝶戀花離鞘而出。 任遙一陣長笑道:「燕兄中計哩!」 「錚」! 以黃金鑄為劍柄的寶刃離開鑲嵌夜光珠的華麗鞘子,化成漫空點點晶芒,暴風雨般往燕飛灑來,好看至極點,也可怕至極點。 燕飛退不及半丈之際,已知不妥。原本他的如意算盤,是趁任遙心神被擾,氣勢驟弱的當兒,退後引任遙追擊,再以聚集全身功力的一劍,硬把他擊退,那時退可守、進可攻,不像先前處在受制於他氣場的劣境下。 豈知後撤之時,任遙的氣場竟從弱轉強,陰寒之氣似化為韌力驚人的纏體蛛絲,把他這誤投網內的獵物纏個結實,他雖盡力把蛛絲拉長,身體仍是陷在蛛網之內,且有種把他牽扯回去的可怕感覺,他已掉進任遙精心設置的陷阱。 燕飛別無選擇,不退反進,借勢加速,像一顆流星般投入任遙那彷似籠罩天地的劍網去。 蝶戀花化作青芒,生出「嗤嗤」劍嘯,直刺入敵手劍網的核心處,寶刃凝起的寒飆,有若衝開重重障礙,破出缺口的洪流,把任遙的陰寒氣勁追得往兩旁翻滾開去。 這一劍不單是燕飛巔峰之作,更代表他全心全靈的投入,充滿置生死於度外,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勇氣和決心。 當這一劍擊出,他把誰強誰弱的問題完全置於腦後,無喜無樂,無驚無懼。 任遙大笑道:「來得好!」 千萬點劍雨,倏地消失無蹤,變回一柄握手處金光燦爛、長達四尺半的寶刃。 任遙腳踏奇步,忽然側移,長劍閃電下劈,一分不誤地砍在燕飛蝶戀花的劍鋒處,離鋒尖剛好—寸,準確得教人難以相信。 「叮」! 燕飛全身劇震,最出奇是蝶戀花只像給鳥兒啄了一口似的,沒有任何衝擊壓力,可要命的是胸門處卻像給重錘轟擊,渾體經脈欲裂,氣血翻騰,眼冒金星,難受得想立即死掉會更好。 若非心志堅毅,此刻便會放棄抵抗,又或全力逃生。燕飛卻曉得兩個選擇均是萬萬不行。而他之所以一個照面即吃上大虧,皆因被任遙牽著鼻子走,憑氣機交感,準確測到他的劍勢。—聲冷哼,日月麗天劍訣全力展開,驅走侵體的陰寒之氣,尚未有機會發出的劍勁回流體內,旋動起來,渾身一輕,終憑旋動的勁氣從任遙的氣場脫身出來,迅即揮劍往任遙面門劃去,一派與敵偕亡的壯烈姿態。 「噹」! 任遙豎劍擋格,劍招樸實無華,已達大巧若拙的劍境。 蝶戀花砍中任遙的劍,便如蜻蜒砍石柱般,不能動搖其分毫,且所有後著均用不上來。 燕飛「嘩」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往後疾退,別無他法下,重施對乞伏國仁的故技,布下一重一重的劍勁,以阻截這可怕對手的乘勢追擊。 那知任遙竟昂立不動,只以劍尖指著他,一臉輕蔑的神態。 當兩人扯遠至兩丈的距離,燕飛忽然立定,劍尖反指任遙。 他不是不想趁勢逃走,只因任遙的劍氣把他遙遙鎖緊,假若他多退一步,攔截對方的劍勁立時消散+欄對方全力退殺下,他肯定在敵進我退的被動形勢中捱不上多少劍,成有死無生之局,故懸崖勒馬,留下拚死一戰。 任遙啞然失笑,道:「燕兄確是高明得教我意外,自出道以來,我任遙從未遇上十合之將,但看來要殺死燕兄並不容易,令本人更感興趣盎然,樂在其中。」 燕飛心忖此人不但殘忍好殺,還以殺人為樂,今次若能死不去,定要好好潛心練劍,除此為患人世的惡魔。有了這個想法,更激起他求生的意志。 以微笑回報道:「小弟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任兄。」 任遙欣然道:「若燕兄是想拖延時間,本人不但樂於奉陪,且是正中下懷。因單是看著燕兄,已是令人賞心悅目的美事。難怪我那看不起任何男人的妹子會對你刮目相看。」 雖然他那好聽的說話背後實充滿冷酷狠毒的譏嘲本意,燕飛也不得不承認他談吐高雅,兼之其舉手提足或動或靜,均瀟灑好看,活如披著美好人皮的惡魔。 兩人仍是劍鋒遙對,互以真氣抗衡,不過若單聽他們的對答,還以為是一對好朋友在談天呢。 燕飛感覺著精氣神逐漸集中往手上的蝶戀花,從容道:「任兄作帝皇打扮,顯然已非是一般有意爭霸天下的豪士,而是覺得自己的身份本就是九五之尊,這令小弟想到任兄大有可能是某一前朝的皇胄之後,而任兄的本姓也不是姓任,請問小弟有否猜錯呢?」 任遙兩眼聞言忽然瞇起來,精芒電閃,手上劍氣劇盛,低叱道:「好膽!竟敢查究本人的出身來歷。」 燕飛本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此時見到任遙的變化,那還不知已猜個正著,勾起任遙心中的大忌,立即窮追猛打,長笑道:「原來真是亡國餘孽,不知任兄本來是姓曹,姓劉,還是姓孫呢?」 任遙一改先前的瀟灑輕鬆神態,雙目凶光閃閃,但他尚未進擊,燕飛的蝶戀花已化作一道青芒,激射而來。 任遙見燕飛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劍,實暗蘊像充塞宇宙般無有窮盡的變化,不敢怠慢,挽起一團劍花,再如盛開的鮮花般往蝶戀花迎去。 兩大高手,再度交鋒。 只見兩道人影在月照下閃躍騰挪,鏖戰不休,雙方均是以快打快,見招拆招,劍刃交擊之聲不絕如縷,忽地燕飛悶哼一聲,往後飛退,把兩人距離拉遠至兩丈。 任遙並沒有乘勢追擊,反把橫在胸前的劍提高,雙目深情地審視沾上燕飛鮮血的刃鋒,柔聲道:「燕兄可知這把將於今晚飽飲燕兄鮮血的寶刃,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嗎?」 燕飛蝶戀花遙指任遙,鮮血從左脅的傷口涔涔淌出,染紅半邊衣袖,任遙的劍雖只入肉一寸,可是其劍氣已傷及附近經脈,令他左半邊身子麻痺起來。 可是他卻不驚反喜,任遙的唯一弱點是過於自負,否則只要他乘勝追擊,他肯定捱不過三招。而任遙正因以為已吃定他,所以好整以暇。不知他的日月麗天大法,有奇異的療傷速效,可使精神體力迅快回復過來,以致令他錯誤預測他的反擊力。 現在既然任遙尚有閒聊的興致,他當然樂於奉陪,淡然笑道:「任兄既自命為帝皇之尊,用的佩劍當然有個尊貴的名字。」 任遙目光往他投來,搖頭歎道:「好漢子!哈!無悔無懼的好漢子。到這刻明知必死,仍是從容自若,能殺像燕兄這樣的人才有意思。本人保證要你留盡最後一滴血,看你是否還能笑出來?」 燕飛早習慣他那以殺人為樂的心性言行,聳肩道:「任兄仍未說出佩刃的名字。 任遙微笑道:「記著哩!本人對燕兄是另眼相看,所以亦不願你作一隻糊塗鬼。 此劍名「御龍」,來自莊周《逍遙游篇》的「乘雲氣,御飛龍,游乎四海之外」。看劍!」 傷口雖仍是痛得要命,不過血已止,經脈回順,燕飛心神再進入止水不波的超然境界,瞧著任遙主動進擊,御龍劍依循一道優美的弧線,從兩丈外彎擊而至,而劍未到,驚人的劍氣已完全把他鎖緊籠罩,令他除硬拚一劍外,再無他法。如此以氣御劍,一切全由御龍帶動,可見任遙已臻宗師級的境界。 當任遙劍鋒離他不到半丈的當兒,燕飛終於有所反應,且完全出乎任遙料外。 蝶戀花往右側拉後。 要知任遙御劍攻來,看似攻擊燕飛胸口的位置,其實其真正針對的是燕飛的蝶戀花,其攻擊賴的是高手爭鋒間的微妙氣機感應,而蝶戀花正是燕飛的精氣神所在,任何反擊均會被任遙憑交感察悉其氣勢變化,無法隱瞞。現在蝶戀花不前攻反移後,全身破綻大露,完全暴露在任遙的攻擊下,換過別的未達任遙以氣御劍的高手,等若燕飛把身體奉上,任由敵劍由任何一個部位進擊身體;偏是任遙在氣機牽引下,御龍劍有了新的感應,自然而然取向燕飛右側蝶戀花所在處。便若衝擊長堤的巨浪,忽然遇上一個缺口,當然朝此破口湧入,而此刻的缺口正是燕飛蝶戀花的劍鋒。 任遙非是沒法變招,只是任何變招均會破壞其一氣呵成的如虹優勢,且更欺燕飛左脅受傷,兼且燕飛後移的蝶戀花仍保持強大劍氣,可在任何一剎那由虧變盈,發動反擊,所以仍依勢而行,以蝶戀花為標的。 燕飛長笑道:「帝君中計哩!」 蝶戀花繼續後移,左掌閃電劈出,蝶戀花為「日」,左堂撮指成刀為「月」,日明月暗,陽陰兩訣同運,一掌重劈在御龍劍鋒側處。 任遙全身一震,整個人被帶得往燕飛右方跌開去,攻勢全消。 燕飛渾身一輕,再不感覺到任遙勁氣的壓力,深知好景一瞬即逝,猛一扭身,月移日換,蝶戀花如影附形,疾刺側退的任遙咽喉要害。 這是燕飛壓箱底的殺著,若仍不能奈何任遙,將只餘待宰的份兒。 「叮」! 任遙只退兩步,御龍忽然爆成一團劍芒,迎上燕飛的蝶戀花,冷哼道:「找死!」 燕飛心知糟糕,蝶戀花已給對方擋個正著,硬盪開去。 任遙因先著失利,動了真怒,再顧不得要燕飛流盡每一滴鮮血的說話,離地彈起,雙腳屈曲,以一美妙詭邪的姿態揮劍劃向燕飛面門,教燕飛難以擋格。 燕飛再一聲長笑,身子螺旋般轉動騰起,蝶戀花旋飛一匝,反掃敵手面門,一派同歸於盡的招數。由於他旋飛的高度高出任遙兩尺,任遙的御龍劍變得劃向他腰部的位置。 任遙心叫一聲「蠢材」,就在燕飛長劍離面門只餘五寸許的距離,御龍倏地加速,先一步掃中他的腰背。 「叮」! 出奇地御龍沒有絲毫割開對方皮肉的血淋淋感覺,反是砍在金屬硬物之上,任遙忽然醒悟過來,記起妹子說過不知燕飛背後插著甚麼東西之語,不過已悔之莫及。 猶幸他用的是陽震之勁,好把燕飛一劍劈得拋飛開去,以解他臨死前的反擊,否則必被燕飛的劍砍入臉門去。 燕飛果然應劍橫飛,還有暇笑道:「多謝任兄相送!」 就那麼借勢騰空而去,越過破村的屋舍,投往村西後的密林。 任遙亦騰空而起,先落在一座破屋頂上,足尖一點,望燕飛追去並大笑道:「燕兄歡喜得太早哩!」 第二章動人眼睛 在離地五丈的高空,燕飛再噴出小口鮮血,他今晚是第三度受傷,且每次都憑特異的功法強壓下去,今晚如能僥倖逃生,肯定需要一段頗長的時間才可復元。 可是他卻別無選擇,任遙的魔功非常霸道,而目下他的衣袂破風聲已在後方傳來,愈追愈近。燕飛猛提一口真氣,運行全身經脈,一頭撞入一棵參天巨樹茂密的枝葉裡,落足巨樹近頂的橫桿上,蝶戀花指著正橫空而來,一身皇帝打扮,狀若從地府鑽出來向他討命的冥皇任遙。 換過其他人,縱知逃生機會微之又微,仍會盡一切努力,希望憑著領先的優勢,深入密林為生命逃亡。可是燕飛卻非是尋常人,際此在戰略形勢佔有上風的當兒,卻立下死志,誓死反撲。對他來說,高手爭鋒,勝敗並不是只由劍法或功力高低所決定,戰略和意志同樣重要。撇開生死,任遙實是最佳的練劍對手。 劍氣撲臉而來,隨著任遙的臨近,眼前儘是點點芒光,只要他功力差少許,根本不知真正的御龍劍由那一個方向角度攻來,既不知其所攻,當然不知何所守。燕飛卻是心中叫好。 任遙是不得不採取惑敵的戰略,因為燕飛背靠堅實的樹幹,而任遙則是凌空攻來,若正面硬拚,由於任遙無處著力,吃虧的肯定是他。所以任遙得施盡渾身解數,務要教燕飛應接不暇,窮於應付,淪為被動,不能採取進攻招數,還要守得吃力。 燕飛眼前的點點劍芒,從枝葉叢間迎頭蓋面的灑射而來,其主人任遙便像消失在劍芒後,顯露出任遙的真功夫。 燕飛閉上眼睛,日月麗天大法全力施展,心神靜如止水,感官提升至極限,只從任遙摩擦枝葉的衣袂聲,他幾可用耳朵把任遙的位置以人形在腦海裡描述出來。 更重要是他掌握到任遙表面看來聲勢洶洶,事實上卻只是要爭取立足之點,如讓他取得借力點,那時燕飛將優勢盡失。 燕飛一劍劈出。 任遙的御龍劍離他不到五尺的距離,他卻不是要對敵人擋格或反擊,而是氣貫劍鋒,勁氣離刃疾發,一根粗如兒臂的枝幹應劍氣立即斷成兩截,連著大蓬樹枝樹葉,往下墮去。 任遙驚哼一聲,隨斷樹往下急墮,甚麼絕招奇技全派不上用常最可恨是燕飛斷樹的時間拿捏得精準無倫,恰好是他腳尖點在枝梢的剎那,令他無法借力變化。 燕飛雙眼猛睜,長叱聲中,兩手握劍高舉過頭,彈離樹桿,居高臨下往下墮的任遙撲去,蝶戀花閃電劈向任遙戴著皇冕的頭頂。 一個是蓄勢以赴,一個是陣腳大亂,優劣之勢不言可知。 論劍法論功力,燕飛確遜於任遙,且不止一籌,可是燕飛運用智謀戰略,加上日月麗天大法獨異之處,終於首次爭得上風。 任遙也是了得,臨危不亂,御龍劍往上挑卸。 燕飛也不得不暗中佩服,因為若任遙只是橫劍往上格檔,他有信心可在任遙於倉卒間無法貫足全力下,硬生生把御龍劈斷,破冠砍入他的頭頂去。 「嗆」! 任遙怒哼一聲,雖挑開燕飛必殺的一劍,也給劈得往下直墮,處於捱打的局面。 縱使在如此有利於燕飛的形勢下,燕飛仍生出難以傷敵分毫的頹喪感覺,可知任遙何等高明厲害。不過此時他若要選擇逃走,成功的機會將以倍數增加。可是他完全不作此想,冷喝一聲,一個觔斗劍爆青芒,頭下腳上的筆直往急墮的任遙追去。 任遙亦在頭頂上方劍化寒芒,全力還擊。 兩人一先一後,上下分明的往地上急墮,眼看兩劍相交,而此時任遙雙腳離地已不足一丈,異變突起。 一道劍光,從離地最近的樹桿射出,橫空而來,直擊任遙。 以任遙驚人的能耐,亦要給嚇得魂飛魄散,偷襲者的劍氣,比上方殺至的燕飛更要凌厲,且招數奇奧精妙,拿捏的角度時間精準至無懈可擊。 上面的燕飛見到一個全身裹在披風斗篷裡,只露出一對眼睛的灰衣人,從樹扦處疾撲出來,猛攻下墮的任遙,那還不知機,加速揮劍下擊。 「噹」! 任遙全身劇震,御龍劍往上絞擊,在此兩面受敵的情況下,仍成功擋格來勢劇盛,不留後著的敵手強攻。同時另一手往前疾劈,正中灰衣人的劍鋒,借勢往荒村的方向飛退。 「嘩」! 任遙張口噴出鮮血,肯定已受重創,卻仍能提氣說話,聲音自近而遠,遙傳回來道:「丹王親臨,本人只好暫且退避,異日再作回報。」 當任遙消沒在荒村之內,燕飛和任遙所稱的丹王已先後落到地面。 那人背對燕飛,凝望任遙消失的方向,平靜地道:「任遙此人睚眥必報,你最好有那麼遠逃那麼遠,否則若待他事後省覺非是我爹親臨,必回頭找你算賬。」 赫然竟是把女子清甜優雅的聲音,而只是聲音,其悅耳動聽處已足使任何人不論男女老幼,都生出親切感和一窺其貌的渴望。 此女當然是「丹王」安世清真正的女兒,她作安世清一向的打扮,致令任遙生出誤會,不用說她是為取回第三片玉珮而來,在遠方見到逍遙教的煙花訊號,適逢其會遇上此事。 燕飛很想多謝她援手之恩,可是見她背著自己,頗有不屑一顧的高傲冷漠,兼之語氣清冷,使他話到唇邊偏是說不出口來。 女子終於緩緩別轉嬌軀,往他瞧來。 以燕飛一貫對人世間人情物事的淡然處之,亦不由看得心中劇震,完全被眼前那對秀美而深邃不可測度的動人眼睛把他的心神深深吸引。 她的斗篷上蓋至眉毛的位置,另一幅布從下罩上來,遮掩了眼睛下的臉部,只餘一對明眸灼灼地打量他。此女身形極高,只比燕飛矮上少許,縱使在寬大的披風包裹裹,仍顯得身段優美,風姿綽約,眼神更透出一種說不出來的驕傲。 燕飛從未見過這般美麗奇異的眼睛,彷似含情脈脈,又似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無情。 她擁有的是一對世上沒有男人不感到心跳的動人美眸。 她對燕飛的注視似是視若無睹,眼神沒有驚異又或嗔怒的任何變化,語氣保持平靜冷淡,輕輕道:「你的劍法很不錯,但仍遠非任遙對手,故勿要把我的勸告當作耳邊風。我走哩!」 說罷騰身而起,從燕飛上方投往密林去,一閃不見。 燕飛生出屈辱的感覺,旋又啞然失笑,心忖人家既不屑與自己交往,怨得誰來,但總難壓下不份之心。正思忖間,忽然打個寒顫,身體生出疲倦欲睡的軟弱感覺。 燕飛暗吃一驚,知是因任遙而來的內傷發作的先兆,再無暇去想安世清女兒的事,迅速掠入林內,好覓地療傷。 午後時分。 峽石城放下吊橋,一身白色儒服的謝玄策馬馳出,後面跟著的是劉裕和十多名親隨,城門和下山馳道兩旁石壘的守兵均致敬歡呼,士氣昂揚,顯示出絲毫不懼敵方雄厚兵力的氣概,更自發地表示出對謝玄的忠心。 謝玄一臉從容,毫不遺漏地二向手下含笑揮手招呼,激勵士氣。 跟在他馬後的劉裕也感到熱血沸騰,若謝玄此刻著他單騎殺往對岸,他肯定自己毫不猶豫的依令而行。 他今早睡至日上三竿,勉強爬起床來,內傷已不藥而癒,梳洗後被帶往見謝玄,立即隨他出巡。 看著謝玄挺拔馬背上的雄偉體型,他比任何人更明白謝玄統軍的法門。一身儒服,本該絕不與目下兩軍對峙的環境協調,偏偏卻使人更感到他風流名士的出身背境,更突顯他非以力敵,而是智取的儒帥風範。可是他掛在背後名震天下的九韶定音劍,卻清楚地提醒每一個人,他不但韜略過人,更是劍法蓋世。劉裕雖像大多數人般沒有親睹他的劍法,可是謝玄自出道以來,從未遇過十合之將,卻是眾人皆知的事實。而在戰場上,他的九韶定音劍更是擋者披靡,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謝玄不單是北府兵的首腦主帥,更是北府兵的精神所在。包括劉裕在內,對他的信心已接近盲目,沒有人不深信他可領導全軍踏上勝利的大道。 謝玄忽然放緩馬速,變得與劉裕平排,微笑道:「小裕昨晚睡得好嗎?」 劉裕大感受寵若驚,有點不知所措的答道:「睡得像頭豬那樣甜。」 謝玄見他慌忙勒馬,溫和的提點道:「戰場上不用拘束於上下之禮,即使同席共寢又如何?」 劉裕尷尬點頭,忽然記起一事,道:「有一件事下屬差點忘記為朱大將軍轉述,朱大將軍著下屬轉告玄帥,他對安公為他作的事,非常感激。」 在北府軍中,「安公」是對謝安的匿稱,以示對謝安的尊崇。 謝玄點頭道:「他有說及是甚麼事嗎?」 劉裕搖頭道:「朱大將軍沒有道明,我則不敢問他。」 謝玄往他投上深深的一眼,淡淡道:「當年他被擒投降,司馬道子力主把他在建康的家屬全體處死,全賴安叔大力維護,又派人把他家眷送往廣陵,由我保護,然後力勸皇上,使皇上收回成命,現在終得到回報。小裕從這件事學懂甚麼呢?」 劉裕動容道:「做人眼光要放遠些兒。」 謝玄啞然失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說做人必須守穩原則,認為對的便堅持不懈。」 劉裕老臉一紅,赧然無語。 謝玄目光投往馳道盡處的岸灘和對河陣容鼎盛的敵營,一隊巡兵正馳到西岸旁向他們注視,柔聲道:「小裕不必為此感到慚愧,好心有好報並非時常會兌現的。重功利和成效也沒有甚麼不對,只要為的是萬民的福祉,用上點手段是無可厚非。告訴我,我要聽你內心真正的想法,一個成功的統帥,最重要的條件是甚麼?」 他們此時馳出下山馬道,沿河向南緩騎而行,忽然間他們的行藏全暴露於對岸敵人的目光下,那感覺既刺激又古怪。 對岸蹄聲轟鳴,顯是有人飛報苻融,告知他謝玄親自巡河的事。劉裕知道謝玄在指點他,心中一熱,對這個昨夜謝玄曾下問過他的問題街口答道:「要像玄帥那樣才成。」 謝玄仰天打個哈哈,忽地驅馬加速,領著眾人直馳往靠岸一處高丘,勒馬凝注對岸。 劉裕和一眾親隨高手追在他身後,紛紛勒馬,扇形般散立在他後方。 謝玄招手喚劉裕策馬移到他旁,淡淡道:「再說得清楚點!」 劉裕見謝玄這麼看重自己,恨不得把心掬出來讓他看個清楚明白,誠心誠意的道:「只有像玄帥般能使上下一心願意同效死命,軍隊才能如臂使指,否則縱有蓋世兵法,也無從施展,唉!」 謝玄目光緩緩掃視對岸敵營和壽陽的情況,訝道:「為何忽然歎息?」 劉裕老實答道:「玄帥對下屬的眷注,令下屬受之有愧,下屬實不值得玄帥那麼費神。」 謝玄沒有直接答他,油然道:「安公的風流,我是學不來的,但有一方面,我卻自問確得他真傳,那便是觀人之術。劉牢之和何謙都是我一手提拔上來,而他們亦沒有令我失望·小裕你現在雖然職位低微、又欠戰功,可是我謝玄絕不會看錯人。你有一種沉穩大度的領袖氣質,成功不驕傲,失敗也不氣餒。而這還不是我真正看得起你的主因,因若此也頂多只是另一個劉牢之和何謙,你想知道那主因是甚麼嗎?」 壽陽方向馳出一隊百多人的騎隊,領頭的是一批胡將,領先者身穿主帥服飾,不用問也是苻融,直向他們立馬處的對岸奔來。 謝玄仍是一臉從容,亦沒有露出特別留心的神態。 劉裕連忙點頭表示願洗耳恭聽。 謝玄道:「想成為成功的主帥,你須先要成為軍中景仰的英雄人物,而你正有那樣的條件和氣質。劉將軍向我推薦你負責往邊荒集的任務,正因你是軍內公認最出色的探子,不論膽識、智計、武功均高人一等。而在聽過你完成任務的經歷,我還發覺你有運氣,終有一天,小裕會明白我這番說話。」 此時苻融一眾人等,已馳至對岸,只隔開三十多丈寬的淝水,對他們指點說話。 劉裕點頭受教,卻不知說甚麼話回答才好。 謝玄目光投往河水,道:「若隔江對陣,小裕有甚麼取勝之法。」劉裕對謝玄早佩服得五體投地,聞言汗顏道:「若洛澗西岸的敵軍被擊垮,下屬有信心可憑江阻擋敵人一段日子,可是當敵人兵員源源南下,集結足夠的兵力,我將陷於苦戰捱打的劣勢。」 謝玄露出莫測高深的微笑,淡淡道:「我到這裡來,並不是要吃敗仗,而是要打一場勝仗,且是漂漂亮亮的一場大勝仗。小裕你有這種想法,正代表對面的苻融也會這般想。你給我去辦一件事。」 劉裕聚精會神道:「請玄帥賜示!」 謝玄道:「你給我預備兩萬個可藏於身後的碎石包,此事必須秘密進行,絕不可讓敵人察覺。」 劉裕全身劇震,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謝玄仰天笑道:「孺子可教也。」 蹄聲從後方傳來,回頭瞧去,胡彬孤人單騎,一臉喜色的疾馳而至。 謝玄淡淡道:「好消息來哩!」 第三章別無退路 燕飛從深沉的坐息醒轉過來,森林空寂的環境,透林木而入午後冬陽的光線,溫柔地撫摸他飽受創傷的心靈。 任遙的魔功陰損之極,他雖暫時以日月麗天大法大幅舒緩經脈受到的損傷,但仍要依時行功療治,始有完全復元的機會。若在這段期間再度受創,即使日月麗天大法也幫不上忙,後果不堪想像。 他心湖首先浮現是那對明媚深邃的動人美眸,他從未見過這麼吸引人的眼睛,這麼堅強和有個性的眼睛。而她顯然對自己絲毫不曾為意。這種被忽視的感覺,令他感到被傷害,那種感覺頗有點自知甘苦的味兒。 接著想起龐義,在他身上究竟發生甚麼事呢?為何他會脫手擲出護身的砍菜刀? 而那把刀現今仍緊貼腰背。 然後是劉裕,那已變成一個他不得不踩進去的陷阱。 任遙既看穿他是重於情義的人,當然猜到他會去警告劉裕。故任遙只要先一步去殺死劉裕,便可再布下羅網待他投進去,總勝過踏遍邊荒的去搜索自己的蹤影。 唯一的複雜處,是安世清女兒的出現,當任遙如安女所言,終省覺那並不是安世清本人,又怕自己會破誓把玉圖之秘盡告於她,那時他將會有甚麼行動?以任遙的為人心性,是必要殺他們兩人而後快,劉裕方面則交給任青媞負責。 想到這裡,禁不住頭痛起來。 就在此時,西南方遠處隱隱傳來打鬥的聲音,若非仍在靜寂的半禪定狀態下,肯定聽不出來。 不由大吃一驚,難道是任遙截上安女,想想又不大可能,因以安女的身手,現在最少該在數十里之外。又或可能與龐義有關,而不論那一個原因,他均不能坐視不理。 燕飛跳將起來,往聲音傳來處全速掠去。 氐將梁成的五萬精銳,入黑後開始借橫牽兩岸的長索以木筏渡淮,並於淮水之南、洛澗西岸連夜設置木寨。 當其人困馬乏之際,劉牢之和何謙水陸兩路並進,於天明前忽然掩至,先截斷其河上交通,此時氏軍尚有近萬人未及渡淮。 水師船上的北府兵先發火箭燒其營壘,當疲乏不堪的氐兵亂成一團之際,劉牢之親率五千精騎分四路突襲梁成已渡淮的大軍,梁成的氐兵立即崩潰,人人爭躍淮水逃生,戰爭變成一面倒的大屠殺,劉牢之斬梁成及王顯、王詠等敵將十多人,氐兵死者超過一萬五千,其他四散逃入邊荒。 劉牢之收其軍實,凱旋直趨峽石城。 捷報傳至峽石城,舉城將士歡騰激奮,對謝玄更是充滿信心,人人宣誓效忠,士氣攀升至巔峰狀態。 此時苻堅的二萬輕騎剛過汝陰,不過他的心情與日出起程時已有天壤雲泥之別。 追在他馬後的朱序對謝玄信心倍增,更堅定其背叛苻堅之決心。.在正午時他們已從峰煙訊號收到梁成兵敗的壞消息,可是到剛才遇上敗兵,方知梁成竟是一敗塗地,潰不成軍;且有人目睹梁成被劉牢之親手斬殺。 對苻堅來說,殘酷的事實彷如晴天霹歷,對他的實力和信心造成嚴重的打擊。要知梁成的五萬騎兵,是氐騎裹最精銳的部隊,倘能和佔領壽陽的苻融那二十五萬步騎兵遙相呼應,他苻堅便立於不敗之地。現在一切部署均被謝玄的奇兵打亂,變成壽陽與峽石敵我兩軍隔著淝水對峙之局,跟預估的形勢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而苻堅此刻再無退路,亦沒有時間作重新的調動和部署。 現在留於邊荒集或正陸續抵達邊荒集的部隊,是以步兵為主,戰鬥力不強,且機動性極低,際此軍情緊急之時,幫不上甚麼忙。尤可慮者是梁成的五萬騎兵若能立足洛口,可設河障於淮水阻止謝玄水師西上,保證糧道水運的安全,現在此一如意算盤再打不響。 苻堅放緩馬速,與乞伏國仁並騎馳出汝陰城,沉聲問道:「國仁認為在如今的情況下,朕下一步該怎麼走。」 乞伏國仁心中暗歎,自今天聽到梁成兵敗的消息,苻堅一直默言不語,到此刻方肯垂詢於他,可見苻堅已因此事心亂如麻,拿不定主意。對苻堅他是有一份忠誠,感激苻堅當年滅燕時不殺之恩,還讓他和家族享盡榮華富貴,不過當然仍遠及不上像呂光般那些苻堅本族的大將。分析道:「我們雖初戰失利,仍是有失有得,現在天王該明白謝玄因何放棄壽陽,皆因自知無法應付腹背受敵的情況,所以把兵力集中,傾巢突襲梁將軍在洛澗的先鋒軍。」 苻堅點頭道:「我們得的就是壽陽。」 乞伏國仁續道:「我們的兵力仍占壓倒性的優勢,而敵人在洛澗的戰事中也必有損傷,我們如今最穩健的做法,是全面加強壽陽和淝水西岸的防禦力,待大軍集結後渡水進擊峽石,謝玄理該不敢以卵擊石,渡淝進擊我們。不過這也很難說,若我是謝玄,唯一生路是趁我們兵力尚未集結,陣腳未穩前,揮軍拚死一戰。如果此事發生,將是我們洗雪前敗的良機。進攻退守,亦全掌握在天王手上。」 苻堅雙目精芒閃閃,燃燒著對梁成部隊全軍覆沒的深刻恨意,狠狠道:「若謝玄斗膽渡過淝水,朕會教他有去無回。」 乞伏國仁一對眼睛射出殘忍的神色,沉聲道:「現今形勢分明,若能擊垮謝玄的北府兵,建康城將是我們囊中之物,桓沖則遠水不能救近火,只要我們截斷大江水運交通,又分兵駐守壽陽峽石兩城,桓沖只能坐以待斃,國仁以為須立即調來慕容上將軍的三萬精騎,當其兵至,謝玄的末日也將來臨了。」苻堅眼睛亮了起來,點頭同意道:「好!一於照國仁的提議去辦,在上將軍抵達前,我們先作好渡河的準備,就讓謝玄多得意一陣子。」 乞伏國仁心中再歎一口氣,他們現在再無退路,若撤返北方,謝玄和桓沖必借水師之利,沿途突襲,截斷糧道,那時南征部隊士氣銳氣全失,將不戰而潰。 他也有想過請苻堅掉頭返回邊荒集座鎮,遙控大局,不過更知如此會對剛受挫折的南征軍的士氣嚴重打擊,遂取消此意。 謝玄一著奇兵,擊潰梁成的部隊,已令苻堅對他生出懼意。形勢發展下,他們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就是與謝玄決戰於淝水,南征大軍已由主動淪為被動,以前怎想過會陷於此種情況呢? 燕飛穿出密林,來到穿林而去的一條驛道上,入目的情景,令他生出慘不忍睹的淒涼感覺。 從東南蜿蜒而至的林中道路,伏屍處處,有十多具之多,在林道北端彎角處,一輛騾車傾倒路旁,拖車的兩頭騾子亦不能免禍,倒在血泊中。 不論人騾,均是天靈蓋被抓破而亡,出手者不用說也是太平天師道的妖人盧循,此正是他最愛的殺人手法。 可以想像當這隊人駕著騾車,從南往北之際,盧循由南面追至,出手突襲,被襲者死命頑抗,且戰且走,結果全隊覆滅,車毀兼人騾俱亡。 散佈地上的死者全體一式道人打扮,道袍繡上太極的太乙教標誌,表面看來該是太乙教的人,並沒有榮智在內。太乙教與天師道為死敵,被盧循遇上,自是手不容情,可是卻連無辜的騾子亦不肯放過,實教燕飛憤怒莫名。 燕飛怕盧循仍在附近,提高警戒,雖明知自己內傷未癒,不宜動手,但仍恨不得盧循走出來,讓他有機會拚死除惡。 來到騾車旁,忽然發覺道旁草叢內有個破爛的長型木箱,大小可放下一個人。心中一動,想到這批太乙教徒是來接應榮智等三人,箱子是用來藏放依計劃擄得的曼妙夫人,豈知好夢成空,被任遙設下陷阱,令榮智三人兩死一傷,而榮智還命不久矣。 燕飛越過騾車,道路朝西北方彎去,隱有水聲傳來。 他此時想到的是榮智逃離寧家鎮後,趕到某處與這隊徒眾會合,再取道眼前路線潛返北方。任遙說過榮智能跑到十里之外,已非常了不起。由此推知這隊等待榮智的太乙教徒,與榮智會合的地點,不該離此地太遠,否則這批人該仍在苦候榮智。不過因要躲避逍遙教的搜殺,故躲至此時,方才起行,卻仍是劫敷難逃。 燕飛繼續前行,一邊思索。 榮智刻下在那裡呢?究竟是生是死? 令次應是殃及池魚,盧循只因追蹤他燕飛等人,湊巧遇上這批太乙教徒,否則他們該可安然返回北方。 轉出林路,豁然開揚,道路盡處是一條從西北流往東南的大河,路盡處還有個小渡頭。 這條大河該是睢水,往東南去匯入泅水,再南下便是南晉近海的重鎮淮陰,沿泗水北上是彭城和南兗州。 燕飛目光巡視遠近,河上不見舟楫,空寂無人。心忖照道理太乙教徒取此路線,自該有舟船接應。難道船隻已給盧循來個順手牽羊,揚帆而去?細想又覺得沒有道理,盧循正急於找尋他們,怎會捨陸路而走水道? 想到這裡,隱見北面不遠處似有道分流往東的支流,忙朝那方向疾掠去了。 劉裕依謝玄指示,與工事兵的頭子張不平研究出謝玄要求的碎石包,又以兵士演練,證明確實可行,遂發動所有工事兵於八公山一處密林中辟出空地,動工製造。 張不平本身是建康城內的著名巧匠,多才多藝,這幾天才趕製起數萬個穿軍服的假兵,現在又為制石包而努力。 不知如何,劉裕忽然想起安玉晴,奇怪地他對她不但沒有絲毫怨恨之意,反覺得她的狠辣令她特別有女人的味道和誘惑力,一派妖邪本色。 她究竟憑甚麼方法躲過乞伏國仁翻遍邊荒集的搜捕,那絕不是找間屋子或廢園躲起來可以辦到,由此可知她必然另有法寶。此女行為詭異,不似是「丹王」安世清的女兒。直到此刻,他終對安玉晴的身份生出懷疑。 這時孫無終來找他,此位老上司剛抵達不久,兩人見面自是非常高興。 孫無終親切地挽著他到一旁去,道:「小裕你今番能完成玄帥指派的任務,又先一步偵知梁成大軍的動向,連立兩大奇功,參軍大人和我都非常高興。現在立即舉行作戰會議,玄帥更指名著你列席,參軍大人和我均感到大有面子,你要好好的幹下去。」 孫無終挽著他沿林路往峽石城走去,劉裕道:「全賴大人多年栽培提拔。」 孫無終微笑道:「若你不是良材美玉,怎麼雕琢也是浪費時間,玄帥今趟把你連升兩級,你定要好好掌握這個機會,將來必能在北府軍內出人頭地。」 劉裕忙點頭應是。 又想起安五晴的所謂「丹毒」,若真是「丹王」安世清煉出來的毒素,自己怎能輕易排出體外?不禁更懷疑這美女的身份,又暗叫不妙。自己和燕飛把玉珮上的圖形默寫出來交給她,有大半原因是因她是安世清的女兒,如她是冒充的,豈非大大不妙。 孫無終那想得到他心內轉動著這些無關刻下說話的念頭,續道:「待會在議事堂內,沒有人問你,千萬不要主動發言,明白嗎?」 劉裕立即明白過來,他雖升為副將,成為孫無終的副手,事實上仍未有資格參加北府軍最高層軍事會議的地位。 在一般情況下,他的事只能由孫無終代為匯報,謝玄點名要他列席,是破格的做法,不由對謝玄更生感激。 孫無終特別提醒道:「你對何謙大將說話要特別小心,這次擊潰梁成軍的功勞,被參軍大人領去大半,聽說他為此曾在葛侃和劉軌兩位大將前大發牢騷。你是參軍大人的人,說不定他對你在言語上會不客氣。」 劉裕呆了半晌,至此方知北府兵內亦有派系鬥爭,以前位低職微,孫無終根本不會向他說這方面的事。 現時他雖位至副將,可是在北府兵裡副將少說也有數十名,仍只屬於中下級的軍官,要升為將軍,不但須立下大戰功,還要得人提拔才成。 不由往孫無終瞧去。 這位一向以來他感覺高高在上的北府兵大將,雖不像以前般遙不可及,但以職位論雙方仍隔著難以逾越的職級鴻溝。 即使將軍也分很多等級,普通將軍、大將和上將便已是不同的級別,更有兼領其他職銜,在權力和地位上更大有分別。像劉牢之以大將身份兼任參軍,便成北府兵內謝玄麾下最有權力的人。不過自己也很有運道,得謝玄和劉牢之兩人看重,孫無終更視他為本系子弟,與胡彬又關係良好,倘能再立軍功,正如孫無終所說的,將來必可出人頭地。 孫無終年紀在三十五、六間,比劉裕高上少許,身形頑長,一派出色劍手的風範,氣度優雅,五官端正。在北府諸將中,他是唯一出身南方望族的人。謝玄肯重用他,證明謝玄並不計較南北望族的分別和對立。所以孫無終對謝玄忠心耿耿,一方面固因謝玄是充滿魅力使人心服的統帥,更因是心存感激。 他們是最後抵達議事堂的兩個人,劉裕才發覺今次作戰的領導層雲集堂內,氣氛嚴肅。 謝石和謝琰均在座,其他劉牢之、何謙、葛侃、高衡、劉軌、田濟和胡彬諸將,全體出席會議。 謝玄親自把劉裕介紹與不認識他的將領,果然何謙和屬他派系的葛侃、劉軌態度冷淡,謝琰則是神情倨傲,一副世家大族不把寒門子弟放在眼內的神態,反是謝石沒有甚麼架子,大大地誇獎了他一番。 最後依職級坐好。 謝石以主帥身份坐於議事堂北端最尊貴的位置,謝琰和謝玄分別左右上座,其他將領依職級高低依次排列下來。 劉裕當然是敬陪末席,坐於孫無終之下,還要坐後少許。不過對劉裕來說,能坐下來已感光宗耀祖,心滿意足。 謝石說了一番鼓勵的話,又特別點出劉牢之和何謙大破梁成軍的功勞,然後向謝玄道:「現時情況如何?」 謝玄從容一笑,淡淡道:「苻堅終於中計南來,正親率輕騎,趕赴壽陽,今晚可至。」 眾將無不動容,不過大多不明白為何謝玄會說苻堅是中計,包括謝石和謝琰在內。 劉裕卻心中劇震,曉得朱序終發生效用。而隨著謝石等的來臨,北府兵已盡集於此,與苻堅的主力大軍正面對撼,此戰的勝敗,將成南北政權的成敗,直接決定天下以後的命運。 第四章銅壺丹劫 燕飛沿著睢水往東的一道支流提氣疾掠,忽然止步,在他腳旁草叢內,一截斷劍正反映日落西山前的光芒。 長劍從中折斷,在草叢內是連著劍柄的一截,握手處有乾涸了的血跡。 燕飛年紀雖輕,卻是老江湖,推測出此斷劍大有可能是屬於榮智的,劍則是昨晚與任遙交手時被硬生生震斷,令到虎口破裂,使劍柄染上鮮血。因為若是對上盧循時發生此事,柄上的便該是未乾透的新鮮血液。 附近並沒有打鬥的遣痕,這麼看該是榮智為躲避盧循,趁手下與盧循激戰的當兒,逃到此處,可惜內傷終於發作,連斷劍也孥不住,失手墮地。如此榮智應仍在不遠處。 燕飛眼睛掃視遠近,一切無有遺漏,榮智踏在岸沿草坡的足印痕跡立即呈現眼下,直延往岸旁不遠處的密樹林。數棵矮樹茂密的乾枝樹葉橫探出河面,掩蓋近十多丈長的河面,枝葉內隱隱傳來木石隨水流輕輕磨擦撞擊的聲響。燕飛舉步走下草坡,直抵河邊,從枝葉間隙透視河邊,一艘長若三丈的中型魚舟,以繩索緊系到岸上一棵樹幹上,非常隱蔽,若沿岸直行又不特別留神,肯定會錯過。隨著河水的波蕩,船身不斷撞上岸邊的一塊大石,發出剛才他聽到的聲音。 燕飛騰身落到船尾處,從敞開的艙門瞧進去,赫然見到榮智半坐半臥的挨坐艙壁一角,臉色蒼白如死人,雙目緊閉,左手撐著船艙的地板,支撐身體,另一手緊握著一件物件,放在腿上,似欲要把手舉起,偏已無力辦到,胸口急促起伏,呼吸困難,顯已到了垂死彌留的地步。 燕飛雖對這類妖人全無好感,但見他命已垂危,生出惻忍之心,進入艙內。 榮智終是高手,仍能生出警覺,勉力掙開眼睛,現出驚駭神色,旋又發覺非是盧循和任遙,舒緩下來,辛苦地道:「你是誰?」 燕飛在他身前蹲下去,細察他容色,知他生機已絕,大羅金仙也無法可救,若妄圖輸入真氣,只會加速他的死亡。歎一口氣道:「我只是個路經此地的荒人,道長有甚麼遺言?」 榮智攤開右手。 一叮」的一聲,一個可藏在掌心內的小銅瓶掉在艙板上,滾到燕飛腳邊。 燕飛看上一眼,見瓶口以銅塞火漆密封,以火漆的色素,這銅瓶至少被密封多年。心忖瓶內裝的大有可能是療傷聖藥一類的東西,奇怪的是榮智為何在死前才拿出來試圖服用,而不是在逃離寧家鎮之時。 訝然往榮智瞧去,道:「道長是否想服用銅壺內的藥物。」 榮智無力地把頭仰靠艙壁,艱難地呼吸善最後的幾口氣。 燕飛知他斷氣在即,再不猶豫,右手十指齊出,點在他胸口各大要穴,送入真氣,當真氣消散的一刻,將是榮智殞命之時。 榮智的臉色立時紅潤起來,還勉力坐穩少許,以驚異的目光打量燕飛,聲音嘶啞的道:「你是個好人,唉!」 燕飛心忖這或者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道:「道長有甚麼遺願,請立即交待。,一榮智顫聲道:「千萬不要拔開壺塞,立即把它丟進河內。」 燕飛為之愕然,然後想到榮智是怕給盧循去而復返,得到銅瓶內之物,也就釋然。點頭道:「好吧!」探手從地上拿起銅瓶,瓶身扁扁的,裡面有似是金屬物的東西在滾動,人手的感覺也怪怪的。 燕飛看也不看,舉手便要擲它出艙窗外,讓它永沉河底。 榮智忽又及時喝止道:「不要!」 燕飛往他望去,後者雖辛苦地呼吸,雙目卻射出難以掩飾的喜色。 燕飛才智過人,心中一動,已想通他歡喜的來由,不由生出鄙視之心。妖人畢竟是妖人,榮智並不是真心想自己把小銅瓶丟進河水裡,而是藉此測試自己是否見寶便生出貪念的人,現在既然發覺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當然會利用自己去為他完成某一件事。 不過若他著自己把此物交予其教主江凌虛,燕飛絕不肯照辦,一於把它丟進河水內了事。對於妖人之物,他根本毫無興趣。 果然榮智鼓其所餘無幾的生命力,續道:「建康城平安裡內陽春巷有一個叫獨叟的人,他的屋子南臨秦淮,你把壺子交給他必然重重酬謝你,記著不要拔開壺塞,我……」頭一側,終嚥下最後一口氣,雙目睜而不閉。 燕飛為他抹下眼簾,頹然坐下。 不知如何,他忽然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覺。生命可以是如此脆弱,昨晚榮智攔路截車時仍是威風八面,現在卻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死亡是不能逆轉和避免的,就像母親的消逝。 緩緩舉手,攤開手掌。 小銅壺現在眼前,銅質的壺身在夕照的餘光下閃閃生輝,不知是否因是榮智之物,總帶點妖邪的感覺。 燕飛翻過壺子的另一邊,兩行蠅頭小字赫然入目,寫著:「丹劫葛洪泣制」六字是被人以尖錐一類工具在壺身逐點鑿成字形,若不是於近處細看,會因壺身的反光忽略過去。 燕飛心中劇震,差點甩手把壺子掉往地上。葛洪可非一般等閒人物,而是橫跨兩晉的丹道大宗師,著有名懾天下的《抱朴子》一書,被奉為丹學的經典。內篇二十卷,遍論神仙方藥、鬼怪變異、金丹黃白,養生延年、禳邪卻禍之術;外篇五十卷,詳論「人間得失,世事臧否」,結合儒道之教。 若此壺真是輿他有關,那壺內之物,肯定可以驚天地而泣鬼神。 可是因何有「丹劫:垣個使人不寒而慄的名稱,又要說「泣制」。 想不通的事還有很多,此瓶為何會落入榮智手上?他受創後為何不立即服用?到再撐不下去才有服食之意,不過也可能不是想服食而是想把它拋進河水裹或別有用意。 自己應否拔開銅塞看個究竟? 目光落到坐斃的榮智臉上,暗歎一口氣,他燕飛雖有好奇心,但總不能於對方屍骨未寒時作出這種事,兼且「丹劫」兩字確是怵目驚心。若真是好寶貝,制它出來的葛洪早一口吞掉,不用密藏壺內。 小心地把小壺貼身藏好,正想把榮智好好安葬,岸邊破風聲傳來。 燕飛此時再無爭勝之心,又怕自己即使沒有受傷,仍非盧循對手,何況此時身負內傷? 更顧忌的是若銅壺落入盧循手上,不知會有甚麼可怕後果。想到這裡,悄悄掠出船艙,滑入冰涼的河水裡。 比對起由謝石打下,至乎劉裕,人人一身甲冑軍服,謝玄的白衣儒巾尤顯他出眾不群的瀟灑氣度,大有談笑用兵,敗敵於指顧之間的氣概。 劉裕比在座任何人對謝玄更有深刻的感受,別人只是希望在他的領導下,憑他的奇謀妙計打贏這場關乎到南晉生死存亡的決定性大戰,而他劉裕則是要從謝玄身上學曉成為統帥的秘訣。謝玄現身說教,劉裕受用無窮。謝玄著他參與此會,正是要向他示範如何使各人心悅誠服,依他定下的計劃行事。 謝玄說的沒有一句是廢話,語語暗含機鋒,牽著各人的鼻子走,配合他特出的形象和風度,誰能不動容悅服。 謝玄微微一笑,從容道:「今仗我方取勝關鍵,在於能否速戰速決。如若苻堅留守大後方,我們雖有速戰之心,卻只有徒歎奈何。所以我在予朱序信中,請他慫恿苻堅南來主持此戰,若能一舉擊破苻堅,勝負立告分明。」 除劉裕外,眾人至此方明白謝玄因何對苻堅親臨戰場不憂反喜,而謝石等更是到此刻才弄清楚謝玄一意策反朱序的其中一個原因。要知苻堅乃統一北方之主,威望極高,其「渾一四海」的政策,令不少胡人心存感激或懾服,當他一天未親嘗敗績,仍可鎮著北方諸族,其南征大軍絕不會因一兩場敗仗而崩潰,頂多雙方陷於對峙苦戰之局。在這樣的情況下,由於南北兵力懸殊,最後敗的肯定是南晉而非氐秦。 可是若能一舉擊破由苻堅親自指揮的大軍,苻堅將威名盡喪,諸族必然四分五裂,氐秦帝國亦告完蛋。 所以謝玄此著,確是非常厲害。 眾人紛紛稱善,因謝玄的奇謀妙計,使士氣大振,且進一步明白必要一舉擊垮梁成軍的決定性。 謝石捋鬚笑道:「聽說苻堅從未試過親臨前線指揮大規模的決戰,今趟首次以身犯險,大概也該是他最後一次以身犯險哩!」 眾人轟然哄笑,本是拉緊的氣氛完全放鬆下來。 劉裕暗忖謝玄此著還可稱是一石二鳥,因苻堅性格主觀,事事一意孤行,反之其弟苻融卻是精明厲害,且久經戰陣,現在苻融的指揮權落入苻堅手上,對己方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謝琰首次發言,道:「敵人渡淮的先鋒軍約三十萬人,現今梁成的五萬人傷亡過半,潰不成軍,不足言勇。慕容垂的三萬鮮卑騎兵已進駐鄖城,所以壽陽的敵軍當在二十萬許之數,加上苻堅親兵,人數當不過二十五萬,不過仍是我們八萬北府兵人數的三倍。攻城者,人數必須是守城者兩倍以上,所以現在倘若我們穩守峽石,憑八公山之險大幅消耗敵人兵力,待其筋疲力倦,可一舉破之,此為有勝無敗之計。」 眾人中有一半點頭同意,包括謝石在內,只有劉牢之、何謙等知道謝玄心意,沒有表態。一向主守的胡彬也沒有表示認同,不是因他不同意謝琰的戰略,而是像劉牢之等人般曉得謝玄有截然不同的策略。他今趟學乖了! 劉裕則心中冷笑,他最看不慣高門大族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嘴臉,而謝琰正是這種人。他說的話,正好顯示他是死啃兵書不曉戰場上因事制宜、隨機應變之道的人。雖然不到他插嘴,可肯定謝玄會直斥其非。當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到謝玄身上,這位堪稱南朝兵法第一大家和劍術大師的超卓人物啞然搖頭失笑道:「哪樣慕容垂會非常失望哩!」 眾人聽得再次愕然,只有劉牢之和胡彬點頭表示明白。 劉裕卻不敢有任何表示,同時暗感慚愧。他心中希望謝玄訓斥堂弟,只是求一時之快,於內部團結有損無益。而謝玄奇峰突出的一句話,立即把所有人的思考引往另一方向,即使謝琰的提議被推翻,謝琰也不會感到難過。 換過劉裕是謝玄,會直指謝琰想法天真,只考慮己方優勢,而忽略敵方的應對策略。既然此戰須速戰速決,當然不可讓對方有喘息的機會,例如集結更強大的兵力,又或另派軍於下游渡淮諸如此類的舉動。 謝玄扼要解釋了與慕容垂微妙的關係後,淡淡道:「若我們按兵不動,等若輸掉這場仗,慕容垂和姚萇兩個苻堅麾下最重要的外族大將,在不敢公然背叛苻堅的形勢下,將不能保持按兵不動的拖延策略,到他們揮軍助攻,我們將痛失良機,白白錯過唯一可蠃此仗的機會。」 謝石倒抽一口涼氣道:「敵人兵力在我們三倍之上,若正面對撼,我們哪有僥倖可言?」 謝玄微笑道:「三叔勿要忘記梁成那一仗是如何輸的,戰爭的成敗是由運用戰略、計謀、士氣決定的。」 接著向胡彬道:「假兵的設置完成了嗎?」 胡彬恭敬答道:「一切依玄帥吩咐辦妥。」 謝玄雙目顧盼生輝好整以暇的道:「我要令苻堅生出草木皆兵的怯意,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就是明天!我要苻堅嘗到他最慘痛的一場敗仗,一場使他永遠不能翻身的敗仗。 今晚我還要接待一位從壽陽來的貴賓。」 眾人聽得呆了一呆,包括劉裕在內,人人不明所以。 謝石訝然朝侄兒瞧去。 謝玄霍地立起來,理所當然地道:「不是朱序還有誰呢?」 劉裕為之拍案叫絕,由會議開始至結束的一刻,謝玄全盤控制會議。他更感覺到開完這次會議,他就像給謝玄開了竅的成長起來,從沒有一個時刻,他比這刻更掌握到成為統帥的竅門。太陽沒入八公山後,天色漸黑,代之是峽石城闇弱的燈火。比之壽陽那邊城頭和營地的燈火通明,淝水對岸有如另一個人間世。 苻堅臉色陰沉的立在壽陽城頭,遙觀對岸形勢。陪伴他的是親弟苻融和乞伏國仁、慕容永、呂光、沮渠蒙遜、禿髮烏孤、朱序等一眾將領。 八公山上處處人影幢幢,一副陣容鼎盛、嚴陣以待的氣勢。 苻堅沉聲道:「我們對敵人的兵力是否估計錯誤呢?」 苻融答道:「哪只表示謝玄心虛,怕我們渡河夜襲。照我們的情報,北府軍能抽調來的兵力只有八萬之眾,且以步兵為主,騎兵肯定不會過萬,若在平原作戰,幾個照面我們肯定可把他們擊垮。」 苻堅容色稍緩,目光投往下方從北流來橫互前方的淝水。 呂光知機的道:「微臣剛探測過河水,最深處浸及馬腹,不利渡河,必須待設立浮橋,始可大舉進攻。」 乞伏國仁點頭同意道:「此水分隔東西,對敵人同樣不利,我們只須隔河固守,待大軍集結,再分多路進攻,必可克服峽石。」 沮渠蒙遜獰笑道:「諒謝玄小子也不敢主動挑釁。」 苻融道:「我方雖失去梁成的部隊,但於我們實力損失不大,現在敵人大軍被我們牽制於此,形勢反對我們有利。假設我們以慕容上將軍的三萬精騎代替梁成軍,再從下游渡河,鄖城則交由姚上將把守,調動完成之日,將是謝玄命喪之時。」 苻堅點頭道:「一於這麼辦。」 朱序發言道:「我們可以連夜在穎口下游處的淮水河段設置攔河木障,阻止南晉水師封鎖河道或襲擊糧船,以保糧資源源不絕從邊荒集運來壽陽。同時修補壽陽城門,重掘護城河,如此我們更可立於不敗之地。」 包括苻堅在內,眾人無不點頭稱善。 朱序則心中暗笑,這是謝玄信中所授的疲兵之計,說出來反可令苻堅更深信自己是為他著想。道:「臣下還有一個提議,如若主上允准,我可渡江去遊說謝玄,如此或可不費一兵一卒取下峽石,司馬曜也要立即完蛋。」 苻堅愕然道:「朱卿有信心說服謝玄嗎?」朱序道:「微臣最明白江左大族的心態,他們盡忠的對像是家族而非司馬皇室。 謝安和謝玄更清楚司馬氏鳥盡弓藏的意向,只要主上許他們高官厚爵,家族風光如舊,又明知以區區數萬北府兵抵擋我南伐大軍,無異於螳臂擋車,微臣說不定可把他爭取過來。 即使他拒絕,微臣也無礙一試。」 苻融皺眉道:「如他不但拒絕,還把你扣留,我們豈非得不償失?」 由於步兵以漢人為主,故歸朱序指揮,而他亦是苻堅將領中最擅於步戰的人,步兵的將士中更不乏朱序以前的手下,隨他一起歸降。所以若失去朱序,對苻堅方面會造成嚴重的打擊。 朱序答道:「這方面可以放心,若謝玄敢這麼做,對他高門名士的清譽會造成嚴重的打擊。戰爭有戰爭的規矩,我們是先禮後兵,謝玄不會不領這個情。」 苻堅下決定道:「就這麼辦吧!謝玄該清楚朕一向善待降將的聲譽。」 朱序心中大喜,轟然應諾。 第五章弟繼兄位 燕飛無聲無息的貼著漁舟滑進水裡,並沒有潛游離開,反以雙手運功吸著船身,只餘頭臉留在水面上。 此正是燕飛的高明處。若是盧循去而復返,一心搜索榮智,肯定不會放過河裡的情況,在夕照的餘暉下,兼之水淺,他絕避不過像盧循這類級數高手的耳目。 剛藏好身體,足尖點在船頭甲板的聲音傳來。燕飛心忖又會來得那麼快的,連忙滑進船底去。 果然那人先沿船邊遊走一匝,然後掠進艙內。 燕飛心贊盧循果然是老江湖,雖見到榮智的屍身,仍不急於入艙,先巡視週遭的情況,然後入艙觀看榮智。 他又回到剛才的位置,功聚雙耳,留心細聽,同時運聚功力,以免錯過任何突施偷襲的機會。 對方忽然又從艙內竄出,掠往船尾。燕飛心叫可惜,盧循竟就這麼離開,使他失去奇兵突襲的良機。 「大師兄!」 燕飛為之愕然,上面那人竟非盧循,不過他的輕身功夫肯定不遜於盧循,只不知是何方超卓的高手?要知像盧循那類級數的高手,天下屈指可數。忽然平白鑽出這樣一個人來,當然教他驚異莫名。 風聲響起,一人從岸上躍落船頭,訝道:「怎會是道覆你呢?」 此時說話的一方才是真正的盧循,而燕飛亦從他對先前一人的稱呼,知道先前那人是誰。 天師道最著名的人物,當然首推「天師」孫恩,接著便輪到得他真傳的兩名弟子——「妖帥」盧循和「妖侯」徐道覆,而後者更是江東出名的美男子,不知多少美女落於他手上,被騙身和騙心。 想不到天師道兩大高手盡集於此,由此可推知江湖大變即臨。 徐道覆答道:「還不是為那瞧不起天下男人、孤芳自賞的美人兒。我已和她有初步的接觸,滿想必可如願以償,只可惜追入邊荒後,忽然失去她的蹤影,直尋到這裹來,發現大師兄正出手收拾賊道,我遂找到這艘船上來。」 盧循笑道:「人說美人計無往而不利,我說道覆你的美男計才是永不會失手。 咦!我們的榮智道兄怎會一命歸西,是否你下的手?」 燕飛聽到徐道覆一點不慚愧的誇言自己去騙人家姑娘的芳心,大叫卑鄙。亦不得不承認他有一把溫柔好聽的嗓子,以這副能把樹上鳥兒哄下來的聲音,配上虛假的高雅言行,盡說些甜言蜜語,確可害苦天下美女,也正因此他對徐道覆更感深痛惡絕。 徐道覆道:「我到來時他已是這副樣子,我把過他的經脈,天下間只有任遙的逍遙訣才能使他心脈被至陰至寒的真氣凝固,致一發無救。」 燕飛心中大為懍然,此人確有一套本領,單從脈絡情況已可推測出榮智的死因。 盧循道:「竟然是任遙親自下手,難怪榮智劫數難逃!逍遙訣邪毒陰損,可以長期潛伏受創者體內,伺機肆虐,如不徹底清除毒害,可在任何時刻發作。」 燕飛心叫糟糕,難怪自己總覺內傷未癒,原來任遙的真氣如此可怕。 徐道覆道:「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榮智怎會遇上任遙?大師兄你又因何到這裹來?天地佩到手了嗎?」 盧循冷哼道:「不要說啦!天地佩得而復失,給妖女青媞和兩個小子搞碴了,我現在正找那兩個小子算賬。」 接著把事情簡單交待,又道:「其中一個小子是北府兵的人,冤有頭債有主,看他們能飛到那裡去?」 燕飛聽得心中苦笑,劉裕惹上這批窮凶極惡的人,自己想不去找他警告一聲也不行。 徐道覆狠狠道:「大師兄要趕快點,否則如讓苻堅攻陷建康,樹倒猢繇散,要找人將會多費一番工夫。」 當他說到苻堅攻陷建康,語氣中充滿幸災樂禍的快意,顯示出對南晉政權存有極深恨意。燕飛一點不奇怪他這種態度,在往邊荒集途上,他從劉裕處知曉有關天師道的情況。 天師道的出現,並非偶然,而是孕生於江東本地世族和南來荒傖的不滿情緒。 以孫恩為例,本為江束世族,備受南來大族的壓迫和剝削,經過多次土斷,已變成南方的低下寒門,對南來的政權和世族自是仇恨極深,時思反噬。 至於盧循和徐道覆,其家族奉為北方望族,卻因過江稍晚,沒能在江左政權分上一杯羹,淪為寒門,不論其往者是否望族,一律被視為荒傖寒士。 兩股不滿江左政權的勢力結合,加上道教的異端,便成為同樣備受壓迫的三吳士庶信仰的天師道。 這股南方本土人士和南來失落士族的冤屈之氣,醞釀已久,由於苻堅的南征,終到了爆發成大亂的一刻。 跟著是兩人進入船艙的聲音,且衣衫寒宰,該是兩人在搜查榮智的屍身。 徐道覆道:「適才我探他脈搏,察覺他體內另有小注有別於任遙的外氣,轉瞬消逝,所以大有可能有人比我們先行一步,曾於榮智瀕死邊緣時為他續命。」 燕飛立即感覺到整條脊骨涼浸浸的,比河水更寒意刺骨,徐道覆的高明處,只從他這番話,應更在先前估計之上。徐道覆入艙的時間只是幾下呼吸的工夫,卻有如目睹般猜中這麼多事,其智計武功,均不可小覷。 他要施展美男計去對付的可憐女子究竟是誰?徐道覆要這般費心費力,只為得一女子的芳心?心中不由浮現起那對神秘美麗的大眼睛。 盧循歎道:「可能性太多哩!現在邊荒高手雲集,連任遙也來了,我們行事必須小心。」 徐道覆道:「既然我們兩師兄弟湊巧碰上,不如共進共退,一起行動。如能找到任遙,憑我們聯手之力,說不定可去此大患。」 盧循拒絕道:「勿要節外生枝,任遙縱橫天下,從無敵手,且狡猾如狐,心狠手辣,否則也不能弒師登位。對付他,恐怕須天師親自出手才行。師弟你所負任務關係重大,不容有失,弄清楚丹劫所在,方是頭等要事。」 燕飛聽得瞠目結舌,丹劫指的豈非他懷內小銅壺的東西嗎?看盧循對此物的重視,此物肯定非尋常之物,因何會落在榮智手上?照道理榮智好該把此物獻上給江凌虛,更不應在死前托自己交付給另一個人。 種種疑問,湧上心頭。 徐道覆道:「師兄教訓得好,我去啦!」 燕飛緩緩沉進河底,此時天已全黑,不虞被這兩大凶人發覺他潛過對岸。從沒有一刻,他的心情會比此時更沉重不安。 謝安獨坐忘官軒一角,只有一盞孤燈陪伴,心中思潮起伏。 自桓沖因舊患復發,忽然猝逝的噩耗傳到建康,他一直坐在那裹,且拒絕進晚膳。 現在桓沖在荊州的軍政大權,已落入其弟桓玄手上,只差司馬王室的正式承認。 桓沖死訊,現時只在王公大臣間傳播,可是紙終包不住火,若他謝安沒有妥善應對措施,將惹起建康城臣民的大恐慌。 司馬曜兩次派人催他人宮見駕,都給他拒絕拖延,不過這並不是辦法,因為事情已到拖無可拖的地步。 一直以來,桓沖與他是南朝兩大支柱,有桓沖坐鎮荊州,荊襄便穩如泰山,使揚州沒有西面之憂。 桓玄不論武功兵法,均不在乃兄之下,南方只有另一「玄」謝玄可以相媲美,本是繼承兄位的最佳人眩可是桓玄賦性驕橫,素具野心,由他登上大司馬之位,絕非大晉之福,只會成為心腹大患。 宋悲風進入忘官軒,直趨謝安身旁,蹲跪稟上道:「江海流求見安爺。」 謝安淡淡道:「還有誰陪他來?」 宋悲風答道:「只是孤身一人,沒有帶半個隨從。」 謝安道:「請他進來。」 宋悲風領命去了,臨行前欲言又止。謝安當然曉得他想催自己入宮見司馬曜,B:為司馬道子,王坦之等早奉命入宮商議,只欠他謝安一人。 到江海流來到他身前側坐一旁,宋悲風退出軒外,謝安沉聲道:「海流怎樣看此事?」 一向城府深沉的江海流聞言不由雄軀微震,垂下頭去,沉吟好半晌後,苦笑道:「理該沒有疑點,大司馬的身體近年因舊患毒傷,不時復發,現在苻堅大軍南下的當兒,精神身體均備受沉重壓力,吃不住下一病不起,唉!」 謝安平靜的道:「海流是何時曉得此事?」 江海流略一猶豫,終於坦白答道:「誨流在今早便收到捎息,不過在未弄清楚荊州的情況前,不敢來見安公。」 謝安心中暗歎,江海流與桓玄一向關係密切,尤過於與桓沖的關係。他謝安還是於黃昏時才知悉此事,可是江海流卻早幾個時辰已得桓玄報訊,因為桓玄要利用江海流在建康朝野的影響力,助他順利繼承桓沖的權位。 現在司馬曜同意與否,全看他謝安一句話。司馬王室當然不願讓桓玄集莉州軍政財大權於一身,還希望借此機會削減桓氏的權力,不過必須得有北府兵在手的謝安點頭同意才成。 謝安說「是」或「否」只是一句話,但任何一方面的後果均是影響重大。讓桓玄登上大司馬之位,短時期內當然大家相安無事,不同意的話荊揚立告決裂,內戰隨時爆發。際此與苻堅決戰在即之時,猶如火上添油,絕非南朝臣民之福。謝安心中的矛盾,可以想見。 淡淡道:「消息是否來自桓玄?」 江海流很想不直接回答此一開門見山的無忌直問,可惜別無選擇,頹然點頭道:「正是如此!」謝安微笑道:「海流弄清楚情況了嗎?」 江海流暗歎一口氣,前俯少許,壓低聲音道:「海流手上同時得到一份由荊州武將大族們聯署的奏章,懇請皇上欽准南郡公繼承大司馬的重任,以安定荊州軍民之心,令他們團結一致,以應付苻堅。唉!海流已在奏章內加上簽押認同,準備報上安公你後,立即奏上皇上。」 謝安笑意擴展,一瞬不瞬的盯著江海流。 江海流苦笑道:「安公可否准海流說幾句私話?」 謝安從容道::冱正是我想聽的。」 江海流再湊近少許,聲音壓至謝安僅可耳聞,道:「玄帥出師告捷,大破梁成軍,又把苻堅先鋒大軍力壓於淝水之西,勝利可期。不過安公有否想過此戰若以我方大捷為結束,以後形勢的發展,對玄帥和安公你會否非常不利?」 謝安皺眉道::逗番話是否南郡公教你向我說的?」 江海流坐直身體,緩緩搖頭道::冱是海流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若有一字虛言,教海流不得好死。安公肯在此關鍵時刻支持南郡公。南郡公必然心存感激。 當然明白安公不用南郡公對你老人家感恩圖報,那就當是為玄帥和我大晉的臣民著想,只要南郡公一天控制荊州,司馬氏將不得不重用玄帥,以收制衡之效。而我江海流亦以性命擔保,絕不偏向任何一方,以此報答先司馬對海流的恩情。這確是海流的肺腑之言。」 謝安心中再歎一口氣,江海流確是目光如炬,把握得形勢很準。現在他只能在支持桓玄或讓他與南朝分裂之間作出一個選擇。 桓玄最顧忌的人是他謝安和謝玄,余子均不被他放在眼內。進一步說,江海流最怕的人亦是自己和謝玄,只要其中一人在,給個天江海流作膽,也不敢助桓玄起兵作亂。沒有江海流之助,桓玄將無法控制長江上游。所以江海流的一番話,肯定非是虛言。 可是他若支持桓玄,而不設法拖延又或趁機削弱桓家的權勢,肯定會令司馬曜和司馬道子對他謝家疑忌加深。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是進退兩難。 謝安平靜的道:「海流該很清楚南郡公的心意吧!」 江海流歎道:「清楚又如何呢?即使南郡公也要屈服於形勢下,此戰若勝,南方尚有何人敢與玄帥爭鋒。但若戰事持續,則朝廷更不得不借重南郡公和荊州的兵力。 眼前最重要的是團結而不是分裂,不論是勝是負,荊揚的合作是必須的。這是海流愚見,請安公定奪。」 謝安點頭道:「海流立即把奏章送入皇宮,請皇上過目,我隨後便來。」 江海流大喜道:「如此安公是肯全力支持南郡公了。」 謝安微笑道::冱不是你的心願嗎?」 江海流老臉微紅、囁嚅道:「海流只是希望我大晉一不會亡於苻堅手上,二不會坐失乘勝北伐的良機,兩方面均要安公支持南郡公才能成事。」 謝安不置可否,道:「去吧!」 江海流起立施禮,匆匆去了。 謝安心中翻起滔天巨浪,現在桓玄能否弟繼兄業,全繫於自己的意向。江海流雖是替桓玄作說客,可是他的說詞卻非胡言,其弦外之音,更暗示要削桓玄之權,並不急在一時。 事實上,只要一天有謝玄在,桓玄也將被壓制至動彈不得,在這樣的情勢下,司馬皇朝將不得不倚仗謝玄,他謝家便穩如泰山。 如若桓玄將來有甚麼行差踏錯,謝玄亦有足夠能力收拾他。 但若現在於桓玄沒有大錯誤的時刻對付他,何能教桓玄勢力所在的荊州軍民心服。 在權衡利害下,謝安終作出艱難的決定,決意向桓玄放個順水人情,讓他坐上大司馬的位置。 第六章大戰前夕 謝玄送走朱序,立即召來劉裕。 劉裕踏入帥府內堂,見只有謝玄一人獨坐沉思,禁不住生出受寵若驚的感覺。朱序與謝玄的一番說話,必涉及有關苻堅一方最珍貴的現況情報,謝玄理該與謝石和謝琰商議,縱使找人計議,也應是劉牢之或何謙,而不是自己這芝麻綠豆的小小副將。 謝玄目光往劉裕投來,見他誠惶誠恐的在身前施禮,微笑道:「小裕坐下!」 劉裕赧然道:「末將還是站著自在一點。」 謝玄啞然失笑道:「我說坐下便是坐下,放輕鬆點,腦筋才會靈活。」 劉裕側坐一旁,心忖朱序剛才當是坐在同一位子上。 謝玄沉吟片晌,淡淡道:「我吩咐你的事,進行得如何呢?」 劉裕立即眉飛色舞,興奮道:「現在大約已弄好萬多個碎石包手,每個重三十到四十斤,可縛在背上,隔河看過來絕難察覺。我又使人佈陣多番演練,只要一手持輕籐盾,以擋敵人箭矢,另一手往後一拉繩結,碎石袋便會順背滑落河床,包保神不知鬼不覺。」 謝玄皺眉道:「負著重達三、四十斤的石包,行動怎也會受到影響,苻堅方面不乏高人,在光天化日下,可在我們移動的姿態看出端倪。」 劉裕一呆道:「玄帥是否想來個夜襲?」 謝玄欣然道:「孺子可教也!朱序返壽陽見苻堅,將大罵我目中無人,因勝生驕,不把他苻堅放在眼內。我謝玄既是這種人,今晚當然不會毫無動靜,怎都要有些囂張挑釁的行動配合。告訴我,你需要多少人?」 劉裕雄心奮發,旋又把心中的熱情硬壓下去,囁嚅道:「此事關係重大,好該由劉參軍或何謙大將軍主持,嘿!我……」謝玄微笑道:「正因事關重大,故我們絕不可讓對方察覺是事關重大,由你領軍最為妥當,讓敵人以為只是一般騷擾性質的行動。」 劉裕雄心再起,知道謝玄是予自己立功的機會,自接下謝玄這另一任務,他絞盡腦汁要把此事做得盡善盡美,故自問由他指揮,會比任何人做得更好。遂再不猶豫,道:「我只需三千步軍,分三路渡河,每組一千人,偷襲五次當可把河床填高數尺,讓我方騎軍可以迅速渡河。我方的人會曲膝彎腰調較露出水面的高度,在黑夜裹更不虞被對方察覺。完成任務後我們會在碎石包上灑上一層坭沙和枯枝枯葉,若從岸旁看進河水去,應不會發覺異常處。」 謝玄道:「你想得很周詳,不負我所托,你完成任務後,手下的人可返城內休息,不用參與明天大戰,我會另派一軍,沿岸邊佈陣,防止對方渡河,致發覺有異。」 劉裕忙道:「請准下屬明天追隋玄帥驥尾。」 謝玄哈哈笑道:「怎會漏你一份,去吧!」 劉裕滿心歡喜的離開,心忖所謂談笑用兵,便該是謝玄這副從容淡定的樣子,更明白早前謝玄囑眾人今晚好好休息,皆因有自己這只過河卒子去負擔今晚辛苦的行動。 「砰」! 苻堅一掌拍在几上,勃然大怒道:「謝玄小兒,竟敢不把我苻堅放在眼內,是否活得不耐煩哩?」 垂手恭立他身前的朱序一臉憤怨的道:「他變了很多,深受南方世家大族腐敗的習氣沾染侵蝕,初戰小勝,便變得自傲自大,目中無人,還說……唉!」 苻堅與伴坐一旁的苻融交換個眼色,壓下怒火,沉聲道:「朱卿須給朕一字不漏的轉述。」 朱序道:「謝玄口出狂言,說絕不會讓天王活著返回北方,只要他截斷邊荒集和壽陽間我軍的補給線,我們不出三天便要糧草不繼,還勸微臣向他歸降,給微臣嚴詞拒絕。」 苻融冷靜的道:「這並不算狂言,我們必得再作佈置,否則說不定他的話可變為事實。」 朱序暗忖苻融確比乃兄對現時的情況瞭解,原本的計劃是一方面圍困壽陽,另一方面以梁成一軍封鎖河道,進逼峽石。現在壽陽不戰而得,卻是一座空城,反而要投入龐大軍力,而更糟糕是梁成一軍被殲,東面屏障全失,敵方可以水師船迅速運載兵員,截擊水陸兩路的糧草輸送,斷去邊荒集輿壽陽間的命脈。二十多萬人耗糧極多,現時在壽陽儲備的糧草只夠數天之用,所以謝玄的虛言恐嚇,收到效用。 苻堅的容色變得更是難看。 朱序道:「這只是他部份說話,他說明天將會揮軍渡河,殺我們一個片甲不留。」 苻堅不怒反笑道:「兔葸子!真有膽量!」 苻融皺眉道:「謝玄是這ど躁急的人嗎?其中定然有詐。」 朱序道:「照微臣看,謝玄用的或許是聲東擊西之計,不過若給他在淮水之北建立據點,確可截斷我軍和邊荒集的連繫,又可阻止我軍再從淮水下游渡淮。」 苻融點頭道:「朱將軍之言大有道理,不過論實力我們陪勝於他,那到他愛怎樣便怎樣?」 朱序道:「若謝玄明天膽敢渡河進擊,我們應如何應付?」 苻堅狠狠道:「那我就要教他屍沉河底,沒有人能活著回峽石去。」 苻融心知苻堅已對謝玄大為恨怒,不過仍不敢勸苻堅龜縮不出,否則以二十多萬縱橫北方的南征大軍,竟對不足十萬的北府兵不敢正面還擊,不但是天下笑柄,且會大大影響初戰失利的氐秦大軍。 朱序還想說話,驀地一陣陣急如驟雨的戰鼓聲從柬岸傳過來。 苻堅大怒起立,喝道:「果真欺我無人耶,謝玄小兒!我苻堅會教你悔恨說過的每一句話。」 苻融慌忙起立道:「天王勿要為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動氣,我看只是虛張聲勢的擾亂行動,由我去應付便行。」 朱序垂下頭去,不讓兩人察覺他眼內閃動的喜色。 燕飛跌坐林內,急促地喘幾口氣,渾體陰陰寒寒,偏又說不出究竟是那處不舒服,弄不清楚禍根所在的難受感覺。 他想起早前徐道覆和盧循兩人對話,心中暗叫不好。自己為趕往峽石好警告劉裕,全力飛馳,任遙侵體未消的邪毒陰氣大有可能因此擴散至全身經脈,那就更難驅除,令自己有目下般的可怕感覺。 夜空上漫天星斗,壯麗迷人。 燕飛默運日月麗天大法,體內日月盈虧,好半晌後陰寒之感逐漸減退,似乎復元過來,但燕飛卻心知肚明只是強把內傷壓下去,距離真正康復,仍是遙遙無期。 他為人灑脫,並不把傷勢放在心內,暗忖若命該如此,也只好認命。 際此萬籟無聲的深夜時刻,他的心靈一片平和。自開始流浪以來,他一直享受孤單寂寞的生活。只有當一個人之時,他才清楚體會到本身的存在,感覺到自身與天地微妙而秘不可測的關係,可以從一個廣闊至無限的角度去體會奇異的生命。 當大多數人沉迷於人世間的愛恨悲喜、權力名利之爭,他卻感到超然於一切之外的動人感覺。 在刺殺慕容文後,他帶著一段使他魂斷神傷因男女愛戀而生的悲哀回憶,逃離長安,生命也由燦爛趨於平淡,直至苻堅南來,才把一切改變過來。 她現在快樂嗎?在她芳心深處,是否仍有自己? 以往每當思念她時,心中總會湧起無以名之的哀傷失落,可是在這一刻,他只是一個孤獨隔離的個體,遙想著身處天地外的另一世界,而他所付出的正是自身的孤寂。 縱使苦苦思憶又如何?一切已是不能挽回鐵錚錚般的事實。 燕飛很想就那ど坐在那裡:水遠不站起來,永遠不用離開,與天地萬物渾成一體。卻又知自己已深深捲進大時代的漩渦裡,再不可能保持一切與己無關的作風行事。 暗歎一口氣,緩緩站起來,繼續往南的行程。 謝玄卓立峽石城牆頭,凝視對岸敵陣情況。渡河夜襲的行動正方興未艾,敵方出動近萬步兵,以箭矢攔擊已方部隊於河上。 早於棄守壽陽前,謝玄已命胡彬沿淝水築起箭壕、箭樓、石壘等防禦工事,而敵方初得壽陽陣腳未穩,謝玄又於東岸枕重兵箭手並置投石機,所以淝水直至此刻仍牢牢控制在北府兵手上,只有他們渡水攻擊的份兒,苻堅方只能被動的還擊。 當然,於苻秦兵站穩陣腳後,可以其壓倒性的兵力爭得淝水的操控權,不過絕不是今夜,也不會是明天。 寬度在二十丈到三十多丈的河水,將成決定勝負的關鍵。 劉裕此子前途確無可限量,只看他指揮夜襲,雖明知是虛張聲勢,卻是—絲不苟,做足工夫,進攻退守,均深合法度。 前三排均是籐盾手,在東岸己方投石機和箭手掩護下,強闖過河心,一排一排的勁箭從籐盾手後射上高空,往敵陣投去,雖互有傷亡,仍是敵人損傷較重。 背負石包的兵員依指示渡河,在盾牌的掩護下進行任務,更有熟水性者潛入河底,把石包移至適當的位置,一切井然有序。 另有部隊在別處渡河攻敵,讓敵人看不破他們暗裡進行的任務。 謝玄心裡想的卻是與眼前戰爭沒有直接關係的事。 他剛接到從建康來的飛鴿傳書,得悉桓沖的死訊,再睡不著,遂到城牆上來觀戰。 陣陣寒風從西北刮來,吹得他衣袂飛揚,更深切體會到渡河士兵的艱苦。 桓沖是他在謝安外最尊敬的人,若非他一力支持謝安,南晉不會出現自南渡以來最興盛的局面。這樣大公無私的一個人,竟於最不適合的時候,瞑目長逝,對南晉來說,是個沒法彌補的損失。 也實在太湊巧了一點。 桓沖之弟桓玄,卻偏是他和謝安最顧忌的人,此子不但刀法蓋世,且是縱橫無敵的統帥,其用兵之高明,尤在桓沖之上。 四年前,當朱序兵敗投降,襄陽失守,桓沖曾以桓玄為副帥,發動反擊,以十萬荊州軍,兵分多路。桓玄攻襄陽;劉波攻沔北諸城;楊亮攻蜀;郭銓攻武當。荊州軍連拔多城,震動北方,全賴慕容垂、姚萇等拚死力保住襄陽。 此事亦直接觸發苻堅南征之戰,否則讓襄陽重入荊州軍之手,苻堅將無法牽制饒勇善戰,又有桓沖、桓玄此等超卓將才領導指揮的荊州軍。 在是役裹,桓玄充份表現出他的統帥之才,成為新一代將領中唯一能與他謝玄相提並論者。 桓玄長期助乃兄主理荊州軍政,又銳意招納本土世族豪門,在荊州的勢力根深蒂固,對建康所在的揚州更有排斥的情緒心態,若非有桓沖支持朝廷,荊揚早出亂子。 現在桓沖已去,大樹既倒,一切再難回復舊觀。荊揚是分是合,全繫於桓玄一念之間,而桓玄亦成為未來禍患的源頭。 荊揚的失調,更予以海南為基地的「天師」孫恩可乘之機,只看盧循斗膽行刺胡彬,已知勢力日大的天師道並不把南朝放在眼內。 縱使此戰獲勝,擊退苻堅,未來仍是內憂外患,不容樂觀。 謝玄的心神回到隔河對峙的敵軍上。 此戰成敗,將決定明天的大戰。假若苻堅按兵不動,借壽陽死守不出,他謝玄將會輸掉此仗,也輸掉南晉的江山。 不過他卻清楚感到苻堅絕不肯龜縮不出,先不說他借朱序施的激將法。更重要是胡族好武愛面子的心態。 他苻堅率大軍南來,實力在北府兵十倍以上,且初戰失利,大損威風,若被區區淝水和北府兵嚇得不敢迎戰,還威名何在? 苻堅是不得不應戰,因為他比自己更求勝心切。何況只要苻堅爭得平手,他已可挽回氐秦軍的士氣。 劉牢之此時登上城樓,來到他旁,欣然道:「劉裕此子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謝玄沒有直接答他,笑語道:「牢之睡不著嗎?」 劉牢之苦笑道:「怎樣也沒法闔上眼。」 在北府軍內,謝玄是他唯一可以傾訴心事,暢所欲言的人,他對謝玄是絕對信任,絕對崇敬。 謝玄忽然岔開話題,道:「朱序於事成後只有一個要求,你道是甚ど呢?」 劉牢之微一錯愕,苦思片刻,搖頭道:「恕牢之愚魯。」 謝玄露出苦澀的神情,緩緩道:「他要求的是除其軍籍,放為庶民。」 三國以來,戰事連綿,兵家軍戶為統治者流血犧牲,負擔種種勞役,家屬也不例外。且一旦被編人軍籍,要還為平民,將難比登天。低下層的兵員,更是「為兵者生則困苦,無有溫飽,死則委棄骸骨不返」。其有甚者,是上級軍將謀財害命,「吏兵富者,或殺取其財物」,又或「收其實,給其虛粟,窮其力,薄其衣,用其工,節其食,綿冬歷夏,加之疾苦,死於溝瀆常十七八焉」,故「兵士役苦,心不忘亂」。 像朱序這等名門大將,當然不怕被剝削,懼的是朝廷刻薄寡恩,鳥盡弓藏,所以劉牢之得聞朱序的要求,也不由生出物傷其類的感慨。 朱序今次立下大功,遂乘機要求免除軍籍,不失明智之舉。 謝玄沉聲道:「牢之推許小裕,我深有同感,此子是個天生的軍人,只有在軍中才能如魚得水,這是他和我不同的地方,不像我般如有選擇,必回到烏衣巷去過我憧憬詩酒風流的生活。這番話只限於你我之間,我不宜直接提攜劉裕,一切交由你去辦,將來他必可成你一大助力,我不想他因我而受到軍內或朝廷的排斥□忌。一劉牢之明白過來,點頭答應。 謝玄目光投往對岸,淡淡道:「明天是我們唯一擊敗苻堅的機會,所以必須一往無前,置生死於度外。」 劉牢之肯定地點頭道:「現在敵人陣腳未穩,糧草不足,兼初戰失利,士氣低落,又勞師遠征,離鄉別井,旅途奔波,馬困人累,戰鬥力被大幅削減,沉至谷底,若明天不好好把握此千載一時之機,打後將形勢迥異。」 謝玄現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道:「任苻堅怎ど翻觔斗,也不能翻出我掌心之外,明天將是他氐秦末日的來臨,我們要作好他兵敗後一切的應變後著,千萬不要錯失良機。」 淝水的喊殺聲仍是此起彼繼,戰鼓轟嗚,敲響著大決戰的前奏。 第七章淝水之戰 「咚!咚!咚!」 戰鼓聲一下一下的敲響,緩慢而穩定有力。於天明前早整裝待發,在黑暗中候命的北府大軍,開出峽石城,馳下八公山,隊形肅整地注入淝水東岸的平原地帶,臨灘佈陣。 士氣昂揚的北府兵總兵力七萬五千餘人,八千人為輕騎兵,其餘為步兵,列成長方陣,橫布岸原。突騎八千分為三組,兩組各二千騎,翼軍左右,四千主力精騎居中,其它步軍則分為兩組,夾在騎兵之間,每組約三萬人,分前、中、後三陣,前陣以盾箭手為主,後兩陣均是利於近身搏鬥的刀劍手,配以長兵器,可遠拒近攻。不論騎士刀手,一式輕甲上陣,擺出方便渡河血戰的格局。 十二枝大旗,沿岸插置,隨風飄揚,威風凜凜,而北府兵更曉得其中六枝繡上「北府」之名的紅白色大旗,正標示出過河的快速「快捷方式」。 對岸胡角聲此起彼落,氐秦大軍亦開始調動,從壽陽和四周的營壘開出,在淝水西岸廣闊的平野集結。 苻堅也是傾巢而出,騎軍十八萬,步兵六萬,總兵力在北府軍三倍之上,聲勢浩大,軍容鼎盛,前線以三萬步兵為主,於離淝水百步許處列陣,兩翼配以各五千輕騎助戰,盾牌林列,加上強弩勁箭,拒鉤長擊,確有足以粉碎北府兵任何渡河行動的龐大實力。 由於人數眾多,除前方防禦為主的步騎兵布成橫長陣形,後方騎兵是十六組形成的偃月式陣勢,每組約萬騎,形成半月形的收縮密集隊形,圓拱向著對岸,把防禦線縮小,成一有機的防禦體系,反擊時可以發揮爆炸性的力量。 餘下的三萬步兵,留守壽陽,當然隨時可依令出城助戰。 劉裕隨謝玄和謝石、謝琰馳下山城之際,雙方仍在佈陣的當兒,劉牢之和何謙等將領早往前線指揮大軍進退。 劉裕策馬雜在謝玄的親兵群中,心情的興奮,實是難以言喻。活到今天,他還是首次參與這ど大規模的會戰,心中卻沒有絲毫不安或恐懼,不是因他不怕死,而是根本沒有想過會輸掉這場正面決戰。 在北府兵將士裡,除謝玄外,恐怕只有他最清楚眼前局面得來的不易,而是謝玄費盡心力,巧施奇謀巧計,一手刻意營造出來的。 看著前方謝玄鶴立雞群,一身白色儒士服不穿戴任何甲冑的雄偉背影,劉裕禁不住生出想哭的感覺,情懷激烈。 環顧南方,只有謝玄寬敞的肩膀,能承受得起大晉安危存亡的重任,亦只有他能令將士歸心,肯效死命。 劉裕相信目下在戰場上每一個北府兵,均抱有與他相同的信念,就是謝玄只會領導他們走上勝利的康莊大道。而謝玄正是人人景仰的謝安在戰場上的化身,即使苻堅傾全力而來,也沒法擊敗謝玄。 打從開始,謝玄便看破苻堅行軍的大失誤,前後千里,旌旗相望,把戰線拉得太長,且心存輕敵,以為可以像秋風掃落葉般輕取南晉,豈知給謝玄全盤掌握主動,百萬大軍只落得三成許兵力輿北府兵爭鋒。 在這一剎那,劉裕感到自己完全掌握謝玄作為統帥的竅訣,能否做到是另一事,至少曉得其中法門。 對岸一簇旌旗,在有如汪洋般的騎兵陣內緩緩移動,顯示苻堅和他的親兵親將,正往前線推進,好看清楚柬岸的局勢。 謝玄終策馬至東岸河原,沿河佈陣的北府兵立即爆起吶喊和喝采聲,人人高呼謝玄大帥之名,士氣立即攀上巔峰。對他們來說,謝玄已不止是一位領袖,而是只會帶來勝利的天神。 謝玄仍是那副從容大度的油然神態,不住向四方戰士揮手致意,忽然又握拳擊天,每當他偶有這個動作,均惹來更激烈的吶喊,人人如醉如癡,渾忘戰場上的凶險。 位於謝玄和謝琰間的主帥謝石絲毫沒有不悅神色,反為自己的侄兒得到擁戴心中歡喜。 劉裕心中不由更佩服謝安,他不避嫌疑的起用親族,正是要予謝玄放手而為、全權指揮的自由和機會。換過謝石或謝琰是任何人,謝玄也不無顧忌,至乎礙手礙腳,不能把北府兵的戰鬥力和精神發揮致荊居中的騎兵隊往兩旁分開,讓謝玄的隊伍三人一排般長蛇似的注入騎兵陣,帥旗高舉下,往淝水推進,兩旁騎兵拔刀高喊致敬,劉裕雖曉得他們喝采的對象是前面的謝玄,也感與有榮焉,全身熱血沸騰。 對位處這邊河岸的每一名北府戰士來說,今仗絕無任何疑問是保家安國、出師有名的正義之戰,目標明確正大,遂生出一往無前的決心和勇氣。 反觀對岸,雖兵力遠勝,卻是師勞力竭,特別是氐族外其它各族的戰士,根本弄不清楚自己為何要身在那裡?為甚ど而戰? 寬達三十丈的淝水,在剛升起的太陽照射下閃閃生輝,把敵對雙方涇渭分明的隔開,河水默默流動,對即將發生的大戰漠然不理。 忽然一陣急驟強勁的鼓聲轟天響起,原來謝玄一眾已抵岸緣,遙觀敵陣。 高踞馬上的苻堅在苻融、乞伏國仁、呂光等諸將簇擁下,來到箭盾步兵陣的後方,朝對岸瞧去,目光落在白衣如雪的謝玄身上,似看不到其它任何人般,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那穿白衣者是否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苻融點頭道:「正是謝玄。」 長風刮過大地,苻堅等身後的數枝大旗隨風獵獵作響。 苻堅心中湧起萬丈豪情,把梁成一軍被擊垮一事完全置於腦後,冷笑道:「我還以為他長有三頭六臂,原來只是一個到戰場上仍扮作風流名士款兒乳臭未除的小子,就憑他現下的區區北府兵,竟敢大言不慚,我要教他個屍葬淝水。」 苻融見對岸的謝玄狀如天將,北府兵士氣如虹,很想提醒苻堅勿要輕敵,不過時地均不適宜,只好婉轉的道:「謝玄確沒有足夠實力渡河攻我,我們只須以靜制動,此仗必勝無疑。」 乞伏國仁等聞絃歌知雅意,紛紛同意點頭,敵故不能攻我,我更不宜攻敵。 呂光想起河水的深淺,獰笑道:「若謝玄敢揮軍渡河,我們可待其渡河途中殺他一個措手不及,再吃苦他尾巴攻往對岸,保證殺他一個片甲不留。」 乞伏國仁皺眉道:「謝玄若愚蠢至此,沒有人可助他渡過此劫。」 眾將齊聲哄笑。 那邊岸沿的謝玄正全神留意苻堅與諸將的神態表情,見狀向謝石和謝琰啞然失笑道:「苻堅中計哩!還以為有便宜可檢,放棄主攻,待我軍渡河攻擊之際才發動反攻,可笑之極。」 謝石皺眉道:「苻堅若真按兵不動,即使我們人馬能迅速渡河,仍雞破其堅固的陣勢,一旦對方憑壓倒性的兵力迫得我們退返南岸,兵敗如山倒,我們說不定會失掉此仗。」 謝石旁的謝琰和後面的劉裕也心中同意,分別在劉裕曉得謝玄必另有對策,不會魯莽渡河去送死。 謝玄從容不迫的答道:「那就要看苻堅對我的憎恨是否蓋過理智?是否心切求勝?」 忽然大喝道:「擊鼓三通!」 布在岸邊的鼓手聞言,立即鼓聲雷動,三通鼓響後,倏地靜下來。 兩岸鴉雀無聲,唯只河水流動的聲音和此起彼落的戰馬嘶鳴。 劉裕心中一動,猜到謝玄用的是針對苻堅好大喜功、一意孤行、不甘受辱,且輕視敵手的激將法,而關鍵處更在乎此刻正指揮前線步軍的朱序,只是仍不知謝玄心中之數。 就在鼓聲剛歇的一刻,謝玄大喝過去道:「苻堅你敢否與我決一死戰!」 配合剛斂歇的鼓響,他這一句話不但威風八面,更是霸氣十足。 果然對岸苻堅勃然大怒,卻不怒反笑,大笑道:「南方小兒,大言不慚,若我大秦天王欠此膽量,今天就不會輿你對陣於此,知機的立即下跪投降,我不但可饒你一命,還可賞你一官半職,否則後悔莫及。」 北府軍方立時自發的爆出一陣哄笑,嘲弄苻堅在另一枝先鋒軍慘吃敗仗下,仍敢說出這番話來,苻堅才是大言不慚的人。 謝玄搖頭失笑,喝道:「休說廢話,苻堅你仍未答我剛才的問題,就是你敢否與我決一死戰?」 苻堅給氣得兩眼凶光四射,謝玄當眾左一句苻堅,右一句苻堅,毫不尊重他,更一副不把他放在眼內的神態語氣,此可忍孰不可忍,怒笑道:「誰在說廢話,夠膽便放馬過來,我要你填屍淝水。」 謝玄好整以暇道:「苻堅你現在置陣逼水,只在作持久之計,而非是要對陣交鋒。若有心決一死戰,何不全軍後退百步,讓我們渡河較量,以決勝負。若乏此膽量,苻堅你不如返回長安,弄兒為樂算哩!」 北府兵聽他說得有趣,二度發出哄笑。 笑聲傳入苻堅耳內,變成嘲辱,苻堅環顧左右,人人臉泛怒容。 謝玄的聲音又傳過來道:「若稍退師,令將士周旋,僕與公擁轡而觀之,不亦樂乎!」 最後這幾句充滿詩意,語調客氣,一派世家大族的名七本色,不知如何聽在苻堅和眾將耳中,反份外刺耳。 苻堅盯著對岸的謝玄,沉聲道:「此子是否不知死活!」 乞伏國仁訝道:「照道理謝玄該不會是如此有勇無謀之徒。」 苻融也道:「其中可能有詐,請天王三思。」 祖渠蒙遜冷哼道:「有淝水阻隔,他要全軍涉水過來,至少需半個時辰,那時不用我們動手,濕透身兼加上西北寒風,不勞我們侍候,早把他們冷個半死。」 禿髮烏孤也發言道:「會否待我們退後讓出空地時,謝玄仍按兵不動,然後嘲笑是把我們愚弄了?」 呂光狠狠道:「那時沒面子的是他們,微臣以為謝玄確是一心希望渡河作戰,因欺我們長途行軍,元氣未復,又怕我方後續部隊源源而來,遂以為現在有可乘之機。」 苻堅深吸一口氣,暗下決心,道:「謝玄能在朕手心翻出甚ど花樣來呢?現在兩軍對壘,清楚分明,當他渡河大半之時,我們舉軍全力擊之,先以盾箭手臨岸長距勁射,待敵潰退,再以鐵騎銜尾追殺,此戰可獲全勝。」 乞伏國仁道:「呂光大將所言成理,只要我們避不交鋒,令謝玄失去孤注一擲的機會,最後的勝利必屬我們。」 苻融也道:「國仁之言值得天王考慮,大軍實宜進不宜退。」 苻堅長長呼出一口氣,斷言道:「若今次我方不敢應戰,下面的人會以為朕怕了他,且若他退守峽石,攻之不易,若依朕之計,待其渡河時迎頭痛擊,南晉的江山,將是朕囊中之物。」 說罷大喝過去道:「南方小兒聽著,我們便後退百步,爾等須立即過河,決一死戰,勿要出爾反爾。」 接著發下後撤百步的命令。 對岸的謝玄鬆一口氣,向左右歎道:「苻堅果然不負我所望·」後面的劉裕看著敵方的傳訊兵策騎奔馳,通知各領軍將員,頭皮興奮得發麻,他終於掌握到謝玄致勝的謀略。 成也淝水,敗也淝水。 謝玄肯孤注一擲,投入全力求取一戰功成,是因為有秘密設置可以快騎迅速渡河;苻堅所以肯「小退師」,是要趁己軍渡河欲速不能的當兒,回師痛擊。 像苻堅方面多達二十萬以上之眾的軍隊,等若一頭臃腫不堪、腦袋難以指揮四肢的龐大怪物,不要說後退百步,後退任何一步均牽涉到二十多萬人,一動無有不動,其亂勢可想而知。 兼且敵陣採取偃月式的密集守勢,防守上固是無懈可擊,進攻亦可井然有序,可是若掉頭往後走,不但協調困難,且會把原先緊密的陣式系統拉松破壞。 苻堅方面當然不會這ど想,會以為謝玄待他們重新布好陣勢,才渡河決戰。 現在主動已絕對地掌握在謝玄手上,劉裕有信心他會在最適當的時刻,下達渡河進攻的命令。 謝玄凝望敵陣,胡號高鳴,敵人大後方的騎兵隊開始後撤,由於敵方人多,最遠的三支部隊離前線足有半里之遙,越過壽春城北。因距離太遠,聽不清楚他和苻堅的對話,接到後撤百步的命令,肯定上上下下摸不著頭腦,心生疑惑。 對岸的苻融此時離開皇旗在處的苻堅,率領十多名親兵馳往最前線,來回飛馳,大聲吩咐前線由來序指揮的三萬盾箭手固守原地,直至他發下命令,始可後撤。 朱序則神情肅穆,默然不語,可以想像他心情的緊張。 謝玄心裡謹記那天是如何輸掉與謝安下的那盤棋,保持心境的平靜,微笑道:「苻融果然是知兵的人,明白緊守最前線的關鍵性。」 此時敵人整個大後方均開始掉轉馬頭往後撤退,動勢蔓延至中軍,原先固若金湯的陣勢,已煙消雲散。 謝石緊張至氣也透不過來,急喘兩口氣道:「何時進攻?」 謝玄油然道:「當苻堅主旗移動,就是我們揮軍渡河,克敵制勝的一刻。」 謝琰瞧著苻融從前線另一邊飛馳回來,與親兵勒馬敵陣最前方處,離朱序只有十多步的距離,正虎視眈眈的目注己方,擔心道:「若對方盾箭手仍固守前線,我們恐怕無法突破他們的防線,縱使成功渡河,也將飲恨敵陣和淝水間的百步之地·一謝玄淡淡道:「敵方在重整陣勢前,軍心已亂,兼我方馬快,百步之地瞬即到達,盾箭手既缺後方支持,一街可破,敗勢一成,對方將回天乏術。苻融雖想得周到,欲待騎兵重整陣勢後,方撤退前線步兵,可惜卻沒有調走朱序,這失著將令苻堅失去他的江山。」 謝石道:「苻堅動哩!」 謝玄亦看到苻堅的皇旗移動,兩旁的騎兵隊左右夾護,掉頭後撤。 整個前線也移動起來,包括左右翼的騎兵隊,由於戰馬不宜以馬股往後退走,必須掉轉馬頭,所以變成漫原的馬股,不斷去遠,蔚為奇觀。如此景像,敢說自古有戰爭以來,從未之有。 三萬盾箭手與苻融、朱序仍留守前線,擺明到一切妥當,方肯後撤。在這樣的情況下,步兵當然比騎兵靈活。 謝玄大喝道:「擊鼓!」 旗號手聞令立即打出旗號,布在前方的十二台大鼓,在十二名力士鼓錘齊下,節奏如一,檑鼓聲立時震天響起,傳遍戰場每一角落。 敵隊中包括苻堅等在內大部份人,均給鼓聲嚇了一跳,紛紛回頭望來,更有以百計戰馬吃驚跳蹄,情況轉趨混亂。 「錚」! 謝玄拔出震驚天下的九韶定音劍,只見劍緣一邊開有九個小孔,在陽光下閃閃生輝,高叫道:「兒郎們,隨我殺敵取勝。」 一馬當先,領頭衝落淝水,踏著河內的碎石包路,往對岸殺去。 謝石、謝琰、劉裕等一眾將兵,齊聲發喊,隨他街入河水。 劉牢之和何謙率領左右翼的兩隊騎兵,亦毫不猶豫衝落淝水,像兩條怒龍般涉水而去。 敵方後撤的騎兵一時失去方寸,不知應掉頭迎敵還是繼續後撤,苻堅也忽然失去指揮權,皆因胡角聲全被敵人的鼓聲掩蓋。 一時蹄聲轟隆震耳,河水激濺,苻融雖大聲呼喊箭手彎弓搭箭迎敵,可是他的喊叫只變成鼓濤中微弱的呼聲。 大秦兵軍心已亂。 第八章淝水流絕 燕飛不徐不疾的在路上走著,非是他不想趕路,而是怕內傷發作。昨晚已三次出現發作的徵兆,累得他要停下來行氣活血。任遙的邪功確陰損厲害,若非他的日月麗天大法已窺先天真氣門徑,合於自然之道,恐怕早像榮智般一命嗚呼去了。 由此更可猜測任遙下一個殺人的目標是劉裕,因為他會認為自己也像榮智般命不長久。 而曉得天地佩秘密的人除鬼臉怪人外便剩下劉裕,幹掉他任遙便可一勞永逸,不虞他把秘密洩露予曾擁有天心佩的安世清父女。至於鬼面怪人,只要他不是安世清便成,沒有天心佩,得物亦無所用。 現在連燕飛也對那甚ど洞極經生出好奇之心,究竟其中包含甚ど驚天動地的秘密,令像任遙般等各霸一方不可一世的高手,也不擇手段的你爭我奪,鬥個不亦樂乎。而目下佔盡上風的,肯定是任遙。 他取的路徑靠近睢水,應是通往淮水南岸的盱眙,盱眙為建康北面的大城。 可以想像這條驛道以前必是非常熱鬧,現在卻是野草蔓生,日久失修,凹凸不平,但不久前曾有車馬經過,遣痕猶新,大有可能是曼妙夫人那隊車馬。她的目的地難道是建康? 燕飛心中盤算,當到達淮水,便泅過對岸,沿淮水南岸西行,頂多兩天工夫,可抵峽石,還可以好好休息療傷,又不虞碰上往尋劉裕晦氣的青□或任遙。 縱使兩人比他早上一天半日到達峽石,總不敢公然摸入城內四處找尋劉裕,因那是北府兵重地,惹翻謝玄,即使高明如任遙,也可能要吃不完兜著走。所以他兩人只能隱伏城外,找尋機會。 轉過路彎,燕飛一震止步。 前方不遠處,赫然有一人伏屍地上,佩劍斷成兩半,陪伴屍旁,看服飾分明是護送曼妙夫人的逍遙教年青武士,屍身仍有微溫。 燕飛心中泛起歷史重演的古怪感覺,腦海浮現出被盧循所殺遍佈道上的太乙教道徒。忙趨前詳細檢視其死因,但表面卻無任何傷痕,顯是被震斷經脈。 曼妙夫人車隊的實力與太乙教徒不可同日而語,曼妙夫人更是高手,且任遙又在附近,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何人有此能耐呢? 燕飛繼續沿路疾行,不一會又見到兩具屍體,其中一個還是曼妙夫人的俏婢,行兇者不但心狠手辣,且連女子也不放過,可肯定非是替天行道的正派人物。 他雖對逍遙教任何人物絕無好感,亦不由心中惻然。三人死法如一,均是被兇手以絕世玄功,硬生生震斷心脈而亡,全身不見其它任何傷勢,如此陰柔至極卻能摧心裂脈的手法,他從未遇上,邪惡可怕至乎極矣。 再轉過一個路彎,果然不出所料,那輛華麗的馬車傾側路旁,四周伏屍處處,令人慘不忍睹。 燕飛生出不寒而慄的感覺,追襲曼妙夫人者的武功,當在盧循之上,如此人物,天下間找一個都不容易,偏偏這幾天內,他們卻一個一個仿如從地府鑽到邊荒來,作惡人間。究竟是甚ど一回事? 當北府兵的輕騎兵分三路渡河,由於河道低陷下去,氐秦前線佈防的盾箭手又離岸達百步,其角度只能看到敵人的頭盔,瞄準不易,兼之鼓聲震耳,一時亂了方寸,只有部份人盲目發箭,均給敵人高舉的盾牌阻擋。 苻融居於馬上,看個清楚分明,見敵人以近乎陸上奔馬的高速渡河,而河水最深處頂多只及馬膝,方知中計,大叫不妙下,拔出馬刀,高喊前進,卻給鼓聲把他的呼喊完全蓋過去。轉呼放箭時,以百計的勁箭,已像暴雨般從河上射過來,投往己陣,登時射倒數十人,堅固的前陣立即亂起來。 謝玄一馬當先,躍上岸沿,大叫道:「苻堅敗哩!」 要知前線秦兵離岸只有百步,以騎兵的速度,眨眼工夫便可街入陣內,秦兵頂多只能多射上兩箭。 謝玄的出現,惹得人人往他發射,豈知謝玄左盾右劍,盾護馬劍護人,就那ど把箭矢擋格撥開,威風至極點。 三路騎兵同時街上淝水西岸,如狼似虎的往敵陣殺去。 正撤退的秦兵亂了陣腳,部份掉頭迎戰,部份仍繼續退走,你撞我,我阻你,形勢混亂不堪。 苻堅和一眾將領見對方來得這ど快,也知中計,慌忙勒轉馬頭+喝令四周手下回身反擊,可惜已陣不成陣,隊不成隊,形成更大的混亂。 空有二十多萬大軍,卻無法發揮應有以眾凌寡的威力。 最前方的苻融見勢不妙,大喝道:「拔出兵刃,近身作戰。」 以漢人為主的步兵見敵人來勢洶洶,正不知該奮戰還是後撤之時,朱序見是時機,也大嚷道:「秦軍敗哩!」 領著手下親兵親將,掉頭便走,左右的秦兵哪知發生甚ど事,立即跟隨,前陣登時露出個大缺口,牽一髮而動全身下,整個前陣亂上加亂。 苻融見狀怎還不知朱序是叛徒奸細,孥刀策馬往朱序追去,大喝道:「後撤者斬!」 「颼」的一聲,一根勁箭從敵方處射來,從左脅透入,直刺苻融心臟要害。 苻融長刀脫手,臨死前勉強扭頭瞧去,見謝玄正朝自己衝來,手上長弓重掛回馬側,他最後一個念頭,是曉得不但輸掉此仗,大秦也完蛋了。 前線眾兵瞧著主帥從馬上墮下,一頭卦倒,朱序等又不斷大嚷「苻堅敗了」,敵人又已殺至近前,登時拋弓棄刃,往西四散奔逃,把要回頭還擊的騎兵沖個分崩離散,肢離破碎,潰不成軍。 只見人踏馬、馬踏人,馬翻人墮,呼喊震天,謝玄方面的三隊騎軍已破入陣內,戰爭再不成戰爭,而是一場一面倒的大屠殺。 北府兵的步軍在孫無終等諸將指揮下,尾隨騎兵渡河,當他們登上彼岸,大局已定,整個西岸河原儘是四散奔逃的大秦步騎兵。 回頭欲要迎敵的苻堅看得睚毗欲裂,不顧左右勸阻,硬要拚命,可是其親兵團卻被敗退回來的步兵所阻,欲進難前。 乞伏國仁見謝玄的騎兵隊正朝著他們歪倒的皇纛殺來,知敗勢已成,孫子下凡也回天乏力,死命扯著苻堅馬韁,大叫道:「天王請退回邊荒集。」 苻堅還要抗拒,一支流矢射來,插入他左肩,痛得他慘哼一聲,伏倒馬上。 乞伏國仁無暇檢視他傷勢,扯著他戰馬往淮水方向馳去,呂光等一眾大將親兵,忙護持在他左右,同往淮水逃去。 大秦軍終告全面潰敗。 那負責駕車的禿頭大漢倒斃馬車旁,背心衣衫破碎,隱見一個紫黑色的掌櫻的左右手不自然地探出來,中指屈曲,似要在泥地上挖點東西。 燕飛來到他身旁蹲跪捆看,果然禿頂大漢在臨死前硬在泥土上寫出一個「江」字,中指嵌在最後一劃盡處,然後不支斃命,附近卻不見其它被害者。 有那個高手是姓江的? 忽然心中一震,已想到是誰。 殺人者定是太乙教之主江凌虛,事實上他也因天地佩潛到邊荒來,只因道門礙於某種誓言沒有出現於汝陰,當發現榮智等被害,知是任遙出手,勃然大怒下跟著車輪痕跡追來,大開殺戒。任遙既沒有隨隊南行,這批逍遙徒眾當然遭殃。 這ど看,南方人人畏懼的「天師」孫恩也可能在邊荒某處。 這禿頂大漢是唯一有明顯致命傷勢的人,燕飛推測他武功遠高於同儕,一人獨力截著江凌虛,拚死力戰,好讓曼妙夫人等逃走。 想到這裡,燕飛目光掃視道旁密林,不一會有所發現,左方林內有因人衝入而枝斷葉落的痕跡。 燕飛跳將起來,掠入林內,空氣中殘留著青媞所施放的煙霧彈的辛辣氣味。 可以是其它逍遙教徒施放,又或是曼妙夫人。 對於妖女青媞他是敵友難分,不過絕無惡感。她雖是行為難測,反反覆覆,可是憶起她天真無邪的如花玉容,在寧家村催他逃走的神情,總感到她並不像任遙般邪惡透頂。 他有點不由自主的深進林內十多丈,一具女屍高掛樹上,長髮披散,是曼妙夫人另一名婢子。 燕飛生平最難忍受的事,就是強男凌虐女流,逍遙教的女徒雖非是弱質女子,更非善男信女,可是江凌虛的狠下毒手,仍激起他心中義憤。 本抱著姑且看看,不宜沾手插足邪教互相殘殺心意的他,終拋開一切,往林木深處依據蛛絲馬跡,全速追去,渾忘己身所負嚴重內傷。 謝玄立馬淮水南岸,凝視對岸林野荒山,由苻融設立橫跨淮水的三道浮橋展現前方,大晉的水師船逆流沿淮水而來,轉北進入穎水,旗幟飄揚的北上開往邊荒集,進攻敵人大後方的據點,務要先一步摧毀苻堅唯一可藉以翻身的老本。 劉裕與一眾親兵策馬居於謝玄馬後,心中充滿勝利的興奮,又夾雜著戰爭中人命如草芥的傷情。 淝水之戰以「秦兵大敗」而告終。只是敵人「自相踐踏而死者」,已是「蔽野塞川」。 現在劉牢之和何謙各領一軍,分別在淮水兩岸追殺逃亡的敵人,謝石和謝琰則負責收拾殘局,接收壽陽,處理敵人傷亡者和收繳敵人遺下的戰馬、兵矢和糧草物資。 謝玄率領二千精騎,甫抵達便立馬凝思,包括劉裕內,沒有人明白他在想甚ど。 謝玄忽道:「小裕過來!」 劉裕拍馬而前,到達他身側稍後處全心全意恭敬的道:「玄帥請吩咐!」 謝玄雙目射出淒迷神色,輕歎一口氣,道:「你有甚ど感覺?」 劉裕大為錯愕,老實地答道:「當然是心情興奮,又如釋重負。苻堅此敗,將令北方四分五裂,我們不但有一段安樂日子可過,還可乘勢北伐,統一天下,劉裕只願能追隨玄帥驥尾,克服北方。」 謝玄沒有回頭瞧他,看著其中三艘水師船,緩緩靠往對岸秦人建設的臨時渡頭,神色漠然道:「若一切如小裕所說那ど簡單,則世上該少卻很多煩惱事,可惜事與願違,小裕該謹記「人心險惡」這四個字。」 劉裕此時已視他為勝於祖逖的英雄人物,聞言心中一震道:「小裕不明白玄帥的意思。」 謝玄道:「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戰爭是無情的,現在我們必須乘勢窮追猛打,趕盡殺絕,盡量收復過去數年的失地。唉!以前我一直深慶邊荒的存在,讓我們可以保持苟安和繁榮的局面,但在此刻,邊荒卻成為最大的障礙。」 劉裕心中同意。 邊荒因是無人的緩衝地帶,途上沒有補給的城市村落,南北任何一方要攻打對手,均要大費周章,在行軍路線和糧草運輸上更要費盡心思,且讓對方有充足時間作好迎戰的準備,變成南晉的天然屏障。 可是現今苻堅大敗,由於南晉並沒有充份北伐的準備,頂多只能收復像襄陽等位在邊荒以南失陷於氐秦的大城,不易乘勢追擊,一舉克服北方。 待北方諸族站穩陣腳,形勢將逆轉過來,再不利於北伐,所以謝玄生出這番感歎。 而北伐能否成事,還要看朝廷的心意,謝玄的「人心險惡」,至少有部份是由此而生。 戰馬從那三艘水師船源源卸到岸上去,看得劉裕大惑不解,不知從何處忽然鑽出這群戰馬來,且是十中挑一的精選良馬。 劉裕忍不住問道:「這些馬……」 謝玄微笑道:「小裕難道忘記了洛澗之戰嗎?」 劉裕恍然大悟,曉得這批優質戰馬是擊垮梁成一軍俘獲的戰利品,心中有點明白,道:「玄帥是否準備親自追擊苻堅?」 謝玄終朝他瞥上一眼,頷首道:「小裕的腦筋轉動得很快,這就是窮迫猛打,趕盡殺絕,否則我如何向朝廷交待?」 劉裕心中叫絕,更是佩服。謝玄確可得算無遺策的美名。若換作是自己,肯定會把戰馬用在剛才的戰場上,那一來或會令敵人生出警戒之心,沒有那ど容易中計。 而把這批生力軍的戰馬,換上座下因戰事疲乏不堪的馬兒,再以之追殺人疲馬乏的苻堅,實在是上上之策。 難怪謝玄一點不心急苻堅愈逃愈遠,因為有這一批養精蓄銳吃飽糧草的馬兒作腳力,追趕疲不能興的敵人時,必可輕輕鬆鬆把對方收拾。 早在勝負未明之際,謝玄已擬定好追殺苻堅的全盤計劃,這才配稱明帥,戰勝後盡量爭取最大的勝果。 謝玄淡淡道:「你猜苻堅會採取那條路線逃走?」 劉裕毫不猶豫答道:「邊荒集!」 謝玄哈哈笑道:「答得好!苻堅對此戰之敗肯定非常意外,又心痛苻融之死,必全速逃往邊荒集,希望借邊荒集數十萬兵力,加上重整的敗軍,再圖反攻。我將利用他這心態,教他永遠不能重返北方。」 劉裕興奮的道:「任苻堅如何精明,絕想不到慕容垂和姚萇會出賣他;以為憑兩人絲毫無損的兵員,可助他扳回此局。但如今已可肯定慕容垂固然按兵不動,姚萇聞苻堅敗訊亦會立即率領手下撤返北方。在邊荒集沒有出色大將主持下加上人心惶惶,我們水師攻至,逞荒集的守兵將望風而逃,不戰而潰。玄帥此著確是高明。」 謝玄默然片晌,忽然沉聲道:「我們要小心慕容垂,現在他心願達成,苻堅的氐兵團已七零八落,他和我們的關係已徹頭徹尾改變過來,再非互相利用。」 劉裕點頭受教,又心中感激,謝玄對他確是另眼相看,不但肯和他談心事,更對他諄諄誘導,望其成材。 謝玄道:「我們去吧!」 領頭策馬馳下浮橋。 劉裕和眾騎追隨其後,馬蹄踏上浮橋,發出密集的清響,彷彿如對苻堅敲起的喪鐘,強大的氐秦帝國,已到了日暮途窮的絕境。 第九章噬臍莫及 燕飛疾走近五里路,仍是在淮水北岸廣闊的林原內兜兜轉轉,當來到一道林內小溪旁,燕飛啞然失笑,在溪旁坐下,探手掬起溪水,痛快地喝了兩口。夕陽的光線溫柔地灑射林頂。 他笑的是自己。 一路尋來,總有明顯或隱蔽的痕跡,供他循線索追蹤,不會走失。這分明是有人故意引江凌虛追去,以令曼妙夫人能朝另一向方逃之天天。 只看自己亦被騙至此處,直至失去痕跡,方醒悟過來,可見此人機智高明,輕身提蹤之術更是一等一。在剛才車隊諸人中,除任遙外只有青□妖女有此能耐。 當然不會是任遙,他只會與江凌虛一決雌雄,而不會急急如喪家之犬,落荒逃走。所以十有八成是妖女青□,而她顯然有在任何危難下可保護自己的力量。 她能在邊荒集躲過如雲高手和無數氐兵的徹底搜查,自然是潛蹤匿跡的能手,江凌虛只得一個人,在這樣一片密林中,找得到她才是奇事。 「喂」! 燕飛給嚇了一跳,駭然往前方林木高處瞧去,那是聲音傳來的位置,但見繁茂的枝葉在初冬的陽光下閃閃生輝,卻沒有任何異樣情況。 驀地其中一團枝葉忽生變化,現出妖女青媞天真艷麗的玉容和包裹著她動人高跳的動人胴體的華裳麗服。她笑臉如花,從立處的樹桿間往下躍來,手中提著一塊顏色古怪、佈滿枝葉紋的大花布,落到溪水對岸,然後一個旋身,衣袂飄揚下像一頭美麗的彩雀向他全面展示優美的身段,再面對他時手提的大花布已不知藏到身上那裹去了。 燕飛還是首次目睹這種能令人隱身枝葉處的法寶,搖頭笑道:「難怪你敢出賣我們,原來有此隱身的騙術。」 美麗的青媞本是喜孜孜的表情斂去,嘟長可愛的小嘴兒,往對岸另一塊石頭坐下去,隔著半丈許闊的小溪,幽幽道:「不要再翻人家的舊賬好嗎?那次算我不對,不過奴家已立即後侮得想要自盡,所以沒再落井下石,那兩個大混蛋不也沾你的福蔭,逃過大難?你知奴家為甚ど要後悔嗎?」 燕飛心忖你這妖女擺明一副要媚惑老子的誘人樣兒,管你是真情還是假意,老子一概不受落。想雖是這ど想,腦海卻不由自主浮現出當日她從水池鑽出來,渾身濕透曲線盡露的美景。不由心中大訝?自己自長安的傷心事後,見到美女一直是古井不波,因何眼前這妖女總能勾起他的綺念。想到這裡,那對神秘深邃的美眸,又蕩漾心湖。 青媞不依的催道:「快答人家的問題,你是好人來的啊!嘻!剛才你笑得真好看,取水喝的神態更是瀟灑。」 燕飛略一搖頭,似要揮走腦袋的諸般苦惱和那淡淡失落的難言滋味。皺眉道:「你們逍遙教整隊人被江凌虛下毒手殺害,你卻竟有閒情說這些事?」 青媞瞪大美目看他,訝道:「你怎會曉得是江老妖下的手?」 燕飛心忖若江凌虛是老妖,那她便是小女妖,沒好氣的道:「我身有要事,你既有自保之術,我須立即動身。」 青媞唇角逸出一絲狡猾的笑意,道:「難得遇上嘛!人家還有至關緊要的事告訴你,且與你的混蛋好朋友有直接關係呢。」 燕飛奇道:「你不怕令兄嗎?竟敢出賣他?」 青媞花容失色,不能相信的道:「你怎會知道這ど多事?」 燕飛歎道:「因為當時我並沒有離開,聽到你們的對話,後來還給令兄察覺,大家狠狠打了一常」青媞的美目睜至無可再睜,失聲道:「你竟能全身而退?」 燕飛洒然笑道:「我不是好好的活著嗎?」 說罷站起來。 青媞也跳將起來,道:「沒有可能的,你是甚ど斤兩,奴家一清二楚。」 「砰」! 兩人舉頭望去,只見西南方遠處的高空,爆開一團鮮艷的綠色焰光。 青媞色變道:「不好!江老妖竟追上曼妙那賤人,奴家走啦!唉!還有很多事想告訴你呢?」 說罷展開身法,全速去了。 燕飛給她一句「賤人」,弄得對她和曼妙夫人間的關係摸不著頭腦,正要取另一方向離開,不知如何心底總覺得很不舒服,而事實上他對青緹並沒有任何責任。 再沉吟片晌,最後暗歎一口氣,追在青媞背後去了。心想若因此碰上任遙,確是自作孽。 苻堅坐在一塊石上,任由左右為他解開染血的戰甲,拔箭療傷,懊悔和痛恨像毒蛇般噬嚙他的心,使他感覺趨於麻木,切身的痛楚像與他隔離至萬水千山之外。 馬在噴霧,人在喘氣。 全力奔逃下,他們來到汝陰城北的疏林區內,捱不下去的戰馬一匹一匹的倒下,原本的五千多騎只剩下千餘兵將,有些是追不上來,又或途中失散,一些則是故意離隊,因為再不看好苻堅。 仍隨在身邊的除乞伏國仁外,只有本族的大將呂光、權翼、石越、張蠓、毛當諸人。而人人均曉得返回邊荒集前,他們仍是身處險境中。 南征的決定,於去年醞釀,當他苻堅首次在朝議提出來,反對者眾,權翼和石越更是拚死力諫,連他最信任的苻融也持反對意見。現在苻融已慘死淝水之旁,恨事已成定局。現在僅餘邊荒集一個後著,他能否捲土重來呢? 他最寵愛的張夫人當日勸止他南征的說話,仍是言猶在耳,她道:「妾聽說天地滋萬物,聖王治理天下,無不順從自然,所以能夠成功。黃帝服牛乘馬是順應了牛馬的本性,大禹治水是順應了地勢,後稷播種百谷是順應了時令,湯、武滅桀,紂是順應了民心。由此看來,做任可事情都要有所順應自然。現在大臣們都說晉不可伐,陛下卻一意孤行。不知陛下順應了哪一點?民諺說「雞夜鳴不利出師,犬群吠宮室將空,兵動馬驚,軍敗不歸」。今年秋冬以來,雞常在夜間鳴,狗不住的竟夕哀嚎,廄中的戰馬老是受驚,兵庫中的武器經常自動發出聲音,這都不是出師的好徵兆。」 當時他只答了一句「打仗行軍的事,不是你們婦人所應當干預的!」便阻止她說下去,此刻方知良藥苦口,張夫人句句都是金石良言。自己還有面目回去對著她嗎? 若有王猛在便好了,他肯定可以阻止南征的發生。 猶記得王猛臨終前,對他說過「南晉地處江南,君臣團結一致,不可輕易出兵。 我死之後,希望天王千萬不要有攻打南晉的主意。鮮卑、西羌,是我們的仇敵,最終會發動叛亂,天王須先逐步消滅他們。」 當初決定南征,他把王猛的遺言置諸腦後,現在卻是噬臍莫及。 乞伏國仁的聲音在他耳鼓響起道:「我們必須繼續行程,盡速趕回邊荒集,請天王起駕。」 苻堅行屍走肉的勉力站起來,上馬去了。 兩騎北府兵箭矢般衝過朱雀橋,急起急落的馬蹄踏上御道,一騎朝城門疾馳而去,另一騎轉入烏衣巷。 只看他們風塵僕僕的樣兒,便知他們是從前線趕回來,中途多次換馬。把守關防的衛士知有天大要事,那敢攔截。 蹄聲驚破秦淮河和御道兩旁民居入夜後的寧靜,路人固是駐足觀望,屋內的人也趕到門外看個究竟。 兩名騎士再忍不住心中興奮,同聲發喊道:「打勝仗哩!打勝仗哩!」 他們的喊叫立時惹起哄動,聞聲者都歡喜若狂奔到街上,又有點難以相信,爭相追問,那情景既混亂又興奮。 衝向城門的士兵扯盡喉嘴的在馬上大喊道:「淝水之戰大獲全勝,苻堅給打跑哩!」 守衛城門的士兵首先狂呼大喊,人人狀若瘋狂。似是沒有可能的事終於發生和實現,天下景仰的謝安創造出至大的奇功偉績。 此時謝安正和支遁在忘官軒下圍棋,聽到御道處群眾的吵聲,卻聽不清楚所因何事,皺眉道:「發生甚ど事?」 支遁心中也十五、十六,道:「會否是戰事已有結果?」 謝安微笑道:「原來大師心中一直掛懸此事,所以立即想到那方面去。若戰事有結果,他們當以飛鴿傳書送來快信。除非……」兩人同時你眼望我眼。 支遁接下去道:「除非是全面大勝,苻堅給趕回淮北去,那依軍例小玄將派人回來報告。」 話猶未已,宋悲風已領著那傳訊兵撲將入來,後面還跟著整隊過百人的府衛婢僕,沒有人再恪守謝府的森嚴規矩。 那傳訊兵撲跪謝安身旁,興奮得熱淚狂湧而出,顫聲道:「報告安公,我軍今早與苻堅二十五萬大軍隔江對陣,玄帥親率精騎,以碎石包藏於河底,分二路渡江進擊,當場射殺苻融,秦軍大敗,堅眾奔潰,自相踐踏或投水而死者不可勝計。現今玄帥率騎追擊苻堅,直奔邊荒集去。」 謝安神態悠然的聽著,神情靜如止水,整座忘官軒靜至落針可聞,擠得廳子近門處的一眾侍衛婢僕人人不敢透一口氣,靜待他們心中最崇敬的人作出第一個反應。 謝安把手上黑子按落棋盤,輕鬆的道:「這局我勝哩!」 支遁半眼也不瞥向棋盤,只孥眼緊盯著他。 事實上每一對眼睛都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大戰雖發生在淝水,他謝安方是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關鍵。 謝安捋鬚一笑,淡然自若道:「小兒輩,大破賊了!」 眾人齊聲歡呼,一哄而散,搶著去通知府內其它未知情的人。 支遁為之啞然失笑,大有深意的瞥謝安一眼,似在說他直至此刻,仍扮作「鎮之以靜」的模樣,事實上可肯定他必在心裹暗抹一把汗,並大呼僥倖。 宋悲風道:「請安爺立即起駕,入宮向皇上賀喜!」 謝安以笑容回敬支遁的曖昧眼神,道:「給我好好款待這位兵哥,備馬!」 宋悲風忙領著報喜兵去了。 支遁起立道:「謝兄不用理會我,要下棋時隨時傳召,剛才那局棋我絕不心服。」 謝安哈哈一笑,告個罪後匆匆離開,剛過門檻,支遁在後面叫道:「謝兄小心足下!」 謝安訝然下望,原來跨出門檻時,把木屐底下的齒兒撞得折斷,自己竟毫不知情,還是支遁眼利。 謝安搖頭苦笑的去了。 正是「東山高臥時起來,欲濟蒼生未應晚。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靖胡沙」。 謝玄馳上高崗,遙望掛在汝陰城上的明月,隨在後面的劉裕和二千精騎追到身邊方勒馬停下。 仍是同一樣的月亮,但落在謝玄眼裹,已有完全不同的意義,因為月照下的大地,已因苻堅的慘敗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再不會回復到先前的情勢。 人心的變化,直接影響到人對千古不變的月兒的看法。 在苻堅統一北方八年後,北方又重新陷入戰亂,這次的諸胡混戰將比苻秦前的情況更加混亂慘烈。 他謝玄奉有若此戰獲勝,便全力收復北方之意。可是桓沖之死代之以桓玄,使他對這想法再沒有把握。 缺乏荊州糧草軍馬的支持,他將舉步為艱,何況尚有朝廷的制肘。 事實上桓玄升為大司馬後,由於荊州軍權獨立,比他更有條件北伐。在這樣的情況下,桓玄一天不對北方用兵,他謝玄便無法北上,因為他必須留守北府,以制衡桓玄。形勢忽然發展到這個地步,確是始料不及,令他坐失良機。 對桓玄的野心,他知道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桓玄一直不甘心在「九品高手」榜上屈居於他之下,且曾兩次約期挑戰,名之為切磋,可是其用心路人皆見,都被自己以「同為朝廷重臣」婉言拒絕。 可以想見當慕容垂撤出鄖城,桓玄將會對秦軍窮追猛打,一邊收復邊荒以北所有陷落的城市,更會揮軍攻打川蜀,以擴大地盤,更可名正言順招募各方豪勇,增強實力,令朝廷不敢興起削弱他軍力權勢的任何念頭。 他謝玄挾著大敗苻堅的威勢,各地反動力量會暫時斂旗息鼓,不敢妄動。可是一旦與桓玄的利害衝突表面化,加上司馬道子的興風作浪,破壞二叔和桓沖竭力營造出來的團結穩定局面,大亂將會如洪水般破堤捲來,令南方也不會比北方好上多少。 謝玄不由歎一口氣,心中所想的事大大沖淡他因勝利而來的喜悅。 身後的劉裕低聲問道:「玄帥何故歎息?」 謝玄重重吁出一口氣,拋開心中雜念,道:「我們由此全速飛馳,即使不能在途上追到苻堅,諒可先一步到達邊荒集,再恭候苻堅大駕。我們走吧!」 說罷領頭街下山坡,二千精騎一陣風般往汝陰城直馳而下。 第十章慘遭妖害 燕飛穿林過樹掠上山坡,無聲無息地在黑暗中推進,他已拋開應否助青媞一臂之力的問題,改而內察所負的傷勢。 任遙的逍遙真氣似若附體的厲鬼,平時無蹤無影,可是每當他行功至一定的火候階段,那種可怕的真氣便像從天上或地下鑽出來,在他體內逐分逐寸的擴散,銷蝕他的經脈。那種全身有若針刺的感覺,便像有人在他體內施行酷刑。若他不運功驅寒,恐怕他的血液也會凝固起來。 榮智欲舉起銅壺而不得,因他正是陷於此種駭人的情況下。 可以想像榮智逃離寧家鎮,情況與現時的他相似,只不過傷勢嚴重得多,到發覺情況不對,已回天乏術。 任遙這種可怕的真氣,可用「劇毒」來形容,是一種「氣毒」,有如附骨之蛆。 自己三度被他的氣毒入侵,所以有這ど嚴重的後遺症,更不曉得是否能徹底驅除。幸好自己的日月麗天大法暗合天地陰陽至理,對這「氣毒」有天然克制的神效,否則早似榮智般一命嗚呼了。 現在他頂多能發揮正常狀態下七、八成的功夫,因為要分神壓抑體內「氣毒」,若與高手動武,為保命放手施為,後果將不堪想像。 縱是想到這種可能性,他對援助青□仍沒有絲毫退意,他只求心之所安,其它一切都不大計較,包括自己的小命在內。 在明月之下,林外現出一座藏於深山密林的古剎,看規模可想像其昔日的光輝,此刻卻是空寂無人,沒有半點燈火,顯然是被廢棄的寺廟。可憐靈山聖寺,本是修真勝地,卻落得荒寒淒冷,仿如鬼域。 在一堆山石和草叢後方,倏地現出美麗的妖女青媞,還向他招手。 燕飛不以為異,掠到她旁學她般蹲下,通過枝葉婆娑,剛好俯瞰古寺主堂前的大廣場,一尊佛像橫臥廣場正中處,兩側高起的佛塔像兩名忠心耿耿的守衛:水不言棄的護持兩旁。 古剎的三重殿堂仍大致保持完整,頗有氣勢,不過雜生的蔓草已蔓延到四壁和廟頂,一片荒蕪的景象。 不過吸引燕飛注意的卻是橫躺在臥佛前一位千嬌百媚的女郎,一身華裳麗服,美眸緊閉,月色下動人的身體線條起伏,有一種異乎尋常的誘姿,似乎她不用作態,已可迷惑天下男人,令人看得血脈賁張。 燕飛心中大訝,自己也不是沒有見過美女的人,身旁的妖女論美色絕不在那女郎之下,可是為何獨有她可予自己如此直接的刺激和誘惑力。若她雙眸張開,加上風情萬種的風姿,自己豈非會把持不住? 更奇怪的是,她現在一副海棠春睡的神態,自己因何偏去馳想她翩翩醒來後會是如何動人? 青媞在他耳旁細語道:「這就是曼妙那賤人。」 燕飛心中一懍,剛才他的注意力全被曼妙吸引,加上身負氣毒,若青媞再來給自己一個偷襲,大有可能著了她的道兒。 不由戒備的往她瞧去。 青媞正在看著他,見到他這般眼神,苦笑道:「上次人家是一片好心,怕你要逞英雄現身,所以想先一步制住你,千真萬確是沒有絲毫惡意。」 又喜孜孜的道:「你是我生平遇到真正的好人哩!是否怕人家遇上凶險,所以趕來相助呢?」 燕飛相信了她大半的話,因為如此才吻合她放自己走的情況。目光重投曼妙身上,收攝心神,沉聲道:「是甚ど一回事?」 青媞黛眉輕蹙,道:「人家怎知道呢?可能是江老妖把她擒下,取出她的訊號煙花發射,好引大兄來決一死戰。也可能是這賤人自己發射煙花,再躺下來裝死。太多可能性哩!」 燕飛忍不住問道:「她不是你大兄的人嗎?為何開口閉口都稱她作賤人?」 青媞不屑的低聲道:「只愛勾引男人的女人是否淫賤?讓我告訴你,她正因天生淫賤,自幼便修習媚術,專事勾引男人,你說她不是賤人是甚ど?她最自負的本領,是要好色的男人死心塌地的愛上她,又以為她只忠心於他一個人,給騙死還不知是甚ど一回事!」 她以內功蓄聚聲音,挨湊過來輕輕耳語,說話雖又快又急,卻總能字字清脆分明且音韻抑揚有致,充滿音樂的動聽感覺,兼之香澤微聞,呵氣如蘭,充盈健康青春的氣息。加上燕飛正目睹橫臥廣場活色生香的誘人美女,不由—陣心旌性遙燕飛暗吃一驚,心叫妖女厲害。立把綺念硬壓下去,忽然青媞再靠近他點兒,香肩碰上他肩膀,續道:「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大兄肯收她為妃,正是看中她蠱惑男人的媚術,有時美女的魅力,運用得恰當,比千軍萬馬更要厲害。大兄是聰明人,當然深明此中道理。」 燕飛又不由心中一蕩,暗忖你不要去說別人,自己也不是在誘惑我嗎?想雖是這ど想,那種似有意又無意的讓他享到的溫馨感受,卻使他無法生出移開的念頭,那是一種闊別已久的醉人感覺。 沉聲道:「你現在打算怎ど辦呢?」 青媞微聳香肩,柔聲道:「不論那一種可能性,江老妖肯定在一旁虎視眈眈,我才不會蠢得去為她犯險。」 燕飛不解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見到煙花訊號,立即不顧一切的趕過來。剛才又故意引江老妖去追你,好讓曼妙脫身?」 青媞的小嘴差點便碰上他耳根,道:「因為她現在對大兄很有用嘛!人家才怎也要裝模作樣一番哪。唉!江老妖不知何時方肯現身。嘻!人家才不怕江老妖殺她,因為沒有男人捨得殺她哩!當江老妖妄起色心,便將是他遭殃的時候了。橫豎閒著無聊,我們來個玩意好嗎?」 燕飛訝然往她瞧去,正要詢問是甚ど玩意,青媞已縱體入懷,整個香噴噴的嬌軀倒在他胸腹裡,還輕舒玉臂,把他的頸項纏個結實,美眸半閉,玲瓏浮凸的酥胸不斷起伏,紅唇輕啟香息微喘著道:「親我!」 燕飛眼前見到的是她一向看似天真純潔的另一副面目,媚眼如思,春情蕩漾。其誘惑性絕不在曼妙之下,最要命是明知江凌虛這極度可怕的大魔頭正在附近某處,尤增偷情的香艷刺激感覺,一時間他忘掉此女不但狡猾如狐,且曾出賣過他,真想湊前少許,便可肆意享受她濕潤豐滿的美麗香唇。 正要付諸行動,驀地一股冰寒之極的真氣,從她按在他頸項的纖指利箭般射入他經脈內,瞬即侵襲全身,渾身經脈像給冰封起來,不要說運氣反擊,連動個指頭輕叫一聲也有所不能。 青媞美麗的花容突生變化,雙目睜開,可是其中再無絲毫柔情蜜意,眼神冷漠至沒有任何感情,令他想起任遙的眼睛。 這反覆無常的妖女緩緩坐直身體,再半跪在他前方,忽然收回雙手,接著玉手如驟雨閃電般連續十多指點在他前胸數十大小穴位上。 每一指均注入一道冰寒徹骨、直鑽心肺令他生出五臟六腑驟被撕裂感覺的真氣,偏又大叫不出聲來,就像在噩夢中,明知猛獸毒蛇噬體,卻沒法動彈。不過這妖女比之洪水猛獸,更要狠毒千百倍。 燕飛僅餘的真氣全面崩潰,即使現在有人能治好他,他不但武功全失,還要變成比常人不如體弱多病的人。 這位毒如蛇蠍的女人當然不是要廢去他武功那ど簡單,而是要他失去所有抵抗力,讓她入侵的真氣慢慢把他折磨至死。 縱使是深仇大恨,也不用施加如此殘忍的手段,何況他對她尚算有恩。 他現在最後悔的,不是沒有讓劉裕和拓跋圭幹掉她,而是剛才自己真的曾對她動心。更令他驚駭莫名的是她攻進體內的也正是逍遙真氣,不過任遙走的是陰柔路子,她反走陽剛之路。其精純深厚處,與乃兄實不遑多讓,由此看來,她是一直收藏起真正的實力。 此妖女實是徹頭徹尾的騙子。 這些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他的腦海,在錐心刺骨的極度痛苦中,他往後仰跌。 青媞玉臂輕舒,穿過他脅下,把他抱個結實,小嘴湊到他耳邊說道:「乖乖不用怕,開始的痛苦過去後,你的感覺會迅快消失,只剩下神智,然後逐步模糊,能如此冷靜舒服地見證自己的死亡,是最逍遙的死亡樂趣。死後你會歸宿何處呢?倘是極樂西天這不是非常有趣嗎?」 接著又輕笑道:「奴家最喜歡騙你此種自命正義的大傻瓜,換了那兩個混蛋是絕不會上當的,只有你這個傻瓜給我騙了兩次仍不醒悟。唉!也難怪你的,安世清父女也給我把天心佩騙上手,你燕飛算甚ど東西呢?你的人雖然不錯,可惜體內流的並非皇族的血。你要恨就恨自己曉得天地佩的秘密吧!下一個將輪到劉裕,他會比你死得淒慘十倍。待會人家會來為你安葬,好好享受你的死亡吧!」 說罷緩緩把他放倒,平躺草地上。 在府衛開路下,謝安和王坦之同車馳出烏衣巷,轉入街道,向皇宮進發。 街道上擠滿狂喜的人民,家家戶戶張燈結綵,鞭炮聲震耳欲聾,歡樂的景像看得謝安心生感觸,此時勝利的狂喜逐漸淡褪,代之而起是對未來的深憂。 在淝水之勝前,由於北方強大氐秦的威脅和無休止的寇邊,在重重壓力下南晉君民空前團結。 可是現在威脅已去,首先出現就是應否北伐的問題。 這還不是最大的問題,政治環境的改變,司馬曜將對他謝安由信任和倚重轉為猜忌與疏遠,更會千方百計削他的權力。 若他謝安是有野心的人,他會設法趁勢掌握更多的權力,只恨他並不是這種人。 他最羨慕的是天上的閒雲野鶴,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功成身退一途。 以後家族的榮辱只有倚靠謝玄的威望和手上的北府兵將,他肯讓桓玄坐上大司馬的位置,正是要保謝玄,使司馬曜和司馬道子不敢輕舉妄動,以用之抗衡桓玄。這未必是南晉臣民之福,可是他卻沒有更好的選擇。 王坦之剛接受過街上群眾的喝采歡呼,放下簾子,別頭過來看到謝安的神情,訝道:「你有甚ど心事?」 謝安淡淡道:「國寶是否和司馬道子過從甚密?」 王坦之的胖臉露出尷尬神色,道:「他們只因志趣相投,故不時往還。唉!國寶近來心情不好,不時發脾氣,我已多次訓斥他,這兩天他會親來向你請罪的。」 謝安想到女兒,暗歎一口氣,道:「若娉婷肯隨他回去,我絕不會干涉。」 王坦之輕歎道:「國寶仍是個孩子,總覺得自己鬱鬱不得志,滿懷抱負無法施展。」 謝安心想你這是兜個彎來怪責我,也不想想你兒子如何敗德無行。不過再作深思,也很難怪他有如此不滿,謝家因淝水一戰,肯定可名留史冊,何況更出了個謝玄。而他王家卻是後繼無人,自王導、王敦後就只有他王坦之似點模樣,不過王家的光輝,現時已完全給謝家蓋過,王坦之口出怨言,是合乎常理。 這類問題和矛盾,在淝水之戰前絕不會出現,可見淝水的勝利,把南晉上上下下的心態全改變過來。 謝安壓低聲音道:「我準備離開建康。」 王坦之駭然道:「甚ど?」 謝安目光透過竹簾,瞧著街上狂歡慶祝的群眾,默然不語。 馬車開進王城,熱鬧不減。 王坦之道:「皇上必不允准,你究竟有甚ど心事?何不說出來讓我分擔,你該知我一向支持你的。」 謝安苦笑道:「你該如我般明白皇上的真正心意。鳥盡弓藏,我謝安再無可供利用的價值。」 王坦之憤然道:「你千萬勿要自亂陣腳,現在苻堅大敗,北方必重陷於四分五裂的亂局,皇上一直想收復北方,統一天下,現在正是你大有作為的時候,坦之願附驥尾。」 謝安心忖司馬曜是明知事不可為時才掛在口邊說說,作其豪情壯氣就可以。若要他發動支持北伐,對他來說等若要他把半壁江山送出來作有獎遊戲。 不過王坦之希望他留下,確是誠意真心,因為王坦之並不是個有大志的人,只是希望一切如舊,王、謝兩家可以續續保持最顯赫的地位。 深望他一眼道:「淝水的勝利來得太突然,我們根本欠缺北伐的準備。而不論只是苟且偷安的腐朽勢力,又或有志還我漢統的有識之士,均曉得北伐困難重重。北方胡人只要截斷我們的漕運,我們便會有糧草不繼的致命弱點。而未曾南渡的北方漢人,受胡族長期統治下,民族意識和其與胡族的關係亦漸趨模糊,對於我們的北伐也不感興趣。說到底,邊荒的存在,既令苻堅輸掉此仗,也令我們的北伐難以成事。自古以來,從未曾試過出現如此奇怪的情況。」 王坦之急道:「北伐之事可從長計議,你仍不用急於辭官歸隱呀。」 謝安從容道:「你是否怕我入宮後立即請辭?」 王坦之點頭道:「皇上會誤以為你挾功自重,以退為進,那就不妙。」 謝安微笑道:「放心吧!我會待諸事底定,苻堅的情況清楚分明,始會離職,那時或不用我開腔,皇上已有安排了。」 「砰砰砰」! 一陣急驟的鞭炮聲在大司馬府門外爆響,在歡樂熱烈的氣氛中,馬車開進皇宮。 苻堅駭然勒馬,呆若木雞似的瞧蓄遠方,一股濃煙在那處升上高空,隱見火光。 乞伏國仁、呂光等齊勒馬韁,人人臉如死灰。 戰馬嘶鳴,再有數匹馬兒支撐不下去,力盡倒斃。 呂光道:「邊荒集起火!」 乞伏國仁倒吸一口涼氣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任南人水師如何快捷,逆水而行,至少明早才可到達邊荒集。」 呂光道:「即使到得邊荒集,以姚大將軍經驗的豐富,絕不會讓南人輕易得手?」 苻堅像忽然衰老了十多年般,臉上血色退盡,喃喃道:「作反哩!作反哩!」 乞伏國仁等面面相覷,卻沒有人反駁苻堅。眼前唯一的可能性,是姚萇背叛大秦,自行放火燒寨,撤返北方。 驀地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從西南方傳來,約有數千人之眾。 人人再次臉色大變,這趟確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難道氐秦就這ど亡掉? 第十一章丹劫之難 燕飛體內的變化,並不如妖女青媞所預料的被冷凝至失去肉身的所有感覺,只餘下漸趨死亡的神智。 當他往後仰跌的一刻,一直被抑制著的那股早先入侵屬於「逍遙帝君」的真氣,立如脫韁野馬般從潛伏處竄冒出來,新舊的兩股真氣,既兼容又相沖,登時把他全身經脈化作角力的戰場,兩者不斷激盪爭持,那種痛苦縱是硬漢如燕飛者亦忍受不來,像千萬把冰雪造成細如牛毛的利刀,切割著他的經脈和五臟六腑,若不是口不能言,早失聲狂叫,但已痛得全身抖震,受景冰刑」之苦。 他的所有感官均失去作用,眼不能見,耳不能聞。有如給投進一無所有的虛無境界,不知身在何處?究竟發生甚ど事?陪伴他的是一波比一波劇烈的傷害和痛苦。 就在這悲慘深淵的至深處,忽然生出一點暖意,雖仍是痛不欲生,情願快點死掉好脫離苦海,但神智卻逐漸清明起來。隱隱感到暖意起自心臟正中的位置,逐漸蔓延往心脈。 那情況便如一個在冰封的寒冷世界快要給凍斃的人,忽然得到一點火燼,火焰且不斷增強生熱。 燕飛絕處逢生,再沒暇理會因何會出現這種特異的情形,只盡力使自己忘記冰割般的痛楚,神志死守苦心頭那丁點溫暖。 暖意逐漸擴大,經心脈緩緩延往任督二脈,專心一志下,痛苦彷彿正逐漸離開他。 這並不表示他由冷轉熱,而是他再不是完全無能為力,任督二脈仍給寒毒佔據,但他已搶回部份控制權。他的感官逐分逐寸的回復知覺,開始感覺到身體和四肢的存在,但若要爬起來逃走,仍是遙不可及的事。 心中一動,想到陰差陽錯下,反仗任遙先入侵的寒毒暫保自己的一條小命。所謂陽極陰生,陰極也陽生。兩股至陰至寒之氣的交激裡,物極必反下,反生出陽暖之氣。加上他本身的日月麗天大法,一向講求陰陽互濟之道,本身已具備寒極暖生的先決條件,機緣巧合下,竟得不死。 可是燕飛心中卻沒有絲毫欣喜之情,他乃這方面的大行家,從體內的情況,早預見可能的結果。 這些許仿如在冰原雪地中的唯一火焰熱能,只可以保住他性命一段時間,而他的經脈因受損過度,他不但武功全失,還將變成癱瘓的廢人,永遠再不能憑自己的力道重新站立起來。 而這小股陰極陽生的純陽之氣,只令他多受活罪,若妖女青媞回來收屍,見他仍未死去,還不知會怎樣凌辱他呢。 他從未試過如此痛恨一個人,凡是可以傷害她的事,他肯定自己會毫不猶豫地去實行。 就在這仇恨、怨憤、傷痛、疲乏、頹喪交襲而來的時刻,腦際靈光一閃,想到個好主意。 就是懷內秘不可測的銅壺丹劫。 謝玄收慢馬速,全隊騎兵放緩速度,待到馳上高處,人人可見到邊荒集冒起的濃煙,事實上邊荒集離他們所在處尚有數個時辰的馬程。 謝玄欣然道:「我早猜到姚萇有此一著。」 追在他馬後的劉裕道:「希望燒的只是新建成的木寨,否則邊荒集將成廢墟。」 謝玄好整以暇地似閒聊的道:「你對邊荒集很有感情,所以感到惋惜?」 劉裕曉得他因快要追上苻堅,故趁機讓人馬休息回氣。以養精蓄銳的馬兒去追苻堅力戰身疲的戰馬,自然佔盡優勢,苻堅將是休想脫身。點頭道:「邊荒集是個刺激有趣的地方,甚ど荒誕不經的事也可以發生,到那裹的人都像拋開所有規限和約束,可以為所欲為。」 謝玄微笑道:「最近的一次不算數,過往你曾多少次進入邊荒集,又拋開過甚ど約束呢?」 劉裕老臉一紅,稍作猶豫,最後坦然道:「我在北府諸郡從來不逛窯子,但到邊荒集後,每晚都和高彥去嘗鮮,只差在沒有進賭場碰運氣。」 謝玄哈哈笑道:「這是人情之常,醇酒美人,偶然放肆一下,當是痛快非常。聽說邊荒集並不是個價錢便宜的地方。」 劉裕暗吃一驚,忙道:「高彥出手闊綽,每趟均是由他請客,玄帥明察。」 謝玄啞然失笑道:「我只是順口問問,你不用作賊心虛,你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稍頓後道:「苻堅一行人該在十里之內,我們須分三路行軍,小心埋伏。」 旗號兵忙打出旗號,部隊重整陣勢,又熄滅大部份火炬,隨謝玄繼續追躡敵人。 苻堅一眾人等,雖擺出迎敵的陣勢,但人人心知肚明在饑寒勞累侵襲下,所有兵將不單失去作戰的力量,也失去鬥志。 月色下以百計的騎兵馳上西南面的丘陵高地,勒馬停下,尚有眾多部隊從後方南面密林街出,止騎不前,列成陣勢,隊形整而不亂,顯示出對方是有組織的精銳。 乞伏國仁眼睛最利,舒一口氣道:「是慕容上將軍的人。」 苻堅不知如何,一顆心卻「卜卜」狂跳起來,對於慕容垂,雖然他是自己手下臣子,他總心存忌憚,而慕容垂亦是王猛生前唯一顧忌的人,臨終前更千叮萬囑自己要小心防他。可是由於慕容垂的實力遠比不上他,所以苻堅並不在意,且倚仗慕容垂超凡的戰力助他平定北方。只恨現今形勢逆轉,他氐兵的精華在洛澗和淝水兩役變得七零八落,又痛失了苻融。 姚萇已叛他而去,比姚萇更可怕的慕容垂會對他採取甚ど態度呢? 對方騎陣裂開,三騎緩馳而來,領頭的正是頭紮鋼箍、長髮垂肩,狀如魔神的慕容垂,左右伴著的分為其子慕容寶和親弟慕容德,直趨苻堅馬前。 三人沒有絲毫異樣,照常的在馬上向他致君臣之禮。 苻堅心頭一陣激動,顫聲道:「上將軍……」乞伏國仁、呂光、權翼等人人默言不語,靜待慕容垂的反應。在此次南征之役中,惟有慕容垂和姚萇的本部兵馬全然無損,慕容垂肯否繼續向苻堅效忠,將直接影響異族諸將對苻堅的支持。 慕容垂神色平靜,目光投往邊荒集升起的濃煙,不徐不疾的道:「天王請先恕臣遲來護駕之罪,邊荒集怕已成為灰燼,不宜前往。為安全之計,天王請由此直赴泗水,再折北返回京師,臣將全力攔截謝玄追兵,諒他也不敢越過邊荒集。」 眾人均生出奇怪感覺,若慕容垂身在鄖城,即使昨天聞訊立即趕來,至少也要在明天黃昏方能趕到這裹,除非他一直潛藏在附近某處。 現在眼前所見慕容垂的兵力約在二千至三千人間,他其餘的二萬多本部兵馬,又在何方呢? 此刻形勢微妙凶險,即使苻堅也不敢質問他。 慕容德和慕容寶則是臉無表情,教人莫測高深。 苻堅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激動,沉聲道:「現今有上將軍來助,我們可以收拾殘兵,重整陣容,趁謝玄得勝驕狂之際,回師反撲,說不定可反敗為勝。」 慕容垂唇角現出一絲笑意,淡淡道:「現在敗局已成,糧道被截,即使我手上人馬多上一倍,謝玄又被殺身亡,仍難過峽石淝水一關。如桓沖聞訊揮軍攻來,我們將連安返北方的機會也失掉,請天王立即起駕,遲恐不及。」 苻堅差點想當眾大哭一場,以洩心頭悲憤,今次本是威凌天下的南征,已成徹頭徹尾的失敗,慕容垂所言更是句句屬實,無奈答應道:「殿後的重任交由上將軍負責,朕在洛陽等待上將軍。」 慕容垂漫不經意的道:「臣尚有一個請求,萬望可得天王賜准。」 苻堅愕然道:「上將軍有何要求。」 乞伏國仁等均大感不妥,曉得慕容垂不會有好說話。表面看慕容垂仍是對苻堅必恭必敬,但明眼人均看出他對苻堅已失去往昔的尊敬,尤以慕容寶和慕容德兩人的神態為甚,擺出一副根本不把苻堅放在眼內的模樣。 慕容垂神色平靜的道:「我軍南征失利,北疆諸族,定必蠢蠢欲動,臣願領本部人馬,前往鎮壓,以安戎狄,順道拜祭祖宗陵墓。」 苻堅的心直沉下去,這等若放虎歸山,如讓慕容垂率本部兵馬返回北疆根據地,他還肯再受自己調度嗎? 只是在眼前的形勢下,他可以說「不」嗎? 燕飛想到的是榮智既在臨死前珍而重之的把「丹劫」交給自己,肯定此物非同小可,大有可能是妖女青媞欲得之物,若自己把它服下,又讓她看到空壺,肯定可把她氣死。 而除此一得外,這充滿「恐怖神秘」意味的「丹劫」,加上「葛洪泣制」的提示,而榮智最終仍不敢服用,理應是極毒極霸道的丹藥,否則不該以「劫」為名。 他燕飛是拚死無大礙,如今已不可能在服用後再有任何損失,因最好是能藉此了卻殘生,到地府中與娘相會。 想到這裡,燕飛振起意志,以意引氣,把微弱不堪的暖流引導往右手的經脈,他的右手立時顫動起來,同時有如針刺,整條手臂的痛楚以倍數劇增。 不知是否有明確的奮鬥目標,他的眼和耳的知感也逐漸增強,可見到模糊的景像,就在此時,一陣聲音從古剎方向隱約傳來,雖仍似在遙遠的天邊地極,卻字字可聞。 一把雄壯的男聲長笑道:「原來是逍遙帝后親臨,難怪我方人馬難逃劫數。」 妖女青媞的聲音響應道:「難得江教主不遠千里而來,奴家當然要悉心侍候。」 燕飛大感錯愕,心忖這妖女竟非任遙的妹子,而是他的「偽後」,真教人意外。 逍遙教的人行事詭邪怪異,難以常理推之,自己正身受其害,亦知之已晚。 此時他已可移動指頭,證明經脈仍未被徹底破壞,不過寒毒仍在肆虐擴張,只好趁猶有餘力之際,完成死前的唯一心願。 他的性格孤毅卓絕,再不聽妖道妖女的對答,專心一志移動右手,探入懷內,如此簡單的動作,在此際卻似是歷盡千百世劫難般方能完成。 他雖是立心不聽,無奈江凌虛的聲音又傳入耳內道:「聽說帝后最近巧施妙計,從安世清父女處騙得天心玉珮,不知是否由帝后隨身攜帶著呢?」 燕飛如獲至寶的一把抓著銅壺,聞言明白過來,難怪太乙教和天師道兩方人馬會上門找安世清,皆因天心佩原是在安世清手上,現在任遙夫婦盡悉天、地、心三佩的秘密,如能殺死燕飛和劉裕,便可獨得其秘。 安世清之女正因此直追入邊荒來。 心中不由浮現那對神秘深邃的美眸,體內的痛苦也像減輕少許。 銅壺從懷內掏出。 青媞的聲音嬌笑道:「江教主消息靈通,人家身上是否有天心佩在,只要你擒下奴家,徹底搜查,不是可一清二楚嗎?」 她的說話語帶相關,充滿淫邪的意味,還似在表示大有以被對方搜身為樂,充滿誘惑的能事。燕飛卻曉得她是故意惹起江凌虛的色心,在不會痛施殺手下,便可易於為其所乘。 豈知江凌虛並沒有中計,笑道:「少說廢話,你當我江凌虛是三歲孩兒?從你的屍身搜出來還不是一樣嗎?」 青□嬌笑道:「既是如此,因何江教主又在廢話連篇,盡說話而不動手呢?」 這也是燕飛心中疑問,看先前江凌虛以雷霆萬鈞之勢,攻擊車隊,大開殺戒,眼前沒理由不來個速戰速決,一舉斃敵。 他的手緩緩把銅壺移至唇邊,一股近乎無法抗拒的勞累蔓延往整只右手,使他差點想要放棄,就此閉目死去。 當然他不可以如此做,否則等若向狼心狗肺的毒女獻寶,振起無上意志,苦抗銷蝕他心靈的寒毒,誓不低頭地積蓄右手所餘無幾的力量,硬向嘴唇移去。 江凌虛冷哼一聲,道:「還要裝蒜,曼妙你給我站起來。」 他這ど說,燕飛登時明白曼妙確在發放煙花訊號後,裝作昏迷引江凌虛上釣,旋又大惑不解,若她兩人聯手應敵便不怕江凌虛,怎會坐看江凌虛屠戮己方教眾? 唯一解釋是她們仍信心不足,而任遙卻在附近。 一陣可令任何男人銷魂蝕骨的嬌柔女聲響起來,正是曼妙夫人甜美的嚦嚦聲音,由於見過她誘人的臥姿,燕飛可在腦袋中描繪出她煙視媚行的誘人樣兒。禁不住又奇怪自己在這種水深火熱的絕境中,仍會想到這種事,就在此一剎那,他感到右手開始有力。 燕飛「精神大振」,用拇指按破封蓋的火漆,竭盡全力務要推甩封壺的銅塞子。 心想成功失敗,便看此時。 他自己知自己事,要在這樣的情況下拔開壺塞,只有不到兩三成的把握。 奇妙的事發生了。 當他按裂火漆,原本冰冷的銅壺忽然變得灼熱起來,對此時的他來說,若如有人雪中送炭,有那ど舒服就那ど舒服。 熱力還似在不斷加劇中,壺內似乎生出一股力量,要把壺塞彈開,怪異至極點。 古剎的三人雖有對話,他卻半句都聽不入耳內去,全心助壺內「丹劫」兩指之力,盡力把銅塞子拔出來。 「卜」的一聲,塞子沖空而上,擦過他鼻端,接著一股強烈至使人窒息的火熱,撲臉而來。 燕飛事實上已到達油盡燈枯的境地,那敢猶豫,不理一切奮盡餘力,把壺內的「丹劫」倒入口內。 「噹」! 壺子先滾落他胸口,再滑往地上,銅石相碰,發出清音。 江凌虛的聲音大喝道:「原來任教主親臨,難怪你兩個有恃無恐,恕江某人無暇奉陪哩!」 燕飛心叫誤會,不過已沒法作他想,他感覺不到任何丹丸入口,只是一股火熱傾入口內,像千百股灼熱的火柱般往全身擴散,渾體寒熟交擊,那種難受的感覺比較起來,剛才的痛苦實在小兒科之極。 「轟」! 寒熟激盪,他身體內像火山爆發和雪崩冰裂同時發生,登時眼冒金星,偏又沒有昏死過去。冷暖流以他為中心向四周送出狂飆,草木連根拔起,小銅壺和銅塞也被捲往遠處。 忽然全身陣寒陣熟,不論冰封火燒,均似要把他立時撕裂的情狀。 下一刻燕飛竟發覺從地上彈起來,他的身體再不受意志的控制,狂叫一聲,就那麼拚命狂奔,像發了瘋的樣子。 迅即遠去,比奔馬更要迅捷。 第十二章火冰異象 荊州、江陵、刺史府。 桓玄腰掛「斷玉寒」,一身武士便服,在內堂接待從建康趕來奔喪的江海流,他們席地而坐,由江海流細說建康的情況。 淝水的捷報在一個時辰前傳到江陵,舉城哄動,桓玄立即下令手下諸將集結軍力,準備明天發軍,一舉克服北面失地。 聽到謝安肯對他繼承乃兄大司馬之位點頭,桓玄暗鬆一口氣,微笑道:「算他識相吧!」 又對江海流道:「海流你為此事奔走,我桓玄非常感激,絕不會忘記。」 江海流微笑道:「南郡公……噢!應該是大司馬,對我江海流一向鼎力支持,現在有機會為大司馬效勞,我怎可不盡心盡力。」 桓玄欣然道:「我桓家從來不把海流你視為外人,只要我一天掌權,可保大江幫繼續壯大,大家禍福與共。是哩!謝安逼你切斷與孫恩的交易,你有甚ど看法,不用有任何顧忌,甚ど也可以說出來。」 江海流頹然道:「坦白說,安公的指示令我非常為難。對孫恩我絕對沒有任何好感,不過他控制著沿海大部份鹽貨買賣,價錢又因不用納鹽稅而變得非常便宜,對我幫的財力事關重大。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若給孫恩勾結上聶天還,對我大江幫的損害將是難以估計。」 桓玄冷哼一聲,喃喃念道:「聶天還!」 又盯著江海流道:「你怎ど看待他的警告?」 江海流沉吟片刻,歎道:「安公說過若擊退苻堅,會乘勢收拾孫恩。坦白說,對安公我是非常尊重的,他老人家既宣諸於口,我很難忤逆他的心意。而且我幫上下亦視他如神明,我們很難公開和他作對,只好另想辦法。」 接著試探道:「當然也要看大司馬的想法。」 桓玄沉聲道:「我對謝安也有一份尊敬,海流這般做亦合乎形勢,我初登大司馬之位,還須一段日子鞏固荊州軍民之心,幸好機會就在眼前,待我收復襄陽等十多座城池後,立即揮軍巴蜀,奪取漠中,北脅關中,去我莉州西面禍源。」 江海流暗鬆一口氣,他現在最怕的是桓玄逼他公然違抗謝安,那謝安一怒之下,他大江幫肯定遭殃。謝玄挾擊垮苻堅百萬大軍之威,此時誰敢與他爭鋒。即使強如桓玄,也要韜光養晦,暫把矛頭指向川蜀。 點頭道:「有大司馬這番指示,海流明白哩!」 桓玄胸有成竹的道:「謝安叔侄愈顯鋒芒,司馬曜兄弟對他猜忌愈深,他們風光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數,我們先搞好荊州,然後靜待時機。」 江海流道:「不過若拖得太久,讓聶天還坐大,勢將威脅荊州後防,於我們有百害而無一利。」 桓玄微笑道:「往昔我們為應付北方的威脅,疲於奔命,故無暇顧及南方兩湖一帶的區域,讓聶天還稱王稱霸,至乎不把我桓家放在眼內。」 接而雙目厲芒爍閃,冷然道:「誰敢與我桓家作對,我會教他後悔人世為人。對兩湖幫我已有全盤的計劃,縱讓聶天還得意一時又如何?」 江海流心中一陣心寒,他熟悉桓玄的行事作風和手段,以前事事要聽桓沖的話,故不得不壓抑收斂。現在桓沖病逝,荊州的軍政大權落在他手上,逆我者亡的情性再無顧忌。這番話雖是針對聶天還說的,還不也在警告自己不得生出異心。 桓玄又往他瞧來,神色復常,淡淡道:「謝安那次找你到秦淮樓,只是順道警告你幾句,真正的目的在於彌勒教,對嗎?」 江海流只好點頭。 桓玄悠然道:「讓我向你提出忠告,你們做生意買賣的,最好不要隨便開罪人,要做到面面俱圓,方可通吃四方。說到底,建康仍是司馬曜兄弟的天下,一天我不點頭,謝玄縱有北府兵在手,仍不敢造反。」 江海流皺眉道:「大司馬的意思是……」桓玄截斷他道:「我是希望你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勿要介入謝安和皇上兄弟間的鬥爭去。否則一天謝安失勢,便輪到你失勢,我和謝玄均是鞭長莫及,很難保住你在建康的生意。司馬道子那奸賊只要指示王國寶為難你,可教你吃不完兜著走。我要說的就是這ど多,其它由你自己斟酌輕重。」 江海流的心直沉下去,明白再不能像桓沖與謝安交好的時代般處處逢春,而必須選擇立常桓玄說得雖輕描淡寫,背後卻暗含嚴重的警告。 苦笑道:「海流明白哩!」 任遙、青媞和曼妙三人立在適才燕飛倒臥的位置處,不敢相信自己那雙眼睛般看著眼前詭異可怕的情景。 地面一片焦黑,像給猛烈的大火燒過,又像天上驚雷下劈,波及處足有丈許方圓,寸草不留,石頭被燻黑,而更驚人的是在這片焦土外,不論草木泥土均結上薄冰,像一條寬若半丈的冰帶環繞著內中的焦土。 三人不但從沒有見過這般可怕的異像,連想也從未想過,當然更無法猜估究竟發生了甚ど事。 青媞花容慘淡的指著焦土的中心,道:「燕飛剛才是躺在這裡。」 任遙目光投往西南方,那是一片茂密的叢林,現在卻現出一條可容人通過的空隙,枝折葉落,顯然是給人以厲害至極的氣功硬辟出來的。 泥土上卻出奇地沒有任何腳印遺痕。 曼妙倒抽一口涼氣,道:「難道燕飛因死得太慘,化為厲鬼。」 青媞顫聲道:「不要嚇我!」心忖若燕飛變成會尋仇的殭屍,肯定第一個不放過的就是自己。 任遙在三人中最冷靜,往青媞望去,沉聲道:「你肯定他中了你的逍遙氣嗎?」 青媞仍是驚魂不定,道:「我再不敢肯定。」 任遙歎道:「此子確有鬼神莫測之能,若不是他弄出聲音,江老妖將劫數難逃。」 原來他負傷逃離寧家鎮後,覓地療傷,治好內傷後,再全速追趕車隊,還趕在燕飛前面,到發覺車隊遇襲,按曼妙留下的暗記,追上曼妙,著她發放訊號火箭,把江凌虛誘來,正要憑三人之力,圍殲江凌虛,卻給燕飛神推鬼使般破壞了,嚇走江凌虛。三人遂來尋燕飛晦氣,豈知覓到的竟是如此異象。 任遙當機立斷道:「青媞你負責送曼妙到建康去,由我負責追殺燕飛,即使他化為厲鬼,我也有方法令他永不超生。」 司馬道子氣沖沖的回到王府,隨他從宮內回來的還有王國寶和菇千秋兩大心腹。 三人直入內堂,分賓主坐下。 司馬道子一掌拍在身旁小几上,怒道:「戰爭還未有最後結果,皇兄便急不及待的封謝安作甚ど盧陵郡公,謝石為南康縣公,謝玄為康樂縣公,謝琰為望祭縣公,一門四公,當世莫比。可是若苻堅憑邊荒集的大軍反撲,重渡淮水,謝安再保不住皇兄的半壁江山,皇兄是否又須急急褫奪對他們的封賞。唉!皇兄的所作所為,真的令人費解。」 王國寶皺眉道:「照道理皇上於曉得謝安持寵生驕,指使手下欺壓元顯公子的事,該有提防才對。」 司馬道子沒好氣的道:「此事更不用說,他在見謝安前,親自向我提出警告,著我好好管教兒子,差點給他氣死。」 菇千秋陰惻側道:「王爺不用動氣,皇上是因淝水之勝忽然而來,且得來不易,故心情興奮,喜出望外,乃人之常情,故對謝安有感激之心。一旦戰勝的熱潮減退,將不得不回歸到種種現實的問題上,那時王爺說的話,皇上定會聽得入耳。」 司馬道子回復冷靜,沉吟道:「皇兄讓桓玄繼承大司馬的聖諭批文,已發往荊州,謝玄與桓玄一向不和,謝安怎會反在此事上支持桓玄,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即使怕桓玄起兵作亂,大可把事情拖延,待與苻堅勝負分明後再想辦法,你們怎樣看此事?」 王國寶雙目閃過妒忌神色,兩玄的不和,固是江南眾所周知的事,可是他和桓玄更是關係惡劣,他輿桓玄曾在一個宴會場合中發生齟齬,鬧得非常不愉快。 點頭道:「以謝安一向護短的作風,理該待擊退苻堅後,把謝玄捧上大司馬之位,那時候謝家更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菇千秋奸笑道:「照我看謝安是在表明立場,向皇上暗示他對權力並無野心,他謝家並不希罕大司馬之位。」 司馬道子冷哼道:「這或是他以退為進之策。」 菇千秋陰陰笑道:「謝安深謀遠慮,有此想法絕不稀奇,不過他有個大缺點,如我們擅加利用,可以輕易把他扳倒。」 菇千秋在司馬道子的心腹手下中,最足智多謀,滿肚陰謀詭吁,司馬道子聞言,大喜道:「還不給我說出來!」 菇千秋故意慢吞吞的道:「謝安的缺點,是他有著江左名士的習氣,追求的是放縱任意和逍遙自適的精神,不住懷念往昔退隱東山的生活方式。只要我們狠狠予他一個重重的打擊,便可惹起他退隱之念,那時只要皇上不挽留他,肯定他萬念俱灰。那時建康將是王爺的天下,王爺想對付那個人便那個人,誰敢反對?」 司馬道子皺起眉頭,道:「在現今的氣氛下,我們若對謝安輕舉妄動,會令皇兄不快,到頭來被責的不又是我嗎?」 菇千秋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我們謀定後動,教謝安抓不著我們任何把柄,而謝安雖明知是我們幹的,卻苦於無法指證,最妙是這件事對皇上來說又不關痛癢,使謝安進既不能,惟有黯然告退。」 王國寶道:「菇大人不要賣關子好嗎?快爽脆點的說出來,看看是否可行。」 菇千秋淡淡道:「殺宋悲風!」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兩人面面相覷,宋悲風乃追隨謝安多年的忠僕,殺他等於直接捋謝安的虎鬚,後果難測。 王國寶搖頭道:「皇上剛訓斥王爺,著王爺管教元顯公子,掉個頭我們便去殺宋悲風,王爺怎樣向皇上交待?」 菇千秋道:「微妙處正在這裡,宋悲風本身是無關痛癢的人物,但對謝安卻意義重大,我們方的人完全置身於此事之外,另安排能人出手,還佈置成江湖公平決鬥的格局,那皇上如何可怪罪王爺,謝安則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自己知。」 司馬道子吁出一口氣道:「宋悲風雖然身份低微,但他的劍法卻一等一的劍法,環顧建康,除我和國寶外,恐怕沒有人是他的敵手。若要殺他,必須採伏擊圍攻的方法。」 王國寶也點頭道:「即使有這ど一個人,若他搏殺宋悲風,不要說謝安,皇上肯定不會放過他。」 菇千秋欣然道:「就讓我們請出一個連皇上也不敢降罪,其武功又穩贏宋悲風的人,那又如何呢?」 司馬道子一震道:「小活彌勒!」 菇千秋緩緩點頭,道:「竺雷音明天便要動程往迎我們的「小活彌勒」竺不歸大師,他的武功僅次於「大活彌勒」,與尼惠輝在伯仲之間,以他老人家的功夫,只要答應出手,宋悲風必死無疑。」 王國寶興奮的道::冱確不失是可行之計,只要我們巧布妙局,裝成是宋悲風開罪小活彌勒,謝安也沒有話可說。」 司馬道子仍在猶豫。 菇千秋鼓其如簧之舌道:「此計萬無一失,加上我們即將抵達的絕色美人兒在皇上寢邊說話,謝安又確是功高震主,必可遂王爺心願。」 王國寶一頭霧水問道:「甚ど絕色美人兒?」 司馬道子和菇千秋沒有理會他,前者瞧著菇千秋,一字一字的道:「千秋思慮周長,此計確是可行。不過若宋悲風被殺,將觸動整個謝家,謝玄牢牢控制北府軍兵權,若把此事鬧大,我們引進新教的大計極可能半途而廢,而不歸大師將變成真的歸不了北方,我們如何向大活彌勒交待?」 菇千秋從容解惑道:「謝安捧桓玄為大司馬,是作繭自縛,有桓玄牽制謝玄,他空有北府兵在手,仍不敢妄動。更重要是謝安倦勤的心態,如此事真的發生,皇上又縱容不歸大師,我敢肯定謝安只餘告退一途,絕不會有第二種可能性。」 「砰」! 司馬道子一掌拍在几上,冷喝道:「就這ど辦!」 謝安於宮宴中途告退,司馬曜樂得沒有他在旁監視,更可放浪形骸,立即賜准。 謝安先送王坦之返王府,此時整條烏衣巷已完全被歡樂的氣氛籠罩,各戶豪門張燈結綵,家家大開中門,不但任由客人進出,還侍之以名酒美食,雖時過二更天,卻沒有人肯乖乖在家睡覺,特別是年輕一代,男的奇冠異服,女的打扮得花枝招展,聯群結隊的穿梭各府,嬉鬧街頭,好不熱鬧。 更有高門大宅鼓樂喧天,歌舞不絕,比對起今夜前的人人自危,家家門戶緊閉,一片末日來臨前的情況,其對比之強烈,不是親歷兩景者,實在無法想像。 謝安馬車到處,人人喝采鼓掌,一群小孩更追在馬車後,無處不受到最熱烈的歡迎。 不過烏衣巷出入口仍由衛兵把守,只許高門子弟進出,寒門人士一律嚴禁內進,涇渭分明。 謝府的熱鬧是盛況空前,屬於謝安孫子輩的一代百多人,全聚集在府前大廣場上玩煙花放爆竹,門前掛起以百計的綵燈,加上擁進府內祝賀謝安以表感激的人群,擠得廣場水洩不通。 好不容易進入府門,立時爆起震天采聲,高呼「安公」之名不絕,人人爭睹此次勝仗大功臣的風采。 謝安的心情卻更是沉重,司馬道子中途拂袖而去,是非常不好的兆頭。 在此一刻,他謝家臻於鼎盛的巔峰,可是綜觀江左政權所有權臣的下場,不立功反比立功好,立小功反比立大功好,而苻堅的南來,使他在無可選擇下,立下大功,還是自古以來,從未有過的顯赫大功,後果確不堪想像。 謝安自出仕東山後,過往隱居時的風流瀟灑、放情磊落已不復得,在放達逍遙的外表下,內心深處是充滿感時傷世的悲情,還要承受長期內亂外患殺戮死喪遣留下來的精神重擔。而在這一刻,勝利的狂喜與對大晉未來的深憂,揉集而成他沒法向任何人傾訴的複雜心懷。 若可以選擇,他情願避開眼前的熱鬧,躲到千千的雨坪台,靜靜的聽她彈琴唱曲,灌兩杯美酒入肚子去。 當然他不可以脫身離開,在萬眾期待下,他必須與眾同樂。 宋悲風等一眾隨從,根本無法插手侍候謝安下車。 佔得有利位置的一眾謝家子弟,一哄而上團團圍著泊在府門的馬車,由有謝家第一美女,年方十八,謝玄的幼女謝鍾秀與另一嬌美無倫,年紀相若的少女為他拉開車門。 謝安剛踏足地上,眾少男少女百多人齊聲施禮叫道:「安公你好!」 接著是完全沒有拘促的笑聲,四周的人紛紛叫好,把本已喧鬧的氣氛推上最高峰。 一個小孩往謝安撲過來,撞入他懷裡去,嚷道:「爺爺是大英雄!」 謝安一把將他抱起,這孩兒叫謝混,是謝琰的第三子,謝安最疼愛的孫兒,自少儀容秀美,風神不凡,對善於觀人的謝安來說,謝混是他謝家繼謝玄後最大的希望。 謝鍾秀不甘示弱的搶到謝安的另一邊,緊挽著他的臂膀。 謝安忽然想起女兒的錯嫁夫郎,暗忖定要提醒謝玄,為鍾秀選擇夫婿須小心其事,不可重蹈自己悔之已晚的覆轍。 在這一刻,他把一切煩惱置諸腦後,心中充滿親情的溫暖,更感激群眾對他的支持。 他的目光落到正以崇慕尊敬的眼光,眨也不眨瞧著他,與謝鍾秀一起為他拉開車門的秀麗少女臉上。 心想此女的嬌俏尤在謝鍾秀之上,且絕不在紀千千之下,為何自己竟完全沒有見過她的印像。看她與府內子弟的稔熟,當為某高門的閨秀。 謝鍾秀湊在他耳旁道:「叔爺呵!她是王恭之女王淡真,她……」群眾見到謝安,爆起滿天采聲,把謝鍾秀下面的話全蓋過去。 第十三章南北雙雄 燕飛衝出密林,狂馳於邊荒的草原上,他不但沒有目標方向,且根本不知自己在干甚ど,不曉得自己在奔跑。 在極度的火熱和冰寒的爭持激盪後,他的靈覺似若告別了以他身體作戰場的冰霜與烈焰,他的心神完全被一幕一幕紛至沓來的往事佔據,不曉得任何關於身體的事,靈魂與肉體再沒有任何連繫。 一切變成漫無目的。 起始時,他受盡寒熱的折磨凌虐。 當來自丹劫的火熱佔到上風,任遙和青媞的至寒之氣便像退避三舍,任由熱氣焚心,他噴出來是火辣辣的氣,全身發燙,周圍的一切都在晃動,吸進肺內的再不是初冬冰涼的空氣,而是一團一團的火焰,毛孔流出來的汗珠頃刻間已被蒸發掉。他清楚感覺到丹劫無邊的威力,而他的生命正不斷萎縮和步向消亡,他唯一想的的是冰涼的河水,所以必須不住奔跑,尋覓水源。 可是不旋踵寒氣又不知從那裹鑽出來,若如烈火被冰雪替代,脈搏轉緩,血液也給冷得凝固起來。這時他想到的只有繼續奔跑,以免血液結成冰霜,且期待火熱的重臨。 如此寒熱交替無數次後,身體變得麻木不仁,沒有任何感覺。 一幕童年往事湧上心頭。 當年他和拓跋圭是十一、二歲的年紀,拓跋圭不知從何處弄了一壇漢人釀的烈酒「燒刀子」回來。 兩人躲在一處荒野偷嘗,最初幾口辣得兩人喉嘴如火燒,接著喝下去卻覺愈辣愈刺激,終喝至酩酊大醉,臥倒山頭,過了一夜。到明天午後才給娘親和大批族人尋到。 燕飛隨娘親回帳幕後,本以為會挨棒子,豈知娘親只死命抱著他,默默流淚,沒有半句責罵。 此事現在浮現心頭,燕飛只想大哭一常 忽然間,靈魂像從夜空忽然回歸到身體,再沒有絲毫寒或熱的感覺,全身飄飄蕩蕩的。 此時他方曉得自己在荒原上疾馳,速度比他以前任何盡展全力的飛奔更要迅捷,大地在飛快倒退,天上的星辰仿似鋪天蓋地的直壓往頭頂來。 一陣無可抗拒的勞累侵襲全身,腦際轟然如受天雷殛劈,往前直跌,連續翻滾十多轉,最後仰臥地上,昏迷過去。 一點黑影,橫過夜月。 劉裕興奮的嚷道:「那是乞伏國仁的天眼,苻堅也該不遠了。」 謝玄領著手下,奔上一處丘陵高地,然後下令佈陣。 劉裕大惑不解,心忖此行目的在追殺苻堅,怎可反停下來佈陣等待,那疾趕半天一夜的辛勞豈非白費。 前方是疏密有致的林木區,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聲馬嘶,看情況不大可能有伏兵在。 謝玄淡淡道:「小裕到我身旁來。」 劉裕依言拍馬推進至他旁稍後處。 謝玄目光投往天上盤飛兩匝,然後北去的天眼,淡淡道:「今晚的月色很美!」 劉裕為之愕然,他本以為謝玄會解釋因何忽然停軍,豈知卻在欣賞夜色,心忖名將本色,終是名士。 謝玄忽然輕歎一聲,道:「今次我們追殺苻堅的行動,到此為止。」 劉裕更感錯愕,目光投往東北方遠處邊荒集冒上夜空的濃煙,然後細察天眼飛行的方向,一呆道:「苻堅放棄邊荒集,逃往北方。」 謝玄嘉許道:「你終發覺其中變化,告訴我,苻堅因何忽然改道?此前他是直赴邊荒集,且心無二志,盡顯其急於反敗為勝的清楚心意。」 劉裕沉吟片刻,試圖解釋道:「或者是遇上從邊荒集逃出來的將士,知道姚萇背叛他,知事不可為,於是放棄邊荒集,往北方逃去。」 謝玄微笑分析道:「姚萇是邊荒集的主事者,他當然不會蠢得說自己背叛苻堅,而是假傳苻堅聖旨,於撤退前燒掉邊荒集,加上敗訊經烽火和敗軍傳回來,人心惶惶下,人人急於逃返泗水北岸,誰會有興致掉轉頭來尋生死未卜的苻堅?又怎知苻堅採取的逃走路線?」 劉裕終於明白過來,劇震道:「是慕容垂。」 謝玄露出孺子可教的笑意,點頭道:「只有慕容垂可令苻堅反敗為勝、現在扭轉形勢的希望泡影徹底破滅,最出色的兩名大將均棄他而去,在此役夷然無損僅餘的兩支騎兵部隊一股腦兒失掉,苻堅再沒有捲土重來的本錢,只好愴惶逃命。」 稍頓又道:「起程以來,我一路上已在留意慕容垂的軍隊。此人雄材偉略,足智多謀,早看破我會趁苻堅陣腳未穩,來個速戰速決,所以必隱伏附近,看情況變化而作出相應行動,若他可以趁機把我謝玄伏殺,對他的聲望會有很大的幫助,且可立即癱瘓我大晉隨之而來的北伐壯舉。以他的為人,絕不肯放過如此一舉兩得的千載良機。」 劉裕目光掃視前方林區,看法已截然不同,大有草木皆兵之感,禁不住暗抹一把汗。 求勝心切,確是兵家大忌。 換過自己是謝玄,肯定惟恐苻堅溜掉,更加速追去,落得由勝轉敗,全軍覆沒。 謝玄的懸崖勒馬,即使將來證明他是錯的,頂多走失個再沒有可能有大作為的苻堅。 他暗暗把此事銘記於心,務要自己將來不會犯上同樣錯誤。 勝負只是一線之隔。 謝玄神態悠閒,似有所待的道:「苻堅返回北方,將發覺回天乏力,問題只在能苟延殘喘到甚ど時候。他最顧忌的人不是姚萇,而是慕容垂。如慕容垂返回根據地,他必須分兵守衛洛陽和附近諸鎮,以保關中的安全,所餘無幾的氐族軍力,會進一步攤保」劉裕不解道:「照玄帥的意思,慕容垂竟不殺苻堅,還放虎歸山,於他有何好處?」 謝玄微笑道:「這恰是慕容垂顯示其雄材大略的地方,因為他是志在天下,而非一時的得失。如他乘人之危殺害苻堅,只落得不忠不義的臭名,還會被姚萇等借為苻堅復仇之名,打正旗號共討之。可是他肯先返回據地,先立穩陣腳,難題便落到為苻堅留守長安的慕容沖、慕容永兄弟處,又或姚萇身上,他們當然人人都想取苻堅之位而代之,可是誰先出手呢?在這種形勢下,慕容垂可坐擁重兵,來個隔岸觀火,待苻堅敗亡後,才號召北方為苻堅復仇,此為上上之計。」 劉裕聽得心悅誠服,也暗驚慕容垂的大智大勇,深謀遠慮,不由有點為拓跋圭擔心起來,矛盾的是現在的拓跋圭對他而言已是敵非友。 謝玄續道:「氐秦的所謂精銳「四帥子弟」,既一潰於淝水,又再分戌洛陽、山東,苻堅返回長安後,只好倚仗鮮卑慕容沖兄弟的兵員,若兩人變生肘腋,可用的便只有姚萇的羌兵,姚萇當然並非善男信女。由此可見,苻堅的敗亡,是因南伐之戰在民族的分配與組織上犯下大錯,鮮卑,羌人夷然無損,他的本部兵馬卻是七零八落。 氐人十多年來的風光,已一去不返。」 蹄音驟起,從林木暗黑處湧出無數敵騎,在林外迅速排成戰陣,一時兩方人馬,成對峙之勢,相隔只有千步之遙。 氣氛登時緊張起來。 忽然一人拍馬而出,只看其威武若魔神,不可一世的形相,不是號稱北方第一人的慕容垂尚會是何人。 人的名兒,樹的影子。 慕容垂不但是北方諸胡的第一把手,手上北霸槍從來沒有遇過敵手,武功亦鎮懾南北漢人武林,其評價猶在漢人「大活彌勒」竺法慶,「丹王」安世清、「逍遙帝君」任遙,「太乙教」教主江凌虛等一方霸主之上。在北方,單打獨鬥,沒有人敢攖其槍鋒。 謝玄吩咐左右道:「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動手。」 接著又壓低聲音對劉裕道:「若我落敗的身亡,你須立即率眾遠遁,不用理我的屍身。」 拍馬而出,往慕容垂迎去。 劉裕聽得大吃一驚,頭皮發麻,想不到忽然演變至如此局面。 看著謝玄雄偉的背影,背掛的九韶定音劍,心中湧起對謝玄高山仰止的無限崇敬。 這才是真正的英雄了得,忽然又想起燕飛,他亦是這種真好漢。 慕容垂在兩方人馬中間勒馬停下,肩角帶著一絲冷漠的笑意,平靜地瞧善對手緩緩接近,仰天笑道:「好一個謝玄,果然沒有令本人失望,不過我們的交情亦到此告終,慕容垂願領教九品高手的上上之品,南方第一劍術大家九韶定音劍的絕世劍法。」 謝玄在他馬前三丈立馬不前,接著翻身下馬,同一時間慕容垂從馬上彈起,名震天下的北霸槍不知何時來到手上,在馬頭上方來一個瀟灑好看的觔斗,落在謝玄前兩丈許處。 「鏘」! 謝玄祭出九韶定音劍,遙指敵手。 劍長四尺二寸,在劍脊一邊沿鋒口開出九個比尾指尖略捆的小孔,通體青光瑩瑩,鋒快至令人難以相信。 謝玄微笑道:「能領教北方第一大家的絕藝,是我謝玄的榮幸。慕容大家請!」 慕容垂一振手上北霸槍,一股冷凝如冰如雪的殺氣立即籠罩謝玄,還波及全場,即使位於遠處的劉裕,仍生出心膽俱寒的可怕感覺。 如此可怕的武功,即使比之那在密林偷襲他和燕飛的鬼臉高手,怕亦要高上一、兩籌。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三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 第一 章送君千里 若要在南北武林各找一個代表人物,又或胡漢兩族具有代表性的頂尖高手,入選者必為慕容垂和謝玄無疑。 慕容垂外號「北霸」,他不單是占北方諸胡人數最多的鮮卑族中的第一人,且是諸胡公認,完全沒有爭議的首席高手。不論武功兵法,均無人敢與其抗衡。 謝玄人稱「九品名劍」,自二十三歲擊殺上任的兩湖幫幫主「刀魔」向在山,躍升「九品高手」上上品的寶座,十多年來未逢敵手。 亂世出英雄,這一代南北漢人武林雖是高手輩出,可是北方武林翹楚如安世清、任遙、江凌虛之輩,夾雜胡人武技心法,而南方的孫恩,則被視為邪魔外道。所以能承先啟後,繼承漢族博大精深的武技者,捨謝玄外尚有誰有這個資格。 兩人年紀相若,均是武林和戰場上縱橫不敗的蓋乏豪雄,他們忽然相逢,進行事前沒有人預料得到的決戰,將直接影響到南北的盛衰。 縱使江左政權在淝水之役大獲全勝,可是若謝玄於此役落敗身亡,南晉仍是得不償失,主宰南晉軍政大權的謝家亦要因而衰落;而慕容垂則成為最大的得益者,更將一躍成為最有資格領導北方諸胡的霸主。 劉裕頭皮發麻的瞧著兩大頂尖高手,毫無插手之方,只能苦待結局的出現。 慕容垂不愧北方第一明帥的稱譽,隨他來攔截謝玄的本族人馬,實力與謝玄追殺苻堅的人數相若,這更教謝玄欲退不能。假如慕容垂盡率三萬精騎來截擊,謝玄可以立即掉頭退走,事後沒有人敢笑他沒有膽量。偏是慕容垂擺出勢均力敵的格局,營造出公平決戰的形勢,令謝玄不得不近身應戰,只從這點,已可推知慕容垂的處心積慮和高明的地方。 謝玄如輸掉此仗,他謝家淝水之戰贏回來的籌碼,將由此輸掉。南晉雖仍可暫保偏安之局,但以後只能坐看慕容垂取代苻堅,統一北方,再發動另一次南侵。 龍吟聲起。 九韶定音劍在謝玄手上顫動起來,起始時嘯吟似有若無,轉眼化作如龍行天際、低潛淵海,飄忽虛渺至極點的劍嘯。 九韶定音劍主動進擊,最令對手和旁觀者難測的,是劍嘯聲與劍勢不但絲毫沒有任何配合之處,且是截然相反,其中的矛盾不但令人難以接受,更令人無從相信。 當從劍緣九孔發出的劍韻,變成重重疊疊的龍吟虎嘯,籠罩著整個決戰的草原方圓十多丈的空間,彷彿布下韶音的羅網,嘯音反覆如波推浪湧,不斷包裹、纏繞,令人欲離難去,有如永遠走不出的嘯音的迷宮。他的九韶定音劍,卻化作青芒,在慕容垂的氣牆外,硬生生鑿開一道暢通無阻的康莊大道,化作耀人眼目的青芒,劍體以驚人和肉眼難察的高速振動衝剌,直搗慕容垂胸口。 謝玄的動作瀟灑飄逸,縱是在那麼劍槍鋒刃相拚生死決於一瞬的時刻,仍然從容寫意,又把一切矛盾統一起來,合成他獨一無二的大家風範。 以慕容垂的本領和自負,也不得不分出部分心神,以應付謝玄的奇功絕藝。 要知,高手對敵,所有感官無不投入發揮,聽覺更是其中重要的一環,往往不用目視,只從其兵刃破風或衣袂飄動的響音,可有如目睹的判定對方的招式、速度至乎位置的微妙變化。 可是這一套聽覺,用在謝玄身上卻完全派不上用場,且必須把這心法完全甩開,否則必敗無疑。如此充滿音樂美感的可怕劍法,慕容垂仍是首次遇上。 慕容垂大喝一聲,把九韶定音劍的嘯吟完全壓下去,似若陽光破開層雲,光照大地。手上北霸槍化為滾滾槍浪,一波一波緩慢而穩定地向敵劍迎去。如有實質,卻又是實中藏虛;似是千變萬化,又如只是樸樸實實的一槍之勢。其中精微奧妙處,盡顯北方第一宗師大家的驕人本領。 劉裕看得目眩神迷,兩人是場決戰,他早曉得必會有一番龍爭虎鬥,可是兩人劍術槍法的高明神奇,仍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歎為觀止之餘,更是大開眼界。 「噹」! 劍槍交擊,震懾全場的激響往四周擴散,彷如在平靜的大湖投下萬斤巨石,震撼激盪,直教人人耳鼓生痛。 謝玄衣袂飄飛,借勢腳不沾地御劍飛退,英俊無匹的臉容,猶掛著一絲滿足的笑意,定音劍遙指對手,直退回原位,仰天大笑道:「果然是北方第一槍,謝玄領教!」 劉裕忽然心中一動,吩咐左右道:「派人往四周放哨,然後向我報告情況。」 左右雖不願意錯過眼福,然軍令如山,不得不領命去了。 慕容垂雙目一瞬不眨的凝注謝玄,忽然啞然失笑,搖頭歎道:「天下間竟有這麼以音惑敵、克敵的劍法?謝兄是怎麼創出來的?慕容垂佩服,看槍!」 說到最後一句,手上北霸槍彈上半空,虛劃幾下,就像書法大家,提筆在紙上龍飛鳳舞的疾舒胸臆,他卻借槍畫出心意。 人人看得大惑不解,可是均能感到慕容垂的虛招,隱含無比深刻的後著,本身已是一種玄之又玄的霸氣。 謝玄仍是那副瀟灑從容的神態,而不論場內場外,亦只有他到達,能看破慕容垂心意的級數。當下不敢怠慢,劍吟再起。 慕容垂虛揮的幾槍,實是他接踵而來的攻勢的起手式,不但把速度提升至極限,還把全身功力聚集在一擊之內,整個人的精氣神,升至槍道巔峰的境界,殺氣全收束在槍鋒之上,充滿冰雪般冷凝迫人的氣勢,其威勢直可在一槍之內與敵分出勝負。 如此功法,天下間像慕容垂般輕輕鬆鬆便能施展出來,真是屈指可數。 「颼」! 北霸槍橫過虛空,循著似早已安置在空間中,彎彎的弧曲線路,擊向謝玄,不理天下間千般萬樣的諸般武術。他這一槍,已盡顯臻達巔峰又是最本源的精粹,本身充滿莫之能御的威力。 劍嘯聲同一時間充盈場上,一改先前的氣象萬千、惑人心魄,此刻卻是瀟逸跳脫的清音,合形而成一種如詩似畫,既濃郁又灑脫的意像,高低韻致的音符,一個接一個地被冷靜精準的安置在空間內,本身亦似有種防禦性的作和魔力。 九韶定音劍,在謝玄身前數尺之地不斷改變位置,忽然謝玄往側移開,定音劍勁劈來槍。 「錚」! 兩人同時劇震,旋身飄開,竟然交換了位置。 慕容垂把槍收到背後,猛然立定,另一手豎掌胸前,哈哈笑道:「痛快痛快!近十年來,謝兄尚是唯一能擋慕容垂此招的人,謝兄可知,此招有個很好聽、又很傷感的名字?」 謝玄站到敵軍所在的一方,仍是那麼瀟灑閒逸,轉身立定,九韶定音劍斜垂身側,欣然道:「請慕容兄賜示!」 慕容垂唇角飄出一絲笑意,淡淡道:「送君千里!」 謝玄微一緛愕,竟還劍鞘內,接下去道:「終須一別!慕容兄下一個站頭,該不會是洛陽或是長安吧?」 剛才,兩大宗師級高手仍是作生死決戰;此刻,兩人卻忽然一派惺惺相惜的神態,教人完全摸不著頭腦。但不論如何,雙方人馬都為之暗鬆一口氣。 謝玄舉步往慕容垂走過去,全無戒備似的,從腰際掏出那載有燕璽的羊皮囊,慕容垂把北霸槍移到身側,微一用力,槍柄插入泥土內,騰空左手,兩手探前,恭敬接過謝玄以一對手奉還的舊燕瑰寶。 慕容垂再沒有半分敵意,微笑道:「你心知我心,一切盡在不言中。」接著哈哈一笑,取回長槍,一手捧璽,與謝玄錯身而過,各自往已陣地走回去。 劉裕心頭一陣激動,想到當玉璽回到慕容垂手上的一刻,被苻堅亡國的大燕,就在那一刻復活過來。不論北方被冷裂為多少國,慕容垂的大燕國,肯定是最舉足輕重的一國,是最有資格問鼎北方霸權的一股力量。而拓跋圭的代國,在現時形勢下,根本尚未站得上邊。 手下回報,除前方敵人外,再無敵蹤。 劉裕終放下心來,對慕容垂捨單打獨鬥而改採群戰伏擊的恐懼,一掃而空。 當謝玄瀟瀟灑灑的登上丘坡,慕容垂飛身上馬,與手下呼嘯而去,一陣旋風般捲入北面的疏林區,放蹄馬去。 劉裕慌忙迎上謝玄,眾兵齊聲歡呼,歡迎沒有辱沒威名的主帥安然歸來。 慕容垂的北霸槍,天下誰不畏懼,謝玄能與其平分春色,足使人人振奮騰躍。 劉裕伴在謝玄身旁,道:「沒有伏兵!我們是否該趕往邊荒集?」 謝玄壓低聲音道:「我們立即回壽陽,若非此乃非常時期,慕容垂不願付出慘痛代價,我肯定要命喪邊荒。」 劉裕心頭劇震,曉得謝玄已負了內傷,而慕容垂因要趕返北方爭雄鬥勝,毋明知力足以搏殺謝玄,可是自已亦難免同樣受創,故懸崖勒馬,放棄此念,「一切盡在不言中」,正是指此。 謝玄接著微笑歎道:「好一把北霸槍。」 翻身跳上手下牽過來的戰馬,領頭朝南馳去。 劉裕追在他馬後,耳中還聽到慕容垂部隊不斷遠去的馬蹄聲,馳想著終有一天,胡馬會再次南下,而不論謝玄發生甚麼事,只要他劉裕還在,他一定會盡一切力量與之爭鋒到底,永不言退。 陰寒徹底消失,火熱卻像陰魂不散般復活過來,初期在氣海積聚醞釀,然後逐漸擴散往全身大小經脈竅穴。 燕飛雖沒法動彈,神智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準確地掌握到自已此際的處境---他正步向死亡,且是練武修道者最懼怕的一種死亡方式。 走火入魔的諸般情況,林林種種,千門萬類,輕重不一,但大致上仍可分為陰陽兩大類,而屬陽剛性的走火入魔,最可怕和終極的便是「焚經」。 可怕的「陽火」會焚燒每一條經脈,讓遇大禍者,嘗遍椎心裂脈的極度苦楚,且因腦內諸脈亦不能免禍,被焚者會經歷逐漸變成發狂瘋子的可怕感受,那種對心靈和肉體的摧殘,實不足為外人道。 焚經之禍,多發生在修天道丹法的高人身上,且是極為少有,百年不得一見。燕飛雖曾在道家寶典看過有關記載,卻從沒有放在心上,更從沒有想過,會發生在自已身上,他終於明白「丹劫」兩字的含意。 本來,只要他服下「丹劫」,此禍立即臨身,幸而,他正遭受融合任遙和青媞兩人,施諸於體內的冰脈陰劫,陰陽排斥下,鬥個不亦樂乎,驅動他疾奔百里。 到這一刻,陽劫大獲全勝,陰劫消退,他也失去陰陽相激產生的驚人動力,只能等待焚經而亡的淒慘結局。 驀地,任遙的聲音傳入耳鼓,長笑道:「我的燕飛,在我看來,你是豬狗不如的蠢物!」 一股力量,把他從地上扯得像牽線傀儡般,從地上立起來,接著兩耳貫滿勁氣破空的呼嘯聲,任遙竭盡全力的以雙掌重重擊實他的背心。 焚經的陽火,像遇上缺口的暴虐洪水般,朝任遙擊背的手掌迎上去,而任遙的雙掌,卻送入千川百河般的冷流真氣,投入他有如火爐似的大小經脈去。 那種動人的感覺,怎樣也沒法描述出來。 任遙一聲驚呼,往後拋跌,燕飛也應掌前飛,「蓬」一聲跌伏草原上,眼前一黑,昏死過去。在失去知覺前,大地像敲響戰鼓,且是以千計的鼓槌以地為鼓的狂敲。 謝玄和劉裕,首先策馬馳上一座小丘之頂,眼前出現的景像,看得兩人大為錯愕。 在平原上有兩個人,於月照下,一人生死未卜的俯伏地上,另一人則盤坐其後方五丈許處,一身王侯裝束打扮。 劉裕定神一看,失聲叫道:「是燕飛!」 謝玄聞言立即騰空而起,往距離他們過千步外的兩人凌空掠去。 盤坐地上的任遙,也驀然一震,朝住看過來,見到出現山頭的北府騎兵,大喝一聲,從地上彈起來,掣出御龍劍,往前飛躍,務要在謝玄抵達前,予燕飛致命的一劍。 今趟他學乖了,只敢借助寶刃的鋒利,置燕飛於死地。 「錚」! 謝玄拔出九韶定音劍,在半寧中奇異地加速,劍鳴大作,剎那間變成充天塞地的呼嘯,像平野忽然刮起暴烈的狂風,以驚天泣地的威勢,直擊往燕飛撲去的任遙。 任遙自信可肯定,自已可以在謝玄殺至前,取燕飛的小命,可是接踵而來的局面,卻非是他所能應付。此時,謝玄的劍氣,已遙遙把他籠罩鎖緊,一旦被謝玄纏上,致陷身千軍萬馬重圍內,再多幾個任遙也無法脫身。 當機立斷下,任遙猛提一口氣,使個千斤墜,在離燕飛半丈許處落往地上,御龍劍化作漫天芒光,往謝玄激射而去。 劉裕亦躍離馬背,往燕飛伏處奔去,卻比謝玄落後近兩丈,眼睜睜的瞧著謝玄的九韶定音劍,有如一條青龍般,破入任遙的劍網裡,發出一聲響如霹靂的激爆巨音。 任遙往後飛退,長笑道:「不愧上上品的高手,任遙領教了。」眨眼間消失在南面丘坡之外。 謝玄落到燕飛身旁,凝立不動,英俊的臉容,紅霞一閃而沒,這才還劍鞘內。 劉裕看不見謝玄異樣的情況,撲到燕飛俯伏處,探手搭上他腕脈,好半晌後,臉上現出古怪之極的神情。 謝玄往他望來,訝道:「他究竟是生是死?」 眾手下紛紛奔至,不用吩咐,各自在四方佈防。 劉裕小心翼翼把燕飛翻身變成仰臥,後者臉色如常,只像熟睡過去的樣子。劉裕搖頭道:「真古怪!我從未見過這種情況。」 謝玄半蹲下來,搭上燕飛的腕脈,閉目凝神,在劉裕和諸兵將的期待下,雄軀一震道:「真的非常古怪。」 劉裕道:「他的經脈完全沒有真氣往來的跡像,口鼻呼吸之氣斷絕,若不是他的心脈仍有似有若無的動靜,我會認為他生機盡絕。」 謝玄雙目睜開,射出懾人的異釆,沉聲道:「有些超乎我們想像之外的怪事,已發生在你的好朋友身上,他目下的情況,類似道家修真之士,難能罕見的胎息狀況。所以,千萬不可以硬生生把他弄醒過來,怕亦沒有人可以辦到。我們目前可以做的,是把他運返壽陽,再讓他自然醒過來。」 劉裕心中一陣難過,垂首道:「他的內功勁氣?」 謝玄木然道:「他可以不變成廢人,已是非常幸運。我們只好待他醒過來後,再為他想辦法吧!」 劉裕雙目淚水湧出,忽然間,他深切希望燕飛永遠不要醒過來,永遠不用面對失去內功修為的殘酷現實。 第二 章劫後餘生 燕飛的意識像在最黑深的海洋底下,逐漸往上浮升,飄飄蕩蕩,有如無根的浮萍,思想逐漸凝聚,身體由冰冷漸轉暖和,到最後終於發出一聲呻吟,睜開雙眼。 入目的幻境,彷如夢境般不真實。 那是一個寬敞的房間,佈置高雅簡潔,他由床上擁被坐起來,陽光從一邊的窗子溫柔的灑進來,外面的世界銀白色一片,顯是剛下過一場大雪。 他此刻的感覺奇怪詭異到極點,因眼前置身處,與之前的世界沒有半點可供聯繫的地方,雖然那亦只是殘破的零碎記憶,模糊而不清。 陽光並不強烈,可是他卻生出承受不起的感覺,忙合上眼睛,急速的呼吸著。 自己為什麼會身在這裡呢? 他自然而然內察身體的狀況,手足正在恢復氣力,可是一樣充盈著的真氣,卻似有若無般,完全無法凝聚。 燕飛心頭劇震,曉得已失去內功修為,變成一個平常人。 足音自遠而近。 燕飛目光投往房門處,門外應是一個小廳,來人已步入廳堂,正向房間走過來。 會是何人呢? 一個小婢跨過門檻,現身眼前,雖算不上美麗,但五官端正,一對眼睛大大的,很惹人好感。她似乎沒有想過,睡在帳內的燕飛會醒過來似的,輕鬆的走進來,逕自把一個裝滿熱水的木盆,放在床頭几上,熱氣騰升中,又取下搭在肩頭的毛巾,放進水裡去。 燕飛想叫一聲「姑娘」,可是說話忽然變得無比艱難,聲音到達咽喉處,變成一聲呻吟。 小婢渾體劇震,臉上現出古怪之極的神情,朝帳內望進去,看到坐起來的燕飛,像見到鬼般猛退兩步,捧著胸口,雙目射出難以相信眼睛所見的神情。 燕飛也呆看著她,對她劇烈的反應大惑不解。 小婢嘴唇輕顫,似要說話,下邊一對腿卻不自由主的退開去,抵門旁時尖叫一聲,掉頭狂奔,穿過廳堂,不知走到那裡去了。 燕飛感到一陣軟弱,躺回臥榻去,望著帳頂。 天啊!究竟是什麼一回事?難道地府竟是這個樣子,與死前的世界沒有任何分別。假設進房來的不是別的人,而是他過世的母親,那該有多好呢? 失去知覺前的記憶,逐分的回到記憶的海洋裡,背心還隱約有被任遙雙掌全力重擊的冰寒感受。 蝶戀花呢? 燕飛再坐起來,目光四處搜索,待見到蝶戀花安然無恙地掛在房間一邊牆壁上,伴著它的還有龐義的斬菜刀,心底裡升起暖意,旋則內心苦笑。對此刻的他來說,蝶戀花已失去應有的作用。 難道任遙的雙掌,竟震散自己自幼修行的內功?細想又不覺是那樣?也可能是丹劫的遺害? 足音再起,三至六個人正朝他所在處急步趕來,換過以前,他肯定可從足音掌握來者的準確人數。 燕飛暗歎一口氣,閉上眼睛,心忖,來的莫要是任遙或妖女青媞,否則老子便有難了。 一把男聲在門外道:「你們留在這裡。」 燕飛稍鬆一口氣,因為並非任遙的聲音。 「燕兄醒來了嗎?」 燕飛大吃一驚,因為他沒有聽到有人走近床頭的聲音,緩緩張開眼睛,一名四十歲許,身穿青衣武士服的中年男子挺立床旁,一對眼睛射出歡喜懇切的神色,正仔細打量自己。 燕飛坐起身來,兩手擱到曲起的膝頭上,搖頭揮掉腦海裡的胡思亂想,沉聲問道:「這處是什麼地方?」 男子揭開睡帳,掛上帳鉤,坐到床沿,親切的道:「是建康城烏衣巷謝府。」 男子露出同情而又可惜的表情,輕輕道:「燕兄在邊荒集為任遙所傷,一直昏迷不醒,玄少爺把燕兄送往壽陽,然後再轉送到這裡來。幸好天公開眼,燕兄終於甦醒過來。」 又猶豫的道:「燕兄目下情況如何?」 燕飛心忖,那麼自己至少昏迷了十多天,不理他的問題,道:「我昏迷了多久?」 那人答道:「剛好是百天之數!」 燕飛難以置信的道:「甚麼?」 那人肯定的道:「真的剛好是一百日,玄少爺擊退任遙,救起燕兄,燕兄便處於類似修道之士的胎息狀態中,生機幾絕,只有心脈緩緩跳動。百天內燕兄沒有喝過半滴水,連精通醫道和丹道的支遁大師,亦對燕兄的情況百思不得其解。」 燕飛挪開錦帳,舒展筋骨,出奇地心頭一片平和,並沒有因為失掉內功而來的頹唐失意,往入門處看去,幾個人正探頭探腦的在看他,是府內護院婢僕一類人物,包括大眼睛的小婢在內。 那人又關心的問道:「燕兄感覺如何?」 燕飛停止動作,道:「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答道:「本人宋悲風,是安爺的隨從。」 燕飛微笑道:「原來是宋兄,在邊荒集我早聽過宋兄大名。」 宋悲風謙虛道:「我並沒有值得人提起的地方。」 燕飛道:「宋兄過謙了。我現時情況很好,百天沒有吃喝任何東西,仍沒有任何飢渴的感覺,自己也不敢相信。今天豈非已過春節?」 宋悲風試探道:「燕兄可以運氣行血嗎?」 燕飛淡淡道:「這方面卻完蛋了,以後再與武功劍術無緣!」 宋悲風劇震一下,露出心痛婉惜的神情,卻欲言又止,最後道:「真奇怪!若燕兄因受傷過重,真氣亂行,致生散功之禍,那麼輕則走火入魔,癱瘓瘋狂;重則焚經劫難而亡!怎會燕兄弟像似沒事人一個的樣子?而且眼內神采聚而不散,藏而不露,其中肯定有我們認知之外的微妙處。」 燕飛從容道:「想不通的事不用費神去想,我雖失去武功,精神卻非常好,有點死而復生的快慰感覺。很想到處逛逛,看看建康比之五年前有甚麼變化。」 宋悲風對燕飛不把武功的存廢放在心上,心底由衷佩服,且他一字不提曾為南晉立下的大功,令他更增敬重,欣然道:「燕兄弟遊興大發,宋某樂於盡地主之誼。不過,還請稍待片刻,我須立即通知安爺和高公子。」 燕飛訝道:「高公子?」 宋悲風道:「是高彥公子,自知你來到這裡,兩個多月來,他每天都來探望一次,風雪不改。亦只有燕兄弟如此英雄好漢,才交的上高公子這種朋友。」 燕飛失聲道:「竟是高彥那小子!他在這裡幹甚麼?」 宋悲風像怕給站在門檻外的婢僕聽到般,壓低聲音道:「高公子是個風流人物,兼且邊荒集已被燒成廢墟,所以在這裡樂而忘去。不過他對你確是關心的,小琦還看到他,數次坐在你床旁偷偷哭起來呢。」 燕飛愕然道:「這小子竟會為我哭?」又啞然失笑道:「或許是怕沒人去保護他吧?」 宋悲風怎弄得清楚兩人間的糊塗賬,拍拍燕飛肩頭,起立道:「小琦會伺候燕兄弟梳洗更衣,她是我的小婢,非常乖巧伶俐,不過,剛才卻差點給燕兄嚇壞了。」 哈哈一笑,離房而去。 燕飛移往床沿,雙腳觸地,湧起大難不死的感觸!雖不知是否必有後福,但已難作計較。 更奇怪的發覺,自己並沒有怨恨任何人,包括把自己害成這樣子的青媞和任遙在內。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既然死不去,只好設法適應失去武功後的平淡生活。 「公子!」 燕飛抬起頭來,把目光從雙足移往小琦那對射出戰戰兢兢神色的大眼睛,其他人仍不敢進來,留在門外候命。不禁報以微笑道:「還怕我嗎?」 小琦俏臉立告通紅,拚命搖頭,又拍拍胸口,一副嬌憨少女的動人神態,垂首道:「婢子失禮,唉!這些天來,公子一直躺著不動,口鼻又沒有呼吸,幸好身子還是軟軟暖暖的,唉!婢子真不懂怎樣說哩!」 燕飛啞然笑道:「你是將我當作殭屍哩?」 小琦不好意思地拿大眼睛偷看他,赧然道:「婢子膽小嘛!公子勿要見怪。公子真是平易隨和,現在恢復健康,謝天謝地啦!」 接著輕插著小蠻腰,別頭嬌喝道:「還不過來伺候公子!」 一名府衛武士和兩個健僕,慌忙撲進來,便要攙扶燕飛。 燕飛打手勢阻止,試著從床上站起來,就在他站直身體的一刻,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蔓延全身,暖洋洋地有說不出來的受用。 府衛吃驚道:「公子是否不舒服?」 片刻後,燕飛又打回原形,一陣虛弱,伸手搭上府衛的肩頭,以支撐身體,道:「這位大哥高姓大名。」 年輕的武士受寵若驚,道:「小子叫梁定都,是宋爺的徒弟。」 另一府僕見燕飛性格隨和可親,膽子也大起來,哂笑道:「甚麼徒弟?宋爺從不肯正式收徒。」 梁定都顯是和他們吵鬧慣了,反唇相譏道:「怎麼不算?至少是半個徒弟,宋爺不當我是徒弟,怎肯傳我上乘劍法?」 小琦卻歡天喜地的笑著道:「不要吵哩!還不快服侍公子梳洗更衣,否則宋爺回來請公子去見安公爺,便有你們的好看。」 燕飛仍在沉吟回味,適才站起來時那種古怪奇異的暖意。聽他們閒話家常式的笑鬧,湧起難以言喻的感受,那是他兒時方有的感覺。 昏迷前的回憶,正不住的回流到他的腦海內,重整他似屬前世輪迴般的回憶版圖,衝口問道:「謝玄是否打贏了仗?」 這句話登時惹得你一句我一句的向他大讚謝玄的英明神武,如何打得符堅大敗而去,人人變成評論戰爭的專家,說得天花亂墜。不過總教燕飛明白,晉軍於淝水之戰大獲全勝,同時記起宋悲風說的,邊荒集已被燒成廢墟。 另一個令他驚怵的念頭湧起,問道:「劉裕有沒有出事?」 梁定都三人愕然以對,顯然從未聽過劉裕之名。 反是小琦道:「燕公子說的該是劉副將?是他親自送公子來烏衣巷的!然後又匆匆離開。 他是高公子的好朋友,還是他把高公子找來的呢。」 燕飛心忖,那定是劉裕無疑,還陞官為副將,這可是至少兩個月前的事。他眼下的情況仍是疑問。唉!尚有生死未卜的龐義,而自己再幫不上忙,只可盡通知警告之責。忽然間,那對神密美麗的眼睛,浮現心湖。今次的距離更遙遠了!但那並不是實質的距離,而是心理上的距離。因為燕飛再不屬於刀頭舐血的世界。 謝安負手立在東院的望淮閣,憑欄俯視下方永不言倦、緩緩流動的河水,可是,他本人卻頗有力盡心疲的感覺! 淝水之戰帶來的喜悅,已被朝廷於今尤烈的劇鬥取代。司馬曜變得很厲害,自兩個月前,他把司馬道子獻上的美女納為貴人,兼之北方胡族再不成威脅,不但荒廢朝政,晚晚在內殿與此女飲宴狂歡,沉溺酒色,權柄遂逐漸落入司馬道子手上,開始傾軋他謝安。 而最令他痛心的是女婿王國寶,夥同司馬道子不斷向司馬曜說他壞話,敗壞他的名聲,令司馬曜對他的信任大不如前,形勢急轉直下。 足音傳來,宋悲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道:「燕公子到!」 謝安拋開心事,欣然轉身,雙目倏的亮起來,打量著眼前步衣儒服,仍沒有掩蓋其飛揚神采的年輕小子。 燕飛也在打量他,這位被譽為天下第一名士的風流宰相,在河風的吹拂下,衣袂飛揚,一身仙風道骨,狀如仙人。 謝安長笑道:「高峰入雲,清溪見底,燕飛長空,燕小弟貴體康復,可喜可賀。」 燕飛心頭湧起一陣自己也不明白的激動,苦笑道:「多謝安公關心,安公的讚譽,卻是愧不敢當。燕飛武功盡失,對天下事已意冷心灰,再沒有翱翔高空之志,只希望平平淡淡渡過餘生。」 謝安含笑移前,拉起他的手,牽拖直抵欄旁,讓燕飛與他並肩憑欄遠眺,這才放開手。 宋悲風靜靜退下,心中充滿對燕飛失去武功的婉惜和悲痛情緒。他剛才把過燕飛的脈搏,清楚曉得,燕飛內氣盡消,已變成一個普通的平常人。 燕飛並沒有因當朝名相的特別眷愛,而生出受寵若驚的感覺,他一向獨來獨往,孤傲不群,分毫不把權勢名位放在心上。可是卻不由對謝安生出尊敬之心,以謝安的身份名位,竟對寒門之士如他者,完全不擺架子,已可看出他的襟胸氣魄,而他高雅的談吐舉止,更是令他心折。 謝安悠然神往的道:「據說黃初四年,曹植一天出京城,於日落時分來到洛水之畔,睹一美女俏立河畔,翩翩若驚鴻,婉婉如游龍,遠看皎如初升朝陽,近看則有若芙蕖出綠波,不由心迷神醉!待到美女舉起瓊杯相奉,且邀其會於深淵,瞬即不見,始知幸遇洛水女神,然人神殊道,無由交往,曹植徘徊終夜,不忍離去,遂作下名傳後世的『洛神賦』。」 燕飛凝望秦淮河對岸,被白雪淨化的純美天地,河上舟楫往來不絕,耳邊聽著謝安忽然大發思古幽情,向自己這個陌生人,娓娓道出如此一個人神相戀的淒迷故事,加上自身的失落迷惘,別有一翻滋味在心頭。 謝安不愧風流名士,燕飛隱隱感到,他是要借述說此一故事,以傾訴心內積鬱的情懷,亦可說對他燕飛一見如故,認為他是個值得深談的對象。 相傳宓妃是伏羲氏的女兒,溺於洛水而成洛水之神,在屈原的『離騷』早有提及。曹植『洛神賦』描述的是一段沒有結果的人神苦戀,也暗喻著曹植本身對家族皇朝的眷戀,是一種壯志難酬,備受壓抑的情懷。美麗的洛神,正是理想的象徵,可惜,理想飄忽若神,可望而不可即,恰是謝安目前的寫照。 燕飛輕歎一口氣道:「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君懷良不開,賤妾當何依?既是事與願違,安公何不重歸東山,不是遠勝在一個再沒有希望的地方,苦幹著力不從心的事。」 他念的四句詩文,來自曹植的『七哀詩』,充分顯露出他文武雙全的才華,比之擅於清談的謝安毫不遜色,更為謝安提出他認為恰當的解決方法。 謝安大生忘年知己的感覺,忽然道:「大秦完了!」 燕飛一震失聲道:「甚麼?」 他首先想到的是拓跋圭,大秦若亡,北方立即四分五裂,而事情發生在淝水之戰後百日之內,拓跋圭會否因尚未站穩陣腳,被亂世興起的巨浪所淹沒呢? 第三 章掙扎求存 狂暴的風雪,毫不留情地鞭韃著大草原,把一切樹木房舍掩蓋,視野模糊不清,人畜不見。 拓跋圭一人獨坐帳內,神情冷漠地喝著手上的羊奶,好像帳外的大風雪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倘越過秀麗山脈的烏倫隘道,便抵錫拉木林河旁的牛川,他本部族人聚居的草原,並將見到久違了的母親。可是,這三十多里的路程,卻像天人之隔,無法逾越。 他和手下將士,在這裡設營立帳已有個多月,卻不敢輕舉妄動,越烏倫隘道雷池半步。 一向覬覦他代主繼承之位的叔父拓跋窟咄,率領近萬戰士,布軍於隘道前的平原高地,向外則宣稱歡迎他回來。拓跋圭卻心知肚明,他是要憑人數在他三倍以上的優勢兵力,把他當場擒殺。再盡收他的戰士和從中原帶回來的糧草物資。 不過機會終於來了。 「咯!咯!」 羊皮靴踏入雪深至膝的聲音由遠而近,帳門揭開,長孫普洛高大的身形挾著寒風飛雪,進入帳幕。 拓跋圭差點認不出他這位頭號猛將,一頭一臉俱是雪粉,吐出一團團冷凝如實質的白氣,以他的內功底子,仍冷的直打哆嗦,從他這幅樣子,已可全無隔閡地領教到帳外風雪的威力。 長孫普洛脫掉鋪滿雪粉的御寒羊皮斗篷,在羊皮毯坐下,接過拓跋圭遞過來仍然溫熱的羊奶,「咕嘟,咕嘟」地連喝三大口,喘著冷氣道:「這場風雪真厲害,照我看,還要持續多一、兩個時辰,打後的幾天,天氣也不會好到那裡去。」 拓跋圭沉聲道:「窟咄按兵不動的原因我有沒有猜錯?」 長孫普洛佩服地道:「果如少主所料,窟咄派人到賀蘭部,遊說賀染干前後夾攻我們,不過,賀染干怕令慕容垂不快,對此仍是猶豫不決,未肯出兵配合窟咄。」 拓跋圭露出一個充滿凶狠味道的笑容,神態卻非常冷靜,道:「窟咄啊!從今天開始,我們叔侄之情斷絕,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又冷哼道:「沒有人比我更明白賀染干,他現在顧慮的是窟咄而非我拓跋圭,所以樂於坐山觀虎鬥,希望我們自相殘殺,鬥個兩敗俱傷,最好是我拓跋部四分五裂,那他賀蘭部便可乘機吞併我們。」 賀染干是拓跋圭的死敵,一向對拓跋部懷有野心,因為拓跋部所佔的牛川河原,盛產優質戰馬,慕容垂亦因此對拓跋圭另眼相看。 賀蘭部除賀染干外,另一大酋帥賀納是拓跋圭的舅舅,他娘親的親弟,對拓跋圭非常看重,早年曾收留他們母子,對拓跋圭復國一事更鼎力支持,這才是賀染干猶豫的真正原因。 拓跋窟咄素知拓跋圭智勇雙全,手下兒郎更是驍勇善戰,作戰經驗豐富,又慣於打打逃逃,似馬賊式的游擊戰術,更怕他不戰而迂迴繞道,所以在返牛川的必經之路張開羅網,又欲說動賀染干,希望前後夾攻下,圍殲他的精銳部隊,至不濟也可以阻止他返回本部去。 長孫普洛低聲道:「我們是否該趁風雪突襲窟咄,硬闖隘口?」 拓跋圭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冷然道:「你看這有多少成把握?」 長孫普洛滿佈鬚髯的粗獷臉容現出苦笑,道:「只有幾分成數,窟咄並非蠢人,否則這幾年不會擴張的這麼快,他當會猜到我們要趁風雪強闖隘道,他正是以逸待勞,佔盡各方面的優勢。」拓跋圭微笑道:「若我沒有猜錯,賀染干的大軍已離開陰山,向我們後背繞過來。 表面他是拒絕了窟咄的出兵夾擊,事實上卻是希望窟咄就此揮軍攻擊我們,當我們兩敗俱傷,那狗娘養的便可收漁人之利,乘勢入侵我部,我拓跋圭怎會如他所願?」 長孫普洛一震道:「我倒沒想過賀染干如此陰險狡詐。」 拓跋圭斷然道:「我們走!」 長孫普洛失聲道:「甚麼?」 拓跋圭冷靜地道:「這是擺脫腹背受敵的唯一方法,我們移往達桑干河的上游地帶,引窟咄追來。另一方面,我們遣人通知慕容垂,著他派出援軍,與我們在高柳會師,今次輪到我們夾擊窟咄,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長孫普洛道:「確是上上之計,不過卻有兩個疑問,首先是窟咄會否真個追來,其次是慕容垂肯否派出援軍。」 拓跋圭啞然失笑道:「窟咄難道不怕我投靠慕容垂嗎?他不但會追來,且是在準備不足下匆匆追來。慕容垂方面更不須擔心,他大燕剛告立國,極需我為他守穩西邊,供應戰馬。 而他更一向與窟咄不和,所以他定會支持我們。就是這樣吧!誰還有更好的主意呢?」 長孫普洛長身而起,恭身施禮道:「領命!」出帳去了。 一卷風雪照頭照臉向拓跋圭吹來,冰寒的感覺,使他感到非常痛快。燕飛常說自己是愛走險著和愛冒險的人,而這亦是他成功的原困。只不知今次是否同樣靈光,否則他會就此一鋪把辛苦賺回來的所有老本賠掉。 謝安徐徐道:「慕容垂是北方諸胡第一個自立為王的人,苻堅敗返長安,立即遣驍騎將軍石越率驍卒三千戍鄴城,驃騎將軍張虹率羽林軍五千戍并州,又留兵四千配鎮軍毛當守洛陽,都為防備慕容垂,可見有堅對慕容垂的恐懼。」燕飛歎一口氣道:「苻堅淝水一戰後的本族氐兵已所餘無幾,現在又大部份分派出去防備慕容垂,怎鎮壓得住關中的京畿重地呢?」 謝安微笑道:「想不到小飛你剛甦醒過來,已弄清楚苻堅在淝水慘敗後的情況。」 燕飛聽他喚自己作小飛,湧起親切的感覺,點頭道:「百日夢醒,世上人事已翻了不知幾翻,教人感慨!」 謝安仔細打量他,正容道:「我不是故意拿話來開解你,若論觀人之術,我謝安若認第二,怕沒有人敢爭認第一,小飛你絕非福薄之相,且眼內神光暗藏,不似失去內功修為之象,所以眼下的虛弱極可能是暫時的情況。」 燕飛記起適才體內的暖流,問道:「安全試過看錯人嗎?」 謝安想起王國寶,頹然道:「人怎會沒有出錯的時候呢?」 燕飛聽得大生好感,亦出於對拓跋圭的關心,知道在一段時問內,幕容垂的成敗與拓跋圭息息相關,忍不住問道:「苻堅豈肯坐看慕客垂稱王,自須立加打擊,以免其它異族領袖紛起傚尤。」 謝安從容道:「這個當然,可惜苻堅再無可用之兵。而慕客垂最聰明處,是曉得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苻堅餘勢猶在,故捨洛陽而取榮陽,另一方面兵逼鄴城。苻堅身在長安,鞭長莫及,徒呼奈何。」 燕飛心中暗歎,在自己昏迷前,苻堅仍是威懾天下,不可一世。想不到短短幾個月,竟落至如此田地!世事的風雲變幻,確教人無法預測。道:「苻堅既奈何不了慕容垂,大秦危矣!」 謝安道:「正是如此,鮮卑族另一大酋慕容泓知道慕容垂公然叛秦攻擊鄴城,牽制著氐秦在關東的重兵,遂趁火打劫,起兵叛苻堅,還把苻堅派往監視他的軍隊打個落花流水。苻堅盛怒下竟遷怒姚萇,殺掉他的兒子,今姚萇盛怒起兵反擊,動亂像波起浪湧,一浪高於一浪,苻堅大勢已,去能捱過今年已相當不錯。」 對慕容泓,燕飛比謝安更為熟悉。慕容部是鮮卑的大族,於魏明帝時入駐昌黎棘城,至晉武帝時部族漸盛,到音室南渡,慕容部乘機攻佔遼東,更為壯旺,以薊為都城,又奪下鄴城,立國為燕,勢力空前強大。桓溫曾率兵五萬討伐之,給慕容垂奮力抵禦,卒退桓溫。慕容垂亦因此役聲名大盛,招燕主之忌,陰謀加害,慕容垂遂投奔苻堅。燕至此大勢已去!不久即亡於苻堅之手。慕容暉、慕容泓、慕容文、慕容沖和慕容永五兄弟,是燕國國君幕容僑之於,慕容暉更是舊燕最後一任國君,被回來復仇的慕容垂俘虜,五兄弟同向苻堅俯首稱臣。 五兄弟一向對拓跋部的燕代非常仇視,認為若非燕代與慕容氏的燕國分裂,該不會招來亡國之恨。所以慕客文慫恿苻堅,一於對拓跋部趕盡殺絕,不但令拓跋圭和燕飛自少流離失所,還害得燕飛痛失慈母。 所以後來燕飛矢志報仇,勤修劍術,斬殺慕客文於長安街頭。縱使他現在失去武功,他卻曉得慕容暉四兄弟絕不會放過自己。 慕容垂捨洛陽而取榮陽與鄴城,不但因洛陽是四面受敵之地,不宜立足,更因該區是慕容燕國一向的根據地,乃祖廟在處之鄉。 慕容垂與慕容暉等雖是堂兄弟,但因舊燕事實上是亡於幕容垂之手,從幕容泓等的角度去看,不論慕客垂如何有道理,仍是個叛族的人,雙方嫌隙極探,沒有和解的可能。 在這樣的情況下,慕容垂更要扶植幕容泓諸兄弟的死敵拓跋圭,以之為西面的屏障,抗拒以關中為據地,勢力不在他之下的慕容泓兄弟。 想通此點,燕飛再不那麼擔心拓跋圭的處境,且他深明拓跋圭的為人,為掙扎求存,拓跋圭會比任何人都有辦法。 燕飛道:「北方由治歸亂,從統一走向分裂,安公會否乘此千載一時之機,發動北代?」 謝安凝望河水,默然片刻,忽又啞然失笑,繼而則搖頭歎息,卻沒有說話。 燕飛想起拓跋圭對南晉的批評,陪他歎一氣,淡淡道:「是否朝廷並不熱心北代呢?」 謝夫夷然道:「想不到我和小飛你一見如故,傾心相談,更因這兩個月來,我愈來愈感寂寞。小飛你識見之高,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像你那麼通諳時局的人,在江南也罕得一遇。」 燕飛道:「安公休要誇獎我,只因我長期留落邊荒集,道聽途說得多了,故比一般人多點認識。」謝安呼出一口氣,雙日射出憧憬的神色,淡然道:「聽說邊荒集是個充滿活力的地方,雖被姚萇放火燒掉大部分房子,不過兩方退兵後,荒人已紛紛回到邊荒集,進行重建的工作。小飛打算回去嗎?」 燕飛苦笑道:「我回去可以幹甚麼呢?恐怕還得找人來保護我才成。」 謝安微笑道:「事情或不會如你想家般的不堪。我總隱隱感到你失去內功的事或有轉機,此正是小玄把你送來健康的原因。支遁正設法尋找一個人,請恕我不能在此刻透露他的名字。 此人架子極大,且生性孤僻,不過若天下間有一個人能請得動他,必是支遁無疑。」 燕飛心中浮起「丹王」安世清的名字,卻不說破,心忖若謝安曉得「丹劫」一事,又知「丹劫」是由葛洪這丹道的前輩大宗師「泣制」出來,幾可肯定連謝安也要對安世清失去信心。 擁有那對神秘美眸的美女,又會否隨她父親出現? 謝安見他默然不語,大訝道:「小飛像一點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燕飛悠然道:「擔心不來的事,我總不願費神去想的。安公多月來的照顧,燕飛銘記不忘。請安公不用再為我費神,明早我會離開建康,隨便找個可落腳的地方,靜靜渡過下半生算了。」 謝安搖頭失笑道:「小飛來去自如,我謝安既羨慕得要命,也不敢強留。只希望你體諒我的苦衷,因我曾受小玄所托,若你回醒過來,立即以飛鴿傳書通知他,若他和你的朋友劉格趕回來,卻見不到你,是會非常失望的。小飛可否期以十天,方才離開。」 燕飛記起必須警告劉裕,暗責自己疏忽,心想多十天少十天沒有甚麼大不了,點頭笞應。 謝安倒沒想過他答應得如此爽快,更添對他毫不作偽的欣賞,終於轉入正題問道:「恕我謝安多事,小飛你怎會與逍遙教的任遙結上梁子?給他全力一擊後,又會進入胎息的奇異狀態中,整件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燕飛待要答他,忽然想到此事牽涉到太平王佩,而他和劉裕曾因形勢所逼,在邊荒集第一樓的藏酒窖立下不洩出此事的誓言。如今他說出來不打緊,橫豎妖後青提並沒有遵守承諾背後的精神,可是卻不曉得劉裕有否向謝玄透露天地佩合一的秘密,自己一時魯莽,說不定會今劉裕惹上向上級隱瞞秘密的罪咎,事情可大可校遂避重就輕的道:「此事一言難盡,我在邊荒遇上任遙與太乙教妖道的惡鬥,更被捲入他們的鬥爭中,當時任遙該是護送他一位叫曼眇夫人的妃子到建康來,不知有何圖謀?總之不會是好事。安公須小心在意。」謝安感到他言有未盡之處,更似有難言之隱,當然不會逼他,心中一動,隱隱感到曼妙夫人與建康城眼下發生的某事有關,但一時間又想不到是那一件事。便道:「以任遙的為人,肯定不會放過你,小飛須出入小心,若要在城內閒逛瀏覽,須有悲風的安排才妥當。」 燕飛雖不情願,但知道謝安是一番好意,且明白謝安會在此事上堅持不讓,只好同意道謝。 謝安沉吟片響,苦笑道道:「若在淝水之戰前,我反有對付任遙的辦法,現在卻有力不從心的感覺。當夜小玄從任遙手上把你救起,曾與他全力硬拚一招,小玄說此子的劍術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內功心法詭秘邪異,即使在公平決鬥下,小玄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你對他萬勿掉以輕心。」 燕飛還以為因司馬曜對謝安猜疑,所以在淝水之戰後使他大感有心無力,卻想不到惹起謝安感觸的實是大江幫的龍頭老大江海流。竺雷音兩個月前已潛離建康,江海流方面卻沒有任何關於他的消息,江海流還避往他方,顯然是桓玄在其中作梗,致令他有負謝安所托。 此時未悲風神色凝重的來到,道:「悲風有要事向安爺報上!」 謝安眉頭一皺,向燕飛道:「小飛你今晚陪我共膳如何?」 燕飛心忖謝安這中書今真不易當,煩惱不絕。難怪他生出對洛神的憧憬,點頭答應,也不由湧起對謝安知遇的感激。 宋悲風道:「高公子剛到,正在燕公子下榻的迎客軒等候燕公子大駕,定都會為公子引路。論劍法,我府護院裡除我外便輪到他,他會負責公子在建康的安全。」 燕飛早見到梁定都在不遠處恭候,遂施禮告退,心中想到能令宋悲風如此擔心的事,必是非常棘手頭痛,只恨自己變得無拳無勇,再幫不上任何忙。 第四 章彌勒南來 謝家在烏衣巷的莊園,規模只有對門的王家宅院可相比擬,分東、南、西、北、中五園,東南兩園依秦淮河北岸建成,呈不規則形狀,因可眺望秦淮河和兩岸景色,觀景最美。 中園即四季園,其內的忘官軒,是謝安日常治事的地方,故在宅內有最崇高的地位,北園是大門入口廣場所在,松柏堂是最主要和宏偉的建築物,一般人客來訪,均在北園的範圍內接待。燕飛昏臥百天的賓客褸,便是位於北園西南角的一座四合院落的東廂,高彥等候他的迎客軒,是四合院北面的主廳堂。 謝家上下數百人,加上二百多個府衛婢僕,多聚居於東、南、西三園,分房分系。 因著謝安的喜好,佔地數百畝的謝家大宅,充滿追求自然的真趣的氣氛。並利用山石林木與泉流池沼,創造出天然情趣,聚石引水,植林開澗,盡顯山、水、林、石間遠近、高下、幽顯等的關係,佈局巧妙,在有限的空間裡,營造出無限的詩情畫意,有若天然。林樹可以蔽雲,懸蔓垂蘿能令風煙出入。羊腸徑道,似壅實通,峰嶸泉澗,盤紆復直,美景層出不窮。 置身於如此園林勝景內,燕飛也不由拋開外面險惡人世的一切煩惱,但也更感受到,謝安肩頭負著保持家族地位的重擔子,不能學他般來去自如,難怪謝安會對他羨慕得要命。 大雪把謝宅換上雪白的新裝,當燕飛踏上貫通東北園的九曲迴廊,漫遊橫跨過東,北,中三園,謝家著名的忘俗池上,也桄如池之名,洗心去俗。 梁定都顯然是個愛說話的小伙子,燕飛只好有一句沒一句的漫應著。忽然前方一陣笑語聲傳來,梁定都忙牽著燕飛移到一旁,低聲道:「是秀小姐,我們先讓路。」 燕飛望往跨池九曲橋的另一端,四、五名男女正嘻嘻鬧鬧的迎頭而來。 出奇地,他的視力似乎沒有受到失掉內功的影響,還似乎比以前看得更細緻入微,超過十丈的距離,仍可有如咫尺面對的,看到一名清秀嬌俏的美女,在四名年青男子,眾星拱月般簇擁著過橋走來。 到走得貼近,更曉得四男儘是高門大族的子弟,人人熏衣剃面,傅粉施朱,身穿奇裝異服,披的是御寒在其次,以光彩耀眼為主的,鳥羽製成的各式輕裘,其中兩人還腰佩紫羅香袋,一人腰掖花毛巾,充滿紈褲子弟爭相競逐虛榮外觀的習氣。 這跟他自己和梁定都兩個傖人相比,彼此就像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少女外披棗紅風氅,內裡穿上襦衣,下著絳碧結綾復裙,頭結由下而上,逐層縮小的盤髻,走起路來腳步輕盈,鳳姿綽約,確是不得多見的小美人。 難怪四名青年男子爭相討好,名副其實地追逐裙邊。 幾個男女不知捉著甚麼清談的好話題,高議闊論,輿高采烈。女的只是含笑不語,小香唇角,褂著一絲帶點不屑的高傲笑意。 他們見到燕飛,或許是把燕飛也當作梁定都一類的府衛之流,男的只瞥上一眼,注意力便回到美女身上去。反是那美人看到艷飛,露出定神打量的神情,卻終沒說話或表示甚麼,頭也不回的在梁定都施禮請安聲中,裙裾飄飄婀娜去了。 梁定都仍呆看著女子的動人背影,深吸一口氣道:〔秀小姐是我們玄少爺的女兒,我謝家數她最漂亮。」 燕飛自長安之後,對任何美女也心如止水,打趣道:「你不是偷偷愛上你家小姐吧!」 梁定都大吃一驚,到看清楚左右無人,把聲音壓至低無可低的求饒道:「千萬勿要再說。 我算甚麼腳色?在心內想想都不敢,若給人知道,輕則吃棍子,重則還會逐出府門呢。」 燕飛有點兒沒趣,粱定都的反應和說話,不單使他感到高門內主從之隔,更想到荒人和晉人的分別。不由又懷念起邊荒集來,哪不但是無法無天的世界,還容許自由競爭,由本領而非名位身份去決定高下。 在這方面,劉裕是比較接近荒人的。 謝安的馬車剛要駛出府門,遇上回來的謝石,後者慌忙下馬,來到車旁,道:「二哥要到那裡去?」 謝安掀起簾子,露出雙眉深鎖帶點疲倦和蒼白的臉容,沉聲道:「事情非常不妙,我要立即入宮見皇上。」 謝石從未見過謝安如此有若大禍臨頭的凝重神色,輿他一向談笑用兵的丰姿神采,是截然不同的兩副情況。駭然道:「發生甚麼事?」 謝安搖頭苦笑道:「竺不歸剛抵建康,還是由范寧暗中遣人來通知我,我方嘵得此事。 皇上在興建彌勒寺上沒有經過輿我咨商,只暗中挪撥國庫支付經費,我仍裝作隻眼開隻眼閉,滿以為可以另施手段對付竺不歸,豈知江海流竟敢出賣我,使我錯失一著,唉!當時怎想到大司馬會忽然病逝?」 范寧是朝廷的諫議大夫,是司馬曜的近臣親信,一向支持謝安,更為王國寶的舅父,為人正直,幫理不幫親。 謝石色變道:「二哥是要去見皇上?」 謝安回復冷靜,柔聲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謝石一震道:「哪二哥豈非正中桓玄的奸計?」 謝安聽得恆玄之名,冷哼道:「只從江海流的背叛,巳可知桓玄有謀反之心,他當然想我和皇上正面衝突,而我則正好將計就計,偏要讓事勢如此發展,利用桓玄獨霸荊州的形勢,讓司馬曜怍出選擇,若司馬曜認為,司馬道子有足夠力量應付桓玄,由今天開始,我謝安對朝廷的事將袖手不理。」 謝石倒抽一口涼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謝安在此事上的堅持,確出乎他意料之外。 謝安叢容一笑,似已下定決心,安詳地道:「我是別無選擇,司馬曜也沒有選擇。找輿其坐以待斃,不如孤注一擲,看看能否避過此劫。自己知自已事,我謝安已餘日無多,希望能為你們作出最好的爭取輿安排,以後家族便要靠你們哩!」 言罷垂下簾子,著馬車開出府門,剩下謝石呆立不語。 高彥仍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不講任何禮數,以頗不自然的姿態半蹲半跪的坐於迎客軒一角,瞧著燕飛輿他隔幾坐下,向粱定都笑嘻嘻道:「這位小哥子請幫幫忙,我和燕大哥有個私話要說。」 梁定都不悅地皺起眉頭,望向燕飛,見後者點頭,沒有辦法,向高彥狠狠道:「我叫粱定都,不是甚麼小哥子。」說罷不情願的退出軒外。 高彥失笑道:「謝家當燕飛是甚麼呢?難道是壞鬼書生?竟要派個護院來保護你。他奶奶的,每次我來探望你這個只懂睡覺的混蛋,他都像吊靴鬼般跟著我,更只准我走側門小徑,累得我沒有一次能碰上謝鍾秀那著名的小美人。」 聽到他那以粗言穢語說話的習氣,燕飛反生出親切熟悉的感覺,道:「你好像不曉得我內功全失,連你這麼武功低微的人,也可以一把收拾我。」 高彥〔咭〕的一聲笑出來,又立即把發出怪聲的口俺著,似是怕輿軒內寂靜平和的氣氛,有太大的不協調。吃吃笑道:「你不要誆我,要知我高彥是給人誆大的。只看你那對招子,神采更勝從前,剛才進來時仍是龍行虎步,不像我泡完妞子,一付腳步飄浮的樣兒,哈!你當散功像逛青樓般輕鬆容易嗎?即使死不去,也要變成半個廢人。咦!你把手遞過來幹甚麼? 我對男風毫無興趣。」 燕飛沒好氣道:「事實勝於雄辯,我不是把手送給你摸上兩下,而是讓你把把脈,證實我確失去內功,那你以後再不用倚賴我,因為我已沒本事賺你的子兒。」 高彥臉色微變,上下打量他兩眼,竟不敢把脈查探,道:「快拿開你的手,我們不再談洩氣的事。哈!大家一場兄弟,兄弟就是兄弟,不會因任何事情而改變的,今時不同往日,我有很多好處可以給你。」 燕飛心中一陣溫曖,自己確沒有看錯高彥這小子的內心遠比他擺出來的姿態善良。淡淡道:「為甚麼還不滾回邊荒集去?」 高彥立即興奮起來,道:「還未把囊內的子兒花光,回去幹啥?天下雖大,我卻可肯定,沒有一個地方比得上秦淮河,要美酒有美酒,要妞兒有妞兒,一場兄弟,你在這裡的花費全包在老子身上。」 燕飛雖不好色,卻聽得酒蟲蠢動,心忖,自己雖曾來過建康,然從未試過到花舫聽曲喝酒,不由有點心動。道:「此事今晚再說。有沒有龐義的消息?」 高彥訝道:「龐義不是來探過你嗎?他見你像個活死人似的,還把隨身之寶的切萊刀留下,準備作你的陪葬品,豈知竟派不上用常」燕飛皺眉道:「我是認真的!」 高彥攤手投降道:「我似乎仍有些怕你,說笑也不行嗎?這些所謂高門大族的人,大多不輕易說笑。嘻!我雖然身在此地,不過仍在幹著老本行,對邊荒的消息瞭如指掌。聽說龐義是第一批返回邊荒集的荒人,他正著手重建被燒成一堆黑炭的第一樓。他娘的,看他今趟是否還要用木材來建房子,邊荒集現時的情況複雜多哩!人人爭著在那裡分一杯羹。」 燕飛大舒一口氣,龐義竟出乎他料外的沒有出事,真值得還神作福,打斷他道:「我對邊荒集再沒有興趣,你在這裡除了泡妞外,還幹過甚麼?」 高彥毫無愧色地聳肩道:「除了泡妞兒仍是泡妞兒,有甚麼事可以幹的?」 接著把身子挨過半邊几子來,神秘兮兮的道:「大家兄弟,我每天都來探你,誠心一致的,實有一事相求,你千萬勿要令我失望。」 燕飛聽得啞然失笑,瞥他一眼,高彥就是這樣一個人,明明在行動上表現出對他燕飛的關懷和情義,偏怕給他看破心事,把事情說得含含胡胡,以掩飾心內的感情。淡淡道:「說吧!但舞刀弄劍便不要找我,現在我拿起蝶戀花也感吃力。」 高彥道:「有武功未必比沒有武功好,謝安雖不諳武功,可誰敢不看他的臉色做人,司馬曜雖是皇帝老子,也不例外。且誰懂武技,便給他趕上戰場出生入死,唉!」 最後一聲歎氣,卻掩不住心內對燕飛痛失武功的惋惜,顯示他只是在安慰燕飛,亦表示他開始相信燕飛功力盡散。 高彥的說話不是沒有道理,可是絕不適用在燕飛身上。首先他已失去浪蕩天下的護身本領,其次是他仇家遍地,如今變成一個提雞無力的潺弱書生,以後的日子只能在躲藏中度過。 燕飛微笑道:「生死有命,不用你這小子來安慰我,有甚麼事?快說出來!我忽然肚子餓得要命,想到外面找間館子祭祭肚皮。」 高彥忙賠笑臉,把聲音再壓低些道:「你聽過紀千千嗎?」 燕飛搖頭道:「從未聽過,這名字很有詩意。」 高彥乾咳一聲,坐直身體,先抱怨道:「在謝府想找張舒服點的胡椅也欠奉,終日席地而坐,坐得老子我腳都麻痺了,他奶奶的!」 燕飛不滿道:「快說!」 高彥又湊過來,兩眼放光的道:「紀千千是建安最著名的,兩大青樓之一的,秦淮樓的首席名妓,賣藝不賣身。她所在的雨坪台,是建康城所有公子哥兒,英雄好漢夢寐以求能留宿一晚的地方。她的香閨,等若所有青樓浪子的聖地,紀千千色藝雙絕當然不在話下。。。」 燕飛不耐煩地打斷他道:「我知道啦!總之她是艷壓群芳。不過,我站在朋友立埸,只好勸你打消妄念。做人至緊要有自知之明,在建康事事動輒論財力,名望和地位,你高彥算老幾?若我是你,不如乖乖的滾回邊荒集,你是屬於那裡的。」 又搖手道:「這種事我無法幫忙,即使有心也無力。」 高彥不滿道:「還算是兄弟嗎?尚未聽清楚是甚麼事,便一輪亂箭般射來,箭箭穿心裂肺,他娘的!我也算曾幫過你大忙,是誰給你把玉璽送到謝玄手上的?」 燕飛啞然失笑道:「謝玄沒有給你酬金嗎?照我看,直至今天,你仍未被人狠揍幾頓,也是全賴謝玄的朵兒呢,對嗎?」 高彥給擊中要害,洩氣的道:「好!不和你斤斤計較,你究竟肯不肯幫忙?」 燕飛拿他沒法,苦笑道:「說吧!你這不自量力、癡心妄想的可憐蟲!」 高彥歎道:「不敢瞞你老人家,我的癡心妄想並非要一親紀千千的香澤,只是希望回邊荒集後,可以告訴別人,曾在雨坪台聽過紀千千又彈又唱,大家碰過杯兒。如此,我高彥在青樓界中,立可身價百倍,明白嗎?這要求豈是過分?」 燕飛拗他不過,道:「我在洗耳恭聽,雖明知是難以為助。」 高彥見終說服燕飛,大喜道:「自司馬元顯那混蛋惹怒紀千千,她一直不肯見客,只有兩個人是例外,一個是招呼你在這裡睡大覺的人。」 燕飛愕然道:「謝安?」 高彥道:「紀千千是謝安的乾女兒,謝安是她最歡喜見的人。」 燕飛苦笑道:「你想我怎樣幫忙?難道去對謝安說,我生平最大的願望是想拜會紀千千,不過還要領那叫高彥的小子一起去,希望安公你可玉成我的心願云云麼?」 高彥唉聲歎氣的苦惱道:「當然不是這樣,怎可以這麼沒有技巧的?謝安的手下有個叫宋悲風的,與紀千千關係很好,謝安有時要送點甚麼山珍海錯給紀千千吃,又或須人傳話,均由宋悲風一手包辦,只要你籠絡好他,說不定有辦法領我去見上紀千千一面。」 燕飛笑道:「只是一面?」 高彥踩足道:「當然不止一面那麼簡單,唉!他娘的!千萬不要驚動謝安,他是高門頭子中的頭子,絕不容我們兩大荒人去冒瀆他的乾女兒。」 燕飛道:「宋悲風是聽謝安之命行事的人,他肯為我們荒謬的要求,去打擾紀千千的安寧嗎?」 高彥苦笑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唯一辦法,只要你能打動宋悲風,他必可作出安排。」 燕飛順口問道:「紀千千肯見的另一個人是何方神聖?又有甚麼來頭?」 高彥歎道:「真羨慕那小子,只是與紀千千在街頭偶然碰上,竟贏得紀千千的歡心,三次在雨坪台招呼他,不過,那小子確長得玉樹臨風,長相英俊,又武功不凡,二十來歲已是劍法高明,家底又厚。」 燕飛心中一動,道:「你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高彥傲然道:「我是幹那一行的,收買秦淮樓的人只是小事一件。」 燕飛沉聲道:「你見過那個人嗎?」 高彥道:「只是聽人說的。這小子據稱來自北方的望族,兩個多月前才來建康活動。不要提那小子啦!提起我便有氣。來吧,讓我們到外面大魚大肉吃他娘的一個痛快,順道慶祝你重返人世。」 燕飛的心神,卻轉到可能已奪得紀千千芳心的那個小子身上,在很多方面也與任遙吻合,難道竟真的是任遙? 第五 章明爭暗鬥 南晉宮城位於建康東城北部,又稱為台城,所謂天子居處禁者為台,因以為名。 台城背靠覆舟、雞籠一山,前望牛首山,有牆兩重,內宮牆周長五里,外宮牆周長八里,建康宮居中。環城有壕,闊五丈,深七尺。外垣正中大門為「大司馬門」,凡上奏者,均於此門跪拜待報,故又稱為「章門」。 大司馬門遙對都城南大門宣陽門,以御道貫通,御道兩側開有御溝,溝岸植槐栽柳。由宣陽門南行,另有五里御道接通朱雀橋。七里長的御道,是為貫通都城的中軸大街,其他里巷橫街,依此而擴展。 南晉都城不論宮城或浮骯,以至其衛星城堡如石頭城,均利用天然的山勢或水道,達至最堅強的防禦能力,此亦反映著南晉輿北萬胡族的對峙,還有內部政治鬥爭的激烈和社會動盪的混亂情況。 司馬曜所居的宮城,不僅是皇家的宮殿區,更是戰爭中可發揮龐大防守力的堅固堡壘。 台城的安危,關係著整個政榷的輿亡。 對桓玄來說,倘若能攻入台城,等若控制了南晉的天下,挾荊揚二州之力,謝玄的北府兵再不足懼。 而在謝玄來說,他必須盡一切力量阻止建康落入桓玄手上。 在這樣的形勢下,謝玄逆江攻打荊襄困難,桓玄順流攻打建康則容易,所以自有南晉以來,主動總是操控在荊州的軍閥手上,下游的建康卻陷於被動的劣勢。 謝安的車烏隊,長驅直入大司馬門,他的地位尊崇,並不用在大司馬門候命,自有人飛報司馬曜。 他眼看的雖是宮城內的重樓疊閣,心想的卻是將來可見的兩玄之爭,心中百感交集。 車隊朝正殿太極殿馳去,此殿為建康宮內最宏偉壯觀的建築物,十二開間,象徵一年十二個月份,兩旁有東、西二堂,本殿高八丈,長二十七丈,寬十丈,前有方庭六十畝,整組以太極殿為主的建築庭園,是司馬曜召見大臣,舉行宮宴和處理日常政務的地方。 司馬曜已連續三天取消早朝,自納得新寵張貴人後,借口淝水之戰後須休養生息,荒怠朝政。更美其名因謝安和王坦之勞苦功高,大幅削減他們的政務,轉移到司馬道子的尚書官署手上,所以興建彌勒寺如此重大的事,亦跨越謝安,使他無從阻止。 不過今趟謝安已狠下決心,決意不讓司馬曜含混過關,而司馬曜必須在重臣分裂和團結兩項上,作出選擇。 若要游建康,最佳的方式莫如泛舟於遍佈城內的水道。 建康城處於長江,秦淮河和玄武湖的水網地帶,四面環水,城區依秦淮河發展,日益繁盛,工商業區和住宅區由長干裡,大市向東面的秦淮訶兩岸和青溪方向擴展,市區鱗次櫛比,菲常熟鬧。 當時建康城的規模,巳成中原之冠,高樓大宅,連宇高甍,參差可見。 最有特色處是河通港叉,舟檣往來,曲折進港;御道馳馬,人來車住,川流不息。 城內有四個商市,秦准河兩岸市集更達百個以上。另一個特色是市場多建在佛寺附近,皆因佛事倡隆,寺院周圍人流穿梭,故成為做買賣和交易的好場所,其中最著名的是建初寺前的大寺和歸善寺前的北市。 在常設的市場外,還有很多不固定的草市,顯示經商謀生者日益增多,令建康成為天下最富饒,最繁華的大都會。 在主御道和馳道之外,是蜘蛛網般探伸往城內裡坊的次一級街道,至乎窄街小巷。房舍沿河伸展,深宅大院、粉牆黛瓦的民居、石板路、石拱橋、浮航、石河埠;江中則舟楫往還,水光帆影,一派江南水城的風光,加上大雪之後,處處披雪掛霜,美如夢境。 比之燕飛五年前初游此地,眼下又是另一番盛況。 對於江南水鄉的特色,燕飛是情有獨鍾。對他來說,江南城鎮那種依水而居的美景,猶如一幅梳密得當,虛實相生,充滿詩情的畫卷,在有限的空間中,展現無限的意境和情趣。 燕飛轉出烏衣巷,踏足御道,左右陪伴的是高彥和梁定都,後面還跟著四名謝家的府衛,均為府衛裡的好手,是燕飛推不掉而由梁定都堅持下的安排。 梁定都和高彥則像錯貼的門神,互不相望,而不言則已,一說話便互不相讓,鬥嘴爭拗,明嘲暗諷,令燕飛不勝其煩。 燕飛只好也不說話,拋開一切煩惱,擠身於熙熙攘攘的繁華大道,投入建康城的生活情趣中。 御道兩旁各類店舖林立,沿街店面招幌,不乏菜館、酒樓、茶館、酒鋪、還有販子擺地攤賣各式雜貨。單是在御道輿烏衣巷附近便有兩間佛寺一所道觀,不論寺前觀外,均人如潮湧,巷信以女性居多,似乎淝水之勝帶來的歡樂氣氛,仍未消退。 最令燕飛感到興趣盎然的是城外四方的農民,漁民從各條水道以船運來新鮮的蔬菜、水果、鮮活魚蝦,就在橋底水堤處擺攤出售,又或沿河叫賣。 燕飛一眾人等沿秦淮河北岸蜿蜒曲折的長街漫步,離開筆直的御道,又是另一番引人入勝的感受。 不論是無法無天的邊荒集,又或南晉之都建康城,人總是要生活的,現實的情況本是大同小異,但前者卻遠及不上後者的悠閒。 高彥湊到燕飛耳旁道:「前面的高朋樓,最出名的是烤羊肉,自稱〔上風炊之,五里聞香〕,不容錯過。」 梁定都正豎起耳朵運功竊聽,聞言哂道:「燕公子百日未進粒米滴水,今餐宜淡不宜濃,再多走百步便是有名的素菜館淨心齋,肯定較適合燕公子。」 高彥生氣道:「你怎會懂我們荒人無肉不歡的飲食習慣,百日沒吃東西,醒來後還要去吃令人淡出鳥來的素菜,算那一門子的道理!哼!現在是誰請客?」 梁定都待要反唇相譏,前面忽然一陣騷動,人人爭相走避。 梁定都身負保護燕飛安全的重責,嚇了一跳,扯著燕飛避往一旁,後面的府衛立即撲上來築成人牆,保衛燕飛。 燕飛看過去,只見一人衝出馳道,險險的在一輛馬車前急急如喪家之犬般,奔往對街,令得馬兒人立而起,駕車御者則破口大罵。不過當御者看到追在那人身後的五,六名青衣武裝壯漢,立即噤若寒蟬,不敢罵下去。 被追者和追人的迅即沒入一道橫巷去,街上情況轉瞬復常,像沒有任何事發生過。 梁定都頹然道:「又是寶姑爺的人。」 高彥訝道:「寶姑爺?」 梁定都白他一眼,沒好氣的不答他。 燕飛怕高彥難下台,代問道:「誰是寶姑爺?」 對燕飛,梁定都不敢怠慢,恭敬地答道:「寶姑爺是安公爺的女婿,中書監大人的兒子王國寶,他現在是建康城最有財勢的人,專放高利貸,又深諳囤積奇之道,不住兼併別人田、宅、邰店,斂聚驚人的財富,安爺很不歡喜他。」 燕飛聽得心中一陣煩厭,深感謝安真實的處境,遠不如他表面的逍遙自在。 高彥當然對放債食高息的吸血鬼沒有興趣,道:「現在究竟到那裹去?」 燕飛向粱定都打個眼色,道:「誰請客誰話事,當然是吃烤羊肉去哩!」 高彥高興起來,一副勝利的神態,領路去也。 司馬曜或者是個具有雙重性格的人,他可以在某些事情上非常執著,有些時候卻總拿不定主意,很容易受人唆使;他能斡出非常率性狂熟的事情,甚至殘酷無情地進行殺戮,但又有謹慎,善良的一面。 在南晉當時的政治形勢下,一直以來,他都戰戰兢兢的克承祖業,不敢荒怠政務,雖然在私下裡他不斷放縱至乎麻醉自己,但源自恐懼而來的警覺,使他在整體上仍算能盡上身為君主的責任。 可是淝水之戰的勝利,他在似乎去掉威脅的狂喜下,一向的自制力終告崩潰,露出他性格上好逸惡勞的一面。 他今年三十九歲,中等身材,臉色帶點不健康的蒼白,文質彬彬,說話總是慢條斯理,舉止文雅,外貌談吐頗有名士的風采,實質上他是個內向的人,總愛依賴別人去幹繁瑣的事,又有點怕面對群臣,面對現實。 以前北方威脅嚴峻,他倚賴的是謝安;現在享樂當前,他依賴的卻是司馬道子。 眼前的頭等大事,絕非統一天下,而是如何鞏固他司馬氏的皇權,讓歡娛的皇室生活,無限地延續下去。 接到謝安入宮的消息,他正輿司馬道子兩兄弟在共進早餐,且囚剛離開龍床,故仍是睡眼惺忪,腦內仍滿呈昨夜張貴人狐媚迷人的動人神態,宿醉未除。 他有點神智不清的別頭向右下首的司馬道子皺眉道:「謝安來幹甚麼?有甚麼事不可待至下次朝會說嗎?」 他們刻下置身處是太極殿東的青龍殿,由一眾宮娥太監慇勤侍候。司馬道子倒非為作樂而來,美其名是要來向他報告政務,事實上卻是讓他在奏章和皇諭上簽押蓋璽。說到底他終是第一流的劍手,深明酒色傷身之禍,即使陪司馬曜飲宴,仍是適可而止。 聞言雙目閃過殺機,故作漫不經意的道:「軍政方面我們必須抓緊,若他談的是北伐之事,皇兄須寸步不讓,大戰之後,我大晉自需一段長時期休養生息,不宜妄動干戈。其他的且看中書令大人有甚麼話要說。」 他最明白司馬曜的心事,只要提起〔北伐〕兩字,必可令他似刺蝟般豎起保護全身的利箭,又巧妙地為司馬曜找到反對北伐冠冕堂皇籍,教司馬曜可從容應付謝安。 司馬曜果然臉容一緊,悶哼道:「大司馬正用兵巴蜀,我們當然宜動不宜靜。。。」 「中書令大人到!」 司馬曜立即閉口,輿司馬道子交換個眼色,目光投往大門。 把守大門的御衛肅然致敬,謝安高欣瀟灑的身形出現兩人眼下,步履輕鬆的直趨而來,唇角掛著一絲笑容,就像來赴清談的友會,沒有半點緊張的神態施禮參拜後,司馬曜賜坐。 若論天下間尚有他畏敬的人,謝安肯定是其中之一。 謝安悠然坐往左席,目光投往司馬道子,從容笑道:「琅琊王福安,謝安今次見駕,是有關係到我大晉存亡興廢的大事,須向皇上私下面陳,請琅琊王勿要見怪。」 司馬道子勃然大怒,謝安這番話明著說要他避席,非常不給他面子,更是不留餘地。遂冷哼一聲,往司馬曜瞧去,看他如何回應。 司馬曜呆了一呆,往謝安看去,後者仍是一付從容灑逸的姿態,但他卻清楚感到,謝安在向他下最後通牒,假若他堅持讓司馬道子留下,等若和謝安公然決裂。 謝安直至此刻,仍是總攬南晉軍政大權,其聲望在江左更不作第二人想。最重要是北府兵權仍牢牢操控在他手上,登時嚇得酒意盡消。道:「安公要談的是。。。」 只聽他以皇帝之尊,亦要以「安公」來稱呼謝安,可見謝安在朝廷的地位。 謝安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老臣要稟告的是有關建彌勒寺的事。」 司馬道子再冷哼一聲,待要說話,給司馬曜打個手勢阻止,沉聲道:「原來如此,便讓朕親自向安公解說,以釋安公疑竇。」接著向司馬道子頷首示意。 司馬道子沒有辦法,只好施禮告退,卻不望謝安半眼,以示心中憤怒。 到司馬道子退出殿外,司馬曜摒退所有侍候的太監宮娥,殿內只剩下君臣兩人和遠遠把守大門的御衛,謝安長歎一聲。 司馬曜皺眉道:「安公何用歎氣。彌勒教乃北方新輿的佛門支派,教義新奇精闢,我朝對各類教派一向採取兼容並蓄的開放態度,且今次輿建彌勒寺,經費全由善信捐獻,不會影響朝政開支,安公可以放心。」 謝安回復平靜,淡淡道:「經費是否來自國寶那畜牲?」 司馬曜大感愕然,自從他認識謝安以來,從未聽過他任何罵人的話。此刻竟喚自已的女婿作畜牲,可見謝安心中滿蘊怒火。而一向不易動怒的謝安,竟在自己這皇帝前大發脾氣,更使他清楚事情的險惡嚴峻。出奇地他心中沒有任何怒意,只有驚懼和不安。 司馬曜振起精神,搖頭道:「此事由琅琊王處理,朕並不清楚其中細節。」 謝安淡淡看著這位南晉天子,直至看得他心中發毛,緩緩道:〔天下紛亂,人心思道,自古已然。當對現實感到絕望,便改而追尋精神上的解放,以擺脫置身的處境,更是人情之常。漢末世亂,道教異端起於民間,與亂民結合,遂生太平道和五斗米道之亂,遺禍至今未息,影響深遠。多建一間佛寺,少建一間佛寺,本來並非甚麼了不起的一回事,不過若與竺法慶有關,此事萬萬不行,請皇上收回成命。」 司馬曜不悅道:「大活彌勒佛法高深,怎可與孫恩之流一概而論?」 謝安柔聲道:「皇上有就建彌勒寺之舉,向佛門德高望重者如支循等徵詢意見嗎?」 司馬曜想不到謝安竟敢如此對他不留餘地,憤然道:「誰是誰非,朕懂得分辯,若事事要向人詢問,還如何治理國家?」 這番話說得非常嚴重,如謝安稍有微言,將變成謝安懷疑司馬曜當皇帝的能力。 謝安微微一笑道:「皇上英明,當然不容任何人置疑,我們托皇上鴻福,於淝水幸獲全勝。不過此戰勝來不易,且無力乘勝收復北方,更應謹慎朝事,不可讓得來的勝利果實化為烏有。竺法慶此人不但是沙門叛徒,且野心極大,對付佛門同道的手段更非常殘暴。若給他在建康立足,首先佛門中必會出現激烈鬥爭,亂從內起,最是難防,桓溫巳逝,桓玄意向不明,南方則有孫恩虎視眈眈,勢成心腹之患。以臣之見,一動不如一靜,請皇上三思。」他雖是反對司馬曜的看法,卻說得非常婉轉,繞一個大圈子來向司馬曜痛陳厲害,說的均是鐵錚錚的事實,也是必然會出現的情況。 事實上,司馬曜對竺法慶的認識,有些是通過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的口述,捨此他亦早有耳聞,故對因「不守青規」的作風,早有不滿,此時禁不住猶豫起來,道:「此事待朕想想。」 謝安怎肯容他再與司馬道子商議,搖頭道:「此事已廣傳開去,弄至人心惶惶,否則老臣也不會得悉此事。皇上若認為老臣仍可當這個中書令,請皇上當機立斷,授權老臣立即公告天下,停建彌勒寺,把竺不歸逐返北方,如此將可平息風波,否則晉國危矣!」 司馬曜一震往謝安望去,後者亦一絲不讓的回望他。 第六 章士庶之別 高朋樓高兩層,下層為大堂,擺設三十多張桌子,仍一點不覺擠逼,卻是座無虛席,客似雲來,不少人已在門外排隊輪候。可見高彥確沒有為高朋樓的烤羊肉吹牛皮。 高彥見到如此情況,洩氣道:「我的肚子可以等,我們燕大公子的肚子卻一刻也等不下去。算哩!吃齋菜便吃齋菜吧!」 梁定都把胸挺起,一副豪情壯氣的道:「我們到樓上去!」 燕飛訝道:「樓下這般情況,難道樓上竟有空桌子?」 高彥道「樓上確沒有空桌子,只有席坐的廂房,專供高門大族的賓客使用,我每次來,只許在樓下用膳,我才沒興趣到樓上去,樓下坐得不知多麼舒服。」 燕飛恍然,原來樓上是寒傖人止步的禁區,所以不論高彥如何一擲千金,也沒有資格到上層去,階級分明。最有趣是樓下采胡風坐式,樓上則是漢人傳統的席坐,充滿漢胡混合的風情。同時使人看到,漢胡生活習慣的分別。當建康世族仍在堅持傳統的當兒,下面的寒傖人已放開懷抱,去迎接北下的胡風胡習。 梁定都道:「腿子要緊還是吃羊肉要緊,高公子請趕快決定。不過,像高朋軒般設有桌座的食館並不多,最接近的一間也要多走一刻鐘的路。」 另一叫張賢的府衛,幫腔怪笑道:「高公子只要吃下一條羊腿子以形補形,必可腿酸盡去,兩條腿子變得像羊腿子般氣血暢通兼有力。」 張賢擺明是助梁定都戲弄高彥,其它三名府衛和梁定都齊聲哄笑起來。 高彥落在下風,臉也脹紅起來。 燕飛心中奇怪,以前高彥在邊荒集,整天嬉皮笑臉,臉皮厚至刀槍不入,怎會隨便臉紅? 旋則恍然,曉得問題所在,是因高門寒門之別。在建康都城,寒人處處遭受歧視,諸多限制。 而高彥這荒人,更是寒人中的寒人。雖是囊內有金子,在某些情況下,仍難免受到排擠。而他亦因荒人的身份而自卑自苦,分外受不起別人的嘴臉。 梁定都等雖因謝玄跟自己的特別關係,對他燕飛非常敬重客氣,可是心底裡卻是看不起高彥這個荒人。 連忙為高彥解圍道:「梁兄既有辦法到樓上去,便讓我們一起去吃羊腿子!」 高彥立即乘機反擊,笑道:「小梁你至少是半個名士的身份,當然比我們有辦法。」 梁定都給高彥刺中要害,登時色變,卻給燕飛一把搭著肩頭,踏進高朋樓的大門,心中雖恨得牙癢癢的,卻知自己做戰在先,又不得不給燕飛面子,雖明知高彥譏諷自己是高門的奴材,亦只好把這口氣便吞下肚子裡去。 高彥一副勝利姿態追在兩人身後,張賢等鬧哄哄隨著,均有點歷險之感。以前他們雖有隨主人踏足寒門的禁地,可是憑自己的力量闖關,尚屬破題兒第一遭。 兩名把守登樓木階的大漢認得梁定都,卻摸不清燕飛的底細,見他的衣著,像個寒門文士,而高彥反是一派世族名士的打扮,注意力移到他身上去,客氣問道「這位公子是……」梁定都趕前一步,湊到其中一名大漢耳旁低聲說了幾句話,大漢立即肅然起敬,朗聲道「歡迎公子大駕光臨,請登樓!」 梁定都一臉得意之色的別頭,向眾人示威和邀功,待要作出眨眼或扮鬼臉的佻皮神情,忽然臉色大變,呆若木雞。 燕飛和高彥等亦聽到後方有男女笑語聲,別頭瞧去,與來自身後正欲往上登台的七、八個男女打個照面,張賢等也學梁定都般,立時嚇得容色轉白,噤若寒蟬。 高彥則雙目放光,狠瞪著眼前兩位美若天仙的少女。 燕飛一看下明白過來,也心叫不妙,卻完全想不出為梁定都解困的良方。 來的竟是謝玄之女謝鍾秀,與她手牽著手的少女更是百媚千嬌,天生麗質,令人傾倒,比之她未遑多讓。簇擁著他們的是六個世家大族的子弟,人人華衣麗服,其中四個正是燕飛曾在謝府遇上,爭著向謝鍾秀獻媚的男子。 謝鍾秀顯是一時仍未弄清楚眼前是甚麼一回事,她首先看到的是正飽餐她秀色的高彥,俏臉泛起不悅的神色,接著目光移到燕飛處,眉頭輕蹙該是認出他來,神情動人至極點。 「不要阻路!」 兩女身旁有個較其它人高大英武的年青男子,不耐煩的向燕飛等叱喝,不過比起燕飛,他仍要矮上兩、三寸,僅與高彥和梁定都相若。 謝鍾秀的目光終尋到梁定都,愕然道:「小都!你在這裡幹甚麼?」 張賢非常乖巧,見頭子梁定都啞口無言,忙施禮道:「稟告孫小姐,我們奉宋爺之命,侍奉燕飛公子和高彥公子。」 謝鍾秀聰慧過人,已明白梁定都在玩甚麼手段,秀眉再蹙一下,梁定都和張賢等忙拉著燕飛、高彥避往一旁,讓出登樓通道。 那出言叱喝的年青男子,更氣焰迫人的冷哼一聲,一副「爾等奴材,竟敢攔著本公子去路」般逼人的氣焰神態,領先登樓,把守木階的兩名大漢忙打恭作揖,惟恐開罪他的樣子。 與謝鍾秀手牽手的美女一直沒有作聲,神態溫文淡雅,也沒有刻意打量燕飛等人,一派名門望族的風範,亦使人感到她是高不可攀。 謝鍾秀狠狠盯高彥一眼,怪他仍目不轉睛地在打量她,方與那美女攜手登樓,眾少男連忙簇擁著她們去了,留下梁定都等你眼望我眼,不知會否有後遺症。 直至兩女背影消失在梯階盡處,高彥魂魄歸位,吁出一口氣道:「甚麼翠紅翠柳、大嬌小嬌,全要靠邊站。」 梁定都聞言怒道「你在說甚麼?」 高彥見梁定都張賢等,人人向他怒目而視,知道口不擇言闖了禍,投降道:「沒甚麼! 當沒聽到算哩!」 把守台階的大漢狐疑的道:「各位不是要上去嗎?」 梁定都忙搖頭道:「下趟吧!」扯著燕飛逃命似的離開高朋樓。 燕飛和高彥交換個眼色,均感好笑。 高彥暗推燕飛一下,燕飛會意,知高彥想他出頭,代問那另一少女的名字出身,微笑道:「那胡亂喝罵的小哥子是何方神聖?」 眾人此時來到街上,繼續沿河而走,天上雲層厚重,北風呼呼,仍沒有絲毫影響到街上熱鬧的情況。 高彥暗讚燕飛問得有技巧,若直接問有關人家閨女的事,將變成登徒浪子,更感到燕飛當他是朋友。否則以燕飛的性格,哪有空管你的娘。 另一府衛馮華搶著道:「那小子是司馬尚的兒子司馬錯,侍著自己的老爹是皇上近親,自號「縱橫劍客」,在以司馬元顯為首的建庫七公子中排行第三,真不明白,孫小姐因何肯與這種惡名昭彰的人混到一塊兒去?」 張賢苦笑道:「哪到我們這些下人來管孫小姐的事,回府後千萬不要說出來,若孫小姐知道是由我們傳開去,我們便吃不完兜著走。」 梁定都仍是憂心忡忡,沒有答話。 高彥見燕飛似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意思,忍不住親身出馬道:「其它的又是甚麼人?」 梁定都立即光火道:「都是你不好,賊眼兮兮的盯著孫小姐和真小姐,沒有半點禮數,惹得孫小姐心中不悅,回去我定有一頓的好受。你拍拍屁股便可以脫身走人,只苦了我。」 燕飛見他當著自己直斥高彥,顯是梁定都因害怕受責,連他燕飛也不給面子,大感沒趣。 更想到,在梁定都這些高門大族的下人眼中,說到底,他和高彥只是兩個卑微的荒人!根本得不到他們的看重,平時只因上頭有命令,所以客客氣氣,有起事來,立即露出尾巴。 打手勢阻止氣得臉色發青的高彥說話,微笑道:「若有甚麼差池,可一概推在燕某人身上!梁兄不用擔心。我們荒人一向是邊荒野民,從來不懂規矩,也不理規矩。梁兄請和各兄弟先行回府,我和高彥自會去找地方填肚子。」 高彥豎起拇指道:「說得痛快,一股腦兒把我在建康鬱積的悶氣全說出來。」 梁定都大吃一驚,知道自己語氣重了,連燕飛也惹翻,記起宋悲風要他好好招呼和保護燕飛的叮囑,哪還敢與高彥這沒關重要的小子計較,慌忙賠笑道:「我是一時鹵莽、燕公子勿要見怪!」 張賢幫腔道:「燕公子大人有大量,請原諒梁大哥一時失言。」 燕飛豈會與梁定都一般見識!環目一掃,見來到一間餃子館的大門外,微笑道:「就這間館子如何?我再沒有力氣走路哩!」 高彥道:「你們坐另一張桌子,我們兩兄弟還有些密話說。」 梁定都知他是有風駛盡哩,心中大罵。表面卻不得不答應,垂頭喪氣的隨高彥和燕飛入餃子館去。 桓玄傲立船上,重重吁出一口氣,心中充滿豪情壯志。今日的風光實得來不易。 符堅敗返北方,十二月已抵長安,可是北方再非過去的北方,手下胡族諸將,紛起叛秦,符堅已是時日無多。 他和謝玄,則像競賽似的,乘機收復北方大地,當謝玄攻克彭城,再攻梁州,直趨黃河,用兵河南大秦諸軍事重鎮,他則派趙統收復奕陽和附近諸城,兵鋒直逼洛陽。 現在他正為攻打洛陽作好準備,先率領萬五千精兵,乘水師船逆江西進,攻打巴蜀,以去荊州西面的威脅,同時擴展勢力。巴蜀一向是糧米之鄉,資源豐富,有此作後盾,他桓玄進可攻退可守,那時還用懼怕謝玄嗎? 江風迎臉吹來,桓言衣衫飄揚,握刀柄而立,確有不可一世的氣概。 侯亮生此時來到他身後,報告道:「北方剛有消息到,符堅繼處死姚萇之子後,又把慕容暉處死。」 桓玄動容道:「此適足顯示符堅已是日暮途窮,所以再不顧後果。」 慕容暉是亡燕最後一任君主,反秦的慕容泓、慕容仲、慕容永等人的親兄,未能及時逃出長安,被符堅遷怒下斬殺。 侯亮生唇角露出一絲笑意,淡淡道:「符堅是犬入窮巷,發瘋了!」 侯亮生三十七歲,是荊州本土的名士,文質彬彬,儒雅不凡,極具謀略智計,被桓玄倚之為心腹謀士。 桓玄默思片晌,沉聲道「掃平巴蜀,對我桓玄只像舉手般容易,可是接著的一步該怎麼走?」 侯亮生胸有成竹的答道:「此事亮生近數月內反覆思量,終想出一個可一石二鳥的萬全之計。」 桓玄大喜道:「快說出來參詳。」 侯亮生輕描淡寫的道:「就是對大司馬一職推辭不受!」 桓玄大感錯愕失聲道:「什麼?」 侯亮生重複一次。 桓玄目光灼灼的打量侯亮生,一頭霧水的道:「弟繼兄業,天公地道,且一向以來,大司馬一職,均是我桓家世代居之,誰敢說半句閒話,我真看不出推掉此位對我有何好處?」 侯亮生從容道:「好處是數之不盡,首先可蠱惑司馬氏的心,讓司馬曜那糊塗蟲,以為南郡公你對大司馬之位並沒有野心,防你之心再沒有以前般激烈。」 桓玄猶豫道:「此位我得來不易。苦司馬道子乘機慫恿司馬曜削我的兵權,豈非白招煩惱。」 侯亮生淡淡道:「名是虛,權是實。而權力上又沒有比兵權更重要。現今,荊州軍權正牢牢掌握在南郡公手上,誰敢來削南郡公兵權?當不當大司馬是無關痛癢,最妙是南郡公不當大司馬,仍沒有人敢坐上這個位子。唯一有資格的是謝玄,你道司馬曜兄弟肯讓謝玄坐上這位子嗎?我包保謝安提也不敢提出來。」 桓玄給說得意動,點頭道:「司馬曜既減低對我的顧忌,自然會把顧慮轉移到謝安和謝玄身上去,這該是一石二鳥的第二烏。哈!第二鳥!」 侯亮生好整以暇的分析道:「司馬皇朝有一個永遠驅之不去的心魔,也永遠活在這心魔的陰影裡,就是,他們的得國來自威逼魏朝曹氏禪讓皇座。沒有人比他們更明白,權臣不單可指鹿為馬,更力能竊國。若他們再不用防備南郡公,防備心將轉移到謝安叔侄身上,他們一個備受朝野愛戴,一個軍功蓋世,司馬曜兄弟豈會任他們坐大,如此,南郡公即可兵不血刃的除去最大的障礙。」 桓玄扼腕歎道:「這番話你為何不早點對我說?」 候亮生不慌不忙的答道:「因為時機未至,南郡公先坐上這個位置,再推辭不受,如此方可顯出南郡公的高風亮節,可為南郡公爭取人望。推辭的藉口,應是尚未立下足夠軍功,如此,等若逼朝廷須虛位以待。而南郡公是由謝安親自向司馬曜推薦,而得坐此位的,現在南郡公忽然推辭不受,將會令謝安難以交待,也會使司馬曜懷疑謝安在弄鬼,以此保持謝家在朝廷的重要性,教司馬曜不敢削謝玄的兵權,好抗衡南郡公。」 桓玄叫絕道:「這已不是一石二烏,而是無數鳥。即使我推掉大司馬之位,為對付謝安叔侄,司馬曜必須安撫我,不但不敢動我的兵權,還要封我另一個不會太低的爵位。」 侯亮生微笑道:「大司馬一向兼荊州刺史,領兩湖諸州軍事,南郡公只是推掉大司馬一職,其它權位當然保留下來。南郡公只須在辭受信中,自稱願為荊州刺史,司馬曜便拿你沒法。現在北府兵氣勢如虹,我們絕不宜攖其鋒銳。爭霸天下豈在乎朝夕,只要有三、五年時間,到南郡公打穩根基,天下還不是南郡公囊中之物嗎?」 桓玄仰天一陣長笑,連道幾聲「好!」,接著道:「謝安叔侄若去,亮生應記首功。一於這麼辦吧!亮生你給我寫好這封事關重大的辭官參牒。」 侯亮生道:「亮生立即去辦。還有一件事,就是邊荒集這個地方,實為肥水之戰勝敗關鍵,若其控制權能落入我們手上,不論將來北伐又或對付建康,均非常重要。」 桓玄皺眉道:「邊荒集現時落在謝玄北府兵的勢力範圍內,豈容我染指?」 侯亮生道:「邊荒集是個無法無天的地方,以前是那樣,現在仍是如此。除非天下統一,否則仍會那樣繼續下去。倘若南郡公派出智勇兼備、武功高強兼又心狠手辣的人,以江湖幫會的形式入主邊荒集,邊荒集將變成我們最前線的要塞。」 桓玄雙目閃過寒芒,沉聲道:「若有一人可以辦到此事,那一定是屠奉三。在荊州芸芸高手中,我實在想不到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聽到屠奉三之名,侯亮生閃過一絲畏懼的神色。 第七 章飛來橫禍 「噹」 高彥和燕飛舉杯互敬,把酒喝得一滴不剩,有點酒意下肚,整個世界頓然改觀。他們七個人分兩組在館內一角席地坐下點好菜式,高燕兩人談笑甚歡,梁定都等卻是默默喝悶酒。 燕飛見高彥放下酒杯後,呆看著他笑道:「看甚麼?唉!若我冒險返回邊荒集去,定是為了龐義的雪澗香。」 高彥道:「我是怕你空著餓了百天的肚子喝酒,會抵不住吐出來。」 燕飛感受著因酒而來,那種懶洋洋的暖意,哂道:「我喝酒的功力仍在,怎會哪麼丟人現眼。」 高彥見他一臉陶然神色,放下心來笑道:「你可知,若早十天醒來,現在便可能沒有酒去餵你肚內酒蟲,以前只青樓有酒奉客,十天前朝廷才開放酒禁,同時增加稅米,每口五石。」 燕飛訝道:「打勝仗開放個禁不稀奇,因何反要加稅呢?這些事不是謝安管的嗎?」 高彥壓低聲音道:「據我聽口來的消息,現在朝廷攬權的人是司馬道子,一切施為全為增加國庫稅捐,以供司馬曜揮霍享樂。他狗X的!幸好我們是荒人,辛辛苦苦賺回來的不用給他們剝削,變成冤大頭。」 燕飛勸道:「回邊荒集吧!你是不屬於這個地方的,在邊荒集,你哪有閒情和別人嘔閒氣。」 高彥立時雙目放光,點頭道:「對!在邊荒集是慣於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老子要看那個娘兒便那個娘兒,娘兒們只會怕你沒興趣去看她。不過此事還須你老哥幫忙,沒見過紀千千,我是不肯心息的。」 燕飛苦笑道:「你不怕失望嗎?紀干千若像謝鍾秀般對待你,又或如那真小姐般沒興趣看你半眼,你便是自討沒趣。」 高彥笑道:「若她是那樣的一個女人,我只好死心立即回邊荒集去。你奶奶的,勿要找藉口,而沒有盡力玉成我對秦淮河最後一個心願。」 燕飛拿他沒辦法,苦笑無語。 高彥忽然臉色黯淡下去,有點怕開腔地低聲道:「你有什麼打算?」 此時夥計奉上兩碗清湯和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大碟熱氣騰升的餃子,放在方几上,燕飛立即動箸,吃個不亦樂乎。 高產皺眉道:「你還未答我的話?」 燕飛沒好氣的道:「你何時改行不再作荒人?荒人哪有向另一個荒人問長問短的?荒人不但沒有過去,更沒有未來!這是邊荒集的奉行規條。甚麼朋友、兄弟、生死之交只是拿來說說的門面話,從來沒有實質的涵義。立即給我滾回邊荒集去,繼續你發財風流的生活。」 高彥一對眼睛紅起來,卻說不出話來。 燕飛見到他的模樣,知他是因自己變成廢人而難過,禁不住英雄氣短,頹然道:「原來邊荒集通吃八方的高彥小子,是這麼容易哭的!算啦!待我為你好好想個辦法。不過,見到紀千千後,你須立即離開建康,我再不想你在這裡遭人白眼。」 高彥很想說:「你和我一道走」,不過想起燕飛仇家遍地,只是漢幫的祝老大已可令他吃盡苦頭,回去邊荒集,豈非要他去送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終無法說出來。當想到燕飛或要從此寄人籬下,變成高門望族一個閒人食客,那種感覺令他難過至極點。 燕飛強作歡顏,道:「生死有命,富貴由天,將來的事要擔心也擔心不來,今天有酒便對酒當歌。來!我為你添一盅,祝邊荒集早日恢復往昔的繁榮。咦!」 高彥見他臉色大變的朝入門處瞧去,他身為荒人,在邊荒集每天都在刀鋒口討生活,下意識地往懷內摸去,方發覺因要進青樓,而今早又是直接從青樓到謝府,所以將一向藏身自衛的匕首也沒有攜帶,駭然別頭望去。 梁定都等五人早彈起身來,人人拔出佩劍。大門一下子湧進十多人來,個個黑布袋罩頭,只露出閃著凶光的雙目,一式手持長達六尺黑黝黝的重木棍,不怕刀砍劍劈,且是專門克制刀劍的長武器。 館內近四十名男女賓客和伙記登時雞飛狗走,亂成一團。 梁定都往後門方向瞧去,另十多個同樣裝扮,手持武器的大漢,蜂擁而入,進退之路全被封死。 燕飛方面沒有一個人明白發生何事?在光天化日、健康繁榮的街道上,忽然冒出三十多名蒙頭蒙臉的持棍惡漢,更弄不清楚他們是針對梁定都又或是燕飛和高彥而來。 其中一漢戟指梁定都等喝道:「冤有頭債有主,其它閒人給我滾!」賓客伙記們如獲皇恩大赦!只恨爹娘生少兩條腿,一窩蜂的從蒙臉漢讓出的大門去路,奔到館外去。 梁定都喝道:「爾等何人?可知我們是謝安的家將!」 領頭大漢一言不發,長棍在天畫出一個圓圈,接著腳踏奇步,棍頭照梁定都的鼻子搗去。 前後門的一眾蒙臉大漢齊聲叱喝,如狼似虎朝他們撲過來,一時整間餃子館儘是棍影飛舞,敵我懸殊至不成比例。 燕飛武功雖失,眼力仍在,看那該是頭子的大漢出手,立知糟糕,此人不但內功深厚,取位刁鑽,最厲害是臨敵從容,一派高手風範,其氣勢完全把梁定都鎖緊籠罩,迫得他無法抽身助夥伴禦敵。 「噹」! 梁定都不愧宋悲風手下家將中,最出類拔萃的高手,劍出如風,準確命中對方棍頭,且用勁巧妙,把對方直搗而來的長棍,劈得橫盪開去,正要搶入對方空檔,一招斃敵,對方長棍往後回拖,又再掃來,心中大懍,無奈下橫移檔格。 張賢等已陷入重圍,眾敵雖在混戰中,仍是進退有序,清楚顯示出豐富的群戰經驗,先亂棍把四人衝散,然後幾個招呼一個的全力圍攻。 餘下的七、八名大漢把守各方!不時搶入戰圈幫手,殺得梁定都等汗流浹背,險象橫生,只挨捱揍的分兒。 燕飛和高彥這邊亦告急,起先全賴梁定都等以他們為中心攔阻敵人,到人人自顧不暇,五名大漢便往他們撲去。 高彥高叫道:「冤有頭債有主,他不懂武功,不關他的事!」 那些人怎會理會他,五枝重棍分從不同位置、不同角度,向退到牆角的兩人動粗。 「砰」!(缺)其中一名大漢的小腹,那人連人帶棍往後拋跌,他同時勁貫左右雙臂,硬以手臂擋開另兩枝棍子。 燕飛心中燃起從未燃過的怒火,更知,他和高彥均要飲恨於此。高彥一向擅長的是輕身功夫,若沒有燕飛的牽累,即使在這樣的劣勢下,他仍大有脫身突圍的機會,可是現在他為要阻止敵人傷害燕飛,不惜以血肉之軀檔護燕飛,只能在固定窄小的空間作戰,更兼沒有武器,發揮不出平常三、四成的功夫,那能倖免?果然高彥勉強避開左方一棍,卻給另一棍掃在右臂處,痛得他全身抖震,狂吼一聲,不顧一切地硬搶進前方大漢的棍影裡,一頭撞中對方胸口,大漢慘嘶一聲,拋跌開去,另數人又亂棍打至,哪還像高手過招?只像市井流氓打架般扭鬥。 張賢等人的痛哼不斷傳來,燕飛環目掃去,本是把守四方的大漢全加入戰圈,張賢等不愧謝府家將,人人奮力作戰,負傷頑抗。最了得的是梁定都,一個人接住對方七、八個人的攻勢,包括領頭的大漢在內,且不斷有人被他刺傷。他采的是游鬥戰術,在食館有限的空間內,滾地騰空,無所不用其極,大大減輕張賢等的壓力,還力圖往他和高彥這邊殺過來施援,令燕飛生出希望。 他並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是著緊高彥的安危。 「呀!」 高彥踉蹌後退,先撞入燕飛懷裡,接著頹然軟倒,也不知給人打中那裡。 燕飛一把從後將他抱緊,心中湧起說不盡的無奈酸苦,見漫空棍影打來,毫不猶豫的抱著高彥掉轉身體,讓背脊迎上敵棍。 剎那間,不知給劈中多少棍、沒有內功護體的肉身,脆弱得自己難以相信,燕飛發覺自己已倒跌牆角,壓在高彥身上痛得痙攣起來。 棍如雨下,專挑他的後腦袋和脊骨下手,手法狠毒,分明要把他打得不死也要終生癱瘓。 在極度的痛楚中,他的神智反清明起來,隱隱中聽到似是宋悲風的叱喝,更奇怪的是肉體的痛楚逐漸遠離,似是事不關已,而全身則是曖洋洋的,棍子再不能令他痛苦,反象搔癢般使他說不出的受用,他生出想睡覺的強烈傾向,神智逐漸模糊。 若死是這麼的一回事,確沒有任何事值得害怕。 拓跋圭單人孤騎的沿洋河東岸策馬疾馳,大雪早在兩日前停止,不過北風呼呼,刮起雪粉令人頗不好受。 洋河是桑干河上游的支流,由於天氣稍為回暖,沒有結冰。 洋河兩岸是起伏的山野平原,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東面地平盡處是連綿的山脈,眼所見的一切全被雪披霜結。 馬兒噴著白氣,馱著他為拓跋部的命運而奮鬥。 拓跋窟咄果如他所料的揮軍追來,由於他借大雪的掩護,比對方多走一夜路程,故可以沿途在避風處,讓人馬歇息回氣,而肯定敵方不論人馬均到了馬疲人累的處境。 他離開河岸,朝左方一處山丘奔去,橫過積雪的草原。 奔上斜坡,手下大將、謀士長孫嵩、長孫普洛、長孫道生、張兗、許謙等出現丘頂處。 山丘後有個小谷,不但可以避風,還有水源,他的二千戰士正在那處候命。 長孫道生為他拉著馬韁,拓跋圭跳下馬背,拍拍愛馬,向眾人道:「來的幸好是慕容麟而非慕容寶。」 眾人齊聲歡呼慶幸。 慕容寶是慕容垂的長子,慕容麟是次子,慕容寶一向不滿乃父看得起拓跋圭,與他關係不佳,慕容麟則和他關係不錯。 此戰關鍵,在於是否有慕容垂的援軍,那不但是窟咄意料之外的奇兵,且是生力軍,戰鬥力自然比急追急逃的兩支拓跋族戰士強。 拓跋圭凝望北方平野,知道窟咄的過萬部隊隨時出現視線內,在夕照的餘暉下,雪白的大地閃耀著詭異的色光,心中豪情奮起道:「我要親自斬下窟咄的首級,帶著去示眾,以後誰若再反對我,將會遭遇同樣的命運。」 張兗道:「此戰不單須出其不意,事前更須令窟咄感覺不到任何威脅,否則,若他見我們敗逃數百里,忽然回師反擊,必生疑心。」 拓跋圭一向對張兗、許謙兩位出身漢族的漢人言聽計從,荷堅得一王猛而令他統一北方,此事在他心中極為深刻,而張兗、許謙兩人亦認為他是有為之主,故希望像樂毅扶助燕昭王,荀攸扶助曹操般,成就拓跋圭的大業。在如此心態下,主從間如魚得水。 張、許二人代表的正是北方漢人的心態,在以百年計的民族混融下,胡漢之別已非常模糊,兼且漢人對晉室的腐敗非常失望,又長期置於北方諸胡的統治下,依附霸主豪強以謀出路,成為時代的大趨勢,沒有人會有背叛漢統的不安感覺。 拓跋圭點頭同意道:「說得對!我已和慕容麟擊掌為誓,決定今晚夜襲窟咄,在天明前兩個時辰,先由我們發動,牽制窟咄的主力,再由慕容麟從北方掩至,夾擊窟咄,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長孫嵩沉聲道:「慕容麟帶了多少人馬來?」 拓跋圭道:「他雖只帶得三千戰士,卻無不是精銳,以之正面與窟咄對撼稍嫌不足,作為突襲奇兵則綽綽有餘。」 長孫普洛皺眉道:「雪地行軍難以隱藏,且以窟咄的為人,必時刻提防我們掉頭掩襲,一旦我們吃不住他的反擊,不能配合慕容麟的攻勢,說不定會輸掉這場仗。」 拓跋圭唇角飄出一絲笑意,淡然自若道:「我們這幾天長程奔跑的速度節奏,均是蓄意而為,總令窟咄感到差點點便可追上我們,故不敢鬆懈。 只要在日落前,窟咄的先鋒部隊出現在我們視線裡,此仗的勝利將屬於我們,不會有任何其它的可能性。」 若窟咄的人現身眼前,那將是逃遁以來,敵人最接近他們的一次。 長孫道生在三兄弟中居幼,長得俊偉剽悍,不論智計武功都不在兩位兄長之下。問道:「我們在那裡伏擊敵人?」 拓跋圭微笑道:「就在這裡!」 眾人齊感愕然,這裡的形勢利守不利攻,且不曉得窟咄一方會在何處紮營!而以窟咄的老練,必會派人過來查察,如發現他們的存在,立刻背河紮營,他們前後夾擊的戰術將派不上用常張兗首先醒悟道:「少主是要讓敵人進佔此地。」 拓跋圭欣然道:「我們裝作因他到來,悄惶逃跑,還遺下糧草雜物,好令對方生出輕敵之意。此時天已入黑,窟咄又趕了整天的路,當然會留在小谷內紮營休息,好養精蓄銳,(缺)眾人恍然。 小山谷可容三千許人,窟咄的其它人馬只好在山丘和谷口南面紮營,當兵將整頓好營地,飲夠水吃飽乾糧,戰士都會入帳休息,待剛睡熟時,他們的偷襲將全面展開,先突擊谷口外的營地,當驚動窟咄全軍,奮起抵抗,那小谷反會成為調動軍隊的瓶口地帶,大大阻緩北邊山丘的戰士向南邊施援,此時慕容麟的軍隊將從北掩至,以雷霆萬鈞之勢摧毀谷北的窟咄部隊。 由於小谷的分隔,令窟咄首尾不能相顧,兼之在黑夜中,敵暗我明,縱然兵力勝過夾擊的聯軍,亦發揮不出應有的戰力。將倦兵疲,更是他的致命傷。 眾人登時士氣大振。 長孫嵩戟指道:「窟咄來哩!」 拓跋圭大喜,極目遠眺,北面遠遠疏林處,馳出十多名戰士,望他們的方向奔來。 拓跋圭大笑道:「天助我也。」 又大喝道:「響號撤退!」 撤退的號角聲在丘野上方盤旋震盪,整裝待發的戰士,有秩序的從北面谷口撤出,拓跋圭心中充滿激烈的情緒,此戰究竟是他爭霸大業的起點還是終結,今晚將可清楚分明。 第八 章切齒痛恨 意識逐漸回到燕飛的腦海,宛如從原本沒有光線的絕對黑暗中,看到一點芒光,接著芒光擴大,包容著他的是耀眼的燦爛采芒。但事實上他仍是緊閉眼睛。 一時間他仍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他似是只剩下魂魄,說不出是灼熱還是冰寒,虛虛飄飄,既不難受也感不到特別舒暢。 接著他終於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股無可抗拒的冰寒於彈指間在腹下氣海處集結,然後以電光石火的驚人高速,蔓延往全身每一道大小經脈,衝擊著每一個竅穴,那種痛苦實不足為外人道。 燕飛心叫吾命休矣之時,另一團灼熱氣團,取代了先前寒氣,迅即像先前寒氣般擴展,把寒氣驅散得一滴不剩。 燕飛尚未有機會歡喜,熱氣已消失得無蹤無影,不留半點痕跡。 他亦完全清醒過來,體內仍是空無真氣。猛地睜開眼睛。 宋悲風坐在榻旁,一手拿著他的手腕,三指搭在他的腕脈處,正閉目苦思。 室內一盞孤燈,竟已是晚上。 宋悲風緩緩睜開雙眼,不解的搖頭道:「真古怪!」又向他微笑道:「你又醒過來哩!」 燕飛擁被坐起來,問道:「我昏了多久?」 宋悲風淡淡答道:「三天!」〕 燕飛苦笑道:「這麼少?我還以為會命喪黃泉呢。」 宋悲風點頭道:「你死不去確是奇跡,且沒有折傷半根骨頭,不到兩個時辰,連瘀傷也消失不留,則更沒有人肯相信。你的兄弟高彥現在仍躺在鄰室,幸好有你給他擋著棍子,否則他肯定沒命,現在多躺兩天該可起來行走了。」 燕飛道:「他們呢?」 宋悲風平靜的道:「定都傷得最輕,只是給打斷臂骨,其他幾處棍傷都沒有大礙。張賢給打中額頭,回來後捱了一晚,第二天便去了。其他三人,休養個十天半月,該可沒事。」 他說得雖輕描淡寫,燕飛卻清楚感到他心內的悲痛,且感到他已下了報復的決心,一位超卓劍手的決死之心。 沉聲道:「誰幹的?」 宋悲風緩緩道:「我與安爺回來後,知道你們外出,放不下心,遂出來尋找你們,得路人指點,到那間餃子館外已知道不妥,外面停著四輛馬車,御者全以帷帽風罩掩著頭臉,人人眼睛凶光閃閃,外面對街則聚滿看熱鬧的閒人,個個神情驚惶,館內更傳出打鬥聲。」 燕飛想起張賢這位精乖的年輕小伙子,就這麼遭奸人殺害,心中湧起撕心裂肺的悲痛! 只恨自己卻全無為他復仇的能力。自己今後能否為此盡點力呢?忽然間,他記起榮智死前,托他把「丹劫」送往在建康那叫獨叟的人。憑這獨叟對「丹劫」的認識,能否令他恢復武功呢? 宋悲風說得很慢,似像是回到當時的情景經歷中,不但在說給燕飛聽,還似在說給自己聽,幫助自己重溫當時的每一個細節,尋找敵人的漏洞破綻。 燕飛江湖道上經驗豐富,敵人可以用這樣的勢頭,一下子封死逃路,再狠施辣手,不但需要精確的情報,且必是對謝府內的人事瞭如指掌,否則豈容四輛馬車三十多個大漢,日夕在烏衣巷外等待機會? 梁定都等是地頭蟲,對方也必是地頭蟲,所以對方是何方人馬,宋悲風心裡該有個譜兒。 宋悲風續道:「我當時沒有閒暇理會駕車的人,衝入館子內,剛見到你被人亂棍痛打,張賢滾倒地上,定都等無不負傷,我立即出劍,連傷多人,對方匆忙撒走,當我追出門外,被另一沒有參與館內打鬥的蒙臉人所阻,徒看著對方的人駕車離開。此人劍法之高,是我平生僅見,直到行兇者從容離去,那人從另一方向脫身。」 燕飛道:「那人竟是用劍的。」 宋悲風點頭道:「我因急於救人,難以分身追截。事後查得四輛馬車給沉入秦淮河裡,馬兒給牽走,人也逃得無影無蹤。敵人整個行動計劃周詳,不留下絲毫可供追尋的線索,擺明是針對我宋悲風而來,是特地做給我看的。只是沒估我會及時趕到,否則你們沒有一人可以活命。而定都身手的高明,亦大大出乎他們料外。」 燕飛沉聲道:「他們是誰?」 宋悲風打量他好半晌,木無表情的道:「你動氣啦?」 燕飛苦笑道:「難道可以寬恕他們嗎?」 宋悲風歎一口氣,徐徐道:「這些確是卑鄙小人,有甚麼事,該衝著我來,卻找定都他們下毒手,還累及你和高彥。假設你有甚麼三長兩短,我如何向玄少爺交代?」 燕飛道:「不會是衝著我而來嗎?」 宋悲風肯定的道:「絕對不是!」又不眨眼地凝望他道:「燕飛,你肯定內功尚在,否則給人這般狠毒猛打,我自問也受不了。你只三天便完全復原過來。適才正查探你體內脈氣,忽然一股奇寒無比的真氣冒出氣海,延往全身,然後又生出另一股灼熱的真氣,堪堪與寒氣抵消,兩種截然不同的真氣,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照我看,只要能把寒氣的根源消除,你的武功立即可以恢復過來。如此異象,確是從未聽過,在你身上究竟發生過甚麼事?」 燕飛不想和任何人談及「丹劫」的事,更不願重提被青媞加害的傷心往事。頹然道:「我本身的功法,出於自創,被任遙擊傷後,便昏迷百天,自己也弄不清楚是甚麼一回事。」 宋悲風怎想得到其中會有如此曲折離奇的巧合,沒有生疑,點頭不語,似在暗自思索別的事。 燕飛呆看著他,宋悲風是個值得他敬重的劍手,以他的劍法,到外面去必可闖出名堂,大有作為。可是他卻甘於在謝府當家將的頭子,便知他淡泊名利,志行高潔。 宋悲風忽然道:「你想知道對方是誰嗎?」 燕飛肯定的點頭。 宋悲風沉聲道:「這個人在建康城沒有多少人惹得起他,即使是安爺,也要對他無可奈何。」 燕飛除對害母仇人外,很少會對人生出恨意。不過對策動此事者卻是切齒痛恨,他最清楚記得,高彥受創倒入他懷內的痛心感覺。冷然道:「是誰?」 宋悲風道:「你先答應我,此事須限於你我兩人曉得,而在你武功恢復前,絕不可輕舉妄動,否則必招殺身之禍。」 燕飛大訝道:「你竟然沒有告訴安公?」 宋悲風歎道:「自淝水之戰後,安公一直想歸隱東山,重過當年與花鳥為伴的山林生活,若曉得是此人幹的,肯定心灰意冷。建康已愈來愈不像話,若他離開,人民的苦難將會更大!」 燕飛忍不住道:「他是誰?」 宋悲風雙目殺機大盛,一字一字的道:「是我們的姑爺王國寶。」 燕飛並不清楚王國寶與司馬道子的勾結,更不曉謝安與女婿關係惡劣至如此地步,聞言失聲道:「甚麼?」 宋悲風狠狠道:「他用的雖然不是慣用的佩劍,可是他的劍法怎瞞得過我。不須問他為何要這樣做,只須知道是他幹的便成。」 燕飛心中思潮起伏,好一會後道:「你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宋悲風出乎他料外地,露出今晚第一絲笑意,冰寒淒冷的,淡淡道:「我可以怎麼辦呢? 只好靜心等候他來殺我宋悲風吧!」拓跋圭親率二百戰士穿過疏林,緩緩迫近窟咄谷口外的營地。窟咄怕被偷襲,營地暗無燈火,雖然必有人在營地邊緣放哨,可是際此天寒地凍之時,警覺性亦將降至最低。何況對方人多勢眾,多少有輕敵之心,怎想到追人者竟會遭被追者反擊。 早在選擇逃生路線,他已想到這座小谷,自代國滅亡後,他與燕飛和族人一直過差流亡的生活,不肯向符堅屈服,故對附近地理環境瞭如指掌,而他自少接受培養的知識,終在今夜派上用場,助他克敵取勝。 今次數百里的遠遁,不但令他逃離賀染干的威脅,又把窟咄誘入陷阱,與慕容麟會師此地,更是致勝的關鍵。 馬蹄踏在鬆軟的白雪上,無聲無息地綬綬向目標推進。 拓跋圭抬頭望天,深黑的夜空嵌滿星斗。 草原的野空最是迷人,少年時代,他和燕飛最高的享受,是一起躺在草野上,看著星空說心事話兒。燕飛是個很好的聆聽者,亦只他有資格明白他的大志。他拓跋圭不單要恢復代國,還要征服草原和所有相連的土地,完成先祖們的宏願。 旁邊的張袞低聲道:「是時候哩!」 拓跋圭一言不發取出長弓,取起一支扎上脂油布的長箭,手下紛紛效尢。他們開始散開,二百多個戰士平排推進,敵人的營地漸漸進人射程之內。 拓政圭喝道:「點火!」 多支火炬燃起,眾人立即彎弓搭箭,對方營地的守衛終於警覺,先是發聲示警,接著號角響起,不過一切已太遲了。 手持火把的幾名戰士策馬在陣前奔過,以熟練迅速的手法把挽弓待發的箭矢點燃,著火的勁箭立即離弓射上高空,畫出美麗的紅焰亮光,住敵營投去。 火箭接連射出,敵營紛紛著火,烈火和白雪,對此強烈而詭異,敵營立即亂成一團,熟睡的戰士驚醒過來,衣甲不整、兵器不齊地竄出焚燒的營帳。 殺聲蹄聲在左右前後響起,是分由長孫普洛和長孫嵩率領各九百人的偷襲部隊,從左右兩翼突襲對方佈於谷外的營地。拓跋圭把長弓掛回馬背,掣出雙戟大喝道:「隨我來!」 領頭向敵營殺之。 燕飛輕輕掩上房門,向在門外遊廊等候的宋悲風低聲道:「他仍在睡覺,睡得很香,只是臉色比平時蒼白,該沒有甚麼大礙。」 宋悲風大訝道:「你並沒有點燈,竟可以察辨他的容色?」 燕飛給他提醒也大奇道:「確是古怪,在黑夜視物上,我似乎比以前看得更清晰分明。」 宋悲風見他用眼睛掃視遠近,一臉茫然道:「橫豎快天亮哩!我們到亭子再聊兩句。冷嗎?」 燕飛搖頭,隨他踏入四合院中園的方亭去,在石凳子坐下。 宋悲風欣然道:「我敢肯定安爺的看法錯不了,你失去武功只是暫時的現象。不用憂心,安爺正為你想辦法。」 燕飛道:「安公是怎樣的一個人。」 宋悲風沉吟片刻,低聲道:「安爺是怎樣的一個人,怎到我來評說。不過我曉得老弟有此一問,是心存善意。而我可以說的,是安爺一生人力求超脫於人世間的煩惱,可又不能不食人問煙火,置家族榮辱於不顧,心內的矛盾可想而知。」 稍頓續道:「有時我真希望他是王敦、種溫那種人,哪肯定司馬曜再無立足之地,更不會像現在般被人步步進迫,喘息的空間愈來愈校」見燕飛默然無語又道:「以前只得安爺獨撐大局,幸好現在終有玄少爺繼承他的事業,家族可保不衰,否則謝家的將來,誰也不敢想像。」 燕飛欲言又止。 宋悲風道:「你是否想問我如何看玄少爺,唉!他也不是王敦、桓溫之流。可是勿要有人惹怒他,因為他是謝家自有族史以來最不好惹的人,他的劍在南方更是從來沒有敵手。」 燕飛心中湧起難言的感受!他雖寄居謝家兩個多月,清醒的時問卻不到半天六個時辰,較有親近接觸的只是謝安、宋悲風和梁定都、小琦等府衛婢女,謝鍾秀則碰過兩次頭,卻不知是否因謝安高尚的品格和風采,又或因宋悲風的重情義,他感到已對謝家生出深刻的感情,所以不由關心起謝家來。當曉得對付他們的人是王國寶,更使他為謝家的安危擔心,他雖不清楚南晉朝廷的複雜情況,仍曉得王家在建康與謝家地位相若,王謝兩家若出現爭執,後果不堪想像。 宋悲風道:「老弟現在勿要多想謝家的事。在建康城,沒有人敢明目張瞻來惹安爺。我宋悲風更非任人宰割、沒有還手之力的人。在朝廷上,支持安爺的人仍佔大多數。目下你最緊要是恢復功力修為。」 燕飛又想到那叫獨叟的人,暗忖或該上門去採訪他。 宋悲風沉聲道:「燕老弟若為你的好朋友著想,待他養好傷後便請他離開建康,此處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燕飛被他提醒關於高彥的心願,硬著頭皮道:「宋老兄是否熟識紀千千?」 這句話不但問得劣拙,且立感後悔,坦白說,如非高彥因他而受傷,他絕不會在這事上盡任何力以作補償。 宋悲風愕然道:「原來老弟你也是紀千千的仰慕者,真想不出來!」 燕飛老臉通紅,差點要掘個地洞鑽進去,語無倫次的應道:「不是!」 見宋悲風一臉茫然的瞧著他,苦笑道:「是高彥那小子,他說要見過紀千千一面才能心息返回邊荒集去。」 換作平時,宋悲風肯定會呵呵大笑,現在卻是心情沉重,恍然道:「這才合理,早聽劉裕說過你在邊荒集從不像高彥般經常沾花惹草。此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易在只要我對千千小姐提出請求,她必肯俯允,難就難在我必須得安爺點頭同意,不可瞞著他去進行。」 燕飛尷尬道:「宋老哥不用為此煩惱,經過此劫後,怕高彥已失去仰慕紀千千的心。」 宋悲風忽然道:「你肯否為高彥作點犧牲?」 燕飛訝道:「作甚麼犧牲?」 宋悲風微笑道:「只要說成是你燕飛想見紀千千,以燕飛為主,高彥為副,安爺必肯同意。」 燕飛大吃一驚道:「這樣不太好吧?」 宋悲風道:「所以我說你要作點犧牲。」 燕飛猶豫道:「安公會否像你般生出懷疑呢?」 宋悲風笑道:「安爺是風流坦蕩的人物,又不是在為他的乾女兒選干女婿,見見面乃等閒的風流韻事,他怎會當作一回事。」 燕飛目光投向高彥養傷的廂房,頹然歎道:「好吧!我便捨命陪高彥那小子好了。」 第九 章時不我與 高彥睜眼見到燕飛坐在榻旁,大喜道:「直到此刻見到你這小子,我才敢真的相信你沒折半根骨頭。哈!你根本沒有失去內功,否剛怎捱得住,至少該像我般仍躺著爬不起來。」 燕飛苦笑道:「若我內功仍在,你道那班兔崽子仍能活命嗎?不過我的情況確非常古怪,或者終有一天可以完全復元過來。」 高彥忘記了自身的痛苦,歡大喜地道:「那就有救哩!我們又可以在邊荒集縱橫得意了。 坦白說,沒有了你燕飛的劍,我和龐義肯定在邊荒集晚晚睡不安寢。」 燕飛微笑道:「多點耐性吧!你的傷勢如何?」 高彥雙目亮起深刻的仇恨,道:「只要打不死我,便沒有甚麼大不了,多躺兩天該可以起來。知否是誰幹的?」 燕飛不忍騙他,道:「此事巳由宋悲風處理,這裹是建康而不是邊荒集,不到我們逞強。」 高彥呆了半晌,點頭道:「你說得對。若謝家解決不來的事,我們更是不行。宋悲風是個很不錯的人,每天都來探望我的傷勢,又以真氣為我療傷,現在我內傷方面好得七七八八,只是左臂和右腳仍有點痛。」 又忍不住道:「誰敢來惹謝安呢?」 燕飛道:「你最好不要知道,出頭動手是我的責任。」為分散他的注意力,續道:「還想見紀干千嗎?」 高彥立即精神大振,不迭點頭道:「當然想見她,還想得要命。」 燕飛欣然道:「我已向老宋提出要求,他會代我們向安公說情,現在就要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宋悲風此時走進來,先摸摸高彥的額頭,微笑道:「退燒哩!高兄弟的底子很好!」轉向燕飛道:「安爺要見你。」 燕飛同高彥打個眼色,隨宋悲風離開房間。 上一次他去見謝安,他感到謝家如日中天的威勢氣派,府內一片生氣,由下至上安逸舒泰。可是今次所(此句看不清)臉色沉重,府內宏大的屋宇樓閣,似也失去先前予他牢固而不可折的印象,在在頂示謝家已到了盛極必衰的處境。 謝安若去,烏衣巷最顯赫的謝家府第,餘下的將是沒有魂魄的軀殼。 燕飛隨意問道:「為何不見小琦呢?」 宋悲風道:「小琦前幾天不眠不休的服侍你,以免你的情況有突變時,來不及通知我,到昨晚實在撐不下去,我遂著她去休息,現在該還在睡覺呢。她是個心腸很好的小姑娘。」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他固然感激小琦,對宋悲風的照顧更生出感觸。他已是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廢人,宋悲風仍整夜守候榻旁、不論如何,縱然遭盡謝家其他人的白眼,就憑謝安、宋悲風和小琦三個人,足令他對謝家生出深刻的感情。 宋悲風領他進入中院四季園,忘官軒矗立其中心處,與中院的其他樓閣相媲,彷如鶴立雞群。 一位風姿優雅的中年美婦,雙眉深鎖的從忘官軒大門的長石階拾級而下,該是剛見過謝安辭退出來。雖初次遇上,燕飛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奇異感覺。 宋悲風現出發自心底的敬意,與燕飛避道—旁,施禮致意。 美婦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宋叔好!這位公子是……」宋悲風道:「是燕飛燕公子。」又向燕飛介紹道:「王夫人是玄少爺的姐姐。」 燕飛見她不但沒有架字,還態度謙和親切,不由生出好感,慌忙施禮。 謝道韞幽幽輕歎一口氣,柔聲道:「原來是燕公子,我們家的事,累公子受災,我們感到很抱歉,幸好公子吉人天相,貴體康復,我們叫以放下一樁心事。」 燕飛不知說甚麼話好。他一向不慣以甜口滑舌去安慰別人,偏是現在更不知從何接口。 謝道韞向宋悲風道:「宋叔好好招呼燕公字。」施禮後離開。 宋悲風道:「老弟!請!」 燕飛收回投在謝道韞背影的目光,問道:「王家是否王國寶的家?」(缺)「高門對高門,即使安爺也無法改變這習氣。道韞大小姐嫁的是王國寶堂叔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唉!」 燕飛訝道:「她的婚姻不愉快嗎?噢!我是不該問這種事的。」 宋悲風道:「沒有關係、除安爺外,此為人盡皆知的事,我們謝家不論男女,人人風流脫略,他王家卻是另一派樣子,王國寶和他弟弟王緒是利慾熏心之輩,王凝之則沉迷天師道,你說大小姐會開心嗎?」 燕飛的心情更沉重,高門大族絕不像表面的風光。居於烏衣巷豪門之首的謝家,則更面臨內憂外患,餃子館的事件只是個開始。 忽然間,他醒悟到因何見到謝道韞會有似曾見過的感覺。娘親在生時,常獨自一個人躲在帳內幽思發怔,亦是謝道韞這般神情。 謝安一人獨坐軒內一角,點燃一爐檀香,令佈置高雅、古色古香的齋軒更添書香韻致。 謝安手持一張紙箋,正看得入神。 宋悲風道:「安爺,燕公子到!」言罷默默退出軒外去。 謝安把紙箋放在几上,另一手取書鎮壓好,朝他看過來微笑道:「小飛,你總是教人驚異,坐過來讓我好好看你。」 燕飛心中一熱,以謝安的身份地位,把照顧他的事交由宋悲風去辦,已算是關懷體貼之至。而謝安在他每次甦醒後,都拋開—切繁務立即見他,可見他對自己的垂愛,並非只是履行對謝玄的承諾,而是出於對自己真正的關懷。 燕飛在他旁施禮坐下,迎上謝安的目光,謝安仍是那麼逍遙自在,灑脫從容,可早燕飛卻在他鬢邊額角間發現十多根,上次見他時沒有的白髮。 謝安欣然道:「我每次見到小飛,都心生歡喜,因為像小飛如此人物,世所罕見,不要以為我是故意哄你。所謂雖小道必有可觀處,相人一術,由來久矣,是—種專藝,聖人則有游於藝之說。哈!我謝安—向不肯屈從於定見。技藝本身並沒有大小之別,用於大則為風雲龍虎之機,用於小則卻有涉身處世之益。擴之展之,可廣及冶亂興衰、天道氣候,人情社會,術簡味深、不可輕視。」 面對這可堪被推為清談第一高手的謝安,燕飛大感應對不來,苦笑道:「安公勿要如此推許我,我只是個平凡的人,從小沒有甚麼大志向。」 (缺)自有不平凡的遭遇。小飛可以解釋給我聽,為何在失去內功後,任棍打棒擊,仍可無恙呢?天命難測,你有沒有大志並不重要,像我謝安便是個從來沒有大志的人,看看我現在是坐在甚麼位置?幹著怎樣的事?」 燕飛汗顏道:「我怎能和安公相比?」 謝安目光回到他臉上,精光閃閃,微笑道:「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謝安這番眼力和說話。」一手取起書鎮,把箋紙拿起來,遞給燕飛道:「這是我侄女道韞,玄侄的姐姐,昨晚作的一首詩,讓我品評,你也來看看。」 燕飛對謝道韞有種自己也難以明白的好感,聞言雙手接過。 詩箋上的題目是《擬嵇中散詠松詩》,字體秀麗清逸。 謝安道:「嵇康曾為中散大夫,所以又稱嵇中散,道韞擬作的是嵇康的《遊仙詩》,原作追求的是服藥成仙,超脫令人沉淪的苦海。」 燕飛心中一動,低頭細看,詩文共八句,寫著:「遙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原想游下息,瞻彼萬仞條。 騰躍未能升,頓首俟王喬。 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飄!」 燕飛皺眉道:「王喬是誰?」 謝安答道「王喬指的是仙人王子喬,道韞此詩與原詩不同處,非像原詩般歌頌王子喬成仙的韻事,只是想借助他白日飛昇之術,去親近可望而不可即卓立祟山之巔的青松。可是凡人當然沒有王子喬的辦法,所以只能無奈頓首。」 燕飛放下詩箋,低聲道:「王夫人是想安公引退哩!」 謝安欣然道:「這方面我本心意已決,道韞更清楚我的心意,此詩只是表達她同意我的決定。但在建康我尚有一事未了,此事完成之日,便是我辭官退隱之時。」 燕飛很想問他是甚麼事?卻曉得不宜由自己去問,若可以告訴他,謝安當然會說出來。 謝安略一沉吟,道:「小飛昏迷期間,支遁大師曾兩次來看你,對你忽(缺)支遁不但精於佛道,更是對丹道有研究的佛門高僧,這樣的人在建康只有他一個,他想不通的,其他的人更是束手無策。」 燕飛給牽起心事,道:「我想獨自出去走一趟,請安公勿要派人跟隨。」 謝安仔細打量他,好一會沒有說話,忽然微笑道:「支遁很想和你談談,我猜他是要親自向你弄清楚一些事?我卻一直沒有答應他,你道是甚麼原因呢?」 燕飛愕然。 謝安淡淡道;「因為我清楚你的性格,不愛談論個人的私事,荒人都是沒有過去的人,我們除了曉得拓跋與你有親如兄弟的關係外,其他一切全無所知,你在邊荒集除跟人拚鬥外便是喝酒,想來應有一股沉重的傷心往事!甚至關乎到你現在奇異傷勢的源起,你卻一字不提,我為免你為難,又免支遁勞而無功,所以除非得你點頭,我尚無意讓你們碰頭。」 燕飛尷尬道:「事實上並沒有甚麼好隱瞞的,只是想到說出來沒有什麼用,且事情頗為曲折離奇,我又是個不折不扣的懶人,所以不想安公你徒費精神而已!唉!」 謝安笑道:「我也是大懶人,可惜身不由己。你現在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又有像任遙這個可怕的敵人,孤身外出不怕太冒險嗎?你是否還想見千千呢?」 燕飛更感尷尬,老臉一紅道:「習慣是很難改的。多年來我獨來獨往,也慣於獨力為自己承擔難題、解決難題、安公請不要再為我花費心力。至於千千小姐,唉!」 謝安若無其事的道:「想見千千的是高彥而不是你吧?」 燕飛一呆道:「是宋大哥告訴你的?」 謝安啞然失笑道:「何用悲風說出來呢,聽說在邊荒集,你從來不涉足青樓,這次不單要見紀千千又指明帶高彥同行,而高彥則終日流連青樓畫舫,我謝安是過來人,怎會猜不中?」 燕飛苦笑道:「高彥這小子威脅我,要見過千千小姐方肯心息回邊荒集去,我見他受傷,只好厚顏向安公提出這般無禮的請求。好哩!安公既然清(缺)謝安截斷他道:「你想置身事外嗎?這個我可不容許。我可安排高彥見千千,不過你要作陪客。你要到那裡也可以,不過悲風必須陪你同行,你也不想高彥錯失見千千的機會吧!」 燕飛拗不過他,只好答應。 謝安道:「小玄已有回音,他和劉裕會在五天內返回建康,希望回來可以見到你。」接著微笑道:「不論你去幹甚麼,又或見任何人?悲風自會為你守密。若有危險,他更可以在外面為你把風的。」 燕飛道:「多謝安公關心。」 宋悲風此時進來道:「王恭大人求見!」 謝安向燕飛道:「千千的事,我自有安排。一切待高彥康服再說。」又轉對宋悲風道:「小飛有事外出,悲風你陪小飛走上一趟吧。」 燕飛知他事忙,施禮告退。 拓跋圭和慕容麟並騎立在山丘上,大地是無窮盡的白雪,細碎的雪粉漫天灑下,天氣卻不寒冷。這場小雪大有可能是最後一場在春天下的雪。 同一座山丘,昨晚和今天的心情已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勝利的果實已牢牢掌握在拓跋圭手上。 拓跋部唯一有資格反對他的力量,已被他徹底擊潰,余子皆不足道、立國的道路則仍是遙不可及,在強鄰環伺下,他還須默默耕耘,等待適當的時機。 昨晚他與手下將士兵分三路,突襲窟咄在谷口南面的營地,當谷內的窟咄中計急謀反擊,要把谷北的兵員調來參戰,慕容麟依諾從北面夾擊窟咄。窟咄軍登時大亂崩潰,四散逃亡。 拓跋圭領兵強攻入谷,卻給窟咄從北面突圍逃去。不過拓跋圭曉得窟咄已人困馬亡,逃不得多遠。 現在兩方人馬在谷北山丘會師,全面的追捕巳在眼前雪茫薩的荒原展開,他們正在等候擒獲窟咄的好消息。 拓跋圭已暗下命令,若由己方戰士逮著窟咄,便來個先斬後奏,絕此禍根,只許帶回他的屍體。 無毒不丈夫,拓跋圭比任何人更明白這個道理。 慕容麟神態傲慢,好像戰勝的功勞全歸他似的,楊起馬鞭指著前方遠處道:「看,拿到窟咄哩!」 簇擁著兩人的聯軍聞言齊聲歡呼。 拓跋圭定神—看,慕容族的戰士正押著被五花大綁捆在馬上的窟咄朝他們趾高氣揚的馳來,一顆心直沉下去。 現在他要依賴慕容垂,要殺窟咄,尚須慕容麟點頭才成。 押解窟咄的戰士馳上丘頂。 「蓬」! 瞼如死灰的窟咄被解下纏縛於馬背的牛筋索,給人從馬背推下來,掉在拓跋圭和慕容麟馬前雪地上。 平時自詡高大威武的窟咄處處血污,鬚髯染滿血漬,渾身雪粉,冷得他直打哆嗦,由於雙手仍被反綁背後,仆倒地上再沒法憑自己的力量爬起來。 兩名戰士把他從地上挾起,讓他半跪地上,其中—人還掀著他的頭髮,扯得他仰望高踞馬上的拓跋硅和慕容麟。 慕容麟長笑道:「窟咄啊!你也有今天一日哩!」 只從這句話,拓跋圭便曉得慕容垂私下曾聯繫窟咄,當然雙方談不攏,否則現在他拓跋圭將與窟咄掉轉位置。 窟咄目光投向拓跋圭,射出深刻的恨意,大罵道:「拓跋圭你不要得意,終有一天你會像我般下常」拓跋圭淡淡道:「我如何下場,恐伯你沒命見到!」探手身後,握上戟柄。 慕容麟喝止道:「且慢!王父吩咐下來,若生擒此人,且把他帶回去。」 拓跋圭表面沒有半絲異樣神態,心中卻翻起滔天怒火,暗忖,終有一天,我拓跋圭再不用看你慕容氏的臉色做人。點頭道:「既是燕王的吩咐,我拓跋圭當然從命。」 雪愈下愈密了。 第十 章路轉峰回 燕飛和宋悲風聯袂離開謝家,踏足烏衣巷。 在燕飛的心中,大的是街,小的是巷,後者通常是相對的宅院間留出來的通道,寬不過一丈,窄至僅可容一人通過。 他對大街的興趣,遠及不上小巷予他的情趣。由於宅院不同的部局,山牆夾峙下,使小巷有轉折,收合,導引,歸哦度的諸般變化,天空則呈現窄窄的一線,蜿蜒的巷道似別有洞天,有種說不出的況隱秘味。 但烏衣巷卻有不同於他想像和認識中的小巷,寬度介乎御街與一般街道之間,寬達兩丈許,可容兩輛馬車輕輕鬆鬆地迎頭往來。 烏衣巷與御道交接處設有巷門,標示著烏衣巷的開端,由兵衛日夜把守,也是進出烏衣巷的唯一出入口。 可是烏衣巷亦擁有窄巷所予人曲折多變,安靜,封閉的感覺,高樓巨宅對外的簷,窗,側門,台階,照壁,山牆充滿起伏節奏地排列兩旁,白牆,灰磚,黑瓦,疏落有致的老槐樹,無不顯得安逸幽雅。 燕飛聽著左方秦淮河傳來河水輕泊岸緣的聲音。宋悲風道:「王恭是侍中大臣,是朝廷有實權的正二品大官,他在這時候來見安爺,極不尋常。」 燕飛皺眉道:「他是否對面王家的人?」 宋悲風答道:「他的宅院在烏衣巷尾,輿對面王家同姓而不同族系,一向支持安爺,你們在高朋樓遇上輿孫小姐同行的淡真小姐,便是他的女兒。」 燕飛腦海立時浮現那風姿綽約的美女,心忖原來是侍中大臣王恭的女兒,難怪如此不把人放在眼內。 兩人穿過巷門,轉入御道。 秦淮河在左方蜿蜒曲折地緩緩流淌,一派怡然自得,對岸屋宇間炊煙裊裊,充盈著江南水城的特色。 宋悲風止步道:「老弟要到那裡去?」 燕飛道:「宋老哥聽過一個叫獨叟的人嗎?」 宋悲風搖頭道:「從沒有聽過,獨叟是否你這位朋友的外號?」 燕飛道:「我並不清楚,只知道他住在西南平安裡陽春巷內,屋子南靠秦淮。」 宋悲風欣然道:「那並不難找,我負責帶路。」 兩人又沿左靠秦淮河的熱鬧大街漫步。三天前,燕飛等便是在這條名為「臨淮道」的街上的餃子館遇襲,舊地重遊,感覺上並不好受。尤其當想到乖巧的張賢已命赳黃泉。 宋悲風亦生出感觸,沉默下去。 燕飛忽然感到一道凌厲的目光往他瞧來,自然而然往對街回望,見到一個形如大水筒,身穿黃袍的高大肥胖的僧人,正在對街目光灼灼地注視他們,見燕飛瞧過來,雙目精光斂去,登時變成個似是慈眉善目笑嘻嘻的胖和尚,還合什向他們致禮,腳步不停的朝相反方向去了。 宋悲風冷哼一聲。 燕飛感到胖僧先前的目光充滿惡意,令他很不舒服,道:「是誰?」 宋悲風邊行邊道:「是個佛門敗類,叫「惡僧「竺雷音」,是城東明日寺的主持,得司馬曜兄弟庇護,沒有人能奈他的何。他本人亦武功高強,在建康佛門裡亦是數一數二的好手。」 燕飛歎道:「建康城似乎比邊荒集更家複雜險惡。」 宋悲風苦笑道:「我想,問題在於邊荒集沒有一個人敢自認好人,不似這裡的人愈是大奸大惡,愈是滿樓仁義道德,戴著付假臉孔。像竺雷音平時一臉和氣,可是下起手來,比誰都要毒辣。聽說個多月前司馬道子的手下走狗爪牙在邊荒集逮著數十個荒人,男的便收作奴僕,其中幾個較有姿色的女子,便送給竺雷音作使女,行淫取樂。」 燕飛感同身受,憤怒道:「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沒有人管嗎?」 宋悲風頹然道:「安爺曾立法禁制。可是司馬曜兄弟只是虛應故事。戰亂之時,將領豪強四出抄掠「生口」,擄回江南充作豪族莊園的奴婢,已成一種習以為常的風氣。因他們的獵物是荒人,又或從北方逃來避難的流民,故除安爺外沒有人肯出頭為他們說話。十多天前,關中千餘流民因躲避戰亂,南奔投晉,卻被桓玄方面的將領誣為『游寇』大肆屠戮,而其男丁婦女同樣被剽掠為奴婢。」 燕飛道:「這種事大失人心,難怪北方漢人厭恨南人。」 宋悲風領他轉入一條小街,道:「前面是平安裡,我會在屋外為你把風,只要高呼一聲,老哥我隨傳隨到。」 燕飛不由有點緊張,一來不知毒叟的為人,更怕是連他也愛莫能助,落得失望而回。 支循在謝安對面坐下,接過謝安奉上的香茗,輕胛一口,道:「我剛才遇上王恭,聊了幾句,他對司馬道子權勢日盛非常不滿。」 謝安輕歎一口氣,點頭道:「他今次來便是想外調,對建康眼不見為淨。他該去向司馬道子提出要求方是找對門路,尚書令專管官員調升之事,司馬道子又視他如眼中釘,保證這邊遞入牒章,那邊便批准出來。可是若由我提出,肯定司馬道子硬壓下去,以顯示現在建康是誰在主事。」 稍頓續道:「像朱序免除軍籍,還為平民的申請,雖經我親自向皇上提出請求,司馬道子仍在拖延,使我無法向小玄交待,真個愧對朱序,幸好得他不予見怪。」 支循沉聲道:「他要迫你走!」 謝安苦笑道:「此正是問題所在,我謝安早萌去意,可是若如此一走了之,人人都會以為是被他擠跑的。」|支循道:「自皇上把司馬道子獻上的張氏女子納為貴人,大權便旁落於司馬道子手上,若你離開建康,建康會變成甚麼樣子呢?」 謝安道:「皇上的聖諭發下來了嗎?」 支循點頭道:「剛發下來,明言停建彌勒寺,可是對「小活弼勒」竺不歸卻隻字不提,令人擔憂。」 謝安露出疲倦的神色,緩緩道:「我可以做的都做了!是我離開的時候啦。小玄這幾天會回來,我將輿他一道離去。」 支遁苦笑道:「若站在佛門的立場,我會懇求你為造福蒼生留下來;但在朋友的立場,你是該回到屬於你的山林去,過你嚮往多年的日子,」謝安道:「我去後,這裡交由三弟主持,琰兒為副,不抬司馬道子如何膽大包天,諒也不敢為難他們。」 支循道:「我想去看看燕飛。」 謝安道:「他昨晚才醒過來,沒事人一個似的,剛與悲風出外去了。」 支循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才道:「若有人告訴我像他般的情況,我肯定不會相信。」 謝安回復瀟灑從容,似正憧憬即將來臨的山林之樂,隨口問道:「有「丹王」安世清的回音嗎?」 支循道:「我正因此事而來,安世清那邊沒有消息,但他的女兒此刻正在建康,還來探望我。」 謝安動容道:「又會這麼巧的。」 支循道:「她得乃父真傳,不但精通醫術丹道,且劍法已臻上乘境界。 我向她提及燕飛的情況,她似是曉得燕飛下和個人,還追問他的長相。其的性格有點像她的爹,對世事一付莫不關心的態度,今趟不知何事會令她遠道來建康呢?」 謝安皺眉道:「你身為她長輩,難道不可以問上一句嗎?」 支循啞然笑道:「長輩又如何?她有種不染一絲雜質,不沾半點俗塵的氣質,令你感到若她不願說,問也是白問,所以當她問及燕飛的長相外貌,我才會特別留意起來。」 謝安笑道:「算你沒有失職,若你不是這種人,怕她也不會來向你請安問好,言歸正傳,她對燕飛的情況有甚麼話說?」支循道:「她一句話也沒說,只只道她有事須到丹陽,兩天後回來會隨我到這裡見見燕飛。至於安世清,她說連她也沒有把握可在短期內找到他。」謝安興致盎然的道:「憑著是安世清女兒的身份,已足使我想見她一面,看看她如何脫俗超塵,不食人間煙火。」燕飛呆看緊閉的大門,這所沒有傳出任何聲息的宅院,位於陽春巷尾,屋後就是長流不休的秦淮河。 宋悲風回到他身旁,道:「我找人問過啦!屋內只有一個孤獨的老頭兒,終日足不出戶,見到人也不會打招呼,「獨叟」的名字起得相當貼切。」燕飛解釋道:「我是受人所托來見他的,嘿!宋老哥。。。」宋悲風拍拍他肩頭,道:「我明白的,你去敲門吧!我會躲起來哩!」言罷去了。 燕飛踏前兩步,拿起門環,結結實實的扣了兩記,敲門聲傳進樹木深深的宅院內去。 苦待好一會後,燕飛見沒有任何反應,正猶豫該再敲門,還是悄然離開,一把沙啞蒼老的聲音在門內響起道:「誰?」燕飛心中一懍,此人肯定武功高明,自己一點感覺不到他來到門子另一邊。忙乾咳一聲以掩飾心內的緊張情緒,道:「老丈是否獨叟呢?我是受人之托來見你老人家的呢!」隔門的人沉默片晌,沉聲道:「誰托你來?」對方似是很久沒有和人說話的樣子,惜話如金,口舌艱難乾澀,平板無味。燕飛大感不是味兒,不過勢成騎虎,硬著頭皮道:「是太乙教的榮智道長。」那人立即破口大罵道:「竟是那豬狗不如的畜生,給我滾!」燕飛反感到輕鬆起來,因為「丹劫」已給他吞進肚子內去。榮智雖非甚麼好人,自己終是有負所托。假如獨叟開口便問他有沒有為榮智帶東西來,自己當不知如何是好。在現今的情況下,能否問清楚「丹劫」的事已屬次要,且說不定榮智只是想借「丹劫」來害獨叟,他燕飛反替他受了此劫。 燕飛聳肩道:「老人家請恕我打擾之罪。」正要掉頭走,獨叟又隔門叫道:「我和他早斷絕情義,他還著你來幹啥?」燕飛又走回頭,隔門歎道:「此事一言難盡,榮智已作古人,臨終前托我把一個小銅壺帶來給。。。」「咿丫」! 大門洞開,現出一個又矮又瘦,乾枯了似的披著花白長髮的老頭,不過他滿佈皺紋的臉龐上,深陷下去的眼眶所嵌著一對眼睛,卻是精芒電閃,他的高度只來到燕飛下頷處,可是卻有一股逼人而來的氣勢,使燕飛感到他絕不好惹。不知如何,燕飛更感到他渾身邪氣,不像好人。 獨叟攤手道:「東西呢?快拿來!」 燕飛不知該生出希望還是該自疚,對方顯然清楚「丹劫」的事,所以只聽到銅壺兩字,立即曉得是甚麼一回事。 苦笑道:「此事一言難盡,老丈可否聽小可詳細道來。」獨叟雙目一轉,拍額道:「對! 進來再談。哈!這畜生倒收得緊密,臨死前才肯還給我。」燕飛隨他進入院內,心情更覺沉重,若他曉得「丹劫」給自己吞進肚內去,不知會有如何反應。他首次後悔來找這怪老頭,但最不幸的是他卻乃自己能想到的唯一希望。 院內積滿厚雪,屋宅三進相連,牆壁剝落,如不是曉得獨叟住在這裡,會以為是給荒棄多年的破宅。 獨叟喃喃道:「他是否把銅壺交了給你呢?有沒有吩咐你不要拔去壺塞?」確是如此,不過。。。」獨叟旋風般在宅前石階轉過身來,雙目凶光大盛,厲聲道:「不過甚麼?你竟沒有聽他的囑咐嗎?」燕飛慌忙止步,否則要和他撞個正著。在不到兩尺的距離下,他嗅到獨叟身帶一種濃重古怪的氣味,有點像刀傷藥的氣味。 頹然道:「事情是這樣的,榮智道長過身後,我帶著小銅壺。。。」獨叟雙目凶光斂去,不耐煩的道:「我沒有閒情聽你兜兜轉轉,銅壺在那裡?你究竟有沒有打開來看過?」燕飛心忖醜婦終須見家翁,坦白道:「壺內的東西已給我服下。」出乎意料之外的,獨叟並沒有想像中的激烈反應,笑意在嘴角擴展,影響著他每一道深刻的皺紋,忽然前仰後合的大笑起來,指著燕飛辛苦地喘息,道:「你這招搖撞騙的笨蛋,竟敢騙到老子的頭上來。」燕飛大感不是滋味,道:「吞下去時差點把我燒熔,不過碰巧當時我中了逍遙教主任遙的逍遙寒氣,兩下相激,令我忽冷忽熱,最後給人把我救回建康,昏迷了百天,醒來後內功全消,所以特來向老丈請教。」獨叟的笑容立即凝止,臉上血色褪盡呆瞪著他。 燕飛歎道:「丹劫」恰給我吞進肚內去,像一股火柱般貫入咽喉,接著漫延往全身經脈,若不是寒氣相抵,我怕整個人會給燒成火燼,真奇怪!裝著這麼烈火般的東西,小銅壺仍是涼浸浸的。」獨叟直勾勾的瞧著他,眼神空空洞洞,像失去魂魄的走肉行屍般喃喃道:「真的給你吞了丹劫下肚!」燕飛見到他失落的模樣,心中一陣難過,喚道:「老丈!你老人家沒事吧?」獨叟像聽不到他的話般,自言自語道:「那我畢生研究的心血,豈不是白費工夫?」燕飛頹然道:「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只是不想東西落在任遙手上。」獨叟喃喃道:「他吞了丹劫!他吞了丹劫!」一邊重複說著,雙目凶光漸盛燕飛心叫不妙,試探著往後退開去。 獨叟像重新發覺他的存在,往他瞧來燕飛正猶豫應否召宋悲風來救駕,獨叟倏地那披肩白髮無風自動,雙目殺機閃爍,冷冷道:「你吞掉我的丹劫!」燕飛知事情不能善罷,正要揚聲向宋悲風示警,獨叟閃電撲過來,兩手捏著他咽喉。 燕飛那還叫得出聲來,登時眼冒金星,呼吸斷絕,獨叟人雖矮瘦,兩手卻是出奇地纖長,像鐵箍般扼著他的頸項。 燕飛全身發軟,暗叫,今次肯定劫數難逃!憑對方的功力,足可把自己現在比常人還脆弱的小頸,活生生扭斷。 更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獨叟忽又放開手,改而抓著他肩頭,焦急問道:「你沒有事吧? 老天爺!你千萬要活著。」燕飛大感莫名其妙,比給他捏住頸項透不過氣來時,更摸不著頭腦。 第十一章三天之約 燕飛掙開獨叟抓著他肩頭的手,喘著氣,瞧著眼前反覆無常的怪老頭,頸項的痛楚逐漸消失,一時說不出話來。 獨叟雙目的凶光,由一種興奮狂熱的神色取替,不眨眼地耵著他的頸,喃喃道:「看! 你頸上的瘀痕消失哩!多麼奇妙!」 燕飛再退三步,準備好,如獨叟稍有異動,立即揚聲召宋悲風來救,試探道:「我要走哩!」 獨叟瘦軀一顫,慌忙搖手道:「不要走!」 燕飛續退兩步,歎道:「雖說事非得已,不過,我服下榮智道長托我給老丈帶來之物,仍是我不對。可惜事已至此,老天爺也沒法改變過來。唉!」 獨叟兩眼一轉,回復冷靜,露出一個苦澀無奈的笑容,亦歎一口氣,徐徐道:「事實上,你是救了我一命,榮智那傢伙,著你送來「丹劫」,根本是不安好心!明知我必忍不住服用,而最後結果,必是焚經而亡。其實我該感激你才對。」 燕飛聽得目瞪口呆,這位遺世獨立、不近人情的怪老頭,怎會忽然變得如此好相輿?如此地明白事理? 獨叟一對細眼又閃過興奮的神色,迅即消去,啞聲道:「你是否仍想內功得以恢復?哈! 不是我向你誇口,天下煉丹之土雖眾,能人輩出,卻只我向獨一人,有辦法助你完成心願…」燕飛心忖,原來他叫向獨,懷疑地道:「老丈,你倘能不怪找服下「丹劫」,我已非常感激,那敢再奢望勞煩老丈。」 獨叟堆起一臉笑容,欣然道:「那裡!那裡!對我來說,助你得回失去的內功,等若把「丹劫」馴服,是我煉丹生涯中最大的挑戰,我千萬不能錯過此唯一的機會。不是我危言聳聽,現在,你的體質異於常人,顯現出種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情況,但終結也就是如此而已。沒有我的幫忙,包保你的內功永遠不能回復原狀,甚至大勝從前。」 燕飛對他是好人還是邪魔,仍分不清楚。不過卻肯定,獨叟對「丹劫」有深刻的認識,否則早前他的反應,不會如此激烈,且不信自己能服用丹劫而不死。 他今次專誠來訪,正是要恢復內功修為,恢復過去的生活方式,眼前極有可能是如獨叟所說的唯一機會。 獨叟又道:「你可知「丹劫」的來龍去脈?」 他這句話比任何苦言相勸,對燕飛更有吸引力,心忖,何礙一聽,點頭道:「願聞其詳!」 獨叟又忍不住露出奇怪的喜色,道:「隨我來!」 領頭登階進入屋內去。 燕飛隨他入宅,門內是個出奇寬敞的廳堂,卻簡陋得令人難以相信是有人居住的,「家徒四壁」是最貼切的形容。除角落有一張霉爛的地席,再無他物。 在獨叟的「邀請」下,兩人在地席盤膝而坐。 獨叟乾咳一聲,似是怕他因眼見的情況,對他失去信心,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不要看這裡佈置簡陋,只是我掩人耳目的手法,事實上,屋下藏著,敢稱天下設備最完善的煉丹房,因我所有時間均花在那裡,所以,無遐理會其它地方。」 燕飛心想,原來如此。看來,獨叟已煉丹成癡,亦因此對服下「丹劫」的自己生出興趣,等如醫癡遇上奇難雜症,忍不住心癢手癢起來。 獨叟此刻只像個慈祥善心的小老頭,沉吟片刻,道:「你看到壺身刻的字嗎?」 燕飛點頭道:「在「丹劫」兩字的下處,有「葛洪泣制」四個更小的字。」 獨叟一陣抖顫,似在克制某一種衝動,卻迅即平復過來,瞇著眼盯著他道:「若追源朔流,葛洪仙聖可算是我們丹道派的開山祖師爺,榮智則是我的師弟,我一直不曉得「丹劫」是藏在他那裡。哈!他終於死掉!」 燕飛知他對榮智恨意極深,不想聽他咒罵一個死去的人,岔開道:「你的祖師爺葛洪,因何會用上「泣制」的古怪字眼?」 獨叟道:「在我道門之內,曉得「丹劫」者只寥寥數人,倘謂真正清楚其來龍去脈者,更只得我和榮智兩人。長話短說,當年,與葛洪聖祖同時期的,還有一位被稱為風道人的丹術大家,其內丹外丹之術,絕不在葛洪聖祖之下,只因性格孤癖,罕有與人交往,故不為世所知。葛洪聖祖是他唯一的知交好友,常切磋丹學,交換心得。」 忽然記起某事般拍額道:「還未請教小兄弟的名字?」 燕飛坦然答道:「老丈可喚我作小飛。」 獨叟乾笑兩聲,道:「我就倚老賣老,喚你作小飛。讓我先解釋一下所謂內丹、外丹,不外修身格物之法。天下之學問千門萬類,惟丹學獨尊,皆因丹學是唯一能使人超脫生死,成仙成聖之學。人身是一小天地,宇宙是一大天地,內丹練的是天人合一之術,是為內丹。」 當他說及丹學之事,整個人像脫胎換骨似的,連微拱的背脊也挺直了,臉上閃耀著令人不能懷疑其對丹道誠敬的光輝。 燕飛開始相信他,確有助目己脫離眼前困境的誠意,否則不會這麼用心解說。 獨叟續道:「至於外丹,是基於對宇宙一個與別不同的看法,於我們丹家來說,天下無一物不蘊含某種秘不可測的神秘力量,宇宙的力量,問題在如何把它釋放出來。小至微塵,大至山川,莫不如是。而外丹之術,正是把外在各物內含的精華提煉出來,再據為己有。內丹、外丹,相輔相乘,合為仙道之術,殊途同歸,物我如一。」 燕飛道:「我還是第一次聽人如此解釋丹道之學,老丈確是發前人之所未發。」 獨叟興奮起來,道:「榮智在這方面遠不及我,若非師傅偏心,怎會把「丹劫」傳給他而不給我。」 燕飛道:「令師或者不是偏心,而是為你著想,怕你忍不住貿然服下,致一命烏呼!」 獨叟顯然從未試過朝這方向去想,一時張大口說不出話來。 燕飛怕宋悲風等得心焦,催道:「哪風道人。。。」 獨叟醒過來道:「對!風道人畢生醉心煉丹之術,到五十歲時忽然絕跡人間,十二年後,當葛洪聖祖收到他托人帶來的一封信,方知他覓地潛修一種自漢以來失傳已久,名之為「火丹」的道術,且已接近成功階段,故請葛洪去為他護法,見證他白日飛昇的盛事。」 燕飛對「丹劫」開始有點輪廓眉目,風道人當然升仙不成,故此遺下「丹劫」,葛洪又要說泣制。 獨叟露出緬懷可惜的神情,歎道:「當葛洪趕到風道人修真的福地,赫然發覺,風道人行功已到緊要關頭,且有走火入魔之勢,正要施以援手,風道人竟自動焚燒起來,眨幾眼工夫已屍骨無存,可見丹火之猛烈,遠非任何凡火可比。最奇妙是,風道人被丹火焚化處,留下一團拳頭般大的火焰,正逐漸縮校葛洪聖祖強忍火熱,以絕世神功,隔空把丹火收入隨身攜帶的異寶凍玉銅壺裡,自此便沒有拔開過銅壺塞,就在本門內傳下去。」 燕飛訝道:「沒人有好奇心嗎?又或壺內丹火早因年月久遠而熄滅。」 獨叟傲然道:「丹火在蟄伏的狀態中,是永遠不會熄滅的,否則你便不會失去內功。葛洪聖祖留下戒語,誰若在未想出馴服丹火的方法前,魯莽啟壺,必立遭橫禍。連聖祖也無計可施的事,誰敢涉險。好啦!我該說的都說了,現在輪到你告訴我整個經歷,不得有任何遺漏,否則,聖祖重生也幫不了你的忙。」 燕飛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一點不漏的把整件事的經過說出來。 獨叟用心聆聽,不時問上兩句,句句有的而發,盡顯他在丹學上的豐富知識,到燕飛說畢,獨叟道:「我有八、九成把握可以助你復元,不過卻須三天工夫作準備,屆時一切依足我吩咐,勿要問無謂的問題。今天是二月初一,初四日辰時頭你到我這裡來,你只可以一個人來,施法的時間或要兩三天之久。」 燕飛還有甚麼選擇?點頭應允。 獨叟道:「這三天你也不能閒著,我傳你一種引火的法門,是我門不傳之秘,從來不傳外人,今次因情況特殊,故破例一趟。」 稍頓接道:「此訣名《子午陰陽訣》,修的是進陽火、退陰符之道。若單是引火,會害你一命嗚呼,所以須以退陰符調和,子時進陽,午時退陰,子午剛好調轉過來,水盛之時引火,火盛之時退陰。」 燕飛本身也是行家,一聽便知有道理,益發相信獨叟的誠意,遂留心聆聽。 燕飛和宋悲風在茶館子一角,品嚐香茗和點心,此刻是未時中,館子內除他們外,沒有別的客人。 他們脫掉鞋子,坐在厚軟的草蓆上,挨著舒適的軟墊子,充滿悠閒的感覺。館內燃著火爐,溫曖如春。事實上春天早已來臨,雪也逐漸消溶。 宋悲風瞧著他微笑道:「我還以為你會上酒館去,豈知竟是來喝茶,出乎我意料之外,老弟不是每天無酒不歡的嗎?」 燕飛對他很有好感,不想瞞他,更相信他是個守口如瓶、一諾千金的人,道:「我是為自己著想,所以這幾天須酒不沾唇。」 宋悲風大喜道:「老弟去找這個叫獨叟的人,原來是因他有辦法令老弟恢復內功,對嗎?」 燕飛道:「還要請老哥幫一個忙,獨叟性情孤僻古怪,喜怒無常,他會用三天時間作準備工夫,三天後,我須獨自一個人到他那處去,施術的時間短則一天半晝,長則三數天。」 宋悲風沉吟道:「看來你和他只是初識,這個老頭兒是信得過的人嗎?」 燕飛茫然道:「我不知道。不過他現在是我唯一的希望,而他也是唯一能明白我處境的人,否則,即使「丹王」安世清親臨,也無計可施。」 宋悲風訝道:「原來你早猜到,安爺請來為你療治的是安世清。」 燕飛道:「我不是故意隱瞞,而是遭遇的離奇,若對其他人說不說出來,並不會有任何分別,只有獨叟一聽明白。」 宋悲風不悅道:「你仍不打算告訴我嗎?安爺若曉得我答應你不把事情說出來,他是絕不會再追問半句的。」 燕飛心知肚明,若得不到宋悲風的支持,謝安怎都不容許他單獨行動,苦笑道:「好吧!」於是把如何得到「丹劫」,因何服食一五一十說將出來。 聽得宋悲風目瞪口呆,長吁一口氣道:「世間竟有如許奇事,如非你活勾勾在我眼前,我真不會相信。」 燕飛道:「生死有命,禍福有數,這個險我是不能不冒的。請老哥予我一個方便。」 宋悲風道:「若我是你,也肯定毫不猶豫去冒這個險。一切沒有問題,你放心吧!不過為安全計,我會使些小手法,把你神不知鬼不覺的送達獨叟的煉丹室。」 燕飛對他更添好感,笑道:「任遙該以為早把我擊斃,即使他知我未死,也不會有那麼多空閒,不分晝夜的在烏衣巷外等我出現吧?」 宋悲風搖頭道:「小心點總是好的,現在建康形勢險惡,你適才進入獨叟處後,我曾在附近一帶搜查,幸好沒有發現。否則現在我早派人再去巡查,對獨叟加意保護,不教你稍有閃失,更使你得完成希望。」 燕飛道:「獨叟的武功不在榮智之下,除非來的是任遙,自保,該是綽有裕餘的。」 宋悲風道:「是「小活彌勒」竺不歸又如何呢?」 燕飛一呆道:「怎可能是他呢?」 宋悲風道:「你清楚這個人嗎?」 燕飛道:「他在北為是大有名堂的人,武功在彌勒教中,輿尼惠暉齊名,僅次於竺法慶,北方武林對他是談虎色變,想來,他縱或及不上任遙,也是所差無幾。」 宋悲風歎道:「在司馬曜和司馬道子兩兄弟的授意下,王國寶把竺不歸請來建康,又要為他建彌勒寺,刻下竺不歸正落腳於竺雷音的明日寺,這事可以令你產生甚麼聯想呢?」 燕飛喃喃道:「王國寶、竺不歸、竺雷音。。。。。。一震道:「有陰謀!」 宋悲風沉聲道:「現在建康城內安爺是唯一一個敢反對司馬曜建彌勒寺的人,其他人都敢怒而不敢言,現在司馬曜雖暫時讓步,停建彌勒寺,不過事情並沒有解決,還記得你們遇襲的時刻,剛好在安爺入宮向司馬曜攤牌之後嗎?」 燕飛明白過來,點頭道:「難怪老哥說,要等敵人來對付你。」 宋悲風道:「突襲定都該是籌備已久,不是可急就章做得來的事。在你見獨叟前,我們在路上遇上竺雷音,更非巧合,而是向我發出警告,更或可讓暗中在旁窺伺的竺不歸,看清楚我的樣貌。」 燕飛是老江湖,同意道:「路上這麼多馬車往來,竺不歸說不定是躲在其中一輛馬車內。」 宋悲風道:「一切都是衝著宋某人而來,且是佈局周詳,處心積慮,只從竺雷音會在我們眼前及時出現,事情便大不簡單。」 燕飛皺眉道:「老哥有否把此事告訴安公。」 宋悲風苦笑道:「安爺要煩的事太多哩!我實在不想增添他的煩惱。而且他終不是江湖中人,不會明白江湖的事。這些年來,我為他暗中做的事,輿幫會打交道,只讓他曉得結果,過程從來隻字不提。」 燕飛心道只有謝安如此人物,方有如此手下。道:「老哥現在的處境非常險惡。我真不明白,王國寶他怎都是安公的女婿,因何會變到像有血海深仇的冤家般似的。」 宋悲風頹然道:「晉室南渡,定都江左,開始時王家能者輩出,風頭把謝家完全掩蓋。 王導、王敦均為權傾朝野的人,不幸王敦興兵作反,雖被平定,司馬氏已對王家生出戒心,轉而扶謝抑王。安爺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接受朝廷的任命。」 梢頓續道:「王謝兩家關係密切,且因家勢對等,故娉婷小姐嫁入王家,是順理成章的事。那時王國寶惡跡未顯,安爺雖不看好王國寶,指他相格涼薄,仍不得不接受王家的提親。 豈知王國寶後來竟從事放貸,賺取暴利。此事惹來安爺不滿,在朝廷任命處鉗制他,令他對安爺含恨極深。娉婷小姐現在已返娘家,一直不肯回去,王國寶亦許久沒有踏進謝家半步,你可想見,現在雙方的關係,惡劣至甚麼地步。王閾寶是有野心的人,他想做的是另一個王敦,而安爺和玄少爺則是他最大的障礙。」 燕飛心忖,若自己真能盡復武功,離開建康前,可順手幹掉王國寶,當作是報答謝安竭誠款待自己之恩。 宋悲風道:「回家吧!免得安爺擔心。」 燕飛的心神,轉往三天後輿獨叟之約,希望他不是胡皺吧!自失去內功後,他從未試過有一刻,比這一刻更想恢復內功修為。 第十二章天下孤本 接著的兩天,燕飛為免節外生枝,足不出戶,每天子、午兩個時辰,依獨叟之言進陽火退陰符。起始兩次,沒有甚麼明顯徵象和效應,到第三次依訣法行功,進陽火竟丹田生寒氣,退陰符時卻長曖氣,似乎與獨叟預告的情況剛好相反,偏又不敢在三天之期前去打擾那正邪難分的怪老頭,只好按捺著,屆時好去問他,但對行功則不敢巰懶下來。 這天早上起來,院子裡人聲沸騰,隱隱聽到梁定都和高彥對罵的聲音,不由搖頭苦笑,自受傷醒來後,他尚是首次聽到梁定都的聲音,應以康復過來,卻不知為何會到這裡和高彥吵鬧。 侍婢小琦剛好進來,見到他便笑臉如花的欣然道:「公子今天的臉色很好,精神奕奕的,一對眼晴似是會放光,有點像宋爺那樣。」 燕飛心忖,極可能是獨叟的子午訣見功,對明早的約會更添信心。邊讓小琦侍候他梳洗,問道:「外面發生甚麼事?」 小琦沒好氣道:「小梁過來為高公子打氣,偏只懂吵吵罵罵,高公子氣不過來。」接著俏臉微紅的吐舌道:「高公子說起粗話來,不但臉不紅且語氣流暢,真像訓練有素,又快又羞人。」 燕飛笑道:「不是訓練有素,而是操練有素。在邊荒集最斯文敵便是我,其它全是滿嘴粗話的人,男女如是。哈!」含笑走出廳外。 在房內為他執拾被鋪的小琦嬌聲道:「甚麼男女如是?原來燕公子也會開人家玩笑哩!」 跨過門檻,踏足環繞內庭園的迴環半廊,出乎他料外地粱定都正扶著高彥,助他步行,十多名府衛婢僕則在一旁為高彥打氣。 粱定都左臂還纏著藥布,罵道:「睡沒兩三天便不懂走路,你的腿子早好了哩!不用再有顧忌,跨前少許,下一步才穩妥。」 高彥不甘示弱地回敬道:「你又不是我,步子跨大點便渾身筋骨全給扯痛,你道我不想跨大點步子嗎?你奶奶的龜孫子!」 燕飛想不到兩人忽然如此「相親相愛」,或著是因曾共歷生死。對高彥的「努力」卻是心中莞爾,因自他告訴高彥,謝安已首肯帶他去見紀千千,條件是高彥必須能起來走路,高彥便不辭痛苦,朝此方向努力不懈。 燕飛向他們打個招呼,笑道:「放開他!」 粱定都為難道:「我怕他立即摔倒,這小子上半身雖像男兒,下面卻長著一對娘兒的軟腿。」旁觀者立時發出震庭哄笑。 高彥給笑得臉也紅了,大怒道:「去你的娘,快放開你老子我!」 粱定都一臉佔盡上風的得意神情,往旁移開。 高彥一陣搖晃,終於站定,現出勝利神色,哈哈笑道:「看!頂天立地,是對甚麼腿自有公論。幸好梁小子你不是娘兒,否則定要亮點厲害要你求饒投降。不過若有娘兒長得像你那個醜樣子,鬼才肯屈就你。」 他的話非常不文,府衛男僕們固是起哄大笑,三個旁觀的俏婢則聽得啐罵連聲。謝府那曾招待過像高彥這種粗野的人。 粱定都笑道:「你的狗嘴愛說甚麼便甚麼,還不走兩步來看看!我還要回去向宋爺作報告呢。哼!竟不懂好好巴結我!」 燕飛明白過來,宋悲風是怕他明天的療治時間或須廢時三數日,所以希望安排他們今晚隨謝安去見紀千干。 高彥一聽,立即換過另一副臉容,前倨後恭道:「梁小哥大人有大量,勿要見怪,多多包涵。」這些話登時又惹起另一陣笑聲。 高彥緊張的嚷道:「不要吵!」凝視著前方的地面,一步跨出果然四平八穩,沒有絲毫搖晃不穩的情況。 高彥趾高氣揚的向梁定都笑喝道:「看!老子在走路上還有甚麼問題嗎?還不滾回去向宋爺報告,好安排今晚佳人之約?」 今次連燕飛也忍不住笑起來,加上剛出來湊熱鬧的小琦嬌笑聲,庭院鬧哄哄一片。 粱定都擺出誇張的驚訝表情,指著他的腳大聲嚷道:「這能叫走路?高公子要走到那裡去呢?」 小琦顯是和梁定都稔熟,不忍高彥受窘,幫腔道:「高公子比起昨天,確好了很多哩!」 燕飛含笑來到高彥身旁,挽著他左臂,道:「今天到此為止,回房休息吧,免強挺來的有甚麼意思,你也不想千千小姐看到的高彥是個跛子吧?」 小琦也道:「骨節駁好後再折斷,手尾會很長的。」 梁定都趕到另一邊扶著高彥,歉然道:「我只是想激厲小高你的鬥志,你康復的情況已比我想像中的好多呢。」 燕飛心忖,粱定都雖一身大族人家奴材的習氣,本身卻是心地善良的人,那天在餃子館更是奮不顧身來救援他們,又見高彥脹紅臉低下頭,知他在強忍痛楚的苦淚,不想讓梁定都看到,忙支開粱定都道:「去告訴宋爺,待我辦妥明天的事後,再決定何時適宜讓小高去會佳人。」 梁定都一聲領命,逕自去了。 燕飛向各人揮手告退,方扶著一拐一拐的高彥回廂房內去,在床沿甫坐下,高彥的淚水已珠串般灑下,卻強忍著沒哭出聲來,只是哽咽。 燕飛心中湧起滔天怒火,暗下決心,不管王國寶是天王老子,只要有一天自己恢復武功修為,必找他為高彥算清楚這筆賬。 口上卻道:「你不是說自己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漢嗎?怎可以這般軟弱?動不動哭成個娘兒似的。」 高彥揮拳捶榻痛心疾首的道:「我操那班人的十八代祖宗!此仇此恨,我高彥永不會忘記。」 燕飛沉聲道:「若你經不起屈辱挫折,怎有資格去報仇?」 高彥以袖拭淚,嗚咽道:「我從未試過這般淒慘!」 燕飛苦笑道:「你是因為我才落得如此下場!幸好保得住小命,又沒有被打成殘廢,總算不幸中的大幸。你是否氣小梁嘲笑你呢?」 高彥搖頭道:「梁定都那小子的說話雖然難聽,卻沒有惡意,那天若不是他不顧生死的苦撐大局,我們今天肯定沒法坐在這裡說話,我氣的是燕飛你受到的折辱!換過在邊荒集時的燕飛,他們休想有一人能活命。你抱著我任他們打,我可以感覺落在你身上的每一棍的力道,想起來我便想哭,我還以為你死定了。」 燕飛心中感動,沉聲道:「放心吧,再過幾天我便可以肯定告訴你,我究竟是找個地方躲起來,還是堂堂正正和你回邊荒集去打天下。」 高彥一震朝他瞧來。 燕飛暗下決定,不論獨叟提出的治療方法如何荒謬危險,自己也要一試,大不了便賠上一命,總勝過看著自己的朋友受盡凌辱。 忘官軒外彎月褂空,群星拱照,軒內只有謝安身旁的小几燃著一盞油燈,照亮軒堂一角,氣氛寧靜得有點異乎尋常。 到達軒門,宋悲風請燕飛獨自入內。燕飛直抵謝安身前,驀地謝安抬頭往他瞧來,眼神銳利之極,似一瞥下便可把他看通看透。 接著謝安捋鬚笑道:「小飛氣色凶中藏吉,此乃否極泰來的氣象,明天之約雖有險厄,必可安然渡過。」 燕飛一呆坐下,雖明知宋悲風必須先得謝安首肯放人,自己方可赴獨叟之約。但給他當面揭破,仍頗感尷尬。 坐下苦笑道:「安公著我來,竟是要給我看氣色。」 謝安親自為他斟茶,微笑道:「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希望我寶刀未老,沒有看錯氣色。」 燕飛雙手捧杯,讓謝安把茶注入杯內。 這時若有人問他,世上最值得尊敬的人是誰?他的答案肯定是謝安無疑。 天下第一名士之譽確非虛傳,不論心胸氣魄,才情學識,至乎一言一語,舉手投足,均令人折服。 謝安與他對碰一杯,欣然道:「坦白說,際此良辰美景,我實不慣以茶代酒,不過小飛情況特殊,老夫只好將就。」 燕飛不好意思的道:「我們可以各喝各的。」 謝安道:「哪豈是待客之道。今晚我還有一本奇書送紿你,要你萬勿輕忽視之,你的性情較接近我,此書當對你有所裨益。」 燕飛受寵若驚的道:「只怕我生性愚魯,又學識膚淺,有負安公期望。」 謝安哈哈笑道:「我謝安或會看錯別人,卻不會看錯燕飛。」跟著,珍而重之地從懷內掏出一本己舊得發黃,薄薄的一本帛書,雙手遞給他,雙目現出凝重神色。 燕飛慌忙起身恭敬接過,只見書面寫著《周易參同契》五個大字。 謝安的聲音在他耳鼓內響起道:「你曾聽過此書嗎?」 燕飛搖頭道:「聞所未聞。」隨手翻開,只見寫著「乾坤者,易之門戶,眾卦之父母。」 看得他嚇了一跳,往謝安望去,囁嚅道:「我對周易的認識很膚淺,肯定會看得一知半解。」 謝安道:「沒有關係。書內的蠅頭小字是我的考釋註解,你開始看時或會有點困難,很快你會沉迷其中,盡得精奧。你即使恢復內功,但亦大有可能須從頭多下工夫,此書會對你有意想不到的幫助,若能因此有所成就,是否後無來者我不敢說,但可肯定是前無古人。」 燕飛把書納入懷內藏好,道:「此書能有此異能奇效,究竟出自那位大家之手?」 謝安解釋道:「此書是東漢末年,會嵇上虞人魏伯陽,窮畢生精力之作。」 燕飛一震道:「原求是他,此人被推崇為兩漢第一,丹法大家,更是當代道門第一高手,難怪安公說這是一簿奇書。」 謝安道:「你既嘵得魏伯陽是何方神聖,當知此書等若一個豐富的寶藏。書中包羅萬有,以《周易》和道家思想為依托,廣泛吸取先秦兩漢天文曆法、醫學、易學、物候學、煉丹術等方面的精華,達成天地人三才合一的體系,並不限於武術。現你懷內所藏是天下唯一孤本,我亦希望通過你,把其內容發揚光大,流傳下去。」 燕飛知道推辭不得,且心中確實生出好奇和企望,肅容道:「燕飛絕不會讓發公失望。」 又訝道:「安公若要此書流傳,何不教人抄寫多本,再贈輿有識之士,岢非可輕易達到傳世目的,至少該把正本留給自己。」 謝安淡淡道:「不要再追問,終有一天你會明白。」 燕飛默然片刻,沉聲道:「安公語調荒涼,是否。。。」 謝安打手勢阻止他說下去,微笑道:「我剛收到消息,桓玄正式奏請朝廷,要辭掉新加於他身上的大司馬之位。」 燕飛一呆道:「桓玄狼子野心,怎肯放棄這個他夢寐以求的官職。」 謝安欣然道:「你對桓玄確有很深的認識,卻不知這正顯示,他手下有非常出色的謀士,此是一石二鳥之計。在實權方面並無影響下,既可安朝廷之心,又可以令朝廷轉而對付我謝家。淝水之勝的風光,已因此辭函,一去不返。我已決定待小玄回來後,輿他商量該在何時離開建康。」 燕飛心中一歎,道:「恭喜安公!」 謝安笑道:「你或者是唯一一個,會因此而恭賀我的人。去吧!悲風在門外等你,希望再見到你時,我的小飛已功力盡復。〕宋悲風在前頭默默領路,流水聲從前方傳來,轉出林中小徑,前方一座小碼頭臨河水而建,秦淮河水緩緩淌流,在月華星斗競相爭妍裡,繁星密密麻麻的填滿深遠無垠的夜空,對岸燈火點點,舟船畫舫,往來不絕。 燕飛到建康這麼久,還是首次感受到秦准河浪漫旖旎的氣氛。以往雖曾到建康,卻從沒有目下的醉人觀感。或者是因分享高彥對秦淮河第一名妓紀千千的仰慕,令秦淮河也河水添香。 忽然間,此刻要到甚麼地方,至乎明天關係到他一生人的約會,似乎都變得無關痛癢。 小碼頭上有四人守候,泊著一艘有帆的快艇,河水打上船身,發出「沙、沙」的響音。 宋悲風領燕飛來到碼頭上,其中一人道:「沒有可疑的船隻。」宋悲風凝視經過的一艘小艇,點頭不語。 燕飛迎著河風,遠眺對岸燈火,感受著秦淮兩岸的繁華氣象。 這四個人穿的均是武士便服,面目陌生,年紀均在三十許間,人人太陽穴高高鼓起,雙目精光閃閃,知道全是高手,且沒有人顯示半點緊張或不安。 謝府曾受襲在前,敵人下一個目標甚至有可能就是謝安。可想像謝安若夜訪紀千千,必從水道乘艇而去,所以宋悲風的謹慎是可以理解的。 宋悲風向燕飛微笑道:「燕老弟到建康後,尚未有暢遊秦淮的機會,就借晚如何?」 燕飛欣然點頭,輿他跨步登艇,四名高手隨之上船,解索開船。 兩人在船尾坐下,風帆快艇在其他四人操使下,望西而去。 宋悲風道:「他們均是水道經驗豐富的操舟好手,而我們這艘小帆船設計獨特,速度疾快,在河面休想能跟上我們。」 燕飛仰望夜空,道:「我們到那裡去?」 宋悲風道:「這是最好擺脫敵人跟蹤的力法,比起明早大模廝樣的走出烏衣巷,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今晚我們在朱雀航附近一所房子留宿,明早我再送你到陽春巷去。」 燕飛皺眉道:「今晚貴府沒有你老哥打點照顧,不是太好吧?」 宋悲風微笑道:「若謝家沒有宋悲風便不行,那就非常糟糕了!」又歎一口氣。 燕飛道:「老哥因何歎息?」 宋悲風壓低聲音道:「我在擔心安爺。他不單對司馬氏心灰意冷,對自己的生命更不樂觀。」 燕飛吃了一驚,道:「老哥是指他的生命受到威脅嗎?」 宋悲風道:「你誤會哩!我指的是,安爺近日常感到大去之期不遠,所以很多時候像安排後事的樣子。」 燕飛一想到義贈奇書之舉,確有點安排身後事的味道,心中一動,把懷內的帛書掏出來,對宋悲風解釋清楚後,遞給他道:「明天之約,吉凶難料,老哥請暫代我保管,若我過不了難關,請老哥代我退給安公,請他另覓有緣者。」 宋悲風接過書藏好,眼中憂色更濃,苦笑道:「這本《參同契》數十年來輿他形影不離,他肯把此書贈你,當然是非常看得起你,也有了卻心願之意。」 他雖沒有明言,燕飛當然明白他是憂上加憂,道:「到現在我仍不明白,安公為何不把此書傳給玄帥?」 宋悲風歎道:「我跟了安爺數十年,從來不明白他的想法。很多出人意表的事,總在事後方曉得他是獨具慧眼,高瞻遠矚。像他一直沒有讓三老爺和琰少爺出任朝廷要職,我便大惑不解,到今天方知是如何高明的一著。現在安爺一旦離京,謝家將失去對朝廷內政的影響力。而玄少爺仍牢握北府兵的兵權,在這樣特殊的情況下,因安爺辭退,再沒有輿朝廷正面抗衡的危險,反可令烏衣巷的謝家穩如泰山。」 稍頓續道:「安爺把心愛的書送你,而不是傳給玄少爺,其中玄機暗藏,大有深意,但事後你會發覺他是對的。」 燕飛心中響起謝安的一句話: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第十三章不懷好意 「篤!篤!篤!」 燕飛叩響門環,出乎他意料之外地,門已給拉開,露出「獨叟」向獨,那皺紋白髮相映成趣的老臉,雙目閃動著難以掩飾,似帶點瘋狂的喜息,—把扯著他的衣袖,拉他進去道:「快來!我已預備好一切。」 燕飛對他過分的熱情,不知該歡喜還是生疑,糊里糊塗的跨檻入院。 獨叟小心謹慎地把院門掩上,又上了門閂,斜兜他一眼道:「你是—個人來吧?」 燕飛心忖,外面的宋悲風肯定沒有跟蹤在後,自會離開,搖頭表示沒有人跟隨。 獨叟道:「你有沒有齋戒三天,沐浴更衣才來呢?」 燕飛暗叫糟糕,若這怪人著他回去再齋戒三天才回來,自己那還有此耐性,苦笑道:「沐浴倒是有的,這一身穿的卻是舊衣,至於齋戒……哎!為何你不早提醒我?」 獨叟扯著他便行,道:「沒關係!我齋戒沐浴過便成。」 燕飛心情複雜的隨他入屋,心付,獨叟對他的太上道祖似乎有些敷衍了事,並不認真。 不過,能與他胡混過了關,便上上大吉,難道蠢得還要出言相稽或反對。甚麼齋戒沭浴,他燕飛本人是全不受這一套的。 穿過前屋,前面是外進和中進間的大天井,中間擺著清酒、沉香、三個雞頭,上置白米飯三盤,還有個小香爐,爐上燃著三炷香,已燒至一半。 燕飛一愕道:「要先拜道祖嗎?」 獨叟道:「我已拜過了,你不用拜啦,你在這裹等一會,待我揭開丹房的入口。」 說罷,繞過香火祭品,半蹲下去,雙掌按往地面,輕輕鬆鬆吸起石蓋少許,接著,另一手把石蓋掀起,現出一道往下的石階。 燕飛反放下心來,換過以前的自己,要純以吸勁提起如此重達十多斤的石蓋子,不是沒法辦得到,而是無法像獨叟般看似輕鬆得不費力氣,所以,獨叟若真要對他意圖不軌,根本不用多費周章,又齋戒沐浴,又靳谷雞頭拜神。 遂依獨叟指示拾級下階。 十多級石階轉眼走畢,來到一個狹窄的空間,有道掩上的木門。 獨叟把石蓋關上,燕飛立即生出輿世隔絕的感覺。即使宋悲風闖進來找他,要找到地室的入口,須費一番工夫和時間。 獨叟來到他身旁,「噗」的一聲跪下去,連叩九個響頭,口中唸唸有詞,不知是唸咒語還是誠心禱告。 他既沒有指示,燕飛只好呆站不語。 獨叟終於站起來,道:「這是我道門入丹房的儀式,你既不是我道門中人,故可免了。 燕飛直覺感到,他在砌詞掩飾。不過這舉動也沒有甚麼大不了,又心切療傷,遂不放在心上。 獨叟畢恭畢敬的把門推開,氣悶的感覺立即消失,顯然,丹房有良好的通氣管道。 一陣灼熱的空氣迎面撲來。 現在眼前是一間非常講究的地室,四壁和地板均鋪上泥板,光滑如鏡。 對正門口,是高起三層的月台,以底層最厚,頂層最薄,整座月台約高三尺,寬約五尺,上置丹爐,烈火正熊熊燃燒著,爐上的三足古鼎蹲立,爐旁還插著一把古劍,左壁則懸掛一方古鏡,充滿神秘和充盈宗教色彩的特異氣氛。 頂壁於爐火上的位置開有一洞,煙氣從那小洞鑽出去,附近的頂壁給薰黑一大片。 獨叟再三拜九叩的直抵壇前,招手著他進去道:「爐內用的藥是取上等的丹砂,配以汞,黃金、玉、鉛、銀和雄黃,我先以文火煉之;到昨夜子時,改以武火,尚須一刻鐘,便可煉成能蘊含太陽至精,金火正體的腸精火魄。」 燕飛懷疑道:「二天時間足夠嗎,」 獨叟傲然道:「換了是其他人,三十年都不夠,不過,我向獨數十年的工夫豈是白費的;早煉成各種丹砂的元精,故合起來再稍加鍛煉便成。脫衣吧!」 燕飛愕然道:「脫衣?」 獨叟不耐煩道:「不脫衣怎給你施術。只可剩下內侉,我要借我的金針大法,刺激你全身竅穴,把潛藏的丹劫之火引發出來。」 燕飛記起一事,邊脫衣邊道:「我依老丈所傳的子午訣練功,情況卻剛好與老丈所說的相反……」獨叟不耐煩的道:「是否這陽火時反覺寒凍,退陰符反灼熱起來。」 燕飛暗忖,你既曉得有此情況,因何反說出另一套話來? 獨叟從懷中掏出一個長方形的鐵盒子,不以為意的道:「這代表你內氣不行,故受外氣所感。沒有問題的,放心吧,」燕飛自己也是大行塚,心想,自己確非受體外午熱子寒的外氣所感,而是由內氣產生寒熱的現象,試圖解釋道:「我……」獨叟完全沒有聽他說話的耐性,喝道:「我明白啦,快給我坐下,眼觀鼻,鼻觀心,默守丹田,不論如何辛苦,千萬不要說話或動何意念。」 只剩下一條短侉的燕飛,無奈地對著丹壇盤膝坐下,爐火逐漸轉弱,獨叟卻沒有添柴催火的舉動,獨叟打開鐵盒子,取出其中一束金光閃閃的灸針,繞著燕飛走了一個圈,最後來到他身後,沉聲道:「我現在向你施用的是我向獨壓箱底,名為「飛昇十二針」的獨門手法,能引發你體內潛伏的陽火,不論你感到如何灼熱難忍,也要咬牙忍下去,通得此關,便可服用陽精火魄,然後便要看你的造化。」 燕飛凝起鬥志,點頭道:「請老丈下手吧!」 獨叟大叫一聲「飛」,—根金針疚刺背上,注入一股灼熱的真氣,精純無比,燕飛知他不惜損耗真元,以陽氣刺激他的經脈,忙收攝心神,排除雜念,默守丹田。 獨叟接著不住吼叫,甚麼「升」、「抽」、「伏」、「制」、「點」、「轉」,每叫一聲,便一針刺入燕飛身上,當十一支金針刺布全身,燕飛已冷得要命,與獨叟預告的「熱況」完全相反。 原來,獨叟每下一針,燕飛的丹田便生出一股寒氣,到第十二針時,寒氣已蔓延全身,就像妖女青緹害他時的情況歷史重演。 他很想告訴獨叟情況有異,可是全身巳被寒氣封凝,耳不能聽、目不能視、口不能言,慘不欲生。 可是獨叟仍不肯罷休,不斷透過十二支金針(此句模糊不清!)陽氣釋放,而是引發出匯合任遙和青緹兩大高手所加施的傷損陰毒的寒氣。 燕飛暗叫,我命休矣! 在瀕死前剎那間的清醒,他生出明悟。 獨叟實是不安好心,照他目前的施術方法,照道理確叫引發「丹劫」的火陽之氣,若再餵他服下甚麼陽精火魄,陽上添陽,火上加火,「丹劫」的威力將像火山熔岩般在他體內爆發,他不像風道人般自焚而死才怪。 如此一來,他或會像當年風道人般只剩下一團丹火,哪獨叟便等若透過他這「人藥」,重新把「丹劫」「提煉」出來。 故而,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齋戒沭浴,又或蚌祭道祖,至乎進陽退陰的情況,因為他燕飛只是煉丹的「活材料」。 燕飛大罵自己愚蠢,卻沒有佯惱獨叟,要怪只怪自己求痊心切,至忽略獨叟破綻百出的陰謀詭行。 迷糊間,一團火熱塞進口內來,直灌咽喉而下。 燕飛心叫不妙,對寒熱交煎的苦況,他是猶有餘悸,想不到死也不能安安樂樂的死,還要多受一趟這種慘絕人寰的可怕死亡方式。 宋悲風搜遍獨叟院落四周,沒有發現可疑人物,放下心來,嗚金收兵,打道回府。 他很想潛入院落,偷窺燕飛的情況,不過又怕獨叟高明至可以發覺有外人入侵,破壞燕飛的好事,遂打消此念。 他剛轉出陽春巷,踏足另一道窄巷,前方巷口處出現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兩眼一眨不眨的盯著他,慢慢向他走來,嘴角掛著一絲冷冷的笑意。 宋悲風止步立定,手按到劍柄去,同時耳聽八方,偵察附近是否另有埋伏。 那人在離他丈許處停步,單掌豎前,另一手收在背後,淡淡笑道:「本佛嘗聞宋悲風的玄陽劍,是「九品高手」外第一把劍,卻不知傳聞有否誇大,故今天特來印證。」 宋悲風沉聲道:「『小活彌勒』竺不歸!」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四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五 黃易《邊荒傳說》卷五 第一 章玄功初成 彷如歷史重演。 給獨叟餵服他名之為「陽精火魄」的丹藥,感覺有點像吞下「丹劫」,當然其霸道處遠及不上「丹劫」,藥效亦比之緩慢得多,但只就比較而言,如此霸道凌厲的丹藥,燕飛過往從未得聞,此刻卻是親自體驗。 「陽精火魄」入口即溶,化成一團火熱,灌喉入腹,接著火熱在腹內不斷加強,還往全身擴散;寒熱相激交戰,令燕飛苦不堪言。 尤幸獨叟不斷從金針送入火熱陽氣,激發體內潛藏的陰寒,對「陽精火魄」生出少許克制的作用。 燕飛雖備受寒熱交煎之苦,靈台卻是無比清明,心忖與其經脈被焚,不如像妖女青媞所說的,在感覺逐漸消失下冷凝而亡,倘配合獨叟的助力,冷死似比熱斃容易消受些。 福至心靈下,連忙默運進陽火之法.此時他已無暇理會因何獨叟輸入陽暖之氣,反會助長體內陰寒,只知以陽引陰,當「陽精火魄」被制服時,自是冷凝而死的一刻。 當下意守腦際泥丸宮,依獨叟所傳的秘法,以意導氣,從泥丸經前方任脈而下,直抵丹田氣海,穿胯下生死竅,再貫尾閭逆上督脈,過玉關返抵泥丸宮,為之一周天。 出乎他意料之外,這方法比之過去三天任何一次的行功更具神效,只一周天,「陽精火魄」的擴散速度立即減緩,威力變弱。 最精采是獨叟不惜損耗真元的陽氣,竟似給他全引導往任督二脈運轉的溫暖氣流中去。 每轉一周天,「陽精火魄」的威力便減弱一分,而出奇地冷凝的陰氣亦非那麼難受,他再不是完全被動。 三十六周天後,「陽精火魄」已在丹田處縮減成一團火熱,沒有往外擴散,而寒氣則似有入侵丹田之勢。 驀地,獨叟輸入的再不是陽暖真氣,改而送進陰寒勁。 燕飛本身是大行家,否則不能創出「日月麗天大法」,當下心中叫妙,連忙棄「進陽火」而勸退陰符」。 今次意守胯下生死竅,導氣順上任脈,經心脈上泥丸,過玉枕至尾閭,剛好與進陽火掉轉過來。 奇妙的事發生了,立竿見影地寒氣匯聚合流,運轉周天,而火熱卻往全身經脈擴散,泥丸變熱,丹田轉寒。 寒和熱在調節下取得微妙的平衡,不但再不是痛苦,還愈來愈舒暢受用。 燕飛就像在玩一個寒熱平衡的遊戲,到後來已不理獨叟輸入的真氣屬寒屬暖,是陰是陽。 每當火旺,進陽;寒盛,便退陰。寒和熱逐漸融混,他的精神也不斷昇華,渾渾沌沌,物我兩忘。 宋悲風心中首先想到的並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燕飛的吉凶。 他畢身人除專志劍道外,其他便是有關保護謝安的諸般拱衛工作,故對這方面門檻極為精到。 今次安排燕飛來接受療治,曾和謝安仔細推敲,可說萬無一失,但卻有一個很大的漏洞,就是獨叟這個人。 從燕飛口中,以及對鄰居的詢問,他得到的印象是獨叟脾氣古怪,性情孤僻,從不與人來往,這個印象令他在安排上把獨叟忽略。 然而現今竺不歸出現眼前,正表示他的疏忽,已使燕飛陷進萬劫不復之地。 只有獨叟與敵人勾結,敵人方能曉得燕飛與獨叟之約,在此布下羅網,待他和燕飛來上釣。 他雖察覺不到竺不歸外的其他敵人,卻肯定必有埋伏,否則即使竺不歸遠勝於他,他也有信心藉著對建康的熟悉,安然逃回謝府。 宋悲風乃南方頂尖劍手之一,忘情劍道。當機立斷,立即把對燕飛的擔心和焦慮完全拋開,手握劍柄,緩步迎往竺不歸。 劍尚未出鞘,一股凜冽的驚人劍氣,已迅疾往敵人逼去。 竺不歸現出一個充滿陰險奸猾的笑容,以他偏向暗啞沉悶的嗓子柔聲道:「宋兄可知向獨與太乙教主江凌虛乃同門師兄弟?」 宋悲風早猜到竺不歸會借此事分自己心神,更要藉而逼使自己心切趕去援救燕飛免喪於奸邪之手,聞言故作驚訝,卻蓄意收起三分氣勢。 果然對方生出感應,本收在背後的手,借半個旋身往前推來,使宋悲風忽然眼前青光閃閃,狂態大作,一寬約尺半以鋼打製的圓環,循著空中一道飄忽無定,令人難以捉摸的弧度路線,往他擊來。 鐵環在竺不歸手中不住轉,由緩而快,發出尖銳的勁氣破風聲,更添其聲勢,使人感到若碰上鐵環,其後果會是不堪想像。 宋悲風長笑道:「小活彌勒的無邊環,是否真是法力無邊呢?」 玄陽劍閃電離鞘,挑往無邊環。 竺不歸笑道:「大乘密法,豈是凡人可以明白?」 「叮」! 宋悲風感到對方急轉的鐵環,生出一股同時暗含卸勁和撞勁的驚人力道,當他的寶刃擊中無邊環的一刻,不但劍勁全消,還使他失去準頭,下著難施。正要抽劍後移,無邊環已套上他的劍鋒。 宋悲風雖驚凜竺不歸的高明,心神卻絲毫不亂,此一劍只屬試探性質,早留起三分力道,立即變招,就拎劍在環內施出精微至極的手法,往對方持環的手指切去,底下同時飛起一腳,疾踢竺不歸小腹。 竺不歸雙目精光劇盛,叫了一聲「好」!竟放開無邊環,連消帶打,一手曲指彈中劍鋒,另一手下按,迎上宋悲風踢來的一腳,最厲害是無邊環劍刃前施,直襲宋悲風。 以宋悲風的老練高明,仍想不到竺不歸有此妙著,下踢的一腳被竺不歸完全封死,有如踢上銅牆鐵壁;被他以手指彈中劍鋒時,握劍的手更如遭雷殛,震得手臂酸麻,還要應付像鬼環般旋來的可怕凶器。 竺不歸武功的高強,大大出乎他料外,其招式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奇峰突出。 宋悲風冷哼一聲,功力運轉,登時酸麻全去,移劍後挑,使的是卸勁,若無邊環給他挑中,肯定不知給挑飛到哪裡去。 竺不歸哈哈一笑,一探手,無邊環彷似活物般飛回他手上,一旋身,無邊環脫離宋悲風的玄陽劍,朝他左肩掃去。 宋悲風一個觔斗,來到竺不歸上方,手中劍化作萬千芒影,罩擊而下。 「叮叮噹噹」不絕於耳,在眨幾眼的工夫內,環劍交擊十多次,一時勁氣橫空,雙方都是以快打快,見招拆招。 「蓬」! 兩人交擊一掌,宋悲風凌空再一翻騰,落到巷子另一邊,與竺不歸交換位置。 竺不歸忽地叫了一聲「著」!就在宋悲風雙腳觸地前的一刻,手中無邊環脫手飛出,以驚人的高速旋轉著往宋悲風擊來,無邊環生出的勁氣狂態,把宋悲風完全籠罩。? 「轟」!昂洹保「轟」! 燕飛的身體像發生連串的爆炸,起始是在尾閭,接著是夾背,到腦後的玉枕關亦爆開的一刻,體內寒熱消去,頭頂天像接通瓊漿玉液的源頭,寒而不傷、甘香甜美,無形而有實的真氣千川百流過腦枕、臉頰、咽喉,循大小氣脈往下傾瀉貫穿,朝腹下丹田氣海流去。 兩腳心的湧泉則滾熱起來,熱而不燥的火氣沿腿脈逆上丹田。 當寒暖二氣在丹田交融合流,燕飛的精神立即提升擴展,再不受肉體竅脈的羈絆,大有與宇宙同壽量,與星辰共存亡,從有限擴至無限的感受。其舒暢動人的感受,沒有任何言語可形容萬一。 這玄妙的感覺剎那消去,燕飛又從天上回到人間,再次感覺到肉體的存在,肉體的局限。 全身真氣渾融,說不出的受用舒服。 燕飛生出難以言喻的狂喜,他曉得功力已恢復過來,同時又清楚體內流動澎湃的真氣,再不是以前的真氣,而是全新的真氣,一種他從未夢想過的奇異先天真氣,至精至純,難以形容。 燕飛猛地睜開眼來。 丹房仍是那個丹房,可又不是那個丹房,一切清晰明白的令人難以置信,他視線內的丹台、爐鼎固是纖毫畢露,連視線不及的其他地方,他也似能掌握得一清二楚,無有遺漏。 獨叟仰躺在他背後,已失去任何生機,四周的牆壁插著一枝枝的金針,不用說是從燕飛的身體激射而出,由此可見體內真氣相鬥的凌厲情況。 下一刻,他的感覺又再次收窄,回復平常,再看不到視線之外的情況.不過他總感到自己與以往的燕飛迥然有異,至少在感官的敏銳度、思考的靈動上,大勝從前。 忽然間他發覺自己站起身來,更令他驚訝得合不攏嘴。他並沒有雙腿使勁,只是想到站起身來,體內真氣立時天然運轉,似沒有花費半點氣力般他便站直身體。 燕飛急速地喘了幾口氣,壓下既驚又喜的複雜心情,轉身察看獨叟。 這不安好心的怪老頭大字形癱在地上,生機全絕,最驚人是由頭髮而下,半邊身有明顯灼熱過的可怕情況,衣服焦黑;另半邊臉面則鋪上寒霜,死狀怪異詭秘至極點。 燕飛暗歎一口氣,知他害人終害己,因妄圖逆轉燕飛體內的寒熱情況,反給寒傷熱毒入侵,本可令他燕飛致命的可怕氣毒,盡洩返他體內去,使他駭極含恨而亡! 對獨叟,燕飛當然再沒有絲毫恨意,心忖他戀丹成癡,這丹房正好作他的埋身之處.向他躬身致禮,又為他點燃三炷祭香,這才離開丹房,把門掩上。 面對往上的石階,燕飛深吸一口氣,拾級登階,舉手正要托起石蓋,忽然全身劇震,仰後便跌,直滾下石階去。 「噹」! 宋悲風運劍挑中無邊環,其原意本是要把無邊環挑飛,豈知無邊環似重若萬斤,雖被挑個正著,卻化去他大半勁力,只改變前旋之勢,卻往正凌空掠至的竺不歸反旋回去。 宋悲風心知肚明,純以功力而論,竺不歸實稍勝自己半籌.乘機後撤,退往巷子另一端的出口。只要離開小巷,主動權將來到他手上。 竺不歸冷笑一聲,雙掌按拍無邊環,鋼環二度飛襲宋悲風,速度勢道,有增無減。 宋悲風正要退出巷口,心中忽生警覺,一道凜冽無匹的劍氣,從巷口外斜射襲來,攻向他右脅下。 宋悲風已無暇叱罵竺不歸的卑鄙,保持心神止水不波的劍手境界,騰空而起,提足疾踢急旋而至的無邊環,反掃一劍,側劈下掃偷襲的敵刃。 「砰!當!」聲同時激響,就在宋悲風踢中無邊環的一刻,兩劍格擊。 以宋悲風之能,亦難擋兩方攻來的勁氣,立告受傷,噴出一口鮮血,幸好他往上騰升,避過陷身前後夾擊的死局中,踏足高起達兩丈許的牆頭。 竺不歸如影附形,手持回歸他掌中的無邊環,迥手擊至,後方則劍氣大作,另一敵也如附骨之蛆般騰身殺來。 宋悲風叫了一聲「失陪」,橫空而去,躍往院牆內宅院的瓦頂,還回頭一望,見到追來者除竺不歸外,還有一個蒙著頭臉的黑衣人,這才足尖一點,朝獨叟所住的宅院掠去。 環聲劇作,竺不歸可怕的無邊環,又再追擊而至。 聽風辨聲下,宋悲風有如目睹地掌握到鋼環以一個迂迥的彎度追來,若依目前自己掠飛的速度和角度,鋼環會在一丈外凌空擊中他宋悲風;暗叫厲害,忙使個千斤墜,改變凌空之勢,往下落去。 自己知自己事,他所受內傷頗重,再無力硬擋竺不歸貫滿真力的飛環,倘有耽延,肯定會再陷重圍之中,不過他已沒有選擇,只希望憑宅舍形勢,突圍逃走,趕去一看燕飛的情況,瞧睢有沒有辦法為燕飛盡點人事。 直至此刻,他仍沒有動過逃離險境、獨善其身的念頭。 燕飛滾至石階底,全身真氣亂竄,眼冒金星,苦不堪言。 在極度的痛苦中,燕飛明白過來。 他現在的情況,比傳說中的洗髓易筋更徹底,等若變成另一個武功路子和心法均截然不同的人,妄想循以前的方法運功施勁,以托起入口的石蓋子,當然要出岔子。 現在,他像一個擁有龐大寶庫的人,卻一點不曉得如何把珍寶動用揮霍,只為暫作守財奴.連忙意守丹田,片晌後,體內真氣重新歸聚,他不敢「有為」,任由真氣天然流動,用心旁觀其遊走的門道。 體內真氣逐漸轉熱,嚇得他大吃一驚,人急智生,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下,把精神改而集中往腦內的泥丸宮,果然天如人願,熱氣轉寒,可是行走的經脈卻剛好與適才相反.到真氣開始變得陰寒難受,他又意守丹田以升溫,那個變化感覺奇妙至極點。 可是頭腦卻開始昏沉起來,生出厭厭欲睡的疲倦。 燕飛心叫不妙,知是因為這截丹房入口的空間沒有通氣設備,如此下去,肯定被悶死,心忖若再不爬來,便大事不好。 此一意念才起,下一刻他發覺已站直身體,睜目處正是往上的石階。 燕飛先在心中警戒自己,千萬不可妄施日月麗天心法,小心翼翼登上石階,舉手往石蓋推去。 手掌接觸冰涼的石板,正不知如何發力或應否發力,體內真氣天然運轉,重達三、四十斤的石蓋應掌勁往上彈跳過丈。 燕飛身不由己的由地道口竄出,見石蓋四平八穩的向他頭頂直墮而下,忙往旁移開。 「蓬」! 石蓋如有神助,天衣無縫的落回入口處,把地道封閉,準確至令人難以置信。 燕飛回過神來,又不禁啞然失笑,自己眼前這樣的「殘局」,真不知該如何「收拾」,就在此時,前院的方向傳來兵器交擊的聲音。 燕飛立即想起宋悲風,體內氣隨意轉,人已掠往前院,穿堂而出,入目的情景令他睚彘欲裂,只見宋悲風站在院牆與兩敵激戰,當他踏足前院的一刻,宋悲風剛被人擊下牆頭,口噴鮮血,長劍脫手。 燕飛忘掉一切,體內真氣自然而然地隨他意念運動,催他以閃電般的迅疾身法,在宋悲風落地前的一刻,把他抱個正著。 環聲劍氣,罩天蓋地的襲來。 燕飛往後飛退,哪敢停留,抱著氣若游絲的宋悲風,朝後院的方向奔去,自然而然地,他體內至精至純,從未曾在武林史上出現過的先天真氣,綿綿不斷地輸往宋悲風的體內去。 他無暇理會是否有敵人在後方追趕,只知若要保住自己和宋悲風兩條人命,唯一方法是任體內真氣帶領自己逃回烏衣巷去。 第二 章天意難測 謝安小心翼翼,親自為宋悲風蓋上被子,神色出奇地平靜,可是房內各人無不感到他心內的悲痛。 房內除燕飛外,尚有謝石、謝琰和剛趕回來的謝玄和劉裕,宋悲風受傷一事,震撼了整座謝府。梁定都和數十名家將,聚在房門外等待消息,人人心中悲憤莫名。 謝安立在榻旁,凝望宋悲風蒼白的瞼容,忽地身子一陣搖晃。謝玄第一個把他扶著,接著是謝琰和謝石。 謝琰悲切道:「爹!」 謝安勉強立好,搖頭歎道:「我還撐得下去。」 謝玄沉聲道:「二叔請把此事交由我處理,二叔好好休息,千萬以身體為重。」 謝安露出心力交瘁的疲倦神態,略一點頭,在謝玄眼色的示意下,謝石和謝琰一左一右把謝安扶出房外。 謝玄凝立不動,呆看著重傷昏迷的宋悲風。燕飛和劉裕默立他身後,不敢出言打擾。房內的氣氛沉重至今人難以忍受,兩人均不曉得對方今趟對謝府的公然挑釁,會帶來甚麼後果? 手握北府兵權的謝玄會如何應付? 好半晌後,謝玄淡淡道:「宋大叔該可康復過來!今次幸得燕兄弟冒死把大叔搶救回來,否則宋大叔不但必死無疑,此事還合成為懸案。」 燕飛心中一痛,道:「以宋老哥的劍術身法!突圍逃走該沒有問題,只因他為要救我,方會陷身重圍裡,被敵所乘。」 謝玄仍背著兩人,搖頭道:「敵人在暗我們在明!他們若是處心積慮對付大叔,大叔始終難逃一劫。今次燕兄弟因緣巧合下,鬼使神推的恢復功力!雖未能運用自如,卻適足以救回大叔,此著大出敵人料外,更使他們不知虛實!陣腳大亂。」 劉裕沉聲道:「哪用飛環者究竟是何方神聖?」 謝玄緩緩轉身,唇邊飄出一絲泠若鋒刃的笑意,負手舉步,往房門走去,柔聲道:「小裕想知道嗎?隨我來吧!」 劉裕和燕飛這對曾共歷生死的戰友你眼望我眼,均不明白謝玄這句話的真正含意。 謝玄走到房門處,以梁定都為首擠滿外廳的眾家將人人目射仇恨和悲憤光芒!等待謝玄的指示。 謝玄從容一笑,淡淡道:「大叔的命該可以保下來,支遁大師正在來此途中,你們萬勿為此事慌張,府內一切如常。有我謝玄在,自會為大叔討回公道。」 眾家將全體下跪!齊聲應是。 謝玄喝道:「起來!好好給我看著大叔。」 說罷從家將讓開的通路穿廳出門,來到迴廊處。 燕飛和劉裕追在他身後,隱隱感到謝玄不是空口說說哪麼簡單,而是要立即採取行動。 這位擊敗符堅百萬大軍的無敵統帥!己因宋悲風之傷動了真怒。 謝玄仍背負雙手,步履穩定從容的朝西院方向走去。 表面上謝府仍是那麼平靜寧和,雪溶後的園林充滿春意生機,可是一股風暴卻正在醞釀形成,沒有人可以阻止。 燕飛忍不住又問道:「玄帥曉得用飛環的人是誰嗎?」 謝玄悠然道:「當然曉得,哈!他們既敢以江湖的手法對付大叔,我就以江湖的手法來還擊他,我要教他們知道,惹我們謝家的後果,是他們負擔不起的。」 兩人滿肚疑團的隨他踏足中園的林間小徑,朝西院舉步。 謝玄再沒有說話,直抵西院松柏堂的大廣場,十多名守在那裡的是今趟隨他回建康的親兵,忙牽馬迎上來。 謝玄打出阻止的手勢,神態悠閒的道:「我和燕公子、劉副將到外面四處閒逛,不用乘馬,你們也不用跟來,好好休息。」 親兵們領命去了。 燕飛更是模不著頭腦,照道理,以謝玄這個座鎮前線的最高統帥!忽然返回京師!怎都該先向司馬曜述職。 謝玄和劉裕身穿常服,前者一派名士風采,後者衣飾像個侍衛隨從,這樣的裝束打扮在建康是司空見慣,不會礙眼。 燕飛尚是首次得睹謝玄的神采風範,他們雖非是初遇,不過哪時他處於昏迷狀態,不知人事。謝玄在待人處事的態度上較為接近謝安,與謝石和謝琰的自重身份截然不同。謝琰更是正眼也沒看過燕飛。顯然因荒人的燕飛在他心中不值一文,只可供差遺之用。 令燕飛最感驚奇的是,劉裕並沒有因陞官而變得趾高氣揚,比以前神氣,反是更為收藏內斂,表面看似乎是更謙虛有禮,但燕飛卻清楚掌握到他在武功和個人修養兩方面均大有精進,非再是邊荒時的劉裕。能在短短數月內有如此巨大的變化,肥水之戰予他的經驗固是彌足珍貴,謝玄對他的指點和潛移默化更是功不可沒。 唯一沒變的是劉裕和他過命的交情。當他知道燕飛的情況大有轉變,從劉裕雙目湧出的狂喜,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謝玄領著兩人沿御道朝宮城的方向悠然漫步。 五里長的御道熱鬧繁華,車來人往,各忙其事,但對建康都城正默默進行的鬥爭,卻茫然不覺。 謝玄神態輕鬆,就像到某一酒樓午膳的神態,淡然自若道:「若現在你們站在我的位置,會怎麼辦呢?」 燕飛大感愕然,想不到謝玄有此一問?其語調則似一派閒話家常,親切而沒有拘束,比之謝安又是另一種今人心折的感覺。 劉裕顯是習以為常,瞥燕飛一眼,知道他不會搶在他前答話,毫不猶豫的道:「玄帥明察,自踏出烏衣巷後,末將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現在敵人擺明是要置宋大叔於死地!如若成功,我們謝府將人人身處險境,建康亦頓成險地。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會召來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進駐石頭城,再從容把府上家人撤走,我敢包保司馬曜兄弟不敢哼半句話。」 燕飛插入道:「你可知桓玄已辭去大司馬之職?」 劉裕一震道:「竟有此事?」 謝玄顯已得謝安告知此事,點頭道:「確有此事!」又別頭深瞥劉裕一眼,微笑道:「建康始終控制著江南最富庶的區域,北方諸郡雖為屏障,但因每次胡馬南下,均首當其衛,故生產荒廢,糧草不得不倚賴建康,比之荊州西控長江上游的形勢又遜一籌。小裕必須謹記此點。」 燕飛聽得心中大訝。劉裕先前的話等若暗示謝玄起兵作反,對司馬皇朝沒有半分尊重。 他敢說這些可招來殺頭之罪的話,顯然和謝玄關係密切,不怕謝玄出賣他或不高興。 而謝玄的答話更奇怪,似在對劉裕提點造反勝敗的關鍵,照道理,若要推翻司馬皇朝,該由他自己一手包辦,劉裕此小小付將只能依附驥尾。 無論如何,兩人的對答己顯示出謝玄對劉裕是另眼相看,悉心栽培。 不過,謝家暫時確是後繼無人,謝安謝石年事己高,另一的後輩謝琰又不是材料!若謝玄能在北府兵將中找到能者,對謝家自是有利無害。 謝玄轉入一條支道橫銜,輕歎一口氣,向燕飛微笑道:「燕兄弟的情況離奇特殊,我也同意二叔的看法,燕兄弟是因禍得福。以燕兄弟的才情智慧,必可找出回復武功的方法,是可預期也。」 劉裕欣然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對燕兄最有信心。」 兩人只知燕飛往獨叟求醫和之後的一段經歷,對燕飛昏睡百天前的經歷,他們仍是一無所知。 燕飛苦笑道:「對於恢復武功!我是想也不敢想。這句話完全沒有誇大。因為我以前的功法如今全派不上用場,而我在這情況下的思路則仍只能依循舊有的方式;所以一旦刻意去想,體內異氣依意而行,立出岔子。所以真是想也不敢想。」 謝玄含笑別頭瞧他,輕鬆的道:「燕兄弟說得有趣,於此亦可見燕兄弟的胸懷。我有一句忠告,說到底,你前所未有的狀況出自丹鼎之術,而道家專講『無為而無不為』之道,燕兄弟若能循此方向努力,必可有另一番成就。」 劉裕點頭道:「有道理!」 燕飛心中一動,忽然想起現正重歸懷內由魏伯陽著的《參同契》,是謝安使人為宋悲風更衣療傷時,在他身上發現,返回給燕飛的。此書正代表道家心法最高的精義,說不定對自己大有幫助。只是開首的『乾坤者!易之門戶!眾卦之父母』。便似與自己現下的情形吻合,泥丸官是干門,丹田為坤戶,不禁想得入神。 謝玄忽然啞然失笑。兩人不由朝他看去。 謝玄笑道:「戰無常勝,故敗也是常事……」他尚未說畢,劉裕已渾身劇震,大大出乎燕飛意料之外的,竟搶前伸手攔著他們去路,臉上現出既堅決並要豁了出去的神色,道:「我們回頭吧!只要玄帥肯點個頭,我們拚死也要為玄帥攻下石頭城。」 燕飛心中暗歎,劉裕之所以斗膽攔路,皆因劉裕剛猜到謝玄要到哪裡去,去幹甚麼事。 而他則是冒死苦諫,希望謝玄改變主意,更希望謝玄起兵推翻司馬皇朝,而不是以江湖手法去解決此事。 以北府兵目下鋒銳之盛,倘能攻佔石頭城,建康皇朝將不戰而潰。 謝玄輕拍劉裕肩頭,微笑道:「我們到一旁說話。」 劉裕無奈垂手,與燕飛跟在仍是悠然自得的謝玄身後,轉入一道橫銜,眼前豁然開朗,石橋通津,聯接起兩邊的沿河街道。一邊是安靜的小街,另一邊是繁華的市河大街!橋拱隆起,環洞圓潤,打破了單調的平坦空間。 謝玄登上橋頂,兩手撫欄,凝望橋下流水,歎道:「我今次回來,一方面是想看看燕兄弟的情況,另一方面是因發覺司馬曜兄弟愈來愈不像話。」 劉裕看了在謝玄另一邊的燕飛一眼,沉聲道:「玄帥今次回京,事前並沒有得到朝廷的批准,司馬曜兄弟肯定不滿玄帥,既成此勢,玄帥與朝廷再無善罷的可能性。既是如此,何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借討伐司馬道子為名,把建康控制手中。屆時不論謝玄要對付桓玄,又或揮軍北伐,均可任意施為。」 只聽謝玄和劉裕以「司馬曜兄弟」來稱呼南晉皇帝和司馬道子,已知他們對司馬皇朝全無敬意。事實上這趟謝玄不經請示,突然回京,且有精兵隨行,而其實力足以威脅司馬皇朝,更擺明謝玄對司馬曜的不滿。此亦為對司馬曜兄弟排擠謝安的公然反擊。 燕飛心忖,換過自己是司馬曜或司馬道子,也惟有苦嚥了這口氣,絕不敢把謝安或謝玄逼上起兵作反的不歸路。除非能一舉擊殺謝玄,使北府兵群龍無首,司馬皇朝還有幾分勝算,以後便要看司馬道子的本事。看他能否抵得住北府兵將的報復。而他同時更要應付對皇位一向存有野心的桓玄。 劉裕冒大不諱之罪要阻止謝玄以江湖手法去報復宋悲風遇襲一事,正因知道謝玄此行是要直接找敵人晦氣,怕對方布下天羅地網!待謝玄踏入陷阱。 劉裕仍是燕飛在邊荒時認識的劉裕,事事追求實際的成效,絕不畏縮,更沒有婦人之仁。 在這方面與拓跋硅非常接近。 不過,他對謝玄的崇敬和情義,是發自真心,沒有絲毫作偽,便如他和燕飛的交情。 謝玄嘴角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語調卻保持平靜,淡淡道:「今次如此向司馬皇朝示威,已是我謝玄所能作出的極限。一天沒得二叔同意,我也不會推翻司馬氏的天下。此非是力有不逮,試問當今天下,除桓玄外,誰還敢與我謝玄爭鋒,若二叔肯振臂一呼,建康將不戰而潰。對我謝玄來說,司馬曜的寶座,亦唾手可得。」 劉裕不解道:「既是如此,玄帥為何仍要以身犯險?只要向安公痛陳利害,安公又是智慧通天的人,必可得他點頭俯允。怎都勝過被敵人步步進逼,天天提心吊膽。」 謝玄苦笑道:「二叔肯定不會同意。」 劉裕悲憤道:「安公怎會是愚忠於司馬曜的人。這昏君不但寵信奸賊司馬道子,肥水之戰後還立即加稅,自己則揮霍無度,夜夜醇酒美人!不理朝政。推翻他只會大快人心!造福萬民。」 謝玄雙目射出令人難解的傷感神色,輕柔的道:「二叔當然不會是愚忠的人,可是他卻不得不為大局著想。怕會便宜桓玄那個傢伙。」 直至此刻,燕飛仍沒法插嘴。 劉裕愕然道:「建康既落入我們手上,桓玄憑甚麼可奈何玄帥?」 謝玄目光移上晴空,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憑的是無情難測的天意!」 劉裕和燕飛兩人聽得你眼望我眼,完全不理解謝玄的話,不明白他為何扯上虛緲難測的老天爺。 謝玄歎一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更是我隱藏心內十多年的一個秘密,連劉牢之和何謙都不曉得。」 劉、何兩人是謝玄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將領,雖有主從之分,卻親如兄弟。假設謝玄在建康遇害,天王老子也擋不住兩位北府猛將起兵復仇。而今謝玄此一秘密卻連他們也要瞞著。 燕飛道:「若是秘密!玄帥不用說出來。」 謝玄搖頭道:「現在我卻有不吐不快的感覺,生死有命!二叔早看到我活不過四十五歲這個關口。」 劉裕和燕飛聽得心中狂震,怎也想不到謝玄說出來的秘密竟是這麼一回事。 劉裕劇震道:「我雖然尊敬安公,可是相人之術,怎可盡信不疑,或者玄帥鴻福齊天,可渡此劫。」 謝玄回復從容,微笑道:「生死只是等閒之事!人人難逃此劫,早些遲些並不放在我心上。」 燕飛皺眉道:「這方面我們當然不能和安公相比。不過以我的看法,玄帥五官完美無瑕,乃我平生僅見,怎會是英年早逝的相格?」 謝玄啞然失笑道:「問題正出在這裡。滿招損,謙受益。絕對的完美本為『十全相格』,但本身便是個缺陷!若能『九全一缺』,又或『九缺一全』,反為吉相。二叔曾批我在功業頂峰的一刻,正是禍之將至之時,證諸事實!二叔之言果然不爽。」 劉裕道:「即使安公的話屬實的又是如何?我們就豁了出去,痛快淋漓地大幹一場,管他老天爺怎麼想?」 第三 章自然之道 燕飛隨著謝玄和劉裕往城東舉步,心中思潮起伏。 謝玄說得對,他現在打的是一場永不會贏得勝利的仗。而一切全為了家族,而謝安的看法更是謝玄心中至高無上的權威。縱使他謝玄有截然不同的想法,最後他仍會遵照謝安的指示行事。 不過謝玄畢竟是謝玄,他敗也要敗得漂亮和光采。而事實上若撇開家族的牽累,南方包括桓玄在內,無人是他的對手。更因淝水一戰的戰果,把謝玄在人民心中推上至近乎天神的位置,而民心歸向正是決定誰勝誰負的一個主因。 謝玄微笑道:「燕兄弟因何不斷朝我瞧來?」 燕飛歎道:「我終於明白!為何玄帥能以八萬之眾,擊潰符堅的百萬雄師於肥水之濱。」 謝玄啞然失笑道:「我也終於明白,二叔因何這麼看得起你。」 劉裕心內一陣激動,謝玄和燕飛表面看像在各說各話,事實上兩人至少在才智上生出棋逢敵手、惺惺相識的感覺。 劉裕明白,燕飛是掌握到謝玄此行的意念,謝玄是要借此舉宣明謝家不容別人侵犯侮辱之心,且清楚顯示,憑他謝玄的實力,在建康他要殺誰便可殺誰!即使是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也不例外。而根本沒有人奈何得了他,包括皇帝司馬曜在內。 在此等形勢下,只要謝玄有一天命在,誰敢動謝家半根毫毛?劉裕自問,換了自己是司馬曜或司馬道子,亦不得不盡力維護謝家,免生衝突誤會,否則將是北府揮兵南下,攻打建康的可怕後果。 謝玄是無敵的統帥,他看穿司馬曜兄弟的弱點,遂對症下藥,以雷霆萬鈞之勢鎮懾建康,為謝家所受挑戰作出報復。 燕飛則比身在局中的劉裕想得更遠,謝玄雖接受謝安的指示,沒有叛晉作反。而事實上他正作出長遠的安排,在北府兵將中挑出能者作為繼承人。 既不能求諸於謝家,只好求諸於外人,而劉裕正是給謝玄看中的人。 劉裕會是謝玄非常厲害的棋子,他的才智武功均無庸置疑,最妙是,當人人把注意力集中在謝玄兩名心腹大將劉牢之和何謙身上,劉裕卻慢慢地於人的知感外冒起,成為北府諸將的新星。 如此高瞻遠矚的策略手段,令燕飛由衷地佩服。 三人走出橫巷,切入一條大街,對街處有座宏偉的寺觀!寺觀前的廣場非常熱鬧,數十名小販擺地攤叫賣,擠滿趁熱鬧和光顧的人,像個露天的市集。可是寺門卻緊閉不開,人人不得其門而入。 劉裕目光落在廣場入口的石牌匾,念出匾上雕鑿的三個大字道:「明日寺」。 燕飛的目光卻給一個人吸引,聚在廟前廣場者沒有二百也有百來人,可是他一眼掃過去,偏偏只見到這一個人。 此人體魄高欣,負手在人堆中穿插,還不時饒有興趣地駐足觀看擺賣的貨物,而他停留的時間很短,轉眼他便出現在另一堆人裡。 燕飛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只知他須長及胸,可是其移動之勢忽緩忽快!暗合某種絕妙的至理,如此地只憑步法風姿,便於人深不可測的高手感覺,燕飛尚是首次親眼得見。 那人移到廣場另一端!消失不見。 謝玄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你看到他!」 燕飛望向謝玄,見他像自己般把目光投往那人消失的位置,點頭道:「是誰?」 謝玄露出凝重神色,緩緩道:「若我沒有猜錯,此人該是〔天師〕孫恩,他故意在我們眼前突然出現,是要測探我謝玄的深淺,想不到燕兄弟的眼力如此高明,亦能從他微妙的舉動,生出警覺之心。」 劉裕嚇了一跳,失聲道:「孫恩?」 謝玄好整以暇的道:「孫恩不在建康才奇怪?他必須親來瞭解建康,以為將來作反做好準備,因為若司馬皇朝排擠我謝家,他的機會便來了。我偏要不如他所願。」 劉裕皺眉道:「我仍是有點糊塗,孫恩竟敢故意引玄帥去注意他,肯定存有陰謀,玄帥為何對他卻毫不善意呢?」 謝玄微笑道:「小裕眼前能否明白沒打緊。現在你持我之令,立即趕去與劉參軍會合,我要你為我兵不血刃的進駐石頭城。」 劉裕接過他交來的令符,苦笑道:「指揮的是參軍大人,我說的話他未必肯聽。」 謝玄凝視他片刻,淡淡道:「你不懂假傳聖旨的做法嗎?快去給我辦妥,否則軍法處置。」 劉裕向燕飛打個招呼,領命去了。 燕飛生出置身戰場的危險感覺,謝玄現在打的是一場有別於沙場對壘的另一類戰爭。誰能控制建康?誰便是贏家?且因各方關係微妙,絕不是蠻來便成,可以說是勇力和智謀的角力較量。 兵不血刃的佔領石頭城更是關鍵所在。只要沒有人流血,戰事當然尚未開始。 謝玄向燕飛笑道:「該是登門造訪的時刻了,不要教主人久候哩!」 燕飛隨他舉步橫過車馬道,朝寺前廣場入口走去,問道:「玄帥是否因對方寺門緊閉,一副準備打硬仗的樣子,所以要調整先前策略,立即進佔石頭城,兵脅建康?」 謝玄平靜答道:「和平是須武力去維持的。我今趟從前線趕回來,不是要向司馬皇朝搖尾乞憐,而是要向它顯示建康的安危只在我一念之間。坦白說,司馬道子既敢公然動手,我們也不用再留有餘地。至於此事是否發展至國家的分裂,選擇權在他們手上,而非由我決定。」 兩人油然穿過牌匾,踏足廣常 燕飛心忖,孫恩不知會否躲在某堆人中,伺機暗算行刺謝玄?這個念頭剛起,立即泥丸跳動,丹田生暖,體內寒暖交融,說不出的受用,同時耳目的靈銳以倍數增加,廣場雖人頭湧湧,他卻似照單全收地一切瞭然於胸,無有遺漏。這種神通廣大的動人感覺,是他平生從未經歷和體驗過的。 燕飛一震止步。 謝玄往他瞧來,臉上現出無可掩飾的驚訝,愕然道:「甚麼事?你可知雙目神光凝聚? 顯示你體內真氣運轉,蓄勢待發。」 燕飛迎上謝玄的目光,茫然不解的道:「真奇怪!當我想到廣場上或有危險,我立即變得耳目通靈,似乎沒有異動可以瞞得過我。」 謝玄欣然一笑,大有深意地瞥他一眼,歡喜的道:「恭喜燕兄弟功力盡復,且大勝從前。」 燕飛頹然道:「玄帥言之尚早,我的能力恐怕止於此,皆因我只知用以前的武功功法與人動手,而哪將會要掉我的小命。」 謝玄續往廟門緩緩而行,從容道:「早在我聽得燕兄弟救宋大叔回來的情況,我便猜到燕兄弟會有目前的情形出現,所以我特意邀燕兄弟同行,正是要使燕兄弟置身險境,好領悟劍道中難能罕貴的一種境界,那就是自然之道。」 燕飛劇震道:「自然之道?」 謝玄在離廟門丈許外停步,淡淡道:「老子有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之道乃一切道法的終極,天地人盡在其中。令早追擊你的人其中一個是〔小活彌勒〕竺不歸,另外的蒙頭劍手不是司馬道子便該是王國寶。以這兩人的心計武功,若你沒有點斤兩,怎能抱著一個人,還可以成功突圍,平安逃回烏衣巷,令敵人好夢成空,更陷於進退失據之局,當時救你的便是自然之法。在全心全意逃走下,你體內真氣隨心之所欲,令敵人無法沾到你杉角。假若你能以同樣的心法用諸於對敵上,把自然之道發展至極限,天下間豈還有能與相抗的對手。」 燕飛再次劇震,朝廟門瞧去,忽然雙掌往前虛按,兩股若有如無的真氣脫越掌心而出,輕撞寺門,那種感覺與直接按門沒有任何分別,清楚感覺到門是上了閂的,至乎木門的重量質地,亦一一有會於心,奇妙至極點。 謝玄欣然道:「告訴我情況。」 燕飛心中湧起莫名的狂喜,生出再世為人的感覺。現在雖在起步的階段,不過他已從謝玄的提點,掌握了活用體內真氣的竅門,等若練成另一種比日月麗天大法更優勝,又秘不可測的奇功。自從在邊荒集被任遙擊傷後的挫折感和頹喪失意,一掃而空。 點頭道:「真的非常奇妙,我心中剛在想,是否可以隔空推開木門,體內真氣便自然運轉,真勁直趨掌心,不用著意便自然而然舉掌遙推向寺門,發覺寺門給上了木閂,沒法推開,真氣亦自然地斂收。」 謝玄沉思片刻,道:「以燕兄弟目前的情況,遇上真正高手,或嫌不足,保命逃走,卻是綽有裕餘。」 燕飛目注緊閉的廟門,馳想門內可能出現的情況,沈聲道:「玄帥有甚麼指示?」 謝玄淺歎一口氣,頗有感觸的道:「我是被迫走上這條與朝廷對抗的不歸路。當我看到宋大叔身受重創,心中只有復仇之念,並不願把建康變成一個戰常可是再看到二叔因傷痛宋大叔而支持不住,我知道已沒有任何選擇。若一切如我所願的進行,明早我將會和二叔離開建康!亦只有這樣,我家才可得保安寧。」 燕飛曉得,謝玄正在玩一個非常危險的遊戲,稍有差他,南晉勢陷四分五裂之局。換過自己是謝玄,也沒有半分把握。惟有寄望謝玄憑他的不世兵法,達致近乎不可能的目標。 謝玄柔聲道:「我不是要爭勝,也不是要求敗!而是希望在失敗和勝利間取得平衡點和立足點。否則,如果我們就那麼悄然引退,此消彼長下,我謝家在建康將無立足之地。」 燕飛點頭道:「我明白!」 謝玄回復從容,微笑道:「敵人現在擺開陣勢,不怕我上門尋晦氣。孫恩又突然現身附近,全不是好的兆頭,所以入寺之後,將是九死一生的險局。」 稍頓續道:「若我鎮不住局面,燕兄弟不用理會我,立即趕回去通知二叔,他自會為我復仇。激怒我謝玄,肯定有後果回報;可是如惹翻二叔,更不是鬧著玩的。」 燕飛皺眉道:「敵人是有備而戰,我們因何明知是陷阱,仍要踏足進去呢?」 謝玄淡淡道:「因為只有這樣,方可以迫司馬曜兄弟心生忌憚和讓步。我不是說過,敗也要取得有光采嗎?」 接著大步踏前。 燕飛生出奇異的感覺,一絲不漏地感覺到謝玄每趨前一步,功力便增強一分,當他抵達門前,功力將運行提升至巔峰的狀態,他不明白為何自己竟有此「神通」,如此通玄的境界,已超乎一般武技的範疇。 「鏘」! 九韶定音劍脫鞘而出,來到謝玄手上,以快至肉眼難察的驚人高速,照門縫疾劈而去。 劍鋒像破入薄紙般沒入門縫去,接著是破斷木閂的響聲。就在九韶定音劍回到鞘內的那一刻,門閂掉到地上。 謝玄兩掌似輕實重的按上兩扇寺門,寺門立時洞開,現出寺門內的乾坤。 附近的群眾對這邊的突變已生出驚覺,駭然下紛紛往遠處退開。一片混亂。寺門前人影憧憧,一時那看得清楚有多少人。 謝玄別頭向走近他的燕飛微微一笑,道:「燕兄弟請隨我來,為我謝家作人證。」 言罷哈哈一笑,神態悠閒的舉步人寺。 在主殿彌勒大殿的石階上,密密麻麻站著百多人,─半是光頭僧服的彌勒教徒,─半是身穿武士服的大漢,為首者有五人,人人形相突出,燕飛認識的只有竺雷音和竺不歸,前者手持禪杖,胖若彌勒佛像般的體型雖然觸目,卻遠及不上竺不歸身旁的年輕女尼引人注目。 此女尼剃盡頂上青絲,穿上尼姑袍服,卻絲毫不予人有出家人的感覺,她既有一副煙視媚行的艷麗臉容!更有惹火誘人、顛倒眾生的誘人體態。她手持塵拂,與竺雷音重達百斤的禪杖一輕一重,相映成趣。 竺不歸立於正中處,神態冷漠,像看著與他沒有半點關係的事。 他左旁還有個高昂英偉的男子,腰掛長劍,穿的是皇族的服飾,華麗高貴!神態既傲慢又自信,不用謝玄提點,燕飛也猜到必是琅琊王司馬道子。只看他出現在這裡,便知事情不但難以善罷,謝家與朝廷的關係,更瀕臨在公然決裂的邊緣。 司馬道子另一邊是位年約二十七、八的武士,神態陰鷙冷靜,用的也是長劍。燕飛從他的體態一看,便認出是與竺不歸聯手襲擊宋悲風的蒙臉人,從而推測出他是謝安的女婿王國寶,建康最有權勢的吸血鬼。 燕飛隨謝玄油然舉步,直抵離石階二十步處止步。 階頂處的司馬道子踏前一步,戟指謝玄厲聲喝道:「大膽謝玄,竟敢擅自回京,疏忽職守,還不給我立即下跪受縛,等待皇上發落。」 謝玄好整以暇的微微一笑,道:「今次回來的非止我謝玄一人,還有劉參軍和五千精騎,現正駐紮石頭城內。敢問琅琊王他們是否亦該一併依你的意思處置。」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登時色變,可知他們對謝玄這著奇兵竟是一無所知。 謝玄仰天一陣長笑,喝道:「司馬道子!你給我少說廢話,單打獨鬥,又或齊上圍毆,只要你一句說話。」 司馬道子雙目厲芒劇盛,瞪著謝玄。手按到劍把處去。 劉裕飛騎奔上朱雀航,他接令後立即趕返烏衣巷,通知謝家全面戒備,然後取馬出城。 他心中仍在盤旋著謝玄「假傳聖旨」四個字,心中佩服。 謝玄的「假傳聖旨」指的不單是他可假謝玄之令以指揮劉牢之的部隊,還可以同樣的手法誆騙石頭城的守將入轂,以求能兵不血刃的進佔石頭城。 由於石頭城的守軍全無心理準備,兼之劉牢之本身不但是當朝名將,又挾謝玄的聲威,只要報稱是奉皇命回京,定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舉制住石頭城的守將,再從容置石頭城於絕對的控制下。 此等若叛亂的行為,一個拿捏不好,建康將立即化為殘酷的戰常劉裕心中充滿激烈的情緒,在他心中的謝玄再沒有任何缺陷,因為他終於體會到謝玄的處境,非是他甘於作南晉之叛臣,而是他有說不出來的苦衷。 他心中更充滿對謝玄的感激!明白謝玄對他另眼相看,是希望若自己不幸被謝安言中,英年早逝,劉裕仍可以繼承他的遺志,統一南北。 他是不會讓謝玄失望的。 第四 章以眼還眼 王國寶似乎想稍緩一觸即發般的緊張氣氛,插入道:「若石頭城已落在謝帥手內,當然立即轟動京師,因何我們現在仍沒有聽到半點消息呢?」 謝玄微笑道:「若你不是我的親戚,我今天肯定會先宰掉你。你收不到風聲,皆因我們手腳夠乾淨,不信的話,你現在大可立即派人去查看。明天正午前我是絕不會離開京師的,我若沒有點手段!你們怎會直到這刻,仍不敢主動出手?」 竺不歸目不轉瞬的瞪著謝玄,神情冷酷,似要看遍看透謝玄的一切虛實。 燕飛明悟過來,終瞧透眼前由謝玄一手營造出來的局勢,正類似邊荒集黑道的爭霸,皇法是根本不存在的,就看誰的實力強。 現在雙方各有優勢,也各有弱點。司馬曜兄弟的錯失在任謝玄的精騎,來至建康城外仍懵然不知;而謝玄的問題,當然是壓在他肩頭的家族負擔。 燕飛是曾在邊荒集打過滾的人,心忖謝玄是坐言起行!以江湖的手法解決整件事,自己在「談判」上自可助謝玄一臂之力。 淡淡道;「在下『荒人』燕飛!願領教王兄絕藝!好為宋老哥除去他至少佔上一半的心頭之恨! 今趟連謝玄也不明白燕飛,若王國寶答應出戰!尚末懂運用體內新鮮熱辣!又玄幻至極的真氣的燕飛,將如何對付? 燕飛卻知王國寶有九成可能不敢或不願動手,他採取的是邊荒集幫會慣用的一種手法,以己方較不為人曉得深淺的高手,忽然挑戰對方較有頭面的人物,若對方不敢應戰,氣勢會大幅被削弱以王國寶的身份地位!當然犯不著冒這個險!與一個在建康籍籍無名卻又不知虛實的燕飛交手。 在邊荒集,通常應付的手段是由另一個份量較次的人迎戰,以表示看不起對方,輸了亦不影響全局。 事實上,燕飛並不怕出手,且是故意要自己陷身於這種情況。正如謝玄提示的,置諸於死地而後生,從動輒分出生死的戰鬥中去掌握、學習「自然之道」,眼前正是最佳的速成機會。何況在此強敵環伺之時!他既要相助謝家,且還要照顧高彥,故眼前當務之急,是恢復武功。否則即使托庇謝家,可以安然離開建康,回到邊荒集仍是死劫難逃!至少王國寶便絕不肯放過他。這卑鄙小人沒法拿謝玄出氣!只好退而求其次,殺燕飛以洩憤。 王國寶表現出高手的風範,手落到劍把處!一言不發的瞪著燕飛!假若謝玄依江湖規矩退避一旁!在場所有人都生出他會立即出手的感覺,可見他的氣勢是如何凌厲,一派置生死於度外的氣概!顯示他王國寶得以列名九品高手榜上!憑的確是真材實料。 燕飛卻差點要喚娘,那種感覺確是太奇妙了。他一線不誤地掌握到王國寶的虛實!至乎他會發動的攻擊,他因掌握到王國寶的「現在」!故而亦可掌握延伸下去的未來。全屬於一種近乎通靈的神妙感覺,既沒法解釋,更沒法形容。 燕飛一瞥之下,竟已看過看透了王國寶。 竺雷音跨前一步!來到石階邊緣,禪杖往地面一頓,發出悶雷般的金石交嗚聲,戟指燕飛道:「你這荒人是甚麼資格身份!竟敢口出狂言.若活得不耐煩!我竺雷音立即把你超渡!」 禪杖頓地的響聲傳入燕飛的耳鼓,他立即掌握到對方的武功路子是專走剛猛橫練!善於以硬碰硬;更準確測出他功力的深淺。令燕飛泛起自己果有「神通廣大」的感覺。 對於燕飛這個曾在邊荒集打滾的人,當然明白竺雷音並非真的要出手,只是要予王國寶一個下台階的機會。可以想像司馬道子一方的人!見燕飛能獨力救走宋悲風,豈無戒懼之意? 所以竺雷音不想王國寶在摸清楚燕飛底細前!去冒這個險。更何況若沒有謝玄點頭!又或司馬道子肯不顧一切與謝玄決裂,竺雷音亦絕不用莽然動手!致弄得情況一發不可收拾。 想是這麼想!燕飛本身也準備只憑黑道的談判方式,壓得對方抬不起頭來!可是體內的真氣卻是另一回事!忽然間,他成為王國寶和竺雷音針對的目標,他們雖尚未出手,可是精神氣勢立即鎖緊燕飛!一觸即發。 他體內直到此刻,仍不是由他作主人的真氣,立即生出感應!天然運轉,在眨眼的高速內!真氣急聚外溢,猛衝左手經脈。 燕飛心叫糟糕,卻不敢對自動運轉的真氣有半點違逆阻止,因有前車之鑒,怕自己未出手已真氣錯亂,窩囊倒地。只好順乎自然,一掌劈出。 在其他人眼中!竺雷音剛說畢,燕飛便一掌隔空朝王國寶虛劈,似緩似快!其動作充滿渾然天成、無懈可擊的境界,但表面看來!似乎全無殺傷的威力。 首當其衝的王國寶卻是另一番味道,他身為出色劍手!因燕飛的言語挑釁!擺出即要攻擊的姿態,雖然並不準備真的下場動手!可是已然而然地亦蓄勢待發,擬定了出手的步法和出劍的角度。而令他駭然的是燕飛此記虛劈,竟封死他擬采的攻擊路線!就像能預知他的招數變化般!即使他立施反擊,結果仍不會有兩樣,他的劍鋒肯定會給對方劈中,且不敢變招進擊!因為任何變化,在燕飛這奪天地造化之功的一劈下,均會暴露破綻!而對手在氣機感應下,專隙攻來!自己將盡失先機。 燕飛的手掌似在眼前擴大,隱與天地的力量結合為一!把王國寶完全鎖緊籠罩。 進既不能!只有退而守之!王國寶應掌後撤一步,把劍拔離劍鞘三寸,改採守勢。 由司馬道子、竺不歸打下、人人色變!想不到燕飛如此高明,跟在餃子館捱揍而無力還手的燕飛,活像天南地北的兩個人。 燕飛本想見好該收!可是體內真氣卻完全不聽腦袋指揮!已然而然的掌握為拳!扭腰一拳隔空朝石階上的竺雷音擊去。 沛然難測的氣勁脫拳越出!沒有帶起任何風聲,卻是高度集中,還擊竺雷音。 竺雷音感到燕飛的拳勁似氣柱般貫胸而來,避無可避!大吃一驚下禪杖點出,與燕飛正面硬拚一招。 「蓬」! 勁氣交擊,竺雷音全身劇震!雖然勉強擋著燕飛拳勁!全身經脈卻如被烈火焚燒,難過至極點,身不由主的後退回原有位置,接著又打個寒顫,灼熱被冰凍代替!又是另一番感受! 登時戰意全消!臉上血色盡褪。 全場鴉雀無聲!人人目光集中到燕飛身上,無不生出戒懼之意。 謝玄側目射奇光,看著燕飛。 燕飛去除威脅,體內真氣再無異動,終可以垂下出擊的手,神情有點尷尬,且心中叫苦。 他從來不是愛主動進攻的人!可以不用出手決不出手,但看來體內真氣並不會那麼聽話,只要遇上威脅!會自然發動。如此一來!說不定會弄砸了事情一陣嬌笑聲,出自艷尼妙音的香唇,立即稍為引開敵我雙方的注意力!也為劍拔弩張的氣氛注進一點春意。 燕飛朝她瞧去!見她未語先笑,萬種風情,不由聯想起既狠又毒的無義妖女青媞!心中一陣煩厭! 喝斷她的嬌笑道:「我燕飛以人頭保證!玄帥並非虛言恫嚇,王爺若走錯一著,大晉立成分裂之局,建康難保安定。而此事咎不在玄帥!而須由王爺承擔。我燕飛沒有聽人說廢話的習慣,王爺若不肯交出暗算宋悲風的人!便請說一句話交待。」 謝玄啞然笑道:「好一個燕飛,不負邊荒第一劍客的威名。」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交換個眼色!均心中叫苦。 他們的計劃只是針對謝安,迫他離開建康!假若宋悲風橫死街頭,謝家根本無從追究! 更可報宋悲風羞辱司馬元顯之仇。 豈知事與願違,橫裡殺出個燕飛,救走宋悲風,暴露行兇者的身份。更想不到的是謝玄突然回到建康,還帶來一支奇兵!令他們手足無措,陷於下風。 最頭痛是燕飛表現出來的武功!即使及不上謝玄,也所差無幾。若兩人一意突圍!他們憑現在的實力,根本無法阻止,變成不動手不行!動手更不行之局。 一直沒作聲的竺不歸!陰側側的笑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宋悲風的事,是因本人看不過眼他橫行霸道,放出手教訓,一概與王爺無關。王爺和王大人適逢此會!只因來此參拜迎奉回來的彌勒佛,謝玄你若要為宋悲風出頭!衝著本人來吧!」 燕飛頓然對竺不歸改觀,此為唯一解決眼前死局的方法,就是以江湖的手法解決,手底下見真章!只要竺不歸能擊退謝玄,謝玄當然再沒有大動干戈的借口。如果謝玄落敗身亡! 亦只好怪自己技不如人!不但謝家沒法追究,北府兵將也沒有借口為他報仇,因為這是江湖規矩。 謝玄唇角飄出一絲笑意,點頭道:「小活彌勒既肯賜教!謝某人當然樂於奉陪,請!」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交換個眼色,均看出對方眼中喜色。 對竺不歸他們有絕對信心,此又為最佳的解決辦法,當然不會出言阻止。 竺不歸緩緩步下石階,手往後探,取下掛在背上的無邊環。 燕飛往一旁退開,他見過竺不歸出手對付宋悲風!知他武功高明,手上無邊環千變萬化! 但卻沒有為謝玄指出,暗忖他可以一劍擊退高手如任遙!對方又只是竺不歸而非與任遙齊名的竺法慶!謝玄肯定不會失手。 謝玄則仍是那副從容不迫的名士風範!緩步後移,來至寺前廣闊空地的中心處!似欣賞園景多於與勁敵生死決戰。 在竺雷音的指使下,兩名僧徒把寺門關上!隔斷寺外群眾窺探的目光。 謝玄和竺不歸隔丈對峙,決戰如箭在弦!一觸即發,氣氛頓然緊張起來。 「鏘」! 謝玄拔劍出鞘,略一沉腕!九韶定音劍的七個音孔同時生嗚,整齊劃一,有如吹起戰爭的號角,確收先聲奪人之功!令人有莫測其深淺的休然感覺。 落入燕飛耳中則化為一種訊息!使他完全掌握到九韶定音劍的鋒快和沉重的劍質,至乎謝玄於劍上力量分佈的細微情況!玄妙至極點。 燕飛生出明悟!從獨叟的丹房走出來後,他再不是以前的燕飛,丹劫把他體內與體外的世界徹底改變了,眼前的世界忽然充滿生趣!縱使在生死決戰中,他也看到生機萌生的希望。 單是視覺和聽覺!己可變成最令人滿足的享受。 若以這種境界的視聽之力!看通看透對手的強項弱點!天下豈還能有抗衛之輩? 問題在他此刻尚未能控制體內真氣,隨意化為己用,以之克敵制勝。 戰鬥中雙方無所不用其極!變化萬千,不像剛才般的分明情況,純憑真氣的天然感應肯定還未足以應付。且成為體內真氣的奴隸或扯線木偶也太過窩囊!難成大器。但如能另創一種可以運用體內真氣獨特性能的武功,配合近乎通玄的感官,即使張狂如任遙,亦不用畏懼。 不由第二度想起懷內的《參同契》。 所有念頭以電光石火的高速閃過燕飛的腦際,「小活彌勒」竺不歸的無邊環脫手而出! 彎彎的循著一道嵌合天地物理的弧線,飛擊謝玄,頓即狂風之聲大作!發出嘯聲!出奇地無邊環自身只是緩緩旋動,對比無邊環飛行的迅快速度!矛盾而玄妙!本身己收懾敵之效。 燕飛卻清楚,竺不歸已落在下風,他因受謝玄充滿殺伐味道的「定音」所惑!誤以為定音劍將主動出擊!遂先發制人!不知謝玄正是要引他出手。 雙方交手的微妙情況,一絲不漏的顯現燕飛心頭,謝玄一陣長笑,九韶定音劍畫破虛空,彎擊竺不歸離手而來的無邊環。 「噹」! 劍環交擊!竺不歸以鬼魅般普通肉眼難察的高速,搶前探手抓著被擊得回飛回來的無邊環,化作漫天環影,狂風暴雨的往謝玄攻去,場內立即勁氣橫空。司馬道子方面爆起震天采聲。 謝玄仍是那副從容不追的樣子,人劍合一的投入環影裡去,劍到處,聞雷之聲大作,不但倍添其聲勢!最要命的是劍嘯聲和定音劍並不真正吻合,似乎另有一把發出悶雷之音的無形之劍!當其真身水銀觴地的還擊敵人時!這把無形之劍卻在別處吶喊助威,擾敵惑敵,令敵人生出錯覺!眼所見和耳所聽生出差距!玄妙非常。 環劍交擊聲爆竹般連串響起!密集快速,謝玄在環影勁氣中進退自如,劍勢像湖水般起伏,時強時弱!弱時引得環勢大盛,強時逼得環影收斂!而謝玄仍是那麼瀟灑寫意,幾番如此攻守後,竺不歸銳氣全消!變得守多於攻!主動權落在謝玄手上。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一方變得人人臉色凝重!看出竺不歸落在下風,而謝玄九韶定音劍的可怕威勢!形成他們心頭沉重的壓力!連似是永遠臉掛挑逗意味笑容的艷尼妙音,亦失去笑意「叮」P恍v鋈揮諭撕□納材牽y肥聘照溝囊豢蹋□┌鼉熂昕鉥捰誧}□≒厥置團k薇夫罰』韝穌穭Π擅鈧良圊? 竺不歸全身劇震!被劈得往後疾退!謝玄己如影附形,九韶定音劍化作萬千劍芒,劍嘯聲由悶雷聲而化為尖銳的破風聲!人在場上遊走,飄忽無定,忽近忽遠!令人無從憑聽覺去掌握應付。 司馬道子方面人人暗叫不妙!燕飛更是心中一震!感應到謝玄身負內傷,所以無法支持以這種進退攻守的戰略,而要在時機未完全成熟下,速戰速決。 竺不歸仍未有資格令他負傷,其內傷當是以前戰鬥遺下來的舊患,而燕飛隱隱猜到,多少與任遙曾令他身受其苦的陰損真氣有關係。 「鏘」! 竺不歸應劍連人帶環一跤跌退!謝玄卻凝立不動,九韶定音劍遙指竺不歸。 全場鴉雀無聲。 「噹」! 無邊環脫手墮地!竺不歸雙目居心處現出劍傷紅點!往後便倒,「蓬」的一聲仰跌地上,當場氣絕。 竺雷音臉上血色盡褪,似欲動手為竺不歸報仇!但又猶豫不決。 謝玄淡淡道:「這一劍是代宋大叔還給你的。」接著望向司馬道子,雙目神光劇盛!語氣仍是平和如常!微笑道:「琅琊王肯否下場賜教?」 司馬道子回過神來,兩眼充盈殺機,冷哼道:「謝帥力戰之後!最宜回府休息,恕本王不送哩!」燕飛暗凜司馬道子的沉得住氣,不過換國自己是他,也要先弄清楚雙方形勢,始敢有進一步的行動。謝玄哈哈一笑,輿燕飛揚長而去。 第五 章扭轉乾坤 謝玄和燕飛剛出寺門,一乘馬車從車馬道轉入明日寺的外廣場!在三十多名軒昂騎士簇擁下!迎向他們駛來。 謝玄看得皺起眉頭!不悅喝道:「誰著你們來的?」 帶頭的是謝琰,領著梁定都等一眾謝府家將,見到兩人安然無恙!人人現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謝琰笑道:「大哥沒事就好哩!你怎樣怪責我也可以!我們謝家上下一心,全力支持大哥。」 在謝玄、謝琰的一代!人人均稱謝玄為大哥!以表示對他的尊敬。 燕飛對謝琰沒有甚麼好感,避往一旁。 謝玄啞然失笑道:「你不顧自身安危的趕來增援,現在又不是在戰場上!你偶然也可以違背軍令。」 謝琰瞥燕飛一眼,道:「燕公子和大哥請上車!我們邊行邊說。」 燕飛微笑道:「我們何不找個地方喝杯喜酒,慶祝竺不歸授首於玄帥劍下」謝玄點頭,閒話家常的道:「好主意!就往紀千千的雨坪台如何?」 謝琰一震,朝燕飛再瞧來,此刻他才曉得竺不歸落敗身亡!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要知竺不歸乃彌勒教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而彌勒教在北方勢力雄厚!即使在符堅全盛之時,也不敢對彌勒教輕舉妄動,現在謝玄殺死竺不歸,與彌勒教結下深仇,肯定後患無窮。 兼之竺不歸乃司馬曜和司馬道子特意從北方迎回來的上賓!謝玄如此不留情面!等若與司馬氏皇朝公然決裂,後果更是難測。 令他更不明白的是,謝玄和燕飛兩人喜笑晏晏!神態輕鬆。際此建康隨時爆發內戰的時刻,還商量到那裡去慶祝!教謝琰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燕飛目光掃過四周愈聚愈多的群眾!心忖孫恩或許是其中一人,故此他們表現得愈輕鬆寫意!愈教孫恩莫測高深。 孫恩是北人眼中的南方第一高手,威名猶在「九品高手」之上。若給他看出謝玄負傷,大有可能立即下手行刺,好令南晉陷入四分五裂的險惡形勢。 當下聞言笑道:「我們恐怕要把高彥抬到雨坪合去!否則他怎肯罷休?」 謝琰終找到話題!道:「我們回府後再決定行止如何?」 謝玄微笑道:「好!立即打道回府!」 在群眾歡呼擾攘聲中!馬車開出。 謝玄和燕飛坐在後排!前者目注窗外,默然不語。 燕飛則百感交集!建康大勝後的繁華,實脆弱至經不起任何風雨。穩定與否全繫於謝安和謝玄兩叔侄身上。而由這一刻直至謝安離開,將是建康最凶險的時間!禍亂的種子已撒下! 倘若司馬氏皇朝一念之差!危機將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亂局。 謝玄輕聲道:「燕兄弟是否看出我負傷?」 燕飛輕輕道:「是否與任遙有關?」 謝玄苦笑道:「他只是其中之一,令我負傷的是幕容垂,致使我壓不住任遙寒毒的劍氣;傷上加傷!至今末愈。竺不歸武功的高強!亦出乎我意料之外,使我傷勢加劇。唉!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司馬道子!而是孫恩。他出現的時間如此關鍵!分明是想擾亂我的心神和佈置! 更代表他對建康如今的情況瞭如指掌!此事非常不妙。」 燕飛向謝玄伸出左手!雙目射出懇切的神色。 謝玄凝望他片刻!伸手與他相握!在馬車的顛簸中!兩人閉上眼睛!真氣在燕飛體內天然運轉!自然而然輸入謝玄體內,助他療傷。 好一會後,謝玄主動放開手!動容道:「燕兄弟的內功乃至真至純的先天真氣,不合絲毫後天雜氣,純淨至教人難以相信。」 燕飛張開眼睛,迎上謝玄的目光!輕聲道:「玄帥內傷非常嚴重。」 謝玄把目光重投窗外!輕吁一口氣,淡淡道:「得你之助!現在已好多哩!生死有命,甚麼也不用放在心上。只希望燕兄弟不要把我的情況洩露於任何人,包括二叔在內。」 燕飛心如鉛墜的點頭等應。 謝玄思索道:「在道家的角度來說,人在母體內出生前,胎兒口鼻呼吸之氣斷絕,全賴臍帶送來養份,當時任督二脈貫通,先天之氣回轉任督天。出生後!後天之氣從口鼻進入,與母體聯繫斷絕,任督二脈逐漸封閉,至乎閉塞,再難吸收先天之氣。先天真氣雖仍充盈天地之間!卻苦於無法吸攝。」 燕飛知道謝玄在指點他!忙聚精會神俯首受教。 他少有佩服一個人,可是,謝玄卻在短時間內贏得他發自內心的尊敬。不僅因他的蓋世的劍術!運籌帷幄的將帥大材,更因他高尚的品格和胸襟。 謝玄續道:「所以修道者修的無非是返本歸源之道!先要打通任督二脈!以吸收天地精氣!所謂『奪天地之精華』!成為宇宙母體內的胎兒。可是吸收的能量也有高下之別!要看修道者本身的資質和修煉的方式!稍有差池,先天之氣將變成後天凡俗之氣,況且修練過程艱苦困難,所以修得先天之氣者,萬不得一,均成不可多得的高手宗師。」 燕飛沉吟道:「這是從道家的角度去看,若從玄帥的角度看又如何?」 謝玄唇角露出一線好看的笑意!道:「我的角度是易理的角度!易卦也有先後天之別,先天卦代表的是天地未判,萬物處於朦朧的情態,到先天卦轉後天卦!為之『扭轉乾坤』! 天地分明!萬物依始,宇宙運轉。從這角度去看!先天之氣就是宇宙開始前至精至純之氣! 存在於萬物發生之前,混混沌沌!至精至純,遠非後天宇宙的所謂先天之氣所能比。現在燕兄弟體內流動無有窮盡的異氣,大有可能是先天宇宙的能量!那是一切物事最本源的力量,全發於自然。故與現時所有修煉之法相悖,致令燕兄弟無法以一般行氣方法加以控制。故而我們修的只是假先天!但已非同小可!只有燕兄弟是先天中的先天。」 燕飛點頭道:「玄帥的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對我有很大的啟發,不過卻怕玄帥高估了我。」 謝玄微笑道:「可惜我的說法是沒法在短時間內證明!更不易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能由你親身去體會。己到家哩!」 車隊正駛進烏衣巷去,一切平靜如常!似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坐在榻子上的高彥瞪大眼睛瞧著燕飛,坐到床沿來。 燕飛洒然笑道:「有甚麼好看的?」 高彥嚷道:「究竟有什麼事情發生在你身上,由昨晚開始失蹤,現在忽然出現,整個人竟像煥然一新,比之在邊荒集的燕飛,令人有更深不可測的感覺。」 燕飛不理他叫嚷!輕描淡寫的道:「坐到榻子中央去,讓我為你療傷!看看能否明天起程到邊荒集去?」 高彥大喜道:「我的娘!你竟然恢復了內功!難怪我熟悉的那個在邊荒集打抱不平的燕飛又回來了。嘿!話說在前頭!不見過紀千千,我是絕不肯死心回集的。」 燕飛硬迫他坐到榻子中央!於他背後盤膝坐下!失笑道:「我真不明白你,難道你認為自己可以今紀千千傾心嗎?最後若落得帶著單思症淒涼而回!又是何苦來由呢?」 高彥氣道:「和你這種對女人沒興趣的人說這方面的事,等如對牛彈琴。你明白甚麼呢? 我從小便有一個夢想,就是要娶得最動人的女人為妻!紀千千會否傾情於我,我根本不會去考慮,因為至少我曾遇上過。明白嗎?」 燕飛苦笑道:「你又能明白我多少?快給老子收攝心神!我立即要為你療傷,若你今晚能走路坐船!便可以還你夙願!見到紀千千!帶路的是謝玄。」 高彥歡呼一聲!急道:「還不立即下手治療彥少爺我!」 燕飛心中一陣溫暖,自己終可以為高彥做點事。隨著他雙掌接上高彥背心!高彥體內的情況,立即纖亳畢露的展現在他心頭!而從受傷的輕重位置,他幾可在腦海裡重演高彥當日在餃子館遇襲的經過!那種感覺玄乎其玄,難以解釋!只可用通靈作為解釋。 他不敢有任何一點「蓄意而為」的舉動,只隱隱守看泥九宮和丹田兩大分別代表進陽火和退陰符的竅穴,體內先天真氣自然運轉,全身融融曳曳,說不出的平和寧美,充沖盈一種自給自足!不假外求的舒暢感覺。不由心中暗喜,曉得憑《參同契》開宗明義的兩句話,已令他掌握行氣的法門!是個非常好的開始。 高彥催道;「你在幹甚麼?為甚麼還沒有料子送過來。奧!」 沛然莫測、至精至純!或真如謝玄所猜測的來自宇宙本源,尚未扭轉干前的天地能量,源源不絕地送入高彥的經脈裡,高彥登時說不下去,乖乖閉上眼睛!行氣運血。 燕飛排除雜念!全心全意為高彥療傷,再感覺不到時間的存在,他不但在醫治高彥!同時也在感受和探索本身真氣的功能和特性,正面的面對體內來自「丹劫」的龐大能量!無為而無不為。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廂房外走廊足音響起,其位置、輕重、遠近,浮現心湖,使他幾可勾勒出劉裕的樣子。他的腳步穩定有力,輕重如一!顯示劉裕對本身充滿自信!大有一往無前的氣勢!雖然他並非正與人動手!燕飛卻清楚感覺到他無時不處在戒備的狀態下,沒有緊張和慌忙!只是一種無法言傳、卻是高手所獨有的節奏。 燕飛停止意守泥九和丹田兩宮,真氣收止,放下按在高彥背上雙手,緩緩睜開眼睛!廂房一片昏暗!原來太陽剛好下山!不經不覺已為高彥進行了近兩個多時辰的療治!卻沒有真元損耗的疲倦感覺。 高彥仍處於冥坐的狀態!對外間發生的事物無知無覺。 燕飛心忖,高彥正在行功的緊要關頭!最好不要讓人驚擾!這個想法剛在腦袋出現!他的人已從榻上飄起,行雲流水的一個翻騰,落到廂房門口!剛好見到劉裕正要踏步進入廂房。 劉褡見他突然現身,嚇了一跳,止步呆瞪著他。 燕飛趨前把他扯出去,來到四合院的遊廊處,道:「你不是據守石頭城嗎?為何會分身回來?」 劉裕抓著他雙肩道:「玄帥沒有說錯,你果然恢復內功,且更勝從前。」 燕飛欣然道:「恢復內功尚言之過早!不過卻有個很好的開始,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劉裕笑道:「玄帥交給我的事,我當然辦得妥妥貼貼。石頭城己兵不血刃落入我們手上! 守城的主將是司馬道子的人!制著他便等若取得石頭城的控制權,因為守兵的心都在玄帥的一邊。玄帥使人來召我!說要請我參加今晚的慶功宴!順道與你和高彥小子好好聚舊。唉! 久別相逢!卻直到此刻才能與你私下說話。我真的很高興,有一段時間,我甚至希望你不會醒過來,如今則擔憂盡去。」 兩人挨坐欄杆,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燕飛道:「玄帥在那裡?」 劉裕道:「我剛見過他,他忙得要命,正安排明天與安公離開建康的事宜。聽他講,司馬曜請出王坦之!三度到這裡請安公入朝見駕!安公適才入宮去了。」 燕飛呆道:「這不是太冒險嗎?若司馬曜鋌而走險!硬把安公軟禁宮內,我們豈非縛手縛腳?」 劉裕道:「這方面我反同意玄帥的看法!司馬曜兄弟絕不敢輕舉妄動!石頭城既落入我們手上!假若他們稍有異動!我們便可長驅直進!攻打宮城,司馬曜的皇位立即不保。現在雙方尚未撕破臉皮,我們進駐石頭城後!還依足規矩向司馬曜呈報情況,司馬曜無奈下已頒今批准!變成我們是依皇令行事。」 接著展出勝利的笑容,道:「司馬曜己經在讓步!否則他會下旨召玄帥入宮!一旦玄帥進宮!立即定他違抗聖旨的大罪。現在司馬曜只傳召安公,正表示大家尚留轉圜的餘地。明天之後,是分裂還是團結!就要看司馬曜兄弟如何對待建康的謝家。」 燕飛可以想像,建康都城此刻在暗裡進行的政治角力是如何激烈,更想到謝安和桓沖乃支持南晉穩定的兩大棟樑。後者已逝!若司馬曜敢對謝安不敬,國家立即分裂,諒司馬曜兄弟暫時仍沒這個膽量。 想到這裡,稍為安道:「我有件事尚未告訴你!就是安玉睛並不是真的安玉睛,而是逍遙教的妖後青媞。」 劉裕聽得有點不知所云!燕飛再不隱瞞,把整件事情說將出來,包括在沒有選擇下吞掉丹劫的經過。 劉裕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短短數日間!竟有這般驚心動魄的事發生在燕飛身上。 燕飛最後道:「逍遙教的人由上至下行事邪惡叵測,你要小心提防。至於丹劫的事,你可以轉告玄帥!我並不想瞞他。」 劉裕冷哼道:「我才不怕他們!這幾個月來,我的刀法得玄帥親自提點!已非昔日吳下阿蒙!反恨不得有人來給我試刀。說到陰謀詭計,我大概不會差他們多少,自會見招拆招。」 然後用心地看看他!沉聲道:「你現在究竟有沒有與人動手的把握?」 燕飛苦笑道:「確是非常難說,最怕我積習難改,不能保持自然之法,那就糟糕。你有什麼主意?」劉裕笑道:「我只是想重溫與老哥並肩作戰的樂趣。既然你不宜動手,此事作罷。」 燕飛猜到他是想除掉孫恩!正要說話,高彥從廂房一拐一跌的滾出來,見到兩人方松一 口氣,拍著胸口道:「還以為你們想撇下我私自去會紀千千呢,算你們吧!哈!劉裕你怎會在這裡的!該是隨玄師回來的吧!對嗎?」 劉裕驚異的瞧這他!道:「又說你爬不起來,甚麼私會紀千千!你是否仍病得糊里糊塗?」 燕飛欣然道:這小子倒不是吹牛皮!玄帥安排的慶功宴,將於今夜在紀千千的雨坪台舉行。」 劉裕尚未有機會說話,梁定都一瞼興會的趕來,道:「大少爺有請燕公子和劉副將。」 又兩眼上翻,強忍著笑道:「高公子則請回房繼續靜養。」 高彥怒道:「去見你的大頭鬼。」 說罷領路先行!一副惟恐給撇下的情狀!惹得作弄他的梁定都和燕劉兩人不禁哄然大笑。 第六 章大任臨身 聽著劉裕、高彥和梁定都邊走路邊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燕飛的心神卻轉到自身的問題去,引發他馳想翩翩的是謝玄「扭轉乾坤」的四字提示。 自己之所以會摸錯行氣的路子,原因或在自己是以後天卦理的方法行氣運功,此為「扭轉乾坤」後所有修道者的修法正理,卻不知他如今體內的真氣是完全不同的類別,所有後天修煉之法均派不上用常證據便是自己進陽火便變成退陰符,退陰符剛好變成進陽火,恰好相反。以此推論,倘若把以前的功法掉轉過來,自己當可控制掌握體內的真氣,由「後天」的「日月麗天大法」,演進而成「先天」的「日月麗天大法」。 燕飛心中湧起狂喜,曉得憑謝玄一句話的提點,已隱隱掌握到開啟體內先天正氣的門徑。 不過這只是個開始,前路仍是步步為艱,他現在頂多曉得泥丸宮反干為坤,丹田穴反坤為干,最要命是不能像摸著石頭過河般逐分逐寸的去探索,因為他是不能任意施為,一個不好,不是焚經便是凝經的結局。 心中再動,三度想起懷內的《參同契》,那或許是解決所有困難的寶藉。 恨不得立即取經出來看個痛快。 梁定都的聲音在他耳內響起道:「到哩!」 四人轉出林路,忘官軒矗立前方。 劉裕還是首次到中園來,看到入門處的對聯,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感覺。沒有謝安,就沒有謝玄,更沒有淝水之戰,而這位被譽為天下第一名士的智者,就在軒內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打了一場自古以來最漂亮的一場大仗。 有燕飛在旁,他心中更有種暖融融的親切感覺,他絕對地信任燕飛,燕飛不但救過他的命,還令他成為淝水之勝的關鍵人物,更使他成為謝玄的繼承人。他也歡喜高彥,但那種歡喜是不同的,高彥可以是很好的玩伴,只要想想高彥見到紀千千的情況,生命頓然生趣盎然。 高彥的心神除紀千千外,再難容下其他東西。他唯一害怕的是紀千千並不是他想像中那麼完美無瑕。例如,她像建康城的其他人般,根本看不起荒人,哪她便沒啥特別!她可以拒絕他,看不上他,一切均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她必須像傳說中般美好,令人無法挑剔。 三人各想各的,愈發感受到謝家主園如詩如畫的景致,彷如遠離建康城的繁囂。 劉裕笑道:「燕飛!我很想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老實作答。」 燕飛啞然失笑道:「難道我一向不老實嗎?不過我的確不慣於回答問題,這與是否老實沒有絲毫關係。」 梁定都欣然道:「你們在這裡聊幾句,我去為你們通傳,看看會否忽然又有客人來訪。 自大少爺回來的消息傳開,便不斷有客到訪。」 說罷去了。 燕飛心忖紙包不住火,建康的高門權貴絡繹不絕的來見謝玄,不避嫌疑,不但表示對謝家的支持,更表示對司馬道子的不滿。只從這方面看,司馬氏皇朝便處於下風,教司馬曜兄弟更不敢妄動。 高彥笑道:「劉裕你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上去混,更在邊荒集打過滾,可知,向荒人問三問四乃邊荒集的大忌,何況問的對象竟是最不願答問題的燕飛?你是否想自討沒趣呢?」 劉裕微笑道:「我們三人間的交情,早破盡邊荒集的規條,不受任何限制。何況我問的非是甚麼大不了的問題,只是想問我們的燕公子,以他的人品武功,為何樂於在邊荒集作第一樓的保鏢而已!」 燕飛開始發現劉裕另一長處,是待人處事很有分寸。明明曉得,高彥這麼說多少帶點嫉忌他和劉裕關係的情緒,可是經他一句話,便把三人的交情拉在一起說,高彥自然聽得心中舒服。 他朝忘官軒瞧去,梁定都正與把守軒門的謝玄近衛說話,心忖宋悲風受創,梁定都又在餃子館遇襲一役中表現出色,在謝家內地位已大幅提高,對他的前途大有裨益!倘若再加磨練,改變性格上一些缺點,見多點世面,會是另一名好漢子。 目光回到劉裕處,微笑道:「因為我歡喜令本性善艮的人,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中安安樂樂地生活,做生意賺錢,人人可放心到第一樓享受片刻的安寧。誰敢在第一樓生事,先要問過小弟的劍,對我來說,這已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劉裕苦笑道:「原來燕兄是個這麼懂自得其樂的人,我接著的話說不下去哩!」 高彥訝道:「你有什麼提議,只要是有錢賺的,大家可以從詳計議。」 劉裕道:「還不是有關邊荒集的!那小子喚我們過去哩!遲些再談吧!」 梁定都正在階台上向三人招手,著他們入軒。 不但謝玄在,謝安亦回來了,謝石、謝道韞、謝琰全在座,顯然在商量關乎到謝家存亡的頭等大事,而謝安則帶來最新的信息。 謝安微笑道:「各位隨便坐下,定都也來參與吧!」 只聽最後一句話,已令人體會到謝家正以自身的急劇變化,對眼前危局作出應變,為家族的命運而奮戰。 南方最有威望的僑寓世族,對司馬氏皇朝的壓迫排擠,在作出反擊。 燕飛等各有所感的默默在外圍四散坐下,梁定都則誠惶誠恐的坐到謝琰背側,那是宋悲風以前坐的位子。謝安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把梁定都提升至家將頭子的位置。 謝玄沈聲道:「司馬曜已公然讓步,批准了我們明天離開一事,可是誰都曉得這叫君子不吃眼前虧。所以我們必須為未來作部署,否則終難逃家毀人亡的慘局。」 高彥鬆了一口氣,這表示至少由此刻至明天正午,建康亦應該不會有突變,那他們就可安然去見紀千千了。 接著謝玄朝劉裕瞧去,道:「小裕有甚麼意見?」 燕飛心中一動,明白到謝玄是要劉裕表現一下,令謝安等曉得他謝玄沒有揀選錯人。從這角度看,眼前閒話家常似的會議,實是事關重大。既是如此,為何會讓自己和高彥兩個外人兼荒人參與。 他的目光落到謝道韞處,這位風韻動人的謝家才女,總能牽動他內心深處對娘親的感情,究竟是因為她那個酷肖娘親的神情,還是因為她有著娘親的影子。 劉裕先向謝安、謝石和謝琰三人分別請安,分析道:「現在全城均在我們的嚴密控制和監察下,任何軍事上的調動,均瞞不過我們,所以我們的離開根本不到任何人來左右,皇上只是因勢成事,無法可施。在現時利我的形勢下,我們有把握在明天日出前,完全控制建康。」 謝安點頭道:「小裕不僅有膽有識,最難得是氣度沈穩卻從容,自信而不囂張,是能創出大事業的人物,我對你有信心。」 眾人曉得這只是開場白,他已肯定了謝玄的選擇,而謝安接著的答話更事關重大,直接決定謝家會否推翻司馬氏皇朝。 謝安仰望屋樑,柔聲道:「現在的情勢就像這根橫樑,中間的一截是司馬氏皇朝,兩端分別是荊軍和北府兵,中間的一截塌下,南晉立即四分五裂,墮入北方的同一命運,另兩截任何一截折斷,房子也會因而崩塌。所以我謝安不想做這個帶來百姓大災難的罪人。」 謝玄接著道:「但也不是代表我們束手待斃,故此我們要為未來定下目標,首先是南方的安定,匡內然後攘外,再完成統一南北的空前壯舉。」 劉裕點頭道:「小裕明白!」 謝安向燕飛笑道:「我沒有說錯吧!恭喜小飛神功盡復。」 燕飛心中溫暖,赧然道:「只是有點起色,打後還須看我的運數。」 謝道韞柔聲道:「說到運數,公子的好運數正代表我謝家仍是氣數未絕,正因有公子,不但救回宋大叔,揭破敵人奸謀,二弟又如此適逢其會的趕回來,有如鬼推神使似的。」 劉裕心中大讚,透過這番說話,蘭質慧心的謝家才女,巧妙地以天命運數來表示老天爺是站在她家的一邊,所以不用害怕。 燕飛則心中一顫,看看她,就像娘親重新活在他眼前,那種對生命無奈地被迫去忍受的神情,有如歷史的重演。 謝玄忽然現出一個抱歉的表情,向燕飛道:「我想求燕兄弟去做一件你不願意的事情。」 燕飛愕然道:「既明知我不願意,主帥因何還要迫我去做,我是個大懶人,最怕的就是任務或使命。」 謝道韞「噗哧」淺笑,接著又以衣袖掩口,表示失態,大大沖淡軒內嚴肅的氣氛。 謝玄啞然失笑道:「因為我曉得你拒絕不了。」 連高彥也聽得心中佩服,他雖不喜歡高門大族,可是謝家確有一種空山靈雨式的精神感染力,名士世家的懾人風采,其內涵亦透過謝安、謝玄和謝道韞三個成員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知如何,他感到燕飛是責無旁貸的。 燕飛歎道:「玄帥該曉得我仍未適合與人動手吧?」 謝玄欣然道:「我求你去做的事,剛好是我為你對症下藥,令你可以在短時間內勘破體內先天異氣的運轉。」 高彥忍不住嚷道:「我也好奇得要命,究竟是甚麼事如此刺激?」 謝玄微笑道:「此事該由安公親口說出來,燕兄弟更無法拒絕。」 眾人的注意力全轉移到謝安身上,後者從容道:「我希望小飛從第一樓的保鏢,跳級至邊荒集的保鏢,不過若你選擇不回邊荒集,可當謝安沒有說過這幾句話。」 高彥、劉裕和梁定都均大感意外,曉得燕飛絕不肯接受。因為謝安雖說得有趣,卻等若要燕飛成為邊荒集最具權勢的人,在群雄爭霸的邊荒集,這是任何一方勢力都力有不逮的事,何況燕飛只是孑然一身? 燕飛歎道:「安公太看得起我,與人仇殺斗事,更非我所願,非我所長。」 謝安好整以暇的道:「我有一半是站在荒人的立場為民請命,只有一半是關乎到南晉的盛衰。現時人人明白,邊荒集在統一南北上的戰略意義,故成為北方分裂後諸胡政權必爭之地,也是南方一眾勢力的必爭之地,大禍早晚降臨邊荒集,為了邊荒集的太平,必須有一位肯為荒人著想的人出來主事,而我們能想到的人就是小飛你。不管你用甚麼能耐,千萬別讓邊荒集落入某方的控制下,那將代表南北的平衡被打破,而我們目前最需要的卻是和平與穩定。」 燕飛沉吟片刻道:「安公可知我體內流的有一半是胡人的血?」 謝玄接口道:「這正是捨你其誰的另一個主因,即使邊荒集由你主宰,南北的平衡依然沒有被打破。我們並非要你成為我們的棋子,而是希望你保持邊荒集一貫以來不受任何一方支配的特色。」 謝道韞輕輕道:「邊荒集是二叔憧憬嚮慕的奇異處所,只是從沒有想過它變得像現在般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燕飛忽然感到,謝府內他最難拒絕的人既不是謝安,也不是謝玄,而是這位氣質神態均酷肖娘的女子。 劉裕皺眉道:「燕兄返回邊荒集,已是踏足險境,慕容兄弟固與燕兄仇深如海,燕兄更分別與太乙教、逍遙教、彌勒教等結下樑子,他卻只有孤人單劍,保命已不易,還如何去控制天下間最無法無天的著名凶地?我們亦沒法予燕兄任何支援,有起事來,遠水難救近火。」 謝琰冷哼一聲,似在怪劉裕不分上下,竟插嘴且站在燕飛那邊說話,道:「此正為爹所言,燕公子是否要返回邊荒集去背後的意思,若燕公子根本沒意思回邊荒集,當然一切休提。 但倘若燕公子回到邊荒集去,不論他是韜光養晦,又或大幹一場,仇家遍地的情況仍沒有絲毫改變。」 高彥心情矛盾,既想燕飛返回邊荒集,又知等若要他投身動輒丟命的險境,在邊荒集,有很多事不是純憑武力可以解決的。燕飛一向獨來獨往,敵眾我寡下,任燕飛三頭六臂,想獨霸邊荒集,猶如撲火的飛蛾,徒是自取滅亡。不過話說回來,邊荒集更是個不講常理的地方,是為有本領和有運氣的人而設的。 燕飛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目光投往窗外的園林,沈聲道:「安公看得很準,邊荒集確是個奇異的處所,更是我現在唯一可容身的家,否則我將變成無家可歸的人。而我燕飛唯一的長處是並不怕死,更不害怕死亡的來臨。如果保持邊荒集的勢力均衡,確可以帶來南方暫時的安穩,我會盡力一試,雖然現在我沒有半分的把握。」 謝安欣然道:「有小飛這句話,形勢頓然不同,今晚小飛和高公子立即起程,坐船返邊荒集去。」 高彥大急道:「今晚的慶功宴呢?」 謝玄失笑道:「我們豈是不通情趣的人。今夜高兄弟離開雨坪台之時,一艘風帆會在秦淮樓恭候高兄弟的大駕,送你回家去。」 高彥放下心事,卻沒有絲毫感到不好意思,神情令人發噱。 劉裕沒有說話,亦輪不到他說話,不過心忖,以謝玄和謝安的為人,絕不會讓燕飛去送死,何況燕飛對邊荒集瞭如指掌,假設他在內功和劍術兩方面突飛猛進,憑他的才智,說不定可創造出奇跡來。 他比燕飛和高彥更明白,謝安和謝玄這著棋子主要是針對桓玄,因為大江幫的江海流與邊荒集漢幫的祝老大關係密切,如邊荒集落入桓玄手上,不但可源源從北方取得戰馬等南方缺乏的物資,更可大發南北貿易的財,又可以在戰略佈置上佔盡優勢,邊荒集更變成他監視天下的耳目。 其次是對付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令兩人的勢力止於建康城內,所以,邊荒集不但關乎到南北的平衡,更直接影響南方諸勢力的榮枯。 燕飛正要說話,一縷紅影挾著少女的香氣,從正門似風般吹進來,往謝玄投去。 第七 章佳人有約 一身紅衣的謝鍾秀嬌喘連連的跪坐謝玄身旁,滿臉嗔怨,不理忘官軒內的長輩、家將和外人,纖手挽著乃父右臂,搖晃著不依的道:「爹啊!想煞女兒哩!你怎可以回來也不早點通知女兒,累得人家到小東山打獵去,錯過迎接爹入城的機會,要罰爹多陪女兒一年半載。」 高彥立即看得眼睛放亮,梁定都反有點自慚形穢的垂下頭去。 她顯然剛飛騎一口氣的趕回來,俏臉紅撲撲的,散發著灼人的青春氣息。 謝玄露出又愛又憐的慈父神態,忍不住探手拍拍她可愛的臉蛋,滿臉歡容卻佯作責怪的道:「秀兒你還像個孩子般愛胡鬧,還不向爺爺請安問好?爹還要為你引見三位貴客呢。」 謝鍾秀挨到謝玄旁,小鳥依人般說不出的嫡美動人,先喚一聲「爺爺」,再向謝石等逐一請安,最後目光飄過燕飛三人,含笑道:「早見過哩!」接著探指一點高彥,皺皺可愛的小鼻子,道:「你不是好人來的,看見女兒家便不眨眼。」 高彥登時給她說得無地自容,脹紅了臉,手足無措。 誰也想不到她如此直指高彥的不是,幸好她是以帶點開玩笑的語調說出來,顯得只是耍刁蠻以報高彥無禮的一箭之仇,即使是成為箭靶的高彥也只是感到尷尬而非真的難過受辱。 謝石搖頭歎道:「玄侄你要好好管教你的刁蠻女,怎可以如此失禮客人?」 謝安顯是極寵縱這個孫女兒,欣然笑道:「高公子真情真性,秀兒該為此感到驕傲才對。」 謝道韞軺呼道:「秀兒到我這邊來,不要纏著爹。」 謝鍾秀不依的搖頭,誰也看出她絕不肯離開久違的爹半步。 謝道韞苦笑道:「在客人面前,還像個長不大的野孩子,成何體統?」燕飛被她帶點無奈的輕怨勾起對娘的深切回憶,心中湧起百般滋味,格外神傷。一方面他感受到天下最著名的望族成員間溫馨感人的親情,另一方面更聯想到現今險惡形勢下對謝家的摧殘和衝擊,而他更曉得謝玄因傷上加傷,恐怕確會如謝安所料般,過不了「十全相格」盛極而亡的一關。 劉裕尚是首次見到謝鍾秀,生出驚艷的感覺。比起刁鑽狡猾狠毒的妖後青堤,謝鍾秀便像含苞待放的清麗秋菊,純潔如一張未曾沾麈的白紙,只不知誰家男兒有幸,能在這白紙上寫下生命的美麗章句。自己當然是想也不敢想,因不論謝玄如何看得起他,可是高門跟寒族猶如隔著高山大河,連目下這種對坐已是例外中的例外,更不要說婚嫁之事。 高彥終回復過來,道:「高彥早前不敬之罪,請小姐原諒。」 謝鍾秀的目光來到燕飛處,見到他雙目射出的深注表情,微一錯愕,輕輕道:「你可就是邊荒集最著名的劍手〔荒劍〕燕飛,人家早打聽過哩!」燕飛一呆道:「荒劍」?我倒沒聽過這個古怪的外號。」 有謝鍾秀在場嬌嗔笑語,不但打破了先前嚴肅的氣氛,還平添無限生機春色。 謝安微笑道:「三位勿要見怪,我們家風一向如此,不拘於俗禮。」 劉裕向燕飛笑道:「以荒劍來形容燕兄,不是挺貼切嗎?」謝玄乘機向愛女介紹道:「這位是劉裕劉副將,是隨爹徙前線趕回來。 謝鍾秀向劉裕略一點頭,又向乃父撒嬌道:「爹啊!女兒要立刻為你引見秀兒最好的閨中密友,她在外面等得很苦呢?現在行嗎?」 謝玄拿她沒法,苦笑道:「爹可以說不行嗎?」 謝鍾秀一聲歡呼,彈起來一溜風的奔出軒門去。 不一會她和另一位嬌滴滴的美人兒手牽手的回到軒內,正是王恭之女,姿容不在謝鍾秀之下的王淡真。 比起謝鍾秀,王淡真多了幾分文靜溫婉,可是其淡靜卻令人感到她更高不可攀,似永遠要和別人保持一段遙不可觸的距離。 謝鍾秀盡顯沒有機心的女兒情態,興奮得一蹦一跳的,把王淡真帶到謝玄身前,傲然道:「這就是秀兒的爹!其他的人真兒大概都見過哩!」 燕飛瞥高彥一眼,見他臉泛憤然之色,垂下頭去,心中暗歎。謝鍾秀一句無心之言,已觸著高彥痛處。 謝鍾秀雖然對燕飛等三人態度不錯,可是那只是她名門閨秀對待下人的家教修養。而在介紹王淡真,這另一位名門閨秀跟各人相識的骨節眼上,便露出端倪,顯示她小姐並不把他們三人和梁定都等視為至少該作禮貌性介紹的人,因為他們沒有那資格。 高彥是屬於邊荒集的,至於自己,只是浪跡天涯的傷心人;若說尚有個家,便該是龐義的第一樓,他的雪澗香比任何名山勝地更能牽纏著他的心。 他弄不清楚自己為何會答應該是出於謝玄的提議,那是近乎沒有可能完成的使命。他即使在邊荒集最得意的時刻,亦從未想過當邊荒集的主宰,怕亦沒有人敢動此妄念。 可是他卻答應了。究竟是因為謝安、謝玄,或是為了邊荒集來自四方龍蛇混雜的各族荒民?又或許是龐義的雪澗香?抑或只是不想令謝道韞失望。 不過一切已不關重要,回到邊荒集再作打算,謝家並不是要他組織幫會,當個獨霸邊荒的龍頭老大。他仍可以是每天坐在第一樓喝酒胡混的旁觀者,誰來惹他誰便要吃不完兜著走。 雖是曉得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幸好他也再不是以前的那個燕飛。 「支遁大師求見老爺!」 門衛的報告驚醒陷進沉思的燕飛,謝鍾秀和王淡真分別坐到謝玄左右,只看後者對謝玄崇慕的神情,便知謝玄是她心中的英雄偶像,純是一種對長者的崇敬。 謝安哈哈一笑,長身而起,親自出迎,累得所有人慌忙起立。 謝安洒然出軒,不片刻回來道:「小飛你出來!」 燕飛心中大訝,難道支遁要單獨見他。 支遁領著燕飛穿過一座竹林,安詳地道:「玉晴已知道燕公子回復功力的事。而且她似乎因此更有興致想見你一面。你們是否相識呢?罪過!罪過!支遁本不該有此一問的。」 燕飛心中浮起那對像把深黑夜空和最明亮星兒鑲進去似的眼睛,暗忖,這才是真正的安玉晴,微笑道:「大師不問才不合常理,也或許合常理不等於合乎禪理。我和安姑娘確曾有一面之緣,安姑娘沒有提及嗎?」 支遁欣然合什道:「燕公子的話才是深含禪機,難怪安公愛和你談玄清論。支遁送你就送到這裡,出竹林後轉左穿過一道半月門,你會見到玉晴。若她有得罪之處,請燕公子多多包涵。」 燕飛聽得微一錯愕,心想這有德行的高僧必是感到安玉晴甚難相處,故有此語。 謝過後,繼續舉步前行,心中一片寧和,不知是受到支循出塵的豐儀感染,還是因為星空覆蓋下,謝家園林高逸的氣氛所影響,他的心神晉入一種前所未有的祥和狀態,但要具體描述出來,他卻是無法辦到,感覺有點像整個神秘無限的宇宙,正隨著他而轉移,但同時又與他沒有半點關係,存在和不存在的分界線也模糊起來,過去和未來也再不存在,只餘下眼前的一刻,存在只是由不斷演進的一刻串連起來,其他的事再不用理會。 此算否是佳人有約? 自離長安之後,沒有一個女子能令他心動,妖女青媞並沒有使他動心;對謝鍾秀和王淡真他亦以平常心淡然處之,可是他總忘不掉真安玉晴亮若夜星的眼睛。 現在即可和她正面相見,感覺異常曼妙,至於她仍否冷漠如前,他倒不會計較,也不會因此受到傷害。 踏出林路,左方果有一道半月門,圍牆門洞均以不規則和大小不一的石頭堆砌,門洞內是庭園佈置,池塘小橋,很有特色,幽深雅致。 燕飛負手油然穿過洞門,安玉晴的倩影映入眼簾,她坐在池心一座小亭裡,一道石橋把亭子和岸接連,小園沒有半點燈火,愈顯得星空深遠無荊不知是否因她的現身,燕飛感到整個人通靈起來,春蟲嗚叫、夜風吹拂、樹木花草的獨有氣味,人工小溪淌流的聲音,各具勝場,整個世界豐盛起來。大至天地宇宙,小至一草一石,其本身已足夠引人入勝,令人感到生命背後的意義。生存本身已是樂趣。 這是一種暌違已久的動人況味,勾起他對童年的回憶。在童蒙的時代,他最愛看草原盡處的高山,憧憬山外的天地,大地無有窮盡,天之涯海之角究竟是如何的一番光景?在他孩童的心靈裡,眼見的一切均可與自身聯結起來,變成有意義的整體。今夜此刻他從另一處境和心態,享受這種充盈天趣的醉人感覺。 安玉晴頭戴竹笠,垂下兩重輕紗,換過別的人,當然不曉得紗內的玄虛,特別是在此沒有燈火的幽黑環境裡,可是經丹劫洗禮後的燕飛卻是「神通廣大」,一眼掃去,毫無阻隔的看到重紗後那對秘不可測的美眸,正一眨不眨地審視他。 此刻,他更得窺她如花玉容的全豹,她那令人為之傾倒天生麗質的清秀花容。 燕飛施禮後,在石桌另一邊的石凳子坐下,微笑道:「安姑娘你好,邊荒一別,想不到仍有再見的機緣。」 重紗後的美眸現出驚訝神色,安玉晴平靜的道:「燕兄是否可以看穿我的面紗?」 燕飛抱歉道:「安姑娘勿要見怪,我不是存心如此,只是自然如此。」 安玉晴俏臉現出無可奈何的苦惱神情,輕歎道:「我想殺了你!」 燕飛失聲道:「為甚麼?」 安玉晴若無其事道:「這當然只能在心裡想想,不會付諸實行。或者我不該見你,何況你看來不但完全復原,且勝過從前。」 她的聲音有種清脆冷凝的清晰美,傳進耳鼓裡,不知是否因感官異乎尋常的靈銳,彷如隅隅耳語在淌流的河水上蕩漾,載著的卻是她那沉甸甸的對世情的厭倦和漠不關心。 燕飛直覺感到,她不願與人世間的任何事物拉上關係,包括他本人在內。他不知自已為何有此明悟?只曉得這想法能不會錯到哪裡去。她有點像以前每天只懂在第一樓喝酒的自己,分別在自己是對現實失去所有希望,更因是沒有奮鬥的目標。她的情況又如何呢?是否已看破一切?可是她仍是青春少艾,生命最輝煌的日子正在等待她去經歷品嚐。 自長安之後,燕飛從未試過去關心一位年青女子芳心內的想法,此刻卻不由自主地去思索猜測,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安玉睛柔聲道:「燕兄在想甚麼呢?我是否開罪你啦?」 燕飛苦笑道:「若我坦白說出來,姑娘怕要再動下手殺我的念頭。」 安玉晴似乎生出興趣,黛眉輕蹙道:「你竟在動歪念嗎?」 燕飛禁止自己貪婪地去欣賞她那對令他忘記不掉的深邃眸神。目光落到石桌上,平靜的道:「姑娘勿要誤會,我只是忽然生出感觸,想起以前的自己,忍不住暗中與姑娘作個比較。」 安玉晴點頭道:「原來燕兄沉睡百天。竟生出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覺,故把之前的自己視作另一個自己。」 燕飛感到她語氣減去三分冷漠,多了少許親切。而她的善解人意,更把雙方的隔離拉近,欣然道:「姑娘的比喻很貼切,我確有再世為人的感覺。初醒過來時,我感到非常迷惑,事事均感到有心無力,再難保持以往在邊荒集我行我素的心態,那須有一定的條件去支持。」 安玉晴淡淡道:「你是把我當作自行其是的人哩!」 燕飛生出知心的感覺,與她談話既不費力氣,更是一種享受。微笑道:「我只是覺得姑娘是個獨立特行的人,超然於人世間的一切爭權奪利之外。而這正是燕飛一向求之而不得的妄想。」 安玉晴輕歎道:「理想和現實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你此刻見到我坐在這裡,正代表我難以置身事外。唉!為何我會忽然說起這方面的煩惱呢?今晚我想見你一面,是因放不下心來。怕你因任遙而來的傷害仍餘毒未消,現在已不用為你擔心哩!」 燕飛心想,說得挺投契的,因何忽然又要打退堂鼓,忙道:「在下尚有一事奉告,是有關玉珮的事。」說罷朝她瞧去。 安玉晴雙目寒芒一閃,語氣轉冷,針對的並非燕飛,沈聲道「是否跟任青媞有關。」 燕飛心中一震,心忖妖後青媞亦是姓任,難道真是任遙的妹子?不過「任」姓也該是假的,所以仍是難說得很。 點頭道:「可以這麼說,但我並沒有見過『心佩』,只看過『天佩』和『地佩』合起來後的樣子。若安姑娘不反對,我可再默寫出來。因為很不幸地受任青媞所騙,以為她真是安姑娘,故已把圖像交給她。」 安玉睛不屑的道:「縱使她三佩俱得又如何?這個我們道家最大的奇謎,豈是任遙可輕易勘破。你不用把圖像寫出來,爹和我根本沒興趣為此花精神。我要的是任青媞的性命,而心佩必須物歸原主。」 燕飛忽然為她擔心起來,道:「姑娘須小心點!」 安玉晴淡淡道:「看來你給任遙打怕了。多謝你的關心,我可以問燕兄一個問題嗎?」 燕飛欣然道:「我還以為你再沒有談下去的雅興呢?我在聽著,不過卻不保證回答與否。 說到底我仍是個荒人,荒人是不習慣回答問題的。」 安玉晴現出難得一見的一絲笑容,彷如月出東山的亮照大地,語氣仍是哪麼平靜,輕柔的道:「你很坦白,那我也坦白點,我少有與爹以外的人說這麼多話,原因只有一個,因為你令我感到害怕,而我從來不害怕任何人。」 燕飛感到有點失落,若她肯和他說這麼多話的原因,是完全沒有目的的,那會有趣得多。 現在明顯不是如此,還令她感到有點害怕和不舒服。皺眉道:「姑娘因何害怕我?」 安玉晴白他一眼,這從未出現過在她粉臉上的表情,風韻迷人至極點。以燕飛的定力,仍看得怦然心動,惱恨全消。高彥便常說,女人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唉!我的娘!為何竟會想起高彥的「女子經」,難道自己意想追求她嗎? 安玉晴神秘的美目投往天上的星空,輕輕道:「但現在再不害怕哩!因為我已弄清楚,燕飛是怎樣的一個人。嘿!我可以發問了嗎?」 燕飛嚴陣以待的道:「請安姑娘賜示!」 第八 章秦淮之夢 劉裕和高彥兩人隨謝玄離開忘官軒,步下石階,謝鍾秀與王淡真則手牽手的跟在三人身後!不住耳語嬌笑,登時生趣更濃。 謝玄忽然止步,回頭向愛女笑道:「秀兒為淡真安排座駕,好送淡真回府,待會陪爹共進晚膳。」 劉裕和高彥聽得面面相覷,方知道今晚謝玄不會到雨坪台去。兩人心忖,難道是謝安親自出馬,想想又覺得不可能,因為謝安的身體狀況只宜留在府內休息。 謝鍾秀喜孜孜的瞧謝玄一眼,像在說「算你啦」,神態嬌俏可人。 王淡真施禮道謝,接著向劉裕和高彥露出甜甜的笑容,像對知交好友般與兩人道別道:「淡真走哩!」 這才和謝鍾秀手牽手的朝西院廣場,步履輕盈的去了。 一個笑容加上親切的話別,立即令劉裕和高彥對她完全改觀,感到她並沒有自恃身份,看不起他們兩個寒門荒野之士。她的驕傲或許是來自少女的害羞和矜持。 劉裕這個只知事業重於一切的人,也不由感到神酥意軟,輕飄飄的如在雲端,高彥更色授魂與,魂魄離位。 謝玄收回落在兩人背影的目光,領兩人朝南園的方向走去,道:「我想請高兄弟幫一個忙。」 高彥忙道:「玄帥不用對我客氣,有甚麼事儘管吩咐下來,只要小子力所能及,必給玄帥辦得妥妥貼貼。」 劉裕心忖,單是謝玄玉成高彥見紀幹幹的夢想,已可令高彥為謝玄賣命。 他對高彥有很深的認識,知此小子雖是嗜財,卻是豪爽慷慨且很有義氣。 謝玄道:「我要借助的是高兄弟通靈的耳目,密切注視彌勒教在北方的動靜,假若竺法慶膽敢踏入邊荒半步,我們便要不擇手段的置他於死地。否則,若讓他成功潛入建康,我們將永無寧日。」 高彥挺胸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幸好荒劍仍在,否則我絕不敢說這番話。」 謝玄微笑道:「我們間確不用說廢話,此事拜託高兄弟啦。」 又向劉裕道:「刺殺竺法慶的任務交由你全權處理,我會在人力物力上支持。此事必須不露聲息,行事前後更不可傳出絲毫風聲,至於如何與你兩位兄弟配合,你們可在赴秦淮樓途上仔細商量。」 劉裕熱血上衝,沈聲道:「小裕絕不會有負玄帥,竺法慶如敢踏足邊荒集,我會教他無法生離。」 高彥終忍不住問道:「玄帥不領我們到雨坪台嗎?」 謝玄微笑道:「一切已由安公親自安排妥當,紀千千特別推掉今晚的約會招待你們。主客是小彥,你燕飛和小裕只是陪客,好壯你的膽子。」 高彥禁不住一聲歡呼,躍上半空,嚇得劉裕一把抱著他,怕他剛愈的傷腿受不住從空中落下來的衝力。 安玉晴透過面紗!美目凝注燕飛,漫不經意的道:「燕兄可知,為你開壇療傷的向獨是甚麼人嗎?」 燕飛不解道:「這好像並不是個問題。」 安玉晴耐心地解釋道:「我是想令你明白,為何我會對你生出懼意,你合作點好嗎?」 燕飛洒然笑道:「好吧,我本不認識向獨,只因受太乙教的榮智臨終前托我把一物代他送來建康予向獨,才和這怪人拉上關係。這樣夠合作吧?」 安玉晴皺眉道:「榮智和向獨一向不和,怎會有此安排?」 燕飛道:「此事說來話長,總之是確有其事。」 安玉晴道:「你似乎不願細說其詳,我也沒有興趣查根究底。可以告訴你的是,以煉外丹的本領而言,向獨實為道門近百年來的鬼才。不過他為人歹毒邪惡,專做損人利己的事,所以他肯為你開壇,至乎因你而丟命,令我對你生出疑惑,怕你也是邪道中人居心叵測。」 燕飛苦笑道:「原來有此誤會,不過我肯定仍未成氣候,姑娘何用害怕我?」 安玉睛一對秀眸銳利起來,語氣卻靜如不波古井,道:「因為在道門史籍裡,從沒有人能臻至胎息百日的境界,若能如此,肯定已結下金丹!而更奇怪的是,你仍未白日飛昇?那你究竟是人還是仙?這個想法,令我生出莫名的恐懼,一種對自已不明白的東西的恐懼。現在終於弄通哩!燕飛只是如我般是一個人,不過,一些很奇怪的事,肯定曾發生在你身上。 只是你不願意說出來。」 燕飛待要抗議,安玉晴舉手阻止他說話,續下去道:「我只是實話實說,而非反口,我亦不是在逼你。」 燕飛歎一口氣,駭然發覺安玉睛已站起來,愕然道:「姑娘要走了嗎?」 安玉晴輕點螓首,竟就那麼飄然去了。害得燕飛呆了好片晌,才記起紀千千和高彥。 燕飛坐往船頭,順手把背上的蝶戀花解下,橫放腿上,兩手按到連鞘的劍上去,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傳遍全身,蝶戀花忽然像活過來,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他對蝶戀花的控制和瞭解,便像對自己的手一般。 這是從未試過的感覺,那是任何劍手夢寐以求的滋味兒。 劉裕和高彥分別坐到他兩旁,學他般面向船頭盤膝而坐.沒有謝安的專船開離碼頭,往秦淮樓駛去。 高彥長吁一口氣道:「不瞞兩位大哥,今晚是我高彥自出生以來最快樂的一晚,因為妄想終於成為事實。」 燕飛哂道:「得知你曉得自己在妄想,我感到非常欣慰。」 劉裕失笑道:「燕兄是否太坦白了一點呢?」 高彥傲然道:「古來所有豐功偉業,都是由妄想家創造出來的。試問有甚麼比想做皇帝更屬妄想呢?我的妄想又不是要娶得紀千千為妻,只是想在她的雨坪台,欣賞秦淮的美景麗色,實乃天下所有人都艷羨的風流韻事。現在我們坐的是天下第一名士謝安的座駕舟,去見的是秦淮首席才女,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兄弟!眼前正是最著名的煙花地秦淮河哩!」 燕飛也替他開心,點頭道:「算你是色迷三分醒,記緊!即使紀千千對你看不上眼,你也勿要哭得像個娘兒般窩囊。」 劉裕訝道:「高彥愛哭的嗎?」 高彥尷尬的道:「不要聽他的。我們現在是否該商量一下,如何去幹掉竺法慶呢?」 燕飛駭然道:「你在說甚麼?」 要知「大活彌勒」竺法慶,是北方踩踩腳也可震動大地的人物,威名極盛,其本身魔功蓋世故不在話下,最難纏的是彌勒教的第二號人物尼惠暉與他秤不離砣,要對付他須一併把此女計算在內!更何況彌勒教勢力龐大。故竺法慶雖為勢力廣佈天下的佛門死敵,佛門又是高手如雲,多年鬥爭下,仍是奈何他不得。 現在高彥說要殺死竺法慶,卻像他到處泡妞般輕鬆容易。 劉裕把謝玄的指令向燕飛道出,然後總結道:「我會在北府兵中挑選一批高手死士,只要高彥你消息傳到,便立即出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氣勢一舉擊殺竺法慶,去此人間禍患。 我不怕他人多只怕他人少,人多便難隱蔽行藏。」 燕飛道:「若以硬碰硬是那麼容易收拾竺法慶,竺法慶已死多遍了。他的〔十住大乘功〕不懼敵眾,故多次遇伏陷入重圍,仍能從容脫身,這可是十多年前的事。近十年來已沒有人敢招惹他,誰都曉得他夫婦是睚眥必報的人。」 高彥笑道:「正因他是這種人,玄帥方預估他必為竺不歸的事南來報復。」 燕飛心忖,單是為了謝道韞,他便難以袖手旁觀。 劉裕點頭道:「燕兄是言之成理,對付竺法慶必須以非常手段,我們可以從詳計議。」 高彥歡天喜地道:「商量到此為止,今晚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和劉老兄你碰頭,所以定要盡歡,不醉無歸。」 劉裕待要說話,忽「鏘」的一聲,蝶戀花從劍鞘彈出寸許,發出清越的劍嗚聲。 三人你眼望我眼---面面相覷,弄不清楚是甚麼一回事。 高彥道:「燕飛你在弄甚麼?」 燕飛臉上驚異的神情仍未褪去,沈聲道:「我沒有做過任何事。」 劉裕劇震道:「自古相傳劍可通靈,遇有危險便會發聲示警,想不到今晚竟親耳聽到。」 高彥駭然道:「危險在那裡?」 劉裕掃視河面,最接近他們的船隻,離他們至少也有十多丈遠,構不成任何威脅。 燕飛忽然握上劍柄,不用他運功行氣,體內真氣早天然運轉,攀上頂峰,自然而然的跳將起來。 劉裕也掣出厚背刀猛地起立。 高彥仍不知所措時,「嘩啦」水響,一團黑影從船頭破水而出,飛臨三人頭頂上,兩手探出,分向燕飛和劉裕頭頂疾抓下來,強大至令人窒息的狂颼勁氣,一座山般壓下來,令人動作困難渾身疼痛!難受至極點。 高彥首先吃不消,方要站起來,又「咕咚」一聲跌坐回去。 操舟的謝府家將,由於事起突然,只能失聲驚呼,卻無法施援。 劉裕大怒道:「盧循!」 厚背刀照盧循左爪劈去,風雷般的刀鋒立即破空聲大作,其反擊之勢不在盧循先聲奪人的突擊之下。 燕飛迎著勁氣,全身衣衫拂揚,他感到劉裕的一刀,充滿爆炸性的驚人力量,足以與盧循的魔爪抗衡,而他積蓄至頂峰的一劍,亦已到了不得不發的時刻,假若盧循原式不變,他敢肯定盧循難逃死劫。 他們的蓄勢以待,大出盧循意料之外,就像自已送上門去給兩人試刀練劍似的。他一生大小戰數以百計,實戰經驗豐富之極,見勢不對,連忙變招。 他亦是了得,在剎那間已感到燕飛一劍有籠天單地、莫可抗禦的威力,縱使全力還擊,也應付得非常吃力勉強,何況更要分一半心神去對付劉裕。 盧循怪嘯一聲,竟凌空側翻,避過燕飛一劍,雙腳閃電連環踢中厚背刀,然後再一個翻騰,投往主舷旁的河水裡去,悄沒不見。 「鏗」!幫稀保? 刀劍回鞘。 劉裕和燕飛相視而笑。 高彥從船板爬起來,猶有餘悸的道:「何方妖物?如此厲害。」 風帆繼續滑行,船上數名謝府家將,人人掣出兵刃目光搜索河面,怕盧循不知何時又會從河面鑽出來。 劉裕輕鬆的道:「又算得如何厲害呢?還不是給我一刀劈回水底去,老子這一刀至少可教他辛苦兩三天,總算收回點舊賬。」 燕飛記起劉裕因被盧循所累,於邊荒集被「龍王」呂光重創。點頭道:「劉兄的刀法果然大有精進,氣勢更是威猛無儔。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指的該是如劉兄的情況。」 劉裕探手搭上他的肩頭,歎道:「坦白說,當初聽到玄帥和安公著你去邊荒集打天下,我心中頗為不滿。因為你功力初復,等若叫你去送死。可是現在則覺得,玄帥是獨具慧眼,你適才一劍,充滿天地造化的氣魄,以盧循之能亦不敢櫻其鋒。假以時日,真不知你會厲害至何等程度。」 轉向高彥道:「我們現在對著的大有可能是未來的天下第一高手。」 高彥喜道:「我肯定會發達!」 燕飛哭笑不得的道:「不要那麼誇張好嗎?我還有一段很艱苦的長路要走,希望能活著走到另一端吧!」 高彥不甘後人的在另一邊搭著燕飛,大笑道:「我的私人保鏢大爺,千萬不要低估自己的能力,有誰能像你的蝶戀花般可以通靈示警,我看躺了百天後,你至少變成半個生神仙。」 燕飛心中一動,想起安玉晴害怕自己的原因,是一種對不明白事物的原始恐懼。暗忖自已會否因「丹劫」而成為有別於任何人的異物,否則蝶戀花怎會如此? 幸好自己很清楚,燕飛仍是那個燕飛,只是體內真氣迥然不同。不過以目前而言,則仍是吉凶難料。 劉裕沉吟起來,皺眉道:「真奇怪?」 高彥訝道:「有甚麼值得你大驚小怪的呢?」 劉裕道:「盧循身穿水靠,顯然早有預謀在水裡埋伏偷襲。」 高彥點頭道:「對!我的心現在只存得下紀千千,沒你那般清醒。盧循總不能日以繼夜的泡在河水裡,待我們經過,可知他是曉得我們今晚會從謝府到秦淮樓去,謝府內肯定有他的內應。」 劉裕搖頭道:「秦淮樓的人亦曉得我們會去,所以仍是難作定論。」 燕飛忽然想起紀千干新交的朋友,隱隱感到事情或與他有關。 高彥道:「燕飛你在想甚麼?」 燕飛輕吁一口氣,道:「盧循要刺殺的目標或者並非我又或劉裕而是安公。」 劉裕同意道:「若盧循是從秦淮樓方面得到情報,此事便大有可能。照常理,紀千千隻會對人說是因安公有約,所以推掉原本安排的約會,而不會說是要招呼一個叫高彥的小子。」 高彥倒抽一口涼氣道:「幸好換了是我們,否則盧循確有得手的機會,因為宋悲風已因受傷而不能隨行。」 風帆駛出彎曲的河道,秦淮樓和淮月樓隔江對峙,矗立前方,數十艘畫舫泊在近岸處,燈火輝煌笙歌處處。 燕飛目注秦淮樓,淡淡道:「我們或可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劉裕皺眉道:「難道直接問紀干千?」 燕飛聳肩道:「有何不可?」 高彥嚇了一跳,抗議道:「我的娘!這麼大煞風景的事,怎可拿來唐突佳人。若她不願回答,難道我們來個嚴刑拷問。天啊!我兩位鐵石心腸、不解溫柔的大爺,今晚我們是去風花雪月,好留下一片美麗的回憶。請看在我高彥分上,安分守己的去談笑喝酒,勿要把我的風流情事弄成一團糟埃」劉裕和燕飛對望一眼,同聲哄笑。 風帆緩慢下來,往右邊秦淮樓靠泊過去。 第九 章名妓本色 在俏婢小詩的領路下,三人從秦淮樓的主樓往雨坪台舉步。 高彥這小子不失風流本色,有一句沒一句的逗小詩說話,小詩表面雖然口角風生的回應高彥,燕飛卻瞧出小詩並不習慣高彥的荒人作風,芳心實是不悅。 劉裕倒沒留心到小詩是否曲意逢迎,一來因他並不太在意紀千千,這不代表他不好絕色且是好得要命。不過他一向對得不到的女人,絕不會自找煩惱的作癡心妄想,他情願揀個是自己「力所能及」的,貫徹他一向腳踏實地的作風。二來是他正思忖謝玄交給他的任務,刺殺「大活彌勒」竺法慶的行動。 他隱隱感到,自己若能完成此項任務,他會立即成為天下佛門的護法英雄,而佛門對南方民眾的影響力是何等驚人?肯定對他劉裕的將來大有助力。正如謝玄所教導的,要成為無敵的統帥,必須自身先成為他們心目中的英雄。 謝玄是要栽培他,而他必須憑本領去掌握這個機會。 問題在於,唉!我的娘。竺法慶是天下有數的高手,更可能是佛門的第一高手,在他手底自己恐怕走不過十招。而他的彌勒教聲勢更如日中天,高手如雲,如在一般正常情況下,恐怕由謝玄親自率軍,盡起北府精銳也達不到目的。 若他老人家肯踏入邊荒,形勢逆轉下,他劉裕至少有一試的機會。忽然間,他明白了,刺殺竺法慶能否成功,全看百日昏迷復醒來的燕飛,他的蝶戀花厲害至何等程度? 燕飛有點為高彥難過,因為邊荒文化與京城文化的差異,高門文化和寒門文化的衝突,今晚幾可注定不歡而散,紀千千肯定忍受不了高彥的直接和粗野?可憐自已更要淌這渾水。 眼前豁然開朗,對岸淮月樓在夜空的襯托下,高起五層,代表著當時最頂峰的木構建築藝術。 秦淮河滾流不休的景色,重入眼簾,原來已抵達雨坪台前。 小詩忽然嬌軀微顫,顯是出乎意料之外,叫道「小姐!你……」高彥立即全身劇震,雙目放光,朝石階上門旁的女子瞧去,隨即目瞪口呆,徹底被對方的艷色震撼。 劉裕和燕飛也看呆了眼,為的卻是不同的原因,非是被她的絕世姿容震懾。前者是情不自禁地拿王淡真出來與她作比較,赫然發覺自己仍未忘掉他沒有資格攀摘的名門之花。 燕飛則是糊塗起來,他們三個算甚麼東西?紀千千肯見他們已屬意外的恩寵,怎還會「紆尊降貴」的到樓下大門親自迎接?難道謝安的面子真的大至如此? 紀千千半挨在門旁,那種美人兒柔弱不勝的從嬌慵無力中透出來的活力,既矛盾又相反。 一身鵝黃色的便服,俏臉沒施半點脂粉,腰束絹帶,盡現她曼妙的體形。傾國傾城之色,也不過如斯。 紀千千目不轉睛的瞧著他們,一絲笑意似是漫不經意的從唇角逸出,接著擴展為燦爛勝比天上星空的笑容,欣然迎下石階去,向高彥喜孜孜的道:「這位定是高公子,千千若有任何待慢之處,請勿見怪。」 劉裕終發現異常之處,望向燕飛,交換個眼色,更知燕飛也如他般,正似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但他卻曉得,高彥曾多次求見紀千千遭到拒絕,所以紀千千方有「勿要怪她待慢」之語。 高彥無法控制自己的嚷出來道:「天啊!千千比我想像的更完美。」 小詩立時聞言色變,再忍不住心中的鄙屑。 燕飛和劉裕亦立即心中叫糟!高彥不但口不擇言,還無禮至喚紀千千作「千千」,當足自已是謝安。 他們早猜到高彥會觸礁,只沒想過第一句話便出岔子,眼下殘局如何收拾?太失禮大方哩! 更令人難以相信的事卻在兩人眼前鐵錚錚的發生了,紀千千不但沒有動怒,還笑意盈盈的回禮道:「高公子勿要贊壞千千,完美無缺有甚麼好呢?悶也把人悶壞哩!」 小詩由鄙屑高彥的行為,化作對她家小姐的大惑不解,以紀千千的脾性,怎肯容忍高彥如此無禮,不把他逐出雨坪台才怪? 紀千千目光溜到燕飛臉上,含笑道:「是燕公子?對嗎?」 燕飛訝道:「我們還是首次見面,千千小姐怎能認出我是燕飛而非劉裕兄呢?」 紀千千大有深意的瞥他一眼,柔聲道:「千千最敬愛的人,就是乾爹,而公子正是近日乾爹到雨坪台來時,談得最多的人,千千怎會不知道你呢?」 燕飛聽得啞口無言,隱隱感到今晚的風流夜宴,非像表面般簡單,否則紀千千不會如此「熱情如火」,大違她一貫視天下男子如無物的作風。可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箇中原因。 劉裕嚴陣以待,果然,紀千千似若脈脈含情、有高度誘惑力的目光從燕飛移到他身上,伊人甜甜淺笑地,輕柔的道:「終於見到在淝水之役立下奇功的大英雄,北府兵中最亮麗的明星。千千今晚何幸!可以在雨坪台款待三位貴客。小詩引路,三位請。」 四個座席設於雨坪台臨窗的一邊,圍成個小圈子,席與席間相隔不到五步,氣氛親切,顯示美麗的才女並不把他們視作陌生人。 高彥坐在主客的位置,後面是秦淮河,前面是紀千千,只看他神情,便知他正飄然雲端、神魂顛倒。 劉裕和燕飛分居左右,均有點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覺,不相信紀千千肯如此善待他們。 燕飛瞧著小詩為几上的酒杯注進美酒,一股澹香撲鼻而來,歎道:「若我沒有猜錯,此酒色澤微黃,晶瑩通透,屬醬香味的白酒,應是來自海南的極品仙泉酒,此酒非常難求,千千小姐確是神通廣大。」 紀千千歡喜的道:「燕公子眼光高明,此確是仙泉酒,現在酒窖內尚有一壇,其他的都給乾爹餵酒蟲了。」 座對如此佳人,配上秦淮美景,且置身建康城所有風流客嚮往的聖地雨坪台,劉裕頓感到輕鬆自在,湧起久未得嘗無憂無慮的醉人感受。聞言笑道:「照我看,燕兄應是鼻子厲害,眼只是作為輔助。」 高彥目不轉睛的瞧看紀千千,未喝十口酒,已酒不醉人人自醉,竟說不出話來,原本經千思萬慮想好的話,均派不上用常紀幹幹舉杯道:「千千先敬三位一杯。」 小詩退到紀千千後方坐下,貼身侍候。 燕飛等連忙舉杯,人人均是一飲而荊 高彥一震道:「真是好酒,差點比得上第一樓的雪澗香。」 紀千千一對美目立時明亮起來,令她更是嬌艷欲滴,有點自言自語般接口道:「邊荒集的第一樓?」 高彥興奮道:「千千竟曉得第一樓在邊荒集?」 紀千千瞅他一眼,輕輕道:「連第一樓的老闆叫龐義,奴家也曉得呢。」接著朝燕飛抿嘴淺笑,眼內充滿憧憬的柔聲道:「燕公子還每天在第一樓的二樓平台,坐著為他獨設的胡桌,喝由第一樓免費供應的雪澗香。」 高彥被她美目一拋,立即色授魂與,魂魄不知飛到那裡去了。 燕飛也井底興波,心叫厲害,她任何一個表情和神態,均逗人至極點,確是天生的尤物,難怪艷冠秦淮。 劉裕亦看得眼花撩亂,忍不住加入道:「千千小姐是否常喬裝到邊荒集探消息?」 紀千千雙目湧出令人難以理解的熾熱神色,目光投往窗外的星夜,無限溫柔的道:「邊荒集是千千目前最嚮往的神秘地方,幸好幸運正降臨到千千身上,因為,今晚千千會動程到邊荒集去。」 燕飛、高彥和劉裕聽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高彥嚥了一口口水,艱難的道:「今晚?」 紀千千目光回到他臉上,若無其事的肅然道:「當然是今晚,我們大家坐的都是同一條船。」 高彥兩眼一翻!脫口道:「我的娘!」 燕飛心叫糟糕,肅容沈色道:「安公曉得此事嗎?」 紀千千漫不經心的先向小詩示意上萊,然後輕鬆的答道:「乾爹從不管我,常說,肯受人管的便不是紀千千。他知道我會離開建康,但當然不曉得我到邊荒集去,還隨你們一道走。」 劉裕和燕飛開始明白,紀千千因何會對他們另眼相看,因為她從謝安處得悉燕飛和高彥今晚立即動程往邊荒集,故妙想天開的要隨他們去。 高彥則仍在心中喚娘,能見紀千千一面已是老天開眼,現在更能把紀千千「帶回」邊荒集去,這該算甚麼好呢? 燕飛頹然道:「千千小姐可知我和高彥今趟回邊荒集,是要拿命去搏的。像千千小姐如此風華絕代,弱不禁風的美人兒,在邊荒集這個強權武力就是一切的險地,有如投身滿是凶鱷的水潭,千千小姐有否考慮及此呢?」 紀千千盈盈淺笑,柔聲道:「你不是邊荒集最出色的保鏢嗎?僱用你須多少錢呢?儘管開價!」 燕飛為之氣結,指著高彥道:「都是你惹出來的禍!快勸千千小姐打消此意。」 高彥立即出賣燕飛,大喜道:「千千你真有眼光,我們的燕大俠正是要回邊荒集做最權威的人,有他的保護,邊荒集包保好玩刺激。」 紀千千喜孜孜的道:「事情就這麼定下來哩!我們為邊荒集喝一杯!」 高彥第一個端起杯子,方發覺尚未注酒,而小詩則到樓下處理上菜的事,可見他是如何神魂顛倒,沖昏頭腦。 紀千千盈盈玉立,提著酒壺款移蓮步,挾帶著一股青春健康的香風,來到劉裕幾前,曲膝坐到小腿上,笑容可掬的為劉裕斟酒。 遠看固是秀色可餐,近看更不得了!灼人的香澤氣息,晶瑩如注進杯內美酒的嫩膚。天然秀麗、起伏有致的嬌軀輪廓,誰能不為之傾倒。 不過,劉裕的定力顯然遠高於高彥,目光由她俏臉巡視到天鵝般優美地伸出襟領的修長玉項之餘,沈聲道:「千千小姐到邊荒集去,究竟有何打算?又或只想去見識一下?」 紀千千神情專注的看著美酒注進杯內,輕吁一口香氣道:「奴家到建康來,已過了兩個年頭,起始時每事都新奇有趣,現在卻已大約猜到明天或後天會發生的事,邊荒集最吸引人家的地方,是誰也猜不到下刻的情況,每天都在變化中。千千到邊荒集去,正是要親身體會個中妙況。」 說罷含笑起立,轉去侍候高彥。 燕飛此時再不怪高彥「沉迷美色」,因為紀千千逼人而來的秀氣和風韻,確把美女的魔力發揮得淋漓盡致。苦笑道:「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重建該尚未完成,更是各方勢力覬覦的肥肉;以前若是急淌的流水,現在便是驚濤駭浪的怒海。我和高彥是別無選擇,小姐又何必以身犯險?」 紀千千終來到他幾前,姿態優美的坐下,提著酒壺,美目深注的道:「正是在這種無法無夭的地方,能活下去才是一種意義,人家早厭倦建康的生活,厭倦高門大族醉生夢死的頹廢。乾爹明天便走哩!建康還有甚麼值得千千留戀之處呢?所以想換個環境。我的燕公子啊,千千並非弱質女流,尚有足夠保護自己的能力,只要你好心的在旁扶助一把,千千會是如魚得水,享受到沒有人管束的滋味,勿要令千千失望好嗎?」 接著欣然為燕飛斟酒。 燕飛給她說得難以招架,歎道:「邊荒集已夠亂哩!還多了你這位大美人,真不知會亂成怎個樣子。」 紀千千一聲歡呼,盈盈而起,轉向高彥和劉裕道:「高公子和劉公子作千千的人證,燕公子已開金口,俯允千千的要求哩!」 高彥豎起大麼指,嚷道:「這才是我認識的燕飛,天不怕地不怕。哈!千千我先和你上一課,教你說粗話,否則在邊荒集會很吃虧的。」 看著一臉無奈的燕飛,劉裕啞然失笑道:「高彥,我警告你,勿要胡來,教壞千千小姐。」 紀千千回到原位,此時小詩領著四名小婢,送上精美的菜餚,擾攘過後,紀千千舉杯敬酒,三人各懷心事的把酒喝了。 紀千千又慇勤地請各人起箸,高彥興奮道:「千千收拾好行裝沒有?」 紀千千笑臉如花,答道:「早收拾好哩!只要高公子一聲令下,立即可以起行。人家的行裝不多,主要是衣服、樂器和飾物,大小箱子共三十個。」 劉裕失聲道:「還說不多!」 高彥忙道:「不多!不多!我們要不要請玄帥換一艘大點的船。」 小詩道:「船已在碼頭等候,是艘雙桅大船。」 紀千千直道:「那還不教人把東西搬上船去?」 小詩須命去了。 燕飛見事已成定局,心忖今趟回邊荒集,想不大幹一番也不成了。只是應付爭逐於紀千千裙下的狂峰浪蝶,像高彥般自命風流的漢胡好漢,便非常頭痛。 不過事已至此,還有甚麼好說的。 輪到高彥向紀千千勸酒,氣氛登時熱鬧起來。 劉裕卻沉吟不語。 燕飛訝道:「劉兄有何心事?」 高彥和紀千千停止鬧酒,看他有甚麼說話。 劉裕沉吟片刻,斷然道:「我今晚也隨你們到邊荒集去。」 紀千千喜道:「那就更熱鬧哩!」 高彥哂道:「好小子!」 劉裕沒有理會高彥暗指他是因紀千千而下此決定,道:「玄帥暫時也用不著我,而邊荒集是歷練的最佳地方,且為完成玄帥交託下來的任務,更怕燕兄慣於獨來獨往,難以應付邊荒集複雜的形勢,故經深思之後,我決定與燕兄一道到邊荒集去。」 燕飛心中湧起萬丈豪情,點頭道:「時間差不多哩!其他小事到船上再作商量吧!」 第十 章無敵組合 「人所稟軀!體本一無,元精雲布,因氣托初。陰陽為度,魂魄所居。陽神日魂,陰神月魄;魂之與魄,互為居室。」 燕飛心中一震,魏伯陽的這個看法,比他的日月麗天大法更跨進幾步,且與己身情況非常吻合。 若肯坦白承認,他對「馴服」舟劫後的自身情況,是深懷懼意。那好像是除他「燕飛」外,體內還另有主宰,「他」並非唯一的主人。可是魏伯陽寥寥幾句話,令他想到控制不到的部分仍是他自己,或者只是陽神和陰神之別。如能把陽神陰神合而為一,會可能是武林史上的最大突破。 再細看謝安的註釋,以蠅頭小字朱批道:「宜克其氣質之性,而修其形體之命。是以惟命為吾身之至寶,乃修道之樞紐也。今以丹道言之,性即神也,命即氣也。」 風帆破浪之聲悠悠傳進耳內,燕飛坐在艙房的木板地上,挨著舷壁,在孤燈照耀下捧卷細讀。雖身處窄小的空間內,心神卻擴至與天地宇宙同運,參同契內的一字一句,揭開的均是人身的秘密,那種感覺既可令人心生寒意,又是非常刺激引人。 「干動而直,氣布精流;坤靜而翕,為道捨廬。剛施而退,柔化以滋,九還七返,五行之初,上善若水,清而無瑕。」 燕飛心中一震,隱隱掌握到陰神陽神合璧的法門,盡在這幾句之內。尤其「上善若水,清而無瑕。」兩句話。 「篤!篤!」 敲門聲響,未待他答應,高彥已推門進來,低呼道:「燕小子還未睡嗎?咦!有榻子不坐,竟坐到艙板上去,你是否天生賤骨頭。」 看到高彥掩不住的喜色,比對起他遇襲受傷後的失意淒涼,心中湧起溫暖。他把《參同契》納入懷內時,高彥已一屁股毫不客氣坐到他身旁,興奮道:「你想得到嗎?秦淮河的第一才女,就躺在我們隔鄰作海棠春睡,這是多麼了不起的輝煌成就?別人想見她一面而不得,我們卻可攜美回邊荒集去,以後可以朝見夕對。哈!真爽!」 燕飛把想責怪他惹禍的話吞回肚子內去,不忍掃他的興致,淡淡道:「興奮得睡不著覺嗎?」 高彥傲然道:「我豈是如此道行淺薄之徒,你和劉裕兩個不解溫柔的人上船後便入房,只有我獨力去幫助小詩姐打點搬來的行裝,侍候紀小姐。照我看千千不會對你兩個有甚麼好感,只覺得還是我可靠點兒。」 燕飛啞然失笑道:「你怕我和劉裕跟你爭風呷醋嗎?我們是看在一場兄弟分上,讓你獨力去獻慇勤。不過我要警醒你,紀千千是固有所求,才曲意逢迎你這荒人小子,若你自作多情,結局不堪設想。」 高彥不滿道:「勿要潑我冷水。不過話說回來,我雖然尚未聽到她名傳天下的曲藝,對她的人品已非常仰慕,架子比丑她百倍的娘兒還要少,完全沒有建康名妓一般的流俗習氣。 他娘的!真奇怪!你或者以為我說謊,事實上我對她並沒有非分之想,只希望多親近她,為她辦事。」 接著又稍作猶豫,然後似忍不住地湊到燕飛耳旁道:「我反覺得小詩姐很有騷勁兒,很想親她的咀,看她會否拿刀子來殺我?」 燕飛沒好氣道:「人家可是正經姑娘,你最好檢點些,不要拿邊荒集那一套用在她身上。」 高彥啐道:「你當我高彥是傻瓜嗎?我最了得的是見人講人話,見鬼講鬼話。剛才我不知多麼謙恭有禮,她小詩姑娘要我去東我便去東,往西便朝西走,大家不知多麼融洽。我想好哩!到邊荒集後,我便包阮二娘的邊城客棧的東廂來安置兩位佳人。若她恃著有祝老大撐腰敢說半句不,你便給我去掃常記著紀千千也是你的貴賓,今趟你要免費服務。」 燕飛訝道:「阮二娘只看銀兩做人,你肯付錢,她怎會不答應?」 高彥毫無愧色道:「長期居住,阮二娘當然要打個折扣。他奶奶的!阮二娘一向看不起我,今次我攜美而回,怎到她不對老子刮目相看。」 燕飛心神落到懷裡的《參同契》,心忖若不在返回邊荒集前找出融合陽神陰神之法,肯定屆時一榻糊塗。道:「夜哩,回房睡吧!否則明天你怎夠精神去討好人家主婢呢?」 最後一句話比甚麼話都更見效,高彥立即滾蛋大吉。 天明時分,風帆出秦淮入長江,順流而下,於出海前轉北上邗溝,朝淮水駛去。 駕舟的頭子綽號叫「老手」,是北府兵中數一數二的駕船老手,對江南河道瞭如指掌,十五名手下均是精通操舟與水性的人,知道紀千千肯坐上他們的船,人人感到光宗耀祖,更是小心賣力。 劉裕和高彥熟睡如泥之時,燕飛已來到甲板,到船尾呼吸幾大口新鮮的河風,整個人的感覺煥然一新。他昨晚沒合過眼,至少把半本《參同契》連謝安的註釋硬啃下去,便像開闢出一個令他思域擴闊的新天地,個中苦樂得失,只有他冷暖自知。 「我的燕公子!」 燕飛大吃一驚,別頭瞧著含笑來到他身旁,瀟灑寫意中帶著點放縱味道的紀千千,不禁皺眉道:「甚麼我的燕公子?小姐不怕聽入別人的耳,會生出誤會嗎?」 紀干千深吸一口河風,閉上美目,心神俱醉的道:「真香!這是從邊荒集吹來的風。噢! 刮遍整個邊荒的長風。」 接著睜開眸子,有點懶洋洋的瞧著燕飛道:「別人要怎麼想?我沒有興趣去管,沒有興趣去理會。你不是奴家的護法嗎?千千不說『我的燕公子』,難道喚『你的燕公子』嗎?」 燕飛開始感受到紀千千的「威力」,她是很懂玩遊戲的,也很懂得享受生活。不像他們過慣刀頭舐血的日子,不懂像她般把平凡不過的事,弄得生趣盎然。她向你撒嬌嗔,是你的福氣。 還有甚麼好說的,燕飛苦笑道:「我又沒有拒絕提供保鏢的服務,為何要剛起床便來提醒我?」 紀千千「噗哧」一笑,白他一眼,眼內的喜色,即使燕飛也看得有些兒驚心動魄,那種感覺活像打情罵俏,可是一切就是那麼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燕飛心中奇怪,自己向來並不容易和人在短時期內熟絡。可是紀千干幾句說話,加上一個甜笑或眼神,自己的堤防便像冰雪般溶掉,與她說話真是人生的樂趣,難怪建康城的名士如此為她傾倒迷醉。連天下第一名士謝安亦難以身免。 沒有紀千千的秦淮河,再不是以前的秦淮河。 紀千千的聲音在他耳邊呢喃道:「你在想什麼?」 燕飛沉吟片刻,勉強找到說話,道:「你到邊荒集的決定,究竟是籌謀己久,還是臨時的決定?」 劉裕此時也來到紀千千的另一邊,加入他們的話局。 紀千千顯然心情極佳,笑道:「劉公子昨晚睡得好嗎?」 劉裕苦笑道:「我苦思一晚,根本沒有睡過。」 燕飛忘記了向紀千千提出的問題,訝道:「因何這般煩惱?」 劉裕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隔著紀千干一眨不眨的盯著燕飛道:「因為我不想到邊荒集是去送死,所以要多花點心神。」 燕飛微笑道:「只看你的眼睛!便知你老哥成竹在胸。何不說來聽聽?」 紀千千柔聲道:「千干是否須告退呢?」 劉裕微笑道:「小姐留步,因為在我的大計中,你也是其中一環,且是最重要的一環。」 紀千干愕然道:「我?」 劉裕不再理會她,朝燕飛道:「今次到邊荒集去,事實上目標頗為含糊,此是兵家之大忌,所以首先我們要定立明確的目標,此事至關緊要。」 燕飛點頭道:「劉兄這番話非常有見地,如何可以把目標明確化呢?」 劉裕沉聲道:「我們的目標是要統治邊荒集。」 燕飛失聲道:「你不是說笑吧?邊荒集四分五裂,人人只顧私利,幫會則勢力對峙,荒人一盤散沙,除非殺盡所有人,或把所有人趕跑,否則如何統一邊荒集?」 紀千千聽得瞪大眼睛,精神貫住,顯然大感有趣好玩,卻沒有半絲害怕。 劉裕道:「所以我們必須有最佳的策略,而這更是我斷然隨你們去邊荒集的原因。我們這個組合,是天衣無縫的組合。邊荒的第一劍手,邊荒的首席風媒,加上我劉裕的兵法韜略,冠絕秦淮河的絕色美人,若能聯手縱情發揮,肯定是無敵的。」 紀千干喜孜孜的道:「千千也有分兒嗎?」 劉裕終望向紀千干,從容道:「千千小姐當然難以置身事外,除非你現在立即掉頭回建康去。我們的成敗,等若你的成敗。」 紀千千秀眸射出灼熱的艷光,小心翼翼的先瞥燕飛一眼,輕輕道:「奴家可以做甚麼呢?」 劉裕微微一笑,輕描淡寫的道:「在燕飛和我的武力支持下,千干小姐是我們的外交大臣,專責以柔化剛,籠絡整個邊荒集的人。由幫會的龍頭老大,至乎做粗活的荒民,那是我和燕飛肯定做不來的事。」 燕飛心贊劉裕果然不負謝玄的栽培,妙想天開下竟給他想出這麼一個計劃來,那是他燕飛從沒想過的。 劉裕目光移往燕飛,欣然道:「要爭取民心,必須清楚讓群眾曉得我們統治邊荒的理想。 經符堅北伐軍的一場大鬧,更增添荒人對南北政權的恐懼和憎厭,此為人心所向。所以我們若能訂下目標,鎖定要為群眾爭取的是保持邊荒集自由放縱的特色,不讓任何勢力介入,又或一幫獨霸,最後所有人都會站到我們這邊來。而千千小姐便是我們的代言人。」 紀千千雀躍道:「目標如此遠大,千千當然義不容辭。喚人家作千千好嗎?再不要小姐前小姐後的,令人記起雨坪台的日子。大家是戰友夥伴嘛。不過人家有一件事和你們商量,是千千的一個夢想。」 劉裕差點要抓頭,顯然無從猜測紀千千芳心的夢想,道:「我們在洗耳恭聽。」 紀千干目光異采漣漣,投往晴朗的藍天,鎖定一朵冉冉飄飛、自由自在的白雲,神馳意願的道:「千千要改變邊荒集的風氣,把那裡所有妓院變成只出賣伎藝不出賣靈魂肉體的地方。」 劉裕和燕飛聽得面面相覷,她的夢想等若要嗜愛肉食的荒民,全體改行吃齋茹素,是根本沒有可能的事。 燕飛進一步瞭解紀千千,她確是與別不同的女子,難怪受不了建康人人沉溺酒色的生活方式。 劉裕見燕飛沒有絲毫援手之意,只好自行應付。眉頭大皺的道:「照我的體會,邊荒集的青樓一向貫徹賣身卻沒藝可賣的宗旨作風,千千的夢想怕難以實現。」 紀千乾笑意盈盈的審視兩人,興奮的道:「我可比你們更明白她們,可以有得選擇的話,她們為何要出賣身體?我便是到邊荒集去向她們提供選擇。」 燕飛哈哈笑道:「若千千真的夢想成真,高彥第一個要找你拚命。」 「甚麼?甚麼?燕小子你是否在說我的壞話,我怎會找千千拚命?」 三人愕然瞧去,高彥正氣沖沖跨出艙門,朝他們走來。 紀千千欣然道:「千千第一個要改變的人,便是高公子。」高彥一頭露水的來到三人前,搔頭道:「我不夠好嗎?千千因何要改變我。」 劉裕忍著笑道:「干千要改變的是你到青樓買身不買藝的陋習。」 高彥顯然還不明白、一呆道:「這有甚麼問題?」 燕飛心中充激輕鬆愉悅的感覺,紀千千的加入,把「統治」邊荒集的危險任命化為浪漫有趣的情事。他一生人最厭倦的是鬥爭仇殺,然而自身卻不能倖免其外,劉裕的策略固是異想天開,紀千千的目標更是匪夷所思,把凶險無比的事大幅淡化,頗有狂想愛鬧的味兒。 紀干千認真的道:「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既然得到你們支持,千干又頗有積蓄,我便先在邊荒集開設最大的青樓,樓內姑娘只賣藝不賣身,若能同樣賺錢,豈不是正提供她們另一個選擇嗎?」 高彥終於明白過來,失聲道:「這樣的青樓,在邊荒集不用三天便要關門大吉。」 紀千千不悅道:「高公子怎會是這種人呢?」 高彥忙賠笑道:「我當然不是這種人,千千開青樓,我天天去光顧。」 劉裕歎道:「可惜邊荒集只有兩種人,一種光顧青樓,一種過門而不入。而光顧青樓的人中,只有高彥一個人肯改邪歸正。其他仍只是對青樓姑娘的身體感興趣,肯一擲干金。」 燕飛笑道:「我卻對千千的提議感到新奇有趣,橫豎我們要大幹一場,把邊荒集翻轉過來,不計成敗。何不在這方面看千千的手段。有很多事情的發展都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的。」 紀千千大喜道:「終於有燕公子支持人家哩!」 劉裕啞然笑道:「燕飛說得對:每一個人都有他的理想,只要曾盡過力,便對得起自己。 我也同意千干的做法。」 高彥又糊塗起來,道:「你們在聊甚麼?因何會說及這方面的事?」 紀千千踏前一步,移到艙板邊緣,望往長河盡處,輕輕吁出一口氣道:「千千活了十九個年頭,首次感覺到生命可以是如此有意義和充滿生趣。這艘帆船載著我們深入邊荒,向邊荒最神秘和危險的城集進發,而我們的目標卻是要改變邊荒集,令它成為中土最自由和公義的地方。伴隨千千的有北府兵中冒起最快的英雄,邊荒集最有名氣的風媒,更有邊荒集最出色的劍手,想想也教人神馳意飛。」 高彥愕然道:「自由和公義?這似乎從未在邊荒發生過。」 紀千千別轉嬌軀,面向三人,秀臉透出神聖的光輝,秀眸卻充滿野性放任的灼人熾熱,柔聲道:「我們是要征服邊荒集,而不是讓她征服我們。」 第十一章陰神陽神 燕飛一覺醒來,體內真氣混混融融,天然運轉,意暢神舒,腦袋內仍轉動著《參同契》中的法訣。 昨天他整日躲在房內,捧籍細讀,愈看愈有味兒,不肯釋卷,午晚二膳,均由高彥捧進房來。 其中「內以養己,安靜虛無,原本隱明,內照形修。閉塞其兌!築固靈株,三光陸沉,溫養子珠,視之不見,近而易求。」一段,格外啟他深思,令他愈覺得智珠在握,成功在望。 最精采之處是每看得入味時,體內異氣即天然反應,竟似自己已懂得隨法練功般,在經脈內澎湃蠢動。而噢令他更驚喜莫名的是異氣行走的線路,剛與以往所練日月麗天大法相反。 若以前的是後天的「順法」,現在便該是先天的「逆法」,所以只要他能把日月麗天大法法逆轉過來,改掉一向的習慣,他將可把來自丹劫的異氣據為己有,使他樂而忘返。以「安靜虛無」的心法「築固靈株」。 敲門聲響,進來的是劉裕。 燕飛從榻上坐起來,看著劉裕坐到身旁。 劉裕驚異地細察他的容色,訝道:「這兩天每次見到你,你都像有點不同,但我偏又說不出你有甚麼不同的地方。」 燕飛道:「是好的變化還是壞的變化?」 劉裕道:「當然是好的。你有時有意無意的一眼望來,我竟會生出給你看個通透的感覺。 你的神氣比以前更內斂收藏,表面看仍似不懂武功的模樣,只有從你的眼神,方偶然瞧出玄機。感覺上很古怪。」 燕飛道:「全拜安公義贈《參同契》,使我逐漸掌握體內本無法操控的奇異真氣。希望抵邊荒集後,我能如臂使指的動用體內真氣,否則將糟糕透頂。」 劉裕欣然笑道:「邊荒第一劍手能重振聲威,實可喜可賀。燕兄有否想過自己已成為邊荒集的象徵,只要你能保住邊荒第一高手的寶座,所有荒人都會感到是一種令人舒服心安的延續,肥水之戰前的好日子去而復來。」 燕飛忍不住仔細看他,道:「愈與你相處,愈發覺玄帥沒有看錯你。你老哥很懂掌握群眾心中的渴望,這是很多為政者所忽略的。他們總愛把自己的主觀意願,強加於民眾身上。」 劉裕舒一口氣道:「此和我的低下出身極有關係,順民者昌,逆民者亡。這是簡單又顛撲不破的千古至理。所以我們能掌握多一分荒民追求自由的心態,我們便多一分成功的希望。 我們要讓所有人知道,我們是為他們而回來的。而我們的目標理想,是要維護他們的自由,讓他們在公平的情況下賺錢,不會由任何一方勢力壟斷邊荒集的利益。」 燕飛微笑道:「你這番話比任何人說來更聽得入耳,因為我本身正是這麼一個人,厭倦強權。而你更把原本儘是暴力流血的事,化為充滿生趣的樂事。」 劉裕道:「邊荒集是個蠻荒世界,人人鷥桀不馴,應付如此局面,必須一手拿刀,另一手執著利益,剛柔並濟,方有成事的希望。」 燕飛道:「你的策略非常正確,紀千千更是妙著!只要想想由她去和敵人談判,便覺非常有趣。」 劉裕點頭道:「她是個非常特別的女子,對住她足教人心曠神馳,且難起歪念。昨天早上她與我們說話後,便回房閉門不出,累得高彥整天在他房外團團轉。每當小詩出來時,便纏著她不放。」 燕飛皺眉道:「小詩如何反應。」 劉裕道:「當然是不勝其煩。」 燕飛苦笑道:「這小子追女兒家的方法真的是第九流,我要點醒他才成。」 劉裕訝道:「他的目標竟不是紀千千而是小詩嗎?」又點頭道:「小詩也非常動人。」 接著道:「現在紀家小姐終肯踏出閨房,到艙廳用早膳,並邀請燕爺你加入。」 燕飛目光投往窗外,道:「這處是甚麼地方?」 劉裕道:「我們正在淮水逆河西行,明早該可抵達邊荒集。」 燕飛離榻而起,道:「一覺醒來便可以見到紀千干,這可是建康城所有公子哥兒夢寐以求的福分。」 劉裕和燕飛步入艙廳,高彥正口沫橫飛的向紀幹幹主婢講述他在邊荒集的發跡史,如何從一個一無所有的流浪兒,變成當地最賺錢的風煤?又如何買賣古籍古玩補貼當風媒的經費。 紀千千固是興致盎然,小詩也聽得入神。艙廳設於艙房的上層,等若兩個艙房的大小,中間放了張高足桌,團團圍著八張高足椅,空間便所餘無幾。 紀千千今天的服飾教人眼前一亮。不是因她華衣麗服,而是隨便寫意,穿的是純白的窄袖衣,披素黃色羅孺,下穿墨綠色折褲;秀髮自由地滑垂兩肩,襯托起她白如羊脂的膚色,恐怕面壁多年的高僧,驟見下亦忍不住心動。 她顯然少有坐高足椅,半挨往椅背,一條秀腿卻提起來踏在椅座邊沿,那種慵懶放浪的風姿,非常引人。 劉裕因燕飛之言,特別留意小詩。她穿的是少見的兩襠衣,紅絹地表絹裡,內夾絲絮,以素絹鑲邊,講究而別緻;下穿紫碧紗紋裙,頭紮流蘇髻,秀麗端莊,果是美人胚子,難怪高彥對她生出愛慕之意。 紀千干見兩人進來,笑臉如花地嬌笑道:「兩位大英雄來哩!」 小詩忙起立招呼兩人入座,又為他們奉上香茗。 燕飛和劉裕在高彥左右坐下,前者笑道:「高英雄請稍歇一會,否則若連你的荒人史也盡抖出來,以後怕再沒有話題了。」 劉裕也捉弄他道:「荒人不是沒有過去的嗎?高老哥的過去卻輝煌得很。」 高彥尷尬道:「干千和小詩姐垂詢,小弟只有知無不言!言無不荊嘿!讓千千多瞭解點邊荒集,對我們有利無害呀。」 小詩坐回位子裡,扁扁小嘴含笑道:「人家可沒有垂詢你。」 燕飛和劉裕心中大快,因看出兩件端倪,首先是小詩對高彥好感增加,否則不會和他開玩笑。其次是小詩與紀千千該是情如姊妹,故說話沒有顧忌,由此亦可看出紀干千的作風。 高彥應付起小詩當然比對紀千干瀟灑自如得多,嬉皮笑臉的道:「可是小詩姐的眼睛告訴我,小詩姐很想聽哩!」 小詩登時粉臉通紅,狠狠瞥高彥一眼,垂首再不理他。少女動人的神態,教高彥看得眼都呆了。 紀千千看看小詩,又瞧瞧高彥,嬌笑道:「千千今天很開心,且從未試過這般開心的,大家至少不用一本正經的說話。南人一向看不起荒人,指他們狂暴粗野,可是聽高公子描述的邊荒集,大家明刀明槍,真情真性,是多麼痛快!怎都勝過笑裡藏刀,爾虞我詐,明明是大壞蛋卻扮作君子。」 接著抿嘴淺笑,柔聲道:「千千是真心視你們作英雄的。從昨天早上的一番話,幹幹便看出你們是敢作敢為,能辦大事的人。至於建康城的所謂望族名門,除乾爹外,都是愛空口說白話,說是說得很漂亮,可是全屬空談,從來沒有實質的肉涵,當然更不會付諸行動。」 燕飛給她勾起心事,乘機道:「聽說千千近日交得知心朋友,難道他也不例外嗎?」 小詩嬌軀微顫,紀千千則臉色一黯,雙目射出複雜難明的神色,目光投往窗外,淡淡道:「是哩!人家尚未回答你昨天早上的問題。」 燕飛為之愕然,一時想不通紀千千因何扯回此事來。 高彥好奇道:「甚麼問題?」 紀千干像在說及與己無關的事,漫不經心的道:「燕公子昨天問我,到邊荒集闖蕩的決定,究竟是經過深思熟慮?還是倉卒而來?」又望向燕飛道,「你仍想知道嗎?」 燕飛心中生出憐意,隱隱猜到她離開建康,是與那新交朋友有關係,且屬傷情之事。遂道:「我只是隨意問問,千千大可不答。」 劉裕卻看得心中一動,愁思百結的紀千千,雙目蒙上一片淒迷神色,彷彿迷失在感情的漩渦中,是另一番動人的韻昧。他本身是個很有節制的人,對人並不輕易動感情,男女均如是。可是在這一刻,他卻感到紀千千舉手投足,至乎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亦可觸動他的心神。 紀千千現出一線苦澀的笑容,溫柔的道:「千干所以留在建康,是因為乾爹;現在離開,亦是為了乾爹。沒有乾爹的建康城,再沒有值得千千留戀之處。所以知道乾爹即要離城,千千便一直思量該到那裡去?最自然不過的,當然是隨乾爹一道離開,直至聽到燕飛你這個人。」 燕飛雖感自豪,卻絕不會想到男女間微妙吸引的方面去,曉得紀千千隻是對無法無天的邊荒集生出興趣,而非鍾情於某人某物。 紀千幹道:「從那一刻開始,千千便想盡辦法打聽有關燕飛和邊荒集,一直留心發生在燕飛你身上的異事奇聞,終於機會來了,千干再控制不了心中對邊荒集的渴望。不過到邊荒集的決定,卻下於見到三位的一刻!清楚明白你們確如乾爹所說的,是非常的人。」 高彥驚喜道:「安公竟有提及我嗎?」 紀千千白他一眼,道:「怎會漏掉你呢?你是個這麼善良熱心的好人。」 燕飛看到高彥陶醉的樣子,首次沒有後悔玉成高彥與紀千千碰頭的壯舉。不過紀千千仍沒有說及她的新交好友。 劉裕忽然道:「我想試試千千的劍法。」 紀千干傷感的神色一掃而空,盈盈起立,欣然道:「讓千千回房換上武裝,再在船板上恭候將軍指教。」 說罷與小詩歡天喜地的去了。高彥一手拿饅頭,一僕一跌追在她主僕身後。 第十二章統一之夢 「天道甚浩廣,太玄無形容,虛空不可睹,匡郭以消亡。易謂坎離者,乾坤能二用。二用無爻位,周流行六虛……窮神以知化。」 燕飛閉上眼睛,心頭一陣激動。 他終於在武學上作出突破。若說他以前的日月麗天大法是「後天有為之法」,現在他的日月麗天便是「先天無為之法」,更是「自然之法」。 他現在體內「歷劫」而來的真氣,因其先天的性質,便如天道太玄的浩廣和無法形容。 若虛空之不可睹,周流六虛,沒有定位。任何有為的功法,均會惹來橫禍,因拂逆其先天之性。而關鍵處在乎「窮神以知化」,只要陰神陽神合一,一切便水到渠成,得心應手。以往的功夫並沒有白費,便如激戰慘敗後,重整軍容,添注新力軍,再次出征。 目標便是邊荒集。每一個想殺他燕飛的人,都會到邊荒集來。 他心中湧起對謝玄的感激,若不是他將自己擺放於步步驚心的位置,他絕不會如此勤力! 捧著《參同契》苦學不休。 「篤!篤!」 燕飛笑道:「劉兄請進!」 劉裕推門而入,關上艙門後到他旁坐下,訝道:「我故意放輕腳步,又改變平時步行的方式習慣,為何你竟仍能認出是我來呢?」 燕飛收好寶籍,微笑道:「劉兄試過紀美人的劍法,便來測探我的情況,對嗎?」 劉裕坦然道:「小弟確有此意,邊荒集的一仗並不易打,只能智齲利用邊荒集各方勢力間的矛盾,名副其實是有點混水摸魚,所以先要知己,曉得自己有甚麼本錢。」 燕飛欣然道:「劉兄果然是明白人。邊荒集現在變成天下群豪必爭之地,必然能手雲集,任我們如何自命不凡,絕不能日以繼夜應付來自各方的攻擊,更不希望為邊荒集帶來腥風血雨,大煞紀美人胸懷的興致。」 劉裕默然下去,壓低聲音道:「燕兄可知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更想打贏這場仗,那會成為我軍事生涯上的轉換點,可以令我一夜間成為天下景仰的英雄。」 燕飛凝視劉裕,平靜的道:「原來劉兄的目標是要統一天下。」 劉裕現出個盡顯他膽大包天的個性的燦爛笑容,點頭道:「我真的當你是我的知己,唯一的知己,所以不想對你隱瞞。我想成為一個成功的『祖逖』,這亦是玄帥對我的期盼。由我去續他未了的『統一之夢』。」 燕飛淡淡道:「我會作你一個聽命的小卒,助你統治邊荒集。就當是報答安公的知遇之情,更希望烏衣巷內的謝家大宅能永保詩酒風流的生活方式。」 劉裕探手捏他肩頭,重重一記以示感激。復不經意的問道:「若燕兄遇上任遙,有多少能取勝的把握?」 燕飛終於現出笑容,柔聲道:「他必死無疑!」 劉裕目不轉睛地打量他,欣慰的道:「燕兄終回復劍手的自信,可喜可賀。且燕兄比任何人更清楚任遙的深淺,所以非是空口白話。那我們至少有一半殺死竺法慶的成功機會。」 接著朝窗外瞧去,雙目湧出熱烈的神色,平靜的道:「當那一天來臨,就是我離開邊荒集的吉日良辰。」 燕飛沉吟道:「劉兄今次到邊荒集來,事先並沒有得玄帥點頭,不怕玄帥不高興嗎?」 劉裕微笑應道:「玄帥選上我,不是因為我聽話,而是因為我的不聽話。何況玄帥清楚曉得我劉裕是那種人,絕不會忘恩負義。眼前所行的是唯一能誅除竺法慶的辦法,否則給他反噬一口,我們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忽然房門敞開,高彥一臉堅決神色的走進來,毫不客氣坐到燕飛的臥榻去,斷然道:「我決定以後不到那些要姑娘賣身的青樓去。」 燕飛和劉裕聽得先是面面相覷,接著爆起哄房笑聲。 劉裕喘著氣笑道:「你這小子,給紀千千迷得有如著鬼迷似的。唉!你的娘!勿要把話說滿,以致作繭自縛、苦不堪言。」 一身武士服,把她曼妙的線條表露無遺的紀千千,芳蹤乍現的立在艙門口,不悅道:「高公子肯覺今是而昨非,是可喜可賀,你們怎還可以取笑他呢?」 劉裕狠盯燕飛一眼,怪他沒提醒自己紀千千躡足高彥身後,尷尬笑道:「千千所言甚是,今晚就擺一桌慶功宴,慶祝高彥改邪歸正,大功告成。」 燕飛輕鬆地提著僅剩的一曇仙泉酒,神態悠閒的登上船篷板,朝船尾走去。 紀千干和小詩正在艙板上欣賞邊荒神秘壯麗的自然景色,見他出現,目光都落到他的酒曇上。現在離黃昏尚有整個時辰,該不是喝酒的好時候。 燕飛停在兩女身前,洒然道:「不知是否因愈來愈接近邊荒集,以前的燕飛又回來哩! 而且想試試,醉了後,我的武功會否變得更厲害。」 紀千干橫他一眼道:「哪有這個道理?愈醉愈打得出色?只是你燕飛一廂情願的借口吧!」 燕飛心叫古怪,為何兩天工夫,紀千干已像認識他多年的樣子,善解人意得教人吃驚。 劉裕今次肯定選對人,紀千千的外交手腕,肯定是天下有數的。在正式國與國的交往中,從來沒有女性的分兒,今趟或許是破天荒的壯舉,幸而邊荒集也是獨一無二的地方。 紀千千忽然垂下螓首,輕輕道:「你在想甚麼呢?是否怪人家今早不直接回答你的問題? 一向從不著緊任何事的燕飛,因何特為此事著意呢?」 燕飛倒沒想過她會朝這方面想,道:「我確是著意此事,因為我心有疑惑,怕千干的新交好友,是我認識的一個人。」 紀千千微一錯愕,使個借口支開小詩,親熱的拉著燕飛衣袖,接著驀然轉身,像不願理會燕飛似的逕自朝船尾走去。 燕飛提酒跟隨,心神震盪。他已在紀千千別轉嬌軀前捕捉到紀千千肝腸寸斷的傷感神情,當然不會誤會是因他而起。而是紀千千正思念她選擇離開的新交好友。 燕飛一時糊塗起來,她既對此人情根深種!因何要不告而別呢? 河風吹來,紀千千衣發飄揚,狀如凌波仙子,美得令人呼吸頓止。她秀長的玉頸,不盈一握的小蠻腰,是那麼須人的愛憐呵護。可是燕飛更清楚她表面的纖纖弱質,只是一種假象,這美女是敢於改變命運和面對挑戰的鬥士。 燕飛打開酒曇,就那麼「骨嘟!骨嘟!」的連喝三大口,封好曇蓋隨手放在艙板上,背倚船欄,與這位俏佳人面對不同方向。 紀千千的聲音有若從無限遠處傳回來般道:「你以為他是誰呢?」 燕飛問道:「他是否用劍的?」 紀千干答道:「我從未見過他佩帶任何利器,水遠是那麼溫文爾雅,但我卻知他是深不可測的高手。」 燕飛道:「他的衣著是否講究得異乎尋常,高度與我相若,好看得來帶點難以形容的詭異?」 紀千千一呆道:「你究竟認為他是誰呢?」 燕飛目光迎上紀千千,沉聲道:「我怕他是逍遙教的教主『逍遙帝君』任遙,他剛好在肥水之戰後到建康來。」 紀千千舒了一口氣,道:「他不像是任遙那類人,衣著恰到好處,有一股從骨子透出來的名士風采!但又如燕飛你般帶著曾浪跡天涯的浪子味道。」 燕飛點頭道:「果然不太像任遙,他已在你心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人生知己難求,千千因何說走便走,對他連道別也省掉?」 紀千千以微僅耳聞的聲音道:「因為我怕自己向他投降,最後走不了。」 以燕飛的心如止水,亦忍不住升起少許妒念,旋又壓下情緒的波動,訝道:「千千打算永不嫁人嗎?否則因何害怕對人傾心動情呢?」 紀千千直勾勾瞧著不斷彎曲變化的河道,視如不見的輕輕道:「我一直不敢讓乾爹見他,你知道是甚麼原因嗎?」 燕飛模不著頭腦道;「能令千千動心的男子,自該可入安公之眼,我不明白。」 紀千千現出一線苦澀的笑容,緩緩道:「他報稱是河北望族崔家的後人,表面看人品才情亦果真相似,不露一絲破綻。可是他卻太低估我紀千千的人面關係,輕易查出他的身份是虛構的。不過明知他是有事情瞞騙我,千千仍不忍揭破他,只好選擇離開他。」 燕飛愕然道:「原來你只是在試探他,看他是否會不顧一切的追來。」 紀千千往他望來,秀眸采光閃爍,沉聲道:「他是否追來並不重要,我只是要傷害他,因為他傷害了我。」 燕飛酒意上湧,整個人輕鬆起來。鼓風而行的風帆、兩岸層出不窮的美景,一切變得那麼夢境般的不真實,眼前美女又是如此秀色可餐,只可惜她的心並不在這裡。平靜的道:「這些事千千大可不用說出來,為何要告訴我呢?」 紀千千抿嘴淺笑道:「我本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只是想不到邊荒之行變得如此刺激好玩,若不讓你們曉得有這樣的一個人,怕將來會出岔子。」 燕飛皺眉道:「千千是否有點害怕他,至少怕他壞了我們的事呢?」 紀千千輕吁一口氣,道:「高彥告訴我,你們那晚來雨坪台的途上,曾被天師道的『妖師』盧循偷襲,而他是我和小詩外唯一曉得約會的人,我告訴他因乾爹要來見我,不得不推掉與他的約會。偷襲的事雖不能確定是否與他有關,卻在我心中敲響了警號。」 燕飛樓湧起節外生枝的感覺,沉聲道:「苦在我沒法形容他的相貌體型,不過若讓我聽到他的聲音,說不定我可以告訴你他是誰。」 紀千千雙目射出顫懍的神色,有點喃喃自語的道:「但願他不要追到邊荒集來,而我亦永遠不知道他的身份。」 燕飛心中一震,明白紀千千對那人已是泥足深陷,所以明知他有問題,仍不願揭破她的與他交往,享受與他相對的樂趣。她查問他的底細,非是因對他懷疑,而是象對邊荒集般,希望多知道一點。 燕飛進入艙廳,只有劉裕一人對桌獨坐,閉目沉思,到燕飛把美酒放在桌上,方張開眼睛,笑道:「燕兄捧著我們最後一曇仙泉美酒,在船上走來走去,確是不折不扣的酒鬼本色。」 燕飛道:「要不要先喝兩杯?」 劉裕搖頭道:「我不習慣空肚喝酒,待會慶功宴也只可淺嘗即止,愈接近邊荒集,我愈須保持頭腦清醒。」 燕飛笑道:「如此也不勉強。我們或會多添一項煩惱,令千千鍾情的幸運兒,大有可能是天師道的『妖侯』徐道覆。」 劉裕一震道:「如此千千豈非錯種情根?據傳聞此人手底下非常硬朗,不在盧循之下,只是他行綜飄忽神秘,我們直到今天,對他的高矮肥瘦仍一概不知。他和盧循是孫恩的左右手,你猜是他,也合情合理。」 燕飛道:「我並不是單憑慮盧循而猜測他是徐道覆,而是因榮智之事,躲在水內聽他和盧循說話,知道他以獵取女性芳心為樂。」 接著把紀千千所說的情況一絲不漏告訴劉裕。 劉裕讚賞道:「你老哥永遠是我最好的戰友,讓我清楚千千的問題。此事可大可小,極可能是天師道針對安公最卑劣的行動。」 燕飛同意道:「若千千給此人奪得芳心,又再無情拋棄,對千千的打擊和傷害固是令人不堪想像,而這打擊對安公同樣非常嚴重!天師道此著確令人齒冷。」 劉裕沉吟道:「照你看,千千是否己到了難以自拔的境況。」 燕飛苦笑道:「很難說。不過她肯斷然離開建康,正代表她並非全無抵抗徐道覆之力。」 劉裕雙目殺機大盛,道:「如他敢追到邊荒集來,又給你聽出他是徐道覆,我們便先下手為強,不擇手段的幹掉他,以免平添變數!給他破壞我們無敵的組合。」 燕飛道:「還有一事須與你商量,我們究竟該大鑼大鼓的回邊荒集,還是偷偷的潛回去?」 劉裕道:「我剛才正在思索這問題,終想出可行之計,是雙管齊下。明天我們先在邊荒集附近放下高彥,由他先潛回邊荒集打聽消息。我們則待至午後時分,方公然在碼頭泊舟登岸,與高彥會合時,便可立即掌握邊荒集的形勢。」 燕飛點頭道:「確為可行之法。一於這麼辦。你老哥又以甚麼身份到邊荒集呢?」 劉裕笑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尤其我要以劉裕之名打響名堂,還怕別人不曉得我叫劉裕呢。至於我是北府兵副將的身份,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來個教人莫測高深,可收意想不到的效果。」 燕飛道:「荒人對與官府有關係的人,會非常顧忌。幸好你曾多次進入邊荒集,他們早視你為荒人,所以問題不大。因逃避兵役而躲到邊荒集者大有人在,他們會視你為同路人。」 劉裕欣然道:「正如千千所言,我們是要征服邊荒集,而不是讓邊荒集征服我們!很多事只能隨機應變。」 此時高彥氣沖沖的走進來,一臉憤然的在兩人對面坐下,瞪著燕飛道:「是否你開罪了千千?」 燕飛摸不著頭腦的道:「你在胡說甚麼?」 高彥氣鼓鼓的道:「如果不是你開罪千干,她怎會在船尾和你說話後,便躲回艙房去,連小詩敲門也不肯開門,還說不參加今晚慶祝我改邪歸正的船上晚宴。」 燕飛和劉裕聽得你眼望我眼,醒悟紀千千對那可能是徐道覆者用情之深!超乎他們猜想之外。 劉裕問道:「她有沒有哭?」 高彥怒道:「她閉門不出,我怎知道?」 劉裕捧頭嚷道:「我快要頭痛欲裂呢,這類男女感情的事,我自認敝鄉,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高彥劇震一下,望往燕飛!顫聲道:「千千竟看上了你?」 燕飛苦笑道:「若真是如此,頭痛的該不是劉裕而是我。在即將來臨的艱苦日子裡,我何來閒心談情說愛?」 高彥道:「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燕飛長身而起!拍拍劉裕肩頭,淡淡道:「由你向這小子解釋,更須你當頭棒喝弄醒這小子,若讓他像現在般糊塗下去,我們回邊荒集便與送死沒有分別。」 接著提起酒曇,歎道:「今晚的慶功宴是開不成哩!高彥亦不用改邪歸正那麼痛苦,還是繼續他去嫖我去喝酒的好日子吧!」 說罷出艙去也。 第十三章邊荒驚變 在黎明前的暗黑裡,風帆駛進穎水一道支流,緩緩靠岸。 劉裕、燕飛和高彥三人立在船板上,以高彥的速度由此往邊荒集只須兩刻鐘的時間,可肯定他在天明前回抵邊荒集。 劉裕沉聲道:「在我們到達邊荒集前,你千萬勿要張揚,若見勢色不對,可先逃離邊荒集,然後再回來。」 高彥深吸一口氣,點頭不語。 燕飛道:「你不是又為千千而不開心吧?」 高彥苦笑道:「不開心又如何?我才沒那麼傻。不瞞兩位,我現在忽然感到害怕,有點心驚肉跳的。不是怕誰,而是怕邊荒集再不是我熟悉的人間樂園。」 燕飛道:「算我怪錯你吧,你最好第一個找的是龐義,告訴他我有禮物送給他。」 劉裕微笑道:「我敢十成十的肯定,邊荒集已變成天下間最可怕的凶地!而我們的任務,就是把她改變成為樂土。去吧。」 高彥道:「邊荒集見!」雙足一彈,躍離船板,投進岸旁密林去,消沒不見。 劉裕見燕飛露出全神貫注的神色,訝道:「你在想甚麼?想得那麼入神。」 燕飛瞥他一眼,淡淡道:「我的耳朵正在追蹤高小子的足音,現在他已到達半里之外。」 劉裕雙目立即放光,大喜道:「你的武功似乎仍在不斷進步。」 燕飛皺尼道:「真奇怪!高彥的身手似乎亦大有長進。」 劉裕欣然道:「你是否為他療傷時,意外地為他打通一些奇經奇脈?」 燕飛微笑道:「這個很難說。」 劉裕搭上他肩頭,回艙去也。他們將在這裡留至正午,然後方往邊荒集去。 小詩現身艙門處,輕輕道:「高公子走了哩!對嗎?」 劉裕見她神態可人,忍不住逗她道:「小詩姑娘是否有點擔心呢?」 紀千千在小詩身後出現,嫣然一笑道:「不是有點擔心,而是擔心得要命!邊荒是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地方,幾天的水程中,沒見過半絲人煙!田園荒蕪、村落變成焦士,彷如鬼域。不過正因如此,今千千感到能活著目擊這一切已是最大的福分。」 劉裕和燕飛愕然以對。紀千千恢復得真快,還隱隱表達了歉意。表示自己會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切,不會再為兒女私情誤了正事。 紀千干美目一掃,嬌媚橫生的道:「邊荒集已在伸手可觸的近處,三個時辰後我們便會朝邊荒集進發。我再不用到夢裡去尋她,她會是怎麼樣的地方呢?」 邊荒集出現前方遠處,東門坍塌了一半的城樓,像個寧死不肯屈服的戰士,默默孤零的俯視流過的穎水,因為它是唯一尚未坍塌的城樓,所以成為了東門的象徵。見到它風采依然,燕飛和劉裕均感欣慰。 紀千千立在船首,秀眸閃著亮光,小女孩般嚷道:「我見到碼頭哩!」 劉裕見站在紀千干旁花容慘淡的小詩,關心地問道:「小詩姑娘是否害怕?」 小詩不好意思的垂下頭去,微一頷首。 劉裕微笑道:「邊荒集只有一條規矩,就是看誰的刀快。而在你面前的燕飛,正是邊荒集的第一高手,以前如是,現在如是,將來也不會有改變。所以小詩姑娘便當去看熱鬧好了。」 燕飛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紀千千「噗哧」笑道:「哪若燕飛做不成邊荒集第一高手,我們豈非都要完蛋?劉公子的安慰說話根本沒有效用。我是因未來的茫不可測而歡欣,小詩則是對未知的事生出恐懼呢。」她並沒有回頭,目光貫注在愈來愈接近的邊荒集,彷似世上除了邊荒集,再沒有可令她分神的物事。 劉裕顯然心情頗佳,從容道:「哪我們從另一個角度去證實燕飛確有保持邊荒集第一高手寶座的能力。安公會看錯人嗎?玄帥會選錯人嗎?他們會著燕飛返邊荒送死嗎?」 紀千千笑道:「這麼說倒有點道理,不像是吹牛皮。小詩聽到嗎?有邊荒集第一高手保護你,不用害怕哩!」 燕飛點頭道:「確不用害伯。邊荒集是我熟悉的家,我比任何人更懂玩在那裡的遊戲,玩得比任何人更漂亮。」 劉裕心忖,燕飛所說的雖無一字虛語,可是燕飛卻不是慣以這種口氣語調說話的人,肯改變作風,純因要撫慰小詩,所以在他滿不在乎的冷漠外表下,實有一顆灼熱的心。 風帆己進入泊滿大小舟船的碼頭區範圍,碼頭上盛況空前,以百計搬運貨物的腳夫,穿花蜜蜂般此往彼來,泊在碼頭的船有卸下貨物運往域內,也有裝上貨物準備開走的,其興旺頻繁絕不遜色於肥水之戰前的邊荒集。 劉裕向兩女道:「快依計劃去裝扮一下。」 紀千千主動拖著小詩的手,嬌笑去了。 燕飛的目光正巡視邊荒集,越過依然故我傾頹的城牆箭樓,邊荒集己從焦士建起形形式式的新樓房,反而最礙眼是集外的平野雖然蔥綠一片,但所有樹木均被砍掉,木寨被焚燬的殘骸,仍在哪裡提醒人們,邊荒集曾被捲入戰爭的漩渦裡。 「老手」來到兩人身後,道:「能為燕爺及劉爺出力,是我和眾兄弟的光榮。」 劉裕欣然道:「大家兄弟,客氣話不用說啦,待會卸下貨物後.不論發生甚麼事,你們立即啟碇離開。誰敢攔截你們,可痛下殺手。」 老手笑道:「得令!在水上,不是我老手誇口,除非是大江幫的江海流親自操舟,否則尚未有人夠資格攔截我。」 燕飛道:「我們會看著你們遠去後,方會入集的。咦!」 劉裕和老手兩人循他目光瞧去,也為之愕然。前方一條巨型鐵鏈,欄河而設,硬生生把河道一分為二,不論南下或北上的船隻,到此便是終點,只能掉頭而走。 劉裕咕噥道:「他娘的!這算甚麼一回事?」又指著左方碼頭所餘無多的一處泊位,道:「我們泊到哪裡去。」 老手領命去了。 燕飛仍目注攔河巨鏈,雙目電光閃閃,顯然心中極不高興。 劉裕明白他的心情,邊荒集一向無拘無束,而這道鐵鏈卻破壞了南北貿易的自由,變成南北涇渭分明的局面。苦笑道:「這不正是我們要到邊荒集來的原因嗎?」 船速減緩,往碼頭靠泊。 燕飛沉聲道:「如非有千千主婢隨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此鏈立即拆掉。」 劉裕目光朝碼頭掃射,搜索高彥的蹤影,隨口問道:「燕兄在恢復武功上,是否所有難題已迎刃而解。」 燕飛點頭道:「可以這麼說。我已悟通控制真氣的難關,關鍵在能否結下道家傳說的『金丹』,這是統一陰神和陽神的唯一方法。」 劉裕目瞪口呆道:「結下金丹?哪你豈非會成仙成道?」 隆隆聲中,風帆靠泊岸旁。 燕飛笑道:「此事一言難盡,總之似是如此,我也沒有成仙成聖。」 劉裕哈哈一笑,騰身而起,燕飛緊隨其後,先後從船上翻下,落到碼頭。燕飛心中百感交集,他曾想過永遠告別邊荒集,但現在又踏足邊荒集。 劉裕大喝道:「我們需要五輛騾車和十名壯漢,為我們把束西送到邊城客棧去。騾車二十錢,壯丁每人十錢。」 換過往日的邊荒集,出手如此重,肯定以百計的腳夫立即蜂擁而來,任君挑眩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是異平尋常,只見人人臉露恐懼神色,反遠遠退開去,似在躲避瘟神。 劉裕和燕飛你眼望我眼,大惑不解之時,一名大漢在十多名武裝漢子簇擁下,排眾而出,領頭的漢子朝他們直趨而來,雙目凶光閃閃,戟指喝道:「我道是誰回來了,原來是你燕飛。 幫主有令,燕飛你再不准踏足邊荒集半步,識相的立即給我金成滾回船上去,立即開走。」 他身旁另一人卻陰惻惻道:「今時不同往日,我們漢幫已和大江幫結盟,再不容你燕飛在邊荒集撒野。現在南碼頭全歸我幫管轄,想我的人幫你手又或想泊碼頭,先得問過我們。」 燕飛啞然失笑,道:「我正手癢得很!難得你們送上來給我練劍。」 「鏗鏘」聲中,除金成外,人人掣出隨身兵器,一時殺氣騰騰,還不住有漢幫的人從四處竄出,最後聚眾近百人,把兩人半月形的圍堵在碼頭邊。 劉裕哈哈一笑!輕鬆的道:「你要以硬碰硬,我便讓你開開眼界,弓矢侍候。」 船上老手和十八名北府精銳齊聲叱喝,人人手持強弓,滿弦待發,均以金成為目標。 金成立時色變,只是一個燕飛己不易對付,何況還有十多支勁箭瞄準自己。 劉裕拔刀出鞘,遙指十步許外的金成,一股強大的刀氣立即滾滾而去,直接衝擊對手。 金成臉色再變,拔劍的同時不由自主與左右往後避退,累得後面的人亦要隨之後撤。乍看便像劉裕刀出,立即嚇退敵人。 金成終於發覺劉裕的可怕,瞇眼道:「閣下何人?」 劉裕傲然道:「本人劉裕,今趟是隨燕飛來邊荒集閭天下。你想我離開,先問過我手上的老夥伴看它肯否答應?」 金成長笑道:「你們叫敬酒不喝喝罰酒,我就看你們如何收常」再向左右道:「我們走!」 接著與一眾手下悻悻然的去了,圍觀者亦開始散去。卻依然沒有人敢上來賺他們的子兒。 劉裕向老手等喝道:「先把小姐的行裝卸下來。」又對燕飛笑道:「想不到甫抵邊荒集便要打一場硬仗,希望沒有嚇壞小詩。」 燕飛縱目四顧,擔心的道:「高彥呢?」 風帆遠去,紀千千的三十個大木箱卸到碼頭上,佔去大片地方。 紀千千和小詩戴上帷帽,垂下重紗,掩著玉容。不過只是紀干千綽約的風姿體態!兩人剪裁得體,樸素中見高雅的便服,便惹得人人注目。幸而大多數人即使未見過燕飛,也聽過他的威名,只敢悄悄看偷偷瞥,不敢明目張膽的評頭品足,指指點點。 劉裕則頭大如斗,想不出運送大批行裝的妥善辦法。 本來在邊荒集,只要有銀兩,沒有東西是買不到的。狠狠道:「肯定是桓玄的指使,想借大江幫控制邊荒集。」 燕飛道:「不要遽下定論,祝老大由我應付。否則如撕破臉皮,大家再無顧忌。漢幫以前有三百多人,現在數目肯定不止於此。我們能殺多少個呢?」 劉裕點頭同意,倘沒有紀千千主婢隨行,他們見勢色不對便可開溜。可是小詩並不懂武技,使他們想逃也沒法子。 燕飛往紀千千瞧去,她和小詩坐在一個箱子上,透過面紗興致盎然的左盼右望,小詩則如坐針氈,垂頭不語,顯是心中害怕,與主子成了鮮明的對照。 沉聲道:「干千劍法如何?」 劉裕道:「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高明,可惜欠缺實戰經驗,在群鬥中肯定吃大虧。」 驀地蹄聲轟嗚,從東門出口處傳來,兩人還以為敵人大批殺到,定神一看,赫然是五輛騾車,朝他們馳至,為首的御者正是龐義。 燕飛和劉裕喜出望外,連聲叱喝,著正在忙碌工作的腳夫們讓路。 騾車隊旋風般馳來,高彥策駕第二輛騾車,其餘三輛,燕飛認得駕車的均是以前第一樓的夥計兄弟。 龐義臉色蒼白,臉上有被人打過的青瘀腫痕,左眼瘀黑一片,明顯曾遭人毒打。他駕騾車直抵兩人旁,停車跳下來,嚷道:「先把箱子搬上車。」接著與燕飛擁個結實,大笑道:「你回來就好哩!」 燕飛俯首來看著他,皺眉道:「誰敢如此大膽修理你!他娘的!待我為你討回公道。」 又加上一句:「你的藏酒窖沒給人搶掠一空吧?」 龐義放開燕飛,向劉裕打個招呼,目光移往正盈盈起立,與小詩朝他們走過來的紀千千。佯怒道:「你究竟關心我的人還是我的酒,有甚麼禮物?快給老子獻上來。」 高彥來到他們身旁,悲憤道:「龐老闆的第一樓己起了一半,卻硬給祝老大著人拆掉,還痛毆我們的龐老闆,累得他躺了十多天。」 紀千千芳駕己到,揭開臉紗,送上甜甜的笑容,喜孜孜道:「這位定是龐大哥,千千向你請安!」 龐義立即像被點了穴般目瞪口呆,直至紀千千重垂面紗,始魂魄歸位,喃喃道:「高小子原來真是沒有吹牛皮的。」 劉裕道:「來,我們一起動手,把東西送到邊城客棧去。」 高彥頹然道:「邊城客棧的臭婆娘不肯賣賬,怕得罪哪天殺的免崽子祝老大。」 燕飛從容道:「一切會改變過來,因為千千小姐來了。」 騾車隊從東門入集,燕飛和龐義駕著領頭的騾車,劉裕駕的騾車載著紀千千主僕跟在隊尾。 平時熙來攘往的東門大街靜得異乎尋常,只看此等陣仗,便知漢幫早有準備,絕不容他們輕易入集。 燕飛問龐義道:「剛才是否這個樣子的?」 龐義拍拍插在腰背物歸原主的砍菜刀,道:「當然不是這樣子,我已豁了出去,最多拚掉老命。」 燕飛忽然喝道:「停車!」 龐義連忙勒著騾子,五輛車停下來,隊尾仍在集口外。 燕飛從容道:「你老哥何用拚掉老命,你供應我雪澗香,我替你消災解難,協議仍未取消。」 接著從座位彈起來,凌空連續六、七個翻騰,落往街心處。 兩邊樓房處立即各出現十多名箭手,沒有任何警告,就那麼拉弓發箭!毫不留情地朝燕飛射去。 燕飛早知有此事發生,心中暗歎終於回到邊荒集。 蝶懲花離鞘而出。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五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六 黃易《邊荒傳說》卷六 第一 章初試啼聲 眼前的局面,是劉裕最不願見到的,一旦公然決裂,雙方間再無轉圜餘地,一切只能憑武力解決。 漢幫現在人多勢眾,若傾全力來圍攻,他和燕飛或可突圍逃走,高彥雖身法靈巧,卻已非常勉強,其他人包括實戰經驗遠遠不足的紀千千必無倖免。當然他和燕飛決不是肯舍友保命的人,最終必是力戰而死,全軍覆沒。 燕飛非常高明,先一步察覺敵人在高處埋伏箭手,故單人匹馬前去挨箭,可是這並不能改變接踵而來的發展,血戰終不能免。 在淝水之戰前,燕飛對邊荒集的勢力早生出制衡的作用,可以說一天有燕飛坐在邊荒集第一樓上層平台喝酒,便沒有人敢太過放肆。現在漢幫的祝老大得到江海流撐腰,再不願呆守下去,務必要去燕飛而後快,那他便可借淝水之戰後,南方漢人勢子轉盛的情況,獨霸邊荒集,凌駕於北方胡人諸勢力之上。 想到這裡,劉裕握上刀柄,決意死戰,殺得一個是一個,殺得一雙便一雙。 燕飛此時心中全無雜念,他感官的靈銳度在剎那間提升至巔峰的狀態。他不但掌握到每一個箭手的位置,每一支箭射來的角度、速度和力度,還感應到曾被符堅用作行宮的漢幫總壇內隱藏的敵人,曉得不論自己是否被亂箭射殺,他們均會蜂擁而出,血洗東門大街。 燕飛一聲長笑,喝道:「好膽!」 蝶戀花化作繞身疾走的激電精芒,應被改稱為「金丹大法」的奇異真氣,遍游全身,由電光火石般高速的意念控制,隨念而發。因為陰神陽神已被金丹聯結起來,日月合壁,麗天照地,再沒有誰主誰副的惱人問題。 劍鋒千變萬化,但勁道卻拿捏得恰到好處的手法,在或挑或撥或卸或移間,把左方射來的箭矢改變方向射往右方高處的敵人,右方的亦禮尚往來,頓變成左右互射的詭奇狀況。 龐義、劉裕、高彥、紀千千等全看得目瞪口呆,這刻的燕飛像變成另外的異物,整個人竟通透明亮起來,似虛似實,如真如幻,那種莫之能側的感覺,肯定是人人未見過,他們再「捉摸」不著燕飛。 功力次於劉裕者,此時更生出錯覺,就像利劍稍觸燕飛繞身疾走的「金光」,箭矢便會掉頭反射,誰發的箭都要自身承受。 劉裕心中響起燕飛的答覆:「任遙再次遇上他必死無疑!」的豪情狀語,隱隱想到的是可能就在此一刻,燕飛正開始舉步朝「天下第一高手」的寶座拾級登階,只要他能在邊荒屹立不倒,寶座便是他的了。 漢幫總壇大門洞開,一位比燕飛尚要高少許的中年大漢,不用說也知是祝老大,領著十多名漢幫首領,跨檻而出。 「叮」! 剛巧有一枝箭碰上燕飛的蝶戀花,竟不是送往對面高處的敵人,而是似開小差般,溜向中年大漢的胸口,後發先至,反得到最先抵達敵人的殊榮,巧妙至令人難以置信。 祝老大也是了得,喝了聲「好!」,竟然那麼一手往此冷箭抓去,絲毫不避,有如賭徒在賭桌上傾盡所有,博他娘的最大一鋪。 祝老大五指緊執著箭身,竟仍在他掌內火辣辣的滑鑽了三寸,差半寸便到達他胸口,正暗鬆一口氣,胸口卻如遭雷殛,以他的功力,仍吃不消,往後挫退三步,撞得後面的手下東倒西歪,才終於立定。 『東門大街』兩邊高處的箭手,紛紛中箭,倒跌瓦面,但無一是箭中要害,都是臂、腿一類不會致命的地方,讓人曉得每一箭均是瞄準而發,只此便沒有人肯相信,偏又是眼前的事實。 入侵祝老大經脈的灼熱真氣,迅速消退,但在意料之外,代之而起是一陣奇寒,祝老大終禁受不起,全身打了個冷顫,曉得已因燕飛的見面禮,受了不輕的內傷。 「鏘」! 劍回鞘內。 燕飛像沒發生過甚麼事的,悠然步至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的祝老大前,微笑道:「是戰是和?由你祝老大一句話決定。我會撇開一切,單以你老哥為最終目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祝老大認為這是最好得解決辦法嗎?」 劉裕等仍在發呆,想不到燕飛厲害害至如此程度,不但反守為功,還完全鎮住場面,不負邊荒第一劍手之譽。 連一直因害怕而躲在車廂裡的小詩,也學她的小姐般,從另一邊窗簾探頭出來看熱鬧。 邊荒集的荒民們,開始透過門縫窗隙,或從橫街小巷探頭探腦,目觀耳聽。 祝老大從階台上視階下的燕飛,勉強壓下傷勢,沉聲道:「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燕飛,你識相的就登車離開邊荒集,永遠不回來,否則有一天會後悔莫及。」 燕飛懶懶閒閒的微笑道:「只有一個方法證明邊荒集不是以前的邊荒集,就是由祝老大你允諾決一死戰。」 祝老大感到燕飛的精神和氣勢正把他鎖緊鎖死,只要自己一聲喊殺,燕飛必盡一切力量追殺自己,自己手上有多少人也不管用。這個想法令他整條背脊寒滲滲的,忽然間他曉得燕飛再不是以前那個燕飛。以前的燕飛他已惹不起,何況是現在的燕飛?江海流的支持在此一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祝老大神色轉厲,盯著燕飛道:「好!我們走著瞧!」 說罷一拂衣袖,掉頭返回門內去,眾手下連忙緊隨,還「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一聲怪叫,響自高彥之口,只見這小子一個觔斗翻在燕飛身旁,舉臂嚷道:「邊荒集還是以前那個邊荒集,一切都沒有改變。」 五輛騾車停在本是第一樓所在,現在則為一片燒黑佈滿碳屑殘木的空地。燕飛像憑弔被遺忘的古跡般舉步到樓址的中心,轉過身來,向立在一旁的高彥、劉裕、紀千千主僕、龐義和他餘下的七名夥計兄弟道:「沒有第一樓的邊荒集根本不成其為邊荒集,我們要立即進行重建,繼續賣邊荒第一名酒雪澗香。」 紀千千鼓掌道:「千千全力支持。」 「千千」兩字一出,登時惹起四周遠處看熱鬧的狂悍荒民紛紛議論,只恨紀千千仍是重紗掩面,不教人得賭芳容。 龐義頹然道:「我們八個人曾以兩個月時間四出砍來上等木材,又以一個月時間送到這裡來,卻一股腦兒給祝老大沒收了去,我想據理力爭,還給祝老大掃出門來,毒打一頓。」 高彥接口道:「幸好尚剩下五輛運送木材的騾車,鄭雄他們迫於生計,遂把騾車改裝為客貨車,在城北拓跋鮮卑族的勢力保護下,開了個騾車店,討點生活。祝老大顧忌拓跋族,尚未敢過份干涉。」 燕飛從容道:「再等三個月太久哩!我沒有這個耐性,我會教祝老大把搶去的木材嘔出來。」 劉裕搖頭道:「若祝老大再次屈服,他的龍頭老大亦不用當了,我們等若逼祝老大立即開戰。」 燕飛攤手道:「尚有更好的方法嗎?」 紀千千柔聲道:「千千有個提議。」 眾人訝然朝她瞧去,均想不到還有甚麼好法寶。 紀千千輕笑道:「千千是第一樓的外交大臣嘛,眼下當然要由我出馬,讓早被燕公子嚇破膽的祝老大有下台階的機會。他可以說是給面子給千千的爹,而不是怕了你燕飛。」 小詩一顫道:「小姐!」 紀千千拍拍小詩肩頭,安慰道:「不用害怕,別忘記你小姐亦懂舞刀弄劍。」 劉裕挨著騾車,拍腿道:「此著妙絕,且一定行的通。因為若千千有甚麼三長兩短,祝老大肯定做不成人。」 高彥憂心忡忡道:「若祝老大把千千軟禁,我們又如何是好?」 燕飛沉吟道:「若不想大流血,此確為可行之計,給個天祝老大作膽,他也不敢待慢玄帥的乾妹子,因為玄帥現在已成最能左右邊荒集存亡的人。我們千千小姐正好開始發揮她的神通。」 紀千千喜孜孜的道:「「我們的千千小姐」!說得真動聽,千千現在立刻去見祝老大,先正式投貼拜門,這方面你們該比我在行。」 高彥義不容辭的道:「千千請立即修書一封,讓我送往漢幫。」 紀千千著小詩取來文房四寶,神情興奮道:「今次確是不虛此行,我還有一個小提議。」 龐義不但佩服她的膽識才智,更感激她肯紆尊降貴去見祝老大,聞言欣然道:「只要是千千小姐的提議,我們們定會盡力辦到。」 紀千千指著樓址後面的荒園,道:「我們就在那裡紮營暫居如何,正可以日以繼夜的進行重建工作。」 高彥搶在龐義之前答應道:「這個容易,我們立即去張羅』蓬帳,包管又大又舒服。」 劉裕心中愈來愈明白,紀千千到邊荒集來,是不想重過在建康時養尊處優的日子,盡情嘗試新的生活方式,即使捱苦亦在所不計,希望她不是借折磨自己用以忘情吧! 燕飛一聲長笑,油然朝藏酒窖的方向舉步,道:「千千想立營便立營,不過卻休想我奉陪。哈!藏酒之窖是吾家,天下間還有比睡在裝滿雪澗香的酒罈間更寫意嗎?」 燕飛坐在酒窖入口石階處,享受著品嚐美酒的寫意和滋味,龐義於他左方坐下,欣然道:「幸好你回來了,否則我真不知如何在邊荒集混下去?」 燕飛順口問道:「你究竟弄甚麼鬼?砍菜刀怎會留在樹幹上? 龐義露出猶有餘悸的的神情道:「當時我們遇上一群小賊,匆忙逃生,混亂間擲刀退敵,幸好跑的快,逃過大難。」 燕飛捧起酒罈再喝一口,心中感觸叢生,若不是龐義擲不中敵人而擲中大樹的砍柴刀,他當不會進入荒村,更不會遇上任遙,致有吞下「丹劫」的事情發生,竟因禍得福,似是冥冥之中,確有氣數遇合的存在。 龐義道:「現在劉裕已陪千千小姐和小詩到城北向胡人選購營帳,高彥向祝老大投拜帖,其他兄弟則忙於卸貨,把千千的大箱子送到後院去,忽然間邊荒集又再充滿生機和樂趣,老哥我真的很感激你,希望祝老大識相點,大家和平共處,讓一切回復舊觀,怎都勝過不停拚個你死我活的。」 燕飛倚著石壁,閉上雙目,輕吁一口氣道:「淝水之戰前和之後是兩個不同的時勢,一切要重新定位,更必須重新尋找諸勢力間新的平衡點。而邊荒集已成天下列強必爭之地,混亂複雜的變化可以想見。我們回來是要建立邊荒集的新秩序,你要有心理上的準備。」 龐義笑道:「只要有你燕飛坐鎮,對我來說便一切太平。不知是否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到別處去總覺不慣,天下還有那一個地方比這裡更熱鬧的?南北貨物應有盡有,但若由一幫獨大,壟斷一切,邊荒集將失去它獨有的特色。」 燕飛道:「現形勢如何?」 龐義道:「由於對符堅屠殺和奴役荒人的仇恨,氐幫已給驅逐,現在勢力最大的胡人是鮮卑族和羌族,鮮卑族又分作兩幫,一為拓跋族的夏侯亭率領的飛馬會,一為以慕容戰為首的北聯幫;再加上漢幫,四大勢力瓜分了邊荒集,其他較次的匈奴幫和羯幫只能依附他們而生存。」 燕飛睜開虎目,沉聲道:「那道攔河鐵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龐義苦笑道:「是祝老大立威的第一步,把碼頭劃分為南北兩部份,現在漢人勢盛,胡人惟有忍氣吞聲,不過胡人一向好勇鬥狠,早晚會出事。」 稍頓續道:「東門大街已成祝老大的地盤,誰都不敢插足到這區域來。前天祝老大下令東區所有人均要向他納地租,由下月初一起始逢月頭繳銀,在邊荒集尚是首次有人敢如此斗膽,可知祝老大是如何橫行霸道。」 燕飛啞然笑道:「此著祝老大走錯哩!到邊荒集來的人,正是要逃避那苛政重稅,而他卻蠢得把這一套搬到邊荒集來,肯定是自取滅亡。他的事暫且撇到一旁,你須多少天完成重建的工作,我很懷念以前那張私家桌。」 龐義道:「即使你這懶鬼肯幫手幫腳,再加上劉裕和高小子,沒有兩、三個月休想完工。」 燕飛搖頭道:「太久哩!我們須在一個月內建起新的第一樓,橫豎千千財力充裕,多請些人不成嗎?」 龐義頹然道:「你燕飛不怕祝老大,別人可怕得要命。你不是曾在碼頭雇挑夫騾車,結果如何?最怕是祝老大不准商舖和我們做買賣,諸胡又怕買不到由祝老大控制來自南方的糧貨而不予我們方便,我們便會被完全孤立。」 燕飛頭痛道:「照你這麼說,即使第一樓重開,也沒人敢來光顧。」 龐義苦笑道:「事實如此,我看最後仍是要仗武力來解決,看誰的刀子夠狠夠快。」 燕飛搖頭道:「敵眾我寡,怎行得通?」 龐義道:「那第一樓不建也罷,穎水南道的控制權操縱在祝老大的手上,所謂巧婦無米難為炊,重建後的第一樓只是空殼子,或可供神仙來吸風飲露。」 燕飛笑道:「不要氣餒,萬事起頭難。告訴我,你怕祝老大嗎?」 龐義道:「有你燕飛在,我怕祝老大個娘!」 燕飛拍腿道:「就是如此!我可以把向你提供的保護擴大至所有肯與我們做交易的人,就由招聘建樓的壯丁開始。」 接而欣然笑道:「告訴我,祝老大除了他的漢幫總壇外,尚有甚麼直接經營的生意?」 龐義道:「最主要是兩個賭場和一間錢莊,都是最賺錢的生意,不准別人染指。」 燕飛好整以暇道:「祝老大向我們施下馬威不成,現在好應輪到我們向他施下馬威啦。」 龐義駭然道:「你是要去踢場嗎?」 燕飛胸有成竹的微笑道:「踢場確是踢場,不過踢場也分很多種。祝老大既打開大門做生意,便不得不講江湖規矩,我先弄得他兩間賭場關門大吉,再向他的賊錢莊下手。我要兵不血刃的讓祝老大投降屈服,恢復邊荒集無拘無索的好日子。」 龐義擔心道:「我不知你有什麼絕活如此了得?不過祝老大是不會坐以待斃的人,我肯定他會向江海流哭訴,著他派出高手來收拾你,最後仍要看誰的拳頭夠硬?」 燕飛道:「以一來一回計算,待到江海流派人來援,該是十天之後的事,有這十天的時間,足夠我們把形勢扭轉過來。你甚麼事也不用理會,只須盡快進行重建。其他的事交給我和劉裕來負責。不要低估劉裕,此人是大將之材,得到謝玄全力支持,必要時可調一支水師來鎮守邊荒集,明白嗎?」 龐義燃起新的希望,立即精神起來,「謝玄」兩字比甚麼更管用。 燕飛緩緩閉上眼睛,道:「老子現在酒意上湧,要好好的睡他奶奶的一覺,勿要吵我。 唉!終於回家哩!相信我,明天一切都不同啦!」 第二 章野火晚宴 燕飛睜開虎目,發覺自己仍攬著酒罈,坐在石階挨著階壁,紀千千沒有掩蓋的絕世嬌容,如喜如癡,出現眼前。這位名著天下的美女像示範表演建康時尚仕女裝扮般,換上另一身便服褂裙,俏臉薄施脂粉,美得令人不敢直視。可是她卻似全不顧整潔與儀態般,就哪麼坐到高一級的石階處,指指燕飛懷內的酒罈,輕輕道:「給千千喝-口雪澗香好嗎?人家尚未嘗過滋味呢?」燕飛反覺得紀千千放縱的時刻,是她最動人的時刻,聞言不由心中一蕩,別頭瞥一眼整窖藏數以百計裝滿雪澗香的酒罈,心忖,放著如許多選擇,焉何偏要選自己喝過的一壇。他一向灑脫而不拘小節,單手捏著壇頸,提起酒罈,送到她面前,另一手拔開塞子。 紀千千雙眸閃亮,小鼻微皺,輕呼道:「真香!」雙手捧壇,舉壇齊眉,湊上香唇,「咕嘟」的喝了一大口,接著把罈子放到膝上,閉上美目,歎道:「邊荒集真好!」 燕飛啞然失笑道:「你喝的是雪澗香,而非邊荒集。」心中卻在想,紀千千等若間接親了他一口。 紀千千俏臉抹過一陣霞彩,有點不勝酒力地白他一眼,又把酒罈送回燕飛手上,看著他連喝兩口酒,情不自勝的道:「有分別嗎?龐大哥說,只有邊荒集十多里外白雲山的仙澗神泉,方可釀製出雪澗香,其他地方的泉水都不成,這叫人傑地靈,是邊荒獨有的,人多的地方便沒有不受搔擾的純淨清泉。」 燕飛仰望出口外的夜空,道:「我睡了多久?現在是甚麼時候?」紀千千欣然道:「睡得是福,現在是入黑後半個時辰。我們不但已豎起八座營帳,還向拓跋族購得新鮮羊腿,高公子他們正準備篝火,並著千千來邀請燕公子參加到邊荒集後第一個烤羊宴呢。嘻!你挫折祝老大的事傳遍整個邊荒集,我們到哪處去都有大批人跟著指指點點!很好玩哩!」 燕飛呆看她好半晌,到紀千千不解地現出詢問的目光,方解釋道:「若在未見千千前,有人向我說,紀千千像我現在親眼見到的如此這般模樣,我肯定不會相信。」 紀千千嬌媚地橫他一眼,呼一口大氣,緩緩道:「離開建康,我像把生命重新掌握在自己手裹,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建康猶如一個無形的大囚牢,繁鎖是名門望族的流風陋習,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商販豪強,均不能免。所以人家要逃出來哩!還要逃到他們最不屑一顧的荒野地方。銜上人人說粗話,看我們女兒家的目光更直接大膽,小詩便接受不來,不過甚麼事日子過久了是會習慣的,小詩很快將會發覺邊荒集的迷人處。」 接著抿嘴笑道:「最想不到是謙虛樸實的劉爺,忽然變得凶巴巴的,一副橫行市井的惡模樣,有人想挨過來,一腳踢得那人滾了幾個觔斗,又揮刀斬掉人的髮髻,竟沒有人敢吭一聲!若千千是他,也感痛快。」 燕飛笑道:「誰叫他要做兩位嬌滴滴美人兒的護法,再過些時,當本地人清楚你們的底細,包保你們即使在街上走動,也沒有人敢多看半眼呢。」 紀千千歡喜道:「全托燕爺的雄威,拓跋族的人外貌雖嚇人,可是知道我們是燕爺的朋友,不知多麼熱情周到。」 燕飛嗅到空氣中烤肉的香氣,問道:「祝老大收到你的拜帖後如何反應?」紀千千得意的道:「你不知自己足足熟睡近兩個時辰嗎?人家早見過祝老大,得他承諾明早會把木材歸還呢。」 燕飛長身而起,哈哈笑道:「好一個祝老大,能屈能伸,明白最上著為拖延時間,哪我便將勢就勢,在他以為自己今晚可贏取最後一鋪前,多輸幾手。」 輪到紀千千呆看燕飛,回到家來的燕飛,像忽然變成另一個人,她再不瞭解他。 燕飛跟在紀千千嬌軀後,步出藏酒窖,在邊荒集的壯麗星空下,一堆篝火熊熊燃燒,高彥、龐義等正動手燒烤塗滿醬汁的羊腿,香氣四逸。 劉裕和一個威武結實的胡族年輕男子說話。 胡族年輕武士倏地別頭,目光像箭矢般朝燕飛射來,接著露出燦爛的笑容,現出上下兩排雪白的牙齒,充滿健康的感覺,叫過來道:「燕飛!你沒有給祝老大騙倒吧?」說的竟是流利的漢語。 燕飛感到後方東門大街處人聲鼎沸,不過已無暇理會,迎上對方銳利的目光,現出因料想不到而來的驚喜神色,欣然道:「你自己怎麼看呢?」紀千千識趣地退往一旁,讓燕飛與老朋友敘舊問好。 胡族武士的眼睛像只看到燕飛一個人,舉步朝他走來,搖頭笑道:「已多少年沒有見面哩!剛才我一眼朝你瞧去,發覺當年的小燕飛已成長哩!再沒有人可以難倒他。」 燕飛趨前一把將他擁個結實,兩人互相審視,對視大笑,充滿久別重逢的愉悅。 劉裕也看得心中歡喜,更佩服謝安和謝玄請出燕飛來平橫邊荒集的各方勢力,實是獨具慧眼。因為只有燕飛此身具漢胡兩方血統的人,始能同時被雙方接受。 燕飛見到老朋友,不單曉得拓跋圭對邊荒集的重視,更清楚以北區為地盤由拓跋族主掌的飛馬會,其會主夏侯亭只是個幌子,真正主事者正是眼前的拓跋儀。他不但是拓跋圭的堂兄,他們幼時的玩伴,更是拓跋族年青一代的一等高手,被稱為「刀矛雙絕」,騎射功夫非常出色,武功尤在拓跋圭之上。拓跋圭不讓他出頭當會主,而在暗裡指揮,該是不想讓現時的靠山慕容垂生出警覺。 拓跋儀微笑道:「個許時辰前,祝天雲秘密拜訪北騎聯的慕容戰,接著祝天雲結集手下,不用我說小飛也該知道祝天雲的蠢腦袋內轉的是甚麼念頭吧?」紀千千「氨一聲嬌呼起來,大嗔道:「祝老大怎可以這樣不講口齒,他是親口答應千千明早把木材送回來的。」 劉裕來到拓跋儀身旁,冷然道:「千千勿要忘記現下是在甚麼地方,祝老大並沒有答應今晚不來突襲我們。找敢保證,祝老大不會傷你半根毫毛,他要殺的人是燕飛,若殺不死燕飛,惟有乖乖的把木材送回來。哪時整個邊荒集都知道當家的人,是燕飛而再非祝老大。我們能否征服邊荒集,還看今夜。」 紀千千往燕飛瞧去,他保持笑容,神態出奇地輕鬆,好像一切全在他掌握內,哪種說不出胸有成竹的風采,透射出不能改移且有龐大感染力的信心,構成充盈魅力的神韻。紀千千看得芳心一顫,再說不出話來。 拓跋儀放開燕飛,目光首次投往紀千千,後者雖已重新掛上面紗,掩蓋玉容,可是其曼妙的體態,足令拓跋儀生出驚艷的感覺,兩手改為抓住燕飛雙肩,微笑道:「千千小姐請放心,誰要惹燕飛?都得問過我拓跋儀!倘若燕飛點頭,我會親率二百精銳戰士,與你們並肩作戰,蕩平漢幫,我早看他祝老大不順眼。」 一種新鮮熱辣的感觸,浪潮般湧過紀千千的芳心,眼前的一切,是如此地有血有肉,大戰正逐漸迫近,而站在他身前的三位男子,無一不是英雄了得的超卓人物,沒有絲毫畏懼驚怯,完全置生死於度外。他們予她的感覺,是她從未在建康體驗過的,邊荒集確是個奇妙的地方。 燕飛微笑道:「我並不想以血流成河的場面來為千千小姐洗塵,你老哥乖乖的給我留在北區。而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聚集所有戰士,作出可隨時出擊的姿態,壓得慕容戰不敢妄動,祝老大則交由我一手包辦。」 拓跋儀雙手離開他寬肩,欣然道:「明白!我們會跟羌幫送話,請他們勿要捲入此漩渦內。」 接著從懷內掏出一捆煙花火箭,遞給燕飛,漫不經意的道:「這可供不時之需,你沒有忘記用法吧?」 燕飛接過,納入懷內去,閒情家常的問道:「小圭好嗎?」拓跋儀壓低聲音道:「我們剛和慕容垂聯手打垮窟咄,慕容垂還封小圭為西單于兼上谷王,卻給小圭托詞自己年少才庸,不堪為王,把封詔退還,你該比我更明白他的心意吧?」燕飛聽得放下心頭大石,曉得拓跋圭已清除立國的最大障礙,所以對慕容垂的封贈拒而不受。皺眉道:「小圭不怕觸怒慕容垂嗎?」拓跋儀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慕容垂當然不高興,且生出疑心,派人來說,要我們必須每年春交之際,交出上等戰馬三千匹。如我們奉行不悖,將變成為慕容垂養馬的奴隸,自己根本無力應付疆場,更說不上擴張發展,以後更只能依賴他老人家提供的保護。」 劉裕點頭道:「慕容垂此招確是毒辣得很。」 拓跋儀似不願多談這方面的事,或因劉裕終是外人。微笑向紀千千打個招呼,拍拍燕飛和劉裕肩頭,道:「我要回去打點一切啦。」 說罷昂然去了。 燕飛瞧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心頭一陣溫暖,他可以絕對地信任拓跋儀,不過亦深切體會到要維持邊荒集的勢力均衡並不容易。挫壓祝老大後,以拓跋儀的性格必乘勢向慕容戰開刀,自己又不能袖手旁觀,慕容戰也會因仇恨而不肯放過他燕飛,任何一方的勝利,均會打破勢力的均衡,帶來難測的結果。 劉裕目光一瞥東大街的方向,苦笑道:「我頗有將要登場表演的古怪感覺,下一步該如何走?」燕飛回頭望去,登時心中喚娘,只見東大街聚滿荒民,正隔街遙觀他們的情況,約略計算至少有五十至百人之眾,難怪如此吵鬧。 燕飛拍拍劉裕肩頭,笑道:「坐下餵飽肚子再說。」 劉裕舉步往高彥等走去,燕飛正欲隨行,發覺紀千千扯著他衣袖。 燕飛訝然朝紀千千瞧去,在明暗不定的火光映照下,隔著一重薄霧似的面紗內的秀麗花容更見秘不可測的嬌艷。 紀千千輕聲道:「人家有幾句話須和你說哩!」 劉裕與燕飛交換個眼色,先行去了。 燕飛摸不著頭腦的道:「甚麼事不可以待會說?」紀千千嗔道:「我要說的話,只可以給你一個人聽嘛。」 燕飛心忖她不知又有甚麼新主意,歎道:「說出來吧!看我可否辦得到?」紀千千現出又好氣又好笑的神情,黛眉輕蹙道:「人家不是要獻上甚麼退敵之計,而是要告訴你,千千忽然忘掉他哩!」說畢橫他媚態橫生的一眼,嬌笑著領先往野火宴的場地去了。 燕飛有點神魂顛倒的跟在她身後,這種久違了的感覺,好像點燃起他深心處一堆早成灰燼的野火。紀千千的魔力似比他的金丹大法更神通廣大。在掩映閃耀的火光襯托下,她動人的背影隨著她嬌軀移動款擺搖曳,是那末的輕盈寫意。他感到這位與別不同的美女,芳心內積蓄隱藏著火辣的感情,而一旦釋放出來,可把任何精綱化作繞指柔,衝破一切障礙堤防。 哪究竟會是怎麼樣的滋味兒? 小詩坐在龐義特為她搬來的木箱子上,斯文淡定又有點羞怯的吃著高彥切割出來分給她的一片羊腿肉。其他人則團團圍著篝火,坐地分享燒烤的成果,充盈自由自在的生活氣息。 紀千千在小詩旁坐於箱子上,脫掉面紗,接過龐義獻上的羊腿肉,赤手拿著狠狠咬嘶了一口,動容道:「龐大哥的手藝真了得,建康高朋樓的烤羊肉也遠及不上。」 龐義得美人讚賞,笑得合不攏起大嘴來,見紀千千晶瑩如玉的纖手沾滿醬汁羊油,向正盯著紀千千國色天香花容的一眾手下兄弟喝道:「還不去打桶清水來,供千千小姐濯手之用。」 鄭雄和另一兄弟小馬忙興奮地到後院的水井打水去了。 劉裕回頭一瞥隔了二十多丈,不敢逾越半步的看熱鬧荒眾,目光回到在他身旁坐下的燕飛處,苦笑道:「你比我更明白他們,他們究竟想幹甚麼?為何只聚在一處看猴戲的看我們。」 龐義笑道..「這是荒人的不成文規矩,只聚在一處看熱鬧,不礙手礙腳下,誰都不可以拿他們來出氣。」 紀千千失望的道:「我還以為他們是來支持我們的。」 高彥哂道:「荒人只會顧著自己本身的利益,不過他們當然希望我們的燕老大打垮他們的祝老大,因曉得燕老大是出名的不管他人的娘。他們會聚在那裡,直至燕老大和祝老大分出勝負,方肯回家睡覺。」 小詩抿嘴笑道:「燕老大?旋又覺得自己失口,紅著小臉垂下頭去,避開高彥。 紀千千又發奇想,道:「我們若能把他們爭取過來,便不用哪麼勢孤力弱哩。」 龐義頹然道:「邊荒集人人自私自利,只會坐享其成,要他們拿命出來博,想也休想。」 紀千千搖頭道:「千千可向他們痛陳利害,有我們的燕老大和劉老大牽頭,大家團結一敦,兼且得拓跋族的支持,必可令祝老大不敢妄動。」 龐義苦笑道:「小姐太不明白荒人哩!」 劉裕見燕飛目光凝視跳動不停的火焰若有所思,問道:「燕老大在想甚麼?想得那麼入神的?」燕飛仍在情不自禁的咀嚼著紀千千「我忘掉他哩」的合意,心忖自己是否已對紀千千生出愛意?而紀千千又是否向他示愛?想得一塌糊塗。聞言啞然失笑道:「找在想劉老大你究竟有甚麼奇謀妙計,以應付眼前困局?」劉裕愕然道:「你不是成竹在胸嗎?我給老龐的烤羊腿完全迷倒了,何來閒情去想其他的事?」紀千千「噗哧」笑出來,白兩人一眼,弄得兩人心跳加速,嬌媚的道:「唉!兩個這樣你推我,我推你的龍頭老大,教我們做小卒的該怎辦好呢?」燕飛欣然道:「好!」我燕飛便暫當一晚老大,劉老大你留守此處,保護所有人。照我看,最好把箱子疊高,團團圍著酒窖,用以遮擋箭矢,必要時退入窖內,死守入口。」 接而從懷內掏出拓跋儀交給他的煙花火箭,道:「只要發射紅色的煙花火箭,我和拓跋儀均會趕來,希望祝老大有自知之明,不敢來搔擾我們千千小姐的安寧吧!」笑著站起來,道:「高彥隨我走一趟,讓我們往祝老大的賭場賭上幾手,以增加第一樓庫房的收入。」 眾皆愕然。 燕飛向紀千干微笑道:「千千小姐的提議總是非常管用,我現在就去把整個邊荒集的人心爭取過來,邁出我們征服邊荒集的第一步。」 向像呆頭鳥的高彥招手後,轉身昂然朝聚集的荒眾輕鬆的舉步,高彥忙追在他身後。 第三 章風虎雲龍 夜幕低垂下,十多騎快馬沿穎水疾馳,轉入東門,漢幫總壇東廣場的大木門立即敞開,把來騎迎入,再關上大門。 漢幫總壇原為項城總衛署,佔地頗廣,分五重院落,兩個閱兵廣場,雖在淝水之役受到損毀,卻不嚴重,在漢幫的人力物力支持下,已大致回復舊觀。事實上片瓦不留的只有第一樓,哪叫她是集內唯一的全木構建築。 眾騎從側道直奔後院,祝老大和幾個心腹手下早在那裡等候,他的目光落在領先的騎士身上,現出喜色,竟搶前為其牽馬,欣然道:「文清小姐來得合時。」 被稱為文清小姐的表面是真的看不出是個雌兒,一身武士打扮,頭紮英雄髻,雖然入鬢的修長黛眉充盈著女性的美態,可是輪廓分明,鼻子高挺,雙目深邃有神,身型英挺修長,一派俊俏郎君的模樣。 與她同行的十三名騎士,人人形相各異,佩帶各式各樣的兵器,從刀、劍、槍、矛,至乎鋼鉤,獨腳銅人等奇門兵器,明眼人只須看一眼,便知這批人無一庸手。 女扮男裝的美女飛身下馬,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上掛著個高兩尺闊一尺的小盾牌,腰佩的是長尺半的「匕刃」,令人感到她長於埋身搏擊之術。一寸短、一寸險,她整體予人的印象亦充滿危險和破壞力。 在祝老大的引路下,她一言不發的領著一眾手下進入掛著寫上「忠義堂」牌匾的後院主堂。 堂內北面擺了兩張太師椅,然後左右各有十五張椅子,被稱為文清小姐的毫不客氣地坐入其中一張主座,其手下不待吩咐全坐往右邊的椅子,漢幫的堂主級或以上的人則入坐左邊。 祝老大在她側旁坐下,尚未說話,女子淡淡道:「文清曉得燕飛的事,爹早猜到他會到邊荒集鬧事,所以著文清立即趕來,助祝叔叔應付他。」 祝老大舒一口氣道:「江大哥果然消息靈通,有文清前來我便安心得多。燕飛此子不知如何忽然劍術大進,我們又沒有準備,給他來個措手不及,還傷了十七個兄弟。」 江文清正是大江幫主江海流的愛女,她不但盡得江海流真傳,更是被譽為巴蜀第一人的清淨尼的關門弟子,身兼兩家之長,武功實不在乃父之下,更以智計見稱,大江幫近年發展迅速,她佔很大的功勞。 居於右座首席的魁梧禿頭大漢,拍拍佩在背上一對高約兩尺、每尊肯定超過五十斤重的獨腳銅人,冷哼道:「但得小姐點頭,我立即把燕飛搗成肉醬,看他還憑甚麼在邊荒集稱王道霸。」 江文清神色出奇地平靜,柔聲道..「對直老師的功夫,我們當然有信心。不過卻千萬勿要低估此子,燕飛曾在「小活彌勒」竺不歸和王國寶手上救出重傷的宋悲風,令司馬道子對付謝安的奸謀敗露,惹得謝玄摸上明日寺,在決戰中斬殺竺不歸,此事轟動江左。」 祝老大等還是首次聽到此事,無不嗡然。 姓直的禿漢露出冷酷的笑容,道:「他燕飛愈出名愈好,若殺的是無名之輩,怎顯得我大江幫的手段。」 他的語氣雖大,卻沒有人會怪他口出狂言。 大汪幫在江海流之下有三大天王,依次排名是「銅人」直破天、「閃雲刀」席敬和「狂士」胡叫天,以此次隨來的直破天居首,一身上乘橫練功夫,配以擅打硬仗的一對銅人,曾為大江幫立下無數汗馬功勞。 江文清雙目射出智慧的采芒,微笑道:「我非是怕了燕飛,而是眼前邊荒集形勢複雜,只宜智取,不宜力敵,任何輕舉妄動,倘招致損失,均有負爹對我們的期望。」 直破天頷首不語,表示服從江文清的調度。只看他神態,便知江文清在幫內的地位,不僅是因她為幫主愛女,更因她有真材實學。 祝老大訝道:「邊荒集現在形成四幫分立的局面,其他幫會均不足為患,文清說的形勢複雜,指的是那一方面呢?」江文清一對秀眸射出銳利無比的神色,顯得她更是英姿颯爽,沉聲道:「在淝水之戰前,胡人勢盛,人人視邊荒集為畏途。現在形勢逆轉,想來分一杯羹者大不乏人。我們最近收到消息,兩湖幫的聶天還也想染指邊荒集,以打破我們令他不能踏出兩湖半步的封鎖,據傳他已派出得力高手郝長亨,率領精英,這幾天便會抵達邊荒集。」 祝老大一方所有人均為之色變,郝長亨是名震兩湖的人物,驍勇善戰,,是兩湖幫的第二號人物,聶天還差遣他來,是對邊荒集有必欲得之的決心。 江文清從容道:「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我們須謀定後動,否則鷸蚌相爭,最後只會便宜其他人。」 坐在祝老大左方首席是位垂著一把長鬚的中年人,手搖褶扇,一派文士打扮,神態悠然自得。 此人叫胡沛,頗有智計,乃漢幫的軍師,地位僅次於祝老大和主理賭場的程蒼古。聞言皺眉道:「不知文清小姐是否曉得....」江文清截斷道:「胡軍師指的該是隨燕飛一道從建康回來的人中,有謝安的乾女兒紀千千,我說的形勢複雜,此亦其一。到目前為止,我們仍不宜惹翻謝安,竺不歸正是一個好例子。上上之策,莫如借刀殺人,隔岸觀火。」 胡沛歎道:「現在我們正借勢整頓邊荒集,若讓燕飛肆意橫行,我們漢幫在邊荒集豈還有立足之地?而燕飛的問題必須於天亮前解決,我們的目標只針對燕飛一人,事後便不到謝玄來插手。」 江文清道:「因何必須於天亮前解決燕飛?」祝老大忙親自解釋答應紀千千送回第一樓的建材一事,最後結論道:「假若成功除去燕飛,讓龐義重建第一樓又如何?沒有人敢說我們因害怕燕飛而屈服,便當是賣個情面給謝安。」 直破天奇怪道:「祝老大何不一把火燒掉木材,卻要花一番工夫運走儲藏?」胡沛代為解釋道:「邊荒集的人對殺人可以視作等閒,但對放火卻有很深的忌諱,皆因屢遭火劫,如我們放火燒掉木材,必遭人詬玻且龐義此人對木料很有學問,選的均是上上之材,又經藥製,燒掉實在可惜。在邊荒集,凡可以賣錢的東西,沒有人肯浪費。」 祝老大見江文清一副深思的神情,道:「文清現在該清楚我們不得不採取行動的形勢,以我們的力量,再加上文清之助,實宜速戰速決,一舉除去燕飛,哪時余子再不足道。」 江文清平靜地道:「若給燕飛突圍逃走,會出現怎樣的局面呢?當日以符堅的實力,仍被燕飛逃出邊荒集去,此事轟傳天下,祝叔叔敢說有十成把握嗎?」祝老大為之語塞。 江文清道:「邊荒集的其他大小幫會,對此事究竟持何姿態?」 祝老大臉色一沉,冷冷道:「現在有資格與我們一拚者,只有拓跋族的飛馬會、慕容戰的北騎聯和羌幫三大幫會。飛馬會一向跟我們不和,還因燕飛與拓跋圭的關係向龐義等提供保護,令我們投鼠忌器。照道理,他們會全力支持燕飛來打擊我們,幸好我們早有對策,利用北騎聯對拓跋族和燕飛的仇恨,說動慕容戰鉗制飛馬會。慕容戰已親口答應我,若夏侯亭加入戰圈,他們將不會坐視。」 江文清淡淡道:「他坐視又如何呢?」 祝老大目光轉厲,沉聲道:「邊人最重口齒承諾,如慕容戰口出而不行,邊荒集將再無他容身之處。」 江文清柔聲道:「文清尚有一事不解,在邊荒集的胡人,惟有通過跟我們漢人買賣南北貨物,方有利可圖,憑著這點,誰敢不聽祝叔叔的說話。」 祝老大歎道:「邊荒集是個認錢不認人的地方,誰阻礙交易買賣,立即成為邊荒集的公敵。我們雖對邊荒集的漢人有影響力,可是有些事仍不到我們去插手,這裡的漢人有過萬之眾,每天來來往往的更難以計數,像拓跋族賣的是北方最高品質的戰馬,運到南方可賺取暴利,我們若不准任何人向他們買馬,後果難測,亦不可能禁絕,且首先我們便要和夏侯亭正面衝突。」 江文清笑道:「此正為爹派文清來的原因。」接著玉容一整,與彎彎秀眉相得益彰的修長鳳目,射出智慧銳利的采芒,冷靜的道:「燕飛仇家遍地,竟還敢公然在邊荒集現身,首先慕容永兄弟等便不肯放過他,我們也犯不著先出手代勞。」 祝老大沉吟道:「最怕是他先發制人,攻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江文清道:「燕飛豈能全無頗忌,他若打定主意以武力解決,便不會讓紀千千來和祝叔叔說項。明天還木之事並非難以化解,只要祝叔叔讓邊荒集所有人曉得是你老人家送給紀千千的歡迎禮,祝叔叔還可以贏得尊重美人的風流美名,紀千千的風頭亦將會蓋過一切,誰勝誰負再沒有人有閒心去理會。」 祝老大終被說服,一震點頭道:「文清的看法很透徹,紀千千確沒有辜負秦淮第一名妓的聲名。坦白說,即使撇開對謝安、謝玄的顧忌,我仍感到沒法拒絕她,不想令她失望而去。」 江文清美目倏地亮起來,漫不經意的道:「我們亦非完全被動,只要文清可把紀千千弄上手,等若一匕首直刺燕飛的心臟!」眾皆愕然。 隨著燕飛和高彥逐漸接近,荒眾愈是喧嘩震耳,更有人為他兩人打氣喝釆,又傳出零星地呼叫燕飛的吶喊。在只頗自己本身利益,不理別人閒事的荒人來說,這是罕有的情況。 燕飛直抵東門大街,倏然止步,與聚眾達至千人以上,填滿大街、小巷、店舖所有空間的荒眾,隔開一條車馬道,千多人霍地靜下來,看燕飛是否有話要說。 直至此刻,高彥仍弄不清楚燕飛葫蘆內要賣的是何藥。 燕飛目光緩緩掃視,臉上現出親切燦爛的笑容,沒有故意揚聲,卻字字清晰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內去,從容道:「燕某人今晚有一事公佈,只要我燕飛一天命在,你們便不用向祝老大納地租,他要收嘛,著他來向老子收吧!」話聲方落,荒眾立時爆出轟天暍采聲,震動整個邊荒集。 高彥暗呼厲害,燕飛此舉等於把漢族荒人被迫繳租的事情全攬上身,依邊荒集的規矩,除非祝老大成功剷除燕飛,否則亦無顏向勢力範圍內的荒人再收地租。 荒眾又靜下去,因為燕飛打出肅靜的手勢。 燕飛淡然道:「我為你們出頭,亦需要你們的合作,從這一刻起,邊荒集回復到淝水之戰前的邊荒集。你不要來理會我,我不要理會你,大家只管自己的事。現在給我立即散去,喜歡回家、逛街或繼續幹活做生意,適隨尊便,但勿要再在這裡胡混看熱鬧,老子並不習慣給人看猴戲般看著。」 荒眾又響起震耳歡呼。燕飛果然沒有食言,幾句話便把荒眾的心爭取過來。當然,打後還須看他是否有本領對抗漢幫,不過只要他一天仍活勾勾的在邊荒集生存,荒眾將可以享受邊荒集不受任何法規限制的自由。 紀千千興致盎然的瞧著街上聚集的荒眾逐漸散去,欣然向小詩道:「你看我們的邊荒第一劍手多麼本事,幾句話嬴得所有人的歡呼喝采。」 剛來到她倆旁的劉裕微笑道:「這叫對症下藥,我們的保鏢王肯拿條小命出來,荒人當然不會吝嗇喝采聲,大叫大喊不用太花力氣,又可暄洩對祝老大的憤怨。」 在說著這番話時,劉裕生出前所未有的動人感覺,感覺來自對燕飛所使手段的激賞,從而聯想到謝安知人的眼光,亦正如燕飛說的,沒有人比他更懂玩這個邊荒集式的遊戲。但這些都不是最使他動心的原因。 無可否認地,此趟邊荒集之旅已因紀千千加入而徹底改變了,在兵凶戰危中注進靈性和溫柔,她便如破開重雲射往冰天雪地的一束耀目溫暖的陽光。在篝火的掩映下,龐義等人搬箱佈陣的聲音不住傳過來,她是如此地美得不可方物,更打動人的是她對生命的愛戀,擇善而從的堅持,對新體驗的追求。 紀千千尚未回應,足音從後方傳來。 劉裕心中一震,別過身來循聲瞧去,入目的是一對銳利如激箭的凌厲眼神。 紀千千主婢亦轉身朝從一道橫巷轉出來的十多名胡族大漢瞧去,龐義等停下手腳,生出警戒的意念。 領頭者是一名佩刀負手緩步而至的年青胡漢,體型硬朗威武,臉相粗豪得來很有性格和男性魅力,上身只穿一件袒露雙臂的羊皮背心,步履穩定,兩眼不眨的盯著劉裕,似若其他人全不存在。 隨在他後的十多名胡人戰士,擒刀帶槍的,人人雙目凶光閃閃,殺氣騰騰,一副擇人而噬的惡模樣。只要不是盲眼的,便知他們是為尋釁鬧事而來。 小詩首先嚇得一陣抖顫,紀千千忙摟著她。 劉裕神色沉著,心內卻是暗暗叫苦,從對方的胡服衣飾,他已猜到來的是誰,而對方的實力,更是大大出乎他料外。 此人肯定是燕飛和他劉裕的頑強對手。 胡漢跨過頹敗的後院門,仍盯著劉裕,邊行邊道:「你不是燕飛,因為你用的是刀,所以你就是哪個甚麼劉裕吧?」劉裕冷然道:「你也就是哪個甚麼慕容戰吧!」慕容戰倏地在離他們處十步許外立定,待要打手勢著後方的手下扇形散開,準備一言不合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可是當他目光從劉裕處移開,落在紀千千俏臉上,再往下巡視,接著雄軀劇顫一下,從心底嚷出來般道:「紀千千!」其他慕容鮮卑族戰士人人看得目瞪口呆,被紀千千驚心動魄的艷色所懾。 紀千千躬身施禮,嚶唇輕吐道:「千千向慕容當家問好。」 劍拔弩張的氣氛立時冰消瓦解,紀千千根本不應是邊荒集能享有的恩賜,而偏偏她正活色生香地現身此處!種種想法,令人生出異樣的動人滋味。 她是如此地與邊荒集格格不入,偏又配合得天衣無縫。 劉裕暗歎邊荒集確是不同了,因為紀千千芳駕已臨。 慕容戰神魂顛倒的忙自謙道:「是慕容戰失禮,沒有先向千千小姐請安。」 劉裕啞然笑道:「慕容兄究竟是來向千千小姐請安問好,還是要試試小弟的斤兩呢?」慕容戰朝他望來,雙目神色立即由溫柔轉為凌厲,手握往刀柄去。 第四 章最佳武器 燕飛輕鬆的在街上漫步,向戰戰兢兢,左顧右盼,以防敵人撲出來突襲的高彥道:「你身上有多少子兒?」 高彥苦笑道:「只剩四錠金子,該可換百來個籌碼。」 燕飛失聲道:「就只有這麼多?真是敗家子。」 高彥歎道:「如非江郎財盡,又或沒有千千,我怎肯隨你回來。嘿!他奶奶的!我已所餘無幾,你老哥不是也要拿去奉獻賭場吧?真不明白你因何似有必勝的把握?」 燕飛微笑道:「因為我至少是半個神仙。總而言之我著你押那一門,你就把全副身家押上去,便是那末簡單,明白嗎?」 高彥領他轉入橫街,來往者甚眾,雖是人人拿眼來看他們,卻沒有人敢搔擾他們。 燕飛的心靈一片平靜,感官的敏銳不住攀升,街上的情況一絲不漏的盡在掌握之中。 高彥又興奮起來,湊近道:「沒有帶錯你去見紀千千吧?唉!我妒忌得要命,雖然她對人人都是熱情友善,但我總覺得她對你是特別一點的。」 燕飛淡淡道:「你不是已把目標轉移往小詩身上嗎?」 高彥登時大感尷尬,咿唔道:「哪有這回事?我只是覺得小詩挺可愛的。唉!她太拘謹守禮,不大適合我的口味,新鮮感一過,便不覺得她如何可愛了。」 燕飛哂道。「休想瞞我,是否因小詩拒你於千里之外,所以發脾氣說狠話哩!」 高彥忙岔開話題,指著燈火燦爛前方遠處,喜道:「回家哩!」 一股逼人的殺氣,直撲而來,劉裕冷哼一聲,右手落到刀把上,他雖對慕容戰沒有絲毫懼意,卻清楚曉得慕容戰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應付他一人已非常吃力,且難有把握。而己方除紀千千有兩下子外,其他都是不堪一擊,動起手來肯定吃虧。 唯一解決辦法,是以言語套住慕容戰,迫他單打獨鬥以決定勝負。 慕容戰雙目精芒電閃,沉聲道:「敢問劉兄是否把燕飛的事全攬上身?」 劉裕洒然笑道:「這個當然!燕飛是我的兄弟,他的事是我的事。」 縱使紀千千不清楚江湖規矩,又或邊荒集的規矩,也知劉裕這番話一出,雙方再無善罷的可能性。 「啊!」 慕容戰的殺氣倏地消減大半,轉往嚇得臉青唇白,禁不住驚呼的小詩瞧去,道:「這位小姑娘是……」紀千千帶點不悅的歎道:「她是千千的好姊妹小詩,給慕容當家凶巴巴的神氣嚇怕哩!」 出乎一向深悉慕容戰性格為人的慕容鮮卑族所有戰士的意料之外,更是劉裕、龐義等完全預估不到的,以好勇鬥狠名懾邊荒集的慕容戰,右手立即離開刀柄,還攤開兩手,表示沒有作戰的意圖,帶點不好意思和尷尬道:「令小詩姑娘受驚,罪過罪過。嘿!今晚我是專誠來向千千小姐和小詩姑娘打個招呼,請安問好的。請問千千小姐準備在邊荒集逗留多久呢?」 他身後的手下也暗鬆一口氣,對著紀千千這位能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兒,只有唯恐自己表現不佳,怎還興得起動粗的念頭。 此時劉裕反變成旁觀者,握刀的手垂下,心忖保護紀千千固不易辦到,可是替她應付狂蜂浪蝶,或者更令人頭痛。 紀千千秀眸現出清晰無誤的讚賞神色,喜孜孜道:「慕容當家果然是講道理的人,千千目前尚沒有離開邊荒集的打算,看著第一樓從火燼上回復昔日的風光,是奴家現在最大的心願哩!」 慕容戰大喜道:「千千小姐若然肯在這裡定居一段時日,是邊荒集的榮幸。有甚麼用得著我慕容戰的地方,儘管吩咐下來。在邊荒集,我的說話仍能起點作用。」 今次連慕容戰自己也糊塗起來,開始混淆自己來尋燕飛晦氣的行動,不過他已無暇計較,最重要是沒有唐突佳人,最重要是能討得眼前玉人的歡心。 紀千千不住變化,而每一個變化都是出自那雙有懾人風采的美眸。它們正現出憧憬企盼的神色,望往邊荒集上壯麗的夜空,夢囈般道:「千千對邊荒集沒有奢求,只希望隨第一樓的重建,一切回復舊況。不用受苛政重稅的壓迫剝削,人人努力賺錢幹活,不受南北任何勢力的影響,講的是江湖道義和規矩。」 慕容戰現出深思的神色,劉裕當然曉得他不會因幾句話改變作風,然而因是從紀千千的香唇吐出,慕容戰便不得不恭聽和咀嚼。紀千千的魅力,似乎比他的刀和燕飛的劍加起來更有征服邊荒集的威力和本領。 龐義等亦開始感受到眼前情況的古怪,且帶著很荒謬的意味,偏偏事實如此。慕容戰一方由上至下,沒有一個是善男信女,平時橫行邊荒,現在卻乖得有點過分。 紀千千目光回到慕容戰處,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霎的,令她更是嬌媚橫生,有點撒嬌的道:「千千與燕飛公子雖然是新相識,已清楚他是不愛管別人閒事的人,慕客當家英雄了得,千千真不願看到你們間會出現勢不兩立的情況呢。」 劉裕直覺感到紀千千對這位威武不凡的鮮卑族高手生出興趣,進一步明白,她不但不是高不可攀,拒人於千里之外,崖岸自高的女子,反之是非常多情,只是建康的公子哥兒沒有人能令她動心而已! 慕容戰發自真心的露出一絲苦澀的神情,歎道:「我和燕飛間的仇恨非是始於今天,關乎到本族的榮譽,不過我和燕飛是一回事,與千千小姐的交往又是另一回事,希望千千小姐明白此為邊荒集的規矩。」 接著深吸一口氣道:「不知慕容戰是否有福分,可以欣賞千千小姐天下無雙的琴音曲藝呢?」 紀千千微笑道:「人家尚未安頓好呢?過幾天你再來試試看好嗎?」 慕容戰沉重的神色一掃而空,大喜拜謝。還向劉裕、龐義等客氣地打個招呼,這才揚長而去。 夜窩子位於邊荒集的心臟地帶,像邊荒集般有城界而沒有城牆,泛指以鐘樓為中心、縱橫各三條大街的區域。此區樓房也是邊荒集最宏偉的,包括十八座青樓和七間賭常夜窩子是邊荒集內的邊荒,乃集內諸大勢力的緩衝區,諸幫每年舉行一次嗚鍾儀式,立誓不會把外面的腥風血雨帶進窩內來,令夜窩子成為集內最安全的樂土聖地。 在天下人眼中,荒人是墮落的一群,盡顯人性的醜惡;荒人的心態更可怪,反以此為榮,認為只有率性任情,方可享受生命。 邊荒集因而也變成目下世上最墮落的場所,而唯一可以比邊荒集更有資格背負此名的,必是夜窩子無疑。她是邊荒集的秦淮河,又比秦淮河更不受約束,乃最大凶地中避世的桃花源,暴風雨肆虐時的避難所,邊荒集之為邊荒集的象徵,邊荒的聖土。 燦爛輝煌的燈光,把夜窩子所在區域照射得如五光十色的奇異白晝,以鐘樓為中心縱橫交錯的幾條大街,人潮處處,彷彿此刻方是一天的開始。 高彥踏足夜窩子,整個人像立即變了,變得神氣昂揚,因為他曉得在離開夜窩子前,沒有人敢向他動粗。 事實上每個進入夜窩子的人,也會搖身一變,變成另一個人,或許只是做回真正的自己。 在外面風大雨大,有很多時須忍氣吞聲,可是在這裡,便可以拋開一切顧忌。而荒人更有個良好習慣,就是在這緩衝區內發生的事,均不能延伸到區外去。 到這裡的人是要尋樂子,而非煩惱。 呼嘯聲從車馬道傳至,接著蹄聲轟隆,十多騎沿街怪叫著快速馳來。 高彥笑道:「又是夜窩族那群兔崽子!」 要說夜窩族,便不能不提她的創始者──「邊荒名士」卓狂生,沒有人曉得這是否他爹為他改的本名,還是來邊荒集後的自號。亦勿以為他是個瘋瘋癲癲的人,事實上他由外貌到談吐,均儒雅不凡;只是腦子想出來的東西,均是匪夷所思,偏又切實可行。夜窩子的出現,正是他憑三寸不爛之舌,周旋遊說於各大勢力而催生出來的,大大舒緩各幫會的對峙和緊張。 邊荒集的人又愛稱他為「館長」,因為他也是聖地內唯一說書館的主持人兼大老闆,賣的是邊荒集外的故事。目前最熱門的,當然是有關淝水之戰的一切,令卓狂生大大賺了一筆。 夜窩族是卓狂生另一個構想,是令邊荒集不同種族融和的瘋狂手段和創舉,夜窩族則自稱為窩友。 夜窩族容許任何人加人,不同幫會、不同種族的人,入族後每當踏足聖地,須拋開外邊的仇怨,大家變成聯群結隊尋歡作樂的兄弟,只談風月,不涉其餘。 夜窩族的存在,成為夜窩子和平的基石。誰敢違規,族人會群起攻之。 燕飛訝道:「你不也屬夜窩族嗎?罵他們等若罵自己。」 十多騎隔遠看到兩人,立即怪叫連連、神情興奮的紛紛勒馬,好不易的在兩人旁勉強止住衝勢,眾馬兒仍在噴白氣。 帶頭的羌族青年大笑道:「高彥小子!你又回來哩!」 接著目光落在燕飛身上,呼道:「我的娘!是否我眼花看錯,從未踏足聖窩的燕飛,竟會出現在這裡,令晚吹的是甚麼風?」 他身旁的漢族青年不耐煩道:「姚猛你要岔到那裡去呢?快爽脆點說出我們三千多窩友的心願好嗎?」 高彥愕然道:「究竟是甚麼娘的心願?」 姚猛欣然道:「外頭有人放風,說秦淮第一絕色紀千千隨你們來了邊荒集,祝老大還把第一樓送給她作見面禮!是否確有其事?」 燕飛頓然生出劉裕同樣的感覺,真正能征服邊荒集的並非他的劍又或劉裕的刀,而是紀千千的美麗,他和劉裕只是負起從旁輔助之責。 高彥訝道:「你們消息竟如此靈通!」 眾人齊聲怪叫高嚷,氣氛更趨熾熱。 姚猛大喜道:「原來真的確有其事,教人難以置信。窩主已決定在窩會上提出以最隆重的嗚鍾儀式歡迎千千小姐駕臨邊荒集,並誠意邀請她在鐘樓上表演琴技曲藝,你們是邊荒集響噹噹的老大哥,自然須站在我們的立場,說服千千小姐。」 窩會是每月於夜窩子舉行一次的例會,共有八個席位,由被戲稱為窩主的卓狂生主持,出席者均為最有勢力的幫會頭頭,又或掌握經濟命脈和最有影響力的頭臉人物。由於邊荒集諸勢力不斷傾軋,變化迭生,故每趟例會,都有必要決定下一趟誰還有列席的資格。 窩會對邊荒集的平衡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很多糾紛便在例會解決。 燕飛立即頭大如斗,只看這群邊荒集的年輕一輩雀躍的神情,便曉得人人磨拳擦掌,誓要奪得美人歸。幸好回到窩外,他們會變成正常的荒民,不過若紀千千真個踏足這人人平等的區域,天才曉得會發生甚麼事? 高彥立即神氣起來,昂然道:「老子還以為是甚麼事,如此小事一件,包在我高彥身上。」 姚猛等齊聲歡呼,策馬去了。 邊荒集西面二十里一處丘原,大隊人馬正紮營休息,一群人忽然馳出營地,策馬直抵附近一處丘頂,駐馬遠眺邊荒集。 邊荒集像嵌在黑暗大地的耀目明珠,燈火輝煌燦爛。 中間的人一身白衣、披著淡藍色的寬袖長袍,腰佩式樣高古的特大長劍,曉得他是屠奉三者,均清楚此劍不單令無數自以為是不可一世的高手飲恨,在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更輕鬆得似探囊取物。 在荊州兩湖一帶,他的名宇喚出來能止小孩夜啼。他是桓玄最得力的手下,更是桓玄自少相識的至交,是桓玄最信任的人。 他的體格並不特別魁梧,表面看還頗有江左名士的懾人風采,身形頎長,臉龐瘦削,嘴角似永遠帶著一絲僅可覺察,既自負又帶點對其他人輕蔑的笑意。挺直鼻子上的一對眼睛神光閃閃,似蘊藏著用之不竭的智慧,膚色明黃,額頭高廣,不說話時帶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凜冽殺氣。 他左方的大漢背負雙斧,臉如鐵鑄,眼若銅鈴,渾身散發著陰森的氣息,粗脖子上的露骨寬臉帶著一道由左眼角直延至耳珠的傷疤,使他看來更猙獰嚇人。此人人稱「連環斧」博驚雷,本為荊州著名馬賊的頭頭,後因惹翻兩湖幫的聶天還,遂托庇於屠奉三之下,成為他最得力的手下。 右邊的叫「惡狐」陰奇,他的得名是因他的長相像狐狸,是屠奉三創立的「振荊會」的首席軍師,不但狡如狐狸,且行事不擇手段,憑著鐵石心腸和智力,以欺騙、收買、暴力種種方法,在桓玄的翼護下為屠奉三擴張勢力。而他的武功也僅次於博驚雷,是振荊會第三把交椅的人物。 此時陰奇指著邊荒集陰惻惻的笑道:「明天我們進入邊荒集,祝天雲將會大禍臨頭。」 博驚雷冷哼道:「江海流竟敢瞞著南郡公欲圖通過祝天雲在邊荒集擴張勢力,敢情是活得不耐煩哩!」 陰奇狠狠道:「若非南郡公念在他目前尚有可供利用的價值,要殺他還不是易如反掌。」 屠奉三淡淡道:「不要小視江海流,此人實是有遠見之輩,清楚在目下南方的形勢中,只有處處逢源方可活得長久。除非我們和謝安、謝玄分出勝負,否則以江海流的為人,絕不會靠向任何一邊。他要在邊荒集取得立足點,正是要增加喊價的本錢,使任何一方均不敢輕易動他。」 博驚雷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沈聲道:「據傳聶天還也看中邊荒集,還派出郝長亨到邊荒集來送死,我就和他一併把賬算清楚。」 屠奉三漫不經意地瞥博驚雷一眼,後者臉上的傷疤正是給郝長亨名震兩湖的寶劍「天兵」硬劃出來的。因為當日博驚雷是中了兩湖幫的埋伏,所以並不服氣。而博驚雷能孤身殺出重圍,正顯示出郝長亨尚未夠本領把他留下。 微笑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今次到邊荒集去並不是殺幾個人了事,而是要把邊荒集置於絕對的控制下,方便南郡公日後舉事,明白嗎!」 兩人齊聲應是,對屠奉三即使兇惡狡猾如他們者,亦要口服心服,皆因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屠奉三的手段。 屠奉三雙目精亡趨盛,似乎邊荒集早成他囊中之物,柔聲道:「由明天開始,邊荒集將會逐步依我們的計劃改變過來,永遠不能回復以前的模樣。」 第五 章邊荒之夜 劉裕挨著疊高的箱子坐下,看著紀千千指使得龐義等人團團轉,為她主婢的香衾繡帳忙碌,紀千千忽又扯著龐義到第一樓所在的位置指點說話,不用說是有新的提議。 紀千千確是個沒有人可以拒絕的可愛女子,劉裕自己辦不到,燕飛辦不到,高彥更不用說。 劉裕忽然心中一震,醒覺到自己一對眼睛一直沒有離開紀千千,在不自覺下他用上全副心神,不放過她任何表情動作,單只看她已是最高的享受,他從未試過如此投入去看異性。 此刻他不曉得沒有她的天地會變成甚麼樣子,但肯定會令人失去很多生趣。 紀千千說畢,又轉回去佈置睡帳,看她興致勃勃的嬌俏模樣,知她不但絲毫不擔心漢幫或胡幫,還非常享受在邊荒集內的每一刻。 聚觀的人雖然散去,仍不停有人在附近巡逡,擺明是來看紀千千的,幸好人人明白邊荒集撩人者賤的規矩,只敢隔遠瞥看。 龐義來到他旁坐下,滿足地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劉裕忍不住問道:「千千又有甚麼古怪的想法?」 龐義夢囈般道:「她要一張私家桌,指明要放在酒鬼燕飛的私家桌旁,因她喜歡在有邊荒第一高手保護的舒暢心情下,每天好好欣賞東大街熱鬧的生活。」 劉裕歎道:「說出來或許沒有人相信,但將來統治邊荒集的,會是千千而非任何其他人。 除非像苻堅般百萬大軍南來,否則沒有人能以武力征服邊荒集;更非幾個人的力量辦得到。 因此我有個預感,千千憑她的美麗、個性和蘭心慧質,或真可兵不血刃地完成霸業。」 龐義睜開雙目,點頭道:「我從未見過胡賊對女人這般客氣有禮,一副唯命是從的恭順態度。千千的魅力確是驚人,肯對她狠心的肯定不是人,男女皆如是。」 劉裕道:「剛才你害怕嗎?」 龐義歎道:「說不害怕是騙你的。不過當千千開始說話,我就全神顧著看她的一顰一笑,連老爹是誰都忘記了,哪還記得害怕。」 劉裕笑道:「老哥心動了哩?」 龐義道:「面對如此佳人,誰能不心動?若聽過她唱曲應更不得了。不過我有自知之明,不會有非分之想。事實上千千有種令人不敢攀折、只可遠觀的高貴氣質,使人不敢生出妄念,那會是一種褻瀆。」 劉裕道:「小詩也不錯吧!」 龐義破天荒的老臉一紅,皺眉道:「你在胡說甚麼?」 劉裕笑嘻嘻道:「沒有甚!只是見你老哥對小詩特別細心侍候,隨口說說而已!哈!」 龐義苦笑道:「怎麼說都不行,若你散播謠言,我會和你拚命。」 接著又道:「明天若祝老大肯乖乖的送回木材,我要先給千千製作一套胡椅胡桌,讓她可坐賞第一樓的重建工程。」 劉裕待要說話,紀千千蓮步輕移,朝他們走來,登時天改地變,廢墟變成充滿生趣和色彩的美好人間仙界。 紀千千活色生香的直抵兩人身前,指著劉裕嗔道:「你在躲懶。」 劉裕打從心底湧起自己也不明白的甜蜜感覺,嗅吸著她健康青春的香氣,攤手道:「我躲甚麼懶,有甚麼可以做的?」 紀千千欣然道:「可以做的事多著哩!龐老闆說給我和小詩四座篷帳,兩座是用來睡覺休息,一座用來梳洗沐浴,一座用來招呼客人……」龐義提醒道:「和彈琴唱曲。」 劉裕立即虎目閃亮。 紀千千沒好氣地橫龐義一眼,弄得後者魂魄齊飛,有如說急口令的匆匆道:「要張羅的東西很多哩!幸好邊荒集有夜市,千千要一個大浴盆、一個大水煲,還有……」接著念出一大串日常必需的用品,鉅細無遣。 兩人聽得啞口無言,四座營帳如何可以放進這麼多東西? 劉裕苦笑道:「我如何可以分身?保護你是燕老大派下來的重任?」 紀千千露出狡猾的甜美笑容,柔聲道:「人家和小詩隨你們一道去不就成了嗎?」 劉裕和龐義恍然大悟,紀千千繞了個大圈子,說到底是要去逛夜市,不甘寂寞。 騾蹄踏地和車輪碾地的聲音傳入耳內,三人循聲瞧去,三輛騾車從東大街轉進來,駛上因第一樓已成廢墟致巷不成巷的巷道。 劉裕呆了一呆,三輛騾車分明是衝著他們來的,不過駕車者只是普通荒民,不像是漢幫的殺手刺客,若要以騾車來運載漢幫的戰士,更是多此一舉,荒天下之大謬。 龐義也摸不著頭腦,喝過去道:「你們來幹啥!」 小詩和鄭雄等放下手上的工作,好奇地趕過來看熱鬧。 駕馭第一輛騾車的年輕小伙子道:「有位自稱邊荒公子的俊俏傢伙,搜購了大批日用品……噢!我的娘,原來千千小姐真的來了邊荒集,他不是吹牛皮的。」 劉裕一呆道:「這批東西難道是哪個叫甚麼娘的邊荒公子指定要送給千千的嗎?」 年輕小伙子目不轉睛的狠盯著紀千千,看情況早連爹娘都忘掉了,竟不懂回答劉裕的問題。 三輛騾車緩緩停在三人旁,龐義喝道:「兄弟們上,看看究竟是一車車的刺客,還是滿車禮物。」 紀千千「噗哧」笑道:「龐老闆的心情肯定甚佳,說得這麼有趣。千千愈來愈喜歡邊荒集哩!每一刻都在變化,真個好玩有趣。像現在忽然又冒出了一個叫邊荒公子的俊俏傢伙,送來眼前的三車禮物。」 那三個駕車來的小伙子既得聽到她甜美的聲音,又得睹她如鮮花盛放的嫣然一笑,更像呆頭鳥地沒法作聲。 鄭雄等早一哄而上,興高采烈地去揭開蓋著貨物的布篷,接著齊聲怪叫,就像在玩新奇遊戲,似乎危險已離得他們很遠了。 紀千千是否能征服邊荒集,尚是言之過早,不過所有曾見過她的,無一倖免地被她的絕世風華懾伏。朋友如是!敵人也是。 紀千千撐起腳尖,希望看清楚點,秀眸異采漣漣,一副天真的嬌俏模樣,歎道:「這位佩稱得是天下間最懂侍候女兒家的男子漢!」 三車載滿各式各樣的女性用品,從梳妝台、銅鏡、大小浴盆至乎一把梳子,式式俱備,鉅細無遺。 劉裕和龐義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覷,心忖邊荒公子肯定對女性生活的所有細節瞭如指掌,那種無微不至的細心周到,精采得教人生疑,世間是否真有如許熟悉女性的人物? 小詩也看得目瞪口呆,咋舌道:「這批東西夠我們用上一、兩年哩!真棒!全是在南方買不到的北方上等貨。」 紀千千喜孜孜朝劉、龐兩人瞧來,以帶點請求的語調問道:「這是千千見過最有心思的禮物,千千若不收下,便是不近人情。千千可以收禮嗎?」 龐義也開始感覺到紀千千帶點狂野的多情性格,苦笑道:「這樣的一份厚禮,包括燕飛小子在內,任我們所有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想出來也難辦得這般妥貼。可是千千有否想過,眼前的大禮等若哪甚麼娘的邊荒公子向小姐你示愛,千千接受後,不怕他糾纏才好。」 紀千千抿嘴淺笑,柔聲道:「不見他一面,千千亦不甘心。」 劉裕曉得即使燕飛在,也難改變紀千千已下的決定。微笑道:「邊荒集是天下高手群集之地,講的是高手過招,現在邊荒公子正向千千發招,我們的千千美人怎可不接招還招,弱了我們第一樓的威名。」 紀千千鼓掌道:「劉老大確是英雄了得。好!請各位幫個忙,把貨物卸下來,然後再想想該放在那裡.」夜窩子的街頭,熱鬧而混亂,處處是腳步不穩的酒鬼,有些坐下來神智不清的喃喃自語,有些更躺倒街頭,沒人有閒情去理會。聚眾狂歡之徒聯群結隊的呼嘯而過,喧嘩震天,一派縱情放肆,拋開所有顧慮,盡情燃燒生命的享樂態度。 高彥自己知自己事,避由東大街進入夜窩子,因為在夜窩子的東大街路段,兩座著名青樓邊荒樓和荒月樓便像秦淮樓和淮月樓般隔江對峙,只不過秦淮河變成了東大街,她們命名的靈感,亦是來自這兩座秦淮河最著名的青樓。 可惜當高彥經過由胡女長駐候教,位於夜窩子鐘樓廣場東南區的青樓盡歡場合,他仍難逃一劫的被站在合外拉客的胡族姑娘纏上,且殃及燕飛這條池魚,好不容易方從脂粉陣中脫身。 燕飛大有劫後餘生的感覺,駭然道:「青樓的姐兒不是乖乖的留在樓內,等待客人來光顧嗎?怎麼會到街上來要把客人硬架進樓內去似的。」 高彥仍在尷尬,因為餓鬼般的青樓姐兒沒有人不是高爺前高爺後的叫苦,盡顯他是個青樓常客的本色;當然沒有人理會他是否已洗心革臉。苦笑道:「競爭大嘛!多一個客多一筆皮肉錢,所以我還是喜歡秦淮河斯斯文文的一套,有情趣得多。在秦淮河可以聽琴賞曲行酒令,甚至清談一番,這裡的姐兒哪有閒情和你來這一套,扯著你登樓入房,立即來個真刀真槍,又趕去接下一個客。唉!不要看門面,事實上和土窯子沒有甚分別。」 燕飛心忖紀千千要改革這麼一處地方,確是談何容易,一旦形成習慣,人們會習以為常,難以接受其他。 夜窩子內最多的不是青樓妓寨,而是酒館、茶室和食肆。幸好全部只准在入夜後經營,否則會搶去只在日間開業的第一樓大量生意。夜窩子是夜遊人的仙界,不論青樓賭嘗酒館食肆,每座建築物均高掛綵燈,營造出夜窩子獨有醉生夢死的氣氛。 「砰」! 高彥抬頭往夜窩子中心區鐘樓所在的廣場上空瞧去,一朵燦爛的煙花在夜空爆開,興奮的道:「廣場處不知又有甚麼新玩意,見你老哥初來乍到,讓我這識途老馬帶你去見識見識吧。」 燕飛正好奇地看著對街煙花鋪旁一座佈置得有點像廟堂的建築物,門內煙霧瀰漫,頗有點宗教殿宇神秘的氣氛,問道:「哪是甚麼處所?」 高彥笑道:「你看不到牌匾寫著「尋仙齋」三個字嗎?你想服食甚麼寒石散或靈丹仙藥,內裹有大批供應。如此的丹堂在夜窩子內共有三所,我也曾幫襯過一次半次,買的是壯陽丸而非仙藥。」 燕飛聽得不知好氣還是好笑,難怪南北之人,認為荒人墮落。 倏地豁然開闊,原來已踏足鐘樓廣場,入目的熱鬧擠迫情況,以燕飛對世事的冷淡,亦要不能置信的瞪大眼睛。 劉裕挨著箱子坐在地上,看著紀千千主婢在龐義等幫忙下,興高采烈地把邊荒公子送來的東西佈置於四座大帳篷內,感受著他們的歡樂。 雖然人人喧嘩笑語,不時起哄,他並不留神,只有當紀千千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才會像風般送進他耳內去。 他忽然感到襲上心頭的失落,一切像失去動力,再沒有甚麼可令他興奮的目標,統一南北的志向變得遙遠而不切乎現實。 他曉得眼前的美女永遠不會愛上他,這個想法令他生出自卑自憐的痛苦。 她或者會愛上燕飛,又或仍難忘舊愛,甚或被粗野的慕容戰所吸引,至乎那自稱邊荒公子的人打動芳心,卻絕不會戀上他劉裕。 紀千千會把他作為好兄弟、朋友和並肩作戰的夥伴,但卻不會對他生出男女之情。只看她說心事總是找燕飛,便知自己非是她在這方面的理想物件和知己。 此一想法令他感到沮喪和寂寞。 加入北府兵後,到青樓逢場作興雖不時有之,純粹是出於對色慾的追求,可是一買一賣清楚分明,事後他不但忘掉對方的名字,連樣貌也變得模糊不清。他從沒有對任何女子動情,可是他在此一刻,卻清楚自己對眼前美女心動。 自家知自家事,他雖身在邊荒集,卻不是屬於這裹的,像他以前每次進入邊荒集般,只是為完成某一派下來的使命任務。他可以享受邊荒集刺激和充滿生氣的獨特生活方式,可是他仍是旅人過客,終有一天離開。不像燕飛、龐義、高彥等人,邊荒集是他們的家,甚或唯一歸宿之處。 當紀千千在紛亂的天下間找不到另一處更吸引她的地方,她會留在這裹,燃燒她美麗生命的光和熱。 而他劉裕卻是個軍人,以南方安危存亡為己責,其他一切均須放在次要的地位。 男女之情更是牽累和負擔,以前他從不覺得這是個問題,可是在此一刻,他深切感受到錯過紀千千,會是難以彌補生命上的大錯失。 更大的問題在縱然他肯拋開一切,力不從心地全力追求紀千千,徒然破壞他們的無敵組合,誤了刺殺竺法慶的頭等正事,辜負謝玄對他的期望。若謝家因而受損,將成錯恨難填之局。以他實事求是的性格,絕不肯讓事情朝此一方向發展。 香風吹來。 劉裕無力地朝似彩蝶飄來的紀千千瞧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紀千千歡天喜地道:「客帳佈置好哩!請劉老大參觀賜教。咦!劉老大有甚麼心事呢?」 劉裕知道玲瓏剔透的美女已從他神色看出心內玄虛,勉強擠出點笑容,壓下百結的愁思、矛盾和悵惘,跳起來笑道:「有甚麼好想的,還不是想想如何應付爭逐於千千裙下的狂蜂浪蝶。」 紀千千橫他嬌媚的一眼,直斥道:「說謊!你不是在想這些事。你不若好好動下腦筋,看今晚可以有些甚麼助興的玩意。千千今晚不打算睡哩!明天才睡個夠。」 劉裕愈看她媚態橫生的多情樣兒,口角生春的萬種嬌姿美態,愈感失落痛苦,心忖只幾天自己便如此窩囊樣兒,再下去的日子該怎樣過。 忽然發覺衣袖給她扯個結實,身不由主地往客帳所在走去。 劉裕猛一咬牙,振起精神,心忖若自己連男女之情這關也過不了,如何還能做一個成功的祖逖。 驀地蹄聲轟鳴,劉裕循聲瞧去,七、八騎從東大街轉入第一樓的空地,馬蹄踢著的灰燼碎屑直捲上天,聲勢洶洶地朝他們疾馳而來。 劉裕見狀喝道:「千千和小詩先入帳去。」 紀千千知他怕嚇壞小詩,忙扯著小詩到帳內。 第六 章夜窩風情 古鐘場是夜窩子的核心,也是它最熱鬧的地點,以建築物界劃出來環繞鐘樓的廣闊大廣場,是四條通門大道的接合點。邊荒集的前身項城並沒有這麼一個廣場,全賴卓狂生說服各大幫會,把圍繞鐘樓的數十幢樓房拆掉,鋪以大麻石,古鐘場遂於邊荒集的核心誕生,成為天下流浪者和荒人翹首而觀的聖地。 各方以賣藝為生的浪人,若未試過來到古鐘場賣藝□錢,便談不上夠資格。 古鐘場綵燈高掛,在上萬個綵燈的閃耀中,沒人有閒再瞥一眼失色的星月。十多座大營帳像一座座小丘般大幅增強廣場的遼闊感,無數地攤一排排地平均分佈,展示千奇百怪的貨物,還有各色各樣小規模或獨腳戲式的街頭藝人表演,人潮處處,較受歡迎的攤檔或表演,更是擠得插針難下,像全集的人都擠到這裹來,盛況更勝春節元宵。 燕飛歎道:「沒有親眼見過,肯定沒有人相信邊荒集會熱鬧得像這個樣子。」 高彥老氣橫秋,以指點後輩的語氣道:「有甚麼好奇怪的?凡有錢賺的地方,必有人跡。 更何況邊荒人是天下最豪爽和肯花費的人,本人便是個好例子。不到這裹來?到哪裹去好呢?」 兩人隨人潮往鐘樓走去,燕飛似已習慣古鐘場的熱鬧,淡淡道:「聽說你沒錢光顧青樓的時候,會到這裹擺地攤賣北方弄來的古籍古玩。」 高彥立即興奮地道:「誰能比我的腦筋更靈活呢?南方人花得起錢,又懷念以往在北方的生活,名門望族的子弟雖被嚴禁到這裹來,可是能發財的事,自然有人搶著幹,大量收購北方的文物後,只要過得邊防那一關,便可以在南方賺取十倍以上的暴利。」 忽然扯著燕飛在一個地攤子前停下來,原來是個賣走馬燈的檔口,檔主正苦著瞼,皆因鄰攤人山人海,他卻是檔堪羅雀,只有高彥和燕飛兩人肯停下來一看。 燕飛愕然道:「你不是要買幾個回去照著你去矛廁的路吧!」 高彥捧腹笑道:「你這小子,原來也可以把話說得如此粗俗的,真是大煞風景。」 接而向檔主道:「元宵已過,中秋尚遠,老闆你賣這麼不合時的東西,當然要賠本。」 檔主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漢子,苦笑道:「奈何我只懂製作走馬燈,我僅餘的錢,全用來買材料,又花了三天時間餓著肚子製成十八盞燈,今晚是第一次擺地檔,卻賣不出半個,兩位少爺可否幫個忙?」 燕飛仔細欣賞,發覺材料雖粗糙,但手工精美,圖案大膽而有創意,用色古雅,十八個走馬燈轉個不休,彩芒掩映,確是蔚為奇觀。隨著轉動圖案起伏產生的錯覺,燈內的龍、鳳、馬都似活過來般。 高彥欣然道:「算你走運,遇上老子,我全副家當只剩下四個金錠,就給你其中一錠,買下所有走馬燈,你給老子送往原本第一樓所在的營地處,獻上給我的紀千千小姐,勿要挾帶私逃。」 檔主立即目瞪口呆,他的走馬燈頂多每個賣五錢銀子,一錠金子足夠買他至少一百八十盞,好一會方曉得大喜道謝,恭接高彥恩賜的一錠金子,口顫顫的道:「是否秦淮第一才女紀千千小姐?」 高彥沒好氣道:「還有另一個紀千千嗎?你告訴我可以在哪裡找到。」 檔主仍像沒法相信自己的幸運,神智不清的問道:「小人該說是哪位大爺著小人送燈去的呢?」 高彥長笑道:「當然是邊荒第一名劍燕飛公子著你送去哩!」 檔主顯然聽過燕飛的大名,如雷貫耳的渾身劇震。 燕飛失聲道:「甚麼?」 高彥不容他有更正的機會,硬扯他離去,賠笑道:「你沒有膽子,老子便給你壯壯膽子。 不要騙我,你根本好不了我多少,還笑我給千千迷得神魂顛倒。」 三個火球升上離地兩丈許處,接著是四球、五球,隨著玩拋火棒大漢的嫻熟手法,依循某一節奏,火輪般運轉,引得人人圍觀,更有人拍掌助興。 兩人給擠到前幾排處,忽然一枝火棒像失手似的墮往地面,於眾人失聲驚呼時,玩火棒的大漢舉腳一踢,便如用手般把火棒擲上半空,重新加入運轉的火輪群中,登時激起震天喝采聲,不少人更把銅錢投往玩火棒漠腳前的大竹筐去。 高彥扯著燕飛繼續行程,笑道:「若你老哥肯下場表演,包保更多人瞧。噢!不!我想到哩!假如千千肯來幫我擺地攤賣古玩,肯定賺個盆滿缽滿。」 燕飛皺眉道:「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要和你算賬,若千千誤會我向她示愛,豈非尷尬? 你放棄追求紀千千了嗎?」 高彥道:「坦白說!我還有點自知之明,千千看你的目光明顯和看我不同,肥水不流別人田,益自己兄弟總好過益外人;如給那甚麼娘的「妖侯」徐道覆得手,我便要嘔血身亡。」 燕飛餘氣未消的怨道:「可是你總該先徵求我的同意,這種男女間的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千千如曉得根本不是我送的,說不定會拿劍斬你。」 高彥毫無悔意的笑道:「我還未有資格能令千千不殺我不甘心。唉!我的小飛,對娘兒你又怎及得我在行,我是怕你臉嫩,犯了膽不夠大的天條,所以拿著你的手敲響第一輪戰鼓,為你出招。千千對你已有點情不自禁,你還不好好掌握機會。」 燕飛頹然道:「今次你害得我很慘,還要陪你說謊。你難道從沒有考慮過,我對男女之情已有曾經滄海,且敬而遠之的感覺,你現在是陷我於不義。」 高彥失笑道:「你倒懂耍猴戲。自千千不知對你說過幾句甚麼話,整晚神魂顛倒的樣子。 只要不是盲的,都看穿你愛上紀千千哩!好!討論至此為止。」 「大哥!大哥!」 有人隔遠大叫,拚命擠過人潮,喘息著往他們靠近。 高彥拍拍燕飛道:「是我的小嘍囉,讓我看看他是否有新的消息。鐘樓東見!」 說罷往喊他「大哥」的小伙子迎去。 燕飛拿高彥沒法,難道拔劍把他斬了嗎?對紀千千,說不喜歡她肯定是騙自己,不過他的自制力並沒崩潰,仍可以忍受欠缺她的生活。他已孤獨慣了,對感情上的任何負擔,均有種莫名的恐懼。 自娘親去後,幾乎每天都在渾渾噩噩中渡過,可是過去的幾天,時光的流逝卻像以倍數地加速,這是否愛的感覺呢? 最要命是高彥的推波助瀾,唯恐天下之不亂。自己是否應立即掉頭,趕去截著那十八盞走馬燈,改為他和高彥共送的禮物。 燕飛倏地轉身,後面跟的人收腳不住,往他撞來,燕飛一閃避過,接著游魚般從人隙內移動,沒有人能沾到他衣角,最妙是更沒有人感覺到他正快速地在人堆中穿插。 他記起在明日寺外廣場上的孫恩,當時他亦是以類似和接近的方法遊走,彷似在大海內密集游魚游竄動作,水不會碰上同夥。當時他心中生出無比怪異的感覺,現在他終於自己也辦得到,從而更清楚孫恩的高明。 此時他來到一座大篷帳前,內裹傳出女子的歌聲與伴和舞樂聲,把門的兩名漠子不住敲響銅鑼,高呼「柔骨美女表演歌舞」以招徠客人,帳門外還有十多人輪候,等待下一場的表演。 燕飛的心靈晉入玲瓏剔透的境界,附近方圓數丈之地每個人的位置變化,全都瞭然於胸,假設他願意,可以像鬼魅般的迅快,在這片人海裡來去自如。 就在這一刻,他看到一個女子熟悉的背影,立即在腦海裹勾劃出「妖後」任青□的如花玉容。 他直覺感到任青□是要刺殺他,卻給他突然掉頭而走,迫得無奈下也遠遁而去。 她離他只有七、八丈的距離,不過以他的身手,而她又保持目下的速度,要追上她只是眨幾下眼的工夫。 想到這裹,他已朝任青□追去,舊恨湧上心頭,然而已變得非常淡保追上她不是要報仇雪恨,而是要弄清楚這狡猾狠毒的妖女到邊荒集來有何目的,順道向她發出警告。 閃電間,他推進兩丈,她在人群中時現時隱的美麗背影也倏地加速,顯然感應到成為燕飛追蹤的物件,更堅定燕飛認為她是針對自己而來的想法。現在奸謀敗露,當然要逃之天天。 瞬那間,燕飛又把距離拉近一丈。 燕飛靈台一片清明,金丹大法全力展開,令他可以從心所欲的改變方向、位置、速度,阻礙再不成其阻礙,就像在一座不斷轉動變化的密林裹,仍能運動自如。 他甚至有把握在此人山人海、喧鬧震天,充滿各式各樣活動的特殊地方,全力施展蝶戀花,擊殺任青□,卻又不損旁人半根毫毛。如此信心感覺,是丹劫之前從沒有夢想過的。 前方力圖遠遁的任青□嬌軀一顫,終被他氣機鎖緊,致生出反應。 此刻她只有一個選擇,便是回身應戰。 正在這緊張時刻,一個人從旁閃出,離他雖仍有丈許距離,恰好在兩人中間處,偏又剛好攔著他去路,切斷他對任青□的氣機感應。 燕飛心中一檁,驀然立定,與那「闖入者」面面相對,四目交投。 劉裕卓立帳前,看著七騎不速之客,在身前丈許處勒停戰馬。 這批人一律武士裝束,佩帶各式兵器,年紀都在二十許間,人人神情凶悍,胡漢混雜,一看便知是好勇鬥狠之輩。 七對眼睛電光閃閃,落在劉裕臉上。 龐義昂然移到劉裕旁,喝道:「你們來幹甚麼?」 眾胡漢青年驚異不定地打量在後院豎立的八座營帳,帶頭的漢族青年喝道:「不關你龐義的事,叫高彥滾出來受死!」 劉裕冷哼一聲,他是軍人出身,習慣在戰場上以硬碰硬,怕過誰來。沈聲道:「有甚麼事?找我劉裕也是一樣。」 另一人戟指喝道:「原來你就是謝玄的走狗劉裕,立即給我們邊荒七公子滾離邊荒集,否則要教你死無全屍,邊荒集並不歡迎你。」 劉裕一呆後,哈哈大笑起來,道:「人家建康七公子,你們便來個邊荒七公子,可笑之極。」 暴喝連聲,其中三人已彈離馬背,短戟、馬刀、長劍三種兵器,凌空照頭照臉往劉裕攻來。 劉裕從容搶前,厚背刀出鞘,畫出一道刀芒,敵兵無一倖免地給他掃個正著,內勁爆發,震得三人倒飛回馬背去。 邊荒七公子人人臉露訝色,因想不到劉裕高明至此。 龐義對劉裕信心大增,昂然道:「高彥剛到賭場去,你們要找他晦氣,請移貴步。不過他正和燕飛一道,你們若肯跪地哀求,說不定老燕肯袖手旁觀,不過問你們和高彥間的恩怨。」 「噗哧」嬌笑從帳內傳出來,顯是紀千千因龐義說得過份挖苦,忍唆不祝邊荒七公子看來只知高彥劉裕在此而不曉得紀千千芳駕也在此,頓時為之一呆。 劉裕笑道:「還不快滾!是否要再陪我過幾招玩玩看?」 領頭者色厲內荏的怒道:「今時不同往日,邊荒集再不到燕飛來揚威耀武,就看你們能得意至何時。我們去找高彥。」說罷領著其他六公子,呼嘯去了。 紀千千揭帳而出,欣然道:「邊荒集原來也有另一批七公子,真有趣!」 龐義道:「幫會有幫會的聯群結黨,幫會外也黨派林立,是邊荒集聚眾則強的特色。苻堅之劫令很多人的心思生出變化,希望在新的秩序中混水摸魚,爭取更大的利益。這群七公子做的也是風媒的生意,與高彥自然有利益上的衝突。」 小詩也從帳內鑽出來,向龐義含羞道:「我還以為是高公子因爭風吃醋,輿這些三日不合便動刀子的人結下仇怨,原來是生意上的爭執。」 龐義神情忽然變得不自然起來,垂首道:「確只是生意的糾紛,高彥把玩樂和做生意分得很清楚,否則難以坐穩風媒的第一把交椅。」 小詩沒有察覺龐義異樣的神態,擔心的道:「他們去找高公子,高公子不會有事吧?」 紀千千收回察視龐義的目光,笑道:「有燕老大作護駕保鏢,高公子怎會有事呢?」 接著向劉裕道:「我們是否也逛夜窩子去呢!這裹已沒有甚麼事情可以做了?」 劉裕扯著龐義往一旁走,笑道:「待我和龐老闆商量商量!」 與龐義走出營地,來到水井旁,問道:「你是否為高彥說謊?」 龐義苦笑道:「難道我告訴千千和小詩,高彥是因和那批傢伙爭奪荒月樓的紅阿姑小麗而結怨的嗎?高小子既肯洗心革臉,我當然不能揭他的舊瘡疤。不過七個傢伙裹確有干風媒買賣的,至於是何方的眼線,我卻不清楚。」 劉裕皺眉道:「此事非常古怪,他們的功夫雖然不錯,但即使是以前的燕飛,他們仍遠未夠資格去招惹。現在卻擺明不怕燕飛的來生事,確悖乎常理。」 龐義愕然道:「果然是真的很奇怪。」 劉裕道:「看他們的神態,該不是虛言恫嚇。這麼看,他們應是曉得某方勢力要對付我們,而他們更深信我們會應付不來,所以忍不住搶先來逞威風。」 龐義點頭道:「他們如此清楚你的出身來歷,顯得事不尋常,這不是一般風媒能得到的消息。」 劉裕苦笑道:「我有感覺這股針對我們的勢力,並非邊荒集的某一幫會,而是外來的新勢力。唉!邊荒集的形勢愈來愈混亂哩!」 龐義歎道:「敵在暗我在明,我們的營地更是四面受攻之地,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劉裕笑道:「我現在反不擔心,最多燒掉幾個營帳,最怕是你重建後的第一樓給燒掉,又要從頭來過,哪才糟糕。」 龐義道:「我為第一樓特別調製防火漆油,你道是那麼易燒掉嗎?這叫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嘿!我們是否要陪千千去游夜市呢?」 劉裕無奈道:「千千有令,誰敢不從,諒燕老大也不敢怪責我們。」 第七 章變化橫生 換作任何人攔著去路,燕飛也肯定會出手,至少令對方跌上一跤,好讓他追上任青□。 只可惜眼前此人卻絕對動不得,因為他正是夜窩子的精神領袖——「邊荒名士」卓狂生。? 此君年不過四十,瘦得像根竹篙,過高的身材令他別的特徵再不那麼顯眼,唯一不受此限的是他斜兜出來的長下巴,使他看來有點滑稽,幸好整體予人的感覺,仍是一派名士風範。 卓狂生長手探出,抓著燕飛肩膀,呵呵笑道:「我們的燕飛又回來哩!只要每次經過第一樓,可以看到燕飛臨街而坐,喝著雪澗香,邊荒集仍肯定是個安全的地方。哈!怎可能在這裹見到你老兄呢?」 燕飛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不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或某剎那的眼神,希望找到蛛絲馬跡,好作出判斷他究竟是蓄意助任青□逃走,還是真的事有湊巧,無意破壞了他的好事。? 卓狂生眨眨眼,愕然道:「為甚麼這麼的死盯著我?是否不服氣我的身法比你好,可以把你攔個正著?」 燕飛暗歎一口氣,卓狂生若非心中沒鬼,便是弄虛作假的能者。因他實在找不到任何破綻。沒好氣道:「我沒有時間和你說廢話。」 卓狂生一把搭著他肩頭,拉著他掉頭往鐘樓的方向舉步,賠笑道:「有點耐性行嗎?我有天大的重要事告訴你,我剛召開過鐘樓議會,八隻手有七隻舉起來贊成第一樓的重建,另一隻手棄權,燕飛你又可以繼續喝你的雪澗香哩!」 燕飛一呆道:「放棄贊成或反對的是否祝老大?」 卓狂生道:「不是他還有誰?說出來你或許不相信,慕容戰是第一個舉手贊成的人,其他人則是想挫祝老大的威風,所以若祝老大敢對你動手,將成為邊荒集的公敵。」 燕飛大奇道:「見有此事?」 卓狂生欣然道:「當然有此事。因為慕容戰剛拜會過紀千千,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是艷絕秦淮的紀千千。我們同時一致決定邀請千千小姐明晚到鐘樓示範她的琴技曲藝,你在這裹待我半晌,我立即去修書一封,由你帶回去讓千千小姐過目。明白嗎?在你和祝老大的事上我已盡了力,現在輪到你去為我辦妥此事,勿要讓邊荒集的鄉親父老、叔伯兄弟失望。」說罷登樓去了。? 燕飛朝離地達十丈,在綵燈映照下反映著金黃異芒的大銅鐘望上去,它像嵌進夜空裡去般,似已化為不屬於人世間的仙物。? 一切均有夢幻般不真實的感覺,慕容戰竟會因紀千千而容忍他燕飛?真個教人難以相信。 更有可能是慕容戰看出祝老大不得人心,又怕大江幫透過漢幫入主邊荒集,所以拋開仇恨,留下自己以制衡祝老大。? 其他人除夏侯亭外,怕亦沒有多少人對他燕飛有好感。只是明白在現今的形勢下,他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我不是著你到另一面等我嗎?因何在這裹望著銅鐘發呆?」 燕飛向來到身前的高彥苦笑道:「我在等卓狂生那瘋子!」 高彥露出諒解和同情的神色,壓低聲音道:「我有兩個重要的消息,一個比一個精采。」 燕飛見到他,想起送走馬燈之事已成定局,頹然道:「說罷!」 高彥笑道:「不要裝成一副被陷害的淒涼模樣,老子讓愛的情懷難道不令你景仰嗎?有了千千在旁,幹起事來渾身是勁的。」 燕飛沒好氣道:「快說!」 鐘樓是夜窩子最不擠迫的地方,因為其方圓三丈內是不准設檔擺賣,所以亦是碰頭聚首的約會佳地。? 高彥道:「原來龐義的木料給祝老大藏到一艘船上去,現在正把木料卸落碼頭,看情況他會履行對千千的承諾,否則不用多此一舉。」 稍頓續道:「還有是有人放風出來,說祝老大是看在千千的面子上,放我們一馬,並非怕了你燕飛。」 燕飛不解道:「真的令人難解,祝老大怎會虎頭蛇尾的?」 高彥道:「照我看他是給你嚇怕,所以學乖了。只要不是傻瓜,當知在現今的情勢下,他祝老大成為眾矢之的,若再和我們正面硬撼,鬧個灰頭土面,他祝老大還用在邊荒集混下去嗎?」 燕飛沉吟不語,半響後道:「另一個消息是甚麼?」 高彥道:「傳聞慕容垂也對邊荒集生出興趣,現在他在北方站穩陣腳,想來分一杯羹。 由於在北方以他的實力最雄厚,故不可小覷。」 燕飛更感頭痛,慕容垂老謀深算,確是不易應付。同時想到拓跋硅以夏侯亭出面主持邊荒集的飛馬會,實是高明的一著,因為夏侯亭是拓跋族的旁支,拓跋硅可輕易推個一乾二淨,哪夏侯亭便不用屈從於慕容垂,而慕容垂亦難以怪到拓跋硅頭上去。? 卓狂生又來了,見到高彥,哈哈笑道:「高彥你何時到我的說書館來作客卿,你若說的是淝水之戰,說一台書的酬勞由五十錢增至七十錢。」 接著向燕飛道:「若你燕飛肯開金口,一台可賺百錢。」 燕飛接過他的邀請函,沒好氣道:「我們現在去發大財,不要阻著我們。」 說罷與高彥揚長去了。? 龐義和劉裕在紀千千的客帳坐下,喝著小詩奉上的香茗。客帳便如具體而微的雨坪台,一切拜邊荒公子之賜。? 帳內鋪上厚軟來自西域的上等羊毛地氈,帳內一角小几上點燃一爐不知名的香料,四周堆著舒服的坐墊軟枕,對比起帳外的廢瓦灰屑,帳內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劉裕懷疑道:「這麼多來自各方的用品傢俱,即使在邊荒集要搜購齊全,仍非易事,所以這叫邊荒公子的傢伙,不但神通廣大,還該在曉得千千離開建康時立即籌備,這個人真不簡單。」 龐義苦笑道:「你愈這般說,愈會引起千千對他的好奇心。」 紀千千抿嘴笑道:「兵來將擋嘛!龐老闆哪來這麼多擔憂。何不把各兄弟全請進來喝茶,他們已辛苦整天哩!」 龐義笑道:「千千的家當全在外面,當然須人把守。」 小詩坐到紀千千旁,這是個特大的方帳,比其他營帳大上一倍有餘,坐了四個人仍餘下偌大的空間。? 紀千千雀躍道:「我和小詩沐浴更衣後,便隨你們去逛夜窩子,想想也教人神往。」 龐義欣然道:「熱水在準備中,希望夜窩子不會令千千和小詩失望。」 紀千千看小詩一眼,嬌笑道:「喜出望外才真。趁有點時間,奴家想多瞭解點邊荒集的情況呢。」 劉裕笑道:「當我第一次來邊荒集前,有經驗的前輩告訴我,假設你在邊荒集橫衝直撞,碰跌十多人,其中至少有一個是殺人如麻的大盜、一個是偷雞摸狗的小賊、一個則是被某方政權追緝的逃犯、另一個是江湖騙子、還有一個是某方派來的探子,其他的便是渾水摸魚的投機者。」 小詩「氨的嬌呼,駭然道:「豈非沒有一個是好人?」 紀千千喘笑道:「劉老大在誇大,至少龐老闆和他的七名兄弟都是好人來哩!」 龐義歎道:「真正好人怎敢到邊荒集來,我是因殺了個地方貪官的惡霸兒子,不得不逃入邊荒來。千千試試去問鄭雄他們,若他們願意說出來,每個人都有段難以啟齒的往事。所以荒人的第一戒律,是不要問別人過去的事。」 小詩囁嚅道:「這麼多惡巴巴的人聚在一起……噢!」 劉裕道:「這方面反不用擔心,邊荒集雖沒有王法,卻有江湖規矩,任何人不照江湖規矩行事,等若成為邊荒集的公敵,群起攻之,誰也消受不起。所以即管殺人如麻、十惡不赦的強徒,到這裹也要變得馴如羔羊,安分守己的依邊荒集的規矩行事。」 紀千千興致盎然的道:「邊荒集究竟有甚麼規矩呢?難道沒有人陽奉陰違,暗裹恃強行兇,倘能不讓人知道不就行了嗎?」 龐義道:「這一套在別的地方行得通,在邊荒集卻是自尋死路。以建康為例,明的是司馬氏皇朝,暗的卻由地方幫會話事,官商勾結,才有陽奉陰違的情況。民眾敢怒不敢言,備受剝削欺凌。可是在邊荒集明的是各大小幫會勢力,暗的也是大小黑幫在操持,而不論誰人,只要踏足邊荒集,便各依其種族依附相關幫會,而各幫會為保持己身利益,都不容任何自己人擾亂邊荒集的既有秩序,在這樣的情況下,誰敢不依規矩辦事?」 劉裕進一步解釋道:「邊荒集更是財可通神的地方,假若你財力充裕,可以聘請任何人為你辦事,出得起錢便成,要殺手有殺手,要刺客有刺客。不論任何人,到邊荒集來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發大財。當然間有例外,我便是個例子,但只屬極少數。」 鄭雄在帳外叫道:「水滾哩!」 紀千千朝小詩瞧去,後者垂首道:「今晚小詩不用洗澡。」 紀千千笑著推她一把,道:「快去!有這麼多壯丁為你把風,不會出事的,你還要穿上男裝呢!」 小詩無奈地去了。? 紀千千笑道:「我的小詩一向膽校是哩!既然人人都向錢看,和氣生財,為何鬥爭仇殺,又無日無之呢?」 龐義道:「問題出在分贓不勻,像在夜窩子開間青樓或賭場,均須經各大小幫會角力爭逐。其次是四條主大街的管轄權,商舖均須向主持的幫會繳交保護的費用。勿要以為諸幫幫徒對幫會忠心耿耿,其實是要付費的,否則誰肯替你拚命,所以在邊荒集是無財不行的。」 劉裕介面道:「祝老大的繳地租,是廣及整個東區的所有人,按人頭收租,等若人頭稅,跟以往的做法不同,且是增加已有的負擔,所以觸犯眾怒。每當邊荒集諸勢力的乎衡被打破,邊荒集將會陷進血雨腥風,沒有人能置身事外,即使夜窩子也永無寧日。只有到回復平衡對峙的局面,邊荒集才會恢復正常,便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不過肯定已有某些人被淘汰出局。」 紀千千咋舌道:「真刺激!」 小詩在外面道:「小姐!到你哩!」 三人面面相覷,又可以這麼快的? 黃金窩位於夜窩子西北角,是漢幫核下兩大賭場之一。因南北皆有賭禁,嗜賭者有專誠偷入邊荒集,為的就是不用偷偷摸摸,可以賭個痛快,所以邊荒集賭風之盛,即此便可想見。 夜窩子有七座賭場,分由各大勢力主持,在淝水之戰前,只有一間賭場由漠幫直接經營,現在由一間變作兩間,可見漢幫的勢力正在澎漲,更招其他幫會之忌。? 慕容戰和拓跋儀均是新興的勢力,又有野心,當然不願坐筧漠幫壯大。即使沒有燕飛回來,一場惡鬥亦在所難免。? 隨著賭場的興旺,錢莊押店的生意也大行其道,均是賺大錢的生意,人人皆欲染指,至於誰能分得甜頭,須看實力。? 除幫會外,大商家的勢力亦不容忽視,有錢使得鬼推磨,有財便有勢,只要肯花錢,組織一支軍隊亦非沒有可能。? 燕飛和高彥踏進黃金窩的大門,立即惹起注意,負責賭場的漢幫人馬,故是提起警覺,認識燕飛的賭客,卻知會有熱鬧看。? 高彥湊近燕飛道:「我只剩下三錠金子,可以換百來個籌碼,你是否真有把握,若輸掉我的身家,明天我們便要吃西北風。」 燕飛哂道:「輸掉又如何?別忘記我們的紀千千身家豐厚,可以在財力上無限量地支援我們。」 高彥歎道:「話須如此,可是若傳出去我們要靠女人養,成何體統?我們豈非全變作小白臉。他奶奶的,沒把握便不要拿我的身家去進貢,我是個從來欠賭運的人。」 燕飛笑道:「我只是順著你的口氣說,快給我去換籌碼!他奶奶的,我若沒有十足把握,鬼才有空到這裡胡混。」 穿上男裝的紀千千更乖乖的不得了,眉目如畫又英姿凜凜,天下間豈有如此俊秀的郎君。 原本令他們眼前一亮的小詩,立即給比下去。? 紀千千道:「可以起程了嗎?噢!我要拿錢去買東西。」 劉裕和龐義只好在她的睡帳外等待,前者道:「營地有這麼多千千的貴重東西,你的兄弟看得穩嗎?」 龐義輕鬆道:「他們也非善男信女,一般小賊怎過得他們一關。何況這是邊荒第一劍手的地盤,誰敢明目張膽來撒野,我包保……」話猶未已,帳內傳出紀千千一聲驚呼。? 龐義和劉裕大吃一驚,擁入帳內。? 放在紀千千臥榻旁的箱子打了開來,紀千千一臉嬌嗔的坐在箱旁,瞧兩人一眼,又好氣又好笑的道:「金子全不翼而飛哩!」 兩人同時失聲道:「甚麼?」 紀千千道:「千多兩黃金,全放在這個鐵箱內,還鎖得好好的,可是剛才我啟鎖開箱,方發覺沒有半兩留下來,氣死人哩!」 劉裕難以置信的道:「怎麼可能呢?」 龐義氣得雙目殺氣大盛,怒道:「是誰敢來太歲頭上動土,又怎知箱子內藏有黃金?」 劉裕跌坐地氈上,回復冷靜,道:「要知箱內藏金並不難,只要從旁觀察,見我們單只把這箱子藏入帳內,可推知箱內有貴重東西。」 龐義正在研究鎖頭,聞言點頭道:「這傢伙肯定是第一流的偷竊高手,要打開這個堅固的鎖頭,沒點斤兩肯定辦不到。」 接而往劉裕瞧去,續道:「更叫人吃驚是我們一直沒有離開過營地,對方怎能無聲無息地偷去這麼多金子不被察覺?」 劉裕拍腿歎道:「他娘的邊荒七公子。」 兩人醒悟過來,邊荒七公子來鬧事是另有目的,他們不但曉得燕飛和高彥不在,更清楚紀千千芳駕在此,為的是引開他們的注意,方便竊賊下手,這一招不可謂不絕。? 紀千千終於動氣,皺眉道:「冤有頭債有主,既知七公子與此事有關,他們豈能置身事外?」 龐義苦笑道:「敝在我們是在邊荒集而非其他地方,要找他們算賬,必須有憑有據,方合乎江湖規矩。」 劉裕笑道:「錢財終是身外物,這方面可從長計議,橫豎燕飛有把握狠贏祝老大一筆,我們暫時應仍未有財政上的困難。對嗎?」 第八 章千金散盡 高彥像跑腿跟班般,擰著一袋籌碼,隨燕飛從一張賭檯擠往另一張賭檯,從賭場這一角到另一角去。燕飛在人潮裡似是來去自如,高彥陪他「探訪」了十多張賭檯後已是苦不堪言,終忍不住扯著他道:「你老哥有眼看的,這些賭哥賭姐到賭場來都是拚身家,哪有像你般似是來遊山玩水,你還要等到何時才肯下注。」 燕飛微笑道:「我現在是在練功,練的叫賭功,你的身家財產是我賭功成就的試金石。 你這小子,晚晚跑青樓又不見你怨辛苦,還樂之不疲,現在走兩步便像要了你的小命似的。」 高彥反駁道:「怎麼相同?到青樓去叫泡妞兒,活動的範圍只是一榻之上;賭場是七、八座大廳,更慘的是還不曉得自己在幹甚麼?」 燕飛欣然道:「只要你想著白花花的銀子,把在榻上的力量化作跑賭場的動力,儘管要多走一個時辰,包保你仍是生龍活虎的。來吧!看你哪個可憐的模樣!我們便賭他娘的一鋪骰子。」 高彥終展歡顏,挨著他往附近賭骰子的賭檯擠進聚賭的人群內去,笑道:「賭錢的要訣是不怕輸,不怕輸才會贏。這頭注雖關乎到燕老大你在賭界的聲譽,不過卻要輸得起。我變成窮光蛋不算甚麼一回事,我們還有千千龐大的財力作後盾。憑老子賺錢的本事,頂多做十來天小白相,便可以榮休。」 燕飛目光凝視荷官搖盅的動作,淡淡道:「來到賭場,方曉得邊人是多麼富有,失去賭場的收入,漢幫肯定坍台。」 高彥湊到他耳旁道:「賭仙來哩!」 燕飛從容望去,在數名漢幫好手的簇擁下,一位長著五綹長鬚的中年儒生,正步履輕鬆的往賭檯走過來,由於有人開路,他完全不受擠迫的人群影響,即使不認識他的人,也知他是個有身份的重要人物。? 燕飛還是第一次碰上這位夜窩子的名人,此君中等身材,頗有點道骨仙風的丰采,手足靈活,雙目精靈,是為祝老大坐鎮賭場的至尊活寶。遇有賭林高手來踢場,一律由他出面應付。直到今天,敢來較量賭術的無不損兵折將棄甲曳兵而逃,想來使奸弄詐者更難逃他法眼。 祝老大之有今天,被尊為「賭仙」的程蒼古居功至偉。? 今趟漢幫出動程蒼古來應付燕飛,可見祝老大對燕飛這位賭界新丁不敢怠慢,嚴陣以待。 「砰」? 骰盅落在桌面,在荷官的催促下,賭客紛紛下注。? 程蒼古來到荷官身旁,眾漢幫好手扇形般在其身後散開,愈顯情況的異乎尋常,惹得四周的人均圍過來看熱鬧。? 揭盅在即,人人依照規矩縮手離桌,氣氛忽然拉緊,眾人大氣也不敢透半口的靜待結果,哪種勝負決定於剎那間的刺激,確有其引人入勝的滋味。? 燕飛沒有作出指示,高彥當然不敢自作主張。對高彥來說三錠金子說多不多,但已足夠他逛多次青樓,每次也可充作豪客闊少。? 程蒼古欣然笑道:「燕兄和彥少不玩這一手嗎?」 燕飛以微笑回報,道:「程兄既開金口,兄弟怎敢不奉陪,我們買十八點那一門。」 高彥提心吊膽的把整袋籌碼孤注一擲的放在十八點的一門去。? 程蒼古向荷官頷首示意,後者忙揭開骰盅,現出骰盤上六粒骰子的點數,合起來正好是十八點。? 眾人立即嘩然起哄,買點數是一賠二十四,當然教人大為艷羨。? 高彥難以置信的看著六粒骰子,他比任何人更清楚燕飛沒有作敝,純憑真功夫聽出點數來,他且是第一趟上賭場,怎可能如此神乎其技。邊荒集的賭場慣用六粒骰而非一般的三粒骰子,正是為防範懂得聽骰的高手,豈知此法對燕飛完全不起作用。? 程蒼古仍保持輕鬆的笑容,讚歎道:「原來燕兄不但懂得喝酒,還是賭林高手,累得老程也手癢起來,我們何不對賭一鋪,以一局定勝負如何?」 燕飛欣然道:「請程兄指點!」 紀千千盤膝坐在失竊的鐵箱子上,抿嘴不語。? 龐義在跌坐的劉裕身旁蹲下,苦笑道:「千千對邊荒集的印象,肯定已變得很壞。」 從劉裕的角度瞧去,這位絕色美人變得高高在上,紗帳的空間感,更強調了她曼妙的體態,一時看得呆了。? 紀千千似聽不到龐義的說話,呢喃細語的道:「自乾爹表示會離開建康,千千便不斷變賣手上的珠寶玉石,換成天下通行的金錠子。千千從未試過擁有這麼多的一筆財富。」 龐義和劉裕交換個眼神,開始感受到這可惡的卑鄙竊賊不但偷去美人兒的身家,還令她多年來的辛勤工作,為離開建康做的準備工夫,一切的心機努力,盡付東流。誰人會如此狠心去傷害她呢? 紀千千目光移往帳頂,秀眸射出如夢如幻的茫然之色,幽幽道:「千千自少過的是寄人籬下的生活,餐飽餐餓,直至養父母把千千賣身給恩師,千千方掌握到自己的生命,學曉生存之道,明白天下只有強權,並沒有公理。在大亂的時代,有本領的人才可以堅強地活下來。」 龐義痛心道:「千千不必為此傷心,一切可以從頭開始。」 紀千千白他一眼,微嗔道:「千千還未說完呢!」 龐義現出個尷尬和無奈的表情。? 紀千千輕輕道:「恩師臨終前,命千千到建康投靠秦淮樓的沈叔叔。恩師大去前的一番吩咐千千不敢忘記,他老人家說千萬不要倚賴別人,不要做權貴的附屬和裝飾品。憑自己的技藝去開闖天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寧死而不悔。」 劉裕直覺感到她的恩師是女性,由衷的道:「令師是個非常超卓的人。」 紀千千欣然道:「沒有恩師,便沒有今天的紀千千。恩師常教誨千千,必須日夕常新,每一天都像生命的第一天開始,做甚麼事也要像第一次去做般充滿好奇心。若給風雨打倒,要立即站起來,應付下一場的風雨。千金散盡還復來,變成不名一文的窮光蛋又如何?還有機會可以重新開始。」 龐義和劉裕均聽得舒一口氣,紀千千的鬥志,並未因失去財富而崩潰,雖然第一樓的庫房因此而一窮二白,但只要人在志存,便可以在機會處處的邊荒集繼續奮鬥。? 紀千千從箱子輕盈地跳下來,滴溜溜的旋身一匝,嬌笑道:「這是千千轉運的方法,轉一個身,轉一個運。不過千千真的不服氣,若不能把這個偷金子的卑鄙之徒挖出來,老天爺還有眼嗎?」 劉裕長身而起,雙目殺機大盛,道:「我今趟是老貓燒須,還不知如何向燕老大交待。 千千放心,我會證明給你看,偷金子的小賊定會得到報應懲罰。」 龐義也跳起來,正要說話,小詩在帳外驚喜的嚷道:「小姐快來,又有人送禮來哩!」 「燕兄請下注!」 旁觀者人人鴉雀無聲,目光集中在燕飛臉上,看他如何決定。? 高彥更是手心冒汗,他提著的大袋籌碼贏來不易,雖說有紀千千的財力作後盾,感覺上他手上拿的仍是全副身家,一鋪輸清是非常冤枉。他對燕飛不是沒有信心,問題是對方乃賭國縱橫不敗的「賭仙」程蒼古,燕飛又是初來甫到的新丁,經驗尚淺,馬失前蹄並不稀奇。 燕飛的目光迎上程蒼古的眼神,此人是他在卓狂生外另一個發現,與卓瘋子同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而程蒼古的武功更絕不在祝老大之下。? 賭桌上各門沒有人下注,因曉得此局等若程蒼古和燕飛在交鋒,誰敢插手其間? 骰盅內叮噹作響,六粒骰子像不肯歇下來的頑童,依然頑皮地在盅內激撞跳躍,盡顯程蒼古賭林高手精微的搖盅奇技。 燕飛表面從容,暗裹卻把靈覺提升至巔峰狀態,生出無所不知,無有遺漏,神通廣大的感覺。? 骰子的動力由盛轉衰,迅速放緩,在萬眾期待下,終於停下來。? 骰盅內的情況如一個謎,誰能破解點數,立成贏家。? 燕飛生出異樣的感覺,隱隱感應到其中一粒骰子有問題,偏又無法硬拖下去,喝道:「二十一點!」 高彥如奉綸旨,一股腦兒把手上籌碼全押往二十一點的一門去,反生出如釋重負的感覺,皆因贏輸已定。? 程蒼古高唱道:「揭盅!」 兩手閃電般迅快地往骰盅探去。? 燕飛那種不妥當的感覺更趨強烈,程蒼古右手真勁暗藏,而那粒有問題的骰子便像受到他盅外的雙手牽引般,翻出側面的點數,把先前的點數改變了。? 燕飛心叫不妙時,已來不及改變賭桌上殘酷的現實。? 盅開。? 眾人齊聲起哄。? 高彥則失聲叫道:「我的娘!」 程蒼古以勝利者的姿態盯著燕飛微笑道:「是二十五點,多謝燕兄相讓。」 燕飛心中一歎,亦不得不佩服程蒼古高明的手法,他感應到那粒骰子有古怪,皆因其餘力未消,暗藏陰勁,雖是微僅可察,卻受程蒼古右手心的陽勁在陰陽相吸下,適足夠動力使骰子翻側,累他輸掉這場競賽。? 若再賭一鋪,他肯定自己可必勝無疑,因為他可以阻止最後變異的發生,可惜再沒有賭本繼續下去。? 燕飛從容笑道:「程兄高明,明晚小弟再來多領教一次。」 程蒼古長笑道:「燕兄原來亦有一副賭徒本色,敝窩自是無任歡迎。」 誰都聽出他是暗諷燕飛死不認輸,肅靜下來,看燕飛如何反應。? 燕飛哈哈一笑,領著高彥去了。? 紀千千瞪大美目看著營帳空地處圍成一個大圓圈,被逐一燃點,重新漸漸回復動力的十八盞走馬燈。? 她在看燈,賣燈的小子卻在看她,走馬燈不住變化的采光,投影在營帳和眾人身上,如夢幻般動人而不真實。? 小詩興奮地來到紀千千身旁,道:「真好玩!」 隨紀千千出帳的劉裕和龐義你眼望我眼,想的均是追求紀千千者的手法層出不窮,不知何時方休。? 龐義喝道:「不是又是那甚麼邊荒公子著你送來的吧!」 賣燈小子仍不知龐義在問他,呆瞧著紀千千,後者雖改為男裝扮相,仍是美得令人不敢直視。? 紀千千似是忘記了失竊的事,欣然道:「你沒聽到龐老闆說話嗎?究竟是誰教小哥兒送燈來的呢?」 賣燈小子一震道:「小人查重信,小姐喚我小查便成。這十八盞燈由小人親手精製,是邊荒最了得的好漢燕飛著小人送來的。」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一向像看化世情、對人世間所有事物均淡然處之的燕飛,竟會也來這一套。? 小詩雀躍道:「原來是燕公子!」 紀千千嬌軀劇顫一下,俏臉現出沒法掩飾看得人人心神動盪的驚喜神色,「氨的一聲輕呼。? 劉裕倏地輕鬆起來,若有任何人得到紀千千,他最能接受的只有燕飛,因為燕飛是他最好的戰友和至交。但又隱隱覺得如此取悅紀千千,不合燕飛性格,不似他一向的作風。? 龐義也聞燕飛之名精神大振,燕飛肯來和甚麼邊荒公子、慕容戰之流爭奪紀千千,對他自然是天大喜訊。喝道:「兄弟們,給老子把走馬燈掛遍各大小營帳。」 眾人立時起哄,依言而行。? 紀千千像勉強從夢境裡醒過來般,喜道:「小詩還不打賞小查,噢……」又一把拉著小詩。? 龐義和劉裕當然明白紀千千話說出口方記起自己變成窮光蛋,只恨他們也是不名一文,沒法解圍。? 幸好查重信搖頭擺手,惶急道:「小姐勿要折煞小人,賣燈的酬勞已非常豐厚,小人告退哩!」 查重信去後,紀千千仍呆立帳門外,雙眸亮如深夜明月。? 劉裕乾咳一聲,道:「我們現在是否起程去逛夜窩子呢?」 紀千千閉上美目,深吸一口氣道:「今晚不用勞煩你們哩!千千要等燕飛回來,讓他帶奴家到邊荒集最動人的地方去。」 燕飛和高彥離開夜窩子,沿東大街返營地去也。街上冷冷清清,行人疏落,所有店舖烏燈黑火。這情況是常況而非異象,白天是窩外的,夜晚則屬窩內的,趁夜市的人全集中到夜窩子去。? 燕飛向一直沒有埋怨他的高彥道:「我輸掉你的身家,為甚麼不拿我來出氣?」 高彥欣然道:「大家兄弟嘛!何況你不是亂吹大氣,確有神乎其技的聽骰本領,只是因太嫩鬥不過程老怪。哈!有借有還上等人,我須立即向千千借十兩八兩金子,否則我的情報網將告崩潰,做不成首席風媒。」 又道:「你說明天再去和程老怪賭一次,究竟是場面話還是認真的。」 燕飛淡淡道:「當著這麼多人說出來的話,怎可當是玩兒?千千有多少我便央她拿多少出來,一鋪便可賭得黃金窩四腳朝天、關門大吉。」 高彥駭然道:「不要嚇我!現在我們人人靠千千吃飯,第一樓重建的經費也全看她,老龐騾車店的騾子是賒數賒回來的,仍未還清債項,若你輸此一鋪,我們豈非全要吃西北風。」 燕飛微笑道:「放心吧!我剛學滿師,明天便要程老怪在賭界除名,再沒有第二個可能性。」 高彥苦笑道:「你不是真的中了程老怪的咒語,變成個整天想翻本的賭徒吧。唉!真教人擔心。」 燕飛歎道:「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如何向千千解釋走馬燈的事。」 說到這裡,立即頭痛起來。 第九 章佳人有約 小詩道:「燕公子和高公子回來哩!」 紀千千像個天真的小女孩般雀躍道:「果然是他們,兩位凱旋而歸的英雄。」 龐義深悉高彥的性格,頹然道:「我卻怕是屋漏更兼逢夜雨,高彥沒有大叫大嚷向千千邀功,是非常壞的兆頭。」 劉裕同意道:「今趟我們真的是不名一文,明天的三餐也有問題。」 鄭雄等亦頹然無語。在邊荒集最令人害怕的首先當然是變成公敵,其次便是沒有錢。? 紀千千微笑道:「或許高公子是故意裝輸來戲弄我們,然後再給我們一個驚喜。」 燕飛和高彥終踏入營地,前者打量苦掛遍營地蔚成奇景的走馬燈,後者苦笑道:「我現在大有醜婦終須見家翁的感覺,燕飛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與他榮辱與共,唉!我們輸光哩! 咦!為甚麼你們的臉色這麼難看?」 紀千千瞪大美目瞧他,罕有的正容道:「告訴千千,你是在開玩笑。」 龐義慘笑道:「他不是開玩笑。燕飛這沒用的傢伙失了手,與我們命運相同,分別在他們是輸清光,我們是給偷清光,他奶奶的……明天怎樣做人呢?」 燕飛一震往劉裕望去,心忖以他的精明老到,怎會有此疏忽? 劉裕踏前一步,臉上現出堅決的神情,沈聲道:「我向各位保證,在天亮前,我會把金子放回千千的箱子裹。」 說罷轉身昂然去了。? 紀千千急道:「燕飛你怎可以讓他一個人去冒險?」 燕飛微笑道:「若我不讓他單獨去完成此事,我便不是他的知己。若劉裕須靠我的保護方能在邊荒集生存,他也不配作玄帥的繼承者。」 紀千千看著劉裕的背影沒入主帳之後,欣然道:「千千明白哩!」接著面向燕飛喜孜孜的道:「還未謝過你的走馬花燈呢!千千真想不到你這個人也懂討女兒家的歡心,千千感到很意外哩!」又甜甜淺笑,白他一眼道:「人家真的很感動。」 龐義和高彥一眾人等莫不神迷目眩,此刻的紀千千迷人至極點,若有人感覺不到她對燕飛的愛意,此人必是大笨蛋。 燕飛卻給害得把早想好的一篇婉轉解釋此事來龍去脈的說詞,全硬嚥回肚內去,說不出半個字來。? 他怎忍心傷害紀千千?破壞她在邊荒集第一個晚上的美好印象。? 何況他根本沒法抗拒紀千千驚人的魔力,天下間還有比她更動人的女子嗎?愛情的浪潮正鋪天蓋地橫捲而來,他是無路可逃,只好面對。? 紀千千道:「人家本想央你帶人去夜遊邊荒集,一起欣賞這個美麗的晚上,便當作是對你的回禮,不過劉老大已離開去辦正事,這裹當然須你坐鎮。」 高彥正容道:「如此良辰美景,佳人有約我們的燕老大豈可錯過。千千放心去玩吧,沒有人敢動我們的,且我們又是偷無可偷,有甚麼放不下心的。」 龐義加入道:「絕對同意,我們也不是第一天在邊荒集混。」 紀千千皺眉道:「小詩怎麼辦?」 燕飛道:「她可以隨我們一道去。」 小詩立即霞生玉頰,搖頭道:「小詩留在這裡,有龐大哥和高公子在,小詩不怕。」接著瞄燕飛一眼,抿嘴笑道:「若他們不是怕燕老大,何用幹這些鼠竊狗偷的事。」 高彥道:「說得很好,仗著燕老大的朵兒,誰敢不賣點情面。」 紀千千大喜道:「真的可以去?」 燕飛暗歎一口氣,看來只好騙她到底。幸好唯一知道真相的高彥絕不會拆自己的台,讓手道:「千千公子請起行。」 紀千千嫣然一笑,向小詩等揮手,踏著輕盈的步伐,朝東大街走去。? 高彥立即發出怪叫,催燕飛追去。? 燕飛雖恨不得狠狠踢他兩腳屁股,卻苦於莫奈他何。惟有追著紀千千迷人的仙蹤去也。 劉裕絕非空口講白話,而是有把握把金子尋回來,因為他是北府兵中最好的斥喉探子,他辦不到的,別人也辦不到。? 偷金者或沒想過他們會於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現失竊,金子大有可能仍留在集內某處,未及運走或分散收藏。? 今夜邊荒集各大小幫會是外弛內張,所有出入集的水陸路均被置於嚴密監視下,所以非是毫無顧忌把金子運走的好時機。? 千多兩金子是一筆龐大的財富,足夠像漢幫那種幫會運作至少一年之久,且重達八十多斤,不論偷金者是徒手攜帶,又或以工具運送,均會留下蛛絲馬跡,難瞞他這位曾受嚴格追蹤躡跡訓練的高手的偵察。? 他首先從失竊的睡帳外打亮火熠子仔細搜尋,不片刻已發現偷金者的痕跡,對方已非常高明,落足處盡在不會留下印跡的石塊或雜草叢生處,可是由於身負重物,仍是有跡可尋。 劉裕循著痕跡直追出後院外的地方,此區景況荒蕪,道路毀爛,園宅因棄置而野草蔓生。 邊荒集前身的項城是中等大城,原本的居民達二十多萬之眾,現在城內諸族邊民總數不過五萬,加上流動人口亦只在六、七萬間,所以人口均集中在四條大街和靠近碼頭的區域,其他地方便靜如鬼域,成為邊荒集另一特色。? 到達院後的破道,劉裕在往右轉數百步外,發現新的印痕,那是車輪和蹄印,尚未被風沙掩蓋,明顯是不久前有馬車從此處開走。? 劉裕暗呼狡猾,以偷金者的精明老到,絕沒有可能犯下如此大的錯誤,這分明是掩人耳目的手法。? 他立即以其處為中心遍搜方圓數百步之地,終於再在不遠處一座廢宅的院落發現蹤跡,至此那小偷再沒有掩飾,就那麼從後門離開。? 劉裕保持冷靜,沉著氣追去,心忖若找到那小偷,管他是天王老子,也要把他斬成數段,始可洩心頭之氣。? 街道烏燈黑火,靜悄無人,遠方夜窩子卻燈火耀天,相映成趣,形成奇特的明暗氣氛。 紀千千步履輕盈的和燕飛並肩而行,還不時有意無意的以香肩輕撞燕飛的肩頭,哪種溫馨甜蜜的感覺,即使心如止水如燕飛者,也有點心猿意馬起來。? 嗅吸著她醉人的體香,邊荒集再不是以前的邊荒集,而是天下間最迷人的處所,充滿對未來的憧憬、希望和生機。? 紀千千柔聲道:「人家很想和你說說心事,你願意聽嗎?」 燕飛最後一絲向她解釋送走馬燈真相的念頭,在她溫柔軟語的威力下,終告冰消瓦解,道:「千千有甚麼心事?」 紀千千欣然瞥他一眼,輕輕道:「千千真幸運,以前在建康有乾爹作知己,來到人人害怕的邊荒集,又有位燕老大,老天爺待千千真的不保」燕飛很想問她那位能令她鍾情者又如何?當然曉得這是大煞風景的蠢話。他太久沒有和女性有這般親密的接觸,說真的仍沒法完全習慣和投入,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紀千千續道:「千千常在想,當我離開人世的一刻,會後悔的事,不是千千曾做過的事,而是我想去做但又沒有付諸實行的事。你明白千千的意思嗎?」 燕飛心神顫蕩,紀千千這幾句話,盡道出她敢作敢為的性格。像今次到邊荒集來,便是具體的例證。輕歎道:「看來我該會在臨死前後悔得要命!因為我是條大懶蟲,甚麼事都不想去做,只希望生活盡量簡單,不想背著大大小小的包袱渡過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餘下日子。」 紀千千雀躍道:「千千真的感到很榮幸,一向懶得去做任何事的燕飛,竟會送千千十八盞走馬綵燈,令千千在邊荒集的第一晚充滿動力和色光!人家須怎樣謝你呢?」 燕飛暗下立誓,永遠不讓紀千千曉得真相,微笑道:「你肯公開約會我這個卑微不配的傻瓜,已是最大的謝禮。這邊走!」 領著她轉入橫街。? 紀千千乖乖的隨他舉步,逐漸遠離夜窩子的照明。? 燕飛訝道:「千千不是一心要到夜窩子去嗎?為何不出言抗議?」 紀千千微聳肩胛,喜孜孜的道:「約會是奴家提出的,到那裹去當然由你作主。? 燕飛帶千千去的地方,便是邊荒集最動人的地方。」 燕飛感到自己的心在溶化,她的善解人意,令任何人與她相處均有如沐春風的醉人感受。 道:「我從來不去夜窩子,怕它的擠迫和熱鬧。別的名城大都,雅人名士都愛冠以甚麼十景八景的美名,我們的邊荒集也有「邊荒四景」,其中之一便是我現在和你去的「萍橋危立」。」 紀千千大喜的道:「這個名稱很別緻哩!其中的「危」字分外傳神,最合邊荒集的凶險情況。」 燕飛有感而發的道:「對別人來說,邊荒集真個是最危險的地方,每天都活在動輒送命的境況中。可是對紀千千卻是另一回事,因為沒有人肯狠下心腸傷害你。」 紀千千忽然美目一黯,垂下螓首,幽幽道:「人家才剛給人偷去全部財產,還說沒有人來傷害千千?你燕飛又如何呢?你捨得傷害人家嗎?」 一陣酸苦洪水般潮捲心頭,紀千千提到失竊的事,只是為掩飾她難忘舊愛的心事,她現在眼內的淒蒼神色,與那天在船上甲板看到的如出一轍。? 紀千千到邊荒集來,是要忘記建康曾發生的事,離開令她神斷魂銷的傷心地;現在與他夜遊邊荒集,亦是要借助他來忘記傷害她的那個人,並非真的對他燕飛動情,否則便不會因想起「他」而無法控制情緒。? 這個想法令他生出萬念俱灰的感覺,生無可戀的滋味湧上心頭。在男女之事上他早受夠哩!再不願也經不起另一次的打擊。? 周圍環境一黯,原來走入一道由兩邊高牆夾成的窄巷,只餘下長形的燦爛星空,感覺奇異,似不該屬凡間可睹的景象。 紀千千把手挽上燕飛的臂彎,柔聲道:「為甚麼不回答人家呢?這小巷真美!」 她的纖手有若溫香軟玉,抓著他的臂彎,哪種感覺美妙而誘人。可是燕飛卻心知肚明紀千千曉得自己看破她的心事,故以此來補償他、撫慰他。? 他生出甩掉她的手的不理性街動,可是他怎忍心傷害她?苦笑道:「事實上我已以行動來回答了你的問題。」 紀千千再度垂首,默然不語。? 穿過窄巷,眼前豁然開朗,一個浮萍飄飄的小湖展現眼前,湖岸四周不是被荒棄的莊園,便是歷經火劫人禍的頹垣敗瓦,野草蔓蔓,一條多處崩塌的殘橋,橫跨湖上,其破爛可令人懷疑她負載的功能。? 在這夜窩子的燈火照耀不及的荒城東南角,漫空星斗羅列棋布,鋪天罩地,荒蕪的景象,一片暗喻死亡和毀滅後荒涼的異常美態,湖內盛開的白蓮花,在碧綠浮萍的襯托下,在星夜下的小湖閃閃生輝,充盈生機,與比鄰的淒蒼景況成強烈的對比,生和死的界限模糊難分。 殘橋便似從死到生再復死,通往茫不可測的彼岸唯一的過渡。? 紀千千「氨的一聲叫起來,放開燕飛,俏臉放射著聖潔的光輝,秀眸瞪得大大的,不能置信地看著眼前異景。? 從窄黑的小巷走出來,驟然見到如此開揚遼闊的星夜美景,格外令人震撼。? 當紀千千的玉手離開他的手臂,燕飛不由生出失落的感覺,只好暗罵自己不爭氣,又生出自憐的窩囊情緒,百般滋味在心頭2淮縑撒@z頹客V蚜焱吠o星拋呷ュ姘Y橇聳什歐5礞D眼i擄悖貝鏡潰骸拔頤塹角派獻礂f春寐穡靠隙ㄓ瀉芎玫母芯酢!? 劉裕在邊荒集西北角一座廢宅的屋簷伏下去,審視右鄰另一座荒棄的屋宅,此宅三進組成,夾著兩個大天井,烏燈黑火的,不覺人蹤。? 劉裕可以肯定偷金賊是把金子藏於其內,因為對方入宅後離開的印跡,已變得微不可察,如不是在塵土上露出足尖點過的破綻,他又是心有定見,當會一無所覺。? 以劉裕的沈穩,亦大感自豪。他能追蹤到這裹來,看似容易,事實上卻是干錘百煉而來的成果。? 對方並不是單人匹馬,而是有組織的行動,至少除偷金賊外,還另有人駕馬車,更以聲東擊西之法,以導人誤入歧途。 此處或只純用作收藏賊贓之用,又可能是對方的臨時巢穴,不論何種情況,敵人也會隨時回來,所以他必須先一步起回金子,哪時要打要逃,悉隨其便。? 劉裕騰身而起,投往目標宅院去。? 燕飛凝望橋下浮萍,心中一片茫然,對現實世界那種虛幻而不真實,宛如一個清醒的夢的感覺,又在他的思域中蔓延。因娘親而來的思念、兒時生活的追憶,交織成他不可磨滅的過去!既像遙不可及,又似近在眼前,若即若離,令人生出悵惘無奈的傷情感覺。? 紀千千寫意而放任的坐在斷橋邊緣處,雙腳懸空,全情投入到這荒寒而美麗、對比鮮明的特異環境裡,聽著從廢墟傳來野蟬的嗚叫。她也如燕飛的感受般,過去的一切雖是近在眼前,又若在千里之外。? 「我不會後悔曾做過的事,只會後悔想做而沒有付諸行動的事。」 紀千千這句話仍縈繞耳邊,現在此刻他對紀千千已是心灰意冷,給可以燎原的星星愛火潑下冷水,但將來某一天,他會因自己沒有在爭奪她芳心一事上盡過力而後悔嗎? 紀千千甜美的聲音響起道:「不要像呆子般站在哪裹好嗎?坐到人家身旁來吧!」 她愈是迷人,燕飛愈感神傷失落,他對男女之情早有杯弓蛇影的恐懼,縱使沒有愛情的天地是如何灰暗和沒有生趣,至少令他擁有平淡和沒有牽累的安全。? 紀千千忽然跳起來,纖手抓著他臂彎,硬把他拉得坐下去,嗔道:「小氣鬼!你在生人家的氣。」 燕飛朝她瞧去,感受著給她挽手的動人滋味,迎上她美麗而變化多端的眸神,苦笑道:「千千啊!你對他已是情根深種,難以自拔,你並沒有忘記他。」 紀千千放開他的手,垂下螓首,搖頭道:「不!我沒有忘記他,只因為我恨他。」 燕飛心中一陣痛楚,他已看到紀千千垂頭前眼泛的淚光,她正因錯種情根,愛之深恨之切,方如此悲苦。? 紀千千以微僅耳聞的聲音道:「燕飛!你會像他般傷害千千嗎?」 燕飛心神劇震,天啊!面對如此佳人,他該如何是好呢?只要一句決絕的話,他便可以結束與她剛剛開始的男女關係,但他忍心如此去傷害她嗎? 第十 章洞天福地 數息呼吸的工夫,劉裕已走遍三進房舍,內進與中進均給徹底打掃過,與外進的蛛網塵封截然有異,顯示敵人不單利用這作為落腳的地方,本身還有潔癖,否則只須隨便弄乾淨一點便成。? 此時他對這尚算完整的棄宅已得到一個清晰的印象,屋內僅絲的小量傢俱殘破不堪,依邊人的作風,可用的傢俱均會被他們搬走據為己用。? 可藏千多兩金子的地方一眼看通,除非密藏地下或牆內的密格,不過那可半臨時可辦得到的。照他的分析,偷金的行動只是靈機一觸下發生的,是因曉得財物藏在搬進睡帳的箱子後倉卒下匆匆安排,致露出破綻,所以早有預謀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劉裕目光投往破窗外的荒園,尚未被燒掉的幾株老樹撐天而立,樹蔭裡雜草野籐纏綿糾結,要收起金子絕非難事,他要把金子搜出來則勢必費一番工夫。? 他是別無選擇,正要付諸行動,倏地心現警兆,聽到自己適才伏身處的阱捨瓦面傳來足尖點地的微響,顯示來人至少在身法方面非常高明,若換了在淝水之戰前的劉裕,肯定難以覺察。? 由於對方是從高處來,可鳥瞰全局,使他再沒有時間離開,人急智生下,騰身而起,落到主樑上,入目的情景,令他欣喜如狂,差些兒笑了出來。? 燕飛往紀千千瞧去,晶瑩的淚珠排佇列陣般從她一對眼角瀉下嬌嫩的臉蛋兒上,歎道:「唉!這是何苦來由呢?」 紀千千搖頭道:「你不會明白的,他是第一個令我心動的人,燕飛是第二個。」 接著以淚眼迎上他的目光。? 燕飛再沒法控制大熾的憐意,正要舉袖為她拭掉掛在原本微泛嫣紅,現在卻蒼白褪色的臉蛋兒上的淚珠,伊人敏捷地從香懷內掏出手帕,送到他的手上,然後似陽光破開烏雲般「噗味」嬌笑起來,接而有點不好意思,垂首避開他呆瞪著她的眼神。? 燕飛拿著香帕發了一陣子呆,方如夢初醒般溫柔地為她拭掉俏臉的淚漬。? 紀千千唇角逸出一絲笑意,輕輕這:「知道嗎?你回到邊荒集後,整個人像不同了,有種天下間沒有任何事難得倒你,遇上困難仍可揮灑自如不可一世的氣魄,令千千開始相信劉裕的看法,你不但是邊荒第一高手,更可能是無敵於天下的第一把名劍。」 燕飛於完成拭淚大任後,拿著她的香帕不知該物歸原主還是該據為己有?聞言淡淡道:「只因我是屬於這裡的,所以你會對我生出這種感覺。便像高彥,在建康他是處處碰壁、受盡歧視,回到這裡有如猛虎歸山,在邊荒集他方可以成為受尊敬重視的人,與建康崇尚高門的風氣他是格格不入,在這裡他卻是如魚得水。我的情況相同,可是若離開邊荒集,我頂多是個出色的劍客和刺客,個人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 紀千千柔聲道:「收起手帕吧!當是千千和你燕飛交換的定情之物。滿意嗎?」 燕飛拿著染上她淚漬、帶善她傷心往事的香帕,失聲道:「定情之物?」 紀千千似已回復正常,挺起胸膛理所當然的道:「誰叫你送人家十八盞走馬燈呢?千千也恨你呢?一路北上都裝作對人無動於中的冷淡模樣,忽然又要出這麼漂亮的一手,教人立時失去女兒家的衿持。走馬燈不是示愛是甚麼呢?現在千千已肯拋開一切接受你的心意哩! 綵燈若不是定情之物該算作甚麼?」 燕飛立生出回去狠揍高彥一頓之想,只恨現下只好啞子吃黃連。涉足情場已非他所願,更何況捲入紀千千糾纏不清的男女關係中。? 紀千千命令道:「還不收好它?」 燕飛別無選擇,把香帕納入懷內,正要說話。? 「鏗!」 蝶戀花鳴聲示警。? 一條重甸甸的長布條,安靜地躺在大圓樑上,以兩把匕首固定首尾兩端。劉裕探手一摸,果然是滿載金子的纏腰囊,可分幾匝纏綁腰間。約略估計下,囊內的金子該不過六百兩,應仍有另一腰囊,很大可能放在中進的橫樑上。如此藏金的方法,確是頗有心思,正因橫樑太顯眼,反會忽略過去。更想到這只是臨時措施,好方便取走。? 劉裕剛伏身橫樑藏好,來人已穿窗而入,移到梁下。? 香氣傳來,登時生出熟悉的感覺,嚇得他不敢偷看,因為已認出梁下的美人兒是何方神聖,「逍遙帝后」任青緹是也。Σ品韁晅授叔雩{巳普z渤郟砟羸w腿吻塞臼且壞潰r恿硪環較蛉乒暙襶街砟簏傲B腥寺穹R慕豆}□! 只聽其速度,便知此人身手不在任青緹之下,劉裕心中自然浮起「逍遙帝君」的名字。 不由心中叫苦,若他們到橫樑來取回金子,自己能突圍逃走已難比登天,更遑論取回金子。 一把男子的聲音在入門處道:「確是這所房子,外面有以石頭擺書的暗記。」 任青緹熟悉的嬌柔聲音響起這。「離約定的時間尚有一刻鐘。唉!我剛見過燕飛,他不單像沒事人一個,還大有精進,我竟瞞不過他,差點給他堵截著。唉!我真有點害怕他。」 應是任遙的人苦惱道:「真的令人費解,我的而且確予他致命的一擊,他能活下來已是奇跡,怎可能反變得更厲害呢?」 樑上的劉裕暗鬆一口氣,幸好這對妖男女非是偷金賊,否則自己肯定有難,不過危機仍未過去,若他們的會的正是那偷金賊,他仍大有被發覺的機會。希望偷金賊與任遙兩人說過密話,待兩人離開後才上梁來取金子,哪自己便可以乘機送他致命的一刀作為見面禮,以出憋在心內的窩囊氣。? 任青緹歎一口氣,沒有答話,劉裕生出奇異的感覺,任青緹的內心似不像她表面一心置燕飛於死地狠辣無情的行為。此日歎氣充滿無奈的情緒,聽來頗有點心亂如麻、六神無主之味。? 任遙似沒有覺察他后妃的心事,怕是還在心心不忿燕飛仍然活著。沈聲道:「聶天還此人很不簡單,雄材大略,是個可以有一番作為的人,如非桓家一直撐江海流的腰,他早吞併了大江幫。我們今趟和他合作,須步步為營,否則吃虧的會是我們。」 任青緹冷哼道:「任聶天還智比天高,仍沒法夢想我們周詳縝密的統一大計,最終只會為我們作嫁衣裳。」 任遙道:「我們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我們。郝長亨是個難得的人材,若青緹可以美色籠絡他,收之為己用,說不定可以把兩湖幫變成我們班底,哪時司馬賊的天下,將是我們的天下。」 劉裕聽得心神劇震,想不到任遙和聶天還兩個天南地北向無關係的一方霸主,竟會破天荒合作起來,目標明顯是先要佔得邊荒集。? 聶天還固是名震南方、十多年縱橫不倒,沒有人能奈何他的梟雄人物。郝長亨亦是橫行兩湖一帶的不世高手,乃聶天還椅之為臂膀的左右手,今次遠道而來,當然不是遊山玩水。 而他更有可能是盜金者,若非以他般身手,即使自己被哪甚麼娘的邊荒七公子分了心神,仍難避過他耳目。? 令他費解的是逍遙教究竟有何顛覆司馬皇朝的計劃?不過此時已無暇想及其他,若給這三大高手發現自己的行蹤,縱使高明如燕飛也難逃劫難,何況他自問比不上燕飛。連忙大動腦筋,思量逃走之法。? 任遙又道:「郝長亨交給你處理。唉!若非目下不宜對付燕飛,現在我便去取他狗命。」 任育緹柔聲道:「如要坐收漁人之利,確不應對付他。是哩!帝君對《太平洞極經》是否已有眉目呢?」 任遙沉吟道。「真古怪!縱使有那兩個小子默寫出來的地勢圖,卻似沒有半點幫助。若我所料不差,必須三佩合一始能勘破玄虛,從洞極經找出傳說中的洞天福地。」 劉裕為之愕然,照任遙的語氣《太平洞極經》並非甚麼道藏經典,而是尋找某一處地方的地圖。? 任遙又道:「我不宜留在這裡,好讓你可向郝長亨施展手段。防人之心不可無,最好確定他是單身赴會,方可現身。」破風聲起,劉裕探頭一看,梁下空蕩無人,心忖此時不走更待可時,拔起匕首,把金子纏在腰間,此時東南方衣衫拂動的聲音遙傳而至。劉裕暗歎一口氣,曉得時間再不容他取回另一半金子,心想這筆賬暫寄在郝長亨身上,迅速離去。? 這是蝶戀花第二次示警。? 第一次是從水路往秦淮河採訪紀千千途上,盧循從水裡躍出來偷襲,其時陰神陽神尚未合而成為金丹大法,神通廣大的陽神祇好向日常行事的陰神示警,透過蝶戀花作出警告。勉強解說,陰神或可稱為後天的我;而陽神則為先天的我、生命的本源和最神秘的部分。? 今次蝶戀花再度示警,使燕飛幡然而悟,陰神陽神祇是合作而非結合,非是融渾而不可分,所以會因紀千千而受到影響,陰陽分離,金丹大法也非是無懈可擊。? 紀千千雖聽高彥說過燕飛的寶劍會在危險來臨前向主於示警,但因高彥一向愛誇誇其辭,所以是姑妄聽之,並不是確信不疑。現在終親耳聽到,一時又不知險從何來,不由瞪大美目瞧著燕飛背上的蝶戀花,亦擔心蝶戀花會忽然變龍化鳳的飛走。? 「鏘」? 蝶戀花出鞘。? 尖銳的破風聲在遠方某處響起一下彈弦聲後即呼嘯而起,以驚人的高速激射而來,眨間即至,快得比人腦筋的轉動也及不上,令人生出只好坐以待斃、無從躲避的頹喪感覺。? 燕飛卻知因蝶戀花的鳴向,已使對方心神被擾,氣勢勁道大幅控減,發揮不出最佳狀態。 換過是以前的燕飛,唯一可保命之法或是翻下湖水裡去,那時只要對方守在橋上,憑他的功力和箭術,燕飛更是難逃一死。? 「叮」? 蝶戀花一絲不誤地擊中箭鋒,勁氣爆破,把凌厲的一箭硬碰得橫飛開去,清楚俐落,絕不含糊。? 在紀千千眼中,燕飛頭也不回,不看一眼的便可反手一劍,命中敵箭,動作行雲流水,瀟灑好看。? 一把故意弄得沙啞低沉的男聲從後方岸上一座廢宅內傳過來道:「領教燕兄高明!閣下值大錢的頭顱,暫且寄在脖子上多留一段時日吧!」 紀千千別頭瞧去,聲音傳來的方向黑漆一片,沒有人影,沒有異聲。? 燕飛淡淡道:「刺客走哩!」 紀千千訝道:「他要殺你,為甚麼你仍可以如此輕鬆?」 燕飛微笑道:「我燕飛仇家遍地,加上因想拿領賞金而要來取我項上頭顱者,更是數之不盡,緊張也是白緊張,對嗎?」 紀千千白他一眼,別有所指的道:「你這人哪!事事滿不在乎的。若每一個來刺殺你的人,都像這箭手的高明,我看也夠你煩惱哩!」 燕飛從容這:「能射出如此一箭的,天地雖大,仍是屈指可數。據說慕容垂的箭術便非常了得,我的兄弟拓跋硅亦是一絕。不過若既是為賞金殺人的獵頭者,箭法又高明至此,大有可能是橫行黃河一帶,人稱「小后羿」的宗政良。不信的話可把墜進湖內的箭尋回來一看,箭上當有三條橫紋為記。」 紀千千駭然這:「竟然是這個人,千千也聽過他的名字,你不擔心的嗎?據傳他一旦定下目標,便鍥而不捨,直至完成任務,而他從來沒有失敗過的。」 燕飛油然起立,深吸一口氣道:「上得山多終遇虎,長勝不敗者能有幾多人呢? 他的造詣深淺已給我摸通摸透,我的寶貝蝶戀花又可令他的偷襲手段無所施其技,希望他臨崖勒馬,又或洗心革面改行去賣酒,那我還可以幫襯他,否則他只是自尋死路。」 紀千千聽得「噗嗤」嬌笑,又嗔道:「談得好好的,又坐得這般舒服,竟要走了嗎?」 燕飛俯頭看她,雙目閃動著頑皮的目光,柔聲道:「花前月下,又是在有名狂野的邊荒集內,我怕控制不了自己,強要親千千小姐的香嘴兒,那時弄得仍不曉得自己該芳心誰屬的紀千千心神大亂,那就非常罪過。」 紀千千「氨的一聲,難以相信的垂下頭去,連小耳朵也燒紅了,以蚊蚋的聲音微嗔道:「燕飛啊!你竟也會說出這種輕薄話兒?」 燕飛哈哈笑道:「只要是男人便懂說這些話。說到底還要多謝宗政良一箭之賜,把我震醒過來。以前的燕飛已死去,現在我要重新做人,無畏地迎接所有挑戰,包括千千在內。」 紀千千輕輕道:「人家也是挑戰嗎?」 燕飛坦然這:「是感情上的挑戰,更是最難應付的。我的對手不單是先令你鍾情的某君,更可能是任何在邊荒集自以為是夠資格的人,不是挑戰是甚麼?」 紀千千仍不肯起來,瞥他一眼,目光投往湖上的浮蓮,喜孜孜的道:「我喜歡你這樣對人家說話,滿有男兒氣概的,千千這就向你投降好嗎?」 燕飛微笑道:「不是真心歸降,反成心腹之患。況且兩情相悅,何來甚麼投降?嚴格來說該是我已屈服於千千的魅力之下,到你真的忘掉哪個人,我們再看看能否重新開始。眼前千千愛上的,或者非是我燕飛,而是邊荒集予你的新鮮感覺。」說出這番話來,燕飛盡洩心中岔郁不平之氣,整個人輕鬆起來。? 紀千千搖頭道:「不是你想哪樣的,收到你的走馬燈後,人家心中只想著你一個人,其他的都忘記哩!」 燕飛道:「就只是一段時間,對嗎?」 紀千千神色一黯,向他無言地遞出嬌貴的玉手。? 燕飛別無選擇,更捨不得拒絕,一把握實,助她站起來。? 紀千千在他身前亭亭玉立,秀眸異采大盛,深深望進他眼內,柔情似水的道:「人家真的愛聽你說親密話兒,甜言蜜語更是多多益善,更不怕你付諸行動,唉!你這大傻瓜。」 說罷領先下橋去了。? 燕飛心忖最後一句不知是否在怪自己沒有立即親她嘴兒。登時魂消意軟,而在這一刻,他曉得自己確對她生出愛念,宛如久未興波的橋下萍湖,終於泛起一圈又一圈、不斷擴展的漣漪。 第十一章公開挑戰 帳內的紀千千傳來驚喜的嬌呼,嚷道:「真的找回來哩!一半也好!我們的劉老大真本事。」 接著和小詩、龐義吱吱喳喳的說起話來,商量如何把金子藏好。 高彥揭帳而出,來到燕飛旁低聲問道:「親過她的嘴兒嗎?」 燕飛登時百感交集,頗有點體會到紀千千「會為未做過的事後悔」那句話的意味。而自己知自己事,他對男女之情仍帶著深刻的惶懼,另一邊的劉裕亦露出注意的神色。歎道:「你這死性不改的色鬼,滿腦骯髒的想法,一場兄弟,也不瞞你,我和她尚未開始。」 不知如何,他直覺感到高彥和劉裕都同時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感覺挺古怪的。 高彥狠狠道:「不解溫柔的傢伙!現在我們國庫空虛,你明天的賭約取消也吧! 我不會讓你輸掉千千僅餘的財產的。」 說罷又鑽回帳內趁熱鬧去了。 燕飛苦笑搖頭。 劉裕道:「我們到箱陣那邊說話吧。」 燕飛和紀千千剛回營地,紀千千便給小詩扯入睡帳裡,到現在還弄不清楚發生過甚麼事。 隨劉裕從箱陣僅可容一人穿過的通道,到達酒窖入口石階坐下。 劉裕坐在他上一級處,道:「偷金子的即使非是兩湖幫的郝長亨,也與他脫不了關係。」 燕飛愕然。 郝長亨乃南方赫赫有名的高手,據傳為人風流倜儻、多才多藝,是兩湖幫聶天還下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此人頗有交際手腕,在江湖上人緣不錯,很多事交到他手上不須憑武力便可迎刃而解。 劉裕把任遙和任青緹的對話重覆一次,分析道:「郝長亨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邊荒集,其目的當不止於與江海流換個場所角力較量,而在乎控制邊荒集,至少是想取漢幫而代之,否則不須與任遙攀上關係。而任遙傾覆司馬皇朝的陰謀,更是令人擔憂,想不到淝水之戰帶來的勝果,會是如此一番局面。」 燕飛沉吟道:「現在我們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任遙等既欲坐看我們和視老大拚個兩敗俱傷,我們偏不如他所願。」 劉裕搖頭道:「我們不可以變得過於被動,必須著著領先,牽著整個邊荒集的鼻子走,正如千千說的,我們是要征服邊荒集,而非讓她征服我們。」 稍頓續道:「現在祝老大擺明肯暫作退讓,顯示視老大亦非有勇無謀之輩。我們定要借千千在邊荒集牽起的熱潮,首先確立你是邊荒第一高手的形象,管他老子的甚麼慕容戰、任遙、任妖女、郝長亨,總言之邊荒集是惟燕劍手獨尊,沒人敢有半句異議。」 燕飛苦笑道:「你可知我的頭顱現在很值錢?剛給那甚麼宗政良射了一記冷箭。」 弄清楚甚麼一回事後,劉裕笑道:「邊荒集已成龍蛇混集之地,各方勢力因在全力爭奪控制權,自認有點本領的更要來碰機會。對我來說還是統一天下的踏腳石,在我們的紀才女則是最好玩的地方。」 燕飛歎道:「我卻是身不由己,從閒人變作眾矢之的。說到韜謀策略,當然推你老哥,你又有甚麼法寶?」 劉裕道:「邊荒集是無財不行。我們現在手上有五百多兩金子,足夠起五座第一樓。所以只要撥出百兩金子,第一樓重建的經費再不成問題。另外撥百兩予高彥小子,使他有財力建立一個比以前更完善的情報網,監察南北和本地一切動靜,餘下的三百丙,拿一半出來給你去和甚麼賭仙硬拚一鋪,餘下的作千千的私己錢,她想買下一座妓院又或覓地在夜窩子另建一座,全看她的意旨。」 燕飛皺眉道:「這麼動用千千的金子不大好吧!我原意是狠贏賭場一筆作經費,只是事與願違。」 劉裕道:「千千是女中豪傑,不會介意的。」 燕飛搖頭道:「千千不介意,我卻非常介意。他娘的!只要我們可迫郝長亨把另一半金子嘔出來,便可拿這筆錢到賭場豪賭一鋪,不但可以令賭場關門大吉,還可以向祝老大來個下馬威。」 劉裕道:「我們怎可能在明晚前從郝長亨處取回金子?老郝失去一半贓物,肯定已提高警覺,不會哪麼容易給我們找到他。」 燕飛微笑道:「若你是郝長亨,肯否錯過明晚千千在古鐘場的曲樂表演?」 劉裕皺眉道:「當然不肯錯過,不過若整個邊荒集的人都擠到夜窩子去?你如何在數萬人內尋出我們根本不曉得他長相如何的郝長亨來呢?」 燕飛含笑瞧他半好晌,啞然失笑道:「若我曉得誰偷去金子,仍沒法迫他嘔出來,我燕飛還用在邊荒集混嗎?首先邊荒七公子脫不掉關係,只要我們適當地向他們施壓力,怎到他們不屈服。」 劉裕道:「他們也大可推個一乾二淨,除非你不理邊荒集不成文的江湖規矩,向他們動粗,來個大刑侍候。」 燕飛目光投往階壁,微笑道:「事實上邊人比任何邊荒集外的人更守規矩,那老子便規規矩矩的和他們玩一鋪,向外宣佈若不能物歸原主,紀千千明晚會拒絕到夜窩子去。」 劉裕開始感覺到他體內胡人較狂野的血統,令燕飛除來自漢族的溫文爾雅外,還有豪雄放縱的一面。若以這種雙重多變的性格,去追求紀千千,等若漢胡的攜手合作,肯定可迷倒紀千千。劉裕很不明白為何會聯想到紀千千去,可是他的腦袋確像有點失控。 頹然道:「豈非全集皆知你燕飛對千千保護不力,已陰溝裡翻船?」 燕飛洒然聳肩道:「沒人會知道,因為我只是借此恐嚇那七個被人利用的傻小子。夜窩族是由瘋子組成的,一旦收到點風聲是與七個傻瓜有關,累得他們欣賞不到千千絕世無雙的琴音歌聲,我們的邊荒七公子還能做人嗎?放心吧!此事由我單獨處理,你只須守穩大本營,天亮前我該可以尋回另一半金子。」 龐義此時鑽進箱陣內,笑道:「談甚麼談得這麼投契,千千著我來請小飛到帳內共渡春宵啊!」 劉裕給逗得笑到差點嗆出淚水,燕飛苦笑道:「你也來耍我。」 龐義在劉裕旁坐下,瞧著下級挨壁曲膝而坐的燕飛悶哼道:「不要騙人哩!酒鬼來到酒窖門口仍不去拿酒喝,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因另有別的更優質的代替品,早醉得把老子釀的雪澗香忘掉了。」 劉裕解圍道:「龐老闆是來得正好,我們無敵的征邊軍團有份優差給你,就是當千千的隨身總管,負責為千千打點一切內外事務,讓千千可盡情發揮她的外交手腕。」 燕飛報復的道:「總管即是甚麼都由你來管,你給老子在四條大街進入夜窩子的邊界處,豎起四幅我向任遙下的戰書。倘若我幹掉他,將可以事實證明給所有人看,誰才是邊荒集第一劍手?」 劉裕拍腿叫絕道:「此著妙極,任遙若不敢應戰,將會成為邊荒集的笑柄,還用在這裡混嗎?他是不得不應戰的。」 龐義接下去道:「何況他根本不信自己會輸給燕老大,更不曉得燕老大煉成金丹大法,連蝶戀花都學曉唱歌。燕老大吩咐下來的事,小人龐義當然會辦得妥妥貼貼的。」 三人對視一眼,同時開心大笑,充滿生死與共、並肩作戰的情懷。 燕飛揭帳進入紀千千睡帳內,方發覺劉裕、小詩、龐義和高彥一眾人等,全留在帳外,登時生出哭笑難分的感覺。 紀千千換上全白色的女服,挨著軟墊倚臥鐵箱子旁,佩劍放在箱面,有如金子的守護神。 她烏黑的長髮瀑布般的垂在肩後,襯托得她的冰肌玉膚更攝人心魄,寶石般的眸子閃閃發亮、靜如夜空的星辰地凝視著他,好半晌方落到他左手環抱的酒罈處,含笑道:「臨睡前還要喝酒嗎?」 燕飛盤膝在另一角坐下,把酒罈放在身旁,掛在帳頂的油燈映照下,這裡彷彿是另一個天地,溫暖而隔離,且是春色無邊。 紀千千確是男人夢寐以求的恩寵,擁有她等若擁有天下間最美好的事物。不過她多情和充滿野性的性格,卻令人感到游疑不定,難以捉摸。像在此刻,她便似從沒有和燕飛發生過任何事,有若在雨坪台初次相遇。 她芳心內究竟如何看他燕飛呢? 燕飛微笑道:「我來邊荒集的途上整天睡覺,所以決定今晚不睡。不知小姐何事相召?」 紀千千眨眨美麗的大眼睛,饒有興趣的打量他道:「要有事方可以召你來嗎?人家只想見你就不成的嗎?」 燕飛留心帳外,聽到龐義等已移師客帳的一方,正動手製作他給任遙的「戰書」,他和紀千千的說話不虞被人聽去,心中不由一蕩,柔聲道。「當然可以。可惜我尚有要事去辦,明早回來陪你去北大街吃早點如何?該處有間叫北方館子的食鋪,非常有名,在建康絕喝不到那麼巧手調製的羊奶茶。」 紀千千秀眉輕蹙道:「明天你當然要陪人家。但今晚呢?已這麼夜哩!你還要到那裡去呢?」 燕飛油然道:「你當我們到邊荒集來只是玩樂嬉戲嗎?何況受人錢財,自然要替人消災,我幹的是甚麼行業,千千應該清楚。」 紀千千「噗味」嬌笑,橫他一眼,垂首輕輕道:「你長得很好看,人家尤其愛看你信口開河、胡言亂語的傻瓜樣子。」 燕飛為之氣結,失聲道:「我句句實話實說,何來信口開河的罪名?」 紀千千坐直嬌軀,兩手環抱曲起的雙膝,頑皮的道:「你想撇下千千山外玩兒?那可不成哩!我要你陪人家。」 燕飛記起龐義的「共渡春宵」,心中一蕩,當然只限在腦袋內打個轉。歎道:「小姐你須好好地休息,否則明天將沒有精神應付整個邊荒集的人。邊人出名狂野放縱,可不像建康高門大族的子弟那麼乖的。」 紀千千思忖片刻,點頭道:「今趟可以放你一馬,下次可沒那麼易與。好吧!你先哄人家睡覺,千千睡著了,你才可以獲釋離開,不過明早醒來時,你要在人家身旁,否則我會和你沒完沒了的。」 「咕嘟!咕嘟!」的連喝數大口酒,燕飛踏出營地,就那麼一手環抱酒罈,朝夜窩子的方向走去,心中仍填滿看著紀千千酣然入睡的動人感覺。 現在怕已過二更,可是他比任何一刻更精神,雪澗香帶來的些微醉意,令他更感到邊荒集愈夜愈旺盛的血肉和活力。 自刺殺慕容文後,他一直漫無目的地活著,提不起勁去做任何事。然而眼前的形勢,卻徹底把他得過且過的心態天翻地覆地改變過來,答應謝家的事他當然須辦妥,更重要的使命是讓紀千千快樂地在邊荒集享受她生命的片段。 現在最有可能找到邊荒七公子的地方,肯定是夜窩子無疑,他們雖在邊荒集橫行慣了,卻不可能不對他燕飛保存懼意,只有躲在夜窩子才安全。他已從高彥處得悉他們最愛留連的那幾間青樓、食鋪和酒館,該可輕易找到他們,進行他的計劃。 想到這裡,在完全沒有防範下,他的心湖又浮現出安玉晴那對神秘而美麗的大眼睛,心中又不由一顫。 自遇上紀千千後,一路乘船北上,他一直埋首於《參同契》,間時又給紀千千佔據了心神;獨特的美女安玉晴彷彿已到了天之涯海之角,離他遠遠的,似和他再沒有半點關係。不知如何?偏在此刻會想起她來。 自己是否因為紀千千使早已死去的心再度活躍起來?如此究竟是災劫還是福賜呢?對未來他再沒有絲毫把握。 夜窩子輝煌燦爛的采光照耀長街,他從暗黑的街道步向光明,深深地感覺到生命的變化。 在逃離邊荒集時,他從沒有想過當再次踏足邊荒集,自己會在劍術和心情上,均會變成另一個燕飛。 自己知自己事,他深心處一直壓抑著的帶點狂野的率性性格,已被紀千千點燃引發,放下所有拘束抑制,縱情而為,享受老天爺予他一切善意或惡意的安排。 劉裕坐在疊高的箱陣頂上,仰望夜空,雙目一瞬不瞬,現出深深思考的專注神牽高彥躍上來坐到他身邊去,笑道:「有你放哨,大家該可以安心睡覺。」 又道:「龐義和其他兄弟已去為燕飛立戰書。唉!想不到燕飛會變成這個樣子,以前的燕飛終日無所事事,最好是不去煩他。」 劉裕道:「人是會變的,又或須適應新的形勢而變,像你高少便痛改前非,再不到青樓胡混,我可沒有你般本事。」 高彥苦笑道。「說說倒可以,沒有青樓之樂日子怎麼過?只要瞞著千千便成。辛辛苦苦賺錢,賺得錢卻沒有地方花,我既不高興姐兒們更不快樂,我怎可以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劉裕失聲道:「原來你口是心非,讓我去向千千告你一狀。」 高彥笑道:「大家兄弟還來要我,你不覺得的嗎?出生入死後再鑽進妞兒馨香火熱的被窩內,是人生最愜意的事。」 劉裕道:「另一個方法是娶得如花美春,不也可遂你這方面的心願嗎?」 高彥歎道。「這只是個夢想。我是幹哪一行的,注定我沒法安份守己,更不可以有家室的牽累。你又如何呢?難道你敢娶妻生子嗎?你可否向她保證你明晚可以活著回家?」 劉裕不欲談這方面的事,岔開話題道:「那甚麼娘的邊荒七公子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明知你和燕飛一道回來,仍夠膽上門尋你晦氣?」 高彥不屑道:「甚麼七公子?不過是七個自以為有點本領的惡棍,想在幫派外別樹一幟。 他們本來怕燕飛怕得要命,數次和我爭妞兒都不敢便來。現在只是以為有便宜可佔,錯估形勢,方敢如此囂張。」 劉裕道:「事情或非如你想像般簡單,不過無論如何,遇上變得積極主動的燕飛,算他們倒運。」 高彥怨道:「若燕小子早點變成現在的樣子,我早發達哩!」 劉裕笑道:「你還年輕,很多好日子等著你啊!」 高彥道:「今晚我是睡不著了,你在這裡看緊一些,我要到夜窩子打個轉。」 劉裕皺眉道:「竟是一晚都等不了?」 高彥受屈的道:「去你的娘!我是要去見見我的兒郎們,然後再到押店看看有沒有北方來的新貨式,買入一批來變賣圖利。確是沒錢便渾身不自在,不過為的是正事。」 說罷去了。 第十二章大地飛鷹 第一樓是邊荒集最佳食肆,正東居便是夜窩子會家的第一勝地,北方諸胡開設的會鋪雖各有特色,但比起南人的巧手廚藝、多姿多采,始終要遜一籌。 晉室南渡,大批名廚或隨高門大旅南遷,又或混在難民潮逃往南方,於各大城鎮自立門戶。正東居的老闆范承恩原是洛陽的有名巧手廚師,逃入邊荒時看中邊荒集,認為邊荒集大有可為,送於此落地生根,於夜窩子開設正東居,由於他確是廚藝超群,人又八面玲瓏,深悉侍候權貴之道,把同一套手段用於邊荒集,仍是如魚得水,故能在夜窩子佔上席位。 二更後的夜窩子街上行人減半,古鐘場再沒有先前的盛況,卻輪到酒館、食肆、青樓和賭場等興旺起來。 正東居更是座無虛席,這座兩層高木石建成的建築物規模宏大,樓下大堂擺開近三十張大圓桌,上層分中間隔,向古鐘場的一邊是八間廂房,沒點頭面者休想可以在廂房內欣賞古鐘場的夜色,另一半擺開十多桌雅座,只招呼熟客,若邊荒集有階級之分,正東居便是最不含糊的例證。 正東居另一特色,下層的夥計是全男班,上層的侍者則全是綺年玉貌的漂亮少女,她們沒有工資,全賴貴客的打賞,可是她們在邊荒集同儕中每月酬金卻是最優厚的,於此可見邊人是如何闊綽和肯花費,她們的服務當然也是冠絕天下。 邊荒集的成就是有創意的人共同努力的成果,一切不守成規。像卓狂生、范承恩、龐義、高彥等這些人,到邊荒集外任何地方都會被視為離經叛道而飽受排擠,只有在邊荒集這獨一無二的地方,他們的創新精神方能開花結果,綻放異采。 不論你是胡人漢族,不論你是逃犯或殺人如麻的大盜,一日投進這充滿感染力的奇異處所,早晚會被同化,問題只在時間的長短。 燕飛踏入正東居,看到他的人首先靜下來,不片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本是鬧哄哄的大堂立即變得鴉雀無聲。 燕飛曉得自己已成邊荒集萬眾矚目的人物,一舉一動均會成為話題,尤其他正與祝老大對著幹,先前又敗走黃金窩,大家對他的動向生出好奇心,是可以理解的。 幸好朝他瞧來的目光大多是友善的,形勢使然下,他完成了劉裕計劃的第一步,成為邊荒集自由的象徵和中流砥柱。 燕飛環抱酒罐,從容朝各人打個招呼,微笑道:「我們的七公子是否在樓上呢?」 有人點頭,有人手指上層,都是樂意幫忙,顯示燕飛的榮辱已與他們的利益掛鉤,不過由於燕飛與漢幫勝負未分,幫忙亦止於此。 燕飛舉壇拔塞大喝一口,把酒罈封妥後,舉步登樓。 負責把守樓階的兩名大漢那敢阻攔,恭敬讓路。 燕飛施施然然拾級而上,心中感慨叢生,以前他足不踏入夜窩子半步,今晚卻是二度來訪,怎會變得這麼厲害的? 樓上十二桌雅座,全告客滿,邊荒七公子全體在座,據著可俯視古鐘場臨窗的大桌子,正驚疑不定地打量他。 燕飛向停下來的賓客笑道:「大家繼續喝酒,勿要因我而擾了雅興。」接著像見到好朋友般,向邊荒七公子笑道:「原來你們在這裡。」舉步往他們走過去。 三位漂亮的女侍忙趕過來,爭著侍候燕飛,即使到此時仍未曉得他是燕飛者,亦知道燕飛不但是重要人物,更廣受歡迎。 邊荒七公子的頭頭是匈奴族的左丘亮,論武功在七公子間他是穩居首席,不過才智卻及不上漢族的蔣狐,後者打手勢阻止其他人說話,向正大模大樣地朝著他們一桌來的燕飛沉聲道:「我們是被人利用了,致冒犯了你燕飛,一切依江湖規矩解決,我們可作出金錢上的賠償。」他把聲音盡量壓低,免給別人聽到這麼不光采的話。 左丘亮冷然道:「若你想要我的命,我左丘亮亦樂於奉陪。」 燕飛坐定,把酒罈放到桌上,啞然失笑道:「勿要慌張,我今次專誠來找你們,希望大家開心見誠的閒聊幾句,倘若你們肯當我是朋友,便可以和氣收常」他感到對方人人均似鬆了一口氣似的,首次感受到自己在邊荒集的份量,根本沒有人敢和他正面衝突。蔣狐和左丘亮的一軟一硬,只是耍江湖說話的伎倆,不致那麼失面子,事實上已屈服在他燕飛的腳下。 蔣孤苦笑道:「我們真不曉得紀千千在帳內。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忽然有位姑娘來找我們,說是荒月樓小麗姐的貼身小婢,說高彥不知如何從建康賺了一大筆,竟要借你燕飛的威勢,迫荒月樓的傃娘答應讓他為小麗贖身,左丘大哥一時紅了眼,立即去向高彥興問罪之師。到後來我們曉得紀千千是與高彥一道回來,深覺可疑,方知道小麗姐根本沒有這麼一位小婢,我們是給人利用了。」 燕飛心中喚娘,那豈非所有線索,均一刀切斷,還如何去完成取回另一半金子的壯舉,自己這個邊荒第一高手還用當下去嗎? 左丘亮見燕飛默默不語,生出懼意,低聲下氣道:「是我太魯莽,錯怪了高彥。 以前我們和高彥也算有講有笑的朋友,有煩燕大哥為我們說幾句好話。」 其他沒說話的,人人噤若寒蟬。 燕飛皺眉道:「你們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上來混,因何竟會相信陌生人的話?」 蔣狐歎道:「因為那位小姑娘七情上臉,不單令人感到事情的急切性,還無從生出疑心。」 燕飛道:「她長得漂亮嗎?」 左丘亮道:「似乎比小麗姐更多三分風情,皮膚很白,說話時兩眼淚花翻滾,令人無法不生出憐意。」 燕飛微笑道:「她定是聶天還的得意弟子「白雁」尹清雅。」 左丘亮等無不色變,不但因騙他們的人是尹清雅,更因兩湖幫的魔爪已探入邊荒集來,且已深悉邊荒集的情況,否則怎能如此輕易煽動他們去做傻事呢。 蔣狐立知此事非同小可,燕飛一方肯定吃了虧,否則燕飛不會乘夜來尋他們晦氣,忙補救這。「今趟確是我們不對,我們可否幫上點忙呢?」 燕飛溫和的態度,也令他們大生好感。 此時有人來到燕飛身後恭敬地道:「我們老大請燕老大到房內一采,有要事奉稟。」 「老大」、「老闆」、「英雄」這些稱呼在邊荒集頗為流行,只要有身份的便可叫老大,不一定須是一幫之主;老闆亦不用開店舖,有銀兩便成。至於英雄,則概指武功高強的好手。 燕飛皺眉瞧去,見是個穿匈奴武士便服的漢人,瞧他長相,該有點匈奴血統,年紀二十餘歲,只屬一般好手。 那人知機的道:「小人蔡精,老大是大漠幫的車廷。」 大漠幫便是邊荒集的匈奴幫,以前的老大叫查正多行,現在當是換了領袖,由這個車廷作老大。 燕飛搖頭道:「告訴車老大我今晚很忙,明天再找他喝酒。」 那人湊近少許低聲道:「是與「白雁」尹清雅有關。」 包括燕飛在內,八個人均心中一震,尹清雅是剛推論出來的嫌疑人物,如此只有一個可能性,對方應是剛聽到他們的對話。 要知廂房離他們的桌子有十多步之遙,既隔開鄰桌高談闊論的客人,廂房又關上房門,他們更沒有提高聲音,對方仍可以聽個一清二楚,只是這副耳朵已非常不簡單。 燕飛道:「再交待兩句說話,便去拜會車老大。」 那人領命去了。 左丘亮欲言又止,顯是怕再被竊聽。 蔣狐把聲音壓至低無可低,道:「車老大該沒有這份本須,否則匈奴人就不用屈處集內西北角,且買賣愈做愈校」燕飛點頭表示明白,道:「事實上我和你們是站在同一陣線上,希望邊荒集像往日般自由自在,大家可以發大財。今晚的事就此作罷。」 左丘亮等忙立起來,拱手致謝。 燕飛洒然一笑,埋自去了。 龐義和八名兄弟鬧哄哄的回來,顯是意猶未盡,仍處於興奮的狀態中。 劉裕迎上去責道:「千千和小詩已入帳就寢,你們要吵醒她們嗎?」 龐義等忙壓住笑聲,還躡手躡足的裝模作樣,整蠱作怪,教人發噱。 鄭雄笑道:「燕爺此招精采絕倫,我們豎起第一封戰書,已惹得數百人來圍觀,如此向人挑戰,在邊荒集是破題兒第一遭。而被挑戰者竟是最可怕和神秘的「逍遙教」教主任遙,更是立即轟傳全集。」 另一夥計兄弟成忠這:「其實這是在邊荒集揚名立萬的最有效方法,只要挑戰的是不會踏足邊荒集的著名人物,又肯定沒有人會為他出頭,即可一登龍門,聲價十倍。」 鄭雄道:「成名你的娘!沒有本錢而去學人出名,未走完東大街便要給人湊足十多頓哩。」 眾人哄笑起來,旋又醒覺的壓下笑聲。 劉裕心中一片溫暖,大感禍福與共、並肩奮鬥的樂趣。 龐義道:「只有小飛方敢如此迫任遙決戰,現在人盡皆知小飛連任遙也不放在眼內,祝老大算甚麼東西?」 劉裕待要說話,忽然心生警兆,朝東大街方向瞧去。 一位衣服華麗得異乎尋常的英俊男子,正舉步從容朝營地走來。他的出現,天地似立即被邪惡詭異的氣氛填滿。 龐義等循他目光別頭瞧去,人人心神被攝,不由自主地生出不寒而慄的恐怖感覺。 廂房內坐著八個匈奴人,燕飛步入廂房,八人全體起立,其中一名匈奴中年大漢打個手勢,其他人包括蔡精在內,施禮退出廂房外,只剩下中年大漠和另一魁梧挺拔、氣度不凡的匈奴人,年紀在二十七、八間。 中年漢欣然和燕飛拉手為禮,客氣道。「久聞燕兄之名,現終可親睹燕兄的風采,本人車廷,在邊荒集仍屬新丁,有任何失禮之處,請燕兄多多包涵。」 燕飛的目光從車廷移往那匈奴高手,心中微震,自練就金丹大法以來,他有種可一眼看透任何人的感覺。偏是此技卻在此人身上派不上用場,只可用深不可測來形容此位仁兄。 車廷介紹道:「這位是敝少主赫連勃勃,今次特地到邊荒集來見識一下。」 燕飛為之愕然。 赫連勃勃乃北疆新近冒起的霸主,建都於統萬,與拓跋族為鄰,曾大敗柔然的精兵,一舉成名,人稱「大地鷹」,不但是從未嘗過敗績的無敵統帥,更被譽為匈奴近百年來最天才橫溢的高手,近年聲威猶在有匈奴第一高手之稱的「豪帥」沮渠蒙遜之上。想不到他竟會親到邊荒集來,擺明要在此搶地盤樹立勢力。 由於他也身在此地,更可預見邊荒集風起雲湧,風雨將臨。 嚴格來說他亦是拓跋硅的勁敵,兩股不住冒起擴展的勢力,終有一天要分出勝負,以定北疆霸權誰屬。 赫連勃勃露出一絲克制的笑意,令燕飛直覺感到他城府深沉,不輕易透露心內的情緒。 他的眼神凌厲而有種冷冰冰的味道,顯示他狠辣無情的本質,為求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不顧情義。 在他濃密的眉毛下,是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睛,眼神固執而堅定,充盈著強大的自信。粗大的雙手,即使是初次見面,燕飛已感到他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智慧武功,均不在拓跋硅或拓跋儀之下。 整體來說他不算英俊好看,卻有一股天生霸主的味道,充滿男性豪雄的氣概。 回到邊荒集後,燕飛覺得以此人是最難纏和可怕。他沒有佩攜武器,他本人便等若殺傷力最龐大的利器。 車廷道:「坐下再說!」 三人分賓主坐好,車廷正要為他們斟酒,燕飛早拔開雪澗香的木塞子,把酒注進兩人杯內。 赫連勃勃淡淡道:「燕兄勿要怪我們唐突,更勿怪本人無禮旁聽燕兄與別人說話,因此為本人習慣,一向留意周圍發生的事,亦幸好如此,或可以幫燕兄一個小忙。」 燕飛為自己斟滿一杯酒後,挨往椅背微笑道:「赫連兄此來,是否要在邊荒集大展拳腳?」 赫連勃勃從容道:「我只是希望取回我們應得的一份,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 車廷旁聽不語,惟赫連勃勃馬首是瞻。 赫連勃勃愈是謙虛講道理,燕飛愈感到他的難纏,現時邊荒集形勢愈趨複雜,未來變化,難以預測。 赫連勃勃沉聲道:「誰人意圖主宰邊荒集?誰便要付出代價,這是邊荒集的規矩。我和燕兄一見如故,即使不能做朋友也不希望變為敵人。在一些事上還可以合作,如遇上甚麼問題,大家盡可以坐下來解決。我赫連勃勃沒有甚麼奢求,不過誰要壓得我們在邊荒集抬不起頭來做人,得先問過我的「絕地槍」。」 燕飛心叫厲害,赫連勃勃不單武功深不可測,謀略更不在他認識的任何人之下,懂得合縱連環之術,盡量減少敵手,而自己更成他籠絡之人,等若暫不與拓跋族的飛騎會為敵。不過燕飛清楚明白拓跋族方為他的死敵,若形勢容許,赫連勃勃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他燕飛。 車廷這:「看在燕兄份上,我們和高彥的嫌隙從此一筆勾銷,大家都不要放在心上。」 又湊前少許道:「我們一直留意邊荒集的形勢變化,郝長亨到邊荒集來的事可以瞞過別人卻瞞不過我們。我們曾見他兩度進出夜窩子西大街的洛陽樓,而洛陽樓的老闆「鐵手」紅子春一向與聶天還關係密切,此事邊荒集沒多少人曉得,只要找上紅子春,尹清雅能躲到那裡去呢?」 燕飛暗歎一口氣,這個人情實在太沉重了,令他在其他事上不得不作出回報,而對方是明幫忙暗推波助瀾,讓他和郝長亨鬥個焦頭爛額,他們則坐收漁人之利。 燕飛舉杯道:「兩位仗義幫忙,燕飛是不會忘記的,讓燕飛敬兩位一杯。」 心忖除非時間能倒流,這個難領的情只好卻之不恭,明天的事,留待明天再算好了。 第十三章靈手卻敵 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中,劉裕猛下決定,長笑道:「任教主別來無恙!」又打手勢著龐義等往營地方向退走。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可能是任遙因看到燕飛的挑戰書,深感其充滿侮辱的意味,動了真怒,竟立即來尋燕飛決戰,以任遙殺人為樂的性格,肯定會殺盡此地生人,以作對燕飛的回敬。 他劉裕再沒有別的選擇,只好置諸於死地而後生,全力迎擊。勝敗並不重要,最要緊是奮鬥至流盡最後一滴血,不能有絲毫猶豫,以命博命,讓自己天生的靈手發揮至極限,若還不能擊退任遙,只好認命。 任遙雙目異芒大盛,強大無匹的陰寒之氣往劉裕潮沖而去,此刻在他眼中的劉裕有種一往無前、萬夫莫敵的氣概,對他任遙沒有絲毫怯意。故即使以他之能亦不敢托大,因為他知道當劉裕舉步往他迎來的一刻,兩人的氣機已鎖個結實,再沒有轉圜的餘地。冷哼道:「劉裕你既要找死,我便先成全你!」 劉裕右手按往刀把,心神提升往萬里晴空的至境,拋開一切顧慮,腳步循著某一奇異的節奏,不住接近任遙,從容道:「誰成全誰?是否言之過早?幸好燕飛不在這裡,否則便輪不到我來收拾你。」 他現在利用的是針對任遙的唯一破綻弱點,是他已因燕飛的挑戰書動了真怒,所以故意提起燕飛來刺激他,又表示出自己對他的輕視,任遙愈受不起,便愈有機會因失去冷靜,動氣出錯。 果然任遙雙目殺氣更盛,「鏘」的一聲掣出御龍劍,在身前爆起三朵反射有如走馬綵燈那五光十色的劍花,教人疑幻疑真,看得眼花繚亂之時,其中一朵劍花倏地化成金芒,閃電般朝劉裕激射而去。 劉裕過去數月的努力,就在此刻見到成果。謝玄每天清晨練劍,風雨不改,而淝水之戰後,他的主要練劍對手便是劉裕。 謝玄眼力高明,發覺劉裕有一對異乎尋常的靈手,在「眼、耳、鼻、舌、身、意、識」七大感官裡以「身」的感覺最靈銳,而練「身」的唯一方法,就是「以戰練戰」之法,故悉心栽培,從實戰中以千奇百怪的手法,啟發劉裕的優點,發揮他的潛能。有劍術大師如謝玄者現身說教,親自訓練,數月時間可比得上別人數年的苦修。 劉裕似對任遙那神乎其技、眩人眼目的可怕劍招視而不見,沒有受其變化所惑,厚背刀隨手揮擊,最令人詫異的是他似乎沒有瞄準掌握對手的劍勢,頗有點胡亂出手的情況。 可是任誰都曉得劉裕不該窩囊至此,而任遙更感到他在無招法中隱含某一種法度,其不依常理的出招,反使他沒法子因應變招,只能原式不變直插劉裕胸膛。 此刻劉裕想到的是謝玄的劍,不知如何,更非適當的時刻,他腦海竟浮現出在建康烏衣巷謝家忘官軒內謝鍾秀依傍著謝玄撒嬌的感人情景。 謝玄看愛女的眼神,充滿慈父血肉相連深摯的愛,其中又包含無限傷情,顯是因謝玄認為自己命不久矣,深憾生離死別。 想到這裡,心中一痛。 在似是最不合時宜的茫然和迷失中,他持刀的手自然而然生出感應,修地變招,腳步加速,一切全由手去帶動,改向挑往任遙的御龍劍鋒。 「叮」! 在龐義等駭然注視下,劉裕的動作如行雲流水,厚背刀準確無誤的挑往任遙的御龍劍,任遙也是了待,立即變招,豈知劉裕亦隨之變化,一刀劈中改而掃往他小腹的敵劍,發出清脆的交擊聲。 勁氣爆破。 劉裕是精通戰略的人,曉得能稍佔上風皆因任遙動了氣,失去劍手的冷靜,更因對劉裕的輕視,在這一招沒用上全力,若給他重整陣腳,肯定自己的落敗乃早晚間的事。 眼前的機會,如若錯過,只可以到黃泉下後悔。 果然任遙往後疾退,化攻為守,挽起燒身疾走的劍芒,守得無懈可擊,再不敢輕忽大意。 劉裕運氣催刀,被震得酸麻的手立即回復感覺,大喝一聲,就哪麼人刀合一的往任遙硬撞過去,一副同歸於盡,看是你死還是我亡的捨命打法。 龐義等哪想得到劉裕悍勇至此,齊聲驚呼,不敢再看下去,偏又不能不看。 「叮叮噹噹」! 刀劍交擊聲如珠落玉盤的連串響起。 人影倏分。 劉裕左肩鮮血激濺,往營地方向蹌踉跌退,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可是持刀的手依然穩如磐石,遙指對手。 任遙亦挫退三步,表面看沒有任何傷痕,但很快胸口右邊現出血痕,滲出少許鮮血,顯是也給砍傷了,還要立時運功止血。 眾人暗叫可惜,只差兩寸,劉裕可命中他的心臟。 任遙雙目射出近乎狂亂的仇恨火焰,怒叱一聲,竟騰空而起,追擊仍未止得退勢的劉裕。 龐義等大叫不好,人人奮不顧身的衝前,欲阻擋任遙向劉裕痛施殺手,不過均遲了一步。 劉裕仍是眼冒金星,被任遙至寒至毒的逍遙氣差點把經脈凝固,他之所以能創傷任遙,全賴任遙不肯與他兩敗俱傷,加上以手作為領導的奇異埋身血戰法,方有此戰果,不過仍是功虧一簣,反陷身絕局。 只要有數息回氣的工夫,憑他的獨特體質,將可有再戰之力,偏是任遙亦看破此點,拚這內傷加深,也要報一刀之恨。 近十年來,任遙尚是首次受傷,可謂奇恥大辱,不殺劉裕怎消得心頭之恨。 嬌叱聲起。 一道劍光從營地一方橫空而來,在任遙撲殺劉裕前截上任遙。 「嗆」! 兩劍交擊。 淬不及防下,任遙一眼瞧去,立時心中劇震,收起一半力道,任由對方劍勁把自己送開尋丈,落往地面,心中暗歎。 他可以殺邊荒集的任何人,卻絕不可以殺眼前的嬌嬈,雖不無些許憐香惜玉之心,更重要的是若紀千千香銷玉損於他的御龍劍下,他將立即成為邊荒集的公敵,以後再難踏足邊荒集半步。除邊荒集外,在建康亦是寸步難行,這麼不智的事,他怎會蠢得去做。 紀千千落在劉裕身前,橫劍而立,俏臉帶煞,嬌瞠道:「枉你是一教之主,不敢找燕飛,只敢找旁人出氣,算甚麼英雄好漢?」 任遙、劉裕、龐義一眾人等,定神一看,無人不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大叫乖乖不得了。 原來紀千千一身雪白輕薄的貼身綾羅內糯,一小杉裁裡臂,纏弦緊抱腰」、裙下赤足,秀髮垂肩,襯托起她的天香國色、冰肌玉骨,盡顯其誘人至極的曼好線條。若看到如此勝景而不想與她上榻子的,肯定不是正常的男人。 面對著她的任遙更是「首當其衝」,以他的鐵石心腸,亦不由暗吞一口涎沫,殺氣全消,更兼劉裕已恢復作戰能力,移到紀千千嬌軀旁,曉得已錯過殺劉裕的機會,而自己更需要覓地療傷,遂樂得大大方方,向紀千千施禮道:「任遙拜見千千小姐,今晚看在千千小姐臉上,到此作罷。」 說畢揚長而去,轉瞬消沒在暗黑的大街裡。 燕飛抵達洛陽樓大門處,昂然踏上石階。 他心中想著的是紀千千,他少有這般積極去幹一件事,即使不止同承認,暗裡卻曉得全是為了紀千千,不想她在邊荒集的第一晚便失去一半積蓄。 明天當然不成,但若由後晚開始,緊接著的一連三夜每晚領紀千千去看邊荒集四景的餘下其他三景,會是怎樣的一番動人滋味? 想到這裡,燕飛心中一顫,明白到自己對紀千千已有點情不自禁,期待見到她,想著她,渴望能與她把臂同游,共用邊荒集迷人神秘的美景。 紀千千明白他嗎?自己須否向她好好介紹?讓她明白自己飽受創傷的心靈?使她明白自己對愛情的恐懼! 若紀千千能拋開一切,與他共墮愛河,自己是否也可以全情投入呢? 「這位爺兒!」 「噢!原來是燕爺!」 燕飛在大門前立定,把守大門的五名漢子神情古怪的迎上來,有點不知該如何招呼他這位稀客,竟慌了手腳。 燕飛收攝心神,排除腦海中的胡思亂想,微笑道:「煩各位老兄知會你們大老闆紅子春,我燕飛已把洛陽樓買下來,若他在半個時辰內拿不到五百五十兩金子來把樓贖回去,他以後不用在邊荒集再混下去。」 說罷穿過呆在當場的五名大漢,施施然朝迎客大廳舉步。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六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七 黃易《邊荒傳說》卷七 第一 章江湖手段 燕飛獨坐洛陽樓的迎客大堂,奉上香茗的婢子退走後,大堂再沒有人留下,洛陽樓的保鏢打手們把守前後門,禁止任何人進入,等待大老闆紅子春進一步的指示。 紅子春是夜窩子的名人,除洛陽樓外尚有其他生意,這個月份更有份兒出席鐘樓的八人議會,其顯赫地位可想而知。 至於他長相如何,燕燕一概不清楚,因為過往在邊荒集的日子,他很少留心其他人,即使紅子春來光顧第一樓,坐於最近的桌子,他亦沒有閒情去理會。不過他自己卻是無人不識,只要曾踏足東大街,必見過他呆坐在第一樓平台的情景。 比對起那時的自己,現下的燕飛是多麼充實和富有生氣的一個人,撇開即將要應付的紅子春,擺在前路是無數須他處理的事情和難題,何況只要想著紀千千的萬種風情,內心已不愁寂寞。 沒有牽掛關心和空閒落漠的心境,確易令人生出頹廢的情緒,令人不是腦海空白一片,便是胡思亂想。此刻回想當時,頗有曾陷身噩夢的感受。 是否因紀千千的闖入,使他向往日黯淡無光、失掉所有色彩的灰黑天地告別呢?燕飛實在不願意承認,偏又曉得或許事實如此。 足音響起,沉重、穩定又充滿節奏的感覺,使燕飛可純從其步聲描繪出此人的體型輕重,更清楚對方是故意放重腳步,掩飾本身的功力深淺,來人肯定是個高手。 邊荒集臥虎藏龍,本身沒有點斤兩,怎有資格到這裹來混闖。 燕飛從容地享用著茶盅內的上等茗茶,沒有朝來人瞧去,他座於迎客大堂中心的一組紅木太師椅上,這樣的几椅組合,共有四套,分佈於堂內,予人寬廣舒適的感受。 紅子春個頭極矮的,手短腳短,華麗的衣飾反突出他腆著的大肚子;從肥胖的肩膊伸出扁平的腦袋瓜,臉上長著個使人印象深刻的大大的肉頭鼻,膚色白得來有點少見陽光不健康的浮青,他平時的臉容該是充滿活力和表情豐富,此刻卻像因受到欺壓而露出一股憤怒和不服氣的頑憨神情。 紅子春一屁股座入燕飛旁,隔開一張小几的太師椅內,豆目直勾勾瞧著前方,狠狠道:「邊荒集是否只有你燕飛說的話才算數?你燕飛也不是第一天到邊荒集來混,我紅子春有沒有資格在夜窩子經營青樓?是由鐘樓月會決定。你想趕絕我紅子春嗎?拿起你的劍來斬我吧! 頭斷了不過是碗口大一個疤子?他奶奶的!我究竟在甚麼地方抹了你的屁股?要上門來踢場? 這百多兩金子就想買起我的洛陽樓?你出一萬兩也休想我賣給你。我紅子春從來吃軟不吃硬。 在洛陽如此!在邊荒集如此!」 燕飛暗讚他說話硬中帶軟,不愧是老江湖,把茶盅放回几上,對他微笑道:「我買你的洛陽樓,是為你的洛陽樓著想,不想它被憤怒的邊民砸掉。」 紅子春迎上他的目光,愕然道:「你在胡說甚麼?」 燕飛一眨不眨地審視他,柔聲道:「紅老闆是我今晚所見第三位能深藏不露的高手,老闆你的功夫全在一對腿上,更教人意想不到,稍有疏忽便要吃上大虧。」 紅子春無法掩飾地臉色微變,沉聲道:「燕飛你是否欺人太甚呢?」 燕飛從容道:「千千小姐失去些許東西,若今晚沒法尋回來,她明天將拒絕到古鐘場表演,假如給夜窩族那群瘋子曉得紅老闆收留了偷東西的小賊,洛陽樓肯定片瓦難存,所以找是在為你著想。」 紅子春冷笑道:「真是荒天下之大謬,我剛才不但舉手支持你重建第一樓,還贊成請千千小姐到古鐘場鳴鐘演藝,你要誣蔑我,誰會相信?」 燕飛漫不經意道:「我若真的想把洛陽樓據為己有,在我來說不過舉手之勞,紅老闆比之慕容文又如何呢?何況長安還是他的地頭,而邊荒集則是我燕飛的老巢。」 紅子春雙目閃過怒色,緩緩道:「你在恐嚇我!」 燕飛啞然失笑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今晚若我取不回千千小姐失去的東西,我將會失去理智,不理夜窩子的所有規條,出手也再沒有任何保留。」 紅子春點頭道:「記著你曾對我說過這番話,我紅子春是恩怨分明的人。不要再兜圈子,為何是我?」 燕飛挨到椅背,長吁出一口氣,心中湧起難言的感受,怕在此刻頗有「重出江湖」之概。 與紅子春這種江湖人物交手,說錯半句話也會給他拿來做把柄。 燕飛道:「郝長亨到邊荒集後,一直在這裡出入,勿要告訴我他來此只是找青樓的姑娘遣興,與你沒有半點關係。推得一乾二淨只須幾句話,但我會看不起你,更會認為紅老闆沒有助我解決問題的誠意。你可以不為自己虓Q,可是洛陽樓花了你這麼多心血,毀於一晚間實在可惜。」 事實上燕飛也是故意把自己迫上絕路,孤注一擲,賭赫連勃勃沒有欺騙自己,如果紅子春仍不肯抓緊此一最後下台階的機會,他燕飛必須坐言起行,一是動手幹掉紅子春,一是把勾結竊賊的罪名加諸紅子春身上,借夜窩族之手拆掉洛陽樓。 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論對錯,也得硬撐到底,否則它的威信將蕩然無存。而若不如此軟硬兼施,令紅子春感到大禍臨頭,紅子春只會把他的說話當作耳邊風。 在他答應謝安的請求之時,他早想到有今天的情況。邊荒集由所有頭面人物,到販夫走卒,不但都是桀驁不馴之輩,更是亡命之徒,你要和他們交手,便不得不變成他們一般的習性和行事作風,而此本是最為燕飛厭倦的事,所以他實是作出很大的犧牲。 幸好他有把握,只要紅子春確與郝長亨有來往,絕不會蠢得為郝長亨賠上性命財產,江湖義氣是有限度的,大多數只可在互相有利的情況下維持。 紅子春移開目光,仰望大堂主梁,吁出一口氣道:「想不到燕飛的劍了得,詞鋒亦是凌厲難擋,他奶奶的,長亨在弄甚麼鬼?他若真的偷去千千小姐的東西,我紅子春第一個不放過他。我以聲譽作擔保,明天天亮前,東西定會物歸原主,我和你燕飛,大家仍是兄弟,對嗎?」 燕飛整個人輕鬆起來,暗讚紅子春英明果斷,此確為最高明的做法。包庇郝長亨並非甚麼大不了的事,在邊荒集每一個人均有自由去做任何事,只要肯負擔後果和責任。可是開罪燕飛又或紀千千,則等若是自我毀滅的愚蠢行為。紅子春能屈能伸,正顯示其深明在邊荒集的生存之道。依江湖規矩,道理既不在他的一方,硬撐下去只會吃大虧,沒有人會同情他。 微笑道:「剛才若有得罪之處,請紅老闆多多包涵。」 心中同時忖道,看在紅子春的情面上,依邊荒集的規矩,他再不能向郝長亨或尹清雅追究。 高彥揭帳而入,劉裕正盤膝靜養,創傷已由紀千千和小詩親手包紮妥當,在帳頂油燈映照下,劉裕的臉色仍帶著失血後的蒼白,不過精神卻不錯。 高彥在他對面坐下,豎起拇指讚歎道:「劉老大真了得,竟能刀傷任遙,說出去恐怕沒有人會相信。」 劉裕睜開虎目,心忖自己憑一時行險僥倖,不但在第一樓集團內豎立威信,更贏得這個只佩服燕飛的小子尊敬。含笑道:「你的事又辦得如何呢?」 高彥道:「當然一切妥當,我還重整好我差點崩潰的情報網。現在得燕飛全力支持,又有千千在我們的一方,人人士氣大振,知道賺大錢的機會終於來臨。哈,每人先賞一錠金子,我從未試過出手如此闊綽的。」 劉裕立即頭痛起來,邊荒集在在需財,若沒有生財之道,第一樓很快便出現財政危機,希望燕飛真能馬到功成,取回失去的一半財富。 高彥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在邊荒集最緊要是打響名堂,有名便有利。眼前正有個千載一時之機,可令劉爺你的威望不下於我們的邊荒第一劍,成為邊荒第一刀。哈!邊荒第一劍加上邊荒第一刀,說出來也可以嚇壞人,以後我高彥可以在邊荒集打橫走路。」 劉裕苦笑道:「你可知當時的情況?」 高彥道:「鄭雄、小馬等早加鹽添醋、七嘴八舌的說得出真實的情況更多姿多采,甚麼劉爺你一出刀便鎮住任遙,還以命搏命的差點一刀貫穿老任的心臟。至於是否因千千才檢回你的小命,誰人有暇去理會?只要經老卓的說書館把這場龍爭虎鬥再散播開去,包保你一夜成名。任遙難道敢出來否認嗎?他可以說甚麼呢?這裡是我們的地頭,他只是外來人,你打得他棄甲曳戈地滾蛋,是荒人的光采。」 劉裕失笑道:「你愈說愈誇大哩!」 話雖如此說,事實上劉裕亦大為心動,他到邊荒集來的主因,是要成為天下景仰的英雄人物,為將來鋪路,而成名的機會,已是唾手可得,在此刻放棄實在可惜! 沉吟道:「可是如此一來,說不定會影響任遙與我們燕少的決戰,任遙橫裡已沒有面子,大可以受傷拒絕應戰。」 高彥道「他老人家要做縮頭烏龜是他的事。我們的目的是要征服邊荒集,所以有需要把你捧作我們第一樓雙頭馬車的另一頭,免致小飛孤零零一個人,分身乏術。此書不但可以令荒人視你作自己人,還變成頭面人物,說話方有份量。不要小看老子,我高彥是邊荒集最有辦法的人之一,人人都要來向我買情報,現在更多了你來支持我,我的生意肯定會愈做愈大,終有一天會給選進鐘樓議會內去,那是主宰邊荒集的小朝廷。」 劉裕把心一橫道:「好!一於照你老哥的意思幹下去。」 高彥精神大振道:「明天我會安排你去做幾件轟動的事,幫我清除一些阻礙,以前是怎麼說也使不動燕飛的。」 劉裕開始有上當的感覺,皺眉道:「豈非要我陪你去撩事生非。」 高彥興奮地拍拍他肩頭,欣然道:「你到邊荒集是來吃素的嗎?我要你出手教訓的,正是些趁老子不在,欺到我手下兒郎頭上來的傻瓜蠢蛋。我要所有人知道,高彥再不是以前的高彥,誰敢犯找?便要吃不完兜著走。明白嗎?這是邊荒集的規矩,入鄉隨俗,否則沒有人當你是自家人。」 燕飛重返邊荒集,對他本身來說,最大的得益該是人身和精神上的放任自由。 在建康都城,不論烏衣巷的謝府,又或御道大街,總有拘束感。每一座城鎮自有其獨特的風俗習氣,而建康卻像被司馬皇朝的腐敗和高門望族的頹風陰魂不散地纏繞包圍,難怪千千會視建康如囚籠。 唉!又是紀千千!為何總無法控制自己而不時想起她呢? 在建康,只有謝安、謝玄和謝道韞可使他感受到名門詩酒風流的神韻。不過謝安可不是屬於建康的,而是歸屬於東山,他雖生活於建康城內,他的心卻始終放諸於自然山林;謝玄則屬於戰場,把他的風流注進冷酷殘忍的戰爭中,令兩軍對壘化為一種藝術,只就這方面來說,謝玄已是獨步古今,贏得它的尊敬。 至於謝道韞,雖謂美人遲暮,婚姻更不如意,卻仍像小女孩般保持天真純淨,她「噗哧」一笑後,略感不好意思而又真情流露的神態,多麼像娘呢? 夜窩子西大街出口處聚集著數十人,正團團圍著寫上他向任遙挑戰的木牌子鬧哄哄的議論不休。 長街不遠處聚集大群戰士,燕飛一眼瞧去,卻是兩幫人馬,一邊是慕容族的北騎聯,另一邊是羌幫的人,或聚或散,攔著長街,經過的人均要繞道而行,生出似有事情發生的緊張氣氛。 有可能是兩幫人馬正在談判,此為邊荒集司空見慣的場面,談不攏便來個大打出手。 燕飛油然舉步,離開夜窩子的綵燈光華,借黑暗的掩護,在沒人留意下沿街而行,就要從兩幫人馬間穿過。 若換作以前,他或會繞道避開。可是他現在背著他娘的「邊荒第一高手」的可笑名頭,怎可以如此沒有種? 燕飛心中苦笑時,已給人認出來,尤其礙眼的是手抱的酒罈,當然沒有人敢阻止他,還讓出去路。 燕飛昂然而行,不疾不緩的穿行而過,正以為事情已告一段落,後方卻有人叫道:「是否燕兄!請留貴步。」 燕飛無奈停步,緩緩轉身,已有兩人排眾而前,往他走過來,還打手勢著手下們退往兩旁去,變成涇渭分明的局面,大大舒緩一觸即發的緊張形勢。 燕飛卻曉得他們間根本沒有動手的意思,只是兩方頭領在街頭遇上說幾句話,不過兩方手下慣於一言不合立即動粗的習慣,自然而然擺出戒備的姿態,更防止其他幫會人馬的突襲,今晚是絕不尋常的一夜。 領先少許的鮮卑族武士魁梧威武,腰掛馬刀,隔遠抱拳道:「本人慕容戰,這位是羌幫的呼雷方,人稱呼雷老大!」 燕飛心忖,原來你是慕容戰,難怪舉手投足均如此有氣概,他對北方武林頗為熟悉,近十年來,北方人才輩出,慕容戰正是其中之一,慕容永等派他來主持邊荒集的北騎聯,於此已可看出它的份量。 呼雷方中等身材,年紀不過三十,披散的頭髮蓬亂得像個獅子頭,巨大的腦袋令他一對似充滿愁思的眼睛短小起來,腰掛的是長鞭,步伐有力而充滿自信,唇邊留著短鬚根,有點不修邊幅似的,但燕飛卻在他似是事事漫不經心的外表下,看出這個是絕不好惹的人。 呼雷方在慕容戰提到他名字,客氣舉手致禮,開腔道:「燕兄挑戰任遙,這一手非常漂亮,待我們看到戰書,方知任遙竟然身在集內。 兩人來到燕飛身前,互相打量。 慕容戰微笑道:「我曾到營地拜訪燕兄,可惜燕兄不在,不過此行不虛,讓我有機會及早向千千小姐請安問好。」 呼雷方笑道:「如非我怕打擾千千小姐,此刻立即去拜會她,現在只好按捺著,留待明早。」 燕飛淡淡道:「呼雷老大是否準備不睡覺呢?現時已過三更,快天亮哩!」 呼雷方歎道:「不見過冠絕秦淮的絕世嬌嬈,怎睡得著呢?」 三人對視而笑。 慕容戰忽然正容道:「邊荒集還是邊荒集,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我和燕兄的關係亦是如此。慕容戰有一不情之請,嘗聞燕兄的蝶戀花乃邊荒之冠,不知慕容戰能否有幸,於此時此地,領教燕兄的絕技呢?大家當然是試招性質,我絕不想影響燕兄與任遙即將來臨的決戰。」 呼雷方顯是想不到慕容戰有此一著,為之愕然。 第二 章頑強對手 劉裕心中一動,皺眉道:「誰人跟你辦事,是否也如誰是漢幫的人般,人人皆知呢?」 高彥傲然道:「當然非是如此。表面上我只有三、兩個在下面奔跑的小子,事實上我有一張無所不包的羅網,我不在時仍在運作,所以我回來後,須立即論功行賞,在邊荒集沒有錢誰肯給你辦事?」 劉裕大感興趣問道:「假若我抓起那三、兩個為你跑情報的小子,不是可以抽絲剝繭的把你整個網根查出來嗎?」 高彥搖頭道:「若是如此輕易翻我的底子,我高彥早給人連根拔起,還可以混到今天嗎? 我們有幾套聯絡的手法,層層疊疊、縱橫交錯,大家不用碰頭,不用曉得對方是誰,便可以互通消息,而最後所有情報,均會送到我最隱秘和最得力的手下「老頭子」那裡去,作出歸納和分析,老頭子也不只是一個人。我可以說給你聽的只可以是這麼多。 劉裕進一步瞭解,因何高彥可以成為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點頭道:「你的情報羅網確比我們北府兵的完善和有效率,我想弄清楚其中情況,只是希望竺法慶不會漏網而已!」 高彥道:「這個你可以放心,老子搜集情報的方法千變萬化、層出不窮,主要是分為公開搜集、秘密偵查和傳遞消息三組門戶,如此才能達致無孔不入的地步,少說也有百來人為我工作,他們平時各有其職業和崗位,表面與我沒有絲毫關係,他們就等若賺外快。」 接著興奮的道:「有很多一般人忽略的東西,事實上正可提供出珍貴的情報。例如棄置的垃圾、便可呈現日用所需、設施和物料流動方面顯而易見的變化,大量羅列下,可推論出其中隱藏的機密。我現在正發動手下,盡量搜集有關竺法慶夫婦的事,特別是生活習慣上的細節、喜好和他們的脾性,當一切全在我掌握中,竺法慶休想飛越我的五指關。完成此事後,希望玄帥不會薄待我,因為做情報是很花錢的事,比逛窯子還要昂貴。」 劉裕微笑道:「玄帥在此事上必有準備,你可以放心。」 龐義倏地把大頭探進來,道:「有位叫尹清雅的小姑娘求見千千,說向千千道歉求諒,但千千早睡耆哩:我們該怎辨呢?」 高彥和劉裕同時失聲道:「「白雁」尹清雅?」 燕飛開始明白,因何慕容戰會被委以重任,到邊荒集來領導北騎聯。 慕容戰的體型外貌很易給人一種錯覺,是個有勇無謀之徒,而事實上他不但才智過人、富於謀略,還深懂避重就輕之道,狡猾如狐。 燕飛敢肯定,當他們船抵邊荒集碼頭的一刻,便被慕容戰方的人嚴密監視動靜,所以,燕飛和高彥離開營地到夜窩子去,他是沒有可能懵然不知的。而慕容戰偏選上這時候來找燕飛,正顯示他精於計算,既可向人顯示他並不害怕燕飛,更借紀千千來緩和雙方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免致破壞他坐山觀虎鬥的有利形勢。最好,當然是漢幫與飛馬會和燕飛等拚個兩敗俱傷,他則坐收漁人之利。 現在慕容戰請求燕飛試招較量,更令燕飛陷入進退不得、絕對被動的處境,唯一的收穫,或許是從而推知慕容戰將是他在邊荒集最難纏的對手之一,且是保持邊荒集勢力平衡的一大障礙。 要知,慕容戰出言挑戰,且聲明是友誼比試,他燕飛在對方沒有施出辣招前,當然不能有失身份風度,痛下殺手。這等若任慕容戰有心來摸它的底子虛實,如慕容戰察覺有機可乘,誰敢包保他不會把握機會幹掉他燕飛? 燕飛公然挑戰任遙,已令燕飛一夜間聲威倍增,倘若慕容戰在這場比試上漂漂亮亮的和燕飛來個平分秋色,立可把本身的地位提升至燕飛的級數,且又可向族人有所交待,一石數鳥,慕容戰的心計確是了得。 燕飛雙手垂下,卓立街心,酒罈放在身旁。兩丈許外的慕容戰,雙目立即精芒劇盛,於剎那間把功力運轉至巔峰狀態,緩緩踏著方步,手執刀把,形相威猛無倫。 北騎聯和羌幫的人,分把長街封鎖,讓出廣闊的空間,原本聚集在該處的人,則蜂擁上來圍觀,加上不斷聞風趕至者,頓然增添此戰誰強誰弱的重要性。 十多個火把熊熊燃燒,照得一片火紅,在這個不平靜的晚夜。 燕飛現在反希望慕容戰欲尋隙殺他,哪他或可巧布陷阱引他上釣。只要慕容戰傷而不死,邊荒集的勢力均衡將可繼續保持。 慕容戰大喝一聲,掣出馬刀,高舉過頭,猛然下劈,擊於身前空處。 一直不敢作聲的以百計圍觀者,見終於動手,雖然大多數人並不明白,慕容戰隔遠劈空的一刀有何作用,表面看是完全威脅不到尚在兩丈外的燕飛,不過,見他刀甫出,立即營造出擋者披靡,似可君臨天下的威勢,莫不轟然喝采助威。 邊荒集一向如此,崇尚勇力,倒非因對慕容戰特別有好感。 當慕容戰倏地變得威勢十足,燕飛已生出警惕之心,曉得慕容戰非但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且是力足以爭奪天下,出類拔萃的高手。 邊荒集再不是以前的邊荒集,而是天下豪雄霸主雲集的處所,江湖上最險惡的戰場,若他仍是停留在以前的武學層次,今晚休想活著離開。 單憑慕容戰可以隨心所欲地晉入頂峰的狀態,已可與任遙那級數的高手媲美。 更何況,他劈空的一刀,生出潮湧的真氣,漣漪般往四方擴散,當氣浪襲上燕飛,與燕飛本身的真氣互相激盪,即產生微妙的氣機感應,而慕容戰便可憑氣機神妙的感應,出乎天然地運刀進擊,此種能耐,換過是以前的燕飛,怕亦要自愧不如。 此刻的燕飛當然是兩回事。 「鏘」! 蝶戀花出鞘,隨即送出一道尖銳的劍氣,往氣浪漣漪的核心筆直刺去,教對方無法窺探自己的虛實,又迫使其刀勢不得不發,從而爭取主動上風。 劍氣「嘶嘶」作響,當遇上慕容戰的刀勁,更生出尖銳的破風聲,駭人可怕之極。 慕容戰大喝一聲:「好劍法」!忽然似跟一把無形的劍、又成蝶戀花隱形而延伸丈餘的部分搏鬥般,馬刀使出精妙的絞擊手法,行雲流水地絞卷朝著燕飛攻去。 他雙目明亮,散發飄揚,全身武服箕張,神態威猛如天上戰神下凡,只憑其迫人的氣勢,足今旁觀者有透不過氣來的壓迫感,更想到換過自己是他對手,可能不戰已潰。 燕飛仍是那副瀟瀟灑灑的樣子,事實上心底亦頗為震撼,慕容戰的刀法,實出乎他意料之外,就在他以精微的刀法,絞擊他無形劍氣的一刻,對方的刀勢立時把他鎖死,令他無法變招。 他當然可以變招,不遇等若向慕容戰獻上性命,任由對方把刀勢推上巔峰,而唯一的應付方法,是以攻對攻,硬拚對方此刀。 燕飛同時掌握到,對手奇異的真氣與其分佈的情況,表面看,慕容戰是全力出手,真正的情況卻是仍留有餘力,待接觸後全力引發,分三重刀勁攻擊他燕飛,一波比一波強暴猛烈,如此武功,邊荒集能擋格他此刀而不傷的,該不會多過十人。 燕飛從容微笑,凝立不動,淡然道:「慕容兄才真的高明。」 「鏘」! 燕飛大巧若拙、化腐朽為神奇的一劍,反手揮出,砍中刀鋒。 慕容戰渾身一顫,往橫移開,順手一刀掃向燕飛,後者仍是卓立原地,爆起一團劍花,迎上馬刀。高明者當可看出慕容戰已連續抖顫三次。 「噹!噹!當!」 刀劍交擊聲連串響起,燕飛的蝶戀花在眨眼的高速和狹小的空間內,三次碰上馬刀,一時勁氣激盪迴旋,生出廝殺纏鬥的慘烈況味。 慕容戰收刀疾退,返回原處,現出驚訝的神色,有點難以置信地瞧著燕飛。 燕飛的驚駭實亦不在對手之下,他曾輕易令祝老大受傷那先熾熱後陰寒的手法,在慕容戰身上竟不起絲毫作用,所以表面雖佔著上風,鬥下去則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即使他可以擊殺對手,肯定自己多少也要負傷,假如慕容戰聯同其他夠資格的敵人圍攻他,他燕飛將更是形勢險惡。 圍觀者鴉雀無聲,靜待形勢的發展,誰都不曉得接著會發生甚麼事。燕飛和慕容戰,均使人生出高深莫測的感受。 驀地,慕容戰仰天大笑,震人耳鼓,盡顯出他性格一無所懼的一面。 燕飛還劍鞘內,心忖,自己眼前傲立的人,大有可能是慕容鮮卑族繼慕容垂後最出色的高手。 慕容戰笑罷,心滿意足的抱拳道:「燕飛果然非是浪得虛名之輩,佩服佩服。天下再非慕容垂和謝玄等人的天下,而是屬於我們這新一代的。兄弟們!我們回家睡覺去。」 再向燕飛道:「過兩天找燕兄和呼雷老大喝酒。」 兩番話均以鮮卑語說出來,隱含天下乃北方胡族天下之意,然後領著族人呼嘯去了。 呼雷方走到燕飛旁,厲目一掃道:「熱鬧完哩!還有甚麼好看的?給我滾!」 其他羌族武士立即同聲叱喝,圍觀的閒人豈敢逗留,連忙散去,最後剩下燕飛、呼雷方和二十多名羌幫武士。 呼雷方向手下道:「我和燕老大閒聊兩句,你們回去吧!」 手下依言離開,呼雷方欣然道:「燕兄!讓我送你一程如何?」 燕飛曉得,自己顯示實力,已使呼雷方感到它的利用價值,微一點頭,領路而行。 劉裕和高彥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都沒法把眼前婷婷玉立的小姑娘,與能在兩湖區隻手遮天的聶天還聯想在一起。 尹清雅頂多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大眼晴烏溜溜的,襯著兩條小孖辮,橫看豎看仍只是個天真的小女孩,怎可能是以輕身和靈巧身法,在兩湖有飛雁之譽的尹清雅? 高彥首先看呆了眼,如遭雷殛地愕立不動,心中喚娘!她的精靈可人、麗質天生固不用說強烈地震撼著他,可是最使他心動的,是看出她天真得來並不是無邪,且是透骨子而來的狡滑機伶。他敢肯定自己明白她,因為他高彥也屬同一類人。 劉裕首先回過神來,與龐義交換個眼色,曉得龐義亦不清楚地的來意,禮貌地說道:「這位姑娘確是聶幫主的高徒「白雁」尹清雅小姐嗎?」 尹清雅現出甜而純潔的笑容,忽然滴溜溜地轉了一個身,卻沒有予人任何色情的感覺,只會認為是一種充滿遊戲和童真的嬌姿妙態,以一把猶帶三分童稚的嬌嫩聲音「噗哧」笑道:「看清楚了嗎?人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白雁」尹清雅是也!」 當她轉回來時,手上已多出一條裝滿金錠的纏腰囊,雀躍道:「燕飛不愧是燕飛,竟厲害得找到郝大哥頭上去,還迫人家來歸還金錠。人家紀姐姐才不會那麼小器呢。清雅只是鬧著玩嘛!看看燕飛是否真如傳聞般的了得,早準備明天一早物歸原主,完成整個玩意兒。唉! 可惜我偷人家,人偷我家,另一半金錠給另一個小賊順手牽羊偷了!」 說罷,雙手捧起金錠帶囊,送至劉裕眼下,道:「紀姐姐既已入睡,清雅不敢打擾,煩兄台轉交予她。你是劉大哥嗎?」 三人聽得面面相覷,無從插嘴,由她演著獨腳戲,她說話那種可愛嬌癡的神態,縱使她做下最壞的事,也令人無法生她的氣,更不忍責怪她。 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高彥搶前一步,來到她身旁,像變成另外一個人般,雙目發亮的看看她,微笑道:「我是高彥,敢問姑娘是否故意留下蛛絲馬跡,可讓我們把金錠子尋回來呢?」 劉裕和龐義對視一眼,心中均升起古怪的感覺,此刻的高彥似在燃燒其智慧,力圖在尹清雅芳心內留下深刻的印象,這小子不是看上人家吧?哪就極可能是場災禍,聶天還的得意女徒豈是好惹的? 尹清雅的反應更出乎他們料外,鼓掌喝采道:「高大哥真聰明,遊戲要留下破綻才好玩嘛!」 高彥手上多了尹清雅送上來的腰囊,猶帶著她香暖的體溫,靈魂兒差點飛上半空。 在這一刻,他深切明白到,自己第一眼的感覺並沒有錯,他終於遇上畢生在找尋的夢想。 尹清雅在紀千千的絕代風華相媲下,只是一朵明麗的小花朵,可是高彥卻知,自己的幸福和快樂,將全藏在這朵小花裡,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尹清雅縱身輕跳,著地時像完成了壯舉般喜孜孜道:「這事與郝大哥無關,一切全是清雅自把自為,現在向各位道歉哩!明天見!」 就那麼往後飛退數步,接著原地拔起,連續兩個姿態美妙輕盈的後翻,「颼颼」的兩聲,足尖輕撐,仰身射往對街屋頂處,消沒在暗黑裡。 龐義回過神來,見高彥仍瞪著小精靈消失處,喝道:「高彥!你末見過女人嗎?」 高彥似聞不聞的搖搖頭。 劉裕向龐義笑道:「原來這小子真的末見過女人!」 高彥半點聽不出劉裕說話背後嘲諷的意味,喃喃道:「這個是不同的!」 龐義氣道:「當然不同,這是只由聶天還一手培育的小妖精,不但懂開鎖、玩遊戲、偷東西,更懂勾傻瓜的魂魄。」 高彥雙目射出堅決的神情,狠狠道:「你們是不會明白的,我以後再不去泡妞,只泡她一個,我們注定是世上最好的一對。你們是永遠不會明白的,只有如此方活得有味道。」 第三 章大敵當頭 燕飛和呼雷方轉入橫街,朝東大街舉步,街巷靜悄無人,在遠離夜窩子燈火的暗黑裡,這對仍是敵我難分的高手,像好朋友般閒逛,悠然自若。 呼雷方客氣兩句後,轉入正題,道:「我曾勸過祝老大,你燕飛又不是外人,有甚麼事不可以坐下來解決,大家以和為貴。邊荒集剛經歷大劫,元氣未復,且大敵在外虎視耽耽,我們不但不懂團結,還要拚個幾敗俱傷,對其他幫會亦非好事。我和慕容戰直至看到你下的戰書,方曉得任遙已潛入集內,此人的出現,等若向所有人響起警號。」 燕飛笑道:「呼雷老大是個很稱職的和事佬,說得情理兼備,我當然同意支持。只不知老大說的外敵,指的是誰呢?」 呼雷方負手肅容道:「請先容我冒昧問一句,燕兄現在是否謝安、謝玄的人呢?」 燕飛點頭道:「老大你說話很直接,那我也不願繞圈子,我敢對天立誓,我燕飛只屬於一個人,就是我自己,從來是如此,將來也是如此。不過謝家確於我有恩有義,我亦渴望有回報他們的機會,可是我絕不會出賣邊荒集,等若沒人肯出賣自己的家。」 呼雷方欣然道:「我放心哩!邊荒集誰都曉得燕飛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還剩下一個問題,燕兄憑甚麼僅一天時間便揭破任遙藏身此地呢?」 燕飛道:「這叫事有湊巧,他給我方的人無意碰上。」 呼雷方沉吟片刻,道:「在苻堅之禍前,沒有人想過邊荒集的安全是如此脆弱的。唉! 現在我更有大禍臨頭的感覺,據我的線眼說,慕容垂正從各地抽調精銳,準備組成一支勁旅,進佔邊荒集,把邊荒集變成他其中一個據點,至於由誰人指揮,則尚沒法弄清楚。我很明白慕容垂這個人,擊則必中,所以來自它的威脅力,不可小覷。」 燕飛早從高彥處聽過此事,那時還以為慕容垂只是派一批高手來邊荒集打天下,此時聽到呼雷方的話,始知慕容垂派出的是一支軍隊,要以壓倒性的姿態一舉控制邊荒集。這可不是說笑的,即使邊荒集所有幫會團結一致,也只是千來人,荒人則人人自私自利、散沙一盤,在此種情況下,邊荒集確是大禍臨頭,還何來自由呢? 呼雷方道:「這消息已秘密在各北方幫會間流傳,適才我方告知祝老大,他聽後臉色很難看,以慕容垂的心狠手辣,必令手下殺盡漢幫的人。」 燕飛皺眉道:「哪邊荒集將會失去價值,誰可代替漢幫作南北貿易的橋樑。」 呼雷方道:「以兩湖幫作新漢幫又如何呢?兩湖幫已和稱霸大河的黃河幫暗中結盟,密謀瓜分邊荒集的利益,而黃河幫的「黃龍」鐵士心正是慕容垂的拜把兄弟,燕兄從此中可有聯想?」 燕飛心中一震,暗忖難道任遙也與此事有關?苦笑道:「呼雷老大的消息非常管用,請告訴祝老大,若他肯坐下來平心靜氣的說話,我們一定奉息。至於其他的事,我想清楚後再請你老哥指教。如何?請哩!」 呼雷方停下來,向逐漸遠去的燕飛喝道:「明早必有好消息!燕兄晚安!」 營地在四更前的暗黑裡,一片寧靜,走馬燈也暫且休息,只餘下滿空星斗。 劉裕和剛回來的燕飛坐在箱陣頂說話,其他人包括龐義和高彥,均酣然入睡。因有劉裕此力能擊傷任遙的高手在站崗守衛,人人放心倒頭大睡。 燕飛聽罷劉裕述說在他離開後發生的事,露出凝重的神色。 劉裕還以為他在擔心高彥,點頭道:「此事確非常頭痛,若此刻高彥在夢囈,喚的肯定是「我的小白雁」,剛才見到尹清雅時,他像給人命中要害的樣子,完全豁了出去。」 燕飛啞然笑道:「這小子很易興奮,更容易沮喪,過兩天便沒事哩!郝長亨這一手非常高明,輕描淡寫便把危機化解,又給足紅子春面子,不愧面面俱圓的長材。」 劉裕見他臉上凝重之色未褪,訝道:「你竟不是為高彥憂心,我卻認為此事可大可小,大有可能令高彥反成為我們的破綻。」 燕飛仰望星空,徐徐呼出一口氣,道:「高彥或許不會聽你和我的說話,但肯定對千千的話聽得入耳。此事我們可靜觀其變,我擔心的只是任遙,你或者遠遠低估了他。」 劉裕愕然道:「我不明白!」 燕飛往他瞧去,道:「我曾和他交手,此人不但喜歡使詐,且詐得非常高明,我便為此吃過大虧,差點給他把小命詐去。我從羌幫老大呼雷方聽來驚人的消息,兩湖幫和黃河幫已暗中結盟,而黃河幫的龍頭老大「黃龍」鐵士心乃慕容垂的拜把兄弟,三方勢力聯手,密謀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佔領邊荒集,若任遙有份參與,你道是怎麼樣的一番情況?」 劉裕為之色變,道:「我須立即通知玄帥。」 燕飛淡淡道:「以慕容垂的雄材大略,如此驚天行動,怎會不把北府兵的威脅計算在內,若玄帥派軍前來,說不定正中其下懷。更何況,玄師與朝廷關係正處於緊張狀態,正式向朝廷請命,肯定不獲批准,私下調軍動員會使情況惡化,進退兩難,如果鬧個灰頭土臉,淝水之戰的勝果,會輸個一乾二淨。玄帥既把邊荒集交給我們,須由我們來解決。」 劉裕聽得頹然無語。 慕容垂現時是北方最強大的勢力,力足與整個南方抗衡,若在沙場公平情況下正面較量,合北府兵和荊州軍之力,仍未可言穩勝。現在慕容垂聯合黃河、兩湖兩大幫攜手而來,邊荒集人的反抗與螳臂擋車的膛螂根本不會有分別。 這樣的一場仗如何打? 劉裕當然不會就此認輸離場,只是一時無計可施。 慕容垂聯結兩大幫的策略,比符堅的百萬大軍更難應付,事發時,恐怕想走亦無路可逃。 從這角度去看,高彥若迷上尹清雅,後果更可怕。 燕飛道:「以任遙愛用陰謀手段的性格,邊荒集必有他的眼線,使他對邊荒集發生的事瞭如指掌,否則不能我們這邊立戰書,他那邊便到營地來尋晦氣。」 劉裕皺眉道:「你是指……」 燕飛道:「我指他是在明明曉得我不在的情況下,故意來鬧事。以他的深沉狠毒,沒可能沉不住氣,他是故意詐作動氣而失手,不是我長他人的志氣,以他出神入化的劍術,即使我和你如何大有精進,絕沒有可能幾個照面下可令他受創,而以他的心性,千千怎攔得他住?」 劉裕動容道:「你的看法很有道理,當時我也有點不相信自己可以得手,只因對他瞭解不夠深,想不到你想到的。」 又不解道:「這樣做對他有甚麼好處呢?他肯定是高傲自負、目中無人之徒,竟肯容忍如此奇恥大辱?」 燕飛道:「當然是為了更大的利益,為了復國,他可以作出任何的犧牲,何況更是補救他暴露行藏的妙著。他可以借此迴避與我的決戰,亦使人不再把他放在心上。反之令你一夜在邊荒集成名,令祝老大更受不了。唉!我真的擔心卓狂生是他的人,老卓阻止我追上任青媞,巧合得教人擔心。」 劉裕歎道:「如此敵我難分的處境,我還是首次遇上,紅子春便有可能是黃河幫或慕容垂的人,那鐘樓議會的八個議席,便有兩席是敵人,使邊荒集更難團結起來。」 燕飛苦笑道:「這裹諸胡混雜,漢人則不但有南北之分,還有地方之爭,南方僑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勢成水火。兼且幫派對峙,山頭林立,要他們團結起來共禦外侮,只像緣木求魚,而且我們尚須為活著待到那一刻而努力。」 劉裕沉吟片晌,道:「我們也不是全無辦法,只要能先一步擊垮郝長亨,將可拖延慕容垂大軍的入侵。」 燕飛一拍額頭,讚道:「還是你老哥有辦法,這麼簡單的事,為何我沒想過呢?雖說困難重重,郝長亨更不好惹,但總有個努力的方向。」 劉裕道:「千千可以在團結邊荒集諸幫上發揮它的魔力,只要我們成功把兩湖幫的勢力連根拔起,又壓制得聶天還不能北進半步,哪慕容垂即使得到邊荒集,也唯有與漢人合作,如此至少可以解決掉一半的問題。唉!我的娘!我們可以想到此點,慕容戰和呼雷方也可以想得到此點,怎肯自我犧牲來成人之美呢?拓跋族更是你的族人,你也不能坐視。」 燕飛沉聲道:「只好把黃河幫一併計算在內,連根拔起。他奶奶的,此為安內攘外,捨此別無他法。我現在開始頭痛高小子的問題哩!此人在男女之事上固執得可怕,若我們擺明剷除郝長亨,該如何對待尹清雅呢?弄不好首先我們的所謂無敵組合便要完蛋。」 劉裕卻在思索另一個問題,道:「任遙的故意受傷,會否是針對你呢?譬如他依舊接受你的挑戰,再於決戰時故意露出似是因傷勢而來的破綻,引你墮入陷阱。」 燕飛微笑道:「任遙還捨不得殺我,至少要待我和祝老大兩敗俱傷之後,可是他絕不會放過你,還可以嫁禍祝老大,明白嗎?」 劉裕倒抽一口涼氣道:「此招果然毒辣。」 燕飛道:「任遙的動向,很快會現出端倪,今次到賭場我雖敗北而回,卻有兩大收穫,首先是掌握到必勝的賭術,其次是漢幫真正的老大未必是祝天雲,或許是程蒼古。」 劉裕一呆道:「這看法新鮮有趣,漢幫的真正主事者竟是程蒼古。嘿!世上真有必勝的賭術嗎?你敢否包保自己不會出錯。」 燕飛微笑道:「空口白話說來沒用,明晚我將以事實證明給你看。趁現在還有個把時辰,我們好好休息,明天是變得更好或是更壞呢?醒來後將會有答案。」 燕飛從近乎禪定的靜修境界中醒過來,心中留意的不是喧嘩的人聲車響,而是想到昨晚紀千千向他說過「明天睡醒若不立刻見到你,將不肯放過你」這句撒嬌的說話。 現在他當然沒有滿足她的期望,她會怎樣地和他沒完沒了呢?以粉拳打他幾記?又或氣鼓鼓的不理睬他。 外面鬧哄哄的一片,箱陣內卻只有他單獨一個人,感覺上挺古怪的。 卸下木材的吵聲不住傳過來,今天是好是壞,尚是未知之數,但肯定有個充溢活力和工作的開始。 高彥興奮地從入口探頭進來道:「我們的燕老大終於坐醒哩!還不滾出來當迎賓,你可知整個邊荒集的猛人全來了。」 燕飛嚇了一跳,一頭霧水的道:「不要誇大。」 高彥氣道:「你有手有腳兼兩眼無缺,不懂探出你的鳥頭,來看看我有否吹牛皮嗎?」 「高公子!」 高彥尷尬地閃進來,後面現身的是俏臉燒霞的小詩,捧著一盤水和梳洗的巾帛等物,狠狠瞪高彥一眼,道:「高公子怎可以大清早便說粗話呢?」 盈盈走進來,向燕飛笑臉如花的道:「小姐囑小詩來侍候燕老大梳洗。」 高彥慌忙為她接過盛滿水的木盤,故意捧到燕飛眼下,卑聲道:「燕爺請梳洗,還要出去見客呢!」 燕飛正想!因何紀千千沒有進來和他算賬,頗感失落,聞言沒好氣道:「放在地上行嗎?」轉向小詩道:「謝謝小詩,我慣了蹲在井旁打水上來照頭照臉潑個痛快,小詩快回去照顧小姐,我立即出去。」 小詩欣然去了。 燕飛雙膝著地,以雙手作掬水狀,敷上臉上去,冰寒的感覺,令他精神一振,咕噥道:「你的小白雁來了嗎?」 高彥蹲下來,笑道:「算你這小子消息靈通,嬌俏的白雁沒有飛來,來的是她英偉的郝大哥,正向千千展開攻勢,你再不出去迎戰,肯定要吃虧。」 燕飛一震停下來,看著高彥愕然道:「郝長亨竟敢公然現身?」 高彥道:「他有甚麼不敢的,有紅子春帶他來,他兩湖幫的朵兒更是響噹噹的,除非鐵定與紅子春和兩湖幫為敵,誰敢拿他如何呢?」 燕飛接過高彥遞上的布巾,揩去臉上水珠,歎了一口氣,心忖,郝長亨每一著棋都下得漂亮爽脆,出人意外,肯定是個難纏的對手。即使對他顧忌甚深如呼雷方者,正因曉得他與黃河幫結盟,又與慕容垂有關係,即使恨不得郝長亨突然暴斃身亡,卻是第一個不敢開罪它的人,還希望由燕飛笨人出手,與郝長亨鬥個不亦樂乎,哪呼雷方便可以輕鬆得多,從容擬定自保之策。他會蠢得當勇先鋒嗎? 高彥道:「你在想甚麼?」 燕飛苦笑道:「你何時變得如此好奇,別人想的事也要尋根究底?」 高彥忙道:「我是在關心你,怕你嫉忌得瘋了。嘿!我有件事想你幫忙。」 燕飛沒好氣道:「是否要我去和郝長亨商量,看怎樣安排你和美麗的小妖精見上一面,對吧!」 高彥拍腿讚道:「老燕你真的是聰明伶俐、善解人意。哈!他確是可以迷死人的小妖精,我正是歡喜小妖精。」 燕飛細看他好半晌,淡淡道:「你可知她或許是名副其實的妖精,可以害得你傾家蕩產、家破人亡呢?」 高彥肅容斷然道:「無論是甚麼代價,更不論成敗,我都要得到她。記得我和你說過,從小立下的宏願嗎?現在終於遇上哩!我從未試過對女人生出昨晚見到她時的感覺,我直覺,她沒有我是不行的。」 燕飛終於明白劉裕因何頭痛,長身而起,盯著也隨他起立的高彥,道:「現在我們最大的勁敵,不是祝老大,而是郝長亨,你要追求尹清雅,是否自尋末路呢?」 高彥臉上現出堅決的神情,立誓般道:「真正的男女之愛是超越一切的。唾手可得的娘兒有甚麼樂趣?令一個不喜歡你的人愛上你,與不可能結合的美人兒成為鴛侶,方是最偉大的成就。燕飛你便當作做好事,從旁助我一把,我會非常感激你。」 燕飛搭上他肩頭,擁著他往出口走去,點頭道:「誤墮愛河的可憐小子,唉!你也說得對,人總要有夢想,沒有夢想日子確非常難捱。」 高彥道:「見到夢想,卻勒著馬頭不去,更是難受。劉裕和龐義兩個傢伙都不明白我,幸好你比較好些兒。」 燕飛待要答話,剛轉出箱陣,入目的情況,立時令他看呆了。 第四 章邊荒尋夢 甚麼祝老大、慕容戰、呼雷方、夏侯亭、紅子春,在邊荒集有點頭面的人物全來了,正眾星拱月般簇擁著穿上目前最時尚服飾的紀千千,活脫脫是個園遊會。 「風捲葡萄帶,日照石榴裙」。 「裙開見玉趾,衫薄映凝脂」。 紀千千上穿羅襦白紗衫,下穿絳紗復裙,圍以抱腰,頭紮百花髻,俏臉薄施脂粉,艷光四射的周旋於邊荒集一眾幫會頭領和大小商家間,其綽約的風姿,絕代芳華,燕飛敢肯定,營地內的百多賓客,人人感到不虛此行。 在營地與第一樓空址間,擺開一列長桌,上面放滿胡族漢人的拿手糕點小食飲料,由香茗、羊奶茶、奶酪至乎燒餅,式式俱備,任由享用。鄭雄、小馬等人便放懷在大嚼他們的早繕,吃個不亦樂乎。 東大街處,排滿載木材的騾車,漢幫的人正不住把木材卸下,由忙得一頭煙的龐義指揮木材最後的安放位置。 東大街馬道另一邊的行人道,擠滿以千計的荒民,爭睹紀千千的風采,卻沒有人敢踏入場地半步,因為若敢違規,等若同時開罪各大小幫會。 出奇地,劉裕也似頗受歡迎,給邊城客棧的老闆娘、風騷入骨的阮二娘,紅子春和匈奴幫老大車廷扯著在說話,卻不見赫連勃勃。 紀千千是第一個發現燕飛現身的人,欣然朝他迎過來,立時領隊似的領著大群人隨她移動,有男有女,其中燕飛熟識的包括祝老大、呼雷方、慕容戰三人。 燕飛心中暗歎一口氣,暗忖,這般一個開始,究竟是好是壞呢? 不過,第一樓的重建已撇除了一切障礙,想想他感諷刺。前兩天龐義剛給轟出漢幫總壇的大門,現在漢幫卻前倨後恭,在老龐的指揮下安放木料。不過邊荒集一向如此,誰的勢子大,其他人必須跟風而行。 紀千千采芒漣漣的眸神集中在燕飛身上,俏臉燃燒著明艷的亮光,唇角輕吐出一抹笑意,漣漪般擴大為一個動人的笑容,口角生春的道:「燕老大終於睡醒哩!大家在恭候大駕呢!」 燕飛心叫不妙,若紀千千如此對他「另眼相看」,豈非人盡皆知紀千千對他有情意,令他立即成為其他對她動心者的公敵。 果然,隨在紀千千身後的有一半以上的人,臉色立時不自然起來。。哧A少康亓□□恣慫X潰骸拔抑皇切□噊}蹋~鄣□魑瘓玫齲盂C誆緩靡饉肌P液謎鵨|o皇俏已嚳桑t隤岍Z插j悖v魑慌笥訓被岵懷羆拍!? 他特別加重說「紀千千小姐」五字時的語氣,點醒紀千千須檢點些兒。 豈知,紀千千完全不理會他的提示,白他一眼道:「睡覺是為尋好夢,燕老大以練功代替,是否可惜?」 燕飛從沒有從這個角度去看待打坐,聞言為之錯愕,一時不懂如何回答。而說實在的,他忙碌整夜後,根本沒有足夠時間睡覺,小坐入靜是恢復精神體力最快的方法,以紀千千的善解人意,當然不會不明白此點。她偏要這麼說,顯是另有所指,或許是怪他不夠縱情任性,沒有守候在她身旁,待她睜開眼來立即見著他。若是如此,她似是戲語的話,便非隨口說說了事,而是認真的。 他當然希望她是認真的。 經過昨夜波起雲湧的驚情之夜,在邊荒集起來後的第一個清晨,面對邊荒集的各路英雄,他的腦海只能容納一個紀千千,其他東西再裝載不下。 紀千千既沒有顧忌,自己還顧忌他娘的甚麼呢?邊荒集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一切憑實力決定,沒有皇室平民之分,更沒有高門寒門之別。正如紀千千所說的,她在尋夢,自己也在尋夢,每一個人到邊荒集來都是要找尋自己的夢,高彥的夢便是小白雁。 他更清楚自己正在一條非常危險的路上走著,對男女之戀他曾是過來人,深刻的創傷到此刻仍未平復。而紀千千是多情善變的俏佳人,不過他若再次因此弄得遍體鱗傷,絕不會投訴老天爺或惱怪任何人,因為他是明知故犯,重蹈覆轍。 這些一個接一個的思維,以電光石火的高速掠過他腦際。燕飛欣然笑道:「多謝千千小姐指點,今晚我會長駐夢鄉以補回昨夜的損失。」接著向紀千千身後的一眾人等抱拳道:「請各位大人有大量,恕過我燕飛待慢之罪。」 燕飛旁的高彥心中大訝,暗忖,不要看燕飛平時沉默寡言,應付起人,原來頗有一手,這公開道歉雖似是因「遲起」而發,事實上等若間接向曾被他冒犯的人說聲「對不起」,尤其是祝老大。 紀千千橫他一眼,眼睛似在說「算你哩」!風情迷人至極。 小詩來到燕飛身側,奉上盛著羊奶茶、香茗的木盤子,喜歡地道:「燕老大請用茶!」 燕飛含笑瞧她,這妮子再不害怕,皆因邊荒集最令人害怕者,大多集中此處,而人人均臉掛友善的笑容,至少表面如此。 紀千千一把接過盤子,笑道:「讓我們的燕老大先敬祝老大一杯。」 眾人肅靜下來,靜待祝天雲的反應,依邊荒集的規矩,大家敬過酒喝過茶,等若息止紛爭。 照道理,祝老大既肯把木料交出,已等若屈服投降,不過他可以推托是看在紀千千的情面上。而現在他和燕飛間最難解決的事,是燕飛把漢幫納人頭稅的事全攬到身上去。 祝老大雙目精芒一閃,盯著燕飛,正要說話,呼雷方已搶前一步,移到祝老大左側處,朗聲道:「我已把燕兄的說話,代傳給祝老大,事實上只是一場誤會,大家喝過茶,坐下來再從詳計議,沒有事情是解決不了的。」 出乎所有人料外,慕容戰亦一聲長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後,意態豪雄的道:「我已在西大街的古裡格尖軒訂下一席酒菜,為千千小姐洗塵,請祝老大和燕兄賞我一個薄面,呼雷老大、夏侯老大和車老大均已同意列席。」 聽到的人無不動容,此等如一個關乎到邊荒集權力分配的重要會議,而燕飛則被提升至幫會龍頭老大的地位,紀千千則以超然的身份成為主賓。 燕飛暗叫厲害,慕容戰分明是抬舉自己來打擊祝老大,祝老大若反對,將立即變成孤立無援,其他幫會雖不會助自己來對付他,但肯定不會在此事上與祝老大同一鼻孔出氣。只是一頓午飯,立即把漢幫獨大的形勢扭轉過來。 同一時間,燕飛見到紀千千正俏目生輝地打量慕容戰,顯然被他充滿北方大草原粗獷氣質的丰采吸引。 果然祝老大雙目閃過怒色,或許是因有被慕容戰出賣的感覺,以他的老練亦有點按捺不下去。 高彥心中叫糟時,出乎所有人料外,祝老大在紀千千親手捧起的盤內,取起一杯茶,雙手捧著向燕飛道:「燕飛你既已表明非是建康謝家的人,大家當然可以和平共處,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勿要管我的事,一切依舊。」 燕飛見祝老大態度依然強硬,不由朝呼雷方瞧去,見他微一搖頭,明白祝老大尚未曉得兩湖幫和黃河幫聯手的事,平靜地取起一碗羊奶茶,捧起道:「只要一切依舊,我燕飛哪有興趣管別人的閒事?」 四周仍是鬧哄哄的,搬木的搬木,看熱鬧的議論紛紛,談天的談天,吃東西的吃東西,只有這個圈子的二十多人鴉雀無聲,旁觀事態的發展。 現在是戰是和,由祝老大和燕飛兩人決定,誰都要依規矩不能插口,事後選擇站在那一方,則是另一回事。 祝老大的「一切依舊」,指的是與燕飛保持以前互相容忍、河水不犯井水的關係:燕飛的「一切依舊」,指的卻是保持以前邊荒集的情況,祝老大既不能收人頭稅,更不可以壟斷穎水的航運。 祝老大立時雙目殺氣大盛,一眨不眨地盯著燕飛,假設他力所能及,肯定會毫不猶豫立即捏死燕飛。 祝老大倏地放聲長笑,在眾人難以預料其下一步行動的目光注視下,忽然停下,轉向慕容戰道:「慕容當家可否把為千千小姐設的洗塵宴,推遲至今晚在夜窩子內舉行呢?」 慕容戰聳肩瀟灑的道:「只要千千小姐不反對,我當然沒有問題。」 說罷向紀千千展示詢問的笑容,確充滿男性得體大方的陽剛魅力。 紀千千以甜甜的笑容回應,柔聲道:「千千沒有問題。」 燕飛和高彥交換個眼色,看出對方內心的想法,紀千千對慕容戰,當有一定的好感。事實上,自問有資格追求紀千千者,莫不施展渾身解數,好在她心中留下美好深刻的印象。 自古以來,對有野心的男人來說,離不開權力、財勢、女人三件事,缺一不可。紀千千乃女人中的極品,不惹來狂蜂浪蝶方是不正常。 祝老大目光有點依依不捨地離開紀千千的粉臉,回到燕飛處,從容道:「我們確應坐下來好好一談,今天正午,我在敝幫總壇擺一席酒,希望燕兄賞面出席。這一杯留到那時才喝吧!」 說畢,把茶原封不動地放回紀千千捧著的盤子上去。 仍沒有人說話。 燕飛把羊奶茶一口喝盡,微笑道:「燕飛午時必到。」 祝老大向紀千千謝罪告退,接著再向其他人勉強地打個招呼,轉身便去。 眾人看著他的背影,均感事難善罷,且宴無好宴,最後會演變成甚麼局面,再不由任何人控制。 小詩從紀千千手上接過盤子,往桌陣走去,找地方安放,紀千千的目光落在燕飛處,以她的角度看去,燕飛側面的輪廓刀削般清楚分明,高挺長直的鼻樑,令他眼睛更是深邃莫測,而他似乎絲毫沒有因祝老大而不快,仍保持著早上起來懶懶閒閒的油然神態。 忽然,高彥暗扯燕飛衫尾,燕飛心中好笑時,一人從慕容戰身側移步出來,施禮道:「在下郝長亨,拜會燕兄!」 事實上,燕飛適才早留意此君,從其體型氣度猜出對方是誰,只是因要忙於應付紀千千和祝老大,無暇理會他。 最使他捉摸不透的是其他人包括呼雷方在內,對他似乎沒有多大敵意。郝長亨還是初次為邊荒集的人所認識,但仿似已融入集內的社會裡,成為一分子。 郝長亨年紀與燕飛相近,寬肩膀、脖子很粗,顯得他格外結實威武,最引人注目是,他擁有一對特長的腿,令他的身高雖與燕飛相若,但總有稍高少許的感覺,卻又奇怪地不失比例,有著使人懾服的體魄和氣概。 他的長相,顯露出很強的個性,神采奕奕,長而細的眼睛,銳利而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鼻子高而微勾,本應予人城府深沉的印象,可是他的富於表情和魅力,卻把一切中和得恰到好處,教人不會懷疑它的友善。 燕飛暗歎一口氣,曉得又多了個難纏的對手,笑裹藏刀最是難防,明刀明槍,反落得痛快利落。微笑回禮。 紀千千亦蠻有興趣地打量郝長亨,在邊荒集遇上的人,不少既出眾又有特色,均是在江湖上打滾久矣的英雄豪傑,遠非建康高門的紈垮子弟可比。 郝長亨曬然笑道:「清雅確是胡鬧,我也要負上管教不當之罪,幸好,千千小姐大人有大量,不和那妮子計較。」 慕容戰等人聽得一頭霧水,只曉得尹清雅冒犯了紀千千。 紀千千嬌笑道:「過去的事不用提哩!千千還覺得雅妹子很有趣呢!」 高彥又在後面推了燕飛一把。 燕飛差點要踢高彥的屁股,在如此眾目睽睽下,自己如何助他去追求尹清雅?只好道:「郝兄今趟到邊荒集來,是否要大展鴻圖呢?」 其他人無不露出留心的神色,要知,兩湖幫一向沒有踏足邊荒集,與漢幫背後的大江幫又是勢如水火,竟忽然出動幫內第二號人物到邊荒集來,擺明是要取代漢幫,且是志在必得。 其局勢變化可大可小,說不定,可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鬧個天翻地覆。 郝長亨再踏前一步,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道:「這一句對別人來說只是場面話,但從燕兄口中道來,卻不無嘲諷之意。可是長亨卻不敢有絲毫怨怪,皆因在我尚未踏足邊荒集前,南北均有人散播謠言,中傷我幫,累得小弟雖在三天前已抵邊荒集,卻不敢露面拜會各位老大老闆,有失禮數。」 燕飛與呼雷方交換個眼色,均暗呼了得。燕飛更開始領教到郝長亨的外交手腕,來個先發制人,最了得是它的語氣表情,透出無比的真誠,使燕飛感到他如非確是如此這般的「老實人」,便定是大奸大偽之徒。 慕容戰皺眉道:「誰人敢惹貴幫,肯定是活得不耐煩,只不知是些甚麼風言風語,竟可令郝兄耿耿於懷呢?」 他兜了一個圈子,先捧郝長亨一把,再探問謠言之事,令人聽得舒服,更不能不好好交待清楚。 郝長亨迎上紀千千會說話的眼睛,稍後才移到一側,變成面對眾人,苦惱道:「罪名可大哩!竟有人說,我幫已和黃河幫結盟,意圖瓜分邊荒集的利益。唉!若我郝長享確有此妄念,教我不得好死!自有邊荒集以來,從沒有人敢冒此大不韙,符堅曾做到過,各位看他現在是甚麼下場?我們怎會不知道邊荒集是個發財的福地,只有大家和平共存,生意才可以愈做愈大。我郝長亨以人格作擔保,我幫沒有與任何人結盟,到邊荒集來是要做生意,一切依足邊荒集的規矩。不過,誰若不按規矩辦事,我郝長亨有一口氣在,絕對會力爭到底。」 紀千千鼓掌道:「說得好!」 郝長亨得紀千千附和,立即變成得意忘形的呵呵笑道:「難得千千小姐欣賞,長亨必不會令千千小姐失望。」 燕飛和呼雷方聽得你眼望我眼,同時心忖,難道兩幫結盟之事,確是有人刻意中傷兩湖幫。經過郝長亨如此澄清,依邊荒集的規矩,在沒有進一步的憑據下,再沒有人可以拿此事作文章,否則便是與兩湖幫為敵。 不過誰都知道郝長亨到邊荒集來做生意,不會是順風順水,有大江幫支持的祝老大,絕不容郝長亨來分一杯羹。 郝長亨目光移往燕飛處,含笑道:「燕兄可否於午前撥點寶貴的時間予小弟,大家坐下來說幾句話,小弟對燕兄是發自真心的仰慕。」 高彥又再推燕飛一把,迫他答應。 燕飛正要答應,忽然一行六、七個人踏入營地,筆直朝他們走過來,領頭者赫然是羯幫的老大長哈力行,這個矮壯粗豪漢子雙目噴火,一臉憤慨,令人一看,便知有嚴重事故發生在他的身上,人人不由生出不祥的感覺。 第五 章追兇大計 在淝水之戰前,論勢力依序以氐幫為首,接著是鮮卑、匈奴、漢、羌、羯,六大族幫,瓜分了邊荒集的利益。 符堅的戰敗,把一切改變過來,氐幫由於符堅大軍佔領邊荒集期間,不顧江湖規矩,成為符堅的走狗。待到淝水大戰,秦軍崩潰,姚萇放火燒集搶掠,最強大的氐幫成為眾幫出氣發洩的對象,群起攻之,令氐幫死傷過半,其他人落荒而逃,氐幫的勢力瓦解冰消。 其他勢力乘機而起,爭奪龍頭幫會的地位,此時,捲土重來的漢幫,在大江幫的支持下,一舉收復失地,在夜窩子的地盤更擴充一倍以上,成為最強勢的幫會。更由於其控制南方的水運和貿易,北方諸雄,誰都不敢開罪他。 經過連場惡鬥,北方諸幫勝負漸分,拓跋族和羌族由於早有籌謀,故迅速佔得席位,而慕容鮮卑則全憑慕容戰的才智、武功魄力,把天下打回來。匈奴幫和羯幫雖沒有給人連根拔起,卻淪為弱幫,再不復先前威勢。 沒有人肯甘於被欺壓削弱,所以赫連勃勃親身來了,助匈奴幫翻身。 羯幫比之匈奴幫更要不及,若非長哈力行一向與漢幫關係良好,恐怕在邊荒集早沒有立足之地。 在眾人惑然不解下,長哈力行著手下在兩丈許外止步,獨自走到眾人前,肅容道:「請千千小姐恕我遲來不敬之罪,昨晚發生了非常可怕的慘事,若我沒有猜錯,曾為禍北方諸地的花妖,現正身在邊荒集內。」 知情者無不色變。 紀千千一呆道:「花妖是甚麼人?」 慕容戰雙目殺機大盛,怒道:「花妖竟敢到我們邊荒集來撒野,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四週三三兩兩各自閒聊者發覺不尋常處,紛紛聚攏過來,包括劉裕在內。 呼雷方皺眉道:「昨晚發生何事?」 郝長亨向紀千千和沒有聽過花妖的人,扼要解釋道:「以洛陽為例,去年便發生過,六名美女在短短一個月內,遭人以凶殘手法姦殺的大案,手法如出一轍,令洛陽稍有姿色的女子,人人自危。洛陽黑白兩道雖全力緝兇,卻連兇徒的衫角都摸不著。而如此可怖的血案,更曾在多座城市發生過,轟動北方,這來去無蹤的兇徒就被稱為花妖。」 紀千千雙目露出憤慨神色,望往燕飛。 燕飛心中暗歎,這叫一波末平一波又起,而紀千千和小詩,更立即陷身花妖的陰影和威脅裡。 長哈力行悲憤道:「受害的是我的女兒!」 眾人猛吃一驚,莫不色變。 慕容戰駭然道:「甚麼?游瑩武功高強,又有人保護,怎可能讓花妖得逞?」 長哈力行雙目湧出熱淚,淒然道:「當時她在船上渡宿,準備天明後押一批貨北上,到天亮船仍未開航,我們始發覺情況有異,上船查看,船上十五名兄弟全遭毒手,游瑩她……唉……她……」劉裕沉聲道:「長哈老大放心,邊荒集可不同別的地方,花妖必須血債血償。」 燕飛見人人目露恐懼之色,包括慕容戰和呼雷方在內,便知劉裕這番話不起絲毫作用。 慕容戰等本身當然不會害怕花妖,還恨不得他現身來犯。問題在於,花妖針對的是女性,而邊荒集任何男性均脫不掉嫌疑,特別是剛到達不久者,且在防不勝防下,更足令人人自危,不知厄運會否發生在自己身上,又或降臨與自己有關係的女眷身上。 長哈力行的愛女,當然不是善男信女,隨船的羯幫戰士亦應人人有兩下子,要殺掉他們,在場者至少有七、八人有十足把握,可是,若要在不驚動其他人下辦到,則連燕飛和慕容戰這種級數的高手,也未敢肯定自己有此能力。 於此,亦可見花妖的高明可怕,難怪肆虐多地,仍能逍遙無忌。 高彥道:「長哈老大可否讓我們到船上看看?」 這句話由高彥來說,沒有人會有異議,因為他是最出色的風媒,擅長從蛛絲馬跡去根尋來源和真相。而依花妖一向的作風,將會在即臨的一段日子內連續作案,更添事情的迫切性。 花妖不單是長哈力行的大仇人,更是整個邊荒集的公敵。 長哈力行像忽然衰老了十年般,現出身心俱疲的神態,且毫不掩飾自己的傷心絕望,拭淚搖頭道:「我不想任何人再看到她,她死得很慘,我只可以告訴你們,花妖用的是一貫凶殘虐殺的手法,她真的死得很慘。若給我曉得他是誰,我會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飛在人群裡找到小詩,她的俏臉再沒有半點血色。 客帳內,眾人圍成一個圈子,低聲密議,這個因花妖臨時引發卻影響深遠的會議,出席者是燕飛、劉裕、高彥、慕容戰、夏侯亭、呼雷方、郝長亨、車廷、紅子春和費正昌。 費正昌是與紅子春同級的邊荒集大商家,邊人在背後稱他為「貴利王」,專營錢莊押店生意,他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唇上濃密的二撇鬍,所以友儕都愛戲稱他為費二撇,年紀三十上下,身形碩長,愛穿白袍,頗有點像一世不愁柴憂米的二世祖的格局。不過,領教過他手段者,均曉得他不單心狠手辣,武技強橫,且非常精於算計人。而若他不是這樣的一個人,也不能坐入議會裡,每句話均可以影響邊荒集的未來。 除這些人外,紀千千亦有列席,坐在高彥背後,這是她的要求,在座的人誰敢拒絕,惹她小姐不快? 慕容戰的手下負責封鎖營地,不准任何人接近,免致機密外洩。 慕容戰苦笑道:「我們是否應立即找卓狂生,召開鐘樓議會,又特許燕兄、千千小姐等列席,決定該如何對付花妖?」 呼雷方道:「召開鐘樓會是勢在必行,不過現在我們可以趁此機會動動腦筋,搏殺這個欺到我們門內來的花妖,我真的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 郝長亨目光投向紀千千,從容道:「我們首先要決定一件事,就是應否公佈此事?讓所有人生出提防之心,此舉或可令大家團結起來對付公敵。」 燕飛也開始感受到郝長亨的過人魅力,舉手投足豁達大度,且言之有物,發人深省,確是名不虛傳精於縱橫之術的人物。 紀千千給他一眼望來,像給他望進心坎裡般,洞悉了她的心事,芳心微顫,毫不示弱的回望他,輕柔的道:「郝公子因何盯著人家呢?」 郝長亨微笑道:「因為,應否公告天下和千千小姐有著微妙的關係。」 劉裕亦開始佩服他的才智,更曉得他在對紀千千展開追求攻勢,所以故意賣弄。 紀千千暗吃一驚,這個郝長亨真有一手,竟給他看破自己心事,亦可見他很瞭解自己,而他們尚是初識。 淺歎一口氣道:「郝公子看得很準,千千確打算把演唱推遲至擒獲花妖的後一晚方舉行。」 紅子春終於明白過來,點頭道:「長享確有明見,想到若千千小姐取消今晚在鐘樓演唱,而對集人沒有一個好好的交待,後果將不堪設想。」 其他人也開始明白,在慘劇發生下,她大小姐已失去為邊荒集彈琴唱曲的心情,且隱有以此激勵緝兇的含義在內。 燕飛仍是默然不語,神情靜若止水。 高彥則暗叫厲害,郝長亨竟能先一步想到紀千千把演唱無限期延遲,才智之高,教人驚懍。 慕容戰則和呼雷方交換個眼色,同對郝長亨生出戒懼之心。 紅子春向費正昌道:「費老闆的看法如何?」 費正昌正審視郝長亨,不過愈看便有愈難測其深淺的感覺,他鋒芒露得來一副從容不迫、虛懷若谷的神態,令人生出好感。沉吟道:「我感到事情或許非如表面般簡單,是另有蹻蹊。 即使行兇者用的是花妖的慣常手法,說不定只是為掩人耳目,令邊荒集陷入恐慌中。」 車廷同意道:「第一個受害者竟是我們集內幫會龍頭的女兒,更是武技高強的巾幗,大有示威挑釁的味道,確令人疑惑。」 在座者都是久經場面的老江湖,思慮周詳,分別想出各種的可能性。 高彥皺眉道:「若有人假借花妖行事,這樣做有甚麼目的?」 夏侯亭接口道:「這一點我們定要弄清楚,否則會因摸錯門路,致處處失著。」 花妖並非首次作案,其作風有跡可尋,眾人可以根據其往績定出應付之計,不過若行事者是假的「花妖」,自會因而出現差誤,慕容戰的「摸錯門路」,正是指此。 劉裕道:「不理是真的花妖或假的花妖,能以這般凶殘的手法作案,本身肯定是個狂人,根本不需任何目的和理由。」 呼雷方歎道:「說得對!坦白說,我也並非善男信女,可是要我用上這種手段去對付敵人,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也不行,這根本不是正常人做得來的事。」 紀千千尚未清楚花妖行事的方式,可是聽眾人這麼說,也知必然非常可怕駭人,所以長哈力行不願愛女遺體被人檢視,且提也不願提內中情況。 幽幽一歎道:「千千想出個懸賞,獎勵能把兇徒逮捕歸案的英雄。」 眾人為之愕然。 郝長亨欣然道:「千千小姐的懸賞當是別開生面,非是一般錢財的報酬。」 紀千千白他一眼,似在怪郝長亨過分的「善解她意」,平靜而堅決的道:「我的獎勵是陪那位大英雄喝一晚酒,唱最好聽的歌給他聽。」 眾人無不動容,此可是人人渴望的恩賜,最吸引人處是,頗有擂台比武招親般的況味,大有誰能擒妖除魔,本小姐便以身相許的含義。當然亦可能真的只是喝酒獻曲,不過誰可獲此殊榮,肯定可讓紀千千另眼相看。且是公平競爭,邊荒集每個男人均有機會。 燕飛卻心中一震,隱隱感到紀千千的懸賞是針對他而發,看他對她的愛有多深,會否竭盡全力去對付兇徒。而他若要保持邊荒第一劍的威名,確亦不能任由花妖在集內放肆。而撇開一切功利,他亦不容許花妖在邊荒集做盡傷天害理的事,在他來說這是義不容辭的。 慕容戰精神大振道:「千千小姐的懸賞非常引人,但卻可能帶來反效果,累得人人各自為戰,怕功勞給人分去,不能獨享成果。」 紀千千顯是因花妖的暴行失去說笑的心情,黛眉輕蹙道:「慕容當家是這樣的人嗎?」 慕容戰老臉一紅,尷尬道:「千千小姐請恕我失言,屆時可由千千小姐論功行賞,看看誰能得千千小姐厚待。」 夏侯亭道:「花妖橫行多年,仍沒有人奈得他何,必有一手,我們須團結一致,方有除妖的希望。」 轉向燕飛道:「燕飛為甚麼一直沒有說話?」 眾人目光不由全集中到燕飛身上。 燕飛的目光緩緩掃視帳內諸人,平靜的道:「我已感覺到他!」 眾人為之一呆,一時沒法明白他的話。 燕飛解釋道:「這是難以說明的感覺,我感到他離開我很遠,又像近在探手可觸之處,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紅子春苦笑道:「我也有種感覺,卻是不寒而慄的感覺,問題是感覺沒法助我找出真兇。」 聽他的說話,便知他對燕飛的感覺並不放在心上。甚至認為,燕飛是故作驚人之語,只有紀千千、劉裕和高彥是例外,百日胎息後醒過來的燕飛充滿靈異,至少他的劍會鳴叫預警。 燕飛長長呼出一口氣,道:「我是個憑直覺辦事的人,這個花妖正是那個貨真價實的摧花狂魔,所以我們可以根據他過往的行事作風定計。例如他只在三更天至天明前一段時間行事,我們便分批行動,輪更守夜,同時把整個邊荒集動員起來,設立簡單有效的示警方法,務要令他下次出手,便掉進我們的天羅地網內去。」 費正昌道:「如此,我們須立即召開鐘樓議會,公佈花妖為公敵,宣佈千千小姐的懸賞,盡早把兇徒依邊荒集的規矩五馬分屍,否則邊荒集將永無寧日,且會嚇跑很多人。」 紅子春道:「但長哈老大女兒的事卻須小心處理,不可讓消息外洩,否則長哈老大會更受打擊。」 呼雷方道:「我立即去見祝老大,公敵當前,一切恩怨必須擺到一旁。」 郝長亨歎道:「祝老大若是懂大體的人,就不會借大江幫之力,意圖壟斷邊荒集的利益,我也不用不遠千里而來看顧邊荒集的生意,我可以肯定,呼雷老大將徒勞無功。」 眾人首次感受到他與漢幫和大江幫的嫌隙,而他這幾句話正說到各人心坎裡,生出與他站在同一陣線的感覺。 慕容戰帶點不屑的冷哼道:「不論他採取何種態度,他既在議會內有席位,呼雷老大和他打個招呼也是好的。」 車廷道:「對付花妖的行動細節,可在議會內以公投決定,各位若沒有其他意見,我們便分頭行事。」 燕飛道:「我還有一個意見,卻怕要各位接納並不容易。」 慕容戰愕然道:「現在大家同仇敵愾,榮辱與共,只要是對付花妖的好辦法,我們怎會拒絕呢?」 燕飛歎道:「我們何時曾團結一致?邊荒集由大小幫會黨派,至乎販夫走卒,從來都是一盤散沙,今天,我們若不改變過來,到花妖連番暴行後遠揚而去,我們將悔之莫及。」 呼雷方點頭道:「我們確慣於自行其事,不過今趟情況有異,威脅到所有人,影響著邊荒集的安寧,誰敢不盡心盡力。」 燕飛淡淡道:「我的提議很簡單,蛇無頭不行,今日的議會必須選出一個人,作整個「打妖」行動的統帥,所有人由他組織調度,我們方有成功的希望。」 這番話一出,人人臉露難色。 燕飛續道:「這位統帥的權力,只限於對付花妖一事上,其他方面一切如舊。」 郝長亨皺眉道:「聽燕兄這般說,心中已有適當人選,何不說出來讓大家參詳。」 費正昌道:「首先,這個人不可以是剛在這兩、三天內抵達的男性,因為難以脫掉花妖的嫌疑。」 郝長亨臉上現出怒意,心知肚明,費正昌的話是針對他而說,而且指的肯定不是燕飛、高彥或劉裕,因為他們昨夜的行為,均有目共睹。費正昌擺明是為祝老大出頭,報他剛才說祝老大長短的冷箭。 慕容戰和呼雷方的目光同時落在花容慘淡的紀千千身上。 紀千千愕然道:「不會是我吧?噢!人家是不行的!」 此時有人在帳外恭敬道:「逍遙帝后任青媞求見燕爺!」 眾皆愕然。 第六 章有危有機 東門大街是漢族商舖的集中地,全長若半里,始於城門,終於與夜窩子的分野。 第一樓的原址靠近東門,只有數百步的距離,在以前風光的日子裡,由於只她一座是兩層架構,其他均為單層建築,放大有鶴立雞群的雄姿,且是全木構的建築特色,令她成為東門大街有代表性的象徵。 屠奉三在十多名手下的簇擁裡,昂然進入東城門,踏足邊荒集。「連環斧」博驚雷和「惡狐」陰奇傍侍左右,心中也不由生出感觸。 這是他首次踏足邊荒集,邊荒最傳奇的城集,他帶來的將是新的秩序,而他今次是有備而來,沒有人可以抗衡他,任何反對他的勢力均會被徹底摧毀。最後活著的人將要接受新秩序,邊荒集的玩意,須照他的方式來進行。 東門大街便如傳聞所說的興旺得教人難以置信,像浴火後的鳳凰,從火燒廢墟裡復活過來,延續淝水之戰前的芒采。唯一的遺憾是見不到東門大街的地標「第一樓」。 博驚雷讚歎道:「真的令人難以相信,尤其當過去十多日,每天在馬背上看到的均為荒野廢村、千里無炊的淒涼景況,你更不會相信在這大片荒土的核心處,竟有這麼一個人間勝景。」 另一邊的陰奇笑道:「若不認識博老哥者,還以為邊荒集又多了位愛風花雪月的高門名士。」 屠奉三迎上一對正好奇地朝他打量的眼睛,雙目精芒倏閃,立即嚇得那路人移開目光,加快腳步走了。 事實上,早在他們在東門現身之時,已惹得路人側目,在邊荒集,人人是老江湖,稍有點眼力者,均曉得他們非是一般人物。 屠奉三目光轉投大街前方,一隊三十多輛的驟車隊,正聲勢浩蕩地在旁馳過,特長的貨廂空空如也,不是剛卸下貨物便應是趕往接貨。 陰奇湊近屠奉三道:「是漢幫的人,襟頭均繡上漢幫的標誌。」 駕車過的漢幫幫徒,不少朝他們瞧來,顯然也對他們的異乎尋常生出警惕之心,更古怪是屠奉三一行人中,後方的兩個人托著一長丈許,高不過三尺以彩帛緊裹著的物體,益添他們的神秘感。 屠奉三祗對騾車隊視若無睹,微笑道:「第一樓開始重建哩!竟惹得這麼多人來看熱鬧,教人意想不到。」 博驚雷欣然道:「當我們坐在第一樓上層喝酒的時候,邊荒集該已臣服在屠爺你腳底之下,完成南郡公統一天下的第一步。」 在一堆堆的木材後,隱見八座營帳的頂部,充滿野外的風情,與車水馬龍的東門大街成強烈對比。 陰奇道:「邊荒集現時論實力,以漢幫稱冠,我們就拿他們來開刀,令江海流的如意算盤再打不響。」 屠奉三搖頭道:「邊荒集最有勢力的絕非漢幫,而是看似如一盤散沙的夜窩族,足有三千人之眾,是由沉迷於邊荒集神話的瘋子組成,由「邊荒名士」卓狂生作精神領袖,我們不可小覷他的影響力,事實上,他方是邊荒的土皇帝,在邊荒集最自命不凡的人也不敢開罪他。」 博驚雷和陰奇正左顧右盼林立兩街的各式店舖,對每座建築物的本身都非常注意,反而對鋪內賣的是雜貨還是布料漠不關心。 陰奇道:「我們曾仔細調查過這個人,竟沒法查到他來邊荒集前的任何線索,此人肯定大不簡單,憑一個人的力量,把整個邊荒集改變過來。」 屠奉三忽然停在一間規模氣魄比附近店舖宏大的布行前,舉頭念出布行的名字,道:「興泰隆布行!就挑這一間。」 背負雙手,邁開步伐,進入鋪內,博驚雷和陰奇跟在其後,餘下者留在門外,封鎖鋪門,只准人出,不許人入。 一個中年人迎上來,見狀皺眉道:「客官是否要買布?」 屠奉三冷冷道:「是買鋪而非買布,誰是這裡的老闆?」 中年漢臉色微變,卻絲毫不懼,先阻止鋪內十多名夥計上來「增援」,昂然道:「本人任明幫,祝老大見到我都客氣打招呼,快給我立即離開,多少錢也不賣。」 陰奇移到設於入口旁的掌櫃檯處,從懷內掏出一袋東西,盡傾於檯面,赫然是黃澄澄的金元寶。 屠奉三沒有動怒,從容自若道:「百兩金錠如何?足夠你花霍十年,何用辛辛苦苦在這裡賣布?」 任明幫目光落在堆得像座小金山、耀目生輝的金錠子上,堅決搖頭道:「多少錢也不賣!」 博驚雷取出另一袋金子,傾往小金山上,令小金山誘力倍增,氣勢劇增,獰笑道:「添一百兩,再加上「屠奉三」三個字,任老闆你多活十年,也肯定賺不到這麼多金子和這樣的榮幸。」 任明幫瘦軀劇震,雙目射出恐懼的神色,瞧往屠奉三,嘴唇抖顫,再說不出話來。 屠奉三像作了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轉身吩咐門外的手下道:「成交,你們把牌匾拆下來,換上我們的,再準備開張典禮,第一炮最重要,不可以馬虎了事。」 祝老大氣沖沖的走入漢幫總壇北院上賓館的廳堂,江文清正和「銅人」直破天在吃早點,並在研究邊荒集的形勢。 祝老大在兩人對面坐下,一口氣把情況說出來,苦笑道:「我不是不想忍一時之氣,可是燕飛實在欺人太甚,若我屈服,我祝天雲的威信將蕩然無存。」 江文清仍是男裝打扮,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點頭道:「祝叔叔處理得很好,沒有當場與燕飛撕破面皮,讓我們至少在正午前仍可動腦筋想辦法。」 直破天笑道:「到時讓我先摸摸他底子,若他並不如想像般難吃得住,索性送他歸西,一了百了。」 江文清淡淡道:「幹掉燕飛尚有劉裕,謝玄已對我們大江幫非常不滿,在南方他是唯一不懼怕南郡公的人。若他封殺我們的生意,南郡公亦只能袖手旁觀,爹絕不願見到出現這般的情況。」 祝老大歎道:「可是燕飛已把納地租的事攬了上身,等若公然與我漢幫為敵,不殺他何以立威。」 江文清風目生寒,搖頭道:「祝叔叔這著棋不是不好,時間上卻不適合,會給燕飛抓著來收買人心。」 她雖說得頗為婉轉,卻是在責怪祝老大的不智,同時也把祝老大決意硬拚的唯一理由壓下去。 既然是錯誤,當然只該設法補救,而不是一錯再錯。 祝老大臉露不悅神色,卻沒再說下去。 江文清舉盅淺呷一口茶,漫不經意的道:「聽說郝長亨今早在燕飛營地露臉,祝叔叔沒見著他嗎?」 祝老大為之愕然,想不到她消息靈通如斯,他亦非蓄意隱瞞,只是待商量妥如何應付燕飛,然後提出此事。 祝老大點頭道:「他是紅子春帶來的,對我還相當客氣,表示只為做生意才到邊荒集來。」 直破天冷笑道:「相信他的人,從來不會有好收常郝長亨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們最清楚。」 祝老大不忿道:「我真的不明白,現時邊荒集以我們實力最強,區區一個燕飛,任他三頭六臂,只要我們盡傾全力,又有你們從旁協助,他豈能溜出我的五指關。雖說謝玄手握兵權,可是他與司馬氏勢如水火,豈能全無顧忌?若我們畏首畏尾,首先便要把邊荒集得來不易的成果賠出去。」 江文清微笑放下茶盅,道:「祝叔叔切勿動氣,否則郝長亨會正中下懷。我們現在正因是樹大招風,故成為眾矢之的。郝長亨最擅長合縱連橫的手段,祝叔叔有沒有把握同時應付各幫會山頭的明槍或暗箭呢?」 祝老大微一錯愕,露出深思的神色。 直破天語重心長的道:「論智計武功,大小姐均令人沒得話說,局內人有時反不及局外人看得清楚。今次我們來前,幫主曾有指示,一切須重新部署,否則我們將會成為第一個被淘汰出局的犧牲者。」 江文清倏地起立,移到祝老大旁的椅子坐下,扯扯他衣袖柔聲道:「祝叔叔啊!我們是從整個天下形勢去考慮,現在大江幫和漢幫是榮辱與共,絕不會不為祝叔叔著想。祝叔叔可知有人以花妖的手法,姦殺羯幫老大的女兒嗎?」 祝老大被她像小女兒般癡纏軟語,勾起對她兒時的回憶。心中怨氣早不翼而飛,聽到最後一句話,失聲道:「甚麼?」 江文清道:「祝叔叔離去後,長哈力行便抵營地報上噩耗,此事發生於昨晚,當時他的女兒在船上過夜,同船的羯幫好手無一倖免。慕容戰、紅子春、費正昌、夏侯亭和呼雷方還因此留下在營帳與燕飛密議呢。」 祝老大變色的臉容仍未回復過來,駭然道:「花妖竟然厲害至此?」 江文清道:「若他不是如此厲害,也不能肆虐施暴多年,無人能制。」 祝老大沉吟道:「會否是有人假借花妖的手法行事,事實上另有目的?」 直破天歎道:「像花妖那種恐怖可怕的手段,不是人人學得來的。他比禽獸更要凶殘,人性泯滅。我們剛才正在討論此事,看來花妖確已潛入邊荒集來。」 祝老大生出不寒而慄的感覺,漢幫幫眾大部份女眷均留在南方,但仍有女眷居於邊荒集,特別是有職級的幫員,他本身便有兩名妾侍在這裡。 此事既可以發生於武功高強的幫會龍頭的女兒身上,正顯示花妖不懼怕邊荒集任何人,而邊荒集每一位女性,均有可能成為他下一個目標。 江文清分析道:「危險和機會隨花妖的來臨同時出現,我們須顯出領袖幫會的風範,把失去的民心爭取回來。」 祝老大精神一振,對江文清生出佩服之心。 江文清續道:「花妖已於一夜間成為邊荒集的公敵,我們可搶在鐘樓議會前重金懸賞,誰能揭破花妖的身份者,可得百兩黃金,成功擒殺花妖者則得千金。同時公佈永遠撤消地租之事,以顯示我們與集人同甘苦的意向。」 祝老大點頭道:「此法確是可行,外敵當前,我便暫時撇下與燕飛的紛爭,別人只會說我祝天雲懂得大體,而不會笑我怕了燕飛。」 直破天待要說話,胡沛神色凝重的來到,報告道:「興泰隆的任明幫求見幫主。」 祝老大不耐煩的道:「告訴他我今天沒有空。」 漢幫的軍師胡沛沉聲道:「幫主怎都要撥空一見,他說鋪子給屠奉三以二百兩金子強買去了!」 江文清、直破天和祝老大聽得面面相覷,愕然以對。 劉裕首先揭帳而出。比對起她以前華裳麗服,任青媞現在的荊釵裙布猶顯得她清麗脫俗,橫看豎看也不像心狠手辣的妖女。 任青媞盈盈立於離客帳三丈許處,美麗的大眼睛深深地看著他,見他現身即毫不吝嗇地奉上甜甜的笑容,還他娘的帶點天真純潔的味道,看得劉裕心頭火發,舊恨新仇,同湧心頭。 四名北騎聯的戰士守在兩旁,後方還有七、八名武士,人人如臨大敵。 人的名兒,樹的影子。只是「逍遙帝后」四字已足教人提高警覺,步步驚心。 劉裕直覺感到,任青媞在觀察他有否被任遙的逍遙氣所傷,仍後患未除,哈哈一笑,舉步朝她走過去,喝道:「其他人退開!」 眾北騎聯武士均為久經戰陣之輩,見狀哪還不知劉裕要出刀子,立即往四外散開。 任青媞立即黛眉輕蹙,「呵喲」一聲嬌呼道:「劉爺想破壞邊荒集的規矩嗎?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嘛!」 此時燕飛、慕容戰、紅子春等已緊隨劉裕身後出帳,見到劉裕手按刀把,大步朝任青媞走過去,均感意外,想不到一向予人冷靜機智的劉裕,忽然變得如此悍勇逼人。 「鏘」! 厚背刀出鞘,隨著劉裕加速的步伐,往任青媞劃去。 任青媞嬌叱一聲,一對翠袖揚上半空,化作萬千袖影,旋身一匝,倏忽間已截著劉裕。 勁氣刀風呼嘯而起,在眨幾眼的高速下,任青媞以衣袖,連接劉裕快逾閃電的八刀,看得人人眼花繚亂,既驚歎劉裕狂猛的刀法,又懍懼任青媞的精微袖法。 劉裕終於領教到「逍遙帝后」的真功夫,他純憑手的感覺隨意變化,著著強攻,但仍是招招給她封死,有如遇上銅牆鐵壁,無隙可尋,更不能把她迫退半步。最可恨是她仍未亮出兵器,只從此點看,自己最少遜她半籌。 不過,任青媞亦露出訝色,顯然對劉裕刀法精進至此,大感意外。 劉裕見好就收,他為人實際,不會白花氣力,收刀疾退,回到燕飛身旁,長笑道:「任後不是要來告訴我們,任教主是決定要做縮頭烏龜吧!」 燕飛心中叫妙,他一眼便看穿劉裕攻不破妖女的袖陣,可是劉裕進退合宜,使人感到主動權掌握在他手裡,只是因對方是代表任遙來說話,所以暫且放過她。 任青媞露出沒好氣的神情,卻又充滿誘惑的味兒,目光落在燕飛旁的紀千千嬌軀上。甜甜的笑道:「原來我的燕爺另結新歡,還是秦淮河的首席美女,難怪會指使劉爺來行兇滅口哩!」 燕飛心中暗恨,妖女終是妖女,甫開口便是挑撥離間,既惹起別人對他的嫉忌,更說得自己和她似是有曖昧的關係,一石數鳥,用心不良。 果然,慕容戰等均現出不自然的神色,反是紀千千仍是笑吟吟地打量著任青媞,絲毫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劉裕發覺郝長亨仍留在帳內,心中有數,啞然笑道:「鬼魅妖孽,人人得而誅之,有話快說,我們沒有時間聽你的胡言亂語。」 任青媞自他一眼,接著美目一掃,登時令初認識她者,生出魂銷意軟的迷人感覺。這才盯著燕飛道:「燕爺明鑒,敝教主因有急事趕返建康,昨夜來找你,又碰巧燕爺外出未返,只好把決戰推遲一個月,到時再約期領教。人家要說的胡言就是這麼多,燕爺請好好保重身體。再見哩!」 說罷施施然的去了。 第七 章坦誠合作 燕飛鑽入帳內,郝長亨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看著燕飛在對面坐下,道:「她走啦?」 燕飛生出完全捉摸不著此人的感覺,至少表面看來,他並不準備隱瞞與任青媞的關係,又或因曉得隱瞞不了。 燕飛微笑道:「大家各忙各的,慕容當家等為花妖的事分頭進行,務求盡快召開鐘樓會議,千千小姐則與高彥等商量如何重金招聘壯丁,進行第一樓的重建大業,我進來卻要看郝兄有甚麼話說,或甚麼都不說。」 事實上他是給高彥硬迫進來的,若出帳後不能交待重托,定給高彥埋怨。 郝長亨苦笑道:「燕兄的話頗有欺瞞從嚴,坦白從寬的味兒。我們兩湖幫確與逍遙教有點關係,昨夜我曾與逍遙後首次接觸,看看能否合作對付大江幫。據我所知,江海流的女兒江文清已秘密抵達邊荒集,此女不但武功過人,且奸狡如狐,若欺她是女流之輩,肯定要吃大虧。」 燕飛皺眉道:「你們兩湖幫和逍遙教一南一北,風馬牛不相及,怎會搭上關係?」 郝長亨道:「穿針引線者是天師道的徐道覆,我們與天師道一向在生意上往來密切,桓玄代桓衝出掌荊州,令我們雙方更感到形勢的險惡,均同意必須在邊荒集找到立足的據點,以打通南北的貿易,衝破大江幫對我們的封鎖,否則將是死路一條。」 燕飛淡淡道:「任遙和孫恩均是邪惡難測的人,郝兄竟想與他們合作,等若與虎謀皮。 據我們聽回來的消息,任遙更指使他的妖後來迷惑你,圖謀借郝兄來控制兩湖幫呢。」 郝長亨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道:「任她貌美如花,可是心如蛇蠍的女人我郝長亨怎會看得上眼?妄圖玩弄愛情手段有如玩火,很容易惹火燒身。燕兄請相信我,我對燕兄或劉兄均全無敵意,至於謠傳我們和黃河幫結盟的事,更是荒天下之大謬,極有可能是由逍遙教或天師道某一方面散播開來,迫我們與他們站於同一陣線,而事實上,我們要對付的只是大江幫。」 燕飛道:「即是說,貴幫有意取漢幫而代之,若循此形勢發展,貴幫始終要和黃河幫合作,因為你們需要對方。」 郝長亨歎道:「若我們壟斷南方的貨運,燕兄以為桓玄和謝玄肯坐視不理嗎?我們絕不會如此愚蠢。所以只希望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所以我們和燕兄的目標是一致的,一切依舊,在這裡再不存在幫與幫、國與國的分界,大家互比做生意賺錢的本事。」 燕飛點頭道:「郝兄看得很透徹,請讓我斗膽問一句話,貴幫最終的目標究竟是甚麼呢?」 郝長亨凝視他好半晌,沉聲道:「如非我真的希望與燕兄衷誠合作,互相扶持,絕不會回答這麼一個問題。聶天還並不是孫恩,孫恩的野心是沒有止境的,因為他視天下人如奴如僕,而直至今天,確沒有人能奈他何。而論武功,他穩坐南方的第一把交椅,於「外九品高手」榜上名列首位。」 燕飛訝道:「為何郝兄忽然扯起孫恩來說。」 郝長亨雙目精芒閃閃,整個人立即變得悍猛強橫起來,卻平靜地道:「因為他是最希望你成為邊荒第一高手的人,那時他只要把你擊敗,一場仗便足可令他威名大振,省回他很多工夫。希望燕兄明白,我對你是很有用的,我曉得很多你不知道的事。」 燕飛愈來愈感到郝長亨是個非常特別的人,說話有強大的說服力,不論所說的如何荒謬,你也容容易易便相信了。聳肩道。「孫恩不是你的盟友嗎?」 郝長亨苦笑道:「因為我懷疑已被他出賣,且是泥足深陷。於踏入邊荒集的一刻,我再沒法轉身掉頭走,只能盡我之力在此掙扎求存,而此正是我幫的情況,竭力去呼吸可以令我們繼續生存的空氣。在如此情況下,我們怎可能有甚麼終極的目標呢?」 燕飛沉吟片刻,皺眉道:「郝兄的坦白,令我確信郝兄是有誠意的。可是邊荒集放著這麼多人,為何不另覓更佳的人選呢?劉裕與你肯定是敵非友。」 郝長亨道:「我需要的是一個或可勝過孫恩的人,其他人怎管用?聽到「孫恩」兩個字,早嚇得差點在褲檔內撒尿。天下能與他對抗的人中,我最看好的是你燕飛。」 燕飛啞然失笑道:「郝兄勿要把我贊壞,我們好像並未交過手,你怎曉得我比得上孫恩?」 郝長亨道:「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在到邊荒集前,長亨遇上一位紅顏知己,她向我指出,燕兄或許是能超越孫恩的人。」 燕飛立即想到是安玉晴,卻不願問個明白,有種不欲曉得事實的古怪心態,道:「有一件事我依然不解,貴幫為甚麼忽然對邊荒集生出興趣?」 郝長亨現出苦澀的表情,歎道:「我們對邊荒集一向有興趣,從邊荒集,我們不單可以賺取經費,還可以得到我們需要的戰馬和武器。可是礙於形勢,以前只能透過第三者去做,邊荒集早成為我們生存的主要命脈。幸好有淝水之戰,不但令北方從統一變成分裂,更打破南方的團結局面。」稍頓續道:「謝安離開京師,軍政大權落人司馬道子之手,與謝玄的北府兵、桓玄的荊州軍分庭抗禮。孫恩更在海南蠢蠢欲動,這種混亂的形勢,令我們生存的空間忽然擴大,只要我們能在這裡立足,兩湖幫將可以堅持下去,不讓高門大族的苛政進人兩湖半步。」 燕飛發覺自己在開始相信他,點頭道。「我曾親睹妖後任青媞與盧循爭奪兩塊寶玉,顯然是敵非友。因何徐道覆反變成你們和任遙間穿針引線的人,任遙又可以給郝兄甚麼好處呢?」郝長亨冷哼道:「孫恩和任遙的關係,是近期方建立起來的,而將此兩方拉攏起來的,很大可能是黃河幫。當我忽然發覺成為謠言的受害者,更肯定孫恩和任遙還有個針對邊荒集的大陰謀。我與逍遙教的人見面是為談生意,多交一個朋友,將增添一分應付大江幫的本錢。」 此時紀千千的嬌聲在外面道:「兩位大爺還要談多久呢?招聘的行動立即要開始哩!」 燕飛應道:「你們去辦事吧!我隨後來!」 紀千千答應一聲,與龐義、劉裕等人興高采烈的去了。 燕飛目光回到郝長亨處,沉聲道:「我們能夠在那方面合作?只要大江幫和漢幫安份守己,我實無意與他們為敵。」 郝長亨微笑道:「大江幫我還應付得來,不用燕兄為我操心。我希望與燕兄聯手,是要應付桓玄和孫恩兩個人,南方有甚麼風吹草動,均瞞不過我們的耳目。亦只有這兩個人,能令我生出戒懼。」 燕飛歎道:「郝兄的提議,確令我心動。不過,若盡信郝兄的話,是要冒很大的風險。」 郝長亨欣然道:「時間會證明一切,為我個人來說,真的希望能與燕兄交個朋友。順帶告訴燕兄一件事,桓玄已派出於「外九品高手」中名列第三的屠奉三到邊荒集來,此人慣以恐怖和威嚇的手段遂其目的,手底很硬,絕不容易應付。」 燕飛一呆道:「屠奉三!」 郝長亨待要說話,爆竹聲從東大街處傳來,聽得兩人面面相覷,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 爆竹隆隆聲中,屠奉三親手扯下蒙著橫匾的錦布,現出「刺客館」三個金漆大宇,筆勢蒼勁有力,先不理其中的涵義,本身便像張牙舞爪的猛獸。 兩大串爆竹分垂入口左右,隨著激烈的爆響、煙火飛屑直送上邊荒集的上空,登時惹得遠近集民爭著來看熱鬧。人人瞧得一頭霧水,不明白東大街著名的大布行,為何忽然變成刺客館。而刺客館更是邊荒集從未有過的行業,教人難以想像它可以提供甚麼形式的服務,如何可以賺取荒人的錢。 不過只要看看屠奉三、博驚雷、陰奇和三十多名武裝大漢的體型外貌,便知開刺客館者無一是善男信女,所以,看熱鬧的人雖擠得對街水洩不通,卻沒有人敢上前詢問,更不要說干涉其開館儀式。 屠奉三傲立門外,抱拳施禮,笑道:「多謝各位鄉親父老到來觀禮,本人荊州屠奉三,在此誠致謝忱!」 「屠奉三」的大名甫出口,鬧哄哄的大街倏地靜下來,數百名圍觀者似是首次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要知南方武林,有「九品高手」和「外九品高手」之分,而外九品比九品高手更受武人的尊敬,原因在外九品高手只論實力,不論門第出身。外九品高手的聲譽是打回來的,在外九品的九大高手中,屠奉三排名第三,僅次於「天師」孫恩和兩湖幫龍頭老大聶天還之下,從而可知屠奉三在南方武林的地位。 現在此赫赫有名的高手竟現身邊荒集,還以閃電之勢設館放業,肯定會帶來一番風雨,令已是多事的邊荒集更添不明朗的變數。 尤使人生懼者,是屠奉三一向奉行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鐵腕手段。他的大名說出來可止小兒夜啼,如此這般的一個人,自然教人心生寒意。 屠奉三此刻卻出奇地客氣有禮,欣然道:「今趟屠某不遠千里到邊荒集來,是要為大家提供刺客殺手的服務。倘若有人違反邊荒集的道義和規矩,而閣下又付得起價錢,不理對方勢力如何龐大,聲名如何顯赫,武功如何強橫,我們收得你的錢,那個人三天內將難逃死劫,否則原銀雙倍奉還,且一切保密,絕不會留下手尾。」 眾人聞言齊聲嘩叫,議論紛紛。 事實上,聘請殺手刺客對付仇家,在邊荒集是無日無之的事。卻從沒有人敢公然以此為業。更遑論有人敢聲稱對付邊荒集內的任何人。所以只要刺客館沒有倒閉,它的存在足使人人自危,不知會否成為刺客館的暗殺目標。 有好事者高叫道:「殺一個人要多少錢?」 路過的馬車騎士均放緩下來,看究竟發生何事? 屠奉三好整以暇的道:「價錢面議!首先要交的是一兩黃金的調查費,確證對方是有違江湖道義,方會與閣下商討細節。」 眾人登時發出一陣噓聲,一兩黃金可不是一般人出得起的價錢。刺客館徵收的調查費,是未見官先打三百大板,立即令很多躍躍欲試者放棄光顧的念頭。 聞風而至者愈聚愈多,包括各幫派勢力的探子,屠奉三在邊荒集成立的刺客館,已一炮而紅,轟動全集。 忽然有人嚷道:「若老子付了錢,你的館子卻給人連根挑了,老子豈非要白賠錢?」 好事者紛紛附和,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屠奉三冷哼一聲,立即震得人人耳鼓鳴叫,不由肅靜下來。 屠奉三曉得,此著已震懾眾人,從容笑道:「買賣總有風險的,天下間豈有包保不賠錢的交易。我屠奉三拿命來賺你的錢,一買一賣,天公地道。」 就於此時,一輛馬車突然駛至,駕車的大漢故意把馬鞭在頭上舞得呼嘯作響,打在馬股上時卻是輕輕一拂,與先前的力道毫不協調,明眼人只看他的手法,便知他不但故意引人注目,且是不凡高手。 在屠奉三旁的博驚雷和陰奇目露凶光,兩人是老江湖,曉得是找喳子的來了。 圍觀者見馬車沒有幫會的標誌,駕車者又是生面人,均大感刺激,又再起哄。 邊荒集這兩天,確是好戲連場,昨天是邊荒集第一名劍榮歸邊荒集,還帶來秦淮河絕色紀千千,接著是公然挑戰任遙,第一樓準備重建。現在則輪到名震南方,以狠辣著名的屠奉三,來開設刺客館。 照目前情況發展下去,誰都猜不到邊荒集將來會變成何等模樣。 駕車大漢忽然勒馬,馬車倏然停在刺客館的大門外。 大漢一個側翻,輕輕鬆鬆的落在馬車旁,神態恭敬地拉開車門,大聲道:「屠爺請下車,已到達邊荒集的刺客館哩!」 屠奉三神色不變,觀者卻感愕然!怎麼會又來一個姓屠的,竟會這麼巧,隱隱知道好戲還在後頭。 只是駕車大漢的身手,已足以令他在邊荒集闖出名堂,而他只似是奴僕的身份,令人更對馬車內的「屠爺」生出好奇心。 在萬眾期待下,一個滿臉虯髯的頎長漢子,施施然步下馬車,身穿黑色寬袍,一對眼,長而精靈,與他的粗豪外表絕不相佩,腰掛長劍,神態悠閒,絲毫不因自己成為眾矢之的,而有半點不安。 「砰」! 大漢為他關上車門。 這位屠爺像看不到屠奉三等人般,更似不曉得四周人山人海,逕自負手來到刺客館門前,在距屠奉三等丈許處仰望書上刺客館三宇的金漆招牌,心滿意足地歎道:「果然來對了地方,今趟有救哩!」 聲音雖沙啞低沉,卻人人聽得一字不漏。 此語一出,登時惹起震街哄笑,大大沖淡劍拔弩張的氣氛。 被稱為屠爺的左顧右盼,喝道:「本人屠奉二,誰是這甚麼娘的刺客館的老闆?」 哄笑再起,氣氛立即熾熱起來。最糊塗的人都知道是踢館子的來了,奇怪的是,敢來捋虎鬚者不但非是邊荒集的名人,且沒有人見過或聽聞過。 屠奉三雙目殺機大盛,神色仍然平靜,淡淡道:「敝館從來不和藏頭露尾的人作交易。」 屠奉二訝然向屠奉三瞧去,毫不客氣地由頭看到落腳,不解道:「依邊荒集的規矩,英雄莫問出處,若貴館要對每一個來光顧的大客小客尋根究底,不是自己先壞了邊荒集的規矩嗎?好吧!你開個價錢出來,讓我們目睹你這個壞了邊荒集規矩的人當眾自荊」博驚雷首先按捺不住,怒喝道。「找死!」 兩把巨斧早來到手上,車輪般轉動,隨其前撲之勢,照頭照臉往哪甚麼屠奉二劈去,帶起的勁氣,吹得屠奉二和駕車大漢衣衫拂動,聲勢驚人至極點。 任誰都以為屠奉二的話說得這麼硬,必會正面反擊,豈知屠奉二竟驚呼一聲,轉頭一把拉開車門,竟躲了進去。 在眾人目瞪口呆下,一枝鐵棍從車窗標出來,駕車大漢接個正著,毫不停留地使出重重棍影,迎擊博驚雷。 屠奉三立即露出警惕的神色,這個搗亂者「屠奉二」的動作,有如行雲流水,把連串費時複雜的動作在剎那間完成,已充分顯示出實力,亦使人感到莫測高深,不知他想搞甚麼鬼。 「噹」! 鐵棍終砸上巨斧,正面交鋒。 第八 章情人如夢 棍斧交擊之聲連串響起,駕車大漢以快打快,既是招數精微,更是勁道十足,棍棍挑中博驚雷的巨斧,最精采處,是他執著六尺鐵棍正中處,以棍子兩端應付對方雙斧,若博驚雷使的是連環斧,他的棍法或可稱雙端棍。 以屠奉三的沉著,亦不由生出古怪之極的感覺,要知博驚雷雖然尚未名列於外九品高手榜上,卻是榜外高手頂尖兒人物之一,若對方是外九品的高手,則此刻情況合情合理,可是此人只像是御者奴僕的身份,竟能與博驚雷殺個難分難解,旗鼓相當,便教他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屠奉三首先從大江幫江海流以下的高手想起,卻沒有一個切合大漢的形相、武器和手法,就在此時,倏地想到,巴蜀一個以棍法名震當地的獨行大盜,不由心神一顫。 博驚雷車輪般的斧法未能奏功,他乃身經百戰的人物,立即改變攻勢,展開小巧功夫,兩柄巨斧隨著身法,向對手施出水銀瀉地的攻擊,巨斧似能從任何角度攻向對手,只要對手稍有失著,可立時取對方之命。 豈知使棍大漢半步不移地硬接下他所有攻勢,一派以不變應萬變的高手姿態。 圍觀者識貨者眾,即使不識貨的也曉得兩人是高手較量哩!不住喝采打氣。既希望比鬥不要哪麼快結束,又急切想看到分出勝負的刺激情況。 使棍大漢乍看只覺他身材魁梧結實,可是當接過「屠奉二」從車窗送出來的鐵棍後,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濃黑的眉毛下雙目閃閃有神,神態自信而從容,絕不似干御者粗活的人。 當屠奉三想到對方可能是誰後,也禁不住頭痛起來。博驚雷如若敗北,對新成立的刺客館的損害卻是難以估量哩,即使博驚雷久攻不下,他們亦要大失面子,讓人懷疑他誇口要殺誰,誰便要遭殃的說話。 對方此著,確是非常高明,於己方甫開張的當兒便予以沉重的打擊。 就在此不可開交的當兒,出乎所有人料外的,「噹!噹!當!」之聲一下一下敲響,勁敲銅鑼之音由遠而近,不但蓋過棍斧交擊的激響聲,更把眾人吶喊喝采之聲逐漸壓下去,因為人人均朝銅鑼響起處瞧過去,自然而然便閉口收聲。 包括屠奉三在內,人人均看呆了眼。 一位有傾國傾城之色,身穿繡鳳緊身武士服,披上純白外袍的美女,正從車馬道笑臉如花的敲著銅鑼,朝兩大高手交戰處悠然舉步而至,似像絲毫察覺不到兵凶戰危的激烈情況。 美女身後跟著十個神氣昂揚的男子漢和一位小姑娘,頗有點跟班嘍囉的味道,當中為眾人熟悉的有風媒小子高彥、第一樓的老闆龐義,縱使未見過紀千千的,也知道打鑼者正是這位艷冠秦淮的大美人。 紀千千的魔力於此顯現無遺,包括屠奉三、陰奇等人在內,再沒有人感興趣把目光投往門前的激鬥,人人用盡吃娘奶的氣力,狠盯著這位儀態萬千,萬種風情的美人兒。 陰奇忍不住輕推屠奉三一把,後者方醒覺過來,喝道:「驚雷退下!」 事實上他對紀千千隻有感激之心,絕無半點怪她來搗亂打岔之意,更何況,面對如此千嬌百媚的人間絕色,誰都難生怪責之心。 古怪的情況發生了,全場靜至鴉雀無聲,連經過的車馬亦無一例外也停下來,好讓紀千千安詳的經過。 「噹!噹!當!」 紀千千神態輕鬆自然的直抵「屠奉二」的馬車和屠奉三之間,剛好切入棍斧對峙的現場,高彥等人則停在丈許外的遠處,一副隨時出手支援的模樣,情況異常至極點,沒有人能掌握整體的狀況。 「噹」! 紀千千敲了最後一響銅鑼,烏溜溜的美目左顧右盼,采芒流轉,確有勾魂攝魄的能耐。 對峙的氣氛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令博驚雷和那持棍大漢均感到在如此一位美女面前拿著兵器要鬥生斗死是最愚蠢和違反自然的行為。 屠奉三難以控制自己的呆瞧著紀千千,他從來不好美色,但逢場作興的經驗卻不少,可說見盡美女,可是從未見過有女人如紀千千般從頭至腳,沒有一處不充滿誘人的魅力,偏又絲毫沒有予人淫娃蕩婦的感覺。清麗脫俗如一朵盛放的白蓮花,確不負秦淮首席才女的至譽。 紀千千妙目到處,人人生出魂為之銷的感受,即使女的也難例外。 紀千千似是頗滿意眼前狀況,微笑道:「不要再打好嗎?」 以博驚雷的老辣,也慌了手腳,聽她的話不妥,可是不聽她的話更感不妥當,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隻手從車窗破開珠簾探出來,使棍大漢沒別頭看一眼便把六尺鐵棍反手送到「主子」手內去,鐵棍隨其手沒入車廂內。 再沒有棍子的大漢恭敬道:「謹遵千千小姐吩咐!」 博驚雷趁機下台,把雙斧交叉插回身後,退往屠奉三另一邊。他不是未見慣江湖場面,可是如此情況卻是平生未遇,確不知如何應付方合分寸。只好把責任交回屠奉三。 紀千千倒不覺得有任何異常處,可是曾見過「屠奉二」者均心中嘀咕,因為剛才探出窗的手纖長皙白,皮膚嬌嫩,似娘兒的手,與一個滿臉虯髯的漢子絕不相配。 「噹」! 紀千千像在玩遊戲似的再敲響一記銅鑼,此鑼本是高彥張羅回來,專作招聘建樓工人之用,連她都沒想過,竟然在此情況下大派用常人人靜待她繼續說話。 這位充滿秦淮河傳奇色彩的美人兒,只聽她不假矯扭修飾的聲音,便像溫柔醉人的說書人,令人百聽不厭,彷彿任何平凡不過的事,給她娓娓道來,都會變得再不平凡。 紀千千瞟屠奉三一眼,欣然道:「難得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千千可以趁機為第一樓招聘建築工人嗎?」 屠奉三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躬身道。「當然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或許只是車內那位仁兄,在下屠奉三,向千千小姐問好。」 紀千千微笑道:「原來是屠老闆!」接著仰望牌匾,訝道:「刺客館?原來邊荒集有這麼古怪的行業。」 以屠奉三的老練,一時也不知如何答她。 幸好紀千千目光移到駕車漢身上,道:「這位大哥怎麼稱呼?」 駕車漢忙還禮道:「小人任九傑,見過千千小姐。」又移到車窗旁,恭敬道:「敝公子想向千千小姐請安問好。」跟著掀開珠簾。 連在不遠處觀看紀千千「表演」的劉裕、高彥、龐義、小詩等人也覺得車內的「公子」古怪,禮貌上,那公子好應下車與紀千千見面,豈有要人家小姐透過窗子跟他說話的。 劉裕正打量著聞名已久的屠奉三,在紀千千的芳駕前,他沒有半分傳說中的戾氣,只像來自某處的名士。 紀千千蓮步輕移,朝揭開的簾子瞧進去,在場者雖接近千人之眾,卻只有她看到車廂內的玄虛。 首先吸引她注意的並非對方一臉的虯髯,而是修長秀氣的一對眼睛,內中洋溢著熾熱深篤的感情,帶著叛逆而詭譎,似在號召著追隨者與他到天涯海角去冒險。 紀千千看得怔了一怔,她從未見過這樣一對狂野和深情的眼睛,透射出永不妥協的骨氣。 更使她意想不到的事再發生了,車中人忽然往臉上一抹,揭開薄如紙張的面具,把虯髯下的真面目盡現在紀千千美目之下。 本是面相粗豪的漢子,立即變成擁有近乎邪異格調的翩翩佳公子,從似是不解溫柔的魯男子,化身為任何女性的深閨夢裡人。那種強烈的對比,本身便具有很大的震撼力,像一個夢般的不真實。 紀千千感到眼前一亮,有點像被催眠了的「氨一聲驚呼起來。 車廂內的俊男現出真誠的笑意,輕輕道:「〔邊荒公子〕宋孟齊,向千千小姐請安,對千千小姐肯賜收小小心意,不勝感激。」 珠簾落下,隔斷雙方目光,駕車大漢任九傑一個聳身,回到御者位置,馬鞭揚上半空,高聲道:「千千小姐請啦!」 馬鞭落下,輕拍馬兒股部,馬車前馳。 紀千千回過神來,方記起身負的重任。 屠奉三亦清醒過來,趨前一步拱手施禮,長笑道:「原來是宋孟齊兄,失敬失敬!」 一股無形而有實、高度集中的勁氣,隨他的手禮潮沖而去,直撞入車廂內。 「邊荒公子」宋孟齊修長瑩白的手二度從車窗探出,輕揮道:「屠兄不用多禮!」 「蓬」的一聲勁氣交擊,乍看似是平分秋色,可是當馬車前行逾丈,窗簾的珠子雨點般撒落地上,發出一陣清脆的響音。 人人均知此次較量,宋孟齊落在下風,只有高明如劉裕者方曉得,姓宋的能以單手擋格屠奉三的全力一擊,已足可令他名動天下。 屠奉三挽回面子,雖試出對方是頑強的對手,仍是心情大佳,轉向仍在若有所思的紀千千欣然道:「千千小姐可以開始招聘人手哩!」 紀千千想不到他一對耳朵厲害至此,竟可在兩丈的距離,竊聽到宋孟齊蓄意壓低聲音的說話,不過此時已無暇多想,正事要緊,微笑答應了。 燕飛和郝長亨並肩來到第一樓堆滿木材的場地,紀千千、小詩和龐義等正領著大群壯丁,聲勢浩蕩的沿街走過來,約略估計肯定有過百之眾,看得兩人你眼望我眼。 紀千千兜兩人一眼,笑吟吟道:「成績不錯吧!」 說罷沒有停留的在兩人身旁進人場地。 龐義經過時興奮道:「我們的第一樓將指日可成啦,哈!」 郝長亨歎道:「這就是邊荒集,有錢使得鬼推磨。」 潮湧而過的「壯士」裡有人答口道:「我們七兄弟是義務幫忙的小鬼,全聽千千小姐的吩咐,將功贖罪。」 燕飛一眼瞥去,竟是邊荒七公子,說話的首領左丘亮,一臉興奮雀躍的神色,看七人的樣子,似在去飲酒作樂而非干建樓的苦差。 賣走馬燈的查重信也是其中一人,嚷道:「我也是免費的!」 百多名壯丁,在兩人身旁分流而過,情景古怪。 劉裕、高彥跑在最後,見到兩人方停下腳步。 燕飛收回目光,向高彥笑道:「郝兄是初來甫到,對邊荒集很多事都不太瞭解,高彥你是邊荒集通,可隨郝兄回去好好交談。」 郝長亨欣然道:「高兄弟若肯同意作我的指路明燈,郝某當非常感激。」 高彥的老臉破天荒地第一次紅起來,更不知燕飛和郝長亨說過甚麼話,如這小子明言自己要追求小白雁,那便非常尷尬。不過已被燕飛抬了上轎,欲拒無從,手忙腳亂道:「郝大哥看得起我,小彥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荊」燕飛和劉裕交換個眼色,發出會心微笑。 郝長亨向燕飛和劉裕話別,領著高彥去了。 劉裕挽手搭上燕飛肩頭,歎道。「千千的魅力真厲害,你有聽到她打響銅鑼的聲音嗎?」 燕飛笑道:「原來打鑼找人的是她,但臨急臨忙怎會找得到這麼大串的爆竹呢?」 劉裕失笑道:「那不關她的事,而是屠奉三在慶祝他刺客館的成立。」 燕飛一呆道:「屠奉三真的來了!」 劉裕拍額道:「這兩天發生的事,只可以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來形容,不若我們到對面的食店坐下來,從詳計議如何?」 燕飛摸摸肚皮,點頭道:「我由昨夜的羊肉宴到現在只喝過一杯羊奶茶,當然須找東西填填肚子。不過最好通知千千,我們躲到甚麼地方去,否則她找不著人時大發嬌嗔,我們便有難哩!」 郝長亨的目光落在刺客館的牌匾上,呆了一呆。 東大街已回復常狀,刺客館便像鄰近任何一間鋪子,欠的只是光顧的客人,甫進門處擺了座大屏風,使街上的人沒法望進鋪內,透出神秘兮兮的味道。 高彥解釋清楚時,兩人踏入白天的夜窩子,朝紅子春的洛陽樓走去。 在入黑後興旺如鬧市的邊荒集聖地,此刻卻像沉睡著,所有賭嘗酒館、青樓均門戶緊閉,街道冷冷清清的,有的只是路過前往別區的行人,再不見醉臥街頭或呼嘯而過的尋歡者。 夜窩子的金科玉律,並不存在於光天化日之下。 高彥順口問道。「老屠的行動,大有可能是針對你而來哩!」 郝長亨苦笑道:「我很清楚屠奉三這個人,對他的行事作風更不敢苟同。他有個近乎盲目的信念,或可稱為狂熱的鄉土迷,一切以荊州的利益為主,捍衛荊州的地位和權勢,不肯接受他這意念的便是敵人。此種非友即敵的看法,令他處處樹敵,不得不採取愈來愈激烈殘暴的手法對付敵人。若非因他確有真材實學,早橫死街頭。他最擅長的是以威嚇的恐怖手段,要人害怕他,而非要贏得別人的敬重。」 稍頓歎道:「開設這甚麼娘的刺客館,正吻合他一貫的作風。他針對的是整個邊荒集,而非我郝長亨或某一個人。」 高彥哂道:「今次他必像符堅般,會遭到淝水之戰式的沒頂大敗,竟敢入鄉不隨俗,也不打聽一下邊荒集是甚麼地方。」 郝長亨搖頭道:「假如高兄弟這般低估他,後果將不堪想像。他故意在東大街強搶別人的鋪子立業,正是要剃祝老大的眼眉,迫祝老大出手。如此他便可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把漢幫連根拔起,立威邊荒集。」 高彥皺眉道。「就憑他那些人?」 郝長亨沉聲道:「若我沒有猜錯,他在集外必有一支可以隨時調進來的增援部隊。在桓玄的支持下,他有一批約五百人的死士,人人武功高強,飽受訓練。三年前他便試過潛入兩湖,意圖對敝幫幫主進行突襲刺殺,幸好我們頗得當地群眾擁戴,有人通風報訊,我們盡起精銳,追殺百里,仍給他逃脫。」 高彥倒抽一口涼氣道:「竟有此事!」 郝長亨道:「屠奉三等若另一個桓玄,絕不能掉以輕心。在南方,敝幫幫主只看得起幾個人,屠奉三正是其中之一。」 高彥道:「桓玄又如何呢?」 郝長亨露出凝重的神色,歎道:「不論兵法武功,桓玄均不在謝玄之下,你說敝幫主會如何看他呢?論武功,孫恩肯定是南方第一人,甚或冠絕天下;論戰場上爭雄鬥勝,則無人能出雙玄之右,可是比起謝玄,桓玄不但野心大,且做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你說誰比較可怕呢?」 此時已抵達洛陽樓後院門處,想到或可以見到美麗的小白雁,高彥的心兒不由忐忑地急躍不停。 第九 章其人之道 離正午尚有個半時辰,以饅頭名著邊荒集的「老王饅頭」店內,只有燕飛和劉裕兩個客人,看著熱鬧繁盛的大街車來人往的,使人不由有種懶洋洋甚麼都不想做的心情。而對街處第一樓的重建工程,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因為紀千千的積極參與,搬搬抬抬再不成苦差,而是充滿遊戲樂趣的風流韻事。 飲飽食醉的燕飛伸個懶腰,歎道:「終於回到邊荒集哩!他娘的!邊荒集從未試過如此刺激好玩。」 劉裕凝望對街,想像著第一樓從廢燼復活過來矗立東大街的壯觀模樣。他明白龐義是怎樣的一個人,絕不會重覆自己的作為,所以正在進行重建的第一樓,會是他最新和最具創意的傑作。 輕輕道:「千千在迫你去追求她,我敢肯定她在懷疑你的誠意。唉!實不相瞞,千千不但令敵人心動,也令我們每一個人心動。這幾天我總有點糊里糊塗,一切都不真實的混噩感覺,直到你耍出送走馬燈的手段,我忽然醒覺過來,感到渾身輕鬆,因為你是世上唯一能令我反會替你奪得美人歸而高興的人。」 燕飛苦笑道:「走馬燈?唉!我真不知該多謝高小子還是狠揍他一頓。」 劉裕失聲道:「竟是高彥弄出來的鬼!難怪不像是你平日的作風!」 燕飛從椅背滑下一寸,一臉米已成炊的遺憾之色,道:「幸好還有你清醒,現在你來教教我該怎麼辦?」 劉裕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以帶點幸災樂禍的口吻道:「這是邊荒第一高手的甄別試,當然不容易過關。可是直至這一刻,你仍做得很稱職。」 燕飛沉吟道:「可是若依目前的情況發展下去,我們一定會輸給慕容垂,例如他派來一萬精銳,邊荒集肯定不戰而潰,若玄帥竟遣人來解圍,更會步入慕容垂精心巧布的陷阱去。」 劉裕道:「坦白說!我也為此擔心得要命,卻仍苦無對策。」 又頹然道:「任遙曾說過,有取司馬皇朝而代之的大計,當時他是與自己的皇后說密話,沒有吹牛皮的道理,此事更令我昨晚沒有合過眼。」 燕飛思索道:「任遙的陰謀,應是他三個月前南下建康後開始的,建康城有甚麼異樣的情況呢?接著安公便給迫走。」 劉裕肅容道:「我和你的想法不謀而合,這三個月建康的形勢變化得很厲害,司馬曜忽然一面倒的支持司馬道子,縱容他的派系,令安公無立足之地,關鍵全在司馬曜新納的貴人。」 兩人你眼瞧我眼,腦內想的均是任遙的愛妃曼妙夫人。 劉裕拍腿道:「早該猜到的!」 燕飛歎道:「我們太忙哩!忙得透不過氣來。任遙此招叫對症下藥,一下子控制了司馬皇朝,連司馬道子也是受害者,如此心計,確是駭人。」 劉裕道:「此事定要知會玄帥,否則他會作出錯誤的估計。」 燕飛道:「還是你親自走一趟穩妥點。順道告訴他邊荒集的第一手情報,請他勿要中慕容垂誘敵之計,因為孫恩、任遙和慕容垂已結成聯盟。」 劉裕皺眉道:「那至少須十五天的時間,我怎放得心下?」 燕飛啞然笑道:「你和我只是紀千千的嘍囉,少個嘍囉有甚麼問題?」 劉裕沉聲道:「我總有個不安的感覺,花妖會以千千為最終的目標。」 燕飛道:「若我們終日提心吊膽,便正中花妖之計,而此正為他慣用的手段。 你不是說這是邊荒第一高手的過關試嗎?花妖正是其中一條題目。你回來時,說不定可以在第一樓的平台和我喝酒聊天。」 劉裕岔開道:「你怎樣看郝長亨這個人。」 燕飛的目光投往外面街上經過的一隊騎士,油然道:「我真的看不透他這個人,說話非常了得,乃天生說客之流。他既可以是豪情仗義之輩,更可能是大奸大惡之徒,他自謂在邊荒集只是掙扎求存,令人難辨真偽。」 劉裕道:「話誰不可以說得漂亮,不過其行為將會洩漏其底子。在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擔心他,可是現在我們的情報頭子高彥,正給他的小白雁迷得糊里糊塗,對他的監視難免出現偏差,所以你要多留神。」 燕飛曉得他接受了自己的提議,決定往南方走一轉,欣然道:「曉得哩!」 劉裕思索半晌,道:「暫時在邊荒集,我們最大的對頭不是祝老大,而是屠奉三,他是桓玄的代表,與我更是勢不兩立,我希望燕兄容許我獨力與他周旋。」 燕飛皺眉道:「一切回來後再說。」 劉裕道:「或許太遲哩!我雖然是首次見到他,但玄帥卻一直留意他,所以我們也曾對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下了一番調查工夫。」 稍頓續道:「屠奉三擅用奇兵,最愛以刺殺突擊的手段削弱敵人的實力,更懂得營造恐懼,令敵人不戰而潰,最可慮的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我的底細,而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將會是我劉裕。照他一貫的作風,由於我和你的關係,他也會把你一併計算在內。」 燕飛哂道:「那又如何呢?」 劉裕微笑道:「所以我想把對付的責任承擔過去。」 燕飛搖頭道:「我不明白!」 劉裕湊前道:「只要他曉得我孤身返南方見玄帥,肯定他會不惜一切的追殺我,此等若斬斷玄帥對邊荒集最直接的影響力,更對我們的無敵組合造成嚴重的打擊,你也暫時不用擔心他有空去對付高彥或我方的任何人。」 燕飛道:「這是非常危險的事,離開邊荒集後,屠奉三將全無顧忌,不易應付。」 劉裕欣然道:「別忘記我是北府兵內最出色的斥候,對邊荒我是識途老馬,他肯追殺我,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如此我去也去得安心點。」 燕飛對其膽大包天生出敬意,劉裕不單志向遠大,更是無畏的冒險者。 劉裕從容道:「我要當屠奉三以為自己是獵者時,忽然反變成獵物,想想也感刺激有趣。」 燕飛沉吟道:「問題是如何可把你返回南方的消息知會他,又不會惹他生疑?」 劉裕淡淡道:「找人光顧他的刺客館如何?或許還是他的第一單生意哩!」 兩人對望一眼,會心而笑。 燕飛思忖道:「找誰去光顧他較適合呢?」 劉裕早胸有成竹,道:「拓跋儀如何?因為他不希望你與玄帥有任何關係,想你只站在他們的一方,而他更是有資格曉得我秘密離開的人。」 燕飛點頭道:「換過我是屠奉三,也不會為此引起懷疑。劉兄的腦筋轉得很快,這麼妙想天開以身為餌的計劃,眨眨眼便想出來,真有點捨不得讓你走。」 劉裕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道:「起初我真不願離開,但到想出此計,又恨不得可以立即動身。像千千般,我也是喜歡刺激的人,不會安於平淡的日子。唉!離開一段時間,對我來說是好事,我雖然已對千千死心,可是總有點害怕她多情善變的性格,更要為你和她的關係而操心,離開了卻可以眼不見為淨。」 燕飛歎道:「都是高彥那小子弄出來的禍。」 劉裕笑道:「是福是禍,誰能逆料。千千確是人見人愛的動人女子,且比較適合你。」 燕飛不解道:「為何不適合你呢?」 劉裕目光投往重建場址,雙目射出憧憬的神色,道:「在事業上我雖然愛冒險,可是,卻希望回到家中,有溫馨安逸的日子可過,我心目中理想的妻子,會理好家中的一切,為我生兒育女,可以令我忘掉外面的陰惡和奸詐。」 燕飛道:「然則,你認為千千不會是賢妻良母。」 劉裕道:「千千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女人,是否賢妻良母並不重要,但要她待在家裹等丈夫回來,卻是一種浪費。匹配她的該是你這類浪跡天涯的浪子,既有胡族的野性,又不失漢族的溫文爾雅。只有跟隨你去闖蕩,她方可以發光發熱,亦只有你的豁達,方不會阻礙她在曲藝上的發展,所以我在千千的事上,從沒有勸過你半句話。」 燕飛道:「可是在過去一年,我沒有離開過邊荒集,挺安於現狀的。」 劉裕深深望他一眼,道:「哪是因為你疲倦了,所以需歇下來好好休息。現在你已逐漸恢復過來,你不覺得今次返回邊荒集後,你的變化很大嗎?」 燕飛默然片刻,欲言又止。 劉裕真誠的道:「自加入北府軍後,我的眼界開闊了,卻沒有一個知心的朋友,直至遇上你。和你在一起,我可以暢所欲言,不用有任何隱瞞,這情形令我自己也感到古怪,因為我自幼都愛把心事密藏心底裡,但對著你時,竟有不吐不快的衝動。你有甚麼話要說的,該像我般坦白才對得起我。」 燕飛啞然失笑道:「對得起你?哈!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曾動過勸我勿要碰千千的念頭。」 劉裕道:「俗語有云,英雄難過美人關,若你像我般,親睹慕容戰或屠奉三乍見千千時的眼神,當明白這句話的含意。千千是個很特別的女人,你看她的眼睛便曉得,她不會容任何男女駕御她,她的感情更是開放的,大有任性而行的味道。我真怕她傷害你,當我看到她透過車窗,盯著哪甚麼邊荒公子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燕飛的目光移往陽光燦爛的晴空,若有所思的道:「少時在我們的逃亡生涯中,我們曾到黃河之南住過一段日子,小圭喜歡捕捉蝴蝶,看到美麗的東西,他總要據為已有。可是對我來說,瞧著蝴蝶在花間翩翩起舞,已是最大的樂趣,罩在網內的蝴蝶已失去它最動人的一面。千千便是最美的采蝶,要飛便讓她飛吧!我只會衷心祝福她,希望她可以繼續她精采的生命。」 劉裕大鬆一口氣道:「哪我更放心哩!我真擔心你抵受不起另一次打擊。」 燕飛苦笑道:「你這個懂猜人心事的傢伙,唉!我的娘!另一次的打擊,說出來也覺得可怕。正如你所說的,說是一回事,行動又是另一回事。這幾天我確有點兒神魂顛倒,糊里糊塗的。」 劉裕笑道:「這就是秦淮首席才女的魔力,從建康移師到邊荒集。好好保護她,事不宜遲,我今晚便動身。」 又道:「若每個人肯坦白說出心事,必然有過為某些永不能得到的人神魂顛倒的經驗,那是成長的當然經歷。可恨的是,到你功成業就,一切已變為沒法挽留的過去,成為一段只會惹起悵惘的回憶。」 燕飛訝道:「你似是有感而發,對像應不是千千,而是雖有意卻沒法子得到的美人兒。 對嗎?」 劉裕心湖裡泛起王恭之女王淡真的秀美嬌容,於烏衣巷謝府分手時的殷殷道別,甜美的笑容,似在昨天發生。 縱然他能在北府軍中攀上大將的位置,礙於高門與寒門之隔,又不論王恭如何看得起他,他仍沒有與王淡真談論嫁娶的資格,這是永不能改變的殘酷現實。 歎了一口氣道:「我只是想起曾偷偷暗戀過的美女,現在我是在怎樣的情況下,你該比其他人清楚。玄帥雖然看得起我,可是北府軍山頭派系林立,只有玄帥有駕御的能力。有一天玄帥如他所說的撒手而去,情況實不堪想像。」 燕飛想起謝玄的傷勢,立即心如鉛墜,再沒有閒情向劉裕尋根究底。 兩人各有各心事,不由默然無語。 忽然有人從街外走進來,見到兩人哈哈笑道:「果然在這裹躲懶,這位定是能令任遙負傷的大英雄劉裕兄。在下卓狂生,失敬失敬!」 竟是「邊荒名士」卓狂生,大模大樣的在兩人對面坐下。 燕飛訝道:「你不是白晝睡覺,晚上才出沒的嗎?吹甚麼風可以令你未睡夠便起來呢?」 卓狂生接過劉裕遞來的茶杯,看著劉裕為他斟茶,道:「還不是你燕飛累人不淺,既把紀千千帶回來,又搞到滿集風雨,祝老大晨早便來吵醒我,說要召開鐘樓會議,指明要你赴席。你這小子真行,祝老大要退讓哩!他當然說得漂漂亮亮的,說甚麼為應付花妖,大家須團結一致,所以贊同永遠取消納地租的事,且懸紅百兩黃金,予任何提供線索擒拿花妖歸案的報訊者。花妖真是他下台階的及時雨。」 燕飛和劉裕聽得瞪目以對,不由因祝老大的沉著多智,對他作重新的估計。 他肯容忍燕飛,不與他正面衝突,並非因怕了燕飛,而是因為形勢日趨複雜,保留實力方為上計。 卓狂生向劉裕道:「你老哥和任遙之戰,已成轟動全集的大事,若你肯到我的說書館現身說法,我可以付你三兩金子,每晚十場,連說三晚。」 劉裕沒好氣道:「我可以說甚麼呢?刀來劍往,只是眨幾眼的工夫。」 卓狂生欣然道:「你不懂添鹽添醋,我可以負起指導之責。」 燕飛沒有閒情和他胡扯,道:「現在豈非人人曉得,花妖已來到邊荒集犯事。」 卓狂生苦笑道:「這叫先發制人,以證明祝老大仍是邊荒集最話得事的人。」 旋又興奮起來,道:「現在我正重金禮聘任何可以說出花妖往事的人,只要有這樣一個說書者,肯定可讓我狠賺一筆,包保你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一雙腿子,到來聽個夠本。愈清楚花妖的行事作風、犯案手法,愈有把握把他逮著,好與紀才女共渡春宵。」 劉裕不悅道:「你倒懂做生意,不過萬勿傳遞錯誤訊息,千千隻是肯陪喝酒唱曲而矣!」 卓狂生面不改容道:「甚麼也好,只要能與紀千千孤男寡女獨對一個晚夜,其他的當然看你的本事。」 燕飛淡淡道:「鐘樓會議何時舉行。」 卓狂生道:「離現在不到一個時辰,於正午舉行,紀才女已答應隨你去參加,你們雖然沒有贊成或反對的權責,卻可以參加討論,隨意發表意見。」 燕飛沉聲道:「長哈老大會否出席?」 卓狂生道:「我說服他後才決定會議舉行的時間,他是當事人,若想為愛女報仇,他怎可以缺席?」 說罷起立道:「記著與紀千千準時出席,我還要去通知其他人。」 又咕噥道:「千萬不要當會議的主持,只是大跑腿一名。」 接著匆匆去了。 第十 章權力遊戲 北門大街最著名的,不是昨晚龐義買羊腿子的羊肉鋪,而是佔地達數畝的北門驛站。由於邊荒集北門接連從北方來的驛道,所以北門驛站成為陸運貨物的必經之地和貨物集散處。 北方缺船,南方欠馬,是當時大致的情況。所以北方貨運以陸路為主,南方則為海運,於此可見北門驛站的重要性。 驛站佔去北區近八分之一的土地,由十多個騾馬廄和近三十座貨倉組成,且有一片空地,專供貨攤作臨時擺賣,其餘大多為專售與騾、馬有關器具的店舖,只是售馬蹄鐵的鋪子便有五間之多。 飛馬會是北門驛站的經營者,也成為貨物交收的當然公正人,他們的仲裁是最後的決定,交易雙方不得異議。 於苻堅南征一役,拓跋鮮卑原本受創最重,不過因拓跋圭有先見之明,即時抽調人手填補空檔,時機比其他人把握得更精準,反成為大贏家。 燕飛在其中一所馬廄找到拓跋儀,後者領他到崩塌的城牆處說話。 燕飛道明來意和要求他去做的事。拓跋儀雙目閃閃生輝,細看他半晌,問道:「此計是你想出來的還是那姓劉的主意。」 他們以鮮卑語交談,分外有親切的感覺,似乎久違的童年歲月又回來了。 燕飛道:「是他想出來的,我怎敢著人去以身犯險。」 拓跋儀點頭道:「此人非常不簡單,極有膽色,小飛和他究竟是甚麼關係?」 燕飛道:「他是甚麼出身,你勿要計較,現在我們必須團結一致,以應付桓玄和慕容垂兩方勢力的入侵,將來是友是敵,屆時再作計議。」 拓跋儀點頭道:「誰都曉得你是重感情的人,我是要提醒你,勿與漢人這麼親近,除非你再不認為自己是拓跋鮮卑的一份子。我們當然不希望會有那種情況出現。」 燕飛苦笑道:「不要說得這麼嚴重好嗎?胡漢間的界線已愈趨模糊,我本身正是一個例子。這處是邊荒集,是無法無天的地方,只有繼續生存下去,方可以透過貿易壯大自己。不過為安你的心,我可以告訴你,燕飛仍是以前的燕飛,不會受任何人管束,明白嗎?」 拓跋儀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微笑道:「剛才的一番話是小圭著我轉達,我當然明白小飛是甚麼人。你這樣公然來找我,不怕給屠奉三收到風,生出疑心嗎?」 燕飛道:「也是劉裕想出來的,故意讓屠奉三曉得我們會面,而你則因我透露出劉裕的關係,令你對劉裕動了殺機。最妙是屠奉三縱然猜到這或許是個陷阱,仍不肯放過,白白錯失此打擊謝玄的天賜良機。至於該如何與屠奉三說話,不用我教你吧?」 拓跋儀突然雙目充盈殺機,沉聲道:「只有殺了這個姓劉的,方可以斬斷北府兵與燕飛的聯繫,我肯為此付你屠老哥五十兩黃金。哈!扮得和說得如何呢?像嗎?」 燕飛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子最擅裝神扮鬼,我差點給你嚇了一跳。」 拓跋儀道:「此事包在我身上,順手讓我探探屠奉三的底子,是否果如傳說般硬淨!」 燕飛望往天空,深吸一口氣道:「你很快會知道。」 拓跋儀凝視他道:「你和紀千千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她對花妖的懸賞似乎很不給你面子。」 燕飛淡然自若道:「她是在玩愛情的遊戲,看我肯否陪她發瘋。她並不像表面看來般快樂,所以要自我放逐,離開建康。我在流浪,她也在流浪,一起流浪到一個叫邊荒集的地方。 就是如此般簡單,不存在誰丟面子的問題。」 拓跋儀大力一拍他肩頭,笑道:「說得很灑脫,我再不擔心你這方面的事。我有個感覺,花妖是在向你公開挑戰,而他真正的目標正是我們的千千美人。」 燕飛洒然笑道:「他老哥真的是落力幫忙,予我借口可以晚晚伴在千千之旁。」 拓跋儀搖頭道:「錯哩!保護紀千千已成了邊荒集每一個人的責任,否則邊荒集將永遠蒙羞。慕容戰這小子剛來找夏侯叔商量,要組成一支只限真正高手參加的緝妖團,一方面可以對付花妖,另一作用是輪番保護紀千千。慕容戰此人絕不是有勇無謀之輩,借此機會重新調整與我們的關係。」 又道:「聽說你在正東居輿赫連勃勃說過話,你覺得此人如何?」 燕飛道:「他是要與我拉關係。此人高深莫測,令人難以看透,肯定是非常難纏的人。」 拓跋儀道:「他是我們復國的一個主要障礙,絕不可以讓他活著離開邊荒集。」 燕飛苦笑道:「我們當前的大敵是慕容垂、桓玄、孫恩又或花妖。若只顧自相殘殺,最後會便宜他們。」 拓跋儀道:「對付赫連勃勃並不急在一時,可以見機行事。你們舉行鐘樓會議時我會去見屠奉三。坦白點說,此事對我有利無害,倘或劉裕作法自斃又或屠奉三命斷邊荒,都是值得飲酒慶祝的事。」 燕飛歎道:「你勿要出賣我!」 拓跋儀彈起來笑道:「我若是這樣的人,你會來找我幫忙嗎?換了小圭,他肯定會這般做。」 燕飛暗歎一口氣,拓跋儀說得沒有錯,拓跋圭正是這樣的一個人,誰對他的復國大業有威脅,他可以不擇手段的除去對方。 他燕飛會否是唯一的例外呢? 高彥撲入「老王饅頭」店,訝道:「燕老大呢?」 劉裕懶洋洋的道:「燕老大日理萬機,當然不像我這閒人般,可以在這裡躲懶。」 高彥見店內沒有其他客人,鋪後則傳來老王和他媳婦兒忙碌工作的聲音,於劉裕對面坐下道:「哈!你看吧,只一夜功夫,一切都不同哩!老燕仍坐穩邊荒第一劍的位子,你老哥則變成邊荒集的名人,我高彥小子亦因此水漲船高,人人對我另眼相看,行情大漲;千千更不用說,立即成為邊荒集的靈魂和象徵,將邊荒集化為世上最美麗的處所,把秦淮河搬到這裡來。」 劉裕此時已對高彥有相當的瞭解,故意作弄他,偏不問起他見小白雁的情況,道:「我昨夜與任遙交手的事,是否由你散播開去呢?」 高彥搖頭道:「我是給騾車的聲音弄醒的,出帳後四周全是仰慕千千之名而來的人,何來時間為你造謠造勢?讓我告訴你,邊荒集從來是個謠言滿天飛的地方,有甚麼風吹草動,會立即傳遍每個角落。你老哥又不是關起門來和任遙打生打死,被一個人看到,等若給所有人看到。」 劉裕搖頭道:「邊荒集沒有人認識任遙,即使見到,也不曉得與我交手者竟然是他。現在可以如此迅速傳播,肯定有古怪。」 高彥思忖道:「也有點道理。若不是由我們說出去,難道任遙肯自爆瘀事?」 劉裕道:「若然如此,任遙是故意示弱,以減低別人對他的注意,這般的忍辱負重,進一步證明,他在進行顛覆邊荒集的大陰謀。」 高彥卻是無心裝載,忍不住道:「你好像一點不關心我的事,還說甚麼兄弟戰友。」 劉裕忍著笑,裝作不解的問道:「關心你哪方面的事呢?說罷!要對付何方人馬?不論是刀山劍林,我也陪你硬闖拚命。」 高彥終於發覺對方在作弄自己,笑道:「好小子!竟敢來耍老子。告訴你,我終於見到我的白雁兒。唉!若郝長亨識相點,我便可以和她大說私話兒。只可惜郝長亨賴著不肯走,還枉我大哥前大哥後的叫得唇焦舌燥。他奶奶的,使我空有應付娘兒的渾身解數,卻無從施展。」 劉裕開懷笑道:「好小子!我警告你,勿要太過急進,嚇怕人家小姑娘。」 高彥冷哼道:「甚麼小姑娘?小精靈才對。最懂斜斜地兜你老娘的那麼一眼半眼,勾你奶奶的魂魄出來。」 劉裕知他心中極度興奮,所以粗話連篇,也不知該為他擔心還是高興。岔開道:「有甚麼地方可以買到弓矢、鉤索、暗器等一類東西,又不怕被人知道呢?」 高彥一呆道:「你要這些東西來幹甚麼?」 劉裕把今晚離開的事從頭解釋清楚,最後道:「一切必須秘密進行,如讓屠奉三的眼線曉得我買下這批東西,會猜到我在佈置陷阱。」 高彥咋舌道:「你是我認識的人中膽子最大的人。對大部分人來說,屠奉三不來煩你,已可還神作福,你卻主動去惹他。」 劉裕從容道:「此謂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如此,方可以牽著屠奉三的鼻子走。 我還要回去籌些銀兩,因在邊荒集是無財不行。我剛說的事,你有辦法嗎?」 高彥傲然道:「你當老子我是甚麼人?我不但是邊荒集的首席風媒,更是追蹤和反追蹤的大行家。你即管開張清單出來,我可以在黑市為你買齊所需的一切,且是最上等的貨色。」 劉裕訝道:「黑市?」 高彥以指導後輩的神氣道:「有明市當然有黑市,明市的價錢是根據各幫會輿大商家同意的標準釐定。黑市則純看供求的需要,不過卻非人人懂得門路,且做熟不做生,像我這樣的熟客,當然沒有問題。」 劉裕大喜下,一口氣說出大串須購備的物品,高彥記牢後興高采烈的去了,便像約了他的小白雁在某處談情說愛般快樂。 高彥去後不久,紀千千蓮步姍姍的來了,登時惹得街上一陣混亂。 不知如何,劉裕心中忽然浮現高門貴女王淡真的美麗倩影,思忖著若來的是王淡真,會是怎樣的一番滋味呢? 燕飛從北門大街進入日間的夜窩子,心情平靜閒逸。 他不明白自己怎可以保持這種心境,照道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情況,該令他有被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或許是在可預見的將來,他又可以蹺起腿子,坐在第一樓的平台過其看街喝酒的日子,又隱隱覺得此非為主因。 難道是因為紀千千?可是他應該感到焦慮和迷惘方對。是否他根本不把紀千千放在心上,這當然也不是事實。 眼前的邊荒集,正處於急劇激烈的變化中,諸方勢力角逐之下,不但有勝利者,更有遭殃的人,沒有人敢肯定,未來的命運如何發展,一切像給迷霧籠罩著般迷糊不清,能見度減至最低,可是他亦沒有為此憂心。 會否是自己身懷「金丹大法」的當然現象。坦白說,他自大法成功後,他對任何人事,確有一無所懼的感覺。縱然他曉得初成的功法仍有破綻與弱點,可是那種看通看透一切的感覺,卻賦予他無比的信心。 通靈的感覺令他清楚感到已超越了一般上乘武技的區限,進軍武道沒有人曾夢想過的境界。 即將召開的鐘樓會議,對他有很大的意義,只要說服長哈力行,讓他檢視他女兒遭害的遺體,看上一眼,他有把握,可以與行兇者生出微妙的感應和聯繫,把這瘋狂殘暴的狂人,從邊荒集近十萬名住民和流民中淘金般淘出來,為世除害。 一輛馬車從後方駛至,只聽蹄聲,便曉得尚有十多名騎士隨行護送。 燕飛正思量是哪一位到鐘樓參加會議的幫會老大或商界大豪,馬車騎士在經過他後緩緩停下來。 十五名騎士禮貌地向他致敬打招乎,均是同樣的灰藍武士裝束,令人更感到乘車者的派場和身份地位。 燕飛來到掀開的窗簾窗前,笑道:「姬大少你好!」 窗內現出一張像少見天日的皙白臉容,一頭經過仔細梳理的頭髮,年紀不過三十,時常像若有所思的眼睛,正灼灼打量著他。方臉孔,眉清目秀,沒有其他商賈半分銅臭的味道,微笑道:「我們的燕少要坐便車嗎?這不是個邀請,而是要求,讓我姬別可以和你說幾句心事話兒。」 姬別是與紅子春、費正昌同級的大商家,費正昌經營的是錢莊和借貸,紅子春是洛陽樓的大老闆,而其他各行業的生意亦均有涉足。姬別則獨沽一味,專事兵器買賣。 他設於羌幫勢力範圍內的鋪子叫「兵工廠」,不單供人隨意選購各式兵器,更接受訂單,可由客人提供式樣,特別打製。 際此南北戰事連綿的混亂形勢,不少鐵匠到邊荒集來幹活,提供姬別大量打造兵器的能手。且因他在北方很有人脈關係,從不虞缺乏原料,所以在短短數年間,成功壟斷了邊荒集近半的兵器買賣。 他更是邊荒集著名的花花公子,風花雪月的事從來不少得他一份。他今早沒有出現於營地,任何人均感意外。 高彥和他的分別在後者有花之不盡的財富。燕飛在以前與他只說過幾句應酬話,還是因他愛到第一樓嘗龐義的巧手南菜,禮貌上打個招呼而已! 一名騎士跳下馬來,恭敬的拉開車門。 燕飛登上馬車,坐到姬別身旁。 車門關上,緩緩開行,望古鐘場進發。 姬別探手拍拍燕飛肩頭,道:「歡迎燕少回來。」 燕飛總感到與他話不投機。事實上,他對名利雙收的大商家一類人物,一向沒有甚麼好感,淡淡道:「你找我有甚麼事?」 姬別對他的冷淡不以為忤,欣然道:「聽說你和烏衣巷謝家搭上關係,未知此事是否當真的呢?」 燕飛曉得他的話只是開場白,歎道:「關係確是有的,卻不是謠傳中的哪一種,只屬朋友的關係。」 姬別道:「這點凡是認識你的人均明白。事實上有關係又如何呢?沒有點關係,如何在邊荒集立足做生意。」 燕飛道:「快到哩!姬老闆究竟有甚麼指教呢?」 姬別沉吟片刻,乾咳一聲道:「據我在北方的眼線通風報訊,慕容永兄弟早猜到你會重回邊荒集,所以不但重金懸賞要你項上的人頭,還派出一批高手,務要殺你報仇雪恨。慕容戰現在肯容忍你,只因殺手尚未抵達,燕少勿要疏忽大意。」 燕飛沉聲道:「為何要告訴我呢?你不怕開罪慕容戰嗎?」 姬別微笑道:「你不說出來,我又不說出去,誰會曉得呢?唉!勿要哪麼瞧著我,我是為千千小姐著想,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燕少該清楚,我是天下間最有惜花之心的人。」 燕飛不知該相信他還是懷疑他。不過想起慕容戰昨晚試探自己虛實,便有理由相信他的話。慕容戰的態度轉變令人費解,但如是包藏禍心,則又變得合乎情理。 馬車駛上廣場,古鐘樓聳立前方,即將召開的會議,是淝水之戰後最關鍵的一次會議,在邊荒集從來沒有休止的權力遊戲,將展開新的一頁。 第十一章永遠開始 紀千千在劉裕身旁坐下,道:「燕老大到哪裡去了?」 劉裕見有武士逐走欲探頭進來看紀千千的過路者,訝道:「那些守衛是甚麼人?」 紀千千無奈道:「是祝老大的好意,派人在附近街上放哨,防止有人來騷擾我,人家推也推不掉,真惱人。」 劉裕悶哼道:「這讓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來監視我們。燕老大辦事去了,他已交待下來,由我這個小頭目負責送大小姐你到鐘樓去。」 紀千千白他一眼,道:「劉老大的心情似乎不佳,咦!聽說這裡的饅頭很有名哩!」 劉裕揚聲喝進蒸爐房去,道:「老王,再給我來一碟十八個的淨饅頭。」 老王應了一聲。 紀千千吃驚道:「十八個那麼多,你又吃飽了,千千一個人怎吃得下去。」 劉裕感到無比的輕鬆寫意。有紀千千在眼前現身作法,演繹美女的動人神韻,整個天地立即充滿生趣。她小小一個表情,便可以勾去你的魂魄。難怪以燕飛的心如止水,亦被她掀起浪潮。而對他劉裕而言,紀千千更是奇異的催化劑,煉丹般令劉裕燒著心臟某一不知名的部份,使他今天不斷想念王淡真,這位他沒資格攀摘的大家閨秀。 幸好尚有紀千千,能認識她、親近她,已是一種幸福,還有甚麼好怨的。 笑道:「因為我想多看點小姐你吃饅頭的妙態。哈!我有一半是在說笑,老王的饅頭很精巧的,我可一口吃兩個,千千理該可以一口包辦一個,十八個饅頭十八口。 十八口後我們立即起行,時間差不多哩!」 紀千千喜孜孜道:「你有否覺得,到邊荒集後,人人都有點變了。像你劉老大便變得輕鬆風趣起來,不再那麼古板。時間方面你不用擔心,邊荒集有「兵工大王」之稱的姬別,使人送來兩匹上等匈奴戰馬給我和小詩代步,待會我們騎這兩匹駿馬,沿東大街馳進夜窩子去,享受在邊荒集策馬長街之樂。」 劉裕皺眉道:「我開始為燕飛擔心。」 矮小精壯的老王,托著一盤饅頭昂然步至,驀然發覺來光顧的,竟是他曾隔銜看足近半個時辰的紀千千,眼珠差點掉出來,將香氣四溢的饅頭放到桌子上時,抖顫著道:「今趟是免費的。」 劉裕介紹道:「老王本是長安最有名氣的饅頭大師傅,在邊荒集仍數他是第一。」 紀千千早急不及待取起饅頭,一口吃掉一個,神態嬌美巧俏無倫,看得老王更不肯走。 紀千千現出滿意的神情,欣然道:「在建康也吃不到這麼香口鬆化的饅頭,老王大師傅肯指點千千兩手嗎?」 老王整塊臉燒起來,唯唯喏喏,只是傻笑,竟說不出話來。 劉裕代他道:「當然沒有問題,這是老王的榮幸。」 又暗踢老王一腳,後者方才依依不捨地去了。 紀千千道:「原來,邊荒集方是真正人材薈萃的地方,各行各業的頂尖人物都來了這裡。 噢!我還未和你算賬,你在胡說甚麼呢?你為燕飛擔心?擔心甚麼呢?擔心千千變心嗎?」 劉裕招架不來,苦笑道:「你若真的只傾心於燕飛一人,怎會開出哪種懸賞呢?若擒殺花妖者不是燕飛,豈非大煞風景。」 紀千千像聽不到他的話般,連吃三個饅頭,神態悠閒自得,然後柔聲道:「因為我要燕飛證明給所有人看,他方是邊荒集的第一高手。你該比我更清楚他的能耐,他已臻達劍道通玄的境界,天下間根本沒人可以擊敗他。而他更可能是唯一勝過花妖的人。所以我一點不擔心那晚我陪的人不是他,這亦是我迫他坦然示愛的唯一辦法。」 劉裕道:「走馬燈不算數嗎?」邊為她斟茶。 紀千千拿起饅頭,若無其事道:「那是第一個開始。捉花妖是第二個開始。只有開始,沒有結尾,明白嗎?我要和他沒完沒了,只有不斷的開始。開始的感覺最美嘛!不要再擔心好嗎?我現在唯一的心願是要把他迷死,這可是人家的秘密,不准你洩露予任何人。」 劉裕咋舌道:「燕飛豈不是想偷點懶也不行嗎?哪會比重建第一樓更辛苦呢。」 紀千千「噗哧」笑道:「不要誇大。燕飛是躲懶的專家,這方面不用你費神。」 劉裕靜默片刻,點頭道:「有千千垂青於他,是燕飛的福氣。咦!馬來哩!」 左丘明等牽著兩匹駿馬來到門外,恭候兩人大駕,再沒有半點邊荒集惡棍的氣焰。 劉裕心忖,他們正代表邊荒集的轉變。而今邊荒集逐漸改變的動力,便是身旁的美女,沒有人可以抗拒她,包括最窮凶極惡的人在內。 馬車在鐘樓前停下。 姬別漫不經意的問道:「祝老大因何哪麼怕你?在你未回來前,對龐義亦只是輕揍一頓,不敢下重手,更怕害了他性命,與你結下解不開的深仇。你回來後,他則步步退讓,更不似他一向的作風。你的劍法了得,人盡皆知,不過若他傾巢而出,你怎招架得住,燕少不覺得奇怪嗎?」 燕飛皺眉道:「不要再兜圈子,你究竟想說甚麼呢?」 姬別苦笑道:「不要哪麼不耐煩好嗎?我只是想指出,祝老大最顧忌的人確是你,他肯忍氣吞聲,與慕容戰是同樣的情況,肯定是有另外對付你的撒手鑭。事實上你返回邊荒集,立即令整個邊荒集的形勢出現微妙的變化,再不像以前般,單憑武力便可以解決一切。」 稍頓片刻,歎一口氣道:「若非你燕少及時回來,我這幾天便要找地方避禍去。 我有非常可靠的消息,慕容垂以兒子慕容寶為帥,在短期內會大舉進侵邊荒集,不要看邊荒集表面興旺,其實人人作好逃難的準備。」 燕飛道:「他得到這樣的一個邊荒集又如何呢?」 姬別道:「幕容垂老謀深算,當然不會破壞邊荒集作為南北貿易貨運樞紐的特殊地位。 他耐心苦候數月,是為與黃河幫和天師道達成協議,瓜分邊荒集的利益。也有人說,給慕容垂挑中的是兩湖幫,這只是孫恩放出的煙幕,因為只有他敢公然對抗晉室,聶天還應付桓玄和大江幫己使盡吃奶之力,沒有餘力鬧事。」 燕飛微笑道:「你的消息很靈通,不過為何會因我回來而打消避禍之意呢?」 姬別頹然道:「倘能有一線希望,誰肯離開這片遠離戰火又可以發大財的福地?有謂人亡政息。我不像你飄然一身,獨來獨往,我走後,辛苦建立的事業便會被瓜分掠奪,邊荒集乃虎狼之地,不要看平時人人與我稱兄道弟,有起事來,只會多捅你兩刀。」 燕飛道:「正如你所說的,我現在自顧不暇,怎麼反會成為你的一線希望?」 姬別道:「因為我曉得你和謝家真正的關係,當今之世,在南方,只有謝玄的北府兵和桓玄的荊州軍,能跟慕容垂有一較高下的實力。對桓玄我當然不抱任何奢望,此人狼子野心,比之幕容垂的狠辣不遑多讓。現時在北方,慕容垂已再無敵手,他統一北方是早晚間的事,只有謝玄的北府兵能阻他南侵,而佔領邊荒集將是他往南擴展的第一步,且是統一南北最重要的一著,既可以截斷北方諸勢力的財路和物資供應,又可以兵脅南方,壯孫恩造反的膽子,謝玄倘若坐視不理,大禍即臨。」 燕飛心中一震,表面當然不動聲色。 他剛和劉裕研究過謠言滿天飛的情況,認為是一個針對謝玄的陷阱。而姬別卻來遊說自己,請謝玄出兵來對抗慕容垂,雖是合情合理,卻不能抹去他是暗地為慕容垂出力的可能性。 由於謝玄與司馬皇朝關係惡劣,與桓玄又勢成水火,實處於非常危險的境地,不容有失。 若在邊荒集遭挫,不單肥水之戰贏回來的威望一朝喪盡,司馬道子還可趁勢削他兵權,把罪名加諸於謝玄身上,三足鼎立的均勢將被打破。孫恩乘機造反,趁南方內部不穩,挑起僑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仇根,後果不堪想像。 而慕容垂再無南面之憂,可全力統一北方,立穩陣腳後揮軍南下,收拾因內戰而四分五裂的南朝殘局,一石數鳥,再沒有另一個方法,比在邊荒集擊倒謝玄更具神效。 「陷阱」的想法絕非憑空想像,而是以慕容垂的老練沉著,絕不會在事前洩露風聲,令奇兵再非奇兵。 任遙肯故意示弱,又聲稱決意離開,皆因不願惹起謝玄一方的警覺。 另一使他懷疑姬別的原因,是他先指出慕容戰和祝老大不會放過他,令他生出危機感,更增添他向謝玄求援的迫切性。 姬別肯揭破兩湖幫沒有參與慕容垂的行動,是因郝長亨今早已在營地公開表態,硬拖他下水乃不智之事。 燕飛心忖,若姬別曉得自己從他的說話一下子便推論出這麼多東西來,肯定非常後悔。 姬別在邊荒集的影響力,不在幫會的龍頭老大之下,有他為慕容垂和孫恩鳴鑼開道,邊荒集更是危如累卵,隨時有覆滅的大禍。 事實上亦只有「大禍臨頭」四字,是邊荒集現在最貼切的寫照。 淡淡道:「你以為我與謝玄是甚麼關係?」 姬別微一錯愕,苦笑道:「說出來恐怕不大有趣吧!在邊荒集,只有我姬別在南方和北方都是哪麼吃得開,我與建康的王國寶更一向有買賣,他向我透露你的事是不安好心,我當然不會為他散播中傷你的謠言。」 欲要多解釋兩句時,呼雷方不知從何處鑽出來,嚷道:「姬大少躲在車內幹甚麼?找了你半天也不見人。更使人奇怪是,我們的姬公子竟錯過今早見紀千千的機會,你是否轉性呢?」 姬別掀開車簾,笑道:「我和燕少在閒聊,看到嗎?」 燕飛隔窗和呼雷方點頭。 呼雷方現出訝異的表情,燕飛心中一動,在邊荒集,與姬別表面關係最親密者莫如呼雷方。而他絕不擔心羌族會與慕容垂聯成一氣,故有可能是姬別把呼雷方一併與邊荒集出賣。 所以若可善加利用,呼雷方會是鉗制姬別的一著好棋。 姬別向燕飛道:「我們下車吧!勿要讓呼雷老大久候哩!」 紀千千在劉裕前方像表演騎術的策馬疾馳,在熱鬧的東大街逢車過車,遇馬過馬,好不寫意放任。 在建康城若如此策馬,肯定會招人不滿。但在這強者橫行的地方,人人皆習以為常,尤其當見到的是秀髮飄飛、美如仙子的俏佳人,更有人鼓掌喝采,處處惹起哄動。 劉裕緊追在她身後,看著她英姿爽颯的動人美態,心中百感交集。 因何自己總是看上得不到手的美女,與自己一向腳踏實地的做人宗旨大相逕庭。 幸好自己對紀千千隻是止於欣賞,她肯視他為知己已心滿意足,且為她垂青自己的好友燕飛而衷心祝福。 他有點感覺是,她不但要征服邊荒集,還要征服燕飛。紀千千並非弱質女流,在男女情事上,喜歡主動而她並不是霸道的人,只是想把命運控制在手上,盡情和放肆地去享受她輝煌的生命。 可是當想起王淡真,他心內便填滿自卑自憐的失落情緒。 他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確忘不掉她,忘不掉她揮手道別時的甜美笑容,令他生出永誌不忘的深刻印象。她的嫻靜大方,深深地打動他。只恨他對她注定是單思暗戀,而在烏衣巷謝家的邂逅,大有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她。既是開始,更是結束。 最聰明的方法是盡快忘記她,再聽不到任何關於她的消息,讓時間把對她的思憶,埋葬在內心的至深處。 紀千千一聲歡呼,原來剛闖過夜窩子的邊界。 四周的樓房是如此與別不同,又全未開門營業,行人疏落,很易分辨出來。 紀千千放緩馬速,讓劉裕從後趕上,嬌笑道:「千千可以想像這處在晚上的情景,今晚你們定要陪人家來趁熱鬧。」 劉裕笑答道:「這是燕老大的當然職責,陪邊荒第一美人的,自然該是邊荒的第一名劍。」 紀千千狠狠白他一眼,會說話的眼睛像在說:「又來取笑人家啦」。 劉裕魂為之銷時,十多騎從橫街衝出,領頭的騎士高呼道:「千千小姐請等一等。」 兩人循聲瞧去,赫然是威武不凡的慕容戰,在手下簇擁中飛馳而至。 拓跋儀坐在北門驛站主建築物的大堂內,心內思潮起伏。 他很想找個人來談心事,可是夏侯亭卻要到鐘樓參加會議,只好一個人獨自思量。 燕飛的話仍縈繞耳際。 他說得對,目前他們的敵人是在北方而非南方,最大的禍患更是慕容垂。 高柳之役擊垮窟咄,令他們轉危為安,但亦種下與慕容垂決裂的危機。慕容寶強行把窟咄這最重要的戰利品擄走,後來慕容垂父子,更在窟咄付出贖金後把他釋放,令窟咄可以收拾殘兵,移居於統萬之西的蘇羅丘原,托庇於赫連勃勃的匈奴鐵弗部的翼蔭之下。 由於窟咄在拓跋鮮卑族仍有影響力,且深悉拓跋圭虛實,加上野心家赫連勃勃,立成拓跋族西面大患,令立國一事雪上加霜,被迫延後。 慕容垂這一招非常毒辣,既得贖金,又不用費一兵一卒,耍個花招便令拓跋和鐵弗兩部互相牽制,無法進一步擴張勢力。 對燕飛他是有一份深切的感情,兒時建立的關係最能持久,那時並沒有任何利益的衝突,到成長後,人與人間的交往再不可能像少年時代的純潔簡單。所以燕飛提出要求,他根本沒法拒絕,還要盡力為他辦妥。 心腹手下丁宣來到他身前,恭敬道:「儀爺召小人來有何事吩咐!」 丁宣是北方漢人,很會辦事,拓跋儀特地把他從牛川帶到邊荒集來,是要借助他的沉穩老練。 重用漢人是拓跋圭一向的政策,拓跋圭對他的左右謀士許謙和張袞便言聽計從,而拓跋圭有今天的成就,兩人居功至偉。 拓跋儀略一沉吟,道:「我己親自挑選了一匹戰馬,你給我送往燕飛的營地去。」 丁宣大為錯愕,心忖,這麼簡單的小事,竟要勞動自己去處理?亦因而猜到事情非如表面的簡單。 點頭道:「是否須瞞過所有人的耳目?」 拓跋儀苦笑道:「這正是關鍵所在,你不可以太過張揚,又不可以不讓人曉得。 唔!以屠奉三的作風,他的線眼應已滲透全集,燕飛的營地亦不能倖免,只要你指明是交給劉裕的,理該瞞不過屠奉三。」 丁宣聽得一頭霧水,不過總弄清楚自己奉命去做的事。道:「小人明白哩!我會懂得拿捏分寸。」 拓跋儀道:「此事須立即去辦,戰馬送到營地之時,應是我動身去見屠奉三的一刻,如此屠奉三方不會懷疑我以此戰馬故弄玄虛,稍後他收到消息,更可以進一步證實我不是在說謊。」 丁宣應命去了。 拓跋儀長身而起,走出大堂,在大門外觀察北門人來車往的熱鬧情況,心中卻思忖能使屠奉三深信不疑的方法。 要騙屠奉三並不容易,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桓玄是南方最厲害卓越的人物之一,屠奉三得他重用,本身當然有真材實料。 不過,他對屠奉三沒有絲毫懼意,現在邊荒集令他最顧忌者不是慕容戰,更非祝老大或江海流,花妖他更不放在心上。他忌憚的是赫連勃勃。 拓跋族的人,比任何人更清楚他的手段。他肯舍下統萬的基業,到這裡闖天下,正像他拓跋儀般,是要在慕容垂的強大勢力下尋求突破。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與赫連勃勃的正面衝突,只是個時間的問題。 第十二章鐘樓議會 慕容戰代替了劉裕的位置,與紀千千並騎而馳,劉裕被迫屈居作隨從。 想想也覺得好笑,他挑中紀千千作外交大臣時,並沒有計算到燕飛會與紀千千相戀。起因是由於高彥假燕飛之名,送紀千千十八盞走馬燈,在某一程度上使劉裕陣腳大亂,因為任由紀千千周旋於邊荒集最頂尖兒的一群人物中,對紀千千和燕飛的愛情,實在是很大的考驗;一旦情海興波,他們的無敵組合將從內部崩潰,這樣的組合再非無敵,且是脆弱不堪。 愈明白紀千千,愈感覺到她任性愛變的性格至足憂慮。目前燕飛或許是她心中最著意的人,可是任何深悉她的人,均不敢保證她大小姐永不變心,因為她和燕飛的關係,仍是相當薄弱的。 劉裕仍清楚記得,紀千千探進車內看到哪甚麼娘的「邊荒公子」一霎間的神情,揉集發自真心的讚賞、驚喜和訝異,至少在那一刻,紀千千肯定忘記了燕飛。 更嚴重的問題是,燕飛雖毫無疑問對紀千千心儀兼心動,可是他總好像沒法全情投入,否則怎會仍要埋怨高彥的搗蛋,害得他雞毛鴨血,陷身情劫。 慕容戰的聲音從前方傳過來道:「千千小姐有否聽過我們鮮卑族的平原舞賽野火會?既是歌舞,又是遊戲,以比賽的方式進行,求的非是勝負,而是歡笑聲。」 劉裕心中苦笑,每個人都有他溫柔多情的一面,只是在一般情況下接觸不到,眼前的慕容戰正是可作示範的例子,誰想過慕容戰可以變得如此情深款款,溫柔體貼的呢? 自己何嘗不如此,王淡真一個笑容,便把他的魂魄勾了去,到現在魂魄尚未歸位。 紀千千喜孜孜道:「野火會是怎麼玩的?」 慕容戰微笑道:「看千千小姐這幾晚有哪一晚可以騰出空來,我們整個北騎聯將會在邊荒集北面的踏仙平原,於穎水之畔,開盛大的野火會歡迎小姐,讓我們所有人都有一睹小姐芳姿的機會。」 劉裕開始感到慕容戰在追求紀千千一事上,確有挑戰燕飛的實力,特別是他語調透出來的誠意和自信,表達的方式,確是魅力四射,教人難以拒絕。 紀千千瞥慕容戰一眼,微笑道:「這是個邀請嗎?」 慕容戰謙卑的道:「這是我們北騎聯,不論男女,每個人都希望能夠實現的夢想。」 劉裕差點不想聽下去,即使換了自己是紀千千,站在外交的立場上,確無法拒絕慕容戰。 他首次對高彥的「多事」生出怨懟的情緒。 燕飛、姬別和呼雷方登上鐘樓的第二層,議堂所在之處,再登一層便是古鐘台,在那裡,可以俯瞰整個邊荒集的全景。 登上鍾台敲響古鐘,是邊荒集最高的榮譽,紀千千輕輕易易便得到了,不過也由她一手把此殊榮無限期的延後,直至花妖落網。 比他們三人早到的是匈奴幫的車廷,隨他附席尚有燕飛也看不通、瞧不透的赫連勃勃。 他的身份非同小可,乃當今匈奴族鐵弗部的少主,誰敢反對他附席,等若與鐵弗部為敵,所以姬別和呼雷方均依足禮數和兩人打招呼,並不當赫連勃勃是外人,燕飛則更比姬別兩人沒資格在這方面提出異議。 車廷一臉不快之色,道:「祝老大究竟想幹些甚麼呢?竟在會議尚未決定下,自行公佈摧花妖的消息,又派人搜查全集旅館,盤問在這三天內到達的外來人。 哪我們這個會還開來作甚麼呢?」 呼雷方道:「待祝老大來後,看他如何解釋,議會是講道理的地方,若大家均有同感,他實在太不像話,可把他立即逐出議會,宣佈他和花妖並列為公敵,看看他是否有資格當我們的議會不存在。」 燕飛暗叫厲害,呼雷方只幾句話,立即把祝老大迫往絕地。 姬別微笑道:「最高興的人肯定是花妖,我們自己人先來個籠裡反,肯定便宜他。」 赫連勃勃現出個留意姬別的眼神,卻沒有出言駁斥。令燕飛感到赫連勃勃從這句表面看來沒有甚麼漏洞的話,看穿姬別存有某種心意,可是自己細想一遍,仍發覺不到姬別說話的破綻,以此推論,赫連勃勃的才智,絕不在他燕飛之下。 車廷不悅道:「若大家不用遵守議會的規矩,索性把議會解散,各派系自己顧自己的事,燕兄你有甚麼話說?」 燕飛見火頭燒到他身上來,從容道:「祝老大只是想表明他的漢幫仍是執掌邊荒集牛耳的龍頭幫會,更想借連串公告搜捕及懸賞的行動,掩蓋取消納地租一事的負面影響,好爭取人心,穩定人心惶惶的邊荒集。若他的行動是在正式通知召開鐘樓會議前進行,我們便沒法把視議會如無物的罪名,加諸於他身上。」 車廷聞言一呆,顯然是沒有想及此一時間上的關鍵。 姬別點頭道:「燕少正與祝老大周旋較量,故此對他的看法特別透徹,不過無論祝老大如何想辦法挽回失去的面子,可是大家心知肚明是甚麼一回事。」 呼雷方忽然岔到離題萬丈的事情上,笑道:「姬大少仍未解釋,因何今早缺席歡迎千千小姐的盛會?」 姬別好整以暇道:「請讓區區賣個關子,待會向千千小姐請罪時,一併解釋清楚。」 當呼雷方提起紀千千的名字,燕飛注意到沒有甚麼臉部表情的赫連勃勃,雙目異芒一閃即逝。以紀千千的吸引力,當然不足為怪,可是燕飛直覺感到赫連勃勃的「動心」,隱含某種他不明白的意思,殊不單純。 從第一眼見到赫連勃勃,他便生出預感,此人將是他可怕的勁敵。 姬別轉向赫連勃勃笑語道:「赫連少主也如區區般缺席啊!」 赫連勃勃淡淡道:「姬大少的消息非常靈通。」 姬別洒然笑道:「少主尚是初來甫到,所以未曉得邊荒集謠言滿天飛的情況,除非變成聾子,否則想耳根清淨怕是難比登天。」 在邊荒集能出人頭地者,人人均有一套。姬別這番話說得既含糊,又是東拉西扯的,反迴避了赫連勃勃不大客氣的質詢。 石階足音響起,首先現身的是「邊荒名士」卓狂生,接著是有「貴利王」之稱的費正昌和大老闆紅子春,後面還跟著個人,燕飛瞧眾人表情,知道姬別、呼雷方等像自己般並不認識他。 卓狂生哈哈笑道:「連續兩天舉行會議,在邊荒集是史無前例的事,苻堅那次想開會也開不成,可見花妖事件可以令我們團結起來。從這個角度看,花妖的出現並非全是壞事。」 由於燕飛仍對卓狂生與逍遙教的關係存有疑心,雖然他這番話表達了希望團結邊荒集各方勢力的意願,燕飛總有些他言不由衷的感覺。 邊荒集從來都是敵友難分,今天的朋友,明天可以變成死敵,反之亦然,須看利益的變化。 像他和高彥、龐義的關係,是經過一年時間建立起來的,於此段日子裹,他從來沒有違背對兩人的道義,直至苻堅先頭部隊開進邊荒集的一刻,也因此贏得兩人的真摯交誼。 姬別、赫連勃勃、車廷、呼雷方四人目光全落在隨卓狂生三人前來的漢子身上,顯然不清楚他附席的資格和原因,不像赫連勃勃的不用解說大家也認為合乎規矩情理。 此人年紀約在四十歲上下,個子高瘦,令他長而尖的臉龐配合得天衣無縫,像老天爺和他開的玩笑,似是羊兒的臉給安上到人的脖子上去,給人的感覺非常古怪。 他的衣服有點如從故衣鋪東並西湊買回來的大雜會,上襟衣下褶褲,披長袍,腳踏籐織的方頭履。腰掛闊把刀,頭上戴了個不倫不類的介幘,形如屋頂,兩側向上翹,形成兩個尖耳,外相裝扮均可使人發噱。 幸好他還算挺神氣的,至乎有點裝腔作勢的模樣。 在場者均是大行家,察其氣度步伐,只屬武技有限的低手,這類人在邊荒集一網撒去,至少可以網到十來二十個。平時想見在場任何一人一面亦怕難償心願,而他卻能參與其間,也因此更不明白他在此現身的原因。 紅子春和費正昌均微一搖頭,表示不清楚此人的身份,讓各人曉得全是卓狂生搞出來的事。 卓狂生退到仍立在石階進口處,挨在不敢冒進的羊臉漢子旁,欣然道:「各位老大老闆,請讓卓某為你們引見一位最應景的人,這位是敝書館的新台柱、原北七省總巡捕方鴻圖方老總,他已點頭答應在敝館連說十場,書題是《花妖作惡史》。」 看他說得口沫橫飛,神情興奮,知他因又可狠賺一筆而欣喜如狂,令人不知好氣還是好笑。卓狂生是典型的邊荒集產品,不放棄任何斂財的機會。不過總算弄清楚卓狂生帶他來附席的原因,如此的一個人,對追捕花妖當然有很大的作用。 燕飛忽然生出感應,朝赫連勃勃瞥上一眼,覺察到他唯一會洩露心內情緒的眼睛現出古怪神色,似是認識這位方鴻圖,又像對他完全陌生,古怪的眼色裹暗藏驚訝,也帶點嘲弄和不屑。 他不知道自己因何特別留意赫連勃勃,或許是因為對方能予自己深不見底的感受。 姬別一向自認吃通南北,搶先笑道:「方總巡之名區區早如雷貫耳,想不到竟來了邊荒集,看來苻堅確已餘日無多。」 北方的半壁江山是苻堅的,方鴻圖以前當然是替他辦事,現在連他也流落到邊荒集來,顯然苻堅的帝國已冰消瓦解,下面的人四散逃亡。 呼雷方歎道:「方總巡生具奇相,我們早該認出是北方鼎鼎有名的「羊臉神捕」,請方總恕罪。」 這番話算是非常客氣,呼雷方不單捧了方鴻圖,更給足卓狂生面子,於此亦可見呼雷方面面俱圓的交際手腕。 燕飛在長安時也聽過「羊臉神捕」的大名,沒有聯想到眼前此君身上,皆因印象中的方鴻圖武功不俗,看來傳言未可盡信。方鴻圖辦案辦出名堂後,自然有人把他的功夫誇大了。 方鴻圖有點不自在的抱拳道:「方某只是浪得虛名,否則也不會讓花妖逍遙法外。方某到邊荒只是五天前的事,看到告示方曉得花妖竟到了這裹犯案行兇。」 卓狂生笑著補充道:「方總像我般有做生意的頭腦,尋上我的說書館,想說幾台關於花妖的傳奇。給我硬拉來附席議會,說第一台的書,先此聲明,這一台是免收入場費的,哈!」 紅子春啞然笑道:「卓名士竟肯放過賺錢的機會,確是邊荒集的奇聞異事。」 費正昌笑道:「難得我們的卓名士轉性,紅老闆還要取笑他。」 卓狂生若無其事道:「我是在伸張邊荒集的公義,誰想破壞我們理想的營商環境,誰便要負擔後果。」 姬別鼓掌道:「說得好!我們現在是同坐一條船,必須團結一致,共禦外敵。」 聽在燕飛耳內,這番話說得漂亮,暗裹卻似在針對車廷和赫連勃勃。基於某一燕飛不明白的理由,兩方似乎特別具有對敵之意。 果然赫連勃勃雙目閃過殺機,仍沒有開口說話。 車廷冷哼道:「這正是我們肯來參加會議的原因,多謝姬大少再提醒我們一遍。」 卓狂生感覺到兩方人馬間的火藥味,乾咳一聲道:「時間差不多哩!還欠夏侯老大、祝老大和慕容老大三席。」 鐘樓議會有八席,這個月有資格占席者是祝老大、費正昌、姬別、呼雷方、紅子春、慕容戰、夏侯亭和車廷。 卓狂生雖然是主持者,卻不佔席位,沒有舉手權。對議會來說,卓狂生這個召集人和主持人是必須的,既可使議會有延續性,並可以中立的身份根據議會的決定作仲裁者。 只有在一個情況下卓狂生有贊成或否定的權力,便是當持不同意見者各佔一半的時刻,由此亦可見卓狂生在邊荒集的份量。 祝老大終於出現,輿夏侯亭談談笑笑的登階而至,不明內情的肯定猜不到兩人昨晚還差點正面衝突火並,而這正是鐘樓議會的規條,在外面可以打生打死,到這裹來時必須暫把恩怨擱到一旁去。 祝老大和夏侯亭首先注意到似有點或因不習慣而坐立不安的方鴻圖,露出訝色。 燕飛則心中暗歎,不論自己如何不喜歡祝老大的為人行事,此刻亦不得不支持他,否則如讓其他幫會老大和財雄勢大的商賈群起攻之,令他難以下台,邊荒集立陷四分五裂之局,不要說應付不了慕容垂、孫恩或任遙這些霸主,恐怕對花妖也束手無策。 踏前一步,微笑道:「小弟和祝老大你的午時之約改在這裹舉行,以前有甚麼開罪之處,請祝老大勿要見怪。」 這番話給足祝老大面子,明明是祝老大恃勢凌人,卻說得像是他燕飛有甚麼錯失,不過在場明白情況者均明白燕飛不是示弱,而是表明不會助任何人聯手對付祝老大的立常祝老大現出笑容,出奇地謙讓的道:「哪裡!哪裡!外敵當前,我們當然須放下成見,同心合力。」 接著向所有人道:「祝某先向議會所有成員道歉,祝某確是莽撞,收到花妖的消息,立即自作主張的作出連串措施,沒想過會召開臨時會議,請各位多多包涵。」 車廷和赫連勃勃交換個眼色,沒有說話,在如此情況下,人家已道歉認錯,除非真和祝老大翻臉,還有甚麼好說的。 燕飛愈來愈感到,祝老大比以前圓滑多智,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覺。 第十三章首名顧客 劉裕甩蹬下馬,心中想著的卻是今晚動程回南方,到北府兵根據地之一廣陵見謝玄的事。 愈接近建康一些兒,與王淡真的距離便縮減些許。只恨無緣相見,咫尺也可成天涯。不過感覺上總比被荒涼廢棄的邊荒所分隔好上一點。 唉!自己是自尋煩惱,人家王姑娘只不過於道別時禮貌地展露笑容,當時她面對的且還有高彥那小子,因何自己卻為此念念不忘? 想雖是這麼想,心中總覺得王淡真對他是有特別的印象,雖然更有可能是他一廂情願的誤會。 換了是高彥,恐怕會拋開一切,想盡辦法再去見王淡真一面。可惜他並不是高彥,絕不會因私廢公。 慕容戰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劉兄不若與我們一道上去開會議,大家集思廣益,為邊荒集除去大害。」 紀千千的花容出現在神思恍惚的劉裕眼前,道:「是千千求慕容當家幫忙的,有劉大哥一起出主意,會大增成數。」 慕容戰點頭道:「千千的提議是好主意。只憑劉兄力退任遙的本領,肯定沒有人敢持異議。」 劉裕聽到他不再喚「千千小姐」而改叫「千千」,顯示兩人的交往又邁進一步,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這種男女間事,恐怕老天爺都管不了,他可以作甚麼呢? 歎道:「有燕飛列席,若太為難的話,我是否有份參予並不成問題。」他想到的是至少要離開十天,對付花妖的事自得交由燕飛去想辦法。且他的情緒正陷於谷底,有種事事提不起勁的失落感覺。 慕容戰笑道:「怎會有問題,這個薄面也不給我,還講甚麼團結合作。」 劉裕推無可推下,隨兩人進入鐘樓。 拓跋儀來到剛成立不到兩個時辰的刺客館門外,看著封隔視線的屏風,心忖,換過是一般人,欠些勇氣也不敢踏入屏風後半步。 這扇屏風有的只是趕客的作用,與保密扯不上邊兒。而惱人的是,附近不論店舖的夥計又或路過的閒人,無不在偷偷留意著刺客館的情況,看誰會進去光顧。 幸好他早有準備,把風帽拉下,遮著大半邊臉孔,昂然而進。 原本是布行的大堂再沒有絲毫曾賣過布帛的遣痕,布帛全被搬走,牆上掛的是各種兵器強弓,營造出肅殺森嚴的懾人氣氛。 呈長方形的大堂被另一組八扇大屏風中分為二,看不見另一方的虛實,這邊卻放了一張大圓桌,團團圍著十多張圓凳,仍有空蕩蕩的感覺。 兩名武士坐在桌子旁閒聊,見有人來光顧,有點意外地站起來打招呼,不過,他們顯然沒有做生意的經驗,見到風帽遮面的拓跋儀,兩對眼睛立即凶光閃閃,一派戒備的神情。 拓跋儀緩緩揭開帽子,眼光掃過兩人,淡淡道:「我要見屠奉三。」 兩人也是跑慣江湖者,見到他的體態神氣,自知應付不來,其中一人轉入屏風後通報上頭去了,另一人則招呼拓跋儀到桌前坐下,茶水則欠奉。 拓跋儀正思忖屠奉三到邊荒集來做這麼一盤生意究竟有甚麼作用,足音響起,一名漢子從屏風後走出來,在他對面坐下,冷冷地打量他,沉聲道:「本人陰奇,有甚麼關照?和我說便成。閣下高姓大名?」 對陰奇來說,已是盡量保持客氣禮貌,可是說話的慣性,使人感到他較似盤問而非談生意。 拓跋儀漫不經心的道:「屠奉三沒有空嗎?」 陰奇在荊州一向橫行慣了,誰敢當他只是屠奉三的手下,而眼前此人正有此傾向意味,登時光火道:「我說過和我說便成,就是和我說便成!殺個把人有甚麼大不了的!只看你是否付得起價錢。」 拓跋儀從容道:「對邊荒集任何人來說,殺個把人絕非大事,不過我要請你們去對付的人,卻怕非陰兄可以作主。」 陰奇眼睛凶光大盛,緩緩道:「說出來給我聽聽看,看我會否給嚇得在褲襠內撒尿。」 拓跋儀打量他半晌,雙目神光電射,毫不退讓地與他直視,平靜的道:「我究竟是否貴館啟業後的第一個顧客呢?若屠奉三想以這樣的待客態度在邊荒集創業,我勸他不如早點結業,免得浪費時間。」 陰奇開始發覺拓跋儀非是尋常顧客,他外號鑲有個「狐」字,當然不是蠢人,沉吟片刻,終於退讓,點頭道:「兄台總有名有姓,我可以給你通傳,可是至少該讓屠爺清楚,想見他的是甚麼人吧?我也可以有個交待。」 拓跋儀瞥一眼立在陰奇身後的兩名武士,陰奇是老江湖,立即會意,著兩人退下去。 拓跋儀到兩人遠離屏風,方壓低聲音道:「本人是拓跋族的拓跋儀,請陰兄知會屠老大。」 陰奇一震下,有點難以相信的朝他直瞧,顯是已清楚他是何方神聖。 忽然站起來,道:「拓跋兄請稍候片刻,敝主人立即便到。」 看著陰奇消失在屏風後,拓跋儀不由想起劉裕,此人智計之高,確是生平僅見,既大膽又有創意,懂得於屠奉三尚未認識清楚邊荒集的環境,陣腳未穩之際,祭出如此奇招,肯定教屠奉三進退兩難。 如若讓此人他日成為北府兵的統帥,將會是拓跋圭的頑強對手,成為拓跋族統一南方的障礙。 為大局設想,自己應否不念與燕飛從小建立的深厚交情,出賣劉裕呢? 以屠奉三的作風,若曉得他此來是劉裕精心策劃的陷阱,肯定可以輕易反過來用作置劉裕於死地。 想到這裡,他的一顆心不受控制地劇烈地躍動了幾下,對他這種級數的高手來說,是絕對異常的情況。 一人從屏風後轉出來,只觀其威懾眾生、睥睨天下的氣度,便知是屠奉三無疑。 拓跋儀依禮貌站起來,互相見禮。 坐下後,屠奉三雙目深沉的打量他,淡淡道:「現在只有我聽得到拓跋兄的話,拓跋兄可以暢所欲言。不過我想先請拓跋兄解釋兩句,剛才因何忽然緊張起來。」 拓跋儀心中暗凜,曉得對方高明至可聽到自己心臟忽地急跳的聲音。從而心生疑心,暗叫糟糕,現在即使自己決定不出賣燕飛,恐怕已把事情弄砸。 鐘樓會議正式舉行。 在議會方形的大堂裹,分兩邊排開八張太師椅,供有資格占席位的人入座。 卓狂生的主持位設於面對正門的一端,附席者的位子置於八張太師椅之後。 紀千千的來臨,大大舒緩了緊張的氣氛,人人爭著與她說話招呼,像她才是正主兒哪樣子。 燕飛特別留心姬別,只見他見到紀千千的一刻,整個人發呆起來,好一會方回復平時的蕭灑自如、談笑風生的姿態。 那位原七省巡捕方鴻圖,仍是沒法投入到邊荒集最高權力的社交圈子去,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只有在見到紀千千時,眼睛始恢復些神采,稍有點「神捕」的味兒。 此時的古鐘場由各路人馬把守四方,不准任何人踏入半步,這是最有效的措施,以保會議可以在絕對保密的情況下進行。 果然如慕容戰保證的,沒有人對劉裕的附席有異議。 在卓狂生右邊的依次是祝老大、慕容戰、姬別和紅子春;居左的是夏侯亭、呼雷方、費正昌和車廷。 方鴻圖、赫連勃勃坐在夏侯亭的一邊,燕飛、紀千千和劉裕列席於祝老大等人身後。 卓狂生正容道:「今次召開鐘樓會議,要對付的是曾肆虐北方,犯下無數兇案淫行的花妖,幸好,今天我們請得有多年追查花妖經驗的方鴻圖方總巡親來解說,使我們擒捕花妖的成數大增。」 祝老大眉頭一皺,截斷他道:「為何尚未見長哈老大呢?」 卓狂生朝費正昌瞧去,投以詢問的目光。 費正昌無奈攤手道:「長哈老大確親口答應我出席會議,不知他因何事遲到呢?」 紅子春道:「換過任何人處身於他的情況,心情當然壞無可壞,我們不如一邊商議,一邊等他如何?」 夏侯亭瞥燕飛一眼,道:「同意!」別頭朝方鴻圖道:「不如先請方老總詳細分析花妖的作風手法,犯案的情況,有否特別的案例,又比如像長哈愛女遇害的情況,是否吻合花妖一貫的犯案手法?」 眾人紛紛點頭,同意夏侯亭的提議。 各人目光一時間全集中在有羊臉神捕之稱的方鴻圖身上。 方鴻圖待要說話,忽然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人人都看呆了眼。 赫連勃勃陰惻惻的笑道:「方總巡不是害怕吧?」 方鴻圖深吸一口氣,苦笑道:「實不相瞞,每次當我記起花妖犯案現場的情況,都生出不寒而慄的感覺,實在太可怕哩!」 紀千千同情的道:「方老總不用心寒,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方老總剛到邊荒集,花妖便來犯案,可知冥冥中自有主宰,是老天爺差方老總來幫助邊荒集哩!」 燕飛暗暗留意赫連勃勃,雖說人人都看紀千千看得目不轉睛,可是赫連勃勃瞧紀千千的眼神,總比別人陰森邪惡。 卓狂生道:「方老總有話直說,便當是說書館的第一台書話。」 方鴻圖有點驚魂甫定的點點頭,道:「我方鴻圖自十五歲便在幸寧縣當差,二十多年來見盡和緝破許多血案,可是卻從未遇過像花妖般奸而後殺,以辣手摧花為樂的兇徒。」 紅子春點頭道:「神捕確是出身於幸寧縣城,我也聽人說過此事。」 劉裕聽紅子春這麼說,便知紅子春也像自己般懷疑方鴻圖的身份,因他若真是方鴻圖這個查案經驗豐富的人,沒理由想想花妖也會打冷顫。不過現在他說得出自己出道的正確地點,便證明花妖的凶殘可以令見慣那類場面的捕頭也發抖。 方鴻圖待要說下去,忽然急劇蹄聲從遠而近,朝鐘樓而來。 人人聽得你眼望我眼,於鐘樓會議舉行的神聖時刻,誰敢闖入禁地?把守的人怎肯放行? 難道是長哈力行。 卓狂生離座移到窗旁,看下去愕然道:「祝老大,是你的兄弟。」 祝老大一臉茫然的站起來,移到窗旁向下喝去道:「發生甚麼事?」 有人高呼應道:「不好哩!花妖又再犯案了。」 眾人同時色變。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七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八 黃易《邊荒傳說》卷八 第一 章超級神捕 馬車半傾側的靠在穎水岸邊一堆石叢旁,本該是雄姿赳赳的兩匹馬倒斃地上,眼耳口鼻滲出鮮血,死狀可怖。 十多名漢幫武士守在出事的馬車四周,阻止路過或聞風而至的邊民接近兇案現常不用看車內的光景,只須看看武士們的神情,便曉得車內的情景令人不忍卒睹。 燕飛等一眾邊荒集的領袖人物和各方武士蜂擁馳出東門,入目的淒慘狀況,看得人人心如鉛墜,極不舒服。 鬥爭仇殺雖然在邊荒集是無日無之的事,可是眼前發生的慘劇總有種邪惡和異乎尋常的意味,教人不能以平常心視之。而其發生的時間,正值鐘樓議會召開的一刻,更充滿挑戰示威的意圖。 究竟是花妖繼昨夜的作惡後二度行兇,還是有人借他的惡名,在故弄玄虛呢?拓跋儀現出一絲充滿苦澀的表情,倒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真心的苦惱和矛盾,掙扎於民族大業和兄弟深情間的取捨,沉聲道:「我並不習慣向人解釋心內的情緒,現在亦不打算向屠兄坦白,但可以告訴你的是,假若換轉屠兄處於我的位置,也難以心安理得。」 這番話盡顯拓跋儀的機智,事實上對著屠奉三般精明厲害江湖豪霸,任何解釋只會自暴其短,反而含含糊糊,任由對方猜想,或可更收奇效。 屠奉三眼不眨的盯著他,平靜地道:「敢問拓跋兄是否飛馬會的真正主持者?」 拓跋儀心中一懍,只聽他這句話,已知屠奉三對邊荒集現時的形勢瞭如指掌,且曉得自己在拓跋族的身份地位,更明白拓跋圭跟慕容垂的微妙關係,才會有此一問。 拓跋儀雙目精芒爍閃,回敬屠奉三凝眾深注的目光,皺眉道:「屠兄究竟是要向我查根究底,還是爽爽脆脆接第一單的生意?」 屠奉三洒然一笑,道:「拓跋兄見諒,我還是初次踏足商界,尚有點不大習慣。好哩! 屠某在洗耳恭聽。」 拓跋儀感到自己已落在下風,被對方掌握主動,屠奉三的高明實出乎他意料之外,自他現身說話,他拓跋儀便被迫陷於守勢,致原先想好的說詞,全派不上用常表面上當然絲毫不透露心內的情緒,道:「首先我想弄清楚屠老闆在保密上做的工夫如何,否則一切休提。」 屠奉三忽然喝道:「把前後大門關上!」 兩名武士從屏風後走出來,依言把正門關閉,還上了鐵閂。 屠奉三的眼神露出銳利的鋒芒,凝望拓跋儀,不肯放過他眼內任何變化,直至武士把屏風後的門子也關上離去,整座刺客館大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方從容道:「拓跋兄開始惹起我的興趣。哈!拓跋兄非常有膽色,邊荒集的房屋比任何地方都要堅固,縱是高手也難以破壁而去,若我屠奉三對拓跋兄不安好心,拓跋兄肯定無法生離敝館。」 拓跋儀啞然失笑道:「屠兄是初來甫到,所以會說出這種話來。邊荒集可不是荊州,無論桓玄說甚麼便是甚麼。邊荒集自有它的規矩,你老哥來做生意沒有問明詳情?你老哥強買下鋪子只屬漢幫的私務,可是若你隨意殺人放火,勢將繼花妖後成為邊荒集的公敵,除非你認為如此是並無不可,不然請三思而行。」 屠奉三訝道:「誰曉得拓跋兄到這裹來呢?假如拓跋兄到這裹來是人人皆知的事,早沒有秘密可言,對嗎?」 拓跋儀愈來愈感覺到屠奉三的厲害,繞了個圈子來套自己的口風,好整以暇答道:「這方面不勞屠兄操心。這單買賣你究竟接還是不接,勿要浪費我的時間。」 屠奉三一陣長笑,欣然道:「我以屠奉三的聲譽作擔保,拓跋兄現在說的任何話,我不會透露半句出去,即使我們將來成為死敵,承諾依然有效。只不過我們生意清淡,若在只接得一單生意下,忽然又有人橫死集內,哪只要有人知道拓跋兄曾到過敝館,我和拓跋兄都難脫嫌疑。」 拓跋儀淡淡道:「只要事成後你不會到處宣揚,此事根本無從追究。因為事情發生在邊荒集外的無人地帶,而你只有一次的機會,皆因此人是北府兵最高明的斥堠,精通跟蹤逃遁之術,事成後我給你百匹最優良的戰馬,你留來自用或變賣,悉隨尊便。」 屠奉三雙目瞇成一線,透射出懾人之極的異芒,狠盯拓跋儀好半晌,一字一字緩緩地似下結論的道:「劉裕!」 劉裕回到紀千千身旁,低聲道:「不要看,車廂內的可怖情景,只要是正常的人便受不了。」 他的話證實了紀千千的想法,從每個人探頭透過車窗或車門看進廂內的神情,便曉得兇案現場的駭人慘況。而這批人均為久在江湖上打滾、見盡場面的人,其中還有慣查兇案的專家。 轉而檢視倒斃健馬的夏侯亭和慕容戰正在低聲說話,其他人不但木無表情,且是頹然無語。紀千千心內一片茫然,來到邊荒集的美好心情,突像煙霞般被凜冽的無情狂風吹散,世上怎會有如此邪惡可怕的凶魔,幹出如此傷天害理的惡行?紅子春、祝老大等紛紛回到她的身旁,費正昌更現出作嘔表情,令人感到難受。最後只剩下呆立車門旁的燕飛和爬進車廂去的前北方七省總巡捕方鴻圖。 慕容戰歎道:「行兇者肯定泯滅人性、喪盡天良,否則怎可能狠得下心腸幹出這樣的事?」 呼雷方咒罵一聲,點頭道:「到現在我才明白,長哈老大因何不願讓人看到他女兒的遺體,實在太可怕哩!」 祝老大沉聲道:「手法確是傳聞的花妖手法,問題在花妖不是習慣於臨天明前一段時間犯案嗎?」 姬別臉上仍是一副不忍卒睹的神情,道:「他昨夜剛犯凶,理該洩盡大欲,哪來餘興在相隔不到一天的短時間內二度行兇?真教人生疑。」 燕飛此時掉頭往他們走過來,表面看似乎靜,紀千千卻看出他正克制心內的情緒,雙目射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蹄聲響起,一隊祝幫武士十多人從南面快馬馳至,領頭者是漢幫的軍師胡沛,看他神情,便知道他帶來更多的壞消息。 胡沛於離眾人兩丈許處下馬,趨前道:「遇害者是建康一個小幫會丁老大的小妾媚娘,每年均會到邊荒集來搜購春宮畫,再賣予建康的豪門大族,聽說利錢甚焉豐厚。由於丁老大對書畫一竅不通,故對這方面極具慧眼的媚娘遂成買手,想不到竟不幸遇害。隨行的十五名武士全被人以重手法殺死,屍身遍佈道旁一座疏林裹,林內還有車輪駛過的痕跡,可以想像行兇者先奪取馬車,馳進林內,引得各護從武士追入林內方下手殺人,再於林內馬車上淫殺媚娘,然後以特殊手法令馬兒臨死前拖著車子往邊荒集奔來,向我們示威。」 慕容戰道:「這種手法只有熟悉馬性的人方懂得,是於馬兒疾馳時,以內家手法催激它們血液的運行,令馬兒狂性大發,只知向前疾奔,直至力竭而亡,手法非常凶暴。」 車廷問道:「出事的疏林離這裹有多遠?」 胡沛答道:「大約是十多里路。」 此時方鴻圖終於從車廂內退出來,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更燃起眾人緝兇的希望。 在場者雖不乏武林高手,卻沒有人比得上他偵查兇案的豐富經驗。 燕飛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諸人,大多數人已回復平時冷靜的神色,表面看似再不受慘案現場可怖的情景影響,可是他敢肯定,他們也會像他般,此生休想忘掉剛才入目的景況!他更發覺其他人對方鴻圖大為改觀,皆因方鴻圖是唯一敢鑽進車廂內去的人,不負專業巡捕的聲名,哪絕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 先前提到花妖仍心寒膽顫的方鴻圖,此刻變成另一個人似的,雙目射出絕非裝作出來而是發自真心的仇恨,步伐穩定的來到期待著他的一眾邊荒集領袖人物的前方,悲憤得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一陣抖顫,不是膽怯,而是激動,大喝道:「我方鴻圖敢以性命身家作擔保,犯案的正是作惡多端、萬死不足以贖其罪行的花妖!」 眾人聽得你眼望我眼,縱使行兇者作風手法與花妖全無分別,可是仍有可能是別人故意模仿的,他怎能這般肯定?赫連勃勃平靜的道:「方總是否過早下定論呢??費正昌皺眉道:「我從未聽過花妖會在白天犯案,更未聽過他在不到一天的時間內連續作案。」 卓狂生當然護著可給他賺大錢的說書館大台柱,道:「方總這麼說,必然有道理。請方總解釋清楚,好讓我們盡早緝兇歸案。」 方鴻圖露出沒有人明白的神情,揉集了不安、緊張、驚駭,也像在無奈中僅餘的憤怒和疲倦,整個人似蒼老了數年般,苦笑搖頭,像在提醒自己而非對眾人說話,喃喃道:「我不再逃避哩!」 紀千千目光落在傾倒道旁的馬車處,芳心思忖著,內裹的情況究竟可怕至何等程度,竟令這些平日不可一世的劍客俠士,幫會龍頭和商界大豪,人人心如鉛墜,失去一向的風采呢? 不禁柔聲道:「方總要逃避甚麼?」 方鴻圖現出慚愧的神色,低聲道:「我現在說的話,愈少人知道愈好。」 卓狂生立即顯出他窩主的威權,道:「除剛才參加議會的人和胡軍師外,其他人給我退得遠遠的。」 慕容戰、呼雷方、祝老大等紛紛打出手勢,著手下依卓狂生之言退往遠處,並把愈聚愈多趕來看熱鬧的邊民驅散。 祝老大見卓狂生讓胡沛留下,給足他面子,欣然道:「方總可以放心說話哩!」 劉裕心中感慨,在場者大多是殺人不眨眼之輩,可是比起花妖,仍是個有血性天良的人,而花妖的所作所為,已激起公憤,令所有人團結起來,暫時放棄勾心鬥角,希望聯手盡力把凶魔繩諸於法,所以沒有人對方鴻圖有絲毫不耐煩之心。 方鴻圖頹然道:「實不相瞞,我到邊荒集來,不是要緝捕花妖,而是要逃避他。」 眾人愕然以對,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若方鴻圖是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當然沒有人懷疑他的話。 方鴻圖踏前兩步,來到紀千千身前,歎道:「千千小姐,我是否很沒有用呢?」 紀千千柔聲道:「害怕是人之常情,誰敢說自己從來不會害怕?方總有甚麼心事,請放膽說出來,沒有人因此看不起你。」 她的聲音不但好聽,還字字充盈著諒解與明白的誠摯意味,其他人聽在耳內,亦感舒服,大大減輕慘案惹起的負面情緒。 只從這幾句話,可看出紀千千的善解人意。她本來也如其他人般,對方鴻圓說話的背後含意一頭霧水,卻仍能猜出個大概,順他的口氣安慰他和加以鼓勵。 方鴻圖的胸膛也似挺直起來,壓低聲音道:「我有一個本領,且是這本領令我成為七省總巡。各位都是行家,當曉得我的功夫只是貽笑大家,可是我卻有一個靈敏的鼻子,任何人給我嗅過他的氣味,不論隔了多久,我也可以辨認出來。」 紀千千「氨的一聲嬌呼,不由自主地審視他羊臉上特大的酒糟鼻,其他人也露出恍然神色。 一切不合理的,立時變得合理起來。 他敢肯定犯案的是花妖,正因為他嗅出是花妖。他要逃到邊荒集來,正是怕花妖會殺死他這個可從氣味辨認出自己的人。 赫連勃勃雙目精光閃閃,問道:「既是如此,方總在得知花妖昨夜犯事後,理應立即遠遁,為何還肯到說書館作主持?」 紅子春皺眉道:「若我是花妖,會先殺方總滅口,方去作案,如此便可萬無一失。」 慕容戰等雖沒有說話,卻人人面露疑色,顯然同意赫連勃勃和紅子春的疑問。 方鴻圖苦笑道:「為逃避花妖,我已弄得囊空如洗,一日三餐也成問題,故希望趁花妖凶性稍斂的時刻,賺一次快錢,立即遠走高飛,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卓狂生恍然道:「難怪我請方總參加鐘樓議會,費盡唇舌方總始勉強答應。」 紀千千同情的道:「在這裹方總再不用擔心花妖,所有人都支持你,保護你。」 劉裕道:「方總因何又忽然像豁了出去般,肯與花妖對著干呢?」 方鴻圖目光落在紀千千的如花俏臉上,斷然道:「因為我知道如此躲下去終不是辦法,這裹是邊荒集,若我仍不能把他緝捕歸案,在其他地方更是想也休想。剛才我爬進車內嗅花妖的氣味,心內忽然想起千千小姐,更想到這是天公的意旨。我和花妖的恩怨,必須於邊荒集解決,我再不會逃避。」 他雖沒有直接說出來,不過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明白他因紀千千的美麗動人,而聯想到花妖辣手摧花的可恨。 方鴻圖輿花妖間的關係更是異常微妙,令人再弄不清楚誰在捉捕誰。 花妖的身份是絕不可以曝光的,不論他武功如何高強,一旦敗露行藏,將惹來天下人群起攻之,必然難逃一死。而他唯一的破綻漏洞,是方鴻圖的鼻子。 燕飛淡淡道:「敢問方老總的鼻子靈敏至何種程度?可否稍作示範?」 人人露出注意的神色,因為他鼻子的威力如何,已成破案的關鍵。 方鴻圖像變回以前的七省總巡捕般,雙目閃動著自信和深思的銳光,道:「由於花妖總在女屍身上留下歷久不散的強烈體味,所以我對他的氣味已經有十成十的把握,只要讓我到他曾停留過的旅館或房屋,即使三天前遺下的氣味,也瞞不過我。」 眾人為之動容。 紀千千喜道:「豈非只要方總在邊荒集打個轉,便可以像獵犬般搜索出獵物。」 慕容戰大喜道:「我們從兇案發生的地點開始如何?」 劉裕向卓狂生問道:「方總會到貴館講書的事,是否已是街知巷聞?」 卓狂生苦笑道:「在到鐘樓前我早公告此事,花妖只要不是聾的,肯定收到風聲。」 劉裕又問方鴻圖道:「花妖是否曉得方總你有個超級靈鼻?」 方鴻圖頹然點頭,似有點怪他明知故問。 紀千千苦惱道:這麼說,花妖會反過來利用方總的靈鼻,使我們不斷摸錯地方,以致疲於奔命。」 燕飛道:「示範的事可暫且押後,現在我想請方總去檢驗長哈老大干金的屍身,看看是否亦是花妖所為。」 眾人齊齊動容,因如此一來,花妖是否有真有假,或確是花妖一手包辦,立刻便有答案。 第二 章一路順風 屠奉三回到內堂,博驚雷和陰奇正在研究攤開桌面上的邊荒集詳圖,圖卷精細至標明所有店舖的名稱,夜窩子的範圍更塗上一片淡黃色,清楚分明。 邊荒集的商號均是前鋪後居,前身是布行的刺客館共有三進,中進是貨倉,後進為居室,其主堂亦變為他們的議事堂。 屠奉三皺著眉頭在兩人對面坐下,歎了一口氣。 陰奇開玩笑的道:「老大你接到第一單生意,理應高興才對。」 博驚雷笑道:「是否燙手熱山芋,令老大進退兩難呢?」 屠奉三現出笑意,從容道:「我的歎息是欣慰的歎息,在荊州我已難尋對手,現在第一天到邊荒集,立即遇上頑強的敵人,我是高興還來不及。」 陰奇和博驚雷聽得你眼望我眼,摸不清他的意思。 屠奉三掃視兩人,雙目精芒爍閃,輕輕道:「你道拓跋儀要買誰人的命呢?」 博驚雷猜道:「必是慕容戰無疑,慕容永兄弟因燕飛刺殺慕容文致勢成水火,而以慕容戰為首的北騎聯更是飛馬會在邊荒集胡族最大的競爭對手,幹掉慕容戰,對拓跋儀當然有利。」 陰奇搖頭道:「邊荒集仍未從淝水之戰的破壞恢復過來,沒有人蠢得在元氣未復、陣腳未穩的狀況下大動干戈。所以諸胡肯容忍祝老大,慕容戰亦肯暫且撇下與燕飛的恩怨。照我看拓跋儀的目標該是匈奴族的赫連勃勃,此人若除,對拓跋族的復國有百利而無一害。假如赫連勃勃喪身邊荒集,匈奴幫將再沒法立足邊荒集,更休說要反擊飛馬會。」 只從兩人的猜測,可看出陰奇的智計實遠勝博驚雷,對邊荒集現時的形勢,有深入透徹的瞭解,而博驚雷的觀點則流於表面皮毛。 屠奉三聞言雙眉上揚,沉聲道:「赫連勃勃?」 陰奇訝道:「難道竟不是他嗎?」 屠奉三沉吟片刻,搖頭道:「確不是他,即使是這個人,我們也絕不可動他。先不說此人手底硬淨之極,更重要是留下他可讓燕飛頭痛,在邊荒集諸雄裹,赫連勃勃是不可小覷的人,儘管現在他在邊荒集沒有甚麼影響力。」 博驚雷大感興趣的問道:「究竟拓跋儀要買誰人的命?請老大揭盅。」 屠奉三淡淡道:「是劉裕。」 博驚雷失聲道:「甚麼?」與同是滿臉訝色的陰奇面面相覷。 屠奉三微笑道:「所以拓跋族雖好手如雲,卻不能親自出手。拓跋儀雖沒有說出殺劉裕的理由,可是卻不難猜測得到,燕飛現在已成拓跋圭和謝玄兩方勢力竭力爭取的人,幹掉劉裕,不但可以切斷謝玄輿燕飛的聯繫,還可以令燕飛完全站到飛馬會的一方,使飛馬會成為邊荒集最強大的勢力。」 博驚雷冷哼道:「燕飛有這樣的本事嗎?」 屠奉三淡淡道:「我這個人只看事實。你看不到燕飛回到邊荒集不到兩天的時間,已成功的把整個邊荒集的形勢扭轉過來嗎?他鎮壓祝老大那一手更耍得非常漂亮,震盪了整個邊荒集,奪去我們不少光采。」 陰奇皺眉道:「這單生意確令人進退兩難,要殺劉裕,不能不把燕飛計算在內,要殺燕飛和劉裕,首先要除去高彥,去其耳目,更要考慮後果。」 屠奉三道:「拓跋儀並非蠢人,不會強我們之所難。今早燕飛去向拓跋儀借馬,好讓劉裕今晚動程回廣陵向謝玄求援,著我們在途中伏擊他。」 博驚雷動容道:「此確為搏殺劉裕的良機,錯過了實在可惜。」 陰奇點頭道:「拓跋儀看得很準,劉裕是我們非殺不可的人物之一,若讓他帶來一支北府軍的精兵,我們怕要捲鋪蓋離開。」 屠奉三再歎一口氣道:「從任何角度去想,這單生意是非接不可。可是我並沒有直接答應拓跋儀,只告訴他若證實劉裕喪命,他便要付賬。」 陰奇訝道:「聽老大的口氣,對此事仍有猶豫。」 屠奉三雙目神光大盛,冷笑道:「表面瞧此單生意確不露任何破綻,可是我總感到是個陷阱。我們的到來,立成燕飛和劉裕這一股屬謝玄系人馬的最大敵人,我們在計算他們,他們當然也在計算我們。」 陰奇咋舌道:「誰人能想出如此高明的謀略?若老大猜測無誤,此計確是狠辣之至。」 屠奉三道:「我直覺是由劉裕的腦袋想出來的,亦只有他自己願意,方肯以身犯險,燕飛不會迫他這麼做,而拓跋儀更沒有逼他服從的資格。」 博驚雷道:「既是陷阱,他們當然是計劃周詳,佈置了足夠對付我們的人手。」 屠奉三唇角逸出一絲笑意,道:「若拓跋族大規模的動員,怎瞞得過我們的耳目,現在邊荒集給花妖鬧得杯弓蛇影,人人自危,更是互相監視。燕飛最能助劉裕一臂之力,但又不敢離開紀千千半步,所以劉裕只有孤軍作戰,而我正從此點,確認劉裕是我的勁敵,絕不會因低估他吃上大虧。」 博驚雷和陰奇聽得發起呆來,因為屠奉三是第一次對敵人有這般高的評價。而他們更清楚自己的老大已佔了上風,看穿第一單生意是個陷阱。 陰奇回過神來,道:「我們應否反過來利用這個陷阱殺死劉裕?」 屠奉三搖頭道:「此為下計,上計是不費一兵一卒,來個借刀殺人,達到同一的目標。」 博驚雷抓頭道:「誰肯做出手的蠢人?」 屠奉三長身而起,負手在桌旁踱步,漫不經意地欣賞著桌上的邊荒集地形圖卷,柔聲道:「除我們外,誰最想殺劉裕呢?」 陰奇正容道:「劉裕的冒起,只是三、四個月間的事,暫時仍未看出他可以起甚麼作用,照道理該沒有人非要殺他不可。恐怕或只有任遙是個例外,卻是基於個人的私怨。」 屠奉三淡淡道:「孫恩又如何?他是謝安的死敵,如讓他曉得劉裕是謝玄看中的繼承者,絕不會任他活著離開邊荒集。幸好他老人家法身正在附近,陰奇你給我去向天師道在這裹的線眼放風,孫恩自會行動。當發覺劉裕果然於今晚偷回建康,你道我們的孫天師會怎樣做呢? 劉裕啊劉裕,屠某謹在此祝你一路順風。」 就在此時,一名手下滿臉古怪神色的進來稟告道:「有位又自稱是邊荒公子的俊傢伙,要來和老大洽談生意。」 以屠奉三的老練,亦聽得為之一呆,說不出話來。 羯幫和匈奴幫的勢力均被限制在東門大街和北門大街間有「小建康」之稱的區域,有建康城四、五個裡坊的大小,位處邊荒集的東北隅。 由於小建康既接近碼頭區,又左靠陸運的主道和設施,故成為貨物的集散地,其重要性僅次於四條主街。 為對抗其他大幫,匈奴幫和羯幫組成鬆散的聯盟,共同管治此區,有聯營的生意,亦有各自獨立的業務。 像羯幫便以經營羊皮和牛皮買賣為主要收入的來源,輿匈奴幫合作的包括胡藥和胡人樂器。 南朝盛行仙道之說,又追求延生之術,令胡藥大受歡迎,在邊荒集的買賣中,胡藥僅次於牲口、兵器和糧貨之下。南方更流行胡樂胡舞,只是建康一區對胡人樂器便有大量需求,且有很高的利潤,亦非小生意。 小建康有三個市集,匈奴幫和羯幫各自經營其中一個市集,餘下的一個由兩方聯手經營。 如非兩幫聯手,其地盤怕早被其他幫會侵佔控制。 小建康的主街名建康街,比諸四門大街是次一級的街道,仍可供四車並馳,東通碼頭區,西接北門大街,匈奴幫和羯幫的總壇,分別位處建康街西東兩端。 眾人沿穎水旁的官道直趨建康街東端入口,甫進城便感到異樣的氣氛,大批邊民正聚集在羯幫總壇大門外,議論紛紛,人人臉上掛著惶懼的神色。 紀千千的到來立即惹起哄動,稍減拉緊的氣氛,各方武士負責驅散民眾,讓各人可以暢通無阻地抵達總壇大門外。 車廷是掌管此區的兩大龍頭之一,首先躍下馬來,喝道:「發生甚麼事?」 燕飛與劉裕交換個眼色,均感事不尋常。 幾名混在民眾中的匈奴幫武士迎將上來,帶頭的向車廷報告道:「長哈老大把女兒火化後,率領過百手下領著骨灰離開,說再沒有顏面留在邊荒集。」 在場各老大或老闆,人人現出震動的神色,想不到愛女慘遭辱殺,竟對長哈力行造成如此嚴重的打擊,致心灰意冷,自動把自己淘汰出局。 慕容戰躍落車廷身旁,眉頭緊蹙的道:「羯幫有甚麼人留下來?」 那匈奴幫頭目恭敬的道:「是羯幫的第三把手冬赫顯,現在仍有數十名兄弟跟著他,他剛到了我們總壇去,等待我們老大回去輿他商議。」 夏侯亭的目光朝燕飛瞧來,現出憂色。燕飛心中明白,長哈力行的離開,最大和即時的得益者便是匈奴幫。羯幫勢力轉弱是必然的事,沒有長哈力行的羯幫再無關重要。匈奴幫則有赫連勃勃親來主持,彼衰此盛下,匈奴幫的坐大會再不受規範和限制,若成功吞併羯幫,其實力更足以輿其他大幫抗衡,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紀千千失望的道:「如此豈非無法查證是否花妖的暴行?」 燕飛暗歎一口氣,先翻下馬背,正要侍候紀千千下馬,姬別早先他一步扯著紀千千的馬頭,請她下馬。 車廷道:「我們暫借羯幫的大堂繼續會議如何?」 卓狂生一聲「同意」,有風度的向紀千千道:「請千千小姐移步羯幫大堂。」 劉裕向赫連勃勃瞧去,後者木無表情,絲毫不透露內心的神色,但劉裕可肯定他暗暗高興。 眾人魚貫進入羯幫主壇。 屠奉三從屏風轉出來,一眼瞧去,立從對方長而秀氣的眼睛,認出眼前的邊荒公子與在刺客館開張時搗蛋的虯髯漢是同一個人。 他雖見慣各方超卓人物,亦不得不暗讚一聲如此風流俊俏的人物,是平生僅見。他的名士儒服設計特別,高領口,灰色襦衣,還於頸項紮著紅絲巾,說不盡的溫文爾雅,男人見了也動心,更不要說愛俏的娘兒。 「邊荒公子」宋孟齊見屠奉三出迎,立即起立施禮道:「宋孟齊拜見屠老闆。」 屠奉三有點沒好氣的道:「宋兄不用多禮,請坐!」 兩人隔桌坐下,四目交投,眼光立即似刀刃般糾纏交擊,各不相讓。 宋孟齊笑道:「屠老闆真材實學,功力深厚,佩服佩服!」 屠奉三知他是明捧暗諷自己早前向他出手刺探,他城俯陰沉,不會因而動氣,淡淡道:「宋兄能抵我一擊,當非無名之輩,可是屠某搜遍枯腸,仍想不到從何處忽然冒出宋兄般人物來,宋兄可否指點一二?」 說話時目光不由落在放在桌上的羊皮囊處,重甸甸的一大袋,若不是放滿石頭便該是邊荒集最流通的金元寶。 宋孟齊欣然答道:「我仍是那句老話,英雄莫問出處,對邊荒集來說,這更是基本法規。 事實上我只是剛出來胡混的無名之輩,要說只好從家嚴家慈說起,卻怕屠老闆沒有聽的興趣。」 屠奉三呵呵笑道:「宋兄怎會是無名之輩,只是貴屬下便足以與驚雷平分秋色。若我沒有看錯,貴屬該是在巴蜀大大有名,人稱『夜盜千里』的顏闖,對嗎!」 宋孟齊微笑道:「原來屠老闆這麼愛查根究底,顏伯以前幹甚麼勾當在下不太清楚,只曉得懂事以來,顏伯便是我的貼身忠僕。說過閒話哩!我們來談正事如何?」 屠奉三心中暗懍,顏闖是橫行巴蜀的響噹噹人物,若照宋孟齊的說法已當他家僕多年,那宋孟齊的家世在巴蜀應當非常顯赫,為何自己卻從未聽過巴蜀有甚麼姓宋的豪強大族呢? 淡淡道:「請宋兄指點。」 宋孟齊謙虛道:「怎敢!怎敢!我今次來,是真心誠意請屠老闆代我殺一個人。」 接著拍拍桌上羊皮囊,發出「鏗鏘」響音,俯前少許神秘兮兮的道:「這裡是二百兩黃金,事成後便是屠老闆的哩!」 屠奉三為之氣結,此正是他強買布行的代價,現在對方又以同樣價錢來聘他辦事,滿帶著挑惹鬧事的意味。 沉著氣道:「這是筆大數目,足供普通人揮霍多年。不過刺客館有刺客館的規矩,不是有錢便可使我們為公子效力。」 他是老江湖,而直至此刻仍摸不清宋孟齊的底子,所以說話婉轉客氣。 宋孟齊故作恍然道:「對!首先是此人是否該殺?這方面屠老闆不用擔心,對屠老闆來說此人更是罪該萬死,因為他要砸掉屠老闆的刺客館。在邊荒集,阻著別人做生意已大大不該,逼人關門更是犯了天條,所以我要殺的人,完全符合刺客館的條件。除非屠老闆尚有別的條件,例如對方太過棘手,屠老闆接不下也不敢接,諸如此類。哈!我這個人就是太坦率,爹也常因此罵我個狗血淋頭。」 以屠奉三的沉著也要有點承受不起,眼前可惡的傢伙分明在指桑罵槐,責自己強買布行,逼人關門結業。 屠奉三雙目殺機大盛,不過卻是針對眼前此君,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的時間很寶貴,若你再不說出真正的來意,請恕屠某失陪。」 宋孟齊搖手道:「我並沒有其他意思,真的是來重金禮聘屠老闆給我宰掉一個人。」 屠奉三沉聲道:「殺誰!」 宋孟齊雙目神光驟盛,輕描淡寫的道:「我請屠老闆殺的人便是小弟自己!」 屠奉三愕然道:「請我殺你!」 宋孟齊從容笑道:「正是如此,金子我留下,當然不是立即動手,而是等我安然離開貴館的三天內進行,若三天內幹掉我,金子當然是你的,因為我已完蛋,再沒有人向你討回金子。這三天我將不離邊荒集半步,還會四處玩樂享受,不過如屠老闆莫奈我何,不但要把金子嘔出來,還要把刺客館送給我。坦白說,哪時你要幹下去亦沒有甚麼意思,一個像我般的無名之輩也莫奈之何,早聲譽掃地,還如何在邊荒集混下去呢?」 屠奉三雙目殺機劇增,精芒電閃,手往劍柄握去。 第三 章除妖大計 鐘樓議會可說是把羯幫的總壇暫時佔領,各幫武士扼守出入口,又在附近的屋頂放哨,留守在主堂的幾名羯幫武士已被「請」出堂外。 羯幫的此座大堂,兩邊牆壁掛滿各式戰甲頭盔,伴以少量兵器弓矢,顯示羯幫除大做皮革生意外,還是製作盔甲的生產商。不過長哈力行的離去,將使羯幫淪為微不足道的小幫會,手上的生意更會被別的勢力瓜分侵佔。 眾人團團圍在置於堂心的大圓桌坐下,紀千千坐在燕飛和慕容戰之間,黛眉含愁,顯為眼前的事態發展憂心仲仲,不過她的絕代風華總能使人縱然在逆境中,仍充滿希望和鬥志。 卓狂生道:「奇怪!長哈老大一向言出必行,既答應我出席鐘樓議會,怎會忽然離開?」 慕容戰歎道:「既已把女兒火化,來與不來已沒有分別。」 紀千千美目投向方鴻圖,柔聲道:「方總是最有資格和經驗搜捕花妖的人,現在邊荒集的老大們全體在座,只要是切實可行的計劃,大家定會全力支持你。」 費正昌道:「費某提議鐘樓議會的八席,每席所代表的一方各挑三位夠份量的高手,分成三組,輪番每天十二個時辰貼身保護方總,且每晚留宿於不同的地方,教花妖無機可乘。」 眾人紛紛點頭,如此的做法既可安方鴻圖的心和保證他的安全,亦可令各方勢力清楚在對付花妖一事上的發展。 紅子春道:「最好是我們另外選出一隊除妖隊,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集合出擊,一旦發現花妖蹤影,立即全力出手,以最強的實力把他搏殺。」 在座者均是經驗豐富的江湖道,不用思索便想出各種可行的有效辦法。 夏侯亭接口道:「我同意燕飛先前提出的意見,蛇無頭不行,在對付公敵花妖一事上,我們須選出領導的人,由他組織和靈活運用各方的力量。」 又往燕飛瞧去,道:「燕飛心中該有適當人選,何不說出來讓大家參詳。」 眾人的目光不由投往紀千千,因為只有她是唯一各方面均樂意接受的人選,至少在燕飛建議時,情況如此。 燕飛則心中苦笑,他提出這個想法時,想到的人原是劉裕,因為他是北府兵最優越的斥堠,精通搜索,打探、追蹤之道,又是謀略過人,兵法了得,實優於邊荒集一眾籠頭老大。 可是劉裕今晚便要動身返回廣陵,再不可擔當這個重任。 紀千千微嗔道:「為何都看著奴家呢?最適當的人選坐在那裹嘛!」 從香袖內伸出玉手,春蔥般的玉指點向方鴻圖。 方鴻圖立即變回早前誠惶誠恐的樣子,一震道:「我怎麼成?」 祝老大欣然道:「千千小姐法眼無差,除方總外,再沒有更適合的人眩」姬別點頭道:「方總應是當仁不讓,既為己也為人。我們會以最強大的陣容配合你,若如此仍不能鏟妖除魔,天下恐怕沒有人能奈何他。」 卓狂生喜道:「難得各位團結一致,這在邊荒集是從未試過的事。」 紅子春苦笑道:「誰敢不合作呢?花妖連犯兩案,已弄得邊荒集人心惶惶,若讓他繼續放肆下去,邊荒集的人會紛紛離開,想來的人則更不敢來。不要小覷花妖的破壞力,他可以把興旺的邊荒集變成死市,屆時大家只可以吃西北風。」 姬別歎道:「我有個很不祥的感覺,假若花妖在我們的聖地夜窩子犯案,會造成怎樣子的影響呢?」 眾人均默然無語,若發生此事,不單是對邊荒集的最大挑戰,還是一種褻瀆,令夜窩子留下永不能磨滅的污點,而作為邊荒集象徵的神聖區域再非安樂之窩。 「砰」!慕容戰一掌拍在桌上,雙目凶光大盛,道:「方總是坐實除妖隊老大的位子,請告訴我們,下一步該如何走?」 目光全集中在方鴻圖身上。 方鴻圖知道推辭不掉,下定決心似的深吸一口氣,信心的光芒又似重現他眼內,掃視眾人,道:「首先是保密,任何計劃和行動,只限於我們在座的人知曉,因為我們之外的任何人,均可能是花妖。備魅嗽俅胃惺艿剿桲^e呤□苧膊兜哪苣停劦阞T裕眶薣Zㄑ堀顫六蟫伎O陳耟r娜私栽謚勇Ш誆斡牖嵋椋s比幻揮邢右傘? 方鴻圖續道:「除妖隊的成員,就是坐在這張桌子的人。因照花妖以往的慣例,是很少在短時間內連續作案的,若是如此,他總會暫時收斂一段日子,但假設他在三天內一再犯案,或可以間接證實,殺長哈老大女兒者是另有其人,可是馬車一案則肯定是花妖干的。」 祝老大道:「照方總的經驗,花妖過往在兩次作案之間最短的時間是多少天?」 方鴻圖道:「那發生在長安,三年前花妖在長安於三個月的光景內犯下七案,其中兩案相隔只有兩天的時間,但亦僅此一次,之外總是要隔上多天的。」 姬別駭然道:「竟有此事,為何我從未聽過呢?」 方鴻圖沉聲道:「因為大王硬把事情壓下去,不准人洩漏風聲,以免惹起恐慌。我便是因此被召入長安,奉旨組成緝妖團,不惜人力物力務要踏遍天涯海角去緝拿花妖歸案。」 慕容戰點頭道:「方總沒有一字虛言,我確曾從族人處聽過此事,只是當時沒有留意。」 他的族人便是慕容永諸兄弟,他們長期在長安為苻堅辦事,當然清楚此事。 眾人聽得倒抽涼氣,苻堅當時如日中天,麾下高手如雲,又有方鴻圖此超級神捕,卻連花妖的衫角都摸不著,可見花妖隱瞞有法。 赫連勃勃冷酷的眼神投往方鴻圖,平靜的道:「方總可否讓我們見識你的靈鼻。」 此時再沒有人對方鴻圖的身份起疑,還感到赫連勃勃有點多此一舉,不過老江湖便是老江湖,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也都想知道方鴻圖有否誇大,故沒有人出言反對。 方鴻圖表現出胸有成竹的大將之風,緩緩起立,負手繞著眾人轉了一個圈,道:「我現在到大門外去,只要你們任何一個人到廳子的一角稍站片刻,我都可以清楚知道是那一位。」 又輕歎一口氣,這才朝大門舉步。 姬別訝道:「方總因何忽然歎息?」 方鴻圖停下來,有點尷尬的道:「說來慚愧,千千小姐擁有我從未嗅過的動人氣息,不由生出自慚形穢之心,有感而發,請千千小姐勿要見怪。」 紀千千霞生玉頰,「氨的一聲,神態迷人至極,看得各人魂魄都差點給勾出來。席上諸人均是高手,鼻子較普通人靈敏,對紀千千清新的芳香都感受頗深,故可以想像到方鴻圖的鼻子若如獵犬般靈銳,其感受當然更比別人深入。而方鴻圖的坦白,正道出他自問沒有追求紀千千的資格,故生出自卑自憐、失落無奈的情緒。 劉裕瞧著方鴻圖的背影消沒門外,不由瞥燕飛一眼,他和燕飛都比其他人沉默,自己知自己事,他因為今晚便要離開邊荒集,所以不欲多言。燕飛的沉默卻似沒有道理。 隱隱間,他感到燕飛心內所想的,與在座者可能有分歧和出入。 博驚雷在檢視「邊荒公子」宋孟齊留下的金元,還送到嘴旁用牙輕噬,道:「這小子非常富有。」 陰奇也拿起一個在研究,道:「全是來自建康由官家經營的字號。」 博驚雷向默然不語的屠奉三道:「老大為何不把他留下來,免得夜長夢多,徒多費氣力?」 博驚雷亦一臉狐疑的瞧著屠奉三,因為以屠奉三一向的行事作風,若有人敢公然惹他,怎可能安然離開?屠奉三胸有成竹的現出一個冷酷的笑容,徐徐道:「這裡是邊荒集而非荊州,我們現在陣腳未穩,尚未完成部署。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宋孟齊敢一而再的挑釁我們,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若不是有足夠實力便是瘋子。你們認為他是瘋子嗎?」 陰奇搖頭道:「他當然不是瘋子,還是智勇雙全的第一流人物,假若我們三天內沒法取他之命,將沒有顏面在邊荒集混下去。」 屠奉三從容道:「我愈來愈感到在邊荒集打滾奮鬥的樂趣,此子先在我們開張時當眾耍了我們一手,已收先聲奪人之效,讓整個邊荒集都曉得他是我們的死敵。現在更公然向我們宣戰,我敢肯定他會把消息傳遍全集,把我們逼上不得不殺他的絕路。」 博驚雷奮然道:「我仍不明白老大你何不乾脆立即動手,好一了百了,反要放他離開。」 屠奉三微笑道:「驚雷一向就是這麼衝動,在荊州當然沒有問?#125;,可是現在我們身處的是天下間最危險的邊荒集,走錯任何一步棋,也會遭滅頂之禍。宋孟齊不會是孤軍作戰的,至少有個可與你戰得平手的顏闖助陣,至於尚有何人撐他的腰,還有待進一步的探查。」 博驚雷並不服氣,雙目凶光閃閃道:「我們不是準備大幹一場嗎?我們的人馬大半已潛入邊荒集,只要發出訊號,可以把邊荒集翻轉過來,何況只是區區一個邊荒公子,我們根本不用理他是否三頭六臂,誰擋著我們,誰便要遭殃。」 陰奇搖頭道:我們實在不宜即刻就作拉緊的弓弦,我剛接到消息,花妖繼昨夜姦殺長哈力行的女兒後再次犯案,且是首次在白天作案。邊荒集各大勢力已聯成一氣,若我們試圖以武力控制邊荒集,將會惹起整個邊荒集的反感,後果難以想像。」 屠奉三點頭道:「若純以武力可以達到目的,不如索性讓我們的玄爺派來一旅精兵,打他一場硬仗。顯然這是行不通的,只會讓謝玄大條道理來掃蕩我們。所以我們不可因一個人而自亂陣腳,宋孟齊玩手段,我們便奉陪他,讓人人曉得我屠奉三沒有食言,刺客館是依足邊荒集的規矩辦事。」 陰奇沉吟道:「真奇怪!祝天雲因何直至此刻仍沒有動靜呢?」 屠奉三淡淡道:「奇怪的事多著哩!他肯把木材歸還燕飛,並不像他一向的作風,借花妖的事取消強征地租,更高明得出乎所有人料外,大大舒緩他變成眾矢之的無奈形勢。我有感覺『邊荒公子』宋孟齊與祝天雲多少有點關係,宋孟齊以二百錠金元買自己的命,像拓跋儀那單生意般是個高明的陷阱,且更為高明,絕不容易化解。」 又欣然道:「正是如此,我愈感到在邊荒集的日子刺激有趣。」 說到這裹,心中忽然浮現出紀千千的絕世姿容,在他充滿鬥爭仇殺的生命裹,他從來不會為任何娘兒動心,可是紀千千卻是唯一的例外。縱然能征服天下,但若欠缺了如此迷人的美女,怎麼說也是一種遺憾。 心中不由暗歎一口氣。 陰奇同意道:「對!我們絕不可以因任何突發事件亂了陣腳,對付漢幫是頭等要務,諒江海流仍不敢和玄帥公然作對,只能坐看我們接收漢幫的業務。」 屠奉三收拾心情,沉聲道:「明來不行只好暗來,所以宋孟齊亦大有可能是江海流的人。 邊荒集的第一場硬仗不會是容易對付的,我們只好秘密部署,在適當的時刻予敵人致命一擊! 宋孟齊想引開我們的注意力,我們偏不如他所願。三天!哈!三天可以做很多的事,包括取祝天雲的狗命。我們不可以改變既定的刺殺目標,而刺客館正予我們最大的方便,讓我們出師有名。祝天雲膽敢以鐵索攔江,已是無可抵賴破壞邊荒集規矩的罪證,惡有惡報,他死了,除漢幫外沒有人會為他流下半滴眼淚。明白嗎?」 方鴻圖巡嗅四角後,回到座位,在眾人期待下,侃侃而言道:「卓館主到過東南角,西南角則有紅老闆和姬老闆的氣味,以姬老闆的氣味較輕,停留的時間當較短,其他兩角都沒有留下氣味。」 眾人聽得難以置信,如此神奇的鼻子,令一切如親眼目睹,是沒有人曾想像過的。 紀千千讚歎道:「方總確是奇人。」 夏侯亭歎道:「難怪花妖不殺方總難以安寢哩!」 方鴻圖雙目掠過悲憤的奇異神色,垂下頭去,似在掩飾心內某種不可以說出來的深刻感受。 眾人並不在意,成為花妖的追殺目標,當然不是好受的一回事!只有燕飛看在心上,事實上他一直對方鴻圖有種奇怪的感覺,事情並不像表面看來的簡單。尤其古怪的是方鴻圖似是不斷徘徊於豁出去和退縮之間,更添事情的神秘。 卓狂生總結道:「我們已見識過方總超人的本領,由他任除妖隊主帥一事大家該沒有異議,我們須否循例由議會成員舉手決定呢?」 慕容戰笑道:「千千小姐的說話誰敢不同意呢?反對的舉手!」 紀千千微嗔道:「人家不慣那樣被台舉呢?還是依規矩辦事吧。」 祝天雲欣然道:「確沒有人會反對,現在的情況是不可能有更適當的人選,事情就這麼決定如何?」 他的目光逐一巡視,見人人點頭,最後目光落在卓狂生處。 卓狂生鼓掌道:「就這麼拍板決定,方總有甚麼指示。」 方鴻圖又現出惶惑的神態,可是當他迎上紀千千期待的目光,眼神立即變得堅定不移,道:「花妖的一向作風,是專挑當地著名的美女下手,尤令人可恨。」 紀千千道:「方總不用有任何顧忌,也不用介意千千的感受,有甚麼話便說甚麼。」 方鴻圖道:「一旦我們定下花妖會找上的目標,行動的範圍可以大大縮小,我首先需要一個對邊荒集瞭如指掌的人,待到把邊荒集情況徹底弄清楚,便可以定出行動的細節。」 眾人目光全落在燕飛身上。 燕飛苦笑道:「我會介紹高彥讓方總認識。」 卓狂生欣然道:「確沒有人比高彥這小子更適合。」 姬別笑道:「別忘記還有我這個惜花的人,由我和高彥聯手,當不會遺漏任何夠資格的美人兒。」 慕容戰道:「在定下除妖大計前,我們首先要擬好保護方總的方法,但又不可太惹人注目。」 紅子春道:「我有個更好的提議,我的人裡有易容的高手,只要給方總裝扮一下,肯定花妖看不破自己的剋星來,另再派人貼身保護,如此將萬無一失。」 卓狂生喜道:「這就是群策群力的效果,花妖的末日再不遠哩!暫時把方總交由紅老闆保護、一切妥當後,再把方總送到我們燕公子的營地。除妖的行動,由此刻正式展開,誰敢壞我們的規矩,誰便要付出代價,沒有人可以例外。」 第四 章天師孫恩 紀千千驚疑道:「布帳蓋著的是甚麼東西?」 燕飛也像紀千千般摸不著頭腦,灰布掩蓋著大堆的東西,有如小山,位置在紀千千的主帳外。 劉裕記起龐義曾向他提過會先造一套桌椅以供秦淮才女坐觀第一樓的重建,仍有點不相信龐義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完成偉業,大感好玩有趣,笑道:「當第一樓重新矗立在邊荒集時,這套被布帳蓋著的傢伙會搬到我們邊荒第一劍的舊皇位去,龐老闆更不需另制一套,因為一張桌已足夠給兩個人坐。」 紀千千雀躍道:「對我來說眼前灰布下的正是第一樓的靈魂,當日我聽到有人可以每天坐樓看街地過著放縱的日子,千千不知多麼羨慕呢?今後當燕公子外出巡視國土時,我便可以重溫燕公子過去了的邊荒之夢。」 坦白說,捫心自問,燕飛確有正在作清秋大夢的動人感覺。紀千千不但有個性,還非常自主獨立,更會耍各種遊戲,弄得他差點給迷死了!唯一可令他於此沉溺情海的時刻仍保持一點靈明,便是對愛情的恐懼症。 愛得愈深,痛苦愈大。 這方面他比任何人更清楚。 微笑道:「好一個「坐樓看街的放縱日子」,小姐坐過再說吧!要有一顆萬念俱灰的心,方會這般笨蛋。」 神氣地站在龐義旁的高彥捧腹笑道:「燕飛終於肯承認自己是笨蛋。他奶奶的!邊荒集唯一個能苦忍一年而不踏入夜窩子半步的,確肯定是笨蛋無疑。枉我還以為你是明白人,終於醒悟過來了嗎?」 紀千千現出頑皮愛鬧的神情,故作嬌嗔道:「哪可不成哩!一切依舊嘛!邊荒集的燕飛怎可以不安份守己,不乖乖的在第一樓平台座鎮,而頑皮得像頭猴兒般滿集亂跑呢?坐樓喝酒是你每日工作,不准躲懶。」 龐義笑得彎下了腰,喘著氣道:「燕飛你終於有今天哩!」 一揚手,掀起布帳。 一套以橡木製成的圓桌方椅,出現眼前,結實堅固,只有桌面輿椅座處光滑平坦,桌腳椅腳仍保留原木的粗糙,沒有上漆,有種粗獷原始和精美幼細糅合在一起的特別風味。 小詩笑意盈盈地拉開八張椅子向著重建場地的一張,興奮的道:「看龐老闆的手藝多麼好,小姐快來試坐。」 高彥接口加一句:「保證不會塌下來。」 龐義咕噥一聲「去你的」時,紀千千已像蝴蝶遇上花蜜般翩翩飛過去,坐入椅內,歡天喜地道:「棒極哩!你們幹甚麼,還不入座?」 燕飛一陣輕鬆,紀千千令每一個人都改變了,平凡不過的事也變得趣味盎然。龐義設法令紀千千開心,首先令自己開心起來,沒有給予,怎可以像目下般快樂?高彥動作誇張的爭著坐入紀千千旁的椅子,惹來哄笑。 龐義已拉開紀千千另一邊的椅子,笑道:「小詩姐坐啊!」 小詩的俏臉立即升上霞采,輕輕道:「這是燕公子的皇座嘛!」 燕飛微一錯愕,首次感覺到龐義對小詩的慇勤侍候。與劉裕交換個眼色,洒然笑道:「我是個邊荒的浪人,怎會有固定的座位?小詩姐不用客氣。」 趨前把另一張椅子拉得朝向東大街的方向,欣然坐下,手肘枕在桌邊,拍桌道:「老闆拿酒來,不喝酒如何幹活?」 劉裕大笑道:「龐老闆要侍候小詩姐,何來心情為你斟茶遞水,讓我這新丁伙記負責所有粗重的事吧!」 說畢不理龐義紅著臉想撲過來把他活活捏死的神態,當跑腿取酒去了。 紀千千忍著笑朝艷婢瞧去,見她連耳根都紅透了,輕輕道:「詩詩還不坐下,你要龐老闆站著嗎?」 高彥露出古怪的神情,看看龐義,又看看小詩,也發現兩人異樣之處。 小詩垂頭入座,龐義則坐到高彥旁,雖被後者暗踢一腳,仍裝作全無感覺。 紀千千歎道:「假若沒有花妖來行兇作惡,邊荒集是多麼美好呢?」 燕飛道:「我們若給花妖破壞心情,便正中他的下懷。邊荒集愈混亂,花妖愈是有機可乘。千千放心,我擔保可以在三天內把他捉拿歸案,讓邊人可以欣賞到千千的琴技曲藝,這可是急不容緩的事,因為誰也尚未得聞。」 紀千千欣然道:「有邊荒第一劍作出保證,花妖今趟定法網難逃。」 龐義道:「最怕他給嚇得溜掉便糟糕。」 高彥哂道:「這就是耳目不夠靈通的人方會說出來的話,花妖每到一地,必鬧他兩、三個月,弄得滿城風雨,滿足了獸慾,始肯離開,從來沒有一次不是這樣子的。」 膽怯的小詩立即花容失色,顫聲道:「哪怎辦好!」 龐義對付高彥自有一手,冷笑道:「高彥你勿要在我面前放肆,否則我會把你逐出第一樓,你不肯走也沒有羊腿子吃。小詩姐不用害怕,燕飛說出口的話從未試過辦不到的。」 劉裕此時回來,一手提著壇雪澗香,另一手托著放滿杯子的木盤,笑道:「誰敢開罪我們第一樓的大老闆,不怕沒口福嗎?」 燕飛心中一動,向高彥道:「你該聽過七省總巡捕方鴻圖此人吧!」 高彥點頭道:「當然聽過,苻堅曾任命他負責領導一批高手,天涯海角的去追捕花妖,後來忽然失蹤,據傳是給花妖宰掉了。」 紀千千瞪他一眼道:「不要胡說,他正活生生的在這裡,還成為除妖團的統帥,邊荒集最了得的英雄都聽他指揮哩!」 高彥愕然以對。 小詩輕笑道:「高公子觸礁哩!又說自己耳目靈通。」 燕飛與正為紀千千斟酒的劉裕交換個眼色,均暗叫不妙。以小詩的靦腆羞怯,是不會輕易和別人說笑。現在肯開高彥玩笑,擺明對高彥有好感。 問題在高彥已「移情別戀」,龐義則對小詩生出愛意,形成複雜的關係。 龐義卻沒有任何異樣,繼續為各人擺好酒杯。 高彥大失面子,不服道:「沒有可能的,最近一年從沒有收到羊臉神捕的任何消息,苻堅也因家醜不外揚,把方鴻圖被殺的事硬壓下去。」 燕飛默然不語。 劉裕把椅子拉到燕飛旁,學他般面向重建的場地坐下,近二百人正在鄭雄等人的指揮下,在場地落力工作,清理場地,填平凹凸不平的地基。 初夏的燦爛陽光,灑遍邊荒集,東大街人來車往,特別是剛從東門進入的旅人,都不由在途經時駐足觀望。 紀千千問了劉裕想問的問題,柔聲道:「燕老大今天開會前,為何如此沉默寡言呢?」 燕飛淡淡道:「邊荒集現有兩個花妖,方鴻圖也不是真的方鴻圖,高彥你待會給我詐他一詐,不用我教你也該懂得怎麼辦吧?」 眾皆愕然。 此時有人穿過重建的場地往他們奔過來,燕飛認得是與高彥在古鐘場碰頭說話的跑腿小子,曉得邊荒集又有事發生了。 「天師」孫恩傲立高崖之上,遠眺東面漫天陽光下的邊荒集,從這個距離望過去,邊荒集只是個棋盤般大小,由街道組成分隔的房舍,有如一粒一粒的棋子。 在這戰爭的年代裡,邊荒集亦因淝水之戰變成了一盤棋,有資格去下這盤棋的人天下屈指可數,而他孫恩正是最有資格的人之一,他任何一個決定,都影響著棋局的勝負。 自十八年前,孫恩擊敗當時有漢族第二高手之稱的「南霸」李穆名,他的威勢攀上巔峰,直至今天,從沒有人能動搖他「外九品」首席高手的地位。近十年來又精研道術,盡覽古今道經,貫通天人之道,南方能令他看得上眼者惟謝玄一人,而謝玄也是他最想殺的人,以證明外九品高手實優於九品高手。 可是當他專誠去殺謝玄時,謝玄身邊的兩個人卻令他打消主意,因為他的法眼一絲不誤地看出,其中一人擁有的是一副仙骨,已超越尋常武功的範疇,而另一人則有超乎常人的體質。即使以孫恩之能,亦沒有把握可一擊得手,只好錯過明日寺外唯一的機會。 現在他已知道此兩人一名燕飛,一名劉裕,而他們刻下正在眼前邊荒集內有血有肉地活著,這個想法令他有很大的樂趣。 對手難求,如此他將不愁寂寞。 事實上他最享受反是孤寂的感覺,每隔一段時間,他便要避入深山,一人獨處。 只有這樣,他更能反省自己的存在,與天地之秘,作最緊密的接觸,他的武功道術,方可不斷作出突破。 一般高手已不被他放在眼內,燕飛卻是個例外,因為他是有機會比自己更快成仙成道的人。 風聲響起,一道人影從崖旁密林竄出,迅速抵達孫恩身後,單膝著地,恭敬道:「道覆向天師請安。」 竟然是「天師」孫恩兩大傳人之一,人稱「妖侯」的徐道覆。 孫恩淡淡道:「道覆因何事心中填滿壓不下的興奮情緒?起來!」 徐道覆長身而起,其高度只比高碩的孫恩矮上少許,擁有可令任何男性羨慕的體魄,像豹子般既充滿爆炸的動力,又是線條優美,顯示出一種極吸引人的非凡素質。緊身的素裝武士服,掛背的佩劍,其形像非常引人注目。 在濃密的劍眉下,他有一雙銳利深邃和帶點孩子氣的眼睛,烏黑的頭髮以黃巾扎作英雄髻,臉容近乎完美的俊偉,幾近無法挑剔,嘴角似常掛著一絲悠然自得的微笑,令人看來是既自信又隨便,年紀在二十四、五間,確是女性難以抗拒的風流人物。 他對被孫恩看破心內的情況毫不訝異,若不是如此,反令他奇怪。孫恩的貫通天人之道,盡覽眾生玄微,他早習以為常。 徐道覆驕傲自負,天下間只有孫恩一人,可令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有信心在孫恩的領導下,大地終有一天臣服在天師道的腳下,征服南北的不會是腐敗的南遷世族,而是南方本土備受排擠剝削的門閥。 他恭敬道:「道覆剛收到消息,劉裕今晚會動程回廣陵去見謝安和謝玄,事情極不尋常。」 孫恩凝注邊荒集。 現在邊荒集已成天下最具戰略和經濟價值的重鎮,是能同時影響南北的水陸樞紐,各方勢力虎視眈眈的大肥肉,可是他卻比任何人都清楚,最後只有他一個贏家。 當天下統一在他腳下,佛門將會被連根拔起,天師道將成為唯一的宗教。 他最大的敵人不是南方的第一名僧支遁,而是「大活彌勒」竺法慶。 從容道:「消息從何得來?」 徐道覆稟告道:「消息來得有點奇怪,是邊荒集一個小風媒洩露出來的。不過經我們查證,燕飛見過拓跋儀後,飛馬會便把一匹上等戰馬送到燕飛的營地去,而高彥則到黑市搜購了一批斥堠慣用的物品。若我沒有猜錯,消息該是拓跋儀故意洩漏,好讓有心人除去劉裕,破壞燕飛和謝玄的關係。」 孫恩神色平靜,像說的是與己無關的事般道:「際此非常時期,劉裕怎會分身回廣陵去?」 徐道覆沉聲道:「當然是為更重要的事,既曉得慕容垂即將大舉進攻邊荒集,劉裕趕回去向謝玄求援是合乎情理的。」 又道:「據師兄所言,劉裕此子在謝玄指導啟發下,刀法突飛猛進,而謝家如此看得起他,此人自有非凡之處,若不趁此機會除去,早晚會成大患。」 孫恩淡然自若道:「道覆你錯哩!我們現在最該殺的人,不是劉裕,反是任遙,而最想殺劉裕的人,也不是我們,而是任遙。」 徐道覆愕然道:「任遙不是正與我們攜手合作嗎?至少在眼前的情況,他對我們還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孫恩仰望長空,哈哈笑道:「任遙算甚麼東西?在我面前耍手段只是班門弄斧,他對我的用處,只是為我們與慕容垂間的關係鋪橋搭路,現在協議已成,留下他只會成為心腹禍患。」 徐道覆皺眉道:「可是我們可以通過他影響司馬氏,牽制謝玄,教他無法直接插手邊荒集。」 孫恩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劉裕今趟回廣陵,不是要召援兵,而是警告謝玄勿要迎戰慕容垂。以劉裕的才智,當可看破一向愛用奇兵的慕容垂是故意放出消息,引謝玄來援。」 徐道覆道:「哪我更不明白,北府兵一向以飛鴿傳書與邊荒集互通消息,劉裕若不是親自回去領兵,因何要如此長途跋涉,置邊荒集的夥伴於不顧呢?」 孫恩微笑道:「或許他已看破任遙與司馬道子結盟的情況,此關乎到司馬氏皇朝的安危,在信上怎都說不清楚,故親身回廣陵向謝玄陳說。」 徐道覆同意道:「如此確是事關重大,不容有失。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孫恩漫不經意的道:「當然是通知任遙,即使明知是笨人出手,任遙仍沒有別的選擇。」 徐道覆欣然道:「天師果然算無遺策,今次劉裕必死無疑。」 孫恩搖頭道:「必死無疑的是任遙,劉裕則要看他的運道。」 徐道覆為之愕然。 孫恩別過身來,負手身後,審視徐道覆驚訝的神情,平靜的道:「任遙與黃河幫關係密切,在邊荒集又有經過長期部署的潛伏勢力,若給慕容垂攻陷邊荒集,最後能分一杯羹者將是他而非我們天師道,他還可以利用司馬道子切斷我們往邊荒集的水陸交通,有建康的支持,他比我們更有本錢與慕容垂對分邊荒集的利益,不除此人,我們最終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徐道覆垂頭道:「道覆該怎麼辦,請天師賜示。」 孫恩轉過身去,目光投向邊荒集,輕歎道:「現時在邊荒集打滾的人,每一個都快將變成輸家,因為他們根本不曉得面對的是甚麼。任遙的事不用你去理,你給我回邊荒集去,把想飛走的美麗彩雀弄回手上,其他的事自有我親自處理,包括通知任遙一事。」 徐道覆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孫恩這麼說,正表示他要親自出手搏殺任遙,不論任遙在北方如何縱橫不倒,遇上孫恩,勢將難逃死劫,再沒有人可以改變情勢的發展。 第五 章戰雲密佈 高彥喝道:「要看便大大方方的看,不要鬼鬼祟祟的,我是你的老大,你失禮我也沒面見人。」 哪小子給高彥罵個狗血淋頭,卻夷然受落,不知是否因被罵慣了,垂手恭敬道:「千千小姐在上,小人王軻,拜見千千小姐,以後喚我作小軻便成,老大也愛這樣喚我的。」 在他心中,紀千千等若天上下凡來的仙女。 紀千千喜歡地道:「原來你是我們高老大的兄弟,小軻快坐下,是否有花妖的消息呢?」 高彥笑道:「竟然可以和千千小姐同桌而坐,算你小子走運,還不坐下?有事稟上,無事退朝。」 小詩忍俊不禁地噗哧嬌笑一聲,暗瞄高彥一眼。 劉裕和燕飛交換個眼色,糟糕的感覺更趨強烈,小詩顯然對高彥愈來愈有好感。 龐義卻是若無其事,把杯子送到小軻桌前,為他斟酒道:「這杯毒酒是高老大賜你喝的。」 紀千千嫣然笑道:「龐老闆愈來愈懂開玩笑,可真夠有趣呢!」 燕飛心中一陣溫暖,紀千千正在改變邊荒集,而他們則是第一批被改變的人。她令生命充滿色彩和樂趣,即使在最艱困的逆境中,每一個人仍在快樂地燃燒生命的光和熱。 如何令眼前每一個人繼續如此享受生命,他燕飛是責無旁貸的。 小軻雙手接杯,淺嘗一口,目光不受控制的投向紀千千,道:「哪個叫邊荒公子的傢伙,竟嫌命長的去踢屠奉三的刺客館,聲言若屠奉三於三天內殺他不成,便要關門捲鋪蓋滾回荊州去。」 眾皆愕然。 劉裕瞥紀千千一眼,發覺她雙目驚訝中帶點迷茫,或許正在回味早上與邊荒公子見面的情景。 高彥沉著的道:「消息從何而來?」 小軻不敢不望著老大說話,依依不捨移開目光,向高彥道:「此事早成為街知巷聞的事,哪個叫甚麼娘的邊荒公子,大模大樣的在東大街逛街,由叫任九傑的大漢扛著鐵棍貼身跟隨,故意引人注目,直抵刺客館大門外,還撕下假須,現出真面目。他奶奶的,據聞當時在場的娘兒們和好龍陽之道的全部眼睛放光,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去,如此瀟灑俊朗的絕世佳公子,還是第一趟得睹呢。」 龐義皺眉道:「你說少點粗話成嗎?」 小軻愕然道:「我說了粗話嗎?」 紀千千一副從回憶中恢復清醒的樣兒,微笑道::這是邊荒集嘛!愛說甚麼說甚麼,千千不會介意。」 龐義理正詞嚴的道:「小詩可不愛聽呢!」 小詩瞄高彥一眼,輕輕道:「小詩早習慣哩!」 高彥再向小軻問道:「接著呢?」 小軻又不情願地把目光移離紀千千的俏臉,道:「邊荒公子首先自報姓名叫宋孟齊,然後公佈要入館去請屠奉三殺一個人,還戲言假若他出不了來,刺客館以後須改名為謀人館。 哈!這傢伙真絕。」 紀千千迅快地瞥燕飛一眼,大感興趣的道:「他請屠奉三殺的人,當然是他自己啦!對吧?」 小軻不迭點頭,事實上因他早把結果說出來,當然不難猜到。不過由紀千千香口道來,分外使人感到她的智慧果是不凡,其他人即使猜中亦沒有同樣的效力。 劉裕把紀千千的神情看在眼內,心中開始有點明白,紀千千為何要與燕飛沒完沒了,因為燕飛的灑脫和豁達確有些過了分,聽到「情敵」的消息仍是若無其事的一副可恨模樣,那種毫不放在心上的姿態,換了自己是紀千千,肯定會一懷恨在心。自己該否點醒他呢?旋又放棄此念,因燕飛便是燕飛,改變了便失去他獨特的風格和神韻。 高彥皺眉道:「這小子和老屠有甚麼深仇大恨呢?非要弄得老屠關門不可?」 劉裕道:「首先我們要摸清楚宋孟齊的來歷,此事不難辦到,他送給千千的三車禮物究竟購自何處?有甚麼人給他辦事?他住在哪裡?何時到達邊荒集來?弄清楚這些情況後,不難找到蛛絲馬跡。」 小軻歎道:「我早奉老大的命查遇哩。他昨晚包起了阮二娘邊城客棧的小窩居,禮品是從一艘船上卸下來的,哪是專營運建康到邊荒集貨物的水籠幫轄下的一條船。據邊城客棧的伙記,小窩居三天前被往來荊州和這裡的一個行腳商以重金訂下,可以追查的只有這麼多。」 高彥向燕飛道:「真正的老大,你怎麼看呢?」 燕飛挨著椅背,正品嚐著雪澗香,人世間的一切風波,此刻像輿他沒有半點關係。聞言微笑道:「這小子與漢幫多少有點兒瓜葛。」 高彥拍腿道:「對!屠奉三於漢幫的地盤奪鋪設館,擺明是要與祝老大對著幹。而祝老大到現在仍做縮頭烏龜,皆因另有對策,且看穿老屠是有備而來,故避其鋒銳。哈!還是我們的燕老大英明神武。」 紀千千欣然道:二位老大也很聰明啊!只從燕老大一句話競想出這麼多事情來。」 高彥立即被讚得飄飄然的,不知身在何處。 劉裕沉吟道:「只要我們不讓屠奉三宰掉宋孟齊,屠奉三的一世威名立即盡付東流,至於他和漢幫是甚麼關係,反成次要的事。」 謝玄與桓玄的關係,因桓沖的去世迅速惡化,雙方再沒有轉圜的餘地。劉裕身屬謝玄的軍系,所以在對付屠奉三的事上,於他看來其關鍵性尤在對付漢幫之上。 龐義向紀千千道:「千千見過邊荒公子,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連小詩也要豎起小耳靜心細聽,只有燕飛仍是那副陶然沉迷於杯中物不理外事的樣子。 紀千千雙目閃爍著動人的采芒,輕柔的道:「只是一面之緣而已,說不上有甚麼認識。 看來他該有應付屠奉三的辦法,因為他並不像會自尋死路的人。」 燕飛忽道:「來哩!高小子別忘記我委給你的重任。」 眾人朝東大街方向瞧去,十多人正進入重建場地,羊臉神捕已變成個滿臉鬍鬚的胡服漢子,只像領頭的慕容戰其中一個隨從,散發披肩,眉毛也變粗濃了。在新形象的襯托下,整個人竟也威猛起來。 高彥向小軻道:「你先離開,除宋小子外,我還要你留意屠奉三和祝老大兩方面的情況,有甚麼事再來報告。」 小軻跳將起來,領命去了。 由巴蜀高手化名任九傑的顏闖策御的馬車抵達東大街夜窩子邊界處的東大錢莊,徐徐停下,由此再去便是雄峙兩邊的邊荒樓和荒月樓。 東大錢莊不但做兌換借貸的生意,還是邊荒集最大的典押店,凡有賣不去但卻有市場價值的東西,均可於此典當,價錢當然由東大錢莊決定,以費二撇的八面玲瓏,總有方法找到買家,賺取利錢。 「邊荒公子」宋孟齊從容步下馬車,向顏闖微一點頭,後者把馬車開走。 東大錢莊門旁有幾個邊人或蹲或站,一副地痞流氓的況味,不過他們的姿態衣著只是個幌子,領頭的正是大江幫三大高手之首的「銅人」直破天,若刺客館的人趁顏闖和宋孟齊分開的時刻動手突襲,將會遭他們迎頭痛擊。 宋孟齊不望他們半眼的直入東大錢莊,偌大的廳堂人頭湧湧,生意好得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宋孟齊卻曉得這該叫作「花妖效應」,在既要離集避禍,又來不及把手上的貨物出手者,只好於此低價典當,套取現金。假如花妖在短時間內授首,典押者又可以趕回來贖貨,繼續經營他們的買賣。 宋孟齊向其中一名在維持秩序的大漢道:「我有最上等的貨色,須見費老闆。」 大漢斜兜他一眼,不經意的問道:「是甚麼貨色呢?」 宋孟齊湊近少許低聲道:「是一對來自天竺的夜明珠。」 大漢神情微動,點頭客氣的道:「請公子隨我來。」 宋孟齊跟在他身後,由押台旁的側門進入錢莊內進,經過大天井,進入中進的廳堂,兩個人正在喝茶聊天,赫然是「賭仙」程蒼古和「貴利王」費二撇。 兩人見到宋孟齊,均起立歡迎,益顯宋孟齊的身份地位。 費二撇道:「其他人退下去。」 領路的大漢和把門的兩名武士均退出廳堂,還為他們把門帶上。 坐好後,費二撇親自為宋孟齊斟茶,欣然道:「文清此著確是了得,屠奉三肯定進退兩難,陣腳大亂。」 化身為「邊荒公子」宋孟齊的江文清輕歎道:「我們不會比他好得多少,我這般向屠奉三公然宣戰,只要是明眼人,當可猜出我和漢幫脫不了關係,由此洩漏了底子,這方面必須加以補救。」 程蒼古微笑道:「文清長大了哩!再不是以前淘氣愛玩的小女孩,可大大減輕大哥的重擔子。」 江文清瞧著程蒼古,撒嬌的道:「二叔怎可讓祝天雲把好好一個檔攤弄成這個樣子?淝水之戰後,祝天雲本大有作為,但卻絕不是設置攔河鐵索又或迫人強繳地稅,使漢幫變成眾矢之的。」 只聽她直呼祝天雲之名,已清楚她並不尊重祝老大,而與程蒼古和費正昌則是自家人,說話可以沒有顧忌。 費正昌目光投向程蒼古,道:「這方面我是不宜說話,你二叔曾勸過他,只是因祝老大看不清楚形勢,一意孤行。幸好文清終於來了,可撥亂反正。」 程蒼古苦笑道:「說到底我仍是客卿的身份,大哥著我來是助祝天雲處理賭場生意,為免令祝天雲感到處處受大哥掣肘,我向來都不過問漢幫的事務。我也不是沒有說話,只是他充耳不聞,為之奈何!」 江文清鳳目含煞,緩緩道:「花妖的出現,暫時把山頭對峙的緊張情況舒緩,亦不用與燕飛一方作正面衝突,使我們可以集中力量應付屠奉三,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費正昌訝道:「文清是否對情況的發展並不樂觀呢?」 江文清歎道:「屠奉三今次是有備而來,不單把漢幫計算在內,還把我們計算在內,他敢開設刺客館,是不怕硬碰。如非因花妖的事令各大勢力聯成一氣,恐怕今晚便要發動攻勢。 現在我們對屠奉三隱藏起來的實力一無所知,主動權卻已被他牢牢操控在手上,對我們非常不利。」 程蒼古雙目殺機大盛,語氣卻平靜溫和,淡淡道:「既然屠奉三有顧忌,我們便盡量利用他的顧忌來打擊他。四弟今早大顯身手,與不可一世的「連環斧」博驚雷戰個旗鼓相當,把屠奉三的凶焰硬壓下去,屠奉三心中該有分寸,若公然開戰,他也不是有十足把握的。」 接著冷哼道:「自我們三人與你爹結為拜把兄弟,甚麼風浪未見過,只要我們作好準備,隨時可以迎戰還擊,便不須怕他屠奉三。」 費正昌沉聲道:「最怕他使的是陰謀手段,邊荒集難臥虎藏龍,可是能擋屠奉三的劍者怕沒有多少人?否則我早派人以暗殺的手段宰掉他,一了百了,此刻卻是不敢妄動。屠奉三一向擅長威嚇和刺殺的手法,令人防不勝防,照我看,他第一個要刺殺的就是漢幫老大祝天雲!」 江文清點頭道:「三叔的話很有道理,當時在刺客館內,屠奉三差點按捺不住要立即拔劍動手,最後仍讓我離開,正因不願為我而亂了陣腳。屠奉三是聰明人,不會蠢得將自己變成邊荒集的公敵。我們也不可以壞了邊荒集的規矩,一切仍依邊荒集的方式行事。」 程蒼古沉吟道:「屠奉三的劍術究竟是如何高明,我們可否先摸清他的底子呢?」 費正昌苦笑道:「想知道者均已變作他劍下遊魂,我們要找個人來問亦不成。屠奉三一向少出手,出則必中。只看他在「外九品高手」中能名列第三,僅在孫恩和聶天還之下,當可知他是何等了得。」 江文清道:「若他不是斤兩十足,桓玄怎會委他重任?」 費正昌道:「另一個使人煩惱的是郝長亨,他和燕飛似乎建立起特殊的關係,教人莫測高深。」 程蒼古道:「屠奉三和郝長亨行事的方武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同樣不可小覷,否則我們定要吃虧。」 又微詫的道:「照道理燕飛與謝家關係密切,劉裕更是謝玄的人,跟屠奉三所代表的荊州軍和郝長亨的兩湖幫,均是勢成水火,為何燕飛對屠奉三既不聞不問,且與郝長亨稱兄道弟呢?」 費正昌分析道:「我比較明白燕飛,他絕不是個有野心的人,亦不會成為任何人的走狗,但他卻是個樂於保持邊荒集現狀的人,不會容忍任何人破壞邊荒集的規矩。」 江文清欣然道:「如燕飛真是這樣的一個人,我們便可加以利用。」 程蒼古愕然道:「你不是要和他爭奪紀千千嗎?」 江文清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攫取芳心的方法微妙難言,並不用爭得焦頭爛額,利用燕飛亦不須與他稱兄道弟,這方面我會隨機應變,二叔三叔可以放心。」 費正昌道:「然則我們如何可保著祝老大的性命呢?」 江文清默然片晌,輕輕道:「此事有勞二叔,先向祝天雲作出嚴厲警告,讓他有了戒心,更重要是改變日常生活習慣,盡量避免涉足公眾場所,夜窩子也非最安全的地方,屠奉三從來不是個愛守規矩的人。」 費正昌沉聲道:「由於我不宜出面,一切拜託二哥,二哥自己也要小心點,你真正的身份雖是秘密,可是二哥在漢幫舉足輕重,說不定也會成為屠奉三刺殺的目標。」 江文清露出甜甜的笑容,柔聲道:「我和屠奉三的交易,正是要逼他在部署尚未完成,陣腳未穩之際,不得不於三天內倉卒行動。我著他買我性命一事,已轟動全集,只要我們一切仍依計劃進行,勝負將決定於三天之內。」 程蒼古皺眉道:「慕容垂的事又該如何應付?以他用兵之奇,可能到他兵臨城下,我們方如夢初醒。」 江文清也不由苦笑道:「屠奉三的威脅已迫在眉睫之前,希望慕容垂的大軍尚未完成集結,否則我們只好依緊急計劃立即撤退,然後坐觀謝玄與慕容垂龍爭虎鬥,若結果是兩敗俱傷,我們將有機可乘。」 第六 章殺身禍源 高彥起立笑道:「方總巡還認得我高彥嗎?那年你剛偵破開平張寡婦的兇案,我也有份參加慶功宴哩!」 燕飛等當然曉得甚麼開平張寡婦?甚麼慶功宴?全是子虛烏有杜撰出來的。可是見到高彥七情上臉的樣子,仍忍不住有點相信確有其事。 設若眼前此君確是假貨,在難辨真偽下,只好硬充曾偵破此案兼硬充和高彥碰過頭吃過飯。 慕容戰雙目閃過訝色,朝燕飛瞧去,後者只好向他暗傳眼色,點醒他高彥在使詐。 在眾人的期待下,方鴻圖現出古怪的神色,愕然道:「甚麼開平張寡婦,我從未辦過這樣的案子。」 輪到高彥啞口無言,不由向燕飛求救的瞧去,他對燕飛的「靈覺」信心十足,根本沒想過竟會失手。 方鴻圖如非方鴻圖,怎曉得曾辦過這件案?又或沒辦過那件案呢?燕飛亦有措手不及的感覺,更不知該如何收拾殘局,若讓方鴻圖曉得他們仍在懷疑他,便非常尷尬。 紀千千銀鈴般的笑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當包括方鴻圖在內所有的人目光全落在她身上,這千嬌百媚的美女柔聲道:「方總和慕容老大坐下先喝杯雪澗香好嗎?」 方鴻圖雙目立即亮起來,欣然道:「聞雪澗香之名久矣,終有機會得嘗。」 坐下後,目光投往高彥,道:「這位小哥兒是……」高彥苦笑道:「我這個人有項缺點,就是疑心重,方總大人有大量,勿要見怪。」 連慕容戰也暗讚高彥夠義氣,把事情全攬上身,由於他是初會方鴻圖,感覺上方鴻圖會舒服點,故不失為最好的解決辦法。 龐義為分方鴻圖心神,已在為他斟酒,道:「我們現在全賴方總緝妖除魔,所以不應喝太多酒,幸好我的雪澗香飲上一杯便足夠,可令你處於醉與不醉之間,那才是喝酒的最高境界。像燕飛般整壇的喝,只是在糟撻我的酒。」 方鴻圖向高彥打個手勢,表示自己並不介意,舉杯一口喝盡,接著雙目睜大,一震道:「好酒!」 慕容戰提醒道:「一杯足夠哩!」 燕飛目光投往重建場址,在百多人努力下,已完成整固地基的工作,下一步將會把樁柱種入地內去。 自己究竟是否出了錯?可是他的感覺絕不會騙他。他的直覺告訴自己,方鴻圖很多時都是言不由衷的,說的全是謊話。 淡淡道:「我也想提醒方總一句,在我們眼前的,大有可能是拿著花妖的唯一機會,大家間千萬勿要有任何隱瞞,否則便對不起所有被花妖害死的無辜女子。請恕我直說無忌,這裹都是自己人,方總若肯坦白道出難言之隱,不論你說出來的真相是如何,我們可以保證沒有人動你半根毫毛,至乎一句難聽的話。」 今次紀千千也覺得燕飛有點過分。高彥則聯想起程蒼古嘲弄他是死不認輸的賭徒,只有劉裕在心裹全力支持,因為他也一直在懷疑方鴻圖,直至他示範超人的嗅覺。 慕容戰皺眉阻止道:「燕兄……」 方鴻圖臉上沒有被鬍子掩蓋的部份脹紅起來,雙目射出屈辱被傷害的神色,狠狠盯著燕飛,沉聲道:「燕飛你勿要含血噴人,若想趕我走,說一句話便成。」 紀千千懇求的目光射向燕飛,柔聲道:「當中是否有誤會呢?」 又向方鴻圖道:「方總勿要動氣,燕飛只是想把事情做好,語氣卻用重了。」 龐義也道:「燕飛你醉哩!」 燕飛從容不迫道:「方總於鐘樓議會時,聞花妖之名打了個寒戰,當時方總的解釋是因想起花妖過往行兇現場的可怖情景!可是在早前花妖犯案處,方總卻鑽進車廂內去細察,憑你的鼻子,只要探頭入窗,便可以嗅個一清二楚,不用幹哪麼多不情願幹的事。」 慕容戰解圍道:「原來燕兄有此誤會,我當時也感到奇怪。不過想到這是方總專業的作風,要查清楚花妖會否一時大意留下蛛絲馬跡,所以心中釋然。」 紀千千向慕容戰送上個讚賞的眼神,讚他說話得體,又狠狠盯燕飛一眼,警告他見好便收。笑道:「方總是查案的專家,當然自有一套辦案的手法。」 兩人言外之意,都認為根本輪不到燕飛去評說。 燕飛雙目射出誠懇的神色,道:「方總請三思,我針對的絕不是你,而是花妖。」 慕容戰微一錯愕,現出不悅的神色,一向瀟灑的燕飛,怎會變得如此頑固。 高彥卻心中叫糟,暗忖燕飛或許是因在紀千千面前大失面子,所以硬撐下去,卻愈撐愈糟糕。 劉裕道:「我敢擔保燕飛對方總的每一句話,都是出於善意的,希望大家能開心見誠,合作無間的對付花妖。」 方鴻圖攤手道:「我真的不明白,燕飛你在懷疑我甚麼呢?」 眾人目光集中到燕飛身上,看他還有甚麼話說。 事實上方鴻圖鼻子的嗅覺本領已具最大的說服力,令人懷疑盡去。 小詩惶恐的看看方鴻圖,又瞧瞧燕飛。 燕飛輕呼一口氣道:「方總怕的不是血腥的場面,而是花妖。當方總在車廂外嗅到花妖的氣味,心中生出不能控制的恐懼,故鑽進車廂內詐作查案,好讓別人看不到他。當時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方總身上去,雖看不到方總在作甚麼,卻感應到方總心內的懼意和矛盾。到方總出來後,呈現出一副豁出去和狠下決心的模樣,令我更曉得方總與花妖間有特別的關係,所以希望方總說出心中的難言之隱,大家同心協力看看有甚麼解決的辦法。若方總錯過這個機會,極可能累人累己,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眾人目光不由移往方鴻圖,看他如何反應,再沒有人怪燕飛多事。因為燕飛的懷疑已變得合情合理,且把話說得婉轉,處處為方鴻圖著想。 劉裕更想到燕飛定是發覺方鴻圖在車廂內根本沒有查案,只是在喘氣或發抖。故此動疑。 難怪他既要方鴻圖示範鼻子的本領,又如此聊解他。方鴻圖的反應更加異常,直勾勾地瞧著燕飛,可是在座者均從他空空洞洞的眼神,曉得他視而不見,迷失在心內激烈的情緒裡。 忽然熱淚從方鴻圖雙目湧出,無限羞慚的俯下頭去,飲泣道:「我真沒有用,從小便是這般沒用,爹和娘罵得對,大哥也罵得對,我是個廢物。」 慕容戰兩眼寒芒一閃,吩咐守在四周的手下道:「擴大防守網,不准任何人接近。」 手下應命行動。 紀千千和小詩互望一眼,曉得大家都想起劉裕的一句話,若在邊荒集街頭碰倒一些人,其中至少有一個是江湖騙子。 紀千千柔聲道:「方總有甚麼心事,坦白說出來好嗎?沒有人會傷害你的。」 慕容戰顯然是因紀千千而克制著被騙的怒火,沉聲道:「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 「方鴻圖」淒然道:「我叫方鴻生,是方鴻圖的孖生兄弟。」 眾人愕然以對。 紀千千皺眉道:「令兄在哪裡呢?」 燕飛沒有插口,因看出方鴻生信任紀千千。 方鴻生把頭仰起小許,透過淚眼看著紀千千道:「我這麼騙你,千千小姐不怪我嗎?」 慕容戰正要說話,給紀千千以眼神制止,忙乖乖把要說的話嚥回去。 紀千千柔聲道:「大家只會同情你,方先生當然有說不出口的苦衷哩!」 她不但語調溫和輕軟,還有種說不出的真誠意味,教人聽得舒服。 方鴻生舉袖拭淚,悲聲道:「大哥給花妖害死哩!還死得很慘。」 劉裕、燕飛、慕容戰和紀千千四個曾參與鐘樓議會的人立即明白過來,難怪方鴻生的表現如此矛盾,既想為乃兄報仇,又怕乃兄的慘況會在他身上重演。 劉裕盡量令自己的語氣平和些兒,道:「你根本不曉得花妖的氣味,對嗎?」 方鴻生的淚珠再次不受控制的流下來,搖頭泣道:「不!哪肯定是花妖。大哥雖是天下有名的神捕,我卻是一事無成,但大哥很多時為辦案的方便,又或要秘密潛往外地辦案,便著我扮作他,此事只有我們身邊的一班兄弟知道。唉!我雖然有個像大哥般靈敏鼻子,卻從來沒有破過半件案。大哥和花妖最後一場鬥法是在洛陽,去年花妖在一個月內奸殺六名少女,大哥似已得到線索,正要集中高手,擒殺花妖,卻給花妖先發制人,將他肢解。唉!他的身體還留下花妖的氣味。」 眾人恍然,若不是方鴻生親口道出來,怎想到有此蹻蹊。 方鴻生抹掉眼淚,淒然道:「我真沒有用,不但不思為大哥報仇,還慌張得連夜逃走,怕花妖曉得我的鼻子像大哥般靈敏。可是不知是否老天爺的旨意,我逃來邊荒集自以為萬無一失,怎知花妖偏偏亦到了這裡來。我竟嚇得半死,不但對不起大哥,還愧對先父先母,我根本不是人。你們殺我吧!我方鴻生認命好了。」 眾人你眼望我眼,既不知如何安慰他,更不知說甚麼話好。 慕容戰艱難的道:「這麼說,花妖理應不知道你有個同樣靈敏的鼻子,只會以為你是混飯吃的冒充者。」 方鴻生方寸大亂道:「我不知道,但我總感到花妖不會放過我,當我冒充大哥時,我著力模仿他生前的言行舉止,反沒有甚麼懼意。可是早前當我獨自一個人上茅廁時,只想立即躲避或逃走,我是最沒有用的人。」 劉裕換個方式問道:「花妖是否曉得令兄有你這位孖生兄弟?」 方鴻生像崩潰了地泣不成聲道:「我不知道,我是個廢物,對不起大哥,對不起爹娘,對不起歷代祖宗!唉!更對不起你們,對不起千千小姐,自踏入鐘樓後,我從沒有一刻不在動腦筋看如何脫身,直至剛才的一刻。」 紀千千柔聲道:「方總請看著千千好嗎?」 方鴻生訝然朝紀千千瞧去,不解道:「千千小姐你為何仍叫我方總?」 紀千千目光投向正在反映西沉落日霞光的天空,輕輕道:「我們不說出去,誰知你不是方總呢?我們對老天爺該有信心,他既安排你來到邊荒集,安排你與花妖狹路相逢,絕不肯容你繼續糊塗下去。你以前作甚麼也失敗,又有甚麼關係呢?只要你破掉花妖一案,你將可以令方總英名不墮,光宗耀祖,更為世除害。」 慕容戰皺眉道:「千千小姐的意思是……」紀千千點頭道:「慕容老大猜得很準,聽者有分,我們同心協力,扶助方總登上天下第一神捕的皇座去,只有方總方可把邊荒集團結起來,令花妖不能作惡下去。」 慕容戰知她從自己猶豫的表情猜出自己不同意,苦笑道:「欺騙鐘樓議會可不是鬧著玩的,輕則公開譴責,重則永遠除名,若我只是孑然一身,千千小姐吩咐怎麼做便怎麼做,現在卻不無顧忌。」 高彥幫腔道:「正如千千所說,我們守口如瓶,誰會知道?」 慕容戰對高彥當然不用低聲下氣,盯他一眼道:「邊荒集乃天下耳目集中之所,該沒有人比你高彥更清楚這方面的情況,方鴻圖又是北方名人,他的死訊遲早會傳入各人耳內,千千小姐的想法固是妙不可言,卻絕行不通。」 燕飛心中暗歎,慕容戰的一番話合情合理,此亦為方鴻生一直想辦法脫身的理由。而方鴻生的原意亦只是到說書館狠賺一筆後遠走高飛,不過紀千千對失敗者的憐憫和同情,令他心中感動。 紀千千從容道:「我們並沒有欺騙議會,因為七省總巡捕根本是一而二的兩個人。方先生是總巡捕的另一半,弟繼兄位,古已有之,何況方先生尚有一個同樣神奇的鼻子?兼又熟悉花妖,又曉得他大哥查案的手法。花妖只殺掉方總的一半,另一半理該繼續下去。」 方鴻生劇震一下,停止飲泣,顫聲道:「可是我……」紀千千侃侃而言道:「方總你不用害怕,首先你要認識自己確是方總未死的一半,必須為令兄報仇雪恨,為世除害!至於你擔心自己的能力,這方面你更可以放心,我們這裹每一個人均會全力助你。」 劉裕拍桌道:「千千膽大心細,此計確行得通,為了對付花妖,我們確應不擇手段,何況只是取巧。只要我們避重就輕,當被揭破方總令兄早被花妖所害一事時,堅持被殺的是方鴻生而非方總,試問誰可以弄得清楚呢?」 龐義點頭道:「此計更絕。」 慕容戰朝方鴻生瞧去,沉聲道:「方先生認為此計是否可行呢?若遇上當年曾跟隨令兄的手下,會否被揭破身份?」 方鴻生又像變成另一個人般,雙目亮起來,沉吟道:「我是第一個發現大哥遇害的人,嚇得立即離城遠遁,再沒有回去,所以理該沒有人弄得清楚死掉的是誰。我和大哥不論樣貌聲音均酷肖至令最親近的人也難以分辨,我模仿他的言行舉止時,周圍的人亦難分真偽,所以多年來從未被人揭破。」 慕容戰點頭道:「如此方先生確有繼續冒充下去的條件。」 轉向燕飛瞧去,道:「燕飛你怎麼看,我們應否先發制人,主動告知議會方鴻生的存在和方總早被花妖害死?」 燕飛微笑道:「方總正因見弟被殺的慘況,嚇得夾尾巴不顧而逃而深受良心譴責,更痛恨自己的膽怯軟弱,致行為古怪,怎肯主動說出來?只要方總狠下決心,以後是方鴻圖而不再是方鴻生,此計理應可以過關。」 紀千千接口柔聲道:「一切以對付花妖為最終的目的,試想想看,若揭穿方總的身份對邊荒集有甚麼好處,首先我們陣腳大亂,士氣受挫。更要另選除妖組的領袖,再難有像方總如此可以為各方接受的人物,時間的損失我們更是承擔不起,對嗎?」 慕容戰挨往椅背,忽然忍不住的笑起來,雙目神光電閃,喘著氣道:「我開始感到整件事充滿瘋狂和樂趣。好!千千小姐有命,我慕容戰怎敢不奉陪。」 紀千千鼓掌道:「好!事情就這般決定下來,沒有人可以中途退出,直至為世除害為止。」 燕飛心中讚歎,邊荒集是當今之世最有創意的地方,如何荒謬的事也可以變成理所當然的事實。而紀千千的創意更是匪夷所思,把她的好心腸和大膽發揮得淋漓盡致。 方鴻生肅容道:「多謝千千小姐和各位給我這個機會,我定必全力以赴,不會一錯再錯,由今天此刻起,我就是方鴻圖,以前的方鴻生,再不存在。」 第七 章真假花妖 劉裕與燕飛來到帳後的空地,三匹馬在臨時搭成的馬房內悠閒地吃著草料,後街處有慕容戰的手下放哨防守,隱隱透出一種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氛,與馬兒們的悠然自得形成強烈的對比。 劉裕油然的道:「龐義去了監工,以備今晚繼續挑燈夜戰,千千與慕容老大和我們捧出來的方總巡正入帳研究除妖大計,高彥則為我打點行裝。兄弟,我要上路哩!你以後得小心一點。」 燕飛拍拍他肩頭,道:「你也得小心點!屠奉三若非浪得虛名之輩,你的旅程將是荊棘滿途。」 劉裕微笑道:「我已想遍所有可能性,包括被老屠看破是個陷阱。坦白說!死亡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我是故意把自己置諸於死地,令我能借死亡的威可以忘掉一切,箇中的苦與樂,只有自己清楚。」 燕飛訝道:「劉兄似是滿懷心事,語調無限荒寒,究竟所因何事?若你狀態欠佳,今晚勿要上路。」 劉裕從容道:「將士出征,誰不是滿懷感觸,心懸爹娘妻兒!我不過是想起一位暗戀而永不可能得到的女人。可是一旦踏足戰場,你便再沒有時間去想任何事情,只會想著如何保命。」 燕飛皺眉道:「不是謝鍾秀吧!」 劉裕知道自己漏了口風,搖頭道:「雖不中亦不遠矣!你要為我守秘密。」 燕飛恍然道:「她確是令人愛慕的動人美女,亦予人會是個賢妻良母的感覺,難怪一向以事業為重、志向遠大的劉裕也戀棧不捨。」 劉裕苦笑道:「思念和單戀是很花費精神的,可恨的是男女之情總像失控的野馬,幸好自己知自己事,當我歷劫不死的到達廣陵,我將會把她忘掉,此是唯一的明智之舉。」 趨前幾步,進入馬房,撫摸拓跋儀送來的駿馬,初步建立人馬的感情和關係,道:「拓跋儀贈馬這一招非常高明,使一切不合理的事變為合理。噢!差點忘記問你,花妖有真假之別究竟是甚麼一回事?你怎可以如此肯定?」 燕飛來到他旁,低聲道:「長哈力行愛女之死,若非赫連勃勃干的,也與他脫不了關係。 女兒受到這樣的凌辱,長哈力行不但心灰意冷,更無顏在邊荒集苟延下去,他的離開,最大的得益者正是赫連勃勃,在近水樓台下,羯幫的生意和業務將水到渠成的落入赫連勃勃手內去,使匈奴幫立即一躍而成能與其他幫會分庭抗禮的勢力,不用打生打死便獨霸了小建康。」 劉裕皺眉道:「你的推論非同小可,可以惹起一片腥風血雨,你究竟是憑空猜測,還是出自超乎尋常的靈覺。」 燕飛淡淡道:「兩者均有,不知是否老天爺的安排,剛巧花妖亦路經此地,想到建康去又或一心在邊荒集犯案,見有人冒他之名行事,於聞訊後破例在白天行兇,這是真花妖向假花妖宣戰的戰號,只是真花妖卻沒想過,我們的半個方總亦在邊荒集,這叫天網恢恢,真花妖授首之期不遠哩!」 劉裕道:「這是合乎情理的推論,我想聽的是你的直覺。」 燕飛道:「還記得早前在帳內商議如何對付花妖時,我說過感覺到花妖,他似近似遠,因為車廷正是知情者,行兇的卻是赫連勃勃。我一直在觀察他們,發覺赫連勃勃對方總的鼻子特別著意,正好證明是作賊心虛。」 劉裕好奇問道:「究竟是怎麼樣的一種感覺?」 燕飛思索道:「很難說清楚給你聽,當長哈老大說出愛女慘遭姦殺的一刻,我心中忽然湧起冰寒的感覺,似乎很熟悉,又像很陌生!現在回想起來,正是我與赫連勃勃初次見面時的某種神奇的感應。打開始我便曉得赫連勃勃不單武功高強,且是天生邪惡凶暴的人。」 劉裕嘖嘖稱奇,順口問道:「你見到車廂內慘況時,又有甚麼感應?」 燕飛沉吟道:「整個車廂內充塞著激烈的情緒,是來自施暴者和受害的可憐女子。我的感覺已把花妖鎖緊,只要我遇上他,必可把他辨認出來,這是沒法子解釋的事。」 劉裕道:「即使你遇上他,也很難單憑感覺去指證他,幸好尚有方總的鼻子。咦!不妙!」 燕飛愕然道:「發生甚麼問題?」 劉裕道:「若我是赫連勃勃,或會放風出去,讓花妖清楚方總的靈鼻是真花妖的剋星,哪時花妖一是殺死方總,一是立即逃亡。」 燕飛微笑道:「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一方面赫連勃勃誤以為花妖已清楚方總的鼻子,不必多此一舉,另一方面花妖會認為方總是個冒充的江湖騙子,在如此微妙的情況下,我們大有機會把真花妖收拾。至於假花妖,問題便複雜多了,除非他蠢得再度犯案,否則方總的鼻子將沒法作證。」 劉裕舒一口氣道:「說得對!赫連勃勃並不曉得我們知道的事。」 此時高彥捧著一個裝滿東西的行囊來到馬房,道:「裡面的寶貝花了我近五錠金子,全是最上等的貨色,劉爺吩咐下來的清單購備齊全,沒吩咐的也給你添置不少。」 轉向燕飛道:「千千有請,劉爺當然沒有空,燕爺你快去應召。」 燕飛拍拍劉裕肩頭道:「你和高小子研究一下可以救命的家當,我轉頭回來送你走。」 劉裕心中湧起濃烈的情緒,深切感受到與燕飛間飽經憂患而建立起來的過命交情。 燕飛進入帳內,紀千千、慕容戰和方鴻生三人正舒服地挨著軟枕坐在厚厚的地氈上,親切地交談。 他生出奇異的感覺。 方鴻生固是放鬆多了,再不像先前,活似一根拉緊的弓弦。神情興奮,雙目充滿希望。 而他的感觸卻是因慕容戰而來,他至少在此刻很難把慕容戰視為敵人或對手,雖然明知與他肯定有兵刃相向的一天。紀千千把敵我的關係模糊起來,消融了明確的界線,更把心異者同化在共同對付花妖的大前提下。 紀千千見他進來,道:「你到哪襄去了?有甚麼比對付花妖更重要事呢?劉老大和高少呢?他們又在忙甚麼?」 燕飛深切感受到被紀千千嗔怪的樂趣,坐到她對面位於慕容戰和方鴻生兩人之間,道:「有一事尚未稟上千千小姐,小劉他即將遠行,高小子自須為他打點一切。」 紀千千愕然道:「他要到哪裡去?」 慕容戰恍然道:「難怪飛馬會送來戰馬,原來是供劉兄之用。」 燕飛早知瞞不過他,微笑道:「慕容兄該猜到劉裕要到哪裡去,此事待會再和慕容兄商量。好哩!究竟有何大計。」 紀千千登時明白過來,亦知不宜於此情況下探問,道:「我們討論過哩!已得出兩個結論,首先是花妖大有可能不曉得有兩個方總,即是說花妖並不知道我們有個可使他無所遁跡的靈鼻。」 慕容戰解釋道:「另一個是方總遇害前,我們的方總正在當值,嘿!請恕我說得這麼古怪,因為千千說我們必須把方先生當作另一半的方總,才能令方兄充滿信心。」 紀千千白慕容戰一眼,嗔道:「又來哩!方總便是方總,不是甚麼我們的方總,還有甚麼先生小姐的。要分清楚便說先方總和方總吧!」 慕容戰給她白了嫵媚的一眼,立即魂魄離位,只懂點頭答應,神情令人發噱,再沒有半點好勇鬥狠的氣概。燕飛更發覺慕容戰像他們般喚千千,顯示他和紀千千的關係已跨進一步,而紀千千明顯地對他頗有好感。而事實上燕飛自己也覺得在撇除敵對的立場下,慕容戰這個人相當不錯,於黑幫諸老大中,似乎較富正義感。 方鴻生道:「大哥當時偵查花妖,著我代替他,自己則隱蔽起來,在花妖沒有提防下查案。當晚我住在洛陽西門衛所內,大哥忽然回來,神情興奮,說已查得花妖的行蹤,可惜卻沒有向我進一步解說。大哥還說要連夜行動,擒拿花妖,著我躲進暗室去。豈知……豈知……」說到這裡,眼內又再淚花滾動,可知當時的情況如何令他魂斷心傷。 慕容戰接下去道:「方總聽到外面傳來異響,更不斷傳來他大哥的低嚎呻吟,像給人把口塞著叫不出來的樣子,嚇得不敢動彈。」 方鴻生慘然道:「我太沒用哩!」 紀千千安慰道:「方總不用自責,你逞強出去也只多賠上一條人命,你大哥不但不會怪你,還會因你現在得到報仇的機會而欣悅。」 燕飛點頭道:「事實確是如此,過去的便讓它過去算了,最重要是掌握現在。」 慕容戰也同意道:「燕兄說得好,所以我們須立刻行動,趁花妖沒生出戒心前,先一步找到花妖所在。我們商量過,如把兩個方總的事坦然告知議會,是否更有利呢?至少可以確保方總也具有靈異嗅覺的秘密。」 燕飛暗歎一口氣,向方鴻生問道:「方總對花妖的行事作風是否熟悉?」 方鴻生尷尬的道:「聽是的確聽過不少,卻是無心裝載,不知燕兄想問花妖哪方面的情況。」 燕飛道:「我想知道花妖在作兩個案子之間的最短時間。」 紀千千道:「方總不是已說過嗎?是在洛陽發生的,只隔了兩天。」 燕飛道:「我只是要作最後的證實。」 慕容戰沉聲道:「燕兄是在懷疑邊荒集的兩案非是同一人幹的?」 燕飛點頭道:「我一直在懷疑。」 方鴻生道:「在洛陽相隔兩天發生的案子,確是唯一的案例。一般來說花妖犯案後的五至六天會收斂起來。他犯案的方式更有明顯的週期性,每次均在不同的城市作惡,不會重複,選取的地方總是人口密集的都會,連犯數案後,會銷聲匿跡一年左右,現在距洛陽的連續兇案剛滿一年,該是他再次凶性大發的時刻。」 燕飛道:「現在兩案相隔不到一天時間,且在白天犯案,方總有何看法?」 由他的口說出來,當然比燕飛洩漏自己的神通上算。因為慕容戰始終和他有不同的立場,令他頗有戒心。 方鴻生現出回憶的神色,道:「大哥生前常在我面前分析花妖,因為對我不用隱瞞,我自少便崇拜他,尊敬他,還處處模仿他。唉!我又岔遠哩!」 紀千千諒解的道:「沒關係,方總積鬱的心事,說出來會舒服點。」 方鴻生道:「花妖行事周密,大哥認為他在作案前會先做好偵查的功夫,弄清楚下手的對象,然後潛入深閏施暴,只把附近的婢僕弄昏,罕有像邊荒集兩案般殺盡旁人。實不相瞞,我敢到說書館賺錢,是因起始時我並不相信這裹的第一個案子是花妖干的,直至發生馬車慘案,我方知不妙,所以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同時曉得這或許是唯一為大哥報仇的天賜良機。」 慕容戰臉色微變,往燕飛瞧去,後者點頭,表示明白他內心的想法。 紀千千倒抽一口涼氣,也往燕飛瞧去,顯然記起他曾說過花妖有真有假的話。道:「這說害死游瑩的邪魔大有可能非是花妖本人,只是花妖於聞訊後知有人冒充他犯案,致凶性大發,不顧一切於白天出手。由於不敢在白天於集內行事,故臨急選取一隊南來的車馬隊作目標,亦不得不下手殺盡隨行的人。」 慕容戰沉聲道:「這個看法非常關鍵重要,方總為何不在議會舉行時說出來?」 方鴻生露出恐懼的容色,囁嚅道:「因為我怕假花妖的事牽涉到邊荒集內幫會的權力鬥爭,怎敢多口惹禍。」 慕容戰向燕飛苦笑道:「情況愈趨複雜,且是非常不妙,對嗎?」 燕飛曉得他也在懷疑赫連勃勃,只是不敢說出口來,平靜的道:「邊荒集的規矩是不容任何人破壞,正義必須伸張。在邊荒集殺人是等閒事,可是卻從沒有人敢犯姦殺的天條,亦不容有人可以例外,管他是天王老子。不過目下當務之急,是先把真正花妖找出來,因為照他過往的行事作風,將會在一段時間內連續作案。」 紀千千神情專注地瞧著燕飛說話,慕容戰看在眼內,心叫不妙,知道自己失了一著,重重點頭道:「花妖大有可能在兩、三天內再作案,我們便領教過方總過人的本領,務要在今晚內把花妖尋出來。」 又向方鴻生道:「我們先擬好尋找花妖的方法,立即行動。」 方鴻生猶豫道:「對付花妖是除妖隊的集體行動,我該如何向其他人交待呢?」 慕容戰信心十足的微笑道:「即使除妖隊有假花妖混雜其中,他也樂於擒殺真花妖,好令兩案同時完結。」 紀千千擔心的道:「我們既想到花妖有真有假,說不定其他人亦會起疑?」 方鴻生歎道:「這正是真花妖犯案的目的,要向我們作出提示,長哈老大愛女一案與他無關,而是另有其人。」 燕飛心忖,方鴻生這個想法與他不謀而合,是真花妖按捺不住下向假花妖作的宣戰,顯示方鴻生並不如他自己認為般沒有用,又或在壓力下被迫發揮他的智慧。道:「方總這番話非常有見地,我們可於此點著眼,窺見花妖性格上的弱點。」 慕容戰拍腿道:「對!花妖肯定以自己過往的凶殘事績為榮,不容別人分享他的光輝,所以甘冒大險,也要在邊荒集留下輝煌的記錄。」 紀千千道:「這麼說,花妖可能並不是一心在邊荒集犯案,而是被假花妖的兇案引發的。」 燕飛道:「他或許是要到建康去,路經此地而適逢其會。不過是否如此已無關重要,我們須盡量利用全集團結一致的優勢,務要在今晚把他在隱藏處挖出來。」 慕容戰終找到扳回燕飛一著的機會,道:「花妖是否路經此地,又或故意到此犯事,實為關鍵所在。因為若他只是途經邊荒集,根本不須故意隱蔽行藏,又因他不曉得有方總在,所以只要我們遍搜集內的旅館,說不定已可以有收穫。」 燕飛拍額道:「對!慕容兄的提議非常有用,是我的疏忽。」 慕容戰大感愕然,亦暗叫慚愧,自己是存有私心,而燕飛則是全不介意自己是否失算,一切以大局為重。 紀千千看看慕容戰,又看看燕飛,欣然笑道:「我們開始有點眉目哩!問題在如何進行?」 慕容戰欲言又止。 紀千千嗔道:「慕容當家有甚麼除妖大計?快給千千說出來。」 慕容戰先向燕飛瞥上一眼,深吸一口氣道:「我們一是不行動,既行動便要趴底,教花妖無路可逃。太陽快下山哩!入黑後將是夜窩族的天下,燕兄以為然否。」 燕飛歎道:「我明白哩!」 第八 章愛情遊戲 高彥道:「我給你的是最上等的東西,這個掛背的行囊,則是我每次出門的隨身法寶,不要小覷它,是以罕有的烏頭穿山甲的堅皮浸制而成,內中夾有能化內家氣功的「登南花」的棉絮,可以護著你背心。」 劉裕正把一張弩弓掛在探手可及的馬側處,二十四枝箭矢整排連布囊安裝在另一邊,感激地道:「你這小子很夠朋友。」 高彥親自為他掛上行囊,道:「你拔刀時用點巧勁,記著索鉤在你右邊,迷霧彈在左邊,你試試看。」 劉裕探手往後,從行囊側的小袋找出可以彈簧射出索鉤的鐵筒子,順口問道:「索子有多長?」 高彥欣然道:「說出來你或不相信,這寶貝是由北方巧匠精製,分三重關鈕,可分別射出兩丈、三丈和四丈遠的索鉤,收發自如,是我以重金買回來,曾多次助我逃出死門關。不要看索子只是條綿線般粗細,實是由堅勒天蠶絲織成,一般庸手休想可扯得斷它。」 又拍拍行囊道:「裡面除你要求的東西外,還有刀傷藥,希望你用不上吧!」 劉裕待要說話,小詩來到兩人身前,看到劉裕在整理行裝,愕然道:「劉老大要到那裹去?」 劉裕微笑道:「我立即起程返南方,須十多天才回來。」 小詩似明不明的點頭道:「祝劉老大一路順風。」 高彥見她臉色陰沉,似乎有些心事,問道:「小詩姐在害怕花妖嗎?放心吧!害怕的該是花妖,我們的燕老大最擅長的正是擒拿採花賊。」 劉裕忍俊不禁笑道:「你這小子最愛誇張,燕飛捉過多少個採花賊呢?」 小詩也被他惹得「噗哧」笑出來,橫他一眼道:「有位尹姑娘來找你……」高彥一震道:「尹清雅!天!她來找我幹甚麼?」 大力一拍劉裕的肩頭,道:「我借小詩姐那句話,祝你一路順風,記得要活著回來見我們。」又向小詩作個揖,一陣風般溜了。 劉裕見小詩黯然垂首,知她從高彥對尹清雅的雀躍看出端倪,心中不大舒服,暗責高彥,道:「娘曾對我說過,當年與爹同時追求她的還有個同村的傢伙,這傢伙說話了得,最懂討她歡心,可是她偏偏下嫁我爹,因為她要的不是一時的開心,而是能長相廝守的郎君。」 小詩的臉紅起來,有些狼狽地盯他一眼,嗔道:「這種話只該對女兒說,劉老大在哄我,人家根本……噢!不說哩!」 劉裕苦笑道:「確是胡誨,真實的情況是我娘的外家不准娘與那口甜舌滑的傢伙來往,硬迫娘嫁給我既老實又勤奮的爹。不過娘並沒有後悔不與那傢伙離家出走,因為她婚後的生活很幸福,是爹告訴我的。」 小詩忍不住嬌笑起來,笑得雖仍有點勉強,但顯然心情開朗多了。 此時燕飛、紀千千、慕容戰、龐義和方鴻生聯袂而至,見小詩笑不攏嘴,均感訝異。 小詩向紀千千道:「原來劉老大也懂亂吹大氣,胡言亂語。」 龐義緊張起來,道:「你向小詩姐說過甚麼花言巧語?」 劉裕探手抓著來到身前龐義的肩頭,道:「勿要冤枉好人,我告訴小詩姐選夫婿絕不要揀如我般懂得花言巧語的傢伙,而須挑選些像你老哥既老實又勤奮的人。」 小詩「呵」的一聲垂下螓首,連耳根都燒紅了。 劉裕再加一句「是我娘教的」,說罷踏蹬上馬。 紀千千看看小詩,又瞧瞧老臉脹紅的龐義,嬌笑道:「看不出劉老大也懂花言巧語,再說幾句來聽聽。」 劉裕心中暗歎,他不單要忘記王淡真,且須把對紀千千的愛慕化為友情,同樣不是人生樂事,不過事實如此,別無選擇,在馬上道:「一切留待活著回來再說吧。」 與燕飛交換個眼神,又向慕容戰揮手作禮,朝方鴻生道:「祝方總領導眾英雄馬到功成,為世除害。」 一夾馬腹,放蹄而去。 高彥追在「白雁」尹清雅嬌俏的背影后,卻不敢胡思亂想,還要收攝心神,否則肯定追不上她。 在夕照下,這迷人的小精靈白衣飄飛,說不盡的風流嬌美,每一個騰躍的姿態都美妙動人,瞧著她一個觔斗翻上第一樓的後院牆,足尖輕點,毫不費力的越空而去,投往對街一座荒廢庭院,心內的感受實在難以形容。 高彥學她般點牆投去,小美人早在瓦脊坐下,後方是扇狀散射的落日霞彩,看得高彥目眩神迷,連老爹姓甚名誰一時忘掉了。 坐到她身旁,尹清雅笑吟吟的瞧來,道:「你的輕功不錯哩!不知拳腳功夫如何呢?找天我們比比看。」 高彥自己知自己事,她剛才是留有餘力,自己則把吃奶之力全用將出來,還跟得頗為辛苦,最要命的是輕功本為自己所長,已是遜她至少兩籌,自己的弱項拳腳功夫更不用說。 幸好他的性格絕不會因此自卑,笑嘻嘻道:「來日方長,好玩的玩意多著哩!有我高彥陪你,保證小清雅你不愁寂寞。」 尹清雅「噗哧」笑起來,媚態橫生,白他一眼道:「小清雅?哪有這樣彆扭的,師傅他老人家喚我雅兒,郝大哥叫我小雅。嘻!小清雅都算不太難聽吧!看!」 高彥給她的親切話兒說得心內燃起火炭似的,隨她玉指的方向道:「有甚麼好看的?」 尹清雅嬌癡的道:「才好看呢?昨晚人家就是在這裹觀察你們營地的動靜,還看到千千姐姐和「邊荒第一劍」燕飛,燕飛長得很不錯,聽說你和他是好朋友,對嗎?」 高彥立即不舒服起來,道:「甚麼第一劍第二劍,燕飛從來只是條大懶蟲和酒鬼,只是因紀千千才稍為振作起來。嘿!小清雅今趟來找我,是否有甚麼事呢?」 他自問說得非常有技巧,點醒尹清雅燕飛的意中人是紀千千。 尹清雅像聽不到他話意所指般,看著紀千千、燕飛等人與劉裕說話,雙目射出迷濛的神色,自言自語般道:「不!郝大哥的看法不會錯,他說在邊荒集最欣賞的只有燕飛一個人,你若不肯引介,我便自己去尋他,看他的蝶戀花了得至何等程度。比試可真最好玩哩!大家又不用拿性命出來拚。」 高彥似給人在背上狠抽一鞭,苦笑道:「你該直接找他才對。」 尹清雅瞥他一眼,目光回到三十多丈外、隔了一條街和後院的馬房處,看著劉裕策騎離去,微嗔道:「人家喜歡找你也不成嗎?劉大哥要到哪裹去呢?」 天色倏地暗黑下來,太陽沒入西山之下,不知是否因花妖的威脅,今晚的邊荒集份外處處危機四伏。 高彥給尹清雅耍得暈頭轉向,糊塗起來,訝道:「喜歡找我?」 尹清雅別過俏臉來向他皺鼻子嗔道:「不成嗎?快答我的問題。郝大哥著我來打聽消息,若我空手而回定給他罵死。唉!我昨晚和你們玩耍已被他臭罵一頓,嚇得我差點哭起來,你定要幫人家這個忙。」 高彥神智不清的答道:「劉裕是回南方去。」 尹清雅抿嘴笑道:「算你乖啦!不過南方這麼大,他要返廣陵還是建康呢?答中有獎。」 高彥仍保存半絲清醒,問道:「有何獎賞?」 尹清雅聳肩道:「唱一曲小曲你聽好嗎?師傅最愛聽我唱曲,當然比不上千千姐姐,不過也不是人人聽得到的。」 高彥最後一點靈明亦告消失,糊裹糊塗的道:「他當然回廣陵去,難道回建康向司馬道子求援嗎?哈!可以唱歌哩!」 尹清雅撒嬌道:「只有一個消息,哪夠人家向郝大哥交差?我還想知道你們如何對付花妖,郝大哥也想盡點力呢?」 高彥終是老江湖,開始有些醒覺,皺眉道:「你來找我只是要打探消息,這就是你的「喜歡找我」?」 尹清雅嗔道:「我早告訴郝大哥,我在這方面是不行的。不過看在與你高彥尚有點交情,這才勉強答應。原來你根本不當我是朋友,怕我會害你嗎?算了吧!」 高彥的防禦立即崩潰,賠笑道:「我們當然是一見知心的好朋友,唉!你看到那個鬍鬚漢嗎?他就是北方著名的「羊臉神捕」方鴻圖,緝捕花妖的事由他主持。關於這方面的事可以直接問紅子春,他不是和你們有特別交情嗎?」 尹清雅輕鬆的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好朋友燕飛有甚麼特別對付花妖的法寶,看來你並不清楚?」 高彥叫屈道:「我怎會不清楚?咦!你不是在助你的郝大哥一臂之力,讓他可以擒得花妖,好向千千領懸賞吧!」 尹清雅「噗哧」笑道:「完蛋哩!竟給你看穿呢?你這個人很機靈,不過我可不喜歡騙不倒的人,你要扮得呆頭呆腦才成。」 輪到高彥心叫完蛋,自己對著她時,不但使不出平時一半的本領,且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上,偏又愈相處愈感到她迷人可愛。 看著她便像看著沒有人能馴服的小妖精,不單沒有辦法,還無處著力入手。 尹清雅甜笑道:「不為難你哩!清雅也為你著想的,他們要動身呢?你還不回去參與他們的餞別行動。」 她的笑容不但甜如蜜糖,還充滿漫無機心的天真意味,可是高彥卻曉得她是狡猾在骨子裹,先來一招欲擒先縱,看自己還可以拿出甚麼好消息來討她歡心。 遠處龐義和慕容戰把姬別送贈的兩匹匈奴馬牽出馬房,燕飛還朝他瞧來,卻沒有表示,小詩卻似沒有察覺他們在這邊說話。 高彥猛一咬牙,故意裝出不放她在心上的神情,笑道:「小清雅也要小心點,不要讓花妖把你這頭可愛的白雁銜了去哩!」 再不理會她,彈將起來,逕自回營地去也。 漢幫總壇,忠義堂內,幫主祝老大獨坐堂內,沉思不語,只看他深鎖的眉頭,便曉得他心事重重。 「軍師」胡沛步入堂內,來至他身旁,俯身湊到他耳旁道:「大仙離開哩!我們已加強戒備,若屠奉三敢來犯,我們包保他來多少殺多少,有來無回。」 祝老大朝他瞧去,沉聲道:「若來的是支多達千人的精銳荊州勁旅,你仍這般有把握嗎?」 胡沛為之愕然,尷尬的道:「屠奉三不敢這般胡來吧?」 祝老大目光閃閃的打量他,肅容道:「到今夜此刻,我忽然感到自己是孤立無援,即使江老大亦幫不上忙,若非他派文清及時趕來,情況更不堪設想。」 胡沛站直身體,賠笑道:「屠奉三的出現,確令我們亂了陣腰,不過一天勝負未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祝老大「霍」地起立,負手在大堂來回踱步,好一會後在胡沛旁停下來,長歎道:「我幫弄至今天如此地步,先受挫於燕飛的劍,繼而被鐘樓議會孤立,不得不同意讓第一樓重建,接著又被屠奉三公然挑戰,我當然要負最大的責任,但更因是我錯信你的提議,於淝水之戰後盲目的擴張勢力,觸犯眾怒,你還有甚麼話好說呢?」 胡沛神色出奇地平靜,垂頭道:「世事之奇,往往出人意表,教人難以逆料,老大你要怪罪於我,我胡沛當然沒有話說。」 祝老大勃然大怒,轉過身來面向胡沛,雙目殺機閃閃,戟指斥道:「一句難以逆料便可以搪塞過去嗎?當日我對設立攔江鐵索一事已大感猶豫,全是你大力慫恿,說甚麼借此立威,致令我幫騎虎難下。至於甚麼巧立名目的地租,亦是你的主意,讓燕飛借此重重打擊我們,你這個軍師是怎麼當的?」 胡沛抬起頭來,從容道:「老大你既不信任我,我這個軍師當下去再沒有意思,老大若要殺我洩憤,胡沛絕不敢還手。」 祝老大全身一陣抖顫,雙目似欲噴火,好一會方把激動的情緒勉強壓下去,轉身背著胡沛道:「立即給我滾,以後勿要讓我見到你,邊荒集再沒有你容身之處。」 胡沛趨前少許,來到祝天雲身後,壓低聲音道:「胡沛對老大的多年提攜愛護,永遠銘記心中,在離開邊荒集前,我尚有一個天大重要的秘密上報老大。」 祝老大沉聲道:「說吧!」 胡沛又把聲音壓低少許,至僅可耳聞,道:「此秘密是與「大活彌勒」竺法慶有關。」 祝老大皺眉道:「竺法慶?」 胡沛再靠近少許,續道:「竺法慶的夫人尼惠暉是我的師母。」 祝老大全身劇震,立即運功,往前衝出再反手後擊的應變招數剛在腦袋內成形,一向詭計多端卻武功平平的胡沛,十根指頭已驟雨般戳在背心二十多處穴位。 胡沛的說話故意兜了個圈來透露自己真正的身份,令他不由分神去咀嚼,早令他慢了一步,更關鍵的是,他仍身負昨晨因燕飛而來的內傷,兼之胡沛在出手前沒有任何先兆,故一下子便著了道兒。 祝老大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卻沒有往前拋跌,因為胡沛雙掌生出吸攝的勁力,令他仍直立不倒,想呼叫求救,聲音來至咽喉變成微弱的呼喊。 胡沛湊到他耳旁笑道:「老大滋味如何呢?這八年來,我早把你的武功底子摸通摸透,你有多少斤兩,我比你更清楚。」 祝老大雙目噴出仇恨的火焰,強忍著十多道入侵勁氣在體內經絡激盪交戰的撕心痛楚,呻吟道:「你逃不了的。」 胡沛失笑道:「我何須逃走?多年來你生活糜爛,荒淫無度,武功不進反退,我卻是勤力練功,為你打理幫務,不斷把我的人安插於幫內重要的位置,只是找不到下手的好時機,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祝老大急促喘息,雙目無力地閉上,抖顫道:「你瞞不過文清的。」 胡沛獰笑道:「怎會瞞不過她呢?你先被燕飛所傷,可是因情勢緊張,故急於練功恢復,致內氣失引,走火入魔,即使華陀再世,也絕察覺不到是由旁人下手。剛才一擊即中的手法,雖是眨眼間的事,卻是我苦練多年的成就,胡沛開懷笑道:「我怎會這麼蠢?徒然啟人疑竇? 更何況屠奉三要殺的人,從來沒有能壽終正寢的。你也不會死得這般輕易,我還需數天時間好好部署,便讓我們的賭仙暫代你的位置。老大你明白嗎?」 倏地雙手離開祝老大背脊。 祝老大再支撐不下去,頹然倒地。 第九 章夜窩戰士 燕飛、龐義和小詩目送慕容戰、紀千千和方鴻生策騎離去,北騎聯的戰士仍留在營地,把守四方。 高彥來到燕飛身後,訝道:「他們要去何處?」 龐義瞥他一眼,搖頭歎息,沒好氣地答道:「你很快便會聽到,老子我要幹活去哩!」 說罷朝重建場地舉步。 高彥一呆道:「聽到?」 小詩向燕飛低聲道:「小詩想回帳內休息,「很累哩!」 燕飛點頭道:「小詩可放心休息,絕沒有人敢來營地撒野的。」 小詩不理高彥半眼,逕自離開。 高彥心情本已不佳,見龐義和小詩對他都神態冷淡,更是心情大壞,頹然道:「我做錯甚麼呢?」 燕飛淡淡道:「你甚麼也沒有做錯,只是人與人間的關係微妙,很難以常理測度,睡醒一覺又是新的一天。唉!你的臉色為甚麼如此難看。」 高彥苦笑道:「若你是我,心情也不會好到哪裹去,例如,當發覺你心內的夢想情人,竟是另有所戀,你會有甚麼感覺?」 燕飛訝道:「你的小白雁給人搶了嗎?」 高彥憤然道:「她還沒給人搶去,但她愛上的人是你,我只是給她利用的大傻瓜,她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 燕飛啞然失笑道:「勿要把我牽扯在內。告訴我,她究竟對你這傻瓜說過甚麼呢?」 高彥迅快說出經過,最後不服氣地道:「我整個美男子坐在她身旁,她卻似目無所見,卻要我為她引介你,又大讚你如何了得。她奶奶的,豈非分明是在耍我。」 燕飛忍悛不住笑起來道:「枉你精明一世,懵懂一時,她擺明是耍你,卻非因她對你沒有好感。她是故意要惹起你的妒念,尹清雅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玩的是另一種愛情遊戲。」 高彥先是渾身一震,雙目燃起希望的光芒,接著訝然審視燕飛,感動的道:「還是老燕你最夠朋友,達致不分青紅皂白地來支持我的程度。你因何不責怪我向她洩露機密,反鼓勵我繼續努力?」 燕飛忍著笑道:「小白雁既是你一生人最大的夢想,我當然不會潑你冷水,而且旁觀者清,你若要把她追上手,絕不能用你慣常那套低劣的手段。」 高彥破天荒第一次向燕飛求教這方面的難題,虛心道:「現在老子六神無主,信心全消,你老哥有甚麼好提議呢?」 燕飛探手搭上他肩頭,朝東大街方向走去,低聲道:「像我對紀千千般,她要玩遊戲嗎? 一於奉陪到底。她看來是好勝的小妮子,你便給她嘗嘗你的少爺脾氣,她捉弄你,你也捉弄她,愛火或可從互相捉弄的情趣上產生。」 高彥懷疑道:「這樣行得通嗎?」 燕飛歎道:「除老天爺外,誰知道呢?我只知高手過招,絕不能動氣,不能把勝敗放在心上,生死也要置諸於度外。所謂情場如戰場,你自己好好的斟酌。」 高彥劇震道:「我明白啦!」 劉裕馳出東門,沿穎水官道飛馳,座下戰馬神駿非常,邁開四蹄,似是毫不費力。 此時仍在邊荒集的勢力範圍,諒屠奉三不會蠢至於此地下手,不過若遠離邊荒集,進入邊荒地帶,將是危機四伏,草木皆兵。 雖只半日功夫,他已是準備充足,在黑色的夜行衣下他還暗穿水靠,若形勢不利,可輕易借水遁往對岸。 從邊荒集東門馳出之際,他感到踏上人生一個新的階段,結束他奉令送密函往邊荒集予朱序的冒險歷程,他再不是以前的劉裕。 把對付屠奉三的事攬上身,並非因好勝逞強,而是對自己的一個挑戰,源自極度失落下極端反動的情緒。 他不是小覷屠奉三,更曉得真個正面對撼,他必死無疑。可是他對自己很有信心,任對方干軍萬馬,可是倘若他好好利用邊荒的形勢,該可把孤軍作戰轉化為優勢,鬥智而不鬥力。 他是得於邊荒,而敵人則失於邊荒。 「噹!噹!當!」 三下悠揚的鐘聲從後方邊荒集處隱隱傳來,雖已相隔十里,可是每一記鐘音都似能直敲進他耳鼓內。 他先是茫然不解,旋即記起此為夜窩子召集夜窩族的緊急警號,登時心中叫絕,曉得是燕飛等想出來對付花妖的手法。 縱目四顧,不見敵蹤。 他不感奇怪,屠奉三要對付他,當然不會蠢得採取封鎖圍截的辦法,因既不實際更不可行,聰明的方法是使人在戰略位置放哨,掌握他南返的大致路線後,再以壓倒性的實力一舉突擊伏殺。 想到這裹,劉裕一抽馬韁,離開官道,馳進右方的疏林區。 他的感官亦提升至極限,準備應付任何突變。 就在此時,劍嘯激響,凌厲的劍氣破空罩頭而至,還有女子的厲叱道:「花妖償命來!」 以劉裕的機警,亦大感意外。不過已別無選擇,整個人彈離馬背,厚背刀離鞘疾劈,劈往鋪天蓋地灑下來的劍影核心去。 紀千千睜大美目,有點難以置信地瞧著從四方八面策馬馳進古鐘場的夜窩族人。 當她依卓狂生指示,以重達二百斤、懸在半空的巨木錘撞擊古鐘三次,敲響緊急召喚夜窩族的警號後,還以為怎都要待上半個時辰,方可齊集全族戰士。 豈知不到半晌,第一個夜窩族人首先趕到,接著是潮水般捲進來的人馬,人人士氣高昂,神情激憤,一派視死如歸之勢,其中竟有數百個是英雌。 夜窩族佔了小半是來自各大幫會,其他便是長居於邊荒集從事各類商業活動的邊人,此時人人額上綁上金色布帶,自攜各式兵器弓矢,進退間盡顯素有訓練的團隊精神和默契,與一向似一盤散沙、漫無規律的邊民,像活在兩個不同天地的人。 他們全集中往古鐘場的北面,沒有半點喧嘩,立馬面對著古鐘樓上的紀千千等人,靜待指示。 卓狂生在紀千千耳旁道:「成為夜窩族的唯一儀武是「授金帶」,此帶是以特製的金粉塗抹,難以假冒,更兼族人間互相熟悉,外人有心假冒也不行。」 另一邊的慕容戰道:「在邊荒集,除鐘樓議會外,便只有我們的卓名士可以窩主的身份敲響召喚夜窩族的警鐘,當然也要有個很好的理由。」 紀千千欣然向站在慕容戰旁的方鴻生道:「方總現在放心吧!看!邊荒集已團結起來,對付邊荒集的公敵。」 卓狂生道:「差不多哩!」 紀千千縱目瞧去,鐘樓下黑壓壓的全是精神抖擻的騎士,滿佈廣場北面的部份,人人仰首朝她瞧來,個個看得眼睛發亮。 卓狂生倏地高舉兩手,大喝道:「勿要吶喊,勿要歡呼,現在尚未是時候。今次由千千小姐親自撞鐘召你們到此,大家當知道,要對付的是想破壞我們夜窩聖地戒律的公敵花妖,所以我們必須萬眾一心,為聖地奮戰到底。」 三千多名騎士同時舉起右手,握拳揮動,神情激昂熱烈,那種場面,看得紀千千芳心感動,熱血沸騰。沒有人叫喊半聲,只有戰馬的嘶嗚,此起彼繼。 慕容戰向紀千千解釋道:「每月最後一日,是夜窩子的停市日,也是夜窩族集體操練的日子,所以不要看他們平時像一群瘋子,有起事來可以變成訓練有素的雄師。」 紀千千不解地問道:「他們很多來自邊荒集的幫會,忽然變成夜窩族,不怕與本身幫會有矛盾和衝突的情況嗎?」 卓狂生雙目異芒劇盛地巡視夜窩族,肅容道:「夜窩族的出現,是得第一代鐘樓議會的同意,各幫有職級的人均不得參與,而夜窩族的行動也有限制,首先只能對付由鐘樓議會宣佈的公敵,其次是自願參加。千千小姐眼前的兒郎們,沒有一個是被人迫著來的。」 說罷又大喝道:「今晚我們夜窩族將負起為世除害的偉大使命,花妖既敢來我們邊荒集撒野,我們絕不容他活著離開。」 三千多名戰士再次握拳揮手,表示出不惜一切,也要完成使命的決心和激情。 慕容戰一陣長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提氣揚聲道:「今夜我們是不容有失,錯過這機會,將使邊荒集永遠蒙羞,至於行動細節,由千千小姐親自宣佈。」 若非卓狂生有嚴令不准喧嘩,恐怕喝采聲早震盪整個邊荒集,不過只看眾族人的神情,便知人人心懷激烈,甘於為紀千千效死命。 紀千千大吃一驚道:「由我宣佈?怎成哩?」 卓狂生笑道:「當然要由千千小姐御駕親征,指揮一切。千千小姐或者仍未清楚,自己已成為邊荒集最美好事物的表徵,等若今夜邊荒集夜空的明月,普照大地。何況由千千小姐去對付最醜惡的花妖,最合乎夜窩聖地的精神。」 慕容戰道:「千千隻須依我們擬定的計劃吩咐他們便成,身為夜窩族,大家都是兄弟和生死與共的戰友,且因他們熟悉瞭解邊荒集,不用教他們,亦知道如何去執行派下去的任務。」 紀千千知道推辭不得,否則將會削弱正昂揚熾烈的士氣,兼且兵貴神速,只好收攝心神,揚聲道:「今晚夜窩子將停市一晚,邊荒集內所有人均須留在宿處,你們要把邊荒集內內外外封鎖起來,不容任何人隨便進出邊荒集,至於如何在一晚內把花妖挖出來,則由鐘樓議會選出來的除妖團負責。」 廣場上三千多人靜心聆聽,連呼吸也似屏止,就只聽紀千千動人的聲線、語調和說話節奏,已是世上最迷人的天籟仙音。 卓狂生振臂道:「千千小姐有令,你們還呆在這裹幹甚麼?除妖行動正式開始啦。」 話聲才落,全體夜窩族立即化為四條長龍,分成四組朝四條大街馳去,陣容之鼎盛齊心,教人沒法懷疑他們團結一致形成的驚人力量。 方鴻生瞧著夜窩族往四外擴散,目泛淚光,咬牙道:「今晚我若仍尋不到花妖,誓不為人。」 燕飛與高彥沿東大街朝夜窩子進發,瞧著一組一組,每組由十人組成的夜窩族武士沿街狂奔,一些直趨東門,一些逐門逐戶去公佈戒嚴的指示,令邊荒集充滿風暴欲來般的緊張氣氛。 騎士們經過兩人身旁,雖行色匆匆,仍不忘向燕飛致敬禮,顯示燕飛已成邊荒集自由的象徵,備受夜窩一族的推崇。 燕飛神態輕鬆,含笑回禮。 高彥歎道:「若邊荒集每遇外侮,都可以像現在般團結起來,慕容垂也不是那麼可怕。」 燕飛正想念往廣陵途上的劉裕,他的安危已與謝家掛鉤,高瞻遠矚的謝玄把他從北府兵芸芸將領中挑選出來,秘密定為繼承人,正因謝玄認為,只有劉裕方有統一天下的本領,其他比他位高權重的將領均不行。假如有一天由劉裕掌權,謝家的詩酒風流將會繼續下去。聞言搖頭道:「花妖是個非常特別的例子,比面對慕容垂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倘與慕容垂交鋒,試問誰肯身先士卒?誰願犧牲自己?比對起來,花妖只是個新鮮刺激的遊戲,而慕容垂卻威脅到大小幫會的生死存亡。更可慮的是,我們不曉得集內誰是慕容垂或孫恩的人,根本沒法團結一致,即使鐘樓議會人人舉手同意共抗外侮,臨陣前也隨時有人會倒戈,那就更糟糕。」 高彥忽然停下來,看著一批與夜窩族人反方向馳過身旁的騎士道:「奇怪!」 燕飛認出帶頭者是漢幫僅次於祝老大和程蒼古之下的第三號人物胡沛,後面跟著十多名漢幫武士,人人神色凝重,行色匆匆,馳過時更有人向他們投以仇恨的目光,非常不友善。 若依早先的議定,慕容戰該已派人知會鐘樓議會一眾成員,著他們到古鐘場集合,好進行除妖行動,哪麼現在帶頭的該是祝老大,而不是胡沛,更不會如此仇視他們。 兩人大感不妥當。 高彥冷哼道:「祝老大並沒有合作的誠意,只是礙於形勢,沒法不低聲下氣。他奶奶的,不用理會他。嘿!聽你剛才的口氣,似在懷疑邊荒集的某人是奸細,是否有這個意思?」 兩人立在街頭,左方剛巧是屠奉三強開的刺客館,夜窩族的戰士一組一組的呼嘯而過,馳往東門和橫街小巷去,邊人則紛紛趕回家去,頗有末日來臨的緊張意味。 燕飛點頭道:「我在懷疑姬別和呼雷方,前者今早沒有到營地來趁熱鬧,大違他一向的作風,事後亦找不到圓滿的解釋,唯一的解釋是他根本不在邊荒集,否則以他好色的性格,跛了腿也會爬來看千千。」 高彥倒抽一口涼氣道:「你竟懷疑他離開邊荒集去見慕容垂的人,這麼說慕容垂的大軍豈非已潛至離邊荒集一天或半天的馬程之內?」 燕飛苦笑道:「教我如何答你,不過這個可能性很大,慕容垂一向擅用奇兵,故意散播仍在集結兵力的謊言,讓我們生出錯覺,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舉控制邊荒集。」 高彥皺眉道:「一個姬別已不容易應付,若再加上呼雷方,邊荒集豈非要立即崩潰。」 燕飛道:「我懷疑呼雷方是有道理的,在邊荒集眾老大老闆中,他的表現最和平圓滑,處處充當魯仲連的角色,可是兩湖幫勾結黃河幫的傳言,卻是由他親自散播的,只不過他沒想過郝長亨會現身向我解釋。」 高彥點頭道:「有道理,慕容垂和姚萇一向關係不錯,暫時聯手並不出奇,哪他們要針對的將是飛馬會和北騎聯。我們則會被看作是謝玄的人,更是首當其衝。比起上來,花妖的事便變得微不足道。我的娘,假如慕容垂的大軍今夜或明天殺至,我們如何是好呢?」 燕飛沉吟道:「我們該還有點時間,邊荒集是四通八達之地,慕容垂該汲取淝水之戰前邊荒集情況的教訓,先把邊荒集重重包圍,再攻入邊荒集,不容任何人離開,一舉殲滅所有反對他的力量,免得以後須在此長駐重兵,以防死灰復燃,所以我們仍應有點時間,但絕不會多逾三天。」 高彥道:「我要親自出馬去偵查形勢,明天當有完整的報告呈上燕老大你的案頭,我去哩!」 說畢展開身法,往東門的方向馳去。他不單是夜窩族的頭子之一,更與紀千千和燕飛關係密切,夜窩族的封鎖,不會影響他進出的自由。 燕飛收攝心神,正要繼續行程,忽地心頭劇震,別頭朝刺客館望去。 在博驚雷、陰奇和七、八名武士簇擁下,名震南方在「外九品高手」排第三位的屠奉三從屏風後舉步走出來,立即看到燕飛,雙目立即精芒大盛。 燕飛暗叫不妙,曉得對方已看破劉裕的陷阱,而他現在只有一個選擇,便是把他幹掉,一了百了。 第十 章除妖行動 疏林內,刀劍交擊之聲在眨幾眼的工夫內連續激響十多下,火花四濺,「鏗鏘」不絕,劉裕純憑雙手的超凡靈敏,應付對方疾如驟雨的急攻,換過是淝水之戰前的他,恐怕早身中多劍,可知刺客是如何厲害。 劉裕再一刀劈開搠空而來的利劍,免去透胸而入的慘禍,順勢一個側翻,落往一顆樹旁,他乃北府兵中最出色的斥堠,深懂利用形勢之術,若對方鍥而不捨的攻來,他可以利用樹木作障礙,攻守均由他決定。 馬嘶忽起,接著是遠去的急驟蹄音。 劉裕心叫不妙,知道對方是發出暗器一類東西,刺痛自己的座騎,戰馬受驚下亡命奔逃。 在今夜的情況下,有馬沒有馬是天壤雲泥之別,有馬不單可以省腳力,馬兒且負著糧水、弓矢等裝備,失去了將令他大失預算。正要撇下敵人去追馬,劍嘯聲又像陰魂不散的厲鬼般追躡而來。 救命要緊,劉裕一刀掃出。 「叮」!刺客看似隨意的變招絞擊,正欲打蛇隨棍上,劉裕已刀往後抽,化作一團刀光,對方竟出乎他意料之外後退了數步,長劍遙指,劍氣仍把他鎖緊籠罩,教他沒法脫身。 他終於有機會定神打量對方,可知剛才的交戰是如何激烈迅快。以他的見多識廣,如此穿著打扮的女子還是初次得睹。 她穿的是夜行衣,卻又在衣上加佩靛青色的圍腰,圍腰上端至頸部掛著銀鏈,圍腰中部兩側垂下飄帶拖於身後,以黑帕包頭,左額又斜插著一把梳子,予人簡潔不群的感覺。 此女長得身長玉立,不算美貌卻別有一股風情,顴骨略嫌稍高,可是豐厚的紅唇和闊嘴巴卻令人感到若非如此,將會破壞整體的搭配。只從外表,劉裕便曉得差點奪他性命的女刺客性格剛強堅毅,主觀好勝。 女子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在金黃的月色下,手中劍刃也似閃爍著恨意,沉聲道:「想不到做盡壞事,喪盡天良的花妖,仍有一副像人的樣相,難怪多年來能瞞人耳目。幸好皇天不負有心人,我追蹤千里,終於把你截獲。」 劉裕拋開追馬的急切念頭,還要打醒精神抵擋她隨時發動的第二波攻擊,苦笑道:「姑娘怕是誤會哩!我並不是花妖,我……」女子怒喝道:「閉嘴!我早猜到你會連夜溜往建康去,且一試下便試出你的身手有堪當花妖的資格,還要狡辯嗎?我柔然族七名姊妹的血債,今夜將要你血債血償。」 劉裕這才曉得對方來自遠在北塞的柔然族,雖知有理說不清,仍不得不盡最後努力道:「且慢動手,我確非花妖,且有名有姓,是北府兵的劉裕,不信的話返邊荒集打聽一下便清楚。」 女子怒色更盛,冷笑道:「你可以騙任何人,卻騙不過我,我曾於你犯案時見過你的背影,對你掛在身後的背囊更是永世難忘,載的都是作惡的工具,你敢把背囊拋過來給我檢查嗎?若裝的只是衣物,我朔千黛給你賠罪道歉。」 劉裕為之啞口無言,他背囊內的東西只會進一步證明自己是花妖,同時曉得她必有至親被花妖所害,故天涯海角的去尋找花妖,最後不知得到甚麼線索,尋到邊荒集來。 朔干黛嬌叱道:「沒法狡辯了吧!看劍。」 劉裕暗歎一口氣,若對方武功不及自己,尚可以種種方法脫身,只恨對方劍法絕不在自己之下,他劉裕更狠不下心腸對她使出毒辣的招數,那唯一脫身之法,便是利用高彥為他準備的法寶,縱使對方會更肯定他是花妖,亦再沒有其他辦法。 倏地閃往樹後。 「波」!煙霧彈爆開,迅速吞噬大樹周圍十多丈的範圍,他已縱身而上,彈往離地近兩丈的橫干去。 朔千黛如影附形,追擊而至。 「颼」的一聲,劉裕左手射出鉤索,橫空刺入先前看準位於南面三丈外的另一顆樹幹,借力掠飛過去,這突然的一著使女武士的劍頓然落空。 仍在凌空之際,劉裕曉得今晚已多了一重危險,此女既可追蹤花妖直至此地,當然亦有本領在邊荒千里追殺他,因為換過自己是她,亦會認定他劉裕是花妖無疑。 屠奉三以微笑回報,悠然道:「不知燕兄是路經此處,還是特意移駕來訪?」接著目光落在一隊疾馳而過的夜窩族騎士處,惋惜地道:「屠某來邊荒集其中一個心願,便是要領教燕兄的高明,可惜今晚肯定非是適當時機,捉拿花妖要緊,屠某豈敢妨礙燕兄去辦正事。」 燕飛暗叫厲害,顯然屠奉三高明至可看破自己有動手之意,故先發制人,三言兩語便教燕飛難以厚著面皮逼他屠奉三動手。 不過他也清醒過來。 他生出不得不殺屠奉三之心,主要是因為知道劉裕陷進九死一生的凶險中,以屠奉三一向的行事作風,又假如他真如傳言形容般本領高強,既瞧破是個陷阱,絕不會坐看劉裕回去見謝玄,而必另有手段對付劉裕,足夠置劉裕於死地。 可是在目下的形勢中,假設他和屠奉三決一生死,任何一方的敗亡,又或兩敗俱傷,對邊荒集絕不會是好事。 屠奉三今趟到邊荒集,所率部下當不會只有被見到的寥寥數十人,而是以百或以千計之眾,一旦屠奉三有甚麼三長兩短,其手下肯定進行大報復,哪時不但花妖可以安然逸走,更不要說還得應付慕容垂隨時攻入邊荒集的奇兵。 練成金丹大法後,他對人的觀察力至少有半個神仙的本事,眼前的屠奉三肯定是能與他相抗的高手,身邊兩人也沒有一個是窩囊貨,若此兩人加入戰圈,以他之能,也可能要慘敗收場,將更是自討苦吃。 從這兩點作思量,今晚怎都不宜輿屠奉三見過高低。 燕飛淡淡道:「今夜邊荒集會戒嚴,屠兄若沒有甚麼事請留在館內,便當作是為對付花妖出點力吧!」 屠奉三欣然道:「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燕兄請放心。」 燕飛直覺感到他不會聽教聽話,只好從容一笑,繼續行程。 在古鐘樓旁,大批人馬聚集,慕容戰、紅子春、車廷、赫連勃勃、姬別、呼雷方、費正昌、夏侯亭、卓狂生全體在場,另百多名戰士則是各方精挑出來的高手,以如此的實力,不論要對付誰,此人一旦陷入包圍網內,必無幸理。 紀千千則是萬綠叢中一點紅,絕代的風華,為這個全男班的除妖團平添無限的風流姿采。 慕容戰道:「戒嚴令應已落實,沒有人可以離開邊荒集,亦沒有人可以入集。」 紅子春皺眉道:「時間寶貴,為何燕飛和祝老大仍未到呢?」 慕容戰道:「我們再沒有時間可以虛耗,他們可以隨時加入,現在請方總賜示該如何行動吧。」 說罷向方鴻生投以鼓勵的眼神,心中也感奇怪,若換過以前的自己,在知道被方鴻生欺騙下,肯定不容他分說便拔刀把他砍成數段。而他沒有這樣做的原因,正是身旁令他心顫神迷的動人美女,他現在全力支撐方鴻生,亦是為討她的歡心。 眾人屏息靜氣,目光落在方鴻生身上,待他發號施令。不過能在邊荒集成名立萬者,均是桀驁不馴之輩,若方鴻生表現窩囊,將沒有人聽他的指令。 方鴻生朝紀千千瞧去,後者送上鼓勵他的眼色,方鴻生立即勇氣陡生,模仿乃兄的一貫風格,沉聲道:「據花妖一向的作風,除非不作案,犯案必陸續有來,所以目前他留在邊荒集的機會很大。」 費正昌皺眉道:「邊荒集並不是長安、洛陽又或建康般的大城,本地人和外來人加起來只是七、八萬之數,沒有那裡容易藏身,說不定會知機先一步跑到集外避風頭,哪我們將會勞而無功。」 赫連勃勃點頭道:「方總對他更是很大的威脅,他到集外暫避風頭火勢是合情合理的。」 紀千千和慕容戰都在留意赫連勃勃說話的神情,自此人成為假花妖的最大嫌疑者,他們不但對他生出戒心,更怕他會破壞今晚的行動。 方鴻生當然不可以自揭「半個方總」又或真假花妖的玄虛,幸好他確從亡兄處聽來不少關於花妖的事例,不致啞口無言,冷靜地分析道:「若他要躲得遠遠的,就不是花妖。我曾多次緊跟著他的尾巴,差少許便把他逮著,亦從而曉得他擅於扮成不同的人物,既方便他打聽消息,亦可親身體驗他一手造成的亂局。他做每一件案都顯示他愛看人受苦,所以他絕不肯離開邊荒集半步,免致錯過看到邊荒集因他而鬧得一團糟的情況。」 紀千千和慕容戰開始覺得沒有捧錯人,此刻的方鴻生活像被亡兄陰魂附體般侃侃而言,有紋有路,所舉理由均有強大的說服力。 姬別同意道:「對!他必須留在這裹觀察一切,且沒想過一向諸幫會各自為政的邊荒集可以忽然團結起來,更不曉得我們可以發動夜窩族封鎖全集,現在我們正處於甕中捉鱉的上風優勢。」 方鴻生道:「花妖是貪圖享樂的人,他在洛陽兇案期間曾扮作東北來的商家,入住最豪華的旅館,還多次逛青樓,若非他精於易容,又懂多種方言,我們早已摸清他的底子,目前則對他是那一處的人仍未弄清楚。」 夏侯亭咋舌道:「邊荒集最多旅館客棧,大大小小達一百二十多所,要徹查一遍恐怕沒有兩、三天也不成。」 慕容戰抖手揚出密密麻麻寫滿旅館名字的紙卷,笑道:「我們已遵照方總吩咐,以旅館的規模依次排列,大有可能在首十間便成功找到花妖,由於他到邊荒集時根本不曉得方總在這裡,沒有任何顧忌。」 車廷道:「若花妖是追蹤方總來此,將是另一回事。」 方鴻生道:「或許我只是杯弓蛇影,自己嚇自己,否則我該不能活著在這處說話。」 費正昌道:「現在他不單清楚邊荒集已進入戒嚴的狀況,還有方總主持搜索他的行動,邊荒集有這麼多廢置的房舍,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不就行了嗎?」 慕容戰笑道:「這方面不用擔心,只要找到他曾留宿的地方,我會出動曾受過嚴格訓練的八頭獒犬,任他上天下地,又或躲進水井池塘,我們也可以把他挖出來施以五馬分屍的大刑。」 卓狂生興奮道:「大家清楚了嗎?所有旅館的老闆都會和我們緊密合作,因為花妖正是對他們旅業的最大威脅。」 方鴻生道:「我們的首個目標是阮二娘的邊城客棧,希望花妖死性難改,選的是邊荒集最豪華舒適的旅館,可省卻很多工夫。」 卓狂生欣然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進行除妖行動。」 轉向紀千千道:「千千小姐請留在鐘樓主持大局,我們會分出三十名高手留在此處作支援保護,只要見到紅色的火箭訊號,千千小姐可率眾趕來接應。」 紀千千蹙起黛眉,露出不願意的神色,看得人人心軟。 不過眾人都明白,卓狂生是出於好意,一來不想她隨眾人東奔西跑,二來不希望她置身險地,若她有甚麼差池,把花妖千刀萬剮也補償不了損失。 方鴻生對紀千千特別感激,道:「千千小姐請留在這裡等候燕兄和祝老大,待他們到達再商量如何支援我們。」 紀千千聽到燕飛之名,立即回心轉意點頭首肯。 包括慕容戰在內,登時有大半人表情不自然起來。 赫連勃勃是最沒有表情的一個,大喝道:「牽馬來!」 除妖行動全面展開。 龐義回到營地,小詩坐在桌旁縫補衣物,神態閑靜,見他在對面坐下,垂頭輕輕道:「為何停工呢?」 龐義歎道:「我們的建樓團伙有大半是夜窩族人,他們走了工程便難以為繼,更兼戒嚴令下,不宜開工,只好休息一晚。希望今晚花妖授首伏誅,否則對我們的重建計劃大有影響。」 小詩抬起俏臉瞥他一眼,又垂下去道:「小詩有信心燕公子會不負小姐期望,為世除害。」 龐義取杯自斟自飲,欣然道:「燕飛這小子確變得很厲害,以前找人來抬他也不肯動半個指頭,現在卻滿集的遊走,說出來恐怕沒有人敢相信。」 小詩露出甜甜的笑容,柔聲道:「人是會變的嘛!最要緊是變得更好便成。」 龐義直覺感到她說的是燕飛,想的卻是高彥,登時意興索然,自斟第二杯酒。 小詩皺眉嗔道:「不要喝哪麼多好嗎?你若醉倒了,我會很害怕的,龐大哥不是勸方總喝一杯便夠嗎?」 龐義呆了一呆,放下酒,心忖若遇上花妖,自己恐怕走不上三招,保小詩只有靠慕容戰留下的二十多名精選好手,而小詩亦該清楚此點,所以她不想他喝酒,只屬心理的因素,因在心理上她正倚靠自己。 鹿義糊塗起來,莫非她對自己生出男女間的好感。 小詩忽然臉紅起來,再瞥他一眼道:「龐大哥為甚麼不說話?」 龐義給她左一聲龐大哥,右一聲龐大哥,叫得心也酥軟起來,口齒不清的道:「小詩姐這麼看得起我,令我不知說甚麼好?」 小詩「噗哧」笑起來,拿眼瞄著他道:「龐大哥是老實人哩!」 此時一名戰士來到桌旁道:「我們當家放不下心,再派二十人來把守營地,我叫慕容韋,這處的安全由我負責,小詩和龐老闆有甚麼吩咐,對我說便可以。」 龐義慌忙道謝,心中升起異樣的感覺,如此團結的靠心的道:「小姐說得對,邊荒集雖然是流氓騙子群集的地方,但也是英雄好漢雲集之所。小詩不害怕哩!」 第十一章難忘舊愛 當燕飛經過邊城客棧,街上再沒有行人,只有頭紮金帶的夜窩族,又或有可資識別幫派徽號的武士,戒嚴令已落實和執行,直至天明。待東方露出第一線曙光,夜窩族將還原為邊民或各自隸屬的幫會徒眾,夜窩族並不存在於光天化日之下。 外來人或許奇怪,可是邊人早習以為常,邊荒集正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地方。 邊城客棧被重重包圍,搜索的行動進行得如火如荼。 燕飛當然曉得為何會以邊城客棧作第一個搜索目標,因為搜索大計是由他們在紀千千的營帳內構思出來,由方鴻生以總指揮的身份去執行。 他把自己保持在陰神陽神交融的境界,神妙的感覺充盈於心靈的天地間,不斷提升擴展。 燕飛來到邊城客棧大門前,守門的武士均向他致禮問好。 從《參同契》他領悟到陰神和陽神的分別,大概言之,陰神等若識神,一般人平常的所思所感,均是識神用事;陽神在道家而言,指的是元神,深藏在心靈深處的某一處所,在識神的思感之外。只有當識神拋棄我執,返本歸源,通過種種嚴格的修行,方可以接觸到陽神。 不過卻要結下金丹,陰神陽神方可合為一體。 燕飛並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結下金丹,只感到自己正在這條路上走著,且是走捷徑,至於將來能否成仙成道,他絲毫不放在心上。 風聲驟響,一人從對街的屋頂躍落燕飛身旁,原來是「貴利王」費二撇,他正在高處監視邊城客棧的大規模搜索行動。 燕飛剛準備進入客棧,只好止步,看著一臉凝重神色來到身旁的費正昌,打招呼道:「費老闆你好!」 費正昌直趨他身前,沉聲道:「祝老大要缺席今晚的除妖行動。」 燕飛皺眉道:「沒有他怎行?」 費正昌道:「我剛收到消息,祝老大練功出了岔子,性命危在旦夕,你傷得他哪麼嚴重嗎?」 燕飛大感愕然,記起早前漢幫徒眾投向他充滿敵意的目光,心頭一沉,搖頭道:「雖然不輕,卻未致嚴重至如此程度,此事真的很奇怪。」 費正昌歎道:「際此風風雨雨的時刻,祝老大的事確為橫生的枝節,令邊荒集的未來更添不穩的變數。現在程大仙已趕去漢幫總壇,看看可否盡點人事。」 燕飛皺眉道:「會否是被人暗算呢?例如與屠奉三有關?」 費正昌道:「理應不關外人事,祝老大出問題時是在忠義堂內,周圍有高手守衛,據說不見任何敵蹤。第一個發現此事的是胡沛,當時祝老大仍神智清醒,著胡沛去尋大仙。」 燕飛吁出一口氣道:「如此確應是練功練出問題,唉!」 他感到一陣內疚!雖說祝老大是咎由自取,可是這兩天他確曾用盡方法去反擊祝老大,使他陷於風雨飄搖的不安情況。 費正昌狠狠道:「心情不好,是練功的大忌,祝老大是聰明人,怎會如此愚蠢?」 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燕飛道:「我想去看看祝老大,費老闆可否從中穿針引線?」 費正昌道:「明天我找大仙給你疏通一下,現在尋花妖的正事要緊。千千小姐刻下在古鐘樓等待你,我們下一間要搜查的是西大街的格香珠驛店,若這裹沒有結果,你可以在那處加入隊伍。」 格香珠驛店是北方胡人開設最有規模的旅館,輿邊城客棧齊名。通常各族旅人只入住本族人開設的旅館,不過花妖既精通各族語言,大可扮作任何一族的人,入住他心目中的旅舍。 燕飛朝邊城客棧瞥上一眼,點頭道:「待會見!」 說畢展開身法,朝夜窩子掠去。 劉裕在荒寒的野地全速奔馳,循蹄印的痕跡追趕座騎。 直追近十多里,蹄印忽然凌亂起來,且改變方向。 劉裕心中泛起不祥的感覺,就近攀上一棵老樹之巔,俯察遠近。心忖若沒有猜錯,肯定可憐的馬兒已被敵人射殺,適才見到的蹄印是它受驚下弄出來的。 林原小丘在四方往地平線無垠處擴展,卻見不到敵蹤。 劉裕在橫桿處蹲下來,藏在枝葉茂密處,稍生出安全的感覺。此刻他需要的是冷靜,好好思考眼前的異樣形勢。這本是他精心設置的陷阱,可是他反生出落入陷阱的感覺,對敵人的行動一無所知,絕對地落於下風和被動。 馬兒的失蹤更是不吉的凶兆,若他不能把劣勢扭轉過來,明年今夜將是他的忌辰。 燕飛進入鐘樓議堂,紀千千正憑窗觀看空蕩無人的古鐘場,神色蒼茫。他直覺感到於此刻佔據佳人思域的非是他燕飛,而是令她黯然離開建康的某君。 這個想法令他感到懊喪。她的愛便像一把兩邊鋒利的匕刃,既傷害她自己,也傷害他燕飛。連日來在她的魔力下,事實上他已逐漸淡忘久已過去的傷痛。可是今夜此刻見到她的神情,卻使他似回到剛離開族人時的情景,踏足與世隔絕的無垠沙漠,伴著他只有炙熱的焰陽和有如汪洋的滾燙黃沙,他既乾渴亦一無所有。再沒有家庭,沒有朋友,天地間只剩下他孤獨的一個人。 紀千千終於察覺到他,別過俏臉,展現一個強顏歡笑的笑容,輕輕道:「你來了啦!」 燕飛差點要拔腳逃跑,有那麼遠跑那麼遠,跑到天之涯海之角,永遠不要回來,永遠不見到她。可是他當然不可以這麼做,只可以在腦袋內讓這念頭打個轉,亦可稍為減輕心中的憤怨。 唉!為何愛情總是這麼痛苦的!她一個表情已足可令自己魂斷神傷,而他更清楚自己之所以不濟至此,正因深陷情海,風浪稍急,立遭沒頂之禍。 忽然他發覺自己來到她香噴噴的嬌軀旁,隨她往窗外瞧去,整個夜窩子的店舖雖是關門停業,可是仍依指示燃著所有綵燈,份外顯出夜夜笙歌的邊荒聖地,當空無一人時是如何寂寞無聊,亦似在寫照他此刻的心境。 紀千千在他耳旁輕輕道:「為何不說話呢?你有甚麼心事?」 燕飛很想說我是因你有心事才變得有心事,但當然不忍落井下石,於她滿懷幽思之際再損她,深吸一口氣道:「再上兩層便是邊荒四景的另一景「鐘樓望遠」,那是邊荒集的最高點,擁有邊荒集無敵的視野。」 紀千千不由眼往下望,拋卻所有心事似的雀躍道:「上一層是大銅鐘,竟還再可以更上一層樓嗎?千千定要見識見識。」 燕飛正要答話。 「砰」!一朵煙花升上窗外西門大街的天空,爆出嫣紅奪目的色光。 在胡沛的陪同下,江文清和程蒼古離開祝老大的臥室,回到內廳堂。 胡沛向兩人恭敬道:「下面的兄弟仍未曉得老大出了事,下屬該怎樣處理呢?」 程蒼古上下打量他幾眼,沉聲道:「你是老大的軍師,對幫務比我熟悉,有甚麼提議?」 胡沛沉吟道:「哪就得看老大是否有起色,若老大能於數天內復原,我們可推說老大閉關療傷。可是假設老大短期內不會好轉,際此多事之秋,我幫須有人暫代老大之職,以穩定軍心。」 他兜了一個圈子,無非是要探知江文清和程蒼古是否有回天之術,因為如果兩人高明至可「起死回生」,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捲鋪蓋遠遁,一是再施辣手取祝老大之命。 江文清往程蒼古瞧去,後者臉露難色,顯然不願接祝老大之位。 江文清暗歎一口氣,心忖這叫變生肱肘,比屠奉三更難應付,向胡沛道:「胡軍師隨便找個借口,讓議會曉得祝叔不會參與今晚的行動,回來後我們再仔細商量。」 胡沛心猜她是故意支開自己,好勸程蒼古接替祝老大,顯然他們並不看好祝老大的情況,暗中歡喜,裝作憂心仲忡的領命去了。 江文清與程蒼古到廳心的桌子坐下,後者眉頭深鎖道:「真奇怪!老祝確被燕飛所傷,但傷勢尚未嚴重至運功療傷也會走火入魔的地步。不過也很難說,自燕飛回來後,他事事不遂心,在如此心情下,練功最易出岔子。」 江文清目光投往胡沛離開的廳門,道:「胡沛是怎樣的一個人?」 程蒼古道:「他是漢幫的立幫功臣,當年老祝只是建康一個小幫會的老大,得大哥支持來邊荒集打天下,我是後來奉大哥之命到這裡助老祝擴展賭業。胡沛一直對老祝忠心耿耿,理該沒有問題。」 江文清雙目寒芒忽閃,冷然道:「此人很有城府,或許不如表面看來般簡單,他更是第一個發現祝叔叔離奇出事的人,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們怎也要防他一手。」 程蒼古同意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不過若我暫代幫主之位,便不得不重用他。」 江文清沉聲道:「讓他當幫主又如何呢?我對祝叔叔不敢抱任何期望,恐怕大羅金仙也難救他一命,只看他能捱至甚麼時候嚥氣吧!」 程蒼古愕然道:「你不是懷疑他有問題嗎?」 江文清從容道:「目下邊荒集最難坐的位子正是漢幫龍頭老大的寶座,我們給胡沛兩個選擇,一是由他代祝叔叔主持漢幫,一是由我們大江幫把漢幫吞併,看他作何種選擇?」 程蒼古不解道:「若他作前一個選擇,而他又確是有問題的人,豈非白白把漢幫拱手送給他。」 江文清不屑的道:「他何德何能?怎到他自把自為?我是要看他會否露出狐狸尾巴?有二叔和三叔在,立他或廢他全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程蒼古訝道:「文清似是認定老祝的出事與他有關。」 江文清雙目殺機劇盛,道:「祝叔叔雖然沒法說話,可是剛才我以真氣助他回醒片刻,他的眼神充滿憤恨怨毒,到現在我仍忘不掉。且當時祝叔叔正要去鐘樓赴會,怎會忽然練起功來,既不合情更不合理。胡沛可以瞞過任何人,卻瞞不過我。若我不是見他在漢幫位高權重,沒有證據而下手殺他會令人心不服,剛才已不容他活著離開。」 程蒼古道:「若他真能以獨特的手法造成老祝走火入魔似的傷勢,此人武功將遠超他裝出來的身手,既是如此,不妨出手試探,即可得出眉目。」 江文清現出一絲冷靜的笑意,柔聲道:「在尚未摸清他的來龍去脈前,我們不宜輕舉妄動,若他確是某方混入漢幫的奸細,他將有很大的利用價直。」 程蒼古呆看著她,心忖她比自己這老江湖更要厲害。難怪江海流放心由她率重兵到邊荒集來,與堪稱天下間最超卓的人物爭雄鬥勝。 劉裕從枝葉茂密的藏身處居高臨下監察遠近動靜。 朔千黛的截擊打亂了他的計劃,在他離開邊荒集之際,他已擬好了快馬穿越邊荒的路線和戰略,而穎水在他的大計中尤為關鍵。 可是朔千黛卻令他因追逐戰馬偏離了原來的路線,如非馬兒背負著他用以對付敵人的主要裝備,他寧願徒步也不會如此冒險追蹤馬兒。這個決定顯然是個錯誤,馬兒現在應已落入敵人之手,他也等若被人廢去一半武功,再難以用他斥堠的伎倆輿敵人周旋,甚麼惑敵、誤敵、陷敵、殺敵的種種手段均無從施展,能保著小命已可還神作福,更休說要對付屠奉三。 他忽然藏身樹上,是把主動權爭回手內的唯一方法,以靜制動,看誰耐不住性子,敵人總不能無了期地等待下去,更怕他掉頭逃返邊荒集。 想到這裡,西南方出現敵蹤,起始只是幾個暗黑中的人影,接著似如幽靈集體從冥府闖上人間來,近百個身穿夜行衣的大漢,持著刀槍弩箭等攻擊利器,分散地掩撲過來,在月色下的林木間,予人鬼影憧憧的恐怖感覺。 劉裕心中喚娘,曉得給塑干黛的搗亂胡搞,令他落入敵人的包圍網內,陷進最不願面對的形勢裡。 他原本的計劃是借戰馬的腳力,邊荒的遼闊,穎水的形勢,種種裝備法寶,擺脫敵人的攔截,把敵人甩到後方,那時只要敵人窮追不捨,他便有方法重重打擊追兵。現在當然全行不通。 他不敢動半個指頭,頭皮發麻地瞧著敵人在樹下經過。 忽然有人叫道:「停!」 腳下全是敵人,此時只要有一個人發現他的存在,肯定自己必死無疑。 又有足音在東面傳至,劉裕心中一震,曉得是另有大批敵人循他來路尾躡而至。不由暗叫僥倖,如非他先一步察覺狂奔的馬兒情況有變,及時就地躲藏,便會一頭栽進敵人的羅網內。那時縱能脫身掉頭,甩掉眼前的搜索者也只會給尾隨的敵人截個正著,後門避虎,前門則進狼。 東面來的敵人迅速接近,與停在樹下的人會合。 其中兩個看來是頭子的移到他藏身的大樹下商議,其中一人訝道:「菇大人竟沒有截著那小子嗎?」 劉裕聽得呆了一呆,天下間沒有多少個姓「菇」的人,他唯一知道是司馬道子的心腹菇千秋,登時糊塗起來。 姓菇的狠狠道:「這小子非常機伶,不但懂得及時改道,還曉得以一匹空馬愚弄我們,教我們只能殺掉一頭畜牲。更奇怪是馬兒載有各種下三檻的玩意,可用作擺脫追兵,似是早知到會被人追蹤攔截的模樣,事情非常可疑。越大人你們也撲了個空嗎?」 劉裕終於肯定下面說話的兩個人,一是菇千秋,一是越牙,均是司馬道子的人,而非屠奉三派來的手下。至於因何有此變異,他一時仍沒法子想得通。不過至少曉得司馬道子對邊荒集亦正虎視眈眈。 越牙歎道:「我們可能已走失了他,當時他只要再走半里,我們便可以把他擊殺,卻不知如何竟會被他發覺。」 劉裕倒抽一口涼氣,再不敢怨怪朔千黛,反而要感激她。 菇千秋冷然道:「我們已在他到廣陵的路上布下天羅地網,他愈往南走,愈難逃過我們的追捕,讓他得意一時又如何?我們走!」 劉裕頭皮發麻地瞧著敵人沒進南面林木的暗黑處,心叫不妙,若追蹤他的是屠奉三一方的人,他愈近廣陵便愈安全,眼前卻是另一回事,因為南方亦是司馬道子的地盤。 不過他卻絲毫不氣餒,反振起鬥志,躍落地面,躡在敵人背後去了。 第十二章誰是花妖 燕飛和紀千千進入格珠香驛店,慕容戰和車廷兩人把他們迎入驛店的食堂,卓狂生等除妖團的核心份子人人神色凝重,分站四方,只有方鴻生一個人坐著,脹紅著臉,還不住揉鼻子,狀極不舒服,連眼睛也張不開來。 燕飛一看便知方鴻生出了事,不過卻沒法子明白是甚麼一回事。 卓狂生道:「花妖在這裡。」 姬別狠狠道:「我們已把整座驛店圍個水洩不通,方總何時復原,便是花妖氣數已盡的一刻。」 燕飛朝慕容戰瞧去,後者向他暗打一個眼色,神情曖昧古怪。 紀千千移到方鴻生身旁,柔聲道:「方總出了甚麼事呢?」 方鴻生瞼容扭曲的道:「我的鼻被人暗算了。」 守在後門的呼雷方道:「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方總甫進入這裡,立即捕捉到花妖的氣味,證實花妖確曾在此出入,於是我們立即抖擻精神,先把整座驛店重重包圍,又把住客趕回房內,不准任何人走動,佈置完成後,開始逐房搜索。」 費正昌歎一口氣接下去道:「驛店分東、北、西三院,以食堂為中心,每院約有五十間客房。我們由柬院開始,豈知當進入一間空客房時,令人聞之欲嘔的強烈毒氣即撲鼻而至,方總首當其衝,立即著了道兒。我們只好把他送到這裡來,方總的情況已大有好轉,剛才他的模樣更嚇人呢。」 「砰」!赫連勃勃一掌拍在身旁桌上,雙目凶光閃閃道:「花妖真狡猾可惡,竟先一步在空房內放毒,又閉上門窗令毒氣不外洩,讓我們啟門時為毒氣所傷。」 卓狂生沉聲道:「此人的應變之才不可小覷,且身手非常高明,不過亦洩漏了行蹤,放毒的行動理應在我們封店後發生,所以花妖現在已成網中之魚,只看我們如何收網捕捉這尾大魚。」 紀千千分別瞥燕飛和慕容戰一眼,秀眸現出異樣神色。 燕飛明白過來,與紀千千般頓明因何慕容戰如此神情古怪,有口卻難言,是因為事情非如表面的簡單。 問題在於花妖只會認為方鴻生是個冒充的江湖騙棍,並不曉得他是方總的半個化身,擁有同樣靈敏的鼻子。故他如何能洞識先機似的懂得冒險,早一步於密室放毒,兼是搜索開始的幾所房間。 除妖團乃邊荒集最精銳的一群,人人身經百戰,經驗老到,可以想像他們把驛店包圍後,立即入店扼守所有進出通道,並勒令所有人回到房內,然後逐房搜查,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除妖團的內奸,方有機會曉得該在那間房放毒,又可以輕易得手。 紀千千往燕飛瞧去的一刻,他的目光卻往車廷和赫連勃勃掃過去,然後落在慕容戰處,後者搖搖頭,別人或會從他的姿態表情,以為他在感歎行動的枝節橫生,燕飛卻明白他在暗示非是車廷或赫連勃勃的所為,顯示他一直在監視兩人。 紅子春頹然坐下,瞧著雖垂下揉鼻子的手卻仍閉目喘氣的方鴻生道:「方總!唉!方總你現在覺得怎樣哩!」 方鴻生道:「我的鼻子很辛苦,整個頭都痛起來,不過比初吸入毒氣時好多了!」 卓狂生道:「我當時在方總身旁,也有吸入毒氣,幸好立即閉氣,只難過了片刻。花妖放的毒氣該是特為方總而設的,毒性只是一般,卻刺鼻之極,方總的鼻子既比我們靈敏百倍,後果自然嚴重百倍。」 姬別拉開一張椅子,道:「千千小姐請坐。」 紀千千盈盈坐下,美目一轉,道:「驛店內現在有多少客人入住?」 卓狂生答道:「二百問客房住了三百二十一名旅客,撇除五十二位女客,我們仍須盤查二百六十九人。」 姬別苦笑道:「若只是數十人,我們絕不會坐在這裡待方總復原,戒嚴令依規矩到天明便該撤消,我們也難以再限制旅客的自由。沒有幾天工夫,休想能逐一仔細盤查。」 紀千千咋舌道:「竟住了這麼多人嗎?」目光再投往燕飛。 燕飛挨在門旁,另一邊是慕容戰,後者亦正瞧著燕飛。 費正昌道:「若隨便問問便可以揭破花妖的身份,他早已被擒授首,所以若方總的鼻子今晚沒法子恢復,我們只好認輸。」 夏侯亭也在凝視燕飛,因為他神色不但比其他人安詳平靜還閉目養起神來,忍不住道:「燕飛你有別的想法嗎?」 忽然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燕飛吸引,發覺他不尋常的神態。 燕飛倏地張開虎目,靈光閃現,往姬別投去,微笑道:「是誰提議由東院開始搜查呢?」 姬別微一錯愕,似乎有點不悅,因為燕飛睜眼後第一個看的是他,皺眉道:「當然由方總發號施令。」 方鴻生辛苦的道:「我是循氣味從束院開始的。」 紅子春訝道:「燕飛你不是懷疑放毒的事是自己人幹的吧?包庇花妖對他有甚麼好處?」 燕飛雙手環胸抱著,從容道:「我在思索每一個可能性,假設花妖是東院其中一位旅客,我們可以把搜查的範圍縮窄三分之一,若把對像再局限於單身男性,搜查的目標更會再大幅減少。」 紀千千欣然道:「對!」 呼雷方拍腿道:「對!這般簡單的推理,因何我們卻一時想不出來,讓我去找巴理說話。」 巴理是驛店的老闆。 慕容戰忙道:「大家是同族人,由我去找他問清楚吧!」 說畢不理呼雷方是否同意,出門去了。 燕飛和紀千千暗讚他機警,慕容戰的理由冠冕堂皇,兩人卻曉得他看穿燕飛在懷疑姬別是內鬼,而呼雷方與姬別關係密切,故盡力不讓呼雷方有離開的機會。 夏侯亭沉聲道:「假設燕飛你確懷疑我們中有人弄鬼,何不坦白點說出來,否則今晚恐怕勞而無功。」 燕飛目光緩緩掃視眾人,淡淡道:「是否有內奸,現在也非處置的時候,真是自己人弄鬼,目的也不是要包庇花妖,只是希望邊荒集繼續處於人心惶惶的狀況下。」 稍頓續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拿下花妖,為世除害。花妖今晚將惡貫滿盈,難逃死劫。」 接著目光投往屋樑,雙目神光電閃,油然道:「花妖刻下正在店內,只要我們以非常手段,逐一試探,花妖肯定會露出狐狸尾巴,他的末日已到哩!」 劉裕伏在草叢裡,瞧著敵人與另一支約二百人的人馬會合,登上藏在林內的戰馬,絕塵而去。 劉裕貼地聽聲,靈覺的耳朵分辨敵人離開的方向,察覺敵人直抵穎水西岸,忽然蹄聲消失,頓悟穎水必有一支不少於五艘大船的船隊,否則如何容納四百多人馬,暗呼好險,假如自己循原本的路線沿岸南下,肯定難逃敵人水陸兩路的攔截。 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呢?難道司馬道子和屠奉三竟聯成一氣?雖說在權力鬥爭的合縱連橫中,朋友可成死敵,敵人反為戰友,沒有甚麼是不可能的。可是司馬道子與桓玄,一個水火不容,絕對沒有化解的可能,司馬道子亦不會因要對付謝府而與桓玄修好。桓玄對皇位的野心是路人皆知,謝玄則秉承謝家支持朝廷的傳統,司馬道子只會利用此玄牽制彼玄,而不會蠢得自毀長城。既然如此,他更想不通因何屠奉三的手下忽然換成司馬道子的人。 他該怎麼辦呢?以眼前的形勢看,他能安然返抵廣陵已是鴻福齊天,遑論制敵殺敵。對方將於他往廣陵的路上布下天羅地網,待他投進去。 他是否該繞路往西,兜一個大圈子,到大江後再由南面繞往廣陵去?邊荒如此遼闊,他又熟悉路途,即使司馬道子盡起建康兵馬,也如大海撈針,沒法把他截著。 「噓」!劉裕猛然別頭瞧去,立即倒抽一口涼氣,心叫不妙。 燕飛負手而行,後面跟著紀千千、慕容戰、赫連勃勃、車廷、姬別、紅子春、卓狂生、夏侯廷、費正昌等除妖團的高手,沿東院的長廊而行,兩旁房舍林立,一道接一道的門戶在前方展現,高處均有己方戰士彎弓搭箭的扼守著。 只有方鴻生仍留在食堂,由幾個好手嚴密保護。 慕容戰手捧驛店的住客名冊,道:「丁卯房。」 燕飛油然在掛著「丁卯」編號的客房門前停下,毫不猶豫地舉手敲門。 「篤篤篤!」 慕容戰等往四外散開,進入戒備狀態,以他們聯合起來的實力,假若真的同心合力,即使對手高明如慕容垂或孫恩,亦難以脫身。 紀千千移到慕容戰身旁,眾人中以她的江湖經驗最淺,不由有些兒緊張。 慕容戰環目掃視,見不少人探頭探腦的透窗窺看,喝道:「我們在查案,識相的就不要偷看,否則一概當作是賊人的同黨。」 看熱鬧者登時縮回房內去。 「咿唉!」 一個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把房門拉開,臉青唇白地抖顫著,本似要說兩句客氣話,忽然發覺七、八道凌厲的眼神全落在他身上,嚇得抖顫地道:「大爺!不是我!」 慕容戰、紅子春、卓狂生等齊聲哄笑,為他的窩囊發噱。 只有燕飛仍是溫文有禮,微笑道:「打擾哩!確不是你!」就那麼繼續前行。 卓狂生追在他身旁不解道:「飛少你看一眼便成嗎?怎都該盤問兩句吧!」 紅子春道:「我還以為你老哥會出手試探呢?」 燕飛倏地立定,待眾人全停在他身後,沉聲道:「我們的行動愈快捷,對花妖造成的壓力愈大,令他感到我們是胸有成竹,一派直衝著他而來的樣子。放心吧!別的我或者不行,可是看人不會看錯。」 夏侯亭歎一口氣道:「不信任你也不行。寅時已至,若在東院找不著花妖,還有其他兩院百多間客房。」 費正昌苦笑道:「如若花妖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不是單身一人,我們更要重新開始。」 慕容戰捧著名冊宣讀道:「丁卯便到庚午房,也是單身男性,這個還欠了兩天房租。」 「砰」!房門立即張開,一個本該是凶神惡煞、挺眉突目的壯漢,此刻卻變成差點縮成一團、滿臉慌惶的可憐蟲,求饒的道:「各位大當家大老闆饒命,我立即付上房租。」 今次連紀千千也忍俊不住,其他人更是放聲大笑,沖淡不少緊張的氣氛。 慕容戰上下打量他,啞然笑道:「是我不好,多加一句。」 燕飛仍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微笑道:「兄台請回,房租待明天繳交吧!」 剩下那人呆站門後,眾人隨燕飛繼續行程。 燕飛忽然加快腳步,朝長廊東端的房舍走去。 慕容戰不解叫道:「燕兄!你漏了辛未、甲戌、乙亥、丁丑。唉!還有戊寅、己卯……」燕飛驀然立定,止步掛上「壬午」號牌的客房前,雙目神光閃閃,似要把房門看穿,透視內中的情況。 眾人神色各異,當然人人提高戒備,嚴陣以待。 慕容戰把目光從名冊移開,投往燕飛,現出驚訝的神色,卻像想到甚麼似的,沒有說話。 赫連勃勃凝視燕飛,眼神閃爍,顯然正在思忖燕飛異乎尋常的舉止,想瞧通他因何似是可以能人所不能,像純憑感覺便可以緝捕花妖。 紀千千在眾人中最明白燕飛的能耐,知他正發揮其通玄的本領,令花妖無所遁形。 不用他們吩咐,於房舍瓦頂放哨把守的戰士全進入最高戒備狀態,打醒十二個精神靜待事情的發展。 若房內人真的是花妖,可不是鬧著玩的,誰都知道花妖肆虐作惡多年,北方無人能制,肯定渾身法寶,精擅突圍、隱藏、逃遁之術。 風聲響起,慕容戰隨手拋掉名冊,一個翻騰,躍上屋頂,令本已沉聚至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氣氛更是拉緊,像一根隨時中分而斷的弓弦。 在眾人期待下,燕飛舉手叩門,再往外退開兩步。 「誰啊!」 眾人大感錯愕,只有燕飛和慕容戰例外,因為傳出來的聲音嬌滴滴的,分明是女人的聲線語調。 紀千千正為燕飛難過,因為假如燕飛如此煞有介事般卻偏找錯人,將令所有人對他失去信心。 不過當她朝其他人瞧去,卻發覺這班老江湖沒有人露出半絲嘲笑的神色,聰明伶俐的她立即恍然而悟,正因花妖懂得化身千萬,包括易容扮作女子,始能屢屢避過搜捕。 「咿?呀!」 客房門洞開。 一位高度差點及得上燕飛,頗有姿色,身長玉立作鮮卑族打扮的年青姑娘現身眾人眼前,有點睡眼惺忪似的,一手在整理剛披上的外長袍,另一手用一種漫不經心似在賣弄風情的姿態整理秀髮和衣領,蹙著眉頭打量燕飛,又巡視各人,目光落到紀千千身上時,亮了起來,顯然縱是身為女子,亦為紀千千艷光所攝。 由紀千千到每一個人,均大感錯愕,此女由秀髮至赤著的雙腳,每一寸都毫無疑問是女人,頸喉處更是光光滑滑,沒有男性特徵的喉結,且因她內穿單薄的襦服,玲瓏浮凸的身材隱約可見,不單不覺藏有任何武器,還是一副慵懶無力的樣兒,絕沒有半分鬚眉之態,更不像懂得武技。 這樣到邊荒集來賺錢的單身女子並不罕見,多是到夜窩子的青樓出賣肉體,好狠賺一筆。 連唯一早從名冊曉得內居者是單身女性的慕容戰也大感失望,想不到似是心有成算的燕飛會碰這麼一個大釘子。 人人呆瞧著她,說不出半句盤問的話來。 女子目光回到燕飛處,一面茫然道:「這麼夜哩!弄醒奴家幹甚麼呢?」 紀千千心中暗歎,對燕飛通玄靈覺的信心首次動搖,更不知他如何收拾殘局。 出乎所有人料外,燕飛從容道:「我們弄錯哩!姑娘請關門繼續睡覺,請恕我們打擾之罪。」 女人白燕飛一眼,略一猶豫,始緩緩把門關上。 就在房門剛閉上的一刻,更令人料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燕飛一聲不響的拔劍出鞘,蝶戀花快如電閃,破入門內。 強大的勁氣,令木門像被摧枯拉朽的寸寸碎裂。 紀千千驚呼一聲,已來不及阻止。 其他人無不生出慘不忍睹的驚駭,想不到一向溫文和平的燕飛,會對此位令人沒法生疑的姑娘全力出手,狠心辣手摧花。 第十三章因果循環 劉裕從草叢裡彈起來,從容不迫地掃掉身上的草屑,面向盈盈俏立丈許外,貌美如花卻心毒似蛇蠍的美女笑道:「這麼巧!任大姐不是也要到廣陵去吧!我也是要到那裹去,大家結個伴如何?」 「逍遙帝后」任青媞笑臉如花的上下打量他,「噗哧」嬌笑道:「好瞻色,難怪謝玄看中你,只可惜他沒看出你是短命鬼,更沒有看出你不知自量,你以為今晚可以逃過死劫嗎?」 又笑嘻嘻道:「告訴奴家,你是怎樣曉得有埋伏的呢?」 此女之狡猾厲害,他和燕飛知之甚詳,更弄不清楚她說的話是真是假,或只是隨口胡縐,志在拖延時間,待任遙趕來聯手收拾他。她或許是自邊荒集外便綴著他,不單看到他被柔然族女刺客伏擊,還以某種手法通知司馬道子的人圍攻他,總而言之,碰著她一件最簡單的事也會變得撲朔迷離,真假難辨。 心念電轉間,他耳鼓內響起一聲冷哼,立即認得是任遙的聲音,最古怪是冷哼聲全沒有方向的感覺,就像在耳鼓內發生,令他無從曉得任遙藏身的位置,如此以內功傳音入耳,他尚是首次遇上,可知燕飛對他的顧忌,絕非過慮。 他忍著要向四處觀看的衝動,知道任遙若有意躲藏,怎麼看也是徒然。 任青媞嬌嗔道:「說話啊!為甚麼忽然變成啞巴呢?」 說話時,忽然纖手從袍袖探出來,往下垂直,先伸出玉指指往西北方,手掌再急撥三下,似在指示他遁此方向逃跑,且須立即逃走。 劉裕糊塗起來,當然不會信任她,怎知她不是故意點一條死路讓他走,又或他若反方向突圍,偏落入敵人陷阱裹,更或許只是想分他心神,另有詭計。 緩緩探手往後,從背囊旁摘下索鉤,好整以暇的道:「任後一方有多少人,不如全請現身出來,甚麼事也可以一次過解決,大家省點時間。」 長笑聲從後方高處傳來,正是任遙的聲音,只聽他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死到臨頭仍敢大言不慚,收拾你需多少人呢?哈!可笑可笑!我任遙可以保證你不會哪麼容易斷氣,沒一、兩天絕死不去。」 劉裕沒有掉頭去看,而不用看也曉得任遙立在後方三丈許外高處的一株樹上,啞然失笑道:「誰在大言不慚?要見過真章方可分明,不過任兄至少有一點看得不錯,就是我劉裕是不會那麼容易死的。特別是在荒林野地,又是在深夜之時。」 倏地一把陰惻惻的聲音從右方傳至,道:「想不到謝玄千揀萬揀,偏揀了個蠢材作傳人,讓我王國寶看看你如何難殺吧!」 劉裕別頭瞧去,十多道人影出現在林木間,迅速接近,領頭者正是王國寶,其他人無不身手高明,全屬一流的好手,以如此的實力,即使沒有任青媞和任遙,已足夠收拾他有餘。 不過他仍是夷然無懼,今晚他是一心要對付屠奉三和他的大批手下,論實力不在此刻面對的敵人之下,故縱然換上眼前強敵,又落入包圍網內,他仍有信心突圍逃走。 他肯任所有敵人現身方突圍逃走,非是自負托大,而是想弄清楚對手的情況,他的索鉤奇技和純憑感覺作出反應的的靈手,方可以在樹林的暗黑裡發揮最大的威力。 任青媞嗔叱道:「蠢材!」 兩袖揚起,露出兩柄閃亮著青色的匕首。 劉裕不曉得她這句是否罵他不懂得依她指示逃走,不過已無暇分心去想,拔身而起,沖天直上。 只要他犯上任何錯誤,或在判斷上有任何差誤,明年今夜將是他的忌辰。 風聲四起,前方的任青媞,後方的任遙,右方的王國寶和大批手下,同時騰空而至,向他攻來。 「噹!噹!當!當!」 燕飛從破碎的木門退出來,蝶戀花仍遙指房內的「女子」。 該女俏瞼含煞,雙目閃爍著邪異、狠毒和帶點瘋狂的異芒,狠狠盯著燕飛,手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對長只尺半許的鐵護臂,再沒有絲毫弱不禁風的模樣。 紀千千等全看呆了眼,想不到對方高明至此,不單能擋燕飛無堅不摧的一擊,還迫得燕飛退出破爛的房門外去。 紅子春等莫不精神大振,紛紛移位,堵截所有出路,附近把守放哨的武士亦全朝此地趕至,迅速布成包圍網,只要對方恃本領闖出客房,會立即以勁箭招呼侍候。 只有燕飛清楚,自己是故意退出來,因為對方仍是不折不扣的女性樣貌,不過此模樣並不能維持多久,他估計如此憑內功化雄為雌的邪異功法,應頗為損耗真元,等若外家功夫中的縮骨功,當須要放手力拚,便要原形畢露。 他正是要迫對方現出花妖的原形。 心中同時明白過來,難怪以方鴻圖的獨特本領,仍沒法把他緝捕歸案,皆因他不但能化為女人,還可以灑上香料掩蓋體味,不過卻沒想到尚有另半個方總,所以今次在邊荒集百密一疏,沒用上香料的招數。 人人瞪大眼睛瞧著她,除紀千千外,沒有人明白燕飛如何可以確辨她是花妖「變」的。 女子尖叫道:「你想幹甚麼?」 卓狂生移到燕飛身旁,笑道:「沒甚麼?只是想看看姑娘的身體,檢查一下究竟是男還是女?」 紅子春搶到燕飛另一邊,也含笑道:「我是最懂惜花的人,姑娘若感到人多不方便,可由我單獨檢查,保證溫柔妥貼。如姑娘真身確是貨真價實的女人,姑娘的渡夜資是多少,我真金白銀的如數奉上。」 紀千千心忖,假如她打開始便不隱瞞身負武功,縱使她身手高明至能擋燕飛的攻擊,亦沒有人疑心她是花妖變的。不過她剛才卻裝出柔弱無力的慵懶模樣,此刻有此一變,已令人人生疑,對她當然不會客氣,還極盡侮辱的能事。紀千千聽在耳內,尤其本身是女兒家,當然不大舒服,可是她若是花妖,如何被辱也是活該。 其他人尚想說話,卻被燕飛的長笑打斷。各人在看燕飛下一步如何走之際,燕飛啞然失笑道:「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同時摧發劍氣,鎖緊對方。 女子的眼神再次變化,變得冷酷鎮定,緩緩擺動一對護臂,以對抗燕飛凌厲的劍氣,搖頭道:「你是誰?我不明白你在說甚麼?」 直至此刻,除眼神外她仍徹頭徹尾是個女人,不露絲毫破綻,使其他人感到難以下手,只好用言語試探。 燕飛好整以暇的道:「你以為殺掉方鴻圖,便再沒有人能將你繩諸於法嗎?豈知正是因你下手殺害方鴻圖,致會陷身此處,這不是叫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嗎?」 除慕容戰和紀千千外,人人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燕飛在說甚麼?方鴻圖不是好端端在食堂內嗎?怎會已被花妖所害?而縱是慕容戰和紀千千,也不明白燕飛因何要於此時此刻,自揭方鴻圖的秘密,於事情有何好處。 女子瞳仁收縮,精光迸射,寒聲道:「甚麼方鴻圖,與奴家有何關連,你休要含血噴人?」 燕飛油然道:「我是否含血噴人,立即可以揭曉。方鴻圖正是因發現你可以變身作女人,又以香料掩蓋氣味的手段,方被你下手殺害。可是你卻不曉得,方鴻圖是由兩個人合成的,方鴻圖尚有位孿生弟弟,擁有他同樣靈敏的鼻子,正是這個失誤,令你不加掩飾,還膽敢留在旅店看熱鬧,致陷身眼前的死局,這不是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又該叫甚麼呢?」 卓狂生、姬別等人人聽得面面相覷,想不到其中有此轉折。 慕容戰和紀千千則心中叫妙,燕飛於此關鍵時刻揭破此事,不但不予人欺騙議會的感覺,反變成一種戰略的運用,生出對花妖的壓力,使他感到因果循環的神秘力量。 果然花妖臉色微變,雙目厲芒大盛。 「鏗鏗鏘鏘!」 包括紀千千在內,人人掣出隨身兵器。 燕飛暴喝道:「方總快來!看花妖還有甚麼狡辯的方法?」 慕容戰和紀千千更是心中叫絕,假若早前施毒之事非是花妖所為,當然弄不清楚燕飛在使詐。 「砰」!花妖終於露出狐狸尾巴,兩支護臂脫手射出門外,同時旋身一匝,不知用何種手法施放出一團又一團烏黑的煙霧,迅速把客房的空間掩沒,還透門窗擴散開去。 燕飛一聲長笑,蝶戀花閃電前挑,毫不猶豫迎上照頭照臉射來的一對護臂。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八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九 黃易《邊荒傳說》卷九 第一 章花妖逞威 東南北三方儘是刀光劍影,尤為厲害是後方緊迫著他的凌厲劍氣和前方漫空攻來的千百袖影。? 任遙與任青媞顯然精於連手攻戰之道,甫出手便配合得天衣無縫,根本不容他有脫身的機會。? 劉裕清楚感覺到敵人殺他的決心,換了在別的情況下,他肯定必無幸理,然而今夜卻非一般的情況,而是他自己精心挑選的荒原野林和迷濛的月夜,何況更有他擅用的索鉤。? 『嗤』!劉裕左手持的彈筒噴出索鉤,激射往西南方丈許外一棵大樹,透干而入,此鉤為北方巧匠所製,鉤型獨特巧妙,為三叉之形,尖端是鋒銳的尖錐,錐身再分出兩個彎鉤,只要破入目標,便可以借力。? 在這方面,劉裕曾受過特別訓練,當時在劉牢之的指令下,北府兵諸將從手下中精挑了一批長於偵察的好手,接受借鉤索翻林越嶺的訓練,他劉裕正是其中之一。訓練極為嚴格,為期半年,而到最後受訓的三百人中,只有十三人能通過所有測試,其中又以劉裕稱冠,亦因此被劉牢之另眼相看。此後他對索鉤的研究從沒有停歇下來,直至這年來武功精進,方棄而不用,怕反因此類被武人視為旁門左道的東西窒礙了武功上的進展。? 可是,今晚他卻清楚能否保命,全賴此物。? 猛一借力,劉裕改上衝之勢平飛開去,迎面殺至的任青媞首先撲空,後面的任遙立即變招,伸腳撐在剛掠過的另一棵樹身處,改變方向追來,銜尾不捨,靈巧如神。? 以王國寶為首的十多名高手與劉裕間的距離,立即扯遠。? 劉裕控制鐵筒子的機括,索往內收,倏地加速,險險避過任遙御龍劍鋒送出的一道劍勁,再以巧勁抖得鉤子脫離樹幹,順勢一撐樹幹,反衝而去,於離地仍逾兩丈的高處,照頭照臉一刀往任遙劈去。? 在樹林的暗黑裡,一切純憑聽覺感應,使他靈手的威力更可發揮得淋漓盡致。? 『當』!!刀劍交擊,劉裕是依計而行,全力出手;任遙是臨時變招,處於被動。? 故以任遙的本領,仍應付得非常吃力,被劉裕的厚背刀劈得橫飛開去。? 鉤索再往上激射,鑽入上方丈許處一棵大樹粗壯的橫干,他先上升尋丈,再蕩鞦韆般避過任青媞的攻擊,在抖甩鉤子後竟投往王國寶一眾人等的上方。? 劉裕生出自由自在,任意翱翔夜林間的動人感覺,他並不是要自投羅網,而是要利用敵眾我寡的情況,製造出敵我難分的局面,從中取利。? 『呀』!劉裕在敵人仍未弄清楚發生甚麼一回事,從天而降,左右開弓,兩敵登時中招,一被斬中左臂,另一的背脊給他挑出一道深達兩寸的血口。? 他不理敵人負傷後往左右逃開去,繼續下降,於墮地前射出鉤索,就哪貼地橫飛,朝西疾掠。? 上方呼喊連聲,顯是王國寶一方亂了陣腳,他卻生出安全的感覺,有種於極度危險中安然脫身說不出的輕鬆滋味,非常愉暢。? 上方勁氣壓頂而來,劉裕借鉤索加速,『蓬』!後方草飛泥濺,任青媞兩掌翻飛,只能在密林草地處打出個小洞,他則以尺許之差險險避過。? 索鉤回筒,劉裕落到地面,滾進附近一堆草叢裡。? 枝葉飛濺,任遙的御龍劍破入草叢,被劉裕一刀撥開,人已從另一邊沖天而上,正有一敵持劍攻來,劉裕看也不看,順著靈手的感覺渾然天成的一刀反劈。? 『當』!劉裕手臂一陣酸麻,血氣翻騰,心叫厲害。那人則被他震得橫移開去,原來是王國寶。? 劉裕暗叫不妙,此刻四周殺聲響起,他卻被王國寶截個正著,突圍不成,反往下墮,且四周儘是敵人,沒法射出鉤索。幸好他臨危不懼,使個千斤墜加速落往地面,在眨眼間認清楚任遙和任青媞兩大高手追擊而來的位置路線,厚背刀化成一團精光,望東南上方射去。? 此正為以寡敵眾的好處,不用有任何顧忌。? 兵刃交擊聲響不絕如縷,他與擦身而過的敵人交換了七、八招,劈傷其中一敵,代價只是左肩給劃出一道血痕,幸好有水牛皮製的水靠護體,又以勁氣卸力,否則恐要傷及筋骨。 任遙、任青媞和王國寶反被己方人手阻著截擊之路,眼光光瞧著他脫出重圍,破空直上。 劉裕生出鳥脫樊籠的感覺,更摸清楚以任遙、任青媞和王國寶三人的實力,倘纏鬥下去,即使有索鉤之助,仍無幸理,終生出逃走之心。? 『嗤』!索鉤勁射。? 劉裕勢子剛盡,又再騰升而上,直射往離地高達五丈的林巔去。? 劉裕落往接近樹頂的一條橫桿,索鉤射出,又投往南方。? 『彫蟲小技,也敢逞強。』 劉裕耳鼓震盪著任遙以內勁傳來的嘲弄聲,心呼不妙,不過已無從補救,眼睜睜瞧著任遙大鳥騰空般從左下方大樹枝葉茂密處射出,一劍劈中剛扯直的鉤索。? 劉裕登時失去勢子,往下掉去。? 『叮叮』!兩支護臂雖先後被挑飛,卻延誤了燕飛片刻,且燕飛持劍的右臂亦麻痺兩次,可見花妖邪功的厲害。? 燕飛撲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霧內,心靈卻是精靈通透,清楚把握到花妖非但不是全力出手,且是留有餘力,顯示對方尚有後著,那方是致命的一擊。? 倏地立定。? 他雖然無法視物,其心靈之眼卻捕捉到花妖正穿越後窗而遁,同時一鞭反手揮打,鞭梢疾點向他眉心要害,無聲無息,狠辣陰毒至極點,正是在這種黑霧的掩護下最可怕的一擊,而花妖更肯定是大師級的鞭手,長鞭使得瀟灑寫意,出神入化,從心所欲。? 忽然間,燕飛生出直覺,只一個照面便推斷出外面恐怕沒有人能攔得住花妖,這並非說花妖比赫連勃勃、慕容戰等人更了得,而是因為現已擴散至房外及後園長廊的障眼黑煙,等若沼澤泥潭,而花妖正是盡得地利的凶鱷,多少人手也奈何不了他。? 他甚至可以趁機傷害紀千千,而此一可能性極高,因為花妖最愛看人受苦,辣手摧花更是他的癖好。? 兩個念頭一個接一個電光石火般閃過他腦海,鞭梢亦因他忽然停止而尚差寸許未能予他致命一擊,花妖已趁此時機穿窗去也。? 花妖自身的本領和應付圍攻的手段,在在均出乎他意料之外,且應變之法層出不窮,如此刻給花妖漏網逃走,他們可能永遠失去擒殺花妖的機會。? 就在此剎那,燕飛生出明悟,想起當鞭梢最接近他眉心的一刻,他感應到花妖對他們這議糪楫抰@烈的仇恨,而他更感應到,花妖誓要殺死紀千千洩憤方肯突圍脫身的決心,正因心有所感,方有此想。? 驀地間他掌握到擊殺花妖的唯一良機,而外面已響起兩聲痛哼慘呼。? 沒有人能攔著花妖,他燕飛會否是唯一的例外? 第二 章死裡逃生 劉裕隱隱感到任遙的御龍劍比他快上一線,而其奇異的步法,更會令自己本該劈入他面門的一刀,最後只能擊中他左肩胛,而對方的御龍劍,則會劃斷他的咽喉。? 這結果並不是看出來而是感覺出來的,且是憑著靈手的感覺,事實上眼前儘是排山倒海的劍氣劍影,虛實難分,只有他的靈手方可明察秋毫,不被敵人所惑。? 此時劉裕的腦海一片空白,而此空白是因絕望而來,一切都完了,精心巧計全付之東流,更遑論統一南北的宏大理想。? 劉裕並沒有試圖躲避,因為曉得此為最不智的做法。只希望在被殺前撈回一點好處,最好當然是來個同歸於盡,至不濟也要重創任遙。? 劉裕後退背脊猛撞樹幹,就借反彈的力道改變形勢,隨下劈的刀勢往任遙投去,只有如此奇招,方可以爭取彌補雙方間的一線之差,於敵劍命中自己之時,自己的厚背刀同時砍中他的肩項。? 任遙顯然想不到他有此借後方樹幹變招的奇法,卻因主動之勢全操於他手內,當然不會蠢得讓他的垂死掙扎得手。冷笑一聲,倏地止步,劍勢變化,改以重手法直挑當頭疾劈的一刀,他有把握可把劉裕震退回原處,接著只要劍勢開展,可於數招之內自己夷然無損下取劉裕之命。? 際此生死立判的時刻,最令激戰中兩人料想不到的事在全沒有先兆下忽然發生,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急旋如陀螺,速度驚人至極點。似乎是任遙和劉裕剛感應到三丈上的樹巔處有人,那人已降至任遙後方的上空近處,照頭壓下的狂揚勁罡,即使非是首當其衝的劉裕也感到其壓力,如在暴風中逆勢而行,舉步維艱。? 任遙更不用說,偷襲者蓋頭壓來的勁氣不單把他死死鎖緊,還若如萬斤巨石般壓得他血氣翻騰,像陷身神智清明偏是動彈不得的夢魘裡。? 以他的武功,不論來人如何高明,他怎都有反擊之力,至不濟也可以閃遁開去,偏是在這一刻,為殺劉裕他已用上全力,而劉裕砍來的一刀他更不能置諸不理。於此亦可見來敵之高明,選取了最佳的機會,忽然施襲。? 任青媞和王國寶趕至三丈的近距離,目睹突然劇變的形勢,齊聲驚呼,不過已難阻止立要發生的事。? 任遙狂喝一聲,反手一掌往上拍去,御龍劍已挑中劉裕的厚背刀,卻因要分出小半力道應付從天而降的突襲者,再無力把劉裕震退。? 劉裕此時有兩個選擇,一是落井下石,趁任遙空門大露之際贈上一腳,另一選擇是乘機逃走。? 任遙全身劇震,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 那人先以腳尖點中任遙往上反擊的一掌,倏忽間落在任遙背後。? 劉裕登時改變主意,因為他已看到偷襲者的形相,更知道不但任遙死定了,若自己還不走,也肯定小命不保。豈敢猶豫,一個旋身,往外逸去。? 『砰砰砰砰』!勁氣爆破之聲不斷響起,偷襲者連續數掌閃電般迅快地拍在任遙背上,每一掌均令任遙噴出一蓬鮮血,到第五掌時終破掉任遙的護體真氣,震得任遙離地前飛,一頭撞在劉裕先前立身的大樹幹上,頹然滑下,一代宗師,就此橫死荒林。? 劉裕此時已衝出尋丈,忽然一道氣勁往背心撞來,劉裕大叫不妙,知道自己只要回身應戰,將被此人追上,哪時休想活命,猛一咬牙,弓起背脊,心中祈禱高彥非是吹牛皮,而是背囊確有化解內家真氣的功能。? 『蓬』!劉裕噴出小口鮮血,借力加速,箭矢般『颼』的一聲從兩棵樹間穿出。? 那人本是緊躡而至,眼看追上劉裕,卻因劉裕出乎意料之外地硬捱他的一記隔空拳,致失了預算,又讓劉裕把距離拉遠至三丈。? 任青媞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發了瘋的往殺夫仇人撲去,喝道:『孫恩納命來!』『天師』孫恩的一陣長笑傳入劉裕耳內,他駭然發覺笑聲正不斷朝他接近,顯示孫恩正朝他追來,心叫糟糕。? 高彥的背囊確有奇效,否則孫恩剛才的一擊,肯定會要了他的小命,不過仍是非常難受,令他傷上加傷,五臟六腑移了位似的。? 不過,能在任遙劍底下僥倖逃生,已激起他求生的鬥志,同時想到孫恩不但要殺任遙,還要殺他,更要殺盡任青媞、王國寶一方的所有人。? 而孫恩的戰略非常高明,鍥而不捨的追殺自己,引得任青媞等追來,他便可以逐一擊破。 想到這裡,已有計較。 卓狂生和紅子春,迎擊從瓦面躍下的花妖之時,均在暗暗提防對方可長可短、可剛可柔變化無窮的長鞭,他們莫不是一等一的高手,更是老江湖,雖然沒空交換想法,但都知道要於如此煙霧迷障中,應付這類為此環境天造地設般的武器,唯一方法是由其中一人纏死他的軟鞭,限制他的活動,另一人便可以掌握他的位置,予以痛擊。? 卓狂生仍在半空,已感應到花妖正從上往他撲下來,忙打醒十二個精神,又兩手準備,一方面防備他的鞭子,另一方面則可隨時出手硬拚,最理想當然是把他拚回瓦面上,便可以和另一方的自己人來個前後夾擊。? 待要正面硬撼的當兒,忽然『花妖』在空中橫移開去,改為撲往紅子春,勢子驚人至極點,完全是豁了出去,同歸於盡的模樣。? 卓狂生心中大駭,難道花妖竟能人所不能,可以在空中隨意改變方向,更令他想不透的是,花妖的鞭子究竟到了哪裡去呢?另一邊的紅子春顯然沒想過有此變化,猝不及防下凌空一個觔斗,反身兩腳車輪般朝『花妖』連環踢去。? 卓狂生靈光一閃,終猜破其中關鍵,狂喝道:『老紅小心,是替死鬼!』此時他足尖已點在屋頂邊緣處,豈敢猶豫,一個側翻,純憑感覺落往『花妖』後方,揮掌劈去,如他估計無誤,劈中的該不是空氣,而是花妖的軟鞭。? 花妖是以軟鞭捲起己方的武士,再以之假冒自己,從瓦面投下,這解釋了為何他『花妖』可以在空中離奇轉向,現在又不顧自身安危的撲向紅子春。? 紅子春快要踢中『花妖』,正心中奇怪,聞得卓狂生的提醒,立即驚醒過來,收回大部分力道。? 『砰砰』!兩腳先後踢中撲來者,卻非要取對方之命,而是恰好足以把對方送返屋頂上,盡顯紅子春腳上的功夫。? 卓狂生亦劈中軟鞭,只恨劈中的只是猛縮回去的鞭子的梢端,最氣人的是鞭梢暗蘊向外拉卸的巧妙勁道,使他不單有無處著力的頹喪感覺,還被對方順其勢子帶得繼續往右方落下去,剛好擋住紅子春騰升的路線。? 兩大高手的截擊,就此瓦解冰消。? 上方風聲響起,似是花妖從屋頂衝出,投往長廊的頂蓋去。? 慕容戰一把接著被紅子春送上來的己方武士,發覺早一命嗚呼,駭然大叫道:『快護送千千退出險地!』姬別、赫連勃勃此時亦來到瓦面,登時生出撲朔迷離的失落感覺。花妖可能已躍往廊頂,也可能是另一個『替身』。花妖的高明,實出乎每一個人的意料之外。? 紀千千雖看不見實際的情況,卻清楚己方接連失利,陣腳大亂,也曉得自己可能成為花妖洩憤的目標,正嚴陣以待,夏侯亭、車廷、費正昌同時往她圍攏過來。? 費正昌往原路移去,低呼道:『千千小姐這邊走!』只要退出煙霧迷障,至少一切可回復正常,他們亦可爭回重新掌握抵抗或反擊的主動。 紀千千剛舉玉步,呼嘯聲大作。? 夏侯亭狂喝一聲,揮刀掃去。? 紀千千大感不妥,一直以來花妖的鞭子使得無聲無息,教人防不勝防,從不像現在般的威勢十足,一副怕沒人曉得他所在處的樣子,分明是惑敵的狡計。? 事實上在場者無不湧起紀千千的同一想法,問題在此伸手不見指的濃重煙霧裡,在摸不清楚花妖的真正位置的情況下,沒有人可以有別的選擇。? 慕容戰、姬別和赫連勃勃從屋頂掠下,朝鞭聲響起處趕去。? 卓狂生和紅子春先後著地,但趕過來時已遲了一線。? 夏侯亭迎戰花妖長鞭,車廷和費正昌左右護著紀千千往廊道煙霧外掠走。? 整個形勢扭轉過來,所有人均被花妖牽住鼻子走,截殺花妖此時再非當務之急,最吃緊的是如何保住紀千千不致被花妖傷害。? 夏侯亭一刀劈空,駭然發覺本是聲勢洶洶的一鞭已似毒蛇回洞般變得無聲無息,正要開口警告花妖刻下正在長廊頂上之際,費正昌和車廷同時怒喝連聲,不用猜也知他們正被花妖突襲。? 紀千千已弄不清楚身旁兩大高手發生何事,只知道上方鞭風呼嘯,忙往前加速掠去。? 際此凶險時刻,她再沒有任何驚懼,只知道若自己能以身作餌,引得花妖追到煙霧外,又或迷障稀薄處,他們便能重新掌握主動。? 在這般形勢下,除了帶頭的一二領袖級高手,其它武士均幫不上忙。? 忽然間她發覺自己變成獨自一人,在長廊亡命奔逃,煙霧漸趨稀薄,顯然即可逃離煙障。 忽地一股陰寒至極的勁氣,像一堵牆般迎面撞過來。? 紀千千嬌叱一聲,人隨劍走,一無所懼地迎擊前方的隱形高手。 劉裕足尖點地,往上騰起,此時孫恩似要表演他驚世駭俗的身法般,眨眼工夫已把兩人間的距離縮近至丈許,硬把王國寶和任青媞拋到五丈外,其它武士更被甩至七、八丈外,如讓情況依此發展下去,直待孫恩宰掉劉裕,他們仍未及趕至,除非劉裕本事至可捱過孫恩十多招。? 劉裕不用眼看也感覺到孫恩追至,心中震驚之極,孫恩的厲害,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恐怕眼前的所有人合起來也鬥他不過,而他更敢肯定孫恩已立定主意,要盡殺此地生人,以免把他擊殺任遙的事外洩出去。? 而自己更成為他首先要殺的人。? 在南方,能令孫恩顧忌的就只有一個人,那人就是謝玄,而自己則是謝玄挑選出來的,所以孫恩絕不會放過自己。? 兩股氣柱衝著腳底而來,刺向他左右湧泉要穴。? 如給擊中,劉裕肯定五臟立碎,一聲長笑,彈離橫枝,往西面一棵大樹投去。? 孫恩鬼魅般出現在他彈起的橫干處,鬚髮齊動,眉毛根根豎直,雙目神光電射,隔空一招,激射出一道氣流,追往仍在越空而逃的劉裕的背心去。? 劉裕像早曉得他有此一著的,一個觔斗,以非常優美從容的姿勢,雙足點往橫伸出來的樹幹的終端去,堪堪避過能令他銷魂奪命的指風。? 事實上,劉裕已是嚇得差點要冒冷汗,心叫好險。他根本沒想過,孫恩的動作可以迅疾至此,只是湊巧,他要施展其獨家的斥堠奇技,卻僥倖避過孫恩必殺的一擊。? 劉裕雙腳踏在老樹枝幹那柔軟得不堪著力的尾端處,壓得整條橫干彎曲起來,正要斷折之際,劉裕運氣輕身,枝幹在驟失壓力下,猛力彈回來,彈簧般把劉裕射上半空,劉裕正是巧妙借力,乘勢改變方向,斜飛而起,與朝他踏足枝幹緊追而至的孫恩倏地拉遠距離,跟全速趕至的任青媞和王國寶則把距離大幅拉近。? 此術他學自靈猴,一次他進行偵察任務之際,在深山得窺靈猴在樹巔縱躍如飛,利用樹枝的彈性,於林海內來去自如,忽發奇想,創出此命名為『靈猴跳』的奇異功法。為學成此術,他曾踏斷無數樹枝,摔得七葷八素,到他掌握到其中竅門,他的輕身功夫已大有長進。 當孫恩踏足他先前的枝幹,劉裕已在三丈開外,長笑道:『天師中計哩!』『啪』!孫恩所踏乾枝中分而斷,原來已給劉裕彈離前作了手腳,孫恩臨危不亂,探手抓著上方另一橫干,竟就那枝打千秋般往上翻了個轉,『颼』的一聲續往劉裕追來。? 就只是這麼耽擱,任青媞和王國寶終於殺到。? 劉裕落在另一棵大樹的枝幹上,反彈而回,厚背刀揮出,直劈孫恩。? 孫恩長笑道:『找死!』雙手化出萬千掌影,迎上劉裕的厚背刀。? 兩人凌空相遇,劉裕施出壓箱底的本領,厚背刀生出微妙變化,剎那間劈出兩刀,憑著靈手,砍入迷人眼目的掌影裡。? 『蓬!蓬!』 刀掌交擊。? 劉裕悶哼一聲,斜跌開去,被孫恩驚人的掌勁震得差點吐血,整條手臂雖酸麻起來,終於保住小命。? 他能先後擋過孫恩全力出手的兩掌,實足以自豪。? 孫恩借力凌空一個翻騰,又再箭矢般往重重摔落一堆草叢的劉裕射下去,不容他有喘息的機會。? 劉裕體質異於常人,著地前氣血已回復正常,甫觸地往一側滾開去。? 『轟』!草葉激濺,孫恩的隔空拳勁,猛擊在他著地處,只毫釐之差可命中劉裕。? 任青媞的雙短刃,王國寶的長劍也同時往著地的孫恩攻去。? 孫恩一陣長笑,兩袖飄飛,袖內雙手忽拳忽掌,忽拍忽劈,瀟灑自如地把兩大高手的狂攻猛擊照單全收,還似猶有餘力。? 劉裕從地上彈起來,說真的,他已給孫恩的蓋世奇功打怕了,此時最希望的是能有哪麼遠便逃哪麼遠。可是理智告訴他,任青媞和王國寶仍未形成圍攻之勢,孫恩可隨時脫身追來,重現適才的局面,必須待王國寶的手下趕至,他方有遠遁的機會。? 猛一咬牙,人刀合一的往纏戰不休的三人射去。? 剛好孫恩此時腳踏奇步,一袖抽在王國寶的劍上,帶得王國寶跌往一旁,而他另一手則往任青媞揮去,施展令人難以相信的手法,兩下彈指分別命中任青媞的匕刃,令任青媞有如長河之勢不顧自身的攻勢煙消瓦解。? 孫恩脫身而出,往劉裕撲去。? 劉裕心叫好險,厚背刀立像補上破隙般往孫恩劈去,欺的是對方勁氣尚未回復過來,難以全力對付他。? 『蓬』!劉裕與孫恩錯身而過,拳刀交換,誰也傷不了誰。? 任青媞重整陣腳,不理劉裕,飛臨孫恩上方,雙刃驟雨般往孫恩灑下去。? 劉裕則回手一刀,疾劈孫恩後背,助任青媞一刀之力。? 王國寶亦挺劍殺至,他一向自視極高,連謝玄也不放在眼內,今晚卻接連遭挫,對孫恩的仇恨早蓋過理智,眼前最緊要是收拾孫恩,怎有閒暇去理會劉裕,劍化長虹,直搠此被譽為九品高手外的第一人。? 喊叫四起,王國寶的手下終於趕至。? 『砰』!孫恩反手拍中劉裕厚背刀,震得他往前疾飛,不過正合劉裕心意。?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孫恩實在太可怕了5諶?章惡貫滿盈燕飛敢肯定,花妖的輕身功夫不在當場的任何人之下,包括他自己在內。? 花妖的狡猾、戰術、膽量和手段,均高明至出乎所有人料外,假若他們這些除妖團的核心高手無法留下他,他大有可能闖過重重圍困,安然離開邊荒集。最能威脅他的便是在月夜下空曠處佈防的箭手,在那樣的情況下,煙霧彈的作用絕及不上眼前的神效。? 要知邊荒集胡漢混雜,胡人的騎射本領是無庸置疑。一旦花妖給一隊夜窩族戰士綴上,喂以勁箭,花妖將陷身險境,尤其是於淝水一戰後,邊荒集四周的樹木被砍個清光,根本沒有掩護之物。? 所以,花妖最明智的做法是擒得人質,而他的目標正是紀千千,只要能挾千千而逃,人人投鼠忌器下,可徹底消除弓矢的威脅。姦殺紀千千,亦可令此邪魔洩一口被圍剿的鳥氣,令邊荒集永遠蒙羞,對他們造成不可彌補的打擊。? 所以,他一直守候在紀千千附近,靜待一閃即逝的時機。? 現在機會終於來臨。? 當花妖在長廊頂以長鞭從上遠攻費正昌和車廷,令兩人生出錯覺,誤以為花妖全力向他們攻來,事實上花妖卻展開身法,在上方趕過紀千千,再翻下長廊正面攔截,此時他趕到紀千千身後,晉入金丹通玄的至境,全力出手。 劉裕在密林內全速飛馳,不作任何保留,雖明知會使內傷加劇,也不理得那麼多了。? 在逃離戰場之際,他聽到至少兩聲男性臨死前的慘呼,只不知王國寶是否其中一人。? 孫恩的武功,可用極為可怕來形容,亦沒有別的詞語更貼切。? 他不知道任青媞等能阻延孫恩多久,目下最聰明的是,有哪麼遠逃哪麼遠,直至走不動為止。 紀千千的注意力全集中到前方去,心中已在暗防對方神出鬼沒的軟鞭,除妖團雖然人數眾多,且不乏高手,可是她此刻的感覺,卻像在一個封閉及黑暗的密室內孤軍作戰,誰都幫不上忙,且連敵人的位置也無法確切掌握。? 陰寒之氣撲面而來,倏地一點勁氣疾點後腦要害而至,紀千千心叫不妙,駭然變招,反手一劍劈去。? 就在此時,她感覺到花妖已近在咫尺之間,魂飛魄散下往一側閃去,佩劍已給毒蛇般靈活變化的軟鞭纏上。? 一股莫可抗禦的陰寒氣勁,循劍入侵經脈,登時半邊嬌軀酸麻起來。? 紀千千想也不想,尖叫道:『燕飛!』 客房的一方暴喝聲四起,卻是遠水不能救近火。? 驀地,紀千千感到一隻有力的手挽上她的小蠻腰,心叫完蛋時,燕飛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千千放心。』一道真氣從燕飛的手輸入體內,紀千千心智精神登時回復正常,忙運勁保住佩劍。? 更奇妙的事發生了,狂揚忽起,以他們為中心往四外狂捲,濃聚不散的迷障煙霧竟奇跡地往四外翻滾退開,視野亦隨之不住擴展,天上明月再現銀光,蔚為奇觀。? 花妖終於現形。? 他脫去罩體的寢袍,露出灰藍的緊身夜行衣,長髮披散,掩去大半容貌,不過仍可看到他先前尚是搽脂抹粉的女性樣貌,分別只在顴骨凸高而兩眼則凹陷下去,配上他雙目射出瘋狂邪惡的異芒,令人再難保持初見他時的印象。? 他的身材變化更大,玲瓏浮凸的曲線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留絲毫痕跡,全身再沒有半分多餘的豐肉,像虎豹般充滿爆炸性的動力,依然赤著雙足。? 他身後負著個小背囊,難怪各式武器煙彈層出不窮。? 此時的他,離紀千千和燕飛尚有丈許,右手長鞭纏著紀千千的長劍,現出錯愕意外的神色。? 紀千千甫看到他的『真身』,燕飛的手已離開她的纖腰,蝶戀花爆開一團精芒,以驚人的高速往花妖激刺而去。? 花妖狂喝一聲,棄鞭疾退,兩手化出千百掌影,迎上燕飛雷霆萬鈞、蓄勢已久的一擊。 左右風聲驟響,各大高手,先後趕至。? 兩道人影乍合倏分,花妖踉蹌兩步,似要往一側倒跌,旋即回復平衡,拔身而起,不過已被紀千千看到,他左胸脅一灘血漬正不斷擴大,顯然被燕飛刺中一劍。? 只有曾參與揭破和圍攻花妖者,方深切感受到此一刺得來的不易。? 燕飛雖被花妖反手一掌拍中左肩,卻運功化去他大部份功力,只是血氣翻騰,內腑受到震盪,要非如此,亦不能在一個照面重創花妖。他的劍未及體,便被花妖的護體真氣反彈出來,不過他先熱後寒的金丹真氣,已令花妖經脈受到嚴重的傷勢。? 燕飛雖被震退,但退得很有分寸,直抵紀千千身前,防止花妖臨危反噬,二度向紀千千出手。? 人影一閃,刀光劇盛,一人從濃煙衝出,後發先至的斜衝而起,投向花妖,威勢勇不可擋,赫然是慕容戰。? 花妖怒喝一聲,臨危不亂,反手從背囊掏出一支粗如兒臂的短鐵棍,全力反擊。? 刀棍交擊之聲凌空響起,勁氣激飛,倏忽間兩人已交換了數招,在空中擦身而過。? 花妖反手再一棍往慕容戰掃去,慕容戰冷哼一聲,就勢以刀柄狠狠挫中花妖的短鐵棍,花妖劇震一下,猛地張口吐出鮮血,臉容淒厲可怖,顯然正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燕飛暗讚慕容戰,其戰略確高明之極,招招均硬迫花妖比拚內勁,顯然是明欺花妖身負內傷。? 花妖悶哼一聲,借力颼的一聲,竟臨時改向反朝濃煙投去,就在燕飛和紀千千右方上空兩丈許處掠過。? 紀千千大駭下,猛推前方的燕飛背脊,提醒他去追花妖。? 燕飛伸腰笑道:『放心吧!』 『蓬』!剛沒在煙霧裹的花妖,噴著血倒飛回兩人的視野裡,全身響起骨折的聲音,手足在空中作著反常失控的動作,往地上掉下去。? 慕容戰此時落往地上,瞧著花妖從天上掉下來,神態從容的還刀入鞘。? 『鏘』!譫FA』ㄑ鯫}氐粼諛餃菡澆畔隆! 赫連勃勃魔神般神態軒昂的在花妖被截處的煙霧中逐漸現形,輕抹拳頭,令人想到正是這拳頭,奪去曾縱橫天下、無人能制的花妖一命。? 紅子春等紛紛趕至,先後落在惡貫滿盈,授首邊荒集格裡珠驛店的花妖屍首旁。? 燕飛終壓下翻騰的血氣,回頭一瞥,紀千千仍緊握佩劍,花容慘淡,顯是猶有餘悸。輕輕問她道:『沒事吧?』紀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千千尚是首次目睹有人被活生生打死呢!』武士從四方趕至,表情雖異,均為能擊殺花妖額手稱慶,亦是驚魂甫定。? 燕飛伴著紀千千,來到花妖伏屍處,人人不由自主望向紀千千,不知她會如何論功行賞。 姬別不屑地伸腳踢花妖一記,道:『天下竟有如此改變肌肉的邪功?確是聞所未聞,令人大開眼界。』卓狂生吩咐旁邊的武士道:『快去請方總來,讓他驗明花妖正身,我們便可解除戒嚴令,同時把花妖死訊公告天下。』燕飛往赫連勃勃瞧去,剛好對方亦朝他望來,兩人目光交觸。? 赫連勃勃微笑道:『我是冷手執個熱煎堆,若非燕兄和慕容兄接連重創花妖,逼他逃回煙霧裡,結果可能不一樣。』窗子打開的聲音此起彼繼,顯是旅客們耐不住好奇心,紛紛探頭窺看。? 呼雷方盯著燕飛沉聲道:『燕兄是如何可像未卜先知似的識破花妖詭計行藏,他尚未現身而燕兄已能肯定花妖是在客房內,且瞞過其它旅客。』紅子春點頭道:『花妖未露出尾巴前,橫看豎看都是個女人,沒有任何破綻,燕兄怎能如此肯定他是花妖呢?』燕飛早曉得眾人不會在此事上放過他,目光掃過眾人,人人現出用心聆聽的神色,攤手道:『或許是花妖殺孽太重,令我感應到他的殺氣,又或是冤魂的力量,使我生出感應,我自己也弄不清楚。』眾人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紀千千卻曉得他總算擋塞過去。? 四周的武士愈聚愈多,圍得水洩不通。? 驀地長廊另一方的武士紛紛讓路,方鴻生脹紅著臉的趕來,直抵花妖屍身旁,全身劇震,像忘記了鼻子的不適般,呆瞧著腳下的花妖。? 人人屏息靜氣,看他如何反應,更擔心他說這個並非花妖,哪就嗚呼哀哉。? 方鴻生忽然矮了一截,原來是雙膝著地,接著羊臉現出非常古怪的神情,口唇不住顫動,在萬眾期待下,嗚咽著道:『大哥!我終於為你報卻深仇哩!』說罷放聲大哭。? 眾人這才曉得,他剛才的古怪神情,是強忍著心內的激動和涕淚。? 全場歡呼雷動,聲震驛店。? 煙霧開始稀散,現出更廣闊的夜空。? 燕飛仰望星空,心忖花妖的一場風暴總算成為過去,可是邊荒集的內憂外患將接踵而來,他能捱過去嗎? 劉裕仆倒地上,不住喘息。? 他身處荒村內一間廢屋,本意是穿過荒村,到另一邊的密林覓地休養療傷,豈知甫入村已撐持不下去,只好狼狽竄入此破屋,總好過栽倒屋外。? 他不論體力和真氣,均已到油盡燈枯的地步,胸口翳悶之極,非常難受,此時若遇上敵人,只有引頸待宰的份兒。? 孫恩的武功實在太可怕了,是他平生所遇的第一人,即使謝玄也有所不及,慕容垂亦是輸面居多。以燕飛目前的實力,或許有跟他一拚之能,取勝卻是絕沒有可能。難怪孫恩數十年來,穩居南方第一高手的寶座。? 直至此刻,他仍弄不清楚發生甚麼事。? 對付屠奉三的陷阱,怎會變成任遙和王國寶反過來圍截攻擊他的包圍,更不明白是,孫恩竟會忽然從天而降,掌握機會一舉搏殺任遙。? 『隘!劉裕咯出一口鮮血,胸臆反舒服輕鬆許多,勉強坐起來,把厚背刀從背後抽出,擱在盤坐的腿上。? 他的頭腦仍亂成一片,此為神疲志散的現像,苦在雖明知如此,腦筋仍有點不受控制似的。? 忽然一陣暈眩襲境,劉裕心呼不妙,如撐不住昏迷過去,對他的功力會有極劣的後遣症。 吃驚下,他收攝心神,奮起僅餘的一點意志,苦苦支持。? 倏忽間他又回復神智,發覺已是渾身熱汗,曉得自己已擋過一次內傷的發作,神智清醒過來。? 現在只要安坐靜養、調氣行息個把時辰,憑他過人的體質和紮實的內功根基,應可恢復逃亡的能力。? 忙閉上雙目,進入經脈內真氣運行的天地。?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刻半刻鐘,忽然感覺有異,正要睜眼,脖子已被冰寒的刃鋒壓著咽喉,背心要穴被制,失去一切力量的往後倒下,如非對方一手抓著他肩頭,肯定四腳朝天。? 女性的氣息滿鼻。? 朔千黛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你也有今天哩!這是你作惡多端的結果,惹得人人憤起攻擊。老天爺有眼,教你落入我手裡,我會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盡酷刑方能洩我心中之恨。』劉裕心叫冤枉,卻說不出話來。? 朔千黛見他再無反抗之力,把長劍移開少許,狠狠道:『你還有甚麼話要說?』劉裕咳嗽兩聲,方回復說話的能力,知道否認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其背囊更是鐵證如山,苦笑道:『姑娘看見我被人圍攻嗎?』朔千黛的聲音從牙縫間濺出來般寒聲道:『當然看到,否則怎能追到這裡來,你也算本事,可惜逃不出本姑娘的手掌。』劉裕道:『你知道他們是甚麼人嗎?』朔千黛冷冷道:『我沒有這個閒情。』劉裕歎道:『若你不給我辨白的機會,而我又真的不是花妖而是北府兵的劉裕,豈非讓花妖可以繼續逍遙法外嗎?』朔千黛沉默片刻,接著沉聲道:『他們是甚麼人?』劉裕猜到她是因目睹任青媞一方的人,反過來和他連手對付孫恩,故生出疑惑,所以肯聽他說話。? 忙道:『他們其中有一個是「天師」孫恩,另一方是建康司馬道子的人,試問他們怎會勞師動眾地去對付花妖。噢!這些東西我可以解釋。』最後一句話是因他察覺此柔然族女高手正在檢視他的背囊,心叫完蛋。? 果然朔千黛態度立改,大怒道:『物證俱在,還敢狡辯,讓我立即挑斷你的手筋腳筋,教你乖乖受刑。』劉裕苦惱得差點要先行自盡,可惜卻辦不到。? 朔千黛長身而起,劉裕失去支持,往後倒跌。? 劍光一閃,朔千黛長劍往他右腳疾挑。 第四 章誘人提議 「噹!噹!當!當!當!當!」 六響悠揚的鐘聲從古鐘樓傳來,為邊荒集解除戒嚴令。不過現在離天亮不到半個時辰,夜窩子又正在休市,夜窩族想趁機狂歡也只好留待下一個晚夜。? 事實上花妖授首被誅的消息已像旋風般從驛店擴散,聞者無不額手稱慶,與為世除害的邊荒集共榮。? 燕飛與紀千千策騎轉入柬大街,往營地緩馳。? 方鴻生則被卓狂生霸佔,在未來的十多天,方鴻生將成為說書館的台柱,此為方鴻生發大財的機會,燕飛當然不會阻止。? 紀千千不住朝燕飛瞧來,溫柔地道:「燕老大是否心內著惱呢?」 燕飛正在擔心劉裕,又怕到集外探察敵情的高彥遇上危險,聞言淡淡道:「不招人妒是庸材,我該高興方對。」 一隊二十多人的夜窩族武士正在前方街道把關,聽到解除戒嚴令的鐘音,正在議論紛紛,又見到燕飛偕絕色美人而至,齊聲叫問。? 燕飛欣然道:「幹掉花妖哩!」 眾夜窩族人立即大喜若狂,尖叫呼嘯,全體跳上馬背,往東門方向馳去,沿途高叫報喜,震動長街。? 紀千千感受著他們的歡樂,欣然道:「燕老大的胸襟果然與別不同,不過千千卻心中不服,花妖伏誅,論功勞不管從任何一方面看,均要數你燕飛。可是卓狂生卻偏把你的功勞壓下去,把解除戒嚴令的撞鐘殊榮給予赫連勃勃,而又得到費正昌、姬別、紅子春、車廷、呼雷方五人和議,占議席的大多數,旁人想提異議也沒法子。」 啟門開窗的聲音不絕於耳,人們不住從房舍店舖湧出來,幸好馬道仍是暢通無阻。? 燕飛微微一笑,笑得並不勉強,淡淡道::垣就叫政治,只講利益後果,不講真理。我的表現敲響了另有居心的人心中的警號,如讓誅除花妖的榮譽落在我身上,我燕飛將更難壓制,即使慕容戰也不願見到如此情況的出現。你看看吧!誰不曉得令方總著道兒是內鬼所為,可是卻沒有人去追究跟查。因為他們現在最顧忌的是我,更怕我趁祝老大有難取而代之,這便是政治。」 輕夾馬腹,笑道:「我們跑快點!」 紀千千嬌笑道:「不論別人怎麼看你,燕飛是千千心內最了得的英雄好漢。好吧!我們比比馬術看」「劉裕」!利劍觸腳而止。? 不論是誰,也不論對方叫嚷甚麼,恐怕仍沒法阻止朔千黛下手挑斷他的腳筋,唯有這兩個字生出效力。? 劉裕也不知該興幸還是喊倒霉,因為在屋外喚他名字的人等若他的催命符,以他現在的情況,只餘待宰的份兒。? 他躺在地上閉目苦笑道:「任大姐別來無恙,我還以為孫恩已送了你歸天,與任帝君共赴黃泉路,大家有個伴兒。」 任青媞在屋外沉聲道:「你勿要惹我,我的心情從未試過這般壞的!說不定會不顧一切先殺掉你來出氣。」 劉裕感到朔千黛雙手抓著他肩頭,把他推得坐起來,手指迅速點上他背脊,一注接一注的真氣送入體內,立即全身一鬆,不單解開被制的諸處穴道,似乎更回復了點氣力。連忙訝道:「任大姐是否傷心得瘋了,你要殺我尚有何顧忌可言?你今晚難道不是來送老子一程嗎?」 朔千黛湊到他耳旁低聲道:「算你命大!我走哩!」 劉裕感到她一溜煙從後門離開,也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這柔然女高手連一句「對不起」也吝嗇,又「見死不救」地丟下他。? 任青媞出現門前,神情木然的瞧他,冷冷道:「算我說話重了,我能追你追到這裹來,孫恩自然也辦得到,你仍未脫離險境。只看屋外的腳印,便曉你內傷發作,撐不住入此屋療傷。」 劉裕探手握上厚背刀柄,心忖幸好柔然女尚肯負上點責任,拚著損耗真元也助他療傷,令他體內真氣逐漸積聚,傷勢大有好轉。只要再拖延片刻時間,說不定或會有一拚之力。微笑道:「孫恩若找上門來,我當然活不成,不過卻肯定任大姐你也會陪小弟一起上路。任大姐何不繼續開溜,任我在此自生自滅呢?」 任青媞出奇地不動半點氣,呆看他半晌,忽地趨前兩步,於離他半丈處坐下來,柔聲道:「這不是嘔氣吵架的時候,我們現在是命運與共,合則力強,分則力弱,亦只有連手,方有希望活著離開邊荒。」 接著又輕輕道:「你的傷勢有多重,可以上路了嗎?」 劉裕立即生出戒心,針鋒相對的應道:「彼此彼此,不會比任大姐輕,又不會比任大姐重。唉!任大姐喪夫後仍是習性難改,繞了個大圈子還是來試探我有沒有拿起刀子拚命的能力,動手便動手吧!做人有時要乾脆點的。」 任青媞現出苦惱的神情,縱是花容蒼白慘淡,仍予人好看的美女效應,道:「算人家以前萬般不是吧!今次確有合作的誠意,且非一時權宜之計,而是結成聯盟。我的目標是摧毀孫恩,令他家破人亡,身敗名裂。」 劉裕凝視著她道:「任你舌燦蓮花,也休想說服我,因我清楚你的手段為人,絕不容我到廣陵向謝相揭破曼妙夫人的陰謀。」 任青媞回望他,沉默片刻,平靜地道:「此正為我敢厚顏向你提出結盟的條件,還記得早前我曾指示你逃走脫身的方向嗎?我一直反對大哥殺死你,曾與他大吵一場,只可惜忠言逆耳,而他更慘被孫恩以最卑鄙的手段害死。」 劉裕皺眉道:「大哥?」 任青媞現出苦澀的表情,別頭瞥一眼屋外的月夜,目光回到劉裕身上,柔聲道:「我是他收養的妹子,也是他欽定的皇后。不過一切都完了,曹氏最後的一點直系皇族血脈已被孫恩毀掉,三國的風流,終於去無痕跡。現在我只希望為大哥報此深仇大恨,其它一切再無關重要。」 劉裕感到體內真氣經過一番暗自調息下,終開始運轉於經脈之間,體力亦正在迅速回復中,只要再有一刻鐘時間,便可起身看看要打還是要逃,遂油然道:「希望你說的是真話,你是否想我為你隱瞞曼妙夫人的事?」 任青媞歎道:「大哥一去,逍遙教立即分崩離散,再難成事,不過曼妙仍是布在司馬曜旁一顆非常有用的棋子,可以左右司馬曜這蠢人的決定。若你肯和我結成聯盟,她可以助你在北府兵內擢升,當北府兵操控在你手內時,便可以助我殺死孫恩,完成我最後的心願,此後大家各行各路。我將退隱江湖再不會干涉你的事。」 劉裕愕然道:「這番話你該對玄帥說,是否想我為你穿針引線,不過看在一場相識份上,你最好打消此意,因為玄帥絕不會輿你合作。」 任青媞道:「不要瞞我哩!謝玄之所以肯離開建康,是因為身負嚴重內傷,事實上大哥與他在邊荒交手,已發覺他受傷不輕,故此大哥拚著兩敗俱傷,亦要加重他的傷勢。孫恩更於明日寺外察覺到他為殺竺不歸而付出沉重的代價,令他傷上加傷!大哥的逍遙氣是難以根治的,燕飛是唯一一個令人不解的奇跡。謝安則是風燭殘年,壽元已盡,謝家的顯赫將成為過去。而目下我看得起的人,就是你劉裕。唉!還要人家怎麼說呢?趁孫恩現在去追殺王國寶和他的手下戰士,我們尚可趁天明前多走點路,現在只有我可令你安抵廣陵,錯過這機會你不但性命不保,更要辜負謝玄對你的期望。」 劉裕沉聲道:「你們和孫恩究竟是甚麼關係?他為何會告訴你們有關玄帥的事?」 任青媞一陣激動,旋又平復下去,淡淡道:「直至今晚,我們和孫恩仍是盟友的關係,你到廣陵的消息是由他通知我們,只沒想過他是包藏禍心。我和大哥的爭拗,便是我反對他殺死你,還提出改與你結盟。」 劉裕大惑不解道:「你當我是傻瓜嗎?明知你們有稱皇稱帝的野心,還要與虎謀皮,助你們隱瞞曼妙的事?」 任青媞道:「因為我曉得你劉裕是怎樣的人,你像大哥般有統一天下的野心,不過若依目前的形勢發展下去,你頂多是北府兵內一名驍將,統帥的位子絕輪不到你坐上去。除非謝玄能多活數年,而那是絕不會發生的。」 劉裕呆看著她,心中暗忖自己是否如她所形容般是這樣的一個人,口上卻道:「可是你適才與人圍攻我時,卻是沒有半分留手呢!」 任青媞聳肩道:「大哥既作出決定,你又不肯依我的暗示逃生,我只好全力執行。唉! 不過一切已成過去,我現在最不希望的是天下落入孫恩手上,大哥在天之靈必難得安息,今後我怎樣行事便當是我報答他的恩情吧!」 劉裕開始有點相信她的誠意,沉聲道:「你們不是與司馬道子合作嗎?為何偏要揀上我,若你殺人滅口,便不虞曼妙的事洩漏出去。」 任青媞肅容道:「我對司馬皇族和南方的豪門沒有半分好感,司馬道子和王國寶更是難成大器。司馬道子肯輿我們合作,其中一個原因是想通過我們控制邊荒集,現在此事提也不用提。我們對司馬道子只餘下曼妙這著棋子。至於殺你也不能滅口,因為尚有燕飛清楚曼妙的底細,這亦是我反對大哥殺你的主要原因。」 劉裕呆看著她,心中亂成一團。? 任青娓續道:「試想想看謝玄身亡後的混亂情況,北府軍釋s無首,桓玄蠢蠢欲動,孫恩則在海南起義,北府兵以劉牢之和何謙為首的兩大軍系權力傾軋,在如此情況下,權力將回到司馬曜手上,若任由司馬道子話事,你劉裕能保住性命已是僥天之悻,遑論其餘。相信我,只要你肯點頭,我可以立下毒誓不出賣你。可是你在掌握兵權後,必須生擒孫恩,讓我親手殺他為大哥報仇。」 劉裕正要答話,破風之聲自遠而近,顯示有人正全速掠入荒村,且是絲毫沒有掩飾行藏,因為根本不怕張揚。? 任青媞從坐處彈起,縱體入懷。? 劉裕大吃一驚時,已是溫香軟玉抱滿懷,腦筋立即糊塗起來,不知該推開她還是抱緊她,不知哪一種選擇方為正確。? 屠奉三獨坐內堂,皺眉不語。? 今晚本是他展開徵服邊荒集大計的好時機,卻給花妖的事件搗亂了,戒嚴令更逼得他取消擬好的一切行動。? 陰奇此時來到他旁坐下,苦笑道:「有兩個重要消息,我也分不清楚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屠奉三沉聲道:「花妖是否給幹掉哩!」 陰奇並不奇怪,因為東大街處不住傳來爆竹聲和歡叫吶喊,只要不是聾的,當曉得邊人因花妖伏誅而搶往街上慶祝。? 道:「殺花妖的不是燕飛,而是赫連勃勃,此人不單因此名震天下,他的鐵弗部匈奴更因此而成為花妖事件的最大得益者。」 屠奉三沉吟片刻,淡淡道:「此人不但手段高明,且心狠手辣,略施手段便把羯幫兼併,唯-的破綻是把真花妖惹出來,鬧出一場風波,現在還成為邊荒集的大英雄。不過照我看,事情不會如此善罷。」 陰奇愕然道:「老大的意思是游瑩慘案的行兇者是他而非花妖?」 屠奉三微笑道:「此為路人皆見的事實,花妖從未試過在幾個時辰內連續作案,更從沒有於白天犯事。所有發生的事均異乎尋常,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姦殺游瑩者是赫連勃勃,亦只有匈奴幫最清楚游瑩在長哈力行心中的重要性。若我沒有猜錯,長哈力行和他的手下已伏屍邊荒某處,他亦是被人誘離邊荒集,至於赫連勃勃以甚方法令長哈力行踩入陷阱,則要問他本人方可以弄清楚。」 陰奇喜道:「如此形勢對我們非常有利,只要我們再加挑撥,邊荒集肯定亂上加亂。」 屠奉三道:「照我所料,赫連勃勃是有備而來,計劃周詳,邊荒集誰也鬥他不過。而他下一個吞併的目標將是拓跋族的飛馬會,燕飛更是他第一個要殺的人。」 忽然現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道:「他也因而成為最有資格與我們合作的夥伴,只有與他們連手,我們方有可能在慕容垂或謝玄的人馬抵達前,先一步把邊荒集牢牢控制在手上。」 陰奇皺眉道:「老大是要改變以慕容戰為合作對象的策略。」 屠奉三道:「此為隨機應變,慕容戰被紀千千迷得神魂顛倒,置本族的大仇和恥辱於不顧,還與燕飛於對付花妖一事上緊密合作,已變得很不可靠。反之赫連勃勃為求成功,不擇手段,而他表面上雖影響力大增,卻亦成為最惹猜疑的對象,極須援手,我們正是他的及時雨,利之所在,一切水到渠成,我須立即去拜訪他。」 陰奇點頭道:「老大所言甚是,赫連勃勃陣腳未穩,確需要像我們般的一個好拍檔。」 屠奉三道:「另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消息又是關乎哪一方面的呢?」 陰奇苦笑一下,道:「傳聞祝老大練功練岔了,爬不起H來,所以缺席圍剿花妖的行動。」 屠奉三一呆道:「竟有此事?怎麼可能的。」 陰奇歎道:「我們已多方查證,消息應是確鑿無誤,祝老大不但昏迷不醒,還隨時有性命之虞,程蒼古匆匆趕往總壇,直至此刻尚未離開。」 屠奉三露出難以相信的神色,皺眉道:「會否是邊荒公子的詐術,令祝老大不用公開露面,使我們無法下手呢?」 陰奇道:「這個很難說,不過以祝老大好勝的性格,該不會窩囊至此。但也很難說,因為有宋孟齊那小子牽涉其中。」 屠奉三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此事仍有待進一步查察,若為事實,我們須重新部署,改變計劃。」 接著問道:「郝長亨有甚麼動靜?」 陰奇道:「他一直留在紅子春的洛陽樓,沒有踏出半步。」 屠奉三皺眉道:「此人最教我莫測深淺,最頭痛是至今仍沒法摸清楚他的實力,他向燕飛示好更教人摸不著頭腦,我們定要把他置於最嚴密的監察下。」 陰奇道:「遵令!」 屠奉三緩緩起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又道:「慕容垂方面仍沒有消息嗎?」 陰奇慌忙起立,垂手恭敬道:「探子尚未有回報!」 屠奉三苦笑道:「邊荒集確是異乎尋常的地方,邊荒延綿千里,要在這區域找尋一支蓄意隱蔽行藏的部隊,有如大海撈針。現在大家只好與時間競賽,看誰能先拔頭籌,你給我在邊荒集四週二十里範圍內放哨,若形勢不對,先立即撤走,這叫君子不吃眼前虧。」 第五 章掙扎求存 當劉裕想到若任青媞是以這種令自己無法拒絕的方法殺死自己,他將死不瞑目。? 他並非沒想過一刀割斷她咽喉,那亦方便得很,因為厚背刀正擱在他腿上,他的靈手肯定會辦得妥妥貼貼,不過孫恩正在村內,如任青?;說的不管他樂意與否,他們必須同舟共濟,希望可以登上安全的彼岸。至於上岸後是否繼續打生打死,是未來的事。? 他又想到逍遙教邪功異術層出不窮,說不定任青媞有一種手法,可以刺激他身體的潛能,令他變成力大無窮的瘋子,不顧生死的纏著孫恩,她便可以安然遠遁。不過這一套必須在他沒有戒心下施展,像現在般他便有把握如發現不妥當,便和她來個同歸於盡,即使他幹不掉她,至少可以重創她。既有孫恩駕到,與親手殺她並沒有分別。? 任青媞摟上他粗壯的脖子時,他的雙手亦把她抱個結實,雙掌按上她背心要害,只要略一吐勁,保證可送她歸西。? 任青媞的香層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尋上他的嘴巴,在他來不及抗議且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反對的要命時刻,把他封個結實,丁香暗吐,激烈纏綿,令他立時生出銷魂蝕骨的迷人感覺。 尤其在孫恩的死亡威脅下,於此最不適合的時間,與最不適合的美麗對手進行此男女親密的勾當,異乎尋常的刺激,頓令他忽然忘掉一切。? 任青媞的熱烈絕不是單純的,他直覺感到其中揉集了她對任遙畢命的痛心和悲哀,與其說她是犧牲色相來迷惑他,不如說她是借此異常的行為,至乎可以說是藉向她不喜歡的男人獻上香吻,以渲洩她心內的失落和悲傷。? 旋即生出另一種想法,因為任青娓在第一輪的熟吻後,舌尖開始送來一道接一道的真氣,不但令他體內真氣運轉不息,更引導他的真氣回輸到她體內去,陰陽調和,循環不休,他的功力在迅速回復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 唇分。? 任青媞嬌喘細細的伏在他懷裡,馴服如羔羊,香唇湊到他耳邊輕柔地道:「我在進來前已抹掉地上的印跡,又仿你的足印弄出你逃往村外的佈局,不周以孫恩的高明會很快發覺是我在弄鬼,隨時會回頭。」 劉裕發覺自己差點忘掉孫恩,此刻得她提醒,有若從美夢中甦醒過來,回到危險冷酷的現實。? 不知如何,他的腦筋特別靈活,抱著她的雙手緊了一緊,找到她的櫻唇再嘗一下,生出犯罪般的墮落快感,一手拿刀,另一手環著她的腰,從地上彈起來,低聲道:「我們來個禮尚往來,由我纏住他,你則覷準時機從旁突襲,由於他沒想過我有同夥,更發夢也想不到那人還是你任大姐,我們至少有兩、三成機會,總好過獵物般被他追捕。」 任青媞整個嬌軀與他貼個結實,仰頭看著他嬌媚的道:「你不怕我撇下你嗎?」 劉裕洒然道:「也沒有法子,一切看老天爺的旨意。」 任青媞欣喜的道:「你長得不算好看,可是卻非常有男性氣概,令人嚮往不已。」 劉裕聽到最後一句禁不住心中一蕩,暗忖女人或許是最奇怪的動物,竟會在這等生死迫於眉睫的時刻,還有空去計較男人是否好看。? 風聲再近。? 劉裕輕拍她粉背,沉聲道:「去吧!」 屠奉三從後門悄悄離開的當兒,燕飛和紀千千並騎從刺客館大門外馳過。? 燕飛表面輕鬆自如,一副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神態,事實上卻是心情複雜,諸般念頭閃過腦海,身旁的美女、邊荒集現時反覆不安的形勢、隨時降臨的兵災人禍,結合而成一種非比尋常的感覺,與東大街愈聚愈多正為花妖之亡而狂歌熱舞的邊民形成強烈和不協調的對比,令歡樂蒙上不散的陰霾,未來再沒有人能捉摸,包括他燕飛在內。自曉得屠奉三沒有中計,他便感到落在下風,而赫連勃勃於一夜間冒起成為邊荒集的大英雄,更使他對未來失去把握,他彷彿已嗅到失敗的氣味,而他根本沒有改變的能力。? 可憐他還要把千頭萬緒的紛亂心思收攏起來,裝出胸有成竹的樣子,在此有若置身於怒海激流般於任何一刻舟覆人亡的情況下掙扎求生,直至一敗塗地的時刻。對自己的生死他並不放在心上,唯一的願望是能令紀千千主婢不受傷害,引於龐義等人又或拓跋族人,他們既身為荒人,便該勇敢地面對邊荒的一切危機和凶險,這是每一個踏進邊荒集的人該有的心理準備。對他而言,紀千千主婢的不同處,在於是他把她們帶到邊荒集來,他燕飛必須承擔責任。? 紀千千勒馬收韁,喜道:「回到家哩!」 燕飛隨她轉入堆滿木料的重建場址,倏地發覺一人從龐義精製的大圓桌處站起來歡迎,兩邊尚有龐義和小詩。? 他朝紀千千瞧去,發覺她嬌臉的血色褪得一滴不剩,香唇微顫,美眸透射出矛盾和複雜的神色。? 忽然間,他已知道等待他們的是甚麼人。? 劉裕現身門口,瞧著孫恩掠至眼前,心神靜如止水。? 孫恩仍是那副仙風道骨、超然於眾生之上的神態,不單不似正追殺敵人,也不似在趕夜路,只像名士派的玄門高人,忽然動了夜遊的雅興,湊巧路經此地的安閒模樣。? 由他襲殺任遙,擊傷劉裕,至大破王國寶和任青媞的聯軍,一直至目下般灑脫不蘆漁薽蛂A彷如神仙中人。只觀外表,絕聯想不到他是南方本土世族的最高領袖,以道術把反對僑寓世族和司馬皇朝的所有本土勢力聯結在他天師道的大旗下,成為建康最大的威脅。? 可是劉裕偏偏曉得眼前此君乃南方最可怕的人,謝安若去,南朝的團結將冰消瓦解,一直壓制著孫恩的力量勢將蕩然無存,孫恩將變成一股有若從冥府釋放出來的風暴,把建康的繁華摧毀。? 天師道不但挑戰現存的政權,且是對以高門和佛教為主的文明的反動,其破壞力將非任何人可以想像。? 就在此刻,劉裕湧起一個奇異的想法,就是上天已注定他和孫恩是死敵,當中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如若今夜能僥倖保命逃生,只是他們鬥爭的一個起點。? 為求成功,他必須不擇手段。? 而謝玄之所以挑他作繼承人,正因他擁有謝玄欠缺的特質和性情,更兼他出身低層,沒有名門大族的牽累顧忌。像任青媞的提議,不論如何對謝玄有利,他也會斷然拒絕,而他劉裕至少會詳加考慮,至乎在此刻猛然作出決定。? 孫恩背負雙手,從容移至他身前丈許外,定神打量他,微笑道:「好膽色!體質更好得教本人大感意外,難怪謝玄看中你。」 在臨天明前的暗黑裡,溫柔的月色下,孫恩雙目閃動著傲視眾生、充盈智慧的異芒,似若洞察世情,再沒有任何事可以瞞過他,難倒他。? 劉裕卻曉得這只是個錯覺。至少孫恩並不知道朔千黛曾以內力助他療傷在前,任青媞以香舌渡氣於後,更疏忽了任青媞暗伺在旁。凡此種種,足證明孫恩不論道術武功如何高明,仍只如他般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便有人的弱點和破綻,此一想法令他感到自己在踏足門口前所擬定的戰略部署有很大成功的機會。? 淡淡一笑道:「我決意死戰,是否也大出天師意料之外呢?」 「天師」孫恩嘴角現出一絲不屑的笑意,倏地擴展,變成仰天長笑,下一刻他已以奇異飄忽的步法,快至似若沒有任何時間分隔般,出現劉裕前方五尺許近處,兩袖拂來,一袖橫掃他左耳際,另一袖照臉拂來,靈奇巧妙至全無半點雕琢斧鑿之痕。? 劉裕頓然天旋地轉,就像忽然迷失在時間和空間的迷宮裡,失去置身位置環境的真實關係感,天地只剩下把他完全籠罩的袖影和勁氣。? 劉裕心叫厲害,曉得對方的精神正鎖緊和控制他的心神,令自己錯覺叢生,不過他心志堅定至極,忙緊守心神,純憑靈手的感覺,哪絕不會欺騙和背叛他。? 一刀劈出。? 袖影的幻象消去,變回攻來的雙袖,而他又重新感覺到立在門間,厚背刀劈入兩袖裡,疾砍孫恩面門,完全是與敵偕亡的招數。? 孫恩冷哼一聲,忽然變招,兩袖纏上他的厚背刀,刀勢立消,難作寸進。? 劉裕心叫不好,知道如讓孫恩袖勁吐實,自己肯定捱不起,當機立斷,猛力抽刀。? 孫恩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讓我送你上路吧!」 劉裕抽刀不動,孫恩可怕的真氣沿刀暴潮激流般直襄而來。? 如此一個照面,便陷於完全挨打的局面,即使劉裕動手前對孫恩作出最高的估計,仍有點措手不及的窩囊感覺。? 幸好他尚有後著,毫不氣餒,暴喝一聲,棄刀疾退回屋內去。? 此著大出孫恩料外,「咦」的一聲,自恃藝高人膽大,毫不猶豫追入屋內去,同時生出提防之心。? 劉裕心忖正怕你不追進來,退勢加速,功聚寬背。? 厚背刀已落人手上的孫恩,見劉裕全力以後背往破屋危危欲塌的一條牆柱撞去,立明其意,鬚眉俱豎,怒道:「好膽!」 隨手擲出厚背刀,往劉裕胸口飛插疾去,迅若電閃,是其全身功力所聚,實有能洞天穿地的驚人威勢。? 當劉裕與任青娓對峙的當兒,他已把所處的破屋摸通摸透,此為斥堠一貫的習慣,盡量利用環境以作躲藏或逃遁的方便,故想出此弄塌房子的大計,為任青媞製造最佳的偷襲機會。 最理想當然是幹掉孫恩,縱然沒那般理想,能傷他已可達到目的。不過卻沒想過一個照面便被他奪去從不離身的厚背刀,更沒想過自己的刀反成為自己最大的威脅。? 他的一對靈手有十足把握夾中厚背刀,卻沒半成把握抵得著被孫恩貫上全力的「暗器」,最可恨是他不能往旁閃避,否則他的塌屋大計便要報銷。? 人急智生下,背掛的刀鞘來到手上,雙手前後緊握,迎往厚背刀,這不但是賭命,更要賭他的一對靈手,有否護主的能耐。? 「鏘」!劉裕一對虎口同時爆裂,胸口如被重錘擊中,狂噴鮮血。? 不過終接住孫恩本是必殺的一招。? 刀回鞘內,物歸原主。? 「轟」!屋柱斷折,由於有背囊護背,不虞會損及脊骨。? 本已搖搖欲墜的廢屋塌下,塵屑漫空裹無數瓦片照頭往孫恩壓下去。? 劉裕像被刀送走般倒飛出屋外,姿勢怪異,孫恩的「贈刀之舉」不但加速他倒撞的速度,亦使屋子塌得更有威勢成效。? 孫恩狂喝一聲,雙袖飛舞,往上旋起,沙石碎木激濺,他的驚人勁氣隨雙袖的揮捲像一把無形的鑽子般破開往他塌下來的屋頂樑柱,騰升而起。? 劉裕面向仍在傾頹的破屋,心中禱告,若任青媞要出手,此是唯一機會。? 孫恩不論擲刀又或破屋而出,均是全力旋為,又想不到有高手如任青媞者窺伺在旁,其注意力更被倒塌下的沙石和冒起的煙塵分散蒙蔽,此時不突襲,更待何時。? 不過若任青媞已私下離開,當然一切休提。而他劉裕將難逃毒手,不論他如何自負,對著孫恩,只與螳臂擋車無異。? 他隱隱感到任青媞不會棄他而去,至於這近乎盲目的信心是來自理性的考慮,還是因擁吻過而產生微妙的男女關係,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砰」!劉裕背脊撞在螫迉b塌的破牆處,往下滑墮。? 人影疾閃。? 在黎明前的暗黑裡,任青娓以快至肉眼難察的速度,從屋後的樹叢射出,趕上剛從敗木碎瓦脫身而出的孫恩,凌空相遇。? 孫恩顯是猝不及防,不過他不負南方第一高手的威名,縱處於舊力剛消,新力未至的一刻,仍怒叱一聲,雙手生出萬千袖影,勉強迎上任青媞。? 任青媞尖叫道:「妖道納命來!」 其雙短刃爆開一團在月照下冰寒閃爍的電芒,破入孫恩的袖影裡,完全是不顧自身,與敵偕亡的招武。? 「蓬」!劉裕貼牆滑坐野籐蔓生的泥地上,一時間忘掉身負的痛楚,忘掉像移了位般的五臟六腑,忘掉翻騰不休的氣血,也忘了喘息,呆看著兩人在兩丈許的夜空作殊死激鬥。? 袖風刃氣交擊之聲急速爆響,兩道人影錯身而過。? 孫恩往村道方向落去,任青?;則往他的方向凌空投至。? 劉裕睜大眼睛,只見任青媞花容慘淡,散發飄飛,連美眸都閉起來,顯然並沒有討得多大便宜,已負上頗重的傷勢。? 劉裕心叫不妙,奮力彈起,再噴出一口鮮血,胸口翳痛消失,人也輕鬆起來。? 「鏘」!劉裕拔出厚背刀,另一手把刀鞘掛到背後,貼地衝出。? 任青媞在他上方掠過。? 孫恩消落在塌屋前方。? 劉裕借塌屋的掩護遮藏,來到屋角位置。? 孫恩驀地現形。? 劉裕二話不說,厚背刀全力擊出,直搠孫恩心窩要害。? 孫恩明顯受了傷,且真元損耗極巨,反應亦慢了一線,到刀鋒及胸,始能作出反應,狂吼一聲,兩手從袖內探出,撮掌為刀,狠劈敵兵。? 「蓬」!芭睢保×踉3值兜氖窒癖磺P錁奘_揖鴙必o註毽閉r□遼Ⅲ牧諂J崧椋夾^甭荍]! 一聲怒哼,孫恩往後疾退,沒入他左肩的刀鋒進入寸許便告終止,挑起一塊血肉。? 劉裕也被震得斷線風箏般拋跌往後,幾個鎗踉,終於立穩。? 任青媞在他旁搖搖欲跌。? 劉裕心知此為救命時刻,一把摟著任青媞纖腰,拔身而起,往荒村東面的密林投去。? 任青媞清醒過來,仍是軟弱無力,湊到他耳旁道:「往穎水去,是我們唯一生路。」 第六 章往事如煙 燕飛在七、八丈外一眼瞥去,立即明白紀千千因何會對此人情根深種,不論從任何角度看,對方均是個充滿魅力的男人,而他的吸引力是整體而深藏的,英偉的外表下似有無窮盡的內涵等待你去發掘和發現。此時他的一對眼睛充盈可令任何人心動的沉鬱神色,令燕飛想像到在其它情況下他眼神的變化和近乎使人沒法抗拒的表達力,哪連心肺也掏出來給你看的強大感染力。? 縱使在如此尷尬的情況下,可是他的風流瀟灑、充滿反叛性和為愛情一無所懼的獨特浪子氣質,使他的現身不單毫不令人感到突兀,且讓人感到只有如此,方可以顯出他至情至性的放縱,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去爭奪心頭之愛。? 燕飛自問從未見過一個人,在沒有說過任何話的情況下,只通過坐著和站起來的動作,便將內心的綿綿情意以如此方式盡情演譯表達,他終於明白為何紀千千到今天仍沒法忘掉他。 可以想像早有離開建康之意的紀千千,當日遇上他時,立即升起的那種隨他遠走高飛、浪跡天涯的動人滋味。? 她要偷偷逃離建康,正因她清楚自己無法抗拒他。? 這個想法令他感到沮喪,似若對紀千千的一切「努力」,均變得再沒有任何實質的意義,他甚至不敢看紀千千對他的反應。? 紀千千的悅耳聲音卻在他耳旁響起,以出乎他料外的平靜語調道:「你站在那裡,不要動不要說話,我要先和我的老大商量。」 那人現出錯愕的神色,顯然是千想萬猜,均估不到紀千千有此應對。? 陪坐的龐義和小詩也楞在當場,欲語無言。? 燕飛忍不住朝紀千千瞧去,後者以迷人的笑容迎上他的目光,嬌媚的道:「燕老大可否借一步說話。」 說畢掉轉馬頭,朝一堆積砌如山的木料緩馳而去。? 燕飛向把守四方的北騎聯戰士點頭道:「多謝各位幫忙,你們可以回去哩!」 追著紀千千馬後去也。? 「颼」!劉裕借樹幹的彈力騰身而起,投往逾三丈外另一枝橫干,此為劉裕的看家慣技,不單可在密林內靈活如飛,最妙是可隨意改變方向,即使輕功身法遠勝他者,亦要被他甩掉。 任青媞清醒過來,手足像八爪魚般緊纏在他背後,不論他們是否各懷異心,至少在此刻他們是同舟共濟,命運與共。? 風聲在大後方響起,劉裕暗叫好險,如非先一步拔上樹頂,再利用樹幹的彈力加速,現在早被孫恩追上。? 此時他從高處落下,即要足點橫干,忽然胸口疼痛,內傷發作,因過度用氣運力而引至,正心叫天亡我也,真氣從任青媞處輸入背心要穴。? 劉裕的勁力立即回復過來,使出微妙的腳法,足尖點樹,不往前街,反斜飛開去。? 「蓬」!枝折葉落,孫恩像頭俯衝而下攫食獵物的惡鷹般,就在左下方衝過了頭,差一點點便趕上他們,且若他們方向不變,此時便要被他追及。? 劉裕暗抹一把冷汗。? 任青媞的真氣仍源源不絕的送來,催動他體內真氣的流轉,引得他的真氣回流到她體內,每運轉一匝,兩人的傷勢便好轉些許,神妙至極。? 當劉裕落往另一棵樹去,他已是信心十足,心忖如不能在天明前撇掉孫恩,必然難逃毒手,倏地力註腳尖,借彈力炮彈般疾飛而去,衝出林海之巔,橫過近四丈的長距離,投往穎水的方向。? 當孫恩也學他般來到密林的上空,他便會再投入密林的暗黑空間裡,以不斷改變方向的奇技,把這可怕的剋星甩掉。? 夜空殘星欲墮,明月降至西山之下,任青媞變得輕若羽毛,再不成為負擔。? 劉裕回頭一瞥,孫恩在六丈遠的後方大鳥般騰出林頂。? 劉裕一聲長笑,道:「天師不用送哩!」 使個千斤墜往下投去,沒入林內。? 紀千千勒停坐騎,回眸笑道:「燕老大有甚麼指示?」 燕飛大訝,每次當紀千千想起此人,均露出欲捨難離,肝腸寸斷的神情,偏是此人從建康直追至此,現身她眼前,她卻輕鬆得教人難以相信。? 究竟是甚麼一回事?燕飛在她旁停下,細審她如花玉容,的確察覺不到任何掩飾的姿態,皺眉道:「我可以有甚麼指示?」 紀千千聳肩道:「你是老大嘛!下面的人有疑難,你當然是責無旁貸,對嗎?」 燕飛一顆心不由活躍起來,雖仍未能掌握她的心意,不過總比她一見著此人立告神魂顛倒好得多,思索道:「你想我在哪方面作出指示,不怕我假公濟私嗎?」 紀千千「噗哧」笑道:「正是要看你會否假公濟私?我的燕老大,你知否自己最吸引千千的地方是甚麼呢?你是否有興趣聽人家的心聲?」 燕飛心裹暗中喚娘,紀千千確是個最懂情趣的美人兒,在此等時刻仍可以來和自己耍花槍鬧樂子,不過亦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情大有好轉。洒然道:「本人正洗耳恭聽,希望可多知道點自己的強項。」 紀千千瞄他一眼,掩嘴笑道:「強項?這形容並不算太過份。告訴你吧!人家最欣賞你的是可以不斷帶給人家意外的驚喜,能人之所不能,像你忽然對花妖出招,千千便沒法早一步猜到,這只是其中一個例子。知道嘛!人家真的很喜歡和你說話,因為你說的話獨特而有見地,更是無法預知,不像其它人般,說的話毫無涵意,來來去去都是哪一套。」 燕飛苦笑道:「你好像愈扯愈遠哩!」 紀千千欣然道:「怎會是扯遠了呢?我想聽你的忠告嘛!告訴我!假若他是徐道覆,人家該怎辦?你可不准顧左右而言他。」 燕飛凝望她片刻,道:「不同的立場,有不同的看法,你要聽的是燕飛的角度還是燕老大的角度。」 紀千千沒有半絲為情所困的神態,似若有用不盡的時間,興致盎然的仰望漸明的天色,道:「聽曲當然須聽全曲方能盡興,快給千千一一道來。」 燕飛開始感覺到紀千千正以她的方式向自己表示心意,實比千言萬語地向他解釋她和對方現時的關係更有效力。? 從容道:「站在燕飛的立場,我會教你從心之願去作出選擇。不論是玫治又或感情,很難有對錯之分,你愛誰便愛誰,只要你大小姐高興便成,更不用理會小弟。」 紀千千狠狠盯他一眼,皺眉道:「燕老大的立場又如何?」 燕飛破天荒現出一絲狡猾可恨的笑意,湊近少許煞有介事的道:「燕老大當然是另一回事,可以全無避忌的告訴你,若他老哥確是徐道覆,我們的千千美人便千萬不要上他的當,因為他不但是專以獵取異性為樂的無恥之徒,且會把你捲入南方本土世族和僑寓世族的鬥爭中,而天師道的宗教色彩,更倍添事情的複雜性。對燕老大來說,天師道只是愚民而役民的邪惡教派,利用本土人對外來人的不滿製造事端的野心家,不論是孫恩、廬循或徐道覆,均是好人有限之徒。」 紀千千舒一口氣,在馬背上閉上美眸徐徐道:「燕老大的話才是千千想聽的忠告,千千對宗教雖然有求知的興趣,卻是敬而遠之。不想任何一種宗教的教義變成思想的桎梏、精神的枷鎖。」 接著睜開眼睛,一霎一霎的向他道:「若他不是徐道覆又如何呢?」 燕飛終於明白紀千千適才因何不讓對方有機會說話,是為免燕飛從聲音判斷出他是否老徐,如此眼前的遊戲便沒法進行,心中湧起難言的動人滋味。微笑道:「更簡單,問清楚他因何要在身份一事上騙你,再決定是否該以此作借口請他滾蛋,這是燕老大和燕飛的共同立常」紀千千「噗哧」嬌笑,橫他一眼,答應道:「明白哩!」 策馬朝營地馳回去。? 劉裕追在任青媞背後,穿過穎水西岸的一片疏林,全速掠往穎水。? 天色開始發白,孫恩的威脅尚未解除,若任青媞的逃生之法只是泅往對岸,他們的前途仍未可樂觀,因為兩人的內氣已接近油盡燈枯的絕境。? 任青媞穿過草叢,穎水橫互前方,這位剛喪夫的蛇蠍美人投往岸旁草叢茂盛處,消沒不見。? 劉裕沒有另一個選擇,他已聽到孫恩的破風聲在十多丈外由遠而近,顯示對方正奮盡餘力,加速趕至。? 剎那間他破開草叢,一艘長約兩丈許的小風帆安寧地泊在岸旁,任青媞早斬斷把船固定的系索,還舉起船槳,狠狠撐在岸旁一塊石去。? 風帆往河心滑開去。? 任青媞尖叫道:「快上船!」 不用她吩咐,喜出望外的劉裕騰身而起,投往艙板。? 任青媞撲往船尾,一槳打進水裡,濺起漫天水花,風帆立得動力,順水滑行,望南而下。 「咕咚」一聲,任青媞捧槳跌坐,不住嬌喘,連說話的氣力也失去了。? 劉裕卻忙著拉起桅帆,沒空看她。? 孫恩令人心寒膽顫的高頎體形出現岸旁,風帆早順水滑出二十多丈,迅速把雙方的距離拉遠。? 「蓬」!風帆滿張,去勢加速。? 劉裕頹然倒地。? 孫恩的說話遠遠傳來道:「今天算你們命不該絕,他朝有緣,希望兩位仍是福大命大吧!」 紀千千甩蹬下馬,由龐義為她牽往馬?;,後者更向燕飛暗打眼色,著他好自為之,似乎並不看好燕飛。? 燕飛把馬交給龐義後,隨紀千千來到桌旁,方發覺紀千千以手勢阻止那人發言,心中湧起荒謬的感覺。? 那人的表現亦是恰到好處,絲毫不露對紀千千的猜疑或對燕飛的妒忌,雙目射出自責的沉鬱神情,卻又是從容自若,皺皺眉頭卻仍是哪好看。? 若他真的是徐道覆,便確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小詩怔仲不安地看著她小姐,顯然清楚紀千千的為難處,因她最清楚紀千千過去與此人的關係。? 紀千千坐入由燕飛給她拉開的椅子,凝望舊情人,美目深注,神態平靜至使人感到異樣。 營地的北騎聯戰士全體撤走,東大街回復平靜,夜窩族並不屬於白天的世界,鄭雄等人仍沉睡未醒,對邊荒集任何一天來說,這樣的開始,也是異乎尋常。? 燕飛在紀千千旁輕鬆坐下,把蝶戀花擱到檯面上,與那人四目交投,此君現出無奈的表情,表示因紀千千有令,不敢說話,自有一股風流瀟灑的味兒。? 燕飛暗歎一口氣,他至少有八成把握此人是「妖侯」徐道覆,天下間真正稱得上是高手的並不多,而眼前此君肯定是其中之一,像赫連勃勃或屠奉三般令他沒法一眼看透,這樣的高手,不會隨隨便便可鑽一個出來的。? 他究竟希望他是徐道覆,還是希望他不是徐道覆呢?若紀千千肯和他重修舊好,他燕飛是否可從隨時遇溺的情海脫苦得樂,又或是立遭沒頂之禍。? 失去紀千千,對他的打擊會否比在長安的失戀對他打擊得更嚴重呢?燕飛忽然驚覺,他以後的幸福快樂,全繫於眼前事情的演變。? 紀千千的聲音響起,似遠在天邊,又若近在耳旁,輕柔地問道:「你是否徐道覆,只須答是或否。」 燕飛、小詩和那人同時錯愕,燕飛和小詩是為紀千千的直接了當、乾脆利落而意外,而那人卻沒想過紀千千有此一問,更可能是想不到給紀千千當面揭破真正的身份。? 那人頹然挨往椅背,露出一絲苦澀至能令任何人生出憐意,致生出可以原諒他的情緒的無奈笑容,攤手道:「我瞞千千是有苦衷的,我頂上的頭顱是建康朝廷最想要的東西之一。 事實上我已違背了不准分神於男女私情的師命,可是卻情不自禁。我徐道覆今天來此不是求千千回到我身邊來,只是希望能對千千有個交代。若讓所有事情重演一趟,我仍會隱藏身份,因為我害怕千千會受建康高門對我們的歧見的影響,拒我於千里之外,哪我的生命便因欠缺了這段美麗的回憶而永遠抱憾。我今天的話到此為止,說出來我立即舒服了很多。? 倏地站起身來,目光投往燕飛,欣然道:「這位當是燕兄,很感激你照顧千千,更不希望我們會成為敵人,不過若朝現時形勢的發展,似乎命運並不能盡如人願。」 稍頓又歎道:「走吧!帶千千走吧!再遲便連離開的機會也會失去。」 說罷不待紀千千說話,洒然離開,高歌唱道:「佳人不在茲,取此欲誰與?巢居知風寒,穴處認陰雨;不曾遠別離,安知慕儔侶?」 歌聲荒寒悲壯,充滿一種流浪天涯和醉酒高歌的淒涼味道,榷是非常感人。? 小詩雙目立即紅起來。? 燕飛則是頭皮發麻,開始明白紀千千為何會因他而神魂顛倒,此人不但文武全材,且對女性有異乎常人的靈銳直覺,一眼看出紀千千會因他是徐道覆而立下逐客令,以前的一切都變得不能挽回,競先發制人,表演一番,又洒然離去,令紀千千更忘不了他。? 紀千千朝他瞧過來,神情木然,顯然是對徐道覆「愛的攻勢」招架不來。? 燕飛心中苦笑。? 在邊荒集的對手一個比一個強,一樁比一樁事更難處理,這種日子究竟是樂趣還是苦差呢?他真的弄不清楚。? 迎上紀千千的目光。? 紀千千的美眸神采漸現,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接著漣漪般擴散,化為「噗哧」嬌笑,帶點羞赧地喜孜孜道:「你現在該明白我因何愛上他哩!不過一切已成為過去,因為我真正的情郎已出現了,再沒有興趣去聽美麗的謊言。」 又把目光投向已升離穎水的清晨柔陽,淡淡道:「他好像忘記了解釋刺殺乾爹卻誤中你們的事,哪是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的。」 第七 章滴血為盟 任青媞立在船首,衣發迎著河風飄拂飛舞,狀如下凡仙女。? 曉得她底蘊如劉裕者當然不會作如是想,亦不打擾她,讓她獨自默默哀傷。? 劉裕坐在船尾掌舵,思潮起伏。在清晨柔和的陽光下,整個河岸區被一層薄霧籠罩,益顯噩夢般的昨夜與現今景況的分野,眼前彷彿屬於完全有別的另一個人間境地。? 長河的寧靜、河風的撫拂、流水的溫柔,經過昨夜的險死還生,忽然都添加了平時欠缺的某種意義。生命是如此動人和珍貴,也可以是如此的脆弱!假若昨夜稍有不同的變化,伏屍荒野的便是他劉裕而非任遙。? 風帆以一瀉千里的高速順風南下,以此速度午後已可進入長江,可把他到廣陵的路程縮短兩、三天。? 劉裕忍不住叫過去道:「任大姐,若我們遇上王國寶的船隊怎麼辦?是硬闖還是由你打招呼疏通?」 任青媞似沒聽到他的話,好半晌忽然別轉嬌軀幽靈般朝他飄過來,神情冰冷,令劉裕再沒法子把眼前的她聯想到昨夜曾親吻和熱擁著自己的女子。? 幸好她的冷漠絕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傷害,身為男人,當然對美麗的女人感興趣,但他昨夜卻純粹只是肉慾的享受,沒有愛意。劉裕早過了少年時代的天真期,尤其他並不信任對方,更不願與造毒似蛇蠍的女人有進一步的關係,只恨命運似不讓他可自由抉擇。? 任青媞直抵他身旁,差少許便是緊貼他坐下,道:「首先要看王國寶有否被孫恩殺死,若仍由王國寶主事,以他貪生怕死的性格,必然立即撤走。因為孫恩既出現邊荒,天師道的大軍亦該已潛入邊荒,如此險地,王國寶豈敢多留。」 劉裕禁不住為邊荒集的燕飛等擔心起來,問道:「王國寶能逃一死的機會如何呢?」 任青媞道:「機會很大。當時王國寶另一批手下及時趕至,我亦因此得以脫身,孫恩的目標又非王國寶而是你劉裕。」 劉裕目注前方,鼻孔充盈她醉人的體香,想起昨夜公私各一半的纏綿,心底湧起百般滋味。強作苦笑道:「得孫恩如此看重,是我劉裕的榮耀。」 任青媞神情木然的淡淡道:「他看得起的是謝安,又或是謝玄,卻絕不是你。因為到現在你仍未成氣候,充其量是個超級大跑腿。孫恩對你有興趣,是因若可把你的人頭送往廣陵,將對謝安和謝玄造成嚴重的打擊,若可把謝安氣死或使謝玄內傷加重,更是理想。哼!我偏不如他所願。」 劉裕苦笑道:「你既知我是甚麼材料,為何仍要與我合作對付孫恩呢?」 任青媞向他瞧去,柔聲道:「你終於肯合作了嗎?」 劉裕一陣心煩意亂,顧左右而言他的道:「你們怎會曉得我昨夜是要回廣陵的呢?」 任青媞雙目現出憤恨的神色,狠狠道:「消息是從孫恩處來的,我們雖想到他是要借我們的手殺死你,卻沒想過他還包藏禍心,唉!」 劉裕瞥她一眼,心忖有表情總比沒表情好。縱使是憤恨痛心的表情,也可令她較為有血有肉,自己被迫與她合作亦會舒服點。? 心中同時對屠奉三恨得牙癢癢的,更想不到此人如此高明,不用花費任何氣力便差些害死自己。? 歎道:「王國寶既知我曉得曼妙夫人的事,肯放過我嗎?」 任青媞淡淡道:「他並不知道,我們並沒有向他洩露有關這方面的任何事。不過他可能比孫恩更想殺你而後快,因為他妒忌你,妒忌你和謝玄的關係。而你不單是外人,且是他看不起的寒門庶族。王國寶一直希望謝安重視他,他之所以要依附司馬道子,正是要向謝安證明從不看錯人的謝安今回看錯了。」 劉裕聽得發起怔來,他從沒有從這個角度去猜想王國寶的心態,更首次曉得自己成為王國寶的眼中釘。? 任青媞續道:「謝安大去之期不遠,自因痛惜宋悲風遇襲重傷而引致發病後他一直沒有起色,到廣陵後天天臥床。謝玄表面雖看似沒有甚麼,不過只從他把日常事務全分給劉牢之和謝謙兩人負責,便知他內傷難癒,否則以他的才情志氣,必會乘勢北伐。司馬曜豈敢阻撓? 相信我吧!現在你唯一的出路,便是與我滴血立誓為盟,否則謝安謝玄一去,司馬道子第一個要害死的人便是你這個小卒,只有曼妙的嘴巴方可以為你說話。現在是你唯一的機會,除非你立即作逃兵,否則早晚必以慘死收常」劉裕的呼吸急速起來,沉聲道:「曼妙肯聽教聽話嗎?聽燕飛說你似乎和她不太融洽?」 任青媞壓低聲音道:「你可知我和曼妙的關係?」 劉裕愕然道:「甚麼關係?」 任青提湊到他耳旁,呵氣如蘭地柔聲道:「她是我的親姊。」 劉裕失聲道:「甚麼?」 任青媞離開他的耳朵,平靜的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沒有辦法,我現在連騙人的興趣也失去了。任遙於我們兩姊妹有大恩,我們這一世也報答不了。所以孫恩的血海深仇是非報不可!而我和你的結盟,只限於三個人知道,你須連燕飛也瞞著。」 劉裕道:「在你心中,我只是個不成氣候的小卒,你因何不順理成章的選擇繼續與司馬道子合作,卻偏偏選中我。」 任青媞不屑的道:「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算甚麼東西,只是我們往南擴展的踏腳石而已,他們根本不是孫恩對手,倚靠他們等若義助孫恩。在南方能與孫恩抗衡的只有荊州和北府兩軍,桓玄野心太大,為司馬皇朝所忌,我更沒法與之合作。獨有你這個由謝家千挑萬選出來的繼承人,方與我們是天作之合。此更是你報答謝玄厚愛的唯一機會。」 劉裕發覺自己抗拒她的心志正不斷被削弱,更清楚自己在一條非常危險的路上走著,若此事一旦被張揚開去,謝玄和燕飛絕不會原諒他,可是他有別的選擇嗎?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謝安和謝玄都命不久矣,大樹既倒,北府兵兩大軍系又一向不和,權力自然回到司馬曜手上。 誰能左右司馬曜,誰便能決定北府兵的人事變遷,所以任青?;的提議實具有高度的誘惑力。 若他拒絕任青媞,哪謝玄命逝的一天,他便要立即脫離北府兵躲往邊荒集作個荒人。? 以目前的形勢,縱使謝玄有意把他栽培為北府兵的領袖,絕非一蹴可就的事。有十年八載還差不多,還要他不斷立下顯赫的軍功。? 謝玄的命有那麼長嗎?任青媞的聲音又在他耳鼓內響起道:「無毒不丈夫,古來成就大業者誰不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之輩?分手的時候到哩!是或否由你一言決定。我任青媞可以立誓與你衷誠合作。」 劉裕聽到自己的聲音軟弱地問道:「殺了孫恩後,你有甚麼打算。」 任青媞幽幽道:「我的心早於昨夜死去,唯一活著的理由是向孫恩報復,了卻心願後,我將隱姓埋名,找個山靈水秀的地方為任大哥守墓算了。」 劉裕心中一震,因從未想過任青媞對任遙如此專一和深刻。? 點頭道:「好吧!便讓我們滴血為盟,不過待孫恩授首之後,我們將再沒有任何關係。」 燕飛舒服地挨著堅固寬敞的椅背,雙腿連靴擱到桌上去,酒罈放在椅腳旁,把美酒一飲而盡,然後把空杯子放到桌上,頗有重溫舊夢的痛快感覺。? 龐義像往常般一屁股坐到他旁,咕噥道:「今天恐怕沒有人來開工,我也要像千千和小詩姐般小睡片刻,否則連眼睛都睜不開來。高彥那小子又不知滾到哪裡去了。」 燕飛淡淡道:「高小子探聽敵情去也。邊荒集每過一刻,便多添一分危險,隨時大禍臨頭,我們要擬定一個應變的計劃,事發時方不會手足無措。」 龐義嚇得睡意全消,駭然道:「沒有哪麼嚴重吧?」 燕飛苦笑道:「真實的情況可能比我想像的更嚴重,除非整個邊荒集團結起來,不過這是沒有可能的,在對付花妖一事上,我們中已有內奸在弄鬼,赫連勃勃和屠奉三分別是兩個禍源,祝老大又忽然走火入魔,都不是好兆頭。」 龐義頭皮發麻地瞧苦一堆一堆的木材,頹然道:「還建甚麼樓呢?你的話是否指盛傳中慕容垂派來的勁旅?」 燕飛油然道:「那也包括在內,但我更害怕孫恩,徐道覆這種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到邊荒集來的,若說他純為千千,我燕飛第一個不相信。」 龐義震駭道:「孫恩是南方最不好惹的人,我們該如何是好?」 燕飛沒好氣地瞧他一眼,道:「最聰明當然是不要惹最不好惹的人,但惹上了卻也沒有法子。」 接著把腳收回桌下,重新坐好,沉吟道:「任何人要發揮邊荒集的作用,必須找尋合作的夥伴。南人須找北人,北人則找南人,否則邊荒集等若被廢去半邊身子;假若慕容垂要找的人是孫恩,那將是邊荒集最難承受的最壞消息。唉!只要他們兩方分別封鎖南北水陸兩路,邊人想大舉撤退也不行,只能夠亡命邊荒,你明白撤退和逃亡的分別嗎?」 龐義色變道:「撤退是收拾好家當上路,逃亡則是只能帶些隨身細軟又或甚麼都不能帶,名副其實的落荒而逃。若此兩方連手,能逃亡已是不幸中之大幸,最怕他們忽然殺至,逃也逃不了!」 燕飛仍可露出笑容,挨回椅背處,探手從地上提起酒罈,拔塞,舉起「咕嘟咕嘟」大喝兩口,酒罈送到桌面,以袖拭去唇邊酒潰,道:「若我們不能於敵人來前先統一邊荒集,我們便要完蛋哩!」 龐義待要說話,只見高彥在東大街現身,穿過重建場地,朝他們奔至。? 劉裕獨駕風帆,破霧南下。? 任青媞已離船登岸,至於她要去甚麼地方,這位剛喪夫的新寡文君沒說半句話。? 劉裕暗歎一口氣,自己與這難測的女人結為聯盟,實在禍福難料,心中也頗不舒服,惟有安慰自己,謝玄之所以會挑他作繼承人,正因他沒有高門大族的包袱,行事可以更方便靈活,隨機應變,至乎不擇手段,做出高門大族不恥於做的事。? 他隱隱感到任青堤也像他般別無選擇,試問謝玄或桓玄怎會與她合作?而她要向孫恩報復,能找的幫手便剩下他一個,假若他拒絕任青媞的提議,她第一個要殺的人便是他劉裕,以防曼妙的事外洩,而這當然不是最好的辦法,因為尚有另一個知情者燕飛。? 再想深一層,或者任青?;自知在目前的情況下沒法幹掉自己,所以想出此法來穩住他,甚麼滴鮮血立毒誓全是騙人的把戲,為令他保守曼妙的秘密,那是逍遙教只對南方政權僅餘的唯一影響力。又或許此舉只是她未經深思熟慮的權宜之計。? 想到這裡,劉裕苦笑搖頭,心忖除非他現在立即放棄統一南北的目標,否則他只好繼續冒此奇險,看看路子的盡頭是別有洞天,還是死路一條。? 高彥神色凝重地在兩人前面坐下,道:「形勢非常不妙。」 燕飛從容道:「如何不妙?」 龐義真的很佩服燕飛,自己的腦袋早慌得亂成一團,不能正常運作,而他仍可以天塌下來當綿被蓋的樣子,只這點已是能人所不能。? 高彥道:「我回來已有小半個時辰,要先弄清楚邊荒集的最新情況,方來向燕老大你作總報告。」 燕飛向龐義道:「老龐你要否先入帳睡他XX的一覺?」 龐義苦笑道:「睡得著才怪,高小子快說。」 高彥道:「昨夜我離集時,想到慕容垂若要從東北方潛來邊荒集,最好的辦法是步行穿越『巫女丘原』,否則不論如何晝伏夜行,始終難避各方探子耳目。因為邊荒四野無人,倘若到高處看看何方有野烏驚飛,便可知有人蹤或敵蹤,怎都沒法瞞人。」 巫女丘原泛指邊荒集東北方、穎水東岸一片縱橫數十里丘陵起伏的山野荒林,其中遍佈沼澤,少有道路,平時沒有人願踏足,兵禍時卻是逃難的福地。? 燕飛和龐義點頭同意,高彥這個想法大膽而有見地,際此邊荒集譯砟H人密切留意、偵騎四出的當兒,要想瞞人耳目,自須能人之所不能。在巫女丘原行軍雖然艱辛,卻不是沒有可能。高彥能當上邊荒集眾多風媒之首,果是有兩下子。? 高彥續道:「坦白說,我雖自問精於斥堠之道,不過要我在夜晚到巫女丘原探察,徒是浪費時間。於是我想到邊荒集既有內奸接應慕容寶,必有周密的部署佈置,否則若要慕容垂的人在丘原盲目摸索,還要步行近十多里的遠路,再泅過穎水始抵達邊荒集,簡直是個笑話。」 龐義拍桌道:「對!只有一個辦法把兵員迅速接應來邊荒集,就是經由巫女河。」 巫女河是流經巫女丘原最大的河道,不過河床淺隘,河道寬窄無定,又有維樹亂石阻道,不宜航行,獨有接通穎水的一截河道情況較佳,仍不能供吃水較深的大船行走,只可勉強供小艇通行。? 燕飛道:「你有甚麼發現?」 高彥傲然道:「除非沒有這些蠱惑佈置,否則休想瞞得過老子。我於巫女河深入丘原的半里許處,發現該處樹木竟被大量砍伐,雖然我尚沒法找到紮好的木筏,卻敢肯定有大批木筏藏於丘原邊緣某一秘處,只要慕容垂的人來到,不用三個時辰,便可以抵達我們的碼頭。」 燕飛讚道:「假設得好,如果慕容垂軍馬現在正穿過丘原,那至快他們在今夜始能全面臨近,我們至少尚有一天的部署時間。」 龐義道:「現在該怎麼辦?」 燕飛向高彥道:「看你的神色,應該是另有心煩之事,否則應為掌握得重大情報而雀躍興奮。」 高彥頹然道:「燕老大法眼無差,我甫回來便得手下兒郎通知,今早有人散播謠言,說飛馬會的真正老大是拓跋儀而非夏侯亭,而飛馬會這般鬼祟,是為要掩飾拓跋珪與慕容垂的密切關係,至於燕老大你……唉!你該明白我在說甚麼。」 龐義大怒道:「這樣的謠言誰會相信?」 燕飛歎道:「當人心慌意亂之時,不論謠言如何荒謬,總會有市場的,何況謠言至少有上一半是事實,更易惹人猜疑。」 轉向高彥道:「你立即去把郝長亨找來,我有要事和他商量。」 高彥領命而去。? 此時一輛華麗的馬車從東大街轉入右方的橫街,在營地旁緩緩停下來。 第八 章一番好意 劉裕呆看前方,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方河段有幾艘大船擱淺在石灘處,且有明顯被焚燒過的痕跡,每枝船桅都變成條條斜指往天的焦木,船身更有被投石擊破的情況。? 他的心臟「霍霍霍」地急跳起來,不是因這河段在昨夜曾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戰爭,而是為燕飛擔心,至乎後悔不堅持留在邊荒集與燕飛等並肩作戰。? 因為他已明白慕容垂整個收拾邊荒集的大計。? 眼前的沉船是屬於王國寶的一方,他們在撤退時遇上天師道的大軍,被打個七零八落,舟覆人亡。? 若昨夜天師道的人在戰勝後全速推進,照騎速推算現在應已抵達可遠眺邊荒集的距離,這樣看來今晚將是慕容垂和孫恩連手進犯邊荒集的約定日子。以孫恩能擊潰王國寶水師船隊的實力來推斷,邊荒集根本沒有擷抗的能力,何況前門有虎,後門有狼,逞荒集又是一盤散沙,各懷異心,情況更是可慮。? 這場仗不用打也知勝負如何。? 右方岸灘處再出現大堆在礁石間擱淺飄蕩的破爛船隻殘骸,它們均曾是威武戰船的某一部分,當中尚有幾具屍首載浮載沉於其間。? 劉裕約略估計,要從陸上摧毀王國寶的船隊,天師道的人馬應在二千至三千人間,且大有可能只屬孫恩的其中一支部隊。? 快艇繼續南下,更多沉沒的戰船分擱兩岸石灘淺水處。? 要瞞過建康和北府兵的耳目,孫恩的部隊只有穿過大別山,偷進邊荒,然後分作多路行軍,其中一支沿穎水夜行的部隊,於接到孫恩命令後於此伏擊王國寶的船隊。如他估計無誤,孫恩進侵邊荒集的總兵力當在萬人以上。? 經過昨夜與孫恩的交鋒,他可以肯定目前的燕飛尚非是孫恩的敵手,而孫恩亦肯定不會放過燕飛。? 他竭力壓下掉頭趕回邊荒集的強烈衝動,因為他曉得這是最愚蠢的選擇。自己不但內傷末愈,且真元損耗過甚,沒兩、二天的養息休想回復過來。? 他不想回去陪死,是因為他要留下有用之軀,將來為燕飛等報此血仇,從沒有一刻,他心中填滿如此澎湃翻騰的怨怒和無奈。? 邊荒集小建康鐵弗部匈奴幫總壇的主堂內。? 赫連勃勃親自接見屠奉三,於堂中大圓桌分賓主坐下,兩人四目交投,眼神像箭矢般此來彼往,互相審視。? 車廷沒有出席,匈奴幫的戰士奉上羊奶茶後退出堂外去,剩下兩人對坐。? 赫連勃勃隨意呷了一口羊奶茶,從容道:「屠兄武功高強、劍法超纂A是人盡皆知的事。 不過邊荒集目前的形勢,非是憑匹夫之勇便可以逞強。我只想知道屠兄憑甚麼實力來和本人說話?」 屠奉三對赫連勃勃的開門見山暗呼厲害,對方且是不愁他不透露虛實,否則屠奉三也無顏面繼續說下去。而對方更表明以屠奉三現在刺客館為人所見的數十好手,根本不被放在眼內。? 淺嘗一口羊奶茶後,屠奉三油然道:「赫連兄問得直接,我屠奉三亦不會轉彎抹角,隨我來的有一支二千人的精銳部隊,其中五百人已以各武身份潛入集內,其餘千五人駐紮在集外秘處,一旦看到訊號,可在一個時辰內進駐邊荒集。這支人馬曾隨我征戰兩湖,與聶天還長期作戰,受過嚴格訓練,不論水戰陸戰,均經驗豐富,悍不可擋。憑此一著可夠資格和赫連兄說對大家有利的正事了吧?」 赫連勃勃放下盛羊奶茶的碗子,雙目神光閃閃的審視屠奉三,沉聲道:「我為何要信任屠兄呢?」 屠奉三微笑道:「赫連兄對屠某是怎樣的一個人,似乎仍不大清楚。我屠奉三固是有名心狠手辣,卻從來沒做過背信毀諾的事。大家都清楚明白,要控制邊荒集,必須南北兩方合作方成,否則邊荒集將成一座廢集。我屠奉三有桓玄作後盾,隨時可取漢幫而代之,赫連兄除此還可以揀擇更佳的夥伴嗎?」 赫連勃勃目光投往陽光燦爛的窗外院景,淡淡道:「屠兄清楚現今邊荒集的形勢嗎?」 屠奉三知他意動,好整以暇的道:「祝天雲出了意外,令漠幫陣履大亂,雖有外援,可是由於淝水之戰後輿諸幫陰系轉劣,目前被迫處於守勢,短期內將難有大作為,只要我一聲令下,漠幫將雲散煙消,再難立足於此。」 赫連勃勃冷哼道:「我根本不把祝天雲放在眼內,不過若要公然對付漠幫,便不得不把燕飛計算在內。此人雖是漢幫的敵人,卻不會坐看你殲滅漠幫,令事情倍添其複雜性。因為在燕飛背後尚有飛馬會在撐他的腰,你的死敵郝長亨更不會袖手旁觀。屠兄的實力雖足以擊垮漠幫,仍未能把邊荒集反轉過來。」 屠奉三沒有直接答他,反問道:「請恕屠某唐突,今早有人散播飛馬會是慕容垂走狗的消息,是否赫連兄的奇謀妙計?」 赫連勃勃啞然失笑道:「若我否認,便不當屠兄是朋友。正如兩湖幫是屠兄的死敵,飛馬會便是我此來必欲除之的目標。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拓跋珪那小子和慕容垂的關係,而飛馬會更一向是北騎聯的眼中釘,現在更加上燕飛,我不拿他們開刀拿誰來開刀?」 屠奉三欣然道:「哪我就先送赫連兄一份大禮,把燕飛的人頭奉上,以作我們結盟的信物如何?」 赫連勃勃兩眼不眨的直瞧著他,先是嘴角現出笑意,接著哈哈笑道:「屠兄果然知情識趣,教本人如何拒絕。」 然後肅容道:「不過屠兄終是初來甫到,對邊荒集未能深入瞭解,更對北方的情況缺乏認識,以為憑你我實力,可輕易緊操邊荒集的控制權。」 屠奉三微笑道:「赫連兄所言甚是,我終是南人,不過南人也有南人的優點,便是我對南方一切瞭如指掌,所以赫連兄在憂心慕容垂的部隊時,我卻擔心天師道的大軍。」 赫連勃勃一對巨目精芒進射,緩緩道:「你是指孫恩。」 屠奉三點頭道:「正是孫恩,除郝長亨外,我們是唯一曉得孫恩該在邊荒集附近的人。 兩個月前孫恩一支實力在萬許人間的部隊秘密離開海南的根據地,此後便像消失了。若我沒有猜錯,此支實力足以把邊荒集夷為平地的部隊,應已在來此途上,甚至正於集外虎視眈眈,靜候孫恩的命令。」 赫連勃勃容色不變,只是輕皺眉頭,徐徐道:「你是指原恩和慕容垂要連手進佔邊荒集,這怎可能呢?他們雨人天南地北,從沒有任何來往。」 屠奉三從容解釋道:「淝水之戰把南北的形勢徹底改變,邊荒集更成不論南方北方的各大勢力必爭之地。慕容垂要找合作的夥伴,最佳選擇莫如孫恩,既可助長天師道的氣焰,以之動搖南方的政權,又可拖住謝玄令他無法乘勢北伐,如此慕容垂便可從容統一北方,諸事定當後再揮軍南犯,收拾被孫恩弄得分崩離散的爛癱子。這是他最高明的策略,我和赫連兄如今恰似坐同一條船,如能衷誠合作,尚可有一線生機。」 赫連勃勃點頭道:「屠兄的話愈來愈有說服力。我也坦白告訴你,今次隨我來者只有千餘人,加上集內的幫眾仍不過是二干之數,與屠兄實力相若,即使我們聯合起來,仍遠未足應付慕容垂和孫恩任何一方的實力,這樣的一場仗,屠兄有把握打嗎?」 屠奉三迎上他的目光,微笑答道:「謝玄在淝水之戰前,敢說自己有十足把握嗎?現今邊荒集的情況擺明是誰最能掌握形勢,利用形勢,將成為最後的勝利者。我來找赫連兄,是因為我比任何人更清楚赫連兄的實力,赫連兄能在兩夜之間使匈奴幫躍起成為能與飛馬會、北騎聯和漢幫抗衡的勢力,教我刮目相看。」 赫連勃勃冷然道:「屠兄似是意有所指。」 屠奉三不慌不忙的道:「實情如何,我屠奉三根本沒興趣理會,只懂奉行成王敗寇的法則。赫連兄若沒有應付慕容垂的方法,亦不會留在這裹等死。現在我需要的是赫連兄一個親口說出來的承諾,其它一切方可以從長計議。」 赫連勃勃狠盯著他,沉聲道:「你可知姬別的身份來歷?」 屠奉三愕然道:「我只知他是邊荒集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又有兵器大王之稱,在北方很吃得開,要甚麼有甚麼。」 赫連勃勃冷哼道:「他可以瞞過任何人,卻瞞不過我,撐他的腰者正是北方第一大幫黃河幫。」 屠奉三一震道:「竟有此事?」 赫連勃勃微笑道:「知否我因何要告訴你此天大秘密?」 屠奉三欣然伸出手來,道:「因為你老哥已視我為夥伴戰友,對嗎?」 赫連勃勃伸手和他緊握,兩人對視大笑。? 兩大梟雄,終於結成盟約。? 高彥進入白天的夜窩子,昨夜邊荒集大多數人沒有好好睡過,所以現在雖日上三竿,街上還是冷冷清清的,夜窩子外的店舖大多尚未開門做生意,窩內只在夜間營業的夜店更不用說。? 高彥不但腳忙,心兒也忙得團團轉的,正忙于思忖如何可以趁機見到他那頭小白雁,該說些甚麼令她感到他是個人物的話?又如何向她展開追求?如何向她顯耀威風。? 忽然劇震一下,猛然停止,兩手大力分拍左右額角。? 一個大膽可行的念頭突然閃過腦際,使他不由自主作出異樣的動作,因為他忽然想到一個可造福邊荒集又或令佳人對他刮目相看的大計。? 高彥呼吸急促起來,接著怪叫一聲,改道往橫街奔去,片刻間他來到一間招牌寫著「古物巧器店」的小鋪子前,沒有稍作勾留便熟門熟路的繞到鋪後,在鋪子後門「砰砰砰」大力拍了幾記,其節奏和時間的分隔顯示出是某種訊號。? 片晌後木門拉開,現出睡眼惺忪的小軻,擦著眼道:「原來是老大你,我……」高彥在他身旁閃人道:「我沒有時間和你說話,其它人呢?」 這間鋪子是高彥手下小風媒的大本營,專事北方文物和精巧玩意的買賣,更是他一夥人聚首的秘巢,風媒生意不爭氣之時,賴此養活各人。? 小軻追在他身後道:「他們都到外面探聽消息,老大有甚急事,匆忙成這個樣子?」 高彥倏地停步,興奮道:「我要去放火,聽清楚嗎?是放火!你給我找齊放火的工具法寶,還有我的寶貝護甲。哼!赫連勃勃幹掉花妖算哪碼子的一回事,過了今天,邊荒集真正的大英雄將是我而不是他,今趟定可使小白雁對我傾心。」 小軻呆頭鳥的聽著,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高彥喝道:「還不照我說話去辦!」 小軻滿腹惶惑的領命去了。? 燕飛和龐義終於目睹「邊荒公子」宋孟齊的風采,不由心中暗讚如此俊俏風流的人物,確是世間罕有。? 宋孟齊一身江左名士的打扮,其矜貴的氣質是絕不能裝出來的,只能是先天的氣質配上後天的培養。? 難怪紀千千見之心動。? 甫步落馬車,宋孟齊彬彬有禮地隔遠向兩人拱手請安,他沒有佩帶兵器,卻手握折扇,一派儒雅風流的瀟灑模樣。? 看著他的丰神外貌,很難把他當作是個壞人,只會使人想到他的優點。? 宋孟齊雙目閃閃生輝,邁開腳步英姿颯爽的直抵桌前,欣然道:「燕兄你好!這位當是以超卓廚藝聞名邊荒的龐老闆。」 本對他存有敵意的龐義,給他當面大讚,也不由好感大增,連忙謙讓,又請他坐下。? 宋孟齊悠然安坐,迎上燕飛銳利的目光,微笑道:「小弟早應來拜會燕兄,只恨一直無事忙,而燕兄更是大忙人,幸好今天終找到機會。」 燕飛正細審他比娘兒還要嬌嫩晶瑩的皮膚,聞言笑道:「宋公子此行不該是專誠來見我這個粗人吧?」 宋孟齊像有點逃避他目光般左顧右盼,道:「燕兄今次猜錯哩!小弟是曉得千千小姐已回帳內休息,方借此機會來和燕兄商量一件事,假如龐老闆不介意,小弟希望能和燕兄單獨說幾句話。」 龐義不待燕飛指示,識趣的站起來道:「宋公子此話來得及時,我可不像燕飛般是銅打鐵鑄的,現在立即回去痛快的睡一覺,請哩!」說罷回帳去也。? 到營地外只剩下兩人對坐,宋孟齊肅容道:「小弟曉得燕兄對我的來歷生出懷疑,不過燕兄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今天來是抱有誠意的。」 燕飛淡然自若道:「宋兄與江海流是甚麼關係,若不肯坦白說出來,我們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 宋孟齊愕然瞧他,忽然現出笑意,點頭道:「燕兄的精明,教我大感意外。燕兄看得很準,小弟今次確是奉江幫主之命而來,協助祝老大應付目前邊荒集複雜的情況。至於我的真正身份,希望燕兄能放我一馬。」 燕飛不願迫人太甚,沉著氣道:「祝老大練功走火入魔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宋孟齊俯前少許道:「他是被奸人所害。」 燕飛愕然道:「甚麼?」 宋孟齊苦笑道:「家醜不外揚,燕兄請為我們守秘,祝老大恐怕捱不過今晚,令我們非常頭痛。」 燕飛沉聲道:「暗算他的人是誰?」 宋孟齊道:「當然是他不會提防的人,此事我們自會處理,燕兄不用為此勞心。」 稍頓又道:「小弟今次專誠來訪,是想向燕兄提出忠告,趁尚可以離開的時間,立即離開邊荒集,燕兄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千千小姐著想。」 燕飛皺眉道:「宋兄因何如此關心我們?」 宋盂齊歎道:「實不相瞞,我們原本一直視燕兄為敵人,可是形勢急轉直下,屠奉三的來臨更敲響警鐘。江幫主已後悔沒有站到安公的一方去,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事,是希望安公的乾女兒不會被捲進邊荒集的大災難去。」 燕飛沒法分辨他是一番好意還是另有居心,道:「宋兄又有甚麼打算?你們是否就這麼把漠幫在邊荒集的基業拱手讓人呢?」 宋孟齊苦笑道:「若時不我與,保留實力尚有捲土重來的機會。我們的一支船隊將於黃昏前抵達邊荒集,可從水路迅速撤往南方,這或者是最後一個全身而退的機會,我們可以一起走。燕兄請信任我,若我宋孟齊心存不軌,教我不得好死,請燕兄三思。」 說罷起立告辭。 第九 章大禍臨頭 燕飛的心湖翻起千重巨浪。? 不論宋孟齊那小子是心存歪念還是一番好意,他的提議確是目下最明智的抉擇。邊荒集再非適宜久留之地。? 可是他怎可捨棄邊荒集,任由南北兩方的惡勢力進駐?他敢肯定有一天,正如紀千千所說的,他會為沒有替邊荒集盡過力而後悔。? 當苻堅大軍臨集前,他毫不猶豫地選擇留下,因為那時他孑然一身,沒有任何顧慮,現在他則不能不為紀千千主婢著想。? 最令他困擾的是他此刻連一分勝算都欠奉,而他須首要之務是把邊荒集置於他絕對的控制下,這至少要一天一夜的工夫,不論成敗如何,他已錯過從水路撤走的唯一機會。? 他不由環目四顧,一種近乎恐懼的情緒忽然攫緊他。? 燕飛深切地體會到危機四伏的感覺,集內集外再沒有安全的處所,連邊荒集的聖地夜窩子也直接受到威脅。? 他該怎麼辦呢?生和死只在他一念之間,他任何一個決定,將會變成生與死間的抉擇。 針對他的陰謀正在展開!誰人是他可以信任的呢?足音接近,不用看他也聽得出是拓跋儀,探手抓著頸,旋又放開,今天確非適宜飲酒的日子。? 拓跋儀在他旁坐下,仰觀天色,道:「這兩天看來不會下雨。」 燕飛朝他瞧去,苦笑道:「對不起!累你洩露行藏。」 拓跋儀搖頭道:「不關屠奉三的事,是赫連勃勃洩漏出去的。這傢伙甫到邊荒集便搞風搞雨,惟恐天下不亂,照我看長哈力行愛女的慘事,行兇者是他而非花妖。」 燕飛點頭道:「你看得很準,假花妖肯定是他無疑,只恨沒證沒據,否則我們現在立即找上門去尋他晦氣。」 拓跋儀朝他瞧來,沉聲問道:「你有甚麼打算?」 燕飛把諸般問題在心內重複一遍,仍沒有肯定的頭緒和答案,歎道:「我們可否在今天內二度把邊荒集團結起來?」 拓跋儀沒有直接答他,反問道:「昨夜使手段害方鴻生的內奸是誰?」 燕飛道:「有八成可能是姬別,我早在懷疑他,此人行事周密,可惜百密一疏,他沒於昨天早上來見千千,正顯示他前一晚曾秘密離開邊荒集,初時還以為他去見慕容垂的人,現在已知道他是到巫女河督建木筏,以供慕容垂的突擊軍從水路進犯邊荒集之用。」 拓跋儀沒有現出震駭的表情,沉吟道:「事實上內奸的事,早響起警報,顯示有人希望花妖能夠脫身,使邊荒集的人繼續活在恐懼中,此事更間接告訴所有人,慕容垂的大軍不但會於短期內到達,且有夠份量的人作內鬼接應。」 稍頓問道:「你說呼雷方是否與姬別蛇鼠一窩呢?」 燕飛道:「機會很大,赫連勃勃造謠的事對你們有何影響?」 拓跋儀淡淡道:「說大不大,說小不校只看有沒有幫會利用此事來打擊我們,作出師之名,不過那已不關重要,我們決定立即撤走,以保存實力。」 燕飛整個頭皮發起麻來,失聲道:「拓跋儀竟不戰而退?」 拓跋儀現出苦澀無奈的表情,頹然道::逗是我出發到邊荒集前小珪的囑咐,現在我們仍不宜與慕容垂正面衝突。照我猜領軍的十有九成確是慕容垂最得力的兒子慕容寶,此人智勇雙全,武功更是慕容垂之下族內第一人,長於突襲伏擊的戰術。若他兵力超過一萬人,即使你動員集內所有幫會的力量,要保著無險可守的邊荒集,只是個妄想。走吧!帶你的千千和我們一道離開,遲則不及。」 燕飛的心直沉下去,飛馬會是他的基本班底,若連他們也走了,便像前晚與程蒼古對賭般,輸掉所有子兒,想繼續賭下去也不行。? 拓跋儀苦笑道:「我清楚你的性格,不過留下是非常愚蠢的行為。在邊荒集人人都希望獨善其身,希冀別人作先鋒,你要當傻瓜,其它人肯定口上答應,還推波助瀾,可是最後你會發覺只有自己一個人去面對一切。走吧!也不要勸我,我必須在此事上遵照小珪的吩咐。」 燕飛道:「你準備何時撤退?」 拓跋儀道:「我們已在收拾行裝,最快可於黃昏前從陸路撤走,既知慕容寶穿過巫女丘原來邊荒集,我們會避開那方向。」 接著長身而起,道:「在日落前,我們會在驛站等你,勿要逞匹夫之勇,更不要妄想把邊荒集團結起來,想害死你的人遠比真心和你並肩作戰的人多。」 說罷拍拍他肩頭,舉步離開。? 燕飛忽然感到無比的孤獨。若他最親密的族人也離開他,他憑甚麼去說服其它人?郝長亨欣然起立道:「燕兄有召,我立即去見他。」 見高彥仍沒有半點動身的意思,訝道:「高兄弟還有話要說嗎?」 高彥神秘兮兮的道:「我尚有要事去辦,不知清雅……嘻……」赫長亨啞然笑道:「高兄弟請稍候片刻,我立即著她來。」 說畢出廳去了。? 高彥見左右無人,興奮得跳起來,又喃喃自語,排練待會該向小白雁說的話,神情模樣教人發噱。? 「你在幹甚麼?」 高彥大吃一驚,旋風般轉過身來,嬌俏可愛的小白雁正巧笑倩兮的立在他身後。? 又會來得這麼快的?高彥心裹嘀咕,口上卻不慌不忙的賠笑道:「只是在舒展筋骨。哈! 你現在是否有空,我帶你玩兒去。」 尹清雅沒好氣的道:「虧你還有閒情,你的首席風媒是怎樣當的,現在邊荒集人人緊張得要命,你還像個孩子般愛鬧。」 高彥需要的正是如此反應,乘機湊近點壓低聲音道:「他們緊張是因他們沒有辦法,我輕輕鬆鬆是因胸有成算,噢!你真香!剛洗過澡嗎?」 尹清雅並沒有因他色迷迷而生氣,反故意挺起少許小酥胸,笑臉如花的嗔道:「去你的,要洗澡方可以這麼香嗎?不要再兜圈子,你有甚麼鬼主意?快說出來讓本姑娘聽,看人家有沒有興趣陪你去玩兒。」 高彥仍謹記燕飛的提示,賣個關子道:「天機不可以洩露,若想成為邊荒集的英雌,快隨我來!」 說罷往後門方向走去,還笑嘻嘻道:「看我背著的是甚麼?今鋪吃肉還是吃素,全靠裡面的寶貝哩!」 尹清雅的目光落到他背後的小包袱時,他倏地加速,退出廳外去。? 尹清雅神情微動,終作出決定,追著他去了。? 燕飛揭開帳門少許,紀千千仍好夢正酣,自離開建康後她舟車勞頓,到邊荒集後更是事務繁多,應接不暇,昨晚又一夜沒有睡過,再不好好休息,肯定要累壞。? 燕飛不想驚醒她,悄悄垂下布帳。? 「燕飛!」 燕飛忙把帳布再次掀起,紀千千擁被而坐,笑意盈盈地瞧著他,俏皮地道:「千千早曉得你來訪,故意裝睡看看你會否不規矩,豈知你這傢伙瞥半眼便要掉頭走,真氣人!」 最後一句語帶雙關,不知是怪他瞥半眼不夠,還是怪他太守規矩。與她相處,總能令人忘記別的煩惱。? 燕飛重返帳內,到她睡席旁跪坐,心中湧起對她的萬般愛憐,縱然須犧牲性命,也要保她夷然無損地離開此兵凶戰危的孤集。? 紀千千舉起纖手,柔情似水的目光緊纏他不捨,以指尖背輕輕掃過他的臉龐,關切的道:「燕郎有甚麼心事呢?你看來憂心忡仲,是甚麼事令你如此困擾?」 燕飛整個人連苦心同時溶化,她一句燕郎等若公然宣示視他為情郎,溫柔親密的接觸,更清楚無誤地表達出她的愛意。? 燕飛依戀地看著她垂下的手,心中湧起不顧一切把她擁入懷內肆意憐愛的街動,更曉得她只會欣然接受,卻暗歎這不是合適的時候。勉強振起精神,低聲道:「形勢非常不妙。」 紀千千駭然道:「是否內奸的事有新發展?」 燕飛道:「那只是惡劣形勢其中一個相關的環節,高彥已證實慕容垂的部隊隨時會到達,徐道覆的出現亦顯示孫恩對邊荒集有染指之心,祝老大則被內鬼暗算重傷命危,邊荒集已陷入內憂外患、風雨飄搖的險境。」 紀千千坐直嬌軀,動人的曲線在薄錦被滑下後驕傲地顯露燕飛眼前,以帶點天真的語氣道:「不用怕!我們可以集緒整個邊荒集的力量,先清除內奸,然後對抗外侮,只要我們團結在一起,足可使敵人知難而退。」 燕飛苦笑道:「事情若可以如此簡單便好啦!而實際的情況是邊人只視慕容垂或孫恩的入侵為幫會間的鬥爭,誰人入主邊荒集並不重要,因為生意仍是哪麼的做下去,有錢賺便成,沒子兒賺便拍拍屁股離開。」 紀千千「噗哧」笑起來,白他一眼,道:「拍拍屁股離開,你說得真古怪,人家卻喜歡聽。燕郎會否是低估了邊人團結的心意呢?像昨夜對付花妖,夜窩族固是萬眾一心,邊人亦人人樂意合作,只要令這種精神維持下去,沒有我們應付不了的事。」 燕飛道:「因為花妖影響到邊荒集的繁榮和安定,而慕容垂和孫恩只影響邊荒集權力的分配,事不關己下邊人是不會管閒事的。況且他們多年來早習慣了此興彼替的情況,當日苻堅大軍南來,逃難的只是漢族的人,今趟卻是情況不同。」 紀千千略一沉吟,黛眉輕蹙道:「既然受害的是邊荒集的各大幫會,我們為何不試試把各幫會聯結成一氣,說不定尚有回天之力。」 燕飛道:「這正是我要嘗試去做的事,在黃昏前若仍沒有結果,我們須立即離開。」 紀千千愕然道:「你競有離開的打算嗎?」 燕飛沉聲道:「千千或許尚未清楚情況惡劣至何等地步,飛馬會已決定撤走,漢幫亦有同樣的計劃。姬別和呼雷方有很大可能是和敵人呼應的內鬼,動向未明的尚餘下北騎聯、匈奴幫、屠奉三的荊州軍、紅子春、費正昌和郝長亨的六股勢力,其中情況更是敵我難分,沒有人可預料誰會抽誰後腿。邊荒集從未試過出現如此曖昧不明的情況,個人的力量根本起不了作用,我只是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盡力而為。但若千千肯與小詩先行離去,我或可放手而為,力拚到底。」 紀千千嬌軀輕顫,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語氣卻異常平靜,輕柔地道:「燕飛不走,紀千千也不會走。」 蹄聲自遠而近。? 燕飛呆看她片刻,點頭道:「老郝來哩!希望他不單是可倚賴的人,還可以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 徐道覆快馬加鞭,策騎沿穎水西岸飛馳,似欲借此盡洩心中憤怨。? 穎水的交通明顯比往常疏落,只見南下的船,北上的船則不見半艘。? 此時徐道覆離集足有十多里之遙,忽然偏離穎水,馳進一座丘陵起伏的密林內。? 甫進樹林,上方風聲驟響,徐道覆沒有朝上瞧半眼,直至來人落在身後馬股處,始收韁勒馬,減緩騎速,沉聲道:「我的身份被那移情別戀的賤人揭穿了!」 盧循高舉雙手,扭轉脖子往後看了一眼,肯定沒有人跟蹤,再次坐直雄軀,怪叫一聲,道:「這是沒有可能的,紀千千跟了那個不知死活的呆子。」 徐道覆繼續催馬深入樹林,狠狠道:「不是燕飛還有誰?我從未試過這麼丟面的,我定要教燕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賤人則要後悔作了女人。」 盧循道:「你就這般一走了之嗎?沒有你幫手,我們的夥伴恐怕應付不來。」 徐道覆怒道:「不走成嗎?我若不擺出是為那賤人專誠到邊荒集的模樣,惹得燕飛生疑,可能會破壞我們的大計。我是否在哪裹,情況並沒有分別。」 盧循雙手搭上他寬敞的肩膊,歎道:「是我不好,若不是我行刺謝安,紀千千怎會猜到你是徐道覆。一旦認定你是洩露消息的人,任你對娘兒們有通天手段,仍難以把她的心挽回來。」 徐道覆策馬登上一座小丘,勒馬停下,兩人分左右飛身下馬。? 徐道覆轉身面向邊荒集,神情落漠,雙目射出無奈與苦澀的神色。? 盧循來到他旁,審視著他訝道:「看你失魂落魄的樣子,不是對紀千千動了真情吧?」 徐道覆苦笑道:「我生平雖御女無數,可是像那賤人般媚骨天生的艷女,還是初次遇上,說不動心便是騙你,尤其是尚未將她弄上手。」 盧循哂道:「她遲早是你的人,只要我們完成封鎖,她能飛到哪裡去呢?」 徐道覆似不願再和他談論紀千千,沉聲道:「見過天師嗎?」 盧循道:「剛見過他老人家,天師已送了任遙到黃泉去,最可惜是讓劉裕那小子逃脫。」 說罷問道:「邊荒集情況如何?」 徐道覆道:「花妖已被燕飛等連手幹掉,想不到花妖橫行天下,竟會在邊荒集陰溝裡翻船。擊殺花妖的雖是赫連勃勃,不過卻全賴燕飛傷他在先。」 盧循點頭道:「此人大不簡單,在短短數月間武功劍法均突飛猛進,不過正因如此,也為他惹來殺身之禍,天師已準備親手把他搏殺,當邊荒集落入我們手上,建康的末日亦不遠了。」 徐道覆道:「屠奉三的人馬有何動靜。」 盧循不屑的道::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在集外的人全落入我們的嚴密監察下,當他們離開埋伏之處,我會教他們全軍覆沒。」 徐道覆沉聲道:「屠奉三向以智計過人見稱,你道他會否中計?」 盧循哈哈笑道:「任他智比天高,今次也要劫數難逃,我們的手段,即使他作夢也夢想不到。現在邊荒集內,我們第一個要殺的人是他而非燕飛,天師已指定由你出手對付他。」 徐道覆雙目殺機劇盛,點頭道:「殺了他,我立即可躍登外九品高手第三席的位置,請告訴天師,我徐道覆非常感激他對我的栽培。」 盧循雙目精光閃閃,遠眺近二十里外炊煙裊裊升起的邊荒集,沉聲道:「淝水之戰把南北的情況徹底改變,我們苦候多年的機會終於來臨,天師軍將會以事實證明給所有人看,天下是屬於我們南人的。以謝安為首的腐敗高門,將會成為失敗者,天下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改變命運的發展。」 徐道覆暗歎一口氣,心中浮現紀千千能傾國傾城的絕色花容。 第十 章透澈入微 高彥從北門出集,沿穎水北上,「白雁」尹清雅不徐不疾追在他身後,神態輕鬆,任他竭盡全力,也無法把距離拉遠少許,使一向自謝身法高明的高彥,亦不得不心中佩服。? 對尹清雅他是愈看愈愛,此刻可偕美同行,去幹一件轟天動地的大事,心中得意之情,可以想見。? 尹清雅忽然加速,與他並肩而行,蹙起秀眉嗔道:「你這呆子究竟要帶人家到哪裡去呢? 再不說出來,我掉頭便走,以後不理睬你。」 軟語嬌嗔,大有小夫妻耍花槍玩鬧的情趣,高彥聽得魂銷意軟,嗅吸著從她動人肉體傳過來充盈建康青春的氣息香澤,興奮的道:「小清雅稍安毋躁,今趟去的地方包保你刺激好玩,說了出來便失去意外驚喜的大樂趣。」 尹清雅氣鼓鼓道:「你至少該說出到甚麼地方去,郝大哥是不准人家離集的嘛!我雖不怕他,卻怕他將來在師尊前進讒言,哪下趟好玩的事情便沒有人家的分兒。」 高彥呵呵笑道:「事成後包保你的郝大哥不會怪責你,還要大大誇獎你。」 尹清雅倏地止步。? 高彥立即超前五、六丈,終於投降地回頭嚷道:「我要到巫女丘原去,且必須速戰速決,不容有失,快來吧!」 尹清雅聽得花容微變,乖乖的追在高彥背後去了。? 燕飛和剛下馬的郝長亨在桌子坐下,後者目光投向紀千千的睡帳,雙目射出茫然神色。 燕飛當然不會見怪,窈窕淑女,尹子好逑,像紀千千如此可愛動人的絕色,誰能不生出愛慕之意?而對方見到自己從她帳內走出來,難免會興起妒忌之念,故亦不加解釋,更清楚此類事愈解釋愈糟。? 郝長亨朝他瞧來,神色回復平常,微笑道:「不知燕兄召我來此,有何賜教?」 燕飛很想喝酒,卻不得不克制此股衝動,挨往椅背,油然道:「郝兄曾說過孫恩很想殺我,又說過曉得很多我不知道的事,究竟意何所指呢?」 郝長亨洒然笑道:「小弟的話,燕兄終於聽得入耳。可知燕兄發覺形勢有變,明白小弟並非危言聳聽,兄弟想先弄清楚燕兄轉變的因由。」 燕飛心忖老江湖不愧老江湖,處處掌握主動,先摸清自己心意,方肯決定該向他燕飛透露多少。聳肩道:「非常簡單,我們已可肯定慕容垂的部隊確在開來邊荒集的途上。而只要是邊人,便曉得欲得邊荒集之利,必須南北兩方勢力合作,而南方有資格和慕容垂合作的人屈指可數,郝兄是其中之一,餘下的便是屠奉三又或孫恩。我剛見過徐道覆,令我心中警惕,故請郝兄前來說話。」 郝長亨露出深思的神色,或許是因燕飛見過徐道覆而心中震動。? 燕飛順口問道:「高彥沒隨郝兄一道回來嗎?」 郝長亨漫不經意的應道:「他有話要和清雅說,所以我先行一步。」 燕飛心中暗罵,這小子真的不分輕重,際此生死存亡的緊張關頭,仍忍不住去泡妞兒。 郝長亨皺眉道:「燕兄因何忽然肯定慕容垂的人已兼程趕來邊荒集?此消息是否屬實關係重大,我們必須想辦法應付。」 燕飛仍未敢盡信郝長亨,答道:「郝兄該從洪老闆處得悉昨夜對付花妖時內奸弄鬼的事,此事令人人生出警覺,猜到禍之將至。」 郝長亨沉吟片刻,道:「我們與孫恩一向有生意上的往來,敝幫主雖然不喜歡孫恩的行事作風,可是在桓玄和大江幫的打壓下,孫恩是唯一肯和我們交易的人,我們是別無選擇。」 燕飛早聽他說過此中情況,反奇怪他又再重複,點頭道:「這個我明白。」 郝長亨攤手道:「我真正想說的是我們一直與孫恩合作,今趟到邊荒集來分一杯羹,亦是應他之邀,以為只是大家連手驅逐漢幫,把大江幫在邊荒集的勢力連根拔起,卻沒想過牽涉到慕容垂,更沒有想過尚未到邊荒集,已有人散播我們和黃河幫結盟的謠言,現在更是進退兩難,泥足深陷。」 燕飛道:「此為我第二個不明白的地方,郝兄只要拉大隊離開便成,最多打回原形,有甚麼進退不得可言呢?」 郝長亨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沉聲道:「若可以變回淝水之戰前的形勢,我們確可以保持原狀,只可惜淝水之戰改變了一切,包括南方的勢力均衡。」 接著仰觀蔚藍色的晴空,一字一字緩緩地道:「在淝水之戰前,苻堅和謝玄均對邊荒集虎視眈眈,不容對方染指。若任何一方進犯邊荒集,與全面宣戰沒有任何分別。苻堅進軍邊荒集,結果引來淝水之戰,以一方的潰敗作結。淝水戰後,謝安被迫退避廣陵,北府兵和建康軍互相牽制,再無力左右邊荒集。所以慕容垂覷準時機,派兵南來,一旦邊荒集落入慕容垂手內,讓他控制和獨佔南北貿易之利,北方諸雄惟有俯首稱臣,所以邊荒集於慕容垂,是為統一北方的踏腳石,對慕容垂來說,此役不容有失。」 燕飛吁一口氣,以洩心中被他的分析掀起的波動情緒,點頭道:「郝兄看得很透徹,很有見地。」 郝長亨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繼續下去道:「事實上所有人均看到這情況,北方能與慕容垂一較長短者,就只有慕容沖兄弟,還有姚萇或尚有爭一日長短之力。苻堅現在則是苟延殘喘,只看那一方忍不住負起謀朝篡位的惡名。正因慕容垂勢大,所以黃河幫和任遙紛紛依附,希望可以從中得益。」 燕飛不由想起拓跋珪,以他現在的實力,確連作慕容垂對手的資格也欠奉。所以拓跋儀聞慕容寶至立即撤走,非因膽怯,且是最明智的策略,自己怎忍心硬拖他下水呢?郝長亨道:「慕容垂是絕不會容忍北府兵、建康軍又或荊州軍與他平分邊荒集的利益。正是因這個想法,敝幫幫主下決心令我到邊荒集來碰運氣,豈知到邊荒集後,我們方曉得被人利用來轉移視線,變成眾矢之的。而我更敢肯定慕容垂選擇的合作者是孫恩,以孫恩的野心,是不會容許我們分薄他的利益。既然我們不是他的朋友,當然是他的敵人。」 燕飛想不到他肯主動說出到邊荒集的目的和此行背後的心態,對他大添信任,道:「貴幫的頭號敵人應是大江幫,又或是桓玄,如若孫恩取漢幫而代之,損失最大的該是大江幫,屠奉三則無功而回。貴幫倘能全身而退,該沒有甚麼損失,何故郝兄有泥足深陷,進退兩難之歎。」 郝長亨頹然道:「這叫來時容易去時難,我們從洞庭出發,可輕易隱蔽行藏,現在既已在邊荒露面現身,若倉卒撤退,敵人可輕易掌握我們的時間路線,大江又是大江幫和桓玄的勢力範圍,要渡大江天險談何容易,只有在邊荒集站穩陣腳,與本幫及兩湖的根據地建立好連繫,方是唯一生路。而我更懷疑孫恩控制邊荒集後,下一個目標是我們兩湖幫,佔兩湖以牽制桓玄,其時他便可以對建康為所欲為。」 稍頓續道:「在邊荒集我們並沒有朋友,有起事來紅子春不會站在我們一方。大江幫和屠奉三均不會放過我,若非花妖鬧得滿集風雨,怕他們早已動手收拾我。現在邊荒集形勢的混亂和錯綜複雜,是我生平從未遇上的。我肯向燕兄透露肺腑之言,燕兄該明白我的心意。」 燕飛苦笑道:「如你曉得飛馬會準備撤走,當可省回這番唇舌。」 郝長亨搖頭道:「走得這般容易嗎?假若我所料不差,邊荒集沒有一個幫會能全身而退,否則昨天我已立即動身。」 燕飛淡淡道:「慕容垂和孫恩兩方人馬未抵邊荒集前,誰會先和飛馬會公然衝突?只要避入邊荒,以飛馬會的快騎,應可輕易脫身。」 郝長亨道:「最危險是離集的一刻,苻堅把附近樹木砍個清光,集外無遮無掩,只是強弓勁箭足教飛馬會嚴重傷亡,燕兄認為我這番話有道理嗎?」 燕飛倒沒想得像他般周詳,又或是當局者迷,昨晚大家方連手對付花妖,難道今天便要拚個生死?不過此正是邊荒集的特色,郝長亨並非過慮。? 拓跋儀並不是好惹的,他該有一套安全撤退的策略,所以他不太擔心。? 沉聲問道:「攻擊他們是要付出代價的,慕容戰不會冒此奇險,其它人更沒道理這般做。」 郝長亨油然道:「赫連勃勃又如何?」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赫連勃勃當然想打擊拓跋族,不過他的實力仍未足夠。」 郝長亨歎道:「燕兄太低估赫連勃勃,他以匈奴鐵弗部之主的尊貴身份,親來邊荒集指揮手下,是極不尋常的做法,且是志在必得。便像我和屠奉三,表面看似是兵微將寡,事實上卻是另有部署。更何況赫連勃勃和屠奉三今早剛談妥條件,決定結成聯盟,只是他們聯合起來的力量,足把邊荒集翻轉過來,更非任何一幫能獨力應付。」 燕飛一呆道:「兄有此事,郝兄又從何得悉如此高度機密的事呢?」 郝長亨若無其事的道:「敝幫輿莉州桓家長期惡鬥,大小戰役數不勝數,我們早成功在荊州軍內安插了我們的人。屠奉三剛才秘密拜訪赫連勃勃,當然瞞不過我們的耳目,更從他事後調動人馬,猜到他已和赫連勃勃結盟。」 燕飛生出不妥當的感覺,邊荒集似已進入失控的狀態。姬別和呼雷方是一夥,赫連勃勃和屠奉三又聯成一氣,漢幫則釋s無首,飛馬會避禍去也,剩下的只有慕容戰、費正昌和紅子春三大勢力,即使肯與郝長亨連手,變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可是外敵未至,邊荒集諸雄已鬥個不亦樂乎,幾敗俱傷,未來的情況豈容樂觀。? 外敵既不易應付,內患更沒有平息的可能,燕飛不由生出有心無力的頹喪感覺。? 問道:「屠奉三有何異動?」 郝長亨道:「他在集外的人馬進入隨時可開進集內的狀態,還派出博驚雷前往領軍。」 當初答應謝家保持邊荒集的勢力均衡,不容任何人獨霸之時,燕飛早曉得事不易為,卻仍未想過事情會發展至如此惡劣的地步。? 皺眉道:「若慕容寶和孫恩夾擊邊荒集,赫連勃勃和屠奉三也絕不會有好日子過,他們結盟的目的何在?」 郝長亨從容笑道:「我對屠奉三此人瞭解甚深,為求成功不擇手段。他看中赫連勃勃,是因此人忽然冒起,不但是剷除花妖的大英雄,更成為邊荒集舉足輕重的人物,且為諸雄中最有實力的人。通過赫連勃勃,他將可以打入邊荒集的權力圈子,假若邊荒集能擊退外敵,他便可與赫連勃勃瓜分邊荒集的利益。他的心態與慕容垂如出一轍,慕容垂助長孫恩的勢力,是要牽制南方政權;屠奉三培養赫連勃勃,亦是為慕容垂增添對手,使慕容垂沒法在短時期內統一北方,這樣當然對桓玄有利無害。」 燕飛心忖郝長亨可能是整個邊荒集最清楚形勢發展的人,對各方人馬的心態動向均瞭然於胸。幸好他似乎不是敵人,否則此役更難樂觀,現在則尚有一線生機。? 燕飛道:「郝兄是指屠奉三會通過赫連勃勃結合邊荒集的力量,共抗外敵。」 郝長亨歎道:「正是如此,屠奉三是要利用赫連勃勃來取代燕兄的位置,成為邊荒集最有影響力的人。」 燕飛苦笑道:「我何來甚麼影響力呢?」 郝長亨道:「只是燕兄謙虛,直至被赫連勃勃檢便宜擊斃花妖,邊荒集一直以燕兄馬首是瞻。」 燕飛想起今早傳遍邊荒集關于飛馬會為慕容垂走狗的謠言,亦有可能是由屠奉三所散播,為此更多信幾分郝長亨的看法。? 歎道:「屠奉三不但眼光獨到,且手段高明,不費一兵半卒,便成功在邊荒集立穩陣腳,更懂得謠言的作用。」 郝長亨哂道:「謠言止於智者,拓跋珪與慕容垂面和心不和的事天下皆知。燕兄仍是邊荒集最有影響力的人。赫連勃勃蔽在聲譽太差,他在統萬建立起來的更是人盡知道的暴政,視人命如草芥,早盡失人心,故我們非是沒有還擊之力。」 燕飛道:「郝兄有甚麼好提議?」 郝長亨默然片刻,沉聲道:「目下應付內憂外患之策,只有團結一致此唯一方法,倘若要我們能把赫連勃勃以外的所有力量集結起來,不單可以抑制赫連勃勃和屠奉三,還可以擬定策略,分頭迎擊敵人。」 燕飛立感頭痛,也不知該從何說起,苦笑道:「慕容戰的一方與慕容垂勢成水火,該沒有問題。紅子春則你比我更清楚,費正昌一向依附滿幫,也不可能是內奸。可是你信任姬別和呼雷方嗎?昨晚剿捕花妖時弄鬼的內奸,最有可能是他們其中之一。」 郝長亨訝道:「為何不把赫連勃勃算在內?」 燕飛坦然道:「因為他一直在我們的監視下,郝兄應明白是甚麼一回事。」 郝長亨道:「我明白,不過也可以由他的手下代行。」 燕飛答道:「當時只有我們這襤ㄖ笆峈熄五可以自由行動,其它人負起包圍封鎖的工作,所以如有內奸,定是我們除妖團的成員。」 郝長亨恍然道:「原來如此。」 燕飛直覺感到他的神情反應有點古怪,不過此時無暇細想,問道:「郝兄手上有多少可用的人?」 郝長亨道:「約有一千戰士,均為我幫最精銳的好手,曾隨我征戰多年,人人悍不畏死,忠誠方面更沒有問題。」 燕飛心中燃起希望,若自己能把慕容戰、宋孟齊、紅子春、費正昌和拓跋儀說服,撇下各幫間的恩怨,先安內而後攘外,加上郝長亨的部隊,是否可令邊荒集安渡危機呢?不過要這般做,首先要說服自己。? 他不走,紀千千也不會走。這究竟是明智還是愚蠢?郝長亨是否可以絕對信任的人?若拓跋儀和宋孟齊因他的遊說而留下,一旦敗亡,他怎負得起責任?他從未試過像這一刻般猶豫難決。? 暗歎一口氣,問道:「郝兄肯否在這樣的情況下與大江幫合作?」 郝長亨洒然笑道:「為了求存,我甚事也肯做。不要說與大江幫合作,即使要和屠奉三並肩作戰,我也欣然接受,燕兄明白我的意思嗎?」 燕飛仰觀藍天,聽到自己的聲音似在天際盡處傳回來般道:「在正午前,我會給郝兄一個肯定的回復,是打是逃,到時將會清楚明白。」 第十一章敵友難分 屠奉三獨坐內堂,默思不語。? 陰奇來到他身旁坐下,訝道:「老大為何心事重重?不是一切順利嗎?」 屠奉三心忖假若陰奇曉得自己心中想的是紀千千,怕她會被戰亂波及受傷害,不知心中會有何感想。? 輕歎一口氣,收拾情懷,道:「祝老大方面有甚麼消息?」 陰奇道:「聽說祝老大情況甚為不妙,漢幫上下人心惶惶,無心戀棧,看情況隨時撤離邊荒集。」 屠奉三點頭道:「漢幫若撤走,費正昌定會跟隨,這才合理。」 陰奇不解道:「老大是否覺得有些事很不合情理呢?否則怎會這般說?」 屠奉三往他瞧去,雙目熠熠生輝,沉聲道:「不合理的是赫連勃勃,他若不是低估了慕容垂,便是過度自信。因他似乎並不把慕容垂的部隊放在心上,反把注意力集中到如何殲滅飛馬會。我故意向他試探,提出由我們刺殺燕飛,他不但不反對,反而變得和我很投契,如此是否很不合情理呢?」 陰奇糊塗起來,道:「不論拓跋珪又或赫連勃勃,若欲入主中原,均須踐踏過對方的骸骨,再沒有另一條路走。他們既是命運注定的死敵,赫連勃勃趁機攻擊飛馬會該是合情合理才對。而燕飛已成拓跋族無可置疑的第二咼手,赫連勃勃當然亦不容他活下去,有我們代勞,豈非正中下懷?」 屠奉三搖頭道:「你若想聽明白我的話,必須站在赫連勃勃的位置去看事情。赫連勃勃是知兵的人,更有爭霸天下的雄心,凡事必然從大處著眼,否則不會有今天的成就。讓我清楚告訴你,拓跋珪此人雄材大略、深謀遠慮,赫連勃勃能成為阻他南下的最大勁敵,本身絕非有勇無謀之徒。」 陰奇苦笑道:「我仍不明白,只要手腳夠快,時機把握準確,加上我們的助力,應可一舉擊潰飛馬會,其它幫會只會袖手旁觀,不會插手。」 屠奉三悠然道:「假若慕容垂和孫恩的大軍今晚來犯又如何呢?」 陰奇為之啞口無言,暗忖若赫連勃勃真要擊潰飛馬會,縱使傷亡不大,不過卻肯定師老力疲,再難應付另一場以寡抗眾的大戰。? 屠奉三沉聲道:「在如此情況下,不論是赫連勃勃又或我屠奉三,至乎邊荒集每一個幫會的領袖,首要之務都是全力求存,而非求眼前一時之快,除非他根本不怕慕容垂和孫恩的聯軍。」 陰奇劇震道:「你是指他才是慕容垂的走狗。」 屠奉三歎道:「我不敢肯定,他還向我透露姬別是黃河幫在邊荒集的人,顯然是想利用姬別轉移視線,因為以慕容垂的謀略,不可能不事先在邊荒集有所部署,通過一個已在邊荒集生根的人來接收邊荒集,怎都比從頭開始划算。如此更可把對邊荒集的損害減至最低。邊人有個良好的習慣,只要不損及生意,沒人有閒情去理會幫會或各族人間的鬥爭仇殺。」 今趟輪到陰奇沉吟思索。? 屠奉三道:「我們必須於最短時間內作出決定,而這決定將直接影響此行成敗,且敗者不但一無所有,還要賠上性命。在到邊荒集前,我和南郡公從沒有想過邊荒集的形勢會發展至如此惡劣的地步,實大出我們意料之外。」 陰奇道:「在老大去見赫連勃勃的當兒,我所得的線報是宋孟齊和郝長亨先後腳的去見燕飛,前者只說了幾句話,後者則和燕飛談了超過兩刻鐘。」 屠奉三忍不住問道:「紀千千呢?」 陰奇瞥他一眼,答道:「紀美人一直躲在帳內,燕飛曾入帳和她說過幾句話,給郝長亨的突然到來中斷,紀美人仍留在帳內。」 屠奉三發覺自己對燕飛全無嫉妒之意,反暗裡希望燕飛可以好好的保護紀千千,不讓她受到傷害。這個想法令他自己也感奇怪,一向以來,他從不讓個人的好惡影響他辦正事的任何取向,他奉行的是只講利害關係。? 陰奇問道:「我們應如何對待赫連勃勃?若我們誤將他當作慕容垂的人,不但會失去一個可起關鍵性作用的盟友,還平添強敵。」 屠奉三雙目現出深思的神色,緩緩道:「赫連勃勃到邊荒集來的時間是否有異於尋常的湊巧呢?竟似跟慕容垂配合得天衣無縫,而甫到邊荒集便弄出遊瑩被姦殺的血案,如非真花妖的出現,他還可以繼續假扮花妖下去,弄得邊荒集人心惶惶,製造出最有利慕容垂進犯邊荒集的形勢,若非燕飛帶著紀千千適於此時返回邊荒集,邊荒集各幫會肯定亂一團,不戰而潰。」 陰奇曉得他心中猶豫難決,與其說他在和自己分析形勢,不如說他是借和自己商議,整理好思路,好作出關乎到生死存亡的決定。? 點頭道:「赫連勃勃是個徹頭徹尾的暴君,據聞在統萬被他強徵入宮肆虐的民女數以千計。來到邊荒集姦殺幾個女人,對他是絕不算甚麼一回事,又可以擾亂邊荒集,他該是樂而為之。」 屠奉三拍桌道:「說得好!若你是慕容垂,要挑選走狗,在拓跋珪和赫連勃勃間,你會挑選那一個呢?」 陰奇一震道:「當然是不得人心的那一個,且根本不愁他能安然坐大,到狡兔死走狗烹之時,還可以大快人心。」 屠奉三點頭道:「說得好!我一直不明白慕容垂為何肯把拓跋珪的頭號敵人窟拙放虎歸山,而窟拙被釋後立即投靠赫連勃勃,原來這一切全是慕容垂的巧妙安排,因為他看通拓跋珪的能耐,故暗助赫連勃勃,以之鉗制拓跋珪。」 陰奇皺眉道:「赫連勃勃難道不曉得慕容垂在利用他嗎?」 屠奉三像想通所有事情般挨往椅背,伸個懶腰道:「當然曉得,且比任何人更清楚。不過卻是別無選擇。他一天不能征服拓跋族,稱雄漠北,一天難以南下中原爭霸天下。他更清楚只要拓跋珪仍在,慕容垂仍不會動他。今次慕容垂肯讓他分享邊荒集的成果,正是給他甜頭,安他的心。」 陰奇明白屠奉三終作出判斷,肯定赫連勃勃是慕容垂的人。道:「姬別是否被他誣害呢?」 屠奉三微笑道:「姬別是否黃河幫的人並不重要,照我看姬別是黃河幫的奸細的機會很大,事實上燕飛也在懷疑姬別。赫連勃勃把他身份揭露,對情況的發展只有很小的影響,又可取信於我。哼!赫連勃勃更可能是另有居心,不想姬別分薄他的利益。」 陰奇道:「姬別與呼雷方一向關係密切,會否同是慕容垂的人?」 屠奉三搖頭道:「呼雷方不可能作慕容垂的走狗,他背後的支持者是姚萇,姚萇過去與慕容垂共事苻堅,說好聽點是共事一主,難聽些便是狼狽為奸。正是他們大力慫恿苻堅南來,引致淝水之敗,也是他們連手抽苻堅後腿,令苻堅無法重整軍隊,平反敗局。這樣有野心的人,事成後再沒有可能合作下去,除非其中之一肯臣服對方,此種情況當然不會發生。」 陰奇道:「老大是否可把呼雷方爭取到我們這一方來?」 屠奉三歎道:「邊荒集沒有人會信任我們,赫連勃勃只是別具居心。」 陰奇倒抽一口涼氣道:「若老大沒有看錯,我們豈非已陷於困境,動輒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屠奉三仰望橫樑,徐徐道:「情況會比你想像的更惡劣,赫連勃勃告訴我今次隨他來的戰士只有千人之眾,加上邊荒集的匈奴幫和歸順的羯幫戰士,不逾二千人。哼!我敢肯定此為滿口胡言。以他一族之主的身份,怎會如此輕忽,照我猜估,他的兵力至少在五千人以上,力足以攻克邊荒集,方敢如此肆無忌憚,甫到便扮作花妖,以雷霆手段震懾邊荒集。邊荒是延綿數百里的無人地帶,藏起一支五千人的部隊,像吹口氣般容易。」 陰奇不解道:「即使沒有內奸的問題,邊荒集所有幫會聯結起來的力量,恐怕也難過五千之數,更何況各幫會互相顧忌!現在慕容垂、孫恩、赫連勃勃和姬別的人加起來應超過二萬之眾,這是否殺雞用牛刀呢?」 屠奉三沉聲道:「凡事要看遠一點,首先敵人是志在必得,不單要全盤接收邊荒集,還要一網打盡所有反對的勢力,更重要是在控制邊荒集後,還要守穩邊荒集,足以應付北府兵、建康軍又或我們莉州軍的全面反撲。邊荒集現已成為天下最重要的戰略據點,邊民不會理會誰在主事,他們但求繼續有錢賺便成。誰能把持邊荒集,誰便能要甚麼有甚麼,呼風喚雨,直接影響統一天下的成敗。」 陰奇道:「我們是否該考慮立即遠離此地?」 屠奉三目光往他投來,射出鋒銳無比的神光,一字一字的狠狠道:「南郡公把邊荒集托付於我,我怎能不戰而退。我們現在唯一求存之法,不是落荒而逃,而是置諸於死地而後生,豁了出去,就像謝玄於淝水之戰的情況。我們必須拋開敵我的包袱,針對目前邊荒集錯綜的情況靈活應變,如此尚或有一線生機。」 陰奇的心直沉下去,苦笑道:「我們還可以幹甚麼?」 屠奉三回復冷靜,沉著的道:「只有一個人可助我們扭轉形勢。」 陰奇愕然。顯然猜不透那人是誰。? 屠奉三道:「那個人就是燕飛!」 陰奇一呆道:「燕飛?」 屠奉三緩緩點頭,道:「正是燕飛。他不但令赫連勃勃生出懼意,還贏得邊人的尊重。 郝長亨對他費盡唇舌,正因清楚他的作用,故舌粲蓮花的去騙取他的信任。」 陰奇道:「燕飛怎肯相信我們?」 屠奉三道:「我會以誠意打動他。我不宜直接去見他,最好弄成他是來尋我晦氣的模樣,便可以瞞過赫連勃勃的耳目。」 陰奇起立道:「明白!我立即去辦。」 劉裕近乎麻木的操縱風帆,心中一片茫然,感到孤獨和無助。? 他自少嘗遍兵荒戰亂的苦楚。別人雖視入伍為畏途,他卻立志從軍,是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 淝水之戰給他帶來最好的表現機會,令他攀上人生一個全新的階段,可是現在剩下的只有慚愧、自責和悔恨,所有成就便如鏡花水月般沒有任何實質的意義。? 與任青媞在無可選擇下的盟約,更把他的情緒推向谷底。? 若他變成一個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的人,謝家會怎樣看他?燕飛又會怎樣對待他?他又怎樣面對自己?種種情緒紛至沓來,使他感到渾身無力,不單因身體的傷疲,更因心靈的失落。? 在這一刻,他完全失去鬥志。? 在以前他清楚曉得統一天下之路既漫長又滿途荊棘,可是他總能秉持自強不息,奮鬥不懈之心,咬緊牙一步一步往目標邁進。而在此刻,他卻感到一切都是徒勞無功,他只像撲火的燈蛾,不單力不從心,還在自取滅亡。? 絕望失意的情緒緊攫著他。? 離開建康往邊荒集進發時的雄心壯志,所有煞費苦心、別出心裁的計劃全告完蛋。他在邊荒集的戰友將面臨更可怕的厄運,而他卻完全無能為力。? 河水把他帶往大江,可是隨水而去的只是他肉身,他的靈魂已飛往邊荒集。? 一切都意味著失敗,且是澈底的失敗。? 他失去爭霸天下的鬥志,失去對自己的信心。若船內有一雪澗香,他肯定會借酒澆愁,然後把一切忘掉。? 從未試過有一刻,他感到如此懊喪悲苦。? 大霧開始散去,前方出現近十艘三桅風帆,他卻像視而不見,毫不提防。? 來的最好是王國寶方面的戰船,他將可以拚盡最後一滴血,力戰而亡以渲洩心中的無奈和憤恨,給生命來一個較有意義的終結。? 江文清的手掃過祝天雲雙目,把他的眼皮合上,平靜的道:「祝叔叔安心去吧!我們會為你討回公道,讓你死而目瞑。」 剛嚥下最後一口氣的祝老大陳屍床上,代表著邊荒集一個時代的小終結,他不但領導漠幫避過淝水之戰的厄難,還把漢幫壯大起來。? 站在江文清後方的是直破天、費正昌和程蒼古。? 直破天歎道:「他本來應尚可多撐幾天,可惜因心中積鬱憤恨無法渲洩,致提早歸去。」 程蒼古與祝天雲交情最深,相處多年,淒然道:「文清準備如何處置胡沛,我已擬出一份名單,均是胡沛在這幾年內招攬和安插在幫內重要位置的人。」 費正昌訝道:「不是說要讓胡沛選擇當幫主或是讓我們把漠幫兼併嗎?」 江文清淡淡道:「既然我們已決定撤退,再不用有任何顧忌。不過胡沛既膽敢弒主,肯定非是善男信女,我們先詐作讓他自以為得逞,離集前再施手段對付他。」 程蒼古道:「他背後當然有人撐他的腰,若他堅持不肯隨我們離開,漠幫會立陷分裂的局面。」 江文清沉聲道:「我們改變策略,立即為祝叔叔舉行喪禮,在喪禮中由二叔暫代幫主之位,屆時怎到胡沛不聽令撤走。」 直破天點頭道:「對!胡沛錯失在假傳祝老大心意,因此,程公坐上幫主之位是順理成章之事,沒有人可以反對。」 費正昌道:「文清是否真的決定撤退?如此我們過往的努力,勢將盡付東流。」 江文清頹然道:「這是我最不願作出的選擇,可恨反覆思量下,結論仍是大勢已去。不論胡沛是否被誅,漠幫的分裂已成定局。而我們尚未弄清楚胡沛背後的支持者,這對我們非常不利。」 程蒼古道:「假若我們能快刀斬亂麻,先把胡沛召來,立即處死,然後再把他的勢力連根拔起,是否尚有一拚的機會呢?」 江文清道:「我們可否於船隊來前辦妥一切,尚是未知之數。但如此先除內奸,首先我們會亂作一團,還如何與實力遠在我們之上的敵人周旋呢?」 眾人均乏言以對。? 此時手下來報,燕飛求見。? 眾皆愕然。? 江文清問手下道:「他是要來見我?」 手下點頭道:「燕飛指明要見宋孟齊,隨他來的尚有紀千千主婢。」 江文清沉吟片刻,呼出一口氣欣然道:「燕飛開始信任我哩!」 直破天提醒道:「小姐小心點,說到底燕飛仍是謝玄的人,與我們是敵非友。」 江文清雙目亮起來,平靜地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在的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朋友可以變成敵人,敵人更可以成為朋友。」 接著向手下道:「把他們請入忠義堂!我要單獨見他們。」 第十二章誓師北上 燕飛離開漢幫總壇,心中一片茫然,對將來更沒有半分把握。? 他的腦海忽然浮現七年前那下善滂沱暴雨的一夜,慕容文率眾突襲他們的營地上剛一刻他還在帳內看善娘親為他修補破衣,帳內的燈火在風雨裡特別溫暖安逸,下一刻已變成人間地獄。? 娘親和他取刀衝出帳外,一章如狼似虎的敵人正策馬朝他們殺至,鄰帳的女人摟首從溫暖的被窩抱出來剛滿月的嬰兒,給心狠如豺狼的敵人從馬上俯身一把揪善頭髮,血淋淋的大刀往她的脖子抹去。? 他被母親拉得往另一邊逃走,卻一腳踏在另一倒在血泊的族人身上。可怖的情景會否在邊荒集重演,他實在不敢想像。? 慕容文把他的一生全改變過來,更奪去他至愛娘親的生命,在那場大屠殺之前,他對人從沒有解不開的仇恨。□籟U宦弁匕瞎璞淶萌綰渦暮菔擲保璋迡哄摯J茲↘眶薣j竘媿磥P瞎璧腦庥觶˙獂徆x械某鷙蕖! 從那悲痛難忘的一夜開始,拓跋族便和以慕容文、慕容永等兄弟為首的慕容鮮卑族結下深仇大恨。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以血和死亡去清洗仇怨和趾潯。? 可是在邊荒集的獨特情況下,他卻要去說服拓跋儀與慕容戰並肩作戰。這樣做是否明智的決定,他真的弄不清楚。? 紀千千的明白事理是目下最使他欣尉的事,當她清楚情況後,便與小詩隨他一道往見宋孟齊,留在漢幫總壇由漢幫負起保護之責二有事不可為,他便可姒與紀千千主婢和龐義、高彥等人隨宋孟齊從水路撤退。? 他直覺感到宋孟齊是有誠意的,即使從利害關係善想,因屠奉三在邊荒集出現而瀕臨與桓玄決裂的大江幫,絕不敢待慢謝安的乾女兒。所以他安心讓宋孟齊照顱紀千千主婢。? 他更有一個想法,此時此際的邊荒集危機四伏,而他燕飛則成眾矢之的,假如自己有不測之禍,只有宋孟齊有足夠能力讓紀千千主婢安然返回南方。? 龐義從重建場高呼善奔出來截善他,一把拉善馬頭。? 燕飛訝道:「甚麼事?」 龐義喘善氣道:「陰奇剛來找你,知道你去了漢幫後,善我轉告你老屠想見你,並保證絕沒有惡意。」 燕飛愕然道:「你相信屠奉三嗎?」 龐義苦笑道:「恐怕老天爺方有答案。」 燕飛遠眺營地,皺眉道:「那小子仍未回來嗎?」 龐義氣道:「高彥是不可以有女人的,有了女人便一塌糊塗,置正事於不顱。」 燕飛歎道:「泡妞反沒有問題,最怕他出事。唉!現在邊荒集再沒有安全的地方,我已和宋孟齊說好,他會派人來運走千千的箱子,你和一眾兄弟也到漢幫避難吧!」 龐義道:「我總有點懷疑宋孟齊。」 燕飛歎道:「祝老大去了!」 龐義一呆道:「到哪裡去。」 燕飛仰望晴空,淡淡道:「到西天去了。」 龐義色變無語。? 燕飛道:「祝老大被暗算身亡,正代表善邊荒集任何一個人也可遇上同樣的厄運,今次邊荒集的情況比勰水之戰時更凶險?#125;雜,表面雖平靜如往常,內裡卻是暗湧處處,敵我難分。如有選擇,我也不會說服千千到漢幫去,沒有了祝老大,漢幫的作風會徹底改變,話事的將是大江幫。」 龐義點頭道:「我明白!」 燕飛探手拍拍他的痛頭,勉強擠出點笑容道:「我曉得你的心情,第一樓剛開始重建,轉眼又出現眼前的情況,不過俗語有謂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在符堅來前我們不是比現在更絕望嗎?看看我們現在又在這裡哩!可知世事的發展難以逆料,最重要是保住小命,給自己另一個機會。」 龐義頹然點頭,問道:「你要到哪裡去?」 燕飛望往行人漸多的柬大街,道:「我要去盡一切努力,希望你的第一樓能如期重建。」 廳義一呆道:「你不打算赴屠奉三之約嗎?」 燕飛冷哼道:「他是想佈局殺我,時間寶貴,我豈有閒情陪他耍樂子。」 龐義放開馬韁,燕飛一夾馬腹,放騎而去。? 劉裕神情木然,完全不理會對方善他停船的呼喚,便要與來船擦身而過。? 破風聾起,六、七條索鈞往他的小風帆投來,其中三個把他的風帆鉤個結實。? 劉裕的手離開船舵,準備隨時拔刀應敵,他連對敵人投上一眼的衝動反應也失去了,只希望流血,不論是敵人的血或自己的鮮血,只有流血方可減輕心中的痛苦。奇怪對方並沒有向他發箭。? 一把雄壯的聾音從船上傳下來道:「本人大江幫汪海流,朋友請先恕過我們冒犯之罪,不知朋友是否從邊荒集來呢?」 劉裕一眼望去,半死的心忽然燃燒起希望的火焰。? 飛馬會主驛站的內堂,燕飛、拓跋儀和夏侯亭三人聚桌商議。? 兩人聽罷燕飛對現今形勢的分析,夏侯亭悶哼道:「赫連勃勃和屠奉三若要趁我們撤走時施襲,肯定須付出嚴重代價,際此風頭火勢的時刻,選擇留下者首要之務是保全實力,他們這樣做並不合理。」 拓跋儀沈聾道:「我們可以信任郝長亨嗎?」 燕飛苦笑道:「信任他又或不信任他,純粹是一個選擇。我真的沒法摸清他的底子。」 夏侯亭道:「若選擇與他並病作戰,而他卻是另有居心!!!!幸災樂禍。坦白說,我們現在最聰明的做法,是不信任任何人,這是唯一可以掌握自己命運的方法。我們曉得你和慕容戰關係不錯,但別忘記他始終是我們的敵人人餚在大戰時抽我們的後腿,縱然結果是能擊退外敵,但我們亦將傷亡慘重,再沒法保持在邊荒集的優勢。」 拓跋儀道:「我們早商討過每一種可能性,最後的總結仍是趁可以離開蘭全面撇走,若梭有蕪連勃勃在,我們會考慮你的提議,現在只希望能保全實力。」 燕飛歎道:「我還有甚麼話好說呢?」 拓跋儀雙目射出誠致的神情,道:「小飛!走吧!慕容寶不論兵法武功,均得慕容垂真傳,自幼隨乃父征戰,即使我們萬眾丁心的與他正面對撼,仍沒有絲毫勝算,更何況現在人人各懷鬼胎,誰都不信任誰。你不為自己善想,也該薦你的紀千千善想。」 燕飛心中反覆念了兩遍「我的紀千千」,苦笑道:「我有一種很不祥的感覺,就是邊荒集看似平靜,事實上卻已被封鎖隔絕,一般人的出入不會有問題,可是像你們的大規模撤走,將會遇上疆大的力。」 拓跋儀微笑道:「小飛放心,我們已派出先頭部隊前往探路,肯定安全的路線後方起行,其他的幫會則在我們的嚴密監察下,沒有任何異動可以瞞過我們。」 燕飛道:「有探子的消息傳回來嗎?」 夏侯亭答道:「快哩!先頭部隊今早起程,在一個時辰內應有回報。」 燕飛起立道:「祝你們一路順風。」 拓跋儀一把拉善他的手,關切的道:「坦白告訴我,你打算怎麼做?」 燕飛頹然道:「除了有哪麼遠逃哪麼遠,我尚有別的選擇嗎?」 艙廳內,劉裕一口喝掉手上的熱茶,向桌子對面的江海流道:「情沈就是這樣子。」 由坐善的江海流,至立在他身後包括席敬和胡叫天在內的十多名大江幫領袖人物,人人臉色凝重,想不到情況惡劣至此。? 只是任遙被孫恩擊殺一事,已足轟動南北武林。? 孫恩是南方最被畏懼的人,盤據海南島多年,司馬氏皇朝莫奈之何,謝玄又必須陳兵大征之北以應付符堅,讓孫恩趁機不住蠶食沿岸城鎮。今次他現身邊荒,正是大規模作反的先兆,誰也不敢輕忽視之。? 江海流沈吟道:「我們並沒有遇上王國寶的水師船隊,如此看,他們該已全軍覆沒。」 他身後的席敬適:「照我們的情報,王國寶方面共有八艘戰船,約二千兵將,若天師軍能令他們全軍覆沒,實力當不在萬人之下,且裝備齊全。」 九艘大江幫的戰船繼續逆水北上,每過一刻,劉裕便多接近邊荒集一點土道感覺令他的心重新活躍起來。? 得知他是劉裕後,江海流對他客氣而親切,顯示江海流決心與謝家修補已現裂縫的關係。 現在劉裕和江海流的目標是一致的,就是如何突破孫恩對邊荒集的封鎖,向被孤立起來的邊荒集施援。? 劉裕問道:「大當家今次隨來的戰士有多少人?」 江海流沒有猶豫的答道:「不把操丹者計算在內,可用的戰士有二千七百餘人。劉大人有甚麼好的提議?」 劉裕道:「唯一突破孫恩圍集軍的方法,是於我登舟處棄船登陸,再集中力量於入黑後破開天師軍的封鎖線,如此必可令天師軍陣腳大亂,說不定可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江海流等全臉露難色。? 劉裕當然明白他們的想法,從水路北上是最省力和快捷的辦法,且進可攻退可守,必要時可原船從水路撤走。而他劉裕的提議卻是孤注一擲,破釜沈舟,堅持至分出勝負的一刻。 情況等若勰水之戰的重演,北府兵必須死守勰水這最後一道防線,他們則要與邊荒集共存亡。? 胡叫天道:「現在的形勢擺明是孫恩和慕容垂兩方大軍夾擊邊荒集,若邊荒集有險可守,劉大人的計策或許可行,現在卻與自投羅網無異。」 劉裕心中暗歎,忖道若是謝玄,必立即贊同他的戰略。? 沒有戰爭是不須冒險的,以寡擊眾的戰爭,更必須以敵人料想不到的奇兵出奇制勝,沒有別的方法。? 盡最後的努力道:「若我是孫恩,會封鎖往邊荒的水道。。。。」 席敬截斷他道:「孫恩該沒想過我們會大舉北上,擊潰王國寶的水師船隊後注意力將集中往邊荒集,不會在穎水部署重兵,而我們則有預防之心。必要時可於天師軍攔截處登岸,從水陸兩路反攻敵人,如此可萬無一失。」 江海流身後的人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劉裕暗歎這便非奇兵。? 江海流總結道:「「我明白劉大人的策略,不過我們最擅水戰,若捨長取短,後果難測,我們決定從水路直逼邊荒集,只要突破孫恩的封鎖,水路將在我們的控制下,或進或退,將由我們決定。」 劉裕的心直沈下丟,生出回去送死的感覺,不過反平靜下來,因為大局已定。? 燕飛神思恍忽的離開驛站,正思忖該否到洛陽樓找郝長亨,又或該到西大街與慕容戰交待兩句,一隊騎士迎面馳來,原來是呼雷方和十多名手下,看來是往驛站去。? 呼雷方隔遠叫道:「真巧!我剛到營地找你,找不善只好到這裡來碰運氣。燕飛與掉轉馬頭的呼雷方並騎而行,他的手下追在後方,心中生出浪費時間的感覺。若尚末下逃亡的決定,他會樂於與呼雷方周旋,旁敲側擊他的虛實。」 呼雷方訝然瞧他,對他的冷淡露出不解神色,道:「燕兄有甚麼心事?」 燕飛沒好氣地看他一眼,開門見山道:「呼雷兄心中的內奸是誰呢?」 呼雷方臉色一沈,默然片刻,歎道:「這正是我來找你老哥的原因之一,我在懷疑姬別。」 燕飛愕然往他望去,心忖難道他在使苦肉計,故意出賣姬別來博取自己的責任?呼雷方呆看前方,道:「坦白說,我一直留意他,因為老姬一向與黃河幫有生意往來,他可姒瞞過別人,卻瞞不過我。」 燕飛皺眉道:「你的意思是。。。。」 呼雷方往他瞧來,沈聾道:「昨夜到驛店後,他在方總的鼻子遭劫前,忽然失去影賒,而他更一向是精於用毒的高手,你說我會怎麼想?他缺席昨天清早拜會千千小姐的熱鬧場合,更令人費解,唯一解釋是他根本不在邊荒集。」 燕飛心中翻起滔天巨浪,難道呼雷方不是與姬別一鼻孔出氣,至乎他對郝長亨的指控亦非杜撰之詞?呼雷方續道:「最奇怪是株除花妖後,他是第一個提議由赫連勃勃獨得撞響解嚴鍾聾的殊榮,而誰都曉得真正的功臣是你燕飛,事後我和慕容戰均替你不份。」 燕飛心念電轉,卻不知該說甚麼話好。? 呼雷方又道:「赫連勃勃主動提議舉行鐘樓會議,定了在正午舉行,聽說飛馬會已準備撤走,是否有這回事?」 燕飛沒有答他,反道:「祝老大去了,你知道嗎?」 呼雷方眉頭深鎖,憂心仲仲的歎道:「剛收到消息,有他在時,很多人恨不得他橫死暴斃,到他真正去了,又像失去了甚麼似的,真的很矛盾。現在邊荒集人心惶惶,渡日如年,誰都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甚麼事。」 燕飛問道:「你是否準備堅持下去?」 呼雷方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實不相瞞,我已亂了方寸,才想到來和你商量。」 燕飛斷然道:「我們立即去找慕容戰,他或許有不同的意見。」策馬先行。? 呼雷方追在他背後,叫道:「慕容戰去了見卓狂生,你走錯路哩!」 燕飛連忙收韁,呼雷方等亦紛紛勒馬,惹得路人側目,更添邊荒集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 呼雷方道:「我剛和慕容戰說過話,他說你和他同樣不信任赫連勃勃,所以要找卓狂生問個清楚,看他是甚麼說動卓狂生同意召開議會。」 燕飛的心活躍起來,假設呼雷方不是內奸,他們將大增先安內的成算。不過另一個問題亦因而出現,郝長亨究竟是忠肝義膽的豪雄,又或只是表面偽善的大奸大惡之徒? 第十三章殺人滅口 大江幫九艘戰船,繼縯逆水北上,艙廳剩下劉裕和江海流兩人對坐,其他人奉命去作好準備,以突破天師軍的封鎖。? 江海流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曉得劉大人在擔心逆水作戰,不利我方,又怕對方及時布下攔河障礙,對嗎?」 劉裕搖頭道:「大當家縱橫長江,手下兒郎是喝江水長大的,自有一套逆水逆風、破障闖關的操舟法門,我反不是擔心造方面。」 江海流訝道:「原來劉大人另有一套看法,願聞其詳。」 劉裕心忖盛名之下無虛士,江海流雖已決定作戰的方式,但仍遺開手下,好讓自己暢所欲言,然後再設法釋自己的疑惑,以示對他劉裕的尊重。? 他這般看得起自己,當然不是因他在北府兵卑微的身份,而是曉得自己是謝安和謝玄看中的人,欲修補與謝家的關係,當然須好好款待自己。? 這或許是最後一個影響此行成敗的機會。? 劉裕直言道:「天師軍準備充足,兵力強大,觀乎他們輕易擊潰王國寶的水師,不教一艘船漏網,可推知他們有一套從陸岸襲擊的完善作戰方法。」 江海流點頭道:「二兀全同意,不過對付王國寶天師軍是攻其不備,故輕易得手,而我們幸得劉大人知會,有備而戰,鹿死誰手,尚末可知。」 劉裕道:「這個我明白,只是眼前情況,若正面對撼,實不利我方。大當家今趟北上的優勢,全在事前沒洩漏半點風聾,也教人料想不到,所以是一支可扭轉局勢的奇兵,一旦正面衝擊敵人,將失去奇兵之效。穎水是有游可尋,邊荒是無綜可察,若能拿捏好時間,於邊荒集外取得據點,當敵人發動時施以突襲,我有信心可以弱勝強,擊垮孫恩的部隊。」 江海流凝望他好半晌,微笑道:「劉大人的膽子很大,又是智勇兼備,問題在我們慣於水戰,陸戰卻非我們本行,在面對敵人如此疆勢下,要我們棄舟深入陸岸行軍作戰,等若把魚兒送上陸地,根本沒法發揮本色長處,在心理和士氣上早輸掉此仗。我們也非完全缺乏在陸上打硬仗的經驗,但只限於小規模的戰事、幫會閒的火拚,卻不是如眼前般的大規模會戰,且是敵人兵力在我方數倍以上。劉大人明白此點,當曉得我是不得不作此決定。」 劉裕心中一陣感觸,卻是對自己而發,暗忖自己終仍末是統帥的材料,未能考慮及每一類兵種的特性,換過謝玄,不用扛海流說出來,便明白江海流是不得不作此決定。? 習慣是狠難在忽然問改變過來的,大江幫稱雄長江,擅長水戰,縱然攻擊岸上目標,也必有戰船配合,隨時可回到水裡。若拿走他們的船,等若要精於騎射的胡人下馬步行,其戰鬥力、信心、士氣均會被大幅削弱。? 最可恨是大江幫這方面的局限,令他不能盡情發揮兵法謀略,對即臨的一戰,他再沒有把握。? 江海流親切的道:「不瞞劉大人,今次我們北上邊荒集,並沒有考慮到孫恩的天師軍,只是收到漢幫求助的飛鴿傳書,曉得慕容垂會對邊荒集用兵,所以早有打算在情沈緊急時撤走祝老大和他的人。」 劉裕聽他意有未盡,訝道:「大當家尚有甚麼指示,何不坦言直說?」 江海流歎道:「我現在開始明白安公因何致力栽培劉大人,更希望我們以後有機會好好合作。」 劉裕知道他從自己的善解其意,看出他劉裕的才智,心中卻是百感交集,謝玄付託要殺「大活彌勒」壯法慶的命令,自己恐怕會令他失望,歎道:「我真的沒有面目回去見玄帥。」 江海流一震道:「劉大人竟猜到我心中所想的事?」 劉裕點頭道:「大當家是想我立即掉頭回廣陵,向玄帥求授,對嗎?」 江海流肅容道:「縱使我們能突破封鎖抵達邊荒集,仍沒法抵擋南北兩路來犯的龐大敵軍,唯一可逆轉形勢的天下間惟只玄帥一人,屆時我們可以全力配合。到廣陵後,請代我向安公問好,告訴他海流願領受任何罪責。」 夜窩子、古鐘嘗鐘樓。? 燕飛和呼雷方匆匆登上鐘樓,拾級登階,呼雷方的手下則留在樓外,與慕容戰的手下一起把門。? 隔遠他們便看到慕容戰和卓狂生兩人在鐘樓之巔,情況古怪。? 兩人連跑三層,到達有邊荒四景之一的榮耀的鐘樓之頂,從這裡可環視俯瞰邊荒集和附近的全景,視野完全不受限制,唯一限制是地平的盡處。? 卓狂生挨欄而坐,神情頹喪,一身酒氣,旁邊還有個翻側了的酒饅,縵口打開,看來已給他喝得一滴不剩。? 慕容戰一臉狐疑的蹲在他身旁,看來是費盡盾舌,卻沒法得到答案。? 呼雷方愕然道:「甚麼一回事?」 慕容戰頹然坐地,攤手道:「恐怕要問老天爺才成,我上來時他便是這樣子,大哭又笑的,教人摸不善頭腦。」 燕飛和呼雷方來到閉上眼睛,不住喘息,狀甚辛普的卓狂生前,自然而然蹲下去,察看他的情況。? 呼雷方或許想起姬別,懷疑的道:「不是被人下毒吧!」 慕容戰挨到他旁,苦笑道:「別的毒肯定沒有中,卻肯定中了酒毒,一句話也不肯說。 唉!邊荒集不知是否中了毒咒,沒有一件事是正常的。」 又向燕飛道:「你是喝酒的大宗師,有甚麼迅速解酒的方法?」 燕飛以苦笑回報,道:「唯一方法是睡他XX的三天三夜,酒毒自解。」 出乎三人意料之外,卓狂生聞燕飛說話立即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直勾勾望善前方,嚷道:「是否燕飛來哩!!? 三人你眼望我眼。? 燕飛道:「是的!我來了!究竟發生甚麼事?」 卓狂生垂捩淒然道:〔他死了!」 燕飛一頭霧水道:「誰死了?」 卓狂生像失去所有力量般,沮喪無助的道:「他死了!大魏完了!」 燕飛劇震一下,心中開始有點模糊的輪廓。? 慕容戰察覺他神色有異,問道:「老卓指的是誰?」 燕飛探手抓善卓狂生病頭,沈聾道:「振作點,是否任遙死了。」 輪到慕容戰和呼雷方駭然以對,以任遙的威名和能耐,他不來找你麻煩已可還神作福,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死了,且是一夜半夭內的事,益發顯得事情的不尋常。? 卓狂生倏地坐直,反抓燕飛雙手,一對眼似醉不醉,狂叫道:「他死了,大魏也完了,一切都完哩,」忽然又審視陌生人似的細看燕飛,口齒不清的迫:「你。。。。:你不是燕飛,你在騙我!」 旋又放手挨回圍欄處,搖頭道:「我對不起你,那晚在夜窩子我是故意阻你的。」 慕容戰失丟耐性,喝道:「快醒過來,你這糊塗的酒鬼。」 燕飛長身而起,移到圍欄邊,往下瞧去,一眾戰士全翹首上望,顯然被上面的情況震駭,更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燕飛喝下去道:「給我立即打一桶清水來。」 高彥領善尹清雅穿過樹林,眼前一亮,豁然開闊,原來四周的樹木全給砍伐下來,消失得無影無綜。? 巫女河在前方淌流。? 蟲鳴烏唱,充盈大自然安寧瀟逸的韻味。? 尹清雅輕盈地落在高彥身旁,蚜道:「誰人砍掉這麼多樹呢?」 高彥得意洋洋的道:「遲些兒再告訴你,待我把收藏木筏的地點找出來,再一把火燒掉,我們便可回邊荒集公告天下。」 說首時從背囊處取出發索鉤的筒子,舉起按鈕。? 「嗤」的一聲,索鉤射出,斜斜射往左方一株大樹離地近三丈的橫桿一丟,哈哈一笑,拔地而去。? 尹清雅仰首望他,嬌嗅道:「你這人哩!跳上去幹哈呵?」 高彥三爬兩撥地登上最高可立足之處,搖搖晃晃的左顧右盼,嚷回來道:「這叫先察敵情。哈!可以哩!不見任何敵綜,我們有足夠時間創功立業。說書有云:這一回叫火燒連環筏。哈!還不給我找到你。」 索釣射出,人往下飛,隨索在林木中翔滑。? 尹清雅不依的一踩腳,從地上緊追而去。? 高彥從高空落下,恰在巫女河旁,只見木筏一個疊一個的像數百座小山般排在兩旁河岸,約略訐算至少有六、七百個大木筏,若每筏坐二十人,便可讓逾萬人從水路迅速直抵邊荒集。 此處離筏木處足有半里路,難怪昨夜遍尋不獲。? 高彥倒抽一口涼氣,心忖要造出如此數目的木筏,即使出動啾千計的人手,恐怕也須數天時閒。? 喃喃道:「他XXXX的,待我一把野心燒你老子一個清光。」 話猶未已,背心一陣劇痛,隱約間感到一對手隔善背囊重重擊實,這個念頭剛起,一股無可抗拒的力撞得他離地前飛,投往巫女河。? 高彥口鼻鮮血狂噴,跌入河水裡前乃不忘狂喊道:「清雅快走!不要理我!」 「蓬」? 水花四濺。? 高彥沒入河水裡。? 尹清雅出現河旁,目光投往正朝水底沈下去的高彥,香唇輕顫,雙目茫然,似要繼繽追殺,或許想多補一掌或一劍,最後猛一踝腳,道:「變了鬼也勿要來找我,人家本不想殺你的。」 說罷飛掠去了。?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九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 第一 章大魏遺臣 「氨! 從井裡打出來冰寒的水兜頭兜臉往卓狂生潑去,弄得他打了個寒顫,髮髻散甩,全身濕透。 燕飛喝道:「快醒過來!」隨手拋開盛水的木桶,桶子擦地滾開去,發出吵音,更添混亂的感覺。 卓狂生倏地睜開因被冷水沖撞而閉上的眼睛,精光乍閃。 慕容戰伸手抓著他雙肩,搖晃道:「快醒醒!我們沒有時間哩!」 呼雷方在他另一邊蹲下,焦急道:「老天爺幫忙,你還要主持鐘樓議會。」 卓狂生全身劇震,似乎意識到發生了甚一回事,緩緩閉上眼睛。 燕飛道:「放開他!」 慕容戰曉得卓狂生已清醒過來,鬆手觀變。 卓狂生的臉容平復過來,接著發衣冒出混合著酒氣的水霧,由淡趨濃。 三人交換個眼色,均難掩驚訝的神色。因為以他現在運功把酒迫出的功力顯示,實遠超於他對付花妖時的身手。 轉眼間,卓狂生整個人籠入不斷騰升的霧氣中,衣發由濕轉干,彷如神跡。 卓狂生再度張開眼睛,最後一絲酒氣隨水霧蒸發掉,臉容平靜的坐直身體,目光掃過三人,再不是適才酩酊大醉的瘋子。 三人期待的看著他,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卓狂生仰望太陽的位置,然後目光投往地面,頹然歎了一口氣,道:「你們走吧!一切都完了。」 燕飛在他身前蹲下,平靜的道:「你是誰?」 卓狂生朝他望來,嘴角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自問自答的道:「我是誰?唉!在今天之前,我是曹魏皇朝的忠實遣臣,現在卻甚也不是,便像無處容身的孤魂野鬼。」 又淒然道:「帝君已死,曹魏最後的一點血脈香火斷絕,我也再沒有希望。」 呼雷方和慕容戰面面相覷,逐漸明白過來。 燕飛沉聲道:「以任教主的劍術武功,誰人有本領殺他呢?」 卓狂生雙目殺機大盛,語調卻像說著與己無關的事,淡淡道:「是孫恩,我剛收到娓後的飛鴿傳書。走吧!遲恐不及。」 慕容戰沉聲道:「可否說清楚一點?」 卓狂生像變成另一個人般,再非他們一向熟識那個揮瀟自如、玩世不恭的「邊荒名士」,神態愈趨冷靜,瞥了慕容戰一眼道:「現在我再沒有隱瞞欺騙你們的任何必要,大魏皇朝的風光隨帝君之死已煙消雲散,一去不返!媞後還著我向你們揭露慕容垂和孫恩對付邊荒集的計劃。你們要跟我算賬也好,甚也好,一切悉隨尊意。」 呼雷方苦笑道:「目下豈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呢?」 卓狂生沉吟片晌,吁出一口氣,似要舒洩心內沉重的負擔,道:「我知道你們在懷疑昨晚暗作手腳的是姬別,事實上你們可怪錯了他,毒是由我下的,原因不用我說出來你們該明白吧!」 燕飛等聽得你眼望我眼,說不出話來。不過更感到卓狂生有坦白的誠意,否則怎肯暴露自己方是內奸的秘密。 任遙之死,把卓狂生徹底改變過來。 慕容戰忍不住問道:「除貴教外,還有誰曉得你是逍遙教藏在邊荒集的內應?」 卓狂生雙目射出痛心的神色,搖頭道:「除帝君和媞後等有限幾個人外,沒人曉得我的秘密。大魏於我族有大恩,為大魏的復興我可以作出任何犧牲,包括出賣我欣賞和歡喜的人,不過一切已成過去。至於我真正的出身來歷,請勿再追問,隨帝君的橫死,所有均成過去。」 燕飛問道:「姬別是否慕容垂方面的人?」 卓狂生目光移往他,歎道:「是否如此,恐怕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我不敢答你是或否,他極可能只是轉移視線的替死鬼。」 呼雷方道:「你為何不斷催我們走,我們難道沒有半點機會嗎?」 卓狂生緩緩起立,面向圍欄,深情地掃視邊荒集的景色,長長舒一口氣道:「你有這個疑問,是因為你根本不清楚面對的是甚?讓我來告訴你吧!今晚南北的兩大巨頭慕容垂和孫恩將會在我們身處的鐘樓締結血盟,一天雙方未能統一南北,將會平分邊荒集的利益,明白嗎?」 包括燕飛在內,三人同時色變。 慕容戰失聲道:「領軍的竟是慕容垂而非慕容寶?」 卓狂生旋風般轉過身來,雙目神光電閃,垂下的長髮無風自動,一字一字地緩緩道:「事實正是如此,你們絕沒有機會。即使謝玄率兵親來,也難重演淝水之戰的偉績。今趟慕容垂和孫恩對邊荒集是志在必得,你們若要抵抗只會變成不自量力的擋車螳螂。走吧!趁尚有一線機會快逃命去吧!」 燕飛強壓下聞此壞消息後在心內掀起的驚濤駭浪,道:「你自己又有甚麼打算?」 卓狂生苦澀的道:「我可以有甚麼打算?我已變成一無所有,失去一切活下去的意義,只能在屈辱求存或光榮地死去間作出選擇。我肯全無隱瞞的說出這些事,正表示我已豁了出去,再沒有任何顧忌。我會在這襄耐心等待孫恩,尋找與他決一死戰的機會,以報答大魏對我族的恩寵。」 三人聽得頭皮發麻,只是一個慕容垂,已非任何人應付得了,天下間恐怕亦沒有人能勝得過他,不論單打獨鬥,又或干軍萬馬的正面交鋒。 卓狂生歎道:「走吧!這是我唯一的忠告,留在邊荒集,只是死路一條。」 慕容戰斷然搖頭道:「我若不戰而退,把逞荒集拱手讓予慕容垂,仍是死路一條。即使我的族人不治我以死罪,可是邊荒集既入慕容垂之手,奪去我們與南方交易的命脈,北方還有我族容身之地嗎?」 卓狂生呆看他一會,好像直至此刻方認識他般端詳著,點頭道:「想不到慕容戰能如此視死如歸,不過你下面的人,是否肯陪你一道犧牲呢?」 慕容戰從容道:「我若怕死,不會到邊荒集來。我的手下人人肯為我賣命,這是毋庸置疑的。何況戰爭最是無常,在淝水之戰前,誰想得到以苻堅的百萬大軍,名將如雲,竟敵不過謝玄區區八萬北府兵?」 卓狂生瞄燕飛一眼,再移往呼雷方,後者不待他探問,苦笑道:「我已嗅到敗仗的氣味,可惜我亦像慕容當家般沒有選擇,敝主曾有嚴令,著我拚死保住在邊荒集的利益,直至最後一兵一卒,與邊荒集共存亡。」 燕飛心中一陣激動,大禍當前,方看出慕容戰和呼雷方是寧死不屈的好漢子。 慕容垂和孫恩這對南北兩大頂尖高手,結成聯盟,夾攻邊荒集,可不是說笑的?而天下間唯一有資格和他們周旋的謝玄,又身負致命的內傷,沒法親身奉陪。 不論慕容戰和呼雷方如何自負,又或在邊荒集如何稱王道霸,對上慕容垂或孫恩這類威震天下的武學及兵法大家,當有自知之明,所以確是志氣可嘉,置生死於道外。 燕飛同時想到慕容垂不但親自領軍,還要隱秘行軍,穿越巫女丘原而來,並不是怕邊荒集群雄早一步得到風聲,因為縱使知道又能如何?根本是無從抵擋。慕容垂要瞞的是北方慕容永兄弟和姚萇的兩大軍事勢力,怕他們一旦獲悉此事,會不顧一切的阻撓,於此亦可看出邊荒集在統一南北上的重要性。 他該怎麼辦呢? 他不走,紀千千也不會走。 忽然感到慕容戰、呼雷方和卓狂生的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來。 燕飛暗歎一口氣,迎上三人的目光,最後凝注卓狂生,沉聲問道:「郝長亨究竟是哪一方的人?」 卓狂生歎道:「君子可欺之以其方,燕飛你太天真啦!兩河幫與天師道一向遙相聲援,大做生意。聶天還一天未擊潰桓玄,孫恩一天未攻陷建康,他們仍會互相利用。郝長亨乃大奸大惡之徒,說不定比屠奉三更為可怕。」 燕飛感到整條脊骨涼浸浸的,郝長亨若真是這的一個人,高彥的久久未歸,會否與他有關呢? 慕容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燕飛你和我們的情況不同,沒必要留在這襄送死,不如立即與千千逃往邊荒避禍吧!」 燕飛一震地從迷惘中清醒過來,迎上慕容戰傷感無奈的眼神,一時百般滋味在心頭。搖頭道:「若讓慕容垂和孫恩瓜分邊荒集,北方諸雄固是要對慕容垂俯首稱臣,南方更會大禍臨頭,目下是我們唯一能阻止他們作惡的機會,錯過了將永無扳回的日子。」 呼雷方低喝道:「好漢子!」 燕飛心中苦笑,從他們的說話,可看出慕容戰和呼雷方的分別。前者因對紀千千的愛慕,不願她被捲入造繼淝水之戰後另一場大戰的風暴中,故力勸自己帶紀千千逃命。而呼雷方卻只看成敗,多一分力量總比少一分力量好。 卓狂生精神一振道:「想不到有這多人與我心意相同,哪我們尚有一線生機。」 慕容戰肅容道:「請燕兄三思小弟的提議。」 燕飛朝他瞧去,沉聲道:「我會盡力勸千千走,不過我卻決定留下來,與三位並肩作戰:永不言悔。」 慕容戰欲言又止,終沒有說話。他與燕飛一直是敵非友,其族人又與燕飛有解不開的深仇,若非在邊荒集如斯獨特的情況下,絕沒有可能成為生死相共的戰友。 呼雷方道:「現在我們大概只有半天時間作準備,該怎辦好呢?」 卓狂生道:「首先我們要分清邊荒集內的敵我,認定誰是敵人,立即下手剷除,即使殺錯人亦理不得那多,因為我們根本沒有時間去分辨或證實。」 慕容戰點頭道:「對!若惹起對方警覺,奮起頑抗,即使我們能取勝,亦是得不償失。」 燕飛雖明知他們說的乃唯一求生之道,仍是一陣猶豫,因為他並不是這種人,就以郝長亨而言,自己一直跟他稱兄道弟,共商大計,在尚未證實他是心懷不軌下,怎可憑卓狂生的一面之辭狠下辣手? 道:「在此事上我們須非常小心,如不慎剷除了的是朋友,只會削弱我們的力量。」 呼雷方道:「逗個當然。現時在邊荒集內,我最不信任的人是郝長亨和赫連勃勃,以他們的狡猶,我們沒可能取得任何足以證明他們是內奸的證據,所以只好想方法把他們除掉。」 慕容戰冷哼道:「擒賊先擒王,不若趁待會開鐘樓議會時,趁赫連勃勃沒有防備,就在鐘樓內把他擊殺,然後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舉把匈奴幫連根拔起,此為最直接了當的做法,各位有甚麼意見?」 卓狂生點頭道:「當我們尚未和孫恩決裂前,我們早懷疑赫連勃勃是慕容垂一方的人,因為他抵集的時間非常巧合,似是配合慕容垂而來的樣子。而縱使他不是慕容垂的走狗,只憑他對付長哈老大的手段,已是死有餘辜。」 燕飛點頭道:「我敢肯定他是假花妖。」 若此話是在誅除花妖一戰之前說出來,包保人人摸不著頭腦,現在則沒有人懷疑他的話。 卓狂生道:「好!赫連勃勃將是我們第一個目標,紅子春和姬別又如何呢?該否於即將召開的鐘樓議會一併剷除。」 呼雷方立即頭痛起來,歎道:「唉!姬別!真的很難說。」 燕飛心忖若做慕容垂走狗的不是姬別而是赫連勃勃,哪替慕容垂造木筏的便該是後者。 再想深一層,要在短時間內完成大批足供慕容垂大軍應用的木筏,恐怕要上千人手才成。姬別雖是邊荒大豪,手下也不過區區二、三百之數,若盡調人手去應付此事,早惹起警覺,所以大家極可能一直在錯怪他,呼雷方的顧慮是有道理的。 因何自己一直沒有深思姬別的情況?就為他曾離開邊荒集而深信他是內鬼?是否源於心內的恐懼,故此要找渲洩的目標? 道:「我尚有一件事沒有告知各位,昨夜高彥夜探巫女丘原,發覺該處有大批樹木被新砍掉,由於黑夜,高彥還沒找到木筏便回來告訴我。」 三人同時動容。 卓狂生道:「我雖曉得慕容垂今晚會到,卻從沒想過他行軍的路線是穿越巫女丘原,因為若要經丘原而來,必須徒步走百多里路,更沒法帶同戰馬來。」 慕容戰喜道:「高彥在那裡?只要我們先一步破壞木筏,至少可延誤慕容垂兩天時間。」 燕飛再次為高彥擔心,道:「我著他去請郝長亨來說話後,他一直沒有回來,郝長亨說他去找尹清雅說話呢。」 卓狂生等人人色變。 燕飛苦笑道:「郝長亨該沒有這斗膽,即使他是內奸,仍未到打草驚蛇的時候。或許高彥那小子是泡妞泡昏了腦子,待會我立即去找他。」 慕容戰道:「時間愈來愈緊迫,我們必須立即下決定,再分頭行事。」 呼雷方道:「待會開議會時,我們面對面向姬別提出質詢,看他的答案再隨機應付,必要時可先將他生擒軟禁,便可慢慢拷問,怎到他不說實話?」 慕容戰點頭同意道:「對紅子春也可采同一手法。」 卓狂生道:「假若諸事順遂,鐘樓議會後又如何打算呢?」 慕容戰道:「我們可否把屠奉三也爭取到我們這一方來,這亦是屠奉三唯一保命的機會。」 燕飛心中一動,道:「剛才郝長亨告訴我,屠奉三今早曾去私會赫連勃勃,且結成聯盟。」 卓狂生悶哼道:「郝長亨說的話怎可以盡信?此事連我們都一無所知,憑他一個初來甫到的外人怎能掌握得如此精確,還一副像曉得他們談過甚麼計劃的樣兒。」 就在此刻,燕飛狠下決心,務要弄清楚郝長亨是怎樣的一個人,道:「屠奉三方面由我處理,因為他曾找我去說話,我卻因懷疑是個陷阱沒有赴會。」 卓狂生淡淡道:「各位仍沒有答我的問題,鐘樓議會後又如何呢?」 三人交換個眼色,均感沒話可說。 卓狂生仰望天色,徐徐道:「唯一的方法,就是把邊荒集二度團結起來,而現時邊荒集只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號召力。這個人當然不是我,也不是燕飛。」 慕容戰劇震道:「紀千千!」 燕飛也心中狂震,把紀千千卷入此事已心中不願,何況是將她擺在這麼一個位置上!如若戰敗,以她傾國傾城的絕色,一旦落入敵人手上,不論是慕容垂或孫恩,遭遇之慘,實不堪想像。 但他可以說不嗎? 第二 章誰是內奸 一切平靜,似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小風帆順風順水朝大江駛去。 劉裕坐在船尾把舵,心中的傷痛無奈,絕非任何筆墨能形容其萬一。他甚至有點痛恨自己,恨自己為何不拒絕江海流的提議,堅持隨隊往邊荒集赴死。自己是否真如任青?;;所認定的那一種人?他從未試過如此矛盾,他要鬥爭的是心內另一個逐漸冒起的「劉裕」,他並不熟悉卻肯定是自己某部分的「劉裕」,那個的「他」絕不會感情用事。 風帆轉往前方河灣駛過去。憑記憶接著該是筆直達十多里的長河水道,他的風帆即可加速行駛,以一瀉百里的姿態朝大江進發。 由於該段河道特別寬敞,他可以輕易掉頭回邊荒集去。因有江海流打頭陣和吸引敵人的注意,他可於適當地點棄舟登岸,悄悄潛返邊荒集,與燕飛共抗強敵。 這是最後一個機會。 他的心「霍霍」躍動,呼吸急促起來。 眼前豁然開朗,輕舟轉過河灣。 劉裕忽然全身劇震,呆望前方。 長河盡處,船影幢幢。 劉裕「呵」的一聲起立,頭皮發麻,極目觀察。 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中,他已明白江海流早行藏洩密,此一隊躡尾緊迫的船隊,並非偶然出現,而是要覆滅曾雄踞大江的大江幫。 他乃北府兵最出色的斥堠,憑對方艦形認出是縱橫兩湖的赤龍戰船,此種戰船舟形如龍,船首作籠頭形,龍口大張,活似要把敵船吞噬,渾如赤龍,游於江河。是兩湖幫藉之以鎮懾洞庭、鄱陽兩湖的本錢。 目所見的達十艘以上,且尚未看見隊尾,以此觀之,兩湖幫是傾全力而來,志在必得。 如此聲勢,當是聶天還親自督師。 劉裕的心直沉下去。 今次征服邊荒集的壯舉是徹底的失敗,江海流縱能突破天師軍的封鎖,卻是來時容易去時難。 心中湧起明悟。 孫恩和聶天還已結成聯盟,連手從水陸兩路進犯邊荒集。當邊荒集被攻陷後,接踵而來的是兩大勢力的公然造反。桓玄會被牽制在莉州,而孫恩則攻打建康,正陷於四分五裂的南朝將遭到南遷後最大的災劫。 邊荒集的情況更不堪想像,因為燕飛對滿口謊言的郝長亨正深信不疑。 此刻比任何一刻更令劉裕有趕返邊荒集的衝動!可惜他曉得已錯過了機會。以他目前的狀況,如走陸路怕不到十里便要傷發吐血,而在河上他絕快不過可藉槳催舟的赤龍戰船。 「鏘」! 劉裕掣出厚背刀,毫不猶豫地一刀刺入船底,運功刮削,河水立即從破洞湧入。 他一個側翻,投入河水襄,心中立下死志,終有一天,他要孫恩和聶天還血債血償。 燕飛馳離鐘樓,心中一片茫然。 他該去找郝長亨,還是應屠奉三的邀約?又或趕返漢幫見他最想見的紀千千?順道向宋孟齊提出警告,他真的有點難以取捨。 暗歎一口氣,往洛陽樓馳去。 現在離開鐘樓議會的午時只有半個許時辰,而他要做的事又這麼多,只能按事情的緊迫性而下決定,因為他忽然直覺地感到高彥已出了事,所以先去尋郝長亨攤牌。 照道理,郝長亨是沒有向高彥下毒手的道理,除非是被揭破陰謀,不得不艇而走演,心中一動,隱約捕捉到事情模糊的輪廓,偏又沒法具體說出來。 自己究竟為的是甚麼一回事? 倏地裡,他曉得是因紀千千影響到他靈異的金丹大法。若仍是這般神思彷彿的,今晚肯定小命不保,更遑論保護紀千千主婢。 甩蹬下馬,正要登上長階去敲洛陽樓緊閉的大門,一群人推門湧出,帶頭者正是紅子春。 他神色凝重,見到燕飛雙目射出焦慮神色,打手勢著手下們留在原處,自己則搶下長階,一把挽著燕飛的手臂,沉聲道:「情況非常不妙,我們到對面說話。」 放開燕飛手臂,逕自越過車馬道。 燕飛生出非常不祥的感覺,隨在他身後,直抵另一邊的行人道。 整個夜窩子行人絕跡,空空寂寂,尤使人心頭重壓,抑鬱難舒。 紅子春立定,回過身來,低聲道:「郝長亨不告而別,我正要去找你們說知,想不到你已來到門外。」 燕飛深吸一口氣,收攝心神,問道:「你究竟和他是甚麼關係?」 紅子春咕噥一聲,咒罵道:「他奶奶的!不過是生意夥伴的關係。這小子很懂說話,所以呼雷方雖曾向我作過警告,我仍沒有放在心上。我操他的十八代祖宗,竟利用我來為他掩飾。」 燕飛皺眉道:「你怎知他不是湊巧外出,而非不告而別呢?」 紅子春往他瞧來,苦笑道:「坦白說,我一直在監視他,倒不是我對他生出懷疑,只是例行的小心謹慎。今早你派高彥來找他,接著他到營地去見你,高彥則和尹清雅出集而去,不知去向。」 又問道:「你曉得高彥到那裹去嗎?」高彥還背著個裝滿東西的背囊。」 燕飛的心抽搐一下,沉聲問道:「接著呢?」 紅子春定神瞧他片刻,答道:「接著郝長亨回來,個把時辰後是尹清雅獨自回來,卻不見高彥。我接到報告後,生出事有蹺蹊的不安感覺,遂往找郝長亨說話,始發覺人去樓空,兩名監視他的手下還被點倒了。唉!是我太容易信任人。」 燕飛當然不會怪他,因為自己也被郝長亨騙倒,心中對高彥的擔心更化成絕望,更弄不清楚紅子春這番話是否為自己開脫的謊話,一時心中亂成一團。 唯一清楚的,是郝長亨知道自己陰謀敗露,所以立即躲起來。想到這裡,立即醒悟過來。 紅子春道:「此事必與高彥有關,且他肯定凶多吉少,否則郝長亨不會在尹清雅回來後,立即逃遁。」 燕飛呆看他半晌,點頭道:「你說得對,高彥惹禍的原因是他發現慕容垂進軍邊荒集的秘密,他離開邊荒集是要去破壞和拖延慕容垂入侵的大軍,可惜卻沒有知人之明,帶了頭惡雁同行,致遭不測之禍。」 紅子春色變道:「怎辦好呢?我確對郝長亨真正的意圖全不知情。」 燕飛強壓下心中的無奈和悲苦,在淝水之戰前,他和高彥雖關係密切,仍止於一般朋友間的喜愛和欣賞,可是此後的經歷,卻令他和高彥建立起深厚誠摯的交情,現在驟失好友,心中的淒涼惋惜可想而知。 道:「情勢愈來愈緊急,據我們最新的消息,慕容垂和孫恩今晚將親自督師進侵邊荒集,坦白點告訴我,你有甚麼打算?」 他向他透露情況,是要孤注一擲,弄清楚紅子春是敵是友?若他與郝長亨蛇鼠一窩,自然比燕飛更清楚慕容垂和孫恩的佈置,但若他真的是受騙者,燕飛便可從他的反應作出精確的判斷。 紅子春容色轉白,劇震道:「這不是真的?」 燕飛苦笑道:「我為何要嚇你呢?誅除花妖的興奮尚未過去,形勢已急轉直下,郝長亨的離開更是最嚴重的啟示,顯出郝長亨不單與黃河幫結盟,且是慕容垂和孫恩一方的人,如非因高彥而陰謀敗露,我們還要給他騙得團團轉呢。」 紅子春吁出一口氣肅容道:「慕容垂和孫恩任何一方的實力足把邊荒集輾成碎粉,我要立即逃亡,燕飛你也走吧!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燕飛大致可肯定紅子春應不是郝長亨一夥,否則當會表示留下來,漂亮的說甚大家團結一致,力抗大敵諸如此類的話,好從內部顛覆邊荒集的反抗力量。 不過仍未是完全放心,故作不解道:「紅老闆你在這裡只是做生意,並沒有像眾幫會般坐地分肥,換過另一批人來話事,該不會影響你的生意,你何必走呢?」 紅子春像忽然衰老了十年般,頹然道:「若任何人抱著這種想法,必然大錯特錯。慕容垂是怎樣的人?我不太清楚,對孫恩卻知之甚詳。因為我正是因他而逃來邊荒集,他對天師道之外的人手段之殘忍,是你沒法想像得到的?;;以他的作風,不但會把我的生意接收,且絕不會放過我,他是不容任何人分薄他的利益。若我沒有猜錯,他會設法迫所有漢人轉信他的天師道,想想那是多麼可怕的一回事。」 燕飛拍拍他的肩頭,道:「有興趣隨我到北門驛站走一轉嗎?或許你會發覺逃走是最愚蠢的做法。」 紅子春臉上血色終於褪盡,說不出話來。 漢幫,忠義堂內。 江文清、費正昌和程蒼古正在堂內商量撤退的細節,直破天神色凝重地匆匆而至,沉聲道:「胡沛失蹤了,我們的人遍搜邊荒集仍沒法尋苦他,這賊子非常機警。」 江文清淡然道:「他不是夠機警,只因祝叔叔比他預估的日期死早了兩、三天,而他尚來不及作好接收漢幫的準備,曉得鬥我們不過,所以藏慝起來,他的同黨呢?」 眾人生出甚事都瞞不過她的感覺,而她對每一件事的看法,總能比他們透徹和深入。 直破天答道:「隨他失蹤的只有十多名他的心腹親信。不過我仍不明白,多兩、三天和少兩、三天有甚分別?除非他是慕容垂方面的人,否則祝老大身亡的時間,對他有何意義可言。」 程蒼古代答道:「文清指的是一天祝老大沒有死,仍未須選出幫主,可是祝老大忽然撐不下去,而胡沛曉得我們不會讓他當幫主,更怕我們光下手為強,而他目下仍欠數天的準備工夫,例如正在等待援兵之類,所以不得不躲起來。」 江文清神色凝重的沉聲道:「希望我是高估了他,假若確是他出手把祝叔叔害死,我肯定他是一等一的高手,因為我沒法從他害死祝叔叔的手法看出破綻,從而間接推測出他深藏不露的高明。他並非因怕了我們而躲起來,事實這是在眼前形勢襄最聰明的策略,使我們失去打擊的目標,而他潛伏在漠幫的人卻可以繼續分化漢幫,他更不用作出隨我們撤退的抉擇。 胡沛此人並不簡單,在背後撐他腰的更非善男信女,且多少會和慕容垂又或孫恩有關。」 費正昌眉頭深鎖道:「邊荒集的形勢從未試過如此複雜曖昧,我們該如何應付?」 江文清道:「現在我們最重要是在大撤退前持盈保泰,把碼頭和總壇置於絕對的控制下,防範任何突襲。唉!」 程蒼古皺眉道:「文清為何歎息?」 江文清目光投往直破天,道:「集外有沒有敵人的影蹤?」 直破天苦笑道:「邊荒集是最令探子頭痛的地方,任何部隊的進入,都是如入無人之境,不會傳出半點風聲,只要隨便找一處密林或山野藏起來,要找他們便如大海撈針。我們已人手盡出,搜遍邊荒集方圓二十里內所有地方,仍沒有任何發現。」 程蒼古沉聲道:「若我是孫恩或慕容垂,會把部隊藏於離邊荒集三十里外的地方,入黑後方朝邊荒集以快馬推進,可於兩個時辰內抵達邊荒集,形勢確是非常不妙。」 江文清道:「水道的情況又如何?」 直破天道:「南北水道的交通肯定已被截斷,從今早開始,再沒有船隻從南方或北方駛到邊荒集來,嚇得想今早從穎水離集者人人不敢妄動,靜觀其變。現在邊荒集人心惶惶,不少人已逃入邊荒避難,不過數目仍是有限,希望幫主能突破南方水道的封鎖,否則我們只能從陸路撤退。」 江文清歎道:「邊荒集在明,邊荒在暗,假若敵人在邊荒集設置探子,可以清楚掌握所有幫會的進退,再通知集外的敵人採取最適當的行動。所以我們唯一退走的安全路線是穎水,在河面上誰攔得住我們大江幫的兩頭船?」 大江幫的兩頭船與兩湖幫的赤龍船齊名,同被譽為天下最具作戰能力的戰船。首尾均設舵,前後四方轉動自如,較一般戰船遠為靈活。大江幫更培養出大批精於操控這種戰船的水手,以之沖敵突圍,無往而不利。 費正昌低聲道:「假若從水路撤走之法行不通,我們是否該另訂從陸路退走之計?」 一陣沉默降臨到眾人間,人人感到心情沉重,生出無計可施的頹然感覺。 誠如江文清指出的情況,從陸路撤退等若提供在集外虎視眈眈的敵人作從容佈置、截擊伏襲的好機會。 敵人對己方的實力瞭如指掌,他們則對敵人一無所知,這樣的仗如何打呢? 江文清苦思片刻,道:「我們現在手上有多少條船?」 程蒼古道:「有兩艘雙頭船,此外普通用以運貨的江船大大小小有七艘,另外尚有十二艘漢幫慣用底平篷高的運兵沙船。」 江文清徐徐道:「從陸路撤走肯定是送死,不論水道形勢如何惡劣,仍是我們唯一生路。 不理爹是否能及時趕到,我們須於黃昏前撤退,以兩艘兩頭船作先鋒,七艘沙船為後續,江船布在最後。必要時登陸落荒散逃,總好過一頭栽進敵人在陸上的天羅地網去。」 直破天皺眉道:「形勢是否真的如此惡劣呢?」 江文清斷然道:「只會比我們想像的更壞更差。燕飛說得對,徐道覆的出現,已敲響邊荒集各大幫會的喪鐘。而偏偏郝長亨卻於此時刻現身邊荒集,我更怕兩湖幫和天師道已結成聯盟,且是傾力而來。如非我們早作準備,恐怕想逃也逃不了。」 程蒼古道:「假若燕飛能團結集內各主要幫會,我們是否有一拼之力呢?倘若謝玄聞得風聲,他肯定不會坐視的。」 江文清苦笑道:「我們能捱得那麼久嗎?」 眾人無話可說。 江文清雙目射出痛苦的神色,搖頭道:「在爭奪邊荒集的控制權上,我們是絕對的失敗。 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是如何盡辦法把損失減至最低。」 稍頓又歎道:「我們最大的失誤,是沒想過孫恩與慕容垂結成聯盟,現在想全身而退,真是難比登天,一切只好看老天爺的安排。」 手下來報,慕容戰指名要找宋孟齊。 第三 章只許勝利 飛馬會北門驛站氣氛緊張,自今早開始,飛馬會的戰士一直處於戒備狀態中,所有攤檔店舖大小驛站停止交易。 大驛站更是兵力集中處,守衛森嚴,所有進出口莫不架設人為障礙,高處則布有箭手。 燕飛領著紅子春在驛站主堂見到全副武裝的拓跋儀,後者神色凝重,對燕飛於此時刻帶個外人到飛馬會的核心重地來,表面雖看不出絲毫異樣,但燕、紅兩人均肯定他心生疑惑。 燕飛雖曉得紅子春心知肚明拓跋儀方是飛馬會真正的主事人,仍循例介絕兩人認識。 坐下後,燕飛開門見山的道:「赫連勃勃是否全無異動?」 拓跋儀一震道:「你是猜到的還是收到風呢?」 燕飛道:「當然是猜的。我已失去高彥,至少變成半個又聾又盲的人。不過幸好老天爺仍沒有完全離棄我們,我目下已大致弄清楚邊荒集內外的情況。」 拓跋儀瞥紅子春一眼,沉聲道:「高彥怎會出事的?」 燕飛扼要解釋一遍,然後道:「暫時不要問我消息的來源,現在已弄清楚慕容垂和孫恩將會親自督師進犯邊荒集,而天師道與兩河幫同一鼻孔出氣,赫連勃勃則大有可能是慕容垂的走狗。昨夜對付花妖時的內奸不是姬別而是另有其人,至於姬別究竟是哪方的人,希望待會可於議會時弄個水落石出。」 拓跋儀道:「你可以肯定你的情報絕對精確嗎?」 燕飛苦笑道:「該有八、九成的準繩,現在任何行動,與賭博沒有太大分別,更有可能一鋪輸清,分別是在我們已陷身非賭不可的賭局。我可以猜到赫連勃勃沒有動靜,是因想到他的主力軍應潛伏於邊荒集北面某處,所以不用在集內勞師動眾,引致打草驚蛇。」 紅子春忍不住問道:「拓跋兄不是準備撤退嗎?因何反加強驛站的佈置,似防敵人來攻打的樣子?」 拓跋儀瞧他半晌,最後目光移往燕飛。 燕飛點頭道:「紅老闆現在最關心的是能否能逃難避禍去也,因為他曾被孫恩迫害,清楚孫恩誅除異己的作風。」 拓跋儀露出懷疑的神色,向紅子春皺眉道:「紅老闆的發跡地不是洛陽嗎?」 紅子春苦澀的道:「若在洛陽混得風生水起,又何用到邊荒集來?北方排斥南人,南方排斥北人,天下間只有邊荒集不會理會你是南人或北人。我對南方早不存任可冀望,以為苻堅統一的北方會有一番新氣象,豈知並好不到哪裡去。為此才來到邊荒集,怎知剛有點成績,忽然大禍臨頭。天下雖大,可是最後一片能容身的樂土,終於也要失去。」 拓跋儀沉吟片晌,忽然道:「我們今天派出五路探子,照約定應於一個時辰前以飛鴿回報情況,可是現在卻如泥牛人海,一去無蹤。紅老闆自己考慮一下吧!」 轉向燕飛問道:「不再懷疑呼雷方了嗎?」 燕飛道:「既然郝長亨確有問題,呼雷方便非妖言惑眾,而毋須懷疑他最有力的理由,是若然慕容垂入主邊荒集,他的羌族將面臨滅族滅種的厄運。」 拓跋儀沉聲道:「我們該怎麼應付呢?」 以他的才智,仍一臉無奈地說出這句話,可知他已失去方寸。 燕飛正容道:「以慕容垂的雄材偉略,孫恩的深謀遠慮,全力來犯邊荒集,是籌謀已久的行動,絕不止於為佔領邊荒集而滿足那簡單。首先他們要把邊荒集所有勢力連根拔起,不容任何一方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更重要是長期雄霸邊荒集,牽制北府兵,慕容垂便可以從容統一北方,而孫恩和聶天還則可分別進犯揚莉二州。我們現在是全無退路,唯一生機是先統一團結邊荒集,再全力與敵周旋,作置諸於死地而後生的打算。」 拓跋儀默然不語,陷入深思之中,暗自咀嚼燕飛的提議。 紅子春容色慘白的呆望燕飛,眼神空空洞洞的。 燕飛長身而起道:「我還要去見屠奉三,我們再沒有猶豫的時間,待會的鐘樓議會將是敵我的第一次短兵相接。」 「砰」! 拓跋儀一掌拍在桌面上,斷然道:「好!我和大家一起共進退,縱使戰死,也要敵人付出沉重的代價。」 紅子春忽然低聲薑F一串粗話,然後像變成另外一個人般道:「對!死也要死得像個漢子,今趟把我也算上吧!」 燕飛心中一動,向紅子春道:「煩紅老闆立即通知卓名士,告訴他飛馬會已加入我們的抗敵聯盟,鐵定於鐘樓議會召開之際先下手為強,把內奸連根拔起,此事至關緊要,請紅老闆親傳口信。」 紅子春一聲領命,昂然去了,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 燕飛迎上正呆望著他的拓跋儀,沉聲道:「如今要勞煩你老哥親自出馬,我只想知道他去甚麼地方?見甚麼人?」 拓跋儀三日不發的追著去了。 江文清在外堂接見慕容戰,陪她見客的有程蒼古和費正昌,後者表面並非漢幫的人,不過現在情勢危急,慕容戰於此時刻仍匆忙來見,肯定有大事商討。所以他們不再斤斤計較這方面的洩密問題。 慕容戰銳利的目光集中在江文清身上,道:「請容我慕容戰鬥瞻問一句,聽燕飛說宋兄乃大江幫的人,卻不知與江幫主屬何種關係?」 江文清知對方並非著眼於自己是誰,因為以現在她擺出來會客的陣仗,只要不是盲的也知她是主事的人。而慕容戰有此一問,只是要試探自己的誠意,遂向程蒼古頷首示意。程蒼古代答道:「慕容當家垂詢,我們怎敢隱瞞,孟齊是江幫主唯一的高徒、大江幫的繼承人。」 慕容戰皺眉道:「原來如此,請恕我孤陋寡聞,只聽過江幫主有位如花似玉的女兒,卻未聽過江幫主有位得意門生。」 費正昌微笑道:「慕容當家沒聽過孟齊之名,方合道理。因為江幫主對孟齊期望殷切,著力栽培,除親自為他紮穩根基,還送他往各地隨名師學藝,為免令孟齊成材前被仇家算計,故一直沒有向外宣揚,到近兩年方召孟齊回來處理幫務。」 慕容戰縱有疑惑,也無暇計較,開門見山的道:「我今次來見諸位,是有關乎邊荒集各幫會存亡的要事奉稟,更是代燕飛、呼雷老大和卓館主與各位說話。」 江文清雙目精光閃射,沉聲道:「慕容當家該知我們決定撤走,難道尚有更聰明的選擇嗎?」 慕容戰暗叫厲害,宋孟齊這番話表面沒有甚麼,骨子裹卻迫得他沒法不把昕有籌碼拿出來,否則如何說服對方? 歎了一口氣道:「任遙被孫恩殺了。」 江文清、程蒼古和費正昌三人聽得面面相覷,一時說不出話來。 慕容戰解釋道:「我們的「邊荒名士」卓狂生,一直是逍遙教佈置在邊荒集的重要棋子,到昨晚仍是對任遙忠心耿耿,所以親自下手對付方總的靈鼻。剛才他收到「妖後」任青媞的傳書,整個人崩潰下來,終於向我們吐露實情,指出今晚慕容垂和孫恩將會親自督師進攻邊荒集。而燕飛肯定現在邊荒集已陷進敵人的天羅地網內,沒有一個幫會的人能逃得出去。我今次來見各位,是希望在鐘樓議會召開前,聽取各位的意向。合則力強,分則力弱,我們若能團結一致,誓死抗敵,說不定尚有一線生機。」 以江文清的智勇兼備,聞得慕容垂親來邊荒集,一時也亂了方寸,呆看著他。 慕容戰道:「據老卓所言,孫恩會截斷南面的水陸交通,假若我們沒有猜錯,兩湖幫和天師道已結成盟友,不用我指出各位也應清楚他們絕不容貴幫全身而退。任何人要威脅建康,必須控制大江上游,而貴幫則正是孫恩和聶天還的眼中釘。」 程蒼古問道:「燕飛到哪裡去了呢?」 慕容戰禁不住心中暗歎一口氣,程蒼古有此一問,或者是因為燕飛具較超然的身份,或因他的才情劍法,又或因他與世無爭的性格,但不論是哪一個原因,都顯得燕飛是目下邊荒集最被信任的人,沒有他,邊荒集根本沒法團結起來。卓狂生說得對,燕飛加上紀千千,是號召邊荒集萬眾一心的絕配。 答道:「他要分別去見三個人,就是郝長亨、拓跋儀和屠奉三,三位該明白是甚麼一回事了吧?」 稍頓又道:「邊荒集現在是外弛內張,隨時爆發大戰,一切必須於鐘樓議會內解決。我們要先把邊荒集置於絕對的控制下,方有資格談論其它的事。」 江文清淡淡道:「照你們估計,敵人實力如何?」 慕容戰道:「由於南北正處於大戰一觸即發的紛亂局勢中,所以慕容垂或孫恩均沒有可能傾巢而來。孫恩的情況我並不清楚,但卻敢肯定慕容垂能抽調的兵力當不會逾一萬之數。 以此推之,孫恩的兵力亦應與此數相若,否則他們的聯盟將失去均衡。」 費正昌倒抽一口涼氣道:「邊荒集以漢幫最人多勢眾,不過可用之兵仍未過千,像貴聯兵力也只在六、七百人間,但已是北方幫會之冠,即使所有人聯合起來,也只是五、六千人之數,而敵人的實力在我們四倍之上,這場仗如何能打?」 慕容戰從容道:「淝水之戰又如何?謝玄以八萬兵擊垮苻堅的百萬大軍,正顯示戰爭講的是將才和謀略。我們已有全盤計劃,對邊荒的形勢我們更遠比敵人熟悉和瞭解。假若我們團結一致,同心抗敵,打不過才作撤逃打算時,也總比我們一盤散沙各行其事有機會多了。 時間無多,敢請三位立即下個決定。」 程蒼古和費正昌目光不由落到江文清身上,後者容色慘白,好半晌點頭道:「好!我們和慕容當家並肩作戰,至死不悔。」 慕容戰精神大振,道:「我立即把大計全盤奉上,然後我想見千千一面,向她請安問好。」 燕飛來到刺客館的大門外,心中百感交集。他們是明知不可為而為,拋開生死地去打一場沒有可能贏的戰爭。 慕容垂和孫恩分別是南北的首席武學大宗師,兩人更是征戰經驗豐富至無可再豐富、縱橫沙場的無敵統帥。其手下人人肯為他們隋漫R,人數又是邊荒集幫會總兵力的數倍之上。 這場仗是不戰已知勝負。 慕容垂和孫恩並不是苻堅,穎水也不是淝水,邊荒集更缺乏一個謝玄,若劉裕未走尚勉強可以頂上。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似乎捕捉到點甚麼,偏沒法清楚說得出來。 紀千千又怎辦好呢? 她正值花樣年華的黃金歲月,像一朵正盛開的鮮花,他怎忍心讓她陪自己送死? 不! 這一場仗他一定要贏,而要贏此仗,他首先須像謝玄般信心十足,從容籌劃。 為了紀千千,他絕不能輸。 燕飛忽然整個人平靜下來,晉入萬般皆空的境界,所有擔憂全拋到腦後,就像一個面對強敵的劍手,心神沒有半絲空隙破綻。 燕飛倏地加速,轉過屏風,置身昨天方成立但已驚動整個邊荒集的刺客館內。 江文清領慕容戰進入漢幫總壇被命名為「穎園」位於建築物組群中心處的亭園,指著位於園內荷塘上的六角亭道:「千千小姐和小詩姐正在亭內賞花,慕容當家請自便,恕孟齊失陪了。」 說罷轉身便去。 慕容戰暗讚他識相,亭內的紀千千在向他招手,表示歡迎。 慕容戰心中忽然湧起神傷魂斷的感覺。燕飛確比自己更有資格得到紀千千,不是因他在某一方面勝過自己,或佔了早一步認識她的便宜。而是自己的命運已與族人的存亡掛上鉤,欠缺燕飛自由自在的寫意,縱使今晚死不掉,紀千千跟著他慕容戰絕不會有多少好日子過。 想著想著,一雙腿子卻把他帶往紀千千所在之處。 兩道凌厲的目光,同時落在燕飛身上。 燕飛從容一笑,往坐在刺客館大堂桌子處的屠奉三和陰奇舉步走去,道:「屠兄和陰兄不是在等我吧?現在邊荒集內怕沒有多少人尚有閒坐的情致。」 屠奉三和陰奇起立歡迎,沒有顯示任何敵意。前者欣然道:「當然是專誠恭候大駕,事實上當燕兄離開北門主驛,我們已猜到燕兄路過時或會賞面應約。如燕兄過門不入,我們只好冒昧請駕。燕兄請坐!」 三人對桌坐下,陰奇居側,成「品」字形。 燕飛沉聲道:「屠兄的陣營裹肯定有內奸。」 陰奇微一錯愕,屠奉三仍沉著如故,淡淡道:「此話從何說起?」 燕飛微笑道:「屠兄今早往見赫連勃勃一事該極端秘密,與其結成聯盟一事即管在貴方也不會是人人清楚,而郝長亨今早卻清楚肯定的告訴我,並明言貴方內有他的人,屠兄認為這是甚一回事呢?」 陰奇臉上現出震駭的神色,往屠奉三瞧去,神色有點古怪,似是想到某事。 屠奉三則目射奇光,盯著燕飛。 燕飛望望屠奉三,又瞧瞧陰奇,皺眉道:「甚一回事?是否我說錯了?又或是郝長亨故意誣陷你們?」 屠奉三歎道:「此事千真萬確,亦正因我見過赫連勃勃,回來後愈想愈不妥當,所以想和燕兄見面。」 陰奇插口道:「會否是赫連勃勃把此事洩漏子郝長亨呢?」 屠奉三苦笑道:「成分很微,即使赫連勃勃與郝長亨蛇鼠一窩,但北人怎會信任南人? 何況是立即知會郝長亨。若我是赫連勃勃,怎都會對郝長亨留有一手,至乎以我們牽制或損耗郝長亨的實力。哼!赫連勃勃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比很多人要更清楚。」 只聽他的說話,便知屠奉三一直在嚴密監察燕飛,而屠奉三肯直認與赫連勃勃結成聯盟,正表示他再不視燕飛為敵人。 屠奉三因何有此轉變? 燕飛目光在兩人臉上掃射兩遍,終發覺異常之處,訝道:「陰兄的臉色為何忽然變得這般難看?」 陰奇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雙目閃過恐懼的神色,艱難的道:「因為我方曉得老大今早去見赫連勃勃,並與他結盟一事者只有三個人,就是老大、我和老博。唉!而我陰奇卻是處於最不利的位置。因為老博臉上的舊疤痕正是郝長亨的得意之作,燕兄你說我的臉色可以不難看嗎?」 燕飛明白過來,往屠奉三瞧去,只見他雙目精光閃動,充盈殺機,心叫不妙。 第四 章真情對話 慕容戰在石桌面對佳人坐下,縱使在此兵凶戰危的時刻,仍禁不住心神皆醉。外面的世界,與眼前的人間仙境應沒有任何關係,只可惜他要和她說的,正是外面殘酷的現實世界,可謂大煞風景。 小詩避到小亭之外,慕容戰剛心忖若把亭子接連兩岸的兩條木橋同時拆塌,他便可以「獨佔」紀千千了。 想得入神時,紀千千溫柔悅耳的聲音在他耳內響起道:「若是來勸我獨自逃生,慕容當家最好省點時間,免此一舉如何?」 慕容戰心中像燃著了一爐火炭,生出擁抱她的強烈衝動,卻又不得不把心願強壓下來,免致破壞首次單獨與她說話的機會,訝道:「千千為何會想到這方面來呢?」 他要得到的女人,從來沒試過得不到的,只恨他卻清楚,紀千千的芳心已繫在燕飛身上。 她不肯離開,是為了燕飛而非他慕容戰,這是個無情的事實。 紀千千欣然道:「或者是千千誤會哩!怕你是受了燕飛那小子的蠱惑,傻呼呼的來試圖說服我離開邊荒集。因他知無法說服我,只好請人出口。」 慕容戰失笑道:「千千竟掌握了邊人說話的用辭和語調,且是傳神致極。唉!實不相瞞,起初我確有此意,旋即打消,還想借助千千的力量。」 紀千千喜孜孜的道:「我正愁自己在投閒置散,有甚麼用得著千千的地方,儘管吩咐下來。」 慕容戰暗叫慚愧,紀千千方是真正的置生死於度外。因為以她的慧根,沒可能不清楚此仗勝算極微。 道:「這方面容後稟上,不過當務之急,是設法先把小詩姐送往安全處所,免致她受驚。」 紀千千沉吟片刻,輕輕道:「我和小詩名雖主婢,事實上親如姊妹,一直相依為命,從來沒有分離,千千恐怕很難說服她心甘情願的離開。」 慕容戰道:「小詩必須立即離開邊荒集,若在鐘樓議會召開後,連我也沒有十足把握可讓她遠離險地。我和燕飛想出妥善的辦法,就是讓她混在離集的邊民中避往邊荒東南的山區,龐義和他的兄弟也會一道走,所以千千不用擔心她乏人照顧。我會另外派出一些人馬扮作邊民,直送他們到二十里之外。」 紀千千臉色微變,道:「聽慕容當家這番說話,邊荒集似已陷進包圍裡,情況真的是如此惡劣嗎?」 慕容戰點頭道:「情況確比想像中的更惡劣,現在證實慕容垂和孫恩會親自督師來攻打邊荒集,誓要把邊荒集所有幫會豪強一網打荊由於邊荒集形勢特殊,敵人的探子可輕易掌握各幫會的情況,任何幫會要撤退的話,肯定瞞不過敵人耳目,而敵人在集外的部隊,會對離集的幫會隊伍攔路伏擊和突襲,但對一般邊民該不會理會。」 紀千千聽得花容慘淡,道:「豈非大家想走也走不成。」 慕容戰登時被激起奮戰到底的英雄氣概,冷哼道:「千千放心,我們也不是窩囊貨,更不會被慕容垂和孫恩嚇怕,且已有應敵之計。燕飛將和我們並肩作戰,誓要保持邊荒集的自由和繁榮。慕容垂和孫恩均不可以一般到邊荒集來混的幫會視之,前者會令邊荒集變成他燕國的城集,而孫恩更會以他的妖教荼毒邊荒集,倘若我們能好好利用他們這方面的威脅利害,加上千千的影響力,說不定我們能再次召集夜窩族和有志的邊民,一同相抗,非是沒有一拚之力。」 紀千千猶豫道:「千千可以有甚影響力呢?」 慕容戰精神大振的道:「千千的影響力是難以估計的,讓我舉個例子好嗎?我慕容戰自少是見慣美女的人,族內美女更是予取予攜,可是以我這樣的一個人,見到千千傾國傾城的絕色,仍禁不住神魂顛倒。千千早把整個邊荒集迷倒,只是千千自己沒有覺察吧!」 紀千千兩邊臉蛋分別升起一朵紅暈,令她更是嬌艷不可方物,秀眉輕蹙起來,微嗔道:「千千雖然不是從未被人當面稱讚,卻從沒有人像慕容當家所說般直接了當。你是乘機使奸,千千卻是心中慚愧。女兒家的醜妍只是鏡花水月,轉瞬成過眼煙雲,有甚麼了不起的,表面的美麗,並不可靠呢。」 慕容戰說出心中仰慕,大感痛快,欣然道:「表面的美麗當然難已持久,亦難以保持永久吸引力,但千千卻非徒具美麗軀殼的絕色,而是內外俱美的嬌嬈。我慕容戰閱美女無數,卻從未試過像這刻面對千千般的動心,千千請恕我的唐突冒瀆,我們慕容鮮卑族的男子一向是這般作風,在野火晚會裹見到心儀的女子,會把心中的愛慕化作情歌直接向對方高唱出來。 在見到千千之前,我已風聞千千色藝雙絕,能顛倒天下眾生。」 紀千千沒好氣的道:「你還未聽過人家的彫蟲之技哩!或許聽後會非常失望,感覺不外如是。」 慕容戰笑道:「正因尚未得聞仙音妙韻,所以怎甘心戰死沙場,在我來說,以前的邊荒集是有迷人的軀殼而欠缺靈神,總使人感到不足,千千芳駕抵邊荒集後,已彌補此一缺陷。 確是人同此心,卓狂生更比任何人明白此點,所以只要肅清內奸,那時千千敲響邊荒集的聖鐘,號召邊荒集有志者共同悍街大家的自由和利益,必是一呼千諾,精誠團結。」 紀千千輕歎道:「千千隻好盡力而為,小詩方面又如何解決呢?」 慕容戰思忖道:「直說肯定不行,惟有哄她大家是分批離開,又或如果你們走在一起,將會很礙人眼諸如此類。更或騙她由於燕飛必須是最後走的那批人,負起殿後的重任,千千要陪燕飛,故著不懂武功的她先走一步。兩個說法都行,任千千選擇。」 紀千千苦惱道:「我不想騙她,我若死不去當然一切沒問題,可是若干千過不了此關,小詩會怨我一世呢。」 慕容戰微笑道:「哪就索性不騙她,不過卻須千千全力配合。」 紀千千終現出懷疑神色,盯著慕容戰戒備的道:「說來聽聽。」 慕容戰頹然道:「燕飛說得沒錯,以我們淺薄的道行,確沒法說服你。」 紀千千欣然道:「不過我真的很感激慕容當家對千千和小詩的關懷,小詩的事包在我的身上吧!」 慕容戰正容道:「請向小詩轉告我的一個決定,就是在我戰死之前,沒有人能傷害紀千千。」 紀千千垂下螓首,輕柔的道:「燕飛不是你的敵人嗎?」 慕容戰生出肝腸欲斷的痛苦!曉得紀千千在暗示燕飛方是她的真命天子。歎道:「至少在明天日出前,他將是我生死與共的戰友,不如此這一仗更是必敗無疑。實不相瞞,我一向的立場與我那群堂兄弟是有差異之處,因為我認為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大前題下,個人私怨是該擱到一旁;燕飛是不會來和我們爭天下的,可是若給慕容垂佔領邊荒集,等若捏著我們的咽喉,早晚必缺氣而亡。」 紀千千欲言又止,終沒有說話。 慕容戰猜到紀千千是想問為何燕飛不親來見她,竟由他代勞,不過可能怕傷害他,故沒有吐出心中疑問。 暗歎一口氣道:「漢幫的人會與千千一起赴鐘樓議會。千千說服小詩後,請通知宋兄,他自會作出妥善安排。」 出乎燕飛意料之外,屠奉三並沒有向陰奇出手。他並非憑空揣測,而是清楚感到屠奉三凝眾功力,蓄勢待發,陰奇則像認命了似的,根本不作任何防禦,或許是因知沒法從屠奉三手底下逃生。 屠奉三朝陰奇瞧去,訝道:「你不怕我向你下手嗎?」 陰奇頹然道:「我追隨了你十多年,老大若要懷疑我,陰奇有甚麼辦法。若我奮起反抗,不但徒勞無功,反使老大更肯定我是內奸。所以我忽然失去一切鬥志,不想反抗。」 屠奉三點頭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剛才我只是試探你,而事實上嫌疑最大的並不是你,你與兩湖幫一向沒有任何關係,而博驚雷至少是兩湖幫的死敵,仇人也是一種關係,更可以是精心安排的苦肉計,剛才也是他自動請求去統領我們的支持部隊而非是你。」 陰奇呼出一口氣,輕鬆起來,欣然道:「多謝老大的信任。」 屠奉三向燕飛道:「燕兄怎樣看?」 燕飛也為陰奇暗鬆一口氣,點頭道:「我完全同意屠兄的看法,若博驚雷確是郝長亨的人,你們的支持部隊已陷入險境。」 屠奉三沉聲道:「幸好發覺得早,說不定可反危為安,燕兄以為然否。」 陰奇的腦筋回復靈活,插口道:「我軍的藏身處怕已在敵人掌握中,必須立即想辦法補救。」 屠奉三沒有答他,只看著燕飛。 燕飛沒有直接回答屠奉三的說話,問道:「赫連勃勃究竟有甚麼不妥當的地方?致令屠兄要找我說話?」 屠奉三坦然道:「我對他的懷疑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他絲毫不把外敵的威脅放在心上,一意要毀掉飛馬會和你燕飛,更與我約定於鐘樓議會召開時一舉把輿會者制服,然後剷除異己,把邊荒集置於絕對的控制下。因此我敢肯定他必是慕容垂派來邊荒集的走狗。」 燕飛點頭道:「我們也有此疑惑,他甫到邊荒集便冒花妖之名攪風攪雨,此事該在屠兄算計中,為何仍要找他說話呢?」 屠奉三攤手苦笑道:「除他之外,誰肯與我合作呢?」 接著道:「早前燕兄過門不入,因何忽然改變主意,賜訪屠某人?」 燕飛道:「屠兄這般坦白,我也只好實告,因為再沒有說廢話的時間。 首先是據得來的最新消息,慕容垂和孫恩將親自督師來攻邊荒集,其次是郝長亨因身份暴露躲了起來。由於他特別向我提及屠兄與赫連勃勃結盟,使我感到或許屠兄並不明白自己的處境,被人利用。」 陰奇道:「赫連勃勃最顧忌的該不是飛馬會而是我們,最理想是我們與你們鬥個幾敗俱傷,他赫連勃勃不單可以保存實力,且可於慕容垂和孫恩抵達前控制邊荒集,大增以後瓜分邊荒集利益的籌碼。」 屠奉三道:「如果從此角度去看,該是赫連勃勃故意把消息漏予郝長亨,再由郝長亨告訴燕兄。但我看情況卻非如此,郝長亨確是從我們內奸處得到消息,然後知會燕兄,希望燕兄聯結其它幫會,與我們和赫連勃勃來個大火並,到各方傷亡慘重,他便可以出來收拾殘局。」 稍頓續道:「至於赫連勃勃,他是要借助我們的力量擊垮飛馬會。他今早放出謠言,指飛馬會是慕容垂的走狗,所以非是師出無名。而與飛馬會一向勢不兩立的北騎聯理該樂觀其變。當慕容垂和孫恩的大軍兵臨城下,他再來個開集迎敵,那時人人只餘待宰的分兒。」 燕飛心中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情緒,因此刻屠奉三每一句話都具有決定性,若弄不清楚形勢,將沒法定下對策。 點頭道:「我同意屠兄的看法,不過陰兄的話也有道理,以赫連勃勃的桀騖不馴,絕不肯甘於當別人的走狗,所以他會設法先一步控制邊荒集,佔取最大的利益。慕容垂和孫恩均難以久留,他或可變成邊荒集無名卻有實的支配者。」 陰奇見燕飛肯局部支持他的看法,大為感激。 屠奉三默然片刻,目光投往燕飛,正容道:「假設我屠奉三以後肯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燕兄可否視我為友?」 燕飛心中暗讚,從而看出屠奉三不但才智過人,更是高瞻遠矚。 大家連手抗敵,是勢在必行,否則燕飛不會到刺客館來,屠奉三也不會開心見誠,言無不荊但問題在彼此之間始終沒法消除戒心,怕被對方抽後腿,可是若屠奉三以後真肯依從邊荒集的規則行事,不把他屠奉三逆我者亡的一套搬到這裡來,擊退強敵後仍可和平共處,只講做生意而不管外面的風風雨雨,消除戒心,合作起來將可以如魚得水。 沉聲道:「若桓玄有令,著屠兄取漢幫而代之,屠兄怎辦好呢?」 屠奉三從容笑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除非是南郡公親率大軍來邊荒集,又或已攻陷建康,否則我會告訴他邊荒集必須保持勢力的平衡,一旦平衡被破壞,其後果將沒有人能預估。就像邊荒集若真的被慕容垂和孫恩瓜分,邊荒集將變成戰事連綿的凶地,結果是最後沒有人能在邊荒集分得半點利益。」 說罷向燕飛伸出雙手,言詞懇切的道:「我屠奉三雖然一向心狠手辣,可是說過的話從沒有不算數的。我對燕兄非常欣賞,清楚燕兄不會向任何人出賣邊荒集。現今我們均處生死存亡之際,只有完全的信任和合作,方能令我們有一線生機,燕兄肯接受我嗎?」 燕飛生出在賭桌盡賭一鋪的感覺,假若他像信錯郝長亨般錯信屠奉三,那他和邊荒集的盟友不待慕容垂和孫恩駕到,便要陷於萬劫不復之地。 可是他有別的選擇嗎? 倏地伸出雙手與屠奉三緊握在一起。 四手緊握一下,接著放開。 兩人欣然對視,頗有識英雄重英雄的味道。 陰奇精神大振,道:「現在離鐘樓議會只有小半個時辰,我們該如何部署?」 屠奉三問道:「敵人今夜來攻的消息,有多大準確性呢?」 燕飛扼要說出卓狂生的事,又提及高彥於巫女河發覺大批樹木被砍伐,而高彥或許已被殺害的情況。 屠奉三明白過來,苦笑道:「孫恩殺任遙一事,燕兄該猜到與我有關係,實情是由我通知孫恩,想他代我們出手收拾劉裕……」燕飛截斷他道:「你害我,我害你,戰爭從來是不擇手段,任青媞在給卓狂生的飛鴒傳書裹並沒有提及劉裕的生死,我自然希望他吉人天相。現在我們再無暇胡思亂想,屠兄首要之務是把集外的部隊重新部署,邊荒集則交由我們處理。」 屠奉三雙目精光閃閃,道:「既知慕容垂的行軍路線,燕兄若有方法令慕容垂沒法依期夾攻邊荒集,我們或可想出一個擊垮孫恩大軍的妙計。」 第五 章戰雲密佈 紀千千策馬馳出漢幫總壇,伴在左右的是程蒼古和費正昌,後面是三十多個漢幫的精銳戰士,屬程蒼古的班底。 甫出門外,即見燕飛牽馬卓立道旁,微笑等候。 紀千千喜出望外,報以最動人的甜蜜笑容。燕飛以優美至沒有瑕疵的姿態躍登馬背,趕上來與她並騎而行,朝廣場進發。 程蒼古和費正昌放緩馬速,落在兩人身後。 燕飛向程蒼古笑道:「怎都要找個晚上,再到賭場向賭仙請教。」 程蒼古呵呵笑道:「本人樂意奉陪。人生如賭賻,我現在的感覺,與身處賭場全無分別。」 費二撇也欣然道:「賭博的勝負,由賭本和賭術決定,我們今趟賭本並不雄厚,只好憑賭術補其不足,對嗎?」 燕飛笑道:「所以我努力籌措賭本,幸好對手大力幫忙,令本該流失的賭本回到囊內,希望我今次的運氣比上趟好一點。」 紀千千見到燕飛,那顆本似懸在半空的心立即落實,他的輕鬆自如,令她感到沒有事情是燕飛應付不來的。 燕飛三人間言笑對答,顯示出身經百戰的武士視死如歸、談笑用兵的從容大度,並不因敵人勢大有絲毫畏怯。 蹄聲在後方驟響,大隊人馬從漢幫馳出,跟他們相反方向的往東門馳去,她不用回頭看已知是宋孟齊親率主力大軍,依計劃出柬門沿穎水直去碼頭。 邊荒集是天下必爭之地,而碼頭則是逞荒集的必爭之所。誰能句柄頭,誰便可以控制水運。 紀千千可以想像邊荒集所有幫會傾巢而出,以實力作較量,這一盤戰棋已成形成局,就看敵我雙方如何把握時機形勢,調兵遣將,出奇制勝,以決勝負。 燕飛往她瞧來,訝道:「千千是否哭過來呢?」 紀千千撒嬌地橫他一眼,歎道:「詩詩是哭著定的,教人家也忍不住落淚呢。」 燕飛問道:「龐義他們是否一道走了?」 紀千千點頭道:「他們要負起照顧詩詩之責,當然陪她離開。唉!說服他們並不容易呢。」 東大街行人稀疏,不知是因邊人大批離集避禍,還是因他們看到形勢驟趨緊張,故躲在居所內免得殃及池魚。 不過當見到紀千千,人人均駐足賞看,至少在那一刻,忘掉了邊荒集的天大危機。 燕飛道:「你是怎樣說服小詩姐的?」 紀千千平靜答道:「千千從未求過她作不情願的事,今回是首次破例,她一直在哭,幸好她很懂事,唉!」 蹄聲再響,一隊戰士從橫街飛騎馳出,帶頭的是拓跋儀。 他全副武裝,一派赴戰場與敵決生死的壯烈氣勢,尤使人感到邊荒集諸雄奮戰到底的不屈意志。 他先向各人打個招呼,對紀千千深深看了一眼後,來到燕飛另一邊,追隨他的十多名拓跋族戰士融入漢幫的戰士隊伍裡。 在此刻再沒有胡漢之別,為保衛自由,他們統一在邊荒集的大旗下。 燕飛道:「情勢如何?」 拓跋儀沉聲道:「集內的主要幫會各自在勢力範圍內集結兵力,羯幫則因長哈老大的離開已不成氣候,大家都知會無好會。」 接著湊近少許道:「果然如你所料,紅子春並沒有立即去為你傳話,而是先到姬別的「花之府」勾留了半刻鐘,方趕往鐘樓,對此你有甚麼聯想?」 紀千千、程蒼古和費正昌豎起耳朵,留意兩人關係重大的對答。 燕飛沉吟道::冱表示他兩人是同流合污,希望做人家的走狗而得保住在邊荒集的利益,不過卻沒有想到情況會發展到如此地步。赫連勃勃的出現和慕容垂、孫恩兩人親來督師,使他們感到被利用和出賣,他們現在是進退兩難。」 紀千千不解道:「他們若是敵人的內應,怎會忽然憂慮被人出賣呢?」 費正昌代為解釋道:「他們肯定不清楚全盤的局勢。紅子春和姬別分別與兩湖幫和黃河幫有關係,黃河幫後面的靠山是慕容垂,乃天下人皆曉的事。紅姬二人因黃河幫與兩湖幫結盟,又知慕容垂決定對邊荒集用兵,認為邊荒集大勢已去,為了求存只好歸順敵人。不過卻沒想過有赫連勃勃此一變量,更可能不知道有孫恩的參與,令他們生出被瞞騙利用的失落感覺。我認為燕飛的猜測雖不中不遠矣。」 程蒼古接口道:「孫恩殺死任遙敲響他們的喪鐘,顯示孫恩不願任何人分薄他的利益,縱使盟友亦不例外。紅子春和姬別的實力遠比不上兩湖幫和黃河幫,與孫恩和赫連勃勃根本沒有議價討價的能力,一個不好還要賠上性命,所以他們現在當然非常苦惱。」 拓跋儀道:「我們現在該如何處置他們?」 燕飛目光投往古鐘場的方向,淡淡道:「有沒有郝長亨的消息?」 拓跋儀知他因高彥而對郝長亨切齒痛恨,道:「把紅子春吊起來拷問或許可以知多些東西。」 紀千千歎道:「原來郝長亨是滿口謊言的卑鄙之徒。」 程蒼古問道:「赫連勃勃有多少人馬?」 拓跋儀冷哼道:「他現時在小建康的戰士不到五百人,根本難成氣候,我們提防的是他混入集內的人,又或佈於北面的部隊,其實力可能大大出乎我們意料之外,否則他怎可有恃無恐的召開鐘樓議會?」 費正昌道:「或許他並末曉得我們確認他是慕容垂的走狗,也沒想過卓狂生是逍遙教在邊荒集的臥底,由他洩出慕容垂和孫恩的大計,令我們全體團結起來。」 燕飛低聲道:「他更沒有想到屠奉三把他看通看透。」 接著向拓跋儀道:「決定邊荒集誰屬的第一次交鋒將在集外決定而非是集內,亦是我們拓跋鮮卑族與鐵弗部匈奴的一場惡鬥,如若輸掉一切休提。 你不但要應付從外面攻入來的敵人,還要應付混在集內的敵人。」 拓跋儀哈哈笑道:「放心吧!我對鐵弗部的戰術手段瞭如指掌,絕不會令你們失望。」 接著大喝道:「兒郎們隨我來。」 一夾馬腹,領著手下旋風般轉入橫街,意氣昂揚的疾馳而去。 絕千千心頭-陣激動,此時剛進入夜窩子的範圍,忽然記起一事,問道:「為何不見高彥呢?」 燕飛神色一黯,頹然道:「他可能遇上不測,不過現在絕非哀傷的時候,他的血不會白流。」 紀千千嬌軀劇顫,再說不出話來。 戰爭尚未開始,她已品嚐到戰爭的殘酷!當明天太陽升起前,她在邊荒集認識的友好,包括她自己在內,誰仍好好地活著呢? 卓狂生立於鐘樓頂上,凝望邊荒集南面的荒林野原,穎水在左方淌流,不見任何船隻的往來。 就是在這片原野裡,斷送了大魏最後的一點希望。 他最難接受的是多年來付出的努力,在剛到收成的當兒,忽然一鋪輸個清光,更清楚沒有翻本的可能。 打擊是如此突如其來,如此不能接受!在收到任青?;通知的一刻,他徹底地崩潰。 現在他甦醒過來,彷如重生的從過去的迷夢中甦醒過來,心情平靜得令自己也難以相信。 原因在於邊荒集。 對邊荒集他的感情是非常複雜的。 邊荒集像他的親生兒,看著它在自己的悉心培育下茁壯成長,變成天下最奇特和興旺的場所。而他卻心知肚明,親生兒會由他自己一手毀掉,從最自由的市集變成逍遙教爭霸天下的踏腳石。 不過一切均隨任遙的橫死成為過去。而他除邊荒集外,已一無所有。 若失去邊荒集,生命再沒有意義。 為了邊荒集,他將會奮戰至最後一口氣,與邊荒集共存亡。有了這決定後,他感到無比的輕鬆,他再不用因出賣和欺騙邊荒集感到內疚,他將以自己的鮮血,向邊荒集作出補贖。 呼雷方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道:「紅子春和姬別來哩!」 卓狂生皺眉道:「赫連勃勃和車廷呢?」 呼雷方道:「若你是他們,不看清楚形勢,肯貿然來赴會嗎?」 卓狂生轉過身來,淡然道:「他們來與不來,是沒有任何分別的。赫連勃勃將會發覺召開鐘樓議會是他嚴重的失著,孫恩亦會體會到剷除盟友的惡果。邊荒集從未試過像目下般團結,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邊荒集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她是天下英雄集結的場所,由街頭賣藝者到統領一方的幫會領袖,無不是精英裹的精英,任何不明白實況或低估邊荒集的人,都會因算錯邊荒集的實力而付出沉重的代價!即使對方是慕容垂或孫恩也不例外。赫連勃勃算得甚麼呢?」 兩艘雙頭戰船,從邊荒集碼頭啟碇起航,逆水北上。 江文清立於先行那一艘的船頭處,冷冷觀察兩岸的情況,道:「若我沒有猜錯,上游已被封鎖。」 站在她後方的直破天悶哼道:「和我們大江幫在水上玩手段,只是自討苦吃。北人不善水戰,諒他們不敢在水上與我們較量。頂多利用兩岸弄些手腳,否則若大家來一場江上交鋒,將是非常痛快。」 江文清莞爾道:「直老師永遠是那信心十足。」 直破天苦笑道:「事實上我這刻半點信心也沒有,我敢賭文清小姐你亦像我般沒有信心,對嗎?」 江文清有點軟弱的道:「直老師是否在怪我不選擇撤退呢?」 直破天搖頭道:「我絕沒有怪責小姐之意。換過我是小姐,肯定會作出同樣的選擇,因為此乃唯一生路。孫恩和慕容垂是輸不起這場仗的,所以不來則已,來則肯定是雷霆萬鈞之勢。而邊荒集卻是無險可守之地,最糟糕是尚未知集內誰為敵友,這場仗不用打也曉得必輸無疑。」 江文清大訝道:「既然如此,直老師剛才因何又說留下抗敵是唯一生路呢?」 直破天瞥她一眼,得意的道:「原來也有文清小姐看不透的東西。」 江文清最清楚他的好勝心,微笑道:「文清並不是活神仙,請直老師賜教。」 直破天欣然道:「對我來說,死亡的方式只有光榮和不光榮兩種。死定要死得痛快,偏是老天爺最愛作弄人,你愈想求死,他愈不會讓你稱心遂意。我們現在的情況亦是如此,只有但求力戰而死,在最困難的局面中奮鬥,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或許尚有機會殺出一條生路來。何況明知是死,當然更要死得光光采采。」 江文清肅然起敬道:「直老師這番話含有很深刻的道理。」 直破天坦然道:「文清小姐可當這是由經驗而來的智慧,我直破天活了數十個年頭,不知曾多少次出生入死,而每一次均有這是最後一次的驚懼。之所以能到現在仍活著,正因我每一次必定死戰到底,水不言敗。文清覺得我常常信心十足,正因我有此心態。」 江文清動容道:「多謝直老師指點。對!死有甚麼大不了的,最緊要是死得痛快。」 她的心忽然不舒服起來,她並非首趟和直破天面對勁敵,直破天卻從未試過如此語重心長的向她說過這般心底話,可見直破天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凶險危機。 又道:「敵人並非是全無破綻的。」 直破天精神一振道:「請小姐指點!」 江文清思索道:「我的靈機是被胡沛的失蹤啟發的。」 直破天知她聰慧過人,不敢打斷她的思路。自江文清出道以來,直破天和顏闖兩人奉江海流之命一直在扶持她,銳意把她栽培為大江幫的繼承人。 表面看直破天事事講求勇力,頗似有勇無謀之輩,而事實上當然非是如此。直破天能高居大江幫三大天王之首,豈是只憑勇力卻沒有腦袋的人。只不過他的武功別走蹊徑,以死為榮,以硬碰硬,以悍不畏死為至高心法,實質上他卻是瞻大心細,所以江海流方會委他以扶持江文清的重任。 江文清目光投往前方,悠然道:「胡沛後面肯定有人撐他的腰,不理他出身如何,支撐他的必是今次來犯邊荒集的其中一股勢力。」 直破天道:「這麼說,支持他的該不出慕容垂、孫恩又或聶天還三個人。」 江文清道:「孫恩和聶天還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因為在淝水之戰前,他們分別被謝安壓制得無法動彈,求存不易,哪來閒情理會邊荒集。他們做甚都是白費工夫。只我們已可輕易截斷他們的貨運。」 直破天愕然道:「難道竟是慕容垂?」 江文清道:「只看慕容垂一直暗裡支持拓跋圭的人在邊荒集大賣戰馬,便曉得慕容垂在垂涎邊荒集的驚人利益。北方漢人一直清楚邊荒集的重要性,否則任遙不會差遣卓狂生到邊荒集來打穩根基。漢人在北方有四大勢力,就是黃河幫、彌勒教、逍遙教和太乙教。如今逍遙教可以撇除,而胡沛將不出餘下三大勢力其中一系的人。」 直破天道:「小姐的推斷大有道理,不過即使胡沛是這三大勢力混進漢幫的奸細,卻怎會成為敵人的破綻。」 江文清分析道:「此正顯示敵人間是有利益衝突的矛盾,而孫恩正是看破此點,所以下手殺任遙,造成既定的事實,逼慕容垂不得不和他瓜分邊荒集的利益。可是若胡沛有慕容垂的支持,建立新漢幫,慕容垂便不用倚藉孫恩或聶天還,這便是敵人的破綻。」 直破天歎道:「確是破綻,可惜這個破綻只會出現在他們攻克邊荒集之後,而我們早成邊荒的冤魂,還怎有機會計較誰取得最大的利益?」 江文清道:「假若我們令敵人久攻不下又如何呢?」 直破天點頭道:「若敵人不是精誠團結,當然對我們有利。」 江文清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鬼使神推下,我們對敵人的情況掌握得愈來愈清楚,只要清除內患,我們並非全無勝算。」 「噹!噹!」 在桅桿頂望台放哨的戰士,敲響銅鑼。 兩人轉身朝上瞧去,望台處的手下打出手號,表示在上游五里處出現敵人。 江文清發令道:「泊岸!」 今次行動,是她主動向慕容戰提出,能否擊潰赫連勃勃的部隊,就看他們這支張揚其事的奇兵。 第六 章統一邊荒 慕容戰策馬來到紀千千另一邊,手下則加入漢幫戰士的隊伍去,近百人浩浩蕩蕩的馳進邊荒集的聖地古鐘場去。 在正午的燦爛陽光下,古鐘樓巍峨矗立在大廣場的正中心,若古鐘場是夜窩子的聖土,古鐘便該是聖土內的神物。不論經歷過多少場戰爭,總沒人有膽子去動古鐘樓半根毫毛。 今趟會否是例外呢? 廣場的正西處眾集著近千名戰士,布成陣勢,進入隨時可以開戰的狀態,看得從未經歷過戰爭的紀千千一顆芳心不由忐忑不安地卜卜跳動起來。 慕容戰神態輕鬆的逐一向各人請安問好,對紀千千微笑道:「這是邊荒集不成文的規矩,任何幫會開始集結動員,其它幫會立即動員戒備,當此情況發生時,各幫之主須到鐘樓看看能否通過談判解決,談不攏立即動手武鬥,場地是古鐘場,免致誤傷無辜和破壞集內的店舖房舍。」 紀千千點頭道:「這樣的規矩很不錯呢?可他們是屬那方的戰士呢?」 慕容戰目光投往佔去好一片地方的戰士群,淡淡道:「他們是羌幫和我們北騎聯能拿出來見人的精銳聯軍,人人可以一擋十,沒有一個是怕死的。時間無多,今次我們到鐘樓來不是為商量甚麼事,而是要一舉解決內奸的問題,決定誰主邊荒集。」 又向另一邊的燕飛問道:「情況如何?」 燕飛輕鬆的道:「一切依計而行。慕容當家放心,敵我各區均進入一觸即發的戰爭狀態。」 慕容戰歎道:「我唯一放不下心的是北區的防守,可惜卻不能代勞。」 燕飛聳肩道:「慕容當家似乎忘記了守北門的乃曾縱橫北疆的馬賊,最擅以少勝多,而拓跋儀更是拓跋族拓跋圭麾下最出色的軍事戰略大家,打仗像吃飯睡覺般習以為常。赫連勃勃以前奈何不了拓跋族,今天的情況仍然沒有改變。」 紀千千聽著他們閒話家常般的對答,再感覺不到兩人間的任何敵意,這個變化豈是初抵邊荒集時想像得到的?她此時芳心中填滿奇異的情緒,揉集著對大戰即臨的惶恐和眾人面對劣境團緒奮鬥的不屈精神,心忖臨敵從容,談笑用兵,不外如此。 後面的程蒼古道:「我仍信不過屠奉三。」 燕飛道:「事實會證明一切,屠奉三是有智慧的人,曉得眼下唯一生路,是與我們並肩作戰。我們更不得不搏他娘的一鋪,大家都是沒有選擇。」 「氨! 廣場西面的戰士齊聲叱喝,舉起兵器致意,士氣昂揚至極點。 眾人此時馳至古鐘樓旁,紛紛甩蹬下馬。 就在此時,大批匈奴幫的戰士從東北角注入廣常赫連勃勃終於駕到。 慕容戰來到剛下馬的燕飛身旁,低聲道:「待會不論情況如何變化,我和你負責招呼赫連老兄,只要能把他的頭掛在集北門外示眾,他的部隊必不戰而潰。」 燕飛微笑道:「這麼便宜的事,小弟怎敢不從。」 兩人對視而笑。 既決定拚死抗敵,他們早拋開所有擔心和憂慮,竭盡全力與敵周旋,即使剩下一兵一卒,絕不投降。 拓跋儀與手下馳至北門,五百拓跋鮮卑族戰士集結候令,夏侯亭迎上來,與他並騎馳出北門,入目的是廣闊達半里的禿樹林,數以千計只剩下兩、三尺許的樹幹,形成怪異無比的景象,像忠心守衛邊荒集外圍的矮人。-夏侯亭以馬鞭遙指矮樹幹區外的樹林,神色凝重的道:「赫連勃勃的部隊已推進至樹林的邊緣,一旦接到命令,可於半刻鐘內攻入邊荒集。照探子的回報,他們的兵力在五千人間,力足以一舉粉碎我們的抵抗力。即管我們能勉強擋著他們,他們亦可繞攻西門,守西門的北騎聯因調走大批人手往古鐘場,恐怕比我們更加不濟。」 拓跋儀平靜的道:「我們的石車預備好了嗎?」 夏侯亭道:「徵集的石車共七百多輛,全賴羌幫和北騎聯大力幫忙。」 拓跋儀道:「立即以其中二百輛在禿干區中間布下第一重防禦線。」 夏侯亭忙吩咐後面的手下,手下領命而去。 夏侯亭皺眉道:「第一重防線離集足有數百步之遙,不怕呼應上有問題嗎?」 拓跋儀胸有成竹的道:「第一重防線只是用來遮擋敵人的視線,使他們不曉得我們在這邊弄甚手腳。赫連勃勃早錯失憑優勢兵力迅速攻破邊荒集的機會,他失著的原因是不知道卓狂生已洩露敵人攻集的大計,激起全集團結一致的鬥志和決心。他更錯的是存有私心,務要殲滅我們飛馬會,故以大軍封鎖北面退路,使我們除拚死力戰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車聲馬嘶,在後方響起。 兩人回頭望去,一輛接一輛裝載石頭的馬車,正從北門魚貫駛出來。 拓跋儀微笑道:「恐怕沒有一個邊人曾想過,天下最荒誕墮落的邊荒集,竟會成為決定天下誰屬的爭戰之地。到明天太陽再升起來之時,我們應大概可以弄清楚,天下究竟是慕容垂的天下,還是我們拓跋鮮卑的天下。」 卓狂生透過議堂的大窗凝望匈奴幫戰士在廣場東南角調動的情況,可想像小建康正處於最高度的戒備狀態下。事實上邊荒集的五大幫漢幫、羌幫、北騎聯、飛馬會和匈奴幫,分別控制著東、南、西、北四門和東北的小建康,掌握著離邊荒集五條主要出路。 所以即使赫連勃勃完全被孤立,他仍是進可攻退則可守可撤。 紅子春、姬別和呼雷方坐在他們特定的座位裡,靜候議會的召開。紅、姬神情麻木,失去往昔的光采。 卓狂生暗歎一口氣,回到主持的位子坐下,沉聲道:「紅爺和姬公子究竟是認命還是以為匈奴幫力足以保護你們呢?」 姬別色變道:「老卓你這番話是甚麼意思?」 呼雷方冷哼道:「老卓這番話沒有甚麼特別的意思,只是想試探你們是否已從希望可以苟且偷安的美夢裹驚醒過來?看你們是選擇光榮奮戰還是引頸待宰。你們並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該明白黃河幫與兩湖幫的聯軍已被慕容垂和孫恩的聯軍取代,而整個進攻邊荒集的大計已因赫連勃勃的野心而失控。若你們仍像隨風擺動的垂柳般沒有立場,不論形勢如何發展,也肯定你們不會有好結果。」 紅子春慌忙道:「呼雷老大你誤會哩,我們並沒有投靠兩湖幫又或黃河幫,只是因與他們多年來建立起生意往來的關係,確曾答應過他們嚴守中立而已。」 卓狂生哂道:「若敵人成功攻克邊荒集,還有甚麼中立可言嗎?鐘樓議會舉行在即,一場血戰無可避免。邊荒集並不是為想苟且偷安的傻瓜而設的,你們現在若不肯作出決定,待會再沒人有興趣聽你們說話。」 足音響起,紀千千在慕容戰、燕飛、費正昌和程蒼古的簇擁下,儀態萬千的登上議堂,她的出現,立即把劍拔弩張的火爆氣氛大大沖淡。 紀千千含笑與各人打過招呼,在燕飛的陪同下,坐入一旁的椅子去。 慕容戰、費正昌和程蒼古紛紛入席,程蒼古坐的是原屬祝老大的席位。 卓狂生目光投往燕飛,輕描淡寫的道:「假若沒有議席反對,燕飛你可坐入夏侯老大的席位,代他發言舉手。」 燕飛微笑道:「我還是坐在這裹舒服些兒。」 紅子春忽然起立,肅容道:「趁赫連勃勃尚未到場,我要向各位公開明確地表達我的立場,我紅子春於此立誓,決定與議會共進退,若有異心,教我橫屍邊荒。」 費正昌豎起拇指讚好道:「我不敢肯定紅爺作出的是否最明智的抉擇,卻敢肯定男子漢的抉擇。若想壽終正寢,不但勿要到江湖來混,更不要到邊荒集來混。現在我們不是不想走,而是根本無路可走,只有決定死戰,一旦立下決心,便不回頭。就是如此簡單,姬公子又尊意如何呢?」 紀千千瞧著紅子春坐下,心頭一陣激盪。邊荒集能出人頭地者,都有他們一套的生存方法,提得起放得下。而在外敵的龐大威脅下,鐘樓議會成為向心的巨大引力,把平時因各種利益衝突和私心作祟的諸般勢力團結起來。他們雖各有目標,但是至少在這一刻,他們是為邊荒集而戰,為自由和公義而拚盡最後一口氣。 姬別成為眾人目光的眾矢之的,容色變得更蒼白,再沒有一向的瀟灑自如,露出一絲苦澀之極的表情,歎道:「若我說不,你們是否立即下手處決在下呢?」 卓狂生淡淡道:「一切由鐘樓議會決定,你該清楚舉手的結果。」 姬剛搖頭道:「我們是沒有機會的。南面的情況我不清楚,可是北面的情況我卻略知一二。我明白各位因我缺席歡迎千千小姐的早宴而懷疑我,事實上我是到了集外北面五十里的竹秀山去見黃河幫的幫主「黃龍」鐵士心,向他應躞銡貕偃抪s的情況。只是隨鐵老大來的戰士便達三千之眾,我們根本不會有任何機會。」 眾人聽得倒抽一口涼氣,慕容垂果然是思慮周詳,有這麼一支軍隊在陸路配合,他們想中途設伏截擊立即難度大增。 慕容戰沉聲道:「在巫女河伐木為筏的把戲是否你弄出來的。」 姬別愕然道:「我對此一無所知。」 程蒼古仍是賭桌上那副胸有成竹、勝負在握的從容神態,柔聲道:「姬少既然是黃河幫老大的心腹,為何不硬撐下去?卻要向我們透露如此重要的情報?」 姬別苦笑道:「我並不是第一天出來混,鐵老大對孫恩有份參與的事一字不提,我還不醒悟自己是被人蒙騙利用便是真正的混蛋和傻瓜。赫連勃勃的出現更令我心寒,他殘暴不仁的作風天下皆知,若讓他得勢我想偷生也辦不到。孫恩更可怕,在他心中不信奉他者皆是可殺,邊荒集真不知會給他弄成甚麼樣子。」 紀千千喜道:「若邊荒集人人都有姬公子般的想法,我們不是可以把所有入團結起來嗎?」 呼雷方冷哼道:「赫連勃勃和郝長亨正是為破壞邊荒集的團結而來。赫連勃勃先扮作花妖作惡,只可惜給真花妖和方總誤打誤撞下打亂了陣腳,他一計不成又生另一計,散播飛馬會是慕容垂走狗的謠言,弄至人心惶惶。兼之穎水上下游確被封鎖,從今早開始,邊人不住往西逃亡,現在邊荒集十室九空,留下來的不知誰是敵人奸細,所以我們只好依靠自己的力量。」 卓汪生道:「情況尚未至如此惡劣,剛才便有夜窩族的頭領來向我要求作出指示,我已向他們解釋清楚,著他們回去留意鐘聲,他們都是可靠的,亦不容別有居心者混雜其內。」 眾人精神一振,深切體會到卓狂生作為夜窩族精神領袖的作用。 卓狂生笑道:「夜窩族是由瘋子組成的,大部份均為生活在邊荒集又熱愛夜窩子的邊民,幫會人物因幫規限制只佔少數。他們更甘於為保護千千小姐而賣命,照我估計,若加上夜窩族,我們的兵力至少增加二千之眾。」 紀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卓館主過譽哩!千千哪有這麼大的號召力?」 姬別道:「千千小姐勿要低估自己,像我姬別不聽遇小姐的仙音是絕不會甘心就戮的。 實不相瞞,我在小姐未到場前心中仍是猶豫不決,見到小姐後忽然心生羞慚,覺得自己枉作小人。」 燕飛道:「尚有一事未告訴各位,屠奉三決定站在我們一方拚死保衛邊荒集,還親口承諾若過得此劫,以後依從邊荒集的規矩辦事。他在集內集外的兵力加起來有二千三百多眾。」 呼雷方等尚未曉得此事者無不動容,士氣大振。 姬別立即雙目放光,道:「哪我們大有機會哩!」 紅子春訝道:「甚麼機會?」 各人心中生出同樣的疑問,撇掉匈奴幫和羯幫不論,本地各幫會勢力加起來的總兵力約在三千人間,再添上屠奉三和夜窩族總數也不過八千許人,及不上慕容垂或孫恩任何一方的實力,且還未把赫連勃勃、黃河幫或兩湖幫計算在內。 屠奉三的二千兵不論如何精銳,仍難扭轉劣勢。 姬別道:「打雖打不贏,突圍逃走卻是綽有裕餘,只要我們能擊垮赫連勃勃的人,逃走的機會便出現哩!」 慕容戰別頭和燕飛交換個眼色,心呼不妙。 姬別說得對,若能擊敗赫連勃勃,敵人對邊荒集的封鎖將出現空檔,頂多只餘下郝長亨隱在某處的部隊,其兵力實不足阻止他們逃進西邊荒的深山野嶺。邊荒集當然要失陷,不過於紅子春和姬別來說,活命自然比保著邊荒集重要,賺夠便走,一向是邊人的天條。 紀千千皺眉道:「邊荒集不是也完了嗎?這怎麼行?」 姬別欲言又止,忽然臉現羞慚之色,沒有繼續說下去。 卓狂生望向燕飛,道:「燕飛有話要說嗎?」 紀千千隱隱感到燕飛已成為眾人的領袖,而這是他憑實力爭取回來的,燕飛在誅除花妖一事上顯示出他超凡的本領,予人深不可測的感覺,兼之他在邊荒集一向地位超然,亦造就他領導群雄的資格。 燕飛從容道:「現在當務之急,是同心合力應付赫連勃勃,若連他都沒法剷除,-切休提。假若我們初戰得利,我們尚有幾個時辰部署,到時若任何人要離開,我們絕不阻止。對我來說,邊荒集是地天間給我僅餘的安身立命之所,任何人想把邊荒集奪去,首先要問過我的蝶戀花,我已決定留下與邊荒集共存亡,亦可以代屠奉三和拓跋儀說同一句話。」 「鏘」! 慕容戰拔出佩刀,高嚷道:「我公開宣佈拋開本族的一切私怨包袱,與燕飛並肩作戰到底。」 卓狂生、費正昌、程蒼古和呼雷方同時舉手表示贊同貞誠團結。 紅子春向姬別歎道:「集外處處危機,在這裡至少還曉得自己在幹著甚,死也死得光采,所以我紅子春決定留下。他不仁我不義,郝長亨已出賣我,我現在只想操他的娘。」 姬別發呆半晌,點頭道:「對!若我還存有僥倖之心,怎還配稱邊荒集的兵器大王。」 紀千千心中翻起千重巨浪,清楚知道燕飛終於在揭開戰幔的前一刻,成功把邊荒集各大勢力團結起來。 足音在石階響起,赫連勃勃終於駕到。 第七 章各展奇謀 江文清和直破天展開身法,借疏林亂石的掩護,避過多處敵哨,潛上一座可遙觀穎水的山坡,伏在矮樹叢中,以免驚動坡丘上的敵人。 此處離邊荒集足有十里水程,這段穎水上游的兩岸建起數座臨時的碼頭,泊著近五十艘式樣如一的尖頭船,每艘長七丈五尺,豎二桅,八槳一櫓。 岸旁布有數組營帳,約略估計,敵人的兵力當在三千人間,其實力確足把河段封鎖,不容任何船隻通過。 直破天沉聲道:「是黃河幫的破浪戰舟。」 江文清點頭應是。 黃河幫雖在天下三大水幫中居首,可是並不以水戰著名,究其原因,一方面因北方造船業遠及不上南方發達,造船技術與江南有一段很大的距離,更因北方各胡族以騎射為主,不屑習舟船和水戰之技,兼之船匠南逃,所以黃河幫能拿出來見人的貨色,只有這批機動性不強,每艘可容三五十人的小型戰船。不過若負責封河鎖道,以他們眼前所見的實力,仍是綽有裕如。 直破天道:「我們算漏了黃河幫,想不到他們會為慕容垂作開路先鋒,他們應是在昨夜方開始在這裹紮營佈陣的,足證卓狂生沒有說謊,慕容垂確會在今晚進攻邊荒集,現在我們該如何是好?」 如照原定計劃,他們要對付的是赫連勃勃的部隊,由於此部隊的主力從北面陸路進犯邊荒集,哪樣其封河的軍力將不會太強大,所以江文清可憑精湛超蘆漱藶啎妊N破敵封鎖,再從陸路由後抄擊敵人的陸路部隊,趁敵人注意力集中於邊荒集之時,前後夾擊一舉破敵,但以現在所見情況,當然此計不成。 邊荒集的形勢立即轉趨惡劣,赫連勃勃的匈奴戰士不但可以全力攻打邊荒集,黃河幫的部隊更成為另一嚴重威脅。假若於赫連勃勃發動進襲之際,黃河幫同時從水路推進,一旦奪得邊荒集碼頭的控制權,黃河幫的戰士不單可以與小建康的敵人會師,更可直接從小建康或東門攻入邊荒集的腹地,那時聯軍將被瓦解,變成肉搏的巷戰,不待慕容垂和孫恩大軍殺到,邊荒集已失去抗敵的能力。 江文清現在必須作出判斷,究竟黃河幫會否配合赫連勃勃的作戰計劃? 直破天目光移離敵營,朝西岸搜索觀察,兩耳聳豎,可知他不但用眼去看,還功聚雙耳,仔細聆聽。 江文清知他作戰經驗豐富,刻下的舉動肯定非是無的放矢,耐心靜候。 直破天忽然舒了一口氣,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鐵士心於營地西的樹林暗藏大批戰馬,該是供慕容垂之用的。」 江文清神色更趨凝重,點頭道::垣看赫連勃勃無一步攻陷邊荒集的行動,鐵士心該是不知情的。」 直破天同意道:「理該如此。慕容垂的命令應是待他大軍到達時,沿穎水分水陸兩路直迫邊荒集,而赫連勃勃則是開門揖敵的內應。若我們沒有識破赫連勃勃,此計確是萬無一失。」 江文清道:「赫連勃勃的膽大妄為,大有可能是被屠奉三引發,以為可利用屠奉三的愚蠢,一舉摧毀邊荒集的所有反對力量,豈知正因如此露出馬腳。」 直破天問道:「我們該怎麼辦?」 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這位身經百戰的悍將生出一籌莫展的頹喪感覺。 江文清道:「現在我們只有一個選擇,就是設法以快打慢,摧毀黃河幫封河的船隊,再迎擊慕容垂順流而來的筏子。在時間拿捏上必須精準方有效用,且必須在日落後方有成功的機會。」 直破天皺眉道:「我們豈非要放棄夾擊赫連勃勃的行動。」 江文清歎道:「所以我說沒有選擇的餘地,現在我們立即派人坐快艇回去通知燕飛,他會明白我們要幹甚麼的。」 拓跋儀立馬北門,環視四方。 伴在他左右的是夏侯亭和漢人心腹丁宣,石頭車陣佈置妥當,形成長長一列障礙,卻沒有人佈陣於障礙後,形成古怪特異的景象。 拓跋儀道:「小建康情況如何?」 丁宣答道:「我們正密切注視赫連勃勃的一舉一動,小建康目下戒備森嚴,主力部隊約三百人,聚集在夜窩子東北角和小建康間,看情況該是支持到鐘樓開議會的赫連勃勃。」 拓跋儀向另一邊的夏侯亭問道:「清場一事進行得如何?」 夏侯亭道:「一切順利,我們區內的人均移往西區,由北騎聯負起保護之責。」 丁宣道:「屠奉三的人在刺客館後院集結,人數超過五百,無一不是荊州的精銳戰士,若他們背盟與赫連勃勃連手,我們將一刻鐘也守不祝」拓跋儀苦笑道:「我們必須信任屠奉三,相信他不會如斯愚蠢,在現今的情況下,屠奉三的人已成決定勝負的關鍵。」 夏侯亭道:「石頭車陣布成哩!這麼長達千步的石頭車陣,在敵人集外部隊的優勢兵力下,我們根本沒法守得穩。」 拓跋儀現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徐徐道:「那根本是沒法死守的防線,敵人只要繞路攻來,便守無可守,何況還有小建康的敵人裹應外合。不過若敵人誤以為我們借此車陣作防禦,正中我下懷。」 接著低聲說出其禦敵之策,聽得兩人不住點頭。 蹄聲響起。 三人回頭望去,陰奇在十多名莉州精銳簇擁下,正朝他們馳來。 拓跋儀打出著手下放行的手號,心中大定,勒轉馬頭,往陰奇迎去。 邊荒集穎水西岸碼頭區。 費正昌旗下的三百好手以東門為據點,在曾化名任九傑與博驚雷交手的顏闖率領下,以渾名「鎮地公」,裝上石頭的大鐵箱鋪迭架障,切斷邊荒集穎水西岸碼頭區小建康和東門間的陸路交通,只餘兩個可容雙騎進出的關口,足可應付敵人大規模的衝擊戰。 像其它區域般,所有掣高點均由箭手拱衛,邊荒集已進入一觸即發的戰爭狀態中。 穎水更是冷冷清清,民船商船雖不能從穎水離開,卻可以駛進附近的支流避禍。現在剩下的只有屬於各幫會的十多艘戰船,其中七艘是漢幫的船,泊在河中心處,隨時可以支持岸上己方人馬的戰鬥。 攔河鐵索令形勢涇渭分明。 鐵索以南是漢幫戰船的天下,以北的船隊由飛馬會、羌幫和北騎聯組成,整個碼頭區已落入聯軍一方的絕對控制下。 碼頭處不見人蹤,再沒有人敢在此區盤桓逗留,在大火並會在任何一刻發生的情況下,一般邊民誰不怕變成遭殃及的魚兒。 顏闖立在高及胸口的「鎮地公」後,凝望小建康的方向。 他本為巴蜀的獨行大盜,一生見盡凶險場面,從不知道畏懼是何事,不過此刻卻有很不穩當的感覺。 驀地蹄聲激響,從小建康有一隊人馬馳出,沿穎水西岸的官道,朝北馳去。 顏闖心叫不妙,知道中計,當機立斷,大叫道:「兄弟!隨我來!」 領著蓄勢待發的三百名戰士,飛身上馬,從兩處出口馳出,朝小建康殺去。 議堂內。 人人目光均落在入門處,豈知出現眼前的卻非赫連勃勃或車廷,而是高彥的得力手下小軻。 他是被兩名戰士押上來的,只見他神色倉皇的道:「不要中計,我看到赫連勃勃於兩刻鐘前潛離邊荒集,現在小建康內由車廷主持,舉行鐘樓議會只是個幌子,目的是把你們牽制在這裡。」 人人聞之色變。 燕飛和慕容戰同時彈起來,搶到議堂東北角的大窗,朝匈奴幫的陣地瞧去。 呼雷方急問道:「你見到他從哪個方向離開?」 小軻答道:「他從西面離集,由於高老大吩咐我留意他,所以我一直看緊他。」 卓狂生拍台道:「中計!」 燕飛作出決定,道:「赫連勃勃仍算錯一著,就是沒想過屠奉三背叛他而不配合發動,所以我們仍有平反敗局的機會,只要能迅速攻下小建康,清除內患,赫連勃勃即使能攻進來,也要被逐出去。」 說罷一拍慕容戰肩膊,道:「這裡交給我們,你去找陰奇。」 就那麼穿窗而去,單人孤劍掠往匈奴幫市於廣場東北角的陣地。 大戰終於爆發。 屠奉三和十多名手下飛騎疾馳半個時辰,抵達己方人馬駐紮的小谷。 谷外放哨的戰士向他致敬示意,顯示仍未受到敵人的攻擊。 早於到邊荒集前,桓玄已多次派探子來踩場偵察,並與屠奉三議定以此谷作藏兵的秘密基地。 此谷有三個出口,四周群山環繞,易守難攻,只要作好防禦措施,數千人可抵數萬人的強攻。 經過兩天的準備工夫,他們已建立堅強的壘寨,不懼敵人的強攻,即使要用兵邊荒集,屠奉三仍不會放棄這優越的基地,倘能保住基地,他們進可攻退可守。 當然若有內奸,是另一回事,他不得不親走一趟,正是要奪回控制權,由於博驚雷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故此事必須由他親自處理,不能假他人之手,以免招致不必要的變數。 對燕飛的提示,讓他識破內奸,他是非常感激。他為人雖心狠手辣,卻是恩怨分明,不屑做卑鄙之事,否則不會成為桓玄最信任和敬重的人。他向燕飛表示一切依邊荒集規矩辦事,正是他對燕飛的回報。 博驚雷聞訊到谷口迎接他,一臉訝異的神色,劈頭問道:「是否計劃有變?何事令老大你親身趕來?」 屠奉三冷哼一聲,沒有答他,逕自策騎進入谷地。 谷內營帳集中在西南角,該處地勢較高,又有水源,設置木寨後本身便是堅強的軍事陣地,足以應付成功攻入谷內的敵軍。 博驚雷心中打個突兀,無奈下策馬追在他馬後,往營寨馳去。 把守木寨的戰士齊聲高呼,歡迎主子駕到。 谷內二千精兵,多年來隨屠奉三出生入死,征北討南,視屠奉三如天神,而屠奉三從沒有薄待他們。 際此戰爭的年代,能追隨有為的統帥,方可成為人上之人,而屠奉三正是這一個有實權和威懾力的無敵大帥。 屠奉三直抵主帳,甩蹬下馬,喝道:「驚雷你隨我來。」 揭帳而入。 博驚雷驚疑不定,卻沒有別的選擇,尾隨他進主帳內去。 外面的戰士把守主帳四方,曉得事不尋常。 屠奉三在帥位坐下,平靜的道:「坐!」 博驚雷往一側坐下,深吸一口氣,有點不敢接觸屠奉三灼人的銳利眼神。他像陰奇般,比任何人更清楚屠奉三的手段和武功。 屠奉三忽然現出笑容,徐徐道:「驚雷可知郝長亨已把你出賣?」 博驚雷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來,沒法乎復地一顫道:「我不明白老大你的說話。」 屠奉三輕鬆的道:「你不用明白,從你的神態我便看出你的真正身份。」 博驚雷色變道:「老大你萬勿中敵人的離間計,我與郝長亨仇深似海,怎會為他辦事。」 屠奉三啞然失笑道:「驚雷又露底哩!我只說郝長亨出賣你,並沒有說你為他辦事。」 博驚雷有點手足無措的道:「冤枉!我是誤會了老大的意思。」 忽然彈起,跪伏屠奉三身前,立誓道:「老大請勿相信讒言,我博驚雷對老大忠心耿耿,天地可以為證。」 屠奉三訝道:「驚雷沒興趣曉得郝長亨如何誣蔑你嗎?」 博驚雷此刻再沒有半絲縱橫江湖的高手氣度,像透一條可憐蟲,抬頭苦笑道:「請老大賜示。」 屠奉三道:「郝長亨親口向燕飛指出你是他精心安置在我們軍裡的內鬼,從你處曉得我們和赫連勃勃結盟的事。這算否是出賣你呢?又或只是老郝得意忘形下的無心之失?」 他此番話有真有假,卻大半是事實,合乎情理。因為照道理燕飛怎都不該將此事洩漏予屠奉三,誰曉得因高彥一事,令郝長亨奸謀敗露,燕飛竟與屠奉三結成聯盟。 博驚雷全身一陣抖顫,對於屠奉三對付叛徒的殘酷手法,他比任何人清楚,因為他本人便曾親自執行多起處置背叛者的酷刑。 屠奉三笑道:「博驚雷!你現在沒有話好說吧?」 博驚雷的頭下垂觸地,似欲辯說,忽然從地上彈起,往屠奉三撲來,兩手執拳探出中指,分插屠奉三雙目。 屠奉三雙目精芒閃射,往後仰身,雙腳閃電撐出,既快疾無偷,勁道十足,又是角度刁鑽,蓄勢而為。 「砰!砰!」 兩腳分別命中博驚雷胸口,博驚雷往後拋飛,撞破帳幕,倒跌出主帳外去。 帳外戰士驚呼,不知所措。 屠奉三從容起立,神態輕鬆的從帳門走出去,來到博驚雷的身旁,低頭細審仍在咯血的博驚雷,歎道:「很奇怪仍沒有死去嗎?」 博驚雷雙目射出恐懼的神色,沒法回應。 屠奉三微笑道:「幸好叛徒是你而不是小奇,否則休想詐出你這個叛徒來。念在你追隨我多年,只要你肯坦白說出郝長亨的陰謀,我一時高興起來,說不定會給你一條生路,否則我可以保證讓你生勾勾的熬足三日三夜。」 博驚露咯出一口鮮血,頹然道:「是我對不起老大,我是有難言之隱的。」 屠奉三點頭道:「原來你並不像我想像般的愚蠢。人來!給我把他抬進帳內去。」 手下依令而行。 屠奉三觀察四方,自言自語的道:「老郝你這一招很絕,不過卻變成作繭自縛,我會將計就計,反令你自吃苦果,但請勿怪責任何人,老天爺一向愛這麼捉弄人的哩!」 第八 章邊荒之戰 燕飛穿窗而出的一刻,對整個形勢瞭然於胸,敵我均有勝算及失著,直到此刻雙方仍未可以定得勝負誰屬。 關鍵處在於車廷和他的匈奴戰士能否守穩小建康。 赫連勃勃的計劃可說是無懈可擊,其目標是要在慕容垂和孫恩大軍抵達前先一步攻佔邊荒集,表面上是為慕容垂立下大功,事後更可推說因形勢緊迫,不得不先下手為強,實際上卻是借此戰名揚天下,建立匈奴鐵弗部的聲威,並以此作籌碼,爭取多點在邊荒集的利益。 慕容垂正在利用赫連勃勃柑制拓跋圭的當兒,自不會因此與赫連勃勃反目,甚至會作個順水人情,削減孫恩方面的利益以滿足赫連勃勃,來個一舉兩得。對孫恩,慕容垂是不可能沒有戒心。 赫連勃勃首先散播謠言,指飛馬會是慕容垂的走狗,既可轉移視線,又可以製造邊荒集的分裂,更導致人心惶惶,大批邊民亡命邊荒。待到屠奉三找他結盟,更堅定他先一步奪取邊荒集的決心,遂召開鐘樓議會,輿屠奉三約定於議會召開之際,由屠奉三殲滅飛馬會。 他與屠奉三結盟是不安好心,利用屠奉三令邊荒集陷進混亂,不論其它幫會如何反應,他的部下只須保著小建康,等若以一把利刃刺入邊荒集的心臟,癱瘓了邊荒集的反抗力量。 赫連勃勃又故意封鎖邊荒集北面的水陸交通,造成他的部隊會從北面進攻邊荒集的錯覺,把飛馬會的主力牽制在北門大街,既方便屠奉三的突襲,又可令飛馬會沒法從北門大街的入口攻打小建康。 而事實上赫連勃勃真正進攻邊荒集的主力大軍,已轉移往邊荒集的西面,當屠奉三發動襲擊時,他們將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突破北騎聯的防禦,攻入邊荒集,除去所有反對他的勢力,包括屠奉三這「盟友」在內。 若一切依他的意願而行,赫連勃勃確有很大機會一戰功成。 邊荒集並不像其它大城鎮,集內並沒有關防內城,四周更沒有堅固的城牆,處於乎野,唯一可以憑借只是穎水之險。這一處無險可守之地,若赫連勃勃詭計得逞,趁屠奉三和飛馬會展陰巷戰之際,庫軍從西面突襲,其它幫會的戰士又被牽制在古鐘場,在小建康的裡廛外合下,邊荒集的反抗能力肯定被徽底瓦解,而他赫連勃勃將成為主宰邊荒集的人,整個邊荒集任他漁肉。 幸好老天爺並沒有盡如他的所願,而他更低估了對手。 第一個發現他有問題的是屠奉三,令他開始懷疑他的真正身份,最後達致屠奉三反叛盟約,投向燕飛的一方。 第二個是郝長亨,曉得情況不妥後,藉機向燕飛洩露屠奉三密會赫連勃勃的事,原意是借刀殺人,卻因高彥之事心知紙包不住火,立即躲藏起來,不單令紅子春看清楚他在利用自己,更被燕飛猜到屠奉三的手下裹有他安插的奸細,可說是偷雞不著反蝕把米。 更出乎赫連勃勃意料之外的是卓狂生的「棄暗投明」,催生出整個邊荒集的團結。現在只要能剷除小建康的心腹之患,邊荒集的聯軍,便可以集中全力,應付赫連勃勃的侵襲。 所有這些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燕飛的腦海,他已足尖點地,疾如離弦勁射的利箭般往佈陣於廣場東北角的匈奴戰士投去。 漫天箭矢迎頭照臉的朝他射來。 燕飛蝶戀花出鞘,心神提升至前所未有空靈剔透的境界,金丹大法全力施為。 若不能使匈奴幫陣勢大亂,北騎聯和羌幫的聯軍將無法發揮全力,攻人防守森嚴的小建康。 燕飛穿窗而出的一刻,議堂內所有人全站起來。 紀千千更是心頭一陣激盪,燕飛的決斷與不顧己身安危英雄了得的行為,深深地打動她。 慕容戰的聲音傳人她耳內道:「呼雷老大,小建康交給你,我要立即去找陰奇。」 紀千千朝他瞧去時,剛好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外。 紅子春、費正昌、姬別、程蒼古等紛紛穿窗而去,人人都是老江湖,際此生死決於一線的緊張時刻,各人不待吩咐便去做自己最應該做的事。 最後議堂內剩下卓狂生、紀千千和小軻,後者定過神來也一聲請罪從石階急奔離開。 卓狂生出奇地冷靜,向紀千千微笑道:「望遠台是觀戰的最佳點,請千千小姐移駕!」 紀千千欣然點頭。 卓狂生滿足地歎道:「我一生人從未試過像這刻般輕鬆,即使過不了今晚,已感此生無憾。邊荒集好應該就像目前這樣子,超然於各方私利之上,一切以邊荒集的自由為最神聖的目標,大家團結在一起,為邊荒集的共同利益奮鬥,使邊荒集成為天下獨一無二的樂土。千千小姐請。」 紀千千舉步朝石階走去,鐘樓外的世界早被喊殺的聲音填滿。 蹄聲從穎水一方轟天動地的傳過來,戰號同時響起。 拓跋儀大喝道:「絆馬索。」 準備就緒的飛馬會戰士,立即應命而行。由二人一組各負責十條絆馬索,就以只剩下連根的小截禿樹幹為綁索的基柱,百多組人迅速結起廣披邊荒集外西北面平野的絆馬索陣。 事實上拓跋儀並沒有想過赫連勃勃的主力軍會從西面攻來,只因怕北面的敵人繞過石車陣改從西面進擊,而絆馬索陣又是最便宜方便兼可速成的阻截敵騎進攻之法,故一不做二不休,將邊荒集的西北外圍化為絆馬索陣,倘若敵人是從這幾個方向攻來,均會被馬索阻截及重創。 在樓房頂高處的箭手固是彎弓搭箭,在地面蓄勢以待的大批箭手則從北門擁出,恭候敵人大駕,不論敵人兵力如何雄厚,若妄圖以快騎強攻,在遠射和絆馬索的配合下,肯定損傷慘重。拓跋儀的高明處,正是待至最後一刻,當敵人發動全面進攻有進無退的關鍵時刻,方展開陣勢迎敵,免得敵人及早發覺,先以刀盾步兵破陣。 同一時間,北面叢林戰號大作,衝出兩隊敵軍,各約三百人,一隊欲與從小建康開出,沿穎水而來的匈奴幫戰士會合,另一隊則在繞過石車陣後從西北角來攻。 拓跋儀心神大定,曉得敵人已落入算中,他並不擔心敵人從小建康攻入北門大街,因為夏侯亭早用石車把小建康和北門大街間的通路封閉。以匈奴幫的實力,能保住小建康已非常不錯,根本沒法突破他們的防線。 更何況陰奇的五百莉州軍,正集結於北門大街另l端,隨時可作支持。 敵騎在東北角出現,似仍未察覺絆馬索的存在,全速殺至。 拓跋儀一聲令下,箭矢如驟雨般往敵騎射去。 古鐘場處殺聲震天,似潮水般起落,殘酷的戰爭,波翻浪湧的席捲邊荒集,再沒有幫會可以置身事外。 慕容戰策騎全速從夜窩子馳出來,高呼道:「陰奇何在?」 陰奇和五百手下正在北門大街和夜窩子交界處佈陣集結,聞言知事不尋常,掠過來拉著他的馬頭,道:「發生甚事?原來是慕容當家。」 慕容戰尚是第一趟和他碰頭,幸好早知他特異的長相,道:「赫連勃勃的主力大軍不是從北面而是從西面攻來,我們必須調軍迎敵,遲恐不及。」 陰奇當機立斷,道:「慕容當家先行一步,我們隨後趕至。」 慕容戰心急如焚,見他全是步兵,點頭叫了聲「好」,策馬去了。 陰奇一聲令下,五百精銳全體動員,追在慕容戰馬後而去。 「叮!叮!叮!」 箭矢碰上燕飛,立被燕飛繞身疾捲的劍芒激撞得倒射而回,反射入敵陣裡,登時人仰馬翻,匈奴戰士一片混亂。 如此厲害的劍術,匈奴戰士雖然從未見過,卻是早已聽過,至此方知燕飛鎮懾漢幫的雄風沒有被誇大。 「颼」的一聲,燕飛在掠到匈奴幫陣前兩丈許處,騰空而起,斜掠而上,只眨眼的工夫來到前排敵人的上方。 長矛長刀,齊往燕飛砍刺。 不過燕飛已知敵人陣腳大亂,他雖是鋌而走險,卻是在這樣情況下的最佳戰術,因為敵人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廣場西面的聯合部隊處,絕沒想過燕飛會從鐘樓飛躍而下,當他們忙著彎弓搭箭之時,燕飛已迫至他們五丈之內,只須擋過第一輪勁箭,便可與敵人短兵相接,再多撐片刻光景,聯軍便可以趕來支持,以優勢的兵力,逼得敵人退返小建康,再躡著敵人尾巴殺過去。 兵敗如山倒,這樣的情況下敵人將守不住小建康。 每一個人都明白此點,問題是燕飛能否在如狼似虎的匈奴戰士群中,捱至那一刻的來臨。 「呵」! 廣場西面殺聲震天,千蹄齊發,聯軍全速殺至。 眼前一亮。 敵陣中躍起一人,左盾右刀,凌空迎上燕飛,欺燕飛要應付下方敵人,故採取以硬碰硬的招數,縱使未能當場擊殺燕飛,也務要把他迫回陣外,那時縱騎街刺,便可像潮水般把燕飛淹沒。 燕飛探腳疾點,腳尖正中往他斜刺而來的一支長矛,立生新力,改變方向,與對方凌空擦身而過。 「砰」! 來人刀劈空處,左手持著的盾牌卻給燕飛的蝶戀花狠狠劈中。 那人慘哼一聲,全身如遭雷殛,就那麼直墮下去,撞得下方騎士與他同時變作滾地葫蘆,令已呈亂像的敵陣更添混亂,戰馬奔竄。 燕飛沒入一團劍光中,街入敵陣內,尚未觸地,又有兩敵中劍墮馬。 燕飛滾落地上,避過刺來的兩支長矛,同時劍勢開展,刺馬不刺人,五、六匹馬中招後吃痛跳躍、左竄右突,登時影響到其它馬匹,不少敵人被掀下馬背,本像固若金湯的騎陣,終告陣腳大亂。 「噹」! 燕飛從地上彈起來,挑開兩把攻來的馬刀,覷準其中一匹失去主人的戰馬,兩個閃身後翻上馬背,蝶戀花全力施展,首先左右開弓,以重手法硬把兩敵劈下馬背,就那麼深入敵陣,擋者披靡。 領頭的呼雷方狂喝道:「擋我者死!」 羌幫和北騎聯的一千戰士暴潮般湧至,匈奴幫的戰士那吃得消,登時往小建康方向敗退。 顏闖高呼道:「停!」 三百戰士齊勒馬韁,分成三排,橫布穎水西岸,離小建康的出口只有千步之遙。 當其手下戰士人人大惑不解,目送早前從小建康馳出數約百人的匈奴幫戰士消沒在邊荒集東北角的破敗城牆後時,另一隊盾箭手從小建康街出,佈陣迎敵,隊形整齊,顯然早有預備。 顏闖暗呼好險,如非及時想到是敵人連消帶打的誘敵之計,盲目街上去,能有一半人生還已非常有運道。 穎水上的戰船全體進入備戰狀態,朝西岸靠近,艦上的箭手和投石機,蓄勢待發。 敵方號角聲再起,匈奴幫的盾箭手退返小建康內去,令顏闖錯失躡尾追擊敵人的機會。 顏闖暗歎一口氣,唯一希望是把守北門的飛馬會能擋得住敵人的內外夾擊。 大喝道:「兄弟們!棄馬!」 現在餘下的唯一選擇,是以步行的方式強攻小建康,那將是非常艱苦慘烈的一戰。 慕容戰飛馳而入西大街,高呼道:「隨我來!」 立於各制高點的鮮卑族戰士紛紛躍下,與把守街道的同夥全追在慕容戰馬後,往北門狂奔。 留守西大街的戰士不到二百人,其主要作用非是要支持其它各區的戰鬥,而是要保護從其它各區跑到這裹來的婦女老弱。 西北面殺聲震天,果如慕容戰所料的赫連勃勃以部分軍力配合建康的匈奴幫,待牽制了邊荒集的聯軍後,乘虛而入,一舉攻破西門,便可以強大集中的軍力,攻陷邊荒集。只沒想過屠奉三會背棄盟約站到與他敵對的一方,更沒想過他們從小軻得到情報,掌握到他主攻的路線。 西門外的五十多名戰士正人人頭皮發麻地瞧著出現在禿木干區的敵人,敵勢的強大,軍容的完整,均使人大吃一驚。 慕容戰勒馬一看,禁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他是在戰爭中長大的人,見慣戰場上的風浪,一眼瞧去,判斷出對方人數不少於六千之眾,分作六隊,清一色的騎兵,旗幟飄揚,是一支配得起赫連勃勃身份地位,受過嚴格訓練的精銳部隊。 慕容戰再朝邊荒集西北角望去,心下稍安,因為剛好看到拓跋儀的人粉碎了北面攻來敵人的第一輪攻勢,遺下大批被絆倒的馬兒和傷死的戰士,往北面撤走。 不過仍未足使他生出穩操勝券的感覺,即使加上陰奇的五百戰士,在其它人未能及時來援下,以七百人對抗赫連勃勃的六干精兵,只是螳臂擋車的行為。 蹄聲轟鳴。 離西門只有三干多步的敵人不容他有喘息部署的機會,開始發動攻勢。 首先是左右兩翼的先鋒騎兵,分別朝南門和北門方向馳去,擺明是以優勢兵力,把戰貝埡鵅A令他們本已分散的兵力更趨薄弱。 前鋒中軍則不徐不疾地朝沒有任何障礙防線的西門正面逼至。 後方三軍,緩緩推進。 陰奇此時領著手下,來至慕容戰旁,大吃一驚,瞪目以對。 縱可守穩西門,把守南門的數百羌幫戰士如何攔得住敵軍的衝擊。 何況敵人可以化整為零,從破牆攻入邊荒集,那時西門的攻防戰,將變得沒有絲毫意義。 慕容戰的目光從遠處的敵人,回歸己方,終發覺廣佈西門外禿木干區以百計的絆馬索,倏地生出希望。 向陰奇道:「這處交給你。」 又大喝道:「北騎聯的勇士們,隨我來!」 一馬當先,沿破牆往南馳去,二百戰士,飛馬緊隨。 第九 章萬眾一心 紀千千隨卓狂生登上鐘樓之巔。 在她路過第三層的一刻,匈奴幫的戰士早敗象畢呈,當她抵達望遠台時,匈奴幫的戰士開始崩潰。燕飛、呼雷方和己方戰士勢如破竹的衝殺得敵方支離破碎,直殺進小建康去。 紀千千生出心驚肉跳的感覺,至乎湧起不忍目睹的情緒。 戰爭從未試過如此接近,鮮血正在淌流,每一剎間都有人在殺人或被殺。 一切清晰起來,這是沒法形容的感覺,那是一種血淋可怖的清晰,是一種在戰爭才會出現的感覺,而最要命的是自己被深深地捲進去,指的不單是戰爭,而是一切與邊荒集有關的人和事,因為當她第一眼看到邊荒集,已是一見傾情。且她更與這天下最奇特的地方的第一劍手墮入愛河,從沒有一刻,可以比此刻更令她對燕飛生出刻骨銘心的愛感。她也感激每一個為邊荒集而戰的人。 卓狂生迎風倚著圍欄,環目四視,歎道::冱一天終於來臨。在我首次踏足邊荒集的時候,我曉得邊荒集總有一天成為天下譯祖完靰瘧_地,只是沒想過秦淮河的首席才女親身參與。」 紀千千從此高起十五丈的立足處俯瞰遠近,把邊荒集的大小戰爭盡收眼底,嬌軀不時輕輕抖顫。 燕飛和呼雷方的一千戰士氣勢如虹的在小建康與潰不成軍的匈奴幫進行逐屋逐巷的激戰,小建康通往碼頭處則被顏闖的部隊完全堵截,逼得匈奴幫戰士們無心戀戰地棄馬朝東北角的破牆逃亡,小建康的戰局勝負已定。 北面的戰事接近尾聲,拓跋儀的飛馬會戰士守得穩如泰山,粉碎了敵人的連番衝鋒,令敵人難越雷池半步。 可是西面的情況卻看得她觸目驚心,敵人的主力大軍明顯有壓倒性的優勢,邊荒集聯軍則因兵力分散,能拿出來對抗敵人的兵力更少得可憐。雖憑著絆馬索擊退了敵人第一波的攻勢,但對方立即重整陣容,中鋒軍棄馬步行,明是要先破己方的絆馬索陣,再以騎兵作鋪天蓋地式的進擊,只要能突破防線任何一個缺口,邊荒集的聯軍將告冰消瓦解。 現在情況分明,勝負之分將決定於西面的攻防戰,小建康和北面的戰場再無關痛癢。 紀千千移到高台西面的圍欄,心中的焦急憂慮,難以言表。 卓狂生來到她身旁,沒有作聲。 紀千千道:「我們應否立即召集夜窩族的好漢赴援呢?遲恐不及哩!」 卓狂生冷靜地道:「現在召集夜窩族好漢尚嫌時機未成熟,要看的是紅子春和姬別是否真如他們所說般站在我們的一方,若有他們加入,守穩西線,我們將有機會殺退赫連勃勃的匈奴軍。」 又道:「看!費正昌和程蒼古開始調動他們守衛柬赤犖~幫戰士哩!」 紀千千朝柬大街方向瞧去,大隊漢幫人馬馳出東門,沿穎水南下,看情況是要繞過南門,往西綾赴援。 羌幫的戰士在南門外集結,該是在等待漢幫,與之會合後齊赴西綾作戰。 兩股人馬合起來雖有過千之眾,可是即使加上正在西綾誓死抗敵的戰士,仍不到兩千人,比起敵人的六千大軍,兵力大嫌薄弱。 紀千千忍不住憂心仲忡的歎道:「戰角茠灟龤I若一旦被街開缺口,防軍肯定全軍覆沒,不如索性退入集內,憑借對集內形勢熟悉的優勢,與敵人打巷戰尚有勝算。」 卓狂生訝道:「想不到千千小姐竟是知兵的智者,實情確是如此,所謂兵敗如山倒,說的正是這般情況。只恨我們是另有苦衷,皆因婦孺老弱均聚集於西門大街,而赫連勃勃的匈奴兵一向以暴虐凶殘致臭名遠播,如讓他們攻入西門,後果不堪想像,所以不得不死守抗敵。」 紀千千道:「既是如此,我們更不得不孤注一擲,立即召喚夜窩族的好漢,他們曉得要對付的是凶殘的匈奴軍,必肯為邊荒集奮戰。」 卓狂生像看著另一個人般重新打量她,點頭道:「千千小姐說得對,我一時疏忽,倒沒想到再不容緩,讓我們立即召集夜窩族。」 陰奇面對敵人不住逼近的刀盾手,心中首次湧起臨陣退縮,不顧而逃的念頭。 對方兩翼的騎兵,與慕容戰和拓跋儀的部隊成了對峙之局,互相牽制,動彈不得,把守西門的重任全落到他的肩上去。 對方以步軍來破絆馬索陣,是可輕易辦到的聰明行動,一旦清除障礙,讓後方的三千敵騎正面硬撼西門防線,他們肯定捱不到一刻鐘便要崩潰。 陰奇暗歎一口氣,再次在心裹肯定不要退縮,喝道:「放箭!」 佈防於北門外的箭手早彎弓搭箭,聞令下數百枝勁箭破空而去,雖造成敵人少許混亂,大部分卻被對方以盾牌擋格。 敵人齊聲發喊,前方列成三行的盾牌手加速推進,跨過絆馬索,逼至離北門五百步許的距離,後排的持刀戰士手起刀落,斬斷阻路的絆馬索。 赫連勃勃狀如天神的領著後方三軍,隨步軍緩緩推進至千步遠處,更添壓力。 「嗖嗖」聲響,敵方步軍發箭還擊,己方登時有十多人中箭倒地。 陰奇當機立斷,在敵方步軍闖過最後數條絆馬索前,下令全體退入西門內。 屠奉三領著一千荊州軍,穿林過野的來到一處山丘上,從這處可遙望邊荒集和其西面平野,還隱隱聽到戰鼓和廝殺的聲音。 他的心冷硬如盤石,非是他不關心邊荒集的安危,而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等待他處理。 他從博驚雷口中盡悉敵人的情況,倘若他領軍依原定路線趕往邊荒集應援,將落入郝長亨的陷阱裡,遭他的部隊伏擊圍剿。 現在他另一支千人部隊,正從小谷開出,依博驚雷和郝長亨約定的路線推進。 若郝長亨是捕蟬的螳螂,他便是在後虎視眈眈的黃雀。 他對兩湖幫一貫的戰術瞭如指掌,失去水利的郝長亨,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哂。 他絕不會輕敵,這並不是他的習性。 前方半里許處塵頭大作,顯示他誘敵的手下正不住接近敵人的伏擊點,當他的人到達兩處小丘間的狹道,郝長亨的人會從兩邊丘坡殺下,先衝散己方部隊,再逐一屠宰。 屠奉三一聲令下,率隊往伏擊點潛去。 殺聲震天。 刀盾手分作兩組,從兩邊疾奔而至,卻讓出中間通路,好讓後方騎軍直攻西門。 兩翼先鋒軍同時發動,分攻西豕熇敯}容戰和拓跋儀的守軍。 北面的匈奴軍配合作戰,夾擊拓跋儀的部隊。 西赤漣藂噢唌A全面展開。 陰奇別無選擇,高呼道:「退後一步,即無死所,我們上!」 荊州軍蜂擁而出,人人奮不顧身的迎擊敵人。 「噹!噹!當!」 召集夜窩族的鐘聲震盪著整個邊荒集,聯軍一方登時士氣大振,拚死抗敵。 此時燕飛和呼雷方的戰士剛與顏闖的人會師,千多人從小建康馳往前線,小建康則交由穎水船上的戰士登岸收拾殘局,肅清餘下頑抗的敵人。 燕飛騎著搶來的戰馬,向呼雷方和顏闖打個招呼,不往最須增援的西門馳去,反轉右直奔北門。 呼雷方和顏闖是久經戰陣的人,頓時明白他的戰略。 此乃圍魏救趟的高明策略,要知赫連勃勃從西面進攻,必須以翼軍牽制南北兩端的聯軍,然後再集中力量突破西門的防線。 假若他們到西門助守,便是以硬碰硬,只會陷於苦戰。在敵人的優勢兵力下,一波接一波的衝鋒陷陣,他們把僅餘的兵力投進去應援是於事無補。 可是若能助飛馬會的戰士撼垮對方翼軍,西門之圍可不戰而解,因為匈奴軍必須前往接應,以應付聯軍從北面而來截斷他攻打西門的部隊。 頃刻間大隊人馬馳出北門,穎水方面的戰事已完全在飛馬會的控制下,配合登陸的部隊,令敵人難作寸進。 邊荒集西北角的戰場已到短兵交戰的緊張關頭,拓跋儀親率三百戰士抵擋著對方近千人馬,仍未露敗仗。 燕飛、呼雷方等齊聲叫好,豈敢有絲毫猶豫,快馬加鞭,飛馳赴援。 陰奇剛挑殺兩敵,左右戰士頹然倒下,另一波的敵騎又衝殺而至,迫得他不得不稍往後退,竟赫然發覺己方戰士第二度被迫得退入西門。心叫天亡我也,驀地後方喊殺聲起,大隊人馬馳來,領頭者正是紅子春和姬別。 陰奇慌忙喝令,教手下往兩旁退開。 守在樓房高處的己方箭手士氣大振,奮起餘力,箭如雨下的射向衝入西門來的敵騎,射得對方人仰馬翻,亂成一片。 紅子春和姬別領著近六百名生力軍,以騎兵對騎兵,直殺出北門去,立即將城門外的敵人沖得四散奔走,各自為戰,重奪主動之權。 荊州軍此時只剩下三百餘人,在地面作戰者不到二百,可是仍人人奮不顧身,配合紅子春的騎隊衝出北門肉搏血戰,情況慘烈至極點。 慕容戰領著二百戰士與敵方纏戰不休,漸感不支,程蒼古和費正昌的千人部隊殺至,登時把匈奴兵迫得退回去。 敵方戰鼓聲起,敵人慌忙撤退。 慕容戰憤不顧身的追殺數十丈,怕對方派兵支持,未敢窮追,退返西縵南端。 攻打西門的步騎兵同時後撤,遣下滿野死傷,盡顯戰爭的無情和殘酷。 西綾北端的匈奴部隊更吃了大虧,被堪稱邊荒集最精銳的飛馬會、北騎聯、羌幫和費正昌系的聯軍打個落花流水,死傷過半,差點全軍覆沒,也粉碎了匈奴軍北面部隊威脅北門的力量。 邊荒集的大戰,終以赫連勃勃的初戰失利作結束。 紀千千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地瞧著不斷湧進古鐘場的人,不但因他們來得迅快,更因很多是不屬夜窩族的人,其中還有女兒家。 旁邊的卓狂生也看呆了眼,喃喃道:「我是否眼花看錯,邊荒集竟然有這樣的一天。」 二千多名夜窩族勇士訓練有素,加上馬快,早陣容整齊地佈陣於古鐘場北面空地,面向鐘樓上的紀千千和卓狂生。 其它壯男壯女,擠在夜窩族勇士兩旁,全體合起來足有五千多人,齊翹首上望,等待兩人說話。 卓狂生表現出邊荒名士的風範,仰天一陣長笑道:「好!原來我邊荒集竟有這麼多明白大體的人,讓千千小姐來告訴你們,我們為何召你們來此。」 紀千千芳心一陣悸動,此刻在她的眼中,每一張仰上向著她的臉都揮發著為保護邊荒集而戰的神聖光輝,更感到他們會在沒有任何條件下對她說的每一句話深信不疑。 這種信任對她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因為會使她感到對他們每一個人,負上一定的責任。 在此刻,她深切地體會到當統帥的痛苦。 戰爭是殘酷的,他們中有多少人當明天太陽升起之際仍能好好地活著呢?她現在推他們上戰場,可能只是著他們去送死。 不過紀千千再沒有其它選擇,他們也沒有選擇,失去了邊荒集,他們將失去最寶貴的家園,以後天下再沒有樂土。 紀千千靠往圍欄,雙目射出如海深情,以她堪稱天下最動聽的嗓子道:「我現在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因為我不想欺騙你們,至乎影響你們作出錯誤的決定。」 有人在人叢裹高嚷道:「有甚麼事?千千小姐儘管吩咐下來,我們肯到這裹來,早把生死置於度外。」 紀千千往說話的夜窩族戰士望去,竟然是七公子之首左丘亮。 眾人紛紛喝采附和,群情激昂。 紀千千與卓狂生交換個眼神,續道:「現今正在攻城的是以赫連勃勃為首的匈奴鐵弗部大軍,可是他只是我們其中一個敵人,我們得到確切的情報,南方的天師道和兩湖幫,將於今夜與北方的燕國和黃河幫連手夾攻邊荒集,而孫恩和慕容垂將親身領兵,若你們因此退出,誰也不敢怪責你們。」 卓狂生聽得目瞪口呆,這位才女確是另有自己獨特的一套,同時心中湧起敬佩之意,因為她真的不忍騙他們,縱使關乎到自己的生死。 廣場一片沉寂,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下面恐怕沒有一個人曾想過邊荒集面對的是如此嚴峻的情況。 紀千千甜美的聲音,其餘音似還縈繞著廣場的每一個角落。 卓狂生忽然感到無比的輕鬆。 打從懂事開始,他便被家族灌輸忠於大魏的思想,沒有一刻是為自己打算,一切為了復國,任何人都可以被利用和犧性。可是在這一刻,在邊荒集的戰場深處,他似從一個噩夢中甦醒過來般,找回失去已久的自己,而啟發他的正是紀千千這番話表現出來的高尚情操。卓狂生從心底湧出喜悅,再沒有任何心理負擔,整個邊荒集和他血肉相連起來,他自己更堅定與邊荒集共存亡之心,其它人可以自由作出選擇,此正是邊荒集最與眾不同的地方。 紀千千續道:「今趟天下最強大的多方勢力進犯邊荒集,並不是像過往一般幫會爭地盤的鬥爭,而是要把邊荒集變成他們屬下的一個城集,甚或把住民變成他們的忠心信徒,邊荒集落入他們手上,永遠不能回復到以前的樣子,更沒有人能預料他們入集後會怎樣對待我們。 所以現在各大幫會拋開成見,為維護邊荒集而戰,但我卻懇請各位三思關乎生死的抉擇。選擇與我們聯軍共生死的,請移往廣場的西面去。留下來的我希望你們立即離開邊荒集,也請告訴其它人離開是最明智的做法,以後看情況發展再決定應否回來。」 卓狂生振臂高呼道:「你們應該清楚紀千千是怎樣的一個人,明白她是如何為你們著想。 現在或許是唯一離開邊荒集的機會,只要越過穎水往東面走,該可離開險境。」 驀地有人大喝道:「我們願意為紀千千死戰!」 接著其它人一齊起哄,齊聲呼喊,聲音震徹古鐘常第十 章旗開得勝邊荒集大軍會師西門外,總兵力達四千多人,士氣昂揚。經過一番血戰,他們間再沒有甚幫會派系之分,而是為保衛邊荒集並肩奮戰,置生死於度外的戰友夥伴。 赫連勃勃重整軍容,六干兵只餘下四千餘人,與邊荒集聯軍實力相若。 夜窩族向紀千千雅藺儐漣o喊聲從邊荒集的核心遙遙傳來,比甚麼都更有效地激勵聯軍的戰意和士氣。 燕飛、慕容戰、呼雷方和程蒼古策馬立在西門外的前線,後方戰士分成八組,代表著邊荒集的飛馬會、北騎聯、羌幫、荊州軍、漢幫、費正昌、紅子春和姬別八股勢力。 慕容戰眺望敵陣,沉聲道:「對方士氣已洩,我方則氣勢如虹」應否乘勝追擊,與赫連勃勃正面硬撼,去此大患?」 燕飛道:「打當然要打,不過急的是對方而非我們,赫連勃勃像我們般清楚老屠的二千精兵會隨時從他們的背後殺至,只要我們守穩陣腳,可使我們的匈奴朋友陷於萬劫不復之地。」 呼雷方點頭同意道:「燕飛說得對,大家都是疲軍,以逸代勞的一方當然較上算。」 程蒼古道:「在乎野之地正面交鋒,比較吃虧的肯定是我們,因為匈奴人久經戰陣,又是只效忠一人,不像我們般是初次合作,在配合上出現的小問題或會成為致敗的因素。」 慕容戰欣然道:「我是給勝利沖昏了腦袋,對!最高明的戰略,莫如背集堅守,城牆雖殘破不堪,以之作箭手的掩護卻是綽有裕餘。」 燕飛道:「我們還要拉長戰績,避入破牆內,務要令對方陷入進退不得的苦戰中,當夜窩族來援之時,全面反擊,必可在我方沒有重大傷亡下擊垮敵人。」 「咚!咚!咚!」 敵陣戰鼓聲響,前方三軍開始推進。 四人忽然你眼望我眼,神情古怪。 慕容戰苦笑道:「我們根本沒有一套指揮部隊方法,不能像對方以鼓聲和號角指揮全軍的攻守進退。」 程蒼古接口道:「我們更缺乏一位人人沒有異議的統帥。」 呼雷方道:「只好用最原始的傳訊方法,分頭去通知各人。」 說罷掉轉馬頭去了。 慕容戰道:「幸好沒有衝出去交鋒,否則真不知結果如何?」 也策馬去了。 燕飛和程蒼古分頭行事。 飛馬會北騎聯一組,漢幫和紅子春、費正昌、姬別的人一組,往西綾北南兩端拉開,成為隨時可支持西門,又可以突擊敵陣兩翼的形勢。 陰奇的荊州軍和呼雷方的羌幫戰士,退到北門的破牆後,擺出犄集固守的戰局。 敵方號角聲起,後陣三軍開始推進,兩翼的先鋒軍則往兩旁拉開,以制衡聯軍強大的翼軍。 大戰一觸即發。 燕飛退到西門處,呼雷方和陰奇策馬來到他左右,遙觀不斷逼近的敵人。 呼雷方向陰奇道:「貴上的部隊如能在此刻趕至,我們將勝算大增。」 陰奇正觀察敵況,見到由赫連勃勃親自率領的後中軍逼至離集千五步處勒馬停下,其餘兩支後翼軍則繼續推進。聞言信心十足的道:「呼雷老大放小,屠老大精通兵法,不但可及時趕來,且會在最適當的時刻出擊,助我們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片甲不留。」 燕飛卻暗歎一口氣,各人雖表面看似輕鬆鎮定,事實上無不心情沉重。只是赫連勃勃一方的軍力,便足威脅到邊荒集的存亡,即使能把他擊退,已是非常吃力,且在精神、體力各方面損耗嚴重,還如何應付比赫連勃勃遠為強橫難纏的敵人。 即使邊荒集城高牆厚,恐仍沒法抵擋敵人進攻,何況邊荒集乏險可恃,而慕容垂則為天下極具威望的無敵統帥。 邊荒集聯軍缺乏一個完整的作戰系統,沒有指揮的統帥,沒有支持的兵種,說得難聽點便是烏合之眾。幸好人人武功高強,身經百戰,靠江湖戰鬥經驗以補戰場經驗的不足。 幫會的首領並不等於軍隊的統帥,現時邊荒集最迫切需要的是一個像拓跋圭或謝玄般能統攬全局的人,劉裕仍嫌統軍經驗不足。 赫連勃勃於初戰失利,又失去小建康的裡應外合和北面部隊的呼應下,仍不懼屠奉三的威脅恃強來攻,正因看穿邊荒集聯軍的弱點。 屠奉三或許是適合作總指揮的人,不過他來邊荒集時日尚短,人人又曉得他用心不良,故威望聲譽難以服眾。 他們現在是在捱時間,看看可撐至哪一刻。 想到這裡,忽然心中一動,道:「我們和他們打巷戰。」 呼雷方和陰奇愕然以對,同時失聲道:「打巷戰?」 燕飛道:「應是打街戰,我們開放西門,誘敵深入,再聚而殲之,怎都勝過死守西門和西面殘破城牆的防線。因為假若敵人集中兵力作浪潮式的衝擊,我們將完全陷於捱打處境。 反之若讓敵人進入西大街,我們將可以把武技盡情發揮,且由於對方受我們兩邊翼軍牽制,將不敢集中全力攻入西門,我們勢可來一個斬一個,來一雙斬一雙。」 陰奇點頭道:「好計!我們的實力確不足硬頂敵人攻勢,如此反可使對方進退失據。」 呼雷方向左右吩咐道:「立即知會兩翼的兄弟。」 手下應命去了。 此時忽然集外殺聲震天,移到八百步許處的數百敵騎奮力街來,敵方戰士更表現出馬背上的功架,前兩排戰士以高盾護著人和馬,後三排騎士彎弓搭箭,正以雷霆萬鈞之勢集中力量朝西門殺至。 敵方兩翼先鋒軍,亦往南北兩赤瑭p軍進犯,務令他們沒法支持西門的防線。 赫連勃勃的後中軍再次推進,兩支後翼部隊同時進發,威勢十足,絕沒有絲毫初戰失利的後遺症。 燕飛暗忖赫連勃勃是不得不孤注一擲,趁屠奉三的部隊未及來援,夜窩族戰士尚沒有投入戰爭的當兒,一舉粉碎聯軍的防線,而他的巷戰之計,正是針對赫連勃勃戰略既大膽又可行的一著。 「放箭」! 把守西門防線的聯軍戰士,千箭齊發,射往敵人。 呼雷方掣出背上大弓,從掛在馬側的箭囊中手法純熟的拔箭連珠發射。 鼓聲轟隆,喊殺聲震撼著邊荒集西門內外,雖有敵人敵騎中箭墮馬仆跌,但大部分均能以長盾擋格箭矢。 「呵」! 一名己方戰士從城牆中箭翻跌,「蓬」的一聲伏屍三人馬腳旁。 呼雷方開始覺得燕飛的計議有道理,敵方精擅騎戰,以此勢子衝擊防線,肯定己方會給街得支離破碎,縱使抵得住這輪衝擊,下一輪又如何呢? 呼雷方和陰奇分別傳令,高叫出手下戰士聽得明白的戰略術語。 把守西門的戰士倏地往兩側退開,靠往兩邊的樓房店舖,更有人翻上屋頂,又或退入屋內。 敵騎見狀忙長驅直進。 燕飛三人和二十多名戰士勒馬退到西門旁,待對方近三百人街入長街,燕飛大喝道:「兄弟們,我們殺他一個片甲不留。」 策馬馳前,蝶戀花全力施展,竟沒有碰上一合之將,就那麼憑一人之力,斬瓜切菜般殺人敵隊內。 呼雷方等怎敢怠慢,隨在他馬後衝殺,硬生生把敵人沖得隊形散亂。 守在破牆後的戰士同時發難,街到城外與敵交戰。 西線的戰爭全面展開,只餘赫連勃勃一軍仍未投入戰事。 赫連勃勃本心中大喜,以為西門的人因固守不住而被己方人馬突破,到發覺己軍被街斷成兩截,入城的部隊變得孤軍作戰,始知不妙,慌忙率軍朝西門殺去。 這時西門內的戰鬥已告勝負分明。 由於被拒於西門外的匈奴兵實力薄弱,不到三百之眾,被從破牆湧出來的聯軍壓著來打,讓高手如燕飛、呼雷方和陰奇等得以分身掉頭殺回集內,入集的敵軍變成被圍殲的格局,單是樓房高處的箭手已令他們傷亡慘重。 戰綾南北兩端的聯軍因曉得燕飛的戰略,只守不攻,既可把傷亡減少,又可以隨時支持西門的防守。 勝敗的關鍵,繫於能否擋住赫連勃勃親率的部隊。 驀地西大街東瑞蹄聲大作,以千計的友窩疾戰卜水銀瀉地般從大街與橫巷殺出來,其勢銳不可擋,登時把早已潰不成軍的匈奴戰士殺得人仰馬翻,全無對抗之力。 燕飛大喝道:「我們殺出西門去。」 夜窩族二千多戰士從另一端直殺到他們身旁來,聞言更添其勇不可擋之勢,齊聲發喊,跟在燕飛等馬後殺出集外,正面迎擊赫連勃勃疾衝而至的干人部隊。 同一時間號角聲在集外北面山林響起,屠奉三的荊州軍從疏林區蓋地而來,截斷了敵人的後路。 赫連勃勃見勢不妙,竟一抽馬頭,朝北落荒逃去,可憐他那些走不及的手下,被聯軍像潮水般淹沒和宰殺。 邊荒集的第一場硬仗,以赫連勃勃差點全軍覆沒作結,這是事先沒有人預料得到的輝煌戰果,不過邊荒集的危機尚是剛開始。 劉裕打了兩個寒戰,跪倒地上,不住喘息。 這裡離穎水有三十多里,急趕個把時辰路後,他再支持不祝自家知自家事,他不單內傷未癒,早前又在穎水潛游近半里,加上心情低落鬱結,這般趕路,令他內傷加重,兼受風寒感染。 聰明之計,是找個可躲避風雨的地方好好療傷,可是他的心情又不容許他這麼做。 他的心沒法子安靜下來,至乎以能傷害自己反令他有減輕痛苦和解脫的感覺。 死掉便一了百了。 唉! 燕飛固是必死無疑,紀千千和小詩又會遭到如何可怕的命運呢? 劉裕勉力爬起來,繼續奔往廣陵的行程。 大江幫的船隊沿穎水北上,若依現時航速,可於黃昏前抵達邊荒集。 江海流負手立在望台上,只有得力手下胡叫天陪在身旁,其它頭領級手下分散往各船去,以應付任何突然出現的危機。 胡叫天道:「現在只餘兩個時辰的航程,孫恩若要設伏,應在此河段。」 江海流歎道:「我是否走錯了一步棋?」 胡叫天一頭霧水的問道:「老大指的是那一步棋?」 江海流搖頭歎息,似不願繼續說下去,忽然又道:「我從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可是不知如何,總感到有負安公。」 胡叫天從未見過江海流如此滿懷感觸,大感不安,沉聲道:「當時誰猜得到謝玄會在淝水之戰大獲全勝,若建康被破,南郡公將成南方唯一的希望,換過是我,也會棄安公而選南郡公。」 江海流皺眉道:「可是我既向南郡公表示效忠,他又因何捨我而取屠奉三呢?」 胡叫天沉吟道:「或許他只信任屠奉三吧。」 江海流搖頭道:「這並不成理由,我們大江幫的勢力在長江根深蒂固,不論屠奉三如何了得,始終不能取代我,他以屠奉三來排斥我,於理不合。」 胡叫天想了想,一震道:「我明白哩!南郡公是怕老大你與謝家有交情,一旦有起事來會扯他的後腿。」 江海流搖頭道:「若論交情,我和謝家怎及桓家淵源深遠,我是由南郡公的爹桓溫一手提拔出來的,與桓沖又是親如兄弟。」 胡叫天糊塗起來,搖頭道:「確是不合情理。」 江海流歎道:「本來我是想不通的,不知如何,剛才忽然清楚明白。唉!我江海流真是後知後覺。」 胡叫天訝道:「老大想通甚麼呢?」 江海流瞼色陰沉下去,一字一字狠狠道:「桓玄是心虛。」 胡叫天愕然道:一心虛?」 河風迎面吹來,兩人衣衫拂揚。長河寧靜安祥,不過只看穎水交通斷絕,便知前方不會有好的路數。 江海流道:「我本對大司馬的猝死沒有懷疑,皆因桓玄一向對乃兄敬若神明,所以我還為他在安公處辯護。可是自桓玄出乎所有人料外向朝廷拒絕坐上大司馬之位,卻又接收荊州兵權,從此不斷疏遠我,至乎要奪去我在邊荒集的影響力,我若不生疑心,便是真正蠢材。」 胡叫天色變道:「老大懷疑大司馬並不是病死的。」 江海流徐徐道:「你不覺得大司馬死得巧合嗎?當時朝廷既無力又不敢管荊州的事,桓玄便可隻手遮天,自把自為。別人不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怎瞞得過我。大司馬生前曾親口對我說過深怕桓玄難制。」 胡叫天道:「即管大司馬是被桓玄害死,但只有桓玄自己曉得,他疏遠我們,對他有何好處?」 江海流沉聲道:「俗語有云紙終包不住火,我和大司馬關係密切,而桓玄害死大司馬的手段不出下毒一法,大司馬家中婢僕過百人,怎都有蛛絲馬跡可尋,桓玄亦不敢盡殺大司馬府內之人,致自暴其醜。當有人生疑時,第一個要找人咨商的將是我江海流,所以桓玄怎能對我沒有顧忌?」 胡叫天吐出一口郁氣,低聲道:「如今老大有甚麼打算?」 江海流仰望晴空,目泛淚光,淒然道:「我怎能一錯再錯,我要查清楚大司馬暴斃之謎,若證實我的看法,我會教桓玄血債血償。桓玄既派屠奉三到邊荒集去,他和我已恩消義絕,我將撤回對他的支持,倘有任何人能打擊他,我會盡力扶助。」 胡叫天道:「在南方,恐怕只有謝玄方可壓得住他。」 江海流道:「確是如此,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之流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孫恩邪惡難測,助他只是養虎為患。所以我已請劉裕代我向安公傳話,向安公表示我隆黎孚N。若謝玄有志取司馬曜而代之,我會忠心追隨。」 胡叫天心中翻起巨浪,大江幫多年來控制長江水運,對南方各勢力有舉足輕重的作用,江海流若投向謝家,加上謝玄的北府兵,此消彼長下,桓玄將陷於劣勢。 桅梢處看台的哨衛高聲示警,表示前方有敵人。 江海流收攝心神,發出命令,九艘雙頭戰船同時進入戰爭狀態。 第十一章最高統帥 燕飛在北門外以矮禿樹幹頭為凳,坐著發呆,心中充滿傷感。 以百計的熱心邊民,在忙碌地清理戰場,若不把死者埋葬,邊荒集將會有疫症發生。聯軍戰士則人人就地坐下,或挨著破牆,又或索性躺下,盡量爭取休息的時間,因為另一場大戰,將從南北兩方席捲而來。 終於有空間哩! 唉!高彥死了。不!高彥該仍未死,因為我仍感覺到他,這是一種無以名之的靈覺,不能以常理解說的靈覺。 劉裕也沒有命喪於孫恩之手;因為劉裕是天下最擅觀人的謝安提拔的謝家繼承人,所以肯定不是短命鬼。希望謝安這趟沒有失算吧。 燕飛想到已離開邊荒集的龐義和小詩等人,深深體會到戰爭的可怕,但也沒有另一個遊戲比此更刺激。 他絕不可以輸。 紀千千悅耳的聲音柔情似水的在他耳旁道:「燕老大累透哩!」 一種強烈至無法表達其萬一的感覺潮水般捲過燕飛心靈的大地,忽然間一切都清晰起來,就於此深陷於連場大戰的一刻。 當太陽落下去後,死亡將在前路上恭候不屈的戰士,他再沒有時間欺騙自己,騙自己對紀千千尚未情根深種。 紀千千傾國傾城的玉容出現眼前,在這充滿血污汗水的戰場中,她像一朵不染污坭的蓮花,?;潔明麗,超然於仇恨和殺戮之外。 紀千千是個離奇的人,打從第一眼見到她,令他早已古井不波的心湖生出圈圈漣漪,對她的感覺更隨著與她日夕相處而愈趨強烈。從沒有一刻,比於此生死血戰後的一刻他更需要她,更忍受不了沒有她那虛虛蕩蕩的天地,他一直在克制著對這位佳人的熱愛洪流,可是在時間無多下,再沒有任何人力可以抵著早被沖崩的感情堤岸。 紀千千察覺到甚似的嬌軀微顫,迎上他熾熱深情的目光,似不曉得正被千百對目光默默注視般,舉起纖手以指尖輕觸他的臉龐,櫻唇輕吐的悄聲道:「傻子終於不傻哩!」 燕飛差點控制不住要把她擁入懷內的衝動,她是他在瀕臨絕境中的最大幸福,輕輕的一句話,比千言萬語更使他明白雙方間複雜微妙和深摯的感情,一種有會於心的喜悅在他心中激盪,同時更憎恨戰爭殘忍不仁的破壞力。 紀千千收回纖手,現出一個哀傷的神色,有點不願啟齒的道:「千千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戰爭的可怕,短短的一段時間,一切都不同了,所有人們平時奉行不二的法規全被棄掉,每個人都要被迫撕下面皮,露出原始的野性,全力去打擊對手。難怪乾爹每次提起戰爭,總會變得悲傷失落。」 燕飛問道:「你有後悔嗎?」 紀千千平靜答道:「後悔?你忘記了我說過的話嗎?不來才真的後悔呢?沒有邊荒集,沒有燕飛,千千的生命怎稱得上無缺?人生到世上來,注定要經歷喜怒哀樂、生離死別,誰也不能身免。歡樂當然是人所渴求的,不過有喜便有悲,如此方可以使人全面深刻地去品嚐生命的意義。千千失於建康,得於邊荒集,你道人家會後悔嗎?」 燕飛心中一陣激動,在愛情上,紀千千是勇者,他卻是懦夫!不過他終於醒覺,正要道出心中之情,屠奉三,慕容戰和卓狂生朝他們走過來。忙把說到嘴邊的話嚥回去。 三人神色凝重,看來不會有甚麼好消息。 瞧到他們三個人走在一起,燕飛生出古怪的感覺。深感如此情況,只會發生在邊荒集,昨天的敵人,會成為今天的戰友,反之亦然。 紀千千以微笑迎接三人,道:「你們當是有要事商量,千千還要回去照顧受傷的人,瞧瞧有甚可以幫上手的地方。」 說罷舉步去了。 卓狂生、慕容戰、屠奉三和燕飛目送她進入西門內,方收拾心情交談說話,氣氛頗為異樣。 慕容戰道:「宋孟齊派人傳回來消息,黃河幫的人聚集在穎水上游十里許處,以戰船封鎖河段,又備有大批戰馬,顯然是為慕容垂的大軍作的準備。宋孟齊說他會設法於入黑後突襲黃河幫,用盡辦法拖延慕容垂的部隊,令他們不能和天師軍配合,而邊荒集則要看我們哩!」 屠奉三沉聲道:「現在我們的情況並不太壞,赫連勃勃喪師辱名,應再無顏留在這裡,更很難向慕容垂作交待。兵力上的損失,頓使他勢力轉弱,因他還要為應付你的兄弟拓跋圭而頭痛呢。」 稍頓續道:「至於郝長亨的二千戰士,中了我反伏擊之計,已傷亡慘重,暫時對邊荒集沒法構成任何威脅,所以現在的邊荒集已全在我們的控制下。」 卓狂生一對眼睛亮起來,道:「假設宋孟齊真的可阻延慕容垂的大軍,我們須應付的只是天師軍,、我們便並非全無勝望。」 燕飛苦笑道:「我們面對的,或許並不單只是天師軍,還可能有兩湖幫的戰船隊,令我們沒法主動出擊。何況我們更有個致命的弱點,是各部隊間缺乏一套人人清楚和可以奉行的指揮章法,更沒有一個能指揮全局的最高統帥,面對有完善指揮系統的敵人大軍,將難把力量發揮。說句難聽點,我們只是一群烏合之眾,能擊敗赫連勃勃純屬僥倖而已。」 他這番話說中三人心事,大家沉默下來。 卓狂生像忽然想起甚麼似的,一震後道:「實話實說,邊荒集從不虞缺乏人材,甚至煉丹的也可以隨便找來十來二十個能乎。請恕我坦白,像屠老兄般便不但有統軍的能力,在這方面更是經驗豐富,唯一令人猶豫的地方,是屠老兄尚未在邊荒集建立起做主帥的聲望,恐難服眾。」 屠奉三苦笑道:「大家確應坦白說出實話,因為再沒有時間說好聽的謊言。幸好我可以負起從旁輔坐之責,我認為最有資格作統帥的是燕兄你,沒有人會有異議。」 慕容戰比屠奉三熟悉卓狂生,道:「卓老你是否另有人眩」卓狂生神秘兮兮的道:「若沒有這個人,確沒人比小飛更適合坐這個位置。」 三人愕然瞧著他,均猜不到他心中的人選是誰。 假若卓狂生沒有逍遙教的背景,他本來也是一個適當的人眩卓狂生微笑道:「我們的紀美人又如何呢?」 三人聽得你眼望我眼,不知該如何答他。 卓狂生豪氣大發的道:「邊荒集從來是個妙想天開的地方,夜窩子、古鐘嘗鐘樓議會只能在邊荒集出現。我們的最高統帥當然也不能把外面那一套照奉宣科的搬進來。我們的紀美人自有她的一套,讓我告訴你們吧!若不是她想到召喚夜窩族,與赫連勃勃之戰尚不知鹿死誰手呢。她坦白地把邊荒集的危機說出來,反贏得所有人的支持,沒有一個人因而退縮。 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的千千小姐已成為邊荒集的象徵,人人肯為她而戰。她便是邊荒集,邊荒集便是她。」 屠奉三一震道:「老卓說得對,邊荒集現在的情況肯定是集體領導的格局,誰人當統帥只有象徵的意義,在如此情況下,沒有人可以比千千小姐更適合。」 慕容戰朝燕飛瞧去,道:「你怎麼看?」 燕飛明白慕容戰的顧慮,若紀千千當上主帥,當形勢轉壞,她將不能先一步逃亡,因為這會導致聯軍的崩潰。 他願意將紀千千放到如此般的位置上嗎? 屠奉三一字一字毫不含糊的道:「千千小姐若登上最高統帥之位,勢將萬眾一心,人人奮戰到底,如此我們還有幾分勝望。我屠奉三首先在此向她宣誓隆鴃A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絕不退縮。」 說出這番話,屠奉三整個人輕鬆起來,又生出從未試過的奇妙感覺,好像一生人直至這一刻,才破天荒第一次感情用事,只覺內心暢美至極點。在來邊荒集前,若有人預測他會說這樣的話,作這樣的決定,他自己是第一個不會相信的人。 燕飛、卓狂生和慕容戰愕然瞧他,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神態。 屠奉三為自己打圓場道:「只有置諸於死地而後生,我們方有機會渡過此劫,其它都是廢話。」 燕飛還有甚麼話好說,長身而起道:「休息夠哩!讓我們立即召開鐘樓議會,好決定邊荒集的命運。」 江海流登上船桅上的望台,朝上游遠眺,立即色變。 那一段有問題的河段,水道收窄,兩邊崖岸逐漸高起,形成一個小水峽的形勢,水流特別湍急。 而在兩邊岸崖,各設十多組堆起如小山的檑木陣,一旦斬斷系索,以千計檑木將會從高處拋入河水,他的戰船將無路可逃。湍激衝奔的河水加上巨木,可敞成的破壞是不堪想像的。 江海流別無選擇,立即發出全隊後撤的命令。 在此刻他終於生出悔意,恨自己沒有聽劉裕的忠告。 孫恩這一手耍得非常高明,擺明是要逼他登岸決戰,而他亦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冒險登岸,一是掉頭返回大江去。 他究竟該如何決定呢? 當大江幫的戰船掉頭後撤,孫恩正在附近一處山頭,好整以暇地觀看整個過程。 盧循恭敬地站在他身後。 孫恩淡然笑道:「江海流在南方確是個人材,大江幫在他的領導下搞得有聲有色,若兩幫公平決戰,聶天還仍未可穩言必勝,至少在水戰技術上,我是看高大江幫一線的。看看他們的戰船調動得多麼靈活,像十多尾生蹦活跳的魚兒,縱然有羅網在手,想逮著他們仍非易事。」 盧循謙虛的問道:「天師弦外之音似是江海流終鬥不過聶天還,徒兒愚魯,有否揣摩錯了天師的意思呢?」 孫恩目送大江幫的戰船往下游駛去,道:「你沒有聽錯,江海流和聶天還才智相若,武功就算不是旗鼓相當也所差無幾。可是江海流卻遠及不上聶天還的深謀遠慮,後者早在十多年前開始部署,今天終到了豐收的日子,江海流大限已至,希望他死前可以弄清楚自己在甚麼地方出錯吧!」 盧循冷笑道:「不過郝長亨卻在邊荒集吃了大虧,先給人識穿身份,又被屠奉三算中他的部署,損兵折將而回。」 孫恩雙目精光乍閃,沉聲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以郝長亨的手腕,怎會陰溝裹翻船的,這豈不是打亂了我們的計劃嗎?」 盧循道:「徒兒今次來見天師,正是要向天師報告邊荒集最新的形勢。郝長亨之所以出漏子,問題發生於高彥身上,不知如何竟被他曉得慕容垂大軍進犯邊荒集的路線,還要把密藏的木筏燒掉,幸好神推鬼使下他邀尹清雅同行,尹清雅被迫下手殺他。由於兩人一起離集之事並非秘密,郝長亨知紙包不住火,只好立即離開。」 孫恩皺眉道:「這與屠奉三有甚麼關連?」 盧循道:「那是另一件事,屠奉三不知如何競查出博驚雷是郝長亨的人,反遇來利用博驚雷布下陷阱算計郝長亨,擊垮了郝長亨的人馬。」 孫恩狠狠道:「好一個屠奉三。」 盧循道:「邊荒集形勢失控,赫連勃勃與以燕飛為首的邊荒集聯軍大火並,匈奴軍差點兒全軍覆沒,赫連勃勃僅以身免,與數百殘兵逃回北方。此役將對鐵弗部匈奴和拓跋鮮卑的勢力均衡有關鍵性的影響。」 孫恩道:「北方的事,留給慕容垂去頭痛,拓跋圭若因此成功兼吞統萬,對我們非是完全無利的。邊荒集聯軍方面的傷亡如何呢?」 盧循道:「他們只折損三百多人,在如此激烈的戰鬥裡,這個數目真是奇跡,尤其面對的是能征慣戰的鐵弗部,赫連勃勃更非省油燈。從此點亦可見能在邊荒集站得住腳的,沒有一個是浪得虛名之輩。」 孫恩微笑道:「小循怕我輕敵嗎?」 盧循暗吃一驚,慌忙道:「徒兒怎敢,只是以事論事。現在邊民已逃得七七八八,餘下者不過萬人,但均是冥頑不靈的死硬派,加上聯軍,總人數在萬五至萬八人間,其中三千許是老弱婦孺,不過若其它人全投入戰鬥,仍有一定的反抗能力。」 孫恩道:「邊荒集糧食儲備的情況如何呢?」 盧循道:「邊荒集一向儲備大批糧食,各幫會有獨立的糧倉,現時走了這麼多人,糧食供應方面在短期內肯定不會出問題。」 孫恩歎道:「我們最不希望見到的情況終於出現哩!一盤散沙的邊荒集竟然會團結起來。 邊荒集雖無險可恃,卻是天下物資最豐盛的地方,要兵器有兵器,要戰馬有戰馬,今夜之戰會是一場硬仗。」 盧循道:「可是他們卻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缺乏一個能領導各幫勢力的領袖,各部隊間的調配更是嚴重的問題。坦白說,打死我也不相信像屠奉三、燕飛、慕容戰和拓跋儀這些人能合作無間、生死與共。只要我們能利用他們的缺失,在前後夾攻下,將可以令他們進退失據,疲於奔命。」 孫恩點頭道:「小循的分析正說中他們的要害,不枉我的苦心栽培。戰爭並非一般江湖武鬥,不論他們如何悍勇善戰,遇上曾受過嚴格戰術訓練的部隊始終是烏合之眾。他們更想不到的是兩湖幫竟會傾巢而來,只要我們能控制穎水,他們這一仗便要輸個一敗塗地,大羅金仙也沒法挽回此劣勢,何況只是區區一個小燕飛。哼!」 盧循一呆道:「我還以為天師會像對任遙般,一併把聶天還和郝長亨除去。」 孫恩啞然失笑道:「聶天還怎同任遙,沒有他找誰去牽制桓玄。我今次肯和聶天還平分邊荒集的利益,是要助大他的聲勢。除去江海流,使桓玄和聶天還中間再無轉圜餘地。可是當建康落入我們天師道手上,聶天還在世的日子便將屈指可數了。」 盧循歎服道:「天師算無遺策,徒兒佩服至五體投地。」 孫恩目光投往穎水下游盡處,道:「在淝水之戰前,誰猜得到此戰後南北竟有這麼大的轉機,可知天命實屬意於我們天師道。江海流以為可以棄舟登岸,從陸路攻擊我們後方,豈知此著正是我刻意安排的,當他發覺他的好朋友在後方恭候,已是悔之晚矣。哈……」孫恩的長笑聲直衝霄漢,在穎水兩岸間來回激盪。 孫恩張開雙手,狂喝道:「一個全新的時代已來臨,以後的天下,將是我天師道的天下,再沒有人能逆轉天命的洪流。」 第十二章兵法女神 「啊!千千怎能擔當此大任呢?」 議堂從未試過這般熱鬧,擠滿了邊荒集的各路英雄好漢,出席者除燕飛、紀千千、慕容戰、夏侯亭、費正昌、呼雷方、程蒼古、姬別、紅子春、卓狂生等原班人馬外,還有從未與會的拓跋儀、屠奉三、陰奇。 小軻因立了大功,被視為繼高彥後風媒中的新星,獲邀列席。 夜窩族則以姚猛和左丘亮兩人作代表,顏闖也隨程蒼古列席。 尚有要求與會的是羯幫的冬赫顯,他為羯幫的第三把手,老大長哈力行離開後,他和八十多名兄弟留下來,後見勢色不對,躲了起來,避過被赫連勃勃屠殺的厄運,亦有參與擊垮赫連勃勃的一戰。 議會的第一個議題由卓狂生提出,是請紀千千坐上邊荒集最高統帥的寶座。 議堂登時靜至落針可聞,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在紀千千身上。 紀千千玉頰霞飛,令她更是嬌艷欲滴,看得老老少少全呆了眼。 姚猛和左丘亮首先忘情地叫好。 出乎大多數人料外,接著朗聲表示贊同的竟是屠奉三,他言詞懇切地道:「我們現在真是迫切需要一個能統領邊荒集的主帥,否則我們只是烏合之眾,而環顧邊荒集,惟有小姐你的德望能服眾,更不會令各方頭領生出疑惑,若邊荒集可渡此災劫,一切會回復舊觀,小姐你也可重過彈琴唱歌的逍遙日子。」 紀千千求助的目光往燕飛瞧去,後者暗歎一口氣,舉掌道:「燕飛在此向小姐宣誓隆鴃C」 姚猛、左丘亮,加上小軻二度起哄,喝釆讚好。 事實上除紀千千本身外,卓狂生早向其它領袖知會此事,人人叫好贊成,因為她是最沒有爭議性的人選,且事後更不會出現因曾當過最高統帥從而桀騖坐大的不良後果。通過她便可以名正言順指揮聯軍,加強各方勢力的合作,所以眾人紛紛附和。 紀千千見燕飛沒有站在她的一邊替她推辭,且清楚時間與形勢緊迫,還有甚慶好說的,只好答允。 眾人立即一致通過。 卓狂生讓出議長之位,讓紀千千坐上去,權充統帥的寶座。 卓狂生肅容道:「千千小姐的統帥並非是有名無實的,她的命令就是最高的命令,必須落實執行。如若自問辦不到,現在請立即退出。」 眾人均心知肚明這是甚一回事,紀千千隻是名義上的領袖,不過一切重要的指令會通過她發出去,使人知所遵循而已。 屠奉三欣然向紀千千道:「請小姐指示!」 紀千千現出個原來該由我說話的錯愕表情,美目掃視眾人,柔聲道:「我們現在應怎辦呢?」 當然沒有人會怪責「主帥」如此沒有主見。 呼雷方首先發表意見道:「現在我們面對的是南方的孫恩和聶天還,北方的慕容垂和鐵士心,照我們估計兩方人馬實力相若,都是在一萬五千人至二萬人間,總兵力在我們四倍之上,所以這場仗絕不容易應付。」 慕容戰道:「我們已派出偵騎,希望可以偵察到敵人的位置,而我們的戰略部署,則要看能否掌握敵人的動靜而釐定。」 拓跋儀皺眉道:「聽慕容當家的話裡含意,似乎有主動出擊之意。」 慕容戰不悅道:「敵方勢大,所以我們必須以奇兵取勝,利用我們對邊荒熟悉的優點,如能在途上成功伏擊任何一方的敵人,便可解除那一方面的威脅,令敵人沒法同時進攻邊荒集,我們亦不用打一場要應付兩條戰線的戰爭。」 拓跋儀顯然不滿慕容戰帶點教訓意味的語氣說話,冷哂道:「慕容垂向以用奇稱著天下,孫恩的兵法亦詭變莫測,我方則是疲乏之師,現在離入黑只有兩個多時辰,縱使清楚敵人的行軍路線,距離遠近,我們貿然出擊,一旦出岔子,邊荒集肯定不保。」 慕容戰何時給人這般頂撞過,正要反駁,紀千千溫柔婉約的動人聲音響起道:「你們兩個幹甚麼哩!敵人尚未到自己便先吵起來,再這樣下去,奴家不幹這個統帥了。」 拓跋儀和慕容戰立即閉口。 眾人見這對冤家在被責下仍甘之如飴,開始慶幸由紀千千當統帥的決定,不但是明智之舉,且是妙著。 要知像慕容戰、拓跋儀、屠奉三之輩,人人桀騖不馴,怎肯聽其它人說話,唯有紀千千是例外。 更因她不屬於任何幫會勢力,故能超然於各方權勢利益之外。 呼雷方點頭道:「小姐說得對,我們必須團結一致,共抗外敵。」 眾人心忖話雖是這說,可是每個決定都牽涉到存亡生死的大問題,自然各有主張,而他們欠缺的正是一個可以作出最好主張的領袖。 程蒼古道:「拓跋老兄和慕容當家的話各有道理,卻代表兩種截然不同的戰略,我們大可看形勢變化,混合靈活使用。」 他的說話看似沒有反對任何一方,但明眼人均知他傾向拓跋儀的意見,因為時間愈來愈緊,看得形勢變化來,早已天黑,哪還有時間出集突襲敵人。 姬別似要說話,卻又欲語無言。 紀千千道:「姬公子有甚麼話要說呢?」 此時其它人始發覺姬別的異樣。 燕飛望著紀千千,心忖邊荒集確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作統帥。際此敵方大軍壓境而來的時候,人人心情沉重,各自思量,哪有空去注意其它人,即使發覺姬別似有話要說,亦無暇理會。 姬別歎道:「說出來勿要罵我。」 紀千千道:「每一個人也有權表達他的意見,姬公子請暢所欲言。」 姬別見人人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猶豫片刻,低聲道:「今夜之戰,實勝算不高,我們是否該有一套突圍逃亡的應變計劃,那麼真個保不住邊荒集時,亦可盡量保住多幾條人命?」 整個議堂靜默下來,較年輕的姚猛、左兵亮、小軻等人均把不屑的神色明擺到臉上去。 屠奉三沉聲道:「姬公子聽過破釜沉舟的故事嗎?若我們不抱著與邊荒集共存亡的決心,這場仗不用打也輸了。」 呼雷方不悅道:「要走便立即走,不過恕我呼雷方不會奉陪。」 姬別頹然無語,看他的神情,便知他預料到有此反應。 紅子春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終沒有幫姬別說話。 費正昌沉聲道:「呼雷老大的話雖帶點意氣,卻不無道理。由現在到日落,邊荒集料該平安無事,且現在我們已成功在集外十里的範圍內設立警戒網,一旦敵人進入這範圍,我們可以立即知道。」 頓了頓,接著語氣鏗鏘的強調道:「所以若要安全離開,目下正是大好良機,最佳逃走方向莫如渡穎水朝柬行,兩邊的敵人都無暇理會,更沒法理會。」 議堂內鴉雀無聲,各人的目光集中在姬別身上。 姬別苦笑道:「別看著我,我決定留下來與諸位共生死。各位老大、老闆、老兄或會奇怪我這個只愛風花雪月的人竟如此勇敢,事實則是因我已和黃河幫的鐵老大決裂,北方再沒有我容身之所,失去邊荒集也等於失去一切。唉!人是很難走回頭路的,要我到別的地方看那些卑鄙之徒的臉色做人,日子怎過得了?」 姚猛插口道:「既然如此,何須甚麼應變計劃?不過姬大少你確說出我們夜窩族人的心底話,沒有夜窩子的生活怎麼過?只有在邊荒集,我們才不用受苛政重稅的壓逼和剝削,不用給捉進軍隊作戰奴,不用受高門大族封山沽澤的迫害,不用忍受腐敗無能的蠢政權奴役。 邊荒集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我們願以生命維護她。」 紀千千道:「燕飛你有甚麼話要說?」 燕飛心知她想自己出言使議會能轉入正題,道:「時間無多,大家既然決意死戰,我們何妨先想想今晚可能出現的諸種情況,然後二擬定應變的計策。」 紅子春道:「早前應付赫連勃勃的一戰,飛馬會的石車陣建立奇功,馬索陣更抵住了赫連勃勃主力大軍的第一輪猛攻,可見這些戰略非常管用。趁還有點時間,我們可否以石車、鎮地公和絆馬索,把防禦線推出至集外,我們邊荒集便不再是無險可守了。」 夏侯亭道:「紅老闆的提議很有用,不過若守不住穎水,敵人仍可從水路長驅直進,深入我們腹地,不過要封鎖穎水,卻有很大的難度。」 陰奇道:「燕公子開門揖敵之計亦是一絕,如能在集內另設防線,此法該屬可行。」 接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各提己見,不住有新的提議出籠,有些更是匪夷所思,充分表現出邊人荒誕的想像力。 像左丘亮便提出火騾陣,把集內數千騾子集中起來,學田單的火牛陣般驅之直衝敵陣,雖是妙想天開,卻沒有人敢說沒有成功的機會。 「啪!啪!啪!」 議堂逐漸靜下來,人人目光移往大力拍著手掌的卓狂生處。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人人都表達過意見,不若讓我們來聽聽我們最高統帥紀千千小姐的最高指示如何?」 眾人為之愕然,顯然在眾人心內,紀千千隻是精神上的領袖,並不須她作最後的決定。 紀千俏臉微紅,指了指自己粉頰,神態嬌癡可愛,明顯尚未習慣當眾人的領袖。 燕飛望往卓狂生,見他雙目放光的瞧著紀千千,充滿了期待的神色,心中一動,首次想到卓狂生主動把紀千千捧上這個位置,並不是只以她作為團結邊荒集的向心力如此簡單,而是真的希望她有過人才能可以指揮大局。 沒有人比卓狂生更明白夜窩族,或比他更明白邊民,所有強弱事項他均瞭如指掌,正因如此,他方會建議由紀千千當總指揮,令人人安心效命,這一著他是押對了,但為何他認為紀千千有領導群雄的才能呢? 屠奉三似比其它人更支持紀千千,欣然道:「當然是到了千千小姐給我們訓示的時候哩! 否則討論到明天也不會有結果。」 議堂爆出哄笑聲,卻沒有人可以因笑幾聲輕鬆起來。 正因剛才每一個人說的都有點道理,反變得完全失去了大方向。 紀千千秀眉輕蹙的道:「大家討論的,都是如何去對付敵人,卻沒有一個人談及我們的聯軍,好像任何事說出來後,便可以辦到似的呢?」 眾人聽得你眼望我眼,紀千千這個批評是一針見血,盡顯紀千千獨立特行的思考方武和性格,絕不會人云亦云。 拓跋儀苦笑道:「我們不是沒想過本身的問題,只是認為在短短一兩個時辰內沒法作出任何改變,所以避而不談吧!」 紀千千從容道:「事在人為,方法有簡單有複雜,邊荒集個別的部隊不但受過嚴格訓練,且全是經得起考驗的精銳戰士,部隊的領袖無一不是智勇雙全的人,現時欠缺的只是一個有效率的指揮系統,倘能彌補此缺陷,我們的聯軍將不遜色於敵方任何一支部隊。」 慕容戰大訝道:「原來千千比我們還精明在行,真教人難以相信。」 卓狂生長笑道:「我早領教過千千小姐的高明。」 紀千千赧然道:「以前乾爹每次和玄帥到秦淮樓來見千千,總愛清論兵法,奴家聽得多了,自然生出興趣,遂問乾爹借來兵書,不明白的地方請他指點,不過是限於紙上談兵。」 議堂內人人精神大振,如此說紀千千便是謝安和謝玄聯合調教出來的兵法家,有實證的支持,與其它死啃兵書後出來當將領的高門子弟自不可同日而語。 姬別忙道:「小姐有何高見?請直言。」 陰奇笑道:「千千小姐是最高統帥,說話當然不須任何顧忌。」 紀千千道:「我若說得不對,你們可不能笑人家。」 眾人差點要立下生死狀,以示不會笑她,一時群情澎湃激昂。 燕飛看得心中欣悅,紀才女的魅力,才真的是擋者披靡,遠勝他的蝶戀花。 紀千千道:「若把與赫連勃勃作戰的所有人計算在內,我們的總兵力大約在一萬三千人間,其中有五千是未經作戰操練的邊民,所以我們能投入戰鬥的實力只有八千許人。至於如何指揮由各方組成的聯軍,我想出一個簡單可行的方法,就是以鐘樓之巔作指揮台,利用燈號和鐘音指揮各部隊間的進退和照應,如此不管敵人從哪個方向攻來,我們仍可以靈活應變,不致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去應付敵人。」 屠奉三大力一拍扶手,讚歎道:「這麼切實可行的方法,為何我們偏想不到。」 陰奇接口道:「因為環顧天下城池,都沒有一個像邊荒集般的地方,只要立在鐘樓頂處,遠近盡收眼底。」 卓狂生道:「今次我們在沒有嚴重傷亡下大勝赫連老哥,全因千千小姐掌握全局,調配得宜。當時我心中已在想,千千小姐是上天賜給我們的救星。」 慕容戰不耐煩的道:「你們少說兩句行嗎?千千還有很多話要說呢?」 紀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勿要太誇獎人家呢!千千隻是在想假若設身處地,乾爹會如何應付目下的局面。邊荒集是人才薈萃的福地,可毫無困難組織成一支有效率、編製完善的作戰隊伍,八千人可分為八軍,分由八名大將統率,再從邊民中選出號銃手、鼓手、喇叭手、摔鈸手、敲鑼手、旗手、燈號手、撞鐘手,便可以組成完滿的傳令系統,那時各部隊間的移動進退,可如臂使指,整而不亂。」 眾皆歎服,連最後對她這方面能力的懷疑亦告消除。 紀千千續道:「其它邊民可作工事兵、馬伕、騾夫等運輸兵,或是醫事兵、木匠、鐵匠等,以支持正面迎擊敵人的部隊,而我們更可把邊荒集分作三重防線,最內的防線以夜窩子為界,不但是我們最後的防線,更是最堅固的防線,所有物資糧食移到這範圍內,受傷的戰士均送到這裡醫理。若不得不和敵人打巷戰,這道防線可起決定性的作用。我們要保著的是夜窩子,而此地之外所有區域,將變成邊荒集內的邊荒,這是堅壁清野的另一種形式。」 各人有點不能相信地聽著她把全盤戰略娓娓道來,人人捫心自問,均曉得沒法想出比她更大膽可行的辦法。 卓狂生雖已對紀千千有很高的評價,仍不得不叫絕道:「千千小姐把高台指揮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試想想看,當敵人攻入集內,他們既不熟悉邊荒集,又受房舍阻隔難知全局,此時千千小姐在觀遠台對內外形勢一覽無遺,不但知己更是知彼,自然可以捨短取長,更令敵人有力難施,我們則若猛虎出柙。」 紀千千道:「第二道防線設於外城牆和夜窩子之間,任由敵人人城,使對方難以發揮騎射的威力,而我們則佔據樓房高處,利用邊荒集的形勢重創敵人。」 屠奉三道:「第三道防線是否在城外呢?」 紀千千欣然道:「在城外又如何呢?不過卻不可離開外牆五十步,否則難以和邊荒集配合,至於如何設防,各位該比千千在行。」 姚猛起立道:「時間無多,我們立即照千千小姐的吩咐去辦。」 當他發覺人人都對他皺眉頭,方曉得自己的莽撞,慚然坐下,道:一我都是沒資格作夜窩族的頭子,只好請卓名士御駕親征。」 紀千千搖頭道:「我已準備委任卓先生作副統帥,因為我需要一位熟悉邊荒集的人在身邊,由燕飛作你們的頭領如何?」 眾人轟然叫好,愈感到紀千千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本事。 紀千千秀眸異芒連閃,道:「在商討組織軍伍和擬定通訊方法的細節前,我們還要商量好兩件事。」 費正昌此時打從心底佩服她,忙道:「請小姐吩咐。」 紀千千道:「首先我們要把所有婦孺老弱撤走,不是曾長期在此討生活的過客也要離開,如此我們便不用顧忌有敵人的奸細在,此事必須於日落前完成。」 慕容戰道:「我正有此意,另一件事又是甚麼呢?」 紀千千道:「另一件事就是姬公子曾提過的撤退計劃,如若事不可為,暫時撤退也是一種策略,只有保住性命,方有捲土重來的一天。」 姬別和紅子春同時現出感激的神色,顯是紀千千的話說到他們的心坎裡。 今次再沒有人反對或表示不屑,因為是紀千千的提議。 屠奉三道:「撤退的路線必須出人意表,方可以避過敵人的追擊。」 姬別精神大振道:「如此說越穎水往東逃是不行哩!」 慕容戰皺眉道:「南北兩個方向肯定路不通行,如往西走,如何避過敵人的銜尾窮追?」 屠奉三胸有成竹道:「關鍵處在我藏身的小谷,我還有五十名手下留守該處,只要進入谷內,可輕易利用我的佈置擋著敵人追兵,其它人便可以從容從其它兩個出口離開,保證可行。」 姬別和紅子春立即輕鬆起來,不過今次卻沒有人敢怪責他們。 燕飛心中一陣激動,蘭質慧心的紀千千已把所有人的心拴繫起來,邊荒集聯軍亦確立起有效率的指揮系統,再不是各自為戰胡亂湊合的烏合之眾,如此對士氣的激勵和發揮,實有強大的作用。 他首次對今夜之戰,生出希望。 第十三章穎水中伏 戰船順流南下,可是江海流完全是另一副心情,肉跳心驚。 九艘雙頭戰船的戰士進入隨時作戰的狀態,準備登岸行軍。 胡叫天站在江海流後方,雙手握拳,顯然亦是緊張不安。 江海流目光掃視兩岸,沉聲問道:「叫天你來告訴我,為何孫恩像是曉得我們會從水路往邊荒集的樣子?時間的拿捏上無懈可擊。設在岸崖的檑木陣或許是昨晚砍下來,但肯定是我們抵達前才堆起的。」 胡叫天道:「我們今次北上,做足保密工夫,直至駛入穎水,下面的兄弟方知是到邊荒集去,會否是從小姐方面漏出消息呢?」 江海流搖頭道:「以文清行事的謹慎,這是不會發生的。」 胡叫天道:「或者是事有湊巧,孫恩的檑木陣只是用來對付建康或北府兵的水師船隊。」 江海流微震道:「你聽到馬蹄聲嗎?」 胡叫天功聚雙耳,用心聆聽,果然隱隱聽到急驟的蹄聲從兩岸的疏林區傳來,大吃一驚道:「怕是孫恩的天師軍追來哩!」 江海流不解道:「他們能追多遠呢?若我在十多里外方登岸,他們還有餘力襲擊我們嗎?」 忽然現出驚怵的神色,往前方瞧去,領先的戰船正駛往一個河彎。 江海流忽然高呼道:二剛面有敵人,準備作戰!」 鼓手聞言立即敲響戰鼓,「咚!咚!」之音,遠傳開去。 敵船出現河道處,以百計的石頭、箭矢,暴風雨的往領先的大江幫戰船投去。 江海流色變道:「是兩湖幫的赤龍舟,該是聶天還親自來哩!便讓我江海流看看究竟是他的水戰功夫了得,還是我江海流技高一籌。」 倏地往側閃開,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擦身而過,若不是他及時躲避,肯定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結果。 江海流看也不看,反手後拍。 偷襲者也是了得,一刺落空,立即撤招後退,江海流本應拍中他面門的一掌、只能拍在他右肩處。 骨折之聲響起。 胡叫天直退至望台邊,右手匕首掉往甲板,發出「噹」的一聲,左右戰士齊聲叱喝,往胡叫天撲過去。 胡叫天一個倒翻,沒進河水內去。 守在船舷的戰士發箭射入水裡,也不知有否命中這叛徒。 江海流無暇和他計較,只見己方先與敵人相遇的戰船已受重創,往左側傾斜,且陷入敵船重圍內,己方戰士紛紛跳河逃走。 同一時間兩岸敵蹤乍現,每邊各有千騎之眾,逼往岸旁,掣出弓矢等遠程利器。 江海流生出一敗塗地的感覺,心中浮現愛女的嬌容。 難道他們兩父女都要為邊荒集送命?大江幫會否就此覆滅呢? 燕飛立在碼頭,身旁是程蒼古、屠奉三、慕容戰、呼雷方和拓跋儀。 攔江鐵索橫河而過,把穎水的交通截斷,前兩天他還是對此象徵令邊荒集失去自由的鐵索切齒痛恨,此刻卻在慶幸鐵索的存在。 燕飛道:「有甚麼辦法把鐵索拆下來,若能往下游移半里,可以把水路封鎖,使兩胡幫的戰船沒法長驅而至。」慕容戰道:「只有硬生生把它鋸斷一法,然後在兩岸深種木椿,再把鐵索綁在其上,變成河道的有效障礙。」 程蒼古乾咳一聲,低聲道:「這樣做恐怕有點問題。」 呼雷方不滿的道:「難道在這個時候,漢幫還要斤斤計較一條失去意義的瀾江鐵索嗎?」 燕飛記起宋孟齊提過的船隊,為程蒼古解圍道:「呼雷老大勿要誤會程公,他指的問題是因大江幫的一支船隊,正在駛來邊荒集的途上,怕因此令船隊不能直抵碼頭。」 屠奉三淡淡道:「我敢保證船隊過不了孫恩的一關。」 程蒼古現出古怪的神色,歎道:「這支船隊並非一般客貨船,而是由大江幫江老大親自率領的戰船隊,力足以突破任何封鎖。由於此乃最高機密,邊荒集又是敵我不明,所以我們-直不敢向各位吐露真相。」 呼雷方大喜道:「如此豈非我們實力大增,至少可取得穎水的控制權。」 屠奉三苦笑道:「聶天還武功高強,僅在孫恩之下,此人性格陰沉,深謀遠慮,只看他費盡工夫,把博天雷安插到我手下來,可見一斑。大江幫的組織比我的振荊會鬆散得多,若說內中沒有兩湖幫的奸細,我絕不相信。今次江老大離開大江,等若猛虎離山,聶天還當不會放過籠中捉鱉的天大良機,在孫恩的配合下,江海流不來則已,來則凶多吉少,能突圍而逃已相當不錯。」 程蒼古顯然對此憂心忡仲,歎了一口氣,沒有答他。 慕容戰問道:「依約定江老大的船該於何時抵集?」 程蒼古道:「船隊可在日落前任何時間抵集,這道攔江鐵索是由百多工匠歷一個月時間打制而成,要鋸斷並不容易,而兩邊灌以鐵漿,非常堅固。鐵索是可以調教的,有近四丈的伸縮性,必要時可垂入河底,讓戰船通過。」 呼雷方點頭道:「貴幫這一招很絕,可以把水道交通完全掌握在手。」 程蒼古皺起眉頭,以帶點不悅的口氣道:「以前多有得罪,我可以就此為先幫主向各位道歉請罪,若能渡此一劫,我答應把此索拆去。」 燕飛當然清楚諸胡幫與漢幫因此索而產生的心病,打圓場道:「現在豈是計較以往恩恩怨怨的時候,大家是生死榮辱與共的戰友,當務之急是如何控牢集束這段水道,否則我們將處於被動捱揍的劣局。」 一直沒有作聲的拓跋儀道:「我有一個提議,索性不拆橫江索,只把索子垂下,讓戰船集中往碼頭上游,這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利用順流的優勢,以檑木對付任何從南面來的敵船,現成的就是重建第一樓用的數百巨木干,順流往敵船衝去,肯定可以做成很大的破壞。」 慕容戰脫口而出嚷道:「好計!」 拓跋儀微一錯愕,以古怪的眼神瞥他一眼,慕容戰有點尷尬的道:「我是照事論事吧!」 呼雷方也點頭道:「以我們現在充足的人手,把所有木材運來,半個時辰可以辦妥。」 程蒼古道:「我們還可以用鎮地公沿岸設置多個地壘,內藏箭手,可對敵人做成很大的威脅。」 屠奉三道:「我和兩湖幫交手多年,對赤龍戰船認識很深,像集旁這段水道開揚寬敞,水流緩而不急,木檑只能對兩湖幫的船隊做成短暫的困擾,難以破損船身。」 稍頓續道:「不過若能把木檑改造提升為木檑刺,則是另一回事,只要請我們兵器大王的工場立即趕製數千尖錐,安在木幹上,便大有機會戳破船身,且只要木檑刺附上敵船,可以癱瘓敵船的靈活度,我便曾以此法大破聶天還的戰船,令他北上大計受挫,至今仍要屈處兩湖。」 呼雷方喜道:「這叫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我立即去找老姬想辦法。」 說罷匆匆去了。 程蒼古也告退道:「我負責設地壘和運送木檑。」 剩下燕飛、慕容戰和屠奉三,前者苦笑道:「老龐第一樓的重建工程,又要泡湯哩!」 慕容戰笑道:「只要邊荒集仍在我們手內,他要多建兩座第一樓亦非問題。」 屠奉三掃視河上的十七艘戰船,道:「我們聯合水師的實力並不薄弱,若有水戰的高手在,將可正面迎擊黃河幫的戰船隊,助宋兄一臂之力。」 慕容戰道:「顏闖如何呢?他是大江幫的人,這方面該不會弱到哪裡去。」 屠奉三道:「顏闖若不成,可以找陰奇負此重任,只要定好簡單的傳令方法,我有信心他可以逆流大破黃河幫的尖頭船。」 慕容戰笑道:「屠兄不用繞圈子說話,便以陰奇統率我們的聯合水師如何?我們邊荒集甚人材應有盡有,姬別的兵器廠便有大批我族訂製準備付運供守城用的弩箭機,共二十五台,我們撥出十七台裝在戰船上,其它八台便以之守東岸的地壘,如此便可以再無穎水落入敵人手上之憂。」 屠奉三長笑道:「我現在開始感覺到你們不但是我的好戰友,更是交得過的朋友。」 燕飛舉頭望往朝下落去的太陽,心中一陣感觸。 邊荒集確是個奇妙的地方,敵人可以變成朋友,朋友隨時可以成為敵人,從未上過戰場的美女可以成為領袖,只不知能否創造像淝水之戰的奇跡,以臨時湊合的聯軍,擊退南北最厲害的兩大巨擘呢?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十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一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一 第一 章穎水之戰 江海流的帥舟靈活如魚地順流急速拐彎,不單避過敵方赤龍戰舟的攔截,又忽然增速的在對方兩艘戰船合攏前穿過。 雙方火箭、弩箭、投石驟雨般交換,雙頭戰船雖是以寡敵眾,可是不論其防火防箭矢的設施佈置均比赤龍舟高上一籌,故能險險脫身。 帥船上僅餘的五十多名戰士齊聲發喊,原來終突破敵艦的重重封鎖,前方再無敵人影蹤。 在指揮台上的江海流生出心力交瘁的感覺。回首望後,江上的激烈水戰仍如火如荼地進行,敵我戰船多艘起火焚燒,一團團的濃煙沖天而上,在高處擴散,蔽天遮日。己方九艘戰船,其中三艘傾側翻沉,跳海逃生的手下變為敵人屠宰的獵物,慘烈的情況令人不忍目睹。 打從戰事開始,他們一直落在下風,敵方赤龍戰舟多達二十三艘,加上天師軍在兩岸助攻,主動之勢全落入聶天還手上,大江幫只能仗著優勝的水戰之術,盡力反擊突圍,誓死不降。 「轟」! 另一雙頭船施展奇技,忽然改向增速,敵方的赤龍舟躲避不及,被攔腰撞個正著。安裝在雙頭船首的大鐵錐立即把對方左船舷撞個破碎,敵船翻側傾頹。 雙頭船鼓其餘勇,順流下放,只要再闖過一重封鎖,可與江海流的帥舟會合。 一艘雙頭船見狀,亦成功從敵人重圍內脫身,雖是船尾冒煙起火,仍勢不可擋的力圖突破,追在先前破敵的雙頭船後。 餘下三艘雙頭船卻給敵舟u索纏死,正進行過船肉搏的戰鬥,當難逃劫數。 江海流看得熱淚盈眶,更認得追來的己方戰船是由心腹大將席敬指揮,怎忍心不顧而去,自行逃命。忙發出命令,就那掉頭駛回去支持。 「轟」! 船身劇震。 一時間包括江海流在內,沒有人明白發生甚麼事。 「帆桅斷哩」! 「蓬」! 張滿的帆連桅似緩實快的向左舷傾頹倒下,雙頭船立即失去平衡,往左方傾側,驚險至極點,隨時有舟覆之厄。 「鹵! 一塊重逾百斤的巨石掉在甲板上,撞破一個大洞。 江海流方寸大亂,縱使沒有翻船,可是失去主桅的戰船,其機動性將大幅減弱,駭然往大石投來處的右岸瞧去,只見一個身形特高,仙風道丹作道士打扮的人,正傲立岸旁一塊巨石上,神態從容的凝望他。 江海流心中升起「孫恩」兩字時,折斷的桅帆滑入水裹,雙頭船回復平衡。 忽然左右箭矢射來,他的帥舟再陷敵陣之內。 江海流生出死戰之念,高呼道:「我們和他們拼哩!」 倏地一艘特大的赤龍舟出現前方,追在席敬的雙頭船後,順流直往他的座駕舟街至。 江海流不用看船上高掛的帥旗,已知來者是聶天還,因為他直接瞧到他。 聶天還在指揮台上手下的簇擁裹,高呼道:「江幫主如肯賜教,聶某人願予幫主一個公平決戰的機會,看看究竟是九品高手了得,還是外九品高手有真材實料。」 九品高手和外九品高手之爭,正代表著江左高門大族和寒門之爭。 江海流當然曉得聶天還是借此迫使自己放棄逃生之念,但如何可以拒絕呢? 仰天長笑道:「江海流願領教聶幫主的高明。」 同時下達連串指令。 ※※※ 劉裕雙足一軟,跪倒路旁。 急趕近三十里路後,他終抵達這條可通往廣陵的著名驛道,但也沒餘力支撐下去。 下一刻他感到臉頰冰涼的,原來竟一頭裁往草地去,更弄不清楚究竟是暈厥了眨眼功夫,還是數天數夜。 陽光透過林木灑遍驛道,有種異乎尋常的美態,更似對他有某種啟示似的。 難道自己快要死? 不論在人命賤如草芥的戰場,又或陷入如邊荒集般被苻堅的大軍搜捕圍剿的險境裹,他從未感覺過死亡可以是如此地接近。 「呀」! 劉裕咯出一口血。 死亡也不是那麼可怕吧!至少劉裕感到無比的寧靜,肉體的痛苦似與他脫離了關係。 他想到紀千千、燕飛、謝玄,最後腦海中浮現出王淡真秀雅的花容。 他耳鼓內忽然被異響進佔,稍一定神方分辨出是馬蹄踏地的聲音。 當他想到是有隊人馬正朝他的方向沿驛道馳至,眼前一黑,重陷昏迷裡去。 慕容戰、拓跋儀、屠奉三和燕飛策騎沿穎水疾馳近兩里路,來到邊荒集南面著名的高丘鎮荒崗,環視遠近。 太陽正往西邊地乎降落,不到一個時辰邊人希望永遠不會來臨的黑夜將主宰這片奇異的地域,而他們此刻正為戰勝彈思竭智,盡力而為。 屠奉三以馬鞭遙指西南方廣闊的疏林區,道:「在到邊荒集前,我曾痛下苦功,研究邊荒集的內外形勢,且擬想過孫恩攻打邊荒集的戰略,不過當時卻沒想到孫恩會與聶天還連手進犯。」 三人循他所指方向瞧去,林木蒼蒼,間中有起伏的丘陵和小山丘,林區橫互廣佈數十里,要藏起一支萬人大軍,是輕而易舉的事。 燕飛目光移往西面地平遠處,這方向山巒起伏,有幾座險峻的奇腄A橫列數里,像邊荒集西面的天然屏風。 屠奉三續道:「既有聶天還負起從水路進攻邊荒集之責,孫恩是知兵的人,兩徒又是能征慣戰的大將,其中尤以徐道覆精於用兵,肯定會採用兵分多路的戰術,先以小隊多方突襲,當我們窮於應付,疲於奔命之際,再大舉強攻,摧毀我們的防禦力量。」 慕容戰沉聲道:「此正為我提議出集迎擊的原因,否則主動之勢將穩操於敵人手上,我們則陷於捱打的局面。條件是我們必須成功延誤慕容垂北面的大軍,便可望在北面敵人抵達前,先一步打垮天師道和兩湖幫的聯軍。」 拓跋儀歎道:「若我們出集迎戰,死傷必然慘重,或可擊退敵人,卻無力再應付北面的敵人,所以我仍堅持固集據守。慕容兄切勿誤會,我只是以事論事。」 慕容戰微笑道:「這個我明白,問題在我善攻而不善守,喜歡掌握主動,不如此總覺無法盡展所長。」 屠奉三點頭道:「兩位說的各有道理,其間並沒有矛盾之處,事實上進攻永遠是最佳的防守,尤有利者是慕容當家對邊荒的形勢瞭如指掌,對方是初來步到,即使他們的頭領熟悉邊荒,總不似慕容當家和手下兄弟等在這裡打滾多時,捨己之長實在可惜。」 慕容戰喜道:「得屠兄和議,可見我非是徒憑匹夫之勇,而是合乎戰略。」 拓跋儀道:「兩位可有想過,敵方進犯邊荒集前,必先肅清集外所有反抗力量。在全面控制情況下,方會發動,屆時我們縱使曉得慕容當家的孤軍陷於苦戰,仍沒法出集赴援,如慕容當家有甚麼失閃,將對我們的士氣和實力做成嚴重的打擊。」 屠奉三油然道:「在擊潰郝長亨的部隊前,慕容當家的出集迎敵確與送死無異,可是現在邊荒集外十里內的敵人已被廓清,西面小谷又有堅強防禦工事,只要我們佈置得宜,應可牽制敵人,教他們沒法全力進犯,在戰略上是明智之舉,拓跋兄意下如何?」 拓跋儀沉吟片刻,瞥燕飛一眼道:「由於我不熟悉小谷的情況,倒沒有想及此點,小飛你有甚麼意見?」 燕飛道:「屠兄認為須多少人手,始可守穩小谷?」 屠奉三道:「若有足夠兵器和糧食儲備,又或可把三台弩箭機運往小谷加強防禦力,只要有一千精銳,可把小谷守得穩如泰山,捱個十天八天。」 慕容戰大喜道:「如此我的部隊將不是深陷敵境的孤軍,而是可進可退的奇兵。」 拓跋儀終同意道:「此法確是可行。」 屠奉三長笑道:「這場仗愈來愈有趣。坦白說,我是看中此谷戰略上的優越性,方敢於孫恩和慕容垂對邊荒集用兵的威脅下,仍敢到邊荒集來看有否回天之力。只要能把小谷變成集外最堅固的據點,將迫得南面敵人只敢沿穎水攻來,還要分兵攻打小谷。慕容當家若伏兵於小谷附近,覷機擊垮敵人進攻小谷的部隊,再於敵人全力攻打邊荒集之際,繞往敵背突襲,我有把握令南面敵人慘敗。」 燕飛道:「我們分出兩千人作此戰略佈置應非問題,卻可使敵人沒法全力攻打邊荒集,乃上上之計。唯一令人擔心的是如我們延誤北方敵軍之策失敗,而我們的兵力又集中於應付南方的敵軍,恐怕抵不住慕容垂和黃河幫的進擊。」 拓跋儀道:「一不做二不休,我們既對南方敵軍採取集外牽制迎擊的戰術,對北面敵人也可同樣施法,以進攻為防守,務令敵人沒法在肆無忌憚下全力進擊。」 慕容戰欣然道:「拓跋兄果然是明白人,不過北面儘是平野山林,缺乏一個像屠兄挑中的小谷。」 拓跋儀淡淡道:「慕容當家忘記了我們是馬賊出身,精擅夜戰,打打逃逃更是本行。只要我有五百兄弟,將可令敵人陣腳大亂,草木皆兵。配合水師的反擊,擊潰敵人或有所不能,卻必可達致延敵誤敵的戰略,各位可以放心。」 屠奉三歎道:「邊荒集確是英雄好漢雲集的異土,聽諸位之言,便知人人勇於擔承,泯視自身生死得失。時間無多,我們就此決定如何?」 轉向慕容戰道:「慕容當家請隨我到小谷打個轉,屠某可教你有意外的驚喜。」 慕容戰哈哈笑道:「幸好屠兄暫時仍非敵人,否則我會擔心得要命,怕隨時要大吃一驚。 請老哥你引路。」 屠奉三向燕飛和拓跋儀打個招呼,揮手拍馬去了。 慕容戰向燕飛道:「請通知我的兄弟準備上路。」 說罷追在屠奉三馬後馳去。 瞧著兩人沒入林木深處,燕飛有感而發道:「事前說出來肯定沒有人相信,今次邊荒集的成敗,竟繫於屠奉三身上,使我們重新掌握主動,不致陷於一面倒捱揍的劣勢。」 拓跋儀搖頭道:「你只說對一半,我們不論與赫連勃勃之戰,又或如今戰略上的安排,屠奉三均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可是邊荒集的成敗,卻非繫於他身上,而是我們的紀美人。」 燕飛愕然朝他望來。 拓跋儀長長吁出一口氣,目光掃視遠近,若無其事的道:「屠奉三愛上了你的美人兒。」 燕飛現出原來如此的神情,從容道:「男人對動人的美女生出興趣,是人情之常。」 拓跋儀深深看他兩眼,緩緩道:「小飛仍未掌握到我的意思,我指的並非男人天生對美麗女性的佔有慾,而是指真正的動情。尤其是老屠這類心如鐵石的人,一旦動了真情,勢一發不可收拾。我不曉得屠奉三態度的急劇轉變有多少成份是與紀千千有關係,可是只要你留意他看紀千千的眼神,可知他對紀千千是毫無保留地豁了出去,至少在擊退大敵前是如此這般。屠奉三並非尋常的追求者,他可以是生死與共的戰友,也可以是最可怕的敵人。你作為他最大的情敵,絕不可以沒有提防之心。」 燕飛默然片刻,苦笑道:「際此生死難卜之時,我不想為此分神。」 拓跋儀微笑道:「我只是盡兄弟之義提醒你,愈接觸老屠多了,愈感到他的可怕。如此智勇兼備的人,世間罕見,有他助桓玄打天下,更是如虎添翼。」 稍頓又道:「今次邊荒集之戰,不論誰勝誰負,又或我們全軍覆沒,最大的得益者仍是我們拓跋族。赫連勃勃的慘敗,對他的聲威和實力做成無可彌補的嚴重打擊。以小圭的精明和掌握時機的靈銳,肯定會乘勢攻陷統萬,完成立國的大業。所以現在我感到縱使今晚戰死邊荒,仍是值得的。」 燕飛一陣感觸。 在對付赫連勃勃前,他想到的是為保護邊荒集而戰。正如謝安指出的,只有令邊荒集保持她的無法無天,不隸屬任何政權的中立地位,南北方可保持均衡,天下始可有休養生息的喘氣機會。 這當然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事實上邊荒集任何時變化,直接影響到南北勢力的平衡。以北方論之,赫連勃勃的失敗,將是拓跋代國的崛興。自己陰差陽錯,又或神推鬼使下,幫了自己兄弟拓跋圭一個大忙。 在南方來說,若孫恩和聶天還無功而回,又或即使成功攻陷邊荒集卻傷亡慘重,南方的得益者將是桓玄。在北府兵和建康軍互相牽制下,桓玄將可對邊荒集用兵,打正旗號地擴展勢力。 假若奇跡出現,他們能成功保著邊荒集,桓玄更是直接得益,因為屠奉三已成功在邊荒集生根,與勢力轉弱的漢幫平分邊荒集的利益。 所有這些發展已成不可逆轉的趨勢,沒有人可以改變。 拓跋儀的聲音傳人他耳內道:「小飛或會奇怪,因何我忽然改變主意,贊成慕容戰的主動出擊。」 燕飛往他瞧去,後者雙目熠熠生輝,臉泛異采。 拓跋儀迎上他的目光,道:「為了本族的振興,必須有人作出犧牲,而那個人就是我。 只要我們把慕容垂拖在邊荒,時間愈長,對小圭愈是有利。所以必須改變戰略,務要和慕容垂打一場持久的戰爭。千千的策略非常正確,必要時我們該作戰略性的撤離,利用廣闊的邊荒使敵人泥足深陷,無法抽身離開。我知你厭倦戰爭,不過老天爺並沒有體諒你的苦況,現在你是別無選擇,必須與我並肩作戰到底,否則我們拓跋族將遭到滅族的厄運。」 燕飛呆想片刻,心中浮現紀千千的玉容,點頭道:「既是上天的安排,我還有甚麼話好說的。時間無多,我們回去吧!」 第二 章除名之日 聶天還橫空而至,觸地無聲的落在船首處,仰天長笑道:「能與江兄單打獨鬥,決一死戰,實是聶某人企盼多年的事。若江兄答應直戰至分出生死,聶某可讓江兄的手下自由離開。」 說到最後一句,忍不住露出訝色。 原來雙頭船去勢忽止,順流退後,他站立的船頭反變為船尾。 聶天還雙目殺機大盛,凝望指揮台上神態從容的江海流,左手猛揮,一道白光脫手發射,直奔左船舷外江水處。 「呀」!慘叫應聶天還擲出的匕首而起,最後一名投水的大江幫徒,在沒入水內前被命中後背,沉沒水內。 江海流像完全不曉得手下被殺似的油然道:「聶兄果然好眼力,看出是他弄手腳令此船逆轉方向。再轉一個彎後是穎水著名的天岳峽,不但江流特別湍急,且最多亂石,聶兄既肯拿命出來和我豪賭一鋪,當然不介意冒小小的險,否則便須在抵天岳峽之前先取小弟之命。 我死不打緊,不過如聶兄壯志未酬,竟要作我的陪葬,我會為聶兄感到不值。」 聶天還年在四十許間,身穿黑色武士服,腰帶插著一排飛刀,中等身材,乍看似沒有任何驚人之處,可是其高聳的顴骨襯著位於深凹眼眶內的眼睛,卻像藏於穴內向外窺視的毒蛇,令人不寒而慄。 他原本的策略是先孤身登上江海流的帥艦,大開殺戒,引江海流出手,同時手下赤龍戰舟圍攏過來,以拒勾飛索死鎖其帥艦,拖往上游,那時任江海流三頭六臂,也難逃一死。 豈知江海流竟命手下改帆易向,然後跳江逃生,聶天還雖含恨出手,只能截殺最後一名跳江的大江幫戰士,怎不教他心中大恨。 江海流這一手耍得非常漂亮,把整個形勢改變過來。此時雙頭帥艦順水疾流,因不用顧忌會否撞上淺灘或江中亂石,全由水流風勢帶動,登時與追來的五艘赤龍舟拉遠距離。 「嗤!嗤!嗤!」 江海流把收在身後的亡命槍移往前方,兩手握著仗之以縱橫大江的拿手兵器,發功一振,立即異響嗚叫,身前現出數十點精光。 他不用冒險進擊,只須守穩指揮台丈許見方之地,待片刻後帥艦被水流衝進天岳峽,那時要打要逃,均對他有利。 問題當然在他能否捱到那一刻。 聶天還的「天地明環」是南方最有名的奇門兵器,不論遠攻近搏,皆有奪天地造化之功,令他高踞「外九品高手」次席,僅屈居於有南方第一人之稱的「天師」孫恩之下。 江海流和他雖從未交過手,對他功力的深淺卻知之甚詳,且曾痛下苦功研究破他雙環之法,今天終到了派上用場的生死時刻。 「噹!」 聶天還雙手往後背取環,然後兩手外張,兩個大小不一,直徑分別是尺半和一尺精鋼滲黃金打造的鋼環如兩翼開展,在陽光斜照下金芒爍閃,燦爛輝煌,而其大小不同,總予人不平衡的古怪感覺,又隱隱感到此中另有玄虛,只是看著足可令人生出難受的滋味。 兩環閃電般互擊,發出震懾穎流的一聲激響,接著聶天還以獨鬥手法擲出雙環,大小兩環先後脫手,循著兩道奇異的路線,回飛往江海流。 江海流心中大為凜然,道聽途說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若依對方現時環勢,攻擊的該是自己的後背,假若此時自己改採攻勢,離開指揮台直接攻擊對方,豈非可趁對方兵器離手的良機,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但又隱隱感覺到此為聶天還的誘敵之計,如果自己這般改變戰略,將正中他下懷。 時機一閃即逝。 聶天還一聲叱喝,騰身而起,兩手連揮,從腰帶拔出四把匕首,一把追一把的射向江海流。 江海流暗歎一口氣,曉得自己因看不破他的戰略,落在下風,還有甚好說的,立即收攝心神,直衝至台邊圍欄處,亡命槍疾挑對方投來的暗器。 「叮叮噹噹」! 四把飛刀先後被挑飛,聶天還飛臨前方,雙掌迎面推來,狂暴的勁氣形成高度集中的氣柱,若給搗實,與被有形的真兵器刺個正著全無分別,保證可令江海流的五官變成一個血洞。 江海流早知他有此乘勢狂攻的招數,冷哼一聲,亡命槍不慌不忙的灑出一片由槍尖組成的防禦網,往對方雙掌灑去,盡演三大幫龍頭大哥之一的功架。 「噹」! 後方丈許處雙環互撞,發出驚天動地傳遍遠近的清音,此著大出江海流料外,心神分散。 此時水上的激戰亦接近尾聲,大江幫九艘雙頭艦被困的被困,沉的沉,逃的逃,只有席敬的一艘全身而退,且超越敵船,直朝兩人惡鬥的帥艦追來。 另外尚有兩艘戰船左衝右突,力圖突破敵人的包圍網,前途卻未可樂觀。 形勢的發展,更添情況的緊迫性,若被席敬追及,江海流可輕易脫身。 聶天還狂喝一聲,就趁江海流心馳神散的當兒,雙掌分別拍中江海流的亡命槍,借力一個騰翻,來到江海流頭頂上。 若換了沒有雙環在後方威脅的情形,江海流由於足立實地,只要槍勢開展,肯定可在聶天還「強行降落」的劣勢下盡控主動,殺得他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可是後方雙環在聶天還神乎其技的手法下,互撞後正向他回襲而至,除非他肯硬捱兩記,否則便不得不避往一旁,因為聶天還蓋頭下壓的拳勁,迫得他沒有應付後方飛環的空隙。 江海流灑起漫空槍影,虛實相生,迅往橫移。 「蓬」! 聶天還盡顯「外九品高手」次席的功架,倏地從天上釘子般插下,探手接著回飛而至的雙環。 江海流的槍勢如潮般暴退復暴張,海浪般往勁敵湧去。 而他亦心知肚明,聶天還武功之高明,實在他估計之外。 帥艦顫動起來,原來剛轉入河彎,此段河床傾斜,水流特急,兩岸亂石處處,形成無數渦漩,乃穎水最險惡的河段。 聶天還長笑道:「江兄的如意算盤怕打不響哩!」 就那麼以雙環施展奇異和出乎常理的埋身肉搏手法,硬撞入江海流的槍影裡。 鮮血激濺。 亡命槍在戳入聶天還胸膛前,被他以身法閃開,只能挑中他肩頭,而江海流的左臂卻被他狠狠敲中一記,骨折肉裂。 兩人擦身而過。 江海流強忍痛楚,僅以未受傷的右手反槍後挑。 聶天還旋風般轉身,大喝道:「大江幫於今天此刻除名江湖。」 雙環擲出,大的天環先行,小的地環隨後,精準無倫的套入亡命槍,沿槍直攻其手肩,招數奇特精微,教人歎為觀止。 已追至五丈外的雙頭船上,席敬和一眾大江幫戰士人人看睚毗欲裂,卻全無阻止之計。 江海流感到聶天還的「天地明環」正以他的槍作軸心急速旋動,每轉一圈,便多接近些兒,他提著的似再非亡命槍,而是萬斤重擔,他以單手持槍,負荷如此重量已是問題,更遑論把雙環震脫。 江海流連回頭瞥一眼的時間也欠奉,運起餘力,硬把亡命槍脫手橫拋。 此時聶天還搶至他身後,一拳轟中江海流背心要害,另一手抓著亡命槍頭。 江海流弓起背脊硬捱他一擊,離地前飛,撞破圍欄,從指揮台掉下去,七孔出血。 「砰」! 帥艦不知撞上甚麼東西,整條船打個急轉,像轉動的風車般往左岸一堆亂石街去,甲板上的弩箭機、投石機四處滾動,甚或掉進水裡,情況混亂至極點。 以聶天還之能也不敢追下去再補一掌,拿著戰利品和仍套其上的雙環,一個倒翻,投往右岸。 席敬的船剛好駛至,齊聲高呼幫主。 「蓬」! 以帥艦的堅固,在湍急水流的帶動下撞上巨石,仍抵受不住解體散裂。 一道人影沖天而起,投往席敬的雙頭船。 席敬喜出望外,連忙躍起,把江海流抱個正著,落回甲板處。 雙頭船全速順流放去。 立在岸旁的聶天還仰天笑道:「江兄黃泉路上必不愁寂寞,請恕天還不送哩!」 屠奉三和慕容戰策騎從小谷馳出,後者欣然道:「這座小谷確如屠兄所說的易守難攻,只要有一千兵馬,又補給充足,至少可守個十天八天。」 屠奉三微笑道:「若只可死守,還未算本事,我一生人最恨的是被動和捱揍,所以另有佈置,任何人以為我只有死守的份兒,肯定會吃大虧。」 慕容戰深吸一口氣道:「幸好你不是我的敵人,快讓我見識見識。」 屠奉三快馬加鞭,穿林過野,不一會到達小谷東南方一處密林外。 屠奉三穿林而入,十多丈已是路不通行,原來長滿荊棘雜草。 屠奉三一躍下馬,仔細審視附近的幾棵大樹。 慕容戰甩蹬下馬,隨著他團團轉。 屠奉三終有發現,道:「就是這兩棵樹,看到嗎?樹身均被刮下一片樹皮,成三角形。」 慕容戰點頭表示看見。 屠奉三從兩棵樹間走過,來到荊棘叢前,探手抓著棘叢,用力一拉,整叢荊棘競應手移動,現出一條通路。 慕容戰明白過來,忍不住讚歎道:「好計!」 屠奉三欣然道:「這是我收拾博驚雷後囑手下開出來的,裡面可藏二百兵馬,由於郝長亨被迫撤走,所以這秘密該可瞞過敵人,慕容兄不用我教也該知如何利用此藏兵的好地方吧!」 慕容戰歎道:「我恨不得現在立即天黑,可以大開殺戒。」 屠奉三道:「我們進去看清楚情況,立即趕回去如何?」 慕容戰道:「屠兄是否對這一帶的形勢瞭如指掌?」 屠奉三傲然道:「這個當然,我從來不會糊襄糊塗的做人。」 慕容戰道:「若有屠兄配合我在集外作戰,說不定我們能擊潰孫恩的天師軍。」 屠奉三略一沉吟,道:「此事回去再決定如何,別忘記我們的上頭還有位紅紛統帥。」 慕容戰點頭失笑,領先進入荊棘林內去了。 ※※※ 劉裕醒轉過來,頭痛欲裂,一時間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好一會方弄清楚在車廂內,橫躺座位上,蓋上薄毛氈,隨著路面的凹凸不平馬車顛簸拋擲。 他想坐起來,偏是全身酸軟無力,沒法辦到,令他生出落難的感覺。 明顯是有人從路旁把他救起來,且曾治理過他,給他換過衣服。 厚背刀呢? 劉裕閉上眼睛,調節呼吸,頭疼立即逐漸舒緩,體內真氣開始凝聚,耳目也回復幾分平時的靈銳。 馬車前後均有密集的蹄音,若略估計,這車馬隊的騎士該在百人之間。 在他昏倒前已抵達淮水,置身於淮水北岸著名的淮廣驛道,只要沿驛道東行,一天時間可以到達位於淮水上游的廣陵。依他昏迷前的記憶,救起自己的人該是沿驛道朝廣陵的方向進發。 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劉裕猛一發力,坐了起來。 一陣天旋地轉,害得劉裕差點橫躺下去。 耳邊傳來呼叫聲。 劉裕勉力睜開雙目,發覺自己坐在車窗旁,車窗外與馬車並排而馳的騎士見到他醒過來,忙知會其它人。 劉裕往後排座位瞧去,厚背刀和小背囊安然無恙的放在座位上,登時心神大定,曉得救起他的是友非敵,又或至少是好心腸的人,否則絕不會把他的兵器放於探手可取之處。 不知是否接到命令,駕車的御者大聲叱喝,收韁勒馬。 蹄聲放緩,馬車慢慢地停下來。 劉裕的腦筋逐漸回復清明,只是腦袋仍隱隱作痛,渾身乏力,關節處像被針戳般難受。 馬車停定。 一騎來到車窗旁,劉裕往對方望去,來人身穿武士服,年紀在三十許間,長得相貌堂堂,寬臉孔顴圓鼻高,令人生他高高在上的感覺,不過此時他對劉裕的態度仍算友善,微笑道:「劉大人醒來哩!」 劉裕愕然道:「請問兄台高姓大名,怎會認識我劉裕呢?」 那人欣然道:「本人王上顏,乃揚州知州事護國公的家將,當然認識於淝水之戰立下大功的劉大人。聽說劉大人奉命到邊荒打探消息,不知因何會昏倒路旁?且負有嚴重內傷,更受風寒感染。幸好小姐精通醫道,看來劉大人已好多哩!」 劉裕的腦筋仍有點糊塗,心中暗念幾遍揚州知州事護國公,仍弄不清楚是朝廷那位猛人,忍不住脫口問道:「護國公?」 王上顏歉然道:「我們的主子尚是剛往揚州赴任,同時被封為護國公,難怪劉大人沒有聽過。」 正要說出他主子是誰之時,又低聲道:「小姐回頭來哩!讓她親自向劉大人解說。」 言罷催馬而去,該是迎接他口中所說的小姐。 劉裕也聽到蹄音自遠處馳來的響聲,正思量王上顏口中的小姐是誰,王上顏的聲音在馬車門旁道:「劉大人醒過來哩!精神不錯,他的體質好得教人吃驚,不愧是玄帥看得起的人。」 一把軟綿綿溫柔悅耳的女子聲音嬌呼道:「好哩!人家不用那麼擔心了。」 劉裕聽得雄軀劇震,不能置信地狠狠盯著車門,聽著那位小姐甩蹬下馬的聲音。 竟然是她! 這是沒有可能的。 究竟是天賜的緣分還是宿世的冤孽,他已弄不清楚。 「依唉!」 有人為小姐拉開車門。 小姐的聲音在門外道:「我到車內和劉大人說話,可以繼續趕路,明天該可抵達廣陵。」 說罷登上車廂。 兩人四目交投,劉裕心叫一聲「天呵」,差點喜歡至重新昏迷過去。 第三 章巧遇玉人 燕飛和拓跋儀在碼頭分手,後者返驛站召集本部人馬,而燕飛則往見紀千千,把最新擬定的戰略循例交她定奪。 在紅日斜照下的邊荒集,充盈著初戰勝利帶來的喜悅和希望。所有人不論男女,不論種族,不論派系,全體投入到備戰的行動裡去。 燕飛從小建康進入邊荒集,踏足剛被他征服的地域,心中感觸叢生。 邊荒集從未試過如此眾志成城地做一件事,這可是眼前鐵錚錚的事實。而他們要對抗的卻是南北最強大的四股力量,他們的領袖不單是武技上大宗師級的人物,更是戰場上的無敵統帥,人人久經戰陣。假若一旦守不住,被惹怒的敵人將會以血清洗戰爭的仇恨,後果不堪想像。 燕飛含笑揮手接受沿途戰士們對他的致敬和觸釭瘍w呼,往夜窩子馳去。 古鐘樓帥旗高懸,帥旗不但是新的設計,且是剛畫上去的,濕潤的墨彩在斜陽光裡閃閃生輝,非常奪目。 帥旗以藍布製成,繪上鳥形圖案,便若一頭沖天而飛的鳥兒,充滿對自由的渴望,不願受到任何的約束,意像極佳。 一群騎士正從古鐘場馳來,領頭者是姬別,見到燕飛,欣然迎來。 燕飛勒停馬兒恭候,姬別直馳至他馬旁,勒馬停下,笑道:「你們經實地勘察,有甚麼成績呢?」 燕飛見他笑得勉強,微笑反問道:「姬大少是否仍不看好今夜之戰?」 姬別苦笑一下,壓低聲音道:「說不擔心是騙你,別人我不清楚,可是鐵士心是怎樣的一個人,我知之甚詳。以他一個漢人,能在北方站得住腳絕不簡單,何況還使黃河幫日益壯大。唉!你笑我沒膽子也好,我的恐懼是從心裡湧出來的,根本沒法控制。」 燕飛同情地道:「害怕起來確是沒有法子,在敵人如此聲勢下,誰能無懼?這只是個控制和處理恐懼的問題,你的控制力並不算差,至少仍可以裝笑面。」 姬別再湊近少許,現出遇上知心的神情,近乎耳語般道:「還是燕兄夠坦白,我和老紅都怕得要命,卻不敢露出絲毫異樣。我們這些做老大的,絕不能把心底事擺到臉上來,因為恐懼有如瘟疫,會蠶食我們的鬥志。」 燕飛首次發覺自己有點喜歡他,為他打氣道:「你已幹得很好,剛才在穎水旁我看到你的巧匠正把尖刺裝到龐義的木材去,把木雷改裝為木雷刺。你真的很有辦法,這麼快弄出大批鋼刺來。」 姬別欣然道:「你當我是神仙嗎?鋼刺是就地取材,把弩機用的特製鋼箭修改而成。哈! 不過我們邊荒集確是物資豐盛,只是戰馬加起來竟有三萬頭之眾,以一萬戰士計,每人可換三次馬。」 燕飛雖很想陪他聊下去,卻因時間緊迫,只好拍拍他肩頭道:「好好幹下去,打不過便逃,這處是我們的地頭,所謂猛虎不及地頭蟲,讓我們向天下人證明此點。」 說罷策騎直入夜窩子去了。 換過任何一個時候,劉裕相信自己在見到這位他曾朝思暮想的俏佳人,他也可以裝出若無其事,把感情深深埋藏的模樣。 可是值此人生最失意無助、身心勞損的時刻,他卻感到心內燎原的野火正在失控地擴大,脫口喚道:「淡真小姐!」 竟是高門貴女,大臣王恭的女兒王淡真,他在謝府一見難忘的美人兒。 王淡真迎上他灼熱的目光,似有所覺,粉瞼飛起兩朵紅霞,令氣質雅秀的她尤顯得嬌艷無倫。 至少在這一刻,劉裕感到不論為她作出任何犧牲,均是值得的。 只有她方可使自己忘掉一切困苦煩惱,連心中一貫的豪情壯志,一時間也變得毫不足道。 王淡真並沒有因他率性直接的目光有分毫畏縮,來到他身旁,探出一對勝雪欺霜皙白粉嫩的玉手,抓著他右手,三根玉指搭上他的脈搏,現出專注的動人神情,為他把脈。 馬車開出,大隊繼續行程。 親密的接觸,令劉裕的心差點溶化。 河風徐徐從南面淮水處透窗吹進來,馬車的搖晃顛簸不再是苦難而是樂趣,嗅著她迷人的體香氣息,忽然間劉裕體會到他畢生所有幸福和快樂,均繫於眼前好心腸的人兒身上。若她能成為自己孩子的良母,人生還有甚可以奢求的呢? 同時他更清楚這個想法的高度危險,以他寒門卑士的身份地位,若敢對此高門貴女有非分之想,其後果足以把他辛苦爭取回來根基尚未穩固的征薄功業徹底毀掉。 不過這想法在此刻遙遠而微弱,他怎可以錯過天賜的眷寵? 王淡真放開他的手,喜孜孜的道:「劉大人的體質好得教人難以相信,只這麼半個時辰,情況大有改善。早前遇上你時,還以為你沒法撐到廣陵去,那樣淡真便不知如何向玄帥交待呢?」 當她提到謝玄,一對秀眸立即閃亮起來,深以能為謝玄辦事為榮。 劉裕卻不大在意,因早在建康時便曉得她對謝玄的仰慕。問道:「小姐為何會走這條驛道呢?到廣陵去不是以水路較方便嗎?」 王淡真現出不屑神色,道:「聽說北方胡馬又再蠢蠢欲動,南方的亂賊亦伺機發難,三天前兩湖幫的賊船曾與建康一支水師在大江激戰,互有損傷。所以水師把江淮上游封鎖,以保揚州的安全。」 劉裕聽著她猶帶三分少女天真語調的吳濃軟語,大感享受,兼之在如此隔離獨立的環境裹,近在咫尺地欣賞她認真得來卻不脫孩兒氣的神態表情,禁不住魂為之銷。只希望一切可如此這般地繼續下去:水遠不會改變。 雖說離家遠行情況特殊,不過以她尊貴的身份,肯磨在車廂內和他說話,劉裕已大感受寵若驚,飄飄然如登仙境。 換過任何一處地域環境,他清楚以自己卑微的出身,根本沒可能與她有如此親近的接觸。 劉裕不解道:「只要小姐表露身份,水師船怎敢阻小姐去路?」 王淡真嬌哼道:「負責守淮水的是那個甚麼司馬元顯,人家最討厭他,情願走陸路,也不想見到他的惡形惡狀。」 劉裕方明白她語帶不屑的因由,心忖謝安離京,確生出很大的變化,總攬大權的司馬道子把兒子司馬元顯捧上操實權的軍位,掌領其中一支水師。可以想像謝安若去,加上謝玄應命運撤手歸西,情況更不堪設想。 任青媞說得對,若沒有曼妙在司馬曜旁為自己說話,他除了立即當逃兵外,止日定死路一條。 王淡真訝道:「劉大人在想甚麼呢?」 劉裕搖搖頭,最好是憑此動作把一切煩惱驅走。所有牽涉到人與人間鬥爭的卑污和醜惡,對這位如空谷幽蘭般的美女都是一種冒瀆。 王淡真興奮道:「人家知道你在擔心賊子作亂。怕甚麼呢?一天有我們玄帥在,怎到那些跳樑小丑放肆哩!嘻!人家尚未有機會問你,為何會昏倒路旁呢?」 她問者無心的幾句話,登時勾起劉裕的心事,殘酷的現實又再與這溫馨迷人的車廂天地接連。 唉! 我該從何說起呢? 夜窩子再不是夜窩子,因為她已由風花雪月的勝地變成邊荒集的軍事後援和補給中心。 數百座建築物全部開放,從集內務區源源不絕運來的牲口糧草和物資,給送進經細心分門別類的建築物內安放儲存,其後院則成為馬既。 所有出入夜窩子的通道均設立堅強的關壘,以弩箭機、投石機作基本的防禦武備。夜窩子比集內房舍宏偉高聳的建築物,其上層和樓頂理所當然成為箭樓哨崗。 邊荒集飽經災劫,所有樓房均以堅固、實用和防火為主,在此等非常時期特別實際和可倚賴。 古鐘場散佈著大堆小堆的東西、一群又一群的騾子和戰馬,最令人觸目是以石車把古鐘樓團團圍起來,使古鐘樓成為最後的防線。一天古鐘樓沒有失守,邊荒集仍未可言敗。 乍看似是雜亂無章,細看又覺一切井井有條,沒有任何佈置是未花過心思的。 整個夜窩子像蛛網般被連結為一不可分割的整體,發號司令的核心就是古鐘樓,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古鐘樓會如蛛網內的蜘蛛生出感應,對付入侵的敵人或獵物。 一路馳來,看得燕飛目眩神迷。 夜窩子竟會變成眼前般模樣,實教人難以相信。 他們和敵人的最大分別,乃他們是自發地為保衛邊邊荒集的自由和公義而戰。 邊荒集的「公義」,是人人認同並奉行不勃的規矩。 姚猛正在指揮一群夜窩族人在搬運一桶桶不知從哪個井打來的清水,見到燕飛興奮的道:「千千小姐肯定是當今天下最傑出的統帥,她的主意不但別出心裁,還特具神效。我們今次定要把甚慕容垂、孫恩殺得棄戈拽甲而逃。」 燕飛心忖你這小於真不知天高地厚,不過紀千千能予他們如此信念,當非壞事。皺眉道:「這些水是用來幹甚麼的?」 姚猛和附近的夜窩族人齊聲失笑,得意忘形。 姚猛喘著氣道:「原來燕飛也會看走眼,桶內放的是油而非水,是用來制滾油彈的原料。 我們的千千小姐想出以牛皮製成彈殼,撓以易燃的火油,封口後以投石機往敵人拋擲,再以火箭燃著火油,這招便叫火油殲敵。明白嗎?我沒時間和你說話哩!兄弟們!繼續努力!這百桶要送往北門去。」 燕飛心叫厲害,一夾馬腹,進入古鐘場,朝古鐘樓馳去。 想到即可見到心愛的人兒,看著她英姿赳赳的指揮群雄,心中像燃起一個火油彈。 他再不會欺騙自己,他要毫無保留地愛惜她,而對她的愛,最後一絲疑慮亦云散煙消。 若非在陷身於連場大戰的極端環境裹,他與紀千千的發展絕不會如燎原野火般展開,正因曉得生死難測,愈使他拋開一切,全身全意投進火辣辣的男女愛戀裹去。 劉裕道:「那天見過小姐後,坐船往邊荒集去……」王淡真興奮地打斷他道:「據聞紀千千是和你們一道去的,是否確有其事?你不知道此事在建康是多麼轟動。聽說司馬元顯聞訊後把家襄可以打破的東西全摔爛了呢?哼!他肯定不懂照鏡子,賴蝦蟆想吃天鵝肉。」 劉裕心中一震,看來此事會一併算到自己身上來,他們找不到燕飛和高彥來出氣,可憐自己卻要面對所有因紀千千而致妒火高燃的權貴高門。 點頭道:「確有此事。」 王淡真興致盎然的道:「原來紀千千真的到了邊荒集去,人家再不用問鍾秀哩!邊荒集究竟是怎樣的地方?有那麼多殺人不眨眼的江湖大盜和逃犯在那裹,紀千千不害怕嗎?」 劉裕剛被她勾起心事,聽她說話天真,愁懷稍解,失笑道:「有甚麼好怕的?邊人不知多麼歡迎和尊敬她呢。」 王淡真現出心神嚮往的神色,柔聲道:「若不是怕爹責怪,我真的想到邊荒集見識。噢! 你會陪人家去嗎?」 劉裕呆望著這朵在最安全環境里長成的鮮花,心中百感交集,苦笑道:「我正是從邊荒集回來,還差點沒命,你仍不害怕嗎?」 王淡真微一錯愕旋又甜甜笑道:「你是打不死的英雄豪傑,否則玄帥不會看中你。鍾秀的爹是大英雄,絕不會看錯人,我也不會看錯你。」 劉裕終醒覺此姝對謝玄近乎盲目的祟拜,更感覺到她對自己另眼相看,全因謝玄的關係,愛屋及烏。 她或許只是對謝玄看中的人有興趣,而不管對方是張三李四。 這個想法令劉裕從雲端直掉往實地,倏地感到一陣勞累和失落,情緒波動之巨,是他從未嘗過的滋味。 一向以來,他都比一般人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面對苦心中暗戀的玉人,這方面的長處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事實上令她感興趣的是邊荒集又或謝玄,從她問這問那,卻始終沒觸及他受傷的經過,可見她小姐的真正心意。 王淡真見他面色不大對勁,吃驚地道:「你不舒服嗎?」 劉裕此刻滿懷愛意化作自悲自若,兼想起大禍臨頭的邊荒集,登時生出萬念俱灰的感覺。 壯志豪情,只像個蒼天弄人的惡作劇。 苦笑道:「沒有甚麼大不了的,到達廣陵時該可以復原。還未謝過小姐仗義援手之恩。 大恩不言謝,日後若有用得著我劉裕的地方,小姐儘管吩咐。」 說出這番話,心中反舒服起來,因為似乎又重建起以前有門戶之別的不對等關係,也等若劉裕放棄對此貴女的癡心妄想。 王淡真蹙秀眉微嗔道:「劉大人仍未告訴淡真如何受傷的呢?」 劉裕生出心力交瘁的頹喪,沒好氣的道:「沒有甚麼的,只不過遇上孫恩,差點給他幹掉,幸好逃得快。接著又遇上聶天還的船隊,被迫在水裹泡了一刻鐘,上岸時受風寒感染,就是如此這般。」 王淡真聽得一對美目不斷睜大,聽畢難以置信地道:「外九品高手最厲害的兩個人,竟全給你遇上了……」劉裕可以把她尚未說出口的話代她說出來,大概該是「你竟然仍可以活著」。雙目精芒爍動,平靜的道:「任他們如何凶名蓋世,說到底仍和你我沒有分別,是凡人一個。終有一天我會教他們本利歸還,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便成。」 王淡真呆看著他,像首次認識他般細審他的臉容和神情的變化。 劉裕心中卻希望能獨自一人地好好去思索,更狠下決心拋開對她的任何妄求,不論此決定可對自己做成如何嚴重的打擊和痛苦。 他緩緩閉上眼睛。 好半晌後王淡真輕輕道:「劉大人好好休息,到廣陵淡真再喚醒你。」 聽著她指示御者停車,劉裕差點想喚她回來說話,最後仍硬把衝動壓抑下去。 更清楚他不但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她。 第四 章後有追兵 紀千千在觀遠台上指揮全局,場面既大陣仗又熱鬧。 作為副帥的卓狂生當仁不讓地陪侍在旁,以備小姐她隨時垂詢。紅子春,程蒼古從旁協助,籌劃佈置保護邊荒集的軍事行動。 不知誰把一張紅木製的案牘搬上這襄來,台几上放了一堆式樣高古的「令箭」,金光閃閃的,應是鐵質內滲有黃金的成分。十多名「整裝待發」,戴上插有羽毛高帽子的傳訊兵候命一旁,每當紀千千發出新的命令,傳訊兵便授以令箭,以之作為傳令的記認和憑據,只此一著,可看出紀千千這位美麗的統帥「新侗,長於組織和調配。 在登樓石階處燕飛碰著差點是滾下來的方鴻生,原來他的專長被紀千千看中,率領一批高手到邊荒集的「廢墟」搜索或躲藏在那裹的敵人探子。方老總得委重任,興奮至說不到三句話,匆匆去了。 議堂內燕語鶯聲,擠滿女兒家,忙得香汗淋漓,正齊心合力趕製作夜間指揮用的巨型燈籠。 唯一的男性是賣走馬燈予高彥的查重信,由他這制燈專家指揮眾英雌,用料當然不可以與他的走馬燈同日而語,都是由邊荒集各路英雄好漢提供的最佳材料。 腦海中仍盤旋著為他與紀千千拉開嶄新一頁的走馬燈迷人的色光之際,燕飛來到第三層的鐘樓,近二十個從各青樓精選出作傳訊手的樂師正排演操練,他們再不是為娛人或伴奏作演出,而是為邊荒集的生死榮辱而努力。燕飛可肯定由秦淮第一才女想出來的傳訊鼓樂是與別不同的,該可把她的神采風流注進冷酷無情的戰爭裹。 終於登上觀遠台。 紀千千正與卓狂生、紅子春和程蒼古研究由兩名夜窩族人站立分持兩邊的邊荒集地形圖,紀大美人更親自以畫眉筆在關要處打上記號,決定該處應作的佈置。 卓狂生笑道:「我們的邊荒首席劍手回來哩!希望他是來報喜而非報憂吧!」 紀千千眼神飄來,瞄他一眼,內裹充盈熾熱和喜色,弄得燕飛差點忘記為何會到這裹來,又因何站在此處。 在此名副其實的戰場核心處,清風徐徐從邊荒吹過來,令他想起紀千千在乘船到邊荒集水程上說過的一句話。 「這是從邊荒集吹來的風!刮遍整個邊荒的長風!」 這些話似在一刻前方從她的檀口吐出來,那時沒有人曾想及邊荒集會陷入眼前般的處境。 龐義暫時建不成他的第一樓,高彥和劉裕都是生死未卜。 夕陽在西山映射出千萬道霞彩,益添時間消逝和從不肯為任何人放緩步伐的無情意味。 令他鍾情的人兒正與他並肩面對戰爭生死成敗的挑戰。 即使過不了今夜,此生已無憾。 紀千千見他呆看著自己,嬌嗔道:「燕老大還不過來作報告,是否要人家以軍規處理。」 程蒼古等為之莞爾。 燕飛含笑移到她身旁,道:「統帥明鑒,經下屬們實地勘察,我軍的成敗繫於能否延誤北面敵軍進犯的時間,如若成功,或可在敵人夾攻邊荒集前,先一步擊垮天師道和兩湖幫的聯軍。」 卓狂生哈哈笑道:「你們的想法和小姐的想法不謀而合,不過小姐是憑空想出來的,自然要勝你們一籌,對嗎?」 燕飛又發覺紀千千的另一情況,是沒有人會介意她比自己優勝,所以卓狂生縱使把同一番話說給其它人聽,肯定不會觸怒任何人。換過他燕飛當統帥,當然截然不同。 程蒼古坦白道:「起初我是抱著懷疑的態度,怕小姐缺乏實戰經驗,現在卻是疑慮盡去,信心十足。」 紀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大戰尚未開始,是否紙上談兵仍是言之過早,一切全賴各位支持。」 轉向燕飛道:「你們要抽調多少人馬?」 燕飛正要答話,慕容戰、屠奉三和拓跋儀聯袂登樓,氣氛立趨緊張,誰都心知肚明行動的時間來臨,接著的每一個決定,將關乎到邊荒集的存亡。 劉裕從坐息驚醒過來。 掌握到王淡真對他的真正心意而受到的打擊,反令他拋開一切,全心全意運氣行功,療治傷勢。他的體質確異於常人,若非失去鬥志,生出自暴自棄的失落情緒,實不該傷勢轉重,致被風寒所侵。 此刻睜目醒過來,狀況大幅改善,氣力又回到四肢去,腦筋也清明起來。-;令他醒過來是因為馬車忽然改道,走的再不是平坦的驛道,而是崎嶇的斜坡。比起上來,失修驛道的顛簸,根本不算一回事。 究竟發生甚麼事呢? 劉裕別頭望往車窗外,天色轉黯,已屆日落西山的時分,車隊正爬上一道丘坡,偏離了驛道。 劉裕探頭出去,後方跟著另四輛馬車,騎士們露出驚惶的神色,頻頻回頭朝後面遠方張望。 一騎快馬加鞭的趕上來,似是要到前方向王淡真作報告,劉裕忙喚著他道:「甚麼事?」 王上顏放緩騎速,來到車窗旁,低聲道:「情況有點不妙,後方塵頭大起,大隊人馬正全速追來,我怕是邊荒的馬賊,所以趁入黑躲到一旁暫避,希望不是街著我們來便好了。」 劉裕明白過來,換過任何人在邊荒的邊緣區遇上大批騎士,都不會認為是甚好路數。王上顏該有點江湖經驗,所以趁天黑馳上道旁的一座小山丘躲避,必要時居高臨下與敵人硬拚,總好過在乎坦的驛道混戰。 不由心中大訝,以自己對邊荒的熟悉,一時也想不到有哪方人馬足以夠實力威脅建康高門大族的家將團。現在邊荒集各大幫會自顧不暇,南方最大的三股民間勢力天師道、兩湖幫和大江幫都無法分身,忽然鑽出這一支人馬,教人摸不著頭腦。 王上顏見他沉吟不語,又道:「聽說劉大人多次出入邊荒,不知可否猜到對方是何方神聖呢?」 劉裕收攝心神,平靜的道:「他們離此有多遠?」 王上顏憂心仲忡的道:「離我們只有七、八里。」 劉裕道:「我們在丘頂停下來,待我看清楚情況,再想辦法應付。」 紀千千道:「大家清楚了嗎?」 所有領袖全聚集在鐘樓之顛,舉行大戰前最一次會議。 天色暗黑下來,邊荒集卻是處處燈火輝煌,尤以夜窩子燈火最盛,不同平時的是采燈被一般風燈替代,照得古鐘場更是亮如白晝。 姚猛恭敬的道:「千千小姐的指示,我們怎敢忘記。噢!四盞紫燈是指哪一區呢?」 紀千千不厭其煩的柔聲道:「千千再重複一次,一盞紫燈是指東門區。南、西、北二門燈數依次遞增,五盞燈指的是東南區,六、七、八便是東北、西北和西南。」 姚猛拍額道:「記著哩!四盞燈是指北門。」 卓狂生道:「燈號和鼓號聲配合,理該不會弄錯,任何人若仍有疑問,必須現在弄個清楚明白。」 慕容戰道:「千千小姐擬定的指揮法簡單易記,一聽便明。時間無多,我們須立即分頭行事。」 屠奉三道:「我還有一個新的提議,因為大家一致決定把戰線延至集外,抽走我們約二千多兵馬,所以最好能另外設立一支應變部隊,由燕兄負責指揮,在古鐘場候命,以便能隨時支持任何一區。」 呼雷方點頭道:「此著非常高明,目下我們的主力集中在穎水和西、南兩門,其它區域兵力實嫌薄弱,有這支應變部隊將可補不足。」 拓跋儀道:「這支應變部隊貴精不貴多,若全是高手,三百人足可以發揮很大的作用。」 紀千千道:「就此決定,為保我們邊荒集的自由和公義,我們決力戰到底,絕不妥協! 絕不投降!」 眾人轟然應喏,士氣熾熱昂揚至沸騰的頂點。 劉裕目注遠方,五里許外驛道的方向有三條火龍,正不住接近。 王上顏倒抽一口涼氣道:「最少有三百人。」 雖然在十多名較高級的家將簇擁裡,王淡真仍駭得花容失色,只是強作鎮定。 另一名家將林清道:「我們不如逃進邊荒去,到明天才返回驛道繼續行程。」 又有人道:「要走立即走,遲恐不及。」 王淡真道:「或許他們只是路過,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劉裕搖頭道:「他們是衝著小姐來的。」 林清反駁道:「劉大人怎可如此武斷,或者他們是衝著劉大人來也說不定呢?」 眾家將中有一半人點頭表示贊同。 王淡真朝劉裕瞧來,察覺到他神態從容,沒有絲毫緊張神色,芳心也不由著實了點兒。 劉裕微笑道:「我敢說他們是衝著小姐來,有三個理由。」 王淡真愕然道:「竟然有三個理由哪麼多,淡真一個理由都想不到哩!」 王上顏沉聲道:「時間無多,劉大人可否長話短說?」 劉裕聳肩道:「首先是對方不怕惹人注目,高舉火把,正是為察看地上蹄印車痕,方便追蹤。其次是兵分三路,此為行軍時防備突襲的陣武,顯示對方來意不善。第三個原因是對方人數只在二百人間,卻帶著四百多匹戰馬,擺明是在途中輪番替換,大利長程追蹤。所以我說他們是衝著小姐而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若我們倉皇逃生,弄得人疲馬乏,反正中對方下懷。更何況我們隊中有馬車和女眷,比拚速度,肯定會輸給他們,所以逃走是下下之策。」 王淡真顫聲道:「我和人無仇無怨,誰會這樣算計我呢?」 劉裕迎上她的目光,神態忽然變得威猛無儔,沉聲道:「小姐請放心,有我劉裕在,怎會教小賊得逞。若我沒有猜錯,這批該屬司馬元顯的人,待會讓我抓起幾個人來銬問,可知我的看法是對是錯。」 他的見地和臨陣從容的豪雄本色,不但令譏嘲他的人面現慚色,更使方寸大亂的王淡真生出倚仗之心,問道:「我們現在怎辦呢?」 劉裕遙觀敵勢,問道:「我們可投入戰鬥的人手有多少?」 王上顏答道:「除同行婢僕老少二十一人外,其它九十八人均可作戰。」 劉裕點頭道:「這個數目足夠有餘,請王兄先挑出三十名精於弓矢之技的手下,且在忠誠上絕無疑問,然後我再和你研究下一步的行動。」 這番話給足王上顏面子,王上顏欣然領命去了。 王淡真往他靠近道:「他們真的是司馬元顯的人嗎?司馬元顯竟如此膽大包天,不怕我爹尋他晦氣嗎?他曾多次向爹提親,都被爹斷然拒絕。」 劉裕仍目不轉睛審視追近至兩里許的敵人,淡淡道:「若是擅長追蹤的馬賊,不用火把照明也可緊躡我們,又或是邊荒的幫會人馬,肯定不敢在邊荒南面邊緣區如此張揚,徒惹起水師的注意。只有司馬元顯這傢伙方會如此肆無忌憚,如此輕敵大意。不過他今晚的運道非常差勁,希望他是親身率眾追來,我會教司馬道子嘗到喪子之痛。」 王淡真大吃一驚,呆看著他。 劉裕笑道:「我只是在說笑,不過敵方人多,所謂擒賊先擒王,射他一箭半箭勢所難免。 此事理虧的是他,我可包保他只能啞子吃黃連,有苦自己知。」 王淡真避開他灼熱的目光,垂下頭去,輕輕道:「劉大人不怕他將來與你算賬嗎?」 劉裕很想說為了你我天王老子都不怕,何況區區一個司馬元顯?可是想起與任青媞的「盟約」,暗歎自己愈陷愈深,不倚仗曼妙對司馬曜的枕邊言也不行,登時意興索然,苦笑道:「縱使沒有這件事,你道司馬道子和王國寶肯放過我嗎?只要他們不敢堂堂正正的提出來,多一件事少一件事根本不是問題。」 王淡真默然不語,似在咀嚼他說話的含意,又道:「你可以與人動手嗎?」 劉裕頗有在她面前吐氣揚眉的快感,一來是因為若助她避過此劫,已報答了她救起自己的大恩。更因對她不敢有非分之想,反回復平時的冷靜和腳踏實地的做人態度。 從容道:「對付孫恩或聶天還當然不行,應付一個疏忽大意自以為不可一世的小淫賊卻是綽有餘裕。小姐請放心,若我不能在我方毫無損傷的情況下迫退敵人,願受任何罪責。」 王淡真輕呼一口氣,如釋重負的朝他望來,四日交投,粉瞼升起兩朵紅雲,赧然再把螓首垂下去。 劉裕聽到自己一顆心不受控制的「卜卜」狂跳。 我的娘! 如此動人的俏嬌娘,若非是王恭之女,自己一定想盡辦法娶她為妻。可惜……王上顏來到劉裕旁,道:「劉大人不要客氣,時間無多,請劉大人指一不。」 劉裕曉得已贏得他的信任,欣然轉身,指著小丘下另一邊的疏林區,道:「王兄請護送小姐和馬車下坡入林,走里許路後便可以掉頭回來。」 隨他轉身的王淡真、王上顏和一眾家將人人聽得面面相覷。 王淡真吃驚道:「劉大人傷勢初癒,只得三十名箭手怎擋得著對方二百人呢?」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硬拚當然不成,不過戰爭成敗並非決定於人數多寡,而是兵策謀略,否則我們北府兵不會有淝水之勝。我雖遠比不上大帥,幸好司馬元顯更比不上苻堅。所以各位請放心,一切依我之言,保證事情很快成為過去。」 王上顏壓低聲音道:「劉大人剛才著我挑選箭手,特別指出選的須是忠貞之士,是否怕我們中有敵人的內奸。」 劉裕道:「這是我處事一向的作風,謹慎為上,沒有特別的意思。」 轉向王淡真道:「請小姐上路。」 王淡真深深望他一眼,垂頭道:「劉大人小心點。」 說罷朝座騎走去。 看著她動人的背影,劉裕百感交集。 終於爭取到她對自己的好感,卻又知大家有緣無分,老天爺真的非常殘忍。 第五 章戰火真情 紀千千湊到他耳旁輕輕道:「千千的心很矛盾呢!」 兩人在觀遠台憑欄並立,俯瞰穎水方面的情況。所有當頭領的均離開鐘樓分頭行事,副帥卓狂生也到廣場從夜窩族為燕飛挑選應變部隊,鐘樓之顛只有十多個工事兵在設置供指揮燈升降的柵架。 長風迎面吹來,兩人衣衫拂揚,彷似是隨時會御風從人間返回仙界的神仙眷侶。 天色早已黑齊,雲多掩月,在邊荒集輝煌的燈火裹,時現時隱的月兒黯然失色。 聯軍人人戴上夜窩族人的額箍,以資識別敵我,其中部份是卓狂生的儲備,其它便是在這幾個時辰內竭盡人力物力趕製出來應急。這種頭箍質料特別,能在晚間反映微弱的光線,敵人想冒充也不成。 聯軍更在紀千千的提議下約定三種應對的手號和軍令,避免敵人得到額箍後魚目混珠。 兩人偷得少許空間,方有機會說私己話。 燕飛審視紀千千花容,不解道:「矛盾?」 紀千千向他皺起可愛的小鼻子道:「當統帥的當然要把得力的大將派到戰場去,可是誰家女兒希望自己的情郎到戰場冒險呢?這不是心情矛盾是甚麼?我的燕郎啊!」 燕飛聽得心神皆醉,紀千千還是首次直指燕飛是她的情郎。與赫連勃勃一戰後,他一直想向紀千千表達心中對她的愛意,可是總有點不知從何說起,不知如何方能盡道自己心底被她激起複雜微妙而深刻的情感。可是此刻在「邊荒四景」之一的觀遠台,看著整個邊荒集萬眾一心地動員以應付即將降臨的戰爭風暴,他忽然感到甚話都是多此一舉,他們的相戀已是鐵一般的事實。 燕飛深吸一口氣,歎道:「若今次死不掉,我會帶千千去欣賞邊荒集的另外兩景。」 紀千千雙目異芒連閃,喜孜孜道:「燕飛啊!你不會像其它男人,說過便算吧!」 燕飛叫屈道:「我燕飛說何曾試過信口開河?我說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 紀千千喜翻了心兒的道:「成哩!成哩!千萬勿要學那些專愛哄女兒家的男人般誓神劈願,人家願意相信你。嘻!你可知道自己正是千千的邊荒集呢?」 燕飛糊塗起來,又感興致盎然,摸不著頭腦道:「甚麼你是我的邊荒集?我是你的邊荒集?」 紀千千明亮的秀眸一霎一霎的柔聲道:「邊荒集是無法無天嘛!任何循規蹈距的人到這裡來後都會失控,因為無法無天嘛!人家早為你失控。你是我最好的情人,任何別的人我都不要,所以你是千千的邊荒集。」 燕飛劇震道:「千千!」 紀千千探手撫上他的臉龐,柔情似水的道:「不要說話,你的眼睛告訴了我最深心處的隱秘。我不想知道你過去的事,也不想知道將來會是如何,只知道在此戰爭風暴漩窩裹的一刻,我們是真正地熱愛對方,沒有任何保留。換過另一種情況,我們的發展絕不會這麼快,可是在時間無多下,我們再不可以浪費時間,對嗎?」 燕飛更說不出話來,紀千千的愛,像席捲大地的洪峰,像燎原的大火,釋放出來後可以把一切改變過來,即使是燕飛早已死去的心。 他的生命從未試過如此充實和有著落,只要能安渡眼前的大災劫,天地將任他們遨翔,其它甚國仇家恨都變成次要。 紀千千目光投往穎水,俏臉現出緬懷的神色,悠悠道:「這幾天是千千活得最愜意的日子,好像有一股無名的力量,把千千帶到一個嶄新的天地去,體驗到前所未有的新事物,悲歡離合是如此激烈地替換著,得失間全沒有分隔。自從乾爹口中聽到你這個人,你便在千千心中形成一個特別的形象,到面對面遇上你,更發覺真正的你像一個奇謎,只有真誠的愛方能破解的奇謎,一切太美妙哩!」 燕飛待要答他,忽然虎軀劇震,呆望著古鐘場束面處。 紀千千也嬌軀猛顫,失聲道:「天啊!他們竟回來了!」 龐義、小詩和第一樓的兄弟,正步入廣場,還向他們揮手。 劉裕藏身離地丈許的樹朾處,靜心等候。他的傷勢雖大有好轉,不過仍未宜與人動手,而他亦不準備和對方短兵相接。 蹄聲從小丘另一邊傳來,顯示他所料不差,這批騎士確是衝著王淡真而來的。 劉裕心中在感謝老天爺,如非陰差陽錯地讓他遇上王淡真,肯定這位名門的天之嬌女難逃魔掌。 火把光在坡頂出現,十多騎無後奔上小丘。劉裕聚精會神的瞧著,心中求神拜佛希望司馬元顯是親自督師,將省回他不少氣力。 接著整座山丘都是騎士,火光映得四周疏林一片血紅,幸好劉裕藏於枝葉茂密處,不虞被對方輕易察覺。 照他的猜估,司馬元顯幹這種傷天害理,可令他喪名敗德的事該沒可能假手他人,所以必親力親為,以免事情外洩。而隨他來者肯定是他信得過的心腹,人數亦不會太多。 只要司馬元顯手腳夠乾淨,得嘗大欲後王恭勢無從追究。 驀地司馬元顯在十多人簇擁裡現身坡頂,劉裕登時心中大定,曉得自己勝卷在握。現在要殺司馬元顯對他來說只是射一箭麼簡單,只恨卻非明智之舉。若主子被殺,其手下在別無選擇下只好拚死力拼,以他劉裕現在的狀態,兼之又不能不顧而去,大有可能須賠上一命。 他只是要嚇走司馬元顯。 司馬元顯躲在隊伍中間,正表示他對孫恩非是全無顧忌。他應已從敗返南方的王國寶清楚到天師道的大軍正在邊荒內活動,劉裕便是要利用他這種驚弓之鳥的心態,把他駭走。 有人在丘頂叫道:「他們醒覺了,正逃進邊荒去。」 司馬元顯獰笑道:「看你能逃多遠,給我追!」 正下坡的數十騎齊聲呼嘯怪叫,像見到獵物般快馬加鞭,街刺而下。 劉裕深吸一口氣,冷靜地把箭搭到強弓去,緩緩拉成滿弓,瞄準開始下坡的司馬元顯。 敵方的前鋒此時離劉裕藏身處不到三十丈,正以高速奔至。 司馬元顯一聲怪叫,夾腿催馬,四周手下同時加速,十多人直街而下。 「嗖」! 勁箭離弦疾去,投往司馬元顥,對他的馬速拿捏得精準無倫,充分顯示出劉裕不論在眼力和箭術上均是一等一的高手。而更重要的是劉裕的一對靈手,令他有信心可以命中目標。 「呀」! 司馬元顯發出嘶心裂肺的痛呼,被冷箭透小腿而過,差點掉下馬來。 一時所有人均慌了手腳,紛紛勒馬,更有馬兒留不住腳,連人帶馬從丘坡滾下,造成更大的混亂。 火把掉到地上,立時燃著野草,生出濃煙,獵獵作響。 原本聲勢迫人、隊型整齊的騎隊,因主子受傷,亂成一團。 劉裕知是時候,狂喝道:「天師有命,須活捉司馬元顯那小子。」 這是通知埋伏各處箭手發動的暗號,三十支勁箭立時從各方射出,往敵人投去,射馬而非射人。 敵人從混亂變成崩潰,尤其以為中的是天師軍的埋伏,誰人還有應敵的勇氣? 司馬元顯是第一個沒有勇氣的人,就那掉轉馬頭、強忍痛楚,亡命往丘頂奔回去,其它人見主子逃走,爭先恐後的追隨其後,掉到地上的急忙爬起來,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不能比馬兒跑得更快。 劉裕和眾箭手齊聲發喊,瞧著對方轉眼逃個一乾二淨,只剩下十多匹倒地受傷的可憐馬兒,仍在發出令人不忍耳聞的哀鳴。 徐道覆立於高崗上,凝望十多里外的邊荒集,在她輝煌的燈火後,包含著幾許焦慮、疑惑和惶恐。 雖然很多事未盡如人意,其中郝長亨反被屠奉三算倒固是出乎料外,邊荒集忽然團結一致,擊垮赫連勃勃的大軍也是事前沒有人可以想像得到的,不過邊荒集仍難逃敗亡屈服的命運。 這場仗並不易打。 當然徐道覆並無絲毫懼意,在天師道中論智慧武功,首推「天師」孫恩,但在戰場上爭雄鬥勝,孫恩也要自愧不如他徐道覆。 在與建康派來的南征軍多次交手中,他從未吃過敗仗,詖他親手斬殺南晉偏將級以上的人馬多達一百一十五人,可謂戰功彪炳,在天師軍中無人能及,即使在南方諸將裡,如此戰績亦僅只他一人。 孫恩便多次推崇他是戰爭的天縱之才。他自己知自己事,天分雖然重要,他的成就主要是來自苦研歷代兵法戰役的成果。 他的性格亦助他成為無敵的統帥。 他從來不會輕敵,更比任何人更清楚戰爭是決定一切的必然手段,自古以來這情況從沒有改變過,一直在進行著不同規模、不同形式、不同性質的各式各樣的戰爭。 他的兵法以《六韜》和《三略》為基礎,在他的變通下運用至出神入化的地步,尤重文、武二韜,精於對軍隊的管治、訓練、武備和戰略。 今次攻打邊荒集的策略由他全盤釐定,送交慕容垂批閱,以後者的雄材大略,征戰經驗之豐富,亦只作了少許修改,令他深以為傲。 他的策略可大分為天時、地利、人和三方面。 天時者,是在淝水之戰後,南北兩方均出現分裂不穩的局面,只要他們雙方秘密行軍,到北方諸胡和南方朝廷驚覺之時,早失去反制的時機,只能坐呼奈何。 在這方面他們做得非常成功,慕容垂徒步穿越巫女丘原,他們天師軍則神不知鬼不覺地經大別山抵達邊荒,令邊荒外的勢力無從支援。 地利方面,以邊荒集的無險可守,自是利攻不利守,只要控制穎水,邊荒集的防守將全面崩潰。若對方死守穎水,又勢難擋陸路南北大軍優勢兵力的夾擊,強弱懸殊下,邊荒集能守個把時辰已相當了不起。 無險可守的邊荒集須防守的戰線過長,處處破綻,只要發動鋪天蓋地水陸兩路的進擊,再以精兵覷情況集中於一點作突破,必可一舉摧毀邊荒集的防禦力。此正為文、武、龍、虎、豹、犬六韜中《虎韜》的精義,專論在寬闊陣地上的各種戰術策略。 人和方面,正是人欠我有。 邊荒集從來是一盤散沙,人人只為私利的地方,他們更派出郝長亨這只厲害的旗子,無所不用其極地分化邊荒集的各大勢力。 只恨不知甚麼地方出了岔子,或許是因慕容垂存有私心,令赫連勃勃嘗試先一步控制邊荒集,又或是赫連勃勃自把自為,破壞了整個無懈可擊的佈局。 人和再不屬於他們。 盧循來到他身旁,興奮的道:「江海流遇伏大敗,據聶天還指江海流五臟俱傷,命不久矣,穎水已在我們控制下。」 徐道覆想起紀千千,歎了一口氣。 盧循訝道:「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嗎?對我們統一南方的大業,有利無害。」 徐道覆目注邊荒集,淡淡道:「天師有甚麼指示?」 盧循道:「天師任命你為戰場上的主帥,我為副師,一切由你看情況決定。」 徐道覆道:「師兄看法如何?」 盧循獰笑道:「邊荒集是網中之魚,只待我們將網收緊,可把不知天高地厚的邊民一網打荊雖說他們初戰報捷,可是與赫連勃勃和郝長亨兩役,早使他們成為疲憊之師,更何況他們只是因勢成事湊合到一起的烏合之眾,看去似模似樣,事實上卻不堪一擊。」 徐道覆沉聲道:「師兄不覺得今晚的邊荒集與過去幾晚不同嗎?」 盧循目光投往高懸於古鐘樓上一盞特大的明燈,揮散著綠色的光芒,特別奪目,點頭道:「邊荒集的燈光比平日輝煌,夜窩子亦不用采燈而用一般的風燈,連無人的廢墟也燈光火著。 哼!邊人真蠢,如此目標明顯,對我們是大為方便。」 徐道覆神色凝重的問另一個問題,道:「假若慕容垂和鐵士心沒有依約定在子夜後一個時辰內發動攻擊,我們該如何辦?」 盧循微一錯愕,細思片刻,狠狠道:「我們便先拔頭籌,把邊荒集攻下來!」 徐道覆搖頭道:「我看不通。」 盧循大訝道:「道覆看不通甚麼呢?」 徐道覆苦笑道:「我看不通邊荒集。更不知誰在主持大局?在一個時辰前,我們混在集內的人全部被驅離開,現在邊荒集和其周圍數里之地完全徹底地在邊人聯軍的掌握內。只是那盞高掛古鐘樓上的綠燈足教我生出極大的疑慮,如我沒有猜錯,這盞燈應是告訴集內的聯軍我們尚未進入警戒線的範圍,這表示對方再非烏合之眾,而是建立起優良指揮系統的雄師。 能想出此高台指揮法的人絕不能小覷。只此一著,邊荒集再非無險可守。若我們全無戒心的把兵力投進去,肯定會遭不測之禍。」 盧循愈聽愈心寒,猛吸一口氣道:「你看得很精細,如此我們只好待慕容垂發出進攻的訊號,方全面進擊。」 徐道覆道:「有一件事我真的不明白,邊荒集因何可以忽然團結起來,又知道我們和慕容垂將於今晚連手進犯邊荒集?」 盧循苦笑道:「我也想找個人來問問。」 徐道覆道:「若我是對方,必想盡辦法延誤我們任何一方的進軍,如此將可以盡全力以擊潰另一方的人。」 盧循點頭道:「我也有這個想法。」 徐道覆歎道:「苦候慕容垂大軍的來臨只會令我們陷於被動,是下下之計。上計是在慕容垂抵達前,我們先一步封鎖邊荒集的南面和西面,再以小隊突襲的方武施以搔擾戰,令邊人聯軍疲於奔命。」 盧循欣然道:「南方水陸兩路均被操控在我們手上,只餘西面因郝長亨的撤走出現空檔,那方可由我全權負責。」 徐道覆道:「有師兄主持,我當然放心。屠奉三選取的小谷形勢非常優越,以屠奉三的知兵肯定不會輕易放棄此堅強的據點,更可能會設下陷阱讓我們踩進去,請師兄小心行事。」 盧循冷笑道:「我保證他們會自吃苦果。現在穎水之東我們並沒有部署兵力,應否在那方面作點功夫呢?」 徐道覆搖頭道:「在邊荒集混的全是亡命之徒,若知全無生路,必死戰到底,我們開放一方讓他們逃生,始為上算。我們可於穎水東岸布下一支千人部隊,由許允之率領,到邊荒集潰敗逃亡之際,方全力追截宰殺,如此將可粉碎他們捲土重來的力量。」 盧循笑道:「此計妙絕,我會囑他們若見到你的美人兒,千萬不要辣手摧花,好讓她夷然無損地供道覆在床上亨用。」 徐道覆露出苦澀的表情,搖頭一歎,旋又「咦」了一聲,呆看著邊荒集的方向。 邊荒集正逐漸消失。 一盞一盞的燈接連熄滅。 盧循也看得目瞪口呆。 最只剩下似在虛空高懸的綠燈,整個邊荒集被黑暗吞噬。 沒有人可以從集外看到集內進行的任何事。 邊荒集變成了謎一樣的處所。 第六 章戰谷任務 邊荒集變成另一個奇異的世界,一個一個投在地上的光暈,襯托著高懸古鐘樓上的巨型綠燈,彷似所有邊人集體在玩燈的遊戲。 這是紀千千想出來的一種克敵手段,把既有的風燈改良,上加圓拱形蓋擋,使光不上洩,只照著燈下方圓丈許的地方,名之為「掩敵燈」,又把燈放置地上,敵人從集外看進來,便像邊荒集隱沒入暗黑襄。 燈的數目大幅減少,只設置於各必經之路,又或主建築物的正門兩旁。 準備離集的部隊和船隊,趁此忽得夜色掩護的當兒,悄悄起行。 守衛邊荒集的戰士全處於放鬆和休息的狀態裡,爭取體力的恢復,只有當綠燈換上紅燈,他們方會進入戒備的狀態。燈號將變成他們動員的最高指示。一刻未懸起三盞紅燈,仍只是局部動員的情況。 缺乏作戰能力的男女邊民,正在辛勸地工作,令邊荒集的防禦力一分一分的加強,聯軍的信心亦不住遞增。 小詩在紀千千的懷裹哭成淚人兒,幾個時辰的分開彷如隔世。 龐義扯著燕飛到觀遠台一角說話,道:「不要怪責我去而復返,小詩說得對,若千千有甚三長兩短,她也不能獨活。既然如此,何不死在一塊兒?所以我們全體一致決定,掉頭回來!明白嗎?」 燕飛苦笑道:「明白!」 龐義皺眉道:「高彥小子呢?」 燕飛心中一痛,壓低聲音道:「高彥可能已中了尹清雅的毒手,不過我有個感覺他仍未死,此事最好暫時瞞著小詩。」 龐義劇震道:「甚麼?」 燕飛拍拍他肩頭,道:「我們沒有傷心的空間,你先領小詩到議堂休息,你們也休息一下,沒有氣力精神,怎應付敵人?」 龐義道:「小詩確需好好休息,我們卻是捱慣的,有甚麼粗重的事可讓我們干?」 燕飛心中一動道:「你們先戴上識別敵我的額箍,記熟軍令手號,再到各處視察防禦的佈置。你是建築的宗師級人馬,應可作出各方面的改良。」 龐義拍胸道:「此許小事,包在我身上。」 說罷往小詩等舉步走去,依燕飛指示行事。 卓狂生來到燕飛旁,欣然道:「千千小姐這一手全集掩燈之舉是否相當漂亮呢?誰可以想出如此妙著?」 燕飛道:「確是妙絕,但也令敵人生出警覺,曉得我們再非烏合之眾,而是有組織有策略。」 目光投往像虛懸上方的綠燈道:「只是這盞燈,不是盲的便知道觀遠台變成我們的指揮台。」 卓狂生從容道:「你說的問題,方是千千小姐整個謀略最精采之處。快用你的腦袋想想看,竅妙是在何處呢?」 又倚欄下望,長吁一口氣道:「對我來說,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每次躺到床上睡覺,心裹沒有任何負擔,兼不用憂慮明天。過去我從沒有這般的幸福,因為我曉得自己有一天會出賣自己一手創造出來的邊荒集,背叛信任自己的人。幸好一切成為過去,今晚若死不掉,明天我會無憂無慮、痛痛快快的好好睡一覺。」 燕飛同意道:「可以每天安然入睡,肯定是福氣。」 卓狂生瞄他一眼道:「想到了嗎?」 燕飛摸不著頭腦道:「想到甚麼?」 卓狂生啞然失笑道:「原來你把我說的話當作耳邊風,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今晚的成敗,關鍵處將在千千小姐身上。」 燕飛皺眉道:「千千始終是欠缺實戰的經驗。」 卓狂生道:「千千小姐確是初上戰場,不過她欠缺的經驗卻可以由我們補足。在我向她透露孫恩方的主帥是徐道覆,她便針對他擬定出應付的策略。不要被千千小姐嬌美柔弱的外貌騙倒,事實上她比很多男子漠更堅強,更有主見。」 燕飛心中一震,事實上他從沒有想過這可能性。 據傳聞天師軍中以徐道覆兵法稱第一,所以重要的戰役,孫恩均把指揮的權柄授予徐道覆。今次的邊荒之役,乃天師道成敗的轉折點,當然不會例外。 在邊荒集所有人中,沒有人比紀千千熟悉徐道覆。以她的蘭質慧心、善解人意,當對徐道覆的性格才情、行事作風有透徹深入的瞭解和認識,從而制定針對他的戰略部署。而徐道覆則作夢也沒想過算計他的人竟是紀千千,一位曾被他欺騙感情的女子,他的獵物。這算否風流孽債呢? 老天爺的安排有時確是匪夷所思。 卓狂生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不是精采絕倫嗎?」 燕飛點頭道:「照你這般說,千千是故意提醒徐道覆,教他曉得我們再不好惹了?」 卓狂生微笑道:「算你有點道行,因為千千不希望見到徐道覆在慕容垂大軍抵達前失去耐性,傾力進攻。明白其中竅妙嗎?若你是徐道覆,會怎樣反應呢?當然是不敢冒進,即使能勝也是慘勝,傷亡過重下,他們將很難在慕容垂面前台起頭來做人,所以情願苦候慕容垂的大駕,人來齊了方一起動手。」 燕飛接下去道:「所以只要我們能拖延慕容垂和黃河幫的聯軍個把兩個時辰,我們便有希望先一步擊垮徐道覆,變成由我們掌握主動,此計確是可行。不過徐道覆若真是名不虛傳,該會想到我們或會冒險出擊。」 卓狂生哂道:「猜到又如何呢?他的對手是屠奉三、慕容戰和小飛你,這是我們的地頭,我們的邊荒,怎到他來逞威風?」 燕飛像首次認識他般呆瞪著他,道:「這是否才是你的真性情?」 卓狂生微笑道:「因為我已尋到心內的夜窩子。」 燕飛回到現實的問題,道:「你是否要我出集助慕容戰和屠奉三一臂之力?」 卓狂生道:「可以這麼說,不過調兵遣將是不用勞煩你的,他們兩人是勝任有餘。唯一可慮者是孫恩。此人武功蓋世固不在話下,最可怕他從來神出鬼沒,出入敵方陣地如入無人之境,往往尚未開戰對方主帥早被他下手偷襲格殺。若給他潛入邊荒集,天方曉得他可以做成多大的破壞。你老哥是我們邊荒集的首席劍手,也是最出色的保鏢,只有你方有機會擊敗他。」 燕飛不解道:「我給你弄糊塗了,這麼說我是否該留守集內呢?」 卓狂生道:「只要我解釋清楚如何因勢變化,你會立即明白,而在說清楚此中情況之前,我先要向你道出千千小姐想出來今戰的唯一致勝之道。」 燕飛動容道:「千千競已構想出克敵制勝的謀略?真教人難以相信。」 卓狂生道:「紀千千等若蘊藏無窮盡智慧和識見的寶庫,現在寶庫已被開放,讓她盡演渾身解數,當然可教敵我人人眼花瞭亂。依傳統的一套去應付人數至少在我們三倍以上的雄師是不行的,只有她的不守成法、大膽創新,方有領導邊人安渡此劫的機會。」 燕飛道:「我在聽著!」 卓狂生壓低聲音道:「今戰有兩種可能性,一是守個穩如泰山,任敵人如何狂攻猛打,仍沒法取下高懸在古鐘樓的帥旗。」 燕飛點頭道:「如此我們已勝了此仗。」 卓狂生道:「另一可能性是守不住邊荒集。以我們現在把戰爭延至集外的情況,集內更是重重防線,所以即使敵人最後能攻入夜窩子,仍是漸進式的。須一重一重防線的去突破,攻者的傷亡,當然比守者慘重,即使成功,亦已成疲軍。所以千千小姐想出守不住邊荒集的致勝方法。」 燕飛對紀千千從愛慕演進為佩服。這些策略當然有卓狂生的意見在內,但只要看卓狂生說話字裡行間表示出對她的尊敬,可知紀千千把他完全「迷」倒了。 卓狂生績道:「當我們感到夜窩子的失陷只是時間的問題,便是我們突圍撤走的時刻。 我們已擬好數種撤退的方式,因應形勢而變化。只要我們退而不亂,且能保持元氣,那我們並沒有戰敗,只是與敵人掉換一個位置。而若我們能退守屠奉三的小谷,守穩該處,這場仗最後的勝利者將肯定是我們。」 燕飛皺眉道:「這點上我糊塗了,邊荒集既落入敵人手上,我們何能言勝?」 卓狂生欣然道:「這正是千千小姐構思最精采之處,換過邊荒外任何一座城池,我們都是輸了。可是這裹是邊荒,邊荒集是在縱橫數百里無人地帶裡孤零零的一座沒有城牆的城市。 若對方得到的只是一座空城,他們能守多久?他們間沒有矛盾嗎?慕容垂和孫恩難道可以掉下南北的大業不理?若他們勾留在此,南北的勢力更不會坐視,只要截斷其補給路線,他們便要不戰而潰。我們守穩小谷,進可攻退可守,只是攻擊其糧隊,以小隊作游擊戰,足可令對方疲於奔命。照我估計,他們能守邊荒集一個月已相當了不起。」 燕飛訝道:「這方是了不起的構想,你們因何不在議會提出來?」 卓狂生道:「早在你們離集視察的當兒,千千小姐便把整個戰略構想向我提出,徵求意見。是我不主張過早透露,怕人人曉得有此轉機,不肯死守。而此計是守不住邊荒集的應變之法,成敗關鍵在於我們能對敵人做成多嚴重的打擊。只有在敵人傷疲交加的情況下,我們方有機會全師突圍,轉而退守小谷,等待最後勝利的來臨。此役只要敵人無功而退,在以後一段很長的日子裡,也沒有人敢重蹈覆轍來犯邊荒集,我們將有一段好日子過。」 燕飛道:「這麼說,老屠能否保著小谷,將是此戰的重心所在。」 卓狂生微笑道:「小飛終於明白哩!我已把此由我名之為「戰谷任務」的大計密告慕容戰和屠奉三,他們將死守小谷以接應我們,同時廓清敵人在此方向的封鎖,不會返邊荒集助守,因為在外呼應的作用更大。」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我可以起甚麼作用呢?」 卓狂生道:「你的應變部隊是一支奇兵,不過你們第一個任務不是應付敵人,而是護送一隊運送糧食物資的快速車馬隊到小谷去,當敵人發覺我們的行動,肯定生出警覺,改變計劃全力攻打小谷,卻正中屠奉三里應外合之計。我們只有一次運送的機會,一切已準備就緒,只待你老哥起行。」 燕飛道:「他們是否正在西門候命出發?」 卓狂生道:「正是如此。」 燕飛道:「明白哩!送罷物資糧草後,車隊的人當然留在小谷助守,我的應變部隊又如何呢?」 卓狂生道:「你的應變隊改由姚猛率領,返回邊荒集,而你則負責對付孫恩,天下間沒有多少人有資格輿孫恩一較短長,幸好你老哥是其中之一。」 燕飛皺眉道:「假設孫恩的目標是邊荒集而非小谷,我豈非撲了個空?」 卓狂生道:「只有在兵荒馬亂之時,孫恩方有機可乘,我們已設立一支高手隊,由我率領專門對付孫恩,你可以留意燈號,若見有橙色燈籠掛起,須立即趕回來。」 又沉聲道:「孫恩殘忍好殺,最愛在戰場旁默默觀看整個過程,意動則出手。以你老哥如有神助般的靈銳,當可輕易找到他,只要纏得他難以分身,已告功成。小心點,勿要反被他幹掉。」 燕飛點頭道:「好!孫恩包在我身上,如能幹掉他,只須把他的首級高懸集外,天師軍立告崩潰。」 卓狂生拍拍他肩頭,道:「我們分頭行事,記著當古鐘連續被急速撞擊,便是「戰谷任務」實行的時刻,現在我會分別通知八軍主將,縱退也要退得漂漂亮亮。」 燕飛道:「我們現在的計劃全集中在天師軍,假設延敵之計失敗,慕容垂和鐵士心的大軍依約在子夜到達,我們應付得來嗎?」 卓狂生道:「所以千千小姐要先惹徐道覆出手,戰場是在小谷和谷外而非是邊荒集,只要牽制著徐道覆的主力軍,敵人的夾攻將沒法發揮全力。」 燕飛長呼一口氣道:「換了謝玄親臨,恐怕亦想不出比千千更好的策略。」 卓狂生道:「所以我多次重申,邊荒集的成敗實繫於千千小姐身上,是她把邊荒集團結起來,亦由她領導我們渡過劫難。」 燕飛道:「穎水的防守是另一重要關鍵,船隊既已北上助宋孟齊應付敵人,只是地壘和木雷陣可抵得住聶天還嗎?」 卓狂生道:「穎水由顏闖全權指揮,他是江海流的拜把兄弟,熟悉兩湖幫的作戰方武,本身更是一等一的水戰高手,他會與負責守東門的程蒼古和南門的呼雷方配合,絕不容穎水落入兩湖幫的控制裡。」 燕飛拍拍背後的蝶戀花,欣然道:「一切清楚明白,我去哩!好好保護千千。」 說吧往樓階走去。 剛好紀千千登樓而來,與他打個照面,笑意盈盈的道:「燕英雄是否要出門哩!」 燕飛微笑道:「只是到集外打個轉,待會回來再向千千小姐請安問好。」 紀千千陪他一道下樓,喜孜孜道:「人家還有些記掛著的事須問你呢?送你一程如何?」 燕飛訝道:「有甚麼賜教呢?不可以留待回來再說嗎?」 紀千千皺眉道:「閒聊兩句也不行嗎?」 燕飛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她要垂詢的事,哈哈一笑,興她並肩下樓。 在到邊荒集前,誰曾想過邊荒集會變成眼前的局面? 燕飛更從沒有想過,只愛坐在第一樓平台看街喝酒的自己,會如此積極竭盡所能地去為邊荒集而戰。 第七 章高寒之隔 馬車煞止。 劉裕從療傷的靜坐裹醒過來,正奇怪因何停下,希望不是遇上另一個危機吧! 王上顏推開車門探頭進來道:「我們休息一個時辰後方繼續趕路,讓馬兒可吃草喝水。 劉大人要不要到外面來吸點大自然的靈氣,今晚的夜空很迷人。」 劉裕心忖高門大族的家將,說起話來總愛轉彎抹角,以表現胸中識見,暗覺好笑。從位子站起來,朝車門走過去道:「有沒有派人到高處和四周放哨,以策萬全。」 王上顏向後讓開以便他下車,有點羞慚的道:「我還怎敢造次,已築起警戒網。」 到劉裕來到他身旁環目四顧的一刻,壓低聲音道:「還未謝過劉大人智退司馬元顯的恩德,否則後果會不堪之極,我送命沒有問題,最緊要保小姐安全。劉大人那一手確是漂亮之極,小姐雖然沒說話,不過大家都看出她很感激你。」 劉裕正在欣賞眼前的環境。 在風燈的掩映裡,橫互眼前的是一道小河,可是不知是否因常有暴雨山洪沖經,兩岸各有寬達數十步的碎石灘,開敞平坦。水流在月照星光下閃閃爍動,景致迷人至極點。 王府家將把馬兒牽往喝水,躲在馬車上的女眷亦鑽出來透透氣,原來是侍候王淡真的婢僕。 此處偏離驛道千多步,位於平野上,是個不適合偷襲的安全地方,王上顏確學乖了。 唉! 假若她不是王恭之女,我必定趁她對自己印象大佳之際,全力追求她。 淡淡道:「我出力是應分的,否則玄帥會治我以死罪,王兄不用客氣。咦!淡真小姐呢?」 王上顏還以為劉裕關心的是王淡真的安全,忙恭敬答道:「小姐只是到上游處洗濯,我們有人隨身保護。」 劉裕曉得他因自己在不損一人下駭退司馬元顯,贏得他的敬重。不過他正心事重重,沒有與他閒聊的興致。拍拍他的肩頭道:「我到下游去吧!我慣了和馬兒一起喝水洗澡的。」 最後一句出口方大感後悔,卻收不回來,好像和王淡真唱對台戲似的,又顯得自己介意身份地位。幸好王上顏或許以為他是自知身份故避開王淡真,並沒有異樣神態。 劉裕邁開腳步往下游石灘走去,心中充滿苦澀之意。 這些高門大族嬌縱的貴女絕對不易相處,他本以為王淡真比謝鍾秀好多了,卻是被她秀美的外表欺騙,發起小姐脾氣來可不管你是張三還是李四。 自己究竟哪一句說話,又或哪一句話的語調開罪她呢?他的印象模糊起來,是否因自己希望把和她的交往徹底忘掉。 聽王上顏的話,王淡真是故意冷淡他劉裕,故意不在家將前提起他。擊退司馬元顯後,她沒有正面和他說半句話。 「咚」! 劉裕俯伏河邊,脫掉頭巾,把整個頭浸進晚夜清寒的河水裡去。 也像到了另一個世界裡去。 他的腦筋倏地變得清晰靈敏,再沒有迷迷糊糊,滿腦子胡思亂想。 邊荒集肯定完蛋,他唯一可做的事,是想盡辦法在北府兵中爭取權位,當有兵權在手,他便可以向孫恩和聶天還展開報復。 與王淡真的事亦告一段落,他和這令他神魂顛倒的動人女子是絕沒有結果的,換過別一種情況,連和她說話也不是社會所容許。高門寒門之別,便像仙凡之分,他的妄念會為自己帶來毀滅性的災難。謝玄也護不著他。 「劉大人!」 劉裕把頭濕淋淋的從水裡拔出來,冰涼的河水從頭瞼直淌進脖子裹去,衣襟盡濕,他卻感到無比的痛快。 別頭瞧去,迎接他的是王淡真閃亮的明眸。 高彥醒轉過來,耳內填滿各種奇怪的吵聲,全身疼痛難耐,五臟欲啐,差點大聲呻吟,幸好及時忍祝從水裡爬上岸後,尹清雅芳蹤杳杳,亦見不到從背後偷襲他的敵人。心忖自己能撿回一命,全賴內穿的護甲和能抵禦內家掌勁的小背囊。不過亦傷得很嚴重,勉強爬到岸邊一堆樹叢裹,失去知覺,直到此刻。 從樹叢望出去,巫女河上游處在火把光照明下人影憧憧,他雖看不真切,耳鼓內卻不住響起木筏被推進水裡去的「嘩啦」水聲。 高彥心叫完了,重陷昏迷。 燕飛和紀千千步出古鐘樓,戰士們肅然致敬。 紀千千伴著燕飛舉步朝西面走去,道:「邊荒四景,千千到過的有「萍橋危立」和「鐘樓觀遠」,其它兩景又有甚好聽的名字。」 燕飛生出女子送情郎出征的迷人感覺,經過一盞又一盞的燈、一個又一個投在地上的光暈,夜窩子自有另一種迷人的風采。輕輕道:「邊荒集的第三景叫「穎河彼岸」,只要你在邊荒集旁穎水東岸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來,不論白天晚上,不但可盡覽邊荒集沿岸的美景,更可看到河道舟船往來的繁榮情況。第四景則……」紀千千打斷他道:「千千想知道的是第三景,現在已心滿意足,第四景改天再告訴千千吧?」 又回頭笑道:「你們是保護千千的嗎?」 從鐘樓跟到這裹來的十二位經特別挑癬胡漢混雜的戰士轟然應是。 紀千千甜笑道:「謝謝你們!」 燕飛仍在咀嚼她剛才的話。 她故意留下第四景不問,正顯示戰爭裡人們朝不保夕的危機心態,怕燕飛四景盡說等如交待後事。事實上征戰前沒有人不懼意頭不吉利的話。紀千千著他改日再告訴她,正是要他活著回來見她,帶她去遊遍四景。來到廣場邊緣,紀千千止步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千千送你到此,我還要去找姬別呢!」 燕飛訝道:「有甚麼事比座鎮鐘樓,指揮全局更重要?」 紀千千現出頑皮愛鬧的神情,欣然道:「我想請他趕製一批圓彈子,當撤退時我們可以撤在路上,阻擋敵騎。」 燕飛呆了一呆,接著哈哈笑道:「虧你想得出來,既有此妙用,姬別必會盡力想辦法。 圓彈子若像木雷般長有尖刺,效用會更大。」 紀千千喜道:「好提議!」 忽然扯著他衣袖,湊到他耳旁柔聲道:「我知你去對付的是孫恩,他可能是天下間最難纏的人,可是我們並沒有更好的辦法。記緊活著回來見我,沒有你我將變成一無所有。」 說罷往外退開,深情地瞧著他,到七、八步方別轉嬌軀去了。 燕飛看著她與隨行戰士遠去,心中一陣激動。與紀千千的熱戀是突然而來的。眼前面對的雖然是可令他失去一切殘酷無情的戰爭,但至少在這一刻他感到擁有一切。單調失落和絕望的日子已成為過去,迎接他的是一個充滿未知數的將來,可是正因得失難定,生命才顯現出獨特的姿采。 對紀千千毫無保留的火辣愛戀,他是由衷的感激。 燕飛收拾心情,往西門方向掠去。 船隊從碼頭開出,逆水北上,十多艘戰船烏燈黑火,只在船首船尾掛上「掩敵燈」,好讓船隊間曉得別船的方位。 領頭的是漠幫作戰能力最高的飛鳥船,頭尖如鳥,四槳一櫓,吃水只三、四尺,豎二桅,頭篷一丈五尺,大篷四丈八尺。 這樣的戰船共有七艘,雖及不上大江幫雙頭船的作戰能力,但在邊荒集諸幫中已足可稱冠。 十五艘戰船均在船頭位置裝置射程可達千五步的弩箭機,每次可連續射出八枝弩箭,力能洞穿小船。對上黃河幫的小型艦舟,可生出巨大的破壞力。 從飛鳥艦的每船六十人,至胡幫可容三十人的船舟,他們只能在河內與敵人周旋,一旦船翻登岸,便只有逃命的份兒。所以此行的凶險,實是難以估量。 陰奇立在領頭的飛鳥艦的望台處,目光投往前方黑暗的河岸。 紀千千已使人先一步通知宋孟齊,但沒有人曉得宋孟齊能否收到消息,更不清楚形勢是否容許宋孟齊等候他們這支持兵的到達。 當戰爭進行時,沒有人把握下一刻會發生的事。 陰奇不單是屠奉三的心腹大將,更是荊州軍中最擅長水戰的人,可是今仗他卻沒有半分把握。如非每艘戰船均由他的手下操控,他將連少許信心也失去。 在稱雄河海的三幫中,剩以水戰論,黃河幫只能居於末位,不過對方用的是慣用的戰船,而己方則尚未熟習戰船的特性,又陷於逆流作戰之蔽,實不敢抱太大希望。 幸好他並非要擊垮黃河幫的船隊,只是要延誤敵人。 戰爭不論勝敗,總是有人要犧牲的,只有抱著這種心情,方能創造奇跡。 陰奇著手下打出燈號,十五艘戰船逐漸增速,往北駛去。 屠奉三和慕容戰並騎立在邊荒集外西南方里許處的高地上,觀察南面的情況。 由一千荊州軍和五百鮮卑戰士組成的部隊,於離他們半里許處的平野疏林區內候命。 屠奉三回頭一瞥,滿懷感歎的道:「在我到邊荒集前的一晚,我曾在這裡遙觀燈火輝煌的邊荒集,當時從未想過會為保護邊荒集拼老命。世事之難以逆料者,對我來說,莫過於此。」 慕容戰點頭道:「邊荒集是個奇異的地方,具有別處所無的感染力,可以把任何人同化。 在這裡生活慣了,到其它甚地方去都不會習慣。好像去年我返回長安,不到十天便嚷著走。」 屠奉三淡淡道:「慕容兄勿要怪我交淺言深,你們的鮮卑族雖佔有關東部分地區,卻是似強實弱。首先關中尚有姚萇劃地為王,大大分薄你們的利益。其次是苻堅一天未死,始終是個燙手熟山芋。殺他不行,不殺他更不行。苻堅怎說仍是你們名分上的帝君,誰幹掉他,其它人均出師有名,至乎連手來討伐你們。」 慕容戰苦笑道:「屠兄看得很透徹,事實確是如此。換了別人,我們還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可是苻堅仍有一班人支持他,且擁有長安,更偷偷與關外如禿髮烏孤等舊部暗通消息,密謀反撲,令我的堂兄弟們非常頭痛。」 屠奉三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論北方情況如何發展,只要你守穩邊荒集,便有安身立命之所。慕容兄明白我的意思嗎?你的族人也可有避難的安樂窩。」 慕容戰一震道:「多謝屠兄指點。」欲言又止,終沒有說出來。 屠奉三洒然笑道:「我和你今夜生死難卜,為何不暢所欲言呢?」 慕容戰有點尷尬的道:「我本想問屠兄有此想法,是否不看好桓玄呢?又怕這說會令你不快。」 屠奉三平靜答道:「剛好相反,我比任何人更看好桓玄,因為我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亦只有像他這種人方能成就大業。環顧南方,除謝玄外,根本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不過據聞謝玄在淝水之戰時因與慕容垂決戰,身負內傷,後來又先後與任遙和竺不歸交手,傷勢更趨嚴重,故躲在廣陵養傷。此為我們千載一時的機會,南郡公絕不會放過。」 慕容戰試探道:「我應否恭喜屠兄呢?」 屠奉三苦笑道:「你是聽出我說話間沒絲毫興奮之情,所以不知應否恭喜我。此中另有情由,且是說來話長,兼且我不慣向人吐露心事,請恕我賣個關子。」 提起馬鞭,指著兩里許外橫互東西的一處密林,道:「天師軍的人馬應已推進至該處,所以不時有宿鳥驚飛,幸好我們來早一步,否則如讓敵人先我們抵達小谷,我們只好回去死守邊荒集。」 慕容戰忽有所覺,朝西瞧去。 燈光一閃,接著再閃兩下。 屠奉三也把目光投往燈火閃耀處,此時在更遠處又見同樣燈號。 慕容戰欣然道:「我們的探子已弄清楚情況,行軍的時候到哩!」 屠奉三哈哈笑道:「讓我們和老徐玩個有趣的遊戲。」 從懷內掏出火箭,遞往慕容戰由他以火熠點燃,手揮,火箭直衝天際。 「砰」! 火箭爆出五采煙花,奪目好看。 後方部隊得到指示,全軍起行,望小谷進發。 兩人仍在原處監視敵況,不過縱使敵人立即全速趕來攔截,也要落後最少一里路程。 此著以煙花火箭張揚其事,不單是下令部隊動程,乘機知會邊荒集觀遠台上的紀千千,更是惑敵之計。 只要敵帥費神思索這是否一個陷阱,將會延誤軍機。 此著正是屠奉三想出來的奇招。 慕容戰心忖以才智論,屠奉三實不下於敵方任何人,兼之老謀深算,刻下能著著佔上機先,絕非僥倖得來。 屠奉三欣然道:「天師軍以徐道覆兵法稱第一,論武功亦在盧循之上,僅次於孫恩。而以整個邊荒集計數,他最想殺的人就是我。」 慕容戰點頭道:「在「外九品高手」榜上,他排名第四,若能殺死你老哥,可以榮升一級,從第四跳上第三。三甲之外和三甲之內可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屠奉三笑道:「我最想殺的卻不是居第二位的聶天還而是榜首的孫天師,我的志氣該比徐道覆高吧!」 慕容戰道:「今晚並不是爭排名的好時候,我們的紀才女已欽點燕飛對付孫恩,我們似應希望他會令屠兄你好夢落空才對。」 屠奉三歎道:「燕飛!」 慕容戰皺眉道:「你不看好燕飛嗎?」 屠奉三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燕飛和孫恩都是深不可測的高手,實力難以估計,熟強熟弱,未動手見真章前,老天爺也難作判斷。」 慕容戰雙目精芒驟閃,沉聲道:「敵人開始移動哩!」 屠奉三拉轉馬頭,道:「分頭行事的時間到哩!記得留意天上的煙花訊號。」 看著屠奉三奔下山坡,慕容戰一夾馬腹,從另一方向離開。 第八 章一念之間 欄江鐵鏈在數名壯漢推動絞盤下,慢慢扯直,從水裡升往水面。 監督的程蒼古喝道:「停!」 接著向身旁的顏闖道:「這個位置如何?」 顏闖點頭道:「再高一寸便離水,在黑夜裡即使是船上有燈火照明也看不真切。假若敵人誤以為我們因為方便水路交通拆去攔江索,會吃個大虧。」 程蒼古往對岸望去,戰士正扼守數個掣高點,以防敵人探子潛近。 工事兵已在這邊岸旁建立起兩座高起達五丈的哨塔,位於城東北和東南的穎水旁,敵艦進入兩里內的河段,只要有點燈火,休想瞞過哨兵的眼睛。 顏闖道:「可以著他們撤回這邊來。」 程蒼古微笑道:「穎水的防守由你全權負責,命令該由你發下去。守衛穎水的五百人是從漢幫調來的,指揮的方法襲自我們大江幫,四弟你是勝任有餘。」 顏闖啞然失笑,發出指令。 兩盞掩敵燈掛在竹竿處高高舉起,向對岸的兄弟打出撤退的訊號。 兩人沿穎水南行,視察途上的堅固地壘,戰士們躲在地壘裡或臥或坐,爭取休息的機會,充滿枕戈待旦的沉凝氣氛。 七、八艘小艇駛往對岸,接載撤返的戰士。 程蒼古以閒聊的語氣道:「依你猜估,我們的木雷陣可以對聶天還做成多大的損害?」 顏闖歎道:「你已肯定來的不是大哥的船隊,而是兩湖幫的赤龍舟嗎?」 程蒼古頹然道:「隨著時間點點滴滴的溜走,大哥能安抵邊荒集的希望愈是渺茫。今次漏子究竟出在甚地方呢?但願大哥吉人天相,至少可安返南方。」 顏闖信心十足道:「以大哥天下無雙的操舟之技,全身而退是當然之事。我現在擔心的是文清,她雖才智過人,但始終臨敵經驗尚嫌淺薄,驟然對上鐵士心那頭老狐狸,很易吃虧。」 程蒼古道:「文清已得大哥水戰真傳,加上思考慎密,又有破天從旁協助,可補其不足之處。」 旋又苦笑道:「我們見盡大小場面,卻從未試過如眼前般的凶險局面,對手均是南北最響噹噹的人物。幸好孫恩算錯一著,過早殺死任遙,又讓任青媞漏網遁逃,傳來消息,使卓狂生站在我們一方,否則情況不堪想像。」 顏闖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邊荒集該是氣數未盡,否則怎會忽然冒出我們的千千小姐來。短短半日間,在她的運籌帷幄下,邊荒集再不是以前的邊荒集,我有信心與敵人周旋到底。」 木雷陣仍在佈置中。 近百個工事兵把一排一排的木雷沿岸安置,只要一聲令下,木雷會被放進穎水去,順流衝擊敵艦。木雷的尖刺,或許未能戳穿堅固的赤龍舟,卻可附上艦體,令對方失去靈動性。 當此情況出現,地壘的弩箭機和佈於岸旁的投石機,將對敵人迎頭痛擊。 防禦工事接近完成的階段。 能到邊荒集來混飯吃的人本身當然是膽大包天之輩,更是各行業的精英,可以創造出別人不敢夢想的奇跡,而奇跡正是現在邊荒集最需要的恩賜。 蹄聲響起,數十騎奔出柬門,朝他們馳至。 領頭者是方鴻生,來到兩人前甩蹬下馬,道:「胡沛該已離集,我在柬門嗅到他的氣味。」 程蒼古問道:「方總可否從他氣味的濃淡推測他是多久前離開的。」 方鴻生興奮的道:「應是從束門撤往對岸的最後幾批人之一。」 程蒼古向顏闖笑道:「這麼說他是被迫離開的。」 顏闖同意道:「所有他的心腹手下,又或經由他引薦入會者均被逐離邊荒集,胡沛惹起的內患,應暫告一段落。」 程蒼古向方鴻生表示感謝,又笑道:「方總好像脫胎換骨似的,竟一點不害怕嗎?」 方鴻生赧然道:「我從未試過如此受重視,且被重用。哈!我也曾到過不少地方,卻從沒有一個地方比邊荒集更使我感愜意。我已決定與邊荒集共存亡,若死不了,就在這裹娶妻生子,落葉歸根,你們當然會好好照拂我。」 程蒼古和顏闖聽得你眼望我眼。 到邊荒集來的人莫不抱著同一宗旨,就是賺夠便走,保著性命到別處享受以命博來的財富。 像方鴻生這種想法,在邊荒集該算是前無古人。 不過兩人亦隱隱感到邊荒集在急劇的轉變中,今戰如能保住邊荒集,大劫之後有大治,邊荒集該有一段好日子。 方鴻生施澧道:「我還要回去向千千小姐報告,告退哩!」 看著他登馬而去,兩人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 邊荒集正在改變每一個投到她懷抱裡來尋找淨土的人,他們何嘗不在改變中。對邊荒集再沒有恨,只有誠致的愛。 ※※※ 一陣濃烈至可令人窒息的失落感使劉裕的心差點痙攣起來。 從他蹲地的角度往她瞧去,劉裕感到她像是來自黑夜的美麗精靈,更代表著他一個夢想。 他終於徹底體會到高彥見著尹清雅愛之如狂的感受。 王淡真嬌縱式的清純秀美,厲害若紀千千的萬種風情,能令人失去自控。他已失去了紀千千,如現在又錯過王淡真,人生還有甚麼樂趣? 王淡真唇角現出一絲笑意,輕輕道:「若淡真能學劉大人般把整個頭探進水內去,肯定非常痛快。」 劉裕心中一顫,曉得王淡真對自己好感大增。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王淡真看他的眼神清晰無誤地告訴他,她有興趣的再非是「謝玄的繼承人」,而是他「劉裕」本身。 劉裕濕淋淋的站起來,目光掃過在附近站崗保衛她的十多名家將,微笑道:「我還以為小姐受不了我這種粗人,原來反是被羨慕的對象,真教人出乎意料之外。」 說罷,劉裕差點狠揍自己一拳,以作警戒。因為從任何角度看,自己亦不應挑逗此女,尤其以他寒門的身份。可是那種危險的破禁行為正是最刺激的地方,有近乎魔異的誘惑力。 對一個出身農家,在入伍前-直以砍柴為業的人,毛淡真是高不叮攀的名門淑女。如非因緣巧合,他想走近點看一眼亦沒有可能。不過劉裕也和一般貧農有別,父親早亡,母親卻是知書議禮的人,教他讀書識字,令他超越農家的見識水平,少懷大志。他的志向衍生於對時局的不滿,是對當時種種不公平狀況的反動,不甘於被壓在最低下層陷身於任人奴役支配的社會宿命。一個行差踏錯,他會落草為寇。他的選擇是加入軍伍,努力學習,奮進不懈,經歷千辛萬苦後,方掙得今天的成果。 但假若他不理高門寒門的禁忌天條,妄圖摘取王淡真這顆禁果,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所以重遇王淡真後,他一直處於矛盾和掙扎裡,不住尋找放棄她的理由。如她根本對他沒有興趣,他只好把單戀默默埋藏,日後自苦自憐是將來的事。 要命的是自己大展神威,略施手段便助她度過大劫,使她對自己刮目相看。更不妙是她看來被自己寒人的粗野吸引,而自己則忍不住出言逗她,這是多麼危險的行徑? 劉裕既自責不已,又對那種男女攻防的高危感到極端刺激。在目前的心態下,如此刺激實在來得正好,足以填補他心靈沒有著落的空虛無奈。 王淡真俏瞼微紅,卻沒有畏縮,向手下吩咐道:「你們站遠一點,我和劉大人有話要說。」 家將們雖大感愕然,卻不敢違背她旨意,散開退往遠處。 王淡真迎上他的目光,秀眉輕蹙道:「淡真在甚地方開罪劉大人呢?你的睥性真古怪,教人難以捉摸。」 她雖說得沒頭沒尾,劉裕卻清楚她指的是早前在車廂內交談的情況,顯示她非常介意自己的忽熱忽冷,心中不由生出自己也感難堪的快意。 就在此時,王上顏舉步走過來,在王淡真身後道:「我們快起程哩!小姐和劉大人要不要進點乾糧?」 王淡真皺眉道:「顏叔著其它人進食吧!我和劉大人說幾句話便來。」 王上顏瞥劉裕一眼,無奈去了。 劉裕心知肚明王上顏是找借口來警惕自己,暗自苦笑。 王淡真不肯放過他,追問道:「劉大人不是雄辯滔滔之士嗎?為何忽然變成啞巴?」 劉裕心中在叫救命。 王淡真可不像謝鍾秀,不但不自恃身份,還似乎對高門望族不屑的事有濃烈的好奇心。 例如她對邊荒集的嚮往,又例如她看自己的眼神。 他更開始明白她。 王淡真仰慕謝玄,因謝玄是高門大族的翹楚,又與只尚空談的高門名士截然不同,是坐言起行,軍功蓋天下的無敵統帥。 不要看她文弱雅秀的樣子,事實上她體內流的是反叛的熱血,一旦引發她的真性情,會一發不可收拾。 要制止戀情的發生和蔓延,眼前是唯一機會。 王上顏的「闖入」,正是殘酷現實的當頭棒喝。 情況的發展,決定在他一念之間。 事業和愛情,只可選擇其一。 唯一與王淡真結合的方法,是拋棄一切,與她遠走高飛,私奔到無法無天的邊荒集,假如邊荒集並沒有落入慕容垂和孫恩的魔掌裡去。 最後的一個意念像一盤冷水迎頭淋下來,使他回到現實裡去。 他忍心令謝玄失望嗎?尤其在謝玄命不久矣的無助時刻? 王淡真見他的臉色忽睛忽暗,還以為他內傷復發,關切的道:「你不舒服嗎?」 劉裕苦笑道:「小姐可知道我們根本不應這般交談說話?」 在邊荒集之際,他可以毫無保留地思念她,因為他曉得該沒有再見她的機會。可是現在玉人近在伸手可觸之處,更與他說著逾越了身份地位的親密話兒,他反要苦苦克制。要救熄能燎原的大火,只有當火勢尚是剛開始的當兒,而眼前此刻正是唯一的機會。 性格令他不得不思考實際的問題。 即使他肯為王淡真放棄得來不易的男兒大業,王淡真又肯捨棄一切隨他私奔出走,接著的究竟是幸福美滿的生活?還是一副爛攤子。 王淡真對他生出好感,開始時是因基於對謝玄的祟拜,而他是北府兵冒起的新星。現在則因他智退司馬元顯,令她感恩,更令自己成為她心中的英雄。 可是若他們遠走天涯海角,王淡真可以習慣那種頊隱性埋名、平凡不過的生活方式嗎? 劉裕對此極表懷疑。 而那時他也再非謝玄的繼承人,更不是北府兵有為的年青將領,而只是一個見不得光的逃兵。 一切將不同了。 這麼做他對得住燕飛嗎?對得住紀千千?對得住所有為邊荒集犧牲命的人嗎? 從男人的立場看,若可神不知鬼不覺和這貴女偷歡,自然是一種成就。 不過此是沒有可能發生的,劉裕渴想的更不是這種關係。一是半點不要,一是她的全部。 想到這裡,劉裕出了一身冷汗,「清醒」過來。 王淡真聞言嬌軀一顫,狠狠盯他一眼,不悅道:「還以為劉大人會特別一點,安公便常說我大晉之所以南遷,高門寒門之隔是其中一個主因。到南遷之後,禍亂亦因僑寓世族和本上世族的傾輒而來。門第愈興盛,地方分化的情況愈烈,至朝廷政令難以下達。淡真雖生於高門,卻非不明事理的人。你劉大人是玄帥親手提拔的人,難道仍囿於高寒之分嗎?」 劉裕聽得發呆,王淡真竟是如此有見地的女子,難怪肯對他和高彥不吝嗇迷人的笑容,累得自己錯種情根。 不過不論她如何動人和有吸引力,他已作出痛苦的決定。 王淡真忽然垂下螓首,幽幽道:「自從在建康謝府見過劉大人後,淡真一直在想玄帥因何會看中你呢?現在終於明白哩!只有像劉大人般的男兒漠,方是我大晉未來的希望。」 劉裕心中劇震。 他從沒有想過王淡真會如此直接向他表達愛慕之意。當然亦明白她的苦衷,到廣陵後她恐怕再沒有與他說話的機會,遑論單獨相處。 暗歎一口氣,頹然道:「小姐可有想過,走畢這一程後,我們可能永無再見的機會?」 王淡真雙目亮起來,壓低聲音道:「只要你劉裕是敢作敢為的人,人家甚麼都不怕。」 劉裕心呼「老天爺救我」,迎上她灼熱的眼神,搖頭歎道:「我們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令尊會怎樣看呢?玄帥義如何反應?」 王淡真花容轉白,垂首以蚊蚋般的聲音僅可耳聞的輕輕道:「你不喜歡人家嗎?」 劉裕心中劇震,失聲道:「小姐!」 王淡真勇敢地凝視著他,有點豁了出去的道:「淡真對建康的人和事已非常厭倦,朝廷對安公和玄帥的排斥更使人悲憤莫名。我們大晉需要的是像劉裕你這樣的英雄豪傑,玄帥沒有從家族或其它門閥挑選繼承人,正因他看通看透像王國寶,司馬元顯之輩不單只不足以成事,且是禍國殃民之徒。明白嗎?」 劉裕感到頭皮發麻,差點街口道出自己對她的深切愛意,又知一句話可令他陷於萬劫不覆之地,只好說出違心之言,盡量平靜地應道:「多謝小姐對我的期望,而事實上我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將來的事根本無法測度。小姐……我……」王淡真緊咬下唇,瞧著他吞吞吐吐地沒法繼續下去,猛一踩腳,吐出「沒膽鬼」三個字,轉身便去。 劉裕呆在當場,天地在旋轉,腦袋一片空白。 只有一件事清清楚楚,他已失去得到他最心愛女子的機會,縱使將來如何功業蓋世,卻永遠彌補不了此平生憾事。 第九 章各施謀法 徐道覆遙觀敵況,心中想的卻是紀千千,心中充滿憤郁不平之氣。 若紀千千不是受到建康以謝安為首歧視本土世族的風氣所荼毒,怎會在聞知他是徐道覆後,立即與他劃清界線。 這是絕對不公平的。 天師道的目標,是要剷除一切不公平的事。 自漢代以來,經過數百年的演變,社會分化,形成種種特權階級。處於最上層的為士人,其次是編戶齊民,再次是依附人,最下為奴婢。 士人也有世族高門和寒門庶族的貴賤之分,且是天壤雲泥之別,彼此間劃分極為嚴格,不容混淆。 世族高門巍然在上,享有政治上絕對優越的地位,且是「累世經傳」和「禮法傳家」,其經濟力量雄厚無匹,佔據著國家所有主要的資源,朝代和權力的遞變一直是環繞著他們而發生。 晉室南渡,為鞏固江左政權,重用隨朝廷南遷的僑寓世族,排斥奉上世族,進一步深化社會階級的矛盾。 徐道覆身為奉上豪族的一分子,唯一的選擇是揭竿而起,否則若讓朝廷如此放肆下去,本土豪族再沒有立錐之地。 紀千千終有一天會明白他徐道覆是沒有別的選擇,罪魁禍首不是他的天師道,而是晉室和作她爪牙的僑寓世族。 在孫恩的領導下,他們興兵之初只有百餘人,卻成功從海南島渡海攻陷會稽,各方豪傑如會稽謝緘、吳郡陸環、義興許允之、臨海周胄、水嘉張永紛紛響應加盟,這些人均為受盡迫害剝削的一方豪雄,顯示他天師道正是人心昕向,再沒有人能阻止本上世族重奪南方的領導權。 煙花在夜空爆閃,燦爛奪目。 左邊的張永一震道:「果然不出二統帥所料,屠奉三不肯放棄有堅強防禦I工事的小峽谷。」 另一邊的周胄道:「我們若立即進攻,可於其陣腳末穩之際,-舉破敵。」 張永和周胄均是徐道覆倚重的心腹大將,年紀與他相若,前者短少精幹,後者高頑硬朗。 在天師軍內,慣稱盧循為大統帥,稱徐道覆為二統帥,不過人人清楚最高的指揮者是徐道覆而非盧循。 徐道覆從容道:「屠奉三是知兵的人,這麼張揚其事,正是引我們魯妄出擊,我偏不如他所願。」 張永皺眉道:「如讓他守穩小谷,對我們將如芒刺在背,影響到我們攻擊邊荒集的能力。」 徐道覆目光投往似虛懸於邊荒集上的綠燈,好整以暇的道:「在戰爭中任何兵員調動,有利必有蔽。要守得住小谷,由於有三個出入口,人數不可少於一千人。若想裡應外合,更需兩倍此數的兵力,方能對我們構成威脅。」 周胄一向視徐道覆的兵法武功如神明,點頭道:「他們想把戰線推展至集外,兵力勢將大幅分薄,於我們有利無害。」 張永苦思道:「有甚麼方法,可以令集外集內的敵人沒法互相呼應,那時他們將變成在砧板上的肥肉,任我們宰割。」 徐道覆仍目不轉睛瞪著懸燈在夜空揮散著的綠芒,緩緩道:「我真的很好奇!」 左右十多名將領人人你眼望我眼,對他好奇的對象摸不著頭腦。 張永忍不著問道:「令二統帥好奇的究竟是何事或何物呢?」 徐道覆聽著遠方隱傳過來的蹄音,道:「我好奇的是究竟誰在主持邊荒集呢?」 眾人糊塗起來,更不明白誰在主持邊荒集,與現在的話題有何關係? 徐道覆道:「這位指揮全局的人肯定非是泛泛之輩,更為邊荒集的聯軍預留退路,必要時可撤往小谷,而我們得到的只是一個空集,且失去主動之勢,還要應付缺糧的嚴重情況。 只要他們能在小谷撐上一、兩個月,我們勢陷進退兩難之局。」 張永愕然道:「我們該怎麼辦呢?」 徐道覆失笑道:「我和屠奉三武功誰高誰低,要動手見個真章方能清楚明白。可是若淪兵法戰略,他卻是差遠了。我會反過來令他陷於有力難拖,進退兩難之境。」 旋又道:「我們今趟徒步穿越大別山而來,缺乏戰馬,僅有的千餘匹全賴兩湖幫供應。 假若我們全體是騎兵,我會立即下令進攻,讓屠奉三試試被我軍衝鋒陷陣的滋味。」 周胄恭敬道:「請二統帥指示行動。」 徐道覆目光再投往邊荒集,心中想的是當紀千千落在他的手上,如何方可以打動她的芳心。征服女人的肉體並不足夠,征服她們的心方是樂趣所在。 ※※※ 看到煙花訊號,燕飛下達命令,大隊從西門出發。 隊伍長達半里,除裝載糧草物資的騾車,還有四十多輛馬車,載著最後一批離開邊荒集的婦女。 駕車又或驅趕牲口的全由壯女負責,抵小谷後她們會留在那裡,支援守谷的戰士。運往小谷的物資襄除大批的糧草外,最重要是三台弩箭機和備用的弓矢兵器。 燕飛雖曉得屠奉三的莉州兵沿途佈防,以保車隊的安全,但仍打醒精神,憑他過人的視聽之力,留意四周的情況。 可以做的事,他們都做足了。整體的作戰策略,亦告完成。邊荒集已竭盡所能,以最顛峰的狀態靜候敵人。 不過成敗仍是茫不可測。 天師軍方面,孫恩固是深不可測,他的兩大愛徒盧循和徐道覆莫不是狡猾多智的統帥。 自天師軍渡海攻打會稽,從未吃過敗仗。南朝多此派軍征伐,莫不鍛羽而回。 今次天師軍來攻,有兩湖幫在水路全力配合,誰敢率言必勝? 尤可慮者是慕容垂和鐵士心的聯軍。 在淝水之戰前,以戰場上的聲威論,慕容垂肯定是在謝玄之上。淝水之戰雖令謝玄躍登天下首席統帥之位,可是慕容垂參戰的三萬精銳卻夷然無損。兩人且沒有在戰場上正面交鋒,慕容垂還在單挑獨鬥襄佔了上風,暗傷謝玄,致令他在救自己時被任遙令他傷上加傷。 只是謝玄的救命之恩,已教燕飛感到對烏衣巷謝家負有責任。 在對付花妖-役裡,金丹大法全面和燕飛融合,在接踵而來的戰事裡,更提供了無比珍貴的實戰經驗,使他的金丹大法不住精進成熟。 在此一刻,他清楚自己不論劍法武功,均作出武人夢寐難求的驚人突破,使他有信心應付任何頑強的敵手。 右方燈光連閃三下,顯示前途安全。 燕飛一聲叱喝,全隊響應,加速前進。 為了邊荒集,為了己身的存亡,邊人的心緊緊連結起來。 不論此戰是勝是負,邊荒集都會徹底改變過來:水遠不會回復先前的那樣子。 ※※※ 兩湖幫的二十一艘赤龍戰舟停泊於離邊荒集只有七里的河段,只要陸路的大進攻開始,他們將從水路進犯。 聶天還傲立指揮台上,凝望前方河道。 郝長亨和尹清雅來到他身後,施禮請安。 聶天還頭也不回的道:「其它人退下去!」 望台的將領依言默默離開,最後剩下郝長亨和尹清雅兩人。 郝長亨臉露羞慚之色,頹言不語;尹清雅緊咬下層,花容慘白,失去了往日的頑皮活潑。 郝長亨開腔道:「長亨知罪,願領受任何罪責。」 聶天還緩緩轉過身來,目光打量兩人,忽然仰天大笑,欣然道:「看你們兩個的模樣,是否天塌了下來呢?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能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從錯誤中學乖,失敗也變得有價值。」 接著平靜問道:「以長亨的手腕,這樣的任務該是勝任有餘,問題究竟出在甚麼地方?」 郝長亨壓低聲音道:「我們今趟是被孫恩牽累。」 聶天還雙目殺機一閃即逝,深聲道:「竟是與孫恩有關?」 郝長亨道:「孫恩在沒有知會我們下,出手殺死任遙,卻讓任青?;漏網逃脫,使她得以通知他們逍遙教布在邊荒集的臥底,令我們今晚進犯邊荒集的計劃完全曝光,使從來內爭不息、只顧自身利益的邊人,因此破天荒團結起來,也教我因始料不及,走錯了一步棋。」 聶天還現出深思的神色,問道:「逍遙教在邊荒集的臥底是誰?」 郝長亨瞥一眼低垂著頭,沉默得有點不合常理的尹清雅,答道:「「邊荒名士」卓狂生。」 聶天還大感錯愕,道:「竟然是他,難怪孫恩要下手剷除任遙。此事你是如何曉得的。」 郝長亨道:「我在來此途上,與任青堤秘密碰過頭,承她坦然相告。她當然是不安好心,想製造我們和孫恩間的矛盾。」 聶天還點頭道:「她是否說任遙之後,下一個將輪到我聶天還呢?」 郝長亨道:「幫主料事如神。我今次之敗,雖是陰差陽錯,但說到底都是因孫恩殺掉任遙,令邊荒集內敵對的人不得不團結起來,致使我們巧妙安排於荊州軍內的博驚雷被屠奉三識穿身份,反佈局來算了我一著,教我們折算近五百人,長亨願為此負上全責。」 聶天還目光落在最愛惜的小女徒身上,訝道:「我的小清雅因何哭喪著瞼兒,小小挫折算甚麼一回事?若不是你郝大哥領軍,換過別人怕要全軍覆沒。讓為師告訴你一件生平快事,我的死對頭江海流終命喪為師手上,從今之後,南方只有兩湖幫,大江幫再不存在。」 郝長亨大喜道:「恭喜幫主。」 尹清雅仍沒有說話,像個鬧脾氣的小女孩。 聶天還不解地瞧著尹清雅,郝長亨代為解釋她暗算高彥的前因後果,也順道說明自己因何要速離邊荒集,致所有努力盡付東流。 聶天還啞然失笑道:「小清雅你做得很好,殺個人有甚麼大不了的?難道幾天功夫你便愛上了這個最愛花天酒地的臭小子?」 尹清雅聽得一對眼睛紅起來,淚花滾動,嗚咽著道:「我從背後暗算他,他於重傷墮河前仍不忘叫我小心敵人。他是真的不顧自身的來維護我,清雅心中很難過啊!」 聶天還和郝長亨兩人聽得面面相覷,沒話可說。 聶天還歎道:「早知該把你留在洞庭玩樂,還以為可令你增長見識。好哩!好哩!小清雅乖乖的到艙房休息,睡醒一覺一切都不同了。」 尹清雅別轉嬌軀,急步奔離指揮台。 瞧著她背影,聶天還搖頭歎道:「我聶天還的徒兒會因殺人而心軟,說出去肯定沒有人相信。」 郝長亨道:「她第一次殺人是很難接受的,何況是對自己好的人?慢慢她會習慣的。」 接著趨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儘管任青?;是另有居心,可是我們實不得不防孫恩一手。」 聶天還點頭道:「孫恩想殺我,我何嘗不想幹掉他,只不過大家曉得尚未到時候。這麼多年,我甘於在「外九品高手」榜上屆於他之下,正是要他低估我。不過我在幾個照面間擊殺江海流,已令他生出警覺。他在提防我,我也在提防他。」 郝長亨道:「我們之所以和孫恩結盟,是因有任遙在其中穿針引線,更因任遙與鐵士心關係密切,令我們大感事有可為。現在任遙命喪孫恩之手,我們和孫恩間再沒有任何緩衝,一旦起衝突,吃虧的會是我們。」 聶天還淡淡道:「你可知我因何把船隊泊於此處?」 郝長亨恭敬答道:「此處河彎廣闊,水流緩而不急,不論水路或陸路來的襲擊,我們可以從容應付。」 聶天還搖頭道:「江海流已死,在水上作戰,誰敢與我聶天還爭鋒?在離我們這裡二十多里的河段,孫恩設下木雷陣,表面是用來對付江海流,而事實上亦助我完成統一大江兩湖的霸業,但孫恩可隨時反過來利用木雷對付我們。」 郝長亨皺眉道:「不破此木雷陣,我們將難以安心南返;若破此陣,等若與孫恩撕破面皮。孫恩如有合作的誠意,好該自發地撤去木雷陣。」 聶天還道:「我和孫恩在早前密談近半個時辰,商討進攻邊荒集的大計。他主動提起木雷陣,說要保留直至攻陷邊荒集,為的是要防止北府兵或建康的水師船來援。」 郝長亨皺眉道:「話雖說得漂亮好聽,事實上卻是令我們難以臨陣退縮,不得以任遙作借口廢棄盟約。」 聶天還欣然道:「長亨不負我對你的期望,看透孫恩卑劣的手段。現在邊荒集既曉得我們的計劃,必然嚴陣以待,我們若蠢得從水路強攻,肯定會吃大虧。所以我堅持必須在南北大軍同時夾攻邊荒集的當兒,方會沿穎水從水陸兩路向邊荒集進軍。」 郝長享雙目問閃發光,沉聲道:「師尊仍打算與孫恩合作嗎?」 聶天還仰天長笑,狀極欣悅,忽然又平復過來,冷然道:「我們今次肯和孫恩攜手合作,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除去江海流。現在既已完成任務,只有蠢材仍去冒險。」 稍頓又道:「孫恩和慕容垂均非善男信女,只看慕容垂派遣赫連勃勃到邊荒集攪風攪雨,便知他立心不良,不肯公平地與我們分配邊荒集的利益。」 郝長亨一呆道:「如此幫主是決定撤退。」 聶天還好整以暇的道:「撤退是事在必行,時機卻要掌握得準確,當邊荒集的攻防戰全面展開,天師軍難以分身之際,我們便去破掉木雷陣,從容南返。」 郝長亨讚歎道:「幫主確是算無遺策。」 聶天還斜兜他一眼,有點懶洋洋的道:「你不覺得如此把邊荒集拱手讓與孫恩是不智之舉嗎?」 郝長亨曉得聶天還是在考較他,正容道:「俗諺有雲棒打出頭鳥,而孫恩正是這頭鳥兒,不論是司馬曜,又或江左雙玄,都會盡一切辦法打擊孫恩,而我們則可以乘機接收大江幫的生意,迫令沿江的大小幫會向我們納貢稱臣,將勢力從兩湖擴展至整道大江。」 聶天還仰望夜空,振臂高呼道:「今天是我們兩湖幫的大好日子,大江是南方的命脈,而現在南方的命脈已落入我們的掌握中,我們統一南方的日子亦不遠矣。」 郝長亨心中湧起熱血,經過這麼多年來的辛苦經營,兩湖幫振興的好時光終於來臨。 第十 章誰與爭鋒 慕容垂離筏登岸,左右為他掛上紫紅色繡金龍的披風,在七、八名親信大將簇擁裡,立在岸旁直如從冥府裡走出來的魔神。 他招牌武的環額束髮鋼箍在散於肩膊的深黑長髮的襯托下於火把光裡閃閃生輝,不過仍未比得上他眼內神采之一二。 慕容垂自懂事開始,一直遭人嫉忌,皆因才智過人,有勇有謀,戰無不勝。 他乃前燕主的第五兒,王位當然輪不到他,坐上去的是老二慕容雋,首先是硬迫他改名字,由慕容霸改為慕容垂。 他知時不我與,忍了這口鳥氣,還為慕容雋滅掉後趟,扶助慕容雋稱帝。他亦因戰功被封為吳王,其鎮守過的郡縣,政績卓著,為人樂道。 桓溫北伐,對前燕用兵,嚇得前燕上下魂不附體,準備逃亡之際,獨慕容垂臨危請命,主動出戰,擊退桓溫。此戰奠定慕容垂北方第一武技兵法大家的至譽,也令前燕上下極力排擠他,慕容垂在無可選擇下投奔苻堅。 苻堅對他倒屣相迎,不過苻堅的心腹大臣王猛卻力勸苻堅毅他。慕容垂為向符堅表示忠誠,自願作先鋒軍,一舉破滅前燕。在前燕亡國的一刻,他立下大志,定要在自己手上復興燕國。 苻堅的淝水之敗,正是上天賜予他的良機,更使他認識到邊荒集超然的戰咯位置。 一直以來,他秘密透過拓跋圭從邊荒集得益,更通過拓跋圭扯苻堅的後腿。若拓跋圭肯死心塌地的為他辦事,他絕不用親自征伐邊荒集。可是拓跋圭拒絕他的封賞,令他生出警惕,遂下決心把邊荒集控制在手心,同時扶助赫連勃勃以牽制拓跋圭。 一切都依他的策略進行,直至今天,邊荒集竟出現他意料之外的變化。 手下戰士於穎水兩岸佈防。 黃河幫的營地和船隊在下游不遠處,離他們登陸處只有數千步。 一道黑影從西面的林木問疾掠而來,手下們齊聲叱喝,慕容垂卻道:「是政良!讓他過來。」 那人速度驚人,眾人眼前一花,已跪倒慕容垂身前,叩頭道:「政良拜見大王。」赫然竟是曾於邊荒集刺殺燕飛不遂,有「小后羿」之稱,以獵頭為業的刺客宗政良。 慕容垂現出笑容,道:「政良平身,邊荒集現在情況如何?」 宗政良起立說話道:「形勢非常不妙,邊荒集各大幫會破天荒團結一致,且有大批邊民響應追隨。」 慕容垂臉色一沉道:「勃勃是怎麼弄的?怎可能讓如此局面出現?」 宗政良歎道:「赫連勃勃已背叛大王,甫到邊荒集竟然扮花妖攪風攪雨,豈知惹出真正的花妖來。他更不依大王指示,妄圖控制邊荒集,落得損兵折將,慘敗而逃,再沒有面目見大王。」 慕容垂的心腹大將高弼聞言訝道:「赫連勃勃竟敢如此膽大包天?即使可以控制邊荒集,可是我們大軍正壓境而來,不怕大王治他違背軍令之罪嗎?事情如此不合情理,他該是另有所持。」 宗政良道:「照我猜測,他是想趁我們大軍到達前,先殺盡拓跋族的人,然把邊荒集搶掠一空,留下一座被破壞的空集給我們。此人一向殘忍成性,以殺人為樂。」 慕容垂啞然笑道:「我是低估了他,他卻是高估了自己。政良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論他如何開罪我,我暫時確難分身去理會他。只要他善用從邊荒集得來兵器、物資、牲口和財富,在短時間內滅掉拓跋圭,勢可統一北疆,立告坐大。唉!我真的希望他成功,如此我便不用為拓跋圭頭痛。勃勃根本不是做大事的人,拓跋圭卻是另一回事。」 高弼和宗政良當然清楚慕容垂為何分身不得。現在北方,苻堅雖是強弩之末,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是曾統一北方的霸主?長安仍是在苻堅的控制下,以此為據地與慕容永和姚萇展開爭奪關中的激戰。 一旦長安被任何一方攻陷,殺死苻堅,北方將立即陷進大亂。慕容垂必須把握時機,完成統一北方的鴻圖霸業。 如此情況下,豈有閒情去理會北疆的事。 慕容垂想不到赫連勃勃如此工於心計,所以說低估了赫連勃勃;說赫連勃勃高估了自己,則是嘲笑他鬧得個灰頭上面、棄戈拽甲慘敗而回了。 高弼問道:「邊民竟會同心合力,確是出人意表,不過與赫連勃勃一戰,該已耗盡氣力,變成傷疲之軍。何況不論他們如何精誠團結,始終是烏合之眾,怎抗拒我們久經戰陣的精銳之師?」 宗政良苦笑道:「邊荒集本身是個教人難以置信的地方,一切沒有可能的事也可以在那裡發生。赫連勃勃的慘敗,是一面倒的慘敗,邊人折損的只區區百來二百人。而同一時間,兩湖幫的郝長亨反中了屠奉三的陷阱,被迫退返南面,令邊荒集得到喘息的機會,全面佈防。 現在的邊荒集再不是我們一向熟悉的邊荒集,而是權責分明,有組織和高度效率的軍事重地。」 慕容垂目光投向黃河幫的營地,知道在己方登岸佈防完成之前,鐵士心不會過來打招呼。 沉聲問道:「究竟何人在主持大局?」 宗政良答道:「他們捧出紀千千作名義上的統帥,實質上應是由議會作集體領導。」 慕容垂與高弼愕然以對,後者問道:「是否謝安的乾女兒,有秦淮首席才女之譽的紀千千?」 宗政良雙目閃動著奇異的神色,輕輕道:「正是她!」 慕容垂平靜的道:「她是否確如傳言所說般動人?」 宗政良歎道:「甚麼傾國傾城,我看應該便是這樣兒。她甫抵邊荒集,把整個邊荒集弄得神魂顛倒,人人爭相討好,改變一直奉行不悖以武力解決一切的習慣。她有一種媚在骨子裡的魅力,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是愈看愈動人。」 心中同時婉惜不已。他本有得到她的機會,只恨過不了燕飛的一關。 慕容垂仰望夜空,似在思回宗政良對紀千千的描述。 宗政良又詳細說出被迫離開邊荒集前的所見所聞,扼要而清晰,盡顯他作為超級斥堠的識見眼光。 高弼聽得眉頭深鎖,最後問道:「政良有否聯繫上任遙呢?」 宗政良道:「任遙方面更令人費解,自昨天開始,他與我斷去所有聯繫。任遙曾和我說過,夜窩族襄有他大批的手下,如能裡應外合,我們可輕易摧毀邊荒集的防禦力量。」 高弼不解道:「任遙於此最關鍵的時刻消聲匿跡,絕不尋常。」 慕容垂並不把任遙的事放在心上,淡淡道:「邊荒集是否氣數末盡呢?沒有-件事切合我們的頂期。」 宗政良道:「我是從邊荒集來,離集時的印象仍非常深刻。集內邊人不單戰意高昂,且人人盡展所能,教人看得眼花瞭亂。例如負責清場的方鴻生,在搜索方面很有一手,甫踏進我藏身的破屋,竟直指我藏身之處,迫得我立即遠遁,否則我會更清楚他們的佈置。」 慕容垂冷然道:「邊荒集是天下英雄集中之所,沒有點斤量或怕死的都不會到那裡去。 這種人若不顧生死的拚命反抗,將匯合成一股強大的反擊力量。千萬不要低估他們,燕飛便是拓跋圭推崇備致的高手。甚麼屠奉三、拓跋儀、慕容戰均非泛泛之輩。所以我們必須改變策略,放棄從水路進攻,否則縱使得勝,亦要元氣大傷。」 高弼點頭道:「若我們從水路進攻,便是有跡可尋,只有利用廣闊的邊荒,方能令敵人防不勝防,無從阻截。」 慕容垂吩咐道:「給我把士心召來,大家從容定計。」 高弼忙把命令發下去。 慕容垂雙目神光閃爍,語氣卻從容冷靜,道:「高卿「無從阻截」的一句話甚合我意,不論邊荒集實力如何雄厚,仍沒法同時應付我們南北大軍的夾攻,所以對方必自恃熟悉地形,以奇兵伏兵搔擾我們行軍,更妄想可以先擊垮我們其中一方的部隊。我們須擬定的策略,應是針對此點作出部署。」 接著目光投往層雲密佈的夜空,歎道:「想不到今次邊荒之行,竟會有意外收穫,紀千千將是我慕容垂攻克邊荒集的戰利品,成為南人沒齒難忘的恥辱,卻是我慕容垂的福氣。讓我看看這位有傾國傾城之色的絕世大美人,是如何動人?」 宗政良和高弼聽得面面相覷,想不到一向不好漁色的慕容垂,竟會有對女人動心的一天。 劉裕行屍走肉地坐在繼續行程的馬車內,沿古驛道朝廣陵進發。 他失陷於前所未有的低潮裡,一陣又一陣的頹喪情緒波浪般衝擊著他,他竭力避免去想的事情,前仆後繼地進犯他的腦袋。公私兩方面固是一敗塗地,未來也再沒有任何可期待的變化。 自己心儀的動人女子已表達心意,自己反成為情場上的懦夫,不但辜負了她的青睞,還深深傷害了她,傷害了門己。 他感到孤獨,一種從未感受遇可以淹沒一切令人窒息的孤獨。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至愛、失去了理想的孤獨。不論將來有甚成就,卻清楚知道再難快樂起來。 淝水之戰是他最顛峰的成就,到邊荒集去時更是意氣風發,可是一切都完了,他的事業已徹底完蛋。與謝玄交待過邊荒集的情況後,他會自動引退,返鄉過些清茶淡飯的日子了事,因為他失去奮鬥的雄心壯志。 假設自己知曉情況後立即不顧一切的趕回邊荒集去,至少可以與燕飛等轟轟烈烈的並肩作戰至死,怎都勝過目下的情況。 在極度的心倦力疲下,他合上眼睛,腦袋虛蕩無物,任由命運安排他的將來,因為他曉得一切已成定局,他會失去一切。 陰奇來到化身宋孟齊的江文清的船上,隨行船隊泊在穎水支河隱秘處。 江文清和直破天神色凝重,看來是情況不妙。 陰奇先向他們佈告邊荒集最新的情況,同時說出從水路配合拓跋儀奇兵的戰術。 直破天歎道:「我們本在苦心靜候敵人從水路進犯邊荒集,待他們經過後順流鍥尾追擊,在有心算無心下,肯定可令對方損失慘重。黃河幫的戰船根本不被我們放在眼內,只恨對方顯然洞悉水路的危險,已棄筏登岸。只要他們在兩個時辰內起行,騎兵可於子時抵達邊荒集。 以慕容垂用兵的高明,我們恐難達到延敵的目標。」 江文清苦笑道:「我們本想趁慕容垂大軍抵達前,無一步偷襲黃河幫,只要驅散對方的戰馬纂A將可令敵人失去機動性。可惜鐵士心非常謹慎,把防禦網大幅擴闊,又設置木寨,使我們無從人手,坐失良機。」 陰奇沉聲問道:「敵人實力如何?」 直破天答道:「黃河幫的戰士約三千人,戰馬多達五千頭,應是全供慕容垂之用。至於慕容垂的部隊在一萬二千人至一萬五千人間,以我們的微薄力量,根本沒法阻止他們向邊荒集推進。」 江文清道:「只要慕容垂和黃河幫近二萬人的部隊夾著河道分多路向邊荒集挺進,船隊隨後而至,除非我們和他們正面硬撼,否則將難以延誤對方的行程。」 直破天道:「加上你們,我們可以登岸作戰者不到七百人,不論偷襲伏擊均難以湊效。 陰兄有甚麼好提議?」 江文清忍不住問道:「陰兄起程時,我方北上的船隊仍未抵達嗎?」 陰奇一直避免觸及此事,現在避無可避,只好老實答道:「貴幫的船隊恐怕在途中出事,凶多吉少。」 江文清嬌軀劇顫,垂下頭去。 陰奇當然不曉得她關心父親的安危,轉返正題道:「能否延誤北方來的敵人,已成今戰成敗的關鍵。我有一個提議,是從水路直接攻擊敵人,憑著夜色的掩護,攻其不備,至少可對黃河幫的船隊造成嚴重的破壞,不但可挫折敵人的士氣,更可令他們沒法好好休息,使拓跋儀的部隊處於有利的情況下。」 江文清和直破天均臉露難色,要知逆水偷襲,犯水戰的大忌。更何況除兩艘雙頭船有比黃河幫遠為優越的戰力外,其它戰船的平均戰力,均在黃河幫戰船之下。 陰奇續道:「拓跋儀是馬賊出身,擅長設置陷阱,雖難對敵人造成嚴重的損害,卻可拖慢對方行軍的速度,打擊對方的信心和士氣。」 江文清似回復過來,冷靜的道:「陰兄的提議雖然大膽卻非是完全行不通,細節則仍須斟酌。」 直破天皺眉道:「不嫌太冒險嗎?」 江文清道:「不冒險怎會有成果?偷襲一事由我們兩艘雙頭艦負起全責,以闖關的方式偷襲對方,不論得手與否繼續北上,若可引得敵船追來將更理想。」 陰奇點頭道:「我們埋伏在這裡,待對方經過後順水從後方發動攻擊,如此或可令敵人亂了陣腳,拓跋儀將有機可乘。」 直破天終於同意,皆因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點頭道:「只要我們闖越敵人,敵人將有後顧之憂,怕我們隨時掉頭來攻,被迫與穎水保持距離,難收水陸呼應之效。」 陰奇道:「敵方騎兵只有五千之眾,其它步兵行軍緩慢,黃河幫更要倚賴船隊運載兵員,當他們以為你們已逃往上游,我們卻來個攔腰突襲,肯定可令對方陣腳大亂。此計沙絕。」 江文清斷言道:「就這麼決定。」 直破天仰觀天色,道:「雲層愈積愈厚,若降下大雨,對我們更是有利。老天爺呵!你可否幫個忙呢?」 陰奇也在抬頭觀天,搖頭道:「可惜我們沒有等待的時間,我們帶來大批由千千小姐設計的火油球,配合火箭,威力驚人,我立即使人搬過來。」 直破天拍拍他肩頭道:「讓我先到你處好好研究,看可否派上用常」兩人去後,江文清再控制不住心中的悲苦,湧出熱淚。 在與兩湖幫多年的鬥爭中,此刻他們大江幫已落在絕對的下風,江海流更是生死未卜,假若邊荒集失陷於聶天還的手,大江幫將遭到滅幫的厄運。 一直以來,逞荒集是大江幫存活的命脈,上至朝廷,下至幫會,想從邊荒集得到欠缺的物資,均直接或間接地透過他們去辦事,也令他們得到龐大有形和無形的回報。 所以江海流派出得力的拜把兄弟程蒼古和費正昌到邊荒集劻助祝老大。可是一日之內,整個情況完全逆轉過來。 大江幫究竟在哪一方面出了岔子呢? 第十一章誰主穎河 燕飛和屠奉三並騎立於谷口外,看著車隊和牲口緩緩入谷。 戰士在四方戒備,山谷高處哨街重重。 屠奉三道:「真奇怪!天師軍仍沒有動靜,難道竟看破我們的手段?」 燕飛道:「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緣,聽過他說幾句話,印象卻頗深刻,感覺此人膽大心細,長於應變。」 屠奉三皺眉道:「你是否在說徐道覆?你怎知是他在主持而非孫恩又或盧循呢?」 燕飛愕然道:「可能是因卓狂生說過天師軍是由徐道覆指揮,不過我真的感覺到他正在虎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屠奉三驚異地打量他,問道:「聽說花妖是由你老兄純憑感覺識破的,更有傳言你的蝶戀花會向主人示警,究竟屬甚麼功法?」 燕飛心中暗罵不知哪個混蛋洩漏自己的機密,苦笑道:「此事一言難盡,我自己也很想找人給我一個圓滿的解釋。」 屠奉三道:「現在你是我的戰友,我當然希望你的靈機愈敏銳愈好。告訴我!你現在是否有危機迫近的預感?」 燕飛的目光投往邊荒集,道:「我並不是神仙,幸好凡人有凡人的方法,就是設身處地為徐道覆作出考慮。假如我是徐道覆,忽然看到大批人馬離開邊荒集,趕往小谷,會怎樣想呢?」 屠奉三同意道:三日定他看穿這是個陷阱,所以按兵不動,問題在他會如何反應呢?」 燕飛道:「徐道覆若確如傳聞般的智勇兼備,精於兵事,該猜到我們是要在集外設立能長時間穩守的堅強據點,更該猜到小谷是邊荒集失陷時的唯一退路。另一條路或許是跳進穎水逃生。」 屠奉三一震道:「他將采截斷的手段,並以此迫我們離谷作戰,此招確是很絕。」 燕飛微笑道:「分頭行事的時間到哩!大家小心點。」 屠奉三探手和他相握,道:「希望燕兄回來時帶著孫恩的首級,不過勿要勉強,保命方是要緊。」 燕飛握著他的手,聽著此以冷酷無情見稱的人道別的叮嚀,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滋味。 道:「屠兄也須小心行事,遲些兒我們再在邊荒集喝酒聊天。」 屠奉三放開他的手,目光灼灼的瞧他,低聲問道:「你感覺到孫恩嗎?」 燕飛眉頭蹙聚,道:「我似乎感應到他,又似完全沒有感應,這感應奇怪至極點,如實卻似虛,真偽難辨。」 屠奉三道:「如此方才合理,在天師徒眾眼中,孫恩有通天徹地之能,能人之所不能。 在識者心中,孫恩的道術武功已臻貫通天人的境界,鬼神莫測其秘。燕兄今次與孫恩之戰,不論誰勝誰負,將會千古留名。」 燕飛點頭道:「屠兄對孫恩的評語當是中肯,否則以任遙之能,不會察覺不到他老人家在旁虎視眈眈,我會以此為戒。」 屠奉三笑道:「燕飛並不是任遙,孫恩今次遇上敵手哩!屠某在此祝燕兄旗開得勝,凱旋而歸。」 燕飛洒然一笑,往後退開,幾個身法沒入南面的疏林裡。 屠奉三心生感慨。 或許是因燕飛與世無爭的性格作風,或因識英雄重英雄,又或因大家正生死與共的並肩作戰,至少在此刻,他的感覺是燕飛確為他的朋友。 可歎是未來形勢難料,縱可保住邊荒集,但當桓玄起兵作反,將會出現新的變化,現在的朋友,會變成將來的死敵。他和燕飛間關係的發展,殊不樂觀。 拓跋儀和五百本族戰士,穿林過野,沿穎水裡北推進。 騎隊分散前進,似是雜亂無章,散亂中又隱具法度。雖沒有火把照明,黑夜卻對他們這譫g歷多年馬賊生涯的戰士,沒有絲毫影響。 馬蹄穿上特製的軟甲蹄靴,踏在地上時只弄出黯啞的悶響,使他們有如從地府鑽出來的幽靈騎士。 以拓跋圭為首的馬賊團,一直在苻堅大力清剿的情況下竭力求存,且不住壯大,對付圍剿追殺他們的敵人,他們-向採取的策略是「-擊不中,遠揚千里」的游擊戰法。從來他們都是以少勝多,所以現在面對雖是龐大的敵人,要偷襲的是被譽為北方第一人的慕容垂,卻人人沒有半點畏怯猶豫。 拓跋儀發出鳥嗚暗號,手下立即散往各方,自發地尋找埋伏的地點。 拓跋儀與丁宣跳下馬來,由左右牽走坐騎,兩人徒步掠前,登上高地,遙觀兩里許外的敵陣。 丁宣一震道:「似乎超過一萬五千之眾。」 拓跋儀細察對方形勢,在火把光照耀下,穎水兩岸敵人陣容鼎盛地分佈有序。 東岸儘是步軍,只有作先鋒的是二百騎兵,該為整個逾萬人的步兵團作開路偵察的探子。 這邊的人全坐在地上休息候令。 西岸是清一式的騎兵,數在五千之間,正整理裝備,一副準備起行的模樣。 水道上泊著五十艘黃河幫的破浪船,這種中型戰船載兵量不大,以每艘五十人計,只可運送二干五百人。真正數目肯定在此數之下,因為必須撥出至少十艘以運載物資糧草。 在西岸離岸千步許處設有木寨營地,照猜估該是用來作後援基地,由黃河幫的人留守。 黃河幫的船將不住把糧貨從北方運至,再由戰船把所需經水道運往前線,快捷方便。 拓跋儀冷然道:「應是一萬八干人到二萬人間,慕容垂確是名不虛傳,只看這等陣仗,自己先立於不敗之地。」 丁宣頭皮發麻的道:「他們的戰馬休養充足,反之我們的戰馬已走了七、八里路,我們和他們比速度肯定不成,比實力更是一對十之數,不論我們如何偷襲伏擊,無疑是以卵擊石,肯定死路一條。」 拓跋儀目光在水道巡梭,道:「看到嗎?他們把木筏綁起來,五個一排,當黃河幫的破浪控制水道後,木筏將在黃河幫的撐櫓手控制下順流漂往邊荒集去,屆時連筏為橋,東岸的大軍可以迅速渡河,邊荒集立即完蛋。」 丁宣倒抽一口涼氣。 慕容垂的戰略清楚展現在他們眼前,就是先以精騎沿穎水西岸多路進發,於子時與孫恩和兩湖幫的大軍夾擊邊荒集。 東岸的步兵團同時推進,配合水道黃河幫的戰船由水陸兩路壓境而至,木筏隨後。 當黃河幫的戰船肅清水道的障礙和敵艦,會於邊荒集東的河段連筏為橋,步兵團將蜂擁渡河,水銀瀉地的從東面破牆入侵邊荒集。 邊荒集此時正窮於應付南北敵軍的狂攻猛打,試問如何抵抗這支超逾萬人的強大敵軍? 拓跋儀道:「水道的爭奪戰將交由宋孟齊和陰奇處理,我們無從插手。我們可以做的是在西岸區設置專對付馬兒的陷阱機關,利用火油彈放火燒林,迫對方繞道,不單可延誤敵人行軍,更可阻止敵人在西岸呼應河道的破浪。」 接著現出一絲充滿自信的微笑道:「我起程前卓名士密告我整個由千千小姐擬定的作戰計劃,每一場戰爭也有不同的戰法。待慕容垂大車去後,我們立即突襲木寨,以此亂慕容垂的軍心。你立即使人趕回去通知邊荒集我們眼所見的事,免致他們措手不及。」 丁宣領命去了。 拓跋儀暗歎一口氣,看著兩艘破浪從敵區河段開出進行探路的任務,心忖能否守得穩邊荒集,將看河道的操控權能否牢牢掌握在己方手上。 燕飛在林木間飛翔。 開始時各種意念紛至沓來,不旋踵進入萬念俱寂、空極不空的靈機妙境。 他先越過小谷,西行近裡,方繞往南方。 他開始感覺到孫恩的存在,這是沒法解釋的感應靈覺,超乎於日常感官之上。 即使沒有靈機妙覺,仍不難從孫恩一向的習慣猜測他的位置。 孫恩若要總攬全局,必須立足於可同時觀看到穎水和邊荒集西南面的位置。這麼一個位置只有位於邊荒集南面的「鎮荒崗」。 此崗處於邊荒集南方約兩里許處,由幾座小山丘連結而成,「鎮荒崗」便是這排小山巒的峰顛。也是邊荒集南面平野的最高點,可俯瞰邊荒集的西南方及穎水河段。 孫恩一向慣用的戰術,是憑其蓋世魔功,擇肥而噬。一旦給他覲准機會,不論對方如何人多勢眾,他會利用瞭然於胸的環境,於千軍萬馬中取敵帥首級如探囊取物般輕易,一舉弄垮敵人。 任遙之死情況相同,正是他這種獨一無二戰術下的犧牲品。 燕飛此行的任務是要阻止他重施故技,所以必須在這等事發生前收拾他。 他會繞往「鎮荒崗」的南面,對孫恩進行突襲。 燕飛心中一無所懼。 金丹大法全面運行,心靈晶瑩剔透,並沒有因對手是孫恩有絲毫畏縮。 孫恩究竟厲害至何等程度?快將揭盅。 就在此時,心中現出警兆,右方半里許處有人隱伏其中。 燕飛心中一動,暗忖橫豎不費多少功夫,忙從樹頂投往林地,悄悄朝目標潛過去。 鐵士心今年三十三歲,身材魁梧,遠看像一座鐵塔,寬肩上的禿頭在火把光照耀下閃閃生輝,其體形確令見者生畏。不知是否為加強其威武的形相,即使在平日他亦愛穿戰甲,此時在戰場上更是全副武裝。他的戰甲也與眾不同,是以鯊甲和水牛皮革揉制而成,掉進水裡反可增加浮力,否則若因戰甲過重沉屍江底,會成天大的笑話。 他過人的體魄對他的事業有直接的幫助,只五年間便從依賴黃河尋生計的小流氓變為一個小幫會的老大。 其事業的轉折點是遇上逃避族人追殺的慕容垂,並義助後者從水路逃難避過一劫。自此兩人結為拜把兄弟。 到慕容垂成為苻堅手下猛將,在慕容垂的照拂下鐵士心把一個地方的小幫會發展成為雄霸黃河的大幫,正武易名為黃河幫。 在淝水之戰前,鐵士心一直與拓跋圭緊密合作,負責運送戰馬和財貨。到拓跋圭與慕容垂的關係頻於決裂,雙方的合作方告終。 鐵士心不單是慕容垂忠誠的夥伴,更是慕容垂的耳目,通過他慕容垂可掌握北方的形勢變化,從容定計。 今趟進攻邊荒集的決定,是由鐵士心穿針引線,透過任遙與聶天還和孫恩斡旋,始能成事。 鐵士心高大威武而不臃腫,下頷厚實,臉寬眼大,卻出奇地不予人盛氣凌人的感覺。他慣用的兵器是大刀,刀名「巨浪」,在北方非常有名,論武功屬竺法慶、任遙、江凌虛和安世清等北方漢人頂尖高手的級數,絕非浪得虛名之輩。 此時他與慕容垂來到穎水岸旁一處高阜說私話,兩人交情深厚,說話沒有任何顧忌,無須轉彎抹角。 鐵士心長吁一口氣道:「今仗並不容易。」 慕容垂從容道:「今仗我們不但要贏,還要贏得漂漂亮亮,否則縱能得於邊荒集,亦將失於北方。」 鐵士心當然明白他意之所指。邊荒集雖然關係重大,說到底仍是統一北方的連場大戰襄的小插曲,若因此傷亡慘重,將大大影響慕容垂統一北方的戰事和威勢。 目光投往對岸休息候命的步軍團,點頭道:「大哥這一招很絕,邊荒集當集中力量防守穎水西岸碼頭區,大哥偏於敵人難以顧及的束岸行軍,到時只要成功渡河,此戰立可分出勝負。」 慕容垂道:「水道的控制權倚仗士心去爭取,邊人莫不是膽大包天之輩,更愛行險著,士心千萬勿掉以輕心。」 鐵士心道:「只要兩湖幫配合作戰,牽制對方實力薄弱的船隊,我們順流攻去,該是萬無一失。」 慕容垂訝道:「既然如此,因何你還是憂色重重的樣子?」 鐵士心歎道:「事情頗不尋常,姬別竟然背叛了我。」 慕容垂啞然失笑道:「邊人只講利益,當姬別弄清楚情況,得知有孫恩和聶天還參與其事,當然醒覺過來,曉得邊荒集沒有他立足之地。」 鐵士心道:「我並非奇怪他背叛我,而是因深明他愛逸惡勞、貪生怕死的個性。以他的為人,怎會留在邊荒集等死,而不選擇立即逃走呢?」 慕容垂道:「你知道的是多久前的情況?」 鐵士心道:「是個許時辰前最後一批探子帶回來的消息,他們指於擊潰赫連勃勃和郝長亨的部隊後,所有人均可自由離開,姬別卻偏偏不走,還積極參與佈防的工作。他在邊荒集的兵工廠或許是天下規模最大的,只是弩箭機便有數十台,手下更有巧匠無數,有他留下,逞荒集勢如虎添翼。」 慕容垂沉吟片刻,點頭道:「姬別的行徑確出人意表,他一向最怕的人是你,現在竟敢與你公然為敵,會否是因為紀千千呢?」 鐵士心搖頭道:「女人一向是他的玩物,怎會忽然反變成聽女人之命的奴材?」 慕容垂目光投往夜空,雙目閃閃生輝,淡淡道:「讓我告訴你,紀千千是與別不同的。 能令謝安樂而忘憂,能令整個建康如癡如醉,能令邊荒集化戾氣為祥和,從一盤散沙變為精誠團結,豈會是尋常美色?或徒具軀殼的漂亮人兒?」 鐵士心愕然瞧他。 慕容垂迎上他的目光,沉聲道:「今仗確不輕易,邊荒集現時的情況是從未在該處出現過的,若我們只是恃強攻擊,縱可獲勝也只是慘勝。所以必須多方施計,不住增添壓力,以摧毀其信心士氣。」 又冷哼道:「天下沒有一座是我慕容垂攻不下的城池,堅城如長安、洛陽也如是。何況區區一個沒有城牆可恃的邊荒集?」 鐵士心點頭道:「此戰勝之不難,難就難在如何在我方傷亡不大下得竟全功,聽大哥這麼說,我安心多了。咦!」 慕容垂亦有所覺,目光投往河道,兩艘沒有亮燈的船出現河道處,桅帆半張,只靠槳力迅速接近,彷似從黑暗冒出來的鬼舟。 鐵士心一震高喝示警道:「敵船偷襲,兒郎們立即應戰!」 第十二章紅燈高懸 慕容戰聽到暗號,忙使人把出口的障礙移開。 屠奉三閃進來道:「我沒時間解釋,先令你的人移往小谷去。」 慕容戰二話不說的發下命令,手下戰士紛紛上馬,魚貫走出荊棘林。 慕容戰拉苦戰馬隨屠奉三往外走,見屠奉三不住打量他,笑道:「為何這般看我?」 屠奉三淡淡道:「你對我如此信而不疑,不怕我害你嗎?」 慕容戰笑道:「你已把我誆進死地,要害我還不容易嗎?何用費唇舌來和我說無聊的閒話?」 屠奉三拍額道:「對!是我糊塗!」 召來坐騎,與慕容戰同時飛身上馬,領路前行。 慕容戰道:「是否被對方看穿了?」 屠奉三點頭道:「據探子回報,天師軍已向我們分三路推進,領軍的該是「妖道」盧循,因為行軍的方式是他愛用的蟹鉗陣,把主力集中於左右翼軍。其人數約在五千人間,全部是步兵。」 慕容戰道:「你怎知他識破我們?」 屠奉三道:「先是燕飛提醒我,所以我特別派出得力手下前往偵察,發覺其中軍帶備大批削尖的粗木干,立知不妙,所以去喚你出來透透氣。」 慕容戰一震道:「好盧循!分明要在小谷外設置木寨,建立堅強的據點。」 屠奉三歎道:「此招異常高明,若給他們在邊荒集和小谷問的高地設置木寨,配合比我們強大得多的軍力,勢將隔斷我們與邊荒集的呼應,更截斷邊荒集的退路。」 慕容戰點頭道:「那時我和你將進退兩難。難道死守小谷,坐看邊荒集的失陷嗎?不過若出谷攻擊,則正中對方下懷。」 屠奉三斷然道:「我們絕不容此事發生,否則此仗我們肯定輸得很慘。」 慕容戰道:「老哥你有何應付良方?」 屠奉三從容笑道:「唯一方法是以快打慢,以快騎的機動性克制對方的步兵。」 慕容戰聽得眉頭大皺道:「對方正是要引我們離谷作戰,當然是步步為營,且會盡量經平野之地行軍,令我們沒法伏擊偷襲。」 屠奉三道:「要擊退他們肯定沒法辦到,不過若我們只是想燒掉對方的木材,卻是大有可能,對嗎?」 慕容戰大笑道:「好計!」 兩人同時朝邊荒集瞧去,綠燈緩緩降下,升上紅燈,指示敵人進入警戒線內。 「小姐!你是否在擔心燕公子呢?」 觀遠台上,紀千千立在西南角處,凝視遠方平野丘原。 敵人的火把像無數的營火蟲,緩緩移動,顯示敵人的兩支部隊,一支移往集外西面,一支正朝南門推進。 紀千千幽幽道:「我在擔心每一位出征的戰士。」 小詩低聲道:「小姐是統帥嘛!大可不讓燕公子去冒險。」 紀千千別首瞥愛婢一眼,柔聲道:「詩詩不再害怕了嗎?」 小詩垂頭道:「和小姐在一起,小詩甚麼都不怕。」 紀千千想起高彥,想到小詩仍被蒙在鼓裡,暗歎一口氣道:「正因我是統帥,方不得不讓燕飛對付孫恩。過往乾爹說起孫恩,曾多次指出孫恩那種擒賊亢擒王的戰術,往往可把一場大戰役的形勢完全扭轉,卻又毫無應付的良方,只是心理上的威脅,足令任何與他對敵的人睡不安寢。別人不曉得孫恩的厲害,但我身為謝安的乾女兒,怎會不清楚?」 小詩天真的道:「為何不多找幾個身手高強的英雄好漢,助燕公子左對付孫恩呢?」 紀千千苦笑道:「孫恩不論道術武功,均臻達鬼神莫測的層次,多幾個人少幾個人並沒有分別,反易洩露行藏。真正可以幫得上忙的,又要領軍應付敵人。」 小詩駭得花容慘淡,顫聲道:「孫恩這般了得,燕公子怎辦好?」 紀千千柔聲道:「你又害怕哩!告訴你吧!在我尚未認識燕飛前,我已曉得天下間若有一個人能對抗孫恩,肯定是燕飛無疑。這是乾爹和玄帥一致同意的,你聽過有人的劍會嗚叫示警嗎?我親自聽過。孫恩的功法根本不是凡人能應付的,而邊荒集只有燕飛不是凡人,他的劍法已達到通玄的境界。所以當卓名士提出由他自己去對付孫恩,我反建議由燕飛去負此重任。邊荒集沒有另一個更好的選擇,我也沒有選擇。戰爭向是如此,縱使沒法肯定勝負,仍要盡力而為,不計後果。」 剛說到卓名士,卓狂生來到兩女身後,沉聲道:「情況不妙,向我們西面推進的天師軍,似乎想截斷我們與戰谷的聯繫。」 紀千千平靜的道:「請卓先生使人在紅燈正西掛起黃色燈籠,但不可高於紅燈。」 卓狂生微一錯愕,把命令傳下去。 黃色燈籠緩緩升起,指示小谷方的友軍主動對付敵人,由於比紅燈為低,表明邊荒集不會派兵援助,所以屠奉三等必須自行設法。 小詩趁卓狂生去辦事,湊到她耳旁低聲道:「小姐真威風,指揮若定,詩詩感到小姐你信心十足,可以應付任何風浪。」 紀千千心中苦笑。 她終於體會到謝安在淝水之戰前所承受的沉重壓力,謝安憑「鎮之以靜」的方法感染建康軍民,她現在唯一方法,亦是裝出臨敵從容的態度。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徐道覆的才智,如他不是如斯出眾,亦難打動她的芳心。 卓狂生回到她身旁,朝往西推進的火把陣瞧去,敵人兵分二路,活像三條火龍,且沿途處處佈防,翼翼小心,步步為營。 道:「徐道覆不愧是將帥之材,先令自己立於不敗之地,絕不急於建功。」 紀千千不知想起甚麼,語調出奇地溫柔,輕輕道:「這是他一貫以靜制動的作風,盡量引人盡展所長,再從你擅長的東西窺見破綻,一舉擊破,令人沒有翻身的機會。」 卓狂生同意道:「小姐對他確非常瞭解,小姐的話更令我明白因何我們一方不可輕舉妄動,否則正中對方下懷。只恨戰谷一方卻不能坐看對方成功在谷集問設立據點,他們將被迫出手。」 紀千千輕鬆的道:「屠奉三和慕容戰是我們聯軍最出色的將領,手下荊州軍和鮮卑戰士更是久經戰陣的精銳,若他們辦不來的事,我們出去也是白賠,反予敵人可乘之機。放心好哩!我有信心他們有破敵之計。我們應做唯一的事,是牽制敵人在南方佈陣的大軍,如他們敢施援另一支部隊,我們或有主動出擊的機會。」 卓狂生欣然道:「謹遵小姐指示。我剛得到一個新消息,兩湖幫大有可能背盟撤退,返回南方。」 紀千千愕然朝他瞧來,大訝道:「消息從何而來?」 卓狂生瞥小詩一眼。 紀千千知機的隨便找個借口,把小詩支使到議堂去為她取披風。 卓狂生壓低聲音道:「消息來至媞後。」 紀千千一呆道:「她竟可潛入集內來嗎?」 卓狂生苦笑道:「實不相瞞,夜窩族裡有我們的人,與媞後有一套秘密通消息的方法。 請小姐為我們隱瞞這方面的情況,因為媞後已親自宣佈解散逍遙教。我們的人會融入邊荒集,成為忠誠的分子。我真的不想他們仍背負著逍遙教的包袱。」 紀千千聽得倒抽一口涼氣,任遙對邊荒集是處心積累,幸好功虧一簣,被孫恩殺死,否則邊荒集肯定難逃任遙的魔掌。 欣然道:「千千遵命!」 卓狂生道:「媞後曾與郝長亨碰頭,告訴他帝君被孫恩所害一事。郝長亨曉得後頗有退意,一方面是不願助長孫恩的氣焰,更害怕聶天還是孫恩下一個目標。」 又道:「媞後指出,郝長亨對慕容垂另外召來赫連勃勃非常不滿,深感與慕容垂和孫恩這類人合作,等若與虎謀皮。照媞後估計,除非聶天還是不折不扣的蠢材,否則會退出此戰。」 紀千千皺眉道:「郝長亨又好得多少,我最卑視的正是他這類口是心非的偽君子。若高彥真是被尹清雅害死,燕飛絕不會放過他。」 卓狂生道:「郝長亨確是卑鄙小人,不過我們現在無暇和他算賬。少一個敵人總比多一個敵人好。我們須否在穎水的防守上重新佈置。」 紀千千道:「假若郝長亨只是故作姿態,我們豈非中他的奸計。」 卓狂生道:「我也想過此一可能性,所有地壘弩箭機陣可以保留,但木雷刺陣卻可移往碼頭上游。如此不論敵人由南北水道殺至,木雷刺也可以痛擊敵人。」 紀千千喜道:「此計確是可行,請卓先生全權處理!」 見卓狂生仍呆瞧著自己,猛然醒悟道:「千千仍是不慣作統帥,立即給你令箭手諭。」 此時手下來報,龐義求見。 卓狂生哈哈笑道:「原來是我們邊荒集最偉大的建築大師駕到,我有個提議,移動木雷刺陣的重任,可交由他處理,他會幹得比任何人都好,」紀千千道:「快請龐老闆。」 手下領命去了。 此刻的邊荒集,受到最嚴密保護的人是紀千千,不論誰想見她,都要經身份的核實和她本人或卓狂生的允准。 龐義一肚氣的來到兩人身前,後面還有取來披風的小詩。 小詩為紀千千掛上披風之際,龐義滿腹牢騷的道:「燕飛那小子又著我去巡視集內的防禦佈置,可是我提出改良的意見,卻沒有人肯聽我的話,說甚麼必須出示由千千小姐親發的令箭,否則把一台投石機移歪少許也不行。他……嘿!沒甚麼!」 他的粗話差點衝口而出,幸好記得小詩在場,立即懸崖勒馬。 卓狂生道:「這叫軍有軍規,你少安毋躁,小姐正準備發出令箭,讓你去把木雷刺陣移往集的東北方,碼頭區上游處,好用來鎮守集東整道河段。」 龐義仍然滿肚怨氣的道:「木雷陣正是令我最光火的,他……嘿!競把我的木材如此浪費。我不是捨不得,而是明陣怎及暗陣,若給敵人探子看到,肯定先把木雷陣拆掉。河道旁這多暗位斜坡竟不懂利用,如讓我來佈局,肯定敵人蒙然不覺,直至大難臨頭。若人人清楚看到,陷阱還算陷阱嗎?」 紀千千取來令箭,送到他手上,道:「有了這枝令箭,龐大哥愛怎樣改動都行。我們會升起一盞小藍燈,表示發出了一根令箭。當龐老闆把令箭交回來,藍燈會立即除下。」 龐義低頭審視人手沉重,長只半尺的小令箭,吁一口氣道:「是黃金打製成的,肯定是邊荒集最貴重的箭。」 卓狂生笑道:「剛新鮮出爐,保證沒有人能假冒,還不快去辦事?」 龐義立即神氣起來,匆匆去了。 徐道覆陣兵於邊荒集南面半里處,東倚穎水。 此時他布的是以防守為主的迭陣法,把五千步兵分為前後兩陣,每陣三列。 第一列是槍盾手,當敵人衝至陣前方與敵拚殺,不准後退。 第二列是箭手,第三列是強弩手。 三列合成一陣,當敵人殺至,槍盾手會坐往地上,好讓第二列跪下的箭手和第三列站立的弩手射殺敵人。 第二陣以同樣的三列戰士組成,當第一陣射盡箭矢又或體力不支,立即以第二陣補上更代。 兩翼則各以五百騎兵護衛,進可攻退可守。 這陣法不利衝鋒,可是若敵人堅守不出,此陣會發揮奇效,特別是對付沒有高牆可恃的邊荒集聯軍。 每次作戰,徐道覆均是準備充足,不會冒進。 天師軍並非尋常的軍隊,而是「天師」孫恩的信徒和戰士,人人悍不畏死,故能以少勝多,屢敗晉軍。 可是今晚徐道覆與往常臨陣的心情大不相同,連他也有點不明白自己。 是否因為紀千千? 還是因為摸不清對方主持大局的人,沒法從對方一向的行事作風和性格擬定針對性的策略? 他真的弄不清楚。 在到達邊荒集前,他一直有信心可以挽回紀千千對他的愛,事實證明他錯了。 說到底錯不在他,而是紀千千受謝安荼毒太深,使她無可救藥。 既然他得不到紀千千,是否亦該由他親手毀掉她? 他為此想法生出不寒而懍的感覺。 每次遇到吸引他的美女,他均會全情投入,施展渾身解數去得到她的心,然後是她的肉體。 對於此類愛情遊戲,他一直樂而不疲。 可是當紀千千叫破他的身份,他不得不離開的一刻,他心中不單充滿怨恨,更感到從心底湧出來的倦意。 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或許只是一時的情緒波動? 他弄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在殘酷的戰場上絕不許感情用事,他必須像一貫的以勝利為最高目標,直至邊荒集屈服在他的征戰下。 張永在他旁提醒道:「是時候哩!」 徐道覆從迷思中驚醒過來,道:「擊鼓!」 「咚!咚!咚!」 戰鼓敲響。 另一邊的周胄笑道:「我看邊人只是在故弄玄虛,幾個時辰可以弄出甚麼花樣來呢?」 徐道覆凝望烏燈黑火的邊荒集,至乎高懸其上的綵燈,沉聲道:「此仗絕不是我們先前想像般容易,更不可輕敵。」 眾將轟然應喏。 徐道覆大喝道:「全軍推進!」 號角聲起。 以步兵為主,騎兵為副的天師大軍,開始向邊荒集作堅定而緩慢的推進。 第十三章軍事天分 燕飛在密林裡潛行數丈,隱隱聽到有人說話,更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片密林位於小谷的西南方,離開戰場的範圍。 燕飛心中奇怪,若躲在林內說話者是逃離邊荒集的邊民,理該不會惹起自己的感應。想到這裡,察覺到前方有人藏身於樹木上,似是為林內說話的人放哨,林內深處燈火閃閃。 他好奇心更盛,展開身法,借林內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無聲無息地悄悄推進,避過多處哨崗,倏地眼前開闊,密林內竟有一片方圓七、八丈的空地。 燕飛閃到一株大樹後,往下蹲低,從樹旁一堆矮樹叢的間隙往空地窺探。 詭異的情景,盡入眼簾內。 空地的中心,放著一盞風燈,燈旁一方平滑的大石上盤膝坐著一名頭紮高髻的女子,身穿寬大的道袍,可是不知如何的,他總感到道袍裡的身體肯定苗條而豐滿,動人非常,偏又沒法解釋因何會有此印象。 從她的角度瞧去,只看到她少許側面輪廓,已令他感到此女有異乎尋常的美貌,充滿引人人勝的誘惑。 一個人站在她前方,雙手下垂,神態恭敬,赫然竟是漢幫的軍師胡沛。 當燕飛往她望去,她似生感應,雖然沒有任何行動的先兆,但燕飛知道不妥,忙伏貼地上。 果然此女別頭朝他藏身處瞧過來,瞄了一眼,目光又回到胡沛身上。 燕飛暗叫厲害,他不敢趁她別過頭來之際看她,所以無緣窺她全貌。要知此等高手,已臻達通玄的境界,不用聽到任何聲息,可以生出警覺。 由於有曾被任遙察覺的前車之鑒,一路潛來他是非常小心,屏止呼吸不在話下,更收斂精氣的外射,把心臟的躍動減至若有如無,所有這些功夫都是沒有白做的。 她究竟是誰? 胡沛的聲音在林內的空間響起道:「今次大師兄陰溝裡翻船,二師兄又被孫恩攔途截擊,令我們多年來的佈置全功盡廢。現在惟有寄望邊荒集之戰侵略者和守衛者幾敗俱傷,我們或尚有可乘之機。」 甚麼大師兄、二師兄,燕飛聽得一頭霧水,仍沒法弄清楚此女的身份。 像如此武功的女子,天下間不會有多少個。 女子低沉而充盈磁性的悅耳聲音油然道:「天地之間,莫不有數。有功必有劫,大功業更有大劫難,小沛不必把一時成敗放在心上。你大師兄的失敗是必然的事,佛爺一向不看好他,只是覺得他尚有可用之處,方虛與委蛇。勃勃他過於自恃,驕橫難制,剛愎自用,竟敢不依我們的計劃行事,罪該萬死。」 燕飛心中劇震,終曉得胡沛口中的大師兄是赫連勃勃,又從「佛爺」的稱呼,猜到此女為「大活彌勒」竺法慶的髮妻尼惠暉。 尼惠暉現身此處,以「十住大乘功」名震天下的竺法慶會否在附近呢? 胡沛道:「小徒亂了方寸,請佛娘賜示。」 尼惠暉從容不迫的柔聲道:「今戰不論誰勝誰負,勝敗雙方均會傷亡慘重,邊荒集則肯定元氣大傷,須一段長時間方能回復舊觀,然後繼續發揮作為南北交易樞紐的妙用。孫恩和慕容垂更不能長期磨在邊荒集,我已訓示國寶,著他封鎖穎河,我要聶天還有家卻不得歸,孫恩的回程亦不會是順風順水。」 燕飛暗罵自己糊塗,放著大大一個與彌勒教勾結的王國寶,競猜不到他是胡沛口中的二師兄。 此時他方曉得王國寶曾率兵到邊荒集來,且被孫恩擊退。 胡沛道:「邊荒集發展至眼前形勢,全因孫恩趁任遙追殺劉裕之際下手刺殺任遙。這個劉裕亦不可小覷,竟能從孫恩手底下逃生。」 燕飛暗舒一口氣,因終於聽到一個好消息。 尼惠暉道:「邊荒集現在的情況不容我們插手,我們亦樂於坐山觀虎鬥。小沛你留在邊荒,看情況隨機應變,我須立即趕返北方,向佛爺應爣〞p,由佛爹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燕飛知不宜久留,悄悄退後。 若非有重任在身,他定要試試尼惠暉如何了得,現在只能在心襄想想。 尼惠暉又繼續說話,道:「燕飛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聽到自己的名字,退往另一棵樹後的燕飛停了下來。 胡沛答道:「燕飛確不簡單,從建康回來後,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只可以用深不可測來形容,祝天雲便給他耍得團團轉。」 尼惠暉沉聲道:「不論他有三頭六臂,比起孫恩仍要差上一截,孫恩肯定不會放過他。 孫恩最憎恨的人是謝安,燕飛與謝安的關係正是燕飛的催命符。」 燕飛不想再聽下去,繼續退走。 紀千千、卓狂生和小詩立在觀遠台上,聽著「咚咚」鼓響,瞧著南方敵人大軍聲勢浩蕩、陣容鼎盛的朝南門推進。 小詩雖口說不怕,可是看到火把光映照下的敵勢,駭得花容失聲,說不出話來。 卓狂生也眉頭大皺,他雖然學富五車,智慧過人,卻不長於軍事。見到敵人陣勢完整,本身充滿威懾的力量,比對起邊荒集各自為戰的方式,登時心中打鼓,亂了方寸。 天師軍比之赫連勃勃的匈奴軍,明顯地高上不止一籌,從而看出徐道覆精於兵法陣勢,絕不像赫連勃勃急於求勝的冒進躁急。 卓狂生道:「該掛上第二盞紅燈哩!」 一盞紅燈,表示敵人進入警戒線。 兩盞紅燈,準備作戰。 三盞紅燈,全面開戰。 紀千千悠閒的道:「這支部隊該由徐道覆親自率領,切合他為人行事的一貫作風。」 小詩焦急的道:「小姐啊!卓先生在提醒你呢!」 紀千千探手過去,拉著她的手,笑道:「又說不害怕,現在卻慌張哩!詩詩不用怕,他只是在試探我們。」 小詩心神稍定,訝道:「試探我們?」 紀千千點頭道:「確是在試探我們,看我們如何反應。不要看他們來勢洶洶,只是裝個駭人的模樣兒,他們很快會停下來。不信的話,走著瞧好了。」 卓狂生呆看著她,心忖她的軍事天分像給埋在禾草內的珍珠,現在禾草被移開,她這方面的光芒不住顯露,盡現其軍事才華。 一輪急驟的鼓聲後,敵人推進至離集外第一重防線的二干步處忽然停下。 小詩差些兒鼓掌叫好,嚷道:「真的停下哩!」 卓狂生欣然道:「徐道覆終曉得我們不是好惹的。」 紀千千微笑道:「他一方面試探我們的深淺,另一方面是牽制我們,使我們不能支持西面的戰事。」 話猶未已,西面小谷處蹄聲轟隆,喊殺震天。 卓狂生讚歎道:「小姐確有先見之明,預知徐道覆會牽制我們,所以知會小谷方我們不會出兵夾擊敵人,否則此時便要進退失據。」 小詩道:「敵人既試探出小姐你的厲害,下一步會幹甚麼呢?」 紀千千沉聲道:「立即掛起第二盞紅燈。」 小詩和卓狂生愕然以對。 騎隊一隊接一隊從小谷開出,百人作一組,利用地形衝擊騷擾已推進至小谷前方位置的天師軍。 慕容戰領二百人繞個大圈,從後方偷襲敵人運送木材的隊伍。 對於邊荒周圍形勢,他和手下戰士瞭如指掌,從敵人行軍的路線,便曉得何處是突襲的最佳地點。 在此種開闊的平野丘林,他們的騎射之術更能發揮得淋漓盡致,以速度控制主動,尤其對付的是行動遲緩推送木材的輪車隊。 只要以雷霆萬鈞之勢,突破對方翼軍的攔截,他們可以隱妥地完成任務。 法寶是由紀千千發明的火油彈。 箭矢射來。 慕容戰舉盾擋箭,領著手下奔進右方疏林去。 大喝道:「兄弟們隨我來。」 轉眼奔上一座小丘,收盾取弓拔箭,守在丘上的一組敵人在火把光下纖毫畢露,他們卻像從黑暗裡鑽出來奪命的幽靈騎士。 敵人紛紛中箭倒地。 眨眼衝上丘頂,丘坡下橫互著敵人的木材車隊,以百計的敵人立即佈陣迎戰,守得隊形整齊,軍容鼎盛。 慕容戰暗叫厲害,狂喝道:「兄弟們!火油彈侍候。」 後方各持一個火油彈的騎士搶前而來,火油彈沒頭沒腦的從高處往敵人投去。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十一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二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二 第一 章勝利關鍵 孫恩負手傲立於鎮荒崗上,俯瞰以邊荒集為中心的廣闊戰常天上雲層迭迭,月兒時現時隱,長風一陣一陣的刮過大地,邊荒蒼茫肅殺。 自懂事以來,孫恩一直在逆境中奮進,自強不息,從沒有鬆懈下來。人愈懂事,愈清楚自己所置身的時代,是自古以來從未出現過的亂世。 諸胡橫行,群邪亂舞。 異族的武力和文化入侵,漢族本身的腐敗和分化,形成惡性的循環,把中土的美麗山河推進水深火熱的絕境裹。飽受戰火摧殘荼毒的土地和民眾固是一無所有,於現時此刻擁有繁榮和安全的人亦只是在苟且偷安。沒有人知道會在哪一刻把一切失去,朝不保夕的心態折磨著每一個人。 幸福和快樂不斷在萎縮,只有最具權勢,高高在上的小撮人方可以霸佔僅餘的資源,其它的均被踩在下層,受著各方面的剝削和壓迫。 孫恩自少立下大志,誓要把天下統一在他腳下,一切依他的見解和意念來改變革新。 要達致如此遠大的目標,他必須拋開婦人之仁,以鐵一般的意志和信念,無所不用其極地完成以天師道統治中土的千秋大業。 在他前方兩里許處大火熊熊燃燒,照得邊荒集外西南方處一片血紅,顯示他的天師軍受到挫折,不過他仍絲毫不以為意,因為一切早在他算計中。 身為天師軍至高無上的領袖,他早看透全盤戰局。 孫恩對自己的性格有深切的自省和瞭解,他並不是個細心和有耐性的人,且厭煩細節,故此一切行軍打仗的事,均由兩個門徒負起全責。他是策略的擬定者,而非執行者。 當大軍穿越大別山的一刻,他孤身上路,獨闖建康,於最關鍵的時刻現身謝玄眼前。 勝利已牢牢掌握在他手裹,因為他掌握到今仗致勝的契機,就是殺死一個人。 邊荒集因赫連勃勃慘敗而引發天翻地覆的變化,令邊荒集進入空前的團結,也使他知道戰爭不會是順利的。 然而一切會被扭轉過來,當邊人銳氣消失,邊荒集種種缺點和破漏會逐一浮現,在南北聯軍絕對優勢的兵力消磨下,邊荒集的防禦將土崩瓦解,沒有人可以改變戰爭的必然發展。 他感應到燕飛。 這是一種沒法解釋的感覺。 五年之前,他達致道家夢寐以求的「出陽神」境界,道術大成,擁有常人無法想像的靈機妙覺,自感超然於眾生之上,直至他遇上燕飛。在此之前,他心中唯一的勁敵只有「大活彌勒」竺法慶。當在建康見到燕飛,他方知於竺法慶之外還有堪作他對手的另一個人。 他與燕飛有微妙的精神連繫。 在建康,當他一眼朝他們三人瞧過去,他能察覺到謝玄身負重傷,劉裕則有異乎常人的稟賦,就是沒法看穿燕飛。亦因此他放棄刺殺謝玄的唯一機會。 在燕飛目光和他眼神交觸的一刻,他感應到燕飛的道心。現在他正以同樣的道法,測探到燕飛的所在。 孫恩隱隱感到這種玄之又玄的感應是相向和互動的,時隱時現;隨著距離的遠近增強或遞減,更會受雜念影響。當燕飛心中有他時,這種感覺最清晰;可是若燕飛的心神移往其它事物,微妙的連繫會立即中斷。 若非如此,他早趕去對付燕飛。 忽然間,對燕飛的感應又再漸趨強烈,具體而清晰。 孫恩目光投往邊荒集,第二盞紅燈正緩緩上升。 他名懾天下,揉集武學與道術、貫通天人阻隔的奇功異法「黃天道藏功」全面運轉,進入「精若雷電,明曜八域,徹視表裡,無物不伏」的至境。 燕飛不單是邊荒集的第一高手,且是其自由精神的最高象徵。倘能將他搏殺,把他的首級示眾,邊荒集聯軍的士氣將立即崩潰。 孫恩立下決心,絕不容燕飛活著離開,不但因為邊荒集之戰的勝敗,這更是統一天下大業的關鍵。何況容許一個有可能在道法上超越自己的人存在於世上,將會是對天師道最大最根本的威脅。 江文清雙目異采漣漣,神情卻靜如止水。面對的雖是比自己遠為強大的敵人,仍沒有絲毫懼意。 她自幼被江海流悉心栽培,務要令她能繼承大江幫的水上霸業。江海流不單是南方最優秀的水戰軍事家,更可能是當時天下最擅水戰的第一人,集古今水戰之大成,又能另辟新局。 江文清得他真傳,現在終於到了派上用場的關鍵決勝時刻。 江海流慈和的聲音,彷似猶在她耳旁循循誘導。她對江海流印象最深的一番話,是江海流向她表述因何會選取鑽研水戰之術。 令江海流矢志爭霸於水上是因漢末時名傳千古的「赤壁之戰」,使他領悟到水軍也可以起到決定戰爭勝負的重要作用。而事實也證明他是對的,當江海流逐漸建立起大江幫的霸業,便受到桓玄之父桓溫的重視和安撫。在桓溫的大力支持下,大江幫數十年來雄霸長江,令兩湖幫沒法把勢力擴展往洞庭、鄱陽兩湖之外。 不過今天形勢終逆轉過來,主因之一是江海流已失去桓家的支持。 所以眼前此戰至關重要。若江海流不幸全軍覆沒,此戰將是她江文清振興大江幫的首場戰役,可勝而不可敗。否則大江幫將從此一蹶不振,水無翻身之望。 「水戰之道,利在舟楫。練習士卒以御之,多張旗幟以惑之,嚴弓弩以守之,持短兵以悍之,設堅柵以衛之,順其流而擊之」。 江文清發出指令,戰鼓齊鳴。 兩艘雙頭艦二剛一後同時靠往右岸,正在東岸休息候命的鮮卑戰士仍不知該如何反應之際,十多枚火油彈已從兩艦的投石機拋出,有若從天降下。 「蓬!蓬!蓬!」 火油彈不論撞人或撞地,立即爆裂,火油四濺,既濺往人身,也灑遍附近草野樹叢。 大多數人仍弄不清楚發生甚麼事的當兒,數十支火箭從江上射來,登時冒起無數火頭,各火頭迅速蔓延成燎原之勢,近百敵人走避不及,陷身火海而成火人,這雖未能對敵人造成嚴重的打擊,也已造成極大的混亂。 「砰」!芭欏保? 江文清的帥艦倏地改向,從右岸彎往上游河道中心處,連續攔腰撞翻對方兩艘倉卒應戰的破浪舟,把混亂從柬岸延往河上敵船。 火油彈、箭矢、強弩、弩箭機同時發動,兩艘雙頭艦有如猛虎入羊群,大開殺戒,肆意殺傷破壞。 火焰黑煙熊熊冒起,隨雙頭艦的進攻不斷蔓延往上游。 若換過是兩湖幫而非黃河幫,此刻必拚死阻截兩艘雙頭艦,以令其沒法衝往上游去,顧忌的是兩頭艦不用拐彎掉頭的獨家戰法。 一時情況混亂至極點。 黃河幫的破浪戰船紛紛離岸,在上游處散開迎戰,仍在綁紮木筏的戰士因毫無還擊的力量,早紛紛跳返岸上去。 雙頭艦上戰鼓聲一轉,變得急驟迅快。 江文清卓立指揮台上,江上濃煙瀰漫,他們兩艦所到之處,確是擋者披靡,不過她卻清楚曉得好景難再。 攻其無備的戰術只能在初戰得利,對方的破浪戰船分佈於長達三、四里的穎水河段,泊岸的木筏更廣佈七、八里。 現時他們已深進敵陣半里的水程,陷入敵船重圍之內;一旦對方守穩陣腳,敵船將如蟻附膻的圍上來,其力量可把他們碾成碎粉。 戰爭方是剛開始。 兩岸戰號聲起,江上戰鼓猛擂,敵人發動反擊。 岸上鮮卑戰士蜂擁地跳進緊靠兩岸的木筏去,以火箭向他們還擊,岸上高處也不乏箭手,只要他們的雙頭艦靠近岸邊,便立即予以無情的攻擊。 兩艘雙頭艦靠攏,並肩逆流而上,風帆降下,全賴槳櫓催舟,在河的中間處疾駛。 四艘破浪船迎面殺至,弩箭、巨石、火箭漫空投至。 江文清發下命令,鼓聲又變,兩艦立即分開,避過一輪矢石,同時擲出十多顆火油彈,其中七彈分別命中對方三艘戰船。 火箭隨之,三艘破浪船立即著火焚燒,敵人倉皇跳船逃命。 「起火哩」! 江文清往後瞥一眼,原來已降下的後帆被敵人火箭命中起火,也弄不清楚是哪方射來的箭。 「轟」! 一塊巨石從前方投至,正中船首側舷處,登時木屑飛濺,整艘船往左傾側,好一會方回復平衡。 戰士忙於救火的當兒,由直破天指揮的雙頭艦已被敵方順流而來的三艘破浪船截住圍攻,多處起火。 江文清神色冷靜,一聲令下,她那艘雙頭艦拐一個彎,轉向正朝正面攻擊直破天的其中一艘破浪舟攔腰撞去。 西岸蹄聲驟響。 直破天的雙頭艦較接近西岸,正趁江文清來援的當兒,指揮己艦從缺口突圍。不知如何此陣蹄聲特別令他生出警覺。 別頭瞧去,從指揮台往西岸掃視,一隊十多人的騎士正沿岸飛馳,領頭者長得威武如天神,縱是首次相遇,直破天仍一眼認出對方是威震天下,被譽為胡族第二咼手的慕容垂。 不知如何,雖然慕容垂離他仍超過三十丈的遠距離,又隔著河水,可是直破天卻感覺到慕容垂正鎖定自己為目標,在馬上彎弓搭箭。 以他悍不畏死的獨家心法,亦生出危險的戰慄感覺,曉得在氣勢上遜對方一籌,忙躍離指揮台,落往下層的甲板,由左右兩舷的擋箭柵牆保護。 這種防火擋箭柵是以堅木製成,覆以生牛皮,塗上防火藥,更開有箭孔,供船上戰士向敵發箭,乃大型戰船上必然的裝置。 可是當直破天落在甲板上,柵牆隔斷了慕容垂的視線,他仍感到慕容垂的注意力緊鎖著他,陰魂不散似的。 心叫不妙時,右方護柵異響傳來,令人無法相信的事於他眼下發生。勁箭破柵而來,望他頸項射至。疾如電閃,勢似驚雷。 直破天的感覺便如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上與慕容垂單打獨鬥,誰都幫不上忙,他更不明白慕容垂的箭法,如何可以準確至如此神乎其技的地步。 當然更沒有餘暇去思索其它種種問題,狂喝一聲,手上獨腳銅人揮舞。 「叮」! 勁箭沒有如願地被擊飛,反是斷成數截,箭頭粉碎。 直破天全身劇震,半邊身子隨擋箭的手腕酸麻起來,差點拿不住銅人,始知此箭乃慕容垂全身功力所聚,他等若與慕容垂隔空隔牆地硬拚了一記。 心中叫糟,另一支箭無聲無息地透牆續至,他明明掌握到敵箭的來勢,卻偏是力不從心地任箭矢透胸而入,帶起一蓬鮮血,再穿背而出。箭上的勁氣,震得他五臟俱碎,連死前的慘呼也沒法及時喊出,頹然倒地。 在另一艦上的江文清此時已與友艦會合,忽然驚覺直破天躍往甲板,曉得不妙,同時發覺慕容垂在西岸飛騎連續朝直破天落身處發出兩箭,駭然之際,不能逆改的慘事已發生了。 直破天艦上戰士齊聲驚呼,亂成一團。 江文清仍未曉得直破天是生是死,高呼道:「撒灰投彈!」戰鼓一變,從急轉緩。 一桶桶的石灰從船尾撒出,隨風飄散,送往下游和兩岸。 僅餘的二十多個火油彈,則全部投擲到從前方順流攻至的敵艦。 在任何敵人均以為兩艘雙頭艦會繼續闖往上游的當兒,江文清卻下了撤退的決定。沒有直破天的支持,她再堅持北上只是自尋死路。從友艦打出的旗號,她得悉直破天當場慘死,她卻沒有時間悲痛。 今次的任務被慕容垂雙箭摧毀,再不能對敵人構成後顧之憂的威脅。換言之穎水上游已牢牢*控在敵人手上。 而於途中攔腰偷襲的願望亦告落空,因為敵人勢將提高警覺,偷襲再不成其偷襲。 雙頭艦忽然放緩速度,接著改進為退,船尾變為船頭,順流溜進石灰漫空、視野模糊的河段去。 慕容垂倨坐馬上,暗自調息。剛才兩箭耗用他大量真元,不過他仍感大有所值,因已盡挫敵人的威風。 宗政良和鐵士心同時馳到他身旁,陪他目送兩艘雙頭艦從容退走。 慕容垂淡淡道:「不用追!」 鐵士心忙發下命令。 宗政良道:「若我沒有看錯,大王射殺的該是大江幫三大天王之首的直破天。」 慕容垂沉吟不語。 鐵士心和宗政良都不敢說話,驚恐打擾他的思路,僅看著兩艦消失在下游河灣處。 慕容垂搖頭失笑道:「我們差點輸掉這場仗!」 鐵士心點頭道:「由這裡到邊荒集,穎水有多條支道,若讓敵人艦隊藏身任何一條支道,待我們經過時突攔腰襲擊,確可以使我們傷亡慘重。」 慕容垂淡淡道:「以士心的精明,怎會讓敵人如此輕易偷襲得手呢?」 宗政良愕然道:「難道大王竟是指整場戰爭?」 慕容垂目光投往穎水盡處,道:「對!我指的是邊荒集的爭奪戰。你們幾曾見過如此大殺傷力的火油彈?邊荒乃天下人材營萃之地,單是這樣的火油彈,足教我們吃盡苦頭。更令我生出警惕的是對方不拘成法,靈活多變的戰略。如讓這兩艘敵艦直闖往我們的大後方,我們將如芒刺在背,時刻受制,更會被截斷糧路,後果不堪想像。」 鐵士心和宗政良均沒他想得那周詳,聽得心中佩服。 慕容垂朝鐵士心瞧去,沉聲道:「我們改變作戰策略,士心你留守木寨,不但要加強這裡的防禦力,還要在對岸另建一座木寨,夾河呼應。」 鐵士心一呆道:「這個……」 慕容垂唇角飄出一絲笑意,好整以暇的道:「士心你不單是我們的後援中心,更是此戰成敗的控制者。我們去後,你把木筏拆散,以之在上游合適處築起攔河大木柵,逐步截斷水流。你是水利的大家,這方面不用我教你怎麼辦吧?至緊要是不能讓邊人發覺穎河水流量忽然減少。」 鐵士心劇震道:「大哥竟是要以穎水淹灌邊荒集!」 慕容垂長笑道:「正是如此,當河水氾濫湧進邊荒集,將是邊荒集失守的一刻,即使神仙下凡也打救不了可憐的荒人。與我慕容垂作對的人,絕不會有好的下常」第二 章戰場酒令徐道覆頭皮發麻地瞧著第二盞紅燈緩緩升起,一時間竟忘記發出已暗下決定由前陣試攻的命令。 左方兩里許處的大火愈燒愈烈,隨風勢大有向東南蔓延之勢,若沒有人救火,可直燒個數天數夜,至燒無可燒,又或天降甘霖。 張永在他左旁道:「我們辛苦砍下來的木料被燒著哩!」 右邊的周胄皺眉道:「怎麼可能呢?木料均塗上防燒藥,即使中了對方的十字火箭,仍不應這麼容易燒成眼前的樣子。」 十字火箭是一種特製的箭矢,於離箭鋒兩寸許處有小橫枝,原本用於水戰上,命中對方易燃的帆布時不會穿透而仍能附於其上,繼續焚燒。後來這種方法被推廣應用於陸戰,於「十字」處綁上浸濕火油的易燃物料,增加燃燒的火勢與時間。 徐道覆聽兩人口氣,曉得兩人對盧循的「辦事不力」暗表不滿,只不過不敢宣之於口,來個直接指責。 這批木料確是他的心血。 從前晚開始,他著人伐木,又趕製防火藥塗於木料上。對戰前的準備工夫,徐道覆從不苟且,不過辛苦兩天的勞動成果竟付諸一炬。 在天師軍裡,孫恩高高在上,受到從眾視為天神般的敬畏崇拜,沒有人會質疑他最高領袖的地位。 而盧循和徐道覆兩人,則以前者較不得人心,一來因他殘忍不仁的作風,再則因他好大喜功,視手下為利用的工具。 反之徐道覆深明為帥之道,懂得收買人心,論功行賞,與手下將士共榮辱甘苦。 徐道覆搖頭道:「我們是低估了敵人,區區火箭絕不能造成如此大的破壞。該是火器一類的東西,不用命中目標,卻可使烈火廣被蔓延,波及整個運送木材的輪車隊。」 說罷目光再投往高懸的兩盞紅燈,心中充滿古怪的感覺。 對方何以像他肚內蛔蟲般瞭解他的性格呢?當他看到木材起火,心內立即被激起不肯屈居於敵人勝利下的鬥志,準備改變主意,派出前陣強攻南門,既為試探敵人的虛實,更要爭回一口氣,振起己方受挫的士氣。 究竟是誰人下令升起此盞紅燈? 邊荒集內誰人如此明白自己? 徐道覆渾身一震,雙目射出心痛的神色。 張永和周胄發覺有異,愕然朝他瞧來。 徐道覆倏地回復冷靜,一字一字的沉聲道:「後撤半里!實時執行!」 張永和周胄聽得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小詩嚷道:「退兵啦!」 卓狂生訝道:「這小子很機靈,有如曉得我們將派出應變部隊,用火油彈燒得他出世升天似的。」 邊荒集南面的敵軍正有組織地徐徐後撤,兩翼騎軍不動,後陣掉頭走了千步,然後止步立陣,前陣這才起行。等到前後陣會合,才輪到機動性強的騎軍。如此過程不住重複,全軍迅速後移。 西南面的大火卻有蔓延的趨勢,喊殺聲明顯減少。從小谷方面打出的友軍燈號,已知屠奉三和慕容戰已挫折敵人,令敵人無法在集谷間建立據點,截斷連繫。 紀千千美目淒迷地瞧著南面敵人不斷後移,輕柔的道:「他確曉得我會出集突擊,且從小谷方面的火勢判斷出我們有特製的火器,足可在他們護衛重重下仍能狠狠打擊他們。」 卓狂生不解道:「聽小姐的話,徐道覆似已曉得在高台上指揮大局者是小姐你而非其它人。對嗎?」 紀千千淺歎一口氣,幽幽的道:「我是故意讓他曉得與他對敵的人是我。若要勝他,我也要勝得光明正大,大家總算曾經相交一常」卓狂生苦笑道:「在兵家的角度來說:當然是兵不厭詐,敵人知得愈少愈好。不過小姐並非尋常兵家,邊荒集更非普通城池,例外反是常事。小姐能否啟我茅塞,因何只升起一盞紅燈,徐道覆便能由此猜到是妳在發號施令?小姐又如何曉得他就此猜到是妳呢?」 紀千千一對明眸射出緬懷的神色,語氣卻沒有顯露任何情緒的波動,只像述說早被忘懷的陳年舊事般道:「在建康能夠作我行酒令斗急才的對手沒有幾個,徐道覆是其中之一,雙方互有勝負。這遊戲最有趣的地方是不容相讓,否則將不成遊戲。為了增加樂趣,我們斗的不僅是詩文樂曲,更旁涉天下人事。攻守間自然會摸清楚對方的性格作風。我故意在他發動前先一步升起紅燈,是向他表明我猜中他心意。他忽然改進為退,亦是表明他猜到是我,知道我必然另有圖謀。」 卓狂生歎道:「這麼說:小姐是把與徐道覆的鬥酒令搬到戰場來,希望先醉倒的是他吧!」 此時龐義又回來了。 眾人大訝,難道只這麼兩刻的工夫,他竟完成了遷移木雷刺的大任? 龐義神色凝重地來到三人面前。 卓狂生以詢問的眼光盯著他,皺眉道:「發生甚麼事呢?不是兒郎們怕辛苦,連小姐親發的令箭也不遵行吧!」 龐義搖頭道:「誰敢違背小姐軍令?只是我瞧著穎水,愈瞧愈心寒,趕回來向小姐說出我恐懼的原因。」 紀千千嬌軀一顫道:「龐老闆是怕慕容垂重施古秦猛將王翦之子王賁決水灌大梁的故智,以穎水灌邊荒集吧?」 小詩劇震道:「我不懂水性哩!」 龐義愛憐地瞧著小詩,正要說話,卓狂生皺眉道:「這不是一、兩天內可辦得到的事。」 龐義道:「我們可以動用建築第一樓的現成木材,他們也可把一半筏子拆散來應急。以慕容垂征戰經驗的豐富,肯定不會拱手讓出穎水上游的控制權。一旦久攻不下,當然不會和我們客氣。那時甚麼木雷陣、地壘弩箭、火油彈都要泡湯。洪水來後,我們將不堪一擊。」 卓狂生容色轉白,駭然道:「有道理!為何先前我們從沒有人想及此點?」 龐義道:「這叫當局者迷,我剛從外折返,所以只算小半個局內人。現在邊荒集內人人想到的都是今晚如何應付敵人的夾擊,哪還有閒情去想這之外的事。」 續道:「剛才我立在穎水岸旁,想像著木雷刺順流衝擊敵船的痛快,忽然想到若來一場暴雨,河水氾濫,木雷刺豈不是會被水漂走。就在此時,我忽然想到水灌邊荒集的狠招,愈想愈覺不妙,忍不住立即趕回來和你們商量。」 卓狂生道:「若他們有此異舉,必瞞不過宋孟齊和拓跋儀水陸兩方的人馬。」 旋又自我解釋道:「當然,若慕容垂把他們逐離該區,便大有可能行此絕計。我們很快可以弄清楚。」 紀千千咬著下唇,沉吟片晌,點頭道:「龐老闆的顧慮大有道理,即使慕容垂現在沒有如此想法,久攻不下時亦會生出此意。我們唯一應付之法,是立即作好準備。龐老闆有甚麼好的提議?」 龐義見自己的想法得到接納,興奮起來。道:「邊荒集的樓房是不怕水浸火燒的。當然矮的房舍仍會被洪水淹沒。幸好夜窩子的樓房兩層、三層比比皆是,我們首先把物資移往樓房上層,同時設立洪水警報系統,一發現不妥,立即全體撤往高處避災。」 卓狂生皺眉道:「如此做法確可以減輕我們的損失,可是集內的牲口又如何?所有障礙均會被沖走。若敵人乘勢撐筏來攻,一下子便可深入我們腹地,使我們就此輸掉此仗。」 龐義胸有成竹的道:「我剛才說的只是第一重工夫,第二重工夫是於東北牆內以鎮地公加沙石包設立堅固的防水芋C洪水並不能持久,我們捱過第一輪衝擊便大功告成。」 卓狂生道:「因何不把防水迂嶽i至東牆外的岸旁呢?」 龐義道:「一來因難度大增,愈接近水道水力愈猛,防水赤滌磼T度須大幅增加。敵人若要以水灌邊荒集,必須在上游設重重水柵,發動時同時啟放,方有足夠水勢一舉摧毀我們所有防禦工事。邊荒集雖置身穎水西岸平原,但地勢仍有高低之分,愈近西面地勢愈高,所以洪水沖來,轉眼便退。我有信心若依我的方法,可以抵擋敵人的水攻。」 小詩輕輕問道:「木雷刺陣豈非沒有用武之地嗎?」 龐義在小詩面前表現出英雄氣概,昂然道:「我龐義辛辛苦苦砍下來的東西,怎肯輕易的浪費掉。我會把部分木雷刺改置於防水線處,敵人不來則矣,來則肯定要吃大虧。只要在防水走廔搯_高塔,布以弩箭機,敵人將吃不完兜著走。」 卓狂生呼一口氣道:「這可不是一夜間可完成的龐大工程呢!」 龐義道:「截斷水流亦非一晚可以辦到的大工程,便讓我們和敵人來個人力物力的大比拚。哼!荒人是永不言屈服投降的。」 紀千千欣然道:「如此有勞龐老闆哩!」 龐義一呆道:「我須動用所有可抽調的人手方成,一支令箭可以辦到嗎?」 卓狂生笑道:「讓我陪你去壯膽子如何?可順道知會我們的各方大將,使他們得以安心。」 紀千千急道:「那剩下人家一個,怎應付得來呢?」 卓狂生長笑道:「小姐請放心,怎會有你應付不來的事呢?」 言罷偕龐義下樓去了。 拓跋儀瞧著宋孟齊兩艘受創的雙頭船順流逃脫,仍未曉得直破天已被慕容垂所殺,縱使無功而回,心中仍在佩服宋孟齊的勇氣和水戰之術的超卓。 他生陸高傲,少有看得起人,更特別不把漢人放在眼內。不過宋孟齊以兩船正面挑戰對方全師的壯舉,他暗忖換過自己亦未必有此膽量,故對宋孟齊不由另眼相看。 丁宣來到他身旁,低聲道:「起火後火頭會向東南蔓延。邊荒集外半里之地的樹木雖已被砍光,但濃煙隨風南披,對邊荒集多少會有點影響。」 拓跋儀三日不發的注視慕容垂和黃河幫聯軍的動靜,著火焚燒的破浪舟沉的沉,解體的解體,煙霧漸趨稀保丁宣循他目光瞧去,一震道:「慕容垂在玩甚麼把戲?」 十多組各約百人的騎兵隊,緩緩從敵陣馳出,來到最前方,似在等待指令。 對岸的騎兵隊開始分散推進,步兵仍在靜候。 最奇隆的是黃河幫的戰士反往後移,從最前方變成轉到大後方。 敵人兵員的調動,隱隱透出神秘的感覺,耐人尋味。 拓跋儀神色凝重地道:「剛才慕容垂沒派人追擊宋孟齊,我已生出不祥的預感。」 丁宣道:「或許是慕容垂看破水道有伏兵,又或被火油彈燒怕了。待重整陣勢後,再從水道南下。」 拓跋儀搖頭道:「該不是這簡單,照我看慕容垂是要改變策略,暫緩攻打邊荒集,待取得穎水上游的絕對控制權後,方會全面發動攻勢。」 丁宣道:「他不是和孫恩約好在子時進攻邊荒集嗎?」 拓跋儀道:「戰爭最重要是取得最後勝利,因勢變化是常規而非例外。唉!我們偷襲敵後的妙計怕再行不通了,放火燒林反會幫對方一個大忙,立即撤去所有佈置。」 丁宣領命去了。 拓跋儀暗歎一口氣。慕容垂不愧是北方的奇材,其應變的靈活,天下間怕只有拓跋珪一人可堪比擬。可是如論實力,兩人便相差遠了。若讓慕容垂取得邊荒集的控制權,利用邊荒集財力物力以狂風掃落葉的勢道攻陷洛陽和長安,北方將再無可與之對抗的力量。那時他們拓跋族唯一保命之道,是逃進大草原去,再沒有另一個辦法。 他拓跋儀現在該怎辦才好呢? 慕容垂為何要黃河幫的人留守木寨?難道競看穿自己偷襲的意圖? 號角聲起。 敵人在前方集合的騎隊,沿穎水漫山遍野的朝他們藏身處推進,後面還跟著一隊千人步軍,擺明要廓清途上任何伏兵。 當慕容垂完成佈置,邊荒集穎水上游所有主水道和支水道均有敵方戰士駐紮把守,沿岸一帶亦會在敵人監視之下。那時慕容垂可以從容對邊荒集用兵,而邊荒集將陷於死守和捱揍的局面。 敵人的火把光把前方數里之地照得亮如白晝,縱使他和宋孟齊有偷襲的勇氣,但其勢則只會如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原先他以為慕容垂會全速行軍,他便有可乘之機。現在好夢成空,以他的才智,一時間亦要方寸大亂,進退兩難。 敵人的推進緩慢而穩定,每到河岸高處,有人留下把守。如此戰術,明顯是要建立防禦線,肅清前路。 丁宣又回到他身邊,駭然道:「我們該怎麼辦?」 拓跋儀想起燕飛,想起邊荒集,勉力壓下獨善其身的自私想法,沉聲道:「若你是我會怎麼辦?」 丁宣苦笑道:「我或許會有那麼遠逃那麼遠。事實證明了天下沒有一座城池是慕容垂攻不下的,何況沒有城牆的邊荒集?」 拓跋儀道:「那我豈非要變成不義的懦夫?」 丁宣道:「我們可派人回去通知燕飛和夏侯將軍這裹的情況,讓他們早作準備。我們則繞往敵人陣後,伺機偷襲,或許尚有成功機會,總好過撤回邊荒集等死。」 拓跋儀搖頭道:「繞往敵後絕不可行,敵人會封鎖方圓數里之地,生人難近。若要在旁伺機而動,只有撤往西邊高地,居高臨下監察情況。」 丁宣點頭道:「亦是可行之計。」 拓跋儀苦笑道:「這想法非常誘人,可是我卻沒法作出這樣明智的選擇。邊荒集是不容有失,何況我最好的兄弟正在邊荒集內。」 丁宣垂首道:「一切聽儀帥的吩咐。」 拓跋儀雙目神光電射,一字一字地緩緩道:「我已決定與邊荒集共存亡,我拓跋儀寧可戰死沙場,也不願做苟且偷生的逃兵。」 丁宣現出尊敬的神色道:「丁宣誓死向儀帥效命。」 拓跋儀目光投往已迫近至半里的數十條火龍,微笑道:「我們與慕容垂的戰鬥,將於今晚在邊荒開始。這是我們兩族沒法改變的宿命!誰勝誰負,由老天爺來決定。」 拍拍丁宣,匆匆離去。 第三 章吐露心聲 燕飛立在樹巔處,觀察形勢。 最觸目的是小谷東南裡多處的燎原之火,隨風勢化為兩條火龍,一朝穎水方向蔓延,一朝鎮荒岡的方向燒過來。 他深切地感受到邊荒集團結起來的驚人力量。 火油是邊荒集著名特產之一,單是火油商便有十多家,儲存大量的火油。若非如此,縱使有紀千千的靈心巧智,仍無法把她的妙想天開變為現實。 林火明顯對敵人不利。 他們可避過火頭,卻無法避過林火所產生的大量濃煙,惟有移往上風處,其工事兵更沒法進行筏木立寨的任務。 邊荒集一盞紅燈高懸,先前升起的第二盞紅燈已經除下,顯示敵人暫且撤退。 與天師軍的鬥爭,已轉移到小谷和邊荒集間據點的爭奪戰,現在他們佔了少許上風,可是往後的發展卻殊不樂觀。當敵人捲土重來,在對方優勢的兵力下,且是有備而來,當然不容易應付。 燕飛的目光移往鎮荒岡,煙屑遮天敝月,黑壓壓一片,遠方天師兩軍的火把光尤其對比出這邊的暗無天日。 忽然間,他清楚強烈地感應到孫恩的存在,更曉得對方亦感應到他。 燕飛拍拍背上的蝶戀花,騰身而起,投往兩丈外另一棵大樹的橫干,足尖一點,往鎮荒岡全速掠去。 孫恩正在等候他。 與天師軍之戰的成敗,再不是決定於邊荒集的攻防戰,又或在谷集間據點陣地間之爭,而是決定於在鎮荒岡,他和孫恩誰生誰死的一戰之上。 在這一刻,他把生死榮辱全置於腦海之外,金丹大法全力展開,心中只有一個清晰的目標,其它一切再無關痛癢。 江文清強忍悲痛,把白布拉上,蓋好直破天的遺體。 陰奇在她身後輕輕道:「宋兄節哀順變,直老師的血債,我們必會為他討回來。」 在戰爭中,生命再不屬於個人的。每個人只是一顆棋子,即使貴為統帥大將,也只是一顆棋子,隨時會被對方吃掉。 想起直破天生前種種往事,江文清的心在滴血。以前她不時會覺得直破天崇尚以武力解決一切的行事作風不太合她的性情。可是當永遠失去他時,方曉得他強硬的作風,有若一帖又一帖的振奮劑,對自己有積極鼓舞的奇效。 他走了。 奪去他性命的是有胡族第一高手稱譽的慕容垂,使她連復仇的心念也難以興起。而陰奇也知自己說的純是安慰的空口白話。 陰奇續道:「對方的兵員正沿穎水推進,看情況是要收穎水於其控制之下,並沿水道設立軍事據點。我們該怎麼辦呢?」 江文清感覺著雙頭船隨江浪飄蕩的情況,腦袋卻是空白一片。問道:「陰兄有甚麼好主意?」 陰奇歎道:「縱然慕容垂和孫恩實力相若,因前者佔有上游之利,故遠較後者難應付。 現在看慕容垂所採策略,擺明不會冒進,我們實力薄弱的戰船隊,再難發揮作用。」 江文清勉力振起精神,沉聲道:「慕容垂改變戰略或另有詭謀也好,至少我們已延誤了他行軍的速度。希望千千能把握機會,先擊垮孫恩的天師軍,這樣我們該仍有一線勝望。」 陰奇一呆道:「聽宋兄語氣,我們似乎是全無抗衡慕容垂的力量。坦白說,我不大同意此點,因為邊荒集已建立起強大的防禦工事,足可抵抗數倍於我們兵力的衝擊。」 江文清淡淡道:「陰兄剛指出對方佔有上游之利,若久攻不下時,慕容垂會怎樣利用上游的優勢呢?」 陰奇劇震色變道:「宋兄是指他會以水灌邊荒集?」 江文清苦笑道:「火攻水淹,一向是兵家慣技。慕容垂乃天下著名的兵法家,怎會不知此法,我堅持冒險闖關,穿往敵後,正是要令慕容垂前後受脅,沒法施展此一厲害戰術。現在卻是徹底失敗,再難有回天之法。 」 陰奇開始佩服江文清的才智,點頭道:「我倒沒有想及此點,如此我們是否該立即趕回邊荒集,好發出警告,看看應否立即撤往小谷?」 江文清道:「若我們全體回師,將把穎水上游的控制權拱手讓出。」 陰奇皺眉道:「然而我們還可以幹甚麼呢?」 江文清雙目精芒閃閃,道:「我只可以說出隨機應變四個字。派人回去報告情況是當然之事,不過陰兄願否留下,任由陰兄選擇。」 陰奇沉吟片響,歎道:「我雖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但卻從來不會因任何理由去做沒有把握的事。可是不知如何,到了邊荒集後,我卻發覺自己變了。嘿!我的老大也變了,這是否邊荒集的魔力呢?」 江文清道:「如此陰兄是決意隨我共進退了。」 陰奇長笑道:「這叫捨命陪君子。即使最無情的人有時也會做點有情的傻事,對嗎?」 慕容戰策馬馳上高丘,來到屠奉三馬旁,後者正凝望邊荒集,若有所思。 屠奉三聞蹄聲朝他瞧來,笑道:「天師軍似乎非是我們想像般的難纏,我差點可以把盧循和他的人斷成兩截,如非盧循親自迎戰,我們可能已擊潰盧循。」 慕容戰傲然道:「說到馬上騎射功夫,天師軍再*練十年也沒法追及我們,我最擅長的是在草原林木區的戰術,配合千千小姐發明的火器,盧循可全身而退實屬僥倖。」 屠奉三啞然笑道:「你的真性情流露出來哩!這才是我未到邊荒集前認識的慕容戰,悍勇無敵,視生死若等閒。我更曾想過與你合作,選你的原因不單因你是拓跋族的死敵,更因你是邊荒集最有資格作我屠奉三夥伴的人。豈知燕飛忽然歸來,隨他來的尚有紀千千,立即把我擬定好的計劃完全打亂。現在更發展成這樣子,使我真正體會到甚叫『始料不及』。」 慕容戰微笑道:「我就是這麼的一個人,連燕飛我也要試他兩刀方始心息,你老哥似乎是滿懷感觸,是否因以前從來算無遺策?今趟發覺並非次次料事如神,所以生出對命運的疑懼。」 屠奉三沉吟思索,好半晌方答他道:「我沒有恐懼,反大感興趣。或者因為我從未遇過強如燕飛、孫恩、慕容垂的對手,現在卻是好戲當前,實乃人生快事。坦白告訴我,你有把握贏燕飛嗎?」 慕容戰苦笑道:「若我認為自己能勝過燕飛,我會代替他去找孫恩晦氣。那次燕飛根本沒有全力出手,卻令我失去一向以來必勝的信心。所以我只可以深不可測來形容燕飛的劍術。」 屠奉三點頭道:「燕飛確非等閒的高手,他無時無刻不處於最警覺的狀態,同時又是最閒逸的狀態。那種絕對放鬆和絕對醒覺的完美結合,令他渾成一體,無懈可擊,乏隙可尋。 是一種我從未見過在任何人身上出現的境界和武功層次。」 慕容戰動容道:「我便沒能像你般可以看得燕飛如此通透,由此也可測知屠兄的深淺。 唉!我現在開始為燕飛擔心,因為以你的厲害在『外九品高手』中只能屈告第三,那孫恩豈非高明至難以想像的地步?」 屠奉三道:「一日未動手見高低,甚麼排名先後只是多事之徒的把戲。不過我若說從不把排名放在心上,亦是騙你。至少我會感到如能擊殺孫恩,攀上榜首,肯定是一種成就和榮譽。至於是福是禍,則是難以預料。 孫恩的位子可不是易坐的。」 慕容戰道:「假若燕飛擊敗孫恩,我們等若擊垮了天師軍,當然足以額手稱慶,那時主動權將在我們手上。 可是若燕飛不幸落敗,對我們會造成怎樣的打擊呢?此事即將揭盅,卻似沒有人想過這問題,好像燕飛必勝無疑的樣子。」 屠奉三歎道:「不是沒有人想過這個問題,而是人人都在心內思量,卻不敢說出來。難道要我們的卓名士去向千千小姐求教,問她若燕飛落敗身亡,我們有何應變手段嗎?你忍心對紀千千這麼殘忍嗎?」 慕容戰臉色微變道:「原來你並不看好燕飛,嘿!」 屠奉三往他瞧來,壓低聲音道:「你有想說卻又沒有說出來的話。你是否想問我屠奉三因何不提出反對?說到底若燕飛留在邊荒集內,孫恩當沒法奈何他。對嗎?告訴我,你既然也不看好燕飛,為何亦沒有反對?」 慕容戰苦笑道:「我對孫恩的瞭解肯定不如你清楚,且我性愛冒險,千千此著行險一博,對正我的脾胃。直到此刻,我對燕飛的信心方有點動遙」屠奉三沉聲道:「我很少會對別人說出心內真正的想法,今次為釋你之疑,好攜手並肩作生死之戰,只好破例一次。」 慕容戰奇道:「你不反對燕飛去冒生命之險,竟是有理由的嗎?這個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屠奉三苦笑道:「不但有理由,這個理由還是相當迂迴曲折,而或許我是所有人中唯一明白千千小姐因何作出此決定的人。」 慕容戰動容道:「只聽屠兄這幾句話,便曉得屠兄不是隨便找些說話來搪塞,頤聞其詳。」 屠奉三目光掃視盧循大軍佈陣的所在處,這支由五千天師步軍組成的部隊,已重整陣腳。 兩條火龍,往鎮荒崗蔓延的火頭愈燒愈烈,有不住擴大之勢。另一條卻勢子減弱,或是遇上河流,又或被敵人成功壓止火勢。 吁出一口氣道:「我和南郡公一直承受著無形而有質的沉重壓力,壓力的來源說出來你老哥或會嗤之以鼻,不過對我和南郡公來說卻是有若芒刺在背。」 慕容戰皺眉道:「甚麼壓力如此厲害,竟可令屠兄和貴上為此憂心。」 屠奉三又再苦笑道:「就是謝安天下聞名的觀人之術。」 慕容戰愕然道:「謝安選賢任能的本領確有一手,聽說苻堅在淝水之戰前也豪言在平定南方後,任謝安為吏部尚書。不過這和燕飛的出戰孫恩有何關係呢?」 屠奉三道:「你們不是南朝人,對謝安的觀人之術只是道聽途說,很難明白其中竅妙。 我們莉州桓家卻是深受困擾。謝安的觀人之術,豈止是選取賢材那麼簡單,苻堅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謝安的觀人之術,乃中土源遠流長相人生死禍福之法,貫通天人幽微,玄妙異常。 像謝玄便是由他自少栽培提拔,至有今天的淝水之勝。他幾乎從未看錯過人,只有王國寶是唯一例外;原因或是他沒法作出別的選擇,為了維繫與王家的關係,雖明知對方是卑鄙小人,也只好犧牲女兒。不過別忘記他一直力阻王國寶攀上重要的位置,現在更把女兒帶往廣陵。」 慕容戰道:「我一向不信相人禍福壽夭之說,不過謝安的用人確有一手。這與你們有何關係呢?」 屠奉三歎道:「謝安既是風鑒相人的高手,當然曉得誰成誰敗,可是他卻沒有對南郡公另眼相看,還處處制肘南郡公。自然地會使南郡公想到謝安看他不上眼,如此牽涉到難測的命運,你說這不是壓力是甚麼?明白嗎?」 慕容戰恍然道:「明白哩!不過我仍不相信謝安可以一眼看透別人的命運。」 屠奉三微笑道:「信或不信均無關重要,因為謝安是否會看錯人,即將揭曉。」 慕容戰一震道:「燕飛?」 屠奉三頷首道:「淝水的大勝,可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使我想到當年謝安肯東山復出,全因有謝玄這著厲害棋子,使他曉得事有可為。謝安像預知將來的發展般,一早便預作部署,全力支持謝玄成立北府兵,在軍權上對司馬道子不讓半步。到大秦軍南來,名義上雖以謝石作統帥,實質由謝玄全權指揮,毫不含糊。最奇怪的是他仍不容南郡公插手,照道理有南郡公助陣對謝玄該是有利無害,謝安偏一口拒絕。於此可見謝安非同一般相家俗流,確有超乎常人的見地。」 慕容戰朝他打量,沉聲道:「屠兄說過肯與我們並肩作戰,內中別有原因,當時卻不願解說,現在是否已把原因說出來哩!」 屠奉三道:「這確是其中一個主因。我這個人雖然一向不肯信邪,卻不會與存在的事實作對。謝安確有一手,你看他一進一退多麼漂亮,亦可看出他曉得司馬皇朝再沒有希望。他現在挑選燕飛到邊荒集來,不論時間和形勢上的配合均是巧妙絕倫。創造出邊荒集空前團結同心抗敵的奇跡。你敢說他看錯人嗎?」 慕容戰道:「我明白哩!千千是謝安的乾女兒,當然比任何人更清楚乾爹看人的本領,因而信心十足,指定要燕飛負起最重要也是最危險的任務。唉!現在我也希望他老人家今次沒有看錯人,否則大家都要吃不完兜著走。」 屠奉三道:「所以你現在該明白雖然我仍不認為燕飛可以勝過孫恩,卻不反對燕飛出擊,因為若燕飛命不該絕,這確是最好的戰略。」 慕容戰道:「屠兄的思考深入而複雜,若不是由你親口解說,恐怕我永遠不會明白。事實我以為你會忽然改變主意,很大原因是為了千千。」 屠奉三老瞼一紅,再苦笑道:「實不相瞞,這也是原因之一。」 兩人你眼望我眼,忽然齊聲大笑。 慕容戰喘著氣道:「這是否苦中取樂呢?我忽然感到非常暢快。」 屠奉三道:「眼前情況確是精彩,我從未試過陷身眼前般的情況,予我新鮮刺激的奇妙感覺。」 「咚!咚!咚!」 盧循的部隊敲響戰鼓,開始推進。 兩人收拾心情,目注敵陣。 慕容戰訝道:「似乎是向小谷推進。」 屠奉三從容道:「盧循始終不及徐道覆,我猜他真是動了氣哩!」 慕容戰精神大振道:「希望他真的是冒進來攻,那會是我們的機會。」 屠奉三道:「一切依定計進行如何?我的好戰友!」 慕容戰笑道:「還有別的更好方法嗎?我去哩!」 言罷拍馬去了。 屠奉三仰望層雲厚壓的夜空,心忖自己如此向人透露心聲,實是前所未有的事。究竟是因為自己看重慕容戰對他的評價觀感,所以解釋一番;還是因邊荒奇異的感染力,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過令他改變的真正原因,他並沒有全盤吐露。 說不出來的是重壓於心頭的懷疑。 桓沖之死實在來得太突然和令人難以接受。 第四 章陰差陽錯 小詩低聲道:「小姐是否又在擔心燕公子呢?」 紀千千目光投往鎮荒崗,淺歎一口氣,欲語還休。旋又對小詩道:「坦白告訴我,是否到此刻你仍不理解我的決定呢?」 小詩垂首道:「詩詩怎敢哩!」 紀千千柔聲道:「我從沒有把你看作是下人,有甚不敢的。乾爹曾說過:成功的統帥,必須同時是一個有情和無情的人。平時必須對手下將士有情,使兵將甘於隆R。可是在戰場上,則必須絕對無情,一切以最後勝利為目標。每個人只是一隻棋子,每隻棋子都有其作用和特性,依此針對敵人的形勢作出最佳的佈局,不可以感情用事。所以戰爭的本質正是殘酷和無情,不單指對敵人,亦包括己方的將士。」 小詩花容轉白,低聲道:「小姐你做得到嗎?」 紀千千淒然道:「我做得到嗎?剛才卓館主便怪我沒有貫徹兵不厭詐的金科玉律。」 小詩道:「小姐為何又肯讓燕公子去冒此大險呢?」 紀千千輕輕答道:「若每個人都是一隻棋子,燕飛便是我手上最厲害的一隻棋子,否則此戰必敗無疑,天下間沒有一支部隊,能同時應付慕容垂和孫恩的夾擊,即使玄帥也不行。」 小詩以蚊蚋般的聲音問道:「小姐可以把燕公子當作一隻棋子嗎?」 紀千千探手撫著她肩頭,秀眸一眨一眨地看著她道:「當然辦不到。所以我起了一課乾爹親傳的大六王。掌中起課,課名迴環,三傳辰子申,是一倒轉的水局,主變化波蕩,可以覆淹萬物。」 小詩色變道:「那怎辦好呢?豈非敵人可借穎水淹沒我們?」 紀千千柔聲道:「不是這般看嘛!我是以自身起課,水代表著我,此卦吉兆在第三傳,申為水的生地,迴環正是死而復生之意。所以不論發生任何事,不論聽到甚麼消息。只要未經證實,絕不可輕易相信。我和你都要堅強地活下去,撐到最後生機迴環重現一刻,苦盡甘來。你要答應我哩!」 小詩再弄不清楚紀幹幹與她說的究竟是事實,還是鼓勵她堅強活下去的誆語,熱淚泉湧,含淚點頭。 劉裕從沉沉的打坐裹醒轉過來,一時間生出不知身在何處的古怪感覺。 好半晌方發覺正坐在疾行的馬車廂內,接著想起王淡真。 心中一痛。 自己是否做了最蠢的事?天下間還有甚麼比她更重要? 他可能是整個南方唯一曉得南朝已完蛋了的人。沒有了邊荒集,沒有了謝安謝玄,而孫恩則因得到邊荒集而立即坐大,弄至南方四分五裂。最後的得益者絕不會是任何一個南人,而是與孫恩瓜分邊荒集的慕容垂,他將會以旋風掃落葉的方式,先統一北方,再通過邊荒集侵略南方。 此時南方正陷進內鬥不休的泥淖中,根本無力抗拒慕容垂,遂被他逐一擊破。中土終逃不了落入胡人之手的宿命。 這一切將會在未來數年內發生。而自己則沒有花十年八載時間,休想有機會攀上北府兵統帥的寶座。既然如此,除了等死外又可以幹些甚麼呢? 現在最明智之舉,就是立即當逃兵,帶著心愛的人兒逃到天之涯海之角,忘記以前所有的事,不聽任何人間的消息,過著簡單而快樂的生活,直至天之終、地之極。 與眼前的情況相比,那便像一個永遠不可能真實擁有的美夢,但事實上這肯定是個錯覺,只要他願意,夢想立即可以成真。 自己現在應否立即去找王淡真說心事呢?若到廣陵後他將永遠失去這唯一的機會。 幸福就在你眼前,只待你去摘齲 劉裕心中像燃著了一堆柴火,正要付諸行動,馬車忽然明顯放緩。 劉裕暗吃一驚,難道又遇上棘手的事? 慕容垂在將士親隨簇擁中,沿穎水策馬飛馳,登上西岸一處高地,前方高空處隱見一點紅光。 慕容垂勒馬停下。 宗政良趕到他身旁,道:「那就是邊荒集。嘿!真奇怪。竟不見任何燈火,卻懸起紅色燈籠。」 高弼來到慕容垂另一邊,極目注視,道:「還有另外敷盞燈,都不及那紅燈大而亮。」 慕容垂從容道:「此燈離地近二十丈,位於邊荒集核心處,若我沒有猜錯,古鐘樓已變成邊荒集的指揮台。 此著非常高明,邊荒集再非無險可守。」 高弼道:「我們何不陳兵邊荒集北面所有高地,設立照明火把,既可建立據點,又可以造成對邊人的強大威脅,同時又可向南方友軍交待。」 慕容垂欣然道:「好主意,此事由高卿全權負責。」 高弼領命去了。 此時鐵士心使人來報,穎水主水道已在絕對的控制下,兩條小支流則由破浪船佈陣封鎖。 而鐵士心開始在邊荒集上游三里許處堵截儲集河水。 宗政良興奮的道:「邊人肯定想不到我們有此一著。」 慕容垂唇角飄出一絲笑意,搖頭道:「勿要低估敵人,剛才那兩艘雙頭船力圖闖往上游,正是因為清楚被我們佔據上游的威脅力。大江幫一向在江流打滾,熟悉各式水戰,當然想到以水灌邊荒的戰術。往邊荒集偵察的兩艘破浪船回程時沒有遇上敵人,顯示敵人仍藏在支流的隱秘處,伺機出擊,也反映他們看破我們的計劃。」 宗政良道:「看破又如何?水火之力均非人力所能抗拒,荒人只有眼睜睜瞧著洪水淹至的分兒。」 慕容垂道:「邊荒集地勢由西而東往穎水傾斜,如邊人於夜窩子西面設置防水芋A可令河水難以波及防綾內的地方。」 宗政良愕然道:「那我們豈非徒耗人力?」 慕容垂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們耗費了甚人力呢?攻打邊荒集,以我們的兵力已是足夠有餘,若讓士心和手下參戰,配合上會有很多問題。與其讓他們投閒置散,不如讓他們負起堵水之責。任何城池的攻防戰均是消耗戰,看看誰先筋疲力荊只要洪水能為我清洗邊荒集西岸所有防禦,我們到達東岸的一萬步兵便可以迅速渡河,配合騎兵從西北多處衝擊,邊荒集如何抵擋?此戰我們是勝券在握,問題在我們怎樣把傷亡減至最低,又不讓敵人有半個漏網而已!」 宗政良恭敬道:「政良受教。」 慕容垂道:「你人雖聰明絕頂,卻因奉我之命多年來獨來揖往,對領兵打仗缺乏經驗。 我今次特別召你來此,正是要給你歷練的機會。且你身為漢人,又熟悉南北風土人情,征服邊荒集後,便交由你全權處理,我會在各方面予你支持。」 宗政良大喜謝恩。 慕容垂續道:「你現在持我信物,到邊荒集南面找孫恩,告訴他我們進攻的計劃,不用隱瞞任何事。只要能把邊荒集重重包圍封鎖,當我軍成功渡河之時,將是全面進攻的時刻。 我要從四方八面攻入邊荒集去,一旦能佔據鐘樓,邊荒集便會土崩瓦解,沒有人可以改變荒人的命運。」 宗政良跪地領過信物,策騎去了。 馬車緩緩停下。 劉裕探頭出去,隱見前路火光耀目,車隊與一支巡軍相遇。 兩騎朝他的方向緩步而至,後面跟著十多名北府騎車,由王上顏伴著的人叫彭中,是北府兵的校尉,與劉裕稔熟,還曾一起逛青樓。 劉裕心忖又會這麼巧的,兩人來到車窗旁,彭中笑道:「果然是裕少,誰有本事弄傷你老哥呢?」 劉裕心中苦笑,懶洋洋的道:「孫恩夠這本事嗎?」 彭中失聲叫道:「孫恩?」 登時惹得附近的王府家將們,人人朝他們瞧來。 王上顏識相的道:「我到後方去看看。」 剩下彭中在車窗旁,劉裕問道:「廣陵情況如何?」 彭中歎道:「我們和朝廷的關係愈趨惡劣,司馬道子竟想調走我們一支水師往守建康,被玄帥斷然拒絕。現在眾兄弟人人在心裹作好準備,只要玄帥一聲令下,沒有人不肯賣命的。」 劉裕問道:「離廣陵還有多遠?」 心中想的卻是如何可神不知鬼不覺的和王淡真在途中開溜。北府巡兵的出現雖增加了難度,幸好沒人會有防範之心,只要王淡真乖乖合作,他仍有把握辦到。 彭中答道:「快馬跑兩個時辰便成。唉!」 劉裕心不在焉的問道:「為何唉聲歎氣?是否剛輸掉餉銀?沒錢逛寨子?」 彭中道:「去你的娘!是安公病倒哩!」 最後一句話像一盤冰寒的水照頭澆下,劉裕全身打個寒顫,失聲道:「安公病倒了?」 彭中點頭道:「安公前天在後園栽花,忽然暈厥,到我離城時仍未醒過來。大家都不看好安公的情況。」 劉裕羞慚交集,彷如從美夢中甦醒過來,面對的是殘酷的現實。 自己還算是男子漢大丈夫嗎?謝安怎樣待自己?謝玄如何一力栽培他? 而他劉裕則在謝安、謝玄最需要人手的時間,因畏死畏難想做開小差的逃兵,攜美私逃? 他不但會令謝玄傷心失望,更使謝玄沒法向王恭交待。王淡真乃建康世家大族的著名美女,此事必定惹起高門的公憤,指責謝玄管教無方,尤其是劉裕乃謝家另眼相看的人。其後果的嚴重,誰也難作估計。 這種行為,是對謝家落井下石。 還有對孫恩和聶天還的仇恨。 他可以逃避人世,但可以逃避來自深心內的譴責嗎? 彭中訝道:「你的瞼色因何變得這般難看,安公或者可以吉人天相,忽然又好轉過來呢!」 劉裕正經歷最強烈的內心掙扎,喘息著道:「你們留下來。」 彭中摸不著頭腦道:「留下來?」 劉裕知自己語無倫次,搖搖頭似要把紛亂的思緒搖走,沉聲道:「我是說你們負責護送王小姐到廣陵去,我則乘馬趕返廣陵,到廣陵後再找齊眾兄弟好好喝酒。」 彭中點頭道:「好!我讓一匹好馬出來給你。」 接著湊近點壓低聲音道:「廣陵可不同建康,你回去後得盡量謙虛低調。聽說上頭很多人不滿玄帥對你大力提挈,認為你在資歷和功勞上仍未夠瞧的。」 劉裕暗歎一口氣,道:「上頭很多人是指哪些人呢?」 彭中進一步降低音量,耳語道:「最不服的當然是以何謙為首的派系將領。不過據聞劉爺亦在妒忌你,只有孫領認為玄帥沒有看錯人。」 劉爺便是北府兵參軍劉牢之,是劉裕的頂頭上司,軍中慣以劉爺來稱呼他。至於孫領就是劉牢之麾下大將孫無終,劉裕是由他一手提拔,可算是劉裕半個恩師。 劉裕早猜到會有此情況,更令他感到若要在北府兵混下去,便不得不借助曼妙對司馬曜的影響力。 順口問道:「你和其它兄弟又怎麼看我劉裕?」 彭中肅容道:「在軍中誰人不服你老哥。你更是淝水之戰的大功臣,不過上頭的人怕你攀過他們的頭,所以故意貶低你的功勞。若我不是站在你的一邊,根本不會提醒你。」 又再放輕聲音道:「玄帥看人或者仍會有偏差,可是安公看人怎會看錯,現在人人都在心底下支持你,只要你再乾幾手漂漂亮亮的事出來,誰還敢說餿話。」 劉裕心中升起希望,謝安的影響力可不是說笑的,自己或許仍有一線機會。 想到這裡即坐言起行,立刻從車廂鑽出來。 彭中吩咐手下讓出戰馬,關心的道:「你的傷勢如何?聽王管家說,他們是從路旁把你抬上馬車的。」 劉裕飛身上馬,笑道:「你看我像受過傷的人嗎?」 彭中笑道:「只要我把你從孫恩手底下逃生的消息傳開去,保證可轟動廣陵。你該怎麼謝我?」 劉裕心情稍有好轉,哂道:「酒可以請你喝,嫖則必須自資,這是規矩。」 眾北府兵齊聲哄笑。 劉裕心忖自己乃最明白他們好惡的人,不像久居高位,與他們疏離脫節的劉牢之或何謙。 淝水一戰早奠定他在軍中的地位,謝安的首肯更是自己能否坐上北府兵大統領的關鍵。 謝安的看法,不但可以影響北府兵,更可以影響民眾和高門權貴。 只要自己不犯天條。 想到這裡,暗抹一把冷汗。 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差點因兒女私情誤了大事,辜負了所有人對他的期望。 蹄聲響起。 王淡真在十多名家將隨侍下往他們馳來,神色平靜,似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眾人連忙施禮致敬。 王淡真客氣地回禮,盡顯高門貴女的修養氣度。 最後目光落在馬上的劉裕處,訝道:「劉大人因何不留在車內休息呢?」 劉裕差點敵不過她明亮的眼神,道:「請小姐見諒,我要先一步趕回廣陵,彭中將會沿途為小姐打點一切。」 王淡真嬌軀微顫,其它人都沒注意到,只有劉裕看在眼內,差些兒又改變心中壯志。加上一句道:「安公病倒了。」 王淡真「呵」的一聲,驚呼失色。 劉裕曉得再不離開,大有機會永遠回不到廣陵去。 拍馬前行。 轉瞬奔遠百多步。 在車隊前方的過百北府騎兵,見到劉裕齊聲歡呼致敬,向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喝采。 劉裕揮手道別,健馬放開四蹄,沿驛道縱情飛馳。 突然而來的熱戀,又突然之間結束。 孤身上路,正是他目前處境的最佳寫照,王淡真將會成為他生命襄最難忘的傷情片段,前路則是漫長而艱苦。 沒有人可以幫助他,只有倚靠自己的努力,他的理想方可望有一絲實現的機會。 第五 章鎮荒之戰 燕飛倏地收止,昂然立於被譽為南方第一人,高踞外九品高榜前茅,數十年來聲威有增無減的「天師」孫恩身後十許丈處。 孫恩負手卓立,雙目情深無限地俯瞰整個邊荒戰常喊殺聲從小谷方向潮水般陣陣傳過來,同時一道火龍正向鎮荒崗的所在隨風勢蔓延,大有愈燒愈烈,不住擴展之勢,而此中戰亂人禍的驚人破壞力,尤令人心頭吃緊。 在邊荒集南面的徐道覆部隊,又再敲響戰鼓,吹起戰號,向邊荒集南門聲勢浩蕩的推進。 今趟與上次不同的是前兩排均是以兩手持著高及人身的防火革盾的步兵,顯是有備而來,針對的是邊荒集威力龐大的火油彈。至於能否奏效,當要再看兩方戰術上的較量。 在邊荒集北方地平遠處,隱見點點火把光,代表著慕容垂大軍如期殺至,漫山遍野均是鮮卑慕容的長勝部隊。 孫恩把一切收在眼內,心中感到無比的滿足。 邊荒集的邊荒之戰恐怕不是一夜半天可以分出勝負,可是他和挑戰他的年輕超卓劍手,生死勝負肯定可在十數招內清楚分明。 燕飛在後方抱拳施禮道:「荒人燕飛,請孫天師賜教!」 孫恩仰天一陣長笑,沒有回頭,欣然道:「近十五年來,從沒人敢孤身一人挑戰我孫恩。 燕飛你確是志氣可嘉,令本人非常欣賞。我奉打算先讓你任刺十劍,作為鼓勵。不過聽了你這兩句話後,感覺到你已臻無勝敗、無生死的境界,不得不改變主意,只任你刺三劍,方動手殺你。」 燕飛凝望著他的背影,微笑道:「何須天師相讓,大家全力出手對攻,豈非更是痛快?」 孫恩啞然失笑道:「你在劍法上或許已臻登峰造極的境界,但在武道上仍是嫩口了點兒。 我所謂任你刺三劍,絕不是故意讓你。只是要讓你曉得『黃天道藏功』那虛實相生,最擅避重就輕的移閃之術。而當你三劍均刺不中時,你的信心肯定會崩潰,那時我將可於數招之內取你性命。明白嗎?」 燕飛暗叫厲害,曉得孫恩正向自己展開攻勢,施展心理壓力。但他心神卻絲毫不為所動,淡然自若的道:「若燕飛不能於三招內令天師還招自保,顯是力有未逮。今次厚顏來向天師求教,是自尋死路,無話可說。」 要知像他們這種級數的高手之爭,精氣神緊鎮交纏,真氣交鋒更是無所不用其極,只要一方稍有縫隙破碇可尋,對方的攻擊在氣機牽動下將如暴漲的怒潮,破開所有堤防、無孔不入地直至滲透淹沒一切。所以若孫恩確能任燕飛放手強攻而安然無恙,肯定不止勝燕飛一籌半籌,燕飛的落敗乃必然之事。 孫恩故意明言任燕飛刺三劍,假若非是使詐,當是自恃極高,有把握以此戰術,先摧毀燕飛無隙可尋的強大信心,然後施展全力把他一舉搏殺。 燕飛不是不想立即出手,因為即使在孫恩背後出招,也沒有偷襲的意味可言。可惜卻是無法出手。 孫恩雖是悠然自得地站在那裹俯瞰河原荒集,竟予人一種超然於物外的道法禪境,使人無法掌握虛實,沒法有隙可尋。 單憑如此功架,燕飛便從未在任何敵手身上發現過。 孫恩已融入天道和自然裡,與天心冥合,他就是宇宙,宇宙便是他,貫通天地人三才之隔,再不是任何常法能加以規限。 這就是孫恩悟破天人之變而成的黃天道藏功,孫恩藉之以縱橫天下,馴服無數拜倒於他腳下的信徒。 他的力量是自然的力量,可以用之畫符唸咒蠱惑人心;顯異能、行奇事。 燕飛心中叫糟,曉得自己對孫恩生出如此印象,不論是否錯覺,總是受其黃天道藏功法所克制,若不能平反這觀感,此戰有敗無勝。 孫恩柔聲道:「好一個自尋死路,正好是到邊荒來發財的人的最佳形容。淝水之戰令邊荒集成為天下必爭之地,而你們荒人仍財迷心竅,懵然不知大禍之將至。」 燕飛金丹大法全力運轉,心神進入古井不波、空靈通徹的通明境界,盡力從對方的說話尋找可以打開對方心靈的缺口,只要時機一現,他的蝶戀花會立即出鞘。只有把孫恩從他的道境扯回來,他方有可攻擊的目標。 他在尋找孫恩的破綻,孫恩亦在尋找他的破綻。 勝敗只是一念之差,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燕飛哈哈一笑道:「天師此言差矣!直到天師下手殺死任遙之前,邊荒集確如天師所言般,仍沉迷於自身的矛盾和利益衝突中。可惜天師雖成功除去任遙,卻讓劉裕和任青娓安然逃去,致令陰謀敗露。現在鹿死誰手,尚是言之過早,天師以為然否?」 這番說話本應像一把利刃般,可以戳破孫恩的信心。不但因孫恩殺任遙會帶來不良後果,更因孫恩沒法把劉裕和任青提留下,令任遙死訊洩出。 可是完全出乎燕飛意料之外,孫恩發出震天長笑,狀極歡暢。 燕飛心知不妙,且曉得自己已落在下風,因他並不明白孫恩有何能值其得意的地方。 笑聲忽止。 孫恩目光移往穎水,悠然道:「小鳥鵲怎會明白鯤鵬之志。邊荒集各勢力團結一致,正合我們聚而殲之的構想,一舉粉碎邊荒所有反抗的力量。讓我告訴你八字真言,然後燕飛你當曉得勝敗早成定局,沒有人能夠改變。」 孫恩緩緩轉身,其旋轉的動作自有一股於變化中永恆不變的意味,就像天地的運轉,日月的轉移,星斗的更替。 燕飛更清楚主動權已*控在對方手內,原因在自己沒法勘破對方的黃天道藏功,且因辯論屈處守勢,只能待對方說出八字真言的催命符咒。 孫恩雙目神光進射,神態閒逸瀟灑,不負南方第一人的至譽。欣然微笑道:「成也穎水、敗也穎水。燕飛你明白嗎?」 燕飛表面雖冷靜如故,心中卻不由一震,道:「天師是指以穎水灌邊荒集嗎?」 孫恩大笑道:「孺子可教也,不過你只猜到一半。我已把致勝之法派人知會慕容垂,邊荒集絕捱不過三天。」 燕飛終於心頭劇震,心神失守。 正知糟糕透頂之際,孫恩已變成幾道如實似虛的人影。 「鏘」! 蝶戀花出鞘。 燕飛是不得不攻,因為攻守再不是由他掌握。 由孫恩正面面對著他的一刻開始,燕飛感到一種沒法形容的奇異力量立即把他攫個正著。 那不是一般的真氣或動力,其感冕梗像置身茫茫怒海裡,除了巨浪的可怕感覺外,你整個人便像被封鎖在一個永遠不能脫身出去的力場內。 他終於領教到黃天道藏功驚天地、泣鬼神般的威力。 明白到任遙死前的可怕經歷。 燕飛的手握上蝶戀花。 從未曾有過的感覺倏地蔓延全身,金丹大法閃電間又提升至最巔峰的境界。蝶戀花再不是他的愛劍,而是身體的一部分,且是整個人靈覺的延伸外展。 鎮荒崗依然故我,他已從幻覺的囚籠脫身出來,重新掌握孫恩。 蝶戀花化為有生命的靈物。 同一時間,他明白了孫恩的話,明白了成也穎水、敗也穎水的含意。 邊荒集因穎水的交通而成水陸樞紐,此事天下皆知,故成也穎水。 敗也穎水。因為對方不單可用穎水灌淹邊荒集,破去穎水邊荒集西岸所有防禦設施,更可以隨時隔絕江水,使抵達束岸的胡人可從變淺或被抽乾的河床迅速渡河,攻入東牆。邊荒集在這種情況下,是沒有可能抵擋得住四方八面而來的壓力的。 如在平時,這個想法會令他彷如晴天霹靂,猛雷轟頂般教他方寸大亂,不過此刻蝶戀花在手,金丹大法正處於巔峰狀態,外間任何事物,只像石上流泉,不會有絲毫影響。 蝶戀花如脫韁之馬,筆直朝孫恩射去,大有在戰場上勇往直前,置生死於度外的氣勢,偏又靈動空徹,無跡可尋。 在劍鋒相對下,孫恩忽然凝定剎那的光景,然後往左方閃去。 驚人的事發生了。 當蝶戀花出鞘的一刻,燕飛成功擺脫孫恩施諸於他身上精氣神的無形枷鎖,他的金丹大法同時鎖定孫恩,隨氣機出擊。心忖只要孫恩連第一劍都沒法不還手,信心崩潰的肯定是他而非自己。 可是當孫恩往左移去,劍鋒離他只有半丈許的當兒,孫恩黃天道藏功的力場竟然沒有隨他移走而生出變化。換言之他若依氣機的感應,只會刺在孫恩原本的空位。究竟他要信自己的眼睛還是蝶戀花的感覺呢? 燕飛一聲長嘯,蝶戀花忽然加速,劍嘯聲充塞荒崗之頂,氣勁波浪般起伏衝擊,朝孫恩適才站處,也是力場的源頭直擊而去。 孫恩臉現訝色,顯然因燕飛的高明出乎他意料之外。他雖往左挪移三步,事實上他仍以微妙手法在*控力場的核心,假如燕飛改向他有形的實體攻來,那他無形的實體可以立即要了燕飛性命。 倘若燕飛命中力場的中心,便與直接擊中他並沒有分別,他是不能不還手擋架,因為雙方的氣機感應已鎖緊死鎖在一起。 孫恩發出一陣長笑聲。 劍鋒離「它」只有三尺。 孫恩往右閃去,力場終出現變化,隨他轉移。 蝶戀花也改向,如影附形的追去。 眼看刺中,力場倏地消失得無影無蹤,孫恩已從他的上空翻往他背後兩丈許處,迅如鬼魅,狡若靈猴。 如此可以把真氣在剎那間斂消,燕飛想也沒有想過。登時一劍刺空,更沒法隨感應繼續追擊。 孫恩不還手已這般厲害,若還手豈非沒法抵擋。一劍無功,立即動搖了燕飛信心。如三劍全失,這場決戰確不用再打下去。 燕飛原地拔起,背朝地面,橫空而去,蝶戀花化出千萬劍芒,從上而下斜擊孫恩背心。 兩丈距離眨眼即過,孫恩猛然旋動,鬚髮衣衫飄舞,一陣陣強大的氣旋隨著每一下迅急轉身浪潮般往燕飛衝擊而至,其中又包括無數氣勁的渦漩,使人像感覺到天地混沌時的紛亂天地,沒有一件事能掌握,意志稍有不穩,人便會立即陷進錯亂的境地。 如此功法,已不限於物質的層次,而是能直抵心神,影響燕飛的精神狀態。 燕飛卻是不驚反喜。 早在握上蝶戀花的一刻,他已知自己在道心上不會輸於孫恩多少,欠的只是道法上的火候。孫恩要在精神上影響他,肯定是徒勞無功。他故意幻化出多重劍影,正是要孫恩誤以為他沒法掌握其虛實相生的方位。他的劍雖不能鎖上孫恩的氣場,卻可以鎖上他的精神。 劍光斂去。 燕飛雙腿稍曲,凌空小翻,立足實地,接著洒然轉身,一劍平平實實,沒有任何花巧的往孫恩橫掃過去。 此善變招大出孫恩料外,忽然間他感到燕飛那化腐朽為神奇,大巧若拙的一劍,就像沙場上千軍萬馬橫捲衝殺而來,根本是避無可避。那種感覺奇異至極點,只有當局者方能明白。 孫恩大喝一聲「好」,全速飛退。 力場並沒有隨他轉移,而是分裂為無數中心,每一個都是那麼實在和具威脅,似在伺機而動。可以把真氣玩至如此境界,確是駭人聽聞之極。孫恩便是真氣的幻術師,一切隨心所欲,沒有任何限制。真假再難分辨。直至此刻,燕飛方明白孫恩所說「避重就輕」的含義。 當蝶戀花掃至一半,劃出的劍氣如狂風掃落葉般把所有力場分裂的核心摧破,當劍鋒指向孫恩,忽然凝止剎那,然後燕飛一聲狂喝道:「天師中計啦!」 劍嘯倏起,化作電芒,人劍合一的朝孫恩破空刺去。 今次燕飛不單死鎖孫恩的精神,更死鎖對方的氣場,與孫恩二而為一的氣源。 孫恩的長髮在頭頂拂舞,全身衣衫像迎著逆風般飄揚,形相凌厲可怕至極點,又像忽然拔高,現出天師的真身。 剛才的一招,閃讓得過於勉強,終讓燕飛掌握到主動。 關鍵處在燕飛肯定了孫恩會堅持讓三劍的戰術,故能放手而為,料敵機先。他失苦處在誤以為能藉此影響其精神,令對方生出幻覺,待到知曉不能成功時已錯恨難返。 當然不是說孫恩就此便輸掉這場重要的決戰,他能使燕飛兩劍刺空,已明顯高燕飛不止半籌,最後一劍的失著,只是他沒法徹底地摧毀燕飛的信心。 孫恩再避一劍,並非全沒有辦到的能力,只不過接下來的情況會教他陷入捱揍和隨時落敗的劣局。 高手相爭,一旦某方落在下風,要平反並不容易,更遑論取勝。 孫恩長笑道:「痛快啊痛快!」 笑聲中閃電迎上燕飛,舉掌重擊命中劍鋒,精準至令人咋舌。 燕飛如給萬斤鐵錐重重敲中劍尖,整條手臂酸麻起來,硬給震退。 孫恩雙目神光大盛,正要一不做,二不休,順手再予燕飛拂上一袖,豈知傳過來的真氣先熱後寒,若任它入侵經脈,肯定會受重傷,因此沒法乘勝追擊。 燕飛終迫得對方硬拚,心中卻沒有絲毫喜意,持劍的手雖迅速回復感覺,卻已曉得孫恩的功力深如淵海,配合對方能讓自己兩劍的黃天道藏功,今仗他實是有死無生。 問題在逃也逃不了。 燕飛一聲大喝,蝶戀花爆開一團劍花,向這恐怕天下沒有人能擊敗的武學巨匠攻去,生和死、勝或敗,再不存在于思域內。 兩道人影兔起鵲落,交換移位,氣勁交擊之音不住響起,在眨幾眼的工夫內,兩人劍來掌往,隨意變化,交換了十多招。 「噹」! 孫恩曲指敲中蝶戀花劍鋒,無可抗拒的巨力透劍傳來,燕飛胸口如受雷殛,全身血氣翻騰,往後挫退。 孫恩也往後先退三步,方重整陣腳,朝他掠去,一拳凌空擊出,笑道:「明年今日今時便是你燕飛的忌辰。」 「嘩」! 燕飛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他已敗了,心靈反而空明一片,清楚地掌握到孫恩此拳有奪天地造化,鬼泣神號,等同宇宙的龐大威力。 燕飛長嘯一聲,蝶戀花全力反擊。他固受到對方重創,但孫恩亦已為他所傷。只要能令孫恩傷上加傷,他的死仍然是有價值的。 孫恩的拳頭不住在前方擴大,顯示孫恩正鎖緊他的精神,雖只是一拳攻來,但整個天地宇宙都像在和自己作對似的,狂揚從四方八面捲旋而來,把他擠壓至只能在一窄小的空間內掙扎。 就在此時,尖叫聲在孫恩後方響起道:「孫恩納命來!」 孫恩臉現怒色,拳勁忽然減弱少許。 劍拳相擊,燕飛差點拏不住蝶戀花,五臟六腑似翻轉過來般,噴著血如斷線風箏的離地倒飛下崗,從崗坡直滾下去。 任青媞來了,更想施孫恩故智,於孫恩搏殺燕飛的緊張時刻,偷襲孫恩。 「蓬」! 燕飛重重掉在地上。 完了。 這個意念剛起,已感到給人在地上提起,迅速掠走。 燕飛憑著一點靈明,進入金丹大法陰陽相交的境界,這才失去神智。渾渾融融,再不曉得人世間的任何事。 第六 章眷寵不再 劉裕在午前時分抵達廣陵城外,戰馬已疲不能興,下馬入城。 到城門時立感氣氛異樣,守城的衛士人人哭喪著臉,沒有半點朝氣活力。 他們都認得他是劉裕,其中一名衛士雙目一紅,湧出熱淚,悲呼道:「安公昨晚去了!」 「轟」! 這個消息像晴天起個霹靂,轟得他頭皮發麻,全身發軟。 縱使明知謝安捱不了多久,可是總有種不願去面對的心態。又似乎此事永遠不會發生,但卻已成眼前殘酷的事實。 南朝兩大支柱,江左的兩位巨人,桓沖已去,現在有天下第一名士之譽的謝安亦撒手歸西,團結南朝的力量終告冰消瓦解。 整個廣陵城為愁雲籠罩,人民哭奔於道旁,沒有謝安的南晉,再不能保持清平興盛的好日子。 沒有謝安的支持,謝玄將變成孤軍作戰。他雖是無敵的統帥,卻缺乏像謝安般對皇室和高門權貴的影響力。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之流將更肆無忌憚。 劉裕恍恍惚惚,行屍走肉地來到位於城心的刺史府,更感受到因謝安之死而來的悲痛哀傷。 他不知說過甚麼話,糊里糊塗地被引進迎客室,也沒有人對他的忽然出現生出好奇心,就像所有人的心均因謝安的離開而死去。 不知坐下多少時間,一把熟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道:「劉裕!竟真的是你!」 劉裕神不守舍地循聲瞧去,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出現眼前,好一會方認出是謝府家將梁定都。兩人呆視片刻,後者雙眼驀地通紅,淒然淚下道:「安公去了!」 同是一句「安公去了」,由謝府的家將親口道出,份外有不能改移、生死有定的威力。 劉裕很想陪他痛哭一場,只是沒法哭出來。自離開邊荒集後,他一直像活在一個沒法脫身的噩夢裡。 現實中的可怕夢魘和咀咒! 梁定都顯然也哭盡了淚水,以袖拭眼後強忍悲痛,道:「大少爺在書房,請你去見他。」 劉裕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任梁定都一把扶著,後者駭然道:「你沒有事吧?」 劉裕感到頭重腳輕,苦笑道:「我的臉色是否很難看?」 梁定都表現出他愛嘔氣的性情,道:「現在誰的臉色會好看呢?」 謝玄坐在書房一角,垂首沉思。 沒見面不到十天,謝玄卻像衰老了十多年,兩鬢花斑,再無復淝水之戰時的英氣,顯示他的內傷不但沒有痊癒,且有急劇惡化的情況。 梁定都把他引到門外,著他自行進去。 劉裕的腦子仍充滿沿途來此所目睹謝府上下人等的悲痛情景,踏進書房內下跪道:「玄帥在上,劉裕回來哩!」 謝玄抬頭往他瞧來,一呆道:「你受了傷?快起來!」 劉裕像見著最親近的人,不由想起邊荒集,想起紀千千和燕飛等人,更想起最不該想的王淡真、謝安的死亡,熱淚終奪眶而出,泣不成聲。 謝玄歎道:「別哭哩!這豈是哭的時候,邊荒集失陷了嗎?快起來!」 劉裕勉強起立,強忍淚水,依謝玄指示在他左方的太師椅坐下。 謝玄現出一個心力交瘁的表情,強振精神的道:「說罷!」 劉裕感到身體陣寒陣熟,很不舒服。知道因心情鬱結和疲勞過度,致尚未完全復原的身體舊患復發。不過此時那還顧得這麼多,硬撐著把整個情況,一五一十的交待出來。 謝玄聽罷皺眉道:「你難道看不穿這是個陷阱嗎?」 劉裕深感有口難言的痛苦。 他當然不能告訴謝玄,他要回來面稟謝玄的事,是曼妙便是司馬曜的新寵,因為曼妙和任青媞與他的關係,已成他於謝玄步謝安後塵時唯一在軍中掙扎求存的本錢。 所以他不得不在此關鍵上向謝玄撒謊,也是第一次欺騙謝玄,而唯一能解釋自己親回廣陵的理由是為邊荒集向謝玄求援。 劉裕清楚感覺到謝玄對自己的不滿和失望,卻仍不得不硬撐下去,頹然道:「當我發覺自己看錯時,已錯成難返。」 謝玄目光灼灼地仔細打量他,沉聲道:「當你逃離孫恩的魔爪,為何不立即趕回邊荒集與燕飛並肩作戰?」 劉裕的心扭曲了地痛苦滴血,這會成為他平生之恨!死在邊荒集總好過傷害王淡真,現在又被謝玄看輕和誤會。早知如此,不若與王淡真一走了之,甚麼都管他的娘。 謝玄是他劉裕最感激和敬重的人,現在卻要對著他說違心之言,心中的矛盾可想而知。 他聽到自己在說道:「當時我受了重傷,只能坐在小艇調息靜養,當任青媞離去且遇上聶天還的戰船隊,已錯失回頭的機會。」 謝玄仰望書房橫樑,淡淡道:「這並非英雄的行徑。」 劉裕腦際轟然一震,憤怨之情從心底狂湧而起。 謝玄並不相信他的話,不相信他確曾動過趕回邊荒集的念頭。只認為他是貪生怕死的懦夫。 唉! 今趟真是一切完蛋,謝玄再不會視他為繼承人。 謝玄會否心中在想,他劉裕只是借個借口逃離險地,若是如此,自己真的不應該回來。 這時他心中想到的只有王淡真。 在失去一切之後,只有這靈巧慧黠的美麗淑女,方令他感到生存是有意義的。 也難怪謝玄對自己失望,他托負自己的事完全泡湯,既保不住邊荒集,又沒法保護紀千千,更沒法阻止「大活彌勒」竺法慶南來復仇。 想到這裡,意識逐漸模糊,最後似乎聽到謝玄的呼叫聲從千山萬水的遠方傳來,然後逐漸消失,最後是絕對的虛無和黑暗。 劉裕逐漸甦醒過來,發覺自己躺在床上,身邊還有人坐著。 睜開眼睛,入目的是宋悲風的臉龐。 劉裕掙扎著坐起來,發覺渾身腰酸骨痛,嘴內有濃烈的藥材餘味。 宋悲風助他挨著床頭坐好,欣然道:「你終於醒來了!」 劉裕茫然道:「發生了甚麼事?」 宋悲風不厭其詳的解釋道:「你在書房輿大少爺說話之際,忽然昏倒過去,你太累哩! 致令舊傷復發。在這時勢,最緊要養好身體。我也在床上躺了十多天,這兩天才好一點。傷病來時,方明白甚麼叫英雄氣短。」 劉裕逐分逐寸重整昏倒前的回憶,駭然道:「我躺了多少天?」 他的精神逐漸好轉,體內真氣亦可運轉無礙,酸痛迅速減退,只是仍有點虛弱,或許是因多天沒有進食。 宋悲風道:「你躺了足有十二天,明天便是安公大殮的日子,各地來奔喪的有百多人,唉!入土為安也是一種解脫,誰人到頭來能免一死呢?自東山復出後,大人他從來沒有真正地快樂過。」 劉裕失聲道:「十二天!」 宋悲風滿懷感觸,漫不經意地點頭應是。 劉裕一把抓著宋悲風衣袖,緊張的道:「有沒有邊荒集的消息?」 宋悲風目光迎上他焦慮的眼神,淒然道:「邊荒集淪陷了,我們從逃離邊荒集的人得到支離破碎的片段,到現在仍弄不清楚確實的情況。」 劉裕頭皮發麻,放開抓著宋悲風的手,一顆心直沉至無邊的淵底,渾身寒滲滲的,沒法說出一個字來。 宋悲風道:「教人意想不到的是:指揮邊荒集聯軍反抗入侵的竟是千千小姐!他們非常勇敢,與慕容垂和孫恩的圍集軍激戰三天三夜後,敵人仍然沒法攻入夜窩子的最後也是最堅固的防線。且數次反擊,把強大的敵人逐出去。可惜到慕容垂放水灌邊荒集,破去穎水西岸的陣地,接著又抽乾河水,慕容垂麾下一萬養精蓄銳的步軍,迅速渡過乾涸的穎河,邊荒集方告失守。」 劉裕雙目湧出熱淚,道:「燕飛和千千等是生是死呢?」 宋悲風道:「直到此刻仍沒有人弄得清楚,集破時情況混亂至極點。千千小姐下令以爆竹驚嚇牲畜群,任牠們衝突逃竄,然後趁敵人陣腳大亂之際,四方八面的突圍逃亡。不過能逃返南方的荒人不足百人,可見其時戰況之滲烈。千千小姐和燕飛均不知所終。玄帥已派人到邊荒打聽他們的下落,若你不是病倒,你會是到邊荒的最佳人眩」劉裕勉強忍著熱淚,慘笑道:「玄帥怎樣應付如此局面?」 宋悲風雙目神光一閃,道:「玄帥可以做甚麼呢?司馬道子已把此事攬上身,透過司馬曜傳旨明令玄帥和桓玄不准過問邊荒集的情況。現在建康的水師船隊駐紮在穎口,試圖封鎖邊荒集南方水陸交通。哼!邊荒集若可輕易被截斷與南方的交通,邊荒集便不成邊荒集了,不走水路便走陸路,邊荒集南方邊界延綿千里,誰可封鎖得住呢?」 又向劉裕道:「可以吃東西了嗎?」 劉裕頹然道:「我沒有食慾。」 宋悲風道:「怎都要吃點東西,否則如何恢復體力?你好好休息一會,我著人送飯來,也要通知玄帥一聲,他很關心你的病情呢!」 聽到謝玄關心他,劉裕羞愧交集,但感覺上亦好了點兒,至少謝玄尚未完全放棄他。 劉裕在宋悲風的婢女小琦侍候下,吃過東西,不理小琦的反對,痛痛快快洗了個澡,離正午尚有半個時辰。 他居住的是刺史府後院東北隅,專供有身份家將和親衛住宿的榴園,有二十多間廂房。 宋悲風的房間就在他隔壁,另一邊的鄰房依次是何無忌和梁定都。 何無忌是劉牢之的外甥,因悍勇善戰被提拔為謝玄親兵之首,與劉裕同為副將,但當副將的資歷則要比劉裕深。在高門內等級分明,照現在居室的安排,他劉裕在謝家的地位,猶在何無忌之上。 偌大的榴園空空蕩蕩,只有兩名男僕在打掃房間,或因要預備明天的喪禮,宋悲風等也各忙各的去了。 小琦離開後,劉裕乘機調息練氣,靜心等待謝玄的召喚。 他同時下了決心,要把任青媞與他的關係和盤托出,再由謝玄決定該如何辦。他真的不願欺騙謝玄。若謝玄認為該揭發曼妙,便照謝玄的意思去做,只有如此他方可以減輕心頭的負擔。 豈知調息近一個時辰,過了午時,謝玄仍沒有使人來找他。劉裕又呆等一個時辰,仍是白等,禁不住心情低落,胡思亂想起來。謝玄是否再不看重他呢?換過以往的日子,不論謝玄幹甚麼事,總要他侍候在旁,可是現在自己昏迷了十二天,醒轉後謝玄卻沒有興趣看他半眼,是否表示謝玄對他已愛寵不再,如此他留在北府兵還有甚麼意義?又想起被攻陷的邊荒集,心中的淒苦悲涼,只有自己承受著。 足音響起。 劉裕精神大振,聽出來者有七、八個人,以這等陣勢,難道是謝玄紆尊降貴親來探望他? 忙從椅內跳起來,從臥室走出小廳堂。 踏入門來是個三十多歲、身形高頎、長得頗為清秀、穿了將軍服的漢子,後面跟著七名北府兵,見到劉裕,大喜道:「果然醒來哩!」 對方雖不是謝玄,但劉裕仍心中歡喜,忙施軍禮道:「副將劉裕,拜見孫大人。」 來的正是冠軍將軍孫無終,在淝水之戰前,他一直是孫無終的部屬,此時隨孫無終來者,均是他熟識的同袍兄弟和戰友,分外有親切感。 孫無終趨前一把抓著他雙肩,大喜道:「差點以為小裕你永遠醒不過來呢!」 其它人也興高采烈的把他團團圍住,不是打他一拳,便是捏他一把,非如此不足表示心中興奮之情。 孫無終拍拍他道:「我早說以你的體質肯定可捱過這一關劫,來!坐下說話。」 拉著他到一邊坐下,其它人分坐各處,沒座位的便站著,小客廳登時鬧哄哄的。 孫無終道:「剛才我往見玄帥,曉得小裕你甦醒過來,所以立即領你的一班兄弟來見你。」 另一人道:「我們曾多次來探望你,每次你都是出氣多入氣少,病得剩下半條人命,又胡言亂語,教人擔心。」 此人叫魏泳之,乃孫無終手下最出色的人材之一,現為校尉,與劉裕一向稱兄道弟。事實上劉裕在北府兵內人緣極佳,因他生性謙恭有禮,深懂與人相處之道。 劉裕暗吃一驚,自己不會在半昏迷裡大喚王淡真的名字吧?忙問道:「我胡叫些甚麼呢?」 眾人齊聲哄笑,有人道:「既是胡言亂語,誰聽得清楚呢?」 劉裕放下心來,但又另起心事。 謝玄既清楚他醒轉過來,為何卻不屑見他一面?孫無終還是自己要來見他,非是謝玄的指示。 想到這裡,手足也冰冷起來,暗忖與謝玄親近的關係,應已告終。 孫無終道:「不要鬧哩!小裕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們立即和他到廣淮大街的醉月樓大吃一頓,賀他變回生龍活虎。」 魏泳之皺眉道:「安公大喪尚未舉行,家家哀悼,酒館食肆均沒有營業哩!」 孫無終道:「醉月樓是我的老朋友孔靖開的,找著他便有辦法。」 眾人大喜,扯著劉裕出門去了。 第七 章心有靈犀 燕飛從混沌裡醒轉過來。 他完全失去對時間的感覺和意念,千百年的時間可以只是彈指之間的長短。 被孫恩重創後他並沒有失去意識,卻斷絕了對人世間的接觸,人世只像一個遙遠的夢,不過他曉得自己至深愛的女人,正在那裡面對可怕的危險,這唯一的記憶令他堅持回去,絕不放棄,不可以就此死掉。 唯一可以救他的是金丹大法,且須是最高層次的金丹大法。 於是他陷進胎息的狀態裡,一切重歸先天的本體,與天地宇宙一同神遊,直至金丹運轉,令他不但立即霍然而愈,且整個人有煥然一新的暢美感覺。 燕飛暗歎一口氣,心忖道:「終於回來了。」 他逐步地重塑受到孫恩致命一擊前的記憶。 忽然間,他明白為何會輸給孫恩。 他及不上孫恩「心無罣礙」的心境,因為他仍放不下紀千千。說句老實話,他與孫恩的差距非是遙不可及,而正是對紀千千那一點點的掛念,令他縛手縛腳,無法平反敗局。 幸好大難不死,更令一切都不同了,把踏了半步進鬼門關那隻腳拔回來後,他的金丹大法終臻達初成的境界。 他的靈覺以倍數地加強。 就在這一刻,他感應到紀千千。燕飛福至心靈,想到是因紀千千正強烈地思念他,故令他感覺到她。 「千千啊!燕飛並沒有死!」 下一刻,他感到自己宛若坐在車廂裡,正透過車窗看出去,外面是丘原的美景,有一株特別高的老松,形像古怪,成為他如夢如幻般視野的焦點,其它一切模糊起來。 耳鼓似還聽到大隊人馬行軍的輪聲蹄響。 燕飛劇震-下,完全清醒過來。 壓在他身上厚達五尺的泥層,岩漿般向上噴發,燕飛整個人從泥洞中乎升起來,回到光天化日下的現實,從容不追的落在旁邊的草地上。 陽光從密林頂斜灑下來,已是日暮時分,蝶戀花仍安然掛在背上,身上泥層紛紛落下。 他沒暇去想誰把他送到這裡來?為何會把他埋葬?因為他清清楚楚知道邊荒集已失陷了,紀千千還被敵人擄走,強迫她北上。適才的情景,是邊荒集北面里許外一處地方,他認得那株怪松。當他感應到紀千千的所在時,同時透過她的心靈看著同樣的景物。 高彥小子的預言沒有錯,第二次死而復生後,他真的變成了半個神仙。 身隨意動,金丹大法自然流轉,他迅如鬼魅地掠出密林,來到密林外一處可望遠的高地。 環目四顧,邊荒集在東面地平遠處,離他至少有二十多里路。 燕飛一聲長嘯,朝邊荒集的方向疾掠而去。 不論對方是否有千軍萬馬,又或慕容垂如何武功蓋世,他誓要從對方手上把紀千千救回來。沒有人可以把他的至愛帶離邊荒,誰也不可以。 小詩的腦海仍填滿邊荒集失陷前那三天日以繼夜的慘烈攻防戰,耳鼓不住響苦戰士臨死前的呼叫,雖然已是十多天前發生的事。 與她們一起被俘的尚有近六干荒人,包括龐義在內,其它人則生死未卜。在整個攻防戰裡,雙方均傷亡慘重,真正的數字恐怕永遠沒有人弄得清楚,合起來該有過萬之眾。 尤幸孫恩和慕容垂議定「建城分之」的協議,不單要重建城牆,還會以雙重的高牆分隔為南北兩城,瓜分邊荒集。被俘的荒人因而被迫負起築牆的龐大工程,雖是苦不堪言,尚可苟延殘喘。 「氨! 小詩駭然朝坐在前排失聲低呼的紀千千瞧去,後者別過俏臉迎上她的目光,花容雖慘淡,雙目卻射出自被俘以來從未出現過的生機。 車窗外觸目俱是精銳的慕容垂旗下騎兵,傍著長長的馬車隊朝北推進。 每過-刻,她們便離邊荒集遠一點,更可能永遠沒有返回邊荒集的機會。 小詩俯前道:「小姐妳沒事吧?」 紀千千神色茫然地搖頭,眼神又開始聚焦,壓低聲音道:「燕飛沒有死。」 小詩暗吃一驚,心忖難到小姐因對燕飛思念過度,精神出現問題?否則怎會無端端說出這句話。又或因慕容垂禁制她內功的獨門手法對她生出不良的影響? 小詩道:「小姐怎會曉得呢?」 紀千千低聲道:「這是沒法解釋的感覺,似乎是他在遠方某處向我呼喚報平安,我還感到他正在趕來的途上。有剎那光景我真的感覺到他,感覺到他在我心內。」 小詩不喜反憂,暗忖紀千千的情況可能比她想的更嚴重,這是思憶成病,且是最難療治的心玻燕飛去而不返,自然是有死無生,敗在孫恩手底。紀千千一直沒為此說半句話,只是咬緊牙齦作戰,直至大逃亡的一刻。 紀千千又道:「六壬課是不會錯的,乾爹更沒有可能看錯。唉!我也曾很擔心呢!」 小詩心中暗叫不妙,順著她語氣問道:「小姐擔心甚麼哩?」 紀千千湊到她耳逞道:「慕容垂今趟強擄我們主婢北歸,臨行前舉行離城禮,又要我們公然現身參與儀式,大張旗鼓,你不覺得異常嗎?」 小詩心中稍安,紀千千的思考沒有絲毫錯亂。搖頭道:「我以為慕容垂是要逞威風哩! 特別是向徐爺示威,因為徐爺爭不過他。」 紀千千想起慕容垂不肯向徐道覆交出自己的對峙情況,道:「你太小看慕容垂,他是我見過的人中最可怕的一個,另一個人是孫恩。像慕容垂或孫恩這種人,絕不會意氣用事。他是在設置陷阱,誘餌是我們。」 小詩一頭霧水的道:「詩詩不明白。」 紀千千道:「我想說的是,事情並非如我們想像般的悲觀。我們邊荒集的主力部隊已成功突圍逃走,並隱於邊荒某處重新整合兵員,令慕容垂和孫恩大感威脅。沒有一年半載,邊荒集的築城肯定沒法完成,而慕容垂和孫恩更沒法於邊荒集長期屯駐大軍,所以故意帶我們回國,引邊荒的兄弟在我們渡泗水前來救我們。過了泗水,他們將沒有機會。」 小詩文驚又喜道:「真的會有人來救我們嗎?」 紀千千道:「這個是當然的。屠奉三、慕容戰、拓跋儀等豈是這般容易收拾,他們均是英雄之輩,定不容慕容垂帶著我們渡泗回國。」 小詩擔心道:「可是小姐又說這是個陷阱。」 紀千千低聲道:「他來了!」 小詩靠回椅背去。 在十多名親兵簇擁下,狀如天神般威武的慕容垂策騎來到車旁,放緩馬速,與馬車並排前進。 紀千千此時心情大為好轉,朝對方瞧去,這個只三槍便挑飛自己佩劍的高手,確有其能顛倒天下的懾人神采和魅力。 自從被生擒後,他一直是那溫文有禮,每一件事都先徵求自己的意向,並解釋不得不如此做的理由,令她直到此刻仍難對他生出惡感。 慕容垂微笑打招呼道:「小姐路途辛苦嗎?」 紀千千瞥他一眼,淺歎道:「我想一個人獨自清靜一下。」 慕容垂不以為意淡淡地道:「若小姐答應我不會傷害自己又或逃走,我可以解開小姐的禁制。」 紀千千不悅道:「你故意安排小詩和我一道走,我能逃到哪裡去呢?」 慕容垂有耐性地柔聲道:「情非得已,請小姐見諒。小姐可以說一句話嗎?」 紀千千把窗簾拉下,隔斷他的視線。 慕容垂哈哈一笑,與手下催騎去了。 孫無終等把劉裕送到刺史府正門外,刺史府大門車馬往來不絕,愁雲籠罩,尤其高懸門上的藍色燈籠,令人看得心如鉛墜。 劉裕想起剛才大碗酒大塊肉,生出偷“@賊的罪疚感,待要繞往後門入府,卻給送客出門的宋悲風喚著,只好硬著頭皮迎上去。 宋悲風微笑道:「你的臉色依然不太好看,不宜喝酒。」 劉裕知他嗅到自己的酒氣,心忖以現在心情之差,沒醉個不省人事,是非常有節制力。 孫無終的心情怕也好不了自己多少,喝酒誠然是唯一消愁的方法,但也是最不聰明的辦法。 劉浴心虛,唯唯諾諾的應著,想含混過去。 宋悲風抓著他手臂領他進入泊滿車馬的前院,繞過作致祭場的主堂,沿廊道深造府內,低聲道:「司馬曜已下旨欽准安公大斂後遺體蓮返建康小東山安葬,由此可看出司馬曜仍一意在安撫我們,怕我們作反。」 劉裕心不在焉的問道:「玄帥找過我嗎?」 宋悲風搖頭道:「玄帥忙著招呼客人,恐怕諸事停當後方會找你,屆時他會告訴你人事上的新安排。」 劉裕知謝玄沒有找他,心中很不舒服,聞言錯愕道:「甚麼新的安排?」 宋悲風雙目射出同情的神色,輕輕道:「我先告訴你,是讓你心裡有個準備,大少爺要把你調往劉牢之旗下,作他的參軍。這是平調,副將的職級沒有改變。」 劉裕腦內轟然一震,曉得失寵成為鐵一般的事實,謝玄再不要他隨侍在旁,他劉裕只是北府兵其中一名低級將領,差點是打回原形。 宋悲風道:「這邊走!」 劉裕行屍走肉、失魂落魄的隨他左轉入中院,迎面一群人走過來,他卻是視如不見,聽而不聞。 宋悲風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孫小姐!淡真小姐!」 淡真之名入耳,劉裕如遭雷殛,台頭望去。 一對明媚熾熱,其中又暗含幽怨的美眸迎上他的目光,似在投訴他的無情,又似譏嘲他膽子不夠大。 劉裕忘記了施禮,呆頭鳥般看著以謝鍾秀和王淡真為首的七、八名仕女擦身而過,鼻裡仍留著她們芳香的氣息。 宋悲風冷眼旁觀,忽然又扯著他衣袖繼續行程,問道:「小裕你似乎和淡真小姐非是一般交情,對嗎?聽說是淡真小姐在路旁把你救回廣陵呢!」 劉裕豈還有答他的心情,見王淡真似乎仍對他餘情未了,比對起自己事業的低沉沒落,分外有感慨。 含糊地點了點頭,只盼立即躲回房內去,痛哭一場,甚麼都好,只是沒面目在大庭廣眾丟人現眼。 做人還有甚麼意思呢? 回到該快要遷離的居所,宋悲風道:「小裕坐下,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劉裕無奈坐下,心忖說甚麼都沒有用,他比任何人更明白謝玄,一旦下決定,絕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謝安是唯一的例外,但他已沒法左右謝玄。 宋悲風在隔幾的椅子緩緩坐下,道:「小裕不用把我視作謝家的人。」 劉裕愕然道:「此話何解?」 宋悲風淡淡道:「我在為安公辦事前,曾和安公有個協議,當他百年歸老後,我將回復自由身,協議於明天生效,府內上下人等均清楚此事。」 劉裕聽得百感交集,他自己便沒有這種運道,一是繼續作軍人,一是作被永遠通緝的逃兵,沒有第三個選擇。 宋悲風微笑道:「所以你可以當我像小飛般的朋友,說話不用有任何顧忌,我更不會向大少爺洩露你不願他知道的事。」 劉裕生出異常的感覺,訝道:「大叔似乎特別關照我。」 宋悲風欣然道:「你猜到原因嗎?」 劉裕道:「是否因為我是燕飛的朋友?」 宋悲風道:「這或許是原因之一,卻非主因。」 劉裕攤手道:「我真的不明白。」 宋悲風雙目射出緬懷的神色,平靜的道:「安公在過世前,曾在我面前提起你。」 劉裕一呆道:「安公對我有甚麼看法?」 宋悲風目光閃閃地朝他打量,沉聲道:「他說你是天生統帥的材料,很有領袖的魅力,更可能是南方未來唯一的希望。」 劉裕苦笑道:「安公太撞舉我了。」 宋悲風搖頭道:「安公從不會擅舉任何人,只是以事論事,他看人從沒有出錯。」 劉裕頹然無語。 這番話若是在到邊荒集前聽到,他會非常自豪,現在卻非常刺耳。 宋悲風道:「你現在或者聽不入耳,不過沒有關係,終有一天你會明白。順帶提醒你一件事,王恭為應付司馬道子迫婚,會於短期內把淡真小姐許給殷仲堪之子殷七維,好斷絕司馬元顯的癡心妄想。希望你明白我告訴你此事的用心。」 劉裕整個人像給五雷轟頂,轟得手足冰冷,虛虛蕩蕩。 難怪王淡真如此勇敢向自己表白情意,因為她根本不願嫁與殷士維。 殷仲堪乃南晉重臣,出任荊州刺史,與桓家關係良好,甚至可算是桓玄一方的人,他自然有資格不懼怕司馬道子。 宋悲風長身而起,歎道:「人一出生,便不公平,我們可以做的,就是如何在置身的處境裡奮鬥出最佳的成績。一時的困境算甚麼呢?只有戰爭的年代方可以出名將,也只有亂世方可見明主。希望小裕永遠記著我這番說話。」 劉裕忙起立相送。 整個院落靜悄悄的,其它人可能都到靈堂去了,劉裕頹然坐在門坎處,生出萬念俱灰的感覺。 若事情可以重演一次,他幾可十成十肯定自己會和王淡真私奔。他怎可容忍她投進別人的懷抱裡去? 她不喜歡殷士維,一來他的爹與桓玄關係密切,更因他是高門大族的後裔,而王淡真最厭惡的正是?瓣l弟。只是這個理由,足可令他作出任何犧牲,只要她有幸福便成。他會全心全意的去愛惜她,其它一切再不關重要。 可惜他已錯過機會。 現在他想走近點和她說句私話也不成。 足音傳來。 一名婢子腳步輕巧的沿廊道而至,見到劉裕不顧骯髒的坐在門坎處,皺起了眉頭,問道:「請問是否劉副將劉大人呢?」 劉裕此時連謝玄也不想見,亦沒想及若是謝玄找他,怎會不是派出親隨而是差個年輕小婢來。木然點頭。 小婢像怕被人聽到般俯身低聲道:「快隨我來,淡真小姐在等你。」 劉裕倏地從地上彈起來,霎時間整個天地都不同了。 今趟他絕不會教王淡真失望。 第八 章私奔大計 孫恩立在穎水西岸,目光投往長流不休的河水,心中百感交集。 就是河水被隔斷的晚上,邊荒集落入他和慕容垂的手中。他的耳旁似還響起古鐘樓連續撞擊的告急鐘音,接著邊荒集不論攻集者或守集者,均陷進極度的混亂裡。 數以萬計的火牛、火馬、火騾,在煙花爆竹的驚嚇下,從夜窩子四方八面衝出來,破壞所有人為的障礙,突出重圍而去。有本領和膽子的荒人,就那麼騎在狂牛瘋馬背上,旋風般落荒逃去。欠此御狂牛狂馬奇技的只好在紀千千的命令下,棄械投降。 紀千千確是有智慧的才女,能屈能伸,為保住六千多人的性命,她本有逃走的機會,她卻放棄了,與她旗下的荒民同甘共苦。亦因她的留下,使投降的荒人躲過被坑殺的劫數。她在受降的會議上不卑不屈地據理力爭,在孫恩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難怪謝安這麼愛去見她,道覆因她破例動了真情,而慕容垂則視她為最動人的戰利品。 他的感觸卻非因為紀千千而起,只是因想著謝安,方聯想到她,想到她與謝安的關係。 看著紀千千,便像看到他生平最大的勁敵,有天下第一名士之譽的謝安石。 在一個時辰前,他得到從建康傳來的確實消息,謝安於十許天前病逝廣陵,遺體會送返建康的小東山安葬。 「安石不出,將如蒼生何?」 現在安石已去,天下又會是怎樣一番的局面? 謝安是凝聚整個南朝的關鍵人物,他對高門大族的影響,是自漢朝以來沒有人可與之比擬的。有謝安一天,孫恩始終沒有攻打建康的勇氣。因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謝安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手段。苻堅正因低估了謝安,故有淝水之敗。 現在機會終於降臨。 同時他亦在惋惜謝安的撤手西歸,謝安是個直得尊敬和了得的對手,沒有了謝安的中原,西山上的霞彩,似乎也要失去點顏色。 他必須立即趕返南方,佈署號召全國的天師道大起義,進一步向謝玄施壓,能累他內傷發作、一命嗚呼當然最理想。 只要能長期佔據邊荒集,他將穩*勝券。如他可以化身為二,一個化身將會趕回海南,另一個化身留守邊荒集,如此天下可肯定是以天師道為國教的新皇朝的天下。只恨他分身乏術。 他放心不下邊荒集,因為他曉得燕飛尚沒有死,還更強大了,現在正於集外某處窺伺他孫恩。 徐道覆和盧循此時來到他身旁單膝下跪敬禮,齊呼「天師萬安」。 孫恩目光往兩人掃去,淡淡道:「起來!」 徐道覆和盧循長身而起,前者的神色有點不自然。 孫恩目光落在徐道覆身上,微笑道:「聽說道覆昨晚喝下整壇雪澗香,醉得不省人事,須人把你擅回去,是否有這回事?」 徐道覆瞪盧循一眼,頹然點頭。 孫恩從容道:「任何人失去像紀千千這種能傾國傾城的美女,喝點酒很正常,不痛心方是反常。不過大丈夫生於如此亂世,一時的打擊只可以視作歷練修行,任暴風雨如何猖狂,我們仍要屹立不倒,方有洗雪恥辱的機會。我很明白慕容垂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若強迫紀千千就範無疑是煮鶴焚琴的掃興事。所以只要你能在短期內征服南方,可揮軍北伐,直搗慕容垂老巢以討回紀千千。道覆,這是你最後一次為紀千千醉倒,再不可以有第二次。」 徐道覆聽得非常用神,雙目神光漸盛,到聽罷動容道:「道覆受教。」 天空暗黑下來,星兒開始現身。 孫恩像說著與己無關的事般,輕描淡寫的道:「我孫恩並沒有做皇帝的野心。將來統一天下,我道統的衣砵由小循繼承,得黃天道藏功的真傳;皇帝的寶座由道覆坐上去,但須把天師道立為國教,尊你大師兄為國師。而為師將避世修道,看看仙道福緣會否於今世降臨到我身上。」 盧循和徐道覆忙下跪謝恩。 孫恩是不得不無解決內部的矛盾,方可展開統一南方的鴻圖大計。兩大傳人現在利益-致,又有自己在上主持,當然關係良好,同心協力?可是若天師道勢力不住擴大,勢會出現權力的鬥爭。所以現在一舉為兩人定位,既可激勵他們的鬥志和士氣,又可令兩人心中有著落。 「起來!」 兩人起立,神情雖異,均難掩心中興奮之情。徐道覆是因可作天下之主,盧循卻因得傳他夢寐以求的黃天道藏功。 孫恩道:「我和小循立即趕回南方,邊荒集交給道覆全權處理。邊荒集得來不易,守之也不容易,在城牆建成前,更是危機四伏。我們回去後會設法牽制南朝諸勢力,令他們無法北顧。」 接著續道:「我軍留下五千人駐守邊荒集,其它人由小循領兵還師。道覆必須拋開個人私怨,以大局為重。當邊荒集回復昔日光輝,繼續成為南北貿易的轉運中心,我們將如虎添翼,南方再無可與我們頑抗的實力。哼!背叛我的人終有一天會自吃苦果,我們不用爭一時的意氣。」 兩人明白他最後幾句話是針對臨陣撤走的聶天還而說的。孫恩罕有表達心內的情緒,可見他對聶天還動了真怒。 孫恩忽然歎一口氣,目光移往邊荒集西面,道:「燕飛仍然在生,其精神更趨強大,更難掌握,更狡猾難測。」 兩人默然無語。 當晚孫恩重創燕飛,卻給任青媞從後偷襲,未能追上去補以結束他小命的一擊,還因而被燕飛反擊受傷。孫恩當機立斷,撇掉任青媞,親自追搜燕飛,卻是一無所獲。現在燕飛終於傷癒回來。 孫恩續道:「集破之日,紀千千巧施火牛火馬陣後,堅守夜窩子,到天明時方投降,使我們沒法追擊逃離邊荒集的荒人。這批人數目當不過四千人,卻是邊荒集最精銳的高手。可肯定他們重整陣腳後,必會捲土重來。道覆須小心應付,絕不能輕忽視之。」 盧循道:「希望慕容垂引蛇出洞之計可以成功,讓我們可以安心建城。」 孫恩道:「荒人雖受重挫,卻未致一敗塗地。水能覆舟,亦能載舟,建城之事必須倚靠荒人,邊荒集的盛衰亦在乎荒人的努力,但他們也是心腹之患。道覆須行親民之政,讓他們繼續享有以前的利益,邊荒集方可成為統一的關建,否則只令我們徒多一個沉重的包袱。」 徐道覆恭敬答道:「道覆不會令天師失望。」 孫恩歎道:「不過若事不可為,道覆要以保存實力作首眩」盧循一呆道:「這情況怎可能出現呢?」 孫恩想的卻是燕飛,心中考慮自己應否拋開一切,在邊荒把他找出來加以搏殺,去此心頭大患。 旋又放棄此念,因為他必須立即趕回海南,如讓聶天還乘機偷襲,多年努力,將盡付東流。 仰天一陣長笑,飄然南去。 唱道:「瀉水置平地,各自東北南西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歎復坐愁!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 歌聲隨他遠去,迴盪於穎水兩岸。 看著孫恩漸去的背影,兩人心頭一陣激動。孫恩憑歌奇意,不但渲洩因謝安之死引發的感慨,更觸撫徐道覆因失去紀千千而來的傷情,暗含鼓勵。 謝安的逝世,標誌著一個新時代的來臨,南朝將失去以謝安為核心的凝聚力。新的時代將屬於天師道。 盧循和徐道覆各想各的。後者想的是奮起振作,如此方有機會洗雪紀千千被強奪的奇恥大辱。 燕飛立於小谷外的高地,遙望邊荒集。 古鐘樓上飄揚著慕容燕國和天師道的旗幟,向所有荒人示威,更代表著荒人和他們所結下解不開的深仇。 燕飛並不喜歡以武力解決問題,可惜在這胡漢大混戰的時代裡,武力是唯一解決問題的方法。 他感應到孫恩,感覺比以前強烈清晰,他甚至知道可就這通過心靈的聯繫,召喚孫恩來再定勝負,但眼前他必須把紀千千擺在最重要的位置。 後方的小谷只剩下戰爭驚心動魄的痕跡,一切已事過境遷。 月兒從穎水對岸升起來,從月兒的圓缺,他估計出自己的胎息療傷應在十日以上,心中湧起再世為人的奇異滋味。 「叮」! 北面里許外-座密林傳來兵器交擊的清脆聲音,燕飛意動氣至,全速往聲源處掠去。 劉裕隨小婢穿廊過園,來到刺史府西北角,越過竹林後,一座兩層的小樓出現眼前,環境清幽,彷若遠離塵俗。 劉裕想不到刺史府內有這麼好的地方,尤其想起即將見到心中玉人,心情更是開朗。 小婢在背後輕推他一把,示意他自己到小樓去。 劉裕此時尚未弄得清楚小婢是謝鍾秀還是王淡真的人,如是後者的婢女,那他們若真的私奔,必須帶她一起離開,否則會給王恭處死,他怎忍心發生如此情況? 道:「姐姐如何稱呼?」 小婢低聲道:「我不是姐姐,叫甚麼名字你不用理會,最好是把我忘記。明白嗎?」 說罷匆匆離開。 只聽這幾句話,知她是謝鍾秀的心腹愛婢,所以曉得事情的嚴重性。 謝鍾秀肯在此事上幫王淡真的忙,可見她對王淡真很夠朋友,因他兩人若私奔,對謝家是有害無利。 劉裕收拾心情,昂然舉步,直入小樓。 「呵!你來哩!」 劉裕推開門,仍未有機會說話,王淡真挾著一股香風投進他懷裹去,比對起她一貫的守禮自持,此時的熱烈實教他沒法預料。 王淡真用盡力氣摟緊他,喘息道:「你騙不過我的,我從你的眼神看出來,你是關心淡真的。」 滿懷軟肉溫香,動人的廝磨,血脈和心跳的和嗚,天地旋轉起來,劉裕的堤防徹底崩潰,敗得比苻堅的淝水之戰還要徹底,整顆心完全融化了。 她成為他對將來唯一的希望,為了她,麼都可以拋棄,何況他已是一無所有? 劉裕以腳把門關上,抱起她來到小樓一角,將美麗的她壓在牆上,尋上她香唇,縱情痛吻。 這位艷名稱著建康的高門仕女用盡氣力和熱情強烈反應,若他想得到她的身體,肯定不會遇上任何反對。 唇分。 兩人四目交纏,一切盡在不言中。 「哎啾! 王淡真狠狠在他肩頭咬了一口,嬌癡的道:「有段時間我真想把你千刀萬剮,差點氣死人哩!」 劉裕痛得甜人心肺,眼神射出堅定不移的神色,道:「淡真想清楚了嗎?」 王淡真生氣地道:「想不清楚的是你,在路上遇上你前,我早計劃逃往邊荒集找你們。 幸好皇天有眼,教淡真遇上你。」 劉裕愕然道:「那時你尚未知我是怎樣的一個人,竟已看上我嗎?」 王淡真佻皮地聳肩道:「你很難明白嗎?在北府兵中你是個活的傳奇,沒有你,淝水之戰鹿死誰手,尚屬未知之數。」 劉裕對她所存的疑慮一掃而空,沉聲道:「我們須離開廣陵。」 王淡真道:「我們不但要離開廣陵,且須今晚走。」 劉裕失聲道:「今晚?」 王淡真踩腳嗔道:「爹明早將抵達廣陵,到時我身不由己。他更清楚我不想嫁給殷士維那沒有半點男子氣概的傢伙,訂親前後會著人看緊我。」 又道:「你曉得此事嗎?」 劉裕點頭表示清楚。 王淡真歡喜地白他一眼,會說話的眼睛像在告訴他:「算你哩!也有關心人家呢!」 劉裕皺眉道:「我真不明白令尊,殷仲堪與桓玄關係密切,而桓玄一直對皇座虎視眈眈,和殷仲堪攀上姻親關係,有甚麼好結果呢?」 王淡真道:「我不理爹的事,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便成。唔!你可以對人家壞一點,我對行規步距的生活早厭倦透頂。」 劉裕差點控制不了自己,卻知時地均不宜,深吸一口氣道:「我究竟會如何使壞,包保小姐很快會領教到。好!我們就在今晚有那麼遠逃那麼遠,你有甚麼計劃?」 王淡真閒上美眸,玲瓏浮凸的酥胸高低起伏,誘人至極點。輕喘著道:「此事沒有人曉得,包括鍾秀在內,她只以為我和你說幾句私己話,或秘密偷情,因她也看殷士維不順眼,更怨憤我爹和殷士堪修好。」 劉裕終弄清楚謝鍾秀在此事上擔當的角色,不禁對高門仕女的叛逆大膽為之咋舌。也理解到仕女們對買賣式的政治婚姻的極度反感。 事實上謝家諸女的婚姻多是苦難而非幸福,謝鍾秀感同身受,助閏友一臂之力是自然而然的事。 至於謝鍾秀髮覺兩人私奔會如何?他此時再無暇顧及,可肯定的是她絕不會洩漏自己曾間接參與,縱使被發現真相頂多只是被責罵幾句。有謝玄在,誰都奈何不了她。 王淡真湊到他耳邊道:「今晚初更時分,我會藉詞休息,偷偷溜到後園藏在後門旁的桂樹林內等你,由那一刻開始,我便是你的人,一切由你作主,你要好好待淡真……呵……」劉裕封上她濕潤的紅唇,良久後方放開她道:「不論是天皇老子攔路,也阻不了我劉裕到來會你。我會令你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今晚我們攀城離開廣陵,你將不再是高門大族的女兒,而我也不再是北府兵的副將。你想清楚了嗎?不會後悔嗎?」 王淡真意亂情迷的道:「劉裕呵!淡真永遠不會後悔的。爹有七個女兒,少一個有甚麼打緊呢?他從來沒有尊重過我的意願。」 劉裕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方迫使自己離開她動人的肉體,沉聲道:「我們得回去了!緊記今晚初更之約。」 王淡真搶前和他纏吻,接著依依不捨地悄悄離開。 看著她美麗的身影,劉裕曉得自己作出最明智的決定,只有這樣,做人才有意義。 第九 章男兒之諾 慕容垂和心腹大臣高弼立馬穎水西岸高丘,監視車隊朝著被他們稱之為「邊荒北站」,由黃河幫築建的木寨進發。 他們的行軍路線盡量東靠穎水,如此敵人若要偷襲,只能從西面來攻,遠較敵人可從任何方向攻來容易應付多了。 今次護送紀千千的兵員達七千之眾,清一式是騎兵,分前中後和左翼衛四軍,更先一步在沿岸高地設置哨衛,不論進攻退守,均靈活如臂指使。只要對方一意爭奪紀千千,慕容垂有把握將敵人一網打盡,除去邊荒集的心腹大患。等到其它區外勢力欲插手邊荒集之時,邊荒集已搖身變成一座能防攻防洪的堅固城池,由他們和天師道共同監管。 建城牆對荒人來說是天條禁忌,他和孫恩當然不會尊重任何邊荒集的慣例。 際此戰爭的年代,人口是最重要的資產,慕容垂本計劃從邊荒集擄走大批年青婦女,可惜集內婦孺早先一步撤往幽谷。小谷被攻陷時對方四散逃往邊荒,令他計劃落空。 不過計劃成功與否再不重要,因為眼下其中一輛馬車,載的是最令他心動的絕世美人兒,不論才智美貌,均使他迷醉顛倒,征服她是人生最大的樂趣之一,不亞於統一天下的偉大功業。 甚麼是愛情?恐怕沒有人能有確切和不受質疑的答案。慕容垂只曉得紀千千予他的感覺是神奇的,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代替。猶如一抹陽光破雲射進暗無天日的灰黯天地去,又或似一股暖流注進冰寒的汪洋。-切都不同了。 紀千千令他體驗到從沒有試過的波動情緒,把他帶進一個全新的世界。 他雖曾在生命的不同階段擁有不同的美女,可是紀千千卻令他嘗到初戀的滋味。 慕容垂啞然失笑。 高弼訝道:「大王因何事如此開懷?」 慕容垂飲然道:「我在感歎世事之難以煩料,出人意表。」 高弼更摸不著頭鐘,道:「大王為何有此感歎呢?」 慕容垂目光掃視穎水對岸,輕鬆的道:「當日任遙帶徐道覆來找我,商議合作征服邊荒集的行動,於一次喝酒聊天的情況下,提起紀千千。」 高弼恍然,原來當自己在想如何應付突襲的當兒,慕容垂卻滿腦子想著紀千千。不過連他高弼也不得不承認,當目睹過紀千千的絕代芳華,腦袋確很難容納其它事物。 慕容垂道:「徐道覆說紀千千乃南朝之寶,代表著中原文化藝術的驕人成就,且有沉魚落雁之容、傾國傾城的美態。他雖閱人千萬,卻沒有任何美女可與她媲美。」 高弼終於明白慕容垂之所以在攻打邊荒集前,已把紀千千視為戰利品,皆因在聽到徐道覆說這番話時,早便動心。 慕容垂歎道:「徐道覆提起紀千千,或許是酒後真情,也不無炫耀之意。不過他勢估不到紀千千竟會到邊荒集去,而令我生出爭奪之意。你說世事是否難以預料呢?」 接著雙目射出海樣深情,投往在疏林裡時現時隱,載著紀千千主婢的馬車,喟然歎道:「我慕容垂縱橫天下,卻從沒有想過愛情可以在焚城燎原的激烈戰火裡發生,現在忽然嘗到其中滋味,上天待我確不保」高弼無言以對。 慕容垂懷疑的道:「你在想甚麼?」 高弼心中正在想慕容垂對一個仇恨他的美女動情,且「善待」投降的荒人,不像以往慣常的每攻佔一地,必盡情掠奪牲口、壯盯女子而去,也不知究竟是吉是凶。他當然不敢說出來,於是胡亂找個話題道:「我在擔心鐵士心和宗政良守不住邊荒集,更憂慮和天師道的合作。」 慕容垂從容道:「紀千千是邊荒集的靈魂,我們把她帶走,荒人只是沒有靈魂的野鬼,不足成事。」 高弼道:「假設他們看破這是個陷阱,不來劫奪紀千千,邊荒集將永無寧日。」 慕容垂道:「他們一定會來的,若紀千千被我們帶返泅水北岸,荒人將永不能抬起頭來做人。我的看法絕不會錯。」 稍頓續道:「我對上心更有十足的信心,他不單武技高強,且謀略過人,辦事謹慎。我留他在邊荒集,更另有用意,是要他掌握南方的造船技術。當他成功建立起強大的戰船隊,北方應已落入我手內。那時南征的條件將告完備,統一南北,會是屈指可數之期。」 高弼吁出一口氣,放下心來。 邊荒集已落入他們手上,天下還有能輿慕容垂對抗的人嗎? 劉裕悄悄回到居所,心中仍像燒著了炭坑般的雀躍興奮。 他把高彥給他的小背囊拿出來放在几上,厚背刀擱到一旁,想起適才把王淡真摟個結實的動人感覺,一股熱血直衝腦門,渾身發麻。這是從未試過的感受,若這便是愛情,他願作任何犧牲去換齲一切來得如此突然,在幾日內他經歷了人生最低潮失意的時刻,可是現在所有付出均得到了回報。 偕美逃離廣陵的工具全在囊內,沒有人可以阻止他,更有信心憑他的本領,即使北府兵盡出,也永遠尋他們不著。 他會帶王淡真逃往海外,找一處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與心愛的人男耕女織,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再不願曉得此外的任何事。甚麼爭霸天下,便管他的娘。 他的動作逐漸慢下來,取出索鉤後,停了下來。 「唉」! 自己真能放開邊荒集兄弟們的血仇,袖手不理嗎? 他想理會又如何呢? 謝玄再不視他為繼承人,北府兵高層諸將大多在妒忌他,建康高門又因紀千千的事仇恨他。即使曼妙每天在司馬曜耳邊為他說好話,他仍只是北府兵內地位低微的小將領,可以有甚麼作為呢? 更重要是他絕不肯讓王淡真失望,不可讓她落進別的男人手裡去。 她向自己作出毫無保留的奉獻,她以後的快樂和幸福,全*於自己手上。 能令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幸福,是男兒偉大的成就。 自已向她作出的承諾,是男子漢大丈夫至死不渝的承諾。他願意犧牲一切以實現承諾。 紀千千嬌軀一顫,容色轉白。 剛坐到她身邊來的小詩吃驚道:「小姐!你感到不適嗎?」 紀千千探手抓著小詩肩頭,柔聲道:「燕飛又在召喚我,說他遇上高彥。」 小詩劇震道:「高公子?」 紀千千閉上眼睛,好一會方張開來,秀眸閃閃發亮,難以置信的道:「燕飛確是個人間的奇跡。他似是從人家心靈的至深處與我喁喁私語,是那麼的神奇!就像古代神話志怪裡的傳心術,以心傳心,不受任何限制。」 小詩本在擔心紀千千的精神出了亂子,卻被一句二局彥」吸引了精神,急問道:二尚公子真的仍然生還嗎?」 紀千千朝她瞧來,甜甜地笑道:「詩詩開始相信我不是在發瘋呢!對嗎?」 小詩不好意思的道:「小姐礙…」 紀千千目光投往窗外,喜孜孜的道:「只要燕飛沒有死,不論我面對的是何種情況,生命已是完美無缺。告訴你吧!我有信心燕飛可於渡泗前把我們從慕容垂的魔掌襄救出去。沒有人能擋著他,因為他再不是個凡人,而是大地遊仙式的絕世高手,他的成就將會超越當世所有高手。終有一天你會曉得我的感覺沒有失誤,不信的話就大家走著瞧。」 詩詩心頭一陣激動,雖然她對紀千千與燕飛心有靈犀之說半信半疑,但紀千千忽然回復生機,整個人像正不斷發光發熱的模樣兒,正顯示紀千千因燕飛而死去的心復活過來了。 紀千千舉袖為她拭淚,責道:「傻瓜!為甚麼哭呢?我才是擔心得要死,因為曉得你最沒有膽子,真怕你給嚇出病來。現在不用擔心哩!燕飛來了!」 小詩泣道:「若小姐你真的出了問題,我確會給嚇壞的。」 紀千千心痛的道:「只是為了你,我不會容許自己出問題。不要小覷小姐,我有很堅強的意志:水遠不會向敵人屈服。」 小詩忍著熱淚,顫聲道:「若小姐要自盡,詩詩願意陪伴你。」 紀千千瞪大美目看她,失聲道:「你仍以為我是思念燕飛成疾嗎?」 小詩淚流滿臉,淒然搖頭,又點點頭。 紀千千沒好氣的道:「還記得我起的那課名為迴環的六壬課嗎?生機終於迴環重現哩! 噢!」 紀千千現出凝神傾聽的神色,嚇得小詩收止哭泣,怕驚擾了她。 馬車繼續沿穎水北上,馬車四周的戰士高舉火把,映照著飽受戰火摧殘的邊荒,分外有種荒寒淒清的感覺。 紀千千閉上美目,嬌軀抖震。 小詩嚇得手忙腳亂,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俏臉血色褪盡的紀千千向她傾倒過來,小詩駭然摟抱著她。 紀千千在她耳邊以微僅可聞的聲音道:「與燕郎的心靈傳信極耗心力,我再沒法持續下去。剛才我把我們現在的處境傳送過去,希望他可以接收到吧!」 燕飛雙掌離開高彥背心,道:「感覺如何?」 高彥舒展筋骨,咋舌道:「嘩!你愈來愈厲害哩!真氣像一重又一重浪的湧過來,令我新傷舊患同時消除,現在我連老虎也可以赤手力搏。」 燕飛暗鬆一口氣,高彥適才被黃河幫的巡兵追殺,幸好他及時從敵人的又口下把他救起,逃到這襄為他療傷。 道:「早警告過你,給頭小白雁差點害死吧?」 高彥皺眉道:「你在胡說甚麼?小清雅怎會害我?我死撐著回來正是要找她,豈知邊荒集竟然失陷了。我從穎水秘道潛返集內,豈知寸步難行。邊荒集的兄弟姊妹像囚犯般被看管著。我干辛萬苦才與龐義見上一面,他卻不肯隨我逃走。說甚麼逃一個敵人便會找十個人來問吊,嚇得人人你看管我,我監視你,誰都不敢逃走。」 燕飛皺眉道:「龐義沒告訴你郝長亨是大壞蛋嗎?」 高彥信心十足的道:「郝長亨是怎樣的人我不管,總言之小白雁是不會害我的,我還著她自行逃命。知她已安然返回邊荒集,我不知多麼高興。」 又舉起擱在一旁的小背囊,道:「全靠這寶囊和護體戰甲,救回我一條小命。那個偷襲者真卑鄙,偷偷在樹林裡鑽出來,我連人影都看不到就給他在後面轟了一掌。聿好小白雁為救愛郎我死纏著他,使他沒法再補一掌,否則我定會-命嗚呼。」 燕飛無暇和他在誰偷襲他一事上糾纏,道:「你剛才想到哪裡去呢?」 高彥道:「龐義告訴我邊荒集失陷的那晚,千千以自己的性命作威脅,迫老屠,老卓等人率領主力精銳軍,憑火牛陣突圍逃生,自己則留下牽制敵人。我現在正是要去找他們。穎水秘道仍未被敵人識破,我們可以從從容容從秘道潛回邊荒集,來個襄應外合,收復邊荒集。」 燕飛訝道:「屠奉三和慕容戰不是要死守小谷嗎?」 高彥道:「小谷在第二晚被徐道覆那傢伙攻陷了,屠奉三和慕容戰確是了得,衝破敵人封鎖,返回邊荒集與大家共存亡。如非慕容垂抽乾穎水,一萬大軍從對岸跨過穎水來攻,邊荒集仍可捱得祝」燕飛可以想像當時戰況的慘烈,血流成河的場面浮現腦際,再問道:「宋孟齊和陰奇有否回來呢?」 高彥道:「聽說他們一直以戰船在河道與黃河幫的水師纏戰,邊荒集失餡後再沒有他們的消息,應是凶多吉少。」 燕飛暗歎一口氣道:「你設法找老屠他們,告訴他們慕容垂押千千主婢北上是一個對付他們的陷阱,著他們沉住氣勿要冒險,我會設法拯救她們。」 高彥臉上現出古怪之極的神色,道:「我剛想告訴你這件事,你怎會知道得比我還清楚。 你不是剛睡醒過來嗎?除千千外,人人都認為你被孫恩幹掉了。據龐義說,孫恩在失陷那晚現身邊荒集,還孤身闖入邊荒集大開殺戒。唉!他的武功確是人力難以抵擋的,我們高手盡出,仍被他幹掉幾個,夏侯亭和顏闖當場戰死,費二撇也被重創,孫恩卻從容離去。老屠指孫恩可能在殺你時為你所傷,否則會有更多人送命。」 燕飛強壓下心中悲痛,沉聲道:「我無暇解釋因何會知道千千的情況,現在當務之急是救回千千和詩詩。你依我所說的去做吧!救回她們後,我會和地們到小谷外等待你們。」 兩人從地上彈起來,在滿天星斗下,長風徐徐吹至,令人精神一振。 高彥目不轉睛地打量他,閃著驚異的神色,道:「你整個人的神氣都不同了,不是二度酣睡後,終於變成神仙吧?」 燕飛沒好氣道:「去你的!我仍然是好人一個,和以前沒有分別。」 高彥興奮的道:「只要你沒有死,我們並沒有輸掉這場仗。你要小心點,慕容垂的槍法就算比不上孫恩,也所差無幾。」 燕飛微笑道:「成也穎水,敗也穎水,這是孫恩說的。我要慕容垂根本沒有攔截我們的機會。」 高彥拍拍他肩頭,喜道:「孫恩都弄不死你,我還有甚麼好擔心的。只要你能救回她們,這場仗我們等若贏了一半。我與龐義約定通信的手法,找到老屠他們後,我會回邊荒集報喜。 哈!我去哩!」 看著高彥沒入西面林野,燕飛心中湧起萬丈豪情。 高彥說得對,這場邊荒集之戰仍是勝負未分,關鍵在能否把千千和詩詩救回來。 他已從紀千千處弄清楚她們主婢的處境,且擬定整個拯救行動。 天下再沒有人能阻止他的行動,即使慕容垂和他的千軍萬馬也沒法辦得到。 第十 章心內鬥爭 劉裕獨坐黑暗的廳堂裡,等待初更時分的來臨。 刺史府上下人等今晚會徹夜不眠,為謝安守靈,接待日夜不停從各地趕來弔唁的人。主堂一方及其鄰近房舍燈火通明,人來人往,這邊廂卻是烏燈黑影,冷冷清清。 不知謝家是故意冷落他,還是體諒他傷勢未癒,讓他休息。不論如何,他都有種被遺忘的感覺。 在與王淡真相約私奔前,他肯定會暗自神傷,此時卻是樂得沒有人理他。最好是王淡真可以立刻起程,隨他遠走高飛。不過顯然王淡真必須先作好安排,例如換過夜行衣,收拾簡單的行裝,支開隨從。免致甫失蹤,便被人發覺出問題諸如此類。 她不會出岔子吧? 說不擔心就是騙人,劉裕一顆心懸在半空,不上不下。雖不住提醒自己勿要瞎擔心的胡思亂想,卻禁不住向壞處鑽出種種可能性。那種患得患失的焦慮確不好受。 尚有小半個時辰將是約定的時間,王淡真會否依約而來呢? 想起這位平日高高在上、嬌貴動人的美女親口向自己表白,由私奔的一刻開始成為他的女人,劉裕心中湧起無與倫比的狂喜,揉集苦候那一刻來臨的諸般焦憂,一時間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 小背囊和厚背刀擱在身旁几上,劉裕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邊荒集,不要想謝玄,不要想王淡真外任何人事。可是當日與燕飛、紀千千和高彥乘船遠征邊荒集的情景,卻不住浮現心湖,壓抑無效。 劉裕重重吐出心頭悶氣,心底下無奈地曉得,即使走到天之涯海之角,這樣的浮想和思念的情緒,仍會一直陪伴他。 在淝水之戰時謝玄對他的另眼相看,他將永遠忘不掉。恍恍惚惚裹,他似聽到足音,仍是疑幻疑真的當兒,梁定都的聲音在廊道處響起道:「劉副將!胡將軍來探你哩!」 劉裕暗吃一驚,忙跳起來兒把肯囊收在椅下,點燃壁燈。胡彬在梁定都帶領下進入小廳。 胡彬見到劉裕,欣然笑道:「我還以為你仍躺在床上起不來,現在見到你生龍活虎的,終於放心哩!」 梁定都道:「胡將軍何須擔心,劉副將早前剛和孫將軍出外散心。」 劉裕心中暗罵梁定都,想到高彥不喜歡他是有一定的道理。 胡彬卻不以為意,拍拍梁定都肩頭,道:「我和劉副將是好朋友敘舊,梁兄不用理會我們。」 梁定都施禮告退。 若在平時,劉裕會因胡彬給足面子來探望他而非常感激,此刻卻希望他愈快離開愈好,因為他已失去與任何人說話的心情。 表面上當然不能露出任何蛛絲馬跡。 淝水之戰時,胡彬是前線壽陽的主將,是北府兵最響噹噹的將領之一。淝水大勝後,他的地位進一步鞏固,其影響力尤在孫無終之上,僅次於劉牢之和何謙。 因著劉裕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一直對劉裕非常照顧,更是北府兵裡支持謝玄重用劉裕的最重要將領。 對他劉裕是有一定的好感。 兩人隔幾坐下。 胡彬容色轉為凝重,低聲道:「劉副將現時的處境非常不妙。」 劉裕心忖妙與不妙,對他再無關重要,卻不得不好好應付,免令其生疑。故作驚訝道:「將軍何出此言?」 胡彬朝他瞧來,親切地道:「午膳後,我們十多個將領聚在玄帥的書齋說話,玄帥忽然提起你,並詢問我們對你的看法。」 劉裕的心抽搐了一下,有點呼吸困難的問道:「孫將軍在嗎?」 胡彬搖頭道:「他不在,不過朱序大將亦在席間,只有他和我為你說好話。」 劉裕感到整個人麻痺起來,雖說私奔在即,但曉得這多人反對自己,心中仍非常不好受。 胡彬壓低聲音道:「雖然是非正式的會議,可是我這樣暗中告訴你其中內容,是違反軍規的。所以今晚我和你的對話,絕不可傳人第三人之耳。」 劉裕方明白為何胡彬沒有親衛隨行,又支開梁定都,胡彬真的非常夠朋友。 道:「將軍放心,劉裕是怎樣的人,將軍該清楚。」 胡彬點頭道:「我若不清楚你是怎樣的一個人,今晚不會在這襄和你說話。當日你不顧生死地為我擋著盧循,又不理盧循的威脅到邊荒集完成幾近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便曉得你非是池中之物,所以不用把一時的挫折放在心上,將來你定有一番作為。」 劉裕心叫慚愧。 唉! 我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恐怕自己都弄不清楚。當私奔的事紙包不著火時,胡彬或會為說過這番推崇他的話而後悔。 頹然道:「他們怎樣說我呢?」 胡彬道:「當時在場者除劉牢之、何謙和朱序三位大將軍外,尚有高素、竺謙之、劉襲、劉秀武和我五人。」 劉裕心想北府兵的高層將領幾乎全體在場,謝玄於此場合提起自己,益發顯得事情的不尋常。 胡彬續道:「玄帥扼要地說出你因何會從邊荒集趕回來,又說及你受傷的過程,同時詢問各人對整個情況的意見。」 稍頓又歎道:「依我看玄帥的意思是希望我們各抒己見,好擬定應付邊荒集失陷後的局面,豈知卻演變為對你功跡的爭論,甚至有人認為玄帥該處罰你。」 縱然劉裕決定與王淡真遠走高飛,一顆心仍直沉下去,手足冰涼,一時說不出話來。 胡彬道:「有人舊事重提,指出你沒有請示玄帥,自行與燕飛等到邊荒集去,是目中無人、自把自為、恃功自驕。」 劉裕心中禁不住怒火騰升,沉聲道:「是誰說的呢?」 胡彬道:「誰說的並不重要,你更勿要因此心生怨恨。無論如何,這代表軍內一種看法。 我和朱大將都不同意,說出你是因為紀千千不得不同行,否則怎向玄帥交待。」 劉裕忍不住問道:「玄帥有甚麼話說呢?」 胡彬道:「玄帥雖沒有直接表態,不遇我看他在此事上是支持你的。劉副將實在不必將這種事放在心上,記著只要有人的地方便難免有鬥爭,在我們北府兵內更是山頭林立。你被玄帥破格提拔,更令你成為權爭的目標。不招人忌是庸材,你該感到高興才對。」 劉裕苦笑道:「高興!唉!我想玄帥現正因曾對我另眼相看而後悔。」 胡彬訝道:「劉副將竟然有此想法,這肯定是一場誤會。玄帥最後的結論是若要收復邊荒集,只有你一個人可以辦到,即使其它人在兵法上勝過你,亦缺乏你對邊荒集的認識和與荒人的密切關係。」 劉裕愕然道:「玄帥真的有這個看法?」 胡彬不悅道:「我為何要騙你?我之所以要來和你說話,是希望你堅持下去,不要給人看扁了。」 劉裕整條脊骨寒颼颼的,心想難道謝玄真的仍未放棄自己? 問道:「玄帥是否準備反攻邊荒集?」 胡彬道:「當時各人紛紛請命,願率兵攻打邊荒集,均被玄帥一口拒絕,卻又沒有解釋原因。我們事後猜玄帥是要先看清楚形勢,方作決定。」 劉裕心中反舒服起來,因為若謝玄決定派自己去收復邊荒集,而自己卻作逃兵,他的良心肯定永遠不安樂。 道:「玄帥是否準備把我調職至劉參軍下作個小參將呢?」 胡彬一呆道:「誰告訴你的?」 劉裕知他會為自己保守秘密,坦然道:「是宋悲風告訴我的。」 胡彬欣然道:「看!欣賞你的人絕不會少。此正為我最想通知你的事,好讓你心裡有個準備。玄帥此著非常巧妙,不單大大減低眾人對你的妒意,還使劉參軍轉而維護你。誰不知劉裕是我北府兵難得的人才呢?」 接著起立道:「我不宜在你處逗留太久,你好好休息。安公遺體運返建康後,我會和朱大將約你相聚,大家再好好聊天。」 送走胡彬後,劉裕神不守舍回到屋內,差點要仰天大叫,以渲洩心中的矛盾和痛苦。 胡彬雖說得好聽,事實畢竟是事實。 謝玄已不再視他為繼承人,不再是心腹親信,甚至乎不想見到他。 罷了! 他會和眼前殘酷的現實道別,攜著心愛的人兒遠走他方。不論身心,他均非常疲倦,沒法在北府兵劇烈權斗的漩渦內掙扎下去。 「噹」! 初更的鐘聲從遠處傳來。 劉裕聞鐘音全身劇震,頭皮發麻。 私奔的時刻終於到了。 燕飛追上慕容垂的部隊,在敵人西面里許處趕越對方。 除非燕飛真的變成神仙,否則絕沒有可能從西面硬攻救人。對方不但是北方最強橫的騎兵團,且有被推崇為胡族第二咼手的慕容垂親身坐陣。一旦落入敵人重圍,他將是有死無生之局。 要救人,憑的仍是謀略和戰術。 他有一項敵人夢想不及的優勢,是他通過與紀千千的以心傳心,掌握到敵人的第一手情況。 最精采的是當紀千千恢復精神,他可以精確無誤地曉得紀千千是在哪一輛馬車內。慕容垂亂敵耳目之計對他完全失效。 但在現在此刻,他與紀千千的聯繫已中斷。 燕飛「颼」的一聲從一座密林掠出,來到其北面的平野。 風聲在後方上空響起。 燕飛倏然立定,暗責自己的疏忽,因把心神放在營救紀千千一事上,竟沒有留意沿途的情形。但亦心內舒服,曉得自己並沒有變成「異物」,仍是有血有肉的人,會因主觀或偏見而出現誤差。 不過當他的注意力集中往自後方樹頂凌空躍下的人,卻真有神通廣大的感覺,達到「不以目視,只以神遇」的武道層次,清晰無誤地把握到對方的來勢、速度,以至乎意圖。 「燕飛!天啊!你竟然沒有被孫恩殺死!」 燕飛旋風般轉身,與來人擁個結實,充滿劫後重逢的狂喜歡欣。 來者赫然是「邊荒名士」卓狂生。 兩人放開手,仍互拍對方肩頭,非如此不足表示雙方共患難生死的激情。 卓狂生容顏憔悴,封他遭種高手來說,顯然曾受遇重創,至今仍未完全復元。 燕飛笑道:「你也沒有丟掉性命,我真怕你一意輿邊荒集共存亡,更怕邊荒集還沒亡你自己先丟了老命。」 卓狂生大笑道:「正如老程常掛在口邊的一句話,有賭未為輸。嘿!你為何死不掉呢? 孫恩武功之高,出乎我們所有人想像之外。你看來比以前又精進一重,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燕飛扼要解釋,又告訴他途中遇上高彥,然後問道:「其它人呢?」 卓狂生搖頭道:「我怎麼曉得?」 燕飛大奇道:「你不是隨他們一起突圍嗎?」 卓狂生苦笑道:「在邊荒集誰沒有愛上紀千千呢?小弟正是其中之一,且單戀成疾,趁兵荒馬亂之際躲進我說書館的密室,苦待英雄救美的良機,卻始終無法下手,現在小姐和詩詩被慕容垂帶走,我只好溜出來,看看能否在途上出手營救。好哩!現在有你這保鏢王作拍擋,我的信心登時大增。」 燕飛心中感動,卓狂生不脫狂士本色,說得輕鬆,事實上卻是寧死也不肯讓慕容垂把紀千千帶返北方。以他一人之力去救紀千千,只是送死。 抓著他肩頭道:「我們必須雙管齊下,營救千千主婢的同時,亦要部署收復邊荒集,否則如讓對方築起城牆,我們將痛失良機。我已著高彥去尋找老屠他們,營救千千由我負起全責,當務之急是請你回邊荒集去,穩定我方受俘者的心。」 卓狂生皺眉道:「憑你一人之力,如何拯救小姐和詩詩呢?」 燕飛知道若不透露多少內情與他,他肯定不放心。拍拍他肩頭道:「慕容垂現在北上的部隊中有兩列車隊,各由五十輛騾馬車組成,其中一輛載苦千千主婢。這個撤軍行動亦是精心佈置的陷阱,引我們突襲救人。慕容垂東靠穎水行軍,把兵力集中於西面。所以人多並沒有用,徒自投羅網。」 卓狂生雙目不住睜大,難以置信地道:「你不是剛趕來嗎?我跟蹤了他們幾個時辰,仍沒有你這般清楚。」 燕飛微笑道:「開始對我有信心哩!唯一成功的方法,是利用穎水埋伏突擊,只要時機拿捏得準確,或有一擊功成的機會。」 卓狂生猶豫道:「你怎知哪輛馬車載的是小姐她們呢?」 燕飛哂道:「你忘了花妖嗎?這是我的專長,絕不會誤中副車。」 卓狂生終於心動,道:「真不要我幫忙嚼?有我在也多個人從旁照應。」 燕飛道:「我和慕容垂並非要比拚實力,而是看誰跑得快。只要我和她們逃往穎水東岸,千軍萬馬亦莫奈我們何。我已擬好全盤計劃,該不會空手而回。」 卓狂生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終於同意道:「好!我設法潛回邊荒集去,雖然並不容易,要神不知鬼不覺更是難比登天。」 燕飛道:「剛剛相反,此事輕而易舉,否則我不會著你去冒險。」 遂把穎水秘道清楚道出。 卓狂生聽罷大喜道:「原來如此,難怪當日你們能在苻堅的眼皮子下把邊荒集鬧個天翻地覆。我現在可肯定邊荒集氣數未盡,如你能帶小姐她們安然回來,我們等若贏回這一場仗。」 哈哈一笑,掉頭朝穎水方向掠去。 燕飛收拾情懷,繼續上路。 此際他的心情大為開朗,因為邊荒集聯軍只是受到重挫,而非一蹶不振。 他們之所以有捲土重來的機會,全拜紀千千之賜。 邊荒集一役,不但使荒人團結起來,更令紀千千成為精神和實質上的最高領袖。 第十一章取捨之間 馬車忽往右轉,馳上一道斜坡,如若方向不變,可以投進穎水去。 紀千千駭然睜開美眸,與小詩隔窗外望。 窗外漆黑一片,隱見人影幢幢,蹄音密集。 紀千千頹然挨往椅背,花容慘淡。 小詩大吃一驚,抓著她手臂呼道:「小姐!」 紀千千似是費盡力氣方勉強擠出點聲音道:「詩詩請你探頭往後看,再告訴我是甚麼情況。」 小詩依言把頭探出車窗外,報告道:「車隊繼續前進,只有我們的馬車偏離了路線。」 紀千千道:「你看得這般清楚,是否因我們的馬車在高處,而車隊仍是燈火照耀通明呢?」 小詩點頭道:「小姐猜對了,若是在平地,我們這樣被大批騎士包圍著,會看不清楚的。」 紀千千道:「成哩!」 小詩把身體縮回座位裡,發覺紀千千像很辛苦的模樣,閉目不住喘氣,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馬車終抵丘頂,不旋踵開始下斜坡,穎河的水聲在前方淙淙作響。 紀千千歎道:「慕容垂詭計多端,恐怕燕郎今趟要中他的計哩!」 小詩惶恐道:「怎辦好呢?」 紀千千道:「我早從慕容垂要我們登上這輛與眾不同的華麗馬車,猜到是個陷阱。若我再次猜對,現在原先的車隊裡會出現另一輛和我們這輛一模一樣的馬車,使人誤以為我們仍在車隊裹,而事實上我們將改為乘船北上,且不會在敵人的北站逗留。噢!我很累!」 小詩撲在紀千千身上,慌得哭起來道:「小姐啊!我們怎辦好呢?」 紀千千探手摟著她肩頭,柔聲道:「不用害怕,我要好好睡一覺。希望我可以及時醒過來,好通知燕郎慕容垂的奸計。」 馬車緩緩停下。 外面的騎士四散守護。 紀千千摟著她的手無力地下垂,看她的樣子,若不是疲極而眠,便是昏迷過去。 小詩生出可怕的感覺,似孤零零一個人陷身於猛獸臚丑A絕對地孤獨無助。 蹄聲傳來。 不須片刻,慕容垂的聲音在車門外響起道:「為免千千小姐路途顛簸之苦,朕特別安排小姐改為乘船北上,可順道欣賞沿岸美景。請小姐下車。」 小詩顫聲道:「小姐她睡著了。」 火把燃亮,門開。 慕容垂鑽進車廂來,先向小詩展露友善的笑容,接著目光投往紀千千,銳利的眼神射出無限深情,充滿愛憐的神色。自責道:「是我不好,以禁制手法唐突佳人,幸好一切過去哩!」 小詩完全不明白他最後一句話是甚麼意思。 慕容垂向她道:「小詩姐請先下車。」 小詩急道:「小姐她需要人照顧哩!」 慕容垂柔聲道:「小詩姐放心。」 小詩無奈下車,發覺已抵穎水岸旁,靠岸處泊著三艘中型風帆。 兩名鮮卑戰士來到小詩身前,客氣的施禮道:「姑娘請隨我們來。」 小詩回頭望往車內,方察覺車內空無一人。 再朝穎水瞧去,慕容垂威武的背影映入眼簾,橫抱著紀千千,朝中間的兩桅風帆掠去。 小詩悲呼道:「小姐!」 待要追去,整個人被那兩名戰士抓著手臂,提得雙腳離地的朝泊在隊尾的風帆走去。 在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慕容垂那句話的背後含意,縱使慕容垂解開紀千千的禁制,紀千千也會因她而沒法獨自逃生,又或自荊燕飛全速掠行,大地在他腳下不斷後瀉。他毫不費力地盡展身法,天上的星辰和大地的林野,似正為他歌舞歡呼。 月兒爬上了深遠的夜空,高高在上地灑下金黃的色光,丘原林野在四周延伸無盡,令他生出御氣飛行的暢快感覺,大大減輕心內沉重的負擔。 他有信心可趕在敵人之前,抵達由黃河幫建立的木寨。他會在離寨半里許處的穎河沿岸埋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突襲敵人,破馬車救出千千主婢。然後利用預備好的浮木在瞬間橫渡穎水。只要逃往對岸,便大功告成。 金丹大法在體內不住運轉,他產生出漸漸失去重量的奇異感覺。心神不住提升和淨化,彷似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在獨自奔跑,除紀千千外,其它事都忘得一乾二淨。 劉裕舉步出門,忽然心生警兆,止步戒備。 任青媞的聲音在後方道:「劉大人要到哪裡去呢?不是想回邊荒集去送死吧?」 劉裕心中叫苦,這是個不能不敷衍的難纏惡女,若給她曉得自己是去和王淡真私奔,肯定會全力破壞。因為自己正是她不能失去的最後一個機會。 劉裕裝作若無其事的轉過身來,仍不由眼前二兄,暗讚一句確是尤物。 任青媞秀髮披肩,緊裹在漆黑夜行衣內的胴體盡顯誘人的線條,就像來自黑夜的死亡誘惑。從她的俏臉望去,再沒有絲毫因任遙之死而受到打擊的痕跡。 想起曾和她親熱過,且是生死與共地並肩作戰,確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扮作面色一沉,不悅道:「你勿要來管我的事。你可知如此來找我,是會把我害死的。」 任青媞笑臉如花地直抵他身前,仰臉瞧著他淡淡道:「若謝玄沒有受傷,宋悲風又未完全康復,我的確不敢來。哼!現在嘛……除你劉裕外,誰摸得著我的影子?我們不是好夥伴嗎?你扮出凶巴巴的樣子是為了掩飾甚麼呢?可說出來讓青媞為你分憂嗎?」 劉裕暗吃一驚,知道若不採非常手段,肯定打發不了她,給她纏上個許時辰更是嗚呼哀哉。他亦不忍讓王淡真久候他。 現出苦澀的表情,道:「你愛怎想便怎麼想。我決定不干哩!現在立即離開,逃往深山野嶺重過我樵夫的生涯。」 任青媞瞇起雙目瞧他好半遄A忽然「噗哧」笑起來,嗔道:「何鬚髮這大的脾氣?你不想給人管便不管你吧!快告訴人家,你不是認真的,只是說氣話。」 劉裕頹然往門坎坐下,沉聲道:「你可知謝玄不再視我作繼承人,還調我去劉牢之的營下?」 任青媞單膝著地的蹲下來,秀目亮閃閃地瞧著他道:「傻瓜!這是因謝玄自知命不久矣,為你作出免禍的安排,讓劉牢之保護你。劉牢之也是有野心的人,謝玄把你轉讓與他,將令他的威勢凌駕於何謙之上。所以劉牢之絕不會讓人傷害你。明白嗎?」 劉裕聽得頭皮發麻,道理如斯簡單,因何自己偏不朝這個方向去猜測謝玄的心意?他捫心自問,當然是心知肚明,自己是因為戀上王淡真,所以千方百計找借口去逃避責任。不過甚麼也好,他劉裕絕不會放棄對王淡真的承諾。 任青媞瞧著他皺眉道:「你在想甚麼?你是否真的是我認識的劉裕?」 劉裕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心中想的只是如何不露痕跡地打發她走。道:「你倒想得簡單樂觀,縱使謝玄把劉牢之捧上北府兵統領的位置,他的才智聲望均與謝玄有一段距離,難以壓著司馬道子。一旦本身權位因我而受拖累,會把我犧牲掉來討好對方。你的曼妙以甚麼身份和拿甚麼借口來為我這小兵說好話呢?」 任青媞胸有成竹的笑道:「媚惑男人是曼妙的專長,她根本不用直接為你說話,徒惹人猜疑。司馬曜為人愚柔,卻比任何人更緊張自己的權位,曼妙對症下藥,向他指出朝廷之所以與謝家弄得如此惡劣,乃司馬道子一手造成。且道子過於專橫,又信浮屠,窮極奢侈,以致嬖臣用事,賄賂公行,早招朝中大臣不滿,所以司馬曜對司馬道子的寵信已大不如前。在曼妙的提點下,司馬曜內則以王珣、王雅兩人任朝中要職,分道子之勢;外以王恭為兗州刺史、殷仲堪為荊州刺史,對道子加以制衡。在這種情況下,道子縱然看你不頤眼,能奈得了你何嗎?」 劉裕剛從孫無終處知道朝廷人事上的變動,卻沒有聯想過是與曼妙有關係,差點啞口無言。只好道:「任大姐對我的期望太高哩!今次我一事無成地從邊荒集逃回來,邊荒集更落入孫恩和慕容垂之手,使謝玄對我的看法轉劣,我的地位已大不如前,恐怕有負大姐所托。」 任青媞雙目精光電閃,狠狠盯著他道:「劉裕你在弄甚麼鬼?男子漢大丈夫說過的話怎可以不算數?我可以捧起你,也可以一手毀掉你。你以為可以說走便走嗎?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過你的。」 劉裕哪敢真的惹火她,苦笑道:「為甚麼動氣呢?我只是以事論事,告訴你我所處的惡劣情況。沒有了邊荒集,我的影響力大幅下降。在北府兵裹,失去謝玄的支持我只是個地位低微的小將領。你給點時間我想想好嗎?」 任青媞怒色稍緩,聲音轉柔道:「你以為邊荒集完蛋了嗎?事實剛好相反。」 劉裕愕然道:「你勿要亂說話來安慰我。」 任青媞道:「我們曾是並肩出生入死的戰友,我要騙人也輪不到你。和你分手後,我潛返邊荒集去,趁你的好朋友與孫恩決戰之際,偷襲孫恩,還令孫恩受了傷。」 劉裕一震道:「燕飛?」 在這一刻,他首次忘掉與王淡真的私奔之約。 他的頹唐失意、壯志沉埋,起因正是邊荒集遭劫而來,更痛恨自己沒有趕返邊荒集與燕飛等一眾兄弟共生死榮辱。所以來到廣陵後遭到謝玄冷對,立即變得心灰意冷,再拒絕不了王淡真的愛。 任青媞續道:「燕飛肯定沒有死,他雖被孫恩一拳震落鎮荒崗,仍有氣力自行逃生,希望他吉人天相,能避過孫恩的追殺。至於邊荒集的情況亦非如你想像般惡劣,紀千千成為邊荒集聯軍的統帥後,表現之出色在敵我所有人意料外。於集陷之際,她以火牛陣突破敵人的重重圍困,使聯軍的主力成功突圍逃走,隨時有捲土重來之勢。只要你能說服謝玄予你一支精銳人馬,助邊荒集聯軍重奪邊荒集,你劉裕可將功補過,回復淝水之戰時的光輝。」 劉裕聽得目瞪口呆,道:「你來找我便為這件事。對嗎?」 任青提俯前湊到他耳邊道:「對了一半!我還要向你獻身,好以美色迷惑你。說出來你或者不肯相信,我仍是處子之軀,不信便抱人家到床上試試看。」 劉裕雖是心情動盪,仍忍不住嚥了-口涎沫,若可和此女攜手共赴巫山,確是男人平生樂事。雖知蛇羯美人碰不得,但偏因她此特色而有魔異般的強大誘惑力。加上此刻香澤可聞,說不動心是騙人的。 若沒有與王淡真的私奔之約,事情會怎樣發展下去,連他自己都不敢肯定。 此際當然是設法拒絕,頹然道:「我只怕你獻錯身給我。這樣吧!讓我先去找謝玄談話,試探他對我的態度,明晚你再潛進來找我,屆時再商量如何。噢!」 任青媞封上他嘴唇,奉上第二個香吻,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這次全出於男女親熱的動機,蘊含火辣辣的情慾滋味。 唇分。 任青媞水汪汪的眼睛凝視著他,道:「不要滿懷心事好嗎?謝安看人是不會錯的,燕飛如是,你劉裕也如是。今晚真的不要人家嗎?我會盡力討你歡心哩!」 劉裕差點失控,幸好他的自制力一向良好,歎道:「無功不受祿,希望明晚可以告訴你好消息,我現在只希望靜心思索該怎樣和玄帥說話。」 任青媞再在他唇上淺吻一口,柔聲道:「你現在是世上我唯一可依靠的男人,千萬勿要自暴自棄。人總會有失意的時候,不肯面對逆境者怎配稱英雄好漢?你曾救我一命,又是我報孫恩之仇的唯一希望,我絕不會害你哩!」 說罷盈盈起立,繞過他從正門閃出。 劉裕仍呆坐門坎處,心內思潮起伏。 怎辦好呢? 是否應為王淡真拋棄一切,置邊荒集的好兄弟們不顧?辜負謝玄對他的恩情? 他從未試過這般猶豫難決。 假如他失約,王淡真會如何呢? 不! 他絕不能教王淡真失望。 是否有兩全其美之法?唉!多想無益,見到她再說吧! 劉裕從地上彈起來,先肯定任青媞確已離開,方朝後院方向潛去。 徐道覆在親兵簇擁下,策騎馳入原是漢幫總壇的大校常盧循正於校場內射箭為樂,連中三元,贏得熱烈的喝采聲。 徐道覆甩蹬下馬,與迎來的盧循走到一邊說話。 徐道覆面色陰沉,道:「鐵士心和宗政良是明欺負我們,只肯交出從荒人手中奪來的二千匹戰馬,牛、騾、羊各一千,又不肯讓我們點算牲口的總數目。哼!他們以為我徐道覆是那麼容易受騙的嗎?」 盧循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慕容垂已去,我們怕他的娘。」 徐道覆搖頭道:「小不忍則亂大謀,鐵士心並不是善男信女,敢這麼做是看準我們不願和他扯破面皮。」 盧循皺眉道:「明天我便要領兵回海南,你有把握獨力應付他嗎?」 徐道覆狠狠道:諒鐵士心不敢太過分,在建起城牆前,我們必須互相容忍。最大問題是我們正處於下風,聶天還臨陣退縮,使我們在糧資供應上有困難,只有向鐵士心買糧,也因此我們沒有向鐵士心使硬的本錢。」 盧循道:「幸好我們也從荒人手上搶到大批糧食,足可支持至少一個月的時間。」 徐道覆問道:「一個月後又如何呢?」 盧循為之語塞。 徐道覆歉然道:「大師兄請恕我心情不好。哈!古時韓信有跨下之辱,我現在的遭遇算甚麼呢?邊荒集的糧食一向由南方供應,現在南方糧路被司馬道子、謝玄和桓玄連手截斷,走私掮客又不敢到邊荒集來做生意。一天不把這個情況改變過來,邊荒集休想回復以前的風光,我們得到邊荒集又如何呢?」 盧循道:「所以天師指示師弟你必須採安民懷柔之策,現在我方明白箇中原因。」 徐道覆歎道:「我們一天未能剷除邊荒的殘餘勢力,我們一天不能放任投降的荒人。這道理我們和鐵士心都心知肚明,卻是苦無良方,只能被動地等待荒人不顧死活地來反擊。那時我們方有機會真正控制邊荒。」 盧循也大感頭痛。 邊荒縱橫數百里,成功突圍的荒人化整為零,藏於邊荒各處,靜伺反擊邊荒集的機會,確是很難應付。他們或者力不足以大舉反攻,但作騷擾性的特襲卻是綽綽有餘,如此勢令通往邊荒集的水陸交通危機重重,邊荒集變成一個孤集,還如何繼續發揮其南北水陸轉運貿易中心的特色作用? 盧循道:「希望慕容垂引蛇出洞的計劃奏效,荒人是絕不能容忍慕容垂把紀千千帶離邊荒的。」 徐道覆心忖我倒希望荒人成功劫去紀千千,怎都好過讓紀千千成為慕容垂其中一位妃嬪。 想是這麼想,口上卻道:「大師兄明天放心去吧!荒人殘軍的糧食不見得會比我們多,他們更急於奪回邊荒集。我或會與鐵士心合力炮製決裂的假象,引他們冒失來攻,然後把他們一網打荊」盧循一呆道:「難怪天師委你以重任,如此妙計確不是我可以想出來的。」 徐道覆仰望夜空,心想紀千千應快抵北站,荒人殘軍是否已出手營救紀千千呢? 若天師道成就統一大業,自己便是中土的帝君,結束自晉室南渡以來的紛亂局面,成就可以媲美始皇嬴政,因何自己心中卻沒有半點興奮之情。 是否因為自己曉得儘管能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可是如若失去紀千千,皇帝的寶座亦變得索然無味? 自己為何會變得如此多情? 第十二章劫後重逢 燕飛以驚人的高速,靈活如神地在穎水西岸的疏林區朝穎水推進,避過三起敵人的先鋒軍,更要防於高處放哨的敵方戰士。在從一株樹閃往另一株樹,快時迅捷若兔,停時像變成樹幹的部分,眼力稍差者,即使燕飛在他面前掠過,恐怕也只認為自己眼花看錯。 他感到體內的金丹真氣已臻達收發由心的地步,只要腦內出現一個意念,他的身體會在現實裹鬼斧神功地演繹出來。不過他仍是有局限的,會因情緒上的波動,至未能經常保持在這種巔峰的狀態下。 他心中生出不安的感覺,偏又不知在甚麼地方出了岔子。他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他再接觸不到紀千千的心靈,再不能全盤掌握她的情況。 燕飛從一棵樹閃出,倏忽間以鬼魅般的速度橫掠近二十丈的距離,然後蹲在一堆亂石旁,活像化為其中一塊大石。 在後方高丘上,放哨的十多名敵方騎兵,完全察覺不到燕飛潛到眼前來。 也難怪他們疏忽大意,因為他們心中防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大批的邊荒集聯軍。 穎水就在眼前淌流。 在燕飛心中,流入邊荒的穎水河段,是天下最美麗的河流,而邊荒集則是世上唯一的樂土。 邊荒集將會回復昔日的自由和公義,對此他有著絕對的把握。 蹲在穎水西濱,燕飛的心神卻延伸往整個邊荒去,感覺著自然的偉大。 就在此時,他感應到右下方亂石灘處有人,且是個可怕的高手。事實上他看不到任何異樣的情況,也聽不到任何聲響,包括呼吸和心跳聲,只是「知道」右下方的黑暗裡,暗藏強大的殺機。 燕飛一個觔斗往下躍去,落往離岸崖十多丈的河灘。 金丹大法全面運轉,身體似失去了實質,可又更是靈銳。蝶戀花與他合二為一,物與物間的界限再不復存。 「燕飛」! 燕飛落往一塊正被河水沖擊的河旁巨石上,往聲音傅來處行雲流水般沒半點停留盼掠過去。 兩道人影出現在靠貼岸壁的另一方巨石上,不能置信地呆瞪著燕飛。 燦爛的星空月夜,把穎水的上方籠罩,予人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雖明知這並非一個夢。 燕飛落在兩人前方,欣然道:「我該說甚麼好呢?」 竟然是屠奉三和慕容戰。 兩人分別探手抓著他左右胳膊,如不是在敵人的勢力範圍內,保證他們會歡呼怪叫,現在則是雨副強迫自己安靜的古怪神情。 屠奉三搖頭道:「我直到此刻仍不能相信你沒有死。」 慕容戰則歎道:「所以我們都要抓你一把,看看你是人還是陰魂不息的冤魂。」 燕飛反手抓著他們臂膀,心中湧起劫後重逢的動人情緒。至少在這一刻,三人間沒有半點戒心。對屠奉三這類人來說,根本是不可能這樣子的,卻偏是眼前的事實。 這使燕飛有點受寵若驚。 不過若明白邊荒之戰仍是在如火如荼的進行中,這反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患難裡方能見真情。 燕飛輕鬆的道:「孫恩也害得我很慘,害我躺到剛才日落時才醒過來。」 屠奉三道:「你怎曉得我們藏在這裡呢?」 燕飛坦然道:「這叫不謀而合,我也認為你們挑的埋伏點是最佳的選擇,湊巧碰上你們。」 慕容戰驚異不定地打量他,道:「你可知現在的你不但沒半點受過傷的疲態,且予我煥然一新的感覺。究竟在你身上發生了甚事?你怎知道千千被慕容垂擄走的事呢?」 燕飛道:「此事說來話長,在途上我遇到高彥……」慕容戰大喜道:「高彥竟仍然活著?」 燕飛當然不願意他們曉得自己有和紀千千心靈交感的異能,這會令他們心中不舒服,故拿高彥來搪塞,胡混過去。 轉入正題道:「你們看穿這是個陷阱?」 屠奉三苦笑道:「看穿又如何?卻又不能不踩進去,難道任由他帶走千千嗎?」 慕容戰肅容道:「我曾向千千作出承諾,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定會保護她。」 燕飛道:「你們似乎沒有把握。對吧?」 屠奉三微笑道:「本來沒有半點把握,現在卻是有十足的把握,因為我們邊荒的第一劍手來了。」 慕容戰雙目充滿希望的道:「只要你能感應到千千坐在哪一輛馬車上,合我三人之力,我怎都不信我們會失敗。」 燕飛點頭道:「對!我們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一旦讓慕容垂帶苦千千主婢,越過泗水,我們將會輸掉這場仗。咦!我感覺到千千哩!」 兩人只能瞪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當然幫不上任何忙。 三人同時劇震,目光投往下游,一團蒙光出現河道盡處。 屠奉三色變道:「不好!慕容垂竟然改由水路押走千千,是欺負我們沒有戰船。」 蒙光迅轉清晰,隱見三艘風帆,正朝他們立處逆流駛至。最可恨是三艘船均靠著東岸行駛,且是燈火通明,照得兩岸清楚明白。 慕容戰沉聲問道:「哪一艘?」 屠奉三眉頭緊皺凝神打量正在半里許外全速駛至的三艘敵艦,認出是黃河幫的破浪船,這種中型風帆輕巧靈活,風力配合船槳的動力,縱是逆水而行,仍是迅快異常。 誰都知道邊荒集聯軍今晚若要突襲救人,只有於慕容垂的部隊抵北站前發動。所以這三艘船若能全速越過北站,等若脫離了險境。 燕飛閉上眼睛,道:「她在中間的戰船上。」 屠奉三道:「沒有可能從水裡突襲的,際此船即要駛越木寨的當兒,敵人正處於最高度的戒備狀態下。在我們登船前,已被亂箭射死。」 慕容戰點頭道:「慕容垂肯定會和千千同乘一條船,他的北霸槍當然不易應付,其親衛團更是精銳中的精銳,人人武功高強。尤以永遠貼身保護他、人稱「八傑」的八個高手特別難鬥。我們若一擊不中,將永遠失去機會。」 燕飛亦在頭痛,這時倒真的希望變成神仙,可惜仍然未抵此境界。他雖然功力大進,靈覺驚人,但尚未有必勝慕容垂的把握,可況敵人在人數上佔壓倒性的優勢。 難道就這麼眼光光的瞧著慕容垂攜美而去? 屠奉三當機立斷道:「我們潛過對岸,拓跋儀和百多名兄弟正在對岸等候我們。」 慕容戰同意道:「對!我們憑快馬抄小路去追截他們,這樣有把握多了。」 燕飛恍然,他們和自己打的是同樣的主意,救回千千主婢後,渡穎水從對岸逃遁,故而拓跋儀於對岸接應。 聽到拓跋儀仍然在世,燕飛心情大是不同,道:「我們去!」 三人無聲無息地投進水裹去,迅速從河底潛游往穎水柬岸,在他們登岸前,三艘破浪船在他們後方駛過。 從這裡逆流北上,約須兩天航程抵達泅水,而他們只有一次突襲的機會,錯過了可能將永遠失去紀千千。 劉裕愈接近後院,心情愈是興奮,此時他已把所有其它事拋於腦後,心中只想著王淡真,此之外者均無關重要。 在此之前,男兒大業是他的一切,從沒有想過會為一個女人放棄目標和理想,但王淡真卻把他改變過來。 謝玄是否如任青?所猜測的,故意冷落他仍是未知之數,卻敢肯定如自己失約,王淡真大有可能因太失望而出亂子做傻事,那他將萬死不足以辭其疚。 逃離廣陵後,他可以帶淡真到邊荒集去,看看可否碰上邊荒集的兄弟,再作打算。如此自己的心會安樂一點。 穿過進入後院的半月門,院內樹木蒼蒼,柔和的月色灑照著院內的水池石山、橋亭流水,配上夏蟲鳴唱的合奏,有種出塵的超然氣氛。 劉裕提高警覺,小心翼翼朝後門方向推進。轉眼間來到位於院心的竹林前,一條碎石小徑穿林深入,令人生出尋幽探勝的興趣。 於淝水之戰後,他曾隨謝玄回廣陵此府小住,謝玄最愛帶他到竹林內的小亭閒坐聊天,所以他對後院的環境非常稔熟。 過亭穿林後,便是與心愛人兒約訂終生的地點了。 劉裕的心灼熱起來,加快腳步。 方亭子出現眼前。 劉裕渾身劇震,頭皮發麻,不能相信自己一雙眼睛的呆瞪前方。 亭內有一人悠然安坐,正凝望著他。 竟然是謝玄。 以劉裕的機智和靈活多變,一時亦完全失去方寸,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應付眼前局面。 他可以耍走任青媞,但對睿智如謝玄,卻是黔驢技窮。 他和王淡真私奔的事肯定已洩露出去,否則現時應在靈堂招呼賓客的謝玄,不會在這裹恭候他的大駕。 他想到宋悲風,想到謝鍾秀,洩密者不出他們兩人。 謝玄雙目射出複雜深刻的感情,語調卻非常平靜,淡然自若道:「小裕坐!」 劉裕發覺自己雙腳自然移動,把他帶到謝玄身前。 「噗」! 劉裕雙膝著地,熱淚盈眶道:「小裕有負玄帥栽培之恩。」 反手一掌,往天靈蓋拍去。 除一死謝罪外,他再想不出另一個解決的辦法。謝玄絕不會寬恕自己背叛他,他更愧對謝玄。 沒有了王淡真,他也不想活了。 謝玄像早知他會如此的閃電探手,抓著他的手腕。 劉裕力氣消失,軟弱的可怕感覺從心中湧起來,襲遍全身。 謝玄放開他的手,柔聲道:「你再多試一次,這趟我絕不會阻止你。」 劉裕剛從鬼門關處繞回來,已失去了自盡的勇氣和決心,泣道:「玄帥!」 謝玄雙目神光大盛,一點不似受傷的樣子,沉聲喝道:「別再哭哭啼啼哩!給我像個男兒漢般抹掉眼淚站起來。我不會阻止你去會淡真,只要求你靜心聽我說幾句話。」 劉裕心中生出微弱的希望,又心知肚明自己很雞如此面對面地背叛謝玄而去,在矛盾得想死的淒苦心情下,緩緩起立。 謝玄道:「坐!這是命令!」 劉裕只好在他對面坐下,隔著石桌垂頭無語。 他可以說甚麼呢? 謝玄目光投往竹林上的夜空,平靜地道:「我將活不過百天之數。」 劉裕劇震台頭,失聲道:「玄帥!」 謝玄迎上他充滿驚駭的眼神,從容道:「生死有命,非是人力所能改變。我能在死前遇上你,也是一種微妙的機緣。」 劉裕仍說不出話來。 謝玄閒話家常地輕鬆道:「北府多的是戰績彪炳的勇將,為何我獨看上你劉裕,你可知道其中因由嗎?」 劉裕茫然搖頭。 謝玄道:「因為你有劉牢之和何謙等人欠缺的英雄氣質。記得我曾向你說過,只有成為北府兵的英雄,你方可令手下將士為你賣命。」 劉裕慚愧垂頭,頹然道:「玄帥太撞舉我了,我根本不配玄帥的讚賞。我只是個臨陣退縮的懦夫。」 謝玄柔聲道:「若你是懦夫,怎敢孤身到邊荒集去,又於幾近不可能的情況裡,完成我交託給你的任務呢?」 劉裕慘然道:「我只是運氣好吧!」 謝玄拍桌笑道:「這是我看上你的第二個原因,就是因為你有出奇好的運勢。上慣戰場的人都曉得運氣是最重要的,風睛雨露莫不是運氣。」 稍頓續道:「你能遇上燕飛,便是一種難得的運氣。當然你本身的條件也非常重要,若你不是英雄好漢,燕飛是不肯與你攜手合作的。由淝水之戰開始,我一直在栽培你,我看人是不會錯的。建康一役,雖然沒有大興干戈,你已表現出一方霸主的英雄氣魄,兵不血刃的奪下石頭城,教人讚賞。」 劉裕慚愧道:「小裕不好,令玄帥失望。」 謝玄點頭道:「你從邊荒集這般逃命似的逃回來,確教我失望了一陣子。」 劉裕愕然道:「一陣子?」 謝玄微笑道:「很快你便會明白我這句話背後的原因。」 劉裕呼吸急促起來,喘著氣道:「我現在該怎麼辦?」 謝玄好整以暇的答道:「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從我身邊走過去,與淡真遠走高飛,從此隱姓埋名,追求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的生活;一是隨我離開,水遠不再見淡真。再沒有第三個選擇。」 劉裕心中感動,他明白謝玄的為人,說過肯讓他走,便不會違諾阻攔。 對謝玄來說,這肯定是一種犧牲。紙包不住火,當王淡真與他私奔的事洩漏出去,謝玄和謝家都要承擔此事的嚴重後果,其損害是難以估計的。 謝玄尚有百日之命,自己怎可以如此不仁不義,於此時此刻對謝家落井下石。 劉裕痛苦得五臟六腑扭曲起來,不住喘息。 謝玄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語調仍保持平和,道:「你自己或許不知道,你劉裕不但是我最後的希望,更是我們漢族唯一的希望。」 劉裕頹然道:「玄帥太看得起我哩!小裕何德何能?我能在北府兵內保住小命,已非常不錯。對北府兵統領之位,我是想也不敢想。」 謝玄輕描淡寫的道:「這兩句話不是我說的,是安公臨終前的遺言。」 劉裕失聲道:「甚麼?」 謝玄深深地凝視他,沉聲道:「我死後桓玄必起兵造反,加上孫恩和兩湖幫之亂,南方將陷入水深火熱的大亂局。北府兵中沒有一個人可以應付如此巨變,那時你的機會便來了。 在太平盛世裡,在沒有人提拔下你會不得志。可是在戰火連綿的世代,只要是真正的人才,便有冒起的機會。不要小覷自己,你現在已成為淝水之戰的英雄,在年輕一輩的北府兵裡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故如此招人妒忌。」 劉裕道:「玄帥……我……」 謝玄微笑道:「我把你調職到劉牢之旗下,只是個幌子,事實上我另有重任委託於你,小裕有興趣知道我托你去辦甚麼事嗎?」 從這番話劉裕敢肯定宋悲風向謝玄說過話,道:「玄帥賜示!」 謝玄淡淡地道:「我要你去收復邊荒集。」 劉裕愕然以對。 第十三章痛苦抉擇 燕飛等三人濕淋淋從水裹登岸,不停留地竄進岸旁密林內。 拓跋儀迎上來,不理燕飛衣衫盡濕,一把將他抱個結實。大喜如狂的道:「我們的小飛竟然沒死,老天爺有眼。」 燕飛抓著他肩頭推開少許道:「沒時間說話哩!我們必須趕在敵船前無一步抵達蜂鳴峽。」 慕容戰點頭道:「對!蜂鳴峽河道淺窄,水流突急,又多亂石,是最好偷襲的地點。」 蜂峽河離此約八十多里,是以其凶險而著名的河峽,即使資深的船家,在那截長達半里的河段亦不敢掉以輕心。 屠奉三躲在密林邊緣遙觀敵舟情況,道:「不用急,敵人放緩船速哩!」 三人來到他兩旁,瞧著三艘敵船緩緩泊往東岸木寨新建成的碼頭。 慕容戰精神大振道:「若他們在木寨逗留,我們便在天明前半個時辰去劫寨。」 屠奉三搖頭道:「機會很微,慕容垂沒理由逗留於此,照我看他們只是補充糧貨裝備,然後繼續北上。」 拓跋儀摟著燕飛肩頭道:「你不是和孫恩決戰嗎?」 燕飛道:「此事容後稟上,我們其它的兄弟在哪裡呢?」 慕容戰答道:「我們當日逃出邊荒集,各自渡河,約好在巫女丘原內會合。只有藏在那裡,方能避過敵人的大舉搜捕。」 燕飛心中叫絕,難怪敵人摸不到他們的影子,原來躲在這滿佈沼澤的絕地。 屠奉三道:「幸好我們先把老弱婦孺和大批糧食牲口送往小谷,守不住小谷時由二百戰士護送人和糧食西撤往百里外的狂風蕩,我和慕容戰則殺返邊荒集助守,所以我們在西面仍有支持。」 拓跋儀狠狠道:「我們一直在靜待慕容垂撤軍,且全力準備攻打兩座木寨。只要攻下木寨,可切斷敵人北面水陸兩路的交通,敵人肯來反攻會是正中下懷。」 燕飛順口問道:「你們如何曉得慕容垂帶走千千主婢的呢?」 慕容戰傲然道:「邊荒是我們的地頭,邊荒集一直在我們嚴密監察下,慕容垂故意讓千千主婢在集外登車,我們當然看得一清二楚。」 拓跋儀道:「我們也看到這三艘破浪船,卻沒有起疑心,因為過去的十多天,水道上不時有破浪聯警眸云漪黿籇麂荂C」 屠奉三道:「若不是燕爺生俱慧根,我們會被慕容垂耍得很慘。」 燕飛想起一事,道:「差點忘記告訴你們,我遇上卓狂生那瘋子。」 三人大喜。 拓跋儀訝道:「他為何沒陪你一起去救千千呢?」 燕飛道:「我著他潛回邊荒集去安定人心。」 屠奉三皺眉道:「太危險哩!我們也想潛進集內去,但每次都被敵人發覺。」 燕飛道:「不用擔心,他是從秘道入集。」 轉向拓跋儀問道:「小珪沒告訴你有進入邊荒的秘密通道嗎?當日苻秦大軍進駐邊荒集,我和劉裕便是從秘道入集。」 拓跋儀搖頭道:「小珪沒有提過。」 屠奉三道:「我想到收復邊荒集的方法哩!」 燕飛苦笑道:「若你想利用這條秘道去光復邊荒集,或者會非常失望,因此道是裝滿水的暗渠,沒可能讓大批兄弟通過,功夫差點也不行。」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笑道:「我這招叫聲東擊西,又叫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咦!船開哩!」 慕容戰往燕飛瞧來,緊張地問道:「千千是否在船上?」 燕飛默然片刻,猛地點頭。 拓跋儀道:「我們追!馬在另一邊。」 三人迅速後退,沒入林木深處。 劉裕呆看著謝玄,心亂如麻。 謝玄道:「在你未下決定前,我不想多費唇舌。不過我希望你明白,為了我們漢族的榮衰,個人的犧牲是在所難免的,安公從東山復出,對他而言是最大的犧牲。我當上北府兵的最高領袖,你以為是沒有犧牲的嗎?」 劉裕淒然道:「我對不起淡真。」 謝玄道:「淡真方面由我大姐去安撫她,淡真最敬愛大姐,由她出面該是萬無一失。」 謝玄的姐姐是謝道謐。 劉裕痛心的道:「可是她爹要迫她嫁給殷仲堪的兒子殷士維。」 謝玄道:「我會在這方面為你們盡點心力,只要能把婚事拖延一、兩年,情勢會是截然不同。當然一切要看你的努力。」 劉裕道:「可是玄帥說過要我永遠不見她。」 謝玄道:「一天你仍未能掌握局勢,便不要見她,否則如讓王恭曉得你和她女兒的事,對你會非常不利。你有永遠不見她的決心,方有永遠得到她的機會。」 劉裕猛然點頭,道:「請玄帥派下任務。」 謝玄長笑道:「如此方有資格作我謝玄的繼承者。」 負手而去。 劉裕追在他後方,心兒卻痛苦得要滴血。 謝玄淡然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然後你會明白我要你做的事。」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十二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三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三 第一章 雄材偉略 謝玄領劉裕進入書齋,坐下後,謝玄道:「安叔去後第三天,司馬曜以司馬道子領揚州刺史,負責全國軍事。在名義上,軍政大權便由司馬道子獨攬。為了令此事不那麼礙人眼目,司馬曜同時任命三叔為衛國大將軍,等若國家的最高統帥。」 三叔是謝石,亦即謝安的親弟,淝水之戰時謝石是名義上的統帥。劉裕先是心中錯愕,旋又釋去心中疑慮。建康實質的軍政大權早落入司馬道子手上,現在擢升他為揚州刺史,只是確認既成的事實,也以此安司馬道子之心。曼妙為司馬曜想出來的「平衡之計」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絕非魯莽行事。 謝玄續道:「一天司馬道子當權,石叔的衛國將軍只是個虛位,何況自安叔去後,石叔因傷心過度,一直臥榻不起,如此封賜,只是個笑話。」 劉裕深切感受著南晉頭號世族的謝家,由淝水之戰的鼎盛期,忽然滑下陡坡的轉變,謝氏的風流軼事,隨謝安、謝玄之去,轉眼將變為明日黃花。 在書齋坐下之後,他一直克制對王淡真的掛念和擔心。正如謝玄對他的訓誨,成大事者必須在個人方面作出種種犧性。他的犧牲表面不露絲毫痕跡,實際上是沉重至難以承受的痛苦。 足音響起,一名年紀與劉裕相約的年青軍官大步進入書齋,向謝玄致軍禮,卻不望劉裕半眼。 此人身材高大結實,長相不算英俊,卻是神采奕奕,充滿活力。 劉裕並不以他對自己的冷淡為異,因來人是謝玄親兵之首的何無忌,乃劉牢之的外甥,與他同為副將級的年青軍官。大概他受到劉牢之的影響,對謝玄看重他劉裕頗不以為然。 謝玄淡淡道:「請我們的客人來吧!」 何無忌施禮告退。 劉裕記起謝玄說過要為他引見一個人,心忖謝玄口中的客人肯定是此人,奇怪的是謝玄並沒有指名道姓,而何無忌卻一聽便明白是誰,益發顯出事情的神秘感,不由也生出好奇心,不過只是非常淡薄的情緒。 他的人雖坐在這裡,一顆心卻早飛到王淡真處,深切體會到神不守舍的滋味。 忽然謝玄的聲音傳入他的耳內道:「你覺得無忌這個人如何呢?」 劉裕嚇了一跳,道:「小裕不敢評論,事實上我與他並不稔熟。」 謝玄微笑道:「小裕認為我們尚有很多機會像現在這般交談嗎?」 劉裕虎軀一震,醒悟過來,曉得謝玄並不是隨意閒聊以打發時間,而是近乎「交待後事」,故沒有一句話是無的放矢,雖然此刻他完全把握不到他說話背後的用意。沉吟道:「他的劍法相當不錯,辦事能幹,且對玄帥的事守口如瓶,休想從他身上打聽玄帥的意向。」 謝玄道:「這是當親兵的必然條件,沒啥出奇。他是我從淝水之戰有功勞者中提拔的人之一。之所以看中他,一來因他不但心存理想,且絕不會感情用事,更因他與牢之的關係。」 劉裕一震朝謝玄瞧去,迎上謝玄銳利的目光,心中明白過來,謝玄是因他劉裕而重用何無忌。何無忌可以變成劉裕和劉牢之間的緩衝和橋樑,所以謝玄提醒他,更暗示他該拉攏何無忌。 謝玄不僅是戰場上的無敵統帥,更是權力鬥爭的高手,在這方面的能耐不亞於謝安。如非命不久矣,環顧當今天下,即使桓玄以至乎孫恩、慕容垂之輩,恐怕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此著確是厲害之極,影響深遠。問題在於如何令何無忌服他劉裕呢?謝玄道:「你明白了!」 劉裕點頭應是。 謝玄歎道:「二叔既去,三叔病情又殊不樂觀,我則時日無多,淝水之戰我謝家的功臣,只剩下琰弟一人。琰弟是怎樣的一個人,你當比我有更深的感受。未來的路不會是好走的,我會為你盡力作出安排,小裕你千萬勿讓我失望。」 劉裕湧起熱血,在這一刻,他忘掉了王淡真,雙目淚湧,下跪道:「小裕於此立誓,絕不辜負玄帥對我的期望。」 足音響起。 神秘的客人終於到達。 百多騎在星空下穿林過野,全速奔馳,迅若旋風。 慕容戰一馬當先奔上一座小丘,朝西望去,穎水在三里外蜿蜒而過,三艘風帆比他們落後近兩里,只是三點光芒,有點像三個深夜才鑽出來活動會發亮的精靈。 慕容戰哈哈笑道:「看慕容垂你如何走出我們的掌心。各位!我們何不小休片刻,待慕容垂趕上來後,方一口氣朝蜂嗚峽奔去。」 拓跋儀來到他另一邊,聞言笑道:「好主意!」朝後方打出手號。 接著兩人交換個眼色,均生出心中異樣的感覺,想到的是將來雙方難免為敵,此刻卻是合作無間。 屠奉三、燕飛策騎來到他們兩旁,目光自然往敵艦投去。 後方百多名拓跋鮮卑族戰士,紛紛馳上山丘,散立四人身後,士氣昂揚。 他們心目中的英雄燕飛死而復生,對他們是最大的鼓舞和激勵。 燕飛全神貫注的凝望敵船,忽地虎軀一顫,雙目神光俱盛。 屠奉三、拓跋儀和慕容戰訝然朝他瞧來,旋又釋然,猜到他是感應到紀千千。 只有燕飛自己心中明白,他不單感應到紀千千,還輿紀千千的心靈再次建立神妙的聯繫,「看到」北方最令人驚懼的慕容垂。 紀千千醒轉過來,首先想到的是燕飛,就在這一刻,她清楚感覺到燕飛的心靈與她的結合在一起,且燕飛非常接近。 她「呵」的一聲擁被坐起來,睜開美目,映入眼簾是慕容垂威武的身形。 慕容垂立在艙窗旁,目光朝穎水東岸望去,神情從容卻帶點冷漠,聞聲朝紀千千瞧過來,微笑道:「小姐的臉色好看多了,我已解開小姐身上的禁制,小姐將不會再出現先前的情況。 」 紀千千一顆心卻在忐忑跳動,慕容垂銳利的眼神,彷似看穿她和燕飛的心靈聯繫,暗吃一驚下,「心內的燕飛」立時雲散煙消,沒法把他留祝慕容垂訝道:「小姐因何事忽然變得緊張呢?慕容垂是絕不會傷害小姐和小詩姑娘的。 小姐作客北方,我必會躬盡地主之誼,令小姐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紀千千勉強壓下波動的心情,避開他懾人的目光,垂首輕輕道:「你不正在傷害我嗎? 千千根本不想到北方去。」 慕容垂緩移腳步,到她床邊坐下,細審近在咫尺紀千千的如花玉容,鼻內填滿她青春健康的芳香氣息。柔聲道:「情非得已,請小姐見諒。我已安排好豐盛的節目招呼小姐,包保小姐不虛此行,第一站將是位於洛水平原的偉大都會。」 紀千千嬌軀一顫,舉目往他望去,失聲道:「洛陽?」 慕容垂微笑點頭道:「正是洛陽。」 接著長身而起,負手回到窗旁,目光掃視右岸遠近,續道:「征服邊荒集只是我軍事行動的起點,雖然過程比我預想的困難,但一切仍是在我的掌握裡。小姐也勿要對你邊荒集的戰友生出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對我慕容垂來說,他們根本未夠道行,只是戰場上的嫩口兒。」 紀千千對他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隱隱感到慕容垂強擄自己北返的行動,並非如表面般的簡單。一時說不出話來。 燕飛!你在哪裡呢?就在這一刻,她再次感覺到燕飛。雖然體力因禁制被解而大有好轉,可是精神仍感疲弱。 慕容垂淡淡道:「你的戰友若要救你,唯一方法是在前面的蜂鳴峽伏擊船隊,那是由此到泗水最佳的偷襲地點。」 紀千千登時色變,心神被他的說話硬扯回來,終斷了與燕飛心靈的聯結,瞪著慕容垂道:「你在說甚麼?」 慕容垂沒有別過頭來看她,仰望深黑的夜空,輕鬆的道:「隨我來的七千戰士,此時該改變行軍路線,離開穎水穿過邊荒直撲洛水平原。這支部隊將是洛陽之戰的奇兵,在敵人最意想不到的情況下突然出現。」 紀千千心神劇震,明白過來。 整個行軍行動是個陷阱,而中途改攜自己乘船北上更是計中之計,一切盡在慕容垂算計中。 慕容垂旋風般轉過身來,哈哈笑道:「小姐明白哩!」 紀千千心湖內波濤洶湧,首次生出絕望的情緒。慕容垂實在太厲害哩! 難怪他敢視邊荒集諸雄如無物。天下間是否有人鬥得過他呢?慕容垂從容道:「洛陽將是我爭霸天下的踏腳石,趁此關中大亂之時,洛陽只是孤城一座,難以堅持。」 紀千千呼吸急促起來,關心的非是洛陽,而是燕飛和邊荒集的兄弟。道:「你是故意讓他們猜到我在船上,對嗎?」 慕容垂欣然道:「和小姐說話確是人生樂事,不用費無謂的唇舌。只要不是瘋子,誰都不敢正面攻擊我們北返的部隊,只能採取於某點突襲的戰略,人數則貴精不貴多。如此確是防不勝防,因為穎水西岸河灘岸崖處處均是埋伏藏身的好處所,故而我索性讓他們有明顯的目標,有更佳的伏擊點,當他們以為智謀在握之際,豈知正落入我的掌握裡。」 紀千千色變道:「你狡猾!」 慕容垂啞然失笑道:「小姐此言差矣!所謂兵不厭詐,此乃戰場上的常規。來救小姐的肯定是荒人中最有本領的人,只要把他們收拾了,荒人將失去平反敗局的機會。唉!若非小姐正處於與我對立的情況,否則不單不會責我用詐,還會為我的奇謀妙計鼓掌喝采。不過終有一天小姐會改變過來。」 紀千千肯定地搖頭道:「你勿要枉費心機,不如乾脆殺了我吧!紀千千是永遠不會改變立場的。」她忽然感到打心底湧起的疲倦。 慕容垂哈哈一笑,道:「小姐尚未復原,好好睡一覺吧!小姐離開建康,不是要經歷多姿多采的刺激生活嗎?隨我慕容垂征北闖南,看著我統一天下,不正是人生快事嗎?小姐很快會把邊荒集拋諸腦後,比起洛陽、長安,邊荒集算甚麼一回事。」 言罷推門去了。 看著慕容垂輕輕為她關上艙門,一陣強烈的勞累襲上心頭。 紀千千心中高呼千萬勿要睡去,偏是力不從心,挨往床頭。現在十萬火急之事,是把慕容垂的陰謀傳送予燕飛,可惜心力實在損耗過巨,眼皮子重若千斤,頹然閉上雙目。 真想爬起來穿窗投進穎水去,可是想起膽小脆弱的小詩,轉瞬打消此意。 燕郎啊!你聽到我心底裡的話嗎?倏忽間,燕飛又在她心深處出現。 「蜂鳴峽是個陷阱」。 傳出這句話後,眼前一黑,昏睡過去。 人人摸不著頭腦地盯著燕飛,如非燕飛數次打手勢阻止他們發問,他們定會問個清楚明白。 燕飛臉色忽晴忽暗,眉頭深鎖。 忽然歎道:「我們中了慕容垂的奸計。」 屠奉三、慕容戰和拓跋儀無不是智謀過人之士,卻都聽得一頭霧水,不明他沉默良久後,為何忽然有這麼一句話。 慕容戰道:「是否再感應不到千千在船上?」 燕飛有點不知該從何說起的感覺,直到此刻,他仍不願讓人曉得自己和紀千千有心靈相通的異能,特別是屠奉三或慕容戰這些愛慕紀千千的人。 不知是否因距離接近的關係,他和紀千千的以心傳心比之以前任何一次心靈的接觸更要立體和清晰。他不單「看」到慕容垂,還聽到他的說話。雖是時斷時續,但已讓他把零碎的說話砌出完整的意思,同時看破慕容垂超凡的手段。 若沒有紀千千作神奇的探子,肯定結果會是他們一敗塗地,不過現在或仍有挽回敗局的少許機會。 屠奉三緊張的道:「慕容當家說對了嗎?」 燕飛收攝心神,答道:「千千仍在船上。」 拓跋儀也忍不住問道:「問題究竟出在甚麼地方?你怎會忽然知道?」 燕飛面對最難解釋的問題,卻又不能不說清楚,否則沒法說服他們三人。深吸一口氣後道:「這或者叫福至心靈。盛名之下無虛士,慕容垂能縱橫北方從未遇上敵手,當然有他的一套本領。看!這三艘船燈火刻意亮著,隔數里仍可清楚看見,擺明是要引起我們的注意,惹我們懷疑千千確在船上。撇開我的奇妙感應不談,因為慕容垂不知道亦不會相信我有此能耐。換過是你們,會怎麼辦呢?」 慕容戰點頭道:「當然不理是否空船計,總之絕不容這三艘船離開邊荒。」 屠奉三神色凝重地點頭道:「燕兄所言有理。我們根本無戰船可用,唯一方法是在狹窄險急的蜂鳴峽攔截這三條船,只要慕容垂先一步在蜂嗚峽兩岸布下伏兵,可將我們一網打荊」 拓跋儀一震道:「此計既毒又絕,我剛才還在想既有充裕時間,何不盡用三千二百戰士,便更十拿九穩,可操勝券。」 慕容戰皺眉道:「可是慕容垂七千大軍遠遠落在後方,黃河幫的人又要守衛邊荒集和兩座木寨,憑甚麼來對付我們最精銳的荒人聯軍呢?」 燕飛一字一字緩緩道:「若我所料不差,在那裡恭候我們的將是由慕容寶率領以萬計的部隊。」 三人為之色變。 屠奉三倒抽一口涼氣道:「豈非殺雞用牛刀嗎?」 燕飛歎道:「我有一個非常奇怪的直覺,攻打邊荒集只是慕容垂征服北方的起步,下一個目標將是洛陽。這三艘船是引開我們主力大軍的手段,在穎水西岸行軍的部隊,現在應已改變方向,從邊荒直撲洛陽。」 慕容戰劇震道:「糟糕,若慕容垂在邊荒秘密行軍,到兵臨城下,洛陽的守將方會知道。 」 三人均明白他震駭的原因,苻堅早已日暮途窮,關中將成為慕容戰族人和姚萇的天下,慕容垂的行動擺明是衝著他們而來,一旦讓慕容垂攻佔洛陽,關中危矣。 拓跋儀沉聲道:「我們該怎麼辦?」 燕飛暗幸沒有人懷疑自己的「直覺」,答道:「當務之急,是如何在蜂鳴峽前把千千救回來,其它的在救回千千後再作打算。」 三人聽得你眼望我眼,明瞭沒有地理形勢的配合,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第二章只爭朝夕 劉裕呆看著何無忌帶進來的客人,完全猜不到對方是誰,其身形卻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 劉裕敢肯定和對方並不稔熟,否則雖是從頭到腳被斗篷寬袍包裹遮蔽,以他北府兵首席斥候的眼力,仍可從此人的步姿把對方認出來。 神秘的客人向謝玄施禮,其目光似在斗篷深暗處注視站起來迎客的劉裕,但沒有說話。 謝玄的親兵頭子何無忌正要告退,安坐主位的謝玄輕描淡寫的道:「無忌留下!坐!」 何無忌現出錯愕的神色,與客人坐往劉裕對面的太師椅,居客人下首。 只從坐姿便可看出謝玄和謝安的分別,後者仍保持高門大族推崇的跪坐,而謝玄卻接納胡風的坐法,顯示出他革新的精神和務實的作風。 謝玄向客人道:「這處全是自己人,文清不用有顧忌。」 劉裕從「文清」聯想到大江幫江海流的愛女江文清的一刻,對方正拉下斗篷,如雲秀髮寫意地披散下來,現出如花玉容。 劉裕失聲道:「宋孟齊!」 江文清美目深注地瞧著他,平靜地道:「劉兄你好!」 何無忌應是首次得睹她的真面目,看得目不轉睛,為她的美麗震攝。 謝玄道:「文清一向愛作男裝打扮,且有一套扮作男兒的功法,小裕給文清騙倒,絕不稀奇。」 江文清歉然道:「劉兄請見諒。」 劉裕明白過來,謝玄是從江文清處得悉自己的事,所以再不責難他。忍不住問道:「令尊……」 江文清神情一黯,垂首輕輕道:「先父已於五天前辭世。」 劉裕歎道:「是否聶天還做的?」 江文清微微點頭。 謝玄道:「文清今早到廣陵找我,使我弄清楚邊荒集失陷前後的情況。小裕的報告太粗疏哩!為何不把以身犯險,故意引屠奉三一夥人追殺你的計謀說出來。當遇上江幫主時,小裕曾力勸江幫主棄舟登陸,奇襲孫恩,只是不被採納。如此關鍵的過程,小裕亦隻字不提,令我誤以為小裕是貪生怕死之徒。告訴我!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劉裕聽得百感交集,慘然道:「比起燕飛他們誓死力抗南北大軍的夾攻,這些算甚麼一回事。唉!玄帥明鑒,我一直為離開邊荒集致不能與邊荒集的兄弟共生死而內疚,所以不願提起這些事。」 他漏了說出來的是王淡真對他的影響,令他心灰意冷,失去生趣,故自暴自棄。 江文清抬頭朝劉裕瞧來,道:「誰會認為劉兄是懦夫呢?只可惜被屠奉三看破劉兄的計謀,故采借刀殺人之計,把消息洩露給孫恩。孫恩遂利用這消息慫恿任遙出手,乘機除去任遙。」 劉裕愕然道:「文清小姐怎會如此清楚此事的來龍去脈?」 江文清現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道:「因為屠奉三的副手陰奇一直與我並肩在河上與黃河幫纏戰,直至黃河幫決水灌邊荒集,我們借水勢欲重返邊荒集,豈知黃河幫又截斷水流,我們只好驅船回南方。」 劉裕問道:「陰奇究竟是生是死?」 江文清道:「陰奇與我在抵達穎口前分手,他潛回邊荒去探察屠奉三的生死,我則趕回去見爹,看看可否反攻邊荒集。唉!幸好如此,方見到爹的最後一面。」 接著又道:「三天前,我已與陰奇重新建立聯繫。」 謝玄道:「文清正為此來見我,小裕你明白嗎?」 劉裕心中填滿熾熱的情緒,對王淡真的愁思擔心大幅減輕,又感到何無忌正不住打量他。 點頭道:「小裕明白。」 謝玄沉聲道:「我們今天在這裡說的話,絕不可以傳人第五人的耳內。」 何無忌一震朝謝玄瞧去。 謝玄目光落在他身上,道:「無忌若認為沒法守秘密,可以立即離開。」 何無忌往前跪倒,斷然道:「無忌誓死為玄帥守口如瓶。」 謝玄滿意道:「起來!我沒有看錯你。」 何無忌回歸座位,顯然對謝玄視他為心腹非常感動。 劉裕暗呼厲害,謝玄這一著耍得很漂亮,輕描淡寫下已令何無忌受寵若驚,也令他生出與自己同一陣線的感覺。 原本與何無忌疏離和帶點敵意的關係,忽然變得密切起來,因他們將共享同一個秘密。 雖然劉裕仍不曉得謝玄接著會說出甚麼須保密的事來。 謝玄向江文清微一點頭,劉裕和何無忌曉得她即要發話,目光都投到她身上。 在何無忌眼中,江文清雖然身份特殊,且是位美麗的異性,感受卻遠沒有劉裕般深刻,因為劉裕曾領教她扮作宋孟齊時的靈奇變化,而直至此刻他仍有些兒沒法把她們視作同一個人。 此時此刻的江文清神色平靜,劉裕卻清楚從她一對清澈的眸神看到她內心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痛苦。 書齋內的氣氛沉著凝重,每個人都是心事重重。 對劉裕來說,更是一生人中最難捱的一夜。不過江文清的現身,確令他不由自主作出反剩比對起江文清的幫破家亡,自己的苦難確不算甚麼一回事。 事實上直到此刻,他仍有點懷疑王淡真對他的愛,沒法弄清楚她鍾情自己究竟有多少是因為對謝玄的崇慕,或因紀千千遁往邊荒集的行為所引發,又或是為逃避家族買賣式的婚姻,故而不顧一切投入他這位救星的懷抱裡。 江文清道:「今次邊荒集之戰,我們大江幫傷亡慘重,元氣大傷,沒法保持一向的業務,所以我已下令暫時揠旗息鼓,避過兩湖幫的追擊。」 何無忌和劉裕你眼望我眼,到江文清說出此番話,方曉得大江幫受挫如此深重,至乎無力與兩湖幫正面對抗。 謝玄點頭道:「這不失為眼前最佳策略,大江幫因邊荒集之失而幫亡,亦可因邊荒集而再次興盛。」 劉裕和何無忌明白過來,江文清來找謝玄,不但要向謝玄投誠,更是要借謝玄之力重奪邊荒集。 而邊荒集已成大江幫唯一的避難所,大江再沒有他們藏身之所。 何無忌道:「南郡公怎肯坐視兩湖幫擴張勢力呢?」 江文清沉聲道:「此正是文清今趟來拜見玄帥的主要原因,聶天還已與桓玄秘密結盟,由兩湖幫取代我幫。」 何無忌和劉裕聽得面面相覷,桓玄輿兩湖幫一向勢如水火,兩不相容。而現在最沒有可能的事,竟已發生。 謝玄歎道:「孫恩低估了聶天還,我則是低估了桓玄。此著對桓聶二人均是有利無害,聶天還可趁此方便接收大江幫的業務,桓玄則可以放任聶天還以削弱揚州的經濟和貿易。」 荊州佔有大江上游之利,等若控制著建康最主要水運的命脈,桓玄不用出手,便可以影響建康,朝廷問罪時可把一切問題推在聶天還身上。 本來的均衡已被摧毀。 何無忌色變道:「竟有此事?」 謝玄朝劉裕瞧來,道:「小裕對此事有甚麼看法?」 劉裕苦笑道:「桓玄下一步將是從孫恩手內奪取邊荒集的控制權,且不用親自出手,只須全力支持聶天還便成。」 謝玄欣然道:「小裕的看法與文清不謀而合。荊揚之爭,不但在乎大江的控制權,還須看邊荒集落入誰的手上。如若聶天還成功,建康危矣!」 劉裕感到江文清和何無忌均朝他打量,曉得他們在驚異他思想的敏捷和獨到,心中卻沒有絲毫喜意。沉聲道:「聶天還能在急流裹勇退,已狠狠打擊了孫恩作反的大計,且陷入進退兩難之局。」 聶天還投靠桓玄,只是權宜之計,以對抗恨其入骨的孫恩。 又向江文清道:「桓玄的頭號手下屠奉三已成邊荒集聯軍的一分子,令小姐的形勢更為不利。」 江文清淡然道:「幸好事情並不如想像中般惡劣,聶天還與桓玄結盟的事正是由陰奇通知我。他肯告知我此事,當然是有目的,劉兄可猜到屠奉三的心事嗎?」 劉裕知她在考量自己的才智,道:「屠奉三對桓玄拉攏聶天還顯然非常不滿,更有被削權的感覺。更重要的是屠奉三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荒人對聶天還的仇視,若他引入聶天還,辛辛苦苦與荒人建立的關係會一朝喪荊問題在他仍未到公開反對桓玄的時候,只好暗中請小姐想辦法,務要聶天還永不能踏足邊荒集。」 何無忌瞪大眼睛直望劉裕,好像到此刻方第一次認識劉裕的模樣。 江文清點頭道:「劉兄看得很透徹。」 謝玄恰然道:「屠奉三對桓玄該非死心塌地,個中因由異常微妙,照我和文清的猜測,他應是如海流叔般,對大司馬桓大將軍的忽然病歿,生出懷疑。」 何無忌失聲道:「甚麼?」 劉裕開始明白謝玄為何先要各人對會上說過的話守口如瓶,因為若傳了出去,將會惹起軒然大波。 問道:「朝廷方面有甚麼動靜呢?」 謝玄現出個不屑的表情,冷然哂道:「司馬道子和王國寶還以為找到立威的好機會,把邊荒集全攬到身上去,通過皇上來警告我不得插手。哼!以司馬道子的好大喜功,現下必是摩拳擦掌,準備大舉進攻邊荒集。」 劉裕搖頭道:「孫恩怎會容他放肆呢?」 何無忌皺眉道:「一天有玄帥在,那輪到孫恩放肆才對。」 謝玄苦笑道:「若孫恩還把我放在眼內,就不敢沾邊荒集半點邊兒。不過我會教他因邊荒集而付出最慘痛的代價,且更會因邊荒集而輸得一塌糊塗。」 轉向何無忌道:「無忌你現在該明白我為何挑劉裕作繼承人,因他比我更優勝處是他並沒有高門大族的沉重枷鎖,像荒人般放縱和狠辣大瞻。告訴我,北府兵內尚有何人及得上他? 安公是絕不會看錯人的。他看中燕飛和劉裕,正因他們是南方未來的希望。所以我要你全力協助他,以完成統一天下的大業。但若你有絲毫懷疑,可以坦白說出來,我絕不會迫你去作不情願的事。」 江文清一對美眸立即亮起來,曉得謝玄已成竹在胸,擬定好收復邊荒集的全盤策略,所以迫何無忌表態。心中不由湧起對偉人般的崇敬,而劉裕正是謝玄手上最厲害的一著。 何無忌雙目神光電射,先毫不猶豫迎上謝玄銳利如鷹隼的眼神,接著朝劉裕投去,肅容道:「劉大人是我記憶中首位能和玄帥暢談軍事的人。其它人總要請玄帥反覆解說,方才明白,令人感到不夠痛快。可是剛才我聽你們閒聊般的對答,卻大感爽脆。劉大人的才智,無忌確是自愧不如。」 接著向謝玄下跪道:「玄帥的吩咐,就是我頭上的聖旨。更曉得玄帥是愛護無忌,指點無忌一條明路。無忌願誓死效忠玄帥所指定的任何人。」 劉裕和江文清均曉得這是必然的結果,自淝水之戰後,北府兵已當了謝玄是神而不是凡人。 謝玄朝劉裕微一點頭,暗示他該說幾句話安撫何無忌,建立初步的關係。 劉裕搶前扶起何無忌道:「你這麼看得起我劉裕,我真是受之有愧。大家以後就是兄弟,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何無忌見他給足自己面子,大感受落,欣然道:「請劉大人多些提點無忌。」 二人重新坐好後,謝玄向江文清道:「文清有否聽到我受傷休養的消息?」 江文清點頭道:「外面傳得很厲害,據聞謠言是由天師道散播的。」 謝玄微笑道:「文清因何指這是謠言而非事實?」 江文清大吃一驚道:「可是我沒法從玄帥身上察覺到半丁點兒傷勢?」 謝玄向何無忌道:「這方面無忌知道得最清楚。」 何無忌現出不解的神色,道:「玄帥自今午開始,卻像大有起色,令我們人人暗中歡喜,只是不敢說出來。咦!劉大人的面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江文清早注意到劉裕神情古怪,好像羞慚得無地自容,悔疚交集的樣子。只是以她的慧黠,仍沒法明白其背後的原因。 謝玄歎道:「小裕將來的成就,必不在我謝玄之下。」 江文清和何無忌一頭霧水地瞪著兩人。 謝玄微笑道:「小裕不用自責,此事與你並沒有直接的關係,而是整個形勢的變化,令我不得不走上這條路。我謝玄縱是死,也要死得有意義。」 今次輪到江文清和何無忌聽出不妥當處,且清楚與謝玄的生死有關,無不心神劇震。 謝玄盯著口唇顫動卻沒法說出半句話來的劉裕,思索道:「我似乎從未告訴過你,我從佛門處得傳一種能摧發生命潛力的秘術,可把任何傷勢壓下,佛門名之為「普渡」,渡己以渡人。」 劉裕慘然道:「玄帥確沒告訴過我,我是從玄帥可忽然預知自己命不過百天之數,又忽然回復往日的神采,而生出懷疑。」 江文清和何無忌容色大變,明白過來。他們怎都沒猜到謝玄的傷勢嚴重至如此地步。謝玄若去,肯定南方大亂,而謝玄現在正是安排後事。 不知是誰先起立跪倒,眨眼間三人全跪在謝玄膝前,非如此不足表現對謝玄的敬慕和渲洩心中的震撼悲憤。 謝玄長笑道:「生生死死,我謝玄絲毫不放在心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家族的擔子。 我謝家為南朝衣冠之首,也使我們在任何亂事中首當其衝,避無可避。」 劉裕熱淚盈眶道:「只要我劉裕有一口氣在,必全力維護謝家。」 謝玄搖頭道:「這是另一件讓我擔心的事,一天小裕未成北府兵之首,絕不可插手管我謝家的事,否則必遭橫禍。現在眼前當務之急,是收復邊荒集。我暫時停止你在軍中所有職務,讓你回復自由之身,好與文清全力合作,並將此安排知會北府所有將領。同時我會親身送二叔遺體回建康安葬,以此鎮著司馬道子、桓玄、孫恩和聶天還之輩。當邊荒集成為你的後援,你將變得有本錢與任何人周旋。一切要看你本身的奮發和努力,而無忌將會在軍裡作你的呼應。在我大去之前,謝某會盡力為你鋪好前路。去吧!」 劉裕重重向謝玄叩三個響頭,偕江文清毫不猶豫地離開。 第三章建立互信 燕飛、屠奉三、拓跋儀和慕容戰四人立在穎水東岸一處較高的岸崖,靜待慕容垂的船隊。急趕個把時辰後,始覓得此處較為理想的伏擊點。 不過他們只有一次伏擊的機會,因為上游五里處便是蜂鳴峽,再沒有時間安排另一趟的襲擊,且再沒有出奇制勝的優勢。明刀明槍下,他們是絕無機會的。 燕飛等雖是邊荒集最頂尖的高手,可是慕容垂的親兵團名著北方,特別是被稱為「八傑」的親兵頭領們,均是慕容垂族內一等一的高手,何況坐陣的是與孫恩、竺法慶等齊名的慕容垂。 慕容戰歎道:「慕容垂確是狡猾,在到北寨前,船隊靠東岸行駛,擺明猜到我們埋伏於西岸。而再從北寨開出,卻靠西岸而行,完全掌握到我們追趕他們的路線。」 拓跋儀審視河道點頭道:「這截穎河寬達三十多丈,若沒有輔助,沒有人能飛越如此遠的距離,只是這一關,已很難克服。」 慕容戰苦笑道:「這仍非最大的問題,最危險是對方燈火通明,只要敵人提起精神,瞪大眼睛,定可發覺我們從天而降,只要彎弓射箭,即可置我們於死地,偷襲也再不成其偷襲,而是供敵人練靶。」 屠奉三沉吟道:「從水裹進攻又如何?只要有人在水裹托我一把,對方艦身又不高,我有把握竄到甲板上去。」 慕容戰道:「若對方有高手在船頭監察水面的情況,肯定可先一步發現我們埋伏在水底,那比在空中更難抵擋敵人的強弓勁箭。」 屠奉三斷然道:「既然沒法偷襲,我們便來個明攻,立即趕製木筏,於河道彎位處偷襲,看看誰的刀子夠快。」 眾人目光落在燕飛身上,看他是否同意。 燕飛沉聲道:「我們最大的優勢,是曉得慕容垂把千千藏在哪一艘船上,而我更有把握可於登船後察覺千千主婢二人的位置。假設我們的行動能快若驚雷,且有人為我牽制慕容垂,我有信心帶千千和詩詩安全登上西岸,若有接應,肯定可逃離慕容垂的魔掌。」 屠奉三欣然道:「聽燕兄的語氣,便知燕兄對突襲之法成竹在胸,請燕兄指點。」 此時手下來報,在上游里許處發現敵人的前哨陣地。 拓跋儀暗抹一把冷汗道:「幸好小飛像能未卜先知似的,先一步料到蜂鳴峽是個陷阱,否則我們必然是全軍覆滅的結局。」 慕容戰憂心重重的道:「如此說慕容垂下一步將是進攻洛陽,我要立即使人飛騎知會關中的族人。」 屠奉三道:「通知了又如何?你的族人正與苻堅作最後的鬥爭,根本無力理會關外的事。何況洛陽仍在苻堅手上,若我是苻堅派守洛陽的人,見大勢已去,明智選擇便是開城投降,或許還可以在新燕國當上一官半職,風風光光的活下去。」 拓跋儀道:「在我們來說,唯一抗衡慕容垂的方法,是光復邊荒集,斷去他的財資糧路。」 慕容戰重重歎一口氣,朝燕飛瞧去,沉聲道:「我們該如何行動?」 風帆從廣陵開出,逆水西上。 江文清領劉裕坐上的並非易被認出的雙頭船,而是一艘式樣普通的客貨船。不過劉裕卻看出其外形只是為掩人耳目,實際上此船性能極佳,操舟的十多名漢子均是水道的高手,且人人武功高強,顯示大江幫雖受重挫,仍有反擊之力。 他並不是單從這十多人的強弱而作出如此判斷,而是從眾人沉著和不屈的眼神,看出大江幫矢志復興的精神。 就像他劉裕,在謝玄置生死榮辱於度外的感染下,已回復雄心壯志,暫且撇下兒女私情,全心全意投進收復邊荒集的重任裡去。 謝玄此招極之高明,等若改變了他的北府兵身份,成為大江幫的一分子。如若成功奪回邊荒集,大江幫將變成他的夥伴,假設他能進一步登上北府兵統領之位,大江幫會為他賣命,因為江文清將不可能有更佳的選擇。 江文清來到他身旁,低聲道:「你的好朋友燕飛挑戰孫恩,一去無蹤,應是凶多吉少,不過玄帥卻持相反的看法。」 劉裕朝她瞧去,從側面的角度看,她的輪廓清楚分明,有如刀削,確令人生出百看不厭的感覺,充滿英氣。特別是她烏黑的眸珠閃閃有神,像在黑夜閃亮的珍奇寶石,散射出智慧的光芒,非常動人。 他差點脫口說出任青媞告訴他的事實,幸好懸崖勒馬,否則便不知該如何解釋。深思後道:「我曾和燕飛並肩作戰,出生入死。他是福大命大的奇人,所以我同意玄帥的瞧法,而絕不是一廂情願的主觀願望。」 江文清歎道:「我也希望燕飛吉人天相,失去了他,對我們是大損失。」 劉裕曉得她認定燕飛已死,岔開話題問道:「我們邊荒集眾兄弟情況如何呢?」 江文清道:「在戰爭開始前,千千先令過客旅人和老弱婦孺離開邊荒集,然後又把大批婦女送往小谷,直接投入戰鬥的荒人只在萬許之數。邊荒集失陷之際,約四千多荒人突圍逃去,而千千仍苦守夜窩子至天明,方率餘下的六千多人投降,並施展出她舉世無雙的外交手腕,說服敵方不殺一人。」 接著聲音提高少許地道:「紀千千早為各人定下種種應變之計,所以當那四千多人逃出去後,依約定遁往巫女丘原,在那裹重整陣腳。屠奉三、慕容戰、拓跋儀三人沒有受傷外,其它領袖如呼雷方等都受傷頗重,令他們不敢妄動。幸好慕容垂和孫恩均沒有空暇於邊荒集逗留,所以她派陰奇來聯絡我,連手反攻。」 劉裕沉吟片刻,道:「他們該不會同意你來找我們北府兵。」 江文清坦然道:「這個當然,玄帥亦清楚此點,故只派你來助我,而你劉裕更是荒人唯一可以接受的北府兵,因為你是燕飛、紀千千和高彥的朋友。」 劉裕道:「我可以在哪一方面幫上小姐的忙呢?」 江文清莞爾道:「我以為該由你告訴我才對!我還以為你會有一隊北府兵的精銳隨行,怎想到竟只是你單槍匹馬?」 劉裕心想原來如此,自己當然不能丟了謝玄智帥的威名。道:「小姐可知有一條秘道,可讓高手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邊荒集去?」 江文清動容道:「此事有多少人曉得?」 劉裕道:「此為高彥往來邊荒集的秘密通道,後來燕飛領我由此道進入邊荒集,所以聯軍若要反攻邊荒集,非是沒有可能的。照我估計,慕容垂一方對秘道並不知情。」 江文清苦笑道:「高彥也像燕飛般失蹤了。」 劉裕愕然道:「甚麼?」 江文清把高彥一去無蹤的事扼要說清,然後道:「縱然慕容垂和孫恩各自率師離開,兩方仍會留下重兵鎮守千辛萬苦奪回來的邊荒集,以應付聯軍和南北諸勢力的反擊。劉兄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斥候,我想請劉兄親走一趟邊荒集,當清楚掌握形勢後,我們便可以部署反攻。」 劉裕搖頭道:「兵貴神速,我不用到邊荒去,也可以猜到整個形勢,現在只想先弄清楚貴方的確實情況。」 江文清皺眉細看他半響,道:「好吧!不過你先告訴我你心中猜想的情況?」 劉裕道:「便由邊荒集開始,慕容垂和孫恩不殺投降的荒人,故因千千的手段,更主要是曉得荒人乃邊荒集興盛的關鍵,苻堅當日便是因屠殺拓跋族的人,致令荒人離心。 所以我敢保證投降的荒人雖不准離開邊荒集,卻會得到善待。」 江文清點頭道:「這確是陰奇告訴我的情況,劉兄看得很準。」 劉裕聽她雖然口頭上讚許,但語調平淡,顯然並不認為猜中與否是甚麼一回事。心忖若不顯點手段,對方絕不會當自己是個人物。 謝玄派自己協助江文清收復邊荒集,可說是對他劉裕的一個考驗,不單代表謝玄對大江幫的支持,更予自己機會與大江幫建立緊密的夥伴關係。將來若能成功掌北府兵的兵權,大江幫將成為他有力的臂助。 事實上江文清是別無選擇,只好信任謝玄的眼光和他死前百天為劉裕作出的安排。 除非像孫恩或聶天還的公然造反,否則任何幫會都要依附官方的某一勢力。大江幫以大江為生計,更需有勢力人士的支持,以前是荊州桓家,現在則是謝玄的繼承人劉裕。 即使強如聶天還,為了接收大江幫的業務,也不得不和桓玄妥協,互相利用。 邊荒集是大江幫最後的希望,失去邊荒集,大江幫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劉裕發覺自己愈來愈少想起王淡真,卻弄不清楚他是愛她不夠深,還是因肩負重任,無暇分神。 從容道:「現在邊荒集的敵人最擔心的是邊荒聯軍的反擊,他們憂慮的非是求之不得的正面硬撼,而是害怕荒人采游擊戰術,截斷他們北方的糧道。」 江文清點頭同意。 司馬道子一方雖力不足以遠征邊荒集,可是截斷邊荒集南方的水陸交通卻是游刃有餘,如此北方的水陸交通將成為邊荒集敵人駐軍的命脈。 由此看去,一天邊荒聯軍在,邊荒集休想回復繁榮興盛。於此可見紀千千命荒人突圍逃生的一著,影響深遠,且令勝負未分。 劉裕續道:「邊荒集一役裹,我們邊荒聯軍的艦隊全軍覆沒,再沒法控制河道的交通,這正是聯軍不得不向小姐求援的理由。可以這麼說,誰能控制穎河,誰便是最終的贏家。」 江文清定神打量他好一會,道:「我現在開始明白玄帥為何挑選你作繼承人,我在得悉邊荒集的形勢後,反覆推研,方得出劉兄剛才說出的結論。而劉兄卻是雙目一轉,便有答案。眼前情況清楚明白,即使敵人把邊荒集變成洛陽、長安、建康般的堅城,仍只是一座孤城,沒有荒人頻密的交易,邊荒集只像一個逐漸乾涸的池塘,最後沒有魚兒能生存。不過敵人從邊荒掠奪大批牲口和糧食,足可以支持幾個月。而我們則不可以長時期地等待下去,劉兄有甚麼好提議呢?」 劉裕微笑道:「所以我說要先弄清楚小姐手上的實力。」 江文清沉默片刻,道:「先父為人謹慎,似早預見有今天的情況出現,五年前於淮水的支流新娘河的偏辟河灣設立秘密基地,由我二叔江海文主持,也成為我們建造雙頭船的秘密基地。二叔是設計戰船的出色巧匠,如非這些年來他不斷改良戰船,我們大江幫肯定沒有今天的成就。」 劉裕欣然道:「令尊確是高瞻遠矚的水道大豪,不知可動用的戰船有多少?又有多少人可用呢?」 江文清道:「可以立即開赴戰場的雙頭船有十二艘,戰士一千三百人。這是我們僅餘的力量,如若戰敗,幾年內休想回復元氣。」 劉裕喜道:「如此實力,可教任何人料想不到。只要我們能突破司馬道子在穎口的封鎖線,便可以驅船直撲邊荒集。」 江文清皺眉道:「我並不把建康水師放在眼內,不過邊荒集的敵人會以檑木、鐵索或木柵一類佈置封鎖河道,配合黃河幫的戰船,我們極難應付。」 此時風帆轉入左方支河,望南而下,速度大增。 離天明尚有個許時辰,對劉裕來說,今夜特別漫長。 劉裕思索道:「穎水離邊荒集二十多里處有一道往西的支流,通往一個小湖,可作為我們隱藏船隊的秘密基地。照我估計,水道若有障礙,也該在離邊荒集數里的範圍內,否則便難以與邊荒集互相呼應。只要我們轉入該處,不但可避敵人耳目,且進可攻退可守。」 江文清道:「竟然有這麼一處好地方,為何沒聽祝老大提起過呢?」 劉裕道:「這條河道起始的一段狹窄至僅容一船通過,河床淺窄,只有當河水漲時方可進入。不過在此段後河道轉為深闊,舟行方面再沒有任何問題。」 江文清用心打量他,沒有說話。 劉裕歎道:「小姐是否心中在想,劉裕這小子因急於立功,故虛構出這麼一個好地方,哄我到邊荒集去。到時再沒法回頭,只好孤注一擲陪他到邊荒集冒險。對嗎?」 江文清「噗哧」嬌笑,橫他一眼道:「原來你是個有趣的人。」 她顯露出女性嬌美的一面,看得劉裕眼前一亮,愈發忘掉她「宋孟齊」的形象。 江文清續道:「我腦中確閃過你所說的念頭,不過最後想到你不但是玄帥千挑萬選的人,更是燕飛的生死之交。若連你都不能信任,還可以信何人呢?」 劉裕知她仍未盡信自己,正容道:「若我有一字虛言,教我不得好死。」 江文清微嗔道:「好哩!我就相信你吧!問題在只有水漲時,方可以駛入此隱蔽的支流,水淺時怎麼辦?又或進入後始水退,我們豈非困死在那裡?」 劉裕仰望夜空,信心十足的道:「論觀天之術,我極可能是北府第一人。現在正值雨季來臨,看天色數天內必有一場大雨,只要我們立即起程,說不定可趁大雨闖過穎口。 至於如何在暴雨逆急流而上,便要看小姐的本領。」 江文清傲然道:「我們的雙頭船是天下性能最佳的戰船,我們辦不到的,別人也休想辦得到。」 劉裕道:「如此我們將大有勝算。當藏身小湖後,我們可密切監視穎河的動靜。最好是讓司馬道子或聶天還打頭陣,我們則在旁撿便宜。」 江文清精神大振道:「劉兄幾句話解決了令我們憂慮的眾多問題,更明白你所謂兵貴神速的意思。只要我們再和邊荒聯軍取得聯繫,便可以讓敵人嘗到南北夾攻的滋味。」 劉裕道:「我唯一擔心的是桓玄,不單因他是玄帥最顧忌的人,更因他與屠奉三的關係。屠奉三雖然不滿他,但仍未到敢公然背叛他的地步,屠奉三更不得不為在荊州的親族著想。以桓玄的為人,絕不肯放過取得邊荒集的機會。」 江文清道:「必要時我們只好先下手為強,除去屠奉三。」 劉裕點頭道:「只好如此。」 風帆轉過河彎,眼前景象豁然開闊,前方出現一座大湖,湖岸泊滿大小艦船和漁舟。 劉裕心中立志,他將會從大江幫此秘密基地,展開他統一天下的大業,以報答謝玄知遇之恩。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想到這裡,心內至深處泛起王淡真的花容。 第四章生離死別 燕飛於自己的靈覺有進一步的瞭解。 對紀千千的感應,大概可分為肉身的感應和精神的感應。前者近乎一種靈銳的觸感,受到距離的限制,就像犬隻可憑氣味尋人,他則憑異乎常人的觸感察覺到紀千千肉身的所在。奇怪的是這種觸感只對紀千千有效,例如他便沒法在這時刻,感應到慕容垂或任何其它人的位置。 可能因為他和紀千千的熱戀,令他們之間建立起微妙的聯繫。 精神的聯繫雖然會因距離遠近而遞減或增加,基本上並不受距離的限制,那是心靈的連結,受到雙方精神狀態直接的影響,且非常損耗心力。以心傳心是有代價的。 燕飛金丹大法全面展開,精氣神不住提升,凝視在下游逐漸清晰的三點光芒。 慕容戰、屠奉三和拓跋儀亦蓄勢以待,靜候敵人經過腳下河道的關鍵時刻。 假若一擊不中,他們不單要坐看慕容垂帶紀千千主婢離開邊荒,可能還要賠上性命。 百多名拓跋族的戰士伏在岸旁彎弓搭箭,準備對敵艦迎頭痛擊。 在燕飛四人身後十多步處有四名戰士,每人手上提著一截粗如手臂、長約兩尺的樹幹,擺出投擲的姿態。 此時三艘敵艦已清晰可見,借風力和槳力迅速接近。敵船靠貼西岸行駛,如此縱然駛過伏擊點,最近的距離也在三十丈開外。 以燕飛的本領,即使從高處躍下,橫跨十多丈的空間已非常了不起,三十多丈是想也不用想。 幸好他們有御空而行的飛行工具,就是燕飛沒辦法可想下想出來的「飛木」。 他們經過反覆練習,在手力身法各方面加以改良,證實是可行之計。 屠奉三向身後四名持「飛木」的戰士打出手勢,著他們運功蓄勢。任何錯失,其後果都是他們負擔不起的。 敵艦迅速接近,四人同時蹲下身子,防範在船上燈火照耀下,被敵人先一步察覺他們的存在。 他們最大的優勢,是慕容垂肯定猜不到於蜂鳴峽布下的天羅地網被看破,伏擊是在蜂鳴峽前進行。 敵艦不住接近。 燕飛沉聲道:「仍是中間那條船。」 慕容戰深吸一口氣道:「登船後隨機應變,燕飛你甚麼都不用理會,只管救人。」 拓跋儀插話道:「即使我們有人被殺,也不要理會。」 屠奉三雙目精芒閃爍,道:「我們會於最短的時間內,造成對方重大的傷亡。」 慕容戰冷然道:「來哩!」 領頭的船駛至眼下。 拓跋儀打出手勢。 四人同時彈起,後方戰士運力擲出木干,準確無誤地橫飛至四人腳下,他們齊探右足,踏上飛木,像仙人乘雲般移離崖岸,往位於中間正逆水駛上來的敵艦騰空而去,快如流星。 眾戰士百多支勁箭投空射去,把三艘船籠罩其中,目標不是敵人,而是對方掛遍全船的風燈。 燕飛一方面提氣輕身,另一方面把真氣輸入飛木去,登時超前而出,領頭往目標敵艦投去。 迅忽間他們橫過二十多丈的空間,駕臨敵艦右舷上方七、八丈處。 燈火倏滅。 風燈紛被射中,光芒驟減。 敵人未及反擊,第二輪勁箭已往三艘敵艦射去,目標再不是燈火而是人。 燕飛一聲長嘯,腳下用勁,飛木變成暗器,朝正驚覺抬頭朝自己瞧來的敵人沒頭沒腦的撞去。 「鏗」! 蝶戀花出鞘,化作芒團,遊走全身地往甲板上的敵人投去。 慕容戰等三人先後射出飛木,追在燕飛身後投下敵艦。 成功失敗,將在眨眼間的高速內決定。 各人均全力出手,毫不留情。 「錚錚縱縱」,兵器交擊聲不絕如縷,燕飛落在船首處,硬把三敵震開,還重創對方一人。 心中大懍,慕容垂親兵團的實力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強橫,他本以為可令三人全體受傷,卻給對方兩人險險擋格,只能創傷其中之一。 燕飛毫不停留,一個翻騰,來到敵艦艙房的上方,同時掌握到整個形勢。 過百敵人正從四處趕來,對付他們四個入侵者。 屠奉三、慕容戰和拓跋儀各自為戰,大開殺戒,力圖為他製造混亂的有利形勢。不過敵方人人武功高強,且戰鬥經驗豐富,又有組織,縱是如此猝然受襲,仍能奮起頑抗。 己方戰士仍箭如雨下,射往頭尾兩艘船,以牽制敵人,射出的全是十字頭的火箭。 「何方小兒!竟敢來惹我慕容垂!」 漫空精芒,往正落下的燕飛射來。 天地倏生變化,一切像緩慢下來,任何一個簡單的動作,均要付出比先前多上數倍的真氣,方能保持流暢和連續。 慕容垂的北霸槍已把他燕飛鎖准,不愧為胡族的第二高手,縱然在如此混亂的形勢裡,仍能絲毫無誤地掌握他們突襲救人的戰略,看破是由燕飛入艙救人,使他們擬定由屠奉三緊纏慕容垂的計劃落空。 慕容垂的一槍是不能不擋,可是如若給慕容垂纏上,慕容垂的親衛高手一旦守穩陣腳,他們將沒有人能生離穎水。 成功的唯一方法,是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劫人逃走。 無數精芒,暴雨般從船尾方向衝擊而來,威武如天神的慕容垂頭上黑髮根根豎舞,額上鋼箍閃閃生光,全身衣衫飄揚,確有力拔山河的懾人氣勢。 隨著他迅速的接近,壓力愈是沉重。若換過金丹大法初成之前,能否招架得住他如此毫無保留的全力一擊,仍是未知之數。 蝶戀花化作一道彩虹般的異芒,劍嘯聲填滿船上的空間,破空向北霸槍迎去。 暴喝聲有如驚雷般在槍劍交擊前於左舷處響起,屠奉三斜標而起,左肩和右足正淌著鮮血,顯示他是拼著受傷從敵人的重圍脫身,以攔截慕容垂,從而也可見戰況的激烈和凶險。 果然燕飛感到壓力大減,以慕容垂之能,也不得不留下幾分餘力,應付屠奉三的奪命劍。 四周叱喝連聲,數道人影竄上半空,分別追擊燕飛和屠奉三,不過都慢了一線,看身手該是八傑級的親衛高手。 穎河殺氣瀰漫,戰火遍處。 前後兩艘船均多處起火,三艘艦船仍繼續行駛,力圖遠離岸上箭矢的嚴重威脅。 一切迅快至沒人有餘暇去思索。 「噹」! 蝶戀花變化三次,成功砍中北霸槍槍鋒。 一股強大至使人撕心裂肺的勁氣沿劍入侵,燕飛暗叫僥倖,如非屠奉三拚死從旁截擊,讓功力不在孫恩之下的慕容垂用足全力,肯定可把自己震返船頭,而他們的救人大計將告冰消瓦解。 「颼!颼!」 兩枝長槍從船頭方向往他擲來,勁道十足,直取他背心要害,時間拿捏得無懈可擊,只要他被慕容垂一槍擊得往後拋退,兩槍將同時貫背而入。 燕飛在平時情況下,肯定有足夠實力化解慕容垂入侵的氣勁,只須循勢後退,再運功化解,落地前可回復過來。 現在的形勢卻絕不容許他這般做,在他澄如明鏡的靈台更現出救千千主婢的唯一契機,錯過了將永遠錯失機會。 燕飛猛地噴出口鮮血,體內真氣與慕容垂入侵的真氣在體內經脈硬拚一記,雖強把慕容垂的氣功硬排出體外,其震盪力亦令他立即負傷。 同時他不往後移、反往下墮,蝶戀花施出精妙絕倫的劍式,挑上刺空的兩把長槍,帶得兩槍加速改嚮往被震退的慕容垂投去。 足著艙頂時,燕飛整個人撲附過去,然後似游魚般滑至艙頂邊緣處,幾乎是貼著船艙的外壁滑下去,投往他感應到千千所在處的艙窗。 仍在凌空當兒的慕容垂看得雙目差些兒噴火,卻是無從攔截,因為前方不單有兩槍破空刺來,最要命是屠奉三正人劍合一,不顧生死的狂攻而至。即使在單對單的情況下,要應付屠奉三凌厲老辣的劍法已不是易事,何況剛與燕飛全力硬拚,體內血氣未復,更要應付燕飛借飛槍施襲的奇招。 慕容垂狂喝一聲,使個千斤墮,往下方驟降數尺,方一槍往屠奉三捅去。 屠奉三橫劍擋格,迎上對方含怒出手的一槍,同時發出尖嘯,通知慕容戰和拓跋儀功成身退。 慕容戰和拓跋儀均陷入苦戰之局,敵方不但身手高強,更進退有序,於站穩陣腳後,發揮出聯戰的組織精神和高效率,壓力不住增加。處處都是刀光劍影、盾擋矛擊,十多個照面下來,兩人已多處負傷,再捱不了多久。 慕容垂的親兵團確是名不虛傳。 此時聞得屠奉三的撤退訊號,齊叫來得及時,又齊往右舷方向殺去。 「噹」! 屠奉三給慕容垂掃得整條握劍的手,從指尖酸麻至胳膀,暗叫厲害,借勢往東面河面投去。 慕容垂亦被屠奉三功力十足的反震之力,震得落往船尾方向,空有蓋世神功,卻沒法及時阻截燕飛。 「砰」! 燕飛破窗而入,毫不猶豫一把抄起昏睡在床上的紀千千。 兩名敵人破門而入,手上馬刀兜頭兜臉往他砍來。 燕飛知道時機稍縱即逝,那敢猶豫,蝶戀花化作重重劍芒,一手挾著紀千千,破入兩敵間刀光中唯一空隙破綻處。 兩敵向房門濺血拋擲,累得在走廊欲衝進來的敵人駭然下避往兩旁。 燕飛人劍合一地踏著敵人屍體衝出,兩旁儘是如狼似虎的敵人,兵器齊往他身上招呼,幸好全慢了一線。 「砰」! 燕飛撞破對面的房門。 房內空無一人,燕飛心中叫苦。 小詩究竟給關在哪個房間呢?三、四名敵人搶進房內。 燕飛暗歎一口氣,摟著紀千千穿窗而去。 屠奉三是第一個脫離險境的人,向著十多丈的高空往河面投去。 岸上的己方戰士早蓄勢以待,立即擲出另一根飛木,旋轉著飛至屠奉三的降落點。 屠奉三心叫來得好,足尖點正飛木,就那麼借力投返東岸。 接著慕容戰和拓跋儀從船舷拔身而起,追在屠奉三後方,兩塊飛木從崖上投下,讓他們踏足借力,一切配合得天衣無縫。 窗框碎裂,燕飛挾著紀千千,活像從艙壁鑽出來般,炮彈似的勁射出來。 崖上戰士齊聲歡呼。 倏地「嘩啦」水響,歡呼變為驚叫。 慕容垂帶著漫空水珠從河水裹射出來,手持北霸槍攔在燕飛前方。一槍刺出,大有一夫當關,無人可越雷池半步氣吞河獄的威勢。 屠奉三此時剛立足岸崖,以他的老練和冷靜,一時也看得目瞪口呆。 慕容垂竟能於失勢的一刻,立即判斷出燕飛能救出紀千千,並猜到燕飛的逃走路線,故由船的另一邊投水,再從船底潛到這邊來,把燕飛截個正著,並施盡渾身解數,誓要把輸去的連本帶利贏回來。 沒有人能向燕飛施援,在這情況下,亦沒有人可以插手,更不敢向任何一方發箭,因怕誤傷自己人。 此事發生得實在太突然和迅快,沒有人來得及作適當的反應。 誰都確信燕飛已全然落在下風。 燕飛卻是唯一預知慕容垂會從水裹鑽出來突襲的人。在破窗而出前,他感覺到水內有一股熟悉的殺氣,清楚掌握到慕容垂正依附在下方的船底處,蓄勢待發。 紀千千的嬌軀微顫一下,似是正在回醒。 燕飛一個動作,紀千千依附到他背上,穿窗平射而去。 所以當慕容垂在前方離水面丈許處持槍攔截,燕飛是唯一曉得慕容垂將徒勞無功的人。 燕飛哈哈一笑,單掌拍出,勁氣擊打水面,就那麼借力改向,疾升四、五丈高。 慕容垂一槍刺空,真氣不繼,氣得雙目噴火的沉回水裹去,激起漫空水花水珠。 拿著飛木的戰士由大驚變為大喜,手中飛木脫手擲出,直奔開始回落的燕飛腳下。 慕容戰和拓跋儀已落在崖上,齊聲叱喝吶喊為燕飛打氣。 成功失敗,就是看這剎那間的功夫。 燕飛一手反摟背上的紀千千,回復頭上腳下的姿勢,右足伸探,準確無誤地點往己方擲來的飛木,惹得崖上爆起另一陣的喝采歡呼。 「呵」! 紀千千終於醒來,睜開美眸,不能置信地發覺自己正在燕飛背上,而燕飛則在艦隊和崖岸中間的高空,穎水便在下方由北而南地滾流過邊荒。 燕飛的聲音在她耳邊道:「小詩在哪裡?」 紀千千嬌軀劇顫,完全清醒過來,一手摟著燕飛的熊腰,急道:「在後面那艘船上。」 燕飛道:「我先把你送回岸上去。」 足尖點在飛木處,內力新生,真氣送入紀千千體內。 紀千千曉得他要把自己擲回崖岸,再去救詩詩,不知是驚是喜時,岸上驚呼四起,屠奉三的聲音大喝道:「小心下方!」 燕飛也大吃一驚,就在慕容垂沒入處,一股水柱捲旋而起,速度驚人至極點,後發先至地朝他踏飛木的腳斜衝而來。 今次輪到敵方發出震盪整個河岸上空的喝采聲。 燕飛別無選擇,不但無法依計先把紀千千送回岸上,再去救人,且稍有失誤,勢將墮往河水裡,猛一咬牙,腳下用勁,飛木急旋而下,迎上慕容垂貫滿真勁的水柱。 「蓬」! 飛木旋轉著撞上水柱,登時水花四濺,長達尺許的飛木不停的因破碎而減少,卻成功把水柱破壞,蔚為奇觀。 燕飛同時背著紀千千一個翻騰,往岸崖投去,不過誰都看出他因要分出力道應付慕容垂的水擊,故力道不足,落點離岸崖尚差七、八丈。 慕容戰一手搶過身旁戰士的飛木,往水面擲去。 燕飛往下斜飛,於離水面半丈許處,點往慕容戰投來的飛木,正要發力,慕容垂從水內標射出來,北霸槍直擊飛木。 岸上船上鴉雀無聲,人人呼吸頓止,只能頭皮發麻地看著兩大頂尖高手在河上為爭奪紀千千交鋒。 燕飛人急智生,蝶戀花下掃,先慕容垂一步擊中飛木。 飛木應劍改嚮往慕容垂面門猛撞過去,而燕飛則借劍劈飛木的些許震力,帶著紀千千往岸崖下的石灘橫掠而去。 慕容垂一聲長笑,張口吹出一股勁氣,撞得飛木側飛開去,如影附形的追在燕飛後方半丈許處,與燕飛一先一後的投往崖岸下的水邊亂石。 屠奉三、慕容戰和拓跋儀莫不蓄勢以待,只要燕飛能抵達石灘,立即撲下施援,最理想當然是借圍攻之力,殺死慕容垂。 三艘敵艦借槳力往東岸靠近,艦上敵兵齊彎弓搭箭,以防止慕容戰等投往下方石灘。 形勢緊張至極點。 燕飛心中暗歎,感到慕容垂速度正不住增加,北霸槍已把他鎖定,在氣機感應下,若自己只一意逃走,肯定沒望踏足實地。忙使個千斤墜,落往在河水冒出來的一塊大石處,離石灘尚有三丈多的距離。 「噹」! 燕飛反手一劍,重重砍在慕容垂槍頭處。 慕容垂借力橫飛,投往上游丈許處另一方從水裡冒出來的巨石上,槍尖遙指燕飛。 一時成對峙之局。 仍然沒有人能插手戰局。 燕飛雙足穩立石上,另一手摟著紀千千,讓她立好。 決戰一觸即發,沒有人敢發出半點聲息。 紀千千別頭瞥一眼載著小詩那艘戰船,俏臉現出堅決的神情。嬌呼道:「不要打哩!」 人人均為之愕然,只有慕容垂和燕飛明白她這句話的含意。 慕容垂臉上現出羞慚之色,把北霸槍收往背後,歎道:「以這樣的方式令小姐留下,實是情非得已,希望小姐體諒戰爭從來都是不擇手段,勝者為王。」 慕容戰等明白過來,知道問題出在小詩身上。 燕飛的蝶戀花無力地下垂,他呆瞧著紀千千,嘴唇顫動,卻說不出話來。 紀千千現出淒然欲絕的神色,湊到燕飛耳旁輕輕道:「不論你們誰勝誰負,對千千均是難以承受的打擊。你死了,千千不能獨活,可是若死的是慕容垂,他的手下定會殺詩詩洩憤。詩詩現在肯定給嚇死哩!只有我回去才能保護她。」 燕飛平復下來,木然點頭。 紀千千續道:「先收復邊荒集,再來救我。若天下間有一個人能擊敗慕容垂,那個人就是你燕飛,因為我是你最佳的探子。我們的身體雖然分開,可是我們的心卻永遠親密地連接起來。燕郎,你千萬要振作起來,那我們將來還有相見之日,千千去哩!」 說罷騰身而起,投往只在三丈許外最接近的戰艦。 慕容垂收回投向紀千千背影的目光,點頭道:「燕飛你不負邊荒集第一劍手的威名,希望將來還有領教尊駕劍術的機會。」 一聲長嘯,追在紀千千身後去了。 第五章反攻大計 巫女丘原的邊緣區域,在黎明前的暗黑裹,以燕飛、屠奉三等為首的百多名邊荒戰士,終於勒馬停下,讓馬兒好好休息喝水。 眾戰士人人無精打采,士氣低落至極點。 劫走紀千千主婢的是北方擁有最強大實力的霸主慕容垂,誰都禁不住生出永遠失去紀千千的無奈和窩囊感覺;也更崇拜紀千千,被她為小婢自我犧牲的偉大行為,深深打動,亦因而更添失去她的沮喪。 即使以屠奉三的沉狠,也生出被慕容垂壓下去的失意。對慕容垂來說,邊荒之戰只是整個統一天下的大規模軍事行動的起點,下一個目標是洛陽。這是多麼了不起的構想。 事實上他們一直被慕容垂的驚人手段牽著鼻子走。如非被燕飛福至心靈地識破慕容垂的毒計,他們將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到巫女丘原來。 燕飛領著屠奉三、慕容戰和拓跋儀走上一座小丘,遠眺北方。 燕飛道:「我定會從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否則永不罷休。諸位不一定要陪我去冒險,剛才各位親睹慕容垂的絕世奇功,也試出他的親兵團名不虛傳,當明白我說的乃肺腑之言。」 慕容戰斷然道:「為了千千,生死再無關痛癢。我決定陪燕兄與慕容垂周旋到底。」 屠奉三淡淡道:「慕容垂可不單是一個人,而是一支能征服天下的大軍。要救回千千,必須擊垮他的無敵兵團。個人的力量在這樣的情況下,是微不足道的匹夫之勇。所以我們須先收復邊荒集,建立起一支邊荒勁旅,方有挑戰慕容垂的資格。」 拓跋儀接道:「這根本不是肯否陪你去冒險的問題,而是別無選擇。千千已成我們邊荒集的精神領袖,慕容垂把她劫走,便是我們的公敵。且一天我們不擊垮慕容垂,我們休想有好日子過。我完全贊同屠當家的說法,先收復邊荒集,抹掉慕容垂征服天下踏出來的第一步。」 他表面雖沒有一字提及拓跋族,但燕飛卻清楚掌握到拓跋儀傳達的訊息,與慕容垂的公開衝突是無可迴避,此關係到拓跋族的生死存亡。而目前他們唯一可辦到的事,就是收復邊荒集。 拓跋儀又道:「救回紀千千再不是個人的事,而是代表著邊荒集的榮辱。失去紀千千的邊荒集,再不是邊荒集。」 燕飛欣然道:「好!就讓我們先把邊荒集奪回來。」 慕容戰道:「現在我們可供戰鬥的勇士有三千二百五十餘人,經過十多天的養息,傷者該已痊癒。支持我們的荒人或散佈東西兩邊,或失陷於邊荒集成為俘虜,如我們能好好利用,我們的能力足以摧毀駐守邊荒集的敵人。」 轉向屠奉三道:「你不是說過心內已擬定收復邊荒集的全盤大計嗎?」 屠奉三道:「我們現在最大的弱點,是失去對穎水的控制權,所以沒法截斷邊荒集的糧道。幸好我們已與大江幫建立聯繫,只要他們的艦隊開至,且有我們在陸上呼應,該可重奪穎水的控制權。」 拓跋儀道:「邊荒集以鐵士心、徐道覆等為首的敵人有過萬之眾,鐵士心等更非省油的燈,縱然有大江幫來援,敵人實力仍在我們之上。」 眾人都同意他的猜測,慕容垂既去,孫恩的離開也是早晚的事。慕容垂帶走七千戰士,留下來的黃河幫眾和燕國戰士在五千至七千人間。可以推想天師軍留在邊荒集的軍隊亦是同樣的人數,以保持共同管治的均衡。如此邊荒集敵軍的勢力約在一萬人到一萬四千人間。 以三千多的新敗之軍去硬撼萬多人的敵軍,如沒有高明戰略的配合,無疑是自尋死路。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道:「我們可以利用邊荒集孤懸於邊荒核心處的特點打擊敵人,南方的水道肯定已被建康水師封鎖,且因聶天還背叛孫恩,使邊荒集的天師軍成為失去支持的孤軍。所以只要我們能奪下敵人北站的兩座木寨,等若截斷北方的水運,你道敵人會如何反應呢?」 慕容戰點頭道:「若我是他們,會不惜一切把北站奪回來。哼!那時我們的機會便來哩!」 拓跋儀道:「此計確是可行,當敵人傾巢而來,我們可以通過秘道把武器和兵員送入邊荒集,然後與邊荒集的兄弟裡應內合,肯定可光復邊荒集。」 燕飛問道:「兩座木寨內有多少敵人又是誰在主持木寨?」 屠奉三道:「主持木寨的是黃河幫的副幫主鄺志川,兵員應不過二千之數。」 燕飛苦笑道:「兩座木寨遙相呼應,而我們又沒有足夠實力同時攻打兩座木寨,一旦陷於久攻不下的苦戰,敵人卻可從水道迅速運送兵員來援,我們可以堅持多久呢?何況我們再沒法承擔戰士的折損。」 屠奉三等沉默下來,燕飛的憂慮他們不是沒有想過,而是根本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慕容垂設立北站木寨,確是高明的策略,盡顯他洞悉先機般的軍事才華。所以他可以安心離開。 燕飛道:「我還有另一個憂慮,就是當我們能僥倖地在損折不大下攻陷兩座木寨,以鐵士心一向的心狠手辣和天師軍對敵人殘忍不仁的作風,說不定會盡屠我們集內的兄弟,那我們將變得孤立無援。一旦再被敵人重重圍困,到糧絕之日,便是全軍覆沒之時。」 屠奉三色變道:「這招確是毒辣,但非常有效,且可大幅減少糧食的消耗。」 慕容戰道:「照燕飛的說法,一旦我們構成威脅,敵人會屠戮我們邊荒的兄弟,以去心腹之患。」 拓跋儀駭然道:「如此我們豈非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 燕飛道:「收復邊荒集宜速不宜遲,否則如讓敵人在沒有選擇下行此一著,我們將後悔莫及。」 接著目光投往屠奉三,道:「我更怕貴上派兵前來攻打邊荒集,令形勢更趨複雜。」 屠奉三歎了一口氣,道:「燕兄有甚麼可行之計?」 燕飛目光移往邊荒集的方向,道:「我這招是三管齊下。首先我們把武器從秘道偷運進邊荒集內,讓我們的兄弟武裝起來。完成第一步後,我們派出一千戰士,於敵人北站東岸木寨附近高地設立堅強陣壘,擺出強攻木寨的威勢,引敵來攻。而不論敵人是否中計,我們都要從集內發動反攻,只要策略正確,我有必勝的把握。」 慕容戰精神大振道:「既有秘道可供出入邊荒集,要摸清楚敵人在集內的情況該是易如反掌的事,然後針對敵人佈置,從容定計,我才不相信集我們多人的才智,想不出奏效的戰略來。」 屠奉三道:「黃河幫和天師軍間肯定矛盾重重,一旦有事發生必各自為戰,只要我們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威勢弄垮其中一方,另一方將不戰而潰。所謂擒賊先擒王,我辦的刺客館對各位有甚麼啟示呢?」 拓跋儀一震道:「刺殺鐵士心!」 慕容戰喜道:「鐵士心若忽然橫死,黃河幫將立即崩潰,屠兄想得很絕。」 接著大力猛拍燕飛肩頭,大笑道:「忽然間我對救回千千一事充滿希望,且恨不得立即潛回集內,好弄清楚集內一切事。」 屠奉三道:「秘道已成邊荒集之戰成敗的關鍵,我們何不分頭進行。我和拓跋兄回丘原召集人馬,準備反攻邊荒集。燕兄和慕容當家則潛返邊荒集去。然後我們在邊荒集和丘原間建立起快速通訊的驛站,以便消息往來。」 拓跋儀道:「當務之急,是要在神不知鬼不覺下,把足夠六干人用的武器箭矢偷運進集內去。這可不是十天半月可以辦到的事,且我們那來這數量的武備?」 燕飛微笑道:「從敵人手上搶奪武器又如何呢?敵人攻陷邊荒集時得到的大批武器,定會儲存起來,只要我們尋得藏處,這方面該沒有問題,要多少有多少。」 屠奉三點頭道:「如此當然更理想。」 慕容戰道:「我還有一個提議,為令敵人沒法安頓下來,我們可派出數隊高手,採取游擊戰術,專事偷襲伏擊敵人在集外巡邏或作探子的兵員,使敵人感到集外危機四伏,我們行事時會方便得多。」 屠奉三點頭道:「此不失為可行之計,敵人出集來反擊,我們便遠揚數十里,又或打打逃逃,令敵人疲於奔命,把注意力放在集外,豈知我們的大計卻是在集內進行。」 拓跋儀道:「大江幫方面的助力我們該如何運用呢?」 屠奉三向燕飛道:「燕兄尚未清楚大江幫方面的情況,在邊荒集的爭奪戰裡,他們所受打擊最重。由幫主江海流率領的船隊,在來邊荒集途中被孫恩和聶天還連手前後夾擊於穎水,幾近全軍覆沒。江海流負重傷逃脫,捱了數天終告不冶,現在幫務由他女兒江文清繼承,勢力已大不如前。」 慕容戰接口道:「你道江文清是誰呢?原來宋孟齊便是江文清,我們所有人都看走眼呢。」 燕飛愕然道:「竟有此事!」 又往屠奉三打量,皺眉道:「我有一事想向屠兄請教,嘿……」 屠奉三苦笑道:「實不相瞞,我奉命到邊荒集來打天下,是有取漢幫而代之的計劃,只是因情勢急劇的變化,對立竟變成合作。」 稍頓又歎道:二八天前,我派往荊州的手下帶回一個令我吃驚的消息,就是南郡公已與聶天還秘密結盟,意圖借聶天還之力,封鎖建康上游,迫司馬曜把皇座禪讓與他。」 拓跋儀冷哼道:「他是看準謝玄命不久矣,方敢如此囂張。」 燕飛訝道:「南郡公的野心,屠兄不是今天才清楚吧?」 屠奉三雙目神光閃閃,沉聲道:「對司馬皇朝我沒有絲毫好感,一天由司馬氏主宰南朝,遲早是亡國滅族之恨。不過聶天還與我向為死敵,現在南郡公在沒有徵求我意向下私自與聶天還締結密盟,就是不把我放在心上,亦表明他認為聶天還的用處比我大。你道我屠奉三還應否對他忠心如昔。」 眾人中以慕容戰較明白屠奉三與桓玄的關係,道:「只要屠兄在邊荒集確立根基,桓玄豈敢再忽視你呢?」 屠奉三有感而發道:「我們現在是並肩作戰的兄弟,所以我不想隱瞞各位。這十多天來,是我屠奉三最痛快的日子,大家都不用防範對方,更清楚各位是最可靠的戰友。只有在邊荒,我才感覺到自己有血有肉地活著,而不是某人手上戰爭和殺戮的工具。」 燕飛點頭道:「明白哩!不過貴上加上聶天還,可怕處實遠超於天師軍,屠兄萬勿意氣用事,與貴上保持微妙關係對邊荒集將有利無害。」 屠奉三點頭道:「這個我明白。」 拓跋儀道:「在桓玄和聶天還大軍到前,我們必須先光復邊荒集。」 屠奉三道:「只有大江幫方可以制衡聶天還,我們可以請賭仙親走一趟,讓江文清明白我們的情況,大家才可以好好配合。」 慕容戰道:「屠兄是否準備與大江幫分享收復邊荒集的成果呢?」 屠奉三笑道:「這個是當然的事。我現在的目標,就是救回千千,其它都為次要。」 燕飛凝望邊荒集的方向,一字一字緩緩道:「邊荒集確是天下間最奇妙的地方,在那裹生活過的人都懂得珍惜她。現在讓我們定下奪回邊荒集的期限,在十天內,千千設計的旗幟會取代燕國和天師道的旗幟,飄揚於鐘樓頂上,邊荒集亦會再次成為天下最自由和公義的城集。」 第六章只欠東風 離日落尚有小半個時辰,燕飛和慕容戰藏在穎水東岸一處樹叢內,對岸下游是邊荒集。 慕容戰訝道:「十多天的變化竟這麼大,除城牆損毀嚴重,房舍均被修復過來,我們被俘的兄弟肯定被迫得只剩下半條人命,像畜牲般在鞭子下作苦工。」 燕飛目光不住搜索,欣然道:「東門殘樓竟沒有被洪水沖倒,教人意想不到。」 慕容戰道:「洪水來時聲勢駭人,幸好龐義督建的防水牆發揮作用,頂住了洪水的衝擊。那時形勢不知多麼緊張,敵人從其它三面狂攻我們夜窩子的最後防線,我們則敲響洪水沖至的警號,把守穎水的兄弟發了瘋似的從地壘撤退,走遲半步的全給洪水沖走。 接著慕容垂一萬養精蓄銳的生力軍,越過抽乾河水的河床,以無可抗禦之勢,硬撼我們能防水防敵的東面戰線,我當時的感覺有如陷身永遠醒不過來的噩夢裡。」 燕飛幾可在腦海裹重演當時的情況,不由想起紀千千。在過去的一天,他曾多次與紀千千建立心靈的短暫聯接,有點像紀千千在向他報平安,不過或因紀千千不想他分神,每次傳遞的只是簡單的訊息。 隨著距離的增加,他們的以心傳心變得困難、吃力和模糊。 慕容戰的聲音傳人耳內道:「我們本打定主意死守至最後一兵一卒,千千卻下令突圍逃走。唉!我們給千千耍了一著,以為先由我們以火畜陣破敵突圍,然後她再領其它人趁亂逃走,豈知她不單不走,還領軍固守夜窩子至天明方投降。不過沒有人怪她,反更添敬慕之心。若非她牽制敵人,我們將沒法逃過敵人的追殺,有現時的一半人逃抵巫女丘原已很了不起。」 燕飛可以想像敵人在當時做好趕盡殺絕的預備功夫,於各掣高點布下伏兵,封鎖他們突圍逃逸的路線。而紀千千正是有見及此,故以奇謀妙策,牽制敵人。 慕容戰歎道:「我本堅持留在千千身旁,卻被她以死相脅,不得不加入突圍軍行列? 離開之時,心情之惡劣,是我一生人從未嘗過的。」 天色逐漸暗沉下來。 一隊十多人組成的燕兵騎隊,在對岸馳遇。 穎水兩岸建起多座高起達十丈的哨樓,監視遠近情況。一個不小心,便會被敵人發現。 燕飛默默聽著,慕容戰因重睹邊荒集至滿懷感觸,是可以理解的。 他何嘗不因紀千千而嘗到噬心的痛楚,只好化悲憤為力量,做好眼前可以辦到的事。 兩人心現警兆,目光齊往對岸投去。 一道人影從上游叢林閃出來,跳下岸阜,藏身在水邊的草叢內。 燕飛看不清楚對方面目,卻直覺感到是高彥,道:「是高彥那小子。」 慕容戰點頭道:「難怪有熟悉的感覺。」 燕飛道:「我們過去與他會合如何?」 慕容戰以行動答他,匍匐而前,無聲無息滑入水內去,燕飛緊隨其後。 片刻後,三人在對岸聚首。 曉得紀千千主婢仍在慕容垂手上,高彥當然大感失望,幸好他生性樂觀,弄清楚先收復邊荒集再拯救千千主婢的偉大計劃,又興奮起來。道:「我雖找不到我們邊荒集的聯軍,不過卻非沒有收穫。你道我找著誰呢?」 慕容戰喜道:「是否姬別?」 高彥大奇道:「你怎會一猜即中?」 慕容戰道:「突圍那晚我瞧著他被宗政良那兔崽子射中一箭,接著便和他在集外失散,以後沒見過他。」 燕飛心中暗念宗政良的名字,下決心不放過此人。就在這刻,燕飛知道自己的命運,已與邊荒集結合起來,從此更不可像以前般懶散地生活,必須借助群體的力量,把紀千千救回來。 要擊敗慕容垂,他可倚靠的不是邊荒集的任何人,而是與他親如兄弟的摯友拓跋珪。 若要在天下間找出一個能在戰場上擊敗慕容垂的人,那個人肯定是拓跋珪,其它人都辦不到。 只要有拓跋珪作戰友,他燕飛則透過紀千千,鉅細無遺地掌握慕容垂的狀況和戰略,此戰肯定必勝無疑。 可是要實行此必勝之策卻有個近乎死結的困難。邊荒集代表著南北各大小勢力的利益,怎會容拓跋珪借與慕容垂的衝突鬥爭,從邊荒集乘勢崛起,脫穎而出。拓跋族的冒起興盛,正代表其它胡族的沒落。 如此一想,與拓跋珪連手的時機尚未成熟,否則邊荒集將四分五裂。 高彥道:「宗政良那一箭射得姬別很慘,他十多名忠心的手下拚死帶他逃離戰場,躲在西北二十里外一座密林療傷。姬別的傷勢時好時壞,應是傷及臟腑,我找到他時老姬正陷於昏迷裡,病得不成人形。」 燕飛道:「入集辦事後,我們去看他,或者我有辦法治他的箭傷。」 高彥訝道:「你何時當起大夫來呢?」 慕容戰道:「勿要小覷燕飛,南北最可怕的兩個人都輿他真刀真槍的硬拚過,孫恩殺不死他,慕容垂施盡渾身解數,與他仍是平分秋色的局面。最厲害是小飛的靈機妙算,事事像未卜先知似的,否則我們肯定沒法活著在此和你說話。」 燕飛心叫慚愧,道:「入集吧!」 三人先後鑽出渠道,冒出水面。 廢宅靜悄悄的,一切如舊。 燕飛在破爛的大門旁牆角處,找到卓狂生留下的暗記,問道:「現在是甚麼時候?」 慕容戰在他身旁蹲下,細看暗記的符號,答道:「應介乎酉時和戌時之間,卓名士在暗記說他會於每晚戌時頭到這裹來探消息,我們耐心點等他如何呢?」 高彥在門的另一邊挨牆坐下,目光穿過對面的破窗望向夜空,道:「你們想知道集內的情況,何不問我這個大行家?」 兩人學他般挨牆坐地。慕容戰道:「他們把我們的兄弟關在何處?」 高彥道:「就在我們隔鄰的小建康內,由黃河幫和燕兵負責外圍的防禦,天師軍則負責小建康內的秩序。唉!我看不用人把守他們也沒法逃走。」 慕容戰道:「敵人施了甚麼厲害手段呢?」 高彥道:「做便做個半死,吃的僅可以餬口,我們的兄弟每晚回到小建康內時,人人筋疲力盡,把手腳舉起也有困難,試問如何逃走呢?」 慕容戰為之色變,往燕飛瞧去。 燕飛當然明白他的憂慮,假如集內被俘的兄弟人人疲不能興,如何造反?問道:「開始築城牆了嗎?」 高彥道:「現在仍在收拾殘局,重建或修補於大戰時損毀的房舍和街道。敵人下了走一個殺十個的嚴令,所以龐義、小軻等雖然曉得秘道的存在,卻沒有人敢隨我離開。」 燕飛向慕容戰道:「只要我們擺出進攻的姿態,肯定敵人會把我們的兄弟趕回小建康內,他們便可以爭取到休息的機會。」 慕容戰點頭:「確是可行之計,但吃不飽又如何有力作戰呢?」 高彥道:「這方面反而不用擔心,羌幫的冬赫顯說在小建康他們有個秘密糧倉,仍未被敵人發現。需要時可以秘密取出藏糧,吃飽肚子。不過由於人數太多,頂多四、五頓會把糧食吃個清光。」 慕容戰道:「最怕是他們之中有人被敵人收買,如洩露消息,我們的反攻大計立告完蛋。」 高彥笑道:「這個你更可以放心,荒人的團結在被俘後進一步加強。人人均是老江湖,猜到建起城牆後,敵人會一個不留地把所有兄弟殺掉,所以個個在等待我們的好消息,希望能回復以前歡樂寫意的好時光。」 又道:「千千對他們的影響力更是龐大,在離開邊荒集前,千千親口向他們保證你們會在短期內反攻邊荒集,又指小飛沒有死。現在她的話已一一兌現。」 燕飛道:「他們把所有人囚禁在小建康內,雖是易於管理監督,卻並不聰明,只要他們手上有武器,可輕而易舉佔領小建康。」 慕容戰道:「敵人是別無良策,不得不這麼做,他們的兵力只是俘虜的一倍,若分開囚禁,一有事發生,那還有餘力應付來自集外的攻擊。」 高彥道:「他們連棍子也沒一根,光只是對方在小建康各處哨樓的箭手,就可以殺得他們沒有還手之力。」 燕飛道:「你知否敵人把奪得的兵器弓矢藏在哪裡呢?」 高彥歎道:「你休想打這方面的主意,鐵士心和徐道覆把戰利品瓜分後,分別藏於集內十多處不同的地點,均為敵人重兵駐紮的地方,例如北門驛站、東門的舊漢幫總舵,正是為防我們的兄弟搶武器造反。」 慕容戰和燕飛聽得面面相覷,他們想到的,敵人均已先一步想到,由此可見敵人主帥的高明。 若只憑三千多人的實力,在沒有內應下強攻邊荒集,真正是自尋死路,以卵擊石。 燕飛忽道:「老卓來哩!」 慕容戰定神細聽,果然聽到輕微的破風聲,訝異地瞪燕飛一眼,不得不令他佩服。 高彥發出一陣鳥鳴。 卓狂生鬼魅般閃進來,喜道:「是否救回千千哩?」 見到三人呆頭呆腦,頹然蹲下,歎道:「慕容垂贏哩!」 到卓狂生聽畢整個拯救行動的情況,目光閃閃地打量燕飛,道:「小飛竟能與慕容垂戰個難分難解,已足可以為我們邊荒集挽回失去的面子。千千說得對,先收復邊荒集,然後我們再從慕容垂的魔爪裡把千千主婢救回來。哼!荒人豈是好欺負的。」 慕容戰道:「情況如何?」 卓狂生道:「費二撇仍在我說書館的密室養傷,已大有起色。龐義和方總現在成了被俘兄弟的領袖,大家知道燕飛大難不死,立即士氣大振,人人磨拳擦掌,等待反攻的好日子來臨。」 高彥苦笑道:「萬事俱備,只欠武器。」 燕飛道:「武器由我們想辦法,你們不用擔心。高彥你留在這裹,負責建立起一個最龐大的情報網,借眾兄弟在集內各處做苦工之便,掌握敵人的所有佈置和行動。我特別想弄清楚鐵士心的行藏,只要幹掉他,我們便成功了一半。」 卓狂生點頭道:「只有宰掉鐵士心,方可洩我們被慕容垂擄走千千的鳥氣。」 又道:「孫恩極可能已離開邊荒集返回南方。黃昏後天師軍盧循旗下的人開始收拾行裝,照我猜盧循會領部分人撤走。」 慕容戰向高彥道:「你有問題嗎?」 高彥道:「當然沒有問題,老子是邊荒集的首席風媒,這方面的事不由我擔當由誰擔當呢?」 燕飛道:「小心點!若你給人抓起來,我們的反攻大計立即完蛋。」 高彥傲然道:「我又不用出面,只須把收回來的情報加以分析,保證萬無一失。」 卓狂生道:「我會看著他哩!」 慕容戰道:「每晚戌亥之交,我們會派人從秘道進來與你們在此交換消息。」 高彥道:「你們待會須去找姬別,他藏在西潮山南面山腳的密林裡,只要你們發出夜窩族的鳥鳴訊號,會有人出來帶你們去見姬別。」 四人將諸般細節商量妥當後,分頭離開。 兩人依高彥之言,在西潮山附近的密林內尋得姬別,守護他的手下共十七人,均為姬別的傷勢沮喪。 姬別比高彥所說的更嚴重,臉上沒有半點血色,神智不清,不時胡言亂亂語。 燕飛在面向姬別處盤膝坐下,右掌覆在他額上,另一手以拇指按著他的天靈穴。 慕容戰在燕飛身旁蹲下,訝道:「如此療傷法我還是首次見到,是否你燕飛獨家的秘傳?」 以李順良為首的一眾姬別親隨高手,團團圍著三人坐下,兩支火把插在樹幹處,燃亮這在密林開闢出來三丈許的空間。 燕飛道:「坦白說,這只是我臨時想出來的治療方法,至於是否有用,試過方知。」 李順良等本來充滿期待的眼神,立即換上失望的神色。事實上他們已用盡辦法,仍沒法令主子有起色。 慕容戰苦笑道:「原來你並沒有獨門秘法的。」 燕飛真氣從左手拇指輸進姬別的天靈穴內,從容道:「我曾接過宗政良一箭,對他的真氣有一定的體會和認識,那是一種非常霸道的真氣,專事攻擊頭部的經脈,所以我由姬少的頭頂入手。」 眾人聽得精神-振,雖然對燕飛能否治癒姬別仍抱懷疑,不過只要燕飛不是盲目施救,便有一線希望。 燕飛閉上眼睛,金丹大法全力運行,半刻不到已失去對身體的感覺,而姬別經脈的情況,宛如一幅山川地勢圖般展現在他心靈之眼的前方,無有遺漏。 他感到真氣到處,姬別的經脈立即暢通無阻,生機勃現。覆蓋姬別額頭的右掌,不是要雙管齊下的醫治姬別受創經脈,而是要保著姬別脆弱的心脈,使血液流通,呼吸暢順。 燕飛並不明白自己的真氣怎會神奇至此,但他既然可以自療孫恩差點要了他小命的嚴重內傷,當然可以用同樣方法救姬別一命。 林內只有火把燃燒的聲音和呼吸聲,人人睜大眼睛,看著姬別全身不住抖震,聽著姬別的呼吸逐漸加強,再不是先前的氣若游絲。 「呵」! 姬別張開眼睛。 眾人大喜歡呼。 燕飛笑道:「感覺如何?我正在消融你後腦一塊巴掌般大的瘀血。」 姬別一震道:「燕飛!你竟然沒死?」 慕容戰道:「我們不但活得好好的,還要反攻邊荒集,所以你千萬要振作。」 燕飛道:「我打通你所有閉塞的經脈,又清掉瘀血,你至少還要躺上三、四天,方可復原。」 姬別呻吟道:「只要死不了便成,邊荒集情況如何?」 慕容戰道:「現在萬事俱備,只欠點東西,這方面的事由我們去憂心,你至要緊養好身體。」 李順良也勸道:「大少勿要說話,燕爺在為你療傷呢!」 姬別堅持道:「欠的是甚麼?」 燕飛心中一動道:「欠的是可供六千多人用的箭矢兵器,你是兵器大王,該比我們有辦法。」 姬別歎道:「若是在邊荒集,你要多少我都可以供應多少。只可惜邊荒集已落入敵人手上。」 燕飛和慕容戰同時動容。 姬別苦笑道:「在我工場下有一個秘密武器庫,若不是捨不得此庫,我早溜之大吉。」 燕飛和慕容戰交換個眼色,齊聲怪叫。 第七章邊荒行動 黃昏。 天上烏雲疾走,暴雨將至。 十二艘代表著大江幫剩餘戰力的雙頭船,載著一千三百名戰士,藏在離穎口只有數里處的淮水上游,耐心靜候。 江文清和劉裕在帥艦的指揮台上仰觀天色變化。在劉裕的堅持下,他們苦候半天,終於得到老天爺善意的響應。 豆大的雨點打在他們臉上,接著大雨嘩啦啦的灑下來,轉密轉急。兩人任由風吹雨打,大感痛快,盡洩心中抑鬱。 戰船隊解索啟航,朝穎口推進。 江文清歎道:「我現在開始相信玄帥的話。」 劉裕往她望去,戰衣盡濕下,尤顯露出她胴體動人的曲線,不過劉裕卻沒有異樣的感覺。不知是因王淡真而令他對情場生出怯意,還是根本不把她視作女兒家。 訝道:「甚麼話?」 江文清道:「玄帥說你是個有運道的人。像這場大雨,不但來得及時,沒損你觀天能者的聲名,且是近月來最狂暴的風雨,會令河水暴漲,建康水師不得不躲進河彎裡去。 即使有攔河鐵索,也會因水漲失去效用。」 劉裕微笑道:「或許是因小姐和我並肩作戰,方得老天爺眷顧,誰說得定呢?將來如我劉裕有成,必保大江幫的興旺。」 又岔開道:「有沒有聶天還的消息?」 江文清道:「我們最後知道的,是聶天還親自率領,由二十五艘船組成的艦隊,已駛離兩湖。照我估計,最遲明早他們將到達穎口。」 此時雨勢更趨狂暴,天色轉黑,從指揮台往前瞧去,船首只是隱約可見。十二艘雙頭艦在船尾掛上風燈,一艘跟一艘的在洶湧起伏的河道上行走。從左右船舷探出的船槳,整齊有力地划行,不但顯示出櫓手的訓練有素,更以行動表明大江幫戰士復幫的決心和毅力。 劉浴沉吟道:「如比說,桓玄的荊州軍亦應在進軍邊荒集的途上,只要問屠奉三,當可以弄清楚荊州軍行軍的路線。」 江文清皺眉道:「劉大人是要偷襲荊州軍嗎?」 劉裕道:「聰明人出口,笨人出手,當我們掌握到荊州軍的行軍路線,便可以設法讓邊荒集的敵人知道,由他們出手。從現在開始,小姐千萬勿以官職稱呼小弟,此為荒人的大忌。」 江文清欣然道:「我早有此意,不過卻沒有劉兄想得那麼周詳。最好是在荊州軍和兩湖幫進攻邊荒集,雙方堅持不下的時刻,我們一舉挫敗所有敵人,如此短期內邊荒集將不會受到威脅。」 劉裕道:「這須考驗掌握時機的能力。」 船隊此時抵達穎口,水流湍急凶險,河面波濤洶湧,四周大雨茫茫,加上黑夜的降臨,站在船尾已看不清楚船首,更遑論陸岸。而大江幫黑夜暴雨下的操舟奇技,亦叫他歎為觀止。 江文清道:「這叫天助我也,我們現在等若一支隱形的船隊,再加上劉兄的藏身小湖,我們將成為兵家夢寐難求的奇兵。亦只有以奇制勝,才可補我們實力上的不足處。」 劉裕道:「事實上玄帥在多年前,已看到邊荒在南北戰場上起的關鍵作用。」 江文清接口道:「而劉兄卻是北府兵探察邊荒本領最高強的斥候,我們現在並肩作戰,配合精銳和空前團結的荒人,結果將會令孫恩、聶天還和桓玄大吃一驚。」 船隊破浪逆流,暢通無阻的駛上穎水,這條關係到邊荒集榮辱、流經邊荒最著名的長河。 大江幫船隊過穎口後第七天的黃昏,邊荒集東南的鎮荒崗上,燕飛、屠奉三、呼雷方、慕容戰、拓跋儀精神煥發的遠眺邊荒集。 光復邊荒集的大戰即將開始,人人一洗頹唐之氣,更把紀千千被虜走的恥辱暫擱一旁,全心全意展開計劃周密的軍事大計———「邊荒行動」。 慕容戰沉聲道:「由楊全期率領的一萬荊州騎軍將於今晚三更時分到達此崗,情報來自江文清,是由劉裕親作探子,所以該絕對準確、敢問屠兄,楊全期究竟是何等人物?」 拓跋儀接下去道:「據劉裕所說,敵人士氣昂揚,雖日夜不停的趕路,卻沒有絲毫疲態,隊形整齊,肯定是荊州軍的精銳。」 呼雷方啞然失笑道:「我有點歷史重演的古怪感覺,只不過我們被鐵士心、宗政良、徐道覆等替代,天師軍則換上荊州軍,唯一沒變的角色是聶天還。」 慕容戰道:「但此時的情況,卻與我們曾面對的有個很大的差異,他們並不須應付南北夾攻,該比我們輕鬆得多。」 屠奉三淡淡道:「輕鬆不了多少。我和楊全期可算是談得來的朋友,此人智勇雙全,是荊州最出色將領之一。而聶天還能大破大江幫,擊殺江海流,更絕不可小覷。我和聶天還長期交鋒,從來佔不到他任何便宜。孫恩也佔不到他的便宜。」 燕飛道:「屠兄若依我們的計劃進行,等若背叛貴主,希望屠兄有考慮及此。」 屠奉三微笑道:「我只是在執行南郡公派下來的任務吧!只要我能在邊荒集立足,他可以分享邊荒集的利益,如此何背叛之有呢?」 呼雷方坦道:「假設我們必須和楊全期作生死決戰,屠兄若仍站在我們一方,貴主不認為這是背叛才怪。」 人人屏息靜氣,聽屠奉三如何回答此切中要害的問題。 今戰是許勝不許敗,敗了將永無翻身的機會,所以必須弄清楚屠奉三的立場,以免因此而致敗。 屠奉三道:「有一個解決的辦法,就是我們製造出一種令楊全期感到事不可為的形勢,我可於此時去向他痛陳利害,避過雙方硬撼的可能性。」 慕容戰欣然道:「我們是不會令你為難的,現在一切均在我們掌握裡,要甚麼形勢有甚麼形勢!對嗎?」 燕飛感覺到慕容戰與屠奉三建立起深厚的友情,所以毫無保留地去支持他。同時也想到收復邊荒集後的諸般問題。 為了邊荒集,為了大家的生死存亡,邊荒集從一盤散沙變得團結一致。可是當收復邊荒集後,情況會如何呢?會否每個人對拯救紀千千仍是那麼熱心?拓跋儀道:「如何可以製造出那樣的形勢呢?」 忽然間,人人朝燕飛瞧來。 燕飛愕然道:「為甚麼都瞧著我呢?你們不懂動腦筋嗎?」 呼雷方笑道:「小飛不用謙讓哩!我們如何攢盡腦汁,都難及得上你如有神助的靈機妙算。若不是你老哥通靈如神,我們早中了慕容垂的奸計。」 屠奉三道:「我很少佩服人,不過對燕兄卻是口服心服,誰能似你般若如有未卜先知的本領。」 燕飛心中叫苦,又不敢把與紀千千心靈相通的特異情況說出來。 慕容戰道:「據高彥的情報,鐵士心和徐道覆為了糧食和財貨的分配問題,鬧得很不愉快,兩軍貌合神離,恐難齊心應付荊州軍和兩湖幫。」 拓跋儀道:「若事實如此,確是我們反攻的好時機。不過現在形勢有變,楊全期和聶天還忽然殺至,我們如何方可取得漁人之利呢?」 眾人目光又往燕飛投射。 形勢因此變化而轉趨複雜,幸好主動權完全絕對地穩操在邊荒聯軍手上,不過因有屠奉三與荊州軍的微妙關係牽涉在內,他們既要奪回邊荒集,又不可與楊全期正面衝突,當然難度大增。一個不好,讓楊全期和聶天還攻陷邊荒集,又或被鐵士心和徐道覆擊退,他們將陷入進退兩難之局。 屠奉三道:「我們在集內的兄弟會被迫助守,甚至被推上戰場送死,所以隔山觀虎鬥這妙計並不可行。」 拓跋儀歎道:「小飛,輪到你說話哩!」 燕飛隱隱感到拓跋儀為自己推波助瀾,使自己成為邊荒聯軍發號司令的領袖。而為了紀千千,他亦是當仁不讓,沒法拒絕。 暗歎一口氣。 燕飛道:「淝水苻堅之敗,敗在朱序臨陣倒戈,鐵士心和徐道覆有前車之鑒,該不敢迫我們的兄弟上戰場,只會令他們在集內助攻。」 呼雷方同意道:「應是如此。」 燕飛道:「我們須考慮集內兄弟的安全為先決條件。當荊湖聯軍兵迫邊荒集的緊張時刻,集內敵人的注意力會被分散,我們便把武庫的兵器秘密運往小建康,只要把集內兄弟武裝起來,我們可立於不敗之地。」 拓跋儀點頭道:「我們該有足夠時間辦妥此事,攻守兩方的勝負不會於數天內見分明,我們有充裕的時間。」 燕飛道:「我們要製造出楊全期不得不退兵的形勢,須完成兩大軍事目標,首先是要擊垮聶天還的船隊,然後是刺殺鐵士心。」 屠奉三精神一振道:「燕兄想出來的戰略果然精采,我大可把擊退聶天還的事,完全推在兩湖幫的死敵大江幫身上。」 慕容戰道:「失去兩湖幫的支持,楊全期將變成孤軍作戰。不過聶天還並非庸輩,收拾他絕不容易。」 呼雷方道:「大江幫的戰船隊是聶天還意料之外的奇兵,我們大可重演孫恩和聶天還伏襲江海流的情況,從陸上助大江幫報仇雪恨。如能幹掉聶天還,兩湖幫也要一蹶不振。」 屠奉三道:「最怕是我們攻擊聶天還之際,邊荒集的敵人則趁機扯我們的後腿。」 燕飛道:「這方面不難解決,當我們成功把小建康秘密武裝起來,而兩方敵人又在邊荒集的攻防戰上爭持不下,雙方傷亡慘重,我們便可以進軍穎水東岸,臨河設立堅強的木壘。你道敵人們會如何反應呢?」 慕容戰拍手喝采道:「當然是攻者退而觀變,守者則固守自重,而穎水將落入我們的控制下。燕兄此招不用損一兵一卒,已掌握全局主動之勢。」 屠奉三笑道:「此計確是可行,此時集內敵人若想對付集內的兄弟,已遲了一步。必要時我們可佔領小建康,從腹地內動搖敵人的防禦。」 拓跋儀道:「如此夾擊聶天還的難逢機會將會出現,當聶天還倉皇敗走,大江幫的艦隊將會取而代之,只要我們再成功刺殺鐵士心,邊荒集的敵人將不戰而潰。」 燕飛心中一陣激動,能否殺死鐵士心,是與慕容垂長期鬥爭的關鍵。黃河幫由盛轉衰,勢對慕容垂生出很大的影響。 慕容戰道:「我提議由燕飛暫代千千之位,作我們聯軍的統帥。」 拓跋儀驚訝地瞥慕容戰一眼,這雖是在目前的情況下,沒有人會有異見的提議,可是拓跋族一向是慕容戰本族的死敵,而燕飛至少算是半個拓跋族的人。從慕容戰此舉,可看出他是以大局為重的人。 這方面屠奉三比拓跋儀更明白慕容戰,知他視慕容垂為頭號對手,且急切救回紀千千,所以把種族的仇恨擱在一旁。 燕飛笑道:「我們仍是以鐘樓議會作最高的領導,誰肯多點聽我的愚見,小弟絕不反對。」 忽把目光投往穎水方向,道:「劉裕來哩!」 破風聲起,風塵僕僕的劉裕登上鎮荒岡,長笑道:「諸位別來無恙!」 燕飛搶前和他拉手,道:「死不掉已是最大的鴻福,劉兄風采更勝從前,可見在孫恩魔爪下逃生後,又有精進。」 劉裕歡喜若狂的打量燕飛,欣然道:「聽到燕兄仍然生存的喜訊,我們立即士氣大振,更清楚此戰必勝無疑。」 放開燕飛的手,與眾人逐一打招呼問好。 最後輪到屠奉三,劉裕笑道:「以後若還要騙屠兄,我會打醒精神。」 眾人為之莞爾。 屠奉三語重心長的道:「是友是敵,誰都不敢肯定。不過今天我們肯定是並肩作戰的好友,大家都應珍惜。」 拓跋儀道:「我們剛談妥全盤的反攻大計。天黑哩!我們入集後再交換消息如何?」 慕容戰帶頭馳下山坡,眾人追在他背後,往穎水的方向掠去。 他們是邊荒集聯軍裡最高明的人,不論智計武功,均是一等一的水平。任何人成為他們刺殺的目標,地點又是他們熟悉的邊荒集,等若半隻腳已踏進鬼門關內。 天上烏雲忽現,一場暴雨又在醞釀中。 小詩捧著煮好的一碗藥,坐到紀千千床頭處。 容色蒼白的紀千千擁被坐著,接過小詩遞上的藥湯,輕呷一口,皺眉道:「這麼苦的。」 艙房一片寧靜,戰船正逆流西上。在個許時辰前,船隊進入泗水,朝洛陽進發。今次慕容垂攻打洛陽是志在必得,除了七千人由高弼指揮的部隊,穿過邊荒直撲洛陽外,還有慕容寶的五萬大軍,沿大河北岸飛騎向洛陽推進。如此實力,當非力量如江河日下的大秦軍所能抗禦。 小詩哄孩子般道:「良藥苦口嘛!這是燕王的大夫為小姐開的藥。」 紀千千搖頭道:「我不想喝。」 小詩兩眼一紅,道:「為了燕公子,怎難喝小姐也要喝下去。」 紀千千不知是為了燕飛,或是不忍拒絕小詩,苦著俏臉「咕嘟咕嘟」的把藥湯喝個清光。 小詩默默接過了碗,放在床旁小几上,忽然飲泣起來。 紀千千憐惜地把愛婢摟入懷內,輕責道:「又哭哩!」 小詩嗚咽道:「小姐千金之體,實不該回來陪我哩!」 紀千千道:「傻瓜!我不這樣做怎行呢?所以你要堅強起來,還記得那課六壬嗎?終有一天,我們會回到邊荒集過最自由和寫意的日子。」 小詩哭得更厲害,道:「可是小姐也病倒哩!小姐從未試過發病的。」 紀千千道:「我是因受了風寒,過幾天便沒事了。」 心中卻暗自歎息。 她的病是沒有任何藥石能治好的,原因是與燕飛以心傳心,致心力損耗過巨。希望多休息幾天可以恢復元氣。 不過問題也來了,她將忍不住在心中呼喚燕飛,以慰相思之苦,同時告訴他慕容垂行軍的情況。這就像燃燒自己的生命力,如蠶吐絲,至死方荊她能否支撐到與燕飛再見的一刻呢? 第八章密謀反攻 燕飛、劉裕、呼雷方、拓跋儀、屠奉三、慕容戰六人逐一從暗渠鑽出來,冒上水面,到廢宅內會合等待。 邊荒集前身的項城是座十多萬人聚居的大城,從廢墟演變為邊荒集,荒人的店舖、居所、工場集中於東南西北四條大街、夜窩子和小建康,因此其它地方仍然是荒棄的房舍,形成邊荒集繁榮與荒廢共存的特色情況,亦為燕飛等進行軍事行動提供了好去處。 大家交換了最新的情報後,劉裕道:「聶天還的水師由二十五艘赤龍舟組成,每艘人數在二百人間,合起來兵員達五千之眾。聶天還北上穎水前,於穎口與建康水師激戰兩個時辰,破去建康水師的封鎖線,只犧牲了兩艘赤龍舟,建康水師卻幾近全軍覆沒。」 屠奉三道:「如此看來,短期內朝廷將無力封鎖穎口。」 穎口乃穎水通往南方各大小河道的關口,一旦被封鎖,將可截斷邊荒集往南的水路交通。所以假設荒人可以光復邊荒集,實在要慶幸聶天還在無意中,幫了荒人一個大忙。 劉裕笑道:「我比較明白司馬道子,邊荒集失陷前後,建康水師數度與兩湖幫交鋒,均以慘敗結束,建康水師休想在數年內恢復元氣,縱然兩湖幫封鎖建康上游,司馬道子亦無力反擊,遑論來找我們邊荒集的麻煩。」 慕容戰道:「謝玄又如何呢?由劉牢之指揮的北府兵水師,擁有以百計的大小戰船,實力雄厚,諒聶天還也不敢攖其鋒銳。」 劉裕道:「朝廷已明令玄帥不得參與邊荒集的爭奪戰,玄帥亦因傷養息。在短期內,北府兵不會有任何大規模的行動。」 拓跋儀皺眉道:「敢問劉兄是以甚麼身份來邊荒集呢?」 人人露出專注神色,因這問題關係到眾人以後對劉裕的態度,更牽連到大江幫的立常劉裕輕鬆的道:「我代表哪一方並不重要,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不過為消除諸位的疑慮,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沒有任何軍事任命在身,又可以說被褫奪了官職,方可以全力協助大江幫對付兩湖幫。」 說罷向屠奉三問道:「屠兄對我的回答滿意嗎?」 屠奉三笑道:「正如劉兄所說的,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便成。」 劉裕從容道:「不過屠兄的情況與我有差異,今次楊全期和聶天還連手來攻,是南郡公下的命令。屠兄站在我們的一方,南郡公會如何看待屠兄呢?」 燕飛心中暗歎,劉裕和江文清來援,頓令邊荒聯軍出現新的形勢,眾頭領間的關係更趨複雜。 屠奉三雙目神光閃閃,沉聲道:「南郡公今次派人來攻打邊荒集,是對我屠奉三的侮辱,與聶天還連手更是個錯誤。我要以事實證明給他看,他派下來的任務,只有我屠奉三方可辦妥。」 呼雷方不想兩人在此事上爭持,岔開道:「聽說謝玄內傷嚴重,有致命之虞,不知此為謠傳還是事實呢?」 燕飛插道:「劉兄似不宜回答這個問題。」 劉裕感激地瞥燕飛一眼,道:「玄帥傷勢如何,怕只有他本人清楚。不過在我離開廣陵前,玄帥決定親自護送安公的遺體返建康小東山安葬。」 最後一句話聽得人人動容。 謝玄自淝水之戰後,一躍而成天下最負盛名的統帥,他敢親赴由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當權的建康,是一種軍事的姿態,將會鎮壓住有異心的桓玄和意圖謀反的孫恩和聶天還。 如此只要收復邊荒集,在短時間內邊荒集將不受來自南方的任何威脅,使得邊荒聯軍有展開拯救紀千千主婢行動的空間。 劉裕的身價亦驟然提升,因為他代表的正是謝玄,劉裕對邊荒集的看法,會直接影響謝玄對邊荒集的態度。 燕飛道:「只要大家依照邊荒集的規矩辦事,又沒有私人恩怨,理該可以和平共存,各自發財。」 呼雷方道:「鐘樓議會的決定便是最後的決定,誰敢反對議會的決定,將成為邊荒集的公敵。」 拓跋儀道:「收復邊荒集後,我們或要多增議席,讓鐘樓議會更具代表性。」 他們是不得不在此時談及未來決策,因為每個人都看出各派系間矛盾重重,關係曖昧之極。 風聲響起。 慕容戰往燕飛瞧去。 燕飛道:「是高彥!」 話猶未已,高彥穿窗而入,賣弄身手似的著地時翻了個觔斗,先向劉裕笑道:「你真的回來哩!」 燕飛道:「廢話少說!情況如何?」 高彥煞有介事道:「大家蹲低說話。」 屠奉三、慕容戰和拓跋儀閃往破窗前後門,密切監視屋外的動靜。 高彥在挨牆坐下的燕飛、劉裕和呼雷方前蹲下道:「集內情況非常緊張,眾兄弟像畜牲般在敵人的鞭子下工作,設立以夜窩子為中心的防禦工事。又不住派出偵騎,探察各方情況。鐵黑心和徐覆亡不但要防範荊州軍和兩湖軍,更防範著我們。」 聽得高彥為鐵士心和徐道覆改上不雅的名字,眾人啼笑皆非,亦可體會到荒人對他們的仇恨。 荒人最怕是被人管束,何況是被強迫去做牛做馬! 慕容戰冷哼道:「只是施用我們的故智。」 屠奉三道:「難道他們可想出比千千更高明的策略嗎?」 旋又想到紀千千的遠離,倏地沉默下來,各人均感心情沉重。 拯救紀千千主婢的道路漫長而艱困,誰敢肯定可以成功?燕飛打破令人沮喪的沉默,道:「鐵士心和徐道覆是否因糧資的分配反目呢?」 高彥道:「我和老卓均認為是個幌子,因為他們都是懂分辨輕重緩急的人,不會在此危機重重的時刻意氣用事。而事實終證明我們沒有看錯。今早鐵士心、宗政良和徐道覆三人在鐘樓開會,會後立即在集內舉行聯合軍事演習,分明仍是合作無間。」 呼雷方道:「掌握到鐵士心例行的起居生活嗎?」 高彥道:「鐵士心極少露面,反是宗政良每天早晚都親自領兵,巡查東西大街以北的各處關防據點。我們何不改為刺殺宗政良,應容易多了。」 眾人目光全落在燕飛身上,想聽他的意見,屠奉三也不例外。 劉俗大感訝異,他當然不清楚燕飛的「靈機妙算」在各人間激起的震撼力,只隱隱感到眾人以燕飛馬首是瞻。 燕飛斷語道:「不論如何困難,我們都要鐵士心無法活著離開邊荒。除去鐵士心,對慕容垂的統一大計,將是嚴重的打擊。」 屠奉三淡然道:「絕對同意,鐵士心不是到鐘樓與徐道覆開會嗎?那將是我們的機會。在此事上卓名士肯定可以予我們意料之外的驚喜。」 慕容戰拍腿道:「對!卓瘋子以前對邊荒集是不安好心,像他在說書館下私建密室,便一直瞞著所有人。鐘樓是他的地盤,當然不會例外。」 高彥道:「由昨晚開始,敵人對我們集內兄弟又有新的手段,就是將所有人鎖上腳鐐,直到作苦工時方解開。」 呼雷方失聲道:「這豈不是需六千多副腳鐐嗎?」 高彥道:「要怪便要怪我們姬大少,留下這麼多鐵料,又有大批現成的工匠,趕足二十天,甚麼都可以弄出來。」 劉裕道:「這招確是又辣又絕,等若廢去他們的武功。不過既是由我們的兄弟弄出來的,該可以自行配製開鎖的鑰匙。」 高彥苦笑道:「敵人對此早有提防,在嚴密監視下製成百多把鑰匙後,立即把石模毀掉。聽說鎖頭由徐道覆供應圖樣,極難仿製,連負責造模制鎖的幾位兄弟亦沒有把握。」 慕容戰狠狠道:「我們可用利斧把腳鐐逐一劈斷,免去開鎖的煩惱。」 高彥歎道:「姬大少的出品,豈是容易對付,我看後果只是劈崩我們所有斧頭。且劈得「當當」作響時,敵人早傾巢而來。」 屠奉三笑道:「解鈐還須繫鈴人,我們可去偷一把鎖匙回來,然後由姬大少親自出手複製,動起手來還可以給敵人一個驚喜。」 拓跋儀點頭道:「此是唯一可行之計,如何下手,又要敵人懵然不知,還須從詳計議。」 高彥道:「我著龐義想辦法。幸好我們人才濟濟,偷訛拐騙的高手更是車載斗量,應可以解決這方面的問題。」 劉裕道:「高彥你的輕功雖然不錯,不過小建康必是守衛森嚴,你怎能如此來去自如,不怕被敵人察覺呢?」 呼雷方笑道:「劉兄剛到達此處,所以不清楚情況。敵人在小建康的監視設施,主要倚賴新築的南北兩牆旁的六座哨樓,又把大部分出入口封閉,僅餘東西兩邊出口,分別通往穎水和北大街。」 拓跋儀接下去道:「我們這座廢園在北大街之東,離小建康只有十多所房舍的距離。 為了方便運送武器,我們於離此處南面,最接近小建康北牆的一座廢宅開鑿了一條通往小建康的地道,長只五、六丈,所以高彥說來便來,說去便去。」 劉裕喜道:「偷運武器的情況如何呢?」 呼雷方道:「此事由卓名士負責,進行得非常順利,只要再三數天的時間,應可大功告成。說到底這是我們的地方,敵人又將注意力放在外圍和集外,令我們做起事來非常方便。」 屠奉三苦笑道:「只是沒想過敵人有此鎖腳的一招。」 高彥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屠奉三道:「若要幫忙,我們人人樂意。」 高彥道:「最重要是不惹敵人懷疑。我有個手下是第一流的扒手,只要製造機會,讓他接近看匙者,偷了後印好模再掛放回他腰間,包保對方懵然不覺,你們放心好了。」 眾人都知高彥和他的一群手下最擅旁門左道的勾當,又詭計多端,遂放下心事。 高彥道:「我回去哩!」 慕容戰道:「我們一起去,順道為眾兄弟打氣。」 燕飛道:「你們先行一步,我要去找老卓,商量刺殺鐵士心的大計。」 劉裕心中一動,道:「我陪你一道去。」 高彥偕屠奉三、拓跋儀、慕容戰和呼雷方離開後,劉裕問道:「我們究竟有多少人潛入了集內?」 燕飛道:「約在百許人間,全是高手,否則也沒法閉氣通過水下的暗渠。」 劉裕笑道:「真想不到集內如此寧靜安全,雖在敵人的勢力範圍內,卻有如入無人之境的感覺。」 燕飛道:「敵人於此的兵力不足一萬之數,又要輪番守衛,所以只能於集內設置關口哨站,不過我們早就弄清楚所有佈置,要瞞過敵人耳目,實是易如反掌。」 劉裕歎了一口氣,沉聲道:「玄帥尚有百多天的命。」 燕飛失聲道:「甚麼?」 劉裕把謝玄的情況說出來,又說出輿江文清最新的關係,卻沒有提及與王淡真私奔的事,因為他不單不願意提起王淡真,更希望可以暫時把她忘掉。 燕飛發呆片刻,吁出一口氣道:「玄帥確是真正的英雄好漢,他這樣做主要是為你的將來鋪路,你勿要辜負他對你的期望。」 劉裕心中一陣激動,燕飛說出這番話等若表態支持他,他差點把任青媞的事和盤托出,可是想到若惹來燕飛的反感,便不知如何收拾,終把到了唇邊的話吞回肚內去。 燕飛看他一眼,訝道:「你有話想說嗎?」 劉裕心中慚愧,暗忖如坦白把任青媞的事道出,說不定燕飛會體諒他沒有選擇的困局。否則如將來被燕飛發覺自己在此事上瞞他,自己大有可能失去這個曾共生死的摯友。 而燕飛更是最有可能發現他有所隱瞞的人,因為燕飛正因曼妙的事而力主劉裕到廣陵面告謝玄。 劉裕無奈地歎一口氣道:「你可知我是如何從孫恩手底下逃生的呢?」 燕飛大感興趣道:「我正聽著。」 劉裕道:「孫恩襲殺任遙後,便向我下手,我趁任青媞和王國寶纏著孫恩的當兒逃走,仍被孫恩所傷。到我走不動時,任青媞來了,她不但為我療傷,還與我連手對抗孫恩,後來我更有賴她藏在穎水的快艇脫險。」 他沒有說出療傷的香艷實情,卻不由自主在心底重溫一遍,想到若能與此美女真個銷魂,事後又不用負責任,肯定是風流韻事。當然這念頭只可以在腦袋內打個轉,不會付諸實行,任青媞渾身是刺,與她發生肉體的關係,吉凶難料。 燕飛沉吟道:「聽卓狂生說任青媞已解散逍遙教,曼妙一事又如何呢?」 劉裕道:「曼妙是她唯一留下的棋子,為的是要替任遙報孫恩的仇。」 燕飛皺眉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曼妙還能起甚麼作用?任青媞該猜到你回廣陵去,是因已識破曼妙的事。」 劉裕把心一橫,決定向燕飛招供。要在此事上隱瞞謝玄,已折磨得他很慘。向燕飛吐露實情,心中會舒服多了。 苦笑道:「她不但請我為她守秘密,還說可以與我合作,目的是要殺死孫恩。」 燕飛愕然道:「任遙已死,曼妙雖可以影響司馬曜,但最後只會淪為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利用的工具。」 劉裕道:「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並不清楚曼妙的真正身份,只以為她是逍遙教找來的天生尤物,事實上曼妙卻是任青媞的親姊。」 燕飛皺眉看他道:「玄帥怎樣看此事呢?」 劉裕心中叫苦。他若答燕飛說根本沒有把此事實告謝玄,燕飛會如何看他?劉裕心中也不知是甚麼滋味,只聽到自己言不由衷的道:「玄帥認為拆穿曼妙的身份,在現今的情況下對我並沒有好處,不如留下她在司馬曜身邊,以抗衡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對我的迫害。」 燕飛默然片晌,點頭道:「玄帥該比任何人更清楚北府兵和朝廷的關係,他既有這樣的想法,當然不會錯到那裡去。」 劉裕回到現實裡,曉得已向燕飛撒了個永遠收不回來的謊話,可是他真的沒有別的選擇。 燕飛拍拍他肩頭,道:「我們去找老卓。」 從地上彈起,閃出門外。 劉裕收拾亂糟糟的心情,追在他身後沒入廢宅外的黑暗裡去。 第九章各懷鬼胎 星夜。 聶天還在將士簇擁下,馳上鎮荒崗、遙觀邊荒集的情況,頗有躊躇志滿之概。 連他自己也猜測不到,可於這麼短的時間,再次以侵略者的雄姿,兵逼邊荒集。 征服大江的行動仍在進行中,由郝長亨率領船隊,在桓玄的默許下,接收大江幫的業務。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擊潰封鎖穎口的建康水師,更是漂亮的一仗。聶天還在天明前水陸並進,殺得由司馬元顯指揮的水師部隊幾無還擊之力,在折損過半的戰船兵員下倉皇逃命。此役是繼殲滅大江幫後,兩湖幫強勢發展的另一個轉折點,從此揚州以西的大江上游將逐漸落入他的控制裡。 今次聶天還是志在必得,不但要狠挫天師軍,還要成為邊荒集的霸主。 只有他能得到邊荒集最大的利益,因為南方水道已在他的手上。想繼續從邊荒集獲利的南方大小幫會,都不得不向他俯首稱臣。 他最顧忌的只有由劉牢之主持的北府兵水師。一天北府水師勢力仍在,他會全力支持桓玄。 對於攻打邊荒集,他和桓玄已擬定一套完美可行的計劃。 左方蹄聲轟鳴,塵土漫天,以百計的荊州戰士從被大火焚燒過的荒林馳出,朝他們奔至。 聶天還仰天長笑,提氣揚聲道:「楊大將軍別來無恙!」 楊全期年紀在三十許間,體魄健壯,臉上透出精明機智,常掛笑意的黝黑臉龐有一種令人不可捉摸的神情,似是成竹在胸,又像不把任何敵手放在眼內。他更是桓玄征服巴蜀的頭號功臣,其戰績早超越了屠奉三,成為荊州軍眾將裹最當紅的人物。 他領著十多名親隨奔上鎮荒崗,其它手下近五百人在坡下止馬列陣。 楊全期欣然道:「聶幫主辛苦哩!」 直馳至聶天還馬旁,兩方隨員,分別把守崗頂兩邊。 轟天還與楊全期對視面笑,均難掩心中興奮之情。 聶天還微笑道:「一切依計劃進行,我已於離此五里的狹窄河道西岸建設木寨,封鎖邊荒集以南的穎水河道。鐵士心是識時務者,該知作何選擇。」 楊全期遙觀正飄揚於古鐘樓頂的旗幟,問道:「建康方面有甚麼動靜呢?」 聶天還道:「我由穎口至此,沿途設置哨站,建康水師又或大江幫的餘孽,只要到達穎口,便瞞不過我們的耳目。唯可慮者是謝玄的傷勢似沒有孫恩所說般嚴重,五天前尚親自護送謝安的遺體,返建康小東山安葬。」 楊全期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我倒希望謝玄親自率軍來收復邊荒集,我們便可以教他曉得荊州兩湖聯軍的厲害。」 聶天還道:「由於司馬道子和王國寶把邊荒集的事全攬到身上,所以北府兵該置身於此事之外,最奇怪是大江幫全無動靜,不過不論他們打甚主意,現在已錯失軍機,敢來惹我只是自取滅亡。」 楊全期點頭同意,邊荒集以南的穎水落入兩湖幫的絕對控制之下,任何駛上穎水的戰船,均難避過佔有上游之利的赤龍舟順水迎頭痛擊,只有挨揍的份兒。 江海流一去,聶天還立即成為沒有人爭議的水戰第一高手。 楊全期道:「邊荒集情況如何?」 聶天還深謀遠慮,在多年前已著手部署,使人混入各方勢力內,混入大江幫的胡叫天和投靠屠奉三的博驚雷便是好例子。現時在徐道覆的天師軍內,也有聶天還的人。 聶天還答道:「現在邊荒集內戰士約一萬人,天師軍占一半,另一半由黃河幫之徒與燕兵組成。另外邊荒集以北十里多處有兩座木寨,兵力在一千五百人間,由黃河幫副幫主墉志川主持。至於投降的荒人有六千之眾,成為佔領軍的奴隸,負責所有苦差,閒時被囚禁在小建康裡。」 楊全期道:「逃離邊荒的荒人敗軍有沒有反攻的跡象呢?」 聶天還冷笑道:「敗軍豈足言勇,近四,五天來,他們曾多次偷襲佔領軍的巡兵,但只限於穎水東岸的區域,由此可見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的實力挑戰佔領軍。」 楊全期輕鬆笑道:「聽幫主之言,一切盡在我們的掌握裡。」 聶天還道:「事實確是如此。據聞鐵士心對孫恩殺死任遙非常不滿,所以故意在分配戰利品上為難徐道覆。而徐道覆亦因慕容垂從他手上奪去紀千千,生出深刻的仇恨。打開始兩方已不是合作無間。徐道覆和鐵士心每次碰頭說話,都要在鐘樓的議事堂內,可見雙方互相提防。」 楊全期喜道:「鐵士心現仍肯和徐道覆合作,只因別無選擇,卻清楚天師軍並非最佳選擇。現在我們到來,正是向鐵士心提供更理想的選擇。」 聶天還欣然道:「當我們展示實力,讓鐵士心知道將徐道覆棄之不足惜,就是我們派人密見鐵士心的好時機。只要鐵士心點頭,我們可盡殲徐道覆的部隊,邊荒集立可回復昔日的光輝,成為天下最發財的地方。」 語畢兩人交換個眼神,齊聲大笑。 邊荒集。古鐘樓。 觀遠台上,徐道覆,鐵士心和宗政良三人立在東欄處,看著流過邊荒集的穎水。這邊的碼頭區燈火通明,對岸卻一片漆黑。沿東岸設立的最後三座哨塔,於昨夜被荒人餘黨燒掉,東岸已落入敵人手上。 宗政良道:「我們要加強碼頭區的防衛,特別是小建康東面的出口,如讓敵人潛過穎水,攻入小建康,我們會有很大的麻煩。」 鐵士心道:「政良的提議很好,不過看來荒人叛黨只能在東岸搞事,卻不敢越過穎水半步,可知他們實力有限。小建康的荒人更不足慮,腳鐐可令他們失去反抗或逃走的能力。我們確須加強穎水的防禦力,但主要是用來應付聶天還的赤龍戰船。」 轉向徐道覆道:「徐將軍有甚麼意見?」 徐道覆道:「荒人在發動的時間上拿捏準確,剛巧是我們得到聶天還的船隊北上穎河的一刻,使我們不敢派出重兵,渡河搜索他們。」 鐵士心和宗政良都點頭同意。荒人第一次偷襲對岸的哨崗,發生在五天前。接著變本加厲,一夜間可連續發動十多次突襲,逼得他們不得不把戰士撤返西岸。 徐道覆續道:「在策略上,此法亦是高明,不用正面向我們挑戰,已對我們形成威脅,且令我們沒法掌握他們在對岸調動的情況。」 宗政良冷哼道:「他們只是想渾水摸魚,趁荊州軍和兩湖軍攻打邊荒集之際,渡河來攻。所以我方提議加強碼頭區的防守。」 徐道覆心中一動,從這幾句話,可看出宗政良對鐵士心說荒人不足慮的看法不服氣,最後一句更是反擊鐵士心。如此看來,鐵士心和宗政良間存在著權力的鬥爭。 果然鐵士心臉露不悅之色,沉聲道:「邊荒集的可守之險,惟有穎水,若我們不分輕重,把人手集中於碼頭區,將會正中荒人餘孽虛張聲勢之計,致沒法抵擋荊湖聯軍。這叫因小失大。」 徐道覆道:「我們可以傚法荒人防守邊荒集的故智,在夜窩子長駐快速應變部隊,平時養精蓄銳,有起事來作緊急支持。」 宗政良沉默下來,沒有說話。 鐵士心道:「徐將軍方面可以撥出多少兵員?」 他們名義上雖是聯防邊荒集,事實上各自為政,說得不好聽點是互相提防,各懷鬼胎。鐵士心和宗政良負責西北兩門和小建康外的碼頭區,徐道覆負責東南兩門和碼頭的下游。 徐道覆道:「五百人該沒有問題。」 鐵士心歎道:「燕王也沒有想過桓玄的人會這麼快來犯邊荒集,原因在猜不到桓玄竟會與聶天還合作。現在的形勢頗為不利,我們已失去了主動之勢。」 徐道覆和宗政良對他忽然岔到另一個話題去,並沒有感到突兀,因為明白他是聽到徐道覆兵員只能調出五百兵員這小數目,等如間接表示人手吃緊而生出感慨。 宗政良道:「若不是荒人在對岸虎視眈眈,我們大可以出集對荊湖軍迎頭痛擊,現在卻只能採取守勢,所以形勢上我們已陷入被動的下風。如沒法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大有可能輸掉此仗。」 徐道覆道:「要解決這個問題,只有一個方法,就是把集內的六千荒人俘虜立即坑殺,這當然是下下之策,且會令我們三人變成天下人眼中嗜血的狂人。」 鐵士心苦笑道:「若真的殺死六干荒人,燕王怎樣向千千小姐交待呢?」 宗政良道:「我有個感覺徐將軍已是胸有成竹,何不把如何勝此一仗的訣竅關鍵說出來,大家研究一下是否可行呢?」 鐵士心看看宗政良,然後迎上徐道覆的眼神,點頭道:「我們現在必須衷誠合作,方有機會擊退強敵,徐將軍請有話直說。」 徐道覆道:「坦白說,我並不把荊湖聯軍放在心上,他們是勞師遠征,我們是嚴陣守候,諒他們沒有十天八天,休想站穩陣腳。我心中的勁敵是荒人聯軍,他們人數不多,但能於當晚突圍逃走者,均是荒人中最精銳的一群。且據天師的靈機妙覺,燕飛不但沒有因傷致死,還變得比以前更強大和令人害怕。」 出乎徐道覆意料之外,鐵士心和宗政良並沒有為燕飛未死而吃驚。這是不合情理的,燕飛是邊荒的第一高手,且乃荒人榮辱的象徵,他可以安然無恙的重新投入戰爭,對荒人的士氣會有很大的激勵作用。 而燕飛更是出色的刺客,只單他一人一劍,已可對邊荒集的佔領軍構成嚴重的威脅。 兩人的反應,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就是他們一直曉得燕飛仍然生存,只是瞞著他徐道覆。 宗政良歎道:「燕飛確是難纏的對手,我便從未遇上過會向主人嗚叫示警的靈劍,而燕飛的蝶戀花正是如此的一把劍。」 徐道覆道:「你們是否在這幾天和燕飛交過手呢?」 鐵士心道:「燕王攜美乘船北返,途上燕飛偕屠奉三、拓跋儀和慕容戰突襲燕王坐陣的戰船,四人不但能全身而退,且被燕飛挾美脫身,後來紀千千因小婢仍在燕王手上,故自願返回船隊,隨燕王北返。」 徐道覆色變道:「竟有此事?」 他很想質問兩人為何發生在七、八天前的事,到此時方告訴他,但知質問只是白費心機,還可能是自討沒趣。又暗叫可惜,若燕飛成功救回紀千千,他可以稍減心頭重擔。 宗政良道:「燕王使人向我們傳話,說他雖與燕飛未分勝負,可是燕飛的武功確已臻靈通變化,無跡可尋的境界,且戰略智計均無懈可擊,著我們小心提防。」 徐道覆道:「趁荊湖軍陣腳末穩,我們必須先一步收拾荒人聯軍,否則此仗有敗無勝。」 鐵士心點頭道:「徐將軍有甚麼好主意呢?」 徐道覆沉吟道:「我有一個很不詳的感覺,集外的荒人,已與集內的荒人建立緊密的聯繫,密謀反攻。」 鐵士心皺眉道:「邊荒集一邊是穎水,另三面光禿禿一片,要瞞過我們的耳目偷進集裡來,怎麼可能呢?」 宗政良道:「集內俘虜唯一與集外通消息的方法,是趁到集外工作時留下暗記,這倒是沒法防範阻止。」 徐道覆淡淡道:「我們的兵力比之當日的苻堅又如何呢?天下皆知苻堅進駐邊荒集之際,被燕飛、劉裕和拓跋珪鬧了個天翻地覆,三人還安然脫身。」 鐵士心一震道:「我們當然遠比不上苻堅的兵力,現時更有點力不從心,連成立一支應變部隊也有人手調配的困難。照徐兄這般分析,應是荒人有特別的方法,可以輕而易舉深入集內,又能瞞過我們的耳目。」 宗政良思索道:「地道的出入口究竟在何處?我們曾遍搜集外,卻沒有任何發現。」 鐵士心目光投往黑沉沉的對岸,旋又推翻自己的想法,道:「沒有可能在對岸的,長度反不是問題,而是要穿過穎水河床底下才真正困難。」 宗政良道:「東岸是由我親自搜查,可肯定沒有地道的出入口。」 徐道覆道:「還有另一個支持地道存在的情況。自邊荒集失陷後,我一直使人留意俘虜的情緒,起始時他們非常失落。可是自燕王和天師離開後,他們便安定下來,且難掩興奮的神色。」 鐵士心和宗政良聽得面面相覷,開始因徐道覆思慮的周詳慎密,感到此人很不簡單,確是名不虛傳的無敵大將,難怪建康軍屢屢在他手上吃大虧。 鐵士心也不得不向徐道覆請教,道:「徐將軍對此有何應付之法?」 徐道覆沉聲道:「首先是把主動之勢爭回手上,只要能根絕荒人漏網的殘軍,對荊湖軍我們將進可攻退可守,立於不敗之地。」 宗政良道:「有何妙計呢?」 徐道覆道:「荒人最講江湖情義,假設我們佯裝要處決所有俘虜,集外荒人將被迫立即反攻。」 鐵士心皺眉道:「假若地道並不存在,荒人沒有冒險來救,而又到了處決全體俘虜的期限,我們豈非要食言?」 徐道覆微笑道:「我們並不須要公告天下,何時何刻處決荒人,只須一點一滴把消息漏進荒人耳內。這方面由我負責安排。減少他們的糧食,兩餐膳食改為一餐,至少餓他們兩、三天,令他們疑神疑鬼,生出恐慌,那他們的荒人兄弟將被迫冒險動手。」 鐵士心和宗政良齊聲稱妙。 徐道覆暗歎一口氣。 在對付荒人的漏網之魚,他們是利益一致,團結上全無問題。可是在應付荊湖聯軍,情況卻複雜得多。 誰都曉得邊荒集的盛衰,關鍵在南北勢力的合作,而荊湖聯軍只代表南方的勢力,他們急需要像慕容垂這樣一個合作的夥伴。所以荊湖大軍壓境,針對的不是北方的佔領軍,而是自己的部隊。 對鐵士心和宗政良來說,能與控制大江的桓玄和聶天還合作,當然遠比勢力局限在海南或沿岸城鎮的天師軍有利。 鐵士心和宗政良都是心狠手辣,為求成功不擇手段之徒,只要荊湖聯軍送上秋波,肯定會出賣他徐道覆。鐵士心沒有正面響應設立聯合應變部隊的提議,正代表著這種心態。 如何在如此惡劣的形勢下掙扎求存,關鍵處將在於如何利用荒人打擊鐵、宗兩人,另一方面則自己須於鐵、宗兩人在與荊湖聯軍秘密達成協議前,先一步獨力擊潰荊州和兩湖的聯合之師。 第十章剌殺巧計 當宗政良、鐵士心和徐道覆,在鐘樓頂的觀遠台舉行緊急軍事會議,燕飛和劉裕正伏在廣場邊緣一座樓房暗黑裡遙望鐘樓。 整個夜窩子黑沉沉的,只有鐘樓燈火通明,在入口處有兩隊騎兵,看裝束便知屬佔領軍的不同派系。 劉裕低聲道:「夜窩子該是集內最安全的地方,敵人為何不把窩內的高大樓房征作營房之用。」 燕飛道:「據我們的猜測,應不出兩個原因:首先是兩大勢力互相提防,所以把夜窩子當緩衝區;另一個原因是因兵力不足夠,所以把兵員全投進外圍的防守上,軍隊的駐紮亦在外圍。」 劉裕欣然道:「我們累得他們很慘,無時無刻不在防備我們反攻,弄至風聲鶴唳,睡難安寢,只要我們能佔領小建康,可輕易收復夜窩子。」 燕飛道:「如我們進佔夜窩子,只會惹得兩方人馬團結一致來反攻我們。上上之計是只針對北方軍,只要我們成功刺殺鐵士心,北方軍將不戰而潰。而徐道覆則只有坐呼奈何。」 劉裕點頭道:「我想的確沒有你們所想般周詳。現時的情況,絕非像表面般簡單。荊州和兩湖的聯軍,是針對徐道覆而來,鐵士心和宗政良都是聰明人,該不會蠢得插手到此事去,且桓玄和聶天還肯定是更佳的夥伴。」 燕飛動容道:「你的分析精闢入微,情況應是如此。這麼看,假如我們只以鐵士心為目標,徐道覆亦不會過問。」 劉裕還想繼續說下去,燕飛的手搭上他肩頭,沉聲道:「鐘樓內的人正下樓哩!」 劉裕愕然道:「你能看穿鐘樓的厚壁嗎?」 燕飛淡淡道:「我看不見也聽不到,可是卻感覺得到,這是沒法解釋的。」 三個人魚貫從鐘樓走出來,仍不住交談,沒有立即登上手下牽候在旁的戰馬。 劉裕感到頭皮一陣發麻,燕飛這種感應力已臻達通玄的層次,若把這種超乎武學的玄覺,用於劍術上,會是怎麼樣的劍法?難怪能與強敵慕容垂戰個不分勝負。 燕飛沉聲道:「長鬍子的是鐵士心,黑披風那個是徐道覆,另一個是宗政良,他背上的大弓很易辨認。照我看,邊荒集終於否極泰來,老天爺又開始照拂我們,故讓我在這裹碰上他們,將來便不會殺錯人了。」 劉裕心中暗歎一口氣,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位好朋友。燕飛是因慕容垂奪走了紀千千主婢,被激起他體內所流動著胡血的狠性。他已從一個厭倦戰爭的人,變成必須通過戰爭手段去達致目標的冒險家。燕飛並不是尋常的高手,他可以是武林史上最可怕的刺客,也是戰場上無敵的猛將。 他清楚燕飛完全掌握到三人的虛實,所以產生出必勝的信心。 徐道覆首先踏蹬上馬,率手下飛騎而去,蹄聲震盪著空寂的古鐘場,如此不必要的催馬疾馳,使人生出異樣的感覺,想到徐道覆如不是在分秒必爭的匆忙中,便是借此以發洩心中某種情緒。 鐵士心和宗政良目送徐道覆離開後,仍沒有上馬策騎之意,逕自私語。 燕飛兩眼不眨地審視他們。 劉裕也有觀察獵物的感覺。對方若保不住邊荒集,並不是因戰略或任何一方面的失誤,招致失敗,而純是輸在未能識破荒人在集內的秘密和佈置,猛虎不及地頭蟲的道理。 道:「我心中有個疑惑,一直想問你。」 燕飛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兩人,似要把對方看個通透,點頭道:「說罷!」 劉裕道:「邊荒集失陷前,你力主我返廣陵見玄帥,是否因預感到將擋不住孫恩和慕容垂的夾擊,所以著我離開以保小命,將來好為你們報仇呢?」 燕飛終朝他瞧來,道:「那並不是預感,只是理性的分析,你是玄帥和安公最後的希望,若為邊荒集犧牲太浪費了。」 劉裕苦笑道:「果然如此。」 鐵士心和宗政良終於上馬,不疾不徐地從北大街的出口離開。 燕飛拍拍劉裕肩頭道:「我們走!」 卓狂生的說書館位於夜窩子內西大街的路段,是一座兩進的建築物,前進是說書館的大堂,後進是居室。 兩人踏足後院,後門立即敞開,兩名戰士閃出,致敬施禮,讓他們入內。 入門後,另有七、八名戰士迎接他們,其中一人道:「巡兵剛離不久,要一個時辰後方有敵人再巡視附近。」 燕飛點頭應是,領著劉裕進入似是臥室的地方,榻子被移開,現出密室的方洞入口,透出燈光,還隱隱傳出說話的聲音。 劉裕有種一切盡在邊荒聯軍掌握中的感覺,隨燕飛進入密室。 密室沒有絲毫氣悶的感覺,顯是像龐義的酒窖般,有良好的通風系統。室內一邊放了一張長方形酸枝木製的桌子,還有六、七張太師椅,另一邊在地上有十多張臥席,此時有五名戰士正擁被酣睡。 卓狂生、費正清和程蒼古圍坐桌子說話,卓狂生見到兩人,喜道:「你們來得正好! 我們正想找人說話。」 費二撇容色蒼白,顯是內傷仍未痊癒,不過精神尚算不錯,傷勢應大有起色。 密室的兩端堆滿武器、食水和乾糧,使人聯想到仍方興未艾的邊荒集爭奪戰。 兩人坐下,費二撇和程蒼古都親切向劉裕問好,視他為自己人,原因當然在他與大江幫新建立的密切關係。 卓狂生欣然道:「我們已擬出收復邊荒集的全盤大計,你們也來參詳。」 程蒼古笑道:「我和二撇的腦袋怎會想得出這種事來,勿要拉我們下水。」 燕飛暗忖卓狂生可能是邊荒集內最具創意的荒人,夜窩子、古鐘場和鐘樓議會,都是由他的超級腦袋想出來。若不是他力捧紀千千,紀千千也不會成為抗敵的主帥。從這角度去看,孫恩殺死任遙實是幫了他們一個大忙,否則天才曉得卓狂生會如何為任遙顛覆邊荒集。 笑道:「說來聽聽。」 卓扛生目光落在劉裕身上,興奮道:「看到劉老兄依約來會,最令人高興,因為這代表聶天還懵然不知,你們的水上雄師已附在項脊之上,更添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勝算。」 劉裕受他興奮的情緒感染,雄心奮起,心忖如此方算有血有肉地活著,充滿危險,也充滿樂趣,且不是尋常的樂趣,而是在勝敗難測下,一步步邁向軍事目標的未知與快樂。在廣陵面對的只是無謂卻不可避免的人事鬥爭,令人煩厭。 費二撇道:「我們卓名士想出來的東西,當然不會差到哪裡去。」 卓狂生乾咳一聲,道:「荊州軍和兩湖幫如此匆匆壓境而來,是看準燕人和天師軍間的矛盾,針對的是徐道覆。」 燕飛點頭道:「我們也這麼想。哈!不!應是劉裕想到才對。」 卓狂生向劉裕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 又道:「此乃我們勝敗的關鍵,荊湖兩軍來得匆忙,準備方面當然不足,在別的地方當然問題不大,可是這裡是邊荒,沒法沿途取得補給,所以只能倚賴水路或陸路的糧貨運送。」 程蒼古道:「陸路並不易走,因道路損毀,輕騎快馬當然沒有問題,可是載重的騾車卻是寸步難行,費時費力。所以敵人的運糧線,該是邊荒的命脈穎河。」 劉裕拍桌道:「對!荊州軍全屬騎兵,依我的觀察,他們頂多只有十多天的乾糧。兩湖幫的戰船可攜帶多點的糧食,但也很快吃光。所以必須倚賴從南方源源不絕運來的糧食。」 向著卓狂生豎起拇指道:「卓先生的想法,與我們昔日應付北方入侵敵人的戰略不謀而合,先任由敵方深入,然後以水師攻擊對方糧船,截斷對方糧道,此法萬試萬靈。」 燕飛點頭道:「難怪聶天還要築起木寨,正是作儲糧之用。」 卓狂生道:「現在我們再猜測荊湖兩軍對邊荒集採取的戰略,他們既然只是想取天師軍而代之,當然不會大舉進攻邊荒集,而是全面封鎖南方的水陸交通,令鐵士心明白誰是該合作的夥伴。所以荊湖兩軍,在展示出能攻陷邊荒集的威勢和實力後,必會派密使見鐵士心,商討合作的條件,那時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燕飛和劉裕交換個眼色,均不明白卓狂生的「機會來了」,所指的是甚麼機會?程蒼古歎道:「老卓此計膽大包天,卻非完全行不通。」 劉裕一震道:「我明白了,卓先生的妙計是由我方的人,假扮荊湖軍的密使去見鐵士心和宗政良。」 燕飛挨往椅背,失笑道:「老卓腦袋想出來的東西果然匪夷所思,又非是不可行。」 卓狂生傲然道:「當然是可行之極,因為我方有老屠在,他最熟悉荊州軍的情況,該扮作何人、說甚麼話,可由他出主意。」 燕飛皺眉道:「我們派出假密使可以佔到甚麼便宜呢?」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幹掉鐵士心算否大便宜呢?」 費二撇接下去道:「不論刺殺是否成功,鐵士心也難以和荊湖聯軍相安無事了,荊湖軍的好夢不但落空,還會化為噩夢。我們還切斷他們的糧道,教楊全期和聶天還進退兩難。」 劉裕皺眉道:「鐵士心和宗政良肯定會親見密使,可是他們兩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刺殺他們固不容易,想脫身更是難比登天。」 卓狂生漫不經意地瞄燕飛一眼,道:「派出我們的邊荒第一高手又如何呢?」 燕飛和劉裕聽得面面相覷。 費二撇道:「還記得我們從花妖處奪回來的背囊嗎?裡面有易容用的藥物和材料,而小弟曾習此道,可以為我們的小飛改變容貌,保證沒有人可認出他來。」 程蒼古道:「只要我們派高手密切監察荊湖軍,我們將要他們的密使永遠到不了邊荒集,如此便不虞我們的大計遭破壞。」 卓狂生道:「我們幾可預知荊湖軍所採取的路線,他們必須瞞過徐道覆的耳目,又不敢踏足穎水東岸,只好繞邊荒集北面而來,只要我們在該方向的高處埋伏,密使必可手到擒來。然後沒收他可能攜帶的密函、信物諸如此類的東西,小飛便可搖身一變,大模大樣的到集內刺殺鐵士心。只要小飛得手,邊荒集又是他的地盤,當日苻堅奈何不了他,今天的敵人難道比苻堅更厲害嗎?」 燕飛同意道:「此計確是精采,我們今次來找你老人家,正是要看如何在鐘樓刺殺鐵士心。」 卓狂生欣然道:「這方面你也找對了人,我在鐘樓確有藏身之所,位置在鐘樓石梯起點處的地面,但只可以容納一人。不過此為下下之計,因為你沒法預知鐵士心何時會到鐘樓去,且在梯間和樓外屆時會有人把守,除了鐵士心和宗政良外,還多出個難纏的徐道覆。」 劉裕道:「假如燕飛成功刺殺鐵士心,會出現怎樣的情況呢?」 卓狂生微笑道:「燕兵會陷進空前的混亂裡,佔大多數的黃河幫眾更會力主攻擊荊湖軍為鐵士心報仇,徐道覆則又驚又喜,雖不明白荊湖軍為何如此愚蠢,卻不得不乘機與宗政良連手對付荊湖軍。」 燕飛搖頭道:「老卓你或許低估了徐道覆,他是旁觀者清,該可猜到是我們在弄鬼,甚至乎猜到行刺的是燕某人。」 程蒼古道:「老卓一向是這樣,懂得燃起火頭,卻不懂如何收拾結果。所以大家好好參詳,務要安排妥當刺殺鐵士心後的局面,否則可能得不償失。」 燕飛目光投往劉裕,示意他想辦法。 劉裕沉吟片刻,道:「照我們原定的計劃,刺殺鐵士心後,立即由小建康的兄弟發動反擊,而集外的兄弟則渡河攻打碼頭區作呼應。此計最乾淨利落,卻難免折損大批兄弟,實在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卓狂生笑道:「我的話還未說完。縱使徐道覆猜到是我們弄鬼又如何呢?他難道會告訴宗政良真相嗎?他不但不會如此笨,還會設法令宗政良相信確是荊湖軍干的。如此方可以同心協力,共抗外敵。」 費二撇點頭道:「有道理!」 卓狂生得意的道:「不是有道理,而是大大有道理。」 燕飛向劉裕笑道:「你現在明白為何在荒人眼中,老卓是最聰明的瘋子。」 劉裕欣然道:「卓先生是個仍具童心的人。」 卓狂生喜道:「還是你最尊重我。」 劉裕對著燕飛道:「你扮作密使去見鐵士心,燕人定會搜遍你全身,確定沒有明器暗器,說不定還會以獨門手法禁制你的武功,方肯與你說話。你有辦法應付嗎?」 燕飛道:「最好是這樣子對付我,那鐵士心更沒有防範之心。放心吧!我可以裝出武功低微的模樣,任何禁制手法都奈何不了我。」 卓狂生拍桌歎道:「所以密使人選,非你燕飛莫屬。」 劉裕道:「小心你的眼神,因為宗政良曾見過你,咦!」 眾人均朝燕飛瞧去,只見他的眼神黯淡下來,失去一貫的光采,神奇之極。 燕飛道:「宗政良是從背後偷襲我,不過即使他曾面對面見過我,我也有把握瞞過他。」 眾人對此再沒有半絲懷疑,因為事實擺在眼前。 劉裕道:「刺殺鐵士心後的形勢發展,殊難預料,但不出幾個情況。我們可以針對每一種情況,擬定應變之法,如此便可以萬無一失。」 費二撇點頭道:「還是劉兄想得周詳,只有如此靈活變化,方是萬全之策。」 卓狂生急不及待道:「我們立即召開非鐘樓內舉行的鐘樓議會,好作出最後的決定。」 燕飛道:「即是說我們須立即到小建康去舉行會議,因為掌權的頭領均在那處。」 程蒼古道:「我在這裡陪費爺,劉裕可代表漢幫和大江幫說話。」 劉裕心中一陣感動,知道程蒼古因與江文清碰過頭,從江文清處得悉劉裕和他們的關係,所以此時毫無保留地支持自己,更信任他劉裕不會不顧他們的利益。 卓狂生深意地盯劉裕一眼,道:「事不宜遲,我們到小建康去。」 第十一章反攻前夕 暮色蒼茫裡,劉裕穿林過野,直到馳上一座山頭,有人喝道:「來人止步!」 劉裕舉起雙手,道:「是我!」 旁邊樹後閃出一人,道:「原來是劉爺!請隨我來。」 劉裕往周圍的大樹上掃射一眼,四名箭手正收起長弓,顯然若他繼續奔跑,肯定賜他以勁箭。 領路的大江幫戰士奇道:「劉爺為何不綁上記認,免生誤會。」 劉裕笑道:「我想測試你們的防守,現在非常滿意。」 此時奔上山頭,一個寧靜的小湖展現下方,泊著十二艘雙頭艦,還有數艘快艇在湖面穿梭往來,湖的西面豎起百多座營帳。 劉裕在主帳內見到江文清,她回復男裝打扮,正與席敬在商議,見到劉裕喜道:「邊荒集情況如何?」 大江幫的三名大將直破天、胡叫天、席敬,本為江海流最得力的三名手下。直破天被慕容垂所殺,胡叫天則為聶天還派來的奸細,現在只餘席敬一人。 劉裕坐下接過江文清親自遞上的水壺,喝了一口,向江文清打個眼色。 江文清道:「席老師是文清絕對信任的人。」 席敬現出感激的神色。 劉裕道:「楊全期已到達邊荒集,在西面兩里處數個山頭立營結寨,擺出長期作戰的姿態。」 席敬佩服地道:「果然不出小姐所料。」 劉裕欣然道:「小姐也看破楊全期和聶天還的圖諜,識破他們針對的只是徐道覆。」 江文清道:「這是一舉兩得的妙計,既有北方的合作夥伴,又可盡殲徐道覆的部隊,狠狠打擊孫恩。」 劉裕道:「聶天還卻沒有任何動靜,不過他從立寨處乘船北上,個把時辰便可抵邊荒集。若鐵士心不肯派出戰船助天師軍,徐道覆要眼睜睜瞧著赤龍舟來到眼前,方有辦法可想。欄河的鐵索已被大水沖掉,徐道覆可以做的事並不多,只能設置木雷陣一類的東西,沒法對聶天還構成威脅。」 江文清道:「徐道覆不是從邊荒集取得大批弩箭機嗎?」 劉裕道:「我們要感謝千千,她於投降前先一步把所有弩箭機燒掉,所以現時邊荒集的防禦能力,遠及不上之前的邊荒集。」 接著問道:「穎水情況如何?」 江文清雙目閃過傾盡三江五河之水也洗不清的仇恨,旋又回復冷靜,道:「穎水已成荊湖軍遠征邊荒集的主要命脈,負責把守穎口的正是那奸賊叛徒胡叫天,大小艦艇約五十艘,赤龍級的戰艦只有五條,防守的不是元氣未復的建康水師,而是我們的雙頭船。」 劉裕心忖難怪她如此憤恨,原來關乎胡叫天。如不是這叛徒洩露江海流的行蹤,江海流怎也不會輸得這麼慘。 席敬沉聲接下去道:「荊州一支由三十艘旋風艦組成的水師,亦在附近水域集結,並沒有北上穎水的意圖,只是壓制唯一有挑戰他們能力的北府水師,要玄帥不敢妄動。」 江文清道:「運糧船正源源不絕的從荊州開來,經穎水以供應荊湖聯軍,只要我們能截斷他們的糧道,荊湖軍該在數天內缺糧。」 劉裕心中佩服,江文清並沒有被仇恨沖昏了理智,故不急於報復,而是著眼大局,定下明智的策略。 劉裕道:「現在主動之勢,全操在我軍手上,而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截斷荊湖軍的糧道,先順流擊垮胡叫天封鎖穎口的船隊,殺掉胡叫天。你道聶天還會有何反應呢?」 江文清道:「當聶天還發覺糧船無影無蹤,當然會派出戰船到穎口看個究竟。這時我們的機會便來哩!待敵人駛過我們藏身處的出口,我軍便傾巢而出,順流痛擊,以削弱聶天還的實力。」 席敬道:「出口的拓闊工程已完成,只要小心點,即使沒有下雨水漲,我們仍可以安然進入穎水。」 劉裕欣然道:「我剛才一路走來,沿途觀辨天色,敢肯定一個時辰內有一場大雨。此為我們行動的好時機,我們順急流而下,天明前可以抵達穎口,正是突襲的最佳時刻。」 江文清沉聲道:「荊州水師又如何應付呢?」 劉裕道:「我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威勢,一舉擊垮胡叫天沒有防範的船隊,立即避回這裡來。玄帥既在建康現身,桓玄豈敢輕舉妄動,難道不怕水師駛上穎水後,被北府水師截斷去路,桓玄便要損失慘重。何況即使荊州水師銜尾追來,仍不夠我們的船快,將連我們的影子都摸不著。」 江文清雙目閃閃生輝,盯著劉裕道:「下一步又如何?」 劉裕迎上她期待的目光,心中一陣滿足,只從這位智勇雙全美女的眼神,可看出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他劉裕不但得到她絕對的信任,更令在受重挫後的她生出倚仗之心。 從容笑道:「那時聶天還將陷入進退兩難之局,而燕飛等則會設法奪取黃河幫泊在邊荒集碼頭的三十多艘破浪戰船,與我們前後夾擊聶天還,陸上當然也有配合。」 席敬精神大振道:「如此我們此仗必勝無疑。幫主呵!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哩!」 江文清道:「屠奉三持的是甚麼態度?」 劉裕道:「屠奉三變得很厲害,他似乎把盡忠的對象從桓玄改為邊荒集,且把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視為頭等要事。照我看他對桓玄確已死心。」 江文清和席敬聽得面面相覷,均感難以置信。 劉裕道:「我和他私下坦白地說話,以瞭解他的情況。說來你們或許不相信,江幫主的遇襲身亡對他有很大的啟發,使他感悟桓玄既可以對江幫主下毒手,當然也可以對他屠奉三棄之如敞屣。桓玄與聶天還結盟後,更進一步堅定他的想法。我看屠奉三已視邊荒集為棲身之所,對桓玄只是陽奉陰違的服從。」 江文清狠狠道:「這會是桓玄的大損失。」 席敬擔心道:「荒人對強奪黃河幫的破浪船有把握嗎?」 劉裕道:「這方面他們有周詳的計劃,邊荒集是他們的家,在邊荒沒有人鬥得過他們。」 「嗒嗒」! 雨點打上營帳,由疏轉密。 江文清深深瞥劉裕一眼,像在說又給你這小子測中哩!然後道:「立即起程!」 燕飛伏在邊荒集西北一處山頭,遙觀荊州軍營所在地的燈火,宛如一條光龍般燦爛。 暴風雨把原野征服,不見有任何一方的巡兵。 他已多天沒有收到紀千千任何信息,隨著距離的增加,他們的心靈聯繫不住減弱,令燕飛生出伊人遠去心傷魂斷的感覺。不過他很快回復過來,因為只有堅強地面對一切,方有希望重見紀千千。 後方風聲驟起,屠奉三迅速來到他身旁,學他般蹲下來。 燕飛沉聲道:「仍沒有密使的蹤影。」 屠奉三道:「我清楚楊全期這個人,更清楚聶天還,他們兩人做事都非常小心謹慎,不會貿貿然派密使來見鐵士心,而會先展示實力,乘機向鐵士心送上秋波,然後方會派人向鐵士心送出信息,指明會派密使於何時何刻到集北見鐵士心。」 燕飛道:「如何既展示實力,又送上秋波呢?」 屠奉三笑道:「非常簡單,就是只攻打城南,不動鐵士心半根毫毛。鐵士心當然心領神會,徐道覆卻曉得大禍臨頭。」 燕飛點頭道:「應是如此,所以聶天還故意按兵不動,正是怕與鐵士心的船隊因誤會而發生衝突。」 又道:「可是我們怎樣分辨敵營派出的人,究竟是傳信兵還是密使呢?假如弄錯,我們將痛失良機。」 屠奉三欣然道:「所以我要來此坐陣。密使的官階愈高,愈代表荊湖軍對鐵士心的尊重。而照規矩,荊湖軍為顯示誠意,密使會留下來作人質,所以此人必須是有名堂的人,方夠份量。故此人肯定是我認識的。」 燕飛道:「邊荒集有甚麼新消息?」 屠奉三道:「徐道覆等又在耍把戲,我們的荒人由今早起再不用作苦工,可是直餓至晚上方有飯吃,且只是吃半飽。若我們沒有應付方法,此計確是陰毒。現在卻是正中我們下懷,不過羌幫的藏糧只夠吃五天,所以五天內我們必須動手反攻。」 燕飛點頭道:「敵人愈不防範我們在小建康的兄弟,對我們愈為有利,還可以趁機休息個夠。腳鎖的難題解決了嗎?」 屠奉三欣然道:「我們已複製了數百條鎖匙,匙模送到東岸由我們姬公子親自監製,你說有沒有問題呢?」 燕飛放下另一件心事,笑道:「武庫內的弓矢兵器,已送往羌幫在小建康的多間密室,只要時機來臨,天王老子都擋不住我們。」 屠奉三道:「你這話絕錯不了,我們準備十足,只在等待反攻時刻的來臨。唉!我真的很感激你們。」 燕飛聽到他這沒頭沒腦的話,愕然以對訝道:「何出此言呢?」 屠奉三迎著風雨深吸一口氣,徐徐道:「因為你們不單沒有因荊州軍逼至,而懷疑顧忌我,還處處為我著想,所有策略均考慮到我與南郡公的關係,如此夠朋友,我怎能不感激。」 燕飛苦笑道:「我們根本沒想過你會出賣邊荒集,因為你並不是這種人。」 屠奉三坦白道:「我確是這種人,只不過權衡利害下,現況最明智之舉,乃是憑自己的力量,在邊荒集佔據一個位置,否則我只是南郡公眼中的失敗者。我只有保持自己的利用價值,南郡公方不敢拿我和手下在荊州的親人來出氣。」 燕飛微笑道:「我仍不信你是這種人。當日登船救千千之際,你不顧自身的安危為我擋著慕容垂,已比任何事更清楚說明你是怎樣的一個人。」 屠奉三苦笑道:「我好像不太習慣作好人呢!在這戰爭的年代,好人都要吃虧的。自成名以來,我的手段一向是要別人畏懼我。」 燕飛道:「這雖是有效的手段,可是人生那還有樂趣。好好享受邊荒集的生活吧!她是天下間唯一的樂土,也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 屠奉三凝視荊州軍的營地,一字一字地道:「我在等待著,更期盼的是把千千迎回邊荒集的一刻,那時邊荒集將完美無缺,因為邊荒集的女神回家哩!」 徐道覆冒著風雨,與大將張永和周冑馳出南門,勒馬停下。 張永和周胄都神色凝重,因曉得天師軍正陷於不利的形勢下。 徐道覆歎道:「我們最大的錯失,是誤信了聶天還這無恥之徒,否則眼前情況會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三人身穿戰甲,一副準備上戰場作戰的姿態。 張永道:「憑二帥的奇謀妙計,必可挽回劣勢,保住邊荒集。」 徐道覆呼出一口氣,道:「天師早預見今日的情況,所以曾有指示,若保不住邊荒集,必須保持實力全身而退。」 周冑失聲道:「二帥不是有退兵之意吧?」 徐道覆哈哈笑道:「我徐道覆是何等人,怎會不戰而退,縱使不得不撤返南方,也要聶天還本利歸還,方可洩我心中憤恨。」 張永和周冑均知他智計過人,用兵如神,像今晚忽然調動三千軍馬,到來防守南門,他們便摸不著頭腦,但知道徐道覆從來不會做無的放矢的蠢事。 周胄道:「聶天還狡猾如狐,只在遠處設立木寨,擺明是要截斷往南的水、陸交通,不讓我們退返南方。」 徐道覆冷哼道:「我們往南的水、陸交通,早被建康水師封鎖,現在只是換上聶天還。 聶天還在離開邊荒集個許水程處固守,只是要向鐵士心和宗政良顯示,誰才是最佳的南方夥伴。而事實確是如此,就算我們得到邊荒集也休想有作為,因為天師國離此太遠。 只有當天師發動全面戰爭,勢力直達大江,我們方能水到渠成地分享邊荒集的龐大利益。」 張永點頭道:「我們已親身體會到邊荒集的富饒,在荒人帶走大部分的財富和糧貨後,剩餘的都足教人驚歎。誰得到邊荒集,誰便最有機會成為統一天下的霸主。」 徐道覆搖頭道:「邊荒集是沒有人可以獨霸的,否則將失去她興旺的條件。邊荒集之所以如此興盛,就在於她是天下人才薈萃之地,而自由放任的風氣,更令荒人可以盡情發揮他們的才能和創造力。假如我們再次來邊荒集,須以另一種形式行事,看看過去二十多天的邊荒集,只像一座沒有絲毫生氣的死城,便明白我的意思。」 又歎道:「邊荒是在南北各勢力的默許下形成,所以邊荒集更需南北各勢力的支持,方可以保持興盛。」 張永道:「二帥看得很透徹。」 周胄苦笑道:「我們對邊荒集的策略,是否打一開始便錯了呢?」 徐道覆道:「我們早看通此點,所以邀聶天還攜手合作,只是沒想過他會背叛我們。」 周胄咬牙切齒道:「我們天師軍絕不會放過聶天還。」 張永輕輕道:「我們是否該及早退軍,以免燕兵與聶天還達成協議後,想走也走不了呢?」 徐道覆信心十足的道:「我們尚有一線生機。」 張永和周冑同時精神大振。 徐道覆道:「我們看穿聶天還的詭計,荒人當然也看到,所以荒人會把攻擊的目標放在燕兵身上,我們只要準備充足,絕對有機可乘。」 周胄皺眉道:「敗軍之將,豈足言勇,荒人還可以有作為嗎?」 徐道覆道:「千萬勿要低估荒人,若不是有穎水之助,可能我們到今天仍未能攻下邊荒集,邊荒集是他們的地頭,我們不但沒法清剿餘黨,現在更對他們的動向一無所知,此為兵法的大忌,有決策也不知該用於何處。」 張永和周冑兩人點頭同意,心忖也確是如此。逃出邊荒的聯軍便像一頭受傷的危險猛獸,隨時會撲出來狂噬獵物。 異響由前方傳來。 徐道覆雙目精光大盛,長笑道:「不出我所料,楊全期果然趁大雨夜襲南門。」 張永和周胄終分辨出那是無數戰馬的急劇蹄音。 如非己方早有準備,肯定傷亡慘重,因為邊荒集是一座沒有城牆的城集。 徐道覆大喝道:「準備作戰!」 數以百計的弓箭手從集內撲出,彎弓搭箭,瞄準從黑暗和風雨裡奔馳出來的敵人。 第十二章投石問路 北門大驛站,離天亮不到半個時辰。 鐵士心和宗政良正談論荊州軍攻打南門的情況,手下忽然來報,剛有人在北門外千步處以勁箭投書,射入北門來。 鐵士心笑道:「終於發生哩!」接過密函,先令手下退出,取出以火漆密封的信函,展開細讀,看罷遞給宗政良,笑道:「楊全期果然是小心謹慎的人,不單在信內說明會派何人來見,還附上來人樣貌的繪圖,又有口令,別人想冒充也沒法子。到時只要我們依指定時間在北門豎起黃旗,密使將現身來會。」 宗政良邊看邊道:「楊全期防的是狡猾的荒人,徐道覆仍沒有這個本事。」 看罷把信揉碎,笑道:「現在只有我們兩人曉得使者是誰,長相如何和證實身份的口令。」 鐵士心皺眉道:「徐道覆確是個人才,昨晚洞悉先機,在南門冒雨迎擊敵人。依探子的報告,應是荊州軍傷亡較重。」 宗政良道:「荊州軍吃點虧又如何?就只數楊全期的部隊,兵力已是天師軍的一倍,何況還有聶天還強大的船隊作後盾?徐道覆若是識時務者,該趁荊湖軍陣腳未穩之際,趕快逃命,拱手讓出半個邊荒集來。」 鐵士心欣然道:「若有荊湖軍作我們的南方夥伴,荒人再不成其威脅。」 宗政良道:「若當初只是天師軍來和大王談合作,大王根本沒興趣理他,大王看中的是兩湖幫而非天師軍。」 鐵士心道:「聶天還正是看透此點,方會臨陣退縮,因為他認為桓玄對他的作用比孫恩大得多,只有與荊州軍結盟,方可從邊荒集攫取最大的利益:聶天還此人真不簡單。 他與徐道覆的生死鬥爭我們絕不可插手,只宜坐山觀虎鬥,樂享其成。」 宗政良道:「大王如曉得眼前的變化,當可放下心事。」 鐵士心歎道:「令大王擔心的是燕飛,否則他不會在給我們的聖諭上,連續寫了三句「提防燕飛」,顯然大王認為勝敗的關鍵,在我們是否能成功提防燕飛,令他任何刺殺行動均無功而回。」 宗政良默然半響,吐出一口氣道:「自我追隨大王以來,尚是首次見他如此忌憚一個人。我們定不可令大王失望,栽在燕飛手上。」 又冷哼道:「燕飛確是個出色的刺客,幸好我也是刺客,懂得從刺客的角度去看,從而推測出種種刺殺任務的可行方案,然後加以提防。直至今天,大帥和我仍是活得健康快樂,可知燕飛已技窮哩!」 鐵士心肅容道:「大王著政良作我的副帥,是賜政良一個歷練的機會。我雖然未當過刺客,卻曉得刺殺的成功與否,在於你能否在對方最意想不到的時和地出現。一天燕飛未死,我們也不可自滿。」 宗政良想不到鐵士心的指責如此直接,還暗諷他當刺客的本領,心中大怒,但又知道鐵士心是故意使手段壓抑自己,因為自己分薄了他在邊荒集的權力。 於是他表面不露絲毫痕跡,裝作頷首受教道:「大帥教訓得好,政良確有點得意忘形,不過他在暗我們在明,敢問大帥是否已想出殺燕飛之計?」 鐵士心微笑道:「假如徐道覆的看法正確,燕飛該正在集內某處窺伺我們,且與小建康的俘虜暗通消息。誰都清楚龐義是燕飛的吻頸之交,若我們以龐義為餌,你說可否把燕飛引出來呢?」 宗政良也不由叫絕道:「燕飛肯定會中計,不過如何安排卻須斟酌。」 鐵士心從容道:「此事我心中已有定計。政良何不與徐道覆碰頭,表示我們對他的關心呢?」 宗政良愕然朝他望去。 燕飛和屠奉三此時正在北門外的山頭,遙觀北門的情況,天色開始見白。 此時大雨變為綿綿雨絲,漫天徐徐下降,把邊荒集籠罩在迷茫的雨霧裡。 燕飛道:「屠兄所料不差,楊全期果然先使人來個投石問路,探聽老鐵的心意。」 屠奉三道:「射入飛箭傅書的人該是楊全期旗下最有名氣的箭手「鐵弓」李揚,天生神眼、膂力驚人,故可在千多步外把箭準確無誤地射入北門內。」 燕飛道:「看大驛站守衛的森嚴,鐵士心應以大驛站為指揮中心,你不擔心密函或許會有使我們致敗的內容嗎?」 屠奉三好整以暇道:「只要弄清楚是楊全期負責此事便成,我們便可以十拿九穩進行我們的刺殺大計。我幾可以猜到信的內容,不外指明密使的身份、官階,至乎外貌和可驗明正身的暗語、雙方會面的時間和地點。」 燕飛愕然道:「如此我們的行刺大計豈非要泡湯,縱使我可以立即易容扮作密使,但怎知道會面的暗語呢?」 屠奉三欣然道:「如此關係重大的事,楊全期將會派出他手下最能言善道的人,此人叫「小張儀」勞志文,人極聰敏,是談判桌上的高手。不過聰明人多是貪生怕死的,特別是高門子弟,兼且老勞家有嬌妻美妾,更珍惜自己的小命。」 燕飛點頭道:「屠兄對楊全期的情況確是瞭如指掌,但他們為何逗留不去?」 屠奉三目光落在仍留在北門外遠處疏林區,以李揚為首的十多名荊州軍戰士處,回道:「他們在等待鐵士心的響應。」 燕飛問道:「勞志文年紀有多大,身高樣貌如何呢?」 屠奉三道:「他該比你矮上二、三寸,年紀近四十,留著一把美須,頗有名士的風采。 不過你只要具備他所有外貌上的特徵便成,縱然信上附上他的肖像,若有多少出入,鐵士心只會以為是畫匠畫功的不足,絕不會因此生疑。」 燕飛笑道:「只要讓我見到鐵士心便行,最壞的打算是殺出重圍,落荒而逃。」 屠奉三淡淡道:「只要勞志文見到我,包保他不敢有任何隱瞞,因為他清楚我對付人的手段,更明白欺騙我的後果。」 燕飛道:「若他知道事後你會殺人滅口,怎肯說實話?」 屠奉三道:「我不出馬是不成的,因為我們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套取密函內所有約定的事。同時他只肯相信我會釋放他的承諾,因為他也曉得我是一諾千金的人。」 燕飛皺眉道:「這怎成呢?讓他回去向楊全期報告此事,等如通告你公然背叛南郡公。」 屠奉三笑道:「別忘記勞志文是聰明人,既洩漏了絕不可以洩漏的軍機秘密,與背叛楊全期沒有分別。我會教他在此事上守口如瓶,另作說辭。」 燕飛道:「看!鐵士心作出回應哩!」 黃色的旗幟,在北門處緩緩升起。 李楊等人見狀,立即催馬離開。 屠奉三目送他們穿林過野的遠離,道:「這批人將會護送勞志文到這裡來見鐵士心,時間會是在今晚入黑後,路線理該相同。我們回集去如何?」 燕飛含笑點頭,隨他掉頭而去,掠飛近半里後,轉向穎水的方向奔去。 整個穎口雨霧迷茫,正在焚燒的戰船送上濃濃的黑煙,戰事接近尾聲。 他們在黎明前突襲胡叫天以五艘赤龍舟為主力的戰船隊,先放下三十多艘快艇,順流突襲敵人,再以十字火箭作第一輪的攻擊,然後十二艘雙頭艦猛虎般撲擊敵人。 在黎明前的暗黑裡,敵人三艘赤龍舟首先著火焚燒,僅餘的兩艘赤龍舟負創逃入淮水去,戰爭一面倒的進行。 同一時間,劉裕和席敬各領二百戰士,從兩邊陸岸偷襲仍在營帳內好夢正酣的敵人,殺得兩湖戰士四散逃亡。 唯一可惜之事,是被胡叫天溜掉。 他們不敢久留,立即回航。 大江幫登時士氣大振,一洗江海流陣亡幾近全軍覆沒的恥辱和仇恨。 在帥艦的指揮台上,江文清向劉裕道:「我們大江幫上下人等,對劉兄非常感激。」 劉裕微笑道:「戰爭才剛開始,我現在和小姐是坐同一條船,未來的路途漫長且艱辛,不過只要我們能互相扶持,將來必有好日子過。」 江文清欣然道:「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開始,但我們已暴露行蹤,聶天還會生出警覺,猜到我們是藏在穎水河道其中一條支水內,會派戰船沿河遍搜我們所有可以藏身之處。」 劉裕道:「既然我們要封鎖河道,斷對方運糧路線,小姐水戰之術又得江幫主真傳,我們便公開和聶天還對著幹,令他進退不得。」 江文清首次向他露出女兒情態,赧然道:「劉兄勿要瞎捧我,文清比爹差遠了。」 劉裕笑道:「這可不是我一個人說的,荒人對小姐以兩艘雙頭船硬闖敵陣,挑戰慕容垂和鐵士心的主力大軍,人人口服心服。剛才小姐更盡顯水戰上的才華,教胡叫天全無還手之力,小弟可是親眼目睹。」 江文清無奈道:「人才是爹訓練出來的,文清只是坐享其成。剛才劉兄的提議,確教人心動。只恨聶天還的實力在我們之上,又佔上游之利,我們恐怕沒法擋著他們。」 劉裕沉吟道:「一般而言,我們確處於下風,幸好現在的情況不利聶天還,他正處於前後受敵的劣勢裡。若他盡出全軍來攻擊我們,辛苦建起的寨壘將要拱手讓人。所以只要我們守得穩如鐵桶,將成為聶天還嚴重的威脅。」 江文清本身智計過人,仍沒法掌握到劉裕正在心內構思的戰略,暗忖難怪謝玄這麼看得起劉裕,派他一人來助自己,已勝過干軍萬馬。歡喜的道:「請劉兄指點。」 劉裕凝望煙雨迷濛下的穎水,深吸一口氣道:「我們仍以小湖作基地,然後於入口處設置堅固壘寨箭樓,以保出入口暢通無阻,聶天還雖明知我們藏身湖內,但豈敢把戰船駛上狹窄的水道。若他在出口外部署戰船,我們便以小艇在晚上偷襲。若他敢登陸來攻,更正中我們下懷。我會趕往邊荒集,調來一支千人部隊,如此縱使楊全期派兵來助聶天還,我們也有抵抗的實力。現在主動權操在我們手上,聶天還和楊全期又顧忌徐道覆,不敢輕舉妄動。」 江文清暗罵自己糊塗,怎會想不到此法,難道自己竟對此男子生出倚賴之心,仰仗他為自己出主意,俏臉不由熱起來。 偷瞥劉裕一眼,幸好他似是全無所覺。她忽然感到劉裕變得好看起來,他粗豪的面相本帶著一種她並不欣賞的樸實,可是因她領教到他的機智多變,這種予人樸實無華的外觀,反構成他獨特的氣質,令人感到他的沉穩和堅毅卓絕的頑強鬥志。 劉裕往她瞧來,江文清忙避開他的目光,一顆芳心不爭氣的忐忑躍動。 劉裕訝道:「文清小姐認為這不可行嗎?」 江文清不願他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忙壓下心中波動的情緒,掩飾道:「我是在擔心荊州水師會鋌而走險,先封鎖穎口,再派船北上來對付我們。」 她聰慧過人,隨便找到合理的說辭,以隱瞞心事。 劉裕果然沒有察覺,道:「小姐放心,若我所料不差,荊州水師該奉有桓玄嚴令,絕不北上穎水。因為桓玄能否克制建康,全仗水師的實力。以桓玄的為人,絕不會如此魯莽。何況任何人也認為聶天還可以獨力應付任何水上的挑戰。」 江文清暗鬆一口氣,點頭道:「應是文清過慮了。」 劉裕點頭道:「小心點是好的。哈!有幾艘糧船折返呢!」 在細雨茫茫的河道上,三艘糧船出現前方,由於沒有載貨,船速極快,遇上他們時想掉頭已來不及。 警號聲響徹整個河段。 劉裕大笑道:「只要俘虜足夠糧船,便可把船串連成攔河障礙,上面堆放淋上火油的木材,該可抵擋敵人第一輪的攻勢。」 江文清忍不住再瞥他一眼,暗讚對方頭腦靈活、思慮的快捷。 同時毫不猶豫,發出劫奪敵船的指令。 小建康的大小房舍,住滿被鎖上腳鐐的荒人俘虜。 沒有得到批准,俘虜均不准踏足門外半步。街道上由百多名天師軍輪班防守,主要在通往北大街和碼頭區兩端的出入口設置關卡防守。小建康的外圍築起十二座箭樓哨塔,團團包圍小建康,高起五丈的木造樓塔,每座均有四個燕兵駐防。 由於兵力不足,對於俘虜在屋內幹甚麼,大多數時間都是沒有人過問。 但天師軍偶而也會作突擊性的檢查巡視,以防俘虜們有違規的行為。 在如此情況下,俘虜除了作苦工外,生活仍不算太差。 燕飛和屠奉三從新挖掘出來的地道進入小建康。這條地道非常簡陋,只以木干木板支撐,又沒有通氣口,幸好長度不足十丈,仍難不倒真正的好手。不過卻休想作大批人進出的快捷方式,因為在地道的漆黑裡,一不小心撞倒任何一條支撐的木柱,後果不堪想像。 地道出口是小建康一所不起眼的平房,被軟禁其內的二十多個荒人低聲喝采歡迎。 屠奉三笑道:「各位吃飽了嗎?」 眾人齊聲哄笑,有些更拍拍肚皮,表示吃得太飽,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小軻是其中一人,笑道:「賊子以為我們個個餓得手足發軟,事實上我們連老虎也可以打死兩頭。現在只待爺兒們一聲令下,我們便殺出碼頭去,宰掉所有欺負我們的人。」 看情形人人磨拳擦掌,躍躍欲試。 屠奉三閃到窗旁,朝外面望去,小軻等負責把地道出入口關閉,又以地席掩蓋,還有人臥往地席,故意裝出軟弱無力的可憐姿態。 眾人又是一陣笑聲。 屠奉三道:「有點不對勁。」 燕飛移往窗子的另一邊,也往外看去。 只見一隊人從北大街的方向意氣風發的昂首闊步而來,領頭的竟是宗政良。 小軻也擠到燕飛旁,一震道:「燕人一向不踏足小建康半步的,一切由天師軍負責,真奇怪!」 另一荒人道:「糟哩!他們是要到羌幫總壇,難道發覺了我們運兵器的事嗎?」 燕飛和屠奉三的心都提到咽喉處,暗忖難道反攻大計竟要功虧一簣? 第十三章靈活應變 燕飛和屠奉三等人愈看頭皮愈發麻,宗政良在羌幫總壇的外院正門停下,另派七、八人進入院門。 兩端蹄聲轟隆,分別馳進兩隊各近百名燕軍騎兵,而原本駐守小建康的天師軍卻從碼頭方向撤走。 屠奉三道:「鐵士心和宗政良是乘機發難,逼徐道覆把小建康的管治權交出來,不由得徐道覆拒絕,因為徐道覆自顧不暇。」 燕飛道:「我看事情不會是如此簡單,鐵宗兩人可能對我們的按兵不動生出警覺,要對小建康來一次徹底的搜查。」 屠奉三苦笑道:「看徹底至甚麼程度,幸好羌幫總壇的地庫非常隱蔽,龐義又做過手腳,不會那麼輕易被發現。」 敵騎有組織地在各大小街道的戰略要點佈防,接著一組二百多人的步兵,從北大街方向奔進來,直奔到宗政良身前,方依軍頭的喝令分作四隊,列陣小建康主街處。 宗政良喝道:「給我逐屋搜查。」 四隊燕兵,五十人一組,依令分頭行事,逐屋搜查。 燕飛和屠奉三這時反放下心來,因小建康大小房舍數百間,要搜一遍頗費功夫,何況他們對此早有準備,不怕搜查。 屠奉三忽然道:「你說得對,宗政良可能懷疑我們已潛入集內。」 燕飛看到龐義腳帶鐵鐐,被如狼似虎的燕兵從羌幫總壇押出來,龐義一臉憤慨,應是吃足燕兵的苦頭。 龐義給帶到宗政良身前。 其中一名燕兵暴喝道:「見到我們宗副帥,還不跪下。」 以千計的荒人兄弟正透窗看著,立時齊聲起哄,深表不滿。 宗政良喝止手下,負手繞著龐義轉了一圈,最後停在龐義背後,柔聲問道:「燕飛在哪裡?」 龐義故作驚訝道:「副帥何出此言,難道副帥不曉得我們的小飛已到了淨土繼續喝酒嗎?」 登時惹起荒人兄弟的震天哄笑。 屠奉三歎道:「宗政良是故意找碴兒,目的是藉折磨龐義把你迫出來。」 燕飛這才掌握到屠奉三先前那句話的意思,暗驚屠奉三思考的敏捷,更醒悟因屠奉三正是最懂玩這種手段的人,所以先一步猜到宗政良要玩的把戲。 果然在外的宗政良大喝道:「好大膽!竟敢頂撞本帥。人來!把他押到鐘樓,若他能捱足一百鞭,我再和他說話。」 荒人齊聲鼓噪,誰都知道即使是一流高手,也沒法捱過百鞭的摧殘。 屠奉三往燕飛移來,沉聲道:「此招極為毒辣,令我們進退兩難,不過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立即行事,先到對岸召集兄弟,兵逼穎水,只要我們全體現身,當可消去鐵士心和宗政良對我們藏身集內的疑惑。」 燕飛心忖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更想到卓狂生提及鐘樓的藏身之所,思考自己應否留下來呢? 原漢幫總壇忠義堂內,徐道覆神色凝重的坐在主位內,張永和周冑分坐兩邊。 張永道:「我真不明白,鐵士心如此逼走我們在小建康的人,不是分明想告訴我們,他已和荊湖聯軍搭上關係嗎?」 周冑歎道:「宗政良雖說得婉轉,甚麼讓我們可全力守衛南門,但多一百人少一百人根本不關痛癢。」 徐道覆沉吟不語。 張永道:「現在我們已陷於四面楚歌的劣勢,如鐵士心與荊湖軍連手對付我們,而我們仍守在這裡,等於坐以待斃。」 周冑苦惱道:「為何荒人仍沒有絲毫動靜?」 徐道覆沉聲道:「聶天還是否有異動?」 張永答道:「據探子回報,聶天還仍是按兵不動。」 徐道覆歎道:「確實再沒有苦守下去的道理,立即準備全軍撤退,卻不可洩露風聲,此事由張將軍去辦。」 張永領命去了。 默然片刻後,徐道覆忽然現出笑意,更似乎愈想愈好笑的放聲大笑起來。 周胄驚異不已的呆瞧著他。 徐道覆又突然收止笑聲,淡淡道:「我想和燕飛碰面談心,你去給我作安排。」 周胄一呆道:「找燕飛?」 徐道覆道:「你派個精靈懂得說話的人豎起白旗,到對岸專揀高地山頭闖,保證可遇上荒人。」 才剛說罷,號角聲在遠方響起。 徐道覆大喜道:「戰號聲來自對岸,應是荒人來哩!」 猛地起立,精神一振道:「你們來得真及時。」 劉裕沿著穎水西岸全速奔馳。 尚有三里路便是聶天還的水陸大軍駐紮處,劉裕心忖既然順路,當然趁機去看清楚敵人的佈置,將來攻打聶天還,會更有把握。 唉!多少天哩?不知王淡真狀況如何?她會否體諒自己的為難處,還是已恨自己入骨呢?劉裕偏離驛道,進入穎河西岸的密林區,以隱蔽行藏。 他已設法盡量不想起王淡真,直至剛才仍很成功,可是不知如何,一個人獨自在原野裹奔跑,卻壓不下對王淡真的關懷和思憶。 正神傷魂斷之際,忽然心生警兆,十多人從前方的林木閃出來,攔著去路。 其中一人搶上前來,往他面門揮刀疾劈,獰笑道:「荒狗納命來!」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十三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四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四 第一章 應變計劃 「大王到!」 正在帳內侍候紀千千的小詩慌忙跪伏一旁,不敢透半口大氣。雖然慕容垂一直對小詩客氣有禮,可是不知如何,小詩每次見到他總要慌張失態。 慕容垂的親兵團在昨天棄舟登陸,徹夜行軍,至清晨立營休息。於登岸處早有另一支精銳部隊恭候,令慕容垂的親兵團增至五千人。 慕容垂進入帳內,見到紀千千坐在一角,欣然道:「只看千千容光煥發,便知已戰勝病魔,回復健康,我放心哩!」 接著向紀千千打個眼色。 紀千千雖然不情願,卻是無可奈何,愛憐地向愛婢道:「詩詩稍避!」 因為慕容垂算是給足自己面子,由她著詩詩暫退。 小詩一顫站起來,垂首退往帳外去。 慕容垂在厚軟舒適的地氈曲膝坐下,含笑面向艷光四射的紀千千,柔聲道:「千千的三十箱行裝安放在鄰帳內,方便千千取用。」 紀千千神色冷淡地迎上他灼熱的眼神問道:「這處是甚麼地方?」 慕容垂細審她的如花玉容,毫不猶豫地答道:「我們剛進入洛水平原,洛陽在兩天馬程之內。」 紀千千垂下螓首,可以想像慕容垂的奇兵,正軍分多路向洛陽推進,附近的城鎮望風投降,只餘下洛陽一座孤城在頑抗。除了謝玄和他的北府兵外,現時天下間根本沒有任何一支部隊,夠資格在正常情況下硬撼慕容垂的大軍。 慕容垂實在太厲害了。 當他攻陷洛陽,北方的天下等於有一半落進他的手上,而他的勢力亦因而不住膨脹。 慕容垂的勢力每增加一分,她和燕飛重逢的機會將減少一分。 這個想法令她更是黯然神傷。 慕容垂見到她的神情,輕歎道:「三天前我收到一個消息,只是一直不敢告訴你。」 紀千千嬌軀一顫,抬頭朝他瞧來,芳心湧起強烈不祥的感覺。慕容垂的聲音傳入她耳內道:「你乾爹十多天前病逝廣陵,遺體己安葬於建康的小東山。」 謝安死了! 這是紀千千永遠不願面對的事情,終於變成殘酷無情的現實。她因謝安而留在秦淮河,也因謝安而離開秦淮河。那晚她看到謝安受她琴曲所動,流下熱淚,她便有很不安的感覺。 謝安還是首次在她面前落淚。他是預見到自己大限即至,卻感壯志未酬,天下百姓還不知須受多少苦難而感觸落淚。否則以謝安把自身生死榮辱視作等閒的胸襟,絕不會神傷如是。 古往今來天下第一名士,終於也如大江的滔滔逝水,一去不返。南方統一安定的基石,再不復存。 乾爹你怎可以在千千如此情況下,捨千千而去呢?忽然間,她感到自己變得一無所有。 她更可能永遠再見不到燕飛。她已失去堅持下去的勇氣和鬥志。 淚眼朦朧裡,帳內只剩下她單獨一人,慕容垂不知於何時早悄悄離開。 慕容垂是個難解的人,但他對自己確是關懷備至,細心而有耐性,且是知情識趣,善解人意,絕不像傳言中那個冷酷無情的無敵霸主。 燕飛掠過如無人地帶的古鐘場,朝古鐘樓奔去。他的通玄靈覺擴展至極限,幾敢肯定沒有人察覺他的行動。 號角聲從穎水東岸傳來。 他們有一套秘密的遙距傳訊手法,可從小建康一處接近碼頭區的高樓上,利用燈號或鏡子折射光線,通知在東岸虎視眈眈的邊荒聯軍,作出種種反應。現在屠奉三正是利用此有效快捷方便的通訊系統,知會己方人馬立即採取相應的行動,亦借此引開敵人的注意力。 燕飛很有興趣知道,宗政良和鐵士心會有何反應?他們會否因邊荒聯軍發動的時刻,恰好是龐義受難的一刻,如此巧合而生出疑心?就在這一刻,燕飛感到勝利已來到他掌心內。 他有把握可以準確無誤地猜到他們的反應。 宗政良之所以會找龐義的麻煩,是明衝著他燕飛而來。因為敵人已生出懷疑,想到燕飛等早潛伏集內,故以此計逼燕飛出來救人。 事實上燕飛等亦是別無選擇,必須立即放手大幹,怎都好過被對方虐殺龐義,甚至於被搜出密藏起來的武器或出入小建康的地道。先發者制人,所以屠奉三立即知會集外的兄弟,提早進行「邊荒行動」。 以宗政良之江湖經驗,當然不會愚蠢至以為集外荒人聯軍於此時發難只是巧合,應預料到集內集外的荒人,不但已建立起緊密的聯繫,燕飛等更肯定已潛伏集內。 在如此情況下,鐵士心和宗政良會如何反應呢?首先他們必須先應付荒人聯軍的渡河進擊,且清楚徐道覆只會隔岸觀火,袖手旁觀。以燕軍不到五千的兵力,實不足以同時對付小建康的荒人。所以軍力的調配是否適宜,關係到對方能否保得住邊荒集。而唯一可以盡覽集內集外情況的地方,只有古鐘樓之顛的觀遠台。 縱然沒有宗政良明言於古鐘樓頂鞭打龐義之事,作為敵人最高統帥的鐵士心,也要到觀遠台來指揮全局的進退,效紀千千般發揮高台指揮的特殊戰術。 如此燕飛刺殺鐵士心的機會來了。 燕飛閃入敞開的古鐘樓大門,就在這一刻,他感應到紀千千。 「噹」! 劉裕運刀擋格,把來襲者劈得倒跌四、五步,差點兒跌個四腳朝天。 劉裕疾退兩丈,避免被敵包圍。 有人哈哈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北府兵的劉副將。不知劉副將在這裡鬼鬼祟祟,是否正從事見不得光的勾當呢?」 劉裕定神一看,竟然是王國寶,與十多名手下全體黑色勁裝,風塵僕僕的樣子,似是從邊荒某處匆匆趕回來,與自己迎頭相遇。 他曾遠遠見過王國寶,卻從未與他直接交談,奇怪的是王國寶卻似對他認識甚深,一眼把自己認出來。 劉裕剛才雖然一刀退敵,不過心想對方能抵擋他全力出手,雖然狼狽,卻沒有受傷,可見是一流的好手。就眼前所見,隨王國寶一道者有十五人,假如人人功力與先前被自己所挫的好手相若,則只是這十五個人便有足夠殺死自己的能力。何況還有位居於「九品高手榜」上的王國寶!以王國寶對自己一向的仇視和妒忌,肯定不會放過自己。就在此時,他聽到後方傳來異響。 劉裕恍然,對方早在遠處發現自己的影蹤,故臨時在此布下陷阱,而自己正身陷險境。 「鏘」! 王國寶拔劍出鞘,遙指劉裕,劍氣直逼而來,左右各五名手下分從兩翼搶至,封死他兩邊逃路,餘下五人反往後散開,隱隱形成只餘後方退路的包圍形勢。 就在王國寶劍氣把他鎖緊的一刻,劉裕心中一動,想通王國寶因何會在這裡出現。 際此建康水師新敗之時,司馬道子根本對聶天還沒有反撲之力,如是探察敵情,亦不用勞煩王國寶。所以王國寶為的該是自己的事。 想到這裡,忙提刀朝王國寶迎去。 王國寶怎想得到劉裕不但不全力突圍逃走,反一副與自己拚命的樣子,氣勢登時減弱三分,同時著手下收窄包圍網。 劉裕見狀心中暗喜,看穿王國寶貪便宜的小人心態,希望手下先損耗自己的戰鬥力,然後方從容出手取他劉裕之命。 大笑道:「王大人剛見過大活彌勒嗎?」 王國寶為之愕然,劉裕已發出一聲震耳長嘯,人刀合一的向王國寶投去,完全是不顧自身想與敵偕亡的拚命招數。 對方戰士紛紛撲上,均已遲了一步。 王國寶心中大恨,明知劉裕故意以長嘯聲,引起在不遠處的兩湖軍的注意,卻沒法阻止。更曉得自己不能退避,否則包圍網將現出空隙,讓對方脫身逃去。可是劉裕此刀凶厲至極,兼之自己被他的說話分神,無法保持在最佳狀態,無奈下後退揮劍。 兩條人影乍合倏分。 王國寶往後挫退,劉裕卻一聲「承讓」,往上騰起。 戰士們亦騰身追擊。 劉裕落在一條橫伸出來的乾枝盡端處,借力彈起,投往十多丈外的密林,明器暗器全部落空。 王國寶終站穩步伐,氣得臉上青筋暴現,瞪著劉裕遠去的背影,狠狠道:「看你還可以得意至何時?」 燕飛的心靈往紀千千延伸,無窮無盡的悲哀把他完全淹沒。他感到紀千千正強烈地思念自己,也感到她陷入失望的淵底,失去了鬥志。 乾爹去了! 然後心靈的聯繫中斷。 燕飛顫抖起來,然後竭盡全力克制紀千千的感染力,那種因不能安慰紀千千,而生出的無奈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對他的影響。 他終於體會到與紀千千的心有靈犀也可有壞的一面,尤其在此關鍵時刻。 蹄聲自遠而近,分別從小建康和北大街的方向傳來,加上對岸的號角和戰鼓聲,令人感到戰爭的風暴正在醞釀中。 燕飛強把因紀千千而起的情緒壓下去,迅速在石階的底部探索藏身處的機關。為了救紀千千,他必須在這一刻忘記紀千千,因為勝負將決定於即將來臨的刺殺行動。 果然不出他所料,鐵士心和宗政良正朝古鐘樓趕來,邊荒集無險可守,唯一之險是古鐘樓,只有在觀遠台上,方能掌握全局。所以只要爆發戰爭,鐵士心是不得不到古鐘樓來。 如此簡單的事,為何先前沒有想過?偏到這刻在連串事件的引發下,方知差點千慮一失。 燕飛功聚掌心,依照卓狂生的指示,吸得長方條形的活鈕,從似是毫無異樣石階底層的背壁處露出來,接著毫不猶豫地撲地滾往石階底座。 座壁掀起,燕飛沒入僅容一人藏身的秘間內去,同時從裹面重新鎖上活門,凸壁而出的活鈕無聲無息地縮回壁內,回復原狀。 燕飛剛試吸一口氣,耳鼓足音轟鳴,確是差之毫釐便被敵人的先鋒部隊發現。 卓瘋子的鐘樓藏身暗格,盡顯其創意和心思,簡單而實用,出入迅快方便,偏又是無比的隱蔽。 吸入肺內的空氣清新而不悶濁,暗間不單有好的通氣系統,還可透過通氣系統把樓內任何聲音盡收耳內。想到任遙或任青媞曾藏身此處偷聽鐘樓議會的商議,燕飛便生出不寒而慄的感覺。幸好卓狂生最終投到他們這邊來,否則後果不堪想像。 密集的足音在石階響起,擴散往鐘樓主堂、鐘樓和觀遠台去,入口外傳來戰士立崗和騎兵列陣的聲音。燕飛排除雜念,感官的靈銳不住提高,雖不能目睹,但外面發生的一切全瞭然於胸。 由黃河幫眾與慕容鮮卑族組成的邊荒集燕國部隊,因邊荒聯軍的現身而進行的應變行動的第一步,是佔據古鐘樓,以之作為指揮台,因為這是唯一能掌握全局的至高點。 登上古鐘樓的燕兵是要肯定古鐘樓內沒有其它人,當然更是針對像他燕飛這類精於刺殺的高手。搜索會進行一段時間,當證實古鐘樓的安全,鐵士心和宗政良才會登上觀遠台。 燕兵同時在古鐘樓四周佈陣,以保護鐘樓上的主帥。如此戰術確是最佳的防守策略,可讓鐵士心從容調動人手,應付任何一方的入侵。紀千千早以事實證明高台指揮的神效。 鐘樓外忽然肅靜下來。 燕飛知是鐵、宗兩人來了,傾耳細聽。 宗政良的聲音道:「先將他押上觀遠台!」 接著是龐義的一聲怒哼,在兩名燕兵的押解下,龐義登階而上。 另一把沉雄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不用猜也知以此語氣問宗政良者,必是鐵士心無疑。 宗政良答道:「大帥的計策立收奇效,小建康內肯定有荒人高手潛進來,否則我們才說要懲罰龐義,那邊荒人聯軍立即發動,巧合得像對集內發生的事瞭如指掌。」 鐵士心道:「徐道覆方是料事如神,憑空猜到荒人有進出邊荒集的秘密通道。幸好我們先一步發覺,否則等到荒人裹應外合的發動反攻,我們仍如在夢中,真要後悔莫及。」 又問道:「小建康現時情況如何呢?」 宗政良道:「仍然牢牢的控制在我們手上,我已調入一支千人部隊,任何荒人俘虜敢踏出屋門半步,必殺無赦。」 鐵士心道:「幹得好!待我們弄清楚形勢後,再對付他們。徐道覆方面有何反應?」 宗政良答道:「天師軍方面全無動靜,我看他們絕不會插手我們和荒人間的戰爭。」 鐵士心怒哼道:「收拾了荒人,我們再和天師軍算賬。」 宗政良低聲道:「邊荒軍只能在穎河對岸耀武揚威,我反不擔心他們。」 鐵士心笑道:「燕飛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和你都清楚。我們就在觀遠台上毒打龐義,讓他的慘號聲傳遍夜窩子,我才不愁逼不出燕飛來。」 宗政良狠狠道:「只要他敢現身,我會教他變成我箭下的亡魂。」 鐵士心大笑道:「我們就等著瞧,看燕飛是否真的如此愚蠢。」 燕飛耳鼓裹響起宗政良和鐵士心進入鐘樓的足音,同行者尚有六、七名武功高強的將領。他可從足音分辨出每一個人的位置、功力的深淺,以至內心的情緒。 心中同時矛盾得要命。 在一個密封的環境裡進行刺殺,是任何刺客的大忌,因為不論刺殺成敗,他均難以脫身。唯一的生機,是於刺殺鐵士心後殺出鐘樓,不過卻因龐義被押往鐘樓頂上,令他沒法爭取此唯一的逃路。 在如此情況下,他只有殺往上層,即使他變成三頭六臂,仍只是死路一條。 他死了,紀干千也完了。 足音在石階響起。 燕飛把生死成敗全排出腦海外,按動關鈕,撞開活壁,滾出暗間去。 為了邊荒集,他根本別無選擇。 第二章鐘樓刺殺 當宗政良使人進入羌幫總壇找龐義的麻煩,慕容戰正在該處主持大局,更由他下令不可意氣用事,於時機尚未成熟的一刻作出反擊,所以眾人只好眼睜睜瞧著龐義被帶走。 在小建康內,羌幫和匈奴幫兩幫的總壇是最宏偉的建築物,分處主街兩端,也囚禁了最多的俘虜,各達五百之眾。 為了躲過敵人隨時進行的突擊搜查,武器仍密藏羌幫總壇的地庫內。幸好燕飛、屠奉三等領袖人物,早想遍所有可能性,擬定出種種周詳的應變計劃,把五十多名配備弓矢的精銳高手混在俘虜內,潛伏於可攻擊敵人哨樓的戰略性樓房內。如有人來搜查,他們可以輕輕鬆鬆地避往別的建築物。 在匈奴幫總壇內坐鎮的是呼雷方,正是由他通知集外對岸的兄弟,擺出進擊反攻的姿態。 不論是慕容戰或呼雷方,均是身經百戰、智勇雙全之士,曉得攤牌揭曉的關鍵時刻終於來臨,立即發出信息,著小建康內的兄弟進入戰爭的預備狀態裡。 宗政良雖調入一支千人部隊,其實力卻不足以進駐監管小建康內以百計囚禁俘虜的建築物,只能在街道縱橫交錯處佈防,尤其把兵力集中於主街兩端,等候來自古鐘樓頂上進一步的指令。 慕容戰當機立斷,命所有人解開腳鐐後,立即把武器從密室運出來,依循早經擬定的路線把武器送往各處。 然後是耐心的等待。 屠奉三閃入說書館內,卓狂生、程蒼古、費二撇和三十多名好手早被外面的突變觸動警覺,人人枕戈以待。 卓狂生道:「發生甚麼事?」 屠奉三道:「刺殺行動提早進行,燕飛已到鐘樓去埋伏,我再沒有解釋的時間,必須立即攻打鐘樓,否則燕飛和龐義必死無疑。」 卓狂生精神大振道:「還等甚麼呢?兄弟們,反攻邊荒集的時間到哩!立即更衣!」 拓跋儀立馬穎水東岸高地,遙觀對岸的情況。 三千多名準備充足的邊荒戰士,潮水般從隱身的叢林飛騎而出,於岸緣佈陣,旗幟飄蕩,士氣昂揚。 在拓跋儀旁的是容色仍帶點蒼白,傷勢初癒的姬別、夜窩族的頭領姚猛。反攻雖來得突然,卻沒有人有絲毫懼意,只有興奮之情,因為邊荒集失陷敵手的那一口烏氣,實在憋得太久了。 對岸泊了近三十艘黃河幫的破浪戰船,沿河有二十多座箭樓,十多座地壘,在正常的情況下,如他們以木筏渡河,只會變成敵人的箭靶。 碼頭區是敵人兵力集中處,達千人之眾,實力足把西岸守得穩如鐵桶。 姚猛意氣風發的哈哈笑道:「果然不出所料,徐道覆不單不派兵加入聯防,還著手下退守東門內,對我們大大有利。」 拓跋儀皺眉道:「燕飛他們在弄甚麼鬼?因何忽然提早反攻?」 姬別笑道:「管他們在弄甚麼鬼,反攻的訊號清楚明白,只是我們在此處,已可牽制敵人的主力,好方便集內兄弟行事。」 「隆鹿聲響,以百計的木筏,由騾子從密林拖出來,朝岸沿開至。負責這方面任務的是邊荒集的壯女,她們在邊荒集西面戰谷失陷時,帶著糧資牲畜撤往西面遠處,於五天前在邊荒集北面渡河,輿聯軍主力會合,令聯軍實力驟增。 姚猛興奮道:「快把木筏推進水內去,任敵人想破腦袋,都想不到木筏只是用來作個幌子,唬人的!」 拓跋儀目光凝注小建康的出口,唇角忍不住的擴大笑意,道:「敵人中計哩!」 姬別和姚猛連忙瞧過去,敵人騎兵正從小建康馳出,列陣於碼頭區處,顯然是真的認為他們會渡河強攻。 徐道覆策騎馳出東門,遠眺上游碼頭區處兩軍隔河對峙調動的情況,當見到邊荒聯軍運來大批木筏時,虎軀一震。 旁邊的周胄報告道:「燕人進入全軍動員的狀態,佔據古鐘樓,又調兵到小建康和碼頭,卻沒有使人來知會我們。」 徐道覆沉聲道:「楊全期方面有何異動?」 另一邊的張永道:「荊州軍似尚未察覺我們這邊形勢的急遽變化,我猜是楊全期故意向燕人示好,沒有派員來偵察,故懵然不知這裡發生的事。下游亦不見兩湖幫的赤龍舟。」 周冑道:「二帥還要派人與邊荒軍接觸嗎?」 徐道覆緩緩搖頭道:「這樣做再沒有任何用處,邊荒軍已勝券在握,不用來和我們交易。」 周胄愕然道:「邊荒軍沒有可能突破燕人在穎河的防線,只是三十八艘破浪戰船,足可粉碎他們強渡穎水的行動,何況沿岸有更強大的防禦。」 徐道覆歎道:「他們只是佯裝出攻擊的威勢,真正發難的是小建康的俘虜。哼!真的非常可惜,若鐵士心和宗政良肯和我們衷誠合作,我必可助他們避此劫難。現在卻是大勢已去。」 張永和周胄聽後互相對望。 張永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徐道覆毫不猶豫的道:「撤退!」 張永和周冑同時失聲道:「撤退?」 徐道覆斷然道:「沒錯,立即撤退,否則將陷入進退兩難之局。」 接著雙目殺機大盛,道:「我親領三千騎兵先行,你們運載糧資隨後追來,除馬匹外不要帶其它牲口,一切以行軍快捷為要,更要提防楊全期派人追擊。」 張永和周冑齊聲領命。 徐道覆暗歎一口氣。 始終保不住邊荒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情願幫荒人一個忙,讓他們得到一個完整的邊荒集,得到他遺下的大批兵器、物資和牲口。在往後一段長時間內,他的敵人是兩湖幫和荊州軍,而非荒人。他深心內更有一個熱切的期望,盼荒人能把紀千千從慕容垂的魔爪內救出來,其它一切均屬次要。 「鏘」! 蝶戀花出鞘。 燕飛故意運功鳴劍,在登樓石階的空間裡,如晴天忽然爆響的驚雷,貫入每一個敵人的耳鼓。 餘音仍縈耳不去的當兒,燕飛人隨劍去,蝶戀花從階底彎出來,凌厲無匹的劍氣,籠罩著正拾級登階的七名敵人。 鐵士心領頭而行,正踏足第三級石階,宗政良落後半階,其它的六名將領緊隨兩人身後,接著是留守大門的十多個親兵,人人受劍鳴所懾,不知所措。 石階彎角盡處,另有兩名戰士持戈把守,正愕然往石階下的鐵士心等瞧來,茫然不知發生何事。 千載難逢的刺殺機會終於出現,成功失敗決定於剎那之間,如讓敵人醒悟過來,燕飛必死無疑。 劍光劇盛,燕飛騰身而起,朝領頭的鐵士心猛攻而去。 鐵士心和宗政良畢竟是高手,首先領悟過來,前者已來不及拔出佩刀,倉皇下一拳擊出,同時往上避開。 宗政良則在石階移開半步,拔刀反擊。 其它人亂成一團,紛紛欲掣出佩刀佩劍,不過都已遲了一線。 劍光像暴雨般摧打石階上的敵人,一時間沒有人弄得清楚誰是燕飛攻擊的目標。 鐵士心慘哼一聲,擊出一拳的手淌著血收回來,往上狂奔。宗政良長刀疾砍,卻砍在空處,駭然下只好追在鐵士心身後,往上退避。兩名緊隨宗政良的將領在拔出兵器前,已被燕飛劃破咽喉,滾落石階,撞得後面的將領親兵東倒西歪,亂上添亂。 燕飛踏足長階,蝶戀花化作長虹,直奔宗政良背心要害。如此招沒法殺死宗政良,又讓鐵士心逃往鐘樓大堂,刺殺行動將以失敗告終,而燕飛將白白犧牲。鐵士心憑空手,傷而不死地應付了他必殺的一劍,武功之高實大出他意料之外。 宗政良回刀反劈,雖陷於被動,仍是功力十足。 燕飛心叫糟糕,知道無法在三招兩式間收拾對方,把心一橫,決意找宗政良作陪葬,完全不理宗政良的反擊,直取對方咽喉,登時劍氣驟增,劍嘯聲震動整個石階的空間,完全是與敵偕亡的姿態。 就在此生死立判的一刻,宗政良雙目一轉,竟然翻下石階,讓出去路。 燕飛喜出望外,劍氣暢通無阻,直指離他只有五級石階的鐵士心,立時把他的生路死鎖。 鐵士心此時剛以左手抽出佩劍,上面的兩名戰士持戈狂奔而下救駕,下方的兵士則蜂擁而上,情勢緊急至極。 蝶戀花以驚人的高速,隨燕飛沿石階朝鐵士心疾射而去。 「嗆」! 一個是全力出擊,一方是倉皇自衛,兩相較量下,立竿見影勝負即出。 鐵士心受創在前,用的更非是慣用的右手,不過他確是威震黃河的霸主,憑左手揮劍仍是聲勢十足。 兩劍交擊。 鐵士心猛噴一口鮮血,長劍硬被燕飛鉸得脫手而去,只好一腳朝燕飛的胸口踢來。 燕飛心中暗讚,左閃避過下方投來的兩支長矛,同時避過鐵士心保命的一腳,又忽然反手一劍劈得後面撲上來另一名敵方將領連人帶劍滾下石階去,擋著窮追而來的大批敵人,蝶戀花三度攻向已手無寸鐵的鐵士心。 鐵士心大驚下往上疾奔,遇著兩名趕來護主的戰士,給擋著去路,燕飛蝶戀花的劍氣把他完全籠罩。 鐵士心奮起餘勇,劈手奪去撲下來的手下的長戈,回身反刺燕飛。 燕飛一聲長嘯,倏地增速,在敵兵阻截前蝶戀花沒入鐵士心胸口。 鐵士心發出震撼整個空間的慘叫,滾落石階時,燕飛早從兩名戰士間穿過,兩名戰士先後濺血倒地,追著鐵士心的屍身滾落長階。 宗政良立足階底,狂喝道:「殺了他!」 看著己方戰士人人憤不顧身追著沒在彎角處的燕飛蜂擁而上,他退出樓外,心中不知是驚是喜。 令人討厭的鐵士心死了,邊荒集掌兵的大權落入他手上,只要幹掉燕飛,他能把邊荒集的局面穩定下來嗎?如守得住邊荒集,再與楊全期和聶天還合作,他不但無過,反成有功。 樓外百多名戰士目光全落在他身上,聽他的指令。 宗政良大喝道:「給我進去殺掉燕飛!」 眾戰士蜂擁入樓。 急劇的足音在後方傳來。 宗政良心神不寧的回頭瞧去,一隊近四十人身穿黃河幫戰服的戰士正橫過廣場,朝鐘樓奔至。 宗政良一時還不以為意,以為是鐵士心的人。到那批人奔至丈許外,方發覺有異。此時守在樓外的戰士大半已進入樓內去,所有人的注意力均放在樓內,古鐘樓變成不設防的情況。 宗政良駭然叫道:「有奸細」! 奸細群中一人騰身而起,赫然是「邊荒名士」卓狂生,大笑道:「太遲了!」眨眼間來到宗政良上方,兩腳連環踢出,直取宗政良面門。 屠奉三則領著一眾荒人精銳高手,如斬瓜切菜的殺進樓內去,從後突襲仍未弄清楚發生了甚麼事的敵人。 燕飛此時剛殺上第三層的鐘樓。 他的蝶戀花毫不留情,逢人斬人,根本沒有人是他三合之將,最精采是敵人毫無防備,茫不知主帥被刺殺,更予燕飛無比的方便。 守在鐘樓的四名敵人在瞬息間紛紛倒地,燕飛已搶上登往觀遠台的石階。後方追來的敵人方踏足第三層鐘樓。 劍光劇盛,守衛望遠台入口的兩名戰士濺血倒下,燕飛毫不猶豫地撲上觀遠台。 觀遠台上的八名敵人,正在押著龐義,逼他跪在地上。 敵人發覺有異,燕飛閃電標射而來,抓著龐義臂膀的兩名敵人首先遭殃,還未弄清楚發生何事,早一命嗚呼。 龐義茫然呆立,忽然四周劍光遽盛,敵人紛紛倒地。當見到來者是燕飛,大喜叫道:「燕飛!」兩手一鬆,原來綁手的繩索已被燕飛挑斷。 兩名追上來的敵人現身入口處,燕飛如飛掠去,殺得敵人倒退回石階去。 燕飛愈戰愈勇,竟殺往入口外,硬把瘋虎般衝殺上來的敵人逼得退往石階去,雖然整道石階全擠滿敵人,可是燕飛來一個斬一個,來兩個殺一雙,確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勢。 龐義此時執起一支長矛,來到燕飛身後,卻發覺無法插手幫忙。 燕飛仍從容笑道:「協議依然有效!」 龐義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這才發覺燕飛已多處淌血,更曉得燕飛雖然此刻威風八面,可是人力終有窮盡之時,他們的好景將捱不了多久。 驀地下方喊殺聲震天,敵人隊尾處一陣混亂,人人現出惶恐神色。 龐義心中升起希望,屠奉三的聲音遙傳上來道:「撐多一陣子!兄弟們來哩!」 燕飛此時已到了強弩之末,他的金丹大法雖能循環不休,不住產生真氣,可是卻遠比不上迅速的消耗,尤其在這種沒法有半絲空隙回氣的時刻。 聽得屠奉三打招呼,登時精神大振,硬把衝上來的一名敵人劈得連人帶斧倒跌下階,又撞倒另兩個敵人。 燕飛一陣虛弱。 前方刀光閃動。 燕飛往後退開,心叫小命不保矣,龐義長矛從他身側刺出,命中敵人胸口。 屠奉三終於現身,領著十多名兄弟逐級殺上來。 敵人終於崩潰。 燕飛鼓其餘勇,與龐義一劍一矛,退守入口處,阻止敵人逃入觀遠台。 「呀」! 正向燕、龐兩人強攻的三名敵人終於倒下,殺他們的是屠奉三等一眾兄弟。 燕飛和龐義往後退開,不分先後同時坐倒地上,已是疲不能興。 屠奉三首先搶入,大叫道:「成功哩!」 順手發出一支火箭,在古鐘樓上方五丈許高空「砰」的一聲爆開成一朵鮮紅的光花。 燕飛心中一動道:「撞鐘報喜!」 第三章失而復得 「噹!噹!當!」 鐘音響徹邊荒集,從古鐘樓傳往邊荒,傳往穎水彼岸。 佔據古鐘樓的邊荒戰士在觀遠台上齊聲發喊:「鐵士心死了!鐵士心死了!」 小建康的兄弟首先發難,勁箭從樓房射出,先解決高據哨樓上的敵人箭手,再對付街上沒有掩護的燕兵。 燕兵驟聞鐘音,且驚聞鐵士心死訊,疑幻疑真、軍心動搖之際,忽然數千俘虜變為武裝的戰士,從大小樓房殺出,猝不及防下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更遑論壓制從腹地蔓延往四面八方的變亂。 慕容戰領著以千計的兄弟,有組織有陣勢地從小建康出口殺進碼頭區,此時燕兵早潰不成軍,只懂四散逃命。泊在碼頭的三十多艘破浪戰船,未及解纜開出,已落入他們手上。 船上的燕兵紛紛跳水保命。 對岸的拓跋儀見到古鐘樓上方的煙花訊號,立即下令渡河。這時候紛紛上岸,與己方兄弟會合,燕兵大勢已去,再沒有反擊之力。 邊荒聯軍依照計劃,先集中力量攻擊北大街和西大街,勢如破竹的把敵人驅逐離集,走得稍慢者頓成刀下亡魂,「邊荒行動」在聯軍如虹的氣勢下,燕兵則一面倒的情況裹進行著。 屠奉三等攻入古鐘樓後,兵分兩路,一路由屠奉三率領,殺上觀遠台援救燕飛和龐義,剩下七、八人死守底層入口,不讓以宗政良為首的燕兵攻入鐘樓。幸好有卓狂生、程蒼古和費二撇三大高手壓陣,守得入口穩如鐵桶,捱到小建康的兄弟殺人鐘樓廣場,宗政良一方慌忙撤退。 古鐘樓以北的邊荒集頓變屠場,含恨的荒人大開殺戒,見燕兵便殺,一時呼喊震天,燕兵全面崩潰。 燕飛剛迅速回復過來,與屠奉三和龐義在觀遠台監視天師軍的動靜,發覺對方的輜重部隊正從南門離開,沿穎水而行,登時喜出望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天師軍向他們反擊,確不易對付,現在忽然拱手讓出古鐘場以南的佔領區,聯軍當然省功夫,且大幅減低傷亡。 龐義大笑道:「徐道覆這小子識相得很!」 屠奉三欣然道:「他不是識相,而是不得不退,在實力上我們佔有壓倒性的優勢,穎水更落進我們的控制內,兼且楊全期和聶天還都是他的敵人,縱使能擊敗我們,最後還不是便宜別人。」 龐義道:「我們要不要追擊老徐呢?」 燕飛目光投往集外西面荊州軍的陣地,搖頭道:「天師軍退而不亂,又左靠穎水之險,恐怕不是那麼容易收拾他們,最怕是楊全期乘機發難,我們千辛萬苦爭取回來的成果,將要拱手讓人。」 屠奉三瞧著對方隊尾離開南門,發出綠色的訊號火箭,指示己方人馬進佔天師軍放棄的地盤。吁出一口氣道:「世事之奇,往往出人意表,如此反攻成功,對我說服楊全期大大有利。」 蹄聲轟響,一隊數百人的邊荒戰士,馳過古鐘場,往天師軍撤出的佔領區馳去,顯示邊荒集北區已在邊荒聯軍絕對的控制下。 當他們經過古鐘樓的時候,齊翹首上望,致敬喝采,在鐘樓上休息的戰士則回報以歡呼怪叫,充滿失而復得的勝利氣氛,教人熱血沸騰。 卓狂生等早從出口擁出,紛紛跳上兄弟們牽來的的馬背,朝南而去。 龐義和其它兄弟亦怪叫連聲,往出口擠去。 到只剩下屠奉三和燕飛兩人,屠奉三笑道:「燕兄可知我心中正後悔呢?」 燕飛瞧著另一支從東門進入天師軍棄下的地盤的邊荒聯軍,訝道:「後悔甚麼?」 屠奉三歎道:「我現在方想到假設我手腳慢點兒,遲上片刻才趕到觀遠台,燕兄肯定已在黃泉路上。那時我屠奉三不但可以少掉一個能左右我將來在邊荒集發展的勁敵,更可以少去一個情敵,又不虞有人曉得燕兄的遇害與我有一丁點兒關係。」 燕飛蠻有興趣的問道:「這般做對屠兄確有百利而無一害,屠兄因何白白錯過?」 屠奉三苦惱的道:「因為我到此刻方想到此毒計,已是知錯難返!」 兩人對望片晌,忽然同時放聲大笑,皆充滿得一知己,死而無憾的欣悅。 劉裕在樹梢端猿猴般跳躍,全速往邊荒集趕去,忽然撲附在一棵大樹枝葉茂密處,立足在橫伸出來的高樹幹,目光投往穎水的方向。 邊荒集在兩里許處的岸旁,古鐘樓上只餘一枝大旗,雖看不清楚旗幟的式樣花紋,卻隱約認得是紀千千親手設計的飛鳥旗。 邊荒聯軍竟已光復邊荒集?這是多麼教人難以置信,事情實在來得太突然。 不過卻不由他不信,一隊天師軍正沿穎水不徐不疾的南下,看其隊形整齊,旗幟不亂,便知是有秩序的從容撤兵,而非被趕出邊荒集。 約略估計,這支天師部隊有二千多人,騾馬車三百多輛,假如行軍路線不變,將於個把時辰後抵達聶天還的木寨。 劉裕心中奇怪,憑此隊人馬的實力,雖可對兩湖軍造成威脅,但攻寨仍嫌不足,如此豈非送死去也?他心中一動,目光往西面瞧去,旋踵已有發現,於西南方里許外察覺到鳥兒驚飛的情況。 心中恍然而悟。 邊荒集的兄弟集中力量對付鐵士心和宗政良,裡應外合下燕兵迅速崩潰。徐道覆見事不可為,立即退軍,乘機兵分兩路,突襲聶天還。 想到這裡,心中已有打算,連忙掉頭去也。 邊荒集喜氣洋洋,卻沒有人偷閒飲酒慶祝,因為荊州軍已推進至集外西面里許處,擺出可以隨時全面進犯的高姿態。 眾人一方面忙於收拾敵人遺留下來的攤子,一方面設立工事防禦,以應付荊州軍在任何時刻發動的強攻。 燕飛、屠奉三、卓狂生、慕容戰、拓跋儀、程蒼古、費二撇、姬別、呼雷方等一眾領袖,策馬馳出西門,遙觀敵況。 慕容戰道:「楊全期是否是好勇鬥狼的人?否則在我們氣勢如虹之時,應該以靜觀變,而不是一副挑戰的模樣。」 眾人知他是看在屠奉三分上,話說得婉轉,而事實上慕容戰真正想說的是:楊全期是否吃了豹子膽?竟敢來惹我們。 諸人中與慕容戰想法相同的大有人在,邊荒聯軍實力在荊州軍之上,邊荒集又是他們的地頭,誰都不把區區一萬荊州軍放在心上。如非因著屠奉三與桓玄的關係,可能已對荊州軍迎頭痛擊。 屠奉三微笑道:「恰好相反,楊全期此招非常高明,把我們緊緊牽制,使我們沒法調動水陸兩路的兄弟去對付聶天還。只要聶天還能守穩陣地,楊全期便有和我們談判的條件。」 拓跋儀欣然道:「還是屠兄比較瞭解老楊這傢伙。那我們是否應先擊垮聶天還,斷去老楊的癡心妄想,方由你老哥出馬,說幾句話把老楊打發呢?」 屠奉三淡淡道:「在現今的情況下,聶天還再難起任何作用,能全身而退已屬萬幸。老楊是明眼人,何用等到那一刻呢?我這便單人匹馬去見老楊,包保他乖乖聽話,立即退兵。」 慕容戰沉聲道:「人心難測,你勿要太高估與桓玄的關係,楊全期也大有可能乘機來個先斬後奏。最好是待聶天還敗返兩湖後,方迫楊全期退兵。」 燕飛微笑道:「屠兄是怕楊全期真的發難,那他將與桓玄沒有轉圜的餘地,所以必須在此恨鑄成前,阻止楊全期。而我敢肯定屠兄會成功,楊全期仍未大膽至連性命也不要。因為他曉得若殺屠兄,等於硬逼我們和他決一死戰。」 卓狂生欣然道:「燕兄的話深得我心,我們收服鐵士心的勇士當然看得很準。這裹是邊荒,而不是荊州,開罪我們荒人的肯定沒一個會有好的結果,我們已以鐵一般的勝利,向天下證實了我們荒人是絕不好惹的。邊荒若是個深潭,我們便是潭內最懂得生存之道的凶鱷。」 這番話盡顯「邊荒名士」卓狂生的狂氣,也代表了光復邊荒集,對每一個荒人的深切意義。 屠奉三啞然失笑道:「多謝各位的關心和鼓勵,我們今趟光復邊荒集,幹掉鐵士心,等於拔掉慕容垂一隻老虎牙,破壞他征戰天下第一步的成果。我從來未試過比這一刻對自己更有信心。慕容當家可以放心,南郡公對邊荒是志在必得,與聶天還連手亦不代表是放棄我這個老夥伴,只是代表他對邊荒集不容有失的心態,所以楊全期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仍冒險揮軍進犯。我會讓老楊明白我是南郡公在邊荒集最後的希望,南郡公若想在邊荒集分一杯羹,只好繼續信任和支持我,再沒有別的方法。」 又肅容道:「我們荒人當然沒有半個是貪生怕死的人,不過為了從慕容垂的手上救回紀千千和小詩,我們必須保存實力,犯不著與楊全期硬撼。」 聽到千千之名,眾人的心情立即沉重起來。收復邊荒集雖然是個好的開始,可是未來要走的路仍是遙遠和艱困。 卓狂生忽然振臂高呼道:「荒軍必勝!慕容垂必敗!」 附近的戰士聞言立時齊聲喊叫:「荒軍必勝!慕容垂必敗!」 呼喊聲潮水般傳開去,震徹邊荒集,遠傳往敵陣去。 大笑聲中,屠奉三策馬馳出,一無所懼的朝楊全期橫亙集外的大軍馳去。 劉裕趕返大江幫戰船隊所在的穎水河段,江文清正佈置船陣,作好迎戰兩湖幫的準備。 七艘被俘虜的糧船以鐵索串連起來,打橫排在河上,只在靠西岸處留下可容一船通過的缺口。糧資被卸下來,取而代之是淋上火油的柴枝。 兩岸築起木構箭樓,既可作瞭望之用,又可以居高臨下以火箭封鎖這段較狹窄的河道。 江文清見劉裕這麼快回來,大感奇怪。 劉裕登上帥船,此時夕陽已避退西山,天地黯沉起來。 江文清訝道:「看劉兄一副興奮神色,是否已收復了邊荒集呢?」 劉裕登上帥船指揮台,江文清和席敬等七、八名大江幫將領,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劉裕喘息著道:「確已收復邊荒集!」 指揮台上和附近所有人同時靜默下去,人人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鴉雀無聲的情況維持了半晌,接著便被震船的喝采聲打破。 其它戰船上和岸上工作的大江幫徒眾人人放下手上的活兒,朝他們瞧來。 江文清冷靜問道:「劉兄是否從邊荒集回來?」 劉裕道:「我尚未抵集,卻看到古鐘樓換上我們的飛鳥旗,而天師軍正兵分兩路的撤離邊荒集,如我所料不差,徐道覆的臨別秋波,是要突襲聶天還的木寨,所以趕回來向小姐報喜。」 江文清一對美目亮起來,閃閃的打量劉裕好半晌,忽然嬌呼道:「我大江幫的兒郎聽清楚哩!邊荒集光復了!」 四周立即爆起震盪整條河兩岸的歡呼和怪叫聲,人人激動得熱淚盈眶。 劉裕心中欣慰。 他終於不負謝玄的期望,助江文清重奪天下唯一能重振大江幫威名的根據地。假如他和王淡真私奔,眼前的激動場面或不會出現,個人的得失在天下統一的大前題下,算甚麼一回事? 劉裕道:「徐道覆應在入黑後攻打聶天還西岸的木寨,如我們現在從水路進擊,肯定可以趁趁熱鬧。」 江文清斷然道:「機會一去不返,席老師請率四艘戰船留此截斷聶天還的退路,其它戰船隨我北上。聶天還!我們討債來哩!」 眾將士齊聲答應,士氣昂揚至沸騰點。 王國寶和三十多名親隨好手,抵達離穎口兩里的淮水下游。 一艘戰船從隱蔽處駛出來,王國寶忙領手下登船。 王國寶獨自進入艙廳,見到與他關係一向良好的司馬元顯,後者開門見山道:「見到大活彌勒嗎?」 王國寶在他身旁坐下,苦笑道:「師尊他老人家閉關百日,修練他十住大乘法第十二重功法,據惠暉師母所言,如師尊過得此關,他的成就將是曠古未有,獨步武林,即使慕容垂、孫恩之輩也非是他的敵手。」 司馬元顯急問道:「大活彌勒還有多少天出關呢?」 王國寶道:「尚有五十七天,哼!他出關之日,謝玄在世的日子,將屈指可數。」 司馬元顯獰笑道:「王大人該已做好準備接收謝家的家當。」 王國寶欣然道:「這個當然。屆時公子你若想要與謝鍾秀玩幾天,全包在我身上。」 兩人對視大笑,似乎謝鍾秀已落入他們魔掌內,任他們狎侮。 司馬元顯壓低聲音道:「王大人還要在爹處多下點功夫,他對大活彌勒佛一向有戒心,怕他勢大後難制。」 王國寶輕鬆的道:「這方面由我負責,只要你爹肯讓師尊當國師,以彌勒教代替佛門,大家定可合作愉快。」 又道:「我在歸途上遇到劉裕,卻被他以狡計脫身,否則我們已可除掉此獠。」 司馬元顯哂道:「劉裕算甚麼東西?不過區區一個北府兵的小將,若不是謝玄護著他,我要他生便生,死便死!哼!一箭之仇,我司馬元顯必將干百倍地向他討。」 王國寶道:「正因他地位低微,我們才不好對付他。唯一之計,是通過北府的人整治他。」 司馬元顯咬牙切齒道:「我已有全盤對付他的計劃,爹正設法收買北府擁有實權的將領,唯一的阻礙仍是謝玄。」 王國寶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沉聲道:「這麼多年我都等了,何況只是數十天光景。放心吧!即使謝玄沒有依傳言所指般傷重而亡,也逃不過師尊天下無敵的一對佛手。師尊是絕不會放過殺死二彌勒的人。」 司馬元顯雙目放光道:「謝安已逝,天下將是爹的天下,讓我們先安內後攘外,到統一南方,將是我們北伐之時。大晉的光輝,將會在我們手上恢復過來。」 兩人交換個眼色,同時放聲大笑。 第四章功成身退 屠奉三在荊州乃家喻戶曉的人物,楊全期的人縱然未見過他,亦聽過他的名字。當屠奉三從邊荒集西門策騎馳來,報上名字,前鋒部隊的將領立即使人飛報在後方高地指揮的楊全期。 黑夜降臨大地,冷風刮過邊荒,天上層雲迭迭,似是大雨的先兆。 屠奉三並不是個喜歡以生命作賭注的人,更不會把自己投進絕境,若他沒有七、八成把握,定不會到這裹見楊全期,因為如對方翻臉動手,任他三頭六臂,也會在邊荒軍殺過來前被宰掉。 他清楚楊全期是怎樣的一個人。 假如對方是桓玄,他絕不會冒這個險,因為桓玄最愛冒險,只是殺了他屠奉三可惹得邊荒軍出集拚命這個誘因,桓玄隨時可犧牲他來爭取勝利。 桓玄就是這麼的一個人,自私自利,其它人只是他的工具。 四騎如飛馳至,領屠奉三往見楊全期,領頭的將領叫程鋒,是楊全期手下猛將,武功不俗。 程鋒客氣的道:「請屠大人解下佩劍。」 屠奉三毫不猶豫把劍連鞘解下,拋給程鋒,程鋒一把接著,順手交給手下,木無表情的道:「屠大人請隨末將來!」 策馬領路。 屠奉三跟在他馬後,接著是三名荊州戰士,此時他即使後悔,也沒法脫身了。 這個險他是不能不冒的,現在仍未到與桓玄反目的時候,開罪桓玄,不單會禍及他振荊會的兄弟,他的族人親友亦難逃大難。 在到邊荒集前,他一意改變邊荒集,可是當他融入邊荒集的生活方式後,方弄清楚是沒有可能改變邊荒集的,只能順著邊荒集的規矩來辦事。荒人已成為有別於天下任何地方的異類,品嚐著自由開放的成果,誰也不能令他們開倒車,放棄獨特的生活方式。 終於被改變的是屠奉三,而非邊荒集。 程鋒一言不發的在前方領路。 沿途所見的荊州軍陣勢森嚴,不愧是能在南方撐起半邊天、與建康和北府軍分庭抗禮的精銳部隊。不過屠奉三卻在他們鼎盛的威勢後,看出他們的疲倦和士氣低落,並不適合於此刻攻打邊荒集。 這是可以理解的。 楊全期的部隊勞師遠征,日夜趕路穿越邊荒到邊荒集來,元氣仍未恢復,邊荒集的變化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們面對的再不是烏合之眾,而是能力抗慕容垂和天師軍的雄師勁旅,現在更把強大的敵人逐離邊荒集。 程鋒馳上帥旗高懸的小丘。 楊全期在數名將領和數百親兵簇擁,正冷冷瞧著他。 屠奉三長笑道:「楊將軍別來無恙!」 楊全期大喝道:「停下來!」 屠奉三忙勒馬止步,事實上他也不得不停下來,因為前方的戰士人人舉槍持矛的將鋒尖向著他。 另各有十多人從左右搶出,把他團團圍著,戰馬受驚人立而起,幸好屠奉三騎功了得,牢牢控制座騎不逾越半步。 屠奉三不悅道:「我要下馬哩!是否須先得楊全期你批准?」 楊全期沉聲道:「收起兵器!」 屠奉三甩蹬下馬,目光掃過包圍著他的戰士,雙目神光閃閃,不但顯示出他沒有絲毫懼意,還看得人人心中發毛。 屠奉三在荊州威名極盛,開罪他的人,從來不會有好結果的。 楊全期搖頭歎道:「屠奉三你今次來錯了,你既背叛了南郡公,投向荒人,便該永遠躲在邊荒集內。現在任你舌痺唇焦也休想可以打動我,念在一場交往,我只好把你縛回去交由南郡公發落。」 屠奉三心中暗笑,楊全期口上雖說得強硬,事實上卻是不敢殺死他。冷哼道:「若楊將軍如此魯莽,南郡公要治罪的絕不會是我屠奉三,而是你老兄。」 楊全期踏前一步,怒喝道:「大膽!死到臨頭,尚敢口出狂言。」 屠奉三負手前行,逼得攔在前方的戰士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好整以暇的道:「敢問楊將軍,我屠奉三如何背叛南郡公呢?」 楊全期略一錯愕,屠奉三又向他趨前兩步,離楊全期不到十步,隔著一群不知所措的親衛戰士。 楊全期身旁一名將領大喝道:「再敢踏前一步,教你血濺當常」 屠奉三銳利凌厲的目光只望定楊全期一人,對喝著他的將領看也不看的道:「以下犯上,該當何罪,說話者給我報上名來!」 那將領登時噤聲。 楊全期皺眉道:「屠奉三你勿要橫生枝節,如你仍效忠南郡公,好應在我軍抵達時,立即來與我們會合。」 屠奉三啞然失笑道:「我道是甚麼事令楊將軍誤會,原來竟是如此。我倒要反問一句,若我真如楊將軍所言,掉轉槍頭,與楊將軍連手對付荒人,現在的邊荒集還有我們荊州軍的席位嗎?我更想請教楊將軍,在目前的情況下,楊將軍有多少攻陷邊荒集的把握呢?」 楊全期差點語塞,稍作思索後道:「屠大人是否在長他人志氣,我們荊州軍人強馬壯,更有兩湖軍在水路助攻,荒人則在大戰之後,人困馬乏,憑甚麼來與我軍爭奪勝負。」 只聽他不再直呼屠奉三的名字,改口稱屠大人,便曉得他留有餘地,不願與屠奉三結下解不開的嫌隙。須知屠奉三自幼與桓玄有交情,又向得桓玄信任。今次桓玄派楊全期來邊荒集,只因認為屠奉三任務失敗,而非著楊全期來對付屠奉三。 屠奉三笑道:「楊將軍乃明智之人,當清楚荒人聯軍是否不堪一擊。至於聶天還,楊將軍勿要對他再存任何不切實際的期望,他能全身而退,已可還神作福。邊荒是荒人的地頭,他們早適應了邊荒的生活,對邊荒瞭如指掌,若非如此,現在佔領邊荒集的便該是燕軍和天師軍。」 楊全期默言不語,正深思屠奉三的話,而屠奉三說的正是眼前的事實,邊荒集已重歸荒人之手。 楊全期打量屠奉三片刻,沉聲道:「江海流已死,誰能與聶天還在水上爭鋒?」 屠奉三淡淡道:「江文清又如何?她的雙頭船隊比聶天還早一晚趁大雨闖過穎口,然後藏身於一道隱蔽的支流內。現在荒人沒收了黃河幫的三十多艘破浪舟,前後夾擊下,聶天還可以挺多久呢?」 又冷笑道:「我少有說這麼多廢話,一切只是為南郡公著想。你們現在全賴穎水運送糧資和弓矢兵器,只要大江幫截斷穎水交通,你們將沒一個人能活著回荊州去。楊將軍明白嗎?」 楊全期胸口急速起伏,顯是猶豫難決。 屠奉三哈哈笑道:「南郡公方面將軍不用擔心,我已完成他派下來的任務。請代我上報南郡公,我屠奉三會留在邊荒集,為他打好根基,從邊荒集賺取最大的利益。」 楊全期苦笑無語。 屠奉三知他意動,從容道:「我會修書一封,請楊將軍帶返荊州讓南郡公過目,保證他不會怪責楊將軍。楊將軍亦不必急於退兵,待弄清楚聶天還的確切情況後,方作決定如何?」 楊全期聽他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而事實上若聶天還被擊垮,他能全軍撤退已屬萬幸。 點頭笑道:「如此有勞屠大人哩!」 木寨熊熊起火,濃煙直衝雲霄。 聶天還立在指揮台上,目送天師軍的離開,卻是無計可施。 兩湖軍的損失並不嚴重,在天師軍採取聲東擊西之訐下,他們的人立即把糧貨從臨時碼頭送上戰船,駛往對岸。假如徐道覆向他發動全面進攻,他敢肯定可憑穎水佔盡上風。 可是徐道覆乃深悉兵法的人,收窄打擊面,集中兵力狂攻木寨。一擊成功,便揚長而去,如此的臨別秋波,確令聶天還難受。 二十五艘戰船在穎水上飄蕩,配襯著被烈焰吞沒的木寨,聶天還產生出無主孤魂的感覺。 邊荒集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為何徐道覆忽然撤走?徐道覆的退兵是算計中的事,卻不是像眼前般不但可全身而退,還可以對他發動突襲。依照與楊全期的約定,只要與燕兵達成協議,楊全期會封鎖徐道覆的退路,再配合他的艦隊,務要令徐道覆全軍覆沒。 更令他憂慮者是自昨天開始,再沒有運糧船駛來,他派出的兩艘偵察船也一去無蹤。 沿岸設置的哨站亦音訊全無。 所有這些都不是好兆頭。 蹄聲在東岸響起,一騎快馬沿河奔至。 聶天還和指揮台上的五名將領,目不轉睛盯著從邊荒集回來的斥候兵,人人心中生出不詳的感覺。 斥候兵飛身下馬,跳上帥船,氣急敗壞搶上指揮台,在聶天還前下跪上報道:「稟告大龍頭,邊荒集已重入荒人之手,鐵士心當場戰死,宗政良率領殘兵逃返北方,黃河幫三十多艘破浪舟,全落進荒人手上。」 包括聶天還在內,人人聞訊色變。 這是沒有可能的,偏在眼前發生。 是夜天上層雲密佈,星月黯然無光,唯只穎水河上飄蕩的戰船亮起燈火,反予人成為攻擊目標的危險感覺。 斥候兵續道:「天師軍悄悄撤走,把半個邊荒集拱手讓出來……」 聶天還打斷他的話,怒道:「廢話!荊州軍方面如何反應?」 斥候兵答道:「荊州軍全面推進,至集外西面里許處便按兵不動,然後忽又後撤一里,原因不明。」 豆大的雨點從天上灑下來,接著雨勢轉密,穎河兩端陷進茫茫的夜雨裡,更添危機重重的感覺。 聶天還心中湧起功虧一簣的感覺,環目掃視己方艦隊,其中七、八艘因超載糧貨,吃水極深,行動不便。 他嘴角輕顫,好半響才大喝道:「把多餘的糧貨輜重卸往河水,立即撤軍。」 號角聲響起。 人人相望,因為號角聲非是來自他們的帥船,而是從下游傳至。 聶天還猛一咬牙,舉手高呼道:「兒郎們迎戰!」 大江幫的雙頭船從下游的黑暗裡鑽出來,向兩湖幫已萌退意的船隊展開猛烈無情的攻擊。 在滂沱大雨下,荊州軍不得不撤返營地。 天氣雖然惡劣,從穎水下游兩湖軍立寨處傳回來的情報,卻從沒有間斷。 當屠奉三離開後,兩湖軍木寨著火焚燒的濃煙,清楚可見。邊荒集的破浪舟立即傾巢而出,楊全期曉得兩湖軍大勢已去。 天明時雨勢漸斂,楊全期終於下令撤兵,到黃昏時,最後一支部隊消失在荒人視野之外。 「噹!噹!當!」 卓狂生親自敲響古鐘,歡迎從穎水駛來的船隊。 是役在雙頭船和破浪舟的前後夾擊下,兩湖幫傷亡慘重,陣亡者達千餘人,僅得十一艘赤龍舟趁大雨逃之天天。聶天還帥船不保,全賴逃上另一艘船,方能脫身而去。 邊荒集舉集歡騰,夜窩子又亮起五光十色的綵燈。一天之內,便有近三千躲在邊荒各處的荒人興高采烈的返回邊荒集,似乎一切已回復舊觀。 燕飛孤單一人立在穎水岸旁,看著由雙頭船和破浪舟組成的艦隊,經過眼前的水段駛往上游的碼頭區。 他離開了歡樂的人群,獨自感受光復邊荒集的諸般感觸,心內沒有絲毫預期中的興奮之情,看到的只是人心的變化。 鐘樓議會在江文清抵埠後立即舉行,作出新一輪的權力分配。在以後一段很長的日子裡,各派系會設法鞏固手上的權力,爭取最大的利益,再無暇去理會除此之外的任何事。 營救紀千千,只能靠自己的一人一劍。 這並非說屠奉三、慕容戰、卓狂生等背棄自己的承諾,而是時機尚未成熟,以邊荒集現時的軍力去挑戰慕容垂,等於燈蛾撲火,自取滅亡。 風聲響起。 燕飛不用看也曉得來的是劉裕,心中湧起友情的暖意。 劉裕來到他身旁,欣然道:「我們終於成功哩!」 燕飛心中暗歎,對任何荒人來說,光復邊荒集都可算是曠世功業;對他來說則是徹底的失敗。 劉裕見他神情木然,微一錯愕,沉聲道:「收復邊荒集是我們營救千千的第一步,失去邊荒集、失去鐵士心,慕容垂不論實力和聲勢均被大幅削弱,如此我們便更有把握把千千和小詩從慕容垂的手上搶回來。」 燕飛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在未來一段很長的時間內,邊荒集絕不宜輕舉妄動,否則可能把贏回來的全賠出去。」 劉裕欲言又止,最後頹然道:「事實確是如此。集內派系與邊荒外諸勢力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縱使人人愛護千千,也沒法拋開一切去挑戰慕容垂。我們唯一可以做的事,是守好自己的本分,令邊荒集繼續成為天下最賺錢的地方。」 又道:「不過我們並不須與慕容垂正面硬撼,只要組成一支高手隊,與慕容垂鬥智而不鬥力,說不定可以救回千千和小詩。」 燕飛道:「你可以拋下北府兵不理嗎?孫恩和桓玄發動在即,你必須返回廣陵艱苦奮鬥,如此方不負玄帥對你的期望。」 劉裕聽得啞口無言。 燕飛微笑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和奮鬥的目標,我的目標非常清楚明白,就是讓千千主婢安然回到邊荒集,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劉裕愕然道:「你……」 燕飛拍拍劉裕肩頭,欣然道:「待會開鐘樓議會時,你代我宣佈,燕飛已離開邊荒集,去設法營救千千主婢,為我和所有人道別,並告訴他們:當有一天我需要荒人的援手,我會使人來通知你們。」 劉裕發呆半晌,苦笑道:「明白哩!」 燕飛哈哈一笑,灑脫的去了。 第五章先鋒部隊 燕飛正要橫過集南,再繞北而去,忽聞後方蹄聲轟鳴,回頭一瞥,眉頭大皺的停下來。 龐義和高彥各乘一騎,正朝他追來,後面還牽著一匹空騎。 龐義哈哈笑道:「好小子!竟敢撇下我們私自行動,該當何罪?」 高彥喘著氣道:「幸好我對你燕小子心中的想法瞭如指掌,擺擺尾巴便猜到你是向左向右,營救千千豈可缺我們一分兒?」 兩人在燕飛身前勒馬停下,三匹馬皆神駿非常,一看便知非凡。 燕飛苦笑道:「你們想陪我去送死嗎?」 高彥躍下馬來,傲然道:「邊荒集是專門創造奇跡的地方,從邊荒集走出去的人當然也可以創造奇跡。我們怎會是去送死呢?我敢肯定可以把千千和詩詩迎接回來。」 龐義也跳下馬來,把空騎牽到燕飛身旁,欣然道:「這是沒有標記的鮮卑寶馬,可省掉我們實至名歸的邊荒第一高手不少的腳力。」 燕飛早生出疑心,愕然道:「拓跋儀?」 高彥一手搭上他的肩頭,朝他臉孔噴著氣失笑道:「你這糊塗的小子,還以為自己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事實上人人把你古怪的行為瞧在眼內,只是沒有說破吧!哈!看到荊州軍撤兵大家都是興高采烈,獨有你落落寡歡,一個人到了穎水吹風,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的就是大蠢蛋。」 燕飛苦惱道:「我一個人去,要打要逃,方便得很,有了你們兩個隨行,我會多了很多顧慮。」 龐義不悅道:「你現在是要去救人而不是當刺客,是要鬥智而非鬥力,我們不但不會妨礙你,反而還對你有很大的助力。更何況我們怕你一個人胡思亂想,最後想得瘋了,千千和小詩更沒有返回邊荒集的希望。」 高彥把他推到馬旁,喝道:「勿要再說廢話,我們是跟定你了,快上馬!」 燕飛的目光投往南門。 龐義豪氣干雲的道:「大家是明白人,不會有婆婆媽媽的送別場面。我們三個便是營救千千和小詩的先鋒部隊,邊荒集將永為我們後盾,去吧!」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飛身上馬,高彥、龐義隨之。三人催馬疾行,絕塵而去,踏上漫長艱困的征途。 燕飛、龐義和高彥三人坐在泅水南岸,享受著由龐義親手燒烤的狼腿,馬兒們自由寫意的在草坡吃草休息。 長風沿河拂至,吹得三人衣衫獵獵。 高彥移到燕飛旁坐下,問道:「燕爺啊!我們究竟要到哪裡去呢?可否請你老人家開恩賜示,不要像變了個啞巴似的。」 龐義沒好氣道:「小飛心情不佳,你勿要煩他。我們當然是到洛陽去,慕容垂到哪裡去,我們便到哪裡去。」 燕飛頹然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高彥和龐義聽得面面相覷,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高彥抓頭道:「你的〔不知道〕究竟是甚麼意思?過泗水後我們便踏入險境,隨時會遇上敵人。如何在敵境潛蹤匿跡是小弟的拿手好戲,但總要有個目的地才行。」 龐義幫腔道:「小彥說得有道理,在北方我們是仇家遍地。鐵士心是你宰掉的,只要讓任何黃河幫眾發覺我們離開邊荒,必不顧一切來尋仇。你老哥又是慕容永兄弟懸紅通緝的人,燕人更不肯放過你。所以我們必須有周詳的計劃,方可以走出邊荒,否則會應驗了你老哥說的去送死的讖語。」 高彥歎道:「你老燕形相獨特,不用擺出款兒也一副邊荒第一高手的模樣,不想點辦法,確是寸步難行。」 燕飛苦笑道:「我並非不近人情,而是有些情況是你們不理解的,因為我失去了與千千的聯繫。」 龐義和高彥你眼望我眼,仍是一頭霧水。 龐義皺眉道:「你和千千一直有聯絡嗎?」 燕飛點頭道:「可以這麼說,不過卻是一種心靈的聯絡,我可以聽到她的話,也可以把信息傳給她。之前能識破慕容垂對付我們的陰謀,全賴她告訴我。」 兩人聽得目瞪口呆,燕飛有奇異的感應,是邊荒集人盡皆知的事,並憑此除去花妖,卻從沒有人想過他的感應愈來愈神奇。 高彥失聲道:「你這小子竟練成傳心術了!」 龐義雙目發亮,大喜道:「如此我們將更有把握救她們回來。」 燕飛慘然道:「只恨在過去五天,我卻收不到她隻言片字。我是不能主動找到她的,只有當她心中強烈地想著我,我方可以感應到她,建立以心傳心的聯繫。」 龐義恍然道:「原來你擔心千千出了事,難怪一直哭喪著臉孔。依我看是因距離太遠,所以你的傳心術才不靈光。」 燕飛歎道:「我也希望理由在此,可是對岸便是洛水平原,離洛陽不到三天馬程,該沒有距離遠近的問題。」 龐義和高彥均無言以對,心情立即變得沉重起來。 難道千千真的出事了。 龐義問道:「你最後一次聯絡上千千,是幾天前的事呢?」 燕飛道:「就是我進入鐘樓刺殺鐵士心的一刻,我感到她內心的悲傷,因為她收到安公逝世的消息。」 高彥一震道:「可能她是因悲傷過度病倒了。」 燕飛勉強振作精神道:「不論如何,我們第一站是洛陽,到時候一切將見分曉。」 龐義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如此魯莽地硬闖洛陽,只會壞事。一旦讓慕容垂知道我們離開邊荒去營救千千和小詩,必定會盡出人手追殺我們,那時不但救不了人,還會自身難保,所以必須有周詳的計劃。」 高彥道:「平時看你一副英明神武的樣兒,因何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反變得六神無主,進退失據。你是我們邊荒的最佳劍手,快拿出你當劍手的智慧和冷靜來。」 龐義接下去道:「慕容垂是北方最厲害的人,武功才智均不在你燕飛之下,若你發揮不出你的本領,如此只是送上門去供人宰割。」 聽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燕飛倏地冷靜下來,知道自己是過度緊張千千,又因急於求成,疏忽了欲速反不達的至理。 沉聲道:「你們有甚麼好的提議?」 高彥道:「說到打聽消息,是老子我的看家本領,你們根本不用踏足洛陽半步,一切交給我去辨便成。」 龐義拍腿道:「好主意!高小子裝神似神,扮鬼似鬼,保證沒有人可以識破他的身份。 到弄清楚情況後,我們再決定怎麼辦如何?」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就這麼辦!」 劉裕踏人大江幫東門的總壇,忽然想起燕飛。他們三人離開邊荒集已十多天,不知情況如何呢?光復邊荒集後的首個鐘樓議會,決定了新的權力分配。 飛馬會、北騎聯和羌幫各自保持原有的地盤,漢幫的地盤理所當然地由大江幫接收,原漢幫的東門總壇變為大江幫的總壇。 屠奉三是新冒起的勢力,雄霸小建康,只劃出部分樓房予羯幫。 姬別、費二撇和紅子春三人仍繼續當他們的邊荒集大豪,各自擁有龐大的生意。紅子春在邊荒集失陷之戰受創極重,到現在仍處於養傷期。不過卻沒有人敢打他的主意,因為各派系間再沒有敵意,還互相扶持。 整個邊荒集處於微妙和友善的均衡裡。 鐘樓議會的席位多增三個,一個預留給光復邊荒集的大功臣燕飛,一個予夜窩族的新領袖姚猛,另一個當然虛位以待邊荒集的精神領袖紀千千。 荒人從四面八方來歸,南北水陸路交通暢順無阻,才十多天工夫,邊荒集再次興旺起來,且是前所未有的盛世時期。 所有人都清楚明白,邊荒集將會有一段長治久安的時光,至於好日子何時終結,卻沒有人敢肯定。 江文清在她新設的書齋單獨接見劉裕,益發顯出她不單重視劉裕,且視他為親密戰友。 江文清仍是一副翩翩俗世佳公子的男裝打扮,但劉裕現在總能在「他」的眉目表情和舉手投足間,捕捉到「他」女性柔媚的一面。連他自己亦感奇怪,為何以前當「他」是宋孟齊時卻沒有這樣的感覺,心理作用的確神妙。 劉裕在伏案工作的江文清前坐下,道:「我剛想來見小姐,便於此時接到小姐的傳召。」 江文清放下手上賬簿,朝他瞧來微笑道:「如此請劉兄先道出來見文清的理由,然後文清方把要說的事奉告如何?」 劉裕笑道:「小姐真懂得先發制人。我是來向小姐道別哩!現在邊荒集大局已定,大江幫站穩陣腳,復興只是時間問題,我在這裹則閒得發慌,所以應該是時候回去向玄帥報告。」 說到謝玄,劉裕神情一黯,顯是想到謝玄來日無多。 江文清當然明白他的心事,她更是現時邊荒集內,除劉裕外唯一曉得謝玄死期不遠的人。輕描淡寫的道:「邊荒集不是從來不會令人發悶的地方嗎?聽說劉兄以前到邊荒集來,總愛和高彥逛夜窩子,為何這十多天劉兄竟沒有踏足青樓半步呢?」 劉裕大感尷尬,想不到她竟清楚自己這方面的事,雖然明知她是借題來開解自己,一時也有點不知所措。更不能告訴她自己之所以無心於歡場,原因在乎王淡真。只好苦笑道:「燕飛和高彥到了北方出生入死,我還何來如此情懷。」 江文清的清澈目光似能透視他的內心般細看他好半晌,「噗哧」嬌笑道:「劉兄臉紅哩! 好吧!暫時放過你。勿要怨我扯你後腿,你真的認為我們大江幫的復興,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嗎?」 劉裕微一錯愕,心忖在她面前說話確不可有任何含糊,她的伶牙利齒會教任何人招架不來。正容道:「因為我對小姐充滿信心,所以認為小姐憑著邊荒集之利,必可重現昔日大江幫的威風。」 江文清歎道:「在將來很長的一段日子裡,我們仍處於掙扎求存的劣境裹,甚或可說是苟且偷生。兩湖幫雖受重挫,可是有桓玄撐聶天還的腰,兩湖幫仍是獨霸長江的局面,直接影響整個南方的形勢。我們唯一可做和該做的事,是利用從邊荒集得到的財富,於邊荒集發展造船業,至於如何憑此振幫,要看劉兄了!」 劉裕心中暗讚,江文清不急於報仇,肯定是明智之舉。因為大江幫元氣未復,兼且失去靠山,只宜偃旗息鼓,好好休養生息。邊荒集乃天下巧匠人才集中薈萃之地,而大江幫本身是造船的專家,若能以邊荒集為基地,發展出既可圖大利又可壯大自己的造船業,是最佳的選擇和策略。 他愈來愈感到謝玄助自己拉攏江文清,確是妙招,他當然不可以辜負謝玄的好意。 點頭道:「這正是我要回廣陵的原因。」 江文清秀眸露出擔心的神色,柔聲道:「有玄帥在,你的安全該不成問題,可是玄帥若去,在北府兵內誰能保護你?又有誰願意保護你呢?劉牢之嗎?他始終出身寒門,不能不看高門的臉色做人,否則恐怕自身難保。」 劉裕從容道:「這正是我們必須先收復邊荒集的原因,從今天開始,我和貴幫的命運將會掛勾,誰想得到邊荒集的龐大利益,只有通過我劉裕;而貴幫能否振興,則看我劉裕是否爭氣。」 江文清淡淡道:「你好像少算了一個人?」 劉裕微笑道:「我怎會疏忽屠奉三?在我離開前,我會和他見面談心。我們都曉得屠奉三非是三言兩語可以爭取過來的人,且他亦有他的野心。可是只要日後我能證明說出來的非是空口白話,終有一天他會發覺輿我們合作,比當桓玄的殺人工具來得有利。」 江文清凝望他好半響,點頭道:「我愈來愈明白為何玄帥捨其它人不選,偏挑你作繼承人。屠奉三是個實際的人,否則不會站在荒人這邊,亦因此在邊荒集取得根據地,得到荒人的認同。」 又道:「劉兄準備何時離開?」 劉裕道:「我見過屠奉三後立即走。」接著歎一口氣道:「玄帥最害怕的事,是「大活彌勒」竺法慶會到建康去,一旦讓彌勒教在建康落地生根,不但謝家會家破人亡,南方佛門亦會遭到浩劫,其破壞力實難以想像。所以我曾答應玄帥,會盡一切辦法阻止竺法慶夫婦到南方去。」 江文清默然片刻,道:「這個我明白,幸好邊荒集是天下消息最靈通的地方,我們會盡一切辦法監視彌勒教的動靜,一有消息,立即飛報劉兄。」 劉裕感激道:「多謝小姐!」 江文清白他一眼道:「這是人家份內事嘛!還要那麼客氣。」 劉裕的心兒不爭氣地急躍幾下。 說真的,江文清的動人處實不在王淡真之下,不過不知是否因她是大江幫之主的特殊身份,還是因自己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情懷,總沒法連繫到男女之情上去。 只好在心中提醒自己,她是夥伴和戰友,絕不可將關係弄得複雜起來。 乾笑兩聲,胡混過去。 兩人又商量好回到廣陵後保持聯絡的秘密手法,江文清直送他至總壇大門。 江文清美目深注的道:「我們將會有好一段日子分隔兩地,劉兄要好好保重,若真的感到事不可為,不如回到邊荒集過些山高皇帝遠的日子。一天南北未統一,邊荒集仍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 劉裕心中一陣感觸,與江文清這美女此刻的情景,頗像情侶依依不捨的惜別,但事實當然不是如此。 誠摯的道:「你也要小心,邊荒集也是天下最危險和變化無常的地方。我去哩!」 說罷掉頭便去。 江文清在背後嬌呼道:「告訴玄帥,大江幫永遠不會忘記他的恩德。」 劉裕揮手表示聽到。 下一刻他踏足東大街,朝夜窩子的方向走去,經過空蕩蕩的第一樓,更是百般感慨在心頭。 第一樓已變成荒人心中夜窩子外另一片聖土,當第一樓重新於此矗立,邊荒集的光輝方會完全恢復過來,否則總留下一個不可彌補的缺陷。 第六章爭雄南北 高彥的鳥鳴暗號在荒村後方的密林響起。 燕飛睜開雙目,現出前所未有的懾人異芒,稍留即逝,雖回復平常的眼神,已比往日更深邃難測。 方圓十多丈內任何聲息,包括蟲行鼠竄的微音,一一展現在他的聽覺網上。 高彥的足尖點在鄰房的簷邊,接著投往他打坐處的破屋,只帶起微細的破風聲,顯示這小子的輕功又有長進,且是故意向他賣弄。 燕飛唇角顯出一絲笑意。 在高彥到洛陽打探消息前,他用了一天一夜功夫,為這小子打通奇經八脈,令高彥在武學上作出突破,跨前了一大步,現在終於見到成果。 他的金丹大法實是自古以來從未出現過、介乎人仙間的奇異功法。以之修己,神通變化;以之助人,更是功效驚人。於對紀千千思憶和傷情的沉溺裡脫身出來後,他清楚明白若要從慕容垂手內成功奪回紀千千,自身必須超然於失落的情緒上,否則會像上次於鎮荒崗般慘敗在孫恩手上。所以他數天來潛心修練,亦趁此空間為龐義打通體內閉塞的經脈,開發他的氣竅,好使龐義能進窺上乘武道的境界。 高彥從破窗穿入,點地一個翻騰,落在燕飛身前,學他般盤膝坐下,舉起雙手道:「看! 我的身手快要追上你了。」 燕飛笑道:「少說廢話!」 高彥仔細打量他,大喜道:「好燕飛!現在才像邊荒第一高手的模樣。冷然自若,深不可測。離開前我不知多麼擔心,窩囊成那樣子,如何去救人?」 燕飛心中欣慰,高彥永遠充滿活力和希望,在建康時受傷失意的高彥便像另一個人,不過高彥那時的失意有大半是因自己失去武功而來的。 皺眉道:「打聽到甚麼消息?」 高彥四處張望道:「龐老闆呢?」 燕飛道:「他打獵去了。」 高彥道:「幸好這條荒村與世隔絕,所以還有獵物可捕,現在洛陽附近不但行人絕跡,鳥獸也逃命去也。唉!好好一個大好河山,整天你攻來我打去,弄得有如鬼域。依我看最後勝利的會是我們的邊荒國,因為終有一天所有地方都會變成邊荒。」 燕飛從他惴惴不安的神情,已可大概想像到洛陽一帶的恐怖情況。戰爭把一切正常的生活摧毀,人民四散逃亡,盜賊逃兵四處殺人搶掠。 他清楚高彥的性格,如此的開場白,正表示他打聽到有用的消息,故大賣關子。 點頭道:「一天北方沒有統一,戰爭仍會繼續下去。苻堅本來是最有希望的人,可惜走錯了一步,立即輸掉佔盡上風的棋局。」 高彥道:「關中的情況更可怕,苻堅仍在作迴光返照式的垂死掙扎,以慕容沖兄弟、姚萇和苻堅為首的三大勢力互相攻伐,鬧得關中成人間地獄,人皆流散,道路斷絕。噢!不要這樣看我,你的眼神差點可要了我的小命,慕容垂和千千並沒有到洛陽去。」 燕飛失聲道:「甚麼?」 高彥老氣橫秋的道:「甚麼甚麼的?若換了你去探消息,保證連慕容垂的影子也摸不著。他奶奶的!幸好是我老彥親自出馬,加上點運氣,找到以前在洛陽負責收風的線眼,方查到實況。」 燕飛失去耐性,道:「如你再兜圈子說話,我會把傳給你的內功收回來,那時便知道得而復失的滋味。」 高彥陪笑道:「我只是想多添點生活的情趣,這可是千千親傳的仙法,不論好事壞事,都可從中取樂。哈!說哩!你聽後會放下心事,但又會不快樂。千千病倒哩!」 燕飛長長吁出一口氣,反輕鬆起來,道:「你的消息非常管用,證實了我的懷疑。事實上自第一次與千千展開傳心對話,我感覺到她的傳心能力一次比一次弱,該屬心力的損耗。當晚我把千千帶離敵船,已感覺到她的體力很差,所以當乍聞安公噩耗,她再撐不下去。」 高彥得意地道:「現在終證明千千仍然在世。真教人難以相信,慕容垂竟會因千千不到洛陽督戰,而逕自率親兵團折往榮陽,留下高弼和兒子慕容寶攻打洛陽。而洛陽守將翟斌捱不到七天便開城投降。洛陽已入慕容垂之手。」 燕飛訝道:「你的線眼確實神通廣大,竟能如此清楚慕容垂的情況。」 高彥道:「老子我在這方面當然有辦法,在現今的時勢裹,官職、權位都沒有保證,只有黃澄澄的金子能打動人心。老翟的手下裹有我的人,一錠金子不夠,塞他娘的兩錠,連啞佛都要開金口,盲眼金剛變開眼的。」 燕飛也不得不由衷地道:「幸好你這小子死都要跟來。」 又不解道:「慕容垂為何不帶千千到洛陽養病,反避往榮陽去。」 高彥道:「慕容垂高明得教人心寒,任何漫不經意的一招,恐怕內中均暗藏殺機。洛陽現在十室九空,人人均曉得洛陽四面受敵,關中軍若出關,第一個目標便是洛陽。或者正因如此,慕容垂不願將千千主婢安置於險地。」 燕飛沉吟片晌,問道:「關中形勢如何?」 高彥道:「你要詳細的報告還是扼要的描述,任君選擇。」 燕飛沒好氣道:「你知道多少便說多少,任何外圍的變化,都會影響我們營救的策略。」 高彥欣然道:「我是在設法刺激你的小腦袋。關中的情況,須從數個月前一場大戰說起,苻堅和慕容沖在長安城西展開一場激烈廝殺,苻堅奮起餘威,殺得慕容沖逃往又名阿城的阿房宮去,豈知苻堅不知是失去信心,還是怕重蹈淝水之戰的覆轍,竟然抵城門而不入,自行返長安去,留下兒子苻暉對付慕容沖,結果當然是苻暉給打得人仰馬翻,且在被責後一氣之下自殺身亡。由此役開始,苻堅最終的噩運開始了。」 燕飛點頭道:「苻堅的確犯了致命的錯誤,不論對他如何忠心的將領,也曉得他再無復昔日之勇。」 高彥道:「此役後苻堅被迫退守長安,而慕容沖和姚萇則輪番攻打長安,希望能比對方先攻奪長安。根據關中逃出來的人估計,苻堅絕撐不了多久。」 燕飛一震道:「我明白了,此正為慕容垂退往榮陽的理由。」 高彥一頭霧水道:「我不明白!關中發生的事怎會影響到慕容垂在關外的進攻退守?」 燕飛分析道:「現在北方的爭霸,將決定於關東和關西兩大勢力之爭。關東是慕容垂的天下,關西雖形勢未分,但勝負快將揭曉。不論是慕容沖兄弟或姚萇勝出,首先要應付的將是慕容垂的威脅。慕容垂在洛陽擺的是另一種空城計,目的是引陰西的惡蛇出洞,待敵軍泥足深陷,再聚而殲之,如此慕容垂將可長驅直進,收復關西之地。當關東關西盡成其大燕領土,北方天下將是慕容垂囊中之物。」 高彥拍腿歎道:「有道理!不過你說的是北方諸雄爭霸之戰,與我們營救千千的秘密行動有甚麼關係呢?」 燕飛道:「關係將大得很。我問你一個問題,在正常的情況下,如慕容垂一直寸步不離千千主婢,我們如何救人呢?」 高彥呆瞪著燕飛,像首次肯腳踏實地的面對殘酷的現實般,容色漸轉灰黯蒼白,顫聲道:「根本沒有機會。」 又頹然道:「若你燕高手是要刺殺慕容垂身邊某一個人,還有一絲成功的可能性,卻絕不是救走兩個人,而其中的小詩根本不懂武功。除非……」 燕飛鼓勵的道:「除非甚麼呢?」 龐義的聲音在入口破門處接下去道:「除非我們能打垮慕容垂隨身的精銳軍團,如此方有拯救她們的真正機會。」說罷把摘來的野蕉隨手拋在兩人身旁,頹然挨著門牆坐下,把臉孔埋進雙手裡。 高彥拍腿道:「好!讓我立即返回邊荒集去召救兵,把榮陽弄個天翻地覆。」 龐義默然無聲,只有沉重的呼吸。 燕飛冷冷瞧著高彥。 高彥發呆片刻,像在自問自答,又像在徵詢兩人意見的道:「難道不行嗎?」 接著雙目濕起來,兩片嘴唇顫動,說不出話來。 龐義抬起頭來,雙目直瞧著從屋頂破洞延長進來的野籐蔓,道:「即使出盡邊荒集的好手,要硬撼慕容垂的軍隊,也只是自取滅亡。恐怕尚未到榮陽,早被打個落花流水。」 高彥嗚咽道:「縱然明知是送死,我們也要去試一試,就我們三個去想辦法,不要牽累邊荒的兄弟。死便死吧!千千和小詩是我們帶到邊荒集的,我們……」 說到最後一句,已無法完句,代之是控制不住的哭泣。 燕飛任他哭了一會,神情冷靜,雙目精芒閃閃,道:「要救回她們,天下間只有一個人可以幫我們。」 高彥一震,現出半信半疑的神情,呆看燕飛。 龐義問道:「誰?」 燕飛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的兄弟拓跋珪。」 高彥愕然道:「拓跋珪?」 燕飛目光掃視兩人,肯定的道:「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慕容垂在北方根本沒有對手,只有拓跋珪是唯一例外,他更是慕容垂最顧忌的人,亦惟有他訓練出來的部隊,可與慕容垂的無敵雄師在戰場上決勝負。救回千千和小詩的唯一途徑,是與拓跋珪全面合作,助他打敗慕容垂,他則助我們救人,再沒有另一個方法。」 龐義懷疑道:「拓跋珪真的如此了得?」 燕飛淡淡道:「你有更好的提議嗎?」 兩人無言以對。 燕飛目光投往窗外,道:「我到邊荒集去,是要逃避戰爭的殺戮生涯,豈知卻愈陷愈深,現在只好認命哩!你們立即返回邊荒集,我則起程往盛樂找拓跋珪,用盡一切手段助他對付慕容垂,明白嗎?」 龐義道:「小彥回去好了,我要隨你一道去,此事我絕不會袖手旁觀,我寧願冒殺身之險,也不願度日如年的過日子。」 高彥失聲道:「我怎可以獨善其身?我也要到盛樂去。」 燕飛微笑道:「好吧!吃飽野蕉後我們立即起程。十來天的工夫,你們該會明白因何我認為拓跋珪是我們最後的希望。」 劉裕在小建康的原匈奴幫總部,現易名為「振荊會」內見到屠奉三。 對方在內堂接見他,沒有任何手下陪伴,包括其頭號心腹陰奇。只看如此排場,便知道屠奉三肯和他「談心事」。 兩人隔幾坐下,喝著香茗,悠閒得有點像朋友聚舊聊天,事實上兩人是友是敵,只在一念的變化。 屠奉三首先進入正題,微笑道:「劉兄是否來道別呢?」 劉裕苦笑道:「屠兄猜得準哩!」 屠奉三淡淡道:「劉兄可知我為何一猜即中?」 劉裕繼續苦笑,緩緩搖頭。 屠奉三吁出一口氣,上望屋樑,徐徐道:「自邊荒集光復以來,有幾件事一直縈繞心頭,第一件當然是燕飛三人的拯救行動,而劉兄何時回廣陵去,亦是我關心的事。」 接著目光投往劉裕,迎上他的目光,雙目神光閃閃的道:「因為劉兄愈早回去,愈顯示謝玄內傷嚴重,否則劉兄會長留邊荒集,因為在這裡劉兄更能發揮效用。」 劉裕道:「我來找屠兄前,早曉得瞞不過屠兄,不過我仍決定來和屠兄好好談一談。」 屠奉三單刀直入的問道:「謝玄還有多少天的命?」 劉裕毫不猶豫的道:「或可拖多數十天,又或拖不過明天,恐怕玄帥本人也不敢肯定。」 屠奉三一震無語。 劉裕道:「屠兄可把今次我來見你的事,或說過的其中一些話,包括玄帥的情況,知會南郡公,我絕不會因此怪屠兄。」 屠奉三豎起拇指道:「不愧是我屠奉三的好對手,屠某清楚哪些話該告訴南郡公,哪些話該隱瞞,劉兄請放心。」 劉裕感激道:「我今次回廣陵去,將會經歷人生裹最凶險的一段時光,捲入朝廷和北府軍系間最激烈的鬥爭裡,生死成敗難卜,但我卻沒有絲毫恐懼之意,只會全力以赴,力爭到底。希望屠兄予我一點時間和機會。」 屠奉三凝望著他,似要把他看個仔細,唇角綻開笑意,點頭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若我分析無誤,劉兄根本沒有半分成功的機會,只堪作謝玄的陪葬。」 劉裕淡淡道:「如我死不了呢?」 屠奉三哈哈笑道:「那我會對劉兄刮目相看。」 劉裕道:「只是這句話便足夠了。」 屠奉三皺眉道:「一句話怎足夠呢?我還可以幫劉兄一個忙,於上報南郡公的信函裡,指出劉兄是北府裡可以爭取的人才之一,如此將對劉兄有利無害。」 劉裕愕然道:「南郡公肯相信嗎?」 屠奉三欣然道:「有謝玄在,打死他也不會相信,可是謝玄若去,南郡公將成為司馬皇朝外最有勢力的人,也成為對抗孫恩和北方諸胡的唯一希望,一切都會改變過來。」 劉裕比任何人更明白屠奉三正在試探他,看他是否是詭譎的政治鬥爭裡的好人材,如他執著古板、一成不變,便可置他於不理。 點頭道:「此計妙絕,多謝屠兄。」 屠奉三長笑道:「謝玄果然沒有看錯你,換了是其它人,必會斷然拒絕。只有劉兄明白到謝玄去後,整個南方將會出現天翻地覆的變化,任何事都會發生。」 劉裕道:「屠兄肯予我一點時間靜觀變化嗎?」 屠奉三坦然道:「在南郡公與聶天還結盟前,我絕不會為任何渺茫的希望作出任何承諾,現在卻可以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你要我給你多少時間?」 劉裕道:「三年如何?」 屠奉三長吁一口氣道:「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劉兄有多少成把握?」 劉裕斷然道:「我有十足十的把握!」 屠奉三仰天一陣大笑,倏地探手過來,道:「好!在這段期間內,我絕不會動大江幫半根毫毛,劉兄請放心回去。」 兩手緊握在一起。 第七章密謀造反 江陵城,大司馬府。 桓玄三天前從宜都趕來,立即遣散府內婢僕,改換為他的人。他敢保證沒有人敢說他半句壞話,因為荊州的兵權已牢牢握在他手上,連司馬皇朝也要看他的臉色做人,何況只是些下人。他非是不想殺盡府內之人,但那等若明白告訴別人他心虛,且會令他的聲譽受到折損,不利於即將展開逼司馬曜退位的行動。 他站在當日與桓沖爭吵的地方,重溫著當日的情景。 那時他只是感到憤怒,尚未動殺機。 親兵來報,楊全期到。 桓玄道:「請他進來。」 對於司馬皇朝,他是徹底地仇視,更曉得因桓溫當年求加「九錫」之禮,此為歷朝權臣受禪之前的榮典,觸犯了司馬皇朝的大忌,雖因桓溫早死沒有成事,已令司馬氏對桓家存有芥蒂。 還記得他十六歲時隨兄桓衝到建康去,一日到琅琊王司馬道子府上參加宴會,碰上司馬道子喝醉,竟當著眾多賓客前問他「桓溫晚年想做賊,是何原故?」弄得仍少不經事的他狼狽不堪。 就是這句話,令他立下決心,定要殺盡司馬氏的人,並取而代之,完成父親不竟的遺願。 一直以來,他最尊重的人是培育他成才的兄長桓沖,最顧忌的是謝安、謝玄叔侄,現在桓沖和謝安已作古,四天前更收到屠奉三從邊荒集傳來的消息,指從劉裕處得到確鑿情報,謝玄只有數十天的命,使他感到奪取皇位的時機終於來臨,故回到江陵。 江陵是荊州刺史府所在之地,更是他桓氏世代盤據之所,在這裹桓家的勢力根深蒂固,即使荊州名義上的施政者,刺史殷仲堪也須看他的臉色做人。 楊全期在身後向他請安。 桓玄道:「坐!」 楊全期見他站著,那敢坐下,忙道:「卑職站著便成。」 桓玄並沒有回頭來看他,不過對桓玄這種倨傲態度他已習以為常。楊全期也是出身高門大族的士人,只不過他家渡江稍晚,故遠及不上桓家的顯赫。在自恃家世的桓玄眼中,當然不把他士族的身份放在眼內。 一個月前,他領兵從邊荒集返回荊州,向桓玄作出書面的報告,連同屠奉三的密函,送交給在宜都的桓玄,卻一直沒被召見。直到今天,在桓玄抵江陵的第三天,方獲接見。 可以想像楊全期的心情是如何惴惴不安。 桓玄終於轉過虎軀,冷冷瞧著他道:「全期你告訴我,當日奉三來見你,你有甚麼感覺?」 楊全期一呆道:「我不明白南郡公的意思。」 「南郡公」是尊貴的爵位,本屬桓溫。 當桓玄五歲之時,桓溫的長子桓熙和次子桓濟等,力圖從最能幹和最得桓溫寵信的桓沖手上奪權。桓沖直忍到桓溫去世的一天,方下手對付仇視他的眾兄弟,又稱桓溫遣命由小兒子桓玄繼承爵位,於是桓玄五歲便成了南郡公。自此桓玄改稱桓沖為大兄,彷彿其它兄弟不存在的樣子。 桓玄舉步朝他走過來,兩手負後,神態悠閒的道:「有很多事,表面上我們絲毫看不出有甚麼不妥當的地方,可是卻會有一種沒法解釋的感覺,隱隱感到事情非如表面般的簡單。我要問的便是你當時的感覺,有否感到奉三話雖說得漂亮,事實上卻是心存怨懟,兼且密藏背叛我的心?」 楊全期整個人感到涼浸浸似的,生出不寒而慄的感覺.一方面是因桓玄這種不講理性,只憑主觀感覺和好惡,對人作出判斷的態度,使他心生寒意。兔死狐悲,若現在或將來的某一刻,桓玄亦以這種方式來判斷自己的忠誠,教人如何適從。 另一方面是來自桓玄本身,當他朝自己舉步走來,發自他身上的一種奇異似有似無的寒氣,正不住增強。此顯示桓玄身具的先天真氣奇功,在過去一段時間有突破性的長進,因為這是他以前從未在桓玄身上感驗過的。 不論任何一方面,桓玄都是個可怕的人。 楊全期裝出思索的神色,事實上他腦袋是一片空白。道:「全期當時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屠大人之言合情合理,而當時我軍正處於進退兩難的窮勢,事情的變化實在來得太突然。」 桓玄在他身後五步許處立定,沒有作聲。 楊全期不敢回頭,不過從他發出的先天異氣,可清楚感覺到桓玄的位置,更掌握到桓玄處於絕對冷靜的狀態中。那是一種特級高手的境界。 桓玄忽然笑道:「你道奉三在信內寫了甚麼呢?」 楊全期忙道:「卑職對屠大人信內所言毫不知情。」 桓玄輕描淡寫的道:「奉三的密函充份表現出他的才智,那並不是一封向我解釋他所作所為的陳情信,而是向我描述出在現今的形勢下,最佳的軍事策略。奉三確是了不起,令我不但不忍責怪他,還不得不支持他,讓他繼續當半個叛徒的角色。」 楊全期訝道:「半個叛徒?」 桓玄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道:「奉三的立論是一天南北沒有統一,一天邊荒繼續存在,將沒有任何勢力可以獨霸這無法無天的地方。而邊荒集存在的價值,正因她有別於天下任何一個城集。所以我們若要參與邊荒集,這個自古以來從沒有出現過的危險遊戲,必須依邊荒集的遊戲規則行事,如此方可以成為得益者。全期認為奉三這個說法如何呢?」 楊全期仍未弄清楚桓玄對屠奉三的「心意」,避重就輕的道:「荒人悍勇成風,且出現沒有人想像得到的空前團結,加上對邊荒的熟悉,故燕國天師兩軍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勉強攻下邊荒集,可是慕容垂和孫恩一離去,邊荒集便被荒人收復。由此看來,要攻下邊荒集固不容易,保住邊荒集更是難比登天。」 桓玄又從他身旁走過,陷入深思中,移到一扇窗前,朝外瞧去,點頭道:「若沒有奉三,我們今趟遠征邊荒集的行動確是一敗塗地。可是我可以信任奉三嗎?他遠在邊荒集,我如何可以控制他呢?」 楊全期聽得心中產生出另一陣寒意,屠奉三是陪伴桓玄成長親如兄弟的戰友,仍如此被桓玄懷疑,其它人將更是不堪。 他更清楚屠奉三一直對桓玄忠心耿耿,直至桓玄輿屠奉三的死敵聶天還結盟。 桓玄歎道:「奉三在信內表示明白我攏絡聶天還的原因,因為北府兵水師與我們實力相若。如我們再被聶天還牽制,將無法控制大江,與聶天還結盟是唯一的選擇。你看!奉三是多麼善解人意。」 楊全期直至此刻,仍弄不清桓玄對屠奉三的態度,哪敢答話。桓玄從來不是以德服人,但他的威懾力同樣有效。 桓玄轉過身來,微笑道:「今次全期做得很合我心意,因為如你不當機立斷的撤兵,我敢肯定你的遭遇會比聶天還更不堪,且會把奉三半真半假的背叛變為真實,而在當時的情況下,你們根本沒有還手的能力。」 楊全期放下心事,回荊州後一直在恐懼裹過活,怕的當然是桓玄會因他無功而還降罪於他。 不過另一方面又心裡不服,聽桓玄的語調,似是把屠奉三看得比自己高上不止一籌。 低聲道:「卑職當時已作好最壞的打算。」 桓玄搖頭道:「奉三絕不會蠢得與你們正面硬撼,而會採用孤立和截斷糧線的持久戰,到你們捱不下去被逼撤軍時銜尾窮追。邊荒是荒人的地盤,優劣之勢清楚分明,你們絕沒有機會。以聶天還的精明,仍要損兵折將而回,若非一場豪雨,我們或會痛失夥伴。」 他說的全是當時的事實,楊全期登時語塞。 桓玄移到窗旁站立,像有點怕被射進來的夕陽光照耀著,雙目閃閃生輝,似在自答自問的道:「我可否信任奉三呢?」 楊全期道:「只要看他往後的表現,不是可一清二楚嗎?」 桓玄道:「四天前他才著人送來了一批優質胡馬,並傳來一個可以影響我全盤計劃至關重要的消息。不用瞎猜也可知道他會有非常出色的表現。」 楊全期訝道:「那主公還有甚麼好擔心的呢?」 桓玄微笑道:「這並不足夠。」 接著盯著楊全期,一字一字的道:「他唯一消解我對他疑慮的方法,就是把大江幫的餘孽斬草除根。當他把江文清的首級送到我案上的一刻,我才可以相信屠奉三仍是以前的屠奉三。」 楊全期聽得頭皮發麻,無言以對。 海南島,孤月崖。 孫恩很喜歡看海,潮汐的漲退,猶如天地的呼吸,澎湃著力量和充滿節奏動感。 他盤膝坐在崖邊,心內的思潮亦似如大海衝上石灘的波浪激烈地起伏。 他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全拜叔父孫泰所賜。 孫泰曾仕晉為太守,創立道堂,是為天師道的前身,並致力栽培孫恩。 孫泰本無反叛之心,專志道術,卻給司馬道子捏造以道術眩惑士兵的罪名,親率禁衛高手夜襲道堂,殺盡孫泰家族。孫恩當時武功早超越孫泰,殺出重圍,逃往海南。自此創立天師道,以跟隨的五斗米信徒和土姓豪族建立起強大的天師軍,渡海攻陷會稽。 他與司馬皇朝不但有公怨,且有深如淵海的私仇。 現在會稽、吳郡、吳興、義興、臨海、水嘉、新安、海南八郡豪強,全聚集在他天師道的大旗下,只在等待最好的時機。 機會終於來臨。 謝玄可以瞞過任何人,卻絕騙不過他。強行到建康去威懾朝廷和荊州桓玄,只會加速他的死亡。 不過他仍耐心地等待謝玄的死訊。 一天謝玄仍在,晉室仍是穩如泰山,人心不亂。 徐道覆的部隊已返回會稽,天師軍亦需一段時間,從邊荒集勞而無功的軍事行動恢復過來,直至回復元氣。 他隱隱感到邊荒集之行的失敗,仍是敗於謝安的手上,若燕飛、紀千千和劉裕沒有及時趕到邊荒集去,歷史應該改寫。 不過一切已成定局,邊荒集的行動已成不可挽回的敗局。 在統一天下的戰爭裹,邊荒集只是其中一場戰爭,並不能影響他天師軍的成敗。現在他只須改變計劃,由主動進軍建康,改為逐步擴展勢力範圍,誘建康軍來攻,亦同樣有勝算。 司馬道子父子登場後,倒行逆施,把謝安辛苦建立起來的穩定偏安一手摧毀,對他更為有利。 加上司馬道子既憂荊州的威脅,又慮北府兵桀騖難馴,因而力圖加強軍力,竟大發浙閩豪家的佃客為兵,強徵入伍,此措施如若落實,將大削土姓豪強的勢力,更使民心思亂,大大有利天師軍招募兵將。 現在大起義的條件已告成熟,天下將沒有人能阻擋他孫恩。 盧循此時來到他身後,跪稟道:「船隊已在碼頭侯命,只待天師大駕,立即起航前赴臨海。」 孫恩長身面起,面向徒兒,道:「起來!」 盧循站起來垂手恭立。 孫恩淡淡道:「建康方面有甚麼消息?」 盧循答道:「謝玄在烏衣巷盤桓近半個月,期間不住接見各地來的權貴,包括王恭和殷仲堪在內,且三次入宮見司馬曜,據報司馬曜每次見謝玄時司馬道子都不在身旁。」 孫恩仰望夜空,皺眉道:「奇怪!」 盧循道:「這情況確異乎尋常,十多天前謝玄已返回廣陵,自此深居簡出,所有事務,全由劉牢之代行。謝玄應正如天師所料的,因強壓傷勢致病傷加劇,餘日已無多。」 孫恩歎道:「他若能早點死便早點死,現在卻有充分時間安排後事。不過他的安排應是針對司馬道子父子和王國寶,又或荊州桓玄和聶天還,該無力兼顧我們天師道。」 盧循道:「天師明察,王恭現在已成為司馬曜最寵信的人,依我看司馬曜提拔王恭,隱含抗衡司馬道子的作用,所以謝玄一意攏絡。而王恭一向輿殷仲堪關係密切。至少在名義上,是由王恭管揚州,殷仲堪管荊州,兩人聯成一氣,確不可小覷。」 孫恩道:「聽說王、殷兩人將會結成姻親,是否確有其事?」 盧循答道:「確有此事,不過不知如何,通婚之事暫時擱置了。」 孫恩現出深思的神色,沉吟良久,忽然又問道:「殷仲堪與桓玄關係如何?」 盧循道:「兩人表面上關係不錯,事實上殷仲堪對桓玄畏忌甚深,事事對他退讓三分,最近殷仲堪的部將因對桓玄言語上不敬,觸怒了桓玄,殷仲堪竟慌得立即著部將逃回建康,方避過大禍。」 孫恩失笑道:「原來是這樣的良好關係!」 又沉聲道:「司馬道子方面情況如何?」 盧循道:「司馬道子正全力栽培兒子元顯,又起用王國寶之弟王瑜和親侄司馬尚之,使之領軍,用人唯親,召來朝中大臣不滿。王國寶更變本加厲,大做高利貸的生意,又支持豪強經營賭場,弄得建康烏煙瘴氣。最要命是他崇奉彌勒教,不住鼓吹要迎接竺法慶到建康開壇作法,開罪了整個佛門。」 孫恩仰天大笑道:「這叫天助我也。若我沒有猜錯,謝玄一死,大亂立至。王恭將會在北府兵的助力下,討伐司馬道子,而我們則可坐收漁人之利。」 盧循欣然道:「天師的看法絕不會錯。」 孫恩上下打量盧循,微笑道:「循兒近日練功的情況如何?」 盧循謙恭道:「在天師指導下,徒兒功力大有進境。」 孫恩道:「一切全賴你自己的努力,我只是負指引之責。」 又問道:「道覆的心情好了點嗎?」 盧循苦笑道:「表面看不出甚麼來,不過我懷疑他的創傷仍未平復。真想不到以道覆一向玩弄女人於股掌上的能耐,竟會為一個女子神魂顛倒。」 孫恩搖頭歎道:「善泳者溺,這種事誰都幫不上忙。」 再歎一口氣,朝下崖之路舉步走去。 第八章雁門平城 在午後的陽光裡,燕飛、龐義和高彥三人馳上一處高坡,看著半里許外陽光燦爛下的一座城市。一條大河從城東流來,朝東而去。 表面看一切和平安逸,通往城市的道路商旅往來,沒有任何戰火迫近的氣氛。 高彥皺眉道:「這是哪座城池?千萬不要是中山,慕容垂的賊巢。」 燕飛搖頭道:「大燕的首都中山在此城東面不到百里之處。此城名雁門,是長城內兩座大城之一,另一邊是平城,均為兵家必爭之地。」 龐義喜道:「我們不是很快可以出長城嗎?他奶奶的!長城我聽人說得多哩!卻從未親眼見過,現在終於可以大開眼界。」 燕飛歎道:「你找對了我這個引路的人。我整個少年時代,便徘徊於長城內外,長城有點像我的故鄉。」 高彥笑道:「哪有人把長城當故鄉的,想起長城,只有想到你攻來我攻去。究竟你真正的故鄉在哪裡呢?」 燕飛道:「假若你拿同樣的問題去問拓跋珪,他會口若懸河地把民族的歷史說給你聽,我和他是不同類的人,對這方面不大放在心上。我們發揚的起源地,好像是嫩江東北,額爾古納河流域附近的地方。後來我們的代國被苻堅所滅,部族瓦解,苻堅把我們的族人分散,強迫安置於長城內平城和雁門間的地區,並且派遣官員監視,硬要我們從事農業生產,向大秦帝國提供糧食。」 龐義道:「苻堅出身自遊牧民族,比任何人更明白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擴張和侵略天性,所以想出這個逼遊牧民轉型的控制手段,確是了不起,且是一石二鳥。」 高彥道:「強迫你們從馬上移往田閭工作,肯定非常不好受。」 燕飛道:「何止不好受,簡直是奇恥大辱,遂令族中有志者群起偷出長城,佔據盛樂,繼續我們原有的生活方式。當然亦有怕死的留下來。」 高彥道:「你們不怕苻堅氣惱嗎?」 燕飛神色一黯道:「所以苻堅派出慕容文突襲我們在盛樂的營地,族人一夜間死傷過半,而我和拓跋珪從此開始流浪的生活。」 龐義隱隱猜到燕飛於此役與慕容文結下血仇,導致後來燕飛於長安大街公然刺殺慕容文,轟動天下。忙岔開問道:「拓跋珪的根據地盛樂離這裡遠嗎?」 燕飛道:「我們經平城出關,往西北走兩天,便可以到達盛樂。」 高彥喜道:「原來盛樂如此接近長城,難怪慕容垂顧忌你的兄弟拓跋珪。從盛樂到慕容垂的賊巢中山,該在十多天的快馬路程內。如你的兄弟肯直搗慕容垂的老巢,我們的機會來哩!」 燕飛道:「事情豈會是如斯簡單,我們試試入雁門城,順道打探消息,好好睡一晚,明早起程如何?」 兩人轟然答應,隨燕飛馳下坡去。 廣陵城。 劉裕心情苦惱,渡日如年,輿謝玄更是失諸交臂。 在他到廣陵的前三天,謝玄離開廣陵,避往離東山不遠的始寧縣,在謝家的物業始寧山莊平靜地渡過他最後的日子。 沒有謝玄的照拂,劉裕變回尋常的北府兵小將,入住軍捨,處處受到軍規的管轄。他的頂頭上司仍是孫無終,可是劉牢之親下嚴令,劉裕任何特別的行動或出勤,必須經他親自批准,不能我行我素。 劉裕三次通過孫無終向劉牢之請批往見謝玄,均被劉牢之斷然拒絕,以劉裕的沉得住氣,終亦不由首次對劉牢之生出恨意。差點就想那麼一走了之的去見謝玄,幸好給孫無終苦苦勸阻,方打消這可令他負上逃兵大罪的魯莽行動。 更痛苦的是何無忌也隨謝玄一道去了,想找個人傾訴也苦無對象。 唯一可堪告慰者是他多番出生入死的努力並沒有白費,特別是光復邊荒集一役更為他爭得很大的聲名威望。在年輕的北府兵將士裡,他不單被視為英雄,還代表著北府兵新一代的希望。 這天黃昏回到西門軍捨,與他一向友善同屬孫無終旗下的校尉魏泳之來找他,神秘兮兮的道:「孔老大今晚請你賞臉吃一餐便飯,你千萬勿要拒絕,否則連孫爺也很難向他交待。」 孔靖是廣陵富甲一方的大豪,且是廣陵幫的龍頭老大,在揚州極有影響力,與孫無終一向稱兄道弟,劉牢之也要賣他的面子。照道理以這樣的一個人,該對自己這小小副將看不上眼。 劉裕戒備的道:「他幹嘛要找我?」 魏泳之不耐煩的道:「見到他不就甚麼都清楚嘛!他又不會吃人的。快沐浴更衣,我在大門等你。」 劉裕道:「此事須否知會孫爺呢?」 魏泳之沒好氣道:「孫爺還不夠忙嗎?要來管我們和誰吃飯。是否要我扮娘兒幫你擦背?」 劉裕無奈依言去了,到出得軍捨大門,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光。 劉裕問道:「到哪裡去見孔靖?」 魏泳之道:「當然是他開的醉月樓,他會在最豪華的廂房招呼你,我是沾你的光,方有這個機會。」 劉裕訝道:「孔靖要見我,何不通過孫爺,卻偏要通過你這種低級小將呢?」 魏泳之笑罵道:「我橫的豎的也是個校尉,還不夠資格嗎?孫爺不是不知道,只是詐作不知道。依我看此事孫爺是不宜插手。」 劉裕愈發感到約會的神秘性,不由好奇心大起。 魏泳之湊到他耳旁壓低聲音道:「有王恭的消息,你想知道嗎?」 劉裕一顆心兒不禁忐忑跳動,為的當然不是王恭,而是他的女兒王淡真。不過他是機靈的人,見魏泳之故意強調是有關王恭的消息,擺明另有用意。忙裝作若無其事的皺眉道:「你說得真奇怪,任何消息我都感興趣,並不在於是關乎某個人。」 魏泳之哂笑道:「不要裝蒜哩!彭中那小子告訴我,那晚他遇上你時你正和王恭的漂亮女兒走在一道,彭中說你和王淡真神情曖昧,還以為別人看不破嗎?」 劉裕大窘道:「休要聽彭中胡說。」 魏泳之大笑道:「我本來還半信半疑,不過這十多天來每晚拉你去逛窯子都給你推三推四的,便知你想高攀人家的干金之女了。」 劉俗苦笑道:「那有這回事,我從來都有自知之明,好哩!快說有甚麼消息是關於王恭的?」 魏泳之仍不肯放過他,笑道:「好吧!念在你一片癡心,就放些消息給你。王恭昨天從荊州江陵趕回來,立即找劉大將軍密談整晚,看來快有重大事故發生哩!」 劉裕心中翻起滔天巨浪,王恭到江陵去,不是見桓玄便是見殷仲堪,而以後者可能性最大,因為兩人關係密切。 在桓玄和謝玄外,王、殷兩人乃建康朝廷外最有實權的大臣,他們秘密會面,肯定是有要事商量。觀之王恭見過殷仲堪後,立即匆匆趕來找劉牢之,更可窺見事情的詭秘。 道:「你怎會曉得此事呢?」 魏泳之道:「我剛負責守城門,你猜我是否知道呢?」 指著前方笑道:「到哩!」 劉裕生出洩氣的感覺,沒有謝玄的提攜,他根本沒資格參與北府兵的軍事機密,只能當個聽命的小將。劉牢之肯保住他性命,不讓司馬道子或王國寶幹掉他,已屬萬幸,更遑論其它。 暗歎一口氣,隨魏泳之登上醉月樓。 大司馬府,書齋。 桓玄喝著香茗,聽首席心腹謀臣侯亮生向他提策獻謀。 侯亮生坐於他案前下首意興飛揚的道:「亮生此計,是關於主公小名靈寶的觸類旁通,如此方可以使人入信。」 桓玄興趣盎然的道:「快說給我聽。」 侯亮生欣然道:「就在一個盛夏之夜,當時夜空滿天星斗,主公的娘親司馬氏與幾個婦道人家在中庭納涼之際,忽然一顆拖著火尾的流星從天空急速落下,墜入銅盆水中,在水內變成二寸許大的火球,晶瑩光亮,非常可愛。眾人爭相用水瓢撈取,卻被主公娘親搶先得到,一口吞下,就此有孕。到第二年春天,一日主公娘親房中異光照得滿室通明,香氣四溢,就在這時刻主公娘親誕下主公,故此取名靈寶。」 桓玄拍案叫絕道:「想得好!若能令此故事廣為流傳,對我他日登基會大有幫助。」 兩人再仔細商量,擬妥細節後,桓玄把屠奉三先後送來的兩封密函予侯亮生過目,然後道:「亮生怎麼看?」 侯亮生沉吟片刻,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皆因屠大人當時身在邊荒集,比我們更清楚當時的情況,所以沒有配合主公派去的部隊,是情有可原。現在證之屠大人能於邊荒集立足生根,實沒有負主公之所托。」 桓玄道:「可是我總有不妥當的感覺。」 侯亮生道:「那是因為屠大人能容忍大江幫分邊荒集的一杯羹,而大江幫目前是我們統一南方的一個障礙。」 桓玄欣然道:「亮生是最清楚我心意的人,所以我決定發出指令,命奉三把江文清的首級送來。」 侯亮生點頭道:「此不失為證明屠大人仍對主公忠心耿耿的好辦法,不過卻不適宜逼屠大人立即進行,因他根基未穩,如此一來說不定會令屠大人變成邊荒集的公敵,壞了邊荒集的規矩。」 桓玄不悅道:「除此外難道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侯亮生忙道:「當然不會有更好的辦法,卻可以給屠大人一年的期限,讓他可等待機會甚或製造機會,使江文清死得不明不白,如此既可讓屠大人表現他的忠誠,又可不損害屠大人在邊荒集辛苦得來的成果。」 桓玄同意道:「此不失為可行之計。另一件須你給我意見的事,是關於劉裕此人,他向奉三透露謝玄命不久矣,會否是計謀呢?」 侯亮生道:「若此是詐,便是下下之計,皆因真相即要揭曉,所以我相信劉裕說的是實話。」 桓玄皺眉道:「據傳劉裕是謝玄栽培的繼承人,如此豈非是出賣謝玄。」 侯亮生道:「屠大人在信中指出劉裕是我們可以爭取的人,當有一定的根據。在目前來說,謝玄若去,劉裕將無利用價值,我們可以靜觀變化,再決定如何處置他。」 接著又道:「我們須提防的,反是楊將軍。」 桓玄一呆道:「楊將軍有甚麼問題?」 侯亮生壓低聲音道:「楊將軍最近和殷仲堪過從甚密,此事不可不防。」 桓玄微笑道:「殷仲堪只是沒有牙的老虎,他名義上的軍權,實質全控制在我的手上,即使全期站在他的一方,我要他們生便生,死便死,那輪到他們作主。」 侯亮生道:「事實確是如此,不過殷仲堪身為荊州刺史,手上仍有可調動的部隊,楊將軍更是有實權的大將,精通兵法,我們若沒有提防之心,容易吃虧。」 桓玄冷哼道:「我量全期他還沒有這個膽子,殷仲堪更是怯懦之徒,他做哪一件事敢不先來問過我呢?」 侯亮生道:「最近他到汝南見王恭,未知有否請示主公?」 桓玄道:「此事是在我大力策動下進行,王恭對司馬道子深痛惡絕,是我們可以爭取的人。」 侯亮生心中一陣不舒服,如此重大的事,卻不見桓玄在事前向他透露半絲消息,致自己枉作小人。登時無話可說。 桓玄淡淡道:「我早想找亮生商量此事,不過必須待殷仲堪和王恭的商議有結果後,方有討論的方向。殷仲堪見過王恭後,仍未向我報告。」 侯亮生聽了舒服了點。 桓玄沉吟道:「真奇怪,王恭是現在司馬曜那昏君最寵信的人,現在卻暗裡與司馬道子作對,這代表著甚麼呢?」 侯亮生道:「當然是代表司馬曜對其弟司馬道子的專橫感到不滿。司馬道子硬捧兒子元顯登場,又重用王國寶,任用私人,敗壞朝風,只要是有識之士,都看不過眼。」 桓玄笑道:「這是天賜我桓玄的良機,若我不好好把握,怎對得起老天爺。」 侯亮生道:「時機確在眼前,不過主公暫時仍要忍耐,首先須待謝玄歸天,北府兵群龍無首,我們方好辦事。」 桓玄道:「謝玄若去,北府兵軍權自然落在劉牢之手上。真奇怪,聽說劉牢之驍勇善戰,又屢立軍功,為何謝玄不挑他作繼承人,偏會選出個微不足道的小卒劉裕?」 侯亮生道:「謝玄定有他的理由,或許是看穿劉牢之非是治國的人才。可以這麼說,假如謝玄去世,劉牢之將成各方面致力爭取的關鍵人物,劉牢之站在哪一方,哪一方便可穩操勝券。」 桓玄點頭同意,轉到另一話題道:「聶天還吃虧而回,現在情況如何?」 侯亮生在桓玄與聶天還的結盟上,是負責穿針引線的人,與聶天還一直在互通消息,清楚對方的情形。 答道:「聶天還遇到的只是小挫折,並不影響他在大江擴展勢力,接收大江幫的地盤和生意。我看不出一年光景,他將會完全恢復過來,繼續成為我們的得力助手。」 桓玄雙目殺機乍閃,語氣卻平平淡淡,道:「聶天還和郝長亨均是野心家,我們和他們只是互相利用,必須謹記。」 又道:「孫恩還未起兵作反嗎?」 侯亮生道:「他也在等待。」 桓玄仰天笑道:「謝玄啊!人人都在等待你一命嗚呼,你也該可以自豪哩!」 此時下人來報,殷仲堪求見。 桓玄吩咐道:「亮生你照我意思修書一封,讓我簽押後立即送往邊荒交予奉三,告訴他我很掛念他,同時送去二千兩黃金,聽說邊荒集是個有錢使得鬼推磨的地方,金子愈多,愈好辦事。」 侯亮生提醒道:「聶天還方面,應否加以安撫呢?」 桓玄顯然心切見殷仲堪,隨口道:「這個當然,你看著辦吧!」 侯亮生暗歎一口氣,桓玄就是這副性格,誰有利用價值,方可獲得他注意。 隨即起立施禮告退。 第九章邊荒作用 「叮」! 三隻酒杯碰在一起。 孔靖朗聲道:「喝過這杯酒,大家以後就是自家人,就是兄弟。」 三人舉杯一飲而荊 孔靖個子不高,身型略胖,卻爽朗而有豪氣,精神十足,聲如洪鐘,說話開門見山,予人好漢的感覺。年紀三十許間,說話時神情動作都帶點並不惹厭的誇張。 晚膳的地方是醉月樓二樓的豪華廂房,可容數十人的大空間只放了一張大圓桌,出奇地沒有從附近青樓召妓相陪,不符江左豪士的一向作風,反有點江湖聚會的味兒。 孔靖揮退侍候的人,親自勸酒招呼,嘗遍各式美食後,向劉裕笑道:「我還怕劉大人不肯賞臉,想親往拜訪,可是泳之卻拍胸口保證,讓孔某可以親睹劉大人風采。」 劉裕到此刻仍不知孔靖看上自己哪一點,謙虛道:「孔大哥勿要折煞我劉裕,我劉裕算甚麼東西,你動一動指頭我便要趕著來。」 魏泳之橫他一眼嘲諷道:「你倒懂得在孔大哥面前扮乖,若不是我三催四請,恐怕你現在仍在軍捨發霉。」 孔靖開懷笑道:「都說是自家人,客氣話不用說哩。」 又向劉裕豎起拇指,道:「老的不說,現在軍中年少的一輩誰不服你老兄,人人都要叫一聲劉大哥。聽說你和邊荒第一名好漢燕飛是吻頸之交。燕飛確是英雄了得,先後與孫恩和慕容垂戰個不分勝負,又在敵陣中斬殺名震北方的鐵士心,誰不對他心服口服。」 劉裕開始有點明白,心忖邊荒集的成就正在自己身上發揮作用。孔靖是否看得上自己是言之過早,但肯定看上了邊荒集。 像孔靖這種地方上有勢力的人士,可以對自己生出的作用是難以估計的,自己想爭取權位,當然須買他的賬。 欣然道:「我和燕飛確曾並肩作戰,他是個很特別的人,甚得荒人的尊敬。」 魏泳之笑道:「不要謙虛哩!誰不清楚你和燕飛有生死的交情。」 劉裕沒好氣的道:「你是要我大吹法螺嗎?孔大哥是明眼人,在他面前只有直話直說。」 孔靖笑道:「兩位是真情真性的人,我是看著泳之從馬前小卒爬上這位置來的,還為他說過好話。來!再乾一杯。」 三人又盡一杯。 劉裕感到自己頗為喜歡孔靖,不但因他沒有擺龍頭大哥的架子,更因他的個性隨和。 微笑道:「孔大哥今次召我來聚,是否有甚麼用得著我的地方?請隨便吩咐下來,力所能及的,劉裕必為孔大哥辦妥。」 孔靖欣然道:「我早從荒人接納劉兄一事上,曉得劉兄是講道義夠朋友的人。大家是兄弟,有甚麼誰用得著誰的,至緊要是大家一起發財,有福同享、有禍同當。」 魏泳之道:「孔大哥對我這兄弟確不用客套,我最清楚他的為人,答應過的事從來不會說過便算,否則孫爺不會提拔他,玄帥更不會看他入眼。」 孔靖不住點頭,表示贊同,道:「如此我也不用拐彎抹角,以前我想和邊荒集做生意,先要通過壽陽的幫會,再由壽陽的人接觸大江幫,然後方得到分配。現在與劉兄結為兄弟,當然再不用如此大費周折,被人重重剝削,對嗎?」 劉裕心中一動。要助孔靖直接和邊荒集做生意,於他來說是傳句話便成,卻未免浪費了自己在邊荒集的影響力。孔靖利用他,他也可以利用孔靖,建立互利的關係,當孔靖發覺水漲船高,劉裕在北府兵內愈有地位,愈對他有利,自然會全力支持劉裕。 剎那問,這些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腦際,他已有主意。 微笑道:「孔大哥想直接和邊荒集交易,我定可為孔大哥辦妥。可是我有個更好的主意,孔大哥想否把生意做得更大一點?」 孔靖和魏泳之都呆看著他,此時的劉裕像變成另一個人,整個人神采煥發,雙目熠熠生輝,充滿強大的自信。 孔靖道:「怎樣可以做得大一點呢?」 魏泳之提醒道:「你要有把握才好,勿要在孔大哥面前班門弄斧。」 劉裕在桌下踢魏泳之一腳,從容道:「我何時做過沒有把握的事?我的提議確實可行,就是由孔大哥作邊荒集在揚州的代理人,像以前大江幫是漢幫在南方的代理人那樣。孔大哥一向得我們北府軍的支持,肯定可勝任愉快。」 魏泳之睜大眼睛瞧著劉裕,似乎到這刻方真正認識他。 孔靖目光輿劉裕交擊,好一會拍桌歎道:「我服了你劉裕!假如你可助我做成這盤生意,我每年可從總利潤分出半成給你作酬金。」 劉裕欣然道:「我不要任何報酬,只要和孔大哥交個朋友。我會安排大江幫的新任幫主江文清,在十天內與孔大哥碰頭,談妥合作的條件。來!大家喝一杯。」 雁門城,長城客棧。 客房內,龐義躺在床上,一副筋疲力盡的模樣。 燕飛坐在窗旁的椅子,翹起二郎腿,神態悠閒,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名震天下的蝶戀花隨意地擱在旁邊的小几上。 龐義咕噥道:「真想不到北陲的城市竟如此像我們漢人的地方。喂!燕飛!你是否在聽著?」 燕飛道:「沒有漏過你說的一字一語。」 龐義仰望屋樑,道:「拓跋珪有挑戰慕容垂的能力嗎?」 燕飛淡淡道:「現在怕還差一點點。」 龐義猛地坐起來,道:「我們豈非要等待下去,小詩她……」 燕飛道:「須等多久,要看苻堅何時徹底垮台。那時關中關東的勢力再無緩衝,當他們正面衝突時,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龐義急促地喘了兩口氣,歎道:「坦白說,我對拓跋珪完全沒有信心,真不明白你為何如此看重他?」 燕飛悠然道:「自高柳一役,在慕容垂的支持下,拓跋珪擊敗了窟咄,成為拓跋鮮卑的新主,拓跋珪便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據拓跋儀所說,拓跋珪先打敗了佔據馬邑的獨孤部,佔領了黃河河套的產糧地區,又征服了陰山的賀蘭部,最近更趁赫連勃勃敗走邊荒,乘勢攻佔河套以西的鐵弗部的部分土地,接而兼併庫莫奚、高車和紇突嶺等弱小部落,不僅得到大量的土地,還得到大批人口和以百萬計的牲畜,雄長朔方,一躍而成北方草原上最強大的力量。這樣的一個人,如不能助我,誰能助我?」 龐義道:「慕容垂竟肯容忍拓跋珪不停坐大嗎?」 燕飛道:「他們是在互相利用。拓跋珪因慕容垂的支持,在塞上不住擴張勢力,且是有策略和步驟的發展,代價是永無休止地向慕容垂進貢良馬,又作慕容燕國後方的守衛軍,使燕國沒有後顧之憂。不過隨著慕容垂支持赫連勃勃以壓制拓跋珪,他們的互利關係已難以繼續下去,現在赫連勃勃被破,更失去均衡的力量。正面衝突是早晚的事。」 又微笑道:「現在你多了點信心嗎?」 龐義道:「我現在擔心的是在盛樂找不到拓跋珪。」 燕飛道:「至少有七、八成的機會,拓跋珪從小便有大志,看事情看得很遠,從不爭一時的意氣。當日在邊荒集,他明知我每天在第一樓喝酒,也可以忍著不來見我,直至我陷身殺機險境才出現救我,你便可以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龐義不解道:「這與他是否在盛樂有甚麼關係?」 燕飛道:「沒有直接的關係,不過卻可以助我推測他的行蹤。我這位兄弟是等待的專家,不住等待機會,也最懂把握機會。盛樂從開始便被他選作根據地,因為盛樂是最接近長城的戰略據點,對長城內兩座大域平城和雁門虎視眈眈,若他要在塞內取得立足點,非此兩城莫屬。盛樂、雁門和平城三城,在地理上成鼎足之勢,跨越長城內外,進可攻退可守,且立即可以威脅東南百多里外的燕都中山。以拓跋珪的為人,在慕容垂離都遠征關東諸城的當兒,怎肯錯過攻佔平城和雁門的良機。如待慕容垂凱旋而歸,掉轉槍頭攻打盛樂,他將永遠失去稱霸的機會。」 龐義點頭道:「有道理!該沒有人比你更明白從小一起成長的玩伴。如此看!拓跋珪不但身在盛樂,還有他養精蓄銳的主力大軍,隨時可攻進長城來。」 此時高彥意興飛揚的推門而入,一屁股坐在燕飛旁隔一張几子的椅內,哈哈笑道:「你們猜我探聽到甚麼消息?」 寵義不耐煩的道:「我們不會花半個子兒向你這混蛋買消息的,快說!」 高彥笑道:「不要看我們輕易地買通守衛混進城裡來,原來這幾天雁門和平城局勢不知多麼緊張。這兩座城池名義上雖然屬於老賊慕容垂,事實上把守兩城的燕兵軍力薄弱,致幫會橫行。最大的兩個幫會一名朔方幫,一名後燕盟,前者親拓跋鮮卑,後者則受燕人支持。」 際此天下紛亂、戰禍連綿的時代,如此情況是常規而非例外。每當官方勢力轉弱,地方勢力便抬頭,至乎占城據地,成為有政治勢力的豪強。 慕容垂為要統一北方,亦面對同樣情況,主力大軍遠征關東,留守的軍隊唯有集中力量守護燕都中山和其附近具戰略性的城池,故而忽略了其它地方。 如不是燕飛已向龐義解說拓跋鮮卑的情況,龐義肯定掌握不了高彥的情報透露出的微妙處,此時卻拍腿道:「燕小子猜得對,拓跋珪蠢蠢欲動哩!」 高彥一呆道:「你在說甚麼?」 燕飛插話道:「高小子繼續說下去!」 高彥打量了龐義幾眼,又看看燕飛,續道:「十多天前,後燕盟秘密從各地抽調人手,突襲平城朔方幫總壇,殺得朔方幫幾近全軍覆沒。直至今天,後燕盟仍在各處追殺朔方幫的人。朔方幫該是完蛋了。」 燕飛心中不舒服起來,朔方幫該由定居長城內的拓跋族人組成,自己的族人遭劫,自然湧起敵愾同仇之心。 龐義歎道:「這是慕容垂先發制人的手段,借地方幫會連根拔起拓跋鮮卑族在長城內的武裝勢力,亦狠狠重挫拓跋珪進軍長城的計劃。」 燕飛問道:「後燕盟的老大是誰?」 高彥答道:「他們的老大叫慕容勇,擅使雙斧,是慕容鮮卑有名的勇士。後燕盟的總壇就設在此城內,你朝北門走去,最大的那座房子便是,門口還放了兩頭石獅子。」 龐義欣然道:「小彥打探消息確有一手。」 高彥苦笑道:「消息是要花金子買來的呢!」 燕飛淡淡道:「大家提早上床休息,明天你們到北門外的密林等我,我幹掉慕容勇便來與你們會合。」 龐義和高彥聽得面面相覷,燕飛從來不是如此好勇鬥狠的人,隱隱感到莫容垂劫走紀千千,現在慕容族又大肄殺戮長城內定居的叛跋族人,已激起佔他一半血統的胡人狠性,決定大開殺戒,與慕容族勢不兩立。 劉裕知會了大江幫派駐廣陵的聯絡人,著他通知江文清有關孔靖的事,這才返回軍捨。 他有把握江文清會給他這個面子,因為江文清亦需要像孔靖般的地區代理人。於大江幫在南方的勢力崩潰後,兩湖幫以狂風掃落葉的姿態接收大江幫在南方的生意,強迫沿江城市的大小幫會改向兩湖幫臣服,對大江幫當然有嚴重的影響。 幸好長江的下游揚州仍是桓玄和兩湖幫勢力未及之處,揚州更是北府兵的地盤。一個得北府兵支持的地方勢力,應可和大江幫合作愉快。 任何人想和邊荒集做大買賣,必須透過孔靖與邊荒集的大江幫作交易,如此對大江幫和孔靖均有百利而無一害。 西門軍捨是北府兵中層軍官的房舍,在這裹劉裕的軍階算是最高級的,分配的宿舍除臥室外尚有相連的小廳,環境不錯。 魏泳之和彭中是他左右鄰居。 北府兵的大本營在京口,京口的別名正是北府,也是揚州刺史府所在地,謝玄於此成立北府軍。不過隨著謝玄移陣更具戰略性的廣陵,北府兵的總部亦搬到廣陵來。 不知是否被魏泳之勾起心事,加上喝了點酒,劉裕忍不住想起了王淡真。 伊人近況如何?她仍對自己餘情未了還是恨自己入骨,恨他不守承諾?只恨他比任何時間都清楚絕不可以惹這高門貴女,如讓王恭發覺自己與他女兒間的私情,恐怕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他劉裕。 他不敢打聽王淡真的消息,如她仍在廣陵,他幾乎肯定自己會失控地去找她,後果不堪想像。 王恭若對司馬道子有所圖謀,絕不會把女兒留在建康。 劉裕神魂顛倒的回到宿處,甫入小廳,立感有異。 空氣中似殘留著淡淡的幽香。 難道是王淡真?旋又揮去此念,因為這是沒有可能的。王淡真雖略通騎射,仍沒法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守衛森嚴的軍捨來。 會是誰呢?劉裕的心忐忑跳動,提高戒備,穿過小廳,跨進臥室內。 臥床簾帳低垂,幽香從床上傳來。 難道是妖後任青媞?她從來是不施香粉的,為何今次會例外。 劉裕暗運功力,直趨臥床。 帳內隱見有人擁被而臥,而當劉裕進一步肯定是動人美女任青媞時,烏黑的環境更添暗室香艷旖旎的氣氛。 一聲幽幽的輕歎從帳內傳出,任青媞迷人的聲音響起道:「冤家啊!快進來吧!人家等得差點睡著哩!」 劉裕暗歎一口氣,解下佩刀,擱往床頭的小几上,揭開睡帳。 在他的一對夜眼下,任青媞擁被而眠,星眸半閉,媚態誘人至極點。 她的秀髮散披枕上,被外露出雪白的裸臂、半截豐滿的胸跡劉裕幾敢肯定她身上只有肚兜一類的單薄衣物。 苦笑道:「你究竟是來侍寢還是商量大事?」 任青媞探手出來抓著他腰帶,把他硬扯上床,嬌笑道:「兩者一起幹,不是更有趣嗎?」 第十章謝玄歸天 建康都城,琅琊王府。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在內堂議事,兩人均神色凝重。 司馬道子皺眉道:「如此說,謠言竟然非是謠言了。」 王國寶冷哼道:「謝家的事,能瞞過任何人,卻怎能瞞得過我?謝玄今次回東山去,肯定不是休隱一段時間如此簡單,而是生於斯也願死於斯的心態。謝玄把他的情況連女兒也瞞著,知情者只有謝道韞、宋悲風、何無忌、娉婷那賤人和謝琰。幸好我早收買了那賤人的貼身小婢,那賤人躲暗裡哭過多少次也瞞不過我。」 司馬道子邪笑道:「不止是收賣吧?」 王國寶淫笑道:「那妮子樣貌普通,身材卻是第一流,在床上更是騷媚入骨。哈!」 司馬道子沉吟片刻,道:「如謝玄確是命不久矣,對我們實是利害難分。近來皇兄不知如何,總在很多事情上刁難我,令我處處受制。而王恭的權力卻不住擴大,謝玄若去,我恐怕北府兵權會落入王恭手上。」 又道:「你肯定謝玄傷勢真的嚴重至此?」 王國寶道:「謝玄如非命不久矣,宋悲風絕不會陪他回東山去,因宋悲風與謝安曾有協議,謝安辭世後宋悲風可回復自由身,以宋悲風的性格,是不會戀棧不去的。」 司馬道子點頭道:「你這推論很有說服力,如此說謝玄應是命不久矣,他裝作若無其事地送謝安遺體回建康安葬,只是強壓下傷勢,以惑人耳目。」 王國寶道:「眼前的形勢清楚分明,誰能奪得北府兵的軍權,誰便可佔盡上風。幸好北府兵一向輿荊州軍勢如水火,對我們非常有利。」 司馬道子道:「以謝玄的為人行事,怎會容外人於他死後輕易插手到他一手建立的北府軍內去?他到建康來也不是白來的,他兩次向皇兄請辭,都被皇兄挽留,肯定從而得到甜頭。他更輿朝中大臣眉來眼去,現在我們當然曉得他是在安排後事。事實上北府兵的權柄已逐漸轉移到劉牢之手上,如我們試圖改變北府兵的權力分配,等於把北府兵送給王恭或桓玄,此事萬萬不可。」 王國寶微笑道:「我們從劉牢之入手又如何呢?只要把劉牢之爭取到我們這一邊來,北府兵將可為我們所用。」 司馬道子道:「這個當然最理想,不過卻是知易行難。」 王國寶笑道:「此事說難不難,只要我們能令劉牢之感到自己並非能穩坐北府兵大統領的帥位,而我們是唯一可以完成他這個夢想的人,加上他對桓玄的恐懼,便有很大可能使他站在我們的一方。」 司馬道子喜道:「可有妙策?」 王國寶湊過身去,在司馬道子耳邊說出自己的妙計。 司馬道子聽畢拍案叫絕道:「果然是一石二鳥的絕計,唯一的問題是如何可以控制皇兄呢?」 王國寶又在他耳邊說出另一奸謀,聽得司馬道子連連叫好。 王國寶欣然道:「先安內後攘外,除此之外,我更想出一計,可以助我們肅清朝廷上不聽話的人。方法非常簡單,便由我聯同我方大臣,聯名上書皇上,要求給王爺加封殊禮,誰反對的,我們便以種種手段剷除,如此權力將盡歸於王爺之手,何愁大事不成?」 司馬道子訝道:「國寶你今次北返,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思如泉湧,隨手拈來都是妙絕之計,教人意外。」 王國寶赧然道:「國寶不敢隱瞞王爺,這些計策全由師娘親自提點,當然妙絕天下。」 司馬道子長笑道:「原來如此!好!如若事成,大活彌勒便是我大晉的國師,我司馬道子更不會薄待你王國寶。」 任青媞的纖手玉足像靈蛇般纏上劉裕,把他扯進被窩裡,這美女動人的肉體在他懷內水蛇般抖動,肉體的廝磨帶來強烈的刺激,滿懷女兒幽香的當兒,此女封上他的嘴唇,丁香暗吐,以劉裕的定力,一時也完全迷失在她蓄意為之的誘惑裡。 唇分。 任青媞嬌喘細細的道:「人家很掛著你哩!媞兒甚麼都聽你的,好不好?」 劉裕尚有三分清醒,探手抓著她一對香肩,把她推開少許,道:「小姐你弄錯了!我並不是你的情郎,只是夥伴,勿要破壞我們良好的合作關係。」 任青媞凝望他片刻,一對裸腿纏上他腰股,媚笑道:「我並不是淫娃蕩婦,而是貨真價實的黃花閨女,不信可以試試看。」 劉裕心叫救命,說這美女不吸引自己就是騙人的,尤其在此暗室之中一被之內,更要命是自己酒意未過,又長時間沒有親近過女人。幸好他比任何人更清楚這是朵有毒刺的鮮花,如此一意獻身,肯定不會有好結果。 強把高漲的慾火壓下,苦笑道:「虧你說得出口,如你真是黃花閨女,為何對男女之事如此熟練?」 任青媞嬌嗔道:「人家曾修習《素女經》嘛!現在拋開女兒家的羞恥心來討好你,還要這麼說人家。男人不是最喜歡占女兒家的便宜嗎?你是否男人來的?人家肯讓你佔最大的便宜哩!」 劉裕心中叫苦,曉得再如此被她肉誘,絕撐不了多久,忙改變策略道:「長夜漫漫,何用急在一時,男女間的事,要好好培養情緒方行,怎可操之過急呢?」 說到這裡,心中一動,暗忖她既然開口閉口均堅稱自己是黃花閨女,沒有被其它人動過,看來不假。立即反客為主,一對手滑進她的汗衣裡去,頑皮的活動起來,同時道:「王恭究竟是甚麼一回事?為何他偷偷去見殷仲堪,隨後又來廣陵見劉牢之?」 任青媞果然在他活躍的手下抖顫起來,臉紅似火,香體發熱,壓抑不住的嬌吟道:「你這樣人家如何說話呢?」 劉裕差點停不了手,把她再推開少許,道:「說罷!」心中不得不承認此妖女確是天生尤物。 任青媞閉上美眸喘息片刻,然後半睜半閉地橫他嬌媚的一眼,再次閉目。 當劉裕不知她會有何異動之際,任青媞幽幽歎了一口氣,柔聲道:「謝安去世後,朝廷的變化很大,司馬曜的想法亦有改變。淝水之戰後,他一直擔心謝安叔侄乘勢北伐。現在謝安已死,謝玄因傷處於半退隱的狀態,而司馬道子則勢傾內外,其左右之人,爭權弄柄,賄賂公行,刑獄謬亂,敗壞政局,司馬曜豈無悔意,與其弟司馬道子的矛盾開始浮現。」 劉裕道:「便是因此司馬曜重用以王恭為首的大臣,以對抗司馬道子和王國寶?」 任青媞低聲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們兩姊妹辛苦經營,全為你的將來鋪路搭橋。 曼妙她點醒司馬曜,是希望司馬曜能從司馬道子手上奪回權力,如此便可以助你在北府兵裹扶搖直上,以對付孫恩。只恨王恭亦是有野心的人,私下通過殷仲堪勾搭桓玄,令情況更趨複雜。尤可慮者,是司馬道子已對曼妙生出疑心,以司馬道子現在的權傾朝野,曼妙已陷身險境,情況非常不妙。」 劉裕聽得慾火全消,皺眉道:「即使司馬曜能成功鞏固皇權,仍沒法令我一步登天,坐上北府兵大統領的位置。北府兵講究的是資格,軍中更是山頭派系重重。如有幾年的時間,且須不住立功,我或有少許機會。」 任青媞道:「這個我反不擔心,你是當局者迷,我卻是旁觀者清。現在劉牢之已穩坐大統領之位,謝玄把你安置在他旗下,正是予你最好的機會。南方大亂即至,以你的才幹,肯定可以大有作為。我們可以為你做的事已盡力做了,希望你不會忘記我們的協約。」 劉裕首次對任青媞生出憐意,不由把她摟緊少許,心忖自己已有負於王淡真,而孫恩更是自己勢不兩立的大仇家,為己為人,也不應讓任青媞失望。 保證道:「我劉裕豈是言而無信的人。」 說出這句話後,方感慚愧,至少他對王淡真便是言而無信。 任青媞擠入他懷裡,手足再次纏上來,吐氣如蘭的道:「原來我們的劉爺也有憐香惜玉之心。」 劉裕皺眉道:「你還有心情嗎?」 任青媞嬌笑道:「為何沒有心情呢?且是心情大佳。我是故意試探你的,扮出可憐兮兮的樣子,看你會以甚麼態度對付人家。坦白告訴你,我雖然解散了逍遙教,仍保留最有用的部分。帝君經多年部署,豈是可輕易被毀掉的,我對你依然有很大的利用價值。你不敢做的事,我可以代你出手。」 劉裕有點給地玩弄於股掌之上的無奈感覺,不悅道:「你如再對我用心機,我便和你來個一拍兩散,各走各路。」 任青媞輕吻他嘴唇,嬌媚的道:「劉爺息怒,奴家錯哩!任憑大爺處罰。」 劉裕正軟玉溫香抱滿懷,聞言心中一蕩,分外感到懷內胴體火辣辣的誘惑,充滿青春和健康卻是原始野性的驚人吸引力。 盡最後的努力道:「我對你的處罰是命你立即離開,為我好好辦事去。」 任青媞故意扭動嬌軀,嬌嗔道:「這可不行,其它任何處罰都可以,但必須在床上執行。 劉爺啊!媞兒真的很想啊!你不要人家嗎?」 劉裕的慾火「蓬」的一聲烈燒起來,心忖擋得住她第一次的色誘,也擋不住她另一次的色誘,終有一次失守,既然如此,何須苦苦克制。 就在此理智讓位於慾火的一刻,急驟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任青媞一把推開他,低呼道:「截住來人!」 劉裕滾出帳外,從地上彈起來。 來者推門而入。 劉裕搶出房門,截著氣急敗壞、臉青唇白的魏泳之,駭然道:「甚麼事?」 魏泳之淚水奪眶而出,悲呼道:「玄帥歸天哩!孫爺在主堂等我們。」 他的話像晴天霹靂,不但轟走劉裕體內升起的慾火,還轟得他腦袋空白一片,失去思索這個一直在等待的噩耗的能力。 「小姐!小姐!」 紀千千逐漸清醒,本遠離她的意識一點點地回到她思感的空間內。 曾有一段時間,她想放棄一切,可是或者因為小詩,又或仍捨不得燕飛,她又留下來。 只要她失去鬥志,她便可以離開這苦難重重的人間世。 她不知自己病倒了多久,日子似在徘徊於甦醒和沉睡、生存與死亡之間。 她想坐起來,立感渾體酸痛,四肢乏力,眼前模糊,呼吸不暢,有種沉進水底遇溺般的感覺。 「小姐!」 小詩的呼叫聲比先前接近了點,同時她感到小詩正扶著她。 紀千千似乎只剩下呼吸的氣力,下一刻又好了些兒,艱難地張開美眸。 小詩的臉龐出現眼前,逐漸清晰。 「小詩!」 小詩撲入她懷裡,悲泣道:「小姐!你不能棄小詩而去啊!」 紀千千發覺自己臥在床上,住處是間佈置古雅的房間,窗外黑沉沉的,傳來古怪的聲音。 她輕抱小詩,訝然問道:「這裡是甚麼地方?外面甚麼東西在叫呢?」 小詩梨花帶雨地從她懷內坐起來,淒然道:「這裡是榮陽城的太守府,給大王徵用作行宮。外面叫的是秋蟬,快天亮哩!」 紀千千駭然道:「現在是秋天嗎?」 小詩道:「小姐在到洛陽前病倒了,已有兩個多月,十二天前是立秋。小姐啊!不要再想燕爺好嗎?再這樣下去,你會……你會……」 紀千千感覺到恢復了點體力,雖然仍是虛弱,已好過得多。柔聲道:「我自有分寸,看! 我不是好起來了嗎?噢!你瘦了!」 小詩垂淚道:「只要小姐沒有事,其它小詩都受得了。」 紀千千挨在床頭處,閉目低念了幾遍榮陽城,再睜開美眸道:「是否已攻下洛陽呢?」 小詩點頭道:「早攻下洛陽多時,現在關東地區,只餘下鄴城仍在苻堅之子苻丕主事下堅守頑抗,大王已把此城包圍日夜強攻,看來快守不住了。」 紀千千奇道:「聽你的口氣語調,像是站在燕人一邊的模樣。」 小詩抹淚赧然道:「小詩是自然而然依他們的語調說話吧!小詩懂甚麼呢?只要小姐康復起來,其它一切小詩都沒有興趣去管。」 紀千千心神轉到燕飛身上,正要用心去想,驀地頭痛欲裂。 「小姐!小姐!你怎樣哩!」 紀千千喘息道:「沒有甚麼!唉!」 小詩膽顫心驚的問道:「小姐要不要吃點東西?」 紀千千道:「先給我一點清水。」 小詩侍候她喝過清水後,怯怯的道:「小詩須立即通知大王,他說只要小姐醒過來,不論何時也要立即通知他的。」 紀千千皺眉道:「天亮再告訴他吧!我現在不想見他。」 又問道:「他對你好嗎?」 小詩垂首道:「大王對小詩很好。他對小姐更好,每天都來看小姐,有時一天會來二、三次,有幾次還在床邊坐了超過一個時辰,只是呆看著小姐。」 紀千千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她究竟該痛恨慕容垂,還是應感激他呢?慕容垂絕不像他表面般的冷酷無情,事實上他有深情的一面,只不過他的敵人永遠接觸不到罷了! 紀千千道:「有沒有邊荒集的消息?」 小詩茫然搖頭,道:「沒有人提起過邊荒集。」 紀千千發覺臥室的一角放置另一張床,微笑道:「你一直在陪我。」 小詩點點頭,目光投往窗外,輕輕道:「又一天哩!」 窗外漸趨明亮。 天亮了。 可是紀千千仍感到自己陷身沒有天明的暗夜裡,未來是一片模糊。 燕郎啊! 何時我們再可以一起生活,永不分離呢? 第十一章保命靈符 侯亮生睡眼惺忪的來到大司馬府的內堂,桓玄正坐著喝茶,精神奕奕,一夜沒睡似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坐!」 侯亮生欠身坐往一側,自有婢女來為他擺杯斟茶。 婢女退出後,桓玄仰望屋樑,現出深思的神色,好一會歎道:「好一個司馬曜。」 侯亮生莫名其妙的看著桓玄,不知該如何答他。 桓玄明亮的目光朝侯亮生投來,語氣平靜的道:「謝玄於三天前在東山病發身亡,我桓玄在南方再無對手。」 侯亮生劇震道:「甚麼?謝玄死了!」 桓玄點頭道:「劉裕果然沒有騙奉三,奉三也沒有騙我。」 侯亮生道:「消息從何而來?」 桓玄道:「當然來自殷仲堪。原來謝玄早親告司馬曜,說自己沒有多少天可活,所以司馬曜秘密籌謀,力圖遏抑司馬道子和王國寶,遂以強藩制約朝中權臣之策,委王恭鎮守京口,接管北府兵,又派殷仲堪到我荊州入駐江陵,以犄角之勢鉗制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哈!好一個司馬曜,這不是找死是幹甚麼呢?」 侯亮生至此方知桓玄在說反話。點頭道:「司馬曜的確非常愚蠢,以前他是支持司馬道子以壓抑謝安叔侄,到現在謝安、謝玄先後去世,又希望從司馬道子手上收回權力,豈知權柄從來易放難收,司馬道子怎會坐視權力被削,司馬曜是硬逼司馬道子向他動手。」 桓玄啞然笑道:「本來司馬道子仍不夠膽子,現在謝玄既去,當然再沒有任何顧忌。」 侯亮生道:「殷仲堪任荊州刺史的同時,尚有庾楷出任豫州刺史,此人亦為司馬曜的親信,不知是否站在王、殷的一邊?」 桓玄顯然心情極佳,談興甚濃,柔聲道:「眼前形勢,誰有兵權在手,誰才有說話的資格,庾偕雖為當世名士,可是豫州之兵不過二干,頂多可作王恭和殷仲堪的應聲蟲,憑甚麼令人看重?」 接著向侯亮生道:「我苦候多年的機會終於來臨,我應該如何做呢?」 侯亮生沉吟片刻道:「我認為主公應讓王恭作先鋒卒。」 桓玄愕然道:「如讓王恭成功除去司馬道子,我豈非坐失良機?」 侯亮生微笑道:「主公認為王恭有此能耐嗎?」 桓玄道:「王恭確沒有此等能耐,可是如北府兵為其所用,以北府兵的猛將如雲,建康軍豈是對手?一旦司馬曜重掌權力,我們再要逼他退位將非易事。」 侯亮生欣然道:「北府兵諸將由劉牢之以下,絕大部分出身寒門,又或沒落世家,一向為建康高門所賤視。王恭是高門裹的高門,以家世高貴而蔑視一切,只會把北府諸將當作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走狗。而此正為北府諸將的大忌,是他們最不能容忍的事。在此事上我絕不會判斷錯誤,王恭肯定會把事情弄砸,到時主公便可以出而收拾殘局,一戰定天下。」 又道:「兼且孫恩造反在即,就讓孫恩削弱建康軍和北府兵的力量,而主公則坐山觀虎鬥,實有百利而無一害。」 桓玄定神想了一會,長笑道:「好!就如你所言,讓王恭去當先鋒卒。王恭一直想做另一個謝安,我便乘機向他討點便宜。聽說他女兒生得國色天香,是建康高門的第一美女,足可媲美紀千千外的另一絕色,王恭若肯將女兒送我作妾,我便陪他暫且玩玩。」 侯亮生愕然道:「據聞王恭已把她的女兒許給殷仲堪的兒子,主公若向王恭作此要求,殷仲堪顏面何存?」 桓玄若無其事道:「只要王恭的美麗女兒尚未嫁入殷家便成,殷仲堪敢來和我爭嗎?」 侯亮生為之語塞,無話可說。 劉裕和三十多名北府兵的中層將領,包括魏泳之和彭沖,已在北門參軍府的外堂等了數個時辰,直等到破曉,仍未輪到他們進內堂見劉牢之。 劉裕等人到達時,劉牢之仍和王恭說話,然後是何謙,接著是孫無終、竺謙之、劉襲等高級將領,他們這些中低層將官,只有在堂外候命苦待。 劉裕的腦筋愈等愈是麻木不仁,隱隱感到生命的轉折點已經來臨,至於是禍是福,只有老天爺方清楚。 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隨著人事的遷變無常成為不可以挽回的過去。 一手把他提拔上來的謝玄,他的死亡已是鐵般的事實。對謝玄劉裕有一種近似對兄長和父親的依戀和孺慕,想起自己差點背叛他和傷害他,劉裕感到窒息般的內疚。 對於心愛的美女王淡真,再不可以用愧疚來形容其萬一,而是一種他必須全力抑制和設法忘記的噬心痛楚。他不敢想她,不敢想像她的情況,甚至不敢知道她對自己是餘情未了,還是對自己背棄承諾恨之入骨?他情願她痛恨自己,永遠忘掉他這愛情的逃兵。 最好的朋友燕飛正深入險境,去進行幾近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設法從慕容垂魔掌內把紀千千主婢救回來。 假設劉裕能陪他一道去冒險,劉裕會好過得多,偏是他身負的責任,令他只能眼睜睜瞧著燕飛離開。對紀千千主婢,他也有絕對的責任,冷酷的現實,卻令他只可以坐視不理。 人生為何充滿無奈的事?做人究竟有甚麼意思?他當然不會就此自暴自棄,他已身處在不能掉頭,且生死懸於一線的險路上,只有往前直闖,方可能有出路。 足音從內堂傳來,劉裕與一眾年輕將領朝後門望去。 孫無終等魚貫進入大堂,人人神情凝重、疲憊又掛著掩不住的悲痛。 孫無終直抵劉裕身前,道:「大將軍要先見你。」 包括劉裕在內,人人皆感愕然,曉得事情並不尋常。 燕飛、龐義和高彥在雁門城主街一間食鋪吃早點,三匹駿馬拴在鋪子門外的馬欄處,由於時候尚早,街上只有疏落的行人。 鋪內只有兩三張桌子有客人,如此冷落的場面,於雁門這種位處邊陲,塞內外的交通重鎮來說並不常見,原因或許是受近日發生於平城的亂事所影響,令商旅不敢久留,甚至繞道不入城。 高彥細看燕飛,忽然向龐義道:「老龐你有否發覺?我們的燕公子今天心情特別好,連胃口都大有改善。」 龐義笑道:「你沒有吱吱喳喳的說話,我的心情亦好多哩!」 燕飛笑面不語,他的心情確好得多。 今早臨天明前,他從睡夢裡乍醒過來,感應到紀千千。雖然遙遠而不清晰,可是他卻清楚無誤地感覺到她的存在,一閃即逝,但已令他精神大振。如此的感覺如何說清楚呢? 所以只好任高彥發口瘋。 高彥壓低聲音道:「你是否仍依昨天所說的去踢場?」 燕飛輕鬆的點頭應是。 龐義擔心的道:「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見著拓跋珪再說罷。或者你的兄弟早有全盤攻入塞內的計劃,你如此打草驚蛇,可能壞了他的事。」 高彥也幫腔道:「老龐說得對,朔方幫的覆滅是既成的事實,你殺一個半個只是洩憤,於大局無補於事。常言道好漢不敵人多,你若有甚麼閃失,我們兩個怎辦好呢?」 燕飛大為感動。 昨晚他決意出手刺殺慕容勇,一來是激於族人被欺凌殺害的義憤,更因心內充滿鬱結難平之氣,現在得知紀千千安然無恙,心情大有改善。 現在他不能不顧及好友們的感受,且他們說得有理,報復亦不急在一時,正要答應,街上忽然傳來追逐喊殺的聲音。 三人愕然朝街上瞧去,一群如狼似虎的大漢正持刀提矛的在追殺另一名漢子,被追殺者雖是渾身浴血,仍悍勇非常,回刀劈飛一名惡漢,竟飛身跳上高彥的座騎,正要劈斷系索策馬而逃,忽又從馬的另一邊滾落地面。 一把斧頭差之毫釐的在馬背上掠過,「噗」的一聲斧鋒嵌進食鋪的大門旁,引起鋪內食客一陣驚嘩。 那漢子險險避過飛斧,在地上連續翻滾,滾到食鋪大門時彈了起來,撲進店來。 眾食客夥計紛紛走避。 七、八名大漢狂追而至。 燕飛倏地起立,與被追殺的大漢打個照面,兩人同時一震。 蝶戀花出鞘。 劉牢之獨坐內堂主位處,眉頭深鎖,像在一夜間衰老了幾年。 劉裕直抵他身前施軍禮致敬。劉牢之朝他瞄上一眼,有點心不在焉的道:「坐!」 劉裕仍不曉得他因何要單獨見自己,避往一旁坐下。 劉牢之歎一口氣道:「我早猜到玄帥受了致命的重傷,不過仍沒有想過他這麼快捨我們而去。」 又望著劉裕道:「你知否我怎會猜到玄帥今次避隱小東山,或會一去不返呢?」 劉裕搖頭表示不知道。 劉牢之歎一口氣,苦笑道:「玄帥起程到小東山前,著我好好保住你。唉!你在我軍中的官階不高,卻是萬眾矚目的人物。正因你鋒芒過露,又開罪了很多人,包括司馬元顯和王國寶,所以能否保住你的性命,變成我北府兵和權貴間一個鬥爭的重心。」 劉裕明白過來,劉牢之從謝玄「臨危托孤」式的吩咐,猜到謝玄自知命不久矣,否則有謝玄在,何用勞煩德望遠遜於他的劉牢之。 而謝玄更巧妙地點醒劉牢之,他劉牢之的權位已和劉裕的生死連結起來,若劉牢之保不住他劉裕,不單令軍心不穩,人人自危,更向外顯示出他劉牢之遠及不上謝玄的威勢。 劉裕恭敬道:「大將軍的關懷,下屬非常感激。」 劉牢之雙目精芒閃閃,上下打量劉裕,沉聲問道:「你和王恭的女兒王淡真是甚麼關係?」 劉裕暗吃一驚,因為不清楚劉牢之對事情知道了多少,一個對答不恰當,立即會破壞劉牢之對他所餘無幾的好感。 苦笑道:「下屬第一次見到淡真小姐,是在烏衣巷玄帥府上,只是點頭之交。後來從邊荒集趕回廣陵,傷重昏倒路旁,得她仗義相救,而我則適逢其會助她破壞了司馬元顯對付她的陰謀,這些事我均沒有隱瞞的上報玄帥。」 劉牢之「砰」的一掌拍在座椅的扶手處,嚇得劉裕心兒狂跳,以為被揭穿有所隱瞞的時候,劉牢之怒道:「王恭實在太盛氣凌人,不知從哪裡聽到一些閒言閒語,竟說你對他女兒有野心,剛才便警告我,若你敢去惹他女兒,便派人打斷你的腿子。哼!他娘的!高門大族是人!但我們不是人嗎?除安公和玄帥外,所謂的高門誰不是躲在後方關起門來當其名士,而我們則在前線出生入死地維護他們的風流飄逸。」 劉裕放下心來,同時看到王恭與劉牢之的矛盾,而這種矛盾是永遠不能化解的,高門寒門的對立是沒有人能醫治的絕症。 王恭對劉裕的鄙視,激起劉牢之的憤慨。不過如此一來,能否保住自己,已變成高門寒族間的鬥爭。 劉牢之餘怒未消的道:「若非玄帥交待下來著我們支持王恭,剛才我就把他轟出府門,看他憑自己的力量,可以有何作為。」 劉裕點頭道:「沒有我們北府兵的支持,王恭只餘給司馬道子宰割的份兒。」 同時又想到王恭好說歹說,總是自己心上人的親爹,自己可以看著他和劉牢之交惡,至乎把性命賠上去嗎?忙補救道:「參軍大人千萬勿要因我致影響玄帥的遺命,我受點委屈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劉牢之瞪他一眼,似在說我當然不會因你而影響決定,只是沒有說出口來。 劉裕當然有自知之明,不會因此難受。 劉牢之似是自言自語道:「王恭多番申明得到皇上支持。哼!就看王恭能否拿出事實來證明。」 劉裕隱隱猜到王恭是代司馬曜許下陞官的諾言,亦只有名正言順的北府兵統帥之位,方可以打動劉牢之。 不論誰人當權,包括司馬道子或桓玄在內,都要以種種好處籠絡劉牢之,否則北府兵會立即叛變。 劉牢之也有他的為難處,北府兵以何謙為首的另一勢力仍有資格和他一爭長短,所以他在北府兵的位子尚未坐穩,兼之他在朝廷的聲望遠遜謝玄,又是出身寒門,所以極須朝廷的任命和支撐。 看來暫時他仍要和王恭虛與委蛇。 劉牢之怎想得到他的推測如此精到深入,吁出一口氣道:「孔靖昨晚與你談話後來見我,告訴了我你的提議。唔!這件事小裕你做得很好,我們必須倚靠自己,自給自足,方可以挺起頭來做人。」 劉裕暗抹一身冷汗。 孔靖去見劉牢之,是要取得他的支持,始敢把邊荒集牽涉到龐大利益的生意攬上身。 而劉牢之可以從完全不同的角度去看這件事,例如他可以認為劉裕是要私下勾結孔靖,以壯大自己的勢力,那便大禍臨頭,肯定沒命離開參軍府。 劉牢之又低聲道:「玄帥說過派你去邊荒集是有特別的任務,原來玄帥有此安排,你要用心去做好這件事,我們便不虞物資財源方面的匱乏。」 劉裕點頭胡混過去,亦想到劉牢之有他的野心,所以不單不怪責自己,還鼓勵他。現在邊荒集等於他劉裕的護身符,一天還有利用他的地方,劉牢之千方百計也要保住他,否則等如自斷財路。 劉裕乘機道:「我想到邊荒集打個轉,安排好一切。」 劉牢之道:「在玄帥大喪之前,你最好留在這裡,我還要弄清楚邊荒集的情況。」 又拍拍他肩頭道:「不論你與王淡真是甚麼關係,便當作是一場春夢,以後你想也不要想她,當然更不可以與她私下有任何來往。」 劉裕心中暗歎一口氣,告退離開。 第十二章巧遇故人 燕飛一砍一劈,橫掃直刺,均實而不華,劍招甚至令人感到平平無奇,看來很容易擋格似的,偏是追殺進來的七、八名胡人戰士,卻沒有人能擋得他一招半式,紛紛濺血倒地。 高彥和龐義正一左一右挾著那名逃進來渾身浴血的鮮卑人,同時看呆了眼。他們以前屢見燕飛出手,都沒有今次的震撼。燕飛實已臻化腐朽為神奇的地步,看似無意,卻是隨心所欲,再沒有任何斧鑿之痕,招與招間的變化欲斷還連,彷如天馬行空。 燕飛毫不停留迎著給他嚇慌了不知該殺進來還是退出去,攔在大門處的另四名敵人攻去,喝道:「扶小瓢上馬。」 高彥和龐義這才知道被迫殺者是燕飛舊識。待要攙扶他出去,叫小瓢的猛地掙脫。嚷道:「我還可以騎馬!」搶往燕飛身後。 高彥和龐義雖感不是滋味,仍不得不暗讚一聲硬漢子。剛才扶著他時對方早渾身虛弱發軟,只呼吸兩口氣的光景便回過氣來。 慘叫聲中,燕飛衝到長街上,攔門者全傷倒地上。 街心處站著十多名武裝大漢,人人體型驃悍,殺氣騰騰,領頭者矮壯強橫,手持單斧,隔遠持戟指喝道:「來者何人?竟敢管我後燕盟的事!」 燕飛騰身而去,在戰馬上掠過,往敵人投去。長笑道:「原來是慕容勇送死來了。」 身在敵方勢力範圍內,只有速戰速決一途,如讓敵人後援殺至,他本人或可全身而逃,高彥等三人肯定命喪當常那叫小瓢的首先飛身上馬,接著是機靈的高彥和龐義,先後拔出兵器斬斷系索,夾馬朝北門奔去。 他們均曉得,明年今日此時肯定是慕容勇的忌辰,因為慕容勇面對的不但是邊荒的第一高手,更是有可能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的燕飛。 「大王駕到」! 正侍候紀千千的小詩慌忙跪在一側,靜待慕容垂大駕。 紀千千擁被坐起來,秀面輕蹙,花容消瘦的她確是令人我見猶憐。 慕容垂威猛雄偉的身影出現入門處,穿的是儒服,為他增添了不少雅逸風流的懾人風采,負手跨過門坎,雙目閃閃生輝地凝望著紀千千,似是世上除這動人美女外,再無他物。 小詩見狀悄悄避了出去。 慕容垂直抵紀千千床頭,微笑道:「千千終於戰勝病魔,可以參與我慕容垂的登基大典,我心中的欣慰,怎樣才可以向千千表白呢?」 聽著慕容垂情意綿綿的話,紀千千心中也有點感動,有情的話語,出自本應是冷酷無情的魔君之口,分外使人感到稀罕。更清楚自己心有所屬,對方的諸般努力終難免落空,心中亦不無惋惜之意,不忍說狠話打擊和傷害他。 避過他灼人的熾熱眼神,紀千千淡淡道:「我還以為你早已稱帝哩!」 慕容垂在床沿坐下,柔聲道:「那只是下面的人放出風聲,以添聲勢,事實上因時機未至,我只是立國稱王。」 這位縱橫天下的超卓霸主,就坐於雙方氣息可聞的近處,以他的人才武功,天下美女還不是任他予取予求。 紀千千心頭一陣感觸,道:「現在時機成熟了嗎?」 慕容垂輕輕道:「苻堅已於五天前被叛變的將領攻殺。」 紀千千「呵」的一聲叫起來,秀眸投向慕容垂。 慕容垂探手撫上紀千千的臉蛋,雄軀一震,見到紀千千露出不悅的神色,又無奈地把手欲捨難離的收回去。道:「聽到天王的死訊後,我為他守喪三天。對他我慕容垂到今天仍是心存感激,我當年被族人妒忌排擠,走投無路,如非他不理王猛的反對,把我收留,我豈有今日。只恨國家為重,個人為輕,只能把對他的感激銘記心頭,且要永遠埋藏心底處。」 紀千千感到他沉重的心情,想不到在他堅強的外表下,竟隱藏著深刻的矛盾,一時也說不出嘲諷他的話。 慕容垂像得到唯一可傾訴心事的對象般,歎一口氣道:「每個人都有一個冷暖自知的故事,誰能倖免?苻堅今次被迫走上末路,關鍵處在於慕容沖,千千可想知道苻堅和慕容沖間的瓜葛?」 紀千千一向關心局勢時事,聞言也不由心動,道:「我在聽著哩!」 慕容垂見紀千千對他的話生出興趣,精神大振,侃言道:「慕容沖是前燕慕容雋的兒子,當年我助苻堅消滅前燕,慕容沖和他的姐姐清河公主被押送往大秦首都長安。清河公主是前燕著名美女,年方十四已長得婷婷玉立,被苻堅收歸後宮。慕容沖當時十二歲,也長得眉清目秀,苻堅也忍不住龍陽之僻而侵犯他。此事傳遍長安,市井間還流傳著描述苻堅和他兩姐弟「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的順口溜。可知當年是如何轟動。」 紀千千現出不忍卒聽的神色。 慕容垂接下去道:「王猛風聞此事,力勸苻堅,苻堅無奈下打發慕容衝出宮,讓他到平陽當太守。慕容沖一直視此為生平奇恥大辱,念念不忘,只是奈何不了苻堅。現在帶頭猛攻長安的正是慕容沖,此不但牽涉到國仇家恨,還有個人私怨,因果循環,報應確是絲毫不爽。」 紀千千沉聲道:「殺苻堅者是否即慕容沖呢?」 慕容垂道:「殺苻堅者雖非慕容沖,分別卻不大,因是由他親自督師,攻陷苻堅的最後根據地長安都城,苻堅被逼逃往附近的五將山。姚萇趁火打劫,包圍五將山,抓著苻堅,先索取玉璽,繼而逼他禪讓,遭到拒絕後,派人到囚禁苻堅的佛寺內把他勒死。大秦就此完了,只留下幾許風流幾許傷心事。」 紀千千聽他話裹充滿感慨,說不盡的欷噓傷情,深切感受到處於他這位置的人,不論表面如何風光,內裹確有一個如他所說的難以盡道的故事。 不由對他的惡感少了幾分。 慕容垂苦笑道:「姚萇是我尊敬的戰友,想到將來或許須在沙場決一死戰,那種滋味確可令人睡難安寢。」 紀千千淡淡道:「大王是否立即進軍關中?」 慕容垂脊腰一挺,神態立即變得威猛懾人,感懷傷情一掃而空,雙目芒光電射,沉聲道:「現在還未是時候。如我現在朝西挺進,只會逼姚萇和慕容沖連手抵抗,我是慕容沖的叔父,很明白他這個人,他一直抑制對大秦的仇恨,現在仇恨像缺堤的洪水般湧出來,必然盡情屠戮秦人,把長安變成血腥的人間地獄,如此焉能守得住長安?一座城市的存亡,在乎統治者與民眾的關係,邊荒集便是最好的例子。我已等了多年,何用急在一時。」 紀千千訝道:「邊荒集發生了甚麼事?」 慕容垂知道這聰明慧黠的美女,已從他的語氣聽出端倪,苦笑道:「士心被你的好朋友燕飛成功刺殺,荒人已重奪邊荒集。」 紀千千「呵」的一聲坐直嬌軀,秀眸閃出難掩飾的喜意。 慕容垂心內一陣刺痛,長身而起,道:「千千貴體為重,好好休息,我還有很多事急於處理。」 說罷頹然去了。 見過劉牢之後,孫無終又私下找劉裕談話,順道吃早點。 在麵條鋪子內,兩人邊吃邊談。 孫無終道:「玄帥不在,一切都不同了。你以後行事勿要獨行獨斷,玄帥可以容忍你,甚至欣賞你這種作風,其它人卻看不過眼。現在劉爺新官上場,志切立威,你千萬勿要觸怒他。」 劉裕只好唯唯喏喏的答應。 孫無終道:「劉爺吩咐下來,暫時免去你軍中的例行職務,讓你可以專心處理邊荒集的事,直至有新的任命為止。」 劉裕心忖這或許是唯一的好消息,他早失去工作的情緒。 北府兵中慣以「爺」來稱呼上級,所以在劉裕等輩軍官中稱孫無終作孫爺,劉牢之則變成孫無終口中的劉爺。 孫無終沉吟片刻,道:「孔老大可算是我們半個北府兵的人,他發財等於我們發財,所以劉爺對你的提議非常重視,此事更是不容有失。在你去見孔老大前,我已為你在劉爺面前打過招呼。邊荒集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可以提供軍備,不用去求司馬道子那奸賊。」 劉裕肯定地道:「孫爺放心,此事我會辦得妥妥貼貼。」 孫無終歎道:「司馬道子父子的勢力不住澎漲,希望劉爺可以頂得住他們,不過頂多能保住你的職位。玄帥既去,所有軍內的陞遷都要上報朝廷,批核的還不是司馬道子,所以你最聰明的做法是韜光養晦,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劉裕很想說那我還留在北府兵幹嘛?終不敢說出來。 孫無終見他欲言又止的不服氣模樣,笑道:「年輕人,最緊要勿意氣用事。北府兵現在是你唯一保命之地。以你的本領,當然可以逃往邊荒集,可是你在京口的家人如何呢?他們將會被牽累,相信我,世事的發展往往出人意表,玄帥看上你,是一種緣份,你當時想得到嗎? 現在長江下游有三股勢力,分別是建康軍、王恭的京口軍和我們北府兵。上游也有三大勢力,以桓玄的荊州軍居首,其它分別是殷仲堪的江陵軍和楊全期駐守襄陽的軍隊,餘下的均不足道。」 劉裕皺眉道:「楊全期不是桓玄的人嗎?還助桓玄打下巴蜀,開拓進軍關中之路。」 孫無終道:「表面看確是如此,如桓沖仍在,楊全期肯定沒有異心。可是桓玄並不是桓沖。桓玄一向目空一切,自以為家世高貴,性格驕悍。楊全期雖是東漢名臣楊震的後裔,但桓玄卻因楊全期晚過江而鄙視他,只當他作走狗和工具,故而楊全期一直因此憤怨不平,且和殷仲堪秘密來往。殷仲堪當然喜與楊全期眉來眼去,可是他知道楊全期兵法超卓,勇猛大膽,對他亦非全無顧忌。」 劉裕聽得頭也大起來,道:「原來如此。」 孫無終笑道:「我們大晉固是四分五裂,人人各懷鬼胎,北方諸胡亦是亂成一團,無暇南顧,在這樣的情況下,未來的變化誰能預估?還有是孫恩聲勢日大,亂事將臨,只要小裕你能沉得住氣,將來必有出頭的一天。」 劉裕心中感動,孫無終繞了個大圈,仍是為了激勵自己。心忖不論將來形勢如何發展,自己怎都要維護孫無終,以報答他的恩情。 點頭道:「小裕受教了!多謝孫爺。」 孫無終見振起他的鬥志,拍拍他的肩頭欣然道:「我要走先一步,你若和孔老大間有甚麼新的發展,記得先通知我,我會為你在劉爺面前說好話。用心點幹。」 說罷去了。 劉裕呆坐片晌,正要付賬離開,孫無終原先的位子已多了一個人。 劉裕訝然瞧去,接觸到一對明亮如夜空明星,但也如夜星般神秘而美麗的大眼睛,深藏在掩去大半邊臉龐的斗篷和輕紗裡。 劉裕想起燕飛曾提及的一位美女,一顆心兒竟忐忑跳動起來。 四人三騎,狂奔近兩個時辰後,遠離雁門城。 他們在一座密林下馬休息,燕飛這才有空向高彥和龐義介紹叫小瓢的胡漢,原來竟是拓跋瓢,拓跋珪的親弟。 高彥道:「我行囊裹有刀傷藥……」 拓跋瓢笑道:「只是皮肉之傷,找條溪水清洗便可以了。」 轉向燕飛道:「大兄沒有誇大,燕飛你的劍法果然了不起,只幾個照面便幹掉了慕容勇。」 燕飛正運功細聽,欣然道:「前方不遠處有道小河,恰好作你洗淨傷口之用。勿要逞強,敷點刀傷藥總是有益。」 拓跋瓢不再堅持,四人拖著馬兒,穿林過野,前方果然有一道清溪,人馬同感興奮,馬兒趕去喝水,而拓跋瓢索性脫掉衣服,只剩下短褲,站在深可及腰的溪水中痛快地洗濯身上大小傷口。 燕飛坐在溪旁的石上,雙足浸在冰涼的水裡,悠閒自得。 高彥和龐義俯伏溪旁,埋頭喝水,好不痛快。 拓跋瓢道:「想不到我們的小飛竟會到草原來,大兄必然喜出望外。大兄經常提起你,常說如有燕飛在旁並肩作戰,何愁大業不成。」 燕飛不答反問道:「你怎會弄至如此田地?」 拓跋瓢現出憤恨之色,狠狠道:「我奉了大兄之命,出使燕國中山,原意是和慕容垂修補頻臨破裂的關係,豈知見不著慕容垂,卻給他的兒子慕容詳扣起來作人質,威脅大兄供應五千匹戰馬,否則便把我殺掉。幸好我覷準機會,在朔方幫安排下逃了出來,卻被慕容詳派人追殺,更幸運的是竟遇上你。」 高彥把頭從水裡拔出來,任由河水從頭臉涔涔流下,笑道:「你們需要的是個像我般的情報高手,竟茫不知邊荒集發生的事,你們早和慕容垂決裂,還貿貿然到中山送死。」 拓跋瓢苦笑道:「對邊荒集的事我們不是沒有收到風聲,可是大兄為集中力量對付赫連勃勃,所以想先穩住慕容垂。現在證明此路不通,大兄會為此非常頭痛。」 龐義坐在溪邊,道:「我們今次不遠千里而來,正是要助你們對付慕容垂。」 拓跋瓢露出沒好氣的神色,瞪龐義一眼,轉向燕飛道:「以我們目前的力量,進攻慕容垂只是以卵擊石。一旦他的大軍回師,我們恐怕連盛樂也保不祝」 燕飛淡淡道:「待我見到小珪再說吧!」 忽然露出傾聽的神色。 三人呆看著他。 燕飛跳起來道:「有追兵到!」 拓跋瓢忙從溪水躍起,投往岸邊。 此時高彥等也隱隱聽到急驟的蹄聲。 拓跋瓢迅速穿衣,叫道:「敵騎超過一千之數,該是慕容詳的人。」 聽到是慕容鮮卑的精銳騎兵,高彥和龐義均為之色變。他們的馬兒均勞累不堪,實難和敵人比拚馬力。 燕飛道:「隨我來!」 首先牽著馬兒,沿溪水疾行。邊走邊道:「只要能捱到日落,我們將有機會偷出長城。」 三人忙跟著他去了。 第十三章以毒攻毒 邊荒集。 屠奉三和慕容戰聯袂到說書館找卓狂生,後者正和方鴻生研究今晚名為「除妖記」的一台說書戲,那是方鴻生的首本戲,為他賺得不少銀兩,最後一章「邊荒伏魔」當然是整台說書的高潮,由方鴻生現身說法,每晚都吸引了大批荒人來光顧。 方鴻生見兩人至,知他們有要事傾談,客套兩句後離開,走時還告訴兩人他開了間巡捕館,專門提供查案尋人的服務,請兩人大力支持。 屠奉三和慕容戰聽得相視而笑。 卓狂生把兩人引入館內,自己登上說書檯的太師椅坐好,兩人只好坐到聽書者的前排座位裡。 卓狂生道:「有甚麼事呢?希望不是有關燕飛的壞消息。唉!我每天都在盼他們三人有好消息傳回來,讓我們可以在拯救千千小姐主婢一事上盡點力,怎都好過每天在乾等。」 屠奉三和慕容戰聞紀千千之名均現出黯然神色,若有選擇,他們肯定會隨燕飛一道去,只恨兩人都是難以分身。 慕容戰苦笑道:「不是和千千直接有關,他奶奶的,屠當家你來說罷。」 屠奉三深吸一口氣,道:「消息來自榮陽,聽說慕容垂聞得鐵士心被殺,邊荒集又重入我們手中,為此大發雷霆,矢言報復。現在正調兵遣將,要以壓倒性的兵力把邊荒集夷為平地,以此立威天下,向所有人證明反對他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 卓狂生冷笑道:「最好他是親自率兵前來,我們便有機會了。」 慕容戰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現在苻堅敗亡在即,慕容垂絕不肯放過攻入關中的千載難逢之機。」 屠奉三沉聲道:「在確定此消息的真假前,我們必不可洩出風聲,只限在鐘樓有議席的人知曉,否則我們剛恢復元氣的邊荒集,會立即變成廢城。」 卓狂生皺眉道:「如慕容垂主動散播謠言又如何應付呢?」 屠奉三笑道:「說得好!我們可以不理其真假,就當足謠言來辦,先由我們傳播開去,還特別誇大慕容垂正泥足深陷,沒法分身,只能派些蝦兵蟹將來應個景兒。」 慕容戰讚道:「屠當家的腦筋轉得真快,先前還說不可洩露風聲,忽然又變為由我們主動散播謠言。」 卓狂生點頭道:「這叫以毒攻毒,是上上之計,幸好今日的荒人已非昨日的荒人,是經得起考驗和風浪的。」 慕容戰道:「我還有個因勢成事的建議,便是借慕容垂的威脅重組聯合部隊,定期演練,既可以安定人心,又可以為將來拯救千千主婢作好準備。」 卓狂生拈鬚微笑道:「這叫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我們邊荒集仍是有希望的。」 慕容戰忽然歎了一口氣。 兩人忙問何故。 慕容戰道:「我在擔心和呼雷方的關係。」 兩人明白過來,慕容戰指的是一旦苻堅身死,呼雷方的羌族和慕容戰的鮮卑族間再無緩衝,將從合作化為對敵,兩人的關係會變得非常尷尬。 卓狂生淡淡道:「到今天我們還不醒悟嗎?邊荒集是超乎一切之上,所有事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所以屠當家可以和文清小姐和平共存,這裹只講發財,其它一切均無關痛癢。」 屠奉三道:「該是舉行光復後第二次議會的時候了。」 兩人點頭同意。 卓狂生歎道:「希望燕飛有好消息傳回來的時候,我們已準備就緒,把我們美麗的女王迎回來。」 劉裕的桌子位於角落處,這位神秘的美女背著其它客人坐在劉裕對面,只有劉裕才可以窺見她半藏在斗篷輕紗裹的容貌,份外有種「獨得」的難言滋味。 燕飛少有向他提及所遇過的人或事物,不過因此女與曾落在他們手上的天佩和地佩有關係,所以燕飛很詳細地把與她兩次接觸的情況說出來,更令劉裕感到熟悉她,縱然只是第一次碰面。 與紀千千相比,她是另一種的美麗,屬於深黑的夜晚,不應該在大白天出現。 安玉晴深邃無盡的神秘眸子從斗篷的深處凝視著他,劉裕輕輕道:「安小姐!」 安玉晴步步緊逼的問道:「是燕飛告訴你的嗎?」 劉裕點頭應是,反問道:「安小姐能在此時此地找上我劉裕,肯定費過一番工夫,敢問何事能如此勞動大駕呢?」 這美女予他初見時的震撼已過,劉裕的腦筋回復平時的靈活,想到對方既然不認識自己,要找到他當要費一番工夫,明查暗訪,窺伺一旁,始能在此遇上自己,故有此一問。 安玉晴平靜答道:「我曾在建康遠遠見過你和謝玄、燕飛走在一道,今次到廣陵來是要警告你,任青媞已到廣陵來,大有可能是想殺你滅口,你要小心提防。」 劉裕心中叫苦,曉得自己因與任青媞的曖昧關係,已無辜地捲入道家各大派系的玉珮之爭裹,而自己更不得不為任青媞說謊,若將來安玉晴發覺自己在此事上不老實,會怎樣看他劉裕呢?安玉晴續道:「我從建康追到廣陵來,途上兩次和她交手,均被她用狡計脫身。她的逍遙魔功正在不斷的精進裡,憑她的天分資質,終有一天能超越任遙,你絕不可等閒視之,否則必吃大虧。」 劉裕心中一動,問道:「天佩和地佩是否已在安小姐手上,獨欠心佩?」 這是合情合理的推想,當日在烏衣巷,安玉晴向燕飛表示對天地兩佩沒有興趣,唯一的解釋,是兩佩早落入她父女手裡,而正是她父親安世清硬從他和燕飛手上奪走。 安玉晴不悅道:「這方面的事你勿要理會,否則恐招殺身之禍。真奇怪!因何你似不把任青媞放在心上。你可知她因何事到廣陵來呢?」 劉裕本因她語帶威脅的話而心中有氣,接著則是暗吃一驚,此女的聰明才智確不可低估,一個不小心,會被她窺破心事。同時隱隱感到任青媞到廣陵來,非是獻身或聯絡那麼簡單,而是有點走投無路,故躲到這裹來。任青媞當然不會怕安玉晴怕得那麼厲害,或許是安世清親自出馬,所以任青媞不得不東躲西逃。想到那或可能是安世清的鬼面怪人,劉裕也不由心生寒意。 劉裕歎一口氣道:「實不相瞞,當日我曾在邊荒被任遙、任青媞和王國寶等人追殺,正是在此役中任遙被孫恩突襲喪命。後來孫恩轉而追我,任青媞則改而與我連手對抗孫恩,我還是借她的快艇逃出孫恩的魔爪,所以我認為她沒有殺我的興趣。她的頭號大敵是孫恩,對其它人再不放在心上。」 安玉晴道:「我也曾風聞此事,卻知之不詳。如任青媞到廣陵來,會偷偷的去見你嗎?」 劉裕無奈點頭道:「機會很大,她現在視我為與她並肩對付孫恩的戰友。嘿!我有一個提議,如我勸她把心佩交出來,小姐和她的瓜葛是否可以了結?」 安玉晴靜靜地透過輕紗凝望他,好一會後沉聲道:「我勸你勿要枉費唇舌,更千萬勿要當她是可以信任的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玉珮牽涉到道門一個千古流傳的秘密,只是曉得有這樣一個秘密,足可為你招來殺身之禍,劉兄好自為之。」 說罷飄然而去,留下劉裕頭皮發麻地,瞧著她優美動人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外。 燕飛停了下來。 三人亦隨他停下,均知已陷進敵人的重圍內。 拓跋瓢狠狠道:「來者肯定是慕容詳,否則不會如此了得,任我們用盡手段,仍沒法擺脫他們。」 高彥和龐義給嚇得面無人色,以他們四人的力量,甚至再多來幾個燕飛般的高手,亦無法應付過千的慕容鮮卑精銳騎兵。 燕飛沉聲道:「我去設法引開敵人。」 拓跋瓢搖頭道:「沒有用的,以慕容詳的精明,又明知我們有四個人,絕不會中計,只須分出數百人便可殺死你。要死便死在一塊兒吧!」 燕飛指著左方一處山頭高地,道:「我們到那裹去,該處的地勢應較利於應付對方的衝擊戰術。」 驀地後方蹄聲轟響,迅速接近。 燕飛跳上馬背,喝道:「上馬!」 三人連忙飛身上馬,與燕飛一起馳上溪岸,朝目標山頭亡命奔去。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十四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五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五 第一章 拓跋之主 燕飛、拓跋瓢、高彥和龐義四人三騎,馳上丘頂,敵人號角聲起,當是慕容詳發出圍攻他們的命令。 燕飛和拓跋瓢首先躍下馬來,取得強弓勁箭,環目掃視遠近敵況,只一下就都看呆了,不明所以。 高彥和龐義共乘一騎,在馬背上看得更清楚,均發覺敵人異樣的情況。 敵人本是從四面八方包圍抄截他們,此刻卻聞號角改變戰略,全齊集往南面另一座小丘處,千多騎捲起漫天塵土,聲勢驚人。 高彥咋舌道:「他們是算準我們的戰馬勞累不堪,所以先集中力量,再在平原曠野對我們施展他們擅長的衝擊戰術。」 拓跋瓢搖頭道:「不對!若我們重返樹林又如何呢?」 燕飛心中一動,別頭往北方瞧去,微笑道:「我們或許有救哩!」 高彥等本已自忖必死無疑,聞言心中一震,循燕飛目光望去。 北方塵沙大起,顯是有一批人馬全速趕來,只因被近處的敵騎蹄聲掩蓋,否則該聽到來騎由遠而近的蹄聲。 龐義隨高彥跳下馬來,疑神疑鬼的道:「會否是敵人另一支部隊?」 拓跋瓢斷然搖頭道:「若是敵人增援的部隊,慕容詳便不用改採守勢,而是全力配合。」 高彥皺眉道:「會是誰呢?」 燕飛正在打量慕容詳,他的年紀該不過二十,長得高大威武,指揮手下進退神態從容,頗有大將之風,難怪慕容垂放心讓他留守中山,主持大局。 聞高彥的說話,淡淡道:「在這裹敢挑戰慕容垂的只有一個人。」 拓跋瓢臉露喜色,猛然點頭道:「對!定是大兄。」 此時蹄聲已清晰可聞,迅速接近。 高彥乃第一流的探子,遙望塵沙起處,道:「至少有三百騎,若真的是自己人,今回我們有救哩!」 忽然西北方亦沙塵滾滾,顯示另有一支人馬從那個方向趕來。 四人正不知是驚還是喜之際,東北方也見捲起的塵土。 拓跋瓢叫道:「撤兵哩!」 高彥和龐義朝慕容詳的部隊瞧去,見對方全體掉轉馬頭,馳下另一邊的丘坡,迅速離開。 後方蹄聲忽趨清晰,原來以百計的騎士從林內衝出來,漫山遍野的往他們疾馳而至。 拓跋瓢收起弓矢,舉手怪叫高呼,不用他說出來,高彥和龐義也曉得來的是拓跋鮮卑的戰士。 領頭者形相特異,披肩的散發在疾馳中迎風飄舞,高大魁梧,朝他們望來時雙目爆起精芒,眼尾望也不望慕容詳,只盯著燕飛,大笑道:「我的小飛終於來哩!」 不用燕飛介紹,高彥和龐義也知來者是曾經被稱為北方最了得的馬賊,現今卻為拓跋鮮卑族之主的拓跋珪。 同時亦為之愕然,原來奔出來的騎士只有二百許人,其餘百多匹竟是沒有戰士的空馬,高彥靠聽蹄音,遂作出三百多騎的錯誤估計。 戰士們雖人數遠比估計中少,卻是氣勢如虹,旋風般捲上小丘。 拓跋珪拋離其它騎士,一馬當先抵達丘頂,飛身下馬,一把將燕飛摟個結實,欣喜如狂的道:「真想不到,我的小飛真的來了,還救了小瓢。」 燕飛亦反擁著他,笑道:「好小子!竟使計嚇走了慕容詳。」 拓跋珪放開燕飛,哈哈笑道:「燕飛就是燕飛,我的彫蟲小技怎瞞得過你呢?」 接著向手下喝道:「敵人早去遠,立即通知兩邊的兄弟勿要裝神弄鬼哩!」 高彥和龐義仍是一頭霧水的當兒,一名戰士取出號角,「嘟嘟嘟!」的吹響。 東北方和西北方的兩股塵沙迅速消散。 拓跋瓢來到拓跋珪身旁,「噗」地下跪,請罪道:「小瓢辦事不力,被敵所俘,且禍及朔方幫,有辱大兄威名,願領受任何責罰。」 拓跋珪一把將他扶起來,道:「過不在你,而是我錯估慕容垂對我們的態度。現在有小飛來歸,勝比千軍萬馬,我拓跋珪對老天爺再沒有半句怨言。」 他舉手投足,無不透出強大的信心和不可一世的氣概,教人折服。 高彥和龐義看著兩方斂沒的塵土,逐漸明白過來。 隨拓跋珪來的戰士只有三百多人,可是他卻巧施妙計,著其中百人棄馬移往兩方,於適當時候弄起塵埃,造出另有兩大批人馬分從東北、西北兩方殺至的假象,嚇走了慕容詳。登時對拓跋珪的才智生出深刻的印象。 拓跋珪的應變固是盡顯其才智,而他能及時趕來,更展示出他有精密的情報網,對長城內兩大重鎮發生的事瞭如指掌。更可能慕容詳甫離中山,已落入他的監視裡。反是慕容詳沒法掌握拓跋珪的情況,不清楚拓跋珪進入長城的人數,至錯過了以眾勝寡的良機。 亦只有小量人馬,方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長城內。 拓跋珪目光轉到高彥和龐義身上,欣然道:「龐老闆和高兄弟好,你們既是燕飛的兄弟,就等若我拓跋珪的兄弟,客氣話不用說哩!」 高彥和龐義均生出受寵若驚的感覺,他們乃見慣場面的人,看到拓跋族的戰士人人體型驃悍,人強馬壯,尤感到不住冒起的拓跋珪的懾人威勢。而拓跋珪甫見面竟把他們視作自己人,當然令他們生出特異的感覺。 燕飛欣然笑道:「不用驚奇為何他認識你們,在邊荒集,每一個人都是他偷窺的對象。」 拓跋珪笑罵兩句,道:「邊荒集的情況,一直在我掌握裡,更猜到小飛遲早來找我,因為我是你拯救紀千千的唯一選擇。」 接著喝道:「全體上馬,麾軍平城的大日子到哩!」 以燕飛的鎮定功夫,聞言也為之大感錯愕,遑論高彥和龐義,拓跋瓢更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目瞪口呆。 拓跋珪飛身上馬,目光投往東北的方向,雙目精光閃爍,語氣卻平靜至異乎尋常,徐徐道:「由今天開始,有我拓跋珪便沒有他慕容垂,反之亦然。兄弟們!起程吧!」 眾戰士轟然答應。 劉裕回到軍捨。 自返廣陵以來,他一直視軍捨為睡覺的地方,絕少在日間回軍捨,即使不用值勤的時間,也情願找軍友喝酒胡鬧,怕的是一個人胡思亂想,想起不該想的人和事。 今天在日間返捨,卻是要證實心中一個懷疑。 悄悄把門推開,掩上。 劉裕直入臥室,果然不出所料,任青媞正盤膝坐在床上,透過紗帳目光閃閃地盯著他,淡淡道:「劉爺今天不用當值嗎?」 劉裕移到床旁,俯頭狠狠瞧著帳內的美女。紗帳把她淨化了,卻仍是那麼誘人,縱然她現在神態端莊,可是總能令任何男人聯想到男女之間的事,使人心兒忐忑跳動。 劉裕沉聲道:「你是否借我的宿處以避開安玉晴呢?」 任青媞輕輕道:「我們是親密的夥伴嘛!不要惡兮兮的樣子好嗎?人家只是想靜心想點事情,藏在這裡又可使媞兒感到與你接近,你對人家好一點行嗎?」 劉裕氣道:「你在想東西嗎?依我看你是在修練甚麼逍遙功方為事實。唉!你是否想害死我呢?我現在於北府兵內朝難保夕,如被揭破與你的關係,我恐怕立即要捲鋪蓋當逃兵,那時對雙方均有害無利。」 任青媞沉默片刻,柔聲道:「安玉晴找上你嗎?她說了我甚麼壞話呢?」 劉裕沉聲道:「心佩是否在你的手上?」 任青媞幽幽歎道:「心佩是否在人家手上,與我們的合作有何關係呢?」 劉裕苦笑道:「我現在的煩惱還不夠多嗎?安玉晴如沒有找上門來,我哪來閒情理你們道門的事。現在我卻給夾在中間,被逼替你說謊話隱瞞事實,安世清父女隨時會找我算賬。」 任青媞喜孜孜地橫他一記媚眼,欣然道:「原來你仍是疼惜人家的,媞兒必有回報,劉爺呵!即使你不念大家並肩作戰的利害關係,也該想想媞兒目下孤立無援,安世清父女卻恃強凌弱,你沒有絲毫仗義之心嗎?」 劉裕為之氣結,道:「現在是你偷了人家的東西,人家來找你討回失物是天公地道的事。」 任青媞現出不屑的神色,嘴兒輕撇道:「道家聖物,惟有德者居之,並不存在該屬何人的問題。」 又以哀求的語氣道:「劉爺呵!如今媞兒可以堅強地活下去的理由,除了要為帝君報血海深仇外,還有就是這方佩玉,你怎可以助敵人來壓逼人家呢?」 如任青媞語氣強硬,斷言拒絕,劉裕反有方法直斥其非。可是任青媞左一句劉爺,右一句劉爺,軟語相求,令劉裕完全拿她沒法。 劉裕乃智慧機伶的人,心中一動,問道:「照道理任大姐精通潛蹤匿隱之術,安玉晴因何可以從建康一直追你追到這裡來,又可以肯定你目下正身在廣陵呢?而你更要躲到我這裡來?」 任青媞嫣然一笑,白他一眼道:「劉爺果然是聰明人,想到這個節骨眼上。事實上人家正要為這個問題和你打個商量,看你可否助媞兒一臂之力。」 劉裕立即頭痛起來,知道不會是甚麼好差使,苦笑道:「答了我的問題再說吧!」 任青媞拍拍床沿,媚笑道:「法不可傳另耳,先坐到這處來,媞兒再全盤奉上。」 劉裕氣道:「不要耍花樣,有話便說,我還有其它事去辦。」 任青媞移前少許,揭開羅帳,其動作立即強調了她酥胸動人的曲線,非常誘人,看得劉裕心中一蕩之時,這美女呵氣如蘭的探首出來道:「天地心三佩均是道家異寶,上應天星,道行深厚者,可對其生出靈異感應。在人多氣雜的城市,問題不大,因為感應模糊,可是若在荒野曠原,便像星火般惹人注目。唉!人家甚麼都告訴你哩!你現在該知道媞兒的為難處呢。」 劉裕於床沿處頹然坐下,歎道:「如你所說屬實,心佩豈非等如燙手的熱山芋,誰拿上手都要惹上麻煩?」 接著正容道:「唯一的辦法,是你把心佩交出來,再由我把心佩交給安玉晴,將此事徹底解決。」 任青媞淡然自若地道:「你是否不要命呢?心佩若是從你手上交到安世清父女手上去,他們除了殺死你外,再沒有另一個選擇。」 劉裕不悅道:「勿要危言聳聽!」 任青媞沒好氣的道:「人家何來閒情嚇唬你?劉爺忘記了你曾看過天地佩合併的內容嗎?如再被你看過心佩,說不定你可測破《太平洞極經》的秘密,尋得傳說中的洞天福地。 我真的不是危言聳聽,安玉晴還好一點,但以安世清的心狠手辣,只要對此有半分懷疑,肯定會殺你滅口,那時你劉大人才真的是煩上添煩,吃不完兜著走。」 劉裕登時語塞。 他並不是蠻不講理的人,給任青媞如此點化,登時信了一半,因為安玉晴確曾暗示即使任青媞肯交出心佩,此事也難善罷,又多次表明如他捲入此事,會惹來殺身之禍。至於安世清的心狠手辣,他和燕飛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為他們曾領教過。如非乞伏國仁「及時」趕至,他們早被滅口,而那時且尚未看過心佩。 任青媞柔聲道:「搖尾乞憐,對安世清絕不生效。劉爺和媞兒是騎在同一的虎背上,只有全力周旋,方有活命的希望。」 劉裕沉吟道:「天地兩佩既在他們手上,他們又是曾經擁有心佩的人,豈非已識破玉珮的隱秘,找到《太平洞極經》的藏處?可是觀乎現在的情況,顯然不是這般容易的。」 任青媞耐心的道:「當然不容易,大有可能必須三佩合一,始有勘破秘密的機會,否則媞兒早已去把寶經起出來。可是人家不是說過嘛!只要有一絲懷疑,安世清絕不容任何接觸過三佩的人活在世上。」 劉裕苦惱的道:「此事該如何善了呢?」 任青媞慵倦地伸個懶腰,爬到他身後,從背面探手纏上他的寬肩,豐滿誘人的身體緊擠著他的虎背,小嘴湊到他耳邊道:「根本沒有善罷的可能性。唯一的方法,是從他們手上把天地佩奪回來,當三佩合一,變得完美無瑕,玉珮方會停止呼喚其失去的部份。」 劉裕一頭霧水道:「你在胡說甚麼呢?勿要誆我!」 任青媞在他耳邊輕噬一記,嬌笑道:「人家怎捨得誆你呢?是千真萬確的事來的嘛!玉珮非是凡玉,而是制自原本是一塊的靈石,把它分成三片,便像拆散骨肉,於是它們發出呼喚,圖能再次合成完整的一塊。明白嗎?只有三佩合一,它們方會安靜下來。據相傳是這樣的嘛!」 劉裕難以置信的道:「是你編造出來的,玉石始終是死物,何來靈性呢?」 任青媞把臉蛋貼往他右頰,暱聲道:「若我是胡說的話,安玉晴憑甚麼直追人家到這裡來呢?」 劉裕感到她又開始媚態橫生,主動挑逗,吃驚之餘更大感刺激,皺眉道:「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總而言之我是不會沾手的,更不會助你去奪取另外兩佩。」 任青媞一扭蠻腰,從後面轉到前方,坐到他膝上去,摟著他脖子獻上香唇,狠狠吻了他一口,秀眸發亮的道:「那人家只好藏在劉爺的床上,你何時歸來,人家何時侍寢,還要感激他們父女玉成我們的好事哩!」 劉裕正全力抵禦她香噴噴火辣辣的驚人誘惑,聞言一呆道:「你在威脅我!」 任青媞在他懷內不依的扭動道:「哪有黃花閨女用獻身侍寢來威脅男人的道理,媞兒是別無選擇呵!廣陵雖大,卻只有劉爺的床是最理想的藏身處,想不侍寢也不行,對嗎?」 劉裕心中叫苦,他對此美女的定力正逐分逐寸地崩潰,理智告訴他,一旦和此女發生關係,肯定不會有好結果,偏她又是如此誘人,此事該如何收拾呢?深吸一口氣道:「不要對我耍手段了,你究竟想怎樣?」 任青媞一聲歡呼,雙手從秀頸解下細絲般的繫帶,再從密藏的襟口裹掏出一方圓型玉珮,改掛到他頸上,柔情似水的道:「很簡單,你只要為我保管心佩便成,那麼媞兒便可離開廣陵,回建康為你辦事。劉爺明白嗎?」 劉裕感覺著心佩貼上胸膛的感覺,整個頭皮發麻起來。心忖若真的如此,豈非身懷禍根,而安世清父女將變成永遠擺脫不掉的附骨之蛆? 第二章懷璧其罪 任青媞一臉天真無知的惱人表情,於不足三寸的近距離看著劉裕,忽然間兩人都有點沒話好說的神態,四目交投。肉體卻作著親密的接觸。 劉裕腦海一片空白,心中盤算的不但有懷壁其罪的想法,還有紅顏禍水四字。早在與此妖女秘密結盟的一刻,劉裕已想過會因她惹來種種煩惱,至乎因她自毀前程,甚或眾叛親離,冒上最大的風險。可是仍沒想過煩惱會以這種方式出現,那他豈非從此須半步不出軍捨?任青媞忍俊不禁地「噗哧」嬌笑道:「你沒有表情的臉孔真古怪。」 劉裕頹然歎道:「你這不是擺明來害我嗎?」 任青媞先獻上香吻,柔聲道:「剛好相反,人家是向你投降才是真的,一天心佩在你身上,你便可以控制媞兒。嗯!昨晚你向人家使壞既刺激又舒服,趁離天黑尚有點時間,你不先占佔人家的便宜嗎?」 劉裕此時色念全消,斷然道:「休想我會蠢得幫你保管心佩,你聰明的話快把心佩拿回去,否則我會把心佩投進淮水裡去。」 任青媞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道:「劉爺呵!你怎會是這種人呢?而且你帶著心佩一離開廣陵城,安世清父女會生出感應,一旦給他們追上,你小命肯定不保,還要把心佩賠上,豈是聰明人的所為?」 劉裕腦筋一轉,道:「那我便隨便找處地方,把心佩深埋地下,他們找得到是他們的本事,卻再與我劉裕無關。」 任青媞欣然道:「讓人家告訴你一些心佩的竅妙好嗎?愈多人的地方,它的信息愈弱,像廣陵這種大城市,它便等若消失了,只要你不是面對面遇上他們父女,保證他們不能察覺心佩藏在你身上。」 劉裕搖頭道:「我絕不會把它帶在身上的,你可以放心。我真不明白,為何你不找個人多氣雜的地方把它密藏起來,卻要來煩我?」 任青媞道:「問題在[洞極仙佩]乃千古流傳下來的異物,據口口相傳下來的說法,在顯現其靈異前,必須緊貼人體,吸收人氣,方會在某一刻顯露秘密。如你把它深埋地底,心佩說不定會從異寶變回凡石,那一切都要完蛋。你現在是人家唯一可倚賴的人嘛!不找你幫忙,找誰幫忙呢?」 劉裕再沒法分辨她話裹的真偽,心忖這還了得,天曉得安玉晴何時再來找他,屆時若給她發覺,豈非立即大禍臨頭?旋又心中一動,想到她話中一個破綻。 冷笑道:「休要誆我,如心佩必須貼身收藏,你如何偷得心佩?」 任青媞悠然道:「尚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嘛!仙佩上應日月天星,下應人傑地靈,若非如此,也難令道門中人對它如癡如狂。每當月圓之夜,它會變得灼熱難耐,必須遠離人身安放,到日出方可收藏回身上去。就是那麼多哩!人家知道的全告訴了你哩!」 劉裕哂道:「對你們來說是異寶,對我來說只是禍根。不要怪我沒有警告你,我絕不會把這種東西戴在身上,識相的立即拿走,自己去想辦法,例如可把它交給曼妙保管,否則你走後我還是會扔掉它的。」 任青媞幽幽道:「若我可以交給曼妙,早交給她哩!皇宮是天下最危險的地方,朝不保夕,何況曼妙說不定會據為已有,不肯再交出來,只有你我可以完全信任。」 劉裕奇道:「你不怕我據為已有嗎?」 任青媞媚笑道:「你捨不得那樣對人家的,這般做更對你沒有好處。如媞兒發覺你根本不疼惜人家,只好來個同歸於盡,大家都沒有好處。」 劉裕色變道:「你又在威脅我?」 任青媞把他摟個結實,暱聲道:「媞兒怎敢。不過你如對人家狠心,媞兒也別無選擇呵! 對嗎?我的劉大人。」 劉裕倏地冷靜下來,知道在此事上任青媞定要他趟此渾水,避無可避。 事實上自己的命運亦與她結合在一起,如她讓兩人間的關係曝光,他肯定難以活離廣陵,至乎天下之大,沒有容身之所。 不過如此被此妖女牽著鼻子走,也不是辦法,心中不由生出反制的意圖。 想到這裡,再不猶豫,一對手滑進她衣服裡,邊活動邊道:「我給你三個月時間為你代管心佩,三個月內你若不取回去,休怪我自行處置。」 任青媞不堪挑逗地在他懷內抖顫,臉紅似火的道:「冤家呵!你……」 劉裕將她整個人抱起來,拋回帳內床上,哈哈笑道:「如我今晚回來仍見到你,我會把心佩掛回你的頸上去,勿怪我沒有先作聲明。」 再打個哈哈,頭也不回的揚長去了。 疾奔近兩個時辰,拓跋珪終於下令停止前進,戰士們立即散往四方,佔據戰略性的丘崗,形成防禦性的陣勢。 龐義和高彥對拓跋族戰士的效率感到驚訝,更增加了信心。這批人數在三百許間拓跋珪的精銳親兵團,不單人人驃悍勇猛,騎功了得,最使人激賞處是有高度的團隊精神,配合上無懈可擊。 燕飛卻絲毫不以為意,若非如此,拓跋珪早在苻堅手下大軍的追捕圍剿中,死去十多遍。 拓跋珪與燕飛並騎馳上一個山頭,龐義、高彥和拓跋瓢跟在後面。 一座城池,出現在前方三里多外一列丘陵上,城牆依山勢而築,形勢險要護河環繞。在落日的余照中,尤突顯其雄偉輝宏的氣象。 龐義和高彥看得倒抽一口涼氣,心忖若以三百人去攻打這麼一座山城,不論拓跋族戰士是如何勇敢和強悍,與以卵擊石並沒有任何分別。 拓跋珪和燕飛甩蹬下馬,其它人隨之。 拓跋珪凝望暮色中的山城,歎道:「平城啊!你的真正主子終於來哩!」 眾人感受到他話裹的語調透出的深切渴望和企盼,就像沙漠中的旅者找到水源,拓荒者經歷萬水干山後尋得豐沛的土地。 平城不單是拓跋鮮卑進入中原的踏腳石,更是其爭霸天下的起點。一旦進佔此城,即走上不歸之路,拓跋族將公然與慕容垂決裂,不再是慕容燕國的附庸和馬奴,而是逐鹿中原的競爭者。 拓跋珪沉聲道:「漢高祖七年,高祖劉邦親率大軍遠征匈奴,遭匈奴王伏擊於平城,被困於此達七日之久,後賴厚賂匈奴王冒頓之妻,始得脫身,此戰令平城名傳天下,直至漢武帝出,方擊敗匈奴,重振漢朝聲威。」 龐義和高彥暗感慚愧,想不到拓跋珪對自己國家的歷史,比他們還要熟悉。 燕飛默然不語。 拓跋珪卻似是滿懷感觸,續道:「長城內是農業民族的勢力範圍,長城外是草原遊牧民族的地盤,誰的力量大一點,便會越過長城,侵佔對方的土地。長城不但代表著農業民族和草原民族的分隔線,更是雙方力量和策略的象徵,以及對外政策須考慮的重點。」 龐、高兩人對拓跋珪有進一步的瞭解,此人確是不凡之輩,不但高瞻遠矚,且能以一個宏觀的角度去看事情,如此人才,即使在南方中原文化薈萃之地,亦屬罕有。 現在正是長城內以漢族為主的農業社會衰頹的當兒,戰禍連綿、政治動盪,長城外的民族紛紛翻越長城進入中土,建立政權。而拓跋珪有此一番說話,正因他準備率領族人翻越長城,參與眼前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的爭霸之戰。 燕飛淡淡道:「在中土的歷史上,草原民族越過長城是從來沒有休止的情況,可是頂多只能擾攘一番,卻從未試過能統一天下。」 拓跋珪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平城,似要透視內中的玄虛道:「因為當草原民族進入長城,不僅獲得大量的牲畜,更得到眾多的人口,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經濟,再不足以維持統治人民的生活,不得不從草原民族的經濟,轉型至農業生產,亦因此而逐漸喪失草原民族的戰鬥能力。 更致命的是入侵的統治者在思想和習慣上仍未能擺脫草原民族的方式,與中土漢族有民族間沒法解決的矛盾,在民族的仇恨和對立下,只能以失敗告終。」 龐義忍不住道:「拓跋當家之言深具至理,可是這些問題實非三言兩語可解決,且似為非人力影響可以左右的必然發展。為何聽當家的說法,卻似能與眾不同呢?」 拓跋珪哈哈笑道:「說得好!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準備充足,早從遊牧民族轉化為半遊牧半農業的經濟,兼得兩者之長。」 接著似重重舒出緊壓心頭的一口悶氣,徐徐道:「平城和雁門,將會成為我在長城內最重要的根據地,使長城內外盡歸我有,建立起跨越草原民族和中土農業民族的通道和橋樑,使別的草原民族不能遞補進駐我們在長城外的土地,令我們不用有後顧之憂。而在這兩城區域內聚居的烏桓雜人和雁門人,將為我們從事農業生產,以支持不斷的擴張策略,而我族將成戰鬥的主力,有需要時再徵召長城外各部落的壯丁入伍。如此中土的天下,終有一天成為我拓跋鮮卑的天下。」 龐義和高彥均生出異樣的感覺,他們雖是沒有國籍的荒人,但始終改變不了漢族的身份,聽著一個胡人侃侃而談其統一天下的大計,又是如此有周詳的國策和卓有見地,確不知是何滋味。 拓跋珪顯是情緒高漲,轉向燕飛道:「攻下平城後,小飛你猜中山會如何反應呢?」 燕飛苦笑道:「你攻下平城再說罷。」 拓跋瓢插口道:「平城已是我們囊中之物,慕容垂的守兵不足千人,城內大部分住民,更是我們拓跋族被苻堅強逼逐徙到這裹的族人,我們不發動則矣,一舉兵平城肯定是不戰而潰之局。」 燕飛淡淡道:「若我沒有猜錯,慕容詳該已率領手下逃入城內,大大增強了平城的防禦力,你再難以奇兵突襲。」 拓跋珪傲然笑道:「天下間只有慕容垂堪作我的對手,他的兒子算甚麼東西。我要兵不血刃的收伏平城,始可見我的手段。」 接著道:「我們好好立帳休息,明天日出時,平城將會被包圍,如慕容詳不識相的話,他將永不能活著回到中山。」 蹄聲在西北方傳來,五人循聲瞧去,只見塵沙大起,來騎當在數千之數。 拓跋珪笑道:「兒郎們的先鋒隊伍到達哩!」 劉裕坐在酒鋪內一角發呆。 他在這裡喝悶酒近一個時辰,預期中的安玉晴並沒有出現。 他的心情非常低落,一來謝玄的逝世仍在影響著他,二來是因任青媞的糾纏不清,硬把他拖下水。 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在擔心王淡真。他完全不清楚她目前的情況,至乎她在哪裡亦一無所知。他曉得的是她高傲和目中無寒門的父親王恭,已深深捲進詭譎的政治鬥爭裡,任何的失誤,均會為他招來殺身大禍。 只恨以他目前的情況,卻是無法為她的爹做任何事。 王恭雖是得司馬曜寵信的大臣,可是他實力的強弱,全看北府兵是否肯站在他的一方,否則他在司馬道子的建康軍或桓玄的荊州軍前根本是不堪一擊的。 像王恭這種出身名門望族,以家世名士身份入朝從政,既不察民情更不識時務,空有滿懷不切實際的理想,卻沒有付諸實行的能力。且因自視過高,一意孤行地急急的推行自己的鴻圖大計,把事情過度簡化,只會招禍。 他的頭號對手司馬道子長期居於權勢之位,長於政治鬥爭,謝安謝玄在世時仍沒法奈何他,王恭更不是對手,徒令野心家如桓玄者有可乘之機。 他甚至沒考慮過孫恩的威脅,沒有想過如孫恩發難,情勢將會出現更多難測的變量。 他劉裕可以做甚麼呢?想到這裡,更是愁懷難解,又再斟滿另一杯酒。 對任青媞所說有關仙佩的異事,他直至此刻仍是半信半疑。 說不定是她杜撰出來誆自己為她保管心佩的謊言。 唉! 不過若她說的是一派胡言,又怎會肯把關係重大的寶貝交託給自己呢?他曾仔細研究過心佩,卻是大為失望,因為心佩除了在中間開有一個小圓孔外,平滑如鏡,不見任何紋樣,如非其玉質確與天地佩相同,他會懷疑任青媞拿片假玉來騙他。另一個沒法懷疑是假心佩的原因,因為佩緣確成踞齒狀,大小剛好與天地佩間的空位吻合。 胸膛涼浸浸的,心佩並沒有因吸取他的體熱而轉暖。 此為心佩另一異常之處。 難道真的在人多氣雜的地方,安玉晴再感應不到心佩的所在?否則因何她直至此刻仍沒有現身尋寶呢?想到這裡,自己也覺既可笑復可憐。 舉起酒杯,移至唇邊。 剛要把酒喝下,一人直趨身前,在他旁坐下道:「宗兄別來無恙?」 劉裕舉頭一看,欣然道:「原來是你老哥。」 來人中等身材,生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神情友善。 此人叫劉毅,與劉裕同在京口出身,說起來確有些宗族的關係,不過由於劉裕家道中落,而劉毅的家族卻在京口平步青雲,所以兩家沒有來往。後來聽說劉毅也加入了北府兵,且因功而升作偏將,在淝水之戰時兩人在軍中碰過頭,說過幾句客氣話。 劉毅訝道:「我還以為宗兄現在必是前呼後擁,想不到你會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呢?」 劉裕苦笑道:「此事一言難荊你老哥現在哪裹發財?」 劉毅歎道:「除非有宗兄提挈,否則在軍中能發甚麼財呢?我現在何爺下面作跑腿,怎及得宗兄你風光。」 劉裕方想起他屬於何謙的系統,不解道:「我有何風光呢?」 劉毅湊前點壓低聲音道:「我們收到風聲,你正為孔靖和邊荒集的江文清穿針引線,難道此事是假的嗎?」 劉裕暗吃一驚,放下酒杯,心忖此事竟會如此快傳入何謙一方人的耳內,確非常不妙。 劉毅低聲道:「何爺想見你!」 劉裕心叫救命,曉得因邊荒集的關係,自己忽然變成劉牢之和何謙兩大系統力爭拉攏的人,此事如何可以善了呢? 第三章以妖治妖 燕飛坐在營地外丘坡處一方石上,仰望星空,心中思潮起伏。 自昨晚曇花一現地感應到紀千千後,再沒有收到新的信息。為了紀千千,他改變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全情投進北方戰爭的風暴裡。 回到拓跋珪身旁,他像離鄉別井的遊子,有些兒鳥倦知還的感覺。縱然他的心不願承認,可是事實上他這位兒時最好的夥伴,已變成他救回紀千千主婢的唯一希望。 拓跋珪是北方唯一有可能擊敗慕容垂的人,其它人都不成。 早在少年時代,拓跋珪已想出保族之道,大力發展養馬業,而最令他賺錢的生意,是通過邊荒集向南方賣馬,然後憑得來的錢財支持他強大的盜馬賊團。 他的盜馬賊群正是縱橫中土的遊牧式部隊,來去如風,避過敵人的屢次圍剿。而多年的經驗,形成他獨有遊牧式的作戰風格。 拓跋珪手下大將長孫嵩的二千先鋒部隊到來會合後,他們的兵力大增,再不懼慕容詳的反擊,可是對如何攻下平城,燕飛仍弄不清楚拓跋珪葫蘆裡賣的藥。 拓跋珪來到他身旁,肩並肩的坐下。 燕飛淡淡道:「你因何派小瓢到中山去,難道你認為拒絕了慕容垂的策封,你在邊荒的人馬又公然反抗他,燕人仍要對你客客氣氣嗎?」 拓跋珪微笑道:「現在族內,只有你一個人敢當面質問我,不過我的感覺卻非常好。知道嗎?我愈來愈感到孤獨和寂寞,誰敢來和我談心事呢?你回來了真好。」 燕飛道:「你仍未回答我!」 拓跋珪仰天重重舒出一口氣,道:「你該清楚我是個怎樣的人,不冒點風險,怎能成就大業。論兵力,我們不但遠比不上慕容垂遠征洛陽的大軍,亦不及留守中山的兩萬燕兵。我們能調動攻打平城和雁門的人馬,不足一萬之數,如讓慕容詳在事前收到半點風聲,調軍來防守乎城,我們將錯失進入長城的最佳時機。在這樣的情況下,不行險用詐怎麼成?」 燕飛別頭來瞧他道:「你早猜到慕容詳會為難小瓢,對嗎?」 拓跋珪若無其事的道:「可以這麼說,我派小瓢去和燕人修好,是故意示弱,令慕容詳誤以為我因羽翼未豐,仍不敢輕舉妄動。果然不出我所料,慕容詳未敢殺害小瓢,只扣他作人質,逼我立即獻上五千戰馬,如果我們真的屈服,數年內我們休想翻身,燕人亦除去了我們拓跋族附骨的威脅。」 燕飛道:「你也早猜到,燕人會威脅你進貢大批戰馬。」 拓跋珪一拍他肩頭,啞然失笑道:「慕容詳遠不及乃父,也比不上慕容寶,怎可能是我的對手?我裝作答應,就藉把馬分批送入長城的情況,把戰士混進長城來。同時使人把小瓢救出來,慕容詳仍未醒覺,率親衛窮追小瓢,以為只要逮著小瓢,可與我們交換戰馬。」 燕飛稍為釋然,因為拓跋珪並非完全置親弟的安危不顧,道:「你可知小瓢差點給人逮著?」 拓跋珪道:「因為我低估了慕容詳,沒想過他會指使後燕盟,把依附我們的朔方幫連根拔起,致小瓢抵達雁門後不單沒有人接應他,還陷入後燕盟的陷阱,令隨行高手全體陣亡,只他一人孤身逃出。幸好遇著你這天降救星,否則為大局著想,只好犧牲小瓢。」 最後兩句聽得燕飛默然無語,拓跋珪就是這麼一個人,為了皇圖霸業,誰都可以犧牲。不過亦不能完全怪拓跋珪,因為拓跋族的傳統一向如此,為了部族的生存,每個戰士都有心理準備,須為部族灑熱血拋頭顱。 拓跋珪探手摟著燕飛的寬肩,每一句話發自內心,一字一字的緩緩道:「自我懂事以來,我最喜歡和信任的人就是小飛你,最崇拜的人卻是慕容垂。我一直在學習他的成功,故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你想救回你的美人兒,天下間只有我幫得上忙,卻要依照我的方式和手段,否則我們只是自取滅亡。」 燕飛道:「若我們攻下平城和雁門兩大長城內的重鎮,慕容垂會如何反應?」 拓跋珪淡淡道:「只要慕容垂不是親率部隊回師應戰便成。」 燕飛心中一震。 他終於明白,今次拓跋珪進入長城,是孤注一擲的冒險一博,博的是慕容垂無法分身掉轉槍頭來對付他,若非如此,拓跋珪將難避族滅人亡的後果,因為他仍遠不是慕容垂的對手,不論在兵法上或是實力上,如是其它人,則拓跋珪仍有一線希望。 拓跋珪苦笑道:「現在你該明白今次攻打平城純是冒險一博,而此更為我唯一的機會,趁慕容垂現在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關中的當兒,不會分身揮軍而來,參與統一北方的龍爭虎鬥。」 燕飛沉聲道:「即使來的是慕容垂我們也不怕,因為慕容垂有個致命的破綻。」 他心中明白,拓跋珪尚有另一個不得不行險的理由,因為如拓跋珪不設法牽制慕容垂,以慕容垂不容忍失敗的作風,定會向邊荒集作出玉石俱焚式的可怕報復,以雪拜把兄弟鐵士心被殺之辱。而邊荒集卻是拓跋珪擴張政策的命脈,且可與他遙相呼應,不容有失。 拓跋珪劇震道:「慕容垂竟有如此破綻,小飛勿要哄我開心。」 燕飛道:「我哪來哄你開心的閒情。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果我能清楚掌握慕容垂的行動,讓你從容佈置,你是否可穩握勝券?」 拓跋珪立即雙目發亮,道:「慕容垂以善用奇兵名著當世,如用奇不成,當然威力大減,甚至再不足懼,不過這怎麼有可能呢?」 燕飛沉聲道:「小儀有沒有告訴你,我們如何避過慕容垂在蜂鳴峽設下的陷阱,且在中途截上慕容垂船隊一事?」 拓跋珪點頭道:「小儀對此事有詳盡的報告,整件事非常神奇,你像未卜先知似的曉得慕容垂在蜂嗚峽埋伏,更感應到紀千千的所在,致慕容垂差點被你奪回紀美人。」 燕飛淡淡道:「我不是能未卜先知,而是千千告訴我的。」 拓跋珪一呆道:「我不明白!紀美人如何可以告訴你呢?」 燕飛道:「你相信有傳心術嗎?」 拓跋珪與他目光牢牢鎖緊,現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道:「你是說你可與紀美人作心靈的對話,不是說笑吧?」 燕飛輕描淡寫道:「從小至大,我曾騙過你嗎?」 拓跋珪彈起來,再單膝跪在他前方,雙手抓上他的肩頭,大喜道:「若你真能與紀美人以心傳信,主動權將完全掌握在我手上。進攻退守,我可從容部署,將是絕對不同的另一回事。 你真的可以隨時從她處得到情報嗎?」 燕飛毫無隱瞞,把與紀千千以心傳心的情況道出,聽得拓跋珪又喜又驚;喜的當然是燕飛有此異能,驚的卻是傳心之法並不像人與人間對話般輕鬆容易,其中包含許多不測的變量。例如紀千千病倒了,又或慕容垂再不把他帶在身旁。 拓跋珪站了起來,負手望天,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氣,道:「你說的話我當然沒有絲毫懷疑,這麼說,紀千千就是慕容垂唯一的破綻,我會利用這個破綻令慕容垂吃敗仗。慕容垂呵! 枉你英雄一世,到頭來竟會失陷在一個情字上,真教人意想不到。」 燕飛道:「只要我與千千能建立心靈的對話,我們可以預先曉得究竟是慕容垂親自回師,還是另遣他人。」 拓跋珪俯頭凝望他,雙目熠熠生輝,沉聲道:「你是注定須與我並肩作戰,直至打垮慕容垂,奪回美人,那時天下將是我拓跋珪的天下。小飛呵!忘記了你半個漢人的身份吧!你體內流的該是我拓跋族的鮮血,你的命運是要助我振興我們的代國,完成我族征服中土的崇高目標。」 燕飛苦笑道:「到擊破慕容垂再說罷。」 劉毅去後,劉裕再不敢喝酒,因為他須盡量保持清醒,以作出可以影響前程的重要決定。 究竟是見何謙還是不見?此事該否通知劉牢之?如瞞著劉牢之去私會何謙,消息一旦傳入劉牢之耳內,他會立即被劉牢之視為叛徒,情況將大大不妙。 劉毅雖說會面會保密,然而人心難測,說不定何謙自行把消息洩漏出去,以逼劉裕靠往他那邊去。 可是若拒絕何謙的邀請,立即開罪何謙,他可不像司馬道子、王國寶般遠在建康,而是在北府兵中有實權的大將,勢力僅在劉牢之之下,即使劉牢之有重要決定,亦要找何謙商量。他劉裕如此不給他面子,後果難測。 劉毅的幾句話,立置他於進退兩難之局。登時酒興全消,心忖這種事唯有先找孫無終商量,聽他的意見。孫無終怎都比他更清楚劉牢之和何謙現在的關係。 正要離開,另一人朝他走來,劉裕一眼瞧去,差點拔刀。 對方露出笑容,豎起雙手向著他表示沒有惡意,一屁股坐入劉毅剛才的位子,笑嘻嘻道:「劉兄勿要誤會,我是講和來的。」 來者赫然是太乙教教主江凌虛的得意傳人奉善,此時他的道袍換上普通行旅的裝束,配上胖體和笑容,怎看也只像個和氣生財的小商人,而非是能與「妖道」盧循抗衡的邪教高手。 奉善笑嘻嘻道:「汝陰一別,小道一直惦掛著劉兄和燕兄呢!」 劉裕遙想當晚的情況,他和燕飛在盧循擊退奉善後方出手搶奪天地佩,與奉善並沒有照過面,不過如奉善躲在一旁窺看,當然可以看清楚他們的長相。 劉裕心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真不知走的是甚麼運道。苦笑道:「天地佩並不在我身上,不過你若要找我麻煩,我劉裕可以奉陪到底。」 奉善忙道:「所以我說劉兄勿要誤會,天地佩落在何人手上,我們早查得一清二楚。」 劉裕大訝道:「若非為了天地佩,你來找我幹嗎?」 奉善壓低聲音道:「我來找劉兄,與天地佩沒有半點關係,而是看看可否攜手合作,對付我們一個共同的敵人。」 劉裕愕然道:「共同的敵人?」 奉善湊近少許,道:「竺法慶又如何呢?」 劉裕皺眉道:「為何找上我?你認為我會和你合作嗎?」 奉善好整以暇的道:「當然是看到大家有合作的可能性,我方會奉師尊之命來廣陵找你。 劉兄你該不願看見彌勒教把南方弄得烏煙障氣,而首當其衝的更是失去了謝安和謝玄的謝家。對嗎?」 劉裕被他擊中要害,很想從他口裡套出有關「大活彌勒」竺法慶的情況。不過勿要看奉善一副天真沒有機心的外貌,其實是既奸且狡的老江湖,除非答應與他們合作,否則休想從他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奉善在眼前出現,實已敲響警號,表示竺法慶南來在即,而自己卻沒有收到半絲風聲,只是這點,他已不得不和奉善虛與委蛇。 皺眉道:「貴教和竺法慶有甚麼過節呢?」 奉善歎道:「不是甚麼過節那麼簡單,而是竺法慶乃敝教死敵,太乙教和彌勒教勢不兩立,為了對付他,我們是不惜一切。唉!我少有對人這麼坦白的,來前還想好一套說詞來打動劉兄。現在見到劉兄,發覺最好的說詞是實話實說,如劉兄沒有興趣,我們只好憑一己之力和竺法慶周旋到底。」 接著又低聲道:「我們現在已化整為零,讓竺法慶那對姦夫淫婦沒有攻擊的目標。此事對敝教聲威的損害難以估計,但只要能殺死竺法慶,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劉裕不解道:「聽你老哥的語氣,與彌勒教的對立非是現今的事,為何以前不用躲起來,現在卻如此誠惶誠恐?」 奉善笑容斂去,現出凝重的神色,道:「因為據我們的情報,竺法慶閉入死關,潛心修練十住大乘功最後的一重功法,一旦他功成出關,天下再無人能制。當然!我是指單打獨鬥而言。」 劉裕心忖不想和對方合作也不行,至少太乙教對彌勒教的情況瞭如指掌,自己則一無所知。對付彌勒教乃他劉裕義不容辭的責任,現在南方捨他還有何人呢?道:「令師因何如此看得起我劉裕,認為我有資格在此事上幫忙呢?」 奉善道:「首先你是謝家指定的繼承人,當然不容任何人向謝家報復。其次是你在邊荒集有影響力,而邊荒是竺法慶到建康的必經之路,只有你能策動邊荒集的力量對付竺法慶,配合我教包括師尊在內精銳高手團,將有十足把握令竺法慶永遠到不了南方去。」 劉裕心忖原來如此,重點還是邊荒集。 道:「你們可否掌握竺法慶的行動?」 奉善欣然道:「對於敵人,我們當然清楚。最近竺法慶的徒兒到彌勒山找竺法慶,卻因竺法慶閉關修練而見不著。王國寶離開彌勒山三天後,尼惠暉的得意女徒「千嬌美女」楚無暇便起程往南方去,我們怕打草驚蛇,所以沒有對付她。嘿!此女乃男人床上的恩物,任何人試過都會對其他女人索然無味。劉兄明白嗎?」 劉裕心中一顫,登時隱隱猜到此事與王國寶有關,更大的可能是針對曼妙而來。因為任由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如何後知後覺,也該猜到曼妙有問題。而此女正是要取代曼妙。 此事必須立即通知任青媞.唉!不過她可能早已離開廣陵。自己究竟是希望今晚回軍捨時,她仍是在自己床上擁被而眠,還是去如黃鶴?此時他對奉善準確的情報再沒有懷疑,沉聲道:「依你的估計,竺法慶何時會起程來南方呢?」 奉善道:「該還有個許月的時間。」 又興奮道:「劉兄是決定與我們合作哩!」 劉裕正容道:「教我如何拒絕?不過我們的合作只限於此事上,我們並不是朋友,在一個月內我將會到邊荒集去,大家最好約定聯絡的手法。」 奉善早有準備,仔細說出通消息的方法,又約定待在邊荒集會合後,才進一步奉上有關彌勒教的情報。 奉善最後道:「北府兵在此事上可否幫上點忙呢?」 劉裕心中苦笑,但當然不可立即揭出底牌,道:「待我想想看。」 奉善拍拍他肩頭,逕自離開。 劉裕則頭皮發麻地坐著,腦袋一片空白。 第四章最後一棋 紀千千坐在靠窗的椅子裡,喝著小詩為她預備好的參茶。 小詩低聲道:「小姐的精神好多哩!」 紀千千聽她說的話沒氣力似的,瞥她一眼,愛憐地道:「你今晚好好睡一覺,不要不住來看我有沒有蓋好被子。我康復哩!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你可知你自己的臉色很難看呢? 再這樣下去,累也累出病來。」 心中卻在想,好好睡一覺後,明天定要試試召喚燕飛,與他暗通心曲,希望頭不會再痛就好了。 忽然感到不妥當,朝小詩瞧去,見她閉上眼睛,額角滲出豆大的汗珠,還搖搖欲墮。 紀千千大吃一驚,慌忙放下參茶,起立把她扶著。叫道:「詩詩!詩詩!」 小詩整個人倒入她懷裡去,紀千千病體初癒,兩腿發軟,哪撐得起小詩,人急智生下,把她放入自己原先的坐位內去。 紀千千撲在她身上駭然道:「小詩!」 小詩無力地張開眼睛,淚水淌流,淒然道:「小姐復原哩!詩詩再沒有放不下的心事。小姐你想辦法走吧!我是不成的哩!只有燕公子才可以令小姐快樂。小姐再不要理我。」 紀千千出奇地沒有陪她哭起來,肅容道:「詩詩你聽著,你絕不可以放棄,我和你都要堅強地活下去。我為你留下來,我走時也會帶著你。你現在只是累病了,休息幾天便沒有事。我現在去找大夫來看你。無論如何,你也要為我戰勝病魔。」 同時暗下決心,直到小詩痊癒,她絕不再在心內召喚燕飛,因為現在最需要她的是小詩,她絕不能再次因心力過度損耗而病倒,她不可以冒險。 將軍府,內堂。 孫無終聽罷劉裕遇上劉毅的情況,皺眉沉吟良久,然後道:「何謙想殺你。」 劉裕失聲道:「甚麼?」 孫無終道:「我並不是危言聳聽,玄帥一直不大喜歡何謙,嫌他做人沒有宗旨,往往見風轉舵,不能擇善而棲。」 劉裕愕然道:「何大將軍竟是這麼的一個人?」 孫無終意有所指的道:「他是否這樣的一個人,很快便會揭曉。」 劉裕呆看著他。 孫無終現出惆悵失落的神情,頹然道:「玄帥太早離開我們哩!」 劉裕心底下絕對同意,如非謝玄壯年遽逝,他便不用與任青媞攜手合作,現在也不用與太乙教妖道連手對付竺法慶,而是可以放手而為,為謝玄派下來的任務奔走出力,不用在軍中事事仰人鼻息。 孫無終道:「我和參軍大人早猜到何謙會對付你,只是沒想過他如此急於向司馬道子邀功。玄帥死了才多少天呢?」 劉裕劇震道:「何謙竟投靠司馬道子?」 孫無終歎道:「自玄帥傷重一事傳出來後,何謙又看出玄帥屬意劉爺作北府兵的大統領,竟然秘密與司馬道子搭上關係,雙方眉來眼去。」 劉裕大感頭痛,原來北府兵內部分化至此。要知何謙在北府兵的勢力雖仍比不上劉牢之,卻是所差無幾,如若何謙變為司馬道子的走狗,那北府兵將瀕臨分裂的邊緣,後果不堪想像。 孫無終續道:「原本我們對何謙是止於懷疑,可是在劉爺見過王恭後,找他說話,他卻大力反對支持王恭對付司馬道子,令劉爺進退兩難。難道自家兄弟先要打場大仗,方可作出決定嗎?」 又道:「現在北府兵大統領之位因玄帥過世而懸空,名義上決定權是在司馬曜手上,但真正握權的人誰都曉得是司馬道子,在此情況下,何謙肯定急於向司馬道子表示忠誠,最佳的獻禮莫過小裕你項上的人頭,你等於玄帥的關門弟子,更是劉爺不惜一切去保護的人。」 劉裕明白過來。 謝玄的去世,立即激發北府兵內權力的鬥爭。不論劉牢之或何謙,眼前最急切的事,是名正言順的坐上大統領的位置。最關鍵處是誰人有此權柄,是皇帝司馬曜還是權臣司馬道子? 王恭是司馬曜最寵信的大臣,代表司馬曜來找劉牢之談判,假設劉牢之肯全力支持王恭,司馬曜便許之以大統領之位。 何謙則清楚一旦劉牢之成為北府兵大統領,他的權力會逐漸被削弱,終有一天在北府兵內沒有立足之地。而他唯一希望是司馬道子,為了討好司馬道子,故找上他劉裕來做祭品。 深吸一口氣,道:「現在我該怎麼辦呢?」 孫無終苦笑道:「我們北府兵九萬大軍,有近三萬人是控制在何謙手上,所以除非沒有選擇,劉爺仍不願與何謙正面衝突,所以只好盡量容忍他。我立即去見劉爺,聽他的意見。你留在軍捨裡勿要外出,有我的消息後,再決定明天是否去見何謙。」 劉裕懷著沉重的心情,領命去了。 營帳內。 高彥的打鼾聲從一角傳來,燕飛躺在另一邊,在黑暗裡睜開眼睛,聽著刮得營帳不住晃動抖顫的寒風。 紀千千是否已上床就寢呢?小詩的膽子那麼小,會否給嚇得每夜難以熟睡,還不住作噩夢。 他很想向拓跋珪詢問慕容垂是怎樣的一個人,卻總提不起勇氣,怕的是不想知道的答案。 在他透過心靈和正面動手的兩次接觸裡,慕容垂給他的印象是很有英雄氣概,很有風度的一個人。但亦清楚慕容垂是那種一旦決定該怎麼做,絕不會放棄的人。 他會施盡渾身解數去奪取和征服紀千千的心。 紀千千會向他投降嗎?他本來從沒有擔心紀千千對他的愛會有任何改變。可是從雁門到這裡,紀千千再沒有傳來任何心靈的信息,終令他的信心首次動搖起來。 這個心的破綻使他沒法平靜下來,進行每晚臨入睡前的進修。忽然間他再沒有明確的目標,生出不知該幹甚麼的低落情緒。各種想法像帳外的風搖晃著他曾堅持不懈的信念。 他感到自己的人生只可以失敗兩字作形容,縱使成功為娘討回點血債,實於事無補。他的初戀更是最傷痛的回憶,在他以為失去了一切希望,失去了一切生存下去的意義時,紀千千像一道燦爛的陽光透射進他灰黯而沒有色彩的世界裡來,改變了一切,令他的生命再次回復生機,縫合了他心靈的大小傷口。 但這會否只是曇花一現的錯覺?紀千千追求的是有別於建康名士風流的生活方式,她是個多情的美女,她愛上的或許是邊荒集而非他燕飛,而她會不會因同樣的理由,被充滿魅力的慕容垂吸引,最終改投向他的懷抱呢?他再不敢肯定,至少沒有以前那麼的有信心。 假設紀千千不站在他的一方,又或保持「中立」,他和拓跋珪都要賠上小命。因為再沒有能令慕容垂致敗的破綻。 燕飛感到無比的孤獨。 在邊荒集遇上紀千千前,他常感孤獨,但那種孤獨寂寞的感覺是不同的,無聊但卻有安全清淨的感覺。現在的孤獨則是種難忍受的負擔和折磨。 再沒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窸窣」聲起,龐義爬到他身邊道:「高彥這小子真令人羨慕,這邊躺下去,那邊便熟睡如死豬。」 燕飛把雙手扣起來,放到後頸枕著,道:「睡不著嗎?」 龐義歎道:「想起千千她們,怎睡得著呢?胡人一向視女性為貨畜,最怕慕容垂老羞成怒下,做出禽獸的行為。」 燕飛道:「慕容垂該不是這種人。」 他還可以說甚麼呢?忽然龐義欲言又止。 燕飛皺眉道:「說罷!」 龐義頹然道:「千千是否再沒有和你傳心事?」 燕飛始明白他睡不著的原因,更清楚龐義擔心小詩,只是不說出口來。 安慰他道:「千千或許是怕損耗心力,所以沒必要便忍著不來和我心靈對話,勿要胡思亂想,她們不會有事的。」 龐義歎了一口氣,岔開道:「你的兄弟拓跋珪是個很厲害的人。」 燕飛淡淡道:「是否厲害得教你心寒呢?」 龐義苦笑道:「你代我說出不敢說的話,和他合作也不知是凶是吉?」 燕飛明白他的心事,道:「不要想得那麼遠,只有像他這樣的人,方有資格挑戰慕容垂,其它人都不行。」 龐義道:「我怕他只是利用你,而不是真心為你救千千主婢。」 燕飛道:「這個你反可以放心,我和他是真正的好兄弟,他可以算計任何人,但絕不會算計我。」 龐義道:「但人是會變的,一旦你的利益和他統一天下的目標起了衝突,他大有可能不顧念與你的兄弟情義。你也看到的,他一邊派親弟和燕人講和,另一邊卻秘密策劃攻打平城、雁門兩鎮,厲害得使人心寒。」 燕飛坐起來道:「不要多心!我曾質詢他此事,他說早安排了小瓢脫身之計,只是過程中出了岔子,小瓢方會差點丟命。」 龐義顯然好過了些,有點不好意思的低聲問道:「高彥這小子一向唯利是圖,今回為何肯不惜一切地隨我們來呢?」 燕飛當然明白他的心事,微笑道:「人總有另外的一面,在某些情況下方會顯露出來。因是高小子大力支持千千她們到邊荒集去,所以感到對千千主婢被俘該負上最大的責任,而與任何其它事沒有關係。這樣也好,若讓他留在邊荒集,我怕他會忍不住去找那頭小雁兒,那就真教人擔心。」 他曉得龐義在男女間事上面膚淺得很,故采迂迴曲折的方式點醒他,高彥鍾情的是尹清雅而非小詩,好安他的心。 龐義道:「攻佔平城和雁門後,我們會否向中山進軍,逼慕容垂回師作戰?」 燕飛知他心切救出千千主婢,不想直告真實的情況,道:「我們必須先鞏固戰果,再看情況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龐義擔心的道:「我本以為邊荒集的兄弟可在此事上幫忙,可是想深一層,這等於義助你的兄弟去爭天下,怕很多人會不願意呢!」 燕飛道:「應該說現在仍未到召邊荒集眾兄弟來的時候。不過你試想一下,如慕容垂敉平關中,人人成為亡國的亡命之徒,會是如何的一番情況?」 龐義欣然道:「我確沒有你想得那般周詳。對!當甚麼慕容戰、呼雷方全變作真正的荒人,便沒有國家派系的阻隔。」 又沉吟道:「可是如北方統一在拓跋珪的鐵蹄下,他大有可能把非拓跋族的胡人驅離邊荒集,結果矛盾仍沒有解決。」 燕飛知道他沒法壓下深心中對拓跋珪的恐懼,沉聲道:「那只會重演當日苻堅的大秦與南晉對峙的局面,誰敢動邊荒集,誰便等於發動戰爭。一個不討好,還會累得荒人群起反擊拓跋族。拓跋珪是不會如此魯莽的。」 龐義舒一口氣道:「不瞞你說,失去了邊荒集,我會失去生存下去的意義。救回千千主婢後,我們回去重建第一樓,再過我們以前舒適寫意的日子。可以過多少天便多少天,像所有荒人一樣,誰都不去想明天會如何。」 燕飛笑道:「睡覺吧!明天將會是不到你不去想的一天。」 劉裕喜出望外地脫鞋爬入帳內,一把將任青媞摟個軟玉溫香滿懷,兩人倒在床上。 任青媞想也沒想過他如此有侵略性,登時處在下風,顫聲道:「你想怎樣呢?」 劉裕大樂道:「你在床上等我,我再控制不住自己爬上來尋歡,你道我想怎樣呢?」 道:「人家是第一次嘛!當然會害羞。」 劉裕道:「不要騙我,以前你是看準我不會有實際的行動,所以故意逗我,現在發覺情況有變,所以害怕起來,對吧?」 任青媞睜開大眼睛,喘息道:「好哩!你愛說甚麼就說甚麼。來吧!」 劉裕嗅著她迷人的體香,看著她動人至極點的媚態,似忽然從自身的諸般煩惱解脫出來。 當然他不會和這危險的美女真個銷魂,因為孫無終隨時駕到,但捉弄她一下,亦可稍洩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上的烏氣。 他從她的玉頸吻起,直抵她的臉蛋兒,最後湊在她晶瑩如玉的小耳旁柔聲道:「我要為你寬衣解帶哩!」 任青媞嗯唔一聲,再無力地閉上美眸,也不知是抗議還是鼓勵。 劉裕感到自己欲焰狂燒,暗吃一驚,把騰升的慾念硬壓下去。心知肚明自己在玩火,一個把持不住,肯定糟糕透頂。 他和任青媞的結盟已是不可告人的事,若還和她發生肉體的關係,後果更不堪設想。 任青媞忽然張開眼睛,目光灼灼地瞪著他,道:「不是要寬衣解帶嗎?現在人家身上的衣服似乎沒少半件呵!」 劉裕以苦笑回報,道:「我剛見過太乙教的奉善。」 任青媞一震道:「他因心佩而尋上你嗎?」 劉裕道:「他一點覺察不到心佩在我身上,只是有事來找我商量。」 任青媞美目完全回復平常的精靈,道:「人家真的沒有騙你,或許奉善不懂得感應心佩的功法吧!」 劉裕沉聲道:「告訴我,你已去掉心佩的包袱,為何仍留在我的床上?」 任青媞道:「信任人家好嗎?媞兒怎捨得害你呢?我是想和你再多說幾句話,方才離開嘛!」 劉裕步步進逼道:「說甚麼話呢?」 任青媞嗔道:「給你這般胡搞人家,忽然甚麼都忘記了。我喜歡你這樣子對我,挺有男兒氣概的。」 劉裕聽得心中一蕩,又為之氣結,知她對自己不盡忠實。 可是他怎有閒情和她計較。 正容道:「奉善是想和我合作對抗竺法慶,不過這並非最重要的,更要緊是奉善向我透露王國寶見過尼惠暉後,竟派出愛徒楚無暇到建康去,你道有甚麼陰謀呢?」 任青媞登時色變,一把推開劉裕,整理亂了的秀髮衣裝,卻沒有說話。 劉裕不受控制地掃視她舉手整衣的動人體態,也想不到她的反應如此激烈。 任青媞忽然別頭嫣然笑道:「舊愛怎敵新歡?尤其是彌勒教的千嬌美人,逼不得已下,我們只好走最後一步棋。」 劉裕愕然道:「最後一步棋?」 第五章心生懼意 劉裕呆坐在沒有燈火的小廳裡,表面看去彷如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事實上他心中充滿激盪的情緒。 他知道自己正陷於恐懼之中。 任青媞沒解釋半句「她的最後一棋」究竟是如何的一棋,便斷然而去,但劉裕卻看破了她眼內深藏的殺氣。 她是要去殺人。 殺誰呢?劉裕自懂事以來,首次壓不住心中狂湧的懼意。因為他終於猜到任青媞想殺的是何人。 任青媞在之前曾說過「舊愛怎敵新歡」這句話,不正是曼妙、司馬曜的關係嗎?司馬道子將會重施故技,獻上楚無暇以作代替曼妙的新歡,再次通過女人來影響司馬曜,令後者淪為被操控的玩偶,如此司馬道子便可粉碎王恭針對他的所有行動,因為王恭已不再是晉帝司馬曜的代言人。 司馬曜的最大弱點是好色,見到美麗的女人完全沒有自制的能力,但他更是見慣美女的人,一般美色根本不能打動他,又或引起他的興趣。只有像曼妙這種女人中的女人,精擅媚惑男人之道的妖女,方可迷得他神魂顛倒。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並不是蠢人,看出司馬曜對他們態度上的改變是因曼妙而來,可是一天未弒君篡位,仍奈何不了曼妙。而司馬道子在時機未成熟下,亦不敢動司馬曜半根毫毛,所以只好重施美人之計。 可以想像曼妙要影響司馬曜是最容易不過的事,因為她只須說出真話,司馬曜肯睜大眼睛張開耳朵,便可以看到、聽得乃弟敗壞朝政,威脅到他皇權的真相。要把這情況逆轉過來,絕非單憑美色可以辦到,所以王國寶要去求尼惠暉幫忙,派出「千嬌美女」楚無暇,先迷惑司馬曜,令司馬曜把曼妙打入冷宮,然後楚無暇會以種種邪門手段,將司馬曜變成任他們擺佈的人。 如此皇朝的權力將完全集中在司馬道子手上,他除了仍奈何不了桓玄外,其它人均變成任他宰割的情況。 王恭和殷仲堪的權力任命均來自司馬曜,失去司馬曜的支持,一個任命或調職便可令他們變成無關重要的角色,再不能起任何作用。 謝家更是首當其衝,任司馬道子和王國寶魚肉。 北府兵更是危險。 如司馬道子提拔何謙作大統領,劉牢之一是起兵作反,一是倉皇逃命,再沒有另一個選擇。 在如此情況下,桓玄肯定立即叛變,大晉將陷於四分五裂之局,孫恩那還不趁機混水摸魚,擴展勢力。 他劉裕也完了,唯一容身之所將是邊荒集。而任青媞苦心籌劃的報仇大計,也盡付東流。 唯一的方法,也是任青媞所說的最後一棋,就是趁北府兵尚未發生內鬥,倒司馬道子的勢力正在形成的當兒,由曼妙殺死司馬曜。 因為曼妙是由司馬道子獻與司馬曜,如發生此事,司馬道子和王國寶肯定脫不了關係,各方勢力便可名正言順討伐司馬道子,而彌勒教在這風頭火勢的情況下亦難以大搖大擺的到建康來。 所有這些推想和念頭在電光石火間閃過劉裕的腦海,令他心神激震。 最後一棋不失為妙招,只是牽涉到弒君的行動,令劉裕感到難以承受。 他是少有大志的人,期望能在軍中建功立業,直至謝玄一意提拔他,他最大的願望仍只是當一員北府兵的猛將。 統軍北伐只是一個夢想,也是每一個北府兵將士,或建康名士大臣的夢想和人生最高目標,並沒有異常之處,也不代表他劉裕是個有野心的人。 當他曉得謝玄命不久矣,他方認真地想到當大統領的問題,不過仍是個遙不可及的目標,以目前的情況來說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是忽然間,他卻和可以改變整個南方形勢的弒君大事連繫在一起,雖不是由他策畫,更不是由他下手,可是他卻難置身事外。這個想法令他生出驚心動魄的懼意。 一切都被打亂了。 成為任青媞的夥伴,他早猜到會被牽連在種種難以預測的煩惱裡,卻從沒想過與當朝皇帝的生死有關。 他該怎麼辦呢?孫無終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道:「小裕!」 劉裕嚇得整個人彈了起來,知道自己心神失守,茫不知有人接近。 正要去點燈,孫無終在他身旁隔幾坐下,道:「不用燈火,我們在黑暗裡說話安全點。」 劉裕重新坐好,忍不住急促地喘了幾口氣。 孫無終道:「不用緊張,劉爺怎都要護住你的。」 劉裕暗歎一口氣,真恨不得把心中所有煩惱向這位等於半個師傅,又是愛護自己的上司盡情傾吐,偏是不能洩漏半句話。如此下去,自己心中將不斷積聚不可告人的秘密,惟有靠自己孤獨地去承擔。 孫無終道:「劉爺同意我的說法,何謙確有殺你好向司馬道子邀功之意。」 劉裕勉力收攝心神,道:「他不怕和劉爺衝突嗎?」 孫無終道:「何謙有他的為難處,命令該是司馬道子親自下達的,何謙若連這麼一件小事亦辦不到,如何向司馬道子交待?這更是向司馬道子表示效忠的機會,殺了你,劉爺和他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但劉爺一時仍難奈何他。」 劉裕皺眉道:「現在他派人來召我去見面,豈非打草驚蛇嗎?他難道沒想過我會通知劉爺?」 孫無終道:「此正為我和劉爺想不通的地方,以何謙的老奸巨猾,肯定有陰謀手段。當時劉毅有否立即邀你隨他去見何謙呢?」 劉裕道:「沒有!他只是要我這兩天抽空去見他,並提醒我勿要讓人曉得。」 孫無終沉聲道:「不論此事如何,已告一段落。劉爺已派人去警告何謙,著他不要動你半根毫毛。」 劉裕聽罷全身如入冰窖,由頭髮到腳趾都是寒浸浸的。劉牢之這一招不知是害自己還是幫自己,把他推至與何謙完全對立的位置。下不了台的何謙以前縱使只有三分殺他的心,現在必增加至非殺他不可的地步。 孫無終道:「我和劉爺均清楚何謙是怎樣的一個人,自恃得司馬道子撐腰,以為自己可以坐穩大統領之位,所以自玄帥離開廣陵後,便任意妄為,不把劉爺放在眼內。哼!終有一天他會非常後悔。」 劉裕心忖劉牢之認定王恭可把他捧上大統領之位,所以敢如此和司馬道子對著幹,卻不知司馬道子另有手段。如此看來,任青媞的一棋,不但是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可行之計,只不過……唉! 他已完全放棄了阻止任青媞行此一著的任何念頭。人是現實的,自身的利益最重要,一旦讓司馬道子完全控制乃兄,操掌陞遷大權,劉牢之說不定會投向司馬道子,那他劉裕將肯定完蛋,且死得很慘。 他對劉牢之有此看法並非偏見,只看他既不滿王恭,仍要忍受他看不起寒門的閒氣,便可知他為了權力名位,可以作出犧牲。 所以謝玄沒有挑劉牢之作繼承人,因為謝玄清楚劉牢之雖是沙場上的猛將,卻是個利令智昏、沒有骨氣的人。 何謙更是不堪。 謝玄挑選他,是要劉裕代他完成未竟的北伐壯志,更曉得他靈活多變。 想到這裡,忽然間他再不把任青媞的最後一棋視為心中重擔,而是沒有辦法中的唯一反擊之法。能成就大業者,必須有過人的手段,他劉裕只好豁出去了。 孫無終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你在想甚麼?」 劉裕重重舒出心頭一口氣,沉聲道:「何謙想殺我還不容易,只要派出麾下高手,趁我落單時聚眾圍攻,我必難逃大劫。之所以要如此耍手段,是因為他想活捉我,再押解往建康任由司馬道子處置,如此方可以洩王國寶和司馬元顯對我之恨。」 孫無終點頭道:「對!」 劉裕苦笑道:「以後我的日子將很難過。」 孫無終道:「我和劉爺商量過這方面的問題,均認為你最好先避風頭火勢,待劉爺正式坐上大統領之位,方回來歸隊。」 劉裕心中暗喜,此或許是近日來最好的消息。事實上他正苦於如何可脫身到邊荒集與奉善等連手對付竺法慶,忽然間問題已迎刃而解。 道:「是啊!我還要為孔老大與江文清穿針引線呢!」 但另一難題又生於心底。 如任青媞沒有說謊,自己帶著心佩離開廣陵,豈非會引來安玉晴甚或安世清窮追不捨嗎? 不由又暗恨起任青媞來。 孫無終道:「你可以趕往邊荒集,再和江文清一道來見孔老大。哈!差點忘記了,最近我們緝獲數批私鹽,數量有百車之多,劉爺交待下來看你可否與江文清交易,換回五百匹上等戰馬。私鹽在北方的利潤很大,該算是公平的交易。」 劉裕心中暗罵劉牢之,一車私鹽換兩匹戰馬還差不多,百車私鹽換五百匹戰馬,還要上等貨色,當然不是公平的交易。 不過他可以說甚麼呢?沉聲道:「五百匹可能多一點,四百匹如何呢?」 孫無終道:「劉爺指明不可以少於五百之數,你看著辦吧!」 劉裕終認識到劉牢之的貪婪,只好希望江文清肯看在他份上,做一次賠本的生意。 他本想告知劉牢之對付竺法慶的行動,希望能得到劉牢之的助力,因為說到底劉牢之是謝玄一手提拔的人,謝家有難,劉牢之該不會袖手旁觀。可是進一步認清楚劉牢之的為人行事後,便怕謝玄將對付竺法慶的事交給自己去辦,會惹起劉牢之對自己的猜忌,所以終於把念頭打消。 道:「我該何時走呢?」 孫無終道:「最好當然是立即走,不過卻像我們怕了他何謙似的。所以待明天劉爺做好文書上的安排,正式任命你到邊荒集探聽敵情,才大模大樣的離開。」 劉裕失聲道:「如此豈非教何謙派人來追殺我?」 孫無終笑道:「不要瞎擔心,我們會派戰船送你到穎口,到時你隨便找個地方下船,憑小裕你的山野飛縱術,誰人可截得著你呢?」 又道:「由這刻開始,你離開軍捨半步,也要有自家兄弟陪著。我會調派魏泳之和幾個武功高強的兄弟出入相隨,如此便不怕何謙可以弄出甚麼花樣來。」 說罷起立道:「不用擔心,司馬道子已好景不長,只要劉爺登上大統領之位,何謙能否保命也是個問題,小裕你暫忍一時之氣吧!」 接著低聲道:「以鹽換馬的交易必須辦妥,劉爺愈倚仗你,你愈安全。好好幹吧!」 拍拍他肩頭,逕自去了。 劉裕坐回位子內,暗下決心,自己若想活命不負謝玄所托,只有拋去婦人之仁,不擇手段地繼續鬥爭。 帳外夜梟嗚叫。 燕飛坐起身來。 龐義一呆道:「甚麼事?」 燕飛把蝶戀花掛到背上,微笑道:「仍在擔心小詩嗎?」 龐義道:「去你的!是否要我動手揍你。嘿!這麼晚到哪裡去?」 燕飛答道:「是小珪喚我,你好好睡覺。」 說罷揭帳而出,拓跋珪已恭候帳外,一身夜行勁裝,名著北方的雙戟交叉掛在背上,戟長三尺七寸,襯得他更是威猛無比。 燕飛泛起既溫暖又傷情的感觸。年少時每當拓跋珪來找他去玩耍,便像剛才般學鳥鳴梟叫,這成為他們約定的暗號。而燕飛聞訊後會千方百計溜出去與他會合,現在回想當時的情景,娘親早明白是拓跋珪在裝神扮鬼,只是不忍阻撓他們兩人的玩意。 拓跋珪湊到他耳旁道:「開心的時候到哩!」 這正是每次拓跋珪偕他去玩說的話,不同的只是今次以漢語說出來,忽然間,逝去了的童年歲月又似重現眼前。 拓跋珪怪叫一聲,領頭奔出營地。 燕飛如影附形地追在他身後,兩人迅如流星的直馳出營地,遇林穿林,逢丘過丘,繞個大圈朝平城的東北方掠去。 他們有時會跳上樹梢,又連續翻幾個觔斗回到地面,像一對愛嬉鬧的小孩子,誰想得到他們一個是有機會問鼎天下的一方霸主,另一個則是有機會成為天下第一劍手的超卓人物。 一口氣下,他們走了近三十里路,來到平城東北方里許近處的一座小山崗。 兩人不約而同的蹲下來,俯瞰平城。 他們對視而笑,因此為他們兒時的慣常動作,只不過看的或許是平原的野馬,又或鄰營的美麗女孩。 拓跋珪歎道:「佔領平城是我自小以來的一個夢想,不論對我們或漢人來說,平城都是必爭之地:塞北有哪一座城池,位於漢胡交界之沖,內外長城之間。長城就是在其北面的高山峻嶺之間婉蜒起伏。」 燕飛點頭道:「平城西界黃河,北控大漠,東連倒馬,紫荊之關,南踞雁門、寧武之險。 境內山巒起伏,溝壑縱橫,形城無數天然開塞,進有依托,守有屏障,確是兵家必爭之地,我真不明白燕人怎會如此疏忽,任你大軍南來,幾近沒有設防。」 拓跋珪笑道:「怎會沒有設防呢?慕容垂在平城北面長城關防長期駐有一支約三千人的部隊,為的就是要阻止我們南下。不過我們今次藉辭進獻戰馬,大概成功混了二千人進來吧!」 燕飛一呆道:「你們只有二千人混進來?不是說這二千人只是先鋒部隊嗎?」 拓跋珪苦笑道:「確是先鋒部隊,不過我們只能憑此支部隊攻陷平城,還要在一天內完成,否則若讓慕容詳把駐守長城的三干人調來,我們勢要全軍覆沒。」 燕飛駭然道:「你不是說笑吧?長城外竟沒有大軍牽制對方在長城的部隊?你究竟是來送死還是攻城?」 拓跋珪道:「這已是我能抽調的人馬,我們正和赫連勃勃處於對峙的險峻形勢,又要鎮壓賀蘭族仍在負隅頑抗的部落,能有二千多戰士來攻打平城,已相當不錯。」 燕飛頹然道:「虧你還說要兵不血刃攻下平城,真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 拓跋珪沒有赧色的微笑道:「當然要兵不血刃地去智取才成,假如是訴之勇力,二千多人不消一個時辰全要伏屍城牆之下。明白嗎?我的小燕飛。」 第六章料敵如神 拓跋珪凝望平城,從容道:「慕容垂的幾個兒子慕容寶、慕容詳和慕容麟,表面看去精誠團結、威風八面,其實只是仗著父勢,更怕失父寵,所以裝出這個樣子。事實上人人各為己利,明爭暗鬥,我早把他們看透。」 燕飛明白他的個性,深謀遠慮,早在少年時已著手部署復國的大計,對於一直在暗裹支持他的慕容垂,當然是瞭如指掌。 拓跋珪淡淡道:「慕容寶最擅收買人心,故能在慕容垂的手下重將裡贏得良好聲譽,也最得慕容垂重視。慕容垂自立為燕王后,便以慕容寶為太子。」 又啞然失笑道:「慕容寶或許是沙場的猛將,不過為人剛愎自用,只顧眼前之利而缺乏遠見,最大的缺點更是沉不住氣。只要能針對他的弱點,不論其所率之兵如何強大精銳,仍是有可尋之隙。」 燕飛心忖這番對慕容垂兒子們的看法,該一直深藏在拓跋珪心底內,到此刻方找到自己這傾訴的好對象。 拓跋珪也不是興到閒聊,而是藉與自己談話,整理好對付慕容垂的全盤戰略。知己知彼,始有擊敗此超級霸主的可能性。 拓跋珪對攻陷平城顯然已有周詳計劃,亦不是因要重溫小時樂趣和他到這裡看平城的風光,而是在耐心靜候。 點頭道:「對他們你確下過一番工夫。」 拓跋珪道:「慕容麟狡詐多變,輕情薄義,曾出賣長兄慕容令,累得慕容令兵敗慘死,一直不為慕容垂所喜。到淝水之戰後,仗點小聰明立下軍功,方再得慕容垂重用,被任為撫軍大將軍。不過其奸詐反覆的性格始終難改,現在是小心翼翼夾著尾巴做人,但終有一天會成為燕國內爭的禍源。」 又微笑道:「至於慕容詳,更只是庸才一個,好大喜功,卻從不發奮圖強,慕容垂遠征軍去後,天天飲酒行淫,不但不愛惜士民,還刑殺無度,以高壓統治平城和雁門,盡失人心。 你也有眼看到的,昨天他竟被我以詐兵嚇走,更可知他是瞻小如鼠之輩,縱然有堅城可持,如何擋我拓跋珪呢?」 燕飛心中一動道:「你是想把他再次嚇走,對嗎?」 拓跋珪探手搭著他一邊肩膊,笑道:「小飛該知我從來是謀定後動的人,自我踏足長城內的一刻,整個爭霸天下的行動已告展開,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拓跋珪,即使是慕容垂也辨不到。」 燕飛沉聲道:「城內是否有你的伏兵?」 拓跋珪答道:「很快便有答案。」 燕飛皺眉道:「朔方幫的人不是已被後燕盟連根拔起了嗎?」 拓跋珪冷然道:「豈是如此輕易?朔方幫有數千徒眾,經營多年,早在平城、雁門區域落地生根,深得我們被苻堅強徙到這裡的族人支持。幫主叔孫銳更是機靈多智的人,我在邊荒集回來時早知會他,在慕容垂出征之後,或有不測之禍發生。」 又歎道:「慕容詳事實上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燕飛皺眉道:「我不明白!」 拓跋珪道:「道理很簡單,慕容垂是識大體的人,故能善待這區域內我族的人民,讓他們可安心耕種,供應食糧,且容許朔方幫和我們進行貿易買賣。人民安居樂業,當然不會有異心。可是慕容垂把中山交下予慕容詳打理後,他卻因恐懼而縱容後燕盟,對我族人民敲詐勒索,無惡不作。只有官才可以逼民反,於是人民的心朝向盛樂,否則即使我得到平城又如何?民心不向,早晚會回到慕容詳手上,你說我該否感激他?是他逼朔方幫完全投到我這邊來的。」 燕飛審視城防的情況,沉聲道:「你是否想潛入城內,希望在朔方幫倖存者的協助下,號召城內的族人起義呢?」 拓跋珪沒有直接答他,道:「你看有慕容詳坐鎮的平城防衛多麼森嚴呢?他正軍的力量只有二千人,加上後燕盟的烏合之眾,總人數也不過五千,要形成如此嚴密的防守必須全體出動,於此不但可見他的膽怯,更可知他的愚蠢,不曉得讓手下好好休息,以養精蓄銳。到了天明,沒合過眼的防軍已成疲憊之師,還如何應付城內城外的突變?」 燕飛道:「他的策略並非完全錯誤,所恃的是長城的駐兵來援,只要他能堅守至那一刻,可不懼你攻城。說不定中山還另有部隊在來此的途上,所以他是不容有失。」 拓跋窪冷笑道:「沒有兩天的時間,長城的駐軍休想抵達平城,屆時他們會發覺平城已換上我拓跋珪的旗幟,只好黯然逃回中山。平城既失,雁門當然是我囊中之物。」 接著別頭朝東面瞧去,道:「來哩!」 燕飛循他目光望去,東面地平起伏處隱見燈火。 暗吃一驚道:「不是敵人的援軍吧?」 拓跋珪微笑道:「當然不是,而是每十天一次,從平城東面大城代郡來的商旅大隊。」 燕飛訝道:「商旅大隊?」 拓跋珪解釋道:「我在塞外征討四方,被擊破的殘餘部落有些避進長城來,不安份的淪為盜賊,聯群結黨的搶掠到塞上來做買賣的商旅。形勢所逼下,商旅為求自保,共同上路,先在代郡集合,每十天便結隊西來平城。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入城,此為最佳方法。由於人多車多貨多,根本查無可查,明白嗎?」 燕飛歎道:「你攻城的時間拿捏得很準。」 拓跋珪道:「當商旅大隊經過那片疏林時,便是我們找藏身處的良機,憑我們的身手,兼夜色的掩護,該是輕而易舉。」 燕飛訝道:「他們因何這麼晚才到達平城呢?」 拓跋珪輕描淡寫的道:「幾個虛張聲勢的馬賊已足可延誤他們的行程,明白嗎?」 燕飛心中也不由不佩服他的策略,更進一步明白龐義對他恐懼的原因,暗歎一口氣,追在他身後去了。 高彥一覺醒來,發覺帳內只剩下他一人,不見燕飛和龐義,忙穿好衣眼,走出帳幕去。 不遠處龐義正和拓跋瓢在說話,見到他,兩人朝他走過來。 高彥問道:「燕飛呢?」 龐義笑道:「燕小子捨我們而去哩!」 高彥當然曉得他在說笑,詢問的目光投向拓跋瓢。 拓跋瓢一身輕甲,其威風處實難令人記起他差點喪命雁門時的狼狽模樣。欣然道:「燕飛已隨大兄去為攻城一事作頊備。我們也要出發哩!」 高彥環目掃視,眼見所處的營帳全收拾妥當,他沉睡一晚的安樂窩已有人在動手拆營,所有拓跋族戰士全整裝待發。 欣然道:「大軍是否到了?」 拓跋瓢展現一個神秘的笑容,道:「可以這麼說。」 接著大喝道:「馬來!」 手下牽來三匹戰馬,其一是拓跋瓢的坐騎。 三人飛身上馬。 拓跋瓢策著坐騎打了一個轉,又拉韁令戰馬前足離地而起,發出嘶鳴,盡展其精湛騎術的功架。笑道:「請兩位緊隨我左右,我奉大兄之命保護你們。」 大喝一聲,策騎朝平城方向馳去。 兩人忙追在他身後,接著是以百計的親兵。 到馳上一座山丘,兩人方知二干多名戰士早在山坡下結成陣式,蓄勢待發。 號角聲起,全軍發動,潮水般朝進攻的大城湧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劉裕起床後,依孫無終的指示,沒有離開軍捨。 軍捨的守衛增加了十多人,均為孫無終派來的人,現在任青媞若要潛進來,將沒那般容易了。 他在軍捨的飯堂吃過早點,與奉命陪他的魏泳之等閒聊幾句,再回到宿處發呆。 假設自己沒有了邊荒集作籌碼,劉牢之會否犧牲他呢?對此他沒有肯定的答案。 對劉牢之的行事作風,他感到失望,亦開始明白謝玄不挑選他作繼承人的道理。不過謝玄對他的恩寵,亦使他在失去謝玄的支持下立即陷入險境裡。 他現在只能看風使舵的過日子。 此時一個他意想不到的訪客來了,竟然是宋悲風。 宋悲風神采如昔,一點沒被看出因謝玄過世而來的悲哀,不過從他眼神深處,劉裕捕捉到密藏的憂慮和傷痛。 高手畢竟是高手,尤其宋悲風並不是一般的高手,而是能與任何九品高手媲美的不平凡之輩。 經過重傷而復愈,宋悲風比以前更能深藏不露,雙目神藏,顯是在劍術修養上大有長進。 魏泳之把他直送入小廳,然後知情識趣地告退。 兩人隔幾坐下。 劉裕為他斟茶,順口問道:「宋叔見過參軍大人嗎?」 宋悲風淡淡道:「循例打個招呼!若我直接來見你,會太惹人注目。」 劉裕心中湧起見到親人的感覺,假設世上有個絕對可以信任的人,那人將是宋悲風而非燕飛,因為宋悲風對謝家的忠誠是毫無保留的。而因謝玄和他的關係,宋悲風亦將毫無保留地支持他,包括他或許做錯了的事。 只寥寥幾句話,便知宋悲風在謝玄去世後,一心一意來見他,為的當然是謝家的榮辱盛衰。 他們均清楚謝家正處於前所未遇的危險裡,一個不好,勢必會造成毀家滅族之恨。 劉裕道:「玄帥他……」 尚未說出完整的語句,他的熱淚已奪眶而出。 自謝玄的死訊傳來,他一直硬把悲傷壓下去。可是見到宋悲風,心內的傷痛再不受抑制,岩漿般爆發出來。 宋悲風歎道:「現在是不宜悲苦的時候,我也失去了方寸,三爺更一病不起,看來亦活不了多久,琰少爺則只懂向下人發脾氣。老天爺對謝家何其不公平呢?」 劉裕抹掉淚水,強壓下波動的情緒,半嗚咽的道:「玄帥臨死前有甚麼話說?」 宋悲風道:「他告訴我你會有辦法令謝家避過災劫,著我全力助你。唉!我真不明白大少爺,在目前的情況下,你能保住性命,已相當不錯。不過無忌對你很有信心。」 宋悲風口中的三爺是謝安之弟謝石,自謝安去世後,一來因年事已高,又傷痛乃兄的亡歿,一直臥病在床。 無忌是何無忌,謝玄的親衛頭子,劉牢之的外甥,奉謝玄之命扶助劉裕。 琰少爺是謝安的兒子謝琰,為人高傲自負,恃著世家的尊貴身份,看不起寒人,才幹德行均遠比不上謝玄。 劉裕倏地平靜下來。 宋悲風說得對,現在確不是悲傷的時候。他身旁一直缺乏一個像宋悲風般的特級高手,有他在旁並肩作戰,即使遇上安玉晴父女,仍將有一拚之力。對付起竺法慶,更是如虎添翼。 問題在自己必須讓宋悲風清楚自己的處境,否則若令宋悲風對他生疑,自己應否向他透露所有秘密呢? 宋悲風道:「牢之曾問我有甚麼需要幫忙的地方,我並沒有答他,一切待見過你再作決定。你心中有何想法?」 劉裕沉聲道:「昨晚太乙教的奉善來找我,想說動我連手去對付竺法慶。」 宋悲風愕然道:「竟有此事?」 劉裕把心一橫,將奉善的話一字不漏的轉告宋悲風,連王國寶請出楚無暇以與曼妙爭寵的猜測也如實道出。 聽罷,宋悲風的神色有多凝重便多凝重,呼出一口涼氣道:「如王國寶奸謀得逞,以他的狼子野心,不但會毀掉謝家,謝氏子弟的下場還會非常淒慘。」 劉裕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在非常的形勢下,必須有非常的手段,方可有回天之法。 我想告訴宋叔一個秘密,此事我不但瞞著玄帥,且沒有告訴燕飛。假如宋叔不能接受我的做法,宋叔可以放棄我,但請為我保守秘密,否則我只好永遠躲到邊荒集去。」 宋悲風呆看他片刻,點頭道:「我立誓為你保守秘密,有甚麼事可令你須瞞著大少爺呢?」 劉裕坦然道:「因為我怕玄帥反對我的作法。」 宋悲風道:「說罷!」 劉裕沉聲道:「司馬曜現在最寵愛的張貴人,真正的身份是逍遙教主任遙的寵姬,也是妖後任青媞的親姊。」 宋悲風失聲道:「甚麼?你怎會曉得的?」 劉裕道:「是我和燕飛猜出來的,我從邊荒集趕回來,正是想把此事親告玄帥,後來卻不得不隱瞞此事,因為我已和任青媞結盟,她的目標是要助我掌權,通過我去為她報孫恩殺任遙的深仇大恨,我則是別無選擇,只有讓曼妙為我營造諸般有利形勢,我方有趁亂崛起的機會。」 說畢劉裕整個人輕鬆起來,似乎肩上的擔子已轉移往宋悲風肩上,他再沒有任何負擔。 又似面臨被判刑的重犯,大局已定,是坐牢還是斬頭即將揭曉。 宋悲風瞪大眼睛看著他,好半晌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長歎道:「到現在我方服了安公品人的目光,如非福緣深厚的人,如何會有此說出來擔保沒有人相信的際遇。」 劉裕愕然道:「你沒有怪我隱瞞玄帥嗎?」 宋悲風道:「你和大少爺的不同處,正因你沒有名門望族的身份負擔,故可以放手而為,從沒有生路的局面裡打出一條生路。如你是循規蹈矩的人,早被王國寶害掉了你的小命。」 又道:「可是眼前的危機,你又如何應付?一旦被楚無暇迷惑了司馬曜那昏君,我們將會一敗塗地。」 劉裕平靜的道:「殺了那昏君又如何呢?」 宋悲風渾身一震,睜大眼睛再說不出話來,憑他劍手的修養,仍有如此反應,可知這句話對他的震撼。 第七章大局已定 經過一晚充足的休息,二干多名拓跋鮮卑族的精銳戰士,精神抖擻地在平城北門外二千步外處排開陣勢,分成左中右三軍,兵鋒直指北門。 他們既沒有任何攻城工具,與城牆更隔著護城河,而即使有工具又如何?以這樣為數可憐的兵力去進攻平城,實與送死沒有分別。可是人人士氣昂揚,合而成強大的信心,令敵人生出疑神疑鬼的感覺。 高彥和龐義立馬在拓跋瓢和長孫嵩馬後,兩人互望,均不明白拓跋瓢等人有甚麼奇謀妙計可戡定平城?拓跋珪和燕飛的不知所蹤,更透著一股神秘兮兮的味兒。 忽然後方異響傳來。 高彥和龐義別頭瞧去,只見數里外塵埃大作,漫山遍野均是疾馳而來的戰士,飄揚的更是拓跋珪的旗幟,乍看最少五、六千人之眾。 兩人心忖主力大軍終於殺到,難怪拓跋瓢等如此好整以暇,有恃無恐。 交換個眼色,露出這才像點樣子的釋然神色時,拓跋瓢和長孫嵩已帶頭大聲吶喊歡呼,眾戰士齊聲回應,更揮動武器,情緒高漲至極點。 反之牆頭上敵人無不露出驚駭神色,顯是膽為之喪。 「砰!」 更令人意外的事發生了,城內不知誰人放出煙花火箭,直衝上天空,爆開紅色的火花,儘管是在光天化日下,仍是非常奪目。 拓跋瓢拔出馬刀,狂喝道:「東門破哩!兒郎們隨我來。」 龐義和高彥仍摸不著頭腦,戰號早已吹得響徹城內外,二千多人如臂使指,掉轉馬頭,繞城疾跑,似是要改攻東門。 城牆上的敵人亂成一團,城內隱有喊殺和兵器交擊聲傳出來。 北方的大軍則不住逼近,愈添形勢的緊張和形成對守城敵人的龐大壓力。 龐義和高彥糊裡糊塗的跟著大隊走,轉眼繞過城的東北角,東門竟然放下吊橋,還有大批人正與守城的敵人展開浴血搏殺。 高彥和龐義兩人喜出望外,均曉得慕容詳完蛋了,只是這二千三百精銳戰士,已足可大破平城,何況還有正全速趕來的主力大軍。 戰士吶喊聲中,騎隊已勢如破竹踏著吊橋直殺入城內去,敵人立即潰不成軍,四散逃命。 夕照之下,戰船開離廣陵。 船上不但有劉裕、宋悲風,還有孔靖和他十多名保鏢。 今早劉裕從大江幫派駐在廣陵的人得到確切響應,江文清會在兩天後的清晨與孔靖在穎口會面,所以劉裕通過孫無終請准劉牢之,邀孔靖同行。 孔靖對宋悲風非常尊重,又見宋悲風隨劉裕北上邊荒集,登時對他更刮目相看,再沒有絲毫懷疑謝家對劉裕的重視。 劉裕立在船尾,滿懷感觸。當日與紀千千乘船往邊荒集的情景,仍是歷歷在目,而人事都不知變多少回,他現在擔心的竟是安世清父女會否窮追不捨。 宋悲風來到他身旁,低聲道:「小裕在廣陵的日子肯定很不好受,現在我也心如鉛墜,患得患失。」 劉裕苦笑道:「誰給捲進弒君的事情裡,都不會好受。」 宋悲風道:「即使我們明知是可行之計,又力所能及,可是因忠君愛國的思想太過根深蒂固,想想還可以,卻沒法付諸行動。謝家也有這麼一個包袱,否則以少爺的兵權,安公的威信,要取司馬皇朝而代之,實乃易如反掌的事。只有逍遙教的妖女,方會視弒君只是捏死一隻螞蟻般簡單。」 劉裕問道:「宋叔也認為此為可行之計?」 宋悲風歎道:「我真的不知道,只知若司馬曜變成司馬道子的應聲蟲,謝家將片瓦無存,你我也肯定受盡凌辱而亡。可是司馬曜如忽然駕崩,那甚麼事都可能發生,各方勢力必以此為借口聲討司馬道子和王國寶,把一切罪名推在兩人身上,因為不論是張貴人或楚無暇,均是在司馬道子同意下由王國寶獻予司馬曜。在如今的情況下對我們是愈亂愈好,謝家始終是南朝第一世族,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在自顧不暇的情況下,焉敢犯眾怒對付謝家。北府諸將亦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劉裕對宋悲風有種莫以名之的感覺,首先宋悲風有點像謝安和謝玄的代表,因為他熟知兩人的想法。其次是兩人頗有同病相憐之處,因為他們均是以司馬道子為首的權力集團,欲得之而誅的人,同樣須為保衛謝家而不惜一切。 劉裕道:「玄帥怎樣看參軍大人?」 宋悲風淡淡道:「大少爺從沒有直接評論劉牢之,只說過一句話,那是當我問及劉牢之肯否維護你時,他答道那就須看你劉裕對他的利用價值有多大。小裕明白嗎?」 劉裕聽得心中佩服,目前的情況確是如此。 宋悲風道:「你有否想過另一個嚴重的問題,今次到邊荒集去,你會面對燕飛,假如安世清父女確因玉珮直追到邊荒集去,你如何向燕飛解釋呢?此事必牽涉到妖後任青媞,何況紙終包不著火,以燕飛的靈異,終會發覺你向他說謊。」 劉裕尚未有機會向他說及邊荒集的現況,道:「暫時我們不用擔心這方面的問題,因為燕飛為拯救紀千千主婢,將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在邊荒集。唉!我的感覺真矛盾,既希望他在邊荒集,憑他的蝶戀花對付竺法慶的十住大乘功;又希望他不在邊荒集,那便不用面對被他識破我與任青媞的交易問題。」 宋悲風是唯一明白他心情的人,歎道:「想起千千小姐被擄北去,我便心焦如焚,可是又不能置彌勒妖人的事不理。」 劉裕道:「千千主婢並沒有實時的危險,更何況她們在慕容垂的手上,急也急不來。當時機來臨之際,我們可為她們拚命出力。」 宋悲風頹然道:「我對此事想法灰黯悲觀,即使傾盡邊荒集的力量,對上慕容垂,在自保上仍危矣乎哉,更遑論主動出擊,從他手上救出千千小姐主婢。」 劉裕道:「燕飛只差一點便大功告成。」 宋悲風道:「那或者是唯一的機會,可惜得而復失,痛失良機,但也使人從心底欣賞千千小姐對婢子的情義。」 劉裕訝道:「你也曉得其中經過?」 宋悲風道:「此事早傳遍建康,也令燕飛坐穩邊荒第一高手的寶座,成為能與孫恩、慕容垂相提並論的頂尖高手。」 劉裕道:「機會永遠存在,燕飛是個能人所不能的人,他會為自己製造機會。別人或猜不到他的計劃,但我卻清楚有一個人,可以助他完成此近乎不可能的救人壯舉,此人就是拓跋族之主拓跋珪。我曾和他並肩作戰,明白他的能耐。」 宋悲風舒出緊壓心頭的一口氣,點頭道:「聽你這麼說,我有點像在絕對的黑暗裡看到一點光明,心裡舒服多了。」 又道:「如果任青媞沒有說謊,我們將要應付安世清父女。你曾先後和安世清、孫恩交手,兩人的武功相較如何呢?」 劉裕想起奪去天地佩的鬼臉怪人便猶有餘悸,苦笑道:「依我看縱使不是在伯仲之間,也所差無幾。」 宋悲風咋舌道:「安世清竟高明至此?」 劉裕道:「但願任青媞確是誇大了心佩,否則我們在邊荒集的日子絕不易過,唉!想想也教人頭痛,希望安世清無暇插手此事。」 宋悲風沉吟道:「不論是孫恩、江凌虛又或安世清,均對玉珮志在必得,究竟《太平洞極經》隱藏著甚麼驚天動地的秘密呢?」 劉裕正要答話,孔靖派人來請他們到艙廳共進晚膳,他們只好收拾心情,回艙廳去也。 慕容詳幾乎是當東城門被破的一刻,立即率眾倉皇從南門離開,助守的後燕盟幫眾登時軍心渙散,落荒而逃。 不過也難怪慕容詳,皆因他一錯再錯,看不清從北面以鋪天蓋地的聲勢,直逼而來的拓跋族主力大軍,只是由二百多名戰士和數千匹佯裝進貢的無鞍空騎在虛張聲勢。還從其方向誤以為駐守長城的部隊已被擊垮,故拓跋族的「主力大軍」能長驅直進,揮兵攻打平城。 慕容詳且因摸不準雁門方面的形勢,率領疲軍直接逃回中山,坐失固守雁門與平城對峙,再從中山調兵來援以平反敗局的天大良機。 當高彥和龐義曉得「主力大軍」的真相,兩人都暗裡抹一把冷汗,更為拓跋珪的膽色和手段驚歎。拓跋珪不但是等待的專家,且是冒險的高手。 拓跋珪並不以攻陷平城而暫息戰鼓,竟立即派出長孫嵩和拓跋瓢,率領二千戰士向雁門進軍。又以數百朔方幫徒打頭陣,先一步混進雁門,散播謠言動搖民心軍心。 當平城落入拓跋珪的絕對控制下,從長城來的燕國邊防軍終於在日落前到達,見到堅固如平城亦在兩日間被奪,駭然大驚,豈敢攻城送死,逕自逃返中山去。 至此大局已定,攻陷平城的夢想成為現實。翌日黃昏喜信傳來,比之平城的兵力更是不堪的雁門城守軍棄城逃走,被拓跋軍和平進佔。為拓跋珪踏足中原爭霸的鴻圖大計,展開新的一頁,勝得漂亮精采。 在這長城內的廣闊區域,經苻堅不停的把拓跋族的亡國之民遷徙往這裡來,強迫其放棄遊牧生活,改為從事農耕生產,加上原有的烏桓雜人和雁門人,形成強大和穩定的農業經濟。 數千條村落,提供了大量的糧食和牲口,登時使獲得此廣闊地區,控制平城、雁門兩大重鎮的拓跋族國力遽增。 離平城東面三日馬程的代郡,規模和防禦力均遠比不上平城和雁門,守兵只有數百人,當平城陷落的消息傳到,更把入侵軍誇大至數萬之眾,守城兵將嚇得落荒逃去,一時間附近再沒有能威脅佔領軍的力量。 燕飛與拓跋珪登上平城牆頭,俯視遠近。太陽剛升離地平,溫柔地灑照大地。 拓跋珪道:「兄弟!我真的感激你。若不是你救回小瓢,令慕容詳陣腳大亂,進退失據,此戰鹿死誰手,尚是難言之數。」 燕飛道:「你還要和我說這些話幹嘛!下一步該如何走?」 拓跋珪道:「我會派人來鞏固兩城的防守,對此區則施行德政,安撫民心。」 燕飛訝道:「你不準備留在這裡嗎?」 拓跋珪道:「我們兵力薄弱,根本不足以應付慕容垂的雄師,所以絕不會蠢得去硬撼中山。幸好即使慕容垂聞報後立即決定北返,至少仍需二至三個月的時間,我就趁這時機先全力收拾赫連勃勃,盡取黃河河套之地,增加應付慕容垂的本錢。小飛,你當然會全力助我吧?」 燕飛不答反問道:「假如慕容垂拋開一切,親率大軍北返,你如何應付?」 拓跋珪苦笑道:「我只好放棄平城和雁門,逃返盛樂靜觀其變,而我的爭霸大計將會泡湯,因為慕容垂將會駐重兵於平城,令我難以再踏入長城半步。」 頹然摟上燕飛肩頭,歎道:「你的英雄救美亦要完蛋。天下沒有人,包括小飛你在內,能在正常的情況下,從慕容垂手上奪走他永帶身旁的女人,何況還有個不能不理又不懂武技嬌滴滴的小婢呢?」 燕飛沉聲道:「若慕容垂只是調兵遣將來還擊你呢?」 拓跋珪放開摟著他的手,挺直虎軀,雙目熠熠生輝地凝望地平盡處,豪氣沖天的道:「那我和你都有救了。來的肯定是慕容寶,我會教他吃一場大敗仗,更要燕人永遠不能翻身。」 燕飛不解道:「如何可令燕人永不能翻身?」 拓跋珪雙目殺氣大盛,道:「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你等著瞧吧!」 燕飛道:「慕容寶若慘敗,慕容垂將別無選擇,必須立即放下所有事,回師麾軍與你一決勝負,你是否仍逃返盛樂呢?」 拓跋珪微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我會與慕容垂周旋到底,因為屆時我羽翼已成,而慕容垂的兵力則大幅被削弱,軍心士氣更受到嚴重的挫折。我的機會來了,你的機會也來了。」 接著目光往他投來,沉聲道:「當慕容垂在這樣的情況下來收復平城和雁門,你如能從邊荒集的人馬裹組織一支精銳的部隊,我可與你天衣無縫地配合,只要把握準確,一舉救回紀美人主婢,對慕容垂的打擊將會是致命的,而我更有信心可贏得最後的勝利。」 燕飛點頭道:「你說出我心中正在思量的事。赫連勃勃是敗軍之將,不足言勇,憑你的才智可輕易收拾他,不用我幫忙。」 拓跋珪皺眉道:「你到哪裡去呢?」 燕飛道:「我立即趕回邊荒集去,設法組成一支你所說的精銳部隊。若反攻你的是慕容寶,我會由得你自己去應付,如督師的是慕容垂,我將在途上設法劫奪千千主婢,我的生死亦不用你費神理會。」 拓跋珪發呆片刻,現出個苦澀的表情,道:「我很想說不論情況如何,均會全力助你,可是肩上挑著是整族的榮枯,如此簡單的一句話,竟沒法說出口來。原諒我吧!」 燕飛一手搭著他肩頭,笑道:「一切須看老天爺的安排,看看慕容垂會否作出錯誤的決定。不過我有個直覺,慕容垂仍未真正掌握到你對他的威脅,兼之不願意放棄進軍關中的千載難逢之機,又高估了慕容寶的能力,定會只派兒子來對付你。」 拓跋珪道:「如此我們將復國在望,你也可以攜美回邊荒集,繼續你風流寫意的日子。」 燕飛道:「我走哩!你須事事小心,切勿得意忘形而輕敵。」 拓跋珪笑罵道:「我是這樣的人嗎?回邊荒集後,見到小儀時請通知他一聲,我對他在邊荒集的功績非常滿意。當我立國稱王時,他就是我的太原公。」 太原是雁門南面最重要的城池,物資豐盛,又是貿易中心,在軍事和經濟上均佔據重要的地理位置。 燕飛愕然道:「你準備攻打太原嗎?」 拓跋珪呵呵大笑道:「小王怎敢呢?不過當我稱王稱霸之時,太原落入我版圖內的日子還會遠嗎?」 燕飛哈哈笑罵,灑脫的去了。 第八章搜魂邪術 漫漫細雨裡,劉裕步出船艙,正在甲板上指揮的老手迎上來道:「今次能再次侍候劉爺,是我和一眾兄弟的榮幸。」 又壓低聲音帶點不滿的道:「玄帥已逝,現在我們北府兵還有多少個像劉爺般的英雄人物。」 老手是北府兵操船之技最響噹噹的人物,當日他和紀千千北上邊荒集,便是由他駕舟。 今次劉裕特別向孫無終要求派出老手駕駛戰船,正是要借他的超凡技術以擺脫安玉晴的迫躡。 劉裕親切地搭著他肩頭笑道:「最後這句話我當沒有聽過,你以後更不要再說,否則我會吃不完兜著走。」 老手道:「這個我當然明白,禍從口出,有誰像玄帥般有容乃大呢?不過別人或許不清楚,我老手和眾兄弟卻比任何人更明白劉爺和燕爺的交情,你們是識英雄重英雄,只有你們才有資格大搖大擺的到邊荒集去。」 此時船已駛上穎水,泊於西岸處,離穎口只有數百丈,靜候江文清的芳駕。 劉裕放開手,道:「麻煩你老人家看緊一點,水陸兩路都不要放過。」 老手點頭道:「在目前的情況下,人人也會小心哩!」 領命去了。 宋悲風正負手立在船頭,凝望著河道遠處,神情木然。 劉裕直抵他身旁,道:「宋叔在想甚麼呢?」 宋悲風皺眉道:「奇怪!我們到這裹足有三個時辰,為何仍未見安玉晴追來,難道任妖後說的全是一派胡言?」 劉裕道:「你的想法令我想起以前的事。當日我在汝陰遇上任青媞,那時她該剛從安世清父女手上偷到心佩,還默認自己是安玉晴。」 宋悲風經劉裕透露此事已盡知其詳,點頭道:「對!若任妖後所言屬實,她是沒有可能避過安世清的追殺。儘管有任遙為她阻擋追兵,可是當時安世清搶得天地佩後,怎會放過任青媞?除非心佩當時並不在任妖後身上。」 劉裕沉吟道:「此事確令人難解,不過如非心佩確可惹來敵人,任青媞怎肯把千辛萬苦得到的命根子交我保管,不怕我將寶物私吞嗎?這該是沒辦法裡的唯一辦法。」 宋悲風苦笑道:「整件事令人愈想愈糊塗,會否是任妖後盜得心佩後,把心佩交予任遙,由他引開安世清父女,而任妖後則去爭奪天地佩。豈知安世清沒有中計,反去爭奪天地佩,只由安玉晴去追蹤任遙,碰巧地助燕飛逃過一劫。」 劉裕點頭道:「還是宋叔旁觀者清,你的說法合情合理,雖不中亦不遠矣。接著任遙把曼妙送往建康、心佩交由她保管,帶入皇宮去,如此玉珮便等若消失了,安世清父女再沒法追查。」 宋悲風接下去道:「任妖後曉得曼妙掉轉槍頭來對付司馬道子的事,遲早會被司馬道子看破,進行反擊,曼妙隨時大禍臨身,所以從她處取回心佩,帶到廣陵來交給你,因為你已成為她唯一可倚靠的人。」 兩人雖合力想通其中關鍵,卻沒有絲毫歡欣之意,因為只證明劉裕正背著個惹禍上身的沉重包袱,是名副其實的懷璧之罪。 劉裕更想深一層,想到今次任青媞來找他,熱情挑逗,主動獻身,正是欲與他發展進一步的親密關係,使自己甘於為她所用。幸好自己把持得住,沒有失陷在她的誘人手段裡。 宋悲風又不解道:「奉善坐在你對面,怎會絲毫覺察不到你身懷心佩呢?他乃江凌虛最得意的傳人,武功身份均和安玉晴相若,他會否是心中明白,表面卻不動聲息?」 劉裕搖頭道:「該不是如此,否則怎都會有沒法掩飾的神態。據我猜即使是安世清,也沒可能在一般情況下感應到心佩,而必須在施展某一種功法的情況下,方會有感應。咦!」 宋悲風道:「你想到什麼?」 劉裕現出回憶的神情,道:「任青媞在我反覆質詢,懷疑她在說謊時,曾透露心佩之所以有此異能,是因天、地、心三佩是從一方奇異的寶玉一分為三,最神妙處是三玉分離後一直在盼望復合,所以互相召喚。」 宋悲風吁出一口氣道:「真教人難以相信,世間竟有此等異事。天下間確是無奇不有。 你從這想起甚麼來呢?」 劉裕道:「我想到的是只有身懷三佩之一的人,方會對另外的兩佩生出感應,例如愈接近,玉珮便會愈抖顫諸如此類。所以只要安世清和女兒各帶一佩,便可以千里追殺任青媞,逼得她不得不把玉珮交我收藏。」 宋悲風一震道:「對!理該如此。」目光往他胸膛投去,道:「如此當他們父女任何一人追來時,你的心佩或會先作預警,所以我們並不是完全被動的。」 劉裕冷哼道:「那妖女對我說的,至少有一半是胡言,目的在嚇唬我,使我不敢離開廣陵,好為她作保管人。那她潛去辦妥她的事後,便可回來攤大手掌取回心佩。什麼人多氣雜致令寶玉失靈的話全是誆人的,玉珮間的感應只會在短距離內有效,不過對擅於追蹤又有明確目標的高手來說,已等如妖女所說的,如在黑暗的荒原燃亮了燈火般礙眼,所以妖女不得不暫時放下寶玉。」 只聽他怒呼妖女,宋悲風曉得劉裕對被任青媞欺騙心中有氣。 正要說話,在船桅望台處站崗的戰士喝下來道:「有船來哩!」 兩人朝穎水瞧去,三艘雙頭戰船正品字形般朝他們駛來。 燕飛、高彥和龐義策馬越過雁門,循原路往黃河方向馳去。 燕飛領先馳上一個小山崗之上,勒馬停下。 隨後兩人來到他左右。 龐義道:「我們不是該趁白天多趕點路嗎?為何停下來呢?」 燕飛現出思索的神色,皺眉道:「不知如何?我心中有不妥當的感覺,卻又不知問題出在何處。」 高彥沒好氣道:「慕容詳現在自顧不暇,哪有閒情來理會我們。如果只是些剪徑的毛賊,憑你老哥的身手劍法,可以順便來個替天行道,積些陰德。」 龐義為人比高彥穩重謹慎,分析道:「唯一的威脅,或許是來自慕容垂。雖說尚有十多天馬程方抵黃河,可是過了黃河便是慕容垂落腳的滎陽,或許是他曉得我們返回邊荒集的路線,所以派出高手在前路攔截我們。」 燕飛搖頭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應是我們在雁門露了一手,惹起某方敵人的注意。 所以我離開平城,行蹤已落入敵人監視裡。」 高彥不解道:「如此你不妥當的感覺,應是起自後方有人在跟蹤我們,而非來自前方。」 燕飛道:「不!感覺確是來自前方。他娘的!會是誰呢?」 高彥唸唸有辭的道:「我們的仇家太多,例如黃河幫,又或慕容垂、赫連勃勃。唉!我的娘,如何猜呢?」 龐義道:「赫連勃勃現在正力圖保命保族,該難分身來對付我們,又該不是慕容垂。是黃河幫又如何呢?在邊荒集他們嚴重受挫,根本沒有能力來對付我們。」 燕飛忽然道:「隨我來!」 三人飛馬馳下山坡,接著燕飛在前領路,明顯偏離來時的路線,到奔入一座密林,燕飛方減緩馬速。 高彥嚷道:「摔掉了敵人嗎?」 燕飛點頭道:「好一點了!」 龐義在另一邊叫道:「什麼是好一點呢?」 前方出現一道河溪,豁然開闊,陽光灑在小河怪石嶙峋的兩岸,大小石閃閃生輝,像無數嵌在林地的玉石,煞是悅目好看。配上溪水的淙淙流響,使人精神一振。 三人不約而同的跳下馬來,人馬一起享用天然的恩賜。 燕飛坐在一塊大石處,默然不語。 龐義來到他旁坐下,歎道:「我首次感到旅遊的樂趣,柳暗花明,任何一刻均會碰到意想不到的美麗天地。如果我們不是誤打誤撞的穿林過野,怎想得到密林內有如此一個好地方呢?」 高彥正以河水洗臉,笑道:「若千千和詩詩能在我們身旁,樂趣會倍增,這河水甜美甘香,用來制雪澗香也不錯呢?」 龐義聞言容色一黯,向燕飛道:「究竟想伏擊我們的是何方神聖?」 燕飛淡淡道:「如我的感應無誤,該是彌勒教的妖孽。」 龐義和高彥聽得大吃一驚,又是面面相覷。 高彥代龐義說出兩人的疑問,道:「你老哥有通玄之術,沒有人敢懷疑。你曉得有人正調兵遣將來對付我們絕不稀奇,不過卻如何知道是彌勒教的人?」 燕飛道:「有一件事我尚未有機會告訴任何人,那晚我在赴鎮荒崗與孫恩決戰途上,撞破竺法慶之妻尼惠暉與漢幫叛徒胡沛在一座密林裡會面,聽到他們的對話。」 龐義愕然道:「竟有此事?你沒有被他們發現嗎?」 燕飛道:「差點便被發現,尼惠暉的魔功已臻通玄的境界,對我生出感應,幸好我懂得斂藏之法,故沒有被她發覺。」 高彥道:「江湖傳說竺法慶和尼惠暉極端恩愛,任何行動均是秤不離砣,出雙入對,你怎會只見到尼惠暉呢?」 燕飛道:「這正是我當時心中的疑惑,所以不敢久留。」 龐義道:「你聽到什麼秘密?」 燕飛道:「我聽到胡沛稱赫連勃勃為大師兄,王國寶為二師兄,他自己應是竺法慶的第三徒。」 龐義和高彥聽了為之色變,原來彌勒教一直在算計邊荒集,而他們卻是茫不知情。 胡沛既是竺法慶的徒兒,難怪有能耐害死祝老大,還使人無法肯定是有人下毒手。如非江文清到邊荒集來,胡沛大有機會取祝老大而代之。現在卻是功虧一簣。 高彥點頭道:「我們明白哩!你的猜測很有道理,彌勒教既然與赫連勃勃有密切關係,而拓跋珪卻是赫連勃勃現今最大的勁敵,彌勒教在北方勢力龐大,像平城、雁門這種重鎮必有他們的眼線,亦因此我們的行蹤已落在彌勒教的眼皮子內。這回真的是麻煩來了。」 燕飛緩緩道:「我不是憑空猜出來的。」 兩人愕然盯著他。 燕飛道:「情況有點和孫恩的互生感應相似,我的腦海裡斷斷續續浮現出尼惠暉當晚的形相,從而亦可推之她功力縱使及不上孫恩,亦所差無幾。」 龐義和高彥聽得倒抽一口涼氣,如此魔功通玄的敵人,可不是一般尋常惑敵的手法能擺脫。 北方是彌勒教的地頭,如對方出盡人手,全力截擊,他們幾可肯定永遠到不了黃河去。 更使人驚悸的是「大活彌勒」竺法慶與尼惠暉攜手而來,就算再多來個燕飛亦未必有勝算。竺法慶在北方武林的地位,便如孫恩在南方的威勢,從沒有人能擊敗他們,至乎沒有人敢挑戰兩人。 燕飛道:「直到進入這片密林,我始感應不到尼惠暉。所以暫時我們是安全的,不過也可能只是假象,不論我們如何努力,絕難逃彌勒教的毒手。」 高彥道:「我有個上上之計,就是掉頭逃回平城,如此即使彌勒教傾巢而來,也奈何不了我們。」 燕飛道:「那我們要在平城耽多久呢?」 高彥被問得啞口無言。 龐義道:「我們應否立即起程?能逃多遠便多遠。」 燕飛道:「不!我們留在這裡,直至尼惠暉再次感覺到我的位置。」 龐義和高彥你眼望我眼,均瞧出對方心中的驚駭。 高彥苦笑道:「如此和等死有甚麼分別?尼惠暉絕不會是單人匹馬而來,而是有教內高手隨行。」 龐義道:「聽說彌勒教除竺法慶、尼惠暉和死鬼竺不歸外,尚有四大護法金剛,人人魔功超群,只要尼惠暉有此四人隨行,恐怕小飛你亦難對付。」 燕飛從容笑道:「當尼惠暉找到我的一刻,便是生機乍現之時,她的注意力會被我完全吸引,此時只要你們和我分頭遁走,我便可以遠遠引走追殺我們的男女魔頭,你們屆時留意我指示的方向,千萬不要回頭,只要拚命逃生便成。」 龐義和高彥交換個眼色,均感無話可說。燕飛乃邊荒集第一高手,遇上任何強手都有殺出重圍的本領,而他們只會成為負累。 此確為唯一可行之計。 龐義歎道:「明白哩!我們在什麼地方會合呢?」 燕飛道:「當然是邊荒集。」 兩人同時失聲道:「邊荒集?」 燕飛道:「天下間只有邊荒集方是你們的安全之所,其它地方都是危機四伏,只有回到邊荒集,你們才算真正脫離險境。」 又笑道:「你們不用擔心我,什麼場面是我應付不來的?」 高彥道:「尼惠暉親自來追殺我們,或許更有竺法慶,可見他們對殺死你燕飛是志在必得,你要小心點,千萬勿要逞強。」 龐義道:「你道敵人會否猜到我們分散逃走?」 高彥苦笑道:「當他們發覺只有單騎的蹄印,仍不知道的話便是呆子白癡。」 燕飛道:「所以你們只可以憑兩條腿子逃回邊荒集去,我得在兩匹空騎的側囊放上足一個人重量的石塊,我再領兩匹空騎一道走,便可以把所有敵人引得只來追我了。」 高彥和龐義齊呼好計,忙付諸行動,不一會已弄得妥妥當當。 三人耐心等待。 燕飛忽然若有所思的道:「回到邊荒集後,你們設法知會劉裕,如我沒有猜錯,彌勒教將會在短期內經邊荒集到建康去。」 龐義點頭答應。 高彥則道:「我看也要警告其它人,彌勒教既然一直對邊荒集有野心,在邊荒集肯定不會安份守己,而是搞風搞雨,設法在邊荒集生根,弘揚他的妖法。」 燕飛點頭道:「你的推測合情合理,以胡沛對邊荒集的熟悉,搞起陰謀詭計將非常難防。」 高彥還要說話,發覺燕飛現出專注的神色。 燕飛先閉上眼睛,倏又睜開,爆亮奪人的神采,沉聲道:「來哩!沿溪東去,至少跑兩三里路方可以轉而南下。」 龐義趨前和他緊擁一下,與高彥毫不停留地迅速遠去。 燕飛則飛身上馬,領著另兩匹馬兒,沒入密林南面深處。 第九章真情對話 三艘雙頭船沿穎水北上,目的地是邊荒內最神秘的地方、無法無天的邊荒集。 艙廳內,劉裕和江文清坐在置於廳心的大圓桌對話。 自今早見面後,他們尚是第一次有單獨傾談的機會。宋悲風知道劉裕有要緊話與江文清商量,故意避入艙房,也乘機爭取休息,以應付任何突變。 與孔靖的貿易談判在互有誠意的融洽氣氛下進行,當孔靖自己也感不好意思地提出以百車鹽貨交換五百頭上等戰馬的交易,江文清故意請示劉裕,後者點頭後,江文清即一口答應,不但給足劉裕面子,也使孔靖曉得江文清與劉裕的關係非比尋常,故令她肯做賠本的生意。 孔靖是老江湖,立即表示下不為例。如劉牢之再有任何無理要求,孔靖自有方法去應付。 說到底孔靖並不想作劉牢之的應聲蟲。 江文清審視劉裕,露出歡喜的神色,道:「劉兄確是神通廣大,一下子解決了我們正在頭痛的問題。孔靖是個可以信任的生意夥伴,我們早聽過他的名字。」 劉裕赧然道:「我該謝你才對,參軍大人今次的要求實在太過分了。」 江文清美眸亮閃閃的,微笑道:「送他五百頭戰馬又如何呢?至少可看清楚他是個急功近利的人,更明白玄帥因何選你而不選他。我們從燕人和黃河幫處擄獲大批戰馬,五百頭只是小數目。邊荒集仍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唯一缺乏的是糧貨。孔靖在這方面很有辦法,相較之下我們做一、兩宗賠本買賣根本微不足道。」 劉裕對她的善解人意非常感激,心中同時湧起奇異的感覺。若說宋悲風和自己是同病相憐,與她便是禍福與共。任何一方的失敗,都會令另一方也一敗塗地。 所以他不怕江文清曉得他的秘密,最重要是江文清明白他為了掙扎求存,再沒有更好的選擇。 問道:「有沒有聶天還和孫恩兩方面的消息呢?」 江文清從容道:「聶天還雖然仍未從邊荒集的敗仗裹回復過來,但事實上兵員和戰船上的損失並未傷及其元氣,現在趁機韜光養晦,偃旗息鼓,只是避免桓玄派他去打頭陣,以收漁人之利吧!他的鬼主意可以瞞過任何人,卻絕瞞不過我。」 見劉裕沉吟不語,續道:「孫恩則是蠢蠢欲動,派徐道覆攻佔了東海的大島翁州作大本營,沿海郡縣的豪強紛紛響應,只要他一旦發動,建康南面沿海的地方將盡落入他天師軍手上,動亂會像燎原之火直捲建康,情勢實危急至極點。而令人不知是可悲還是可笑的司馬曜,仍在和司馬道子鬥個你死我活。蠢材如王恭者更茫不知大禍將至,竟透過殷仲堪去勾結桓玄,真是不知死活。」 劉裕心中湧起絕妙的感覺,江文清對南方形勢的掌握,比起南方各大政治勢力,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江幫損失的是前幫主和大批戰船,可是其影響力早深入民間,處處有眼線,所以江文清對南方情況瞭如指掌,如數家珍。 忽然間他有些兒似長期出門的丈夫,回家後聆聽嬌妻的娓娓細訴,雖然江文清仍是「宋孟齊」的翩翩佳公子模樣,談的更是國家大事,可是她對著自己眉黛含春,不經意從輕談淺笑透出的風情,令他飽受摧殘和重壓的心,似暫時得到躲避外間風風雨雨的機會。噢!自己是怎麼哩! 「劉兄在想什麼呢?」 劉裕嚇了一跳,慌忙道:「嘿!沒有什麼!只是想到建康形勢險要,即使孫恩盡得南面郡縣,要攻陷建康仍不容易,不過卻會嚴重破壞建康的經濟和穩定。」 江文清美眸不眨地盯著他道:「那你為何會臉紅呢?」 說出這句話時,她似乎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尋常,自己臉蛋兒亦左右各飛上一朵紅霞,令她更是嬌俏迷人,配合男性裝扮,別有一股動人的誘惑力。 劉裕見她仍沒有躲避自己的目光,心中一蕩,嚇得忙把綺念硬壓下去,尷尬道:「我臉紅嗎?真古怪!」 江文清白他一眼道:「劉兄!」 劉裕心慌意亂的岔開道:「我和宋叔今次到邊荒集來,是有非常吃緊的事情。唉!不要那麼看著我好嗎?我坦白招供如何?小姐你今天特別漂亮迷人。」 江文清俏臉紅霞散退,現出個原來如此的無可無不可的表情,回復一貫的冷靜,輕輕道:「不和你胡扯哩!劉兄今次到來,是否要對付彌勒教呢?」 劉裕錯愕道:「小姐猜得很準。」 江文清道:「我是從彌勒教的死敵太乙教的近況推測出來的,尼惠暉親率座下四大金剛和過千名彌勒教徒,偷襲太乙教位於太原附近的總壇,差點把太乙教連根拔起,江凌虛亦不敵尼惠暉,負傷逃亡,不知所蹤。奇怪的是竺法慶並沒有參與此次行動,若有他在,江凌虛肯定無法脫逃。」 劉裕道:「因為竺法慶正閉關修練『十住大乘功』最高一重的功法,而尼惠暉要肅清北方的反對勢力,是為到南方鋪路,免致竺法慶和她離開北方後,太乙教會對付他們的彌勒教徒,此為先發制人之計。」 江文清訝道:「劉兄身在廣陵,怎會對北方發生的事如此清楚?」 劉裕遂把見過奉善的事全盤說出。 江文清皺眉道:「楚無暇?」 劉裕道:「小姐聽過她嗎?」 江文清點頭道:「千嬌美人嘛!當然聽過,她是尼惠暉最能得其真傳的女弟子,又是竺法慶寵幸的女人,武功高強不在話下,最厲害是迷惑男人的功夫,敗在她媚功之下的英雄豪傑不知凡幾,聽說她和徐道覆也有一手,內情便只他兩人清楚。她到建康去,又是應王國寶之邀,說不定是司馬道子針對那昏君一個行動。」 劉裕對她敏捷的思考大感佩服,道:「她是要和司馬曜現在最寵幸的張貴人爭寵。」 江文清色變道:「今次糟糕哩!」 劉裕好想多聽點她的意見,問道:「張貴人肯定是媚惑男人的高手,否則不會甫入宮便迷得司馬曜神魂顛倒,言聽計從。小姐可知張貴人也是由司馬道子一方獻入宮的呢?」 江文清道:「此正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司馬曜對司馬道子從信任變作疑心其謀朝篡位,據傳是因張貴人在枕邊告狀,經查證後司馬曜意漸不平,遂有任命王恭出掌揚州之舉,形成保皇黨與司馬道子為首的政治集團日趨激烈的鬥爭。」 劉裕沉聲道:「若小姐曉得張貴人的真正身份是任遙的愛妃曼妙夫人,且是妖後任青媞的親姊,當明白任遙之死,已把司馬道子和張貴人的聯盟關係改變過來。」 江文清動容道:「竟有此事?劉兄是如何知道的呢?」 劉裕深吸一口氣,他是不得不讓江文清知悉秘密,否則如江文清將來發覺劉裕在此事上瞞著她,他們密切的關係會陷於嚴重的危機。更重要是他信任江文清。 劉裕苦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應從任遙被孫恩所殺說起。」 江文清鼓勵地微笑道:「我們有的是時間,而不論劉兄說出來的事如何石破天驚,文清也早有準備,否則玄帥不會挑你出來作繼承人。對嗎?」 燕飛一人三騎,馳出密林,朝南疾奔。 他對這一帶的地理環境頗為熟悉,前方百里內有四座城池,最接近的是定襄和新興,稍遠的是太原和樂平,論規模當然以太原居首,在戰略上和經濟上均為此區域最重要的城市。 他不知道尼惠暉使的是甚麼妖術,不過她擁有類似傳說中的「搜魂大法」的異術,與孫恩的道門正宗玄功明顯有分別,極之邪門。 人馬在疏林區內飛馳。 令燕飛難解者,是這類在遙距搜尋目標的異術,施術者必須與被搜尋者有一定的心靈聯繫,例如曾接觸過,方可做施術的對象。可是燕飛自問只是在暗處窺看過尼惠暉一陣子,何解她卻能對自己施展「妖法」呢?他和孫恩的心靈接觸是相向的,這或許因大家同屬道門的功法的原故。 可是尼惠暉對他的「搜魂術」卻是單向的,只有當尼惠暉的邪心鎖緊他時,燕飛方能生出感應。 現在尼惠暉已被拋至右後方,卻是不住接近。 燕飛把馬勒停,翻身下馬。 三匹馬兒均告力盡筋疲,再跑不了多遠。 他把鞍甲負囊從馬兒背上卸下來,取回自己的小包袱,分別與馬兒擁抱後,道:「回家去吧!」 這三匹均是精選戰馬,只要不是離開平城太遠,該懂得尋路回去。 一拍坐騎馬臀,馬兒像懂人性般長嘶一聲,領著另兩匹乖馬兒朝密林奔回去。 燕飛只影孤劍,繼續上路去了。 江文清聽罷,久久說不出話來。 劉裕艱澀的道:「燕飛和玄帥均不曉得我和任妖後的事。」 江文清朝他美目深注的看著,輕輕道:「你現在和任青媞是甚麼關係?」 劉裕心忖她對任青媞所說的「最後一棋」似毫不在意,對他被迫代任青媞保管心佩也不放在心上,反倒關注起自己與任青媞的關係。女兒家的心事,確是難解。難道她真的看上了自己?想到這裡,心中一熱道:「我和她純粹是互相利用,妖女終是妖女,我絕對不會完全放心地信任她。」 江文清平靜的道:「若曼妙確如你所料的殺死司馬曜,任青媞於你還有什麼足供利用的價值呢?」 劉裕一呆道:「我沒有想過這問題。不過我既曾答應她對付孫恩,而孫恩又是我的敵人,所以若我有此能力,當會玉成她的心願。」 江文清道:「這是男子漢的承諾,我爹的慘死孫恩也需負上一半的責任,所以我不會反對一起對付孫恩。不過劉兄對任青媞不可沒有提防之心,她可以助你,亦可以累你身敗名裂,你務必要小心,勿要被她以旁門左道的手段迷惑。」 又低聲道:「劉兄如此信任文清,文清真的很開心。」 聽到「男子漢的承諾」這句話,劉裕心中一陣扭痛,他曾對王淡真許下承諾,卻沒有付諸行動。 幸好江文清對他的諒解和支持,起了點補償的作用,令他好過了些兒。 發自真心的道:「謝謝!」 江文清雙目精光倏閃,道:「對付彌勒教是爹答應過安公卻沒有為他辦妥的事,便由我這個女兒為他贖罪罷。」 劉裕歎道:「竺法慶等於另一個孫恩,要殺他絕不容易,何況更有個尼惠暉和大批彌勒教的妖人妖女。」 江文清道:「卓狂生該清楚你和任青媞的關係,所以他對我大江幫分外照顧,有他幫忙,說不定我們可傾用邊荒集的力量來對付他,如此將大增勝算。」 劉裕皺眉道:「除非竺法慶威脅到邊荒集的盛衰存亡,否則除卓狂生外,恐怕沒有人願樹立如此勁敵。」 江文清道:「如燕飛仍在,我們整個形勢會改變過來。真可惜!」 劉裕心中苦笑,假如燕飛真的仍在邊荒集,自己不知該怎麼辦才真。 燕飛終於成功把心靈關閉。 一直以來,他的心靈都是開放的,思緒漫遊於週遭的環境,不住接受外界環境予他的感受。 有時甚至是漫無節制的,任由思想馳騁,一念剛起,又被另一念代替。 然而在尼惠暉妖術的龐大壓力下,他不得不為生存殫思竭慮,思考把自己的心靈隱藏起來的可能性。 當他把精神集中於腦內的泥丸宮時,他清楚感到他的心靈是外向的,通過眉心間的祖竅穴朝外搜索和接收任何心靈的信息。 這個發現令他驚喜莫名,因為大增他與紀千千以心傳心的能力。 一邊思索《參同契》的要義,一邊逐一測試身內各大竅穴的功能。 到他把精神集中於丹田的位置,他清晰無誤地掌握到自己成功把精神密藏起來。 尼惠暉的「搜魂術」立即被切斷。 燕飛登時整個人輕鬆起來,一邊意守丹田,同時展開種種惑敵的手段,擺脫敵人跟蹤全速南逸。 在太陽開始落往西山之際,地勢忽變,一列山脈橫亙前方,阻著去路。 燕飛心忖早晚要和彌勒教硬拚一場,現在既有妙法躲避敵人神乎其技的追蹤術,何不在暗中摸清敵人的底子,打不過頂多是落荒而逃。如此妖人,能殺一個等於積陰德,多殺幾個更是功德無量,且可削弱彌勒教的實力,減少其對邊荒集的威脅。 想到這裡,決意直闖深山。以寡敵眾下,當然以地勢環境千變萬化的深山幽谷較為適合。 想到這裡,再不猶豫,加速掠去,望著其中最高的山頂進發。 乍看似是轉眼即至,豈知到日沉西山後,天色轉黑,方來至山腳。 出乎燕飛意料之外,入山處竟豎起一座山門,後面是登山的小徑,也不知是通往山中何處?山門並不是完整的,只剩下左右兩根圓石柱,上面本該刻有山門名稱的石碑被人以重物硬生生砸碎,變成散在石柱旁的碎石殘片,景象詭異古怪。 沒可能憑空想通的事,燕飛從不費神去想,逕自踏足小徑,繼續行程。 小徑蜿蜒往上,似要直登顛峰。 半闕明月升上灰藍色的夜空,星光點點,尤添小徑的秘異莫測。 開鑿這樣一道山中小徑並不容易,險要處旁臨百丈深淵,有時繞山而去,有時貫穿古樹高林。半個時辰後,燕飛已可見到峰頂,不過小徑如何把他帶到那裡去,仍難說清。 經過一座奇樹密佈的古樹林後,忽然嘩啦水響,只見左方一道在十多丈高處的瀑布直瀉而下近百丈,形成下方層層往下的水瀑,而在前方一道長吊橋跨瀑而過,接通另一邊的小徑,吊橋虛懸在半空,在山風下搖搖晃晃的,膽小者肯定看看已雙足發軟,遑論踏足其上。 燕飛好奇心大起,忘掉尼惠暉的威脅,朝吊橋大步走去。 第十章道門怪傑 步過吊橋。 燕飛一震止步,出現眼前的是完全出乎他意料外的情景。 本應是殿落重重的宏偉道觀,現在已變成劫後的災場,只餘大火後的頹垣敗瓦和木炭。 可是於此災場的最後方處,一座大麻石磚砌出來方形怪屋,高寬均近兩丈,孤零零地矗立不倒,成為道觀諸建築物中唯一的倖存者。 整個道觀建築在一方天然的巨岩上,成半圓形的後方就是縱深萬丈的危崖峭壁,從燕飛的角度望去,星空像在怪石房的背後飄浮著,其歎為觀止處,只有親眼目睹方肯相信。 燕飛呼吸頓止,心忖這比得上邊荒四景任何一景,有機會定要帶千千到來一看。 同時也曉得自己正陷身絕地,除非跳崖,否則後面的吊橋將是唯一生路。 燕飛淡然一笑,心忖如能與竺法慶於此決一生死,肯定是非常痛快的事。自慕容垂後,他已沒碰過較像樣的對手。 在此一刻,因受眼前景物的刺激啟發,燕飛曉得自己已在精神修養上精進一層,更從因失去了紀千千而來的頹唐失意中振作過來,此時有十足的信心可以擊敗任何頑強的對手,成功救回紀千千主婢。 所以他不再逃避尼惠暉,反認為這是他練劍的好機會。 燕飛穿過火場,朝怪屋走去。 隨著他的接近,似嵌入了星夜裡的怪屋正門處上刻著的「丹房」兩字,逐漸清晰起來。 丹房! 燕飛不由想起建康,他曾在獨叟那座丹房險死還生。就在這一刻,他感應到懸崖邊處有個人。 丹房的大門亦被砸個稀爛,燕飛直抵門外,朝內瞧去,入目的情景令他看呆了眼,丹房內沒有一件東西是完整的。 丹爐固是被搗個稀爛,銅鼎四分五裂散佈地面,四壁全被鑿破,似是有人要搜遍每一寸地方,以搜尋某一目的物。 一路走過火場,他沒有見到任何燒焦的殘海照他的推測,當時有某方勢力大舉進犯此觀,盡殲觀內道眾,然後把屍體全拋進百丈深淵去,再對整座道觀進行鉅細靡遺的大搜索,直至翻開每一方磚。可是在一無所得下,老羞成怒,放火把她燒個通頂。 如此凶殘的手段,令人髮指。 燕飛繞過丹房,視野在不受任何物體約束阻礙,呈現在他眼前的是弧狀的孤崖,虛懸山巔之上,崖外是廣袤深邃的星夜,四周下方處的峰巒盡向孤崖俯首臣服。 而在此弧形高崖的圓拱位置,一人正背負兩手,仰首觀天,神態悠閒。 他身量高頎,寬袍大袖,頭結道髻,一襲青衣在狂烈的高山狂風裡拂舞飛揚,頗有似欲乘風而去的仙姿妙態。 燕飛的衣衫亦被吹得鼓漲起來,獵獵作響,山風鑽入衣衫深處,冰寒刺骨,使燕飛大感快意。 會否是此人殺盡觀內之人呢?燕飛移至此人身後兩丈許處,心中想到的卻是紀千千。 他定要設法潛入滎陽,竭力營救千千主婢,不成的話,再依與拓跋珪約定的計劃進行。 蜂鳴峽前的穎水之戰後,他尚是首次回復信心,感到必可救得美人歸。 那人倏地旋風般轉過身來,面對燕飛,嘿嘿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邊荒的燕飛。」 燕飛為之瞿然。 他敢肯定是首次與此人見面,不過卻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早在看到他背影時,已有點眼熟的感覺。 對方臉容清嚏A手足俱長,鷹勾鼻上的雙目深陷下去,顴骨高聳,唇片極薄,下頷兜出,形相怪異。年紀該在六十以上。 一對眼睛射出奇異的靛藍色,彷如鬼火。 燕飛生出對方不但性情古怪,且是薄情的人的深刻印象。 淡淡道:「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那人正深深打量燕飛,不答反問道:「燕飛你來幹甚麼呢?」一股寒氣直指燕飛而去,把燕飛籠罩鎖緊。 燕飛心中一顫,終於猜到對方是誰。 他就是在汝陰外偷襲他和劉裕,硬把天地佩奪走的鬼面怪人。 安世清! 難怪似曾相識,因為安玉晴的花容有著他幾分的影子。 微笑道:「原來是安先生,這道觀被焚一事該與先生沒有關係。」 安世清臉露訝色,顯示因燕飛功力大進,完全沒有被他的氣勢真勁壓倒而驚異。冷然道:「錯了!我只是來遲一步,否則我會趁勢,一把火燒掉老江的邪穴。哼!你是如何認出安某人來的?」 燕飛聳肩道:「我曾見過令干金。」 忽然心中一震,猜到安世清說的「老江」是何方神聖。 老江便是江凌虛,而這座道觀正是江凌虛的太乙觀。 誰人有此實力,可以殺得實力強橫的太乙教一個不留,太乙觀變成廢瓦殘片呢?安世清跨前二步,離燕飛只有丈許的近距離,如牆如堵的強大氣勁緊壓燕飛,換過是別人,恐怕早噴血跌退,燕飛卻仍是從容自若,眉頭沒皺半下。 安世清皺眉道:「玉晴竟沒有殺你?」 燕飛一呆道:「她因何要殺我?」 安世清歎道:「唉!女兒大了!你長得這麼英偉瀟灑,難怪玉晴下不了手,只好由我這老爹代勞。」 「鏘!」 蝶戀花出鞘。 安世清已雙手盤抱,一股強大集中的真勁渦旋而起,直捲燕飛。 「蓬!」 燕飛人劍合一破入他攻來的氣柱去,劍鋒直指氣柱的陔心,氣柱像水花般向四外激濺,一時勁氣橫流。 安世清迎上燕飛,左右兩袖似是狂揮亂舞,可是極度紊亂中卻隱含玄妙的法度,袖袍鼓蕩著驚人的氣勁,比任何神兵利器更厲害處是可軟可硬,千變萬化,軟如鞭索,硬似刀槍,無隙不入地狂攻而來。 剎那間,燕飛已和他交手了十多招。 兩人換了個位置。 燕飛移至崖緣,橫劍卓立;安世清則來到他適才的位置,成對峙之局。 燕飛吐出一口鮮血,神態從容道:「安先生果然高明,燕飛領教哩!」 安世清臉泛紅霞,旋又消去,顯然像燕飛般也負了內傷。 安世清雙目殺氣遽盛,語調卻寒如冰雪,狠狠道:「高明?你是在諷刺我。」 燕飛已有點摸清楚他的情性,他不但孤僻怪傲,且是心胸狹窄,冷酷無情的人。只看他向自己二度施毒手,可知他視人命如草芥,一切事均以自己為中心,不理他人的死活。 安玉晴竟有這樣的一位親爹,實教人意想不到。 相比起來,孫恩便遠較他有道門高手的風範。論武功道術,他們兩人雖相差不遠,但孫恩的修行肯定在安世清之上。 燕飛也是心中欣慰。 自己確是大有精進,與上次和安世清交手的情況相比,實不可同日而語。 燕飛淡淡道:「安先生勿要動氣,你既然殺不了我,大家不如就此和氣收常若安先生為求一時快意,不肯罷休,可能會便宜了別人。」 安世清道:「只會便宜了你吧!」 話未說完,滿天袖影,又向燕飛攻來。 燕飛手上的蝶戀花在胸前爆起一團光影芒點,接著以驚人的高速擴散,像一把由虛實難分的傘子般往安世清的袖影迎上去。 如此劍法,已把「有形」和「無形」的威力合而為一,尖銳的劍氣,完全抵銷了安世清曾令燕飛和劉裕吃盡苦頭的勁氣狂飆。 安世清哪想到燕飛又比剛才更厲害,高手相爭不容相讓,他主動挑釁,燕飛在被動下全力反攻,大家都騎上了虎背,只能以一方受重挫,又或兩敗俱傷收常他不知道燕飛正處於突破的緊要關口。 攻陷平城,拯救紀千千主婢一事首次現出曙光,燕飛遂從低沉的狀態逐漸回復過來。與尼惠暉精神捕獵的鬥爭裡,燕飛進一步認識自己通玄的異能,信心大增。至剛才受太乙觀壯麗異象的觸發,令他臻至天人合一的境界,劍術自然水漲船高,安世清的攻擊,正好予他完成整個過程的最佳磨練。 劍袖交擊前的剎那,安世清一對修長的手從袍袖探出來,指掌並用的強攻入燕飛的劍影內去。 「叮叮噹噹」不絕於耳。 在瞬息之間,安世清或指或掌,十多次命中蝶戀花。 兩人錯身而過,燕飛左手撮指成刀,狠狠劈中安世清以極端玄奧和刁鑽角度轟來的一拳。 兩人同時劇震,雙方的後著均無以為繼。 燕飛打著轉飛開去,噴出大口鮮血,傷上加傷。 安世清亦打橫踉蹌跌退,差點仆倒地上,力圖站穩時,再控制不贅嘩」的一聲噴出鮮血。 兩人同告受傷。 「砰!」 燕飛發覺自己後背撞在丹房的石牆處,貼著牆壁滑坐地上。 安世清則在六、七丈外搖搖晃晃的站著,滿臉通紅,像喝醉了酒的模樣。 燕飛一邊運功療傷,一邊暗歎一口氣,蝶戀花順勢插在膝前地上去。他的內傷頗為嚴重,沒有幾天工夫休想復元,而在如此吃緊的時刻,他根本負擔不起負傷的後果,還如何去應付尼惠暉或竺法慶呢?他極少痛恨一個人,但此刻真想把安世清這不近人情、一意孤行的老頭子斬成數段。 事實上他已處處留手,看的是安玉晴分上,而安世清竟不知好歹,逼得他不得不全力自保。論功力他仍遜有整甲子火候的安世清一籌,故成了好聽點是平分秋色,難聽點是兩敗俱傷之劣局。 安世清終於立定,雙目凶光閃閃的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來到燕飛前兩丈許處,安世清厲叱道:「你又在使甚麼詐術,神情變得如此古怪?」 燕飛從地上站起來,淡淡道:「尼惠暉又找到我了!」 安世清一震道:「你在說甚麼?」 燕飛拔起蝶戀花,遙指安世清,登時劍氣大盛。 安世清想不到他仍有頑強抗力,駭然後撤一步,道:「甚麼尼惠暉?」 聽他的語氣,便知他對尼惠暉忌憚非常,又或者是怕與尼惠暉秤不離砣的竺法慶。 燕飛還劍入鞘,心中苦笑,他因與安世清交手,再不能保持在關閉心靈的特殊狀態,致被尼惠暉感應到他所在。最頭痛是即使他再次封鎖精神,不使外洩,可是因傷所累,在此絕地內根本無路可逃,就算逃也逃不了多遠,所以令次確被這可恨的老頭兒害死。 道:「你現在該曉得會便宜了誰吧!尼惠暉從雁門一直追到這裡來,希望你和她是老好友,否則前輩你也劫數難逃。」 安世清終於色變,沉聲道:「你剛才是感覺到她的「搜精追神術」,對嗎?」 燕飛道:「正是如此,如我燕飛有一字虛言,教我永不超生。」 安世清狂嘶一聲,朝吊橋方向奔去。 燕飛心叫不好,追在他身後,叫道:「快回來!你這樣會與尼惠暉碰個正著。」 安世清猛然止步,立在吊橋之前。 燕飛趕至他身旁,拔出蝶戀花。 長達三百步的吊橋在山風中搖曳不休,不住發出索木磨擦的異響,混合在飛瀑衝奔的聲音裡。 安世清駭然道:「你想幹甚麼?」 燕飛若無其事道:「當然是斬斷吊橋,還有甚麼可以做的?」 安世清色變道:「你可知此崖名為孤絕崖,崖壁陡峭直下,任你武功如何高強也難以攀爬。」 燕飛俯頭下望,笑道:「跳下去又如何,水力還可抵消急墮的衝力。」 安世清像是初次認識他般仔細打量他,好一會道:「下面亂石處處,只要落點是任何一塊巨石,你將難逃粉身碎骨的命運。」 燕飛淡然道:「至少有五成機會是落到水裡去,總勝過被彌勒教妖人百般凌辱好吧?動手要快,然後我們躲往丹房後,讓敵人疑神疑鬼,豈不快哉?」 安世清啞然失笑道:「好小子!」 接著喝道:「動手!」 兩人撲往吊橋,劍起掌切,片刻間這端的橋段往下急墮,重重拍擊在另一邊的山壁上,登時索斷木破,殘片直墮進下方水瀑去。 孤絕崖真的變成孤絕於世。 破風聲從前路傳來。 兩人交換個眼色,盡全力掉頭奔往丹房,當兩人分別在丹房背靠壁坐下,均有疲不能興的感覺。 兩人對視苦笑,不住喘息。 安世清歎道:「是我不好!唉!四十多年來,我還是首次向人說對不起。」 燕飛對他惡感稍減,道:「老哥你的火氣真大,事實上我們無冤無仇,你卻先後兩次想取我的小命。」 安世清道:「我喜歡你喚我作老哥,以後就這麼叫吧!第一次我要殺你們,因為誤把你們當作老江或老孫的人,今次想殺你,則因為找不到想找的東西,所以找人來出氣。現在氣消哩!發覺你這小子原來相當有趣,難怪玉晴沒有幹掉你。」 燕飛道:「找甚麼東西呢?天地佩不是在你手上嗎?」 安世清正要回答,驀地尼惠暉動人的聲音不卑不亢地從斷橋的方向遠遠傳過來,又有點似在耳邊喁喁細語般道:「燕飛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如此斬斷吊橋,只是把自己陷於絕地。 人家怎捨得殺你呢?你的小命還是奴家從孫恩手底下救出來的。冤家呵!走過來讓奴家看看你的俊俏樣兒好嗎?有甚麼事都可以商量哩!」 安世清駭然道:「這騷娘子的魔功又有精進,難怪老江架不住她。你千萬不要信她任何話,她的年紀足可當你的娘。」 燕飛則聽得背脊寒浸浸的,難道真的是她把自己帶離戰場,又把自己埋於土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第十一章仍是朋友 燕飛和安世清靜候片刻,尼惠暉再沒有傳話過來。 安世清忍不住探頭一看,訝道:「竟不見半個人影。」 轉向燕飛道:「妖婦該是故意擺出莫測高深的姿態,試探我們的反應。另一方面卻使人設法取來長索,只要勾上這邊的一棵大樹,便可以輕易飛渡。」 燕飛道:「她要試探的只是我,因為她並不曉得老哥你的存在。莫測高深的是我而非她。 例如我為何自己走到這絕地來?又斬斷吊橋陷自己於絕地?究竟燕飛在故弄甚麼玄虛呢?」 安世清笑道:「對!你為何明知尼惠暉追在你後面,仍敢到只有一條出路的孤絕崖來呢?」 燕飛開始發覺他有著孩兒的脾性,縱然在眼前的絕境裡,仍可以開心得像個玩遊戲的頑童。 微笑道:「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這處是孤絕崖。」 安世清微一錯愕,接著忍不住的捧腹狂笑,笑得流出眼淚來,又怕笑聲驚動敵人,更可能牽動內傷,忍笑得有多辛苦就多辛苦。 不住點頭道:「這答案很精采。」 又咳嗽起來,好一會方回復過來,道:「我很清楚尼妖婦,生性多疑,即使取得長索,仍不會魯莽地闖過來。」 朝燕飛瞧來道:「你可以應付嗎?」 燕飛道:「該勉強可以大戰十個回合。」 安世清苦忍著笑,投降道:「不要引我笑了,否則我五個回合都捱不祝唉!你是否準備跳崖呢?賭賭掉進水裡去還是撞石自荊」 燕飛從容道:「以我們目前的傷勢,跳進水裹和撞上石頭根本沒有分別,肯定內傷一發不可收拾,結局不出淹死或被水流帶得撞往亂石。」 心中生出荒謬的感覺,他們從對敵變為必須同舟共濟固然荒謬,如他們跳崖而死更是荒謬絕倫,說出去肯定沒有人肯相信。 安世清奇道:「既然如此,為何你仍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樣兒,似在欣賞孤崖夜景的神態。」 燕飛瞥他一眼,道:「老哥不也是開心得像個小伙子嗎?」 安世清道:「我怎麼同呢?我今年六十五歲,人生的悲歡離合全經歷過,早死晚死亦不覺抱憾。你小燕飛正值盛年,大好人生正等著你去嘗試和享受。」 燕飛沒好氣道:「我根本沒想過自己會命絕於此。趁有點時間,我可否問老哥你幾個問題?」 安世清坦然道:「只要是和逃命有關,老哥我為了自己,當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荊其它的就請免問哩!」 又歎道:「我安世清英雄一世,想不到竟有落難之時,燕飛你確是了得,而我則只能怪自己糊塗。」 燕飛問道:「老哥你因何事到孤絕崖來。」 安世清皺眉道:「這與逃生有何關係?」 燕飛道:「時間無多,答了又於你何損?如逃不了只好跳崖,逃得了的話你還要好好謝我呢!」 安世清點頭道:「對!死到臨頭還有甚麼好隱瞞的。我是聽到消息,彌勒教大舉進攻孤絕崖的太乙觀,江凌虛負傷隻身逃出,不知所蹤,而太乙觀則被夷為平地。所以立即拋開一切,從建康趕到這裡來,希望可以尋得我師門的異寶,至於那是甚麼東西,你最好不要知道。」 燕飛直覺感到安世清尋找的是「丹劫」,當然是勞而無功,因為「丹劫」已成他腹內之物,被他消化掉了。 續問道:「丹房內被人搜得天翻地覆,是否你的所為呢?」 安世清道:「這個我真的不知道,我來時已是這個樣子。」 燕飛道:「江凌虛是怎樣的一個人?」 安世清現出不屑的神色,道:「他最懂討老頭子歡心,嘿!即是他師傅的歡心,恃著有點小聰明,終日在轉歪念頭,給我提鞋也不配。」 燕飛道:「你對他倒非常熟悉。」 安世清冷笑道:「我和他朝夕相對了二十多年,怎會不清楚他的為人和心性。」 燕飛愕然瞧著他。 安世清不耐煩的道:「我不想提起他,還有其它的問題嗎?」 燕飛道:「仍是關於他的,如彌勒教傾巢而來,尼惠暉武功又不在江凌虛之下,在這樣的絕地,江凌虛如何可突圍逃走?」 安世清劇震道:「對!以他的為人,肯定不會自陷於絕地,該有絕處逃生之路。」 燕飛和安世清不約而同朝靠著的丹房望去,然後你眼望我眼。 安世清頹然道:「如有秘道,早給我發現了,至於其它地方全壓在頹垣敗瓦之下,一時間如何尋找?」 燕飛道:「我猜到是誰把丹房逐磚逐石的去翻開來看,就是彌勒教的妖人,因為他們發覺江凌虛逃進丹房後失去蹤影,認為丹房內必有秘道,所以徹底搜查,最後無功而退。」 安世清沉吟道:「你的推測合情合理,不過丹房內確實沒有秘道。」 燕飛道:「丹房內確沒有秘道,他從正門進入丹房,關上鐵門,再從活壁逃走,掠往懸崖去。嘿!他可能已跳崖自荊」 拍拍身後牆壁道:「此壁某處肯定有活門,不過我們不用費神尋找,因為找到也只是出入方便點。」 安世清凝望三丈許外的崖緣,喃喃道:「我明白了!並沒有逃生的秘道,卻有藏身的秘穴,是我們少年時大家玩捉迷藏時無意發現的。我記起來哩!唉,有十年哩!我差些兒忘掉呢!」 接著彈起來,朝前奔去,雀躍道:「快來!遲則不及!今趟我們有救哩!」 安世清在崖邊止步,脫下寬大的外袍,道:「換了平時,我可以運功以掌吸壁,下攀半丈,可抵達深只丈許的凹洞。現在卻不行,如此運勁,恐怕立即引致內傷發作,所以只好借助工具。」 燕飛正朝崖壁瞧下去,正是夜臨深淵,縱深莫測,最使人脊生寒意是崖壁往內傾斜,孤崖懸空在廣闊的虛空處,看不到崖壁的情況。 可以想像當年於此立觀的道家高人,以此作為修身之所,自有一番情懷。 看著安世清把寬袍捲成一束,像一條粗索,懷疑的道:「我該沒有能力勁貫你的袍索,你的袍子可靠嗎?」 安世清將另一端送入燕飛手裡,笑道:「我此袍並非普通之物,而是以冰蠶絲織成,堅韌無比,不怕刀劍,放心吧!」 又深吸一口氣道:「你先助我下降入凹穴內,然後往下躍來,我會把你扯進凹穴裡去。」 燕飛沉腰坐馬,勉力運轉真氣,兩手抓著袍索點頭道:「去吧!」 安世清抓緊另一端,深深望他一眼,似是有點猶豫,然後輕輕躍離崖緣,倏忽間消沒在崖緣下。 袍索猛地扯直。 燕飛渾身一震,差點抓不緊袍索,難過得五臟翻騰,想不到拉扯力如此狂猛。 他感到另一端的安世清在搖蕩著,接著手上一輕,顯然安世清已成功登穴。 燕飛抹掉額上汗珠,心忖內傷的嚴重,恐怕超乎自己估計。 安世清在下面低喝道:「快跳下來!」 燕飛心忖這叫賭命,如安世清一個抓不穩袍索,自己便要掉往百丈深淵,摔個粉身碎骨。 不過摔死怎都勝過落入尼惠暉手上,猛一咬牙,先盡力提氣輕身,始往下跳去。 耳際生風,倏忽間已下沉近丈,安世清出現眼前,正立足於一凹洞內,雙目奇光閃閃。 袍索再次扯個筆直,燕飛虛懸凹洞下方半丈許處,山風拂至,更添搖蕩虛空的險境。 燕飛抬頭仰望,剛好安世清從凹穴探頭出來,兩人四目交投。 在星月的微光下,安世清現出個詭異的笑容,道:「如不是我捨不得放棄隨我縱橫天下數十年冰蠶衣,我就這麼放開雙手,小子你便要一命嗚呼。哈!我安世清略耍點手段,便把你騙得服服貼貼,也不想想我豈能容見過天地佩合璧的人活在世上?小子你去吧!」 一手扯著袍索,另一手往燕飛面門拍下來。 燕飛哪想得到他會忽然反臉,乘人之危,人急智生下急叫道:「丹劫!」 袍索猛顫,安世清拍來的一掌迅即收回去,抓著袍索,雙目亮了起來,道:「你在說甚麼?」 燕飛體內血氣翻騰,眼冒金星,抓得非常吃力,忙道:「丹劫在我身上,若有半字虛言,教我不得好死。」 他說的確非虛言。 安世清難以置信的道:「不要騙我,這是沒有可能的,丹劫怎會在你手上?」 燕飛心中大罵,口上卻道:「你要找的是否一個刻上丹劫兩字的密封小銅壺呢?」 縱使在寒風呼呼聲裡,燕飛仍感到全身冒熟汗,奇怪的是體內真氣反有復甦之象,開始於丹田內結集。 燕飛忙施拖延之計,苦笑道:「我哪來的手去取壺給你看呢?」 安世清大怒道:「勿要弄鬼,否則我索性放手,讓你掉下去,過幾天養好傷再設法到下面去尋回寶衣銅壺。」 燕飛待要說話。 上方異響傳至,似是衣服拂動之聲。 安世清雙目立現凶光,燕飛心叫不好,知他想放手害死自己,忙騰出一手指指嘴巴。 安世清雙目凶光消散,變成呆瞪著他,額角滲出汗珠,顯示他再支持不了多久。 燕飛打出著他往上拉的手勢,又二度指著嘴巴,表示如不答應,會張口狂呼。 上面忽然傳來男人的聲音道:「啟稟佛娘,尋不到半個人影。」 尼惠暉的聲音道:「沒有可能的,我清楚感覺到他正在孤絕崖上。」 燕飛心忖幸好自己正意守丹田,封閉了心靈,使心神不外洩。 尼惠暉道:「你們四人給我護法,我要立即施術,看這小子逃到哪裡去?」 燕飛開始逐寸上升,顯示安世清終於屈服。 燕飛心中好笑,故意加重拉力,盡量消耗安世清所餘無幾的真氣。他並不是要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而是因傷勢大有起色,即使安世清抓不住袍索,他也有把握撲附崖壁,以吸盤之勁攀往石穴。 燕飛的頭先到達洞穴邊緣,見到扯得滿頭大汗、臉紅如火的安世清。忽然鬆手,正用盡力氣把他扯上來的安世清哪收得住拉勢,登時變作滾地葫蘆,連人帶袍直滾往洞穴另一邊,「砰」的一聲撞在盡端的巖壁處。 燕飛兩手早抓著穴邊,運力升起身體,翻入穴內去。 外面山風呼呼,把穴內所有噪音掩蓋,不虞會驚動敵人。 燕飛長身而起,瞧著安世清灰頭土臉的從穴內的暗黑處狼狽的爬起來,笑道:「老哥別來無恙啊!」 安世清也是了得,一副沒事人的模樣,拍拍身上的塵土,笑道:「老弟勿要誤會,我只是想試試老弟你在生死存亡之際的應變之才吧!你過關哩!」 倏地衝前,一手揮袍迎頭照臉的向燕飛捲來,惑其耳目,另一手探出中指,點往他胸口要穴。 燕飛也不知好氣還是好笑,此刻的安世清只是個恬不知恥的小人,哪來半點高手風範,誰想得到清麗如仙的安玉晴竟有這麼一位親爹。此時他使出的招式架勢十足,卻沒有他先前的半成功力。 從容矮身坐馬,避過冰蠶衣,以指對指,命中他指尖。 安世清慘哼一聲,斷線風箏似的拋開去,二度撞上洞壁。 這次他再爬不起來,駭然道:「你的內傷好了嗎?」 燕飛踏前兩步,低頭俯視,微笑道:「只是好了點兒,幸好已足夠收拾你這無情無義的老頭子有餘。」 安世清挨著洞壁發呆,不住喘息,艱難的道:「丹劫是否真的在你身上?」 燕飛訝道:「人死了便一了百了,知道與不知道有何分別?」 安世清毫無愧色的道:「正因我快要死了,方有資格問你。有種的便下手吧!」 燕飛怒道:「殺你還須有種或沒種嗎?讓開好嗎?給我到穴口處去。」 安世清懷疑的道:「你是想逼我跳崖嗎?不要忘記只要我大喝一聲,驚動尼妖婦,黃泉路上你便要與我作伴。」 燕飛沒好氣道:「念在你找到秘道的入口,今次便放過你。」 安世清一震下別頭朝背靠洞壁瞧去,又伸手撫摸,大喜道:「還是老弟你了得,這後壁竟變得平滑了。」 燕飛道:「你想討好我,便立即讓路。」 安世清忙從地上爬起來,燕飛移往一邊,讓他移離穴口處。 燕飛來到石穴盡端,雙手開始探索。當第一次安世清撞上石壁,他仍未覺察,可是安世清二度撞上石壁時,他終於聽到回聲空空洞洞的,壁後顯然是空的。 「找到哩!」 安世清大喜趨前,似沒和他發生任何過節的樣子,道:「在哪裡?」 燕飛右手按著壁邊,笑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看著吧!」 用力一按,半尺見方的石壁凹陷下去,發出「得」的一聲。 安世清哈哈笑道:「老江這兔崽子真想得到,把逃生秘道設在這裡,難怪能避過尼妖婦的毒手。」 燕飛知道死壁已變成活門,運力一推,石壁洞開,內裡黑暗得以兩人的目力仍看不到其中情況。 安世清從懷內掏出火熠子,說了聲「看我的」,把火熠子燃亮。 洞內大放光明。 一道往下延伸至無盡暗黑處的石階梯,出現眼前。 安世清歎道:「真令人不敢相信,卻又是眼前的事實。」 燕飛淡淡道:「這條秘道不可能太長,若直通往山腳,恐怕數百年也開鑿不出來。」 安世清朝他望來,低聲道:「我們仍是朋友,對嗎?」 燕飛哈哈笑道:「我們不是朋友是甚麼呢?」 領先步下石階。 第十二章火劫水毒 燕飛睜開雙目,漫空雨絲從天上灑下,把山區轉化為煙雨迷濛的大地,遠處隱見山巒南面起伏的丘陵平野。 如不是他生出感應,曉得安世清從冥坐裡醒過來,他可以如此坐上多一天,直至完全復元。 不過出乎他意料之外地,經過半晚靜修,他的傷勢已好得七七八八。 果然不出他所料,秘道石階往下二十多級後,往橫延展百丈,穿過孤絕崖下的泥層區,把他們帶到置身的巨岩來。岩石嵌在山坡處,林海幡然淆亂,雖仍是沒路可通,但當然難不倒像他們般的高手。 兩人身負重傷,不敢在深夜下山,於是盤膝打坐,直至此刻。 燕飛朝在岩石另一邊打坐,距他只有丈許的安世清瞧去,後者正把目光投往遠方,臉上現出失意傷感的神情。 他的傷勢顯然也大有好轉,對燕飛的注視生出反應,歎道:「我完了!安世清完了!竟鬥不過你這毛頭小子,天下再沒有我的份兒,再沒有人把放我在眼內。」 燕飛心忖他心內又不知在轉甚麼鬼念頭,然而不論他裝出任何姿態模樣,再不會輕易信他。 道:「為何要殺我呢?」 安世清仍沒有朝他瞧來,心灰意冷的道:「我不是說過嗎?因為你看過天地佩合壁的情況。」 燕飛不解道:「可是我未見過心佩,看過又如何呢?難道在缺少心佩的情況下,我仍可尋到《太平洞極經》嗎?」 安世清淡淡道:「因為你不明白,心佩只是一片平滑如鏡,沒有任何紋樣的玉石,所以天地佩大有可能載的已是尋寶全圖。」 燕飛愕然道:「為何肯告訴我這個秘密?」 安世清終於朝他瞧來,眼中射出說不盡的落泊無奈,語氣卻平靜得似在說別人的事,道:「因為我已失去雄心壯志,又見你不念舊惡,所以感到和你說甚麼都沒有問題。唉!我已十多年沒有機會和別人談心事。」 燕飛領教過他的反覆無常,對他深具戒心,忍不住截其破綻道:「令千金呢?你難道從來不和她談心事嗎?」 安世清現出苦澀的表情,道:「玉晴自六歲便隨她娘離開我,到近幾年才時來看我,雖只是一峰之隔,可是我已十多年沒見過她的娘。」 燕飛一呆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何事?因何弄成這樣子?嘿!我只是順口一問,荒人本不該理別人的私隱的。」 安世清目光移回細雨漫空的林濤,無限欷噓的道:「是我不好!終日沉迷丹道,終於闖出禍來,中了丹毒,不但性情大變,行為思想更變得離奇古怪,時生惡念,道功也因而大幅減退,不論她如何勸我,我仍是死性不改,她遂一怒帶玉晴離我而去,搬到另一山頭結蘆而居,還有出言如我敢踏足她的山頭半步,立即自荊唉!我安世清一生人,只有她能令我動心,只恨我不懂珍惜,白白錯過皇天對我的恩賜。」 燕飛心忖這才合理,安世清之所以如此「名不符實」,皆因煉丹煉出岔子,他的話亦解釋了因何安玉晴的氣質才情與他有著天南地北的分別。 乘機問道:「老哥的心佩怎會落在逍遙教的妖後手上呢?」 安世清愧然道:「是我不好,中了此妖女之計,見她昏迷在山腳處,竟對她起了色心,被她耍得團團轉的,致失去心佩。我不是要為自己脫罪,一切全是身上丹毒累事,令道心失守,箇中情況,我不想再提。亦因為此事激發我解除丹毒的決心,所以到這裡來尋丹劫。自老頭子死後,丹劫便不知所蹤,我總懷疑丹劫是收藏在孤絕崖上。」 又往他望來,道:「你怎會曉得丹劫呢?是否真的藏在你身上。唉!勿要以為我在耍手段,我現在對任何事都心如死灰,縱使得到丹劫又如何?老頭子辦不到的事,我恐怕更不行,根本沒有人能馴服丹劫。」 燕飛聳肩道:「丹劫給我吞服了!」 安世清劇震失聲叫道:「甚麼?」 燕飛遂把事情說出來,不忍瞞他。 聽罷後安世清現出哀莫大於心死的神色,點頭道:「現在我可以死了這條心,回雲霧山終老,從此不踏入江湖半步,以免丟人現眼。」 又道:「老弟若有事要辦,請便,我還想在這裹坐一回兒,想點東西。」 燕飛微笑道:「我有一個古怪的主意,老兄找著我,不等於也找著丹劫嗎?且是不用馴服的活丹劫。」 安世清二度劇震,朝他呆瞪。 燕飛道:「要不要試試看?」 燕飛雙掌按在安世清背上,問道:「何謂丹毒?」 安世清答道:「丹有內丹和外丹之分,我之所以被人稱為丹王,正因把內丹外丹合而為一,相輔相乘。而不論爐鼎藥石、煉丹修真,說到底仍是「水火之道」,火之極為「劫」,水之極為「毒」。丹劫丹毒,實為煉丹失調的兩個極端,這樣說老弟明白了些兒嗎?」 燕飛恍然道:「老哥要找尋丹劫,正是要以劫製毒,對嗎?」 安世清歎道:「比起丹劫,我體內的丹毒根本微不足道,所以不存在誰能制服誰的問題。 最大可能是我服下丹劫後,立即化作飛灰。不過若你是我,嘗過多年被丹毒戕害的滋味,也寧願痛快地被天火焚身而亡。」 燕飛的真氣已在他體內經脈周遊一遍,發覺此老道道功深厚,卻沒有絲毫異樣處,訝道:「老哥體內情況很正常啊!」 安世清苦笑道:「因為我施展了鎖毒的秘技,把改變了我一生的丹毒密封於丹田之內,也分去了我至少三成功力,令我有些最得意壓箱底的本事也無法從心所欲。」 燕飛道:「老哥須解封方成。」 安世清歎道:「待我交待後事再說吧!」 燕飛嚇了一跳道:「不是這般嚴重吧?」 安世清道:「比我說的更嚴重,每到一段時間,丹毒會破禁而出,在我成功再次把它密封起來前,折磨得我死去活來。如此情況近兩年來愈趨頻密。在過去的六個月,丹毒曾三次破掉我的禁制,最接近的一次我僅可險勝,所以如現在自行解封,而你又幫不了我,我肯定再沒有能力且沒有鬥志去對付它。所以當你發覺我的頭臉開始冰化結霜,千萬勿要猶豫,立即把我了結,免得我白受十多天活罪。」 燕飛心中喚娘,雖說安世清面對是另一種極端,但也可從自身焚心的痛苦去體會他的苦況。正因丹毒的威脅,不但使堂堂丹王變成反覆自私的小人,更令他部分功力因要分去壓抑丹毒而大幅減退。 忙道:「且慢!」 安世清道:「遲和早還不是一樣嗎?是好是歹都要試一次。」 燕飛道:「我有個直覺,如你就那麼解開禁制,讓丹毒洪水缺堤般湧出來,不但你會喪命,我恐怕也難逃毒劫之災。」 安世清道:「怕甚麼,你見情勢不對,便運勁把我震下岩石,保證你全然無損。別忘你是活的丹劫,對丹毒有比任何高手更強的抗力。」 燕飛道:「我如是這種人,根本不會冒險為你驅除丹毒。所以現在我們是命運與共,不論是生是死,我也會堅持到底,不成功誓不休。老哥明白嗎?」 安世清默然片刻,道:「若我可以為玉晴作主,我會把玉晴許給你,不但因玉晴是我安世清最大的驕傲,更因你這種人舉世難求。哈!當然她只會聽她娘的話,而不會聽我的。哈哈!你有甚麼好提議?」 燕飛道:「你禁制約束丹毒,便如堤壩規限狂暴的洪流,如若能只開一道水閘,我便大有機會引導有節制的丹毒寒流,遊遍你全身經脈後,再轉入我的體內去。丹毒洩出之時,你我合力化寒為熟,然後融渾在本身的真氣內。這叫以劫馴毒之法,老哥認為行得通嗎?」 安世清沉吟道:「你的辦法不但有創意,且是匪夷所思。只恨我仍沒有開水閘的本領,只有堤壩全面崩潰的後果。」 燕飛笑道:「只要你有能力護堤便成,我的真氣會深入你丹田之內,找到堤壩,再開閘導水。嘿!準備哩!」 安世清忙嚴陣以待,道:「來吧!」 劉裕呆立艙窗前,看著穎河西岸在日落下迷人的美景。 叩門聲響。 劉裕道:「請進!」 宋悲風來到他身後,道:「心情如何?」 劉裕道:「好多哩!」 請宋悲風坐好後,在小几另一邊坐下來。 宋悲風道:「我為你設身處地把所有事情想了一遍,認為你最好把與妖後的關係,向燕飛說個清楚。如你發覺很難開口,我可以代你向他解釋。」 劉裕苦笑道:「見著他時再說罷。」 宋悲風道:「你和淡真小姐仍有聯絡嗎?」 劉裕心頭立即湧起百般滋味,頹然搖首。 宋悲風歎道:「我明白你的心情,高門寒族之隔已持續近百年,非是任何人力可在短期內改變這種根深蒂固的傳統。王恭更是高門裡的高門!唉!」 劉裕低聲道:「宋叔放心,我曉得自己是甚麼料子。」 宋悲風低聲道:「小裕可知大少爺曾在此事上為你出力?」 劉裕一呆道:「玄帥?」 宋悲風道:「玄帥曾親口警告王恭,著他取消淡真小姐與殷仲堪之子的婚約,理由當然不是因淡真小姐的心向著你,而是因殷仲堪與桓玄關係密切,一旦桓玄造反,王恭將因女兒的婚姻處於很不利的位置。」 劉裕心中填滿對謝玄感激之情。由此亦可以看出家世比王恭更顯赫的謝玄,並沒有高門寒族的偏見。 劉裕道:「為何宋叔要和我談論淡真小姐呢?」 宋悲風淡淡道:「你坐穩了,因為我立即要告訴你,玄帥為你想出來明媒正娶淡真小姐的唯一方法,且沒人敢有異議。」 劉裕猛震一下,說不出半句話來,只懂呆瞪著宋悲風。 燕飛睜開雙目,已是日落西山的時刻。 此時他功力盡復,心境一片寧和,清淨自在。只一夜光景,他已歷經數劫,精神功力自有突破,救回千千主婢的信念更是堅定不移。 安世清不知去向。 在岩石前的大樹上,被此有丹王之稱的前輩高手撕掉一片樹皮,刻上留言,書道:「劫盡毒去,重獲新生。」 燕飛湧起歡悅的感覺。 昨夜之前卑鄙無恥的安世清已消逝,以前威懾天下的丹王安世清再次復活過來,所以留字留得瀟灑,去更去得瀟灑,讓燕飛能好好消化從他處吸取過來的丹毒,像吃補品般助長他來自丹劫的先天真氣。 昨晚以火劫去水毒的換天之法並不是毫無困難,單憑燕飛的經驗和功力實不足以應付,幸好當安世清愈不用分神壓抑丹毒,他的靈覺天機愈回復過來,兩人攜手合力、竭盡心智,終於成功把水火渾融。在此險死還生的過程裡,等如丹王全無保留地授了他一課丹術,實在得益極大。 燕飛從岩石上站起來,山風拂至,衣袂飄揚,順手拿起身旁的蝶戀花掛到背上去,仰天深吸一口氣。 星星開始在天上現身,暗黑的光線對他的視力全無影響。 他隱隱感到安世清不待他回醒便飄然而去,是急返道山去尋他的妻子,把失去了的找回來。燕飛有信心安世清會爭取到圓滿的結果,因為他已變回他愛妻以前深愛過的那一個人。 安玉晴將會為她爹娘的破鏡重圓欣悅。 那對美麗神秘的美眸又再浮現心湖。 她對世情的冷漠,是否因安世清受丹毒影響至性情大變而起的呢?她曾說過不把天地佩放在心上,卻不肯放過任青媞,大有可能是因任青媞顯露出安世清醜陋的一面而痛心,故怎都要為此向任青媞討回公道。 安玉晴曾從任遙劍下救過自己一命,現在他已向她作出該是最佳的回報。 他們間微妙的關係亦可告一段落。 安玉晴雖是曾令他動心的女子,不過現在他的愛已全傾注到紀千千身上,再不能容納其它人。 他決定立即起程到滎陽去。 他亦知沒有可能憑一己之力,從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主婢,但至少他要見她一面,不單是要慰相思之苦,更要面對面證實紀千千對他的愛沒有任何改變。 他要弄清楚紀千千的真正情況,弄清楚她因何不傳來隻言片語。 假如紀千千已移情慕容垂,他會悄然引退,返回邊荒集渡過餘生,任由生命多添一道永不能磨滅的傷痕,繼續他孤獨寂寞的生涯。 颼的一聲。 燕飛從岩石騰躍而起,投往巖下七、八丈遠的一棵大樹橫伸出來的枝幹上,再借力彈起,輕如飄羽的逢樹過樹,遇林穿林的朝下方山腳掠去。 天地像為他歡呼詠頌。 他進入了武道的全新天地裡,每一個動作均出乎天然,沒有半絲斧鑿之痕,不用凝神思索,體內真氣便會自然運作,而身體偏可作出天衣無縫的配合,使他每一個念頭能隨心之所指地實行不悖。 那種感覺不單是前所未有的,且是動人至極點。 自被孫恩擊敗,埋土破土復出後,他曾有過類此的感覺,大戰慕容垂,他的境界更直攀上當時能達到的顛峰。 可是功敗垂成,只以一瞬之差眼睜睜瞧著紀千千重陷慕容垂的魔掌,他的境界便一直在走下坡。 到拓跋珪攻陷平城,大家擬出拯救紀千千主婢的大計,他便從頹唐失意裡振作起來,生出強大的鬥志。 現在吸收了丹毒,把火劫水毒兩種極端相反的道家修真之寶融合歸一,他終臻至圓滿的境界。 他再沒有絲毫畏懼,包括面對茫不可測的未來。 第十三章唯一出路 事實上劉裕早猜到宋悲風要說的話。 最後一次見謝玄,是在與王淡真私奔告吹之夜,那晚謝玄親口告訴他,會設法拖延誤王淡真和殷士維的婚約,讓他有一、二年的時間,登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如此他將有機會成為南方最有權勢的人,或有得到王淡真的機會。 他內心震動的原因是對謝玄言出必行的感激,謝玄對他確是情至義荊宋悲風微笑道:「你是否已猜到玄帥的錦囊妙計?」 劉裕點頭道:「只有我當上北府兵的統帥,事情或許會有轉機。」 宋悲風淡淡道:「你所想的還差一點點,成為北府兵的統領雖然有權有勢,但仍沒有辦法打破高門寒族對立分隔的情況。你可以把王恭殺掉,可是你亦將失去南方高門的支持,那時你要保持權勢已不容易,遑論奪得美人歸。」 劉裕忽然急速地喘了幾口氣,有點難以相信艱澀的道:「玄帥是想我成為……」 宋悲風點頭道:「對!在南方只有一個人可以超然於任何權貴之上,不受高門寒族分隔的影響,就是成為南方之主。」 劉裕容色轉為青白,囁嚅道:「這是沒有可能的。」 宋悲風道:「大少爺對司馬氏已徹底失望,半邊天下由他們手上淪喪於外族,可是最力圖阻撓北伐的也正是他們。只有一個方法可以改變這種情況,就是建立新朝,當上皇帝。」 劉裕仍在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如我有此心,將遭南方高門群起而攻,因為即使我功業蓋世,仍沒法改變寒門身份的宿命。」 宋悲風微笑道:「人事並沒有不能改變的道理。你當然沒法一步登天,且還須歷盡艱困激烈的鬥爭,可是只要北府兵軍權落入你手上,你便可以傚法桓溫,先行北伐,不論成敗,均可把你的聲譽推上顛峰,那時豈到南方高門說個「不」字?」 劉裕歎道:「以我目前的情況,要坐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比想當皇帝更要困難。」 宋悲風搖頭道:「你仍看不到自己的優勢,北府兵現在掌權的人,或者是劉牢之,也許是何謙,可是能得到北府兵們的心者,只有你劉裕一人。因為你不單是人所共知玄帥挑選的繼承人,更是他們心中的英雄。如是太平盛世,你會受盡排擠鬱鬱而不得志,但在大亂之時,只要你能保命不死,便大有機會。」 劉裕苦笑道:「我的心很亂。」 宋悲風沉聲道:「司馬曜也命不久矣,你還有甚麼是想不通的?」 劉裕深吸一口氣,道:「真的只有這個方法可以得到王淡真嗎?」 宋悲風冷然道:「為了我大漢族的存亡,為了你自己,更為謝家的榮枯,這是你無法逃避的命運。」 劉裕歎道:「我們是否說得太遠了?」 宋悲風道:「一點不遠,你正在這條路上走著,我宋悲風將會全力助你,這並不是大少爺的遺命。」 劉裕道:「宋叔因何這麼看得起我呢?」 宋悲風長身而起,移到他身前,探手抓著他兩邊寬肩,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因為我和你處於同一情況,只有你成為新朝之主,我宋悲風方有生路。否則縱然躲往邊荒集去,或能偷生一時,終有一天難逃敵人毒手。」 劉裕道:「宋叔大可以逃往北方去。」 宋悲風道:「我可以坐看謝家遭到凌辱和迫害嗎?」 劉裕啞口無言。 宋悲風放開抓著他的手,目光投往艙窗外降臨大地的黑夜,道:「司馬皇朝氣數已盡,有志者須奮然而起,取而代之,否則終有一天胡騎南下,我們縱能保命,仍難逃亡國之奴的命運,那時空自後悔又有何用?」 劉裕深吸一口氣道:「小裕受教了。」 邊荒集。 振荊會小建康新總壇的大堂內,屠奉三看畢手上密函,遞給身旁的陰奇。 陰奇受寵若驚,跟隨屠奉三已有五、六年,可是屠奉三尚是首次和他分享桓玄寫給屠奉三的手諭,可見他不但當自己為頭號親信,還視他為戰友。 陰奇迅快閱讀密函,看畢後駭然望向屠奉三。 屠奉三沉聲道:「你怎麼看?」 陰奇低聲道:「南郡公在懷疑你,所以逼你在一年之期內殲滅大江幫,以表示對他的忠誠。」 屠奉三沉默片刻,道:「我對桓玄僅有的一點情義,隨著這封信已雲散煙消。」 陰奇無言以對,屠奉三直呼桓玄之名,正表示出他心中的憤怒。 屠奉三道:「我早向他解釋清楚,想在邊荒集立足,必須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除非你要和整個邊荒集作對,而當日的祝老大便是好例子。」 陰奇道:「不論老大你有任何決定,我陰奇誓死追隨。」 屠奉三道:「聽說劉裕在前天回來了,是否確有此事?」 陰奇點頭應是,補充道:「隨他回來的尚有宋悲風,奇怪的是兩人進入大江幫總壇後,沒有再踏出半步。」 屠奉三笑道:「此正顯示劉裕是個人才,現在邊荒集已回復盛況,每天不知多少人來來往往,其中肯定混有各方探子,如劉裕到處招呼,會惹人懷疑,說到底他仍只是北府兵的一個小將。」 陰奇沉聲道:「劉裕可靠嗎?」 屠奉三淡淡道:「我只從利益角度出發去看一個人,如我們和桓玄反目,劉裕對我們會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陰奇道:「老大有興趣見他嗎?」 屠奉三不答反問道:「你曾和江文清並肩作戰,對她有甚麼看法呢?」 陰奇道:「她是女中豪傑,我相信她有振興大江幫的能耐。她更是有情有義的人,當我和她並肩作戰之時,我真的完全信任她。坦白說,我已很久沒有這種感覺。」 屠奉三失笑道:「是否包括我在內呢?」 陰奇不答反問道:「老大覺否來到邊荒集後,有很大的改變呢?」 屠奉三欣然道:「不是改變,只是把以前密藏的想法和感情釋放出來。邊荒集得而復失、失而復得的整個過程,是我屠奉三生平最精采的一段遭遇,最動人的不是沙場上的決勝負,而是戰友們不顧生死的互相扶持,在最艱苦的情況下爭取最後的勝利。一切是如此有血有肉,即使最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受到感染。」 陰奇點頭道:「老大的形容非常貼切,我們現在活得光明磊落,轟轟烈烈,令我生出以邊荒集為家的古怪想法。」 屠奉三道:「沒有這樣的想法才古怪。邊荒集已成天下唯一的樂土,於這裡生命在每一個人的掌握中,只要你肯尊重鐘樓議會的決定,依足邊荒集的規矩行事,你會享有最大的自由。」 陰奇深吸一口氣道:「老大是不是以後再不聽南郡公的命令?」 屠奉三柔聲道:「現在尚未是時候,至少我們有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是於南北兩邊來說,已可以發生無數的變化。」 陰奇道:「明白哩!」 屠奉三還要說話,手下來報,慕容戰求見。 燕飛立在黃河北岸,看著滔滔流過大地的廣闊河道,三艘裝滿貨物的商船正揚帆駛過,益顯黃河君臨北方疆域的氣勢。 渡過黃河,滎陽在一天腳程之內。 他仍有勇氣去找紀千千嗎?他根本沒有選擇,只有弄清楚紀千千的心意,方可以決定他的命運是朝哪個方向走。 燕飛一聲長嘯,縱身一跳投進冰寒的河水裡。雨雪從天上灑下來,為寒冬的來臨揭開序幕。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十五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六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六 第一章 肉體交易 屠奉三在內堂單獨接見慕容戰。 坐好後,慕容戰神色凝重的道:「我剛接到苻堅的死訊。」 屠奉三每天都在等候這消息的來臨,可是當此事傳入耳內,仍忍不住心神遽震。 苻堅之死,顯示一種新的形勢降臨北方,也直接影響南方的大局,天下再不是以前的天下。苻堅的喪亡,正是天下由統一走向大亂的分水嶺。 接著慕容戰向他詳述苻堅因被慕容沖攻陷長安,不得不逃到五將山,致被姚萇殺害的情況道出。 屠奉三沉吟片晌,訝道:「慕容當家的族人既進佔長安,關中的控制權等於落到你的族人手上,為何你卻似是一副憂心忡仲的樣子呢?」 慕容戰頹然道:「正因我明白慕容沖,更明白我的族人,所以我才曉得形勢不妙。可惜慕容泓於入長安前不幸戰死,否則形勢可能完全兩樣。」 屠奉三搖頭道:「我仍然不明白。」 慕容戰似找到吐苦水的好對象,不厭其詳的解釋道:「這可分領導者和族人心願兩方面作解釋。首先是繼慕容泓成為我族統帥的慕容沖,因少年時曾受大辱於苻堅,所以對氏人有切齒之恨,心中充滿仇恨的怒火,佔領長安後竟放縱手下,大肆殺戮搶掠,弄得舉城恐慌,人民紛紛逃亡,大失人心。」 屠奉三一呆道:「慕容沖竟是如此的-個蠢人,真教人意想不到,如此豈能守得住長安呢?」 慕容戰歎道:「縱使沒有慕容沖的倒行逆施,我族的人仍無心安頓於長安。這方面要從我們大燕被苻堅破滅時說起,當時苻堅將我族四萬戶二十餘萬人遷往關中,由那時開始,我族便一直渴望有朝一日能重返大燕故地,重建燕國。所以對我族來說,關中只是供搶掠之地,而非安居之所,人人希望重返故地,完成苦待多年的宏願。在這種情況下,慕容沖縱使想以長安為爭霸天下的據點,亦難以堅持。」 屠奉三愕然道:「大燕故地已盡被慕容垂收歸旗下,你們豈非有家歸不得,而關中卻被慕容沖攪得一塌糊塗,豈不是進退兩難?難怪你老哥愁眉不展。」 慕容戰道:「在邊荒最明白我的人是你,我更當你是我的朋友。以現時的形勢論,北方最強大的三股勢力分別是慕容垂、姚萇和我族的慕容沖,可是若依照現在形勢的發展,根本沒有人能與慕容垂爭鋒,不論在實力上和戰略上,慕容垂都佔盡優勢。」 屠奉三點頭道:「你比我更清楚北方的形勢,得出這樣的結論當然有一定的理據。」 慕容戰道:「關中是氐秦帝國的根據地,苻堅雖被殺,可是苻秦勢力仍在,誰要在關中稱王,必須把氐人原有的勢力連根拔起,如此豈是可輕易辦到。以聲望論,不論我族的慕容沖又或姜族的姚萇,均遠及不上苻堅,所以苻堅的後人只要打著為苻堅復仇的大旗,已可號召關中豪強協同作戰。慕容垂最明智的一點,是擁重兵穩守關外,不但阻截我族東返故國之路,還逼得關內諸勢力拚個你死我活,各個俱傷,再由他從容收拾殘局。」 「砰!」 屠奉三拍桌道:「好一個慕容垂,到此刻我方明白為何他不入關中,反屯兵滎陽,遙控洛陽。」 又歎道:「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攻打洛陽,都要應付他從榮陽調來的援兵。嘿!你老哥現在有甚麼打算?」 慕容戰沉聲道:「事實上我一直不看好慕容沖,只沒有想過他可以做出如此蠢事來,現在敗勢已成,只看能捱至何時,我可以做甚麼呢?」 屠奉三沉吟不語。 慕容戰試探的低聲道:「屠當家是否想到我腦內想的東西呢?」 屠奉三目光灼灼的朝他望來,道:「你也在想千千小姐嗎?」 慕容戰心情沉重地點頭,道:「照目前的形勢發展,慕容垂該無餘暇對付我們邊荒集,可是一旦讓他收服關中,將是邊荒集大難臨頭的一刻,慕容垂一向的作風是順我者生,逆我者亡。不過在他統一北方之前,形勢未穩之際,我們或許仍有機會,救回千千主婢。」 屠奉三雙目神光閃閃,同意道:「只要慕容垂肯離開滎陽,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接著仰望屋樑,有感而發的道:「我屠奉三現在再無所求,只希望能在邊荒集安身立命,假若我們真的可以把千千小姐迎回邊荒集,你道慕容垂會有怎麼樣的反應呢?」 慕容戰毫不猶豫道:「我曾向千千許諾除非我死了,否則絕不讓任何人傷害她。所以我是義無反顧,不會計較任何後果的。」 屠奉三欣然道:「好漢子!我屠奉三可以捨命奉陪,不過在邊荒集和你我同樣想法的人,隨著時間的過去愈來愈少了。」 慕容戰道:「別人怎麼想我沒有興趣去理會,此更是我為族人盡點心力的唯一方法。橫豎遲早慕容垂會回來攻打邊荒集,此事避無可避,哪可以還有這麼多顧慮?」 又訝道:「我很瞭解自己,常常會憑一時好惡去作決定。可是屠當家過去予人的印象,從來不是感情用事的人,現在卻拍胸口說出捨命奉陪之語,這該不符屠當家一向的行事作風吧!」 屠奉三凝望他好半晌後,雙目忽轉溫柔,射出緬懷的神色,平靜的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會為一個地方而改變,更沒有想過為任何人而改變。一直以來,我都奉行弱肉強食的規條,只講利害,方可以在這亂世生存下去。可是當我在邊荒集第一眼見到紀千千,她卻勾起我深埋多年的某一種感覺。到現在我還弄不清楚當時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卻曉得從那一刻開始,一切都不同了。以前對我絕不會有任何影響的人或事,偏可觸動我的情緒。現在我覺得自己始是有血有肉地活著,生命充滿意義。似這麼一番的肺腑之言,以前我是絕不會向任何人傾訴的。」 慕容戰想起初會紀千千時的驚艷感覺,點頭道:「我明白!不過揭開人為的保護罩子後,是否也帶來痛苦呢?」 屠奉三歎道:「所以我才說有血有肉。紀千千犧牲自己的行為,更深深打動我,開闊了我的視野。以前我最尊敬的人是桓沖,現在我最尊敬的人是紀千千。在邊荒集生活的感覺非常古怪,人人抱著過一天算一天的心態,可是那種醉生夢死的感覺卻似可永遠持續下去。 做人必須有個明確的目標,生命方有意思。在來邊荒集前,我的目標是要助桓家成為天下之主,可是桓玄卻不住的令我失望,現在我對他已心灰意冷。我現在的目標是以慕容垂作對手,他劫走千千主婢嗎?我便要把她們迎回來,這令邊荒集多上一重不同的意義,也使我在邊荒集活得更痛快。」 慕容戰啞然笑道:「你對桓玄失望,我卻對慕容沖失望,現在剩下的只有邊荒集。我和你的生死哀樂均已與邊荒集分不開,而邊荒集的榮辱卻在於千千主婢能否安返邊荒集,這不是蠻有趣的遊戲嗎?」 屠奉三沉聲道:「現在我們只有靜心等待,作好一切準備,當機會來臨時,將是我們出擊的一刻。」 慕容戰伸出雙手,和他緊緊相握。 燕飛俯頭看著溪水反映的臉容,差點認不出自己。 這處離開滎陽不到半個時辰的腳程,他的心情亦不由緊張起來。從平城到這裡不知不覺走了十多天路,他的俊臉長出了長長的鬚髯,遮蓋了他大部分的容顏,成為最好的掩飾,即使熟悉他的人,驟眼也認不出是他。 從高彥處他曉得滎陽城正處於軍管和高度戒嚴的狀態下,只許持有通行證的城民進出,其它人不論任何理由,一律被拒於城門外,所以只能設法偷偷進去。 以他的身手,要進入有燕國精兵把守、城高牆厚、兼有護城河環護的軍事重鎮,仍是非常頭痛的一回事。 加上他外型體態均異於常人,縱使弄到通行證,恐怕依然沒法過得城防一關。 他將頭浸入溪水裡去,冰涼的感覺令他精神一振,不過仍沒法減輕他因苦思入城之計而來的沉重感覺。看來只好弄清楚情況後,再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慕容垂微笑道:「詩詩的情況大有改善,我看只要好好休息,她很快可以復原。」 紀千千與他並肩步出內堂,神色平靜地道:「有勞大王關心,千千會好好照顧小詩的。 噢!」 她的目光落在擺放在內堂一角的五弦古琴處,此琴造型別緻,木質精瑩通透,隱泛紅光,最妙是放置的琴幾木質如一,互相襯托,予人絕配的奇妙感覺,一看便知非是一般凡品。 慕容垂欣然道:「此琴名「流水」,幾名幽谷,乃得自洛陽的深宮內苑,據懂琴的說,此琴該是大漢赫赫有名的琴師叔蔡的傑作,這方面千千應比我這門外漢在行。」 紀千千讚歎一聲,移坐到琴前的蒲團處,舉起纖美的玉手輕撫古琴,旋又若有所思的收起雙手,目光投往坐在古琴另一邊的慕容垂,柔聲道:「統一北方的機會已出現在大王眼前,大王何不把心神用於國家大業上,卻要為千千徒費心神呢?」 慕容垂絲毫不以為忤,淡淡道:「對我慕容垂來說,千千和統一大業,兩者均是缺一不可,此心永不改變。千千何不試琴,看看叔蔡製造的古琴,因何能得享美名?」 紀千千垂下目光,幽幽道:「這是何苦來的?千千曾答應過荒人為他們演奏一曲,所以下一曲只會在古鐘樓上彈奏。」 慕容垂雙眉一蹙,雙目射出閃閃神光,依然是語調平和的道:「假如我慕容垂說我想要得到的東西,從來不會得不到的,會否惹起千千的反感呢?」 紀千千的眼眸迎上慕容垂閃亮的目光,柔聲道:「大王動氣哩!」 慕容垂搖頭道:「我怎捨得對千千發脾氣呢?只是想問一句話,假設我二度征服邊荒集,千千是否肯在古鐘樓為我演奏一曲呢?」 紀千千歎道:「若邊荒集再次失陷於大王之手,等於斷去千千所有希望,千千再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只好自斷心脈,以身殉邊荒集。」 慕容垂雄軀微顫,目光投往窗外陽光燦爛下的花園,語氣仍然是出奇地平靜,緩緩道:「要自斷心脈並不容易,千千懂得其中的功法嗎?」 紀千千輕輕道:「千千的武功在大王眼中當然無足輕重,不過卻從娘處學得其中秘法。 當心如死灰之際,心脈特別脆弱,那時只要把內氣順逆分行,至心脈交擊,心脈因抵受不住兩股真力的衝擊,便會折斷。」 慕容垂終於色變,因為曉得紀千千非是胡縐。 兩人目光交接,絲毫不讓。 紀千千柔聲道:「大王不會因此而向千千施出禁制的手段,對嗎?」 慕容垂目光灼灼地凝視她,忽然岔開話題,道:「平城被拓跋珪和你的好朋友燕飛連手攻陷了。」 紀千千乍聞燕飛之名,嬌軀遽震,失聲道:「燕飛!」 慕容垂像看不到她的反應般,仰首沉吟,道:「我早曉得拓跋珪是不肯安份守己的,他越過長城攻城略地,兵脅中山,是自取滅亡。還有一事告訴千千,若我沒有猜錯,燕飛正孤身一人在來此的途上。」 紀千千立即亂了方寸,哀求的道:「大王如何知道的呢?」 慕容垂微笑道:「軍情第一,自燕飛離開平城,彌勒教的人便傾巢而出,追截燕飛,依他逃走的路線來看,目的地該是滎陽。」 紀千千神色回復平靜,暗下決心,待會必須不顧一切與燕飛建立以心傳心的聯繫,警告燕飛,求他不要來自投羅網。 道:「大王準備如何對付他呢?」 慕容垂用心地打量她,忽又現出苦澀的表情,道:「不論是拓跋珪或燕飛,均是我統一大業的嚴重威脅,千千猜我會怎樣對付他?」 紀千千很想告訴他若燕飛死了,她也不會獨活,卻怕激起慕容垂的妒火,後果難測,只好把已到嘴邊的話收回。搖頭道:「大王的神機妙算,豈是千千猜得到呢?」 慕容垂像猛下決心的道:「千千可肯與我慕容垂作一個交易?」 紀千千訝然看著他,心中有數他正在反擊自己對他的無情,卻仍沒法猜到他說的交易是甚麼?也不由心中感慨萬千。以慕容垂現在的權勢,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偏對自己如此情深一片,還要忍受因她紀千千而來的屈辱和閒氣,所以早先她方有「何苦來的」 如此忠告。 軟弱的道:「千千正在大王手上,大王何需來和千千談交易呢?千千根本沒有談條件的資格。」 慕容垂從容笑道:「千千當然有條件哩!交易非常簡單,只要我擒下燕飛,請千千首肯與我共渡一夜,我慕容垂便可以放他走。」 紀千千聽得頭皮發麻,默然無語。 慕容垂正在反擊。 他的反擊是針對她「自斷心脈」的威脅而發,且失去耐性,要從征服自己的肉體入手,然後再征服她的心。坦白說,慕容垂確是個有吸引力的男人,對他的多情自己更不無可惜之意,若與他有合體之緣,兼且不是在強迫的情況下發生,自己對他是否仍能把持得住呢? 有了這種男女關係後,她對燕飛又會如何?慕容垂歉然道:「千千肯定怪我卑鄙無恥,竟以這種手段冒犯千千。只恨在目前的情況下,只有這個理由可令我放過燕飛。」 紀千千可以肯定慕容垂已布下天羅地網,等候燕飛來投網。他說得這般有把握,該有周詳的計劃。他的情報更可能直接來自彌勒教的妖人,至乎與彌勒教連手對付自己心愛的男人。 歎道:「大王教千千如何回答你呢?」 慕容垂長笑道:「千千不用在此時回答我,待燕飛被擒成為事實,再考慮是否接受我的交易吧!」 接著起身啞然失笑道:「只希望千千真的不會怪我,我是別無選擇,像那趟在蜂鳴峽前與燕飛之戰,不得不以詩詩威脅千千,因為我絕不容許失去你,請千千見諒。」 看著慕容垂消失在門外,紀千千收拾心情,心中填滿燕飛的影子。 驀地天旋地轉,紀千千往古琴撲伏而去。 其中一條弦絲立即崩斷,發出「錚」的一聲脆響。 第二章將計就計 邊荒集。大江幫總壇。 劉裕在寄居處的小廳接見來訪的卓狂生,兩人圍桌而坐。 卓狂生目光閃閃的打量他,微笑道:「看劉兄的神情,似在怪我到今天才來找你談話。 坦白說,我曾想過避免接觸劉兄,因為我再不是逍遙教的人,我對大魏的忠心,已隨任遙之死雲散煙消。」 劉裕愕然道:「既然如此,卓兄又為何來見我呢?」 卓狂生從容道:「當然是因為你和燕飛的關係,小飛是我們邊荒的榮耀。試想想看,以天下之大,邊荒集是多麼微不足道的地方,可是邊荒集卻成為天下豪雄的必爭之地,更掌握著南北水陸貿易的牛耳,現在更出了位能與慕容垂和孫恩抗衡的曠世劍手,誰還敢不對邊荒集刮目相看?」 劉裕發覺自己根本沒法投入卓狂生對邊荒集的狂熱中,卻又不得不承認他對事物有過人的視野和襟懷,這聰明的瘋子所思所想確是異乎常人。 忍不住問道:「任後沒有和卓兄通消息嗎?」 卓狂生毫不猶豫的道:「我哪來空閒去管她的事?我現在正埋首研究邊荒集,準備寫一本有關邊荒的歷史,這部巨著將成為以後所有說書高手的寶典。」 又興奮的道:「劉兄你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現在謝安和謝玄先後辭世,司馬皇朝再沒有希望,只看收拾殘局的人是桓玄還是孫恩。你若為自己著想,最好的選擇是留此長作荒人,活得痛痛快快的。像屠奉三便是聰明人,所以千方百計留在邊荒集。況且只要你肯到我的說書館賣淝水之戰的故事,保證你生活無憂。」 劉裕苦笑道:「我真的非常羨慕你。」 卓狂生笑道:「臨淵羨魚,何不退而結網?邊荒集正經歷最輝煌的日子,在強敵圍攻下失而復得,各派系破天荒團結一致。更精采的事且陸續有來,當我們成功地把紀千千主婢迎回邊荒集,邊荒集將攀上她歷史的巔峰,想想也教人心神嚮往。」 劉裕歎道:「你的想法是否一廂情願呢?救回千千主婢固是人人渴望的好事,但也會因愛成恨,令派系出現分裂的局面。那時將無力對抗外侮。」 卓狂生欣然道:「你太不明白千千在我們荒人心中的地位,她已超乎一般女性的身份。 她也不可能只屬於某一個人的,而是屬於整個邊荒集,是邊荒集榮辱的象徵。試想想看,如紀千千每天坐在重建後的第一樓上,邊荒集會立即身價大增。而每月朔望她都到古鐘樓演唱一曲,擔保可引得天下人趕著來朝聖的看她。她小姐肯點頭,我們便可以到第一樓和她喝雪澗香聊天,享受以前只有謝安等幾人方可以享受到的樂趣。」 劉裕愈來愈明白為何荒人稱卓狂生作瘋子,他的想法確是匪夷所思,卻又是切實可行。 正要說話,宋悲風旋風般街進來道:「太乙教的奉善死了!」 劉裕和卓狂生互相對望,一時間誰都說不出話來。 燕飛猛地把頭從水裡抬起來,心神遽震。 他感應到紀千千。 強烈地感應到紀千千,卻恨只是眨眼間的短暫光陰。 千千是如此地接近,他感覺到她充滿惶恐和驚懼的情緒,更感覺到她的焦慮和擔憂。 她因何情緒如此激動?有點像不顧一切地來和自己以心傳心。 只恨她的心靈召喚來得突然,去得更令他措手不及。 究竟有甚麼事發生在她身上呢?在傳心通訊中斷的一刻,他聽到一聲急速的清響。 燕飛從地上站起來,心神精瑩通透,再沒有半絲不安的情緒。而他偷進滎陽的決心,卻比任何一刻更堅定。 不論如何危險,他誓要見紀千千一面。 奉善懸屍東門,手足被牛筋索捆綁,再被吊在東門著名的殘樓處,屍身還垂下白布條,上面以血紅油漆寫上「太乙教奉善」五個令人觸目驚心的大字。 江文清、劉裕、卓狂生和宋悲風抵達現場,大江幫的人先驅散愈集愈多的圍觀者,再把奉善的屍身解下來。 劉裕頭皮發麻地瞧著這不久前還在他面前生龍活虎、矢言報復彌勒教的高手,現在卻變成沒有生命的死屍,一顆心直沉下去。 江文清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是他嗎?」 劉裕點頭應是。 宋悲風低聲道:「他是先被活擒,再下毒手施刑,受盡折磨而死。」 卓狂生檢查奉善的屍身後,退到劉裕身旁,看著大江幫徒以白布將奉善覆蓋,沉聲問道:「誰幹的?劉兄和奉善是甚麼關係?」 劉裕長長吁出一口氣,道:「邊荒集短暫的和平安逸已成過去,隨之而來將會是血雨腥風。若我沒有猜錯,大活彌勒已來了,還要大開殺戒,奉善之死是他公開向邊荒集宣戰的警示。」就在說畢這番話的一刻,他清楚曉得自己從獵人淪為獵物。 包括卓狂生在內,聽者無不色變。 燕飛登上滎陽東面五里外一處高崗,遙觀滎陽的形勢。 滎陽位於黃河南岸,西通河洛,南達江淮,南方的物資和商旅從水路到洛陽或長安,滎陽是必經之地,所以有洛陽東面的門戶之稱,慕容垂駐重兵於此,西控洛陽,南壓邊荒,確是高明的戰略。 滎陽是洛陽東面的大城,城池周長十八里,有八座城門,城外河道縱橫,有城河環繞,城厚牆高,慕容垂不急圖西進,於此以逸待勞,在北方的爭霸戰中,實已立於不敗之地。 拓跋珪敢於此時麾軍入長城,攻陷平城和雁門,絕非一時輕率之舉,而是經過深思熟慮,明白慕容垂現在最急切之務,非是要剷除他拓跋珪,而是必須先滅掉以慕容沖、慕容永為首的另一燕國。 皆因慕容垂和慕容沖兄弟均同出一源,慕容沖的燕國等於燕國的枝葉,慕容垂是絕不容慕容沖稱帝,分化了慕容鮮卑族的力量。所以從長遠利益著眼,慕容垂必須先消滅慕容沖兄弟,統一慕容鮮卑族的心,方可顧及其它。 拓跋珪是在豪賭,但賭得非常聰明。 尚有一個時辰才天黑,只有借夜色的掩護,他方有神不知鬼不覺潛進滎陽的機會。 正要奔下山崗,在崗頂邊緣處一堆驟看似是雜亂無章的枯枝吸引了他的注意。其中三條枯枝筆直插入泥土裡,形成一個三角形。三角形並不是等邊的,其中一根距離較遠,成尖錐狀,指著西北方。 燕飛不用看也知指的是位於滎陽東北面七、八里處的荒村,剛才他俯察遠近,早把附近地理環境熟記於心。 這不但是江湖人物的標記,還是夜窩族的獨門聯絡手法。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呢?難道卓狂生來不及等他,竟派出夜窩族的戰士到滎陽來打聽消息?他不知如何的忽然又在心湖裹,浮現紀千千短促卻無比清晰的心靈交感,隱隱生出危險的靈奇感覺。 假如附近每一座山頭,均有同樣的暗記,那將表示敵人已曉得他的來臨,並佈局殺他或生擒他。 紀千千正因得到消息,所以迫不及待通知自己,可是因損耗的心力仍未復元,故半途而廢,但卻已成功警告他。 他變得冷靜無比,緩緩蹲下,藏身在高過人肩的矮樹亂草叢內,不驚反喜。他最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紀千千對他仍是情有獨鍾。 慕容垂怎能如此精確地掌握他的行蹤呢?身處的山崗,正是從北渡河而來最理想觀察遠近的地點。他的行跡會否已落入敵人眼內?換作是別的人,對此只可疑神疑鬼,而他卻清楚感覺到遠近並沒有敵人的暗哨。 心念一動,終想到彌勒教那方面去。 只有彌勒教方猜到他要往滎陽去,想到這裡,他盤膝坐下,開放心靈,搜索尼惠暉的蹤跡。 大江幫總壇,忠義堂。 卓狂生聽罷劉裕描述與彌勒教的過節,以及與太乙教合作對付即將功成出關的竺法慶的情況。眉頭大皺道:「這似乎是私怨的成分重一點,我很難為此召開鐘樓議會,把大活彌勒竺法慶當作邊荒集的公敵。」 江文清淡淡道:「竺法慶肯定不是善類,如此殺奉善更是要為自己造勢立威。觀乎他在北方的橫行霸道,今次到邊荒集來亦是想要大有所為,如我們不團結起來,被他逐個擊破,到想反抗他時,恐怕悔之已晚。在這樣的情況下,舉行鐘樓議會該是明智之舉。」 宋悲風問道:「須多少人同意方可以舉行議會?」 卓狂生對他相當尊重和客氣,答道:「只要有過半數議會成員同意,便可以立即舉行緊急的議會。現在議會增至十二席,不過千千和燕飛不在集內,所以只要有六位成員點頭,便可以召開議會。」 江文清道:「我當然不會反對,卓名士尊意又如何呢?」 卓狂生道:「彌勒教徒便像肆虐的蝗蟲,如被他們在邊荒集取得據點,後果不堪設想,我當然同意。」 江文清欣然道:「如此已有兩席同意,我負責說服費二撇,至於其它人,則不宜由我去遊說。」 劉裕道:「我去見屠奉三吧!只要說動他,慕容戰自當沒有異議。拓跋儀亦由我負責。」 卓狂生點頭道:「如一切順利,我們已有足夠議席召開議會,至於其它人,我會逐一打聲招呼。」 劉裕弓背而起道:「我們立即分頭行事,彌勒教與司馬道子勾結,只是這點,可教荒人不敢輕忽視之。」 宋悲風也起立道:「我陪你去!」 江文清美目深注地瞧著劉裕,輕輕道:「劉兄小心點!竺法慶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你無疑。」 燕飛來到荒村後的密林。 此時他已可斷定自己所料無誤。在另一座山頭,他發現同樣的夜窩族標記,指示懂得暗號意思者到荒村會合。 在邊荒集時,他對夜窩族從來不感興趣,曉得其聯絡傳信的暗記是收復邊荒集期間的事。現在這暗記顯然已從背叛夜窩族又或敵人混進夜窩族的奸細,洩漏予慕容垂一方的敵人。 他通過心靈搜索尼惠暉的行動並沒有成果,唯一的得益是明白當尼惠暉在沒有施展秘術的情況下,他是沒法對她生出感應的。 天色迅速暗黑下來,天上雲層迭厚,似在醞釀一場風雪,如真的下大雪,對他潛入滎陽的行動會倍添困難。 事實上在敵人提高警覺下,他再沒有神不知鬼不覺偷入滎陽的信心。 燕飛無聲無息地朝荒村掠去。 像這樣被廢棄的荒村,只是在榮陽十多里的範圍內多達三十多個,默訴著長年以來殘酷的戰爭造成的破壞和禍害。 城池的牲口糧食,一向由附近的農村供應,像現在農村荒廢的情況下,慕容垂要維持他在滎陽的大軍生計,肯定非常吃力。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他已弄清楚荒村的情況。 沒有天羅地網、沒有陷阱,也沒有伏兵,只在其中一間農舍發現一個敵人。 燕飛暗叫厲害。 假設沒有紀千千的警告,在全無戒心下,大有可能中計。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還可以反過來算計敵人。 下一刻他現身荒村北端入口處,發出夜窩族的鳥嗚聲。 一道人影從農舍閃出,見到燕飛露出錯愕神色,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燕飛若無其事的道:「你到這裡幹甚麼?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在我探清楚敵情前,你們不可以派人到這裹來,以免打草驚蛇。」 眼前的年輕漢人確是夜窩族的人,名字叫陳寧,與姚猛他們是玩樂的一夥,和高彥稔熟,只從沒有想過他是敵人混入夜窩族的奸細。 陳寧吐出一口氣道:「我還以為是馬正風那小子,原來是燕爺你。我們來此探聽千千小姐的消息是瞞著卓館主的。唉!千千小姐……」 燕飛心中暗笑,淡淡道:「走吧!」 陳寧真正地大為錯愕,一呆道:「走?到哪裡去?」 燕飛道:「當然是回邊荒集去,你不想要命嗎?」 陳寧急道:「我是和馬正風一道來的,他到了滎陽城內打聽消息,我為了避開巡兵,躲到這裡來,遂於原本約定會合的地方留下暗記。」 燕飛心中叫絕,如此說法確沒有破綻。便不再理會他,逕自朝荒村另一端舉步,皺眉道:「你再留下暗記,通知他立刻返回邊荒集吧!」 陳寧心急如焚追在他身後,道:「燕大爺呵!聽我一句話好嗎?」 燕飛倏地立定。 陳寧轉到他前方去,道:「燕爺不是想進入滎陽探聽千千小姐的情況嗎?」 燕飛早擬好說辭,立即全盤奉上,道:「事有緩急輕重之分,我得到消息,彌勒教會大舉進犯邊荒集,所以必須趕回去通知集內的兄弟。事實上彌勒教的人正在追殺我,我故意引他們到滎陽來,使他們誤以為我要偷入榮陽,所以才遇上你。走吧!只要千千小姐仍在滎陽城內,我們絕無可能救走她們主婢兩人。」 陳寧呆若木雞的瞧著他,明顯是措手不及,方寸大亂。 燕飛催道:「你還猶豫甚麼呢?」 陳寧歎了一口氣,垂頭道:「我們干辛萬苦,方找到偷入滎陽城的妙法,馬正風便是憑此法進入榮陽。」 燕飛心忖你想出了擒老子的妙法才是真的。淡淡道:「進了城又如何呢?千千小姐主婢該是被軟禁在慕容垂的臨時行宮內,那裡守衛森嚴。何況城內處於戒嚴令下,一個不好,休想活著離城。算了吧!彌勒教的追兵隨時趕至,我必須立即離開。」 陳寧頹然道:「燕爺先走一步,我還要等馬正風回來,唉!真怕那小子在城內出事哩!」 燕飛點頭道:「我們只能希望他吉人天相,若在城內出事,恐怕出動邊荒集所有兄弟,仍是無法可施。你小心點哩!」 說畢心中暗笑的飄然去了。 第三章有益謊言 劉裕心忖目前邊荒集最有影響力的人,不是卓狂生,更非江文清,而是屠奉三。他沒有選擇助桓玄為虐,已贏得所有荒人的尊敬,加上他一向作風狠辣,人人畏懼,使荒人在對他的「敬愛」之外,尚有幾分懼意。幾種現象合而為一,剛好形成屠奉三在邊荒集的份量。 只要能說服屠奉三,他、宋悲風和江文清便不用孤軍作戰。 竺法慶等若另一個孫恩,只有把邊荒集再次團結起來,方有希望擊敗竺法慶。 陰奇的聲音在他耳旁道:「老大只想見劉兄一人。」 劉裕朝宋悲風歉然苦笑,宋悲風毫不介懷的道:「有些事是不宜傳人第三者耳內,劉兄請!」 劉裕拍拍宋悲風肩頭,隨陰奇去了。 陰奇領劉裕直入內堂,在入門處一見到屠奉三,便施禮告退。 屠奉三含笑請他到內堂一角坐好,換上凝重的神色,道:「劉兄因何返回邊荒集來呢?」 劉裕苦笑道:「若我說是避禍而來,屠兄心中會怎麼想呢?」 屠奉三啞然笑道:「我會想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句話。坦白說,我情願面對司馬道子的逼害,也不願面對彌勒教妖人妖婦的威脅。 劉裕坦然道:「那麼屠兄將明白我現在的感受,就是天下雖大,卻似沒有我容身之所。」 屠奉三從容道:「也不用那麼悲觀,凡事都可從好的一面去看,包括彌勒教對邊荒集的威脅。請問劉兄和奉善究竟是甚麼關係?」 劉裕點頭道:「屠兄的耳目非常靈通。我曾和奉善碰過兩次面,第一次碰面且是處於敵對的情況。另一次發生在七、八天前,他到廣陵來找我,希望與我合作一起在邊荒集截擊竺法慶。」 屠奉三道:「奉善憑甚麼說服劉兄合作呢?」 劉裕心忖與他說話確不用花費精神,聞一知十,一問便問到節骨眼上。答道:「他告訴我王國寶到北方見尼惠暉,請出「千嬌美人」楚無暇到建康迷惑司馬曜那昏君,又說竺法慶閉關修練十住大乘功最高的一重功法,出關後將會到建康開壇作法。」 屠奉三聽得倒抽一口涼氣道:「竺法慶一向穩稱北方武林的漢族第一高手,與胡族第一人慕容垂互相輝映。如今若能在其邪功魔法更上一層樓,天下間還有人可在單打獨鬥的情況下勝過他嗎?」 劉裕歎道:「若容他到建康去,天才曉得會發生何等大禍,所以縱使清楚奉善是在利用我,我也不得不應允和他合作,因為只有他們方可以掌握竺法慶的行蹤。」 屠奉三苦笑道:「現在似乎他們在這方面唯一的作用也消失了,對嗎?」 劉裕頹然道:「所以我已從主動淪為被動,陷於捱打的局面,不但沒法掌握彌勒教下一步的行動,反而可能敗得一塌糊塗,全無反擊之力。在如此劣勢下,我如何可看出好的一面來呢?」 屠奉三點頭道:「情況確比我想像的更不堪,不過仍可從好的一方面去看這件事。至少彌勒教提供了一個可令邊荒集再次團結的動力。我想劉兄來找我的原因,亦不外為此。」 劉裕道:「似乎我不用痛陳利害,也可以說動屠兄站在我們這一方,如此可省卻我不少唇舌。」 屠奉三雙目閃閃生輝地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你的確不用花時間來說眼我,若我是邊荒集之主,會立即把竺法慶定為公敵,再全力與他周旋到底。但實際上在邊荒集卻必須通過議會去作決定,照慣例必須全體同意,如此將有一定的難度。」 劉裕沉聲道:「我想先問屠兄一個問題,為何……」 屠奉三打手勢截斷他的話,淡淡道:「劉兄是否想問我,為何在對付竺法慶一事上如此積極,因為照道理竺法慶針對的該是劉兄,而非我屠奉三。」 劉裕點頭道:「其實我早在心中有一個答案,只是想聽屠兄親口道來。屠兄是在為邊荒集的大局著想,不想有任何外力分化我們和成功採取逐一擊破的策略。」 屠奉三失笑道:「你的猜想很籠統,但也非常聰明,教我難以否認。我確是為大局著想,因為我看破竺法慶背後的意圖,不是只想殺幾個人了事,而是要蠶食我們整個邊荒集。」 劉裕一震道:「屠兄想得比我更透徹,司馬道子一向對邊荒集有野心,卻是無從插手,如他可以借助彌勒教的力量,當然是另一回事。」 屠奉三道:「我們遲些再研究竺法慶的動機和手段。眼前當務之急,是說服議會把竺法慶定為邊荒集的公敵,我們便可以動用邊荒集的人力和資源,投進與他的鬥爭裡去。」 劉裕道:「若把你對竺法慶的想法如實告知議會,仍不夠說服力嗎?」 屠奉三道:「仍差一個謊話。」 劉裕愕然道:「謊話?」 屠奉三點頭道:「謊話由劉兄負責,我卻可保證不會被揭穿,因為來源已被毀滅,是死無對證。」 劉裕醒悟道:「謊話的來源就是奉善。」 屠奉三緩緩道:「待會由劉兄告知議會,就說從奉善處得到秘密的消息,彌勒教已與慕容垂暗中勾結,今次來是為慕容垂作先鋒部隊,取大江幫而代之,從內部瓦解邊荒集的防禦力。如此一來必定人人同仇敵愾,再次團結一致。」 劉裕再一次領教到屠奉三不擇手段的作風和手段,亦不得不承認他的高明,同意道:「說個有益的謊言,怎都比邊荒集被彌勒妖人攻陷划算。對嗎?」 兩人對視而笑,均感雙方的關係又深進一層,頗有並肩作戰的痛快感覺。 雨雪漫空灑下,益添寒夜淒苦的意味。 滎陽北面的碼頭區位於黃河、沁水和洛水三河交界處,停泊著過百艘大小船隻,大部分為商船和魚舟,只得廖廖數艘小型戰船。由此可見水上的實力仍是慕容垂最薄弱的一環,兼之黃河幫的戰船幾乎在邊荒集之戰中全軍覆沒,對慕容垂這方面的打擊是沉重而深遠的。 當然,只要慕容垂重奪邊荒集,水運和水戰上的劣勢會逐漸改變過來。透過邊荒集,不單可以向造船業發達的江南購買大批商船、戰船,更可以利用邊荒集的人才和天然資源,發展造船業。 所以慕容垂以邊荒集為爭霸戰的起點,策略正確,只是他沒有想過荒人會從一盤散沙變得精誠團結,且反擊成功,收復邊荒集,令慕容垂的計劃功敗垂成,好夢成空。 將來拯救紀千千主婢之戰,該盡量利用慕容垂在水戰上的弱點,以快速的水運和水戰策略,令慕容垂龐大的馬戰部隊有力難施,方有成功之望。 燕飛弄清楚碼頭區的形勢後,悄悄離開。本來最可行潛入滎陽的方法,是躲進其中一件運入榮陽的貨物裡,現在燕飛卻曉得此路不通。一來因為面對碼頭的兩個城門關防嚴謹,更命令所有貨物均要在碼頭區拆卸,經檢查後方准運往城內,以燕飛的身手才智,也感無機可乘。 他全速朝城西的方向掠去。 滎陽與洛陽的交通,水陸兩路同樣方便。由滎陽到洛陽,從洛水逆流只是一天半的水程。而兩城間有官道連貫,快馬一天可達。 燕飛到城西去,正是要從滎、洛官道找尋入城的機會。 此時所有城門均已關閉,除非有軍事上的需要,否則絕不會隨便開放。 事實上燕飛早斷了今晚入城的希望,不過橫豎閒著無聊,所以利用夜色和風雪的掩護,好偵察清楚整個城池及附近的交通形勢。 當他在滎、洛官道旁,一株大樹樹頂的橫枝處遙望西門的情況,亦禁不住生出望洋興歎的頹喪感覺。 城牆上燈火通明,崗哨林立,照得裡裡外外清楚分明。更要命是附近樹木全被砍伐一空,光禿禿的,只要他在護城河另一邊出現,肯定避不過居高臨下的敵人的眼睛。 慕容垂若收到他返回邊荒集的假消息,會否減低防守的人力和警覺性呢?答案肯定是與他的願望相違,因為慕容垂是不容有失的,否則如讓任何一方的敵人混入滎陽進行破壞,例如燒掉兩個糧倉,均會對慕容垂造成嚴重打擊。值此可穩得北方天下的關鍵時刻,慕容垂必定分外小心謹慎。 燕飛暗歎一口氣。 不論如何困難,他也要進滎陽見紀千千一面,不只是要慰相思之苦,更因天下間只有他一個人,可以療治紀千千心力損耗過巨的後遺症。只要他憑不久前從安世清處學曉的丹法,即可以大幅增強紀千千在這方面的能力,讓她可負上最神奇探子的任務,如此或可以擊敗以兵法論天下無敵的慕容垂,至不濟亦可以令他們清楚掌握紀千千主婢的情況,針對之而定下營救的精確計劃。 就在此思潮起伏的當兒,遠方忽然傳來蹄聲。 燕飛精神一振,功聚雙耳,定神細聽。 蹄音離此足有七、八里的距離,隨著風雪送入他比常人靈銳十倍的耳內去,出奇地馬速緩慢,還似有金屬摩擦拖地的奇異聲音。 燕飛有點在黑夜得見光明的感覺,忙從樹上躍下來,朝人馬來處全速掠去。 屠奉三和劉裕仍在研究圓謊細節的當兒,卓狂生和慕容戰聯袂而來,並帶來鐘樓會議將於明早召開的好消息。 坐好後,屠奉三道:「我們想出一個謊話,以用來說服議會成員同心協力,對抗包括彌勒教在內的所有敵人,兩位齊來參詳,看看是否有甚麼破綻。」 劉裕大感錯愕,本以為只有他們兩人知道實情,豈知屠奉三如此坦白直接,沒有絲毫隱瞞之意。 慕容戰和卓狂生的反應亦截然不同。 慕容戰一呆道:「為何要在議會上撒謊呢?」 卓狂生則興趣盎然的道:「竟有這麼好的謊話,快說來聽聽。我正怕邊荒集走回以前各為私利的舊路。紅子春、姬別和呼雷方三個傢伙均對召開議會不以為然,認為是個人的私怨,幸好憑我三寸不爛之舌,方勉強同意召開議會。他娘的!全都是眼光淺窄之徒。」 屠奉三向劉裕道:「請劉兄告訴兩位大哥從奉善處聽回來的消息。」 劉裕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遂把假中含真、真中帶假的消息一併說出。 聽罷慕容戰和卓狂生你眼望我眼,均看到對方心中的震駭。 慕容戰艱澀的道:「這不像是謊話哩!」 屠奉三笑道:「除了彌勒教與慕容垂勾結的一段,其它確是從奉善處聽來的,有真有假,始可令謊言變得更完美。」 卓狂生苦惱的道:「慕容垂竟勾結竺法慶,這消息會不會來得太突然呢?在北方,慕容垂雖不致視竺法慶為死敵,但至少是互相顧忌的。」 劉裕心中湧起溫暖的感覺。 邊荒集確是與眾不同的地方,邊荒之戰更把集內諸雄的關係天翻地覆地改變過來,志同道合地坦誠相對,為邊荒集籌謀定計,所以才有眼前人人盡力圓謊的舉動。 劉裕心中對卓狂生和慕容戰的疑慮一掃而空,微笑道:「這不單不是謊言,且是事實,因為竺法慶神功大成,兼又曉得一時鬥不過慕容垂,看準慕容垂暫時無暇理會他的彌勒教,故主動和慕容垂修好,有助慕容垂取回邊荒集,然後兩方瓜分邊荒集的利益。」 屠奉三愕然道:「消息從何而來,為何劉兄剛才不說出來?」 劉裕沉聲道:「我們北府兵一直在留意彌勒教的動向,怕的是彌勒教到南方來作亂,所以方有玄帥在負傷的情況下仍要擊殺竺不歸之舉。現在玄帥已去,竺法慶遂把握時機,在司馬道子、王國寶之流的推波助瀾下,到建康立教。」 慕容戰不解道:「竺法慶千辛萬苦在北方建立彌勒教,以他的狂妄自大、目中無人,怎會因害怕慕容垂而改往南方發展呢?南方的天師道更是彌勒教的死敵,成敗尚是未知之數,這個冒險行動並不明智。」 劉裕欣然笑道:「正因他目中無人,方會想出這自以為是的鴻圖大計。在北方,最不明智的事是與如日中天的慕容垂正面硬撼,但如能避過其鋒銳,偃旗息鼓,根基深厚的彌勒教便可坐收漁人之利。當竺法慶成功當上南方政權的國師,彌勒教便可成為國教,那時竺法慶想據南統北,在北方的彌勒教徒便可起而響應,如此彌勒教統一天下的大業,誰敢說沒有可能在竺法慶手上完成呢?」 卓狂生吁出一口涼氣道:「這傢伙想得很絕,又是合乎眼前形勢。」 屠奉三皺眉以帶點不悅的口氣道:「劉兄尚未答我剛才的問題。」 劉裕攤手苦笑道:「我也是剛想出來的,如何可以早一步告訴你呢?」 屠奉三、卓狂生和慕容戰聽得面面相覷,接著爆出震耳笑聲,方曉得劉裕仍是在說謊。 卓狂生捧腹狂忍著笑道:「成哩!成哩!這謊言把明知是謊言的我們都騙倒,肯定可騙倒任何人。」 慕容戰邊抹嗆出來的淚水,邊笑道:「這樣消息再不是從奉善處聽來,而是北府兵確切的秘密情報。」 屠奉三接下去道:「恕我錯怪劉兄。劉兄今趟到邊荒集來,正是要粉碎竺法慶南下的陰謀。哈!真好笑!現在連我也有點相信憑空想像出來的騙人謊話,或許真的切合現實的情況,因為太過合情合理哩!」 卓狂生道:「說不定真給我們誤打誤撞的猜對哩!」 慕容戰搖頭道:「怎會這麼巧哩!不過我們定要強調老竺要與慕容垂瓜分邊荒集這一點,否則誰有閒情理會他們到南方來胡作非為呢?」 屠奉三道:「這方面反不用擔心,我才不信竺法慶對邊荒集沒有野心,他把奉善的屍體吊在東門示眾,是江湖上投石問路的手法,以之測試我們的反應,看我們是變回一盤散沙,還是仍保持團結。」 卓狂生雙目神光閃射,淡淡道:「我們將會教他非常失望。」 慕容戰道:「其它人我不知他們有何想法,但我們這四方面的人馬,肯定已團結在一起。 劉兄該可代大江幫說話吧!」 三人目光同時落在劉裕身上。 劉裕道:「大江幫與我的立場是一致的。」 卓狂生喝道:「好!我們的義氣豪情又回來了,在明天的議會裡,誰反對把竺法慶定為公敵,便大有可能是與竺法慶有關係的人,也等於與我們為敵。沒有這樣的決心,我們怎夠資格與竺法慶周旋到底?」 屠奉三現出冷酷的笑容,淡淡道:「館主這番話甚合我的脾性。」 接著喝出堂外道:「兒郎們取酒來,大家喝一杯結盟酒。」 三人立即附和,轟然叫好。 第四章入城之計 雨雪茫茫裡,出現在燕飛眼前的是一隊押送囚犯的燕兵隊伍。 被押的囚犯人數達二百之眾,腳系鐵鏈,雖然雙手沒有被縛上,已失去逃走的能力。 如他們是從洛陽走到這裹來,該已徒步走了至少三、四天,所以現在人人疲累不堪,更不時有人因腳煉扯絆上石頭一類的東西,仆倒地上,惹得燕兵的鞭子對著囚犯不斷的揮打下去。 囚犯共分成五組,由近五百名騎兵押解,不過如此緩走即使是押送者亦吃不消,戰士馬兒都在苦撐這淒雨寒風下最後一段路程。 忽然又有一囚犯支持不住,一頭栽倒路上,兩名燕兵從馬背上喝令他爬起來,其中一兵更以馬鞭抽打其背,可是跌倒的囚犯卻再沒有任何反應。 另一兵躍下以腳挑得他翻轉過來,以鮮卑語嚷道:「真沒有用!死掉了哩!」 蹄聲響起,數騎從隊前馳回來,帶頭的兵衛親自下馬檢查,到證實對方確已斷氣,竟拔出匕首,對其小腹再捅上一刀,方吩咐道:「把他丟了!」 兩名燕兵應命把屍體抬起,沒人道旁暗黑處,不一會傳來屍體著地的聲音。 不論被押者或是押人者,人人木無表情,像不曉得發生甚麼事,又或根本無動於衷。 等丟棄屍體的燕兵回來後,領頭的燕兵軍官道:「橫豎都遲哩!索性休息一刻鐘,再繼續行程。」 手下聽後把指令高喝出來,囚犯們紛紛就地坐倒,又或任自己倒往路面。 燕兵紛紛下馬,如獲皇恩大赦,一時間長達半里的一截官道,擠滿或躺或臥、姿態千奇百怪的囚犯和兵士。 燕飛早判斷出這批被押解的囚犯,該是從戰場前線虜獲的戰俘,正被押解往滎陽去,否則如是一般囚犯,燕人哪來興趣勞師動眾長途押送。際此非常時期,在軍事統治下,燕人根本不會理會犯事者犯案大小,會立即就地處決,以免成為負擔。 正因這批是戰俘,他們方有軍事上的價值,可從他們口中得到敵人重要的軍事情報。 作出這樣的判斷後,今夜燕飛本已失去潛入城內希望的心,立即活躍起來。 從戰場虜來的戰俘,身份最是模糊,有軍銜的高級將領,會脫掉顯示軍階的軍服,扮成一般的小卒,以免被識破身份,變成被銬問的主要目標,當然更不會報上真姓名。 眼前這批俘虜的模樣,從外觀看分別不大,人人蓬頭垢臉、長滿鬍鬚、衣不蔽體,燕人若要從他們處得到消息,尚要下一番辨別身份軍階的工夫。 想到這裡,他已知自己得到一個混進城內的難逢機會,哪還猶豫,立即往適才屍體被棄置的地點潛過去。 心中同時擬定出全盤的計劃。 假若邊荒集是劫火裡重生的鳳凰,那夜窩子就是火鳳凰頂上的冠冕,古鐘場更是裝飾冠冕最亮麗的明珠。 宋悲風和劉裕感受著穿越古鐘場的動人感覺,在千變萬幻的綵燈映照下,以萬計的人擁到邊荒集的聖地尋歡作樂,燃燒在這亂世尤顯其脆弱和珍貴的生命。 邊荒集正值其如日方中的盛世時期,即使最強橫的人也不敢來這裡撒野。慕容垂、孫恩、聶天還、赫連勃勃等不可一世的一方霸主,亦剛一一在這裡吃了大大小小的虧。 劉裕蠻有興趣駐足在一個玩雜耍的攤檔看了一會後,終敵不過人擠,扯著宋悲風離開道:「你曾和竺不歸交手,對他評價如何呢?」 宋悲風微笑道:「我正在想,你領我穿過夜窩子返東門去,目的非是要讓我大開眼界,而是為了防彌勒教妖人的偷襲,現在觀乎你的問題仍離不開彌勒教,可知我想的雖不中亦不遠矣。」 劉裕苦笑道:「竺法慶恐怕不會如此便宜我,在夜窩子動武會觸犯邊荒集的天條,竺法慶將立刻成為邊荒集的公敵。」 到此刻他仍未有機會告訴宋悲風與屠奉三等交談的細節,只讓他曉得已有一個非常理想的開始。 宋悲風道:「換了是當日的我,與竺不歸單打獨鬥,鹿死誰手,實難下斷語。」 劉裕忍不住問道:「聽宋叔的話,現在反有必勝竺不歸的把握。對嗎?」 宋悲風欣然道:「你或許會奇怪我為何在重傷之後,竟對自己的劍法更添信心。說來我該感激燕飛,那天他抱著我逃離遇伏的地點,在返回烏衣巷的途上,拚命把真氣輸入我體內以保住我的小命,令我獲益不淺,故後來不但能迅速痊癒,且更有突破精進,使我現在可以說出豪言。」 劉裕心中欣悅。 他若要在南方的紛亂中出人頭地,必須建立自己的班子。宋悲風一向是謝安的保鏢頭子,素諳保護及防止任何人行刺謝安的重任。他劉裕自己算是有兩下子,再加上宋悲風在這方面的專長,彌勒教的妖人想偷襲他,絕不容易得逞。想得遠點,自己將來若能建立一個親兵團,以宋悲風作頭領,肯定會是如虎添翼,不懼任何勢力的行刺暗殺。 宋悲風朝他瞧來,道:「你在想甚麼?」 劉裕笑道:「我在想未來的事。咦!」 宋悲風循他目光瞧去,見他眼光落在左方一個攤檔處,臉露訝色。 奇道:「你認識她嗎?」 那是個賣東西的攤檔,圍觀的人廖廖可數,吸引人注意的並不是售賣的貨物,而是檔主的美色。只見一位頗有姿色的胡女,在地上鋪了一張五尺許見方的紅布,布上面就只有一枝放在長木盒裡的大野參,還標上十兩黃金的價錢牌示,真是貴得驚人,難怪門堪羅雀。 劉裕湊到宋悲風耳旁道:「是老朋友。讓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如何?」 燕飛回到官道旁暗處,身上換上了那死屍的外袍,披散頭髮,把蝶戀花和行囊覓地收藏妥當,腰上還纏著本鎖著那不幸者腳踝的鐵鏈。 腳煉並非上等貨色,兩端是腳箍,鎖頭粗糙,燕飛純憑內力便可開啟自如,完全不成難題。 押囚隊仍在休息,沉重的呼吸聲填滿官道,間中夾雜馬嘶和戰俘的呻吟,有種令人難受的感覺。 在雨雪飄降下,七、八支火炬無力的照耀著,只隱見模糊的臉孔和人馬的輪廓。 燕飛清楚掌握形勢後,無聲無息的竄上一棵離地三丈許的樹幹橫枝處,於離押囚隊前頭丈許遠的林木間,雙掌推出,發出一股廣披兩丈的烈勁,登時刮得樹木枝葉間的積雪旋捲飛舞,枝搖葉動,發出像狂風吹過的聲響,大蓬的雨滴夾雜著碎葉,沒頭沒腦的朝押囚隊最前方的一組人灑去。 人馬立即一陣騷動,有人更低聲喝罵。 整截官道暗黑下去,兩枝被「風雪」侵襲範圍內的火把,其中一枝頓被吹熄,另一枝亦險告不保。 燕飛毫不停留,移往押囚隊中段處,重施故技,營造出突然而起的狂風雨雪刮過官道的錯覺。 燕兵們紛叫邪門,火把光焰明滅不定,更有馬兒受驚跳蹄,情況頗為混亂。 燕飛知是時候,鬼魅般竄往地面,朝最後的一組俘虜掠去,發出最強烈的勁風,吹得照明隊尾的兩枝火把立告熄滅,整段路陷進黑暗裡去。 燕兵高呼「小心囚犯」的當兒,他已從俘虜裡如對小雞般提起一個幸運兒,把他帶離俘虜,到道旁林木處解開腳鐐,在他耳邊道:「我是來救你的,快走!」 運功一送,那人騰雲駕霧的直投入林木深遠處,燕飛立即戴上腳鐐,重返官道,補上那人的位置。此時燕兵方重新燃著火把。 燕飛也不由得有點緊張,坐在俘虜最後端的位置,求神拜佛希望沒人發覺他使的手段。 押解他們的燕兵仍在咀咒的當兒,號角聲起,押囚隊繼續行程。 燕飛學其它人般艱難地爬起來,欣然發覺同夥的俘虜,根本沒人有看他半眼的興趣,當然更不知他和別人掉了包。又或知道亦沒有閒情精神去告發他。 燕兵開始點算俘虜的人數。 燕飛垂低頭,任由雨雪落在身上,他選的掉包對像和他體形接近,披髮兼滿臉鬍鬚,在此雨雪飄飛之夜,確是真偽難察。 點算完畢,大隊起行。 燕飛曉得自己已過了關。 劉裕欣然道:「姑娘別來無恙?」 在古鐘場擺賣野人參的,赫然是曾誤以為劉裕是花妖的柔然族女劍客朔千黛。 朔千黛瞄了他一眼,以帶點不屑的語氣道:「你還沒有死嗎?」 劉裕目光落到她擺賣的唯一貨品處,皺眉道:「十兩黃金可不是小數目,縱然這是上等野參,不怕標價太貴沒人問津嗎?」 朔千黛不知是否把氣發洩在他身上,瞪他一眼道:「不識貨的勿要亂說,不是買東西的更給本姑娘立即滾開。」 宋悲風顯然是識貨的人,道:「這是來自高麗的野參,對嗎?」 朔千黛橫宋悲風一眼,沒好氣道:「產地沒有說錯,不過這不是普通野參,而是長於雪嶺上的千年野參王。你若是識貨的,該知道十兩黃金是便宜你們了。」 宋悲風與劉裕交換個眼色,虛心問道:「請姑娘指點,普通野參和野參王有甚麼分別呢?」 劉裕插口道:「或許是大小的問題吧!」 朔千黛怒望劉裕一眼,不客氣的道:「都叫你閉口哩!野參王的生長力特別強,縱然離開生地,仍可以繼續生長,明白嗎?」 劉裕心忖這女武士似乎和自己特別過不去,他當然不會介懷。笑道:「如此寶物,姑娘何不留來自用,若欠盤川,我們樂於幫忙。」 朔千黛沒好氣的道:「我怎會白受人家的錢財。這是買賣,不買的話請走,勿要阻礙本姑娘發財。」 宋悲風向劉裕打個眼色,表示自己有足夠的金子買野參王,只看他肯否點頭。 劉裕正要說話,一個悅耳動人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道:「確是高麗雪嶺特產野參王,這條參肯定不止一千年,我買。」 「啪!」 一袋金子重重地投到野參王之旁。 劉裕一眼瞧去,立即魂飛魄散。 買參者竟是臉遮重紗的安玉晴,一個在目前的情況下,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第一關是掉包,第二關便是入城。 燕飛混在俘虜群中,頭皮發麻地看著高懸的城門緩緩下降,橫架在護城河上。 在城樓的燈火映照下,雪片變成一個個光點,撒往大地,人人被照得清楚分明。 只要任何人發覺有異,他的入城大計將功虧一簣。 幸好押送他們的燕兵均勞累不堪,只想盡快入城以避風雪。 一隊近二百人的燕兵策馬馳出,把守三方,其中領頭的兵衛與押囚隊的頭目到一旁說話,交換過文書後,又差遣人點算俘虜的數目,擾攘一番後,終肯放行人城。 燕飛暗鬆一口氣。 他當然不是顧慮自身的安危,憑他的身手,至不濟也可以脫身,怕的是萬一失去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又引起敵人的警覺,實在不甘心! 深長的城門門道,像沒有盡頭似的。 忽然大放光明,眼前開闊,原來已抵城內。 際此夜深時分,展現眼前的長街不見人影,兩邊店舖全關了門,烏燈黑火,一片淒清,惟白茫茫的雪花,仍沒休止地從天灑下。 二十多輛騾車泊在兩邊,每輛車後面都拖著個可塞進大約八個人的大鐵籠,周圍是數十名如臨大敵的燕兵。 燕飛看得心中叫苦,他本打定主意在進城後設法開溜,那頂多被敵人認為走脫了個逃犯,而不知溜走的人是他燕飛。但是依眼前的情況,他若不肯入籠便會把事情鬧大,這可如何是好?略一猶豫間,從門道馳出的大燕騎兵已把他們團團圍著,還喝令他們登上鐵籠囚車。 燕飛心中無奈苦笑,暗忖只好在離開鐵籠後,再想辦法脫身。 他坐的是最後一輛囚車,當鐵門關上後,抓著粗如兒臂的鐵枝,也頗有落難的感覺。 此時如被人發現他是燕飛,就真的嗚呼哀哉,完蛋大吉。即使以他的功力,仍難以破籠而出。 囚車一輛接一輛的開出,兩邊是押送的騎兵。唯一欣慰的是押囚來的騎兵完成任務,再沒有隨來,令他被識破冒認身份的機會大大減低。 車輪聲和馬蹄聲響徹長街。 忽然間燕飛生出吉凶難料的感覺,一切再非控制在他手上。 就在此時,蹄聲在前方響起。 燕飛把臉盡量貼近籠邊,朝前方瞧去。一看之下立即三魂不整,七魄不齊,心叫不妙。 來的是十多騎,領頭的竟然是尼惠暉,一身白色勁裝,非常奪目。 與她並騎而馳的是一名燕軍年輕將領,看其裝扮威勢,便知是燕國的王族成員。 後面十多騎人人虎背熊腰,肯定是燕軍裹的精銳高手。 任燕飛如何猜想,也料不到竟在這樣的情況下遇上尼惠暉。此時縱然他有能力破籠而出,恐怕也沒法突圍逃走。 他本身已被困在囚籠裡,而滎陽城則等於另一個囚籠。 他的目光落在籠門的鐵鎖上。 他能否以內力把鎖打開呢?「停下!」 整個囚車隊立即應令停在街上,首尾相距十多丈。 男聲在前方響起道:「佛娘認為這批剛運入城的戰俘有問題嗎?」 燕飛正功聚雙耳,收聽個一清二楚,又暗罵自己適才不懂佔據籠門旁的位置,否則此時便可暗探鎖頭的虛實。只恨悔之已晚,在兩旁火把光映照下,任何異動均會惹起兩旁騎兵的警覺。 尼惠暉低沉而充滿誘惑力的聲音答道:「太子該明白,我是不會疏忽任何從城外進來的人或物。」 被稱為太子的當然是慕容德,只聽他道:「可是據報燕飛已返邊荒集呢。」 尼惠暉沉聲道:「他只是在玩花樣,大王和我都不信他。哼!我要逐輛囚車查個清楚。」 燕飛暗叫救命,偏又毫無辦法。 他該怎麼辦好呢? 第五章美麗盟友 朔千黛一瞼得意之色地把裝著野參王的木盒子,送入安玉晴手上,珍而重之的道:「這株野參王本是我到中原來作傍身之用,只因手頭緊絀,不得不拿來變賣應急。姐姐懂得用法嗎?」 安玉晴點頭表示知道,把野參王收到背著的包袱裡。 劉裕和宋悲風則呆瞧著朔千黛收拾攤檔,一時間完全想不到應付安玉晴的辦法。 她忽然現身眼前證明了任青堤沒有說謊,安玉晴確是憑感應直追到邊荒集來。心佩此時仍緊貼著劉裕胸膛,就算他想解釋也無從辯白。 朔千黛收拾妥當,見劉裕仍像個傻瓜般看著自己,忽然「噗哧」嬌笑,然後掉頭沒入人潮去了。 安玉晴別頭朝兩人掃視幾眼,平靜的道:「我有幾句話想問劉兄,不知劉兄是否有空呢?」 宋悲風識趣的道:「我先返東門去。」 劉裕當然知道宋悲風會「暗中保護」,點頭表示明白。 宋悲風離開後,安玉晴道:「這處太擠哩!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說話如何?」 劉裕沒有甚麼好說的,像等待被判刑的犯人般隨她去了。 「呀!」 前方第一輛囚車處傳來一聲慘叫,在寂靜的長街尤令人聽得心驚肉跳,與燕飛同囚的戰俘終驚覺到有不尋常的事發生,紛紛擠到籠邊,想多看到點前方的情況。 如要移到籠門處,此刻是最好的機會。 燕飛冷靜下來。 他剛才生出逃走之心,是因以為尼惠暉要把籠內的戰俘逐一提出來驗明正身,那他將無所遁形。現在卻發覺她只是從籠外觀察,對有懷疑的戰俘以真氣隔籠測試,所以才會傳來被測試者的慘呼。 他是否能瞞過尼惠暉呢?他如破籠而去,唯一保命之法是殺出滎陽,能否成功固是未知之數,但肯定失去見紀千千以進行療治她心力損耗的機會。 包括他自己在內,沒有人清楚心力損耗過度會有甚麼後果,但觀乎紀千千經過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仍未復元,便知道是非常嚴重。 這些念頭飛快掠過他的腦海,燕飛猛下決心,要賭他娘的一鋪。 他反蓄意移離籠門,瑟縮一角,開始運功。他不是準備出手,而是要把神功密藏起來,以瞞過尼惠暉的銳目。 尼惠暉始終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不論她如何智比天高,仍有人的弱點。她懷疑自己的離開是聲東擊西之計,也是止於懷疑,多少亦受到情報的影響。而她更想不到戰俘有被掉包的可能性,只因閒著無聊,才不放過入城的戰俘。換作自己是尼惠暉,也不會相信燕飛會蠢得任人關進堅固的鐵籠裡去。 另一聲慘呼在近處發出,燕飛因散掉真氣,再沒法判斷慘叫傳來的位置。 他的眼模糊起來,手足乏力,呼吸從輕柔轉為重濁,效果之佳,是他事前沒有想過的。 他這散功秘法全出於臨時的自創,關鍵處在於他曾有兩次進入胎息假死的經歷。 當處於胎息的情況下,他口鼻呼吸之氣斷絕,心臟的跳動減至若有如無,經脈之氣消失無蹤。 憑丹劫為安世清驅除丹毒的過程裡,他從安世清處進一步明白胎息是道家修練的法門,令自己回復至胎兒在母體內的先天狀態,當這樣的情況出現,自可暫時散掉真氣。 燕飛當然不可以真的進入胎息的狀態,否則後果難測。他只能把自己保持在進入胎息前的境界,但應已足夠應付尼惠暉。 一陣勞累侵襲全身,燕飛感受到「凡人」的滋味,身體不由蜷曲起來,雙腳還抽搐了兩下。 慕容德的聲音在囚籠旁道:「這是最後一輛囚車。」 燕飛勉強睜目瞧去,看到的只是車旁幢幢人影。 燕飛根本沒法作出有效率的思考,還生出厭倦欲睡的感覺。 尼惠暉的聲音終於響起道:「可以放他們走了!真奇怪!這該是燕飛入城的唯一機會,難道他真的走了嗎?」 囚車隊又再起行。 燕飛心叫僥倖,忙運功令自己「復甦」過來。 夜窩子的茶鋪內,劉裕和安玉晴對坐一角。 鋪內除他們外只有三桌客人,安寧而清靜。 安玉晴透過重紗默默地打量他,忽然道:「劉兄因何到邊荒集來?」 劉裕為之愕然,心忖難道面對面她仍不知道自己身懷心佩?那為何她又直追到邊荒集來呢?劉裕苦笑道:「我是避禍來的。」 他沒有解釋下去,對方也沒有尋根究底。 安玉晴淡淡道:「誰殺死奉善呢?」 劉裕愕然道:「安小姐何時抵達邊荒集的呢?為何對邊荒集的情況如此清楚?」 安玉晴道:「我來四天了,劉兄因何要問?」 劉裕聽得呆了起來。 他到邊荒集只有兩天時間,這麼說,安玉晴該是在廣陵見過他後,立即兼程趕來,否則不會比他早兩天到邊荒集。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不是在追尋心佩嗎?為何比任青媞更早離開廣陵?且看她的神態,似對心佩一無所感。 任青媞是否在騙自己呢?細想又不像如此,她沒理由把千方百計得來的寶物交給自己的,除非是逼不得已。 有關心佩的事,透出了耐人尋味的感覺。 忍不住試探道:「任青媞到邊荒集來了嗎?」 安玉晴道:「我暫時沒空去理會她,你仍未回答我的問題,是誰殺奉善呢?」 劉裕為隱瞞心佩,對她已存歉疚之心,更不願在此事上瞞她。答道:「照我們估計,殺奉善的該是彌勒教的妖人,甚或是竺法慶和尼惠暉其中之一親自出手,否則憑奉善的功夫怎都有逃命的本領。」 安玉晴緩緩搖頭道:「該不是他們任何一人。」 劉裕並沒有把她的判斷放在心上,歎道:「安小姐可知奉善可算是我的戰友,那晚在廣陵見過小姐後,奉善來找我,希望與我在邊荒集連手截擊竺法慶。」 安玉晴愕然道:「竟有此事,那你到邊荒集來便不是避禍,而是與奉善合作,阻止彌勒教到南方去。」 劉裕苦笑道:「避禍是誇大了點,避風刀霜劍則是確有其事,此中牽涉到謝家和司馬道子的仇恨,北府兵的內部鬥爭,安小姐恐怕沒興趣聽。」 安玉晴點頭道:「算你沒有撒謊吧!不過殺奉善的肯定另有其人,不會是竺法慶或尼惠暉,前者仍未到出關之期,尼惠暉則尚未踏足邊荒。」 劉裕一呆道:「小姐如何知道的呢?」 安玉晴不答反問道:「劉兄可知我為何在來邊荒集途上,專誠到廣陵去見你?」 劉裕心忖妳不是為追任青媞直追至廣陵去嗎?當然沒說出來,道:「願聞其詳!」 直至被關入囚牢,燕飛仍找不到脫身的機會。 燕人顯然對這批戰俘非常重視,這位於滎陽城東南角的大牢被嚴陣以待,燈火通明,以百計的牢卒守在兩旁,虎視眈眈。 交收過程更是一絲不苟,每名戰俘逐一脫衣搜查,幸好燕飛把隨身物品與蝶戀花藏在官道旁的樹林內,否則這時就要頭痛。 滎陽大牢該是缺乏囚衣,仍讓眾囚穿回舊衣,分批關進牢房去。 燕飛的牢房約兩丈見方,沒有窗戶,只在牢頂高處開有一個帶鐵柵的天窗,窄小得縱然拆去障礙,亦沒法讓人鑽出去。 牢房只有一道鐵門作出入口,設有窺孔,還有只可從外邊打開的蓋子,牢卒可以隨時向裡看,囚犯們卻看不到外門廊道的情況。 牢房一角放著一個桶子,大小方便均要憑此解決,條件的惡劣可想而知。 十二名戰俘便這樣擠在沒有床鋪,陣陣異味的牢房裡,人人冷得直發抖,如此下去,恐怕不用幾天便要悶死或凍死。 燕飛靠牆坐著,心叫倒霉。 燕人當然不是要把這批人折磨至死,而是在瓦解他們的意志,到明天銬問時會輕鬆得多。 他摸著身後牆壁,感覺著花崗石的堅硬,如此牢房,即使以他的能耐,也難以破壁而去,何況他根本不打算這般做。 牢房的戰俘安定下來,開始以氏語交談起來,令燕飛曉得他們是被俘的氐兵。 氐秦帝國雖告崩潰,但在關中餘勢仍在,能從他們身上弄清楚關內的情況,對慕容垂當然重要。 而他如何脫身呢?燕飛大動腦筋,仍苦無良策。 最下之策,當然是被捉去審問時乘機越柙,但亦因而暴露行藏。 另一個方法是憑超卓的真勁從裹面打開鐵門的鎖,不過能否辦到實沒有十足把握,且須先弄昏囚室內所有戰俘,更難過的一關是如何從鐵門走出去卻又不驚動把守牢房的燕兵。 正思忖間,忽然感到氣氛有異。 抬頭瞧去,十一名牢友全聚在另一邊,人人目光不善地盯著他。 燕飛心叫不妙,他雖略懂氐語,卻在剛才沒有留心聽他們說話,現在雖然想到他們在談論自己這個陌生人,卻悔之已晚。 燕飛攤手作出個無奈的表情。 其中一名戰俘道:「你是誰?」 燕飛暗歎一口氣,知道自己只要開口說一句話,就會讓對方曉得自己並非氐人,惟有把頭埋進兩膝間去,不理會他們。 忽然有人以氐語道:「他是奸細!是燕賊派來偷聽我們的說話。」 燕飛心知糟了,正要先發制人,令他們沒法驚動牢卒,又心中一動,想到或可行險一博的脫身妙法。 念頭剛起,十多名牢友已如狼似虎的撲過來,對他拳腳齊施。 燕飛心叫來得好,完全不還手,以氐語狂喊救命,又發出震牢慘叫。 牢房外喝叫聲傳來。 燕飛護著要害,在地上滾動不休,心知已驚動牢卒,他的脫身大計亦可付諸實行。 「砰!」 牢門推開,七、八名牢卒衝進來,驅散圍毆燕飛的氐人後,發覺燕飛躺在地上,再爬不起來。 其中一名牢卒一探燕飛口鼻,以鮮卑語咒罵道:「沒用的廢物,竟然斷了氣。」 安玉晴透過面紗凝視劉裕,淡淡道:「在建康我見過支遁大師,他說劉兄你或許是南方唯一有本領令佛門避過浩劫的人。」 劉裕一呆道:「他老人家太抬舉我了。」 安玉晴道:「他不是抬舉你,而是信任謝安。」 劉裕苦笑道:「安小姐如若知道我目前的情況,該曉得我是自身難保。」 安玉晴道:「你在邊荒集不是很風光嗎?住的是大江幫的總壇,邊荒第一高手燕飛更是你的好朋友,在邊荒集誰敢不給你面子呢?」 劉裕點頭道:「在這裡我的確生活得不錯,可是如離開邊荒集,我卻要靠別人保護才保得住小命。」 安玉晴道:「只要你能阻止竺法慶到建康去,已可不負支遁大師對你的期望。」 劉裕道:「可是小姐不是說過殺奉善的肯定非是竺法慶和尼惠暉嗎?」 安玉晴道:「絕不是他們之一,但多少與彌勒教有點關係,你猜會是誰呢?」 劉裕搖頭道:「真的是無從猜測,也使我亂了陣腳。」 又訝道:「小姐憑甚麼斷定殺奉善的人,與彌勒教有關係呢?天師道的人也該有嫌疑。」 安玉晴道:「我是從兇手把奉善屍身示眾的地點猜出來的,分明是針對你和奉善連手對付彌勒教的關係而發。否則殺掉他便算了,不用向你示威,且是測試你在邊荒集的影響力。」 劉裕登時對她的才智刮目相看,道:「對!若是與彌勒教有關係的人,會是誰呢?這樣做不是打草驚蛇嗎?對彌勒教有甚麼好處?現在邊荒集人人因此提高警覺,彌勒教想對付任何人亦難度倍增。」 安玉晴道:「竺法慶眼前當務之急,是到建康立足,再把彌勒教在南方開枝散葉。他肯定對邊荒集有野心,卻也清楚現在邊荒集的形勢絕不容有外力入侵。所以殺奉善的人定有我們探索不出的動機,不弄清楚此點,你們會因斷錯症而投錯藥石。」 劉裕沉吟片晌,終忍不住問道:「小姐的提示,我非常感激。但又想冒昧問一句話,小姐因何如此關心這件事呢?」 安玉晴默然片刻,然後輕輕歎息,徐徐道:「因為天地佩已落入竺法慶手上。」 劉裕劇震道:「這怎麼可能的?難道從我和燕飛手上奪去天地佩的人,不是令尊嗎?」 安玉晴淡淡道:「你看到天地佩落入我爹手上嗎?」 劉裕回想當時的情況,燕飛把天地佩投往林外,引安世清追去,接著林外傳來安世清和乞伏國仁的打鬥聲,確沒有親眼見得安世清奪得天地佩。 安玉晴道:「爹擊退乞伏國仁後,找遍附近仍沒法尋到天地佩,卻發覺地上有一顆紫紅色的佛珠,認得此物來自竺法慶,而亦只有竺法慶的身手,方能如此撿便宜,令爹也察覺不到他盡得漁人之利。」 劉裕發夢也沒想過其中有此轉折,登時說不出話來。 更想到安玉晴之所以感應不到自己身懷心佩,皆因沒有天地佩隨身。 安玉晴道:「我到邊荒集來,是要找燕飛幫忙,誰知他並不在邊荒集。」 劉裕道:「小姐有沒有須要我幫忙的地方?」 安玉晴道:「讓我來取代奉善又如何呢?你要的是阻止竺法慶到建康去,而我則是要取得天地佩。有了天地佩後,我自有尋回心佩的方法。這方面則不用你去理會。」 劉裕心忖若你得到天地佩,第一個要找的人肯定是我劉裕。 答道:「我們如何合作呢?」 第六章天時地利 「蓬!」 燕飛感到自己被拋進泥坑裡,泥上立即朝他身上堆來,只鋪了尺許一層,便告停止。 接著牢卒似不願意久留般,匆匆離開。 燕飛完全明白他們因何如此識趣,走得迅快乾淨,因為他亦不想在泥坑逗留片刻。 下一刻燕飛破土而出,落在坑沿,蹲下觀察四方,同時閉氣,改以內息運行。 陣陣惡臭,從泥坑傳來。 他身處的地方是大牢的後院,寬廣達千步,圍以高牆,光禿禿沒有栽植樹木,卻有個坑,深達丈餘。四周靜得像無底的深淵。 適才他被拋下坑底,隱隱感到下面是無數的屍體,那種難受的滋味,確是難以形容。 可以想像這種埋屍的大坑一個一個地掘開,每次處理一屍,便鋪上一層泥土,直至填平泥坑,便開掘另一個新的坑穴。 水流聲從後牆外傳來,雪雨仍不住降下。 燕飛往後牆掠去,在暗黑裡翻過高牆,投往流經牆後的小河。 沉進冰寒澈骨的河水裡,燕飛生出重返人間的感覺。 牢獄確是非常可怕的地方,牢房內終年陰暗、充滿腐爛之氣,環境固是劣無可劣,最可怕是人的尊嚴受到最殘酷的踐踏,人性泯滅,即使死後仍得不到絲毫尊重。 燕飛在小河內洗淨身上的泥污和血漬,然後爬上對岸,先運功蒸發掉身上水氣,接著沿河岸疾走。 四周黑沉沉一片,右方是數排樹木,再遠處便是靠貼外城牆的馳道,可容十馬並行,城牆上來自火把的光被樹木阻隔,所以他仍是在安全的暗黑裡。 繞過牢獄的範圍,一道石橋跨河而過,民房出現前方。 他的精神不住凝聚,逐漸攀上顛峰的狀態。過橋後他直趨最接近的民舍,報更聲從城內某處傳來,告訴他現在正是二更天。 「颼!」的一聲,燕飛來到積雪的屋頂。 城內樓房密佈,無窮盡的展現眼前。 他終於成功潛入滎陽,完成近乎不可能的事,連他自己也感到能在這裡是個奇跡。 此時他已把牢獄的遭遇置於腦後,心境澄明清澈。 今晚見過紀千千後,他必須立即離開。對他來說,滎陽城已成天下最危險的地方。尼惠暉是他最大的威脅,她的搜魂邪術,說不定可以察覺到他已抵城內。尤其於此開放了全心靈,以感應紀千千所在處的高危時刻。 燕飛全力展開身法,冒著雨雪,朝城中心慕容垂的行宮趕去。 在他比常人靈銳百倍的感官下,他毫無困難的避過三起巡兵,來到最接近原為城守官署府第行宮旁的民居瓦脊處,只隔了一條大街。 雨雪迷茫裡,行宮被高牆環繞,不知是否剛從牢獄脫身,他生出眼前房舍連綿的行宮是另一座大牢獄的感覺。關起來的是他最心愛的女人。 換了別人,即使身手如他般高明,面對高牆內的重重房舍,也要生出無從入手的頹喪感覺。 幸好他並非一般高手,更比任何人有辦法。 當日在穎水營救紀千千時,他可以清楚感應到紀千千在哪一條船上,認清該攻擊的目標。現在的感應卻再非那麼清晰,而是若有若無。問題極可能是在紀千千心力的損耗上。 一隊巡兵在下方大街經過。 燕飛的真氣運行至顛峰狀態,精氣神渾渾融融,行宮內接近他一方的明崗暗哨,全部瞭然於心,無有遺漏。 巡兵遠去,雪愈下愈大愈密,陣陣風起。 燕飛一溜煙般躍下長街,眨眼工夫來至高牆下,再沿牆疾掠數丈,貼牆上竄,整個人臥貼牆頭,然後翻入牆內,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迅快至教人難以留神察覺。 觸地處是行宮的後花園,左右方各有一座哨樓,掛著風燈,樓上有站崗的警衛,目光均投往別方。 燕飛正因完全掌握了他們的情況,所以成功避過他們的耳目,越過高牆的一關。 奇異的走動聲傳入耳內。 燕飛嚇了一跳,箭矢般衝前近兩丈,然後朝上躍起,來到一株老樹的橫枝處,沒入枝葉之間,只抖下幾點積雪,同時收斂毛孔,令體氣不外洩。 果然三頭惡犬不知從何處奔來,在樹下的草叢堆繞圈子。哨樓上的燕兵拿風燈照射過來,惡犬因嗅不到不速之客,自行散去,哨兵再沒有理會。 燕飛暗叫好險。 就在這一刻,他感應到紀千千的所在。 劉裕和宋悲風離開五光十色的夜窩子,沿東大街返回大江幫總壇。 宋悲風皺眉道:「如不是彌勒教的人殺了奉善,會是誰呢?」 劉裕道:「現在我們唯一之計,是把賬全算到竺法慶頭上,令他成為邊荒集的公敵,利用他把邊荒集團結起來,那麼邊荒集因千千喚起的精神,方可以維持下去。」 宋悲風道:「你比我瞭解邊荒集,千千小姐喚起的是甚麼精神?」 劉裕沉吟道:「每一個荒人都感覺到那種精神的存在,卻很難具體描述出來,或許可以說是一種無私的愛,令荒人們生出為邊荒集而拋開私利、奮鬥不休的高尚情懷。以前大多數荒人是抱著賺夠便走的心態,忽然間這想法被千千改變過來,體認到邊荒集是這大亂時代裡獨一無二的樂土。也是同樣的精神,令荒人矢志要把千千和小詩迎回來,因為那不但是邊荒集的奇恥大辱,更是每一個荒人的恥辱和遺憾。」 宋悲風想起另一個問題,道:「假設在公佈彌勒教為公敵後,卻沒有半個彌勒教妖人現身,會是怎樣的情況?」 劉裕道:「竺法慶到南方來該是短期內的事,不會讓我們久候。最重要是他成為邊荒集針對的目標,我們便可在邊荒布下天羅地網,把彌勒教摧毀。整個邊荒集會因而處於作戰的狀態下,殺奉善的人遲早會被找出來。」 宋悲風道:「邊荒集竟可以變成這樣一個地方,真教人難以相信。坦白說,直至這刻我仍不明白屠奉三因何肯如此幫你的忙。」 劉裕沉聲道:「他不是幫我的忙,而是幫自己的忙。他與桓玄的關係相當微妙,非是外人可以清楚,不過觀乎他要在邊荒集落地生根,便曉得他顧忌桓玄,不肯任由桓玄擺佈。」 經過第一樓的空地,劉裕禁不住想起紀千千主婢。 何時她們方可重返邊荒集,在重建後的第一樓彈琴唱曲呢? 燕飛伏在花園裡一棵大樹後,盯著入口處。一團團的雪花,從夜空降下。 兩名燕兵在緊閉的大門兩旁站崗,任由雨雪飄到身上去。整座行宮的守衛以外圍最嚴密,且放置嗅覺靈敏的惡犬。過了那一關後,燕飛便輕鬆得多,只須避過主建築物、哨樓和巡夜的燕兵,幾可在行宮內來去自如。 眼前是通往行宮西北方有隔牆分開的獨立院落的唯一入口,守衛明顯增多,顯然他感覺無誤,紀千千確是被軟禁在院裡。 院內只有一組建築物,分前中後三進,四周栽滿花草樹木,現在都被蓋上白色的雪裝。 牆內烏燈黑火,只在前庭正門處掛有一盞風燈。 燕飛的心灼熱起來,只要跨越院牆,他便可以見到夢縈魂牽的玉人,向她表達自己永誌不渝的深情。 他推斷院落裹沒有燕兵,有的只是來侍候千千主婢的婢僕之流。 院牆旁亦沒有可居高臨下的哨樓,可是燕飛卻察覺到暗哨密佈於院落外四周的建築物內。 慕容垂既曉得他會到滎陽來,當然不會於此軟禁紀千千的最後關防鬆懈下來。只要他燕飛引起任何警覺,不單前功盡廢,且脫身也成問題。 假設所有暗哨均聚精會神監察院落,燕飛可肯定無機可乘。不過只要是人,便會有人為的錯誤和疏忽。 他在等待機會。 一陣長風吹來,捲起樹梢牆頭的雪花和凍得堅硬的雪粒,狠狠抽打往院牆和四周的建築物,遠近一片模糊,守衛院門的兩名衛士亦低頭避免被冰雪直接打在臉上。 早滿身白雪的燕飛那還敢遲疑,先撲往地面,兩腳猛力一蹬,貼著地面疾往院牆射去。 到抵達牆腳的時刻,長風已去,刮起的雪花緩緩降下,景物回復清晰。 燕飛清楚感應到最接近他的兩個暗哨生出警覺,正朝牆頭察視,下一刻目光便會下移。 他已來不及掉頭回去,人急智生下功聚背部,貼上積雪盈尺的地面,發出丹劫般的火熱,眨眼間像沉進水裹般埋入積雪裡,只露出臉孔。 他感到敵人目光朝他埋身處掃射幾遍後,移往別處去。 燕飛心叫好險,足音傳來。一隊由十人組成的巡兵,在兩枝火把照耀下操行至院門處,與守衛施禮後,其中兩人代替了原來的守衛,接著沿院牆旁的小徑步伐整齊的巡走過來。 燕飛更是大氣也不敢透出半口。 巡兵去後,燕飛心忖只要再有一陣像剛才的長風,該可以用他的獨門身法,翻入院牆內。 就在此時,心現警兆。 破風聲起,一道黑影,進入他眼角的餘光裡,來到離院牆十步許處,離他燕飛更是不到十步的距離。 燕飛暗抹一把冷汗,聽風辨聲,已知此人是第一流的高手,不過這本是常理,慕容垂不可能沒有差遣高手守護紀千千,他吃驚的是此人竄出來的地方,正是早前他藏身之處,如自己此刻仍在那裡,肯定已被發現。 燕飛斷絕口鼻呼吸,把心臟的跳動減至最緩最輕,若非像他這般級數的高手,又是懂得道家胎息之術的人,再加上對方不以為意,否則絕沒有可能躲過此人。 透過薄薄的一層雪粉,另一黑衣人無聲無息地現身牆頭,正朝立在牆旁的黑衣人打招呼,假若他貼牆躍下來,正可足踏燕飛埋身雪下的身體。 燕飛閉上眼睛,怕的是此人因他眼睛的反光生出警覺,那就是要完蛋大吉。 牆下的那人以鮮卑語道:「依我看燕飛早遠離滎陽,他根本沒法進城,只好知難而退。」 牆上的鮮卑高手道:「如此確是可惜,如能把他生擒,不但大王重重有賞,還可以出了我們一口烏氣,看荒人還有甚麼可以得意的地方。大王說過,若燕飛今晚不來,便真的可能已返邊荒集去。」 牆下的高手問道:「千千小姐情況如何?」 牆上的人答道:「我剛和風娘通過消息,一切妥當。」 再聊兩句後,牆上的高手沒入牆後,牆後的高手則沿牆掠去。 燕飛則心神劇震,對能否見到紀千千,再沒有先前的信心和把握。 兩人說話間提起的風娘,在鮮卑族裡是無人不知的人物,燕飛在孩童時代,已聽過她的名字,屬於他娘親一輩的高手,現在該是四十至五十之間的年紀。 鮮卑族的女性高手不多,他的娘親是其中一個,風娘則是另一個,聲名尤在他娘親之上。風娘以輕身功夫名著胡族,又是用劍的高手,據傳她的武功與慕容垂所差無幾。 聽先前兩人的說話,慕容垂該是把她安插在侍候紀千千的婢僕裡,貼身監視紀千千。 以這般的一個高手,今晚又特別留神,縱然他能進入眼前可望不可即的院牆,亦恐怕難過得她那一關。 慕容垂這著棋子等若守衛紀千千的最後關防,足可令燕飛把贏回來的全輸出去。 要不是天降大雪,他恐怕早被發現。 慕容垂在戰略上是無懈可擊的,先以惡犬把守行宮的外圍地帶,更以暗哨把整座院落置於嚴密的監視下,又配以精銳高手組成的巡邏隊,加上貼身侍候紀千千的風娘,任他燕飛如何神通廣大,仍難神不知鬼不覺的去見紀千千。 唯一難以理解的,是慕容垂如此佈置,不是下令一見到他燕飛立即格殺勿論,而是要生擒他。在難度上實有天壤之別。 不過他此時再沒有閒情去想這方面的問題,不論如何困難,要他半途而廢是絕沒有可能的。問題在他應否於今夜去見紀千千。 假如他可預知今晚的大雪會再下一天一夜,那他定會憑胎息之術,埋在雪層下苦候明夜的來臨。 可是若天明雪停,便非常不妙。 當燕人清理積雪時,他將無所遁形。 千千啊!你究竟是不是正沉醉在夢鄉之內,只要我們能於此時建立心靈的聯繫,我們便可以重聚在一起。 紀千千沒有絲毫回應。 狂風捲至,刮得雪花漫天飛舞,遠近的景物模糊不清,冰粒夾雜在雪片裡迎頭照臉的打下來。 燕飛別無選擇,像一團雪般從藏身處貼牆升起,滾過牆頭,落往院牆內牆腳的積雪裡去。 他以側身落地,一叢竹樹剛好阻隔了他的視線,使他沒法直接望往軟禁紀千千的三重房舍,也使他避過被屋內的人看到。 燕飛貼著雪地滾往竹林,又運功把自己埋進積雪裡去。 剛藏好身體,破風聲至。 有人在地面上道:「今晚真邪門,雪下得這麼大,令人疑心生暗鬼,我剛才見到大團雪花從牆頭墜下來,你見到甚麼?」 另一人道:「我甚麼也見不到,只不過見到你往這裡趕來,也來湊興吧!」 先前的人歎道:「或許是我們太高估那傢伙,不過小心為上,若有錯失,大王怪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還是四處搜查一下比較妥當。」 兩人以鮮卑語交談,卻不是早前的兩人,可見這組高手,至少有四人之眾,真實的數目當不止此。 燕飛心中叫苦。 院落內高手處處,更是寸步難行,他們在院落內來去自如,令燕飛根本無從躲避他們的耳目。只要在地面現身,一定會被發現。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 既然無法從地面去會紀千千,從雪層裡去又如何呢?在風雪交加下,即使高手如風娘或慕容垂,亦絕沒有可能察覺積雪下的活動。雪比水更有掩飾行藏的效用,兼之密度低而鬆軟,等於從地道潛往目標。 燕飛終於見到希望的曙光,立即付諸行動。 第七章重見嬌娃 「噹!噹!當!」 三更的鐘鼓聲,從街上傳來。 離天亮尚有兩個時辰。 燕飛施盡渾身解數,終於從積雪底下鑽至建築物旁,被其基石阻擋,再難前進。 他所鑽經之處會現出凹陷下去的痕跡,幸好風雪瞬即把凹位填平,不露絲毫破綻。 燕飛功聚雙耳,竊聽八方,正要破雪而出,院門處忽然響起足音,且人數在十人以上。 他暗吃一驚,心忖難道是敵人發現了他。不過旋即推翻這個想法,前進房舍的大門張開,慕容垂的聲音遙傳過來道:「你們在門外等我。」 接著是兩人的足音,直入屋內。 慕容垂和另一不知是何方神聖者,穿過外進,走過天井,步入中進的廳堂,一把柔和的女子聲音道:「風娘拜見大王!」 慕容垂道:「佛娘請上坐!」 燕飛再嚇了一跳,竟是尼惠暉和慕容垂聯袂而來,肯定不會是好事。偏又無可奈何,此時他即使打消見紀千千的念頭,情況仍不會有分別。逃走和去見紀千千同樣是難比登天。 他能潛到這裡來,實帶著很大幸運的成分。沒有人知道這種好運道是不是會繼續下去。 尼惠暉道:「風娘可有發覺異常的情況?」 風娘答道:「我剛去看過千千小姐,她睡得並不安穩,不時說著令人難明的囈語,但小詩則睡得很好。」 燕飛的心像燒著了似的,因為只有他明白紀千千心力的損耗,比他想像的更嚴重,已達到影響她健康的地步,否則以她內功上的修養,不該會發出囈語。如她竟由此洩漏出她和燕飛有心靈相通的能力,更是糟糕透頂。 以風娘的輕功,要偷窺或偷聽紀千千,均是易如反掌。 這令他多了另一個不得不見紀千千的理由。 尼惠暉問道:「紀千千的夢話有何難明之處?」 風娘答道:「我遵照大王吩咐,於千千小姐休息的時間,不敢踏足內院,所以聽得不真切。」 尼惠暉訝道:「大王為何不讓風娘到內院陪伴千千小姐,如此不是更萬無一失嗎?」 慕容垂淡淡道:「這是千千親口要求的,我答應過便不能反悔。不過如情況緊急,風娘當然不受此命令的約束。」 接著是一陣沉默。 燕飛感到附近有多人先後掠過,不由心中大凜,曉得隨慕容垂而來的高手,正翻過來的在院內展開徹底的搜索,看自己是否藏在其內。 如此情況,顯示慕容垂和尼惠暉得到情報,曉得自己已潛入行宮來。 風娘忍不住問道:「是不是有關於燕飛的新消息?」 慕容垂歎道:「我們已肯定他成功入了城。」 雪下的燕飛聽得心中劇震,隱隱想到自己的漏洞和破綻,關鍵處正是尼惠暉。 果然尼惠暉道:「我靜坐施法,清楚感應到燕飛已在城內,不由大惑難解,因他理應無法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城裡來的。」 慕容垂代尼惠暉向風娘解釋道:「佛娘已臻通神的境界,今天當燕飛到達城外,佛娘便生出感應,向我指出燕飛的方位,事後對證,確是靈驗如神。」 燕飛心中苦笑,自己因開放心靈去感應紀千千,故逃不過尼惠暉的邪術。 風娘顯是對尼惠暉的異能產生興趣,問道:「如此佛娘不是可以曉得燕飛在城內的位置嗎?」 尼惠暉道:「如是在曠野無人之處,我施術時可以感應到對象的方向,可是在人多的地方,我只可以知道他是不是在某一範圍內,施術的佛墜子會打圈子。」 燕飛大感不負此次偷聽的良機,因為收穫豐富,至少弄清楚尼惠暉的搜魂術是甚麼一回事,且要靠墜子來行法,實遠及不上他的心靈感應。 風娘道:「原來如此!」 慕容垂道:「風娘勿要掉以輕心。佛娘因而想到早前入城的一批氐族戰俘,想到問題該出在他們身上,遂立即趕到大牢去,想逐一盤查,好驗明正身,豈知竟發覺其中一囚甫關入囚室立即暴斃,知道事有矯蹊,往尋屍首時,發覺屍首已不翼而飛。」 尼惠暉狠狠道:「此人肯定是燕飛,竟能瞞過我的法眼。此子確不能低估,先看破敝徒陳寧的身份,更以偷天換日的方法扮成戰俘混進城內。」 燕飛感到整條脊骨涼颼颼的,不是因為冰雪的寒氣,而是因為心中的震駭。情況真的險至極點,他只要走遲一步,肯定由假囚犯變成真的階下之囚。在那樣的牢房內,他根本無路可逃。 慕容垂道:「所以我們立即趕來,同時派人遍搜各處,看看可否發現他。」 尼惠暉道:「除非他有通天遁地之能,否則在夜深人靜之時,兼且人生路不熟,至少要到明天方能設法打探大王聖駕所在,然後到來救人。照我的估計,明晚將是我們最有可能活捉燕飛的一夜。」 燕飛心中叫妙,敵人這個想法合情合理,對他更是有利無害。敵人的戒備當然不會就此鬆懈,不過至少敵方最厲害的兩個人慕容垂和尼惠暉,在搜索無功下,會認定燕飛不會在今夜到臨而返回居所休息,養精蓄銳,令他們明晚能在最佳狀態下出手對付他。 風娘答道:「風娘明白哩!絕不敢疏忽大意。」 慕容垂道:「這處交給你了。」 說罷,與尼惠暉一道離開。 燕飛的注意力追蹤著兩人的足音,直至大門外。 搜索終止,燕飛聽風辨聲,曉得分散院落內的高手,不知是否看到訊號手勢一類的指示,紛紛趕往慕容垂和尼惠暉立處。 果然慕容垂壓低聲音的道:「院內該沒有問題,今晚你們的防線移到院落外的範圍,免得驚動小姐安寢,明白嗎?」 眾人低聲答應。 接著是慕容垂偕尼惠暉和手下離開的聲音。 燕飛從雪下浮上雪面,剛好看到中院內燈火熄滅,看來風娘也抱同樣的主意,想好好休息。 此時離天亮只有個半時辰,燕飛再不想浪費半寸光陰,從雪上彈起來,倏忽間已移至後院一扇窗旁,無聲無息的啟窗鑽進去。 關窗時,外邊的風雪下得更大了。 他身處的房間擺放著紀千千主婢的三十個大箱,想起它們隨紀千千到邊荒集去,現在又隨她到這裡來,當中歷程包含幾許驚心動魄的人事變遷。 燕飛運功溶掉身上積雪,水氣騰升,同時把感官觸覺提升至極限,立即覺察有人從中院踏足至中後院的天井處。連忙揭開就近的一個箱子,藏了進去。這個箱子並不是胡亂挑的,而是因見到它旁邊的地席上堆滿衣物,曉得箱內的衣物早被取出來應用,箱子是空的。 合上蓋子後不到一會兒的工夫,便有人一陣風般在窗外掠過,又返回中院去了。 燕飛從箱子跳出來,心忖風娘你果然盡責,臨睡前還巡視一遍。 壓下興奮的情緒,啟門而出,外面是一條廊道,把內院的廳堂、紀千千和小詩的正副臥室、澡堂等連接起來。 他已可清楚聽到紀千千和小詩的呼吸聲,正從主臥室內傳來。 燕飛小心翼翼的來到臥室人口處,按在門把處,真氣送出,門鎖上的門閂就像被無形的手緩緩拉開,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門輕輕一啟,燕飛閃身而入,再把門閂移回鎖門的位置。 外面的風雪依然肆虐逞威,這裡卻是個寧靜和溫暖的天地,只有紀千千和小詩的呼吸聲此起彼落。 燕飛先移至安眠在另一角繡床上的小詩之旁,透帳看到她正擁被熟睡,她清減了不少,但呼吸均勻暢順,令他心安。 接著他再沒法控制自己,掠至紀千千的秀榻之旁,透過香帳看到令他飽受折磨、嘗盡相思之苦的美人兒海棠春睡的動人美景。 紀千千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和重濁,顯然正陷身噩夢,輾轉囈語道:「不要來!不要來!」 燕飛心中翻騰起如海深情,無窮盡的愛憐之意,心中對紀千千再無半點疑慮,揭帳坐到床邊去。 紀千千嬌軀輕顫,似有所覺。 燕飛俯身下去,鼻孔填滿她嬌體誘人的芳香,湊在她小耳旁道:「千千!千千!燕飛來了!」 紀千千倏地醒轉過來,一時間仍弄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張口便要失聲叫呼。 燕飛一把捂著她的香唇,把臉移到她上方,在氣息可聞的近距離,迎上她睜開來的美目。道:「千千!是我!是邊荒集的燕飛!」 紀千千芳體遽顫,一對秀眸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燕飛放開捂著她小嘴的手時,她疑幻疑真的神情變為驚喜若狂,一對玉手從溫熱的被內探出,熱情如火地纏上他脖子,把他摟個結實,同時獻上香吻。 外面的風雪、遠近的敵人和危險立告消失無蹤,帳內激盪著的只有海枯石爛、男女間此情不渝火熱的愛戀和纏綿。所有相思之苦、離愁別恨、血汗的付出,都在此刻得到超額的補償。 自對紀千千心動開始,燕飛從沒有想過他們的初吻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發生,不過一切再不重要。時間、地點至乎整個世界,再無關痛養。 他現在唯一的願望,是風雪之夜無限地推遲,直至天地的終極。 兩顆心劇烈地跳動著,在臥室的暗黑裡,充盈甜蜜又痛楚的滋味。緊密的擁抱,令人更難接受未來無可避免的分離。 唇分。 一時間兩人都說不出話來。 「燕飛啊!這是不可能的!你怎會在這裡呢?千千不是做夢吧!」 燕飛整個人給她扯得倒入帳內,撲上她的嬌軀,滿足的道:「你不是在做夢,我的確來了。」 紀千千掀開棉被,將他覆蓋,絲毫不理會他仍穿著靴子。 燕飛在被內緊擁著她只穿上單衣豐滿誘人的動人肉體,毫無隔閡地感覺著她的火熱身軀,嗅著她迷人的氣息,右手同時按在她背心處,緩緩輸入最精純的先天真氣。 紀千千嬌喘細細的道:「慕容垂曉得你會來的,還布下天羅地網待你送上門來要活捉你,你怎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這裡啊!我的燕郎真本事,慕容垂也鬥不過你哩!我和小詩可以隨你離開嗎?」 燕飛的心在滴血,見到紀千千而毫無辦法領她走,在他來說是人世間最殘忍不仁的憾事。 道:「現在還未是時候,不過我們已想出營救你和小詩的萬全之策,千千要多一點耐性。」 紀千千俏臉現出令他心如刀割的失望神色,死命摟著他,淒然道:「燕郎又要離開人家嗎?千千擔心再撐不下去,沒有燕郎的日子,令千千感到生不如死。」 燕飛強忍苦心內酸楚,道:「千千你要堅強起來,如此我們才有機會在一起,永遠不用分離。我在天明前必須離開,否則再沒有脫身的機會。」 紀千千一呆道:「天明?」 接著俏臉熱起來,嬌軀扭動,喘息著道:「光陰苦短,燕郎啊!立即佔有千千吧!人家甚麼都交給你。求你快佔有千千啊!」 燕飛腦際轟然一震,立感情焰高漲,差點喪失理智,尤幸尚能緊守最後一點思維,道:「千千請冷靜,時間無多,我今次來是要療治你心力損耗過度的情況。沒有你作我最神妙的探子,我們將沒法子從慕容垂手上把你和小詩救出來,你要集中精神,聽我的話。」 紀千千像從美夢返回殘酷的現實裡清醒過來,道:「千千可以怎麼辦呢?這些日子來我不敢想你,思念你時會有頭痛和暈眩的可怕情況。」 燕飛道:「那是因為你的精氣損耗過速過巨,沒法補充復元。」 紀千千低吟一聲,道:「燕郎的手又熱又舒服,你是否要打通人家的經脈哩!」 燕飛道:「打通你一些特別的經脈是初步的功夫,以鞏固你的元陰。我會把一束凝煉的元陽之氣送入你體內去,只要你依我的功法,可在百日之內完成基本的重要功夫。到你的元陰能完全吸納我的元陽之氣,你不但不再會有心力損耗的問題,還可有節制地和我作心靈的傳達,如此我們終有一天可以重聚。不過在這百天之內,你不可以試圖與我作心靈的聯繫,我也絕不會響應你的召喚,否則前功盡廢。」 紀千千吻他一下,笑道:「千千是最聽燕郎話的哩!」 燕飛道:「我要行功哩!」 湊在她耳旁,一邊向她解說基本的功法,無天真氣源源不絕從她背心處送進她的體內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 「噹!噹!當!」 四更的鐘音透過風雪聲似從九宵雲外處遠遠傳來。 燕飛的手離開紀千千背心,欣然道:「成哩!千千有甚麼感覺?」 紀千千勉力睜開美目,道:「人家很倦!最想的是在燕郎懷裡睡個不省人事,忘掉了人世間所有悲苦無奈的事。」 燕飛心如鉛墜,離別的滋味確不好受,尤其不知何年何月方可重逢。歎道:「我必須立即離開,我來此的事,最好不要讓小詩知道。她曉得你和我能以心傳心的事嗎?」 紀千千雙目湧出離別的苦淚,淒然道:「她是半信半疑,唉!」 燕飛道:「最好不要和她談及這方面的事,你的婢僕裡有個叫風娘的女人,年紀在四十許閭,是慕容垂派來監視你的高手。唉!你有沒有繩索一類的東西?」 紀千千坐起來道:「在隔鄰的箱子裡,我有一個裝滿行走江湖的好玩意,是千千多年收集的成果。其中有一條長達十丈的鹿筋索,細而堅韌。」 燕飛把她扳回床上,為她蓋好棉被,又擁吻一番,然後道:「你乖乖在這裡躺著,只要告訴我是哪個箱子,到你能和我再次建立心靈的聯繫,我們不是等於又重新在一起嗎?到時我會告訴你有關營救你的行動。」 紀千千不顧一切地摟著他獻上香吻,天地旋轉起來,重聚和離別的喜悲在這刻融合為一。 第八章謠言滿集 燕飛穿窗而出,把窗關上,迅即閃往後院旁的一棵大樹,往上躍起,直抵樹顛。 四周仍是風雪交加,白茫茫一片,提供了最好的掩護。 燕飛知道時間無多,看準院牆外另一棵大樹,「颼!」的一聲平飛出去,倏忽間橫過六、七丈的距離,飛臨院牆之上,眼看力勢將盡,手上鹿筋索電射而出,勁透索端,搭在一株橫幹上,纏繞數圈。 就借那股拉力,燕飛安然飛渡,落在院牆外的大樹上。 足點樹幹,同時收回繩索,毫不停留的騰身而起,投往另一座建築物的瓦頂去。若有人在旁觀看,定以為他的落點是樓房的瓦坡,但燕飛卻知道那是最危險的地方,縱使有風雪的掩護,只要在任何建築物上現身,會立即被遍佈周圍的暗哨發覺。 正在下降的當兒,燕飛手上的鹿筋索往下疾射,剎那間蹬個筆直,刺在瓦頂上。 柔韌的鹿筋索貫滿真勁,變成竹枝般堅硬而又有彈性,形成反衝之力,令燕飛再次騰升,大鳥飛翔般越過建築物,落在一個小花園內。 燕飛心叫僥倖,知道已逃離最危險的區域,哪還猶豫,立刻往左竄上,穿行於建築物間的遊廊,在一組組的房舍間似鬼魅般迅快的移動。 十多鼻息的光景,他已到達潛進來的舊路位置。 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潛進來,現在又有鹿筋索之助,更是如虎添翼。 輕輕鬆鬆的避過兩隊巡兵,從高空離開慕容垂的行宮,直奔城牆。 城牆上的燈火在漫天風雪下,已變得力不從心,無力照遠。他憑鹿筋索輕易攀上城牆,趁守兵躲進城樓避風雪的當兒,貼著城牆滑至牆腳,然後重施在雪下鑽行的絕技,到投進護城河冰寒的水裡去時,他曉得在與慕容垂爭奪紀千千的鬥爭裡,他不但勝了漂亮的一仗,還首次佔得上風。 劉裕被敲門聲驚醒過來,茫然坐起,下人來報道:「屠老大、慕容當家、卓名士正在外廳等待劉爺。」 劉裕為之愕然,以三人的身份地位,聯袂登門來訪,好應由江文清親自在大堂招呼,再召劉裕去見。如此登堂入室的到他的居處來,實於理不合。 問道:「大小姐呢?」 那大江幫徒回答道:「大小姐天剛亮便到碼頭去,屠老大他們指定要立即見劉爺。」 劉裕心中湧起不安的感覺,匆匆梳洗後到外廳見三人。 坐下後,卓狂生道:「鐘樓議會取消了。」 劉裕一呆道:「發生甚麼事?」 屠奉三歎道:「因為我們低估了敵人,於此謠言滿天飛的時間召開議會,只會有反效果。」 慕容戰解釋道:「由昨夜開始,一個謠言從夜窩子開始散播,指殺死奉善的人是劉兄和宋兄,目的是嫁禍彌勒教,好令鐘樓議會把彌勒教定為公敵,以遂你們借邊荒集的力量對付彌勒教的野心。」 劉裕聽得目瞪口呆,這個謠言厲害處是合乎情理,想出謠言者不但高明,而且深悉邊荒集的情況,明白荒人得過且過的心態。 屠奉三、慕容戰和卓狂生都目不轉睛地看他的反應,縱然沒有說出口,可是如此趁其沒有防備的狀態下說出此事,更留意他的表情變化,可知他們也已心中存疑。 劉裕迎上三人目光,苦笑道:「你們認為我會做這樣的事嗎?」 卓狂生道:「謠言最使人人信處,是指出奉善曾到廣陵與你碰頭,與你約定連手對付彌勒教,亦因此奉善對你沒有戒心,故被你在邊荒集佈局殺死。」 屠奉三道:「這點卻也是謠言的唯一破綻,因為這是沒有人曉得的秘密,唯一的知情者只有殺奉善的兇手,他或許從奉善處銬問出來。」 慕容戰道:「當然也可能由我們其中之一洩漏出去,而造謠者最高明的地方,正是使我們互相猜疑。」 劉裕聽得頭也大起來,忽然間他在對付彌勒教的事上優勢盡失,且處於被動的劣勢。 想說話,又不知說甚麼好。 屠奉三沉聲道:「敵人的高明,令我們生出警覺,假如我所料不差,敵人將奉善的屍身在東門示眾前,已想出散播諾言的一著棋子。這樣的謠言在別處或不生效,在邊荒集卻勝比千軍萬馬,可輕易分化荒人,令鐘樓議會沒法作出一致的決定。」 劉裕艱澀的道:「你們仍信任我嗎?」 卓狂生微笑道:「若不信任你,怎會把議會暫時取消,待弄清楚真相後再召開議會。」 屠奉三道:「我們信任你,是因為你乃燕飛的朋友,燕飛看重的人,絕不會幹這種卑鄙的事。」 慕容戰道:「我們四人必須先團結一致,方有渡過眼前危機的希望,否則我們將變成一盤散沙,任由敵人宰割。」 劉裕心中稍安,不過如此事傳到廣陵去,被劉牢之曉得自己曾與奉善秘密接頭,事後卻沒有上報,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道:「只有查出誰是殺死奉善的兇徒,我們方可把主動權重新掌握在手內。」 屠奉三道:「此人肯定正潛伏在邊荒集內,所以對我們的動靜瞭如指掌,並以謠言瓦解我們公決彌勒教為公敵的策略,現在他亦佔盡上風。」 卓狂生道:「此人會否與竺法慶根本沒有關係呢?」 劉裕心中一動,記起安玉晴昨夜說過的話,道:「此人肯定與彌勒教有關,亦只有彌勒教的人方會留意和掌握奉善的行蹤,但此人亦非常熟悉邊荒集,這究竟會是誰呢?」 慕容戰道:「我們一起到這裡來見劉兄,故是想看劉兄對此事的反應,更希望可以檢視奉善的屍身,看可否從他的傷痕尋得抓兇手的蛛絲馬跡。」 劉裕道:「這方面沒有問題,我們立即去看奉善呀!」 三人精神一振,看著劉裕。 「啪!」 劉裕一掌拍在腿上,道:「我們竟忘記了請緝兇的專家來幫手。」 三人同時一震,終想起擁有一個靈鼻的方鴻生,如他能在奉善的屍身嗅到兇手或兇手們的氣味,不是有可能在邊荒集裡把潛藏的敵人拽出來嗎? 燕飛渡過泗水,南面冒起的一股濃煙吸引了他的注意。 風雪在天亮前停止,不過天上仍是雲層迭迭,大地陰沉。 燕飛卻有煥然一新的感覺,對紀千千的感情疑慮一掃而空,更重要是令紀千千有望復元。 他背掛著取回來的蝶戀花和行囊,展開腳法,朝濃煙起處奔去。半個時辰後他終抵達濃煙升處的源頭,那是一個由百多間房屋組成的村落。像邊荒的其它村落般,早被人遺棄,起火的是其中一棟較有規模的樓房,現已燒成灰燼。村內伏屍處處,有激烈的打鬥痕跡。 死者均是道士裝扮,道袍上有太乙教的標記。 燕飛立即聯想到太乙教與彌勒教的鬥爭,可以想像太乙教的道觀被夷為廢墟平地後,太乙教徒四散流竄,其中一股不知如何逃往邊荒來,卻給彌勒教的追兵趕上,殺個橫屍遍野。 太乙教完了。 在與彌勒教的鬥爭裡,徹底敗陣下來。 他沒有興趣去理會這種教派間的鬥爭,正要離開,驀有所覺,停了下來。 他的目光掃過三具仰臥村路上距離接近、身體不自然扭曲的屍體,心中湧起寒意。屍體沒有兵刃的傷痕,卻都是七孔流血,顯然是活生生地被人以氣勁震斃,而看他們橫死的位置,應是在逃走的當兒,行兇者從天而降,截著三人立即擊殺,整個過程迅快至沒有人能避遠一點。 燕飛心中一動,檢視其它十多具屍體,更是心中駭然。 所有死者的死法相同,全是被人以真勁隔空擊斃,且是一招致命,五臟六腑破裂而亡。 何人有此手段和功夫?行兇者只有一個人,卻能在這批太乙教徒四散逃命之際,不容一人跑掉,其身手的迅捷、武功的可怕,確是駭人聽聞。燕飛便自問沒法辦得到。 難道是「大活彌勒」竺法慶親自出手?此事應在不久前發生,竺法慶是否仍在附近呢? 想到這裡,遠方傳來勁氣交擊的聲音。 燕飛毫不猶豫朝聲音來處掠去。 方鴻生將白布拉起,蓋住奉善的屍身,神情古怪。 卓狂生道:「我們到外面說話。」 五人離開停屍間,回到忠義堂。 坐好後,方鴻生仍是神情古怪,心神恍惚的樣子。 屠奉三問道:「是否嗅不到氣味呢?又或是有太多不同的氣味?」 方鴻生道:「各位有沒有發覺這條屍到此刻仍沒有屍臭。」 慕容戰道:「會否是因天氣轉冷,所以屍體沒有那麼容易腐壞?」 方鴻生搖頭,道:「真奇怪!屍體被人灑上一種粉末狀的東西,不但把其它氣味蓋過,還起了防腐的作用,這樣做有甚麼目的呢?」 又道:「若我沒有猜錯,在灑上粉末前,屍身還被細意清洗過,似乎是針對我的鼻子所施的手段。」 屠奉三、慕容戰和卓狂生自然而然的朝劉裕瞧來。 劉裕苦笑道:「看來我並不能憑方總的靈鼻洗刷我的嫌疑。」 屠奉三歎道:「事情確教人感到意外,這當然不會動搖我們對劉兄的信任,但卻沒法利用此點去戳破謠言,更無法藉之說服議會,且令我們各派系間更添猜疑,因為行兇者肯定是方總熟悉其氣味的人。」 卓狂生道:「我們首先要弄清楚一件事。」 接著在眾人期待下,向方鴻生問道:「敵人顯然是先把奉善生擒活捉,再施以酷刑逼供,如此是否有機會在奉善身上留下氣味呢?」 慕容戰道:「館主是否懷疑兇手故佈疑陣,令我們徒勞無功。」 方鴻生答道:「每一個人都在不斷散播氣味,特別在出汗用力,又或情緒激盪的時候,只不過我們不自覺吧!如果生擒奉善和殺他的是同一人,我敢肯定會在奉善身上留下氣味。」 江文清的聲音在入口處響起,道:「又有新的謠言哩!」 眾皆愕然。 燕飛進入樹林,勁氣交擊的聲音愈是清晰,密集而激烈,顯示交戰者均為超卓的高手,一般武林人物豈有如此威勢。 他深進樹林近半里後,眼前出現的情景,以燕飛的冷靜,亦看得心神劇震。 一黃一白兩道人影,正在林內追逐打鬥,兩人的身法均快得如失去實質,化為兩道輕煙,可是其發出的勁氣狂颯,卻是毫不含糊,所到處樹木倒折,枝葉激飛,像兩股龍捲風般肆意破壞逞威。 黃影顯然佔盡上風,殺得白影左支右絀,節節敗退。 當燕飛離兩人尚有十丈許的距離,黃影一掌掃中白影左肩,白影應掌斷線風箏般橫飛開去,噴出漫空鮮血。 蝶戀花來到手上。 燕飛已曉得交手的兩人是誰,更曉得穿黃色袈裟者根本完全控制了戰局,之前貓玩耗子般的沒有立下殺手,是想殘忍地盡情侮辱和折磨對手,現在見到燕飛殺至,才狠下毒手,取對手之命。 燕飛大喝一聲,人劍合一往黃衣人攻去,同時叫道:「燕飛在此,請大活彌勒指點。」 竺法慶一聲長笑,迅速飛離,聲音遙傳回來道:「今天殺夠人哩!小燕飛你既要求死,何用急在一時呢?」 燕飛知追之不及,更明白竺法慶不是怕了他燕飛,而是在力戰之後,不願與自己再作生死決戰。 暗歎一口氣,朝墜跌地上再爬不起來的太乙教教主江凌虛趕過去。 江文清坐上主位,神色凝重的道:「今早再有謠言傳出,說漢幫的祝老大是被我們大江幫害死,原因是我們在南方被桓玄和兩湖幫所壓,發展不順利,故要取漢幫而代之。」 卓狂生皺眉道:「這樣的謠言可以起甚麼作用?邊荒集一向是弱肉強食的世界,縱然事實如此,亦沒有人理會。」 屠奉三道:「可是兩個謠言合起來,便可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既加深邊荒集的分裂,更可以孤立大江幫和劉兄。」 接著歎一口氣道:「此人確是高明,不過卻錯估了我和大江幫及劉兄的關係,以為我會利用這種形勢,策動其它人連手打擊大江幫,好獨佔南方的利益,像以前漢幫的情況。」 慕容戰欣然道:「正因他錯估屠兄的心意,所以這謠言變成畫蛇添足,徒令我們曉得他們針對的是大江幫和劉兄。如此一來,他們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卓狂生斷然道:二事定與彌勒教和司馬道子有關係,而殺奉善的兇手更是我們大家都認識的人。」 江文清神情一動。 眾人的注意力立即被她吸引。 屠奉三道:「大小姐想到甚麼呢?」 自坐上大江幫幫主之位,江文清一直不肯接受幫主的尊稱,所以幫內幫外的人,都喚她作大小姐。 江文清道:「我想到一個人。」 目光緩緩掃視各人,沉聲道:「這個人就是謀害祝老大的叛徒胡沛。我們一直猜不到他的背後是誰在撐腰,現在卻想到大有可能是竺法慶又或司馬道子。」 屠奉三皺眉道:「他似乎尚未夠資格活捉奉善。」 此時席敬領著兩人匆匆走進來,赫然是隨燕飛到北方去打聽紀千千情況的龐義和高彥。 第九章忠義之會 江凌虛靠樹邊坐著,神色平靜。可是燕飛曉得他五臟六腑俱碎,縱是大羅金仙也不能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不過他確不愧是北方武林數一數二的高手,仍能憑一口精純至極的真氣,保住神智。 江凌虛道:「燕飛!」 燕飛在他身旁蹲下,道:「教主有甚麼要交代下來的呢?」 他對太乙教從來沒有好感,但見到江凌虛斷氣在即的淒涼景況,亦心中惻然,希望可為他盡點人事,讓他去得安樂。 江凌虛急喘兩口氣,嘴角瀉出鮮血,道:「他下一個要殺的人是你,小心!他借天地合璧之助,已練成妖法,天下再無人能與他匹敵。」 燕飛愕然道:「天地合璧?」 江凌虛忽然精神起來,臉泛紅光,道:「只有丹劫……你……唉!」 燕飛正要追問清楚,江凌虛已斷了氣,一代高手,就此辭世。 龐義和高彥剛坐下,尚未有機會說話,拓跋儀、紅子春、姬別和夜窩族的新領袖姚猛已聞風而至,忠義堂登時熱鬧起來。 鐘樓議會的成員,除呼雷方和費二撇外,已全部在座。 龐義見到劉裕,大喜道:「我們正頭痛如何找你,想不到你這傢伙竟來了。」 卓狂生笑道:「只差呼雷方和費二撇,否則我們可以就地舉行一個非正式的鐘樓會議。」 入口處呼雷方的聲音傳來道:「有千千小姐的消息,怎會沒有我們的份兒呢?」 眾人瞧去,呼雷方和費二撇正並肩步入忠義堂。 江文清慧黠的讓出主位,道:「請卓館主登位主持。」 又吩咐席敬使手下把守四方,以防有人偷聽,席敬領命去了。 卓狂生當仁不讓地坐上主位,面向分坐兩邊的眾人,道:「我有一個提議,是請議會批准宋悲風列席這個非正式的會議,他和千千小姐淵源深厚,絕不會做出任何不利千千小姐的事。」 紅子春皺眉道:「我敬宋悲風是一個好漢子,不過他一向與我們邊荒集沒有直接的關係,只是過客的身份,如此讓外人出席我們的會議,會是一個很壞的例子。」 屠奉三淡淡道:「紅老闆有這個想法,皆因不知危機之將至,我卻贊成卓館主的提議,因為宋悲風乃一等一的劍手,可以增加我們的實力。」 呼雷方道:「屠當家指的危機,是不是指奉善被殺一事?」 龐義聽得一頭霧水,高彥卻叫起來道:「是否太乙教的奉善?」 眾人目光全落在他身上,因為他的反應大得有點異乎尋常。 直至此刻,眾人仍弄不清楚為何只有他兩人回集,不過依照約定,他們有營救紀千千主婢的眉目頭緒,方會返回邊荒集。所以人人聞風而至,希望可以聽到好消息。 龐義終於明白,一震道:「燕飛所料無誤,彌勒教的魔掌果然伸進邊荒集來哩!」 今回輪到人人瞠目以對,包括劉裕、屠奉三等,原本相信奉善被殺與彌勒教有關的人,和另一方根本不相信的人。 卓狂生道:「一件一件慢慢的說,首先告訴我們,小燕飛在哪裡呢?因何不是與你們一起回來。」 龐義道:「此事說來話長,我們從平城返回邊荒集的途上,被彌勒教的尼惠暉率眾追殺,燕飛著我們自行逃走,他卻以身犯險好引開追兵。」 拓跋儀劇震一下,失聲道:「平城?」 屠奉三奇道:「你們怎會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呢?」 高彥道:「所以說此事說來話長,可否容後稟報,先說彌勒教的事。當時燕飛告訴我們,在與孫恩決戰之前,曾撞破尼惠暉與漢幫叛徒胡沛在密林裡說話,當時胡沛稱赫連勃勃為大師兄,王國寶為二師兄,他自己則應是竺法慶的第三徒。」 隨著這番說話,忠義堂內靜至落針可聞。 劉裕拍腿歎道:「我曉得是誰殺死奉善哩!」 屠奉三喃喃自語的道:「好傢伙!難怪要在奉善的屍身做手腳,因為方總認得他的氣味,而他更深明方總的異能。」 方鴻生一臉茫然的道:「究竟是誰呢?」 慕容戰代答道:「當然是我們的老朋友赫連勃勃。」 紅子春倒抽一口涼氣,不好意思的道:「我再不反對讓宋悲風列席。」 江文清忙吩咐守候大門處的席敬,著他請宋悲風來。 姬別苦笑道:「我聽得糊塗哩!誰可以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卓狂生以會議主持者的身份,解釋一遍,也好讓剛回來的龐義和高彥明白邊荒集近日發生的連串事件。 說話問,宋悲風隨席敬來到,劉裕招呼他到身旁坐下,並在他耳旁解釋眼前的情況。 卓狂生說罷,忠義堂的氣氛生出變化,大家都明白改了地點召開的鐘樓議會,已從非正式轉入正式的會議,刻下正在決定邊荒集未來的方向,因為自邊荒集失而復得的戰爭後,這是首次面對敵人挑戰的危機。 卓狂生欣然道:「各位都看到了,我們不是仍有運氣嗎?龐老闆和我們的彥少及時回來,不但化解了我們互相的猜疑,更使我們團結一致以應付強敵。」 程蒼古此時到達,聞言笑道:「不單是我們議會成員團結一致,整個邊荒集亦萬眾一心,現在外面聚集著以千計的荒人兄弟,正等待我們宣佈有關營救干千小姐主婢的好消息。」 姚猛按捺不住,道:「以燕飛的腳程,怎會比老龐他們慢呢?」 忠義堂又靜下來。 龐義待程蒼古坐下,歎道:「不須為燕飛擔心,這小子變得愈來愈有本事,我和高小子曾想過,假設回來後見不到他,這小子定是偷進滎陽去見千千了。」 最後-句令全場嘩然。 卓狂生請各人肅靜,然後道:「我忽然感到我們的小飛確實到了滎陽去,不論他成功與否,很快便會回來,令我們實力大增。眼前當務之急,是議會必須作出決定,應否立即把彌勒教定作我們的公敵?」 呼雷方道:「這事還用說嗎?敢反對的,其本人便是議會的公敵。」 劉裕舉起右手,待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方悠然道:「可否容我作出一個提議?」 卓狂生道:「凡列席者均有發言權,劉兄請說出提議。」 劉裕道:「我的提議是今天並沒有舉行鐘樓議會,更沒有任何教派或任何人被定為邊荒集的公敵,只是在討論奉善是否被我劉裕所殺一事上,議會成員不但各持己見,還鬧得相當不愉快。」 屠奉三接下去道:「小弟更提議把劉兄和宋兄驅離邊荒集,只因大小姐、二撇爺和程老大力反對,卓名士又說不看僧面看佛面,一切待燕飛回來後,舉行議會再作決定。」 慕容戰啞然失笑道:「好計!我們就在暗地裡憑方總的靈鼻去把潛入集內的赫連勃勃和胡沛挖出來。希望那時燕飛已回來了,我們可重演當日圍殲花妖的手段,要另一個兇手伏法邊荒集。」 卓狂生欣然道:「看!我們的團結精神不是又回來了嗎?又是拜千千小姐所賜。現在任何惡勢力欲進犯邊荒集,其策略都是要先分化我們,令我們變回一盤散沙的局面。現在天下亂勢已成,邊荒集是僅餘的樂土,但荒人並不是要躲縮在這裡苟且偷生,而是要光明正大、轟轟烈烈地活著,做大生意、賺大錢。當我們把千千小姐主婢迎回邊荒集,邊荒集將進入最鼎盛興旺的歲月,任何人曾經歷過此中盛況,已可不負此生。」 姚猛跳將起來,振臂高呼道:「我姚猛代表夜窩族完全贊同卓館主說的話,要活著便要痛痛快快的活著,一天千千小姐仍未回來,沒有人可以真的活得痛快。」 劉裕心中一陣激動,謝安的心願,終於在紀千千手上完成,把邊荒集統一起來,大家眾志成城的為邊荒集的「公義」和「自由」而奮鬥努力。當紀千千踏足邊荒集的一刻,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 卓狂生長笑道:「我們荒人都是英雄好漢,姚猛請坐下。」 姚猛坐下後,好一陣子也沒有任何人發言,但每一個人都感覺到忠義堂內瀰漫著激盪情懷,人人願為邊荒集和紀千千拋頭顱灑熱血的氣氛。 劉裕更曉得邊荒集外的形勢,不單消除了派系間在以前解不開的矛盾,更令所有人更珍惜眼前擁有的一切,那並非理所當然的,而是必須盡力去保有和爭齲在北方,苻堅被殺,苻秦政權崩潰,慕容垂以強勢崛起,令其它各族陷於掙扎求存的劣勢。慕容垂因而成為其它各族的共同敵人,一天慕容垂仍屹立不倒,一天其它各族仍有合作共抗大敵的空間。這種形勢亦體現在邊荒集內。而邊荒集更有一個獨一無二的條件,就是當慕容垂征服北方,邊荒集將成為各族唯一能保全自主和自由的地方。 南方的形勢同樣複雜,且更微妙,於是劉裕可和大江幫結為親密盟友,而屠奉三竟能與他們和平相處,甚至乎在某些特異的情況下並肩作戰,更屬異數。 說到底,邊荒集最引人的地方,就是她的公義和自由。 卓狂生道:「好哩!對彌勒教我們大家已有一個共識,亦決定了行動的方針。現在該談營救千千小姐的大計哩!」 眾人的目光落在龐義和高彥身上。 龐義道:「我和高彥均認為燕飛對拯救千千和小詩姐的事,已有周詳的計劃,不過卻沒有清楚告訴我們,所以要待他回來後,方可作出詳細的交代。」 拓跋儀終忍不住問道:「你們為何要到平城去?」 高彥道:「橫豎現在人齊,我可以把已知道的向各位報告。我們看過滎陽的形勢,知道縱然盡用邊荒的兵力,亦無法把千千和詩詩救出來。正無計可施的時候,燕小子提議北上,越過長城到盛樂找他的兄弟拓跋珪幫忙。」 龐義接口道:「坦白說,我和高小子心中都不以為然,認為是浪費時間,豈知竟在雁門城附近遇上拓跋珪準備攻打平城的部隊。」 拓跋儀失聲道:「甚麼?」 眾人無不動容。 特別是慕容戰、呼雷方這些深悉北方形勢的人,更曉得平城不單是長城內的軍事重鎮,且接近燕國首都中山。拓跋珪的行動,等於去捋慕容垂的虎鬚。 屠奉三豎起拇指讚許道:「夠膽色!」 拓跋儀立即對他好感大增,心切地追問道:「結果如何?」 高彥道:「說出來你們肯定不會相信,守城的是慕容垂的兒子慕容詳,可是拓跋珪加上我們的小燕飛,憑著奇謀妙計,以不足三千人的兵力,只一天時間便攻陷平城,又把慕容詳驅回中山,氣走原駐於長城的燕軍部隊,接著更兵不血刃的接收雁門。」 眾人聽得目瞪口呆,果如高彥所說的,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要知燕國以兵精將良名著於世,平城又是北塞著名的堅城,即使兵力充足,要攻下這麼一座大城恐怕一年半載仍辦不到。 拓跋族進佔平城,登時壓下慕容垂如日中天的聲勢威望。 慕容戰和呼雷方均像在黑暗裡見到曙光,首次對本族的前途生出一線希望。 拓跋儀如放下心頭大石,仍猶有餘悸地在喘息著。 氣氛變得古怪起來。 卓狂生雙目放光的鼓掌道:「這台小燕飛偕拓跋珪智取平城的說書,由你兩人負責,肯定轟動整個邊荒集。」 江文清淡淡道:「拓跋珪不準備攻打中山嗎?否則燕飛怎會和你們一道離開呢?」 劉裕心中暗讚,江文清的思考確是慎密,從燕飛的離去推斷出拓跋珪無力攻打中山。 心中亦湧起另一番滋味,拓跋珪是燕飛的兄弟,早在淝水之戰前,於邊荒集他已見識到拓跋珪的本領,現在終於證明自己沒有看錯。 在將來的某一天,他劉裕和拓跋珪會否變成勢不兩立的敵人呢?龐義答江文清道:「據燕飛說,拓跋珪是要逼慕容垂回師作戰。」 屠奉三拍腿道:「這就是燕飛營救千千小姐的奇謀妙計哩!」 宋悲風一直默默旁觀,感受著荒人的行事作風,他們的率真和熱血。比對起來,建康的高門大族除謝安叔侄外,其它人只是關起門來互相吹捧、清談空議,又永遠不會把理想付諸實行的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之徒。 這裡在座者,三言兩語便定出行動的方針和計劃,爽快利落。 紅子春道:「我仍不明白,此事與營救千千小姐有何關係?」 在邊荒集諸雄中,紅子春和姬別對紀千千特別感激,因為當日邊荒集被慕容垂和孫恩連手圍攻時,只有紀千千接受他們兩人的見解,定下棄集保命的大計,後來更犧牲自己,拖延著敵人的大軍,令他們能脫身逃走。 荒人最講江湖義氣,恩怨分明,所以兩人在營救紀千千主婢一事上,傾力支持。 拓跋儀像變成另一個人般,生氣勃勃的代答道:「只要慕容垂離開滎陽,不理他有否把千千小姐主婢帶在身旁,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姚猛比任何人更著急紀千千的事,事實上整個夜窩族對紀千千已生出近乎盲目的崇拜,更視紀千千被擄走為必雪的奇恥大辱。此時他既興奮又擔心,焦急地問道:「假如慕容垂只派人去收復平城,我們豈非好夢成空?」 劉裕盡顯其過人的軍事上的才智,淡淡應道:「假設慕容垂派出的軍隊遭到慘敗又如何呢?」 鬧哄哄的大堂倏地靜下來,人人心兒「砰砰」的狂跳著,想到在那樣的情況下唯一的可能性。 忽然間慕容垂再不是那樣可怕,也再不是無懈可擊。 慕容垂的弱點在北線,拓跋珪的攻陷平城,正顯示慕容垂的勁敵已經崛起,還直接威脅到慕容垂所統轄的不容有失的京城。 卓狂生總結道:「議會到此結束,一切待小飛回來再作商討。對付彌勒教一事依計而行,由老屠作總指揮,各位請舉手表決!」 十名議會成員,同時舉手贊成。 卓狂生呵呵笑道:「散會!」 第十章凶蹤再現 燕飛沿穎水西岸趕往邊荒集,河上不時有舟船往來,顯示出邊荒集已回復南北貨運貿易中心的盛況,心中欣慰。 雖然從江凌虛的遺言得悉竺法慶練成魔功,他仍是一無所懼,卻也不是沒有戒備之心,且深思為何竺法慶會把自己視為下一個除去的目標。 江凌虛並不須危言聳聽,因為燕飛曾參與謝玄在建康擊殺竺不歸之役,縱然他沒有出手對付竺不歸,但以彌勒教的睚毗必報,與他燕飛已是勢不兩立。 回想江凌虛臨終的情況,似有很多話要告訴自己,只恨沒有足夠的力量支撐他盡情傾吐。當他說出自己是竺法慶下一個要殺的人,似還有下文,但旋又想到破竺法慶的魔功更為重要,於是轉到丹劫上,到想到燕飛根本沒有可能尋得不知所縱的丹劫,又或得到丹劫仍沒有可能服用,一時心灰意冷下再沒法堅持而斷氣,於是令他的遺言變得支離破碎,不能構成完整有用的情報。 江凌虛究竟想告訴他甚麼重要的事呢?彌勒教憑甚麼得到慕容垂的重用?在滎陽燕飛親眼目睹尼惠暉的威勢,與慕容垂更有密切的關係,他們就像朋友般有商有量,合作無間的一起對付他燕飛。 他想起赫連勃勃。 事實上慕容垂和彌勒教一直是夥伴的關係,因為赫連勃勃正是竺法慶的大弟子,而赫連勃勃更是慕容垂進攻邊荒集的先鋒軍。 赫連勃勃在邊荒集的胡作妄為或許曾觸怒慕容垂,不過慕容垂為了應付拓跋珪此一心腹大患,權衡輕重下,只好繼續在各方面支持赫連勃勃。 在如此情況下,拓跋珪攻打赫連勃勃的統萬城,當不會如想像般輕易,尤其拓跋珪現在與慕容垂已撕破臉皮。 彌勒教在北方勢力龐大,把佛門根深蒂固的勢力摧毀得體無完膚,如慕容垂全力支持赫連勃勃,對羽翼初成的拓跋珪會構成嚴重的威脅。 忽然間,他曉得與彌勒教的鬥爭,已變得與營救紀千千和小詩的事有直接關連。 慕容垂正在玩手段,千方百計的在奪取紀千千的芳心。 要生擒他燕飛,是要證明給紀千千看燕飛只是失敗者,粉碎燕飛在紀千千心目中無敵英雄的形象,讓紀千千親睹他落難的窩囊樣子。 假設生擒他不成,只好借彌勒教之手殺死他,如此可斷去紀千千對他的癡念,而紀千千也很難怪罪慕容垂,因為一切都可推在竺法慶身上。 殺死他燕飛,既可打擊拓跋珪,又可重挫荒人的鬥志和士氣,不論對慕容垂或竺法慶,均有數之不盡的好處。 竺法慶現身邊荒,盡殺太乙教的漏網高手,正是彌勒教搗亂天下的先兆。 透過赫連勃勃和王國寶兩大門徒,彌勒教可輕易在南北取得擴展力量的據點。 看來赫連勃勃只好交由拓跋珪去應付,他與竺法慶的衝突也已是無可避免。他會盡一切方法和手段,阻止竺法慶到南方去,不單是為了報答謝家的恩情,更是為了邊荒集的福祉和紀千千主婢。 就在此時,他聽到右方傳來僅可耳聞的數下兵刃交擊的聲響。 燕飛心中一動,循聲掠去。 劉裕呆坐小廳內,腦內亂成一片。 宋悲風走進來,到他身旁隔幾坐下,沒有說話。 他是最清楚劉裕情況的人,亦只有他明白劉裕的煩惱。 劉裕像不曉得宋悲風就坐在身旁的模樣,喃喃道:「我該怎辦呢?」 宋悲風道:「將所有事向小飛全盤告知吧!左瞞右瞞不但於事無補,還會增加不必要的誤會,致乎令小飛作出錯誤的判斷,更會損害你們之間的友情。」 劉裕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歎道:「他曉得我與任妖女合作,會怎樣看我?」 宋悲風道:「他如真的是你的好朋友,會體諒你的處境和為難處。」 劉裕霍然而起。 宋悲風一呆道:「你要到哪裡去?」 劉裕沉聲道:「我想到集外轉一圈,假如殺奉善的真是赫連勃勃,他該有一支部隊隱藏在邊荒集的附近。」 宋悲風陪他起立,點頭道:「這個可能性非常大。」 劉裕道:「宋叔讓我一個人獨自去吧!別忘記我是北府兵裡最出色的探子,有足夠保護自己的能力。」 宋悲風明白他的心情,低聲道:「小心點!」 劉裕搖頭再歎一口氣,出門去了。 紀千千坐在床沿,俯頭審視愛婢的臉容,愛憐地喚道:「詩詩!詩詩!」 小詩張開眼睛,道:「小姐!」 勉力的想坐起來。 紀千千扶她挨著床頭坐好,道:「今天好點了嗎?」 小詩點頭道:「好多了哩!」 又不好意思的道:「小詩真沒有用,令小姐擔心哩!」 紀千千微笑道:「人在病倒時,情緒自然會低落,失去鬥志,我也會這樣的,詩詩不用自責。我們現在更應互相扶持,互相勉勵。為何這樣呆看著我呢?」 小詩道:「小姐今天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一副容光煥發的樣子,發生了甚麼事呢?」 紀千千有強烈的衝動把昨晚見到燕飛的事向她盡情傾吐,好讓她分享自己心中的歡愉和振奮,旋又記起燕飛的指示,更暗自心驚。如讓慕容垂又或那個監視自己的風娘發覺自己神色有異,不起疑心才怪。 同時也明白燕飛因何要她瞞著小詩,因為以小詩的單純,絕對藏不住心事。 只好騙她道:「我收到一個好的消息,我們的邊荒第一劍手聯同他的兄弟拓跋珪,已攻陷北方的平城和雁門兩大重鎮,兵鋒直指燕都中山,令慕容垂進退兩難,我們重返邊荒集的夢想,已從沒有可能變得極有希望。」 小詩現出驚喜的表情,她並不真正明白紀千千說的話,不過她絕對信任紀千千,紀千千說有希望,她當然深信不疑。 事實上自被帶來滎陽後,紀千千尚是首次展現出眼前般朝氣蓬勃的神色。 「咯!咯!咯!」 紀千千不悅道:「誰?」 被稱為風娘的管家婦,慕容大嬸的聲音在門外道:「小姐起床了嗎?早繕預備好了,請讓婢女們進來侍候小姐。」 紀千千心忖自己定要在梳妝抹粉上下點功夫,以掩蓋自己因燕飛而來的艷光,答道:「謝謝大嬸!我打扮妥當後待會便到。」 風娘去後,紀千千拍拍小詩臉蛋,喜孜孜的道:「沒有人鬥得過燕飛的,即使強如慕容垂,亦注定要吃敗仗。」 小詩怎知她指的是昨晚發生的事,茫然點頭。 卓狂生領著龐義和高彥來到第一樓的所在處,笑道:「你們給我看,這地方成甚麼樣子呢?」 東大街人來車往,附近店舖擠滿各方來辦貨的人,惟只第一樓舊址光禿禿一片,只有幾根打進泥土內的木樁,成為對比強烈的情景。 高彥奇道:「你帶我們龐老闆到這裹來,只是為發牢騷嗎?」 龐義道:「這傢伙在逼我提早重建第一樓。唉!一天千千未回來,我根本提不起興趣去幹這件事。」 卓狂生啞然笑道:「信任邊荒集吧!我們可以創造出任何人夢想以外的奇跡,包括從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小姐和小詩姐。你重建第一樓,怕怎樣也需要一年半載的功夫吧!當千千小姐榮歸邊荒集時,你的第一樓也剛好落成,不正是歡迎千千小姐最大的慶禮嗎?」 龐義苦笑道:「我真的提不起勁。」 卓狂生道:「有甚麼提不起勁的?你要人有人,要錢有錢。還有就是你的雪澗香,已斷貨多時。沒有雪澗香,人人都提不起勁,特別是我們的小燕飛。」 又對著高彥道:「我說得對嗎?」 高彥一向知道卓狂生腦袋想出來的東西,總是與別不同,只好同意道:「千千和小詩回來時若見到第一樓矗立在東大街,肯定會有意外的驚喜。」 龐義頹然道:「可是……」 卓狂生不耐煩地截斷他道:「可是?可是甚麼呢?我是邊荒的專家,最明白荒人的心態,第一樓重建動工,將會起了激勵士氣的作用,令人人都覺得第一樓就是千千以前在建康長駐的秦淮樓,沒有紀千千的第一樓成甚麼樣子呢?明白嗎?」 高彥推推龐義道:「這傢伙的話不無點小道理呢!」 卓狂生不悅道:「甚麼小道理?是大大的道理。第一樓正代表我們迎接千千小姐回來的自信和決心。荒人是很奇怪的,需要一座像第一樓的東西來提醒他們。在營救千千小姐主婢一事上,你能起的最大作用,就是使第一樓在廢墟裡重生,還要比以前更壯觀。」 龐義終於讓步,點頭道:「好吧!不過雪澗香釀成後必須窖藏一年,方可以恢復供應。」 卓狂生喜道:「算你吧!你可知流到建康所餘無幾的雪澗香,現在是價比黃金。我還有一壇,待燕飛回來後才會拿出來大家喝個痛快。」 又高嚷道:「第一樓啊第一樓,當千千小姐和小詩回來之時,你會重新成為邊荒集東門大街的地標,我們荒人將以你為榮耀。」 燕飛切入通往邊荒集北面的驛道去,此為水路外貫通邊荒集和泗水的主要陸路,當日苻堅大軍南下,正是倚賴這條被荒人稱之為「邊泗驛道」的大道。 邊荒的道路大多毀壞不堪,只有連貫邊荒集南北、穎河以西的兩段驛道在荒人不停修補下,大致仍保持良好的狀態。 打鬥者已不見蹤影,只能從道上凌亂的足跡蹄印察覺此處曾經歷劇烈的戰鬥。 燕飛乃追蹤的高手,伏往地面展開「地聽」之術,剛好捕足到十數騎和一輛馬車離去的聲音,逐漸朝邊荒集的方向遠去。 燕飛跳起來,嗅到一陣似曾相識的幽香。 他的鼻子雖及不上方鴻生的天生異稟、神乎其技,仍比一般人遠為優勝。 心中同時浮起安玉晴的如花玉容,感到她正在那輛車內。 燕飛暗吃一驚。 她怎會到這裡來呢?又怎會與人惡鬥?憑她超卓的身手,誰人可把她生擒?想到這裡,再不猶豫,全速朝車馬隊追去。 臨海郡,章安城。 孫恩在盧循和徐道覆陪伴下,巡視集結在海灣內的船隊。 章安城東臨東海,如由此乘船北上,可從海路入大江,直抵建康,乃建康南面最重要的大城之一。 三人沿岸策馬緩行,海港上近二百艘戰船飄揚著天師軍的旗幟,展示著天師軍力能顛覆大晉的威勢。 孫恩目光投往東面出海口處,若有所思。 徐道覆道:「一切準備就緒,只要天師一聲令下,我們便可以揚帆北上。」 孫恩於一高阜上勒馬停下,微笑道:「沿岸大城情況如何?」 徐道覆道:「建康朝廷以內史王凝之為帥,進駐會稽、陰城,兵力在萬許之間,以為可阻擋我們天師大軍。」 孫恩冷哼道:「王凝之?」 盧循道:「王凝之是王羲之之子,謝玄姊謝道韞的夫婿,督信天師教,卻不認同我們天師道,為人愚癡,自以為是,非是將才。」 孫恩啞然失笑道:「難道謝玄一死,晉室真的再無良將?」 徐道覆笑道:「晉室派系之爭愈趨激烈,最近王國寶更授意大臣,請司馬曜加封司馬道子,為司馬曜怒拒。司馬曜見司馬道子驕橫難制,欲以王恭聯結殷仲堪以制道子,豈知殷仲堪顧忌桓玄,竟提議王恭拉攏桓玄,桓玄乘機向王恭提出條件,須獻上女兒王淡真作其妾,此舉不但令殷仲堪狼狽不堪,更使王恭進退兩難,把整個倒司馬道子的行動拖著。」 孫恩搖頭歎道:「又一個蠢人。」 盧循道:「司馬曜見局勢不對,不得不把在朝廷裡繼謝安後,成為反對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的中流砥柱的中書侍郎范寧降官,使出為豫章太守,又改封司馬道子為會稽王。在如此情況下,晉室根本無暇南顧。」 又道:「進軍建康,此實為千載一時之機。」 孫恩道:「道覆有何意見?」 徐道覆目光緩緩掃過聲勢龐大的戰船隊,沉聲道:「現在會稽、吳郡、吳興、義興、臨海、水嘉、東陽、新安八郡,均有我們天師道的人,晉室的統治名存實亡,當地豪強全力支持我軍,只要天師振臂一呼,晉軍勢必望風而倒。不過縱使建康以南沿海各郡盡入我軍之手,要攻陷建康,仍非易事,如拖延個一年半載,惹得北府兵或荊州軍來援,我們的形勢會相當不妙。依我看現在尚未是大舉進攻的時候。」 孫恩點頭不語。 盧循皺眉道:「道覆之言有理,不過現在八郡豪強土族,全翹首期待天師逐走北人,好自己當家作主,如我們按兵不動,支持我軍者的熱情一旦冷卻,對我們將非常不利。」 孫恩微笑道:「你們說的,各有各的道理。晉室還未真的大亂,妄然攻打建康,反會令晉室團結起來,故不宜於此時對建康用兵。」 稍頓續道:「不過我們也不可以全無作為,就讓我們率水師沿海岸北上,已足可兵脅王凝之,教他不敢妄動。翁州有大海之險,易守難攻,可令我們先穩立於不敗之地,又可展示我們推翻晉室的志向,一舉兩得。」 徐道覆和盧循連忙稱善。 孫恩仰天笑道:「我們就以一個月的時間作攻打翁山的準備,從容佈置。得翁山島後便可以逐步蠶食沿海郡城,令建康南面屏障盡失,那時我們要攻要守,再不由其它人作主了。」 兩人轟然應諾。 第十一章巧破陰謀 馬車隊的輪聲蹄音,離開驛道,進入道旁西面的疏林區,朝西南方馳去。 燕飛循聲追入林內,已可隱見敵人背影。十多騎護著一輛馬車,正在林內穿行。 他本打定主意,見到敵人立即突襲,務要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好救回安玉晴,可是馬車隊內其中一人的背影,卻令他心有所戒,不敢輕舉妄動。 那是赫連勃勃的背影。 其它騎士雖是坐在馬背上,但人人氣度沉凝,形態穩如泰山,顯然無一庸手。 燕飛心中升起無數疑問,值此赫連勃勃正和拓跋珪對戰的時刻,赫連勃勃怎可能分身到邊荒集來?赫連勃勃於此截擊安玉晴,是否早有預謀?否則怎麼會備有馬車,載走美麗的戰利品。赫連勃勃與安玉晴到底又有甚麼過節?縱使敵勢龐大,燕飛已下定決心,誓要從赫連勃勃的魔掌裡把安玉晴救出來,因為以赫連勃勃淫虐好殺,安玉晴落在他手上,遭遇之慘實不堪想像。 尾隨對方急趕三十多里後,林木轉密,車馬隊忽然停下來。 燕飛利用林木的掩護,無聲無息追至二十丈許外的近處,靜觀其變。 蹄聲在南方響起,迅速接近,赫連勃勃一方全無異樣神態,來的顯然是同黨。 車門打開,一名勁裝女子從車上下來,身材苗條,有對妖媚的大眼睛,不見有隨身兵器。她的身份應該不低,立即有人牽來一匹空騎,讓她跳上馬背。在陣陣寒風吹拂下,女子衣衫飄揚,更展露出她曼妙的曲線。 燕飛留意她上馬的動作,雖不見如何賣弄,可是能在迅捷裡透出一股輕逸好看,那種隨心所欲的況味,確非一般好手辦得到。燕飛眼力高明,立即作出判斷,此女武功當是赫連勃勃級數,縱及不上赫連勃勃,亦相差不遠。 他終於明白為何憑安玉晴之能,亦要中伏遭擒。 此女催馬來到赫連勃勃馬旁,與後者同朝蹄音來處凝視,道:「她身上沒有心佩,真氣人。」 又向赫連勃勃嬌笑道:「此女乃人間尤物,勃勃你不可監守自盜,否則彌勒爺絕不會放過你。」 赫連勃勃「嘿嘿」淫笑道:「那我慾火焚身時怎辦好呢?是不是可以找你護法仙娘來打救。」 那女子正笑得花枝亂顫,意態引逗時,赫連勃勃另一邊的中年佩刀壯漢怪笑道:「喬琳你勿要厚此薄彼,定須雨露分沾,公平佈施肉身,讓我狄漢也可分得一杯羹,這才叫功德無量。」 燕飛注意到當三人調笑之際,其它人不但不敢說話,連附和的笑聲也沒有,顯然在這批人中,以赫連勃勃、喬琳和狄漢三人的身份地位最高。 赫連勃勃故作驚訝的道:「老狄你不是說笑吧!你們四大金剛朝夕相對,你竟然未嘗過我們喬大姐床上的銷魂滋味,說出去誰肯相信呢?」 狄漢故意裝出誇張的頹喪樣子,歎道:「喬大姐整晚顧著侍候彌勒爺,哪來空閒陪我們玩樂兒,不用陪彌勒爺時又要好好歇息休養,哈!」 這番話說得缺德露骨,充滿淫猥的意味。 喬琳大嗔道:「狄漢小心我割下你的舌頭,誰晚晚都去陪彌勒爺哩?」 此時二十多騎在南方出現,筆直朝他們馳來,遠看過去來人作商旅打吩,與一般往來邊荒集的行旅沒有分別。 燕飛從他們的對答已清楚這對男女狄漢和喬琳的身份,他們正是彌勒教四大護法金剛其中兩人,出現在這裡當然不會是甚麼好事。 最奇怪的是安玉晴一向行蹤飄忽,怎會如此容易給人盯上,中伏遭擒。 來騎終於到達,在兩丈許處勒馬停下,其中一人放緩騎速,馳至二人前方,神色凝重地向三人打招呼。 赫連勃勃訝道:「太子的神色因何如此沉重?發生了甚麼事?」 燕飛聽得心中大懍,隱隱感到事情大不簡單,其中必包藏陰謀詭計。眼前被稱為太子者,肯定不是他在滎陽隔遠看過幾眼的慕容德,那何來另一個太子?被稱為太子者年紀該不過三十,長得一表人才,體魄健壯,膀闊腰圓,表情嚴峻,腰配馬刀,一看便知是有身份地位的胡人。 他沒有直接答赫連勃勃的問題,反問道:「安世清的美麗女兒到手了嗎?」 喬琳顯然對他極感興趣,獻媚的嬌笑道:「全賴太子大力幫忙,彌勒爺會非常感激。」 狄漢沉聲道:「邊荒集是否出現意料之外的變化呢?」 那太子點頭應是,道:「你們現在絕不宜到邊荒集去,奉善一事荒人已認定是赫連兄干的,刻下正由那方鴻生憑他的鼻子搜索赫連兄的下落。」 赫連勃勃大怒道:「我到邊荒集去,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把那傢伙的鼻子割下來。」 燕飛聽得一頭霧水,亦隱隱知道不妙,照道理方鴻生若要把赫連勃勃找出來,該屬極端機密的事,而這被稱作太子的人,卻似是瞭如指掌,清楚掌握一切。 狄漢道:「我們的計劃該是萬無一失的,怎會忽然讓敵人生出警覺?」 太子歎道:「本來是一切順利,弄得荒人疑神疑鬼,劉裕則難脫嫌疑,豈知龐義和高彥今早忽然回來,還代那殺千刀的燕飛傳話,指出赫連兄和胡沛兄都是大佛爺的門徒,登時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還臨時在大江幫的忠義堂舉行議會,決定全力與我們周旋,教人意想不到。」 赫連勃勃、狄漢和喬琳三人聽得面面相覷。 暗處的燕飛則心呼好險,幸好自己偷聽到他們的談話,因為議會內肯定有他們的內奸,否則那太子不會如此清楚議會內發生的事。 如果不是要救安玉晴,他會立即趕回邊荒集去。 此時他再弄不清楚彌勒教與慕容垂的關係,因為這被稱為太子者,肯定屬於另一股胡人的勢力。 赫連勃勃道:「燕飛怎會知道我們的事?」 太子道:「現在並不是追究燕飛如何知道這方面事情的時候,孤立大江幫和劉裕的計劃再行不通,我們必須重新部署,否則我們在邊荒集僅餘的一點優勢也會失去,」 赫連勃勃冷哼道:「雖然事情的發展有點波折,不過邊荒集始終會落入我們手上。佛尊已神功大成,天下再無敵手,加上我們有人接應,可把阻著我們的人逐一刺殺,等到邊荒集群龍無首,人心大亂之時,我們便可以收拾殘局。」 太子苦笑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我們在邊荒集的線人也不是那麼可靠,全賴我大力堅持,曉以大義,他才勉強屈服,但已費盡我唇舌。唉!邊荒集確是個大染缸,可令任何人變質。」 燕飛心中暗罵,為何不說清楚點呢?太子又道:「我現在去安排我方人馬潛進邊荒集,請轉告大佛爺,在與我們會合前,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赫連勃勃出奇地謙卑的道:「一切依太子的吩咐。」 太子向後面的手下們打出手勢,逕自策馬朝西北去了,二十多騎緊迫其後,迅速沒入林木深處。 赫連勃勃等呆坐馬背上,該是仍為太子帶來的壞消息震撼,影響了情緒,方寸大亂。 燕飛心中一動,展開身法,潛前逾十丈,離開對方只有七、八丈的距離。 此時對方十七個人,多立馬在馬車前方和兩側處,馬車後只有二騎守衛,馬車御者的注意力也集中到前方去。 赫連勃勃道:「我們究竟在甚麼地方犯了錯誤呢?」 喬琳狠狠道:「我們最大的錯誤,是沒有殺死燕飛。」 狄漢不忿地道:「這小子命真大,佛娘在把他埋進地底去前,已運功震斷他心脈,豈知他仍然可以活下去,劍術還一天比一天進步。今次佛娘借燕飛打擊孫恩信心之舉,可說偷雞不著反蝕把米。」 燕飛明白過來,尼惠暉確曾把自己帶離險境,卻是不安好心,一方面向孫恩示威,好令他疑神疑鬼,信心受損;另一方面可保證自己難以活命,豈知自己受丹劫改造的經脈,在胎息大法下竟可斷脈重續。 亦暗抹一把冷汗,假如尼惠暉在自己心臟捅上一刀,保證自己只能埋屍土下。 他見赫連勃勃等三大高手都是心神恍惚的模樣,決定冒險救人,提聚玄功,下一刻已縱身而起,來到樹上橫桿處。 長風吹得遠近枝葉搖拽作響,掩蓋了他觸動樹葉的聲音。 幸好這區域沒有受雨雪侵襲,否則會對他的潛蹤匿跡加添困難。 燕飛幾個起落,來到馬車上方三丈許處大樹的枝葉濃密處。 他敢肯定在敵人攔截前,他可以破頂進入車廂裡,問題在安玉晴必被他們以獨門手法封閉穴道,他帶著一個人,如何方可以躲過敵人的追擊。 只是一個赫連勃勃,要勝過他已非易事,何況還有喬琳和狄漢兩大高手,再加上十多名無一庸手的匈奴戰士。 但若錯過眼前機會,待車馬隊開出,在敵人全神戒備下,救回安玉晴的機會將更渺茫。 正頭痛問,他忽有所覺。 他自然而然朝左方林木處瞧去,只見劉裕正藏身一堆樹叢後向他打手勢,由於角度的關係,不虞被敵人察覺,只有居高臨下的燕飛可以看到他。 燕飛完全沒法明白為何劉裕會在此處出現,卻是喜出望外,忙打出手勢,表示目標在馬車內,著劉裕設法在前方引開敵人。 兩人曾並肩作戰,有非常好的默契。 劉裕表示明白,消失在樹叢後。 燕飛只好耐心靜待,心中祈禱赫連勃勃等多聊一會兒。 狄漢的聲音傳來道:「原來的計劃已不可行,只好以武力控制邊荒集,幸好我們有內應,否則根本無從著手。」 赫連勃勃道:「太子說過我們的內應心中仍有猶豫,所以必須趁他變卦前動手,令他無法後悔。」 喬琳道:「返營地再說吧!」 赫連勃勃回頭道:「沙延拿你立即掉頭回去向彌勒爺上報剛才太子說的事。還有要告訴他安世清的女兒已到手哩!」 馬車後三騎之一領命去了。 赫連勃勃正要策馬而行,在左方三十丈處,劉裕倏地出現在一棵大樹離地四、五丈的橫幹上,雙腳搖搖晃晃的,一派逍遙寫意的模樣,長笑道:「赫連兄別來無恙!既到邊荒,何不到邊荒集來探望故人好友,卻要藏在密林內鬼鬼祟祟的,是否又在做見不得人的勾當。」 赫連勃勃等無不色變。 喬琳和狄漢怒喝一聲,策騎朝劉裕衝去。 赫連勃勃則一臉驚疑神色,環目四顧,掃視遠近,察看是否尚有其它敵人,然後大喝道:「你們先走一步!」 接著策馬追在喬琳和狄漢馬背後去。 御者豈敢遲疑,馬鞭揚上半空,再往下抽打拉車的四匹馬兒臀處。 眾騎護著馬車正要開出,燕飛已無聲無息從空而降,蝶戀花灑出百干劍影,迎頭往馬車後兩騎疾攻而下。 兩名匈奴戰士雖是身手高明,因與燕飛尚有一段頗遠的距離,且是猝不及防,登時遭殃,肩井穴分別被刺巾,倒墮下馬。 兩匹馬驚嘶人立而起,其它戰士驚覺有變,已來不及阻止要發生的事。 燕飛足點其中一馬頭頂,借力平飛開去,後發光至的趕上剛開行的馬車,足踏廂頂,一個觔斗,蝶戀花化作長虹,向駕車的御者直擊而去。 喬琳和狄漢離劉裕所在處已不足五丈,赫連勃勃則追在他們之後十丈多的位置,三人聽到人叫馬嘶的聲音,回頭望來,均氣得差點六眼齊噴火焰,知道中計,卻再沒法扭轉敗局。 燕飛的動作快如電閃,御者聞聲別頭往後看,正要拔出藏在座位下的馬刀,蝶戀花已朝他面門射至,大駭下側身墮下馬車,險險避過殺身大禍。 御者仍在林地上止不住勁翻滾轉動的當兒,燕飛落入御者的位置,執起御車的馬韁,催馬疾行,偏往右方。嚇得敵騎急竄逃避。 剎那間,燕飛已策馬車破出重圍,朝東面驛道的方向馳去。 敵騎亂成一團,好一會才重整陣腳,窮追在馬車後。 赫連勃勃、喬琳、狄漢三人此時還哪來閒情理會劉裕,齊齊掉轉馬頭追來。 「噗!噗!」 追得最接近的兩名匈奴戰士從馬背騰身而起,落在車頂處。 燕飛哈哈一笑,發出兩道指風,刺在奔在前頭的健馬股上,馬兒吃痛下更是發足狂奔,馬車突然加速。 燕飛已輕盈如狸貓般翻上車廂前端邊沿處,蝶戀花全力揮擊。 「噹!噹!」 兩聲清脆的響音後,兩名手持馬刀的匈奴戰士無一倖免被命中兵器,不單攻勢全消,還被蝶戀花帶著的真勁震得分兩邊掉下車廂去,重重跌在地上。 燕飛又閃電前移,另一名撲上廂頂來的敵人尚未有機會立足實地,早給他連人帶刀劈得飛跌往遠處,再爬不起來。 一聲長笑,劉裕不知從哪處鑽出來,從天降下,落入御者的位置,控制著馬車有驚無險地在林木間穿行。 燕飛橫劍立在車廂頂,狀如天神。 敵騎登時氣餒,再沒有人敢以身試法躍往車頂來,只敢追在車後,叱喝作勢。 赫連勃勃已追至戰士們隊後,喬狄兩人在更遠處追來。 燕飛大笑道:「有勞赫連兄相送,不過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赫連兄請回吧!」 忽然一拳隔空擊出,勁氣狂吐,追在最近處的匈奴騎士避無可避下,登時應拳拋跌,掉往地上。 後來數騎慌忙閃躲。以免踐踏自己人,頓時隊形散亂,潰不成軍。 隨後追來的赫連勃勃被己方人馬所阻,不得不勒馬收韁。 只是這一耽擱,馬車早去遠,消沒在林木之間。 第十二章團結內部 「停車!」 劉裕駕著馬車登上一座小丘,方把馬車停下。 燕飛掃視遠近,看清楚沒有敵蹤,方從車廂頂躍下,道:「劉兄給我把風!」 劉裕一個觔斗翻上車頂,心中湧起親切和熟悉的感覺,想起當日兩人並肩作戰的情景。 啟門的聲音在下方傳來,接著是燕飛「咦」的一聲驚呼。 劉裕見遠近無人,跳往地面,燕飛此時已進入車廂去,他則探首望進車廂內。 車廂空無他人,只有燕飛在呆看廂壁。 劉裕直至此刻仍不知馬車內載的是何人,問道:「有甚麼問題?」 燕飛從車門退出來,道:「她走了!還在廂壁留字,說多謝我們。她定有一套解穴的獨家本領,趁我們不注意時,由車窗離開。」 劉裕道:「她是誰?」 燕飛走到車頭,把四匹跑得不住噴白氣的馬兒解下來,答道:「就是安世清的女兒安玉晴。」 劉裕一邊幫手解馬,邊聽燕飛把事情解釋一遍,到把事情弄清楚,四匹馬兒回復自由,安靜吃草,兩人到車尾的丘坡頂坐下,休息回氣。 劉裕道:「假如可以弄清楚那被稱為太子者的身份,我們便可以知道誰是內奸。」 燕飛道:「你怎會這麼巧到這裡來的呢?」 劉裕道:「我是跟蹤那太子的一夥人來的,我正要到集外走走,看看會否發現敵軍的影跡,甫出邊荒集,便見到他們偏離驛道,進入樹林,心覺可疑,遂追在他們身後,還差點追失他們。」 燕飛問道:「邊荒集情況如何呢?」 劉裕把情況扼要敘述,從奉善被殺說起,到今早在忠義堂舉行的臨時議會,然後總結道:「敵人既對議會內發生的事瞭如指掌,那肯定當時在場者有一個人是內奸,且此人該是胡人,故不得不屈服在那太子的民族大義之下。」 燕飛點頭道:「當然不會是拓跋儀,剩下來的便只有慕容戰和呼雷方。」 燕飛忽有所悟一震道:「肯定是呼雷方,因為慕容沖只有三十多歲,哪來這麼大的兒子。 只有羌主姚萇,方會有這麼一個兒子。」 劉裕沉聲道:「如是姚萇的兒子,便該是姚興,此人智勇雙全,武功尤勝乃父,堪為羌族第一高手。」 燕飛歎道:「唉!呼雷方!一邊是邊荒集的兄弟,一邊是自己的親族,我可以想像到他的為難處。我們立即趕回邊荒集去。」 劉裕一把扯著他,苦笑道:「我還有重要的事須向你交代。」 燕飛訝道:「究竟是甚麼事?為何你的神情如此古怪?」 劉裕頹然道:「彌勒教的人之所以算計安玉晴,為的該是心佩,縱然不能在她身上尋得,也可挾持她威脅安世清把心佩交出來,他們不知心佩已被任青媞盜走,更不知道心佩現正在我身上。」 燕飛失聲道:「甚麼?」 劉裕緩緩解下掛在頸上的心佩,遞到燕飛眼下,道:「這就是心佩。」 燕飛一把接過,拿到眼前審視,皺眉道:「任妖後的東西怎會落在你手上呢?」 劉裕道:「是她硬逼我收下,好為她保管,因為此佩能與天地佩生出感應,她還以為天地佩仍在安世清手上,怕被他們父女追殺。」 接著一五一十把前因後果說出來,連任青媞說過關於玉珮的異處亦一字不漏,到最後整個人輕鬆起來,道:「說出來心裡舒服多哩!你要惱我我絕不會怪你,因為確是我不對。」 燕飛呆望他半晌,接著沉吟起來,忽然笑道:「如在千千被擄北上之前,我曉得你與任青媞合作,還瞞著我,我心中一定很不舒服,現在卻似聽著最理所當然的事,你明白是甚麼道理嗎?」 劉裕愕然搖頭,表示不明白。 燕飛出奇地平靜的反應,實出乎他意料之外。劉裕清楚自己變了,而燕飛也不是以前的燕飛。人是會因應環境而變化,否則便要被淘汰。 燕飛現出一個苦澀和神傷的表情,仰望日落前的天空,徐徐道:「那晚我看著千千返回慕容垂的戰船去,看著戰船把我最心愛的人帶走,當時我立下決心,不論用何種手段,只要千千能回到我身邊,我也會毫不猶豫去做。當然!我指的手段只是針對敵人,並不會殃及無辜。」 接著朝他瞧來,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語氣卻依然乎和,淡淡的道:「所以我明白你的處境,為了掙扎求存,為了不負玄帥所托,你不得不作出妥協,若非如此,你可能早被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害死,怎還能和我坐在這裡傾吐心事。」 又把目光投往山林遠處,沉聲道:「我從來沒有想過參與任何戰爭,可是我能不為邊荒集而戰,不為千千而戰嗎?我沒有選擇,你也沒有選擇,所以我明白你,更體諒你。」 劉裕一陣激動,把頭埋入舉起的雙掌裡,淒然道:「可是我欺騙了玄帥,沒有把曼妙的事告訴他,更對不起你。」 燕飛搖頭道:「因為你沒有選擇。如不是曼妙令司馬曜和司馬道子不和,南方豈還有你立足之地。我和你都處於人生的低潮內,唯一可做的是如何在如此的惡劣環境裡做到最好,奮鬥不懈,朝目標邁進。」 接著道:「你說任青媞對司馬曜動了殺機,此事非同小可,一個不好,南方將出現四分五裂的情況。」 劉裕抬起頭來,思忖道:「南朝於淝水之戰後,早現分裂亂象,全賴玄帥挾淝水之戰的餘威,鎮著各方勢力。任青媞縱有殺司馬曜之心,亦非一時三刻可以辦到的事,必須巧妙佈局,否則曼妙焉能活命?所以眼前當務之急,是如何應付彌勒教。如讓竺法慶安抵建康,謝家肯定片瓦無存。」 稍頓後道:「你是否到過滎陽呢?」 燕飛淡淡道:「我不但到過滎陽,還見過千千。」 劉裕遽震一下,眼中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燕飛現出回憶的神情,道:「我一直想不通當晚決戰孫恩前,為何只見到尼惠暉,卻不見竺法慶,原來是竺法慶得到天地佩後,立即潛往秘處借天地佩的奇異功能,修練「十住大乘功」最後一重功法,亦因此而令彌勒教顛覆邊荒集的大計胎死腹中,變成赫連勃勃冒險一博,結果是慘敗一常」 接著把在滎陽見到尼惠暉和江凌虛的遺言道出,讓劉裕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劉裕恍然道:「彌勒教應是一直與慕容垂暗中勾結,任遙亦是他們的夥伴,且布下一個對付孫恩的陷阱,卻被孫恩識破,先下手為強的殺死任遙。赫連勃勃的慘敗,令慕容垂不得不與孫恩連手。事情的複雜處,只可以一筆糊塗賬來形容。」 燕飛雙目亮起來,沉聲道:「現在赫連勃勃和彌勒教捲土重來,還有羌族作後盾,顯示彌勒教或許已背叛了慕容垂,原因是怕慕容垂如統一北方,那彌勒教和赫連勃勃在北方將沒有容身之地。所以我們首先要解決呼雷方的問題,然後方可以萬眾一心的應付外敵。」 劉裕道:「我只是擔心,假如竺法慶察覺暫時在邊荒集難有作為,會繞過邊荒集到建康去,我們最終仍是沒法阻止他南下。」 燕飛合攏右手,把心佩緊握在手內,微笑道:「你不是說過天地佩與心佩有著微妙的感應嗎?如此事屬實,那竺法慶就休想到建康去,我們說不定可殺彌勒教一個片甲不留,為世除害。」 劉裕精神大振,道:「我們立即回邊荒集去。」 在日出前的暗黑裡,呼雷方匆匆來到小建康的振荊會總壇,陰奇在大門處靜候他。 呼雷方怨道:「甚麼事這般緊急?連天亮也等不及呢?」 陰奇道:「是有關赫連勃勃的事,我們在邊荒集發現了他的營地。」 呼雷方一震道:「竟有此事?營地在邊荒何處?」 陰奇領著他往主堂走去,道:「我並不清楚,建功的是劉裕,真不愧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 呼雷方沉默下來,沒再說話。 主堂出現前方,黯無燈火,亦沒有人聲傳出,洞開的大門內黑漆一片。 呼雷方忍不住問道:「誰在堂內?」 陰奇恭敬的道:「為避開敵人耳目,所以我們不敢張揚,已到的有江大小姐、卓館主、慕容當家和劉裕四人。」 呼雷方現出猶豫神色,在石階前止步。 陰奇湊近低聲道:「我們決定對赫連勃勃來個迎頭痛擊,一舉粉碎他準備進侵邊荒集的行動,所以天明後我們立即秘密集結人馬,於黃昏時出擊。」 呼雷方稍鬆一口氣,點頭道:「明白了!」 舉步走上長階。 陰奇追在後方,道:「呼雷當家請人大堂,我還要招呼其它人。」 呼雷方道謝一聲,逕自進入大堂。 黑沉沉的大堂內坐著十多人,呼雷方心知不妙時,「砰」的一聲,大門在身後關閉。 燈火倏地亮起,照得大堂明如白晝。 呼雷方厲叱道:「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卓狂生坐在面向大門的主位處,兩邊坐的全是鐘樓議會的成員。 最使他料想不到的是負責關門的竟是劉裕和久違了的燕飛。 屠奉三目光投向身旁的空椅,道:「呼雷當家請坐!」 呼雷方的目光落在慕容戰身上,神色轉厲,怒道:「你也站在漢人的一方來算計我?」 慕容戰攤手道:「這與種族沒有任何關係,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赫連勃勃乃邊荒集的公敵,誰人與公敵勾結,立即成為我們的公敵。」 呼雷方冷靜下來,沉聲道:「你們勿要含血噴人,要證明我和赫連勃勃勾結,須拿出真憑實據來。」 姬別歎道:「我一向敬重你呼雷方是條好漢子,大家更曾並肩作戰,我們更曉得你被逼與赫連勃勃這種人合作,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只要大家開誠相見,仍然有和平解決的辦法。」 卓狂生以主持的身份淡淡道:「呼雷當家請入座,你仍是議會的成員。」 拓跋儀道:「大家平心靜氣把所有事攤開來說如何?」 呼雷方目光移到江文清處,後者鼓勵地點頭,呼雷方神色轉緩,移到屠奉三旁的空椅子頹然坐下。 燕飛和劉裕方離開大門邊,分坐於左右末席。 堂內一陣沉默。 燕飛平靜的道:「我見到赫連勃勃偕彌勒教的喬琳和狄漢,在邊荒的一處密林內與姚興碰頭,還聽到他們的對話。當時赫連勃勃擒下安世清的女兒安玉晴,還多謝姚興在邊荒集提供安玉晴的行蹤。呼雷兄該知道我並沒有造謠。」 呼雷方木無表情,強撐道:「這於我有何關連?」 大堂靜至落針可聞。 燕飛從容道:「我曾到過滎陽,親眼見到尼惠暉現身城內,還協助慕容垂來搜捕我,貴族太子姚興是否清楚彌勒教與慕容垂的關係呢?如姚興一無所知之話,他就是被人利用了。」 呼雷方終於色變,欲語無言。 卓狂生大喝道:「呼雷方你仍未醒悟過來嗎?彌勒教和慕容垂看上你們羌族,只因你的利用價值。現在我們邊荒集團結一致,根本無隙可尋,想要來佔便宜,便要明刀明槍和我們打硬仗,我們怕過誰來?你如被人利用,等於我們被打開一個缺口,對大家都沒有好處,你們羌族最後更是一無所得,只會便宜慕容垂和竺法慶。」 呼雷方像癱瘓了的挨在椅子處,一副無話可說的樣子。 紅子春道:「你的為難處,我們人人明白,亦沒有怪你。我們坐在這裡的誰不與邊荒外的各大勢力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可是一切必須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邊荒集才能繼續興旺下去。邊荒集就是邊荒集,是我們安身立命的地方,沒有了邊荒集,我們將成為名副其實無家可歸的荒人。」 姚猛奮然道:「我們真正的大敵是慕容垂,因千千小姐的事我們荒人與他是勢不兩立,任何想顛覆邊荒集的人,便是我們的公敵。」 屠奉三探手過去拍拍呼雷方的肩頭,溫和的道:「幸好燕飛撞破彌勒教的陰謀,呼雷當家仍未致泥足深陷,只要你老哥迷途知返,將功贖罪,大家仍是好兄弟。」 事實上眾人仍弄不清楚,究竟是彌勒教背叛了慕容垂與羌族合作,還是仍勾結慕容垂以利用羌族,不過這麼說出來,只是令呼雷方易下台階。 呼雷方終於崩潰,頹然道:「是我對不起你們,你們來教我怎麼辦吧!」 費二撇沉聲道:「赫連勃勃的營地在何處?」 呼雷方微一錯愕,接著坦然道:「該是在集外西北方二十里處的鷂子峽附近,地方是我為他們揀選的。」 眾人都露出欣然神色,呼雷方肯吐露實情,證明他確有將功贖罪之心,更證實了赫連勃勃確隱瞞著彌勒教與慕容垂的關係。 燕飛道:「呼雷兄可置身於此事之外,還可以裝作被我們軟禁起來,沒法放出消息,而彌勒教也只會以為被我識破他們的陰謀。」 呼雷方點頭表示感激,道:「我族的戰士要後天才抵達鷂子峽,赫連勃勃的匈奴兵加上彌勒教的徒眾,兵力在二萬人間。」 眾人聽得倒抽一口涼氣,若有呼雷方作內應,加上彌勒教高手雲集,驟施突襲,邊荒集大有可能失陷於一夜之間。 劉裕終於發言,道:「我們和赫連勃勃交過手,他會否憑此二萬人,提早發動呢?」 卓狂生點頭道:「以赫連勃勃愛冒險的性格,此事大有可能。」 屠奉三道:「如他返營地後立即進軍,現在該在十里的範圍內。」 江文清道:高彥已率領他的兄弟們到集外探察敵情,敵人如有任何異動,肯定瞞不過他的耳目。」 呼雷方道:「燕兄可否告訴我遇上赫連勃勃時的情況?」 燕飛扼要敘述一遍。 呼雷方聽罷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如赫連勃勃仍未進軍邊荒集,明天必找人來向我探聽情況,我便可以騙他上當了。」 第十三章玉人來見 「咯!咯!咯!」 燕飛醒轉過來,勉力坐起,問道:「誰?」 拓跋儀以腳尖把門推開,右手托著一盆水,另一手拿著梳洗的用具。跨過門坎進來笑道:「天亮哩!還不起床,整個邊荒集都在等我們的燕英雄。」 燕飛記起早前隨拓跋儀回來,到北門的大驛站後,由於多天沒有好好睡覺,再撐不住,睡個不省人事。 移到床沿道:「現在是甚麼時候?」 拓跋儀把東西一股腦兒全放在一角的小圓桌上,道:「現在已是申時中,你睡了足有五個時辰。」 燕飛歎道:「我似還未睡夠。」辛苦地站起來,移到桌旁坐下,掬水洗臉。 冰寒的水,令他精神一振。 由於拓跋儀心切拓跋珪攻陷平城和雁門的情況,力邀他到大驛站休息,以致他沒有隨劉裕回東門去。 拓跋儀道:「赫連勃勃並沒有輕舉妄動,只是派人入集打聽情況。」 燕飛道:「誰來見呼雷方?」 拓跋儀道:「來見呼雷方的是喬琳,見到呼雷方安然無恙,她的心已放下一半。呼雷方和她說話時,屠奉三和卓狂生兩人在隔壁監聽,以保證呼雷方不會玩花招。」 燕飛問道:「喬琳相信呼雷方的話嗎?」 拓跋儀笑道:「哪到她不相信,我們所有腦袋加起來所想出的故事合情合理,你和劉裕是從集外遠追著姚興一行人,直跟到他們碰頭處。因見他們聲勢浩大,只敢在遠處偷看,難以接近,故而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後來姚興等離開,你和劉裕想偷襲赫連勃勃,所以你繞了一個大圈,來到他們後方,剛好聽到「安世清的女兒已到手了」這句話,猜到安玉晴在馬車上,所以下手救人。」 燕飛欣然道:「確是切合當時的情況,不過最有說服力的是呼雷方仍好端端的活著。以赫連勃勃的心性胸襟,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有諒解別人這回事,他肯定會深信不疑。」 接著起身穿衣,又背上名震天下的蝶戀花。 拓跋儀仍坐著,道:「呼雷方告訴喬琳邊荒集雖提高警覺,不過仍未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只以為彌勒教是來興風作浪,不過以精騎進出,搜索集外方圓百里之地,還勸喬琳必須暫時撤退。」 說畢弓身而起,陪燕飛朝北大街舉步走。 燕飛道:「喬琳反應如何?」 拓跋儀答道:「她可以有甚麼反應?當然是回去向赫連勃勃報告,兩個時辰後她又回來見呼雷方,告訴呼雷方必須趁我們尚未有戒備前,於今晚天明前突襲邊荒集,著呼雷方作準備。呼雷方裝作反對一番,最後才無奈同意,還約好從西、北兩門殺入集來。」 燕飛歎道:「這叫一錯再錯,今次還要賠上個彌勒教。」 拓跋儀道:「照我們猜測,該是由竺法慶親自下令進攻,赫連勃勃還未有資格指使喬琳和狄漢,我們會於子時後封鎖全集,再把婦孺老弱和不相干的人撤往穎水東岸,然後張開羅網,待敵人自投進來。」 兩人走出大驛站,來到熱鬧的北門大街,陽光灑在身上,令人生出懶洋洋的感覺。 燕飛不理會街上行人投到他身上的目光,仰首觀天,道:「今晚會是一場硬仗,竺法慶和尼惠暉並不容易應付,一個不好,我們會有重大傷亡。」 拓跋儀道:「所以一眾人等正在老卓的說書館恭候你老哥的大駕,好商量誅妖大計,因此我不得不喚醒你。」 燕飛正要說話,忽然發覺有人在路旁向他揮手。 拓跋儀愕然道:「是誰?」 燕飛定神看清楚點,方發覺是作男兒打扮的安玉晴,由於她臉覆重紗的形象太深刻鮮明,一時間沒有想到是她。 拍拍拓跋儀肩頭道:「是安大小姐,你為我把風,我過去和她說兩句話。」 拓跋儀笑道:「只限兩句,說多半句我會把你捉走。」 燕飛跟著安玉晴步入小巷。 安玉晴停步轉身,那對令燕飛沒法忘記,秀氣而神秘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瞧他,道:「人家尚未有機會親自多謝你哩!」 燕飛移至離她香澤可聞的近處,不解道:「安小姐因何不告而別呢?如非你在車廂內留字,我會以為竺法慶神通廣大至把你暗中帶走。」 安玉睛對他的神態明顯比在建康謝府見面時友善親切,微笑道:「玉晴不想在那種情況下與你們相見嘛!」 燕飛問道:「安小姐怎會中伏的呢?」 安玉晴苦笑道:「我在集內發現喬琳,見她離集便從後追蹤,豈知竟是個陷阱。」 燕飛再問最關心的問題,道:「當時在車內,安小姐有沒有聽到敵人的交談對話?」 安玉晴冷哼一聲,道:「他們封鎖了我身上十八處要穴,令我昏迷過去,我甚麼都聽不到。不過自小爹便以丹藥來鞏固增強我的脈絡,令我的體質異於常人,所以你們的打鬧聲把我驚醒過來,並自行運氣衝開所有被禁制的穴道。」 燕飛心中欣慰,心忖難怪赫連勃勃一方不虞會由眼前美女處洩露秘密。微笑道:「小姐的體質肯定非常特異,看來不用我們幫忙,也可以脫困。」 安玉晴俏臉微紅,輕輕道:「有利必有敝,丹藥也使我的性格異乎常人,至乎不近人情,以前如有甚麼得罪燕兄的地方,請燕兄勿要放在心上。」 燕飛忍不住細看她動人的美眸,欣然道:「怎麼會呢?我有個好消息告訴小姐,我在太乙教的道觀遇上令尊,還僥倖地助他去除體內令他性情大變的丹毒,使他康復過來,現在他已返家去哩!」 安玉晴現出無可掩蓋的驚喜神色,小女孩般雀躍道:「真的嗎?」 燕飛解釋一遍,然後道:「我有急事趕著去辦,小姐若不想捲入戰事去,最好暫時離開邊荒集。」 安玉晴道:「是否要對付彌勒教呢?」 燕飛道:「正是彌勒教,如無意外,他們會在今晚全面進犯。」 安玉晴道:「玉晴可以稍盡綿力嗎?人家到邊荒集來,正是要托你幫忙,以討回落在竺法慶手上的天地佩。」 燕飛訝道:「上次在烏衣巷謝家和小姐說話,小姐似是對天地佩毫不在意,因何現在又急於討回玉珮?」 安玉晴秀眉輕蹙,神情動人至極,淺歎一口氣道:「因為我怕竺法慶藉天地佩合璧的特異效能,從而成功尋得心佩,而我是絕不容心佩落在這邪魔手上的。」 又道:「箇中情況,確是一言難盡,我們可以約個地方再碰面說話嗎?」 燕飛如何可以拒絕,說出時間地點後,安玉晴甜甜一笑,這才去了。 到拓跋儀來到他身旁,他的腦海仍浮現著她動人的笑容。 拓跋儀呼出一口氣道:「好像不止兩句吧!這女子的艷色比得上紀千千,縱使沒有搔首弄姿,已是撩人之極。」 燕飛意會過來,笑罵道:「你想到哪裡去了,人家可是正正經經的閨秀,走吧!」 兩人談笑著去了,從他們輕鬆的神態和步伐,誰也察覺不到針對邊荒集的另一場戰爭風暴,正在醞釀成形中。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十六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七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七 第一章 心佩妙用 在進入說書館前,劉裕把燕飛截著到一旁說話,拓跋儀只好先入館內去。 夜窩子的青樓、賭館尚未開始營業,在日落的餘暉裡,有種懶洋洋的況味。 燕飛皺眉道:「有甚麼要緊的事?」 劉裕把藏在手裹的東西塞進他手心裡去,燕飛一把握著,接著現出無可掩飾的驚異神色,駭然道:「為何變得這麼熱呢?」 手內握著的正是心佩。 劉裕搭著他肩頭,走到外院一角,低聲道:「在一刻鐘前,心佩開始變暖,該是竺法慶來了,這種異事,你該比我有辦法。」 燕飛苦笑道:「竺法慶可能仍在集外,又或可能已在集內,甚至在我們身旁,誰可以肯定呢?此事真教人頭痛,如尼惠暉和竺法慶一起行動,只是他們兩人,已可對邊荒集造成很大的破壞。一個不好,給他們識破我們今晚的計劃,形勢反會變得對我們不利。」 劉裕道:「若依常理,竺法慶在赫連勃勃的匈奴兵和彌勒教徒聯軍全面入侵前,該不會有任何行動,以免打草驚蛇,而我們必須趁此機會圍剿竺法慶夫婦,那赫連勃勃肯定要全軍覆沒。」 燕飛點頭道:「你現在比我清醒,告訴我該怎麼辦好?」 太易中計了,事情反絕不像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若竺法慶夫婦已在集內反合乎情理。 胡沛追隨祝老大這麼久了,不單對邊荒集瞭如指掌,且肯定尚有餘黨留在集內,要從內部顛覆邊荒集,不用完全倚賴舉棋不定的呼雷方。」 燕飛終認識到劉裕擅長與敵人斗詭謀玩手段的一面,他本身亦是才智高絕的人,只因旅途疲倦,沒有閒暇靜心思索,現既從心佩的變異,猜測到竺法慶大有可能已潛入邊荒集,而非在敵人營地處靜候進攻的時刻,立即驚醒過來。道:「我們可從心佩的變化推斷竺法慶在集內,竺法慶手上的天地佩當然亦會生出反應,他會怎麼想呢?」 劉裕道:「他或許只能疑神疑鬼,不明白天地佩因何有此情況,因為這是道門的秘密,他大有可能並不清楚,換了是孫恩或江凌虛當然是另一回事。另一個可能性是他把天地佩藏在錦盒一類的東西內,以免打鬥時受損,根本不知道天地佩竟有變化。」 燕飛動容道:「如此,主動權將掌握在我們手上。」又歎道:「本來只要找著安玉晴一問便知,只恨沒法問個清楚明白。」 劉裕一呆道:「安玉晴竟回來了嗎?」 燕飛當機立斷道:「我還約好她待會碰頭說話。事不宜遲,你立即請宋大叔去見安玉晴,著她到說書館來,以免她再被竺法慶暗算,其它的事,你該知怎麼辦,我現在設法利用心佩找出竺法慶的藏身處,否則今晚我們會輸個一塌糊塗。」 劉裕皺眉道:「可是我們如何向安玉晴解釋呢?我們絕不能把心佩的事洩漏出去,包括我們邊荒集的兄弟在內。」 燕飛道:「這個問題不難解決,人人均曉得我對尼惠暉的妖法能產生感應,就以此作借口代替心佩的奇異功能吧!」 劉裕拍額道:「好計!」 從懷內掏出一盞精巧的小風燈,遞予燕飛,道:「小心點!我們會移師古鐘樓頂的觀遠台,留意你發出的訊號,以全力支持你。」又說出通訊的幾種手法。 燕飛接過小風燈,迅速去了。 夜色籠罩邊荒集。 表面看邊荒集一切如常,荒人開始湧往夜窩子尋歡作樂,事實上,邊荒集卻是外弛內張,各大勢力正密密動員,蓄勢以待。 劉裕說得對,這方面的情況是沒有可能瞞過胡沛,大江幫接管了漢幫,也接收了彌勒教的餘黨,大江幫人馬的調動,將令竺法慶和尼惠暉生出警覺。從而推斷出呼雷方或許已背叛了他們。 這是一場鬥智鬥力的遊戲。 燕飛提著心佩,對角走直線的搜了邊荒集一遍,從心佩的微妙變異,判斷竺法慶所在的位置,已有所得。 他此刻藏身在第一樓空址的暗黑裡,幾可肯定,竺法慶所在處就是原為布帛莊,後被屠奉三半強逼下,奪去作刺客館的興泰隆布行。 邊荒集之戰後,屠奉三得到了小建康,便把刺客館交回原主人,只沒想過興泰隆的老闆任明幫竟是彌勒教的妖人。 屠奉三並不是隨便挑選一個鋪子作刺客館,而是看上興泰隆的戰略性位置和規模,它不單緊扼東門大街的中心地帶,且有個廣闊的後院,內有四座貨倉,足可讓數百人藏身。 假如興泰隆有一支五百人的彌勒教的最精銳部隊,趁兵荒馬亂時從集內攻打東門,肯定可以一舉控制東門。 所以喬琳說的甚麼攻打西門北門,肯定是誑騙集內聯軍之計,其目的是使聯軍集中力量防守此兩門,彌勒教則從東門乘虛而入,由此亦可判斷,敵人已看破呼雷方出賣了他們。 燕飛暗呼「好險」。 敵人的計劃本是萬無一失,從把奉善的屍體示眾開始,陰謀逐一實行,在呼雷方的呼應下,只要驟施突襲,一舉收拾江文清、席敬、程蒼古、費二撇等大江幫的領袖人物,確可取大江幫而代之,然後再蠶食其它勢力,豈知卻給他燕飛撞破他們的勾當,如此看邊荒集仍是氣數未荊想到這裡,燕飛提氣輕身,朝興泰隆所在潛去。 「大王駕到!」 紀千千獨坐內堂,神色平靜地看著臉上帶點倦容的慕容垂走進來。 慕容垂默默在小几另一邊坐下,好一會才道:「千千該猜到發生了甚麼事吧?」 紀千千心中湧起難言的感覺,天下間恐怕只有燕飛,自己的愛郎,方有把這無敵霸主玩弄於股掌上的本領,先是把自己從他手上搶回去,雖是功敗垂成,但已震驚天下;現在又在對方千軍萬馬全力戒備下,偷進來與她私會,令慕容垂頹然若失如眼前的模樣。 櫻唇輕啟道:「他來了!」 慕容垂點頭道:「他來了又走了,千千該可放下心事。」 紀千千淡淡道:「他有沒有受傷呢?」 慕容垂搖搖頭,忽又啞然失笑道:「好一個燕飛!狡猾如狐,絕非有勇無謀之輩,且機警過人,看出情勢不對,立即離開,使我所有佈置頓然落空,這樣一個高明的對手,確是難得。」 紀千千暗吃一驚,與慕容垂相處了如此一段日子後,憑她的慧質蘭心,已逐漸揣摩到他的性格和行事作風。 慕容垂忽然稱讚燕飛,一來表現出他過人的心胸和風度,更因他是另有對付燕飛的方法。慕容垂是那種一旦認清楚目標,水不放棄的人,就像他對自己。 慕容垂朝她瞧來,柔聲道:「千千沒話要說嗎?咦!千千今晚的精神相當不錯。」 紀千千心歎一口氣,知道不論如何弄妝,仍難瞞過他一對銳眼,更曉得愈解釋愈糟,索性不答他,道:「你想我說甚麼呢?」 慕容垂倒沒有生出懷疑,道:「千千確不宜在這事上說話,妒忌是最折磨人的一種情緒。 好吧!我想弄清楚我們的協議仍是否有效?」 紀千千心忖,這可是你一廂情願的協議,人家從來沒有答應任何事。不過亦知道,如慕容垂真能活捉燕飛,她紀千千是會為燕飛作出任何犧牲的。 就在這一刻,她感到和燕飛的關係在未來陷進了另一危機內。慕容垂並不是被動地等待燕飛來營救她,而是可以主動出擊,只要能生擒燕飛,自己便須獻身予他,而如若事情發展至那地步,她亦沒有可能再回到燕飛身邊。 慕容垂此著確是高明。 紀千千絲毫不露出內心的情緒,輕輕道:「大王怎麼說就怎麼辦了。千千感到很倦,想早些兒休息。」 此時她心中填滿燕飛的影子,再容納不下其它東西,更依燕飛傳授的秘法,意守丹田,不讓精神外洩。 慕容垂緩緩而起,微笑道:「千千動氣哩!不過我卻沒有怨怪之意,明天將是我舉行登基大典的好日子,千千請千萬賞面出席,否則我慕容垂會感到美中不足。」 說罷悠然去了。 燕飛從屋頂猛來一個倒翻,返回地面,躲在一條後巷的暗黑裡。 興泰隆的後院離他只是隔開一列房舍,忽然心生警兆,雖未看到任何敵人的影跡,為安全計,忙就地找藏身處隱蔽身影。 數息之後,破風聲在西南方響起。 燕飛在暗黑裹仰首上望,把眼睛瞇成一線,以免敵人因他的窺視生出感應。他是不得不小心,從來者移近的速度,他判斷出對方乃一等一的高手。 三道黑影在屋簷上橫過,一閃即去,投往興泰隆後院的方向。 燕飛一眼認出在上方掠過的三道黑影裡,居中者正是竺法慶的妻子尼惠暉,另兩個緊隨她左右的男子,從其高明的身手看,該是屬於彌勒教的四大護法金剛人物。 燕飛心中叫好。 尼惠暉終於從滎陽及時趕到,當是因竺法慶在邊荒遇上自己後,向滎陽的尼惠暉送出消息,使她不用枯守滎陽,趕到這裡與竺法慶會合。 他叫好的原因,是可尾隨尼惠暉以找到竺法慶的藏身處,更因尼惠暉剛到,竺法慶怎都要向她解釋一番,讓她明白邊荒集現在的形勢,那他便可以掌握敵情。 這些念頭以電光石火的高速掠過他的腦海,燕飛從暗處竄出,緊躡敵人尾巴去了。 劉裕立在觀遠台上,目光巡視東大街一帶的房舍,左右伴著他的是屠奉三和卓狂生。 台上尚有二十名來自夜窩族的精選好手,人人聚精會神,把整個邊荒集置於嚴密監察下,只要燕飛發出燈光訊號在任何可見處,均難避過他們的眼睛。 以江文清、慕容戰、拓跋儀為首的三支精兵,正隱伏於夜窩子邊沿區的樓房,枕戈以待任何突變。 夜窩族聯群結隊的出動,表面看似尋歡作樂,事實上人人作好準備,可以應付任何場面。 外圍的防禦由紅子春、姬別、費二撇等一眾老大負責。呼雷方由於情況特殊,只領本部人馬在南門候命,還被置於監視之下。 一切準備妥當,只待燕飛的訊號。 卓狂生拈鬚欣然笑道:「我們邊荒集全賴有個小燕飛,憑其神妙靈覺洞悉敵人的陰謀,否則我們死了仍不知是甚麼一回事。」 屠奉三歎道:「我很少佩服一個人,但卻不得不佩服燕飛,若不是他,我們早命喪於蜂鳴峽。而在滎陽那樣敵人嚴陣以待的情況下,仍能潛進去見到我們的千千美人。今晚如能大破彌勒教,也是拜他所賜。 聽到兩人對燕飛的讚許,劉裕另有一番感受。 他們兩人都是不甘於屈服於命運的人,所以一旦遇上機會,便擺脫過去,重新掌握自己的命運,而邊荒集正是上天賜與他們最大的恩寵。 卓狂生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對事物有異於常人的觸覺和看法。比之建康名士的浮誇,他才是骨子裹的風流名士,不須蓄意求之本身已俱備收放自如的名士氣質。任遙的死亡,把他從家族的宿命裡解放出來,所以他拒絕再參與逍遙教的任何行動。 屠奉三則是因邊荒集而看透桓玄是怎樣的一個人,並對他徹底的失望,再不甘心作他統一天下的工具和走狗。 他們感激燕飛,正因燕飛和他們在利益上完全一致,大家都是拋開生死的要維護邊荒集的自由和公義,榮辱與共。 古鐘場逐漸熱鬧起來,來自五湖四海做買賣和耍雜藝的各路江湖兒女,開始設立營帳和攤檔。 劉裕有感而發的道:「好一個燕飛!好一個邊荒集!未到過這裡的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裡的情況。」 心中不由升起王淡真的如花玉容,如她在自己身旁,會是如何的一番光景滋味?她現在芳蹤何處呢?今夜是非常特別的一夜,在繁華熱鬧下暗藏的是重重殺機。 屠奉三歎道:「劉兄說得對。當我首次踏足邊荒集,便生出從未有過的感受,那時我還是個破壞者的身份,且沒有自省的能力,可是,當我見到千千小姐,我首次為自己的作為猶豫起來,想到邊荒集等於一個美麗和清澄的小湖,裡面生長著各式各樣的魚兒和水草,任何有別於此的東西投進去,都會破壞湖內動人的環境。」 卓狂生雙目射出狂熱的神色,臉上現出回憶的神情,緩緩道:「我也來說說第一次來到邊荒集的感受,那是一見鍾情,然後我知道自己在熱戀了,愛上的是邊荒集,愛上她的一切,其它再不重要。我愛的不單是她的優點,更愛她的缺點。只有在邊荒集,你才能有血有肉的活著。每一刻也不知下一刻會發生的事,每一刻邊荒集亦處於安全和危險的分界線裡,就像美夢和噩夢糾纏不休。說起來我還要感激兩位,陰差陽錯的令我回復自由之身,老天爺待我真的不薄,所以我已決定和邊荒集共存亡,在其它地方縱使活著也沒有絲毫意義。」 聽到他深情的自白,兩人一時間都沒法說話。 足音響起。 宋悲風來到屠奉三旁,沉聲道:「見不到安小姐!」 劉裕一震道:「不是出了事吧?」 卓狂生信心十足的道:「沒有人敢在夜窩子動手的,何況安玉晴並非一般女流,劍法高明,如彌勒教敢公然向她下手,定避不過我們夜窩族的耳目。」 屠奉三點頭道:「她該是遇上特別事故,未能應約。」 宋悲風道:「小飛仍未有消息嗎?」 劉裕搖頭答道:「我們仍在等待。」 屠奉三道:「待會偷襲彌勒教的伏兵,由我們四人和夜窩族的精選高手,負責協助燕飛對付竺法慶和尼惠暉夫婦,另外的妖人則由其它好漢招呼。他娘的!我們要叫他們來得去不得,如此方可顯示我們的實力。」 破風聲起。 四人別頭瞧去,高彥一臉凝重神色的從入口處掠至。 第二章軍情第一 燕飛後發先至,就趁尼惠暉三人逾牆進入後院的剎那,從另一邊牆翻入後院。 比起滎陽城慕容垂行宮的佈置,彌勒教妖人藏身的興泰隆布行實差遠了,燕飛最高明的地方,是趁安排在後院的六個暗哨注意力均被尼惠暉三人吸引了去的一刻,覷隙而入,加上動作快如閃電,貼著牆翻進去,又有黑暗作掩護,到敵人如常運作之時,他已躲到其中一座貨倉旁的雜物堆內去。 尼惠暉三人在他上方掠過,從貨倉頂躍落地面,進入興泰隆後進的房舍去。 燕飛盤膝趺坐,全力運功,把所有雜念完全排出腦海之外。 首先傳人耳內的是後方倉房內的呼吸聲,驟聽之下已可肯定,倉內足有百人之眾,以四個倉房計算,藏身後院的敵人該在四百至五百人間。 他的注意力迅快移往尼惠暉三人處,以靈銳的聽覺追蹤他們的足音。 尼惠暉忽然止步,另兩人隨之停下來。 接著是尼惠暉一聲冷哼,聽得燕飛大惑不解,不過她肯在後進停留,已令燕飛喜出望外,因為,如竺法慶是在前進的鋪子處,而尼惠暉要到那裹和他說話,那離開他將是超過二十丈的距離,又有堅固的石牆阻隔,他將要被逼潛到那裡去,方能聽個清楚分明。 女子惶恐的聲音響起道:「佛娘福安!佛爺在裹面恭候法駕。」 尼惠暉淡淡的道:「看你衣衫不整、釵橫鬢亂的樣子,成何體統?快給我滾!」 接著是足音遠去的響聲。 燕飛聽得直搖頭,妖人畢竟是妖人,臨此大戰即至的時刻,竺法慶仍忍不住找女徒來行淫取樂,且給尼惠暉撞個正著。 竺法慶的聲音響起道:「是不是我的小惠暉來哩!有你來便最好哩!小媚那騷蹄子怎及得上我的寶貝呢?」 說罷又一陣淫笑。 尼惠暉低聲吩咐身旁的兩人道:「你們四處巡視一下,看看有沒有甚麼漏子。」 兩人應命去了。 風聲倏起,其中一人返回後院內,在燕飛身旁兩丈不到處掠過,到其中一座倉房去了。 燕飛的心神又回到尼惠暉身上。 門關。 尼惠暉餘怒未消的聲音在房內響起道:「你是怎麼搞的?遇上燕飛卻沒有殺他,還讓他識破姚興與我們的關係。」 竺法慶不悅道:「你和慕容垂又是怎麼搞的?布下天羅地網,竟讓燕飛在滎陽城來去自如,完全拿他沒法。是否和慕容垂乾柴遇著烈火,打得火熱,把其它事完全忘掉。」 燕飛聽得暗吃一驚,尼惠暉顯然在來此途上聽過下屬的匯報,並清楚知道陰謀敗露。 如此問題便非常嚴重,會否是呼雷方在逼於無奈下與他們虛與委蛇,卻暗中點醒喬琳呢? 竺法慶「哎?」的叫了一聲,接著是衣衫摩擦的響音和尼惠暉的嬌喘,看來應是尼惠暉縱體入竺法慶懷中,並狠狠捏了竺法慶一把,而竺法慶一對手卻在尼惠暉豐滿的身體肆虐。 這對夫婦關係奇怪,又是淫穢不堪。 尼惠暉嬌嗔道:「住手!否則我和你沒完沒了。唔……」 竺法慶「嘖嘖」連聲親了幾個嘴兒,才道:「慕容垂有沒有讚你的床上功夫了得?」 燕飛差點想掩耳不聽,這對邪人的對話總離不開男女兩性的事情。 尼惠暉嗔道:「慕容垂現在除紀千千外,對其他女人再沒有興趣,你再胡言亂語呷乾醋,我絕不會放過你。」 竺法慶淫笑道:「那慕容垂便是大蠢蛋,竟不知自己錯過了甚麼好東西。哈!紀千千,待慕容垂玩厭她後,我便拿娘子去和他交換一晚。哎喲!娘子愈來愈有勁哩!」 尼惠暉又嗔道:「住手!現在是甚麼時候,虧你還這麼有興頭。現在我最怕的是被這小子看破我們和慕容垂、姚萇三方聯成一氣,若此事經邊荒集傳入慕容沖耳內去,那我們整個經精心策劃的妙計便不靈光了。」 暗裡偷聽的燕飛頓時打了個寒噤,心呼好險,更大感不虛此行。 呼雷方肯定有問題,因為他並沒有透露這方面的情況。 竺法慶冷笑道:「不論是姚萇得關中,又或慕容垂統一慕容鮮卑族,暫時來說對我們已是無關痛癢,最好是慕容沖被殲後,姚萇再和慕容垂鬥個兩敗俱傷。而我們則盡得邊荒集之利,再在南方隔岸觀火,宏揚我教。」 尼惠暉不滿道:「佛爺怎會是如此短視的人呢?我們當然不會為慕容垂和姚萇著想,可是卻不得不為勃勃著想,他現在投靠姚萇,以對抗拓跋珪,此事關乎到我們在北方的基業和發展,絕不可以掉以輕心。」 竺法慶悶哼一聲,道:「拓跋珪算甚麼東西,他敢進犯平城和雁門,只是自尋死路。他根本遠不是慕容垂的對手,有何足懼之處?」 又問道:「你見過姚興嗎?」 尼惠暉答道:「黃昏時大家碰過頭,對於提前於今晚突襲邊荒集,他那方面沒有問題,他的一萬羌兵均屬精銳,姚興更是驍勇善戰,該可一舉攻下碼頭區。國寶方面順利嗎?」 竺法慶答道:「國寶的二千建康軍,已從陸路潛至邊荒集南面的密林山區,一切妥當。 今回是因禍得福,邊荒集的一班蠢材太不知死活了,死到臨頭仍忙著說甚麼仁義道德,到今晚丑寅之交,他們將知道錯得有多厲害。」 接著問道:「慕容垂方面有甚麼話說?我真不明白在攻陷邊荒集後,他的好處在哪裡?」 燕飛本已想離開,聽到這段話,立即決定多留一會兒。 尼惠暉道:「他唯一的要求,是活捉燕飛送往滎陽去。你說他不智,我卻說他是老奸巨猾才真。即使我們得到邊荒集,可是當泗水以北的城池盡入他手中,我們敢不與他平分邊荒集的利益嗎?如此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得到邊荒集,他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燕飛作出判斷,竺法慶武功雖比尼惠暉高明,才智卻及不上她。 竺法慶笑道:「誰是最驄明的人,要等到將來方曉得。無獨有偶,司馬道子開出的條件亦是要活捉一個人。」 尼惠暉道:「劉裕?」 竺法慶道:「娘子猜個正著。趁還有點時間,我又強忍了百多天,我們不如……」 尼惠暉嗔道:「你忍了百多天嗎?我還未曾和你算賬,剛才算甚麼一回事?」 燕飛正要離開,竺法慶淫笑道:「娘子大人有大量,我有重禮送給你。」 尼惠暉欣然道:「快給我把寶物拿來。」 燕飛大吃一驚,猜到竺法慶要送甚麼給尼惠暉。 高彥來到四人身前,道:「形勢和我們預料的有出入。」 劉裕道:「是否在集南發現敵蹤?」 高彥一呆道:「你怎能一猜即中?」 卓狂生緊張地問道:「時間無多,不要再說廢話。」 高彥道:「入黑後,赫連勃勃的人馬開始從鷂子峽走出來,在山區結陣,並開始謹慎而緩慢地向我集推進。照他們現在的情況,在子時後便可到達集西的平原區。」 宋悲風問道:「是甚麼兵種?」 高彥道:「全是騎兵,人數在一萬五千到一萬八千人間,隊形整齊,不似是由匈奴兵和彌勒教徒臨時湊合的烏合之眾。」 屠奉三沉聲問道:「南面的敵人情況如何?」 高彥道:「南面的敵人隱伏在鎮荒崗西北的山區,人數不詳,應在數千人間,若我沒有看錯,該是來自司馬道子的建康軍,亦是輕騎兵。如他們離開藏身處,可在一至兩個時辰內攻打南門。」 宋悲風與劉裕交換個眼色,均看到對方內心的想法。既然彌勒教出手對付邊荒集,與彌勒教勾結的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當然不會置身事外。 屠奉三目光投向劉裕,道:「劉兄是否想到我心裡想的事呢?」 劉裕點頭道:「如我們盲目地相信喬琳向呼雷方透露從西、北兩門攻打邊荒集的計劃,這一仗我們會輸得很慘。」 卓狂生倒抽一口涼氣道:「呼雷方會否有問題呢?」 屠奉三道:「這個仍很難說,不過,原諒叛徒一向不是我的作風,我們必須先小人後君子,假設呼雷方不肯乖乖的合作,我們便先殺他一個片甲不留。否則如讓建康軍從南門進入邊荒集,與呼雷方的羌幫會合,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宋悲風道:「可是在現今的情況下,我們向呼雷方的人動刀子,會打草驚蛇,令我們沒法先一步殲滅集內的彌勒教伏兵。」 屠奉三向劉裕問道:「劉兄對此有甚麼意見?」 劉裕心中升起奇異的感覺,屠奉三似在不斷考量自己的判斷和應變力,究竟他心中有何意圖呢?是否要借此機會來試探自己有否資格作謝玄的繼承人,還是要摸清自己的底子,好於將來對付自己時更有把握?旋又推翻這個想法,因為屠奉三對邊荒集的忠誠像卓狂生熱戀邊荒集般,是無容置疑的。從這角度去看,屠奉三確有背叛桓玄之心,所以自己一旦成為北府兵的最高領袖,或許可得到屠奉三的全力支持。 任何想在邊荒集混的勢力,如沒有集外的勢力支持,會是非常吃虧的事。 想到這裡,再不猶豫,沉聲道:「現在最重要的事,是要弄清楚呼雷方真正的立常」 轉向高彥道:「敵人不但低估了邊荒集,更低估了我們首席風媒高彥小子的偵察能力,高彥,你現在須全力搜索穎水東岸的區域,如呼雷方確是口不對心的人,那姚興的大軍,肯定藏身於東岸某隱蔽之處。」 卓狂生皺眉道:「姚興的人也可能藏身西岸,因可以省卻渡河的麻煩。」 高彥動容道:「劉大哥確是出色的探子,我的想法便如老卓般以為若有敵人,肯定是在西岸某處,所以集中人手搜索西岸,東岸則是應個景兒。」 屠奉三欣然瞥劉裕一眼,露出讚賞的神色,道:「高彥,你可以碼頭區為起點,遍搜兩個時辰馬程內所有東岸山林荒野,出動的探子須是最有本領的,萬勿讓敵人發覺。」 高彥領命去了。 卓狂生攤手道:「探子確非我的本行,好了!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劉裕與屠奉三交換一個會心微笑,然後從容道:「我們現在可作出判斷,敵人該於兩個時辰後方可以發動全面的進攻,既然我們仍有時間,應該耐心靜候我們小燕飛的好消息,他從來不會令我們失望的。」 燕飛探手從懷裡掏出心佩,緊握在手裡。 心佩熱得差點燙手,那種熱力是發射性的,一陣一陣的,令人生出她在躍動著的古怪感覺。 尼惠暉的嬌呼傳入耳內道:「你在幹甚麼?堂堂大活彌勒爺,怎可以跪在地上呢?」 燕飛已無暇取笑竺法慶的私房醜態,心忖,天地佩果如劉裕所料,是密藏在盒子一類的東西裡,所以直至此刻,對方仍未發現天地佩因心佩而起的異常情況。 不過,若一旦給這對妖夫婦發現天地佩溫熱起來,後果頗難預料。天曉得他們是不是早從奉善處逼問出所有關於天地佩的秘密。 就在此時,腦際靈光乍現。 竺法慶一本正經的道:「閨房之樂,在乎無所不用其極,收起所有羞恥之心,重現人的真情真性,如此方能盡興。本佛爺現在向佛娘獻上道家異寶,希望娘子收禮後,忘掉本佛爺所有過錯,只記得本佛爺的好處,在大開殺戒前與本佛爺修練歡喜禪功,我憋得很辛苦哩!」 來自丹劫的火熱真氣,輸進手內去,把心佩緊裹其內。 正如燕飛能封閉自己的心靈,他的真氣亦該有同樣的異能,可把心佩與天地佩神妙的感應隔絕。 燕飛心中求神拜佛的當兒,心佩果然開始冷卻起來。 盒子掀起,發出「噹」的一聲清響。 尼惠暉「呵」的嬌呼,讚道:「果然是不世奇珍。噢!你在幹甚麼?」 竺法慶淫笑道:「你以為我在幹甚麼呢?當然是為娘子寬衣解帶。」 尼惠暉顫聲喘道:「現在是甚麼時候哩?」 竺法慶冷哼道:「你當我竺法慶是甚麼人,竟不知是殺人的時候嗎?現在我神功大成,與你修歡喜禪,是要助你在武功上作出突破,待會殺得更痛快,你要依我的吩咐去辦,作我最乖最聽話的心肝寶貝。」 尼惠暉顫抖著暱聲道:「我的彌勒佛爺,你要奴家怎麼辦便怎麼辦吧!一切全聽佛爺指示。」 燕飛心想如要偷襲竺法慶,這不失為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是,此刻身負傳達敵情重任,只好連忙悄悄離開。 劉裕凝望東大街的方向,道:「我敢肯定姚興的人馬在東岸處。」 屠奉三點頭道:「如不是姚興的人馬參與今夜的行動,呼雷方便不用隱瞞來自建康的敵人,更不用對我們說謊。」 卓狂生歎道:「真可惜!可是我到現在仍很難接受呼雷方是這樣一個出賣兄弟朋友的人。」 屠奉三淡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當日他和我們共抗大敵,義無反顧,為的是利益。 現在他也是為利益,只不過為的是他族人的利益,而非邊荒集的利益。」 卓狂生搖頭苦笑,道:「我們能頂得住敵人的三路大軍嗎?在敵人大舉進犯前,我們還要先對付竺法慶夫婦和呼雷方,只是羌幫總壇便有三千兵馬。」 屠奉三道:「今夜的形勢,凶險處實不下於應付慕容垂和孫恩之戰,不過,只要我們把同一套搬來應用,該可度遇難關。」 卓狂生訝道:「哪一套呢?」 屠奉三道:「就是先確立清晰的指揮權,我願意全力支持劉兄作今戰的總指揮,而說服各方老大的當然人選,自然是我們的卓名士。」 卓狂生看看屠奉三,又看看劉裕,啞然笑道:「這麼簡明易行的辦法,偏是我想不到的。 領命!」說畢欣然去了。 宋悲風一震道:「小飛的訊號來哩!」 兩人大喜望去,在夜窩子邊沿區處,微弱的風燈光一下長一下短的閃耀著,顯示須立即進擊的最緊急傳訊。 第三章功虧一簣 屠奉三、宋悲風、劉裕與燕飛在夜窩子西南角的邊沿區會合,連忙進入屬於費二撇位於東大街的一座錢莊,斜對面便是興泰隆布行。 四人登上閣樓,透過兩扇臨街小窗觀看興泰隆布行的情況。 屠奉三狠狠道:「好傢伙!竟然躲到我的刺客館去,又會這麼巧的。當日我強買下興泰隆,肯定破壞了彌勒教一些見不得光的事。」 劉裕笑道:「攻打興泰隆布行的指揮人選,肯定是屠兄,沒有人比屠兄更熟悉裡面的情況。」 屠奉三欣然道:「這樣的好差事我是不會推的。」又笑道:「我的眼光不錯吧!當日挑中興泰隆布行作刺客館,正是看中興泰隆布行院落後可藏兵的四座貨倉,原來竟是彌勒教在這裡精心設置的秘巢。」 燕飛已扼要地說出從竺法慶夫婦處聽回來的敵人形勢,使眾人更肯定呼雷方仍背叛著他們,也帶來新的問題。 此時江文清、慕容戰、拓跋儀、姚猛和卓狂生聞報聯袂而至,商量抗敵的最新策略。 卓狂生道:「大家對屠老大提議由劉兄作今晚總指揮一事全無異議,現在時間緊逼,請劉爺頒令。」 劉裕在燕飛鼓勵的目光下,點頭道:「攻進興泰隆布行的行動,由屠兄負責,因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興泰隆布行的形勢。不過,在行動前,我們先要決定該如何處置呼雷方和他的人。」 接著向姚猛道:「姚兄有甚麼意見?」 眾人目光全落在姚猛身上,更贊劉裕心思慎密,因為姚猛本身是羌人,與呼雷方同族,雖說夜窩族一向有崇尚超越種族的精神,可是,姚猛始終是羌人,不可能完全罔顧同族之情。 姚猛雙目精芒閃閃,沉聲道:「呼雷方只是尚未醒悟過來。對我們夜窩族來說,只有邊荒內和邊荒外之分,邊荒內是自由和公義,邊荒外則只是勞役和剝削人民的暴君,和只顧己身利益的獨裁者,一天有民族私利的存在,鬥爭永不會終止。凡到邊荒集者都要從噩夢裹醒過來,看清楚邊荒外所有政權的本質和真面目。 「我姚猛今天在這裹說出夜窩族族人的心聲,在邊荒集只有夜窩一族,當所有人均加入了夜窩族,邊荒集將變成歷史上從沒出現過的大同社會。對夜窩族來說,誰背叛邊荒集,便是叛徒,是我們夜窩族的公敵,沒有人可以例外。」 卓狂生低聲道:「我可以保證小猛剛才說的字字出自肺腑,更是每一個真正夜窩族人的心底話。夜窩族的信念並不是一朝一夕湊興而成的,而是早在夜窩子出現前,在邊荒集年輕一輩沒有加入幫會的荒人裡,已出現為保護邊荒集的自由而戰的風氣,到現在這股風氣已成為一種對邊荒集的信念,沒有任何因素能動遙」 人人靜心聆聽,沒有絲毫不耐煩的感覺。由於今次鬥爭牽涉到羌幫,而夜窩族不乏羌族的人,所以必須弄清楚他們的心意。 負責集內安全的部隊分屬大江幫、飛馬會、北騎聯和振荊會的四支精銳人馬一萬五千人,正悄悄進駐興泰隆布行四周的房舍,準備對彌勒教發動雷轟電掣的一擊,雖調動需時,但他們仍有時間。 姚猛是夜窩族的頭號好漢,極得卓狂生寵信和族人愛戴,玩樂時比任何人都要瘋狂,可是面對危機亦毫不畏怯。本身更是深明大義,所以不單不會計較劉裕對他的懷疑,還趁機表明夜窩族人和他自己的心意,澄清疑慮。 卓狂生又道:「小猛在來邊荒集前,本身是羌族的王族,後來父兄被姚萇害死,弄至家破人亡,又逼他出征去送死,他於是逃出軍隊到邊荒集來,從此只視自己作荒人。事實上夜窩族是荒人裹的荒人,除非是別有居心者,否則夜窩族只會忠於邊荒集。」 姚猛肯定地點頭道:「我們只忠於夜窩子和千千小姐。」 屠奉三探手抓著姚猛肩頭,有感而發的道:「你的表白令我非常感動。」 姚猛望向劉裕,沉聲道:「請劉帥下令!」 劉裕也心中一陣激動,道:「今次我們對付外敵,仍採取千千小姐所教高台指揮的戰術,沿用她的燈號旗幟傳訊的方法。眼前當務之急,是要分別對付竺法慶和呼雷方。對付竺法慶一役,由屠兄負責指揮,至於呼雷方,我們是否仍可在不流血的情況下解決呢?我深信他仍對邊荒集有深厚的感情。」 燕飛道:「事實上,呼雷方和他的三千羌幫戰士,正被置於嚴密的監視下,如他有任何異動,將會被殺個片甲不留。而他必須在外敵的配合下,方能發揮破壞力。」 慕容戰道:「只聽劉帥這番話,便清楚劉帥真的是為我們邊荒集的大局著想。雖然姚興今次的行動是極有可能針對我們而來,可是我認為呼雷方仍有著荒人的理想精神,情況與我相若,其還在執迷不悟,只如小猛說的,是尚未醒悟過來。只要我們擊垮彌勒教在集內的伏兵,他將會迷途知返。」 卓狂生欣慰的道:「我很高興各位開始以荒人的身份說話,以荒人的角度去看大家的利益。當呼雷方明白我們始終當他作荒人而非外敵,他會明白只有邊荒集方是他如魚得水的地方。」 劉裕道:「我明白了。現在我們先全力打擊竺法慶,然後再說服呼雷方,接著便是我們主動出擊的時候了。」 轉向屠奉三道:「在擊潰彌勒教前,一切交由屠兄指揮。」 子時,整條東大街靜似鬼域,不見半個行人。 興泰隆布行陷進重重包圍網裡,箭手埋伏於所有高點位置,蓄勢以待。 攻入興泰隆的重任由大江幫負責,分別攻打正門和後門,各派出百名戰士,均是擅長打硬仗攻堅的好手。他們的任務非是要盡殲敵人,而是要粉碎敵人的頑抗力量,把對方逼得逃出興泰隆布行去。 屠奉三、燕飛、慕容戰、拓跋儀、宋悲風、劉裕六人組成的高手團,潛到與興泰隆布行比鄰的房子,他們的目標是竺法慶夫婦。 卓狂生回到觀遠台去,從那裡憑高協調各部人馬的動員,總攬全局。 姚猛則集結夜窩族的戰士,把這裡的包圍戰與南門的呼雷方隔絕開來,令呼雷方縱使有心亦無法向竺法慶施援。 江文清為現場包圍戰的指揮,務求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擊垮彌勒教的伏兵。 屠奉三凝望興泰隆布行後進竺法慶所在的房舍,歎道:「若我在進佔興泰隆布行時,曉得這是彌勒教的老巢,肯定會把整個興泰隆布行翻轉過來看個一清二楚。」 劉裕道:「你是怕裡面有密室和地道?」 屠奉三點頭道:「這個可能性很大,若我處心積慮要在像邊荒集般一個地方設立據點,肯定會建密室以儲存弓矢兵器一類見不得光的東西,更會築地道,以作秘密出入口,且可在必要時作逃生之用。」 轉向燕飛道:「敵人情況如何?」 燕飛感覺掛在胸口的心佩冰涼,他以真氣把它包裹,不過只要真氣稍減,心佩會立即變暖,顯示竺法慶夫婦該仍在興泰隆布行內。道:「一切如常,敵人仍未生出警覺。」 慕容戰笑道:「竺法慶可能仍在和尼惠暉合體交歡,練甚麼合歡大法。」 拓跋儀道:「秘道有可能不止一條,我們如何攔截?」 宋悲風淡淡道:「只要秘道不是在他們交歡的房子內便行。」 屠奉三道:「行動的時間到哩!」接著發出一下清悅的鳥鳴聲。 戰爭開始。 百多個火油彈,投進興泰隆布行去,尤其集中對付後院的四座貨倉。 這種威力龐大的火油彈,曾在守衛邊荒集之戰裡立下奇功,當火油彈爆開,烈焰會隨火油往四面八方激濺,黏附人體牆壁燒至油盡,是荒人製造的絕活。 敵方立即亂成一團,整個興泰隆布行轉眼陷進火海裡,以百計的敵人從興泰隆布行竄出來,意圖逾牆逃走。 埋伏各處瓦面的箭手連忙箭如雨下,彌勒教徒紛紛中箭,無人能倖免。 前後門同時洞開,各擁出數十名想突圍逃生的敵人,被蓄勢以待的大江幫戰士先以一輪勁箭射倒十多人,再截著加以痛剿。同時趁火勢稍斂,分別從前後門殺進興泰隆布行去,對敵人展開逐屋逐戶的殲滅戰。 局勢全在控制下進行,在猝不及防下,兼荒人佔盡人和地利,敵人根本全無反抗之力。 濃煙直衝天際。 除後院多處起火,主鋪和後兩進的火勢已大幅減弱,可知易起火的布帛一類東西,全搬往後院去。 燕飛、屠奉三、宋悲風、劉裕、慕容戰和拓跋儀六大高手,此時從側院牆落往後進和後院間的天井,只見後進面向院子一邊的大門洞開,而彌勒教徒則紛從後院處逃進來,似乎後進的房舍是他們唯一生路的樣子,都心叫不妙。 燕飛手上蝶戀花化作護身遊走的寒芒,不理往他招呼過來的敵人兵器,疾如箭迅如風的投進門內去。 不用屠奉三等人動手,隨後專門對付彌勒教眾主腦人物的精銳好手,紛從兩邊院牆落下,截斷敵人通往此處之路。 屋內傳來兵刃交擊之聲,屠奉三等已撲至門旁,正要搶進去,燕飛已退出來,叫道:「竺法慶已從秘道逃走,我們追!」 眾人探頭往內瞧去,只見空曠的後堂一角處現出地道的入口,忙隨燕飛躍上院牆,又再騰升,投往房舍屋頂。 後面火光熊熊、濃煙沖天而起,前方卻是黑沉沉一片的西南角廢墟區域。 倏地十多道人影從地面竄上一座破房的瓦面,離他們立處足有五十多丈,迅速往集西遠去。 竺法慶冷酷的聲音遙傳回來道:「今次算你們好運,不過你們的好日子絕不會長久。」 宋悲風冷哼一聲,正要追去。 燕飛凝視敵人遠去的背影,感覺到掛在胸口的心佩逐漸變冷,道:「不要追!」 屠奉三點頭道:「他們是逃往與我們敵對的大軍所屬方向,我們窮追不捨,只會吃虧。」 慕容戰歎道:「真可惜!我們本有機會令他們全軍盡沒,卻是功虧一簣。」 拓跋儀道:「他們下一步會怎麼走呢?」 劉裕曉得他是關心赫連勃勃兵員的動向,因為赫連勃勃的鐵弗部匈奴,正和拓跋鮮卑在開戰,如赫連勃勃不戰而退,全然無損地返回統萬,加上以千計的彌勒教徒,會對拓跋珪有很大的威脅力。 道:「只要是會用兵的人,便知在現今的形勢下進攻邊荒集,是自取其辱,如我是竺法慶或赫連勃勃,會立即撤兵,還要防範我們追擊他們。」 屠奉三道:「竺法慶可能是個瘋子,不可以常理測度,我們要打起精神,一邊全力戒備,另一方面派出偵騎,監察他們的行動。」 風聲響起,江文清落在劉裕和宋悲風問,道:「幸不辱命,已解決了全部敵人。」 劉裕訝道:「沒有俘虜嗎?」 江文清苦笑道:「那些彌勒教徒像中了竺法慶的魔咒般,即使身體著了火,仍力戰至最後一口氣,我們沒有選擇下,只好狠下殺手。」 眾人聽得倒抽一口涼氣,如讓這樣一支死士組成的部隊,於敵人圍攻的情況下在集內發難,後果實是不堪設想。幸好問題已在先發制人下徹底解決。 慕容戰道:「竺法慶若退兵,建康軍將不得不退,那姚興的部隊又會如何反應呢?」 屠奉三道:「姚興根本不曉得情況的發展,說不定會依計劃渡河來攻。」 劉裕點頭道:「這個可能性很大,如此,竺法慶一系會枕戈待命城西外,牽制我們的主力,希望我們懵然不知姚興會從我們背後攻來的情況下,可以混水摸魚,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 拓跋儀微笑道:「那我們就在穎水西岸張開天羅地網,待姚興來自投羅網。」 宋悲風道:「若要對付姚興,必須先解決呼雷方和他的人馬。」 江文清柔聲道:「這場仗我們有八、九成的勝算,不過,如惹得竺法慶冒險一博,趁我們應付姚興的當兒,率眾來犯,我們縱然能勝,也勝得非常辛苦,對剛稍恢復元氣的邊荒集相當不利。」 又道:「攻進興泰隆布行之戰已引起很大的恐慌,現在夜窩族在卓館主的指示下,實施戒嚴令。」 屠奉三皺眉道:「大小姐是否反對圍剿呼雷方呢?事實上我們沒有人願對呼雷方施辣手,因為大家始終是曾並肩作戰的兄弟,集內羌人對此亦難以接受,然則大小姐又有甚麼好辦法?」 慕容戰道:「當敵人分兩邊攻打邊荒集,我們將無力制止呼雷方的任何行動。除非呼雷方肯讓我們把他和他的兒郎全部五花大綁,囚禁隔離。」 江文清從容道:「呼雷方縱然不為自己著想,也必須為手下和家眷們著想。照我猜,以竺法慶為人行事的作風,絕不會知會姚興集內的變化,我們便說服呼雷方去向姚興通風報信,讓姚興知難而退,如此呼雷方既可向族人交代,又可為邊荒集立功,化解這場戰爭。」 燕飛微笑道:「大小姐確是思慮周詳,此計的可行性甚高,幾可說是萬無一失。只要高彥摸清楚姚興人馬的位置,再告訴呼雷方,呼雷方當知我們可以完全掌握姚興的情況,如姚興冒然來犯,只是自取滅亡。」 江文清欣然道:「此計還有好戲在後頭,當竺法慶和建康來的部隊苦候一晚,仍見不到姚興方面有任何動靜,只好黯然撤走。赫連勃勃的二萬人馬將退回統萬,竺法慶夫婦和隨員則會偕建康軍南下建康,我們便可以兵分多路,從水陸追擊竺法慶夫婦,務要他們永遠離不開邊荒。」 眾人同時動容,為江文清的智計和高明的戰略喝采。 劉裕心中欣慰,江文清終從乃父的慘死恢復過來,信心盡復,表現出巾幗不讓鬚眉的才情見識,作出對邊荒集最有利的計策,一舉解決內憂和外患兩方面似乎沒有可能解決的問題。 慕容戰奮然道:「那誰去見呼雷方呢?」 屠奉三笑道:「當然由劉帥決定。」 劉裕道:「由我們的小燕飛去見呼雷方如何呢?」 眾人轟然叫好。 燕飛是必然的人選,因為在邊荒集內,人人信任燕飛,知道他絕對沒有私心第四章退敵之計呼雷方臉色陰沉的獨坐在羌幫的大堂內,冷冷瞧著燕飛來到身旁坐下,仍不發一言。 燕飛淡淡道:「我現在是來見兄弟,並不是見敵人。」 呼雷方冷然道:「他們不是派你來殺我嗎?」 燕飛誠懇的道:「我親耳聽到姚興說你不可靠,令他費盡唇舌,始能使你勉強屈從。又說邊荒集是個大染缸,所以我清楚你,老哥縱然在這等情況下,仍處處盡力為邊荒集著想。」 呼雷方呆了半晌,忽然把臉埋入舉起的雙手裡,痛苦的道:「我該怎麼辦?」 燕飛坦然道:「在這種難以抉擇的情況下,只有從實際的利益去思量,即使你們成功控制邊荒集,你和手下兒郎肯定非是得益者,你們羌族也只會是白拼一場,最後只會便宜了慕容垂和竺法慶。」 呼雷方放下雙手,緩緩抬起頭來,搖頭道:「讓我告訴你,今次入侵邊荒集之舉與慕容垂並沒有半點關係,是姚興親口向我保證的,否則我絕不會同意作他們的內應。」 燕飛道:「姚興是否也向你保證並不是要把邊荒集各大勢力連根拔起,只是要對付大江幫和北騎聯呢?」 呼雷方一呆道:「你怎會曉得的呢?」 燕飛輕鬆的道:「因為姚興一直在騙你,事實上姚萇、慕容垂和竺法慶已結成聯盟,這個聯盟要對付的不單是邊荒集,更是針對佔據了長安的慕容沖而來。這是我偷聽竺法慶夫婦談話得到的真確情報。」 呼雷方愕然片刻,問道:「興泰隆布行的大火是怎麼一回事?」 燕飛道:「那是彌勒教在邊荒集的巢穴,有一支數百人的伏兵,由竺法慶夫婦親自率領,幸好被我們先一步發覺,只可惜竺法慶夫婦借秘道逃離邊荒集,到集外西面與赫連勃勃會合,現於集外五里許處虎視眈眈,隨時來犯。」 呼雷方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色變道:「竟有此事,如此我豈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嫌疑?」 燕飛道:「還有兩個事實可證明敵人對邊荒集的野心,一支約三千人的建康軍,已潛至集南外十多里的密林區內,你老哥的南門關防將首當其衝,看來他們並不信任你。而貴族的姚興並非如你所說的尚未與彌勒教會師,而是領著一支一萬戰士組成的部隊,埋伏在穎水東岸處,準備今夜渡河來犯,一舉佔領碼頭區。」 呼雷方臉色再變,欲語無言。 燕飛道:「照我們的猜測,竺法慶正準備出賣貴族,並沒有通知他們陰謀已敗露,由得他們依原定計劃攻打邊荒集,而竺法慶和來自建康的部隊則會行險一博,分別從西、北和南面進犯。」 呼雷方頹然無語,顯是亂了方寸。 燕飛道:「呼雷兄唯一自救和免去姚興全軍覆沒的下場,只有一條路可行。」 呼雷方精神大振道:「請燕兄指點!」 燕飛沉聲道:「姚興肯定看到興泰隆布行冒起的濃煙,現在正疑神疑鬼,只要呼雷兄渡河見他,陳說利害,令他能不戰而退,如此邊荒集之圍自解,呼雷兄便等於將功贖罪,大家以後仍是兄弟。」 呼雷方感激的道:「你仍信任我嗎?」 燕飛坦白道:「我是絕對地信任呼雷兄,不過其它人未必與我想法相同,所以呼雷兄為表示誠意,必須令手下兒郎放下武器,集中往小建康指定的地方,如此我們才可沒有內在之憂。呼雷兄該明白我的意思。」 呼雷方長長吁出一口氣,道:「這個做法合情合理,我亦信任燕飛你的保證,就這麼辦好了。」 劉裕、燕飛、宋悲風三人登上觀遠台,夜窩子已是完全另一番光景。廣場和縱橫交錯的街道,再沒有狂歡達旦不理天明的人群,所有青樓、賭館均提早關門,來廣場做買賣或獻藝求財的浪人都躲進旅館去。 在轟動天下的邊荒集之戰前,邊荒集本身從沒有「戒嚴」這回事。 苻堅大軍進駐邊荒集,集內十室九空,苻堅只是把邊荒集變成個大規模的軍營,軍營有軍營的規矩,與一般城集的戒嚴有很大的分別。 邊荒集的第一道戒嚴令是由紀千千頒布的,那時集內各大勢力萬眾一心,遂使戒嚴令能全面落實執行。 亦自邊荒集之戰開始,荒人明白要維持邊荒集的自由和公義,必須團結一致,每一個人盡自己的本份,並嚴格遵守鐘樓議會的任何決定。 所以當戒嚴令頒發下來,人人齊心的情況下,邊荒集迅速進入備戰的戒嚴狀態裹。只要敲響古鐘樓的大銅鐘,荒人會蜂擁而出,協助邊荒集的攻防戰。 一隊騎士馳過古鐘樓,往碼頭區的方向馳去。 觀遠台上掛起三盞綠色的燈,顯示敵人尚未進入可威脅邊荒集的危險範圍內,不過這燈號正代表全面戒備的狀態。 三人來到指揮大局的卓狂生左右。 卓狂生笑向劉裕道:「該輪到劉帥來當苦差哩!」 劉裕歎道:「讓我歇一口氣行嗎?」 卓狂生訝道:「你老哥很忙嗎?」 劉裕道:「不是我很忙,而是每一個人都忙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一方面要防止敵人進攻,另一方面更要組織一支追殺竺法慶的精銳部隊,擬定追擊的策略和路線,不容有失。」 卓狂生傲然道:「我們邊荒集人才濟濟,各方面均有龐大的支持,竺法慶怎鬥得過我們? 只是我們小燕飛的神知妙覺,已狠狠教訓了他一頓,令竺法慶險些葬身集內。哼!除非他肯乖乖的返回北方去,若妄想穿越邊荒到建康去,肯定是自取滅亡。」 燕飛暗叫慚愧,同時望向劉裕和宋悲風二人,只有他們方明白今次能大破竺法慶集內伏兵,憑的非是燕飛的異能,而是心佩。 此時慕容戰、屠奉三和拓跋儀三人聯袂登上觀遠台,來到他們兩旁。 拓跋儀道:「一切準備就緒,就看呼雷方今次能否帶罪立功。」 屠奉三悶哼道:「哪到姚興逞強?他只有一個選擇,便是立即退兵。」 慕容戰道:「姚興會否在老羞成怒下,殺呼雷方洩憤,硬指是呼雷方出賣他們?」 卓狂生訝道:「照說你該是在我們之中最希望羌幫土崩瓦解的人,因為,姚興今次到邊荒集來,最主要的目的肯定是除去你慕容戰,你為甚麼仍關心呼雷方的生死?我很想知道。」 慕容戰苦笑道:「因為我一向視他為朋友,更感到,我和他的族人早晚會被慕容垂逐個擊破。那時邊荒集將成為我們唯一安身立命之所,想到將來或會如此,和他還有甚麼好鬥的。」 劉裕問道:「慕容老大因何忽然對慕容沖和姚萇這般沒有信心?」 慕容戰沉聲道:「我對他們失去信心,是因為慕容垂高明得教人害怕。看現在邊荒集的情況,如不是誤打誤撞搗破敵人的陰謀,情況實在不堪設想。我們靠的只是運道,但我們總不能永遠只靠老天爺來照顧。」 屠奉三點頭道:「慕容垂確是才智過人,不用費-兵一卒,便差點收拾了我們,大出他一口氣。」 卓狂生道:「所以,我們必須把千千小姐團結起我們的精神延續下去,正如姚猛所說的,當邊荒集只有夜窩族而再沒有甚麼幫會門派,邊荒集將會變得無懈可擊,再不會出現像呼雷方般的漏子。」 慕容戰道:「現在仍未是時候,但我相信那一天終會出現。唉!誰能告訴我慕容垂下一步會怎麼走?誰能告訴我未來是怎樣子的呢?」 眾人都明白他的感受。 慕容垂與姚萇當然是為各自的利益而結合,因他們有共同的目標,就是現正佔據長安的慕容沖。 慕容戰是因擔心慕容沖和族人的安危,所以心事重重。而他更以實例說明了,為甚麼一個超越一切種族幫會的夜窩族,仍未到出現的時候。 屠奉三點頭道:「假設我率領手下全體加入夜窩族,桓玄會立即派人來殺我,所以卓館主的願望,怕仍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難以實現。」 拓跋儀道:「又或永不會實現。」 在邊荒集諸雄中,以拓跋儀與本族的關係最密切,由此亦可看出拓跋鮮卑族的團結,又或拓跋珪治事用人的本領。 為分散慕容戰的憂慮心神,眾人岔開話題。因為擔心也只是白擔心,徒影響眼前之戰的成敗。 燕飛發言道:「尼惠暉曾向竺法慶說過一段耐人尋味的話。」 各人並不明白為何燕飛忽然扯到這方面去,不過曉得燕飛必有他的道理,且從來不說廢話,均被引起好奇心,靜下來聆聽。 燕飛目光投往穎水對岸,淡然道:「她說,現在他們最怕的是被看破與慕容垂、姚萇已聯成一氣,如此事傳人慕容沖耳內,那他們整個經精心策劃的妙計將行不通。」 慕容戰倒抽一口涼氣道:「難道攻打邊荒集一事,竟可以影響我族在長安的軍隊?」 燕飛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方說出口來,分析道:「姚萇和慕容垂合作,當然是基於共同利益,而我們大家都猜到,慕容垂的目的是剷除慕容兄的族人,而姚萇則是想從慕容兄的族人手上奪取長安。問題在如何各自達到目的。對嗎?」 宋悲風皺眉道:「可是此事與眼前的局面有何關聯之處?」 屠奉三道:「或許根本沒有任何直接的關聯。慕容垂之所以勾結姚萇,是為對付慕容沖。 而在苻秦時代,慕容垂和姚萇的關係一向不錯,使他們能在苻堅敗亡後繼續合作,而攻打邊荒集既可為慕容垂挽回顏面,又可以斷去慕容沖的唯一退路,實是一舉兩得。」 劉裕一震道:「我明白了!」 人人目光改投向劉裕,想知道他明白了甚麼。 劉裕的目光卻落在燕飛身上,道:「慕容垂和姚萇是在施展引蛇出洞之計。」 慕容戰色變道:「我的族人肯定會中計。」 拓跋儀亦虎軀一震,顯然也想到慕容垂和姚萇的陰謀。 宋悲風卻搖頭表示不明白。 燕飛點頭示意,鼓勵劉裕把心中想法說出來。 劉裕道:「假如慕容垂親率大軍返疆北,遠征拓跋珪,以去後顧之憂,同時姚萇又與慕容沖結盟,協議瓜分關中,會出現怎樣的一番情況呢?」 屠奉三歎道:「此著確實非常高明,因為慕容老大的族人,一向對關中沒有戀棧之心,只一意要收復舊燕故地,見慕容垂大軍北上,必趁此機會麾軍出關,豈知慕容垂的撤走只是個幌子,當長安被姚萇乘虛而入,慕容老大的族人將進退無路,任由慕容垂宰割。」 慕容戰道:「一定是如此,我立即遣人去知會長安方面的人馬,希望還來得及。」 說罷一陣風般走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感心情沉重。 與慕容垂交手至今,他們一直處在下風,到今天情況仍沒有改變,且愈發覺慕容垂的厲害。 沒有慕容戰在場,眾人說話更沒有顧忌。 卓狂生歎道:「縱使姚興無功而退,也肯定會截斷和封鎖邊荒集北面的水陸交通,慕容戰的人根本沒有機會到長安通風報信。」 拓跋儀道:「我族攻陷平城和雁門兩城,直接威脅中山,慕容垂難道為對付慕容沖,竟袖手不理嗎?」 劉裕道:「當然不會不理,慕容垂先詐作退兵,然後一分為二,自己率領主力大軍回師攻擊出關的慕容沖,再遣兒子慕容寶率另一軍反攻貴族,只要兩條戰線均成功,北方天下將是慕容垂囊中之物。至於姚萇能否與慕容垂一爭長短,就要看他是不是有本領肅清苻秦在關內蒂固根深的剩餘勢力。」 宋悲風不解道:「整件事對慕容垂和姚萇均有利,可是,竺法慶在此事上有甚麼好處呢?」 屠奉三道:「關鍵在乎赫連勃勃,照我猜,慕容垂肯與姚萇合作,是因有彌勒教從中穿針引線。而竺法慶最直接的得益,是在邊荒集取得據點,代替了大江幫和我們振荊會;長遠的利益,則是可以以邊荒集支持赫連勃勃,使他能在群雄爭勝的北方脫穎而出。」 劉裕斷言道:「姚興今次無功而退,將因忙於收拾關中的殘局,而沒法分身來犯我集。 所以我們眼前的大患,始終是彌勒教,一旦讓竺法慶抵達建康,會對邊荒集非常不利。對我來說,為公為私,都絕不容竺法慶到建康去。」 卓狂生道:「完全同意。竺法慶是睚毗必報的人,今次肯定嚥不下這口氣,如果我們不把他借此良機剷除,日後將後患無窮。」 眾人目光不由落到燕飛身上。 燕飛向拓跋儀道:「設法通知小珪我們的想法,只要小珪能狠挫慕容寶,那慕容垂將不得不回師攻打小珪,那我們救千千和小詩的機會就將來臨。」 接著又道:「現在丑時已過,敵人方面仍全無動靜,可見,呼雷方好言相勸姚興的行動已收到成效。敵人應已錯失今夜進攻邊荒集的良機,且必須立即退兵。為免錯失追殺竺法慶的機會,我們的兵馬必須立即動身,在往建康之路先一步作好準備,以逸代勞,如此可收事半功倍的效益。」 眾人轟然答應。 燕飛轉向劉裕道:「劉兄有甚麼意見?」 劉裕欣然道:「一切依燕兄的指示。邊荒集暫交由卓館主負責。半個時辰後我們在碼頭集合,文清的船隊會在那裡等候我們。」 卓狂生笑道:「你們放心去吧!這裡有我打點一切。紅老闆和我們的姬公子會佯裝追擊建康軍,教他們的人和馬都沒有休息的機會。」 屠奉三欣然道:「誰敢來犯我們,都要吃不完兜著走。當竺法慶夫婦飲恨邊荒,任何人想來邊荒集混水摸魚,都要三思而後行。」 拓跋儀道:「請恕我先走一步。」 拓跋儀去後,屠奉三道:「我也要去和慕容戰說幾句話,在現時的情況下,他留在邊荒集該比較適當。」 卓狂生目送屠奉三離開,歎道:「誰曾想過邊荒集會變成眼前的樣子呢?我們不但逐漸從千千小姐被擄的打擊裡回復過來,且愈趨團結,愈能應付考驗,終有一天,我們要從慕容垂手上,將千千小姐迎返邊荒集來。」 第五章急轉直下 十五艘雙頭船從邊荒集開出,順流南下。在離天明只有大半個時辰的暗黑裡,沒有燈火的戰船,像黑夜出沒的猛獸。 呼雷方終於無恙歸來,帶回姚興立即撤兵的喜訊。荒人並不虞姚興使詐,因為姚興的一萬部隊,正被以高彥為首的探子嚴密監察著。 另一邊的彌勒教和鐵弗部匈奴組成的聯軍,亦覺察到情況有變,緩緩後撤三里,士氣受挫下,再難對邊荒集有直接的威脅力,反要擔心在撤離邊荒前被荒人反擊和追殺。 團結一致的荒人,曾令強如慕容垂或孫恩亦苦攻不下,誰敢掉以輕心。 燕飛、劉裕、宋悲風、屠奉三、拓跋儀、江文清立在領頭戰船的指揮台上,觀察兩岸的情況。 拓跋儀讚道:「大小姐屬下黑夜操舟之技,確教人大開眼界。」 江文清謙虛道:「拓跋老大誇獎哩!為避過敵人耳目,不得不冒險,幸好幫內兄弟對此段水道瞭如指掌,否則必會出岔子。」 站在她旁邊的劉裕,聽著她在耳邊呵氣如蘭的輕言細語,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自然而然的,江文清便站到他身旁,顯然眾人在她心中,自己與她有最密切的關係。 屠奉三道:「竺法慶今次肯定要吃個大虧。大有可能直至此刻,竺法慶仍不曉得建康軍已暴露行蹤,更令他猜不到的是,我們竟能掌握他的所在,加上有大小姐大江幫的船技配合,讓我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前路伏擊他們,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宋悲風道:「我們是以逸待勞,他們是師疲力竭,勝敗之數,不言可知。」 劉裕道:「此仗我們有十成的勝算,不過仍不可以疏忽大意。今次我們能調動的只有三千騎兵,制勝之法全在以奇兵襲敵。不過竺法慶夫婦武功高強,見形勢不對,必會突圍逃走,要斬殺他們夫婦仍非易事。」 屠奉三道:「這方面我們以燕飛馬首是瞻,絕不容竺法慶和尼惠暉逃出邊荒去。」 燕飛道:「追殺竺法慶一事上,人多並沒有用,到時我們見機行事,如真的被他們突圍逃走,便由我和屠兄、劉兄和宋叔四人負起追殺之責,大小姐和小儀則留下來指揮作戰。」 拓跋儀點頭道:「你們專心對付竺法慶,其它交由大小姐和我負起全責。」 宋悲風道:「感應到尼惠暉嗎?」 這句話當然是對燕飛說的,人人把目光投往燕飛。 燕飛雙目神光閃閃,心神卻落在掛在胸口的心佩上,這神奇的玉珮只微見陣陣溫熱,似在呼喚本屬同體的天地佩。沉聲道:「尼惠暉正往南移,若我沒有猜錯,他們已和建康軍正在返回建康途上,不過由於距離太遠,我沒法掌握他們正確的位置。」 江文清問道:「燕兄可感應到他們在哪一個方向嗎?」 燕飛答道:這個勉強還可以辦到,他們目下仍在我們西北方。」 屠奉三長笑道:「如此,我們該已趕在他們的前方。一切依劉帥定下的計劃進行,當他們心急如喪家之犬,疾逃一天後,我們便於明晚施襲,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卓狂生悠然自得的立在觀遠台上,迎著夜風衣衫拂揚,頗有乘風而去的痛快感覺。 小小一個邊荒集,位於平野之地,雖勉強有穎水之險,卻沒有高牆環護,偏又能令各方群雄拿她沒法,想想足可令人自豪。 慕容戰、紅子春、姬別此時登樓而至,來到他左右。 卓狂生愕然道:「你們不是準備追擊建康軍嗎?為何還有閒空到這裡來?」 三人均是神色凝重。 慕容戰沉聲道:「情況有點不對勁。首先是彌勒教和匈奴聯軍又開始向我們推進,擺出要在天亮時進攻我們的姿態。」 接著紅子春道:「更不對勁的是,建康軍從隱身的密林走出來,人數卻不止數干,而是在萬人以上,正在南門外三里處列陣,教我們如何追擊他們?」 姬別道:「我們定是中了建康軍惑敵之計,以數千部隊先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事實上把主力部隊暗藏在密林內。」 卓狂生皺眉道:「可是姚興確已撤兵。」 慕容戰歎道:「我有很不祥的感覺,姚興表面答應呼雷方退走,事實上卻在使詐,他沿穎水北退,可於上游任何一點渡河,且他們一併把渡河的設施帶走,方便得很。」 卓狂生道:「要裝設渡河的橋,沒有個把時辰難以成事。」 紅子春歎道:「所以我說他們準備天明後才來攻打我們。」 卓狂生終於色變,道:「我們究竟在甚麼地方犯錯。呼雷方究竟是否仍在出賣我們?」 慕容戰搖頭道:「照我看呼雷方並沒有問題,問題在他被姚興出賣了。」 姬別指著北方劇震道:「慘哩!你們看!」 眾人心知不妙,目光投往集北外去。 在暗黑裡,一盞紅燈升起,接著是兩盞黃燈和兩盞綠燈。 四人駭然大驚。 依燈號紅燈代表有敵人接近,每盞黃燈代表一萬敵人,兩盞綠燈則指示敵人在兩里之外。 卓狂生臉上血色盡褪,兩唇顫抖的道:「肯定不是姚興的軍隊,他們該尚未渡河,人數也沒有那麼多。」 紅子春呻吟道:「中計哩!姚興的人馬正掉頭回來。」 在穎水對岸上游處,升起紅燈,紅燈旁尚有一盞黃燈和三盞綠燈,顯示姚興的部隊正掉頭回來,在三里之外。 以所知之數計算,敵人總兵力在六萬之間,將從四面八方攻打邊荒集。而最要命的是,他們最精銳的一支部隊,已隨燕飛等南下進行追截竺法慶的行動。 慕容戰痛苦的道:「我們中計了,還不知漏子出在甚麼地方。這支突然沿穎水西岸而來的敵人,肯定是慕容垂的人。我們現在要選擇的究竟是力戰而亡,還是立即逃亡。」 卓狂生道:「還來得及嗎?」 姬別頹然道:「逃得一個算一個,總好過被人屠殺。」 慕容戰道:「時間無多,唯一方法是趁姚興未至,立即連舟成橋,逃往對岸去。」 紅子春道:「又或沿穎水西岸南逃,那是尚未被敵人封鎖的缺口。」 卓狂生臉色蒼白如死人,倏地喝道:「撞鐘四十九響。」 「噹!噹!當!」 鐘聲響徹邊荒集,代表著荒人的屈辱和徹底的失敗。 前方兩崖高起,正是在此河段上,大江幫前幫主江海流慘中埋伏,受創至死。 燕飛忽然劇震一下,容色轉白。 眾人發覺有異,目光往他投去。 劉裕心知不妙,忙道:「發生甚麼事?」 燕飛懸在胸口的心佩變得冰寒如水,再沒有絲毫溫暖。 這是沒有可能的。 變化是突然而來,一下子便從溫熱轉為冰冷,就像有人把天地佩和心佩的聯繫切斷。 燕飛一直利用心佩能感應天地佩的異能,默然感受著心佩熱力上的變化,從而掌握竺法慶的位置。 心佩的全無反應,等於竺法慶忽然消失了,他再不曉得竺法慶的去向。 唯一最可怕的可能性,是竺法慶以他的魔功把天地佩封鎖起來,斬斷玉珮間的聯繫。 更令他方寸大亂的,是他已知中了竺法慶的詭計。 竺法慶早從奉善處知曉天地佩和心佩的一切,所以他亦從天地佩的變化,曉得持心佩者正在集內,且正憑心佩搜索他的行藏。 當燕飛偷入興泰隆布行,竊聽他和尼惠暉的對話,他便故意透露真假混雜的情報,令燕飛得到錯誤的敵情。竺法慶還故意扮出色迷迷的樣子,開口閉口都與男女色慾有關,令燕飛低估他,誤以為他的智計及不上尼惠暉。 竺法慶最狠毒和高明的一著,是故意引他們來圍攻,拼著犧牲手下,也要弄清楚誰是持佩者,又可令荒人深信不疑偷聽的情報的真確性,更因此而錯估敵勢。 現在,竺法慶當然由天地佩感應到,心佩是在他燕飛身上,偏於此時截斷玉珮的感應,等於向他發出警告。 為何於此時刻發警告呢?當這個想法出現在他腦海內,燕飛已曉得這場與竺法慶的正面對撼裡,他已輸個一敗塗地,至乎永不能翻身。 燕飛振臂大喝道:「立即掉頭,前面有埋伏!」 劉裕、屠奉三、拓跋儀、宋悲風、江文清等人人色變,完全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 船隊正進入河灣,水流特別湍急,縱然以雙頭船的靈活,仍難以掉頭。 劉裕駭然道:「怎麼一回事?」 燕飛「鏘」的一聲拔出蝶戀花,慘然道:「我中了竺法慶的計,他在興泰隆布行和尼惠暉說的話,全是故意說出來騙我們的,我們須立即趕回邊荒集去。」 江文清嬌呼道:「掉頭!」 「噹!噹!當!」 傳信兵敲響銅鑼,向其它各船發出掉頭的命令。 河道倏然轉直,首先入目是前方河道的幢幢船影,還未看清楚屬何方的戰船,兩岸喊殺聲震天,以百計的投石機和過千的敵人箭手,彈起以百計的石頭和射出以千計的火箭,驟雨般向他們灑來。 船身破碎起火,完全沒有還擊之力。 屠奉三見勢不妙,狂喝道:「棄船逃生!」 在午後的陽光裡,劉裕在一道小溪邊洗擦身上的血污和傷口。 到現在他仍未弄清楚發生了甚麼事。可以肯定的是邊荒集已一敗塗地,竺法慶成為最大的贏家,不但奪得邊荒集,更可以大模大樣的到建康去宣揚他的妖教。 昨晚他和燕飛等棄船登上穎水西岸,卻被一組近五百人如狼似虎的建康軍衝散,他拚死護著江文清殺出重圍,走不到二、三里路遇上另一隊追兵,激戰下兩人分頭逃走,就此失散。 他還想回邊荒集去看看情況,幸好先一步發覺,以千計的匈奴騎兵,正漫山遍野的從邊荒集的方向搜索過來,嚇得他忙掉頭逃生,到這裡才歇下來休息。 一切都完了。 邊荒集肯定已失陷敵人手上,否則赫連勃勃的人不可能分身到這邊來,擺明是為搜捕追殺從邊荒集逃出來的荒人。 劉裕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慘敗,他被選為主帥,當然須付上責任,他深深自責。 以往的一切努力,在無情的現實下已化為碎粉,以後的命運更是不堪想像,司馬道子的勢力立即大幅膨脹,失去邊荒集的北府兵,更不能不看他的臉色做人。 自己的將來只是一條死路。 天下雖大,卻再沒有容身之所。 邊荒集失而復得的歷史不可能會重演,因為敵人有前車之鑒,必盡一切力量把逃往邊荒的荒人趕盡殺絕。如荒人逃往南方或北方去,那更是敵人的勢力範圍,荒人只會成為被搜捕的獵物。 他劉裕更是司馬道子和王國寶欲得而誅之的頭號獵物,劉牢之亦不肯為他這個再沒有用處的人提供保護。 除了一死,還可以幹甚麼呢?他忽然強烈地想起王淡真。 唉!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自己還算是男子漢大丈夫嗎?他更愧對謝玄,害怕見到謝家被彌勒教報復凌辱的慘況。從未試過像眼前這刻般,他害怕面對將來。 失落和恐懼把他推至情緒的淵底,苦海無邊,解脫的方法只有一個。 然後他發覺自己取下背上的厚背刀,橫架頸上。 只要橫刀一抹,便可以把一切了結。自盡總好過落入敵人手上,受盡折磨凌辱。 前途再沒有半點光明。 蹄聲忽起,自遠而近。 劉裕生出走投無路的絕望,慘笑一聲,正要了結殘生,一聲嬌叱,把他喚醒過來。 這不是江文清的叫聲嗎?劉裕忘我的從溪水邊彈起來,全速循聲趕去。 燕飛蹲在一個小丘上的草叢裡,看著一隊建康軍趾高氣揚地馳過,心中卻在滴血。 眼前可怕的現實,令他憶起當年慕容文率領惡兵來屠村的情況,壯丁一律斬首,婦女則先姦後殺,如此惡行正在邊荒集重演著。 天亮後,他仍和宋悲風、屠奉三、拓跋儀和近二百名戰士逃亡,忽然建康軍從四面八方殺至,領頭者正是竺法慶之徒王國寶,一下子便沖得他們潰不成軍,只能各自逃命。他們就此失散,再不知其它人的生死吉凶。 事情怎會如此急轉直下呢?自己錯在低估竺法慶的能耐。以竺法慶的手段,奉善既落入他手上,奉善本身又是貪生怕死之徒,自然受不住酷刑,盡吐心中秘密。 竺法慶該早曉得心佩在集內某人身上,自然地誤以為持佩者為安玉晴。 所以竺法慶千方百計也要誘擒安玉晴,而自己那時仍未醒悟,否則將不致弄到今天這般田地。 拓跋珪攻陷平城,令他首次生出能救回紀千千主婢的希望,現在一切希望均告幻滅。 在沒有邊荒集的支持下,他要在慕容垂手上救回紀千千主婢只是癡人作夢。 他終是鬥不過慕容垂,更鬥不過竺法慶。後者的才智和奸狡,更遠出乎他想像之外。 他下一步該怎麼走呢?燕飛心中一片茫然,不但看不到任何希望,更不知該到哪裡去。 他可以便如此失去鬥志,至乎放棄拯救千千主婢嗎?不! 縱然是死,他也要去嘗試,以卵擊石便以卵擊石吧!他要以殉死來向紀千千顯示他對她至死不渝的深情。 他決定到滎陽去。 就在此時,冰寒的心佩開始生出變化,逐漸溫熱起來,一陣一陣的傳來,正是天地佩對心佩的靈奇召喚。 他第一個念頭是要封鎖心佩,下一個念頭卻是放棄這麼做,因為他曉得,這或許是殺死竺法慶的唯一機會。 第六章絕處生機 劉裕從樹頂躍下,厚背刀一閃,馬上騎士立即斃命,讓出坐騎,予他安然落在馬背上。? 即使最膽小心軟的人,經過昨夜的撕殺,此時也會變得心狠手辣,不當人命是一回事。因為,若非如此,絕沒有可能活到這一刻。 追殺江文清的是三十多名建康軍,而江文清之所以能捱到現在,非是因她仍有頑抗之力,而是因為掉了帽子,露出女兒家的身份。而這批禽獸賊兵,則希望能把她生擒活捉,以滿足獸慾。 此時他們在四周叱喝,驅趕江文清逃走,等待她力盡的時候。 劉裕的戰略正是針對敵人而定,以他目前的體能狀態,根本沒法應付三十多名戰士,所以必須用計。 他斬殺位於最後的騎士,趁人人注意力集中在密林裡狂奔的江文清,劉裕催騎而前。 厚背刀連閃,又有兩騎給他從後偷襲,連臨死前的慘呼亦來不及發出,便墮馬身亡。 劉裕探手抓著失去了主人的空騎韁繩,加速前進,另一名騎士別過頭來想和後面的同夥說話,駭然看到個陌生人,正要驚呼,劉裕長刀前砍,那人咽喉被割,一聲不吭的掉下馬背去,發出沉重的墮地聲。 前面兩騎終於警覺,別頭後望。 劉裕再無顧忌,拉韁在兩人間穿過,刀光打閃,兩騎來不及拔出兵器,先後被他劈得往地直墜。 敵人終於發覺有異,紛紛拔出兵器,掉頭往劉裕殺來。 劉裕正是要對方如此,此時他和江文清間只剩下四名騎士,其它人均在左右外檔,來不及攔截他。 當然!假設前方四騎能擋他一陣子,敵人便可把他重重圍困,而他是絕不會讓敵人有此機會。 劉裕長笑道:「燕飛來哩!」 前方愈走愈慢,看情況幾近虛脫的江文清,聞言嬌軀劇震,一個倒栽蔥掉往地面去。 前方四騎果然聞燕飛之名而色變,氣勢登時減弱幾分,也沒暇分辨為何「燕飛」用刀而不用劍,可知燕飛威名之盛。 劉裕借燕飛之名行事,亦是有說不出來的苦衷,因為如用真名,讓這批騎士回去上報司馬道子,這奸賊便可以公然治他以叛國之罪。 「噹!噹!當!」 三記兵刃交擊的清響加上一聲慘叫,劉裕已衝破敵人的攔截,朝躺在地上回頭來瞧他的江文清衝去。 四騎則衝往劉裕後方,因留不住勢子。 其中一騎緩緩離開馬背,從馬股滾落地面,因剛被劉裕迎頭斬了一刀。 「文清起來!」劉裕吆喝一聲,同時還刀入鞘。 江文清知此是生死關頭,勉強坐起,已給劉裕抓著後背,提得凌空而起,坐入劉裕懷裡。劉裕單手策馬,另一手仍牽著那匹空騎。 直馳出三十多丈後,後方蹄聲轟鳴,餘下的二十七騎瘋了似的追來。 劉裕生出與江文清生死相依的感覺,湊在她耳邊道:「文清可以策馬嗎?」 江文清微一點頭,接過韁繩。 敵騎漸近。 劉裕待肯定江文清沒有問題後,一聲「文清坐穩」,就那麼雙手一按馬背,彈離戰馬,落往跟在旁邊跑的空騎上。 劉裕曉得救援大計已成功了一半,餘下的一半就是憑自己對邊荒的認識,甩掉敵人。 大喝道:「文清隨我來。」 往左繞過一株大樹,往密林深處馳去。 江文清咬牙策騎緊追在他馬後。 燕飛在邊荒西南面的山區,專揀人跡罕至的高崖峭壁走,務要令敵人難仗人多馬快,把他重重包圍,然後他方可有向竺法慶下出決戰的條件。 幾下縱躍,燕飛來到一座山峰之上,盤膝坐下,默默調息。 寒風陣陣刮至,吹得他衣衫狂拂,人卻穩如盤石,沒有半分搖擺?胸前的心佩由暖變熟,顯示竺法慶正不住接近。 燕飛極目東北方一望無際的山林平野,雖是身處高峰,仍看不到離此過百里的邊荒集。 唉!邊荒集。一個曾予他安逸、生機和重拾新生的奇異城集,也是令他神傷魂斷,失去至愛的處所。 他對邊荒集究竟是愛還是恨? 數百騎出現在密林邊緣的疏林區,離他尚有十多里的距離。 燕飛真氣送入心佩,把心佩與對方天地佩的聯繫倏然切斷。 敵騎再馳出二十多丈,終於停下。 心佩由熱轉冷,竺法慶終收到他要傳達的信息。 他曉得不由竺法慶不屈服,因為若沒有心佩的指引,要活擒他燕飛好向慕容垂交差,只是癡人作夢,強橫如竺法慶也力有不逮。 要得到與燕飛決戰的機會,竺法慶必須撇下包括尼惠暉在內的所有人,登崖頂和他單打獨鬥,一決勝負。 冬陽早沉進左方的山巒之下,餘暉溫柔地染紅了天邊的一角,大地寒風吹拂,充滿邊荒劫後蕭條的沉鬱氣氛。 假若燕飛是個只顧自己的人,絕不容竺法慶有此殺他的機會。可是他卻感到必須為邊荒集的敗亡負上全責。更為了劍手和邊荒集的榮辱,遂拋開一切,與令邊荒集失陷的罪魁禍首決一死戰。 果然敵騎中馳出一人,繼續朝山區奔來。 從這高度和距離遙望下去,對方的人馬只是個小點,可是,燕飛卻從他的黃色袈裟認出,來者就是竺法慶。 燕飛收回封鎖心佩的玄功,同時行氣養息,務要在最佳狀態下迎擊這可怕的勁敵。 心佩迅速溫熱起來。 在他的心域裡,再沒有苦惱、不安和悲痛,只餘下一切希望破滅後的安靜。在澄明的心境裡,他曉得面對的是失敗的深淵,拯救千千主婢的鴻圖大計已成泡影,眼前剩下的只有即將來臨的決戰和自己的死亡。 就在此心如死灰,失去一切生趣的當兒,忽然腹下丹田氣海的至深處灼熱起來,全身竅穴天然躍動,卻沒有絲毫經脈錯亂,走火入魔之象。一股冰寒同時由心佩所在的位置擴散。 只覺全身融融渾渾,彷似天地初生,水火相交混混噩噩的境界,令他說不出的受用。 燕飛福至心靈,雖不明其中原因,卻曉得玄功正進入最緊張的階段,只要能度過此造化,始自丹劫、成自丹毒的玄功,將會臻達大成的境界。更清楚因自己以怨報德,為安世清療治水毒,巧妙平衡中和了火劫的余害,否則只是這次「火發」,足可令他焚經而亡。 水毒原本遠及不上火劫的威力,偏是心佩卻發揮出奇異的功能,凝集了經脈內的水毒,兩害相交,反使燕飛得成正道。 心佩的熱度本該因竺法慶的接近而提升,此時反逐漸冷卻,只餘微溫。 「蓬!」 燕飛感到整個人化成點點元精,朝上提升,就在頭頂上結聚,再感覺不到身體,偏又無有遺漏的清楚一切。 竺法慶已進入山區,正朝他所在處趕來,他的天地佩是不是也會有變化呢?一切順乎天然地發生和進行,就在燕飛最沮喪失意的時刻。 劉裕把冷水敷在江文清的粉臉上,這位美麗的女幫主呻吟一聲,醒轉過來。 四周黑沉沉一片。 劉裕扶她坐起來。 江文清道:「現在是甚麼時候?啊?很痛哩!」 劉裕道:「太陽剛下山。我已為你洗擦包紮好傷口,該沒有大礙。文清只是用力過度,失血和真元損耗,所以才會昏倒。」 江文清感覺到傷口被包紮好,更嗅到陣陣刀創藥的濃烈氣味,俏瞼微紅,卻若無其事的道:「謝謝你!」 劉裕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她其中兩處創傷,一在胸脅的位置,一在大腿側,均是女兒家不可被窺看的私隱秘處,而她卻似是理所當然的。 江文清目光在他身上搜索,皺眉道:「你的傷口還未處理啊?」 劉裕道:「這點傷並不算甚麼,自然會好的了。目前我們尚未離開險境,文清必須盡快恢復過來。」 江文清歎道:「恢復過來又如何呢?想不到爹遺下的家當,終給我這不孝女兒敗荊」 劉裕心中實同意她的說法,大家都完蛋了,邊荒集所有人都完蛋了,失去了邊荒集的荒人,將變成無家可歸的無根浮萍,只能四處流浪,而他則變成被通緝的叛徒。 不過口上當然不可以這麼說,還要裝出充滿鬥志的模樣,昂然道:「只要我們保得住性命,便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江文清柔聲道:「你還敢回廣陵去嗎?」 劉裕差點啞口無言,幸好想到任青媞和曼妙,道:「現在回去當然是送死,不過若司馬曜遇害,整個形勢會改變過來,我們或仍有機會。」 江文清精神一振,問道:「馬兒呢?」 劉裕苦笑道:「馬兒們已力盡而亡,正因把你摔倒地上,才令你昏迷至此刻,我們要靠兩條腿來走路,所以文清必須盡快回復過來,好趁黑逃亡。」 江文清又歎了一口氣,道:「你或許只是安慰我,又或是心中真的這般想,不過現實卻不容我們有任何奢望。我們今次是一敗塗地,再難翻身。只看建康軍行遍邊荒的搜索我們,一副趕盡殺絕的姿態,便知邊荒已落入他們手上。我們究竟錯在甚麼地方?」 劉裕道:「我猜是算漏了慕容垂的部隊,更中了竺法慶的奸計,當燕飛偷聽他和尼惠暉說話時,他曉得隔牆有耳,遂故意提供錯誤的情報。而更有可能是邊荒集內的領袖人物,仍有彌勒教的內奸,使他對我們的情況瞭如指掌,我們才會敗得這麼快這麼慘。」 江文清道:「我們是低估了竺法慶,他最厲害的一著,是任得我們圍攻興泰隆布行,使我們對燕飛聽回來的情報的真確性深信不疑。」 再瞄他一眼道:「你真的相信仍有捲土重來的一天嗎?」 劉裕暗忖自己本要自盡,了此殘生,卻因要援救她而放棄這念頭,這條命可說是撿回來的。忽然豪氣狂起,心想大不了便是死,如陷入絕境,隨時可再橫刀刎頸。 沉聲道:「我劉裕偏不信邪!我不但要重返北府兵,還要助文清振興大江幫,更要為文清幹掉聶天還,任何人擋在我的前路上,我便要把他除去。我劉裕在此立誓,天王老子也擋不住我。」 見江文清呆看著自己,訝道:「我已說出心底裡的話,文清為何以這種眼光瞧我?」 江文清美眸仍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吐出一口氣道:「你可知你剛才說話時,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有種威武和睥睨天下的氣度,我從未見過你這樣子呢。」 劉裕不好意思的道:「我是狂了一點。不過自然而然便衝口說出這番話來。我絕不能辜負玄帥對我的期望,更不能令文清失望。不論如何艱苦困難,我們也要朝遠大的目標邁進。 收復邊荒集只是其中一件事,最後我必須成為北府兵的大統領,邊荒集才有安樂的好日子過,大江幫始可重振聲威,回復以前縱橫大江的風光。」 江文清幽幽道:「你說的像一個遙遠而不真實的美夢。如我不是大江幫之主,又沒有血仇在身,會勸你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歸隱,再不理人世間的鬥爭仇殺。可惜我卻不能這般做,所以只好隨你去碰運氣。」 劉裕心裡很想問她,你是否會陪我一起歸隱呢?只恨想起王淡真,忙把話吞回肚內去。 道:「文清好好休息一會,我們一個時辰後起程到建康去。」 正要起身,卻被江文清拉著衣袖。 劉裕重新坐下,道:「還有甚麼事?」 江文清放開玉手,神色冷靜的道:「司馬道子必派人封鎖建康和邊荒間的邊界,我們這般直闖邊荒,與送死無疑。何況我身上的刀傷藥味這麼濃,肯定瞞不過敵人,你可不可以想出較佳的方法?」 劉裕的鬥志和豪氣,可說是被江文清激發出來的,事實上沒有任何客觀的事實支持他,他更沒有為未來動過腦筋。給江文清點出目前的情況和困境,不得不仔細思量。 江文清說得對,自己和她均為司馬道子的頭號通緝犯,這麼往建康去,等於送羊入虎口,萬不可行。 他劉裕在建康是無親無故,又不能托庇謝家,到建康後,投店只是自尋死路,究竟有甚麼妙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建康呢?是否該改為到廣陵去?孫無終或會照顧自己。 旋又推翻這個想法,除非自己能堂堂正正的歸隊,否則躲在孫無終府內是沒有意思的傻事。 要完成自己的夢想,必須豁了出去,鬧個天翻地覆,他方有機會。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道:「我們先到壽陽去,到那裹後再想辦法。」 江文清一呆道:「壽陽是北府兵的重鎮,你不怕被人出賣去領功嗎?」 劉裕道:「壽陽是司馬道子管不到的地方,司馬道子的人更不敢在那區域過分囂張,而其守將胡彬與我頗有交情,因我曾救過他一命。」 江文清猶豫道:「人心難測,在現今的情況下,你仍信任他嗎?」 劉裕笑道:「微妙的地方正在這裡。司馬道子父子不論如何痛恨我,礙在與劉牢之的關係,兼且我又屬謝玄的派系,所以司馬道子怎也不敢公然頒布我為欽犯。只要沒有正式的通緝令,我仍然是北府兵的副將大人,胡彬關照我是理所當然,傳出去亦沒有人能奈何胡彬。」 江文清凝神瞧他,欣然道:「你的自信好像真的回復過來哩!」 劉裕尷尬道:「我好像甚麼事都瞞不過你似的。窮則變,變則通。我只是設想,玄帥在我如今的情況下會怎麼辦呢?」 江文清淡淡道:「他恐怕會比你更經不起如此重挫,早自盡了事。」 劉裕呆了起來。 這是否是謝玄挑選自己的其中一個原因,因為自己本是一無所有的人,失去一切也可以重新開始,不像謝玄有世家大族的重擔子。 江文清柔軟的纖手撫上他的臉頰,輕輕道:「有機會我給你刮刮鬍子。」 劉裕忽然感到,縱使處於人生最低潮的時刻,仍是生機處處,只看你如何去奮鬥和爭齲經歷過這次慘敗的劉裕,再不是以前的劉裕,當然再不會萌生死念。 第七章決戰孤峰 邊荒集一片劫後的情景。 集內仍有十多處冒起黑煙,穎水有數十艘大小船翻沉或擱淺,浮屍處處,令人不忍目睹。 敵人聯軍對荒人再不採取安撫的政策,而是要趕盡殺絕,展開一場無情和恐怖的大屠殺。 鐘樓上高懸著的是分別代表慕容垂、姚萇、竺法慶和司馬道子的旗幟。 屠奉三閃回樹幹後,急速的喘了幾口氣,沉聲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宋悲風和拓跋儀都頹然無語。 三人殺出重圍後,返回邊荒集,躲在穎水東岸一片密林內,暗窺邊荒集的情況。 拓跋儀低聲問道:「兩位有甚麼打算?」 屠奉三苦笑道:「坦白說,我屠奉三從沒有想過會有今朝一日,一時間已亂了方寸,似乎天地雖大,卻沒有可去之處。」 宋悲風訝道:「屠兄沒想過回荊州嗎?」 屠奉三道:「如我回荊州,等於送給桓玄一個殺我的機會,他對我沒有事事服從他,早懷恨在心。只是看在邊荒集的利益上,勉強容忍我。現在邊荒集完了,我對他還有甚麼利用的價值呢?」 宋悲風道:「既然如此,何不隨我回建康去?」 拓跋儀皺眉道:「宋叔不是說笑吧?建康是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的地盤,他肯放過你們嗎?」 宋悲風斷然道:「在建康,反對司馬道子的人很多,我會有辦法的。只有在建康,我們才可以掌握邊荒的情況,看清楚形勢後,再決定下一步該如何走。至不濟也可以設法刺殺竺法慶。」 屠奉三點頭道:「如燕飛、劉裕和大小姐沒有喪命,肯定會到建康去。」 拓跋儀沉吟片晌,道:「我真的很想陪你們到建康去,不過我有更重要的事去辦。現在邊荒集重入慕容垂之手,他會親身或遣人立即回師攻打平城,所以我必須立即趕回平城去,向我的族人報信。」 接著伸出兩手,分別握著兩人肩頭,字字有力的道:「荒人是永遠不會認輸的,終有一天我們會把失去的再取回來。珍重!」 說罷往後疾退,然後展開身法,往巫女丘原的方向去了。 屠奉三發呆片晌,像終下定決心般,向宋悲風道:「我們走!」 燕飛比任何一個時刻更清楚,自己的確在沒有可能裡營造出可能性,掌握到殺死竺法慶的唯一機會。 關鍵處在乎心佩。 而更精采的是,慕容垂一意生擒自己,好向千千顯示誰是強者,所以竺法慶為討好慕容垂,必須在此事上有所交代。 這次慘敗,是他和劉裕低估了竺法慶,現在的情況卻恰好掉轉過來,竺法慶欺他燕飛力戰身疲,多處受傷,且自恃神功大成,又怕他一意逃走,難以搜捕,所以在勝利的果實已到手的當兒,仍冒險孤身而來,予他單打獨鬥的天賜良機。 燕飛現在雖是玄功大成,可是見識過竺法慶盡屠太乙教上下,包括江凌虛在內的本領,曉得即使以自己眼前的能力,仍遜竺法慶一招半式,自己肯定有一拼之力,要殺竺法慶卻是難比登天。 要知高手相搏,一招之差便盡輸,絕無僥倖可言。 但形勢對他卻是出奇地有利,問題在他如何運用。 燕飛暗自慶幸從未正面與竺法慶交過手,所以可安心施展惑敵至乎誤敵的戰略。 「退陰符」。 意守胯下生死竅,導氣順上任脈,經心脈上泥丸宮,過玉枕關再下降至尾閭,體內真氣立即由暖變熱。 如此三十六周天後,棄「退陰符」而「進陽火」,真氣掉轉頭來走,立即由熱轉寒。 他的先天真氣終達至隨心所欲的境界。 從獨叟處學來的簡單練內丹的方法,變成了他的終極行氣法訣。「進陽火」可以令真氣化為由水毒引發的水寒,「退陰符」即可盡展來自火劫的火熱威力。 當他重施自創的「日月麗天大法」,水毒火劫將渾融無間,日暖月寒,渾然天成,再沒有半點斧鑿的痕跡。 連燕飛自己亦不曉得,他遇上的是道家所說「活子時」的機緣。 子是十二個時辰的開始,「活子時」等於修道者重生的時刻,過往所有刻苦努力,在這一刻顯現出來,只要能好好掌握,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燕飛當日被尼惠暉埋入地內,接續心脈,從死裡復生,是神功初成;到剛才萬念俱灰,立定死志,「活子時」便於此一切皆空,過去努力盡付流水的剎那出現。由於大敵當前,燕飛心無旁騖的專志修行,終盡得「活子時」無可估量的大益處。 竺法慶現身前方,燕飛同時感應到天地佩並不在他身上,暗呼可惜,也心生疑惑。 在獨聳的孤峰上,兩大高手終到決一生死的時刻,在這樣的情況下,退縮是沒有可能的。任何人有此心意,必死無疑。所以,最後的結果是只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 竺法慶泰然自若來到燕飛盤坐處前三丈許的距離,豎起拇指讚歎道:「燕飛你確是英雄好漢,在如此一敗塗地的情況下,仍敢引我來決一死戰,省去本佛爺很多工夫。但我也忍不住說一聲,你為何如此愚蠢,有逃生的機會卻不好好珍惜,偏要獻上小命。好吧!只要你獻上心佩,我可留你全屍,好好安葬。」 說到最後幾句話,他的神情轉為嚴峻,深不可測的眼神,現出帶點輕蔑和嘲弄的神色,確如燕飛所料般,他輕視燕飛。 燕飛更曉得他雖裝出殺自己的姿態,事實上仍以活擒他為目的。 他更曉得竺法慶為達此目的,故意說廢話來拖延時間。 竺法慶的確生就一副佛相,就像廟堂內的彌勒佛像活過來般,不過卻是個惡佛和邪魔,黃色的袈裟,緊貼著他的胖軀拂揚飛舞,肚子臌臌的,配上他比常人大上一半的禿頭,高大粗壯的體型,悠然自得的神態,確有不可一世的風範。 燕飛可從他的厚肩、脖頸、粗大的手掌,看出他掌握著的驚人力量。 事實上自竺法慶現身崖顛,他便被竺法慶龐大的氣場鎖緊籠罩,此時想逃也逃不了。 燕飛微笑道:「佛爺如不設法阻止嬌妻潛上峰頂來,我會立刻把心佩毀掉。」 竺法慶現出錯愕的神色,忽然把手一揚,一支煙花火箭脫手射上峰巒上的高空,爆開成一朵耀眼悅目的黃色煙花。 燕飛曉得已勝了一著,他憑天地佩不在他身上的情況,更藉心靈的感應察覺到,尼惠暉正從另一方向朝他們決戰的場地趕來,所以用心佩威脅竺法慶,阻止尼惠暉來與竺法慶會合。 不論竺法慶如何自負、如何輕視他燕飛,也該知道殺他容易,生擒他卻是沒有可能。 可是若有與竺法慶武功相差不遠的尼惠暉從旁協助,當然勝算大增。 這一著的上風,將對竺法慶的信心造成打擊。 竺法慶回復從容,呵呵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如此人才確是難得。好死不如歹活,何況,你死了紀千千將淪為慕容垂的玩物,何不入我教,說不定我會令你得償所願。」 燕飛更肯定,竺法慶真正的目標是活擒自己,所以故意提起紀千千,激發他求生之念。 直至此刻,竺法慶仍是被自己牽著鼻子來走。關鍵在自己心無卦礙,而竺法慶則是有所求必有所失。 如竺法慶一上來便全力殺他,鹿死誰手,實難以預卜。 燕飛搖頭笑道:「佛爺錯得太厲害哩!」 尼惠暉留在山腰處,如沒有竺法慶召喚,該不會輕舉妄動。而他必須在尼惠暉趁他們動手偷上來前,斬殺竺法慶於劍下。 蝶戀花來到手上,化為繞身疾走的青芒,燕飛緩緩升離地面,仍保持盤膝而坐的安詳姿態,情景詭異非常。 竺法慶大哮一聲,也不見提氣作勢,已變成凌空朝燕飛直撲而來之勢,兩手化作百千掌影,袈裟拂舞,形相威猛至極點。可是神色卻靜如止水,顯示他的心靈修養,已臻堅剛如盤石的不動心境界。 燕飛是靜中含動,他卻是動中帶靜。成一鮮明強烈的對比。 燕飛感到周圍十丈的地方,全被他的氣場籠罩,真氣從四面八方向他擠壓緊迫,令他不但皮膚刺痛,呼吸困難,連視聽的能力也受到影響。 終於幡然而悟,因何江凌虛臨死前,說天下難有能與竺法慶匹敵之人,皆因他的「十住大乘功」,天性可以克制任何內功心法,使人的對抗能力大打折扣,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只有丹劫能反克制他的「十住大乘功」。 竺法慶長笑道:「第一住〔止觀〕。」 掌影化作一拳,如從幻境裡出現,變成充塞天地正面轟來的一拳,驚人的氣勁同時生出吸啜的引力,似要扯得燕飛往他能驚天泣地的拳頭送上去。 拳頭在燕飛眼前不住擴大,天地和幻像完全消失了,不愧「止觀」的絕技。 燕飛清楚,純憑「水毒」的功法,絕無法擋此一擊,暗運心法,明「月」暗「日」,丹田立即溫熱起來。 奇異的事發生了,眼睛不但回復清明,本來惑人眼目的一拳,變回沉實沒有花巧朝他擊來的一拳,「止觀」之技立即威力減半。當然!竺法慶的拳勁絕不易捱。 只要燕飛不被逼落下風,他便有把握憑戰略取勝。 他沒暇理會尼惠暉是否繼續潛來,因為騰不出餘暇去施展心靈感應之法。竺法慶那一聲吼叫,肯定是通知尼惠暉趕上來的暗號。 燕飛倏地下墮,同時舒展雙足,雙足盡展時,剛好點在峰地上,然後朝竺法慶疾彈而去,蝶戀花直搠而去。巧妙神奇至極點,動作又是瀟灑自如,渾如天成。 拳劍交擊,發出勁氣相激的爆破聲。 燕飛持劍的半邊身酸麻起來,被拳勁沖得在空中連續翻幾個觔斗,拋往竺法慶後側上方。 竺法慶大笑道:「痛快!竟能擋我全力一擊,比江凌虛還行。」 邊說邊旋風般轉退身來,全身袈裟飄拂,本身便似是在一個強烈旋風的核心處。 仍在空中翻滾的燕飛,默默改「進陽火」為「退陰符」,火熱立即驅散了竺法慶侵體非冷非熱,卻使人經脈似要碎裂、難受得要命的邪氣。心中暗叫僥倖,曉得自己的判斷正確,江凌虛的遺言更非虛語,他是以自己的死亡,掌握到制勝竺法慶的唯一竅門,丹劫確是竺法慶的剋星。 在觸地前,「退陰符」又變回「進陽火」,冰寒的水毒真氣貫注長劍。 竺法慶雙手張開,像一頭蝙蝠般滑翔而至,喝道:「「止觀」之後是「止聽」。」 燕飛耳際灌滿旋擊的風聲,再聽不到其它任何聲音。 「十住大乘功」確是非同凡響,針對的全是人的感觀。一下錯失,將陷萬劫不復之地。 丹田火發。 燕飛蝶戀花回斬而去,重劈在竺法慶點來的一指上。 「蓬!」 燕飛硬被震得跌退五步,竺法慶已如影隨形般殺至,雙手化作十數掌影,以水銀瀉地的方式,無隙不尋的狂攻而來。 燕飛再疾退十多步,直至峰崖邊緣。 純憑水寒的真氣,確不是竺法慶的敵手,眼前是唯一制勝的機會。 欺的是竺法慶並不是要殺死他,只是在損耗他的真元,好待尼惠暉趕至連手生擒他。 而他唯一本錢,是對方並不曉得他身具丹劫的玄功。 他正處身崖緣險地,竺法慶如乘他之危全力出手,肯定可把他擊殺,所以竺法慶如要活捉他,須予他反擊的機會。亦只有如此,對方始有機會得到完整的心佩。 果然,竺法慶的氣場由旋動變至把他吸扯回來。 竺法慶大笑道:「燕飛你已是強弩之末,看我的〔止住〕。」兩袖膨脹,朝他推至。 燕飛感到全身氣血翻騰,眼冒金星,肉身則似要化成碎粉般往敵人投去,給對方收入能包含宇宙乾坤的袖口內去。不由心中駭然,曉得讓他盡展魔功,不用到第十住,自己肯定要烏呼哀哉。 一劍擊出,刺往他雙袖之間。 最巧妙是先盡吐水寒真氣,使對方覺察不到接踵而來的殺著。 如此招不能破他的「十住大乘功」,他只好往懸崖跳下去,再中途毀掉心佩,在落地前刎頸自荊水寒勁氣吐出的一刻,「進陽火」迅速改換為「退陰符」,丹劫的火熱,山洪爆發般從積蓄的丹田,熔岩爆發般流遍奇經八脈,以高度的集中方武,緊接水寒之氣從劍鋒破空疾去。 竺法慶原式不變的攻至,一點察覺不到燕飛的暗藏殺機。還不屑的道:「彫蟲協…」 「技」字尚未說出口來,已倏然色變! 他為了活捉燕飛,只施出五成許的魔功,在他的計算裡,對付此時落在絕對下風的燕飛已是綽有餘裕,當他發覺不妥當之時,已是悔之已晚。 火熱的驚人氣勁,隨蝶戀花筆直射來,竺法慶的兩袖,立即化作隨氣勁激濺的漫空碎粉,顯示他的「止墜擋不住丹劫的玄妙真氣。 竺法慶狂嘶一聲,勉力後退,雙手化作重重掌影,希冀盡最後的努力封擋燕飛的劍氣。 燕飛人劍合一,硬撞入他的掌影裡。 竺法慶斷線風箏的往後拋飛,眼耳口鼻全溢出鮮血,雙目射出難以置信的恐懼神色。 燕飛亦噴出一口鮮血,開放封鎖心佩的真氣,心佩就在他凌空朝竺法慶撲去的時間迅速升溫,顯示尼惠暉正全速不住接近。 竺法慶魔功深厚,「十住大乘功」更是奇招絕藝層出不窮,燕飛此時更摸清楚丹劫真氣的厲害,但純憑丹劫,實不足在尼惠暉趕來前把他殺死。 只有一個方法,就是再次令這蓋世妖人捉錯門路。 「日月麗天大法」全力展開。 蝶戀花化作萬千劍影,狂風驟雨般往竺法慶打下去。 水毒火劫同流並運,配合精妙如神的劍法,給裹在劍影裡的竺法慶威勢全消,被殺得左支右絀,再無絲毫還手之力。 「鏘!」 蝶戀花回鞘。 竺法慶斗大的禿頭顱離體飛上半空。 燕飛一向對敵手絕不會這般不留餘地,至少予對方全屍,可是竺法慶魔功深厚,可以挺得住任何傷勢,只有斬下他首級,才可以保證他必死無疑。 燕飛順手脫下他的外袍,把竺法慶落下來的首級接著,迅速去了。 第八章扭轉乾坤 隨胡彬一道來的只有兩名親隨,令劉裕放下心來,假如他與大批人馬殺至,唯一方法便是落荒而逃。 劉裕從樹頂躍下,迎上胡彬。 這是在壽陽南面兩里許處的一座密林,劉裕為免牽連胡彬,不敢入城,由江文清出面找得城內一位江海流的故交,再由他穿針引線,約見胡彬。 胡彬肯到這裡來會他,算是非常夠朋友。 劉裕發出烏鳴聲,胡彬機靈的吩咐兩名手下留在林外,逕自入林。 劉裕趨前道:「胡大人你好!」 胡彬現出歡喜的神色,搶上來抓著他一對手,欣然道:「你真是福大命大,我還以為你逃不過司馬道子那奸賊的毒手。」 劉裕苦笑道:「今次我們真的是一敗塗地,打後的日子更難捱。我到這裡來找你,是要探聽北府兵和建康的情況。」 胡彬訝道:「聽你的語氣,似乎不知今次司馬道子,派兒子司馬元顯和王國寶攻打邊荒集的行動,明贏實輸,且還不知如何去收拾邊荒集這個爛攤子。」 劉裕愕然道:「我不明白你在說甚麼?邊荒集失陷後,我便日夜逃亡,到這裡來尋你。」 胡彬興奮的道:「五天前,有人把竺法慶的首級高懸在東門處,你說是否精采絕倫呢?」 劉裕劇震道:「好小子!」 胡彬點頭道:「你猜得對!肯定是燕飛干的。接著集內的彌勒教徒,像瘋了似的四處找尋燕飛,令整個邊荒集亂成一團,現在沒有人敢到邊荒集去。長期在那裹駐軍,根本是行不通的,荒人逃亡前,萬眾一心的放火燒掉所有糧倉,目前光是供養大批駐軍已是任何一方負擔不來。據聞慕容垂和姚萇已開始撤走,只餘下少許人馬。一天邊荒集回復不了原狀,任何人休想從邊荒集得到任何利益。」 劉裕聽得精神大振,心忖,燕飛此著不但扭轉了整個形勢,還立即令他從邊荒第一高手升級為天下第一劍手。 這是沒有可能的。 但燕飛的的確確辦到了。 燕飛不單挽回荒人的面子,更使謝家避過大禍,也令南方佛門逃過一劫。失去精神領袖的彌勒教,將再沒有顏面到建康去,沒有創教教主的彌勒教,再不成彌勒教。燕飛的一劍,戳破了竺法慶是彌勒佛降世的欺世謊言。 要收復邊荒集再不是妄想,雖然前路仍是艱困。 忙問道:「荒人的情況如何?」 胡彬道:「荒人在敵人來前四散逃亡,大部分均往南方逃過來,部分人則往大海的方向走,由於荒人熟悉邊荒,又有馬匹代步,攻打邊荒集的聯軍雖想趕盡殺絕,但仍是力有不逮。」 劉裕整個人輕鬆起來,他最怕是荒人據集拚死抗敵,如此看來,卓狂生是個能靈活變通的人,使捲土重來再不是空口白話。問題在如何重新召集荒人,反攻邊荒集。 問道:「建康方面有甚麼反應?」 胡彬道:「我也是今早才收到竺法慶被燕飛斬首的消息,所以仍未曉得建康方面的情況。無論如何,這對司馬道子父子和王國寶是個嚴重的挫折,攻下十個邊荒集也彌補不回來,也使你的聲威大幅提升。」 劉裕一頭霧水道:「與我有甚麼關係?」 胡彬道:「北府兵間盛傳,邊荒集這場戰爭是由你作主帥,故意讓敵人撲了個空,重施當年讓苻堅得壽陽之計。如今竺法慶確被你的好朋友斬首示眾,當然對你的聲譽大有幫助,認為你不負玄帥之托,免去謝家和佛門的大災劫。」 劉裕聽得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答他。 胡彬忽然探手抓著他臂膀,朝林木深處再走幾步,壓低聲音道:「現時北府兵需要的是另一個玄帥,你正好起而代之,你現在終具備條件,且是玄帥親自挑選的繼承人,欠缺的只是一個機會。」 劉裕苦笑道:「多謝你這麼看得起我。」 胡彬道:「我不是因你曾救我一命,故對你另眼相看,而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玄帥對你的看重和期待,不論你今仗在邊荒集輸得如何一塌糊塗,事實上你是安然脫身,司馬道子卻是得不償失,還被你一手摧毀了彌勒教。更何況荒人早有收復邊荒集的前科,在人們心中肯定此事會重演。邊荒集是與荒人榮辱與共的,沒有荒人的邊荒集,只是一座廢墟。」 劉裕深吸一口氣,點頭道:「荒人是永不肯屈服在惡勢力底下,劉爺的情況如何?」 胡彬冷哼道:「劉牢之幾天前派人來向我傳遞消息,一邊說要支持王恭,對付司馬道子;另一邊又要我按兵不動,守穩壽陽,分明是舉棋不定。唉!如玄帥尚在,怎會有這種情況? 邊荒集的失陷,肯定會影響劉牢之對王恭的態度。」 劉裕道:「桓玄方面有甚麼動靜?」 胡彬道:「桓玄此人非常難測,在現今的情況下,還向王恭開出條件,要王恭把寶貝女兒嫁與他為妾,令王恭既憤怒又為難。」 劉裕遽震道:「甚麼?」 胡彬訝道:「有甚麼問題?你的臉色為何變得這般難看?」 劉裕急促地喘了幾口氣,道:「沒有甚麼,王恭不是把女兒許給了殷仲堪的兒子嗎?」 胡彬不疑有他,道:「你竟曉得此事。唉!正因如此,我才說桓玄令人難解,竟在此刻提出如此強人所難的條件,一舉開罪了王恭和殷仲堪兩個人。不過現在確沒有人能奈何桓玄,劉牢之根本不是桓玄對手。所以我說,北府兵需要的是另一個玄帥,而那個人就是你。 上個月朱序曾來壽陽和我談話,我和他都同意,你是代替玄帥的最佳人眩」 劉裕心中正翻起滔天巨浪。 不!我絕對不能讓王淡真落入桓玄的魔掌內。 胡彬的聲音傳人耳內:「你現在有甚麼打算?」 劉裕心中想著王淡真,衝口而出道:「我可以有甚麼打算呢?」 胡彬諒解的道:「你現在確難有甚麼作為,千萬不要回廣陵去,否則你將會成為劉牢之和何謙間鬥爭的犧牲品。我和朱序亦研究過這方面的情況,一致認為,只有當孫恩造反的時候,你方可以公然歸隊。」 又分析道:「你現在的情況非常微妙,在北府兵的程序上,你是被外派往邊荒探察的形勢,所以你一天不回廣陵報到,一天是自由身。有很多事是只能做不能說的,我認為,如你能以主帥的身份,領導荒人重奪邊荒集,將令北府兵所有年青將領,認定你有資格作玄帥的繼承人,那時誰要挑戰你,都須三思而行。」 劉裕勉強從對王淡真的憂慮中回復過來,道:「孫恩仍未起事嗎?」 胡彬道:「孫恩已攻佔了大島翁州,設立據點,又號召沿海郡縣的豪強反晉,在策略上非常高明,建康軍根本無力反擊,只能坐看天師軍日漸壯大。哼!在這樣的情況下,司馬道子仍對邊荒集用兵,已盡失人心,尤其是此著針對著謝家和你而來,更使北府兵人人切齒痛恨,偏是劉牢之反反覆覆,何謙則甘作司馬道子的走狗,所以,北府兵將希望寄托在你這玄帥欽點的繼承人身上,是必然的結果,你千萬勿令他們失望。」 劉裕已大致弄清楚現在整個南方的形勢,問最後一個問題道:「聶天還有甚麼行動?」 胡彬答道:「這是另一件使人擔心的事。兩湖幫自邊荒之戰後迅速擴展,在桓玄的默許下蠶食併吞大江幫的地盤,把建康以西的大江上游逐漸控制在手上,也使桓玄對建康的威脅與日俱增。一旦建康軍失去大江上游的控制權,桓玄可以隨時封鎖大江,我大晉將失去半壁江山,更無力與桓玄周旋。」 劉裕歎道:「我終明白司馬道子為何置孫恩不顧而攻打邊荒集,正是要突破桓玄的封鎖,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失去竺法慶的彌勒教,再難成為司馬道子與慕容垂和姚萇間的緩衝,邊荒集亦沒法發揮應有的作用。」 胡彬道:「所以你必須盡快收復邊荒集,因為邊荒集也是北府兵的命脈,沒有了邊荒集,北府兵只好俯仰建康軍的鼻息做人。」 劉裕點頭道:「我明白了。非常多謝胡大人這番說話,令我弄清楚整個南方的形勢。我絕不會令胡大人和朱大將失望的。」 胡彬拍拍他肩頭道:「好好的去幹,我們對你有信心。直到此刻,你仍然幹得非常出色。」 劉裕和他握手道別,往密林深處掠去。 風聲響起,江文清從樹頂躍下,道:「問出甚麼情況來呢?」 劉裕收拾心情,暫時拋開對王淡真的思慮,道:「事情大有轉機,也教人意想不到,燕飛竟成功幹掉竺法慶,還將他的首級懸在邊荒集的東門示眾。」 江文清像劉裕之前聽到的反應一樣,睜大美目,現出難以相信的神色。 劉裕解釋一番,又道:「另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是荒人在敵人圍攻前棄集逃走,還燒掉糧倉和船艇,教敵人只能得到一個廢墟。」 江文清精神大振,秀眸閃閃生輝。 劉裕轉述了從胡彬口中得知的整個局勢後,道:「現在我們唯一該做的事,是召集從邊荒集逃出來的兄弟,趁敵人因竺法慶之死陣腳大亂的當兒,反攻邊荒集。」 江文清皺眉道:「形勢確對我們有利,不過,我們的兄弟流散各地,要召集他們並不是十天半月可辦到的事。更何況,司馬道子會全力搜捕我們躲往南方的兄弟,他們若能保命已非常不錯。」 劉裕道:「只要我找到燕飛便有辦法,邊荒集由於情況特殊,我們只要截斷南北的水陸糧道,便可以逼退敵人駐軍,只要荒人兄弟風聞我們對敵人展開反擊,必火速來歸,可令我們聲勢轉盛。」 江文清道:「邊荒的形勢對敵人不利,同樣對我們不利,我們會在糧食和兵器箭矢的供應上出問題。」 劉裕道:「這確是道難題,不過仍非全無解決的方法,或許有一個人能在此事上幫忙。」 江文清道:「孔靖?」 劉裕心中暗讚江文清思考的敏捷,點頭道:「正是他,只有他有能力在這方面幫忙,且亦與他的利益有關係。如燕飛沒有斬殺竺法慶於劍下,又或荒人給敵人殺個片甲不留,我根本沒有顏面請他幫忙,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江文清道:「孔靖始終是個生意人,若如此暗助你,一旦被司馬道子發覺,劉牢之也護不住他。所以我們必須使點手段,令他曉得,我們不但仍有足夠反攻邊荒集的實力,也有方法把事情保密。」 劉裕苦笑道:「在這方面我們可以使出甚麼手段呢?」 江文清道:「孔靖的事由我負責,別忘記我在穎水支河新娘河,由我二叔江海文打理的秘密基地,從邊荒集逃出來的兄弟會回到那裡去。我一邊設法聯絡孔靖,一邊等待你的好消息。」 劉裕大喜道:「那我便到建康去,如我所料不差,燕飛該會到建康去的。」 江文清道:「記著不可以拖延太久,我們新娘河的基地全賴邊荒集的支持,失去邊荒集,會令我們陷入困境。我們絕不能讓孔靖曉得我們真正的情況,否則他會不支持我們。」 劉裕道:「照文清估計,新娘河的基地尚可以挺上多久呢?」 江文清道:「如情況沒有改變,一年半載該不成問題。不過如有大批兄弟回來,恐怕只能再撐上三個月的時間。」 劉裕道:「就以三個月為限,我們會到新娘河來與文清會合。」 江文清忽然探手按在他手背上,俏臉泛起紅霞,輕輕道:「小心點!」 說罷轉身去了。 燕飛經過朱鵲橋,心中感慨萬千。 建康再不是以前的建康。 天下第一名士謝安已逝,埋骨於城外的小東山,風流已遠。 因淝水之戰而名傳千古的謝玄,亦壯年早逝,令南晉陷於四分五裂的局面,內戰內亂一觸即發。 失去紀千千的秦淮河更非往昔的秦淮河,紀千千便如映照秦淮的明月,只有她能賦予秦淮河,在頹廢的世家大族風氣外的動人風采。 建康繁華依舊,可是燕飛卻清楚,眼前所見只是虛假和難以持久的假象,一旦司馬曜被曼妙害死,大變即臨,再沒有任何人力,能逆改南晉走上分裂和變亂的分裂之路。 建康所有關防明顯加強,對所有進出的人均嚴格盤查檢視,幸好當日他在建康時,謝家為他辦妥正式的通行證,加上他把蝶戀花收藏在朱雀門外,再打扮成文質彬彬的儒生,所以順利過關。 他並不是漫無目的的入城,在朱雀門外,他發現了荒人留下的暗記,指示出荒人藏身之所,並清楚顯示,留下暗記者正是屠奉三。 荒人並沒有一敗塗地,他從荒人秘密的通信手法,找到藏身在巫女丘原沼澤區的卓狂生、慕容戰、紅子春、陰奇,姬別、姚猛和近三千荒人兄弟。 聽到他斬殺了竺法慶,人人士氣大振,矢志反攻。只恨缺糧缺弓矢,有心無力。 他今次到建康來,是要召集逃往南方來的兄弟,同時想辦法籌措糧食和物資。 龐義和高彥也大有可能躲到建康來,因為後者也有過關防的通行證件。在這方面,高彥比任何人更有辦法。 過橋後便是烏衣巷,入口位於御道右方,有侍衛把守,不過縱使能自由出入,燕飛也沒有重遊舊地的閒情。 斬殺竺法慶,令他感到沒有辜負謝安和謝玄對他的期望,放下一件心事。 能殺死竺法慶,實帶著很大的僥倖成份,全賴策略上的成功,否則喪命的將是他而非竺法慶。 他的目的地是北市後的歸善寺。 這令他想到,屠奉三當是與宋悲風一道逃來建康,因為只有宋悲風才與佛門有聯繫。 佛寺更是最佳的藏身之所。 忽然一陣叱喝聲從後方傳來,路人紛紛站避道旁。 燕飛別頭一看,只見一群近百個建康軍,正押著十多人犯經朱雀橋進入御道,往皇城方向而來。 燕飛一瞥間,已知被押送的是荒人兄弟,其中兩個還赫然是龐義和方鴻生。 燕飛差點想立即出手營救,又知如此是非常不智。 忙避往道旁,故意站在最前方處。 等開路的十多騎過去後,龐義等拖著腳鐐垂頭喪氣的經過他身前,燕飛施展傳音入密的功法,把聲音直傳人龐義耳內道:「放心!今晚我會來救你。」 龐義猛顫一下,朝他瞧來。 兩人交換個眼神,龐義忙垂下頭去,避免押送他的人看出他神色有異。 燕飛暗歎一口氣,追躡著他們去了。 第九章逃過死劫 當燕飛踏足朱鵲樓時,劉裕坐的客貨船離開建康尚有三里水路。 身為北府兵最出色的斥候,他為自己設計了多個身份,不但可以瞞騙敵人,也可以應付其它軍系勢力不必要的盤查。作為第一流的探子,他也是易容改裝的專家,此時的他黏上鬍鬚,弄得鬢髮花白,扮成個來往荊揚兩地的行腳商,正由水路到建康去。 他熟悉長江水運的關道,故意在建康的大城歷陽,憑出手闊綽,登上一條從武昌開來的客貨船,使建康守軍不會懷疑船上竟有從邊荒來的人。 他的思緒有點混亂,想到王淡真,想到江文清,也想到邊荒集。 今次邊荒集之失,是荒人因邊荒集失而復得的輝煌戰果而自滿,生出盲目的信心,以為短期內不敢有人來犯,所以在各方面都鬆懈下來。 豈知敵方不但有熟悉邊荒集的胡沛作內奸,且因姚萇的關係得到呼雷方的協助,摸清楚邊荒集的虛實,故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邊荒,發動攻擊。 更兼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高彥,隨燕飛到了北方去,使整個情報網陷於半癱瘓的狀態,此消彼長下,加上敵人計劃周詳,遂處於沒有還手之力的下風。 無論如何,燕飛憑心佩偵察到竺法慶在集內的伏兵,雖誤中竺法慶奸計,但確令邊荒集陰差陽錯逃過屠集的大災劫,禍中藏福。而敗也心佩,成也心佩,燕飛正是憑心佩得到斬殺竺法慶的天賜良機,把整個本絕對不利荒人的形勢改變過來。 經過這一次死裡逃生,他和江文清的關係更密切了。 當日江文清仍是以宋孟齊的身份形象談笑用兵,縱橫邊荒集之際,她是那麼瀟灑自如,但自江海流死後,她變了很多,變得有點沉默寡言,欠缺信心,由此可知,她尚未完全從江海流之死的打擊中回復過來。想想便教他心痛,令他感到復興大江幫一事,他劉裕是責無旁貸。 他承認自己對江文清很有好感,她不單是他的戰友,且是一位非常動人的女性,慧質蘭心,善解人意。而她對他更是頗有情意,只恨他的心早被王淡真佔據,再難容納其它女子,更感到他和江文清間不宜有男女的私情。 唉!想到王淡真,他便心焦如焚。可是在現今自身難保、危機處處的情況下,他可以有甚麼作為呢?不過雖明知從任何角度看,均不宜沾手王淡真的事,他卻清楚自己絕不容王淡真落入桓玄手上,縱使會把他正危危欲墜的男兒大業砸掉。 見到燕飛再說罷。 客貨船緩緩靠岸。 他在建康內城西石頭城的碼頭登岸,順利通過檢查,第一件事便是在進入內城的西門宣明門,尋找荒人的暗記,豈知竟在門外驛道的一株樹腳根處,找到只有他看得懂與任青媞約定的暗記,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弄不清楚自己是否想見任青媞,不過她既如此急著找他,該有急事,只好暫時把尋找燕飛的事擱在一旁,逕自依暗記指示,往城南找任青媞去了。 燕飛扮作上香客于歸善寺報上暗號,立即被寺僧引入內堂的會客室,等了一會兒,支遁大師來了,欣然道:「果然是燕飛小友來哩!支遁謹代表天下佛門,感謝你出手衛道除魔,令佛門得避浩劫。」 燕飛忙起立還禮,連說「不敢當」。 坐下後,支遁微笑道:「竺法慶授首於燕施主劍下,安公在天之靈必然非常欣慰。」 又道:「消息昨天傳至建康,轟動全城,亦使司馬道子顏面蕩然無存,極為震怒,隨即公佈明天午時,將在城北玄武門外的刑場,將所擒獲的荒人斬首,悲風和屠施主正為此大傷腦筋,想辦法營救各兄弟,現在有燕施主大駕光臨,當更有把握。」 燕飛心中一震,直覺感到司馬道子不是殺人洩憤那簡單,而是藉此逼藏身建康的荒人現身,最好當然是引得他燕飛出來,一網打盡,好挽回失去的面子。 如此看,今晚救人之舉將不可行,因為司馬道子必然張開天羅地網,等待他們去劫獄。 司馬道子這一招非常狠辣。 問道:「除宋叔和屠奉三外,尚有多少荒人兄弟,藏身在大師的庇蔭下呢?」 支遁答道:「在這裡只有悲風和屠施主兩人,其它人藏身在東郊的棲雲寺,該寺位於高山之上,不容易被人圍困。司馬道子對我們看得很緊,在城內一旦敗露行蹤,勢將無路可逃。」 燕飛道:「棲雲寺內有多少我們的兄弟?」 支遁道:「足有一千人之眾,幸好寺內藏糧甚豐,否則只是搜購糧食,早已令司馬道子生疑。」 燕飛道:「司馬道子有否派人來警告大師?」 支遁道:「他只是派人監視城內大小寺廟,卻沒有派人來直接對我們提出警告。」 燕飛更堅定司馬道子在耍陰謀的想法,道:「我想見他們兩人。」 支遁道:「悲風和屠施主均到了外面打聽消息,我們是否可為你們盡點力呢?請燕施主吩咐下來。」 燕飛沉吟片刻,道:「怎敢吩咐大師,不過定有些地方需大師幫忙,這方面須待他們回來後仔細研究。現在我只想找個靜處,好好想想。」 支遁站起來道:「請燕施主隨老衲到後院的靜室去。」 燕飛隨支遁離開客堂,心中暗下決心,不論如何困難,定要營救所有落難建康的荒人兄弟姊妹,令司馬道子的奸謀沒法得逞。 「你終於來哩!」 劉裕穿窗而入,微笑道:「任後沒有外出嗎?」 坐在梳妝台前,透過銅鏡看他的任青媞淡淡道:「我已三天足不出戶,就是在等待你這冤家埃」 這是位於城南御道東一座普通民居,在進屋前,劉裕勘察過附近街巷房舍,又肯定屋內除任青媞外再沒有其它人,才入屋與任青媞見面。 任青媞一襲淺黃色的羅衣襦裙,外加御寒披風,體態優雅,神色嫻靜,如不是曉得其底蘊,會以為她是某一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 此時的她秀髮散垂,正拿著玉梳在整理如雲秀髮,頗有惹人憐愛的柔弱味兒。 劉裕來到她身後,看著銅鏡內的臉容,道:「為何這麼急於找我?」 任青媞反手把梳子塞進他手裡,笑道:「人家關心你嘛!怎知你會否在邊荒丟命。來吧! 好好侍候人家,人家開心起來,自然會把珍貴的情報一一獻上。」 劉裕拿她沒法,為她梳理起來。 任青媞仰臉閉上美眸,現出陶醉的誘人神情,檀口微張的道:「你們真有本領,不單避過全軍覆沒的厄運,還斬掉竺法慶的臭頭,奴家真的佩服得五體投地。直至現在我還感到整件事令人難以置信,你們怎能辦得到呢?」 劉裕知心佩交予了燕飛一事終瞞不過她,不如自己先來個坦白招認,若無其事的道:「憑的當然是大姐的心佩。」 任青媞嬌軀輕顫,睜開美眸,倒入劉裕懷內,仰後來瞧他,失聲道:「你說甚麼?」 劉裕不得不停下為她梳發的香艷優差,輕鬆答道:「因為天地佩落入竺法慶手上,而非安世清,而我們正是憑心佩和天地佩的感應,曉得竺法慶的來臨,為大局著想,我遂把心佩交給燕飛,他亦憑此斬殺竺法慶。」 任青媞秀眸發亮的道:「如此,豈非天地佩已落入燕飛之手?」 劉裕聳肩道:「我見到燕飛時代你問他吧!」 任青媞坐直嬌軀,目光閃閃地盯著銅鏡裹的劉裕,道:「你怎可如此沒有道義,我不理你,你定要把三佩全給我取來。」 劉裕苦笑道:「我或可以保證把心佩還給你,但天地佩可不到我作主。勿要動氣,我尚未有見燕飛的機會。」 任青媞道:「只要你肯為我盡力,人家便心滿意足,記著我們是戰友,一天孫恩未死,我們仍是榮辱與共。」 劉裕岔開道:「曼妙與楚無暇的爭寵有何進展?」 任青媞漫不經意的答道:「司馬曜死了!」 劉裕遽震道:「甚麼?」 他本是為分散任青媞心神,避免她在三佩的事上糾纏不清,故隨口問問,並不希冀會問出甚麼驚天動地的事來,竟然得到這個令人震駭的答案。 他雖猜到,任青媞有通過曼妙置司馬曜於死地的念頭,可是司馬曜終是大晉皇帝,想弄死他並非易事,且沒有半點消息傳出來。 任青媞別轉嬌軀,含笑看著正緊張得急促喘氣的劉裕,柔聲道:「當竺法慶被殺的消息傳至建康,我便通知大姊下手,殺那昏君於他昨晚的夢中,且沒有絲毫可被人拿著把柄的痕跡。現在,司馬道子方面陣腳大亂,竭力把事情掩蓋著,希望盡量爭取部署的時間,以應付各方的責難。所以,如我所料不差,司馬道子將被逼從邊荒集退兵,回防建康,大大有利你們反攻邊荒集。人家又為你立下大功,你是否該獻上完整的寶佩,以獎勵青媞呢?」 劉裕心中亂成一片。 司馬曜終於死了。南晉會出現怎麼樣的變化呢?他想到種種可能性。最令他擔心的是王恭和殷仲堪可能會向桓玄屈服,獻上王淡真,以換取桓玄對他們討伐司馬道子的支持。 任青媞嬌美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當司馬曜的橫死,紙包不著火時,晉室將出現大亂,孫恩必會乘勢作亂,你要好好準備啊!」 劉裕發覺任青媞站了起來,貼在他身後抱緊他的腰,他卻有麻木的感覺,整個人虛虛蕩蕩似的,似是無有著落。 忽感有異,一時間又不知異常處在哪裡。 任青媞放開摟著他的手,走到一角的椅子坐下,沉聲道:「燕飛是否在建康?」 劉裕正重組剛才令他生出警覺的情況,他乃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長於觀察,更有一項一般人沒有的特長,就是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所以一些在觀察時沒有特別引起他注意力的事物,亦會一股腦兒存放在記憶內,只要事後在記憶中搜尋,便可以重塑出被忽略了的部份。否則,他也不能在眾多受嚴格訓練的北府兵斥候裡脫穎而出,得謝玄另眼相看。 鋒光一閃,接著是任青媞在袖內的手顫動了一下。 劉裕登時整條脊骨冷冰冰的,曉得自己在鬼門關打了個轉回來。 任青媞想暗算他。 她袖內該是暗藏毒針一類的東西,本想置自己於死地,然後取回心佩。卻因心佩不在自己身上,又想透過他從燕飛手上取得天地佩,所以對應否殺自己猶豫不決。 剛才自己被司馬曜死亡的消息震撼得六神無主,她又殺機大起,差點下毒手,最終仍可能因玉珮未得而暫緩下手。 她現在坐得遠遠的,說不定是怕又忍不住要下手。 這些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心頭,旋又大惑不解,殺我劉裕對她有甚麼好處?任青媞道:「你變了啞吧嗎?」 劉裕暗呼僥倖,如非心佩不在身上,肯定已屍橫地上。亦不由心中有氣,冷笑道:「請恕我沒法回答你的問題,因為我剛抵建康,便到這裡來找你。你剛才說的是否屬實?」 任青媞淡淡道:「若我有半句謊言,教我天誅地滅。哼!為何這麼不信任人家?」 劉裕正在暗動腦筋,猜想任青媞因何要置他於死地,除非她已另有對付孫恩的辦法,而他劉裕再沒有可供利用的價值。不過縱是如此,她也沒必要殺他劉裕。 想到這裡,心中遽震,因為已大致把握到認為正確的答案。 劉裕轉過身來,面向任青媞,表面卻是若無其事,試探道:「現在我的心有點亂,你是旁觀者清,可以告訴我一下步該怎麼走嗎?我該號召荒人反攻邊荒集,還是回廣陵去靜待機會?」 任青媞明顯地不把他的難題放在心上,更沒有興趣為他動腦筋,皺眉道:「不要想得那麼遠好嗎?現在你最應該做的事,是找到燕飛,為人家把玉珮討回來。現在司馬道子絕不敢自己坐上皇座去,只會策立另一個傀儡皇帝,如此,曼妙將變得更有影響力,屆時我會告訴你該怎麼辦。」 劉裕反暗鬆一口氣,曉得自己與這心狠手辣的妖女關係已終結,自己已回復「自由身」,再不用受她的掣肘。 甚麼曼妙影響力大增,只是胡說八道以安他的心,好讓他從燕飛手上取寶佩回來給她,而那時她再沒有下毒手殺他的顧忌。 她對他的將來毫不關心,因為她已另有靠山,再不用倚賴他劉裕來對付孫恩。同時更代表她不看好他劉裕,斷定劉裕根本沒法登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 又或是她再不看好整個北府兵團。 因為她的新靠山是桓玄。 一石激起千層浪。 忽然間,他完全掌握了任青媞心中的想法。 開始時,她確有與他連手對付孫恩的意思,直至劉裕告訴她,彌勒教的楚無暇應王國寶之邀到了建康去,令任青媞醒覺到再不能控制司馬曜,而他劉裕在這樣的情況下將起不了任何作用。 於是她想到桓玄。 司馬曜如忽然暴斃,最大的得益者將是桓玄。 這令她和桓玄有談判的條件,而她的美色在桓玄前也有用武之地,所以她捨劉裕而取桓玄。 亦因為她要到荊州見桓玄,所以直至昨晚曼炒才下手。 而她和桓玄的交易裡,大有可能其中一個條件是殺死他劉裕,所以任青媞會對自己動殺機。 劉裕再暗叫一聲「好險」,裝作深信不疑的點頭道:「好吧!我現在立即去找燕飛,你最好乖乖的在這裡等我的好消息。」 任青媞嗔道:「約個時間好嗎?人家總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的在這裡等你。」 劉裕心中暗罵,口上答道:「你愛去幹甚麼便去幹甚麼,我來時如不見你,會留下再回來的時間暗記。」 說畢再不願多逗留一刻,穿窗離開。 第十章交心之言 燕飛睜開眼睛。 換上平民裝束的屠奉三步入靜室,啞然笑道:「你是如何辦到的呢?」 燕飛心中湧起親切的感覺,在這一刻,他是絕對地信任屠奉三。微笑道:「這是因邊荒集氣數未荊你有甚麼好計謀呢?」 屠奉三在他對面的蒲團上盤膝坐下,雙目閃閃生輝,臉上現出回憶的神情,歎道:「我從未試過對一處地方生出如此的感情,當我見到邊荒集被妖人佔領,大批荒人沉屍穎水,我有種剛過門的妻子被人姦殺了的憤怒感覺。我還以為自己已被毀掉,再沒有路可走,或許唯一可以做的事是落草為寇,直至聽到你斬殺竺法慶的一刻,忽然間一切又充滿希望。」 燕飛點頭道:「放心吧!今次我們事實上是贏了,慕容戰、卓狂生、姬別、紅子春、姚猛和貴屬下陰奇,均成功逃入巫女丘原,隨行者尚有三千多兄弟,正等待我們的好消息。 現在我頭痛的是那些逃來建康,卻被司馬道子關進皇城內大牢中的兄弟姊妹,司馬道子明言明午要將他們處斬,擺明是引我們去救人時一網打盡的陷阱。」 屠奉三微笑道:「本來我也煩惱得要死,不過現在見到你,煩惱盡去,還感到前途一片光明。正如你所說的,邊荒集該是氣數未荊」 燕飛欣然道:「原來屠兄已胸有成竹。」 屠奉三笑道:「要去劫刑場當然是絕沒有可能成功,但如我們能逮到一個人,就比劫刑場更有效,且是我們力所能及的。」 燕飛動容道:「確是絕計!但司馬元顯不是與王國寶到邊荒集去了嗎?」 屠奉三道:「幸好宋叔在建康人脈極廣,人人看在安公份上,多少給他一點面子,故能查到司馬元顯已於三天前率領水師返回建康。這小子自以為立下大功,回來後便花天酒地,每晚到秦淮河的一艘花船去,與初賣身的紅妓天香鬼混。我剛才便是去實地視察下手的地點。坦白說,單憑我和宋叔,要殺人或可以勉強辦到,但要活擒他卻是非常困難,不過有你燕飛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燕飛皺眉道:「若他今晚不去找天香,我們豈非好夢成空?」 屠奉三冷哼道:「所以宋叔仍在偵察敵情,不論司馬元顯躲到哪裡去,包括琅琊王府在內,我們定要把他生擒活捉,擄人才可以勒索,對嗎?」 燕飛道:「這種事你比我在行,我聽你的指揮好哩!」 屠奉三以帶點自嘲的語氣道:「我確是這方面的專家。咦!宋叔回來哩!誰和他一道來呢?」 燕飛也聽到兩個人的足音,一震道:「是劉裕!」 宋悲風和劉裕並肩進入靜室,劫後重逢,自有一番欣喜。 兩人席地在左右坐好,商議大計。 到劉裕弄清楚眼前的情況,忽然向屠奉三道:「今次邊荒集之變,對屠兄與桓玄的關係有沒有影響?」 燕飛心中一動,曉得劉裕是想先弄清楚屠奉三的心意,方決定應否讓他知道某些事。 宋悲風卻曉得劉裕才智過人,問必有因,故劉裕雖岔遠了,仍沒有絲毫不耐煩之心。 屠奉三顯然亦正思考著同一問題,聞言苦笑道:「實不相瞞,桓玄現在心中肯定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殺掉我屠奉三。」 答案大出三人意料之外,聽得訝然相視,乏言對應。 屠奉三雙目殺機大盛,沉聲續道:「從桓玄輿聶天還結盟那一天起,桓玄已有除我之心,幸好當時我已到了邊荒集,否則肯定性命難保。關鍵在我太熟悉桓玄,他亦知道終有一天,會被我看破他弒兄的罪行。江海流亦因此而被他害死,下一個將是我屠奉三,幹掉我們兩個,他才可以安心。」 宋悲風道:「你不是他自小相識的好朋友嗎?」 屠奉三道:「我們確曾是好朋友,不過桓玄這幾年變得很厲害。何況對我屠家有恩的不是桓玄而是桓沖。桓沖也是我最尊敬的人。」 燕飛道:「假設我們能收復邊荒集,桓玄會怎樣待你呢?」 屠奉三淡淡道:「我們再也不能回復到邊荒集二度失陷前的情況,因為我沒有逃回荊州去,反是溜到建康來,這之間有很大的分別,令桓玄清楚知道我看破他有殺我之心。當然,如我們重新奪回邊荒集,到那時,我又有被利用的價值,他或會在表面上容忍我。」 又笑道:「告訴我,目前在南方,最聰明的是哪一個人呢?」 劉裕微笑道:「屠兄想說的是否聶天還?」 屠奉三拍腿道:「好小子!這叫英雄所見略同。既然劉兄看到此點,為何仍戀棧於北府兵的卑微職位,不隨我們回邊荒集霸地稱王,共享過一天得一天的痛快日子?」 宋悲風糊塗起來,道:「我不明白你們在說甚麼?」 屠奉三道:「這要從整個時局說起,荊州一地,自三國時的孫權開始,已極受重視。所在孫權主吳之時,西土之任,無一非名臣宿將;每值荊州有事,必親自處理,故孫吳一代,荊州形勢穩固,對外能屢摧大敵,而內亂亦能迅速扳平。故有謂「三吳之命,懸於荊江」。 到晉室南渡,據舊吳之地,荊州仍是舉足輕重,任荊州刺史者,等於統轄了半壁江山。可惜晉室對荊州事事猜防而不知自強,直至今天,始終無法挽回此外重之局。」 燕飛吁出一口氣道:「屠兄識見高明,對荊州的分析非常透徹。」 劉裕點頭道:「晉室既時刻感到荊州的威脅,所以對主荊州者,不問是非,必千方百計阻撓以敗其事,所以桓溫欲以荊州之資,北伐中原,結果無功而回。弄至既不能攘外,內亦不安。」 宋悲風道:「安公正是有見及此,所以建立北府兵以自強。」 屠奉三道:「問題在謝玄一去,北府兵卻因內部權,爭致陷於半癱瘓的狀態。依目前的形勢發展,最後能席捲南方者,肯定是桓玄的荊州軍,所以我說聶天還聰明,因為他懂得挑選最有機會奪天下的人。桓玄放棄我而取我的死敵聶天還以代之,皆因聶天還的利用價值比我大。得聶天還之助,他可以輕易鎖江,暫斷建康與上游諸城的聯繫。殺我屠奉三,不但可以除去心腹之患,更可以討好聶天還,向聶天還展示誠意。」 宋悲風終於明白,為何屠奉三說劉裕該到邊荒集去,因為不看好北府兵的形勢。他身為謝家舊臣,當然聽得不是滋味,卻又知屠奉三所說屬實。 劉裕深吸一口氣,道:「明白哩!現在我們可以暢所欲言了。司馬曜昨晚剛被人害死了。」 包括燕飛在內,人人色變。 劉裕把早間見過任青媞的情況詳細道出,又解釋了和她的關係,且沒有隱瞞心佩的事。 其中的曲折離奇,以屠奉三的見多識廣、江湖經驗的豐富,也聽得瞠目以對。 劉裕最後道:「所以我要先弄清楚屠兄的心意,方敢坦誠奉告。在心佩一事上,請屠兄代守秘密,因為牽涉到整個道門的鬥爭。」 屠奉三望望燕飛,又瞧瞧劉裕,道:「天下竟有如此異寶,燕兄因此被竺法慶算倒,但亦因此寶不但令邊荒集避過大禍,更斬殺竺法慶,又使劉兄逃過任妖女的毒手。」 宋悲風道:「現在我們最重要的事,是先弄清楚司馬曜確已歸天。」 劉裕道:「任青媞理該不會在此事上騙我,除非她並不指望我幫她取回心佩。」 屠奉三道:「她應是說真話,否則如劉兄查出司馬曜未死,定會對她起疑,那她不只沒有機會再暗算劉兄,連心佩也要失掉。」 燕飛道:「劉兄來尋我們時,有沒有留意任青媞或會跟蹤在後呢?」 劉裕露出個充滿信心的笑容,雙手環抱胸前欣然道:「跟蹤的人是我而非她,我早猜到她不敢冒險追蹤我,離開她的居處後,我躲在暗處,半刻鐘後她便出門,還以種種手段想擺脫跟著她的人,那點小把戲當然難不倒我。 最後她到了外城區西市的一間雜貨店,如我沒有猜錯,那該是兩湖幫在建康的巢穴。」 燕飛和宋悲風交換個眼色,均感欣慰。 斬斷與任青媞的曖昧關係,對劉裕是好事而非壞事,再不用和此妖女糾纏不清,且激起劉裕的鬥志。 燕飛道:「你懷疑任青媞已投向桓玄的猜測非常合理,穿針引線者肯定是兩湖幫,逍遙教和兩湖幫一向關係密切。聶天還當日臨陣退縮,正因孫恩殺死了任遙。」 屠奉三淡淡道:「我明白桓玄,他遇上任青媞便像螞蟻遇上蜜糖,會是如膠似漆。」 又道:「劉兄從任青媞身上探測出來的情報,非常有用。桓玄是個非常懂得把握機會的人,現在南方已在他的掌握裡,當不會放過乘虛而入奪取邊荒集的機會。最吸引他的是根本不用費一兵一卒,趁彌勒教潰不成軍,建康軍又需回防建康的當兒,進佔邊荒集,如此南北水陸運的龐大利益,將落進他的口袋裹去,南方還有能與他頡伉的人嗎?」 燕飛等均聽得倒抽涼氣,桓玄將比司馬道子難應付多了。 宋悲風不解道:「南方大亂即至,桓玄還有空去經略邊荒集嗎?」 屠奉三道:「他何須費神去理,只會令聶天還這頭號走狗出馬,派出像郝長亨般有身份地位,又能言善辯的人,憑著控制南方水道的優越條件,說服慕容垂和姚萇兩方,改與他們合作。」 燕飛等的心直沉下去。 在邊荒集目前的形勢下,最能發揮作用的將是兩湖幫。司馬道子在司馬曜駕崩後,能守著建康已相當不錯,再沒有餘力兼顧陣腳未穩的邊荒集。要知邊荒集能否興旺,靠的是南北的水陸路貿易,所以慕容垂和姚萇為自身的利益,不得不尋找新夥伴,而兩湖幫便是最理想的合作者。 兩湖幫尚有一項建康軍沒法及得上的優勢,是靈活自如,不用按成規辦事,不像建康軍要依足朝廷的準則收稅,而邊荒集的漢族荒人則變成有國籍的人,再非無法無天的荒人,這一切都會破壞荒人的「傳統」。 宋悲風倒抽一口涼氣道:「如讓桓玄通過聶天還在邊荒集站穩陣腳,我們將永遠失去邊荒集。」 屠奉三笑道:「宋叔開始視自己為荒人哩!」 燕飛從容道:「現在仍未是郝長亨到邊荒集的好時機,桓玄會著聶天還忍耐至司馬曜的死訊傳出,各地組成討伐司馬道子的雄師,王國寶匆匆從邊荒集撤返建康之際,方會行動,所以我們仍有時間部署。」 劉裕沉吟道:「形勢變化的急遽,確出乎人意料之外,說不定我又可以公然返廣陵去,說動劉牢之支持我們。他該明白,如給桓玄控制邊荒集,北府兵會被切斷生存的命脈,變得只能依賴司馬道子在糧食和物資上的供應。」 屠奉三讚道:「劉兄的腦筋動得很快,我們和兩湖幫的機會是相等的。」 宋悲風道:「這方面的事暫且撇在一旁,眼前十萬火急之事,是如何擄人勒索,我剛才查得司馬元顯已取消了今晚與天香的約會,間接證實宮廷有變,但也使我們失去一個生擒司馬元顯的機會,真教人頭痛。」 燕飛道:「我們是否仍該查證司馬曜駕崩之事呢?」 宋悲風道:「這方面由我負責,怎都會有蛛絲馬跡可尋。」 眾人曉得他長期侍候謝安,認識建康權貴,其中不乏司馬曜的心腹近臣,該可透過他們旁敲側擊司馬曜的真正情況。 屠奉三道:「我們在這裡等待宋叔的好消息。」 宋悲風去後,三人繼續商量。 屠奉三顯露他在這種詭譎情況下,玩陰謀手段的才能,問道:「現在司馬道子最害怕的是甚麼呢?」 說這句話時,他的眼睛望的是劉裕,顯然是在考量劉裕。 燕飛早在邊荒集時,已留意屠奉三與劉裕間的微妙情況,隱隱感到屠奉三是不甘寂寞的人,對桓玄的忘情背義是切齒的痛恨,只要劉裕能證明給他看確有繼承謝玄的本領,屠奉三會站到劉裕的一方,向桓玄和死敵聶天還作出報復,也為自己和手下兒郎的將來,鋪出光明的前路。 劉裕想也不想的答道:「曼妙是由他獻上予司馬曜,而曼妙的真正身份更不能見光,如被人揭破害死司馬曜的正是逍遙教妖女曼妙,司馬道子就算跳進長江也洗脫不了嫌疑。所以,他不但會掩飾司馬曜橫死的真相,還要殺曼妙滅口,好死無對證。」 燕飛點頭道:「看得非常透徹。」 屠奉三道:「所以任妖女是滿口胡言,連我們這些外人也看出司馬道子非殺曼妙不可,曼妙怎會留在宮內任人宰割?我猜曼妙大有可能正藏身被劉兄跟蹤識破的兩湖幫秘巢內,靜候到荊州見桓玄的機會。」 劉裕拍腿道:「有道理!」 屠奉三續道:「曼妙是桓玄手上有用的棋子,可用她來誣蠛司馬道子害死司馬曜,這種事根本不用證據,只是曼妙貴人的身份,便有足夠的說服力,難道司馬道子敢指證曼妙是逍遙教的妖女嗎?所以自昨夜開始,司馬道子的注意力,已由我們荒人轉移到曼妙身上,如被他曉得任青媞與桓玄勾結,更會不惜一切殺死曼妙。」 燕飛道:「我們如何利用曼妙,來達到活捉司馬元顯的目的呢?」 屠奉三道:「在為桓玄辦事期間,我們一直在留意南方各大臣名將的動靜,研究他們的行事作風,好未雨綢繆,萬一有事發生,可以迅速掌握到對付他們的方法,這方面由我負責,所以我對司馬道子這個被作重點研究的人的行事作風,知之甚詳。」 劉裕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自己成為謝玄的繼承人後,肯定會成為屠奉三研究的對象,那時他對自己的觀感如何?更想到屠奉三之所以能夠看穿自己對他用計,故能用借刀殺人的方法反過來對付他劉裕,引致後來任遙被孫恩刺殺,這種種緣由,正因他熟悉自己。 又想到桓玄強要納王淡真為妾,非因好色,而是曉得王淡真是王恭的命根子,有王淡真在手,便可以絕對地控制王恭,不愁他不在各方面順他的意思就範。 桓玄是要透過王恭來控制北府兵。 屠奉三道:「只要證實司馬曜昨晚歸天,我們便可以假設曼妙已逃離皇宮,那時不理她是否藏身在兩湖幫的秘巢內,只要任妖女確曾到過那裡,我們便可以利用曼妙引司馬元顯上釣。」 燕飛皺眉道:「如司馬道子曉得曼妙在那裡,必會親自率高手盡殺該處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下,縱有司馬元顯隨行,我們也很難向司馬元顯下手。」 屠奉三道:「這是由於燕兄對朝廷的情況不熟悉,方有這般的想法。司馬曜之死,已令司馬道子的陣營手腳大亂。在擁立新君前,他要做很多工夫,首先是安定皇族裡有影響力的人,大家達成一致的意見,同意由誰繼承皇位,然後輪到朝中的元老大臣,向他們公佈司馬曜的死訊,再決定葬禮的日期,才會向國民公告。這些事繁瑣複雜,司馬道子必須坐鎮皇宮,親力親為,不能假任何人之手,所以他是沒有可能分身的。」 稍頓續道:「至於搜捕曼妙的事,則交由他最信任的人處理,由於曼妙是貴人的身份,且事關重大,絕不可以洩漏絲毫風聲,否則會惹得人人起疑,所以搜捕只能在暗裡進行,表面當然可以裝作是搜捕我們荒人。」 劉裕道:「明白了!司馬道子最信任的人當然是司馬元顯,所以追殺曼妙的任務,理該由他主持。」 燕飛道:「如果我們猜錯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那就只好怨自己運氣差,而我們的荒人兄弟明天將難逃死劫。這是一場在建康城內打的戰爭,我們因應敵人的情況作出種種佈置,擬定最有可能致勝的策略,其它便要在戰場上見真章。」 劉裕道:「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怎都要賭他一鋪。最頭痛的是如何把消息傳入司馬元顯的耳內,讓他率眾去攻打兩湖幫的秘巢,而我們則在旁撿便宜。如能生擒司馬元顯,事後如何避過敵人的追搜?」 燕飛問道:「建康官府對舉報我們荒人是否有懸賞呢?」 屠奉三欣然道:「這確是最簡單又直接的辦法,我在建康還有些幫會朋友,可設法找人幫忙,又不會牽累朋友,至於細節由我去想辦法,我要先弄清楚懸賞方面的情況,如其中有一張是任妖女的畫像,一切難題可迎刃而解。」 劉裕道:「這個可能性非常高,且可能畫像是今天才掛出來的。」 屠奉三跳起來道:「你們在這裡等我的好消息。」 說罷匆匆去了。 第十一章擄人大計 劉裕低聲道:「我很痛苦。」 燕飛大訝道:「現在是任妖女負你,而非是你背信棄義,我認為你該快樂才對。冥冥中似乎真的有對命運之手在擺佈著我們,如你不是與她合作,心佩便不會落入你手裡,而我則沒法殺死竺法慶,你剛才也因心佩而逃過妖女的毒手。」 接著取出心佩,改掛到劉裕的頸上去。 劉裕苦笑道:「我痛苦不是因為任妖女,而是王淡真。唉!桓玄向王恭開出條件,若想他支持王恭,王恭必須獻上女兒作他的小妾。」 燕飛呆看他半晌,歎道:「你的問題似乎和我的有相同之處,你何時和王淡真纏上的?」 劉裕解釋一遍,頹然道:「你說我是否根本不是做大事的人?看來玄帥是選錯人了,可是我現在真的覺得,若任淡真供桓玄淫辱,我即使當上北府兵的大統領也沒有甚麼意思。」 燕飛目光投往窗外,淡淡道:「事實上,我看過竺法慶擊殺江凌虛的情況,自問仍不是他的對手,可是我卻不顧一切,逼他決一死戰。你知道原因嗎?因為我清楚,這是唯一能扳平局面的機會。只有殺死竺法慶,我們方有希望收復邊荒集,只有收復邊荒集,我們才可以配合拓跋珪,營救千千和小詩。」 劉裕點頭道:「我明白!」 燕飛道:「所以我絕不會嘲笑你,肯對自己心愛的女人盡責,方可稱得上是男兒漢。你因對王淡真心存愧疚,所以甘願捨棄男兒功業,也要扭轉她即將來臨的淒慘命運。若依眼前形勢的發展,王恭終要向桓玄屈服,獻上女兒。」 劉裕慘然道:「縱然我肯犧牲一切,可是在眼前的形勢下,我可以干甚呢?」 燕飛目光回到他臉上,沉聲問道:「若你真能不顧一切,事情反而易辦。可是你真的能不顧一切嗎?」 劉裕發呆片刻,苦澀的道:「當日我決定和她私奔,是因為我一無所有,又以為玄帥已放棄了我。現在卻是另一回事,首先我定要收復邊荒集,正如你所說的,只有邊荒集在手,我們才可以營救千千主婢,且機會就在眼前,稍有錯失,我們將要痛失良機。其次是我曾答應文清助她重振大江幫的聲威,此事我絕不能食言。」 燕飛道:「好!我會全力助你,令王淡真不會成為你的終生憾事。」 劉裕雙目射出感激的神色,旋又搖搖頭,道:「我連她在哪裡也不清楚,如何救她呢?」 燕飛道:「當我成功除去竺法慶,心中想到的只有「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要弄清楚王淡真在哪裡並不困難,只要宋叔肯出馬,向謝鍾秀問幾句話便成。」 劉裕茫然道:「知道又如何呢?」 燕飛現出一個帶點頑皮意味的笑容,道:「王淡真已變成一椿政治交易裡的貨物,如有人想破壞王恭和桓玄的結盟,是否可以從王淡真下手呢?」 劉裕劇震道:「這麼簡單的方法,為何我偏想不到?我們該扮作哪方面的人呢?」 燕飛微笑道:「你這叫事關己者亂,我們不用扮作任何一方面的人,只須掩藏身份,留下讓王恭和桓玄猜測的空間。他們若認為是司馬道子的人幹的,便最理想,因為司馬元顯一直對王淡真有野心。」 劉裕精神大振道:「事不宜遲,此事必須盡快進行,如待米已成炊,便後悔莫及。」 燕飛道:「我們還有時間,一天司馬曜的死訊未傳開去,王恭仍不用作決定,且即使王恭向桓玄屈服,也不會蠢得立即獻上女兒,會先要求桓玄有實質的行動。」 劉裕道:「你說得對,我是關己則亂。得知她所在處後,我先設法見她一面,問清楚她的意向,瞭解她的情況。」 對王淡真的事有了方案後,劉裕變得生龍活虎,回復了鬥志。問道:「剛才你說過自知及不上竺法慶,後來又是憑甚麼殺他呢?」 燕飛道:「我在與他決戰前功力再有突破,加上我的丹劫天性克制他的「十住大乘功」,配合戰略,終於反敗為勝。不過確勝得非常僥倖。」 劉裕喜道:「無論如何僥倖,你總是憑實力贏他。此戰令你名懾天下,也成為眾矢之的,假如你能保持不敗,天下第一高手的寶座肯定是你囊中之物。」 燕飛歎道:「我不要甚麼第一第二,只要把千千主婢接返邊荒集,過些安樂的日子算了。」 此時宋悲風回來,坐下道:「司馬曜肯定出了事,今早司馬道子臨時為司馬曜取消了一個在內廷舉行的會議,剛才司馬道子又使人去通知琰少爺,酉時中到皇宮舉行緊急廷會。 琰少爺也感事有可疑,立即去找王坦之商量。」 劉裕問道:「宋叔是從誰處打聽到這些事的?」 宋悲風答道:「是大小姐告訴我的,她是明白人,又有膽識,和她說話沒有顧忌。」 大小姐即是謝玄的親姊謝道韞,嫁與王羲之的兒子王凝之為妻。 燕飛心中浮現謝道韞酷肖生母的神態氣質,心中豈無感慨。謝安、謝玄先後辭世,謝石又接著病逝,只剩下謝琰一個人在獨撐大局,家勢立即由顛峰直往下掉落,再難復當日主宰南方的威望。 宋悲風轉向燕飛道:「大小姐問我你是否在建康,我不敢瞞她。她還要我代她多謝你除去竺法慶的大恩大德,不論對她謝家或南方佛門,都是大喜事。」 劉裕道:「宋叔回烏衣巷去,有沒有惹人注目?」 宋悲風道:「我是偷潛進去,只知會定都,當時孫小姐正和大小姐說話。唉!」 劉裕心中一動,道:「孫小姐有甚麼話說?」 宋悲風道:「孫小姐要見你。」 劉裕和燕飛交換個眼色,均曉得是與王淡真有關。 燕飛道:「宋叔設法安排劉兄和鍾秀小姐見上一面。既曉得酉時中司馬道子會在皇宮主持會議,無法分身,我們可以選擇在酉時下手。現在是未時頭,離行動的時間尚有兩個多時辰,我們還有時間。」 宋悲風現出猶豫的神色。 燕飛代劉裕道:「宋叔不用擔心,總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劉兄絕不會讓兒女私情壞了正事的。」 宋悲風終下決定,起立道:「要見孫小姐,現在立即去。」 宋悲風偕劉裕去後,屠奉三回來了,笑道:「幸不辱命!」 燕飛看著他在身旁坐下,欣然道:「是不是確有追緝任青媞的懸賞圖像?」 屠奉三道:「完全不是那回事,沒有任妖女的懸賞,也沒有任何荒人的懸賞,不過建康城自午後開始便非常緊張,所有關防都加強人手,更封鎖水道,不准任何船隻進入石頭城旁的碼頭區。照我看,搜捕曼妙的行動正進行得如火如荼。」 燕飛道:「既然如此,我們如何讓司馬元顯曉得,曼妙可能的藏身之所?司馬曜之死該沒有疑問,司馬道子已召令一眾元老大臣,於酉時中到皇宮去開重要的會議。」 屠奉三笑道:「這叫山人自有妙計,明日寺的惡和尚竺雷音和淫尼妙音,一向與司馬道子關係密切,司馬道子在必須掩人耳目的情況下,只好倚賴他們去搜捕曼妙,且因他們熟悉逍遙教,只要聽到對任青媞外貌的形容,當會曉得是誰,不用我們刻意提點。」 燕飛讚歎道:「屠兄此著非常高明。」 屠奉三道:「我遂由這方面人手,找到一位我曾對他有大恩,在建康混的一位黑道朋友,我這位朋友和竺雷音有生意上的往來,果然不出我所料,竺雷音在午前時分知會他,著他幫忙找尋曼炒,只說她是逍遙教的人,卻隱瞞她貴人的身份。」 燕飛皺眉道:「如你的朋友把消息透露予竺雷音,而後來我們又擒走司馬元顯,你的朋友會惹禍上身。」 屠奉三淡淡道:「他是老江湖,不會蠢得直接使手下通知竺雷音,而會通過迂迴曲折的方法,巧妙地讓竺雷音得到這個消息。」 燕飛道:「你的朋友會出賣你嗎?」 屠奉三從容道:「理該不會,因他仍弄不清楚我和桓玄現在的關係,在桓玄與司馬道子的鬥爭尚未分明之際,誰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下注,何況,他曉得我是有仇必報的人,且報復的手段會令他很難消受。」 又笑道:「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我早防他一手,到現在仍沒有向他透露事實,只告訴他我正追尋任妖女,亦正因我提起任妖女,他才告訴我竺雷音也在找曼妙。」 燕飛暗忖幸好屠奉三是友非敵,否則會是非常難纏的對手。 屠奉三道:「我會待至申酉之交,才去請他向竺雷音放出消息,現在我們必須研究事後的安排,否則仍難逃司馬道子的追殺。」 燕飛道:「屠兄在這方面比我在行,你有甚麼好主意呢?」 屠奉三道:「我們在城外的兄弟必須撤往安全地點,作好部署,當被俘的兄弟釋放後,他們可作接應,防止敵人追擊,只要退返邊荒,我們便安全了。」 燕飛道:「現時建康軍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城內,以應付任何因司馬曜之死而來的突變,所以只要小心點,到哪裡都不成問題。不過!問題在……」 屠奉三苦笑道:「你猜得對,他們既缺乏兵器弓矢,戰馬則只數百,其中更有近半人是老弱婦孺,不論行軍或作戰,均會出現問題。最頭痛的是缺糧,恐怕未到巫女丘原,會有人餓死途上。」 燕飛道:「糧食方面可請支遁大師想辦法,佛門在建康的影響力很大,這方面應難不倒他們。」 屠奉三道:「今次全賴宋叔,令我們得到建康百多間寺廟的支持,否則失陷在獄中的人數會更多。」 燕飛道:「另一件我擔心的事,是由於我們並不清楚失陷在建康的荒人數目,所以如司馬道子使詐,只以部分兄弟來交換他兒子,我們被騙了仍懵然不知。」 屠奉三微笑道:「這個我反不擔心,我們可以指定由中間人負責釋俘的行動,此人必須是德高望重,一言九鼎之輩,兼且不用看司馬道子的臉色做人。」 燕飛叫絕道:「如此符合條件的人只有一個,就是王坦之,安公去後,就只他一個人有此聲望。」 屠奉三皺眉道:「王坦之不是王國寶的親爹嗎?」 燕飛道:「據安公所言,王坦之是與王國寶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且家世顯赫,不在謝家之下,司馬道子若不得不請他出來和我們談交易,當然須依他的意思行事,而我們則可以動之以情,讓他明白我們不但不是好勇鬥狠的強徒,還是愛好和平的人。」 屠奉三啞然失笑道:「那便須你和宋叔去和他談話,換了是我,要讓他相信我是愛好和平的人,肯定是癡人說夢。」 燕飛苦笑道:「虧你還有說笑的心情。」 屠奉三道:「我是認真的,俘擄司馬元顯後,由我和劉裕押走司馬元顯,你和宋叔則去和司馬道子談條件。最好是乘機要求司馬道子給我們五艘戰船,換俘的交易則在大江上游的巢湖進行,令司馬道子無法使詐。然後我們啟程北上,過合肥,入淝水,只要到達淮河,我們便安全了。」 燕飛動容道:「你對建康附近的地理環境很熟悉。」 屠奉三道:「我長期與兩湖幫作戰,對南方水道的情況的確非常熟悉。」 燕飛歎道:「終有一天,桓玄會發覺失去了你是生平最大的錯誤。」 屠奉三淡淡道:「希望我能證明給他看。」 燕飛道:「你和劉裕如何把人質押離建康呢?建康水師已把大江封鎖,你們只能走陸路。」 屠奉三道:「仍是走水路較有把握,只要有一艘小風帆,又有夜色掩護,誰能在廣闊的大江截著我屠奉三?何況必要時可亮出司馬元顯,教對方不敢放箭。」 兩人商量妥行事的細節,屠奉三匆匆去了。 燕飛正要去找支遁,足音傳至。 是兩人的足音。 燕飛閉上眼睛,排除雜念,心中清晰地浮現支遁和安玉晴的影像,心中一震,曉得自己的心靈感應,再有突破。 第十二章大敵追至 劉裕和宋悲風在秦淮河支流一道小橋下,登上泊在那裹的一艘快艇,由宋悲風划艇,離開橋底,往秦淮河方向駛去。 這艘小艇是宋悲風囑人藏在這裡,以供他從秦淮河到烏衣巷謝家之用。 兩人戴上竹笠,遮掩容顏,如此裝束在秦淮河是司空見憤,加上秦淮舟船往來之眾,天下稱冠,所以走水道容易魚目混珠,非常安全。宋悲風曾長期負責謝安的保安工作,對建康城瞭如指掌。今次荒人南逃,大部分人得以避往棲雲寺,全仗他說動支遁,派出大批佛門高手接應。 宋悲風忽然道:「今次我重回建康,有種非常古怪的感覺,再不感到屬於這裡,反有點兒格格不入。」 劉裕正任由迎艇頭吹來的河風吹拂,冰寒的感覺,可使他淆亂的腦筋冷卻下來,聞言笑道:「你是中了邊荒不可救藥的毒,故不習慣其它地方。」 宋悲風邊搖櫓,邊啞然失笑道:「中毒?哈!邊荒集確是個去了便不想離開的地方。」 接著歎一口氣,道:「你是否決定干涉桓玄納淡真小姐為妾的事?」 劉裕道:「宋叔也曉得此事?」 宋悲風點頭道:「是孫小姐告訴我的,她正因此事要見你。孫小姐的膽子很大,否則那次在廣陵便不敢為你和淡真小姐穿針引線。」 劉裕忍不住問道:「可是她告訴玄帥我和淡真小姐的事?」 宋悲風道:「不關孫小姐的事,是我告訴大少爺須留心你和淡真小姐,其它的不用我說出來吧!」 劉裕苦笑道:「多謝宋叔的關懷,否則我已鑄成大錯,既對不起玄帥,更對不起邊荒集的兄弟。」 宋悲風茫然道:「到現在我還不知是否做對了?」 劉裕道:「直至這刻仍是對的,至少竺法慶永無踏足建康的機會,司馬道子亦因司馬曜之死,暫時無力逼害謝家,反要借重謝家的威望,支持由他一手策立的傀儡皇帝。」 小艇從支流進入秦淮河,逆流而上,往謝府而去,在冬日溫柔的陽光下,秦淮河兩岸仍是風光迷人,安寧乎靜,時間像靜止下來,只有以百計的大小舟船在廣闊的河道上往來不絕。 宋悲風默然片刻,道:「燕飛似是在淡真小姐一事上很支持你呢!」 劉裕點頭道:「燕飛確是我好得沒話說的好朋友,他的方法直接簡單,就是只要讓淡真神秘失蹤,王恭和桓玄只會懷疑是司馬道子干的。」 宋悲風道:「這確不失是可行之計。」 劉裕道:「所以即使鍾秀小姐不想見我,我也要設法見她一面。咦!」 宋悲風訝道:「甚麼事?」 劉裕探手抓著懸在胸口的玉珮,色變道:「不好!玉珮變暖哩!」 在此時此地,燕飛感覺到自己正置身於生命中最奇異的階段。他似是一無所有,但又像擁有一切。 紀千千被擄北去,邊荒集二度失陷於強敵之手,荒人四散逃亡,再無復第一次失陷後之勢,一切有待重新整合和急待各方面的支持,可是他的鬥志卻是前所未有的強大。因為他明白,拯救千千主婢的機會,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兒,正逐漸成熟。 殺死竺法慶,令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而他正處身於大時代變動的風暴漩渦的核心處,走在改變天下形勢的浪鋒上,他的成功或失敗,亦影響著南北未來的發展。 司馬曜昨夜的死亡,是詭譎離奇的鬥爭下的結果,其真相只會存在於幾個當事人的心內深處,永遠不為人所知。 他在歸善寺後院的靜室坐了近兩個時辰,見不同的人說話,不停的有新的情報,形勢不住變化。每一個人都試圖掌握自己的命運,於劇變裡爭取最大的好處,又或希望能保持不失。 由淝水之戰到司馬曜之死,天下不論南北,均被捲進翻天覆地的巨變裡,牽連到每一個人。究竟誰是最後的勝利者呢?安玉晴芳駕光臨,又會帶來怎麼樣的變量?她曾是令燕飛心動的美女,尤其是她一對美麗而充滿神秘感的眸子。 支遁領安玉晴進入靜室,道:「請恕支遁打擾之罪,玉晴有急事須立即找燕公子。」 燕飛起立相迎,支遁告退,兩人在靜室坐下。 安玉晴那對令燕飛沒法忘記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他,輕輕道:「天地佩竟然沒有落入你手內嗎?」 她改穿男裝,還把俏臉弄得黝黑,但仍因她的美目難掩其出色的氣質和艷色。她的美麗與紀千千的活潑生動是截然不同的,彷如深谷中的幽蘭,不沾人間的恩怨。 燕飛訝道:「你是怎麼猜到的?」 安玉晴苦笑道:「若在你燕飛手上,以你的為人,會立即把天地佩交給我。對嗎?」 燕飛道:「天地佩該在尼惠暉身上,我在竺法慶的屍身並沒有發現天地佩。」 又道:「真不好意思,安姑娘是為這件事找我嗎?」 安玉晴搖頭道:「只是順口問一句,我找你是希望你出手助我,從任青媞身上把心佩搶回來。」 燕飛道:「姑娘曉得任青媞在哪裡嗎?」 安玉晴道:「我有一套追蹤她的特別手段,因為她偷吃了我爹珍貴的「小還丹」,所以身體會散發一種特別的香氣,我就是憑此多次追上她,現在也是憑此尋到她的所在。」 燕飛問道:「她在哪裡呢?」 安玉晴道:「她正藏身在石頭城外碼頭區的一艘船上,船該是屬於兩湖幫的。」 燕飛失聲道:「甚麼?」 安玉晴大訝道:「你的臉色因何變得這麼難看?」 燕飛心叫完蛋。 任青媞藏身處的情報,肯定已經由屠奉三的黑道朋友轉送往明日寺,現在時間上已來不及阻截,且無從阻截,因為他根本不曉得屠奉三在哪裡。當他與屠奉三會合時,一切都完了。 唯一辦法,是死馬當活馬醫,守在那裹待司馬元顯來上當,不過在沒有激戰的情況下,沒有可供混水摸魚的混亂形勢,他們能生擒司馬元顯的機會微乎其微。動輒自投羅網,反陷力戰而亡之局。 燕飛苦笑道:「我們還以為任青媞是藏身在岸上一個兩湖幫的巢穴內,且設計引司馬元顯來擒人,再活捉司馬元顯,以他來交換被關入牢中的邊荒兄弟。唉!」 安玉晴道:「那是江湖人慣用的手法,看似進入某座房舍,事實上卻是經房舍的秘道往另一處去。郝長亨是很小心的人,絕不會留在可被人重重圍困的絕地。」 燕飛一震道:「竟有郝長亨牽涉在內?」 安玉晴道:「如非有郝長亨和大批兩湖幫高手在船上,我便不用來勞煩你這位邊荒第一劍手。到現在,我仍不知道任青媞如何會和兩湖幫搭上的。逍遙教雖然與兩湖幫一向有交往,可是任遙已死,逍遙教煙消雲散,任青媞對兩湖幫再沒有可供利用的地方。」 燕飛心想事已至此,苦惱是無濟於事,只好另想辦法。道:「任青媞不是搭上兩湖幫,而是搭上桓玄。此事異常複雜,郝長亨潛入建康,是要護送任青媞和一個關乎到晉室興衰的關鍵人物到荊州去。」 安玉晴道:「你肯助我嗎?只要建康軍解開對大江的封鎖,他們會立即揚帆西去。而據官府公佈,鎖江是為追捕荒人,到明天正午,一切會回復正常,我們只有今晚的機會。」 燕飛道:「姑娘若只為得回心佩,根本不用拿下任青媞,因為心佩並不在她身上。」 安玉晴愕然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劉裕學燕飛般把真氣送入心佩,卻是毫無反應,溫度仍在逐漸的提升中。 宋悲風大吃一驚道:「我們立即掉頭回歸善寺。」 劉裕搖頭道:「溫度正不住提升,顯示尼惠暉和彌勒教的高手,正依天地佩的指示來找我們復仇,如這麼回歸善寺,會把大批敵人引到歸善寺去,我們的擄人大計不但要泡湯,還會禍延佛門。」 宋悲風一言不發,偏離往謝家的航道,繞個大彎,掉頭往對岸駛去,由逆流改作順流,船速立即大幅增加。 劉裕喜道:「熱度下降哩!」 宋悲風點頭道:「我沒有猜錯,尼惠暉是在明日寺的位置,我們往烏衣巷去,離接近皇城的明日寺只有約七里的距離,所以心佩生出感應。」 劉裕旋又色變道:「心佩又升溫哩!」 宋悲風放下船櫓,任由小艇往下游飄去,伸手道:「拿來!」 劉裕愕然道:「此事該由我來應付。」 宋悲風聲色轉厲,堅決的喝道:「拿來!我沒有時間和你辯論。」 劉裕不情願地從頸上除下心佩,放入他掌中。 宋悲風微笑道:「不用擔心,兩佩的直接感應只在十里許的範圍內有效,憑我對建康的熟悉,不但可擺脫敵人,還可把他們引走,若我沒有回來,大家便在邊荒集碰頭吧!」 說罷縱身而起,投往秦淮河的西岸,幾個起落,消沒不見。 劉裕發呆片刻,此時小舟已過了朱鵲橋,他已失去到謝府的心情,取起船櫓,把舟子劃往原來隱藏的地方去。 忽然間,他對今晚生擒司馬元顯的事,再沒有先前的信心。 宋悲風是一等一的高手,對建康城又瞭如指掌,兼且人脈廣闊,很多他們沒法辦到的事,對宋悲風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沒有宋悲風,對他們的行動會有很大的影響。 燕飛解釋清楚後,道:「劉裕對心佩並沒有據為已有的野心,只是逼不得已,希望姑娘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計較。待會他回來,我會著他把心佩歸還姑娘。」 安玉晴淡淡道:「看在你治好爹的水毒份上,玉晴便沒法怪你們。且心佩並不在任青媞手上,我安心多了哩!」 又瞄他一眼道:「你對被稱為「洞極三佩」難道沒有絲毫好奇心嗎?」 燕飛道:「邊荒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們荒人根本沒空去想其它事。」 安玉晴若無其事的問道:「你們營救紀小姐的事有進展嗎?」 燕飛坦然道:「我現在盡量不去想那方面的事,眼前當務之急,是救回陷身囹圄的兄弟,然後是光復邊荒集,否則其它一切均變成妄想。」 安玉晴道:「我可以為你們盡點力嗎?」 燕飛道:「姑娘有此心意,我們非常感激。不過姑娘一向與世無爭,絕不宜捲進我們荒人的事內。姑娘如能指示出任青媞目前藏身在哪一艘船上,對我們會很有幫助。」 安玉晴毫不猶豫地說出那艘船的大孝式樣和停泊的位置,道:「為免影響你們的行動,我暫時不去找任青媞算帳。」 燕飛道:「我們和尼惠暉的衝突是無法避免的,如將來我有機會取得天地佩,我會把天地佩轉贈姑娘。」 安玉晴垂頭不語,半晌後才抬頭往他凝視,輕輕道:「我有點怕!」 燕飛不解道:「怕甚麼呢?」 安玉晴道:「我怕三佩合一的情況,究竟會有甚麼事發生,是沒有人能預料的。」 燕飛抓頭道:「難道從未有人試過把三佩合而為一嗎?」 安玉晴道:「「洞極三佩」據傳是來自遠古黃帝隨身的一塊佩玉,當年他大戰蚩尤時,正是憑此玉鎮壓蚩尤的邪氣。在黃帝升天前,他命當時最出色的匠人,把佩玉一分為三,成為現在的天、地、心三佩,還遺言只要三佩合一,便可以找到他親著的不世寶典《太平洞極經》,而此經最引人人勝的地方,是內中藏有「洞天福地」的秘密,那是黃帝白日飛昇的寶地,藏有驚天動地的秘密,是修道的人夢寐以求的仙地。」 燕飛道:「三佩竟從未試過落在一個人手上嗎?如真是來自黃帝,該有千年以上的歲月哩!」 安玉晴道:「你似乎不大相信,對嗎?」 燕飛坦白道:「傳聞總有誇大處,不過三佩確非凡品,只是佩玉間可以互相呼喚感應,已超出常人的理解力,根本是不可能的,偏又是事實。」 安玉晴赧然道:「我也不知道為何要告訴你三佩的事,或許因你也是有緣人吧!三佩確曾落在一個人的手上,那便是我爹的師傅,我稱他作祖師爺,他也是江凌虛和孫恩的師傅,另外還有四個師兄弟。」 燕飛早曉得她爹安世清與江凌虛有師兄弟的關係,只沒有想過,孫恩亦與兩人有師兄弟的關係。看後來的發展,師兄弟可能因三佩而反目,各據一佩,弄至眼前的情況。 榮智也可能是其中一個師兄弟,不知如何「丹劫」會落入他手上,他想問安玉晴,又怕節外生枝,終沒有問她。 安玉晴道:「祖師爺力圖把三佩合一,以識破《太平洞極經》的秘密,卻不知如何沒法成功,沒有人曉得發生過甚麼事。在他坐化前,把三佩分別交給我爹、江凌虛和孫恩,事情便是這樣子。」 燕飛終忍不住,待要順道問她有關「丹劫」的事,此時劉裕回來了。 劉裕見到安玉晴吃了一驚,愣在入門處,不知如何是好。 燕飛啞然笑道:「劉兄不用慌張,安姑娘已清楚整件事,且沒有怪責我們,還不快物歸原主。」 劉裕現出苦澀的笑容,來到兩人旁坐下,頹然道:「尼惠暉持天地佩追來,心佩生出感應,宋叔怕她破壞我們的事,持心佩引他們追去,還說如沒法回來,會到邊荒集去。」 燕飛和安玉晴聽得面面相覷。 安玉晴問清楚情況後,起立道:「我趕去助宋叔,希望你們在這裡一切順利,邊荒集見。」 說罷匆忙去了。 剩下劉裕和燕飛你眼裡我眼,枝節橫生,一時間不知說甚麼話才好。 第十三章唯一生路 建康都城,黃昏。 燕飛、劉裕和屠奉三在西市一所食肆碰頭,佔得靠街的桌子,對街斜對面處便是目標的商舖,劉裕懷疑是任青媞藏身的兩湖幫巢穴。 鋪子賣的是雜貨,前店後居的格局,乍看全無異樣,不過燕飛卻發覺三個店伙都是會家子。 劉裕道:「我是有點粗心大意,任青媞是由正門入鋪,然後直入中進,如此當然會惹人注目,而她正是故意如此,因為裹面有秘道供她脫身。若她真要藏身鋪內,該由後門進入屋內。」 屠奉三已曉得任青媞的真正藏身處,卻是毫無辦法,因為消息早依計劃送出去,一切已成定局。 燕飛道:「你憑何推斷鋪子是兩湖幫開的?」 劉裕道:「三名店伙均帶有意圖掩飾的兩湖一帶的地方口音,我一聽便分明。」 他當慣探子,精於從這些細微的地方分辨對方來自何地,想瞞也瞞不過他。 屠奉三歎道:「今次我也亂了方寸,該怎辦好呢?是否該冒險出手?」 燕飛道:「唯一之計,是待司馬元顯無功而退時,而我們又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便設法追蹤他,看情況動手擒人。」 又歎了一口氣道:「如只是殺人,反容易得多。」 劉裕道:「關鋪子哩!」 兩人亦看到對方正以木板封鋪,停止買賣。 屠奉三道:「少了宋叔,令我們實力大減,不過事在人為,我們唯一可行之計是隨機應變。看!」 從懷裡掏出東西,攤開手掌,赫然是一顆色澤微紅,以陶上燒製而成半隻雞蛋般大丸子狀的東西。 劉裕喜道:「屠兄真有辦法!這是否江南火器張精製的迷煙彈?」 屠奉三訝道:「你竟然一看便知是火器張的傑作。這是我的朋友秘藏的寶貝,共有六顆,我和你每人一顆,必要時作救命之用。其餘四顆歸燕飛,因他負起殿後的重任,我和劉兄則負責把司馬元顯送走,載人的小艇已泊在碼頭處。」 分配好迷煙彈後,屠奉三道:「假如率人來的不是司馬元顯,我們也可以跟在這批人身後,因為他們肯定須向司馬元顯報告結果。」 劉裕道:「時間差不多哩!敵人隨時會到。咦!那不是高彥小子嗎?」 一人經過鋪子,然後越過馬道,朝他們走過來。 他們看到高彥,高彥也看到他們,現出驚喜的神色,直入鋪子裡。 夥計熱情的招呼新來的客人,高彥要了一碗餃子,打發了夥計,坐下喜道:「我正深感孤掌難鳴,忽然發現三位大哥坐在這裡,龐義和方總今次有救哩!」 屠奉三道:「你是否發覺對面的鋪子有問題呢?」 高彥臉上現出另一種神色,似是非常陶醉的樣子,道:「有問題的不是那鋪子而是我,我的小情人就在裡面,正不知如何找她說心裡話兒,便見到你們。」 燕飛愕然道:「尹清雅竟來了?」 高彥道:「她雖然易容改裝,扮成個小廝的模樣,但怎瞞得過我一對眼睛?我從皇城直跟她到這裡來,看著她溜進鋪內去。」 又道:「你們怎都要助我單獨見她一面,讓我們有傾吐心聲的機會。」 三人聽畢都覺得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劉裕道:「你不是在設法營救龐義和方總嗎?你究竟想先做哪一件事呢?」 高彥哂道:「有你三位老哥在,老龐和方總只是小事一件。」 屠奉三道:「你是我們邊荒集最有名氣的風媒,該曉得失陷在牢獄的兄弟非只他們兩個。」 高彥隨口道:「截至一個時辰前,給拿起來的兄弟姊妹合共三百七十五人,全被關在內城東南衛守所的大牢裡,我怎會不知道呢?」 燕飛訝道:「你真神通廣大。」 高彥笑道:「不是我神通廣大,而是我囊內的銀錢神通廣大,這又叫財可通神,當然你必須知道誰可以收賣,又誰能提供確切的情報。」 屠奉三忽然問道:「你沒見到我留下的暗記嗎?」 高彥苦笑道:「我今早和老龐、方總兩人渡江時,被兩艘官船緝捕,幸好我夠機警,及時借水遁,他們兩人卻沒有這麼好運道。我千辛萬苦才偷上岸來,又要偷衣服,找線眼好打聽老龐、方總兩人,忙到剛才又碰到我那頭小白雁,你說我有時間到處去找你老哥不知留在何處的暗記嗎?」 燕飛道:「明知建康是險地,根本不該來。」 高彥道:「不來怎與你們會合?如何反攻邊荒集?不用說,也知來南方定是在建康集合嘛。」 劉裕皺眉道:「你的線眼可靠嗎?」 高彥壓低聲音道:「當然可靠,他為我辦事已有三、四年,在建康很吃得開,與官府的人更混得很熟,大碗酒大塊肉,稱兄道弟。」 燕飛向劉裕道:「是否覺得有問題呢?」 劉裕點頭應是。 高彥不服道:「怎會有問題呢?他給我的消息從來準確,沒有出過岔子。」 屠奉三道:「我也認為有問題,以司馬道子行事的周密,絕不會把所有人關在同一地方,好像方便我們去劫牢似的。」 高彥道:「可能他正是引我們去劫牢,好一網打荊」 劉裕問道:「你的線眼是不是效率奇高,出去轉了個圈,便查清楚有多少人被拿下來。」 高彥色變道:「他去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完成任務。」 屠奉三歎道:「你給人出賣了。」 天色轉暗,夥計點亮掛在壁上的油燈,高彥叫的水餃到了。 高彥食難下嚥的道:「有人跟蹤我?」 劉裕道:「如我們沒有猜錯,這所食館已給人重重包圍,敵人仍在調兵中,當他們收窄包圍網時,我們將插翼難飛。」 燕飛取出銀兩,放在桌上。 微微一笑道:「我們只有一條生路。」 高彥頭皮發麻道:「甚麼生路?」 燕飛道:「隨我來!」 四人先後彈起,往正門掠去。 燕飛帶頭衝出,忽然殺聲四起,數也數不清楚的建康軍從兩邊蜂湧殺至,每一個巷口均有敵人衝出來。 有人從上方大喝道:「殺無赦!」 四人往上瞧去,只見對街店舖的屋頂冒出十多人來,不用細看也知是高手。 高彥心忖,哪來生路,不過除了跟著燕飛走,還可以做甚麼呢?箭矢飛蝗般從後方高處射來。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十七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八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八 唯一沒有朝上瞧去的是劉裕,只從聲音他已認出,下命令的是司馬元顯,而對方顯然認不出他這個仇人來,否則,或會改為生擒活捉的命令,如此方可有折磨他的機會。 就在此生死懸於一線的時刻,他不但掌握到燕飛死裡逃生的辦法,更想到反敗為勝的妙計,目標仍是司馬元顯。 敵人在五百以上,又有大批琅琊王府的高手,在敵我懸殊的情況下,縱然他們有燕飛和屠奉三這種級數的高手,在對方有備而來,重重圍困下,能逃生的機會當然微乎其微。燕飛所指的唯一生路,是兩湖幫秘巢內的地道。 不過,這樣的一條秘道肯定非常隱蔽,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搜遍每一個角落,還要研究開啟秘道之法,敵人亦不容許他們有機會去做。 只有一個可能性,方可令他們不但可從容逸去,還可以繼續進行擒人大計。 想到這裡,那敢猶豫,低喝道:「燕飛殿後,奉三招呼上面,高彥隨我來。」 說畢,提氣加速,斜斜越過車馬道,朝目標店舖封上木板的大門衝去。 他的聲音透出強大的信心和堅決的意味,令燕飛和屠奉三感到奉行不悖的必要。 燕飛立即放緩,變成押後。 前者兩手化作萬千掌影,或拍或撥,或掃或劈,變化多端的轉身,迎向後方屋頂箭手射來的十多支箭。 燕飛的心神靈犀通透,整個局勢全瞭然於心。 幸好他們發覺得早,敵人的包圍尚未完成,令他們仍有闖入兩湖幫那間雜貨鋪的機會。出奇地,雜貨鋪的店舖並非敵人注意的重點,沒有箭手,只有五、六名敵方高手現身佈防。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難道屠奉三的消息仍未傳人敵人耳內?理該如此,問題出在竺雷音和妙音兩人已隨尼惠暉追心佩去也,明日寺乏人主持下,根本不明白消息的意義。 如此對他們將大大有利,否則,如對方先一步佔領雜貨鋪,他們將被堵塞唯一的生路。 屠奉三在劉裕下指令的一刻,立即明白了劉裕整個想法,心中叫妙,騰身而起,手上寶刃變作一團精芒,勢不可擋的朝雜貨鋪瓦頂的敵人殺去,表面聲勢洶洶,其作用只是不讓敵人撲下來攔截。 高彥則頭皮發麻的追在劉裕背後,感覺到在進入鋪子前,由於鋪子位於剛才食館的斜對面,故他們的路線似是往左方長街殺來的敵人衝過去,所以敵人該可及時攔截他們。只恨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可以幹甚麼呢?奇跡出現了。 燕飛不單是邊荒第一高手,還是半個神仙,不但把勁箭全接著,且令每一枝箭改向射往從左方殺過來的敵人。 敵人登時東跌西倒,還絆得後來的敵人滾作一團,本氣勢如虹的敵人,立呈一片混亂,聲勢受挫。 同一時間,屠奉三已與雜貨鋪上的敵方高手正面交鋒,逼得對方往後散開。 對方當然不曉得雜貨鋪內藏有秘道,只以為他們是要避過正麵店鋪頂上的主力,改闖這一邊,故誰也不願因他們的困獸之鬥,而賠上性命,改採穩打穩扎的戰略。 「砰!」 劉裕硬把封鋪的木板撞破,進入鋪子內去。 木屑激濺。 劉裕捕捉到閃入鋪後其中一個店伙的背影,心中叫了聲「謝天謝地」。 鋪內有三個店伙,都是兩湖幫的人,負責鋪子日常的業務,當然曉得地道的事。他們也像劉裕等人般,茫然不覺以司馬元顯為首的建康軍,已把這一帶重重包圍,且不斷收窄包圍圈,佈署攻擊食館內的目標。 到發覺情勢突變、劉裕等人又往他們的鋪子奔來,立即曉得不妙,怕殃及池魚,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由秘道溜掉。 劉裕剎那間橫過近五丈的距離,從後門穿出,一方大石板被掀了起來,最後一名店伙,下半身已在入口內,朝劉裕望來時,眼前儘是劉裕厚背刀的刀光,兼之行動不便,手上又沒有武器,欲擋無功,自忖必死,忽然全身麻痺,已被厚背刀點中要穴,頹然昏倒。 劉裕跳入地道去,任由那店伙下半身留在入口,上半身俯伏入口邊緣,向跟來的高彥道:「一切保持原狀,千萬不要關上入口,我去收拾另兩人。」 說罷悄沒不見。 高彥奔至入口旁,朝下瞧去,一道七、八級的石階直入地下。他雖是機伶過人,但因不清楚擒人行動,故聽得一頭霧水,不過,劉裕既然如此說,只好依命而行。 驀地,前鋪傳來「砰砰彭彭」混亂之極的吵聲,高彥反放下心來,明白燕飛和屠奉三兩人成功撇下追兵,還隨手推倒雜貨店內的東西,以阻礙敵人。 後院方面殺聲大起,兩名敵人從後進的入口撲進來,忽然又倒跌回去。原來燕飛駕到,發出兩股掌勁,隔空遙擊敵人。 屠奉三追著燕飛背後,來到高彥之旁,未待高彥說出劉裕的吩咐,已低聲道:「不要動任何東西。我們走!」 三人迅速鑽入地道,地道筆直指往碼頭區的方向,走不到二十步,已見到另一名店伙給點倒地上。 燕飛不覺笑道:「這叫因禍得福,應記高小子一功。」 高彥雖不知自己何處有功,仍興奮起來,疑慮內疚一掃而空。 屠奉三笑答道:「高小子是我們的福星。」 眨眼間三人深入近百步,一道石階出現眼前,餘下的店伙伏在石階下,當是從上面滾跌下來的。 出口洞開。 劉裕的聲音在上面傳下來道:「快上來,這是間普通民房。」 兩湖幫的雙桅船泊在離岸二十丈許處,與泊在石頭城外碼頭區大江上以百計的舟船,並沒有任何分別,但深悉兩湖幫的屠奉三卻指出,這是兩湖幫名之為「隱龍」,偽裝成普通貨船的超級戰船,性能極佳,作戰力強,專責深入敵境的任務,縱使被敵船圍攻,如在廣闊的河道上,配合像郝長亨般的指揮,一班操舟好手,仍有機會突圍逃走。 這對燕飛等擬定的策略非常重要。 大江黑沉沉一片,散佈沿岸碼頭區的大小船隻,雖然超過五百艘,卻都是烏燈黑火,沒有人願意在如此緊張的形勢下,燈光閃亮的張揚。 燕飛、劉裕、屠奉三和高彥四人坐在一艘兩端窄長、尖而高翹的快艇上,收起四枝船槳,藏在兩艘大型貨船間的暗影裡,遙觀「隱龍」的情況。 高彥的心情最複雜,因為他的小白雁理該在船上。 屠奉三道:「希望司馬元顯的人,不會蠢得真的見人便殺,連被劉兄點倒的三個兩湖幫徒眾也不放過,如此,我們將空等一晚,明早還要睡眠不足的去劫刑埸。」 那三個兩湖幫徒眾,現已變成整個行動的關鍵,只要司馬元顯從他們口中逼問出,曼妙在「隱龍」上,司馬元顯將拋開一切,全力攻打「隱龍」,以殺曼妙滅口。 劉裕道:「如司馬元顯發現地道,當知別有隱情,怎會如此疏忽大意。 不過,他既知這艘是兩湖幫的船,又有郝長亨坐陣,絕不敢掉以輕心,所以謀定才動,故需要點時間。」 屠奉三道:「待會由我和燕兄、劉兄負責動手擒人,小彥接應。成功後依計行事,絕不可以出錯。」 高彥擔心的道:「如司馬元顯一出手便擊沉了這條船,再以亂箭射殺落水的人,清雅……唉!」 屠奉三道:「如郝長亨這麼容易被殺,早命喪我屠奉三之手。這艘船不但特別堅固,木內還暗藏銅皮,船頭和船尾均是鐵鑄的,又遍塗防燒藥,船桅裹以藥製的牛皮,不怕碰撞火燒,你要擔心的是司馬元顯,而不是你那美麗的小精靈。明白嗎?高少!」 燕飛道:「司馬元顯肯定會親自指揮這場水戰,如郝長亨全力往上游逃遁,司馬元顯卻窮追在後,或許我們該改變策略,待郝長亨突破上游的封鎖,才下手擒人。」 屠奉三搖頭道:「郝長亨如拚命逆流而遁,正落入司馬元顯算計中,肯定會吃大虧。哈!假設今次是由我代替司馬元顯指揮作戰,肯定老郝要吃不完兜著走,絕無倖免。」 劉裕心忖,桓玄與屠奉三交惡,是桓玄的損失,因為沒有人比屠奉三更熟悉兩湖幫。南方兩大幫會,已成兩湖幫獨霸之局,大江幫只是在苟延殘喘,除非有奇跡出現,例如自己成為北府兵的統帥。 沒有了大江幫,沒有了桓玄的壓制,兩湖幫的勢力與日俱增,兼之聶天還雄材大略,郝長亨則善於陰謀詭計、外交手腕,任何政權和勢力的崩潰,也難以動搖他們的根基,反是南方愈亂愈好,他們愈能渾水摸魚。 兩湖幫最想得到的是無法無天的邊荒集,打通南北的脈氣和連繫。 每過一天,兩湖幫便難對付多些。 如有一個人能覆滅兩湖幫,那個人將是長期與他們作戰的屠奉三。即使有一天,劉裕能坐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也難助江文清徹底擊垮兩湖幫,但如有屠奉三助江文清,本沒有可能的事,將變成有可能。 高彥關心的道:「郝長亨有何脫身妙計?」 屠奉三冷哼道:「擒賊先擒王,順流勝逆流。郝長亨會採取游鬥的戰略,利用碼頭區船隻眾多的有利形勢,發揮「隱龍」的高性能,遊走於眾船之間,令司馬元顯不敢投石或施放火箭。當司馬元顯慌張混亂之際,伺機撞沉司馬元顯的帥船,令敵人陷進狂亂,然後順流逸走,逃之夭夭。」 燕飛道:「如此,我們不是有機會下水生擒司馬元顯,再從水底離開嗎?」 屠奉三道:「這是郝長亨唯一脫身妙法,我深悉他為人行事的作風,不會猜錯。」 高彥道:「最怕是猝不及防下,被司馬元顯攻個措手不及。」 屠奉三歎道:「所以說愈無情的人,愈難對付,像我們彥少那麼多情的人,便會被多情所誤。不論白道黑道,都有一套防止敵人偷襲的監察手段,即使你從水底潛游過去,他們也有窺聽水底情況的「聽魚器」,雖只是一根頭窄尾寬的銅管,但附近水底的聲音,休想瞞過聽管的人。像這種非常時期,郝長亨必打醒十二分精神,不會任敵人偷襲得手。」 燕飛道:「郝長亨既有一艘性能超卓的「隱龍」戰船,何不突破敵人的封鎖,早些返回荊州去呢?」 屠奉三道:「他在等待司馬曜駕崩的消息,好第一時間把消息以信鴿送往荊州去,也證明了曼妙姊妹非是空口白話。桓玄就是這麼一個人,要把一切牢牢掌握在手上,控制主動。」 劉裕道:「郝長亨明天解圍後,會立即揚帆遠去,但任青媞絕不會一道走,除非她取回心佩,又成功置我於死。」 屠奉三淡淡道:「你準備如何對付她?」 劉裕若無其事的道:「她不仁我不義,還有甚麼好說的。」 屠奉三理所當然的點頭同意。 燕飛不由記起,當日在邊荒集第一樓的藏酒庫內,劉裕和拓跋珪對任青媞動了殺機,被自己阻止的舊事。不論是劉裕、拓跋珪和屠奉三,對敵人均是心狠手辣,不會感情用事,所以他們在此亂世,都是有資格與敵人爭雄鬥勝,成大事的人。 而他和高彥卻是另一類人,坦白說,即使任青媞曾試圖殺他,他仍很難向任青媞狠下毒手。高彥更是極端,還愛上了敵人。 他直覺感到,劉裕和屠奉三正走在同一條路上,而把兩人連繫在一起的是邊荒集,而自己何嘗不是因邊荒集,而與兩人有共同努力奮鬥的目標。 正如卓狂生所說的,邊荒集只是彈丸之地,可是卻影響著整個天下形勢的發展。 劉裕沉聲道:「郝長亨離開建康後,會否直接到邊荒集去呢?」 屠奉三道:「我們應該還有點時間,王國寶如被召從邊荒集回建康,也不是說走便走,調動兵員至少要十天半月的時間,郝長亨理該待至王國寶撤軍,方有乘虛而入的機會。」 高彥道:「我們何不在王國寶撤退之際,偷襲他的部隊,狠狠教訓他呢?」 屠奉三道:「劉兄有甚麼高見?」 燕飛心忖,屠奉三又在考量劉裕的才智,證明屠奉三心中早有定見,可以之比較劉裕的想法。 劉裕現出冷靜的神色,先瞥屠奉三一眼,從容道:「這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因為王國寶怎也會防我們一手。其次是司馬道子愈轉弱,桓玄愈容易得逞。我們的上策,是讓桓玄和司馬道子爭個頭崩額裂,而我們則乘機光復邊荒集。屠兄以為如何呢?」 屠奉三點頭道:「我想的和劉兄不謀而合,司馬曜的死亡會帶來空前的大亂,我們今晚將過南方最後一個平靜的晚上,明天謝安一手營造出來的穩定和繁榮,將會雲散煙消。」 劉裕道:「我們現在最大的敵人是兩湖幫,只要能阻止他們到邊荒集,我們二度收復邊荒集的大計,將成功過半。」 屠奉三道:「劉帥請下指示。」 劉裕一震朝他瞧去,兩人目光交擊,接著各現出會心的微笑。 燕飛道:「劉帥請發令。」 劉裕的邊荒集主帥身份,是在邊荒集由鐘樓議會各成員首肯認同的,現在戰爭尚未結束,他仍擁有主帥的合法地位。 劉裕瞧瞧燕飛和高彥,深吸一口氣道:「若我請屠兄潛返荊州,會否過於冒險,令屠兄為難呢?」 屠奉三笑道:「怎會為難?事實上我正有此意。為了不用受桓玄掣肘,我必須返回荊州去,召集舊部,安排有關係的人撤往邊荒集,同時建立一個監察桓玄和兩湖幫的情報網。當建康的兄弟安全抵達邊荒,便是我動身往荊州的時刻。劉帥本身有甚麼打算?」 劉裕答道:「我會去見大小姐,弄清楚她的情況,然後到廣陵去,安排好支持反攻邊荒集的糧草物資,便會借大江幫剩餘的船隊,從穎水北上邊荒集,我們反攻的大業,將告開始。」 燕飛道:「從建康撤走的兄弟,會是第一支送糧隊,支遁大師已答應,把建康佛門儲存在糧倉內的一半糧食,轉贈我們,那足夠支持一支五千人部隊數月的消耗,餘下的就是武器弓矢的問題。」 高彥道:「那我和小清雅的事怎辦好呢?」 三人聽得你眼望我眼,不知該如何答他。 燕飛目光投往「隱龍」,沉聲道:「來哩!」 三人遙望過去,只見以百計的快艇,每艇十多人,組成-個大包圍網,正全速從四面八方駛出來,破浪向「隱龍」衝去。 「隱龍」戰船反應的靈活和敏捷,即使燕飛等在心裡早有準備,仍神為之奪。 在眨眼的工夫下,兩張帆已往上升,接著,左右舷下方船身略高於水面三尺許處,各探出十二枝長達丈餘的木槳,六槳一組,組與組間相距一丈,形成兩組位於船尾左右側,其它兩組在船側中部的位置。 鼓聲響起,先擂四下,然後不急不緩的一下一下的敲著。 左後的六枝船槳划進大江的水裡,其它仍按槳不動,「隱龍」抖顫起來,船首往右擺,剛好船帆張開,接著一陣長風,戰船急倏朝江心的方向逆水滑去,如有神助。 「隱龍」靜伏江面時,沉著優逸;游動起來卻是威猛靈巧,確當得上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的贊語。 同一時間,甲板兩側豎起擋箭板,擋著敵人從快艇射來的火箭。 「隱龍」不住增速。 急驟的鼓聲代替了先前的鼓聲,四組二十四枝船槳,隨鼓音的節奏,整齊有力地劃進河水內去,速度遽增,從對岸攻來的十多艘快艇,立即給沖得潰不成軍,其中四、五艘躲避不及,立被撞翻。 屠奉三盯著「隱龍」張開兜滿風的帆,歎道:「要拐彎哩!」 果然如他所料的,「隱龍」忽然傾斜起來,在寬闊的江面急速拐彎,帶起的急浪,令從上游駛來的三十多艘快艇強拋怒擲,不要說射出火箭,連保持平衡也非常困難,更有兩艘快艇被浪掀翻。 「隱龍」繞了個大彎後,掉頭朝南岸泊滿船隻的區域駛來,風帆的角度不住改變,使她總能借風勢不住加速,沒有慢下來,直衝入建康軍快艇密集處,仗速度和堅固的船體,撞得圍攻的快艇,全無攔截的作用,只堪作被猛虎殺進來逞威的羊群。 火箭從「隱龍」射出,目標卻非快艇上沒有還手之力的敵人,而是泊在沿岸處無辜的大小貨船商船。 有六、七艘船中箭起火,登時惹起江面眾船的混亂和恐慌,留宿船上的人被驚醒過來,救火的救火,起錨開船避禍的,紛紛揚帆起航,情況慌亂至極點。 燕飛等看得歎為觀止,不但開始明白屠奉三先前對「隱龍」和郝長亨的判斷,更體會到兩湖幫能長期獨霸洞庭和鄱陽兩湖的威風。 上下游分別出現各十多艘建康軍的水師戰船,本來是聲勢浩大,力足以輾碎「隱龍」孤零零一艘中型船,可是,在兩岸數百艘大小船隻移動的情況下,卻予人有心無力的感覺。 劉裕道:「哪艘船?」 屠奉三正凝神觀察,冷哼道:「膽小鬼!是下游位於最後方的特大戰船。」 屠奉三的「膽小鬼」是指司馬元顯,嘲弄他既不敢身先士卒,且不是守著上游,因那是逃返荊州的方向,乃郝長亨最有可能的逃路。 劉裕笑道:「人家公子身子嬌貴嘛!兄弟們,是戴上頭罩的時候哩!」 兩旁的大貨船,傳來奔走喊叫的聲音,「隱龍」過處不住有船起火,恐慌像瘟疫般傳播,從睡夢或休息中驚醒過來的人,會以為不知是桓玄的大軍殺至,還是孫恩的動亂已蔓延至建康。 江面滿佈流竄的船,把建康軍的水師船掩沒,再沒有人能控制場面。 燕飛盯著正靈活如魚,在船與船間左穿右插的「隱龍」,雙目殺機閃現,沉聲道:「郝長亨禍及無辜,全不守江湖規矩,顯然是天性自私的人。」 說罷,戴上由屠奉三供應的黑頭罩,只露出眼、耳、口和鼻子。 四枝船櫓同時入水,快艇開出,往下游駛去。 順流勝逆流,此為水戰訣竅。郝長亨果如屠奉三所料的,避過逆江突圍,反順水攻向由司馬元顯親自指揮的十多艘水師戰船,趁江面大混亂的形勢,發揮以寡敵眾的靈活。 「隱龍」又以高速往江心駛去,一連撞翻了兩艘擋路的無辜民船,而圍攻她的快艇,已潰不成軍,對他再沒有威脅之力。 上游的十多艘水師戰船,已被「隱龍」拋離,最要命是被四處逃亡的民船阻礙去路,不得不減緩船速,沒法與下游駛來的己方戰船,形成前後夾逼之勢。 司馬元顯的船隊扇形散開,朝離他們只有數百丈的「隱龍」圍攏過去,戰術正確,問題在「隱龍」既占順流之利,性能又在他們任何一艘戰船之上,兼之滿江是亂竄的民船,司馬元顯一方,實無從發揮數量多的威力。 燕飛等所坐的小艇緩緩加速,追在「隱龍」的後方。 如屠奉三估計正確,當郝長亨攻擊司馬元顯的帥船時,他們的機會便來了。 高彥道:「郝長亨何須取難捨易?他的目的只在突圍吧!」 司馬元顯的帥船,當然是最堅固的戰船,操舟者和戰士,均是建康水師最精銳的好手,故高彥有此說。說到底,他仍在擔心船上小白雁的安全。 屠奉三冷笑道:「假如指揮帥船的是司馬道子而非其子,郝長亨肯定不會冒這個險。換了是以前大江幫與兩湖幫對峙的局面,郝長亨亦犯不著如此做。可是今時異於往日,兩湖幫正在擴張立威的當兒,當然要顯點手段顏色,以示他們是從容逸走,而非被圍攻得急如喪家之犬。我太明白郝長亨這個人了。」 燕飛皺眉道:「郝長亨怎知指揮者是司馬元顯而非司馬道子?」 屠奉三先喝了聲「加速」,快艇先一步越過從左方衝來的一艘客貨船,然後道:「郝長亨自幼隨聶天還在水道上打滾,從對方的戰術和旗幟,可察辨指揮的人是否司馬道子,只要不是司馬道子,他有什麼好怕的呢?」 劉裕點頭道:「今晚若來的是司馬道子,他肯定不會採取如此愚蠢的戰略,只看直至此刻,『隱龍'仍是全然無損,便知司馬元顯落在絕對的下風,被郝長亨牽著鼻子來走。」 建康水師對上下游的封鎖,已完全崩潰癱瘓,以百計的大小民船,分向上下游兩方逃竄,是攔無可攔,阻無可阻。 高彥叫道:「『隱龍'改向哩!」 「隱龍」在兩艘民船間穿出,二十四槳齊劃,風帆改動,接風順水,以驚人的高速,向靠近南岸,駛至最接近的敵方戰船攔腰撞去,數十支火箭劃破夜空,先一步投向敵人。其它戰船援救無從,只好眼睜睜瞧著己方戰船遭劫遇難。 屠奉三笑道:「郝長亨的絕技來哩!兄弟們!準備!」 「轟!」 水師船尾舷處木屑激起,在水面側傾遽震,更有人掉進河水裡,同時起火。屠奉三說的郝長亨絕技並非指此,而是「隱龍」在重創水師戰船後,竟借碰撞的力道,猛然改向,從最外檔掉轉頭來,還奇跡地增速,又往另一艘敵船疾衝而去。用勁的巧妙,碰撞角度拿捏的準確,教人歎為觀止。 建康軍水師船發射的箭矢,不是射空,便是射在船舷高豎的擋箭板上,構不成任何威脅。 此時只要不是眼盲,便曉得「隱龍」的船頭是鐵鑄的,只是偽裝成一般的木料。 十多丈的距離,在「隱龍」的極速急駛下轉瞬即消,那艘被她選作攻擊的水師戰船,雖拚命改向逃避,亦難以避過厄運。 距此船後五十丈許處,便是在最後方押陣,由司馬元顯坐陣的帥船,其它水師船雖散佈四 周,卻都是逆流前進的形勢,再來不及掉頭保帥。 三十多枝火箭從「隱龍」射出,往目標投去,宛如要命的符咒。 燕飛等人的小艇,在屠奉三的指揮下,不住加速,在暗黑和混亂的河面,幽靈般滑行,在所有人的意料外,繞彎往司馬元顯的帥船趕去,任由戰船帶起的巨浪沖擊,小艇依然平穩地在浪尖水谷上飛馳,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轟隆!」 水師船給猛撞在近船首的左舷處,登時撞破個大缺口,打了半個轉,頹然傾滑開去,還多處起火,其中一張帆燃燒起來,一枝帆桅折斷,情況比起先前被撞的水師船更是不堪。 「隱龍」亦有三處著火,迅被救熄,船身另被從敵方投石機擲來的兩塊大石擊中,但損害輕微,沒法影響她強大的機動性和戰力。 高彥看得倒抽一口涼氣,道:「厲害!」 劉裕一邊運槳如飛,邊道:「司馬元顯沒得選擇哩!」 「隱龍」再次藉碰撞改向,變成直接向司馬元顯的帥船迎頭衝過去。 司馬元顯的帥船,已成最後的把關者,沒法逃避,只好盡最後努力,正面迎擊敵人。 司馬元顯的帥船是「開浪船」和「廣船」的混合改良戰船,是建康大型水師戰船裡的至尊,名之為鳥艚,為一種大型的尖底海船,以鐵加木和樟木製成,船首船尾均裝上鐵錐,兩舷豎立竹排,排上留有箭孔、銃眼,以施放弓箭和火器,宜於衝鋒陷陣,不懼與敵直接碰撞,兩旁搭架搖櫓,以增加靈活性和速度。 論體積重量,在「隱龍」倍半之上,如兩船直接撞擊,雖然「隱龍」佔上順流之利,然鹿死誰手,尚未可預料。 兩者迅速接近,由五十多丈拉近至三十多丈,帥船上的弩弓投石機,全蓄勢以待。 屠奉三正在掌握風勢,道:「今夜成敗,看此一擊!」 在他領導下,快艇轉了個急彎,繞往帥船,由於司馬元顯的帥船、「隱龍」均在全速的推進裡,依眼前採取的路線,快艇會繞到帥船的後方去。 燕飛訝道:「我們豈非會錯過兩船相碰的最佳擄人機會?」 屠奉三瞥「隱龍」一眼,胸有成竹的道:「看!」 眾人連忙瞧去,一時都看呆了眼。 「隱龍」的風帆正在移動,不但速度減緩下來,還往南岸斜彎開去,此時「隱龍」剛進入司馬元顯帥船的火箭射程內,帥船箭矢蓄勢發射,卻差點全部落空,只有三枝射至「隱龍一蒙上生牛皮的擋箭板上,當然毫無殺傷力。 高彥脫口道:「郝長亨要逃跑哩!」 屠奉三更正道:「不是逃走,而是要施展聶天還親傳的『正面彎撞法',不要眨眼。」 帥船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隱龍」身上之際,快艇來到帥船後,再破浪繞急彎,整條快艇傾斜起來,浪花直濺上來,人艇皆濕,就那麼轉往帥船右側,舷稍後十多丈許處,全速追上去。 「隱龍」果如屠奉三所料的,又從三十丈外轉彎回來,且速度遽增。 兩船再不是正面硬撼,變成「隱龍」的鐵船頭斜斜向逆流疾駛的帥船撞去,如依目前的走勢,雙方速度方向不改,帥船會被「隱龍」攔腰撞個正著。 兩船的距離已不足二十丈,根本不夠時間讓司馬元顯作任何改變。 帥船上的投石機來不及改變投向,全派不上用場,只有人手射出的火箭,及時朝「隱龍」射去。 「隱龍」火箭亦如雨發,數十枝火箭齊投往敵艦。 一時間兩船的上空,全被一道道火痕填滿,煞是好看,火艷而激烈。 兩船紛紛起火,在短兵相接下,連風帆也難以倖免。不過,如帥船被攔腰碰撞,將失去作戰能力,而郝長亨可從容逸走,再撲滅火頭。 快艇已來至帥船右舷的一邊,而「隱龍」則全速撞向帥船左舷,在時間上的把握上,確是無懈可擊,盡顯屠奉三水戰之技的眼光和手段。 燕飛和劉裕暗呼僥倖,如非有深悉郝長亨的屠奉三主持今次擄人勒索的壯舉,徒然有此良機,他們亦將眼睜睜的錯過。 屠奉三喝道:「彥少!全仗你哩!千萬不要被碰沉。」 高彥一聲得令,燕飛三人已收起船槳,同時騰身而起,直躍上帥船。 轟!八G|繒鵯閾保陴鉾蹍曋朓搥隆|恚哪砥磃H囊槐叩構暷{? 高彥剛把艇子劃開,以毫釐之差,避過被帥船像喝醉了酒、腳步不穩的巨人般撞沉之危,險至極點。 燕飛三人就在帥船被撞後的一刻,抵達帥船右舷的竹排上,只見「隱龍」的鐵船頭磨擦著帥船,已被撞破大缺口的左舷,發出尖銳木裂碎濺的難聽聲音,把船推得在江面往北岸搖擺顫震,使人感到撞船可怕和無情的威力。 這邊廂的帥船,有十多人縱身而起,投往「隱龍」,冒險硬拚。 最惹燕飛等人觸目的,是其中一位黃衣艷女郎,手中長劍化作長芒,比所有人均快一步的朝「隱龍」投去,看其身法劍勢,均臻第一流高手的境界。 三人想不到司馬元顯一方,竟有如此高明的人物,無不心中僥倖,如有她在旁,他們要活捉司馬元顯的大計,說不定要功虧一簣。 劉裕喚道:「楚無暇!」 燕飛和屠奉三都心中同意,只有楚無暇才厲害至此。 帥船上火苗處處,船上戰士東歪西倒,指揮台上人人立足不穩,司馬元顯在十多名將士簇擁下,本應是威風凜凜,此刻卻是狼狽不堪,亂成一團。 沒有人注意到燕飛三人已在身旁。 「隱龍」的指揮台上,郝長亨左右立著的,正是任青媞和曼炒兩人,另外尚有十多名兩湖幫的高手,見敵人撲過船來,立即迎戰。 燕飛見機不可失,喝道:「動手!」 三人不約而同,把手內的煙霧彈,向主台上的司馬元顯投去。 「噗!噗!噗!」 煙霧彈爆開,化為一團一團紫色的煙霧,分別擴散,登時把指揮台完全籠罩。 此時「隱龍」早擦著帥船尾舷移向下流滑去,兩船分開,帥船逐漸回復平衡,不過混亂的情況卻有增無減。 驚惶的叫聲中,燕飛三人,從船舷掠往指揮台的濃煙裡去,痛哼慘呼聲不住響起,三人全力攻擊,片晌,燕飛發出撤退的叫聲,提著被點穴昏了的司馬元顯,從煙霧裡沖天而起,傳音叫道:「本人燕飛!司馬道子若想要回他的兒子,就好好聽我的吩咐。」 說罷大鳥騰飛般投往右舷,足點竹排頂時,劉裕和屠奉三同時躍至,三人以竹排借力,再投往高彥劃回來的快艇上去。 「隱龍」此時已遠去,不過「隱龍」上的激戰,仍在劇烈地進行著,欲罷不得。 兩人俯伏瓦背上,看著隔街另一人家的房舍。 燕飛道:「這傢伙叫什麼名字?他的生活看來相當不錯,他的家是這一區最華麗的。」 兩人借夜色的掩護,施展輕功的本領,由秦淮河逢屋過屋的直潛到這接近內城的民屋區來,找尋那出賣高彥的線人,好進行勒索的行動。 高彥道:「這小子叫蔣鋒,有個頗嚇人的外號,叫『門神',在建康非常吃得開,專門向我出賣消息,以維持他夜夜笙歌的生活方武。武功只是平平,你老哥半個指頭已足可制服他。」 燕飛道:「四周似乎很寧靜呢!」 高彥吃驚道:「似乎?不是有埋伏吧?」 燕飛微笑道:「你道司馬道子聽到兒子被我們擄走的消息,會有何反應呢?」 高彥想也不想地答道:「當然是怒不可遏,先把手下罵個狗血淋頭,然後發動手上擁有的所有籌碼,把建康城裡裡外外翻轉過來,務要救回人質。」 又訝道:「我明白你在說什麼哩!現在的建康確是平靜得不合情理。」 燕飛道:「你的猜測是合情合理,惟不適用於今晚微妙的情況下。司馬道子現在當務之急,是要以威權壓伏朝中的王族大臣,好讓傀儡繼承人順利登基,然後再設法應付地方上有兵權的大臣。所以,像兒子被擄一類的窩囊事,絕不願張揚開去。」 稍頓接下去道:「其次是若他不是蠢人,便該曉得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們可輕易舉把他的寶貝兒子帶離建康,藏在他勢力範圍不及之處,所以,如在建康區進行搜查,只是擾民之舉,徒暴露自己的無能,於他現今的情況有害無益。」 高彥點頭道:「對!縱使我們仍在區內又如何?建康這麼大,搜十日十夜也搜不完。」 建康不但分內城外城,外城還是開放式的商舖民居,只是長達七里,由內城門至朱雀門的御道兩旁,便雜居著數十萬人民,何況附近還有多個城市。 燕飛目光凝視蔣鋒宅院內亮起的燈火,沉聲道:「可是司馬道子心焦如焚下,卻不能不做點事,查究所有線索,蔣鋒便是其中一條重要線索,例如,他有否出賣司馬道子,暗中通知彥少你已暴露了行藏呢?如果我沒有猜錯,蔣鋒之所以尚未就寢,是因來了惡訪客,正在盤問他與彥少你的事。」 高彥道:「你的腦袋果然厲害,給你這麼分析,連我也覺得情況必是如此。唉!希望他們不會一怒之下殺掉蔣鋒,否則,我們將失去最佳傳話的人,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把勒索信射進琅琊王府去。」 燕飛笑道:「蔣鋒再不是最佳人選,最佳人選是來盤問他的人。你給我留在這裡,我去哩!」 高彥駭然一把抓著他,道:「來找蔣鋒晦氣的,當然是司馬道子的近臣大將,且有高手隨行,你這麼下去,是想找死嗎?」 燕飛沒好氣道:「你好像把老子當作是像你般的貨色,放心吧!即使司馬道子親臨,我燕飛要走便走,誰攔得住我?」 高彥鬆開手,燕飛拍拍他肩頭,從暗處竄出,往燈火的方向掠去。 劉裕獨自撐著小艇,沿秦淮河逆水向謝家大宅的碼頭駛去。 秦淮河風光依然,兩岸青樓燈火輝煌,鼓樂歡笑從畫舫傳來,河道上舟船往來不絕,夜空星光斑斕。 每次當他進入邊荒的無人地帶裡,他總難聯想到在邊荒之南,竟有如秦淮河般繁華熱鬧的煙花勝地,可是當他抵達邊荒集,卻總想起秦淮河。邊荒集的夜窩子,便像把秦淮河遷移了到那裡去,且更肆無忌憚。若秦淮河是屬於建康的高門世族和權貴名士,夜窩子便是江湖好漢、平民商販的天堂。 上一次秦淮河逃過苻堅南來的大禍,今次因司馬皇朝的崩頹而惹起大變,秦淮河又能否倖免呢?邊荒集的二度失陷,本應永無翻身的機會,但因燕飛近乎神跡的斬殺竺法慶,把荒人的劣勢扭轉過來。今晚能生擒司馬元顯,固因機緣巧合,更因屠奉三料事如神,始把沒有可能的事變為事實。現在他們已穩佔上風,將主動權控制在手上。 烏衣巷謝家的碼頭在望。 劉裕暗自在心底裡感激燕飛,沒有他的支持,他會感到自己在如此情勢下,仍為兒女私情奔走努力,感到內疚。不過,他有自知之明,他劉裕是絕不容許王淡真落入桓玄手上。 桓玄一向是謝玄的死敵,自己身為謝玄指定的繼承人,也變得與桓玄勢不兩立,終有一天,他要剷除桓玄,以完成謝玄生平未竟之願。 小艇靠往小碼頭,以梁定都為首的幾名家將迎了上來。 劉裕跳上碼頭去,梁定都訝道:「宋爺呢?」 劉裕探手搭上他肩頭,道:「宋爺有急事離開建康,我要見鍾秀小姐。」 梁定都臉現難色,道:「這麼晚哩!」 劉裕道:「不要緊!我在這裡等你,你給我通傳便成,見不見我,由小姐她決定。」 梁定都苦笑道:「我不是不肯幫你忙,而是我們終是下人身份,很難拿主意。大小姐仍未就寢,不如我帶你去見她,你當面向她請示如何呢?」 劉裕當然不願驚動謝道韞,兼很難向她說實話,想想又知瞞不過她這知情的人,只好道:「好吧!」 心忖,有宋悲風在就好了。 燕飛弄清楚整個形勢後,回到蔣鋒家的內院,大模大樣的來到內堂前。 把守內堂正門的四名便服好手,見忽然冒出一個人來,一時都發起呆來。 燕飛垂下雙手,表示沒有動手的興趣,欣然笑道:「本人燕飛,誰在裡面和蔣爺說話呢?」 「燕飛」兩字一出,立即惹起哄動。 先是那四人慌忙掣出兵刃往他撲來,接著是堂內響起凌亂的足音,關閉的門立即洞開。 燕飛冷笑一聲,往左右各晃一下,避過迎頭劈來的兩把刀,接著已閃入四漢中間,兩手左右開弓,兩個照面,四人頹然倒地,均被擊中穴道,軟癱地上。 「住手!」 五、六名撲出來的便服大漢,聞言在門外散開,護著出現大門的儒服中年人。 此人身材碩瘦,長就一副馬臉,一副幕僚的模樣,兩眼不時轉動,顯然是狡猾多智的奸鬼書生。 燕飛從容道:「給我報上名來,看看是否夠斤兩為我傳話?」 那人凝神打量燕飛,道:「在下菇千秋,乃琅琊王府參將,不知在燕兄眼中,是否夠份量為你傳話呢?」 燕飛淡淡道:「該差不多了,菇大人最好阻止手下去通風報信,否則,說不定我急怒之下,會拿菇兄來祭旗。」 菇千秋臉色微變,喝道:「所有人集中到我身旁來。」 堂內的人全移往大門處,連同門外六人,共有十二人,不過對手既是名震天下的燕飛,再多一倍人也攔他不住,對燕飛要打要逃,都是沒有絲毫勝算。 菇千秋道:「燕兄有什麼話要說呢?」 燕飛輕鬆的道:「司馬曜是否死了?」 菇千秋劇震道:「你……」 燕飛知道,憑著這奇兵,已擾亂了菇千秋的心神,教他不敢胡言亂語,因為,不曉得自己還清楚其它多少事。冷然道:「菇兄不用答我,因為你已告訴了我答案。」 菇千秋急促地喘了兩口氣,道:「元顯公子究竟是生是死?」 燕飛啞然失笑道:「當然是『生',否則,如何拿來交換我們在你手中的全部荒人兄弟姊妹。問題在我們並不信任琅琊王,怕他只交還部分人充數了事,菇兄在琅琊王府裡位高權重,有什麼好的提議呢?」 菇千秋冷靜下來,沉吟片刻,道:「燕兄可否借一步說話,我保證手下沒有人會移動半步。」 接著向眾手下喝道:「你們聽清楚了嗎?」 又向燕飛道:「公子一天在燕兄手上,我們也會和燕兄合作,換人的大原則全無問題,要談的是細節。以燕兄斬殺竺法慶的本領,誰敢在這種情況下玩手段呢?」 燕飛心中暗讚,只幾句話,菇千秋便把本是一面倒的情況扳平,變成平等的談判對手,又表示自己有資格代司馬道子說話,確是高明。 事實上,他確不怕他玩手段,微笑道:「我們到屋內說話。」 就那麼穿過眾士衛,從菇千秋身旁舉步走進內堂去。 「門神」蔣鋒正跪在堂心,頭髮披散,垂頭不住喘氣,竟不敢朝他們望來,可見吃足苦頭。 燕飛心中不忍,道:「我以燕飛之名作保證,此人並沒有出賣你們,且聽話得很。」 菇千秋現出有點古怪的神色,低喝道:「蔣鋒今晚算你走運,給我滾回房裡睡覺,剛才你所聽到的,若敢洩露半句出去,以後你也不用在建康混了。」 蔣鋒如獲皇恩大赦,感激地瞥了以恩報怨的燕飛一眼,垂頭連爬帶滾的離開。 燕飛見菇千秋給足自己面子,心中再贊,逕自到離大門最遠的一角坐下。 菇千秋隨他坐入靠後門的一組几椅內,歎道:「如撇開敵對的立場,我菇千秋實打從心底佩服燕兄。燕兄擄去公子之舉,更是神來之筆,令我們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我說得這樣坦白,是希望燕兄見好就收,不要太令琅琊王為難。」 燕飛道:「一切依江湖規矩行事,我們要的是所有落在你們手上的荒人、五艘戰船和足夠他們吃上三個月的糧食,希望琅琊王不會認為是過份。而公子將會全然無損的回到他爹的身邊。」 菇千秋道:「大致上該沒有問題,但換人的事必須於今晚完成,一切保密,燕兄辦得到嗎?」 燕飛皺眉道:「可是,菇兄如何解去我先前提出的疑問?」 菇千秋道:「這個非常簡單,由我來作保證,換回公子後,我可暫作人質,直至燕兄肯定我們沒有弄虛作假,才釋放我。搜捕潛來建康的荒人,是由我主持,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情況。現在關在牢中的荒人共五百二十八人,大多是老弱婦孺。為了我自己的性命著想,我絕不會蠢得欺騙你們,更怕事後燕兄會向我報復。對嗎?」 燕飛心忖,這不失為解決的辦法,勝過找王坦之來作中間人。以菇千秋這種為虎作倀的人,當不會為任何人犧牲。 淡淡道:「菇兄確有誠意。」 菇千秋歎道:「不瞞燕兄,我本是逍遙教的人,曼妙便是由我引介到建康來。豈知事情的變化,出乎所有人意料外,曼妙不但背叛了琅琊王,也害得琅琊王對我信任大減。現在司馬曜已死,琅琊王最大的敵人再非荒人,實犯不著與你們糾纏。現在琅琊王最大的願望,是公子平安無恙的歸來,且不要讓任何人曉得此事。」 燕飛明白過來。 在眼前的形勢下,司馬道子必須先穩定建康的政局,讓繼承人順利登基,再應付外圍的責難,至乎討伐。在這樣微妙的情況下,如被人發覺司馬道子力捧的兒子,竟被荒人生擒活捉,對司馬道子的威信,會有難以估計的破壞力。 當然!紙包不住火,消息總會散播。不過,只要明早司馬元顯精神抖擻的隨乃父現身宮廷,他們父子便可以否認一切。而誰都會當作司馬元顯被擄一事,只是謠言。所以,菇千秋對燕飛提出的苛刻條件,答應得這麼爽快,又堅持交易必須在天明前完成。 可以想見,菇千秋亦是急於為司馬道子立功,以挽回司馬道子對他的寵信,不惜以自己作取信的人質。 菇千秋道:「何況,今晚我們是有失有得,憑燕兄故意留下的兩湖幫幫徒,成功殺掉曼妙,否則情況更不堪想像。如給曼妙溜往荊州,後果的嚴重,比之公子被擄,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燕飛心中一震,腦海浮現出楚無暇迅如鬼魅的身影,道:「是否是楚無暇殺了她呢?」 菇千秋點頭道:「楚無暇得竺法慶和尼惠暉真傳,武功實在竺不歸之上,全賴她才除了琅琊王的心頭大患。」 燕飛心忖,在那樣的劣勢下,楚無暇仍能擊殺曼妙,確須對她作重新估計。更暗叫好險,否則,有楚無暇這種級數的高手保護司馬元顯,還如何擄人勒索?道:「菇兄現在再非逍遙教的人,對嗎?」 菇千秋狠狠道:「逍遙教早隨任遙之死雲散煙消。我真不明白任青媞,放著穩操建康主權的琅琊王而不效力,反投靠桓玄,終有一天,她會後悔不聽我的忠言。」 又道:「事實上我曾力勸琅琊王不要攻打邊荒集,誰都曉得,荒人不理會邊荒外的事,硬要插手到邊荒集去,從沒有人有好結果的。我與燕兄你是一見投緣,不怕告訴你一個有用的消息,琅琊王已決定從邊荒集退兵,因為我們根本沒法在應付王恭、桓玄的時候,同時顧及邊荒集。」 燕飛心忖,若把你視作朋友,才肯定沒有好結果。更明白菇千秋說這番話的作用,是想自己趕回邊荒集去,不在建康搗亂,免得影響司馬道子的大計。 點頭道:「如一切順利,我們會揚帆返回邊荒集去,希望不會在水道上碰上貴方退返建康的水師吧!」 菇千秋見目的已達,足可回去向司馬道子交差,欣然道:「燕兄放心,我們因怕被兩湖幫在水道上截擊,所以只會走陸路。」 稍頓續道:「交易在大江上游石頭城之西十里處的橫風渡進行,我們會有六艘船來,先讓燕兄檢查妥當,才進行換人。我可代琅琊王保證,不會出亂子。就在寅卯之交如何?」 燕飛忽然記起,他剛才說的「任青媞」終有一天會後悔這句話,以菇千秋表現出來的才智,他說這句肯定不是空口白話。為什麼菇千秋這般有把握司馬道子可鬥得過桓玄呢?不過,此時無暇多想,點頭道:「好吧!一言為定!」 兩人俯伏瓦背上,看著隔街另一人家的房舍。 燕飛道:「這傢伙叫什麼名字?他的生活看來相當不錯,他的家是這一區最華麗的。」 兩人借夜色的掩護,施展輕功的本領,由秦淮河逢屋過屋的直潛到這接近內城的民屋區來,找尋那出賣高彥的線人,好進行勒索的行動。 高彥道:「這小子叫蔣鋒,有個頗嚇人的外號,叫『門神',在建康非常吃得開,專門向我出賣消息,以維持他夜夜笙歌的生活方武。武功只是平平,你老哥半個指頭已足可制服他。」 燕飛道:「四周似乎很寧靜呢!」 高彥吃驚道:「似乎?不是有埋伏吧?」 燕飛微笑道:「你道司馬道子聽到兒子被我們擄走的消息,會有何反應呢?」 高彥想也不想地答道:「當然是怒不可遏,先把手下罵個狗血淋頭,然後發動手上擁有的所有籌碼,把建康城裡裡外外翻轉過來,務要救回人質。」 又訝道:「我明白你在說什麼哩!現在的建康確是平靜得不合情理。」 燕飛道:「你的猜測是合情合理,惟不適用於今晚微妙的情況下。司馬道子現在當務之急,是要以威權壓伏朝中的王族大臣,好讓傀儡繼承人順利登基,然後再設法應付地方上有兵權的大臣。所以,像兒子被擄一類的窩囊事,絕不願張揚開去。」 稍頓接下去道:「其次是若他不是蠢人,便該曉得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們可輕易舉把他的寶貝兒子帶離建康,藏在他勢力範圍不及之處,所以,如在建康區進行搜查,只是擾民之舉,徒暴露自己的無能,於他現今的情況有害無益。」 高彥點頭道:「對!縱使我們仍在區內又如何?建康這麼大,搜十日十夜也搜不完。」 建康不但分內城外城,外城還是開放式的商舖民居,只是長達七里,由內城門至朱雀門的御道兩旁,便雜居著數十萬人民,何況附近還有多個城市。 燕飛目光凝視蔣鋒宅院內亮起的燈火,沉聲道:「可是司馬道子心焦如焚下,卻不能不做點事,查究所有線索,蔣鋒便是其中一條重要線索,例如,他有否出賣司馬道子,暗中通知彥少你已暴露了行藏呢?如果我沒有猜錯,蔣鋒之所以尚未就寢,是因來了惡訪客,正在盤問他與彥少你的事。」 高彥道:「你的腦袋果然厲害,給你這麼分析,連我也覺得情況必是如此。唉!希望他們不會一怒之下殺掉蔣鋒,否則,我們將失去最佳傳話的人,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把勒索信射進琅琊王府去。」 燕飛笑道:「蔣鋒再不是最佳人選,最佳人選是來盤問他的人。你給我留在這裡,我去哩!」 高彥駭然一把抓著他,道:「來找蔣鋒晦氣的,當然是司馬道子的近臣大將,且有高手隨行,你這麼下去,是想找死嗎?」 燕飛沒好氣道:「你好像把老子當作是像你般的貨色,放心吧!即使司馬道子親臨,我燕飛要走便走,誰攔得住我?」 高彥鬆開手,燕飛拍拍他肩頭,從暗處竄出,往燈火的方向掠去。 劉裕獨自撐著小艇,沿秦淮河逆水向謝家大宅的碼頭駛去。 秦淮河風光依然,兩岸青樓燈火輝煌,鼓樂歡笑從畫舫傳來,河道上舟船往來不絕,夜空星光斑斕。 每次當他進入邊荒的無人地帶裡,他總難聯想到在邊荒之南,竟有如秦淮河般繁華熱鬧的煙花勝地,可是當他抵達邊荒集,卻總想起秦淮河。邊荒集的夜窩子,便像把秦淮河遷移了到那裡去,且更肆無忌憚。若秦淮河是屬於建康的高門世族和權貴名士,夜窩子便是江湖好漢、平民商販的天堂。 上一次秦淮河逃過苻堅南來的大禍,今次因司馬皇朝的崩頹而惹起大變,秦淮河又能否倖免呢?邊荒集的二度失陷,本應永無翻身的機會,但因燕飛近乎神跡的斬殺竺法慶,把荒人的劣勢扭轉過來。今晚能生擒司馬元顯,固因機緣巧合,更因屠奉三料事如神,始把沒有可能的事變為事實。現在他們已穩佔上風,將主動權控制在手上。 烏衣巷謝家的碼頭在望。 劉裕暗自在心底裡感激燕飛,沒有他的支持,他會感到自己在如此情勢下,仍為兒女私情奔走努力,感到內疚。不過,他有自知之明,他劉裕是絕不容許王淡真落入桓玄手上。 桓玄一向是謝玄的死敵,自己身為謝玄指定的繼承人,也變得與桓玄勢不兩立,終有一天,他要剷除桓玄,以完成謝玄生平未竟之願。 小艇靠往小碼頭,以梁定都為首的幾名家將迎了上來。 劉裕跳上碼頭去,梁定都訝道:「宋爺呢?」 劉裕探手搭上他肩頭,道:「宋爺有急事離開建康,我要見鍾秀小姐。」 梁定都臉現難色,道:「這麼晚哩!」 劉裕道:「不要緊!我在這裡等你,你給我通傳便成,見不見我,由小姐她決定。」 梁定都苦笑道:「我不是不肯幫你忙,而是我們終是下人身份,很難拿主意。大小姐仍未就寢,不如我帶你去見她,你當面向她請示如何呢?」 劉裕當然不願驚動謝道韞,兼很難向她說實話,想想又知瞞不過她這知情的人,只好道:「好吧!」 心忖,有宋悲風在就好了。 燕飛弄清楚整個形勢後,回到蔣鋒家的內院,大模大樣的來到內堂前。 把守內堂正門的四名便服好手,見忽然冒出一個人來,一時都發起呆來。 燕飛垂下雙手,表示沒有動手的興趣,欣然笑道:「本人燕飛,誰在裡面和蔣爺說話呢?」 「燕飛」兩字一出,立即惹起哄動。 先是那四人慌忙掣出兵刃往他撲來,接著是堂內響起凌亂的足音,關閉的門立即洞開。 燕飛冷笑一聲,往左右各晃一下,避過迎頭劈來的兩把刀,接著已閃入四漢中間,兩手左右開弓,兩個照面,四人頹然倒地,均被擊中穴道,軟癱地上。 「住手!」 五、六名撲出來的便服大漢,聞言在門外散開,護著出現大門的儒服中年人。 此人身材碩瘦,長就一副馬臉,一副幕僚的模樣,兩眼不時轉動,顯然是狡猾多智的奸鬼書生。 燕飛從容道:「給我報上名來,看看是否夠斤兩為我傳話?」 那人凝神打量燕飛,道:「在下菇千秋,乃琅琊王府參將,不知在燕兄眼中,是否夠份量為你傳話呢?」 燕飛淡淡道:「該差不多了,菇大人最好阻止手下去通風報信,否則,說不定我急怒之下,會拿菇兄來祭旗。」 菇千秋臉色微變,喝道:「所有人集中到我身旁來。」 堂內的人全移往大門處,連同門外六人,共有十二人,不過對手既是名震天下的燕飛,再多一倍人也攔他不住,對燕飛要打要逃,都是沒有絲毫勝算。 菇千秋道:「燕兄有什麼話要說呢?」 燕飛輕鬆的道:「司馬曜是否死了?」 菇千秋劇震道:「你……」 燕飛知道,憑著這奇兵,已擾亂了菇千秋的心神,教他不敢胡言亂語,因為,不曉得自己還清楚其它多少事。冷然道:「菇兄不用答我,因為你已告訴了我答案。」 菇千秋急促地喘了兩口氣,道:「元顯公子究竟是生是死?」 燕飛啞然失笑道:「當然是『生',否則,如何拿來交換我們在你手中的全部荒人兄弟姊妹。問題在我們並不信任琅琊王,怕他只交還部分人充數了事,菇兄在琅琊王府裡位高權重,有什麼好的提議呢?」 菇千秋冷靜下來,沉吟片刻,道:「燕兄可否借一步說話,我保證手下沒有人會移動半步。」 接著向眾手下喝道:「你們聽清楚了嗎?」 又向燕飛道:「公子一天在燕兄手上,我們也會和燕兄合作,換人的大原則全無問題,要談的是細節。以燕兄斬殺竺法慶的本領,誰敢在這種情況下玩手段呢?」 燕飛心中暗讚,只幾句話,菇千秋便把本是一面倒的情況扳平,變成平等的談判對手,又表示自己有資格代司馬道子說話,確是高明。 事實上,他確不怕他玩手段,微笑道:「我們到屋內說話。」 就那麼穿過眾士衛,從菇千秋身旁舉步走進內堂去。 「門神」蔣鋒正跪在堂心,頭髮披散,垂頭不住喘氣,竟不敢朝他們望來,可見吃足苦頭。 燕飛心中不忍,道:「我以燕飛之名作保證,此人並沒有出賣你們,且聽話得很。」 菇千秋現出有點古怪的神色,低喝道:「蔣鋒今晚算你走運,給我滾回房裡睡覺,剛才你所聽到的,若敢洩露半句出去,以後你也不用在建康混了。」 蔣鋒如獲皇恩大赦,感激地瞥了以恩報怨的燕飛一眼,垂頭連爬帶滾的離開。 燕飛見菇千秋給足自己面子,心中再贊,逕自到離大門最遠的一角坐下。 菇千秋隨他坐入靠後門的一組几椅內,歎道:「如撇開敵對的立場,我菇千秋實打從心底佩服燕兄。燕兄擄去公子之舉,更是神來之筆,令我們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我說得這樣坦白,是希望燕兄見好就收,不要太令琅琊王為難。」 燕飛道:「一切依江湖規矩行事,我們要的是所有落在你們手上的荒人、五艘戰船和足夠他們吃上三個月的糧食,希望琅琊王不會認為是過份。而公子將會全然無損的回到他爹的身邊。」 菇千秋道:「大致上該沒有問題,但換人的事必須於今晚完成,一切保密,燕兄辦得到嗎?」 燕飛皺眉道:「可是,菇兄如何解去我先前提出的疑問?」 菇千秋道:「這個非常簡單,由我來作保證,換回公子後,我可暫作人質,直至燕兄肯定我們沒有弄虛作假,才釋放我。搜捕潛來建康的荒人,是由我主持,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情況。現在關在牢中的荒人共五百二十八人,大多是老弱婦孺。為了我自己的性命著想,我絕不會蠢得欺騙你們,更怕事後燕兄會向我報復。對嗎?」 燕飛心忖,這不失為解決的辦法,勝過找王坦之來作中間人。以菇千秋這種為虎作倀的人,當不會為任何人犧牲。 淡淡道:「菇兄確有誠意。」 菇千秋歎道:「不瞞燕兄,我本是逍遙教的人,曼妙便是由我引介到建康來。豈知事情的變化,出乎所有人意料外,曼妙不但背叛了琅琊王,也害得琅琊王對我信任大減。現在司馬曜已死,琅琊王最大的敵人再非荒人,實犯不著與你們糾纏。現在琅琊王最大的願望,是公子平安無恙的歸來,且不要讓任何人曉得此事。」 燕飛明白過來。 在眼前的形勢下,司馬道子必須先穩定建康的政局,讓繼承人順利登基,再應付外圍的責難,至乎討伐。在這樣微妙的情況下,如被人發覺司馬道子力捧的兒子,竟被荒人生擒活捉,對司馬道子的威信,會有難以估計的破壞力。 當然!紙包不住火,消息總會散播。不過,只要明早司馬元顯精神抖擻的隨乃父現身宮廷,他們父子便可以否認一切。而誰都會當作司馬元顯被擄一事,只是謠言。所以,菇千秋對燕飛提出的苛刻條件,答應得這麼爽快,又堅持交易必須在天明前完成。 可以想見,菇千秋亦是急於為司馬道子立功,以挽回司馬道子對他的寵信,不惜以自己作取信的人質。 菇千秋道:「何況,今晚我們是有失有得,憑燕兄故意留下的兩湖幫幫徒,成功殺掉曼妙,否則情況更不堪想像。如給曼妙溜往荊州,後果的嚴重,比之公子被擄,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燕飛心中一震,腦海浮現出楚無暇迅如鬼魅的身影,道:「是否是楚無暇殺了她呢?」 菇千秋點頭道:「楚無暇得竺法慶和尼惠暉真傳,武功實在竺不歸之上,全賴她才除了琅琊王的心頭大患。」 燕飛心忖,在那樣的劣勢下,楚無暇仍能擊殺曼妙,確須對她作重新估計。更暗叫好險,否則,有楚無暇這種級數的高手保護司馬元顯,還如何擄人勒索?道:「菇兄現在再非逍遙教的人,對嗎?」 菇千秋狠狠道:「逍遙教早隨任遙之死雲散煙消。我真不明白任青媞,放著穩操建康主權的琅琊王而不效力,反投靠桓玄,終有一天,她會後悔不聽我的忠言。」 又道:「事實上我曾力勸琅琊王不要攻打邊荒集,誰都曉得,荒人不理會邊荒外的事,硬要插手到邊荒集去,從沒有人有好結果的。我與燕兄你是一見投緣,不怕告訴你一個有用的消息,琅琊王已決定從邊荒集退兵,因為我們根本沒法在應付王恭、桓玄的時候,同時顧及邊荒集。」 燕飛心忖,若把你視作朋友,才肯定沒有好結果。更明白菇千秋說這番話的作用,是想自己趕回邊荒集去,不在建康搗亂,免得影響司馬道子的大計。 點頭道:「如一切順利,我們會揚帆返回邊荒集去,希望不會在水道上碰上貴方退返建康的水師吧!」 菇千秋見目的已達,足可回去向司馬道子交差,欣然道:「燕兄放心,我們因怕被兩湖幫在水道上截擊,所以只會走陸路。」 稍頓續道:「交易在大江上游石頭城之西十里處的橫風渡進行,我們會有六艘船來,先讓燕兄檢查妥當,才進行換人。我可代琅琊王保證,不會出亂子。就在寅卯之交如何?」 燕飛忽然記起,他剛才說的「任青媞」終有一天會後悔這句話,以菇千秋表現出來的才智,他說這句肯定不是空口白話。為什麼菇千秋這般有把握司馬道子可鬥得過桓玄呢?不過,此時無暇多想,點頭道:「好吧!一言為定!」 梁定都從位於南園的鳳嗚閣走出來,向劉裕道:「大小姐請劉兄入內說話,真奇怪!大小姐似乎非常高興劉兄來見她。我就在這裡等候你。我們愈不驚動人愈好!否則若傳入琰少爺耳內,他或會不高興。唉!謝府沒有人不怕他的。」 劉裕拍拍梁定都肩頭,道:「我明白!我會求大小姐秘密遣人去請鍾秀小姐來,見完她,我立即離開。琰少爺從皇宮回來了嗎?」 梁定都頹然道:「他尚未回來。唉!不過,若事後給他知道,也有我們好受。現在他對孫小姐的管教嚴苛了很多,再不像安公在世時那麼輕鬆閒逸。所以,我不敢為你直接通傳,因為實在擔當不起,府內只有大小姐不用看他的臉色。」 劉裕心中一陣難過,謝安、謝玄、謝石三人先後辭世,不但令謝家失去主宰南方興衰的影響力,連烏衣巷謝家詩酒風流的日子,也一去不返,未來的日子也不好過。可是他能為謝家做什麼呢?心中一片茫然下,他進入鳳鳴閣的前堂。一名俏婢在大門等他,引他直入內堂,謝道韞坐在堂心的地席上,在燈火映照裡,風采依然,柔聲道:「小裕過來讓我看看你。」 劉裕心中一陣感觸,心忖,如謝家沒有謝道韞主事,還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忙恭敬施禮請安,再到她身前跪坐。 俏婢奉上香茗,然後退了出去。 謝道韞關切地打量他,欣然道:「小裕的氣度大勝從前,雖然,我曉得你的日子並不好過,但男兒漢是需要磨練的,否極始可泰來。」 劉裕生出想哭的感覺,垂頭道:「皇上昨晚駕崩了!」 謝道韞失聲道:「什麼?」 劉裕本以為宋悲風早告訴她此事,原來宋悲風在此事上守口如瓶。道:「所以司馬道子方會急召琰少爺到宮內商議。」 謝道韞回復平靜,淡淡問道:「司馬道子是否想自己登上帝位呢?」 劉裕搖頭道:「皇上之死與司馬道子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內情異常複雜。」 謝道韞淺歎一口氣,目光投往窗外的夜空,輕輕道:「剛才城西碼頭區火焰沖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劉裕答道:「是司馬元顯率水師,圍剿兩湖幫潛進建康來的偽裝戰船,不過卻勞而無功,被敵人突圍而去。」 謝道韞目光回到他身上,微笑道:「小裕的神通廣大,教人驚異,建康宮內城外發生的事,沒有一件能瞞過你,可見二弟沒有挑錯人。宋叔到哪裡去,為何只有你一個人來呢?」 劉裕怕她擔心,不敢盡訴,只好答道:「宋叔有急事必須立即離開建康。」 謝道韞倒沒有追問詳情,善解人意的她,當曉得劉裕有難言之隱,吁一口氣道:「燕飛因何沒有隨你一道來呢?我想當面謝他哩!」 劉裕老實的道:「他正為營救陷身建康牢獄的荒人奔走努力。」 謝道韞目光一黯,不用她說出來,劉裕也曉得她的心事,如安公或謝玄尚在,怎會有眼前的情況。 劉裕忙道:「大小姐放心!司馬元顯現在已落入我們手上,不由司馬道子不放人。」 謝道韞身軀微顫,秀眸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呆瞪著劉裕。 劉裕恭敬地道:「我們趁司馬元顯圍剿兩湖幫賊船的當兒,乘其不備突襲其帥船,由燕飛出手,把司馬元顯生擒活捉,燕飛現在正找人向司馬道子傳話,很快會有結果。」 謝道韞道:「如此你不怕司馬道子把你列為欽犯嗎?」 劉裕從容道:「一切由燕飛出面處理,我和其它人只是在暗中行事。司馬道子現在自顧不暇,該沒有時間心情和荒人糾纏。」 謝道韞歎道:「安公說得對!輕視荒人的都不會有好結果。邊荒集出了個燕飛,北府兵出了個劉裕,都是沒有人能預料得到的。」 劉裕赧然道:「我在北府兵中仍是微不足道。」 謝道韞沉吟片刻,道:「你可知司馬道子曾數次來遊說小琰,請他出任北府兵的大統領。」 劉裕色變道:「好傢伙!」 謝道韞點頭道:「小裕確是才智過人,立即想到司馬道子是包藏禍心,意圖分化北府兵。可惜小琰卻不肯這麼想,反認為這是我們重振家威的唯一機會。如非我痛陳利害,他早已答應。唉!做自己力所不及的事,怎會有好結果?只恨我不能說出這句打擊他自尊心的逆耳忠言。照我看他遲早會答應。」 劉裕心中翻起千重巨浪。 司馬道子這一招的確非常狠辣,且命中北府兵的要害。要知北府兵由謝家一手催生成立,軍內將領全由謝玄提拔,現在謝家派個人出來當大統領督軍,是順理成章的事,北府兵內誰敢說半句話?問題在謝琰不論人品、威望和本領,根本不足勝任此職。且爭奪此職的劉牢之和何謙,更不會心服。而司馬道子則達到分化北府兵的目的,且讓劉、何兩人明白到,他們的榮枯仍隱操在他司馬道子手上。 此事會帶來什麼後果呢?司馬道子定會利用此事來威脅劉牢之和何謙,值此邊荒集失陷的非常時期,北府兵必須依賴建康在軍費和糧資方面支持,情況確令人不敢樂觀。 通過謝琰,司馬道子可以做到很多他本身沒法做到的事。 謝道韞苦笑道:「現在皇上駕崩,我怕再沒法阻止小琰去當北府兵的大統領。」 劉裕心中暗歎,這是曼妙害死司馬曜一項想不到的後果。不用說,謝道韞到現在,仍能力阻謝琰接受此舉足輕重的要職,是恐嚇謝琰勿要介入司馬曜和司馬道子的鬥爭裡去。 司馬道子須遊說謝琰,而非直接了當的任命,是怕謝琰一旦推辭,司馬曜會順水推舟收回成命。否則以謝琰的身份地位,兼在淝水之戰立下大功,只要有人提出,司馬曜勢將無法拒絕,其它大臣亦沒有人敢反對。 眼前的形勢當然是另一回事,司馬道子只要透過繼位者頒下皇命,一切立成定局。 劉裕沉聲道:「司馬道子是逼劉牢之謀反,使他不得不站在王恭和殷仲堪的一邊,而王恭和殷仲堪亦別無選擇,只好聯結桓玄討伐司馬道子,此是他們唯一保命之法。」 謝道韞雙目射出無奈失意的神色,輕輕道:「孫恩也會趁亂造反。」 劉裕曉得,她是在憂心被派往南方前線,應付天師軍的丈夫王凝之,只好安慰她道:「孫恩是懂審時度勢的人,除非荊州軍和北府兵正面衝突,建康勢危無援,否則,絕不敢冒險來攻打建康。」 謝道韞有感而發的歎道:「咱們家叔伯兄弟,是何等風流瀟灑。不意天地之中,竟有王郎這等人物!唉!我最怕他在面對大敵的當兒,除了寫字外,便仍是畫符篆祈禱、荒棄軍務。所以決定了,如小琰答應出任北府兵大統領之職,我便到會稽找他,要死我們夫婦就死在一塊兒吧!」 劉裕劇震道:「千萬勿要到會稽去。」 孫恩的厲害,他仍是猶有餘悸。 謝道韞顯然並不接受他的勸告,平靜的道:「此事我自有分寸。」 又道:「小裕可知我的兒子也隨父從軍去了,同行的還有兩個我們謝家的子侄。」 劉裕生出謝家正處於崩頹的危機裡,偏是毫無辦法。如謝道韞遠赴會稽,在謝琰主事下,會反成為司馬道子控制北府兵的工具。 至此,不得不佩服謝玄的先見之明,就是囑他絕不可插手謝家的事,除非他能成為北府兵的最高統帥。 他感到乏言以對。 謝道韞輕吟道:「朝樂朗日,嘯歌丘林;夕玩望舒,入室鳴琴。五弦清激,南風披襟;醇醪淬慮,微言洗心。我多麼希望以前的日子,能永遠繼續呢?」 劉裕垂下頭去,差點想痛哭一場,以舒洩心中的憤恨和無奈。不!我劉裕是永不會屈服的,終有一天,我會完成謝玄的夢想。心中同時強烈地想著王淡真,如果自己不干涉,王淡真作桓玄之妾一事,勢成定局。 振起精神,道:「淡真小姐……」 謝道韞道:「你還可以做什麼呢?」 劉裕堅決的道:「我今次來,除了向大小姐請安問好外,還想見鍾秀小姐一面。」 謝道韞搖頭道:「在現今的情況下,你是不宜見鍾秀的。所以我命定都在碼頭等候你們,正是不想其它人曉得你們來。」 劉裕失望的抗議道:「大小姐!」 謝道韞現出諒解的神情,道:「鍾秀知道的,我也清楚。淡真現居於淮水南岸的豫州,離這裡只有三天的水程。」 劉裕道:「她……」 謝道韞道:「她的心中仍只有你,你更成為她最後的希望,可是在現今的形勢下,你可以作什麼呢?我肯說出這番話,是因為在此事上,我完全站在小裕的一方,並希望你有辦法改變她淒慘的命運。」 劉裕打心底感激謝道韞,沉聲道:「在淡真小姐一事上,燕飛肯全力助我。大小姐有沒有辦法先知會淡真一聲,著她安心。此處事了後,我立即到豫州見她。」 謝道韞點頭道:「該沒有問題,我有方法只令她一個人曉得你的心意。」 劉裕問清楚王淡真在豫州的情況,道謝後立即離開,他還有很多急事待辦。 劉裕躍上瓦背,來到燕飛旁。後者正盯著隔了一道小巷下方,任青媞的秘密巢穴。 劉裕道:「留下了暗記嗎?」 燕飛道:「我代你留下暗記便離開,不知她曾否回來呢?若她曾回來,又看到你的暗記,會在任何一刻出現,時間差不多了。」 現在快到子時,正是暗記指定劉裕至此會任青媞的時刻。 任青媞為了心佩,為了殺劉裕,絕不會隨郝長亨一道離去。 劉裕冷哼道:「我很想看她如何解釋在郝長亨船上的事實。」 燕飛道:「當時情況很亂,我們動手時,郝長亨的船已和司馬元顯的船分開,他們又要應付楚無暇等的跨船強攻,恐怕並不曉得我們這邊發生的事,更有可能聽不到我說的話,因為,當時我盡量只把聲音送往帥船的指揮台上,加上當時風大,他們未必曉得我們動手擒人。」 劉裕道:「如此便更精采,看看她被我揭破真相的尷尬樣子,已教人感到痛快。」 燕飛輕鬆的道:「差點忘記告訴你,曼妙已被楚無暇殺人滅口。」 劉裕一呆道:「竟有此事?」 燕飛解釋一番,順道告訴他與菇千秋談條件的經過,最後道:「高彥去了見支遁。照我看,司馬道子並不敢耍花樣,要耍也耍不出什麼來。」 劉裕仍感難以相信,道:「楚無暇厲害得叫人心寒,在那樣的劣勢下,仍能殺死像曼妙般的高手。」 又道:「她如改投司馬道子一方,待會換俘時,我們要小心些兒。」 燕飛淡淡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司馬道子為大局著想,該不會玩手段。當然!小心點總是好的。」 報更聲從街道方向傳來,子時到了。 燕飛道:「我在這裡為你守陣,小心點。」 劉裕道:「她來了!」 一道人影以輕功從遠方逢屋過屋,迅速接近。 燕飛道:「如她有同黨來,我會以暗號通知你。」 劉裕笑道:「諒她不會如此愚蠢。」 談話問,任青媞沒入屋內去。 劉裕縱身而起,投往民居的後院去。 任青媞的聲音從臥室內傳出,喜孜孜道:「冤家真守時!」 劉裕穿窗而入,任青媞神色依然地坐在床沿,表面看不出任何異樣。 劉裕曉得她正如燕飛所料,並不知道他們生擒司馬元顯的事,心中大樂,笑嘻嘻的在一角坐下,攤手道:「天地佩仍在尼惠暉手上,恕我無能為力。」 他提起尼惠暉時,任青媞一對秀眸掠過仇恨的神色,雖一閃即逝,卻瞞不過劉裕的雙瞳。 任青媞皺眉道:「你看我會相信嗎?」 劉裕從容道:「你不相信也沒有辦法,燕飛怎會騙我呢?」 任青媞凝神打量他,欲言又止,最後道:「心佩呢?」 劉裕曉得,她在懷疑自己曾跟蹤她至兩湖幫的雜貨店,秘巢曝光,引起司馬元顯率水師在大江偷襲她的船,不過,如這樣質問他,等於自揭與兩湖幫的秘密勾結,所以有口難言,終於沒有問出口來。 劉裕暗感快意。 他確曾一心與她合作,並想為她殺孫恩以報任遙的血海深仇,豈知此女毒如蛇蠍,反覆無常,還想暗害他這個夥伴,令他對任青媞徹底失望。 淡淡道:「心佩要遲些才可以交還給你,因為,尼惠暉憑天地佩直追到建康來,為把她引開,我們其中一人,已攜心佩遁往邊荒。我說的句句屬實,若有騙你,教我不得好死。」 任青媞呆看著他,目光閃閃,卻沒有說話。 劉裕曉得,她心中正猶豫是否該殺他,還是待他歸還心佩時才下手,如何決定,便要看桓玄在她心中的份量。 攤手道:「我們是在別無選擇下,不得不這般做。」 任青媞幽幽的歎了一口氣,盈盈起立,淡淡道:「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邊說邊往他走過來,直至兩條玉腿碰上他膝頭,方往下跪,柔聲道:「你是我的好夥伴嘛!當然不會騙我。聽你的口氣,攜心佩引開尼惠暉的,似乎不是燕飛,究竟是誰呢?」 劉裕抓著她想撫摸自己臉頰的,一對至為危險的柔荑,扮出深情款款的模樣,還把她的玉手緊握手內,柔聲道:「我根本不用瞞你,那人是宋悲風。今晚我再沒有時間陪你,因為我有很多事趕著去辦。」 任青媞裝作梳理秀髮般收回右手,往頭上抹去,同時仰起如花俏臉,雙目緊閉的暱聲道:「要走便走吧!吻人家一下好嗎?下次你要多騰點時間陪青媞。」 劉裕曉得,她已從秀髮取出能立置自己於死地的毒針,求吻只是分散自己心神,暗裡冷笑一聲,提聚功力,大嘴卻湊往她的香唇。 任青媞就在兩唇相觸的一刻,右手裡的毒針,不動聲息的往他心窩直刺過去。 劉裕的右手抓著她左手運功一送,任青媞立即自發地生出抗力,兩勁相抵,劉裕虎軀一震,任青媞卻被他推逼得離地飛退,坐到床沿處,毒針尚差寸許方能刺中他的心窩要害。 任青媞仍拿著毒針,俏臉閃過不知所措,又帶點茫然的神色,雙目旋又現出沉狠冷靜的異芒,盯著劉裕。 劉裕心叫好險,如他剛才試圖制她的經脈要穴,肯定制服不了她怪異的逍遙魔功,此女不知是否為了任遙而努力用功,致魔功大有進步,比之以前更厲害了。 劉裕曉得她動輒出手,忙先發制人道:「任遙真的對你那麼重要嗎?令你不惜一切,不擇手段,至乎犧牲自己的幸福。」 任青媞的纖手收入香羅袖裡,毒針隱藏不見,淡淡道:「你在說什麼?」 劉裕全神戒備,非必要他也不想召燕飛來援,因為他感到,這是他和任青媞兩人之間的事,特別在此時,嘴唇仍留有她親吻的香味,感觸份外深刻。 沉聲道:「你捨棄我而挑選桓玄,我絕不怪你,因為你有權作出自己認為最聰明的選擇,只希望你將來不會為此後悔。可是你要殺我,卻太過寡情薄義,令人齒冷。」 任青媞若無其事的道:「你知道了!你是何時知道的?」 劉裕坦然道:「上一次見面,我早明白你一心殺我,只因心佩不在我身上,才暫不下手。」 任青媞目光投往窗外月色映照下的夜空,徐徐道:「燕飛是否在外面?」 劉裕道:「你若仍要殺我,可以立即動手,只要你不弄出聲音,燕飛是不會來援的。」 任青媞現出心力交瘁的神色,歎道:「你是不會把心佩交回給我了,對嗎?」 劉裕歎道:「你偷人家的東西,人家搶你的東西,世上從來都是這種你爭我奪的情況。你得回心佩又如何呢?只會令你成為尼惠暉針對的目標。」 聽到尼惠暉的名字,任青媞雙目又掠過仇恨的厲芒。 劉裕道:「如你不是投靠桓玄,曼妙今晚便不用葬身大江。」 任青媞嬌叱道:「閉嘴!」 劉裕心中一半是憐惜之意,可憐眼前這全被仇恨填心的美女;一半則是怒火,自己已不和她計較,她仍然是這種沒有半點反省的惱人態度。 狠狠道:「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我劉裕誰都不怕,你以為桓玄可助你完成所願,便滾去作他的走狗和洩慾的工具吧!我們可以走著瞧!」 任青媞雙目射出複雜難明的神色,盯著他好一會後,忽然不屑的道:「不知自量的傢伙,我們就走著瞧好了!」 說罷穿窗去了。 劉裕暗歎一口氣,亦感到無比的輕鬆。 終於和這妖女一刀兩斷,同時亦感到說不出的失落。 劉裕回到瓦頂燕飛身旁,伏下道:「你聽到我們的對話嗎?」 燕飛點頭道:「真奇怪!我本也以為距離近三十丈,又有院牆屋壁阻隔,應該是沒法聽得到的,豈知留神遠近動靜,心無二用之下,竟聽個一清二楚。我從沒有想過,可以竊聽到這麼遠的聲音。」 劉裕歎道:「你是否天下第一高手我尚未敢斷言,但你肯定是天下最教敵人憂心的探子。我開始覺得,高小子說你已變成半個神仙的戲言,不無道理。」 燕飛不以為然的苦笑一下,道:「有時我真的希望自己成為神仙,便可輕易從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和小詩,只可惜我仍是有血有肉的凡人。」 劉裕道:「樂趣亦正在於此,也可以說是凡人的樂趣,在極度失意裡看到希望,把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份外令人感到其中的苦與樂,生命也因而變得有意思。」 燕飛笑道:「是否因與妖女決裂,使你回復信心和鬥志呢?」 劉裕欣然道:「雖不中亦不遠矣!我現在的感覺非常好,只為她感到可惜。嘿!似乎自第二次在邊荒的汝陰碰上她,便和她沒完沒了似的,現在我和她理不清的關係終於結束,以後將成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局面。」 燕飛道:「這就叫妖女的威力。她雖然想害死你,但你卻沒法對她下手,換了是老屠,剛才必不會讓她活著離開。」 劉裕仍滿懷感觸,很想多說兩句知心話兒,忽然燕飛湊到他耳旁道:「有人來了,快隨我走。」 劉裕心中奇怪,暗忖,難道任青媞回心轉意,去而復返?卻又無暇多想,因為燕飛已貼著瓦背斜滑下去,連忙依樣葫蘆,緊隨其動作,倏忽間,兩人無聲無息離開屋脊,翻到這家人的後院去,接著竄往靠近院牆的一叢草樹內,藏好身影,此刻,劉裕才聽到衣袂破空聲自遠而近,暗呼好險,又心贊燕飛的靈銳。 來人在他們剛才伏身處掠過,騰空而起,投往任青媞的秘巢,卻沒有停留。可是兩人均是老江湖,清楚對方非是湊巧經過,而是使出防止有人跟蹤的手段,繞個圈子後便會回頭。 暗黑裡兩人交換個眼色,均感奇怪,難道此人竟是來找任青媞的? 果然,不到半盞熱茶的工夫,此人又回來了,卻不是用輕功躍高而來,而是從地面疾掠,由與他們只有一牆之隔的小巷翻牆入屋。 劉裕低聲道:「要不要換個地方?」 燕飛明白他的意思,怕自己因身在牆後,不如在高處般聽得真切,道:「看是否有人來會他再說。」 他們都生出事不尋常的感覺,照道理,隔鄰的民居該是任青媞挑選的秘巢,好在建康有棲身之所,不會隨便讓人知曉,甚至瞞住兩湖幫或桓玄的人,以保安全。如有人知道此為任青媞落腳的地點,那此人當和任青媞有非常密切的關係。既然如此,此人現在到這裡來幹什麼呢?如是來找任青媞,見不到人自該立即離開。 燕飛低聲道:「又有人來了!從地面來,速度很快,肯定是第一流的高手。」 劉裕道:「真古怪!」 後來者此時逾牆入屋,燕飛指指上方,兩人又竄了出去,翻上屋脊,俯伏原處。 燕飛閉上眼睛,全力施展新一代的「日月麗天大法」,屋內兩人的對話,立即一絲不漏傳入耳內,即使對方刻意壓低聲音,仍沒法瞞過他似能通天的靈耳。 劉裕不敢驚擾他,又恨不得借他那對靈耳一用,好揭開心中疑團。 燕飛往他湊來,道:「是徐道覆和菇千秋,這叫天有眼。」 又閉目細聽。 劉裕心中翻起浪潮,明白過來。這所民房,一向是逍遙教在建康的巢穴,所以曾為逍遙教徒的菇千秋,就利用來作秘會徐道覆的場所。菇千秋可能並不知道任青媞剛離開不久。 徐道覆既是孫恩的得意門生,自然是任青媞的死敵,菇千秋如此勾結徐道覆,等於與任青媞為敵。 照道理,菇千秋現在應忙個不休,為安排換俘一事奔波勞碌,何況,還要齊集足供五百多人吃三個月的糧食,怎都無暇分身。他卻偏要到這裡來私會徐道覆,可知,必有十萬火急的事,須立即找徐道覆商量,而此事當與天明前的換俘有關係,故燕飛有「天有眼」這句話。 燕飛在凝神傾聽。 徐道覆第一句話便是問對方,為何亮著天師燈著他立即來見,菇千秋則答道機會來了,接著沉默下去。 此時徐道覆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道:「這裡似乎有人來過,上次我來時,這扇窗子是關上的。」 菇千秋道:「該是任青媞,不過二帥放心,她已隨郝長亨乘船遠遁,除了她和曼妙外,再沒有人曉得有這麼個地方。」 徐道覆冷哼道:「任青媞!」又啞然失笑道:「不過我們該感激她才對,難得她這麼幫忙,竟宰了司馬曜這無德無能的糊塗蟲。好了!究竟有什麼要緊的事?」 只從菇千秋直呼任青媞之名,而尊稱徐道覆為二帥,便知菇千秋是天師道的人,且有可能是天師道在逍遙教的臥底。孫恩此人實在太厲害了。 菇千秋道:「今晚司馬元顯率水師圍攻郝長亨,雖憑楚無暇的劍殺了曼妙滅口,卻被燕飛乘混亂偷襲得手,擄去司馬道子的寶貝兒子,還以此要挾用司馬元顯交換所有被擒的荒人,另加戰船和糧食。」 徐道覆精神大振,以致音量也提高不少,叫道:「竟有此事?」 菇千秋沉聲道:「這是太上老祖恩賜我們的機會,不單可令建康大亂,還可以置燕飛於死地。」 燕飛心中一震,暗忖,幸好鬼使神差的聽到兩人的密話,否則必然結局淒慘,還害了所有荒人俘虜。 徐道覆道:「我不明白。」 菇千秋道:「最妙是燕飛想找人向司馬道子傳話,碰巧遇上我,被我以言語怔住,對我的話深信不疑,大家還談妥條件,換俘後我會留在燕飛手上作人質,以保證交易是誠實的。」 徐道覆問道:「司馬道子反應如何?」 菇千秋冷笑道:「哪到他選擇,還讚許我的忠心為主。他娘的!司馬曜之死,已弄得他手忙腳亂,朝中大臣,誰不懷疑是他害死兄長,只是不敢說出來吧!燕飛此著非常高明,命中他要害,令他不得不屈服。而直至此刻,我們仍不明白燕飛怎麼辦得到,正如沒有人明白,他為何竟有斬殺竺法慶的本領。」 徐道覆哂道:「這只代表竺法慶名不副實。燕飛有什麼了不起,只是天師的手下敗將罷了!」 燕飛心忖,你愈輕視我愈好,今晚我便要教你吃不完兜著走。 徐道覆續道:「千秋有什麼妙計?」 菇千秋陰險地笑道:「如讓我在換俘之時,當眾擊殺司馬元顯,二帥道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呢?」 燕飛感到整條脊骨涼冰冰的,此計確是至為歹毒,在兩方均沒有防範之心下,菇千秋肯定會得手,接著的情況勢將不堪想像。 司馬道子在痛失愛子下,肯定氣瘋了,會下令大開殺戒,殺盡荒人俘虜洩憤。而燕飛等別無選擇下,只好拚死救人,落得力戰而亡的慘淡收常徐道覆大喜道:「此計妙絕,你要我們如何配合?」 菇千秋道:「交易在江上進行,我殺人後立即遁入水裡,二帥只須預備一艘快艇,在南岸接應我便成。」又說出交易的時間地點和細節。 徐道覆道:「千秋如何安置在建康的妻妾?」 菇千秋道:「此事還要請二帥幫忙,最要緊保著我的兩個兒子,其它二帥看著辦吧!」 燕飛暗罵一聲,此人的卑鄙狠毒,教人齒冷。 徐道覆道:「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千秋,你今次立此大功,我會如實上報天師,並請他老人家收你為傳人。」 菇千秋欣然道:「多謝二帥提攜!」 徐道覆道:「這是你應得的。天師說過,只有在兩種情況下可以進攻建康,一是建康大亂,不戰而潰;一是北府兵被受牽制癱瘓。否則,以建康城防的穩固,四周又有城池支持,一旦久攻不下,讓北府兵大軍來援,肯定得不償失。」 稍頓又道:「司馬道子是不是親自主持這次交易?」 菇千秋道:「這個當然,關係到他兒子的生死,他絕不會假手於人。哼!他以為我會甘於作他的走狗,簡直是癡心妄想,只有天師道才是天地正教,只有我們南人,才有資格治理南方,我們要把失去的取回來。」 徐道覆道:「一天司馬道子未死,建康也不會真的大亂。屆時我會親率一隊精銳好手,趁機擊殺司馬道子,如此,明天我們便可以上稟天師。」 菇千秋道:「現在我必須立即趕回去,一切有賴二帥支持。」 徐道覆道:「小心點!」 說罷去了。 劉裕看著兩道人影先後離去,道:「菇千秋的武功相當不錯。」 燕飛道:「不但武功不俗,最厲害還是他的腦袋,可於與我碰面這樣短促的時間下,想出能顛覆建康的毒計,此人必須除去。」 劉裕一呆道:「他想出什麼毒計?」 燕飛把徐道覆和菇千秋的對話重述一遍,道:「如果不是老天爺有眼,我們肯定活不過明天。」 劉裕倒抽一口涼氣,同意道:「殺不死徐道覆沒有關係,但此人確不可容他活在世上害人。」 燕飛道:「問題在如何可以阻止他出手殺死司馬元顯,如我們在他出手時將他制住,極可能會惹司馬道子一方的誤會。」 劉裕明白燕飛的意思,在那樣的情況下,雙方都像一條繃緊的絃線,任何異動,均會令緊張的情況火上添油,一旦出岔子,勢將一發不可收拾。且肯定,菇千秋必有司馬道子一方最出色的高手隨行,以接回司馬元顯,如他們出手對付菇千秋,隨行高手的反應實難作預測。 交易會在兩艘快艇上進行,即使高明如燕飛、屠奉三和劉裕之輩,亦沒有把握能迅速控制局面,何況還有徐道覆和天師道的高手,在旁虎視眈眈。以徐道覆的才智,見情勢不對,下令手下以箭攻擊司馬道子一方,會立即惹起大亂。 劉裕道:「我們可否使菇千秋根本沒有接觸司馬元顯的機會呢?」 燕飛搖頭道:「換人的細節已商量妥當,如我們臨時更改,只會令司馬道子起疑,反令形勢對我們更為不利。徐道覆可以輕易破壞我們的交易。」 劉裕歎道:「唯一的辦法,該是秘密與司馬道子碰個頭,不過這是沒有可能的,我們若約見司馬道子,司馬道子會先找菇千秋商量。」 燕飛道:「只要司馬道子不是在守衛森嚴的皇宮內,我便有辦法。」 劉裕頭痛道:「只恨我們根本不曉得司馬道子身在何處?」 燕飛道:「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罷。」 劉裕感到他已想出辦法,欣然離去。 司馬元顯神色萎靡、垂頭喪氣的坐在岸旁的密林內,見來的是燕飛,怨恨地瞪他一下,接著垂下目光。 燕飛忽然生出奇異的想法,換了自己是司馬元顯,老爹是南方最有權勢的人,成長於專論家世身份、沉醉於只尚虛談的大城都裡,從沒有人敢忤逆自己的意旨,他自問也會變成另一個司馬元顯。 他現在定是把自己恨透了。被生擒一事,將變成他的奇恥大辱,所以他目前的惡劣心情和怨毒的眼神,是可以理解的。而司馬元顯更清楚,他們絕不敢動他半根毫毛。 司馬元顯手足均被粗牛筋扎個結實,不用說,穴道也同時被制著。 燕飛在他身前蹲下,友善的道:「公子可知有人想殺你?」 司馬元顯「呸」的一聲,一口涎沫直往他迎頭照面的吐過來,神色憤恨至極點。 燕飛輕鬆側頭避過,像沒發生過任何事般續下去道:「要殺你的是菇千秋和徐道覆,目標還有你的老爹。」 司馬元顯遽震一下,喝道:「休要胡言亂語!」 燕飛微笑道:「我哪有把時間浪費在胡言亂語上的心情呢?試想想吧!假如公子在換俘的一刻,忽然被人殺害,會發生怎麼樣的情況呢?我們當然是必死無疑,公子的爹亦會陣腳大亂,沒法令新皇順利登基。」 司馬元顯終正眼往他瞧來,神色略緩地沉聲道:「燕飛你勿要耍我,否則,若有一日你落在我的手上,我會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有何憑據說菇千秋要殺我?」 燕飛耐著性子解釋道:「菇千秋極可能是天師道部署於逍遙教的臥底,我親耳聽到他和徐道覆密會時的對話,開口閉口都尊稱徐道覆為二帥,徐道覆又說他如能殺你立功,會上稟孫恩,請他老人家收他為徒弟。」 他不厭其詳地向此子解釋,是要得到他的誠心合作,化解今次危機。 司馬元顯露出思索的神情,沉吟片刻,道:「你怎會認識菇千秋的,在哪裡碰上他呢?」 燕飛道出詳情,包括如何碰巧撞破菇千秋和徐道覆的密會,只在任青媞一事上隱瞞,說成任青媞並沒有依時來赴約,當然更不會提起心佩或劉裕。 司馬元顯急促地喘了幾口氣,顯然是開始相信他說的話。如此曲折離奇的遭遇,並不是可隨便想出來的。 道:「只要你們解開我的束縛,解去我穴道的禁制,而我仍偽裝作經脈受制的樣子,我便可於菇賊下手時反擊他。」 燕飛皺眉道:「如此做有兩個問題,首先是我們並不信任你,怕你到時弄鬼,如讓你逃進江水裡,我們便麻煩了。坦白說,在那樣的情況下,要殺你容易,再活捉你根本是不可能的。」 司馬元顯雙目閃過怒火,旋又把心中的憤怒硬壓下去,道:「另一個問題呢?」 燕飛道:「另一個問題是,若徐道覆見局勢不妙,會率手下攻打令尊,在令尊誤會是埋伏下,情況仍沒有分別,對嗎?」 接著又道:「現在離換俘尚有兩個多時辰,如能聯絡上令尊,我們便可將計就計,使交易安全完成,公子亦可回到令尊身旁。說不定還可以殲滅徐道覆和他的手下,一舉兩得,公子以為如何?」 司馬元顯苦思片晌,點頭道:「唯一方法,是由我修書一封,再由你們交到我爹手上,我有辦法令爹曉得,這封信是在我自願的情況下寫的。」 燕飛道:「如何把信送到你爹手上呢?」 司馬元顯道:「你可以把信交到我們王府內,一位叫陳公公的太監手上,他會有辦法找到我爹的。」 燕飛皺眉道:「如他隨你爹去了準備換人的事,不在府內,我豈非要撲個空?」 司馬元顯現出猶豫的神色,似是不願說出有關陳公公的任何事,不過為了救自己的小命,別無其它選擇下,只好道:「燕兄可否在陳公公的事上,為我們保守秘密?」 燕飛坦白道:「我對南北政權間的鬥爭,根本沒有絲毫興趣,邊荒集才是我的家,今次事了後,我會返回邊荒集去,公子請放心說出來。」 司馬元顯道:「在建康,陳公公只聽我爹一個人說的話,從來足不出府,府內的保安由他負責。送信的人必須是你燕飛,當你驚動他時,他或會出手試探你,如你武功不濟,他會動手拿人,再設法從你口中逼問出我的下落。」 燕飛訝道:「琅琊王府內竟有這麼厲害的太監?為何你不在此事上騙我,說不定真的不用換人,你便可以脫險回去。」 司馬元顯苦笑道:「首先是我曉得,荒人是寧死不屈之徒,一個不好,反害了自己。其次,我也想揭破菇千秋的真面目,如能把他生擒活捉,只從他身上,便可以根除天師道在建康的情報網,斷去孫恩的耳目,如此我亦間接立功,對爹有交待。更重要的是,在此等時刻,我不願再樹立像燕飛你般勁敵。唉!我雖然受辱遭擒,可是仍非常佩服你們的神通廣大。」 燕飛不由對他另眼相看,心忖,他確比以前成熟,非是以前那不自量力,要和謝安爭風吃醋的王族小流氓。 微笑道:「你不是恨我們荒人入骨嗎?」 司馬元顯道:「恨你們是一回事,明白你們的實力又是另一回事,事實上,這個觔斗到此刻,我仍不知是如何栽的。另一方面,也被你的坦率和誠意感動。我可以立下毒誓,如你們在換俘時,解去我的束縛禁制,我會和你們緊密合作,以生擒菇千秋,並促成換人的交易。如違此誓,教我司馬元顯短壽三十年。」 燕飛點頭道:「我相信你的誠意,不過還需其它人同意來冒這個險,希望你諒解。」 又道:「陳公公的武功比之你爹又如何?」 司馬元顯道:「這個我真不知道,陳公公的武功,只可以深不可測來形容,我爹很少真正尊敬一個人,陳公公是其中一個例外。」 接著說出陳公公的外貌,又指示在琅琊王府尋找他的方法。然後道:「我要寫信哩!寫好後會讓你們先過目,再以我特別的方式封口、和加上畫押,我爹一看便知,信內的話字字發自真心。」 燕飛道:「我們還要去為你張羅紙筆。」 司馬元顯破天荒現出一個友善的笑容,道:「只要燕兄解開我雙手的束縛,我可自行取出身上懷囊內,頒發軍令的紙、筆、墨,還有封函的火漆。」 燕飛心中暗歎,司馬元顯肯定是敵人,可是,敵對者在某一種微妙的情況下,亦可以建立人與人間的交情。在此之前,司馬元顯對他來說,只是個狂傲自大、任情妄為的王族子弟,可是,經過這番接觸,看來他也非全無優點,難怪他爹全力捧他。 不再多言,探手為他解開縛手的牛筋繩。 燕飛走到密林邊緣處,向屠奉三道:「我有點不忍再縛著他一雙手,屠兄可否代勞?」 屠奉三笑道:「燕兄是個大好人哩!」 說罷戴上頭套,掩蓋面目,輕鬆地朝林內的司馬元顯走去。 燕飛把大家看過認為該沒有問題的密函,納入懷內時,高彥雙手奉上蝶戀花,道:「你老人家的神兵送到,尚有寶笈一本。唉!我為你去起出寶物時,剛巧遇到一隊巡兵,真怕你的蝶戀花忽然叫起來示警,那就不知該多謝它還是怨它。」 燕飛笑著接過蝶戀花,掛到背上去,又取回以防水油布包裹個結實的《參同契》,不由想起謝安當日贈書的情景,歷歷在目如在剛才般發生。 燕飛蹲下來道:「江面上情況如何?」忽然心中一動,把餘下的煙霧彈取出來交予劉裕。 劉裕正留神林外沿江官道的情況,答道:「非常平靜,離開的民船,恐怕要到明天天亮時才敢回來,郝長亨的手段又狠又毒。」 燕飛知他指的是郝長亨以火箭攻擊民船的事,不知如何,忽然想起郝長亨曾說過認識安玉晴一事,只不知兩人之間是甚麼關係呢? 屠奉三回來了,坐在燕飛身旁,輕聲道:「燕兄小心點!司馬道子天性自私,且好勝心重,做事不擇手段,並不容易應付。」 高彥哂道:「小飛只是送信吧!會有甚麼問題呢?」 劉裕道:「小心點總是好的。盲目去相信任何人是非常危險,尤其今次我們是不容有失。」 燕飛點頭道:「我明白!」 說罷,沿密林邊緣朝建康的方向飛快地去了。 劉裕向高彥問道:「支遁大師反應如何?」 高彥欣然道:「大師已把糧食送上三艘貨船,又趁剛才混亂之際,送往上游,一切由輿佛門有密切關係的幫會主持,保證神不知鬼不覺,當然!我佛如來除外。」 屠奉三計算道:「如此,我們已暫解糧荒的問題,只要我們能制止郝長亨到邊荒集去,收復邊荒集,是指日可待的事。」 高彥站起來道:「兩位老哥好好研究反攻邊荒集的大計,我須立即趕到棲雲寺去,好安排我們的荒人兄弟姊妹立即撤走,再在約定處恭候你們。」 高彥去後,屠奉三忽然開懷地笑起來,欣然道:「以前我最佩服的人是桓溫,現在最佩服的人卻是謝安。」 劉裕饒有興致的問道:「屠兄因何忽然有此改變呢?」 屠奉三沒有直接答他,道:「劉兄是否相信「氣數」這回事?」 劉裕發呆片晌,道:「這個真的很難說,既是虛無縹緲,又似非常實在。當我聽到胡彬告訴我,燕飛斬殺了竺法慶,我第一個想法,便是邊荒集氣數未盡,你道我應該相信有氣數還是沒有氣數呢?」 屠奉三微笑道:「不單是邊荒集氣數未盡,更是你劉裕氣數未荊你和燕飛肯定是天生一 對的好夥伴,先有淝水之戰的驕人成果,接著是憑心佩除去堪稱北方第一人的竺法慶。今晚如非你去見任青媞,便不會撞破菇千秋的陰謀。我要說的不是邊荒集氣數未盡,而是你劉裕氣數未荊請讓我收回勸你躲往邊荒集的話。」 劉裕和他互以銳利目光對視,好半晌後,沉聲道:「屠兄對我開始有信心哩!」 屠奉三道:「你自己的感覺又如何?」 劉裕沉吟道:「當我聽到竺法慶被燕飛擊殺的消息,我像忽然立身在人生路上的一個交叉點,而我必須作出決定。一旦下決心,只有奮然朝自己選擇的道路邁進,拋開生死成敗,永不回頭。」 屠奉三道:「你選擇了哪條路呢?」 劉裕道:「屠兄勿要笑我癡心妄想,我自小便以祖逖為崇拜的對象,在南方只要是有血性的男兒,便以北伐中原、收復黃河為己任。我所選的道路,便是完成玄帥遺願,完成統一天下的大業。」 屠奉三淡淡道:「祖逖並不夠狠,所以壯志未酬身先死,不過他確是個英雄豪傑。」 劉裕現出回憶的神情,徐徐道:「當年玄帥在時,我們在淝水與大秦軍對峙,他曾向我說過,你若要令手下將士甘心為你賣命,首先要成為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我一直以此勉勵自己,不過有時並不成功,連自己也覺得自己會變成狗熊。哈!但看來我確有點運氣,胡彬便告訴我,現在北府兵年青一輩的將領,均以我為另一個謝玄。」 屠奉三歎道:「你當然是有運氣,否則,得謝安真傳的謝玄,怎會捨劉牢之和何謙兩個戰績彪炳的當權大將而不選,偏要盡力栽培你這小卒作繼承人呢?」 劉裕愕然道:「不要告訴我,你竟是因此而佩服安公?」 屠奉三滿懷感觸的道:「在淝水之戰前,我對謝安名震天下的觀人之術,只是姑妄聽之,並不當作是甚麼一回事。可是淝水之戰把一切改變過來,令我看到,謝安毫不避嫌地提拔謝玄為北府兵主帥,實是神來之筆,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沒有可能取得如此輝煌的戰果。更教人感到玄妙處,是他婉拒了桓玄出兵相助,又禁止王國寶參與其事,在在顯示了他過人的智慧,和使人莫測高深的眼力。」 接著深深凝視劉裕,一字一字的道:「我一直為此困惑,到認識了你以後,仍不信邪,還試圖以孫恩來對付你,戮破謝安觀人的神話。結果如何,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你不但避過大劫,還種下眼前諸般情況的因,微妙處說出來別人也不會明白。你說我能不佩服謝安嗎?」 劉裕歎道:「可是照目前的形勢發展下去,最後的贏家,將不出桓玄或孫恩其中一人,我根本難以力挽狂瀾。」 屠奉三道:「你先告訴我,你會為此而退縮嗎?」 劉裕雙目精光電閃,肯定的道:「不會!絕對不會!我會奮鬥到底,再沒有人能改變我已下的決定。」 屠奉三拍腿道:「這就是哩!你根本不用怕孫恩,還要多謝孫恩肯造反。彌勒教已成過去,只餘下孫恩的威脅,但已足令整個佛門全力支持你,因為他們視你為謝安和謝玄的繼承人。在南方,佛門的實力像個無底深潭,誰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籌措三艘糧船,除司馬道子外,便只有佛門辦得到。他們雖不能派出和尚尼姑到戰場為你殺敵,卻可在其它方面支持你,這便是你的本錢。是你賺回來的。」 稍頓又道:「至於桓玄,我承認在目前的情況下,確沒有人能掣肘他。可是他弒兄自立,已是大錯。遠大江幫和我屠奉三,而勾結兩湖幫更是第二個大錯,逼得我們振荊幫和大江幫都要投向你劉裕。」 劉裕大喜道:「屠兄!」 屠奉三伸出人人驚懼的手,平靜的道:「在今晚此刻,我屠奉三向天立誓,不但視你劉裕為兄弟,更決定全力助你成為南方之主,再北伐中原,征服天下。」 劉裕伸出兩手把他的手緊握,感動的道:「屠兄的看重,令我感到非常榮幸。不過……唉!不過南方之主的路太遙遠了,我只希望能統率北府兵……」 屠奉三另一手搭上去,打斷他道:「一不做、二不休,司馬皇朝禍國殃民,你若心不夠狠,早晚重蹈祖逖的覆轍。我不喜歡失敗,只喜歡徹底的勝利。」 劉裕猛一咬牙,點頭道:「我明白。日後,不論我是成王還是敗寇,我們永遠是兄弟。」 屠奉三苦笑道:「同一句話,桓玄亦曾對我說過,不過當時我已不相信,因為我最清楚他們世家大族子弟的心態。可是,劉兄現在說的,我卻深信不疑,因為大家出身相同,更是同一類的人。」 劉裕堅定的道:「我絕不會讓屠兄失望的。」 同時更清楚眼前的結盟得來不易,曾經歷多少風雨和考驗。 他劉裕在賭博,屠奉三則加注豪賭他劉裕為最後的大贏家,而目前他們的賭本小得可憐,敵手則人人財厚勢大。 成敗便真要看他劉裕的氣數了。 琅琊王府在內城之東靠近皇宮處,居於此區者,均是王族中的顯貴,其中又以琅琊王府規模最大,富麗堂皇,高牆內宅舍連綿,主從分明,於宅舍間設置園林,山石花木交相輝映,綠化了庭院,為王府添上濃郁幽深的況味。 此時,大部分地方仍是燈火通明,比對起區內其它華宅的烏燈黑火,令人生出不尋常的感覺。 燕飛在附近一株老樹上觀察了好一會後,忽然心中湧起司馬道子刻下正在府內的想法。尤其是建築物間的通道,不住有人來往走動,更堅定他的猜測。 如能和司馬道子面對面說話,是不是更理想呢?旋即又放棄這個想法,一來人心難測,且記起屠奉三對司馬道子的看法,更因時間無多,司馬元顯的親筆信,足可令司馬道子明白整件事,不用多此一舉,冒上不必要的風險。 另一個想法又在心中升起。 如司馬道子確在府內,那只要把信投入府內,讓人撿起來,可以立即送到司馬道子手上,不用去找陳公公,省回不少工夫。不過,又怕菇千秋剛好在司馬道子身邊,又或他估計錯誤,司馬道子根本不在府內,情況便難以預料,有違「不容有失」的精神。 燕飛暗歎一口氣,從樹上躍落地面,朝王府後院的方向掠去。 假如沒有司馬元顯悉心指示,要在這樣廣闊的莊園找尋陳公公,確是無從人手。不過,他仍有點擔心,怕的是陳公公正在主宅侍候司馬道子,那他便不知該如何辦?他歎這口氣是有理由的。 值此非常時期,琅琊王府肯定枕駐重兵精銳,一個不好,與陷身於慕容垂的行宮,並沒有分別,最後必然是力戰而死的結局。 面對王府後院的高牆,燕飛倏然下了另一個決定。令他改變的原因,是因為院內處處暗哨箭手,更主要是,他幾可肯定陳公公現在不會留在居處,偷進去後還要溜出來,徒然浪費寶貴的時間,動輒則是流血的場面。 更想到最重要是交換俘虜,能否順道要徐道覆吃個大虧,反是次要。在如此情況下,會否打草驚蛇,已再不歸入考慮之列。 何況,菇千秋既然是換俘行動的負責人,此刻理應在大江某處忙個昏天暗地,而不會陪司馬道子在府內閒聊。 照他猜測,司馬道子坐鎮王府,是要接見次一級的將領大臣,安撫人心。 燕飛轉到大街處,王府宏偉的門樓出現眼前,一輛馬車正從大門出來,燕飛加速趨前,七、八名正要把門關上的府衛,露出警戒和凶霸的神色,盯著他這個正不住接近的不速之客。 他們顯然未見過燕飛,否則早人人拔劍離鞘。 燕飛攤開兩手,表示沒有惡意,微笑道:「請問哪位軍爺是大門的負責人呢?」 府衛們全露出沒好氣的嘲弄神色,其中一人喝道:「你這小子知道這裡是甚麼地方嗎?立即給我滾,否則我打斷你的狗腿子。」 另兩人往他逼近,其中一人道:「現在是甚麼時候了?」 燕飛心忖,如此看來,先前說話者已屬一片好心,警告自己立即離開,而朝他走來的人,則決定出手教訓他。由此可見,這批兵衛平時是如何狗仗主人勢、橫行霸道、欺壓良民。 燕飛當然不願動手,淡淡道:「我此來是奉元顯公子之命。」 想動手的兩名府衛已來到他前方五、六步處,聞言愕然止步,雙目卻凶光大盛,顯然是認為燕飛在耍弄他們。 其它府衛人人現出注意的神色,卻沒有人感到震驚,只是像看瘋子般瞧他。 門內又擁出另四、五個府衛,見到只是燕飛一人,輕鬆起來。 燕飛從他們的神態判斷出,這批府衛因地位低微,並不曉得司馬元顯被他們擄去的事。只以為他是來胡混的瘋子。對司馬道子來說,這種事自然是愈少人知道愈好。 燕飛從懷內取出密函,雙手舉在前方,從容道:「這是元顯公子的親筆信函,須立即呈上給王爺過目,事關重大,如有任何延誤,王爺怪罪下來,將會有人人頭落地。」 人人瞪大眼睛,盯著他手上的密函,認得確是來自司馬元顯的親筆手諭。 有人喝道:「爾是何人?」 燕飛微笑道:「本人燕飛!」 「錚錚錚錚!」 眾府衛人人大吃一驚,紛紛拔出兵刃,最接近他的兩個反向後急退數步。 燕飛仍是站立舉信不動。 故意提高聲音,是要驚動府內地位較高的將領。 果然一名將軍模樣者,在十多名府衛簇擁下衝出府門來,目光先落到燕飛身上,最後投往密函,點頭道:「果然是燕兄。」 又向左右喝道:「還不收起兵器!」 府衛們全都一頭霧水,卻不得不還劍鞘內。 燕飛暗鬆一口氣,知遇上深悉情況的人,司馬元顯被擄前,此人正是站在司馬元顯旁的其中一名將領,且和燕飛過了兩招,硬被燕飛震開。 那人排眾而來,客氣的道:「本人王愉,未知燕兄大駕光臨,有何指示?」 燕飛也聽過王愉之名,是建康軍中著名大將,甚得司馬道子倚重,本身是建康世族。壓低聲音道:「我是為元顯公子送信來的,此信關係重大,王爺看後便曉得詳情,可是,此信只能讓王爺一人過目,且不可漏出任何風聲。 公子本教我把信交給陳公公,再由他呈上王爺,但我卻怕找不到陳公公,所以登門送信,請王兄幫個忙。」 王愉目光閃閃的打量他,並不立即接過密函,沉聲道:「元顯公子好嗎?」 燕飛微笑道:「我們現在與公子是合作愉快的情況,王爺看信後自會明白。」 王愉沉吟片刻,似在決定是否該動刀子,然後雙手接過密函,低聲道:「燕兄名懾天下,當不會節外生枝,另耍手段,可否留駕片刻,待我立即把信呈上王爺,再予燕兄一個答覆。」 燕飛欣然道:「王兄很明白事理,關於此信,愈少人知道愈好,特別是菇千秋,王兄該明白我的意思。」 又道:「王兄請令手下兒郎把大門關上,我會留在附近,等待王兄進一步的指示。」 說罷轉身去了。 燕飛躲在對街一道暗巷內。 四週一片寧靜,月色溫柔地灑照長街,只間中有一陣寒風刮過,令人生出肅冷的感覺。司馬曜的駕崩,令建康即將面臨天翻地覆的遽變,但在此刻似乎是遙不可及的事。 他等了足有一盞熱茶的工夫,王府大門仍是沒有動靜。 想想也覺好笑,擄人勒索的勾當,竟會變成目前的樣子。 大門洞開,一輛華麗的大馬車駛出,車速出奇地緩慢,駕車者赫然是王愉。 燕飛立即明白是甚麼一回事,從暗巷掠出,閃入剛敞開的車廂。 為他啟門的是個發鬚眉俱白的老太監,臉上滿佈深刻的皺紋,一副飽歷世情的淒苦模樣,身量高頎,神態從容冷漠,予人難測深淺的感覺。 他為燕飛關門後,垂下雙手退到最後排的司馬道子旁坐下,燕飛則坐在最前排,中間隔著一排空座位。 氣氛沉凝,像一根扯緊的弓弦。 司馬道子雙目一眨不眨的狠盯著他,陳公公則垂簾內視,像似老僧入定。可是燕飛卻清楚感覺到,他的氣勢正籠罩自己,只要自己稍有異動,陳公公會在氣機感應下,驟起反擊。此老太監的武功肯定是孫恩、竺法慶等的級數。 今趟是燕飛第二次見司馬道子,上一次是隨謝玄到明日寺挑戰竺不歸,當時謝玄挾淝水之戰的餘威,又進佔石頭城,更憑「九品第一高手」的威勢,壓著人多勢眾的司馬道子。 現在謝玄已去,可是司馬道子眉宇間的憂色,仍纏繞不褪,顯然是因司馬曜之死而陣腳大亂,亦擔心愛兒安危。 司馬道子冷靜的道:「燕兄能禮待犬子,本王非常欣賞。」 燕飛微笑道:「我們只是希望流落建康的兄弟姊妹,可以安然歸家,全無與王爺作對的用心,請王爺見諒。」 司馬道子又再微一領首,似漫不經意的道:「燕兄怎樣看桓玄這個人呢?」 馬車繞著琅琊王府緩走著,值此夜深人靜之時,蹄起蹄落,份外有種說不出來的氣氛,特別是車內談話的兩人,一為邊荒名震天下的劍手,一是目前建康最有權勢的人,雙方關係錯綜複雜,可敵可友。 燕飛隱隱感到,司馬道子在試探邊荒集和桓玄的關係,當然是因桓玄的頭號大將屠奉三,在邊荒集佔有一席之位,心中泛起一個模糊的輪廓。答道:「邊荒集對桓玄並沒有任何好處,他勾結聶天還更令人離心,請王爺恕我含糊其辭,王爺只須明白,我們會盡一切手段,務要阻止郝長亨到邊荒集去。」 司馬道子首次現出笑容,道:「燕兄已說得清楚明白,我更希望燕兄能達成願望,所以,黎明前的換俘之約,本王會嚴格遵行,絕不食言。」 燕飛心忖,對方確是做大事的人,明白到在現今的情況下,硬要與他們荒人對著幹,是極為愚蠢的事。只要荒人能收復邊荒集,保持邊荒集的無法無天,不讓桓玄的魔爪探進邊荒集去,才是他司馬道子的利益所在。 欣然道:「多謝王爺!」 司馬道子有感而發的歎道:「事實上,燕兄已幫了本王一個大忙,拆穿菇千秋的真正身份,我還可以通過他連根拔起孫恩在建康的情報網,重挫天師軍。為回報燕兄,本王從今夜起,再不插手燕兄與彌勒教間的恩怨。國寶亦會由邊荒集退兵,本王自會約束他。」 燕飛心中暗讚,這叫拿得起放得下,明白誰才是真正的敵人。彌勒教現對司馬道子已失去利用的價值,如仍和尼惠暉糾纏不清,只會令佛門和建康的世家大族加深反感。際此非常時期,當然凡是不利穩定的事,均不可以去做。 司馬道子的決定是審時度世之下的明智之舉。 燕飛道:「王爺英明!」 想想也感到好笑。 他和司馬道子一方,本是勢不兩立,現今卻因形勢變化,坐在這裹如一對談心的知交好友,世事之離奇,莫過於此。司馬道子是有才能的人,桓玄雖然形勢佔優,想收拾他卻非容易的事。 陳公公終於開腔,以他帶點陰陽怪氣的沉啞聲音,道:「我還以為竺法慶的「十住大乘功」是浪得虛名,直至今夜見到燕兄弟,方知事實剛好相反。燕兄弟身負的先天真氣,我尚是首次遇上,秘不可測。」 燕飛心中大懍,陳公公尚未與自己交過手,大家只是對坐片刻,他竟已掌握到自己真氣的玄妙處,只是這種高明的觸覺,已教人吃驚。 他更是心中明白,陳公公說這番話,並不如表面上讚賞他兩句般的簡單,而是向司馬道子暗示,即使兩人連手,仍沒有生擒他燕飛的把握。 假如燕飛名不副實,那燕飛根本沒有和司馬道子平等說話的資格,只要擒下燕飛,便可以從他處,逼問出司馬元顯的下落,不用賠上五艘戰船和大批糧食。 燕飛真心的答道:「只是僥倖吧!」 司馬道子插入道:「難得燕兄勝而不驕,我們是否有合作的可能呢?本王並非單指今次劣兒的事,而是指長期的互惠互利。」 燕飛心叫厲害,司馬道子不但提得起放得下,還很懂把握機會,如果將來和他對敵,必須把這種性格計算在內。 淡淡道:「邊荒集一向不管邊荒外的事,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不知王爺指的是哪方面的合作呢?」 司馬道子對他的反應頗為滿意,欣然道:「為表示我的誠意,我將撤去對令友劉裕的追殺令,只要他安份守己,我們父子可以完全不計較與他的嫌隙,他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在北府兵內效力。」 燕飛心中一震,曉得司馬道子的幾句話,已使劉裕站穩了踏足繼承謝玄之路的第一步,消除了軍途上的最大障礙。 他當然不會盲目相信司馬道子會轉而善待劉裕,而是司馬道子發覺最大的威脅並非來自北府兵,而是桓玄或孫恩。劉裕雖然是謝玄挑選的繼承人,不過對司馬道子來說,只屬一種謠傳,是北府兵因失去明帥後的心理補償和憧憬,一天劉牢之或何謙當權,劉裕仍是無足輕重。 所以,眼前司馬道子一方的當務之急,非是要收拾劉裕,因那會適得其反,在謝玄屍骨未寒的時候,對付等於謝玄閉門的唯一弟子劉裕,只會引起北府兵上下的反感。 沒有了劉裕的問題,邊荒集與司馬道子的距離頓時拉近了。 燕飛不用想也知該如何應對,點頭道:「我在此代劉裕多謝王爺網開一面,讓他可以全心全意盡忠國家。我們可以在哪方面幫王爺的忙呢?」 司馬道子哈哈一笑,滿臉歡容的連說兩聲「好」,然後肅容道:「燕兄弟如果可以為我辦到三件事,我會非常感激。」 燕飛道:「王爺請賜示。」 司馬道子道:「我絕不會強人所難,這三件事如能做到,都是對我們雙方有利的。首先,是不讓桓玄的勢力以任何方式伸到邊荒集去。」 燕飛同意道:「這方面我們不會讓王爺失望。」 司馬道子道:「第二件事是,希望你們主動地打擊兩湖幫,盡力削弱他們在水道上的影響力。」 燕飛想起大江幫和屠奉三,心忖,即使你沒此要求,我們也會這麼做,點頭道:「遵旨!」 司馬道子啞然失笑道:「燕兄不但快人快語,也非常風趣。」 接著沉聲道:「第三件事是,我希望能和邊荒集公平交易,你們要戰船我給你戰船,我們要的只是上等戰馬。」 燕飛再次心叫厲害,先前兩個要求,都是燕飛難以拒絕的,第三個要求則複雜多了,不過,仍是有很大的誘惑力,因為邊荒集確鬧船荒。 略一沉吟,道:「這方面王爺須予我一點時間,好與荒人商量,照我看,該沒有大問題。」 司馬道子喜道:「燕兄真的是明白人。」 接著從懷裡掏出另一封信函,道:「這是寫給劣兒的信,燕兄可以隨心過目,劣兒看後,會全心全意和燕兄弟合作,以揭破菇千秋的真面目。至於徐道覆,我會派人對付他,最好他冒險來攻,我會教他葬身大江。」 燕飛接過信函,推門閃出仍在緩馳的馬車,沒入道旁的暗黑裡去。 琅琊王府在內城之東靠近皇宮處,居於此區者,均是王族中的顯貴,其中又以琅琊王府規模最大,富麗堂皇,高牆內宅舍連綿,主從分明,於宅舍間設置園林,山石花木交相輝映,綠化了庭院,為王府添上濃郁幽深的況味。 此時,大部分地方仍是燈火通明,比對起區內其它華宅的烏燈黑火,令人生出不尋常的感覺。 燕飛在附近一株老樹上觀察了好一會後,忽然心中湧起司馬道子刻下正在府內的想法。尤其是建築物間的通道,不住有人來往走動,更堅定他的猜測。 如能和司馬道子面對面說話,是不是更理想呢?旋即又放棄這個想法,一來人心難測,且記起屠奉三對司馬道子的看法,更因時間無多,司馬元顯的親筆信,足可令司馬道子明白整件事,不用多此一舉,冒上不必要的風險。 另一個想法又在心中升起。 如司馬道子確在府內,那只要把信投入府內,讓人撿起來,可以立即送到司馬道子手上,不用去找陳公公,省回不少工夫。不過,又怕菇千秋剛好在司馬道子身邊,又或他估計錯誤,司馬道子根本不在府內,情況便難以預料,有違「不容有失」的精神。 燕飛暗歎一口氣,從樹上躍落地面,朝王府後院的方向掠去。 假如沒有司馬元顯悉心指示,要在這樣廣闊的莊園找尋陳公公,確是無從人手。不過,他仍有點擔心,怕的是陳公公正在主宅侍候司馬道子,那他便不知該如何辦?他歎這口氣是有理由的。 值此非常時期,琅琊王府肯定枕駐重兵精銳,一個不好,與陷身於慕容垂的行宮,並沒有分別,最後必然是力戰而死的結局。 面對王府後院的高牆,燕飛倏然下了另一個決定。令他改變的原因,是因為院內處處暗哨箭手,更主要是,他幾可肯定陳公公現在不會留在居處,偷進去後還要溜出來,徒然浪費寶貴的時間,動輒則是流血的場面。 更想到最重要是交換俘虜,能否順道要徐道覆吃個大虧,反是次要。在如此情況下,會否打草驚蛇,已再不歸入考慮之列。 何況,菇千秋既然是換俘行動的負責人,此刻理應在大江某處忙個昏天暗地,而不會陪司馬道子在府內閒聊。 照他猜測,司馬道子坐鎮王府,是要接見次一級的將領大臣,安撫人心。 燕飛轉到大街處,王府宏偉的門樓出現眼前,一輛馬車正從大門出來,燕飛加速趨前,七、八名正要把門關上的府衛,露出警戒和凶霸的神色,盯著他這個正不住接近的不速之客。 他們顯然未見過燕飛,否則早人人拔劍離鞘。 燕飛攤開兩手,表示沒有惡意,微笑道:「請問哪位軍爺是大門的負責人呢?」 府衛們全露出沒好氣的嘲弄神色,其中一人喝道:「你這小子知道這裡是甚麼地方嗎?立即給我滾,否則我打斷你的狗腿子。」 另兩人往他逼近,其中一人道:「現在是甚麼時候了?」 燕飛心忖,如此看來,先前說話者已屬一片好心,警告自己立即離開,而朝他走來的人,則決定出手教訓他。由此可見,這批兵衛平時是如何狗仗主人勢、橫行霸道、欺壓良民。 燕飛當然不願動手,淡淡道:「我此來是奉元顯公子之命。」 想動手的兩名府衛已來到他前方五、六步處,聞言愕然止步,雙目卻凶光大盛,顯然是認為燕飛在耍弄他們。 其它府衛人人現出注意的神色,卻沒有人感到震驚,只是像看瘋子般瞧他。 門內又擁出另四、五個府衛,見到只是燕飛一人,輕鬆起來。 燕飛從他們的神態判斷出,這批府衛因地位低微,並不曉得司馬元顯被他們擄去的事。只以為他是來胡混的瘋子。對司馬道子來說,這種事自然是愈少人知道愈好。 燕飛從懷內取出密函,雙手舉在前方,從容道:「這是元顯公子的親筆信函,須立即呈上給王爺過目,事關重大,如有任何延誤,王爺怪罪下來,將會有人人頭落地。」 人人瞪大眼睛,盯著他手上的密函,認得確是來自司馬元顯的親筆手諭。 有人喝道:「爾是何人?」 燕飛微笑道:「本人燕飛!」 「錚錚錚錚!」 眾府衛人人大吃一驚,紛紛拔出兵刃,最接近他的兩個反向後急退數步。 燕飛仍是站立舉信不動。 故意提高聲音,是要驚動府內地位較高的將領。 果然一名將軍模樣者,在十多名府衛簇擁下衝出府門來,目光先落到燕飛身上,最後投往密函,點頭道:「果然是燕兄。」 又向左右喝道:「還不收起兵器!」 府衛們全都一頭霧水,卻不得不還劍鞘內。 燕飛暗鬆一口氣,知遇上深悉情況的人,司馬元顯被擄前,此人正是站在司馬元顯旁的其中一名將領,且和燕飛過了兩招,硬被燕飛震開。 那人排眾而來,客氣的道:「本人王愉,未知燕兄大駕光臨,有何指示?」 燕飛也聽過王愉之名,是建康軍中著名大將,甚得司馬道子倚重,本身是建康世族。壓低聲音道:「我是為元顯公子送信來的,此信關係重大,王爺看後便曉得詳情,可是,此信只能讓王爺一人過目,且不可漏出任何風聲。 公子本教我把信交給陳公公,再由他呈上王爺,但我卻怕找不到陳公公,所以登門送信,請王兄幫個忙。」 王愉目光閃閃的打量他,並不立即接過密函,沉聲道:「元顯公子好嗎?」 燕飛微笑道:「我們現在與公子是合作愉快的情況,王爺看信後自會明白。」 王愉沉吟片刻,似在決定是否該動刀子,然後雙手接過密函,低聲道:「燕兄名懾天下,當不會節外生枝,另耍手段,可否留駕片刻,待我立即把信呈上王爺,再予燕兄一個答覆。」 燕飛欣然道:「王兄很明白事理,關於此信,愈少人知道愈好,特別是菇千秋,王兄該明白我的意思。」 又道:「王兄請令手下兒郎把大門關上,我會留在附近,等待王兄進一步的指示。」 說罷轉身去了。 燕飛躲在對街一道暗巷內。 四週一片寧靜,月色溫柔地灑照長街,只間中有一陣寒風刮過,令人生出肅冷的感覺。司馬曜的駕崩,令建康即將面臨天翻地覆的遽變,但在此刻似乎是遙不可及的事。 他等了足有一盞熱茶的工夫,王府大門仍是沒有動靜。 想想也覺好笑,擄人勒索的勾當,竟會變成目前的樣子。 大門洞開,一輛華麗的大馬車駛出,車速出奇地緩慢,駕車者赫然是王愉。 燕飛立即明白是甚麼一回事,從暗巷掠出,閃入剛敞開的車廂。 為他啟門的是個發鬚眉俱白的老太監,臉上滿佈深刻的皺紋,一副飽歷世情的淒苦模樣,身量高頎,神態從容冷漠,予人難測深淺的感覺。 他為燕飛關門後,垂下雙手退到最後排的司馬道子旁坐下,燕飛則坐在最前排,中間隔著一排空座位。 氣氛沉凝,像一根扯緊的弓弦。 司馬道子雙目一眨不眨的狠盯著他,陳公公則垂簾內視,像似老僧入定。可是燕飛卻清楚感覺到,他的氣勢正籠罩自己,只要自己稍有異動,陳公公會在氣機感應下,驟起反擊。此老太監的武功肯定是孫恩、竺法慶等的級數。 今趟是燕飛第二次見司馬道子,上一次是隨謝玄到明日寺挑戰竺不歸,當時謝玄挾淝水之戰的餘威,又進佔石頭城,更憑「九品第一高手」的威勢,壓著人多勢眾的司馬道子。 現在謝玄已去,可是司馬道子眉宇間的憂色,仍纏繞不褪,顯然是因司馬曜之死而陣腳大亂,亦擔心愛兒安危。 司馬道子冷靜的道:「燕兄能禮待犬子,本王非常欣賞。」 燕飛微笑道:「我們只是希望流落建康的兄弟姊妹,可以安然歸家,全無與王爺作對的用心,請王爺見諒。」 司馬道子又再微一領首,似漫不經意的道:「燕兄怎樣看桓玄這個人呢?」 馬車繞著琅琊王府緩走著,值此夜深人靜之時,蹄起蹄落,份外有種說不出來的氣氛,特別是車內談話的兩人,一為邊荒名震天下的劍手,一是目前建康最有權勢的人,雙方關係錯綜複雜,可敵可友。 燕飛隱隱感到,司馬道子在試探邊荒集和桓玄的關係,當然是因桓玄的頭號大將屠奉三,在邊荒集佔有一席之位,心中泛起一個模糊的輪廓。答道:「邊荒集對桓玄並沒有任何好處,他勾結聶天還更令人離心,請王爺恕我含糊其辭,王爺只須明白,我們會盡一切手段,務要阻止郝長亨到邊荒集去。」 司馬道子首次現出笑容,道:「燕兄已說得清楚明白,我更希望燕兄能達成願望,所以,黎明前的換俘之約,本王會嚴格遵行,絕不食言。」 燕飛心忖,對方確是做大事的人,明白到在現今的情況下,硬要與他們荒人對著幹,是極為愚蠢的事。只要荒人能收復邊荒集,保持邊荒集的無法無天,不讓桓玄的魔爪探進邊荒集去,才是他司馬道子的利益所在。 欣然道:「多謝王爺!」 司馬道子有感而發的歎道:「事實上,燕兄已幫了本王一個大忙,拆穿菇千秋的真正身份,我還可以通過他連根拔起孫恩在建康的情報網,重挫天師軍。為回報燕兄,本王從今夜起,再不插手燕兄與彌勒教間的恩怨。國寶亦會由邊荒集退兵,本王自會約束他。」 燕飛心中暗讚,這叫拿得起放得下,明白誰才是真正的敵人。彌勒教現對司馬道子已失去利用的價值,如仍和尼惠暉糾纏不清,只會令佛門和建康的世家大族加深反感。際此非常時期,當然凡是不利穩定的事,均不可以去做。 司馬道子的決定是審時度世之下的明智之舉。 燕飛道:「王爺英明!」 想想也感到好笑。 他和司馬道子一方,本是勢不兩立,現今卻因形勢變化,坐在這裹如一對談心的知交好友,世事之離奇,莫過於此。司馬道子是有才能的人,桓玄雖然形勢佔優,想收拾他卻非容易的事。 陳公公終於開腔,以他帶點陰陽怪氣的沉啞聲音,道:「我還以為竺法慶的「十住大乘功」是浪得虛名,直至今夜見到燕兄弟,方知事實剛好相反。燕兄弟身負的先天真氣,我尚是首次遇上,秘不可測。」 燕飛心中大懍,陳公公尚未與自己交過手,大家只是對坐片刻,他竟已掌握到自己真氣的玄妙處,只是這種高明的觸覺,已教人吃驚。 他更是心中明白,陳公公說這番話,並不如表面上讚賞他兩句般的簡單,而是向司馬道子暗示,即使兩人連手,仍沒有生擒他燕飛的把握。 假如燕飛名不副實,那燕飛根本沒有和司馬道子平等說話的資格,只要擒下燕飛,便可以從他處,逼問出司馬元顯的下落,不用賠上五艘戰船和大批糧食。 燕飛真心的答道:「只是僥倖吧!」 司馬道子插入道:「難得燕兄勝而不驕,我們是否有合作的可能呢?本王並非單指今次劣兒的事,而是指長期的互惠互利。」 燕飛心叫厲害,司馬道子不但提得起放得下,還很懂把握機會,如果將來和他對敵,必須把這種性格計算在內。 淡淡道:「邊荒集一向不管邊荒外的事,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不知王爺指的是哪方面的合作呢?」 司馬道子對他的反應頗為滿意,欣然道:「為表示我的誠意,我將撤去對令友劉裕的追殺令,只要他安份守己,我們父子可以完全不計較與他的嫌隙,他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在北府兵內效力。」 燕飛心中一震,曉得司馬道子的幾句話,已使劉裕站穩了踏足繼承謝玄之路的第一步,消除了軍途上的最大障礙。 他當然不會盲目相信司馬道子會轉而善待劉裕,而是司馬道子發覺最大的威脅並非來自北府兵,而是桓玄或孫恩。劉裕雖然是謝玄挑選的繼承人,不過對司馬道子來說,只屬一種謠傳,是北府兵因失去明帥後的心理補償和憧憬,一天劉牢之或何謙當權,劉裕仍是無足輕重。 所以,眼前司馬道子一方的當務之急,非是要收拾劉裕,因那會適得其反,在謝玄屍骨未寒的時候,對付等於謝玄閉門的唯一弟子劉裕,只會引起北府兵上下的反感。 沒有了劉裕的問題,邊荒集與司馬道子的距離頓時拉近了。 燕飛不用想也知該如何應對,點頭道:「我在此代劉裕多謝王爺網開一面,讓他可以全心全意盡忠國家。我們可以在哪方面幫王爺的忙呢?」 司馬道子哈哈一笑,滿臉歡容的連說兩聲「好」,然後肅容道:「燕兄弟如果可以為我辦到三件事,我會非常感激。」 燕飛道:「王爺請賜示。」 司馬道子道:「我絕不會強人所難,這三件事如能做到,都是對我們雙方有利的。首先,是不讓桓玄的勢力以任何方式伸到邊荒集去。」 燕飛同意道:「這方面我們不會讓王爺失望。」 司馬道子道:「第二件事是,希望你們主動地打擊兩湖幫,盡力削弱他們在水道上的影響力。」 燕飛想起大江幫和屠奉三,心忖,即使你沒此要求,我們也會這麼做,點頭道:「遵旨!」 司馬道子啞然失笑道:「燕兄不但快人快語,也非常風趣。」 接著沉聲道:「第三件事是,我希望能和邊荒集公平交易,你們要戰船我給你戰船,我們要的只是上等戰馬。」 燕飛再次心叫厲害,先前兩個要求,都是燕飛難以拒絕的,第三個要求則複雜多了,不過,仍是有很大的誘惑力,因為邊荒集確鬧船荒。 略一沉吟,道:「這方面王爺須予我一點時間,好與荒人商量,照我看,該沒有大問題。」 司馬道子喜道:「燕兄真的是明白人。」 接著從懷裡掏出另一封信函,道:「這是寫給劣兒的信,燕兄可以隨心過目,劣兒看後,會全心全意和燕兄弟合作,以揭破菇千秋的真面目。至於徐道覆,我會派人對付他,最好他冒險來攻,我會教他葬身大江。」 燕飛接過信函,推門閃出仍在緩馳的馬車,沒入道旁的暗黑裡去。 燕飛回到司馬元顯被禁錮的密林,以他的冷靜和修養,也大吃一驚,差點失去方寸。 人是一個不見,靠岸的密林邊緣有激烈打鬥的痕跡,枝葉上尚留有沒乾透的血跡,顯然是屠奉三和劉裕兩人忽然被偷襲,此事是在不久前發生。 燕飛往司馬元顯藏身的位置掠去,心叫糟糕,司馬元顯已不知所蹤。 他盡力令自己冷靜,但一顆心卻像被無情的烈火焚燒著。 究竟是誰幹的呢?難道是老奸巨猾的司馬道子?旋又推翻這個想法,他們所有佈置,均是針對司馬道子而施。而最重要的,是他們根本不怕司馬道子的人來襲,因為只要祭出司馬元顯,對方便沒有人敢動手。 打鬥的痕跡只局限在密林外大江之旁,如此情況確是古怪,屠奉三和劉裕竟是離開密林迎擊敵人,而非回頭挾司馬元顯逃走。 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倏地燕飛冷靜下來,思考每一個可能性。 就在此刻,他聽到一個人的呼吸聲。 燕飛喝道:「誰?」 司馬元顯的聲音,在離他三十多丈的密草叢間傳來道:「是我!燕飛!」 燕飛說話時早循聲掠去,只見司馬元顯神色萎頓的坐在草叢茂密處,腳上還綁著粗牛筋。他二話不說的拔劍為他割斷束縛,扶他起來,接著掌運如飛,拍打他身上多處穴道,為他解除經脈的禁制。 司馬元顯立即回復精神,自然而然察看因爬行致磨損的雙手,猶有餘悸的道:「好險!唉!綁腳的結紮得非常巧妙,我沒法解開。」 燕飛見他衣衫破爛,樣子狼狽,心忖,這可能是他自出娘胎後最大的折磨和驚嚇。此時燕飛已回復絕對的冷靜,曉得事情並不如想像般惡劣,屠奉三和劉裕是故意引開敵人,以免對方發現司馬元顯。由此可知,對方不但非是司馬道子一方的人,更可能並不曉得他們擄去司馬元顯的事,且這批人是屠奉三或劉裕認識的,故屠奉三或劉裕,一看便知道不是為救司馬元顯而來。 燕飛取出司馬道子的親筆信,交到司馬元顯手上,道:「這是你爹給你的,我不但見過他,還和他達成合作的協議。」 司馬元顯呆了一呆,才懂拆信,又請燕飛打著火熠子,看信後立即把信撕毀,然後道:「敵人來得很突然,忽然間林外傳來打鬥聲,有人在林外大喝「郝長亨」之名。當時,你另一個夥伴正和我說話,聞言割斷綁我手的牛筋,接著提劍撲了出去幫手。如有你燕飛在,我們便不用怕郝長亨。」 燕飛明白過來,郝長亨並沒有離開,得到任青媞的知會,曉得他們在建康,立即盡起兩湖幫潛伏在建康的高手,力圖在建康解決他們。 他們是如何尋到此處呢?問題可能出在高彥身上,以郝長亨和任青媞的精明,當猜到在建康只有佛門會收留他們,而與謝安關係密切的支遁,更是郝長亨等的目標。當高彥往訪支遁,被發現行蹤,敵人於是直追至這裡來突襲。而高彥該已到歸雲寺去安排荒人的撤退。 只是郝長亨、任青媞和尹清雅三人已不容易應付,何況還有大批兩湖幫的精銳好手。不過,燕飛仍不是那麼擔心,因為屠奉三挑選此處藏身,早有完善的逃遁計劃,現在只是依計劃而行,分別在來不及帶走司馬元顯,而他更曉得該往那個方向追尋。 這些念頭以電光石火的速度掠過腦海,他已下了決定。道:「公子有把握返回城內嗎?千萬要避過大江,否則很容易碰上徐道覆一夥的人。」 司馬元顯愕然道:「我們不是要設陷阱對付菇千秋和徐道覆嗎?」 燕飛苦笑道:「現在我必須立即趕去支持我的夥伴,你們仍可以對付菇千秋和徐道覆。」 司馬元顯現出古怪的神色,低聲道:「你不怕我們違反協議,再不肯把荒人交出來?」 燕飛道:「我不相信公子是這樣的人,如若如此,我們荒人將會成為公子和王爺的死敵。」 元顯猶豫片刻,斷然道:「我留在這裡等你們一個時辰,看看事情是否有轉機。」 燕飛皺眉看他,道:「公子不必冒這個險,城外危機處處,是為險地。」 司馬元顯一對眼睛亮起來,道:「實不相瞞,剛才是我一生人首次面對生死一線的情況,既驚險又刺激,也令我有全新的體會和感受,我再不是懦夫,更要證明給自己和爹看,我不是懦夫,所以我要和你們合作到底,完成我爹派下的任務。」 又道:「不用擔心我,除非遇上像燕兄你這般人物,否則我該有自保之力。」 燕飛感到這位公子貴冑,在一夜間成長了,拍拍他肩頭,微笑道:「待會見!」 倏地飛退十多丈,接著一個後翻,躍往一根大樹橫探出來的枝幹上,借少許彈力往上騰升,眨眼間來到密林高空處。 四周黑沉沉一片。 燕飛幾個起落,朝上遊方向掠去,到離司馬元顯藏身處約半里之遙,從懷裹掏出屠奉三給他的訊號火箭,點燃後揚手擲上高空。 「砰!」 一朵黃色的光花在岸旁密林上盛放,光耀遠近。 燕飛落在一株老樹顛的橫桿處,靜心等待。他對屠奉三和劉裕兩人的本領,有絕對的信心。他們不但武功高強,且才智過人,均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即使來的是聶天還本人,在此荒野之地,又有憑河之險,根本不怕敵人圍攻。而他們引走敵人,以保司馬元顯,更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最明智之舉。 「砰!」 另一朵黃色光花在對岸上游三、四里處爆開,顯示出屠奉三和劉裕目下的位置。 燕飛整個人輕鬆起來,曉得屠劉兩人不但成功突圍,且擺脫了敵人,成功借大江脫身,故可以立即以煙花響應。 由於他們人手不足,沒法形成有效的防禦,所以屠奉三把司馬元顯藏在密林內,自己則在林緣把風,監視敵人最有可能現身的官道和江面。如有甚麼風吹草動,立即可以起出人質或逃或以之阻嚇敵人。這方法當然是針對司馬道子而設,只沒想過,反憑此避過給郝長亨一方發現司馬元顯在他們手上。 屠奉三和劉裕正在回來與他會合的途上。 「砰!」 再一朵煙花在剛才黃色煙花附近的夜空散放,今次鮮紅艷麗。 燕飛先是糊塗,然後明白過來,屠奉三和劉裕玩的手法叫「虛張聲勢」,且向燕飛表示,他們與敵人保持著一段安全的距離。 他可以想像出當時的情況,屠奉三和劉裕借煙霧彈突圍逃走,成功把敵人拋在後方,然後,登上藏於離此約二里的一道大江支流隱蔽處的快艇上,劃往對岸,令敵人只能望江興歎。 屠奉三此著藏艇於遠處的手法,簡單而有效,在這種情況下發揮出作用。 想到這裹,燕飛取出僅餘的一支煙花火箭,射上天空。 「砰!」煙花爆閃。 郝長亨看到他們隔河以煙花互相呼應,一點不怕暴露行藏,會有怎麼樣的反應呢?郝長亨當然會曉得,他們一方有援兵至,且絲毫不懼讓他清楚掌握位置,一派不怕正面對撼的強硬姿態,如此郝長亨不疑神疑鬼才怪。 事實上,他們確不怕對手的攻擊,屠奉三和劉裕有小艇之便,可攻可退,來去自如。他燕飛則是孤人單劍,有密林的地利,根本不怕對方人多。 所以,屠奉三和劉裕的虛張聲勢,確是非常高明的一著,為的是嚇退敵人,免致影響大計,盡顯兩人隨機應變的才智。 燕飛心忖,如郝長亨真敢來犯,自己是否該干回刺客的老本行?設法殺死他,好破壞兩湖幫進佔邊荒集的行動。 正思索間,這邊岸旁上游處亮起三點燈火,距離他所在處,約三至四里遠近,明滅不定,似在發出某一召喚的訊號。 他看得大惑不解時,答案在下游出現,剛才曾在建康旁大江縱橫不可一世、威風八面的兩湖幫超級戰船「隱龍」,烏頭黑火的逆水駛至,風帆張滿,速度不住增加。 燕飛心中一震,暗叫郝長亨也藝高膽大,「隱龍」並沒有沿下游遠離建康,反趁亂掉頭駛往建康上游。亦替屠奉三和劉裕大感僥倖,因郝長亨早有提防他們借大江脫身,只沒猜到他們的快艇藏在上游的支河裡,致棋差一著。 同時更想到,郝長亨寧冒再遇上建康水師戰船之險,也定要繞個大圈北上淮水,是為要盡早到邊荒集去,以免錯失時機。 唉!怎樣才可以延遲郝長亨到邊荒集的行程呢?「隱龍」朝他身旁的江面駛至,速度仍在遞增中。 燕飛心中一動,先從樹頂落往地面,再從林木間竄出,無聲無息地投入冰寒的江水裡去。 屠奉三和劉裕於「隱龍」遠離後划艇泊岸。 兩人均多處負傷,不過只是皮肉受苦,沒有傷及筋骨,見不到燕飛,均感奇怪,但並不擔心。天下間能奈何燕飛者,再找不出多少個人來。 劉裕把艇子縛往岸旁一顆樹幹去,道:「如我沒有猜錯,燕飛該是到上游去探聽敵情,肯定郝長亨登船撤走才回來。」 屠奉三仍在觀察上游的情況,道:「今次是險至極點,也令我對郝長亨的膽色,作重新估計,如不是燕飛把剩下的煙霧彈交還給我們,我們難以脫身。」 劉裕點頭道:「幸好高小子早一步離開,否則他肯定難逃此劫。」 屠奉三笑道:「我倒希望他看到那頭小白雁的凶相,這丫頭的武功差不了郝長亨多少。」 劉裕就在岸旁趺坐,吁出一口氣道:「隨老郝來的三十多名兩湖幫徒,都是兩湖幫的精銳,縱使沒有郝長亨、尹清雅兩人,已不容易應付,今次是非常僥倖。」 屠奉三若有所思的答道:「這叫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劉裕道:「當然!他們既知燕飛在此,沒有點實力,怎敢在太歲頭上動上?」 屠奉三道:「未必如此!」 劉裕愕然道:「屠兄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屠奉三歎道:「我可能已給自己認為靠得住的老朋友出賣了!」 劉裕瞧著他,待他說下去。 屠奉三雙目射出複雜的神色,揉集濃烈的殺氣和似是傷感的神情,語氣卻是平靜無波,道:「任青媞與你會面的事,該是瞞著郝長亨,因為牽涉到心佩的秘密。他是從我那位幫會朋友處,知悉我在建康,且還設計對付他,或以為我們的行動是針對他,累得曼妙被楚無暇殺死,所以不顧一切地來向我報復。更因高彥往見支遁露了影跡,直追到這裡來,不但沒有想過燕飛與我一道,更沒有想過你和我是在一起。所以,來者中沒有任妖女,假如任妖女告訴郝長亨,你或燕飛可能在我身旁,老郝該知憑他們的實力,根本奈何不了我們。老郝是捧打落水狗,只可惜他計算錯誤。」 劉裕明白過來,更掌握到屠奉三生出感觸的原因。郝長亨之所以懂得,從屠奉三的幫會朋友處探聽屠奉三的消息,當然是桓玄把屠奉三的秘密洩漏予他。所以,當郝長亨對遇襲之事生疑,便從此入手,而屠奉三的眼線明白了桓玄、兩湖幫和屠奉三的關係,便不念舊情的出賣了屠奉三,令他生出世態炎涼的感慨。 此事會令屠奉三和桓玄的關係進一步惡化,因為曼妙的被殺,桓玄失去能顛覆司馬皇朝的重要棋子。 屠奉三歎一口氣道:「我一向擅用這種借刀殺人的手法,郝長亨很容易便猜到我處來,而他更絕不錯過任何殺我的機會。」 劉裕心忖,老子便曾領教過。沉聲道:「你準備怎樣對付那個出賣你的人?」 屠奉三洒然道:「當然是裝作不知情,日後說不定還可以利用他來對付桓玄或老郝,哈!老郝愈低估我們,我們愈有機會教他吃大虧。我屠奉三從來都信邪,希望你那條命確是真龍的命,謝安謝玄都沒有出錯。」 劉裕啞然笑道:「有些事說出來就不靈光,我倒沒有這麼大的野心,亦從來不覺得自己有條帝皇的命。」 屠奉三笑著瞧他,好一會才道:「人是會變的,遲些你自然會有不同的看法,咦!」 兩人同時朝岸旁林木深處瞧去,兩手分別按往劍和刀柄去。 「是我!司馬元顯!」 兩人再來不及戴上頭罩,呆看著司馬元顯從林木暗黑處走出來。 司馬元顯也在打量兩人,直抵離兩人十步許處立定,目光最後落在劉裕身上,道:「劉裕?」 劉裕直覺感到,這本該是死敵者沒有惡意,點頭道:「正是小弟!這位是屠奉三。」 屠奉三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道:「公子既能自行解穴,何不離開呢?」 司馬元顯移前幾步,在兩人對面坐下,道:「是燕飛為我解穴的,我還以為你們是敵人,幸好認得屠老大的聲音。」 又道:「我爹已和燕兄達成協議,待會大家連手對付菇千秋和徐道覆。」 劉裕訝道:「公子不是想把我碎屍萬段嗎?」 司馬元顯現出尷尬的神色,道:「現在大敵當前,難道還要斤斤計較以前的過節嗎?怎麼還不見燕兄呢?」 劉裕和屠奉三交換個眼色,傳遞心中的古怪感覺。他們也像燕飛般,登時對司馬元顯大為改觀。在大局為重下,司馬元顯終告別不懂事的貴胄公子陋習,明白到在此危機重重的時局裡,事情的孰輕孰重。 司馬元顯成熟了,再不是以前只懂爭風吃醋的建康子弟。 屠奉三拍腿道:「今晚的事,有公子全心合作,將更是水到渠成。」 司馬元顯道:「剛才你們隔岸施放煙花火器,會否打草驚蛇,令徐道覆生出警覺呢?」 兩人均想不到,他的心思可以變得如此縝密,均覺得有道理。 劉裕朝下遊方向瞥上一眼,道:「我們到艇上去!」 三人坐言起行,解繩划艇,逆水沿江西去。 燕飛憑左手五指插入船身,緊附在船體左舷浸沒在水裡的部分,隨「隱龍」緩緩靠往南岸。 這是最佳的攻擊角度,當郝長亨在沒有防備下,從江岸躍往船上去,他會予他致命的一擊。成功擊殺竺法慶,令他更清楚自己的實力。他自創的「日月麗天大法」亦達至全新的境界,「水毒」和「丹劫」兩種截然不同,又相輔相乘的功法,成為他的看家本領。 事實已證明,強如竺法慶,亦飲恨在他的蝶戀花之下。 如能除去郝長亨,對兩湖幫將造成無可彌補的傷害和打擊,等於斷去聶天還一臂。郝長亨此人不但文武雙全,且有一種天生的說客魅力,想來春秋戰國的蘇秦、張儀也不外如是。 燕飛在認識紀千千之前,除了為母報仇雪恨一事外,對任何事都不太積極。現在的他,已完全改變過來,因為只有如此,方有救回紀千千主婢的希望。時間更成為決定成敗的一個主要因素,所以他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殺死郝長亨,勢將粉碎了聶天還進軍邊荒集的行動,使反攻邊荒集成功的機會大增。今次刺殺,他是志在必得的。 燕飛把一直保持在水面上的頭沒入江水去,丹劫的火熱,抵銷了江水可迅速令人凍僵的冰寒,又功聚雙目,使銳目不受水流浪花的影響,透視水面和岸旁的情況。 蝶戀花來到手上,心靈空瑩晶淨,人和劍合為一體,劍即我,我即劍。 玄功大成後,他每一天也在進步裡,過程緩而難以覺察,但在某些非常時候,例如,早前他從三十丈的距離外分別竊聽劉裕和任青媞、徐道覆與菇千秋的對話,便頓然醒覺到,自己已晉入以前不敢夢想的武道境界。 郝長亨偉岸的身影,出現在岸旁一方巨石之上,身旁是美麗的小精靈,高彥的夢中情人「白雁」尹清雅,另外數十名兩湖幫精銳好手,散立左右和後方,一副全面撤走的姿態。 燕飛可以想像,郝長亨得不償失的無奈心情,曼妙的被殺,令他很難向桓玄交待。他冒險回頭對付他們,可能亦是被一種力圖彌補失誤的心情驅使,希冀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只要能帶回屠奉三、劉裕或自己任何一個人的人頭,總算非是空手而回。 事情當然非是如他所願,所以,他現在應是陷於情緒的低潮,失落而恍惚,正是刺殺他的最佳時機。 「隱龍」此時離開郝長亨等人立處,已不到二十丈,不住接近。 燕飛的心靈緊鎖在郝長亨身上,即使再不用眼去看,郝長亨的一動一靜,完全沒法避過他心靈的眼睛。如此感覺,他尚是首次發現,心中湧起新鮮的感覺。 他燕飛是否天下第一高手,在擊敗桓玄、尼惠暉、孫恩、慕容垂或聶天還這些南北最頂尖的高手前,仍是言之過早。但至少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就是他已成為天下間最可怕,能憑玄妙感應,進行刺殺的超級刺客。 十丈、九丈、八丈…… 郝長亨一聲呼嘯,騰身而起,往「隱龍」投去。 燕飛在氣機牽引下,左手鬆脫,離開船體,接著運功猛按,立即生出強大的反震之力,令他破水而出,沖空而上。 丹劫的火熱透劍而去,把在上方躍至的郝長亨,完全籠罩在能摧心裂肺,使對手無從抗拒的驚人劍氣中。 郝長亨不愧是一等一的高手,就在燕飛破水而出的一刻,察覺到危險,全身遽震,仍能臨危不亂,抽出佩刀,立即化為繞身疾起的刀芒,仍保持往「隱龍」投去的勁勢。 燕飛暗讚了得,不過卻知郝長亨死定了。 由於事起突然,岸上船面的兩湖幫高手,人人措手不及,亦由於郝長亨的橫空而行,欲援無從,只能呆看。 一聲清叱,尹清雅雙手多出兩柄寒光閃閃的匕首,從岸上一溜輕煙般斜掠而上,以令燕飛也沒有想過的驚人高速,後發先至,只眨眼工夫,已到達郝長亨下方處,燕飛雷霆萬鈞的一擊,首當其衝的再非是郝長亨,而是尹清雅。 大家都是在半空中無法著力改向,除非燕飛真的變成會飛的神仙,否則必須先過了尹清雅這一關,才能對付郝長亨。 喝罵驚呼聲此刻才在兩邊響起,不過誰都難以改變要發生的事。 換了是屠奉三或劉裕,為達到目的,當會不顧一切全力殺傷尹清雅,再借交鋒勁氣交擊之力,換氣續攻郝長亨,可是,燕飛怎可傷害高彥單思症的對象。 以燕飛之能,也沒計可施,臨時變招,化丹劫能令竺法慶飲恨的殺傷之氣,轉為可剛可柔的日月麗天大法,改衝擊的劍氣為吸啜的真勁,迎上小白雁詭變百出的雙匕刃。 刺殺郝長亨的大計,不得不中途取消,他便不得不謀求脫身之計,否則,如讓對方數十高手饗之以強弩大弓,在全無遮擋的水面下,定可把他射成刺蝟。 「噗!」的一聲,代替了兵刃交擊該有的清脆激響,尹清雅嬌軀遽顫,一聲驚呼,被燕飛充滿強大黏扯劍勁及無可拒抗的驚人力道,帶得從空中直掉下去,緊隨燕飛之後,「噗通!噗通!」兩聲水響,先後沒入江水裡。 船邊的十多名兩湖幫好手已拉弓搭箭,卻沒有人敢發射,因怕誤中尹清雅。 郝長亨抵達「隱龍」,大喝道:「下水!」 自己首先投往江水,其它人紛紛傚尤,兩湖幫的人從小在水裡打滾,個個精擅水戰,回到水裡便像游魚回到家般,不懼任何人。 水裡的燕飛暗歎一口氣,一指點在從上沉下來仍是血氣翻騰,一下子沒法回復反抗之力的小白雁的腰肢處,尹清雅立即應指昏迷過去,匕首離手沉往江底。燕飛一把抓著她腰帶,升上水面,雙腳運勁一撐,兩人立即在水面滑翔起來,瞬間順流遠去十多丈,把郝長亨全拋在後方。 一艘快艇正迎頭駛至。 燕飛提著尹清雅,心念急轉,究竟該把尹清雅擲回去給郝長亨?還是挾美而去?帶走尹清雅,或可延誤郝長亨到邊荒集的行程。想到這裡,已離水而起,投往快艇。 屠奉三大叫道:「追來了!快掉頭!」 燕飛剛放下濕漉漉的小美人,屠奉三、劉裕和司馬元顯三個人,已齊心用力把快艇划得轉急彎,順水而下。 燕飛朝「隱龍」瞧去,這艘兩湖幫的超級戰船,靈活如魚的掉頭,還拋下長索,把落水的己方人馬扯回船上去。 屠奉三喝道:「我們不夠她快,燕飛你還不幫手?」 燕飛取起剩下的船槳,坐到船頭,劃起艇來,道:「他們可以比我們快嗎?」 劉裕道:「你看吧!」 「隱龍」果然在此短短時間內進入狀態,風帆滿張,四組二十支船櫓,整齊一致地隨鼓聲「咚!咚!咚!」的劃進水裡,不住增速,已追至五十多丈後,距離還不斷拉近。 司馬元顯興奮地嚷道:「我們要不要泊岸呢?」 燕飛、劉裕和屠奉三都生出古怪的感覺,如此合作的「俘虜」,確是絕無僅有。 坐在船尾司馬元顯身後的屠奉三,見司馬元顯努力划船之餘,仍不忘將目光放在蜷伏船中的尹清雅身上來回巡梭,笑道:「這妞兒是聶天還的寶貝愛徒,老郝絕不敢放箭,我們還可以多撐一會兒,怎都勝過在岸上被大批敵人追殺。」 司馬元顯仍是情緒高漲,顯然非常享受眼前的緊張刺激。嚷道:「有燕飛在!我們怕他們什麼呢?」 劉裕笑道:「小飛意下如何?如果讓老徐看到,我們四個人這麼划艇逃命,會怎樣想哩!」 燕飛感到敵船逼近至四十丈許,如此下去,不出兩里勢被敵人追及。心中既感荒謬又覺好笑。應道:「管不得老徐那麼多了,老郝一方人多勢眾,動起手來,吃虧的肯定是我們。除非我們肯放棄這頭小白雁,否則逃不了多遠。更何況,約定換人的時間快到哩!」 司馬元顯道:「我們何不把刀架在這美人兒的玉頸處,看老郝是否還敢追來?」 屠奉三笑道:「少了一個人划艇,老郝又看準我們不敢殺人,因為,殺人後他們再無顧忌,百箭齊發,公子擋得住嗎?如此我們勢被迫上,主動之勢全失,划得來嗎?」 司馬元顯登時啞口無言。 燕飛和劉裕均曉得,屠奉三已說得非常客氣,四人中自以司馬元顯的武功最為不濟,也成為他們的負累,不論水面或陸上,如若動手,司馬元顯必難倖免。 快艇在水花激濺裡破浪而行,大江水面粼光閃閃,反映著夜空的星月,河風迎頭照面的刮來,確是別有一番滋味。 郝長亨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道:「燕兄請釋放清雅,她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將來小弟必有回報。」 屠奉三長笑應道:「假設郝兄能立下毒誓,三個月內不踏入邊荒半步,我們立即放人。」 本聞而意動的燕飛,只好悶聲大發財,因為只有如此,方可以延誤郝長亨到邊荒集的行程。 郝長亨仍沒有動氣,只提高聲音道:「屠兄的要求是否太過份呢?敢問坐於燕兄身旁的是否元顯公子?」 司馬元顯知他從自己的衣著認出自己來,笑道:「是又如何?終有一天我要你跪在我身前求饒。」 「颼!」 弓弦聲響,屠奉三閃電祭出佩劍,頭也不回的反手後劈上方。 「噹!」 勁箭被擋飛,掉往江水。 司馬元顯則暗抹一把汗,曉得此箭是朝自己背心射來,哪想得到,郝長亨如此強悍和肆無忌憚。也不由佩服屠奉三,他先前估計,看準他們不敢殺尹清雅,確非胡猜。 屠奉三若無其事地還劍入鞘,另一手仍保持划艇的動作,頭也不回的笑道:「再射一箭,我會在小白雁的臉蛋劃一劍,郝兄想清楚再射吧!」 「隱龍」又縮短船艇間的距離,只差二十多丈便趕上快艇,一追一逃,迅速朝下游的建康駛去,離約定換人的橫風渡已不到三里。 郝長亨終失去耐性,大喝道:「燕飛你是否變成了啞巴?清雅只是個小女孩。」 司馬元顯為之愕然,聽郝長亨說話的語氣,顯然,連他也覺得,燕飛是那種不該以一個女孩子威脅敵人的君子。 燕飛淡淡道:「這樣吧!三天後我們在穎口作交易,只要郝兄孤身而來,我們便把人交還給你,且保證不損小白雁半根毫毛。」 郝長亨大怒道:「我看錯你了!原來燕飛只是這樣一個人。」 劉裕哈哈笑道:「郝兄好像第一天出來混的樣子?」 郝長亨大喝道:「好!我們便走著瞧!」 「隱龍」此刻離他們已不到十五丈,令他們深感威脅。 事實上,情況對他們頗為不利,「隱龍」可輕易撞翻他們的船,到時,包括郝長亨在內的大批精通水性的敵人,下水救人,他們能保住尹清雅的機會實在不多,最大問題是尹清雅必須在水面上始能呼吸,而司馬元顯這奇貨更是他們最大的顧慮,如被郝長亨擒去,後果不堪設想。 司馬元顯開始真氣不繼,如此全力划艇,的確非常費力,喘著道:「泊岸如何呢?」 屠奉三道:「來不及了!小心兩湖幫的絕技『捕神網',這個神非是一般的神,是水龍神。」 話猶未已,破風聲起,一面大網從「隱龍」船頭撒出,兜天罩地朝他們蓋過來,若依快艇目前移動的速度,恰好把他們套個正著。 屠奉三現出一個詭異和充滿嘲弄意味的笑容,大喝道:「靠南岸駛!」 劉裕一掌拍往船尾右後側的水面,登時激起一股水柱,快艇改向,斜斜朝南岸疾滑而去。屠奉三又加一股掌勁,令快艇速度倏增,如飛魚躍離水面,頗有騰雲駕霧的痛快感覺。 「蓬!」 捕神網重重落在快艇左後方處,尚差尺許方觸及艇身,由於網子四邊繫著鉛鐵一類的下墜物,激起漫空水珠,濺得無人能免。 司馬元顯長笑道:「精采精采,非常精采!」 三人都不知好氣還是好笑,司馬元顯本是他們的死敵,可是,在此刻卻變成同舟共濟的戰友,而最妙的事是,他們似在為這公子哥兒提供最刺激的娛樂。 眾人回頭朝「隱龍」瞧去,敵人正把捕神網從江水裡拖回船上去,一時間再難重施故技。 屠奉三冷笑道:「郝長亨想和我玩兒尚未夠資格,聶天還來還差不多。我們靠岸灘淺水處走。」 司馬元顯歡呼道:「好計!」 燕飛和劉裕心中叫妙,對方船大入水深,勢難追在他們背後,趕上來撞翻快艇,如此只能在旁趕過他們。 而他們則可進可退,必要時把快艇靠上灘岸棄艇而逃,敵船卻因正全速行駛,勢要趕過了頭,就是這之間的差別,足可令他們爭取到逃走的空隙。 這才知道,屠奉三是故意讓對方施用捕神網,然後才改採此一策略,因為要把網拖回船上去,部署另一次撒網,必需再費一番工夫。而捕神網,此時已成為對方唯一可以直接威脅快艇的武器,屠奉三卻偏教敵人沒法在短時間內再派上用常屠奉三確是名不虛傳。 主動已控制在他們手上。 「隱龍」又從旁趕上來,只差七、八丈便可以超越他們。 船上兩湖幫戰士拉滿十多張大弓,箭鋒指向他們,即使明知他們只是虛張聲勢,仍對他們造成很大的心理威脅,至少令他們不敢妄行棄舟登岸。 屠奉三低聲道:「元顯公子仍有氣力嗎?」 司馬元顯咬著牙齦點頭應是。 屠奉三喝道:「加速回到江心去。」 四人齊聲叱喝,登時槳起槳落,人人用足勁道。 四周浪花激濺,由坐在後方的劉裕和屠奉三調校船向。 快艇如在水面飛行般,突然增速,就在「隱龍」船頭十丈許處斜掠而過,直往江心滑翔疾去。 此著大大出乎對方料外,連忙改向窮追。 快艇幾眼工夫,便斜斜橫過近百丈的江面,又再順流而下。 燕飛道:「成功哩!」 三人朝前瞧去,一艘建康水師的大型戰船,在下游里許處出現,燈火燦爛。 後方的「隱龍」響起一陣急驟的鼓音,終於察覺不妙,開始減速。 「隱龍」在後方掉頭,快艇載著美麗的戰利品,順水往大放光明的司馬道子座駕舟,輕鬆地駛去。 燕飛等人都在舒展手足,好讓因過度用力致麻痺酸痛的手回復常態,司馬元顯功力最是不行,雙手仍不受控制的在抖顫。 司馬元顯道:「我應否站起來?然後你們隨便找個人把刀劍橫架在我的頸上,這才像個俘虜的樣子。」說話時仍急喘不休。 屠奉三和劉裕正從懷裡掏出黑頭罩,掩蓋臉容,前者笑道:「公子坐在那裡便成,只要裝出穴道被制的樣子,誰會懷疑你不是俘虜呢?」 司馬元顯點頭道:「對!換了是我也絕不會相信。哈!今晚確是妙不可言。我從三位身上,學到很多以前沒有想過的東西。」 又歎道:「以前爹罵我的話,我總當作耳邊風,現在方知道,他句句金石良言。」 劉裕心忖,今晚的經歷,如果影響司馬元顯變成為一個成熟、理智和無畏的人,將來肯定會成為自己的勁敵,不過想想又覺得沒有可能,人怎會在一夜間改變過來呢?劉裕眼睛正巡視南岸,平靜的道:「徐道覆並沒有來。」 屠奉三惋惜的道:「是老郝救了他。」 司馬元顯雖遠不及三人般精於江湖門道,但也猜到屠奉三這句話背後的含意,交易換人的地點雖是橫風渡,可是,以徐道覆的精明厲害,定會派出探子監視上下游的動靜,看到自己和燕飛等如此合作無間,不起疑便是蠢蛋。 說不定徐道覆現在已逃返南方,以避過建康軍的搜捕。 燕飛淡淡道:「菇千秋也沒有來!」 司馬元顯一震道:「難道竟被他識破真相逃走了嗎?」 一艘快艇從巨艦旁駛出,朝他們逆水而來,船頭船尾均插有火炬,司馬道子昂然立在船頭,除他外只另有兩人負責划艇。很明顯菇千秋不在其中。 劉裕心中暗懍,三個人對三個人,不但顯示出司馬道子的誠意,更顯示出他強大的信心,建康城應已置於他絕對的控制下。 司馬道子實為晉室南渡以來最出色的皇族人物,故不但能助司馬皇朝制衡謝安,更可與謝玄在兵力上分庭抗禮。現在謝家人才凋零,只剩下一個謝琰在獨撐大局,建康再沒有人可以阻止司馬道子攀上權力的最高峰。 看司馬道子今夜靈活應變的本領,因應形勢化危機為機遇,便知他有資格作桓玄和孫恩的對手。如讓司馬道子平定南方,他劉裕的末日也來了,因為,司馬道子再不會容忍他這個被視為謝玄繼承者的人,存活在世上。 此時,快艇離司馬道子的座駕舟已不足半里,可以清楚看到,稍後處泊於北岸橫風渡的五艘中型單桅蒙沖戰船,此種蒙以生牛皮的戰船,在河上行動靈活,務求捷速,最適合用於像淮水、穎水那樣的河道上。 司馬道子如此慷慨大方,送他們五艘上等戰船,不用說是在施展借刀殺人之計,好削弱兩湖幫的水上實力。 燕飛等三人都想到此點,只是礙於司馬元顯在場,不便宣之於口。 屠奉三答司馬元顯的話道:「公子放心,如令尊連一個菇千秋也拿不住,他今天便不會坐在這個位置上。」 司馬元顯仍是半信半疑,不過,卻現出深思的神色,顯示他肯虛心受教,咀嚼屠奉三說的話,思量因何屠奉三可作出如此肯定的猜測,而自己卻辦不到。 兩艇迅速接近。 劉裕忽然道:「我們這五艘快速鬥艦,能否擋得住老郝的『隱龍'呢?」 屠奉三顯然亦在思索同一問題,毫不猶豫地答道:「我們人多貨重,又尚未熟習此五艦的性能,兼之是烏合之眾,對方則是蓄勢而來,如在黑夜施襲,我們只有待宰的份兒。」 司馬元顯心中遽震,想起自己在對付「隱龍」吃了大虧,正因不像屠奉三般知己知彼,遂變成不自量力。 燕飛微笑道:「和王爺商量借道又如何呢?」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尚有三艘載糧食的貨船,因不願讓司馬元顯知道此事。 劉裕道:「好計!」 同時與屠奉三交換個眼色,大家心照不宣。如順流而下,雖然要兜個大彎,從邗溝再入淮水,卻可以令郝長亨望之興歎,束手無策。最妙是郝長亨若在上游守候他們,勢將延誤一至三天的行程。而他們更可以順道經過大江幫的秘密基地,集齊人馬,有精於水戰的大江幫負責駕舟,還何懼兩湖幫。 照水程計,只要郝長亨錯失兩天的時間,他們肯定可以趕在他之前到穎口。 屠奉三道:「減速!」 兩艇終於在江面相遇,緩緩接近,直至兩艇首尾相並,只隔開丈許。 司馬道子目光掠過以黑布罩頭的屠奉三和劉裕,又瞥兒子一眼,這才朝燕飛望去。 司馬元顯出奇地一言不發,神態冷靜,只向乃父頷首,以示自己一切妥當。 划艇的兩人均是體型驃悍的高手,氣度沉著冷漠,年紀都不過三十,但燕飛等都曉得,他們是一流的好手。 屠奉三和劉裕也都兩眼不眨地打量司馬道子,看看此在「九品高手榜」上排行僅次於謝玄和桓玄的劍手,究竟有何不尋常之處。 燕飛淡淡道:「菇千秋是否已被王爺擒下?」 司馬道子點頭應是,悠然道:「徐道覆已知情逃走,我們再不用多此一舉,千秋的妻妾愛兒,連人帶船被我截著,不到他不承認。我會從他身上逼問出孫恩在建康的所有佈置,連根拔起天師道在這裡的奸細。哼!」 燕飛心中生出不忍的感覺,不過戰爭從來如此,他也很難怪責司馬道子。 道:「公子可以回到王爺的船上去。」 司馬元顯望向乃父,見後者微一點頭,站起來道:「今晚元顯雖遭被擒之辱,可是卻獲益良多,三位不單處處以禮相待,且沒有說過半句不客氣的話,元顯在此衷心致謝,希望將來見面,大家仍是戰友而非敵人。」 燕飛等三人都暗讚司馬元顯說話得體,且暗中幫了他們一個大忙,至少令司馬道子聽在耳內,心中舒服得多。 司馬道子見兒子並沒有被禁制穴道,雙目現出訝異的神色,神情大見緩和。且燕飛再沒有半句問及釋俘的事,便容許兒子先回到自己身邊,不單給足自己面子,更表示出信任自己,和願意合作的誠意。 司馬元顯一個聳身,落到司馬道子身旁。 司馬道子連叫了兩聲「好」,然後微笑道:「想不到今晚的事,能夠圓滿解決,這樣對大家都有利。人都在五艘戰船上,不但裝備齊全,船上還有弓矢兵器,和比你們要求更多的糧食。本王僅在此祝諸位旗開得勝,早日收復邊荒集。」 屠奉三一把扯去頭罩,喝道:「王爺了得,我們荒人不會令王爺失望。」 司馬道子雙目亮起來,笑道:「原來是『外九品高手'榜上高踞第三位的屠奉三屠當家,難怪能於那樣的情況下登船行事,給劣兒一個好的教訓。卻不知屠兄何時變成荒人呢?」 屠奉三哈哈笑起來,自有一股豪邁不羈的氣概,答道:「當桓玄與聶天還結成聯盟的一刻,再不容我屠奉三選擇,王爺理該明白我心情的變化。」 劉裕也除下頭罩,站起來施軍禮道:「北府兵副將劉裕,參見琅琊王。」 司馬道子雙目殺機一閃即逝,換上笑容,道:「劉副將不用多禮,今後倚仗你的地方多著哩!只要劉副將好好對朝廷盡忠,本王必不會薄待你。」 燕飛和屠奉三暗讚劉裕這著恰到好處,至少在表面上,可令司馬道子有台階可下,亦輕描淡寫化解了兩人短期內劍拔弩張的緊張關係。 燕飛也挺身而起,道:「將來如我們能收復邊荒集,會依約來找王爺,看如何把協議的事落實。」 稍頓續道:「還有一事想請王爺幫忙,我們想取道建康回邊荒集去,因為郝長亨正在上游等待我們。另外,我們尚有三艘貨船,在下游六里的渡頭等候我們,請皇爺恩准他們隨我們一起返回邊荒集去。」 司馬道子的目光,落在仍蜷伏船上的小白雁嬌軀上,若無其事的道:「此女是否聶天還的愛徒尹清雅?」 燕飛答道:「正是此女!」 司馬道子欣然笑道:「你們果然沒有令本王失望。沒有問題,你們可以取道建康北上淮水。我司馬道子保證,郝長亨難越建康雷池半步。」 五艘單桅戰船從橫風渡開出,朝建康駛去,司馬道子的座駕舟仍留在後方為他們護航,還派出兩艘快艇為他們引路。 五百二十八名荒人兄弟姊妹,分佈在五艘戰船上。此種戰船每艘可容二百人,又另設糧倉和武庫,所以絲毫不覺擠迫。不過五百多人裡,大部分為老弱婦孺,且傷病者眾,能騰出來操舟的壯丁壯婦不到一百人,而懂操船駕舟者只佔半數,故能保持戰船在河道上行走,已可還神作福,難對他們再作苛求。但如果遇上敵人,肯定全無還手之力。 司馬道子確大方慷慨,贏得包括宿敵劉裕的好感。船上果然裝備齊全,每船設有四台投石機,船頭船尾各有一架弩箭機,船舷擋箭牆豎立,可蔽半身,如由一群熟練的戰士操控,可成為河道上有強大攻擊性的工具。 雖然是單桅,卻懸掛四帆,只要將每一面帆與船的縱軸,構成一個斜角,風吹在帆上,再依風向風力而調較,便可以盡用從不同方向吹來的風,反射和攏聚而形成船的動力。而這只有熟悉船性者,方能控制自如,因此燕飛、劉裕和屠奉三要分開來各指揮一艘戰船。而另兩船則分別由兩位精黯此道的荒人兄弟負責。 兩艘水師戰船在旁駛過,以燈號和旗號與領航的兩艘快艇打招呼,問清楚情況,逕自朝上游駛去,接應司馬道子的座駕舟。 開路快艇的其中一人,是司馬道子的大將王愉,有他開路,當然一切不成問題。 燕飛坐鎮的是領頭的戰船,大忙一番後,見一切穩定下來,鬆了一口氣,立在看台上,觀察南岸的情況。此時,離與高彥那三艘貨船約定的會合處已不到兩里水程。 依原本的計劃,天亮後載著千餘名荒人的糧貨船,會開赴上游與他們會合。 天邊開始現出曙光,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新的一天開始。不過,這一天卻有別於南方過往任何的一天,建康最有權勢的司馬道子,會在不情願下登上權位的巔峰,亦成為南方諸雄的眾矢之的。 站在他身旁的龐義興奮地道:「好小子!真有你們的。我還以為你會蠢得來劫獄,原來竟有此手段。聽說你幹掉了竺法慶,你是怎麼辦到的呢?」 另一邊的方鴻生,正以他的靈鼻嗥著清新冰寒的河風,雙眼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不住搖頭道:「雖然是眼前的事實,但直至此刻,我仍不敢相信,竟是由建康軍敲鑼打鼓的送我們離開。」 一群二十多名少婦少女,拖著三、四個小孩,從船艙蜂擁而出,興高采烈地來到甲板上,往船頭的方向走,一邊指點兩岸風光,又和指揮台上的三人笑著打招呼。 見到燕飛立在台上的英姿,女仕們的眼睛都亮起來,忍不住的多看幾眼,有些更大送秋波。 荒人不論男女,都是無法無天,不愛守一般的禮法規矩。尤其是這群婦女,不乏在夜窩子操迎送生涯的妓女,更是遠比一般女子大膽。苦難已過,她們又回復生氣。 方鴻生一臉陶醉地和她們打招呼,顯然樂在其中。 龐義見燕飛若有所思的神情,問道:「燕小子你在想什麼呢?」 燕飛目送她們移往船頭,心中忽然湧起異常的感覺,卻偏沒法具體地掌握到是什麼一回事。答道:「我在想,與其它兄弟會合後,該否重新調配人手,將老弱婦孺全集中到三艘客貨船上,而五艘戰船則由有經驗的兄弟接手,如此,縱然遇上事故,我們仍有還擊和保護客貨船的能力。」 龐義道:「是否會太花時間呢?照計算,由此直至到達淮水,水路都該是安全的。」 燕飛搖頭道:「邊荒集的失陷,我仍是記憶深刻,一切都來得出乎意料之外和突然,小心點總是好的。」 方鴻生猶有餘悸的道:「那晚確是驚險之極,我們的人還有小半尚未渡河,敵人便從四方八面湧至,我和老龐、高小子等百多人,只好拚命沿穎水南逃,幸好途上沒遇上敵人,否則如何看到今天的風光。」 三艘大型帆船出現在河灣渡頭處,燕飛忙令人以燈號傳訊,著他們留在原地,自己則通知前面的王愉。 三艘客貨船像三個龐然巨物般蟄伏浸浴在晨曦裡,均是以載客貨為主的沙船。由於以載重物為主,並不講求靈活,所以方頭方尾,平底而吃水淺。 沙船可載重至三千石,豎三桅,掛四蓬,船身長達十五丈,寬三丈。在正常的情況下,每船可容三百人,千餘人是多了些兒,但仍可以擠得下。 燕飛帶頭走下看台,龐義和方鴻生兩人隨之。 兩艘開路快艇先後朝三艘沙船駛過去,後來的五艘戰船跟隨後方。 龐義欣然道:「今次我們是滿載而歸,否極泰來。」 方鴻生滿懷感觸的道:「我本以為邊荒集完了,我也完蛋,豈知卻忽然有此轉機,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 龐義笑道:「應該說是我們荒人氣數未盡,老天爺仍在照拂我們。」 燕飛心想的,卻是待會高彥曉得他的夢中情人已成為階下之囚,會有什麼反應?不過如他要求自己釋放她,自己肯定會照辦。 此時,那群到甲板趁熱鬧的女子,又嘻嘻哈哈的走回來。 燕飛的心神卻飛到遠在北方的紀千千,伊人若得聞邊荒集再次失陷,會否因而失去一切希望,至乎放棄築基的功法,今燕飛沒法在功成後,與她再作心靈的交流呢?沒有紀千千這神奇的探子作耳目,他和拓跋珪或會一敗塗地,因為,他們的對手是北方最強橫的慕容垂,如若有失,拓跋珪會被他連根拔起,永不能翻身。 「錚!」 蝶戀花發出可令任何人驚心動魄,突然而來的鳴響。 燕飛立從沉思裡猛然驚醒過來,兩道白光,分從那群婦孺裡疾射而出,分取龐義和方鴻生兩人。 事起突然,龐義和方鴻生,雖然先被劍鳴示警嚇得肉跳心驚,但對方的暗器疾而准,即使在正常的情況下亦難以閃躲,何況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 刺客的手段確是既狠且毒,且非常高明,深悉燕飛的性格,扮成荒人女子,混在婦孺群裡,先以鋼針襲擊龐義和方鴻生,教他不得不分神出手相救,然後從人堆裡閃出,手中劍化作白芒,疾如流星的偷襲燕飛下腹。 可是任她千算萬算,仍算漏了一點,就是燕飛超越一般武功范籌的靈通。 這是蝶戀花第三次的嗚叫示警。 第一次發生在燕飛和劉裕、高彥,坐船往見紀千千的秦淮河途上,盧循從河水裡跳出來突襲。第二次是在邊荒四景之一「萍橋危立」的美景裡,與紀千千並坐斷橋談心,「小后羿」宗政良向他施放冷箭。 自玄功初成以來,蝶戀花再沒有示警的異況,可是值此燕飛神飛意馳、沒有絲毫防備的一刻,神劍再次負起護主的重責。 劍嗚聲像暮鼓晨鐘,把燕飛完全喚醒過來,也教勢在必發的刺客吃了一驚,出手慢了半拍。 就是這一秒之差,令燕飛避過大禍。 以燕飛的身手,亦沒有可能擋格兩枝飛針之時,同時接著對方迅雷不及掩耳指腹而來的一劍。 此劍的厲害處,不僅在其速度,更在其驚人而邪異的劍氣,劍光甫從人群裡現跡,劍氣已把燕飛完全籠罩,燕飛眼耳被劍氣遮蔽貫滿,極目所見盡為劍光,耳內所聞全是劍嘯聲。 這並非從未體驗過的經驗,在與竺法慶決戰於邊荒之際,竺法慶的「十住大乘功」便令他有同樣的感受。 楚無暇! 她確已得竺法慶「十住大乘功」的真傳,且融匯貫通於劍道裡,成為凌厲邪異的驚人劍術,難怪能於那樣的情況裡斬殺曼妙,令桓玄功虧一簣。 丹劫真氣在剎那的高速中運遍全身,燕飛的感官回復靈動,同時生出兩股力道,從舉起的雙手手背施放,分撞驚駭欲絕的龐義和方鴻生。 眾婦孺仍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一切都太快了,快得令人的腦袋來不及反應,只能呆看著龐、方兩人往旁拋開,以毫釐之差避過殺身之劫。 兩枝鋼針分從兩人臉頰旁飛過,投往大江去時,燕飛已扭身揮掌,狠拍離小腹不到三寸的劍鋒去。 「蓬!」 氣勁爆發。 把全身罩在大斗篷裡的楚無暇全身劇震,卻沒有露出絲毫狼狽之象,嬌哼一聲,優美的身影,借力向後飛退,再沒入婦孺群中,教燕飛投鼠忌器,沒法藉機全力反擊。 燕飛竟被她的劍勁震得挫退小半步,由此可知,她的劍法功力厲害至何等程度。 楚無暇在人群裡靈活如魚的游閃幾下,如入無人之境的在人堆另一方離開,以異乎尋常的平靜語氣,邊退邊道:「終有一天,我會把你燕飛欠我的命討回來!」說到最後一個字,人抵船首處,一個觔斗,投進江水裡去。 哭喊聲起。 燕飛忙道:「沒事哩!沒事哩!」 龐義和方鴻生驚魂甫定的來到他兩旁,前者問道:「天下間竟有如此厲害的女刺客,此女是誰呢?」 燕飛口上答道:「楚無暇!」 心中想的卻是楚無暇的刺殺行動,會否是得到司馬道子的同意,抑或只是個人的復仇行動呢?假以時日,此女會是另一個尼惠暉又或竺法慶。 高彥連滾帶跑的衝入船艙,直抵目標的艙房門外,想也不想的把門推開。 這間艙房該是供艦上指揮官起居的艙房,位於最上層,分前後兩進,前廳後寢,小廳佈置得像個具體而微的小型治事堂,書牘櫃、書桌等一應俱備。內外以珠簾分隔。透簾望進去,在清晨冬陽的柔輝裡,尹清雅纖美的倩影,正擁被坐在床上,秀髮輕軟地垂在香肩處,閃著烏黑奪目的亮光,呆看著窗外建康城南岸的美景。 宏偉堅固的石頭城,逐漸移往窗子的右邊去。 一股熱血直衝腦門,高彥感到週身一陣又一陣的發麻。 天啊!燕小子果然不是在說笑的。 她為何會在這裡呢?到此刻,高彥方醒覺自己根本沒有先弄清楚,只是聽到小白雁在此,便不顧一切地直撲過來。 他聽到自己的心在劇烈地跳個不停。 這是不可能的,偏是眼前的事實。 在這一刻,他忘記了邊荒,忘記了仍身處險境,忘記了這艙房外的任何人和事。緩緩關上房門,躡手躡足,撥開珠簾,來到尹清雅身後,想打個招呼,只恨聲音來到咽喉處,只變成沙啞的一聲歎息。 尹清雅嬌軀微顫,並沒有別過頭來看他,輕輕道:「高彥!是你來了嗎?」 高彥的心溶解了,生出飄飄然的動人感覺,移到她身前,單膝下跪,仰望她沒有任何瑕疵的動人花容。 尹清雅機伶的一對眼睛,也往他投下來,幽幽道:「你沒事真好!人家都不知多麼為你擔心哩!」 高彥早忘記了發生在邊荒巫女河旁的事,聞言一呆道:「我差點忘了,你是如何逃脫的呢?」 尹清雅現出苦惱的神情,嗔道:「你這大傻瓜糊塗蟲!難道沒有人點醒你嗎?到現在仍是糊里糊塗的。唉!教人家怎麼說呢?」 高彥被罵得心曠神恰,挺起胸膛道:「過去的事不用去理!我們須關心的是我們的將來。我高彥是個很有本事的人,說到賺錢,沒有多少人及得上我。我又懂逗你開心,保證你和我在一起,一生都會幸福快樂。」 尹清雅呆看他好一會後,忍俊不住的「噗哧」一聲嬌笑起來,現出個迷人之極的表情,兩眼上翻,沒好氣的道:「什麼將來的喲!我的現在已是一塌糊塗,還被你這條糊塗蟲大混蛋來搞混。你若有憐香惜玉之心,就出去狠揍你那班兄弟一頓,為我出一口氣。下手又狠又毒,弄得人家渾身酸軟無力的,想跑上甲板吹吹河風也不行。」 高彥有點尷尬的抓頭道:「你為何會在這裡的?」 尹清雅裝出個受不了至快要昏倒的嬌憨神情,點著指頭逐個數道:「你應該問你的惡霸兄弟燕飛,或殺人不眨眼的屠奉三,又或不知是北府兵正規軍還是被通緝的逃兵劉裕。何時輪到我這位受害人來說呢?」 高彥拍胸口道:「解穴只是一件小事,包在本少身上。現在既不成問題,我們是否該討論我們的將來呢?邊荒集是天下間最好玩和最刺激的地方,加上有我高少陪你,肯定你會樂不思兩湖。」 尹清雅忍著笑念道:「樂不思兩湖!你這滿口胡言的糊塗小子。」旋又皺眉道:「我好像從沒說過看上你,你開口閉口都是我們的將來,我和你的將來根本扯不上任何關係。對嗎?我的高少爺!」 高彥嬉皮笑臉道:「這方面哪來問題?你遲早會被我能開金破石的精誠感動,是老天爺注定的天生一對。哈!自認識我的小清雅後,我便從沒有再踏足青樓半步。」 尹清雅氣惱的道:「我沒見過比你臉皮更厚的人,若用你的臉皮為邊荒集築城牆,肯定厚如鐵桶。哼!你這小子以前常逛窯子的嗎?」 高彥毫無愧色的道:「不多!只是隔天去吧!」 尹清雅瞪大美目駭然道:「隔天去?你的身子是鐵打的嗎?」 高彥終曉得說漏了口,忙補救道:「不是每次去都……嘿……你明白哩!頂多每去兩次才真來一次。哈!以後我都不去了,我把自己全獻給你。」 尹清雅的可愛臉蛋火烘般燃燒起來,大嗔道:「你這不知廉恥為何物的壞蛋傢伙,滿口髒言穢語,我以後再不和你說話,給我滾出去。」 高彥大吃一驚,陪笑道:「所以我開口閉口都是我們的將來,因為過去的都算了嘛!嘻!規行矩步的男人有什麼好?只有解溫柔的男人才能令你幸福快樂。本少以前的逛青樓,便當作是修行好了,我會比任何人更懂得討小清雅的歡心。」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討我歡心的人還嫌少嗎?多你一個反令我生氣。」 高彥厚著瞼皮道:「我在這方面的本領是與眾不同的,清雅請試試看。」 尹清雅懷疑的道:「你是否又在說髒話?」 高彥忙指天發誓道:「噢!不!不!當然不是髒話,我的心非常純潔,只是想清雅給我機會,陪你說話聊天玩兒吧!」 尹清雅目光投往窗外,訝道:「和你這厚臉皮的傢伙聊呀聊呀,竟不知已過了建康。唔!你是否真的想討好我呢?」 高彥肅容道:「這個當然!」 尹清雅瞄他一眼,忽然垂頭審視自己的纖纖玉指,低聲道:「事先聲明,我的提議並不代表我小白雁看上你,只是見你傻兮兮的樣子,有時也可逗得人家開心,可以作閒來解悶的手下。」 高彥喜上眉梢,但又隱隱感到「手下」兩字有點不妙,道:「小清雅請吩咐下來,只要我高彥能有角逐裙邊的機會,本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尹清雅會說話的眼睛橫他一眼,清楚顯出,你這死性不改的傢伙,又來這一套的表情,然後道:「我從不愛穿裙,所以逐什麼裙邊只是你的癡心妄想。唉!我只是覺得有點對你不……!噢!沒什麼!哪!你聽著啊!我是對你格外開恩,只要你肯向我師父投誠,我會央他老人家酌才起用你,總好過你將來葬身邊荒,淒慘收場,而你亦有機會表現給我看,你有什麼本領了。」 高彥喜色盡褪,頹然道:「我的大半本領全仗邊荒而來,沒有邊荒集,我便像落於平陽的猛虎,再沒有爭取你芳心的資格,你更不會將我放在眼內。唉!我的娘!我一定不會看錯你的,你和我都是不愛受管束的人,只有邊荒集可令我們如魚得水,快樂無憂。」 尹清雅像初次認識他般用神打量他,好一會道:「原來你的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只是用來騙小孩子的甜言蜜語。」 高彥苦笑道:「我是個不折不扣的荒人,與邊荒集生死與共,沒有了邊荒集,我高彥只是個廢人,你也不會喜歡我。」 尹清雅生氣的道:「我現在又喜歡你嘛!喲!我的肚子很痛哩!」 高彥撲到床邊,手足無措的看著她在搓揉自己的小肚,駭然道:「我扶你去解決如何?」 尹清雅的兩邊臉蛋刷地紅起來,啐道:「不關那方面的事,是經氣出了問題。噯!你給人家揉揉看!」 高彥如獲老天爺恩准,忙探手道:「什麼推拿按摩我高彥最拿手,包你舒眼透心。嘿!該揉哪裡呢?」 尹清雅抓著他的右手,按到小腹去,不肯鬆開以限制他活動的範圍,現出痛苦的表情,道:「揉這處!」 高彥手觸她灼熱和充滿彈性的動人小腹,那種親密的滋味,教他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掉,愛不釋手的輕揉起來。 尹清雅連耳根都紅透,低聲嗔罵道:「還自吹自擂什麼推拿高手,治經氣要用勁嘛!你的功夫到哪裡去了?」 高彥忙賠不是,注入真氣,一點不覺察尹清雅拿著他的手先往右旋,逐漸擴大,接著又往左旋,由大圈變作小圈。 到高彥感到後勁不繼時,尹清雅現出得意的燦爛笑容,挺直嬌軀,欣然道:「成哩!你這厚臉皮的傢伙總算對我有點用處。」 高彥仍不覺有異,喜道:「肚子不痛了嗎?來!讓我再給你按摩,保證你可以睡一覺好的。」 尹清雅把他的手按實在小腹處,湊往他耳邊道:「你昨晚不是未合過眼嗎?該好好睡一覺的應是你。」 高彥感覺著她迷人的小肚子輕輕起伏,魂為之銷,歎道:「清雅……噢!」 高彥軟伏入她懷內去。 尹清雅收回戳在他脅下的五指,另一手輕鬆地把他整個人提到床上,然後跳下床去,回頭瞧他道:「傻瓜!可愛的大傻瓜!」 高彥仍然神智清醒,只是身不能動,有口難言,只能乾瞪眼。 尹清雅像個關心體貼的小嬌妻般,把他的身體移到床中,又為他蓋上棉被,笑意盈盈的道:「不說話的高彥才乖嘛!蓋著棉被便不會著涼。放心吧!今次我不會傷害你的,好好睡一覺吧!希望永遠都不用再見到你。」 又在他瞼頰輕吻一口,接著一溜煙般穿窗而出,投進江水裡去,不濺起半點浪花。 高彥急得差點哭出來,偏又毫無辦法。 她走了! 就這樣的不顧而去。 房門倏地打開,燕飛從容掠進來,像看不到高彥般直抵窗旁,目光往江水投去,笑道:「你這小子真是艷福不淺。」 高彥立即老臉通紅,心中則在大罵。這小子竟敢偷聽自己和心上人的閨房密語。但又知燕飛著眼點,只是自己的安危,與是不是君子扯不上關係。 燕飛移到床邊,忍著笑道:「美人恩重,該否讓你保持這樣子呢?」 高彥氣得乾瞪眼。 燕飛又歎一口氣,掌如雨下,連拍他七、八個穴道,到拍中他的天靈穴,方成功為他解穴。 高彥擁被猛地坐起來,破口罵道:「還不給我把她追回來?」 燕飛坐往床邊,聳肩道:「她得聶天還真傳,水底功夫肯定了得,如何追她?」 高彥不服的道:「你既在偷聽我們說話,該有足夠時間阻止她,為什麼沒這般做?」 燕飛探手抓上他肩頭,道:「還不是為了你,讓你送她個順水人情,令她知道你對她是全心全意。這樣的結果不是最好嗎?以後就要看閣下的手段了。」 高彥發呆半晌,點頭道:「她心裡是有我的。」 燕飛不耐煩的道:「這個當然!否則何用臨別贈送香吻?」 高彥的臉又紅起來,道:「連這都給你聽到?」 燕飛啞然失笑道:「不是聽到,而是看到。」 高彥現出尷尬的神色,不自覺地伸手揩瞼,道:「這定是專在水底用的胭脂,浸在水裡也不會褪掉。」 又警告道:「我和她說的心事話兒,不准你透露半句給人聽,否則我不管你是邊荒首席劍客,還是天下第一高手,也要狠揍你一頓。」 燕飛大笑去了。 燕飛來到甲板上,劉裕和屠奉三正在船尾說話,見他來到,屠奉三道:「走了?」 劉裕道:「是否高彥放她走了?」 燕飛道:「高小子怎捨得放她走。小白雁的功夫確不錯,只犧牲點色相,讓高彥搓搓肚子,便成功束聚足夠的真氣衝破禁制。現在回想起來,能如此容易把她生擒,確有點僥倖的成分。」 屠奉三笑道:「你只是謙虛吧!現在普天之下,有資格和你單打獨鬥的數不出多少個。閒話休提,我和劉兄研究出一個計劃,須你參詳一下,看是否可行。」 燕飛道:「你們兩個腦袋合作想出來的東西,會差到哪裡去呢?小弟洗耳恭聽。」 劉裕道:「計劃很簡單,第一步是到大江幫的秘密基地去,先整理陣容,看看我們手上還有多少可用的戰船和人馬,然後再兵分二路,一路由濄水運糧上邊荒,接濟我們在巫女丘原的兄弟;另一路開赴穎水,與兩湖幫正面硬撼,決一死戰。」 濄水位於穎水之東,中間還隔了一條夏淝水,三條河均南通淮水,北上邊荒。濄水和夏淝水更在邊荒集的北面數十里處連接,再分叉北上,偏東的一截,抵達巫女丘原的邊沿區域。 隱藏於巫女丘原沼澤地帶的兄弟缺糧,運糧食和兵器弓矢去接濟他們,是刻不容緩的事。至於為何要與兩湖幫大戰一場,燕飛卻想不通。 屠奉三看著燕飛一臉疑惑的神色,笑道:「尹清雅既脫身,必通過兩湖幫廣佈南方的龐大通訊網,和郝長亨取得聯繫。這頭小白雁見到郝長亨,會盡告老郝我們這方的情況,當老郝曉得我們手上不但有五艘戰船、三艘大型運糧船,會誤以為我們得到司馬道子的全力支持,他會怎麼做呢?」 劉裕接下去道:「他最怕的是我們與散落邊荒的兄弟會合,重新整固集結,然後封鎖邊荒集南段的穎水,如此,我們將可以得到司馬道子源源不絕的各方面支持。」 屠奉三笑道:「他想破腦袋也猜不到我們和司馬道子的真正關係,只看到司馬元顯和我們並肩作戰,而事實上,司馬道子再不會給我們半個子兒。」 燕飛吁出一口氣,靠著船沿半挨半坐著,點頭道:「明白了!所以郝長亨會不惜一切,調動附近所有兩湖幫的戰船,趁我們未成氣候前,把我們摧毀,如此,我們在邊荒的兄弟,將因缺糧、缺兵器弓矢而不戰自潰,他則穩得邊荒集,還可以向姚興和赫連勃勃展示實力。」 劉裕道:「坦白說!若憑我們現在的實力,確是不堪郝長亨一擊,只是他的『隱龍',足可令我們頭痛,何況,兩湖幫必有船隊在穎口附近集結。不過我們卻有三招絕活,只要靈活運用,可教老郝吃個大虧,而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壯舉,則有機會成功。」 燕飛道:「我只想到大江幫這著奇兵,不過你已說了出來。」 屠奉三道:「大江幫此著確是奇兵,且以大小姐的才智,必會清楚掌握水道的所有情況,使我們能知己知彼,掌握形勢。亦只有由江大小姐親自指揮的兩頭船,方有與『隱龍'爭勝較量的能耐。」 稍頓續道:「至於第二招絕活,便是北府兵的水師船隊。北府兵的水師天下聞名,劉牢之更是一等一的水戰高手,只要他肯點頭,我敢保證,兩湖幫的戰船不敢越過壽陽半步。」 壽陽是北府兵於淮水西面的最後重鎮,長期囤駐重兵,穎口位於壽陽之西,該處河道縱橫,往北是上邊荒集,南行為沘水,再往西分別連接決水、汝水。 如壽陽的淮水一段被北府兵水師封鎖,越過壽陽的兩湖幫船隊,將有家歸不得,一是北上邊荒,一是經大江返回兩湖,那時,當然須硬闖建康水師的一關。 孤軍深入,自是智者不為,所以,如北府兵出手,給郝長亨以天作膽,亦不敢過壽陽半步。 問題在劉牢之肯否在這非常時期,出手助他們。 假如壽陽以東的水道安全不成問題,糧船便可以輕鬆地沿濄水北上,直抵丘原,接濟慕容戰等缺糧的燃眉之急。 燕飛皺眉道:「劉牢之似乎非是這麼懂大體的人,尤其當收到司馬曜駕崩的消息,更是陣腳大亂,他肯這樣幫忙嗎?」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我會向他痛陳利害,即使他愚蠢至放棄這個對他有利無害的提議,我仍有最後一著,就是請壽陽的主將胡彬出手,以他的水師虛張聲勢,也可以達到同樣效果,我保證胡彬不會令我們失望的。」 接著向燕飛打了個手勢。 燕飛暗忖,劉裕少有這般誇張的動作,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旋即領悟過來,劉裕對劉牢之的支持,事實上全無信心,他只是找個借口開溜,好到豫州救王淡真,而在這樣的情況下,當然不好讓屠奉三曉得,他為兒女私情而置正事於不顧,所以公私一併來辦。 忙道:「北府兵的支持,關係到反攻邊荒集的成敗,劉牢之又意向難測,今次我陪你走一 趟吧!」 屠奉三倒沒有生出疑心,道:「我只能給你們五天的時間,否則,如讓郝長亨集結龐大的船隊,那時將輪到他把穎口封鎖,而我們的反攻,會變成以卵擊石。」 劉裕瞥燕飛一眼,露出感激的神色,欣然道:「五天該足夠了!我們辦好事後,立即到新娘河與你們會合。」 燕飛問道:「這兩招確是郝長亨想不到的奇招,第三招是什麼厲害招式呢?」 屠奉三攤手道:「我也想不到,要劉兄才知道。」 燕飛訝然往劉裕直瞧。 劉裕唇邊現出一絲笑意,道:「我們的第三招絕活,是說服大小姐由屠兄擔大旗,指揮船隊與老郝正面交鋒。文清雖智勇過人,但要面對兩湖幫經驗仍是差了一點,可是,我們今次是不容有失,因為再沒有翻本的籌碼。而數天下人物,能與兩湖幫在水道上爭雄鬥勝者,捨屠兄還有何人呢?」 屠奉三啞然笑道:「劉兄這捧人的一招才最厲害。但坦白說,我一直有此意,只是不敢也不好意思說出來。只要大小姐肯點頭,我會鞠躬盡瘁,竭盡所能。」 燕飛心中一陣感觸,劉裕的確開始成熟了,廖廖幾句話,已贏得屠奉三的好感,且表現出他知人善用的才智。亦只有劉裕能說服江文清,將統一指揮的權柄交由屠奉三,使己方僅餘的微薄力量,能發揮最高的效用。 劉裕下決定道:「上淮水前我們分道走,我和燕兄到廣陵去見劉牢之,五天後在新娘河會合。」 拓跋珪立在一座高崗上,三十多名親隨把守四方,雪野在前方擴展到無垠的遠處,後方是結霜掛冰的密林,在晨光下大地難掩一片荒寒之象。 再朝前走半天馬程,便是以赫連勃勃為首的匈奴鐵弗部的根據地統萬城。 拓跋儀在兩名拓跋族的戰士引路下,策馬馳上高崗,在離拓跋珪默立處十丈許遠甩蹬下馬,來到拓跋珪後方,致禮問好後頹然道:「邊荒集完了,我們終是鬥不過慕容垂,我願領受族主賜下的任何罪責。」 拓跋珪仍沒有回頭,雙目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柔聲道:「赫連勃勃是否到了邊荒集去撒野?」 拓跋儀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拓跋珪既曉得攻陷邊荒集的聯軍有赫連勃勃的一份,當清楚邊荒集的情況,更該曉得,今次荒人翻身無望,為何卻顯得對關係重大的邊荒集的得失,毫不在意,還似胸有成竹。 要知如赫連勃勃得邊荒集之利,又有彌勒教、姚萇和慕容垂全力支持,將會成為拓跋族南下的最大障礙。 拓跋族的另一條南下之路便是入長城,以平城和雁門作根據地,如此與慕容垂的衝突將勢不可免。以拓跋族現時的實力,比之慕容垂,仍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如非慕容垂的主力集中往滎陽,恐怕慕容大軍早收復雁門和平城,還會把盛樂夷為廢墟。 他已有年多沒見過拓跋珪,此刻的拓跋珪,明顯地予他不同的感覺,但不同在何處,他卻感到難以具體地描述出來,那種變化實在微妙難言。 答道:「赫連勃勃在竺法慶、司馬道子、姚萇和慕容垂的支持下,以狂風掃落葉的方式,攻陷邊荒集,我們根本沒有反抗之力,今次我們是徹底的完了,我族的戰士四散逃亡,我因得到一些或許對族主有用的消息,所以全速趕回來。」 拓跋珪淡然道:「是什麼消息呢?」 拓跋儀整理好腦海裡的思想,答道:「慕容垂和姚萇暗中勾結,以對付慕容沖,慕容垂會使出引蛇出洞之計,佯裝親領大軍北返來對付我們,只要慕容沖中計出關,姚萇便會奪取長安,斷慕容沖的後路,而慕容垂則會盡殲慕容衝出關的部隊,完成統一鮮卑慕容族的壯舉。」 稍歇又道:「此事雖由竺法慶之口說出來,不過,觀之慕容垂和姚萇在攻打邊荒集一事上攜手合作,應該大致與事實相符。」 拓跋珪雙目神色轉厲,凝望遠方統萬城的方向,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慕容垂不是佯裝來攻打我們,而是真的來攻打我們,因為他清楚我是怎樣的一個人,而我也知道他的手段。」 拓跋儀點頭道:「我們也猜到他會兵分兩路,一隊由慕容寶領軍,北上與慕容詳會合,再連手收復平城和雁門。慕容垂則親率主力大軍密藏於關外,等待慕容衝上當。」 拓跋珪仰天長笑,狀極歡欣,似乎勝利已到了他手心內,只待他合手掌握。 拓跋儀大惑不解地呆瞧著他雄偉如山的背影,雪原寒風陣陣,吹得拓跋珪的長髮迎風亂舞,有種說不出來充滿狂亂和暴力的況味。 忽然間,拓跋儀感到再不認識這位兒時的玩伴,拓跋珪似變成了另一個人,再不能從常人的角度去看他。 他完全不明白,拓跋珪有何值得欣喜的理由。慕容垂深悉拓跋珪的虛實,不論派任何人領軍來犯,必有足夠的實力摧毀崛起不久、根基未穩的拓跋族。 拓跋珪收止笑聲,回復冷靜,沉聲道:「小儀似乎尚未知道,我們的小燕飛已斬殺竺法慶於邊荒的事。」 拓跋儀遽震道:「什麼?」 拓跋珪讚歎道:「好一個燕飛!不愧是我拓跋珪最看得起的人,此戰不但令他千古留名,更是他劍手生涯的轉折點,也令他踏上直登天下第一高手寶座的不歸路。此戰不但令整個形勢逆轉過來,更把荒人的聲譽送上顛峰,亦使慕容垂和姚萇進退兩難,赫連勃勃則從雲端掉下來,再無所憑持。」 拓跋儀急促地喘息道:「小飛怎麼做到的?」 拓跋珪輕鬆的道:「這問題沒有人能回答你,可卻是鐵般的事實。彌勒教在一夜間瓦解,高懸在邊荒集東門外竺法慶的頭顱,以沒有人置疑的方式,宣告竺法慶並非什麼彌勒佛降世,只是個失敗的大騙徒,一向令彌勒教徒歸心效死的力量再不復存。聽說,彌勒教徒發了瘋的四 處破壞,又襲擊教內有職級的人,令邊荒集大亂三天後方四散逃亡,但赫連勃勃、姚興和慕容麟三人領導的聯軍,已元氣大傷,損失最慘重的是王國寶一方,竟被憤怒的彌勒教徒,燒掉了十多條戰船。哈!真想不到小飛的劍,竟能起這麼大的作用。」 拓跋儀一時說不出話來。 拓跋珪緩緩轉身,雙目神光電射的打量拓跋儀,道:「我們的機會終於來了,我和你的猜測剛好相反,假若邊荒集不是因竺法慶之死而危如懸卵,那北上來收拾我們的便將是慕容垂而非慕容寶,因為慕容垂對我的顧忌遠多過於慕容沖。明白嗎?」 拓跋儀此時方明白拓跋珪剛才說的,「慕容垂清楚我是怎樣的一個人,而我也知道他的手段」背後的含意。 慕容垂是知兵法的人,當然明白須以上驥對上驥的重要性,再配上壓倒性的兵力,拓跋珪是必敗無疑。 當然!假設領兵來反擊拓跋珪的,換了是大燕的第二號人物慕容寶,拓跋珪仍是輸多贏少的局面,但至少有一線機會。 拓跋珪所說的「機會來了」,正是指此。 拓跋珪啞然笑道:「我本一直在擔心要同時應付赫連勃勃和慕容垂,幸好現在赫連勃勃在邊荒集泥足深陷,難以回師,且兵力因兩次攻打邊荒集而大幅削弱,短期內再難威脅我們,我便可以專心應付慕容寶和他的大軍。」 拓跋儀仍是不知說什麼話好。 一切都在拓跋珪精確的算計裡,雖然到此刻,拓跋儀仍不知道,拓跋珪有何妙法應付無敵於北方的慕容鮮卑軍,可是卻被拓跋珪強大的信心感染,心中充盈鬥志。 拓跋珪負手仰望長空,悠然自若的道:「慕容垂別無選擇,必須坐鎮滎陽,一方面設法穩著邊荒集,另一方面對付慕容衝出關的大軍,要應付兩條戰線上的激戰,大燕只有慕容垂一人能辦得到。」 目光又往拓跋儀投去,冷靜地道:「我清楚慕容垂的性格,他絕不容邊荒集二度失陷於荒人之手,特別對手是燕飛,因為這會令他在紀千千面前無地自容。所以他會不惜一切,保住邊荒集。」 拓跋儀點頭道:「我明白了!」 拓跋珪道:「你給我回邊荒去,盡力助燕飛收復邊荒集,只要你們能成功,將對慕容垂的信心,造成無可彌補的打擊。至於慕容寶方面,我自有應付之法。哼!」 拓跋儀低聲道:「慕容寶是有名的猛將,在戰場上從未試過敗績,故能得慕容垂看重。族主須小心。」 拓跋珪欣然道:「你竟以為我會犯上輕敵的錯誤嗎?若是小飛絕不會說這番話。你今次到邊荒集去,我只能給你千頭戰馬,另精銳百名,因為我必須保留實力,以應付比我們遠為強大的敵人。」 拓跋儀連忙謝恩,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何今次見拓跋珪,有與前不同的感受,就是眼前的拓跋珪,竟令他這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生出畏敬之心。 拓跋珪道:「你休息一晚,明早立即起行。告訴燕飛,當我擊垮慕容寶的時候,他和他的紀美人重聚的日子亦不遠了。一切依約定而行,我拓跋珪永遠是他的好兄弟。」 拓跋儀施禮告退。 紀千千步入廳堂,慕容垂獨坐一角,一副深思某種疑難,有點難下決定的神情。如此表情確未曾在他的臉上出現過。一直以來,慕容垂都予她萬事均在掌握中的姿態,似乎在他來說,天底下沒有任何能難得倒他的事。 忽然間,紀千千感到慕容垂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雖然他的身份、地位、本領和手中掌握的權勢實力,令他予人不可一世超乎眾生的形象。事實上他仍是一個人,仍像一般人有七情六慾,會因事情的變化而生出情緒的波動,也會如任何人般有焦慮、困惑和煩惱的時候。 這領悟使她感到和他之間的距離被拉近了,卻與男女之情沒有絲毫關係,純粹是人與人之間相對的感受。 那張出自古代名家叔蔡之手的琴,仍擺放在小几上,斷了的絃線已換過新的。 慕容垂目光往她投來,射出深刻的感情,且站起來歡迎她,臉上陰霾一掃而空,欣然請她坐下。 能得到這位剛登基為帝的大燕天子如此周到的禮遇,天下間恐怕只她紀千千一人而已。 紀千千並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當然更不會為此受寵若驚,與他隔幾坐好後,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話。 慕容垂朝她瞧來,微笑道:「千千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確是令人欣慰。」 紀千千心忖,我的精神一天好過一天,卻不是因為你而是燕郎。輕歎一口氣道:「有勞皇上費心。」 慕容垂目光轉投前方,語氣平淡的道:「邊荒集已再次落入我的手上。」 紀千千的耳鼓內,彷彿響起晴天霹靂,轟然遽震,手足冰冷起來,心兒劇烈地跳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邊荒集再次失陷了。 她聽到自己問道:「你捉到他了嗎?」 慕容垂不敢望她的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成功也可以是如此含糊不清的,燕飛並沒有因邊荒集失陷被捕,還反而割下竺法慶的首級,將之高懸在邊荒集的東門外。」 紀千千「呵」的一聲叫起來,沒法掩藏如釋重負的神態,轉白的花容回復了點血色,朝慕容垂望去,道:「多謝皇上坦然相告,其它的人呢?」 慕容垂沒有答她,苦笑道:「竺法慶的『十住大乘功',竟勝不過燕飛的蝶戀花,此事誰能預料呢?」 紀千千因燕飛而感到無比的驕傲,心忖,我燕郎的本領還多著哩!你雖布下天羅地網,他還不是來去自如。這當然不會說出來,再次問道:「其它的人呢?」 慕容垂道:「我是首次有想說謊話的衝動,荒人今次機伶得教人意外,或許是有前科,在我們的聯軍大舉進攻前,荒人棄集逃亡,利用邊荒特別的形勢躲避追擊。不過,我們也有前車之鑒,今次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紀千千心中欣慰,也感激慕容垂肯坦然相告,沒有隱瞞。她雖然不曉得,慕容垂說的聯軍除彌勒教外還包括哪一方的兵馬,但因她從謝安處聽過有關竺法慶的事,故對彌勒教知之甚詳,因而掌握到燕飛擊殺竺法慶的意義和效果。 以燕郎悲天憫人的情懷,在一般情況下絕不會割下對方的首級示眾,他這般做了,是要達致最震撼的效果,一邊向天下展示荒人不可輕侮的反擊力量,振奮荒人士氣,更為要把彌勒教徹底瓦解。 乾爹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彌勒教已不成威脅,謝家再不用擔心竺法慶。對南方的佛門來說,更是值得額手稱慶的事。 慕容垂的聲音傳入耳內道:「千千為何不說話呢?」 紀千千往他瞧去,迎上他銳利的目光,歎道:「邊荒集是屬於荒人的,只有荒人才可以令邊荒集保持活潑開放的精神,亦只有如此,邊荒集始能成為戰火烽煙外繁華興盛的樂土。皇上這麼強佔邊荒集,與殺雞取卵有何分別呢?」 慕容垂現出苦澀的笑容,語氣卻平靜無波,徐徐道:「如我告訴千千,我是為千千而這麼做的,千千有何感想呢?」 紀千千凝視他片刻,輕搖螓首柔聲道:「我並不相信皇上是因我而佔領邊荒集,正如皇上曾說過,征服邊荒集是皇上踏出統一天下的第一步。邊荒集在征戰天下的戰略上,有重要的作用,既可以防止我們漢人北上,又可以掌握南北貿易的樞紐。更重要的是……唉!我不想說了。」 慕容垂雙目神光大盛,一眨不眨的看著紀千千,忽然笑起來,道:「千千想說的,是否因荒人可以在任何時刻,像厲鬼般從邊荒撲出來抽我的後腿,所以令我有所顧忌。」 紀千千隻再歎一口氣,沒有答他。但其神色卻清楚告訴慕容垂,這是何苦來的呢?慕容垂仰望屋樑,從容道:「任何戰爭,均是有得有失。邊荒獨特的形勢,令我們難竟全功。不過荒人有個致命的弱點,使他們永無翻身的機會,就是邊荒本身的形勢。荒人只是孤獨的一群,失去了邊荒集,他們也失去一切,在沒有任何支持下,最終他們也要黯然離開邊荒。這是最現實的問題,什麼本領、勇氣、決心在這樣的情況下都派不上用常」紀千千心中湧起莫名的憤怒,道:「皇上得到邊荒集又有何用處?沒有荒人的邊荒集,只是一座廢墟,徒然令皇上浪費人力物力,終不是長遠之計。」 慕容垂啞然笑道:「千千太小覷我慕容垂了,我怎會犯上如此愚蠢的錯,只要邊荒集位置不改,終有一天她會回復興盛。要守穩區區一個邊荒集還不容易嗎?荒人若不想尋死,最後只有乖乖的滾離邊荒。」 紀千千心中一顫,她自問沒有足夠的本領看破慕容垂的手段,而他也不會告訴自己。 邊荒集真的就這麼完蛋了嗎?而她和小詩則永遠是慕容垂的俘虜?不!事情絕不會如此發展下去。 她相信荒人的本領,更深信燕飛的能力。終有一天,她和小詩將如破籠而出的小鳥,飛回 邊荒集去。 燕飛和劉裕立在河岸旁一座小丘處,目送船隊遠去。 劉裕指著遠處東方,道:「以我們的腳程,明早便可以到達廣陵。」 燕飛訝道:「我們不是要到豫州去嗎?」 劉裕道:「我們當然會到豫州去救淡真,不過先要去廣陵打個轉,見兩個人。」 燕飛道:「一個是劉牢之,另一個是誰呢?」 劉裕答道:「另一個是孔靖,此人是我們成功收復邊荒集的關鍵,且須你老哥親自出馬,讓他得睹我們第一高手的風采,以增強他的信心。」 燕飛沒好氣道:「你倒懂得物盡其用,可是,孔靖因何如此重要,我們現在不是有足夠捱幾個月的糧草嗎?」 劉裕道:「孔靖當然重要,今次反攻邊荒集,絕不是幾個月內可以解決的事,慕容垂不會輕易放棄邊荒集,如我們正面與他們硬撼,只是自尋死路。」 燕飛欣然道:「你似乎已智計在握,定下全盤反攻邊荒集的計劃。」 劉裕笑道:「一切都是師傅傳授的,以前玄帥每次應付南下的兵馬,採取的都是斷其糧道,疲其人馬的消耗戰,仰仗的就是本身糧食充足。而現在唯一能供應我們糧食的,就只有孔靖這吃得開的大商賈,亦只有他能打通所有關防,為我們運送來自佛門的糧資。」 燕飛點頭道:「明白了!」 劉裕一臉笑意地打量他,欣然道:「屆時記得挺起胸膛。」 燕飛失笑道:「去你的!」 笑語聲中,兩人望東去也。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十八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九 黃易《邊荒傳說》卷十九 拓跋珪獨坐主帥帳幕內,心中頗有點猶疑不定。自懂事以來,他做事從來爽脆利落,決定了的事也從不後悔,可是,今次因牽涉到他最好的兄弟燕飛,他首次苦惱起來。 早在多年前,他已看中邊荒集優越的地利,所以刻意經營,終於在邊荒集取得一席位。除了通過邊荒集大做南北貿易外,邊荒集亦成為他掌握天下形勢變化的耳目。 消息並非單是來自飛馬會,而是他另有一個情報渠道,亦用以監察飛馬會對他的忠誠。 在爭取到現在一族之主的地位和權力前,他一直受族內和近親各族的排擠與逼害,令他養成不輕信任何人的心態。 沒有人可以例外,除了兒時直至現在,仍是最好的兄弟燕飛。燕飛是永遠不會出賣他的,只恨燕飛體內流的有一半是漢人的血,使他對漢人同樣是那麼親近。 在北方,唯一令他畏懼的人只有慕容垂。他雖然自負,仍知在現今的形勢下,如慕容垂全力對付他,他拓跋珪必無倖免。 慕容垂確不愧北方第一兵法大家,只看他兩次攻陷邊荒集的手段,就可看出他的高明之處,根本沒有人能攖其鋒。 可是,燕飛把一切扭轉過來,擊殺竺法慶,令彌勒教於旦夕間瓦解,亦使慕容垂陣腳大亂。只要來攻他的是好大喜功的慕容寶,他拓跋珪已踏出統一天下最重要的一步。 南方自謝安、謝玄去後,余於再不被他放在眼內。桓玄、司馬道子和孫恩之輩,不論誰人成為南方最後的勝利者,都難以和他鬥勝爭雄。南方只有一個人,能令他擔心。 目前,他最大的障礙是慕容垂,不過,慕容垂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紀美人。 拓跋儀揭帳而入。 經過一夜休息,拓跋儀疲態盡去,精神抖擻,正準備動身往邊荒集去。 拓跋珪沒有抬起頭來瞧他,仍是一副思索的神情,淡淡道:「坐!」 拓跋儀在離他半丈許處坐下,默待拓跋珪發言,到此刻,他仍不曉得為何拓跋珪把他從整裝待發的馬隊急召回來。 拓跋珪終於朝他望過來,平靜而堅決的道:「你今次回邊荒集,我要你殺一個人。」 拓跋儀愕然道:「殺誰?」 拓跋珪若無其事的道:「劉裕!」 拓跋儀虎軀一震,說不出話來,心中卻翻起滔天巨浪。他的心態,實很難向任何生活在邊荒外的人解釋,包括拓跋珪在內。殺個人對拓跋儀只是等閒的事,可是,邊荒的荒人正處於空前團結的境況,人人肝膽相照,任何試圖破壞荒人團結的行動,都是反荒人的惡行。 他接管飛馬會,是淝水之戰後的事,可是,他已深深投進邊荒集的生活去,感到邊荒集與他不但榮辱與共,且是血肉相連。 他感到自己再不瞭解拓跋珪,至乎有些反感,更清楚自己不會執行這拓跋珪派下來的特別任務。 拓跋珪道:「我們是兄弟,目前更是我族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你心裡有甚麼話,儘管說出來。」 拓跋儀歎道:「如殺死劉裕,我們如何向小飛交待?」 拓跋珪現出一絲冷酷的笑意,輕輕道:「想置劉裕於死地的人這麼多,只要你手腳乾淨點,誰會懷疑到你身上去呢?」 拓跋儀苦笑道:「劉裕現在已成邊荒集的主帥,又得江文清和屠奉三的支持,若事情敗露,我們會成為荒人的公敵。且最大的問題是劉裕並不容易對付,以孫恩和司馬道子的實力,到現在仍沒法辦到,這個險是否值得我們去冒呢?」 拓跋珪雙目神光閃閃,仍是語調平和的冷然道:「我知道要你去做這件事,實在違背你一向做事的作風,不過,為了統一天下的大業,我沒有選擇餘地。我認識劉裕這個人,曾與他並肩作戰,從個人的觀感出發,我還有點喜歡他。不過,勿要看此人在現時雖似與南方的局勢無關痛癢,事實上,他的影響力卻是與日俱增。我們的小飛摧毀了彌勒教南下作亂的大計,亦同時造就了他,使他置身於非常特殊的位置,而在某一非常時期,他可以產生的作用,實是難以估計。」 拓跋儀皺眉道:「那或許是很多年後的事,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不是要應付慕容垂的反擊嗎?收復邊荒集,把慕容垂拖在滎陽,該是首要之務,如我們殺死劉裕,恐怕會影響荒人整個反攻大計。」 拓跋珪微笑道:「要殺劉裕,只有一個機會,就是在此反攻邊荒集的一戰裡,時機由你掌握,錯過了機會永不回頭。現在他對你仍沒有戒心,以你的聰明才智,肯定可以把事情做得妥妥當當。」 拓跋儀低聲道:「我仍可以暢所欲言嗎?」 拓跋珪聳肩道:「這個當然!你和小飛,都是我拓跋珪最信任和欣賞的人。」 拓跋儀苦笑道:「到此刻,我仍不明白非殺劉裕不可的道理,即使殺了他,燕飛仍只會過他嚮往的生活,救回紀千千後,他也不會回到你身邊來。」 拓跋珪從容道:「根本不存在燕飛是否回到我身邊的問題,我和小飛永遠是最好的夥伴和戰友。至少,在與慕容垂的生死鬥爭上,我與小飛站在同一陣線,榮辱與共。」 拓跋儀終忍不住,直接了當的問道:「那為何非殺劉裕不可呢?且須冒著與小飛反目的大風險?」 拓跋珪雙目亮起凌厲的光芒,旋又收斂。沉聲道:「南方諸雄裡,當然以桓玄聲勢最大,所佔地理位置亦最優越,現在有聶天還作他的走狗,更是如虎添翼,不過,此人生性專橫高傲,終不是成大事之輩。其次到天師軍,孫恩不單玄功蓋世,且智比天高,只可惜,天師道一向被江左世家視為邪道,如孫恩想席捲南方,必惹起建康同仇敵愾,上下齊心,拚死反抗。這是思想之爭,沒有任何化解的可能。」 拓跋儀聽得心中佩服,拓跋珪雖身在長城之外,可是對南北形勢,卻是瞭如指掌,觀察透徹入微,極具遠見。 拓跋珪續道:「司馬道子雖掌握建康軍權,本身亦是有勇有謀之輩,但因向與南人最崇拜的謝安為敵,又縱容王國寶之徒作惡,更勾結彌勒教,所以不得人心,終不是眾望所歸之人。 至於北府兵,雖強勝一時,卻是群龍無首,劉牢之和何謙兩大頭領,在任何一方面均遠及不上謝玄,又互相傾輒,似強實弱。南方在四大勢力鬥個你死我活下,你認為會出現怎麼樣的情況呢?」 拓跋儀答道:「當然是戰火連綿,南方大亂。」 拓跋珪歎道:「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劉裕成為最有機會冒尖的人,因為,不論上下軍民,沒有人不懷念謝安、謝玄在世時安樂繁榮的日子,而劉裕正是不言而喻的謝玄繼承人,兼之有邊荒集作他的後援,只要他懂得順應民心,南方終有一天落入他的手上。」 拓跋儀聽得啞口無言,拓跋珪說的是他從沒有深思的情況,盡顯拓跋珪異乎常人的想像力,高瞻遠矚的過人視野。 同時,他曉得拓跋珪對慕容垂已是勝券在握,可是,他怎能有此信心呢?拓跋珪雙目殺機遽盛,冷然道:「假若沒有劉裕,南方將會陷進長期的鬥爭和內亂,那時,只要我成為另一個苻堅,我可以輕易收拾南方的殘局,完成我族多年來的夢想。哼!我是絕不會犯苻堅的錯誤。 現在你明白了嗎?假如我有別的選擇,我不會動劉裕半根毫毛,可是竺法慶伏誅,卻完全扭轉了劉裕的命運,如再讓他收復邊荒集,我最害怕的情況將會出現。與其讓劉裕茁壯長大,異日更麾軍北上攻擊我們,何不根絕他於微時,撲熄他這個火頭,否則由他惹起的大火,將成燎原之勢,直燒往北方來。」 拓跋儀沉重地呼吸幾口氣,終於同意,點頭道:「我看著辦吧!」 拓跋珪淡淡道:「今次隨你回去的人中,有三位是我族出色的高手,且是悍不畏死的勇士,你就看著辦吧!」 拓跋儀實時重申效死的忠誠,然後懷著沉重的心情,施禮告退。 慕容寶進入慕容垂的治事堂,後者正伏案處理桌上的文件。 慕容垂仍埋首工作,沒有抬頭的道:「坐!」 慕容寶在一側坐下後,慕容垂輕描淡寫的道:「王兒怎樣看拓跋珪這個人?」 慕容寶雙目立現殺氣,狠狠道:「我一直不喜歡拓跋珪這個人,總覺得他是野性難馴,心狠手毒。」 慕容垂仍沒有朝他正眼瞧來,道:「你憑甚麼對他有如此印象?」 慕容寶微一錯愕,思忖半晌,答道:「或許是從他的眼神,你可以從他的眼睛,看出他心中想的,與說出來的是兩回事。此人天性自私冷酷,為求目的不擇手段,更沒有自知之明,不自量力。」 慕容垂終於往他望去,雙目精芒閃爍,沉聲道:「王兒如果只看到這些表象,試問,朕如何敢放心讓你去對付拓跋珪!」 慕容寶一震道:「父皇!」 慕容垂終放下手上的工作,挨往皇座,悠然道:「慕容沖被人殺了!」 慕容寶失聲道:「甚麼?」 慕容垂道:「消息在一個時辰前傳至,慕容沖的左將軍韓延發動兵變,攻殺慕容沖,立將軍段隨為燕王。」 慕容寶仍是震駭未止,喘氣道:「怎會發生的呢?」 慕容垂道:「此事來得突然,卻非沒跡可尋,以慕容沖為首的鮮卑人,自苻堅被殺,他們又佔領長安,奪得大批糧貨財物子女,個個歸心似箭,迫切要求東歸故地,但慕容沖卻戀棧長安,不願東歸,於是慕容沖遂和手下將士間產生嚴重的分歧。在我們攻陷邊荒集之前,慕容沖還可以以我們在關東囤駐重兵一事作借口,拖延東歸的大計。現在,我們兵力既被分薄,且不住調兵集結於滎陽之北,準備反攻平城和雁門,慕容沖在再沒有借口下,仍要留在長安,因而被手下看破其用心,不生變才是怪事。」 慕容寶道:「如此豈非西燕兵會立即出關東來?」 慕容垂沉吟片刻,道:「段隨始終不是慕容氏宗室,其威望和實力均不足以服眾,只因事起突然,慕容沖又沒有防備,方被其所乘。當以慕容永為首的宗室勢力反撲時,段隨和韓延,肯定沒有還手之力。不過,無論誰當上西燕之主,都不得不出關來,寄望能從我們手上奪回舊燕的土地。所以,只要我們製造一個有利他們出關的形勢,西燕兵當會傾巢而出,那也是他們滅亡的時刻。天上怎可容兩個太陽,西燕是我們的枝葉,只可統一在我慕容垂一人之下。」 慕容寶恭敬的道:「王兒明白!」 慕容垂凝神打量他半晌,沉聲道:「慕容永是知兵的人,手下更是兵精將良,兼從苻堅手上搶得大批糧資武器,並不容易對付,且我們還須兼顧邊荒集,所以,我必須改變計劃,留此坐鎮,與慕容永等人鬥智不鬥力,以接收他手上的實力。而對付拓跋珪的事,則交由你全權負責。」 慕容寶興奮地大聲答應,道:「王兒必不負父皇所托,敢問父皇有何指示?」 慕容垂道:「拓跋珪此人非是等閒之輩,不可掉以輕心。幸好,他現在羽翼未成,手下不到三萬人,兵力薄弱,根本沒有抵抗的能力。所以,只要你能堅持下去,直攻至盛樂,掠奪他的戰馬和子女,終可令拓跋珪國破族亡,絕不可能有另一個情況發生。我會給你八萬精騎,先收復雁門和平城,再在長城內外設立堅寨,以保糧資的供應源源不絕,與拓跋珪打一場以紮實為重的持久戰,拓跋珪必敗無疑。」 慕容寶起立下跪道:「慕容寶領命!」 慕容垂長長吁出一口氣,心忖北方已有一半落入口袋裡,同時想起紀千千,如讓她目睹自己殲滅西燕的整個過程,她會否對自己的觀感改變過來呢? 孫恩立在海岸邊一塊巨岩上,盤膝靜坐。 自從邊荒回來後,天師道的事務分別交給徐道覆和盧循兩徒打理,自己全心全意修練「黃天大法」,以應付平生勁敵「大活彌勒」竺法慶。 道德三干六百門,人人各執一苗根。誰知些子玄開竅,不在三千六百門。 孫恩自創的「黃天大法」,上承道家之祖老子的《道德經》,再集兩漢道法的大成,淵源自黃老,法授天人,已達超凡人聖之境,非是一般武術能望其項背。 竺法慶雖為佛門外道,至乎被視為邪魔奸孽,可是其「十住大乘功」,卻是源自佛門正宗,再加男女採補之術,實是佛門心法的另類異彩。 道佛之爭,自漢代以來從沒有乎息過,他和竺法慶,分別是代表道門和佛門最頂尖兒的人物,他們的決戰,已是命運注定了的。 他的「黃天大法」,說到底仍是煉心之法。 初層煉心,是煉未純之心,屏情去妄,心照於空。 二層煉入定之心,煉心合氣,氤氤氳氳,神功初奠。 三層煉心,是名天地之心,一陽來復,煉心進氣,玄關竅成。四層煉退藏之心,玄關乍現,得氣功成。 五層煉築基之心,取坎填離,積金入腹,結丹累氣。 六層煉了性之心,玉液還丹,由後天轉為先天,血自化為白膏,意自凝作赤土。 七層煉已明之性,以有投無,以實灌虛。虎向水中生,龍從火裡出,龍虎相搏,猛烹極煉,全身靈竅皆開。以先天制後天,性命合而為一,成大還丹功法,七返九還,至此存神明性,道心永不動遙八層煉己復之心,心定存神而通明,要使身中先天真氣,盡化為神,身中之神,能遨遊於外,靈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出神入定,不為物境所迷,煉心成神。 孫恩在多年前已煉心至第八重功法,可是,自此即再無寸進,幸好自邊荒集回來後,他的精氣神均處於最顛峰狀態,所以他掌握時機,潛修最高的第九層煉功心法。現在身處東海大島翁州,更感到突破在即。 第九層煉心,煉的是還虛大法。當他到達第八重功法,早臻隨心所欲的境界,可是,靈不虛則不能包涵萬物,所以,必須煉至眾有皆空,清虛一體,盤旋天地之間,是我非我,是空不空,天地有毀,虛空不毀。乾坤有礙,惟空無礙,所以神滿虛空,法周沙界。此「黃天大法」之最,無以加矣。 「轟!」 孫恩從巨岩上升起來,舉手長嘯。 他夢寐以求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的「黃天大法」,終於取得大突破,成就至高無上的心法。 只要將來能「煉虛合道」,他將可以白日飛昇,破空而去。 就在此時,他感應到,盧循正全速往他得成大法處趕來,顯是有非常重要的消息。 當天師道德披天下,便是他功成身退之時。 劉裕由東門入城,立即被把門的兵頭截著,道:「劉裕你回來得真是時候,頭子昨天才發下命令,只要見你回來,立即押你老哥去見他。」 頭子是劉牢之另一個軍中的匿稱。 劉裕笑道:「是否要上手銬?」 那兵頭叫方勇,曾和劉裕一同接受探子的訓練,與劉裕稔熟,探手搭上他肩頭,朝城內走去。欣然道:「你老哥現在是大大有名的人,誰敢對你不敬。坦白說,我也有些佩服你,到現在仍死不去、活生生的在老子眼前出現,你奶奶的!你是否戴了什麼寶貝護身符,被人怎麼打都不死?」 把門的北府戰士見到劉裕,都舉手致敬,口呼劉大哥,態度崇敬親熱。 劉裕笑道:「護身符欠奉,爛命倒有一條,你要便來拿我的命吧!」 方勇著人牽來兩匹馬,開懷笑道:「豈敢!豈敢!連竺老妖都栽在你手上,誰敢拔你半根毫毛?」 劉裕接過馬韁,愕然道:「殺竺老妖的是燕飛,為何算到我頭上來?」 方勇笑道:「不是一樣嗎?燕飛是你的戰友,你是邊荒集的主帥,當然是由你巧施妙計,方能在那樣的情況下幹掉竺老妖,完成玄帥的遺願。此事傳至廣陵,轟動全城,人人提起你老哥,都要豎起拇指,說一句『英雄好漢',你確是了不起。」 劉裕開始明白,燕飛斬殺竺法慶對自己聲譽的影響,又感受到謠言的誇大失實處。不過,北府兵兄弟一廂情願的想法,正代表自己與他們榮辱與共,亦代表著他們心裡極待填補的一個缺陷,就是他們需要繼謝玄後的另一個英雄,作他們的心靈支柱,而那個人現在已變成了他劉裕。 只要他能再次光復邊荒集,北府兵年輕一輩,將人人向他歸心,視他為另一個謝玄,而此為他手上最大的籌碼。 道:「上馬吧!我也想見劉爺呢!」 孫恩神采飛揚的立在巨岩邊緣處,細聽盧循一一報上從建康來的最新消息,潮浪一重一重的相繼而來,打上巨岩,濺起高達數丈的浪花。 一個消息比一個消息震撼,當他聽到竺法慶被燕飛斬首,終於動容道:「這是不可能的。 」 盧循以帶點嘲弄的語氣道:「竺法慶肯定名大於實,否則怎會飲恨於蝶戀花之下?」 孫恩緩緩搖頭,柔聲道:「竺法慶確有真材實料,他的『十住大乘功'來自上代有怪僧之稱的不戒大師的『碎金剛乘',是佛門正宗。據吾師所言,『碎金剛乘'專攻日精月華,天下間只有『太陽真火'方能與之抗衡。不過,縱然燕飛身具『太陽真火'一類的奇功,他能保命不死,已是難得,怎可以不但避過『十止之劫',還可以擊殺竺法慶,此事離奇至極,難道……不!這是沒有可能的,且『丹劫'在師尊坐化前,早不知影蹤。」 盧循一震道:「丹劫?」 孫恩點頭道:「師尊曾與不戒大師交手,故深悉『碎金剛乘'的虛實,而萬變不離其宗,『十住大乘功'雖為竺法慶自創,其源頭和心法始終離不開『碎金剛乘',師尊既說過『太陽真火'能抗衡『碎金剛乘',當然也能與『十住大乘功'平分秋色。而『丹劫'乃『太陽真火'之最,照此推之,當可以克制『十住大乘功',問題在於,即使真的有人能從『丹劫 '吸犬太陽真火'以為己用,仍不容易破竺法慶的『十住大乘功',只能在不受竺法慶的十住法影響下,大家在招數戰略上見真章,以竺法慶千錘百煉的魔功,不論燕飛如何進步,仍不是竺法慶的對手。所以,我說此事奇怪至極。」 盧循道:「天師曾差點要了燕飛的命,當然清楚他的強弱。不過,燕飛殺竺法慶一事,該非謠傳,否則,尼惠暉不會到建康尋燕飛的晦氣?難道『丹劫'真的落在燕飛手上?這是不可能的。」 孫恩長長舒一口氣,目光投往廣闊無邊的大海,雙目異采閃動,聲音卻充滿生機和期待,悠然歎道:「世事的曲折離奇,往往出人意表。燕飛先是在本人手底下死而復生,現在又斬殺竺法慶於邊荒,豈是可以隨意小覷的人。想不到竺法慶、慕容垂之輩外,尚有一個燕飛,令我孫恩不愁寂寞。燕飛呵!沒有你這樣的一個對手,人生又有何樂趣呢?」 盧循心中激盪,更曉得孫恩已決定,予燕飛另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因為對孫恩來說,燕飛已取代了竺法慶在他心中的地位,成為一個能令他動心的對手。 孫恩像忽然拋開燕飛一事,神馳意飛的道:「司馬曜真的死了!」 盧循道:「此事千真萬確,下手的是成為司馬曜貴人的妖女曼妙,如不是她被楚無暇截殺於大江,情況會變得更精彩,不過,現在已夠司馬道子頭痛的了,唉!可惜千秋不知如何被司馬道子識破身份,累得道覆須立即把我們在建康的人撤走,使我們辛苦經營多年的佈置,毀於一夜之間。」 孫恩微笑道:「有什麼問題呢?我們得到的遠比我們失去的多,些微損失,何用介懷?為達成我們的夢想,總有些人須犧牲的。司馬曜的橫死,將令王恭、桓玄、殷仲堪、劉牢之等人別無選擇,只有連手麾軍建康,名為逼司馬道子交代司馬曜之死的真相,實則為必須殺司馬道子以自保,否則,如讓司馬道子假新上位的傀儡皇帝之手,亂髮聖旨,如何招架?那時將是我們進攻建康的最佳時機,一舉把南方所有反對的力量摧毀,好一勞永逸。所以你有什麼該擔心的呢?」 盧循終察覺孫恩的異於平日處,這不單是他出奇地隨和輕鬆的語調,且字字珠璣,更因此時的孫恩,像一個永不見底的深潭,蘊藏著無有極盡的智慧和異乎尋常的力量,卻又超然於眾生之上。那種感覺玄之又玄,非比尋常。 他剛才來時,因消息的震撼而心神不屬,兼之因對孫恩的敬畏,不敢平視觀察,所以一時沒有察覺孫恩的異樣處。 此時的孫恩,比以前任何一個時間,更像「天師」,「真」的「天師」。 盧循發覺自己不受控制地張大口喘起氣來,艱難的道:「天師……」孫恩往他瞧來,雙目晶瑩通透,又深邃無可測度,保持微笑的神態,柔聲道:「趁現在還有點時間,我須立即趕往邊荒,只要燕飛在附近,我便能對他生出感應。我要以他的人頭,來祭我天師軍出征的大旗,讓普天下曉得,誰才是天下第一人。」 盧循生出被孫恩看個通透的奇異感覺,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敬意,更清楚孫恩為燕飛而心動,必須立即趕去會燕飛的心態,忽然雙膝一軟,跪往石上去,顫聲道:「天師……」仍是語不成句。 孫恩仰望晴空,雙目射出熱切和憧憬的神色,道:「我去後,你們全力備戰,結集戰船,待我回來後,時間該差不多了。」 接著探手在盧循的天靈穴輕拍三掌,道:「好好給我練功!」 每一掌拍下來,盧循都覺全身經脈遽震,所有竅穴跳動起來,說不出的受用。盧循福至心靈,曉得孫恩是以無上法力助他修煉「黃天大法」,那敢輕忽,就那麼跪在地上練起功來,再不敢說話。 孫恩一聲長嘯,到嘯音收止,早去得無影無蹤。 燕飛緊接劉裕之後進入廣陵城,他備有通行證件,把門的衛兵沒有留難,盤問幾句後,放他入城。 他還是首次到廣陵,心忖還有時間,先四處逛逛,再到與劉裕約定處等待。 就在此時,他的心湖忽然浮現孫恩的形相,還似正對他欣然微笑。 這怪異無倫的情況一閃即逝,快速得似乎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可是已像一塊巨石,狂擲進他波平如鏡的平靜心湖去、激起濺空而起的水花和波蕩的漣漪。 他清楚感應到孫恩對他的殺機。 燕飛完全不曉得孫恩身在何方何處,那種玄妙的聯繫模糊而遙遠,更不明白,孫恩如何辦得到,不過肯定的是,早臻達天人合一之境的孫恩,在道法武功上又更上一層。 燕飛心中叫苦,清楚自己又落在下風。 他現在一心一意去反攻邊荒集,是為配合拓跋珪營救紀千千進行的大計,實在不願分心到別的事上去,尤其是像孫恩這種可怕的對手。 上次交手時的孫恩,武功已不在竺法慶之下,如他再有突破,燕飛能勝他的機會,更是微乎其微。最大的問題是他仍非心無罡礙,且比之以前任何一刻,更急切把紀千千主婢從慕容垂的魔掌解放出來。 可是,他更清楚與孫恩此戰是避無可避,且他是陷於完全被動的惡劣形勢。 他並不是畏懼孫恩,只是感到孫恩選此要命的時刻來對付他,已充分表現出,孫恩掌握到自己沒法彌補的破綻和弱點,如他過不了孫恩這關,那過去的一切努力將盡付流水,他固然一命嗚呼,紀千千主婢則永遠落在慕容垂手上,荒人失去邊荒集,劉裕當不成北府兵的統帥,拓跋珪則要亡國滅族。 除非他能擊敗孫恩,否則,情況將會朝最不幸的方向發展。 沒有人能在此事上幫半點忙,一切只能倚賴自己,看看蝶戀花是否有護主的能耐。 門衛在主堂大門報上劉裕的名字,劉牢之的聲音傳來道:「進來!」 劉裕舉步入堂,劉牢之坐在一角發呆,几旁擺放著一封開了口的火漆密函,並沒有朝劉裕瞧來,只淡淡道:「坐下!」 一時間,劉裕不知該坐到哪裹去,只好恭敬地來到他身前,施禮問好。 劉牢之一臉苦思而不得的疲倦神色,指指身旁隔著小几的太師椅道:「坐!我有些事須問你。」 劉裕有點受寵若驚的坐在他一旁。 劉牢之終於朝他瞧來,道:「你是不是從建康來的呢?」 劉裕點頭應是,忽然間,他已曉得几上的密函來自司馬道子,信內並提及自己。 劉牢之滿懷感觸地歎了一口氣,沉聲道:「皇上駕崩了。我該怎麼做呢?」 後一句他顯然不是求教劉裕,只是正糾纏心內的一句話,不自覺地衝口而出,顯示他正為某一個決定舉棋難下。 劉裕當然明白他的心事。 劉牢之此刻正為選擇站在哪一方而煩惱。以前王恭背後有司馬曜全力支持,劉牢之投向王恭一方是順理成章,只要收拾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他便可得到司馬曜的回報,名正言順的坐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說不定還可當揚州刺史。成為桓玄之外南方最有權勢的人。 現在司馬曜死了,劉牢之若再站在王恭的一方,至少在名義上是與司馬氏皇朝對著幹,且因有桓玄牽涉其中,動輒會弄出改朝換代的局面。如被桓玄登上帝座,劉牢之肯定死無葬身之地,還要被抄家滅族。劉牢之的為難處,可以想見。 劉牢之肯於此時和這種心情下見劉裕,是因為劉牢之從密函裡,曉得司馬道子和劉裕的緊張關係放緩,更想從他口中,知道多點有關司馬曜猝死的真相,問多點有關司馬道子的事,好幫助他作出決定。 劉裕識相地保持緘默。 果然,劉牢之沉吟半晌後,忽然問道:「燕飛是不是真的殺了竺法慶?」 劉裕點頭道:「確是如此!」 劉牢之往他瞥一眼,目光移往屋樑,徐徐道:「皇上是怎樣死的?」 劉裕小心翼翼的答道:「據傳,殺皇上的是他最寵愛的張貴妃,而張妃實是與桓玄有關係的人,所以,派郝長亨到建康來把她接走,不過功虧一簣,此女最後被彌勒教的楚無暇殺死滅口,否則,桓玄便可以借她之口,嫁禍司馬道子。」 他不敢說出曼妙的真正身份,怕的是難以向劉牢之解釋,自己是如何得悉箇中的來龍去脈。 劉牢之一震朝他瞧來,雙目射出複雜的神色,道:「你倒清楚其中情況。」 劉裕苦笑道:「全賴參軍大人栽培,我只是盡探子的本分。」 劉牢之淡淡道:「你回廣陵來,是否想我出手助你們光復邊荒集?」 劉裕點頭道:「彌勒教已因竺法慶之死冰消瓦解,邊荒集的形勢轉為對我們有利,只要大人肯點頭,使淮河的水師封鎖壽陽以東的淮水下游,我們便有把握打贏這場仗。」 劉牢之道:「糧食和武器方面又如何呢?」 劉裕心忖,難道真的這麼順利?可能是司馬道子在密函裡提到,肯支持他們收復邊荒集吧!又感到有些兒不妥當,如劉牢之肯這麼聽司馬道子的話,豈非代表他決定投向司馬道子的一方?那自己心上人的老爹王恭,豈非陷入動輒敗亡的險境?答道:「我會找孔老大想辦法。」 劉牢之沉默片刻,然後沉聲道:「我現在說的,你須仔細聽清楚,並要如實執行,否則,我將視你為背叛北府兵的叛徒。」 劉裕就像在雲端直跌下來,整條脊骨涼颼颼的,道:「大人請指示。」 劉牢之雙目精芒畢露,冷然道:「我要你立即退出荒人的所有行動,由這刻開始,不准你接觸任何外人,孔老大也包括在內,明白嗎?到有適合你的工作時,我自會找你。」 劉裕遽震失聲道:「這怎麼成?」 劉牢之大喝道:「這是軍令!」 劉裕喘著氣直視劉牢之,然後逐漸平復,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大人是不是決定與桓玄合作,對付司馬道子?」 劉牢之臉泛怒容,冷笑道:「小裕,你不覺得你愈來愈放肆嗎?我的事怎到你來置喙?」 劉裕雖然心中充塞難以壓抑的憤慨,仍曉得不宜頂撞他,垂首道:「大人可否容我說出心底的話,那不是我為自己說的,而是為大人和北府兵著想。」 劉牢之容色稍為放緩,顯然也希望在此事上有人為他參詳,道:「說罷!」 劉裕正容道:「不論與桓玄或司馬道子任何一方合作,均是與虎謀皮。現在,北府兵最宜嚴守中立,坐觀其變。另一方面,則再次打通邊荒集的脈絡,令北府兵維持自給自足的有利形勢,足可以應付南方任何突變。」 劉牢之若無其事的哂笑道:「說到底,你都是想我支持你和你的荒人兄弟,對嗎?」 劉裕差點想拍幾大罵,再拂袖而去,當然,也曉得真這樣做,絕無機會活著離開參軍府。惟有動之以利,道:「不論形勢如何變化,只要邊荒集尚在我們手中,我們北府兵便有籌碼去應付任何事情。請參軍大人三思。」 劉牢之歎一口氣,道:「我並非沒有深思此事。唉!我們現在自顧不暇,怎還有能力去處理遠在邊荒的事?」 劉裕知他意動,忙道:「如此,我可不勞大人一兵一卒,也不用勞煩孔老大,就憑荒人的力量,把邊荒集奪回來交到大人手上如何呢?」 劉牢之愕然道:「你真有此把握?」 劉裕暗抹一把冷汗,直立而起,單膝下跪道:「願領軍令狀!」 劉牢之道:「你對自己有十足的信心?」 劉裕訝然朝他望去,捕捉到他眼內輕蔑的神色,心中忽然感到很不妥當,一時卻沒法想到原因。 劉牢之陰森森地笑道:「好吧!若我不給你一個嘗試的機會,肯定你不會心服。」 劉裕對他最後的一點敬意終於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差點壓抑不住的怒火,更曉得中了他的奸計。 劉牢之故意在邊荒集一事上說得這般決絕,正是看穿他不會放棄邊荒集,從而製造出眼前的情況,令他不得不接受他任何苛刻的條件。 劉裕緩緩起立,心忖,有一天我會教你向我下跪。神色卻保持冷靜,道:「請大人賜示! 」 劉牢之道:「你須憑自己的力量去收復邊荒集,不可把北府兵拖進此事去。由現在起,你暫時脫離北府兵,直到收復邊荒集,才可以歸隊。你肯簽押這樣的軍令狀嗎?」 劉裕徹底明白過來,劉牢之是要他自我放逐,離開北府兵,因為,劉牢之看死他在沒有北府兵的支持下,他絕無可能光復邊荒集。 對劉牢之他已心死,點頭道:「一切照大人的吩咐好了。 劉裕在約定的酒鋪一角,找到正自斟自飲的燕飛。他失去了說話的心情,一言不發的連灌兩杯悶酒。 燕飛苦笑道:「看你的樣子,便知道沒有好結果。」 劉裕一掌拍在台上,引起酒鋪內其它客人的側目,不過,見到兩人的體型氣魄,誰敢斗膽找麻煩。 劉裕瞥燕飛一眼,把見劉牢之的經過道出來,最後道:「他奶奶的!他分明是針對我。」 燕飛皺眉道:「他是否決定投靠桓玄,所以,曉得司馬道子支持我們後,故意留難你呢? 」 劉裕搖頭道:「照我看未必如此,他怕恆玄應更甚於司馬道子。這一著雖然是對付我,但問題卻出在你的身上。」 燕飛愕然道:「這與我有關?確令我難以理解。」 劉裕道:「事實上,不論是劉牢之或何謙,均一直自視為玄帥的繼承人,至於我這個閉門繼承人,他們只當作謠言和笑話,玄帥亦肯定不會在他們面前承認此事。」 燕飛哂道:「我看,他們根本不敢開口問玄帥。哼!既以玄帥的繼承人自居,為何卻對竺法慶一事不聞不問?只顧著爭北府兵的兵權。可見玄帥早看破他們的為人,知道他們是自私自利之徒。」 劉裕道:「你明白了。」 燕飛點頭表示明白。 劉裕道:「雖然不是由我宰掉竺法慶,可是我身為邊荒集的主帥,你殺死竺法慶的壯舉,自然可以歸功於我。在這樣的情況下,謠言也可以變成事實。因為誰都曉得,安公曾誓言不讓竺法慶踏足建康半步,玄帥擊殺竺不歸於建康的明日寺,正顯示謝家的決心。現在,我完成了安公和玄帥的遺願,立即在北府兵內確立了繼承人的身份,成為劉牢之和何謙外,北府兵裡最有影響力的人,號召力則更在他們之上。兼之與司馬道子的緊張關係暫告緩和,劉牢之開始對我生出顧忌,但又不敢直接對付我,怕惹起北府戰士的反感,所以使出這種卑鄙手段。」 燕飛沉吟道:「司馬道子因看到此點,所以也在玩手段,借劉牢之的手來對付你,這一著非常高明。」 劉裕歎道:「現在我們的形勢又轉趨惡劣,劉牢之說過,不准我在任何情況下牽涉到北府兵,如此,我想借助胡彬在壽陽的水師之舉,立告胎死腹中,問題將非常嚴重。」 燕飛搖頭道:「沒有北府兵便沒有北府兵吧!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荒人從來不用外人幫忙的。」 劉裕解釋道:「對聶天還來說,大江幫在新娘河的基地並非秘密,因為大江幫的叛徒胡叫天,清楚基地的事。以前聶天還不敢大意越過壽陽,是怕遭到北府兵水師的圍剿,所以,基地在北府兵這大傘子下,可以避開風雨,一直是安全的。可是,只要劉牢之知會王恭,說不會插手邊荒集的事,這種對我們有利的形勢,將蕩然無存,而我們所有行動均變得有跡可尋,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我們將處於絕對的被動情況。」 燕飛道:「這方面還是你在行,我倒沒想得這麼多,幸好消息傳至桓玄處,再由他轉告聶天還,由郝長亨落實執行,至少需七、八天的時間,我們只好與時間來個競賽,看看邊荒集是否真的是氣數未荊」劉裕苦笑道:「另一個頭痛的問題,是劉牢之明言,我不可以找孔老大幫忙。以我們現時在手上的糧食,最多可讓我們支持上三個月,弓矢則一場大戰未完已用罄,如此,對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大計,會有很大的影響,逼得我們躁動求勝,而對方則是以靜制動,以逸代勞。」 燕飛道:「軍令狀裹有寫明不准找孔老大嗎?」 劉裕一呆道:「這他倒不敢寫進軍令狀去,否則,人人都曉得他是故意為難我。」 燕飛啞然笑道:「這就成了,沒有孔老大的幫忙,我將無力反攻邊荒集,你也永遠回不了北府兵去,所以,這是我或你的唯一選擇,就是千方百計也要說服孔老大,雖然,我不知道如何可令他站到我們的一方來。」 劉裕苦笑道:「我也想不出妙計。孔老大說到底都是個生意人,絕不肯做賠本生意,偏是邊荒集是最高風險的投資,可能半個子兒都收不回來,還會開罪了桓玄和劉牢之。」 燕飛忽然朝門口瞧去,劉裕隨他望去,一人正匆匆而入,似是找人的模樣,見到兩人,露出喜色,朝他們舉步走來,夥計忙趕來招呼。 劉裕第一個彈起來,招呼那人入座,待那人坐好後,俯身湊到他耳旁道:「他是燕飛!」 那人聞言遽震道:「真的是你?」 劉裕向燕飛打個眼色,拍拍那人肩頭示意道:「孔老大!」 燕飛心忖,這叫一說曹操,曹操便到,省去不少工夫,忙抱拳為禮,又親自為他斟酒。 孔靖目不轉睛地打量燕飛,待劉裕回到原位,俯前壓低聲音道:「這幾天我一直派人留意劉大人,所以,劉大人甫入城我便知道。唉!江幫主曾派人來聯絡我,我這方面沒有問題,但參軍大人卻持保留的態度,令我非常為難。」 燕飛道:「如孔老大選擇置身事外,我們絕不會怪你。」 孔靖點頭道:「我明白!燕兄和劉大人都是真正的好漢子,否則,竺法慶就不會授首於燕兄手上,要殺竺法慶,憑的再不單是武功,還須有視死如歸的勇氣和超絕的智慧。燕兄完成了玄帥的遺願,已得到整個北府兵的衷心感激。我孔靖似是外人,其實,我至少算是半個北府兵,所以,你們說我可置身於此事外嗎?」 燕飛和劉裕交換個眼色,均感孔靖非是等閒之輩,且頗有見地,更是膽大包天,因為,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如傳入劉牢之耳內,孔靖肯定會惹來渾身麻煩。 孔靖續道:「大家都是跑慣江湖的人,廢話我不說了,現在的形勢對我愈來愈不利,如讓兩湖幫的勢力伸展到廣陵來,我也只好帶齊所有手足,逃往邊荒集去,聶天還一向與我對著來幹,不會放過我。」 劉裕訝道:「孔老大的耳目真靈通,竟曉得建康軍已從邊荒集退走,而兩湖幫則乘虛而入。」 孔靖色變道:「竟有此事?」 燕飛道:「原來孔老大並不曉得此事,因何卻作出兩湖幫的勢力快擴展到這裡來的判斷呢?」 孔靖現出凝重神色,把聲音再壓下少許,道:「你們竟不知,參軍大人已答應投向王恭的一方,與桓玄和殷仲堪四方結成討伐司馬道子的聯盟,並推王恭為盟主的事嗎?」 燕飛和劉裕聽得面面相覷,心忖,難怪劉牢之對他們反攻邊荒集的事袖手不理。 劉裕道:「何謙有何反應?」 孔靖道:「正是何謙知會我此事,何大將軍昨晚率手下離城,不知去向。」 劉裕憤然道:「劉牢之愚蠢至極,在如此的情況下,保持中立才是明智之舉。」 孔靖歎道:「現在我們首要之務是光復邊荒集,其它事只好擺到一旁,亦不到我們理會。 」 劉裕望向燕飛,後者會意點頭,表示同意他暢所欲言,以爭取孔靖全心全意的支持。 劉裕湊近點低聲向孔靖道:「切勿驚惶!司馬曜死了!」 孔靖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 燕飛暗歎一口氣,南方已完全失控,未來的發展變化沒有人能預料,而自己還要應付孫恩這可怕的勁敵。忽然間,拯救紀千千主婢一事的成功希望,又變得遙遠而渺茫。 燕飛和劉裕坐小風帆離開廣陵,負責駕舟的三人,是孔靖的心腹手下,好讓兩人能爭取休息的機會。 兩人一時間哪睡得著,從船艙鑽出來,到船頭坐下說話,刺骨寒風陣陣吹來,以劉裕的功力,也要穿上能御寒的厚棉袍,燕飛卻是酷寒不侵,只於勁裝上蓋上披風,比起劉裕瀟灑多了。 劉裕道:「孔靖很夠朋友,且是有遠見的人,曉得任由劉牢之如此胡搞下去,不是辦法。 」 燕飛道:「做生意講的是眼光,他是看你是可造之材。當然!安公和玄帥對他有很大的影響力。」 劉裕憂心忡忡的歎了一口氣。 燕飛訝道:「你在擔心什麼呢?還把劉牢之放在心上嗎?至少,我們找到一個肯在雪中送炭的人。我很佩服孔靖,一是什麼都不做,一是做得徹徹底底,而他已選擇了全力支持我們,這是邊荒集之幸,更是我們的福氣。」 劉裕再歎一口氣,道:「我在擔心劉牢之又改變主意。不知司馬道子給他那封密函的內容如何呢?不過,我看他當時的樣子,似是猶豫不決,可知司馬道子定向他許下極具引誘力的承諾,而劉牢之投向王恭一方的決心,顯然非是堅定不移。」 燕飛道:「這是沒有原則的人常遇上的情況,哪方能予他最大的利益,便指向那一方。不論對司馬道子又或桓玄,他都有深切的顧忌。正如你提出的,最明智是保持中立,上上之計,是把邊荒集控制在手上,而劉牢之這蠢人,卻因害怕助長你的聲威,致坐失良機。」 劉裕苦笑道:「北府兵落在這蠢人手上,後果實不堪設想。現在,何謙已與他公然決裂,往後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我真的怕我們北府兵有很多人會被他害死。」 燕飛倒抽一口涼氣道:「不致於這麼嚴重吧?劉牢之怎都該維護忠於他的兄弟。」 劉裕道:「我們曾領教過司馬道子的厲害,雖未見過桓玄,可是,從屠奉三便可推測到他的高明,你說,劉牢之會是這兩個人的對手嗎?第一個吃苦果的肯定是他,然後輪到其它在軍內有號召力的人,直至北府兵完全被控制在其中一人的手內。」 燕飛不得不同意,道:「你這番話很有見地,此正是孔靖最大的恐懼,所以,他把全盤生意押在你的身上,而非劉牢之。」 劉裕沉吟片晌,沉聲道:「明晚我們抵達豫州,立即入王府救出淡真,如因此能瓦解王恭和桓玄的聯盟,劉牢之肯定會按兵觀變,如此,可暫緩南方一觸即發的緊張形勢,孫恩亦沒有可乘之機了。」 燕飛從容道:「提起孫恩,我須告訴你一件事,就是我可能隨時離開以應付他,免他影響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大計。」 劉裕聽得一頭霧水,道:「我不明白,怎會忽然扯上孫恩?他派人向你下了戰書嗎?」 燕飛道:「差不多是這樣,不過,他只是通過心靈的奇異聯繫向我宣戰。我有種感覺,他正趕來設法殺死我。」 劉裕駭然道:「竟有此事?是於何時發生的?以前你曾有過同樣的感覺嗎?孫恩此刻該在翁州,離這裡超過一千里之遙,怎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燕飛道:「這事是我在廣陵城內之時發生,感應雖是一閃即逝,我卻感到是千真萬確的。孫恩比以前更強大了,又更難以捉摸,我真正的感受是沒法子具體描述出來給你聽的。」 劉裕苦惱的道:「真的是節外生枝,不過,如孫恩只是孤身一人,我們可以群起攻之,總好過你獨力承受。」 燕飛沉思頃刻,搖頭道:「這一套對孫恩這種高手是不行的,試想,如孫恩每天挑我方的一個人來處決,到最後,我還不是要與他單獨決戰嗎?你對我竟沒有一絲一毫的信心嗎?」 劉裕尷尬的道:「我對你怎會沒有信心呢?只不過……唉!坦白說,孫恩實在太厲害了,任遙死時的情景我仍歷歷在目。如他再在武功上有所突破,天才曉得他會否變成異物。像現在般,他能在千里外令你生出感應,已是駭人聽聞之極的事。」 燕飛苦笑道:「你是否想問我是否也有孫恩這種本領呢?只是不好意思問出口,對吧?實話實說,我真的沒法辦到,從這點推測,至少,我在玄功上及不上孫恩。所以,我希望能在孫恩來到前,先擊垮郝長亨的水戰部隊,如此,我便可以拋開所有心事,在邊荒與孫恩決一死戰。」 劉裕皺眉苦思片刻,頹然道:「你與孫恩的決戰似是無法避免,我實在想不出任何辦法,助你一臂之力。」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你是關心我,所以方寸大亂。孫恩的搦戰,是我誅除竺法慶的必然後果,只要孫恩能殺死我,立可今天師軍聲威大振,比打贏其它勝仗更有效用。不過這種壓力,對我也非沒有好處,至少,逼得我去思忖懷內《參同契》的深奧道法,希望能更上一層樓。」 劉裕發起呆來,好半晌後才道:「究竟竺法慶比之前和你交手的孫恩,雙方高下如何呢? 」 燕飛坦然道:「我沒法告訴你一個肯定的答案,兩人各有絕藝,分別在竺法慶一意生擒我,而孫恩卻全心置我於死地,所以,前者是有破綻可尋,因為已落於形跡。」 劉裕呼出一口涼氣,整個人就像浸在冰雪裡,厚棉袍似失去抗寒的作用,說不出話來。 燕飛當然明白他的心情,如自己被孫恩殺死,不但荒人要完蛋,他劉裕亦將陷於山窮水盡的絕對劣境,紀千千主婢也將永為慕容垂的俘虜。 不!我燕飛絕不能飲恨於孫恩手上。 燕飛探手抓著劉裕肩頭,微笑道:「信任我吧!現在我們好好睡一覺。明晚我們會把你的美人兒迎返邊荒去,而我將會與孫恩在邊荒決一勝負,我的蝶戀花再不會輸給任何人,包括孫恩在內。」 在淮水黑沉沉的前方上游,七、八艘中型戰船把河道完全封閉,對方佔有順水之利,如要發動攻擊,他們那艘沒有武裝,只是用來運貨的單桅內河船,肯定不堪一擊,想闖關,則連江海流復活也辦不到。 劉裕和燕飛從熟睡裡被驚醒過來,到船首遙觀形勢。 劉裕問孔靖的手下李勝道:「夠時間掉頭走嗎?」 李勝臉色發青的搖頭道:「若他們一心對付我們,趁我們掉頭之際順流來攻,我們必無倖免。」 劉裕忽然懷念起大江幫的雙頭船,前後均設舵位,掉頭走不用拐個大彎,多麼靈活自如。 燕飛看著半里外沒有燈火、莫測高深,兼不知是何方神聖的戰船,道:「是哪一方的人? 」 劉裕狠狠道:「該是北府兵的戰船。他娘的!怕是劉牢之想殺我。」 燕飛暗歎一口氣,更明白劉裕的為難處,以他和劉裕的身手,借水遁肯定可避過此劫,但孔靖送他們到豫州的三位兄弟,肯定必死無疑,他們怎可以不顧而去?忽然心中一動,搖頭道:「不該是劉牢之,他怎敢公然殺你呢?」 劉裕一震道:「對!咦!似乎是何謙的水師船隊。」 李勝叫道:「打燈號哩!」 對方亮起三盞風燈,成一品字形,徐徐升降。 劉裕現出奇怪的神情,道:「對方打的是北府兵水師間通訊的燈號,著我們靠近,是和平的燈號。」 燕飛道:「便依他們之言行事,如他們是在騙我們,結果並不會有分別。」 劉裕明白他的意思,不論他們掉頭逃走,又或往對方直駛過去,如對方一心要攻擊他們,結果仍是一樣。 劉裕安慰李勝道:「直駛上去吧!如情況不對頭,我們會與你們共生死的。」 李勝感動的道:「孔爺沒有看錯人,兩位大爺確是義薄雲天的人,我們三兄弟把命交給你們了。」依言去了。 風帆重拾先前的速度,朝何謙的水師戰船駛過去。 劉裕向燕飛解釋道:「北府兵共有三支水師部隊,分別駐紮於廣陵、淮陰和壽陽,淮陰的水師船隊由何謙指揮。看來,何謙離開廣陵後,便沿邗溝北上淮陰,且猜到我們會經此往穎口,所以,在入淮水處守候我們,情況吉凶難料。」 燕飛道:「何謙既投向司馬道子,該與司馬道子有緊密的聯繫,理應曉得司馬道子與我們之間的事。」 劉裕道:「很難說!司馬道子這人很難測,直至此刻,我仍深信他利用劉牢之,來對我行借刀殺人的毒計。」 敵船各船首倏地亮起風燈,照得河面明如白晝,一艘快艇從船隊裡駛出,朝他們而來。 劉裕和燕飛立即輕鬆起來,因為對方確有誠意,至少,不會在他們進入箭矢射程內時突然攻擊,因為,會殃及他們派出的快艇。至於是否因怕他們兩人逃走,故以先誆他們上船,再聚眾圍攻,則要船貼近過去才知道。 劉裕道:「艇上有劉毅在,他是何謙的心腹,也是我認識的同鄉。」 快艇迅速接近,劉毅立在艇頭,舉臂表示沒有惡意,道:「大將軍想見你老哥一面,絕沒有惡意。」 劉裕迎著寒風笑道:「大將軍的消息很靈通呢!」 快艇拐個彎與小風帆並排前進,劉毅應道:「若連你劉爺到廣陵我們也懵然不知,還有臉出來混嗎?這位是……」燕飛淡淡答道:「小弟燕飛,見過劉毅兄。」 劉毅和撐艇的六名北府兵,同時現出震動的神色,呆瞪著他。 在帥船的主艙裡,劉裕和燕飛見到北府兵除了劉牢之外,最有權勢的大將——何謙。 何謙身形高挺,年紀在三十許間,面目精明,舉手投足間均顯出對自己的信心,這樣的一個人,確不甘居居於劉牢之之下。 何謙表現得相當客氣,站在艙門迎接他們,對劉裕表現得很親切,對燕飛更特別禮數十足,又令親衛離開,只餘劉毅一人陪侍。 在艙廳的大圓桌坐下後,劉毅為各人奉上香茗,然後坐到一側去。 何謙打量兩人一番,微笑道:「我已收到琅琊王的信息,清楚現在的情況。實不相瞞,我本奉有王爺的密令,準備偷襲新娘河,把大江幫的殘餘勢力連根拔起,現在,當然不會這樣做,亦慶幸不用幹這種事。唉!我是多麼希望玄帥能長命百歲,那我們就不用陷於如此令人無所適從的局面裡。」 燕飛和劉裕聽得心裡直冒寒氣,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想過,在新娘河大江幫的秘密基地,竟是司馬道子的攻擊目標。何謙乃善於水戰的北府大將,兼之手下水師船隊訓練有素,如驟然施襲,江文清肯定難逃大禍。 劉裕問道:「大將軍是如何曉得大江幫在新娘河的基地呢?」 何謙毫不隱瞞的道:「消息來自王恭,再由劉牢之透露予我,擺明是借刀殺人之計,小裕你現在該明白,劉牢之是怎樣的一個人。」 劉裕聽得心中暗恨,消息的源頭當然是來自聶天還,再由桓玄指示王恭知會劉牢之。劉牢之則不安好心,清楚司馬道子想剷除荒人反抗力量的心意,所以,賣個順水人情,轉告何謙,希望笨人出手。 這樣做對劉牢之有什麼好處呢?當然是希望大江幫與何謙拚個兩敗俱傷,他卻坐得漁人之利。而劉裕則失去重要的支持。 劉裕愈來愈憎恨劉牢之,雖明知何謙在挑撥離間,仍全盤受落。 不論是劉牢之或何謙,都是北府兵的叛徒,一個投向桓玄,一個甘為司馬道子的走狗,如北府兵因他們而落入桓玄或司馬道子之手,謝玄創立北府兵以制衡司馬氏的振奮精神,將會雲散煙消。 何謙又道:「上次,我差小毅向你傳話,想與你見個面,絲毫無不良居心,而是想告訴你,我何謙是怎樣的一個人。我何謙絕不會像劉牢之般壓制後輩。玄帥對小裕另眼相看,肯定小裕有令玄帥看得上眼的優點,後繼有人,是喜事而不是壞事。大丈夫馬革裹屍,我和劉牢之說不定會有那麼的一天,下輩中自然需有人奮而起之,所以,小裕你能冒出頭來,我們該高興而非千方百計排擠你。」 劉毅道:「上次大將軍是要警告小裕你,琅琊王對你非常不滿,事實上,大將軍一直為你在琅琊王處說盡好話,現在,琅琊王既和小裕前嫌盡釋,大將軍便不用為難了。」 何謙淡淡道:「我支持琅琊,王並非因佩服他的為人行事,而是比起有野心的桓玄,琅琊王維護的始終是大晉司馬氏的正統,只要我們能助明主登上帝位,我們北府兵便能繼承玄帥的遺願,北伐光復中原。」 劉毅接口道:「琅琊王已對大將軍作出承諾,只要能除去桓玄和孫恩的威脅,會全力支持大將軍北伐。大將軍對小裕非常欣賞,只要小裕肯為大將軍效力,劉牢之肯定動不了小裕你半根毫毛。」 燕飛心中一陣感觸。 每一個人都無法避免以自己為中心,從這個角度去看每一件事,為自己找出每種做法的理由,並認為自己做的事是對的。何謙當然有他的理想,但也為此理想,而盲目去相信絕不該相信的承諾。 劉裕本身的權位在北府兵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在現時特殊的情況下,他已成為在北府兵極具號召力的英雄人物,所以劉牢之想殺他,而何謙則力圖把他爭取到自己的陣營去,好令自己聲價大增。 他更為劉裕感到為難,大丈夫講的是一諾干金,只要他現在答應投靠何謙,封鎖淮水的難題將迎刃而解。假如他說不,天才曉得何謙會如何反應。 劉裕可以說什麼呢?劉裕此時想的,卻是司馬道子予劉牢之的密函。 何謙和劉毅都定神看著劉裕,等待他的決定。 劉裕歎了一口氣,道:「大將軍勿要怪我冒犯,不知琅琊王有否請大將軍移師建康,以助他守穩建康呢?」 燕飛心中一動,明白劉裕心中的想法。 何謙微一錯愕,與劉毅交換個眼色後,道:「我不明白小裕為何有此一問?」 劉裕道:「大將軍可否先證實我的想法。」 何謙不悅的皺起眉頭,道:「琅琊王確曾提議我為他守石頭城,不過,我卻認為該留在淮陰以牽制劉牢之,並保證淮水水道的安全,減低桓玄封鎖大江的不良後果。」 劉裕道:「如琅琊王堅持,大將軍會否順應琅琊王的要求呢?」 何謙不悅之色更濃,沉聲道:「你心中想到的究竟是什麼呢?何不坦白說出來,不用猛兜圈子來說話。」 劉毅也道:「大將軍是直性子的人,和大將軍說話,不用有避忌。」 劉裕苦笑道:「我怕大將軍很難把我說的話聽入耳內去。我只可以說,如我是大將軍,絕不會踏足建康半步。」 何謙雙目神色轉厲,直盯著劉裕片晌後,神色始緩和下來,道:「你是憑什麼有此判斷呢?」 劉裕道:「大將軍可知琅琊王寫了封密函給劉牢之呢?」 燕飛暗忖,劉裕直呼劉牢之之名,且是在何謙和劉毅這些北府兵將領面前,顯示他再不視劉牢之為北府兵的最高領導人。 何謙釋然道:「難怪你心生疑惑,琅琊王當然有向我提及此事,密函的內容我也清楚。小裕肯向我透露此事,可以顯示小裕對我的誠意。大家是自己人,什麼話都可以說。燕兄弟亦非外人,將來我們有的是合作的機會。」 劉毅向何謙道:「我清楚小裕的為人,義氣至上,大將軍何妨多透露點我們的計劃,讓小裕弄清楚我們的情況,好教他不用白擔心。」 劉裕和燕飛交換個眼神,都心呼糟糕。因為,司馬道子當然可以在何謙和劉牢之間大玩手段,向這個說一套,向另一個則又說一套,左右逢源。 照他們的猜測,司馬道子最後的目的是要把兩人都害死,令北府兵四分五裂,司馬道子方可以把北府兵控制在手上。 只可惜現在不論說什麼,何謙都聽不入耳。 何謙信心十足的道:「我對琅琊王亦非沒有防範之心,只要我一天兵權在手,他便不敢動我半根毫毛。我手下將領更對我忠心耿耿,明白我與他們禍福與共。我現在等的是小裕你一句話,只要你肯站在我這方,我會全力支持你收復邊荒集,並保證你可以在北府兵裡出人頭地。 」 燕飛忍不住道:「大將軍既不當我燕飛是外人,可否容我問一個問題,大將軍既對司馬道子有防範之心,有否想過,司馬道子會在給劉牢之的密函一事上有隱瞞呢?」 劉毅道:「燕兄有這個想法,是因不明白琅琊王和大將軍的關係。今次琅琊王請大將軍到建康去,不但說明把石頭城交由大將軍全權指揮,且答應把女兒許配大將軍,大家結成姻親。 」 劉裕和燕飛明白過來,司馬道子確是手段高明,許下如此令何謙沒法拒絕的承諾。何謙不論如何位高權重,在建康的世家大族眼中,始終是個庶人,有地位而沒有高門的身份。可是,如何謙娶了司馬道子的女兒,立即可晉身王族和貴胄,已踏足高門世族的禁地。 這對南方任何庶人寒門,都是驚人的誘惑,像何謙這種大將亦不例外。 劉裕和燕飛此時更堅定先前的想法,司馬道子千方百計誘何謙到建康去,是要殺他以爭取劉牢之背叛王恭、桓玄和殷仲堪的聯盟。 可是在現今的情況下,他們的空口白話,能對何謙起什麼作用呢?劉裕確不忍謝玄生前的愛將,如此被司馬道子害死,劉牢之猶疑的神情仍在心湖裹不住浮現。盡最後的努力,使出最後的一招道:「我在建康曾到烏衣巷見過大小姐,承她告訴我,琅琊王一直在遊說二少爺當北府兵的大統領,大將軍是否聽過此事呢?」 何謙從容道:「那是以前的事了,琅琊王是要用二少爺來壓制劉牢之,現在形勢改變,琅琊王決定把此任命擱置,小裕不用為此擔心。小裕真的是為我好,我非常欣賞小裕這種態度,劉牢之不重用你,是他的損失。」 燕飛和劉裕聽得頹然不能再語,只能你眼望我眼,因為,再沒有方法可以改變何謙的決定。司馬道子確是玩手段的高手,騙得何謙服服帖帖的。 事實上,到此刻連他們對自己判斷的信心也動搖起來。難道司馬道子確有與何謙衷誠合作之意?劉毅慫恿道:「小裕你若想在北府兵內有一番作為,現在是你最好的機會,大將軍定會酌才而用,全力栽培你。」 劉裕心內亦在掙扎著,如純為邊荒集,他自該掌握這個機會向何謙表示效忠。可是,如從他的立場來說,要繼續成為北府兵年青一輩景仰的人物,他絕不可以投靠何謙一方,因為,投靠何謙等於向司馬道子效忠。 如要成為北府兵未來的希望,他只可以走謝玄特意獨行的路線,誰的賬都不買。 不論是桓玄或司馬道子,他都不能交好,否則,會令北府兵內所有對他有期待的人,徹底的失望。 劉裕深吸一口氣,正容道:「我曾親筆在劉牢之面前簽押軍令狀,必須憑己力光復邊荒集。這也是我對自己的承諾。或者我是個頑固的蠢材,不過,我卻覺得必須這麼做,便當是一次歷練的機會。大將軍看重我,劉裕會銘記於心。一切可否待我們收復邊荒集再說呢?」 何謙雙目立即殺機大盛,凝望劉裕。 燕飛曉得,劉裕話雖說的得體圓滑,仍是開罪了何謙,不過,亦知何謙只會記在心裡,不會立即動手,因為,司馬道子仍要借刀殺人,利用他們去對付兩湖幫。 劉毅則現出失望的神色,顯示他確對自己的同鄉有好感。 何謙點頭道:「好漢子!小毅給我送客!」 劉裕起立施禮,道:「請大將軍千萬勿要失去防人之心,小裕告退哩。」 何謙安坐不動,只冷哼一聲,表示心中的不悅。 兩人無奈下只好離開,心中想到的是「不歡而散」四個字。 江陵城,黃昏,桓府。 「司馬德宗!」 桓玄差點噴飯,大笑道:「司馬道子真有你的!竟推個不會說話,連寒暑冷熱都不知道的白癡來當皇帝?」 侯亮生和楊全期恭敬的立在一旁,瞧著桓玄開懷大笑。 桓玄從置於主堂一端的坐席站起來,負手在大堂來回踱步,忽然停下來道:「司馬道子你也有今天哩!我會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來,要你嘗盡苦楚,方能洩我桓玄心頭之恨。」 侯亮生和楊全期交換個眼色,都看出對方心底下的寒意,桓玄一直苦待的機會,終於來了。 司馬德宗今年十五歲,是司馬曜早逝的愛妃生的兒子,六歲時被策封為皇太子,不過,沒有司馬道子點頭,他休想能登上帝座。 侯亮生道:「可惜張貴人被楚無暇所殺,否則,我們便出師有名了?」 桓玄移到兩人前方,狠狠道:「真沒有用!小小的一件事也辦不妥,郝長亨話說得漂亮,辦起事來卻是一塌糊塗。」 楊全期道:「郝長亨是低估了楚無暇的本領。」 桓玄仰首望上道:「楚無暇可以有什麼本領呢?竺法慶也不外如是,竟被區區一個荒人燕飛所殺。哼!真希望有機會遇上燕飛,讓我的『斷玉寒'可以飽飲他的鮮血,看看他的『蝶戀花'如何了得。」 侯亮生和楊全期都不敢說話。 桓玄目光投向楊全期,道:「王恭方面有何消息?」 楊全期答道:「兩位刺史大人商量過,討伐司馬道子是勢在必行,不過,卻很難以他弒君之罪而出師。」 桓玄大怒道:「他們商量過?他們能商量出什麼來呢?為何不先來向我請示?王恭真的自以為是盟主嗎?他的美麗女兒在哪裡呢?為何到今天仍未送到江陵來?」 兩人見他大發雷霆,都噤若寒蟬。人道事君如伴虎,而侍候桓玄,更似侍候一條劇毒的惡蛇,誰也不知道何時會給他噬上無救的一口。 桓玄忽又啞然失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就先要司馬道子殺一頭狗,王國寶勾結彌勒教,弄得南方人神共憤,建康世家人人自危,我們就以討伐王國寶為名,直攻入建康,我要司馬道子在我面前下跪,搖尾乞憐。哈……」楊全期瞥侯亮生一眼,見他低垂著頭,看不清楚他眼內的神情,不過,卻可肯定他與自己心內的感覺不會相差太遠。如讓桓玄登上帝位,南方真不知會變成怎樣的局面。 桓玄又道:「楚無暇現在和司馬道子是哪種關係?」 楊全期忙答道:「聽說楚無暇已成為司馬道子私房內的新寵,打得火熱。」 桓玄欣然道:「那就更精采。全期,你給我立即知會殷仲堪和王恭,上表力數王國寶的罪狀,並調集兵馬,不要漏掉王國寶引進楚無暇一事。哈……司馬道子你也有今天了,你可曾想過會陷進如此進退兩難的局面,不殺王國寶,則建康上下不服;殺王國寶嗎?則令自己威信大削,且明告訴人用人不當。」 楊全期暗歎一口氣,應道:「領命!」 桓玄現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神情,柔聲道:「你要著殷仲堪提醒王恭,他的寶貝女兒一天未到江陵,我一天不會發兵。他如給司馬道子先發制人害死了,不要怪我沒有警告在先。」 楊全期和侯亮生開始有點明白,桓玄要王恭獻上女兒為妻,非只是貪圖美色如此簡單,而是要挫辱王恭的名士尊嚴,令他成為俯首聽命的走狗。 桓玄的斷玉寒,現在肯定是南方第一把名器,不過,如論手段的毒辣,桓玄更是穩居首座,沒有人可與其爭鋒。 劉裕和燕飛抵達豫州,已是傍晚時分,兩人憑身手逾牆而入,依謝道韞的指示,來到王淡真寄居位於城北的醉心院。 他們繞著院落外牆走了一遍,大致弄清楚形勢後,見時間尚早,怕王淡真仍未返後院休息,不敢輕舉妄動,遂到鄰宅主樓的瓦頂上隔遠觀望,等候時機。 劉裕皺眉道:「奇怪!院內的守衛並不嚴密,似是虛應故事的樣子。難道有司馬元顯之事為鑒下,王恭仍不緊張淡真嗎?」 燕飛當然明白,他事到臨頭患得患失的心情,提議道:「我們可以立即進去查探,弄清楚真正的情況後,你便可以安心了。只要淡真小姐在此,今晚你定可攜美遠走高飛。」 事實上,劉裕亦有十足把握王淡真會喜出望外隨他遠遁,否則,不會著謝鍾秀來向他求救。不過,一刻未見到心中玉人,仍是難以安心。點頭道:「你老哥在此為我押陣便成,想不到我在軍中的訓練,竟會在此情況下派上用場,世事之奇,確是出人意表。我去了!」 看著劉裕的背影消沒在醉心院的高牆後,燕飛的心中仍盤旋著劉裕「世事之奇,確是出人意表」兩句話,暗忖,只希望這兩句話在今晚並不靈光,否則將會對劉裕造成嚴重至永難復原的打擊。 不由想到紀千千,如紀千千有什麼意外,自己又會如何呢?想到這裡,心中一陣顫抖。唉!自己如果仍處於這種狀態下,如何逃過孫恩一劫?掉轉頭來說,假設自己不幸慘死於孫恩手下,紀千千又會如何呢?想到這裡,燕飛暗吃一驚。曉得自己如此拋不開心事,遇上孫恩必敗無疑,忙排除萬念,守心於一,靈台逐漸清明起來。 一切又重新在掌握裡。 心中湧起明悟,他如想與紀千千有重聚的一天,必須把紀千千當作修行的一部分,劍道既是天道,也是人道。硬把紀千千排擠出腦海外,是他絕無可能辦到的事。只有天人合一,視與孫恩的一戰,是為紀千千而赴的一戰,方是他力所能及的事。 忽然間,他心中填滿對紀千千的愛戀,並再不孤單。紀千千雖然在邊荒的另一邊,可是,同時又近在身旁,且是兩心合一,共渡任何劫難艱險。 他再沒有任何畏懼。 此時劉裕又回來了。 燕飛大感不妥,怎會這麼快呢?燕飛追在劉裕身後,直抵淮水旁的碼頭區,到此刻,劉裕仍未有機會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心急如焚地著燕飛隨他到這裡來,而燕飛則猜到王淡真已離開醉心院,從水道離開豫州。 岸旁泊著三十多艘大小船隻,其中七、八艘仍在上貨或卸貨,在燈火下忙碌地工作著。 劉裕很快找到目標,明顯地輕鬆起來,指著上游的一艘三桅官船道:「幸好仍未走,我認得她的家將。」 他們兩人站在一堆從船上卸下來的貨物後,遙觀情況。 燕飛心呼好險,王淡真大有可能是起程往荊州去,經淝水入巢湖,再南下大江。 此時,大船旁的岸上只餘下十多個重甸甸的大木箱,正由腳夫送到船上去,二十多名全副武裝家將模樣的大漢,聚集在登船的跳板附近,監察情況。 想起這十多個箱子盛的是王淡真的嫁妝,燕飛便為劉裕感到心傷。幸好他們及時趕至,王淡真的苦難將會成為過去。 劉裕喃喃道:「老天爺有眼,讓我聽到兩個婢女為淡真的離開,哭作一團的對話,否則將無所適從。」 燕飛拍拍他肩頭道:「現在是登船的最佳機會,遲則不及。」 劉裕道:「我跟在你身後好了。我的心很亂。」 燕飛笑道:「你該興奮雀躍才對!一切包在小弟身上,隨我來吧!」領著劉裕離開燈火照耀處,借黑暗的掩護,潛往官船上游處,投入冰寒的河水裡,從水底往官船游去。 片刻後,兩人從右舷的船身旁冒出水面,依附在船身處。 燕飛把耳朵貼著船身,探掌按著船身使出吸勁,不讓河浪影響他的竊聽行動。 劉裕焦急的瞧著他,官船隨時起航,如不能迅速登船,待對方一切安頓下來,難度會增加。朝上瞧去,兩名家將正站在甲板處張望,幸好他們的位置是燈光不及的暗黑處,又是緊貼船身,對方沒有察覺兩位不速之客。 劉裕正思忖燕飛能否純憑聽覺,判斷出王淡真所在的艙房,忽然發覺,燕飛已把他硬扯進水裡去。 頭頂上的水面燈火照射,劉裕心叫好險,自己因心神不屬,所以警覺性遠遜平時。不過,縱然處於最佳狀態,要學燕飛般如此未卜先覺的避過船上守衛的偵察,他仍自知辦不到。 這可說是以王恭為首的建康世族,與桓玄的一場政治交易式的婚姻,由於事關重大,護送的人員均打醒十二分精神,不容有失。全憑燕飛超乎一般高手的靈覺,他們方能乘隙而入,來到此可登船的位置。 如何把王淡真帶走,是另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如沒有燕飛助他,憑他個人的力量,確難辦到。 燈光往船尾的方向移過去。 燕飛仍扯著他的手臂,也不知他如何借勁,又從水裡冒出去,還帶得他貼著船壁往上游去。下一刻燕飛已打開艙窗,劉裕忙機敏的竄入無人的艙房內。 燕飛鑽進來時,艙外的廊道傳來幾個人輕重不同的足音,嚇得劉裕不理從濕透的衣服不住滴下來的水,閃到門旁。到足音過門不入遠去了,方鬆一口氣。 燕飛把艙窗關上,移到他旁低聲道:「先弄乾衣服,我來處理地上水跡。」 劉裕心忖,哪來時間弄乾身上濕透的衣服時,燕飛的手掌按上他背心,一股灼熱無比的真氣,直輸入他體內經脈,水氣立即開始從濕衣蒸發,神奇至極。 燕飛亦沒有閒著,一邊散發衣服的濕氣,另一方面則用另一隻手,發出灼熱的掌風,刮往地上的水跡。 一時間艙房滿是水蒸氣。 燕飛湊到他耳旁道:「淡真小姐就在對面的房間,現在她房內尚有一個小婢,我們再沒有時間待她離開,我著你過去時,你便啟門入室,把小婢點倒。我在這裡為你押陣,當你發出彈甲兩下的暗號,我會過來會你,然後一起離開,便大功告成。」 劉裕把興奮得有如烈火焚燒般的情緒,硬是壓抑著,只急喘兩口氣,點頭表示明白。 房內的水氣逐漸消散,他們的衣服幹得七七八八。 又有人在外面走過。 燕飛喜道:「天助我也,小婢離開哩!」 劉裕緊張起來,心想的是當王淡真見到自己時,喜出望外,仿如作夢的動人情景。自己今次將不顧一切,務要令她離苦得樂,世上再沒有任何人事能阻止他劉裕。 他絕不會再令王淡真失望。 燕飛倏地把門拉開,低呼道:「現在!」 劉裕毫不猶豫地閃出去,王淡真所在艙房的門出現眼前,自出生以來,從沒有一道門比眼前的門對劉裕有更重要的意義,那是通往幸福的唯一通路。 拓跋珪領著手下大將長孫嵩,長孫普洛和漢人謀臣許謙、張袞及數百親衛戰士,沿陰山南麓的丘原策馬飛馳,直至奔上一個高崗,方勒馬停下,眾人隨之。 拓跋珪深吸一口氣,俯視遠近。 盛樂的燈火出現在正南方,這位於黃河河套東北的中型城池,便是他拓跋族的首都,大河在盛樂南面流過。 只要他能擊敗慕容垂,大河中下游之地,早晚將盡歸他所有,邊荒集與盛樂間再無任何阻礙,南方的物資可源源不絕地供應他的所需。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雪景。事實上天氣已逐漸轉暖,嚴冬終於過去,春暖花開代表的不是好日子,而是戰爭來臨的時候,決定拓跋族命運的大戰,將在黃河河套爆發,他已作好一切準備。 不知如何,自拓跋儀帶著殺劉裕的密喻離開後,他總有點心神恍惚。原因或許是因與燕飛的交情。自認識燕飛後,十多年來,他還是首次感到有點兒對不起燕飛,不過,他仍沒有為此決定後悔。 為了復國,為了征服天下,一切個人的感情和恩怨,均須置諸腦後。 拓跋珪歎了一口氣道:「我們拓跋族需要一個精采的故事。」 眾人都聽得摸不著頭腦,只好靜心聽他說下去,沒法接口。 拓跋珪徐徐吐出一口氣,噴了一團白霧,無限感觸的道:「自我們拓跋部遷徙至匈奴舊地,到今天我拓跋珪在世,不知不覺間歷經快三百年了。隨著土地的擴展,新近更得到平城和雁門兩座大城和長城內大片土地,使我們得到了大批有先進生產技術和悠久文化的漢族人民。我們雖憑金戈鐵馬征服了他們的人,卻絕沒法單憑武力去統治他們的心,所以,我們必須有完善的政策,才能鞏固我們的治權。」 張袞欣然道:「大帥能有此看法,足證大帥高瞻遠矚,胸懷大志,非如一般只求一時勝利之輩,如此我們大業可期。」 拓跋珪尚未稱王稱帝,故軍中將領一律以大帥尊之,親近的族人則稱其為族主。 另一心腹漢族謀臣許謙道:「大帥剛才說的,我族需要一個精采的故事,是否上朔源流,令拓跋族有名正言順統治天下的名分呢?」 拓跋珪拍馬讚道:「許司馬果然明白我,一說便中,快給我想想辦法。」 張袞笑道:「漢族向有炎黃子孫之稱,自黃帝大敗蚩尤,確立漢統,漢族便雄霸中土。我們便由黃帝入手如何?」 拓跋珪精神大振道:「好主意!」 許謙道:「黃帝有多少個兒子,傳說紛雲,難有定論。聽說,他最小的兒子昌意,受封於北土,說不定他正是拓跋族的先祖,只要我們力撐此說,便可以正名分。」 拓跋珪大喜道:「對!誰能指證事實不是如此?諸位有什麼意見?」 眾人紛紛稱善。 拓跋珪仰天一陣大笑,豪情奮發的道:「由今天開始,我拓跋族就是黃帝的子孫,從北土回來,終有一天我們會征服中原、澤被天下。」 眾將齊呼喊,喝采聲遠傳八方。 拓跋珪拍馬馳下高崗,朝盛樂跑去,眾將士追隨左右,像一股龍捲風般在雪原上縱情馳騁,似是天下間再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他們如虹的氣勢。 劉裕輕輕把門關上,王淡真優美纖秀的背影出現眼前。 她深黑的秀髮輕柔垂在兩邊香肩,與淡紫的披肩配合得天衣無縫,長裙直垂至赤著的雙足處。 劉裕立即肯定,自己永遠忘不了眼前的動人情景。他感到來自一種根深蒂固的社會思想的自慚形穢,他真的從沒有妄想過,可娶得高門大族的第一美女為妻,和王淡真相比,他們便像兩個活在不同世界裡的人。 她是如此地高不可攀。可惜高貴的身份並沒有為她帶來快樂。所以,她必須拋棄自己的身份,拋棄她那邊世界的一切,然後她便可以得到全新的世界。 當他打開艙門的一刻,便像打開通往她的世界的秘道,並邀請她從秘道離開她的世界,那感覺是如此地神妙。在這一刻,劉裕知道,自己已全情投進了與王淡真的熱戀裡,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王淡真凝望窗外的星空,絲毫沒察覺背後多了個人。 船身輕顫,終於啟碇起航。 劉裕趨前,輕呼道:「淡真,劉裕來哩!」 王淡真嬌軀遽顫,像受驚小鳥般轉過身來,竟是一臉熱淚,原來她正默默垂淚。這時她張大小口,卻沒有叫出來,一臉難以相信的神色。 劉裕見到她梨花帶雨的樣子,心中填滿憐惜之意,哪還控制得住,任何社會階層、身份地位的阻隔,均不復存在。閃電衝前。 王淡真用盡全身氣力的縱體入懷,死命摟著他。 劉裕感覺著她的血肉在懷裡抖顫,大嘴尋上她的香唇,狠狠吻下去。 王淡真激烈地回應,似是要把心中的怨恨淒苦,在一吻裡全發洩出來。 劉裕反冷靜下來,離開她的香唇,看著她秀眸半閉、急促嬌喘的動人神態,道:「一切苦難都成為過去了,我今次來是帶你走,讓我們到邊荒集去吧!我們永遠都不用分離。」 王淡真花容轉白,如從一個美夢驚醒過來般,搖頭道:「不!」 劉裕大吃一驚焦急地道:「什麼?時間無多,我們必須立即走。」 王淡真張開含淚的雙眸,淒然道:「太遲了!」 劉裕完全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腦內亂成一團,道:「怎麼會遲呢?」 王淡真的苦淚不受控制的從兩邊眼角瀉下來,用盡力氣擁抱他,芳心粉碎的道:「皇上駕崩了,如我不嫁入桓家,司馬道子會把我們抄家滅族。裕郎呵!淡真是沒有得選擇呵!你走吧!」 劉裕如遭雷殛,全身遽震,不能相信王淡真會說出這話般呆瞪著她。 這是他不能接受的殘酷現實。 王淡真從他懷裡脫身出去,一雙玉掌無力地按在他寬闊的胸膛上,飲泣道:「我要你記著,不論我的身體在任何地方,與你隔開多遠,可是,我的心裡只有裕郎一個人。快離開吧!小玲快回來了。」 劉裕發覺自己抖顫起來,淚水失控地填滿眼眶,說不出話來。 王淡真又投入他懷裡去,雙手纏上他粗壯的脖子,花容慘淡的道:「我每一天都在盼望裕郎會來把我帶走,可是,誰能預料事情會發展至如此田地呢?淡真絕不能在這時刻,捨棄家族而遠走高飛,成為家族的罪人,更不忍瞧著爹孤軍作戰。裕郎忘記淡真吧!便當從來不認識我這個人好了。」 劉裕腦海裡一片空白,全身虛虛蕩蕩的,無處可以著力,心像針刺般劇痛著。 一切都完了,失去了她,縱然得到天下又如何呢?懷裡的她是這般地有血有肉,如此實在,失去她是沒法想像的事,偏又是未來不可改移的殘酷現實。 倏地房門打開,燕飛以閃電的快速手法把門關上,掠至兩人身旁,一手抓著劉裕的臂膀,向王淡真道:「這是最後的機會。」 王淡真把劉裕推開,秀眸射出堅定的神色,斷然道:「帶他走!幫我照顧他!」 腳步聲在廊道處響起,自遠而近,細聽足音,來的有三、四個人。 劉裕仍呆望著王淡真,口唇顫動。 王淡真探手撫上他的臉頰,心如刀割的道:「淡真只好歎自己命薄,只好期待來生,與裕郎再續前緣。」 又向燕飛道:「帶他走吧!」 來人在門外止步。 燕飛再不猶豫,硬提著劉裕穿窗而出,投進冰寒的河水裡去。 載著王淡真的官船遠去近半個時辰後,燕飛仍陪劉裕呆坐岸旁,更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劉裕的話。 劉裕目光發直的瞧著對岸,眼神空空洞洞的,燕飛敢肯定他視而不見,劉裕的腦袋像被掏空了,只餘沒有魂魄的軀殼。 打擊來得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又是如此無情和殘忍。 燕飛當時真生出了把王淡真強行帶走的衝動,他怎能坐看劉裕失去王淡真,眼睜睜瞧著王淡真這位嬌貴的好女子,落入狼心狗肺的桓玄手上。可是,他必須尊重王淡真的決定,且敬佩她為家族徹底犧牲自我的意願。 如斯無奈的事,就那麼在眼前發生,而他們卻沒有半點辦法。 他比任何人明白劉裕的心情,因為,他也嘗過其中之苦。而劉裕的遭遇比他更是不堪,因為,一切已成為不能挽回的悲劇,終生的遺憾。 劉裕吐出一口氣,雖仍是木無表情,至少眼神回復了點神采,頹然道:「我沒事了!」 燕飛仍不懂如何回應。 劉裕朝他瞧來,道:「我真的沒事哩!」 燕飛寧願他痛哭一場,總好過把悲傷硬壓下去,密藏心底。 劉裕緩緩吁出另一口氣,沉聲道:「我是不會認輸的,不!永不!終有一天我要桓玄付上千倍萬倍的代價,終有一天淡真會回到我的身旁。」 不知如何,燕飛感到心內湧起一股寒意,不是因為劉裕說話的內容,而是因為他說話的神態,每個字都像用盡全身的氣力去說出來,盡洩其心內傾盡天下江河也洗雪不清的恨意。 燕飛歎道:「你是否感到老天對你很不公平呢?老天爺有時確很過分的。」 劉裕現出苦澀的表情,徐徐道:這根本是個不公平的地方,高門大族的人,自出娘胎便高人一等,我們這些鄉農出身者,注定要為他們作牛作馬,任由鞭韃,從來便沒有公平可言。不過,我並不會逆來順受,有一天我會把一切改變過來。「又以目示意,道:」對岸就是邊荒,我的事業會從這片無法無天的土地展開,誰擋著我,我便殺誰。「燕飛苦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 劉裕點頭道:「燕飛永遠是我劉裕的知己,淡真的事將成為我心底裡的秘密,今晚以後再不會提起她,但心裡卻永遠不會忘記她。」 燕飛道:「我會為你保守秘密。」 劉裕感激地瞥他一眼,深吸一口氣,道:「自淝水的大勝後,噩運像厲鬼般緊纏著我們,邊荒集的首度失陷;千千被擄北去;安公和玄帥的先後辭世;北府兵的分裂;邊荒集的得而復失;到今晚眼睜睜看著自己最心愛的人兒入虎口,一切都是如此地令人感到無可奈何。但也逼使我們走上一條沒有別的選擇的戰爭之路,我們必須堅持下去,直至吐出最後的一口氣。」 燕飛道:「不用如此悲觀,當務之急是先收復邊荒集,把局面扭轉過來。你仍是荒人的主帥,必須振作起來。」 劉裕雙目精光開始凝聚,沉聲道:「未來光復邊荒集之戰絕不容易,我們的對手不但有聶天還、姚萇、赫連勃勃,還有到現在仍佔盡上風的慕容垂。慕容垂絕不容邊荒集再落到我們手裡。這不單是戰略佈置的問題,更是面子的問題,他要向千千證明,你燕飛是及不上他的。」 燕飛心中欣慰,曉得劉裕非是畏難,而是回復鬥志,肯面對可怕的現實。更感到他助自己救回千千的心意,所以,對眼前形勢作出深到的剖析。 坦白說,他自己確有點害怕面對現實,只盲目相信必可以重奪邊荒集,再配合拓跋珪,展開營救紀千千的鴻圖大計。而事實上,即使他們糧草兵器弓矢供應無缺,可是實力懸殊下,明眼人均知,反攻邊荒集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 沒有人看好荒人。 司馬道子並非因看好他們,所以為此與他們和解,只是想利用他們去牽制兩湖幫,令桓玄無力封鎖建康上游。 劉牢之也不看好荒人,所以,逼劉裕立下收復不了邊荒集:水遠不得歸隊的軍令狀,變相把劉裕放逐。 一天收復不了邊荒集,他和劉裕將變成一無所有的荒人,失去了一切,包括希望在內。 燕飛默然無語,深切感受著劉裕所說的「直至吐盡最後一口氣」這句話背後,辛酸淒寒的滋味。 劉裕歎道:「玄帥實在太看得起我劉裕。沒有了北府兵這棵可遮蔭的大樹,我們脆弱的船隊,將完全暴露在兩湖幫船隊的攻擊下。如我沒有猜錯,兩湖幫的戰艦,將集結在巢湖,只要北上淮水,順流而下,只兩天的時間,便可以進攻我們在新娘河的基地,一旦新娘河被攻陷,將截斷我們和南方的所有聯繫,孔靖肯幫忙也發揮不出作用,此事必須先解決,否則,我們將變成孤立無援的必敗之師。」 燕飛真的不明白,劉裕是如何辦到的,這麼快便從悲苦絕望裡脫身出來,變回荒人精明的主帥,冷靜地分析現在的形勢。 道:「可否請守壽陽的胡彬幫忙?」 劉裕堅決的搖頭道:「我既立下軍令狀,便依軍規辦事,如此方能贏得北府兵上下的敬重,更可以教劉牢之曉得,我劉裕不是和稀泥。如何可以打垮兩湖幫呢?」 燕飛忽然神色微動,目光投往上游對岸的方向。 劉裕遁他的目光瞧去,在對岸離淮水里許遠處,隱隱傳來宿烏驚飛的聲音。 兩人交換個眼色,均感情況有異。 燕飛彈起來道:「探子出動的時間到哩!」 兩人藏身一座小丘頂上的草叢裡,看著一隊一隊的騎士,穿過密林,沿淮水往下遊方向進發。 約略估計,這支人馬達五千之眾。 燕飛湊到劉裕耳邊道:「是哪一方的人馬?」 劉裕沉聲道:「應是荊州來的部隊。」 燕飛倒抽一口涼氣,道:「竟是桓玄的人馬?今次糟糕了。」 劉裕笑道:「給我們無意碰上,就不是壞事而是好事。我忽然生出歷史重演的感覺,當日苻堅南來,我由邊荒集趕回來,亦湊巧碰上羌人的部隊,奠定淝水之勝的局面。」 燕飛奇怪地瞥他一眼,此時的劉裕,對失去王淡真一事,像是從未曾發生過的樣子。 劉裕狠狠罵道:「他娘的劉牢之,顯是早和桓玄有約定,袖手讓他殲滅大江幫,又讓荒人作陪葬。這批騎兵分明在配合兩湖幫的戰船,從水陸兩路聯攻新娘河。我操他們的十八代祖宗,我會教他們栽個大觔斗。」 燕飛道:「我們必須立即趕回新娘河去,準備迎戰。」 劉裕信心十足的道:「這批騎兵是採取晝伏夜行的行軍方式,我們可以大約推斷他們何時抵達新娘河的附近,只要摸清楚他們渡過淮水的地點,他們將吃不完兜著走。」 燕飛問道:「兩湖幫從水路來的攻擊又如何應付?」 劉裕道:「桓玄和聶天還想出來的這一招非常狠絕,當這部隊潛到新娘河附近,兩湖幫的船隊會打鑼打鼓的從水道來犯,引開我們的注意後,便由伏兵從陸路進攻新娘河,教我們應接不暇後一敗塗地。哼!只要我們先擊潰這支五千人的部隊,將大有機會在中途截擊兩湖幫的船隊,贏得漂亮的一仗,保著我們在南方唯一的基地。」 燕飛皺眉道:「假如劉牢之老羞成怒,派人攻打新娘河,結果仍沒有分別。」 劉裕道:「我很明白劉牢之這個人,因著玄帥生前與大江幫的關係,絕不敢不顧軍中反對的聲音,明目張膽的去對付大江幫。且他現在自顧不暇,還在猶豫應站在哪一方,短時期內不會有任何行動。哼!軍令狀限制了我,也限制了他,他該不會插手到我們荒人的事情上去的。 」 燕飛放下這方面的心事,道:「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 劉裕笑道:「如我是初次認識你,會以為你是沒有主見的人,現在卻知道你是為我好,不停地提問,好刺激我去思考。放心吧!我的老朋友!我真的沒事哩!我比以前任何一刻更發奮圖強,假如我仍看不清楚,這人世上只有強權而沒有公理,我還用混嗎?」 燕飛苦笑道:「你的確清醒,至乎過份了點。好吧!我可以放心了。」 看著最後一隊騎兵越過丘下的林野,劉裕抓著他肩頭,道:「請你老哥立即用你的絕世身法,全速趕回新娘河去,並代我向文清轉達由屠奉三指揮作戰的意願,只要你告知老屠現在的情況,他會定出最佳的作戰策略。」 燕飛問道:「你老哥又如何呢?」 劉裕答道:「我會施出我的看家本領,追蹤桓玄這支部隊,弄清楚他們的虛實,當我掌握到他們渡河的取點,我會趕回去向你們報告,希望那時我方的人馬已整裝待發,可予敵人迎頭痛擊。」 燕飛拍拍他肩頭,逕自離開。 劉裕待燕飛遠去後,崩潰了似的,從蹲立的姿勢趺坐在草叢裡,熱淚泉湧,又不敢發出哭聲,只能把臉埋入雙掌裡,泣不成聲。 他辜負了王淡真的美意和垂青,假如他當時不顧一切和她私奔,謝玄是不會阻止他的,今晚的事也就不會發生。 又假設他在司馬曜駕崩前找到王淡真,她也不用去面對如此淒慘可怕的命運。 只可惜他已錯過了時機。 他心中生出不能遏抑的悲恨,痛恨桓玄,痛恨整個社會不公平的一切,又知,縱使他成為南方之主,仍不能改變積習難改的風氣。 只有強者才可以為自己的命運作主。 這將是他最後一次為心愛的人兒痛哭流涕,他立誓會堅強下去。 此後誰擋著他,他便殺誰。 燕飛急趕了一夜的路,天明時到達新娘河和淮水的交匯處。 昨晚他縱情飛馳,一方面是他必須盡早趕往目的地,同時,亦借此以洩心中憤懣不平之氣,對王淡真被逼往荊州作桓玄的媵妾,他是感同身受。 自苻堅南來後,情況的發展,把他捲進大時代的無情戰亂去,到與紀千千共墮愛河,至乎此刻,他已是愈陷愈深,必須施展渾身解數堅持下去,直至完全徹底的勝利。 孫恩的威脅更令他如坐針氈,感到危機四伏,殺意暗藏。 不過,昨夜的全速奔馳,卻使他進入奇異的狀態裡,他穿林過野、攀山越河,把所有煩惱拋之腦後,心中只剩下對紀千千的愛戀。 不管現實是如何殘酷不仁,除非拔劍自盡,否則,每一個人都必須繼續生活下去,還要當作沒發生過任何事,時間根本不容許任何人有自悲自苦的餘地。像劉裕剛失去王淡真,卻不得不壓下傷痛,與來犯的敵人周旋。生命總是這般令人感到無奈。 疾奔近百里後,他不單沒有勞累的感覺,精神和體力均有煥然一新的動人感覺。回想起昨夜飛馳的情況,似與天地同游共舞,紀千千則在心內默默陪伴著他,令他絲毫不覺寂寞。他再非孤軍作戰,不論如何形影孤單,紀千千永遠在他心內,陪伴他對抗孫恩這位極可能是這大地上最可怕的敵人。 他借兩根粗樹枝輕鬆地飛渡淮水,正要沿新娘河而走,忽有所覺,在岸旁止步。 四個人影從岸旁密林處掠出,叫著他的名字迎上來。 燕飛看呆了眼。 來的是屠奉三、高彥及他完全沒想過,會在此區域見到的慕容戰和卓狂生。 高彥誇張的叫道:「劉小子呢?希望他不是被劉牢之收進軍牢裡去吧!」 想起劉裕,燕飛一陣難過,但只能把心事暗藏密封起來。 笑道:「小劉正為我們即將來臨的大戰,作好準備工夫。我的娘,你們怎會摸到這裡來的?不要告訴我是被敵人逼得流亡來此。」 慕容戰來到他身前,探手抓著他雙臂,現出戰友重逢的激動,欣然道:「也差不多是這樣,我們的敵人就是連下三天的大雪,累得我們飢寒交迫,不得不離開巫女丘原,到南方來避風雪。他奶奶的!這處一樣是天寒地凍,幸好肚子可以餵飽。」 卓狂生來到他身旁,大力拍打他背脊,興奮的道:「你這小子已成為天下第一高手,是我們所有荒人的光榮。也虧得這場連下三天的大雪,我們固是苦不堪言,也癱瘓了敵人從四方八面圍剿我們的行動,讓我們憑仗對地勢的熟悉,突圍逃走。現在,新娘河熱鬧得像邊荒集,只恨人多並不管用,只消耗多點珍貴的糧食。」 屠奉三道:「勿要怪他們不在巫女丘原堅持下去,人或可以再多挺一段時間,戰馬卻沒法捱下去。」 燕飛喜出望外道:「我怎會怪他們,是歡喜還來不及,我正擔心人手不足,難以應付敵人,現在再不用擔心了。」 屠奉三沉聲道:「是否發現敵蹤呢?」 卓狂生道:「我們到林內坐下再說,五個荒人站在非邊荒的土地,成何體統?」 笑罵聲中,五人朝林木深處掠去。 卓狂生並沒有誇大新娘河大江幫基地的熱鬧情況。河灣處停泊了近五十艘大小船隻,漁村搭起了以干計的營帳,填滿了房舍間的空地,炊煙處處,蔚為奇景,就像把邊荒集搬了到這裡來。粗略估計,眾集於此的人數,當有二、三萬之眾。 雖然擠迫,卻只予人熱鬧的感覺,和平安樂,沒有絲毫混亂。不明內情的人,只要想想聚集這裡的人,不是渾身是膽的武士,便是男盜女娼的江湖兒女,又或是專門偷雞摸狗的混混、鋌而走險的走私掮客、被各地官府通緝的逃犯,對他們守規矩的情況會大惑不解。 只有荒人方明白自己,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曉得唯一的出路是收復邊荒集。事實上,他們是為勢所逼的人,縱然初到邊荒集時,有各自渾水摸魚的居心,可是,經過兩次的失陷,紀千千高尚情操的號召和感化,均令他們澈底體會到,只有邊荒集才是他們的棲身之所,享受到任何地方所沒有的自由和公義。 在碼頭中心處,由紀千千設計的飛鳥旗懸在七、八丈的高處,象徵著把所有荒人的心,統一在這代表邊荒集的自由和公義的大旗下。 燕飛的到達,立時引起轟動。他不單是斬殺竺法慶的大功臣,更是荒人心中無可替代的第一好漢子。 荒人以他們的方式吶喊歡呼,士氣昂揚至極點,比之以前在邊荒集的任何一刻為甚,即使如何冥頑不靈的人,他們的心,亦會與其它熱血沸騰的荒人的心融化在一起。 鐘樓議會的成員姚猛、江文清、程蒼古、費二撇、姬別、紅子春等,把燕飛一眾迎入基地的主堂,立即舉行邊荒集失陷後的第一次會議,龐義、席敬、陰奇、方鴻生、高彥、丁宣等亦准予列席。 燕飛坐於長達兩丈的長方木桌一端,而身為主持的卓狂生則在另一端,其它人便坐在兩旁,列席者坐於後一排,一切仍依鐘樓議會的規矩。 會議開始前,卓狂生提議起立,為在邊荒集不幸被殺的荒人默哀,然後由燕飛報告最新的情況。 報告完畢,卓狂生哈哈笑道:「這叫天助我也,我們正愁如何可以在水上擊垮兩湖幫,他卻送上門來,予我們天賜的良機。」 江文清的目光投往屠奉三,道:「要擊敗兩湖幫,首先須對付桓玄來襲的人馬,屠當家有什麼意見?」 眾人都明白,江文清問這幾句話背後的含意,因為,屠奉三本為桓玄一方的人,如擊潰桓玄這支五千人的部隊,勢令屠奉三和桓玄的關係,陷於無法挽回的地步。 只有燕飛多出一重心事,在開始這個議會前,他向江文清傳達了劉裕想由屠奉三統率此戰的意願,他當然說得婉轉,指出屠奉三是最熟悉敵人者,可是,當時江文清卻不置可否。現在於甫開始便向屠奉三提問,該是要從屠奉三的反應,來作出應否以屠奉三作統帥的關鍵決定。 最關心這個問題的是陰奇,因為,直接影響到他的去向。 屠奉三淡淡笑道:「自桓玄與聶天還結盟,我們的關係早破裂,現在,使人來攻打新娘河,分明是要將我趕盡殺絕。哼!我屠奉三是有仇必報的人,今天我在此公佈,我和桓玄已是誓不兩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再沒有別的可能性。」 卓狂生首先帶頭鼓掌,眾人隨之喝彩助威,堂內一片熾熱激昂的氣氛。 江文清欣然嬌喝道:「如此,我便代劉帥提出他的主張,請議會公決,此仗由屠當家全權指揮。」 主堂倏地靜下來。 慕容戰首先舉手贊成,接著眾人紛紛舉手表示同意。 屠奉三毅然而起,悠然道:「多謝各位這麼看得起小弟,我屠奉三必竭盡所能,絕不會令各位失望。」 又特別向江文清表示謝意。 燕飛心中欣慰,荒人終於團結一致,為共同的目標捨棄個人或派系的成見,以最佳的陣容迎擊敵人,也可看出劉裕對江文清的影響。 卓狂生歡喜的道:「請屠帥指示!大家都是兄弟姊妹,不用說客氣話。」 燕飛道:「我們現在手上究竟有多少可用的戰士和戰船,武器和糧食方面的情況又如何呢?」 屠奉三答道:「我們可用的戰士在八千人間,狀態良好,兵器方面問題不大,不過,卻極缺弓矢,看來,不足以應付一場大規模的水戰。幸好有桓玄關照,派人送弓矢來哩!」 姚猛和高彥同時鼓掌,齊喊「說得好」。 程蒼古道:「至於戰船方面,經過修補和新制的雙頭戰船有十二艘,加上司馬道子送的五艘戰船,共是十七艘大船,其它由小型貨船改裝的戰艇有二十八艘,只要弓矢無缺,這樣的實力,足以伏擊兩湖幫的船隊。」 紅子春拍桌喝道:「今次我們是孤注一擲,不勝無歸。」 江文清淡淡道:「今仗我們是非勝不可,因為,劉牢之剛派來特使,傳達他嚴厲的警告,限令我們二天之內離開淮水以南任何地方,否則,他會對我們採取行動,絕不姑息。」 屠奉三問道:「他派誰來傳話?」 江文清答道:「此人叫劉襲,是劉牢之的同族人,更是他的心腹,其代表性不容置疑。」 姚猛破口大罵道:「我操他劉牢之,竟在此等時刻落井下石。」 屠奉三好整以暇向燕飛道:「燕兄怎麼看呢?」 邊荒諸雄永遠處於一種既合作又競爭的狀態下。燕飛曉得以江文清的慧黠,心中早有定案,只是拿出來考量屠奉三的領導才能,看他的應變方法。 微笑道:「時間上是否太巧合了點呢?」 姬別繼紅子春後一掌拍在桌面,含意卻是完全另一回事,憤然道:「劉牢之擺明是要與桓玄和聶天還連手剷除我們,且不用費一兵一卒,便可坐收成果。」 燕飛一直不太喜歡姬別這個人,因為並不欣賞他奢華的生活方式,不過,經過邊荒集二度失陷的共患難,觀感逐漸改變過來。在內憂外患的煎逼下,即使像姬別這樣貪戀舒適生活、好逸惡勞的人,亦從頹唐的生活裡振奮起來,義無反顧的與大家同甘共苦,作戰到底。 卓狂生咬牙切齒的道:「劉牢之是要逼我們離開有軍事防禦的新娘河,在倉卒渡淮水往邊荒之際,讓桓玄埋伏對岸的部隊驟然施襲,殺我們一個片甲不留。而我們的戰船隊則由兩湖幫負責清剿,這一招確是非常狠毒。」 費二撇撫著一邊鬍子沉聲道:「我們既識破對方的奸謀,當然可以將計就計,反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好向劉牢之顯點顏色。」 慕容戰道:「如此,荊州軍將不會渡淮,只是派出探子,監視我們的動靜,當我們渡淮返回邊荒之際,偷襲我們。」 在座者人人是身經百戰的老江湖,只聽從劉牢之傳來的話,一下子便推論出敵人的策略,當然曉得,荊州軍正沿邊荒朝他們所在處推進是關鍵所在,否則,極可能會慘中敵人的奸計。 他們若要全體離開,必須渡淮水從陸路回去,所有大小戰船均須用來搬運糧貨物資,浩浩蕩蕩的二、三萬人,且大部分是老弱婦孺,或是工匠等戰鬥力不強者,行動既緩慢,目標更明顯,儘管沒有荊州軍的威脅,如此返回邊荒,等於自尋死路。劉牢之確想把他們趕入絕路,所以人人心生憤慨。 江文清道:「壞消息外尚有一個好消息,我們在穎水秘湖的基地仍是安然無恙,只要能擊敗兩湖幫,我們便可以重新佔據秘湖基地,以之代替新娘河。」 屠奉三動容道:「這是很好的消息。」 秘湖位於邊荒集和穎口間,是穎水的支流,當日由劉裕帶路,大江幫的船隊便藏在該處,成為隱伏的奇兵,令他們於首次反攻邊荒集一役中戰績輝煌。收復邊荒集後,江文清便銳意發展此基地,好與邊荒集和新娘河遙相呼應。現在外面的十二艘雙頭艦,其中八艘是從秘湖基地逃回來的,並於沿途救起不少逃亡的戰士。 眾人正為如何在邊荒尋得立足的據點而頭痛,此時聞之,立告精神大振。 席敬道:「大小姐一直在懷疑這或許是敵人的陷阱。兩湖幫既曾為此吃過大虧,照道理不會不曉得秘湖基地的存在。」 紅子春道:「只要猜到可能是個陷阱,陷阱再不成其陷阱。」 屠奉三淡淡道:「不但不是陷阱,且是反過來變成對付敵人的陷阱。」 燕飛知道,屠奉三已是成竹在胸,更隱隱把握到江文清在為屠奉三造勢,因她看出,屠奉三可以成為她和劉裕的得力戰友和夥伴,且不限於收復邊荒集的一戰上。屠奉三比江文清優勝之處,是他對桓玄和聶天還的熟悉,這是沒法替代的寶貴經驗。兼之屠奉三長期為桓玄執行顛覆大晉的任務,對南方的軍事地理形勢瞭如指掌,如此一個人材,到哪裡可尋得到呢?忽然間,燕飛感到,江文清對劉裕,實不止於夥伴的關係般簡單。 江文清向屠奉三道:「劉牢之對我們如斯狠心,是否代表劉牢之已決定投向桓玄呢?」 屠奉三也開始覺察江文清在引導自己思考的方向,感激地向她笑了笑,道:「很難說,也可以是他設法穩著王恭和桓玄的一方,那他發動時,便可以殺桓玄一方一個措手不及。我敢斷言,只要劉牢之倒戈投向司馬道子,以桓玄為首討伐司馬道子的聯盟,將吃不完兜著走。」 眾人沉默下來,南方的形勢詭譎複雜,未來的變化再沒有人能掌握。 屠奉三堅定的眼神緩緩掃過在座每一個人,道:「勝利的果實已來到我們掌心裡,只待我們收成。首先,我們須佯裝出全面撤返邊荒的姿態,把糧貨送到船上,令敵人不再防範我們的戰船隊,事實上,裝的全是可隨時拋棄的廢物。這方面由程公和費公兩位負責。」 程蒼古和費二撇欣然領命,前者道:「我們不單須瞞過敵人,連自己人也須瞞過,對嗎? 」 屠奉三點頭應是,然後向高彥道:「你該清楚我們的需要,而你是這方面的高手,就由你負責建立一個針對荊州軍、兩湖幫和北府兵三方面的情報網,在這方面是不容有失的。」 高彥倏地站起來,誇張地施禮,大聲應道:「屠帥有令,我高小子必做得妥妥當當,我會挑最有本領和信得過的探子,由我這首席風媒指揮。哈!本小子立即去辦。」說罷旋風般去了,惹來哄堂大笑。 燕飛心中暗讚,想不到他能如此以大局為重,不受小白雁的影響。 屠奉三道:「調集戰士、分配武器由慕容當家、陰奇和丁先生安排。全面撤走則交給姬公子和紅爺去辦。待我們的劉帥回來,我們便可以決定在哪裡渡河,如何與敵人玩一個精采的遊戲。」 眾人轟然答應。 屠奉三道:「有主必有副,我既當上此戰的主帥,該有任命副手的資格,便請大小姐作副帥,我不在時,一切交由她全權指揮。」 卓狂生鼓掌道:「好!果然是善戰的主帥,明白戰場上的規矩。我邊荒集人材濟濟,任何一個人派出來都是能獨當一面的人物。不過,似乎浪費了我,我也是個人材呢!」 龐義失笑道:「你最大的長處當然是設法團結所有人。」 屠奉三道:「今次是我們在邊荒外的第一次聚議,卓先生的任務將是發揮夜窩族的精神,乘機踢多些人入窩。」 說罷向燕飛道:「我要帶燕兄去見一個人。」 燕飛為之愕然。 劉裕在淮水北岸一堆亂石處藏起來,呆看著眼前往東滾動不休的河水。載著王淡真的官船該已到達巢湖,每過一刻鐘,她將接近江陵多一點。唉!他幾可想見桓玄猙獰的面目,而王淡真將受盡他的凌辱,成為他私房中的玩物,亦成為桓玄因被建康高門仇視,所產生怨氣的發洩對象。 想到這裡,他便心如錐刺,憤恨如狂。 可是他必須克制自己,他堅持獨自行動,是他希望有獨處的時間,好讓自己有回復過來的空間和時間,至少是表面上的冷靜,雖然,他深悉自己將永不能從這打擊裡回復原狀。 一切必須繼續下去,他也必須堅持下去,一步一步的朝最後的目標邁進,直至擊敗每一個敵人。如果無所事事,他肯定自己會發瘋。現在則愈危險的事他愈想去做,只有在生死之間徘徊,方能令他的精神集中起來,忘卻心中的淒酸無奈。 荊州軍已抵達目的地,且建立營壘木寨,幾可斷定,他們無意渡河大舉進擊新娘河,因為他們停下來的密林內,藏有七十多台投石機。能在這區域供應他們重武器的,只有劉牢之和何謙辦得到。當然不會是何謙,劉牢之的嫌疑最大。如荊州軍的目的地是新娘河,投石機便該藏於對岸,免去運往南岸之苦。 劉裕投入河水裡,潛往對岸,仍未到返回新娘河的時候,因為,他尚要偵查兩湖幫船隊的行蹤,他已大概猜到兩湖幫船隊的行藏,沒有人比他這位北府兵的首席探子,更清楚這一帶的形勢。 王國寶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策馬進入琅琊王府,到王府來的心情,沒有一次比今次更差勁,至乎他有點害怕見到司馬道子。他今趟損兵折將的回來,又被因竺法慶之死而發了瘋的彌勒教徒,燒掉十多艘昂貴的戰船,真不知如何向司馬道子交代?這次邊荒集之戰本應是證實他王國寶遠比劉裕優勝的大好機會,豈知最後功虧一簣,一鋪便把所有贏回來的全輸出去,還焦頭爛額、面目無光的黯然回來。 他這一生人最不服氣的是謝安重用謝玄而置他這女婿於不顧,不論出身和才幹,他有哪一方面比不上謝玄,至少可作謝玄的副手,如此,現在北府兵便落入他手上。 以前他只是滿腹怨氣,可是,當謝安挑劉裕作謝玄的繼承者,怨憤化為恨事,所以,他千方百計也要置劉裕於死地,可恨造化弄人,令他陷於此等田地。 「王國寶大人到!」 門官報上他的來臨。 司馬道子的聲音從書齋傳出來道:「請王大人進來。」 王國寶大感錯愕,司馬道子的語調溫和,和平時沒有兩樣,難道他絲毫沒有怪責自己之意?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想的,只好硬著頭皮進去。 司馬道子坐在長几後,正埋首批閱各部門呈上的書表,沒有抬頭的道:「國寶坐吧!」 王國寶施禮後往一側跪坐,垂著頭惴惴不安地等候發落。 他清楚司馬道子的為人絕不好應付,看來自己今趟不但要賠上大筆財富,連官位也保不住。 「接著!」 王國寶探出雙手,接著司馬道子隨手擲來的奏章,茫然以對。 司馬道子仍忙於批閱,沒有朝他瞥上半眼,淡淡道:「看吧!」 王國寶展書細讀,赫然是由以王恭為首,包括桓玄、殷仲堪、劉牢之等十多位外鎮大臣上書新皇的奏表,之中歷數自己的罪狀,什麼勾結逍遙教和彌勒教的妖人,擾亂朝政諸如此類,還聲言發兵討伐自己,反對司馬道子一字不提,看得他汗流浹背,差些兒抖顫起來。連忙叩頭道:「王爺當知道國寶對王爺忠心耿耿,一切都是為王爺做的。」 司馬道子終朝他瞧來,柔聲道:「國寶不用驚惶,本王如讓你被人宰掉,還用在建康立足嗎?快坐起來!我還有要事須和你商議。」 王國寶心中大訝,在此等形勢下,司馬道子竟不棄車保帥,難道真如他所說的,這封奏折反成為他王國寶的護身符,司馬道子為了自己的顏面,須全力保住他?又驚又喜下,王國寶坐直道:「有甚麼事,只要王爺吩咐下來,我王國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司馬道子正凝神瞧他,唇邊逸出一絲笑容,道:「我想你出掌北府兵,當北府兵的大統領。」 王國寶全身遽震,不能置信的失聲道:「什麼?」 司馬道子笑意擴展,化為燦爛的笑容,從容道:「國寶你身為謝安的愛婿,又是本王寵信的人,誰人比你更有資格出任由謝安、謝玄成立的北府兵的大統領呢?」 王國寶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幸運,自己夢寐以求的事,竟會在自己最失意之際發生,這是否叫否極泰來呢?道:「可是……」司馬道子截斷他道:「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眼前是收伏北府兵千載難逢的機會。」 王國寶很想問他機會在哪裡,不過惶恐早被狂喜蓋過,道:「一切聽王爺指示。」 司馬道子悠然道:「北府兵現在已分裂為兩大派系,一系以劉牢之為首,投向王恭一方,選擇與我們為敵;一系以何謙為首,表面看是效忠於我,事實上,只是借我們來對抗劉牢之,一旦讓何謙坐上大統領的位置,只會像謝玄般擁兵自重,威脅朝廷。所以,我們必須設法把北府兵置於絕對的控制下,方能根絕此心腹大患。」 王國寶一頭霧水的道:「那我……」 司馬道子又打斷他道:「何謙正奉我的召令來護駕,今晚將抵達建康。由於事起倉卒,何謙會領親兵先至,大軍隨後分批趕來,只要你能在何謙到達前,伏殺他於大江上,那我們不但可以接收何謙的部隊,且可以嫁禍劉牢之,令北府兵進一步分裂。待收拾劉牢之後,你便可以名正言順坐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 王國寶大喜道:「王爺放心,國寶必把此事辦得十分妥善,不會令王爺失望。」 司馬道子好整以暇的道:「今次隨何謙來的只有三艘北府戰船,戰士在一千人間,雖全是驍勇善戰的勇士,可是,只要你攻其不備,當可完成任務。此事我不宜插手,你更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提及我,所以,你必須全用你自己的人。你調集人手和戰船後,我再詳告你何謙此行的情況。記著!我要何謙的全屍,此事不容有失,否則,你就要提頭來見本王。去吧!」 王國寶心中掠過難以言表的興奮感覺,心忖,我王國寶畢生苦候的機會終於來了。 燕飛與屠奉三並肩在房舍間的簡陋泥路上舉步而行,周圍十多幢房舍內,全是傷病的荒人,雖然形勢惡劣,他們仍得到完善的照顧。 屠奉三問道:「你不是和劉帥到廣陵去嗎?為何會在豫州附近發現荊州軍呢?」 燕飛知道很難瞞得過他,坦然道:「是因為劉裕私人的事,可是,我卻不便代他說出來,屠兄可以直接問他。」 屠奉三欣然笑道:「明白了!便當我沒有問過好了,我當然也不會令劉帥為難的。」 燕飛因他的知情識趣對他好感大增,道:「你究竟帶我去見誰呢?」 屠奉三停在一間大門緊閉的小屋前,門外有兩個羌族戰士把守,情況有點異樣。 屠奉三向把門的兩人道:「他如何了?」 兩個羌人慌忙敬禮,其中一人黯然道:「仍是沒有絲毫改善。」 屠奉三沉重地歎了一口氣,示意兩人把門打開。 燕飛心知不會是甚麼好事,隨著張開的門望進屋內,一看下為之色變。 屋內只有一桌一床,幾張椅子,一人據桌獨坐,目光呆滯,茫然的瞧著大門,卻像完全看不到他們。 竟然是呼雷方。 以他的武功,因何會變成這樣子的?屠奉三領頭入屋,招呼道:「呼雷當家你好!」 呼雷方全無反應。 燕飛隨屠奉三在他對面坐下,心中一酸,道:「發生了什麼事?」 屠奉三搖頭道:「沒有人知道,慕容戰等人在南來途中遇上他,便是這個樣子,什麼都不懂,什麼都要人代勞。唉!」 燕飛盯著呼雷方沒有焦點、目光渙散的眼眶,皺眉道:「這是否某種禁制穴道的厲害手法呢?」 屠奉三苦笑道:「看來不像,程公便是點穴和醫道的大師傅,仍沒法可施,我還以為憑你的靈通,可以有點辦法。」 燕飛頹然道:「有時我真的希望自己能變成神仙,可惜事實非是如此。咦!」 屠奉三往他瞧來,只見燕飛忽然閉上眼睛,旋又睜開,現出充盈異采的眼神,然後移到呼雷方身後,探掌按在呼雷方左右耳鼓穴之下。 屠奉三迎上燕飛異芒爍動的眼神,喜道:「有何新的發現?」 燕飛又閉上眼睛,好一會方張開眼來,道:「他被尼惠暉和竺法慶連手施展了彌勒教的邪術。」 屠奉三愕然道:「不可能吧!他們哪來時間對他施術,姚興又怎會容許他們這樣對待自己的族人。既然不滿呼雷當家,乾脆殺他好了,何用多此一舉?」 燕飛道:「其中當然有我們不明白的地方。剛才我瞧著呼雷當家,腦海忽然出現異象,看到兩對眼睛和一個旋轉的玉墜子,竺法慶的眼神我不會認錯,另一對眼睛該屬尼惠暉的,且她愛用玉墜子施展邪法,該是她無疑。」 屠奉三定神打量他,吁出一口氣道:「你至少算半個神仙,有沒有解開呼雷當家所中邪術的方法呢?說不定能在他身上揭破一些秘密。他們連手對他施術,分明是要從他身上找出某些他們想知道的事。」 又頹然道:「不過知道了也已事過境遷,因為他們早問出想要的東西。」 燕飛道:「這個很難說,照時間計算,竺法慶從呼雷當家口中問出想知道的事後,可能沒有時間知會姚興,又或根本不想姚興曉得,便急著去追殺我。照我猜測,竺法慶的死自動解除了他部分的精神禁制,使他回復了部分神志,乘機逃走,豈知走到半途便撐不下去,幸好被我們救了他。」 屠奉三倒抽一口涼氣道:「世間真有此等異術?」 燕飛道:「天下間無奇不有,我便親身體會到。古老相傳什麼娘的迷心術,看來便是呼雷當家中的邪術。」 屠奉三皺眉道:「你有辦法解術嗎?」 燕飛苦笑搖頭,道:「我根本不知如何入手,怕要找來佛、道兩門的高人,方有辦法。」 屠奉三歎道:「遠水難救近火,我們現在自顧不暇,如何分身去找人幫手呢?最怕找到也沒有用。」 燕飛愕然道:「你不是成竹在胸嗎?為何你現在的樣子卻像沒有半點把握呢?」 屠奉三苦笑道:「如果作主帥的都一副垂頭喪氣、沒精打采的苦模樣,如何振奮人心。對與荊州和兩湖聯軍的一戰,我們有七、八成的勝算,可是對反攻邊荒集,我卻沒有半分的把握。問題在敵人的供應是源源不絕,我們卻要靠孔靖和佛門接濟,一旦被劉牢之封鎖淮水,我們便斷絕供應,這場仗如何打呢?」 燕飛道:「我們也可以截斷敵人從北方來的糧線,搶奪他們的兵矢糧貨。」 屠奉三道:「我們的對手是慕容垂和姚萇,他們怎會不在這方面防我們一手,只要他們在邊荒集的穎水遍設寨壘,偵騎四出,便可返過來趁我們攻襲糧船時修理我們。要保護這一截百多里的糧道,憑他們的力量,該可輕易辦得到。」 燕飛放開按著呼雷方耳鼓穴的一雙手,道:「看來,須殺了尼惠暉方可以解開呼雷當家的妖術。」 屠奉三道:「現在我反有些羨慕他,什麼都不知道。」 燕飛失聲道:「你不是那樣悲觀吧?」 屠奉三坦然道:「自曉得劉牢之敵視我們後,我便失去最後的希望。不過你放心,為了千千小姐,我屠奉三縱使戰死邊荒集,亦永不言退。」 燕飛遽震道:「屠兄!」 屠奉三細看兩眼茫然的呼雷方,雙目射出堅決的神色,道:「我們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我們不得不以秘湖作根據地,將落於形跡,由暗轉明,還須應付邊荒集或兩湖、荊州來的敵人,勝算更低。可是如不守住秘湖,教人如何供應糧食予我們呢?」 燕飛在他身旁坐下來,點頭道:「我確沒像屠兄想得這麼透徹,形勢確對我們非常不利。 」 屠奉三道:「糧食和日常用品或醫藥上的供應,或許不用太擔心,佛門在南方勢力如此龐大,佛寺處處,均擁有田地,兼之有孔靖負起收集運送之責,可保糧貨無缺。最大的問題在戰馬和武器弓矢方面。只要劉牢之說一句話,官營的兵器廠不用說,連私營的兵器廠亦不敢賣東西給我們。沒有了戰馬,我們將失去在邊荒來去如風的靈活性,兵器弓矢短缺,則沒法持久作戰,這是個死結。」 燕飛道:「何不請司馬道子幫忙呢?」 屠奉三搖頭道:「以司馬道子的為人,怎會有好心腸?他只是想我們拖著兩湖幫的水戰部隊一段時間,且他至緊要保著建康,給我們五艘戰船和一批弓矢糧食,已是他的極限,如我們再去求他,只會暴露我們的虛實。」 燕飛苦笑道:「待劉裕回來再想辦法吧!」 屠奉三道:「他可以有什麼辦法呢?我們現在剩下的戰馬不足二千頭,所有兵器弓矢加起來只勉強可以應付一場大戰。除非能盡奪荊州軍手上的戰馬和武器,不過,在現在的情況下,該非常困難,如能誘他們渡河,則是另一回事。」 燕飛道:「可以辦到嗎?」 屠奉三道:「那要看桓玄派何人領軍來攻,如是無能之輩,我們或許有機會。唉!你相信嗎?」 燕飛不解道:「相信什麼呢?」 屠奉三苦笑道:「相信桓玄會派個廢物來對付我屠奉三?」 燕飛只能以苦笑回應。 忽然間,成功斬殺竺法慶的輝煌戰果已雲散煙消,餘下來的只是走向敗亡的末路,關鍵處在於劉牢之這反覆難靠的可恨之徒。 屠奉三探手抓著燕飛肩頭,一字一字的緩緩道:「荒人是永遠不會屈服的,對嗎?」 劉裕定點一棵大樹的橫干,就借那彈力輕輕鬆鬆的騰身而起,直來到密林上方處兩丈許的高空。 雖是寒風陣陣,景色卻非常迷人。 左方是蜿延流東,仿似沒有開始、沒有盡頭,標示著邊荒與其它文明地區分野的淮水。上面是覆蓋大地嵌滿星辰的夜空。 每次施展他的獨家本領「飛猿跳」,他都會進入一種特別的心境,似不再受到任何拘束,一切自給自足、輕鬆寫意、自由自在。不過今次是唯一的例外。 抵達最高點後,他又往下落去。 他不用眼睛去找尋落點,純憑腳的感覺,忽然又再彈起,但已離剛才俯察遠近的位置西移十多丈。 他想著王淡真,也想到宋悲風攜心佩遠遁邊荒,能否逃過尼惠暉的追殺呢?密林像一幅地毯般往淮水和邊荒鋪蓋過去,黑沉沉的一大片,其中又另有天地,令人生出無有窮盡的感覺。 可是,劉裕仍感到無比的孤獨,空虛失落的頹喪感覺,厲鬼般緊纏著他,那是種使人窒息,似不能透氣的沉重感覺。 過去的一切努力徒勞無功,未來也見不到任何生機和希望。 他雖然竭盡全身的氣力振作自己,然而傷痛卻如大鐵錐般,一下一下的敲擊著他的心,且只能獨自去承受。 劉裕不敢去想像王淡真的遭遇,偏又控制不住自己。老天為何如此殘忍,既然恩賜自己如此一個機會,又在世界已來到他手心內的動人時刻,不仁地奪去。 他又斜斜彈上半空,前方遠處出現水光的反映,像一道灰白帶子般從淮水往北延展過去。 終於到達濄水。 雖然不曉得敵人會用哪種方法,去逼荒人從新娘河撤返邊荒,但他知道敵人定可辦到,否則不會在北岸埋伏。看有人預先在北岸放置投石機,便猜到事情該與劉牢之有關係。 哼! 劉牢之!你實在太過份了,有一天我劉裕會連本帶利令你償還欠債。 他估計如兩湖幫要配合荊州軍伏擊撤返邊荒的荒人,最佳的藏身處莫如濄水,因為這是荒人從新娘河返邊荒最便捷安全的路線,荒人不會捨近求遠,選取更西面的夏淝水或風險最高的穎水。 荒人的撤返邊荒,必是水陸兩路並進,由貨船負責載重、運送糧貨和武器,沿濄水北上,同一時間在淮水築起臨時的浮橋,讓人馬渡河。 如兩湖、荊州聯軍趁荒人此等脆弱時刻,從水陸兩路突襲,將可把荒人返攻邊荒集的力量徹底摧毀,桓玄和聶天還便可以穩得邊荒集。 驀地,濄水的西岸火光燃起,奪人眼目。 劉裕心中一動,循火光亮處趕去。 燕飛來到龐義旁坐下,道:「你在這裡坐了足有一個時辰,想什麼呢?」 吃過晚膳後,龐義便來到基地上游這塊岸邊大石默坐,直至繁星滿天的這一刻。 龐義道:「我是管糧倉的,花了整天點算手上的糧貨,如照現在消耗糧食的速度,又得不到新的補充,不足一個月我們便要改吃樹根,人實在太多了。方總負責戶口登記,竟算出二萬八千五百六十七人來,大半的荒人都流亡到這處來。且人數只會增加不會減少,待躲到邊荒各處的荒人聞風來聚,糧食會更吃緊。」 燕飛心中暗歎,不論武器、弓矢和糧食,供應方面都出現嚴重問題,如被劉牢之封鎖淮水往邊荒的三條水道,不用敵人動手,他們自因糧道被截斷而完蛋,問題根本沒法解決。 龐義喃喃自語的道:「千千自我犧牲的偉大行為令人感動,如不是她肯留下照顧小詩姐,小詩姐的命運確是不堪想像,她的膽子這般校」又往他瞧來,提起勇氣似的問道:「小詩姐好嗎?」 燕飛想起那晚的情境,心中填滿溫柔,道:「小詩姐睡得很香甜,我們不敢驚擾她。」 龐義懊惱的道:「早知你會去見她們,我便可以托你帶點東西去給小詩姐。你這沒有義氣的傢伙,什麼事都悶在心裡。」 燕飛忙岔開道:「高小子回來了嗎?」 龐義道:「最好他今晚不回來,讓我可以好好睡一覺。白天還好,因為大家都忙得不得了,他專挑在我寶貴的睡眠時間來纏我,硬要我聽他和那小妖精的情情愛愛,如何轟烈動人、如何郎情妾意。他奶奶的熊,這小子肯定被那專吃人心的小妖精弄瘋了。」 燕飛失笑道:「誰叫你是他的朋友呢?」 龐義咕噥道:「他奶奶才是他的朋友,我一向對他的作風不敢恭維,只不過大家一道北上,才混得熟了些兒吧!豈知這小子恃熟賣熟,硬逼我聽他自以為是天下最動聽,其實是令人覺得肉麻兼起疙瘩的情話。」 燕飛忍俊不住時,屠奉三神色凝重的來了。 燕飛道:「坐!有什麼事?」 屠奉三在燕飛另一邊坐下,沉聲道:「劉牢之的水師船隊在洪澤湖集結,只需一天時間,便可以進犯我們。」 龐義倒抽一口涼氣,道:「這傢伙並不是說著玩兒的。」 燕飛道:「他是在向我們示威,擺出如我們不依他的話撤走,便會攻打我們。」 洪澤湖在淮水下游處,靠近大海,是北府兵訓練水師的大湖。 屠奉三道:「這方面仍很難說,表面看似是針對我們的行動,不過,假如他投向司馬道子,則可變成對付王恭的陰謀,因為王恭目下正身在洪澤湖淮水旁的大城旰眙,如王恭沒有防範劉牢之的心,一定會被劉牢之得其所願。」 龐義咋舌道:「劉牢之此人真不簡單。」 燕飛生出一切失控的感覺,他當然不希望劉牢之倒戈反王恭,因為王恭怎也是王淡真的父親,如王恭有甚麼不測,桓玄再沒有顧忌下,王淡真的命運會更不堪。 道:「劉牢之也可以藉此鉗制何謙,因為洪澤湖的東面便是何謙的據點淮陰,而洪澤湖北通濉水,南通高郵湖,又接大江,四通八達,一支強大的戰船隊,可以對整個區域發揮出震攝的作用,令反對劉牢之的人不敢妄動。」 屠奉三思忖片刻,道:「你不是說過,司馬道子召何謙到建康去迎娶他的女兒嗎?」 燕飛點頭道:「確是何謙的心腹手下劉毅親口說的,有什麼關係呢?」 屠奉三道:「我懷疑此為司馬道子和劉牢之之間的協議,由劉牢之調動水師,逼得何謙不得不留下主力部隊在淮陰,以對抗劉牢之。而何謙若仍要到建康去,便只能帶少量部隊隨行。 」 龐義失聲道:「不會是這樣吧?」 燕飛道:「屠兄似乎認定劉牢之會投向司馬道子。」 屠奉三道:「我只是設身處地從劉牢之的角度去思索。在司馬道子和桓玄之間,該如何選擇呢?那就要看對哪個害怕多一點,我敢肯定,劉牢之對司馬道子的顧忌遠比桓玄校以劉牢之的立場,明智之舉當然是遠桓玄而靠近司馬道子,只要司馬道子許以北府兵大統領之位,劉牢之若拒絕便是笨蛋。而劉牢之當上統領最大的障礙正是何謙。」 燕飛動容道:「劉裕該與你想法相同,所以力勸何謙勿要到建康去。」 屠奉三道:「弄清楚這點非常重要,如此,我們便不用怕劉牢之會違諾,在三天之期未屆滿前來襲了。」 龐義道:「過了三天之期又如何呢?劉牢之會否真的來攻打我們?」 屠奉三道:「根本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因為我們必須將計就計,在三天內撤走,好引敵來攻。」 又道:「老卓在附近三次發現敵人的探子,正在偵察我們的情況。」 燕飛道:「現在渡河的地點由我們決定,敵人倒過來要遷就我們,你的大計如何呢?」 屠奉三道:「假設我們的目的地是最容易藏身的巫女丘原,濄水會是看來最理想的路線。載重的船由濄水北上,人馬騾車則沿濄水東岸推進。我們既有這個想法,敵人當然可以輕易猜到。我們便在濄水東連舟為橋渡河,引敵人踏入陷阱。」 龐義皺眉道:「計劃有個很大的破綻,只是荊州軍已教我們難以應付,他們全是騎兵,機動性強,只須在遠處埋伏,待我們全體渡河之後方發動強攻,我們如何令他們中計呢?如我們不渡河,他們只會按兵不動。」 屠奉三微笑道:「所以,我們故意讓他們的探子看到我們不住將糧貨運上大型的戰船和貨船,事實上,到時船上裝載的是戰士而非糧貨物資,縱使吃水深,敵人仍誤以為裝的是糧貨。開始渡河時,我們的船會把戰士一批一批的送到濄水上游,讓戰士登陸濄水東岸,從容佈置,等待敵人投入羅網。」 龐義恍然道:「原來如此,確是妙計。」 燕飛問道:「兩湖幫的船隊又如何應付?」 屠奉三道:「兩湖幫的人在我們全體渡江前,會耐著性子,等候荊州軍以快馬施襲的一刻,絕不會提早行動。假設兩湖幫的主事者是郝長亨,以他一向的作風,會把戰船隊一分為二,一支隱藏在濄水的上游,另一支則部署在濄水、淮水交接處的西面,發動時分從兩方順流來攻,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劉帥回來後,我們當可以清楚敵人的所有佈置。」 說罷輕歎一口氣。 燕飛明白他的心情。 縱使勝得此仗又如何,只能讓他們苟延殘喘多一段時日。失去了邊荒集,又被劉牢之截斷糧線,他們實沒法養活這麼多荒人。至於武器弓矢,亦不足以長期作戰。 忽然間,他也像劉裕般感到劉牢之的可恨。如有謝玄在,怎會出現眼前情況。一天劉裕坐不上北府兵大統領的位置,邊荒集仍陷於危機裡。 劉裕潛過濄水,隱身在岸旁的密林裡,注視著岸旁的動靜。 三十多名羌族戰士在岸邊靜候,他們燃起的篝火光焰閃爍,正逐漸熄滅,看情形他們再沒有添柴續火的意思。 他們的戰馬安詳地在一旁吃草休息。 對方顯然在等待某一方的人,約好以火焰為暗號。 領頭的一人高大威猛,年紀在二十許間,一派高手的氣度。 劉裕幾可以肯定,他是姚萇的兒子姚興,以他的身份地位,遠道由邊荒集到這裡來見某一 方的人,內情當然不簡單。 能令他來者,不出郝長亨甚或劉牢之其中一人,而以郝長亨的可能性最大。 郝長亨約姚興來此相會,是要向姚興顯示他殲滅荒人的決心,順便談妥入伙邊荒集的條件。 誰都曉得,佔據邊荒集,必須南北勢力皆支持方能成事,而郝長亨所代表的一方,正是姚萇和慕容垂最需要的南方夥伴。因此,郝長亨送上秋波,姚興便親身來會。 「隱龍」出現在下游處,緩緩駛至。 劉裕心中叫妙,待會只要他從陸上追蹤「隱龍」,便可以知道郝長亨將戰船隊伍藏在何處。 此時他再無暇去想心事,全神貫注於眼前發生的事上。 他在心中提醒自己,以後再不要低估桓玄和聶天還,如不是湊巧發現荊州軍的影蹤,他們今次肯定一敗塗地,永不能翻身。 「隆鹵聲中,「隱龍」靠往姚興等人立處的河岸。 劉裕趁姚興一方的人注意力全集中往「隱龍」的當兒,又潛近數丈,直至密林邊緣,然後攀到一棵大樹枝葉濃密處,離姚興立處只隔開三、四丈的空間。 一道人影從沒有燈火的「隱龍」處飛身而來,落到姚興身旁,正是兩湖幫的二號人物郝長亨。 姚興哈哈笑道:「本人姚興,這位當是郝長亨郝兄了,郝兄風采過人,確是名不虛傳。」 郝長亨連忙說出一番客氣話,雙方互有所需,當然是相見甚歡,一拍即合。 姚興道:「客氣話不用說了,我今次來可以全權代表邊荒集聯軍說話。」 劉裕心中叫好,他們在岸邊說話,他可以聽個一字不漏,說不定還會有意外的收穫呢!忽然間,他又感到老天爺在補償他,仍沒有完全捨棄他。 新娘河基地燈火通明,照得漁村和四周山野明如白晝。 荒人仍在辛勤工作著,忙著把「貨物」送到船上去,燕飛暗忖,若自己是敵人的探子,也會深信不疑眼睛所見的情況。 孫恩這一刻在哪裡呢?是否連夜晚也不休息,正全速趕來。 他很希望孫恩不會來得那麼快,如此他便可以參與眼前緊鑼密鼓的一役,為反攻邊荒集的熱身戰盡上點綿力。 奇怪地,他再不擔心孫恩,不是因他認為自已可勝過孫恩,而是曉得擔心只會誤事,徒然耗損精神。他必須在最佳的狀態下迎戰孫恩,把生死成敗全置諸腦後。 「燕兄!」 燕飛正要進入安排給他的房舍,聞言止步。 江文清來到他身旁,道:「我很擔心!」 燕飛訝道:「大小姐擔心什麼呢?」 江文清道:「我擔心劉牢之會和敵人來夾攻我們,那無論我們有任何奇謀妙計,也必敗無疑。」 燕飛道:「大小姐沒有和屠兄談過話嗎?他分析過此事,認為劉牢之不會在三天之期未屆滿前來犯。」 江文清壓低聲音道:「劉裕因何如此信任屠奉三呢?」 燕飛道:「我也信任屠奉三,事實會證明劉兄沒有看錯人的。」 江文清猶豫了一下,似有點難以啟齒的問道:「燕兄和劉裕怎會到豫州去呢?」 燕飛頓悟剛才說的只是開場白,江文清來找他的真正原因是要問這句話,如此看來,江文清對劉裕果真另眼相看。 他曾答應過為劉裕隱瞞王淡真的事,當然不可以說出事實,但又不想說謊,卻又不得不說謊,只好道:「我們本想到壽陽找胡彬,湊巧碰上荊州軍!」 這是最沒有破綻的謊話,燕飛心忖,如再見劉裕,必須知會他有關這個謊話,以免兩人口供不符。 江文清果然沒有懷疑,放下心事似的舒一口氣道:「不阻燕兄休息哩!」說罷去了。 燕飛隱隱感到,她多少收到點劉裕與王淡真之間一事的風聲,暗歎一口氣,入屋去了。 拓跋珪想著燕飛,不是關心他的安危,也不是怕拓跋儀對付劉裕的行動一旦敗露,會影響他和燕飛的交情,而是在思索燕飛的神通。 燕飛是不會騙人的,他既表白能與紀千千作心靈傳感,拓跋珪便深信不疑。且亦不由他不信,因為若非如此,便難以解釋他種種如有神助的行徑。 燕飛在烏衣巷謝家外息斷絕,內息卻循環不休地躺了百天的事實,更是啟人深思。他於不可能的劣勢下斬殺竺法慶,更使任何人很難把他當作一般的「人」來看待。 一向以來,他對甚麼神佛毫不在意,道家煉丹之術,在他來說只是自欺欺人的玩意,又不見出現過什麼活神仙。道家盛傳的某某人白日飛昇,看來都不外是以訛傳訛。道家的高人死了便當作成仙,佛門高僧辭世則尊之為人滅,聊以自慰。 可是,燕飛卻是眼前真實的例證,他至少可算半個神仙。 難道道家煉丹之法確非騙人的玩意,人是可以透過提煉大自然的某種力量,以催發體內的仙根,達致永生不死的仙道境界?拓跋珪終開始對煉丹之術生出興趣,暗忖,不要說自己能長生不死,只要能把壽命延續多數十年,以自己的識見才智,長期領導拓跋族戰士南征北討,終有一天,天之涯、海之角都要臣服在拓跋族的鐵蹄下,他拓跋珪更會成為不死的超級帝君。 想想也感到無比的興奮。 但究竟如何入手呢?哪位道家高人才有真正的本領?正思索時,手下大將長孫普洛揭帳而入,後面跟著的還有左長史漢人張袞,右司馬許謙,人人神色凝重。 拓跋珪目光落在長孫普洛雙手捧著的鐵盒上,道:「有什麼事?」 長孫普洛把盒子放在他跟前,沉聲道:「慕容垂使人把這盒子放在平城城門外,指明『這是慕容垂送給大帥的賀禮,祝賀大帥成為燕代之主',說畢使者便快騎離開。他們不敢拆看,把鐵盒送來盛樂,請大帥定奪。」 拓跋珪聞言凝神打量鐵盒,盒子以細索扎個結實,又在盒蓋處以火漆密封,透出神秘邪異的感覺。 毫不猶豫地,拓跋珪道:「給我挑斷系索!」 長孫普洛拔出匕首,迅快地把索子挑斷,只要打開蓋子,便可知慕容垂送來之物。 帳內氣氛沉重,誰都曉得慕容垂送來的不會是好東西。 拓跋珪探出兩手,抓著兩邊蓋沿處,火漆碎裂,蓋子隨即鬆開。 只有拓跋珪看到盒內的東西。 長孫普洛、張袞和許謙沒得到拓跋珪指示,不敢探身去看,不過仍嗅到濃烈的草藥氣味。 拓跋珪緩緩把蓋子放回原處,合起鐵箱,表情平靜無波,似對慕容垂送來的賀禮無動於衷,淡淡道:「這是慕容垂送來的戰書,以顯示他誓要把我連根拔起的憤怒和決心。哼!世事豈能盡如他意。」 他最後一句話似是在嘲諷慕容垂的自信,可是,三人卻感到這句話是拓跋珪安慰自己的話,因為拓跋珪異乎尋常的反應,正顯示出他內心的震憾。 拓跋珪有點心疲力盡的柔聲道:「你們在帳外稍待片刻,我須靜心想想,方再傳你們進來說話。」 三人懷著重如千斤的心情,退出帳外去。 拓跋珪先低垂著頭,再仰臉時已是熱淚滿頰。 鐵盒內放的是他親弟拓跋瓢的首級,經防腐藥熏制過的臉容向上,如仍在生,睜而不閉的眼睛,殘留著死前的驚惶、屈辱和憤恨。 奪得平城後,拓跋瓢奉他之命到滎陽去,監察燕軍的動靜,想不到竟被慕容垂擒殺。慕容垂送還他的人頭,不但要向他示威,還要對他宣明,誰才是第一把手。 慕容垂啊! 終有一天我拓跋珪要你千倍萬倍償還此殺弟之仇。 小詩道:「我現在真的放心了,小姐的情況一天比天一天好哩!」 紀千千安坐椅內。直到此刻,一切都瞞著小詩,沒有告訴她燕飛曾經來過,也沒有讓她曉得邊荒集二度失陷的事。 微笑道:「你今天的精神也不錯。要不要到城外各處走走呢?整天留在院子裡,悶也要把人悶壞。」 小詩吃驚道:「小姐!」 紀千千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我提出要求,慕容垂怎也會給我辦到,否則,只顯示他的無能,不能控制局面。頂多讓他陪我們一道出遊吧!」 小詩清楚她的性格,想到便會去做,她說什麼都難改變紀千千,只好惶恐地點頭。她最怕慕容垂斷然拒絕,令紀千千不開心。 「小姐!」 紀千千和小詩交換個眼色後,道:「大娘請進來!」 在門外喚她的正是風娘,如非燕飛指出她的真正身份,紀千千隻會以為她是個盡責的管家婦,由此可見,她是如何深藏不露,武功如何深不可測。 風娘確是慕容垂一著厲害棋子,由她貼身侍候她們主婢,使她熟悉她們主婢的起居生活,任何異常的情況,均可令風娘生出警覺。而她超凡的輕功,更大添拯救她們主婢行動的難度和風險。 風娘神色平靜地走進內堂,來到她們身前,投往紀千千的目光,現出一閃即逝的憐惜神情,旋又斂去。一臉悅色的道:「皇上請我為他傳話,請千千小姐收拾簡單的行囊,明天我們將有遠行。」 紀千千心中一顫,問道:「皇上要我們隨他到哪裡去呢?」 風娘垂首似不願被紀千千看到她的神色,輕輕答道:「這方面千千小姐須親自問皇上,我們作下人的,只敢按皇上指示辦事。」 小詩皺眉道:「小姐的隨身箱子怎辦呢?」 風娘答道:「三十個箱子會隨後運來。只因騾車慢馬兒快,所以,皇上請千千小姐只帶備隨身的替換衣物和用品吧!小詩姐請放心。」 紀千千心中翻起千層巨浪,終於曉得慕容垂是要帶她們隨軍出征。 慕容垂究竟要攻打哪一方呢?離百天築基功成仍有一段很長的日子,縱然她現在肯冒險以傳心術警告燕飛,燕飛也不肯接收她的信息。 自聞得邊荒集二度失陷的噩訊,她感到自己又處於作戰的狀態裡。 現在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是竭盡才智去掌握慕容垂的實力,他的性格和作風、兵法戰略上的部署,好在將來能作燕飛最神奇的探子。 機會終於來了。 希望在築基功行至圓滿前,慕容垂尚未打垮拓跋珪和荒人的聯軍吧! 燕飛步入屋內,立即暗歎一口氣,曉得好好睡一覺的願望落空。 二丈見方的小茅屋空蕩蕩的,在中間擺放了張木桌,和幾張四周置有七、八張供人睡覺的地席,聊備一張絕難御寒的被鋪,由此便可知荒人物資的短缺。 令燕飛頭痛的當然不是佈置或設備的問題,而是一臉興奮神色據桌獨坐的高彥,擺明在此恭候大駕。想想龐義的吐苦水,燕飛便曉得煩惱來了。 頹然在高彥面前坐下,道:「還有什麼好說的?」 高彥不悅道:「你曉得我想說什麼嗎?」 燕飛笑道:「噢!原來你已談夠了小白雁,除她外還有什麼呢?燕某人洗耳恭聽。」 高彥先現出尷尬神色,旋又換上笑臉,拍桌道:「小子真聰明。哈!你是旁聽者清,說得出她心裡有我,當然有一定的道理,我只想知道,你憑她哪幾句話得出這樣的結論?」 燕飛皺眉苦思好半響,道:「我說過這樣一句話嗎?好像是你自己說的吧!」 高彥道:「誰說的並沒有問題,最重要是你老哥因和同意。說罷!你很少同意我猜到的分析,為何獨同意我這句話。」 燕飛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又不願傷他的心,破壞他的興致。隨口道:「你不喜歡的娘兒,你會隨便親她的臉嗎?」 不由想起在滎陽與紀千千被窩內的熱吻,心中湧起難以言宣,既心傷又迷醉的感慨滋味。 高彥愕然道:「如有便宜可佔,對方又千肯萬肯,或不是太討厭的,只要是娘兒,我都不會介意的。」 燕飛被勾起心事,心中不由強烈地惦掛紀千千,差點立即設法在心靈的空間內搜尋她的蹤影,又不得不硬把念頭壓下去。 苦笑道:「你倒很清醒,你清楚自己那副見到娘兒便飢不擇食的德性。唉!我沒什麼話可以安慰你了,可以說的是,男和女是不同的,沒有點好感,絕不會讓你揉她的小肚子,更不會在有選擇的情況下,在你的臭臉留下胭脂唇痕。」 高彥拍桌喜叫道:「說得好!哈!女和男是不同的,不但准我揉她的肚子還贈上香吻,這不是愛的表現是甚麼呢?燕小子真有你的,給千千訓練過後確是脫胎換骨,句句金石良言。」 燕飛心中填滿紀千千,心忖自己絕不能敗於孫恩之手,想到這裡,倏地出了一身冷汗。 高彥發覺有異,道:「有什麼問題?難道揉肚獻吻還不算數嗎?你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燕飛此時心中想的,卻是自己如仍這般看重勝敗得失,對上孫恩這麼一位超然於一切的道家大宗帥,肯定必敗無疑。 只有將生死成敗全拋開,就像那趟與竺法慶一戰,自己方有一拚之力。 紀千千的愛,予他奮戰到底的決心,同時也是他的破綻和弱點。 他是否可如早先想出來的辦法,把對紀千千的愛全轉作戰鬥的力量呢? 高彥道:「你聽到我說的話嗎?」 燕飛定神打量他,心中靈台澄明清澈,一臉若有所思。 高彥瞪大眼睛瞧他,道:「你想到什麼呢?」 燕飛淡淡道:「我想到孫恩!嚴格點說,是我感應到孫恩。」 高彥大吃一驚,左顧右盼的色變道:「不要唬我!你不想聽我說小白雁,可以坦白點表明心意,不用拿這可怕的傢伙來嚇老子。」 燕飛道:「不用害怕,他該至少在百里之外。」 就在他心中凝聚對紀千千深愛的一刻,他感到一切都無關重要。不論想拆散他和紀千千的力量是如何龐大,可是,只要他們永遠深愛著對方,此志不渝,其它的再不重要,包括生離死別在內。 正是在這種動人的心境下,他的心靈像潮水湧過大地般,朝四面八方延展,也感應到孫恩,孫恩亦感應到他。 聯繫旋即斷去,是孫恩故意封閉起心靈,不讓燕飛接觸到他擁有龐大力量的精神。 高彥瞠目結舌的道:「你在弄什麼鬼?」 孫恩為何故意中斷他們的接觸呢?燕飛再次暗冒冷汗,想到孫恩可能採取的一種策略。 以孫恩的神通廣大,他們在新娘河聚義,密謀反攻邊荒集的情況當瞞不過他。如他孤身而來,力圖破壞,以他的武功,後果實不堪想像,更會擾亂自己的心神,使他陷於完全的被動。 高彥催道:「說話呵!」 唯一應付孫恩的方法,是先一步截著他,與他在新娘河之外某處決一生死。 可是,如何能截擊神出鬼沒的孫恩呢? 卓狂生此時脅下夾著一個卷軸走進來。大喜道:「今次有福了,可以一連串聽到兩個精采的故事。」 毫不客氣在燕飛旁坐下,把卷軸拉開少許,露出沒寫過的空白處,取出紙筆墨,放在桌面。笑道:「燕飛怒斬假彌勒,小白雁之戀,兩大邊荒傳奇,誰先說?」 高彥失聲道:「邊荒集仍在敵人手上,你敢來打我與小白雁的主意,出賣我們的故事賺大錢,休想我會答應。」 卓狂生斜眼睨著他,道:「你這小子真沒有長進,我卓狂生看得起你,是你祖宗的榮耀。邊荒集的光榮終有一天過去,人也會死,甚麼都會煙消雲散,但只有邊荒的歷史,會因我卓狂生動人的史筆,千秋百世的流傳下去。你這沒有腦袋的小子試想想吧!在一千年二千年之後,在街頭巷尾,大批的民眾圍著說書先生,聽你這小子愛得糊塗、愛得不顧一切的美麗故事,是多麼動人的一回事。對嗎?小子!就由你先說出來。你初見小白雁時是怎樣一番情景,心兒有沒有忐忑狂跳。」 高彥為之語塞,抓頭道:「這麼荒誕的話,由你口中說出來,卻像有點道理似的。不過仍很有問題,我仍在努力追求小白雁的關鍵時刻,如光復邊荒集後,你每天都拿我和她的事來說三道四的,一個不好傳進她耳裡去,天曉得她是欣賞還是大發嬌嗔。這個險恕老子不奉陪了。 」 卓狂生笑道:「這個容易嘛!我現在是在儲蓄老本,目的是完成一部說書人的天書。你的故事遲點賣又如何?待彥少你和小白雁米已成炊之時才面世,可以放心哩!說罷!勿要痛失名傳千古的千載良機。」 燕飛截入道:「聽說你在附近發現敵人探子的蹤影,你負責這方面的嗎?」 卓狂生道:「鬼才有空四處去找敵人的探子!不用找也曉得有敵探在周圍活動。我是要製成一幅新娘河的地勢圖,才到處踩踩看。哈!我的腦袋不差吧!除了說書說得動聽,還有圖書輔助,多收點錢仍有人在外面排著隊進來。」 燕飛道:「有沒有這一帶的地勢圖,我當然不是只指新娘河一帶。」 卓狂生欣然道:「你是第一個懂得欣賞我繪製地圖的人,算你識貨。」 從大卷圖軸裡抽一張出來,攤在桌上,竟是由壽陽直至淮陰百多里內的地理圖,標示出每座城縣的位置,山川形勢,清楚分明。 燕飛凝神細看,忽然站起來,道:「我要走了。」 兩人為之愕然以對。 燕飛拍拍背上的蝶戀花,悠然自若的道:「劉裕回來後,問他便可知我到了哪裡去,希望能及時趕回來與你們並肩對付敵人吧!」 直至燕飛消失門外,卓狂生和高彥仍是對望著,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自決定殺害兄長桓沖後,桓玄便曉得有個人非殺不可,此人就是江海流。他與桓沖關係密切,情如兄弟,又清楚自己和桓沖的嫌隙,更明白自己的為人,終有一天會揭破他弒兄的真相,那他桓玄便要身敗名裂了。 江海流並非平庸之輩,他除了人面廣,且是有實力的大幫會龍頭大哥,要殺他絕不容易,還要令人不懷疑到他桓玄身上,根本是沒有可能的,所以,他須借助聶天還的力量。他和聶天還聯合起來後,將變成絕配,可以將本來是不可能的事化為可能。 在南方,誰能控制長江,誰便可以主宰南方的榮衰。 桓家一直戮力栽培大江幫,正是為控制長江,很多事由幫會人馬出頭,可以避過與朝廷的正面衝突,靈活度亦大得多。所以,自桓溫開始,便實行扶植大江幫的策略,大江幫與桓家的關係,就是這般建立起來的。 當年桓溫能席捲建康,權傾天下,幫會曾發揮很大的作用。 到沒興趣當皇帝的桓衝上台,一切以安定為主,大江幫在他的指示下,反變成一股穩定局勢的力量,一切依江湖規矩辦事,亦使大江幫得到沿江各大小幫會的尊重,尤其大江幫得邊荒集之利,令大江幫的聲勢攀上前所未有的巔峰。 另一方面,桓沖一力提拔屠奉三,由他成立振荊會,在桓沖的支持下,對兩湖幫展開掃蕩,令兩湖幫的勢力難入大江半步。也使屠奉三和聶天還成為死敵,結下解不開的仇恨。 現在大江幫已除,必須有另一水道的幫會代替大江幫,故而,桓玄與聶天還的結盟是最順理成章的事。 而在屠奉三和聶天還之間,桓玄只可以選取其一。 對桓玄來說,這是個痛苦的抉擇。 他沒有朋友,屠奉三是唯一的例外,可是為了完成夢想,他必須捨棄屠奉三。而他更清楚,以屠奉三的精明厲害,一旦他與聶天還連手對付江海流,屠奉三會因而醒覺桓沖之死是有問題的。這後果令他不但要放棄屠奉三,更要置自己最好的朋友於死地,因為,桓沖一向是屠奉三最尊敬的人。 他差遣屠奉三到邊荒集去前,早和聶天還拉上關係,所以,他派屠奉三到邊荒集去根本是包藏禍心,希望借別人之手,為他解決屠奉三這個難題。 事情的發展雖然稍有失控,可是,一切很快可以重上正軌,今趟屠奉三是死定了,荒人也要完蛋。當邊荒集回復平靜後,新一代的荒人將會出現,分別在邊荒集已落入他的掌心裡。 河風陣陣吹來,吹得桓玄衣袂飄揚。 在八艘戰船的護航下,他乘坐的戰船駛進贛水,朝鄱陽湖順流而下。 謀臣侯亮生來到他身後,沉聲道:「一切辦妥。屠奉三的家族和有關係者共九百五十四人,全體處決。」 桓玄言不由衷的點頭道:「這是背叛我桓玄者必然的下常」侯亮生欲語無言。 桓玄不願再想屠奉三的事,至乎希望自己永遠忘掉這個人,岔開道:「王恭方面有什麼消息?」 侯亮生答道:「淡真小姐將在後天早上抵達江陵。」 桓玄終於找到他得以舒解因屠奉三而來的鬱結心情的良方。心忖,此美女如真的名不虛傳,他會好好享受她,把她的身心徹底征服,想想也教人興奮。 從容道:「那我們就在十天後揮軍直指建康,看司馬道子如何應付我們。」 侯亮生道:「直至此刻,劉牢之仍是非常聽話,一切依計劃行事。」 桓玄的血沸騰起來,爹的夢想,終於在我這個兒子的手上完成。當聯軍分別由大江上下游進犯建康,司馬道子的反抗力量將會被輾碎,司馬皇朝亦就此滅亡,以後天下便是我桓氏的天下。 他今次到鄱陽湖是去見聶天還,大家面商奪得建康後如何分配利益。他清楚聶天還是怎樣的一個人,終有一天他會反抗自己,不過那是將來的事了。一個幫會的大賊頭,能有什麼作為呢? 拓跋儀凝望篝火,四周不時傳來戰馬的嘶叫聲,心中百感交集。 今次回到盛樂,他首次生出如外人的古怪感覺。似乎他更屬於邊荒集,更認同荒人的身份。邊荒集雖然形勢複雜,可是,各派系間既敵對又合作的奇異關係,卻形成另一種吸引力,令人眷戀其中的變化和發展。 紀千千的駕臨邊荒集,把一切改變過來,邊荒集再不是以前的邊荒集,大家目標明確,為保護邊荒集的公義和自由,拋頭顱灑熱血。 紀千千的被擄北去,更使邊荒集進入空前團結的狀態。正是這股由紀千千而來的凝聚力,把所有荒人的心連結在一起。把紀千千主婢迎回邊荒集去,成為荒人最祟高的目標。 陪他圍坐篝火的是拓跋珪派來助他對付劉裕的三個高手,分別是公羊信、賀橫和莫干,都是他先前不認識的人。名義上他們全聽自己的調度,可是,他們也是拓跋珪用來反監視他的人,看他是否如實執行命令。 這三個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又以使長軻斧的公羊信武功最高,性格最陰沉。 在途上為明白他們的實力,拓跋儀曾與他們較量過招,唯獨公羊信巧妙地把實力隱藏起來,令拓跋儀沒法摸清楚他的虛實。 跟隨來的百名拓跋族精銳戰士,人人均是能以一擋十的勇士,表面上是交由拓跋儀指揮,事實上,他們只聽命於公羊信三人,他要通過三人向他們發命令。 假設拓跋儀違背拓跋珪的密令,他們大有可能反過來對付他拓跋儀。 如在落單的情況下,只是公羊信三人連手,已足夠殺死他拓跋儀有餘。 他真的為劉裕擔心,更感到自己對拓跋珪不像以前般忠心耿耿。他首次羨慕起燕飛來,孤人單劍,是多麼的逍遙自在。縱使紀千千暫落入慕容垂之手,他仍有明確不移的奮鬥目標。而自己則有點不知自己在幹什麼,收復邊荒集和殺死劉裕兩件事,已混淆起來了。 此時一名戰士如飛掠至,報告在西南方發現敵蹤。 拓跋儀收拾心情,發出往東行的命令。 司馬道子從皇宮回來,大將司馬尚之迎上來道:「仍未找到她,她或許已離開建康。」 司馬尚之是司馬道子的堂弟,驍勇善戰,論武功在王族內僅次於司馬道子,與大將王愉並稱建康軍雙虎將,是司馬道子最倚重的大將。 司馬道子不由想著楚無暇動人的肉體,此女在床上確是迷死人的尤物,只可惜在形勢變化下,他們的緣份亦走到盡頭。不論於公於私,他也絕不可再沾手此女。 有點傷感的道:「走了也好!現在我們和彌勒教再沒有任何關係。」 司馬尚之退在司馬道子身後,進入主堂,提議道:「我們應否正式公佈,把彌勒教定為邪教,並把明日寺夷為平地,把竺雷音和他的從眾公開處決呢?」 司馬道子心忖,楚無暇既已知情離開,竺雷音怎還有膽子留在明日寺任人宰割。微笑道:「你忘掉一個人哩!所有事湊合在一起來辦,方夠轟動。」 正在主堂靜候他的司馬元顯迎上來問好。 司馬道子立在入門處,訝道:「你竟沒有到秦淮河鬼混嗎?維持多少天哩?」 司馬元顯俊臉一紅,尷尬的道:「一天未辦好正事,孩兒再不會踏足青樓半步。」 司馬道子和司馬尚之詫異的對望一眼,因從沒想過司馬元顯如此識大體分輕重。 自被燕飛等擄走又安然回來後,司馬元顯便像變成另一個人,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都經過深思熟慮,雙目閃動著自信的光芒。 司馬元顯道:「孩兒有事和爹商討。」 司馬尚之識趣的道:「尚之還要到石頭城打點事務。」 司馬尚之離去後,司馬道子領著兒子,進入了大堂。 慕容戰來到呆立在碼頭的屠奉三旁,問道:「你好像滿懷心事的樣子,是否不看好此戰呢?」 屠奉三歎一口氣,道:「不知如何,今早起床後,我一直感到心緒不寧,人也特別容易傾向悲觀,有點什麼都不想做的頹喪感覺,但又不得不強撐下去。此戰我們是不容有失的。」 慕容戰道:「這種情況該很少發生在你身上,對嗎?」 屠奉三雙目射出茫然神色,點頭道:「是從未試過的經驗。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自己是鐵石心腸的人。自大司馬派給我清剿兩湖幫的任務後,我便以鐵腕手段,對付兩湖幫和任何支持兩湖幫的人,手段方面無所不用其極,令兩湖民眾視我為惡魔,而兩湖幫亦因我無法將勢力擴展至兩湖之外。如再給我數年時間,說不定我能蕩平兩湖幫,豈知功虧一簣。」 慕容戰皺眉道:「桓玄命你去邊荒集,會否是……」屠奉三苦笑道:「你終於看到此點,可是,我自曉得桓玄與聶天還秘密結盟,我便醒悟過來。桓玄這條計陰毒至極點,以有心算無心,到我曉得中計,已完全陷於被動。哼!枉我視他為友,他卻如此待我,有一天我會教他後悔這個決定。」 又問道:「燕飛呢?他是有神通的人,或可以知道為何我會心驚肉跳。」 慕容戰像想到某種可怕的事情般臉色微變,道:「我來正是要告訴你,燕飛突然離開了。 」 屠奉三失聲道:「什麼?」 慕容戰道:「此事非常奇怪,他本和高彥、老卓兩人在談笑,忽然提劍便去,離開前說,只須問劉裕便曉得他到哪裡去呢。」 屠奉三訝道:「他當是有十萬火急的事趕著去做。」 慕容戰道:「我看該和孫恩有關,因他曾在高彥面前提起孫恩,又說孫恩仍在百里之外,聽得高彥一頭霧水。」 屠奉三呆了半晌,苦笑道:「非常人自有非常的行藏,待劉帥回來後問個清楚便成,夜哩!好好休息,明天還有得我們忙的。」 慕容戰欲言又止,終於去了。 不用慕容戰說出來,屠奉三也知他在為自己的家人擔心。 他也擔心得要命,偏是毫無辦法。 自光復邊荒集後,他便派手下潛返荊州,盡量撤走與振荊會有關係的人。現在,他唯一的願望,是走多一個人,便少一個被桓玄害死的人。 他與桓玄的友情,已化為深刻的仇恨。 對桓玄,他絕不會手下留情。 在大堂一角席地坐下後,司馬元顯道:「孩兒想求得爹的批准,帶著皇諭親身到廣陵走一趟,以顯示我們的誠意。」 司馬道子愕然打量他半晌,道:「你不怕劉牢之反臉動手,把你擒下來,再用你作人質嗎?」 司馬元顯道:「這個險仍是值得冒的,只要令他倒戈站在我們一邊對付桓玄,他將永遠不能與桓玄合作。因為誰都清楚,桓玄不容任何人逆他的意,他會記恨得罪他的人。」 司馬道子欣然道:「我的兒子終於長大哩!學會分析形勢,可是,爹怎能讓你去冒這個險呢?」 司馬元顯失望的道:「爹!」 司馬道子微笑道:「你是否從燕飛等人身上學到很多東西呢?」 司馬元顯興奮地道:「確是如此。這三人不但膽大包天,且料敵如神,明明沒有可能的事,也可以輕易的辦到。」 司馬道子開懷笑道:「看來我得多謝他們三個教導我的孩兒。可惜……」司馬元顯道:「可惜什麼呢?」 司馬道子若無其事的道:「當然是可惜必須剷除他們。」 司馬元顯一震道:「爹!」 司馬道子雙目厲芒一閃,沉聲道:「你可以欣賞你的敵人,卻絕不可對敵人心軟。明白嗎?」 司馬元顯點頭道:「明白!為了我們司馬氏的皇朝,孩兒對敵人絕不會心軟。」 司馬道子沉吟道:「你剛才的提議,非是不可行,只是時機卻不適合。我們首先要令王恭、桓玄和殷仲堪之輩出師無名,亂他們的陣腳,方可以把你的提議付諸實行。因為,當南方非是處於戰爭的狀態,劉牢之若敢對你不利,等於公然造反背叛朝廷,而劉牢之更怕桓玄隔山觀虎鬥、袖手不理。」 司馬元顯一呆道:「如何可以令他們出師無名呢?」 司馬道子啞然失笑道:「桓玄今次叫作繭自縛,以為能以討伐王國寶來令我進退兩難,豈知我竟有一石三烏之計。桓玄啊!你想和我鬥?道行仍差很遠呢。」 司馬元顯道:「孩兒並不明白。」 司馬道子從容道:「答案該在天明前揭曉,你回房好好睡一覺,時候一到,我會使人去喚你來。」 司馬元顯使性子的道:「爹!」 司馬道子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成則為王,敗則為寇,這是千古不移的真理。為爭取最後的勝利,我們必須為求目的不擇手段。你須永遠記著爹這番話。」 司馬元顯像想到什麼地急促喘了幾口氣,不敢多問,告退進內院去了。 司馬道子獨坐大堂,暗歎一口氣。 他雖教兒子為求目的不擇手段,卻清楚自己在某一方面仍不夠狠心。 如他夠狠心的話,便不該讓楚無暇活著離開,可是他卻知道自己是故意放她走的。當時,他為自己找的借口是讓燕飛多一個勁敵,但內心中很清楚自己不忍殺她。 有得必有失。 為了司馬氏的天下,他必須作出取捨。 現在,他已成為獨撐司馬氏皇朝的棟樑,他如失敗,司馬皇朝也完了。 劉裕濕淋淋的從水裡冒出來,爬上江邊的亂石灘處,俯伏在黎明前的暗黑裡,淮水在後方流過,河浪還不時沖浸他雙腳。 在水裡時還好,感覺暖暖的,反是離開水底,給風一吹,立感奇寒澈骨,不由懷念起燕飛奇異灼熱的真氣,進入自己經脈後,便從每寸皮膚釋放出來,把濕衣蒸乾,比在烈陽下曝曬更見功效。 劉裕一向體質過人,不懼寒暑,吸收了燕飛的真氣後,經脈便像吃了補品似的,抗寒的力量竟增強了。像現在這種情況下,如在以前,他必須立即脫下衣服,生火取暖,可是,此刻卻感到體內真氣天然運轉,每一周天都令寒意減去少許,有說不出的舒服。 他感到很鬆弛,有種懶洋洋什麼都不願去想,便讓現狀如此繼續下去,直至天荒地老的感覺。 水底確是個奇異美妙的世界。 他為躲避敵人的哨探,從水底離開。當他貼著江底潛游之際,他完全忘掉了水面上的一切,包括令他神傷魂斷的傷痛心事。注意力全集中到水裡的動靜去。在水面外時,絕想不到水底的世界是如此多采多姿,變化無窮,且充滿生機。魚兒靜伏不動,他不敢驚擾它們,沿著起伏的河床,只冒出水面換了七次氣,完成了近五里的水底旅程,在這裡登岸。 筋疲力盡後,慢慢恢復過來的過程,反帶來拋開煩惱的心境。 他想王淡真想得太疲倦了,好應讓不堪負荷的腦袋歇下來。 只要不想她,她便不存在。 說到底,什麼生離死別,悲歡離合,全是種種心的感受。在這一刻,他明白了佛家為何說眾生皆苦,皆因一息尚存,自心不息。 王淡真便像一朵沒有根蒂的落花,被時代的狂風刮得身不由主,隨風飄蕩。 生命是否真的如斯無奈呢?唉! 為什麼我仍拋不開她呢?一切已成過去,可是對自己來說,她仍是他劉裕的將來。 在暗黑裡,劉裕緩緩從岸邊爬起來,然後發覺衣衫已乾透。 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自己的功力又大有精進?劉裕探手往後,按上厚背刀,心神出奇地平靜。他知道老天爺仍在眷顧著他,當他回到新娘河的一刻,他曾認為,只是自己癡心妄想的鴻圖大業,將開始起步。 沒有人能擋著他! 他已失去了一切,不過他會一步一步把失去的爭取回來,直至最後和最徹底的勝利。 燕飛卓立山頭處,俯視在七里外的堂邑城,這是建康北面的一座大城,他已可清晰地感應到,孫恩在離他不到三十里處。 原本兩個並不認識的人,在因緣牽引、風雲際會下,變成宿命的死敵,只要客觀和清醒地去思索,便會生出古怪的感受。 他和孫恩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這是否造化弄人呢?孫恩雖然是他的死敵,可是,縱然差點被孫恩要了老命,他對孫恩卻沒有絲毫惡感。對方確是了不起的超卓人物。 千千呵!你可知道,我燕飛正為營救你,而竭盡所能的奮力作戰呢?我們的道路為何如此難走,至乎有寸步難行的苦況。孫恩的千里挑戰,有如宣判我極刑的判決書,發生在我最不願面對如此考驗的時刻。不過,只要想到紀千千,燕飛便會充滿力量和勇氣,拋開一切,為千千你而奮戰。 這是我最後一次感到恐懼。 「我們要征服邊荒集,而不是讓邊荒集征服我們。」紀千千這兩句話,在他耳鼓內迴響著。 對!我們絕不會向命運屈服的。不論不幸的事如何發生在我和你之間,但我們仍嘗過真愛的動人滋味,那並非每一個人都有的機會,是上天對人們最慷慨大方的匱贈。 燕飛平靜下來,什麼恐懼、得失之心不翼而飛,只餘下一顆灼熱的心,填滿了對紀千千的愛,和無畏任何敵人的強大鬥志,朝堂邑城掠去。 孫恩會有何反應呢?他再不在意。 司馬道子坐在大堂北端,冷眼瞧著神色興奮、帶點倦容的王國寶,指示手下把何謙的屍體抬到大堂,就那麼放在地上向他邀功。 「除國寶外,其它人給我退下!」 不旋踵其它人退得一個不剩,只餘王國寶一人意氣昂揚的立在何謙的屍身旁。 司馬道子探手按在平放身前,名懾建康的著名佩劍「忘言」上。道:「辛苦國寶哩!」 王國寶微一錯愕,目光落在他按劍的手處,道:「托王爺鴻福,我們擺出迎接這傻瓜的姿態,登上他的船,然後忽然出手,殺他一個措手不及,不過此戰仍不容易,我們三千多人去,只得千多人回來,不過仍是值得的。當時情況非常混亂,希望沒有留下活口吧!」 司馬道子目光掃過他身上多處刀傷痕跡、染血的戰袍,點頭道:「此戰肯定非常激烈,王大人你做得很好,沒有令本王失望。」 緩緩提起忘言劍,橫在胸前,一手握鞘,另一手抓著劍柄。 王國寶終察覺司馬道子神態有異往常,目光移到他的忘言劍處,然後迎上司馬道子鋒利的眼神,不解道:「王爺……」司馬道子徐徐道:「你殺了何謙,斷去北府兵一條支柱,也除去了我和劉牢之之間最大的障礙,是立了功,本可以將功來補過,可是,你犯的過錯不嫌大了點嗎?這樣的功勞算什麼呢?」 王國寶色變遽震道:「王爺!」 司馬道子以看走狗般的眼光,帶著不屑,上下打量他,沉聲道:「你不是說過竺法慶是真活佛,是彌勒爺降世嗎?哈!他竟然給人宰掉!你說可穩得邊荒集,看現在弄成甚麼樣子,你不但把事情弄得一塌糊塗,還令我聲威受挫,現在你和你的什麼撈什子彌勒教,且成為外鎮討伐我的借口,如讓你繼續留在世上,只會破壞我司馬皇朝的天下,我司馬道子會是這種蠢人嗎?」 王國寶終知是什麼一回事,拔劍飛退。心知,只要逃回烏衣巷,即使以司馬道子的專橫,仍不敢進府內拿人,更不敢在他爹王坦之前殺死自己。 「錚!」 「忘言」出鞘。 司馬道子豹子般從坐席處斜掠而起,就在王國寶離出口尚有十多步時,飛臨他頭上,「忘言」化作萬千劍影,鋪天蓋地的往王國寶灑下去,速度快至肉眼難以掌握,當得上「靜如處子,動若脫兔」的讚譽。 王國寶雖是在激戰之後,損耗的真元仍未恢復,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拚死保命,還能幹什麼呢?佩劍離鞘,往司馬道子的「忘言」迎上去。 劍擊之音,連串密集的響個不絕。 司馬道子落往地上,人影倏分,王國寶踉蹌跌退回到廳中去。 王國寶勉強立定,雙目射出怨毒的神色,緊盯著仍是氣定神閒的司馬道子。 司馬道子緩緩轉身,手上左鞘右劍,劍鋒遙指王國寶,催發的陣陣劍氣,把王國寶緊緊死鎖,沒法逃遁。 司馬道子搖頭啞然失笑道:「你不是一向看不起我的劍嗎?還以為你的劍法如何驚人,豈知不過爾爾。」 王國寶脅下的傷口開始滲出鮮血,慘然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王國寶何時說過看不起王爺你的忘言劍呢?枉我一直對你忠心耿耿,一切都……」司馬道子截斷他道:「閉嘴!你不是說過,謝玄的劍法、桓玄的刀法都及不上你嗎?這兩個人在『九品高手榜'上分別排名第一和第二,本王只居第三,你看不起他們,不是等於看不起本王嗎?」 王國寶狂喝一聲,劍化長虹,朝司馬道子胸前搠去。他是不得不反攻,否則如此下去,光是失血已可致他於死。 司馬道子一陣長笑,劍勢開展,使的竟是守勢,守得穩如泰山,步法靈動變幻,在王國寶拼盡全力、如狂風暴雨猛打而來的劍式中,進退自如,擺明在消耗王國寶所餘無幾的真元,更令他失血的情況加重,戰略上非常高明。 王國寶終是「九品高手榜」上的人物,即使是強弩之末,由於招招均為與敵偕亡的招數,一時間仍是勇不可擋。 在片刻的短暫光陰裡,王國寶使出了奮不顧身的百多劍,卻劍劍被忘言劍封架,到了第一百另五劍,終於後勁不繼,出劍慢了一線。 司馬道子的忘言劍覷隙而入,劍芒暴張,王國寶發出臨死前的慘叫聲,撒劍栽跌。 司馬道子來到他身旁,眼看他睜而不閉,充滿怨毒的眼神,漫不經意地以他的衣服抹掉劍上的血漬,緩緩還劍入鞘。 王國寶就躺在何謙的屍身旁,情景詭異至極點。 足音響起。 司馬道子抬頭望去,司馬元顯剛從後方側門處走進來,瞪大眼睛,不能置信地看著廳內的情景。 司馬道子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般,好整以暇的道:「我兒明白了嗎?」 司馬元顯口唇顫震,好一會才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孩兒明白了。」 司馬道子從容道:「天亮後,皇上會發出聖諭,公告天下,勾引彌勒教的罪魁禍首經已伏法,以安大臣重將之心,也教王恭等人出師無名,陣腳大亂。」 司馬元顯仍未從震駭中回復過來,臉青唇白的道:「我們如何向中書監大人王公交代此事?」 王國寶的爹,中書監王坦之,是當今朝廷最有影響力的元老大臣,繼謝安之後,成為建康高門最德高望重的人,如他要追究此事,會成為天大的麻煩。 司馬道子微笑道:「王公太老哩!好應該退下去讓年青一輩多點歷練的機會。」 司馬元顯喘息道:「爹!」 司馬道子微笑道:「王國寶圖謀北府兵大統領之位,竟私下襲殺何謙,又斗膽把何謙的屍首送來向我示威,被我下令逮捕,竟違令反抗以下犯上,罪該萬死,王坦之教子不力,有甚麼可以說的?我念在他人老糊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所以不將他抄家滅族,他該感激我才對。哼!他還有顏面留在建康嗎?」 司馬元顯呆瞪著他的爹,說不出半句話來。 司馬尚之從正門走進來,立在司馬道子後方,恭敬地報上道:「王國寶手下之徒全體就逮,等候王爺發落。」 司馬道子頭也不回的道:「你把王國寶最得力的三、四個同謀,五花大綁的送到烏衣巷,讓王坦之親自問他們,好讓王坦之清楚,他兒子幹了什麼好事。」 司馬尚之領命去了。 司馬道子悠然繞著兩具死屍踱步,現出深思的神色。 司馬元顯垂手立在一旁,大氣都不敢透一口,怕擾亂司馬道子的思路,心中激盪的情緒仍未平復。 這就是爹的一石三烏之計。 讓王國寶殺何謙,去了北府兵一名有號召力的大將,削弱北府兵的勢力。然後,讓王國寶背起殺何謙的罪責,以此為藉口幹掉王國寶,更令王恭等失去討伐的對象。 最後一鳥則是劉牢之。 亦是此計最厲害的一著。 司馬道子的聲音傳入他的耳內道:「王國寶本身家底厚,近年來經營高利貸,又賺了大錢,抄了他的家當後,我們便用他的不義之財,來設立一支新兵,好在將來取代北府兵,如此,我們司馬氏皇朝可穩坐江山。」 司馬元顯忙道:「孩兒願負此重責。」 心忖,謝玄既能建立北府勁旅,我司馬元顯當然可以。 司馬道子沉聲道:「謝玄深謀遠慮,早在設立北府兵時,便慮及今天的情況。所以,盡量起用寒士為將領,在軍內建立只論軍功不論出身的風氣,現在已是積習難返。我們當然要利用北府兵內反桓玄的風氣,來對付桓玄,但卻絕不能讓北府兵因勢坐大,最後成為心腹大患。」 司馬元顯受教點頭道:「孩兒明白。」 司馬道子道:「所以,我們只是利用劉牢之,許之以權位富貴,供之以糧草財資,他愈倚賴我們,對我們愈有利。只要他作出令心胸狹窄的桓玄切齒痛恨的事,他將永無再與桓玄合作的可能性,那時,他將任由我們擺佈,變成一頭有用的走狗。我們和劉牢之的關係,便止於如此,顯兒明白嗎?」 司馬元顯見他爹把自己對劉、桓兩人的關係重述一次,心中湧起信心,再點頭道:「孩兒明白。」 司馬道子在他身前停下來,雙目神光閃閃地瞧著他道:「那你懂得如何和劉牢之談話了。 」 司馬元顯全身熱血沸騰,曉得司馬道子終接納他的提議,讓他親身去遊說劉牢之,這當然是在目前的形勢下,最重要的任命。 忙道:「孩兒清楚!」 司馬道子躊躇志滿地吁出一口氣,道:「直到此刻,我才感到一切又重新在我掌握中。自皇兄被曼妙那妖女害死後,爹就像陷身一個沒法醒過來的噩夢裡,到現在,終於從噩夢脫身醒過來。」 司馬元顯低聲道:「如何可以令劉牢之無法回頭呢?」 司馬道子淡淡道:「劉牢之想成為北府兵的大統領,必須以行動來向我們表白他的忠誠,著他殺一個人吧!」 司馬元顯囁嚅道:「殺誰?」 司馬道子微笑道:「近水樓台先得月,你道他該殺誰呢?」 司馬元顯猛顫一下,失聲道:「王恭!」 司馬道子凝神打量自己的寶貝兒子,點頭道:「顯兒終於長大了。在日落前,你以送何謙的遺體為名,攜帶皇上頒發的任命狀,乘船往廣陵去。那時,王國寶授首伏誅的消息將傳遍南方。新帝登位當然有新的氣象。爹在此坐鎮建康,等待你的好消息。」 司馬元顯大聲答應,返回後院收拾行裝去了。 天色大白。 燕飛隨著趁市集的附近鄉農,於城門開啟時進城。 入城後,閒蕩了一會,街道開始熱鬧起來,人來車往,表面來看,確是繁華興盛。 燕飛有點難以想像邊荒內的廢墟,在以前亦曾有過眼前的日子,也很難想像眼前的熱鬧情景,會變成靜如鬼域的荒城。 一切是如此地不真實。 他和孫恩的決戰,與身處的地方是如此地格格不入,即使他本人,也難把兩者連繫在一起。 人總是要生活的,正如劉裕沒可能整天活在失去王淡真的創傷裡,自己也不能無時無刻受到與孫恩決戰一事纏繞。 想到這裡,燕飛啞然失笑,朝對街那所最具規模的客棧走過去。 昨夜沒有合過眼,又不知孫恩何時來找他,何不好好大睡一覺呢? 劉裕在午後時分回到新娘河,眾人終盼到他來,立即舉行第二次的流亡議會。 「燕飛呢?」 劉裕第一句話問道。 眾皆愕然。 屠奉三皺眉道:「他忽然離開,還留話說,你會知道他的去向。」 劉裕呆了半晌,點頭道:「這麼說,他該是與孫恩決戰去了。」 卓狂生一頭霧水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劉裕解釋清楚後,聽得人人心重如鉛,擔心不已。 劉裕曉得,各人在擔心燕飛不是孫恩的對手,正如他也肯定盧循和徐道覆,也在憂慮孫恩會步竺法慶的後塵,任何一方面都負擔不起戰敗的後果。 不過事已至此,只好等待老天爺在此事上的安排。微笑道:「我今次並非空手而回,而是帶來天大喜訊,但我想先弄清楚我們現在的情況。」 屠奉三道:「劉牢之限令我們三天內全體離開新娘河,不得留下半個人。」 劉裕大感愕然,接著雙目射出懾人的神光,狠狠道:「劉牢之你太不知自愛了,你以為可以趕絕我劉裕嗎?哼!我會教你白費心機、枉作小人,還會等著看你的收常」他這番話和神態的反應,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屠奉三、慕容戰、江文清、姬別等人人都瞪著他,似乎今天方認識劉裕此一面目。 此刻的劉裕,不但霸氣十足,豪邁過人,且透出強大的信心,像一切都在掌握中。 議堂內鴉雀無聲。 劉裕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只是這種神態,已令人感到他是發號施令的最高統帥。事實上,在眼前如此接近水盡山窮的劣境裡,荒人最需要的正是強而有力的領導。 以前他們公推劉裕為主帥,只屬權宜之計,是因為劉裕乃各方面均可以令人接受的人物,又以為選他只是負責一晚的戰役。可是,發展到今天,劉裕因緣際會地演變為荒人反攻邊荒集的領袖,實是任何人始料不及。 劉裕沉聲道:「讓我告訴各位,我們邊荒集仍是氣數未盡,因為郝長亨和姚興的密會,被我遇上,更聽到他們全部的對話。」 眾皆嘩然,氣氛立即轉熱。 卓狂生點頭道:「只可用氣數末盡四字方可作解釋,如此推之,我們的小飛必可把孫恩的臭頭斬下來。」 屠奉三道:「聽到什麼樣的天大喜訊呢?」 劉裕好整以暇的道:「邊荒集缺糧!」 眾人都有點摸不著頭腦,邊荒集缺糧是當然的事,不過,糧食雖然緊張,只要北方水路無阻,糧食仍可源源不絕從北面運來。 江文清美目一亮道:「是否姚興向郝長亨借糧?」 劉裕淡淡道:「不是借糧,而是買糧。」 鬧哄哄的議堂倏地靜至落針可聞。 紅子春喘著氣道:「不是這麼便宜我們吧?」 劉裕道:「正是這麼便宜我們。姚興將以三千頭上等戰馬,換取二十船糧貨和藥物。」 屠奉三精神大振,道:「難怪劉帥說不是空手而回了。」 高彥搶著道:「兩個壞小子還說了些什麼呢?」 劉裕微笑道:「其它的稍後再說。你現在只須曉得,他們會在離穎口二十多里處,穎水上游、汝陰荒城旁的渡頭作交易便足夠,這場仗,等於反攻邊荒集的前哨戰,只要我們成為贏家,我們將要糧有糧,要馬有馬。」 程蒼古道:「姚興是否接納了桓玄和聶天還,讓他們分亨邊荒集呢?」 劉裕欣然道:「就要看這次交易哩!」 姚猛第一個忍不住尖聲怪叫,其它人紛紛傚尤,連一向沉著冷靜的屠奉三,也鼓掌附和。只有江文清臉染紅霞,感激的眼神不眨的凝望著劉裕。 劉裕創造了一個奇跡,帶來荒人的希望。 燕飛從床上坐起來,忍不住的露出一個笑容。 他成功了,成功避過孫恩的感應搜尋。憑的便是他獨門看家本領——胎息大法。 他截斷了口鼻呼吸,純以胎息方法,從早上直睡至華燈初上的入黑時分,進入了最深沉、近乎胎兒在母體內的安眠,此時精神十足,整個人煥然一新。 喧鬧聲從大街的方向傳來,令他頗有重返人世的奇異感受。 他取起放在枕旁的蝶戀花,隨意的用手提著,站起來,推門外出。 肚子有空空如也的感覺,他卻不感肚子餓,只想找一美酒來治治酒蟲。 孫恩接近的感覺也來了,似是如非的,令人無法捉摸。 燕飛啞然一笑,絲毫不把被孫恩找到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要來的終於會來,避也避不了,怕他娘的什麼呢?來到客棧頗具規模的飯堂,二十多張桌子,一半坐有客人,猜拳鬥酒,好不熱鬧,看外表該是路經的商販、旅客佔大多數。 好的位置都給人佔了,他只好到中間的一張桌子坐下,循例點了個小菜,叫了一壺燒刀子。 想想也覺好笑,如自己在新娘河的兄弟,曉得自己竟是到這處來喝酒,會怎麼想呢? 酒先來了,燕飛掐開一塞,倒滿一杯酒後,忽然發覺,鄰桌多了個人出來。 燕飛舉杯向那人微笑道:「原來是天師大駕光臨,讓燕飛敬你一杯。」 原本熱鬧喧嘩的大堂驀然靜下來,人人呆若木雞。 那人此時方緩緩坐下,面向燕飛,欣然道:「我孫恩從不愛杯中物,以茶代酒如何?夥計,給我拿一壺茶來。」 「噹啷!」 不知誰因手顫拿不穩杯子,竟掉往地上,摔個粉碎。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十九卷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 劉裕與屠奉三從淮水返回新娘河基地,已是日落西山的時分。一切準備就緒,只待一聲令下。 兩人在碼頭處下馬,由士氣昂揚的戰士接過馬匹。 整個基地烏黑一片,只燃亮數支火炬,零星地散佈基地內,於方圓兩里之內,扼要的高地均布有哨崗,好令敵方探子難越雷池半步,只能於遠處監視。 劉裕拍拍屠奉三肩頭,道:「還有兩個時辰,我們該好好休息,養足精神。」 屠奉三陪他往宿處舉步,道:「我還要找陰奇說幾句話。」 又道:「我有個感覺,劉帥你有點變了。」 劉裕訝道:「是變好還是變壞呢?」 屠奉三道:「是變得更堅定不移,只看你在議會上說話的神態,便知你已全情投入,並踏出邁向目標最重要的—步,就是把荒人團結在你的旗下。」 劉裕道:「只有在目前的情況下,荒人才會聽我們的指揮。邊荒集始終是漢胡雜處之地,各有各的利益,亦各有各的打算。」 屠奉三聳肩道:「有甚麼問題呢?只要邊荒集能繼續發揮她的作用,將成為我們強大的後盾。」 劉裕點頭道:「邊荒集現在確是我們手中最大的籌碼,我有絕對的信心把邊荒集奪回來。不論我自己是否願意,我已成為一個荒人,只要依足荒人的規矩辦事,不損害邊荒集的自由,邊荒集將可以為我們所用。」 兩人來到宿處的門口,站定說話。 屠奉三目光閃閃的打量他,淡淡道:「從非荒人變成荒人的過程,確難以向外人道盡,早前在議會舉行的當兒,我生出奇異的感覺,就是你老哥終於拋開一切,且明白自己的處境位置,腳踏實地上做應該做的事。」 劉裕聽著小屋內傳出來,仿如大合奏此起彼落的打鼾聲,心中一陣感觸。自己的改變當然瞞不過屠奉三這冷眼旁觀者。因王淡真而來的打擊和深刻的創傷,已化成死裡求生的奮鬥動力,即使他最後落敗身亡,他亦絕不會有半點畏縮。 屠奉三拍拍他肩頭,低聲道:「好好休息!」說罷轉身去了。 劉裕進入小屋,地上橫七豎八的躺了五、六個人,在單薄的被鋪裡瑟縮著。 他歎了一口氣,到一張空席處坐卜,剛解下佩刀,高彥一溜煙般走進來,在他身前坐下,一臉興奮的道:「燕飛雖然滾了去幹掉孫恩,幸好還有老劉你。我又想到一個問題,須老哥你為我解決疑難。」 劉裕心中苦笑,看來好好睡一覺的大計要泡湯了。 如果實力是以寸清楚量度,那燕飛可以肯定自己不是竺法慶的對手,更不是眼前孫恩的對手。不過,事實上竺法慶卻是飲恨於他的蝶戀花之下。 高手決戰,影響戰果的因素錯綜複雜,便像兩軍對壘沙場,士氣、狀態和戰略都起著關鍵性的作用。 眼前的孫恩明顯是不同了,變得更深不可測,且根本是無從捉摸,今人不知如何入手。不像竺法慶般,打開始燕飛便掌握到他的破綻,那完全與竺法慶本身的功夫沒有關係,卻影響到最後的戰果。 燕飛清楚曉得自己正處於最巔峰的狀態下,亦正因在這種狀態下,他知道雖與孫恩有—戰之力,可是與孫恩比拚功力和修養,實是下下之策。 然則孫恩的破綻在哪堜O? 燕飛淡然笑道:「若天師不反對,我想請其他人先離開。」 孫恩啞然笑道:「原來燕兄仍是這般看不開,竟執假為真,哈!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呢?如燕兄所說的好了。」 整個飯堂的夥計和客人,聞言如獲皇恩大赦,只恨老娘生少兩條腿,轉眼走個一乾二淨,偌大的廳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燕飛心叫厲害,孫恩憑「執假為真」一句話,立即在言語機鋒上佔得上風,因為燕飛並不明白,他這句話與眼前的情景有何關係? 燕飛喝掉杯中酒,心中想到的卻是紀千千。千千呵!你可有想到我正在靠近邊荒的一座城市內,與有南方第一人至譽的孫恩,作生死決戰呢? 微笑道:「天師似乎並不在意在這裡是頭號通緝犯的身份呢!」 孫恩洒然聳肩道:「難道燕兄又以為自己是南方最受歡迎的人物嗎?你故意張揚,令人曉得你是燕飛我是孫恩,該是早有預謀,否則,燕兄便該是在邊荒的一座山上等我,而不是選在鬧市之中。」 兩人目光交觸,雙方均是神態輕鬆,臉帶歡容,如看在不知情者眼內,還以為是故舊重逢,暢談離別後種種使人難以忘懷的樂事。 酒意上湧,燕飛不由懷念起雪澗香的滋味。猶記得坐在酒牢入門的石階處,他小睡剛醒,紀千千撒嬌的要喝他手上的雪澗香,喝罷閉上美眸,櫻唇吐出「邊荒集真好」的贊語。那迷死人的情景,仍歷歷如在眼前。 他是否在那—刻陷進紀千千法力無邊的情網去呢?還是她坐船到邊荒集去,迎著河風深吸一口嬌呼「真香」的剎那?又或扯著他衣袖不放,告訴他忘記了徐道覆的時候?直到此刻他還是不很清楚。 燕飛目光投往飯堂入口處,他的靈覺告訴他,這所城內最具規模客棧裡的人,已走得—個不剩,而聞風趕來的城兵,則可在任何一刻抵達,喃喃道:「我是早有預謀嗎?我倒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隨心之所願,到城內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幸好天師沒有來入夢。這答案天師滿意嗎?」 說罷目光投往孫恩,只要對方因他反擊的話露出任何心神的散亂,他的蝶戀花會立即進擊,直至對方授首劍下,始肯罷休。 孫恩雙目閃閃生輝的打量燕飛,啞然笑道:「我從沒有遇過像燕兄般天才橫溢的對手,你的胎息法竟能避過我道心的感應,也使我們今次決戰更引人入勝,因為,只要燕兄成功逃走,便可以此法令我無法奈你何。這是否燕兄剛才故意惹起官府注意的原因呢?燕兄竟沒有勇氣和我孫恩決—死戰嗎?」 燕飛暗叫厲害,微笑道:「實不相瞞,我是忽然心中一動下,方會叫出天師的名字,與是否想逃走扯不上任何關係,請天師明察。」 燕飛這招反擊更厲害,且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比的是「道功」,他說出來的原因,是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是甚麼原因,完全來自靈性的直接反應,他只是依著「道心」去辦,與孫恩所指的好引城內駐兵插手,以營造逃走機會的陰謀論,扯不上任何關係。 當然,燕飛也可以是胡縐,不過,在此刻是無法證實的,可是,假若稍後證實了燕飛的「心中一動」的確靈驗,那將證明了燕飛在「仙道」的境界上,高出孫恩一線,如此會對看來無懈可擊的孫恩,造成嚴重的打擊,甚至成為孫恩落敗的因素。 燕飛蓄勢以待,只要感應到孫恩的心神現出波蕩,就立即全力出擊,乘虛而入。 「啪!」 孫恩鼓掌笑道:「丹劫果然是不同凡響。」 燕飛應掌聲遽震一下,終沒法出劍。不過,落在下風的孫恩亦因忙於反擊,沒法掌握良機。 兩人又鬥個旗鼓相當。 燕飛此招根本是無從破解的,只能待將來的事實印證是對是錯,孫恩此記鼓掌發聲,表現出他武學大宗師的氣勢,音響的剎那,恰好是燕飛行功至關鍵處,即將出劍的一刻,而掌音起處,有如能鑽入人心的當頭棒喝,令燕飛曉得孫恩把他看個通透。 而孫恩忽然點破他的靈機妙應來自丹劫,更如巨浪撼上船身般令他心神差點失守,大有石破天驚的震懾力,同時破去他必殺的一劍。 孫恩此話背後實含有深意,足可使燕飛生出不如對手的頹喪感覺。因為,孫恩的話正指出,燕飛只是在因緣巧合下得服丹劫,故能改變體質靈性,與孫恩經自身修行千錘百煉而成的道功,有基本上的差異,並不足以自恃。 這一句話,令孫恩重佔上風。 可是,燕飛卻不驚反喜,因為,他終試探出孫恩的唯一弱點,就是他的「道心」。這本是孫恩最強橫的一面,卻偏是他可能出現破綻的地方。 所以,孫恩不得不透露出壓箱底的秘密,而不能留待稍後於關鍵時刻利用此秘,經營出最後能擊殺燕飛的戰略。可見,如他不如此做,確會被燕飛趁隙而進,佔得無機。 這或許是擊敗孫恩的唯一方法。 不過,首先須證明他的「心中一動」是「有的之矢」。 燕飛從容笑道:「來哩!」 蹄聲在客棧的西南方處響起,自遠而近,大批城衛正全速趕至。 即使以兩人的武功,仍沒有可能對付數以千計的敵人,何況,兩人又處於敵對的關頭,但以兩人的身手,在敵人形成包圍前,要遁逃仍是綽有餘裕。 孫恩適才嘲笑燕飛缺乏一戰的勇氣,正是指此,因為在這樣的形勢下,只要燕飛擅加利用,確可以暫避孫恩的糾纏。 孫恩正要乘佔著上風的大好形勢下全力出手對付燕飛,縱使殺不了他,也可以憑絕世功力重創燕飛,削減他逃走的本領。可是,燕飛一 句「來哩」,說的不似是只指城街那般簡單,登時被他勾起「心事」,氣勢被削,竟是出不了手。 蹄聲愈趨清晰,只聽聲音,來騎達數百之眾,且夾雜著紛亂的足音。 孫恩神態仍是一副輕鬆寫意的模樣,悠然自若的道:「念你一身修為得來不易,事情亦非必須分出生死方能解決,燕兄可有興趣聽本人嘮叨幾句?」 燕飛心忖,際此即陷重圍生死懸於一發的緊張時刻,肯定非是說法的好時機,可是孫恩偏有此提議,登時生出玄妙的感覺。 點頭道:「願聞其詳!」 劉裕皺眉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吵醒其他人,他們會聯手來揍你,我亦不會出手幫忙,因為你是罪有應得。」 高彥不滿道:「我和你總算逛過青樓又共歷患難,何必擺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他娘的!縱然你敲鑼打鼓,也休想叮以弄醒他們。」 劉裕拿他沒法,頹然道:「說吧!」 高彥喜道:「這才是兄弟嘛!這幾天我朝想晚想,終於想通一件事,就是小白雁的確對老子情根深種,是不能自拔的那種情根深種、哈!問題來了,我們現在正和她的師傅聶天還對著幹,她因此被情所閒,心上人和師傅之間該如何取捨呢?現在,她當然選擇離開我回到老聶那一邊;她的人雖然不在,但我肯定她的心是向著我的。你明白嗎?只要再給我一個機會,我定可以打動她的心。」 劉裕有點猝不及防的想到王淡真,心中—痛,慘然道:「我真羨慕你這小子。」 在暗黑裡高彥瞪大眼睛來看劉裕,訝道:「為何這麼古怪的,每次我說起我的小雁兒,就像唸咒語般,人人神情有異;老龐如是,小飛如是,現在連你也變成這樣子。老龐是想起詩詩,小飛則是感應到孫恩,你老哥有是甚麼一回事呢?我明白哩!你定是想起被劉牢之那忘恩負義的傢伙出賣,所以這般傷心,對嗎?」 劉裕哪來心情答他,歎了一口氣,高彥當然不會放過他,老氣橫秋的勸道:「大家兄弟不用說廢話,當兵有甚麼樂趣呢?你沒有聽過無官—身輕嗎?當今世上,只有作荒人才最快樂自由,既然別人不要你,便索性開溜,人生始有意義。」 劉裕給他勾起心事,滿懷感觸道:「我現在巳沒有回頭路可走,只有堅持下去,直至戰死沙場的一刻。」 高彥打個哆嗦道:「勿要嚇我,說得這麼悲觀的。你不會死的,我也不會死。」 劉裕苦笑道:「人總是會死的,只看早或遲,發生於何時何地?你高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死有何好害怕的?」 高彥坦然道:「我本也以為自己甚麼都不害怕,可是當邊荒集首次被攻陷,瞧著身旁的荒人兄弟一個接—個倒下來,死亡原來可以如此接近,我便怕得差點在褲子內撒尿,唉!雖然人人裝出勇敢的樣子,我卻敢擔保,大部分人心裡都是害怕得要命,只是沒得選擇吧!」 劉裕不願再在這方面談下去,岔開道:「你剛才不是說過,只要給你一個機會,便可以把那小精靈弄上手嗎?你要的是怎樣—個機會呢?」 高彥登時興奮起來,壓低聲音湊近道:「當然是兩個有情人單獨相對的機會。她現在應在郝長亨的船隊裡,快運用你的神機妙算,給老子我製造這樣—個機會出來。」 換了以前,劉裕肯定會對高彥荒謬的提議置之不理。此刻卻因想起王淡真,推己及人的體會到高彥焦灼痛苦的心情,又想借此以減輕心中的淒酸,認真思索起來,道:「你有想過這樣的情況嗎?在兵荒馬亂的殺戮戰場上,你的小白雁大開殺戒,你的荒人兄弟一個又一個栽在她的手上,而你仍要和她談情說愛,這算哪門子的道理呢?她可不是和稀泥呢?不但武功不在老郝之下,輕身功夫方面更是一等一的高手,想把她再次生擒,恐怕燕飛才辦得到,可惜燕飛卻去了應付孫天師。」 高彥搖頭道:「不要說得那般可怕,我的小白雁怎夠瞻子殺人呢?我最明白她了。」 劉裕失聲道:「你忘了自己在巫女河的遭遇嗎?」 高彥茫然道:「我在巫女河有甚麼遭遇?全賴她引開敵人,老子方避過一劫。嘿!你究竟肯否為我想辦法?」 劉裕為之氣結,敷衍道:「我要睡醒始夠精神為你想辦法,你也該好好休息一會,現在離行動的時間只剩下個許時辰。」 高彥欲語還休,最後道:「你不要騙我,我的終身幸福全倚仗你了。」說畢興奮地走了。 劉裕坐在地席上,想到王淡真的船該已進入大江,逆流西往廣陵,便肝腸欲斷,只想痛哭一場,可惜已失去哭泣的本領。 他確已沒有回頭的路可走,因為已失去一切,餘下的是肩負的重擔子,謝家和北府兵對他的期望,此外便是深切的仇恨。 終有—天,他會手刃桓玄,只有如此,方可以洗雪王淡真被強奪的恥辱。 就在此時,腦海靈機乍現。 街上傳來蹄音足聲、叱喝至乎攀牆踏瓦的混亂響聲,形勢緊張至極點,顯是此地的守將,正調動人馬,把客棧重重包圍,布下天羅地網——客棧的飯堂卻是完全不同的寧靜天地,一切吵鬧均似與此地沒有絲毫關係。 孫恩似是非常享受身處的境況,雙目閃動著充盈智慧的神秘異芒,輕輕鬆鬆的瞧著燕飛,柔聲道:「燕兄可知自己正掌握著能成仙成道的千載良機,只要你肯改變一下自己的想法,拋開成見,即可到達生死之外的彼岸,成為大羅金仙,完成每一個生命渴求的最高成就,踏足仙界。」 燕飛把注意力從街上扯回來,啞然笑道:「天師把廢話省回去吧!坦白說,我現在非常留戀生死之間的這段旅程,並覺得這段路本身已是我的終極目標,甚麼成仙成佛,本人沒有半點興趣。」 孫恩笑道:「燕兄有此想法,是人之常情,生死之間的引人魅力正在於此,就像一個遊戲,以生為始,死為終。由成孕開始,遊戲開鑼。我們全情投入,演盡了悲歡離合,在成敗之間,忘記了自己只是過客的身份。有人捨不得榮華富貴,有人割不下男女之戀,此是理所當然。何況燕兄忽然得道,並不像我般是於看破一切苦修得之。旁觀者清,我並不相信輪迴之說,所以,認為每一人只有一次機會,如白白錯過,實在可惜。我孫恩有一個提議,只要燕兄肯立志向道,不再理會人世間的恩恩怨怨,我不但可以放燕兄一條生路,還可以指點燕兄一條明路。 」 外面是殺氣騰騰,比對起來,尤顯得孫恩說的生命之謎充滿難以描述的詭異。 燕飛似像孫恩般渾忘了面對的危機,包括與這位有南方第—人之稱、貫通天人之道的大師無法避免的生死決戰,凝神打量孫恩好半晌,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道:「成仙又如何?大師仍是局困在生死之間內,憑何曉得成仙是好是壞呢?」 屠奉三來到劉裕對面坐下,訝道:「你怎麼還未休息呢?」 劉裕現出深思的神色,淡淡道:「高彥想我們幫他—個忙。」 屠奉三愕然道:「當是與小白雁有關,你竟在想這樣的事?」 劉裕沒有直接答他,自顧自的說下去,道:「他想我們為他營造—個與小白雁單獨相處的機會,並有憑此征服她的信心。」 屠奉三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苦笑道:「若是舉手之勞,我當然會成全他。唉!坦白說,我對此戰只有三、四成的把握,如非我們能掌握敵方形勢,我們根本沒有—拼之力。」 略頓續道:「你說吧!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豈有閒情去理會私人的意向。」 劉裕好整以暇的道:「屠兄因何對此戰如此欠缺信心呢?」 屠奉三歎道:「問題出在敵我比較上,桓玄和兩湖幫水陸兩支部隊,均是訓練有素的精銳,縱使起始時中計落在下風,但其反擊的能力卻絕不可以輕視。反觀我們荒人部隊,比對起來仍是烏合之眾,勇氣有餘,卻欠組織和訓練,亦沒有—個有效的指揮系統,不要說如臂使指,連能否執行命今也成為問題。說得難聽點便是一盤散沙,兵敗如山倒,遇上敵人的頑強反擊,我們肯定會亂作—團。」 劉裕仍是神態輕鬆,道:「在邊荒集的攻防戰裡,荒人不是表現出色嗎?」 屠奉三道:「那是完全有異於現今的情況,目標明確、保衛的又是人人熟悉的邊荒集,加上有鐘樓作指揮台。可是,現在須於荒野大河黑夜作戰,我們欠缺戰陣調遣的缺點,將暴露無遺,成為我們致敗的因素。」 劉裕淡淡道:「屠兄不是說過,我必須確立荒人統帥的形象嗎?眼前便是一個機會。」 兩人低聲細語,屋內的人仍是熟睡如死,益添兩人談論荒人此戰成敗的特異氣氛。 屠奉三搖頭道:「我不明白。」 劉裕道:「荒人是與別不同的,所以出產了個整天在妙想天開的卓狂生、又明知對方是妖精,仍不顧一切投進情網的高小子,試想想看,假設我們能在如此的情況下,仍可以玉成高小子的癡心妄想,而這由沒有可能變成有可能的故事,每晚都在卓狂生的說書館大收旺場,是多麼投荒人所好的精采故事?那時,誰敢說我劉裕沒有資格作荒人的主帥呢?只有這樣瘋狂的主帥,才是邊荒集的特產。」 屠奉三遽震道:「你的想法很接近卓狂生,確是匪夷所思,且非常合荒人的脾胃。可是問題在我們求勝已屬不易,還如何辦得到此事?只有當局勢完全操控在我們手上,我們要敵人往左轉,而敵人絕不敢向右轉的情況下,我們方或會有機會做得到。」 劉裕笑道:「若依現時的形勢發展,我們確沒可能辦得到,幸好高小子提醒了我。哈!他等於幫了自己一個天大的忙。」 屠奉三奇道:「他提醒了你甚麼事呢?」 劉裕沉聲道:「他告訴我他心中充滿恐懼,令我記起自己第一次上戰場的情況。起始時,我心中只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可是,當身旁的戰友中箭倒地身死後,一切便改變過來,死亡是如此實在和接近,再沒有任何安全的感覺。幸好那場仗我們贏了,否則我或者會當逃兵。」 屠奉三點頭道:「我明白!恐懼會像瘟疫般蔓延,所以兵敗會如山倒,正是恐懼作祟。可是今夜之戰,在這方面,敵人顯然遠比我們優勝。」 劉裕問道:「告訴我!敵人現在最大的恐懼是甚麼呢?」 屠奉三全身一顫,雙目亮起來。 孫恩一對眼睛爆閃異芒,正容道:「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因為沒有人知道。人自出生開始,便是邁向一條死路,死亡是生命的終結,是生命的放棄。我絕不是貪生怕死的人,只是不甘屈服於生死,希望能在這有限的生命內,即使作困獸之鬥,也要超脫生死。我沒法告訴你成仙成聖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只深信當你超脫生死後,生命會以另一種形式繼續下去,而這亦是最誘人之處,那究竟是怎樣一番光景呢?神仙之說,自古已存,是人來自內心至深處的一種渴望和追求。」 燕飛訝道:「天師既有如此抱負,為何又置身於人世間的紛爭裡,豈非矛盾至極?」 孫恩長笑道:「所以,我說燕兄誤在執假為真,故而迷途忘返。生命只是一個過程,萬物之所以存在,只是人心產生的幻覺。便像一場大夢,夢裡無一不真,你更不會懷疑自己在做夢。夢正是心的余象,如聲音的餘韻,如空谷裡的迴響。機會就在眼前,燕兄勿要錯過啊!」 燕飛環目四顧。 縱使是敵對的關係,他仍感到孫恩字字發自真心,顯然超脫生死,是這可怕的對手深信不疑的事。 難道眼前的一切,確只是人心製造的幻象?想想也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不過,縱然人生只是一場大夢,但只要夢裡有紀千千在,那這場夢已足可令自己放棄一切,全情投入地享受與紀千千共譜戀曲的動人滋味,且永不言悔。 「篤!」 一支箭不知從何處射來,穿窗而進,釘入在孫恩後方一根樑柱裡。 火箭!箭附在樑柱燃燒著,發出「辟辟啪啪」的聲音。 孫恩不為所動,目光凝注燕飛。 燕飛淡淡道:「天師的說法怕會難以繼續下去,動手吧!」 劉裕道:「屠兄明白了!」 屠奉三點頭道:「我明白了。」 劉裕再把聲音壓低少許,湊近微笑道:「敵人最害怕的,是劉牢之的意向,因為如劉牢之背叛王恭和桓玄一方,今次來攻打我們的荊州兩湖聯軍,勢將全軍覆沒。而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劉牢之確大有可能背叛桓玄和王恭,這便是敵人最大的恐懼。」 屠奉三道:「桓玄雖然手段狠辣,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事實上卻是貪生怕死的人,所以行事謹慎,不會冒險,如他懷疑劉牢之,絕不會讓手下隨便越過壽陽,進入劉牢之的勢力範圍,更不會在劉牢之的眼皮子下大興干戈。」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換了是別人,肯定不敢用此計,但我是深悉情況的人。不論是郝長亨或桓玄一方的人馬,肯定有探子至乎內奸在廣陵監視劉牢之的動靜,以策安全。司馬道子寫信予劉牢之一事,已成公開的秘密,更加何謙一方知之甚詳,並會散播謠言,以動搖劉牢之在北府兵內的威信。」 屠奉三點頭道:「此事確有可能,何謙便曾把劉牢之與王恭結盟的事,通知孔老大。」 劉裕道:「我最清楚北府兵內的情況,劉牢之是不得不與手下將領商量此事,消息會因此散播開去。」 屠奉三道:「若是如此,你這招恐懼大法,將可以發揮無窮盡的威力、郝長亨是聰明人,深悉人性,也比別人多顧慮,容易杯弓蛇影。」 接著皺眉道:「可是敵人不是剛上戰場的雛兒,我們想騙倒他們並不容易。」 劉裕微笑道:「屠兄似乎忘記了,我正是不折不扣的北府兵。只要敵人略呈亂象,我便有方法乘虛而入,營造出北府大軍從水陸兩路殺至的駭人形勢,只要令敵人生出恐懼,不求取勝但求保命,此戰我們便有必勝的把握。」 屠奉三現出心悅誠服的神色,點頭道:「真的明白了!劉帥!」 火箭的攻勢終於歇下來,整座客棧已陷進火海和濃煙裡去,飯堂內的溫度不住升高,仿如人間火獄。 兩大高手仍各據—桌,目光交擊,等待對方露出破綻,看看誰先捱不下去。 烈焰雖仍未波及他們,不過主梁已燒著,其餘可以想見。 地上遍佈箭矢,都是射往兩人身上被擋開的火箭,默默訴說著剛才一輪箭攻的激烈情況。 「獵獵」聲響,靠近燕飛的最後第三張桌子,被上面掉下來一團火球波及,終告起火焚燒。 對面的孫恩沒入濃煙之內,燕飛展開內息之法,口鼻呼吸停頓,真氣在體內循環往復,形成護體的氣罩,不讓火勢入侵。 如此以火箭焚燬一座具規模的客棧,並非上策,城將必須先把附近居民撤走,又要控制火勢,可是燕飛卻體諒城將的苦衷。要知不論自己或孫恩,均是天下武林最頂尖兒的人物,強攻進來,必是屍橫遍地的局面,且沒有必殺他們的把握,如能以烈火把他們逼得見勢逃遁,再由箭手以亂箭從遠處把他們射殺,當然划算得多。但因級數差別太大,城將作夢也沒想過,他們能在火場內挺這麼久,這也難怪,天下間,亦只兩人有內呼吸的驚人能耐。 「蓬!」 一團火球從上而降,掉往兩人中間的位置去,火熱遽增。 「錚!」 蝶戀花向主人發出動人心魄示警的清音。 燕飛蝶戀花出鞘的一刻,尚未觸地的火球,已挾著勁氣狂飆,撲臉而來。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煙烈焰裡,燕飛感到孫恩的氣場停滯了—瞬,未能發揮全力。不由心呼僥倖,曉得自己差點輸掉此戰。 直至適才火球落下的一刻,孫恩—直在他靈覺的嚴密監視裡,即使孫恩沒入濃煙裡,他仍能一絲不誤地掌握著孫恩的精神狀態,只要孫恩忽然出手,他有十足把握可以作出及時的反擊,不會讓孫恩搶得先手,佔奪關係生死成敗的先機。 可是在火球落下的一刻,孫恩似像倏地消失了,他再感應不到孫恩,要命的是,孫恩的靈覺卻完全緊攫著他。 他既不知該何時出手,更不曉得孫恩會用何手段。 剎那間整個局勢完全改變過來,他已陷於絕對的被動,先機盡失。 就在敗局將成的關鍵時刻,蝶戀花的示警,正是他最需要的及時雨,忽然,靈覺天機失而復得。 孫恩的全力出手露出不該有的破綻,正因孫恩料想不到他的蝶戀花會有護主的「驚人之舉」,更因而生出在道行上及不上燕飛的震撼,所以氣場滯了一下,精神的變動影響了他的功夫。 來自丹劫的灼熱真氣透劍鋒擊出,直衝撲面而來的烈焰狂勁最強大的核心處刺去,命中孫恩的勁氣鋒尖處。 最奇妙的事發生了。 凌厲的劍氣如於烈焰添上最助燃的火油般,毫不費力地穿透火焰,化為一柱藍晶晶的驚人光焰,立即令週遭的火焰世界,像星辰比之皓月般的黯然失色,照破了濃煙烈焰,把原本隱藏在火煙後的孫恩身影勾畫出來,神奇至令人難以相信眼睛所見。 來自丹劫的真勁劍氣,頓然威力倍增,不但徹底破去孫恩借火勢攻來的一招,還直刺往孫恩雙掌平推的掌隙間處,精準如神。 孫恩詫異之下立即變招,兩掌合攏,成掬手狀,發出另一股真勁,迎上燕飛有如神來之筆的「劍焰」。 燕飛從沒想過,丹劫劍氣有此奇效,心中想到的是,如不能在此特異的環境下擊殺孫恩,大有可能永遠都沒法擊敗他,豈敢猶豫,人隨劍勢,竟就那般全力催發劍氣,往孫恩撲去,完全無視臨身的火屑焰風。 「蓬!」 孫恩的真勁與藍白的劍焰交擊,立時化作往兩邊激濺的藍色光點,有如煙花盛放,詭美至難以用任何言辭形容其萬一。 孫恩渾體劇震,悶哼—聲,往後飛退進入另一股濃煙裡。 燕飛亦被反震之力轟得往後挫退。 「嘩啦啦!」 主梁終受不住烈焰的摧殘,頹然折斷下墮,火屑飛舞裡,大小火球從屋頂掉下來,仿如大地終結。 燕飛暗歎一口氣,迅速倒退,以超人的高速避過焚身之險,同時以丹毒的冰寒真氣護體,倏忽間已退至飯堂邊緣,再衝天而起,撞破仍在燃燒的瓦頂,就那麼來到火場上空處。 四周儘是捲旋向上的濃煙,既看不到包圍的敵人,敵人也看不到他。 燕飛知道已失去擊敗孫恩的天賜良機,更清楚已向孫恩證明了自己的「心中一動」是真材實料。心忖,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燕飛在山野飛馳,神舒意暢,朝淮水的方向推進。 他感應到孫恩在後方十多里處追來,感覺清晰而不含糊,勝過以前任何一次的情況。蝶戀花在火場內示警護主的鳴叫,似如暮鼓神鍾般喚醒他靈覺的某—部分,令他朝「仙界」邁進了—步。 日月麗天大法在體內運轉,他這門自創的運功法門已由繁入簡,陽訣是退陰符、陰訣為進陽火,陽九陰六,丹劫到達陽之極,水毒陰從陽生,如天道日月的循環流轉,體內真氣去而復來,陽極陰生,陰極陽現,輕鬆得如飛鳥翔空、舒閒似魚兒戲水,疾奔近五十里路,仍沒有絲毫勞累的感覺,痛快得難以形容。 他真的覺得自己已成了半個神仙,不受一般的人間規條束縛,對孫恩他再沒有半絲驚懼。 這不是說他認為自己可以勝過孫恩,事實恰好相反,若他現在被孫恩追上,純較量武功,他肯定自己仍是敗多勝少。縱然剛才在那樣佔盡上風,又把丹劫劍氣發揮至顛峰的當兒,仍只能把孫恩擊退,便曉得孫恩的黃天大法實在他之上。 可是,他已掌握到孫恩的弱點,明白到孫恩並非無懈可擊,關鍵處在「道心」的比拚上,他燕飛的成就更是秘不可測,連自己亦弄不清楚。 想想也覺好笑。 他是在糊里糊塗下佔得上風。 現在形勢對他非常有利,孫恩正被他牽著鼻子走,不得不在最短的時間內追上他燕飛,好在他的「道功」有進一步的突破前,把他趕盡殺絕,去了他這能在「道法」上威脅和挑戰他的大敵,再無暇去理會他之外的任何事。 他決定把孫恩引得深入邊荒,然後和他在邊荒鬥法,—決勝負。 就在此刻,他感應到尼惠暉。 在營地南面的曠地處,二干名荒人部隊中最精銳的騎兵,正接受劉裕的訓示。這支部隊將由最擅攻的慕容戰指揮,戰士主要由騎術超卓的慕容鮮卑和拓跋鮮卑族人組成,只有小部分夾雜其他胡漢戰士。 劉裕要教導的是如何扮作北府兵的方法,最後道:「北府兵於黑夜進攻時,便採用我剛才說的號角和鼓音指揮的方法,是由謝玄所創,敵人一聽便分明。只要你們出奇不意,又能配合我們,敵人根本沒有時間去分辨真偽,」屠奉三道:「北府兵最擅野林衝擊戰,苻堅也因此一敗塗地,進攻時須又狠又準,教敵人沒有翻身的機會。」 眾戰士不敢喧嘩,齊舉兵器,以示拋頭顱灑熱血的無畏勇氣,士氣高昂。 劉裕向慕容戰道:「一切拜託慕容當家了,大小姐會派出引路之人,最重要是避過敵人哨探,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攻擊的位置,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慕容戰伸出兩手和他相緊握,雙目閃亮的道:「劉帥此計妙絕,我慕容戰定不會讓劉帥失望。」 燕飛心湖浮現出尼惠暉的妖艷冶容,並不清晰,有點像波紋蕩漾的水面反映出來的倒像,使燕飛曉得她距離他很遠,可能是數十里,也可能在百里之外。 他直覺感到她正在施展彌勒教的妖術,搜索宋悲風的行蹤,他沒法掌握她的位置,只感應到她所在處的方向。 忽然間,他知道與孫恩的決戰已不再局限在他兩人間,至少多了個實力強橫的參與者。他必須立即趕去對付尼惠暉,因為,宋悲風正陷身動輒送命的危險裡.安玉晴更可能亦在其附近。 不論為公為私,他都要除去尼惠暉,殺了她,或可解開呼雷方的精神禁制,令他回復昔日的光采。 思索間,孫恩又追近里許。 他是故意讓孫恩追近點的,因為,他要令對方生出錯覺,以為在輕功上可勝過他。 當把孫恩誘入邊荒的時候,孫恩會發覺自己錯得很厲害。為了紀千千,我燕飛將會全力與你老兄周旋到底。 屠奉三和劉裕並肩往碼頭區掠去,前者道:「水路的部分會困難得多,敵人既曾點算過我們船隻的數目,兼之郝長亨等人在水道上打滾多年,縱然在黑夜裡,仍可一眼看穿是否北府兵的水師船。」 劉裕道:「屠兄是否認為自己不會上當,推己及人,所以,作出郝長亨不會上當的判斷呢?」 屠奉三訝道:「劉帥比以前更懂揣摩別人內心的想法,我確是這麼想。」 略頓續道:「我敢肯定陸路方面必可奏效,因為,桓玄—向以北府兵為假想敵,自他接掌軍權後,便著下面的將領研究北府兵的戰術,只要慕容戰依足劉帥的吩咐去辦,當可魚目混珠。照我看,只要擊垮荊州軍,郝長亨失去陸路的配合,只好慌忙撤退。」 劉裕道:「如此高小子勢將好夢成空,唉!我也正為此頭痛。」 碼頭區火把光照射耀天,江文清、陰奇、程蒼古、費二撇、席敬等一眾擅長水戰的將領,正在等候兩人。 江文清仍是一身男裝打扮,英氣勃勃,趨前低聲道:「……北府兵的老朋友求見劉帥,他要見到劉帥才肯說話。」 兩人為之愕然。 劉裕道:「是誰呢?」 江文清沉聲道:「是何無忌。此事不可張揚,若傳出去,會為他招殺身之禍。」 屠奉三一顫道:「何無忌不是謝玄在世時的親衛頭子嗎?他還是劉牢之的外甥。」 劉裕點頭應是,向江文清道:「他在哪堙H」 江文清道:「劉帥請隨文清走。」 劉裕對屠奉三道:「水路的行動暫停,一切侍我和何無忌談話後再說。」 屠奉三點頭答應,提醒道:「人心難測,勿要輕信與劉牢之有親密關係的人。」 劉裕心中浮現何無忌英武正直的模樣,道:「明白了!」 燕飛推斷宋悲風處於險境,並非胡亂猜想,而是合理的推測。 尼惠暉持有合壁的天地佩,該可憑天地佩的感應直追至邊荒去,而宋悲風亦憑心佩的感應掌握到尼惠暉的位置,故曉得該遁往何方。 現在尼惠暉捨天地佩不用,改以她的搜魂異術搜索宋悲風,是因明白問題所在,不知就裡的宋悲風大有可能因而中計。 尼惠暉並非單獨一人,隨行的有彌勒教的四大金剛,明日寺的竺雷音和艷尼妙音,這樣的實力,只要策略上運用得宜,加上天地佩的妙用和尼惠暉的妖術,可布下天羅地網,對付宋悲風這條魚兒。 因此,燕飛須拋開一切,趕往協助宋悲風,順道和彌勒教的餘孽來個了斷。 尼惠暉方面的實力是不可輕視的,他能否勝過與竺法慶並稱的尼惠暉仍是未知之數,加上還要應付與她隨行的高手,此戰確是異常凶險,假設最後演變為孫恩與尼惠暉聯手,他和宋悲風必死無疑。幸好這可能性不大。 孫恩已追至後方七、八里處。 在星空之下,淮水出現前方,繼續其已不知過了多少年月,湍流往東的旅程,默默地漠然不理發生在她兩旁人世間的恩怨,哪管城市變為廢墟、良田化作荒地、沃野轉為焦土。 燕飛的心靈—片平靜,無畏無懼,加速朝淮水飛掠而去。 在新娘河基地邊緣處的一個營帳內,劉裕見到何無忌。 何無忌現出激動的神色,撲上來抓著他雙手,叫道:「劉裕!」 劉裕向江文清打個眼色,江文清識趣地退出帳外去,還命人把守四方,防止任何人接近。 何無忌一身夜行勁裝,背著一把大刀,雙目射出濃烈的光芒,反映心內激盪的情緒,用力抓著他一雙手。 劉裕道:「還有誰看過你的臉?」 何無忌道:「只有文清小姐,我相信她會守秘密。」 又道:「如不是玄帥死前多次提醒我,我定會和二舅大吵—常」劉裕感激的點頭,拉他坐下,道:「你怎知道我在這裡呢?」 何無忌放開他的手,岔然道:「我是猜到的,二舅著我在新娘河的淮水下游集結水師船隊,並指令三天之期一到,立即進佔新娘河,把大江幫的基地焚為焦土,我便猜到劉兄在這裡,所以冒險到來試試能否見著你。」 劉裕不由為他的安全擔心起來,皺眉道:「此事還有何人曉得?」 何無忌道:「只有為我掩飾的幾位兄弟知道,他們全屬玄帥的親兵系統,絕不會出賣我們。」 劉裕道:「你是否升了官呢?」 何無忌道:「我現在是可領軍的先鋒將。唉!我真不明白二舅,他是否要把你趕盡殺絕呢?你曾到廣陵來,我是事後才知道,二舅公佈你和他立下的軍令狀,惹起軍中很大的反感,實是不智。他又秘密召我入去,要我負責斷去荒人後撤之路。告訴我,我可以幹什麼呢?」 劉裕一對眼睛立即亮起來,道:「這支水師部隊是否由你全權指揮?」 何無忌道:「我的副將是二舅的人,不過,我可以幹掉他,我是豁了出去哩!」 劉裕愕然道:「疏不間親,你這樣做,不是等於背叛劉爺嗎?」 何無忌雙目透出崇慕的神色,堅定的道:「我隨玄帥南征北討多年,在他身上學到很多做人的道理。只有義之所在,認清方向,方能擇善而從之,做個頂天立地為國為民的好漢子。所以安公棄女婿王國寶而不用,玄帥不挑選二舅和何謙而揀你。事實上玄帥也可以栽培謝琰,可是他並沒有這麼做。正因大義當前,家族也要放在次—等的位置。二舅的確令我失望,竟與桓玄之輩為伍,你又沒有威脅到他的地位,不但不懂珍惜你這晚輩,還要整治你,誰人心服呢?玄帥生前很欣賞荒人,讚他們有不甘於屈從命運的大無畏精神,二舅卻偏要在他們四面楚歌的時候落井下石,教人齒冷。」 劉裕明白,他是因想起謝玄,所以眼中現出如此神色,更感覺到他是言發於衷,字字真誠。點頭道:「你不用直接捲入此事內,卻可以幫我—個大忙,事後亦不會被人看穿你和我的關係。」 何無忌一呆道:「怎能辦得到呢?」 劉裕道:「你明白我們現在的情況嗎?」 何無忌茫然道:「我只知執行二舅的指令,其他一切都不清楚。」 劉裕扼要的解釋一遍,聽得何無忌目瞪口呆,既想不到有兩湖幫和荊州軍牽涉在內,更想不到劉牢之如此狠絕卑鄙。 劉裕心忖,怎都要博他娘的一鋪,希望以謝玄的慧眼,不會看錯何無忌這個人,遂說出自己的計劃,道:「你只須虛張聲勢,在我們離開新娘河的一刻,驅船隊逆流而上,過新娘河而不入,直趨渦水和淮水交匯處,此戰我們將可穩操勝券。」 何無忌欣然道:「沒有問題,我可以裝作須於淮水佈防,以肯定你們沒有回來,誰也不會懷疑我在暗助你們一把。」 又定神打量劉裕,道:「玄帥確沒有挑錯人,這確是在如今的形勢下最高明的策略。」 劉裕伸手抓著他的肩頭,道:「兄弟!你的雪中送炭我永遠不會忘記。」 何無忌苦笑道:「我的心情很矛盾。唉!怎麼說好呢?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很多人不看好你們今次反攻邊荒集的行動。」 劉裕微笑道:「假設我們成功了又如何呢?」 何無忌—震道:「二舅會更顧忌你。」 劉裕曬道:「顧忌我又如何呢?他可以不讓我歸隊嗎?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你二舅大有可能背叛與王恭、桓玄和殷仲堪的聯盟,改投司馬道子。」 何無忌色變道:「不可能吧?二舅現在和何謙勢成水火,怎有與司馬道子合作的可能性呢?」 劉裕沉聲道:「司馬道子殺了何謙又如何呢?」 何無忌啞口無言。 劉裕拍拍他肩頭道:「人是會給權力和富貴蒙蔽的,你二舅已再不是以前的劉牢之,任何阻礙他達到目的者,都會被他剷除,我不例外,你也不會例外,所以小心點。」 何無忌有點難以啟齒的道:「將來有—天,如劉兄處於—個可以決定二舅生死的位置,劉兄可否看在我的分上,放他一馬?」 劉裕苦笑道:「是否言之過早呢?不過我可以答應何兄,如真有那樣的一天,我絕不會親手對付他,至於他要如何做,便是他的事了。」 何無忌感激的道:「玄帥說得不錯,劉兄確是有情有義的人,是我們北府兵未來的希望。起始時我也是半信半疑,但今天如仍懷疑你的本領,便是大蠢材。」 劉裕心中感激謝玄,心忖,恐怕連謝玄也想不到,何無忌能於此生死關連的時刻,發揮這般大的奇效。 道:「何兄在我們離開後,好好盡忠職守,不要表現出任何不滿劉爺的態度,還要比任何人對他更盡心盡力,為的不是他,而是玄帥和北府兵,令北府兵能保持凝聚力,否則,縱使我收服邊荒,仍是沒有作用。」 何無忌道:「明白了!」 又道:「現在北府兵年輕一輩的將領,人人均視你為繼玄帥後另一位有本領的領袖,只要你反攻邊荒集成功,誰想為難你,等於與整個北府兵為敵。」 劉裕心中一陣淒酸,自己表面的風光,又於事何補,如此失去了王淡真,以後還可以快樂起來嗎?更清楚自己是無路可走,剩下唯一的道路,就是爭霸之路。但這可以療治心內的傷痛嗎?他不知道。 何無忌起身道:「我必須全速趕回去,好與你們配合。」 劉裕也站起來,與他雙手緊握,一切盡在不言中。 何無忌戴上頭笠,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緊握他一下後,出帳去了。 劉裕呆立帳內,腦袋—片空白。 江文清的聲音在他背後溫柔的道:「有什麼新的消息呢?」 劉裕轉過身來,接觸到她一對明亮的美眸,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淡淡道:「高小子的夢想或許會成真哩!」 在慕容戰率領二千名戰士離開後兩個時辰,船隊起航,載著的是另一批達五千人的戰士,與慕容戰的部隊合起來共七千人,是現在荒人能加入作戰的精銳。 劉裕和屠奉三,深明兵員貴精不貴多的戰場定律,這七千人均來自以往各漢胡派系幫會,又或合作慣了的夜窩族,悍勇擅戰,只要策略得宜,可以發揮出驚人的威力。 在諸般條件配合下,形勢已轉為對他們有利,故人人戰意昂揚,定要藉此戰打響頭炮,繼燕飛斬殺竺法慶後再振荒人的威勢。 屠奉三非常聰明,因深悉己方組織上的弱點,故以百人為一個作戰單位,每單位配以能獨當一面的領袖,即使情況混亂,仍不會失去行動的方向,各單位領袖可以隨機應變,自行決定策略。 對付郝長亨的戰船隊分為兩組,十二艘戰鬥力最強的雙頭船為—組,由江文清負責指揮。另一組包括司馬道子贈送的五艘戰船、由小型貨船改裝的戰艇二十八艘,以及八艘貨運船。 當到達渦水和淮水交匯處,船隊會兵分兩路,屠奉三的運兵船隊北上渦水,逆水而上二里後,卸下兵員,便會順流而回,配合江文清夾擊郝長亨數目達三十艘,包括「隱龍」在內的戰船部隊。 江文清的十二艘雙頭船,會過渦水而不入,直趨淮水上游,當藏身在淮水南面支流的郝長亨發覺形勢不妙時,淮水上游已被截斷去路,且把順流攻擊的優勢拱手讓人。 此時,郝長亨仍可死守支流,可是,當曉得北府兵水師船過新娘河而不入,勢必以為劉牢之背叛了他們,與荒人聯手,只好冒險突圍,如此,江文清和屠奉三將有機可乘,展開擒賊先擒王的策略,以「隱龍」為主目標。 整個謀略部署盡見屠奉三的智謀。 其他二萬餘荒人則負責從陸路運送糧資到淮水南岸,由於不用怕劉牢之的船隊突襲,故此他們不需武裝,只靠數百戰士虛張聲勢。他們是餌,可是在如今的情況下,他們反處於最安全的情況下。指揮他們的是姬別和紅子春,兩人均是老江湖,有足夠的應變能力。 慕容戰手下的人是全騎兵部隊,有來去如風的機動能力,即使在對等的情況下,憑這批人的強大戰鬥力,仍可正面硬撼荊州軍,何況主動全掌握在他們手上。 當船隊開離新娘河,劉裕已曉得贏了這場水陸大戰,問題在能否完成高彥的心願。 最後一艘船離開基地時,陸路隊伍亦浩浩蕩蕩的出發。 劉裕卓立高崗之上,注視著整個形勢。 他身旁是雙目發亮的高彥,正興奮地等待劉裕的指示。他與小白雁的戀情己被卓狂生傳遍荒人之間,為此戰平添了無限的姿采,戰爭再不純是殺人與被殺的掃興事。 另一邊是卓狂生,雙目射出狂熱的神色,使人懷疑他正默默記錄著這荒人光輝的一頁。 三人身後是牽馬而立的二百名戰士兵。 這是慕容戰的騎隊外另一支騎兵隊,人人均是百中挑一的高手,負有特別的任務,為的當然是多情的高少。 劉裕唇角的笑意忽然擴展、化為燦爛的笑容,道:「我們去吧!」 手下忙把三人座騎牽來。 劉裕飛身上馬,此時他忘記了一切,只曉得贏取眼前的戰爭。且是徹底的勝利。 千千!你曉得我現在往哪裡去嗎?大地一片銀白,正是這場大雪,令荒人可以突圍而出,逃往新娘河。這或許是今冬邊荒最後一場雪。 燕飛在此純美潔淨的世界孤獨地滑翔,但心中填滿對紀千千的熱愛,而沒有絲毫寂寞的感覺。 即使人世間一切發生都是短暫而虛幻,他和紀千千的愛戀卻是不容置疑的至美至真,捨此之外再沒有其餘。 千千啊!我現在要去的是「邊荒四景」裡最神妙的一景,也是你阻止我說出來的一景——白雲香澗。每逢大雪之後,龐義會到密藏於白雲山內的神秘香澗采泉水,用作釀製雪澗香。 終有一天我會與你攜手到這裡來欣賞雪澗香的故鄉。 剛才,當燕飛被孫恩追至身後不到兩里的近處,立即改外呼吸為內呼吸,晉入胎息的境界。 就在那一刻,他感應到心佩的「躍動」和「呼喚」。 他不明白是如何辦到的,不過那已無關重要,正如他也不明白,蝶戀花為何有示警護主之能。 他再感應不到孫恩,也知道對方亦感應不到自己。 劉裕領頭疾走十多里後,下令休息片刻,以保持戰馬的體力。 他有信心可一絲不誤的依計劃的時間,進入攻擊的位置,天衣無縫地配合江文清和屠奉三。 百多人在黑暗的密林下馬休息。 劉裕、卓狂生和高彥三人徒步走上前方的高丘頂上,蹲下來遙觀右方淮水的情況,己方的船隊因逆流而上,尚未到達。 劉裕低聲道:「我現在說的每—句話,高少必須牢牢記著,卓館主則負責記錄。」 卓狂生連忙取出紙筆。 高彥失聲道:「我的娘!你要公開我的秘密嗎?」 卓狂生欣然道:「你該感光宗耀祖才對。放心吧!我把劉爺的話記下來,是怕你忘記了精采的情節,說故事的仍是你,錢是放入你的袋子裡,我只抽取三成作佣金,明白嗎?」 劉裕道:「小白雁肯定是在『隱龍'上,我們必須擊沉『隱龍',方可以進行『小白雁之戀'的故事裡最精采的一章,故名之為『英雄救美'。」 卓狂生更正道:「是『多情高少義救小雁兒'。」 劉裕不理高彥的反應,笑道:「什麼都好!正當我們要殺小白雁之際,我們的多情種子再控制不住,背叛了邊荒集,竟出手救走了可以之勒索聶天還的重要人質,逃進邊荒裡去,還要躲避我們的追捕。我們的忙幫到此為止,以後的就看你老兄的手段哩。」 卓狂生像擂鼓助興的笑道:「非常精采,真虧我們想得出來。」 高彥呆看著劉裕,好一會才回復過來,倒抽一口涼氣道:「如她要走,我如何攔得住她呢?」 卓狂生罵道:「枉你這小子自認聰明,卻這般愚蠢,你忘了劉爺說過要追捕你們嗎?到時我們會虛張聲勢,你則全力救美,帶她逃往邊荒集的無人僻處,好令小白雁從人質轉作愛情的俘虜。記著!須繪影繪聲,說得寸步難行,除倚賴你外,再沒有其他辦法,只好與你作一對同命鴛鴦,生死與共的逃避我們的毒手。」 劉裕知高彥性格,提醒道:「勿要說得太過火,說出誇大至連對你情根深種的小白雁也不相信的話,—切責任自負。」 卓狂生道:「高少誇大才是正常,老老實實反令人生疑,我認為,還是依高少平日的作風才是高招。」 高彥給兩人你一語、我一句的弄得哭笑不得,可是眼睛卻發亮起來,道:「你們不會打傷她吧?」 卓狂生笑道:「我們荒人最有智慧的幾個腦袋想出來的東西,會差到哪裡去呢?我們會把她點倒,禁制她的穴道,你便可以軟玉溫香的抱著個小美人逃走。我們當然會教你解穴的方法,但你卻要裝作不懂解穴的手法,走遠了才誤打誤撞的乘機解穴。」 高彥開始興奮,喘息著道:「哈!誤打誤撞?我豈非可以享盡溫柔?被制後她的神智能否保持清醒,否則怎曉得我是如何英勇?」 卓狂生道:「制她的是老子的獨門手法,保證她沒法自行解開,她會變得軟弱,四肢乏力,但神智清醒,可是你千萬不要乘她之危,佔她便宜,讓她看不起你。」又加一句道:「要佔便宜可在試圖解穴時想辦法。」 高彥差點磨拳擦掌,但又開始擔心另一方面的事,道:「你們有把握擊沉『隱龍'嗎?她並非一般的戰船。」 劉裕道:「『隱龍'並非普通的戰船,但我們亦非普通之輩。今次大家為你想盡辦法,成功失敗,須看我們兵器大王姬公子設計的『破龍箭'是否管用。時間差不多哩!我們起程吧! 」 孫恩和尼惠暉是敵對的關係,天師道與彌勒教更是勢不兩立。可是,若燕飛扯入他們的關係裡,那比較之下,殺死燕飛方是他們最緊要的事。 燕飛在應付孫恩的同一時間,不得不對付尼惠暉,是因別無選擇,他必須助宋悲風脫離險境。 白雲山位於穎水東岸,離開邊荒集只有十八里。 這是塊得天獨厚的山區,白雲山脈把方圓三十多里的區域團團圍繞,山勢峻偉,人跡罕至,長滿奇花異樹,宛如荒蕪的土地上的仙境勝地。 主峰摩雲嶺突出群峰之上,白雲香澗便是從主峰傾瀉而下的垂雲瀑分出來的石泉澗,經過一片桂樹林的泉段,更是樹香四溢,因之而得名。 燕飛進入山區後,又從內呼吸轉回外呼吸,登時心中一震。 他感應到孫恩,仍緊迫在他後方,距離由最接近的二里拉遠至三、四里,顯然,縱然他內呼吸和收斂精神雙管齊下的情況,仍避不過他的精神感應。 可是他卻感應不到對方。 由此推斷,孫恩的精神修養,勝他至少一籌。恐怕只有進入無知無覺、睡與醒之間的胎息狀態,方能避過孫恩的尋蹤搜跡。 出乎料外的情況,令他想以奇兵突襲尼惠暉一夥人的如意算盤登時打不響,不得不改變計劃,先與宋悲風會合,再想辦法應付兩方面的勁敵。 不留痕跡地掠過近兩里的密林區,燕飛從白雲山的支脈登上山區,當他到達山脈另一邊的危崖處,美景展現眼前。 摩雲嶺在北面沒入繚繞的雲霧裡,垂雲瀑似從虛無處奔瀉而下,如珠簾倒掛,水聲煙色,遠呵近拂依山勢而立積雪掛冰的老松樹,令人歎為觀止。水瀑盡處,形成階梯瀑布,瀑布逐級下跌,仿如正演奏視覺的天然樂章。 經過邊荒一段荒蕪之旅,驟然見到展露眼前的美景,那種震撼,確非言語能形容。 一時間燕飛忘記了一切,只想到紀千千。何時才能與她攜手到此一遊呢? 劉裕把戰馬安置在密林內,留下十人看守,領著突擊隊,朝兩湖幫戰船藏身的淮水支流潛去。雖是近百人在夜林內疾行,可是人人均是一流的好手,沒有發出任何的風吹草動。 卓狂生肩上扛著個長達五尺,寬約兩尺的木箱子,仍是步履從容,看得劉裕心中讚許,暗忖卓狂生的武功絕不在屠奉三、慕容戰和拓跋儀等人之下,今次有他隨行,活擒小白雁的機會肯定大增。 高彥則隱隱猜到,箱內的東西當是姬別製造的厲害武器,可予超級戰船「隱龍」致命的一擊。他很想開口詢問,不過,看劉裕和卓狂生諱莫如深的樣子,知問也是白問,只好悶在心裡,暗中則祈求姬別弄出來的東西有靈有性,勿要讓他好夢成空。 隨行的戰士除拿手的兵器外,都多帶一副弩弓和兩筒弩箭,這是從邊荒集直帶到這裡來最有殺傷力的長程攻擊武器,所餘無幾,由此可見,這支突襲的部隊,並不是來應個景兒,而是負擔著能決定勝敗的重要任務。 劉裕既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又曾探察過兩湖幫埋伏的地點,由他指揮這次行動,是不作他想的最佳人眩劉裕發出停止前進的鳥鳴聲,眾人連忙止步下蹲,氣氛沉重緊張。 劉裕卸下背著的特大弩弓,著眾人待他片刻,掠出密林,探察敵情去也。 不到半炷香的時間,劉裕回來了,欣然道:「兩湖幫的人已全登上戰船,伺機而發,可見他們掌握到我們的動靜,還以為機會來了。」 卓狂生笑道:「這個很難怪他老兄,換了我們任何一個是他,也以為勝券在握,哪想得到我們對他的情況瞭如指掌。」 劉裕重新把超級強弩背到背上去,道:「來吧!」領先走出密林外。 眾人隨他走上一道斜坡,到抵達坡頂,人人精神為之一振。 淮水從右方流過,前方是一道寬若十丈的河流,三十艘戰船分成兩隊,分泊兩岸處,離交匯處只有數十丈,沒有任何燈火,像與黑暗和河水融合隨時會撲出來擇肥而噬的河怪。 高彥一眼認出「隱龍」,她排在對岸船隊中間的位置,表面看,不覺有任何特異處,高彥當然深悉她的厲害。 想到小白雁正在船上,心兒不由忐忑狂跳起來。 卓狂生向他笑道:「你又不是情場生手,膽子這麼小嗎?」 高彥氣得不理他。 劉裕把大弩放到地上,擺放在一塊平滑的石頭上,以腳力把大弩撐開,又固定支架。 卓狂生見狀忙打開木箱,取出一支形狀古怪的大弩箭,箭身附有八個火油彈,雙手捧著來到劉裕身旁。 眾戰士不待吩咐,紛紛選取有利的攻擊位置,準備弩弓弩箭。 高彥瞧著卓狂生和劉裕合力把怪箭安置到弩弓上,懷疑的道:「這樣的箭怎會有準繩呢? 」 劉裕笑道:「你沒看過我練習的情況,當然沒有信心。」 卓狂生興奮的道:「待會我們的劉爺會令你大開眼界,射出這支你和小白雁定情的信物。 」 高彥訝道:「你何時變成馬屁精,劉爺前劉爺後叫個不停,叫到我全身毛孔都豎個筆直。 」 卓狂生哂道:「誰能給我奪回邊荒集,我都會拍他的馬屁拍得他高高興興的,因為他是我的長期飯票。」 劉裕沉聲道:「來了!」 高彥別頭瞧去,十二艘雙頭船正威風八面的逆水駛上來,快要駛經兩湖幫埋伏的支流河口。 卓狂生冷笑道:「郝長亨已錯過唯一扭轉敗局的時機,你道他現在會怎麼辦呢?」 在星空之下,一座古剎孤寂地座落密林之中,似已被外面的世界遺忘。 三重殿堂前方的廣場正中處,一尊臥佛縱然被野草侵擾,仍悠然自得地作其千秋大夢,左右兩旁的佛塔便像他的忠僕。 這是白雲山區內唯一的古寺,位於南脈一個環境幽深的半山高地,不過早在漢末時期已被荒棄了,荒人稱之為臥佛寺。 燕飛並不是第一次到這裡來,當年淝水之戰時,他在白雲山北面遇上任遙,被他擊傷,後來碰到任青媞,被她誆到這裡來,還被她暗算受重創,最後為自救行險服下丹劫,致有以後的種種遇合,其中過程,曲折離奇,直至此刻他仍有點難以相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江凌虛當日亦曾現身,看破是個陷阱,不戰而退。 想起其時的當事人任遙、曼妙和江凌虛均已作古,人事不知翻了多少遍,豈無感觸?臥佛寺主堂隱透火光,情景詭異,隱透出莫測其高深的況味。 可是,燕飛卻清楚把握到心佩確在古剎內,不由大感奇怪。 如寺內的人是宋悲風,便頗不合理。照理,宋悲風應是千方百計躲避尼惠暉等人的搜捕,沒理由守在這麼目標明顯,且不利逃遁的地方,還有大模大樣的生火。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燕飛躍落廣場,繞過臥佛,朝破落的主堂入口處走去。 江文清領著代表大江幫僅餘的戰鬥力量的十二艘雙頭戰船,終到達河流交匯點,繼續西上。 卓狂生所說郝長亨錯過的時機,正是此刻。如郝長亨發覺有異,能早一步於江文清佔上游之利前,由隱伏處順流迎擊,大有機會重創江文清的船隊,然後從容逸走。 不過,屠奉三早猜到郝長亨來不及作出最適當的應變。 首先,郝長亨為他們所惑,認定所有荒人的船隻均用來載運沉重的糧貨,所以雖掌握到荒人動身撤退的時刻,卻沒想過來得這麼快。 其次,是他以為荒人的船隊會北上渦水,豈知荒人船隊一分為二,最具戰鬥力的十二艘雙頭船,從兩里外的河口突然改為西上,郝長亨曉得不妙時,已錯過時機,從主動變為被動。 最妙是郝長亨存有僥倖之心,會認為雙頭船西上是要從穎口轉上邊荒,重占秘湖基地,好能保證南方的物資源源送來,而不是識破他們和荊州軍的軍事行動。 在如此心態下,郝長亨會認為一切仍在掌握裡,只要殲滅駛上渦水的荒人船,渡河的荒人則由荊州軍侍候,便大功告成。 所以,卓狂生說渴望看到郝長亨如何應變,便可從而推測他是否中計。 「隱龍」亮起燈火,打燈號傳遞命令。 赤龍舟紛紛升帆,開始起航。 眾人目不轉睛的注視著。 出河口後往西或往東,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往西的話,代表郝長亨意識到奸謀敗露,決定闖過江文清的一關逃走。如朝東去,則代表郝長亨仍依原定計劃,與荊州軍聯攻荒人撤退的水陸隊伍。 劉裕心中一片平靜,勝利已來到掌心之內,不論郝長亨作出哪一種選擇,注定難逃此劫。 荊州軍那方面情況更劣,當荊州軍發覺何無忌統領的水師船隊過新娘河而不入,必定心生疑懼,到慕容戰扮作北府兵從東面強攻,屠奉三的荒人部隊已從渦水方向殺至,荊州軍不立告崩潰方是怪事。 一切都在掌握裡,就看高彥的心事能否如願以償。 最緊張的是高彥,腦袋一片空白,頭皮發麻地瞧著形勢的變化。 排在最前方的兩艘赤龍戰船,出河口後轉東而行。 卓狂生拍額道:「老郝中計哩!」 劉裕沉聲道:「讓他們離開,不要動手!」 眾皆愕然。 入目的情景,即使以燕飛的鎮定功夫,亦差點道心失守。 破落的主堂,早失去往日香火鼎盛時的光輝,不但塵封網結、野草滋蔓,供奉的佛像亦只剩下數堆難以辨認原狀的塑泥堆。可是,在這寬廣的空間裡,被清理出一片乾淨的地方,還鋪上一張柔軟的地席,燃著兩盞油燈。 在油燈兩點閃跳不定的火焰中,尼惠暉盤膝安坐,法相莊嚴,使人沒法聯想到她過往放蕩的行為。 她背上插著拂塵,一身素白的麻裳,臉上不施半點脂粉。當燕飛踏入本為大雄寶殿主堂的一刻,仰起俏臉來看燕飛,能攝魄勾魂的一對美眸,看得是那麼深情和專注,便如久候愛郎幽會的美女,終盼到情人來會。 一絲溫柔的笑意從緊抿的櫻唇漾出來,輕輕道:「坐吧!」 假設尼惠暉一見燕飛,立時變成雌老虎般攻擊他,燕飛反會心中舒服,因為理該如此。可是尼惠暉現在擺出的姿態,卻令他糊塗起來,不知她要耍什麼手段。 更令他大惑不解的,是他肯定周圍沒有其他埋伏。彌勒教的四大金剛、竺雷音、妙音等人到哪裡去了呢?難道尼惠暉有信心憑她一個人便可以收拾自己?他不得不承認,此刻的尼惠暉充滿前所未有的誘人之貌,白麻袍柔軟地覆蓋她的肉體,卻沒法掩蔽反特別強調她能令任何男人血脈賁張的線條。她表面凜然不可侵犯的姿態,卻偏最能勾起男性的七情六慾。 看似矛盾,卻偏又是那般自然而然。 燕飛有點懷疑她正在施展某一種高明和不著痕跡的媚術,只要他道心稍有失守,對她生出男女之想,她會覷隙而入,置他於死地。 心佩並不在她身上。 瞧她胸有成竹的樣子,燕飛感到失去了主動。 尼惠暉忽然皺起眉頭,撒嬌的輕嗔道:「惠暉叫你坐嘛!還呆頭鳥般站那裡幹什麼呢?」 她低沉卻充滿誘人磁力的聲音在大堂迴盪著,令燕飛仿如置身在幻景裡,做任何事也不用負擔後果。 燕飛心懸宋悲風的情況,暗歎一口氣,緩緩移到她的方地席的邊緣處,學她般盤膝坐下。 尼惠暉像個小女孩般赧然瞄他一眼,垂首喜孜孜的道:「終於盼到你來哩!人家有最要緊的事和你商量呢!」 燕飛心中喚娘,不但受不了她煙視媚行的情態,還完全摸不清她的手段,頓感落在下風。最大問題是雖明知她是心狠手辣、狡猾如狐的超級妖婦,可是此刻橫看豎看,她仍只是個動人至極點的尤物,使他沒法出手。 她究竟有何意圖呢?自己不是她的殺夫仇人嗎? 高彥失聲道:「老劉你是說笑吧!只有在這個位置,敵人才會任我們魚肉,你竟說什麼都不做,豈非白來一趟。」 他們埋伏的丘陵,居高臨下俯視與淮水交匯的河口,形勢險勝,確難找另一處地方有此優越的地理形勢。 卓狂生也焦急的道:「『隱龍'起航哩!劉爺快考慮清楚,勿失良機。」 劉裕看著四艘赤龍戰舟雙雙轉入淮水,往東駛去,露出一個充滿自信的笑容,道:「我不是不動手,更不會讓高小子你空手而回,而是要等待更佳的時機。現在老郝方面軍心穩固,隊形完整,進退有序,我們如施突襲,只可以亂他陣腳,造成的破壞非常有限,逼他改變主意,往西逃亡,反令大小姐首當其衝,戰個兩敗俱傷,豈是智者所為。」 卓狂生皺眉道:「但我們也將失去重創『隱龍'的大好機會。」 劉裕搖頭道:「不!機會仍在我們的掌握中,郝長亨已經中計入局,再沒有別的選擇,當他看到下游被北府水師截斷,老屠的戰船又從渦水順流駛回來,會以為北府兵和我們聯手對付他,而他的唯一逃路是立即掉頭,不是去闖大小姐的一關,而是趁未被截斷這處河口前,從支河逃走,那時,最佳的攻擊時刻將出現,我們在兩岸同時發動火攻,殺老郝一個措手不及,更顯得我們用兵如神的威風。而我們所餘無幾的戰船,則不用正面和他們交鋒。如此划算的事,我們怎可以放過。」 接著迎上兩人目光,微笑道:「只要郝長亨短期內回不了穎口,他買予姚興的糧資勢成我們囊中之物,此乃一石二鳥之計,我們反攻邊荒集的行動將可以全面展開。」 卓狂生和高彥都像首次認識他般呆看著他,他們想的是一時得失,比較起來,劉裕著眼的卻是整個形勢的發展。 高彥囁嚅道:「那我的……我的……」 最後兩艘赤龍戰船駛經腳下的河口。 劉裕兩手抓著他肩頭,欣然道:「放心吧!我正是為你著想,方冒這個計算過的險。只有在兩湖幫軍心大亂,亡命逃竄的時候,你的英雄救美方行得通,否則即使燒掉『隱龍',你的小美人仍可以跳上另—艘赤龍舟,溜之大吉。對嗎?」 卓狂生吐出一口氣,點頭道:「我這部邊荒的史書肯定愈來愈精采,高小子,你知不知道下面這條河叫什麼名字?」 高彥心神不定的問道:「叫什麼鬼名字?」 卓狂生柔聲道:「與新娘河成雙成對,同一方向的河,當然該叫新郎河哩!難道將來說書先生說這段故事時,這條河那條河般讓人聽得糊塗嗎?哈!新郎河!虧老子想得出來。」 尼惠暉此時的神態,便像和情郎款款談心,秀目閃著誘人的亮光,聲柔語軟,輕輕道:「你不用擔心宋悲風,我根本沒有機會傷害他。他確是一等一的高手,且非常機智,引我們在邊荒大兜了幾個圈子,又利用邊荒集獨特的情況,令我們數次追失他,不過,心佩也如蠅附驥尾,令他終沒法真正擺脫我們,直至他逃到這裡來。」 燕飛仍摸不清她現在玩的把戲,皺眉道:「多謝佛娘坦誠相告,請問宋兄現在哪堜O?」 尼惠暉道:「我再不是什麼佛娘,彌勒教已煙消雲散,你可以喚我作惠暉,又或暉姑娘,以前的佛娘再不存在。」 燕飛愈來愈糊塗,難道殺夫之仇竟這般一筆勾銷?又或尼惠暉只在使手段?他真的弄不清楚。自己可否向她直問解救呼雷方的辦法呢?尼惠暉又羞人答答地瞥他—眼,兩邊臉頰泛起紅暈,不想入非非的男子肯定是鐵石心腸,這若不是一種高明的媚術,打死燕飛也不相信。最厲害是她沒有半點放蕩或邪淫的意味,而一顰—笑,無不引人入勝。 燕飛苦笑道:「姑娘……」 尼惠暉打斷他道:「你先答奴家一個問題,然後奴家會又乖又聽話的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 燕飛愈來愈感到她的「威力」,心叫好險。她想動搖的如是他的「道心」,肯定會有很大的成功機會,因為,只要他稍想及男女的情慾,肯定道心失守。不過,他根本沒有可容她的媚術入侵的破綻,因為,他的心填滿對紀千千的愛戀,再容不下其他東西。紀千千變成了他的護心寶符。 燕飛道:「問吧!」 尼惠暉仰起俏臉含笑打量他,像愈看愈愛的秀眸異采漣漣,道:「告訴奴家,你是怎懂得尋到這裡來的呢?」 燕飛感到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該從實告之還是砌詞隱瞞。最後把心一橫,道:「因為我感應到心佩在這裡。」 尼惠暉一聲歡呼,整張臉亮起來,鼓掌道:「果然如我所料,當心佩和天地佩的聯繫中斷,只有你這身具異能的人方能生出感應。」 燕飛聽得一頭霧水,歎道:「姑娘可否說清楚—點?」 心忖,她的年紀該在三十過外,可是她此時的神態只像個天真的小女孩,而她的玉容和體態,卻充滿成熟誘人的味道,兩方面合成奇異的魅力,令他明知她是邪惡的妖婦,也很難真的如此看待她。 尼惠暉雀躍的道:「讓我告訴你現在的情況好嗎?當你的老明友宋悲風逃入此破廟後,心佩和天地佩的聯繫突然中斷,可以推想,他是以特別的手法把心佩藏在這裡的某處,使我們再不能憑玉珮追蹤他,就在此時,我感應到你正朝這個方向趕來,可知,當聯繫中斷後,你反而感應到心佩。」 燕飛沉重的心情立即一掃而空,宋悲風當然不曉得中止心佩和天地佩互相呼喚感應的方法,助他達成此事的是安玉晴,只有她深悉心佩的秘密。亦可知兩人給尼惠暉等逼得走投無路,唯有施出此脫身之法。 要在臥佛寺如此廣闊的區域,尋出小小一方心佩,等於大海撈針。—個不好,還會損毀心佩。 道:「我也可以因感應到你而到這裡來。」 尼惠暉白他一眼,像在說你休想可以騙倒我,神態嬌憨動人,連有「護心寶符」的燕飛亦差點吃不消。 道:「於是我遣散了身邊的所有人,告訴他們彌勒教再不存在,然後耐心的在這裡等待你大駕光臨。」 燕飛開始有些兒明白,訝道:「姑娘似乎忘記了我們是敵非友。」 尼惠暉甜甜淺笑,垂下螓首,柔聲道:「那是過去了的事哩!我現在崇拜的男人,再不是竺法慶,而是比他更強的燕飛,願意為他作奴作婢,只求他的愛寵。」 燕飛當然不會相信,知她意在心佩,苦笑道:「請恕我對姑娘的另眼相看無福消受。姑娘難道以為說這麼的一番話,可使我為你把心佩找出來嗎?」 尼惠暉絲毫不以為忤,還笑意盈盈的道:「你只是不明白真相吧了!我現在會告訴你有關洞天三佩的不傳秘密,當你明白事情的始末,說不定大家有商量的餘地呢?」 燕飛心忖,你休想說服我,歎道:「我不想知道,我自己的煩惱還不夠多嗎?」 尼惠暉嗔道:「你不想知道也不行,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好應該為別人著想。你該不想有我這麼一個敵人吧!眼前正有一個非常好的解決辦法。我可以在此立下毒誓,如有—字騙你,教我不得好死。」 燕飛心中一震,心想,尼惠暉說出來會是如何驚天動地的秘密呢?為何她有把握自己會和她合作? 燕飛道:「我真的不明白,假設姑娘把洞天三佩的秘密說出來後,我卻拒絕為你找出心佩,姑娘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尼惠暉俏臉亮起來,淡淡道:「隨著彌勒教的敗亡,我已失去以前所有的權力、地位和男人,且一去不復返。我只是崇拜竺法慶,卻從未試過愛他,開始時我仍不明白,心中只想把你碎屍萬段,可是,當我感應到你正朝心佩的方向趕來,我終於醒覺,這有什麼意思呢?於是解散了我的從眾,—心一意地等待你。只恨你仍不瞭解我的心意,須我如此這般剖白,你不覺得很令奴家委屈難堪嗎?」 燕飛道:「縱使你可以說服我為你找出心佩,可是現在卻非是適當時刻。」 尼惠暉柔聲道:「是不是孫天師正追在你背後呢?」 燕飛愕然道:「你是……」 尼惠暉現出緬懷過去某一段日子的溫柔神色,以帶點欷歔的傷感語調道:「不用奇怪,我是猜出來的,因為我明白孫恩。一直以來,他視法慶為死敵和對手,曉得法慶飲恨於你劍下後,更清楚荒人的成敗關鍵繫乎你的聲譽上,他怎肯放過你呢?」 燕飛愈來愈感到尼惠暉不簡單。 尼惠暉美目深注的瞧著他道:「首先,奴家必須介紹自己的出身,好讓你明白為何我可以如此清楚洞天三佩的秘密。」 燕飛不解道:「姑娘似乎並不介意孫恩在旁虎視眈眈?」 自踏足白雲山區,他便失去孫恩的蹤跡。不過以孫恩之能,當然不會追失他,而是採取另一種策略。 尼惠暉從容道:「有什麼好擔心的,如他敢進來搗亂,我們聯手殺掉他如何?」 燕飛為之語塞。 眼前的尼惠暉肯定屬竺法慶和孫恩的級數,如和她聯手,恐怕強如孫恩也要吃不完兜著走。 事情的變化,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忽然間,他曉得主動權控制在尼惠暉手上,只要她傾向孫恩,明年今夜此刻將是他燕飛的忌辰。所以,尼惠暉如此胸有成竹,一副不愁他不乖乖合作的態度。 細想又似非如此,尼惠暉說出來的一字一語,都透出來自心底的誠意,且帶點懇求的意味,像真有信心說服自己的樣子。 尼惠暉道:「我之所以這麼清楚洞天三佩,因為此佩本屬我爹所有。」 燕飛失聲道:「你爹?」 尼惠暉徐徐道:「我的爹就是孫恩、江凌虛和安世清等人的師傅。奇怪嗎?爹到七十三歲忽起凡念,才有了我這個女兒,原因正在於洞天佩。」 燕飛一頭霧水的道:「這和洞天佩有什麼關係呢?」 尼惠暉道:「怎會沒有關係呢?他空擁道家至寶超過五十年,卻是一無所得,最堅強的人也會心灰意冷,懷疑自己欠缺仙緣仙根。細節我不想說了。我現要告訴你的事,是爹臨終前對我說的,天下間只有我一個人曉得洞天佩的秘密。」 燕飛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正如安玉晴說過的,是對完全不能瞭解掌握的事物的恐懼。儘管身處的人間世,很多事物都在人們的理解之外,可是,大部份已習以為常,大致上能接受在什麼情況下發生怎麼樣的事。可是,尼惠暉即將說出來的,將是關於生死之外的仙道秘密,是超乎現實狀況的另一回事。 尼惠暉道:「自爹辭世後,我心中充滿仇恨,只想到向奪走洞天佩的人報復,所以我找上法慶,沉淪多年,到剛才我忽然醒過來,原因正是你。」 燕飛苦笑道:「我不明白!」 尼惠暉道:「因為心佩在呼喚你。爹曾說過,心佩在某種特殊的情況下,會呼喚有仙根的人,亦只有這個人,可以令天地心三佩合而為一,當三佩合一之時,進入洞天福地的仙門將會打開。」 燕飛一呆道:「仙門?」 尼惠暉雙目閃閃生輝,道:「那是離開我們的世界的唯一出路,只有具有仙根的人方可以打開仙門。」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這是多麼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呢?通過這入口,是否可以進入洞天福地,找到道家寶典《太平洞極經》呢?」 尼惠暉道:「《太平洞極經》早失傳近百年,亦不是藏在洞天福地裡,只是經內最後一章,記述三佩合一開啟仙門的秘密,所以和洞天福地扯上了關係。」 燕飛開始相信尼惠暉不是編故事來騙自己去為她尋出心佩,一來,因她語氣透出令人無可懷疑的真誠,更因她說出來的事既匪夷所思,又合乎情理。 尼惠暉道:「只要你找出藏在這裡某處的心佩,便可以令三佩合一,開啟仙門,我亦可以離開這個一無可戀、充塞鬥爭仇殺的世界,我們間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筆勾銷。」 燕飛感到自己的心神正處於仿如狂風暴雨之中,受到猛烈的衝擊,一切都變得不穩定,包括以往一向深信不疑的現實世界。 是否確如孫恩所說,一切都是虛幻的,人們執著的生命,只是一個夢?而洞天佩卻是開啟這被封閉在生與死之間的夢域的匙鑰。憑它將可以找到離開的出口,到達洞天福地。 「醒」了過來呢?一時間,他不知說什麼話才好。 高彥大喜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老郝掉頭回來哩!」 星夜下的淮水,出現重重帆影,兩湖幫的戰船隊逃命似的逆水駛回來,隊形散亂,再無復先前的威勢。 卓狂生沉聲道:「他們仍可以沿淮而上,硬闖大小姐的—關。」 劉裕從容道:「換了你是老郝,在以為劉牢之背叛了他們的情況下,敢否闖壽陽胡彬水師的一關呢?」 卓狂生愕然片刻,點頭歎道:「服了!劉爺確是算無遺策。」 劉裕冷然下令道:「當我的特製火箭命中『隱龍'後,大家可以隨意攻擊,不用留情。」 命令立即傳遍山頭,又以燈號知會潛往對岸埋伏的己方戰士。戰火一觸即發。 燕飛道:「三佩合一時,會出現怎樣的情況呢?」 尼惠暉搖頭道:「沒有人知道。」 燕飛愕然道:「怎會沒有人知道呢?至少製成洞天佩的人該曉得是什麼一回事,否則仙門之說只是騙人的謊話。」 尼惠暉溫柔的道:「是不是騙人,把三佩合一時,不是可以一清二楚嗎?告訴我,你見過會互相呼喚的玉石嗎?」 燕飛差點無言以對,不是因她說的道理,而是因她絕沒有絲毫懷疑的語調神態,仿如說的是太陽由東方升起來,從西方落下去一類亙古以來便存在的真理。 苦笑道:「三佩合起來,不是可以展現出可以尋找洞天福地的圖像嗎?所謂仙門,指的會否只是這樣的一張尋寶圖呢?」 尼惠暉淡淡道:「你曾經擁有心佩,上面有圖案嗎?」 燕飛只好搖頭。 尼惠暉像有用不完的時間,沒有露出任何不耐煩的表情,解釋道:「據傳,天地佩上的山水圖形,只是黃帝著人刻上去的裝飾,以示對洞天福地的憧憬和渴望,沒有任何實質的作用。 」 燕飛心忖,難怪安玉晴對天地佩合成後顯現的地形圖完全不感興趣,原來如此,反是不明真相的任青媞會緊張。 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那洞天佩是怎樣來的呢?」 尼惠暉微笑道:「燕飛終於產生出興趣哩!洞天佩是黃帝之師廣成子白日飛昇後遺下來的,還於坐化處,以指刻地寫下洞天佩的秘密,這段留言被記載在《太平洞極經》內,由那時開始,三佩從未試過合而為一,以我爹的通天智慧,傲視當時的武學修為,經數十年的苦思、嘗試和努力仍—籌莫展。」 接著歎一口氣,充滿渴望的道:「好哩!現在只看你有沒有成人之美的胸襟,玉成我畢生追求的大心願。此事對你有利無害,穿過仙門後,我將永遠不能回來,我們間的事自可以一了百了。」 燕飛感到頭皮在發麻,倒抽—口涼氣:「假設到時沒有任何事發生,又假如我亦無法令三佩合而為一,事情又如何了斷呢?」 尼惠暉一雙眼睛神光閃閃地凝望他,若無其事的道:「我便助你殺掉孫恩如何?」 燕飛愕然無語。 尼惠暉目光投往破落至門不成門、出口不成出口的破洞門處,平靜的道:「如保得住性命,我會找一個山明水秀之地,結廬而居,平平靜靜渡過餘生算了。除洞天福地外,我對其他事物再沒有絲毫興趣。你若想保有三佩作個紀念,我也沒有意見。」 燕飛感覺到自己被她說服了,何況縱使尼惠暉騙他,他仍有應變的能力。 點頭道:「好吧!」 站了起來,朝中殿的方向走去。 尼惠暉仍安坐原地,輕輕道:「謝謝你!我絕不會負你的。」 「隱龍」是第七艘駛入河口的船,劉裕可以想像郝長亨此時的心情,因為只要全隊進入「新郎河」,他們將可安然進入大江,再駛往穎口。 他兩手握著大弩的機括,火箭瞄準「隱龍」滿張的主帆,喝道:「點火!」 卓狂生打著火種,燃點纏在箭鋒的火油布,熊熊燃燒。 「隱龍」顫動起來。 劉裕冷笑道:「太遲了!」 「喀嚓」脆響。 超級火箭帶著火油彈,畫出美麗的火紅弧線,迅如流星般掠過二十多丈的空間,往「隱龍」的主帆投去。 兩岸人人睜眼瞧著,心兒差點跳出口腔來,氣氛緊張至頂點。 高彥更是呼吸頓止。 成功失敗,就看此箭。 「卜」的一聲,超級火箭一箭功成,命中「隱龍」主桅近頂部的位置,精準至令人難以相信。 一種無可比擬的感覺,走遍劉裕全身,他的目的只是要射中面積大得多的風帆,豈知竟可以命中主桅,只是這種幸運,已收先聲奪人之效。 「隱龍」主桅中箭處火花激濺,照亮了整個河口區域,然後令人駭然和料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八個火油球同時爆炸,化為數不勝數的大小火球,暴雨般從四、五丈的高空灑下,把整條船覆沒在火海裡.姬別設計的火油彈箭,竟有如此驚人的威力,是連發箭者劉裕也沒想過的。 歡呼聲分別在兩岸響起,接著一支接一支火箭,瘋了般射出,往下方新郎河全無還手之力的敵船投去。 淮水上游檑鼓聲起,十二艘雙頭船殺至,硬把敵隊斷為兩截。 屠奉三的五艘戰船和大批戰艇亦逆水追來,勝敗之勢,顯而易見。 劉裕大喜道:「捕雁的時間到哩!兄弟隨我去。」 被甄選出來負擔此任務的二十名高手中的高手,加上卓狂生和高彥,迅如狂風般往被烈火完全吞沒的「隱龍」掠去。 紀千千和小詩並騎而行,風娘坐在另一騎上緊跟在她們後方,周圍是慕容垂的親衛高手。 大隊沿著一道河流,朝西北的方向不徐不疾的走著,人人默默催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馬兒也懂性地沒有嘶鳴,只有蹄起蹄落錯亂裡又透著整齊規律的踏地聲。 夜空星光燦爛,寒風陣陣刮過積雪的野原,似是殘冬心有不甘地用盡它所餘無多的力量。 紀千千沒法估計這支部隊的人數,或許是數千,又或近萬人,不過,其高度的行軍效率,卻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只在起程時見過慕容垂,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態,顯然是謀定後動,一切盡在他的計算之內。 從初次攻打邊荒集開始,至攻陷洛陽,慕容垂都以奇兵取勝,而事實亦證明了他在這方面是沒有敵手的。不過,假如自己能變成燕飛的神奇探子,慕容垂在這方面的優勢將喪失殆荊今次,慕容垂要對付的人是誰呢?希望不是拓跋珪吧!否則她將沒法發揮作用,不但因她築基未成,更因她仍未能摸清楚慕容垂的軍力、作戰方式和戰略部署,而這正是探子須偵察的要項。 像現在的她,根本不知身在何處,朝哪裹去,能告訴別人的只有是白晝還是黑夜,如何可以當稱職的探子呢?不過她並不擔心,她正開始學習,為了小詩、為了燕郎,更為了邊荒集,她必須朝目標努力。 紀千千往小詩瞧去,緊裹在厚羊皮袍內的她,顯得特別脆弱嬌纖,臉色有點蒼白和疲倦,見紀千千看她,勉強露出一個「我沒有事」的笑容。 紀千千柔聲道:「累嗎?」 小詩低聲答道:「還可以!」 風娘的聲音從後面傳上來道:「撐多個許時辰便可以紮營休息哩。」 紀千千別首瞥她一眼,感謝的微笑以報。 風娘輕歎一口氣,似是欲言又止。 紀千千心中大訝,她不是第一次對自己露出這種神情,難道她同情自己主婢兩人嗎?自曉得她是慕容垂旗下最出色的女性高手,紀千千便視她為慕容垂安置在旁監視她們的一著厲害棋子,冷酷而無情,從沒想過她也像一般人有七情六慾。 前方的隊伍偏離河道,改採靠北的方向,進入岸北的疏林區。 紀千千的心「霍霍」跳動,假設隊伍改往北去,目的地肯定是黃河河套,那拓跋族的根據地盛樂便危險了。 沒有她的幫助,即使有燕郎助陣,拓跋珪仍遠不是慕容垂的對手,事實早證明了根本沒有人是慕容垂的對手。 何況,燕郎現在因邊荒集的失陷而自顧不暇呢? 燕飛回到主殿,在尼惠暉面前盤膝坐下,神情肅穆。 尼惠暉淡淡道:「是否放在銀罐裡呢?」 燕飛把手攤開,晶瑩純淨的心佩,安然出現掌心處,中間的小孔似深藏著某種力量。點頭道:「銀罐被埋在中殿和後殿間的破園裡。」 尼惠暉並沒有深究為何宋悲風曉得此隔斷心佩和天地佩聯繫的秘法,探手到玉頸處,提著系索,把天地佩解下來,默運玄功,系索寸寸碎裂,把天地佩恭恭敬敬安置在心佩旁。 在她運功時,燕飛感到氣溫驟降,心忖,如此至陰至寒的真氣,他還是首次遇上,比之水毒,實不遑多讓。 尼惠暉的玉容若不波止水,神色平靜。 燕飛想起,初次在邊荒集密林偷窺她的情景,便如在昨夜發生,他從來沒有深思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只簡單地把她和邪惡凶殘、戕害佛門的彌勒教等同視之。事實上,任何人也有另外的一面,只看你能否接觸到。 尼惠暉深情地看著並列的天、地、心三佩,雙目射出濃烈的感情,輕輕道:「爹很疼愛我,自我懂事開始,常向我說心事話兒,有一天,他在丹房像我現在般呆瞧著三佩,我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玉珮,便問他是怎麼來的?他答道,拿來給你當嫁妝好嗎?」 燕飛醒悟過來,他因尼惠暉異常的神態,誤以為她在施展某種高明的媚術,事實上卻全不是這回事,只是尼惠暉給勾起心事,回復少女時的心態。 孫恩究竟在哪裡呢?因何他無法感應到他?難道他怕面對尼惠暉。忍不住問道:「你爹是否被孫恩害死的呢?」 尼惠暉目光不移的冷哼道:「他還沒有那個資格,不過,爹對他頗為忌憚,曾對我說過,終有一天孫恩會超越他。爹去後,孫恩便串同其他人聯手逼我們母女把洞天佩交出來。」 燕飛道:「你的娘?」 尼惠暉淒然道:「爹對娘很好,娘雖然是侍候他的婢女,爹卻從沒有當她是下人,所以娘是心甘情願從爹的。爹的過世,已令娘傷痛欲絕,孫恩還如此大逆不道,氣得娘一病不起。唉!一切都成過去了,我真不願再去想這些事。」 燕飛心中一陣感慨,對尼惠暉再沒有絲毫懷疑。歎道:「安世清是否其中一人?」 尼惠暉搖頭道:「他和另一位師兄都是好人,全力維護我們。如不是安師兄從孫恩手上奪去心佩,千里潛逃,引他們追去,我將沒法脫身。二十多年來,我心中充滿仇恨。你知道嗎?仇恨是會令人很疲累的。」 燕飛心忖,此時該問及有關呼雷方的事了,否則如真的開啟仙門,她又從仙門逸去,如何能弄清楚解救呼雷方的辦法呢?正要說話,尼惠暉先他出聲道:「你不是想知道洞天佩的來歷嗎?我爹在苦思多年後,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燕飛曉得尼惠暉正處於一種極端奇異的狀態裡,既希望三佩合一,又害怕面對後果。 假設三佩合一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當然是可怕至難以想像的極度失望,像世界末日般的絕望。 可是,如真能開啟仙門,投身其內仍需天大的勇氣,這是人之常情。 所以,尼惠暉正凝聚信心和勇氣,又珍惜三佩合一前每一刻的光陰,不論是失望或一去不返,眼前的每寸光陰都是令人神傷的珍貴和難忘。 燕飛默默聆聽。 廣成子白日飛昇後遺下三佩,已屬神話和奇譚,她的爹還可以有什麼更妙想天開的想法呢?一時間,他連孫恩都忘掉。 不久前,剛被卓狂生冠上「新郎」美號的淮水支流西岸的森林內,響徹號角聲和大批戰馬奔馳的聲音,還不時傳來喊殺郝長亨的呼叫。 明白內情者會曉得只是虛張聲勢,好逼落難的郝長亨及兩湖幫的人不敢逃往西岸去。 此為劉裕另一妙著,由江文清的船隊,把一批兩百多人的兄弟和戰馬,送往河口上游處,依計行事。 西岸火把光芒照射之處,有箭手埋伏著,射殺任何試圖登上西岸的兩湖幫戰士。 僥倖又或不幸地成功逃進新郎河的十一艘敵船,在「隱龍」中伏後,亦紛紛中火箭焚燒起來,無一能免,荒人同時投擲火油彈,令火勢更是火上添油。 劉裕、卓狂生、高彥等人立在岸沿高地處,全神注視兩岸。 高彥遽震道:「在那裡!」 眾人循他的指示看去,火光照耀下,十多人正在下方左處的岸沿往上爬,小白雁的曼妙身形,赫然出現其中,卻不見郝長亨。 卓狂生笑道:「好小子!不愧是我們的首席風媒,老子看得眼都花了。」 劉裕一拍高彥肩頭,道:「記著約好出手的時機,其他人跟我去吧!」 在劉裕領頭下,眾人朝目標獵物掠下斜坡亂石。 尼惠暉似吟似詠的輕唱道:「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濫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 燕飛聽得一頭霧水,尼惠暉敘述的彷彿是遠古時某一場大災難,而她用吟詠的方式唱出來,份外令人有點毛骨悚然的詭異感覺。 搖頭道:「我不明白。奇怪!它們靠近後,反停止了互相的呼喚,且冷卻起來。」 尼惠暉沒理會他的發現,似沉浸在某種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的氣氛情緒裡,道:「於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這就是千古流傳『女媧補天'的神話。」 然後漫不經意道:「它們在準備。」 燕飛一呆道:「準備?」 尼惠暉道:「每次當天地佩合二為—,都會與心佩互相呼喚,可是,當它們放在一起的時候,它們會靜上一段時間,然後發熱發亮,時間長短不定,急也急不來,陪奴家多聊幾句好嗎?如奴家仍是侍奉爹旁那個嬌嬌女,定會愛上你。」 燕飛暗鬆一口氣,她如此坦白,反令自己對她多了點親切感,而且,破廟此夜此刻氣氛奇異,使人沒法把人世間那一套搬過來,任何超乎常理的事,也教人容易接受—點。 道:「我聽過女媧煉石補天的故事,屬於無從稽考的傳說,怎可能與眼前精美的洞天佩有關呢?」 尼惠暉道:「爹卻不是這麼想,他認為煉石補天的神話背後,包含著有關生命的秘密。金木水火土是統治我們這宇宙最本原的五種力量,當它們交戰之時,宇宙混沌紛亂,沒有生命可以存在,可是,當宇宙之母女媧煉成五色石,縫補了宇宙的缺陷,五行回復平衡,宇宙方能穩定下來,成為我們眼前的世界。」 燕飛倒抽一口涼氣道:「你爹的看法很玄。」 尼惠暉道:「爹並不是胡言亂語,他精通五行術數論人祿命之道,他指出既然人的命運受五行支配,所以,只要能打破五行,人便可以脫離生死的宿命,超脫生死。當天地心三佩合一,這情況便會出現。」 燕飛頭皮發麻,艱難的道:「這麼說,假如三佩合一,豈非天下大亂?」 尼惠暉「噗哧」嬌笑道:「不要瞎擔心,五色石補天只是一個比喻,代表我們所處的宇宙並沒有被局限在五行之內,與洞天福地間可以自由流通,而五色石卻把二者分隔開來。虛空怎會有缺口呢?缺口是代表仙界的存在。洞天佩是五色石遺留下來的殘餘之物,比起五色石補天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只可以打開一個僅能容人通往仙界的入口,一閃即逝,不會對這世界有任何影響。」 燕飛皺眉道:「你相信嗎?」 尼惠暉道:「爹是個有大智慧的人,他說出來的我都深信不疑。當時,我還天真地對爹道:洞天佩是女媧石滴下來的一滴淚珠,因為它須犧牲自己,方可以縫補虛空,後人依其分裂後的形態雕磨打造,自然而然的成為天地心三佩。爹聽後沉思足有十多天之久呢。」 燕飛像她般目不轉睛地打量三佩,尼惠暉老爹的猜測,賦予了三佩完全不同的意義,如果他的猜測是正確的,那三佩將代表超越了這宇宙某種秘不可測的力量。 尼惠暉道:「人也可以從自身的感覺和渴望作出判斷,因何會有這麼多人入道入佛呢?正因在他們內心不能觸摸的深處,遺傳著對洞天福地的殘餘記憶,更不甘心被局限在五行之內,希望打破五行,超越生死。所謂成仙成佛,白日飛昇,說的不外是這回事。」 燕飛道:「咦!開始變暖哩!」 尼惠暉道:「還須一段時間。我有個提議,爹說過,仙緣不會隨便出現,藉洞天佩進入洞天福地的機緣只有一次,錯過了便永遠失去,你願意和我攜手而去嗎?」 燕飛的頭皮又再發麻,全身被寒氣籠罩,那古怪的滋味怎都說不出來。堅定地搖頭道:「我不打算離開!」 說出決定後,他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也感到好笑,自己真的相信了尼惠暉的話嗎?尼惠暉仰起俏瞼,打量他好半晌,緩緩道:「你的決定或者是對的,又或錯得很厲害。不過並不打緊,去留繫乎個人的選擇,尤其是這種吉凶難料的事。」 燕飛把握機會,問道:「呼雷方是否中了你們的邪術呢?」 尼惠暉現出古怪的神情,似乎須很費力才想起洞天佩以外的塵世俗事般,好半晌才道:「你說的是羌幫的頭子呼雷方吧!對嗎?他背叛了姚興,姚興又要從他身上逼問出一些事,所以使人對他施展邪術,後來的事便不清楚哩!」 竟與尼惠暉無關,登時令燕飛大感頭痛,亦返回雖然充滿煩惱,卻仍可以有能力應付的現實裡。道:「對他施術的人是誰呢?」 尼惠暉道:「此人叫波哈瑪斯,是從波斯來的法師,武功高強,智謀過人,至於他對呼雷方用了什麼手段,就非我所知了。」 接著又道:「你要小心無暇,她是絕不肯放過你的,因為,她是法慶和另一個女人生的女兒,盡得法慶和我的真傳。我明白她的為人和行事的手段,唉!這世界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呢?自有人開始,仇恨和戰爭從沒有平息過。咦!」 燕飛訝道:「什麼事?」 尼惠暉美目圓睜地盯著天地佩,嚷道:「這情況從未發生過,天地佩是轉寒轉白而不是像心佩般變熱和變紅。」 燕飛點頭道:「確是如此,難道未試過這樣子嗎?」 尼惠暉雙目閃動著又驚又喜的光芒,道:「從未試過。爹的話沒有錯,你才是有仙緣仙骨的人,所以有此異常之像。」 燕飛清楚感覺到天地佩寒,而心佩熱的異象,最古怪是三佩似轉化為另一種若虛若實的物質,天地佩愈趨晶瑩純白,心佩隱泛紅光。 尼惠暉目光投來,沉聲道:「時候差不多哩!動手吧!」 燕飛感到心兒狂跳起來,什麼鎮定功夫都派不上用常道:「如何入手?」 尼惠暉道:「只要你能把心佩嵌入天地佩中間,那你便是自有洞天佩以來,第一個能令三佩合一的人了。」 燕飛道:「第一個人該是廣成子吧!何時輪得到我呢?」 尼惠暉道:「廣成子在遺言裡宣明,連他也沒法令三佩合一,所以留下來給有緣人。明白嗎?我會全力為你護法的。」 燕飛猛一咬牙,把手朝心佩探去。 卓狂生掠上一座小丘,撲入丘坡處的叢林裡,再躍上近樹頂的橫干去,蹲伏在枝葉濃密處。 小白雁武功的高強,身法的迅捷,出乎他們意料外,幾經艱苦才衝散了她和手下,逼得她落荒逃往新娘河的方向。 野林荒山的追逐並不輕鬆,由於不能下殺手,縱然己方人多勢眾,又有自己和劉裕兩大高手,仍被她數次破圍而脫,幸好現在她已是強弩之末,首次被自己在前方截著。 風聲響起,小白雁嬌美的倩影在前方若現若隱,由遠而近。 卓狂生一聲大喝,自天而降,斷枝落葉隨掌勁罩頭兜臉的向小白雁襲去的同時,雙手化作無數幻影,或指或掌,攔截美麗的小精靈。 尹清雅顯是真元損耗極巨,走得喘息連連,驟遇突襲,嬌叱一聲,兩把短劍如飛舞的雙蝶,奮盡餘力還擊,全是不顧命的出手招數,只要卓狂生一個接不著,會被她脫身逃去,高彥的「英雄救美」亦要泡湯。 卓狂生哈哈一笑,一點不讓地接著狀如小雌虎的尹清雅所有凌厲殺著。 勁氣交擊之聲連串響起。 尹清雅終於力竭,給卓狂生一掌拍得往後跌退,背脊撞上一根粗樹幹。 卓狂生大喝一聲,好向追來的劉裕示意,大笑道:「乖乖的投降吧!你是聶天還的心肝寶貝,抓了你,我們要老聶爬著走,他便不敢站直身體。」 尹清雅仍持劍作勢,閉上美目不住喘息,嬌嗔道:「不知羞的老傢伙,欺負人家一個小女孩。」 劉裕的聲音傳來道:「千萬不要放她走,我們來哩!」 卓狂生知是暗號,正要出手,尹清雅已朝他衝來,雙短刃分取他胸膛和面門。 卓狂生哈哈一笑,使出一套細緻精巧的手法,招招把她的攻勢封死,目的是進一步消耗她所餘無幾的體力。 「噹!」 尹清雅被他指尖劃過右腕脈,嬌軀遽震,短刃脫手墮地。 卓狂生知是時候,大喝道:「還不投降!」 趁她空門大露的一刻,左手閃電擊出,一指朝她右脅下要穴截去。 指尖剛觸著她的衣服,尹清雅忽然往橫滑開少許,沒讓他刺中穴道。 卓狂生心中叫糟,他本意是先制得她失去抗力,然後再連點她其他七處要穴,完成禁制她武功的大業,好讓高彥扮英雄,豈知她了得至此,竟仗精妙的步法令他功虧一簣。 不過也夠小白雁消受了,她慘哼一聲,往旁踉艙跌退,花容因劇痛發白。 卓狂生正要補救,高彥不知從何處搶出來,一把將尹清雅攔腰抱起,卓狂生阻之不及,又苦在不能出言警告。 高彥裝模作樣高呼道:「誰敢傷害我的小雁兒?」 劉裕同時出現,還以為詭計得逞,大喝道:「高彥你到哪裡去?快放下她。」 在卓狂生眼睜睜注視下,救起美人的英雄早逃個無影無蹤。 燕飛一震道:「很燙手!」 尼惠暉探手過來,輕按心佩,現出訝異的表情,點頭道:「確熱得異乎尋常,以前爹每次嘗試,雖然會變熱,也只是普通不懂武功的人即可以抵受的熱度,不曾像現今烈火般灼熱,挺得住嗎?」 燕飛早把水毒的至寒之氣,憑進陽火的功法注入右手掌,道:「沒有問題。」 尼惠暉又探手觸摸合壁的天地佩,興奮道:「這是爹自擁有洞天佩後,從未試過出現的情況,天地佩寒如冰雪,說不定今次真的可以令三佩合一。」 燕飛定神打量平放手掌上揮發著火熱紅光的心佩,心忖,不理能否開啟仙門,洞天佩肯定是世上最奇異的玉石。沉聲道:「該拿哪一面作底呢?」 尼惠暉苦笑道:「誰曉得呢?」 燕飛改以指尖捏著心佩邊緣處,移到平放地席的天地佩上方,對正合壁後形成的圓洞,相隔只有半尺,啞然失笑道:「我這問題問得很蠢,既然從來沒有人能令三佩合一,當然沒有人曉得哪種方法才正確,又或哪一面在上;哪一面是底。咦!」 尼惠暉大吃一驚,急問道:「發生了甚麼事呢?」 燕飛露出疑惑的神色,用另一手助心佩轉個面,由先前向上的一面朝著天地佩,又試著調教不同的角度和高度。可是眉頭卻皺得更深了。 沉聲道:「我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不論高低遠近,這一面作底還是那一面作底,天地佩都生出神秘而莫可測度的抗力,似是拒絕讓心佩回到她的本位裡去,完成開啟仙門的程序。」 尼惠暉現出失望的神色,道:「你說出來的情況和爹以前遇上的沒有分別,唯一不同的是天地佩是變冷而非轉熱,且不論是冷是熱,都更厲害。」 燕飛反鬆一口氣,說不害怕面對三佩合一後的不測後果,就是騙人的。現在自己既好不了她爹多少,反可以交差了事。 道:「真古怪,以前你爹在這樣的情況下,會怎麼辦呢?」 尼惠暉歎道:「他會以絕世功力,把心佩硬按到天地佩中間壁後的虛位內去,而每次結果相同,總被驚人的反震力重創,需時數月才能復原,所以,他每年只能嘗試一次,每次都失敗。唉!早知如此不試算了!」 燕飛失聲道:「為何你不早點告訴我呢?」 尼惠暉苦笑道:「我還以為你的情況會有分別,因為你是心佩呼喚的有緣人嘛!」 燕飛方明白,她剛才會如此吃驚,皆因驚覺自己這有緣人只能重演以往的情況。 沉吟片刻,道:「你爹試過當它們尚未變熱時把心佩嵌進去嗎?」 尼惠暉道:「怎會沒試過呢?數十年來,他試盡所有的方法,產生變異前,的確沒有抗力,不過心佩剛巧大了少許,沒法嵌進去。」 燕飛愕然道:「如此三佩豈能合而為一呢?」 尼惠暉道:「爹說過,當三佩轉熱時,都膨漲了少許,而天地佩的膨漲比較多一點,或許,如此便可以恰好容納心佩吧!」 燕飛不解道:「熱力既令天地佩膨漲,可是現在天地佩卻是轉冷,說不定會縮小,將更沒有可能把膨漲的心佩擠進去,看來我還不如令尊。」 尼惠暉雙目射出哀莫大於心死的神色,心灰意冷的道:「我不知道。算了吧!我仍然很感激你。」 燕飛心忖,難怪孫恩一直沒有動手幹涉,因為三佩合壁不成,會重創試圖合璧的人,如此異事確是聞所未聞。 斷然道:「我仍想試一次。」 尼惠暉愕然道:「太冒險了!你如受傷,孫恩豈肯放過你呢?我一個人絕對應付不了他,何況還要照顧你?」 接著歎道:「多年來,孫恩一直不敢來惹法慶,就是怕我們兩人連手。法慶神功大成,本要去挑戰孫恩,可是……唉!一切都過去哩!說來亦沒意思。」 燕飛道:「我不是在逞英雄,不瞞你說,我身具至寒和至熱的兩種先天真氣,當我把至陽的真氣注入心佩後,心佩立即熱力增加,有種充滿爆炸性能量的古怪感覺,天地佩的抗力雖仍存在,卻大幅減弱。我從自身的真氣領悟到,至寒和至熱是互相吸引的,而天地佩冷、心佩熱的情況是從未出現過的,值得一試,或許我不會受傷吧!」 尼惠暉像在怒海沉船者看到附近有陸地的影跡,雙目再現希望之色,道:「你真的要嘗試?」 燕飛堅定的點頭。 尼惠暉道:「小心點!記著勿要勉強。」 燕飛猛咬牙齦,聚集丹劫的真氣,逆天地佩的抗力,把心佩硬按入其虛位處去。 迅如閃電。 劉裕瞧著高彥消失的方向,心滿意足道:「終於完成了我們成全英雄救美的豐功偉業。」 眾戰士從各處聚攏過來,人人一臉歡笑,既為今次大獲全勝雀躍,更替高彥開心。 只有卓狂生呆立原地,神色古怪。 劉裕終發覺他神色有異,訝道:「你的表情為何如此古怪?」 卓狂生苦笑道:「我沒有成功禁制小白雁的穴道。」 劉裕失聲道:「甚麼?你在說笑嗎?」 人人呆頭鵝般瞧著卓狂生。 卓狂生道:「我只是令她暫時失去反抗力,她很快便可以復原過來變回一頭活雁,高小子扮英雄扮得早了點。」 劉裕一時說不出話來。 觸電似的一聲激響,迅快至旁觀的尼惠暉和當事的燕飛,也沒法弄清楚發生了甚麼一回事,燕飛已連人帶玉被震得往入門的方向拋去。 仍在空中翻滾的當時,耳鼓內傳來尼惠暉的厲叱聲,仍然眼冒金星的燕飛回復神智,頓然感到一柱驚人的氣勁正沖背而來,其狂猛令他感到如被擊中,肯定全身筋骨、五臟六腑俱要破裂,而小命當然不保。 「鏘!」蝶戀花嗚叫示警。 他剛才把心佩按往虛位時,留起了一半功力,際此生死懸於一發的要命時刻,豈敢怠慢,連忙弓起背脊,日月麗天大法全力展開,心忖,今次不是被天地佩重創,而是被老孫重創,接著奇妙的事發生了。 原來他適才把心佩硬塞進天地佩的圓心內,當兩方相距三寸許的距離,天地佩的寒氣竟離佩發射,一股腦兒注入心佩之內,而心佩包含他的丹劫真氣在內的火熱,卻如脫韁之馬般投往天地佩的中間虛位去。 能量互換下,心佩變得奇寒徹骨,天地佩卻火紅起來。 寒熱交擊,兩佩間出現一道令人睜目如盲的閃電,聲如雷鳴,亦把燕飛震得全身欲裂,就那麼拿著心佩往後拋飛。 雖然痛苦難當,可是燕飛回復神智後,卻知道自己沒有受傷。 當他運功護背,要硬捱孫恩的全力一擊,心佩內來自天地佩的至寒之氣,竟沿著經脈千川百河般與他體內水毒的真氣融合,大幅增強他的水毒真氣,共抗孫恩能摧魂奪魄的一擊。 「蓬!」 孫恩的內勁重擊燕飛背脊。 燕飛噴出一口鮮血,身不由主的改後跌為前拋,像個毽子般反往前拋飛,全身經脈欲裂,卻逃過死劫。 燕飛「砰」的一聲撞在一堵牆上,再往下滑落,耳內聽到的是尼惠暉的嬌叱和拂塵拂掃的急劇破風聲、勁氣的交擊聲。 燕飛默運玄功,整個人清醒過來,體內真氣逐漸凝聚,奇怪的是心佩亦由寒轉熱。 忽然孫恩笑聲響徹主殿,充滿得意之情。 燕飛連忙彈起來,只見孫恩一掌掃在尼惠暉肩頭處,後者如被狂風刮起的落葉,往旁拋跌。而孫恩則瀟灑自如的掠至殿心,憑空虛抓,天地佩從地上升起,落在他的手裡。目光卻往燕飛投來。 「蓬!」 尼惠暉重重掉往地上,不知是生是死。 燕飛知道他攻擊在即,現在只因與尼惠暉激戰之後,真元損耗巨大,必須重新凝聚真氣,以對自己發動雷霆萬鈞的一擊。 他清楚自己體內經脈的損傷不算嚴重,還可以動手過招,不過對手絕不可以是孫恩。 些微傷勢也會令他落在不能平反的下風,何況,他現在背脊疼痛不堪,影響到四肢的靈活度。 死神是如此地接近。 本落地不動的尼惠暉忽然坐起來,叫道:「燕飛!把心佩給他吧!孫恩,你一錯再錯,還不肯放手嗎?」 孫恩現出冷酷的笑容,望也不望尼惠暉,只盯著燕飛,道:「你仍以為自己是當年的小暉嗎?今天我不殺你,已是念著當日的恩情。」 他這番話是對尼惠暉說的,其氣場卻不斷加強,把離他只有兩丈許靠壁而立的燕飛緊緊死鎖。 「把心佩送他吧」一句話入耳,燕飛聞言心中一動。 尼惠暉叫道:「燕飛快走!」 孫恩全身道袍飄拂,長笑道:「走得了嗎?」 燕飛苦苦抗拒對方不斷加強壓力的氣場,微笑道:「天師現在是否也像我般執假為真呢?否則為何心中充滿殺機?」 孫恩微一錯愕。 燕飛知是時候,大喝道:「送你心佩,勿要掉了!」 心佩脫手擲出。 連擲者燕飛也大吃一驚的情況發生了,剛離手尺許時,心佩仍是以前的心佩,接著通體轉紅,並激射紅光,當到達兩人中間的位置,心佩忽然失去了實體,化成一道由紅變藍、由藍轉紫,再由紫化白的光芒,筆直朝孫恩射去,且拖著一道光焰的尾巴,發出似能擲裂虛空般如龍吟雷響的破風聲。 一時間,整座大殿被心佩化成的白芒照得如閃電劃過,令人睜目如盲,甚麼都看不到,白芒過處,清楚地現出一道軌跡余象,至若詭異至極點。 燕飛功聚雙目,勉強看到孫恩目睹異象驚駭欲絕的神色,旁觀的尼惠暉則呆若木雞,心裡曉得,自己的「孤注一擲」竟奏效了。 剛才他得尼惠暉一句話提醒,想出唯一可以對付孫恩的方法,就是把丹劫真氣盡注往心佩內,然後擲向孫恩。 這是孫恩不得不面對的奇招,更不能閃躲或全力封擋,否則將毀掉心佩。如他要接著心佩,便等於硬捱燕飛聚集全身丹劫真氣的一招,不受重創才怪,如此,燕飛將可佔得上風,說不定還可以殺死孫恩。 只是連燕飛也沒有想過,心佩會變成這樣子,那根本非是任何人力所能抗拒的威力,甚至是大地上任何狂暴的力量能與之比擬。 整座大殿震顫起來,沙泥瓦碎雨點般脫落。 眼看孫恩將被白芒炸成飛灰,孫恩仍是臨危不亂,現出一個堅決的表情,忽然提起天地佩,另一手迅捷無倫的抓著另一邊,將天地佩的圓孔對正以驚人高速疾射而來的白芒,全力推去,天地佩離開了孫恩雙手,往心佩迎去。 燕飛立即心中叫糟,假如三佩重演早前的情況,天地佩合壁的抗力把心佩反彈回來,化為飛灰的將是他燕飛而非孫恩。 時間將短促得根本不容人有另一個念頭,在三人眼睜睜下,既清楚又似非常模糊不清裡,白芒命中天地佩的圓洞。 時間似若停頓了。 合壁的天地佩和心佩終於在兩人間的虛空相遇,沒有發出應有碰撞的聲音,凝在離地五尺許處,似黏在一起,互相抵銷了激撞的力道。 心佩嵌入了天地佩的核心處。 從來沒有人能令它們合歸於一的天、地、心三佩,終於壁合。 燕飛頭皮發麻的瞧著,沒法動半個指頭,忽然間,整座大殿陷進伸手不見五指,連夜眼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的絕對黑暗裡去。 然後在這黑暗裡,合壁後的洞天佩再次現身,洞天佩再非洞天佩,而是一紅一白的兩股運轉著的能量,在疾轉的紅芒裡,千萬道電光在其核心處打閃。 以它們發射出的光芒,本該照得大殿明如白晝,偏是四周儘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燕飛看不到孫恩和尼惠暉,亦聽不到任何聲音,時間和空間似被洞天佩合壁後的神秘力量操控了,再不以平常的方式運作。 一切都靜止了。 天地間只剩下眼前無法解釋,神奇至親眼目睹仍沒法相信的異景。 外圍的紅光逐漸擴大,白光反往內收縮。 「轟!」 燕飛完全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忽然間洞天佩消失了,大殿回復絕對的黑暗,他也回復活動的能力。 就在這一剎那,他的靈覺清楚無誤地告訴他,就在洞天佩消失處,出現一個奇異至令人震駭的空間。 燕飛心神遽震。 難道這就是通往洞天福地的仙門?只要投進這空間去,便可以脫離人世,超脫生死,成仙成聖?仙緣就在眼前,大有可能乍現即逝,他該如何選擇呢?心中浮現出紀千千的玉容。 不! 念頭剛起,洞天佩消失處現出一點芒光,接著芒光擴大,下一刻已變成充塞眼前天地向四方激射的烈芒。 「轟!」 無可抗拒的力量往四外沖激,燕飛像被超級風暴刮起的落葉,往後飛拋。 照道理,他該重撞在後方的殿壁處,事實上後面卻是虛虛蕩蕩,漫無邊際,他給送上高空去。 「蓬!」 燕飛完全失去了對時間和距離的所有判斷力,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也不知道給送往多遠,只知最後重重掉在一堆亂草叢裡去。 全身經脈欲裂,肌肉皮膚則灼痛不堪,只知道自己仍然健在。 暈眩過後,燕飛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曙光初現的天空。 燕飛猛地坐起來,目瞪口呆的瞧著眼前的情況。 三座破殿、廣場和臥佛全消失了,原來主殿的位置,現出一個方圓數十丈、深陷下去的坑洞,曾在這範圍內傲立的樹木一株不留,周圍的樹木只剩下禿干。 在坑洞外的野草地上,遍佈破寺殘餘的碎石瓦片泥粉,一副大劫後的蒼涼模樣。 「嘩!」 燕飛張口噴出鮮血,五臟六腑像翻轉過來。 孫恩呢?還有尼惠暉在哪裡?忽有所覺,往左方遠處瞧去,孫恩步履不穩的背影映入眼簾,然後沒入斜坡的密林內去。 他肯定對方比自己傷得重,因為,孫恩是最接近洞天佩的人,可惜自己無力去追殺他。 呻吟聲從另一邊傳來,燕飛忙站起來,循聲尋去。 高彥軟玉溫香抱滿懷的疾走近五里路後,終於後勁不繼,放緩下來。 令荒人感到驕傲的漫長一夜終於過去,前方的天際開始發白,他心中的興奮之情,是從來未試過的。 待會詐作為她解除禁制時,要控制自己,規矩一點,千萬不可把她當作青樓的姑娘,只可以略佔便宜,讓大家的關係親密些兒。 就在他左想右想,喜翻了心的時刻,臂彎內的小白雁忽然發出一聲神舒意暢的歎息,雖仍是美目緊閉,卻舒展四肢,累得已抱得吃力的高彥,差點脫手把她丟往地上。 高彥駭然止步,低頭看著懷內的夢中情人。 尹清雅又蜷縮起嬌軀,雙手上探,摟著他的脖子,然後張開烏靈靈的妙目,滴溜溜的轉了兩轉,「噗哧」笑道:「傻瓜!我比邊荒集更重要嗎?為何救我呢?」 高彥色迷三分醒,雖然神魂顛倒,仍在心中暗忖,老卓的禁制手法真高明,令人完全看不出她有任何受制的狀況;例如眼神黯啞,又或四肢發軟。相反,她一對美目比以往任何一刻更精靈,動人的胴體充盈活力。 尹清雅嬌嗔道:「為何不說話呢?能言善辯的高彥小子變了啞巴嗎?」 高彥忙陪笑道:「我的小清雅垂詢,我當然有問必答。嘿!你沒事嗎?」 連他自己也感到話語拙劣,且露出狐狸尾巴。 幸好尹清雅完全沒想到他擔心的那方面去,蹙起一對黛眉,生氣的道:「給那老混蛋戳中的地方仍有點痛,你的荒人兄弟真不要瞼,十多個大男人來欺負我一個弱質小女孩,他奶奶的,終有一天我會教老混蛋嘗到滋味。」 高彥自問,一生人從未聽過這麼悅耳的粗話,登時神銷意軟,大失平常水準的道:「只點你一個穴道嗎?」 尹清雅大嗔道:「還不夠嗎?我將來定要親手宰了那老混蛋。」 又得意道:「哼!想點倒本姑娘嘛!哪有這般容易呢?」 高彥再愚蠢,也曉得出了岔子,正要說話,尹清雅摟他脖子的手鬆開,改按他的雙肩,就那麼借力飛離他的懷抱,再凌空作出姿態美妙的翻轉,投往離他丈許外的地上。立定道:「算你哩!兩次都賴你這個大傻瓜脫身。」 高彥看著自己仍保持抱著她的姿態的一雙手,感覺著無可忍受的空虛感覺,同時全身發麻,心中叫苦。今趟給老混蛋害苦哩!此事如何收拾殘局好呢?尹清雅喜孜孜俏立前方,道:「荒人個個心狠手辣,你壞了他們擄人勒索的奸計,等於背叛了他們。嘻!你現在肯考慮我的提議了嗎?」 高彥頹然垂下雙手,腦袋一片空白,茫然道:「甚麼提議?」 尹清雅跺腳嗔道:「你的腦袋是用甚麼做的,當然是隨我返回兩湖,你還有其它地方去嗎?時間無多,你再猶豫不決,恕本姑娘不奉陪哩!只好任你被人五馬分屍,自生自滅。」 高彥差點要痛哭一場,一場歡喜一場空,倍令人難受。現在該怎辦好呢?他聽到自己在道:「你愛我嗎?」 尹清雅臉蛋各升起一朵紅雲,嗔怒道:「此時此刻還來這一套,我不理你哩!」 高彥也想不到自己會說出如此不合時宜的蠢話,不過,他實在想不出更恰當的話,千里逃亡以培養感情的大計已宣佈泡湯,他還可以有甚麼法寶呢? 尹清雅道:「你在猶豫甚麼呢?隨人家去吧!可是不要胡思亂想,人家只是看你可憐兮兮、又孤苦無依、兼念你不顧一切救人家脫險,才可憐你,卻絕不是愛上你。」 高彥搖頭道:「不要騙自己哩!你的口雖說出這樣的話,但你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卻說出心底裡的話。我們彼此是一見鍾情,天打雷劈也不能分開我們。」 尹清雅瞪大美目看他,不能相信的道:「你真的這麼想?」 高彥豁了出去的道:「這是事實!」 尹清雅一拍額頭,嬌呼道:「我的老天爺!世上竟有像你般的自大傢伙。好吧!我們從此一刀兩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別再讓我碰見你,否則我不會客氣的。」 轉身欲去。 高彥大駭追去,嚷道:「不要走!」 尹清雅怒叱一聲,反手一掌拍向高彥,正中高彥胸膛。 高彥慘叫一聲,噴血拋飛。 表面看,尼惠暉並不像受傷,只是花容慘淡,可是,燕飛知道她五臟六腑俱碎,返魂乏術,只餘最後幾口氣。 她躺在一處草叢內,看著藍天,神色寧靜,見到燕飛出現身旁,柔聲道:「不要移動我,不用浪費真氣,我想平靜的離開。」 燕飛在她身旁蹲下,歎了一口氣。 尼惠暉道:「看到仙門了嗎?」 燕飛點頭道:「雖然看不見,但我卻感應到。」 尼惠暉雙目亮起來,道:「是怎樣子的呢?」 燕飛答道:「那確是個離開這層次宇宙的出口,裡面包含著另一廣闊無垠的空間,秘不可測。不過,仙門一閃即逝,除了立下大決心的人,否則很易錯過。」 尼惠暉道:「孫恩掌握到仙緣嗎?」 燕飛道:「我只見到他負傷離開。」 尼惠暉心滿意足地歎息一聲,道:「我真的很感激你,你證實了我爹的信念。我死後,請把我葬在仙門曾開啟過的地方。」 燕飛正要答應,尼惠暉已斷了氣,雙目安然瞌上,含笑而逝。 尹清雅一把抓著高彥襟門,硬把他從仰跌處扯得半坐起來,差點哭出來的道:「你為何不還手?如果我不是及時收起大半掌力,只這掌可要了你的小命。」 高彥剩下半條人命,仍神情興奮,不理口角的血污,道:「我要證明你是愛我的。哈!原來你真的這麼愛我。」 尹清雅氣得改拉為推,推得他再次四腳朝天,彈起身來叉腰大怒道:「你這臭小子不識好歹,好吧!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好絕了你的癡心妄想。聽著哩!」 高彥掙扎著爬起來,撫著陶膛痛得面容扭曲的道:「有甚麼事以後慢慢再說,我現在這裡痛得要命,說不定一口氣撐不過來便要斷氣,解鈴還須繫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我的乖雁兒快來給我揉揉,就像上次我為你搓小肚子那樣兒。」 尹清雅現出差點給氣死的嬌俏表情,道:「休想騙我,殺你那麼容易嗎?在巫女河我那一掌都沒法要了你的狗命。」 高彥一愕停手,呆看著她。 尹清雅見此話奏效,秀眸射出矛盾的表情,裝出惡兮兮的模樣道:「沒聽清楚嗎?當時根本沒有第三個人,從背後暗算你的就是本姑娘。現在夢醒了吧!我從沒有愛上你,你若再胡言亂語,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高彥道:「原來你真的愛我。」 尹清雅失聲道:「甚麼?殺你竟是愛你?」 高彥得意洋洋的道:「當然不是這樣。哈!我都說過,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你。哈!你是為我著想,怕我真的回不去邊荒集,從此失去做人的樂趣,所以犧牲自己,故意頂替從背後暗算我的無良兇手,好絕了我的心,懸崖勒馬,趁早回去向我的荒人兄弟求寬耍讓我告訴你吧!我……」 尹清雅用雙手捂著兩邊耳朵尖叫道:「閉嘴!我不想再聽下去,更不想與你這個討厭的小混蛋瞎纏下去,我要回去與我幫的人會合,永遠都不想見到你。」 驀地西面蹄音傳至。 尹清雅色變道:「荒人來了,你快找地方躲起來。」 高彥一口道:「躲甚麼呢?」 尹清雅搶前執著他胸襟把他提得站起來,道:「你救了我,荒人肯放過你嗎?」 高彥道:「該沒有問題吧!都說你是關心我的,我告訴你吧!今……」 尹清雅一指戳在他脅下,高彥軟倒在她懷內。她猛一跺足,露出又嗔又怒的表情,然後攔腰把他抱起,展開身法,望東去了。 假如尼惠暉能掌握那剎那的時機,遁入仙門內,是否便能超脫生老病死,逍遙自在,永世不滅,不用長埋香骨於黃土之下呢?恐怕沒有人有答案。 對仙道之說,他雖不否定,卻從沒有對這方面生出興趣,只是姑妄聽之。可是,剛才他是身歷其境,且親手打開仙門,面對能成仙成聖的千載良機。現在對仙道的感受當然是另一回事。 三佩合一予他的震撼是無可比擬的。 他立在尼惠暉埋骨的無碑之穴前,心中思潮起伏。 燕飛沒有後悔錯過了仙機,對他來說,直至這一刻,最重要的仍是紀千千,即使仙門此刻再次出現在眼前,他的選擇還是留下來。 這究竟是怎麼樣的世界呢,難道真的只是被封閉在一個經歷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的夢域裡,一切都是虛幻的?而像孫恩、尼惠暉或她的爹等異種,方想逃離這場夢,其它人包括以前的燕飛在內,都執假為真,不知道人世只是一場春夢。 我的娘! 這種事最好不要想,因為愈想愈糊塗。 孫恩既去,和他的決戰已變為不了了之,自己現在該否立即趕返新娘河呢?可是見不到宋悲風和安玉晴,他始終不能放心。照道理,他們理應在附近,見到收藏心佩的地方發生這麼奇怪的事,卻沒有趕來看個究竟,是甚麼原因呢?仙門將永遠成為他心底裡永遠不可以告訴別人的秘密,包括紀千千在內,不是他自私,而是不想動搖別人對這世界的信念,那會令人感到不安、混淆和對不明白和超乎想像的事物的本能恐懼,至乎不能全情投入這段生命的動人旅程去。 事實上,儘管他不願承認,他已成為掌握到成仙成聖的法門的唯一一人。除非孫恩當時也感應到仙門,則天下間便只有他們兩人曉得破空而去的方法。 燕飛現在當然辦不到,可是有一天,若他的丹劫和丹毒玄功,能重演天地心三佩合壁的招數,便可以像剛才般重新開啟仙門,趁那一閃即逝的時機脫繭而去。 不過,他並不會朝此方向努力,因為,先前仙門開啟的一刻,他一絲不疑地把握到仙門只容一人離開。既然不能與最心愛的人攜手離開,他是完全提不起半點興趣的。 唉! 他情願感應不到仙門,永遠也不曉得在這現實之外,尚有無窮盡的可能性。 倏地心中忽現警兆。 燕飛再掃視一遍尼惠暉的埋骨處,肯定沒有人可以發現泥土被翻動過,才迅速離開廣闊的大坑穴,到五十多丈外沒有受損的叢林裡藏起來,遙窺坑穴的情況。 破風聲自遠而近,二十多人穿林過野的出現西北方,迅速來到坑穴邊緣,方才止步。人人露出難以相信的神色。 燕飛認得的有姚興,他正神情驚異地呆瞧著大坑穴和周圍受摧殘的樹木。 他旁邊有位長得比他更高,皮膚白皙嫩滑如女子,身穿白袍長相俊秀,卻渾身邪異之氣的中年男子,形相特異,非常惹人注目。 其它都是羌族的高手,人人體型驃悍,看外表便知均為好勇鬥狠的戰士。 接著又有十多人沿他們出現的路線趕來,領頭者赫然是為慕容垂辦事的「小后羿」宗政良,北方最有名的刺客。 宗政良來到姚興的另一邊,失聲道:「我的娘!這是甚麼一回事?」 姚興道:「昨夜天明之前,東南方忽然傳來陣陣雷響,整個邊荒彷似抖動起來,集內即使最熟睡的人也被驚醒過來,然後,守夜的見到白光在這山區內沖天而起,好一會方消失,弄得集內人心惶惶,不知是何凶兆。」 宗政良深吸一口氣道:「如此異事,確是聞所未聞,這坑穴分明是一次威力驚人的大爆炸產生出來的,只看這坑穴寬達三十多丈,坑穴周圍的樹木均枝葉脫落,呈向外彎之狀,附近積雪又消失無蹤,似被蒸發掉,便知爆炸的威力是如何驚人,幸好這是荒山野嶺,如發生在城內,肯定可把大片房舍摧毀,人畜不留。奇怪的是,昨夜天朗氣清,沒有雷電。」 姚興道:「如我記憶無誤,此處該是臥佛破寺所在之處,現在佛寺已化作飛灰。」 轉向身旁的白袍人道:「大法師對此有何看法?」 燕飛心中一動,暗忖,這被稱為大法師者,當是從波斯來的波哈瑪斯,呼雷方正是被他的精神邪法,弄得癡癡迷迷的。不由暗歎一口氣,如非自己身負內傷,說不定可以找機會刺殺他,便可以解開呼雷方的精神禁制。 波哈瑪斯沉吟片刻,胸有成竹的從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此坑穴是被天上降下來的火石與地面猛烈撞擊而成。此為天大凶兆,該應在東南方,與建康有關,預示建康朝廷會發生改朝換代的大事。」 燕飛心中一顫,波哈瑪斯這番話會很快傳遍南北,動搖人心,也使風雨飄搖的司馬皇朝受到不可理喻的困擾。 「天命」是最難測的東西,亦最能影響人心所向,而曉得真相的他和孫恩,都不會為司馬氏闢謠,何況說出來亦不會有人相信。 果然宗政良道:「天生異象,地有災劫,此為天人交感,看來司馬氏滅亡之日不遠了。」 姚興道:「幸好大法師學識淵博,釋去我們心中的疑慮。回集後我們公佈法師之言,以安人心,同時把此異象在南方散播,好動搖司馬朝廷的根基。南方的世家大族,一向愛疑神疑鬼,此事千真萬確,當然更能造成影響。」 宗政良大笑道:「太子此計妙絕。」 姚興似不願在災場多留片刻,道:「我們回集吧!」領先去了,其它人忙隨其後。 到災場回復冷清,燕飛盤膝坐下,療治因關閉仙門發生的爆炸而致的內傷。他對自己的去向作出了決定,只要他可以恢復功力,今晚便潛入選荒集去,刺殺波哈瑪斯,以解除呼雷方因他的邪術,受到的精神禁制。 這亦是對敵人的一個警告,顯示荒人能刺殺集內任何人的本領,只要集內敵人人人自危,光復邊荒集的大業,事半功倍矣。 事實上,他亦須找些比較刺激的事來幹,以把心神從仙門的事抽出來,最好是忘個一乾二淨。 「舒服嗎?」 被她抱著的高彥早心神俱醉,飄飄然不知人間何世,只恨雙手沒法移動,不能把她反摟著。聞言道:「我現在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尹清雅一對大眼睛閃亮亮地看他,奔跑的速度卻沒有分毫慢下來,歡喜的道:「你抱過雅兒,現在雅兒抱還你,這是公平嘛!」 高彥享受著她銀鈴般的動聽聲音,心兒高燃愛之火焰,心忖,這種公平肯定佔便宜的是自己,如此的分析,當然不可以宣之於口,忙道:「公平公平!我愛你,你愛我,非常公平。」 尹清雅笑道:「你以為我抱你便是愛你嗎?去見你的大頭鬼吧!我只是見你武功低微,又跑得氣都喘了,為了救你一次,以還你救我一次的債,所以才抱你走這麼遠,可不是愛上你哩!」 高彥尚未有機會回話,整個人已給她拋往一堆厚草叢內,跌個七葷八素、滿天星斗。 尹清雅的如花玉容出現上方,掩著嘴嬌笑道:「我的高公子,乖乖在這裡躺上半晌,穴道自然會解開。你若不想被你的荒人兄弟宰掉,該懂到何處去吧!嘻!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大家是扯平了,以後各不相欠。」 高彥心焦如焚的道:「我救了你兩趟啊!」 尹清雅大嗔道:「建康那次怎可算數,我是憑本事脫身的,只是你糊塗吧!我走哩!」 高彥大嚷道:「沒有吻別嗎?」 尹清雅的聲音從南方遠處風一般送過來道:「去你的娘!」 高彥哭笑不得,心叫倒楣,事情怎會發展到如此田地呢?一切都完了。 忽然手足又回復氣力,坐了起來。 老卓那老混蛋是怎麼弄的,累得自己不但救美不成,還要佳人打救,最後更遭無情拋棄。 自瘋狂愛上尹清雅後,他首次感到心灰意冷。無論他如何妄顧現實,終是自小在江湖打滾的人,明白到如讓尹清雅返回兩湖,想不一刀兩斷也不成。難道自己敢到兩湖幫的地頭去找她嗎?且高彥自問,對娘兒最在行,心忖,像尹清雅這種美得像可滴出蜜糖來的嬌女,最惹狂蜂浪蝶,最要命是她剛情竇初開,多情善變,恐怕不用一年半載,她已把他置諸腦後。唉!一年半載眨眼即過,還不知能否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收復邊荒集。自己應否死了這條心呢?正自嗟自怨之際,風聲響起,小白雁從天而降,落在身旁,慌張道:「快走!敵人來了。」 高彥喜出望外,心想,卓狂生等定是將功贖罪,把她趕回來,忙裝出英雄模樣,好再次拯救美人,拍胸道:「有我高彥在,什麼都有辦法。」 小白雁急道:「你再不走我不理你了,唉!西面又有荒人,東南兩面是官兵,只有渡過淮水進入邊荒,才想辦法回兩湖吧!死高彥,你究竟陪不陪人家。」 高彥早臉色發青,雖說何無忌只是裝模作樣搜捕荒人,但如真的抓起自己,肯定會拿他祭軍旗。哪還有心情扮英雄,跳將起來道:「隨我來!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一帶的形勢哩!」 燕飛睜開眼睛,已是黃昏時分。 他藏身在一座山腰的樹叢內,居高臨下地瞧著山腳下的坑洞。 他多麼希望臥佛寺依然健在,洞天佩弄出來的坑洞只是一場噩夢。縱使他不願意承認,可是眼前的坑洞,已打破了他所有一向深信不疑的信念,徹底改變了他對生命的看法,為他和紀千千的苦戀,添加了完全不同的意義。 他又再次生出孤獨的感覺,這感覺並非人多人少的問題,又或因紀千千並不在他身旁,而是那種因曉得仙門之秘、無以名之「局外人」的奇異情緒。 就像此刻,看著眼前夕陽西照下的美麗山區,他便心不由己的去思索,眼前的世界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一切有何意義。正是這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滋味,令他感到孤獨,真正的孤獨。 洞天福地乍現即逝的震撼仍未過去,使他提不起勁去做任何事,但又感到這種心態對不起紀千千,對不起邊荒集、是一種罪過。他的心情是沒法子形容的。 唉!該怎辦好呢?必須找些最刺激的事來做,以吸引自己的心神,令他能再次縱情投入眼前的人間世去,把這段生命的旅程視作終極的目標,忘掉一切。 他可以辦到嗎?忽然間,他清楚自己和紀千千的相戀出現了危機,問題來自他。 這想法令他戰慄不安。 燕飛發覺自睜開眼後,目光一直沒法離開坑洞,直至這刻也辦不到。深吸一口氣後,又徐徐吐出一口氣。 從沒有一刻,他比現在更明白佛道中人的追求,那是來自深心處的一種渴望。此時,他反希望孫恩沒有離開,至少可以有一個傾訴的對象,感覺或會好得多。 他的內傷已痊癒大半,只要再過一晚工夫,該可復原過來。 不過,他已失去耽在這裡的心情,眼前的坑穴,似在默默細訴著這世界外的天地,令他感到處身的現實,只是個不真實的夢,此感覺會令人發瘋,他必須立即離開白雲山區。 燕飛彈了起來,朝邊荒集的方向掠去。 高彥在一道小溪旁雙膝下跪,叫道:「我走不動哩!大家在這裡好好休息。」 落在小溪另一邊的「小白雁」尹清雅一臉嬌嗔的躍到他身旁,叉腰怒道:「快給我站起來,這處離淮水只有二十多里,隨時會被敵人追上來。」 高彥咕噥抗議道:「由天光狂奔至天黑,你當我是鐵打的嗎?」 就那麼把頭浸入溪水裡,大喝幾口。 尹清雅哂道:「看吧!你這小子有什麼值得我看上你的資格,樣子只是過得去,說話則口不擇言、滿口髒言穢語、武功又低微、好逸惡勞、人又糊塗,蠢得像條豬。」 高彥把頭從水裡抬起來,任由水珠從頭髮滑下來,弄濕大片衣襟,笑吟吟道:「我的缺點正是我的優點。什麼規行矩步、武功蓋世,終日想著如何去算計人又如何呢?人是要生活的,只要快快樂樂渡過此生,便是最大的成就。你跟著我,擔保錯不到哪裡去。」 尹清雅嗤之以鼻的道:「發你的千秋大夢吧!本姑娘會跟著你嗎?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踢進水裡去,讓你享受活該的生活。嘻!活該的生活。」 高彥盯著她因說話起伏不停、玲瓏浮凸的酥胸,欣然笑道:「告訴我!你試過和別人一起時這麼開心嗎?試過時間過得這般快嗎?」 等了半晌,奇道:「為什麼不答我,是否不敢坦白說出來呢?」 尹清雅神色不善的道:「你賊眼兮兮的在看什麼?」 高彥辛苦的站起來,舒展筋骨道:「當然在欣賞我動人的小清雅。」 尹清雅大怒道:「再說一句什麼你的我的,我會把你饒舌的舌頭割一截出來。」 高彥舉手投降道:「不說了不說了。雅兒息怒。天都黑哩!附近有個荒村,不如我們今晚到那裡借宿一宵,共渡一個溫馨的晚上,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如何?」 尹清雅沉聲道:「你在說什麼?」 高彥嬉皮笑臉的道:「即使不是在同一張榻子上,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溫溫馨馨的,大家也可以……」尹清雅嬌叱一聲,揮拳朝他面門轟去。 高彥一聲「饒命」,轉身便逃,其速度之快是尹清雅沒預料到的。 尹清雅氣得七竅生煙的窮追在他背後,怒道:「小子裝蒜,內傷根本不嚴重。」 高彥拚命逃跑,仍不忘回應道:「本少爺的內功與別不同,高人一等,兼深不可測,豈是我的未來嬌妻小雅兒可以輕易揣測呢?」 尹清雅火上添油下,加速追去,道:「死高彥!今回給我逮著你,你死定哩!」 一追一逃,兩人轉瞬遠去。 劉裕和卓狂生回到淮水之北、渦水西岸的荒人營地,受到所有荒人熱烈歡迎,勝利的氣氛,充盈在廣佈數里的營地每一個角落。一洗邊荒集二度失陷的屈辱。 劉裕隨即以主帥的身份,與流亡議會成員在主帳內開會,以釐定下一步的行動。 列席者有十多人,包括陰奇、席敬、方鴻生等人在內。丁宣代表拓跋儀出席,羌族則因情況特別,呼雷方的神智又出了岔子,所以沒有代表。 屠奉三首先總結戰果,道:「今次的勝利,是值得我們驕傲的。我方犧牲的兄弟不到百人,卻把敵人徹底擊垮,兩湖幫只得七條船全身而退,荊州軍則被我們殺得四散逃命,潰不成軍。」 慕容戰興奮的道:「我們依劉帥指導的辦法,吹響北府兵的號角樂章,一下子便將敵人衝斷為兩截,根本無還擊之力。」 姬別笑道:「看到北府軍的水師在淮水兩岸佈防,荊州軍早軍心動搖,加上又發覺我們正徒步從渦水東岸朝他們推進,兩湖幫的援軍更不見影蹤,換作是我也要立即逃命,還有什麼好打的。」 眾人起哄大笑。 劉裕問屠奉三道:「弄清楚荊州軍的主將是誰嗎?」 屠奉三道:「是桓玄的堂兄桓偉,此人頗懂兵法,武功也不錯。算他有運道,際此桓玄用人之時,又與桓玄有血緣關係,換過任何人,必被桓玄親手宰掉。」 江文清欣然道:「今次兩湖幫損傷慘重,兩湖幫會有一段日子沒法威脅我們,對我們反攻邊荒集非常有利。只可惜給郝長亨逃掉,否則將斷去聶天還的臂膀。」 紅子春陰聲怪氣的道:「郝長亨這小子肯定在走倒楣運,沒有一件事辦得好好的,說不定聶天還會學桓玄般親自斬殺失敗的手下,省回我們的氣力。」 江文清忍不住問道:「我們高少英雄救美的行動順利嗎?」 廣闊的大方帳內立時鴉雀無聲,這是人人關心樂見其成的美事,雖然沒有人相信,這般的相偕逃亡,真的可以令高彥把小白雁追上手,可是此事本身已令人感興趣。 劉裕感受到,自己這玉成好事之舉對荒人的影響,可是心中只是一陣淒酸,他肯成人之美,全因失去了王淡真,明白得不到所愛的痛苦。 卓狂生苦笑搖頭,道:「不要提哩!」 姚猛尖叫道:「什麼?竟讓我們的小美人兒逃了嗎?為何不見高彥小子呢?」 卓狂生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子。逮是逮著小雁兒,還給那好色的小子抱個滿懷,扮英雄救走了小美人兒。問題在我失了手,點不中她的穴道,更沒法施展禁制,便讓高少抱著個燙手熱山芋溜了。他奶奶的!希望高小子吉人天相吧!」 眾人呆了半晌,接著帳內發出哄鬧狂笑,連一向衿持的江文清也笑得花枝亂顫。 劉裕被江文清動人的神態吸引,心忖,她的美麗並不在王淡真之下,為何自己沒有留意。旋又明白過來,王淡真吸引他的地方不單只是她的美麗,更重要的是她的不黯世情、她的單純、她愛恨分明的性格,還有她對寒門來說,高不可攀的世家望族高貴身份。擁抱著地,便像打破了社會的所有禁忌。想到這裡,不由肝腸欲裂,偏又不可顯露絲毫出來,那種滋味,只有自己默默去承受。 卓狂生愕然道:「竟沒有人關心高小子的安危嗎?」 眾人笑得更厲害了。 龐義喘著氣笑道:「怎會沒有人呢?劉爺也沒有笑呢?」 劉裕訝道:「我何時變了劉爺呢?」 慕容戰笑道:「北府兵內不是慣了爺前爺後的叫他們的頭子嗎?」 劉裕心中一陣感觸,只從以悍勇著名稱霸的慕容戰這句話,已確立了他作為荒人領袖的地位。因著這場戰爭的徹底大勝,他成為了荒人反攻邊荒集的希望。沒有人再懷疑他作為主帥的能力。 燕飛會否出事呢?照時間計算,他與孫恩的一戰該分出了勝負,為何仍未見他回來。不過他仍不太擔心,因為,即使燕飛能擊敗孫恩,多少會負點傷,當然要覓地療治傷勢,沒這麼快回來是合乎情理的。 慕容戰道:「我有一個好消息公佈,從荊州軍手上,我們奪得近三千頭戰馬和大批糧食。 」 丁宣欣然道:「現在我們可以組成一支五千人的全騎兵部隊了,加上我們的水師,任何人想來惹我們,也要三思。」 姚猛道:「下一步我們該怎樣走,請劉爺賜示。」 劉裕正容道:「當務之急,是先奪取兩湖幫與姚興交易的運糧船,此事十萬火急,我們必須趕在郝長亨前截得糧船,然後才可使姚興一方中計。」 轉向江文清道:「此事由大小姐負責,十二艘雙頭船立即起航,依原定的計劃行事。」 江文清瞟他一眼,歡喜的道:「領命!」 劉裕接著向慕容戰道:「慕容當家率領二千騎士,明早出發,依計在陸路配合大小姐,好讓馬兒有充足的時間休息。」 慕容戰大聲應喏。 劉裕微笑道:「其他人不用趕路,沿淮河往秘湖基地推進,憑大河之險以保安全,當你們到達新基地時,我們將要馬有馬,要糧有糧。」 眾人同聲應喏。 劉裕目光移往卓狂生。 卓狂生忙搖手道:「不要選我,本人什麼都行,就是不曉得打理家務。」 眾人忍俊不住,又笑起來。 劉裕沒好氣道:「我只想問你誰是行軍總指揮的適合人選吧!」 姚猛奇道:「不是劉爺就是屠爺你們兩位老人家,還用問嗎?」 劉裕道:「我須親身到壽陽見胡彬,以打通日後水運的關卡。」 眾人目光移往屠奉三,後者歎道:「我必須趕往荊州辦點事,十五天後與各位在秘湖基地會合吧!」 卓狂生道:「秘湖秘湖,說書時不斷要說秘湖,多麼彆扭,現在本館主正式把秘湖命名為鳳凰湖,指的是火裡重生的鳳凰,亦預示了我們荒人未來的威風。」 姚猛首先鼓掌贊成,人人稱善。 劉裕道:「行軍總指揮一職,由我們的姬公子來當,因為他既小心又細心。」 眾人轟然答應。 劉裕與屠奉三交換個眼色,均看到對方心中的感觸,此情此景,實得來不易。 荒人終從崩潰的邊緣振作起來,為反攻邊荒集達至前所未有的團結。在邊荒集首次失陷前,這是多麼令人難以想像的事呢? 高彥一個翻騰,來到荒村入口的破牌匾處,嚷道:「到家哩!官兵捉賊遊戲完畢。」 小白雁掠至他身旁,此姝也是奇怪,剛才口口聲聲要教訓高彥,現在卻若無其事的親暱地與他並肩站著,探頭窺視靜如鬼域的破落荒村,三十多間房舍,只有兩三間比較完整,可供棲身一夜之所。 高彥指著殘破的樓門道:「有樓門村落算是有規模哩!這個村叫高家村。我不是憑空杜撰的,你看那剩下的一點,便是高字頭頂那一點。哈!」 尹清雅嘟起帶點孩子氣的小嘴,不屑的道:「胡縐!」 高彥道:「甚麼也好!天快要全黑了,娘子!我們今晚在這裡共渡……嘿!不是共渡,是借宿一宵如何?」 尹清雅「噗哧」笑道:「你是故意的。」 高彥見她只斤斤計較「共渡春宵」或「借宿一宵」,而沒有反對喚她作娘子,心中大樂。笑嘻嘻道:「都說甚麼也好哩!這裡前不見城,後不靠鎮,求個有簷遮頭便成,娘子將就點如何呢?將來我賺到錢,蓋間大屋給你,然後我們分工合作,你只須負責生孩子。」 尹清雅想板起俏臉,旋又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嬌喘嗔罵道:「你這死小子賊小子!再喚一句娘子,我便把你的舌頭勾出來,誰給你生孩子哩!」 高彥心花怒放,道:「為夫怎敢不從呢?」 尹清雅作勢打他,嚇得高彥倒跳開去。 這位小美人兒狠狠瞟他一眼,然後想起甚麼似的,往村內探視,壓低聲音道:「是否有很多人死在這裡呢?」 高彥回到她身旁,問道:「你曾否殺過人?」 尹清雅搖頭道:「你既沒有死掉,我該算沒殺過人吧!」 高彥只當她重提暗算自己的事是說笑,道:「這就成哩!沒殺過人便與冤鬼沒有瓜葛,它們是不會來犯你的。」 尹清雅聽得打個寒噤,兩手不自覺的用力抓著他胳膊,面向他道:「可是你曾殺過人嘛,它們來犯你,會殃及我這條池魚。」 高彥被她主動的親密動作弄得神魂顛倒,陶醉的道:「為夫我當的是風媒而非刺客,何曾殺過一個人?」 尹清雅仍有三分清醒,皺眉道:「不准自稱為夫,你這愛佔人家便宜的小賊,敢情是做人做厭了,活得不耐煩。」 高彥湊到她小耳旁恐嚇道:「千萬不要在猛鬼眾居的地方,且是黑夜殺人,因為……」 尹清雅雖明知他在說笑,仍忍不住嬌軀一顫,靠貼他嗔道:「不要說哩!唉!我怎也不會到村內睡覺,找另外一個地方吧!」 高彥喜翻了心兒,暗忖,你愈怕鬼,老子便愈有便宜可佔。另一手拍胸豪言道:「放心入村吧!它們都姓高的,看在我這宗親分上,不會騷擾你,不過,我們必須裝作夫婦才成,你如不是我的娘子,它們會有不同的想法。」 尹清雅天真的道:「這村真的叫高家村嗎?」 高彥一生人從沒試過活得如此精采,忙道:「為夫怎會騙娘子呢?難道叫尹家村嗎?尹字的頭頂有一點的筆劃嗎?」 尹清雅懷疑的道:「你在佔我便宜。」一把推開他,生氣的道:「快找另一個地方,這裡我是不會進去的。」 高彥攤手道:「這區域就只得這個村,如不是處處積雪,我可以和你數足一晚星星。而且若論鬧鬼,這個高家村算平靜的哩!」 尹清雅跺足嗔道:「還要說!不准你再提鬼這個字。」 高彥心忖,又是你自己先說的,現在卻來怪我。笑嘻嘻道:「娘子息怒,隨為夫進去吧!保證可以給你一個驚喜。」 同時猛眨眼睛,表示甚麼為夫娘子的稱謂只是權宜之計,是針對高家眾鬼的策略。 尹清雅仍在猶豫。 高彥歎道:「只好告訴你真相吧!太陽下山後,躲在邊荒各處村落的冤鬼會傾巢而出,在山野活動,所以躲在村內反是最安全的,何況是我的高家村。明白嗎?」 接著一把抓著她溫軟的玉手,道:「來吧!萬事有為夫擔當。」 尹清雅忘記了玉手被他大佔便宜,由他扯著入村去了。 風帆從濄水轉入淮水,逆水西上。 掌舵的十二人全是原振荊會的高手,是屠奉三的親信,隨屠奉三潛返荊州。劉裕則坐屠奉三的便船,到壽陽見胡彬。 兩人站在船頭,乘風破浪,心中都頗有感觸,尤其在劣局裡,幾經辛苦爭取到輝煌的勝利之後的當兒。 屠奉三苦笑道:「我有點害怕回荊州去。」 劉裕點頭道:「我明白屠兄的心情。」 屠奉三道:「少年時我曾和桓玄同時愛上一個女孩子,不過,我只把愛意藏在心底裡,因為我明白桓玄霸道的性格,還要被逼聽他如何把這女孩子弄上手的過程,那種痛苦實不足為外人道。」 劉裕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記。明知不該問,也迷迷糊糊的問道:「後來如何呢?」 屠奉三現出罕有痛心的表情,慘然道:「後來?唉!我可否不說呢?」 劉裕愕然道:「桓玄不是喜歡她嗎?」 屠奉三道:「她只是被桓玄以卑鄙手段得到手,事實上,她心中另有所愛,而那個人就是我。桓玄這傢伙真不是人,是畜牲。你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比難看?」 劉裕強壓下心中的無奈和悲憤,道:「我對屠兄當時的情況,感同身受。」 屠奉三目光投往前方茫茫的黑暗,道:「直至她斷氣的一刻,她都不肯說出我的名字。」 劉裕遽震道:「桓玄竟辣手摧花?」 屠奉三道:「他天性凶殘,有甚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劉裕皺眉道:「這樣的人,誰肯為他賣命?」 屠奉三道:「現在他手下的大將,都是以前追隨桓沖的人,他只是承繼了桓沖的家當。我今次到江陵去,除了安排族人和舊部遷往邊荒集外,還要分化桓玄的勢力,令他只能倚賴桓氏將領。否則,以現時北府兵四分五裂的情況,根本不是荊州軍的對手。」 劉裕道:「桓玄是否一直知道那女孩子愛的人是你呢?只是騙你說不曉得。」 屠奉三淡淡道:「是否如此再沒有關係。」 劉裕道:「當時桓沖尚在,怎容他隨便殺人?」 屠奉三道:「如她出身望族,事情鬧大,桓玄會很麻煩。只恨她是寒門之女,桓玄根本沒有任何顧忌。」 劉裕心忖,縱是望族之女又如何,不是一樣難逃桓玄的魔掌嗎?屠奉三吁出一口氣道:「由那一天開始,我雖然有過很多女人,卻從沒有像那趟般動過心。只有紀千千令我想起她,她們有很多地方非常酷肖,特別是她們的笑容和眼神。」 劉裕聽得發起呆來,如非他親口說出來,誰想到屠奉三有如此多情的一面。而屠奉三肯向他傾訴心事,顯示他已視自己為知己。 這個想法稍沖淡了他內心因王淡真而起的痛苦。 每個人都有一個故事,成為藏在心底裡的秘密,可以告訴別人的會經過過濾,是淨化了的事實。他不相信屠奉三初戀對象的美麗樣貌,能和紀千千傾國傾城之色作比較,但卻深深明白到存留在屠奉三記憶內,那女孩子的美麗倩影,是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 為分散屠奉三的心神,也可使自己不用去想王淡真,劉裕問道:「你和聶天還如何發展到現今勢不兩立的田地?」 屠奉三目光回到他臉上,凝神看他好一會兒後,現出一絲令人生出寒意的冷酷笑容,道:「我是因長兄被聶天還所殺,然後發奮做人,最後披甲上陣,全力與聶天還周旋。現在你該明白我因何在曉得桓玄與聶天還勾結後,立即對桓玄死心,再不視他為友。」 劉裕一呆道:「桓玄是逼你造反。」 屠奉三仰望星空,平靜的道:「我是抱著最壞的打算回江陵去看究竟,我已有為族人收屍的心理準備,因為我太瞭解桓玄,桓玄的缺點很多,但也有不可以忽視的專長,就是他的斷玉寒和軍事上的天分。人人以為在荊州最心狠手辣的人是我,但我知道,在這方面我實遠比不上桓玄,他只會做最應該做的事。在他面前,任何疏忽,都會招來殺身之禍,他是絕不會容許你有翻身的機會。」 劉裕冷哼道:「他不是想將你趕盡殺絕嗎?你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屠奉三微笑道:「江海流的下場又如何呢?我是沾了你的運氣,才能坐在這裡與你暢談心事。自成立振荊會後,我便以為自己再交不到真正的朋友,想不到先有慕容戰,現在則多了你和燕飛,確是異數。」 劉裕欣然道:「你肯視我為知己,是我的榮幸。」 屠奉三歎道:「真正的朋友得來不易,但也令我害怕。」 劉裕不解道:「好朋友有甚麼好害怕呢?」 屠奉三苦笑道:「人是會變的。我和桓玄自小便是玩伴,一起讀書、一起習武,玩樂更是出雙入對,我從不視他為主子,他也沒有把我當作僕人。 那時大家沒有機心,更沒有利益上的衝突,大家知無不言,言無不荊他一直憤憤不平司馬氏對他們桓家的壓抑,我是完全站在他的一方。」 劉裕斷言道:「我和你的生死交情是永遠不改變的。」 屠奉三雙目神光閃閃的打量他,沉默片晌後,現出苦澀的笑容,道:「我絕不會懷疑劉兄此時此刻說話的誠意。但人確是會變的,隨著權勢地位的不同,人會相應作出改變,也難以走回頭路,以前那一套再不適用,當你為保著眼前的一切,會不擇手段,其它一切將成為次要。 」 劉裕欲語無言。 比之淝水之戰前的自己,他也變了很多。之前的他很單純,滿腔理想,現在的自己仍是那個劉裕嗎?道:「我認同屠兄的見解,但我永遠不會變成像桓玄那樣的人。」 屠奉三點頭道:「因為你們基本上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出身更是天壤之別。你們現在的處境亦大有分別。不過,隨著你不斷往上攀升,有一天你會到達他的位置,你再不能只憑自身的喜惡作決定,必須為全局設想,到那樣的一天,你會對我今夜說的話有全新的體會。」 劉裕暗歎一口氣,老天爺因何教謝玄瞧上自己,將自己擺在這樣的一個位置呢?他現在確是全無退路,只有繼續朝目標邁進。 岔開道:「今次到江陵去,你準備從何人入手呢?」 屠奉三淡淡道:「我會找幾個有用的人談話。」 劉裕駭然道:「不怕太冒險嗎?你憑甚麼去打動桓玄的人?如被出賣,你肯定沒法活離江陵。」 屠奉三道:「憑的是桓玄反覆難靠的性情作風,未來情況的發展和我們將反攻邊荒集成功的事實。我並不要求立竿見影的成果,卻必須撒下種子。」 劉裕不解道:「未來的發展指的是甚麼呢?」 屠奉三沉聲道:「只要劉牢之真的背叛了桓玄、王恭和殷仲堪的聯盟,桓玄今次肯定無功而退,這對他的聲威會造成嚴重的挫折。兼且兩湖幫和荊州軍今趟剿伐我們損兵折將,更令桓玄短期內無力行動。如這樣的情況發生了,老奸巨滑的司馬道子,會如何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呢?」 劉裕點頭道:「屠兄很有遠見。機會難逢,司馬道子不會錯過分化荊州軍的機會。」 屠奉三補充道:「司馬道子最懂玩陰謀手段,更從我身上明白到桓玄最大的弱點,就是太自我中心只顧己利的本性。這樣的一個人,在有選擇下,沒有人肯和他共事的。我也是看準此點,才到江陵去試試看。即使不能扳倒他,也可以令他暫時無力犯建康,為我們反攻邊荒集爭取多點時間。否則,如讓桓玄一舉攻陷建康,我和你肯定死無葬身之地。 劉裕感激地點頭,道:「有屠兄助我,是我劉裕的福氣。」 屠奉三欣然道:「還說這些話來幹甚麼,說到底我是為了自己。不過,照目前的情況發展,建康早晚會落入桓玄手裡。在我們來說,此事的發生當然愈遲愈好。」 劉裕道:「原來你仍保持如此悲觀的看法,我卻比你樂觀一點。劉牢之始終掌握著北府兵,對桓玄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屠奉三道:「關鍵處在乎司馬道子這個人,以前有謝安、謝玄在,處處掣肘他。現他大權在握,必定設法打造出一支新兵,又會盡力削弱北府兵,如此,他和劉牢之之間將出現不能化解的矛盾。」 劉裕道:「如出現那樣的情況,對我們有利無害,只要我們重奪邊荒集,劉牢之便要轉而和我們妥協。」 屠奉三道:「確是如此。不過我要指出的,是劉牢之的動向問題,桓玄能否封鎖大江、攻陷建康,關鍵處在乎北府兵的態度。」 劉裕道:「最壞的情況,是劉牢之坐視不理,任由桓玄收拾司馬道子。不過,一天北府兵仍在廣陵處虎視眈眈,桓玄仍未敢坐上帝位。」 屠奉三哂道:「你太輕視桓玄了,如發生那樣的事,桓玄便有機會展其所長,以暗殺、恐嚇、賄賂、分化等種種手段,把北府兵完全癱瘓。到那時候,只有一個人有令北府兵回天之力,而那個人就是你劉裕。」 劉裕一時啞口無言。 屠奉三道:「我有一個請求。」 劉裕訝道:「為甚麼忽然變得這麼客氣,大家兄弟,說甚麼都行。」 屠奉三目光投往淮水北岸的邊荒,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有一天劉兄成為南方最有權勢的人,請別忘記邊荒集,讓荒人繼續他們自由寫意的生活。」 劉裕愕然道:「你竟認為將來有一天我會毀掉邊荒集嗎?這是絕不會發生的事。」 屠奉三苦笑道:「我不和你爭論這個問題,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因何有這個請求。殺了桓玄,我亦沒有興趣求甚麼高官厚祿、權勢地位,只希望有棲身之所,而世上再沒有別的地方像邊荒集般適合我,我現在是為將來作打算。到哩!」 壽陽城出現在前方。 她再不是一座普通的城池,而是代表著漢族的盛衰和榮辱,也是一代名將謝玄能名傳千古的象徵。 燕飛立在鎮荒崗,遙觀邊荒集的方向,只有微僅可察的一點燈火,顯示邊荒集正處於不尋常的情況下,敵人正戰戰兢兢地等待荒人的反擊,由主動變成被動。 就在這高崗上,他與孫恩首次決戰,以他的敗北作終結,卻給尼惠暉帶走他,震斷他的心脈,把他埋在地底,避過孫恩的搜索。豈知第二次決戰,尼惠暉卻被直接捲入其中,更因抵受不住仙門關閉的能量爆炸,玉殞香消。三人裡,反以自己傷得最輕。 他、孫恩和尼惠暉形成微妙的關係,欠缺任何一個人,肯定不能令三佩合一,開啟仙門。 燕飛隱隱感到,個中實包含著玄妙的道理,卻沒法具體描述出來。 這是否尼惠暉愛掛在口邊的「仙緣」嗎? 唉!千千!現在如有你在我身旁,這世界將圓滿無缺。假如你在我的身旁,我會向你說:對我燕飛來說,你才是我的仙門,只有通過你,我方可以進入洞天福地。 不過,假設有一天我掌握了開啟仙門的法訣,又可以與你攜手離開,你是否願意隨我一道離開這個充滿了恨,也充滿了愛的世界,往彼岸而去,進入洞天福地,做一對神仙眷屬呢?想到這裡,燕飛奔下鎮荒崗,洒然閒適的朝邊荒集腳不沾地的掠去。 他終於解決了心魔,把仙門與紀千千等同起來,再次晉入胎息的至境。 高彥笑道:「這就是我的七號行宮。」 尹清雅的手使個手法從他的掌握中掙脫出來,嗔道:「你這小子最懂趁機會佔便宜,我……」 高彥伸指按在唇上,作個噤聲的姿態,低聲提醒道:「不要那麼大聲,吵得它們曉得我們偷偷到了這裡來,我們便難有一個安寧的晚上了。」 尹清雅湊到他耳邊以低無可低的聲音道:「低聲說話有用嗎?聽說它們可嗅到活人的生氣。」 高彥給她的呵氣如蘭弄得癢癢的,心中甜如蜜糖,故意裝作聽不清楚的把耳朵貼向她的香唇,弄得尹清雅觸電般忙移開少許。 高彥樂不可支,張口說話,兩唇開合,卻沒有發出聲音。 尹清雅忘了罵他,緊張的道:「你說甚麼啊?」 高彥伸手摟著她香肩,湊到她晶瑩如玉的小耳旁,嗅著她秀髮散發充盈健康和青春香氣,心神俱醉的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說了你便不會害怕。」 尹清雅給他唇邊揩擦著耳朵,嬌軀輕顫,蹙起黛眉訝道:「是甚麼秘密呢?」 高彥另一手指著眼前位於後排,比起其它破屋較完整的房舍道:「你要留心聽我說話嘛!像這樣的行宮,在邊荒我共有十八所,這座的編號是七號,裡面有間乾淨的臥房,專供我落腳之用,且貼有惡鬼勿近的符咒,只要不離開房間,保證你可以好好睡一覺。」 尹清雅擔心的道:「那善鬼又如何?它們不是可以自由出入嗎?」 高彥差點語塞,只好胡扯應道:「善良的鬼頂多在旁看兩眼,絕不會騷擾我們。你如肯多喚兩聲夫君,讓它們曉得你是我的小媳婦,肯定它們不會踏入房間半步。」 尹清雅別過頭來看他,借點星月之光,看到他一臉陶醉的神色,醒覺過來,不悅地道:「你摟夠了嗎?」 高彥隨機應變道:「不要以為我在佔你便宜,這是一個法力高強,專門替人捉鬼的老道士私下傳授給我的秘法,叫生氣聯盟,只要有情的男女摟在一起,便死鬼勿近,我是對你好啊! 」 尹清雅懷疑的道:「哪有這回事呢?你又在騙清雅了。」 高彥道:「你忘了這是高家村嗎?我怎會在歷代祖宗前欺神騙鬼呢?」 尹清雅掙脫他的手,嗔道:「你這小子甚麼背宗叛祖的事做不出來呢?少說廢話,我們進去吧!」 高彥滿足的道:「小娘子請隨為夫來。」 尹清雅一指戳在他背上,痛得他直入心脾,仍不忙一把抓著她柔軟的小手,拉得她與自己繞到屋後。 尹清雅目光戒備地掃視屋後的疏林時,高彥放開她的手,打開關著的一個窗,道:「小娘子請進!」 尹清雅不依的道:「你先進去!」 高彥道:「你不怕一個人留在外面嗎?」 尹清雅再不打話,一溜煙般投進房裡去,高彥隨之。 「嚓!」 尹清雅打亮火熠子,高舉手上,照明了這間只有一張床、一幾兩椅的小房間,房子一角還有一個鐵箱子。房間倒算乾淨,顯然不時有人打掃清理。 高彥欣然道:「沒有騙你吧!被鋪放在箱子裡。你看為夫多麼有辦法,跟著我絕不用捱苦。這個在邊荒廣設行宮之法,只有我想得出來,賺錢是要花得舒舒服服的。對嗎?」 尹清雅仍舉著火熠子站在房間正中處,神色不善的道:「你在騙我!」 高彥打開鐵箱,取出一盞特製的風燈,來到她身前,奇道:「我騙你?」 尹清雅嘟起小嘴狠狠道:「符咒貼在哪裡呢?」 高彥若無其事的道:「符咒有兩種,一種是有形的,另一種較高級,是無形的。只要你以劍指,向每道門窗劃出符號,劃符時念出甚麼「唵呢摩巴空,喃嘸阿彌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便完成最高級的猛鬼勿近符。」 尹清雅見他邊說邊手舞足蹈、指手劃腳,口中唸唸有詞。忍俊不住,「噗哧」笑道:「去見你的大頭鬼,當本姑娘是三歲孩兒嗎?」 高彥提著風燈,朝房門走去。 尹清雅嚇了一跳,呼道:「你到哪裡去?」 高彥在門前止步,故作不解道:「你不是著我去見大頭鬼嗎?他們是不准踏入房內半步的,我只好出去見它。」 尹清雅打個哆嗦,跺足道:「給我滾回來!」 高彥又回到她身前,道:「小娘子請點燈,荒野最忌點火,當火變藍時,便是鬼來了。」 尹清雅嚇得把燈點著,又把火熠弄熄。 高彥把風燈放在一角,只照亮一小片地面,不虞燈火洩出屋外,頓然把房間的小天地化為舒適和溫馨的棲身之所。 尹清雅退到榻沿坐下,輕輕道:「這個村根本沒有鬼,你是在使手段佔我便宜。對嗎?」 高彥移到進屋來的那扇窗子旁,探頭往外窺探,然後打個寒噤,惶恐的把頭縮回來,又把窗門匆匆關閉,轉身挨著窗子道:「好險!剛有一隻攝青鬼路經窗外,到後邊樹林去不知幹甚麼。幸好我們的新房有最高級的無形符令保護,所以,我們也變作無形,它看不見我們。」 尹清雅大嗔道:「還要裝神弄鬼,信你的是傻瓜。」 高彥笑嘻嘻來到她身旁坐下,道:「不信嘛!請小娘子移駕出去看看。」 尹清雅雙掌穿花蝴蝶般拍他背部數處穴道,高彥中招全身一軟,倒臥在床上,只能乾瞪眼。 尹清雅跳將起來,杈著小蠻腰得意的道:「你以為我沒辦法對付你這頭小色鬼嗎?你最大的本事是乘人之危,拖拖拉拉,又摟又抱的,現在看你還有甚麼法寶。」 高彥雙目射出焦急的神色,又似不住以眼睛示意某種危險。 尹清雅嗔道:「你可以說話嘛!」 高彥沙啞著聲音道:「它們見你這樣對我,會以為是謀殺親夫,進來纏你便不得了。」 尹清雅笑吟吟的道:「又露馬腳哩!你不是說惡鬼不能踏入房內半步嗎?」 高彥歎道:「我也說過此符只能止惡鬼,善鬼卻不受約束。所謂善惡之分,全在心中想作惡還是行善,它們進來救我,當然是好心做好事。」 尹清雅眼珠一轉,忽然拔出短刃,道:「我要殺你哩!」 高彥雖手足不能動彈,仍是表情十足,露出糊塗的神色,更由於他只是上半身躺在床上,雙腳仍然觸地,令他的表情配合姿勢尤其古怪惹笑。 道:「你瘋了嗎?」 尹清雅再待半晌,收起短刃道:「鬼在哪裡呢?為何不見你的列祖列宗進來救你。差點給你唬著了。噢!你看甚麼?」 高彥正瞪大眼睛,瞧著她身後的窗。 尹清雅旋風般轉身,尚未看清楚,窗門外傳來淒厲的呼號。 尹清雅花容失色,驚呼一聲「鬼呀」,往後飛退,來到榻上,躲在高彥後方,抓著他肩頭,硬把他推得坐起來作人盾。 燕飛站在邊荒集西南的一座小丘上,默察邊荒集的情況。 整個邊荒集只有四門外掛有風燈,全集陷入黑暗裡去,在漫天星斗下,充滿神秘詭異的氣氛。 燕飛自問,憑身手要偷進去,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滎陽也難不倒他,何況是熟悉的邊荒集。敵人總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的守得潑水不入,只可以於戰略要點佈崗哨,要防止的是大批來犯的荒人,而不是像他般孤身單劍客。 問題是入集後又如何呢?如何可以尋到波哈瑪斯以取他狗命?看著邊荒集,心中洶湧著奇異的感覺。 眼前的一切,仿如一個夢域。 他也不是首次生出人生如夢的感受,問題在感應到仙門那另一無窮無盡的天地後,他再不能以過去習慣了的心態去看這世界,因為,他清楚知道眼前的一切,極可能只是局限在生死之內的一場春夢。 他並不想欺騙自己,正如尼惠暉說的,每一個人的深心內,都暗藏著追求這道超脫生死的仙門的渴求,只不過給人世間種種情事蒙蔽了而已。 洞天福地對他有莫大的吸引力。 穿過仙門後,會是怎樣的境界呢?不過更清楚,縱使仙門現在他眼前開啟,他仍不會踏入仙門半步。因為他生有可戀,為了紀千千,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忽然間,他醒悟到自己正和生命熱戀著,而生命的最大成果,就是與紀千千的愛。仙門賦予了他和紀千千相戀的另一重意義,也使他愛得更深刻,更沒有懷疑。 心中一動。 燕飛朝東北的天際望去,星空下一個黑點正在高空盤旋。 這不是乞伏國仁的神鷹天眼嗎?念頭才起,他已往天眼出現的方向奔馳去。 乞伏國仁到這裡來幹甚麼呢? 尹清雅只懂發抖,哪還有半分高手的儀態,誰想得到,此女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惡鬼。 高彥本只是裝模作樣嚇唬她,怎料到村內的猛鬼這般合作,配合得天衣無縫,登時嚇得牙關打顫,想提醒她解開自己的穴道也辦不到。 呼號聲忽遠忽近,反覆呼喚幾個音,有時在村頭,忽然又到了村尾,總沒聽清楚鬼在叫甚麼。 尹清雅顫聲道:「千萬不要應它,一應會給它勾了魂魄去。」 高彥勉強控制著腰骨,艱難的道:「還不解穴。」 尹清雅失魂落魄的道:「我沒法運勁。」 鬼聲消去,回復安寧,可是,那種猛鬼將臨的壓逼感,比鬼聲啾啾更使人感到害怕和軟弱。 高彥道:「冷靜點!先解開我的穴道,然後我們有多遠逃多遠,永遠不再回來。」 尹清雅打個抖顫,駭然道:「人怎能跑得快過猛鬼?在這裡至少施了猛鬼勿近符,出去怎成呢?」 高彥痛苦得差點哭起來,正要不顧一切告訴她沒有甚麼猛鬼勿近符,遠方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尖嘯。 尹清雅一把將他摟個結實,大駭道:「其它猛鬼回來哩!你的符咒頂得住一隻以上的猛鬼嗎?」 高彥反定下神來,這尖嘯聲肯定是由活人發出來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忙道:「我必須再多劃幾道符,快解開我的穴道。」 尹清雅喘息半晌,緩緩放開他,然後連續數掌拍在他背上。 高彥渾身一鬆,舒展手足後,毫不猶豫跳下床去。 尹清雅大吃一驚道:「你到哪裡去?」 高彥先把風燈弄熄,然後表演風媒本色,逐窗往外窺看,最後回到她身旁,道:「我有不祥的預感,還是走為上策。」 尹清雅忙扯著他臂膀,道:「你不是要劃符施咒嗎?我絕不會陪你去送死的。」 高彥苦笑道:「鬼有很多種,照我看,外面這只是糊塗鬼,否則已來向我們索命,我們走了它們都不知道。」 尹清雅半信半疑的道:「你只聽聲音便知對方是糊塗鬼?」 高彥死撐道:「我當然認得我祖宗的聲音,它們都是最糊塗的鬼。」 尹清雅皺眉道:「既然你認得它們是你的祖宗,我現在又沒有害你,留在這裡有甚麼問題?」 高彥登時啞口無言。 尹清雅遽震道:「我明白哩!外面的鬼與你根本沒有親戚關係,所以你怕得這麼厲害。」 高彥忙道:「對!就是這樣子!你真聰明。」 鬼叫再起,今次來自屋後密林深處,離他們藏身的房舍不到半里,尖吭難聽,持續數息之久,自遠而近。 尹清雅一呆道:「似乎是活人來呢!」 高彥沉聲道:「我們是遇上江湖人的秘密聚會,他們是以嘯聲互相呼喚。」 知道是活人,尹清雅登時神氣起來,驚魂甫定的道:「哼!差點嚇了我個半死,他奶奶的!讓我出去把他們每人痛揍一頓。」 高彥道:「你忘記了閒事莫理的江湖戒條嗎?」 尹清雅罵道:「沒膽鬼!」 高彥失聲道:「你的膽子很大嗎?」 尹清雅重重在他臂膀捏了一記,警告道:「今晚的事,不准告訴任何人,否則本姑娘殺了你滅口。」 高彥痛得掉下淚水,偏又不能作聲,心兒卻甜似蜜糖,那種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尹清雅湊到他耳旁道:「又有人來哩!功夫相當不錯呢。」 高彥心忖,若沒有兩下子,怎敢到邊荒來混。 燕飛從一堆亂石後竄出來,看著逐漸遠去的黑衣夜行人的背影,心中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然後心中浮現赫連勃勃的凶悍模樣。 竟然是赫連勃勃!以他在邊荒集聯軍內的地位,雖在姚興之下,卻穩凌駕宗政良之上。這麼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從邊荒集溜出來,肯定是干見不得光的事。 當然哩!如他要去見的是乞伏國仁,是絕不可讓人知道的。 燕飛感到是挑對地方了,只有找刺激的事做,才可使他再次重新投入這人間世去。而眼前正是最刺激的事。 這些念頭在剎那間閃過燕飛的腦海,他已在這被白雪淨化了的世界,隔遠追在赫連勃勃之後,朝天眼盤旋處的幽谷趕去。 劉裕坐在淝水西岸,呆瞪著這條因謝玄擊敗苻堅而名著天下的河流,背後是壽陽城。 上一趟他到壽陽,是在邊荒集二度失陷的當兒,同行的尚有江文清。當時,他有強烈對不起謝家、有負謝玄厚愛的慚愧感覺,令他羞於面對淝水。 現在是在大勝之後,更重要的是他在荒人心中建立了統帥的地位,奠定了反攻邊荒集的基矗他必須盡快潛入壽陽城,直接到太守府見胡彬商量要事,滎陽既難不倒燕飛出入,要進入在防衛上遠較滎陽鬆懈的壽陽,該是他力所能及的,同時,可以向胡彬顯示自己來去自如的本領。 江文清的船隊將會趁夜黑越過壽陽的河段,到穎口攔截兩湖幫的糧船。由於胡彬奉劉牢之的命令開放淮水,以供兩湖幫通過,所以,這方面該不成問題。 他到來找胡彬,不但要請胡彬暗中出力,讓他們的糧線能保持暢通,還要說服他全力支持自己,以對抗劉牢之。 想到這裡,心中不由浮現江文清的玉容。 唉!江文清無可否認是位動人的美女,既有才情更非常有才幹,對自己的態度也不只是合作夥伴般簡單,大家且曾相偕逃亡,出生入死。可是,為何她總不能像王淡真般觸動自己的心?現在,因王淡真的殘酷打擊,他對男女之事更是心如止水,有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受。 王淡真現在該已抵達江陵,桓玄會如何對待她呢?想到這裡,他彈跳了起來,朝壽陽奔去。他行囊裡有攀城的工具,可讓他跨越壽陽的高牆,偷入城內去。 為了轉移因王淡真而來的無奈和悲憤,他不可以讓自己閒下來。 他不單要反攻邊荒集,還要接掌北府兵,直到殺死桓玄的一刻。未來的路漫長而艱苦,可是他卻甘之如飴,因為他既沒有更好的選擇,也沒有退路。 「砰!」 大門被人硬以掌力震破的響聲傳入耳內,高彥和尹清雅在黑暗裡對望,同時提高戒備。 有人進入了前進的房子,與他們只隔開一個天井。只要對方循例到全屋各處搜看,將會發現他們。 尹清雅湊到高彥耳邊道:「此人的掌力陰柔得使人吃驚。」 高彥心中同意,起始的聲響並不猛烈,木門卻受不住化為殘片,就像輕撫一下,木門卻禁受不起。這批人顯然非是等閒之輩,尹清雅武功雖高,對方卻人多勢眾。不由探手指了指窗門,問她該否立即從窗門離開。 尹清雅尚未來得及答他,風聲自遠而近,有人掠過窗外,繞往房舍前方去。 忽然問,五、六個人的聲音在前進齊聲道:「拜見小姐!」 高彥和尹清雅齊吃一驚,發聲問好者有男有女,只看他們無聲無息的抵達此村,便知人人身手高明,非是一般江湖人物。 這樣的高手要找一個已不容易,何況多達五至六人,而被稱為小姐的,武功地位當然在他們之上。 兩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他們是何方神聖。 此時他們又不想走了。 一把陰柔悅耳的女子聲音道:「你們到處留下暗記想見我,究竟為了甚事呢?你們不是與佛娘在一起嗎?」 高彥心中一震,曉得說話者是何人。佛娘當然是尼惠暉,這批人是彌勒教的餘孽,被尊稱為小姐的便是殺死曼妙的楚無暇。不由也心中奇怪,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 另一女子的聲音道:「小姐請容喬琳報上詳情,佛娘率領我們追捕燕飛,卻發覺持心佩者已換上宋悲風,還數次被他以狡計甩脫,最後追至邊荒集東南面,穎水東岸白雲山區內的臥佛寺,佛娘竟失去對心佩的感應。 一把男子的聲音續道:「佛娘當時的神情很古怪,竟拋開一切默坐不語,近半炷香的時間後,站起來宣佈解散彌勒教,著我們立即離開。」 另一人接著道:「佛娘神情堅決,亦沒有解釋因何有此決定,我們不敢違背她的意旨,只好先離開白雲山,到附近商量,希望佛娘回心轉意,召我們回去。」 高彥湊近尹清雅耳語道:「是彌勒教的楚無暇和四大金剛,另兩人該是建康明日寺的竺雷音和妙音女尼。」 尹清雅嬌軀微顫,顯示出心中的震盪。對四大金剛她或該並不清楚,但楚無暇如何厲害,她卻曾親眼目擊,還過了兩招。高彥乘機詐顛納福,探手去摟著她不盈一握的小蠻腰,際此凶險時候,分外感受到有美在抱,溫柔香艷的迷人滋味。 尹清雅輕捏了他作怪的手一記,卻沒有扯開他的手。那種半推半就,似是默許的動人情態,差點把高彥的心融化了。 楚無暇淡淡道:「彌勒教早沒有了。」 該屬妙音的女子聲音道:「我們從早苦候至深夜,然後非常奇怪的事發生了,白雲山臥佛寺所在處,傳來地動山搖的巨響,白光沖天而起,光耀數十里,當時天朗氣清,沒有雷電,如此異象,我們從沒見過。」 楚無暇沉聲道:「竟有此事。」 蒼老的男聲道:「妙音說的句句屬實,沒有一字虛言。」 楚無暇道:「狄漢由你來說。」 高彥心忖,一是楚無暇與狄漢關係較佳,又或在眾人中狄漢比較老實,所以,楚無暇指定狄漢說話。如此看,彌勒教的人互相間並不信任,以前還可仗著對竺法慶的信念,把各人團結在同一信仰下,現在則純是為某種利益而結合的各懷鬼胎。 尹清雅腰肢柔軟纖巧,不由使他想起為她揉小肚子的情景。 美麗的小精靈,似乎對他的有機會便佔便宜習以為常,還像很享受的模樣兒。 狄漢清清喉嚨,道:「我們當時在穎水東岸,離白雲山足有五十里。離開這麼遠後,我們才敢再次聚集,是怕佛娘見到心中不高興,唉!」 楚無暇不悅道:「不要說廢話,臥佛寺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狄漢道:「我們立即趕往白雲山,抵山區時已天明,遇上姚興和宗政良等率人到白雲山去,只好待他們離開才到臥佛寺去。」 喬琳接下去道:「豈知臥佛寺已消失無蹤。」 楚無暇失聲道:「甚麼?」 狄漢道:「臥佛寺所在處只遺下一個廣闊達數十丈,深達數丈的大坑穴,臥佛寺和周圍的樹木化為飛灰,今我們人人發呆,不敢相信。」 楚無暇道:「佛娘呢?」 妙音道:「我們只找到佛娘的斷折拂塵,佛娘卻消失無蹤,怕是凶多吉少。」 四周頓時靜至鴉雀無聲。 高彥和尹清雅亦聽得驚疑不定。 好一會後,楚無暇道:「若是佛娘找到心佩,破解了洞天佩的千古奇謎,成功令三佩合一呢?」 蒼老的男聲道:「如此看,三佩合一不但沒有顯示洞天福地的所在,反而是一場災難,令佛娘化作飛灰。」 楚無暇道:「除非找到佛娘,否則此事的真相,將成為奇謎。」 又道:「好哩!你們找到我又如何呢?我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妙音道:「我們想請小姐繼續領導我們,振興彌勒教。」 楚無暇發出一陣冷笑,然後陰惻惻的道:「你們心中真是這麼想嗎?」 喬琳歎了一口氣,道:「多年來,我們一直對佛爺忠心耿耿,為彌勒教盡心盡力,忽然間變得一無所有,所以,希望小姐體恤我們,讓我們可以分享佛藏內的寶物。」 尹清雅在高彥耳邊道:「窮鬼!你發財的機會來哩!」 高彥忙道:「是我們的機會。」 前進倏地靜至落針可聞。 「錚!」竟是拔劍的響聲。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二十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一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一 第一章 災異呈祥 不論楚無暇劍法如何厲害,如何盡得竺法慶和尼惠暉真傳,也沒法憑一人之力,同時應付彌勒教的四大金剛。何況,尚有竺雷音和妙音兩個在建康響噹噹的人物。且六人有備而來,擺明如楚無暇膽敢拒絕說出佛藏的秘密,便聯手圍攻,把她生擒,逼她透露。 豈知劍甫出鞘,竺雷音等六人立即驚呼四起,陷進惶恐和混亂去,聽得躲在後進房間內的高彥和尹清雅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呀!」 一聲淒厲的慘叫,撕破了荒村的寧靜,蓋過了所有兵刃交擊聲和呼喝。 接著是連串痛哼和怒叱,四大金剛一方,顯然近乎沒有還手之力,處於絕對的下風。 高彥認得,發出臨死前慘呼的是那蒼老的聲音,眾人中當以他武功最高明,所以,成為楚無暇首要清除的敵人,竟是幾個照面,立即喪命,令人無法相信,湊到尹清雅耳邊道:「老傢伙完了。」 尹清雅花容失色道:「怎會是這樣子的呢?」 另一聲慘叫傳來,接著是人體拋擲撞牆後墮地可怕的骨折肉裂的聲音。 高彥續向尹清雅耳語道:「楚妖女用了卑鄙手段。」 兵刃聲倏止,只剩下四個人的喘息聲,顯然是短暫的血戰裡,他們已用盡了力氣,否則不會發出沉重至此的喘氣。 楚無暇嬌笑起來,道:「你們膽大包天,竟敢來向我討寶,是我欠了你們的嗎?」 窗門碎裂的聲音傳來,同時響起勁烈的破風聲,然後是重物墮地的聲響,該是有人破窗逃走,卻被楚無暇一掌隔空命中,墮斃屋外。 妙音的聲音抖顫著厲呼道:「楚無暇你好狠,竟在燈蕊上弄了手腳。」 楚無暇笑道:「妙音你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來混,竟說出這麼可笑的話?想不到吧!我點燃的是來自漢代用毒大師無心子的〔萬年迷〕,無色無味。唉!我本來是用來對付燕飛的,現在卻不得不用在你們身上,浪費了寶物,你說,你們是否罪該萬死呢?」 尹清雅的小嘴貼著高彥的耳朵道:「我們走!」 換了平時,高彥會趁機親她一口,此時卻完全失去了心情,道:「你打不過她嗎?」 尹清雅肯定的搖頭。 喬琳喘息的道:「我們知罪了,請小姐念在我們一向盡心盡力為佛爺和佛娘辦事,放過我們,我們可以立誓,永遠不提佛藏的事。」 狄漢接下去道:「小姐該知,我狄漢對你一直忠心耿耿,只要小姐肯放過我,我狄漢願意永遠追隨小姐。」 喬琳和妙音同時叱罵,不滿狄漢只為自己求情,出賣她們。 完全控制了局面的楚無暇嗤之以鼻道:「你真的對我忠心耿耿嗎?我看你只是對我的身體有興趣吧?哼!無事獻慇勤,你道我是今晚才想殺你嗎?」 狄漢怒叱一聲,兵刃聲起。 楚無暇一陣嬌笑,接著是兵刃墮地的激響,狄漢往後跌退,每一步踏地,均重重敲進旁聽的高彥和尹清雅的心坎裡去。 尹清雅猛扯高彥的衣袖。 高彥低聲道:「最安全是留在這裡。」 狄漢慘叫聲傳至。 楚無暇若無其事的道:「真蠢!一句話便給我試出來,如繼續求饒,說不定我會心軟放過你。」 「噹!噹!」 兩把兵刃先後墮在地上,當是喬琳和妙音兩人放棄反抗,討饒求宥。 高彥心忖,如此殘忍狠毒的女人,還是首次遇上,如被她察覺他們的存在,肯定他和尹清雅要作一對同年同月同夜死的同命鴛鴦。 喬琳喘息道:「我們服了,任憑小姐處置。」 妙音也哀求道:「請小姐大發慈悲,看在同為女兒家的分上,網開一面。」 楚無暇柔聲道:「對!看在大家同為女兒身份上,讓我來告訴兩位一個秘密,就是我楚無暇並不曉得佛藏在哪裡。」 喬琳和妙音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楚無暇續道:「佛爺根本沒有把我當作是他的女兒,只是看中我的根骨,把我培養成有用的工具。他亦從沒有愛過我娘,只迷戀那個女人,亦只有他和那個女人,方曉得多年來從北方各大佛寺,搶掠搜刮回來的珍寶放在哪裡。你們明白嗎?」 妙音囁嚅道:「既是如此!小姐為何不早點說清楚呢?」 楚無暇道:「你們會相信嗎?我看到你們召喚我的暗記,便知道你們立心不良,志在佛藏。不論我說什麼,也會下手逼我說出來,我唯一的選擇是先發制人,把你們全部殺死,一了百了。」 喬琳道:「原來如此,現在既弄清楚真相,我們再不敢煩擾小姐。」 楚無暇淡淡道:「你以為我會留下你們兩個禍根嗎?」 破風聲起,顯是兩女知情況不妙,盡最後努力分頭逃走。 慘叫聲同時響起,接著重歸沉寂。 躲在內進的高彥和尹清雅,連指頭也不敢動一下,心中唯一願望是楚無暇盡快離開。 ※※※ 劉裕輕叩窗門,仍透出燈火的書房內傳來胡彬的低呼聲道:「誰?」 劉裕早看清楚周圍形勢,附近並沒有衛士,應道:「是我!劉裕。」 窗門「咿呀」一聲打了開來,兩人四目交投,胡彬道:「快進來!」 劉裕穿窗而入。 胡彬著他到一角坐下,歡喜的道:「我正為你擔心,怕你和荒人混在一起,難逃劫數。」 劉裕微笑道:「難逃劫數的另有其人,我今次來是要請你老哥暗中出力,助我們收復邊荒集。」 胡彬現出難以相信的錯愕神情,失聲道:「你們竟擊垮了荊州和兩湖的聯軍?」 劉裕再次體會到今次大勝的影響,不管其中帶有多少幸運的成分。可是,自己作為謝玄繼承人的地位,已因此戰而確立。 淡淡道:「郝長亨的三十艘戰船,只有七艘成功逃走。由桓偉率領的荊州騎兵,則棄戈拽甲落荒而逃,被我們搶得三千多匹戰馬和大批糧資。我方陣亡者在百人以下,經此一役,我看,桓玄短期內將沒法向我們再發動大規模的攻勢。」 胡彬瞪大眼睛道:「你們是如何辦到的?」 劉裕把情況說出來,道:「我們是鬥智不鬥力。你該曉得,我被逼立下軍令狀一事吧!」 胡彬顯然仍未從波動的情緒回復過來,喘了幾口氣,點頭道:「劉牢之今次實在過份,擺明是要把你驅逐出北府兵.不過,依現在的情況發展,可能難如他所願。」 稍頓續道:「你是否想我為你封鎖穎口呢?」 劉裕從容道:「這方面劉牢之自有主張,接到他的命令後執行未為晚也。」 胡彬遽震道:「你的意思是……」 劉裕沉聲道:「如我所料無誤,何謙已命喪司馬道子之手,而劉牢之則改投向司馬道子的陣營,背叛了桓玄和王恭。」 胡彬色變道:「不會吧?」 劉裕道:「事實會證明,我的猜測是對是錯,且會是發生在十天半月內的事。」 胡彬深吸一口氣,壓下激動的情緒,道:「不論你要我如何幫忙,我也會盡力而為。」 劉裕明白他的心情,胡彬便像其他北府兵般,對劉牢之生出失望的情緒,而自己則成為他們心中擁戴的謝玄的繼承人。胡彬更比任何人明白他與謝玄的關係,這番話等若他已選擇站在自己的一方,即使要公然對抗劉牢之,也在所不顧。 劉裕道:「我們將在離穎口不遠處,一道支流的小湖集結兵力,號召荒人聚義,準備大舉反攻邊荒集。只要我們的糧線保持暢順,我有把握在短短數月內光復邊荒集。只要邊荒集重歸荒人之手,打通南北脈氣,我們將有本錢和南方任何人周旋。」 胡彬道:「誰供應你們糧資呢?」 劉裕答道:「糧資由佛門供應,孔老大負責籌措和輸送,只要你老哥隻眼開隻眼閉,讓我們糧貨無缺,事過半矣。」 胡彬一口答應道:「這樣的小事也辦不到嗎?你可以放心。攻克邊荒集後又如何呢?」 劉裕笑道:「當然是重新歸隊。」 胡彬一呆道:「劉牢之怎肯就此罷休,他要害死你只是舉手之勞。」 劉裕道:「我們和他走著瞧吧!玄帥最不想見到的,是北府兵的分裂,我們須謹遵玄帥的意旨辦事。」 胡彬吁出一口氣,點頭道:「明白了!」 劉裕伸出雙手,和他緊握在一起,心中一陣激動。 胡彬的支持,對他是那麼實在和有用.正因北府兵內,大部份由謝玄親手提拔的將領,都是有勇氣和正義感的人,所以,北府兵仍然有希望。 胡彬道:「還有個消息和一件怪事必須告訴你。」 劉裕鬆手訝道:「什麼怪事?」 胡彬道:「怪事稍後說。消息則事關重大,王國寶十天前才經這裡撤返建康,可是,桓玄聲討他的奏章,像追命的符咒般直追到建康去,細數王國寶勾結彌勒教妖人的諸般罪狀,矛頭直指包庇他的司馬道子,荊州軍同時在江陵集結,大戰看來無法避免。」 劉裕雙目亮起來,道:「王國寶完了。」 胡彬錯愕道:「司馬道子如殺王國寶,豈非向天下承認自己用人不當?以後還有臉見人嗎?」 劉裕道:「不如我們換一個角度去看,王國寶已失去被利用的價值,讓他留在世上,只會成為司馬道子的負累。司馬道子老謀深算,肯定有辦法將此事處理得漂漂亮亮的,且令桓玄一方出師無名。」 胡彬目不轉睛的打量他,點頭道:「你的想法確是與眾不同,而你的想法是對是錯,很快便可以揭曉。」 劉裕歎道:「桓玄此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由此可知他智謀的深淺,只要劉牢之選擇站在司馬道子的一方,他將優勢盡失。好哩!究竟發生了什麼怪事呢?」 胡彬臉上現出迷茫裡帶點驚懼的奇異神色,道:「前晚臨近天明前,邊荒傳來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座壽陽城也似晃動起來,很多人在睡夢中被驚醒,我也是其中之一。」 劉裕愕然道:「竟有此事!我們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胡彬道:「你們那時該正與敵人交戰,哪有閒情理會其他事?何況距離遠了許多。」 劉裕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呢?」 胡彬道:「翌晨,在邊荒執行巡察任務的探子回報,白雲山區出現從未見過的異象,白光沖天而起,地動山搖,把整座臥佛荒寺毀掉,只剩下一個寬廣數十丈,深至兩丈多的大坑穴,威力驚人至極點。」 劉裕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方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胡彬道:「消息傳至壽陽,立即弄得人心惶惶。我們壽陽軍裡一個負責文書的長史官說這是天降的災異,主大凶。唉!南方多事了。」 劉裕道:「胡將軍有否把此事上報建康?」 胡彬苦笑道:「我正為此煩惱,上報的話,司馬道子會以為我受人指使,造謠生事。不報的話,這種事哪能瞞得住呢?又會怪我知情不報,犯了欺君之罪。我直至這刻仍未就寢,正是為此事憂心。」 劉裕皺眉道:「古時天降災異,為君者必須祭天謝罪,以安定人心。在一般情況下,只要如實報上,沒有人可以怪你。但現在確是情況特殊。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把這個燙手熱山芋交給劉牢之,由他作決定呢?」 胡彬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事實上我早派人知會劉牢之,由他決定好了。」 劉裕道:「我要去看看。」 胡彬道:「據那長史官說,坑穴該是由天上降下的大火石猛烈撞擊地面而成,這是改朝換代的大凶兆。我睡不著覺更主要的原因正在於此。皆因不曉得崛起者是桓玄還是孫恩,又或慕容垂統一北方後乘勢席捲南方,現在終於放下心事。」 劉裕不解道:「為何你又忽然不為此煩惱?」 胡彬雙目發亮起來,閃閃生輝的瞧著他,沉聲道:「你不覺得災異發生的時機巧合得教人驚訝嗎?」 劉裕一頭霧水的道:「巧合在什麼地方呢?」 胡彬道:「當然是劉裕你作統帥的首場大捷,災異剛好發生在你大勝的一刻,更發生在邊荒之內,離開戰場只百里許的距離,便像為你助威敲響戰鼓般的模樣。這叫天人交感,絕不是偶然的。」 劉裕聽得倒抽一口涼氣,道:「不要嚇我!如你這番話傳了出去,我將成為眾矢之的,肯定活不長久。」 胡彬雙眼眨也不眨的瞧他,正容道:「縱然沒有這場災異,你以為可以安安樂樂的過日子嗎?自玄帥看中你的那一天起,你便注定要逆境求生,直至沒有人能威脅你而止。局勢再不容許你苟且偷安,只能放手大幹,完成玄帥統一天下的遺願。我對你有很大的期望,朱序大將更視你為北府兵的希望。」 劉裕感到整條脊骨寒颼颼的。 他因失去王淡真,立志要登上北府兵統領的寶座,好向桓玄報復,亦不負謝玄的厚愛。可是北府兵權在握後去向如何,他想也不敢想,因為實在太遙遠了。 不過胡彬雖然沒有明明白白的說出來,卻清楚而不含糊地暗示自己是上天揀選出來改朝換代的人物。而不理自己是否願意,別人對他的期望會變成壓力,令他不得不順應人心,作出別人期望的事。 我的娘! 自己的本意只是想成為南方最有實權的人,像謝玄又或以前的桓溫,把一切決策掌握在手裡,然後完成祖逖的未竟之志,北伐成功。卻從沒有想過當皇帝。 老天爺的意旨竟是這樣嗎?這是否謝安和謝玄看中自己的真正原因呢?胡彬道:「在目前混亂不清的形勢裡,你不單是北府兵未來的希望,更是南方最後的希望,讓我坦白告訴你吧!就在今夜此刻,我胡彬決定捨命陪君子,看錯了人算我倒楣,卻絕不會後悔。我會全力支持你的任何行動,只要你能光復邊荒集,天下間再沒有人敢懷疑你是天命所屬。趁現在有點時間,我們要好好研究該採取的策略。」 劉裕能夠說不嗎?忽然間,他清楚掌握到將來的路向,那或許不是他選擇的,不過卻只有這條路可走。 第二章 刺激好玩 孫恩在溪水旁站起來,默立在樹林內的暗黑裡。當他到達這道流經野林的小溪,以他通天徹地的超凡本領,也感到如再硬撐下去,因遭受洞天佩合璧而來的創傷,會演化成永不能治癒的內傷,所以縱然仍在邊荒險境內,他也不得不拋開一切,就地默運玄功,療治傷勢。 經過一天半夜的道修,他的內傷終穩定下來,恢復了六、七成的功力,度過難關。 他現在的心神有點如脫韁野馬,不受控制地馳騁著,近數十年來,他的情緒從沒有這一刻的波動,這是少年時代方有的情況。 他本以為對尼惠暉已心如止水,斷去所有凡念,可是面對她的時候,方發覺自己錯得多麼厲害,嚴重至不忍對她下殺手。 正因心神不處於黃天大法的虛空狀態,燕飛「執假為真」的一句話才能乘虛而入,令他露出不應有的破綻,身法慢卻一瞬,差點被燕飛以奇招要了自己的命。 也是因此因緣巧合,令他得窺天地心三佩合一後的天地之秘,感應到仙門的存在。切身地體會到仙道的追求,並非他一廂情願的想法,而是確實地存在。 當陽之至極遇上陰之至極,兩極相交,將產生能洞穿虛空的驚人力量,開啟仙門,到達生命的彼岸。 練虛合道,正是指此。 他終於明白了。 心中的激盪,實在沒法告訴任何人,只有燕飛是例外,因為燕飛也同時感應到仙門。 可是他卻眼睜睜瞧著仙門開啟和關閉,因為他的黃天大法走的是太陽真火的路線,強行進入兩極相交的仙門,會在進入前化為飛灰。必須有太陰真水相輔相成,方能穿門而去,成仙成道。 昨夜的經歷,令他掌握到黃天大法的不足處,曉得該努力的方向。 他生出不知以何種態度對待燕飛的猶豫。當他命中燕飛的一刻,始驚覺燕飛護體真氣的反擊,是水毒而非丹劫的先天真氣,使他捉錯門路,未能奏功。 燕飛已具備進入仙門至乎開啟仙門的初步條件,比他現在的情況優勝。 他該如何對待燕飛呢?想到這裡,孫恩暗歎一口氣。 幸好現在他根本無力追殺燕飛,所以可以暫時不想此事,一切只好待回到南方養好內傷再作思考。 孫恩心神回復平靜,離開小溪,朝南幽靈般穿林過野的去了。 天眼在夜空盤旋,正全神貫注地,用它的銳目監視著主人所在處的雪原。 乞伏國仁仍是身披紅袍,令燕飛感到他是為天眼而作此裝扮,好讓愛鷹能在高空上容易辨認,否則何須冒此輕易暴露身份之險。 燕飛藏在疏林區邊緣處,眼看著赫連勃勃不住接近乞伏國仁,卻毫辦法再潛近一點,以竊聽兩人的對話。 乞伏國仁的高明處,是現身於廣闊達數里的乎坦雪原中心處,再由天眼居高監視,不但不虞有敵人能潛近,也是最佳的防襲手段,即使赫連勃勃心懷不軌,亦無法可施。 燕飛離兩人會面處足有兩里之遠,除非變成神仙,否則休想聽到半句話。想到這裡,心中苦笑。對「神仙」一詞,他已有全新的體會和理解。 兩人終於面對面站著,說起密語來。 燕飛心忖如果自己不是身負內傷,便可以刺殺赫連勃勃,為拓跋珪解決一個勁敵。可惜自己現在的情況,實不宜與這樣的高手作生死搏鬥,皆因勝負難測。 難道便如此白走一趟嗎?想到此處,心中靈機一閃,浮現出一個近乎妙想天開的大膽念頭。 前進傳來楚無暇的聲音道:「你們這幾個傢伙的功夫真不錯,著了道兒後仍這厲害,累得我也受了傷。」 接著是跌坐地上的聲響。 尹清雅湊近高彥道:「她在療傷,我們快走。」 高彥心中奇怪,以尹清雅的膽大妄為,聽到對方負傷,怎會全無趁機偷襲之意。 由此觀之,楚無暇當夜在大江上斬殺曼妙,在小白雁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令她不敢興起對抗楚無暇的心。 高彥想到這裡,色變道:「有詐!」 尹清雅大吃一驚道:「不要嚇我!我們快走。」 高彥道:「剛才你叫了聲『有鬼',已引起她的驚覺,卻因要對付那幾個傢伙,所以無能理會我們。她已認出是你好聽的聲音來,所以故意誆我們魯莽的溜出去,她則乘機偷襲下殺手。如此看她確受了不輕的傷,所以不得不使點手段。」 尹清雅花容失色的道:「那如何是好?」 其實高彥也害怕得要命,不過尹清雅武功雖遠較自己高強,論江湖道行則力學不輟也追不上他,為了兩人的小命,必須冷靜下來,充當真正救美的英雄。 高彥兩眼上望,示意楚無暇已無聲無息的來到瓦頂上,任他們從何處竄逃,她仍能居高施襲。 尹清雅無助的道:「怎辦好呢?」 高彥耳語道:「我打開窗門時,你便把門閂拉開,記得兩件事同時進行。」 尹清雅搖頭表示不明白他說甚時,高彥已跳下床去,脫下外袍拿在手裡,移到與房門相對的窗子前面去。 尹清雅呆看著他,直到他打手勢提醒,方醒覺過來,躍往門旁。 高彥點頭示意後,就那拉開窗閂,推開窗門。 尹清雅同時行動,拉開身旁的門閂。 高彥甩手便把外袍從窗門擲出去,破風聲起,仿如有人穿窗而出,投往屋外密林。 上方傳來楚無暇的嬌叱,跟著是劍氣破空的異響,直追外袍而去。 高彥此時已來到尹清雅身旁,扯著她推門撲出,來到天井處,再躍上牆頭,逃命去也。 燕飛從藏身處閃出,攔著赫連勃勃去路,後者猝不及防下大吃一驚,往後疾退逾丈,論反應及身手,均是一等一的迅捷。即使燕飛蓄意偷襲,怕亦難以得手,何況他內傷未癒。 從頭至腳都包裹在黑布內、只露出眼、耳、口、鼻的赫連勃勃雙目精光閃爍,顯然在提聚功力,以應付燕飛。他沒有武器隨身,不過他力能轟斃花妖的拳頭足令任何人不敢輕忽。 燕飛微笑道:「赫連兄別來無恙!」 赫連勃勃知道瞞不過他,緩緩揭開頭罩,收進懷內去,冷然道:「燕兄不愧天下最出色的刺客,竟能於此處攔截本人。不過燕兄既然精通刺殺之道,該知不可容被行刺者有喘氣的機會。我懷裡有訊號火箭,如召來援兵,恐怕燕兄難以脫身。」 此處離邊荒集只有兩里多路程,是一片位於集外西北方的野林,只要喝一杯熱茶的工夫,敵方高手便可以抵達。當然,赫連勃勃必須撐至那一刻。 燕飛從容道:「赫連兄若還有放煙花的興致,燕某絕不阻撓。」 赫連勃勃泛起怒容,喝道:「燕兄究竟有何意圖,請即道來。」 以赫連勃勃一貫強橫凶悍的作風,竟不敢主動出手,可知燕飛如今威名之盛,足以震懾任何人。 燕飛踏前三步,拉近與對方的距離,好整以暇的道:「我想和赫連兄打個商量,做一件對你對我均有利的事。」 赫連勃勃見他不是要對付自己,大感錯愕,皺眉道:「燕兄好像忘了於公於私,我們均沒有合作的可能。」 燕飛笑道:「真的嗎?若是如此,赫連兄為何偷會乞伏國仁呢?」 赫連勃勃色變道:「你在威脅我!」 燕飛雙目神光乍閃,平靜的道:「讓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既然暗中與乞伏國仁來往,顯然只是詐作投誠姚萇,事實上另有圖謀。我燕飛也不慣揭人私隱,如果你對我的提議沒有興趣,此事就此作罷。」 赫連勃勃神色緩和下來,道:「燕兄確是好漢子,本人洗耳恭聽。」 燕飛淡淡道:「我要殺那個波斯來的法師。」 赫連勃勃失聲道::冱是沒有可能的,你竟聽到我和乞伏國仁的對話。「燕飛心中好笑,赫連勃勃和乞伏國仁的對話裹肯定提到波哈瑪斯,並同意必須除去此人,自己誤打誤撞的對上了,故令赫連勃勃誤以為他竊聽到他們的談話。 道:「赫連兄勿要誤會,我只是隔遠看到你們,卻聽不到你們的談話。」 赫連勃勃現出古怪的神色,吁出一口氣道:「縱然燕兄是我的敵人,我也不得不承認燕兄是君子。我剛才使詐,想試你是否聽到我們的密談,請勿見怪。」 燕飛啞然笑道:「赫連兄最愛把勾心鬥角的那一套搬到邊荒來。言歸正傳,無論此事是否有合作的可能,事後我們敵對的情況仍沒有改變。」 赫連勃勃沉吟片刻,道:「為了一個呼雷方,值得燕兄你冒這個險嗎?如你能成功殺死我,效用不是比解救呼雷方更大嗎?」 燕飛心忖我不是不想殺你,只是現時力有未逮,故不得不另作選擇。赫連勃勃這番話既顯示他對呼雷方的事知情,更借此試探自己的心意,逼自己作出不掉轉劍鋒對付他的承諾,充份表現出他的精明老到。 道:「赫連兄不用多疑,我說得出要與你合作,絕不會扯你的後腿。將來的事誰都沒法作出預測,但我幹掉波哈瑪斯後,會立即離開,即使失手遭擒,也絕不會供出赫連兄有分在背後出力。不過赫連兄勿要出賣我,否則我會不擇手段的作出報復。」 赫連勃勃苦笑道:「由首次在邊荒集與燕兄碰頭,我便知燕兄並不好惹。放心吧!燕兄只要透露本人密會乞伏國仁的事,我便要吃不完兜著走,怎敢出賣燕兄呢?更何況如你真能刺殺波哈瑪斯,對我有百利而無一害。」 燕飛欣然道:「如此赫連兄是決定與我合作哩!」 赫連勃勃點頭道:「只有一個條件,就是燕兄必須為我守秘,絕不能把我私見乞伏國仁的事透露予任何人,包括你的荒人兄弟在內。」 燕飛心忖若告訴任何人,他燕飛竟會與赫連勃勃合作去做一件事,肯定不會有人相信。道:「三日為定!」 高彥歎道:「今次名副其實是洞房,只是欠了花燭。」 擠著他坐在小洞裹的尹清雅嗔道:「安靜點行嗎?惹得那惡女回來,你須負責去餵她的劍。」 高彥道:「放心吧!我看她此時早追到十多里外去。看!跟著我是多麼刺激好玩!小娘子現在該進一步瞭解為夫因何不肯隨你回兩湖去。在邊荒,我是法力無邊、神通廣大的首席風媒,處處掌握玄機。像這個村後的荒山小洞,便是我為自己預備的避難所,只要把草叢撥開,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躲進來,今趟更大派用場,這可是當年我掘了七日七夜,才掘出來的。」 尹清雅「噗哧」笑道:「七日七夜?哼!你這誇大的說謊鬼。噢!差點忘記提醒你,現在並非在你見鬼的高家村內,你的鄉親父老不在身旁,如你仍什麼娘子啊為夫呀的佔我口舌便宜,我會割掉你一截舌頭。」 高彥心中一陣甜蜜,在緊擠著她香軀之際,她竟不怪自己揩油,只怪自己言語輕薄,那種默許的動人神態,有多迷人便多迷人。 忙賠笑道:「我的小清雅息怒,噢!」 尹清雅橫肘撞了他脅下一記,痛得他叫起來。 尹清雅嗔道:「人家只是用了小小的力道,叫那麼大聲幹嘛?唔!這裡很悶氣,我們還要躲多久呢?」 高彥只希望眼前情況可以永遠繼續下去,隨口道:「只要躲他娘的七天七夜,待婆娘去到了天邊,我們便可以走出去,從此在邊荒雙宿雙棲:水不分離,睡遍我在什麼高家村、尹家鎮的所有行宮。」 尹清雅大嗔道:「我才沒閒情陪你在這些鬼地方胡混,明天我便要返回兩湖去,有沒有你隨行,我都不在乎,你自己想清楚。」 高彥眉頭一皺,計上心頭,道:「太危險了!」 尹清雅道:「有什麼危險的!我只是為你著想,才陪你躲到這個臭洞來,否則我放開腳程,又佔了先機,才不相信那妖女追得上我。」 高彥道:「讓我第一流的邊荒腦袋為你分析形勢吧!首先你是否肯定她能從你叫了句『有鬼',便可以認出你是我高彥的心上人小白雁呢?」 尹清雅再沒有閒暇計較他佔口舌便宜,老實的答道:「人人都說我的聲音很特別,聽過便不會忘記。當日我和她交手時,說過幾句話,應該瞞不過她。」 高彥一本正經的道:「好!現在假設她曉得你是小清雅,她是否非殺你不可呢?」 尹清雅聳肩道:「我怎曉得她的心意呢?她該沒有非殺我不可的理由吧!」 高彥道:「錯了!她定要殺我們滅口,因為我們知道佛藏的秘密。」 尹清雅呼冤道:「但我們並不知佛藏在哪裡呢?有什麼好滅口的。」 高彥道:「四大金剛等人也不知道佛藏在哪裡,還不是遭到她毒手嗎?」 尹清雅不服道:「怎同呢!他們是要逼她說出佛藏的所在,所以她才先發制人。 明白嗎?你這個專愛唬人的小混蛋。嘻!你仍未有資格當大混蛋。」 高彥哂道:「所以說你入世未深,不明人間險惡。你沒有聽過懷壁之罪嗎?若被我們把佛藏一事洩露出去,弄得天下皆知,那婆娘還用做人嗎?如此一個寶藏,人人皆想據為已有,你師傅他老人家第一個不肯放過她。」 尹清雅「噗哧」笑道:「你胡縐了這麼多廢話,說到底就是不想我回兩湖去,最好是嫁給你,永遠留在邊荒,做你的押寨夫人。你喜歡騙人,我卻沒有興趣。坦白點和你說吧!我尹清雅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你連邊兒也沾不上,我嫁豬嫁狗也不會嫁給你,快絕了你的癡心妄想,找別的無知女子下工夫吧!」 高彥聽得湧起萬念俱灰的頹喪失意,如掉入失望的無底深淵,苦笑道:「你歡喜便走吧!不過我敢肯定那婆娘已知上當又折回來,還在外面某處守候,到時你便曉得我不是虛言恫嚇。咦!你想幹什麼?」 尹清雅伸手在洞壁摸索,硬把一塊石頭拆下來,道:「要證明你的謊話易如反掌。你左一句右一句我不懂江湖道,我便使出一招最基本的投石問路給你看看。」 說畢甩手把石頭朝洞口擲出去。 石頭摩擦枝葉草叢的聲音由近而遠,掠過近七、八丈的空間,忽然劍嘯聲起,還傳來楚無暇的怒叱。 兩人同時色變。 第三章 敵友難分 燕飛和赫連勃勃並肩蹲在邊荒集北面官道旁的密林裡,等待運糧車隊的出現。這支運糧隊由鐵弗部的人負責,是赫連勃勃的手下,可以掩護他們回集。 赫連勃勃道:「溜出來反容易一點,但想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去,卻頗為困難。」 燕飛訝道:「因何有此情況呢?」 赫連勃勃苦笑道:「我的心情實在矛盾,因為每說一句話,都涉及我方的軍事佈置,而你則是我方最大的敵人。」 燕飛道:「不方便就不用說出來好了。」 赫連勃勃歎道:「不說又如何,給你如此深進集內,還有事情可以瞞得過你嗎?」 燕飛微笑道:「赫連兄似乎很看得起我們荒人呢?」 赫連勃勃點頭道:「姚興和慕容麟都不看好你們,認為你們缺乏糧資,根本無力反攻邊荒集。只有我和宗政良受過教訓,不敢對你們掉以輕心。」 燕飛開始明白為何慕容垂再次起用宗政良,來助兒子慕容麟守邊荒集,是因要借助他敗於荒人之手的珍貴經驗。 赫連勃勃道:「不過若從表面的情況作判斷,你們來反攻邊荒集只是送死,縱然你們糧資無缺,兵力的比較仍然懸殊。且因有前車之鑒,你們想重演上一次光復邊荒集的技倆,是沒有可能的。攻城者的兵力,必須在守方的一倍以上,方有威脅力,這道理於邊荒集亦然。不怕告訴你,我們把戰線縮移到夜窩子,構築了堅強的軍事防禦線,配以高台指揮和堅固的樓房,夜窩子外則廣佈陷阱,明刀明槍的對陣,你們是絕沒有機會的。」 燕飛明白過來,為何出集容易入集難,因為以敵人擁有達數萬的兵力,要把夜窩子守個固若金湯,是輕而易舉的事。更明白赫連勃勃,有手下掩護,兼主動在手,要溜出來不難辦到。但想重回夜窩子,便不得不魚目混珠的藏身運糧隊以入集了。 道:「然則赫連兄為何仍這麼顧忌我們呢?」 赫連勃勃道:「邊荒始終是你們的地盤,所以我們屢次圍剿,仍是事倍功半,最終被你們逃回南方。現在給燕兄摸清楚集內佈置,又清楚情況,當會改變策略,只要截斷我們北面的運糧線,邊荒集將不戰而潰。」 燕飛道:「姚興等是用兵佈陣的專家,當然有方法保持糧線暢通,否則便是輕重倒置。對嗎?」 赫連勃勃似不願再談關於軍事佈置方面的情況,笑道:「假設你的兄弟拓跋珪曉得我和你混在一起,會有什麼感想呢?」 燕飛聳肩道:「很難說。因為他現在最大的敵人,並非老兄。而赫連兄最顧忌的亦不是他,而是姚萇,不知我的猜測是否正確呢?」 赫連勃勃沉吟片刻,點頭道:「燕兄看得很準。拓跋珪攻陷平城和雁門,與慕容垂的正面衝突是無可避免,對我來說此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能在慕容垂蕩平拓跋族前,先一步雄霸關中,我便有本錢和慕容垂爭天下。比起來,邊荒集的重要性便相形失色。」 燕飛道:「這正是你肯和我合作的主要原因吧!」 赫連勃勃對這方面的情況並沒有顧忌,坦白的道:「波哈瑪斯謀略過人,有他助姚萇,如虎添翼,邊荒集現時的佈置,正是由他一手策劃,如能除去他,等於拔掉猛虎口內一顆尖齒。」 接著壓低聲音道:「殺他並不容易,必須天時、地利、人和天衣無縫的配合,一擊即中,方有成功的希望。我會為你找尋機會,以三天為期,如不能成功,燕兄便要放棄,一切仍依合作精神辦事。」 燕飛淡淡道:「我便耐心等候三天,三天後我們再沒有關連,我當然不會牽累赫連兄。」 赫連勃勃忙道:「燕兄該知我有合作的誠意,攻克長安是我自懂事以來的宏願,現在機會就在眼前,為達成心願,我是會不惜一切的。」 燕飛心忖最好你沒法完成心願,赫連勃勃手段凶殘,如給他攻入長安,肯定長安的民眾大禍臨頭。日後反攻邊荒集,他第一個要殺的人正是赫連勃勃。 道:「運糧隊來了!」 就在楚無暇追著問路的投石疾掠而去的一刻,高彥當機立斷,拉著尹清雅跳將起來,竄出小洞去。 洞外黑沉沉一片,破風聲在二十多丈的山野響起,迅速接近,顯是楚無暇曉得又被愚弄了。 高彥哪敢延誤,喝道:「隨我來!」 竟就那麼騰身而起,投往山洞上陡峭的山壁。 尹清雅心忖難道高彥活得不耐煩了,這座山高聳近百丈,草樹附壁叢生,攀上去等於要和楚無暇比輕功,絕非上策,不過時間已不容她阻止高彥,只好追在他身後往上攀。 兩人手腳並用的直攀上七、八丈,楚無暇的冷哼聲在下方傳來,然後嬌笑道:「今次看你們能逃到哪裡去?」 上面的高彥忽然鑽入一堆濃密的樹叢裡去,叫道:「快進來!」 尹清雅左手剛抓著一枝橫探出來的樹幹,心忖難道有另一個洞穴,高彥的手已伸出來,一把抓著她襟口,將她扯進去。 尹清雅沒暇和他計較,原來樹叢內另有天地,竟是一道小徑。喜出望外下,她追在高彥身後迅速逸去。 劉裕策騎著胡彬送他的神駿,沿淮水北岸飛馳,在兩耳風聲呼嘯下大地往後飛退,在雪原留下仿似延展至無限的蹄櫻此馬名疾風,渾體純黑,沒有半根雜毛,是謝玄最鍾愛的坐騎之一,當日謝玄便是坐在它的馬背上,贏了名垂千古的淝水一役。勝利後謝玄不願它再隨自己冒險,把它留下在壽陽由胡彬悉心照顧。現在則成了劉裕的座騎。 自懂事以來,劉裕首次感覺到大地盡在他腳下的滋味。擊敗荊州和兩湖的聯軍,是他軍事生涯的轉折點,由這刻開始,他對自己建立起沒有人能動搖的信心。 蹄聲在前方響起。 孫恩立在淮水南岸,負手遙觀對岸的邊荒地帶。 他從來不對任何地方生出留戀的感情,邊荒卻是唯一的例外。 惠暉死了!且是因他而亡,如非被他以獨特手法禁制了她的經脈,憑她的太陰玄功,該可以在三佩釋放出的能量下保住性命。 那是種奇怪的能量,有龐大無比摧毀一切的暴烈毀滅力,可是其中又充滿無限生機,能賜與生命。只要具有太陽真火或太陰真水類先天真氣者,便有本領在其中取得生機,死裡逃生。 所以他必須立即離開,因為燕飛傷得比他輕很多。 對燕飛,他心中充滿複雜矛盾的感覺,而截至目前為止,燕飛是唯一在他全力出手下仍沒法殺死的人。 他的武功肯定高出燕飛一級,可是在道功上卻至少遜燕飛一籌,這情況令他們變成勢均力敵的對手。他必須在黃天大法上再有突破,方可以穩勝燕飛。幸好如何突破已在掌握之內,仙門的乍現即逝,予他最大的啟發,使他把握到能破空而去最本原的力量是怎麼的一回事。那種啟示對他的道法具有無比深刻的意義。 燕飛也像邊荒般令他感到愛恨難分。 在普天之下芸芸眾生裡,燕飛是除他之外唯一曉得洞天福地確實存在的人,這種共同的領會,令他感覺自己並不孤獨,也大幅拉近他與燕飛的距離。可是偏偏燕飛卻是命中注定的死敵和對手,他可以不惜一切毀掉他嗎?他不知道。 穿過仙門,到達彼岸,當然再不受五行的局限,也打破了無影無形卻又無處不在的命運。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個人命運的徹底改變,會否產生順勢而去的骨牌效應,至乎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呢?簡單點說,當一個人成功開啟仙門,從這出口遁離身處的宿命世界,會否令所有人的命運都生出變化呢?又或者是白日飛昇仍只是命運的一部分。 他心中湧起莫以名之的詭奇感覺。 孫恩長長吁出一口氣,掉頭朝南而去。 很多事都是在他的智慧之外,可是有一件事是他肯定的,就是當他重回邊荒時,他的黃天大法將有進一步的突破,從煉神還虛的境界往煉虛合道的至境邁進。 這是人能達到真正至高無上的境界,此行實不虛也,既令他看破凡塵,更無垠地擴闊了心懷和眼界。 劉裕遇上了由姚猛率領二百人組成的先頭部隊,人人士氣昂揚精神抖擻,沒有絲毫疲態。 姚猛見到他,大喜道:「劉爺你剛離開不久,便有個叫劉毅的北府兵將來找你,說有十萬火急的事必須見你,卻又不肯透露是什麼事。現在他隨軍而來,與後面的慕容當家在一起。如你沒興趣招呼他,我們可以打發他走。」 劉裕心中一沉,已知自己不幸言中,何謙果然出了事,否則劉毅絕不會在這時候來找他。 道:「胡彬方面的關節已打通了,他會全力暗助我們。你們在這裡休息片刻,我見過劉毅後,再繼續行程。」 燕飛立在窗前,凝望矗立在廣場,對邊荒集有無限象徵意義的古鐘樓。 廣場四周是一個一個的光圓,照亮了地面,敵人把罩上蓋子的風燈放在地上,不讓燈光上洩,形成眼前的奇景,也把古鐘樓襯托得更巍峨高聳。 事實上整個夜窩子都是以同樣手法照明,從集外遠處看過來,便像邊荒集陷於一片漆黑裡。 敵人的兵力佈置全集中於夜窩子,要攻陷這麼一處地方,確是談何容易。夜窩子的樓房都是最有規模的,加上高台指揮的優勢、強大的兵力,荒人的任何反攻只是以卵擊石。 赫連勃勃雖然暗示切斷糧線是唯一對付他們的有效手段,可是燕飛直覺他是不安好心,敵人肯定有方法應付這方面的問題,因為直到此刻,敵人仍是佔盡上風,掌握主動。 戰馬的嘶叫聲不時劃破夜窩子的寧靜,也提醒人戰爭可在任何一刻發生。 燕飛身處的三層樓房位於廣場邊緣,前身是著名青樓「採花居」,亦只有荒人經營的妓院方會用上這般直接露骨的名字,以作招徠。 採花居現在成了赫連勃勃的軍營,他身在的房間是赫連勃勃臥室,位於三樓靠古鐘場的一角,可以俯瞰整個古鐘常赫連勃勃認為把他藏在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此事他不但要瞞過姚興一方的人,還要瞞著大部分的手下,只容幾個心腹知情。 此刻赫連勃勃到了外廳與手下說話,他樂得清清靜靜的一個人,細想過去幾天離奇荒誕的遭遇。 眼前邊荒集也不是全無破綻,只要能在激戰時佔領了古鐘樓,便可以破壞敵人高台指揮的戰術,使敵人陷於各自為戰的劣勢,而己方則可以避強擊弱,發揮出全面的戰力。此法在夜戰裡尤能發揮奇效。 若不是站在這裡,他絕沒有這樣的體會,生出對敵人所有佈置瞭然於心的動人感覺。 他和赫連勃勃的關係危險而不穩定,雙方都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然而因著微妙的形勢,權衡利害輕重下,成為合作的夥伴。但變化隨時發生。 說到底,赫連勃勃並不真的認為荒人有反攻邊荒集的能力,荒人來的話是自尋死路,所以燕飛若成功刺殺波哈瑪斯,對他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行刺波哈瑪斯是愈快進行愈好的事,天才曉得當劉裕領導荒人擊垮荊州和兩湖聯軍的消息傳來,會否令赫連勃勃生出異心。 主動權仍穩操在赫連勃勃手上,他可以助燕飛完成心願,也可以出賣他。 赫連勃勃步入臥室,來到他身後,道:「邊荒集確是個奇異的地方,這是任何初到邊荒集者的感受。」 燕飛心忖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扮花妖姦殺女子?暗歎一口氣,道:「我們的事如何進行?」 赫連勃勃道:「我剛才吩咐了幾個可以信賴的手下,全力監察波哈瑪斯的行止,明天該有消息回報,我也不想此事拖得太久。」 又道:「燕兄過去兩天是否在附近徘徊呢?」 燕飛點頭應是。 赫連勃勃道:「那你該看到白雲山區的異事,白光沖天而起,數十里內清晰可見,事後整座臥佛寺化為飛灰,留下一個廣達數十丈的深坑。對此燕兄有什麼看法?」 燕飛心道如我坦白說出事實,保證可令你目瞪口呆,當然他不會說出來。 道:「這種沒有人明白的事,可以有什麼看法呢?」 赫連勃勃興奮的道:「天降異象,地必應劫。這個肯定是老天給世人的一個啟示,預告新世局的開始,所有已稱帝者均無一是真命天子,而能統一天下的真主正在崛起中。」 燕飛心中想到的卻是拓跋珪或劉裕,怎也沒法把真命天子與殘暴不仁的赫連勃勃拉上關係。他自認沒法子明白赫連勃勃這個人,奇怪他既然是人,卻可作出違背人性的惡行,沒有半點人性。 如果他不是身負內傷,又以大局為重,把呼雷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赫連勃勃將不能在這裡站著向自己自鳴得意。 淡淡道:「赫連兄當然是有大志的人,事實上淝水之戰後,南北兩方的政權均搖搖欲墮,未來的情況誰都難以預測。」 赫連勃勃歎道:「假設我們不是敵人而是戰友,是多令人痛快的一件事呢?」 燕飛心忖我永不會視你為友。 赫連勃勃正要說下去,他一名手下慌張的撲進來,道:「太子來了!」 燕飛和赫連勃勃聽得大吃一驚,相互對望。 赫連勃勃當機立斷,道:「我在外廳截著他!」 說罷與手下匆匆迎出外廳去。 燕飛移到門旁,收攝心神,打算如有任何異樣情況,立即遠遁。 姚興於此深夜到訪,事情絕不尋常。 波哈瑪斯會否隨他一道來呢?「砰!」 房門關上。 第四章 忍辱負重 劉毅慘然道:「大將軍遇害了。唉!如他肯聽你的勸告,此事便不會發生。」 劉裕早有心理準備,目光投往淮水,道:「此事怎可能發生的,大將軍不是有防範之心嗎?」 離天亮只有個許時辰,四周白雪皚皚,寒風呼嘯,天地一片肅殺。 劉毅湧出熱淚,淒然道:「大將軍口是這麼說,可是他心中仍認為司馬道子會倚賴他、籠絡他,而不會愚蠢到捨他而選反覆難靠的劉牢之。所以才會中了司馬賊的奸計。」 劉裕道:「冷靜點!事情是如何發生的?」 劉毅抹掉淚水,壓下失控的情緒,道:「大將軍起程前,劉牢之忽然在我們淮陰附近的洪澤湖集結船隊,兵脅淮陰。大將軍本已改變主意,暫留淮陰以對付劉牢之,豈知司馬道子一天內三次以飛鴿傳書來催大將軍趕往建康去,說桓玄大軍隨時可抵石頭城。大將軍不疑有詐,更認為劉牢之暫時仍未夠實力突襲淮陰,所以只在兩艘戰船護航下,坐帥船匆匆前往建康,卻被王國寶以奸計騙上船,慘被殺害,事後只有一艘船逃回來。現在淮陰的兄弟上下一心,決意為大將軍報仇,先幹掉劉牢之,然後殺往建康去。」 劉裕歎道:「你們的實力一向及不上劉牢之,現在大將軍遇害,你們更不是他們的對手。」 劉毅道:「我們雖然個個恨火燒心,卻沒有喪失理智,大家商量後,認為目前北府兵內,只有你的能耐和聲望,足以服眾。所以推我作代表,來請你到淮陰主持大局。只要宗兄肯振臂高呼,宣佈劉牢之的罪狀,劉牢之旗下的兵將也會動搖,軍心不穩下,劉牢之將不是我們的敵手。統一北府兵後,我們便可以趁荊州軍進攻建康的一刻,找司馬道子算賬。」 劉裕感到劉毅的提議有龐大的誘惑力,只要他點個頭,何謙的舊部便會盡歸他所有,足有三、四萬之眾,且有一支實力龐大的水師戰船隊,若再加上胡彬的壽陽水師,實力比之劉牢之亦毫不遜色。唉!可是邊荒集又如何呢?還有是北府兵如此分裂作兩個互相攻殺的派系,只會白白便宜桓玄。恐怕到桓玄攻陷建康,他仍和劉牢之纏戰不休,屆時只要桓玄站在劉牢之的一方,他劉裕肯定只餘下待宰的命運,在策略上實是愚不可及。 目前的成就得來不易,他絕不可犯錯,否則所有努力均盡付東流。 再進一步深思,縱使桓玄攻不下建康,劉牢之則敗在自己手上,然北府兵已元氣大傷,且因失去建康的支持,邊荒集又仍然在慕容垂和姚萇的控制下,糧資的供應上將無以為繼,北府兵會不戰自潰。 在這種形勢下,只會便宜了在南方虎視眈眈,實力不下於任何一方的天師軍。 不過他如今正高燒復仇怒火的淮陽軍失望,會帶來什麼後果呢?他正處於兩難的位置。 劉裕暗歎一口氣。 於此最不應該的時刻,他想起王淡真。 假設他不趁此機會打擊劉牢之,淮陽軍在群龍無首下,終會被劉牢之收拾,那時劉牢之北府兵大權在握,再沒有任何顧忌,王淡真的爹王恭便危險了。 再暗歎一口氣,想到自己怎能只顧一己之私,白白把謝玄精心培育出來的無敵兵團毀於自己手上呢?道:「你先冷靜下來,弄清楚目前的處境,否則你和我都要面臨抄家滅族的大禍。」 劉毅憤慨的道:「還有什麼好想的,我和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劉裕道:「我們可以公佈劉牢之什麼罪狀呢?」 劉毅毫不猶豫的道:「當然是他勾結司馬道子,害死大將軍的大罪。」 劉裕道:「殺大將軍的是王國寶,司馬道子可把一切推到他身上去,然後立即處死他,來個死無對證,且先我們一步公佈王國寶的罪狀,如此司馬道子和劉牢之都可以置身事外,而事實上他們確沒做過什麼。劉牢之更可以振振有詞,說在洪澤湖集結水師,是奉王恭之令討伐司馬道子。」 劉毅登時語塞,好一會方道:「劉牢之怎會對付司馬道子呢?」 劉裕平靜的道:「劉牢之當然不會真的去討伐司馬道子,他只需要一個下台階,司馬道子則是最佳提供下台階的人。」 劉毅遽震道:「你說得對,桓玄和王恭一方打正旗號要討伐王國寶,如王國寶被司馬道子處決以應要求,桓玄等雖出師無名,但當然不會就此罷休,但劉牢之卻可以得到急切需要的下台階。」 劉裕曉得他回復了理智,道:「眼前最明智的策略,就是忍下去。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王國寶是劉牢之的下台階,也是你們的下台階,明白嗎?」 劉毅雙目再次紅起來,咬牙切齒的道:「我們怎能坐看劉牢之這賊子繼續風光下去,還要聽他的指揮,任他魚肉?」 劉裕道:「現在最重要的事,不是復仇而是保命。劉牢之於現今的形勢下,絕不敢逼你們叛變,只會設法安撫你們,而你們則虛與委蛇。北府兵內同情你們的將領大有人在,劉牢之在短期內是不敢過分的。現在對劉牢之最重要的事,是穩定軍心,鞏固權力,全力助司馬道子,令桓玄沒法動建康半根毫毛,他還要保存實力,以應付孫恩龐大的天師軍。」 劉毅打量了劉裕好半晌,似是首次認識劉裕是怎樣的一個人的神態,道:「你的處境不比我們好多少,為何你仍然可以這麼冷靜?唉!不如你陪我到淮陰一趟,我的口才遠及不上你,沒有信心說服其他人。」 劉裕曉得自己最少說服了他,道:「根本不用靠口才,只須說出實況,令所有人明白這不單是復仇的辦法,且是唯一生路,沒有人能違抗殘酷的現實的。」 劉毅頹然道:「只是一條忍辱偷生的路,我再看不到任何復仇的希望。」 劉裕道:「事情當然非如你想像般的絕望,你可知我剛擊垮了想把荒人趕盡殺絕的荊州和兩湖幫聯軍呢?」 劉毅點頭道:「當然知道哩!這確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有你領導我們,我們至少有一半成功的機會。」 劉裕道:「糧資方面的供應又如何呢?南方最豐足的地區,就是建康及它附近一帶。北府兵一向在這方面依賴建康。只有在一個情況下,我們方可以有自主權,就是把邊荒集奪回來,那時主動權將操於我們手上。」 劉毅現出思索的神情。 劉裕道:「我收復邊荒集,亦完成軍令狀的任務,假如劉牢之敢阻撓我回北府兵,那時道理便在我的一方,我會教他死無葬身之所。」 劉毅道:「如他編派你在投閒置散的崗位,你回歸北府兵又可以有什麼作為?」 劉裕冷然道:「那須看他與司馬道子的關係演變至何種局面,又要衡量桓玄和孫恩的情況。不過無論在哪一種形勢下,我們有邊荒集作後盾,怎都比現在強勝百倍。」 劉毅道:「明白了!」 劉裕伸手抓著他肩頭,道:「一切以大局為重,只要我能收復邊荒集,終有一天會有好日子過。去吧!」 劉毅斷然轉身,飛身上馬,策騎去了。 劉裕亦登上座騎,馳回在附近等待他的荒人精銳騎隊。 慕容戰大喝道:「上馬!」 眾戰士轟然應諾,紛紛踏蹬上馬。 慕容戰向劉裕展現笑容,語氣輕鬆的道:「到了辦正事的時候哩!」 劉裕先想起劉毅,轉而聯想起劉牢之,再想到桓玄和王恭等搖搖欲墮的聯盟,身為盟主的王恭如何應付意料之外的變化,接著心中浮現王淡真的花容。 喝道:「我們為邊荒集而戰!為紀千千而戰!兄弟們!我們去!」 領先策騎衝出,慕容戰追在他馬後,然後是像潮水掩過大地的荒人戰士。 南方再沒有能左右他們反攻的勢力,一切障礙均被清除。 姚興的聲音道:「關中的情況令人憂慮,父皇雖先後擊敗平涼的胡金熙、鮮卑的沒奕子,又征服了秦州,進佔長安。可是苻堅之子苻丕在天水姜延、河東王昭、前幽州刺史王永等地方勢力支持下,在晉陽稱帝,令我們沒法趁慕容永等出關之際,一舉蕩平關中。」 赫連勃勃低聲道:「太子何時得到消息呢?」 燕飛心忖不論你如何壓低聲音,又隔著磚石結構的牆壁和堅實的木門,可是在如此不到五丈的距離下,休想有片言隻字能逃過我的靈耳。 赫連勃勃這句話是問得有道理的,因為他要弄清楚姚興夜訪,是否只因此事。 從呼吸聲,廳內現時只有姚興和赫連勃勃兩人,波哈瑪斯並沒有隨行。 姚興答道:「我今早已收到消息。」 赫連勃勃沉默下去。 姚興歎道:「苻丕雖令我們平定關中的大計橫生枝節,幸好慕容垂亦自顧不暇。 我現在真正擔心的,反是邊荒集的安危。」 赫連勃勃大訝道:「太子不是認為荒人再不可能有作為嗎?」 姚興沉聲道:「我剛接到前線探子送回來的消息,荒人不但成功返回邊荒,且大敗荊州和兩湖的聯軍,並從他們的手上奪得大批戰馬、糧食和武器。」 赫連勃勃失聲道:「這是不可能的!」 隔牆有耳的燕飛聽得心中大喜。 荒人現在最需要的正是一場勝利,延續自己斬殺竺法慶的威風,令荒人在最艱苦的情況保持振作,直至光復邊荒集。 邊荒本身是個沒有生產力的地方,一切全賴邊荒外來的供應,所以一旦失去邊荒集,買賣交易停頓下來,荒人的反擊力量,會因缺乏糧資貨物而崩潰。 此正為姚興和慕容麟所採取粉碎荒人反攻力量的策略,先固守邊荒集,再以重兵圍剿躲藏起來的荒人武裝部隊。而其策略差點奏效,幸好荒人在邊荒的邊緣處仍有新娘河作據點,再從此基地反攻邊荒。 現在荒人大敗荊州和兩湖聯軍,令荒人士氣大振,更趨團結,兼之荒人不但對邊荒瞭如指掌,且驍勇善戰、人才濟濟,對邊荒更有宗教般的狂熱感情,這麼的一股力量,其反擊力是不可以低估的。姚興的憂慮是有道理的。 佔領邊荒集的敵人是似強實弱,且每況愈下。 竺法慶在勝利的當兒被殺,引致彌勒教的崩潰和大亂,早嚴重打擊了佔領軍的實力和士氣。由於荒人的對抗,南北貿易中斷,沒有人敢到邊荒集來,使邊荒集只是邊荒另一座廢墟,要守穩這麼一個地方,在完全被動的形勢下,那感覺是可以令任何堅強的人氣餒的。糧資方面,又須完全倚賴北方的供應,一旦糧運不繼,佔領軍便要節衣縮食,際此寒冬未過之時,佔領軍的苦況可以想見。 姚興說的話,正顯示他已有退兵之意。目前對姚萇父子來說,關中的戰爭肯定排在首位。他們之所以攻打邊荒集,是垂涎南方的糧貨物資。現在得到的只是一座廢集,還拖著大批人馬,當然不是划算的事。 從姚興的一番話,燕飛掌握了敵人的處境、姚興的心態。 姚興的聲音傳來道:「我也希望只是探子誤報,可惜卻是事實。最令人憂心的是荒人於大勝之後,大江幫的戰船隊不停留的沿淮水西上,直趨穎口。另一支約二、三千人的輕騎兵則沿淮水北岸往穎口推進,情況令人憂慮。」 赫連勃勃不知是否在思索燕飛的問題,沉默下去。不過燕飛知道他已失去出賣自己的時機,他應該早點說出來,而非在姚興說出荒人大勝敵人之後。何況他根本沒法解釋因何會在集外遇上燕飛。 好一會兒,赫連勃勃道:「我們須立即把與兩湖幫作交易的戰馬追回來。」 姚興道:「我已派人快馬去追。唉!趕馬的隊伍早上出發,到現在已趕了一天半夜的路程,恐怕離汝陰不遠。希望荒人今次連夜趕路的行動,不是針對此次交易。」 赫連勃勃喘息道:「我有很不祥的感覺,荒人極可能從俘獲的兩湖幫高級將領口中,得知這件事。」 姚興苦笑道:「這方面我們只能靜待情況的發展。我另有一個決定,你和你的手下須於明天離開邊荒集,撤返關中,助父皇平定關中。」 赫連勃勃沉吟片刻,道:「太子是否決定放棄邊荒集呢?」 燕飛聽得精神大振,同時也曉得再沒法倚賴赫連勃勃提供刺殺波哈瑪斯的情報,而赫連勃勃更變得不可靠。 他雖然仍弄不清楚姚興與兩湖幫的交易是怎麼一回事,但曉得對荒人有利,便已足夠。 姚興道:「我們不著急,可是慕容麟卻是別無選擇,只好死守下去。日後不論情況如何發展,對我們都是有利無害,如慕容麟全軍覆沒,可以大幅削弱慕容垂的實力。」 赫連勃勃同意道:「誰都曉得我們和慕容垂的結盟是一段時間內的權宜之計,早晚我們要和慕容垂決勝沙常太子的選擇是正確的。」 姚興道:「撤兵之事不可以操之過急,明天你先撤走。我看清楚情況後,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赫連勃勃道:「快天亮了,我立即去準備一切。」 姚興道:「你不用閃閃縮縮的撤走,最好驚動慕容麟讓他來找我談話,更是正中我下懷。哼!這小子恃著父威,專橫高傲,我早看他不順眼,只是一直忍著他吧!」 赫連勃勃道:「明白了,一切依太子的吩咐行事。」 兩人站起來。 燕飛知是時候,閃到窗旁,看清楚外面的情況,倏地穿窗而出,於窗台略一借力,貼牆而上,來到高樓的瓦面上。 夜風陣陣吹來,環目四顧,附近樓房頂上並沒有哨崗。這是合理的,荒人仍遠在百里之外,這幢樓房又不是處於夜窩子的邊緣,警戒不嚴是理所當然的事。 燕飛移到瓦簷處,俯伏下望,一隊十多人的馬隊正在等候姚興。 片刻後赫連勃勃親自送姚興出大門,說了幾句話後,姚興上馬而去。 燕飛心忖今次刺殺波哈瑪斯是成是敗,便要看跟蹤姚興是不是能有所斬獲了。 第五章 如意嬌妻 燕飛在夜窩子的樓房上飛簷走壁,逢屋過屋,只下照而不上射的照明燈光予他無比的方便,配合他靜如處子,動若脫兔的身手,迅似鬼魅,以靈覺感應敵人的獨特方法,如入無人之境。 敵人沿夜窩子的邊緣設置了強大周密的防禦線,窩內的警戒因而鬆懈,得赫連勃勃助他過關,令他這頭猛虎深入敵人腹地之內。 他不須用眼去看,姚興一行人的蹄聲便是引路的明燈,讓他毫無困難的追蹤他們。 最後他來到洛陽樓的瓦面上,俯首看著姚興等人在大門前下馬,由把守大門的羌兵牽走馬兒,姚興則在親衛簇擁下進入樓內去。 洛陽樓是夜窩子最具規模的建築之一,本為紅子春在邊荒的大本營,由五幢樓房組成,主樓高起三層,其他均是雙層的樓房。以之作為居所,很配合姚興的身份地位。 從截著赫連勃勃一刻開始,他一直默運玄功療治內傷,到現在已回復平常八、九成的功力,對行刺波哈瑪斯應可勝任有餘。 雖尚未與波哈瑪斯交手,可是像他這般級數的高手,眼力高明,在全神觀察下,早對他武功的強弱測出個大概,只要能出奇不意,攻其無備,他有把握在數招內取他之命。 燕飛運功吸咐牆壁,從主樓貼牆滑落地面,來到主樓旁院落園林的暗黑裡。當他移到樓下大廳的一扇窗旁,姚興說話的聲音傳出來。 除主樓大廳外,其他樓房烏燈黑火,顯示大多數羌人仍在熟睡中。 姚興道:「大法師仍未回來嗎?」 有人答道:「大法師在黃昏離集,至今未返。」 躲在外面暗處的燕飛心叫完蛋。原來波哈瑪斯竟外出未返,自己今次豈非白走一趟,還好並非空手而回,至少弄清楚邊荒集敵人的佈置和敵人兩方各懷鬼胎的關係。 照道理波哈瑪斯不在集內一事赫連勃勃肯定知情,可是赫連勃勃卻沒有向他道出事實。由此可見赫連勃勃打開始已對自己包藏禍心。對赫連勃勃來說,最理想不過的是燕飛既為他殺死波哈瑪斯,燕飛本人亦難逃大難,那便是一舉兩得的美事。 燕飛暗呼好運,深切體會到與虎謀皮的高風險。 那人續道:「大法師忽然離集,究竟所為何事呢?」 發言者當是姚興信任的心腹,所以可向姚興詢問。 姚興答道:「大法師學究天人,又精通精神異術,故行事每每超乎常人的理解,大法師回來後,自有合理的解釋。伯友不用擔心。」 姚興顯然也不曉得波哈瑪斯因何忽然離開,不過他對波哈瑪斯似有盲目的尊敬,並不計較他怪異的行為,且對波哈瑪斯有非常人自有非常事的看法。 同時燕飛已弄清楚與姚興對話者是羌族的著名大將狄伯友,在北方胡族裡,狄伯友是個響噹噹的人物。 狄伯友悶哼道:「他的精神術看來亦不是時常可靠,在對付呼雷方一事上便出了岔子,假如呼雷方落到荒人手上,我們便要頭痛了。」 燕飛聽兩人提及呼雷方,精神一振,依狄伯友之言,有關呼雷方的秘密,是絕不可讓荒人知道的。 狄伯友顯然頗為妒忌波哈瑪斯,沉聲道:「如把呼雷方交到我手上,我才不相信他捱得住酷刑。」 姚興表現出能容納不同意見的領袖胸懷,心平氣和的道:「法師的精神術並沒有出岔子,只是出了意外。法師保證如得不到他解術,呼雷方永遠不能回復正常。如有選擇,我絕不願對呼雷方嚴刑銬打,他始終為我們盡過力,只因放不下荒人的身份。他更是個硬漢子,是寧死不屈的人。」 燕飛進一步瞭解姚興這個人,不論他和赫連勃勃談話,又或與同為羌人的大將狄伯友對答,均用漢語。可見他亦像拓跋儀般,認為漢化是統一天下的必須手段。 兩人的對話被手下打斷,原來是慕容麟來訪。 燕飛心中有數,知慕容麟是來興師問罪。 一隊羌兵沿牆路過,執行巡邏任務,燕飛忙閃往一叢草樹後,繼續竊聽。 慕容麟的聲音傳入耳內,出奇地並沒有絲毫動氣或不滿的情況,反像老朋友聚會閒話家常般道:「唉!大家都辛苦哩!前晚被白雲山的巨響驚醒,今晚則因收到荒人戰勝的消息害得沒覺好睡。不過無論如何,總比乾等無聊有趣得多。」 狄伯友不知是否受到指示告退離開,只剩下敵方的兩個最高領導人。 燕飛心中生出疑惑,為何慕容麟不是怒沖沖的來質問關於赫連勃勃軍隊調動的事,反像胸有成竹的樣子呢?當中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姚興笑道:「對桓玄和聶天還來說,當然是壞消息;對我們來說,則是好壞參半。荒人說到底仍是烏合之眾,只擅長陰謀詭計,正面交戰,絕非我們的對手,現在他們初戰得利,信心大增,會不自量力的準備大舉反攻。看他們現在的行軍方向,當是想重新進駐在穎水支流的基地,再號召流散的荒人來歸,我們便給他們一個驚喜,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把他們連根拔起,徹底解決邊荒集的問題。」 燕飛心叫厲害,姚興確是智勇雙全的領袖,此著確實大出荒人意料之外,說不定真的為他所乘,敗個一塌糊塗。現在給他探得情報,當然是另一回事。 他本打算盡早趁天明前離開,此時卻不得不繼續偷聽下去。 慕容麟欣然道:「荒人能大破荊州和兩湖聯軍,關鍵處在於劉牢之倒戈相向,非是荒人有此本領。我們只要依照計劃,定可令荒人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希望我們可以把與兩湖幫換糧的戰馬追回來,否則便要從荒人手上強搶了。」 姚興道:「這方面我卻不擔心,除非荒人曉得以馬換糧的事,否則交易仍可以照樣進行。」 慕容麟顯然亦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笑道:「假彌勒的愛徒中計哩!」 燕飛心中遽震,大感不妥。慕容麟說的,當然是赫連勃勃。 東方天際,現出曙光。 燕飛縱然千想萬想再多聽他們說幾句話,亦知一刻都不能留下。 姚興冷哼道:「我是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最好是彌勒教到南方搞得烏煙障氣,豈知自稱彌勒佛降世的竺法慶竟是不堪一擊……」燕飛再不敢聽下去,騰身而起,迅速離開。同時曉得如想安然離開,甚或能殺死波哈瑪斯,他只有一個選擇。 尹清雅在山崗的一塊大石坐下,看著東方逐漸發白的天邊,嘟起小嘴道:「這是什麼鬼地方,跟著你這小子不辨東西的走了半天夜路,累死人哩!」 高彥氣鼓鼓的挨著她坐下,擠得她不得不坐開少許,以保持距離。 見他默不作聲,尹清雅奇道:「你變了啞巴嗎?」 高彥繃著瞼孔道:「我在心痛!怎說得出話來呢?」 尹清雅呆了半響,忽又掩嘴笑道:「誰得罪你呢?」 高彥氣道:「明知還要問!我來問你,我高彥有什麼地方惹你討厭?為何我不是你心中的如意郎君?」 尹清雅忍俊不住,笑得花枝亂顫道:「呵!原來是這件事。」 接著又斂去笑容,拉長俏臉道:「不是便不是哩!有什麼道理可以說的。你沒有什麼地方惹我討厭嗎?只是你的自作多情便教我尹清雅受不了。」 說罷還作了個叫救命的神情,迷人頑皮至極點。 高彥豁了出去的道:「好,讓我來問你,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怎麼樣的呢?」 尹清雅登時語塞,撐下去道:「你是我的什麼人?竟敢來問我這種事。」 高彥又得意起來,口若懸河的道:「所謂一夜夫妻百夜恩,經過昨夜後,我們雖尚無夫妻之實,卻有呼妻喚郎之名,所以……哎!」 尹清雅一肘挫在他脅下,痛得他整個人痙攣起來,怒道:「我和你什麼關係都沒有,你敢再說半句這種話,我會宰了你的。」 高彥忍著痛楚,寧死不屈的道:「你不敢說出來,因為你心中的如意郎君,正是老子高彥。」 尹清雅霍地站起來,擦著小蠻腰,大怒道:「去見你的大頭鬼,我心中的如意郎君竟會是你這潑皮無賴?我以後再不理睬你了!我要立即回兩湖去。」 高彥一手按著痛處,臉容扭曲道:「我是潑皮無賴,你心中的大英雄又是誰呢?你的郝大哥嗎?」 尹清雅氣得差點哭出來,跺足嗔道:「不要捏造事實,我和郝大哥清清白白的,不是你想像的那般。」 高彥立即回復了生氣,道:「小清雅息怒,可否容我坦白點說呢?」 尹清雅仍怒瞪著他,嘟長嘴兒道:「我和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高彥賠笑道:「我只是想和你討論如意郎君這個問題。」 尹清雅餘怒未消的嚷道:「還有什麼好說的呢?總之與你沒半點關係,沾不上絲毫邊兒。」 高彥低聲下氣道:「小清雅請先聽我的剖白,你有你的如意郎君,我也有我的如意嬌妻。在未遇上我的小白雁前,我心中的如意嬌妻,嘿!我心中的如意嬌妻,並不是你那個模樣。」 見尹清雅直瞪著他,美目圓睜,連忙改口,不敢道出理想嬌妻的形象。 尹清雅有點不知所措的道:「你說的與我有何相干?」 高彥苦笑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人是愛亂想一通的。可是當我遇上你,便曉得我的如意嬌妻,便該是你,這也沒有什麼道理可說的,是這樣便是這樣。」 尹清雅橫他一眼,帶點不屑的道:「你以為我也像你那般嗎?不要想歪了。總而言之,你並不是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不要再癡心妄想。」 高彥好整以暇的微笑道:「那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像誰呢?例如燕飛,論人才武功,找遍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燕飛算什麼東西?本姑娘才看不上眼。」 高彥道:「劉裕又如何?既有男子氣概,又奮發有為,你們今次便在他手下吃了大虧。」 尹清雅怒道:「不要提他,我恨不得把他五馬分屍,宰了來吃。」 高彥大笑道:「說到底你還是喜歡我高彥。」 尹清雅出奇地沒有勃然大怒,笑嘻嘻道:「腦袋是你的,你愛胡思亂想是你的自由,恕本姑娘沒有時間奉陪,我們現在各走各路,你最好不要讓我再見到你這臭小子。」 高彥道:「你懂怎麼回家嗎?」 尹清雅信心十足的道:「只要往南走,便可以回到淮水,有什麼困難?」 高彥道:「你不怕晚上聯群結黨四處出沒的冤死鬼嗎?」 尹清雅呆了半晌,朝他瞧來道:「你這人壞透了,這麼唬嚇人家。」 高彥大樂道:「讓我好心做到底。你這樣只懂朝南走,縱使遇不到楚妖女也會遇上北府兵或荒人,那時吃虧的只會是你。便讓老子我送你回家去吧!」 尹清雅咬著下唇低聲道:「你有那麼好心腸嗎?」 高彥道:「我從來都是個大好人,為了你更是不惜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尹清雅道:「我讓你陪都可以,但卻不可自作多情,以為我喜歡你這小子。」 高彥笑道:「至少有點喜歡我吧!否則怎會任我揉你的小肚子呢?」 尹清雅大嗔道:「你這不知廉恥的大蠢蛋,我只是借你的勁氣解穴脫身,和是不是喜歡你扯不上半點關係。唉!還要我說多少次你才醒悟?你試試多說一句。」 高彥指指臉頰,卻沒有說話。 尹清雅一記耳光刮過來。 高彥改為指著嘴巴,表示自己沒有說話。 尹清雅,收回纖手,氣道:「我不要你送哩!」 高彥舒展筋骨,得意洋洋的站起來,岔開話題以分散她的注意力,道:「假設老子所料不錯,楚妖女為殺人滅口,早晚會追來。我們如無逃走妙策,便要看我們聯手能否鬥得過她。」 尹清雅色變道:「不要嚇人,我們該已撇掉她。」 高彥道:「楚無暇是近似竺法慶和尼惠暉那級數的高手,怎會輕易追失人?如在大城鬧市,我們或可以撇掉她,在邊荒肯定不行,必須逃離邊荒才安全。小清雅休息夠了嗎?」 尹清雅嗔道:「你看不到人家在等你嗎?」 高彥環目四顧,道:「在邊荒逃避敵人的追殺,是一門學問,幸好我是這方面的高手,認了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 尹清雅氣鼓鼓道:「吹大氣第一!」 高彥傲然道:「換了第二個,懂得像昨晚般帶你從隱秘的山道逃走嗎?」 尹清雅先嘟起嘴兒,接著忍不住的笑起來道:「當然不懂!好哩!我的高公子高大爺,現在該往哪個方向溜呢?」 高彥樂不可支的道:「我的高公子,哈!叫得我骨頭都軟了。讓我想想看,先朝邊荒集走如何?即使是楚妖女也對邊荒集的守軍有顧忌吧!」 尹清雅愕然道:「遇上邊荒集的巡兵,我們也不會有好日子過吧!」 高彥欣然道:「我自有妙計。咦!那是什麼?」 尹清雅定神朝南面瞧去,色變道:「不好!是那妖婦追來了。」 在數里外平原盡處,楚無暇現出影蹤,正全速追來。 高彥想不到一語成讖,大吃一驚,帶頭朝西面掠去,叫道:「快走!」 尹清雅早追在他背後,叫道:「你這小子果然門檻精。」 高彥心中叫苦,剛才他只是唬嚇尹清雅,絕沒想過楚無暇對他們如此死心不息,真的窮追不捨。 如被她追上,他和尹清雅只能做一對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苦命鴛鴦。 第六章 患難真情 燕飛張開眼簾,見到赫連勃勃推門入房。他雖然沒有攜帶武器,燕飛卻感應到他渾身殺氣,顯示對方正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 但赫連勃勃就算有熊心豹膽,他也不敢在單對單的情況下,主動挑戰力能斬殺竺法慶的高手,而赫連勃勃更是深悉竺法慶的人,不會犯上姚興或慕容麟因竺法慶被殺而蓄意貶低竺法慶的錯誤。 赫連勃勃是處於被動的形勢下,既摸不通燕飛的心意,又不得不來見他。 燕飛在天亮前回到赫連勃勃的臥室,驚動他的手下,逼得他不得不趕來見他。 赫連勃勃直抵床前,沉聲道:「燕兄為何去而復返?」 燕飛仍盤膝安坐榻子上,語氣平靜的道:「波哈瑪斯根本不在集內,為何你卻不告訴我?」 赫連勃勃現出錯愕的神色,接著冷哼道:「我和你的協定是在三天內,提供閣下一個刺殺波哈瑪斯的機會,並不用告訴閣下所有關於我方的事。對嗎?」 燕飛對他的強辭奪理並不驚訝,打從第一次在邊荒集與此君碰頭,他便曉得對方是那種一切自以為是,從不作反省的人。要他認錯,比要太陽從西天升起來更困難。 淡淡道:「難道赫連兄不認為在集外刺殺波哈瑪斯,比在集內殺他更理想嗎?」 赫連勃勃發狠的道:「我根本不曉得他到哪裡去了,邊荒這般大,到哪裡去找他呢?」 燕飛恨不得立即拔劍把他斬了,再殺出夜窩子去,不過這當然是下下之策,一旦陷入重圍,十個燕飛也難以突圍逃走。赫連勃勃因看準自己不敢動手發難,故敢前來見他。 微笑道:「不過因禍得福,我正因不知波哈瑪斯刻下不在集內,所以剛才跟在姚興背後,到洛陽樓走了一趟,聽到姚興和慕容麟一段精采的對話。」 赫連勃勃無法控制的遽震色變,雙目凶光大盛,沉聲道:「燕飛你勿要挑撥離間。」 燕飛好整以暇的道:「我燕飛是那種人嗎?」 赫連勃勃沒有直接答他,低聲下氣的問道:「他們說什麼呢?」 燕飛道:「在邊荒的首次戰役裡,你老哥因另有居心,早開罪了慕容垂。而慕容垂肯容忍你,是看在你仍有利用價值的分上,可以繼續擔當於河套地帶對抗拓跋族的角色,更因你與彌勒教關係密切,不願與彌勒教正面衝突。」 赫連勃勃的呼吸沉重起來,顯是被燕飛這番話直說出心坎裡去。 燕飛盯著他道:「不論慕容垂或姚萇,均樂意玉成竺法慶大舉南下的心願,對他們來說,南方愈亂愈好。」 赫連勃勃不耐煩的道:「姚興和慕容麟究竟說過什麼話呢?燕兄可否直接點說。」 燕飛心中暗歎,赫連勃勃就是如此一個人,別人的忠告根本聽不入耳。 淡淡道:「姚興說他所以容忍你,全因彌勒教的利用價值。可是現在竺法慶已死,彌勒教雲散煙消,你老哥再沒有利用價值,反成禍患,所以決定放棄你,至於他會否在途上伏擊你,又或任得你返回統萬,以對抗拓跋珪,則因我必須趁天未亮離開,沒法聽到那段談話了。」 赫連勃勃雙目凶光大盛,出拳在空中虛擊一記,以渲洩心中的怒火和憤恨。 燕飛道:「這是赫連兄最後一個機會,究竟選擇與我坦誠合作,還是繼續玩手段,希望能一舉兩得,同時害死波哈瑪斯和我?」 赫連勃勃勉強壓下怒火,雙目射出不服氣又不得不屈服的矛盾神色,道:「有一天,我會教他們後悔。」 燕飛道:「眼前便有這麼一個機會,對嗎?」 赫連勃勃移到床邊,坐了下來,低聲道:「你認為這真的是一個機會嗎?我現在必須立即離開,而我確不曉得波哈瑪斯到哪裡去了,恐怕姚興同樣不知情。」 燕飛心忖他終於肯說老實話,因為他親耳聽到姚興也不知道波哈瑪斯到了哪裡去。 道:「東南西北哪個方向呢?」 赫連勃勃顯示出合作的誠意,因為燕飛激起了他對姚興作出報復的心意。道:「我只知他撐艇到了穎水東岸,然後登岸去了。每隔一段日子,波哈瑪斯都會離群獨處一段時間,通常維持兩、三天。我們懷疑他是去練功,因為回來後他總是精神奕奕,處於顛峰的狀態,然後他的神采武功會逐步回落,接著便又要失蹤幾天了。」 燕飛心中倒抽一口涼氣,原來自己看到的波哈瑪斯正處於低潮的時期,假如當他尋得波哈瑪斯之時,他會否正處於厲害至自己不能應付的高峰呢? 同時因想到赫連勃勃的陰謀,要自己去行刺處於顛峰狀態的波哈瑪斯,讓他們來個同歸於盡又或兩敗俱傷,他當然最為有利。 赫連勃勃有點尷尬的道:「燕兄不能怪我,你和我始終是敵非友。」 燕飛心神正在思索波哈瑪斯,對他非正式的道歉並不以為意,忽然心中浮現出白雲山區內那個大坑穴。 赫連勃勃道:「燕兄在想什麼呢?」 燕飛暗歎一口氣,他已憑靈應曉得波哈瑪斯去了何處。那是他最不想重臨的地方,更希望開啟仙門的事只是一場春夢。 苦笑道:「我可以隨赫連兄一道離開嗎?」 赫連勃勃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要解開呼雷方的精神禁制,唯一方法是殺死波哈瑪斯,燕兄千萬勿要放棄。在第二次進攻邊荒集前,姚興把由龜茲人精製的一批名為『盜日瘋'的毒香秘密送交呼雷方,令他在攻打邊荒時於集內上風處燃燒。這種香毒效力驚人,只要吸入少許,可令人頭腦發昏,有如被火燒灼腦袋,可以大幅削弱荒人的頑抗力。燕兄該明白我說出此事的心意哩!」 燕飛當然明白,表面看赫連勃勃恨姚興而幫他一個忙,讓他們收復邊荒集的勝數大增,不過先決條件是他必須殺死正處於顛峰狀態的波哈瑪斯,一個不好,他將是與敵偕亡之局。 燕飛道:「既是如此,姚興怎會容呼雷方回到荒人那邊呢?」 赫連勃勃毫不隱瞞的道:「完全是個意外,呼雷方的意志非常堅定,不過波哈瑪斯亦有他非常的手段,令呼雷方生出幻覺,自動地去起出毒香。當波哈瑪斯和十多個高手遠遠跟蹤在呼雷方身後之際,天意弄人的遇上一支逃往南方的荒人部隊,眼睜睜瞧著呼雷方被荒人帶走,沒有任何辦法。」 燕飛失笑道:「原來如此!」 赫連勃勃歎道:「現在連我也相信荒人是氣數未荊時間差不多了,讓我送燕兄出集吧!更希望永遠都不用再見到老兄你。」 劉裕和慕容戰把戰馬留在穎水東岸,留下二百人看守,登上江文清成功劫奪回來的糧船,逆水北上。 由二十艘糧船組成的船隊,飄揚著兩湖幫的旗幟,浩浩蕩蕩地朝廢城汝陰駛去。 劉裕和慕容戰來到船上的指揮台,與江文清會合,人人心情興奮,因昨夜大勝而來的美妙心情攀上另一高峰,絲毫不覺舟車之苦。 他們的船在前方領航,早晨的陽光從右方溫柔的灑射,照得被大雪覆蓋的邊荒像披上一層金黃的外衣,美艷不可方物。 江文清仍作男裝打扮,姿容焯約,逼人的英氣裡又透出女性的嫵媚,看得兩人眼前一亮。 十二艘雙頭戰船留在後方,由程蒼古、費二撇和席敬等負責搭築起三道臨時渡橋的重任,不但可供戰馬過河,還可以讓落後的荒人大隊能安抵彼岸。 一切均依既定的計劃行事。 江文清向兩人展示一個燦爛的笑容,欣然道:「幸不辱命。」 劉裕感到自己有點控制不了的打量她,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忽然會有這種奇怪的情緒,是否因她立下大功,作為主帥的自己忍不住對她生出愛寵之心,還是因為他感覺到這有本領的美女對他若有似無的情意,又或是自己需要彌補因失去王淡真而來的空虛失落。 他弄不清楚。 江文清終發現劉裕眼光有異,俏臉微紅,顧左右言之道:「雪開始溶哩!」 慕容戰倒沒發覺兩人間微妙的情況,嚷道:「大小姐是怎辦得到的,二十艘糧船沒有半點打鬥過的痕跡,完整得像兩湖幫的人心甘情願地把船送了給你。」 江文清謙虛的道:「這樣一件小事,如果辦不到,怎對得起你們呢?我們埋伏在穎口,待糧船全體進入穎水,方從後掩上,藉著糧船吃水深船行慢,而我們船輕速度快的優劣對比,敵人還未想清楚是什麼一回事,已給我們的人過船殺得跳水逃命,根本沒有反擊之力。」 劉裕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奇異的情緒,道:「大小姐做得很好。」 慕容戰目光投往前方,沉聲道:「在汝陰的敵人亦然,哪想得到糧船上的兩湖幫徒換上了我方的人,今次肯定會中計。」 劉裕點頭道:「依姚興與郝長亨的約定,戰馬會在汝陰城內,當兩方驗證無誤,兩湖幫的人會把糧資卸下,羌人則把戰馬送上船去,這交易的方式對我們奪馬非常方便。」 慕容戰笑道:「你們對付碼頭上的敵人,我便領一批手足直撲廢城,保證不會走失半頭戰馬。」 劉裕長長吁出一口氣,嗅著從江文清處傳來,充盈著建康和青春活力的醉人氣息,心中湧起內疚的感覺。這是種沒法解釋的情緒,好像自失去王淡真後,他愛人或被愛的能力也隨之失去,只餘下近乎本能的慾念。 剛才他看江文清時,是被她的美麗吸引,這想法令他痛恨起自己來,更感到對不起江文清。 他需要異乎平常的刺激,只有極端的情況,方可以減低他心中沒法抑制的憤恨和痛苦。假如時間可以倒流,過去能重演一遍,他肯定自己會不顧一切,與王淡真遠走高飛。 只恨過去了的再不能挽回,他深心裡的創傷也成了永遠不能治癒的絕症。 小白雁嚷道:「你要到哪裡去?」 從東北面的平原逃到這裹的山區,她一直領先,還催促高彥走快點。現在朝山峰攀爬蹤躍,高彥反把她拋在後方,顯示其持久力在武功遠比他強勝的尹清雅之上。 高彥手足並用的走上一道巖巉的山坡,別頭回望,見楚無暇已追到山腳,離落後兩丈許的尹清雅只有二十多丈,叫道:「妖女追來哩!走快點!老子不單是邊荒首席風媒,更是最出色的逃跑專家,跟著我擔保沒錯。」 尹清雅騎上虎背,只能上不能下,大歎倒楣,心忖逃走哪有往山峰逃去的道理,怨道:「早知道便不隨你這小子胡混哩!」 話是這麼說,小白雁猛提一口真氣,一溜煙般直追至高彥背後。 此時已過山腰,離峰頂不到百丈的距離。 高彥得意的道:「山人自有妙計,邊荒是我的地頭,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對方更只是區區一妖女。哈!隨為夫來吧。」 忽又繞往山峰另一邊去。 尹清雅無奈下緊隨他身後,驀地另一座山出現眼前,離他們身處的山只有三十多丈的距離,可是其山峰下凸出來的高崖,最接近處不到十五丈,下方則臨百丈深淵,形勢險峻驚心。 尹清雅大吃一驚道:「你不是想跳過去吧!距離這麼遠怎辦得到呢?」 高彥此時登上高於凸崖數丈的一方巨石,迅速解下背上的百寶囊,取出一個圓筒,道:「只有能人所不能,方可以在邊荒吃得開,看我的娘!」 「嗖!」 一道索勾從圓筒筆直射出,彈簧機刮聲爆響,鉤子帶著堅韌的牛皮索快如弩箭般橫過十多丈的虛空,射進對面懸空石崖上一株老松虯結的枝葉裡去。 高彥用力回拉,發覺已勾個結實,朝來到身旁的尹清雅大喜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果然行得通,小娘子快抱著為夫。」 尹清雅又驚又喜,無暇計較他又在口舌上輕薄自己,懷疑的道:「這皮索承受得起我們兩個人的重量嗎?」 高彥另一手以指對鉤索指劃著,唸唸有辭道:「唵呢摩巴空,喃無阿彌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乖索子你顯顯神通,不准折斷。」 尹清雅又擔心又好笑,跺足嗔道:「虧你還有說笑的心情,惡婦快到哩!」 其實高彥是物主,比她更害怕皮索折斷,又不得不充好漢,裝出視死如歸的豪情氣魄,大笑道:「我是要你陪我享福,不是陪死,娘子還未抱緊我呢!」 尹清雅哪還有選擇餘地,雙手纏上他的脖子,摟個結實,俏臉埋入他肩頸去,閉上眼睛。 劍嘯聲起,楚無暇終於殺至。 高彥一手死命抓著圓筒,另一手摟著她的小蠻腰,心叫老天爺保佑,兩足運勁,往對面下方的懸崖躍去。 楚無暇的長劍險險擊空,只是一步之差。 這對患難的男女耳際風生,片刻後已然力盡,於離開凸崖十丈許處往下急墮。 現在他們再沒法憑自己的力量做任何事,只能祈禱高彥的「不准折斷咒」靈驗。 「呀!」 兩人同時驚呼。 皮索首先繃緊,下墮的無情力差點令高彥脫手抓不著圓筒子,接著索子摩擦著崖邊,發出吱吱的聲音,兩人則在崖下丈許處搖搖晃晃,驚險萬分。 尹清雅見情況不妙,略按他肩頭,借勢上升。 高彥身子一輕,剛心中叫好,皮索已抵受不住崖石磨損,倏地斷折。 他大叫不好時,脖子已被尹清雅雙足夾著,帶得他往上騰起。 尹清雅施盡渾身解數,探手抓著崖緣,蠻腰運勁,把高彥蕩得翻往凸崖上去,她則用盡氣力,沒法自救。 高彥甫著地立即滾往崖邊,雙手抓著她搭在崖邊的手,使盡吃奶之力把她硬扯上去,此時兩人再沒有絲毫高手的風範。 兩人在崖邊倒作一團,均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滋味。 驚魂甫定下,高彥首先坐起來,接觸到的是站立在對面山上的楚無暇,既不服氣又充滿怨毒的可怕眼神。 第七章 白雁之戀 雙方隔山對望,楚無暇仍一副不肯罷休的模樣。 高彥還是第一次有機會仔細地打量她,楚無暇無可否認是一等一的美女,可是其美麗卻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感覺,或許是因她此刻的神情。想來她去迷惑司馬曜時,當然不會是眼前這般的模樣,否則司馬曜不把她掃出建康宮才怪。 她的顴骨略嫌高聳,可是配上特長而細的丹鳳眼,卻另有一種味道,反添加了近乎妖異的艷麗,使她的美麗與別不同。 高彥喘著氣呼喝過去道:「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捉迷藏的遊戲又玩過了,我們更對你的什麼藏沒有絲毫興趣,提也不願提,大家不如就這麼算了吧!」 楚無暇冷冷的瞅著他,道:「小子是誰?」 高彥聽她語氣,好像這局面是由他們挑釁造成的,心中有氣,兼之又有小白雁坐在身旁,大喝道:「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邊荒集高彥大少是也,不要忘記了。」 楚無暇一字一字緩緩道:「高彥大少,很古怪的名字,我自然不會忘記。」 高彥和尹清雅先是愕然,接著面面相覷,然後一齊忍俊不住,放聲大笑。 尹清雅笑得淚水都差點流出來,指著她道:「他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大少高彥,也不要忘記哩!」 楚無暇終醒覺自己一時的遲鈍,雙目殺氣更盛,語氣卻仍保持平靜,冷然道:「終有一天我會要你們笑不出來。」 尹清雅回過氣來,嬌叱一聲跳起來,指著對山的楚無暇道:「你這心毒如蛇的賊婆娘有什麼可以誇口的,你能奈我們的何嗎?終有一天我會教你連想扮吊死鬼的樣子也辦不到。你奶奶的十八代祖宗,當自己是什麼東西呢?我才不怕你,還要把佛藏的事傳得天下皆知,無人不曉。」 高彥聽得目瞪口呆,自己的心上人罵起人來竟可以是這般凶的,看來她對自己已非常遷就和客氣。 楚無暇並沒有動怒,若無其事的道:「你們不用下山嗎?」 尹清雅顯然被她激起小姐脾氣,移到仍坐在地上的高彥背後,兩手按在他肩膀上,嬌笑道:「由高家村到這裡,你奈何得了我們嗎?讓我告訴你,你的高彥大少是這裡的地頭龍,你是鬥不過他的。」 高彥生出飄飄然的感覺,雖說尹清雅因要羞辱對方,故把他「抬舉」了,但她的衝口而出,亦代表她心中確有這種想法。兼之她親暱的動作,一時心神俱醉。 楚無暇柔聲道:「你長得很可愛,很討人歡喜,姐姐告訴你佛藏在哪裡好嗎?」 尹清雅不屑的道:「你能告訴別人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嗎?」 楚無暇露出一個笑容,道:「小姑娘誤會哩!我只是故意說不知道,好讓他人知道自己的愚蠢,竟為沒有意義的事送命,看他們後悔莫及的可笑模樣,很有趣呢!」 兩人聽後,心忖世上竟有這樣的人,可見其心之毒,也不由心湧寒意。 高彥更聯想起把玩被擒耗子的惡貓,別人的痛苦就是她的快樂。這種人根本不可以常理推斷,這個梁子是結定了。 尹清雅喝道:「有屁便放!待我們去公告天下,叫你做個不名一文的窮光蛋。」 楚無暇忽然笑起來,令人更感到她的心理不大正常,道:「我又不想說哩!」 接著往後疾退,幾個縱躍,已消沒在山的下方。 尹清雅改按為抓,搖晃著高彥道:「快想辦法,她分明要先一步趕到山腳去,好等我們下山去。」 高彥望著對山,道:「可惜索子斷了,只好看看附近有沒有樹籐一類的東西。」 尹清雅猶有餘悸的打個寒噤,失聲道:「剛才我受罪受夠了,休想再來一次,快另想辦法!你不是自誇邊荒的第一逃跑專家嗎?」 高彥站起來道:「我們的運氣如何?」 尹清雅駭然道:「你不是又想幹什麼危險的事吧?」 高彥神氣的道:「都說跟著我保證好玩兼刺激。不過這次你不用擔心,這座山叫雙駝峰,是白雲山區的第二高峰,山脈廣闊,只要我們隨便找個方向下山,碰上妖女的機會仍要比妖女追來小,何況我對這山區的形勢瞭如指掌。」 尹清雅奇道:「你究竟是當風媒還是當地理師呢?」 高彥哈哈笑道:「娘子有所不知,雙駝峰有道名泉,第一樓的雪澗香便是取自這條泉水,所以我對這一帶特別熟悉,因為曾陪龐義那名字有『義'卻欠了義氣的傢伙來過幾次。慢慢你會發覺我還有其他方面的本領,保證不會令娘子失望。」 尹清雅沒好氣道:「你好像有很多時間的樣子,最好別讓那妖婦趕上來,否則我只好犧牲你,自己一個人跑掉算了。」 高彥哈哈一笑,領頭下山。 尹清雅呆了一呆,忽然兩邊臉蛋各飛起一朵紅雲,追在他身後嗔道:「你在笑什麼?」 高彥躍往崖旁下方一塊大石處,洋洋得意看著落在身旁的尹清雅,眨眨左眼道:「不要唬我哩!剛才娘子不顧生死的對為夫施以援『腳',已顯出娘子對為夫情深義重,至死不渝。」 尹清雅大嗔道:「你找死!」 高彥早有準備,躍離山巖,險險避過她的飛拳突襲。 尹清雅怒不可遏的追下來,叱道:「今趟我絕不會饒你。」 邊嚷「娘子息怒」,高彥使出殫心竭力的輕功,朝兩峰間的深谷逃命去也。 ※※※ 燕飛在白雲山區邊緣的一座山丘止步,目光投往位於山區東南方形狀奇特的雙駝峰。香澗從位於中間的主峰摩雲嶺瀉下,便是經雙駝峰間的駝峰峽流出山區,最後匯入夏淝水。 雙駝峰之所以引起他的注意,是因為當他感應到波哈瑪斯時,心中浮現的正是此山的影像。 雙駝峰一高一低,起伏有致,其陡峭難行不下於主峰摩雲嶺。此峰除流經峰腳間的香澗外,另一勝景是孤懸於近峰頂處的「懸命崖」,燕飛不時到崖上沉思冥想,故此對雙駝峰有特別深刻的感情。 難道波哈瑪斯也學他般,到懸命崖打坐練功? 太陽剛抵中天,樹上的積雪開始溶解,寒冬已成過去。在目前的情況下,春暖花開代表不是好時光,而是殘酷的戰爭。 他躲在赫連勃勃隊內一輛騾車上,默默潛修,到隨隊離開邊荒集,他的內傷已痊癒,且更有精進。 他並不關心赫連勃勃的安危,誰人除去他都只是好事而非壞事,如讓他得勢稱雄,會有很多人遭殃,包括無辜的平民百姓。 親身目睹和體會過三佩合一後的威力,無限地擴闊了燕飛在武道上的視野,啟發了他對丹劫和水毒,兩種極端相反而又相得益彰的本原力量的深思。 武道之最,莫過於此了。 就在此刻,他又感應到波哈瑪斯。 那種感覺奇異至極點,他的精神處於往四面八方搜索的狀態,整個白雲山區在他的精神感應下,像一個波平如鏡的大湖,湖水裡任何異動,均令他瞭然於心。 波哈瑪斯便如投進他這精神心湖內的一粒小石子,泛起一個漣漪,也使他掌握到目標位置。 波哈瑪斯是死定了,因為他的精神已鎖定了他,便像他沒法逃避孫恩般,除非波哈瑪斯能勝過他的蝶戀花。 倏地波哈瑪斯的精神波動起來,雖只是剎那的光景,對波哈瑪斯這種有精神修養的武學家,已屬非比尋常的情況。 究竟是何事令他難以保持澄明的心境呢? 燕飛再不猶豫,朝目標位置掠去。 ※※※ 垂雲瀑從主峰摩雲嶺傾瀉而來,至雙駝峰形成另一道較窄小,可是聲名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香澗瀑,奔瀉而入雙駝谷內,形成蜿蜒而流,過野穿林的小溪澗。 谷內長滿桂花樹,流經谷內的一段河澗,便是名聞邊荒的白雲香澗。 香澗瀑有別於垂雲瀑,不像後者般水勢洶湧,聲威懾人,亦不是玲瓏嫵媚,婉轉流淌,而是起始丈許處尚是水,然後水瀑便沒進水煙裡去,水瀑似化為縷縷輕煙,因風作態,自由寫意。 桂林春暖,草樹復榮,香澗的美是與別不同的,充滿宇宙神秘難宣的況味。 兩人沿澗而行,當尹清雅看到香澗瀑的奇景,澗邊的積雪被水流溶解同化,開始漫長的旅程,忍不住雀躍道:「這裡真美,想不到邊荒內有這麼一個好地方,我在這裡坐一天也不會悶。」 高彥在澗旁一方石坐下。解下背囊望著水瀑激起的陣陣水霧,在陽光灑照下,隱現五彩,有感而發的道:「邊荒是天下間最後一片淨上,正因邊荒集獨特的情況,只要南北勢力大致保持平衡,邊荒便是最有趣的地方,且刺激好玩。在淝水之戰前,邊荒的興旺是未到過的人難以想像的。淝水之戰後,動盪難免,不過一切會回復原狀,因為荒人是永遠不會向強權屈服的。」 尹清雅在他身旁另一石塊坐下,默然片刻,柔聲道:「失去了邊荒,你可有什麼打算呢?」 高彥茫然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會變成無家可歸的人,失去了一切,更不曉得該往何處去,如何可以忍受邊荒外那個人吃人的世界。」 尹清雅垂首輕輕道:「你不是因我背叛了荒人嗎?縱使收復邊荒集,你還有立足之地嗎?」 高彥差點語塞,更想坦誠相告,可是看到她像被自己的行為深深打動的樣兒,哪敢說出口。 人急智生下,笑道:「你為我擔心,是因你不明白荒人。換了在別的地方,我肯定成為通緝犯,可是對荒人來說,我如此愛得不顧一切,正合他們的作風,加上有邊荒第一高手燕飛為我說情一下,我們回到邊荒集時,肯定他們會敲鑼打鼓的歡迎我們,絕不會有另一個情況。」 尹清雅以細微的聲音櫻唇輕吐的道:「清雅有什麼好呢?」 高彥劇烈的顫震,轉頭朝她瞧來,一時說不出話來。 尹清雅迎上他的目光,「噗哧」笑道:「為何用那種眼光看人家呢?唉!你這小子真麻煩,我由始到這刻都沒有看上你。唉!我們還是敵人來哩!我又曾經……唉!都是不說了!」 高彥有如被冷水照頭淋下,旋即又像想起什麼似的,盯著她道:「不要騙自己了,你和我在一起時,不覺得開心嗎?不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嗎?」 尹清雅聳肩道:「那又如何呢?頂多你是個好玩伴吧!我還可以說什麼,才可以令你收回癡心妄想,我師傅是絕不許我和你在一起的,做朋友都不成。」 高彥氣道:「你的師傅就是你的一切嗎?你還有爹娘為你作主呵!」 尹清雅無精打采的道:「我是師傅自幼收養的孤兒,所以師恩如山,你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 高彥道:「真相往往是令人難受的,也許你和師傅的關係並不像表面般簡單,例如他血洗一個村鎮後,發現仍在襁褓中的你,一時心軟,收留了你,又或……」尹清雅大怒道:「閉嘴!你卑鄙!」 高彥頹然道:「你罵得對,我的確卑鄙,不過為了你,我再卑鄙的事也可以做出來。」 尹清雅可能想起他為自己背叛荒人的事,神色緩和下來,輕輕道:「我要走哩!不用你送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卻透出一股堅決的意味,大異她平常總帶點愛玩鬧兒的語調。 高彥感到一切努力盡付東流的沮喪,忽然間他再不願去思索這段情,也不想做任何事情,近乎麻木的道:「你不怕遇上那妖女了?」 尹清雅垂頭道:「我會照顧自己。」 又往他瞧來,欲言又止的好半響後,低聲道:「你的荒人兄弟真的仍肯收留你?」 高彥心灰意冷的道:「收留好!不收留也好!什麼都跟你沒相干哩!」 尹清雅道:「你會蠢得去輕生嗎?」 高彥露出錯愕的神色,搖頭道:「我該欠缺這麼大的勇氣吧!」 尹清雅倏地站起來,道:「人家走哩!」 高彥呆望著香澗,沒有答她。 尹清雅嗔道:「你聽到嗎?」 高彥木然點頭,仍不肯看她。 尹清雅皺眉道:「你在生我的氣,對吧?」 高彥苦笑道:「我已失去一切,包括生氣的能力,我太過一廂情願了,豈知你真的從沒有看上我。」 尹清雅忽然別轉嬌軀,朝谷口方向放腳奔去,眨眼已達至最快的速度,消沒在桂樹林間。 高彥瞧著她的背影,發起呆來,旋踵驀地彈跳上半空,凌空翻了個觔斗,發出歡呼。 「蓬!」 回落時一頭栽進了溪澗裡。 高彥喝了兩口澗水後,從冰寒的水中抬起頭,呵呵笑道:「什麼都可以騙人,只有這種事騙不了人。哈!如果不是愛上了我,且愛得不能自拔,怎會逃命似的走了。噢!我的娘!冷死我了。」 三扒兩撥狼狽的回到岸上,又坐下來喘息著自言自語道:「她該是怕我看到她離別的苦淚,所以忙著離開。哈!這是如山鐵證,證明她是捨不得離開我。唉!他奶奶的!她現在當然是回兩湖去了,我又追不上她,如何才可以和她再續未了之緣呢?真頭痛!」 又沉吟道:「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只好再找我的兄弟出腦袋幫忙。什麼老燕、老屠、老劉,加上個卓瘋子,所有腦袋加起來,我才不相信沒有另一個機會。下次我定可以令小白雁你親口承認愛上我,喚我作彥郎,決定不顧一切為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噢!真的很冷!」 高彥打個哆嗦,撲過去拿起背囊,取出干衣替換。 他的小白雁之戀,從未試過像現在此刻般實在。 第八章 放君一馬 劉裕立在穎水西岸的高地處,俯瞰荒人大隊從臨時搭起的三道渡橋過河的情況。 由江文清指揮的雙頭船隊,把上下游封鎖,以策安全。 荒人大隊比預計的時間早到近個把時辰,只從此點便知從戰士到工匠、婦孺,荒人的士氣是多麼高揚,令他們忘記了勞累。 看著以萬計的荒人由南方安然返回邊荒,進駐反攻邊荒集的鳳凰湖基地,劉裕生出滿足和成就的感覺,大大沖淡心中郁苦的情緒。 他曉得已是勝利在握,不管邊荒集的敵方佔領軍多有本事,都翻不出他的掌心去。姚興和郝長亨交易的糧資和戰馬均落入他手上,連串的勝利,把荒人的士氣和鬥志推上顛峰的狀態,更重要的是自己確立了統帥的權威,人人對他信心十足,願效死命。 唯一使他有點不安的,是慕容戰對護送戰馬來的羌兵手段狠辣,展開屠殺,只餘數十羌人逃回邊荒集去。不過此為胡族戰士一向的作風,兼之慕容戰並非他的手下,他實在很難說話。可能只因不符北府兵的作風,他心裡才會感到不舒服,至於這種行為是對是錯,他亦沒法判斷。 每殺敵方一個人,便可以削弱對方一分力量,且可以令敵人生出恐懼。 他是否也要改變自己呢? 拓跋珪策騎出盛樂,朝長城的方向疾馳,後方是五千拓跋族最精銳的戰士,陪行的將領是長孫普洛。 他今次不是要迎擊敵人。剛好相反,他是要撤走平城和雁門的部隊和民眾,運走所有糧資,只留下兩座空城。 行動關係重大,在不容有失下,他必須親自監督,以防慕容詳由燕都出擊。 他明白領軍來攻打他的慕容寶是怎樣的一個人。慕容寶一向看不起他,又高傲自負,自以為是無敵天下的猛將,更認為大燕兵是世上戰力最強的部隊,而這正是對方的弱點,他要好好利用。 拓跋珪心裡承認如現在與慕容寶正面交戰,他是輸多贏少。幸好戰爭的勝負,並非純靠武力,更重要的是策略。 現在他放棄長城內所有得來不易、勢足威脅燕都的堅強據點的大片土地,正是要慕容寶進一步生出輕敵之心,魯莽行事。 佔領平城和雁門後,手下將領大部分均力主趁慕容垂分身不暇之際,直搗燕都。可是他卻不為所動,保存實力,以應付將臨之戰,貫徹對燕飛的承諾。 他放棄平城和雁門,慕容寶會作出怎麼樣的反應呢? 換了是慕容垂,此計肯定無法令他上當。 慕容寶又如何? 拓跋珪正耐心等待,自拓跋代國滅亡後,他一直在等待,現在機會終於來臨。 燕飛有點不敢看原來臥佛寺所在的大坑穴,如有選擇,他是不會回到這裡來的。 他利用山林的掩護,從坑穴的西北方掠過,直趨雙駝峰。 他感到波哈瑪斯的精神在波動著,顯示他並非處於冥想默坐的狀態裡。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否他的修行出了岔子? 半盞熱茶的工夫,燕飛離開摩雲嶺南麓的密林區,抵達雙駝峰西南方一道支脈,翻過小山,雙駝峰矗立眼前,高低起伏的兩峰直插雲天,拔地而起。 前方地勢低平,從摩雲嶺垂雲瀑而來的一道支流,流經此幅山腳處的平地,形成一個小湖。 湖水晶瑩潔淨、水流緩慢、松樹環湖聳立,岸邊開始溶解的積雪瀉入湖內,原被雪覆蓋的嶙峋怪石似從雪層裡冒出來,惹人深思。 在湖岸旁一塊巨石上,波哈瑪斯衣衫染血,容色蒼白,正不眨眼的瞧著燕飛。 燕飛心中奇怪,誰人有本領能重創這位來自波斯的武學宗師呢?亦大感為難,自己怎可以對沒有抵抗力的人下殺手? 燕飛速度不改,轉眼來到波哈瑪斯身前,神態從容的蹲下道:「本人燕飛,大法師你好。」 波哈瑪斯遽震一下,雙目現出驚疑神色,顯然被燕飛威名所懾,知道不妙。 燕飛皺眉道:「大法師劍傷嚴重,如不能及時治療,恐怕永難痊癒。究竟是誰幹的?」 波哈瑪斯一雙眼睛射出仇恨的焰火,咬牙切齒的道:「我從未想過世上有這麼狠毒的女人,我和她不但無仇無怨,且互不認識,她卻因看穿我行功正到緊要關頭,忽然現身突襲。無奈下我雖明知功虧一簣,仍要起而應戰。對!我是吃了大虧,但她亦被我重創。想不到我苦待三十多年的時機,就這麼被她破壞了。」 燕飛心忖難道是安玉晴,旋又推翻造想法,因為她絕不是這種人,兼之她並不認識波哈瑪斯。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作風近似任青媞,不過此女該不在邊荒內。 波哈瑪斯歎道:「燕兄是否專誠來找我呢?」 燕飛知他才智過人,從自己稱他作大法師而曉得自己是來尋他晦氣。坦然道:「我本是一心來殺你,但卻不願乘你之危,只好先助你穩定傷勢,再請大法師隨我去見呼雷方。」 波哈瑪斯現出虎落平陽的無奈神色,徐徐吐出一口氣道:「殺了我並不是辦法,呼雷方是被我的制神大法所迷,只要燕兄在他耳邊說出一句咒語,便能解法。」 燕飛似笑非笑的道:「換作你是我,會否憑一面之詞便信而不疑呢?何況呼雷方牽涉到一批毒香,如落入我們手上,加上姚興一方並不知情,對我們光復邊荒集有很大的用途。」 波哈瑪斯正容道:「燕兄的懷疑是合情合理。我只能以真主之名立誓,如果我有一字虛言,欺騙燕兄,教我十日之內曝屍荒野。」 燕飛不以為然道:「法師以為立下毒誓,我就會放你一馬?若只是關乎我一個人的事,我還可以隨心之所願作出決定,可惜此事關係到反攻邊荒集的成敗,而法師則是敵方主帥倚重之人,我放過你,等於放虎歸山。你總不能明知我們有毒香在手,仍裝作不知道吧!」 波哈瑪斯誠懇的道:「實不相瞞,我早有離開姚興之意,燕兄來此途上,該見到那被火石撞地弄出來的大坑穴。」 燕飛道:「法師決定離開,竟與此坑有關?」 波哈瑪斯道:「正是如此。此為天大凶兆,對現今中土所有政權均不利,亦使我對效力姚萇萌生退意。何況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是追殺那妖女,以雪心頭大恨,再無意與荒人為敵,請燕兄相信我。」 燕飛感到他話中的誠意,但仍感難下決定,如自己把他所說的咒語,在呼雷方耳邊說出來後卻毫不見效,豈非天大的笑話。 波哈瑪斯道:「燕兄是如何曉得呼雷方與毒香有關,又如何尋到這裡來呢?即使姚興也不曉得我到哪裡去了。」 燕飛道:「毒香方面請恕我要賣個關子,不願透露。至於尋找你老哥,我自有一套辦法,只要你仍在中土,便沒法躲避我。」 波哈瑪斯欣然道:「如此我有個折衷的辦法,燕兄當清楚我內傷嚴重,沒有十天八天靜養,休想恢復從前的功力。那我便在燕兄指定的時間內留在這裡,只要我違諾離開,燕兄可趕回來追殺我,憑燕兄能斬殺竺法慶的身手,何況邊荒更是你的地頭,我必無倖免。」 燕飛知他看破自己是憑精神感應追尋到這裡來,因為他本身亦是這方面的大行家,所以有此提議。終於同意,點頭道:「好吧!請法師三天內勿要離開白雲山區,只要呼雷方痊癒過來,我再不理會法師的事,當然,先決條件是法師必須離開姚興,否則我會不擇手段的對付你。」 波哈瑪斯大喜道:「燕飛親口發出的警告,天下人誰敢不放在心上呢?燕兄是個好心腸的人,他日我必有回報。」 接著對燕飛說出解開呼雷方被制心神的咒言。 燕飛立在坑穴邊緣,目光雖落在圓坑中心尼惠暉埋骨之處,心中想的卻是宋悲風和安玉晴,他們到了哪裡去呢? 奔跑的聲音由遠而近,他不用回頭去看,已知來者是誰。卻沒有奇怪,這小子的老本行正是四處奔波,不如此方為怪事。 白雲山區發生了這麼怪異的事,他來探看情況是理所當然。幸好波哈瑪斯重傷,否則給他遇上,這小子便有難了。 高彥在後方嚷道:「我的娘!竟然是小飛你,不但沒有被孫恩幹掉,還有閒情在這裡欣賞怪穴。」 接著來到燕飛身旁,倒抽一口涼氣道:「天!這是怎麼一回事?」 燕飛見他走得氣喘如牛,訝道:「你在逃命嗎?」 高彥歎道:「給你猜個正著,幸好遇著我的私人保鏢燕大爺,難怪那妖女給嚇跑了。」 燕飛訝道:「妖女?」 高彥道:「還不是楚無暇那個心狠手辣的妖女,不過我該感激她才對,如非她窮追不捨,我便沒法試探出小白雁對我海枯石爛仍不會改變的愛。哈!今次發達哩!」 燕飛聽得糊塗起來,皺眉道:「你和小精靈在一起嗎?現在她到哪裡去了?」 高彥興奮的道:「此事說來話長,不用擔心,你想不聽也不行。嘿!你是否宰掉了孫恩哩?」 燕飛終於面對該否說謊,和如何說謊的頭痛問題,否則很難向自己的兄弟交待,苦笑道:「孫恩仍然健在。」 高彥大吃一驚,左顧右盼,害怕孫恩會在某處忽然撲出來。 燕飛道:「不用怕,他回南方去了。」 高彥如釋重負的鬆一口氣,定神打量燕飛,道:「你打跑了他。我的娘!你怎可能沒受半點傷的?」 燕飛道:「我也沒有打跑他,不過他真的受了傷,此事亦是說來話長。我已找到醫治呼雷方的方法,必須立即趕回去。」 高彥道:「大家邊行邊說。哈!遇上你真好,我正要找人傾吐心事,為我分析疑難。」 燕飛的頭登時大了起來,苦笑著去了,高彥忙追在他身後。 高彥筋疲力盡的在穎水旁坐下,喘著氣道:「你終肯停下來了。」 燕飛仍是氣定神閒,仿似有用不完的力量,仰望太陽剛沒入地平線後,在西邊天際現身的一顆又大又明亮、金光燦然的星星。 道:「我既不想背著你走路,又怕如你落單會被餓狼把你分屍,只好停下來待你恢復氣力。」 高彥忍俊不住笑起來道:「燕小子的心腸真壞,不過我已摸清楚你的底子,每逢心情大佳時總愛揶揄老子,像千千剛到邊荒集之夜,便不住拿老子TMD開玩笑。」 燕飛微一錯愕,心忖高彥的話該有幾分道理,自邊荒集二度失陷後,他的心情確從未試過這般暢美,因為他曉得敵人不但缺糧、內部不穩,且掌握了敵人的部署和戰略,縱然在兵法上他遠及不上劉裕、屠奉三之輩,但也知道勝利已經在望。 一切都是為了紀千千,只有重奪邊荒集,他方可以進行與拓跋珪釐定的策略。 高彥道:「想起千千哩!還在那裡發什麼呆,快來給老子過幾道管用的真氣,打通老子什麼娘的奇經八脈。有你小飛在,我根本不用去練功,便可以成為一流高手。還不滾過來提供服務。」 燕飛沒好氣的來到他身後盤膝坐下,雙掌按上他背脊,先輸入一注真氣,接著連拍十多掌,每掌均令高彥震抖一下,然後收手道:「有什麼感覺?」 高彥好一會也作不了聲,驀地嚷起來道:「你奶奶的真厲害,不愧邊荒第一高手。第一道真氣至少值一錠金子,其餘每掌可值半錠。真古怪!真氣先進入我的丹田,然後你每一掌拍下來,真氣便像由你指揮的部隊般應令衝往某道經脈,神妙得難以置信。你奶奶的,你是否已傳了我十年的功力。橫豎你有空,再多傳我十年功力如何?加上老子本身的功力,我便有四十年的功力哩!得來全不費工夫。」 燕飛啞然笑道:「對不起!我只傳了你十日的功力,再多十日怕你消受不起。這十日功力能否保存還須看你本身的努力,世上絕無可不勞而獲的便宜,武功的修為更沒有可取巧可言。」 高彥掉轉過來與他面對面坐著,欣然道:「你的心情真的很好,現在可以談小白雁的事吧!」 燕飛既弄清楚荒人進駐被新命名的鳳凰湖基地,離此只半天的腳程,故不急於趕路。遂道:「本人洗耳恭聽。」 高彥大喜,忙把英雄救美的情況加鹽添醋的說出來,最後道:「她遽然離開時雖然背著我,但我清楚看到她一對美麗的眼睛是含著熱淚的,全是因為捨不得離開我。」 燕飛訝道:「你比我還了得,雙眼竟有透視的能力。」 高彥尷尬的道:「不要岔開去。現在我的問題是如何可與她再續前緣,再有一次單獨相處的機會,我肯定可以令她投懷送抱,大家卿卿我我,快活過神仙。」 燕飛沉吟片刻,道:「想不到劉裕竟會為你做這種事,實不似他一向踏實的作風。」 高彥光火道:「你想到哪裡去呢?老劉是夠義氣,肯為朋友兩肋插刀,不像你這小子般,對我和小白雁能留芳百世的熱戀不時冷嘲熱諷。」 稍頓又道:「我可不是亂吹牛皮,經卓瘋子把我們坎坷的愛戀,寫入他那部說書人的天書去,保證比你斬殺假彌勒的壯舉更吸引人,更收旺常彌勒是假的,我們的愛卻是能在爐火裡永遠挺得住的真金。」 燕飛忍不住笑道:「卓瘋子的三寸不爛之舌真了不起,終於說服了你這個傻瓜。」 高彥氣鼓鼓道:「不是卓瘋子了得,而是我感到如讓我偉大的戀史失傳,是後世所有人的損失。明白嗎?快給我動腦筋,讓我能流傳千古的小白雁之戀有個圓滿的結局。」 燕飛道:「看來你只好到兩湖去走一趟,她人在那裡,你還有另一個選擇嗎?」 高彥登時兩眼發亮,試探道:「你陪我去嗎?」 燕飛搖頭道:「不!你自己一個人去。」 高彥像從雲端摔回地上,頹然道:「你這不是叫我去送死嗎?」 燕飛道:「我是認真的,只要你得鐘樓議會同意,便可以作邊荒集的代表,光明正大公然到兩湖找聶天還談條件,約定某段時期內互不侵犯的條約,那時你豈非可施盡渾身解數,追求小白雁嗎?」 高彥道:「這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聶天還現在恨不得剝我們荒人的皮,吃我們的肉,怎肯與我們合作?」 燕飛道:「我雖然不是熟悉政治的人,卻也知道政治只講利益,現在聶天還的主要目標是與桓玄扳倒建康的政權,如果司馬皇朝完蛋,便輪到他和桓玄爭天下。在這樣的形勢裡,他既無力攻打邊荒集,只好與我們講和,至乎可以繼續和邊荒集作交易,從中得益。所以你代表邊荒集去見聶天還,並不是完全行不通的。即使最後談不攏,依照江湖規矩,他也不敢動你半根毫毛。」 高彥的眼睛又亮起來,旋即恍然若失道:「仍是行不通,大小姐與聶天還有殺父之仇、毀幫之恨;老屠則與聶天還勢不兩立,怎肯同意?快給我另想辦法。」 燕飛道:「我仍認為值得一試,因為光復邊荒集後,我們不單需要一段時間回復元氣,且要應付北方的敵人,故不宜在南方樹敵。且我們首要之務,是要助拓跋珪打垮慕容垂,救回千千主婢,如此邊荒集聲勢方可重上高峰。事情有緩急輕重之分,所有人必須拋開個人好惡,為大局著想。大小姐和老屠該明白這只是權宜之計,約期一過,大家又可以互相攻伐,拚個你死我活了。」 高彥興奮起來,緊張的道:「對!對!對極了!首先須由你親自出馬去說服老劉,這小子一向不受控制,肯製造一個機會給我和小白雁,只是給鬼遮了眼。」 燕飛道:「再次的失敗,已令郝長亨失去聶天還對他的信任,兩湖幫的局勢也變得不穩定,你須摸清楚兩湖幫的情況,方可以對症下藥,在小白雁前顯示出你的威風。」 高彥拍胸道:「只要手頭有金子,我可以輕易地重整掌握兩湖幫的情報網。」 燕飛正要提醒他多兩句,神情一動道:「有大批人馬正從東南面趕來。奇怪!」 高彥大吃一驚道:「快溜!」 燕飛微笑道:「看清楚再說吧!」 第九章 橫生枝節 劉裕離開營地,到可鳥瞰整個鳳凰湖的山坡處,想找個地方坐至天明,深思目下的處境。 他剛從一個充滿屈辱和無奈的噩夢中驚醒過來,夢裡充斥著桓玄的惡行和王淡真的苦難,他只有把注意力集中於收復邊荒集的問題上,方可以把夢境盡快忘個一乾二淨。 鳳凰湖岸營帳處處,湖岸泊滿糧船,荒人好夢正酣,人人耐不住長途跋涉的辛勞倒頭大睡,只餘當值的哨兵撐著眼皮子在各戰略要點捱更守夜。 天上星辰密佈,令夜空變成有質感和立體、不平均分佈由大小光點光芒構成的壯麗圖畫,顯示著蒼穹深不可測的無限。 快抵達位於半山的一組大石群,他聽到古怪的聲音。 他念頭一閃,連忙增速,趕了上去。 古怪聲音倏地停止。 龐義變得沙啞的聲音從兩塊石間傳出來,問道:「誰?」 劉裕暗歎一口氣,道:「是我!劉裕!」 龐義站起來,神情木然道:「你睡不著嗎?」 劉裕肯定他剛才在哭泣,想不到外表堅強的龐義,竟有這般脆弱的一面,不過想想自己的情況,便對他只有同情而沒有絲毫嘲笑之意。移到他身邊的大石坐下,凝望湖上的船隻,道:「你在這裡多久了?」 龐義在另一塊石上坐下,道:「剛才不論你聽到什麼聲音,也要當作聽不到。」 劉裕歎道:「我當然會為你保守秘密。可是究竟為了什麼呢?現在光復邊荒集有望,我們可以繼續進行營救千千和小詩的大計,你該開心才對。」 龐義知道瞞不過他,因為劉裕是曉得他鍾情小詩的人。 頹然道:「我很害怕。」 劉裕訝道:「害怕什麼?」 龐義淒然道:「我怕不論與慕容垂一戰的勝敗如何,結果仍是一樣。」 劉裕不解道:「我不明白!」 龐義雙目又淚光流轉,痛苦的道:「如果我們鬥不過慕容垂,當然一切休提,不但千千和詩詩回不來,邊荒集也要完蛋。可是即使我們能創造奇跡,打垮從未吃過敗仗的慕容垂,他仍可毀掉千千和詩詩,讓我們永遠得不到她們。」 劉裕忽然全身打寒噤,自己的確從未想過這方面的問題,恐怕所有荒人包括燕飛在內也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當慕容垂發覺再保不住紀千千,便毀掉她。 龐義的聲音續傳入他耳內道:「詩詩是那麼膽小和柔弱,我真怕她受不住驚嚇。我很感激千千,如不是她選擇留下,詩詩的遭遇更是不堪想像。胡人的殘忍手段,我們在北方早領教過了。」 劉裕只好安慰他道:「不用擔心,燕飛曾到滎陽看過她們,她們都生活得好好的。」 龐義以袖拭淚,道:「你不明白的!我這一生最不喜歡別人養鳥雀,把會飛的可愛鳥兒關在窄小的籠子裡,剝奪了它們任意飛翔的權利,那是最殘忍的事,是人的惡行,為的只是要聽它們的歌聲。現在千千和詩詩便如被慕容垂關在籠裡的鳥兒,想想也教人心痛,我可不是那麼容易哭的。」 劉裕聽得心如刀割,比起王淡真來,紀千千和小詩的遭遇已強勝多了,至少慕容垂禮待她們。而王淡真的情況則真正是不堪揣測,至乎他不敢去想,否則肯定發瘋。他到這裡來本是要淡忘剛才的夢魘,豈知反被勾起心事。 還有什麼可以安慰他呢? 風聲響起,從後而至。 劉裕警覺的別頭瞧去,卓狂生正騰空而至,從山頂跳躍下來,落在兩人身前。 卓狂生對龐義露出注意的神色,打量他幾眼,帶點詢問意味的眼神射向劉裕,道:「你們在談什麼呢?」 劉裕向他打個眼色,著他不要尋根究底,顧左右而言之道:「閒聊吧!你沒有休息嗎?」 卓狂生在兩人對面的平石坐下,道:「現在的生活才稍為回復正常,荒人大多是夜遊鬼,而我更是夜遊鬼裡的夜遊鬼,白天是用來睡覺的,晚上方是我享受生命的時候。哈!既然你們只在閒聊,不如一起來聽聽我那部巨著的結局,給點意見。」 劉裕奇道:「你在說笑吧!你的驚世巨著不是才剛開始,到現在只有個多月的時間,這麼快便寫完,我還記得你說要寫書時,剛巧奉善被彌勒教的人懸屍示眾。」 卓狂生撫鬚笑道:「胸懷沒有點遠見,怎配當邊荒的史筆。我這部著作因邊荒集而來,從其人事變遷反映邊荒集的盛衰榮辱,亦會跟從邊荒集的雲散煙消而結束。」 龐義咕噥道:「不要胡言亂語,邊荒集怎會完蛋?」 卓狂生道:「所以你沒有資格來寫這本天書,因為欠缺視野,寫出來的東西當然不會動人,更不會有血有肉,只會令人悶出鳥來。」 轉向劉裕道:「你現在是我們的統帥,對此有什麼看法呢?」 劉裕被迫去想將來的事,苦笑道:「自晉室南渡後,南方從未出現過像眼前般的混亂形勢,北方則因大秦解體,亦四分五裂。在未來的十年將是遷變無常的一段時間,恐怕沒有人能預見變化,或許就是那麼一直亂下去。 「噢!」 卓狂生和龐義齊盯著他,前者問道:「什麼事?」 劉裕想起的是胡彬告訴他白雲山區的天降災異,心中生出不寒而慄的感覺,難道災異直指邊荒集,預告邊荒集的滅亡?否則便不該發生在邊荒集附近。 一時間,他不想說出來,也不願說出來。道:「假如南北一統,邊荒集自然完蛋,因為邊荒再不存在。」 卓狂生舒一口氣道:「差點給你嚇死。我的想法與你不同,統一天下談何容易,以苻堅的實力仍以亡國滅族收場,其他人更不行。依我看南北的對峙會繼續下去,直至一個真正的霸主出現,目前的所謂霸主,沒有一個有這種能力。」 龐義道:「慕容垂也沒有這個資格?」 卓狂生理所當然的道:「他開罪了我們所有荒人,怎會有好收場呢?」 龐義為之語塞。 劉裕道:「如非出現統一之局,邊荒集該可以繼續繁榮下去。」 卓狂生歎道:「世上是沒有永遠不變這回事,邊荒集的問題,在於她顯示出來的影響力和戰略性。小小的一個城集,卻主宰著南北政權的盛衰,現在當然沒有問題,因為南北各大勢力亂作一團,自顧不暇。可是南北形勢一旦分明,政局穩定下來,當權者絕不容邊荒集的存在,那時邊荒集肯定會完蛋,或許是十年,或許是二十年內的事。我的巨著亦不得不隨邊荒集的滅亡而終結。」 龐義聽得臉色發青,安慰自己道:「也可能是數十年後的事,老子那時該沒眼看了。」 卓狂生歎道:「沒可能拖那麼久的,你和我都可以親眼目睹邊荒集的滅亡。事實證明了邊荒集根本守不住,而我們只能在南北勢力的夾縫中生存,且是驕傲地生存,而不是苟且偷生。邊荒集的聲名會在我們有生之年攀上巔峰,再逐步走向滅亡。不要害怕,這正是最精采的人生,與邊荒集一起經歷她最偉大的時代。我正因見你老龐哭喪著臉,才指出你的錯誤,只要你持著和我同樣的看法,你會享受到眼前每一刻的珍貴時光。」 劉裕忍不住問道:「你自己又有什麼打算?」 卓狂生仰望夜空,雙目神光閃閃,充滿憧憬的神色,徐徐噓一口氣,道:「當邊荒集滅亡的一刻,我會跑上古鐘樓的觀遠台上,寫下邊荒集的結局,然後殉集自盡,以我的死亡作為巨著最後的終結。這是多麼淒美的故事。」 一時間,劉、龐兩人都說不出話來。 劉裕耳際像又響起屠奉三臨別前一番充滿感觸的話。 「有一天劉兄成為南方最有權勢的人,請別忘記邊荒集,讓荒人繼續他們自由寫意的生活。」 桓玄離開臥榻,心裡明白榻上的絕色美人兒正默默淌淚,卻不揭破。他已多年沒嘗過連續多晚的激情,伏在她身上,便像把建康所有高門踩在腳底下,那種感覺是無與倫比的。 他披上外袍,推門離房。 侯亮生正焦急地在內廳等待,見桓玄出房,忙迎上施禮。 桓玄不悅道:「這麼晚了!什麼事不可以留到天明再說呢?」 侯亮生忙道:「前線傳來急報,桓偉將軍和兩湖幫的聯合行動慘敗而還,兵員折損過半。」 桓玄遽震失聲道:「這是不可能的。」 侯亮生道:「關鍵在劉牢之背叛了我們,派出水師封鎖淮水,令我方水陸兩軍無法會合,反被荒人以奇兵逐個擊破,死傷無數。」 桓玄咬牙切齒道:「劉牢之!有一天我會親手把你的肉逐片逐片的割下來,方可洩我心頭大恨。」 侯亮生道:「劉牢之的背叛,使王恭立陷險境,更是孤立無援,我們該怎辦好呢?請南郡公定奪。」 桓玄下意識的回頭往關閉的房門看了一眼,沉吟片刻後道:「我們到外廳去說。」 燕飛訝道:「竟然是小儀。」 高彥沒有他那麼好眼力,聞言喜道:「這麼多騎兵,肯定是他到盛樂召援兵來哩!至少有數千之眾。」 燕飛道:「沒有那麼多,約二千來騎,還有近五十輛騾車,且大部分是荒人兄弟,我族的戰士只佔小部分。」 一騎排眾而出,超前奔上斜坡,見到燕飛大喜道:「我們拓跋族的英雄,邊荒的英雄,你們怎會在這裡的?」 燕飛道:「此事說來話長,你們又是什麼一回事?」 拓跋儀道:「我返回盛樂,得到千匹戰馬和百名戰士,回來與你們並肩反攻邊荒集,沿途遇上不少流亡往北方的族人和荒人兄弟,更有人聞風歸隊,我乘勢派人手,召集躲在邊荒各地的荒人,最有效是晚上在高處打起邊荒集召集的燈號,所以你才有機會看到眼前的壯觀場面。」 燕飛道:「此處不宜久留,我們邊走邊說吧!」 轉向高彥道:「你負責領路,我和小儀押隊尾。」 高彥一聲領命,高呼道:「兄弟們!隨我來。咦!」 拓跋儀躍落地面,道:「用我的馬吧!不然成何體統?」 高彥毫不客氣,飛身上馬,領路去了。 大隊繞過小丘,朝穎水方向推進,見到立在丘上的是斬殺竺法慶的大英雄,登時士氣大振,紛紛歡呼致敬。 在外廳坐下後,桓玄沉思良久,道:「劉牢之並沒有直接加入戰鬥,對嗎?」 侯亮生道:「不過並沒有分別。且我在較早前接到消息,何謙在到建康的途上被王國寶突襲遇害,令司馬道子和劉牢之之間再沒有障礙。」 桓玄色變道:「消息從何而來?」 侯亮生道:「來自司馬道子。」 桓玄失聲道:「什麼?」 侯亮生道:「司馬道子通過司馬德宗向各方重鎮發出檄文,公告已把王國寶問斬,還歷數他的罪狀,其中一條就是襲殺何謙。」 說罷雙手高舉過頭,奉上來自建康朝廷的檄書。 桓玄接遲檄書,拉開匆匆看畢,憤然投於地上,大怒道:「我操你司馬道子的十八代祖宗。」 侯亮生不敢答話。 桓玄沉聲道:「立即以飛鴿傳書知會王恭,告訴他劉牢之叛變一事,並通知他我會聯同殷仲堪明早天亮起兵,麾軍從水陸兩路直指建康。趁現在北府兵因何謙之死致四分五裂,讓我看看司馬道子憑什麼來抵擋我荊州大軍。」 侯亮生低聲道:「可是兩湖幫新敗,戰船折損嚴重,恐怕無力助我們封鎖大江。」 桓玄冷笑道:「沒有聶天還便不行嗎?我們必須速戰速決,只要攻陷石頭城,建康遲早屈服,否則若給劉牢之足夠時間掃平北府兵內反對他的力量,我們將坐良失機。」 侯亮生點頭道:「明白了!我現在立即去辦事。」 侯亮生去後,桓玄緩緩站起來,朝內廳走去,心中充滿憤恨,而令他平靜下來的唯一方法,是把怨郁之氣盡情發洩在房內美女的身上。 皇帝的寶座本已唾手可得,現在卻是橫生枝節,終有一天他會把劉牢之生吞下肚裡去。 第十章 宿命對手 燕飛和拓跋儀在最後方坐著兩匹由戰士讓出來的馬兒,並騎緩行。 燕飛聽罷拓跋儀有關拓跋珪的情況,道:「為何剛才你每次提及小珪時,語氣總是有異往常,且有點言而未盡似的,你們兩個之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是否有爭執?」 拓跋儀心中苦笑,連他也沒有想過,劉裕這個主帥的表現是如此出色,繼燕飛後成為邊荒的英雄,就在這荒人沉浸在勝利情緒的當兒,他卻要去想如何刺殺荒人將反攻邊荒集的希望和熱情,托寄於一身的最高領袖,令他覺得要執行拓跋珪交代的秘密任務的難度倍增。而拓跋儀本身也是荒人,此事使他充滿罪惡的矛盾感覺,另一方面亦證明拓跋珪對劉裕的看法沒有錯,劉裕確實是個令敵人顧忌的人。 拓跋儀是有苦自己知,雖恨不得向燕飛全盤傾訴,卻知這般做了,等於背叛拓跋珪,他該如何選擇呢? 歎道:「我只是在擔心他,慕容寶並不易對付,何況慕容寶後面還有慕容垂,一旦讓慕容垂收拾了慕容永兄弟,他便會親自對付我們。照我看,現時在北方,包括我們在內,仍沒有人是慕容垂的對手。」 燕飛心忖這是因為你不曉得我們有紀千千這著神奇的棋子,不過也感到拓跋儀有點岔開問題,顧左右而言他。 他肯定有些事發生在拓跋儀和拓跋珪之間,卻亦知不宜在此刻追根究底。順口問道:「乞伏國仁現在是怎樣的情況?」 拓跋儀拋開煩得令他失去所有人生樂趣的沉重心事,道:「苻堅死前,派他去平定其叔父步頹的叛亂,乞伏國仁知道大秦帝國滅亡在即,反與步頹聯成一氣,召集族人,組成了一支十多萬人的部隊,建立政權,自稱大都督,設立武城、武陽、安國、武始、漢陽、天水、略陽、漒川、甘松、匡朋、白馬、苑川等十二郡,在勇士川另建勇士城作國都。還擊敗和收服了南安豪強秘宣,又在六泉平定了三個鮮卑人的部落,成為姚萇在苻丕外關內最大的勁敵。」 訝道:「你為何忽然提起他?」 燕飛說出原委,道:「北方形勢的混亂複雜,在所有人意想之外,將來我們縱能打垮慕容垂,仍有一段很艱辛遙遠的路要走。」 拓跋儀道:「苻堅被姚萇幹掉後,北方自立為王或割地稱霸者不勝枚數,不過較像點樣兒的只有呂光、禿髮烏孤、沮渠蒙遜、慕容德、李篙和馮跋等人。不過比之姚萇和慕容垂,這些人都差遠了。」 又欣然道:「我很高興你仍視自己是拓跋鮮卑族的一分子。」 燕飛道:「我從來沒有否認是拓跋族的人,只因我討厭戰爭和死亡,才來到邊荒集過著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的日子。不過紀千千把一切改變過來,為了她,我願去做任何事。」 拓跋儀心中難過得想仰天大叫三聲,自己究竟該把拓跋珪的命令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還是將自己好兄弟的心願置於首席?如刺殺劉裕成功,反攻邊荒集的大計不立即崩潰,也肯定會延誤。 在返回邊荒的途上,他曾反覆思量,卻從沒想過光復邊荒集的軍事行動如此迫在眉睫,且如此接近成功。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他即使如實執行拓跋珪的密令,恐怕亦難有機會。假如成功的話,則會對反攻邊荒集造成最沉重的打擊,亦是他不想見到的。 燕飛訝道:「你心中有甚麼疑難呢?為何臉色忽明忽暗,變化劇烈?」 拓跋儀差點忍不住向他吐露實情,勉強忍住道:「我在擔心族主。」 燕飛發覺他二度稱拓跋珪作族主,而不是像以前般親切地喚小珪,心中湧起不安的感覺,道:「對小珪多點信心吧!勝敗不是單講實力,否則我便割不了竺法慶的首級。不要再想北方的事,現在我們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把邊荒集奪回手上,要慕容垂兩面受敵,最後的勝利將屬於我們。」 ※※※ 孫恩站在岸旁,等待出現在大海束面的第一道曙光,心中充盈奇異的情緒。 經過連續兩天晝夜不停的趕路,他繞過建康,直抵大海之濱。 三十多年來,還是首次有人令他負傷,且是不輕的內傷。幸好道家修行正是養生之道,黃天大法更是養生的極致,具有療傷神效,兩晝夜的邊趕路邊療傷,他已把傷勢穩定下來,接著便要看入關靜養的工夫了。 身負的傷勢使他的心境生出變化,不單對自己作出深入的反省,更對自身和所處的人世有更透徹的明悟。 從小他便愛一個人獨處,思考眼前的天地。高山之巔、大海之濱,是他最喜歡留連的地方,只有當遠近群山俯伏腳下,茫茫汪洋在眼前澎湃漲退,方可以牽動他某種沒法說出來的偉大情懷。他熱愛遠古的歷史和神話,令他能縱橫於上下古今,視野超越時空,縱觀文明的興盛和衰落;他亦精研術數,希冀能掌握宇宙和命運的奧秘。 可是再沒有一件事,能比得上感應到仙門時的震撼,他首次體會到道佛的先賢窮畢生之力追求的甚立地成佛、白日飛昇,是千真萬確的存在,而仙界則無處不在,只看你能否像三佩合一般打開那入口,開啟那可以離開這被命運控制的世界的出路。 事情實在發生得太突然,太令人猝不及防,他當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殺死燕飛,以致白白錯失了穿越仙門千載一時的機會。 他並沒有後悔,因為他已掌握了開啟仙門的法訣,雖然他仍有一段很遠的路要走,但至少有一個明確努力的方向,生命亦因而充滿了生趣和意義。 除此之外,仙門對他最大的啟示是證實身處的人間世只是一個幻象、一個迷失於悲歡離合的生死之局。在這個清醒的夢裡,他可以放手而為,任意縱橫。 雖然燕飛不是憑自身的本領傷他,但他已蘄P飛為相類的難得對手,清楚只有借燕飛的激勵,他方可以使黃天大法向最高境界進軍。 對燕飛他再沒有絲毫敵意,且大生好感。可是他也曉得自己和燕飛間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享受開啟仙門遁往洞天福地曠古爍今的成果。他直覺感到,當他殺死燕飛的一刻,他的黃天大法始臻達真正完美的極致,真陽和真陰力足破空而去。只有燕飛這樣的對手,才能激發他的鬥志和潛能,使他在對決裹掌握生死之秘。 命運注定,他們第三場的決戰,是無可避免的。 第一線曙光,出現在水平盡處。 ※※※ 鳳凰湖以磚石構築的主建築物的議堂裡,正舉行計劃反攻邊荒集的流亡鐘樓議會。主持者卓狂生和統帥劉裕對坐南北兩端,兩旁密密麻麻或坐或站擠滿了人,包括剛回來的燕飛、拓跋儀和高彥。江文清、慕容戰、姚猛、姬別、紅子春、費二撇、程蒼古等全體出席,到了江陵去的屠奉三由陰奇代表。列席者有十多人,令整個寬不到三丈,長只四丈的議堂鬧哄哄的,氣氛熾熱。 呼雷方容色蒼白的坐在卓狂生右下首,雖然一副大病初癒、有氣無力的模樣,但比之心神受制時之嚇人情況,已是天壤之別。燕飛剛才依波哈瑪斯所教,在他耳邊說出解咒的密語,果然立即奏效,呼雷方應聲劇震,醒轉過來,卻完全忘記了發生過甚事,至於毒香一事更是全無記憶,能記得的只是被姚興遣高手圍攻的情況。 燕飛心知波哈瑪斯在這方面對他使過手段,可是總不能因此掉頭回白雲山尋他晦氣,只好一笑置之,呼雷方能「重新做人」,他已心滿意足。 卓狂生乾咳兩聲,喧鬧的人忙靜下來,聽他說話。 卓狂生撫鬚先大笑三聲,欣然道:「今次在鳳凰湖,是我們繼新娘河的第二次眾義。」 姚猛插口道:「人更多更齊了。」 卓狂生瞪他一眼道:「多嘴!」 實時惹起一陣哄笑。 卓狂生道:「我們的大英雄小飛剛回來,便忙著為呼雷當家唸咒驅心魔,我們尚未有機會聽他力戰孫恩的故事,請他先向議會作個詳盡的報告如何?」 站在燕飛身後的高彥靠到燕飛耳邊道:「這瘋子是假公濟私,接著便是逼我當眾說出與小白雁的閨房秘史了。」 卓狂生道:「高小子你在說甚麼?」 高彥忙站直身體,尷尬道:「沒甚麼?閒聊幾句也不成嗎?」 燕飛暗歎一口氣,卓狂生是在逼自己說謊,而他不但不慣說謊,更不願說謊。 處於這兩難的處境,他倏地湧起眼前一切都不是真實,而是幻象的荒謬感覺。這是曉得仙門之秘的嚴重後遺症,他仍在生死之局內,但又偏以局外人的眼光去看這世界。這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荒謬感覺,會令人難以投入。有千千在就好了,只有她才能令他全情投入,明知這人世只是一場遊戲,或一個夢境,仍義無反顧,全心全意的投進去。 深吸一口氣後,燕飛淡淡道:「我在堂邑城遇上孫恩,輿他打了一場,因堂邑守軍的包圍和以火箭攻擊我們所在的客棧,最後不了了之。然後我把他引得深進邊荒,再決勝負,中間發生了點意外,我們兩敗俱傷,孫恩現在該已返回南海去。」 劉裕訝道:「甚麼意外?」 燕飛道:「此事容後再說。」接著把潛入邊荒,偷聽到姚興和慕容麟的對話詳細道出。他既不願當眾說謊,只好避重就輕,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呼雷方沙啞著聲音道:「燕兄這樣為小弟甘冒殺身之險,我呼雷方永遠不會忘記。」 慕容戰道:「何用說客氣話,我們大家本是兄弟。」 眾人起哄同意。 程蒼古老謀深算,道:「姚興和慕容麟似乎已有應付我們的方法,他們憑甚麼有這個把握呢?」 姚猛興奮的道:「照我猜他們會化被動為主動,只要摸清楚我們在此聚議,趁我們陣腳未穩之際,麾軍來擊,力圖一舉打垮我們,怎都比待在邊荒集等死好一點。」 紅子春動容道:「姚小哥兒這番話很有見地,我們如失去鳳凰湖基地,根本沒法在邊荒捱下去,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少許優勢,又要拱手讓出來。」 慕容戰道:「我怕他們的娘!呸!邊荒是我們的地頭,敵人休想能以奇兵突襲我們,只要他們在邊荒集動一動尾巴,我們也能知他們想幹甚。他們肯來送死我們無任歡迎,勞師遠征,對我們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姬別同意道:「在我們進據這裹前,早把遠及邊荒集的情報網張開,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我們探子的耳目。」 費二撇皺眉道:「然則姚興和慕容麟有甚必勝之計呢?可能因那時尚未曉得戰馬和糧船均已落入我們手上,現在知道了,嚇個屁滾尿流也說不定。」 他的話引得滿堂笑聲。 江文清柔聲道:「姚興是姜族現在最驍勇善戰的統帥,呼雷當家該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眾人目光落在呼雷方身上。 呼雷方點頭道:「大小姐所言甚是,姚興是個胸懷大志和有遠見的人,且很講情義,甚得部下愛戴。我一向尊敬他,直至他欺騙我,詐作答應退兵,事實上卻是出賣我,陷我於不義。」 江文清道:「所以姚興這個人不簡單。各位有否思考過,為何姚興和慕容麟明知我們反攻在即,仍遣走赫連勃勃和他的手下呢?這樣一來不是削弱了邊荒集的防禦力嗎?」 眾人沉默下來,顯然沒有人可解開她的疑惑。 燕飛一直在留意劉裕,他有點不同了,變得更有信心、更沉穩,且有點狠的味兒,從他聆聽時雙目不時閃動的凌厲神光,令他有這種感覺。 只有他曉得劉裕的改變是環境逼成的,正如自己因紀千千,而不得不全情參與所有反攻邊荒集的行動。 卓狂生道:「聽我們的劉爺說幾句話如何?」 議堂立即從議論紛紛變作鴉雀無聲,既顯示出劉裕在所有人心中的份量,更展示眾人目前最需要的是一個英明的領袖,否則將失去方向。 劉裕先和燕飛交換個眼神,接著目光緩緩掃視眾人,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此為決定戰爭成敗的定律。首先我們要明白敵人的心態,對慕容垂或姚萇來說,這場仗他們是輸不起的。尤其是慕容垂,被我們奪回邊荒集,回復邊荒集的光輝,不單對他構成直接的威脅,更令他在千千跟前顏面無存,以他的心高氣傲,是不會讓此事發生的。」 這番話乍聽似乎是廢話,事實上極為關鍵。劉裕清楚道出目下的形勢,一場惡戰勢不能免,只在乎打法。 劉裕見沒有人答話,續道:「姚萇和慕容垂不得不在邊荒集攜手合作,因為兩方面都是糾纏在北方的戰事裹,所以其軍事目標,是希望與我們有決戰的機會,希望借優勢兵力一舉擊垮我們,一勞永逸,以後再不用為邊荒集而煩惱,不用長期在邊荒集駐重兵,徒耗人力物力。」 燕飛自劉裕開始說話,便感到自己的神志從局外移回局內去,可見劉裕的話有強大的感染力。那種感受既古怪又新鮮。 劉裕道:「各位對我的話有甚麼意見?」 龐義道:「請劉爺繼續發表。」 劉裕輕鬆的道:「我最愛設身處地以敵人的處境著想,假設我是姚興或慕容麟,會怎麼辦呢?」 人人屏息靜氣的聽著,不但因劉裕是反攻邊荒集的主帥,又剛領導荒人大破兩湖和荊州的聯軍,更因他的話引人人勝,愈聽他的分析,愈明白現在的境況。 卓狂生笑道:「有劉爺為我們定計,肯定錯不到哪裡去,否則你射的」破龍箭「便該射到別處去,而不是」隱龍「的主桅,小白雁之戀的故事更沒法發展下去。」 眾人紛紛附和。 燕飛心忖如劉裕是烈火,卓狂生便是助燃的柴枝,在他獨特的方法激勵下,人人對劉裕信心倍添,更緊密的團結在一起。 陰奇興致盎然的問道:「我耳朵癢哩!劉爺會怎麼做呢?」 劉裕若無其事的道:「我會放棄邊荒集。」 包括燕飛在內,眾皆愕然。 第十一章 玉石俱焚 屠奉三的船避入大江支流,看著三艘戰船耀武揚威的順流而下,接著是另七艘戰船,朝下游的建康駛去。 看旗幟便知是楊全期指揮的先頭部隊,荊揚之戰,將由這支水師開啟戰幔。 他不用親眼去看,已猜到建康水師在下游某處枕戈以待,楊全期能否直下建康,還要看雙方在大江較量的結果如何。 他的行程亦不得不因應形勢而改變,須在此棄舟登陸,徒步趕往江陵,因為以桓玄的作風,會同時截斷荊揚兩州間的水路交通,大江更是被封鎖的重點。 自桓玄代替了桓沖,此一戰是無可避免了。 勝負誰屬,仍是難言之數。 關鍵處在乎北府兵的動向。 ※※※ 劉裕充滿自信的微微一笑,像一切已瞭然於胸,大大沖淡了議堂內緊凝的氣氛。 燕飛忽又感到生的樂趣,作為「局內人」因榮辱得失而來的苦與樂,尤其是他明白劉裕的心事,明白他心內的痛苦。看著曾與自己共患難度生死的好友,在苦難的磨勵下逐漸成長,他的感覺是異常複雜的,因為他明白劉裕為此付出了代價。劉裕已一無所有,所以他無懼,他能爭取的,就是朝最終極的目標邁進。因此他此刻施盡渾身解數,像謝玄於淝水之戰般,帶領荒人邁向勝利。 當劉裕攻陷邊荒集的一刻,他作為謝玄繼承人的身份將告確立,不論南方北方,沒有人敢懷疑他的能力。 拓跋儀則是心中更矛盾,他身為荒人的一份子,特別感受到劉裕現時對荒人非凡的領袖魅力。所以拓跋珪對他的看法是絕對正確的,問題是自己怎可以做這個破壞反攻邊荒集大計的罪人呢?目前情況清楚分明,劉裕已成了無可質疑的最高統帥,只有憑他高瞻遠矚,洞察無遺的軍事天分,方能與比他們更強大的敵人周旋到底。 像放棄邊荒集如此高明的招數,他自問絕想不出來。 若說擊敗兩湖和荊州聯軍是靠了點運道,眼前此戰便是在完全對等的條件下,雙方實力、戰略、計謀的正面交鋒,其中沒有僥倖勝利之因。 荒人在這一刻,比之以前任何一刻更需要劉裕這位臨危受命的統帥。 人人現出思索的神色,顯示都在深思咀嚼劉裕石破天驚的判斷。 高彥深吸一口氣道:「敵人是作個幌子誘我們上當吧!該不是真的放棄邊荒集。」 卓狂生苦笑道:「我看劉爺真的是要放棄邊荒集。邊荒集之所以興盛,是因南北有來有往的貿易,假如敵人退至泗水,夾河建立軍寨,等於中斷了我們北面的水陸交通,我們只能在邊荒集捱窮受餓,最後沒有一個人會留下來,因為留下來再沒有任何意義。他奶奶的,一座死集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 姬別道:「若是如此,等於慕容垂和姚萇承認守不住邊荒集,如此他們威信何在?」 燕飛留神注意劉裕,後者正用心聽著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冷靜中帶著旁觀者清的神態。燕飛心中湧起微妙難言的感覺。劉裕雖成了荒人這場反攻戰役的主帥,說到底他仍是外人,收復邊荒集後也不會留在邊荒長作荒人,而是返回廣陵掙扎求存,淮水之南才是他安身立命所在。正是這種既投入又超然的心態,令他有別於在座任何人,包括自己在內,至少沒有人想過有此棄集的高招。 不過劉裕像所有荒人般,是不容有失的,失敗代表一筆抹殺,把賺回來的全輸出去,永沒有翻身的機會。 所以眼前的劉裕顯得如此異於往常,他正絞盡腦汁,務要奪回邊荒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燕飛有點再弄不清楚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的了。 江文清加入道:「假如敵人真的撤退,我們該如何是好?」 議堂靜下來。 所有目光盡投往劉裕,唯他馬首是瞻。 劉裕微笑道:「邊荒集是守不住的,只要我們把她重重包圍,在集外設寨立壘,一旦截斷她的對外交通,在集內的敵人空有數萬大軍,也沒有用武之地。更重要的是敵人在水上的力量遠遜我們,一旦穎河被我們封鎖,她最後的命脈也會被斷掉。所以以姚興的才智,絕不會讓自己陷進如此絕局內。而他可採用的應付之策,一是主動出擊,一是撤離邊荒集,我們首先要判斷敵人究竟會採取哪一種策略?請大家給點意見。」 慕容戰歎道:「他們若主動來攻,我們歡迎還來不及,由此推想,他們若如此做,是下下之策。」 陰奇道:「這個很難說,人會因自視過高,又或輕敵而犯錯。」 呼雷方軟弱的聲音道:「姚興不是這種人。」 眾人大感欣慰,呼雷方於此關鍵發言,表示他的智力回復正常,體力和武功,當然不是一蹴可就,要假以時日。 卓狂生道:「如此便非常簡單,姚興既懂得用他的腦袋瓜子,該知我們戰馬齊備,兵精糧足,而因我們對邊荒的熟悉,他的奇兵之計只是笑話。所以他只有一個選擇,就是撤離邊荒集,化被動為主動,那時將輪到我們不知該否重返我們偉大的邊荒集。」 費二撇道:「姚興也可以有另一個選擇,就是趁我們向邊荒集大舉進軍之際,迎頭和我們對撼。即使初戰失利,仍可退守夜窩子,再決定是否應撤退。」 議堂內大半人點頭同意。 劉裕向燕飛道:「你怎麼看?」 燕飛道:「情況形勢的變化,是出乎慕容垂和姚萇的想像之外,也令他們在支援人手各方面出了大問題。首先是被我們先一步揭破彌勒教滲透邊荒集的陰謀,有所準備,又知情逃亡,讓敵人大失預算,未能將我們趕盡殺絕。」 他不但總結了整個形勢的來龍去脈,與劉裕的分析互為呼應,使人有種他的看法不但獨到,且絕不會錯到哪裡去的感覺。 燕飛續道:「彌勒教的崩潰和騷亂,嚴重打擊敵人軍心士氣,也造成糧資各方面實質上的損失,更嚴重的是建康軍因南方形勢的惡化,被逼退出,更令姚興和慕容垂失去南方的支援,只餘下北方的糧線。要養活多達三萬人的大軍,把糧資從百里之外源源不絕的送來,即使在和平時期,也是非常吃力之事,何況現在慕容垂和姚萇均在多個戰場展開軍事行動?所以只要我們在這裡擺出長期對峙的姿態,又采游擊的戰術,突襲對方運糧的隊伍,換了姚萇或慕容垂親自鎮守邊荒集,亦要不戰自潰。」 江文清點頭道:「這是敵我兩方都清楚明白的情況,姚興等人該知沒法守得住邊荒集。」 卓狂生道:「此正為邊荒的作用,在淝水之戰前,每次苻堅派人南下攻打晉室,謝玄都是採取同一策略,就是憑強大的水師,避重就輕,一方面令敵人沒法正面交鋒,另一方利用邊荒資源無從補給的獨特形勢,斷其糧道,結果每戰必勝,苻堅的軍隊損兵折將而退。反之亦然,過往每趟南人北伐,均因糧資不繼無功而還,總之,邊荒特有的形勢令南北勢力,誰也奈何不了對方。」 燕飛道:「依照我當時聽姚興和慕容麟對話的語氣,顯示他們不但不會放棄邊荒集,且還是成竹在胸,似有十足的把握應付我們。現在經我們的劉爺提點,終醒悟到他們的對策,是先放棄邊荒集,始有機會保著邊荒集。」 姚猛倒抽一口涼氣道:「對!如果我們趁他們撤退進佔邊荒集,形勢將會倒轉過來。」 紅子春皺眉道:「敵人雖然退往泗水,大大縮短了糧線,但總不能長期呆在那裡。而我們則可以邊荒集固壘穩守,糧食在一年半載的時間當不會有問題,我們該比對方更能撐下去。」 燕飛道:「赫連勃勃曾向我提議攻打邊荒集的最佳策略,莫如截斷對方北面的運糧線,當時我感覺他是不安好心,可見姚興方面是有方法應付這種情況的。」 慕容戰道:「邊荒是我們的地頭,除了撤退這一招,絕沒有方法應付我們游擊突襲的戰術。所以我認同劉爺的看法。」 卓狂生呵呵笑道:「在我進來開議會前,從沒想過可以對敵人的策略得出定論,現在則有非常良好的感覺,似變成敵人肚內的蛔蟲,達到知己知彼的境地。各位!我們請劉爺說出他反攻邊荒集的大計如何?」 高彥首先鼓掌喝采,接著姚猛附和,然後是滿堂的鼓掌聲和喝采聲。 燕飛朝劉裕瞧去,剛好劉裕向他望來,兩人眼神接觸,同時現出心領神會的笑意。 劉裕身子一起,眾人立即靜下來,屏息靜氣聽他說話。 劉裕走到堂中,道:「兩軍交戰,雙方的策略會因應形勢而變化,假若我們現在大舉反攻,肯定敵人無任歡迎,等待我們長途跋涉的去送死。可是若我們改採截斷對方糧線的策略,敵人當立即撤退。所以赫連勃勃教燕兄攻擊對方糧線,表面說得好聽,實是包藏禍心,希望姚興一方以焦土策略對付我們。赫連勃勃正是這麼一個人,自己得不到的,也希望沒有人能得到。我指的是邊荒集。」 卓狂生第一個作出反應,遽震色變失聲道:「焦土戰略?」 劉裕本背著卓狂生,聞言旋風般轉過來,沉聲道:「這是最高明的策略,上上之計。既守不住邊荒集,又被我們截斷南方的聯繫,佔領一個死集再沒有任何意義,何不來個玉石俱焚,把邊荒集夷為平地,搗毀所有樓房、燒掉所有東西,趁雪溶的當下焚燬周圍的山林野原,把殘渣傾進穎水,使河水氾濫,遇上春雨更可淹沒全集。最後拆掉鐘樓,攜走象徵我們邊荒集的古鐘作戰利品,撤往北方,那慕容垂便可以在千千面前耀武揚威了。那時邊荒將真的變成邊荒,沒有數年時間,我們休想能恢復邊荒集的光輝。而我們可以不事生產支持這麼久嗎?何況其時北方形勢已見分明,慕容垂愛什麼時候來接收邊荒集,我們就只好把成果拱手讓人。這是敵人必勝的策略,所以姚興和慕容麟胸有成竹,故而姚興先一步把赫連勃勃遣走,因為他們根本不怕我們荒人,不怕我們的游擊戰術。」 繼卓狂生後,人人聽得臉如死灰,就像被一盆接一盆的冷水當頭潑下,把熱情冷卻。 燕飛感到自己完全投入到這種情緒去,如逼得敵人用上焦土策略,什麼也都完了,不但沒法進行營救紀千千的大計,拓跋珪將會被慕容垂殲滅,劉裕失去作為本錢的邊荒集,荒人則變成無家可歸。 沒有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落。 ※※※ 司馬道子坐在大廳一角沉思,聽到腳步聲方抬起頭來,朝走過來的司馬元顯瞧去。 司馬元顯神采飛揚的向司馬道子請安,報告道:「孩兒幸不辱命,劉牢之已決定站在我們一方,王恭命不久矣。」 司馬道子道:「坐下!」 司馬元顯在他另一邊隔幾坐下,待他的指示。 司馬道子沉吟片刻,道:「我剛接到消息,由殷仲堪指揮的先頭部隊,天明前將乘戰船順流而來。」 司馬元顯興奮的道:「孩兒願領軍作戰。」 司馬道子並沒有受他的情緒感染,道:「爹當然會盡量給你歷練的機會,我已派出王愉領水師固守上游,另以尚之把守石頭城,只要劉牢之來助,當可以化解此次危機。」 又問道:「北府兵對何謙之死有何反應?」 司馬元顯道:「爹把所有罪狀推到王國寶身上之策已經奏效,何謙的手下在劉牢之的安撫下平復下來,更重要的是劉牢之向何謙派系的人表示會繼承何謙遣志,誓保我大晉,令北府兵再沒有分裂之虞。」 司馬道子仍是神色凝重,點頭道:「你幹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兒子。」 司馬元顯少有得到父親的讚賞,欣然道:「孩兒知道自己的不足處,會虛心學習的。」 司馬道子終露出笑容,啞然笑道:「教兒子是否必須外人幫手呢?以前我苦口婆心,好話說盡,罵也罵了不知多少遍,你仍是只顧惹是生非,花天酒地。可是只和燕飛等邊荒強徒混了一晚,便像脫胎換骨般變了另一個人,我該不該感謝他們?」 司馬元顯尷尬的道:「爹的教誨怎會沒有用呢?燕飛他們最大的作用是啟發了我,使我感到敵人是這般厲害,如果我仍不懂長進,早晚會再成為敵人的階下之囚。」 又道:「今次有北府兵站在我們一方,我們何不乘勢直攻荊州,把桓家連根拔起?」 司馬道子道:「你確比以前懂得用腦筋,從我的語氣聽出我並無此意。如形勢許可,爹肯放過桓玄嗎?只可惜此為下下之計,上計則是兵不血刃的瓦解荊州的勢力,利用桓玄與殷仲堪、楊全期等人之間的矛盾,分化他們。這是最高明的善後策略,一切待桓玄無功而退,爹自有主張,你不用為此費神。現在你最重要的任務,是訓練出一支能代替北府兵的精銳部隊。」 司馬元顯道:「爹是否怕孫恩乘機作亂呢?」 司馬道子道:「孫恩當然是我考慮的一個因素,更重要是不讓北府兵因桓家破滅而坐大,且桓家在荊州根深蒂固,佔有上游之利,兩湖幫更不得不與桓玄聯手。妄圖進軍荊州,只會令建康陷於險境。所以我說是下下之策。」 司馬元顯俊臉一紅,羞慚道:「孩兒受教了!」 司馬道子又回復心事重重的神色,歎了一口氣。 司馬元顯再忍不住,訝道:「一切盡在爹的算計裡,為何爹仍滿懷心事呢?」 司馬道子往他瞧來,道:「我剛接到消息,一塊火石從天而下,落在邊荒的白雲山區,把臥佛破寺化為飛灰,炸開一個寬廣達半里的大坑洞。」 司馬元顯色變道:「竟有此等異事?」 司馬道子歎道:「天降災異,是不祥之兆。以往的君主,每逢遇上此等凶兆,必須下詔罪己,以安定人心。我們本也可以這般做,可是際此桓玄造反之時,這樣做只會削弱晉室的威望,你說我現在的心情會好到哪裡去呢?」 司馬元顯現出原來如此的神色。 旋又神情一動,道:「可否以此作為寬恕桓玄的藉口呢?」 司馬道子沉吟片刻,忽然拍幾而起,臉上陰霾一掃而空,大笑道:「給你一言驚醒,此計妙絕,且令我分化之計更可以名正言順的推行。桓玄進退不得之際,便是我大晉下詔罪己之時,危機自解,人心也會安定下來。」 司馬元顯雙目亮了起來,知道在他爹心中,自己再非犬子。 第十二章 反攻大計 燕飛打破議堂內沉重至壓得人似沒法呼吸的氣氛,道:「我當時聽姚興和慕容麟的對話,雖沒有聽到詳情,可是從他們說話的語氣調子,卻感覺不到他們有退兵之意,且是非常樂觀積極,表示等得不耐煩,望能一舉擊垮我們。」 眾人再見生機,現出像見到曙光充滿希望的神色。 劉裕道:「姚興和慕容麟只是負責執行命令的人,姚萇和慕容垂方為最後的策略決定者。尤其是慕容垂,今次是不容有失,更不會輕敵,以他的經驗和智慧,當想到每一種可能性,而不會重蹈覆轍。」 燕飛呆了一呆,佩服的道:「明白了!我沒有你想的那麼深入。慕容垂肯定會擬定不同情況下的策略,讓兒子去恪守遵從,當慕容麟發覺沒法與我們的主力硬撼,見勢不妙,便會用上焦土策略,不用作戰,便可以令我們一敗塗地,永無翻身的機會。」 劉裕微笑道:「現在大家該瞭解情況。我敢說假如現今坐鎮邊荒集的是慕容垂,我們勢將完蛋。幸好面對的是姚興和慕容麟兩個小角色,如此我們便可採取種種惑敵誘敵的手段,把完好的邊荒集贏回來。」 人人臉上掛上熱切的期待,等候他的指示。劉裕一番透徹的分析,進一步奠定他作為臨時最高統帥的地位,使所有人生出若沒有他領導荒人,便像個空有發達的四肢、孔武有力的人,缺乏了個能指揮行動的腦袋,有氣力而沒法好好運用。 拓跋儀更加感到矛盾,在此邊荒集存亡懸於一線的緊張時刻,自己怎可以執行拓跋珪的暗殺密令呢? 劉裕卻讓燕飛想到拓跋珪相似的處境,因慕容垂沒法分身,所以分別派出大兒子慕容寶和次子慕容麟,分別對付拓跋珪和荒人,而慕容垂雖不能親身參與任何一線的戰事,但當然為兩兒制定了最佳策略。現在劉裕看破了慕容垂的手段,但拓跋珪又如何呢?說不擔心就是騙人的了。 此刻他再沒有絲毫局外人的感覺,由此亦可見生死之間的吸引力是如何強大,令人心之所之,像被威力無窮的漩渦扯了進去般,再沒法想像眼前人間世外的任何可能性。 劉裕充滿強大信心,擲地有聲的語音在議堂內響起道:「只要我們能營造出大舉進攻邊荒集的氣勢,敵人會以為我們挾勝利的餘威,魯莽行動,特別是以慕容麟的心態,如他能在邊荒集一事上立大功,而慕容寶則在盛樂吃大虧,說不定可取慕容寶而代之,成為慕容垂新的繼承人。所以他肯定喜出望外,盡出主力來迎擊我們,希冀以獅子搏兔的姿態,一舉打垮我們。」 卓狂生有點唇焦舌燥沙啞著聲音,興奮的道:「這個二度反攻邊荒集的故事愈來愈精采,他奶奶的!可是敵人縱然士氣低落,又缺糧食,可是兵員達三萬之眾。我們人數雖多,但到戰場作戰的卻不到一萬人,如正面交鋒,吃虧的會是我們。」 慕容戰道:「你沒聽清楚劉爺的意思嗎?我們只是虛張聲勢,裝出大舉進攻的模樣,不是來真的。」 姬別道:「即管使詐,也要有足夠的人手,難道對方直搗鳳凰湖而來,我們又再次四散逃亡嗎?婦孺老弱們怎麼辦呢?」 程蒼古倚老賣老,喝道:「大家不要吵吵鬧鬧,聽聽劉爺說話。」 堂內立刻一片肅靜。 拓跋儀舉手道:「我有話想說。」 燕飛心中一陣異樣,他最清楚拓跋儀的才智,而他自會議開始後,似是滿懷心事的樣子,沉默得異乎尋常。 他有甚麼心事呢? 慕容戰露出注意的神色,在紀千千到邊荒集前,拓跋儀一向是他的頭號勁敵。 劉裕朝拓跋儀瞧去,接觸到他的眼神,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但那是甚麼感覺,偏沒法說出來。總言之是不同以往,對方似是想向他傳遞某一無法宣諸於口的訊息。 道:「我們是荒人,荒人有荒人的規矩,不論出席者或列席者都可以自由表達意見,最後再由議會成員舉手決定,我這所謂統帥只是負責執行議會的決定。」 姚猛鼓掌道:「說得好!」 拓跋儀點頭道:「我明白!不過我是要故意引起大家的注意力,因為我從小飛偷聽到慕容麟和姚興的對話中,想到一個可能性,並生出懼意,所以突然插嘴陳說,希望不會被各位忽略。」 眾人都給他引起興趣,更沒有人有絲毫不耐煩,因為每一個決定,都會影響到全體荒人的命運。勝敗只是一線之隔,誰敢掉以輕心。 亦可見燕飛這位超級探子帶回來的情報,對整個反攻邊荒集的策略,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卓狂生道:「拓跋當家請說話,我們每一個人都豎起耳朵靜聆高見。」 拓跋儀目光投往坐於劉裕右上首的燕飛道:「我想要小飛你一字不漏地,重述敵人要主動出擊的那句話。」 燕飛至少已把姚興和慕容麟的對話轉述了三遍,聞言靜默片刻,回憶當時的情境,然後徐徐道:「話題是這樣開始的,慕容麟先表示收到我們大破兩湖、荊州聯軍的消息,雖害得他睡不著覺,但也感興奮,因為不用乾等下去。」 拓跋儀道:「這顯示他們等得不耐煩,因為糧食補給非常緊張,更影響了士氣。」 紅子春附和道:「有道理!等待會蠶食人的熱情和決心。」 燕飛道:「接著姚興指出我們的勝利,對他們是好壞參半。又認為我們雖擅玩弄陰謀手段,但始終是烏合之眾,會被勝利沖昏頭腦,妄然大舉反攻邊荒集。而他則會給我們一個驚奇,一下子把我們連根拔起。」 拓跋儀道:「此正為關鍵所在,他說的驚奇是甚麼呢?」 眾人開始聽得出神。 高彥抓頭道:「他所謂甚麼娘的驚奇,不是來突襲我們在此的基地嗎?」 劉裕表現出當主帥的豁達大度,淡淡道:「高小子說對了一半,我想續聽拓跋當家的深入分析。」 拓跋儀向燕飛道:「繼續下一段話。」 他和燕飛關係密切,說話不用兜圈子,也不用客氣。 燕飛思索片刻,道:「慕容麟同意姚興的看法,認為我們能破兩湖和荊州聯軍,在於劉牢之的倒戈,非是我們有本領。所以只要按照既定的計劃,我們將永沒有翻身的機會。最後一句話更奇怪,說若戰馬落在我們手上,他們可以奪回去。」 拓跋儀道:「這正是關鍵所在,首先是姚興和慕容麟都看不起我們。其次是我們擊潰湖荊聯軍和進佔鳳凰湖,是慕容垂和姚萇不可能預見的情況。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故此姚興現在必須憑他們的才智,變通既定的策略,來與我們周旋。「卓狂生拍掌道:「說得好!經劉爺和拓跋當家的分析,我們對局勢已有全盤的瞭解,我們必須以誘敵之策去對付敵人,否則縱然大勝,亦只能得回個廢墟。」 慕容戰向劉裕道:「劉爺為何說高少只說對了一半?」 各人此時深切地體會到知己知彼的戰略至理,拓跋儀的分析,更令他們明白敵人兩個最高主帥的心態。 劉裕欣然道:「敵人既猜我們會立即揮兵反攻,假如我們佯裝如此,老姚等當然會以為一切盡在他的預料中,便會依計推行他們認為能把我們連根拔起的行動,而不會用上焦土策略。我們的目標,就是要令當他們發覺形勢不妙時,只能在保命和摧毀邊荒集兩者間選擇其一。」 陰奇道:「敵人究竟想出了甚麼大計來呢?」 江文清歎道:「我想到了,啟示來自劉爺,由他指高少的話說對一半推理出來。」 高彥喜道:「我也不賴,至少說對了一半。哈!」 卓狂生拍腿道:「我也想到了。對!如果敵人傾巢來攻,實是下策裡的下策,由邊荒集到這裹來,遠達百里,我們可輕易截斷他們的補給線,活活餓死他們。如此豈是智者所為。」 紅子春和姬別同聲道:「我也明白哩!」 方鴻生一臉迷茫的道:「我仍不明白!」 劉裕笑道:「我再用同一招,就是站在姚興和慕容麟的立場,設身處地著想。假如我是他們,我擁有著優勢兵力,又有邊荒集作強大的堡壘,且曉得敵人只有鳳凰湖一個基地。現在敵人由基地勞師動眾的來攻,我會怎麼辦呢?」 燕飛心中欣慰,劉裕已從王淡真的打擊恢復過來,全心全意地為自己和荒人的未來奮戰。 最高明是他深明荒人的行事作風,處處迎合荒人的要求,而不是擺出我是最高統帥,我的話就是命令的姿態,清楚解說所有軍事行動背後的謀略過程和動機,使人人清楚,也令荒人上下一心,將士效命。 劉裕確非平凡之輩。 卓狂生勉強把興奮的情緒壓下去,問道:「劉爺會如何對付我們呢?」 眾人心情緊張,他的話雖然說得有趣,卻沒人有笑的心情。 劉裕道:「非常簡單,我會以主力迎戰,增加兵員固守和奇兵突襲雙管齊下,一舉把你們連根拔起。這幾乎是必勝無敗的戰略,不可能有失。當然!這只是指你們草率反攻時,方可能發生的情況。」 轉向拓跋儀道:「拓跋當家還有別的看法嗎?」 拓跋儀道:「完全同意。」 費二撇顯然仍未掌握到劉裕的意思,道:「劉帥可否說得清楚點呢?」 劉裕解釋道:「首先說主力迎戰。敵人最怕我們推進至邊荒集外,立寨固守,然後采小隊突擊的策略,斷其糧線,日夜騷擾,令其在缺糧下迅速崩潰。所以如我們朝邊荒集推進,他們會以主力部隊,三分二的兵力二萬人,在集外迎擊我們,逼我們決戰。此為主力迎戰,更逼我們不得不把所有兵員投進這場決戰去。」 呼雷方道:「以姚興過往的戰績來看,的確會這樣應付我們,他最擅長打硬仗。」 劉裕道:「其次是據集固守,即可立於不敗之地。戰爭失利時,他們便撤返邊荒集,然後實施焦土政策,如果我們強行去阻攔,與送死無異,我們根本沒有足夠實力去攻打以夜窩子為陣地的敵人,只能坐看敵人肆意破壞,然後揚長而去。」 龐義心悸地道:「確是絕招。」 席敬道:「我們根本沒有資格和對方硬撼,只是對方的主力迎戰一關我們已過不了。」 劉裕道:「所以這場仗是鬥智而非鬥力。最後的奇兵突襲,是對方趁我們傾巢而出之際,以奇兵繞到我們後方,突擊鳳凰湖,消弭我們唯一的後援基地,斷去我們的補給線,屠殺所有留下的老弱婦孺,這不是連根拔起,還有甚麼算是連根拔起呢?」 高彥道:「我可以保證這支兵成不了奇兵,絕瞞不過我們的耳目。」 劉裕道:「我們既猜到敵人有此手段,奇兵當然成不了奇兵。不過別忘了對方也有人熟悉邊荒,可以找到最隱秘的行軍路線,於我們大舉北上的當兒,說不定可以瞞過我們。這支部隊貴精不貴多,有二千人已足夠有餘,我幾可肯定是由宗政良率領,因為他是敵人的大將裡,最熟悉邊荒的人,且精通刺客隱蔽行藏之道,我們不可掉以輕心,更不可讓對方發現已洩露行藏。」 卓狂生道:「現在一切清清楚楚,我們該以何法對付敵人?」 姬別笑道:「當然是『你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哈哈!」 劉裕道:「說得好!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趁敵人主力離集的當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攻陷邊荒集,斷去對方主力軍的後路,如此死馬也可以當活馬來治。」 慕容戰喝道:「高明!更是唯一辦法。」 程蒼古眉頭大皺的道:「可是只要敵人留下數千人死守夜窩子,我們雖全力攻集,恐怕仍在激戰的當兒,敵人的主力部隊已給我們來個回馬槍。」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若真的以後備軍對主力,吃虧的當然是我們。可是若我們以主力對主力,一旦拉開戰局,敵人可說走便走嗎?」 今次連拓跋儀也露出不明所以的神色。 燕飛心中一動,拍腿道:「絕!」 劉裕欣然道:「知我者莫若燕飛。」 燕飛歎道:「厲害的是你。我是前晚在夜窩子看著古鐘樓才想出此計,你卻不用去看便能聯想及此。小弟服哩!」 卓狂生雙目亮起來,道:「古鐘樓!」 高彥嚷起來道:「對!只要佔據古鐘樓,在上面升豎起我們千千的飛鳥旗,不但可以製造出控制邊荒集的假象,還可以破壞敵人的指揮中心,敵人不亂作一團才怪。」 紅子春興奮的道:「要攻陷鐘樓,然後又穩守著她,根本不用人多,只須個個都是高手。而比武功,誰及得上我們的小飛呢?」 姬別興奮得臉都紅起來,振臂道:「由我們邊荒第一高手率領的高手軍團,還可以先一步潛入邊荒集夜窩子的外圍秘處,時機到時突然發動,殺他奶奶的一個措手不及。」 姚猛高呼道:「我們贏哩!」 卓狂生唼唼連聲道:「看!我們荒人的主帥,瘋起來比任何人更瘋,精明起來連我們都要害怕。」 高彥不解道:「瘋的是你,劉爺在哪件事上發瘋呢?」 江文清含笑道:「他肯為你追求小白雁使盡手法,不是陪你發瘋是甚麼呢?」 滿堂哄笑。 高彥則耳朵都紅了。 卓狂生大喝道:「現在一切清楚分明,餘下的就是人手調配,出動的時間和精微的部署,大家齊心合力,聽劉爺的指示好嗎?」 眾人轟然答應,情緒沸騰至頂點。 劉裕心中一陣感慨,邊荒集對他來說,雖只是艱難路途上的一個起點,卻是只許成功,不准失敗。他從未試過這般用心地去計劃一件事,現在則是肩負大任,沒有另一個選擇,因為他再沒有別的路可走。 他全神貫注地去為荒人作戰,為的不單是自己,更為了燕飛。收復不了邊荒集,燕飛將永遠失去紀千千,自己已深受失去王淡真的折磨,怎可容最好的朋友遭遇同樣的厄運。 第十三章 雪下生機 「小姐在看甚麼?看得那麼出神的。」 紀千千瞥小詩一眼,目光回到雪地上的小花朵處,喜孜孜的道:「你看到這朵小花嗎?造化是多麼奇妙?種子深藏在冰雪下的泥土裡渡過整個嚴冬,可雪剛開始溶,她立即破土而出,盛放出美麗的花辦,似要向這世界證明她掌握時機痛享生命的超凡本領,她是多麼了不起!多麼堅強!」 小詩心中一痛,小姐熱愛自由自在不受管束的生活,可是造化弄人,偏陷進失去自由且被嚴密管束的處境裡,這是多麼令人心痛的事。 一時間,小詩不知如何答她。 紀千千似沒察覺小詩的悲傷,目不轉睛地瞧著營帳門外地上的小黃花,道:「我可以感同身受的體驗到小花的喜悅,當從黑暗的泥底冒出地面,看到了這新奇的世界,那種煥然一新的動人感覺。詩詩!信任我吧!我絕不會騙你的,我們便是埋在冰雪下的種子,不論表面看來如何不可能,可是終有一天我們會從冰雪裡茁長而出,回到地上美麗和廣闊的天地去。」 小詩嗚咽道:「小姐!」 紀千千愛憐地嗔怪道:「又哭了!你不信我的話嗎?」 她們居住的營帳以布幔和其它軍營分隔開來,自成一個天地。除她們的營帳外,另外尚有三個營帳,住的是風娘和四位侍候她們的慕容鮮卑族年青女戰士,人人身手不凡,有足夠的力量保護她們,更有實力看管她們,加上風娘,她們若想逃走,只這一關已沒法闖過,何況還有團團把她們圍在四周,數以千計的慕容垂精銳親兵。 慕容垂的皇帳就在隔鄰。 風娘來到兩人身後,輕輕道:「今晚還要趕路,小姐和小詩姑娘何不入帳多休息一會?」 紀千千拍拍小詩香肩,著她去休息,待她入帳後,問風娘道:「我們要到哪裡去呢?」 風娘正要答她,聽見留守入口戰士的致敬聲,忙道:「皇上來哩!小姐有甚麼問題,可以直接問她。」 ※※※ 劉裕朝燕飛歇息的帳幕走去,忙了近兩個時辰,到太陽下山,方分配好工作。 他整個軍事計劃最完美的地方,是不怕荒人裡雜有敵人的奸細。 荒人胡漢混雜,良莠不齊,是最易被敵人奸細混入的隊伍,是防不勝防亦無從防範的。尤其今次敵人是姚興,更難料其中是否有姜族的戰士,仍然效忠於他,把消息暗傳往敵方。 但這次他的確是盡起全軍,去反攻邊荒集,婦孺和工匠則留在後方,只要內奸如實把情況報上姚興,姚興肯定中計。 劉裕揭帳而入,燕飛已坐了起來,神采奕奕。 劉裕在他身旁坐下,道:「我們十天後出發,希望老屠能如期趕回來,參與這場盛事。」 燕飛點頭表示知道。 劉裕道:「睡得好嗎?」 燕飛道:「我睡了多久?」 劉裕道:「如果進帳後你立即熟睡,已睡了足有兩個時辰。」 又笑道:「你多少天沒合過眼?」 燕飛伸個懶腰,道:「忘記哩!」 劉裕道:「到現在我才有機會問你,與孫恩的一戰究竟是怎麼一番光景,又如何與赫連勃勃搭上的呢?」 燕飛道:「赫連勃勃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上,所以被逼與我合作,可是我曾答應他不可以張揚他的事。至於與孫恩一戰,更是曲折離奇,難以盡述,可以告訴你的是我遇上尼惠暉,原來她和孫恩嫌隙甚深,動起手來時,不但毀掉了三佩,我們還全部受傷,孫恩負傷離開,尼惠暉傷重而亡。」 劉裕色變道:「怎會和三佩有關,難道宋悲風手上的心佩落入尼惠暉之手?」 燕飛心中暗歎,自己究竟該否說實話?只恨告訴他實情於劉裕不但絕無好處,且是害了他。 只好道:「不用擔心,宋老哥沒有事,他是得安玉晴之助,以銀罐盛心佩,隔斷了三佩的聯繫,而我則是感應到心佩,撇開孫恩去支持宋老哥時遇上尼惠暉。」 劉裕一頭霧水的道:「尼惠暉的手下呢?她沒有和你算賬嗎?啊!明白了!你們定是因三佩混戰起來,對嗎?」 燕飛不願再說下去,含糊應道:「大概是這樣子。唉!宋老哥和安玉晴究竟到了哪裡去呢?」 劉裕倒沒有起疑,道:「宋悲風是老江湖,即使遇上孫恩或尼惠暉那等人物,仍有一拼之力,該不會出事。」 燕飛忽然想起拓跋儀滿懷心事的神態,心忖應否去找他談話時,高彥興奮的進來,坐下道:「和我們的劉爺說了吧?」 說話時向燕飛猛打眼色。 燕飛心不在焉的道:「說甚麼?」 高彥失聲嚷道:「說甚麼?虧你說得出口,還道大家是甚麼娘的兄弟,他奶奶的朋友,你提議的事就這麼不了了之嗎?剛才你沒有在議會提出來,我已不和你計較,現在竟敢裝蒜,你對得住我高彥嗎?」 劉裕糊塗起來,皺眉道:「高小子你發甚麼瘋?」 燕飛回到帳內的現實,苦笑道:「你這小子知否我剛睡醒不到一刻鐘,哪來時間去想你的愛情絕症。」 劉裕沒好氣道:「又是小白雁。不是給了你機會嗎?你讓小白雁溜走,只能怪你自己沒有本事,怎能怪燕飛呢?」 高彥理直氣壯的道:「做好人要做到底,送佛更要送到西。我的小白雁之戀已打好堅實無比的良好基礎,欠的只是開花結果的另一機會。無論如何老劉你一定要再幫我這個忙。」 燕飛道:「一切待光復邊荒集再說罷。」 高彥氣鼓鼓的道:「我何曾說過不待收復邊荒集就行事呢?我很清楚,那時我們才有本錢和聶天還討價還價。可是你至少要先和我們劉爺說好,我才可以繼續快快樂樂的做人,耐心地等候良機。」 劉裕訝道:「竟與聶天還有關,你是想用邊荒集作聘禮向聶天還提親?」 高彥此時怎敢開罪劉裕,賠笑道:「當然不是這樣子。小飛有個好提議,讓我代表邊荒集出使到兩湖去和老聶談生意,訂立互不侵犯的協議。當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該明白我到那裡去是幹甚麼。」 劉裕啞然笑道:「當然明白,你是不懷好意、暗懷鬼胎、謀的是老聶的小精靈徒弟。唉!真拿你這小子沒轍,就算我肯答應你,大小姐和老屠肯讓你去向老聶獻慇勤嗎?」 高彥急起來,大力推燕飛一把,道:「是你想出來的好主意,快幫我說服他。」 燕飛無奈道:「我快給這小子纏得不想做人了,你老哥有甚麼更好的辦法?」 劉裕苦笑以對,好一會後,點頭對高彥道:「好吧!收復邊荒集後,我會給你一個交待。」 高彥歡呼一聲,跳起來一個觔斗翻出帳外去。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二十一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二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二 第一章 賭卿一吻 慕容垂和紀千千並騎馳上高崗,遙望西邊落日的壯麗美景,原野綠白斑駁交雜,正是大地春回開始雪融的奇景。 在七、八里的遠處,出現一座城池。對紀千千來說,隨著慕容垂的大軍到臨,戰爭與死亡的陰霾,已覆蓋了這個區域。城池後一重一重的山影,在斜陽下枕著初春融剩的冰雪,仍是一片的安詳寧和,渾然不覺人世的變化。 紀千千暗鬆一口氣,到此刻她才可以肯定,慕容垂的軍事目標非是燕飛的朋友拓跋珪。自從離滎陽北上後,她一直為此擔憂。 親衛們留在崗下把守。 慕容垂神態從容輕鬆,以馬鞭指著城池道:「此城名鄴城,是叛賊慕容永的偽燕都長子西面最重要的城池。」 紀千千道:「鄴城後方的大山是否太行山呢?」 慕容垂訝道:「正是太行山,此山延綿百里,橫亙沁水北面,想不到千千對北方地理如此嫻熟。」 紀千千道:「皇上是否要攻下此城?」 慕容垂微笑道:「如論現時雙方兵力,我實及不上慕容永。偽燕軍多達十二萬人,而我大燕軍只在六萬人間,正面交戰,我慕容垂雖不懼他人多,可是折損必重,不利日後的鴻圖大計,實智者所不為。」 紀千千感到慕容垂智謀叵測,這麼領著大批軍隊,晝伏夜行的來到這裡,而他根本沒意思攻城,這算什麼兵法? 慕容垂淡淡道:「在太行山之南有一條著名官道,名為太行大道,可供迅速行軍,如攻陷鄴城,可沿此道向長子進軍,即使行軍緩慢,三天亦可達。千千若是慕容永,見我在鄴城西南處集結大軍,會如何應付呢?」 紀千千心忖如自己表現得太出色,慕容垂說不定會生出戒心,可是如說得太不在行,慕容垂會失去和自己討論戰略的興致,如何拿捏實教人費神。 秀眉輕蹙道:「如果我是慕容永,當然會派兵來援,只要守穩鄴城,皇上便難作寸進。不過皇上特別說明把軍隊集結在鄴城西南方,內中暗含玄機,我想不通哩!」 慕容垂欣然道:「千千果然是冰雪聰明,難怪被荒人選為統帥。請容我先解釋針對偽燕而定的整個策略,如此當可看出端倪,明白我的用心。」 紀千千忽然有點內疚,慕容垂每多透露點他的謀略,她便瞭解他的軍事手段多一些,將來更會利用這方面的認識來對付他。她真的不願處於這麼一個位置上,可是為了小詩、為了燕郎和她自己,她必須沉著氣奮鬥,直至破籠而去的一刻。 慕容垂悠然道:「自大秦解體,北方陷入無主之局,各地城鎮落入土豪守將的手裡,任何人想爭天下,必須軟硬兼施,把城池逐一奪取,變成一個盡顯人性貪婪的霸地遊戲,即使力有未逮,仍忍不住地盲目擴張,這就是目前北方的情況。」 紀千千芳心輕顫。 只有對人性有深入瞭解,方說得出這番話來。慕容垂敘述的情況,不但可用在軍事擴張,更是商賈最常犯的錯誤,往往在順景的時候,盲目擴展至超越自己負擔的能力,一旦逆境來臨,便束手無策。 苻堅也就是犯了這樣的錯,在內部仍未穩之際被謝玄大敗於淝水西濱,國土立即四分五裂,無力挽回頹局。 慕容垂微笑道:「坦白說!拓跋珪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正愁不知如何把慕容永引出關中,他卻攻陷平城和雁門。於是我裝作必須全力討伐拓跋珪,把洛陽和滎陽之外的關外數城軍隊全部調走。慕容永遂以為機不可失,立即出關攻陷長子,又蠶食四周城池,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攻下十六座城池,開闢出北至太原、束至鄴城、西至西河、河東的偽燕國土。本來太原更適合當國都,可是慕容永為了應付我大燕軍,故以洛陽北面只數十里的長子城為都,此著有利有敝,在城池的守禦力上,長子是遠及不上太原的。」 紀千千道:「姚萇不是你更大的勁敵嗎?皇上這麼做,令姚萇輕取長安,不怕姜人坐大嗎?」 慕容垂點頭道:「千千的看法很有見地,只是不明白我族的情況。一族之內豈容兩種旗號,這是我們慕容鮮卑族的家事,先匡內後攘外,只要我收拾慕容永,慕容鮮卑族將全體向我歸心,令我聲威大盛,天下豈還有能對抗我之人?」 紀千千心中叫苦,慕容垂看來成竹在胸、勝券在握,他愈強,拓跋珪和燕郎的處境愈危險,此事怎辦好呢? 慕容垂目注西方地平取代了黃昏的夜空,道:「關中四分五裂的情況,尤過於關外,何況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姚萇要清除大秦的殘餘勢力,還須連場血戰,那時只要我盡取關外土地,姚萇憑什麼來和我對敵呢?」 紀千千道:「我明白了,皇上屯軍於此,是要引慕容永率軍來攻,解救鄴城之危。」 慕容垂道:「千千隻說對了一半。」 紀千千不解道:「難道皇上還另有奇謀異策嗎?」 慕容垂道:「千千不明白慕容永對我的畏懼,就算他的軍力倍勝於我,仍不敢在戰場上與我正面較量。只有在我攻擊鄴城時,他方敢通過太行大道,對我的攻城軍來個內外夾擊。表面上看,此亦為最好的策略。」 紀千千恍然道:「所以皇上並不準備攻打鄴城。」 慕容垂微笑道:「在長子的東南面,分別有兩座軍事堡壘,扼守兩方。慕容永得到長子後,便大力加強兩壘的防禦力量,在戰略上是無懈可擊。東面的磧關,堵住太行山大道的出門,而南面的台壁,若要從洛陽北上,必須先破此關。」 紀千千同意道:「看來慕容永並非平庸之輩,難怪皇上要親自對付他。」 慕容垂歎了一口氣道:「千千不知我多麼希望能親率大軍,直搗盛樂,把拓跋珪那吃裡扒外的小兒斬殺於馬上。」 紀千千心忖幸好有慕容永令他耽擱在這裡。 慕容垂問道:「千千猜到了我對付慕容永的手段嗎?」 紀千千發自真心的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輕輕道:「皇上的玄機妙算,豈是千千能夠猜測到的?」 慕容垂欣然道:「千千不覺得有趣嗎?我給千千三天的時間去作分析。不過有賞也有罰,如千千猜不著的話,便須向我獻上香吻,猜對了!朕陪你到太行山的名勝遊山玩水,千千還可以試試山內的著名溫泉。」 紀千千垂下頭去,沒有答他。 慕容垂苦笑道:「千千是否感到不公平呢?」 紀千千驀地抬頭,秀眸射出無畏的神色,若無其事的道:「公平也好!不公平也好!並不是我目前考慮的事。皇上可否給我一卷有關長子、台壁、磧關和鄴城一帶的地勢圖,三天後我會告訴你我的想法。」 慕容垂漫不經意的問道:「還有一件事請千千賜告。」 紀千千訝道:「皇上請垂詢。」 慕容垂淡淡道:「荒人間正流傳著一件奇怪的事,說燕飛曾到滎陽密見千千,未知此事是否屬實?」 紀千千一雙眼眸注滿深情,柔聲道:「換了不是燕飛,皇上當不屑一問,由此可見燕飛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夜哩!詩詩最怕黑,千千想回去陪伴她。」 燕飛在離拓跋儀營帳不遠處,不幸地被高彥截著。眉頭大皺的道:「大家不是說好了嗎?一切待收復邊荒集後再說。我現在有要事辦,不要擋著我的路。」 高彥急躁地整個人像在燃燒著,一把扯著他道:「為了我,你什麼事都要拋開,立即陪我到兩湖去。」 燕飛失聲道:「你在說笑嗎?現在反攻邊荒集在即,你卻要我和你遠赴兩湖搞混?」 高彥低聲下氣的道:「你聽我說好嗎?劉爺說過十天後才發動攻勢,即是我們有十天的時間。憑你我的絕世輕功,來回不過八天的光景,我只需一晚的時間見小白雁,尚剩下一天時間作緩衝,絕不會影響我們的光復大計。」 燕飛苦笑道:「如此來去匆匆,只會是白走一趟,究竟所為何事?」 高彥把他硬扯拉一旁,雙目放光的道:「我想好哩!所謂打鐵趁熟,現在我正和小白雁愛得火燒般熱烈,如把事情擱淡十多二十天,誰都不知道會出現什麼變化。嘻!最重要是把生米煮成熟飯,只要有一晚時間,讓我和她來個男歡女愛,保證她永遠不會對我變心,說不定她還會和我私奔呢!」 燕飛嚇了一跳,道:「你在說笑吧!兩湖是聶天還的地頭,你竟要在聶天還的眼皮子下去偷香竊玉,是否活得不耐煩了?我才不會陪你去發瘋。」 高彥不滿道:「你擺明在推辭,以你燕飛曾偷進滎陽見千千的功夫,兩湖幫的總壇算哪碼子的一回事呢?問題在你是否願意幫我的忙,其他一切全不是問題。」 燕飛定睛打量他,道:「你這小子是否發瘋了呢?你和小白雁的愛是這麼脆弱的嗎?十多天都等不來。」 高彥頹然道:「我就算不是真瘋,也差不了多少。我張開眼看到她,閉上眼看到她,沒有了她我根本做不成人。唉!你既不肯幫忙,我只好一個人去闖。」 燕飛苦笑道:「你這小子,說這種話來逼我。唉!我前世定是欠了你的債。」 高彥雙目睜大,不能置信的道:「你真的肯幫我?他奶奶的!我們立即動身。」 燕飛道:「給我半個時辰好嗎?我還要交待—些事。」 高彥一聲歡呼,忙道:「我立即去打點行裝。」 說罷連翻三個觔斗的去了。 卓狂生揭帳而入,向仍呆坐燕飛帳內的劉裕道:「這小子怎會忽然變得如此興奮開心的呢?咦!竟是劉爺。小飛呢?」 劉裕道:「你是否在說高彥,他不久前才從這裡翻觔斗出去,現在仍那麼興奮嗎?」 卓狂生在他跟前坐下,笑道:「照我剛才見到的,他仍在打觔斗。」 劉裕道:「找燕飛有什麼事?」 卓狂生道:「老子費盡唇舌,又哄又嚇,才逼得高彥那混賬小子盡吐狗熊救美的精采過程。他娘的!這小子竟遇到彌勒教妖人。從妖人妖婦的對答襄,知悉尼惠暉在臥佛寺正式解散彌勒教,接著臥佛寺忽然盡化飛灰,變成一個寬廣數十丈的大坑。此事多少和燕飛有關,他卻語焉不詳,你問過他這件事嗎?」 劉裕此時給卓狂生提醒,登時心中生出無數疑問。事實上他早感到燕飛在與孫恩的決戰上言有未盡,只是見到他安然回來,欣喜蓋過了一切,加上對燕飛的信任,所以沒有深究。 燕飛因何要瞞他?究竟有什麼難言之隱? 卓狂生細察他的神色,訝道:「原來連你都不知此事。」 劉裕苦笑道:「你是邊荒的史筆,由你去問他吧!」 卓狂生道:「我肯放過他嗎?哈!我的說書生意肯定愈做愈大。橫豎碰著你,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劉裕心不在焉的道:「說吧!」 卓狂生道:「即使把高小子的話打個大折扣,小白雁對這小子該不無好感。我的問題很簡單,高小子憑什麼令小白雁傾心呢?」 劉裕哪有興趣去想高彥和尹清雅之間的事,只好隨口敷衍,希望把他打發走。遂道:「男女間的事根本是不講常理,或許只是大家合眼緣,又或是宿世而來的冤孽吧!」 說到最後一句,不由牽動已愈埋愈深的痛楚,再不願說下去。 他首次遇上王淡真是在烏衣巷謝家,當時從沒想過與她有發展的機會,卻始終忘不了她。後來在邊荒集被紀千千觸動了對愛情的渴望,竟一發不可收拾,強烈至不能遏抑的去想她。唉!假如沒有第二次的相遇,現在會是另一番光景,而非多一道永不能癒合的創傷。可惜造化弄人,老天爺竟是如此殘忍。 正因王淡真,他完全投入反攻邊荒集的行動去,因為只有這樣他才可以重返北府兵,奪取北府兵的軍權。只有成為北府兵大統領,他方可以完成玄帥的遺願,並對桓玄展開大報復。終有—天,王淡真會回到他身邊。 只要她能再回到他身邊,他絕不會計較她與桓玄的一段過去,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不是自願的。 卓狂生侃侃而言道:「說到領兵打仗我怎麼也不及你劉爺,可是論到說書,恕我斗膽說一句你懂個屁。要是我每次說到男女之間的事,只以姻緣天定四個字作解釋,如此我的說書館肯定被人拆掉,還要原銀奉還。來聽說書者需要的是一個能啟發的合理解釋,似是而非沒有問題,但必須具備引人人勝的吸引力。明白嗎?」 劉裕經他一輪搶白,啞口無言。 卓狂生斜眼兜著他道:「想聽嗎?」 劉裕一呆道:「聽什麼呢?」 卓狂生光火道:「當然是小白雁因何對高小子另眼相看哩!還有什麼好說的。」 劉裕無奈道:「我正聽著。」 卓狂生道:「你不關心高小子嗎?提到你的那一節章目我也想妥,就叫『勇劉裕一箭沉隱龍',如何?」 劉裕道:「說回高小子吧!」 卓狂生道:「感興趣哩!關鍵在巫女河的奪命一掌。」 劉裕糊塗起來,道:「有什麼關係呢?」尚小子直至這刻仍死不肯相信在巫女河從背後差點打死他的是小雁兒。「卓狂生道:「這恰是最精采的地方,小白雁已親口承認,我們的高小子偏是不相信。」 劉裕道:「看來高小子已在你能流芳百世的史筆下俯首稱臣,獻上整個故事。」 卓狂生道:「大家都是為後世的聽書人著想。聽著哩!小白雁暗算高彥後,不單沒有補上另一掌,還逃難似的離開,因為她不但是首次下手殺人,且本身怕黑兼怕鬼。就從那—刻開始,她心裡有了高小子,感到對不起他。更要命的是高彥受創墮河前,仍不忘催她開溜逃命。嘿!正是在這種心態下,她發覺高小子沒有死,愛的感覺立即在芳心內滋長。雖然她不肯承認,更認為高小子非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不過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小白雁之戀已成燎原之火,不可收拾。箭已在弦,弓張滿,差的只是命中紅心的一箭。精采吧?」 說畢大笑去了。 第二章 打鐵趁熱 「究竟你和小珪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勿要瞞我。」 拓跋儀苦笑搖頭,道:「這種事你管不了,且不會有益處。人是會變的,小珪已不是你以前認識的小珪了。」 燕飛沉吟片刻,問道:「剛才我來時,避席出帳的人是誰?我從未見過他。」 拓跋儀凝視他道:「他何處引起你的注意力?」 燕飛皺眉道:「首先此人是個高手,因為他高明至感到我一眼便把他看個通透。當他看著我時我感應到他心裡的恐懼,他害怕我。坦白說!我有把握在數招內取他性命,任他施盡渾身解數,也沒法改變命運。」 拓跋儀訝道:「你似乎很不喜歡他。此人叫公羊信,是小珪重用的人,專派來助我。唉!你動氣了!」 燕飛平靜下來,道:「我是心痛。我一向曉得小珪為了復國,為了完成拓跋族雄霸天下的夢想,肯作出任何的犧牲。從小他看事物就都比我深思熟慮,看得更遠大。這方面我是佩服他的。可是當他這方面的長處走向極端,反會令他沒法把握眼前的形勢,做出損人損己的事。所以我既傷心,亦感憤怒。小珪還將我燕飛放在眼內嗎?」 拓跋儀駭然道:「你竟猜到族主的心意?」 燕飛道:「我不是今天才有此感覺。當年我們在邊荒集並肩作戰,反抗苻堅,便看出小珪對劉裕的顧忌。小珪還邀請劉裕加入他的—方。你道屠奉三因何忽然支持起劉裕來呢?」 拓跋儀道:「坦白說,我可以給你十個屠奉三支持劉裕的理由,但仍解釋不了以屠奉三的桀騖不馴,怎會甘心去扶助當時仍是無權無勢的一個北府兵小將。」 燕飛道:「道理很簡單,因為劉裕是屠奉三報復桓玄的唯一希望,縱然以目前的情況論此事是多麼的不可能。可是不論是屠奉三或小珪,都對謝安九品觀人之法有深切的敬畏,謝安既首肯劉裕為謝玄的繼承人,此事本身對北府兵將士的影響力更是難以估計。所以只要有一個機會,劉裕將會如朝陽般升出地平面,照亮大地。屠奉三看到此點,小珪當然不會疏忽。剛才公羊信見到我時心生懼意,正因心裡有鬼。忽然間我明白了一切,更明白你為何心事重重,忌諱不言。」 拓跋儀慘然道:「我該如何是好呢?你知道此事對你並沒有好處,徒損害你和族主間的兄弟之情。」 燕飛斷然道:「光復邊荒集後,我會到盛樂助小珪應付慕容寶,更會要求小珪做個堂堂正正的人。要嘛就和劉裕在沙場上分出勝敗,想用陰謀詭計殺他嗎?便須想想能否過得我燕飛的一關。」 換了拓跋儀是任何人,亦絕不認為燕飛有吹噓的成份。自燕飛斬殺竺法慶後,天下間已再沒有人敢懷疑他的本領。 拓跋儀頹然道:「族主變得很厲害,如果你當面頂撞他,會令你們的關係破裂,那時更沒有人可以和他說話。」 燕飛道:「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我曉得如何和他對話。我們的兄弟之情如果如此經不起考驗,棄之亦不足惜。」 拓跋儀道:「我仍認為這不是聰明的做法,更會破壞你們合作對付慕容垂、拯救千千主婢的大計。如此豈非因小失大?」 燕飛道:「這方面我自有分寸哩!你不用擔心。」 心忖在對付慕容垂一事上,自己固然要倚賴拓跋珪,可是拓跋珪沒有了他燕飛亦是不行。大家只有通力合作,方有各自達到目的的機會,缺一不可? 拓跋儀苦笑道:「此事將如何收拾呢?」 燕飛道:「我會把一切事情攬到身上,讓他不能怪罪於你。」 拓跋儀神情木然的道:「有用嗎?」 燕飛道:「那就要看邊荒集對他有多重要,目前拓跋族若想在邊荒集繼續佔上一席位,只有通過你才辦得到。且一天有我燕飛在,小珪仍不會動你半根毫毛,而今次你的確沒有出賣小珪,公羊信等人只要如實報上,小珪會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拓跋儀猛一咬牙,點頭道:「事實上也由不得我選擇,我會處理公羊信等人,把他們攆走,其他事再顧不得那麼多了。」 劉裕甫出營帳,便給一臉興奮神色的姬別截著,這位邊荒集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兼兵器大王,取下夾在腋下的大疊圖卷,張開給他看。道:「如何由百來高手,死守鐘樓而不敗,必須靠超級武器輔助,否則不到—個時辰會讓人連鐘樓都拆掉,十個燕飛都擋不住對方。」 劉裕欣然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姬別讓他看第一張圖卷,上面畫了一枝形狀古怪的箭,在靠近箭鏃處縛著個小球,令劉裕想起擊沉「隱龍」的超級「破龍箭」。 姬別解釋道:「這是火石榴箭和毒煙球的完美結合,不要小覷這個只比雞蛋大上少許的球,是以硝石、硫磺、狼毒、砒霜等十三種藥料搗碎搓混成球形,又以舊紙、麻皮、瀝青等混合後塗在外面,使用時只要用炭火燒紅的烙鐵將球燙熱發火,以弩弓射入敵陣,球體爆破後會產生大量毒煙,令敵人不但視野不清,還會因中毒口鼻流血。只要你覺得有用,我立即大批製造。」 劉裕心忖姬別確是個非常特別的人才,難怪人說邊荒集是各方人才營萃之地。點頭道:「材料方面有問題嗎?」 姬別道:「完全沒有問題,我是邊荒最偉大的採礦和草藥師,一切包在我身上。哈!這火石毒煙箭過關哩!再看我的萬火飛砂神炮,它是以酒炒煉石灰末、砒霜等藥料,製成飛砂藥,盛於瓷罐內,配合火藥,只要點燃引信居高投下,保證可令攻打鐘樓的敵人傷亡慘重,潰不成軍,沒有人敢走近鐘樓半步。」 劉裕細看飛砂神炮的古怪圖像,讚歎道:「虧你想得出來,如此威力驚人的火器,在鐘樓爭奪戰中最能發揮威力。敵人愈多愈能生效。」 姬別傲然道:「有這兩大法寶,足可令我們的高手攻進夜窩子去,更可奪得鐘樓。再來看我設計的『寸步難',只須在木板上釘滿鐵釘,再置於敵人行軍必經之處,可使敵人難作寸進。製作此物簡單容易,卻非常有效,最能阻止敵人推進。」 劉裕大喜道:「我正心煩如何令敵人沒法正面強攻我們,有了此寶,當然是另一回事。」 姬別待要答話,燕飛來了。 劉裕一看見燕飛神情便知他有急事要說,拍拍姬別肩頭,鼓勵道:「這方面全倚賴你了,好好的去幹。」 兩人來到湖旁,燕飛尚未開腔,劉裕道:「你和孫恩、尼惠暉在哪裡混戰呢?」 燕飛吁一口氣道:「你知道了!」 劉裕整個人輕鬆起來,忽然間,他清楚感到與燕飛的交情對他是如何重要。 道:「你是否有難言之隱呢?此事大違你一向的作風。」 燕飛道:「我是應該給你—個交代的,也該給安玉晴一個交代,因為關係到天地心三佩的毀滅。」 遂把事情說出來,只瞞著感應到奇異空間的細節。 劉裕聽得目不轉睛,失聲道:「那仙門有沒有出現呢?」 燕飛道:「事情發生得太快,就像在一個夢裡,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然後合一後的三佩發生爆炸,我們二人同時受重創,尼惠暉更因此身亡。」 劉裕道:「如不是由你燕飛親口道出,臥佛寺又確實化作飛灰,打死我也不肯相信世界有此異寶。唉!真好笑!胡彬還把這怪事算在我的頭上,說什麼天降災異,是預示舊朝的崩頹,我的振興崛起。」 燕飛道:「此事你必須為我保守秘密,至少孫恩不會當你是一回事,其他人怎麼想,便由得別人怎麼想好了。這叫將錯就錯,又或隨遇而安。現在可輪到我說話了嗎?」 劉裕不好意思的道:「燕兄大人有大量,勿要介意。嘿!找我有什麼事呢?」 燕飛道:「我要立即和高小子到兩湖走一趟,不用說你該知道是什麼一回事哩!我們會在十天內回來。」 劉裕皺眉道:「這小子真缺乏耐性,大家不是說好待光復邊荒集後再說嗎?」 燕飛道:「你該明白那小子愛得火燒般一刻都等不下去的心情。」 劉裕沉吟片刻,點頭道:「好吧!不過無論結果如何,你必須在反攻邊荒集前押高小子回來,因為今次的成敗,繫乎鐘樓的爭奪戰,在那種情況下,沒有你的蝶戀花是不行的,好好照顧高小子,沒有了他,老卓的天書會變得黯然失色。」 燕飛訝道:「我還以為你會大力反對,想不到答應得這麼爽快。」 劉裕苦笑道:「我已錯失了幸福的機會,故不想高少重蹈我的覆轍。做人究竟為了什麼呢?有時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所為何事?」 燕飛有感而發的道:「—切都會過去。對王淡真你已盡了全力,無負於她。我也曾認為自己失去了愛人和被愛的能力,可是到雨枰台走了一轉,一切便改變過來。不論我們是否明白自己在做什麼,總是要活下去的。既然如此,快快樂樂的活著,怎都比痛苦失意的活下去有趣。」 劉裕慘然道:「我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町是不想她還可以,每當想起她,我便有心如刀割的傷痛。我從沒想過自己在這方面是如此脆弱的。」 此時高彥興沖沖的趕來。燕飛拍拍劉裕肩頭,道:「相信我!世上還有無數美好的事物,如何看待全在我們心之所向。我回來時,將是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大日子。」 說畢迎著高彥去也。 江文清來到劉裕身邊,看著燕飛和高彥遠去的背影,問道:「在這種時刻,他們究竟要到何處去呢?高彥來問我借船,一副遠行的樣子。問他到哪裡去,卻故作神秘,真氣人。」 劉裕道:「不過你仍是答應了他。」 江文清在他對面的石頭坐下,點頭道:「我感到很難拒絕他,只看他說話時眼裡熱切期待的神色,便知道任何異議都會令他失望。只想不到燕飛都受不住他的糾纏,更想不到的是你竟然肯放人。如燕飛不能及時趕回來參與反攻邊荒集之戰,我們的實力會大打折扣。守鐘樓不難,可是強攻入夜窩子,擊破敵人重重防禦,直殺到夜窩子的核心鐘樓廣場,卻是每一步都需以血汗去換回來。可以想像敵人的精銳高手,將集中防守鐘樓,沒有燕飛的劍,只要有片刻工夫被敵人擋於鐘樓外,我方的奪樓部隊勢被敵人輾成碎粉。」 劉裕笑道:「原來大小姐是想由我做歹人,負責制止高彥。」 江文清嗔道:「你這人啊!誰叫你是主帥。有時真不知你怎麼想的。陪高彥瘋了一次仍不夠,還要陪他繼續瘋下去。」 劉裕啞然笑道:「你猜到高彥到哪裡去哩!」 江文清鼓著氣道:「猜不到的是笨蛋。」 劉裕感到心情轉佳,江文清現在雖仍是一副邊荒公子的外形打扮,可是劉裕再沒法視她為男兒,反覺得她另有一股骨子透出來的嫵媚和英氣,那種男性外相和女兒身揉集起來的感覺,自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誘惑力。 燕飛說得對,自己對王淡真已盡了力,傷亦傷透了心,是否該尋找她之外的美麗事物呢? 唉!想可以這般想,實情仍是內心鬱結難解,不願另有他想。 江文清道:「你在想什麼?」 劉裕胡謅道:「我在想幼時的自己,當想做一件事時,會不顧—切,就像我們高少現在的樣子。」 江文清喜孜孜的問道:「還未有機會問你,你是哪裡人呢?」 劉裕想不到惹來這種查詢,只好老實答道:「論祖籍我是彭城人,高祖父時遷居京門。你知道嗎?劉裕是後來改的,小時人人都喚我作寄奴。唉!是寄居的『寄',奴隸的『奴'。」 江文清秀眸露出同情的神色,輕輕道:「你小時生活定是很苦,否則怎會有這麼—個小名呢?」 劉裕歎道:「我出生不久,娘親便過世,爹沒有能力撫養我,只好由叔母哺養。我從來沒有機會讀聖賢書,一切都是東鱗西爪的學回來的,粗識幾個大字。」 江文清欣然道:「你很有上進心啊!」 劉裕心中湧起連自己部沒法明白的情緒,自加入北府兵後,他絕口不提過去的事,因為說出來並不光采。 道:「我不知這是否叫上進心,不過我最喜歡去探索和發現周圍的事物,一株草也不放過。記得有一次我到山上砍柴,砍傷了手,便全賴尋得一種藥草敷好傷口,以後附近每逢有人受了刀傷,都學我用此草治好,從此村人便稱此草為『劉寄奴草'哩!」 江文清道:「原來你小時已這麼本事。」 劉裕苦笑道:「這是我唯一能拿出來告訴別人的兒時偉事。其他還記得的便是砍柴和捕魚,又試過織草履拿到市集去賣。說起賺錢的本事,我怎都比不上高少。」 江文清興致勃勃的問道:「後來你是怎樣加入北府兵的?」 劉裕露出個苦澀的表情,道:「到現在我仍不知投身北府兵是好事還是壞事,也不知是否因禍得福。起初我並沒有從軍的念頭,因為一旦投軍,便難以退伍,除非是當逃兵。」 江文清明白的道:「在這時代,的確沒有多少人當兵有好下常然則你又怎會投軍的呢?我本以為你是因立下大志向,所以參軍。」 劉裕壓低聲音道:「我投軍的原因,連燕飛都不知道,他也以為我是有大志向的人。唉!說來慚愧,你可不要告訴其他人。」 江文清歡喜的鼓勵道:「說吧!文清會為你保守秘密,不會說出另—套與你所說相反的話來,影響劉帥的威望。」 劉裕道:「我是被逼的。唉!當時生活苦悶,閒來我唯—的嗜好就是賭兩手,豈知一時失手,輸了給大地上刁家的三公子,無力還債下被他遣惡僕綁起來鞭打,限期還債,在走投無路下,我只好去當兵。心想當了兵,刁家還敢向我討債嗎?哈!」 江文清聽得呆了起來。 劉裕道:「你說這種醜事,我敢說出來讓燕飛知道嗎?」 第三章 人面全非 江陵,又稱荊州或南郡,位於長江中游北岸、荊江西岸。附近並無高山,盡為陵阜,故名江陵。 自古以來,江陵均為軍政要地,戰國時秦將白起拔郢,便於此設江陵縣。三國時期,為荊州治所。其地北據漠沔,瀕臨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一蜀,是用武必爭之地。 晉室南渡,江陵在桓家打理下,成為長江中游第一城,其威勢直逼建康,故有言謂「江左大鎮,莫過荊揚」,由此可知其重要性。 江陵「舟車輻奏,繁盛甲宇內」,乃古代楚文化的發源地,早在春秋戰國時期,便為楚國官船碼頭和楚王行宮所在之地,由磚城牆和土城牆互相依托而成,東西長二里,南北寬里餘。三國的吳太守朱然、蜀將關羽都曾對江陵進行修茸,挖壕立柵。到桓溫任荊州刺史,為進一步加強防禦,以條石與糯米漿築成堅固的牆腳,大大增強城牆的堅固度,又可防止地陷。 對江陵城的認識,屠奉三敢誇口比桓玄更清楚。這正是他的性格,凡事小心謹慎,深思熟慮,而一旦下決定,只會在手段上作出調整,目標卻永不改變。說出來也許沒幾個人肯相信,屠奉三曾親自點算過江陵城有多少個城垛,城下有多少條下水道,連位置流向均—清二楚,絕不含糊。 江陵有六座城門,最著名的是通往大江的大南門,門外就是碼頭。為減輕大南門的交通擠塞,故又於近荊江處開有小南門。 自成為振荊會的龍頭,屠奉三有多個秘密身份,以方便來往荊湖一帶的城鎮,又不虞令人注目。這方面的事桓玄並不清楚。所以在進城前,屠奉三藏起兵器和所有可以識破他是屠奉三的物品,扮作道地的商人,黏上鬍子,經檢查後輕易過關,從小北門孤身一人混進城去。 貫通南北門的街叫大荊街,連接小南門的街道是小荊街,雖比大荊街窄上一半,卻帶點江南水鄉的特色,與河道平行,接河處以條石駁岸,整齊美觀。一邊是瓦屋深巷,人車往來;一邊是垂柳石橋,流水輕舟。夾河成街,相映成景。 屠奉三重回故地,滿懷感慨。城況依然,人事已非。河、市、街、宅、橋、埠、樹交織而成的濃郁風情,尤使他感受深刻。原本是他安身立命之所的地方,已變成險地。當想到有一天他甚或要攻打此城,即使以他的冷狠性格,仍有種難以渲洩的無奈感覺。 他今次到江陵來,是要找一個叫萬光的人,此人是他一著厲害的棋子,連陰奇也不曉得他們的關係,更遑論桓玄一方。他還蓄意製造出假象,令人人以為他和萬光不和,而事實上萬光卻是他手下的人,現在這只棋子終能發揮妙用。 找到萬光,他可以立即掌握江陵的情況。他不得不親來一趟,因為只有他才可以確定萬光是不是仍對他忠心不罰他之所以回江陵,不是等著讓人收拾,而是要部署對付桓玄,更要證實族人的生死。自知曉桓玄派出部隊攻打新娘湖,他便知道桓玄針對的是他屠奉三而非荒人,更清楚桓玄會斬草除根,殺盡屠姓的人。他不存任何僥倖之心,只想知道有多少族人逃脫。 他機警地穿街過巷,避過巡兵和江湖人物、特別是萬光的手下。 萬光是江陵的著名布商,亦是本地幫會荊江幫的龍頭大哥,擅長拳腳功夫,他的三十六路推手在南方頗為有名,非是一般幫會人物。屠奉三對他有救命大恩,更在暗中資助他,令他掙得今時今日的權勢地位。 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屠奉三首先要弄清楚萬光是否仍效忠於他,穿過一條窄巷,萬光的華宅後院牆出現在前方。此時太陽西下,天色漸黯。 屠奉三迅速閃往院牆暗黑處,覷準附近無人,下一刻已翻過院牆,接著毫不猶豫的急磕,投往—株院內大樹的橫仟上,接著再騰身而起,橫空而過,落在最接近的房舍的瓦背上,俯伏不動。 以前他每次密會萬光,都由這裡進宅,到萬光的退思樓與他碰面,可說駕輕就熟。 一切依舊,萬宅並沒有加強防街,這令他安心了點。屠奉三又從瓦背另一邊回到地上,在宅院中鬼魅般移動,避過來往的婢僕,不一會已穿窗進入位於中園的退思樓下層。 退思樓是二層的樓閣建築,四邊有半廊環繞,與穿園過院的遊廊連接,位處中園中心處,環境清幽,是秘密會面的好地方。 黑夜降臨,宅內其他地方亮起燈火,退思樓像沒入了黑暗中。屠奉三登上二樓,來到一扇窗旁,居高臨下向前院主堂的方向探視。心中生出不安的感覺。 他曾長期與兩湖幫較量決戰,也不知經歷過多少趟由聶天還親自設計的明襲暗殺,培養出步步為營、小心翼翼的作風習慣。目前的情況全無異狀,他卻感到不妥當。 照道理,在入黑前該有婢僕來點亮樓內的燈火。即使曉得萬光今晚不會到退思樓來,亦該點明樓外的風燈。怎會宅內房舍全部燈火明亮,獨漏掉退思樓? 湖荊聯軍被荒人大破於淮水的消息,該已傳回江陵。別人或許猜不著,但桓玄該猜到他會潛返江陵,以確定族人的情況。桓玄該已離開江陵,率軍東下,但他定會交代手下,張開羅網等他回來。 可是城關卻出奇地輕鬆,不是指檢查不夠嚴密,又或人手不足,而是缺乏熟悉屠奉二的將領在把關。原本屠奉三並不把這情況放在心上,可是因此時生出疑惑,不由把兩方面聯想在一起。 桓玄不惜勞師動眾派人去殺他,絕不會在另一方面卻如此疏忽大意,只有一個解釋,就是萬光已出賣了他。 屠奉三殺機大盛,心忖是否該幹掉萬光,足音傳入耳內,健碩魁梧的萬光出現在他視線裡,獨自沿遊廊朝退思樓走來。 屠奉三最後一絲懷疑消去,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萬光是要來看他有否來了。 屠奉三移離窗台,來到另一邊放於牆角,高過他人體的紅木大櫃前,拉開櫃門,內裡空空如也,足可讓他舒服的藏在其內。此櫃是專為他而設的,遇有手下來見萬光,屠奉三會躲進櫃內。 屠奉三苦笑一下,給空櫃勾起心事。唉!如果沒有邊荒集,失去荒人兄弟,他將變成一個眾叛親離的可憐蟲。 聽到開門聲。 屠奉三沉聲道:「我在樓上,上來吧!」 萬光驚呼道:「果然是大哥回來哩!」 登樓木梯響起腳步聲,萬光登上二樓,現出激動神色,撲上來一把抓著他雙肩,大喜道:「大哥真是打不死的好漢,桓玄也奈何不了你。」 屠奉三一邊留意對方體內真氣運行的情況,如稍覺異樣,便立即先發制人。冷靜的道:「桓玄將我姓屠的親人如何處置了?」 萬光鬆手慘然搖頭道:「桓玄自知道邊荒集失陷,便開始大舉搜捕大哥的族人,到最近已全體處決。我很慚愧,眼睜睜看著卻沒法做任何事。」 屠奉三聽得心中滴血,縱然明知道必是如此,可是親耳聽到,仍感難以消受。 桓玄!終有一天我會親手取你狗命。 萬光退到窗旁,取出火種,道:「我須照常點燈,否則會讓下人生疑。」 屠奉三木然點頭。 萬光轉身背著他把置於窗台的燈點著。 屠奉三淡淡道:「這盞燈的位置不是有點古怪嗎?」 萬光雄軀愕然一震時,屠奉三已逼近他身後。 萬光雙腳大字分開,腰胯松沉,蹲身旋轉,反應之迅疾自如,完全顯示出他是處於高度的戒備狀態下。隨著如樞紐般腰胯的帶動,雙掌輕靈緩和,肩胛擺動的猛推雙掌,帶起狂猛的勁氣狂飆,正面迎擊屠奉三。 屠奉三知他為要纏著自己,好待埋伏在萬宅桓玄方的高手,及時趕來圍捕他屠奉三,會不顧一切的和自己硬拚交鋒,早擬好一招克敵之策。 即使在公平決鬥下,沒有十來二十招,屠奉三亦自問不能破他的推手功夫。想在一個照面內殺他,不付出點代價是肯定辦不到的。而且必須是出乎其意料外。對方定會賭他不敢硬拚,他偏要對方猜錯。 屠奉三另一優勢,就是熟知萬光推掌的奧妙,在乎「身有所感,心有所覺。隨其所適,因而取之。順而成之,合而解之。」以鼓蕩之勁震撼敵人,使對手如陷波濤之中,儘管對方比自己高明,一時三刻內仍難破其無懈可擊、以防守為主的推掌法。 屠奉三雙拳擊出,迎上對方雙掌,擺出全力硬拚的交鋒姿態。 萬光冷嘿一聲,雙掌加勁,道:「形勢所逼,大哥莫要責怪我。」 屠奉三歎道:「你竟恩將仇報!」 就在拳掌交擊的當兒,屠奉三倏地收回一半功力,無聲無息踢出一腳,後發先至的疾取他跨下要害。 萬光現出駭然神色,已來不及變招。 「蓬」! 拳掌交擊,屠奉三應掌狂噴鮮血,往後拋飛,萬光則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呼,給踢得往後拋出窗外。 屠奉三背脊撞上樓牆,再噴出一口鮮血,萬光身軀著地之聲傳來,再沒有發出其他聲音,顯然末著地前已身亡。 破風聲從前院方向傳來。 屠奉三眼冒金星的爬起來,連抹掉口角血跡的時間也沒有,搶到空櫃旁,拉開櫃門,躲了進去,然後把門關上。 目送最後一支車隊離開雁門,拓跋珪領著一批將領戰士,朝南急馳數里,登上一處高地,俯瞰遠近雪融後的平野。 陪在兩旁的是心腹謀臣張袞和許謙。 拓跋珪平靜的道:「我交代的事辦妥了嗎?」 許謙忙答道:「密函在十天前送到長子,慕容永該明白族主的好意。」 拓跋珪微笑道:「不論慕容永當我是好意還是陰謀,這仍是他難以拒絕的兩份大禮,我拓跋珪更開了先河,一舉送出兩座有無比戰略地位的邊塞重鎮。」 張袞道:「希望慕容永沒有錯失良機,比慕容詳早一步進佔雁門和平城兩城,沒有辜負族主的厚愛。」 許謙道:「族主此著非常高明,肯定出乎慕容垂意料之外。」 拓跋珪從容道:「慕容永雖然明知我在利用他,仍沒有選擇的餘地。如雁門重入慕容垂之手,他的太原勢陷入險境,變成腹背受敵。只有取得平城和雁門的控制權,他方能保住他西燕國的北疆,操控大河的航運,可以安心應付慕容垂。如我沒有猜錯,慕容永的部隊,正在趕來雁門的途上。咦!那是何人?」 眾人極目朝西南方瞧去,在月照之下,一道人影正往他們的方向奔來。 親街們現出警戒神色,部分人更取箭拉弓。 許謙道:「是會家子,身法很快。」 拓跋珪掃視四周情況,思忖這會否是敵人的詭謀呢?他當慣馬賊,警覺性極高,如情勢不對,會比任何人更快開溜。這種作風到現在仍延續著,為達到避強擊弱的戰略部署,他會很有耐性,縱然心中恨不得立即把慕容寶煎皮拆骨。 最後目光回到奔來的人,訝道:「竟是個娘兒!」 那女子已奔至離他們不到兩里,若依她現時的方向,該在他們左方半里許處經過。 忽然那女子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到回復奔跑,速度減緩下來。 張袞和許謙齊叫道:「她受了傷!」 拓跋珪的銳利目光又再巡視四方,道:「如果她身負內傷,仍可以這麼迅快的身法疾行不休,如此武功高強的女子,在江湖上找不出多少個來。會否是任妖女呢?」 又喝道:「收起弓矢!」 眾親街忙收起長弓,把箭放回箭筒內。 拓跋珪全神凝視負傷路過的神秘女子,此時她已進入一里的範圍內,體態隱約可見。此女身形高挑纖美,綽約動人,奔行時長長的秀髮不受管束的在腦後飄揚,儘管仍看不清楚她的花容,直覺她長得很美。 拓跋珪心中湧起一種自己也沒法明白的情緒。一直以來,他以復國為重,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娘兒只是用來調劑生活。淝水之戰後,更是戒絕女色,心神全放在與慕容垂激烈的鬥爭上。此刻卻忽然感到有點心動,而事實上他連對方長相如何,仍純屬想像。 張袞的聲音傳人他耳內,道:「後面有人在追她。」 拓跋珪心神一顫,曉得自己因注意力集中於此女身上,竟疏忽了其他,否則他該是第一個發覺有追蹤者。 目光投去,在地平遠處,另一道人影如飛追至。 拓跋珪心忖自己該否管此閒事時,女子再一個踉蹌,摔倒在草原上。 拓跋珪策馬奔下山坡,朝女子馳去,張袞、許謙和眾親衛連忙追隨。 遠方的追蹤者停了下來,顯然因橫裡殺出他們這群人,生出顧忌。 拓跋珪馬快,又先起步,超前近十多丈,直抵女子伏身處。 拓跋珪跳下馬來。 許謙在後方大叫道:「族主小心!」 拓跋珪在女子身旁蹲下,把俯伏草地上的軀體翻過來,腦際轟然一閃,心中嚷道:「世間竟有如此美女!」 女子已昏迷過去,嘴角猶帶血污,卻絲毫無損她狐媚動人的美態。儘管看不到她長長一對媚眼內的神采,可是她豐潤的紅唇,仍在勾引著每一個男人的心。 親衛馳至,團團把拓跋珪和昏迷的美人圍在核心處。 拓跋珪小心翼翼把她攔腰抱起,神色專注的審視著她的花容體態,仿似世上再沒有其他事物能引開他的注意力。 許謙等亦呆看著拓跋珪懷中美女,被她動人的容色體態震懾。 從遠方傳來聲音道:「本人波哈瑪斯,此女與本人有解不開的深仇,朋友可否賣本人一個面子,把此女交給我。」 許謙一震道:「波哈瑪斯是波斯來的高手,現為姚萇的軍師。」 拓跋珪怒喝道:「記著哩!破壞你好事的是我拓跋珪,我以後都不想聽到你的聲音在我耳邊吵吵嚷嚷,給我滾!」 波哈瑪斯的聲音遙傳回來道:「拓跋族主的恩惠,我波哈瑪斯永誌不忘。請哩!」 拓跋珪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般,欣然道:「我們回盛樂去!」 第四章 圓夢之計 燕飛在客棧附近的食館一角剛喝了一口酒,高彥回來了,神色有點沮喪。 燕飛為他斟滿一杯酒,道:「如果沒有頭緒,最好及早放棄,你只得一晚的時間。」 高彥碰也不碰酒杯,不滿道:「現在尚未過第四天,我們已經來到洞庭湖旁的巴陵,尚有六天時間,回去更是順流,怎都比來程快一點吧!你奶奶的!我最少還有三天三夜的充裕時間尋我的小白雁。」 燕飛糾正道:「頂多是三日兩夜,因為有—夜須留給你和小白雁卿卿我我。」 高彥立即心情轉佳,臉上陰霾一掃而空,道:「還是你知情識趣,善解人意。」 燕飛無奈道:「難道看著你空手而回嗎?你的情報搜集有何進展?」 高彥道:「今次很頭痛,聶天還根本沒有固定的賊巢,或許今晚仍在巴陵,明晚已到了洞庭湖一個無人荒島去,又或洞庭湖另一邊的武陵。他奶奶的娘!洞庭湖北通大江,東接鄱陽湖,貫通南北所有水道,四通八達。除非像你具有神通,否則鬼才曉得他今晚在什麼地方落腳?嘿!該由你出馬了。」 聽了他的話,燕飛便知這位邊荒集的首席風媒在施盡渾身解數後,仍一無所得。笑道:「你在這裡的情報網沒發揮作用嗎?」 高彥道:「試過那趟在建康被人出賣,我還會蠢得以身犯險嗎?我只是找沒關係的人查探,扮作是個想來和兩湖幫做買賣的富有呆子。哈!幸好這裡人人對聶天還耳熟能詳,還視他為保護者,說起他來個個口若懸河,稱讚的多批評的少。聶天還很懂收買人心,令自己成為保衛兩湖區本土利益的大英雄,確有他娘的一套。」 燕飛心忖又是僑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衝突累事,令聶天還可贏得群眾的支持,情況有點像孫恩。只不過孫恩打的是宗教的幌子,聶天還則是幫會的龍頭和黑道霸主。 高彥道:「難怪以老屠的本事,又有桓家在後面撐腰,仍沒法奈何老聶。洞庭湖這麼大,兼且四通八達,只要見局勢不對,兩湖幫隨時可化整為零,各自登船四散開溜。而聶天還的帥艦『雲龍',不論戰力和性能,均勝過『隱龍',皆因無須偽裝。可是當敵人無功而退之際,老聶卻可以發動反擊,如此進攻退守,方便自如,所以老聶可以稱霸兩湖,視官府如無物。」 接著歎道:「老聶如此神出鬼沒,我們如何尋他?」 燕飛道:「老聶如何賺錢呢?」 高彥如數家珍道:「這裡所有賺大錢的行業,多多少少和他有點關係,包括青樓和賭館,貨運和捕魚業。大小幫會想在這區域立足,都要定期向他老人家進貢。最妙是兩湖幫並沒有直接經營生意,卻又可說他的生意已與全區結合起來。像我們現處的巴陵,名義上仍由晉室打理,但實質的統治者卻是老聶。桓家要對付老聶,亦要間接通過老屠去辦,由此便可知其中的微妙。」 燕飛沉吟道:「兩湖幫在此區應有一個完善的通風報訊系統,遇有重大事情,例如我燕飛來了,消息怎樣傳人老聶耳中呢?你清楚這方面的情況嗎?」 高彥嚇了一跳,道:「你在說笑嗎?這是老聶的地頭,他老人家在『外九品高手'榜上只屈居孫恩之下,比老屠還要高一級。據聞他的『天地明環'是當今之世最厲害的奇門兵器,與孫恩相比亦不遜色。兼之兩湖幫高手如雲,人強馬壯,你老哥雖然了得,可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你是想找死嗎?記住我們並不是來打硬仗的。」 燕飛並沒有理會他的憂慮,道:「此城最大的賭場是哪一家?」 高彥頹然道:「不要一意孤行好嗎?我快給你嚇破膽哩!唉!你奶奶的!你那次偷入滎陽也是這麼敲鑼打鼓的嗎?」 燕飛微笑道:「附近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名勝呢?」 高彥愕然瞪著他道:「你還有閒情去遊山玩水?」 燕飛道:「先答我的問題,然後我再告訴你我的大計如何?」 高彥道:「我要再去打聽才成。唉!你老哥做做好心告訴我,究竟你有什麼大計呢?」 燕飛道:「我要向他下戰書,例如三天後在什麼峰或什麼島決一死戰,以教訓他竟敢來惹我們荒人。」 高彥擔心的道:「你不是真要和他大打出手吧?」 燕飛沒好氣道:「老聶會像你這般愚蠢嗎?我只是要看挑戰書被送到哪裡去,從而查出老聶目下藏身處,明白嗎?」 高彥皺眉道:「假如對方是以飛鴿傳書的方式,把你的挑戰書送去給老聶,我們除了乾瞪眼還有什麼方法?」 燕飛道:「賭場的人該沒有直接聯絡老聶的資格,亦不知老聶在什麼地方,所以只好找個夠資格的人,等此人通報老聶,那時我們只要抓起這個人,來個嚴刑逼供,不是可曉得老聶在何處嗎?而我們亦可從此人知會老聶的方法,大概推知老聶所在地是遠是近。」 高彥搖頭道:「我仍不明白。」 燕飛解釋道:「近者徒步或快馬便成,如用的是信鴿,你大可以死了這條心,試問鴿子直飛往湖心去,我們除了眼睜睜看著還可以做什麼?何況,鴿子前往的目的地,可能只是另一個傳遞信息的分站。」 高彥道:「可是我們如何追蹤只一張紙薄的挑戰書呢?任何人都可輕易藏在身上。」 燕飛道:「更不成問題,在書函上加些材料便成,這方面你該比我在行。」 高彥又開始興奮,道:「還是你有辦法,我立即去張羅。」 說罷跳起來。 燕飛叫道:「你還未吃東西呵!」 高彥手一揮,頭也不回的去了。 燕飛為之啞然失笑,舉起酒壺,正要斟酒,心中忽現警兆。 屠奉三默默立在櫃內藏身的空間,行氣運功,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療治傷勢,對外面沸騰的人聲和奔跑聲置若罔聞,全心全意調息靜修。 萬光的反擊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強大,令他差點倒地不起,所以不得不行險賭一鋪,賭的是敵人慣性的行為。 當桓玄一方,長期埋伏在府內等候他的高手趕到退思樓,看到萬光伏屍樓外,想到的當然是他屠奉三因看破是個陷阱,故出手取萬光之命,然後逃逸而去。怎麼也想不到屠奉三仍藏身樓內。 以萬光深沉的性格,該不會告訴桓玄有這麼一個藏身之所。 屠奉三終於打通最後一道因受傷而瘀塞的經脈,功力立即恢復個七八成,只要再有幾個時辰的工夫,便可以完全復元。 登木楷的聲音傳入耳內。 屠奉三屏息靜氣,提聚功力。如果有人拉開櫃門,他會毫不猶豫迎面痛擊,然後殺出重圍。希望情況不至那麼惡劣吧! 七個人陸續來到樓上。 有人道:「他們在二樓動手,屠奉三也受了點傷。嘿!果然是『外九品高手'榜上的人物,能在數招之內殺死萬光,且把他轟出窗台外,當場死亡。『屠奉三認得這是桓玄從兄桓修的聲音,心忖桓玄去了攻打建康,江陵便該由此人打理。 另一把聲音道:「萬光是因點燈惹起屠奉三的疑心,屠奉三行事老辣,故意試探萬光,而萬光一向對屠奉三心存畏懼,一時沉不住氣下露出馬腳,更在一個照面下喪命,真教人想不到。」 屠奉三心中暗歎,說話者只看現場情況,便有如目睹當時的情況,顯出過人的才智識見,且深悉人的心理。桓玄的謀臣裡,只侯亮生一人有此才情。他一向和侯亮生關係不錯,還曾在很多事上和侯亮生合作無間,可是他必須殺死侯亮生,去此大患,將來對付桓玄,才會容易些。 族人被殺戮令他心中充滿恨火,他要幹一些能嚴重傷害桓玄的事,方可稍洩心中憤恨。殺萬光對桓玄根本不算一回事,可是殺死侯亮生,卻可對桓玄造成沉重的打擊。 桓修道:「屠奉三大有可能已不在城內。」 侯亮生道:「不論他是否在城內,追捕工夫仍不可以不做,否則南郡公會不高興的。」 桓修喝道:「干歸!」 以屠奉三的冷靜功夫,聞此人之名亦心中一懍。干歸是巴蜀最有名的劍客,新近才崛起,可是已被譽為巴蜀第一高手,想不到他竟投靠桓玄,成為桓玄的手下。 一把陰柔的男子聲音平靜地應道:「大人請吩咐!」 屠奉三打醒精神用心竊聽,只要明白了敵人的佈置和搜索他的方法後,他便可以避重就輕,設法潛進侯府,刺殺侯亮生。 桓玄非殺他不可的心態他是理解的,因為沒有人比他更熟悉桓玄和他身邊的人事,對江陵城他更是瞭如指掌。所以桓修現在只是在虛應故事,不會期待搜捕有任何結果。 「小姐!你在看什麼呢?看了一整天哩!」 帳內燈光掩映下,紀千千把慕容垂著風娘送來的地理圖,攤開在厚軟的地氈上,興致盎然的研究著。她俯臥地氈上,雙手支著下頰,兩腳後曲交叉,說不出放任寫意。 小詩跪坐另一邊,不明所以。 紀千千指著圖內一個紅點,道:「這是鄴城。」又把手指移下,道:「我們現在於這裡紮營,任何人從西面來增援,會被我們攔腰截擊。」 小詩擔心的道:「聽小姐的語氣,好像已站在皇上的一邊呢!」 紀千千笑道:「因為我現在必須站在皇上的立場去思量嘛!要打贏一場仗,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現在是在研究地理形勢呵!」 小詩垂首不語。 紀千千坐了起來,愛憐的道:「詩詩仍在擔心嗎?」 小詩兩眼紅起來,微一頜首。 紀千千不解道:「你還擔心什麼呢?」 小詩搖頭道:「我不知道。」 紀千千沒好氣的道:「我知道!你在擔心我移情別戀,向慕容垂投降。」 小詩默然不語。 紀千千道:「你放心好哩!我現在心中只有燕飛一個人,不論情況如何發展,我是永不會改變的。」 小詩焦急地抬頭往她瞧過來,道:「可是小姐你一天比一天開心,容光煥發,整個人像會發亮的樣子。」 紀千千失笑道:「原來你在擔心這個。讓我告訴你吧!因為我不像你那麼灰黯悲觀,又對未來充滿期待,所以人也精神起來。」 小詩又垂下頭去,輕輕道:「真的嘛?」 紀千千苦惱的道:「要怎麼說你才相信呢?唉!有些事真不知該不該讓你曉得。」 小詩嬌軀輕顫道:「什麼事呵?」 紀千千沉吟片刻低語道:「思念是會令人心疲意倦的,幸好還有數十天,我便不用受思念折磨。所以我對將來充滿期待和憧憬。」 小詩不解道:「我不明白小姐在說什麼?」 紀千千道:「你不用明白,可是必須相信我,要堅強的活下去,終有一天,我們會回到邊荒集去,且這是在不久將來會發生的。」 小詩淚如泉湧,淒然道:「小姐呵!我知道你只是在安慰小詩。小姐離開建康,是為了追求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現在卻給人軟禁起來。」 紀千千移到她身旁,摟著她的肩頭,柔聲道:「不要哭哩!不管我們遭到多大的屈辱和不幸,終有一天這一切會成為過去,我們絕不可讓失望和悲傷佔據我們的思緒,必須咬牙撐下去。現在燕郎正全力營救我們,我們須做好我們的本份,永不放棄,直至雲開見月的一刻。」 乾咳聲在帳門外響起。 紀千千道:「是大娘嗎?有什麼事呢?」 小詩退往一角,慌忙抹淚。 風娘在帳外道:「皇上有請小姐。」 紀千千淡淡道:「夜哩!我很累,想早點休息。」 風娘沉默半晌,道:「小姐令我很為難呢!我該怎樣向皇上說呢?」 紀千千道:「大娘請為我傳幾句話便成,告訴他我猜到他用的是聲東擊西之計,擺出攻打鄴城的姿態,製造出會從太行大道向長子進軍的假象,令慕容永把防守台壁的軍隊調往磧關,皇上便會麾軍攻打台壁,大娘請緊記提醒皇上不要賴賬,願賭要服輸呵!」 風娘聽得默然無語。 好一會後,風娘道:「我會如實轉告皇上。請問燕飛那孩子,是否真到過滎陽見過小姐呢?」 紀千千愕然道:「聽大娘的話,似是認識燕飛呢!」同時心忖為何沒聽燕飛說及這方面的事。 風娘道:「我最後見到這孩子,他仍未足三歲。唉!都是過去了的事哩!小姐仍未答我的問題。」 紀千千道:「是否皇上囑大娘來問我呢?」 風娘揭帳而入,目光投往地上的圖卷,然後坐下來道:「是我自己想知道!唉!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子的。」 紀千千柔聲道:「大娘是否認識燕飛的親娘?」 風娘雙目似在追憶往事,蒙上一層水霧,茫然而迷失,道:「不但認識,且曾是最好的姊妹,她是個堅強的好女子。可惜一切都過去了。」 接著雙目精芒一閃,道:「燕飛若像他的娘,要去做一件事是絕不會半途而廢的。事實上我一直在懷疑,自從那晚後,小姐整個人開朗了,精神則一天好過—天。」 小詩「氨的一聲失聲驚呼。 風娘瞥她一眼,現出疑惑的神色。 紀千千下逐客令道:「夜哩!」 風娘緩緩站起來,出帳去了。 紀千千目光投往驚喜交集的小詩,喜孜孜的道:「傻瓜!現在你該明白我沒有愛上慕容垂吧了!我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嗎?不要把你小姐看扁了。」 小詩低呼道:「竟是真的嗎?為何我不知道呢?這是沒有可能的呀!」 紀千千閉上美目,心迷神醉的道:「我的燕郎會把一切沒可能的事變為可能,不論如何困難,終有一天他會來領我們回邊荒集去。啊!第四景會是如何迷人呢?」 第五章 以命為注 燕飛衝出食館門外,眼前的情景一入目,就像被人用盡全力在胸口重擊一拳,沉沈痛得令他剎那間快要無法呼吸。 高彥在對街給人提著咽喉,硬從地上扯起,雙腳離地,兩手垂軟,頭不自然地上仰,乍看似乎忽然長高了。 施暴者身穿黑色武士服,身材只是中等,可是卻令人有不可一世的懾人霸氣,腰上插著一排飛刀,眼神銳利至似洞穿世上任何物事,正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唇角的一絲笑意正不住擴大,最後化作氣焰囂張的笑容。 街上行人四散避開,沒有人有看熱鬧的勇氣,愈發顯得燕飛面對的狀況,是如何令人害怕。 原本車馬往來的大街如河水被截斷般靜止下來,興旺的大街倏地變得靜似鬼域,以百計的兩湖幫徒從對街瓦頂上現身,人人彎弓搭箭,瞄準燕飛。十多人從對街的鋪子擁出來,其中一個赫然是郝長亨,其餘他身邊的人,只看體型氣度,便知是兩湖幫最精銳的高手。 燕飛整個人「清醒」過來。 自曉得仙門之秘後,燕飛一直處於半渾渾噩噩的狀態,有時形勢緊逼下會清醒一點,但大多數時間仍被仙門啟示出來的「真相」像鬼魂般纏繞著,感到眼前一切都是幻象,一切只是心的產品,像夢般的不真實。 正因這種奇異的心態,令他覺得做什麼都沒有相干,最好是找些驚險刺激的事來辦,好使他能重投現世的懷抱,忘掉仙門這回事。所以他肯陪高彥來發瘋,正是這遊戲人間的心境。 可是在眼前殘酷的「現實」下,他被「驚醒」過來,明白到此生死之局裡,自有其不可改移的法則,死亡代表的是一筆勾銷,什麼仙門和洞天福地都不濟事。 在這一刻,他再不被仙門主宰他的心,因為他必須全情投入,去應付眼前急遽變化的惡劣形勢。 高彥的「一夜纏綿」已告泡湯,當下最大的問題是如何把高彥帶走。 燕飛回復冷靜,心神投往高彥,這才感覺到高彥仍有氣息,當然只要對方手上加點勁,高彥肯定一命嗚呼。沉聲道:「聶天還!」 聶天還哈哈笑道:「燕兄不是忙得不能分身嗎?為何還有閒情逸致來到兩湖探視聶某,應早通知一聲,好讓聶某能一盡地主之誼。」 說罷一揮手,高彥便像個木偶般橫飛開去,旁邊一個高瘦老者閃出,一手抓著高彥的腰帶,輕如無物地把他提起,然後退人身後的鋪子裡去,消沒不見。 燕飛神色不變,此時他已完全進入「狀態」,心靈晶瑩通透,不含半絲雜念,日月麗天大法全力運行,卻再不是以前的功法,而是經歷過三佩合一,明白了如何渾融丹劫和水毒,其終極威力足以開啟仙門,通往彼岸至高無上的心法。 同一時間他掌握到聶天還功力的深淺。 聶天還不愧是南方最有威望的黑道霸主,功力直追孫恩,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難怪江海流會飲恨在他手上。 即使單打獨鬥,以他燕飛現在的本領,仍未敢大意言勝,何況聶天還肯定不會予他公平對決的機會,而是盡一切力量,不擇手段的置他燕飛於死地。 主動權在對方手上。 聶天還沒殺死高彥,正是要誘他動手救人,否則以他燕飛的身手,全力突圍逃走,聶天還也攔他不祝幸好他有一個在這劣局裡唯一的優勢,就是他能感應到高彥。 郝長亨笑道:「燕兄放心,高少是清雅的朋友,我們會好好招待他的。」 燕飛心中暗罵郝長亨卑鄙。 郝長亨這番話如被高彥聽到,高彥不傷心得吐血才怪。他說得雖好聽,卻等於暗示尹清雅出賣了高彥,將她和高彥的事盡告郝長亨等人,而郝長亨因深悉高彥的性格,猜到高彥會不顧一切的追到兩湖來,所以布下天羅地網,等高彥來上鉤。巴陵是兩湖幫地頭,在他們預謀下,加上高彥四處打聽兩湖幫的消息,遂行藏敗露,招致眼前困局。 如能擊殺他燕飛,不論是單打還是以眾凌寡,兩湖幫立可一洗頹氣,重振聲威,轟動南北武林。 孫恩尚未辦到的事,聶天還辦得到嗎? 燕飛向郝長亨微笑道:「這個當然,郝兄若薄待我們高少,我敢肯定尹姑娘會和你拚命,不信便試試看。」 郝長亨現出愕然神色,顯然沒想過燕飛說的情況,亦使燕飛暗鬆一口氣,曉得尹清雅沒有出賣高彥。 聶天還從容道:「我聶天還的小徒,不會為一個荒人的生死掉半滴淚珠的。」 敵方的高手和戰士全布在前方,擺明是看準燕飛不會捨高彥而去,故集中力量以應付燕飛硬闖救人。此著非常高明,除非是平野曠地,否則在鬧市中心,不論有多少人手,要攔截像燕飛般級數的高手,根本是沒有可能的。 燕飛踏前兩步,來到車馬道上,離聶天還不到三丈的距離,哂道:「霸地盤、爭利益,肯定是聶當家所長,可是對女兒家的心事嘛!你和我都該算是外行吧!」 聶天還兩手負後,目注燕飛,啞然笑道:「外行也好!內行也好!我們今晚站在這裡,該不是討論兒女私情的好時機吧!」 直到此刻,燕飛仍沒法找到聶天還的任何破綻,那是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情況一如他面對著慕容垂或孫恩,由此可推測聶天還是同級數的高手。 聶天還完全沒有身邊的人的情狀。 包括郝長亨在內,站立在聶天還身旁的十七名兩湖幫高手,表面雖裝出悍不畏死,完全不把他燕飛放在眼內的模樣,可是燕飛卻從他們氣勢上的微妙變化,清楚掌握到他們隨自己的移動而生出的緊張和不安,亦由此暴露出強弱優劣。假設其中任何一人和自己單打獨鬥,他可憑這種料敵先機的本領,在數招內取對方之命。至強的郝長亨,恐怕也捱不過十來招之數。 聶天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氣勢沒有絲毫波動,仿似淵淵深海,能保持此狀態直至永恆的盡頭。 換另一個角度去看,這批人中武功最不濟者,也能擋自己一招半式,十七個高手加上聶天還,他燕飛是絕對沒有勝出的機會。所以此戰必須鬥智不鬥力。 對方也不會主動進攻,因為有人質在手故可以以逸待勞,任他闖關,聶天還再由手下以車輪戰法,先消耗他的真氣,磨損他的銳氣,蠶食他的鬥志,而聶天還則全程押陣,在旁伺機出擊,如此戰略,勢陷燕飛於力戰而死之局。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燕飛頗有「重返人世」的感覺,他必須使盡渾身解數,方有可能和高彥逃出重圍。 忽然揚聲道:「未知剛才帶走高彥的朋友尊姓大名呢?」 鋪內傳出那高瘦老者的聲音回應道:「本人乃聶幫主座下,洞庭堂右龍將馬軍是也,多謝燕兄垂詢。」 燕飛心忖不論武功氣度,此人實不在郝長亨之下,所以被委以重任,負責看管高小子。目光回到聶天還處,微笑道:「聶當家敢否和我燕飛睹一鋪。」 聶天還身旁的一名粗豪壯漢大喝道:「原來燕飛你像娘兒般扭扭捏捏。呸!是漢子的便動手救人,勿要浪費爺兒們的寶貴光陰。」 燕飛目光移往他手持的兵器處,是一柄長把手的虎牙刀。這種型制特別的長柄大刀,最利砍劈。三國時關雲長用的青龍偃月刀,便屬此類。此人用的虎牙刀,柄子長四尺,比刃身長一尺,再從其體形氣魄,已可預見他戰時以攻為主的悍勇姿態。 好整以暇的問道:「這位兄台又怎樣稱呼?」 壯漢身旁作儒生打扮的中年漢不屑的道:「連我幫鄱陽堂堂主『虎刀'周紹都不認識,燕飛你是怎麼混的?」 從周紹站的位置,兼其鄱陽堂堂主的身份,便知眼前敵人裡,如聶天還不計算在內,便以郝長亨和周紹武功最高。把高彥擄入鋪子裡的馬軍也是同級數,能獨當一面的高手。 聶天還舉手制止手下向燕飛罵戰,微笑道:「燕兄手上有籌碼嗎?」 燕飛心中暗讚聶天還的老辣,一句話問到關鍵所在。拍拍身後的蝶戀花,笑道:「是戰是逃皆由我燕飛作主,這算不算籌碼呢?」 那儒生「啐啐啐」地發出一串可厭的聲音,陰陽怪氣的嘲諷道:「燕飛竟是個膽小鬼,真教人意想不到啊!」 聶天還皺起眉頭時,燕飛已失笑道:「這位仁兄來和我單打獨鬥一場如何,如果我不能在十招內取爾狗命,我燕飛橫劍自刎如何呢?看看誰是膽小鬼。噢!還有哩!千萬勿告訴我你是誰,因為老子沒興趣知道。」 那儒生登時語塞,臉都脹紅了,目露凶光。 聶天還不悅地瞪了那人一眼,向燕飛道:「燕兄請下注。」 燕飛心忖聶天還才真是人物,道:「假如本人在半個時辰內救回高彥,聶當家肯否讓尹姑娘下嫁高彥,絕不從中阻撓。當然!聶當家在這個時限內,不可以損高彥半根毫毛。」 眾皆愕然,想不到燕飛會在如此不合適的情況下,提出這麼一個賭約。 聶天還亦發起呆來,臉露難色。 最清楚聶天還心意的郝長亨乾咳一聲,道:「清雅一向受寵慣了,誰都管不住她,即使幫主他老人家點頭應允,也沒法保證清雅肯嫁高彥。」 聶天還這種黑道霸主,反是最講江湖規矩的人,一旦答應了,又真的被燕飛成功拯救高彥,便不得不依約辦事。所以郝長亨縱然認為此賭約對他們有百利而無一害,燕飛拚死力戰必無倖免,仍不得不代聶天還講清楚條件。 燕飛對郝長亨稍添好感,諒解的道:「兩情相悅的事,由他們自己去決定。只要聶當家和郝兄不從中阻撓便成。勿要高彥再來找尹姑娘時,兩位又要喊打喊殺。」 聶天還啞然失笑,點頭道:「荒人確是與別不同。好!大家就此一言為定。不過如燕兄在半個時辰內沒法救回高彥,而我們又未能置燕兄於死,此事如何了局?」 燕飛長笑道:「當然算我輸掉此仗,我就自盡於聶當家眼前。」 從聶天還到伏在瓦頂的箭手,由上至下,都露出看傻瓜瘋子的神色。 燕飛當然曉得他們的心中所想所思,因為只要馬軍攜高彥遠遁,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他燕飛便死定了。 豈知此環節正是燕飛戰略最精采的部份,因這樣至少可以令敵人因有所恃,不會拼得太荊此策所算計到的也包括聶天還在內。 聶天還大喝道:「放箭!」 屠奉三藏身侯宅中院的小花園裡,恭候侯亮生的大駕。 他對侯亮生的生活起居頗為清楚,因為侯亮生是個沒有家室的人,且是個工作狂。 數年前侯亮生孤身一人從嶺南來投靠桓玄,成為桓玄眾多食客之一,卻一直沒有成家立室。 桓玄本身是個博學多才的人,尤長於作文,所以桓玄對別人的文章苛刻挑剔,更令他以高門才識自負。侯亮生正因寫得—手好文章,所以被桓玄賞識,與另一幕僚匡士謀成為桓玄的心腹謀臣。 屠奉三此時藏身園內一株大樹上,俯視位於中院的書齋。侯亮生每晚回府,總先到書齋辦事,希望今次亦不會例外。 他曾懷疑侯亮生至今尚未娶妻生子,是看穿桓玄反覆難靠的性格,所以不願有家室之累,且因騎虎難下,只好繼續侍候桓玄。侯亮生就像他屠奉三般曉得太多桓玄的事,不論逃往多遠,以桓玄的勢力,仍可以殺人滅口。 侯府的防衛並沒有特別加強,更難不倒像屠奉三般的高手。 屠奉三左思右想之際,驀地心有所覺,朝左方瞧去,剛好捕捉到一道黑影,迅捷的逾牆而入,幾個起落便來到書齋的另一邊,像屠奉三般躍上一株大樹橫稈處,藏身在茂密的枝葉裡。看樣子對方打算由正門進入書齋,似在配合屠奉三計劃從後窗闖入的刺殺行動。 此時兩名小婢從前院走來,直入書齋,點燃油燈,又把窗子打開,像公告侯亮生即將到達書齋。 屠奉三心中的震盪仍未平復。 他眼力高明,雖只望上一眼,已知對方不但是一等一的高手,且從其身形體態辨出是名女子。江湖上,這般身手高明的女子絕對不多,最著名的當然首推尼惠暉,不過這可能性微乎其微。 究竟會是誰呢? 兩婢打掃一番後,離開書齋回前廳去了。接著來了兩名家將,守在書齋門外。這兩人都是好手,不過比起屠奉三又或那神秘女子,卻是差得遠了。如果驟然施襲,保證捱不了幾個照面。 究竟她是誰呢?肯定是不懷好意,難道她也想行刺侯亮生?是否也基於侯亮生對桓玄的重要性呢? 此女一身夜行衣,還戴上黑頭罩,全身緊裹在黑布裡,該不會是楚無暇,因為如是她的話,根本不用這麼鬼鬼祟祟,大可以以本來面目行事,更不怕人知道。 只有熟知桓玄的人,方曉得殺侯亮生能重重打擊桓玄。侯亮生不單為桓玄擬策獻謀,且是為他打理政事的主要人物。失去了侯亮生,比幹掉桓玄一名大將的打擊更嚴重。侯亮生還有一項被桓玄倚重的長處,就是在情報搜集的功夫上。他等於桓玄的耳目,所有消息均先由他過濾分析,再報上桓玄。 足音從前院方向傳來。 屠奉三暗歎一口氣,自己該怎樣做呢?是否該聰明點旁觀女刺客出手,待她殺死侯亮生後方悄悄退走,趁黑離開江陵。 燈籠光由前院方向映來,侯亮生出現眼下,另兩名府衛在前挑燈引路,侯亮生眉頭深鎖的負手而行,顯然在思索某些事。 屠奉三心中一陣感慨,侯亮生本身並非壞人,可是因錯事桓玄,竟招來眼前各方刺客臨門的奇禍。 今次侯亮生是死定了,縱然女刺客沒法得手,還有他屠奉三呢! 第六章 神秘刺客 燕飛自胎息百日後,劍術大有突破,對擋箭另有一手,可利用射向他的箭反攻敵人。對此郝長亨不可能不知道,可是郝長亨仍把箭手布在瓦頂上,當時燕飛已感到有問題,現在終領教到厲害。 在聶天還一聲令下,三十多名箭手同時拉弓射出弦上的箭,由於他們位置有異,或站或蹲,有如一張箭網般居高臨下往燕飛罩來,不論燕飛左閃右移,又或拔起滾地,都難逃被勁箭貫體的厄運,要擋格嗎?除非是三頭六臂,否則只要仍是人,便沒可能同一時間去擋三十多支利矢,更遑論以之反擊敵人。 就在聶天還宣戰的時候,聶天還身後左右十七名高手,包括郝長亨和周紹紛搶前進入攻擊位置裡,只要燕飛被利箭所傷,他們的攻勢會鋪天蓋地的向他發動。即使多出兩個燕飛來,也只有抱頭鼠竄。 難怪聶天還這麼爽快,一口答應賭約,且是喜歡還來不及,因為對方是立於不敗之地,就怕燕飛掉轉頭開溜。 不過令燕飛最頭痛的還是聶天還,他挺立原地不動,也沒有祭出他名震天下的獨家奇門兵器天地明環,而是從腰間拔出飛刀,比「亂箭」且要快上一線,疾取他左右雙肩。 其飛刀之迅快,感覺是他一揚手,便化作兩道白芒,抵達目標。 燕飛此生首次遇上如此凌厲的攻擊,閃躲是絕對不行,縱然辦到也優勢盡失,完全落在下風。那時不用聶天還親自出手,只是手下十七名高手,足夠殺他有餘。 郝長亨等任何一人和燕飛單打獨鬥,也撐不了多久,可是各個均為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高手,會利用燕飛的「失勢」聯合起來,無所不用其極的打擊他,把他一直逼在下風,直至他被殺死才止。 燕飛心中現出天地心三佩合璧的驚人情景。 蝶戀花出鞘,雙手舉劍。 疾斬往聶天還擲來的兩刀之間,像對隨後而至的箭網視若無睹。 高明者如聶天還,也對燕飛近似自殺的招數露出疑惑的神色。 日月麗天大法在剎那間提升至巔峰的狀態,隨著蝶戀花由最高點朝下疾劈,丹劫和水毒兩種最本原、至陽至陰的能量在劍鋒激盪,至於最後會出現什麼情況,連燕飛自己也難作估計。其力當遠未足開啟仙門,但只要有半成天地心三佩合壁的威力,重演當時的部份情況,已足可解去將降臨他身上的殺身大禍。 丹劫和水毒在他以前的日月麗天大法的運行裡,是起著互補和相輔相成的作用,可是天佩合一卻啟發了一種他從未想過的可能性,就是至陰至陽兩股本質有異的本原先天真氣,「互戰互鬥」所產生的驚人能量。 假如行得通的話,不但能解去眼前的劣勢,還可於絕處逢生,劍法晉入全新的里程。此可被視為其「仙門訣」的首次試招。是勝是敗,立即揭曉。 積蓄至頂峰的水毒真氣,由小腹下的氣海經背脊督脈直衝上頂,入右手陽腧脈,再於掌心蓄勢待發。此正為手握上蝶戀花的剎那。 進陽火電速化作退陰符,利用陰緩陽急的特性,當另一手加於劍柄之際,丹劫火熱的勁氣已功行圓滿,兩股相反對抗的力量於劍鋒交擊,完全脫離他控制的從劍鋒吐出。 最理想當然是兩氣同步運轉釋放,可惜當他進陽火時卻沒法退陰符,反之亦然,故只好將就點使出來。 「辟喇」! 電光交閃,發出令敵我雙方所有人目眩的奇異劍芒和刺耳的聲響,於刃尖處爆開。 沒有人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更不知將會出現怎麼樣的情況,包括燕飛在內。因為武林史上從沒有過這麼可怕的一劍。 全力出劍的燕飛感到一陣虛弱,整個人空空蕩蕩,無有著力似的。不由心中大叫糟糕,假如自己反被劍氣所傷,豈非死得更冤枉。 雙刀離肩已不到三寸,眾箭最接近的亦在尺許外,於此生死懸於一線的時刻,劍芒擴展,真氣爆炸。 燕飛人急智生,強提一口真氣,繼續退陰符,形成護體氣罩,向前斜衝而上。 「轟」! 劍氣激射,首先波及聶天還擲來的兩把飛刀,像狂風掃落葉般,又如被大鐵*錘打個正著,轉向左右橫飛開去,接踵而來的三十多枝勁箭,則像射上銅牆鐵壁般紛紛墮地。旺盛的劍氣仍未止,潮浪般向四外捲起,本如狼似虎撲來的敵人個個大驚失色,有如在海邊玩水的人,忽然被一個滔天巨浪打來,沒有人可以保持站姿,敵手全踉蹌跌退,圍攻之勢立被瓦解。 只有聶天還仍傲立不動,臉上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竟忘了再擲飛刀。 燕飛此時已騰起至劍芒爆發處上方丈許的空間,只有他清楚假設聶天還這唯一能抗拒劍氣爆發者再擲出飛刀,必可輕取他的性命,因為他仍未能回過氣來。 這個念頭才起,暴張的劍氣已襲體而至,震得他全身氣血翻騰,差點吐血,亦把他如斷線風箏似的送往箭手埋伏的屋頂。 「叮」! 聶天還終取來背上的天地明環,互敲發出震動全場的清音。 燕飛仍在空中翻滾,每一滾動,他的真氣都回復了少許,而對方埋伏在屋頂的箭手,仍在過度震駭裡,未及裝上第二輪箭矢。 別人或許不明白聶天還尚有閒情響環示威,燕飛卻是一清二楚,因為他感應到高彥正被那個叫馬軍的高手,挾著從鋪子後門溜走,聶天還是借環聲通知馬軍攜人質遠遁,如此他一方可立於不敗之地。 聶天還卻不曉得,此正為燕飛「賭約之計」最精采之處,亦只有在這種情況下,燕飛方有望救回高彥。 屋上箭手見燕飛接近,忙拋掉大弓,紛紛拔出兵器。 聶天還長笑道:「燕兄果然了得,聶天還領教高明。」 說到最後一字時,他已仰拔而起,凌空一個翻騰,天環地環化作萬千環影,從下向上直攻燕飛。 此時燕飛只回復一半不到的功力,對著聶天還這強勁的對手,自知捱不了幾招,豈敢接招。 他全神往屋頂上的箭手們俯衝下去,一劍劈出。 首當其衝的敵人硬著頭皮揮刀擋格。 「噹」的一聲,持刀者驚覺燕飛的蝶戀花用的是借勁時,已錯恨難返。 燕飛哈哈一笑,平飛開去,在敵人兵器不及的高空處朝鋪子後進的方向大鳥翱翔滑去。 郝長亨等高手紛紛躍上瓦頂,都遲了幾步,無法攔截燕飛。 聶天還終醒覺燕飛的意圖,當然不曉得燕飛是憑神妙的感應測知高彥的位置,只認為燕飛智勇兼備。大喝一聲,天地明環脫手擲出,後發先至的直追燕飛而去。 燕飛把敵人全拋在後方,單足點往後進的屋脊,正要借力疾掠,追擊挾高彥而去的馬軍,雙環已臨背襲至。 燕飛當然可以回身擋環,不過如此一耽擱,不但會被功力不下於自己的聶天還追上,且會讓馬軍大幅拉遠距離,如對方聰明的繞個圈回來與聶天還等再會合,那千辛萬苦,竭盡全力營造出來的少許上風優勢,便要盡付東流。 呼嘯聲在後方轉急,顯示雙環正不住接近,而令他駭然的是對方手法巧妙,不但使他沒法憑聲音判斷雙環追來的線路,且沒法拿捏其擊中自己的位置和時間。天地明環神奇至此,是他沒有想過的,更盡顯聶天還身為「外九品高手」榜上第二號人物的功架。 足尖點屋脊。 燕飛向前疾衝,同時釋放出如罩子般的護體真氣。 這招以真氣測敵兵器的方法,完全是臨陣創作,以前未嘗用過,現在卻是唯一應付眼前困局的方法。 真氣變成他的耳目,一點不漏掌握到天環地環襲來的方法和路線。 先至的是較小的地環,直線投往他背脊,發出比尺半寬的大環更凌厲的呼嘯聲,急旋著破空而來。 天環遲上一線,采的是回擊的軌跡,襲往他左肩。 聶天還怎能如此準確掌握他的速度和落足點?連燕飛也感到難以相信。不過事實如此,只好盡力應付。 乍看似是循直線投來的地環更具殺傷力,燕飛卻從氣機交感,確認出地環蘊含的真勁,只有天環的三、四成,真正的殺著是回擊而來的天環。 日月麗天大法全力運轉,蝶戀花反手後劈。 「噹」! 憑著手臂加上蝶戀花的長度,燕飛先一步劈中後至的天環,相擊產生的狂猛力道,震得他錯飛開去,斜斜滑下瓦坡。 左脅一陣火辣疼痛,燕飛如遭雷殛,噴出一口鮮血,五臟六腑似翻轉過來般,衣衫盡碎,險險避過給地環命中背脊的厄運。 燕飛差點滾落瓦坡,一個踉蹌,來到瓦頂邊緣,雙足運勁,躍過小巷,落到另一個屋頂上。 燕飛再無暇去理任何人,逢屋過屋的轉左追去,體內真氣重新運作。倏地大鳥騰空,投往巷內去。 挾著高彥的馬軍出現巷子前方,差十多步便可奔出巷口外的大街。 燕飛卻是有苦自知,他因施展「仙門訣」而損耗的真元尚未回復,又被聶天還所創,所以只要馬車拋開高彥,全力與他周旋,吃虧的將是自己而非對方。 不過他怎可以功虧一簣,捨棄此唯一救回高彥的機會。他要利用的是馬軍只求自保的心態。他燕飛既能突破聶天還把關的重圍,直追而來,馬軍豈敢與他正面交鋒? 劍氣緊罩馬軍。 馬軍狂喝一聲,竟把高彥往他擲來,同時掣出竹節銅棒,追在高彥後向他反擊,不論戰略、反應,均非常出色。 後方破風聲處處,顯示敵人正結群追來,不過追得最接近的聶天還仍在十多丈後。 燕飛心中暗叫謝天謝地,凌空一手接著高彥,然後揮劍下劈,正中對方兵器。 在長笑聲中,燕飛借力騰升而起,投往大街,轉眼遠去。 屠奉三潛至書齋後窗外的花叢,蹲伏不動。女刺客已早一步從樹上落往草地,擺出從前門進犯的姿態。屠奉三冷眼旁觀,發覺她手握一個竹筒子,顯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如不是可吹出毒針,便是施放迷香一類旁門左道的工具。由此可推測此女當非出身名門正派。 兩名府衛把守大門,另兩名剛巡過屠奉三適才藏身的大樹下。對侯亮生來說,這該算加強防衛。事實上這四人身手相當不錯,以屠奉三之能,亦自忖沒有一番惡鬥,難以收拾四人。女刺客想用毒針迷香一類的暗器,正是怕打鬥聲引來其他侯府的家將。 一聲歎息從房內傳來。 屠奉三心中大訝,侯亮生既得桓玄重用,為何卻像鬱鬱不樂的樣子呢?忙豎起耳朵聽清楚。 侯亮生再歎一口氣,喃喃道:「明知如此!還回來幹什麼呢?」 屠奉三為之愕然,侯亮生說的難道是自己嗎?他說話的語調大有兔死狐悲之意,他竟是同情他屠奉三的遭遇嗎? 心中不由湧起古怪的感覺。 就在此時,前門傳來低呼和重物墮地的聲音。 侯亮生「氨的一聲驚呼,站了起來。 破風聲響起。 屠奉三臨時改變主意,從藏身處竄出,穿窗而入。 女刺客已撞門而入,甩手射出手上飛刀,疾取侯亮生咽喉。 屠奉三冷哼一聲,順手擲出手上長劍,橫空攔截。 侯亮生則呆若木雞,不知如何反應。 「噹」! 長劍擊落飛刀。 女刺客一聲不響,續往侯亮生撲去,另一手再射出一把飛刀,疾取屠奉三面門。屠奉三身為「外九品高手」榜上名列第三的超卓人物,豈會被一把飛刀阻撓,隨手一掌拍落飛刀及時擋在侯亮生前方。 女刺客雙手化作虛虛實實的掌影,往屠奉三攻來。 屠奉三見她武技強橫,掌法精妙,且勁力十足,不敢輕敵,改採守勢,見招拆招,忽感有異,原來女刺客真正的殺著是底下踢出的一腳,攻的是他胯下要害,非常陰毒。 屠奉三心中殺機大盛,全力還以一腳和她較量。 女刺客似撐不住屠奉三的腳勁,往後倒飛,直退至大門外。 只有屠奉三曉得她一時間無法闖過自己這一關,故見機借力退走,又以為自己是侯亮生一方的人,怕引來府內其他家將,所以趁還能脫身時開溜。 屠奉三追至大門,女刺客已消沒在院牆後,身法之快,斷了屠奉三欲窮追不捨,看她究竟是何方神聖的好奇念頭。 四名家將東倒西歪,仍昏迷未醒。 什麼迷香如此厲害呢? 侯亮生在後面喚道:「這位壯士……」 屠奉三轉身過去,扯掉頭罩,淡淡道:「侯兄知否我本一心要來殺你。」 侯亮生蹶然道:「屠會主!」 屠奉三搖頭苦笑,道:「再沒有什麼振荊會,終有一天我會手刃桓玄那畜牲。侯兄是聰明人,如不想落得和我同樣下場,該知道如何取捨。」 侯亮生回復鎮定,離開長書檯,移到屠奉三身前,壓低聲音道:「我現在是騎虎難下,除非今次桓玄討伐司馬道子出人意料的兵敗身亡,否則我根本沒法脫身。」 屠奉三心中一動,問道:「殺那畜牲談何容易,不過卻非沒有扳倒他的方法,侯兄知否他弒兄的罪證?」 侯亮生呆了一呆,低聲道:「此地不宜談話,屠兄若肯信我,明早我們找個地方詳談如何呢?」 屠奉三心忖即使是個陷阱,也難不倒我,點頭答應。待侯亮生說出時間地點後,迅速離開。 第七章 有備者勝 高彥逐漸甦醒,迷迷糊糊的坐起來,再被江風迎面一吹,清醒過來,睜眼一看,嚷道:「我的娘!為何回到大江上?」 目光投往在身旁把舵操控小風帆的燕飛,大怒道:「我還未見過我的小白雁,為何硬把我架回去?噢!這裡怎麼這麼痛。」 燕飛見他手撫咽喉的位置,淡淡道:「想清楚點,昏迷前你遇上什麼呢?」 高彥喃喃道:「他奶奶的!我剛步出食館,走往對街,忽然眼前一黑,醒來便在這裡。我的燕公子燕爺,駛回去好嗎?唉!你這保鏢是幹什麼的,又浪費了我一晚的寶貴光陰。唉!原來光陰真的可以這麼珍貴的。」 燕飛道:「你被你未婚嬌妻的恩師大人,活生生掐著喉嚨弄昏了。假如他老人家對你這個徒婿愛不釋手,多把玩片刻,我會很感激他,因為以後再不用被你這小子煩,人生會快樂很多。」 高彥失聲道:「聶天還?」 燕飛道:「有印象了嗎?你雖然武功低微,該不至於被人暗算,把你像小雞般提著都不知道吧!」 高彥仍在發呆。 燕飛暗歎一口氣,小白雁之戀注定是波折重重,最大的問題不在聶天還,而是尹清雅本身的意向。她或許覺得高彥是個有趣的玩伴,卻絕非如意郎君。當然真實的情況,要他們兩個才清楚。 道:「為何變成啞巴了?是否害怕被小白雁出賣呢?」 高彥堅定的搖頭道:「清雅永遠不會出賣我,可能是她忍不住告訴老聶愛上了我,所以被老聶猜到我會到兩湖找他的愛徒,遂布下天羅地網待我們去上鉤。」 乾咳一聲,駭然瞧著燕飛,道:「你不是幹掉了聶天還吧?」 燕飛笑道:「放心吧!是差點被他幹掉。你當我是神仙嗎?一個人砸掉整個兩湖幫。」 高彥尷尬的道:「哈!你是如何辦到的,怎可能在老聶手上把我救回來?這還不算神仙,算什麼?有打傷老聶嗎?」 燕飛見他低估聶天還,沒好氣道:「你沒聽到嗎?我說差點被老聶幹掉,還怎去傷他?哈!我的賭術終於大成,雖曾輸掉你的身家,現在卻連本帶利給你贏回來。」 高彥莫名其妙的道:「你在胡扯什麼?」 風帆順風往東而下,江上罩著一重薄霧,夜色淒迷。 燕飛道:「我為了保住你的小命,和老聶豪賭一鋪,賭的是如我不能在半個時辰內把你救出來,便橫劍自刎。」 高彥兩眼立即發亮,興奮得聲音都沙啞了,期待的道:「你現在肯定贏了,什麼連本帶利,快說清楚點。」 燕飛笑道:「聽後不要興奮得跳進江水裡去。」 高彥倏地整個人彈跳起來,喝道:「你奶奶的!快說!是不是把小白雁嫁給我?」 燕飛道:「差不多是這樣,只要小白雁心甘情願嫁你,老聶將不可從中阻撓。」 高彥歡呼一聲,躍上半空,打個觔斗再落下來,振臂高呼道:「成功哩!還不立即掉頭,我要去向我的小白雁求婚。」 燕飛皺眉道:「早知你這小子會是這模樣,給我冷靜點,如果聶天還使人幹掉你,什麼都完蛋哩!」 高彥怎壓得下心中的興奮,道:「有你保護我,怕他娘的什麼呢?小白雁肯定盼她的郎,嘿!即是我高彥,盼得心都痛了。哈!我怎忍心見她獨守空房呢?娘子,高彥來哩!」 燕飛自有對付高彥的一套辦法,若無其事道:「賭約只規定老聶不得阻止你們來往,至於如何談情說愛、議論婚嫁,則要看高少你的本事。但賭約沒有包括我燕飛在內,他仍可以不擇手段的對付我。我若被人幹掉,還如何保護你呢?」 高彥愕然坐下,苦思道:「我的心現在很亂,你來給我分析一下,假設我一個人回兩湖去找小白雁,聶天還真的會寧失信於天下,也要對付我嗎?」 燕飛讚許道:「終於肯面對現實。今次老聶輸得很冤枉,我則贏得僥倖,肯定有一段時間意氣難平,你此刻若大搖大擺回去找小白雁,老聶怎嚥得下這口氣?幸好在這場協約戰裡,我沒傷過半個人,故沒有結下仇恨,較易令老聶願賭服輸。當然!他絕不願小白雁嫁給你這小子,所以肯定會在小白雁身上下功夫。這樣吧!待收復邊荒集後再說吧!只要我們站穩陣腳,令老聶顧忌大增,那時你儘管公然去找小白雁,老聶也不敢對你不客氣。如你在兩湖一帶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是不會放過老聶的。」 高彥道:「在兩湖之外又如何呢?」 燕飛苦笑道:「那就要看你的逃命功夫是否到家了。」 高彥沉吟片刻,問道:「若你賭輸了,是否真的會自盡呢?」 燕飛聳肩反問道:「我是不守信諾的人嗎?」 高彥不解道:「你有必勝的把握?」 燕飛坦然道:「有點像那晚在夜窩子與賭仙對賭的感覺,確有贏的信心,但也曉得輸的機會同樣大。」 高彥難以置信的道:「你竟肯為我高彥拿自己的命去賭,如果你死了千千怎麼辦?誰去救她?我值得你這樣去冒險嗎?」 燕飛苦笑道:「假設當時我稍存生死成敗之念,就肯定使不出那可令我佔到上風的一招,也救不回你這小子,一起完蛋大吉。明白嗎?」 高彥感動的道:「真想不到老燕你是這麼的一個人。以前我還以為你是個事事向錢看的人,打這個人要一綻金子,踢那個一腳又另一綻金子。而事實上你比任何人更夠朋友。」 燕飛露出緬懷的神色,點頭道:「現在回想起來,淝水之戰前在邊荒集那段日子是頗為不錯的,生活簡單懶散,一切事在集內解決,每天坐在第一樓看街喝酒,喜歡的話可以到邊荒流浪幾天。大家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賺錢,這方面我算很不起勁哩!」 高彥笑道:「當然哩!老龐供應你住宿酒食,我則獻上真金白銀。他奶奶的,那時的邊荒集真爽,拚命賺錢,也拚命花錢,我試過連續十多天沒踏出青樓半步,到真挺不住才逃命去也。是真荒唐啊!真正的醉生夢死,從不去想將來要如何如何的。不過坦白說,有時也會感到厭倦,嗅到青樓那股胭脂水粉味便受不了。不過最多十天半個月,興致又回來了。」 燕飛含笑聽著。邊荒集是可以容納任何人的,只要你恪守邊荒集的規條,依足她的規矩辦事。 高彥續道:「由此我領悟出一個道理,就是因為人是貪新鮮的,所以青樓得以萬古長存。有什麼辦法每晚都有個新鮮的女人呢?只有在青樓可以辦得到。當你踏足青樓的一刻,根本不曉得接著會遇上個怎麼樣的女人,只要你把假的當作是真的,便可以快快樂樂的過一晚,醒來後,便當作一場春夢算了。哈!直至遇上小白雁,我才完全徹底的改變過來,其他娘兒再惹不起我的興趣。」 燕飛道:「當小白雁對你千依百順,再沒有新鮮感時又如何呢?你為了追求新鮮感,不會又故態復萌嗎?」 高彥欣然道:「小白雁是不同的,她永遠不會馴服,而我正是看上她這股騷勁兒。沒有人比我更明白她,她愈愛你,愈不肯向你屈服。即使嫁給了我,她也不會是那種言聽計從的賢妻良母,會讓我永遠保持新鮮的感覺。唉!說起她,又想掉頭回去哩!」 燕飛目光投往茫茫大江,心中浮現紀千千的絕世玉容,完全絕對地明白高彥的心情,若有人告訴他燕飛,有一天紀千千會失去令他感到新鮮動人的法力,他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高彥感激他,事實上他亦感激高彥,如不是他以走馬燈為媒,拉攏出這段熾烈的愛戀,生命可以變得如此深刻動人嗎? 劉裕從姬別的露天工場回來,腦袋仍裝滿數以千計的工匠,正晝夜不停地打造各種克敵工具的火熱情景。 在帳外對著火堆坐下不久,卓狂生偕紅子春來了。 三人一起圍著閃耀不定的篝火坐著。 卓狂生道:「紅老闆有個非常不錯的主意,想說出來讓你老人家參考。」 劉裕失笑道:「我可不是什麼老人家,在這裡誰有好主意,便有資格說話。」 紅子春道:「在全盤計劃上,劉爺想出來的確是無懈可擊,即使孫武再生,也想不出更好的奇謀妙計。」 卓狂生接口道:「整個反攻邊荒集的計劃,成敗繫乎能否攻佔鐘樓。不過敵人也是有頭腦的,不可能看不出鐘樓的重要性。所以守樓容易奪樓難,在敵人全力防備下,即使我們有燕飛這樣的高手,失敗的機會仍遠大於成功。」 劉裕動容道:「兩位竟為此想出辦法嗎?快說出來。」 卓狂生道:「是老紅的腦袋想出來的,老紅有一項過人的本領,就是測天之術。」 紅子春道:「這算什麼本事呢?只不過是肯累積經驗,故比一般人多點心得吧!」 劉裕本身也受過看天候的訓練,不過仍想不到氣候在爭奪鐘樓一戰上,能起什麼作用。訝道:「紅老闆有什麼好主意?」 紅子春道:「邊荒集的地勢,是西北高而東南朝穎水傾斜,所以慕容垂有以穎水灌邊荒集的奇招。姬別那小子告訴我,邊荒集是處於穎水的河原區,位於低地,故每逢春分後,水氣積聚不散,總有幾場大霧。剛才我去找費二撇聊天,回營時感覺到四周充滿濕氣。若我沒有猜錯,不出七、八天,邊荒集必有一場濃霧,如在我們的計劃中,能把天氣計算在內,可以更添勝算。」 劉裕拍腿讚道:「果然是一流的好主意。」 卓狂生捋鬚笑道:「最妙是敵人對地勢不熟,既不在意亦絕想不到,有春霧這造化的奇招,如我們能好好利用,可以佔盡便宜。」 劉裕道:「紅老闆可否作出更準確的預測?」 紅子春道:「我必須到邊荒集走上一趟,現在立即動身,明天午後回來便可以告訴你。」 劉裕道:「我立即派人陪你去。記著此事必須嚴守秘密。」 紅子春點頭笑道:「此等瑣事怎用劉爺費神?我會找幾個得力的手下陪我去,再加上費二撇,遇上什麼事都可以安然脫身。邊荒是我們地頭,包管敵人摸不著我們的影子。」 說罷欣然去了。 卓狂生道:「這就叫一人不敵眾人智。邊荒集從未試過這般團結的。你在想什麼?」 劉裕沉吟道:「我在想,假如我們全面向邊荒集推進,敵人則出集迎擊,忽然大霧降臨,敵人會作出怎樣的反應呢?」 卓狂生的雙目亮起來道:「那說不定我們除了能成功奪得鐘樓的控制權外,還可以擊垮姚興和慕容麟的大軍。」 劉裕跳起來,道:「我須立即去找查重信。」 卓狂生追出帳外,摸不著頭緒的道:「查重信?誰是查重信。你指的是否賣走馬燈的小查?」 劉裕用鼻子大力吸了幾下夜晚湖邊的新鮮空氣,點頭道:「果然有點濕氣!」 卓狂生道:「老紅是邊荒集看天氣變化最準的人。嘿!你要找的是那個專做走馬燈的傢伙?」 劉裕仰望夜空,雙目神光閃閃,沒有答卓狂生,長長吁出—口氣,沉聲道:「如此仗得勝,老紅是最大的功臣,我不但要找小查,還要找呼雷方。我以前的信心是裝出來的,事實上我頂多只有五成的把握,至於另外五成,則要靠我們到現在為止仍算不錯的運氣,但此刻,我卻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穩勝此仗。」 卓狂生失聲道:「你倒裝得像真的一樣,原來你只有一半的把握。不過我仍不明白,怎可能有必勝之仗呢?信心是必須的,可是過分的自信,恐非好事。唉!我只是提醒你,因為你的成敗,亦等若所有人的成敗。」 劉裕旋風般轉過身來,微笑道:「因何以前我沒有十足把握?是因我們尚有一個破綻,就是必須能抵抗敵人的主力大軍,直至奪取鐘樓的第一個軍事目標完成,始有勝望。可是姚興是有智謀的人,假如他選擇置邊荒集不理,放手全力進攻我們,我們便會被迫和他打硬仗,而這是我最不想遇到的。一旦撐不住此仗,以燕飛為首的爭奪鐘樓部隊會變成孤軍,絕捱不了多久。但紅老闆卻為我解決了這道難題,使我想到打垮姚興的方法。」 卓狂生精神大振道:「請劉爺賜示。」 劉裕移近他少許,壓低聲音道:「我不信刻下在營地的荒人中,沒有敵人的奸細,而我的計劃只要漏出風聲,便行不通,所以只限於鐘樓議會的成員曉得,明白嗎?」 卓狂生不迭點頭,表示明白。 劉裕道:「可是為了保密,即使鐘樓議會的成員也不能盡信。人是很奇怪的,會在不經意間由言語行為把秘密洩漏開去,所以整盤計劃,我會在最後一刻才讓大家清楚。」 卓狂生曉得劉裕藉著向自己說話,他同時在深思整個策略中,可能出現漏洞的地方,以免影響最後的戰果。 劉裕忽然問道:「我可以信任呼雷方嗎?」 卓狂生道:「呼雷方絕對不是反覆無常的小人,何況他背叛了姚萇,邊荒集已成他和手下兄弟唯一安身立命之所。不過若你只是想瞭解姚興的軍隊,姚猛是另一個選擇,這小子是完全可靠的。」 劉裕道:「兩個加起來便天衣無縫。」 卓狂生心急地道:「可以多透漏兩句讓我知道嗎?」 劉裕目光投往邊荒集的方向,沉聲道:「你試想想,假若我們在大霧降臨前,推進至離邊荒集不到十里的近處,而姚興和慕容麟兩方主力大軍出集來迎戰,忽然間邊荒集周圍數十里之地完全被大霧籠罩,究竟對哪一方有利呢?」 卓狂生道:「對我們爭奪鐘樓的奇兵當然有利無害,可是在敵我對峙的主力而言,卻很難說。」 劉裕道:「有什麼難說的,讓我來告訴你,有備而戰的—方將會佔盡好處,另一方將只餘任人宰割的份兒。明白嗎?」 卓狂生—對眼睛亮起來,問道:「我們如何作好準備?」 劉裕正要答他,手下來報,北府兵有人來求見。 劉裕的心立即直沉下去,曉得出了狀況,否則何無忌不會遣人來向他報告。 第八章 蛇蠍美人 拓跋珪回到離開盛樂只有四十多里的營地,心中仍激盪著剛才沿大河疾馳的暢快情懷,手下迎上來為他拉馬。 拓跋珪跳下戰馬,攬著馬頸以撫摸獎勵愛馬的時候,張袞來到他身旁作揖道:「慕容永已派人接收雁門,卻不碰平城。」 拓跋珪大喜道:「慕容永真的幫了我一個大忙。」 張袞擔心的道:「探子回報,慕容永只派出一支千多人的部隊,只要慕容寶佯作攻打雁門,我們西燕的軍隊要望風而潰。」 拓跋珪心滿意足的道:「事情比我想像中的更理想,假如慕容永擺出志在必得平城和雁門的姿態,慕容寶反不得不無全力收復兩城,以免國都根本被動搖,現在慕容永只是投機取巧,希望渾水摸負佔點便宜,慕容寶是不會放在心上的,會交由慕容詳負起收復兩城之責,而他則全力來對付我拓跋珪。我明白慕容寶,他根本看不起我,認為我是不堪一擊,哼!我會令他後悔。」 又沉吟道:「照這麼看,慕容垂該已把慕容永壓得沒法動彈。慕容永肯定鬥不過慕容垂,不過慕容寶亦非我的敵手。」 張袞道:「慕容寶兵力在八萬人間,全是大燕國的精銳戰士。而我們盡起兵馬,仍不足三萬人。如慕容寶捨雁門、平城,直撲黃河河套,從水路攻打盛樂,我們應付得了嗎?」 拓跋珪似沒有聽到張袞的憂慮般,逕自沉吟道:「我認識慕容寶這狂妄自大的小兒,低能智淺,最懂的是收買人心,用些小恩小惠賄賂他老爹身邊的人,只有慕容垂的髮妻段氏,看穿他的才幹不足挑起這副重擔,我會證明給所有人看,段氏沒有瞧錯他。」 接著迎上張袞充滿憂色的目光,微笑道:「兵力的多少強弱,並不是決定成敗的唯一因素。他是勞師遠征,我是以逸待勞;他不熟地理環境,我們卻是在這裡土生上長;他的補給線長,運糧困難,我們卻全無這方面的問題。更重要的是我們慣了打打逃逃,根本不會讓他有全面對陣的機會,慕容寶能撐多久呢?慕容寶是個缺乏耐性的人,他最關心的是能否繼承皇位。我知他常在手下面前譏笑我為馬賊,哼!我會教他一嘗馬賊戰法的厲害。」 張袞聽得說不出話來。 拓跋珪順口問道:「從長城內撤來的人安頓好了嗎?」 張袞道:「已依族主指示,分散往盛樂北面各處部落去,糧食方面一年半載絕不會出問題。」 拓跋珪欣然道:「他們將很快重返長城裡去。」 張袞低聲道:「她已醒了!」 拓跋珪輕震一下,拍拍張袞肩膀,舉步去了。 王恭死了! 劉裕全身無力,虛虛蕩蕩的,心中填滿說不出的懊悔——悔恨沒有強行帶走王淡真、悔恨沒有依劉毅的提議,率領何謙派系的北府兵將與劉牢之決一死戰,沮喪的感覺緊箍著他,更糟的是他曾有選擇的自由,而他卻沒有為此盡過力,坐看王淡真的親爹被劉害死。這個想法形成把他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沉重負擔,至乎思索一下都要費盡心力。 想及王淡真現在可怕的處境,他的五臟六腑似一陣一陣的痙攣著,如沒有人看著,他或會倒地嚎哭。 不過縱使所有事情再發生一遍,他仍會選擇現在這條路。為了更遠大的目標,他必須犧牲個人的意願,一切全為大局著想。 來見他的是老朋友魏泳之,與孔靖的交好,便是由他牽線搭橋。大家都在孫無終手下辦事,交情深厚,對魏泳之他是信任的。 在帥帳內,魏泳之續道:「王恭曉得何無忌的水師助了你們一把,非常震怒,親到廣陵質問劉牢之,劉牢之虛與委蛇,還設宴款待,解去王恭的疑心,然後等王恭回程時,派人在水上伏擊他,斬下王恭首級,送往建康。」 劉裕盡力壓下心中狂亂的情緒,道:「北府兵內對此有什麼看法?」 魏泳之道:「大部分人均認同他的做法,因為王恭已成桓玄一黨,不過卻認為不用殺王恭,只須把他關起來已足夠。說到底王恭是當朝重臣名士,殺他會令建康高門產生感同身受的激憤。」 劉裕狠狠道:「這是司馬道子開出來的條件,也是司馬道子的詭計,只有殺王恭,劉牢之方可以坐上北府兵大統領的寶座。」 魏泳之點頭道:「孫爺也是這般的分析。」 劉裕定睛看他,沉聲道:「是否孫爺派你來的?」 魏泳之搖頭道:「不是孫爺,是何無忌,他知道我被委任負責打理邊荒的情報,特來找我,問我肯否站在你們的一邊,我當然立即表明立常孫爺和我們一班手足,都對劉牢之很失望。」 劉裕探手用力抓他肩頭,以示心中的感動,然後鬆手問道:「劉牢之有沒有懷疑無忌?」 魏泳之道:「剛好相反,劉牢之還稱讚了他一番,因為既能重挫桓玄和兩湖幫,他又看準你們去反攻邊荒集等於送死,一舉兩得,劉牢之高興還來不及呢!當然!他並沒有懷疑何無忌是有心助你。」 劉裕問道:「劉毅方面如何呢?劉牢之有為難他們嗎?」 魏泳之訝道:「劉毅和你有關係嗎?」 劉裕壓低聲音道:「何大將遇害後,他來找我,請我加入他們,一起反抗劉牢之,我因不忍見北府兵四分五裂,所以勸他們暫時屈服,然後等待時機。」 魏泳之喜道:「北府兵內和我們志同道合的人真的不少,現在全看你老哥哩!劉牢之現在一意籠絡何謙派系的將領,劉毅還升了官,照我看短期內劉牢之也不敢動何謙一系的人,遲些局面穩定下來,卻很難說。孫爺也持同樣的看法。而每過一天,劉牢之的權力便會多穩固一些,支持他的將領仍是佔大多數。」 劉裕心忖我還有胡彬和朱序呢!道:「建康方面情況如何?」 魏泳之道:「桓玄打贏了第一場勝仗,在建康大江上游,大破由王愉指揮的建康水師,卻給司馬元顯的另一支水師在白石擋著。主動權完全操在桓玄手裡,當荊州軍回過氣來,便會乘勝攻打司馬元顯的船隊,看來仍是桓玄贏面大得多。不過只要我們北府兵插手,桓玄將失去優勢。」 劉裕感到體內的熱血沸騰起來,恨不得取劉牢之而代之,與桓玄在大江決一死戰,直搗江陵。現在卻只能在腦袋裡想著。 兩人又商量了各方面的事,初步定下未來的計劃,魏泳之悄悄離開。 拓跋珪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個女人,就在他們眼神相觸的一刻,他感到自己已瞭解她,而對方也掌握到他拓跋珪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是非常新鮮刺激的奇異感覺。 當擁被坐在帳內,仍因失血而致臉色蒼白的美女,朝他看過來的一刻,他感到她一邊在看他,同時她的「心眼」亦在搜索著,尋找他的破綻和弱點。那是一雙對這世界充滿懷疑,戒備的美麗眼睛。 拓跋珪心忖假如她一手撫摸自己,另一隻纖手會否在暗中拔刀呢? 拓跋珪輕鬆的在她身旁坐下,凝視著她,沒有說話。 美女輕輕吁出一口氣,淡淡道:「拓跋珪!」 拓跋珪愕然道:「你是猜出來的嗎?」 美女移開目光,彷彿在聽他說話的時候,也在聆聽遠方某些聲音,眼睛蒙上如煙如霧的淒迷神色,在掛於帳內的羊皮燈映照下,有種無以名之、超逾人世的詭異神秘美態。唇角飄出點自嘲的苦澀表情,輕輕道:「這很困難嗎?在拓跋鮮卑族裡,有另一個人有你的體魄和氣度嗎?你殺了我吧!我肯定你是救錯了人。」 拓跋珪饒有興致的道:「殺人對我來說只是一件小事,吩咐一聲便行,又或可親自下手。但我為何要殺你呢?」 美女茫然的瞧著帳頂,夢囈般道:「拓跋珪怎會如此糊塗,到現在仍不知我是誰。」 拓跋珪現出深思的神色。 美女放開抓著毛氈的手,任由毛氈滑下,露出上半身起伏有致的優美線條,緊身衣內充滿火熱的青春活力。 拓跋珪並沒有巡視眼前美不勝收的動人肉體,道:「楚無暇?」 楚無暇往他瞧來,眼睛閃耀著令人難以明白的熾熱光芒,柔聲道:「我是你好兄弟燕飛的敵人,趁還有機會時殺了我吧!否則終有一天你會後悔。」 拓跋珪啞然笑道:「你這女人很有味道,縱然你是我的敵人,可是在未一親香澤前,殺你不嫌暴殄天物嗎?」 楚無暇漫不經意的道:「上過床後,你會捨不得殺我的,別做這般愚蠢的事。」 拓跋珪開懷笑道:「美人兒,我相信你確可調劑緊張生活,留在建康宮內確是浪費了你。彌勒教現在已土崩瓦解,你開罪的人也不少,何不收心養性,做個聽話的女人算了。」 楚無暇現出帶點不屑的神色,上下打量他幾眼,平靜的道:「跟著你有好日子過嗎?你根本不是慕容垂的對手,早晚難逃滅族的命運。你若對我的身體感興趣,我只會迎合你而不會有絲毫拒絕之意,我也想試試你拓跋珪的魅力。」 拓跋珪聽得一呆,接著哈哈笑道:「真的有意思。哼!竟敢小覷我拓跋珪!信不信我先佔有你的身體,然後再親手殺死你。」 楚無暇蒼白的臉頰現出紅暈,令她更添艷色,嫵媚動人,此時白他一眼,會勾魂懾魄的眼睛像在說「來吧!難道奴家怕了你嗎?」 拓跋珪想起抱她入懷時那種柔若無骨的動人感覺,差點失去自制力,但又感到如此受不住她的誘惑,非常不智,也會令她看不起自己。忙把慾火強壓下去。皺眉道:「為何你認為我鬥不過慕容垂呢?」 楚無暇揭開蓋著下身的毛氈,盤膝面對他而坐,秀眉輕蹙的道:「誰鬥得過他呢?如果他不是有紀千千,我索性去投靠他算了。」 拓跋珪毫不介意,搖頭笑道:「腦袋長在屁股的女人。」 楚無暇面無表情的道:「狂妄自大的男人。」 拓跋珪細看她的花容和身段,目光直接露骨的道:「告訴我,現在北方諸雄裡,除了戰爭和掠奪殘殺外,還懂什麼呢?現時的慕容垂雖然強大,甚或強過所有人,可是他卻目光淺窄,只顧著四出征伐,把中原變成人間鬼域,可惜又禍亂不斷,致四分五裂。現在機會已來到我拓跋珪手中。」 楚無暇任他目光飽覽全身,毫不在意地以半嘲諷的語氣道:「你先避過即將臨頭的殺身之禍再算吧!」 拓跋珪哈哈笑道:「你知否自己身在何處呢?」 楚無暇不解的看著他。 拓跋珪的目光從她動人的肉體移開,仰望上方,似透帳直瞧往壯闊的星空,悠然道:「淝水一戰,令氐秦解體,慕容垂首先叛秦,在河北復興大燕。接著鮮卑另一支系慕容泓隨之起兵,稱帝長安,姑名之為西燕。姜族姚萇也叛秦自立,擒殺苻堅,建立姜秦,氐秦雖亡,仍父死子繼,由苻丕登位是為後秦。世鎮勇士川的乞伏國仁,於苻堅死後獨立,也以秦為國號,可當之為西秦。另外尚有仇池氐楊定自立為仇池公,南倚桓玄。又氐人呂光自稱涼州牧酒泉公,為涼國。北方諸雄裡,以此七股勢力有爭霸的實力。其他如禿髮烏孤、沮渠蒙遜、慕容德、李焉、赫連勃勃、馮跋等只算是陪襯,無能左右大局。」 說罷目光回到楚無暇臉上,迎上她灼熱的目光,哂道:「無知女人,對國家大事,你懂得什麼呢?」 楚無暇道:「你究竟把我帶到什麼地方來?」 拓跋珪搖頭苦笑道:「這是長城外大河河套北岸,你昏迷了三晝夜,枉我悉心照顧,豈知你完全不知感激,早知把你送給波哈瑪斯算了。」 楚無暇奇道:「你不是剛奪取了平城和雁門嗎?」 拓跋珪笑道:「得到的當然也可以放手,從沒有東西是我拓跋珪割捨不下的。兩城我已當禮物送了給慕容永,慕容寶有本事便從慕容永手上拿去吧!」 說畢站了起來。 楚無暇仰臉打量著他不可一世的驃悍體型,道:「說得好好的,你要到哪裡去,不在帳內渡此寒夜嗎?」 拓跋珪俯下身去,粗大的手掌撫上她嬌嫩的瞼蛋,嘴唇在離她香唇不足兩寸處微笑道:「今晚我要獨自思量最新的情況,你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後,再告訴我你想留在我身邊,還是到別處碰運氣。記著!我永遠不會收容曾離開我的女人,機會只有一個。」 楚無暇皺眉道:「你肯放我走?」 拓跋珪道:「你竟這麼善忘,我不是剛說過沒有東西是我捨割不下的嗎?」 楚無暇任他撫摸吹彈得破的嬌嫩臉容,柔聲道:「我不是指這方面,而是問你肯錯失殺我的機會嗎?你也善忘哩!我說過如你不這般做,終有一天會後悔的。」 拓跋珪站直雄軀,仰天笑道:「好一個楚無暇。哼!我拓跋珪怕過誰呢?我既然救了你一命,並不會因你是誰而把你的命奪走。好好的想一想。」 說罷往帳門走去。 楚無暇道:「你會愈來愈捨不得殺我的。」 拓跋珪在帳門前停步,頭也不回的道:「從來沒有女人能令我著迷的,我也希望你是例外的一個。出生入死的生活並不好過,有時也須有忘掉一切的時刻。」 又道:「你決定了嗎?」 楚無暇淡然道:「早在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已決定了。」 拓跋珪微一錯愕,仍沒有回頭看她。 楚無暇柔聲道:「我會把你迷死,直到你後悔的一天。」 拓跋珪聽了大笑離去。 第九章 識見過人 一艘小艇靜悄悄地在河道上滑行,駛進一座石橋底後停了下來,仿如從此在人間消失,橋上雖有人來來往往,卻沒人注意這在江陵城慣見的景象。 撐艇者正是侯亮生,他比約定的時間遲來了近半個時辰,真怕屠奉三以為他爽約,又或等得不耐煩走了。 「侯兄!」 侯亮生嚇了一跳,左顧右盼,仍見不到屠奉三。 「我在這裡!」 侯亮生感到艇子輕擺,往四周瞧去,一雙有力的手正抓著船邊,屠奉三很快地從河水中冒出來,由於他處於艇子和橋墩之間,即使有其他艇子駛過,只要屠奉三回到水裡,便可以躲起來。 侯亮生想不到他有此一著,讚道:「屠兄真有辦法。」 屠奉三大半截身子仍浸在河水裡,冷冷道:「如有人見到侯兄如此把艇泊在橋底,會有什麼聯想呢?」 侯亮生道:「我不如此別人才會感到奇怪,每當我有疑難的時候,總愛一人獨自划艇游河,桓玄也曉得我這個習慣。」 屠奉三道:「侯兄因何遲到?」 侯亮生現出哀痛的神色,頹然道:「因為今早桓府有事發生。唉!都是南郡公作的孽。我不能出來太久,屠兄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屠奉三心忖不知誰又給桓玄害了,不過桓玄正在前線和建康軍開戰,當不是他親自下手。道:「侯兄真的打算背叛桓玄嗎?」 侯亮生苦笑道:「屠兄不相信嗎?」 屠奉三道:「侯兄投靠桓玄,求的不外是功名富貴、權力地位。目前在南方,桓玄是最有資格實現侯兄所求的人。而我屠奉三則落泊邊荒,侯兄竟捨桓玄來就我?動輒還要死得很慘,且侯兄與桓玄又沒有深仇大恨,本人真的不明白。」 侯亮生道:「屠兄有沒有興趣聽我的看法和抱負,如屠兄聽後仍認為我在騙你,可以依原定計劃殺死我,只要給我一個痛快便成。」 屠奉三大訝道:「我肯來這裡見你,正是想知道侯兄的想法,請侯兄賜教。」 侯亮生雙目閃動著智慧的光芒,道:「自晉室南遷,當政的分別是王導、桓溫和謝安,他們代表的是世族中的進步勢力,力圖改革令晉室失去半壁江山的腐朽政治,壓制世族公卿的政治經濟利益,阻止他們佔山護澤、逼民為奴,殘民以自肥的行為。」 屠奉三點頭道:「侯兄很有見地,沒有這三個人,南晉肯定沒有眼前的局面,更遑論淝水之戰的輝煌戰果。」 侯亮生道:「亦正因淝水之戰,把一切改變過來。從北方南遷過來的大多數士族,仍眷戀以前大晉的風光,把江東視作可以繼續『奢侈相高'的避難所,但因北方胡賊的威脅,才不得不容忍由王導開始,至謝安達至最高峰,鎮之以靜,把士庶團結在一起的政策。可是淝水之戰的大勝,卻使他們生出錯覺,認為胡人再難成大事,劣根性又再顯現出來。所以一向不滿謝安限制他們利益的政策的世族公卿,便轉而支持司馬道子,排擠謝安和謝玄。這是政治派系的鬥爭,區別非常清楚,一邊是主張改革的謝安派。王珣、王恭、殷仲堪、徐邈等都屬這派的人,政見相同。另一邊是以司馬道子、王國寶、王愉、司馬尚之為首,力圖恢復舊晉風光的保守勢力。」 屠奉三動容道:「侯兄對朝政有非常過人的真知灼見。」 侯亮生無奈的道:「我當初投靠桓家,是認為桓溫的後人會繼承桓溫的抱負,掃走腐朽的司馬氏皇朝,開創新局,繼而北伐以復我中土。豈知卻是看錯了,桓沖雖有幾分乃父之風,卻沒有擔當天下的大志。桓玄聰明絕頂,可是比腐敗的世族更不堪,只視天下為桓傢俬產。我大力慫恿他支持王恭作盟主,他竟向王恭討女為妾,如此行為,怎不令我對他死心。」 屠奉三點頭道:「既知桓玄非是可事之主,侯兄何不遠遁他方,逃到桓玄勢力不及處,不是勝過作我的內應,動輒招來殺身大禍嗎?」 侯亮生目光閃閃的打量他,沉聲道:「屠兄肯放過桓玄嗎?」 屠奉三微笑道:「這還用問?」 侯亮生道:「屠兄又憑什麼令桓玄敗亡呢?」 屠奉三微一錯愕,一時不知該如何答他。 侯亮生道:「屠兄看好劉裕,對嗎?」 屠奉三呼出一口氣道:「侯兄比我想像的還高明,幸好桓玄不懂重用你。」 此時有艇子駛過,屠奉三早一步沉到艇底去。 當他再從水裡冒出來,侯亮生道:「你看好劉裕,我卻不看好桓玄,這樣說,屠兄該明白我的心意哩!」 屠奉三道:「你為何不提司馬道子?如劉牢之站在他那一方,桓玄今次肯定無功而回。」 侯亮生道:「我著眼的並不是一時的成敗,而是民心所向。自淝水之戰後,司馬道子掌政,立即恢復了以前舊晉戶調稅法,王公在謝安時是要納稅的,庶民服役者可免稅,而司馬道子竟倒行逆施,世族公卿再不須納稅,庶民則既要服役又要納稅,且巧立名目,加重庶民的負擔,逆民行事,弄得天怒人怨,火石天降,此末世之象。」 接著歎道:「桓玄和司馬道子都是一丘之貉,不明白謝安團結各階層的政策已深入人心,而劉裕又是謝安、謝玄的繼承人,只要給他一個機會,凡有改革理想的人都會支持他。對世家大族我是徹底的失望,劉裕的布衣出身,反可以為南方帶來新的氣象,是我樂於見到的。」 屠奉三道:「我完全明白了!侯兄有什麼好提議呢?」 高彥睜眼道:「這次可發了。」 吸引了燕飛的注意力後,續下去道:「我終於想通因何老聶等知道我會來找小雁兒。」 正操舟的燕飛沒好氣的道:「你不是在睡覺嗎?現在離淮水不到十里,不要告訴我,你又想掉頭回去。」 高彥哂道:「你這個邊荒第一高手是怎麼搞的?連閉目養神和倒頭大睡也分不清。他奶奶的!誰說過要回去?你究竟聽還是不聽?」 燕飛無奈道:「我又沒封著你的口。」 高彥喜道:「這才夠朋友嘛!我想到的情況是這樣的,當小清雅回到巴陵,因心中想著我,更知道我情比金堅,定會來找她,於是吩咐手下的人,如見到像我如此瀟灑不凡的超群人物,須立即上報她,好讓她能及時熱烈地款待我,因而洩漏風聲,讓老聶布下天羅地網來守候我們。」 燕飛道:「另一個可能性,是荒人中尚有兩湖幫的奸細。」 高彥道:「絕對不會,我不是說沒有奸細,而是奸細如何將消息送往巴陵呢?除非是飛鵠傳書,但這是不可能的,荒人現在人人打醒精神,提高警覺,誰可養了整籠鴿子仍可瞞過所有人?何況知道我們到兩湖去的只有寥寥數人,即使有人看著我們離開,仍不知我們到哪裡去。勿要胡言亂語,擾亂老子我的思路。」 燕飛想想也是道理,苦笑道:「算你對吧!」 高彥興奮道:「由是觀之,我的乖清雅不單沒有出賣我,還記掛著我,是廢寢忘餐的那一種。」 燕飛道:「希望是這樣吧!」 高彥光火道:「什麼希望是這樣是那樣?根本實情如此。你一點都不知道她對我多麼親熱,香肩兒任我摟;便宜話任我說;小手任我拉;你抱我、我抱你,只差尚未親嘴兒。明白嗎?她對我是情深如海的。」 燕飛淡淡道:「你整晚就是想這些東西?」 高彥理所當然的道:「不想這些東西還有什麼好想的?哈!這次雖然見不到她,但已弄清楚她的心意。收復邊荒集後,我會雇一頂大紅花轎,敲鑼打鼓的到兩湖去迎親,你則負責道路的安全。」 燕飛道:「你不是認真的吧?」 高彥不悅道:「我說得出口的話怎會不算數?」 燕飛啞然笑道:「你這小子真是無可救藥。先得人家小姑娘肯點頭下嫁你這小子再說吧!不要浪費了我為你出生入死贏回來的成果,太過張揚,會令老聶很難下台的。而且下次你到兩湖去,須單人匹馬方能顯示你的勇氣和誠意,我既沒空陪你去發瘋,亦不宜陪你去,老聶可沒答應過不對付我。」 高彥頹然道:「我早知你會拒絕我。唉!你奶奶的!老聶這傢伙殺人不眨眼,我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到兩湖去,舉目無親,老聶若有心要把我分開作八塊,保證不會多一塊也不會少一塊。」 燕飛笑道:「不要說得那麼淒涼,情況不是你想的那般惡劣,賭約是在他手下面前訂立的,願賭當然要服輸,否則聶天還將變成卑鄙小人。何況如他敢動你半根毫毛,將與我燕飛結下解不開的深仇,聶天還會這麼蠢嗎?不要再想了,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明白呢?」 高彥眉開眼笑道:「多說一百遍也不厭。你究竟和拓跋珪有何拯救千千和小詩姐的妙法呢?」 燕飛心忖原來你仍記得千千,敷衍道:「這方面由我來操心吧!你還是……」高彥怒道:「你當我高彥是什麼人?只有你才緊張嗎?照我看,以你今時今日的功夫,哪管他千軍萬馬,只要有好幫手,來個突襲,肯定可把她們救出慕容垂的魔掌。」 又興奮的道:「慕容垂總要去打仗的,他不在,我們不是有機會嗎?」 燕飛搖頭道:「慕容垂是不會讓千千主婢離開他身邊的,當我們光復邊荒集,他更會提高警覺。」 高彥道:「先答我一個問題,你有信心打敗慕容垂嗎?」 燕飛想起那次和慕容垂交手的情況,認真思索起來,道:「此人的槍法,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最可怕的是他臨陣應變的機智和判斷,這樣的對手,誰敢誇言穩勝呢?當時我有個感覺,是他怕誤傷千千,所以槍下留情,但我已感到純以功力火候論,我尚遜他一籌,如他放手全力施為,更難預料他厲害至何等田地。謝玄便曾在他的北霸槍下吃過暗虧,致後來一傷再傷。謝玄其時的劍術,確在我之上。現在我雖有突破和精進,可是對著被譽為胡族第一高手的慕容垂,仍是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你有什麼鬼主意?」 高彥道:「不是鬼主意而是好主意。你只是謙虛吧!我買定你贏,所有荒人都肯投注在你老哥身上。慕容垂厲害得過竺法慶嗎?他奶奶的,照我說索性公開向慕容垂下戰書,約期決戰,大家公平拚個分明,千千主婢歸勝的一方。如慕容垂不敢應戰便是龜孫子,他還有臉見人嗎?讓普天之人都知他怕了你哩!」 燕飛道:「照你這樣的說法,那還用打仗呢?不滿桓玄,便約他出來單打獨鬥,決一生死,誰輸了便向對方獻上荊州或邊荒集,世上怎會有這麼便宜的事?慕容垂如不應戰,誰都不敢說他半句閒話,何況他確曾從我手上把千千硬奪回去。如此向他下戰書,只會換回他的恥笑。」 高彥道:「那就用奇兵突襲的方式,盡起邊荒集第一流的高手,組成救美團,覷準慕容垂與人大戰的時刻,忽然出手,救回她們主婢。」 燕飛苦笑道:「如論智計,我們實在比不上慕容垂,我們兩次眼睜睜看著邊荒集失陷,便知慕容垂不論兵法戰略,均是無懈可擊。他的親兵團雲集了慕容鮮卑族的一流好手,根本不怕突襲。更何況在千千和小詩身邊有個叫風娘的女人,她極可能是胡族中武技最高明的女子,與慕容垂所差無幾,只是她那一關已不易過。何況如此以硬碰硬,我們不論成敗,也會死傷慘重。」 高彥道:「這不行,那又不行,究竟該怎辦好呢?」 燕飛安慰他道:「這條路並不易走,我們可以做的就是一步一步的堅持下去,眼前的—步,是先收復邊荒集。劉裕是個很特別的人,初遇他時並覺不得他有何了不起的地方,充其量只是個本領高強不怕死的機警探子,可是和他經歷多次出生入死後,他的光荒逐漸顯露出來,現在舉手投足之間,一句話、一個眼神,都充滿領袖的魅力,直追當年謝玄的風采。只有他才可以領導荒人邁向勝利。我不行,屠奉三也不行,老實說誰都不行,只有劉裕可以辦得到。淮水之戰,只是他軍事生涯的開始,到光復邊荒集,才會真正奠定他無敵統帥的地位,那時桓玄、劉牢之、司馬道子和孫恩等人會開始害怕他。」 不由想到拓跋珪,他比任何人更先知先覺,已對劉裕生出戒懼之心。 若有一天,兩人對決沙場,他該站在哪一方呢?希望這樣的事永遠不會發生吧! 高彥不解道:「為何忽然提起老劉呢?」 燕飛道:「邊荒集是沒有能力同時應付南北夾擊的,所以邊荒集的存亡,全看劉裕在南方的表現,在北府兵內的鬥爭成敗。亦只有當邊荒集穩如泰山,我們才有資格與拓跋珪聯手對付慕容垂,也只有在這種形勢下,我們方有機會進行我們的『救美行動',明白嗎?如果劉裕有什麼閃失,我們成功的機會更渺茫。」 高彥道:「你的兄弟比之劉裕又如何呢?」 燕飛道:「你指拓跋珪?唉!我太熟悉他哩!有時更有點怕他。你有沒有這種感覺,當你太熟知一個人,反而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的困難。」 高彥皺眉道:「怕他?」 燕飛不情願地想起拓跋珪要對付劉裕的手段,歎道:「在一般情況下,他可算是個明白事理的人,更有過人的氣魄和眼光。可是一關乎到拓跋族的榮辱,他卻是寸步不讓,狠辣絕情得不像平時的他。從小他便立下志向,不但要恢復代國,還要令拓跋族獨霸天下,任何人想阻止他這麼做,他會和你拚命,即使是我也不會例外。」 高彥道:「他有什麼長處呢?」 燕飛道:「他看事物非常透徹準確,擅用騎兵,從不會粗心大意,而我最欣賞他的是他的耐性。這麼多年來,苻堅想盡千方百計要清剿他的馬賊團,仍勞而無功,正因他懂得避重就輕,懂得忍耐、懂得掌握時機。天下愈亂,他比任何人更有生存之道。」 高彥訝道:「你很看得起他。」 燕飛目光投往前方,淮水在五里的水程內,很快他們會回到鳳凰湖基地,反攻邊荒集的軍事行動會立即全面開展。他將會暫時忘掉仙門,全心全意投進這如夢似幻的人間世去,經歷其中的悲歡苦樂。他不會讓自己停下來,直至救回千千主婢的—刻到臨。 第十章 戰略部署 劉裕回到帥帳,江文清神采飛揚的在帳外等他,比對起雙目通紅、身疲力盡的劉裕,份外顯得她艷光照人。 江文清隨他入帳,說道:「你昨夜沒睡嗎?」 劉裕只希望累得什麼都不去想,倒頭可以睡個不省人事,完全忘掉王恭遇害的事,不用因憂愁王淡真而受盡錐心痛楚的折磨。 兩人坐下後,劉裕道:「找我嗎?昨夜睡得如何呢?」 江文清欣然道:「這幾晚睡得很好。唉!自爹過世後,我每晚合起眼都見到他含恨而終的樣子,到現在才好一點。」 劉裕推己及人,關心的道:「大小姐受了很多苦哩!」 江文清歎道:「喚人家作文清好嗎?」 劉裕心中一顫,這美女愈來愈不隱藏對自己的好感,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只恨自己對男女之事已有點麻木不仁,且有點畏懼。這是否俗語所謂的曾經滄海難為水? 道:「文清有事找我嗎?」 江文清白他—眼,像在說「有事才可以找你嗎」的嬌俏模樣。 即使在劉裕目下的狀態裡,亦不得不承認她是個能令人心神陶醉的姑娘,姿色不在王淡真之下,且是另一種完全不同剛健誘人的味兒。她不像王淡真般秀眸含情脈脈,輕言淡笑總帶苦柔情和苦澀。她的目光直接大膽,表露出骨子裡叛逆、狂野又無比深情的性格。如她一心要誘惑你,確沒有哪個男人能夠抵禦。在公開的場合裡,她可以冷漠得似沒有一般人的感情,可是如在帳內私自相對的情況下,她會把真正的一面開放,讓你感受她打開緊閉的心門,任你進駐的動人滋味。 劉裕記起當他說出高彥救美不成,她笑得花枝亂顫的迷人情景。 這一刻,他在見過魏泳之後,拉得緊至不堪負荷的神經線首次放鬆。 江文清忽然含羞垂下頭去,輕嗔道:「你幹嘛這樣瞪著人家?」 劉裕生出衝動,心忖如不顧一切撲將過去,把她按在厚軟的毛毯上大膽求愛,忘掉帳外的一切,會否是醫治他飽受創傷心靈的一帖解藥呢? 她會拒絕嗎? 不過這想法只能在心裡打個轉。 有點尷尬的道:「文清今天特別美麗。」 江文清迎上他的目光,一對明媚的秀眸閃閃生輝,眼珠像烏黑髮光珍貴的寶石,送他一個清甜的笑容,又似帶點幽怨的道:「難得劉爺讚賞哩!」 劉裕知再這樣下去,肯定會出事。若對方是任青媞那種女人,他會毫不猶豫在她美麗的肉體上渲洩心中的壓力,對她卻不敢有任何實際的行動。道:「文清吃了很多苦。」 江文清被勾起心事,神色一黯,輕輕道:「直至來到邊荒集,我仍像個不懂事的小女孩,還扮什麼邊荒公子去調戲紀千千,對她我是有點妒忌的。自懂事以來,爹對我百般呵護,悉心栽培。文清可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當天叔在慕容垂箭下斷氣的一刻,好像從一個夢裡驚醒過來般,一切都變得冷酷無情,一切都不同了。接著便是爹的遇伏身亡。我從沒有想過爹也會被人擊敗的。由那時開始,我便像迷失了,心中雖然充滿悲憤和仇恨,總感到有心無力。以我的性格,本是寧死也不肯去求人的,不過最終還是去求你的玄帥,也因而遇上你。」 劉裕憐意大生,道:「開始時你似對我沒有什麼信心呢?」 江文清又露出女兒家的情態,狠盯他一眼道:「你那時神情勉強,連笑容都是硬擠出來的,當時我真不明白玄帥看上你哪方面的優點挑選你,還敢來怪文清?」 劉裕心中一痛,記起其時與王淡真的私奔敗露,心情矛盾。忙岔開道:「你說以前的自己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可是我怕沒有人會有這想法,包括老屠在內,人人都覺得你這邊荒公子扮得活靈活現,手段厲害,膽大包天。」 江文清道:「我說的不懂事,是不明白我有限經驗以外的事情,有點像活在一個熟悉的框架內,背後有爹在撐我的腰,而爹代表的是南方勢力的平衡。他就是江湖規矩的化身,在這框架內發生的事,我會知道如何去應付。可是因為爹的去世,一切都完了。忽然間我發覺天下雖大,卻再沒有我大江幫立足之所。強權就是一切,每一個人都可以大道理為自己的行為作出完美的辯解,看你採取什麼立場和角度,別人聽或不聽並不重要,全視你本身是否有足夠實力去維護自己的立常爹一去,真實的江湖裡,再沒有我容身之地。」 劉裕道:「現在你仍是這麼想嗎?」 江文清點頭道:「最近的事更證實了我的想法,不過我再不悲觀失意,因為文清終於發覺玄帥對你的看法精準如神,他的確沒有看錯你。」 劉裕老臉一紅,道:「文清坦白得教我不好意思。嘿!我只是走運吧!」 江文清喜孜孜的道:「你走運,我也否極泰來,運程轉順哩!」 說完像注意到其中的語病,俏臉微紅,垂下螓首。 劉裕目光不由落在她嬌嫩的頸膚上,心中奇怪,為何一晚暗自神傷,精神差勁的當兒,偏是不住對她生出慾念,自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江文清有點不敢看他,垂首輕輕道:「邊荒集二度失陷,我們被王國寶的水師攔河截擊,在我感到—敗塗地的絕望時刻,得你及時救了文清,然後便是燕飛斬殺竺法慶的捷報傳來,我忽然再充滿了鬥志,對未來充滿希望。有一天我會親手斬下聶天還的首級,更不會放過胡叫天那叛賊。」 劉裕心中湧起萬丈豪情,斷然道:「不論如何艱難,我劉裕必會助文清達成心願。」 江文清神情激動地朝他瞧來,秀眸射出火熱濃烈的感情,脫口叫道:「劉裕!」 劉裕冷靜自信地道:「你真正的殺父仇人,並不是聶天還,而是桓玄,我劉裕在此立誓,會徹底地為文清洗雪此深仇大恨。」 江文清當然不明白劉裕化悲憤和無奈為力量的心態,雙目淚光閃閃,感歎的道:「劉裕!」再說不出另一句話來。 劉裕醒覺過來,不過並不介意江文清誤會,說到底沒有人會介意如此迷人的美女對自己好感大增。 不過亦怕她投入自己懷裡哭個梨花帶雨,他實在不願心中在想著另一個女子,同時又和她親熱。 忙分散她心神,微笑道:「文清不是有事來找我商量嗎?」 江文清沉默片刻,情緒恢復過來,若無其事的道:「我只是想問清楚在這次行動中,戰船隊該負擔的任務吧。」 又欣然道:「現在任何人想到新的土意,都分秒必爭,第一個要告訴的對象便是我們的劉爺。」 劉裕謙虛道:「因為我是負責統籌所有意見的人嘛。」 江文清道:「當然不是這樣,以前誰有疑惑和難題,只會找志同道合的人去傾訴,以爭取支持。現在人人認同劉爺的眼光本領,不找你說還找誰呢?」 劉裕笑道:「可能我在北府兵裡,習慣聽命令行事,被訓練成一個有耐性的聆聽者吧。嘿!至於我們的戰船隊,我並不想把她投進今次的主力大戰去。」 江文清道:「是否怕敵人封鎖河道?」 劉裕道:「這是必然的情況,據探子回報,敵人已在邊荒集下游設置攔河水閘,並夾河建起箭棧,又放置投石機,所以從水路攻打邊荒集,是不明智之舉。不過戰船對我們仍非常有用,可以之作暫時撤退的工具。」 江文清說道:「暫時撤退?」 劉裕道:「這是整個反攻邊荒集中最重要的一步。我已使人知會胡彬,在這段時間內封鎖穎口,不容桓玄或兩湖幫的任何船隻通過,好令我們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全力與姚興和慕容麟周旋。」 見到江文清不眨眼的瞧著自己,劉裕微笑道:「敵人一心把我們連根拔起,所以將聯軍分作二路,如果我所料無誤,為了方便指揮,守衛邊荒集和偷襲鳳凰湖的軍隊,會由慕容麟負責;而姚興則硬撼我們的大軍。在兵法戰略而言,這是必然的安排,不會有另一個可能性,否則姚興和慕容麟就是大蠢蛋。」 江文清欣然道:「我喜歡你這麼信心十足的說話,連帶人家都有十足信心。」 劉裕差點衝口說出「你不是喜歡我這個人嗎」的調皮話,當然忍祝這幾天他彈思極慮,不住思量敵我雙方的種種可能性,早有結論,只是不願太早透露。此正為謝玄慣用的高明手段,逐漸加強己軍的信心。還記得到淝水之戰爆發的前一晚,謝玄才命自己使人在河底堆砌沙石包,令大軍能迅速渡河,奠定了淝水之戰的輝煌戰績。 想起謝玄,他便感到熱血在體內沸騰。 江文清、屠奉三和燕飛都是他傾訴心事的理想對象,因為絕對可以完全地信任他們,不怕他們會洩漏軍機。 劉裕道:「慕容麟的部隊約有二萬人,如一分為二,來偷襲鳳凰湖的部隊便有萬人之眾,此軍該由最熟悉邊荒的宗政良率領。他會採取迂迴曲折的行軍路線,在數天內分批從水陸兩路撤往灑水的方向,結集後再往西行,遠離我們探子活動的範圍,然後從西北面繞往鳳凰湖,當我們大軍北上,便對鳳凰湖施襲,殺我們一個雞犬不留,再封鎖我們的退路。假設我們和姚興的部隊僵持不下,宗政良又可以和姚興前後夾擊我軍。只有這樣,方可以把我們連根拔起。慕容麟的部隊亦可隨時援助,只須留下三數千人,便可以守穩邊荒集,那時我們四面受敵,肯定是全軍覆沒的厄運。宗政良更可以封鎖穎水下游,截斷我們從水路逃生的唯一後路。」 江文清道:「你不是說過來襲鳳凰湖的敵人在二、三千人間嗎?」 劉裕道:「這是最初的想法,現在已修正過來,關鍵在敵人的目標是要把我們連根拔起,由於我們控制了邊荒集以南的穎水,至不濟也可以利用龐大的船隊迅速撤走,故敵人對此必有應變之法。」 江文清咋舌道:「假如敵人守邊荒集的兵力達萬人之眾,我們攻佔鐘樓的部隊,動輒將陷全軍沒頂的大禍。又或他們雖成功佔領鐘樓,而我們則被姚興的姜兵拒於集外,他們恐怕也撐不了多久。最怕是慕容麟只留下數千人把佔領鐘樓的孤軍困死,自己則領兵出集助姚興,我們將陷有敗無勝的絕境。」 劉裕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姚興的兵力在—萬五千人間,我們盡數出動能上戰場的兄弟,也有一萬二千人之數,實力相差不遠,不是沒有打硬仗的本錢。假若我是姚興,絕不會選擇正面對撼,而是以守為攻,待宗政良的部隊截斷我們退路,再採取圍殲的策略,如此方可以在己方減少傷亡下,達到把我們連根拔起的戰略目標。」 江文清道:「我最怕敵人猜到我們會以奇兵突襲邊荒集,並定下應變之計。」 劉裕道:「這個是必然的,敵人最怕的,首先是我們能在邊荒集附近建塞立壘,設置據點,斷其糧線;其次是大軍推進為虛,偷襲為實,所以必定下種種應變之計,無論我們採取哪種戰略,由於敵人的兵力占壓倒性的優勢,又有防禦力強大的夜窩子作後盾,表面看來可說已立於不敗之地。」 江文清眉頭大皺的道:「我們如何可以取勝呢?一劉裕悠然道:」玄帥能以八萬人的兵力,破苻堅的百萬大軍,可知戰爭的成敗並非由兵員的多寡決定,還要論戰略、天時、地利、人和。先說宗政良一軍,他的第一個軍事目標是佔領鳳凰湖,我會讓他輕易辦到,當他抵達此處,只能目送沒有上戰場的荒人全體登船撤離基地,徒呼奈何。你說當這情況出現,宗政良可以做什麼呢?「江文清點頭喜道:「這就是你剛才說的暫時撤退,宗政良曉得中計,只好全速趕回邊荒集,希望能前後夾擊我軍。」 劉裕道:「由這裡到邊荒集去,最少兩晝夜的時間,而這兩天時間,足可以決定邊荒集的命運。」 江文清不解道:「若我提出的問題仍沒法解決呢?」 劉裕道:「嗯!還有一萬五千人的姜軍和守集的一萬名慕容鮮卑族部隊。論人和,對方長期苦候於邊荒集,糧資短缺,又因竺法慶被斬首引起彌勒教徒的動亂,士氣必然低落。反之我方聚義後大破荊湖聯軍,又是要奪回本屬於我們的東西,誰都知道許勝不許敗,所以戰意激昂,人人不顧生死,相比之下,兩方實是天壤之別。在人和上我們是佔盡優勢。」 江文清點頭道:「確是如此。失去了邊荒集,我們也失去了一切。」 劉裕道:「說到地利,邊荒是我們的地頭,對邊荒集附近的環境,大家都瞭如指掌,地利一項,不用多言也是在我們一方。」 江文清道:「天時又如何呢?」 劉裕輕鬆地吁出一口氣,道:「紅老闆正為此到邊荒集去,他是看天時的高手,預料在數天內邊荒會有一場大霧。對敵我雙方來說,誰能在大霧降臨時準備充足,誰便可以贏此一仗。我們必須擊垮姚興出集迎戰的大軍,那敵人的一切應變計劃,均不足懼。」 江文清大喜道:「文清終於放心哩!原來我們的劉爺已有周詳完整的大計。」 劉裕道:「現在只剩下最後一道難關,假如姚興接戰不利,退守夜窩子,而我們又沒法在短時間內攻進去,一旦我方攻入鐘樓的部隊弓折矢盡,我們將出現危機。」 江文清道:「我們先一步把戰士藏在夜窩子外圍的區域又如何呢?當姚興欲退返夜窩子之際,我們一方面阻止慕容麟接應,另一方面則斷去姚興退路,令敵人沒法會合。」 劉裕拍腿道:「這是唯一的策略,不過敵人雖以夜窩子為防禦中心,邊荒集的外圍地區仍屬敵人勢力範圍,想偷進去談何容易,仍須從詳討論,這方面交給文清去想好嗎?」 江文清欣然道:「領命!」 劉裕道:「多謝文清。」 江文清愕然道:「因何謝我?」 劉裕道:「事實上我應該累得只想睡覺,偏是完全沒有睡意,腦筋反無比的清晰。和文清的這番對話,使我把這幾天散亂的思緒來了個大整理,終於得出全盤的作戰計劃,你說是不是該感謝你呢?」 江文清喜孜孜的道:「現在你可以放心倒頭大睡了,文清要去辦事哩!」 說畢出帳去了。 劉裕往下躺臥,閉上眼睛,一陣模糊,已入夢鄉。 第十一章 生死之間 孫恩首次希望自己從來沒有創立天師道。 他乘坐的小風帆駛進翁州島的海港,數以百計的大小戰船展現眼前,旌旗似海,波浪般隨風飄揚,與平靜的海面相映成趣,景色壯觀。 歡叫吶喊聲震天爆響,恭候在岸邊的天師軍人人跪地膜拜,口呼天師之名。 孫恩卻完全沒有心情投進這種氣氛去。 他對五斗米教的認識,始至親叔孫泰,亦是孫泰親自出面,懇求當時有道家第一人之稱的閒雲收他為徒,得傳道家無上功法。 五斗米教最吸引他的是「黃天太平」和「羽化飛天」兩個理想。前者為人世治平之道,後者為出世破迷之法。 「天貪人生,地貪人養,人貪人施」。帝工應以道治人,平均一切財富,以「太平」治國,在「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氣運轉變下,天師道遂應運而生。 在晉室之前,五斗米道主要在庶民間流傳,直至一代道學大宗師葛洪旁出,把五斗米道和儒教合一,提出黃帝也是「先治世而後登仙」,五斗米教才開始在世族問傳播。在建康的世族裡,有不少人是信奉五斗米教的,卻不是他孫恩天師道的信徒,且視孫恩為異端邪說。 正是在「黃天太平」的治國理想下,孫恩成立天師道,既聚集了東土諸郡飽受凌逼剝削的庶民百姓,亦吸引了大批受盡僑遷世族欺壓的本土世族。這群本土出身的世族,一邊讀孔孟的聖賢書,做高官、掌權勢,另一邊則採藥煉丹,「先服草木以救虧缺,後服金丹以定無窮」。如此成仙有望,且不必放棄祿位,對孫恩自然大力支持。 一直以來,這是孫恩深信不疑的理念,「無治國後成仙」,是多麼動人的理想和志向。可是三佩合一後仙門的出現,卻動搖了他的根本信念。仙門事實俱在的告訴他,人世間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生與死之間的遊戲,比之破空而去,是那麼的不關痛癢。一切所謂的生死成敗,再不放在他的心上。 崇奉天師道,又或把天師道拒於門外,也再沒有分別。能否得到「破空而去」的「真正解脫」,與信道或不信道,至乎煉丹服藥,並沒有絲毫關係。 假如天師道不是由他一手創辦,他可能永遠不會回到翁州島,再不用面對眼前的景況。天下間只有破空而去,方能令他心動。 風帆泊往碼頭。 盧循和徐道覆迎來。 孫恩洒然躍飛下船,登時引起響徹海港的歡呼。 孫恩足踏實地,負手而行,兩徒追在他身後,識趣地沒有說話。 轉瞬間孫恩踏上主峰飛來峰的山道,淡淡道:「情況如何?」 盧循忙道:「各方響應而來的好漢達七萬之眾,戰船超過八百艘,還陸續地到來。一切準備妥當,只待天師一聲令下,我們可以直搗建康,讓我天師道德披天下。」 另一邊的徐道覆道:「形勢對我們非常有利,司馬道子為了擴充建康軍,又想另立新軍以抗衡北府兵,強征浙東一帶佃農當兵,弄得東土各郡民怨沖天,故我天師道大旗一揚,立即天下歸心。」 孫恩啞然笑道:「會稽是不是仍由那偽五斗米徒主理?」 徐道覆笑道:「這是晉室氣數已盡的明證。司馬道子千揀萬揀,偏揀了謝玄的姐夫王凝之作會稽內史,在最前線來對付我們。他的部下見他不修武備,整天躲在靜室求神拜佛,便提醒他,他卻答說已請得他的道祖,派出神兵天將來打救他。」 會稽是柬郡最重要的戰略重鎮,離翁州只有兩天水路行程,一旦會稽失陷東土諸郡將陷於險境,天師軍亦取得能與翁州島遙相呼應的重要據點。 孫恩忽然道:「燕飛沒死。」 徐盧兩人面面相覷,心忖難道孫恩竟收拾不了燕飛? 孫恩道:「燕飛之所以仍能活著,是牽涉到其它問題,箇中情況,你們不須知道。只須明白燕飛事已變成我個人的事,由我親手處理。」 兩人大惑不解,不過亦不敢尋根究底。 盧循戰戰兢兢的問道:「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呢?」 孫恩悠然止步,道:「建康方面情況如何?」 徐道覆答道:「桓玄親率水師,東下攻打建康,被建康水師力抗於石頭城外,桓玄不知基於甚原因,雖初戰得利,卻不敢放手攻打建康,真相耐人尋味。」 孫恩淡淡道:「劉牢之已背叛了桓玄,改投司馬道子。」 盧循一震道:「天師明見,理該如此,否則建康早完蛋了。」 徐道覆色變道:「如劉牢之轉向司馬道子效忠,對我們將非常不利。」 盧循道:「如他們拚個兩敗俱傷,又是另一回事了。」 孫恩搖頭道:「桓玄是不會便宜我們的,他只有退兵。我們也要改變策略,就是暫緩攻打建康,再施計引敵人來犯。」 徐道覆和盧循均感錯愕。 孫恩緩緩轉過身來面向兩人,雙目閃動著兩人從未見過的奇異精光,柔聲道:「司馬道子和劉牢之怎是我孫恩的敵手?你們給我血洗會稽,斬殺王凝之。由於乇凝之身份特殊,此事必會震動建康。劉牢之礙著與謝玄的交情,不能坐視不理,必請纓出戰,司馬道子會因此陷於兩難之局。答應的話,怕劉牢之軍權坐大;想反對又怕建康世族意氣難乎。我們便出個難題考慮司馬道子的應變能力。」 徐道覆大喜道:「天師隨手拈來便是妙策。」 盧循興奮的道:「司馬道子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他如何應付。」 孫恩道:「邊荒集的得而復失,對我們是個好的教訓。勞師遠征,實非智者所為,更因我們低估荒人反擊的力量,又錯在誤信胡人。所以我們今次的策略是先立於不敗之地,以逸待勞,打幾場漂漂亮亮的勝仗,振我天師軍的聲威,令東土諸郡人人歸心,削弱晉室勢力,更要和桓玄比耐性。這是鷸蚌相爭的形勢,成敗在乎誰是得利的漁夫。清楚了嗎?」 徐道覆和盧循拜伏地上,心悅誠服的齊呼「領命」。 孫恩撫鬚微笑道:「為師此行得益之大,實非任何言詞能形容萬一。由今天開始,我留在飛來峰閉關修行,除了你們兩人,任何人不得踏足飛來峰半步,否則我必殺無赦。」 徐道覆和盧循高聲答應。 孫恩仰天一陣長笑,說不出的欣悅舒暢,兩人抬起頭來,孫恩早消失不見。 桓玄傲立在帥艦指揮台上,目注石頭城的方向。 在里許外的江面,由司馬元顯指揮的建康水師倚石頭城佈陣,就是差那里許的距離,令他望石頭城而興歎。 連日的激戰,桓玄大顯神威,過關斬將的直抵石頭城,遇上他從不放在眼內的司馬元顯,卻被他拚死反抗。司馬元顯雖損兵折將,卻沒有崩潰,配合石頭城的堅強防禦,令桓玄難越石頭城半步,終成對峙之局。 桓玄本打定主意於日出後再發動新一輪的攻勢,豈料昨日黃昏時王恭死訊傳至,令他陣腳大亂,不敢冒進。 不知如何,昨晚他徹夜難眠,不住想起留在江陵的王淡真。若她曉得她爹被劉牢之所殺後,這美女會如何面對此殘酷的事實呢?自己為何關心她的反應?難道竟因太迷戀她的肉體而致對她動了真情嗎? 桓玄歎了一口氣。 劉牢之!有一天我會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發洩我心中難平之恨。 眼看建康就要到手,橫裡卻殺出個劉牢之,令他進不能退不得。 可是他卻沒法怪任何人,判斷錯誤的是他自己。預期巾因何謙遇害,以致北府兵四分五裂、互相攻伐的情況並沒有出現。 他能獨力應付建康和北府兵的聯軍嗎?即使在大江勝利,要攻陷石頭城已非易事,接著還有建康城的爭奪戰。 更何況他現在出師無名,王國寶已被處死,再不能借討伐乇國寶為名,以爭取建康世族的支持和響應。 殷仲堪和楊全期來到左右兩旁,神色凝重。 楊全期道:「劉牢之親率北府兵水師,已抵建康下游。」 桓玄冷哼一聲,心忖我如不手刃此獠,誓不為人。 殷仲堪道:「孫恩在翁州島集結軍力,戰船超過五百艘,兵員在七、八萬人間,隨時會渡海攻打沿岸各城,弄得東海諸郡人心惶惶,民眾四散逃亡避禍。」 桓玄自己也有退意,可是聽到兩人說的話,卻怒火中燒,沉聲道:「劉牢之算什麼東西?只不過是謝玄的走狗,當年的謝玄都不被我桓玄放在眼裡,何況是劉牢之。」 楊全期是他下屬,只好閉口不語。 殷仲堪身為莉州刺史,桓玄又辭而不受大司馬之職,嚴格來說殷仲堪有權管他這個南郡公,當然不吃他這一套。皺眉道:「我們若在目前情況下強攻建康,既出師無名,且勝敗難料,縱然得勝,兵員折損必重,不利南方政局,反而只會便宜了孫恩。」 桓玄明知殷仲堪言之有理,仍按捺不住心中怨憤不平之氣,冷笑道:「刺史大人是否想打退堂鼓呢?」 殷仲堪心中大怒,不過一看船上全是桓玄的親衛高手,桓玄的「斷玉寒」更是殺人不見血的利器,此子一旦瘋起來,說不定會拔劍來對付自己。 好漢不吃眼前虧,忍下這口氣道:「一切由南郡公定奪。」 桓玄差點語塞,一錯怎可再錯,何況關乎桓家的榮辱存亡。正不知該說什麼話的時候,一艘小艇由敵陣駛出,朝他們而來。 楊全期訝道:「船頭站的不是范寧大夫嗎?」 桓玄一呆道「竟是范寧?」 范寧是當朝重臣,剛正不阿,從來不肯附和司馬道子、王國寶之流,備受朝野敬重。 桓玄忙下令道:「不准妄動。」 命令由號角手傳開去。 小艇逐漸接近,范寧高舉卷軸,揚聲叫道:「聖旨到,皇上下詔罪己,以應天機、息民憤,接旨者不用跪接。」 桓玄心中無奈,知道主動權已落入司馬道子手上,且贏了漂亮的一仗,而他桓玄更沒有另一個選擇,只得接受此退兵的卜台階。 同時亦曉得司馬道子對劉牢之的顧忌,不在他桓玄之下。 帥帳內。 拓跋珪正在細看攤開的羊皮地圖,聽到楚無暇入帳的聲音,沒有抬頭的道:「為何要見我?」 楚無暇緩緩下跪,平靜的道:「你不是要我考慮嗎?」 拓跋珪皺眉朝她瞧來,她的粉臉已多了點血色,令她更艷美絕俗。道:「我還以為你早下了決定。你不是說過要迷死我,又想令我有後悔的一天嗎?這些話是否說過便算了呢?」 楚無暇幽幽地歎一口氣,道:「拓跋珪呵!你可是天生冷酷無情的人?」 拓跋珪拿起羊皮地圖,小心的捲起來,然後納入懷裡,雙目同時射出銳利的神光,上下打量楚無暇。 他的目光直接而大膽,一般的女性肯定受不了,楚無暇卻沒有半點害羞的表現。 拓跋珪說道:「出了什麼問題呢?怪我冷落了你嗎?」 楚無暇苦惱的道:「這兩天隨你沿大河四處奔波,只曾隔遠見過你的背影,每晚都守著空帳,你難道對我不屑一顧?」 拓跋珪啞然失笑道:「現在是非常時期,關係到我拓跋族的生死存亡,假如我貪戀女色,我的部下會怎麼想?」 楚無暇忽然垂下頭去,輕輕道:「我想離開一段時間。」 拓跋珪淡淡道:「隨便你!不過走了便不要回來。」 楚無暇柔聲道:「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 拓跋珪笑道:「我不想因一個女人而心煩,你並非什麼貞婦烈女,跟隨了我,便不准讓別的男人碰你半根手指。你到了別處去,天才曉得你有沒有和別的男人鬼混,與其疑神疑鬼,不如索性放棄你。」 楚無暇嬌軀輕顫,抬頭凝視他的眼睛,雙目回復神采,長而秀麗的媚眼流轉著艷光,輕吐道:「你所謂的放棄我,是否代表要殺我?」 拓跋珪聳肩道:「勿要多疑,你可以自由離開?我雖自認町以比任何人狠辣,但還不至於因為你選擇離去,就殺了你。」 楚無暇道:「假若我離開一段時間是為你辦事,你肯不肯收回剛才的話?」 拓跋珪愕然道:「為我辦事?」 楚無暇道:「我爹多年來不知掃平了多少佛寺道觀,得回來的財物全集中藏在一處,名之為『佛藏',除了珠寶財帛外,還有道家煉丹的爐鼎和難得的藥物,只要你派出一隊壯丁給我,我可以把佛藏起出來送給你,就當是我的嫁妝吧!」 拓跋珪心中一動,問道:「怎會有道家煉丹的東西呢?」 楚無暇答道:「尼惠暉得她爹的真傳,是煉丹的能手,所以對這方面特別感興趣。你曉得她爹是什麼人嗎?他就是『丹王'安世清、孫恩和江凌虛等人的師尊。」 拓跋珪動容道:「竟有此事?你懂得煉丹術嗎?」 楚無暇傲然道:「當然曉得。我從小學什麼都是一學便上手,加上我刻意討好佛娘,所以盡得她真傳。你考慮好了嗎?」 拓跋珪定睛看她好半晌,徐徐道:「你不要騙我。否則追至天涯海角,我拓跋珪都不會放過你。」 楚無暇柔聲道:「天下間有沒有你完全信任的人呢?」 拓跋珪想起燕飛,笑道:「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完全信任你,不過你要以行動和事實來爭取我的信任。告訴我!你因何肯心甘情願的跟隨我呢?現在我的勢力仍遠比不上慕容垂,亦和姚萇、慕容永、乞伏國仁等有一段距離,以你的美色手段,加上寶藏,選擇多的是哩!」 楚無暇柔聲道:「因為只有你才是我心中真正的男人,隨著你去打天下,既有趣又刺激。如果你不幸敗亡,我便陪你一起死。明白嗎?傻瓜!」 拓跋珪哈哈笑道:「傻瓜?我還是第一次被人喚作傻瓜。希望你不是真的當我是傻瓜吧!給我乖乖的回去休息,我準備妥當後,會派出一組百人的車隊,跟你上路。他們不會聽你的指揮,但會協助你完成任務。明白嗎?」 第十二章 風雨過後 司馬道子在十多名將領和親兵團簇擁下,趾高氣揚的來到石頭城,司馬尚之開城門出迎。在司馬尚之陪伴下,司馬道子登上北牆望樓,觀看江上情況。 蒼茫暮色裡,荊州軍的水師戰船早已全部離去,只有司馬元顯指揮的建康水師仍在江面佈防。 司馬道子微笑不語,司馬尚之不敢出言打擾他,只好默侍一旁。 司馬道子點頭道:「元顯今次表現出色,不負我對他的期望。」 司馬尚之道:「恭喜琅訝王后繼有人。」 司馬道子啞然笑道:「我可以想像桓玄那傢伙不得不退兵時的模樣。」 司馬尚之擔心的道:「下趟他來時將更難應付。」 司馬道子冷哼道:「他桓氏怎鬥得過我司馬氏,只有我們方是大晉正統宗室。今次我們乘勢下詔罪己,承認過往所犯的錯誤,把責任推在王國寶身上,以應天降大火石的災異,同時借新帝登基,革新以前謝安施政的錯失。 新人事自然有新作風,現在我任命桓玄為江州刺史;殷仲堪為廣州刺史;楊全期為雍州刺史,桓修為荊州刺史,可收立竿見影之效,不但分化了荊州軍的勢力,還加深了桓玄、殷仲堪和楊全期之間的矛盾。最好他們來個窩裡反,各個俱傷,然後我再一併把他們收拾。「司馬尚之衷心讚道:「琅訝王此策妙絕。桓玄強奪殷仲堪的未來媳婦,兩人之間早存心玻楊全期一向是桓玄手下,現在提升至與桓玄地位相同,桓玄肯定不滿,不過如他出言反對,又會開罪楊全期。」 司馬道子淡淡道:「尚之還看不到此計最精采之處。」 司馬尚之沉吟片刻,道:「有一點確是尚之不明白的,桓修是桓家的人,由他接替殷仲堪當荊州刺史,不是等於把菏州的大權送入桓玄於中。」 司馬道子欣然道:「此正是我的分化之策襄最厲害的一著。桓修不論聲望地位均難與殷仲堪比較,假如桓玄接受任命退兵,殷仲堪怎會心服?我看不出十天之內,殷仲堪便會上書請求恢復原職,我們當然答應,如此殷仲堪可從桓玄手上重奪荊州兵權,他們之間如不出現爭執,桓玄便不是我認識的桓玄了。「司馬尚之喝采道:「果是妙絕。幾道不用費一兵一卒的委任狀,便可令荊州聯軍四分五裂,各自攻奸,兵不血刃達成目標。天下間只有琅玡王有此高明手段。」 司馬道子心忖如論玩政治手段,連謝安都不足我對手。 司馬尚之又道:「今次劉牢之立下大功,琅玡王如何安撫他?」 司馬道子道:「讓他當北府兵大統領又如何呢?」 司馬尚之皺眉道:「最怕他擁兵坐大,有謝玄為前車之鑒,尚之認為必須小心處理。」 司馬道子陰沈笑道:「我自有駕馭他的策略,以謝琰代王恭之職,任兗州刺史又如何呢?劉牢之可以殺任何頂頭上司,偏足這個頂頭上司,卻是他絕對不敢動的。對嗎?」 兩人對望一眼,同時開懷大笑。 一場風暴,終於成為過去。 劉裕被卓狂生喚醒,已是夜晚,帳內掛上風燈。他有點神智迷糊的坐起來,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卓狂生道:「你睡足了五個時辰,由日出睡到日落,本來還不想吵醒你,不過你的老朋友來了。」 劉裕愕然道:「老朋友?」 卓狂生拍拍他肩頭,道:「出帳透透氣吧!你嗅不到鹿肉的香氣嗎?是姚猛和一眾窩友打來孝敬你的。看到你可以好好睡一大覺,大家比自己睡得好更開心。」 劉裕鑽出營帳,登時喜出望外。 在帳外的空地處,生起一堆柴火,正燒烤看一條鹿腿,香氣四溢。 圍著篝火坐了七、八個人,有姚猛、江文清、姬別、陰奇、席敬、方鴻生、龐義。還有不聞音信久矣的宋悲風。 劉裕與宋悲風眼神交流,有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知心感覺。當日宋悲風不顧自身安危,為保劉裕脫身攜寶遠遁,引得以尼惠暉為首的彌勒教妖人群起追捕他,劉裕是非常感激的。 劉裕心情大佳,兼精神因足夠的睡眠達至最佳狀態,不用費力便拋開心中的困擾煩憂,投入到野火會的熱烈氣氛去。在宋悲風身邊坐下,接過姚猛故作恭敬之態送上來的大塊鹿肉,道謝後向宋悲風道:「你老哥究竟到哪裡去了?安姑娘呢?」 宋悲風道:「說來話長。我當日直逃往邊荒去。尼惠暉確是神通廣大,一直緊躡著我,還數度把我截著,雙方經過多次劇戰,最後一次我陷入彌勒教四大金剛的包圍網內,幸得安姑娘及時趕到助我脫險。」 眾人皆想著當時危險激烈的狀況。 宋悲風續道:「安姑娘見形勢不對,我又受了不輕的內傷,遂提議把東西藏起來,然後躲往逞荒最危險也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去。」 卓狂生不解道:「究竟是什麼東西?」 劉裕代答道:「是道家自古流傳的一塊寶玉,也是孫恩、江凌虛等人爭奪的東西,據傳憑此玉可以找到傳說中的洞天福地。」 卓狂生露出恍然神色,顯然曉得劉裕在說什麼,卻沒有再問下去,神情古怪。 江文清訝道:「洞天福地是什麼地方?」 劉裕道:「恐怕沒有人知道,包括所有曾經擁有它的人在內。」 陰奇道:「宋兄是否躲到逞荒集去?」 方鴻生拍腿道:「只躲在邊荒集才能避過彌勒教的妖人。」 宋悲風望向龐義,笑道:「我們躲到龐兄的藏酒窖去,可惜沒有雪澗香。」 劉裕心中一動道:「藏酒窖的情況如何?」 宋悲風道:「直至昨天仍是安全的,第一樓的舊址用來放石料和木材。不過自昨天黃昏開始,佔領軍對整個區域作大規模搜索,我差點被發現,幸好及時借夜色逃脫。」 劉裕和江文清相望,均心呼不妙,敵人必是怕他們潛入夜窩子外的地區,所以進行徹底的搜索,然後再設立哨樓關防,把防禦範圍擴展至整個邊荒集。 姬別問道:「安姑娘呢?嘿!誰是安姑娘?」 劉裕解釋清楚後,宋悲風道:「就在我們躲往藏酒窖的第一個夜晚,近天明時,我們埋藏寶玉的白雲山區傳來地搖山動的巨響,接著整個邊荒集哄動起來,外面不住有敵人策馬經過,我們不敢出去看,兼之我行功正到緊要關頭,更不敢妄動。幸好沒人留意藏酒窖,否則今晚便不能和大家坐在這裡享用鹿腿。」 姚猛提醒劉裕道:「鹿腿要趁熱吃呵!」 劉裕目光落在鹿腿上,狠咬一口,撕下一片鹿肉,痛快的嚼起來,動容道:一真好吃!其它的人呢?「席敬笑道:「帥爺放心,昨天我們數干人出動,大舉搜獵,捕獲野味無數,已分發讓大家享用,只是鮮魚便有三十多籮筐。」 龐義道:「在淮水北岸的野林區收穫最豐富。」 江文清道:「難道巨響竟與寶玉有關係嗎?」 宋悲風道:「我不知道,過了三天,安姑娘見我的情況穩定下來,外面又回復平靜,便潛出去往白雲山區察看,回來後,神色凝重的告訴我,埋藏寶玉的臥佛破寺已化為飛灰,只剩一個縱橫數十丈的大陷坑。」 眾人除劉裕外,都聽得目瞪門呆,說不出話來。 卓狂生目閃奇光,也沒有說話。 龐義咋舌道:「此事的確非常古怪。」 宋悲風道:「接著便是敵人大舉在夜窩子的外圍佈防,我和安姑娘偷偷離開,在集外分手,她要趕回去見她爹,我則好奇心起,到白雲山區看個究竟,途中遇上紅老闆,曉得你們在這裡,立即趕來。」 劉裕道:「紅老闆沒有和宋老哥一道回來嗎?」 宋悲風答道:「他說還要做點工夫,明天會回來。」 江文清關切劉裕派給她的任務,心急問道:「邊荒集的情況如何呢?」 宋悲風道:「當時我們一心逃走,並沒有弄清楚情況,形勢亦不容許我們這般做,只知他們用放在酒窖外的木材,封鎖了穎水下游,如想潛入邊荒集的範圍而不被發覺,應是不可能的。」 陰奇沉聲道:「以前敵人不知我們藏在哪襄,所以把防線縮小至夜窩子。現在既清楚我們在鳳凰湖,所以因應情況,改變防禦策略是必然的事。」 宋悲風猶豫的道:「當我渡河到了穎水柬岸,卻見到一個古怪的情況,或許只是我多疑吧!」 卓狂生精神大振道:「宋老兄見到什麼?」 宋悲風道:「我見到姜人煞有介事的把幾個箱子從束岸送往邊荒集,既緊張又小心翼翼,且每次只運一箱渡河,有個看來像姚興的人還親自監督,顯示這幾箱東西極不尋常。」 眾人聽得眼光交投,均感不解,最後目光落在劉裕身上。 劉裕沉吟片刻,忽然一震道:「姚興終尋回呼雷當家藏起來的『盜日瘋'。」 卓狂生動容道:「宋兄因何會特別對此留神呢?」 宋悲風道:「當時我正潛過穎水,忽然東岸出現大批騎士護送一輛騾車,最奇怪是沒有用火把照明,神秘鬼祟的,所以引起我的注意。」 江文清道:「劉爺的猜測該錯不到哪裡去。但卻不符我們所知道的,因為直至燕飛夜訪邊荒集,姚興仍未曉得『盜日瘋'的下落,而唯一的知情者呼雷方,在清醒後卻忘掉了『盜日瘋'的藏處,除非他是在說謊,並且出賣了我們。」 姚猛搖頭道:「呼雷方不是這種人,如果是的話,就不會中波哈瑪斯的邪術。」 眾人都點頭同意,但又大惑難解。 宋悲風對這事完全摸不著邊,須江文清向他解釋清楚。 劉裕道:「另一個可能性,是呼雷當家並不是唯一的知情者,另有其人在我們這裡當姚興的內奸,他一直沒有機會通知姚興『盜日瘋'的藏處,直到這幾天在鳳凰湖安頓下來,又見呼雷方失去那段有關『盜日瘋'藏處的記隱,始敢放膽通知姚興。」 龐義色變道:「如此這內奸豈非已把我們的虛實和作戰計劃盡告敵人?」 劉裕微笑道:「我早猜到會有內奸,對此已有防備,全盤的作戰計劃只在我的腦子裡,大家只是清楚某部份。」 江文清最明白劉裕這番話,分析道:「此內奸肯定是姜人,還是呼雷當家的左右手,大有可能是他助呼雷當家把東西藏起來,所以清楚毒香藏處。」 卓狂生神色凝重的道:「這人並不難找,不過他既是呼雷當家的心腹,而呼雷當家又有份參加鐘樓議會,他自然可從呼雷當家身上打聽會議的詳情。證諸敵人擴展防禦線至夜窩子外的區域,便知敵人對我們奪取鐘樓的計劃作出防備。而敵人再不會派出奇兵突襲鳳凰湖,反會集中全力守衛鐘樓和迎頭痛擊我們的主力部隊,又會以毒香於關鍵時刻癱瘓我們的戰鬥力。」 姚猛沉聲道:「我已猜到這個內奸是誰。呼雷當家最信任的人是呂明,他是呼雷當家的小舅子,最巧的是他在呼雷當家回復神智後的第二天,自動請纓到邊荒集去作探子,時間上非常吻合。」 陰奇雙目殺機大盛,道:「一直以來我們都想不通,為何我們躲到巫女丘原,仍避不過敵人的追捕,只有我們之中有內奸,方可以解釋此點,他可沿途留下記號。幸好天公作美,降下大雪,否則我們已難逃劫數。」 姚猛道:「我並不是隨意猜測,呂明此人一向對姜族忠心耿耿,所以我特別留意他,更曾私下提醒呼雷當家,不要對他透露議會的事。」 劉裕道:「我要找呼雷方私下說幾句,如證實呂明是敵人奸細,我們可反過來利用他。」 卓狂生皺眉道:「可是如何應付毒香呢?敵人只須派十來個高手,便可以施放,這種東西是防不勝防的。」 姬別道:「要施放毒香,必須在上風之處。如果我沒有猜錯,姚興這麼看重這東西,它該是類似花妖的護身迷霧,釋出的毒煙會聚而不散,隨風籠罩廣闊的地方,如此方可起作用。」 席敬道:「最怕是不知道敵人有此手段,知道了總有應付的方法,亦從而可以推測出敵人的戰略,至少他們會待我們聚在一起時方使用,又或配合毒香於黑夜以奇兵突襲我們的營地。」 方鴻生道:「毒香當然有特別的氣味,即使藏在箱子裡,仍會沿途留下氣味,只要給我嗅過,我有把握把毒香找出來。」 姚猛大喜道:「如果可以先一步在集內燃燒毒香,敵人豈非大亂?」 宋悲風猛地起立,道:「我帶方總去。」 姚猛跳起來道:「事關重大,不容有失,我也一道去。」 方鴻生起身道:「我只是隨口說說吧!我的鼻子肯定辦得到,可是如何到集內找毒香呢?姚興當然會把毒香藏在守衛最森嚴之處。」 卓狂生笑道:「一般人當然辦不到,但我們的小燕飛又如何呢?他會有辦法把你老兄送入邊荒集去,進行我們以毒攻毒的大計。如果能以毒香來破對方的鐘樓防禦,一切仍可依原定的計劃進行。」 劉裕曉得卓狂生腦子想的同是即將降臨的大霧。黑夜配上濃霧、加上燕飛無敵的身手,不可能的事也會變成可能。 當方鴻生目光往他投來,詢問他的意見,劉裕微笑道:「愈快愈好,趁氣味未散的當兒,多吸幾下,然後立即趕回來。」 宋悲風、姚猛和方鴻生興奮的去了。 人人目光集中在劉裕身上,沒有說話,只有柴枝在烈焰裹燒得?啪作響。 劉裕專心的吃手上鹿肉,吃得津津有味,微笑道:「所以說邊荒集是氣數未盡,本來我們會輸個一塌糊塗,現在反過來掌握了真正的主動。最有利的是姚興和慕容麟以為勝券在握,不會用上我們最害怕的焦土策略。」 陰奇道:「我們應如何改變策略呢?」 劉裕道:「什麼都不用改,只是有所修正。」 又微笑道:「我有個好主意。」 第十三章 新仇舊恨 翌晨劉裕終於按捺不住,找了個借口,策騎疾風離開鳳凰湖,沿穎水西岸奔往壽陽。只要找到胡彬,或許可以弄清楚王淡真現在的情況。 北府兵的主基地遠在建康束面近海的廣陵,其勢力卻緊脅大江,籠罩整個淮河區域。壽陽更處於數條大河交應B,扼穎口,是北府兵在西面最前線的重鎮,嚴密監察邊荒和荊州兩方面的情況。有甚風吹草動,都瞞不過胡彬的耳目。 雖然他曾救過胡彬一命,兼之胡彬是何無忌之外,北府將領裡最清楚謝玄心意的人,可是要胡彬這個北府重將,視他劉裕為領袖卻絕不容易。還好發生了白雲山區的異事,無形中幫了劉裕一個大忙,令胡彬誤以為天降警兆,以為他就是那應災異而生的真命天子,受到上天的寵幸來改朝換代。 劉裕心中苦笑。 他寧願沒有聽過燕飛說的話,盲目相信自己是天命所歸,那會大添他一往無前的無畏信心。只可惜他曉得事實完全不是胡彬,或其它人所想的那回事。 他並非真命天子,只是一場美麗的誤會。他亦不能向別人解釋,縱然說出真相也不會有人相信,只好讓誤會繼續下去。劉裕心中不由生出荒謬的感覺。 現在王恭已死,以司馬道子一向趕盡殺絕的行事作風,會對王恭一家千方百計的逼害,王淡真會變得孑然一身,孤立無援,但也再沒有家族的負擔。假如自己不趁此時把她救出桓玄的魔掌,怎對得起她呢?這正是他苦苦壓制,對江文清的慾念的背後的原因。 現在桓玄忙於對付建康,他只要找到胡彬弄清楚江陵的情況,大有可能在反攻邊荒集前,拯救王淡真於水深火熱之中。他不會計較王淡真的過去,對她的愛已超越一切。他會盡心盡力愛護她,以彌補她家破人亡的傷痛,讓她幸福、快樂和自由。 想到這裡,劉裕的心像一團烈火般燃燒著,恨不得身有雙翼,直飛往廣陵桓府去,懷抱玉人,飛返邊荒來。 一切苦難快成為過去。 劉裕快馬飛馳,頗有騰雲駕霧的感覺。 驀地一艘小風帆出現在下游,劉裕認得那是燕飛和高彥的船,連忙勒馬停下,揚手呼叫。 小風帆往岸邊靠近,已可清楚看到確是從兩湖回來的燕飛和高彥。 燕飛早看見劉裕,笑道:「劉爺要到哪裡去?」 劉裕欣然道:「我正往壽陽去找胡彬,你們比預計中差不多早了三天回來,不是撲了個空吧?」說罷跳下馬來,接過高彥拋來的船纜,縛到岸旁大石去,把船固定。 高彥跳到岸上,繞著疾風轉了一轉,讚歎道:「好馬!在邊荒集也可值二十兩黃金,賣往建康更不得了。」 劉裕躍落船頭,道:「有興趣借它的腳力回鳳凰湖嗎?」 高彥識趣的為他們解纜,道:「速去速回,老子也想獨個兒想點問題。」 燕飛笑道:「你還有別的事去想嗎?小心單思症。」 風帆立即掉頭,順水而下,眨眼把高彥和馬兒拋在後方。 燕飛見劉裕神色有異,道:「有什麼事找胡彬找得這麼急?不過你不用到壽陽去了,他正親自在穎口巡邏,還和我們打過招呼,客氣幾句後便放行。」 劉裕點頭道:「胡彬確是個有責任感的人,難怪玄帥讓他打理壽陽。」 燕飛同意道:「北府兵猛將如雲,你和胡彬都是好例子,淝水一戰的勝利並非僥倖。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劉裕低聲道:「劉牢之真的殺了淡真的爹。」 燕飛一呆道:「劉牢之為何如此不智?他可以把王恭生擒活捉,然後關起來。殺了王恭對他有何好處?王恭始終是當朝名士,劉牢之此舉會令建康的世族對他不滿。」 劉裕緊張的急喘了幾口氣,道:「照我猜應是司馬道子逼他這樣做的,這是司馬道子最愛玩的政治手腕,把劉牢之趕上絕路,不得不倚賴司馬道子。繼續瞧吧!司馬道子對付他的手法還會陸續不斷,這蠢材將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 燕飛心中一動,問道:「你找胡彬是否想探聽淡真小姐的情況?」 劉裕沉聲道:「我要到江陵去。」 燕飛愕然道:「在現時的情況下,你怎可能抽身到江陵去?一來一回,至快也要五天的時間。」 劉裕歎道:「你該明白我的心情。」 燕飛同情的道:「見過胡彬再說吧!幫得上忙的,我定不會袖手,反攻的大計如何呢?」 劉裕道:「有些想不到的情況出現,須改變策略,不過一切仍在掌握中,形勢對我們仍然有利。」 燕飛正要細問情況。劉裕道:「宋悲風沒事哩,還帶來了可以決定戰事成敗的珍貴情報。安姑娘也沒事,回家見爹娘去。」 扼要解釋清楚後,問道:「此行有何成果?看高小子的興奮模樣,該不會是空手而回。」 燕飛輕鬆的道:「我和老聶交過手。」 劉裕大訝道:「怎會遇上老聶的?」 燕飛把情況道出,道:「到兩湖後我才明白以桓家的實力,屠奉三的精明老練,仍沒法奈何兩湖幫的原因。老聶居無定所,隨時可以化整為零的策略,確令人有無從入手的感覺。」 劉裕道:「只要我的力量足夠,根本不用去碰他,只須斷他的財路生計,便可逼得他動手反擊,然後把他逐步削弱蕩平。」 燕飛佩服的道:「你老兄腦子一動全是妙計,小弟望塵莫及。」 劉裕道:「因為你是光明正大、心懷磊落的人,所以不會像我這樣不擇手段,只求打擊敵人。不過我說的是知易行難,老聶在兩湖的勢力已生了根,不容易動搖,支持他的叫『民怨'。要根絕像兩湖幫或天師道這一類的禍患,必須從政治人手,令百姓歸心,否則一切只屬空談。天下烏鴉一般黑,亂事始終難平。」 燕飛點頭道:「南方渴望的正是像你老哥般的一個人,深悉民間疾苦,又沒有高門大族陋習的束縛,可以放手追求心中的理想。這或許正是安公和玄帥看中你的原因。」 劉裕苦笑道:「我當你是知己才說!什麼想傚法祖逖北伐,只是人云亦云的門面話,你試試隨便抓起個北府兵來問,十個有八個會給你同樣的答案。我從來不是個有大志的人,直至遇上玄帥,我的想法才逐漸改變。」 燕飛淡淡道:「現在呢?」 劉裕雙目亮起來,凝望燕飛半晌,沉聲道:「在邊荒集,我學曉什麼是自由、平等和公義,如何令人上下一心。假如有一天南方由我統治,我會把一切不公平的情況改變過來,或許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但我會盡力而為。」 燕飛點頭沒有說話。 周圍景觀忽然開展,原來已到了穎口。 三艘北府兵的水師戰船,沿淮水上游朝他們駛來。 劉裕起身向著胡彬的帥艦,揮手打出北府兵水師慣用的手勢。 雙方迅速接近。 胡彬出現船首處,示意他們靠近。 燕飛操控風帆,與帥船擦身而過之際,胡彬飛躍而下,落在風帆處。 劉裕笑道:「又見面哩!」 燕飛把風帆駛離帥艦,好讓兩人對話。 胡彬先和燕飛打個招呼才坐下,道:「我正想去找你,見過泳之嗎?」 劉裕隨他一起坐好,點頭表示見過,順口問道:「建康戰況如何?」 胡彬道:「最新的消息是桓玄知難而退,真正情況怕要過兩三天才清楚。唉!劉牢之今趟令我們北府兵蒙上刺殺名士大臣的污名,教人心裡很不是味兒。」 劉裕深吸一口氣,說出最想問的問題,道:「王恭的女兒王淡真有沒有消息呢?」 胡彬愕然道:「難道流言是真的嗎?北府兵內盛傳你和王淡真有一段情呢!」 劉裕道:「王小姐於我劉裕有救命之恩,所以我關心她。唉!她如曉得親爹遇害,一定非常難過。」 胡彬現出惋惜的神色,道:「這樣柔弱的美人兒,先是被桓玄強納為妾,接著又面對喪父亡家之痛,怎撐得住呢?兩個時辰前我收到江陵傳來的消息,王淡真聞得她爹的噩耗後,服下暗藏的毒藥,自殺身亡了。」 劉裕全身抽縮,雙目熱淚泉湧,狂叫道:「不!」 燕飛亦聽得全身麻痺,呆在當常 胡彬則完全不能置信地瞧著劉裕。 劉裕眼神發直的朝前看,卻看不到任何東西,積鬱在心中的悲痛山洪般爆發,令他在絕望的洪流裡沒頂。 劉裕再一陣痙攣,自責、悔恨、悲傷如潮水般往他襲來。 一切都完了,所有希望都灰飛煙滅。 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像戰場的戰鼓般怒吼,一下緊過一下,渾身乏力,天旋地轉。 胡彬似乎正向他說話,可是他卻完全不曉得對方在說什麼。 彷彿聽到自己在嚎哭,又似天地寂然無聲。 仇恨從深心處湧出來,再不受任何控制。 現在他只想殺人。 第一個要殺的是劉牢之,然後輪到桓玄,天下間再沒有任何人事能阻止他這麼做,他立誓要以這兩人的鮮血,來洗刷自己最心愛的人曾受過的苦難和恥辱。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二十二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三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三 第一章 好大喜功 由穎口回到鳳凰湖水程的船行中,劉裕沒有說過一句話,一直背著燕飛呆坐在船尾。 燕飛明白他的心情,不敢打擾他,只默默為他難過:不論燕飛如何「看破」世情,想起當年王淡真在烏衣巷謝府綽約動人的風姿,而今落得淒慘的下場,心中也填滿憤慨不平之氣。 直到船隻轉入通往鳳凰湖的支流,出乎燕飛意料之外,劉裕平靜的道:「我沒事了!」 燕飛很想問他真的沒事嗎?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只點頭表示明白。人世間太多令人無可奈何的事,假如當日他和劉裕強行把土淡真帶走,如今會是怎樣一番境況? 盡量壓下心中的情緒,道:「船上還有半罈燒刀子,是我在巴陵途上買的。」 劉裕淡淡道:「我身為主帥,卻躲起來喝酒,成何體統呢?」 燕飛別頭後望,見劉裕仍背著他呆坐,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裕像曉得燕飛在瞧他,道:「姚興找到了『盜口瘋'。」 燕飛完全摸不著頭緒道:「什麼?」 劉裕解釋清楚,然後道:「毒氣煙火,是守城戰慣用的手段,我們的姬公子便是製造這類火器的專家,不過只能在特定的環境發揮威力,用在空曠的戰場上的作用始終有限,可是姚興卻如此重視這批毒物,可知『盜日瘋'非是一般尋常毒器。」 燕飛不得不佩服劉裕的堅強,聽他說話思路清晰,表面看來一點察覺不到他剛受到最沉重的打擊。道:「這方面你有沒有請教呼雷方呢?」 劉裕道:「當然問過,奇怪的是他完全失去了有關『盜日瘋'的任何記憶,每用心去想『盜日瘋'一事,會頭痛欲裂,可見波哈瑪斯向他施展的是迷心術一類的邪法,令他只有在某一種情況下,才能記起有關『盜口瘋'的事。可惜現在再沒有時間去追捕波哈瑪斯。『燕飛道:「如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內,這種毒香卻是效力驚人。楚無暇便是憑毒香令彌勒教六大高手失去反抗力,被她一一屠戮。」 劉裕道:「姚興遠道把『盜日瘋'運來,當然認為這種毒香最能在逼荒集內發揮威力,類似楚無暇在斗室內使用。照我猜『盜日瘋'是他們當時攻打鐘樓廣場的秘密武器,一旦施放,可以完全癱瘓廣場上的戰況,破壞我們高樓指揮的優勢,令我們失去頑抗的力量。」 燕飛道:「到現在我仍不明白,姚興該是先把『盜日瘋'送至呼雷方手上,由他藏在集內某處,好在適當時機施放,怎會被呼雷方拿到集外藏起來呢?」 劉裕緩緩起立,經過燕飛身旁,探手用力按了他肩膀一下,移到船首處,迎著河風深吸一口氣,徐徐道:「姚興是把『盜日瘋'送至邊荒集附近,交予呼雷方。呼雷方為了保密,只領一個心腹手下去接收,這個心腹就是出賣我們的呂明。接著呼雷方覓地收藏『盜日瘋',準備待適當時機運回邊荒集。豈料我們已看破陰謀,把呼雷方和他手下的人隔離監視,使呼雷方再無暇去理『盜日瘋'的事。」 燕飛同意道:「你的推測合乎情理,應該是這樣子。」 劉裕轉身坐下,面對燕飛,露出深思的神情,道:「姚興這般緊張『盜日瘋',而呂明更一有機會,競冒著暴露內奸身份之險也要通知姚興,可見『盜日瘋'對邊荒集的攻防戰有關鍵性的作用。」 燕飛不解道:「『盜日瘋'真的這麼厲害嗎?對高手來說,一般毒煙毒霧,都難構成威脅,他們氣脈悠長,既能長時間閉氣,又可調節呼吸,且有能力把毒素迅速由皮膚排出體外。所以這類東西都被視為下三濫的門道。」 劉裕點頭道:「我亦不相信『盜日瘋'可比得上楚無暇用的無色無味『萬年迷',不過說到底我們並不清楚『盜日瘋'的真正威力,只能猜測。即使是『萬年迷',如給彌勒教的妙音等人足夠時間,他們亦可以復原過來,當然楚無暇不容他們有此機會。這類毒香對像你老哥般的高手肯定不會有任何影響,但對一般戰十,卻是無可抗禦的超級武器。試想如我們今整個鐘樓廣場毒煙瀰漫,會出現怎樣的情況呢?打從部署反攻邊荒集,我便一直在憂慮,如何可以在敵人重兵佈防下攻佔鐘樓,這是最困難艱苦的部份,反不擔心如何可以死守鐘樓。」 燕飛道:「只要有幾名真正的硬手,又有火器毒氣助陣,在箭失火器用罄前,我可以保證敵人沒法踏入鐘樓半步。」 劉裕道:「這就成了!二十名高手由你親自挑選,只要我們先一步把『盜日瘋'弄到手,便有可能單憑這支高手部隊,攻佔鐘樓。」 燕飛苦笑道:「儘管曉得『盜日瘋'的藏處,恐怕要挖地道直通該處才偷得到。」 劉裕道:「姚興如想在戰場上使用『盜日瘋',必須隨軍帶備『盜日瘋'往集外,更須在戰場上風處施放,最佳的施放時間非是在兩軍對壘的時候,而是在我們紮營休息的當場,我會令姚興誤以為有這麼一個好機會,那將是我們奪犬盜日瘋'的時刻。」 燕飛皺眉道:「有『盜日瘋'在手又如何呢?我們如何在敵人嚴陣以待的情況下,不但要把幾大箱『盜日瘋'運到廣場,還要在適當位置點燃使用?」 劉裕道:「在一個重霧籠罩全集的黑夜又如何呢?」 燕飛一對銳目亮了起來。 篝火燒得礔啪作響。 慕容寶和一眾隨軍大將圍火坐著,聆聽手下們的報告。 營地設於大河北岸重城黎陽西面,八萬大軍在此停留了三天,以集結物資和運糧的船隻。大燕國佔領邊荒集後,得到大批戰船和商船,大增水運的能力。 此行輔助他的將領,一半由慕容垂挑選,一半由慕容寶親自推薦。來自王族的將領有慕容農、慕容壟慕容精二人,其它是苻謨、眭邃、封懿。史仇尼歸則是慕容寶親兵團的統領,此人是慕容鮮卑族的著名高於,奉慕容垂的命令貼身保護慕容寶,防範像燕飛般的超級刺客。 聽罷負責情報的苻謨講述有關拓跋珪把子城、雁門讓予慕容永的情況後,慕容寶大罵道:「狡猾的小賊。」 個子雖不高,但結實粗壯的慕容農忙道:「拓跋珪正是希望我們不要節外生枝,放過平城和雁門,他是蓄意激怒太子殿下。」 慕容農比慕容寶長五歲,今年二十九歲,乃慕容寶的堂兄,為人穩重,頗有識見,由慕容垂親自點名任命他作副帥,是想借他來平衡兒子急於求勝的缺點。 鮮卑族最重戰功,如果慕容寶今趟能凱旋而歸,他作為慕容垂繼承人的地位,將可穩如泰山。 慕容垂正是怕他求勝心切,忘掉了「沉穩」是唯一擊敗拓跋珪的「竅門」。 所以慕容農趁慕容寶尚未說出心中所想的事前,提醒他一切必須依慕容垂頒下來的策略進行。 眾將均曉得慕容垂早為慕容寶定下大要的戰略方針,都不敢說話。 慕容寶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如我們不因應變化採取不同策略,定會痛失破敵良機。我明白拓跋珪這個人。由當馬賊開始,到與窟咄的高柳之戰,從來沒有勇氣和對手硬撼,徹始徹終是個無膽的鼠輩。他愛用計嗎?我便和他鬥智鬥力,給他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奇。」 軍師眭邃道:「西燕國現正被皇上壓制至動彈不得,根本無力保住兩城,只派出一支二至三千人的部隊,虛應故事的進佔雁門。只要我們大軍壓境,保證慕容永的軍隊望風棄城而逃。」 慕容寶冷哼道:「我從小便認識拓跋珪這小子,他最愛耍陰謀詭計、表面看來拓跋珪是棄城逃走,可是觀乎拓跋珪甫棄城便被西燕兵進佔,可見拓跋珪和慕容永之間有秘密協議,準備連手夾擊我們,把我們大軍牽制在雁門。我偏不中他的奸計。」 慕容農大吃一驚道:「皇上早有指示,此仗必須穩紮穩打,先收服平城雁門,再沿往盛樂的補給線設立軍事據點,與拓跋珪打一場持久戰,孤立盛樂,摧毀其附近牧場農田,令拓跋珪亡國滅族,此為最上之策。」 眾將無不點頭同意,在這批將領心中,慕容垂的地位有如天神,故對他的策略堅信不移。 慕容寶從容道:「父皇的命令當然不可違背,但我們卻可加以變通,改由中山出兵收復雁門、平城,然後設立補給線。哼!當拓跋珪曉得中計,我們已從水路開往河套,直撲盛樂,把根基未穩的拓跋族連根拔起,把盛樂夷為平地。」 慕容農還要說話,給慕容寶先一步截著道:「我意已決,三日後我們乘船北上,你們須作好準備。」 眾將轟然應諾。 船抵碼頭,迎接他們的是慕容戰。 劉裕問道:「兒郎們情況如何?」 慕容戰是操練戰上的負責人,聞言答道:「兒郎們士氣高昂,狀態絕佳,什麼陣法都很易上手,我卻差點累垮了,書夜不停地訓練他們各種戰術。哼!現在誰還敢說我們是烏合之眾。」 燕飛心中一陣感觸,自苻堅南來,邊荒集屢經戰亂,飽受災劫,各幫會派系種族問的關係不住變化,由猜疑對立變得團結一致,到了今天,荒人再不是各自為戰的一盤散沙,而是發展成為一支荒人的勁旅。當收復邊荒集後,肯定沒有人敢輕視荒人的力量。 慕容戰又道:「老紅回來了,正在帳內睡覺,我去使人喚他來。」 接著吩咐身邊的戰士去找紅子春。 劉裕皺眉道:「讓他多睡一會兒吧!」 慕容戰笑道:「他睡了足有三個多時辰,該是時候醒來哩。」 三人朝帥帳方向走去。 劉裕壓低聲音道:「掌握了姜人的指揮方法了嗎?」 慕容戰欣然道:「今次是重施故技,不過非是扮作北府兵,而是冒充姜人。呼雷方說作用不大,他這般認為,是因我沒有告訴他有濃霧掩護此一絕招。」 劉裕道:「我們只須在姜軍間製造一點混亂,再把混亂如漣漪般擴展開去,到波及敵人全軍,我們將可以完全操控局勢。」 三人來到帥帳前,停步說話。 慕容戰道:「我已精選了五百人,負擔此擾敵的任務,劉爺可以放心。」 此時紅子春來了,陪他一道來的尚有卓狂生和高彥,慕容戰則為繼續練車告辭離開。 五人進入帳內。 坐下後,紅子春道:「幸不辱命,我看過邊荒集附近的天色雲霞,又弄清楚低地草木的濕氣露水,叮以斷定五天內會有一場大雨,然後連續數天大霧。」 燕飛道:「你有多少成把握?」 紅子春道:「八、九成準保沒問題,在過去的幾年,於初春之際,首場大雨過後總是水霧連天的日子。對是否卜雨我有把握得多,判斷的方法清楚容易,只須觀察蟲蟻是否會搬遷巢穴,又如野蜂群起採蜜、蜻蜓低飛等情況,均可以旁證會否有大雨降臨。」 卓狂生點頭道:「邊荒集的霧確是春天常見,最妙是大霧來前沒有半點跡象。」 高彥皺眉道:「若大雨不止一場,而是連下數天又如何呢?」 紅子春道:「春天的雨勢絕不能與夏天相比,一場起兩場止,大雨後水氣在低地積眾,歷久不散,如果繼續廠毛毛細雨,將更為理想。」 劉裕道:「我們就定在三天後的日出時分出發,由水陸兩路行軍,走陸路的是全騎兵隊伍,船載的是我們攻打鐘樓的高手團和作戰物資,如此只要兩天時間,我們將叮在鎮荒崗北面集結大軍,引姚興出集來戰。」 話剛說完,江文清揭帳而人道:「方總回來哩!」 隨在她身後入帳的有方鴻生、姚猛、宋悲風、龐義和陰奇。人人神色沮喪,不用問也曉得方鴻生無功而返。 宋悲風頹然道:「方總嗅不到任何特殊的氣味,那幾箱東西或許是兵器、弓矢一類沒有氣味的東西。」 方鴻生羞慚的道:「是我沒有用。」 劉裕沒有露出任何失望的神色,道:「我要立即舉行鐘樓議會,以決定全盤的戰略,呼雷當家必須出席,每一個有資格的人都要出席。」 眾皆愕然。 拓跋珪獨坐帥帳外,想的是楚無暇。 這個女人很特別,有種狠辣厲害的勁兒,令他想起在戒備狀態下的蠍子,可以在任何一刻以有毒的尾巴突襲敵手,置目標物於死地。她又是如此麗質天生,極盡誘人的能事,堪稱蛇蠍美人,集美麗和邪惡於一身。 拓跋珪自信看人很有一手,所以絕不會錯估楚無暇,這是個危險的女人,非常善變,隨時可反面無情。可這也是她最吸引他的地方,亦只有她夠資格使他投入如此危險的愛情遊戲,只是那種刺激感已非常誘人。 拓跋珪確需要一點刺激,把他的注意力轉移部分,不用整天想著如何去爭雄鬥勝,可以忙襄偷閒輕鬆一下,調劑一下。 他本來打定主意對她採取逢場作戲的態度,玩厭了便棄之如敝屣,橫豎她也不過是彌勒教訓練出來專事迷惑男人的工具。你情我願下,他是不會有任何心理上的負擔,她更不會介意生命中多個男人或少個男人。 對他來說,世上沒有任何事比復國興邦更重要,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更可作出任何的犧牲。 他不願給夾在楚無暇和燕飛之間,左右為難。楚無暇動人的風情色相,遠比不上燕飛在他心中的份量。 可是這女人的厲害處,便像能看穿他的心意似的,並不急於以肉體迷惑自己,而先向他獻上彌勒教的寶藏,這對他建國是絕對雪中送炭的一回事,使他可以在不擾民的情況下,大肆擴軍,還可以把國都遷移往平城,與大燕國進行持久戰。 另有一個拓跋珪不願承認的原因,就是他因燕飛而引起對煉丹術的憧憬和追求,或許可以在此女身上實現。 她不但是煉丹術的能手,更是男女採補的高手,本身等若一個取之不盡的寶庫。 他能駕馭她嗎? 他不知道,且沒有半分把握。 不過,他願意去嘗試。 第二章 邊荒勁旅 鳳凰湖基地臨時議堂內,正舉行來此後第一個流亡鐘樓議會。人人均有事不尋常的感覺,一方面由於反攻邊荒集的行動隨時展開,二是事發突然。 坐在議堂人聲鼎沸中的燕飛,心中隱隱感到劉裕已完全拋開了一切,放手部署這場反擊戰。劉裕的著眼點並非一集的成敗,而是牽涉到他在南方的奪權爭霸戰。 沒有人能阻止劉裕向桓玄和劉牢之作出報復。 所有有資格出席議會的人,除外出未返的屠奉二外,全體在常旁聽者則受到嚴格規限,連龐義亦被拒於門外,只有高彥、席敬、丁宣、宋悲風、方鴻生五人加入。愈顯今次議會的特殊性。 身為議會主持的卓狂生坐在一邊,另一邊是今次行動的主帥劉裕,其它人分坐兩旁。 卓狂生宣佈議會開始,然後請劉裕發言,堂內立即鴉雀無聲,呈現緊張的氣氛,荒人雖然士氣高張,可是敵人兵力在荒人一倍以上,又佔有邊荒集之利,以逸代勞,兼之荒人受內奸困擾,所以信心雖有,事實上卻是勝敗難料、吉凶未卜。 這場仗荒人是輸不起的,輸了將沒有翻身之望,過去所有血汗努力盡付東流。 劉裕雙目精光閃閃,神態從容閂信,真的一點覺察不到,他剛受到喪失至愛的沉重打擊。微笑道:「入正題前,先來兩句閒話、我們的邊荒第二高手燕飛,陪我們的高少到兩湖去尋找小白雁,豈知卻踏入了聶大還布卜的陷阱去,高少還被老聶生擒活捉。幸得燕飛在敵人高手盡出卜,仍能救回高少,且逼老聶答應以後不干涉我們高少和小白雁的交往,這是我們荒人的光榮。」 卓狂生首先帶頭鼓掌喝采,眾人和應,一時議堂內儘是喝采和歡呼聲,熾熱的情緒,把亢前緊張懷疑的氣氛一掃而空。 燕飛環視眾人,其中卓狂生向他頷首示意,表示劉裕這招用得好,激勵了士氣,今每個人都感到荒人可把不可能的事變成事實,高彥滿臉春風在燕飛身後站起來,抱拳答謝各人對他的支持,盡顯荒人率性行事、不守成規的作風。 高彥坐下後,劉裕向呼雷方道:「呼雷當家情況如何?可否參與戰事呢?」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呼雷方身上,後者眼中現出感激的神色,道:「我的力氣回復了七、八成,參戰沒有問題,不過為避嫌疑,我願與手下兒郎負責後勤支持的任務,而不會怪劉帥嫌棄我們。」 程蒼古點頭道:「呼雷當家確是明白事理的人。」 此語一出,眾老江湖即刻明白,程蒼古很不放心讓呼雷方和他的姜族戰士直接參與戰事。 劉裕微笑道:「這方面容後再討論。」 轉向姬別道:「假設你製造出一批毒香,須一段日子後才會使用,會怎樣處理?」 燕飛和宋悲風交換個眼色,均看出對方心中的驚異。劉裕變了,變得更厲害。事實上劉裕早心中有數,只是不動聲色,直至這刻才在眾人面前,通過這方面的權威姬公子的金口說出來,效果當然遠大過他說的任何猜估。 方鴻生「氨的一聲叫起來。 大部分人都不明白劉裕為何有此一問?包括呼雷方在內。 姬別愕然道:「任何藥製的成品,都要防潮防透氣,以免效用減退。時間愈長,問題愈大,所以如何盛載亦是門學問。陶制容器是個好的選擇,但運載須非常小心,否則陶罐破了會出岔子。」 卓狂生拍腿道:「明白了,難怪運送時要如此小心翼翼,因為怕打爛東西。劉爺真行,這都給你想到了。」 劉裕向各人扼要解釋一遍。 呼雷方並沒有為此驚訝,因為內奸的問題,劉裕曾向他打過招呼,亦因此呼雷方主動提出參與支持和後勤的任務,以避嫌疑。 姬別如數家珍的道:「我曾為北方一個買家製造了三百個,我名之為『萬火飛沙神炮』的厲害火器,用燒酒炒煉石灰末、砒霜、皂角等十四種藥料而成飛砂藥,就是以陶罐盛載,完全密封,罐頂特薄,敲碎後插入火信,點燃從高處投下,火起罐破,毒煙瀰漫,令敵人失去作戰能力,是守城的好拍檔。今趟如非時間不容許設立火P,我也會制一批出來。」 高彥道:「如果先擲火油彈,然後再把你那娘的甚炮投往火海,豈不是更威力驚人,連燃點火信也省掉?」 姬別點頭道:「一般的毒煙毒霧,對人只有短暫的影響,令敵人不得不閉氣急退,且一陣子便會被吹散,必須配合投石勁箭等重殺傷力的遠程武器,不過姚興如此重視『盜日瘋』,可見此毒火器與眾不同,不但殺傷力強,又可歷久不散。」 江文清皺眉道:「縱然我們能在集外,於敵人使用前奪得『盜日瘋』,但仍沒法拿到夜窩子去助攻,在外圍拖放則效果有限。」 燕飛心中一動,問道:「假設『盜日瘋』確如姬大少所言,是盛載在密封的陶罐裡,那存放這幾箱東西,有什麼特別需注意的地方?」 姬別道:「只要不碰撞它們便成,當然最好放在乾爽通風、便於提取的地方。」 陰奇道:「姚興不惜百里的把這批東西運來,又失而復得,肯定會藏在夜窩子內守衛最嚴密處。」 費二撇笑道:「最安全的地方該是姚興的臥室,不過恐怕沒有人願意和毒物睡在一塊兒吧!」 燕飛接口道:「更不會搬放到樓上去,因為有違方便運送和避免碰撞的宗旨。敝諶四抗餿軷t械窖嚳繕砩稀? 燕飛從來不說廢話,卻連番推測『盜日瘋』的藏處,顯然是有的放矢。 劉裕道:「你是不是猜到了敵人儲存『盜日瘋』的地點呢?」 燕飛點頭道:「我想到的是採花居,位於鐘樓廣場的邊緣,是敵人防守力量最強大的地方,赫連勃勃和他的戰士又剛撤走,人左樓空,最適合放置毒器,其它樓房都住滿了人,姚興該不會任由採花居丟空的,而把毒器放在樓內的另一好處,是不用驚動其它人,這種事當然愈少人知道愈好。」 紅子春長笑而起,道:「若真是放在採花居內,我們便有救哩!」 眾皆愕然。 卓狂生斜眼睨著他道:「採花居與你有什麼關係呢?老闆不是莫子方那傢伙嗎?這沒瞻的東西現在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紅子春神色興奮的來到議堂中間,欣然道:「莫子方根本是我的手下,由我和老姬兩人暗中支持他,這手法並不是我發明的,像以前二撇爺和漢幫便是蛇……嘿!暗裡勾結。請恕小弟用詞不當!採花居是我另一個巢穴,必要時可以溜進去,又可從那裡的秘道逃走。」 眾人聽得精神大振。 在邊荒集,所有幫會的總壇,都有地庫、密室、地道一類設施,只不過沒人想過採花居底卜也有逃生秘道。 佔領軍肯定已查出各幫總壇的密室和秘密地道,尤其吃過上一趟荒人利用密室秘道反攻成功的大虧,可址採花居只是一所青樓,該沒人想到會有問題。 紅子春顱盼白豪的道:「我這條秘道設計巧妙,除非把樓下的地面翻開來看,否則休想發現秘密。」 程蒼古道:「出口在哪裡?」 紅子春道:「出口在夜窩子外束大街,靠近夜窩廣專賣海產的盛豐海味,那是我旗下最不賺錢的生意。」 劉裕吁出一口氣,拍腿道:「如此可省去我們很多工夫。」 卓狂生的眼睛亮起來,夢囈般的道:「各位兄弟,我們試想想以下一種情況……嘿!還是別歡喜得太早,先弄清楚再說。」 燕飛斷言道:「我立即起程到邊荒集去,看看我是否所料不差,其餘配合工夫,由姬大少負責。」 眾人都是久經風浪的人,立即掌握到燕飛所謂的配合工夫是什麼一回事。 宋悲風道:「我陪你走一趟,多個人把風也是好的。」 縱然入口不是在夜窩子內,可是敵人已把防禦線擴展到整個邊荒集,此事又勢不能打草驚蛇,少點斤量的人絕不敢去嘗試。 劉裕道:「再商量妥一件事後,兩位可以立即起行,」他的話令所有人留神,有什麼事比弄清楚「盜日瘋」的藏處更重要呢? 劉裕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忽然停頓在拓跋儀處,漫不經意的問道:「拓跋當家的一批手下昨天是否已啟程北歸呢?」 拓跋儀若無其事的淡淡道:「他們負責送馬,既已完成任務,我族又在用人的當兒,所以我讓他們及早回去。」 燕飛心中暗歎,以劉裕的精明,對此肯定生出警覺,特別是其中有多名高手,而用這批精銳來押運戰馬,實是大材小用。 劉裕神色不變的點頭道:「原來如此。」 接著正容道:「我們今天在鳳凰湖聚義,準備反攻邊荒集,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一役。沒有了邊荒集,我們也失去一切,變成無家可歸的人。或有小部份人是例外,例如我劉裕或拓跋當家,不過如反攻失敗,結果仍沒有分別,我將永遠不能回歸北府兵,拓跋當家的族人則須獨自抵擋慕容垂的大軍,完全失去邊荒集的支持。」 拓跋儀與燕飛交換個眼色,兩人心照不宣,明白劉裕看破拓跋珪要對付他的手段,所以特別點出拓跋儀的情況,說明逞荒集於拓跋珪的重要性。不過劉裕礙在燕飛的顏面,點到即止,並不說破,也不會借此興波。 姚猛雙目射出狂熱的神色,道:「我們是絕不會輸的。」 慕容戰冷哼道:「一是我們全體戰死邊荒,一是反攻成功,再沒有別的情況。」 形勢變化下,原奉「有家可歸」的慕容戰、呼雷方等人,亦變成唯邊荒是家的荒人。 大家都曉得劉裕說的是開場白,接著來的方是石破天驚的正題。 劉裕稍停片刻,讓各人仔細咀嚼他這番話後,沉聲道:「邊荒集已非以前的邊荒集,而我們的團結必須持續下去,令荒人成為一支不但能保衛邊荒集,且可以轉戰南北,拯救千千小姐主婢的勁旅。」 卓狂生大喝道:「贊成!事實上我早有此意,現在得劉爺提出來,我足第一個贊成。」 江文清柔聲道:「劉爺有什麼好提議呢?」 劉裕目光投往燕飛,現出深刻的感情,道:「燕兄對我的話有什麼意見?」 坦白說,直至此刻,燕飛仍有點弄不清楚劉裕的心意。這麼一支邊荒勁旅,事實上已日漸成形。不過有一點他是明白的,劉裕正為他的救美行動盡力;而自己的態度會對整件事有決定性的影響力。 劉裕是荒人的臨時主帥,自己則是所有荒人心中的英雄。 點頭道:「完全同意。」 議堂內寂然無聲,人人靜待劉裕闡述他的宅張。 劉裕雙日閃動奇光,道:「我提議在反攻之前,趁此良機,打破一切派系、幫會的對立和區限,渾融併入而成新的夜窩族,由鐘樓議會作最高的決策組織,可以決定任命像小弟般的統帥,也可決定誰是公敵,要驅逐某人或接受某人,以至調解糾紛,一切皆以邊荒集的利益為依歸。」 議堂內眾人忽然都鉗口結舌,早有人提出過人人參加夜窩族,邊荒集將會永遠團結在一起,不過大家部知道這只是一種理想。各幫派有己身的利益和目標,劉裕的提議等如要各派系領袖交出權力子鐘樓議會。 江文清首光發言道:「此事可否容後再作商議?」 誰都料不到第一個反對的是最支持劉裕的江文清,她雖然說得客氣,卻是以另一種溫和的方式拒絕劉裕,把事情無限期的拖延。光復邊荒集後劉裕不得不離開,此事亦會不了了之。 燕飛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劉裕的心態,有一半是為了邊荒集長遠的利益,另一半則是為自己的「救美行動」作出部署,今荒人成為一支勁旅。他心巾感激,但又曉得劉裕很難說服江文清。 慕容戰附和道:「劉帥的提議極具創意,不過卻牽涉到非常複雜的利益問題,例如各幫會派系一向各自為政,自有其收入的來源,必須從長計議。」 姚猛興奮的道:「我卻有不同的看法,有什麼不妥當的,現在便談個妥妥當當。邊荒集以前出的岔子,大多因幫派民族間的矛盾衝突而起,只有大家都成為一族,邊荒族也好夜窩族也好,邊荒集才能避免第三次的失陷。卓館主怎麼說呢?」 卓狂生喘息道:「我太緊張了,不知說甚好,只清楚邊荒集的得失成敗就在眼前,錯過了永遠不會再出現。」 姬別低聲道:「該否待老屠回來再商量此事呢?」 形勢登時明顯起來,身為一幫之首者,又或手上有一盤生意的,都不願改變現狀。 陰奇代屠奉三表態道:「我可以全權代表居爺在任何事上說話,這是屠爺的吩咐。」 拓跋儀淡淡道:「劉帥的提議涉及邊荒集每一個權力集團,故必須議會成員一致通過,始可落實。」 紅子春、呼雷方、費二撇、程蒼古等紛紛點頭同意,燕飛心中苦笑,心忖原來以劉裕現在的威望,想改變邊荒集仍這般同難。 劉裕仍是神態從容,微笑道:「各位首先要明白,我並不是要大家解散幫會,又或放棄手上的利益和生意,一切依舊,只是夜窩族擴大了,更重要是夜窩族的精神充溢全集,邊荒集的整體利益置於派系之上,一切要事由鐘樓議會作決定,而議會成員必須是夜窩族人。」 接著站了起來,來到堂內中心位置,面向卓狂生道:「大家現在該清楚,邊荒集已成天下不同勢力必乎之地,我們首要是求存,否則一切休提。有一個事實是我們不得不承認的,就是單憑邊荒集任何一個幫會派系,其力根本不足挑戰集外的敵人,可是聯結成一個整體後,將是另外一同事。我們眼前的大敵,首推慕容垂,還有姚萇、桓玄、聶天還、孫恩、司馬道子和數之不盡的勁敵。誰人得勢,誰便會來圖謀邊荒集。此為不爭的事實,我們必須拿出勇氣來,面對現實。」 卓狂生動容道:「說得好!」 劉裕轉而面向拓跋儀,道:「貴族現在最大的敵人足慕容垂,過不了他的一關會是亡國滅族的大禍。慕容垂也是邊荒集最大的敵人,因為他奪去了我們最尊敬的千千小姐。如果逼荒集仍是以前的局面,我們如何發動全集與慕容垂進行生死惡鬥?每一個幫會派系首無須照顧切身的利益。只有新夜窩族的成立,方是解決的辦法。」 拓跋儀為之乏言以應,劉裕的話一針見血,指出此為對拓跋族最有利的方案,他本人也清楚劉裕說的事實,問題在他不能不顧慮拓跋珪對劉裕的態度。 燕飛插口道:「敢問劉帥一句,在這由鐘樓議會凌駕的新夜窩族內,劉帥是什麼身份?」 過往的鐘樓議會,只是代表集內各勢力的鬆散組織,與劉裕新提議內的議會有頗大和明顯的分別。 劉裕微笑道:「我沒有任何身份或席位,除非得議會過半成員同意,否則我連列席的資格也沒有。」 眾皆愕然。 拓跋儀卻曉得燕飛為自己解開了最大的心結,同時也看出燕飛足支持劉裕的,點頭道:「明白了!」 劉裕轉向紅子春和姬別兩人道:「兩位老闆的情況跟以前並沒有分別,生意照做錢照賺。議會只管大方向,不會理會個別貿易上的發展,一切本著公平競爭的做生意原則,但卻比以前多了保障,再不用你防我,我防你的。」 紅子春和姬別交換個眼色,均點頭表示明白,眾人都看出劉裕的解釋,去除了他們利益會被削減的疑慮。 慕容戰歎道:「我明白劉帥足為邊荒集著想,可是不同民族的存在,是逼荒集的特色。而我和呼雷當家,又或拓跋當家的收益,是因我們能對自身的族人提供保護,故得到回報。這與劉帥的構想不是有矛盾的地方嗎?」 劉裕道:「在以前的邊荒集,這樣的矛盾確實存在,因為集內的幫會,會因本身的血緣關係受集外同族勢力的影響。可是如所有不同的種族,現在都變成理想一致的荒人,種族的對立將再不復存。各自管轄本地或外來的同族人,是有效和叮行的方法。幫會非是不存在,只是變得像一盤生意。經歷過多次出生入死後,誰還會因意氣而在集內鬥個你死我活呢?一切遵從議會的決定。總而言之,一切如舊,只是改變了遊戲的規則,尤其是在對付外敵的情況上,邊荒集是互相扶持的。」 呼雷方發言道:「既然如此,和以前又有些什麼分別呢?」 人人露出關切的神色,可見呼雷方的疑問,也是大多數人心中的疑問。 劉裕回到帥位坐下,微笑道:「最大的分別,是從以前的被動變為豐動。邊荒集之所以成為當今之世最興旺的地方,因為她是南北貿易的唯一樞紐。要保持最賺錢淘金所的美譽,她必須有一支人人畏懼的勁旅,且誓要把千千小姐主婢迎回邊荒集來,這才得人尊重,顯示出荒人是以大義為先不怕死的。也只有千千小姐可把荒人不分種族派系的團結起來。」 姚猛大喝道:「說得好。能在古鐘場聽到千千小姐的和琴唱曲,是我們夜窩族每一個窩友的心願,為此我們願作出任何犧牲,包括我們的性命在內。」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 仙門離他更遙遠了。 劉裕亦使出他的撒手寣A祭出紀千千,誰敢說不?沒有紀千千,荒人便沒有今天。 果然慕容戰喝道:「劉帥說得對,只有這樣才可以化被動為土動出擊,進行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 燕飛目光移往江文清,看她的神情,顯然尚未被說服,他當然明門她的心事,更曉得劉裕有方法說服她。 劉裕沉聲道:「邊荒集既成為一個整體,鐘樓議會考慮的事,將是整體的利益,任何不利邊荒集的事,都不該插手。可是必須認清楚敵人。眼前大敵,除慕容垂外,還有桓玄和聶天還。以桓玄狂妄白大的性格,我們屢次擊退他的荊州軍,巴結下解不開的仇恨,終有一天他會大舉進攻邊荒集。與其坐以待斃,我們必須主動出擊。」 接著揮拳大喝道:「大家還不醒覺嗎?邊荒集根本是守無可守的,只有以攻代守,把邊荒集的影響力,往南北擴展,方是唯一求存的方法。」 卓狂生彈跳了起來,振臂高呼道:「劉爺句句金石良言,我們還猶豫甚呢?眼前是唯一的機會,一俟光復邊荒集,我們又會走回老路上去,那只是一條死路。今次如敵人再臨,邊荒集將被夷為平地。」 呼雷方神情堅決的點頭道:「對!以攻為守是唯一呵行的策略,由今天開始,我立誓加入夜窩族,永不反悔。」 紅子春熱血沸騰的道:「老姬你怎麼看,我也豁出去了。失去邊荒集,我們也失去了一切。」 姬別道:「還用說嗎?只為了千千小姐,我什麼事都去幹。」 最後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江文清身上,她的決定,直接影響費,一撇和程蒼古的意向。 燕飛卻於此時向拓跋儀道:「小儀如何決定呢?」 拓跋儀現出一絲帶點苦澀意味的表情,然後斷言道:「拓跋族決定加入,一切以邊荒集的利益為先。」 姚猛、高彥同時怪叫歡呼。 費二撇欣然道:「請大小姐決定。」 江文清一雙秀眸淚花滾動,她終於曉得劉裕借此干載一時之機,為她向桓玄和聶天還的討債復仇行動搭橋鋪路。而從她點頭的一刻起,邊荒集再非一盤散沙、烏合之眾,而是可影響天下形勢的發展,擁有最多人材,兼財雄勢大的勁旅。 「加入哩!」 議堂爆起震天喝采聲。 燕飛心中泛起洶湧澎湃的情緒,謝玄確實沒有看錯人,劉裕使盡渾身解數,不但把荒人的士氣於大戰前驅上頂峰,更徹底改變了邊荒集,化解了派系間的矛盾,使人人利益一致,鞏固了飽經磨礪得來小易的團結精神。 由這一刻開始,邊荒集將在浴火裡重生,變成美麗的火鳳凰。 第三章 變陣以待 風娘的聲音在帳外道:「皇上著老身通知小姐,明早他會來領小姐到太行山去。」 紀千千向小詩眨眨眼睛,應道:「詩詩呢?」 風娘沉默片刻,歎道:「小詩姐須留在營地內。」 紀千千心中湧起怒火,旋又硬壓下去,淡淡道:「麻煩大娘告知皇上,我不去了!」 慕容垂的謹慎亦令她訝異,事實上她是用了心計,試探慕容垂肯否攜她主婢出遊,這種事有一次自然有第二趟。那當她百日築基功成,可以與燕飛作心靈交流時,如再遇上這麼一個機會,便可通知燕飛,請他率高手來救她們主婢,現在顯然此法不通,心中不由填滿失望的情緒。 風娘揭帳而入,瞥了移往一角的小詩一眼,在紀千千身前坐下來,道:「小姐令我很為難,我該如何向皇上交代呢?」 紀千千聳聳香肩表示沒法幫忙,順一道:「皇上這幾天到了哪裡去呢?」 風娘道:「每次大戰來臨,皇上都愛巡視戰場的環境,該是與這方面有關吧!」 紀千千的心直沉下去,慕容垂至今未輸過一仗,非是由於幸運,而是他從不鬆懈輕敵,儘管對手是他看不起的慕容永。 淡淡道:「大娘只是傅話的人吧!一切如實轉告皇上,大娘便完成任務了。」 風娘苦笑道:「皇上會非常失望。」 紀千千心中暗忖他失望是活該的,我和小詩失去了自由,還嘗盡與燕郎兩地相思之苦,這筆賬又如何計算。 忽然心中一動,問道:「燕飛長得像他的娘嗎?」 風娘雙目露出淒迷落寞的神色,似記起久被遺忘的事般,不堪回首地輕柔道:「他長得更像他的爹。」 紀千千興致盎然的道:「他的爹?」 風娘像從夢裡清醒過來,輕震而起,垂頭道:「我要去回報皇上。」 說罷逃難似的匆匆離開。 燕飛和宋悲風藏身於一株老樹枝葉茂密的橫幹上,看著沉往西山的夕陽,後方距離兩里許處就是邊荒集。 宋悲風閒聊道:「聽說你打算光復邊荒集後,會立即北上,助你的兄弟拓跋珪應付慕容垂,有否用得上我的地方呢?」 燕飛道:「今趟只是與容慕寶周旋,用不著你老哥出馬。我已決定一個人去與拓跋珪並肩作戰。慕容垂在短期內將無力再犯邊荒集,你們應該全力經略南方,令邊荒集的戰船,可以暢通無阻地駛往南方任何一個角落去。」 宋悲風道:「除非劉裕真的當上大統領,這樣的好日子仍是遙不可及。光復邊荒集後,我會返回建康,我很擔心謝家的情況。」 燕飛聽得心中難過。 想起以前謝安、謝玄在世,烏衣巷謝家詩酒風流的日子,已隨著他們的逝去煙消雲散、在新的局勢下,最顯赫的烏衣豪門王、謝二家,是首當其衝。 沒有了謝安和謝玄,謝家是不是由此走向衰微?在南方大亂的動盪多事之秋,謝家子弟如何作出抉擇,他們的磊落衣冠會否不能倖免染上血腥? 宋悲風續道:「起程前劉裕告訴我,司馬道子任命二少爺代王恭之位,成為劉牢之的頂頭上司。此著非常厲害,制肘了劉牢之的軍權。劉牢之可以對任何人不客氣,可是對二少爺卻不得不留幾分情面,北府兵的將領亦絕不容劉牢之排斥二少爺。」 燕飛想起謝琰,便心中暗歎。謝琰不但威望本領遠及不上謝玄,最要命是充滿建康高門自恃身份的習氣,沒有自知之明,淝水之戰他是與有榮焉,卻只增加了他自以為車功蓋世的氣焰。 他可以說什麼呢?縱然他燕飛與宋悲風一起回建康,仍沒有插手的可能性,只有劉裕取劉牢之而代之,方可以扭轉謝家的悲慘命運,心中不由浮現出謝道韞令人心儀的風姿,也想到謝玄愛女謝鍾秀。姑且不論謝安和謝玄於他有大恩,現在王淡真已香消玉殞,他是絕不容謝鍾秀受到任何傷害。 可是他能夠做什麼呢?人生總是這般令人心碎的無奈嗎? 宋悲風道:「說到玩弄政治手段,沒有人及得上司馬道子。他最卑鄙的一著是調了大姑爺去守會稽,如孫恩發動戰事,大姑爺將首當其街。唉!司馬道子真毒辣,大姑爺如有甚三長兩短,二少爺必全力討伐天師軍,劉牢之也不得不追隨,如此司馬道子便可坐山觀虎鬥,乘勢增強建康軍的實力。」 燕飛皺眉道:「大姑爺是誰?」 宋悲風道:「便是大小姐的夫婿王凝之。」 燕飛震驚道:「什麼?」 宋悲風慘然道:「隨大姑爺出征的還有他們的兒子和謝家子弟,這是大小姐告訴劉裕的,表面看來非常風光,事實則是司馬道子要他們到前線去送死,唉!大小姐還告訴劉裕,她也要到會稽去,寧願和丈夫兒子死在一塊兒。」 燕飛心中激起裂岸的洶湧波濤,如謝道韞有什麼不測,他會與天師軍勢不兩立,這是他沒法向任何人解釋的心態,源於對娘親的孺戀愛慕,謝道韞便是娘在世上另一個化身。 宋悲風又道:「回建康後,如證實大小姐真的遠社會稽,我會去保護她。現在謝家值得尊敬的,只有她了。」 燕飛默然無語。好一會後,問道:「安小姐為何趕著回家呢?」 宋悲風搖頭道:「儘管我和她相處廠幾天,可是仍沒法明白她。安小姐是個很特別的人,對事物另有一套見解,似乎沒有什麼人事可今她放在心頭。對心佩也持一種可有可無的態度,只要不是落入任妖女的手上便行。或許是她太驕傲呢。不過她確是有大智慧的人,對事物看得很通透,不符她的年紀。」 安玉晴神秘的美目浮現燕飛心湖,若不是她那對今他印象深刻的眼睛,他敢肯定對她的記憶會漸趨模糊。她的眼神內似藏著一個有別於任何人的天地。數度相遇,她都是說走便走,來得瀟灑,去得輕鬆,似乎正如宋悲風看到的,沒有什麼人事能令她牽掛,每次接觸,她總保持在某段距離外,若即若離。 燕飛心有所感,目光朝邊荒集方向投去。 宋悲風亦生出警覺,望向邊荒集。 大隊人馬從西門走出來,像在搬東西。 宋悲風訝道:「他們在幹什麼呢?」 燕飛功聚雙目,全神觀察,一震道:「不好!」 宋悲風這時也看清楚是什麼一回事,色變道:「竟然是要在集外佈防,難道他們曉得大霧將臨嗎?」 又道:「他們擺在集外的是什麼玩意?」 燕飛道:「該是拒馬一類的障礙器械,這是最有效防止我們以快馬衝擊,保護沒有高牆的邊荒集的抵禦方法,配合長弓勁箭,可守得邊荒集穩如盤石。」 拒馬是以周徑數尺的圓木為主幹,在圓木上鑿十字孔,安上長達一丈的橫木數根,削尖上端,再以木樁粗索固定於地上,阻絕人馬通行。 假如敵人有足夠的拒馬,佈於北、西、南三方,將以倍數提升邊荒集的防禦力,以荒人的兵力,連攻集的資格也失去了。 燕飛迅速攀上樹頂,遠眺邊荒集南北地區,下來後苦笑道:「敵人也在為南北兩面佈防,這招非常厲害,是掌握到我們會於短期內反攻邊荒集,遂把防禦線進一步擴展至集外。不論集外戰況如何,只要敵人退集固守,我們便沒法奈何他們。更因我們的戰船沒法越過邊荒集,加上我們的兵力又不足圍困邊荒集,事實上敵人已立於不敗之地。」 宋悲風亦頹然無語,敵人有效地運用地利,達到先守而後能攻的優勢,盡顯姚興超蘆滬x事策略。 問題在即使能攻佔鐘樓,如荒人大軍被拒於集外,佔領鐘樓的部隊將落得全軍覆沒的結局。 肯定有內奸。 燕飛歎道:「唯一欣慰的是敵人沒有採用焦土之策。唉!恐怕我們須繞個大圈,改由穎水而行,方有機會潛入集內。」 宋悲風道:「找到『盜日瘋'又如何呢?破不了對方集外的拒馬陣,攻打鐘樓的部隊只是去送死。」 燕飛斷言道:「天卜間並沒有攻不破的城集,我們入集再說吧!」 兩人從樹上躍下來,望北而去。 第四章 龍潛敵集 劉裕在鳳凰湖西面開闢出來的空地看慕容戰練兵,姚猛則作他的助手。 劉裕看得心中訝異,慕容戰便像天生要在戰場上打滾的人,面對人群戰士,像變成另外一個人,舉手投足,均具大將之風,充滿使手下效死命追隨的魅力。且調度有法,數以千計的戰士,在他的號令下進退有序,如臂使指,劉裕便自問辦不到。 劉裕最擅長的當然是做探子,所以在地理形勢和觀敵強弱兩方面最有心得。練兵卻非他本行,心忖如請得慕容戰這個胡人的戰爭天才助他培訓北府兵,會否有-番全新的氣象呢?不過這只能在腦海中空想,一方面因北府兵還輪不到他掌權,更因為北府兵的將領沒有一個是胡族。 太陽下山,天地暗沉。 慕容戰解散操練了近兩個時辰的手下,與姚猛來到他左右兩旁。 慕容戰道:「兒郎們的表現不錯吧!我自認比較拿手的是馬戰,幸好戰馬充足,否則我將無從發揮。」 劉裕道:「你試過攻城戰嗎?」 慕容戰道:「在苻秦時期,打過幾場攻城戰,但從未試過守城的兵竟多過我們。」 姚猛道:「在苻秦的各族戰士裡,最擅守城的是我們姜人,攻城則以慕容鮮卑族稱霸。」 慕容戰笑道:「那長安既入姚萇之手,豈非沒有人能攻克,只是現在輪到他去攻別人的城,不成功便沒法獨霸關中。」 劉裕皺眉苦思道:「我們之中誰最長於攻城呢?」 慕容戰欣然道:「若攻打的目標城池是長安、洛陽、建康那種大都會,我便不敢說。可是現在是沒有城牆的邊荒集,我敢擔保最佳人選是老屠。他長年與兩湖幫作戰,不論水戰陸戰都已駕輕就熟,又一向以攻為主,肯定可勝任此責。」 姚猛興奮的道:「對!我們荒人要怎麼樣的人材有怎麼樣的人材,誰都鬥不過我們。」 劉裕問道:「姚興守城的功夫如何呢?」 姚猛道:「他這方面的本領如何,我不太清楚,不過他的老爹姚萇曾贏過幾場守城的硬仗,他該不會差到哪裡去吧!」 劉裕苦笑道:「若是如此,他大有可能根本不出集來迎擊我們,而是兵來將擋和我們打-場攻防戰。」 慕容戰糊塗起來,道:「我們不是已分析清楚了嗎?對方怕我們在集外取得立足點,采斷其糧道的戰術,所以必須主動出擊,以令這情況沒法出現。」 劉裕道:「問題出在內奸上,姚興從內奸處曉得我們兵精糧足、士氣高昂、戰馬齊備,對一個擅守的統帥來說,當然曉得這樣的一支部隊,縱然兵員較己方少,亦不宜在平原荒野硬撼,勝也是慘勝,何況邊荒是我們的地頭。更關鍵的是對方手上有」盜日瘋「,我們若想設營立寨,反正中他下懷。我們因應形勢而變化,敵人亦不住修正策略,此為兵家常事。」 慕容戰點頭道:「你老哥的顧慮非常有道理,這麼看!姚興和慕容麟固守不出的可能性非常高,待消磨我們的戰意十氣後,再以」盜日瘋「配合奇兵襲營,我們將難有勝算。任我們如何自負,仍是沒有能力攻入邊荒集,因為對方的兵力比我們多出一大截,且是以逸待勞。」 姚猛色變道:「那如何是好呢?」 劉裕回復從容,道:「首先要看燕飛和宋老哥此行收穫如何,但我們也必須著手準備,儘管沒有」盜日瘋「,也要想辦法應付。」 此時手下來報,屠奉三回來了。 看到穎水碼頭區的情況兩人眉頭大皺。 敵人夾岸設立三十多座箭樓,大部分置於西岸,其中十二座沿東岸依地勢高低而建。在離邊荒集下游數十丈處,有兩重攔河木柵,旁邊岸上各有一座石砌堡壘,配以陷坑拒馬,把水陸兩路完全封閉,此時碼頭區燈火通明,二十多艘貨船泊在西岸,數以千計的人正忙碌地卸貨,再以騾車把糧貨送入小建康。 兩人在西岸一處高地遙觀敵況,均大感不妥當。 宋悲風倒抽一口氣,道:「這兩座堡壘是新建成的,我離開前末見存在。」 燕飛道:「敵人改變了策略,該是因從內奸處得到最新的情報,所以採取守勢。更重要的原因是自恃兵力在我們三倍之上,又有」盜日瘋「這毒招,故而不怕我們在集外立寨與他們對峙。」 宋悲風道:「你的猜測很合理。唉!我們怎辦好呢?攻佔鐘樓的戰術已行不通。」 燕飛堅決的道:「攻佔鐘樓是唯一瓦解敵人力量的方法,也是對方唯一的破綻。當口如不是慕容垂以河水灌集,也難以破集成功。如今我們兵力遠及不上當日的慕容垂和孫恩聯軍,強攻邊荒集是以卵擊石。」 宋悲風道:「敵人運來大批糧資,顯是有長期固守的打算,而此正是我們最害怕的情況。」 燕飛道:「先找到」盜日瘋「的藏處再說吧!」 宋悲風歎道:「敵人防範之嚴密,小鳥也難飛進上,我們如何入集?」 燕飛目光投往碼頭區,道:「變作一條小魚兒又如何呢?」 宋悲風道:「由這裡到小建康的碼頭區,足有一里之遙,還要穿過兩重木柵,更浮不出水面換氣,你有把握辦到嗎?」 燕飛道:「只有五成的把握,可是如放棄嘗試,我們此仗肯定有畋無勝,兼且時間緊迫,再不容我們等待另-個機會。」 宋悲風苦笑道:「好吧!我在這裹等你如何?」 燕飛道:「入集如此困難,進去後義要冒險出來,太可惜了?宋兄先返鳳凰湖,告知劉裕這裡的情況,我如成功潛入集內,會留在那裹,直至你們進攻的一刻。」 宋悲風道:「我們如何曉得你的情況呢?」 燕飛目光掃過穎水柬岸的十二座箭樓,道:「敵人在對岸的防禦力最薄弱,是我們力能攻克的,只要配有擋箭車,便町輕易佔領東岸。小建康最高的樓房是梁氏廢園內的二層破樓,那亦是我們進出邊荒集的秘道入口所在,現在該已被敵人堵塞。你們佔領東岸後,我可以在高樓頂憑暗號與你們通消息。」 宋悲風道:「天下間怕只有你有此本領,好吧!一切依計行事。」 兩人約好通訊的詳細方法後,燕飛把藏身的東西交給宋悲風,然後掠往岸邊,無聲無息的潛進水裹去。 帥帳內。 劉裕聽罷屠奉三此行的經過,道:「桓玄喪心病狂,反面無情,屠兄請節哀順變。」提起桓玄,他恨不得拆其丹煎其肉,但又要把這種情緒隱藏。 屠奉三默然片刻,吁一口氣道:「與桓玄交手,絕不容婦人之仁,必須以狠對狠,否則一下疏忽,他會教你永無翻身之望。」 又轉話題道:「今次最大的收穫,是爭取到侯亮生加入我們的一方,沒可能找到比他更理想的內應,此人識見不凡,又有瞻量,他更指出可行的方法。」 劉裕道:「信得過他嗎?」 屠奉三道:「這要待日後的事實來證明,但我是傾向信任他的,你可知自己成為火石效應的最大受益人呢?」 劉裕心中苦笑,心忖知道事實的真相未必是好事。除了燕飛和系恩,自己便是第三個知道天降災異,與他劉裕是不是真命天廣全無關係的人。 應否向屠奉二說明真相呢? 屠奉三訝道:「你的神情為何這麼古怪?」 劉裕道:「火石效應?唉!可能與我沒半點關係呢!」 屠奉三道:「只要別人認為有關係便成,天意難測,人心更難測。至少侯亮生和建康的高門,都認為你足唯一與此兆頭有關的人,其它哪管得這麼多。對嗎?」 劉裕記起燕飛的話,與屠奉三如出一轍。遂打消了告訴屠奉三真相的念頭。問道:「侯亮生有甚麼好提議?」 屠奉三道:「他的看法,是我們這些老粗想不到的。最有啟發性是他指出王恭與司馬道子之爭,事實上是改革派和保守派之爭,而兩人分別是現時兩派系的代表人物。」 王恭教劉裕想起王淡真,登時心痛如絞,表面又不可現出跡象,那滋味確不好受。點頭道:「這看法我還是首次聽列,甚麼叫改革派?又何謂保守派呢?」 屠奉三道:「此正為侯亮生於我們的好處。上戰場打仗是我們的本行,但治國理念卻是我們最弱的一環,這也是胡人最大的弱點。」接著把侯亮生的看法說出來。 劉裕同意道:「確有點道理,侯亮生是個可用之材,將來……嘿!將來……」屠奉三道:「你仍未明白,這並非將來的事,而是眼前的事。由漢末開始,政治便是高門大族的政治,到晉室南渡,清談風氣大盛,人人只尚空談,能拿出具體治國方法的只有王導、桓溫和謝安三人,而他們都屬改革派。王恭、王殉、殷仲堪等人,均屬支持這種治國理念的人。你是謝去親手挑選,而謝安肯點頭默認的繼承者,自然而然被視為改革派的人。只要你肯堅持改革的理念,不但會得到民眾的支持,還會得到高門裡所有開明人士的支持,直接影響你的成敗。」 劉裕皺眉道:「我仍是不明白。」 屠奉二道:「無答我一個問題。為何荒人肯為你這個主帥賣命呢?」 劉裕拍腿道:「明白哩!因為人人曉得我是為他們的利益辦事。可是在現今的情況下,我就算說破喉嚨表明我是個改革派,只會是個笑話。唉!坦白說!我真的不知如何治理國家。」 層奉三欣然道:「老侯會為你起草一個治國大綱,到時只要你拿出來說便行。」 劉裕訝道:「拿到甚麼地方去說呢?」 層奉三微笑道:「我會安排你和殷仲堪、楊全期兩人先見個面。」 劉裕愕然道:「你在說笑,對嗎?」 屠奉三道:「沒有甚麼事是不叮能的,此正為侯亮生的一個有用提議,誰比他更清楚桓玄與殷、楊兩人的關係呢?這方面你不用分神多想,一切待收復邊荒集後再說。」 劉裕心忖假設能通過殷、楊兩人對付桓玄,當然理想,他願為早日手刃桓玄而付出任何代價,更不論要冒多大的險。登時擔心起侯亮生的安危,問道:「那個要殺侯亮生的女刺客究竟是何方神聖?」 屠奉二道:「我曾深思過這問題,這女刺客當然清楚侯亮生對桓玄的重要性,該是桓玄身邊的人,可是對侯亮生的生活習慣卻是一知半解,否則該選在侯亮生獨自駕舟思考時進行刺殺,而非在侯府下手。」 劉裕雙目亮起來。 屠奉三道:「你想到哩!」 劉裕道:「該是任青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屠奉三道:「任妖女和桓玄是怎樣勾搭上的呢?」 劉裕醒悟道:「對!該是聶天還從中穿針引線,撮合這對狗男女。」 屠奉三笑道:「說得好!桓玄加上任青?,正是不折不扣一對狗男女。」 劉裕感到和屠奉三的關係拉近了,是因為大家同仇敵愾,均與桓玄有傾盡大江之水也洗不清的深仇大恨。 屠奉三道:「任青媞是個心毒如蛇的女人,最初或有從桓玄之意,可是卻因失寵因妒成恨,遂下手殺害桓玄的首席謀臣以洩憤,怎知反無意中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我已將推測告訴侯亮生,著他提防,他也同意我的猜測。」 劉裕聽到「失寵」兩字立想聯想到王淡真,心中一痛,不敢追問。岔開話題道:「找到桓玄弒兄的罪證嗎?」 層奉三道:「據侯亮生的分析,此事該與桓玄另一心腹謀臣匡士謀有關係,此人武技平平,卻醫術高明,而在桓衝過世前,他便消失了,應是桓玄殺人滅口,以桓玄的行事作風,我們很難在這方面抓著他的尾巴;好哩!現在該輪到你告訴我反攻邊荒集的最新情況。」 劉裕不假思索的解釋了現時的情況,道:「因內奸洩露軍情,此人又是呼雷方的心腹,可旁敲側擊的掌握軍機秘密,姚興一方遂改變戰略,使我們反陷於不利的處境。」 屠奉三沉吟片刻,問道:「呼雷方怎樣看這事?」 劉裕道:「他非常憤怒,如不是我開解他,他肯定會把呂明五馬分屍。」 屠奉三欣然道:「我們仍是氣數末絕,競詖末悲風無意撞破姚興起回」盜日瘋「,最妙是他並不曉得我們清楚此事,」盜日瘋「究竟是甚麼厲害毒火器?竟可今姚興改變整個作戰計劃。」 劉裕道:「希望燕飛能有好消息,否則攻打邊荒集將是非常艱苦的戰役。」 屠奉三道:「如姚興改採守勢,反對我們有利,因為發動攻勢由我們決定。坦白說,如果沒有濃霧,我們是必敗無疑。但在大霧迷漫的時候,我們將變成天兵天將,可以虛實奇正之法,做出從四方八面攻集的假象,令敵人兵力分散,而我們事實上則集中在一點狂攻猛打,只要突破一個缺口,便可以長驅直入沒有城牆護河的邊荒集,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否奪得鐘樓的控制權,其效用更關鍵。」 劉裕大喜道:「給你這般分析,如撥開障眼的迷霧,看到光明。對!如果敵人不敢出集迎戰,而我們則在集外站穩陣腳,大霧來時,主動之勢將全操在我們手上。」 屠奉二道:「我們尚有兩天時間作準備工夫。我方有多少台投石機?」 劉裕道:「老姬拍胸口保證,攻集時至少有三十台投石機可供使用,射程達二千步以上,投的是他設計的毒煙火油彈。」 屠奉三道:「在大霧襄,投彈機可推至集外五百步發射,只要有擋箭車便成,這是敵人沒有預估過會出現的情況,到目不能辨物時,悔之已晚。」 劉裕衷心道:「幸好你回來了。」 屠奉三笑道:「我是旁觀者清,劉爺你只是因執著了,腦子一時轉不過來。讓我去和我們的姬大少商量一下,看在攻集器械上有甚麼須補充的地方。劉爺你則好好休息,養精蓄銳,然後大展神威,領導我們攻克邊荒集,立威天下。」 屠奉三離開後,劉裕感到整個人輕鬆了,屠奉三的才智實不在自己之下,肯全力助他,是他的福氣。 同時想起任青媞,對她仍有一份矛盾的感情,更對她令人難解的行為感到心痛。 她是否迷失了呢? 第五章 紅顏禍水 燕飛貼著河床逆水潛游往邊荒集小建康外的碼頭區,從水底朝上方兩岸瞧去,火把光變成一團團的閃動光澤,予人超乎現實的感覺。 雖是初春時分,清澈的河水寒涼舒爽,令人系戀。他卻不虞敵人可看到在二、三丈水深處潛游的自己,因為他一身夜行黑衣,靠著岸壁,便像融入了凹凸不平的泥石裡去,更妙的是火光只能照進丈許的水深處,河水像鏡子般折射反映火光,反成最佳的掩護。 燕飛展開胎息奇術,不一會便從攔河木柵與岸壁間的隙縫,逢閘過閘的來到敵人防衛森嚴的河段去。那種身在最危險地域,偏又有絕對安全的感覺,確是非常古怪。 此時離小建康的碼頭區已不列十多丈,倏地燕飛心現警兆。 危險並不是外來的,問題出自他本身。 他感到內息不繼。 燕飛已無暇去思索,為何可斷絕呼吸百日仍能活得好好的,現在只不過在水裡閉氣潛游半里許便捱不下去,忙兩手運勁,魚兒般快速滑行,眨眼間越過兩艘船黑壓壓的底部,然後在一艘船與碼頭間的空隙冒出水面。 騾叫、吆喝、車輪、河水拍岸、火把燃燒的聲音,大合奏般潮水似的湧入雙耳,燕飛用力深吸兩口新鮮的空氣,頗有重返人世的清醒。 敵人正忙於卸貨,沒有人注意到他這個入侵者。 他的胎息法於陸上施展或水底運行,明顯是有分別的,問題或在陸上進行胎息法之時,皮膚可代替口鼻呼吸,至於實情是否如此,怕只有老天爺才清楚了。 不過曉得自己仍未是真的神仙,反令他有安心為人的痛快。一天仍在生死之局內,根本沒有神仙這回事。 燕飛再回到水底,往上游潛去。 尚有十多艘船在對岸等待這邊的泊位讓出空檔,敵人正忙得個昏天黑地,自然疏於戒備,也讓他有可乘之機。 當他來到位於上游最北的一艘船時,他終於掌握到機會。 這條船剛卸下所有貨物,七、八輛騾車停在碼頭旁,準備開走。 燕飛貼岸竄上去,同時發出兩股勁風,最接近的兩支火把登時明滅不定,像被狂風刮得快要熄滅的情景,四周陷進暗黑去。 就於此明滅之間,燕飛竄上碼頭,迅如鬼魅的閃入其中一輛騾車的車底去,依附其下。 外面一陣咒罵聲,火把復明。 好一會後,騾車移動。 燕飛暗鬆一口氣,知道已成功了一半,他更清楚憑他的身手,只要過得外圍這一關,集內將任他來去自如。 張袞奉召來到主帳見拓跋珪,後者正坐在帳外看著篝火,一臉若有所思的神色。 這是拓跋珪一向的習慣,每當心有疑難,總愛凝望閃跳不定的火焰沉思。 依指示坐在拓跋珪身旁後,拓跋珪仍沒有移開看火的目光,淡淡道:「告訴我所有關於楚無暇和波哈瑪斯的事。」 張袞大感錯愕,沉吟片刻然後道:「波哈瑪斯是波斯來宗師級的好手,武功心法別走蹊徑,於苻秦當權的期間到達長安。開始時,苻堅對他頗為看重,但不久後便因受到苻堅身旁的人排斥,被苻堅疏遠,但姚萇卻對他的占星術著迷,兩人的關係便是這樣發展起來的。至於他因何與楚無暇敵對,這方面的事尚有待查究。」 拓跋珪像沒聽到他的話般,道:「看!火是多麼奇異和美麗,它時刻都在變化中,燃燒是一種損耗,把平凡不過的柴枝轉化成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東西。」 接著朝他望去,道:「為何不先說楚無暇?」 張袞呆了一呆,答道:「因為我有點不敢提她。」 拓跋珪微笑道:「你是否認為我不該沾惹此女呢?老實的答我。」 張袞歎道:「她令我想起紅顏禍水這句話。」 拓跋珪興趣盎然的道:「因何你會有這個想法呢?」 張袞道:「楚無暇是彌勒教著名的美女,在北方大有艷名,但其身份卻人言人殊。有人說她是尼惠暉千挑萬選的女徒,傳她以媚惑男人之術;亦有人說她是竺法慶的女人;更有人傳她是死於謝玄手上的竺不歸的情人。真相恐怕她自己才清楚。」 拓跋珪道:「她喚竺法慶作爹。」 張袞愕然道:「竟有此事?」 拓跋珪伸個懶腰,道:「確是如此,她還說要去取出她爹多年搜刮佛寺,所得來的財物送我,她是看中我哩!」 張袞皺眉道:「彌勒教始終是邪教,聲譽不佳,族主如與她有牽連,會影響族主的威名。屬下更怕她是包藏禍心,想利用我們重振她的彌勒教,又或想損害族主和燕飛的兄弟之情。」 拓跋珪搖頭道:「彌勒教早完了,再沒有東山再起之望。這女人就像一團烈火,不住反覆變化,卻總是那麼美麗,又是那麼危險。」 岔開話題道:「我應於何時立國稱帝呢?」 張袞曉得他不願再討論楚無暇,只好道:「我們曾商量過這個問題,正想向族主稟上我們的想法,眼前正是大好良機,可以激勵士氣,振奮人心。」 拓跋珪目光又投往舞動不休的火焰,徐徐道:「立國稱帝,是慕容垂最難容忍的事。哼!他一向以鮮卑族的救星自居,既不容慕容鮮卑分裂,也不許我們拓跋鮮卑自立門戶。現在用這一招太浪費了,尚未是時候。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們返盛樂去。」 張袞知趣的告退。 聽著張袞離去的足音,拓跋珪忽然想起王猛,不過卻不是王猛助苻堅統一北方的功勞,而是王猛當年曾力勸苻堅殺死慕容垂,免成養虎之患。 王猛的看法兌現了。 淝水之敗,部分原因是慕容垂按兵不動,否則如他肯全力援助苻堅,該不會有淝水的慘敗。而慕容垂更是第一個離棄苻堅的異族大將。 自己為何忽然想起這件事呢?楚無暇絕不是另一個慕容垂,她手上沒有實力,只要自己永遠不予她掌權的機會,她只能是私房裡的愛寵人物。他拓跋珪更非苻堅,只要楚無暇稍露背叛之心,他會親手處決她。 張袞是過慮了。 劉裕進入卓狂生的營帳,這位產自邊荒的名士,正在木幾上運筆如飛,為他的巨著努力。劉裕想不到他仍有此閒情逸致,大感愕然。 卓狂生停筆笑道:「劉爺來得好,我正寫到你『一箭沉隱龍'那一章節。哈!劉裕取出五百石神弓,搭上破龍箭,拉成滿月,接著大喝一聲『去',聲震新郎河兩岸,接著破龍箭離弦而發,破風之聲大作,風雲變色,敵人皆驚倒船上時……」劉裕苦笑坐下道:「夠了……夠了!還有更誇大的嗎?你這本算什麼史?」 卓狂生欣然道:「當然是邊荒之史,更是最有趣的史書。史書也有正史、野史之分,我這本是專用來說書的,自然以趣味為主,全是為娛人娛己,誇張失實點沒有問題,最重要是精神不變。任何人如沒有興趣聽這樣的東西,大可以給老子滾得遠遠的,去翻他奶奶的什麼正史,悉由尊便。老子寫我的天書,其他的便管他的娘。明白嗎?沒有人強逼你去聽去受苦的啊!」 劉裕發覺自己愈來愈喜歡卓狂生,這是個大情大性的人,熱愛邊荒集,比任何人更懂得享受生命,活得深刻動人。點頭道:「確有點歪理!不過大弩弓不是比五百石的神弓更有說服力嗎?」 卓狂生道:「形象不同嘛!難道說你先坐在地上,窩窩囊囊的用腳把弩弓蹬開,再小心翼翼的把破龍箭固定在弩弓架上,惟恐出錯嗎?」 劉裕歎道:「說不過你哩!你愛怎麼寫便怎麼寫吧!」 卓狂生放下毛筆,道:「劉爺大駕光臨,未知有何吩咐呢?」 劉裕正容道:「我是想和你商量組織我們邊荒勁旅的諸般問題,以令權責分明。你對各人最熟悉,所以想向你老人家求教。」 卓狂生不解的道:「不是一切都分配妥當了?連費二撇掌司庫,程賭仙負責醫療,龐老闆主管物資糧草,方總管治安規矩,這麼微細的事務都分派妥善,還有什麼好做的?」 劉裕道:「我想的其實是一個正式讓所有荒人參與的儀式,也是宣誓效忠邊荒集和加入夜窩族的大典,以此鼓勵士氣,加強荒人的團結,使人人明白今仗是為邊荒集而戰。同時宣佈各領袖的職銜,以此作為我們邊荒勁旅將來運作的模式。」 卓狂生喜道:「好主意。還是你有治軍的經驗,我立即起草,這方面我最拿手,明天會把邊荒大典簡單而隆重的程序細節,送到你的主帳內,讓劉爺過目審核。」 劉裕欣然離開。 他的心神已全投進反攻邊荒集的大戰裡去,以工作對抗心中的悲苫。他不會讓自己閒下來,直至劉牢之和桓玄塌台喪命的一刻。 慕容垂步入帳內,風娘和小詩連忙退避,剩下紀千千單獨面對這位大燕國的君主。 寬敞通爽的方形帳幕內,紀千千神色平靜的坐著,清澈至不含任何雜質、又深邃莫測的澄明美目,絲毫不讓的迎上慕容垂銳利的目光,沒有半點退縮之意。 慕容垂在她對面坐下,歎道:「朕要怎樣請求,千千方會改變決定,讓朕陪千千到太行山散心呢?」 紀千千神色自若的淡淡道:「除非皇上用強逼的手段,否則我絕不會作陪。」 慕容垂現出錯愕神色,苦笑道:「千千當清楚我慕容垂是怎樣的一個人,強把千千留在身邊只是情非得已,豈還會一錯再錯,徒令千千看不起我。明天詩詩可以隨行,一起到太行山遊玩,如此千千可否回心轉意?」 紀千千斷然道:「我決定了不去就是不去,沒有什麼可以討價還價的。」 慕容垂目光變得更銳利了,靜靜凝視著她,好一會後,點頭道:「千千生氣哩!」 紀千千神色不露半分情緒的波蕩,悠然道:「我不是生氣,只是失望。慕容垂你算哪門子的好漢?當我紀千千是領賞或受罰的狗兒嗎?你自己反省一下吧!」 慕容垂給罵得呆了起來,默然以對,接著啞然失笑道:「罵得好!罵得一針見血。我慕容垂自落泊天涯,不得不投靠苻堅,備受冷眼和排擠,卻從未有人敢當面罵我,豈知當上大燕之主,天下無人不懼之時,卻給千千指名道姓的當面直斥,感覺卻是非常痛快。對!是我不對!請千千原諒。」 緩緩站起來,雙目透出愛憐神色,低聲道:「請千千體諒我求成心切的心情,未免操之過急。過幾天待千千的氣平了,慕容垂再來向千千請罪。」 說畢退出帳外去。 燕飛伏在採花居的瓦背上,環視週遭的形勢。 眼前所見,有異於上次他潛入夜窩子的情況,處處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以百計的騾車,把糧貨物資送往不同的區域及各處樓房。 這或許是大戰前最後一次補充物資,所以敵人全體動員,務要在一夜之內把物資分配妥當。他可以感覺到敵人的士氣比前高漲,大批糧貨的到達,既解決了需要,更激勵了士氣和鬥志。 採花居和左右相鄰數幢樓房的大門外,停著十多輛騾車,貨物卸下後立即被送進這七、八座本由匈奴軍進駐,現在卻空置的樓房內。赫連勃勃被遣走的理由更清楚呈現,一方面是姚興並不信任赫連勃勃,更重要又可以省回大量食糧,再其次是姚興和慕容麟聯合,已有足夠的兵力應付荒人的反攻。 燕飛在小建康偷下騾車,並於其中一座專放軍服的樓房,取得一套慕容鮮卑兵的衣裝換上,再憑絕世身法縱橫來去,大致摸清楚敵人的狀況。 小建康成了糧倉,這是個聰明的選擇。小建康自成一體,容易防守,兼東靠穎水,南靠夜窩子,又位於邊荒集的東北部,由南面來的荒人,絕不會繞個大圈先進攻小建康。 他也查探過位於小建康的梁氏廢園,秘道已被大石堵塞,再不能提供出入的通道,不過這是意料中事,燕飛沒有因此而失望。 令他失望的是『盜日瘋'並不是藏在採花居內,裡面堆滿大批的弓矢,就是不見裝『盜日瘋'的箱子。 位於大堂正中的秘道入口,被放滿箭矢的大籮筐覆蓋,由於人來人往,他不敢移開箭籮,檢視秘道。 『盜日瘋'究竟放在哪裡呢?肯定不是採花居又或附近樓房,因為他已趁亂搜索過每一幢建築物。 燕飛大感頭痛。 看來運糧配給的工作會持續到天明。一俟安置好物資,邊荒集回復正常狀態,即使他仍能以輕功飛來躍去,找到『盜日瘋',但在戒備森嚴下,實在難以做手腳。所以今晚是唯一的機會,錯過了,便再難處於現在的有利情況。 一隊人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十多輛騾車橫過鐘樓廣場,朝古鐘樓駛去,最後停在古鐘樓前卸貨。 燕飛看得背脊寒氣直冒,卸下的非是武器或糧草,而是木材和泥石,堆成一座座小山般的模樣。 燕飛心中喚娘,曉得敵人已清楚鐘樓在攻防戰中的關鍵性,至乎從內奸處得悉,他們有以奇兵突襲佔據古鐘樓的大計。 泥石和木材是要建設環護古鐘樓的壁壘,如再守以高手和擅射的戰士,即使全沒有其他阻礙,盡傾荒人之力要攻陷這麼一座堅堡仍不容易。 幸好自己現在在這裡,否則等攻入廣場方知道面對的是什麼時,將後悔莫及。 在這樣的情況下,『盜日瘋'更起關鍵的作用。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記起費二撇說過的戲言,最安全的地方該是姚興的臥室。 姚興會不會真的把『盜日瘋'藏在臥室內呢? 第六章 改張易調 劉裕在回帥帳路上遇上江文清。 她該是專誠來找劉裕的,在帥帳找不著,直尋到這裡來。 江文清有點不敢碰他的目光似的,輕垂螓首,走在他身旁,低聲道:「我們到海邊走走好嗎?」 劉裕瞥她一眼,身穿男裝的她是那麼嫵媚動人,神態平靜裡帶點羞澀,充盈著愛的活力。點頭道:「星空下的鳳凰湖特別美麗。」 江文清喜孜孜地瞧他,抿嘴笑道:「第一次在邊荒集見到你時,從沒想過你是這麼的一個人。」 劉裕訝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江文清微笑道:「是個肯陪高小子去發瘋的人呵!竟然有這樣的情懷。」 劉裕有點摸不著頭腦的,說不出話來。兩人離開營地,直抵湖邊,夜風從湖上吹來,令他們衣袂飄揚,感覺寫意輕鬆。 江文清看著泊在湖心的七、八艘雙頭戰船,吁一口氣道:「我是來向你道歉的,誤會了你哩!」 劉裕道:「事實上文清的反應恰到好處,令人沒法懷疑我們是預先說好的,那樣說不定會有反效果。」 江文清目閃奇光,訝異地看他,道:「你是故意不和我先商量好的嗎?」 劉裕道:「也不完全是這樣的。我一直有這個念頭,就是建立一支邊荒勁旅,只有憑全集的力量,我們方有資格和南北的大敵周旋。聶天還在桓玄的支持下,勢力膨漲得很凌厲,每過一天,我們對付他的把握便少些兒。幸好過去每次交戰,最後吃虧的仍是兩湖幫,這對我們的威勢有點幫助,不過仍不足把形勢扭轉過來。現在你若要重振大江幫的勢力,將會是事倍功半。南方的幫會,即使不懼兩湖幫。卻不得不顧忌恆玄。所以擊垮兩湖幫的大計,必須分階段進行,絕不可以操之過急。」 江文清欣然道:「原來你早有全盤計劃?」 劉裕心中生憐。 大江幫從如日中天的聲勢,隨江海流的敗亡,幾近全面崩潰的絕境,僅能退守邊荒集,又再遭沉重的打擊,失去據點。現在反攻邊荒集,成功失敗,全看眼前情況的發展,不容有失。 大江幫的榮辱,也等如他劉裕的成敗。他與江文清的未來,難分割開來。 劉裕道:「收復邊荒集後,我必須立即歸隊重返北府兵,否則我將失去重返北府兵的唯一機會,成為被劉牢之放逐的人。」 江文清垂首道:「這是個聰明的決定嗎?劉牢之和司馬道子會不擇手段的逼害你,直至你人頭落地的一刻。」 劉裕冷笑道:「想置我於死嗎?沒有這般容易的。這也是重振大江幫的唯一方法,如我不能在晉室崩潰前掌控北府兵,一切都完了。這是現實,我和你都沒有另一個選擇。」 江文清輕輕道:「你去後,文清怎辦好呢?」 劉裕劇震一下,目光投向她,露出有點難以相信的神色,說不出話來。 江文清耳根紅起來。 劉裕強壓下心中波蕩的情緒,沉聲道:「文清你必須恢復信心和鬥志,我離去後屠奉三會全力助你,沒有什麼可害怕的。你再不是孤軍作戰,邊荒集會作你的後盾。第一步的目標,是使邊荒集興旺起來。利之所在,自然會有人來和你做生意,孔老大便是其中之一。邊荒集愈興旺,影響力愈大,大江幫會隨之擴展勢力。等到有一天我成為北府兵的大統領,我們便可攜手向敵人討債。」 江文清低聲道:「明白哩!」 劉裕仰望星空,吐出一口氣,道:「信任我罷。我會和文清共存亡,只要我們堅持下去,死不了的話,終有一天敵人會在我們面前下跪授首,沒有人可以阻攔我們。」 燕飛駕輕就熟的來到姚興在集內的臨時「行宮」,剛好見到姚興在十多個親衛高手簇擁下,策騎馳出洛陽樓的前院。 姚興要到哪裡去呢? 燕飛無暇深究,時間是分秒必爭,立即進行搜索。果如他的估計,偌大的洛陽樓僅餘七、八個羌兵在守衛,其他人都被派幹活去了。可以想像敵人的打算是辛苦一晚,配給妥糧資武器,做好防禦的工程,然後放鬆休息,養精蓄銳,以逸待勞。 他由後院著手,憑著絕世身法和靈機,避過守衛的耳目,不到半炷香的時間,搜遍洛陽樓的五幢樓房,卻是非常失望,因為摸不到『盜日瘋』的半點影跡。 當他進入洛陽樓主樓的地下密室,最後一線希望亦告幻滅,內裡空空如也,對方顯然尚未發覺有此處所。 在第一次反攻邊荒集的過程裡,他對邊荒集主要建築物的情況,包括密室和秘道,均瞭如指掌,以擬定反攻的策略。這方面的認識在眼前的情況裡發揮作用,至少可令他肯定『盜日瘋』不是藏在洛陽樓內。燕飛重返樓頂。 『盜日瘋』究竟給收藏在何處呢? 燕飛愈來愈頭痛。就在此時,心中忽然浮現宗政良的形相,一閃即逝。跟著警覺地朝鐘樓瞧去,一隊人馬正繞過鐘樓往他的方向馳來,嚇得他連忙避往另一道瓦面,心叫好險。 宗政良外號「小后羿」,以箭法名震北方,凡擅射者眼力特佳,說不定會被他發覺自己。 時間不住消逝,每過一刻,他的盜香大計便添多一分困難。 燕飛蹲在主樓的瓦頂上,居高臨下,放目四顧。 姚興既然不選擇最方便的採花居作收藏地點,當然是嫌採花居不夠安全,那更佳的選擇便是洛陽樓,可是事實卻非如此,問題出在什麼地方呢? 東西肯定是在夜窩子內,也不可能收藏在慕容鱗的勢力範圍內,那便該是夜窩子以東西門大街為界劃,夜窩子北的任何一座樓房,因為南面是慕容鮮卑兵駐紮之所。 燕飛竭盡腦力,苦苦思索。 有什麼地方比洛陽樓更安全? 他腦海裡浮現出小建康內的羯幫和匈奴幫的總壇。 兩個總壇都不是在夜窩子內,可是卻是易於守護,故拿來作糧倉之用。 想到這裡,燕飛靈機乍現,終於想通姚興不把『盜日瘋山藏在洛陽樓或採花居的原因。理由非常簡單,因為姚興不曉得內裡有密室。 最佳收藏『盜日瘋』的地點,莫過於一座有強大防禦力的建築物內的地下密室,只要以重物把出口堵住,阻塞了往來的秘道,『盜日瘋』便可以安靜地擺放在那裡,既容易看顧,又不怕受到騷擾,到應用時再把東西提出來,可以萬無一失。 而匈奴幫或揭幫在小建康內的總壇,最切合這些條件。 在第一次反攻邊荒集時,曾起過作用的密室地道,該全部曝光,所以梁氏廢園貫通穎水的秘道被敵人堵塞了。姚興曉得兩幫總壇下的密室秘道,是理所當然的事,從呂明處他已可獲悉這方面的情況。 想到這裡,燕飛差點想立即開溜,離開邊荒集。找到『盜日瘋』又如何呢?難道他可以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把幾大箱『盜日瘋』從密室偷出來,再送往採花居的秘道密藏起來嗎?這是沒有可能的。 以姚興的小心謹慎,肯定會派人日夜不停,十二個時辰的輪番守著密室的出入口,如此他便只有硬搶一法。 燕飛暗歎一口氣,打消了立即離開的衝動,從瓦頂躍下,往小建康的方向掠去。 劉裕回到營帳,屠奉三坐在帳外,只向他點頭招呼,沒有說話。 劉裕在他身旁坐下,道:「你在想什麼呢?」 屠奉三沉聲道:「大小姐似乎對你很有好感。」 劉裕苦笑搖頭,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屠奉三沉吟片刻,道:「我不是想干涉你私人的事,更沒資格去管,問題是這並不只是私人的事。」 劉裕坦然道:「沒有事是不可說的,我和你不單是共生死的戰友,更是好兄弟。」 屠奉三道:「我清楚你是怎樣的一個人,否則不會選擇站在你的一方。我這個人決定了一件事便不會改變,希望你真的明白我。」 劉裕道:「絕對明白。」 屠奉三道:「那恕我直言,公事和私事是不該混在一起的,男女間的感情更是複雜多變,一旦感情出了問題,會出現無法預料的變化,在目前的形勢下是有害無利。大江幫現在是我們手上重要的籌碼,不容有失。其他我不說出來你也應知道。」 劉裕點頭道:「我明白了!在此事上我會有分寸的,不會教你失望。」 屠奉三道:「我只是順便提醒你幾句。論計謀勇氣,你實在桓玄之上,只有一點你及不上他,就是不擇手段和狠辣無情的作風。為了成功,他可以做出任何事來。所以只要你落在下風,他會斬草除根,令你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 劉裕不解道:「桓玄的行事作為天下皆知,為何屠兄忽然提出來討論?」 屠奉三道:「因為光復邊荒集後,你便要重返北府兵,那時你只能依靠自己,去面對劉牢之和司馬道子等人的鬥爭逼害,所以我必須告訴你我心中的想法,好讓你心裡有個準備。」 劉裕道:「這和桓玄有什麼關係呢?」 屠奉三不答反問道:「以司馬道子的為人,你認為他和劉牢之的關係,會朝哪個方向發展呢?」 劉裕答道:「司馬道子起用謝琰代替王恭出任袞州刺使,擺明是要壓制劉牢之,令他不能全面控制北府兵。」 屠奉三道:「此事對你有利無害,謝琰怎都對親爹和堂兄挑選的人另眼相看,感到較為親近,只要你肯忍受他自恃世家高門的驕橫作風,在無人可用的情況下,他肯定會重用你。他要提拔你,劉牢之和司馬道子亦拿他沒法。」 謝琰是謝家淝水之戰碩果僅存的功臣,加上是天下人仰慕的謝家最重要的人物,得到建康高門的支持,其影響力是不容忽視的,即使權傾晉室的司馬道子,亦不願開罪他。劉牢之更不用說,如他敢對謝琰不敬,會令北府兵的將士反感。 劉裕點頭道:「我也有這個想法。」 屠奉三道:「如在天下太平的情況下,謝琰看得起你又如何?你始終沒有機會。幸好孫恩起兵在即,你的機會也來了。司馬道子派王凝之去守會稽,是非常厲害的一著。如王凝之有什麼萬一,謝琰定請命出師討伐天師軍,劉牢之則無法推托,變成北府兵與孫恩硬撼的局面,在這樣的情況下,你便有機會崛起。」 劉裕同意道:「司馬道子確是卑鄙。有一件事我尚未告訴你,謝家大小姐道韞決定到會稽去與丈夫兒子共生死。唉!」 屠奉三道:「那將演變成北府兵與天師軍在南方沿海郡縣交戰,建康軍則與荊州軍在大江上下游對峙之局。桓玄是不會在這時刻攻打建康的,如我所料無誤,他會乘機收拾殷仲堪和楊全期,這也是侯亮生的看法,所以他提議我們聯結殷、楊兩人。」 劉裕道:「這方面我倒沒有想及。對!以桓玄的為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屠奉三淡淡道:「因為桓玄曉得不論是王恭或殷仲堪,都不會甘心臣服於他,只是利用他來打擊司馬道子。王恭和殷仲堪本是計劃周詳,只是千想萬想,想不到桓玄有借曼妙之手殺司馬曜的毒招,令王恭和殷仲堪頓失靠山,又是騎虎難下。不過有利也有弊,正因司馬曜橫死,令司馬道子有機可乘,策反了劉牢之,令桓玄功敗垂成。」 劉裕竭力不去想王淡真,道:「屠兄的分析非常透徹,道盡桓玄目前的處境。」 屠奉三道:「楊全期一向和殷仲堪親近,又深悉桓玄的為人,所以只要有機會,他們會聯手對付桓玄。只可惜這兩個人都不是做大事的人,除非他們肯無條件的投靠我們,否則終不是桓玄的對手。」 劉裕苦笑道:「我現在算什麼東西呢?他們卻是當朝名士,又位高權重,他們怎可能那麼看得起我呢?」 屠奉三道:「這就要考他們的心胸眼光了。我們成敗的關鍵,在乎能拖延桓玄多久,他愈遲收拾司馬道子,對我們愈有利。在此事上我們必須想盡辦法,所以必須爭取殷仲堪和楊全期兩人合作,令他們成為桓玄攻入建康的最大障礙。這亦是侯亮生提出的緩兵之計。」 劉裕開始有點明白了,道:「你這番話對我有很大的啟示,若我只顧著在北府兵奮鬥突圍,疏忽了桓玄,仍是一條死路。」 屠奉三沉默片刻,然後道:「你聽過干歸這個人嗎?」 劉道:「有點耳熟,是否新近在巴蜀崛起的一個劍手呢?」 屠奉三道:「正是此人。」 劉裕訝道:「屠兄為何忽然提起他?」 屠奉三道:「因為他已投靠桓玄,成為桓玄的得力手下。此人在巴蜀全無敵手,最愛挑戰名家,劍下從不留人,因而開罪了不少人。現在既然找到大靠山,當然再不用怕人尋仇。事實上他曾多次遭巴蜀武林高手聯合圍攻,他仍能安然脫身,由此便可知他的本領。」 劉裕笑道:「由燕飛去幹掉他如何呢?」 屠奉三啞然失笑道:「我也希望事情可以如斯輕易解決,那不如請燕飛去幹掉桓玄,便一了百了。」 接著正容道:「桓玄是要找他來代替我。」 劉裕搖頭道:「桓玄只是癡心妄想,屠奉三豈是隨便可以找人替代的。」 屠奉三聳肩道:「可是他至少可以替代我,專幹刺殺目標人物的勾當。」 劉裕愕然道:「刺殺?」 屠奉三道:「這是桓玄心中的一個計劃,就是當他進佔建康後,便殺盡所有反對他取晉室而代之的將領大臣。所以桓玄秘密訓練了一批刺客死士,而干歸便是這批刺客的頭子。現在你明白了嗎?對付桓玄必須比他更快更狠,否則將變成坐以待斃,到醒覺時,周圍再沒有能支持你的人。想想吧!若胡彬、何無忌這些站在你一邊的北府將領,都被人幹掉,你還憑什麼對抗桓玄?」 劉裕倒抽一口氣道:「桓玄這招果然既毒辣又見功效。」 屠奉三冷笑道:「桓玄這麼想殺我,你現在該明白是什麼原因吧!不過一天有我屠奉三在,我也不會教他得逞,桓玄有他的刺客團,我們邊荒集也有刺客館,就看看誰的劍鋒利點。」 劉裕忽然清晰地握到自己的處境,如他不能在桓玄權傾南方的一刻前,把北府兵權掌握在手內,他不但洗雪不了王淡真所受的恥辱,還會死得很難看。 第七章 敬謝不敏 燕飛把警戒心提至極限,監察著整個小建康的情況。 一切似無任何異常之處,運貨的騾車仍是往來不絕,戰士則放下武器當腳夫,把卸下來的糧貨送入各幢建築物內安頓。其中以有高度防禦力的羯幫和匈奴幫總壇內,存放最多。如這兩個臨時倉庫能放滿糧貨,該足夠讓敵人的三萬多大軍吃上半年。 不時有敵方騎七巡哨,卻又不像特別加強防備,遠比不上外圍嚴陣以待的緊張氣氛。 可是他心中不安的感覺,仍是揮之不去。 這感覺由早前心中忽然浮現宗政良的形相開始。當時他心現警兆,直覺反應的朝鐘樓瞧去,卻給從鐘樓馳來的一個馬隊混淆了,以為宗政良是其中一人,故令自己生出感應。嚇得他不敢再以輕功在高處掠過,只敢在橫街窄巷潛行。 但不安的感覺卻不減反增,愈趨強烈。 唉!自己可能已被敵人發現行蹤。 目擊他入侵的是宗政良。 此人是北方著名的刺客,不單武功高強,更有「小后羿」的美號。擅射的人眼力特別強,何況是宗政良這級數的神箭手。敵人此著確是高明,由宗政良這傢伙於古鐘樓最高處的「鐘樓觀遠」,把整個邊荒集盡置於他老哥的銳目監視之下,他燕飛便是因此敗露行藏,輸得非常冤枉,又不得不服氣。幸好他尚有靈應的超凡本領,否則至死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一回事。 現在他該怎辦好呢?只要於集內任何一處給敵人截著,十個燕飛也必死無疑,強闖突圍是絕對行不通的。 採花居的秘道有等於無,因為出口仍是在集內,況且他是沒可能不驚動任何人的進入秘道去。 洛陽樓下的秘室又如何呢?進去豈非自困絕地,大違自己此行的原意。 就在此刻,他想起劉裕設身處地的思考方法。 假髮自己變成宗政良,忽然在觀遠台發現他燕飛的入侵,旋又失去他的蹤影,會採取什麼行動? 他會立即飛報姚興和慕容麟,秘密調動人手,封鎖整個邊荒集,特別是穎水的碼頭區,因為那是現在情況最混亂、最容易被突圍的地方。敵人的行動應在不聲不響下秘密進行著。當部署完成,會來個甕中捉鱉,只要擒殺他燕飛,對荒人的打擊是不可以估量的。 敵人會組成一支「捕燕隊」,像對付花妖般搜捕他。這支最精銳高手的隊伍,首先會猜測燕飛潛進邊荒集來的目的,當然想不到他竟是來尋『盜日瘋',只會猜測出他是來刺殺或搞破壞兩種任務。 刺殺的目標不外姚興或慕容麟兩個人,而搞破壞則莫過於燒掉儲糧的倉庫。 想到這裡,燕飛已知今次是生是死,全看能否找到『盜日瘋',那是他唯一的生路。且還要趕在敵人醒覺前辦妥一切,否則他只好硬闖突圍,全力一拼,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 燕飛從藏身處竄出,朝匈奴幫總壇的後院牆掠去,靈覺感應提升至顛峰狀態。 江陵城桓府內堂。 桓玄坐在地席上,滿臉陰霾。 陪坐一旁的侯亮生、桓修和干歸都不敢說話。 好一會後,桓玄淡淡道:「連一個人都看不住,是否該死呢?」 侯亮生等三人聽後,都心生恐懼,不知桓玄此話的矛頭指向哪一個人?他們三人之中誰會大難臨頭? 人說伴君如伴虎,侯亮生的感覺則像與毒蛇同眠,天才曉得什麼時候會給他噬上一口。 桓玄有點疲倦的道:「給我把跟隨淡真來的婢僕逐個勒死,這是他們應得的懲罰。」 桓修一聲領命,便要借辦此事乘機脫身。豈知桓玄打手勢阻止他,徐徐道:「這事幹歸去辦吧!」 桓修只好坐下來,看著干歸離開。 侯亮生卻是整個背脊直冒寒氣,令他驚悚的是桓玄若無其事的冷漠語調、視人命如草芥的態度。 王淡真之死只能怪劉牢之,又或怪桓玄他自己,而桓玄卻遷怒於無辜的婢僕。王淡真於隨身行妝裡密藏毒藥,顯然早有尋死之心,可見王淡真的死,桓玄須負上最大責任。 桓玄目光投往桓修,像忘掉了王淡真似的輕鬆地道:「剛才楊全期來見我,說殷仲堪要上書朝廷,要求恢復荊州刺史的原職。說好聽點是徵求我的意見,難聽點便是逼我在此事上表態。你有什麼意見?」 桓修方知桓玄要他留下的原因,忙道:「一切由南郡公作主,我沒有意見。」 桓玄笑道:「當不成荊州刺史,從兄你不覺得可惜嗎?」 桓修仍是同一句話,答道:「一切由南郡公決定。」 桓玄目光落在侯亮生身上,道:「我該怎麼辦呢?如我不肯點頭,殷仲堪仍敢上書建康嗎?」 侯亮生恭敬地答道:「這是司馬道子分化我們的手段,南郡公明察。」 桓玄冷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是司馬道子的陰謀詭計嗎?不過今趟我卻要感謝他,幫我試探出殷、楊兩人的心意,更使全期露出他的狐狸尾巴。哼!」 兩人再不敢說話。 桓玄沉吟道:「我會聯屬殷仲堪要求恢復原職的奏章。由今天開始,我要你們密切監視他們兩人,不容有任何疏忽,明白嗎?」 兩人連忙答應。 時間忽然變得重要,假如他選擇錯誤,再一次猜錯收藏『盜日瘋'的地方,他的任務將告徹底失敗,甚至可能因此送命。 如果姚興要把『盜日瘋'藏在集內某幢建築物的地庫內,小建康的鐵弗部匈奴總壇當然是首眩姚興可以從赫連勃勃處弄清楚建築物的確切情況,不用擔心會有尚未被發現的秘室和秘道。例如姚興便不曉得身居的洛陽樓,也存在秘室。 邊荒集失陷於慕容垂和孫恩之手,荒人戰俘被敵人集中在小建康,亦是以兩幫的總壇為主。當日部署反攻,燕飛等通過秘道,把武器糧食偷運入小建康去,便是藏於兩幫的地下秘室內。所以燕飛對匈奴幫總壇的地下情況,瞭如指掌。 在高起的院牆內,有十多座大小不一的建築物,主堂面向建康街,三進相連,規模宏大,本身便像座堡壘,也是匈奴幫總壇最堅固的建築物。第一次反攻邊荒集成功,屠奉三便要了去作他的新刺客館。 主秘室和秘道都設於主建築物內,那亦是現在最繁忙的地方,人來人往,糧貨不斷送進來,然後分散安置到其他房舍去。 燕飛的目標卻是後院東北角的獨立倉房,在它下面有個糧庫,沒有接連秘道,是最適合收藏東西的地方。 藉著房舍樹木的掩護,燕飛來到目標倉房外面的花園,蹲在草叢內,觀察形勢。 整個舊匈奴幫總壇沸騰熱鬧,惟獨這一角卻寧靜無聲,沒有人踏足半步。燕飛差點打響退堂鼓,好及早列別處碰運氣。旋又決定進去看個究竟,一方面是時間再個容許他四處亂闖,更重要是他想到其中一個關鍵。 表面看,姚興與慕容麟是合作愉快,事實則兩人之間肯定不免疑忌。姚興在『盜日瘋'一事上,大有可能瞞著慕容麟,這種毒火器能保持秘密,愈能發揮奇效。天才曉得姚興會否在收拾荒人後,掉轉矛頭來對付慕容麟,這時『盜日瘋'便可大派用場,令姚興可以寡勝眾。又或姚興怕慕容鱗意圖獨佔邊荒集,故留下一著,免致屆時全無還手之力。 不論從任何一個角度去想,姚興隱瞞『盜口瘋'一事是合乎情理的,所以故意不派人看守,以免惹人注目,又捨採花居和洛陽樓,而取放置糧貨的地方收藏『盜日瘋'。 想通諸般問題後,燕飛哪還敢猶豫,從暗處竄出,來到倉房大門,就那麼拉開沒有上鎖的倉門。 入目的情況看得他眉頭大皺。 倉內塞滿一包疊一包的米糧,堆至離倉頂只有數尺距離的高處,僅餘近門處可容數人站立的窄小空間。 這可說是最好的防衛,不搬開百來包米糧,休想可以進入秘道去。 燕飛不驚反喜,他現在至少有八成把握,確定姚興是把東西藏在下面的密室。 有救了! 燕飛閃了進去,關上倉門。 雲龍艦在洞庭湖行駛,聶天還立在船頭,負手仰望星空,神情嚴肅。 郝長亨來到他身後,垂手恭敬道:「幫主召長亨來有什麼吩咐呢?」 聶天還道:「長亨是否仍對淮水之敗,耿耿於懷呢?」 郝長亨頹然道:「長亨感到很慚愧,很對不起幫主,辜負了幫主對長亨的厚愛。」 聶天還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最重要是贏得最後的勝利。今次出事,問題並不在你,而是被桓玄拖累,因他管不了劉牢之,致形勢逆轉,你和雅兒能安全回來,我已非常滿意。」 郝長亨歎道:「可是失掉糧船一事,我卻是難辭其咎。」 聶天還微笑道:「換了是我,也會犯上同樣的錯誤,與姚興交易是正確的,問題出在我們低估了荒人。邊荒是他們的地頭,任何風吹草動,均瞞不過他們。所以你們在淮水失利,糧船自然落在他們手上,沒有什麼須自責的。」 郝長亨感動的道:「幫主!」 聶天還和顏悅色的道:「你當我是桓玄嗎?有什麼差錯便拿別人來出氣,也不看是如何出錯,問題在哪裡。我聶天還縱橫兩湖十多年,從沒有人能奈我的何,正因我有大群肯為我忠心賣命的幫手,沒有人會背叛我。」 郝長亨衷心的道:「只要幫主一句話,長亨願效死命。」 聶天還從容道:「事實上我們兩湖幫,從沒有過今天的優越形勢,江海流已死,大江幫名存實亡,只要我們加緊控制大江和其大小支流,大江幫將永無翻身之望。」 稍頓又道:「今次桓玄攻打建康無功而回,司馬元顯更顯露猛將的本色,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恐怕連司馬道子也沒想過,往日沉迷酒色的兒子會浪子回頭,還這麼有本領。」 郝長亨點頭道:「桓玄會被逼更倚賴我們,而我們則可進一步擴展勢力,控制大江兩岸的幫會。沒有我們的批准,誰也不許和大江幫做生意。」 聶天還道:「這只是消極的做法,建康區和建康下游的城市,都在我們勢力的範圍外,我們須攻佔邊荒集,方能斬草除根,消滅大江幫的餘孽。在此事上,我們必須與桓玄合作,單憑我們的力量是沒法辦到的。」 郝長亨訝道:「在今次反攻邊荒集之戰裡,幫主竟不看好姚興和慕容麟嗎?」 聶天還苦笑道:「姚興等人的聯軍兵力在荒人一倍以上,又佔上地利,有集可守,且是以逸待勞,可是我仍看高荒人一線。看看燕飛吧!這樣的人才,到哪裡去找呢?於那樣惡劣的形勢下,仍可出手得盧,鬧了我們一個灰頭土臉的攜高彥揚長而去。我們是不得不承認,荒人裡集中了南北最有冒險精神和活力的精英人材,低估他們的誰不吃虧?」 郝長亨一震道:「幫主!」 聶天還雙目殺機大盛,緩緩道:「我不是長他人的志氣,而是想說明絕不可以再低估荒人。邊荒集的第二場反攻戰,勝負即將揭曉,便可以證實我有否看錯荒人。」 郝長亨欲語乏言。 聶天還微笑道:「荒人愈厲害愈好,強大的敵人,愈能激勵我們的奮鬥心。以前我們有江海流,還不是授首本人環下嗎?生命要有相當的對手方有樂趣,你才會珍惜成敗。長亨須永遠記著我這番話。」 郝長亨道:「長亨永遠不會忘記。」 聶天還眼神變化,現出慈愛神色,道:「雅兒那孩子怎樣了?」 郝長亨苦笑道:「她在發脾氣,把自己關在艙房裡。唉!我們逼她上船,她怎會高興呢?幸好她尚未曉得燕飛和高彥的事,否則真不知道她會摔破多少東西。」 聶天還道:「你和她一向關係良好,照你看,她會否真的看上高彥那小子呢?」 郝長亨道:「如幫主以前問我這件事,我會有個肯定的答案,就是沒有可能。高彥這小子一無是處,貪財好嫖,口甜舌滑,吹牛皮不用眨眼,正是清雅最討厭的那種輕薄少年,不賞他兩記耳光,已是非常容忍他。可是!覛謑F】□牆翊未穎夫幕乩春螅蛓繫肆粢猓傢朻蟴匡逭庋r囊桓鋈說攪膠|矗陷虒瞏撟Ёr透匡逯閡U5蝯舋隆U娼腥說P摹!? 聶天還道:「你娶雅兒好嗎?」 郝長亨脫口道:「什麼?」 聶天還道:「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一了百了。雅兒一向對你有好感。論美貌,雅兒肯定是兩湖幫第一美女,待她定性點,會是個賢妻良母。唉!賢妻良母,我真的希望會是如此,這須看你馴妻的本領了。」 郝長亨急促的喘息道:「幫主!唉!幫主。我……」聶天還不悅道:「你嫌棄雅兒嗎?」 郝長亨忙道:「我怎有資格嫌棄她?問題是我一向視她如妹子,她亦當我親如兄弟,從沒有涉及男女之間的情愛。唉!幫主可否收回成命呢?照我看她和高彥只是鬧著玩,不會是認真的。」 聶天還啞然笑道:「你這小子一聽到要娶雅兒,立即改變說法,雅兒這麼可怕嗎?他媽的燕飛,今次真把我害慘了。總言之雅兒嫁誰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嫁給高彥,你快給我想辦法,否則便由你娶雅兒算了。」 郝長亨道:「只要幫主清楚地向清雅說出心中的想法,清雅會聽幫主話的。」 聶天還道:「我豈非須告訴她和燕飛的賭約嗎?誰知她會如何反應呢? 而且……唉!她反叛的性格你該和我一樣清楚。「郝長亨點頭道:「好吧!我會想辦法。」 聶天還道:「不論用什麼辦法,只要高彥那小子好夢成空便成,但也不可以令雅兒不快樂。那些說書的便有什麼比武招親之事,若真來個擂台比武,肯定在第一回合高彥便給人掃下擂台去。真不明白高彥有什麼可讓雅兒看上眼的。」 郝長亨道:「清雅怎肯任由我們擺佈,如她要作台主,恐怕沒有多少個人敢上台,萬一她故意輸給高彥,我們便是作繭自縛了。」 聶天還苦笑道:「我只是打個譬喻,最要緊是想個好辦法,如她真要嫁給高彥,我又無法違約出言阻止,我肯定會給氣得吐血。」 郝長亨再沒什麼好說的,忙點頭道:「明白了!長亨會想出十全十美的好辦法。」 第八章 大顯神通 燕飛坐在糧包之上,頭差點便碰到屋樑,陪伴他的是十六個高約尺半的小陶罐,有牛筋索捆緊,只要抓著索子的把手,點燃後可當手彈般向敵人目標投擲。 他把過百袋米糧搬走,填滿近門處的空位,打開地室入口,終尋得四箱「盜日瘋」,遂拆箱取寶,到糧包頂擺好陣勢,靜候敵人大駕。 剛才敵人的搜索隊曾打開倉門,發覺無路入倉,登時觸動敵人的整個搜查網。 現在糧倉已被重重包圍,敵人尚在不住增兵。 他卻是心情輕鬆,因為他試過用姬別傳授的方法,點燃了少許「盜日瘋」,立即產生一股濃黑如墨的毒煙,在地室內凝聚不散。以他的功力,吸一口後也感頭昏腦脹,有如火燒腦子想發瘋的感覺,實在非常厲害,難怪姚興這麼緊張此批毒物。 十六個盛滿「盜日瘋」的陶罐,十個被捏破脆薄的罐頂,現出三寸寬的圓孔,可供燃火之便。他沒有燒熟的烙鐵,只好將就點從木箱撕下長木條,亦可達致同樣的效果。 剩下的六罐寶貝被牛筋索串連起來,掛在背上。他當然一罐也不會留給敵人。 「燕飛!」 燕飛聞言長笑道:「宗政良兄別來無恙,燕某人路經此地,忽然想起忘了帶點東西,所以回家來取,宗兄請多多包涵。」 言罷雙掌上推,日月麗天大法全力施展。 「轟!」 倉頂像用紙糊似的不堪一擊,瓦片石屑木碎往上噴發,露出一個寬達半丈的大洞,聲勢懾人之極。 燕飛從糧包頂上站起來,上半身伸出破洞外,居高臨下的環視糧倉四周的形勢。 映入眼簾的是數以百計的火把照耀下的幢幢人影,遠近佈滿箭手,糧倉周圍的空地是數不清的戰士,以盾牌和長短武器布成強大的陣勢,圍得糧倉水洩不通。 如果沒有秘密武器,一百個燕飛恐怕也不能突圍而去。 燕飛在敵陣中迅快地找到領袖們的位置,在高手簇擁下,姚興、慕容麟、宗政良、狄伯友等人立在倉南空地的兵陣後,目光像利箭般朝他射來。 他特別注意姚興的神色,正驚異不已,顯然在猜測「盜日瘋」是否在他手上,又不知該否坦白告知慕容麟。不過無論他有何想法,已難改變即將發生的情況。 敵方人數雖多,卻沒有人沉不住氣,人人嚴陣以待,沒有發出聲息,只有火把燒得「辟啪」作響,照得糧倉四周明如白晝。 燕飛欣然笑道:「燕某人真感榮幸,竟累得各位勞師動眾,夜赴戰場,多謝各位這麼看得起燕某。」 慕容麟大喝道:「燕飛你死到臨頭,還要饒舌,識相的就束手就縛,也許尚有一線生機。」 燕飛暗裡取出火熠,打著後燃點木條,作好準備。心忖慕容麟如能活捉自己,送到慕容垂面前,肯定可討慕容垂的歡心。 微笑道:「慕容垂怎會有你這般蠢的兒子?如你老爹在場肯定沒有這番廢話。不信的話問興太子便明白。」 慕容麟先是大怒,接著現出驚疑的神色,詢問的目光投向姚興。 燕飛知道是時候了,抓起一個已開啟的陶罐。 宗政良冷笑道:「原來大名鼎鼎的燕飛也愛玩挑撥離間的手段。咦!太子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姚興沒閒情去理會慕容麟和宗政良,厲喝道:「你在倉內幹過什麼?」 燕飛的太陽真火傳入燃著的木條,登時催發木條的火勢,木條再插入盛滿「盜日瘋」的陶罐內,發出只有他聽到的「吱吱」響聲。大笑道:「連太子也開始語無倫次了,我在倉內幹過什麼呢?當然是搬運的粗重工夫哩!」 這時只要有雙眼的,都看到一股煙從燕飛身旁冒起,卻沒有直升上高空,而是纏繞著燕飛突出屋頂的上半身,由淡轉濃,情景詭異莫名。 姚興第一個知道不妙,狂喝道:「散開!他手上有毒煙彈。」 慕容麟、宗政良等愕然以對,在這種情況下,豈是說退便退。 燕飛歎道:「遲哩!」 在眾人眼睜睜下,忽然見到燕飛舉手托著一個不住冒出濃黑煙霧,火花迸濺的怪東西。然後燕飛大手一揮,怪球化為紅芒,疾如流星,拖著黑色的長尾巴,摟頭蓋頂的往姚興擲去。 姚興大駭後退時,罐子已擊中地面爆破,陶片激濺,濃黑的毒煙貼地向四面八方翻滾,瞬間已把倉房南面大片空地吞噬,還不住蔓延。 驚叫聲、嗆咳聲震天響起,兵陣立時潰不成陣,亂成一團,更有人大叫「眼痛」。 另三方面的箭手不待令下,千箭齊發,朝屋頂的燕飛射去。 燕飛也想不到「盜日瘋」威力如此狂猛難擋,暗叫好險,從容縮回倉房內,任由箭矢在上方掠過,又點燃另一陶罐。 同時展開胎息之術,毒煙此時不但籠罩屋頂,更往下墜填滿倉房沒擺放米糧的空間,以燕飛的目力,也沒法在煙內視物。 第二個火器擲出,投往倉北空地。 南面的濃煙已沿往倉房東西兩邊捲至,本是無懈可擊的包圍網立即崩潰,敵人亂竄亂撞的往外退開,希望能逃出災場,一時混亂至極點。 局勢完全控制燕飛手上。 如在廣闊的戰場上,「盜日瘋」雖然威力驚人,始終效用有限。可是在這麼一個屋舍重重圍繞的環境裡,卻把其威力發揮得淋離盡致。 陶罐一個接一個擲出,由近而遠,不一會整個匈奴幫總壇全被毒煙籠罩,敵軍只懂爭先恐後的逃出總壇去。 擲七、八罐的「盜日瘋」後,燕飛的目標再不區限於匈奴幫總壇內,而是通往碼頭區的建康街。 接著燕飛把以索子連繫的六個陶罐掛在背後,咬著燃燒的木條,左右手再各提一罐,從屋頂竄出,投往地上,趁敵我難分之際,冒著黑煙,朝碼頭區摸去。 ※※※ 鳳凰湖,議堂。 宋悲風續道:「燕飛從穎水潛入邊荒集後,我怕他出事,不敢離開,留在原地等候他,好在必要時他可以有個接應。」 劉裕、慕容戰、屠奉三、卓狂生、江文清至此方鬆一口氣。 卓狂生讚歎道:「不愧是我們邊荒第一高手,在這樣的形勢下,仍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入邊荒集去。」 江文清道:「現時在南方,水底功夫最好的應數聶天還,北方則是『龍王'呂光,不過即使是這兩個人,也還沒有不用到水面換氣,而能潛泳一里的本領,燕飛真令人難以相信。」 宋悲風道:「昔日大少爺把他從邊荒救回烏衣巷,他便曾斷絕口鼻呼吸達百日之久,依然生機不斷。比起來,閉氣一里只屬小兒科。」 慕容戰道:「燕飛的武功每天都在進步中,如他不是有超凡入聖的本領,憑什麼斬殺與慕容垂武功相若的漢族高手竺法慶,又如何能與有南方第一人之稱的孫恩鬥個旗鼓相當?燕飛是荒人的光榮,我佩服他。」 劉裕道:「聽宋老哥的話,似乎尚有下文。」 宋悲風點頭道:「我始終不能放心,燕飛再高明,一旦被敵人發現,怎都敵不過數以萬計的敵兵。多我一個人雖然分別不大,但我總算可幫他,所以一直守在穎水旁,不敢離開。」 卓狂生豎起拇指讚道:「好漢子,完全置生死於度外。」 宋悲風道:「勿要讚我,我只是行心之所安,這是我從安公處學來的。」 屠奉三大感興趣的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宋悲風深吸一口氣道:「我等了半個許時辰,忽然聽見小建康喊聲震天,戰馬哀鳴,當我以為燕飛遇險時,該處冒起一股股濃黑的煙,且不住擴散蔓延,最後連碼頭區也被黑煙籠罩,敵人則四散奔逃,情況混亂。」 人人聽得瞠目結舌,沒有人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 卓狂生倒抽一口氣道:「『盜日瘋'?」 屠奉三恍然大悟道:「對!我們的小飛找到『盜日瘋'哩!」 宋悲風道:「我也是這麼想,且還以為燕飛會借毒煙遁回穎水去,於是耐心等待,豈知直等至天明,仍未見他回來,又怕被敵人發現,只好趕回來向諸位報告。」 劉裕忽然跳將起來,走出議堂外,一會後回來。見人人以詢問的目光瞧著自己,笑道:「我著人去找呼雷當家。」 屠奉三拍腿道:「對!還是劉爺思慮周詳。」 慕容戰莫名奇妙道:「為何忽然要找呼雷方來呢?」 江文清道:「因為劉爺看破燕飛只是製造逃遁的假象,以惑敵人耳目,事實上他是反躲進採花居的地道去。而為防內奸洩露燕飛沒有回來的消息,故須找呼雷方來,設法迷惑內奸,甚或立即處決他。」 劉裕欣然點頭,論智計,江文清實不在屠奉三之下,各有所長,但江文清因江海流慘死,大江幫潰敗,信心受挫,但現在她已逐漸回復過來,光芒漸復。 卓狂生皺眉道:「毒香都給他用光了,還冒險留在邊荒集幹什麼呢? 屠奉三道:「當然不是這樣。『盜日瘋'肯定不是藏在採花居,而是在小建康內,最有可能是原匈奴幫總壇的地下密室內。我不知道小飛是如何辦到的,但他肯定找到『盜日瘋',然後引來大批敵人,任他們重重圍困,再以『盜日瘋'對付敵人,弄清楚『盜日瘋'的威力後,帶走餘下的『盜日瘋',藏身秘道,好和我們來個裡應外合。」 卓狂生道:「如此膽大包天的人,天下間數不出幾個來。」 劉裕問宋悲風道:「『盜日瘋'多久後消散?」 宋悲風道:「說出來你肯定不相信,濃煙持續近一個時辰,方慢慢消散。照我隔遠觀察,吸入濃煙者都要躺在地上休息,還要用水洗眼,如果我們在這樣的情況下攻集,會容易很多。」 屠奉三拍桌道:「如此我們大勝可期,只要我們能攻入東大街,進佔盛豐海味,便可以與燕飛會合,再由採花居直取夜窩子的心臟古鐘樓,那時任敵人兵力在我們三倍之上,亦要全面崩潰。」 慕容戰道:「這並不容易,現在敵人在集外廣置拒馬,正是使我們難作強攻。」 屠奉三冷笑道:「有高牆護河的大城不是一樣會被人攻陷嗎?何況是沒有城牆的邊荒集。濃霧再加上凌厲的遠程火器,我要逼敵人不得不退守夜窩子,那時主動權將完全控制在我們手上。在濃霧裡,有準備的一方將可佔盡便宜,而敵人將陷於因防線過長而全面捱打的劣局。哼!我是不會教敵人有翻身的機會的。」 慕容戰欣然道:「只要屠兄能打破一個缺口,我可以領兵長驅直入,佔領目標。」 劉裕道:「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姚興既是擅守的人,又從內奸處清楚我們非是徒靠勇力,肯定有應付的辦法,例如在夜窩子外重重設阱佈防,再以精銳的快速部隊和我們攻入集內的兄弟硬撼,那時將會入集容易出集難。如我們被強逐出去,將會牽連全局,兵敗如山倒。」 屠奉三道:「我們可恃的只有燕飛作內應和濃霧兩大優勢,所以必須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才能打一場爽脆俐落,漂漂亮亮的勝仗。我們直到這刻仍沒有宰掉呂明,正是要通過他騙倒姚興,令他算計錯誤。」 江文清道:「可是現在尋得『盜日瘋',姚興當然不曉得是宋大哥湊巧撞破,而會猜是呂明已被揭破內奸的身份,在嚴刑銬打下洩露秘密。」 屠奉三道:「所以我們劉爺才去找呼雷當家,因為呂明再沒有任何用處,但我們已達到目的,使姚興誤以為我們準備全面進攻邊荒集,放改採以逸待勞的守勢,而非令我們害怕的出集迎擊。現在姚興縱然想改變主意,也為時已晚,只是徒亂軍心。」 卓狂生笑道:「敵人的軍心不亂才怪,只是燕飛一人,已弄得他們人仰馬翻,亂成一團,對他們士氣的打擊實不可估量。」 又歎道:「我這本天書肯定愈寫愈精采,自古以來,哪有一場戰爭是這樣打的呢?」 宋悲風道:「我們何時起行?」 眾人目光都落在劉裕身上,他是主帥,此事當然由他決定。 劉裕向屠奉三望去。 屠奉三道:「最少尚須一天時間我們才準備妥當,不過可派出先頭部隊,使對方感到壓力,不敢隨意改變已決定的戰略。」 劉裕點頭道:「好主意!慕容當家的五千先頭部隊明天動身,直逼邊荒集,由姚猛作你的副帥,高彥負責情報和聯絡。切記避免與敵人正面交鋒,只宜采游擊戰術,你的戰略目標是要令敵人不得不退守邊荒集。」 慕容戰欣然領命,信心十足的道:「換了在別的地方我不敢大言不慚,可是在我熟悉的邊荒,慕容戰必不負所托。」 屠奉三道:「慕容兄的目的地是鎮荒崗,此崗易守難攻,在那裡設寨立營,加上姬大少的凌厲火器,足可鎮懾敵人,控制形勢。」 慕容戰道:「一切依計而行,我會有分寸的,不會因貪功而犯險。」 劉裕道:「為了迷惑敵人,使他們兵力分散,我們在穎水東岸也須有些行動,屠兄認為如何呢?」 屠奉三道:「我們真正能投入戰場的戰士在一萬二千人間,所以只可以分出一支五百人的部隊負責這項任務,不過加上火器之助,對方的防禦又只是裝個模樣,該是勝任有餘。我提議由陰奇指揮這支突擊部隊,他特別擅長此種戰術,且在與兩湖幫的戰爭裡累積了豐富的經驗,不作第二人想。」 稍頓續道:「另一支三千人的全騎兵部隊,於正午起程,由拓跋儀指揮,一方面支援慕容兄的先鋒部隊,一俟慕容兄站穩陣腳,便可以繞過邊荒集,到達穎水上游,斷其與北面的水陸聯繫。」 各人均無異議,慕容戰和拓跋儀的部隊均以胡人戰士為主,胡人最擅馬戰,由他們擔當這些任務,是最適合不過了。 劉裕道:「餘下的三千五百戰士和五千名由工匠、醫士、腳夫等組成支援部隊合共八千五百人,於後天早上出發,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大計,將全面展開。」 眾人皆敬諾。 此時呼雷方來了。 第九章 集底臥龍 燕飛在地道的暗黑裡醒過來,心裡一片平靜。 地道空氣混濁,牆壁濕漉漉的,充滿霉爛的感覺。除了自己的心跳外,地道是沉凝靜止的安謐。他試著由胎息轉為外呼吸,立即廢然而上,地道裡的霉氣,可以令人嗅入致死。他並不驚慌,他當然知道在大白天,一出地道,被人發覺的風險會相對地增加,但他可以隨時從沒有敵軍留守的盛豐海味出口,去吸一吸新鮮空氣。 他也並不擔心如何報訊給同伴,因為昨晚這襄所發生的事,必落入荒人探子的眼內,同報劉裕。以劉裕的才智,會猜十他現在的處境狀況,再天衣無縫地和自己配合。這就是屢次出生入死,並肩作戰而來的默契。 如在正常的情況下,縱然荒人兵力多上集內敵人一倍,也沒法攻陷邊荒集,何況現在荒人部隊實力及不上敵人的一半? 但燕飛已曉得勝券在握,關鍵處在於荒人再小用為攻集部隊和進佔鐘樓的奇兵,兩者如何配合的難題而頭痛。 最初的構思是當荒人的高手囤成功佔領古鐘樓後,集外的部隊強攻入邊荒集內,可是如被敵人力抗於夜窩廣外,高手團將變成孤軍,用盡火器箭矢後,便只餘待宰的命運。 現時則形勢逆轉,攻集大軍可以從容攻集,只要能控制柬大街,便可以從盛豐海味的秘道直指夜窩子的心臟地帶,加上威力驚人的人大罐『盜日瘋',任敵人兵力如何強大,也要吃不完兜著走。 燕飛緩緩站起來,朝盛豐海味的方向走去,該是時候出去透透氣了,否則他會被悶死。現在該是晚上吧!又或許是日落西山的時分。 天剛入黑,紀千千主婢接到風娘通知,要立即起程。 小詩擔心的道:「是否有敵人來了?晚上騎馬很危險哩。」 紀千千微笑道:「你只要跟著我便成,我會照顧你嘛!凡事都叮以從另一個角度去看,我反覺得黑夜行軍,驚險又神秘,蠻好玩的。」 又笑道:「你更不用擔心安全,若要擔心便為慕容垂要對付的人擔心吧!主動權全操在他手上,對方正被他牽著鼻子走。」 小詩更是愁容滿面,低聲道:「小姐很看得起慕容垂,唉!他這麼可怕,誰可以擊敗他呢?」 紀千千聳肩漫不經意的道:「可惜他有個命中注定的剋星,而那個人便是小姐我。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這兩句話,並不是只在口上說來洩憤的。」 小詩愕然道:「小姐原來是痛恨慕容垂的。」 紀千千輕輕道:「如不是他,我的小詩便不用受苦,我不找他算帳該找誰呢?」 小詩感動的道:「小姐對我真好。」 紀千千道:「現在我們足到台壁去,因為慕容永已中計,誤以為我們要經太行大道進攻長廣。哼!慕容垂,這次你被我看穿了。」 屠奉三和慕容戰在湖旁坐下,不約而同的叫道:「濕氣很重!」 兩人相視而笑。 慕容戰啞然笑道:「事實上每個人都暗自擔心,老紅預測的人霧會否如期降臨,更怕是來早了,我們便要進退失據。」 屠奉三道:「如果劉裕確是南方的真命天子,這場大霧便該來得恰是時候。」 慕容戰愕然道:「這種信心究竟足好是壞呢?若錯了豈非害了白己?」 屠奉三微笑道:「天命雖然難測,卻非是無跡可尋,我愈來愈相信謝安沒看錯人,到最近的火石災異,更令我深信不疑。答案即將揭曉,我正拭目以待。」 慕容戰道:「劉裕在新郎河,一箭破『隱龍'那一手確玩得很漂亮,最令人感動是他玉成了高彥的好事,你是否決定全力助他在南方爭天下呢?」 屠奉三道:「他是我報復桓玄的唯一希望,我還有另一個選擇嗎?」 慕容戰道:「桓玄的『斷玉寒'是不是真如傳說般的厲害?」 屠奉三沉聲道:「桓玄自幼便顯露出練武的天分,他的刀專講氣勢,非常霸道狠毒,如單打獨鬥,我對戰勝他並沒有十足把握。」 慕容戰道:「聽你這麼說,桓玄確有真材實料。」 屠奉三道:「九品高手不是用來唬人的,看謝玄能與慕容垂平分秋色,又輕易斬殺竺不歸,可推想排名僅次於謝玄的這另一玄,刀法不會差到哪裡去。」 慕容戰沉吟片晌,道:「我想問你一個私人的問題,可以嗎?」 屠奉三道:「我早當你是我的知己,有什麼想問的,放馬過來吧!」 慕容戰有感而發道:「我和你在行事作風上比較接近,且沒有利益衝突,所以從一開始便談得投契,唉!事實上我們現在於很多方面部足同病相憐。」 屠奉三點頭道:「我只想到大家都有一批兒郎追隨,又都必須以逞荒集為安身立命之所兩方面。」 慕容戰道:「千千又如何呢?」 屠奉二道:「你竟是要問這個問題?」 沉吟片刻,道:「我真的沒有妒忌燕飛,為何會這樣廣呢?或許是我被紀千千捨己為人的精神感動了,義或觸動了內心久已被埋藏的情感。邊荒集是自由的地方,沒有能獨霸的強權,沒有門第之別,紀千千有她選擇的自由,有權挑選對象,而燕飛確是今人欽佩的人,所有這些原因結合起來,我輕易接受了這既成的事實。」 慕容戰欣然道:「說得好!既成為現實,只好接受。燕飛對千千不顧生死的真情亦令人感動,使人拋開私心,只要千千幸福便成,其它都無關痛癢。」 屠奉三道:「你的族人已捨長安出關外與慕容垂正面交鋒,你有什麼打算呢?」 慕容戰歎道:「結果會是如何?不用猜也曉得,慕容垂會成為我的桓玄,而拓跋珪則是劉裕,情況雖不盡相同,大致的形勢卻沒有分別。看!這不是同病相憐嗎…」屠奉三問道:「拓跋珪是怎樣的一個人?」 慕容戰道:「據我們所知,拓跋珪是慕容垂最忌憚的人,一直想把他收為己用。遠在當馬賊時,拓跋珪早顯露他的光芒,苻堅派人討伐他,沒有一次能佔便宜。他的騎戰在北方非常有名氣,看看拓跋儀便可測知其本領的一二,如給他站穩陣腳,北方恐怕只有慕容垂有資格作他的對手。」 屠奉三道:「他是個可以合作的人嗎?」 慕容戰道:「那須看他與燕飛的交情。此人心狠手辣,矢志恢復代國,是個以民族為重的人。」 屠奉三微笑道:「這麼說,直至擊垮慕容垂之前,他會與我們同心協力,往後便很難預測了。」 慕容戰堅決地道:「只要能毅慕容垂,救回千千主婢,其它的事再不放在我的心上。」 屠奉二道:「此正是劉裕建立起一支全夜窩族邊荒勁旅的原因,只要邊荒集回復以前的興盛,我們的影響力會跨越邊荒,同時主宰南北的榮枯,只有這樣我們才活得有意義,活得轟烈。這更是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情況,老卓的邊荒史會如他所說的,愈寫愈精采。對嗎?」 兩人對視而笑,均感痛快。 拓跋儀揭帳而入,劉裕正用心研究攤開在地氈上,由卓狂生製作的邊荒地圖,邊荒集是圖心的一個紅點。 劉裕抬頭瞥拓跋儀一眼後,目光回到地圖上,語調輕鬆的道:「我不理你用什麼方法,都要把敵人牽制在逼荒集,今他們不敢冒險出集迎擊我們。」 拓跋儀在地圖另一邊面對劉裕蹲卜來,雙日閃閃生輝道:「你給我多少人?」 劉裕迎上他的日光,微笑道:「三千騎兵如何呢?以你的族人為骨幹,副帥任你選,但最好不是鐘樓議會的成員。」 拓跋儀想起拓跋珪,劉裕在這方面與拓跋珪很相似,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態,令人沒法懷疑他是否有必勝的信心。這種神態形成一股使人難以抵擋的風采魅力。他們都是天生的領袖,擁有時爭霸天下的天分才情。假若有一天正如拓跋珪所料的,兩人在戰場上交鋒,究竟會是怎樣的一番精采景況呢? 拓跋儀從容道:「如我們從這裡晝夜不息的趕路,兩大後到達邊荒集,人馬將疲乏不堪,還如何和敵人進行比腳力的游擊追逐戰呢?」 劉裕道:「你忘了由這裡到逼荒集的水路,完全控制在我們手上嗎?水道的安全由大小姐負責,你該可放心。我們會送你一程,在最接近邊荒集處放你們三千精騎登岸。」 拓跋儀問道:「東岸還是西岸?」 劉裕道:「此時慕容戰的五千快騎,該已從陸路開抵鎮荒崗,你從東岸登陸,隔著穎水全速奔往上游,務要引起敵人注意,令敵人疑神疑鬼,不敢於慕容戰陣腳未穩之際迎頭痛擊。」 拓跋儀皺眉道:「敵人從內奸處得到確切的情報,對我們的兵力瞭如指掌,用你的方法吧!假設我是姚興和慕容麟,只須派出一支萬人部隊,擇弱噬之,在這樣的情況肯定會立即渡河追亡逐北,直至把我們殲滅。而他們留守的軍隊,不但仍有足夠的兵力守穩邊荒集,還可分兵出集突擊慕容戰。」 劉裕不答反問道:「慕容鱗是怎樣的一個人?」 拓跋儀答道:「慕容麟是慕容垂愛姬生的小兒子,自小狡詐多變,慕容垂一直不喜歡他,兼且做了幾件令慕容垂很惱火的事,所以一直對他疏遠,難得見他一面、因此慕容麟一直戰戰兢兢的夾著尾巴做人。到淝水之戰後,慕容垂叛秦立國,慕容鱗於反秦戰爭裡屢立大功,才逐漸得到慕容垂的寵信,被任為撫軍大將軍。慕容垂稱帝后,更被封為趙王,聲望陡增。現在看他被派來邊荒集,可知慕容垂正重用他。」 劉裕道:「他用兵的本領如何?」 拓跋儀道:「慕容麟用兵頗有乃父之風,不在慕容寶之下,肯定勝過慕容詳,愛險中求勝,擅用奇兵。正因我深悉他的行事作風,所以知道他不會對我的區區三千人坐視不理,任由我們封鎖上游,再前後夾擊邊荒集。」 劉裕道:「我正是怕他不出集追擊你們。而你的目鏢是要令敵人勞而無功,今他們抹不著影,你們甚至可逃進巫女丘原的沼澤區去,使追兵進退兩難。只要捱至大霧降臨,你便可以隨機應變,或反擊追兵,或撇掉敵人渡過穎水,從北面兵逼邊荒集。」 拓跋儀目射奇光,凝望劉裕好半晌,點頭道:「明白了!」 劉裕微笑道:「在擊敗慕容垂救回千千主婢前,我們該是合作無間的戰友,對嗎?」 拓跋儀聽出他話中有話,暗歎一口氣,點頭應是。 兩人商量好夾擊邊荒集等各方面的細節後,拓跋儀領命離開,去準備一切。此時屠奉三、江文清、姬別、紅子春、陰奇、呼雷方和高彥聯袂而至,開始另一個軍事會議。 燕飛呼吸苦地面的新鮮空氣,體會著「做人」的滋味。 在這一刻仙門的存在與否,根本不值得他費神去想。 一隊騎兵在外面的東大街馳過,從盛豐海味的門隙瞧出去,看不到任何敵人,他仍然感受到邊荒集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氣氛。 對姚興和慕容麟來說,今次都是不容有失,一來很難向自己的老爹交待,二是面子攸關,更重要是失去邊荒集等如失去邊荒,會斷送掉南北的聯繫。 荒人的反擊力和決心,都出乎南北各大霸主的意料之外,如歷史能倒流,恐怕沒有人想改變邊荒集。 那時的逞荒集,各大勢力對峙制衡,不論慕容垂或姚萇,均可通過公平的交易從中獲益。可是若今次反攻邊荒集成功,慕容垂和姚萇不但難以從邊荒集得益獲利,還平空增添一個在邊荒蓄勢以待、隨時從邊荒撲出來的強大勁敵。 邊荒的兵力遠比不上慕容垂或姚萇的大軍,可是卻有強大的經濟和最出色的人材作後盾,其能發揮的威力是無可估量的。 燕飛有種衝動,想趁敵人沒有防備之際,殺出邊荒集去與己方人馬會合。旋又放棄這個想法,倒不是他沒把握出集,只是怕敵人起疑,搜遍他現身的區域,發現『盜日瘋'的藏處,那就得不償失。 所以他只能耐心靜候,等待大霧的降臨,那是約定了「動手」的最好信號。 當大霧來臨,反攻邊荒集的行動將全面開展,而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又有『盜日瘋'在手,可以發揮驚人的力量,把整個攻防戰的形勢扭轉過來。 又一隊人馬從東門的方向馳來,隱隱聽到兩人對話的聲音。 燕飛功眾雙耳,全神竊聽。 悶氣一掃而空,在敵人以為他早巳離集的情況下,他是否可以憑絕世的靈覺身法,作個神奇的探子,全盤把握敵人的作戰計劃和情況呢? 他知道的愈多,愈清楚集內的防禦部署,反攻時,會更有把握。 第十章 西瓜皮炮 屠奉二首先道:「我們的賭仙兼醫神,列穎水上接收一批孔老大運來的刀傷藥,二撇爺則帶了一批好於,去肅清敵人派到這裡來的哨探,所以缺席。」 慕容戰道:「姚猛正安排明早起程的預備工夫,每人只帶十天的乾糧和食水,全由我們的龐大廚精製。可是戰矢和火器卻裝滿五百頭騾子。」 劉裕向卓托生問道:「霧燈的製作和操練結果如何呢?」 卓狂生笑道:「兩天前已製成近百盞各穴霧燈,燈號傳送的方式由本人繪圖說明,忘記了可在霧巾檢看同卷,保證萬無一失,只有呆子才會看錯燈號。最特別的地方是所有燈號手全由諳武功的女將負責,在這方面她們的表現比男性出色,至少打燈的手勢姿態便教人賞心悅目。」 眾人無小莞爾,卓狂生就是這種標新立異的人,不過又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大膽和創新。 劉裕道:「你老哥說的誰敢反對呢、就由你負責分派燈號手,安插往每一支部隊裡去。」 卓狂生:「早辦妥哩!」 呼雷方歎道:「我知道你們信任我,可是經呂明一事,我對屬下再沒有以前的信心,如我們直接參與戰爭,怕會出亂子。」 江文清道:「我們曾多次討論這個問題,結論是呂明只是個別的例子,想投降的早就在邊荒淪陷時向姚興投降了,其它隨大家逃出來的,都是經過時間的考驗。」 卓狂生道:「在這動亂的時代,邊荒集是最後的一幅淨土福地,她是超越種族的,夜窩族正代表著這大亂時代的一個理想,一個絕不可能在邊荒外實現的夢想:任何人來到這裡,都會被逼荒集的獨特處迷倒,誰敢不同意我這句話?」 帳內眾人默不作聲。 卓狂生的話打動了每一個人的心。 劉裕打破沉默道:「這是呼雷當家和族人,證明你們對邊荒集忠誠的機會,否則邊荒集光復後,將沒有你們立足之地。」 呼雷方點頭道:「明白了!多謝各位肯給我們這個機會,我會回去和族人說清楚,讓他們自由選擇參與或退出。」 劉裕轉向高彥道:「派給你的任務幹得如何?」 高彥傲然道:「我手下一百二十名探子,已全體出動,形成以邊荒集為中心,籠罩縱橫達百里的精密情報網,任何風吹草動,都沒法瞞我。」 劉裕接著向呼雷方道:「呼雷當家請去與族人說明現在的情況,我想知道有多少人參與。」 呼雷方領命去了。 紅子春對劉裕這一手非常欣賞,道:「無論我們如何信任呼雷方,可是此事關係到荒人的生死存亡,有所保留是聰明的。」 卓狂生磨拳擦掌道:「該入正題了,過了今晚恐怕沒有靜心思索考量的機會。」 劉裕笑道:「請屠館主賜示。」 屠奉二欣然道:「館主是我們卓名十的尊稱,我的刺客館早解散了。」 說時從懷裡取出一個圖卷,平放在邊荒圖上,赫然是邊荒集的全圖,當然也是由卓狂生精製。 屠奉三手指落在東大街秘道入口的盛豐海味處,目光灼灼的打量眾人,沉聲道:「只要我們能攻佔這區域,我們便有機會大勝,再沒有更好的戰略。」 姬別道:「盛豐海味近處便是夜窩子,要攻至此處不但須突破敵人重重防禦,還要應付從中撲出來反擊力遠比我們強大的敵人,絕不容易。」 此時末悲風和龐義來了,加入討論。 宋悲風道:「如我們強攻邊荒集,縱然有火器之助,又有濃霧掩護,兵員折損必重,當我們兵力被大幅削弱,即使成功佔領鐘樓,仍擋不住敵人的反撲。」 姬別提醒道:「我這幾天趕製的火器,只夠一晚激戰之用,一旦被敵人強逐出集外,將無力作出第二回攻勢。」 高彥道:「刺激處正在於此,必須一戰功成,不成功便成仁。他奶奶的娘。」 屠奉三道:「如被敵人曉得我們的軍事目標,此戰必敗無疑,所以必須採取惑敵的手段,從敵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人手,方有可能達致軍事口標,加上燕飛這著厲害棋子的配合,在敵人強大的防禦網打開一個缺門,再把這缺口擴大,令敵人出現崩潰的現象。」 紅子春皺眉道:「何處人手方是叫敵人意想不到呢?」 慕容戰劇震道:「當然是敵人防禦力量最強大之處,那才是料想不列的,不過這不就是以硬碰硬嗎?」 龐義道:「照現時的情況來看,敵人的防禦是堅不可摧,不論從東南西北那個方向進攻,都是非常艱苦。」 江文清瞄劉裕一眼,輕輕道:「你會選從東門進攻嗎?」 劉裕感到她瞄自己那—眼充滿能攝魄勾魂的魔力,又似乎在說明地也擁有同樣高超的智慧,猜到他和屠奉三的策略。 龐義老實地答道:「揀東門等若送死,一邊就是穎水之險,沿岸處滿佈地壘箭樓,南面則是敵人的拒馬陣和守陣的箭手,說不定還有幾座投石機,我們傾盡全力恐怕仍摸不到東門。」 慕容戰道:「可是如攻陷東門,我們可長驅直入,敵人必然陣腳大亂,弄不清我們究竟是要攻東門還是小建康。」 屠奉三道:「所以穎水西岸的碼頭區是敵人必守之地,反之如我們進攻其它三門,敵人還可以誘我們深入,然後從夜窩子出擊,多方同時猛擊我們。」 紅子春擔心的道:「攻打東門會令我們付出沉重的代價,划算嗎?」 此時拓跋儀回來了,興致勃勃的加入會議。 劉裕向拓跋儀解釋一遍後,微笑道:「邊荒集穎水東西沿岸一帶,防禦力似強實弱,是我們力能攻克的,只要我們完成兩個條件。」 姬別道:「什麼條件?」 屠奉三道:「就是摧毀穎水東岸的箭樓和破壞攔河的兩重木柵。」 拓跋儀喝道:「好主意!我們比任何人都清楚,沒有城牆的邊荒集是很難同時應付前後夾擊的,當你們從南面發動攻勢,我可以由北面沿穎水壓逼敵人,令他們沒法集中力量抵禦你們。」 陰奇道:「穎水東岸的箭樓包在我身上,有擋箭車加上火器,清除它們是斬瓜切菜般的容易事。敵人肯定不會將大軍擺在東岸。」 劉裕欣然道:「前後夾擊太便宜敵人了,我要的是在濃霧的掩護下,四面八方的衝擊敵人,於敵人忙於應付之際,突然向沿岸區發動意想不到的猛烈攻擊,瓦解敵人本已低落的鬥志。」 江文清柔聲道:「我們的雙頭船是否町在這種情況下稍盡綿力呢?」 屠奉三代答道:「能否破關,全看大小姐精湛的水上戰術。」 劉裕心中百般滋味,隨著敵我形勢的變化,作戰計劃不住修改,最後的方案終於擬定。回想從前,開始時很多想法都是不成熟的。在這個戰略考量的過程裡,他學到當主帥的珍貴經驗。最使他有深刻感受的是眾人對他的信任,而這種對領袖的信心,建立於淮水之戰的大勝,令上下一心,人人為共同目標奮鬥。假如有一天,北府兵出現同樣的情況,不論桓玄和孫恩,都沒可能是他的對手。 江文清道:「明白了!兩重木柵根本不放在我心上,只要從水底加以破壞,我可以憑雙頭船的鐵製船頭破閘直上,從水上攻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紅子春大喜道:「逆水而行仍辦得到嗎?」 江文清道:「人力加風力,再加上把木柵水底的部分無暗中破壞,絕對沒有問題。至於如何令敵人措手不及,便要靠其它方面天衣無縫的配合了。」 陰奇道:「破壞木柵由我負責,以前我們振荊會為對付兩湖幫,訓練了大批專事從水底搞破壞的手足,此事由他們進行,應是綽有餘裕。」 江文清欣然謝道:「我們又再次並肩作戰了。」 劉裕心忖這也是異數,江文清和陰奇本是風馬牛不相關的兩個人,彼此性格作風均截然不同,但因一次生死與共的並肩作戰,建立起深厚的交情,所以陰奇樂意提供協助。 此時他更有信心江文清和屠奉三聯合起來的作用,會超過其實力的總和,因可互補不足。最微妙是在形象上,江文清因是江海流的女兒,得到南方幫會的尊敬;而屠奉三則是惡名遠播,人人驚懼的人物。兩人合作,當然令人又敬又畏。 屠奉三道:「現在大家該清楚掌握今次反攻計劃的重點,餘下就是如何配合和細節小問題。幸好尚有一晚時間,我們可以從長計議。」 卓狂生道:「計劃不要定得太死太精細,臨場發揮,能隨機應變,方是最佳策略。」 屠奉三笑道:「卓館主言之成理,我們可以開始了。」 「荒人擅用火器,我們第一次攻打邊荒集便曾吃過大虧,所以我特別囑人在北方搜羅火器,以毒攻毒,讓荒人驚奇一下。哈……」燕飛認得足慕容麟的聲音,心中暗忖,他手上究竟有麼厲害火器呢? 邊荒集是個沒有城牆護河的城池,其攻防戰的方武亦與其它城池有別,必須憑仗障礙陷阱,配以巨大殺傷力的火器,方有穩守的可能性。邊荒集的第一場大戰,充分顯示出荒人的創造力,為城池攻防戰寫下新的一頁,同時也啟發了敵人。 另一人道:「太子不可不如,這批西瓜皮炮威力驚人,且有千個之多,如我們採取誘敵之計,誘敵人主力深入,肯定可一舉擊垮敵人,絕無僥倖可言。」 說話的是宗政良。 燕飛大訝,慕容鱗和姚興似乎巳「和好如初」,再不因『盜日瘋'而心存芥蒂。 慕容鱗意氣風發道:「政良!東西是你找回來的,就由你向太子和狄將軍解釋西瓜皮炮的威力和用法。」 由於人馬不住接近,聲音更為清晰。 宗政良道:「這批火器我是從東萊的火器廠買回來,形似大西瓜,故名西瓜皮炮。外殼是用二十層紙製成,再包兩層麻布,內裝火藥。厲害處是每個放入一百五十枚小鐵蒺藜,頂上安引信,用時像爆竹般點燃拋送,紙殼爆裂時,蒺藜四射,防無可防,如擊中眼睛面門,更可立即重創敵人。」 姚興大笑道:「如此將可補『盜日瘋'之失。」 姚興、慕容鱗、宗政良、狄伯友和十多名將領,來到盛豐海味外的東大街附近,勒騎停下,掉轉馬頭,朝東門方向瞧去。 車輪聲自遠而近。 燕飛按下刺殺姚興及慕容麟的衝動,一來因沒有得手的把握,更因想到除非能同時殺死姚興和慕容麟,否則作用不大,而這是沒有可能的。最怕是對方生出退意,來個焦土大撤退,那便是弄巧反拙了。 同時捫心自問,敵人確是窮竭心力地應付今次荒人的反攻,只是這批厲害火器,已足以粉碎荒人的反攻美夢。假如大霧沒有如預測般出現,此仗將以荒人的全軍覆沒告終。 不過縱然大霧降臨,敵人有火器助陣,加廠可固守高樓林立的夜窩子,仍是佔盡上風。 慕容麟道:「荒人兵力遠及不上我們,故只有採取惑敵之計,裝作從四面八方攻打我們,事實上卻集中力量在我們防線的某—點作突破。所以政良這誘敵深入之計,是上上之策。」 宗政良得慕容麟讚賞,興奮的道:「我很清楚荒人,他們說話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行事則不守常規,猜測他們會用什麼戰略,等如猜測瘋子的行為。我認為應付他們的方法,是在夜窩子部署應變的部隊,那就不論荒人猛攻何處,我們也可以狠狠還擊。這正是誘敵主力深入險地的戰術。」 慕容麟欣然道:「太子有何高見?」 姚興領頭策騎移往對街的行人道上,好讓裝滿西瓜皮炮的輜車通過,一時街上充滿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音和護行騎卜戰馬踏地的啼聲。 混亂的雜音絲毫不影響燕飛一對靈耳的收聽能力,一顆心卻不住往下沉,敵人守中帶攻的戰術確是無懈可擊,不容易破解。最大的問題是敵人兵力在己方一倍以上,又有險可守,防禦重重。己方除靠一場濃霧外,在很多方面都比不上敵人。 自己是否仍要留在這衷發呆呢? 姚興道:「假如敵人水陸兩路夾擊邊荒集義如何呢?在水路上,我們絕非擁有十二艘雙頭船,戰鬥力強盛的大江幫對手。」 慕容麟道:「我一點都不擔心,還希望他們蠢得從水路攻來。穎水西岸不但是我們重兵所在,且有地壘箭樓大幅加強防禦力。如果太子還不放心,我們可以在小建康和東門分別部署兩支輕甲兵,配以投石機和火箭,一定可殺得敵人船毀人亡。」 宗政良也道:「我們佔有上游之利,可放逐淋上火油、裝滿易燃物的火船順流克敵,任他們的雙頭船如何厲害,也難以抵擋。」 姚興沉聲道:「伯友認為我們採取這些方法,可守得住碼頭區嗎?」 狄伯友沉吟片刻,道:「敵人兵力遠及不上我們,以硬碰硬,敵人必敗無疑。如他們水陸兩路來攻,必須把主力投進西岸的戰鬥去,如此我們便可以西瓜皮炮和精兵—舉克敵。火船的提議非常好,只要敵人成功破柵,我們便用火船之計,配合狂擊猛打,此戰穩勝無疑。」 姚興道:「就這麼決定。」 最後一輛輜車駛過,姚興等策馬追在車隊後,進入夜窩子去。 燕飛長長吁出一口氣,讓腦袋冷靜下來。 現在仍未是離開的時候,因他有更吃緊的事去辦,就是要設法毀掉這批火器。 首先,他須弄清楚敵人把西瓜皮炮藏到哪裡丈,至於如何破壞,可以慢慢想辦法。 今次反攻邊荒集絕不容易,因為敵人全是戰場經驗豐富的戰士,在防守上算無遺策,且思慮周詳,一個不好,荒人就不是來反攻而是來送死。 想到這裡,燕飛重返地道裡去。 第十一章 天意難測 拓跋珪有個秘密,從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燕飛在內,就是他害怕進入城市。 他並非怕城市人多,而是怕被城牆團團圍起來的感覺,只有在一望無際的曠野草原,他才感到安逸自然。而且城市各處目標明確,身處其中,會使他產生出像被箭鋒瞄準了般的不安全感。 自懂事以來,他一直過著東奔西逃的生活,也養成了不被敵人綴上的習慣,成為馬賊後,這種戰略更被他發揮到淋漓盡致。換過任何人,絕不肯放棄平城、雁門這種軍事重鎮,他卻毫不惋惜的做了。 現在離盛樂只有兩里路,可是他仍選擇在城外立營,尤其在此未知慕容寶會否中計的緊張時刻。 從小他便是個有豐富想像力的人,每晚躺在帳幕裡,都要沉醉在幻想的國度裡,想像馳騁於奇異的地方,遇上千奇百怪的事物,至乎如何重建代國,成為無人能與爭鋒的霸主,即使夜夜難以成眠,仍苦中有樂。 過度的聯想力,是要付出代價的。他會想列別人想不到的情況,也多了不必要的顧慮和恐懼?身邊的人或敵人只看到他堅強的一面,事實上他也有脆弱的地方。 張袞的聲音在帳外道:「族主!有天大的好消息。」 拓跋珪站了起來,揭帳而出。 十多名親信將領聚集帳外,人人臉帶喜色。 拓跋珪沉聲道:「是否慕容寶中計了?」 全體將士下跪。 張袞大聲道:「敬稟族主,慕容寶在黎陽集結船隻,第一批二十多艘船已於二天前逆流而上,朝盛樂駛來。」 拓跋珪心中一陣激盪,湧起連自己都沒法明白的濃烈情緒,熱血直衝腦門,渾身沸騰。 慕容寶中計了。 多少年來,拓跋族一直在生與死的界線間掙扎求存,從不得不為馬賊,到重奪盛樂,其中的過程冷暖自知,難對人言。多年的堅持不懈,艱苦奮鬥,巧妙部署,現在終取得一個不容有失的干載良機。 拓跋珪暫放下心頭大石,肩上的千斤重擔,似聽到自己喃喃自語道:「我們立即回盛樂去。」 由攻克平城那一刻開始,他便曉得自己在進行一場豪賭,對手足自謝玄去後,天下無人能敵的霸主慕容垂,賭的是他拓跋鮮卑族的榮辱存亡。 到慕容垂派出兒子率八萬雄師來討伐他,拓跋珪仍是如履薄冰,因為只要慕容寶懂得只和他比拚實力,以穩紮穩打的方?來和他進行一場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持久戰,逐分削弱拓跋族的戰力,逐寸地侵佔他的土地,此戰必敗無疑。 現在慕容寶終於巾計,以盛氣凌人之勢,直撲盛樂,擺出誓將盛樂夷為平地之態,便變成深入我境的孤軍,再難保持一面倒的優勢。 眼前成果,豈是容易得來? 攻克平城後,他每天都盼望這一刻的來臨,他一直在等,等候任何事情會朝這方向發展的徵兆,那種感覺便像在接受命運的考驗,看看究竟老天爺會否關照他,還是和他開個可令人欲哭無淚的玩笑。 夢想終變成現實。 「族主!族主!」 拓跋珪像從一個夢裡醒過來般,茫然回頭,方發覺自己在揭開帳幕,準備步入帳內去。 「什麼事?」 張袞低聲道:「公羊信和他的手下從邊荒集回來了。」 拓跋珪愕然道:「什麼?」 張袞又重複一遍。 拓跋珪一時間仍沒法掌握張袞說的話:公豐信?邊荒集?想了想後,終記起派遣公羊信到邊荒集的秘密使命。可是一切都變得非常遙遠,比起慕容寶的魯莽行事,是那麼的不關痛癢。 好一會後,拓跋珪道:「著公羊信來見我!」 在鮮卑族女騎的簇擁裡,紀千千和小詩策馬疾行,風娘形影不離地追在後面,穿林過野。 大燕軍像掩沒大地的洪水,朝西南方推進,火把光照得遠近林野一片明亮。 紀千千心忖,如果不是慕容垂曾和她討論過對付慕容永的戰略,此刻將會如在夢中,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究竟要到哪裡去? 又或去幹什麼? 總是這般的書伏夜行,所為何由? 慕容垂的兵法詭奇莫測,天下間確難有能與他爭鋒之人。 自己真能在擊敗他一事上出一份力嗎? 尤其當敵人變成燕郎和拓跋珪,慕容垂當然不會和她討論,還會千方百計隱瞞實情。在那樣的情況下,她能發揮的本事更是有限。 所以她必須在慕容垂尚未對她有戒心前,盡量瞭解他,掌握他軍隊的實力,做到見微知著,令慕容垂無法瞞她。 號角聲在前方響起,節奏明快,充盈空氣的感覺。 紀千千心中一動,暗忖就憑自己對音律的造詣,由燕人的號角聲入手,先掌握對方整套憑號角傳達信息的方法:如此一點一滴,終有一天,她會對大燕軍的行軍方法瞭如指掌。 地面上傳來對像移動的聲音。 燕飛喜出望外,卻又患得患失,心忖老天爺競如此關照自己,敵人竟把西瓜皮炮搬到採花居地道出門處的大堂來。又怕是一場誤會,敵人只是搬來其它東西,使他坐失從秘道外出追蹤西瓜皮炮藏處的良機。 不過他還可以做什麼呢?只好坐下來苦候在大堂內搬東西的敵人離開。 閭著無聊,燕飛拋開一切疑慮,全神貫注上方大堂的動靜。 人聲傳來。 以燕飛的本領,仍沒法聽到對方在說什麼,忙站立起來,走到石階頂,把耳朵貼在地道出口較薄的石蓋處去。 「燕飛是否真的已離開了呢?」 因隔了一重石板的關係,聲音空洞古怪,不過燕飛仍認得是宗政良的聲音,暗叫一聲謝天謝地,放下心頭大石。 西瓜皮炮真的被送到這裡來,安置妥當後,敵人的領袖順道在這個好地方繼續商議。 狄伯友道:「事後我們曾遍搜邊荒集,包括所有地庫秘室,仍不見燕飛的蹤影,應該早已離去。」 慕容麟歎道:「換了是別人,我敢肯定早夾著尾巴有多遠逃多遠,但燕飛嘛!卻很難說。他是個可怕的刺客。」 宗政良道:「荒人行事不依常規,只看燕飛在邊荒集失陷後,仍有本事斬殺竺法慶,便令人不敢對他掉以輕心。事實上的確沒有人目擊他離開。」 慕容麟道:「太子在想什麼呢?」 姚興道:「我在想邊荒集這麼多廢棄的空樓房,說不定還有尚未被我們發現的秘室或秘道,令燕飛可輕易找到藏身之所,問題便非常嚴重。」 燕飛暗叫不好,如對方由採花居開始找尋秘室秘道,自己只好殺出邊荒集去。 宗政良道:「若他躲在夜窩廣外的廢墟,我們反容易對付,我們已在夜窩子扼要的樓房高處,派人輪更放哨,任他身法如何高明,仍難避我方耳目。」 狄伯友道:「這個燕飛真累人不淺,累得我們費盡工夫精神,到現在仍有三百多人尚未復元。」 又歎一口氣道:「至於秘道地室,更令人頭大,我們難道須搜遍夜窩子的數百幢樓房嗎?」 慕容麟道:「不搜索清楚怎能安心,說不定在我們腳下便有秘室秘道,如此便糟糕至極點。」 下面的燕飛聽得大吃一驚,心呼不妙。這條秘道的入口,雖設計巧妙,可是對方如出動精於此道的工匠,肯定再難遁跡潛形。 姚興道:「這個倒可以放心,這座樓房前身是著名妓院採花居,只是個風花雪月的場所,沒有人會弄間秘室又或開闢秘密通道。反是我所居住的洛陽樓,以前是邊荒集名人紅子春的大本營,必須仔細查察。」 宗政良道:「對!我們只須專挑邊荒集有頭有瞼的荒人居所搜查,當可不用白耗人力。」 慕容麟咒罵道:「若給我找到燕飛,我會割下他的肉來嘗嘗,始能洩我心頭之恨。」 姚興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去辦,希望再忙一晚,可一勞永逸,我操他娘的燕飛。」 足音遠去,然後回復寧靜。 燕飛在石階坐下來,暗抹一把冷汗。 敵人將會忙碌一晚,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哈! 反攻前最後一個軍事會議圓滿結束,劉裕提醒各人道:「明天天亮前我們全體在湖西的練兵場集合,於第一線曙光出現時舉行出征誓師大典,這是我們卓名士揀選的良辰吉時。」 眾人轟然答應,氣氛熱烈。 高彥道:「請恕小弟要缺席,因為老子我必須連夜立即趕赴前線,偵察敵情。」 龐義笑罵道:「你究竟是小弟還是老子?」 屠奉三道:「理你是老是嫩,必須特別留意穎水東岸的情況,查清楚除了箭樓石壘外是否另有伏兵,此事至關緊要。」 陰奇笑道:「你如辦事不力,第一個遭殃的將是你老廣我:」眾人放聲大笑,陰奇罕有和人說笑的,所以忽然說起笑來,特別有趣和親切。 拓跋儀動容道:「對!以姚興的擅守、慕容麟的狡猾,絕不容東岸如此輕易落入我們的手上,必有防備。」 紅子春笑道:「日防夜防,大霧難防,伏兵有屁用!」 他的話又惹起一陣哄笑。 高彥怪叫一聲,打個觔斗出帳去了。 卓狂生追在他身後出帳,搖頭歎道:「這小子愈來愈愛耍猴戲,該是因追求小白雁不遂,愈來愈猴急,顯露出猴性。」 笑聲中,眾人紛紛離開。 劉裕道:「屠兄,文清請留步。」 等帳內剩下他們三人,江文清道:「還有什麼事要商量的?」 屠奉三道:「此戰現在的成敗,已繫於穎水的爭奪戰上:敵人始終佔有上游之利,像我們以前便有以檑木對付敵船之法,所以必須計劃周詳,方可以奪得穎水的控制權。」 江文清沉吟片刻,道:「水戰最厲害的手段,首數火攻,敵人夾岸設箭樓,放置投石機,正是要以火箭投石對付我們闖關的戰船,假如我們沒有陸上的配合,與送死沒有分別。」 劉裕道:「照紅老闆的頂測,大霧來前會有一場豪雨。」 江文清欣然道:「如此敵人將沒法以火攻對付我們?」 層奉三道:「我敢肯定,屆時敵人在柬岸的密林區襄會藏有伏兵,以敵人雄厚的兵力,不如此做便足大蠢材,所以我們必須於大雨降臨前光收拾這支部隊,否則我們姬太少精製的毒火彈便無用武之地。」 劉裕道:「這支埋伏的部隊對我們的計劃是很大的威脅,雖然據探子的回報,穎水東岸的密林區不見敵蹤,不過這該是合理的,過早部署只會暴露行藏,照我猜測那送糧資到邊荒集的二十多艘貨船,可輕易運送大批兵馬到上游遠處登陸,再偷偷的折回來,埋伏在選定的秘處。」 江文清動容道:「如每船可連人帶馬載送百名戰士,這支部隊將有三千之數。」 屠奉三道:「第一批出發的並不是慕容戰的五千先鋒軍,而是陰奇的五百人突擊團,高彥會和他們一起上路,乘坐司馬道子送的三艘戰艦,在離邊荒集士裡處登上東岸,然後繞往敵人伏兵的北面。憑高小子的風媒本領,必可摸清楚敵人伏兵的情況。」 劉裕補充道:「這五百人全是原振荊會的兄弟,最擅打這種突擊戰,配合火器,又攻其不備,肯定勝任。」 江文清訝道:「這麼重要的事,為何剛才不提出來討論?」 劉裕微笑道:「我們荒人情況特殊,在某些關鍵地方不得不留有一手。」 江文清諒解地點頭,表示明白劉裕的為難處。然後秀眉輕蹙道:「敵人的伏兵該不會聚在一處,而是分散佈防,火攻能起的作用始終有限,」屠奉三淡淡道:「當敵人群集而出,追擊拓跋儀奔往上游的部隊又如何呢?」 江文清道:「原來你們早有定奪。」 屠奉三道:「攻入東大街的計劃分幾個步驟進行,首先必須佔領東岸,如果時間拿捏得好,大小姐便趁大雨滂沱之際,破閘閭關,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江文清搖頭道:「我真的不明白,大雨既影響敵人,同時也影響我們,今我們的毒火器沒法發揮威力,我們能破關又如何呢?」 劉裕笑道:「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破關後文清只須驅船隊直達上游,巳可穩得穎水的控制權。」 屠奉三接下去道:「到達上游後,大小姐與拓跋儀的部隊會合,便可以從水陸兩路配合我們於大霧籠天之際,夾擊邊荒集的穎水西岸。其時大小姐已佔得上游之利,更是如虎添翼,教敵人難以抵擋。」 稍頓續道:「敵人要守的戰線長達一里,東門和小建康更不容有失,而我們則是集中全力,只要攻入東門,便功過半矣。」 江文清想到「老謀深算」四個字,不久前她還曾和劉裕討論過反攻的戰略,但都遠及不上這個最新的反攻大計,可見屠奉三對劉裕的助力有多大。 屠奉三長期和兩湖幫作戰,今聶天還的勢力無法擴展出兩湖半步,當然足有真材實料,幸好與他化敵為友,否則他肯定是可怕的勁敵。 更想到劉裕喚自己留下來,告如此事,並非隨意之舉,而是表明地是他們最親密的戰友,榮辱與共。 江文清心底一陣溫暖,深覺感動。 柔聲道:「假如豪雨久候不至,又或大雨後沒有霧又如何呢?」 劉裕道:「如此我們將會輸掉此仗。」 江文清想不列他如此坦白直接,愕然無語。 屠奉三笑道:「雨霧接踵而來是必然的事,我們是托劉爺的福氣,荒人也是沾劉爺的光。這叫氣數已定,不是任何人力能阻撓。」 江文清欣然道:「說得好!否則就不會有火石從天降的災異。」 劉裕再次感受到「火石效應」的威力,只能在心中苦笑。 起身道:「我要去找拓跋儀談話,剛才屠兄提起東岸伏兵一事,該令他心中生出疑問。」 屠奉三也起立道:「我也要去找慕容戰,讓他清楚全盤計劃。」 江文清隨他們站起來,開懷的道:「那我該做什麼好呢?」 劉裕笑著走出帳外,道:「文清該好好睡一覺,過了今晚,恐怕想好好的睡一覺也很困難哩!」 仰望夜空,只見星光點點,心忖如果兩天後的夜空仍是如此美麗燦爛,他劉裕便肯定不是真命天子,而是等著戰死邊荒集的可憐蟲。 第十二章 大戰之前 秘道外一片漆黑,門窗緊閉。樓外守衛森嚴,樓內則完全不設防。 誰會想到有人從地底鑽出來? 盛載箭矢的大籮筐,被移往靠近廣場的一邊,騰出來的空間被二十個大木箱填滿,而秘道出口恰好在兩者之間,仿如天從人願。 燕飛先移到窗旁,往外窺看。 數百名工匠正以泥石築起一道高牆,把鐘樓圍住,這工程完成後,鐘樓將成為一座有強大防禦力的石堡,最厲害是設有射箭孔,由堡內以弩箭禦敵,配合高樓,幾可立於不敗之地。 燕飛心忖如能奪得古鐘樓,守個八、九天絕無問題。 在正常情況下,即使以他的身手,要攻入這麼一座石堡亦是癡人作夢,除非在控制廣場後,以重型武器例如檑木之類攻城,或可達到目的。可是大霧再加上「盜日瘋」,則完全是另一回事。只要他能接近鐘樓,敵人不但視野不清,還被「盜日瘋」擾亂神智,誰都擋不住他先攻佔觀遠台,然後逐層往下殺去。 這想法令他更珍惜眼前身處的位置,暗自慶幸沒有衝動的離開。 樓內的暗黑對他完全沒有影響,弄清楚外面的情況後,燕飛來到裝載西瓜皮炮的大箱子前。 箱子高度齊胸,以每箱裝五十個計算,每個皮炮該是真正西瓜一半的大校這是合理的,過重的話便不利拋擲。 燕飛頭痛起來,不是因箱子太多,而是箱子不但上了鎖,還有箱蓋處黏上封條,教他無從下手。 對如何破壞這批皮炮,他已有好主意,就是拔掉引信。由於火藥內藏,再不可以用火紅的烙鐵使之起火,這樣一來敵人得物亦無所用。製造新的引信雖非難事,可是在兩軍交戰的當兒,哪還有時間去辦,臨時張羅材料更是大難題。 究竟該怎麼辦呢? 敵人既然這麼看重這批皮炮,定會按時派人來檢視,如發覺封條損毀,自己勢將暴露行藏,得不償失。 不過,假如他燕飛能瞞著敵人暗裡毀掉這二十箱皮炮,到敵人搬到戰場上解封準備使用時,方發覺皮炮被「廢掉武功」,引起的混亂和突然而來的打擊,可以想像。 燕飛探手輕撫封條,心中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一個辦法。 立即退陰苻,太陽真火從手掌輸出,隨著手掌的移動,封條立即變熱起來。 燕飛以試驗的精神,緩緩把熱力提升,最重要是防止封條因過熱而焚燒。 封條和木箱間的樹膠開始遇熱溶解,燕飛見好就收,成功把完整的封條揭開來。 燕飛鬆了一口氣,解決了封條的難題,鎖頭更不礙事,該是作手腳的時候了。 公羊信神態恭敬地解釋了回來的原因後,氣憤難平的道:「我們是一心一意為族主辦事,置生死於不顧,可是儀爺卻沒有半句解釋的話,便把我們遣回來。」 拓跋珪神態出奇地平靜,道:「你說拓跋儀與燕飛在帳內密談後,忽然改變態度,令你們立即返回盛樂,對嗎?」 公羊信點頭道:「正是這樣,請族主為我們作主。」 拓跋珪沉吟片刻,問道:「你有沒有和燕飛交談過?絕不可以對我有任何隱瞞,否則你該清楚後果。」 公羊信嚇得俯伏在地氈上,道:「小人怎敢隱瞞族主,我真的沒有和燕飛說過半句話。不過……」拓跋珪有點不耐煩的道:「不過什麼?我最不喜歡人說話吞吞吐吐的。」 公羊信不敢抬頭,戰戰兢兢的道:「燕飛來找儀爺時,我正在儀爺帳內,離開時與燕飛打了個照面。」 拓跋珪釋然道:「你清清楚楚的給我道出那時的情況。」 公羊信道:「當時他仔細的打量我,眼神非常銳利,令我感覺列他想對我動手,我不得不暗中防備,接著我頷首打個招呼就走了。」 拓跋珪啞然笑道:「燕飛確是燕飛。」 公羊信欲言又止,終沒有說出來。 拓跋珪歎道:「你被燕飛看破了。」 公羊信發誓道:「我確實沒說過半句話。」 拓跋珪輕鬆的道:「正因如此而出了問題。」 又道:「給我坐起來,我並不是要責怪你,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公羊信依他吩咐坐好,卻不敢面對拓跋珪,側坐一旁,垂著頭。在拓跋族裡他雖是一流的高手,可是對著權威日增的拓跋珪,仍不由心生敬畏。他更發覺拓跋珪今夜心情極佳,似乎沒有把刺殺劉裕失敗的事放在心上。 拓跋珪雙目露出濃烈的感情,道:「我明白燕飛,從小他對人便有超乎常人的觸覺,你這麼暗懷鬼胎的不敢和他說話,更一副戒備的姿態,怎瞞得過他?唉!這小子太清楚我哩!你露出這麼大的破綻,而他又從小儀有諸內形於外的矛盾神色察覺端倪,所有事情加起來,立即測知我的心意。」 公羊信惶恐的道:「小人該死!」 拓跋珪苦笑道:「謝安的九品觀人之術,真的是這般厲害嗎?若他尚在世,我真的希望給他看看,瞧他有何評語。」 公羊信又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拓跋珪道:「你想說什麼呢?」 公羊信的頭垂得更低了,沉聲道:「燕飛這樣偏幫漢人,究竟置族主於……」拓跋珪大喝打斷他道:「閉嘴!」 公羊信愕然一震,眼中現出不解的神色。 拓跋珪現出怒容,喝道:「沒有人可以在我拓跋珪面前說燕飛的不是,他永遠是我最好的兄弟。現在給我滾出去,好好反剩滾!」 公羊信暗鬆一口氣,站起來躬身退出帳外去。 剩下拓跋珪一個人,忽然笑了起來,搖頭歎道:「唉!我的好兄弟,為何你不可以因我而改變一下你的固執呢?」 ※※※ 燕飛筋疲力盡的挨著地道的石壁休息,陪伴他的只有六罐「盜日瘋」,他忽然有苦心竭力的感覺。 他的內氣可以生生不息,但卻受到體能的限制,過度的勞累,會令他的身體不勝負荷,反過來影響他真氣的強弱。真氣便像拖車的駿馬,身體是馬車,如在崎嶇的山路奔馳,車輪也會因碰撞而損毀,縱使馬兒健步如飛,也無法拖動。 捱了一個晚上,使他深切體會到自身的情況。幸好工作已完成了。 他曾想過偷一些皮炮藏到地道裡來,卻因感到使用皮炮太過陰毒,有違他的作風,終於放棄這個念頭。一想到皮炮在敵群中爆開,小鐵蒺藜朝各方激射,嵌入敵人面門眼睛的情景,他便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拓跋珪便常指自己的心太軟,他也知事實確是如此,但有什麼辦法呢? 現在該是破曉的時候,姚興等在大規模的搜索後勞而無功,會否斷定他早已離集,安心下來? 他聽著自己逐漸放緩的喘息聲,嗅著地道可令人窒息的霉氣味,克制著噁心的感覺,想到了紀千千。 燕飛閉上眼睛。 千千現在怎麼樣呢?她的百日築基是否正逐步完成?築基成功後,是否可以任意通過心靈感應撫慰相思之苦?一切仍是未知之數。 他又記起他娘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情景,由那一刻開始,他一直活在仇恨之中,照亮他生命的,只有他娘臨終時著他堅強活下去的囑咐,當仇人在他劍下授首的一刻,他清楚感到過去了的生命已告一段落,從此再沒有什麼事可令他放在心上。 於是他到了邊荒集,過著醉生夢死的頹廢生活,直至遇上紀千千,生命忽然又到了新的轉折點,將他徹底改變過來。 然後仙門出現。 唉! 他奶奶的仙門! 生命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是什麼力量令自己到這生死之局來,嘗盡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 這一切究竟有何意義可言? 在邊荒集一整年的冷眼旁觀,他看盡人性的美麗和醜惡。強權就是一切,部份人便以把別人踐踏在腳下為快。人與人間的衝突和鬥爭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因為世上與人有關的事物,從來不會是完美無瑕,換一個角度去看,會得出截然不同,甚至相反的結果。這絕不是非黑即白的事情,要弄個真相大白、水落石出是沒有可能的事,於是人們各自捍衛自己的觀點,至演變成意氣之爭。對於這一切,他感到非常厭倦,更感生無可戀,只好憑杯中之物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當時最令他沮喪的是對成敗的看法,到頭來,一杯黃土會埋葬一切,生和死是任何力量都改變不了的。沒有人明白他,包括龐義和高彥。 但紀千千卻像一道燦爛的陽光,穿過蔽天遮日的烏雲直射進他心坎去,撫慰他因娘的死亡和愛情路上受到重創的脆弱心靈。 由見到紀千千那一刻起,他告別了以前頹唐失意的燕飛,開始生命另一段多姿多采的旅程。 上方傳來重物移動的聲音。 燕飛從沉思裡驚醒過來,心叫好險。 敵人是要把皮炮移走,分配到各戰略要點,好用來應付荒人的反攻。 同時他曉得敵人已收到荒人開始發動攻勢的情報,作最後的部署。 燕飛探手撫摸放在身旁的蝶戀花,劍出鞘後它會飽飲敵人的鮮血,這種逼不得已下似乎永無休止的殺戮,究竟何時方可告終呢? ※※※ 在晨光下,荒人不論男女老幼、上戰場的戰士或支援的人員,數萬人齊集在鳳凰湖西的曠地,舉行由卓狂生主持的誓師大典,儀式莊嚴隆重。 接著慕容戰率領由五千騎士組成的先鋒隊伍,離開鳳凰湖,踏上征途。 吃過午膳,十二艘雙頭船和八艘貨帆駛出鳳凰湖,載的是拓跋儀的三千戰士和馬兒,逆上穎水,直趨邊荒集。 至傍晚時分,在姬別的監督下,工匠們終趕起三十台性能卓越的投石機。 此時火器、藥物、糧草、後備的兵器和弓兵,連同投石機,亦開始送上泊在碼頭區二十多艘大小貨船上去。湖區燈火處處明如白晝。 女兵全體出動,好讓戰士可以提早入帳休息,為了邊荒集,不論如何辛苦,沒有人有半句怨言。 初更時分,三百架由龐義指揮的騾車從陸路沿穎水北上,盛載的是物資糧草,以支援前線的大軍。一切安排井然有序,每個人都明白自己的責任,清楚所處的位置。 在淝水之戰前,如果有人頂測荒人可以如此同心協力攜手合作,肯定會被認為壞了腦袋發了瘋。 天尚未亮,劉裕偕同屠奉三、卓狂生、宋悲風、程蒼古、費二撇、姬別、呼雷方、紅子春等人,立在湖北山坡高處,等待江文清的船隊完成首個任務後歸隊。 姬別見紅子春不停望天,擔心的道:「不要告訴我你看錯天氣。」 費二撇也皺眉道:「他奶奶的!天氣好得出奇,說是萬里無雲也沒有誇大。」 程蒼古歎道:「我寧願不使老千手段的和你賭一局,唉!今天還似特別熱似的。」 紅子春冷哼道:「制兵器火器我比不上你姬大少,玩財技拍馬追不上老費,賭錢更絕不會找我們的程賭仙,可是看天氣嘛!請你們全體靠邊站著。既無雲又特別熱,正是大雨將臨的現象,這正是古聖賢人說的什麼娘的物極必反,我現在幾可準確預言兩天內有場大雨,如所言不兌現,我會刎頸自盡以贖前愆。哈!不過如真的下雨,你們三個傢伙須在夜窩子擺酒向我賠罪。」 呼雷方笑道:「不要說擺酒賠罪這般小事,以後每逢見到你打躬作揖,斟茶遞水,行弟子之禮又如何呢?」 卓狂生忽然振臂怪叫,嚇了各人一跳。 卓狂生見弄得人人側目,卻若無其事的欣喜道:「大家都很興奮雀躍,對嗎?大家盼望的大日子終於來哩!接著便是好日子。坦白說,當日我被逼宣佈放棄邊荒集,敲響聖鐘,心裡難過得想哭,更想留下殉集。」 姬別笑道:「為何你還沒死呢?」 卓狂生撫鬚微笑道:「因為我不想壯志未酬身先去。他娘的!我更不想我的天書以悲慘的結局收筆。你奶奶的!你明白嗎?在這個天下大亂的時代,人世間還欠慘事嗎?來聽說書的人,都希望聽得開開心心的,誰希望最後得到的竟是慘劇一常想受苦嗎?離開我的說書館便成,保證你的期望不會落空,所以我決定繼續活著,為我的邊荒集的圓滿結局奮鬥,成功失敗都無所謂,最重要是我曾經努力過。」 屠奉三想起桓玄,點頭道:「對!成又如何?敗又如何?最重要是奮鬥的精神,那才是生命的真諦。」 劉裕看著太陽升出東山,照亮了湖面一角,金光浮閃,深吸一口氣道:「世上是沒有絕對的事,既沒有絕對的成功,也沒有絕對的失敗,有時甚至成功和失敗間的界線也很難劃分。說不定成功的後面便是失敗。」 如燕飛在場,會明白他這番話的含意。可是現在包括最瞭解他的屠奉三在內,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卓狂生道:「對我來說,光復邊荒集便是絕對的成功,毫不含糊。」 呼雷方質疑道:「真是絕對的勝利嗎?千千小姐主婢仍在慕容垂手上,光復邊荒集只是一個起點,距離成功尚遠。」 卓狂生想起紀千千主婢,沉默下來。 呼雷方則被勾起心事,有感而發的道:「一直以來,我對本族忠心不二,從沒有異心。可是千千小姐的自我犧牲,視各族如一家人的精神卻深深打動我。沒有她,我們早命喪邊荒集,不會有今天的好日子。姚萇父子逼死苻堅,亦是我不認同的事,說到底苻堅並沒有半點薄待他們,如此恩將仇報,令天下人齒冷,這種事怎可以自己動手呢?慕容垂便比他們聰明多了,明明有殺苻堅的大好機會,仍明智的放過了。現在姚萇在關內遇到激烈反抗,正是自食苦果,由此也令我看清楚他們父子的本質,根本不配作我們羌人的最高領袖。到姚興來逼我作卑鄙小人,更令我產生強烈的不滿。縱能霸佔邊荒集又如何呢?我還有顏面充好漢下去嗎?」 卓狂生豎起拇指讚道:「我們沒有看錯你,是好漢子的永遠是好漢子。」 姬別道:「坦白說!我以前也是渾渾噩噩的過日子,拚命賺錢,拚命花錢,天天風花雪月,只希望眼前的情況永遠不變。說活得痛快嗎?又似非如此,還常感心有不足。到慕容垂和孫恩大軍聯手夾攻我集,才忽然從一個迷失的夢驚醒過來似的。這幾天來忙得頭昏腦漲,既要看緊工作進展,又要派人到壽陽採購材料,一生人從未試過這般辛苦,卻感到生命充滿意義,幹得痛快,沒有一滴血汗是白費的。昨晚當製成品送上船時,雖肯定賺不到半個子兒,卻有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你們說奇怪嗎?」 紅子春道:「是否奇怪,最好請教我們的卓名士,建康已失去了天下第一名士謝安,幸好我們還有自己的特產卓名士。」 卓狂生老氣橫秋的道:「這類問題,只有我這深悉人性的專家才能解答。人是需要變化的,任你天天大魚大肉,夜夜笙歌,可是當每一天都是昨天的重複,最安份的人也會生厭。邊荒集的兩次失陷,正提供了生命中最需要的刺激和變化,那種得而復失,失而復得的感覺最是動人。告訴我,你道一個人出生於大富大貴之家,和一個從一無所有,至白手興家、創業立幫的人相比,誰快樂一點呢?誰更滿足呢?」 劉裕心中一陣感慨。 他正是從一無所有列擁有少許成就的人,不幸的是得到的或許永不能填補他所失去的。對於成功失敗,他比任何人有更深刻慘痛的體會。 費二撇道:「老卓的話確有道理,我便是窮光蛋出身,賺得第一兩黃金時,那種快樂確沒法說出來。可是對一個不用絲毫努力,只因老爹關照即坐擁金庫的世家子弟來說,多一百兩、一千兩又如何呢?」 宋悲風舒一口氣道:「計劃進行順利,船隊安然回來哩!」 看著船隊神氣地進入鳳凰湖,眾人放下心頭大石,曉得至少反攻戰的初步計算沒有出現失誤。 他們等於失去一切的人,現在賺多個子兒,都會為他們帶來喜悅。 第十三章 直指邊集 燕飛透過盛豐海味的門隙往外窺視,敵人的一隊騎兵剛經過鋪外。 由昨天開始,敵人軍隊便調動頻繁。他怕打草驚蛇,功虧一簣,不敢離開盛豐海味到外面偵察,但可以肯定一件事,至少敵人仍未發覺西瓜皮炮被他作了手腳,否則早把採花居的地面拆開下來找他算賬。 「隆鹵聲響。 燕飛用心觀看,出現的是一輛投石機車,接著是另一輛,如此卜輛過去後,便是二十多台擋箭車,一長串的朝東門開去。 燕飛靠在門旁牆壁跌坐地上。 是什麼一同事呢? 敵人正把部署在其它地方的防禦上具,調往東門外的碼頭區,以加強水岸的防守能力。難道他們從蛛絲馬跡,察覺到己方要先攻取東大街嗎? 以劉裕和屠奉三等人的智慧,怎會如此不智。 又或姚興等人的智計,高明至可看穿己方的惑敵之策。 不過他仍是對劉裕信心不變,或者他是故意令敵人錯覺他主攻東門,事實上卻采聲東擊西之計。 無論如何,他會穩守此處,學習拓跋珪的耐性,雖然並不容易,他心中同時有個聲音,催促他出集去與劉裕會合,好告訴他們邊荒集的虛實。 唉! 等待真令人費神,虧得拓跋珪那小子偏擅長這玩意兒。 尤其今天的陽光特別猛烈,熱得反常,但又熱而濕,令他更不願意回地道去。 就在此時,他聽到撞門的異響,不是來自盛豐海味的大門,而是鄰近的鋪子。 心中暗罵一聲,迅速回到地道去,剛關上入口的蓋板,盛豐海味的店門已給硬撞開來。 燕飛心中明白,敵人正作最後的佈防,四條主大街的鋪子都會被征作街巷戰之用,可以想像屆時逐街逐巷的爭奪戰會是如何激烈。 他會毫不留情地對付敵人,不會有任何婦人之仁,在他體內流動的,有一半是悍勇善戰拓跋鮮卑族的鮮血。 敵人的強橫,已完全激起他無懼生死的戰意。 星野覆蓋的穎水兩岸,特別迷人。 劉裕獨自立在船首,任由河風吹得衣袂拂揚。 離邊荒集已不到四十里,經過一天半夜的航程,邊荒集的反攻戰已近在眼前。 敵人現在該生出警覺,大幅加強穎水的防衛,而這正是屠奉三整個戰略最精采之處。 由於敵人兵力是他們的三倍,不論如何強攻猛打,最後吃虧的只會是他們,唯一的方法是先動搖對方的軍心,削弱敵人的鬥志,使對方空有渾身蠻力,但偏是使小出力來。本來這是近乎不可能的,可是邊荒集恰好提供了這麼一個理想的環境。 實質的戰略早擬好,只要加上臨場的靈活應變,便可逐一付諸實行,直至攻入有燕飛潛伏的東大街。 燕飛是邊荒的一個神跡,膽大心細,能人所不能,必可和他們配合無間。 對荒人來說,能光復邊荒集,已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但對他來說,只是個起點,未來的道路仍是漫長而艱困,充滿不測的變量。 有時他真的感到肩上的重責令他負擔不起,可是當想到謝玄,想到北府兵無助的兄弟,想到屠奉三、江文清,還有淡真,他會立即拋開-切疑慮,振起鬥志,堅持下去。 最後的勝利何時才會降臨列他劉裕身上呢? 這是無從估計的事。 可是他絕不會忍辱偷生,縱使他仍有邊荒集這退路。 寧願戰死,他也不會做逃兵,否則怎對得住看得起他的人。更何況已失去了王淡真,只有在復仇雪恥的路上一步步掙扎前行,生命才有意義。 眼前等待著他的是邊荒集的反攻戰,他是不會退縮的,直至最後一兵一卒,他仍要作戰到底。 轟轟烈烈的戰死,怎都勝過屈辱含恨的活下去。 可是一旦收復邊荒集,他爭霸天下的大業將全面展開,他會清除所有擋路的人,直至最後的勝利牢牢地緊握在手上。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二十三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四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四 第一章 傾吐衷曲 慕容垂到達時,風娘正指揮女兵為紀千千主婢搭起營帳,好讓她們休息。 紀千千面無表情的看著慕容垂來到身旁,不發一言。 小詩施禮退到風娘身邊。 慕容垂微笑道:「千千仍怒氣末消嗎?」 紀千千淡淡地道:「有甚麼好生氣的?皇上不累嗎?」 慕容垂向風娘打個眼色,待後者領小詩避到遠處,苦笑道:「我是來向千千送禮賠罪的。」 紀千千訝然瞧著慕容垂,秀眉輕蹙道:「送禮?」 慕容垂流露出誠懇的神情,歎道:「我這份賠禮與別不同,是有關邊荒集的最新消息。」 紀千千「氨的一聲嬌呼。 慕容垂喝道:「牽馬來!」 親兵們連忙把兩匹戰馬送至兩人身前。紀千千踏蹬上馬,隨著慕容垂策騎出營地,直抵附近一道小河旁,然後沿河奔往上游,穿過一片疏林後,前方忽然出現一個小湖,在晨曦剛露的時刻,湖岸樹木茂密,一片蔥蘢,掩映入湖,格外清幽。 於奔波一夜後,驟然見列眼前漣漪泛碧,浮光躍金的動人湖景,實在令人心曠神怡、渾忘塵俗。 慕容垂放緩馬速,打於號著追在馬後的親兵散往四方把守,然後偕紀千千下馬來到湖岸旁。 輕風徐徐拂過小湖,吹得兩人衣袂飄揚。 慕容垂歎了一口氣。 紀千千走到露出湖面的一方平滑大石坐下,伸個懶腰,道:「皇上似是心事重垂哩!」 慕容垂坐在她左後側的石塊上,苦笑道:「如果我能夠分身為二,當不會有任何煩惱。」 紀千千望著湖水,一群魚兒正無憂無慮的在水襄追逐嬉戲,她不由想起「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兩句話。心忖雖然不曉得魚兒們是否真的沒有憂愁,可是它們的自由自在,卻是自己最渴望的生活方式。 道:「邊荒集之戰是否有結果了?」 慕容垂搖頭道:「戰事雖尚未開始,但卻有新的變化。」 紀千千道:「新的變化?」 慕容垂面向湖水沉默不語,紀千千可肯定他不是在看湖裡的游負,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她可以想像到慕容垂內心的矛盾和為難處,因為他們足處於對立的位置,她的好消息便是慕容垂的壞消息、不過她清楚慕容垂的胸襟,要不就完全瞞著她,否則必會坦誠相告。同時心中奇怪,天下間竟有他慕容垂解決不來的事。荒人在兩次遭劫後,仍有可今他擔心的反擊力嗎? 慕容垂心情沉重的道:「最近邊荒發生了一件轟動南北的異事。」 紀千千別頭往他望去,慕容垂剛仰望晴空,在晨光裡他的面容特別清楚,輪廓像崇山峻嶺般起伏,如若自亙古以來便存在的山嶽,經得起風雨的考驗。 慕容垂目光朝她迎來,現出令人心折的深情。 紀千千暗歎一口氣,避開慕容垂的注視,輕輕道:「有甚麼事可今皇上心煩呢?」 慕容垂道:「在邊荒集東南面穎水東岸的山區內,一塊火石從天而降,把一座破寺化作飛灰,撞開一侗深廣數十丈的大坑穴,令整個邊荒震動起來,火光直衝天際,威勢驚人至極點。」 紀千千愕然道:「竟有此事?天降凶兆,地有災劫,真不是好兆頭。」 慕容垂道:「晉室新皇便為此下詔罪己。」 紀千千皺眉道:「皇上竟為此事憂心嗎?」 慕容垂歎道:「此事發生的時間地點,均耐人尋味,當時荒人在劉裕的指揮下,正與荊州和兩湖聯軍,在淮水和其北岸,水陸兩路全面交鋒,最後以荒人大勝作結,千千對此有何聯想呢?」 紀千千聽得心中忐忐,卻沒有答他。 慕容垂催促道:「千千?」 紀千千柔聲道:「我該怎樣回答皇上呢?天意難測,誰都說不清這是甚麼一回事。」 慕容垂現出笑意,道:「千千是南方第一名士的乾女兒,該比任何人都有資格談論此事。劉裕不是謝安慧眼挑中的人嗎?」 紀千千往小湖對岸瞧去,岸沿處長著高矮不一的蒼老古樹,夾雜著野花芳草,際此春初時分,湖水花木互映,更有樹木亭亭玉立湖水之中。山色、樹影、白雲、藍天倒映在水畫上,妙趣天成。 紀千千別轉螓首,秀眸無畏地迎上慕容垂灼灼逼人的眼神,從容道:「皇上相信有天意這回事嗎?」 慕容垂雙日精光閃動,冷哼道:「歷史足由人創造出來的,至於是否有天意暗中支配朝代的更迭,是我謀劃之外的事,亦由不得我去擔心,可是此事對邊荒之戰卻有決定性的影響,今我不敢掉以輕心。」 紀千千搖頭道:「我不明白。」 慕容垂看著她能傾國傾城的如花玉容,忽然又歎一口氣,道:「尤有甚者,是傅出火石撞地的一刻,正是劉裕一箭沉「隱龍」的剎那,令天降災異一事與傳說新朝崛起的效應,更被劉裕全盤接收,再加上你乾爹的九品觀人之法,認定他是謝玄的繼承人,對劉裕聲勢的助長力,簡直無可估量。」 紀千千忍不住地露出心中的欣悅,興致盎然的道:「甚麼一箭沉隱龍?皇上可否說清楚點?」 慕容垂道:「這是荒人們自編的風言,因為容易琅琅上口,故傳播得眾口一詞。「隱龍」是兩湖幫第一號人物郝長亨的座駕舟,外表看與一般的商貨船沒有分別,查實性能極佳,與兩湖幫幫主聶天還的帥艦「雲龍」,都是稱霸水道的超級戰船,「隱龍」於較早前更在建康的大江上大顯神威,於建康水師的重重包圍下,突圍而去,轟動南方。現在被劉裕以特製火箭一箭擊沉,一舉弄垮兩湖幫的遠征軍,加上災異凶兆一事的渲染,頓然今劉裕成為荒人的英雄、南人的希望。此事影響之大和深遠,會在將來逐漸中現。我敢肯定現時南方沒有人敢不把劉裕放在心上。」 紀千千強壓下心頭的興奮,裝作漫不經意的問道:「荒人怎會在淮水與荊州軍和兩湖軍交戰呢?」 慕容垂道出來龍左脈,然後道:「現時荒人在邊荒集南面穎水兩岸集結,準備大舉反攻邊荒集。請恕我直言,如以表面的情況計算,荒人此戰必敗無疑。因為不論實力和形勢,荒人均處於絕對的下風。」 紀千千道:「皇上口中的表面情況,指的當是兵力的比較和你們一方有據集固守的優勢,可是皇上卻擔心劉裕是天意所指的真命天子,所以有患得患失之心。對嗎?」 慕容垂啞然笑道:「天意虛渺難測,誰敢肯定?何況這只可能是荒人附會之談,而我根本不信這一套,可是我卻不能低估此事對荒人戰士的影響力。就像彌勒教徒盲目相信竺法慶是再世活佛,荒人現在亦完全絕對地信任劉裕,認為劉裕可以領導他們收復邊荒集,這種沒有理性的信念,今荒人的鬥志和十氣處於巔峰狀態,假設劉裕懂得擅加利用,荒人會發揮驚人的戰力,這才是我關心的問題。」 紀千千強掩飾住心中的震駭,慕容垂再次表現出他對人性的認識,及掌握對手心理狀態的超卓能力。在他的指示下,守衛邊荒集的聯軍會針對此點作出部署,那除非劉裕確是老大爺挑選的真命天子,否則荒人真是凶多吉少。 慕容垂義道:「此事對荒人有利也有蔽,驅使荒人不顧生死地對邊荒集發動全面的反擊,只要我們抵得住他們第一輪的猛攻,荒人以寡敵眾的兵力將無以為繼:在軍事上,這是孤注一擲的冒險行為。」 紀千千的心直沉下去,荒人能再次創造奇跡嗎? 紀千千欲言又止,最終沒有說話。 慕容垂凝望著地,忽然像軟化下來似的歎了一口氣,沉聲道:「還有另外一個消息,千千想聽嗎?」 紀千千白他-眼道:「你該清楚我的答案,何用多此一問呢?」 以慕容垂的老練和修養,也差點被紀千千的媚眼勾去了魂魄,再沒暇計較紀千千隻有在談起荒人才會恢復「常態」,一顆心「霍霍」的躍動。道:「是關於燕飛的。」 紀千千嬌軀沒法控制的輕顫,情不自禁地叫道:「燕飛?」 慕容垂神色不變地道:「燕飛二度決戰孫恩,從南方直打至邊荒,最後以不分勝負完結。此戰不但令燕飛盡雪前恥,還使他穩坐邊荒第一高手之位,除非最後孫恩能擊敗他,否則天下高手雖眾,將沒有人能掩蓋他的光芒:我慕容垂也以有他這樣一個超卓的對手為榮。」 紀千千一雙美目異采連閃,說不出話來,但誰都看得出她芳心內澎湃激盪的情緒。 慕容垂移開目光,望往晴空,徐徐道:「邊荒之戰的結果即將揭曉,我會把結果如實奉告,絕不隱瞞。」 ※※※ 建康。 琅玡王府。 司馬元顯踏入大廳,司馬道廣正負手之在窗前,凝視側園的春景,默默思索,聽到足音,卻沒有任何反應。 司馬元顯直抵司馬道子身後,恭敬的道:「爹召孩兒來,有甚麼吩咐呢?」 司馬道子淡淡道:「你今天天未亮便出門,到了哪裡去呢?」 司馬元顯答道:「孩兒開始訓練第一批新軍哩!所以比平常早起。」 司馬道子點頭表示讚許,問道:「質素如何?」 司馬元顯道:「質素不錯,可是十氣低落,直至我盲布增加俸祿,他們才振作了些。士氣這東西很難在短期內提升,個過孩兒會在這方面下工夫的。」 司馬道子轉過身來,訝道:「你竟懂得注意軍隊的士氣?」 司馬元顯俊臉一紅,垂首道:「我是從荒人身上學來的,他們的鬥志堅如鐵石,不論在如何惡劣的形勢下,仍不會氣餒,這就是士氣。」 司馬道子苦笑道:「荒人確是你的良師益友。你多久沒有到青樓去?人有時也該放鬆一下。」 說到這裡,心中浮現楚無暇動人和充滿誘惑力的玉容,自她離開後,他有過幾個女人,但全不是那回事。 司馬元顯道:「有時孩兒也想到秦淮河遣悶,唉!不知如何?沒有了紀千千,又想及眼前的情況,最後還是提不起興致。」 司馬道子點頭道:「歇歇也是好事。我今次召你來,是要告訴你兩個好消息,但也是壞消息。」 司馬元顯愕然道:「爹挑動孩兒的好奇心哩!究竟是怎樣的消息呢?」 司馬道子微笑道:「有點糊塗了,對嗎,不過你聽了便明白。第一個消息是我剛接到殷仲堪的奏章,要求恢復荊州刺史的原職,桓玄、桓修和揚全期也在奏章上署名。」 司馬元顯一震道:「他們又再夥同一氣哩!爹的分化之策看來對他們的團結沒有影響。」 司馬道子從容道:「這只是表面看來。桓玄雖表明支持殷仲堪的要求,事實上卻是不得不為之,是形勢所逼下的權宜之計,殷仲堪和楊全期確是有實力的人物,可是不論兵法武功,均遠不及桓玄,一對一固然非是桓玄對手,聯合起來恐怕仍是敗多勝少。可是桓玄卻不得不顧忌我們和北府兵連手的力量,一日與殷仲堪和楊全期決裂開戰,我們必站在殷楊兩人一方,桓玄便勢危了。所以桓玄現在足忍一時之氣,靜待最佳時機,再一舉收拾殷楊兩人。」 司馬元顯明白過來,同意道:「爹的分析非常透徹,此事確是好壞參半。」 又問道:「如此該算對我們利多於害,桓、般、楊三人再沒可能通力合作。」 司馬道子道:「那你便要把第二個消息一併考慮。天師軍巳完成集結,總兵力達十萬人,大小戰船近千艘,據報將在短期內渡海進犯會稽。而這正是桓玄等待的時機,只要天師軍牽制著我們,他便可以掉轉槍頭收拾殷仲堪和楊全期。」 司馬元顯終不及乃父老到,色變道:「我們豈非兩面受敵?」 司馬道子現出一個充滿陰險意味的笑容,道:「爹如不預早計算有今天一日,如何有資格在我司馬皇朝聽政?守會稽的是王凝之,五天前,王夫人道韞才起程往會稽去會夫兒,假如王氏一家人有甚麼三長兩短,你道會引致甚麼後果呢?」 司馬元顯一呆道:「這個!嘿!這樣不入好吧?」 司馬道子歎道:「你認為我們有另一個選擇嗎?成大事者,豈容婦人之仁,只有這樣,才可以把謝琰和劉牢之拖進這泥淖裡。而我們則能保持實力,應付有兩湖幫作走狗的桓玄,此事關係列我大晉朝的存亡,顯兒必須明白此點。」 司馬元顯臉容轉白,急促的喘了幾口氣,點頭道:「孩兒明白了。」 司馬道廣負手來回踱起方步,現出深思的神晴。 司馬元顯不敢打擾他的思路,垂手默立。 司馬道子忽然停下來,注視著兒子道:「你是否對劉裕有好感呢?」 司馬元顯坦然道:「孩兒畢竟曾和他並肩作戰,唉!只可惜……」司馬道子沉聲道:「不論你對他觀感如何,劉裕巳成為一個極端危險的人物,必須除去。近日民間謠言四起,多少都與他有關,最荒謬莫過於甚麼「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的讖語。」 司馬元顯道:「這只是亂民的附會流言,過一段時問後便會不了了之。」 司馬道子道:「假設劉裕日後屢立軍功,在北府兵中節節晉陞又如何呢?」 司馬元顯不得不承認道:「如此他將成為皇朝的嚴重威脅。」 司馬道子目光投往窗外,緩緩道:「我們絕不可容劉裕有這麼的一天,但此事亦不可操之過急,且必須施借刀殺人之計,最好他命喪邊荒集,如此便乾淨利落,否則便由劉牢之去辦,在兵荒馬亂之際,殺個把人還不容易嗎、只要提供一個機會給孫恩,包管孫恩做得妥妥當當。」 司馬元顯道:「孩兒明白了!劉裕如有命活著從邊荒集回來,他的小命也拖不了多久。」 司馬道子現出充滿白信的笑容,似乎-叨已盡在他的掌握內。 第二章 操奇計贏 宋悲風走列劉裕身旁,低聲道:「在想甚麼呢?」 劉裕從沉思中返回到身處的世界。 雙頭船在河道全速行駛,逆流而上邊荒集,天上萬里無雲,熱得反常,令人煩躁。 他曉得以宋悲風的性格,沒事足不會來找自己閒聊的。道:「只是胡思亂想吧!說不緊張就是騙你。」 宋悲風道:「我有一個要求,希望在整場戰事裡,能追隨在你的左右。唉!我這個人沒有甚麼本事,唯一專長就是當家將保鏢。」 劉裕不由想起謝安,現在宋悲風的提議,正是視自己為謝安,遂向他提供貼身的保護,宋悲風絕對足第一流的高手,即使刺客是孫恩、聶天還之輩,他也有還擊火並的能力。如果由他指揮自己將來的親兵團,可解決他自身安全的問題。 劉裕道:「這是我的榮幸,只是委屈了你老哥。」 宋悲風顯出傷感的神色,有感而發的道:「不論是安公還是大少爺,在外人眼中,一個瀟灑飄逸,一個八面威風,事實上他們在私下裡也有痛苦焦慮的時刻。猶記得在淝水之戰前,我陪安公到雨枰台見千千小姐,他滿懷感觸地問我他是否老了。對自己的大去之期,他該比任何人清楚。」 劉裕心中一動,道:「有個疑問一直存在我心裡,以安公的睿智,怎會讓玄帥曉得自己會壯年早逝呢?這並非任何人能承受的心理負擔。」 宋悲風道:「你算是問對了人。此事除安公、大少爺和我外,沒有第四個人曉得。安公並沒有向大少爺提及這方面的事,只是密藏在心裡,直到有一天大少爺拿著自己的命局來向安公請教,安公才沒法隱瞞。」 劉裕訝道:「命局?」 宋悲風道:「那是以出生年月日時起的命盤??大少爺本命屬丙火,生於午月,時干見王水,座下地支是子,如此命局非常罕有,命家稱之焉「陽刃駕煞」,不論丙火壬水,均處於力量的顛峰。壬水為丙火之煞,水火交戰,常處於作戰狀態。於命局為極端的情況;於人生亦然,不是常人能消受。故自身勢旺之時,威權壓天下,可是一旦煞勢轉盛,便會亡於刀劍之下。 劉裕倒抽一口氣道:「難道確有命運這回事嗎?」 宋悲風苦笑道:「恐怕安公也沒法回答你這問題,在人的一生裡,究竟有多少屬人為的影響?多少是命中注定的?又或一切都是由命運擺佈,誰說得上來呢?」 劉裕想起謝玄的遭遇,比對著他「陽刃駕煞」的極端命局,心中感慨萬千。 如果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那老天爺對王淡真便是太狠心了、自己的命運又如何呢?如果他可以選擇,做個平平凡凡的人,清茶淡飯安渡一生便算了。像現在般算甚麼一回事,將來縱然統一天下,但自己還有快樂叮言嗎? 不過他真的沒有別的路町走,只有繼續堅持卜去,直至桓玄慘死在他的刀下。這或者就是命運。 慕容垂送紀千千回帳後,風娘跟在他身旁,道:「我試探過她們了。」 慕容垂道:「結果如何?」 風娘道:「燕飛該沒有見過千千小姐,因為小詩姐的反應顯示她全不知情,如燕飛見過千千小姐,小詩當然知道。」 慕容垂在皂帳前停步,皺眉道:「或許是燕飛故意不驚動小詩。以燕飛的性格,絕不會吹虛自己辦不到的事,荒人也不會有這個說法。」 風娘道:「也許是荒人襄的有心人故意造謠,以激勵荒人士氣,千千小姐對小詩的愛護是毋庸置疑的,如燕飛真的見過她,這麼好的消息,她怎會隱瞞呢?」 慕容垂顯然非常尊重風娘的意見,點頭道:「有道理!」 旋又苦笑道:「唉!好消息。」 風娘醒覺起來,忙道:「皇上請恕風娘失言。」 慕容垂仰首望天,臉上現出惆悵無奈的神色,道:「你並沒有失言,只是說實話,如果朕怪責你,怎配當以平定社稷為己責的君皇。」 風娘垂下頭去,輕輕道:「有些事是勉強不來的,鳥兒愛飛,魚兒樂游,這是它們的本性,皇上明白風娘的意思嗎?」 慕容垂淺白言之道:「你試過牽腸掛肚、夢縈魂牽的滋味嗎?」 風娘臉色一黯道:「風娘可以不答皇上的問題嗎?」 慕容垂驚訝的朝她瞧去,似乎從未想過她會有一段傷心往事。 自孩提時代開始,他便認識風娘亦絕對地信任她、欣賞她。現時身旁的心腹裡,只有她有膽量婉轉地勸他放過紀千千。 呆望風娘好半晌後,慕容垂道:「我卻從沒有試過這種感覺,直至遇上千千。」 接著目光炯炯,透出堅決不移的神色,一字一字緩緩道:「對千千我是永不會放棄的,她是屬於我的,失去她,生命將失去一切意義,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填補她留下的空缺,包括統一天下在內。我寧願親手毀掉她,也絕不容她回到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裡去。」 說罷拂袖回帳去了。 ※※※ 燕飛想著紀千千。 他並不寂寞,陪伴他的是蝶戀花。 自從蝶戀花在秦淮河第一次示警,顯示出她的靈性,他便感到與她生出血肉相連的關係。 他再沒法從盛豐海味的出口去探看柬門大街的情況,只好躲在夜窩子採花居的出口下,聆聽著地面不住傳來重物移動的聲音,他是不得不打醒精神留心敵人愈趨頻繁的活動,因為只要敵人開箱發現有人在西瓜皮炮做了手腳,矛頭很快會指到他所藏的地道來。 在地道霉爛潮濕的惡劣環境裡,只有對紀千千的思念,才町以賦予這黑暗天地美麗的色彩。 紅子春建造這條秘道時,肯定沒想過須長時間躲於其內,只是供逃走之用,所以根本沒有通氣的設備,情況有點像在水底裡,他的胎息法再沒法撐下去。頭腦昏沉下,只好借思念紀千千這獨門心法來保持清醒,以免一睡不醒,活生生給悶死。 不過他再捱不了多久,就在此時上面靜了下來,然後是關門的聲音。 燕飛叫了一聲「謝天謝地」,打開地道,竄上地面。 ※※※ 拓跋儀立在密林邊緣處,目光掃視外面的荒野。 旁邊的丁宣道:「今天確是熟得反常,熱得令人氣悶,老紅看天確有一手。」 他們身處的密林位於穎水東岸,白雲山區的東北面,離開邊荒集只有五里之遙。 三千人馬正在林內休息,養精蓄銳,靜待行動的時刻。 拓跋儀吁出一口緊壓心頭的濁氣,沉聲道:「你緊張嗎?」 丁宣歎道:「沒可能不擔心的,我們的計劃一環扣著一環,一波接一波,既大膽亦巧妙,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於任何環節出錯,勢會影響全局,招致失敗。最糟糕是我們根本沒有能力組織另一輪攻勢,所以確是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 拓跋儀回復冷靜,道:「這是戰場上的豪賭,我們只有賭一鋪的本錢。咦!來哩!」 一個黑點,在地平出現,迅速接近。 丁宣喜道:「這小子的輕功長進了不少。」 拓跋儀微笑道:「高小子是任何主帥夢寐以求的超級探子,他似乎有與生俱來的敏銳觸覺,令他在邊荒眾多風媒中脫穎而出,成為沒有人敢懷疑的首席風媒。他的判斷絕少出錯,希望今次也不會例外。」 高彥轉瞬奔到兩人身前,氣喘的道:「他奶奶的,今次不好哩!」 拓跋儀、丁宣和左右的十多名戰士人人聞言色變。 高彥又哈哈一笑,喘息著道:「我說的不好,指的是敵人。」 眾人齊聲大罵。 拓跋儀佯怒道:「你這混蛋,在這等時刻仍有心情說笑。」 高彥伸個懶腰,道:「差點累死老子,不說笑輕鬆一下怎行。報告儀帥,陰大將和五百兄弟,已成功地埋伏在邊荒集上游,敵人伏兵的位置則完全在老子掌握中,正乖乖的等待我們去把他們吃掉,我保證這批敵羊就要送入我們的虎口。」 接著從懷襄掏出地圖卷,在林地上攤開。 眾人隨他蹲下來,觀圖聽解。 高彥的指尖落到圖心的紅點,道:「這是邊荒集,旁邊的是從北往南流過邊荒的穎水。」 拓跋儀皺眉道:「我們會看哩!不用你來解釋,少說點廢話成嗎?」 更有人咕噥道:「老卓這張圖我們至少看了一百遍。」 高彥笑嘻嘻道:「我是故意說些廢話,讓你們有罵我來出悶氣的機會,不用人人緊張得像繃緊的弓弦。他奶奶的,留心聽著哩!敵人在穎水兩岸大幅加強了防禦力,只是東岸便有二十五座箭樓、八座地壘,且設有五重陷坑,而守衛東岸戰線的敵人便達二千之眾,可見敵人已猜到我們會由東岸下手。」 眾人聽得心下不安,東岸的防守已如斯嚴密,西岸邊荒集的碼頭區東門更不用說。 高彥道:「敵人更建起四道以浮筏連接的浮橋,接通兩岸,隨時可增援東岸。陰大將也認為單憑他的五百人,沒法攻佔東岸。當然,這是指在正常的情況下,嘿!例如現在的好天氣。」 拓跋儀沉聲道:「伏兵在哪裡呢?」 高彥手指在圖上移動,來到離穎水約五、六里,位於穎水東畫的丘陵林野區,道:「一支約五千人的部隊,分佈於十多個山丘高地處,是全騎兵的部隊,沒有豎營立寨,而是蓄勢以待,可以隨時出擊。」 丁宣道:「屠奉三看得很準。」 拓跋儀道:「慕容戰方面情況如何?」 高彥道:「慕容戰的部隊在個許時辰前抵達鎮荒崗,敵人聞訊派出二千戰士,在城南兩里處佈陣,擺明不怕我們。他娘的,我們會教姚興和慕容麟後悔。」 丁宣皺眉道:「如敵人出集迎擊慕容戰的先鋒部隊,將是非常頭痛的事。」 拓跋儀道:「你怕我,我怕你,是人之常情。敵人只是虛張聲勢,諒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誰敢肯定我們進佔鎮荒崗不是誘敵之計呢?敵人只會在一種情況下出集迎戰,就是在摸清楚我們的部署後。在正常情況下,這是可以辦到的,可是大雨驟降,接著是大霧,敵人將失去掌握主動的機會。這亦是我們計劃最精采的地方。」 丁宣同意道:「以對方目前的部署,確是先穩守後突擊的戰略。」 高彥笑道:「在一般的情況下,這的確是最好的策略。哈!下一步該如何走?請儀帥賜示,我還要去回報陰大將。」 拓跋儀道:「你肯定陰奇和他的手下能瞞過敵人的耳目嗎?」 高彥拍胸保證道:「這個你可以放心,昨晚由最熟悉邊荒的老子我親自帶路,徒步潛行一夜,繞了個大彎,全程穿林過野,專找溪流涉水而走。更可以令你安心的,是我們的探子一直監視敵人,發覺全無異樣情況,如果敵人高明得只是裝蒜,我們荒人只好怨自己命苦。」 拓跋儀沉吟片刻,道:「假設你們是姚興和慕容麟,忽然發覺我們的三千人馬現身東岸,擺出要強攻敵人穎水戰線的模樣,你們會怎辦呢?」 高彥想也不想的道:「我會當你是發了瘋,活得不耐煩。」 丁宣點頭道:「可是敵人當然曉得我們不是活得不耐煩的瘋子,而以為是我們全面進攻的前奏,一方面嚴陣以待,另一方面調動伏兵,好把我們這三千孤軍全體殲滅,以壯軍威。」 拓跋儀轉向高彥道:「聽到了嗎?我們的成敗就要看你了。」 高彥嚇了一跳道:「不要說得這麼嚴重好嗎?老子雖然勇猛過人,智比天高,恐怕仍承擔不起這重任。」 拓跋儀不理他的胡言亂語,逕自沉吟道:「假如我們依劉爺吩咐,就那麼策馬馳過東岸,姚興和慕容麟便可肯定我們曉得東面尚有伏兵,更可能猜到是誘敵之計。對嗎?」 高彥終於明白他的想法,色變道:「我快給你嚇壞了,你不是真的要攻打敵人的穎水防線吧?」 丁宣道:「佯攻又如何?」 高彥斬釘截鐵的道:「佯攻也不行,光是敵人布在柬岸的部隊,在無後顧之憂下,已令我們吃不消,何況敵人援軍還可以源源不絕通過四道浮橋渡水支持。等到埋伏西面的敵人會合一起東西夾擊,我們想逃也逃不了。」 拓跋儀微笑道:「論探子之術,你高少認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可是一提戰場的軍事行動,你卻只有聽的份兒。劉爺把任務交下來給我,我必須審度實際的情況,靈活變化,始有可能完成既定的軍事目標,只要我們的時間拿捏得好,處處誤敵,才可成功施展誘敵之計,把敵人追來的部隊打個他奶奶的落花流水。我絕不是好大喜功,而是在完全知敵的情況下,盡量佔多點便宜。否則一子錯,滿盤皆落索。不冒點風險,如何可只憑三千人,擊潰敵人多達五千的伏兵?如不能解決這支埋伏在柬面的敵軍,這場仗也不用打了。」 高彥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無奈地同意道:「我可以幹甚麼呢?」 拓跋儀道:「埋伏在束面的敵人是姜人還是慕容鮮卑族的人呢?」 高彥道:「全是姜兵。」 拓跋儀道:「你會看姜人的旗號嗎?」 高彥傲然道:「瞭如指掌。他們翹翹屁股,我也曉得他們想幹甚麼。」 拓跋儀道:「這便成了。你現在立即去通知陰奇我們的應變之計。」 高彥抓頭道:「甚麼應變之計?」 眾人一陣哄笑,他們均是追隨拓跋儀多年的人,當慣來去如風的馬賊,見盡大場面,兼且對拓跋儀信心十足,只要座下有戰馬,任何凶險的情況也有把握應付。 拓跋儀笑道:「你留心聽著哩!聽漏一句也不行。明白嗎?」 高彥苦笑道:「你可以放心,我不為你們著想,也要為自己的小命著急。唉!我還要到兩湖去迎娶我的小白雁呢。」 眾人再爆笑聲,士氣昂揚至極點。 第三章 兵分多路 慕容戰傲坐馬背上,雙眼目光如炬的瞧著前方敵軍的調動,一眨也不眨,神態從容,彷如魚歸大海般自若。 簇擁著他的是姚猛和七、八名本族高手,手卜騎兵分別在左、右結陣,另有一支千人部隊在後方。 姚猛道:「敵方不過二千之數,該是虛張聲勢,以防我們直推進至南門外吧。」 慕容戰沒有答他,留神察看敵陣變化,忽然笑道:「這是慕容麟的軍隊,出集來迎,豈是阻我進勢那麼簡單,而是欺我們長途跋涉,師疲力竭,哪知我們昨晚休息竟夜,養足精神,今天只趕了區區十里路。」 姚猛由衷佩服道:「戰爺真了得,開始時急趕了一日一夜的路,累得我們差點沒了半條命,原來早預見有眼前的情況。」 又訝道:「可是憑對方的兵力,怎敢與我們對撼?」 慕容戰冷然道:「哼!敵人現在的推進緩慢而穩定,可以隨時改緩為急,隨時衝鋒佈陣,如此戰法,分明是要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今我們集中力量固守前方。他奶奶的!我偏不中計。想和我玩陣法變化,我慕容戰樂意奉陪。他們以為陣式是我們最弱的一環,我會教他們大出意外。」 姚猛也是軍旅出身,細看敵勢,布的是先鋒陣,把主力集中於正中,左右為輔,是全攻型的騎兵部隊。推進時中軍若行,左右軍便押後,到中軍停下,便輪到左右軍推前,令人感到其陣勢完整,生出強大的壓逼感。 驀地左方遠處閃起五次亮光,顯然是有人以鏡子反映陽光,向他們報信。 慕容戰欣然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敵方五千人,已潛行至我們側翼,準備以偷襲手法夾擊我軍,但怎瞞得過我們的荒人探子。」 姚猛讚道:「戰爺不愧是吃這口戰場飯的人,對戰事等閒視之,只看你一切盡在掌握中的神態,我便信心十足。」 慕容戰啞然笑道:「你是來當我的副將,不是來拍我的馬屁,討我歡心的。」 接著一揪馬韁,令戰馬前踢長嘶,人立而起,同時喝道:「各位兄弟!」 手下戰士人人翹首往崗上的他望來。 慕容戰策馬在高崗上左右緩馳,讓人人可以清楚看到他,高舉右手,握拳喝道:「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好日子終於來臨,大丈夫馬革裹屍,我們寧願轟轟烈烈的戰死,也不願苟且偷生的活下去,對嗎?」 眾戰士轟然應喏,士氣提升至頂點,人人誓言死戰。 慕容戰狂喝道:「但我慕容戰絕不會讓你們去送死的,死的只會是低估我們的敵人,給我布盾陣。」 命令發下去,左右兩陣登時各有五百人跳下馬背,解下輕便的籐盾,在前方布成盾陣,後方戰士先把馬牽走,然後取出長弓,於盾陣後分兩隊打橫攤成新的陣式,井然有序,頓然形成龐大無匹的兵陣氣勢,把敵人昂然推進的氣焰全蓋過去。 號角聲起,敵軍停止推進,在二千多步外佈陣,保持可隨時衝鋒的姿態。 慕容戰回到姚猛身旁,後者帶頭吆喝怪叫表示喝采致敬。 慕容戰氣定神閒的掃視己方盾牌陣的軍容,道:「多謝荊州軍的饋贈,沒有他們的慷慨,我們便布不成盾牌陣。哈……」左右給他惹得開懷大笑,充滿談笑用兵、視死如歸的況味。 姚猛目光投向敵人,哂道:「他老娘的!還不害怕嗎?」 慕容戰道:「他們不是害怕,而是見我們鬥志激昂,怕我們忽然反擊,故暫緩前進之勢,待左方來援施壓,以強勢兵力動搖我們的軍心,再視我軍的反應而釐定進攻退守的策略。」 姚猛道:「原先我還以為敵人不敢出集迎擊,怎知剛好相反,我們陣腳尚未站穩,龜孫子們便來了。」 慕容戰微笑道:「我們對敵情的判斷大致上沒有錯,如果敵人分出一半以上的兵力來對付我們,才算是迎頭痛擊,現在仍是以守勢為主。兵法有雲,守城而不出擊,是為死守,是善用兵者不為的傻事。在敵人眼中,我們是缺乏軍訓的烏合之眾,惟一可持者是高昂的士氣,所以只要能在初戰時挫折我們,造成大量的傷亡,便可重挫我們的鬥志,大幅削弱我們的戰力。這是高明的策略,問題是我們並非烏合之眾,所以只要我們稍顯實力,敵人只有撤返邊荒集。當他們以為可憑集堅守,忽然雨霧齊來,而我們的攻勢則一波接一波,鋪天蓋地之勢,敵人方會曉得自己錯得多麼厲害。」 另一人道:「戰爺怎猜到敵人有援軍配合呢?」 慕容戰傲然一笑,淡淡道:「這個更容易,我們出現得突然,故敵方在未摸清楚我們的情況下,又末發現拓跋儀的奇兵,只派出一個二千人的騎兵部隊在集外二里處佈防,以遏制我們的推進。到敵人弄清楚我們的後援軍仍在途上,兼且發覺我軍人數達五千之眾,佔我方總軍力近半之數,當然不會容忍我們倚高崗佈防,又想試探我們的戰力,遂決定攻擊我們。如果我們被輕易擊垮,當然最理想,但如能挫折我們,敵方已非常滿意。」 稍頓續道:「剛才我看敵人推進時信心十足的姿態,便知他們有援可恃,否則怎敢在我們面前如此囂張?」 蹄聲響起。 左方林木區處湧出大批敵騎,在半里外潮水般掩地而來。 同時前方敵軍由靜轉動,朝他們推進。 戰鼓號角齊鳴,的確似有響徹雲際的威勢。 慕容戰現出冷酷的笑容,道:「鳳凰大陣!」 身旁的女旗號手,立即打出特別為鎮荒崗設計的鳳凰大陣的旗號。 ※※※ 十二艘雙頭船在離邊荒集十里處的穎水結陣,封鎖河道。 後方是大小戰船貨船,分泊兩岸,在臨時建築的碼頭,卸下兵器糧貨。 三十台超級投石機,全運至東岸,發射的非是石頭,而是姬別監製的萬火飛砂神炮,共裝滿五十個大箱子,每箱二十個,共一千個。數量看似很多,但在戰場上個把時辰便可以用盡,所以必須看情形使用,不然就要以石頭代替了。 另外百多筐以防水布包裹妥當的火石毒煙箭,分別卸往東西兩岸,放置在沿岸一帶的荒野山頭。 戰士們把守兩岸上游高地,以防敵人突擊部隊來犯。 眼下人數雖達近萬,但真正能上戰場與敵人血戰的只在四千人間,且全是沒有戰馬的步兵隊,故不得不在遠離敵人的地方登岸,且還須先鋒部隊牽制敵人。餘下的主要為工匠等各項支持的人員,佔了大半是荒人壯女,她們之中不少是在青樓鶯聲燕語的嬌滴滴姑娘,現在卻與其它吃苦耐勞的荒人婦女,成為同甘共苦的好姊妹。 登上東岸的有一千戰士和四千支持部隊,是今次攻集的主力,由劉裕親自指揮。 西岸的二千戰士和支持人員,則由屠奉三負責。戰士們主要來自他的振荊會,擅打硬仗,戰力比劉裕手上由大江幫戰士和姜人組成的千人部隊更要強大。 江文清理所當然的指揮曾縱橫南方水道的十二艘雙頭戰船,以席敬和費二撇為輔,戰士達千餘人,均為大江幫水戰的好手。 劉裕站在東岸高地,左右是卓狂生、宋悲風、呼雷方、紅子春、姬別、方鴻生、程蒼古一眾人等,身後是這支部隊僅有的二十多匹戰馬,供主帥和隨員代步。看著卸貨登陸的行動接近完成,大伙提得老高的心才放卜來,鬆一口氣。 登陸是軍隊最危弱的時刻,如有敵騎來犯,肯定會吃大虧。車好現在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 對岸的屠奉三向他們打出旗號。 劉裕欣然道:「放行!」 在後方候命的女旗手忙以舞蹈的姿態,以色彩燦爛的旗幟傳達訊息,惹來四方陣陣讚美之聲。八位嬌俏的女旗手興奮得俏瞼都紅起來。 左岸號角聲起,步兵沿岸推進,百多輛輜車隨後緩行。 卓狂生捋著頷下長鬚,大笑道:「看!我們荒人多麼俊敏,偉大的荒人在今天為邊荒寫下精采的三早,荒人的事跡,將傳誦千古,永遠不會被遣忘。」 程蒼古沒好氣道:「這傢伙又在為邊荒集光復後的說書館生意做工夫。」 卓狂生欣然道:「在邊荒做生意講的是公平競爭,你認為說書說得好過我,歡迎比較。」 眾人無不莞爾。 劉裕見輜重車隊集結完成,道:「該論到我們動身了。」 宋悲風傳令道:「起行!」 號角聲長嗚。 大隊開始緩緩移動。 姬別道:「稟告老天爺,你千萬勿要在我們未抵邊荒集前已大雨滂沱,又或苦等兩三天都不見半滴雨,你老人家至緊要幫這次忙。」 眾人很想笑,卻笑不出來。 紅子春成竹在胸的道:「你現在當我吹牛皮好,死顧面子也好,我敢肯定在黑夜來臨前,必然風雲變色,雷雨交加,我的預測將會兌現。」 此時一人直奔上丘頂來。 卓狂生怪笑道:「有甚好消息?」 來的是高彥的左右手小傑,奔到眾人身前,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著道:「報告各位大爺,一切依計而行。戰爺已佔據鎮荒崗,敵人兵分兩路,派出約八千人夾擊戰爺,尚未知戰果。」 姬別笑道:「我的火石毒煙箭可大派用場了。」 劉裕欣然道:「我們最害怕的情況並沒有出現,就是敵人只留下數千人固守邊荒集,其它全體出擊。現在只是試探出擊,測探我們的實力,戰爺自可應付裕如。」 小傑續道:「奇爺和他的五百人,成功潛行到敵人後方,到達目標位置。」 眾人登時爆響歡呼怪叫,最興奮的竟是姬別。 程蒼古緊張地問道:「儀爺方面情況如何?」 小傑答道:「儀爺和他的兄弟從隱伏處走出來,向邊荒集東岸推進。據傳信的手法,儀爺會在東岸裝出攻擊姿態,施誘敵夾擊之計。」 卓狂生讚道:「好漢子!夠膽識!」 紅子春皺眉道:「這似乎和我們原定的計劃有出入,一個不好,會陷於全軍覆沒的厄運。」 呼雷方道:「紅爺可以放心,拓跋儀乃曾被稱為馬賊之王的拓跋圭,他手下的第一號大將,最擅長這種在敵人大軍夾擊下反攻的戰略,我肯定他可以不負所托地完成任務。」 宋悲風點頭道:「能臨陣應變,才是最高明的將帥。」 程蒼古擔心的道:「逃竄的時間須拿捏得精準無誤。」 劉裕淡淡道:「這方面肯定沒有問題,觀察敵情是高小於的專長,在邊荒不作第二人想。不知各位有否想過,敵人高台指揮的優勢,亦是他們最大的缺點。要指揮束岸的伏兵,須由敵方主將於高台打旗號指揮,以高彥對各族傳信方法的精通,定可掌握敵人全局的進退,完成任務。」 眾人終放下心來,齊聲稱是。 劉裕續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最重要是隨機應變,戰略可以因應形勢而改變,只要能達到目的。若不是如此,反令我擔心。」 接著下令道:「除雙頭船外,其它船隻一律返回鳳凰湖。」 旗號揮舞。 眾人登上馬背,馳下山丘去。 反攻邊荒集之戰,隨著他們的步伐,已是離弦之箭,勢在必發。 ※※※ 燕飛透窗瞧著鐘樓廣場的情景,以他的冷靜功夫,也不由生出焦慮擔心的感覺。 空曠的廣場像變成各類重型武器和不同類戰車的陳列場所,排列得井然有序。 最觸目驚心是位於東大街口的數十架四弓弩箭車,每次可發射四枝巨烈弩箭,不但穿透力強,可貫穿己方的籐盾,且射程可達千步之外。 這種笨重的箭車,在乎野戰中作用有限,可是在守城和巷戰中卻是威力無窮,只要想像己方人馬從柬門攻入,卻遇上下多架這樣的弩箭車,每車連發四箭,荒人肯定被射得人仰馬翻,潰不成軍。 現在弩箭車藏在夜窩子內,正是要瞞過他們荒人,把握時機地點,忽然投進戰事裡,盡收攻敵無備的神效。 其它還有近百台投石機,正於廣場上嚴陣以待。攻防戰開始後,不論敵人從何方攻來,這些防守的重型器具,均可迅速投進待增援的區域去。而夜窩子和四條大街提供了迅速調動這批大型重武器的快捷方式。 此外尚有百多輛可擋箭的撞車,接近鐘樓處放滿鐵桶,約在三、四百之數。如估計無誤,桶內放的該是石灰一類的東西,如從高處灑下,對眼睛會造成極大的傷害。 燕飛看不到裝載西瓜皮炮的木箱子影蹤,可能是在鐘樓的另一邊,位於他的視線之外。 古鐘樓已變成一座堡壘,只有一個入口,如把大鐵門關上,便如鐵桶密不通風。下一截是個高達七、八丈的方形石堡,上截是直探中天的古鐘樓,觀遠台上旗幟高掛,卻沒有飛揚,因為沒有風,且熟得要命。 燕飛也不由得佩服敵人,忽然間冒出這般多攻守兼備的重武器,可見姜人善守的美名,確非虛傳。 怎麼辦呢? 假如劉裕等不曉得敵人隱藏起來的實力,極可能陰溝裡翻船,攻進來後被敵人一舉擊垮,就如此窩囊地輸掉這場仗。 就在此時,一隊姜人、鮮卑兵各佔一半,約近百人的部隊在各武重武器間穿行,直朝採花居的方向徒步奔至。 燕飛大吃一驚,心忖難道是對方發現有人在西瓜皮炮作了手腳,所以到採花居來搜尋是否有藏人的秘室。 正不知該立即逃跑,還是躲回地道去的當兒,眾騎士已抵達採花居正門前。 只聽把門者以漢語喝道:「聯軍必勝!」 剛到的戰士還口令道:「荒人慘敗!」 燕飛回頭瞥了一眼,原本放滿各式戰具的大堂已被搬得空空蕩蕩,只餘十多個裝箭矢的大竹籮。 門開。 燕飛一閃身,躲到籮筐後去。 憑他的身手,隨時可以殺進地道去,再從另一端的出口逃走,最重要是先弄清楚敵人的意向。 第四章 初戰得利 燕飛並沒有後悔錯過返回地道的機會,在看到敵人展示於廣場的防守實力後,令他對姚興完全改變了印象,更清楚自己以前對他的認識是如何膚淺。 當日他見敵人在集外廣置拒馬,雖然得知敵人把防綾擴展至集外,大大增加荒人攻集的難度,但仍不大放在心上。直到剛才見到守集的重武器,方知如何地低估了敵人。 這批重武器大部份是在邊荒集的工場內趕工製造的,但弩箭機卻肯定是從長安經水路運來,石灰則是於北方各地搜購,由此可見敵人的準備工夫做得多麼充足。 所以他斷然決定須立即離開,好將敵人的真正情況通知己方兄弟。留下來再沒有意思,因為劉裕絕沒有可能攻至夜窩子,他手上的「盜日瘋」亦難發揮扭轉局勢的作用。 戰士們魚貫而入,部分人還高聲談笑。 燕飛感到他們的士氣相當不錯,這是可以理解的,既有集可守,兵力又是荒人的三倍,更何況只要看看廣場上停放的各式重武器,信心立即可以大增,比主帥們的什麼勉勵說話更有效力。 燕飛握上蝶戀花的劍柄,準備攻其不備的殺出大門去,憑穿在身上的鮮卑兵武服和口令,看運氣能瞞過敵人多少關卡的闖關離開。 戰靴踏上階梯的聲音傳人耳內。 燕飛心中大訝,敵人竟是要到樓上去?而非到大堂來搜查。 忙留心聆聽。 其中一名戰七以鮮卑語道:「天氣這麼燥熱,到水裡去泡怎都好過在地面曬個半死。」 另一人道:「不要高興得太早,你總不能整天泡在水裡,穿上牛皮水靠在岸邊捱太陽時,你才曉得滋味。」 燕飛醒悟過來,這批戰士並不是衝著他而來,敵人仍末發現他在西瓜皮炮弄了手腳,而是因水靠放置於樓上,這批要往穎水進行特殊行動的「水兵」是來換裝的。 燕飛立感心動。 如要安然離開,又大模斯樣的回來此是唯一的機會。 想到這裡,連忙打醒精神,探頭外看。 敵人魚貫的登樓,沒有人往他的方向瞥上一眼。 燕飛待最後一人入門後,閃了出來,追在戰士們的後方,上樓去也。 慕容戰一聲令下,五千荒人戰士立即表演似的變化陣勢,兩翼的盾牌陣迅速移動,改為護著鎮荒崗東西兩邊。 鎮荒崗形勢險要,三面陡峭,以面向逞荒集的一方最高,拔地達十多丈,然後往南傾斜成坡,是登崗的唯一路徑。變陣後,荒人戰士變成倚崗固守,再沒有後顧之憂。 留在後方的干人部隊此時分出三百人,馳上高崗下馬,來到高崗西沿的位置,百多弩手祭出弓弩,另二百人正傳遞著火石毒煙箭,點火的點火,一切井然有序,快而不亂,盡顯慕容戰練兵的成果。 敵騎施展的是全騎兵的衝擊戰術,西方來的突擊兵,五千人旱扇形般散開,前鋒的戰士均手持大籐盾,以擋箭矢。此為胡人最擅長的戰術,第一輪衝鋒陷陣後,便可繞往敵陣各方,從四面八方輪番衝擊,消耗對方的箭矢,削弱對方的戰力。 本來這種戰術該是萬無一失,因為荒人勞師遠征,尚未恢復元氣,陣腳未穩下,豈抵得住他們以優勢兵力驃騎狂攻? 北面的二千敵騎卻是另一種陣法,緩而不急的推進,隊形眾而不散,前三排舉盾護著人馬,後方戰士彎弓搭箭,以隱定的步伐直逼而來。 慕容戰卓立高崗之上,神安氣定,狀似下凡的天神,忽然嘴角飄出一絲笑意,喝道:「「寸步難」侍候。」 早把「寸步難」預備在手的五十多名戰十聞言齊聲大喝,往敵處擲出第一輪的「寸步難」。他們都是臂力特強之十,兼之居高臨下,落點遠達己陣五、六百步之外,立成阻敵的防禦之勢。 這批「寸步難」特別加料,兩邊都裝有向上的尖釘,不論那一面著地總有利釘的尖鋒指著天空。 此著大出敵人料外,令他們避無可避,最妙是只有前方的敵人曉得發生了什麼一回事,後來者仍亡命策騎衝陣,令居前者欲停不能。 第二輪的「寸步難」拋出,接著是第三輪。 最接近的敵人已在離己陣七百步處。 後方餘下七百荒人騎士,人人嚴陣以待,只要敵人稍呈亂象,便會依令殺人敵陣,繞擊敵人後方。 姚猛此時馳下崗坡,與這支七百人的部隊會合。 慕容戰又喝道:「點燃神箭!」 戰士們聽命而行。 從西面殺來的敵人已旱亂象,前方的戰士當然不肯踏入尖釘陣去,退既不能,只好往兩邊散開,奉是疾如雷電的強大氣勢,登時大幅削弱。 後來者不知就裡,兼且荒草掩飾了「寸步難」的存在,仍盲目朝他們衝過來。 慕容戰下令道:「放神箭!」 火石毒煙箭百箭齊發,拖曳著煙霧,從天而降的往射程之內的敵人投去,形成美麗煙線組成的壯麗場面。 火石毒煙箭觸地,立即爆開成一團團的黑煙,把敵人吞噬。 首先挺不住的是馬兒,立即亂蹄慘嘶,亂跳亂撞,人仰馬翻。 緊接著第二輪的火石毒煙箭射出,今次是對空發射,箭程更遠,直投往敵陣去。 數百敵騎仍從濃煙衝出來,但馬兒狀如瘋狂,再不受主人控制,部份敵人更口鼻滲血,神情痛苦,有些被馬兒拋下馬背。 「放箭!」 崗下戰士領命,立即箭如雨發,往再沒有招架之力的敵人射去,一時血肉橫飛,令人慘不忍睹。 從北面逼來的敵軍見狀急忙後撤,西面的敵騎在傷亡慘重下亦倉皇退走。 慕容戰暗呼可惜,如非北面敵人完整無損,他會全面反擊,現在只好適可而止。不管如何,他已在沒有任何損傷的情況下,成功保住鎮荒崗。 如此戰果,足以交待。 慕容戰道:「放煙花報喜。」 負責傳信的女兵聞言,忙依令執行。 屠奉三沿穎水西岸策騎緩行,領著部隊朝邊荒集推進。他並不擔心安全的問題,因為慕容戰和拓跋儀這兩支人馬,已足教敵人忙於應付,他們絕不會蠢得還來攻擊,對穎水下游掌握了操控權,正夾岸挺進的荒人大軍。 敵人根本不可能對他們進行突襲,因為由高彥主持的探子網,已籠罩了以邊荒集為中心的廣闊地區,任何風吹草動,探子們會通過遠距傳信的諸般手法,知會各路戰士。 戰爭的氣氛雖然不住接近,他的心神卻超越了邊荒,馳想於二百年前朝代人事的變遷上。 他本身並不具有如此廣闊的視野,臨離開江陵前與侯亮生的一席話,完全啟發了他之前從未想過的擁皇大計,想到如何把劉裕捧為南方之主的鴻圖大略。 侯亮生最佩服的人物是三國時期的智士荀彧,他本為漢末豪族的代表人物袁紹的謀臣,然而苟或認為袁紹「外寬內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親戚子弟」,故難以有所作為,遂捨袁紹而從曹操。 官渡一戰,曹操大破袁紹,從此奠定爭霸天下的基矗這並非可臨時編出來的謊話,對照侯亮生現在的處境,更清楚說明侯亮生為何甘冒生命之險背叛桓玄。因為侯亮生不但有理想,且有識見。 侯亮生指出自漢武帝獨尊儒學以來,政治權力的紛爭、魏晉的興亡遞嬗,事實上是儒家豪族與非儒家寒門的勝敗問題。 東漢儒家豪族興起,遵行君臣、父子之道,其學為儒家之學,其行必須符合儒家的道德標準,所謂孝友禮法。而修身治家的道德方法,亦適用於治國平天下。名教之大者莫若君臣,孝於親才能終於君。當這種看法被採用於人材的甄選上,便成征辟制度,能否入仕全看豪族依名教標準來舉薦,變為豪族間的遊戲,把非儒家寒門完全排斥於外。當這種選任方武發展至極端,便成晉室的九品中正制,高門與寒門的阻隔對立愈演愈烈,矛盾叢生。 曹操出身非儒教寒族,本身識見過人,深明必須摧毀儒家高門豪族的重要性,所以求人惟才,認為有德者未必有才,打破漢代征辟制度的儒教標準。 可是寒門和高門的鬥爭只是開始,出身豪族的司馬懿於曹操死後,乘曹氏子孫孱弱昏庸的時候,奪去曹氏手上的皇權,盡復東漢時代儒家高門大族階級統治全盛之局。 曹操對打擊高門是不遺餘力的,所以司馬懿的篡魏得到高門豪族支持,寒門被進一步壓制在不公平的九品中正制之下。 可是這種不公平的情況是難以持久的,高門大族本身的腐化更帶來諸胡入侵的大禍,現在晉室已到了日落西山的階段,高門大族的代表人物桓玄、司馬道子之輩均是崇奉奢華、腐惡不堪,南方軍民均期待新氣象的出現。 在這種大勢下,劉裕成為最有可能改朝換代的人眩只要劉裕能控制北府兵,將得到天下寒門有志之十,和部分有改革理想的高門的支持,如此不可能的事將變成有可能。只看劉裕能否善加運用本身獨特的條件。 「砰」! 煙花爆響的聲音從左後方高空處傳來,屠奉二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別頭望去,正好捕捉到煙花鮮艷的芒光。 燕飛敢這麼大膽混進這批水兵去,是看準他們是分別從姜人和鮮卑人裡挑選出來的懂水性好手,大多數成員互相並不認識,可見是臨時湊成的隊伍。支持他這個猜想的是只有小部分認識對方的人才談笑說話,而且他聽到這些水靠運到邊荒集來,只有二、三天的時間。 他也想到這麼混進去,最糟糕的可能性是裝備剛足夠分子這批人使用,沒有半套多的餘下。不過亦沒什麼大不了,他再想辦法離集就是。但這個可能性並不大,怎麼說都該有較多的裝備以供替換補充。 思前想後中,燕飛登上二樓,立即心中大定。 水靠一套套整齊地攤在地面,另一邊放的是水裡用的武器,像是在水裡搏擊的鋒銳水刺利器、專門對付敵船的鐵鑿,還有長達五尺可供伸出水面換氣的銅管。裝備足夠二百人使用。 最令他安心的是沒有人注意到他這不速之客的加入,眾人各自更衣換上水靠,又戴上頭罩,只露出眼、鼻和口的部分。 燕飛故意混在姜人裡換裝,趁沒人有空注意他的當兒,把蝶戀花藏在窗台處。 換裝完成後,他隨著大隊離開採花居穿過鐘樓廣場,踏足東大街,朝穎水的方向走去。他排在隊尾,定神留意東大街敵人的防禦部署,同時又擔心會在行動前來個列隊集訓,那時他奸細的身份將告無所遁形。 整個邊荒集像一條拉緊的弓弦,一隊隊的騎兵此來彼往,關卡重重,東大街的店舖門窗全被打開,屋頂屋內暫時都沒有敵人駐守,燕飛可以想像當攻防戰開始後,敵人會依計劃針對邊荒集的形勢佈防,重武器會推至適當的位置,石灰會送上屋頂高處,靈活應變,以最有效的方法應付己方兄弟的入侵。 穿過東大門後,來自穎水的熟悉氣味傳人鼻內,燕飛仔細掃視,立時倒抽一口氣。只見夾岸儘是嚴陣以待的敵人,箭樓林立,以多座石堡、投石機和弩箭車遍佈戰略位置,更架起了四道浮橋,貫通兩岸、如此聲勢,確令他看得驚心動魄。 「列隊!」 眾人立即分成前後幾行排列。 燕飛差點想立即投進穎水來個借水遁,尤幸發覺眾人只是隨意排列,並無特定次序,可能是因倉促組隊,訓練未足,或因左有投石機,前有箭樓,右邊又放置弩箭車,場地所限下,不能像平時般有足夠地方排陣,所以只是作個樣子。 想到要功虧一簣著實難受,燕飛只好硬著頭皮,就那麼站在最後一排的靠邊位置。身旁的「夥伴」瞥他一眼後,再沒有看他。 燕飛暗鬆一口氣。 蹄聲響起。 十多人騎馬朝著他們從南面沿穎水而來,燕飛一看,立即心叫不妙,原來領頭者竟是老朋友宗政良。 燕飛心中向老天爺祈求,希望宗政良只是恰好路過,可惜事與願違,宗政良在親衛簇擁F,馳至隊伍前方,勒馬停下來。 燕飛暗歎一口氣,以宗政良這級數的高手,只要銳目掃過,肯定可以沙裡淘金的把他識別出來,何況宗政良可能是敵人中眼力最好的人。 自己應否在離開前順手把他幹掉呢? 燕飛側移少許,讓前排的人擋著宗政良的視線,不過恐怕這花招不能起什麼作用,因為宗政良是坐在馬上,可把眾人臉孔盡收眼底。 就在此要命的時刻,對岸遠處號角聲起,蹄聲轟隆,顯然是有數以千計的人放蹄飛馳。 敵人全露出戒備的神色,人人往對岸蹄聲傳來處望去。 燕飛往宗政良瞧去,他正別頭看往對岸,冷哼道:「荒人送死來哩!」 又轉回頭來,嚇得燕飛連忙曲膝下蹲,避過他銳利的目光。 宗政良被蹄聲分了心神,再沒心思對眾人作例行檢視,以漢語喝道:「一切以指示而行,你們的任務是保護攔河木柵,以免遭敵人從水裡破壞,清楚了嗎?」 眾人大聲應道:「清楚!」 宗政良喝道:「去吧!」 眾人轟然答應,接著轉朝南方,沿穎水向木柵的方向急步走。 燕飛暗呼謝天謝地,忙低著頭跟隨大隊,心中卻在想對岸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在如此良好的天氣下,強攻東岸的防線實與送死無疑。 想之無益,當務之急,是他必須見到劉裕,告知這裡的情況。 第五章 狂風雷暴 劉裕與卓狂生、宋悲風等人和負責旗號傳信的女將,策馬馳上東岸一處高丘,邊荒集出現在上游里許處的西岸。 自接到慕容戰旗開得勝的喜訊後,他們士氣大盛,更拋開敵人會迎擊他們夾岸推進的大軍的憂慮。 只見離穎水東岸防線不遠處塵土飛揚,顯是拓跋儀一軍正展開行動,進一步牽制敵人,令敵人對其他向逞荒集推進的荒人部隊,不敢輕舉妄動,致顧此失彼。 劉裕往對岸望去,心忖照計算屠奉三的先鋒隊伍,該已到達日標位置,只要有半個時辰,便可布成陣勢,站穩陣腳,不怕敵人出擊。 卓狂生望著掛在西天的太陽,點頭道:「儀爺在時間上拿捏得很準確,敵人如不立即追擊他們,入黑後更是無影可追,姚興和慕容麟是絕不容他們佔據上游的,否則再來個以穎水灌邊荒集,如何抵擋?」 程蒼古歎了一口氣。 方鴻生訝道:「現在諸事順利,有甚好歎氣的?」 程蒼古道:「我在擔心老紅的預言不兌現,那我們今晚恐怕難以入睡,整晚擔心被人襲營。」 姬別苦笑道:「天氣確好得離奇,半片烏雲的蹤影也見不到。」 紅子春嗤之以鼻道:「連姬大少你都來懷疑我的看天本領?老程可以不說,因為他曾在賭桌上輸我一次,心中不服,所以來洩我的氣。你姬大少每次出門來問我天氣,我有哪次是猜錯的?」 程蒼古啐啐連聲哂道:「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那次我是故意輸給你,好壯你脆弱的賭膽,這手法叫拋磚引玉,明白嗎?」 此時眾人再笑不出來。 宋悲風忍不住問道:「紅老闆有猜錯的紀錄嗎?」 姬別坦然道:「大致上都是猜對的,只是有時下大雨變下毛毛雨,時間上也會有差上一天半天的。」 卓狂生頭皮一緊道:「希望今次大雨不要變成毛毛細雨,時辰只差上一個半個,而非一天半天。」 紅子春光火道:「操你們的奶奶,我今次怎都不會丟面子。他娘的!我保證大雨在一個時辰內傾盆倒下來,熟得這麼難受,你試過嗎?這不但是大雨來臨的先兆,且是罕有的大暴雨。」 話猶未己,北方地平看不見的遠處隱傳悶雷的轟鳴,雖微不可聞,卻如天籟仙樂在眾人耳蝸內鳴奏。 卓狂生大喜道:「不但有大雨,且有大雷暴,今次有救哩!」 「旗號說什麼?」 坐上馬背的高彥,目光越過東岸的敵方箭樓,投往聳立邊荒集核心的古鐘樓觀遠台上,敵人的旗手正朝對岸打出變化不停的旗號。 三千人馬在離敵人東岸戰線半里外的平野排列陣勢。 懂兵陣的人一看便知,這是全攻型的錐行陣式,如利錐狀般的排陣,先鋒軍像利刃的鋒尖切入敵軍,然後以強大的後續部隊撕開敵陣的裂口,擴大戰況。 在荒人部隊來說,這當然只是虛張聲勢,但足可鎮懾敵人,令對方不會蠢得捨棄箭樓、石壘、投石機、弩箭車的強大支持,揮騎輕率出戰。 高彥看得額角冒汗,駭然道:「我從未見過這種打旗號的手法。」 拓跋儀依然不露神色,點頭道:「我早猜到姚興有此一著,曉得我們可以從呼雷方處學曉看他的旗號,又知這是高台指揮的大破綻,所以臨時改變旗號。」 高彥愕然道:「你明知如此還要冒這個險,現在該怎辦好呢?」 拓跋儀欣然道:「你好像不知我們原本是幹哪一行似的,當馬賊的如果次次須看敵人的旗號,方知敵人的進退動靜,多十條命也不夠賠。沒有文明的方法,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 接著喝道:「呼風!」 高彥瞠目道:「呼風喚雨?」 正不明其所以之際,一名拓跋鮮卑族矮瘦個子的戰士,貓般靈活地躍下馬背,撲往地上,把耳朵緊貼地面。 拓跋儀笑道:「呼風是個人,且是我族最善於聽地的高手之一。當他舉起手打手號時,如果你懂得他的手號,便可知道敵人的人數,從哪個方向來,兵分多少路。明白嗎?」 高彥道:「差點把我嚇個半死,何不早點說出來?我的小命是非常寶貴的,沒有我,老卓肯定少賺很多金子。」 丁宣失笑道:「如果你小命不保,也代表我們完蛋了,反攻大計當然被拖垮,老卓還何來有賺多賺少的問題?根本連說書館也沒有了。」 高彥道:「我只是提醒你趁早開溜,如被敵人及時截斷北遁之路,那便要嗚呼哀哉。」 拓跋儀用心觀察半里外的敵人防線,道:「我們必須裝作在別無選擇下,不得不倉猝往北遁逃的樣子,敵人方會中計追來。敵人將會先切斷我們返南之路,令我們沒法與主力軍會合,然後封鎖東撤或北上之路,只有這樣才可以把我們孤立。不信的話,你可以看看呼風的手號。」 高彥朝呼風瞧去,這精通地聽之術的高手,正舉起兩手,作出諸般令他難明的手勢,皺眉道:「他在說什麼?」 丁宣代拓跋儀答道:「他說最先抵達是敵人一支繞往我們南面,約一千五百人的騎兵隊,離我們只里許遠,另有兩支敵隊亦全速趕來,一隊直撲我們後背,另一支堵住我們往北的進路。」 高彥大吃一驚道:「還不立即開溜,待在這裡等死嗎?」 拓跋儀笑道:「如我保不住你的小命,如何向小白雁交待。看!前面的敵人亦已準備就緒哩!」 高彥朝前方瞧去,敵陣內集結了三隊騎兵,正待命出擊,看得他膽怯心寒,但再不好意思催拓跋儀開溜。 左右的拓跋族戰士沒有人露出半分恐懼神色,人人從容冷靜。 瞬間呼風從地上跳起來,飛身上馬。 拓跋儀大喝道:「走!」 尖錐陣立即改變隊形,變得散亂無章,然後亡命朝北方放馬馳去。 南面的敵騎恰於此時現身,旋風般捲來。 敵陣號角聲起,陣容整齊的三隊敵騎越線而出,往他們殺來。 屠奉三立在穎水西岸,遙觀東北角的天際,讚歎道:「果然是氣數未荊」旋又向左右解釋道:「這場大雷暴來早半個時辰,陰奇埋伏的人馬便沒法使用火器,兼之視野模糊,威力當然大減,雷雨卻也是來得恰是時候,重挫敵人後,雷暴會把一切癱瘓,卻又是我們破欄闖水道的天賜良機,只要撞斷對方四道浮橋,我們便可以展開攻佔東岸的行動,敵人縱有龐大兵力,仍只餘欲哭無淚地坐看而無法插手的份兒。這叫天公造美。老紅有眼光,我們是有福份。咦!」 眾人隨他目光往穎水瞧去,只見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往他們投來。 左右親兵大駭拔出兵器。 屠奉三及時制止道:「不要妄動,是自己人。」 身穿灰褐色牛皮水靠的燕飛,身上滴苦水,落在眾人身前,回頭瞥一眼在東北天際地干邊緣處翻騰的黑雲,從容道:「我有新的破敵大計。」 高彥在這樣的情況下,發揮的本事是無人可比的。因他對邊荒集穎水東岸地形的瞭如指掌,有他在最前方策騎引路,領隊詐逃,每每能選擇最佳的路線,卻又能令左右兩方攔截的追兵不得不繞路追趕,屢誤時機,當荒人隊伍把追兵全撇在後方,誰都曉得勝券在握,此行任務已安渡最要命的難關。 高彥領著眾人亡命飛馳,穿林過野,前方乎地處忽然冒起一座小丘,林木茂密,正是陰奇和五百伏兵藏身之處。 高彥忙放緩馬速,就那從山丘東面繞過去,拓跋儀等三千戰士潮水般越過疏林區,追在識途老馬的高彥後面。 後方三路追兵已匯合為一,正在數千步後快馬加鞭趕來,另一批追兵則落後在不到半里外。蹄聲震天撼地,充滿戰場無情殺戮的況味。 在敵人完全猝不及防下,小丘上驀地射出數百枝火石毒煙箭,箭雨般往氣勢如虹的追兵投去。 拓跋儀的三干戰士則一分為二,千五人繞過山丘從另一邊馳回來,就在馬上彎弓搭箭,朝被捲入濃重毒煙、戰馬慘嘶失蹄的敵騎狂射。 另一隊千五戰士,則收韁回馬,於毒煙籠罩的安全距離外以勁箭反擊敵人。 敵人慘中埋伏,立告崩潰,亂勢迅速擴展,加上陰奇的埋伏兵從小丘的叢林撲出來,以強弩勁射,人仰馬翻下,敵人潰不成軍,四散奔逃。 後至的一軍,見勢不妙,又弄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埋伏,忙倉皇撤走,只恨馬兒跑得不夠快。 「砰」! 電光撕裂天空,奔雷爆響,荒人久候的及時大雨,終於降臨大地,肆虐施威。 暴風雨來得非常突然,守集的敵人固是給淋個措手不及,即使早有準備的荒人部隊亦非常狼狽,中止了一切行動,躲到臨時豎起的營帳上,還要和欲把帳幕掀翻的狂風搏鬥拚力。 開始的時候先是一記暴雷,震得人耳欲聾,接著空氣的流動像完全停止了,東北荒原上的天空,湧起一堵濃厚烏黑翻滾不休的雲牆,大風則由四面八方吹來。 首先遭殃的是古鐘樓上的旗幟,瘋狂的拂動著,其中一枝更抵受不住風力折斷。 然後風從烏雲蓋頂的一方吹來,忽然問天地陰暗卜去,仿如黑夜提早降臨,整個天空烏雲遍佈,再是幾道駭人的電光,破空而下,轟雷在離地面近處爆響,震得敵對兩方人馬人人膽顫心驚。 不論你武功如何強橫,在大自然的天威下,最了得的人也感到自己的渺小和無助。 成平行條狀的暴雨,風驅電掃地從東北來臨,無情地向大地傾瀉,抽打著昏暗迷茫的荒原和城集。 雷雨中唯一受益的,是江文清指揮的十二艘雙頭戰艦,趁河水因雷雨暴漲前,張開風帆,調整角度以接收從東北吹來的狂風,配以從船側探出來的船獎,人力加上巧妙地利用風力,艦隊破浪前行,直朝兩道攔河木閘街去;昏暗的天色、閃滅不停的雷電、傾盆而下的大雨,令人的視野在數丈外已變得模糊不清。 江文清立在指揮台上,任由風吹雨打,仍堅持到底的指揮戰艦逆流挺進,借戰艦不住拐往西北的動作,乘風勢加速,一艦當無的朝邊荒集疾街過去。盡顯她老爹傳授的逆水和半逆風的操舟奇技。 她再不害怕夾岸箭樓的攻擊,因為大雷暴已把敵人的防禦力癱瘓。在此敵我難分的情況下,敵人再沒法憑火箭投石作出有效的攻擊。 她更不擔心能否撞破木柵。因為燕飛和包括呼雷方、程蒼古、費二撇和卓狂生等在內的五十名精銳高手,已在一刻前潛達木柵的水段。憑他們的身手,可在短時間內收拾敵人在水裡的守衛,同時對木柵作手腳。 驀地木柵出現在波浪洶湧的河道前方,高出水面約半丈,兩岸在滂沱大雨裡迷茫一片,只隱約可見到兩座石堡的輪廓。一幢幢的戰樓,像在風雨裡飄搖的幽靈。 「轟鹵! 閃電劃破風雨。 木折聲響起,江文清的帥艦摧枯拉朽般連續撞破兩重攔河木柵,進入敵人勢力範圍的河區。 大江幫戰士們從保護戰船兩側女牆的弩孔,以強弩射出勁箭,分向兩岸正狼奔鼠竄、陷進狂亂的敵人射去。 敵人的指揮系統在狂暴的雷雨下已不能運作,令整個防禦線失去整體作戰的能力,不但互相間難以呼應,且沒法向上游的戰友示警,處於各自抗戰的劣勢,只能作零星的反擊,對長驅直上的十二艘性能優越的雙頭艦再構不成威脅。 事實上江文清一方的戰士也沒法在暴風雨裡分辨目標,不過卻勝在只須朝對方的箭樓、投石機和弩箭車發射弩箭便成,而目的亦不在殺敵,只要能令敵人大亂,削弱敵人的攻擊力便成。 對付戰船最厲害的法寶莫過火箭,在如此大風雨下,火箭卻全無用武之地。 「砰」! 一石塊擊中江文清帥艦的船首,亦只造成輕微的損毀。 「轟」! 帥艦勢如破竹的撞毀第一道連接兩岸的浮橋,速度不改的繼續前進? 視野所及兩岸的敵人亂成一團,四散躲避船上射出的勁箭,雙頭艦隊已控制了主動,敵人再沒有還擊的能力。 當敵人發覺戰船駛至,已失去先機,只餘捱攻的份兒。 「轟」! 第二道浮橋分中斷折,旋被愈趨暴烈的河水沖往下游,更添戰船破關的威勢。 此時燕飛和一眾換上了敵人水靠頭罩的兄弟,從穎水最接近東門的位置登岸,趁天昏地暗、雷雨交加、視野不清,敵人忙於應付入侵艦隊的當兒,渾水摸魚的進入東門。 把守柬大街數重關卡的敵方守衛,早躲進兩邊樓房內躲避雷雨,雖然見到他們數十人擁進來,還以為是先前到穎水的那批水兵,均不以為意。 眾人重返老家,都有恍如隔世的欣喜感覺。 燕飛感覺到再沒有人注意他們時,領眾人轉入一條窄巷,躍上屋頂,逢屋過屋。當從後門進入豐盛海味時,大家都曉得潛入邊荒集的妙計得逞,現在等待的就是大雨過後,紅子春預測的濃霧降臨邊荒集。 第六章 出奇制勝 風勢收斂,雷電漸歇,大雨仍是嘩啦啦的從昏黑的夜空倒瀉下來。 劉裕呆立岸邊高地上,陪伴他的只有宋悲風,其它人全躲進帳篷裡避雷雨。 他清楚地感到生命的轉折點,隨著這場罕見的大雷暴,已以最特殊的方式來臨,而他的命運亦因此與所謂的「天命」掛鉤,至少在別人眼中,他本是卑微的命運再不卑微。 他分不清臉上掛著的是淚珠還是雨水,大雨令他渾身濕透,徹骨的寒涼是唯一使他感到自己存在的因素,令他保持一點清明,不致完全迷失在痛苦的追憶裡。 從壽陽回來後,他一直壓抑心底裡因王淡真服毒自盡而來的悲苦,可是在這雨淚難分的雷暴襄,挾著大勝可期的激動,他把心中的悲傷盡情釋放。 宋悲風並沒有勸止他,只是默默伴隨,履行他貼身保護自己的承諾。 他現在什麼都辦不到,視野也難及遠,現正在邊荒集發生的事,像在遙不可及的天涯海角、在他感官之外進行著,唯一把他和邊荒集的戰事連結起來的,是左方狂流洶湧的穎河河水。 假設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把他殛死,是否是最大的諷刺呢?他的痛苦會否從此休止?又或開始另一個新的生命,與王淡真再續未竟之緣。 急雨嘈嘈的天地逐漸安靜下來,風勢開始減弱,但看情況大雨仍會持續一段時間。 劉裕在心中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為王淡真失去控制。他要以屠奉三、慕容戰等人作榜樣,學習如何做一個冷酷無情的戰士。只有這樣,他才可以在離開邊荒集後繼續生存,邁向目標。 燕飛透窗看著把鐘樓廣場完全置於其威勢下的暴風雨,默然無言。 廣場上不見一人,各武重型武器在肆虐的風襄變成幢幢黑影,像一頭頭俯臥的怪獸,隨時可起而張牙舞爪。 卓狂生來到他身旁,目光投往屹立在大雨迷茫襄的古鐘樓,雙目現出深刻的感情。喃喃道:「我從未想過古鐘樓可以變得這醜陋的,除加建地堡外,還以鐵板封閉了所有窗子,密不透風。」 紅子春來到燕飛另一邊,道:「肯定大霧接踵而至,水氣已開始聚結。」 程蒼古在燕飛身後道:「我們必須在雨停前決定何時下手,如錯失時機,難度會倍增。」 卓狂生道:「如能順利進入古鐘樓,將是最為理想。」 眾人全換上姜兵的裝束,不過仍沒有把握單憑口令進入古鐘樓。 剛從樓上下來的費二撇道:「我們必須於邊荒集回復秩序前動手,若門路不通便來個強攻,只要能躍上石堡頂上,便可以鉤索攀上鐘樓,再從上攻下去,可能佔領了鐘樓敵人仍懵然不知。」 卓狂生道:「如此我們更應趁雨勢未歇前動手。小飛你有什麼好主意?」 呼雷方此時加入他們,其它兄弟在採花居人堂內待命,門外的守衛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夜窩子的大部分樓房都亮起燈火,可是他們這幾幢用來放置物料的樓房仍是黑沉沉的,加上廣場上的火把全詖淋熄,還有風雨未停,這樣的環境正提供了他們最佳的掩護。 但當一切回復正常,他們唯一能藏身之處便是地道。先不說他們絕不可能在會悶死人的地道H很久,只要敵人發覺西瓜皮炮被做了手腳,又或有人對他們這批臨陣溜回來的水兵生出疑惑,肯定有人來搜查地道的秘密。 所以地道已失去效用。 燕飛目光移往石堡頂的城垛,現出思索的神情。 呼雷方道:「我熟悉姚興軍隊的情況,現在既有口令,只要找個借口,我有方法騙堡內的人開門。」 紅子春回頭瞥一眼那幾筐箭矢,道:「就詐作送箭去如何呢?」 程蒼古老謀深算,聞言皺眉道:「好像有點問題,裡面該已有足夠的箭用,怎會在這下雨的當兒忽然送箭去呢?」 紅子春焦急的道:「快點想辦法,天上的烏雲開始散哩!雨快停了!」 燕飛沉聲道:「我多次低估了敵人,所以不希望再次犯錯,致功虧一簣,還要飲恨古鐘常」眾人大喜,曉得他想出辦法。 卓狂生道:「你想到了什麼呢?」 燕飛道:「敵人只要封閉石堡各層間的石階通道,任我們三頭六臂,也沒法佔據鐘樓,到時敵人從四面八方來援,我們只有力戰而死。所以強攻應是行不通的。」 呼雷方道:「然則我們憑什麼騙對方打開那道大鐵門呢?」 燕飛道:「那要看是誰在高台上主持大局,假如是姚興或慕容瞵本人,又或次一級的如宗政良或狄伯友,我們甚借口亦行不通,因為一切只能由他們去決定,我們如何可以假傳他們的意旨闖關?」 程蒼古點頭道:「現在這四個小子,肯定至少有一人在樓內避雷雨,不過雨停後,他很有可能會走出來,好趕往碼頭區去看看劫後的情況。」 費二撇同意道:「對!留在觀遠台也沒有意思,大霧將今他變成瞎子。」 轉向燕飛道:「你有什麼妙計呢?」 對佔領鐘樓,荒人是志在必得,且為成敗的關鍵。敵人接二連三的失利,受到重挫,士氣鬥志被大幅削弱,如古鐘樓忽然失陷,將進一步從內部動搖守軍的車心,更可以居高臨下的控制整個廣場,射殺任何進入廣場範圍的人,使對方空有大批重型守城武器而不能用。此時集外的荒人大軍全面進擊,於大霧漫天之際,守軍不大亂才怪。 燕飛道:「古鐘樓下方新建的石堡上,等於外圍的護牆,牆頭上理該放置幾台投石機或弩箭車方才合理,可加強古鐘樓的防禦力。這個借口如何呢?」 呼雷方動容道::垣是我們現在能想出來的最佳借口,因為對方必須啟門讓我們進入堡內,登上石堡的牆頭,方可以研究如何把武器吊上去。「卓狂生盯著大門,道:「不理你是老姚或小麟,快給我滾出來。」 燕飛道:「我們先做點頂備工夫,把六罐「盜日瘋」藏在箭筐裡,一併運去。如果此行失敗,便返回採花居,再憑「盜日瘋」製造混亂,殺出東門,從穎水逃定。」 費二撇道:「我立即去辦。」轉身去了。 燕飛向呼雷方道:「你可知在姚興軍中,如有這樣的任務,誰是最該負責的人呢?」 呼雷方道:「應是一個叫呼延任的先鋒將,他曾多次和我接觸,向我查問邊荒集防守上的部署問題。我可以模仿他說話的聲調和神態,隔著門該分辨不出來。」 卓狂生欣然道:「這是小飛想得周到,如此可大增成功的機會。」 紅子春機警地道:「有人出來哩!」 眾人用足目力,透過風雨朝古鐘樓望去,只見大門洞開,十多人擁了出來,帶頭者赫然是姚興。 樓內的燈火映照下,對方的幢幢黑影投射在門外雨中的廣場上,景像有種說不出的迷茫況味。 燕飛的眼力最銳利,看到臉色陰沉、再無復先前趾高氣揚模樣的姚興,領著手下有點垂頭喪氣的冒雨朝柬大街奔去,目的地該是碼頭區。 姚興已失去了一貫的自信,只要他們能奪得鐘樓,多踩他一腳,且是致命和無法挽回的一擊,姚興的鬥志將會崩潰。 戰爭就是這般無情,雙方都不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的去打擊對方,避免淪為失敗者。 燕飛淡淡道:「如能讓樓內守衛看到我們從東大街的方向匆匆趕至,樓內的人會更相信我們是奉姚興的命令,來加強鐘樓的防禦力。」 呼雷方讚道:「好主意!時機難得,我們立即行動。」 慕容戰領著五千戰士,穿上由荒人婦女縫製的斗篷蓑衣,冒黑越過大雨漫空的原野,與位於穎水西岸,離邊荒集只有半里的屠奉三部隊會合。 慕容戰並不明白突然改變計劃的原因,但小傑帶來屠奉三的令箭,使他毫不猶豫地依令行事。 屠奉三使人安頓騎隊,然後領慕容戰來到前線的高地,遙觀邊荒集的情況。 慕容戰發覺對岸的劉裕部隊,正朝上游緩緩推進。 屠奉三扼要地向他解釋了當前的最新情況,然後道:「形勢既變,我們再不用非攻入東大街不可,在戰略上更趨靈活,所以改變先前的計劃,集中全力從南北兩方對碼頭區狂攻猛打,摧毀敵人反抗的意志和力量。」 慕容戰掩不住喜色的欣然道::晅是最好的消息,假設燕飛的高手團能成功奪得鐘樓,將可以癱瘓敵人的指揮系統,動搖敵人的軍心,令敵人再無可恃之勢。「屠奉三道:「我們正等待鐘樓報喜的鐘音,立即配合大舉進攻。想想吧!只要我們成功佔領敵人的糧倉小建康,敵人除了撤退還有什麼辦法呢?」 慕容戰道:「大小姐巳切斷穎水兩岸的聯繫,東岸的戰線變得孤立無援,根本守不祝當東岸落入我們手上,姬大少的投石機和萬火飛砂神炮便可以發揮無窮的威力,從束岸隔岸狂攻西岸敵人的防線,大小姐的艦隊,則可順流而下,在適當時候,突然施襲,從水上登岸攻打小建康。」 屠奉二點頭同意道:「敵人已失去穎水之險的憑依,且失去了主動權,當大霧降臨時,他們只餘捱揍的局面。姚興和慕容麟若是聰明人,便該及早知難而退,否則將後悔莫及。失去了鐘樓,敵軍等如要穴被制,根本無法運氣用勁。」 慕容戰有感而發道:「我們又回來哩!」 沒有人比荒人更明白邊荒集對他們的意義,失去了邊荒集,等於失去了一切。 屠奉三道:「我有信心燕飛等可奪得古鐘樓,讓我們把這町能性通知每一位兄弟姊妹,讓他們曉得古鐘聲響所代表的意義,那是勝利的快樂鐘聲,再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我們重返家園。」 呼雷方領頭,後面跟著的是燕飛、卓狂生、程蒼古、費二撇、紅子春等五十多個兄弟,以整齊的隊形、急促的步伐,攜帶著六罐「盜日瘋」,從東大街方向朝古鐘樓奔去。 古鐘樓在雨襄透出闇弱的燈火,於昏黑的廣場核心處,便像大海中孤聳的燈塔,遣世獨立。 眾人感到樓內的守衛正透過箭窗孔向他們注視,對此他們只有暗自偷笑。即使用劉裕常設身處地的思考方武,樓內守衛亦萬萬想不到這一隊穿上自己人服飾,大模大樣從東大街奔來的隊伍竟是敵人冒充的。 呼雷方領著眾人直奔至地堡緊閉的大鐵門前,拿起門環,重重叩了三記,聲音轟傳廣場壯闊的空間。 驀地觀遠台上有幾個頭探出來俯視他們,其中一個顯是頭子,喝下來道:「什麼事?」 由於仍下著雨,台上的火把都熄滅了,敵人離地逾十五丈,所以呼雷方欺對方看不清楚,大膽地以姜語響應道:「你幹什麼的,看不到是我呼延任嗎?太子殿下有令,敵人攻打在即,必須全面加強夜窩子的防禦,石堡上亦要加裝八台弩箭車,快滾下來接令。」 卓狂生在旁邊低聲提醒道:「口令!」 呼雷方忙補充道:「聯軍必勝!」 高台上那姜人軍官應道:「荒人慘敗!呼延將軍請稍候,我立即下來。」 眾人緊張起來,成功失敗,便看此刻。 事情容易得出乎他們意料。 人人目光落在緊閉的大鐵門上,心想的都是這扇門對他們的意義,成敗竟繫於一道鐵門上。 燕飛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敵人已把古鐘樓改裝,看得見的是以鋼板封閉了議堂的所有窗子,看不見的地方當然也做了手腳,只要在通往聖鍾一層的石階出口,加設可開合的鋼板,便可切斷上下的來往。使他們難竟攻佔整座古鐘樓之功。只佔據觀遠台和盡佔整座連地堡的古鐘樓,在防守上的難易確有天淵之別。 程蒼古忽然驚呼道:「不好!」然後探手比劃大鐵門正中處。 眾人猛然醒覺過來,原來大鐵門正中稍高處有道方形的接痕,顯然是仿牢門般可以打開一個小窗,不用啟門便可以面對面說話,又或傳遞手令文件一類的東西。 眾人都感心亂如麻,一時間手足無措。 只要裡面的人看清楚呼延任是呼雷方冒充的,他們就只有強攻而入。 燕飛人急智生,低喝道:「點火!暗寥輾琛彼藕頡!蓖的惕p里っ}o鞠螄巒釣d腥艘閹跬坊厝ュs筆僑ヵ犐p湫摹? 眾人看看小鐵窗的大小,剛好可塞入一罐「盜日瘋」,實時醒悟過來,連忙動手腳。 小鐵窗傳來異響,有人拉開來。 呼雷方適時的轉身,背向小鐵窗,以呼延任的神態聲調喝道:「你們呆在那裡幹什麼,還不給我送八台弩箭車過來。」 卓狂生「唰」的一聲燃著火熠,俯身擋著雨水,於小鐵窗內那人目光不及處,插入費二撇開了封的「盜日瘋」罐子內去點火。 燕飛、紅子春分別掏出藏在懷內的索u,準備就緒。 窗內那姜人軍官叫道:「呼延將軍!」 呼雷方倏地轉過身來,面向小鐵窗。 窗內那人一呆道:「你是誰?」 呼雷方笑道:「是你的索命神!」 那人現出驚駭又迷惑的神色,正要張口高呼,劍光一閃,燕飛蝶戀花出鞘,以肉眼難看清楚的速度,破小門窗而入。 卓狂生早閃到門旁,把開始冒出濃煙的「盜日瘋」投進去,旋即傳出陶罐碎裂的響聲。 燕飛在那人倒斃門內前,已騰身而起,踏足石堡的牆垛上,索鉤飛出,掛在古鐘所在的樓層,以迅捷無比的身法,登上古鐘樓。 卓狂生等紛紛追隨其後。 此時毒煙已開始從石堡的各處供射箭用的孔隙溢出來,咳嗽和慘哼聲響徹石堡內,可見「盜日瘋」的威力,燕飛搶到石階通道處,立即心叫好險,下樓處確加設了鐵蓋,幸好此時打了開來。燕飛向後至諸人打個手勢,立即兵分兩路,燕飛和卓狂生兩個武技最強橫的人,冒著開始湧上來的毒煙往下殺去,目標是底層的大鐵門,以讓門外的兄弟進來。 紅子春、呼雷方、費二撇和程蒼古則往觀遠台殺上去,以清剿上方的敵人。 雨勢終於變小,毛毛細雨緩緩從天降落,大霧開始攏眾,邊荒集一片蒼茫。 第七章 鐘聲克敵 姚興、慕容麟、狄伯友、宗政良等人,及二十多名姜族和鮮卑族的將領,眾集在柬門外穎水岸旁,人人神色凝重。 大霧籠天罩地,河岸區已燃著所有火炬,可是亮光像被局限在一個有限的空間內,燈火外數百步處便是一片迷濛。 在對岸水霧迷茫的遠處,隱見綠色、黃色和紅色的芒點在高處移動,顯示荒人早有準備,利用竹竿木枝一類的東西撐起特大的霧燈,以燈號指揮軍隊的進退,正在佈陣調兵,準備強攻束岸的防線。 眼前情況今他們感到顫慄,難道雷暴和接躥而來的濃霧,早在荒人計算中,所以能配合天時,對邊荒集發動反攻?「姚興沉聲道:「我們沒法守得住束岸,與其隔眼睜睜的看著荒人逞威風,倒不如拆掉箭樓,把人馬全撤回這邊來。」 慕容麟皺眉道:「敵人發動在即,我們只有十多條木伐,趕得及嗎?」 姚興勉強振起精神,道:「先把人撤回來,來不及搬的裝備便推進河裡去。」 轉向狄伯友道:「伯友!此事交由你負責。」 狄伯友目光投往河道裡正翻騰衝奔的激流,臉露難色,欲言又止,終無奈地領命去了。 慕容麟道:「我們初戰雖接連失利,事實上折損輕微,不論裝備和人手,仍遠勝敵人,所以只要我們安定軍心,守穩陣腳,一切依已擬定好的計劃行事,如能挺過今晚,勝利必屬於我們。」 眾將轟然應是。 姚興點頭道:「現在荒人擺明是要從碼頭區突破我們的防線,我們便如他們所願,把防守線移後,加強小建康和東門的防禦力,荒人如要以戰船運兵登陸強攻,我們便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宗政良道:「在現今的情況下,西瓜皮炮可以大展神威,只要用投石機擲之往對岸及正沿穎水從南面攻來的荒人,可以造成對方重大的傷亡,令荒人避無可避。到天明後,我們便可以雷霆萬u之勢,先收拾這邊的荒人,我才不信荒人能抵擋得祝」慕容麟道:「好主意,立即把西瓜皮炮開封運來。」 身旁一將領命去了。 姚興道:「現在我們最大的問題是視野不清,難以掌握敵人調動的情況,既沒法發揮高台指揮的戰術,且要防守的戰線太長。我認為必須把重兵集中在夜窩子和河岸區,如此將更有和荒人打硬仗的把握,不致兵力過度分散,為敵所乘。」 慕容麟道:「同意!此仗我仍有十足把握,荒人現在似是氣勢如虹,事實上卻是強弩之末,其火器、箭矢都不足以支持一場日以繼夜的攻防戰。哼!我們放在廣場的重武器該是時候出動了,便讓荒人品嚐它們的滋味。」 姚興正要發令,去張羅西瓜皮炮的將領氣急敗壞的回來,惶恐的道:「西瓜皮炮全給人拔去引信,沒法點燃。」 眾人無不色變,聽得面面相覷。 宗政良脫口叫道:「燕飛!」 姚興大怒道:「對!燕飛肯定仍在集內。」 「噹!」鐘聲傳來。 眾人和整個河岸區的守兵,人人放下手上的上作、停止了說話,翹首朝古鐘樓的方向瞧去,看到的只是迷茫的濃霧。 「噹!」 荒人的聖物古鐘傳來第二聲鐘響,直搗進守軍每一個人的心底裡去,撼動他們的魂魄。 一時間包括姚興等帥將在內,沒有人掌握到發生了什麼事。 驀地喊殺聲起,分別從對岸和穎水下游西岸的方向傳來。 鐘音代替了荒人進攻的戰鼓,卻比任何鼓音更能激勵荒人的士氣,同時動搖守軍的鬥志和信心。 燕飛從觀遠台擲出最後一罐「盜日瘋」,毒煙混和濃霧,令古鐘樓周圍八百多步以內的廣場全被毒煙籠罩。 樓內的敵人全被殲滅,整幢石堡已在他們的控制下。樓內仍充塞毒氣,他們取出長弓勁箭,於石壘頂、鐘樓層和觀遠台佈防固守,即使能闖過毒煙來攻的敵人,也要飲恨在他們居高射去的勁箭下。 最妙是夜窩子的敵方守軍,到此刻仍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登時亂成一團,沒法組織有效率的攻勢?荒人部隊的進犯更進一步動搖了敵人軍心。 「噹!」 負責撞鐘的卓狂生向著觀遠台喝道:「第七響哩!呼雷方準備。」 觀遠台上的呼雷方取出號角,湊到唇邊,緊張的等待著。 旁邊的程蒼古道:「放輕鬆點,便當是到青樓忽然興起吹一曲助慶吧!」 呼雷方歎道:「你們不要全都死盯著我看好嗎?」 紅子春啞然笑道:「別忘記,你是邊荒集一個大幫的龍頭老人,要威風一點。」 費二撇笑道:「緊張是有道理的,現在想看遠點也不成,根本不知毒煙霧外的世界在發生什麼事。」 「噹!」 撞鐘第八下。 紅子春道:「幸好卓瘋子不在此處,如給他看到,把你現在的情況寫進他的天書去,你會千秋萬世的留下蒙羞的污點。哈!」 燕飛莞爾道:「這個呼雷當家可以放心,我敢保證老卓會把你寫得威猛不可一世,吹出的號聲震動著邊荒的每一個角落,而敵人則聞號魂飛魄散,立即崩潰。」 大笑聲中,第九下鐘聲響徹逞荒集。 呼雷方把號角湊上唇逞,「嘟嘟嘟」的吹奏起來,清越的號角聲,穿越毒煙和濃霧,傳向無盡水霧迷茫的遠處。 萬火飛砂神炮從三十台投石機上一個接一個彈起,向東岸的陣地投去,有些未著地便已火發罐破,爆開千百點火星,每個波及的範圍達二十多步之廣,然後毒煙襲擾敵人,對方既視野不清,根本避無可避,擋箭車也起不到擋御的作用,登時潰不成軍。 事實上此時東岸防線的敵人兵力,仍在荒人一倍以上,壞在濃霧遮了守軍的眼目,兼且被鐘聲擾亂了軍心,使守軍失去了鬥志。 就在鐘聲仍餘音裊裊之際,古鐘樓上傳來姜軍撤退的號角聲。守軍哪還有抗戰之心,開始時只有十多人掉頭跳入水中,冒險泅過對岸,接著是大批人沿穎水朝北面逃亡。亂勢一發不可收拾,敵人棄箭樓舍地堡的往北逃去。 劉裕一聲令下,荒人向穎水全速推進。 劉裕和姬別並騎前進。前者瞥後者一眼,訝道:「你臉上究竟是霧水還是淚珠?」 姬別激動得熱淚盈眶,道:「我本以為永遠回不了邊荒集。唉!他娘的!是否該打燈號召我們的無敵艦隊回來呢?」 劉裕從容道:「尚未是時候,等用完我們餘下的萬火飛砂神炮,就差不多哩!」 在呼雷方吹奏出敵人撤退的斷魂曲前,屠奉三和慕容戰早迫著敵人來打,起初只以萬火飛砂神炮、火石毒煙箭瓦解守軍的鬥志,狂攻河岸區和南門。到敵方守軍節節敗退,便從近距離以強弓勁箭殺傷敵人。 在大霧瀰漫的情況下,守軍既看不清攻集荒人的虛實,固守陣地箭坑反成目標明確的箭靶,加上一下接一下的鐘聲逐分逐寸的削弱他們的鬥志。在恐懼夜窩子已經失守的嚴重心理威脅下,守軍失去了頑抗招架的能力。 到撤退的號角聲響起,負責守南門的姜軍不理真假,爭光恐後往北門撤走。原本無懈可擊的防禦線立時現出缺口,慕容戰的五千騎兵,立即像缺堤的洪水般湧往南門,摧毀拒馬,長驅而入。 守衛河岸區的鮮卑軍見勢不炒,亦往後移?屠奉三掌握時機,加重敵人的壓力,緩慢而步伐穩定的朝東門方向挺進,拆除一切擋路的障礙。 此時劉裕的荒人部隊已佔據東岸陣地,再把投石機推至岸邊,隔岸以萬火飛砂神炮投擲敵人西岸的陣地,一時毒煙瀰漫,逼得敵人退往集內的第二重防線。 姚興和慕容麟再沒法有效控制軍隊。在城集的攻防戰襄,只要被進攻者突破一個缺口,牽一髮而動全身,可引致大混亂,何況是南面戰線的全軍崩潰。 從南線敗退回來的軍隊,其影響像漣漪般擴展,波及全集的守軍,小混亂變成大混亂,兵敗如山倒下。守集的敵人更是踟躕不前,不敢衝鋒陷陣,只餘個別的將領指揮手下力圖挽回敗局。 驀地戰鼓聲震天動地而來,由遠而近。 原來是十二艘曾大顯威風的雙頭艦去而復返,十二艘艦上的鼓手拼老命打著戰鼓,載著拓跋儀和他的三千戰士,順流而至,泊往小建康外的碼頭,在船上箭手連續不斷射往敵人的勁箭掩護下,棄舟登陸,強攻入小建康去。 守軍至此全面潰敗,包括姚興和慕容麟在內,人人聞風逃竄,棄甲曳兵的亡命朝北退走。 邊荒集終於重入荒人之手。 桓玄策騎沿大江奔馳,緊迫在身後的是以干歸為首的數十名親兵,他今早忽然興起到八嶺山打獵,回城已是日落西山的入黑時分。 江陵城矗立前方。 江陵城不但是美麗富饒的江漢平原上最宏偉的城池,且是長江中游最重要的軍事重鎮,在任何一方面都能與建康相媲美而毫不遜色。而其處於建康上游的優越地理位置,更令她在軍事上佔盡優勢。 自晉室南渡後的荊揚之爭裡,只有荊州軍攻打建康軍的份兒,從來沒有建康軍逆流攻打荊州。 對江陵桓玄有著深刻的感情。 江陵既是他的出生地,也是桓氏世代盤據的地方,他的少年時代就在此渡過,亦因此他迷上了荊楚文化。 遙想春秋戰國時期,楚王為了畢覽長江勝景,於此設置別宮。只要想像著當年的盛況,浩瀚的江水在別宮前滾滾東流,桓玄便感到心迷神醉。 楚人最後以亡國告終,在鬥爭的過程裡,國都不保,於楚頃襄王時被秦將白起拔郢,楚都被逼東遷,別宮所在之地遂成為郡縣的治所。秦設南郡,漠置江陵縣,江陵城的得名就是由此而來。 這幾天他心緒特別不寧,每多感觸,今早他忽然感到需離開江陵城一會兒,可是回來看到江陵城,心中又湧起一股連他自己也有點弄不清楚,究竟是什麼一回事的情緒。 難道竟是為了王淡真? 唉! 以他一貫的作風,如何動人的美女,相處過一段日子便會感到厭倦,問題在王淡真卻是在他興致最濃的要命當兒,自了生命。一朵高門大族最艷麗的名花,就在盛放的時刻不辭而去,即使以他的鐵石心腸,也有些兒受不了。 從沒有一個女人能像王淡真般打動他的心。 假如王淡真是最令他心動的美女,任青媞便是他所遇女子中最難測的女人。 此女令他感到撲朔迷離。 他能與兩湖幫結盟,全賴她代表逍遙教在中間穿針引線。他當然曉得她在利用他,目的是想要在南方呼風喚雨。可是仍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在她身上他看到自己的影子。 逍遙教因任遙之死敗亡後,她忽然又來找他搭關係,獻上行弒司馬曜的詭計,正中他下懷。 不過他仍不明白她。 他曉得此女正不住引誘自己,可是直到今日她仍沒有主動的投懷送抱,還堅持她仍保留處子之身,確教人難解。她不是任遙的女人嗎?她與任遙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王淡真抵達江陵後,她便失去蹤影,此女是否因妒生恨,離開自己? 桓玄放緩馬速,召干歸趕上來。 干歸恭敬的道:「南郡公有何吩咐?」 桓玄若有所思的道:「你聽過「大意失荊州」的故事嗎?」 論武功,干歸是一等一的高手,談歷史卻非其所長,怎比得上桓玄的文武全材。謙虛的道:「屬下並不清楚此事。」 桓玄道:「三國之時,劉備向孫權借得荊州,再以荊州為據地,向西發展,建立蜀國,形成魏、蜀、吳三國鼎立之勢,卻不肯把荊州歸還東吳,還派出大將關羽鎮守江陵城。」 干歸點頭道:「關羽確是當時了不起的英雄好漢。」 桓玄冷笑道:「關雲長確是一代名將,但為人驕傲自負,因看不起別人而輕敵大意,根本不把東吳軍放在眼內,逕向襄樊的魏軍進攻,被東吳軍乘虛奪取江陵城,最後更中伏被東吳軍擒殺。」 干歸大感受寵若驚,想不到桓玄會向他吐露心事。更明白桓玄是借這個故事來道明他現在的處境和策略。 建康軍好比當時的束吳軍,而桓玄的形勢就與蜀國相似,所以桓玄暫時容忍殷仲堪和楊全期,就是怕建康軍乘虛而入。 桓玄在等待機會。 桓玄再沉默片刻,道:「你聽過近日在南方廣為流傳的謠言嗎?」 干歸道:「南郡公指的是否關於劉裕一事,此為荒人故意散播的謠言,南郡公不必放在心上。」 桓玄雙口殺機大盛,沉聲道:「可是此事對我的聲譽損害甚人,只這一項,荒人便罪該萬死,我也絕不容劉裕活卜去,四處以謝玄繼承人的身份召搖撞騙。什麼繼承人,謝玄又沒有當上皇帝,有什麼資格弄個繼承人出來。」 干歸道:「只要南郡公點頭,不論劉裕躲在什麼地方,我也有辦法令他橫死街頭。」 桓玄道:「劉裕該不難收拾,問題在燕飛,最近他曾到兩湖幫大鬧一場,以聶天還的刁滑,仍奈何他不得。」 干歸似乎不把燕飛放在心上,道:「請南郡公把此事交給我全權處理。」 桓玄點頭道:「就這麼決定,切不可像關羽的輕敵大意。」 一夾馬腹,領頭衝進剛放下吊橋的江陵城去。 第八章 奇穴妙用 荒人能二度重奪邊荒集,是個連荒人們本身也是直至夢想成為事實,方敢相信的奇跡,令荒人歡欣如狂,歌舞達旦,尤其是敵人遺下大批物資糧食和武器,邊荒集又大致保持完整,且多了數十座箭樓石堡,大增荒人的安全感,更堅定荒人將邊荒集回復興盛的信心。 這場仗打得既漂亮又迅快,比對起戰爭的規模,陣亡者不到百人實是了不起的數字。 慕容戰和拓跋儀率領六千兄弟,追擊敗軍五十多里,再殺敵逾二千人,這才班師回集,只可惜讓姚興等主要將帥借霧脫身,逃返北方。 三天後大霧終於散去,邊荒集雖是百廢待舉,但荒人的生活逐漸回復往常的情況。 這天早上,燕飛坐在的為他特設桌椅第一樓的空址上,享受著清晨的陽光,蝶戀花橫擱在大圓桌上,悠然自得地瞧苦東大街人來車往的熱鬧情況。 荒人都曉得他的脾性,沒有人敢打擾他。 龐義和劉裕分別拿著杯子和兩罈酒,放到大圓桌上,在他左右兩邊坐下。 龐義笑道:「這是第一批從壽陽運來的燒刀子,貴得要命,那些賣酒的奸商真懂做生意,不過看你遠行在即,傾家蕩產也只好買了來給你送行,」劉裕拔起壇蓋,為燕飛斟酒,欣然道:「我明天才走,祝你一路順風,把慕容寶殺得屁滾尿流,以後有人在他面前提起燕飛兩個字,都要全身發抖喚娘。」 龐義道:「他肯定會被小飛的蝶戀花割去卵蛋,還如何呼爹喚娘。」 燕飛笑道:「勿要誇大,大家喝一杯。」 三人舉杯互敬,一飲而荊 燕飛看著杯底,點頭道:「相當不錯,但比起雪澗香卻差遠了,希望回來時可喝到老龐你精製的仙釀。」 龐義欣然道:「這個沒有問題,我還準備重建第一樓,說個定你回來時,便可以坐在樓上喝酒,此事已得到所有荒人兄弟的支持。」 這時卓狂生、屠奉三和方鴻生三人聯袂而至,坐在三人對面。龐義為他們擺杯子斟酒,氣氛熱烈。 敬酒祝賀後,卓狂生以衣袖抹掉唇邊酒漬,笑道:「今次我們在短短三十八天內,經歷了棄守、避敵、眾義和反攻,其間又與各方敵人周旋,鬥智鬥力,力壓司馬道子當然是光榮的勝利,最精采是大破荊湖聯軍和挾雷雨之威,於一夜間把實力是我們三倍的敵人掃出邊荒集去,盡顯我們荒人的團結和本領。從今以後,誰想來進犯我們,都要三思而行。」 屠奉三冷哼道:「歷史將不重演,因為荒人已成為雄霸邊荒的勁旅,只有別人擔心我們去侵犯他,而不是我們要擔心別人敢來惹我們。我們更會改變策略,把勢力擴展往南北兩方。」 轉向燕飛道:「當慕容寶大敗而回,慕容垂便沒有選擇,只好親自領兵討伐拓跋圭。我可以保證,屆時我們荒人的夜窩族大軍已準備就緒,可以全面出擊,從慕容垂的魔爪裡把千千小姐迎接回邊荒集。」 燕飛目光投往劉裕,道:「不過首要條件是劉兄必須能控制北府兵,壓制桓玄和司馬道子,否則如讓他們任何一方乘虛而入,邊荒集將三度淪亡。且敵人因有前車之鑒,會改採焦上政策,而不會長期駐守,徒耗人力糧資。」 劉裕感到肩上的責任加重。事實上即使他回歸北府兵,命運仍是與邊荒集息息相關,至乎千千主婢的命運亦繫乎他的成敗,也只有他能令荒人遠征北方時沒有後顧之憂。在現今的情況下,這條路是多麼難走,多麼的遙遠和不可能。不過他並沒有氣餒,反攻邊荒集的成功為他帶來新的啟示,就是智慧、謀略和決心,在絕對劣勢F能起的有效作用。更重要的是,他也已成為荒人和北府兵心中毋庸置疑的英雄,具備了一切成為謝玄繼承者的條件。 沉聲道:「我不會令各位兄弟失望的。」 卓狂生豎起拇指讚道:「好漢子!劉帥回廣陵後,必須萬事小心,包括在街上閒逛又或一飲一食+因為我的章題「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已在南方傳得街知巷聞、家喻戶曉,不信可隨便找個剛從南方趕來做生意的人問個清楚。這種情況是當權者不能容許的,所以他們定會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的在你尚未成氣候前剷除你。」 屠奉三接口道:「卓館主句句金石良言,鋒芒太露必會惹來災劫,劉兄必須比平常更謙虛自守,韜光養晦,靜候時機,慢慢在北府兵內培養勢力。你那匹來自謝玄的寶馬就留在邊荒集吧!否則足呵成為罪柄。」 江文清、程蒼古、費二撇、席敬和陰奇五人亦相偕到賀,坐滿了整張大圓桌,龐義忙指使夥計去張羅多幾張椅子,以應付知情趕來送行的其它兄弟。 江文清一對妙目先落在劉裕身上,帶點她罕有流露女性化的羞澀味兒,道:「宋大哥已抵淮水,二天後到達建康。」 宋悲風於光復邊荒集後翌日清晨離開,由江文清派雙頭艦送他一程往淮水南岸,然後讓他登岸從陸路趕赴建康。她此刻向眾人作出報告,該是雙頭艦剛回來。 眾人中只有劉裕和燕飛清楚,宋悲風是因謝道韞而火速趕到建康去看情況。 不知如何,江文清瞄劉裕的那一眼,競今劉裕有心跳加速的感覺。這美女仍是一貫的男兒扮相,可是落在他的眼中,卻足充滿花朵盛放的女兒家風采,艷光逼人,充滿挑戰和誘惑的味兒。 江文清隨後向燕飛道:「祝我們的邊荒第一高手,再接再勵揚威北域,大破慕容寶的遠征軍。」 眾人聞言轟然起哄,敬第三輪酒。 紅子春、呼雷方、拓跋儀、丁宣、姚猛和姬別此時到來,氣氛更趨熱烈。得來不易的勝利份外令人感到珍貴,眾人仍浸沉在邊荒集二度失而復得的狂喜裡。 程蒼古道:二咼彥那小子滾到哪襄去了?「姬別笑道:「怕是又開始發瘋哩!」 卓狂生捋鬚微笑道:「小子來哩!」 眾人循他目光瞧去,高彥正從柬大街飛步奔至,神情興奮得自己搬椅子,硬擠入燕飛和龐義中間去,嚷道:「難得各位邊荒集的大哥大姐全體在場,我有一個一石三鳥的絕世好計,說出來讓各位大哥大姐參考參考,看看是否行得通,以報答各位一直以來對我爭取終身幸福的鼎力支持。」 紅子春怪笑道:二局小子你究竟是來送行還是談生意?「高彥熱情不減,手舞足蹈道:「什麼都好,老子這條絕世好計,既可以發大財賺大錢,二可以在南方擴展影響力,三可以為劉爺造勢。如此不但我們邊荒勁旅的軍費有著落,更可以穩定南方,使劉爺大增與人鬥爭的本錢,當時機成熟,我們北伐營救千千和小詩姐時,便不用擔心南方有人敢扯我們後腿哩!」 眾人哄然大笑,包括燕飛和劉裕在內,都當他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信口開河,沒有人相信他可以想出有建設性的東西。 程蒼古道:「我敢和任何人賭一鋪,高小子說出來的話,一定峰迴路轉,最後還是與他的小白雁有關係。」 姬別大笑道:「程賭仙當莊家如何?我賭你說對了。」 高彥絲毫不以為忤,欣然道:「你們肯定輸大錢,我迎娶小白雁的大計早有著落,不須勞煩你們。」 轉向卓狂生道:「對嗎?我的婚禮籌辦人?」 眾人目光投向卓狂生。 卓狂生捋鬚笑道:「高小子確沒有胡說八道,我已決定陪他往兩湖勇闖情關,務要抱得美人歸。哈!真爽!」 屠奉三皺眉道:「你們想試探出名心狠手辣的聶天還,對你們容忍列怎樣的地步嗎?」 卓狂生道:「老聶當然不是善類,但也不致於這小家子,我們該有一番作為。何況夫妻情份是宿世冤孽,注定是鴛鴦終町成眷屬,非是喊打喊殺便可以拆散我們高少和小白雁。哈!」 眾人還有甚好說的,大瘋子加上癡情種,兩湖不給他們鬧得天翻地覆才怪。 高彥興奮道:「不要以為老子我為了愛情會荒廢正事,我們今次到兩湖去,是順便辦我現在報上的絕世好計,保證你們叫絕。」 一直含笑不語的燕飛歎道:「快說吧!我沒有太多時間陪你發瘋。」 高彥神秘兮兮的道:「由我腦袋想出來的東西,會差到哪裡去呢?坐穩了,此計有個風光的好名字,叫……嘿!就叫「天穴觀賞探奇之旅」如何?」 江文清「噗哧」嬌笑起來,瞅著高彥道:「你在胡謅什麼?」 高彥微一錯愕,定神狠狠盯了江文清幾眼,訝道:「是否我看錯?大小姐今天特別迷人,春風滿面,與平日不同。」 江文清俏臉紅起來,啐道:「我警告你,勿要對我亂嚼舌頭,留給你的小白雁去忍受吧!」 眾人起哄大笑,暗裡都覺得高彥說的話有根據。 劉裕接觸了屠奉三帶著提醒他小心意味的眼神,道:「說罷!我們正洗耳恭聽。」 高彥道:「邊荒一向是南人禁足的地方,而邊荒集更是天卜最神秘有趣的地方。只是礙於道路危險,怕隨時會賠上老命,所以愛惜生命的人都沒膽量作邊荒之遊,只有愛冒險和不怕死的人才敢來。」 卓狂生首先贊同道:「有道理!人就是這樣子,愈是行人禁足之地,愈有吸引力。且邊荒集在外人眼中一向是天下最墮落之地,吃喝嫖賭,各類玩意兒應有盡有,連不該有的也有,式式俱備。哈!有機會誰不想享受墮落的滋味。」 高彥欣然道:「我這提議在以前是沒法辦得到的,因為集內幫會隨時發生火並,自身難保下,誰敢保證來趁熱鬧者的安全,現在這問題當然不存在。」 慕容戰皺眉道:「你究竟想說什麼呢?可以直話直說嗎?」 高彥道:「慕容老大你有點耐性行嗎?如果我不解釋清楚整個構思的來龍去脈,怕不夠說服力嘛!」 龐義道:「我們已經非常有耐性了。」 高彥瞪他一眼道:「勿要瘋言瘋語的影響老子的思路。他奶奶的,長話短說,我這絕世好計就是最佳振興邊荒集的速成方法。我們雖得回邊荒集,但以前賺下的都來不及帶走,人人變成窮光蛋,大家要從頭開始,沒有點鼓吹經濟的手段,如何回復以前的財力?憑什麼去南征北討?他娘的!你們明白我是為大家著想嗎?」 費二撇點頭道:「開始有點道理哩!不過仍未引入正題。」 高彥神氣的道:「我的振興大計,就是舉辦名之為「天穴探奇」的觀光團,由我們邊荒集提供絕對安全的保證,安排有興趣的人到邊荒集來觀光,勝地就是到白雲山區去參觀現在最炙手可熱的天下奇景,我敢保證當參加者,站在天降火石撞擊出來的大坑穴旁,會看得目瞪口呆,大感不虛此行。」 聽者無不動容。 卓狂生拍桌道:「每個收多少?」 高彥道:「大小老幼同價,一個人頭黃金二兩,鐵不二價。不過開始的首三個月有優惠,減半收費。」 費二撇最精於計數,皺眉道:「是否便宜了點呢?我們還要管接管送、包吃包住,賺不了多少。」 高彥道:「精采處正在這裡,對南方的豪門富族,二兩黃金不算是什麼一回事。可是來到邊荒集後,面對各種誘惑,誰能按著錢袋不花銀?呢?保證百業興旺,各位大老闆人人日進斗金。」 屠奉三道:「這是說來容易做時難,我們如何在南方招徠生意?又如何應付朝政的干涉。如果整船人給拿了去坐牢,我們還有面子繼續辦下去嗎?」 高彥道:「所以我和老卓要親自出馬,去說服沿江各河的大幫會,大家合作賺大錢。各地的黑幫便是我們的代理人,由他們各自去招攬顧客,打通各地貪官污吏的關節。如此我們便可兵不血刃的在南方擴展勢力。大家有利可圖下,自然稱兄道弟,從此緊密合作,至少有什麼風吹草動,可以立即通報,誰來侵犯邊荒集,就等於打破大家的飯碗,肯定成為公敵。」 紅子春道:「這小子不無幾分歪理。」 高彥更興奮了,曬道:「什麼歪理?你奶奶的,大家想想看吧!什麼「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只限於道聽塗說,可是如果每天有十多個觀光團,穿花蝴蝶般天天去看這個老天爺弄出來的奇跡,還有人敢懷疑我們劉爺不是真命天子嗎?他娘的!當日我站在坑穴旁,便看得頭皮發麻,整個人動彈不得。如此奇景,人生難得一見。不信吋問我們的天下第一高手小飛,當時我便見他在坑穴旁發呆。」 燕飛和劉裕對視苦笑,卻沒有人明白他們的心事。 卓狂生再拍桌道:「通過!高小子一生最有建樹就是這一趟。如此振興經濟的偉大方案,只有我們荒人想得出來,只有我們荒人敢去做。最妙是如擺明車馬邀人來吃喝嫖賭,那些子日道貌岸然之士怎肯撕下偽裝,可是以觀天穴之名而到邊荒集來,便可以振振有詞。他奶奶的!我就加送一台「一箭沉隱龍」的說書,包管人人樂而忘返,花光袋內的銀?方肯罷休。」 屠奉三道:「這樣太露骨了,最好完全不提劉爺和天穴的關係,大家心中有數算了。」 龐義失聲道:「連屠爺你也同意這小子的異想天開。」 江文清正容道:「高小子的提議確是針對目前我們處境卜的良方重藥,且是切實可行。一直以來,邊荒集對外人都有龐大的吸引力,守法的人都愛嘗試一下無法無天的荒人生活方武,何況現在我們更提供了一個欣賞奇景的機會。」 姚猛道:「劉爺有什麼意見呢?」 劉裕攤手道:「我這個統帥已於三天前解甲歸田,此事該由議會決定。」 陰奇道:「有人反對嗎?」 大家互相看來看去,接著起哄大笑。 高彥喝道:「燕小子快表態,我的提議你敢不支持嗎?我是在為千千和小詩姐的歸來動腦筋埃」燕飛起身,把蝶戀花掛到背上去,另一手抓著放在地上的小包袱,目光落在一直沒有發言的拓跋儀身上,道:「小儀認為高小子的想法行得通嗎?」 拓跋儀欣然道:「我看不到有什麼風險,值得一試。」 燕飛向高彥笑道:「聽到嗎?今次給你搶盡風頭哩!」 又向劉裕道:「劉兄送我一程如何?」 眾人都知道他有話要和劉裕私下說,知情識趣地起立恭送兩人動身離去。 第九章 免死金牌 燕飛和劉裕並肩坐在一座小丘面北的斜坡處,穎水在右方流過。不論水道或陸路,均不見舟車行人的影蹤,恐怕要好一段日子後,方會回復商旅絡繹於途的情況,所以高彥想出來的振興大計,正是對症下藥的好提議。 劉裕笑道:「今次收復邊荒集,出現了一個全新的局面,如我所料不差,邊荒集將會在未來幾年攀上最顛萿熔悼@年月,尤其是當我們把千千和小詩迎回來的時候。」 燕飛歎道:「那就要看你老哥能否登上北府兵大統領的寶座。」 劉裕訝道:「你似乎對我沒有甚信心。唉!我明白哩!因為你曉得什麼娘的天穴根本與我無關,而我更非什麼真命天子,你因為曉得真相,所以擔心我。而不像其它人般誤以為我是真命天子,以為我是打不死的怪物。」 燕飛聳肩道:「人是不能永遠單靠運氣的,你是否真命天子並不重要,刀劈過來便要擋。而「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這句歌謠,已未見其利先見其害,為你帶來極大的危險,你如想不出應付的辦法,我可保證你回廣陵後活不到三個月。」 劉裕沒有立即答他,沉默片刻,忽然岔開話題道:「為何你堅持不肯讓拓跋儀隨你一道往盛樂去?」 燕飛苦笑道:三晅是個我不想回答的問題,明白嗎?「劉裕道:「明白了!」 燕飛沉聲道:「我們所處的時代,是史無先例的大亂之世,處處充滿鬥爭仇殺,我和你不幸被捲入了這大亂的漩渦襄去,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求存,否則便有沒頂之禍。所以我為你想到一個辦法。」 劉裕大奇道:「這也有辦法可想的嗎?」 燕飛回復從容,微笑道:「這招叫「免死金牌」。」 劉裕一頭霧水道:「免死金牌?你是否在說笑?」 燕飛道:「我是說得有趣點又誇大了些兒,好讓你印象特別深刻。唉!我何來說笑的心情,事實上是我連累了你,因為三佩合一是由我一手促成,再加上卓瘋子的渲染、荒人的推波助瀾,令你陷於非常不利的處境,變成眾矢之的。我們又是愛莫能助,回到廣陵後,你將要孤軍作戰。」 劉裕道:「處境不是那麼惡劣吧?北府兵裡支持我的不在少數。」 燕飛道:「有多少人支持你並沒有分別,因為你仍要聽劉牢之的命令,而他更是第一個想殺你的人,因為你不但令他丟臉,還直接威脅他在北府兵的威權。他表面上愈對你和顏悅色,愈表示他暗裡有對付你的手段。現在劉牢之更和司馬道子一鼻孔出氣,他根本不用動手對付你,只須為司馬道子製造一個有利的情況,再由司馬道子的人對付你。由於敵人深悉你的實力,所以不來則已,來則肯定必取你命,你絕無活路可逃。」 劉裕倒抽一口氣,點頭道:「你是旁觀者清,我反沒像你般想得那透徹。我有個主意,只要如胡彬或朱序那樣有份量的中間人,向謝琰說項,他或肯向劉牢之提出把我遷調到他旗下,劉牢之是沒法拒絕的。」 燕飛道:「這不失為一個辦法,卻是下下之計,首先會被胡彬和朱序看不起你。現在人人視你為真命天子,你只要能證明自己確是打不死的真命天子,當時機來臨時,你便有機會脫穎而出。」 劉裕苦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劉裕實非別人口中臆說的真命天子,更非打不死的。」 燕飛笑道:「所以我想出了這招「免死金牌」,讓你變成打不死的人。」 劉裕歎道:「你愈說我愈糊塗,世上焉有打不死的人呢?」 燕飛道:「我當然是誇大了點,如果敵人可以明槍明刀來對付你,例如出動百多二百人來圍攻你,換了是我也必死無疑。幸好敵人並不敢明目張膽,只能使陰謀手段,這樣你才有機會憑才智武功,渡過難關。」 劉裕道:「你還未說出「免死金牌」是什麼哩。」 燕飛沒有直接答他,道:「例如你變成孫恩,敵人有辦法刺殺你嗎?」 劉裕皺眉道:「假設孫恩只求保命逃走,恐怕不論你派出多少人去對付他,仍是白忙一常唉!但我並非孫恩,只怕也永遠不會成為像他那般的高手。」 燕飛道:「不要輕視自己,論武功刀法,天下間單打獨鬥可穩贏你的人屈指可數。而你更有非凡的體質,加上你臨機應變的急智,只要再有一道「免死金牌」,說不定反可以因禍得福,大增你「真命天子」的威望。」 劉裕道:「聽得我心都癢起來,看來你是認真的,非是哄我開心,」燕飛道:「你有沒有發覺高小子的輕功大有長進呢?」 劉裕道:「高小子確是進步了不少。上趟你以真氣為我通經活絡,我也得益不淺,頗有點脫胎換骨的感覺。最大的不同處是內氣能生生不息,天然流轉,?勁比以前好多了。」 燕飛道:「由當年我為宋大哥和玄帥療傷開始,我發覺我來自丹劫的真氣有改變別人體質,摧發人體內潛藏力量的功效。到我從安世清身上學曉水毒之秘,把丹劫水毒兩股力量合而為一,在這方面更有把握。但這種功法並非人人承受得起,一不小心就變成揠苗助長,不但無益,反有大害。像對高彥我也只能適可而止,不敢全力助他,否則他說不定會忽然倒斃。」 劉裕終於明白他說的免死金牌指的是什麼,劇震道:「你竟是想以速成的方法,助長我的功力?」 燕飛道:「世上並沒有一蹴而得的神功炒法,一切還須看你自己的努力。這兩晚我把安公贈我的《參同契》秘本翻看了兩遍,終於找出竅門,可以把你體內的真氣從後天轉為先天。我說了這麼多話,是要你不敢掉以輕心。我會令你的真氣完全逆轉過來,行功方武亦會異於從前,以往一些似不重要的經脈竅穴,會變成主要脈穴。這過程會有一個適應期,像我在建康重傷初癒時,便不知如何和人動手。不過這只是小問題,憑你的體質才智,該可以應付。」 劉裕聽得疑信參半,吁出一口氣,道:「你是否高估了我呢?這種事一個不好,我固是小命不保,對你的損害也會很大。」 燕飛輕鬆的道:「那就要看安公是否瞧錯了人。這個險我們是不得不冒的,這是唯一能令你突破自己的方法,往後還須靠你的努力。」 稍頓續道:「事實上我一直有這個想法,只因你有別於人的體質。你有沒有發覺自己學東西比別人易上手,這不關聰明或愚蠢的問題,而是一種天賦。我不敢用這手段,是因為以前我沒有把握,可是天地心三佩合一給我很大的啟發,現在我等若為你開啟你武道上的仙門,讓你踏足進入存在於你身內的洞天福地,至於你會有何所得,便要看老哥你自己的努力和造化了。」 劉裕緊張地道:「給你說得我心中發毛。照你估計,整個改造真氣過程,需時多久,我要如何配合?」 燕飛道:「我估計至少要兩、三個時辰,你必須完全信任我,依足我的指示配合,拋棄以前所有行功的習慣。準備好了嗎?」 劉裕盤膝坐好,眼觀鼻、鼻觀心,道:「我有受刑的感覺。動手吧!」 燕飛移往他身後,一掌重拍他背心要穴。 劉裕全身一震,露出痛苦難當的表情,辛苦得說不出話來。 燕飛笑道:「感覺如何?」 劉裕苦笑道:「虧你還笑得出來,我的五臟六腑像翻了過來似的,難受得要命。」 燕飛啞然笑道:「這就叫「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了。我這道真氣是試金石,進入你體內後,太陽真火和太陰真水兩股極端相反又相成的真氣分流而走,逆你本身的真氣而行,所以令你難受。到改造成功,你的真氣會依這種相反的方式天然流轉。假設你受不了這道真氣,又或你的身體排斥這注真氣,我只好放棄計劃,現在你過關哩!」 劉裕欣然道:「我當然想有道免死金牌。改造後,我的真氣可否像你般分陰分陽呢?」 燕飛道:「我還欠此本領。不過你的真氣會變成真火真水同流,大幅加強真氣的威力,逃走起來更是得心應手,因為真氣可以循環不休,生生不息。縱然耗盡真元,也該比以前快點復元,好處數之不荊」劉裕笑道:「只要變成半個燕飛,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燕飛道:「劉裕永遠是劉裕,你會發展出你的一套獨家武功心法,你的個性會決定你將來發展的路向。好哩!現在請把真氣全眾集在丹田氣海處,我先要把你的真氣打散。」 劉裕駭然道:「那豈不是廢了我的武功。」 燕飛道:「恰好相反。我只是驅動你體內的真氣,以打通和啟動以前你沒有採用的經脈和竅穴,這叫置諸於死地而後生。我便像代替了你主帥的位置,發號施令指示你體內的真氣大軍,如何在你體內的戰場贏得全面的勝利。你不會亦不可能吸收我截然不同的真氣,但卻可借助我的力量重組以訓練體內的真氣大軍。就等於以前你體內的真氣只是烏合之眾,經重組和訓練後便成為銳不可擋的勁旅雄師。這種改變非常霸道,如不是你體質過人,我絕不敢嘗試。」 劉裕道:「想想也教人響往。他奶奶的!我豁出去了,動手吧!我們就賭他娘的一鋪吧!看看究竟是免死金牌還是催命符咒。」 ※※※ 巴陵城東區。 一座在外觀上看來了,與其它民居沒有什麼特別不同的宅院內,聶天還坐在書齋的地席上沉思。 他本出身自北方望族,在胡騎的鐵蹄蹂躪下,家破人亡,十多歲起便落泊江湖,就是在這時候認識了任遙,當時他並不知道任遙的底細,只因意氣相投,各懷大志,所以頗為相投?聶天還沒有多少個朋友,任遙可勉強算是其中之一。 到十九歲時他知道漢人除依附胡人外,很難在北方有什麼作為,所以孤身南來闖天下。原本是想憑出身和才智武功,在南晉朝廷求取一官半職,豈知不但遭盡白眼,還受到南遷僑族的排斥。 聶天還豈是甘心平凡之輩,看準僑寓世族和本地大族豪強的矛盾,趁晉室忙於應付北方胡騎的當兒,選取官府勢力難及的兩湖之地,憑天地明環和謀略打出兩湖幫的天下來。 他的目標並不是只當個雄霸一方的幫會大龍頭,而是要問鼎天卜。所以當任遙親到兩湖來見他,兩人一拍即合。對聶天還來說,南方是愈亂愈好,所以他不介意和孫恩合作。 但孫恩並不清楚他和任遙的交情,還以為他們只是因利益結合的搭檔。孫恩殺任遙,令他生出很大的反感,故立即退出。 敲門聲響。 手下在門外報上道:「任小姐到!」 聶天還緩緩站起來,道:「請任小姐進來。」 門開。 任青媞走進來,施禮道:「青堤向聶大哥問好請安。」 聶天還微笑道:「大家是自己人,不用客氣,坐下喝杯熟茶再談。」 任青媞神情冷漠的坐下來,接過侍女奉上的香茗,淺呷一口,歎道:「我可能下錯了籌碼。」 聶天還道:「你是否指劉裕?」 任青媞微微點頭,道:「劉裕竟在一夜間成為南方最炙手可熟的人。唉!傲踉R患觓P}獂Or聳戮烤故欠袷羰擔俊? 聶天還不悅道:「你老遠跑來就是為問這件事?」 任青媞淡淡道:「我不是想冒犯聶大哥,只是想掌握目前的情況,然後才可以作出正確的決定。際此南方即將陷進自晉室南渡後最紛亂的時局裡,我們是負擔不起任何差誤的,否則必是死無葬身之地。」 聶天還歎道:「對不起!這幾天我的心情被清雅那丫頭弄得很壞,所以有點……唉!我仍是不明白你的意思,知道又如何呢?這擺明是荒人玩的把戲,只有無知民眾方會相信。」 任青媞低頭淺笑,兩邊臉蛋乍地現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登時把沉凝的氣氛徹底改變過來,變得一室皆春。有點像施法術的味兒。 聶天還心中暗叫厲害,此女媚術之高,已到了宗師級的境界,只是一個笑容,已可把自己的心神完全吸引。以自己的修為仍差點抵受不住,天下間怕沒多少個男人能抗拒她的誘惑。 任青媞的一對美目同時亮起來,柔聲道:「我正是這樣的一個無知婦孺,要對證事實才敢判斷真偽,這兩句歌謠,第一句只要聶大哥回答便能知真假,另一句則要到邊荒去親眼看那天石坑哩!」 聶天還眼睛不眨的盯著她,沉聲道:「假如兩句都屬實又如何呢?是否我們該改而支持劉裕?」 任青媞輕歎一口氣,道:「聶大哥動氣了。事實上這兩句傳言的真相,是永遠沒法印證的。這兩件事分別在相隔過百里的兩地發生,有誰可以確知是在同一時間?在我們的立場,當然認為純屬荒人造謠,以蠱惑人心,但也有很多人會就此而相信劉裕是真命天子。我們必須對這情況作出準確的評估,才能釐定萬全的策略。」 聶天還道:「你有什麼好提議?」 任青媞道:「聶大哥尚未說出「劉裕一箭沉隱龍」究竟是真的還是假?」 聶天還凝望著她,雙目神色變得銳利凌厲,任青媞卻是滿眸期待神色的回看他。 半晌後聶天還點頭笑道:「青媞的逍遙功每天都在進步中,真讓人難以相信,難道仇恨的動力真的可以創造奇跡嗎?以一般低下層的武功來說,或許確是如此。可是於上乘武道修行來說,心有所為反成窒礙,動輒有走火入魔之險。且練功最忌操之過急,最緊要是忙裡偷閒的「調候」法訣,故我念在與任兄一場交往,不忍見你因練功過急而出事,所以忍不住多口說幾句話。」 任青媞現出一個甜甜的笑容,歡喜的道:「多謝聶大哥關心,青媞絕不會忘記聶大哥的提點。」 聶天還忽然感到完全拿她沒辦法。 他身為一方霸主,不願欺她孤立無依,更關鍵的是明知她在向自己施展媚術,仍有點把持不住,且對她的諸般表情大感賞心悅目。以他的修為,當然不會輕易被她所誘,更曉得此女是絕碰不得的危險人物,但她天生尤物的形象,已在他心中植了根,縱然感到不高興,仍然容忍她,不願唐突佳人。 歎了一口氣道:「你既然堅持,我便告訴你真相。隱龍確是被劉裕以一支特製的超級火箭命中主桅,然後起火焚燬。現在你知道歌謠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又有什麼打算?」 接著冷哼道:「荒人今次是弄巧成拙,反害死劉裕。一直以來,劉裕都在劉牢之和司馬道子兩大勢力的夾縫間求存,更受到謝玄的餘蔭保護,令沒有人敢明刀明槍的對付他。可是從荒人傳出來的兩句歌謠,卻把他推進萬劫不復的處境。除非他永遠躲在邊荒集,否則會死得很慘。」 任青媞訝道:「荒人竟然反攻成功?」 聶天還道:「我今早接到的第一個訊息,就是荒人已於三天前大破鮮卑和姜人聯軍,把他們強逐回北方去。邊荒集與北方的水陸交通仍然斷絕,但南方已有人趕往邊荒集做生意。」 任青媞表情複雜的道:「劉裕鋒芒畢露,雖是大出風頭,對他卻是有害無益。」 聶天還神色冷靜的從容道:「你也不用列白雲山區去了,我早派人去看過,確有一個被天降火石撞擊而成的大坑穴,原奉在該處的臥佛寺則化作飛灰,不留半點痕跡。好!現在輪到你來回答我的問題,你究竟有什麼打算?是否要捨桓玄而取劉裕呢?」 任青媞走到窗旁,不經意地往窗外一瞥,目光閃動著落寞孤寂,這個驕橫美女,忽然只像個惹人憐愛、孤苦無依、隨風飄泊的薄命女子。 好一會後,任青媞目光回到聶天還身上,輕輕道:「我替你殺了劉裕好嗎?以證實傳言只是荒人好事者的無稽之談。沒有了劉裕,大江幫只能永遠躲在邊荒集。我也有賬要和劉裕算哩!這件事便當是青堤報答聶大哥,感謝你在青媞最失意時的照顧之情如何?」 以聶天還的才智,仍沒法判斷任青媞這番話是真情還是假意,只好道:「我在這裡等待你的好消息吧!」 任青媞施禮離開。 第十章 玄之又玄 「咯!咯!咯!」 盤膝坐在矮榻上的孫恩道:「道覆進來。」 徐道覆推開艙門,下跪敬禮。 孫恩道:「起來!」 徐道覆垂手恭立,稟告道:「尚有個許時辰抵岸,最後的消息是王凝之仍在誦咒請天兵天將來打救他,手下將士人心渙散,我們只要在會稽城外擺個樣子,守軍恐怕已嚇得開城逃亡。」 孫恩道:「謝玄的大姊是否正身在會稽?」 徐道覆心中不解,孫恩對王凝之夫人謝道醞的關心,似乎尤在會稽城之上,不過縱有疑問,孫恩如不說出因由,他怎敢詢問。答道:「有人見到王夫人在前天入城,入住謝家在會稽的別。」 孫恩滿意道:「你的消息很靈通。」 徐道覆道:「知己知彼是勝敗的關鍵,雖然王凝之根本沒有資格作我的對手,我仍不會掉以輕心。」 孫恩沉吟片刻,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漫不經意的問道:「荒人反攻邊荒成敗如何呢?」 徐道覆搖頭道:「最後一個消息是荒人已向邊荒集進軍,未知成敗,看來也不是幾天內可以有結果的事。」 孫恩淡淡道:「荒人根本沒資格打一場持久的圍城戰,只有速戰速決一法,所以荒人是成是敗,短期內可見分明。」 徐道覆歎道:「如果今次荒人成功再次奪回邊荒集,最大的得益者將是劉裕。」 孫恩訝道:「為何不是其它荒人而是劉裕呢?」 徐道覆道:「因為天師在我們起程往會稽才出關,所以道覆一直沒有機會向天師報告,近日南方有兩句傳得如火如荼的歌謠,說什麼「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令劉裕成為民眾心中改朝換代天命所歸的人物,這兩句歌謠的影響深遠,是現時難以估計的,對我們天師道也非常不利。」 孫恩莫名奇妙的道:「這兩句歌謠說的究竟是怎麼的一回事?」 徐道覆道:「據傳荊州和兩湖聯軍,遠道偷襲集結在淮水之南新娘河的荒人部隊,不知如何竟被荒人識破,還巧布陷阱,令劉裕射出特製大火彈箭,燒得兩湖幫的無敵超級戰船隱龍舟沉江底。而謠言最煽動愚民之心的地方,是指劉裕命中隱龍的一刻,剛巧一塊巨型火石從天降下,墜入白雲山區內,撞開一個廣闊數十丈的大坑穴。」 孫恩呆了一呆,接著啞然失笑道:「我可以保證劉裕並非什麼老天爺挑中的人眩」徐道覆道:「我們當然清楚這是荒人編出來的謠言,硬把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扯在一起。可是兩件事都確有其事,晉室新帝更為天降災異罪己下詔,令好事者更是言之鑿鑿,使謠言傳得人心惶惶。」 孫恩沒有進一步解釋他為何可作保證,現出思索的神色,一會後道:「我明白道覆的憂慮了,如給劉裕重奪邊荒集,會使人更信他是真命天子而不疑。」 徐道覆道:「我有個更大的憂慮,將來我們若在戰場對上劉裕,如我們不能速勝,又或稍有失利,他這個特殊的身份,會動搖我們的軍心。」 孫恩皺眉道:「劉牢之和司馬道子肯予劉裕領軍的機會嗎?」 徐道覆道:「我是不得不慮及每種在將來會遇上的情況。」 孫恩道:「劉裕絕非什麼真命天子,而只是殺之即死的凡軀。不過你的憂慮很有道理,當人人深信不疑的時候,最荒誕的蜚短流長也吋以變成真實。這樣吧!如果劉牢之和司馬道子也失手,便由我代勞。唉!區區一個北府兵的小將,若竟要勞煩我出手,他足可以自豪了。」 ※※※ 劉裕於黃昏時分回集,被屠奉三在北門外截苦。 屠奉三道:「今晚我們可能再沒有機會說話,人人情緒高漲,紅子春更在他的洛陽樓筵開數十席來為你送行,材料全是從壽陽買回來的,你肯定會被灌醉。」 劉裕低聲道:「我不能喝酒。」 屠奉三點頭道:「你的臉色確有點難看,不是遇著敵人吧?按時間推算你至少陪燕飛走了四、五十里路。」 劉裕搭上他肩頭,與他並肩朝穎水的方向走去,直抵岸旁坐下,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說,不過總是說不出口,趁現在的機會,我決定讓你知道。」 屠奉三皺眉道:「什麼事這般嚴重?」 劉裕苦笑道:「我真不知算不算嚴重。唉!我並非什麼真命天子,這完全是一場誤會。」 屠奉三糊塗起來,道:「你是否相信自己是真命天子,並不是關鍵所在,只要別人相信便成。」 劉裕道:「我不是指這個,而是根本沒有從天降下的火石災異。」 層奉三一頭霧水道:「我昨天才和慕容戰到白雲山區看過,就算窮我們全體荒人之力,一夜間也難掘出這麼大的一個坑穴來。更假冒不了的是坑穴的泥土和周圍數里的樹木都旱現被天火摧毀燃燒的痕跡,人力根本沒法辦到。」 劉裕道:「真希望燕飛在這裡,由他親自解釋給你聽。」 屠奉三動容道:「竟與燕飛有關嗎?」 劉裕把燕飛的解釋轉述,聽得屠奉三眼都不眨一下。 劉裕道:「事實就是如此,既沒有火石從天降下,也不存在什麼災異或祥瑞,與老天爺的意向扯不上半點關係,只可勉強當是超級火器的大爆炸吧!」 屠奉三沉聲問道:「那仙門是否出現了呢?」 劉裕道:「燕飛在這方面有點語焉不詳,看來當時他便如發噩夢般糊里糊塗,弄不清楚確切的情況。」 屠奉三眉頭深鎖的道:「不論燕飛和孫恩武功如何高強,終是血肉凡軀,如何抵受得住如此威力驚人的大爆炸?」 劉裕道:「他們兩人都受重創,尼惠暉更因此玉隕香消。」 屠奉三歎道:「天下間竟有此異事,真教人難以相信。」 接著淡淡道:「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秘密?」 劉裕聳肩微笑道:「就為了現在這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覺。當日我與任妖女結盟,是瞞著玄帥和燕飛的,那種睜眼說瞎話的感覺令我感到很痛苦,尤其對著可算是我半個恩師的人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所以我不想再犯同一錯誤。」 稍頓又道:「我更不想你因此認定我是什麼天命真主,致作出錯誤的判斷和決定。」 屠奉三問道:「你指的是哪一種錯誤的判斷和決定呢?」 劉裕道:「例如因為盲目相信我是老天爺頒贈了免死金牌的人,致賠我一起送命。」 屠奉三啞然笑道:「你是否準備把此事告訴身邊所有的人呢?」 劉裕苦笑道:「我倒沒想過這個問題,解釋這種事是很吃力的,照我看燕飛是希望愈少人曉得愈好,但我真的不想瞞著你。」 屠奉三欣然道:「你終於再表現出當真命天子的素質。成大事者豈能拘於小節,又有所謂兵不厭詐,更何況這並不是你自己捏造出來的,受之何愧?」 劉裕愕然道:「你似乎仍認為我是真命天子?」 屠奉三笑道:「有分別嗎?告訴我,你射出老姬製作的超級神箭,有把握可以命中隱龍的主桅嗎?如果不是如此精準,可以對隱龍產生如此致命的傷害嗎?」 劉裕道:「只是巧合吧!」 屠奉三道:「該說是天緣巧合。再告訴我,天地心三佩是來自遠古的異寶,歷代無人能令三佩合一,偏是在箭沉隱龍的時刻,三合為一,發生自古以來未曾有過的大奇事,這之間如沒有命中注定的天數存在,打死我也不會相信。」 劉裕苦笑道:「兩件事恐怕不是在同一刻發生那麼巧吧!」 屠奉三反問道:「你怎曉得不是那麼巧呢?」 劉裕張口欲辯,卻是啞口無言,說不出能反駁的話來。 屠奉三微笑道:「我很感激你向我說明此事,可見你當我是像燕飛般的戰友和兄弟。不過並沒有動搖我對你是真命天子的信心,一個接一個的事實,正不住證明你是得天愛寵的人,反攻邊荒集的那場及時雷暴亦是明證。你還未告訴我,因何你臉色會變得這般蒼白難看,像受了內傷的模樣。」 劉裕還有什麼好說的。歎道:「正因為燕飛清楚甚火石天降是子虛烏有的事,而我更不是打不死的真命天子,故此怕我返回北府兵後被人害死,所以用他的獨特方式賜我一道免死金牌,這是他的用辭。」 屠奉三大感興趣的道:「燕飛可以有什麼辦法呢?」 劉裕道:「他以自己的絕世神功改造了我體內的真氣,由後天改為先天。」 屠奉三難以置信的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你們不同時走火入魔才怪。」 劉裕探手過來讓他握著,道:「其中的過程,確是險死還生,若燕飛少一點堅持,而我少點對他的信心,我們亦過不了此關。眼前事實卻是我們真的辦到了。」 屠奉三正運功試探他體內經脈的狀況,忽然放手道:「現在你體內的真氣虛渺難測,卻又是浩瀚無邊,真是教人難以相信。你現在有什麼感覺?」 劉裕苦笑道:「難受得要命,真氣天然流轉著,所到之處像被利針狂刺般疼痛,那是經脈的痛楚,教我苦不堪言,卻只有默默忍受。便像有人在你體內亂擲火器般的感覺。」 屠奉三道:「難怪你說不能飲酒。你的痛楚有否逐漸減輕呢?」 劉裕道:「現在好多了。剛完成時,燕飛因過度損耗真元而差點虛脫,我則痛不欲生,大家休息了整個時辰,故弄得這麼晚才回來。」 屠奉三大喜道:「真的要恭喜劉爺你,情況逐漸轉好,代表你漸入佳境,習慣過來。燕飛用辭精準,這確是一道不折不扣的免死金牌。試想想看,只要你能在回歸北府兵後,任敵人使盡手段,仍沒法置你於死,誰還敢懷疑你不是真命天子呢?話又說回來,如果燕飛不是感到你的處境是他一手促成,怕也不會冒這個險要把你改造。」 劉裕道:「給你說得我有點糊塗了。」 屠奉三道:「有些事是我們永遠不會明白的,只能作出認為正確的判斷,待將來的事實證明。不要胡思亂想了,成事在天,謀事卻在人,千算萬算,仍不及天算。我和你都只有一條路走,就是拋開生死成敗,盡力而為,就不枉一場來到這人間世。我真的懷疑燕飛看到了仙門,只是不敢說出來。」 劉裕道:「可是燕飛和孫恩仍留在人世,卻是不爭的事實。」 屠奉三道:「這麼玄之又玄的事,我不想費神去想。看你現在的情況,實不宜回到邊荒集去,否則便要對自己的兄弟不停地說謊,對嗎?哈……」劉裕苦笑道:「你還要耍我。」 屠奉三笑道:「我只是因為心情太好了,所以忍不住和你開玩笑。你也不宜長途跋涉的回廣陵去,我去請大小姐派船送你去如何呢?其它人由我知會便成,沒有你他們也一樣可以盡興,順道你可親自向大小姐道別。」 劉裕道:「你說過會安排我和殷仲堪、楊全期兩人碰頭,此事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一時機仍未到,這方面暫時由我去處理。你回到廣陵後,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不論劉牢之對你如何狠心不仁,也要逆來順受。到邊荒集回復興旺,再次成為南北貿易的轉運中心,你才有本錢和敵人硬撼。否則就算你立即成為大統領,缺乏強大的經濟實力作後盾,仍鬥不過司馬道子及桓玄。「劉裕點頭道:「我明白了。你可以通知大小姐,好讓我們碰個頭說幾句話,但卻不用她派船送我到廣陵去。由這襄回廣陵,是我武功上一次重要的修行,使我可以在最短時間內,掌握燕飛予我的免死金牌,看看能否在刀法上有新的突破。」 屠奉三同意道:「我預祝你成功。你就留在這裡,我去找大小姐來見你。記著,暫時千萬勿要改變和大小姐的夥伴關係,否則會出現難測的變量。」 屠奉三去後,劉裕心中苦笑,江文清對自己的好感,已是路人皆見的事,自己對她也愈來愈有男女間的微妙感覺。分離在即,他能硬起心腸,不說幾句可以哄她開心的親密話兒嗎? 第十一章 不敗之地 燕飛立在泅水南岸,遙觀對岸的平野。 渡過泗水這道分隔邊荒和外面天地的天然界線,對他具有無比深刻的意義。在五十多天前他才渡河回到邊荒,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失去了邊荒集,陷身於人生最失意的低潮。也就是在這一刻,他創造出武林的神話,於絕境劣勢裡斬殺竺法慶,完成了對謝安的應允,更把整個局勢扭轉過來,鋪開了邁向第二次重奪邊荒集的勝利之路。 現在一切已重新在他的掌握中,箇中的痛苦與快樂,實難以描述。 每一個荒人,都有同樣深刻的感受,份外珍惜眼前的成果。 燕飛也再不是上次那個從對岸返回邊荒的人,仙門之秘令他對生命至乎愛情有完全不同的體會。 面對滔滔河水,他豈無感慨。 燕飛一聲長嘯,盡洩心中豪情壯氣,接著往河面投出拿在手上的一截樹幹,然後斜掠而下,落往河面時以腳尖借力,點中在水中浮沉的樹幹,騰身而起,躍往對岸,毫不停留地沒進荒野暗黑的深處。 劉裕睜開眼睛,江文清優美的倩影出現眼前,朝他迅速奔至,肩上掛苦個小包袱。 他感覺出穎水河畔夜會佳人的甜蜜,又不得不壓制這種情緒,矛盾得要命。 屠奉三的忠告是否有道理呢?他真的弄不清楚。可是他本身亦有一種感覺,他真的不宜在這返回北府兵的時刻,有任何感情上的沉重負擔。王淡真充滿屈辱的悲慘下場,仍是他心底一道不能磨滅的深刻傷痕。 劉裕跳將起來,喚道:「文清!」 江文清來到他身前立定,只差踏前小半步便可把嬌軀送入他懷襄。不知是因為趕路還是她大小姐心情有點緊張,她的酥胸輕輕起伏,以帶點嬌嗔不依的口氣仰臉瞧他,道:「怎麼忽然又要走了,一晚時間都騰不出來嗎?噢!」 劉裕發覺自己的右手抓著她的香肩,指尖下的女性身軀柔若無骨,肌膚充盈活力和青春的彈性,陣陣健康的氣息由她簿來。 劉裕俯到她圓潤的小耳旁,低聲道:「我們到河邊坐下才說好嗎?」 江文清垂下螓首,現出女兒家的嬌羞,微一點頭,表示同意。她在這刻的模樣,實在令人聯想不到她是一幫之主。 劉裕放開手,偕她到岸邊坐下,肩並肩的看著腳下流過的穎水。 春風從對岸吹來,兩人衣袂飄揚。 劉裕道:「我今次回廣陵去,吉凶難料,文清要小心保重,防範敵人的卑鄙手段。」 江文清往他望來,欣然道:「你福大命大嘛!沒有人能奈何你的,何況北府兵中有大批追隨你的兄弟。」 劉裕心忖江文清也對自己是真命天子的流言深信不疑,只為這個原因,便不可以讓她曉得「真相」,害她擔心。 道:「希望如此吧!我離去後,文清好好的和屠奉三合作,他是絕對可以信任的。」 江文清笑道:「劉爺吩咐下來的事,文清豈敢不遵從執行。我們會透過孔老大的關係,與你保持緊密的聯繫。如真的在北府兵待不卜去,就回邊荒集來吧!路並不是只有一條的。」 劉裕沉聲道:「我一是被人害死,一是成為北府兵的最高領袖,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否則只有在邊荒集坐以待斃,完全失去了自主的活力。」 江文清垂首無言。 劉裕道:「我們雖然遠隔兩地,萬一有事遠水難救近火,但你亦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增添我的聲勢。」 江文清喜孜孜的道:「文清可以為劉爺你做什麼呢?」 劉裕道:「就是和孔老大結成緊密的貿易夥伴關係。邊荒集仍需一段時間才可以回復過來,幸好我們從敵人手上得到大批上等的戰馬,而南方一向最缺乏的正是戰馬。我們索性賣個人情給孔老大,用以前正價的一半向孔老大供應戰馬,讓他獲利,自然會覺得我們是言而有信、講交情重義氣的人,孔老大是一方豪強,與北府兵又關係密切,他肯否站在我這一方,對我的成敗有直接的影響力。」 江文清道:「現在邊荒集情況不同了,必須得議會同意,方可以把部分戰馬以優惠價賣給孔老大。」 劉裕道:「你和程公、老費已佔去三個議席,只要告訴屠奉三這是我的意思,他會負責遊說其它成員。大家都是明理的人,更會為大局著想,此事當可輕易通過。」 江文清俏皮的道:「對!劉爺的意思,誰敢違背呢?」 劉裕苦笑道:「不要再喚我作劉爺了,叫得我渾身不自在。」 江文清「噗哧」嬌笑,白他一眼道:「人家該喚劉爺你什麼呢?難道像初相識時劉兄長劉兄短嗎?」 劉裕感到心兒急促跳動著,當江文清顯露她女兒家的媚態,確對他有高度的誘惑力。只要是男人,看到她現在的嬌樣兒,誰能坐陵不亂? 旋又想起當年在謝府初遇王淡真的動人情景,那時的王淡真對他來說是高不可攀的,只可以遠遠觀賞,還不可以透露心底絲毫的仰慕之意,以免她看不起自己,笑他劉裕想吃天鵝肉。 那時怎想得到,竟可和這位建康高門大族的天之驕女,發展出一段結局淒慘的苦戀。 想到這裡,心中劇痛。 江文清催他道:「快說啊!喚你作什麼好呢?」 劉裕壓下心中的悲愴,道:「喚我作劉大哥如何呢?」 江文清有點嬌羞的垂下頭去,輕輕的喚道:「劉大哥!」 一陣熱血往劉裕腦門直衝上去,他的一顆心差點融化了,突然說不出話來。若還不知江文清對自己的情意,他以後都不用在情場混了。 江文清朝他瞧來,溫柔的道:「為何變成啞巴?我叫得很難聽嗎?」 劉裕說了句「當然好聽」,然後居然有點難為情的,道:「還記得當日我們雙雙落難,逃往壽陽,乍聞燕飛斬殺竺法慶的好消息時的情景嗎?」 江文清深深緬懷的道:「我對過去發生過的事有點混淆哩!好像是昨天才被人奪走邊荒集,今天又把邊荒集搶回手上,感覺挺古怪的。」 劉裕沉聲道:「人的記憶就是這神奇,有些事你會記得深刻清楚,一些卻逐漸淡忘。不過以前發生過的事已成過去,最重要是如何掌握我們的未來,這條路並不易走,但我們會攜手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再沒有人可阻止我們。」 說罷站了起來。 江文清隨他站起來,一對美目在夜色裡閃閃生輝,珍而重之的把小包袱掛到他左肩去,輕輕道:「活著回來見我,沒有了你,我會失去信心和鬥志。」 劉裕探手抓著她兩邊香肩,深深望進她眼裡,道:「終有一天大江幫會重振聲威。」 說罷揚長去了。 拓跋圭和一眾將領親兵,在朝陽的柔和光線襄,策馬直抵盛樂東南面一處山頭高地,放眼四顧。 親兵們在山腳四方把守,隨他登上丘頂的全是他最信任的大將和謀臣,包括長孫嵩、叔孫普洛、張袞、許謙和長孫道生。 拓跋圭問道:「一切準備妥當了嗎?」 長孫嵩道:「一切準備就緒,隨時可以起行,請族主賜示何處是今次大遷徙的目的地?」 拓跋圭沒有答他,微笑道:「若換了是漢人,明知非用這招不行,卻會死也不肯放棄,因為他們的上地就是他們的財富,人可以走,上地卻沒法搬遷。所以我們拓跋族直至今天,仍不脫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說走便走,便當是另一次遷移好了。」 眾人點頭稱許。 拓跋圭顯然心情極佳,言笑晏晏的道:「我一直沒有說出今次要遷移到哪裡,是因為我們拓跋部仍處於部落聯盟的狀態,其它族酋表面上雖視我為拓跋族之主,可是在慕容垂的淫威下,難保其中沒有出賣我們的人,所以在進入北面的大草原前,行蹤必須保密,初段行程更要分多路推進,令人沒法摸清楚我們的目的地。當進入遼闊無邊的大草原後,我們將不怕被迫蹤或伏擊。哼!在塞北現在誰敢來挑戰我拓跋圭?」 眾人轟然應是。 拓跋圭哈哈一笑,一派睥睨天下的氣魄,斷然道:「午時過後,我們立即起程,目的地是盛樂北面牛川東北的敕勒草原。」 長孫道生愕然道:「敕勒草原離盛樂足有干多里之遙,不嫌太遠嗎?」 拓跋圭從容道:「只有這樣,慕容寶方會空有八萬精騎,卻完全沒法尋到我們的主力大車,那時他既不能進,退又不甘心,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正是由我拓跋圭一手營造出來送他的見面大禮。」 張袞不解道:「族主不是多次說過,這是我們動搖大燕國根基的唯一機會嗎?如果慕容寶知難而退,順道收復乎城和雁門,我們不是平白失去此千載一時的良機?」 拓跋圭胸有成竹的道:「我們二萬五千戰士,只留下兩干人在這襄,不過這兩千人將是我們最精銳的戰士,全是一等一的騎射高手,身經百戰,人人能以一擋十。」 今次連叔孫普洛亦聽得眉頭大皺,不解道:「不論這兩千人如何驍勇善戰,但敵方兵精將良,人數更是兩千的數十倍,我們頂多只能對敵人造成少許騷擾,一個不好,便要全軍覆沒。請族主三思。」 拓跋圭微笑道:「這只是我整個作戰策略的小部分,這兩千戰十並不是要挑戰慕容寶的八萬大軍,而是要捉弄慕容寶這自大好勝的蠢混蛋,同時監視敵人,這支部隊由我親自指揮,道生為輔,我會讓慕容寶一嘗深陷敵境的滋味。」 稍頓續道:「今次往北暫避的族人達十萬之眾,牲畜更以百萬計,必需足夠軍力保護,以免為有異心者所乘,更特別要防範柔然人的偷襲和搶掠,此事交由長孫嵩指揮,率領二萬三千戰士,負起沿途安全的重任。」 長孫嵩無奈答應,但只看他神色,便知他心內不以為然。 拓跋圭輕鬆的道:「一切只是惑敵之計,令慕容寶誤以為我們避而不戰,事實上這支主力部隊,雖遠在千里之外,但只要沿途換馬三次,可於三天之內趕回來,仍不失作戰的能力。當慕容寶再撐不下去,顯露出絲毫的退兵之意,正是你們晝夜不停趕回來的好時機。哈!你們以為我肯放過慕容寶嗎?」 眾將聽得精神大振,始知拓跋圭已定好整個作戰策略。 拓跋圭又吩咐張袞道:「你負責以烽火傳遞千里信息的任務,當烽煙冒起,便是我們反擊的時候來臨了。」 眾將轟然答應,士氣大振。 拓跋圭此計確是無懈可擊,慕容寶勞師遠征,偏又找不到敵人的主力,總不能永遠在這裡呆下去,徒耗時間糧草,當他退兵之時,由於認為拓跋部的主力大軍仍在千里之外,疏於防範,且退兵時軍心渙散,人人急於歸去,正是偷襲截擊的最佳時機。 事實上拓跋部的軍隊已立於不敗之地,最壞的情況也只是讓慕容寶和他的人安然撤走,取回乎城和雁門兩大重鎮,許謙道:「我們如何處置盛樂?」 拓跋圭若無其事的道:「燒掉它吧!」 人人愕然。 拓跋圭道:「在這樣的情況下,盛樂還可以保存嗎?就算我們下把它境為焦土,慕容寶在退兵時也會毀之以洩憤。現在當慕容寶遠道而來,見到的盛樂只是座廢墟,肯定氣得暴跳如雷,手下將兵則大感洩氣。為達到以上的目的,付出盛樂作代價,正是物盡其用,是絕對值得的。」 各人均感動心駭聽,拓跋圭的手段總是出人意表,詭奇難測。 拓跋圭雙眼神采閃動,目光投往遠處西南方流經的大河,沉聲道:「擊垮慕容寶後便遷往平城,兵脅中山,慕容垂在別無選擇下,只好親自出征來對付我們。」 接著現出一個冷酷的笑容,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慕容垂將發覺已痛失擊敗我的時機。哼!只要慕容垂也飲恨於我手上,北方還有能與我拓跋圭對抗的人嗎?」 又問道:「有邊荒集的消息嗎?」 張袞答道:「最後的消息是荒人大軍兵分多路朝邊荒集推進,戰事應仍在進行得火熱之際。」 拓跋圭緩緩搖頭道:「勝負該已分明,荒人根本沒有能力打一場拖延多天、夜以繼日的戰爭。我清楚劉裕是怎樣的一個人,加上有我好兄弟燕飛助他,既能以閃電戰大破荊州和兩湖聯軍,也就有本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收復逞荒集,狠狠教訓姚興和慕容麟兩個靠父蔭的無知小兒。」 眾人默然無語。 邊荒集與他們的存亡成敗變得息息相關,如果邊荒集長期淪陷於慕容垂之手,他們縱可擊敗慕容寶,但因失去邊荒集在各方面的支持,至乎前後夾擊,他們的贏面會大幅減少。 拓跋圭吁出一口氣,欣然笑道:「假如我沒有猜錯,燕飛應已在來此的途上,很快我便可以和我的好兄弟並肩作戰了。」 眾人都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因為燕飛能否及時趕來,須看荒人能否如拓跋圭所形容的,在短短一天半夜的時間內重奪邊荒集,創造奇跡。 拓跋圭仰望晴空,心頭一陣激動。 今次的戰爭,正標誌著鮮卑各部族間最關鍵的一場硬仗。在東漢後期,鮮卑人遷於漠南草原匈奴人的故址,逐漸形成一個龐大的部落聯盟。這些不同部落分合無常,各自的發展亦有差異。慕容部因地近遼東和幽州,受漢文化影響較早,首先脫穎而出,於東晉初期建立燕國,最後雖為苻堅所減,但勢力仍在。苻秦帝國崩潰,慕容部的兩支勢力立即乘時崛興。慕容垂和慕容永現在的鬥爭,正是要解決慕容鮮卑誰能主事的問題。 他拓跋部的祖先,是慕容部之外,鮮卑族最大的另一股勢力,到他祖父什翼犍即位,建立代國,更是威懾塞外。 不過直至今天,拓跋部與薊顒漲U個鮮卑部落,仍是處於鬆散結盟狀態,隨時友好的部落會忽然倒戈相向。 可是如果能擊敗慕容寶,整個情況會改變過來,那時他將沒有後顧之憂,可以越過長城,以平城和雁門為基地,展開爭霸中原的大業,全力與慕容垂決一死戰,以定誰才是北方之主。 第十二章 觀光大業 邊荒集光復後第五天的早上。 在第一樓對面重開的「老王饅頭」小店內,卓狂生和高彥一邊吃著老王精製的饅頭,一邊商量勇闖兩湖的大計。 老王造饅頭的材料是分派下來的。在議會成員的一致同意下,荒人把敵人留在小建康的糧食全部平均分配,人人皆大歡喜,因為至少有三、四個月不用擔憂生計。 議會亦決定依劉裕的提議,把約七千頭戰馬全部以半價售予幾老大,讓他趁南方極需戰馬的當兒,狠賺一大筆。由於戰馬來自姚興和慕容麟的部隊,是荒人拚著老命贏來的,所以賣馬得來的銀?,也平均分配,以犒賞三軍,更顯示出新邊荒集無私的作風,讓人人有本錢重振舊業。 高彥、龐義等分得的糧貨油鹽,全儲放到老王的鋪子去,由忠厚的老王供應一日三餐,只須付少許煮食費。 兩人言談尚未入正題,制燈高手查重信匆匆來到,道:「終於找到卓老和高爺兩位大爺,我還以為你們會到今天重新啟業的回回樓趁熱鬧,白走了一趟。」 高彥笑道:「坐吧!吃過東西沒有?不過他並不是卓老,而是卓瘋子或卓名士,而無論是瘋子或名士,都不值得敬之為老。我更不是什麼他娘的高爺,而是高小子或小白雁的未來夫婿。哈……」查重信給高彥一輪搶白,為之啞口無言,靦腆地的坐下。 卓狂生兩眼一翻道:「別忘記你今趟能否得償所願,又或情場敗陣,全看老子我的心情,竟敢不尊敬我嗎?」 高彥嚇了一跳,趕緊賠笑臉道:「我只是開玩笑搞氣氛,卓老名士大人你老人家息怒。」 轉向查重信,立即又神氣起來,道:「有什麼事快快稟上,我們還有要事商量。」 查重信話未說臉孔早紅起來,一副難以啟齒的尷尬神情,囁嚅道:「事情是這樣的,我想在夜窩子找個舖位,開間專門賣燈的燈店。」 高彥皺眉道:「夜窩子的樓房分別由各大幫會和豪強擁有,租金一點也不便宜,怎及你到古鐘樓廣場擺地攤般划算呢?你有資金嗎?」 查重信苦笑道:「我袋中沒有半個子兒,所以才要找恩公你幫忙。唉!我該怎麼說呢?嘿!我是看中觀光團會為我帶來生意,只要卓館主肯為我稍作宣傳,我深信這盤生意是可以做下去的。」 卓狂生拍桌道:「好小子!有生意頭腦,你的老查燈店肯定當行出色。」 高彥把另一個饅頭塞進嘴襄去,一邊含糊不清的嚷道:「邊荒集還缺少賣燈的雜貨鋪嗎?依我看專賣燈油還差不多,現在邊荒集最缺的反而是燈油。哈……」卓狂生斜眼兜著他罵道:「真不知你這個蠢蛋是如何混的。他奶奶的!我們小查的燈豈是一般凡燈,他製作的走馬燈可是小飛和我們千千小姐的定情之物。我們今次反攻邊荒集,他研製出來的彩色大霧燈更立下奇功,只要我在說書裡把這兩段燈的傳奇加進去,保證小查的燈熟賣,誰不拿個回去作紀念,怎算來過邊荒集?材料要用最好的,價錢更不能含糊,愈貴愈好,否則怎顯身價。他奶奶的,記得燈上必須有「邊荒集燈王查重信敬制」的字樣,如此方有紀念價值。」 查重信狂喜道:「難得卓館主欣賞,我……」高彥也興奮起來,打斷他道:「對!對!是我因整天想著小白雁,想得神魂顛倒,腦筋一時轉不過來。你老子的!燈上的圖案也不可以儘是些什麼鴛鴦戲水、龍鳳旱祥之類,而該是邊荒之戰、白雲天坑、邊荒第一高手燕飛、天下第一美女紀千千這種當紅人物、有紀念價值的熱門題材。只要與領隊交代一聲,給他個回佣,肯定來邊荒集的觀光者,人人都買幾盞燈回去,送人或什麼都好,掃貨掃得你老娘的供不應求。」 查重信興奮的抓著頭道:「我那間鋪子,嘿!我的鋪子……」卓狂生笑道:「你的鋪子就開在我的說書館旁,聽罷燈的傳奇便到隔壁買燈,這才有不虛此行之感。不如小查你也負責說一台書吧!現身說法最令人感動,說本當然由我供給。現在老子我的說書館雲集天下的說書高手,絕對台台精采、章章動人。」 高彥道:「你隔鄰的鋪子該是屬於老紅的呢?這傢伙做生意最精明,千萬不可以讓他知道是必賺的買賣,否則他肯定會漫天開價,令小查賺回來的都不夠交租金。」 卓狂生道:「今時不同往日,有物業又如何?哪有那麼容易租出去,一場浩劫仍是元氣未復的當兒,另一場浩劫便來,個個顧著保命逃走,家當都留在集內,早被敵人順手牽羊,搶掠一空,人人變成窮光蛋,你當老紅不需要白花花的銀子嗎?」 查重信大吃一驚道:「你們也是窮光蛋?」 卓狂生道:「所謂爛船拆了也還剩有三斤釘,更何況我們的彥少,是邊荒集最有辦法的。哈!做生意是錢銀分明,我和彥少下本錢給你去開燈店,出力做燈的是你,讓你佔七成利潤,出口宣傳的是我,理該佔兩成,餘下的一成給彥少,只須勞煩他一次那麼多,去向目前邊荒集唯一的財主大小姐,借十兩黃金來作開業之用。」 高彥本不明白卓狂生因何忽然把他捧上了天,現在終於幡然大悟,咕噥道:「你這傢伙比我更懂佔便宜,還分多我一成,真是豈有此理。」 卓狂生擠眉弄眼的吐出「小白雁」三字真言。 高彥立即屈服。 卓狂生目光投往街上,欣然道:「此叫一說曹操,曹操便到。最妙是老曹還是我祖先的主子。哈!看是誰來了?」 查、高兩人往入門處瞧去,江文清和程蒼古正陪著一個一臉精明,一看便知是江湖人物的中年男子走進來。 查重信稱謝不已地先離開了。 卓狂生和高彥雖不曉得對方是何方神聖,不過見能勞動江文清和程蒼古兩人出面招呼,肯定非是等閒之輩,忙起立歡迎。 江文清先引見兩人,然後介紹道:「這位是無父的生死之交,穎口幫的大龍頭鳳翔幫主。我們今次返攻邊荒集,全賴他鼎力支持,為我們四處搜羅所需的諸般物資。」 穎口幫是壽陽的第一大幫,在淮水兩岸城鎮頗有影響力,最難得的是鳳翔在江湖上聲譽極佳,即使有敵意的幫會也對他相當敬重。 他的年紀比江海流少了一截,應當是後一輩的幫會領袖,江文清說他是江海流的生死之交,擺明是給足他面子。 不過無論如何,今次反攻邊荒集之戰,鳳翔選擇站在荒人的一邊,肯定是選對了,這當然有壽陽太守胡彬在暗中出力,否則鳳翔膽大於天也不敢忤逆當權者的意向。 卓狂生和高彥明白過來,知道鳳翔是江文清要籠絡的幫會老大,忙道「久仰」,坐下後敬過熱茶,更是氣氛融洽。 程蒼古笑道:「鳳老大真夠朋友,隨船帶了百美酒和大批上等香茗,正是我們現在最缺乏的東西。」 鳳翔欣然道:「一點見面禮,不成敬意,便當是我鳳翔恭賀各位光復邊荒集的心意。」 卓狂生和高彥見他說話得體,好感大增,眾人談笑甚歡。 鳳翔又道:「我不是曲意奉承,只是道出事實,現在南方武林,說起邊荒的英雄好漢,誰不說個「服」字。照我看假以時日,文清小姐必可重振江大哥的聲威,南方的大小河道,又可隨處見到大江幫的旗幟飄舞揚威哩!」 江文清兩眼一紅,低聲道:「還須翔叔扶持。」 鳳翔拍胸道:「這個我鳳翔是義無反顧的。我來前見過胡大人,他吩咐我一切放手去做,萬事有他在後面撐腰。現在北府兵的好漢子除了胡大人之外,真是愈來愈少。」言罷頗有點欷獻。 壽陽人最清楚謝玄在淝水之戰的功業,所以對謝玄去後北府兵的人事特別關心。 程蒼古引入正題,道:「老鳳今天遠道而來,是和我們商量觀光團的大計。」 卓狂生和高彥兩人聽後都摸不著頭緒,不太明白江文清為何領鳳翔來見他們兩人。 鳳翔道:「高兄弟想出來的這盤生意,我認為是行得通的,且肯定一開始就能財源滾滾。我曾經在壽陽問過一些花得起錢的人的意見,競超過一半人數著我立即為他們安排,其中兩個還下了定。所以我立即趕來和高兄弟商量,看第一個觀光團可否在十日內到邊荒集來。」 高彥色變道:「我……」 江文清忍苦笑道:「你是發起人,當然由你全權負責。」 高彥哭喪著臉孔道:「可是我要到兩湖去啊!」 程蒼古道:「沒有人阻止你到兩湖去,但至少要等十個八個團完成觀光,一切上了軌道,你才可抽身離開。明白嗎?」 卓狂生點頭同意道:「有道理!我們兩個現在身無分文,到兩湖後難道行乞過日子嗎?且如觀光團的生意愈搞愈大,每天來個三、四團,可以立即壯大我們邊荒集的聲勢,你到兩湖時也可以風風光光的去見小白雁,不用她掏出私房錢來救濟我們。」 高彥這才知道自己作繭自縛,苦笑道:「每天來三、四團人,唉!我們招呼得來嗎?」 鳳翔欣然道:「我有把握觀光人數,能達到文清小姐說的每天十團的目標。」 卓狂生立時雙目放光,失聲叫道:「每天十團?我的天,每團只有十人也不得了,只要有一半光顧我的說書館,不用幾年我便可以成為邊荒集首富。」 江文清道:「鳳老大會聯絡南方各地的大小幫會,由他們私下去找顧客,再把客人送往壽陽去,然後由我們派船接他們到邊荒集來,如此官府亦奈何不了我們,至於分賬方面,我們佔五成,餘下五成由鳳老大依路途遠近與各地幫會瓜分。」 鳳翔道:「我有個疑問想弄清楚,假如報團觀光者是你們的敵人,例如是聶天還或孫恩,我該如何處理呢?」 江文清雙目殺機乍閃,沉聲道:「他們夠膽子來,我們便夠膽子接待他們,只要他們不違反團規,我們亦會以禮相待。」 程蒼古拍拍鳳翔肩頭道:「老鳳和我十多年老朋友哩!我敢以性命擔保他是最夠朋友的人,所以我們今次找他來作觀光團大計的集外總代理人,有他作中間人,以前一切想不通的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江文清接口道:「邊荒集是你的後盾,一切人力物力任你調動,高彥你要用心辦好此事,勿要辜負鳳老大對我們的厚愛。」 高彥聽得頭都大起來,無奈道:「可否給我一個早上的時間,好好的想想呢?」 江文清道:「當然須給你多點時間。正午時分我們在西大街回回樓碰頭,讓鳳老大一嘗正宗烤羊肉的滋味!到時你要有一個簡單可行的計劃。」 說罷領鳳翔去了。 剩下高彥和卓狂生兩人對望。 高彥歎道:「今次是騎虎難下,看來短期內休想脫身往兩湖去,你來教我該怎辦吧?」 接著拍桌道:「大小姐是故意的,她是借此事阻止我到兩湖去。」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大小姐何故要H誤你的好事呢?難道她也愛上了你嗎?」 高彥道:「不要胡言亂語,她怎會看我入眼。只要眼睛不是瞎的,都看出她心中只有劉裕。」 卓狂生道:「好!告訴我吧!她為什麼要把你硬留在這裡?」 高彥恨道:「我怎曉得?怎知她發什麼瘋。」 卓狂生曬道:「你心中是明白的。有些事是不能操之過急,她是為你著想,想你這愛得發燒的癡情種先冷靜清醒下來。哈!想想看吧!你的觀光團生意愈辦愈大,轟動整個南方,掀起邊荒游的熟潮。然後我們設法把小白雁,弄進這麼的一個邊荒觀光團裡去,讓她名正言順藉機到邊荒集來探親,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呢?」 高彥喜眉笑眼道:「對!她可以來探親,我是她的夫君,她當然是來探親哩!」 旋又頹然道:「怎麼可能呢?聶天還肯定不准她參加我們辦的團。」 卓狂生瞇著眼道:「如果聶天還阻止她,就是插手你和小白雁的事,便違背了賭約。」 高彥興奮了片晌,又搖頭道:「小白雁仍是不會來的。」 卓狂生訝道:「你不是說過她愛你愛得要死要活的嗎?」 高彥尷尬的乾咳一聲,道:「你不明白娘兒的心。像小白雁那種嬌嬌女,臉皮最薄,怎會主動來找我?」 卓狂生道:「她不來,我們就採取主動。我們可以告訴她,她已獲選為我們第一千個或第一萬個觀光幸運兒,可免費到邊荒觀光旅遊,還有一份珍貴獎品。」 高彥搖頭道:「你的腦袋是用什麼做的?竟想出這麼不切實際的蠢計來。他奶奶的!你當我的小白雁是用串冰糖葫蘆便可以收買的無知小女孩嗎?用你提議的笨方法去引誘她來,徒令她看不起我。」 卓狂生沉吟道:「照你猜小白雁知不知道她師傅輸了賭約的事呢?」 高彥茫然道:「這個……嘿!這個很難說。」 卓狂生笑道:「我敢擔保老聶在此事上瞞著你的可愛雁兒。我的提議或者仍須斟酌,卻非絕不可行,只要讓小白雁有個更佳的借口重返邊荒,表面上又與高少你扯不上關係,她便可以拋開驕傲,歡天喜地的來。」 高彥頹然道:「怎可能有這種借口呢?你最清楚我和她的情況哩!哼!你是否想打退堂鼓,不願陪我勇闖兩湖?」 卓狂生笑道:「你可以放心,對你們的戀史,我比你還緊張。不過大小姐是對的,有些事是欲速不達。不若我們先搞好我們邊荒集的觀光大業,振興邊荒集的經濟,增強實力和影響力後,水漲船高下,辦起什麼事來也格外順利,明白嗎?」 又眨眼道:「你更可借此向小白雁顯示本領,讓她知道,你並非一個終日無所事事只懂泡妞的小混蛋。」 高彥道:「這算什麼本領?」 卓狂生道:「形象是可以塑造出來的,沒本領也可以變成大有本領,這方面由我負責。」 高彥仍是愁眉不展。 卓狂生雙目奇光閃動,流露出期待憧憬的神色,道:「讓我清楚肯定的告訴你,邊荒集的觀光游將會是史無先例的盛事,你用腦袋想想看吧!人們從各地借觀奇異天象之名,擁到我們這天下問最墮落、最無法無天的城集來,享受幾天醉生夢死的生活,是多誘惑動人的旅程。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人人都悶得發慌,忽然有這麼刺激有趣的玩意,肯錯過才怪。試想平時深居簡出的高門美女,花枝招展地到邊荒集來趁熱鬧,而我們的敵人則派出刺客參團,到來圖謀不軌。哈!多麼有趣。」 高彥咕噥道:「來的是天王老子又如何?我只要小白雁。」 卓狂生道:「你這小子振作點行嗎?真想揍你一頓。咦!我想到辦法了。」 高彥全無信心的道:「你可以有什麼辦法呢?」 卓狂生道:「利誘不成便施激將的奇招。設法激怒她如何?令她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來找你算賬,不是也可以達到目的嗎?」 高彥愕然道:「不怕弄巧反拙嗎?氣得她真要宰掉我時怎麼辦呢?」 卓狂生道:「只是給她一個借口吧!她打正旗號要來殺你,便沒有什麼臉皮厚或薄的問題。最重要是讓她可名正言順的到邊荒集來,她可向老聶說是要來尋你晦氣,而非到邊荒集會情郎。明白嗎?」 高彥精神稍振,道:「最怕她看穿了我們是故意惹她。」 卓狂生道:「我想出來的,她怎會不上當?哈!凡到說書館來聽說書的,都加贈一台免費的「小白雁之戀」如何?當她曉得自己的戀情傳得街知巷聞,不氣得立即來找你拚命才怪。」 高彥大吃一驚道:「你在說笑嗎?這樣一傳,她豈肯和我罷休?」 卓狂生道:「還有更好的辦法嗎?對待小白雁這個被聶天還寵壞的刁蠻女,一般溫和手法是起不到作用的,必須用非常手段。明不明白?你奶奶的!做非常事當然有非常的手段。愈令她對你又愛又恨,直到愛恨難分,你就愈有機會贏得她的芳心。」 高彥忙道:「先讓我仔細想想,給你這瘋子說得我心都亂起來。」 卓狂生曬道:「多想無益,就這麼辦。好哩!此事暫擱一旁。我要問你,剛才為何不順便問大小姐借銀?來開展我們的綵燈鋪。」 高彥道:「何須去借貸呢?辦觀光團當然需要經費,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我就代邊荒集的旅遊公署請大小姐撥款百兩黃金,以作營運資金,其中十兩便拿出來開我們的邊荒旅遊紀念品店。」 卓狂生皺眉道:「豈非是中飽私囊?給人發覺時不太好吧!」 高彥笑道:「有借有還上等人,將來賺到錢便填回這條數。他娘的!這叫權宜之計,明白嗎?來!快給我想想,如何可以辦好我們的觀光大業?如何辦得有聲有色?」 卓狂生伸個懶腰,道:「你問對人了。整個邊荒集,只有我卓狂生一個人有資格說這句話,由我的腦袋想出來的,保證不斷推陳出新、刺激感人,沒有人可以抗拒。」 高彥跳起來道:「如此最好!你把想到的全給老子寫下來,待會我便可以把計劃書拿去給老鳳看,不必浪費唇舌。」 卓狂生罵道:「你這懶惰的奸狡小子,要到哪裡去?」 高彥笑道:「我哪像你這般游手好閒、無所事事。失陪哩!」 語畢一溜煙地走了。 第十三章 脫胎換骨 劉裕足尖點在一棵大樹的支幹末端去,借力斜掠而下,同時拔出厚背刀,登時刀光閃起,當他落到密林地面,回頭瞧去,被斬斷的枝幹先後掉往地上,發出墜地的聲音。 他連續劈出九刀,砍斷了九根枝幹,當得起刀無虛發的讚譽。最難得他是在迅疾飛翔的情況下辦到,每刀劈出的角度和時間拿捏各有不同,憑的只是一口真氣。 劉裕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過去的三天三夜裡,體內逆轉了的真氣,令他的心神,完全集中在如何調適的艱苦過程裡,他只能選密林荒野的路走。 最初的一天一夜最難捱,真氣每運轉一周天,都令他難受得要命,脈穴像要爆裂開來似的,然後情況逐漸改善。 他已渡過淮水,離廣陵還有五天路程。他深信抵達廣陵的時候,他將不再是以前的劉裕,而是有把握面對任何勁敵的人。縱然力不能勝,也足以逃之夭夭。他有信心如是在山林之地,憑他的索u奇技,強如孫恩也追不上他。 劉裕挨著一棵大樹的粗干坐下,厚背刀擱在腿上,想起王淡真。 這三天他遏抑著不去想她,此刻卻忽然失守。 他害怕獨處的時候,因為沒有事物叮分散他的心神,而想起乇淡真不但令他痛苦,還有心力交瘁的勞累感覺。際此強敵環伺的時刻,他必須振作。 不知是否把關於王淡真的記憶,藏得太深了,此刻懷念她時,腦海中只浮現淡淡的一道倩影,她的花容模糊而不清晰。 自己是否開始淡忘她呢? 還是因不勝負荷,下意識地抗拒對她的思憶? 又想起江文清,想起分離時的情況。當時如果擁吻她,她會如何反應? 這個想法令他感到刺激。 燕飛說得對,人總不能活在永無休止的自我折磨裹,生命中還有很多其它美好的事物。江文清能否代替他心中王淡真佔據的位置呢? 他不知道。 這個想法更令他有內咎的感覺,感到對不起王淡真。 心中旋又響起屠奉三的忠告。 儘管他不願認同屠奉三的看法,卻清楚屠奉三說得有道理,男女間的愛戀變幻難測,與公事混在一起,會產生預想不到的後果。 至少在目前錯綜複雜的形勢裡,他不宜有任何感情的包袱,令他像以前般心有掛慮。 逢場作戲該沒有問題吧! 唉!怎辦得到呢? 怎可以在失去王淡真的悲傷,仍橫互心裡的當兒,又背著江文清,去和陌生的女人歡好? 就在此時,他看到前方密林外五里許處的山頭,冒起一股濃煙。 劉裕跳了起來。 這並不是尋常人家的炊煙,而是故意引人注目的烽火。 烽火當然不該是衝著自己而來,除非有人掌握到他這幾天內會到廣陵去,計算出他從邊荒集往廣陵的路線。咦!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想到這裡,劉裕心中一動,隱隱感到施放烽煙者的目標大有可能是自己。 如果換作以前,他寧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必定繞道而行。可是現在不論內功刀法,都有大突破,他不但不懼對方,還希望有試刀的機會。遂把心一橫,朝烽火冒起處疾掠而去。 高彥在艷陽移往中天的時刻,手拿著卓狂生的計劃書,帶著輕鬆的心情,來到西大街兩層高的回回樓大門外。 這家以烤羊肉馳名邊荒集的著名食府外擠滿了人,像是不用付賬似的。 高彥正奇怪為何不名一文的荒人們忽然富有起來,看清楚點,方發覺回回樓大門處,掛了一個以各種漢胡文字寫上「准許賒賬」的木牌子。 高彥心忖回回樓的老闆客木沙心真懂得做生意,知道賣馬之後人人有錢分,昕以不怕賒欠。啞然失笑時,給人大力拍了一下肩膀。 高彥轉身一看,原來是姚猛。 姚猛哈哈笑道:「看你春風滿面的樣子,是收到了小白雁千里送來的情書,還是說服了大小姐,肯放你到兩湖去會佳人呢?」 高彥並不愚蠢,登時醒悟過來,恍然道:「原來你們是有陰謀的,硬派我負責觀光團的業務,就是不讓我到兩湖去。」 姚猛道:「我們是為你的小命著想,不要怪我們。現在人人都為你動腦筋想辦法,你和小白雁的事再非你個人的事,而是與邊荒集的榮辱有關。嘿!我對你這麼好,你該如何報答我呢?」 高彥愕然道:「不是施恩莫望報嗎?哪有人像你這般厚顏無恥的。現在我是不折不扣的窮光蛋,如何報答你?你奶奶的,你除了會用口來說空話,實質上為我幹過什麼呢?」 姚猛笑嘻嘻道:「高少息怒。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我姚猛好歹都是邊荒集有頭有臉的人。你奶奶的,你的旅遊公署可否賞我們兄弟十來分差事肥缺,我們的手頭都很緊哩!」 高彥立即神氣起來,現出原來如此的神情。道:「我現在沒牢和你談這些小事,放心吧!誰肯聽話,自然是有福同享。待我有空時再坐下乾杯談個痛快。」 說完撇下姚猛,進入回回居去。 燕飛立在山崗上,看著遠處西面揚起的塵沙,雖然因距離達十多里,看不到對方確切的情況,但憑經驗便曉得來騎有數百之眾,會否是某方的兵馬呢? 這區域該屬慕容永的勢力範圍,對方雖不是自己的敵人,不過看在慕容戰份上,慕容永又正窮於應付慕容垂的大軍,他也不願落井下石。 想到這裡,燕飛奔下山崗,朝北進發。 走不到十多里,前方炊煙四起,原來是個有規模的小鎮。 燕飛心中一震,終曉得剛才看到的馬隊非是任何一方的兵馬,而是一群聚眾四處殺人放火、姦淫搶掠的馬賊。 縱使有要事在身,燕飛哪能袖手不理。 拍拍背上的蝶戀花,燕飛全速朝前方的鎮集掠去。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四 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五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五 第一章真龍不死 高彥來到西門大街卓狂生的說書館大門外,對面就是紅子春的洛陽樓,除說書館外,這一帶的七、八棟樓房,均屬紅子春的物業,令紅子春成為夜窩子的大地主。 卓狂生的說書館,像大多數夜窩子內的青樓賭場般仍未重新啟業。道理淺顯,因為荒人囊內缺金,開門做生意,只會落得門可羅雀的局面,所以精明的荒人都按兵不動,以免耗費燈油之餘,且須支付工資。 邊荒集確實極需一個振興經濟的大計。 踏入說書館的大堂,可容百人的空間只有卓狂生一人,正對著一排排的空凳子伏案疾書,感覺挺古怪的。 卓狂生停筆往他瞧來,哈哈笑道:「高小子你來得及時,我剛為你那台說書寫好章節牌。」 高彥趨前一看,見到案上放著五、六塊呈長形的木牌子,其中一塊以硃砂寫著「小白雁之戀」五個紅色的大字。這些牌子會掛在說書館大門處,讓來聽說書的人曉得有哪幾台書,知所選擇。 高彥失聲道:「你這傢伙聾了嗎?我說過還須好好的去想清楚。他奶奶的!你的絕世蠢計一定行不通,只會害死我,更會氣得小白雁最後謀殺親夫。」 話說完伸手把「小白雁之戀」的大牌子搶到手上去。 卓狂生並沒有阻止他,撫鬚笑道:「小子你給我冷靜點,我想出來的辦法,從來沒試過行不通。想想吧!當小白雁怒氣沖沖不惜千里來找你算帳,方發覺是一場誤會,化嗔怒為狂喜,你說有多麼動人。」 高彥舉起手中木牌子,苦笑道:「這也有誤會的嗎?連物證也有了。她會認定我是卑鄙小人,竟出賣她的私隱來賺錢。我敢肯定她除謀殺親夫外,還會把你的說書館拆掉。你害我,但也害了自己。」 卓狂生欣然道:「放心吧!技巧就在這裡,我這個計劃分作兩方面,首先是如何把小白雁氣得暴跳如雷,非來邊荒集尋你晦氣不可?令她完全失去自制力。」 高彥往後移,捧著牌子頹然在前排凳子正中處坐下,唉聲歎氣道:「你愈說老子愈心驚膽跳,你這樣胡搞下去,最後只會砸了我和小白雁的大好姻緣。」 卓狂生瞪眼道:「聽書要聽全套,不要這麼快下定論。你奶奶的,到兩湖去是無可選擇的最後一著,可選擇的話,當然是引她這大小姐到邊荒集來,只有在邊荒集你才可以為所欲為、胡天胡地。如果在兩湖,不論小白雁如何愛你,怎也要顧及聶天還的顏面,不敢逾軌,明白嗎?更大的可能性是老聶封鎖了消息,根本不讓她曉得你到兩湖去找她,用雲龍把她載往無人荒島,讓我們兩個傻瓜撲了個空。」 高彥沒精打采的道:「她肯來當然是最好,在邊荒集我更是神氣得多,通吃八方。但如用你的蠢辦法,她可能永遠不原諒我。」 卓狂生道:「她生氣,是因為你出賣和她之間的秘密戀情,可是如果當她來邊荒集找你算賬,方發覺你完全沒有出賣她,更明白這是令有情人能相會的唯一手段,便會被你的一片癡情感動。他娘的!不可能有更好的辦法。」 高彥愕然道:「你先前說要賣她和我的故事,現在又說不會出賣她,不是前後矛盾嗎?」 卓狂生微笑道:「此正為竅妙所在,出賣的是由我拼湊出來的版本,是以局外人的立場說故事,只要她聽過這台書,便會知道事實上,你對與她之間的事守口如瓶,根本是一場誤會。」 高彥一呆道:「怎辦得到呢?」 卓狂生道:「連邊荒集都被我們奪回來,有什麼事情是辦不到的?小白雁之戀的話本由我供給,完成先給你過目,看過後你便會放心。」 高彥抓頭道:「若是如此,恐怕不夠威力激她到這裡來。」 卓狂生指指腦袋,傲然道:「我想出來的東西,包管你拍案叫絕。看你這小子也有點表演的天分,便由你現身說法,親自來說這台書寶。如何?這樣夠威力了嗎?」 高彥色變道:「你是不是想嚇破我的膽?由我親自出賣她,她還肯放過我嗎?儘管內容全是杜撰的,仍然是不行。」 卓狂生道:「這恰是最精采的地方,就看小白雁對你的愛是否足夠。讓我告訴你,愛的反面就是恨,愛有多深,恨便有多深。用你的小腦袋想想吧!假如隨著我們觀光大計的推展,消息四面八方的傳開去,其中一項是你高小子,將親自到說書館說『小白雁之戀'這台書,消息傳至兩湖,會有什麼反應呢?」 高彥捧頭道:「當然是把我的未來嬌妻氣個半死,恨不得把我剝皮拆骨,斬成肉碎。」 卓狂生拍案道:「這就是最理想的反應。老聶和小郝肯定不會封鎖這樣的『好消息',還會立即讓你的小白雁知道此事,以令她明白識錯了你這卑鄙小人。對嗎?」 高彥放開手,道:「這還不是害我嗎?」 卓狂生道:「以小白雁的性格,肯定會拋開一切,來找你這負心郎算賬。而聶天還卻沒法反對,因為他必須遵守承諾,不能插手干涉你和她之間的事,管那是郎情妾意、又或謀殺親夫。明白嗎?」 高彥垂頭喪氣道:「大概是這樣子吧!」 卓狂生胸有成竹的道:「再想想看,當她其勢洶洶的來踢館,卻發覺你根本沒有說她半句閒言,且寧死也不肯出賣她,她會有什麼感覺呢?」 高彥糊塗起來,道:「且慢!你是說要我說書只是個虛張的幌子,根本沒有這回事?」 卓狂生大笑道:「你終於明白了。記著哩!說謊後必須圓謊,才可以把小白雁騙得服服貼貼。你的英雄救美只是個騙局,卻絕不可讓她看穿,所有荒人兄弟都會在此事上為你隱瞞,人人異口同聲說你不愛江山愛美人,為小白雁背叛了邊荒集。問題來了,背叛邊荒集是彌天大罪,不可能沒有懲戒的。不過在鐘樓議會上,眾人念在你迷途知返,且能帶罪立功,又得燕飛拚死保著你,所以只罰你到敝館來說書,以表明你與小白雁劃清界線,揮彗劍斬情絲的決心和誠意,表示出懺悔之心。」 高彥發了一會呆後,拍額道:「真荒謬!虧你想出這樣的餿主意來。他奶奶的,於是我這富貴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好漢,便諸多推托,死也不肯登台表白。唔!不過你剛才不是說過另有版本嗎?又是什麼的一回事?」 卓狂生道:「這是個特為小白雁和一心要破壞你們小夫妻的人而設的版本,隨宣傳邊荒游而傳遍南方各大城鎮的文本散播。你的小白雁之戀只列章回的標題,盡可能加油添醋,例如什麼娘的『一見鍾情'、『愛郎情切'、『共度春宵'諸如此類,總之不氣死小白雁不罷休。哈!當然哩!以上標題無一實情,只是局外人想當然而矣。」 高彥認真的思索起來,皺眉苦思喃喃道:「你這條激將之計真的行得通嗎?」 卓狂生道:「信我吧!這個險是不能不冒的。對了!還有一件事,我不想動用公款,小查那間燈店的營運資金,你必須直接向大小姐借銀,此事沒得商量,明白嗎?」 高彥無奈的道:「你說怎辦便怎麼辦吧!我敢不照你的意思嗎?他奶奶的!這件事我還要仔細想想,老子點頭才可以實行。」 ※癒癒癒翹B裕登上小山崗,烽火仍熊熊燃燒,不住把濃煙送往高空。 忽然心中一動,腦海浮現任青媞誘人的花容。 劉裕心中大訝,難道自己竟承繼了燕飛的靈覺,可以對人生出神妙的感應。旋又推翻這個想法,因為他嗅到一絲絲若有似無的香氣,而此正是任青媞動人的體香。他敢肯定如果不是內功上有突破,一定會把氣味疏忽過去。 自己應否揭破是她弄鬼,以收先聲奪人的震懾效果呢? 念頭一轉,又把這誘人的想法放棄,因為與他心中擬定好的策略不符合。 過去的幾天,他整個心神全放在體內真氣的運轉,和如何把與以前迥然有異的真氣,應用到刀法上去。養息時則思量返回北府兵後的生存之道。 屠奉三說中了他的心意,他必須韜光養晦,敵人愈低估他愈理想,所以他決定把現在真正的實力盡量隱藏起來,讓敵人誤以為他仍是以前那個劉裕。 他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善於憑氣味追躡目標。從剛才嗅得任青媞留下的氣味,他可以斷定任青媞離開烽火處有頗長的一段時間,或許是二、三個時辰,換過以前的他肯定再沒法嗅到任何氣味,所以他決定裝蒜,以令此妖女沒法掌握到他現在的本領。 劉裕目光掃過小崗南坡茂密的樹林,那是唯一最接近他的可藏身之處,劉裕心中暗笑,掉頭便走。 「劉裕!」 劉裕已抵東面坡緣處,聞言止步道:「任後有何指教?」 破風聲直抵身後。 劉裕旋風般轉過身來,任青媞盈盈站在他面前兩丈許處,消瘦了少許,仍是那麼婥約動人,神情冷漠地瞅著他。 想起曾和她有過肌膚之親,同室共床,卻說不出是何滋味。 任青媞幽幽一歎,本是冷酷的眼神生出變化,射出幽怨淒迷的神色,輕輕道:「劉裕你現在是大名人哩!淮水一戰,使你名傳天下,現在連邊荒集也落入你的手上,理該大有作為,因何還要回廣陵去送死呢?」 劉裕啞然笑道:「我死了不是正中任後下懷嗎?我們的關係早已在建康結束,從此是敵非友。勿要對我裝出關切的模樣,你當我是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傻瓜嗎?」 任青媞微聳香肩,淺笑道:「誰敢把你當作傻瓜呢?我是來找你算賬的,我的心佩在哪裡?」 劉裕搖頭歎道:「虧你還有臉來向本人要這討那,你死了這條心吧!心佩縱然在我身上,我也絕不會拿出來給你。本人沒時間和你糾纏不清,你想要什麼,先問過我的刀好了。」 任青媞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勿要觸怒我,你那三腳貓本領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專程趕來,豈是你虛言恫嚇可以唬走。我知道你有一套在山林荒野逃走的功夫,不過在你抵達最接近的樹林前,恐怕你已一命嗚呼。不要怪我沒有警告在先。」 劉裕聞言大怒,又忙把影響體內真氣的情緒硬壓下去。以前當他心生憤慨的時候,體內真氣會更趨旺盛、氣勢更強大。但被改造後的先天真氣,卻恰好相反,愈能保持靈台的空明,真氣愈能處於最佳狀態。只是這方面,已是截然不同的情況,大幅加強了劉裕對自己的信心。 自離開邊荒集後,他的首要目標是要保存小命,至乎用盡一切手段以達致此目標,當然絕不可意氣用事,因小失大。 表面看來,任青媞並不能對他構成任何威脅,可是深悉她的劉裕,卻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危險性。除非能殺死她,否則天才曉得她會用什麼卑鄙手段對付自己。 他能殺死她嗎? 這個念頭確非常誘人。他早下了大決心任何擋著他去路的人,他會毫不猶豫的剷除。 驀地一股邪惡陰毒的真氣襲體而至。 劉裕心中一懍,曉得她的逍遙魔功又有突破,更勝上次在建康遇上的她,不怒反輕鬆的笑道:「原來任後的功夫又有長進,難怪口氣這般大,好像本人的生死完全操在你手上似的。但我偏不信邪,請任後出手,讓我看看你有沒有殺死我劉裕的本領。」 他的口氣雖仍然強硬,但卻留有餘地,不致於令任青媞下不了台。 任青媞忽然「噗哧」嬌笑起來,眼內的殺氣立即融解,化為溫柔之色,一副萬種風情向誰訴的誘人媚態,抿嘴道:「我們講和好嗎?」 劉裕失聲道:「什麼?」 任青媞回復了談笑間媚態橫生的風流樣兒,若無其事的道:「自古以來,分分合合是常事而非異況。人家坦白告訴你吧!我並沒有讓任何人沾過半根指頭,你是唯一的例外。你是個有經驗的男人,自有辦法判斷我是否仍保持處子之軀。你想在什麼地方得到我,人家絕不會有半句反對的話,如此該可釋去你的疑慮。青媞不論如何狠心,也不會傷害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 儘管劉裕清楚她是個怎麼樣的妖女,可是當她如眼前的情況般巧笑倩兮的,說出獻上動人肉體極盡媚惑能事的話兒,也感心跳加速,大為吃不消,更令她以前在他心底留下的惡劣印象迷糊起來。 劉裕心叫厲害,湧起當日在廣陵軍捨與她纏綿的動人滋味,歎道:「任大姐勿要耍我了,你既然已選桓玄而捨我,今天何苦又來對我說這番話呢?你不是說我回廣陵是去送死的嗎?對一個小命快將不保的人獻身,不是明知輸也要下注?」 任青媞雙目射出溫柔神色,輕輕道:「小女子以前對劉爺有什麼得罪之處,請劉爺大人有大量,不再計較。你這個人啊!蠻橫固執得教青媞心動。你知不知道人家因何要特地來找你呢?」 劉裕語帶諷刺的道:「不是要來殺我嗎?」 任青媞欣然道:「給你這冤家猜中哩!我是一心來殺你的。」 劉裕大感錯愕,呆瞪著她。 任青媞平靜的道:「這叫盛名之累。傳言『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可是我偏不信邪,而要證明你是否天命眷寵的人,只有一個方法,就是看能否殺死你。你如果被殺死,當然不是什麼真命天子。對嗎?」 劉裕又感到她邪異真氣的威脅力,曉得已被她的氣機鎖死,逃也逃不了,只餘放手硬拚一法。 他當然不是害怕,只是不願被她以此直接了當的手法,摸清楚自己的真正實力。從容微笑道:「難得任大姐這般看得起我,是我的榮幸。不過任大姐冒這個險似乎不太值得吧!你如殺不死我,便要飲恨在本人刀下,你以為還有另一種可能性嗎?」 任青媞嫣然笑道:「只有這個辦法,才可以判斷你是否是應天命而崛起的真命天子,這個險是值得冒的。如果真的殺死你,可拿你的首級去領功。殺不死你嘛!我任青媞以後死心塌地的從你。劉郎啊!你捨得殺人家嗎?人家不但可以令你享盡床笫之樂,還是你手上最有用的一著暗棋,令你在應付桓玄時得心應手。我可以立下毒誓,永遠不背叛你,永遠聽你的話。」 劉裕大感頭痛,冷喝一聲「無恥」,厚背刀出鞘。 他不論才智武功,已非昔日吳下阿蒙,經過這些日子的磨練,更對自己建立起強大的自信,有把握應付任何情況。 他決定狠下心腸,斬殺此妖女,好一了百了。 任青媞一聲嬌笑,紅袖翻飛,兩道電光分上下朝劉裕疾刺而來。 第二章北方望族 燕飛登上高處,朝北望去,也不由看得精神一振。 在前方三、四里處,一座規模宏大的塢堡,座落在兩道河流間的丘陵高地上,依山勢而築,高低起伏,氣勢逼人。建此堡者肯定是高明的人物,把地理上的優點發揮得淋漓盡致,用盡水陸交通的方便。 堡牆高達三丈,堡牆底下均用條石砌築,堡內佈滿傘蓋似的大榕樹以及木簷瓦頂土牆的民房,照計算聚居其內足有數千戶之多。如此興旺的大塢堡,在北方亦屬罕見。 現在他再不為堡內住民擔心,以那伙馬賊的實力,根本無法攻陷這座塢堡,這種塢堡是北方老百姓躲避戰火盜賊的堅強據點,即使當權者亦對他們隻眼開隻眼閉,只要肯納稅獻糧,大家便叮相安無事。 燕飛朝塢堡掠去,心內在猶豫該繞道而行,還是去警告堡民後,始繼續行程。忽然堡內傳來三下鐘鳴。 他曉得被望樓上放哨的堡民發現了,心中暗讚對方警覺性高時,堡門放下,二十多騎從堡內衝出來,人人鮮衣策馬,刀箭齊備,自有一股逼人而來的氣勢。 燕飛心中大訝,堡內的人不單生活豐足,且主事者肯定不是平庸之輩,燕飛從容迎上,還攤開兩手,表示並沒有惡意。 來騎一陣風直抵燕飛身前十丈許處,然後扇形散開,將燕飛團團圍起來,來勢洶洶。一副一言不合,立即火並的格局。 忽然有人叫道:「你不是燕飛嗎?」 燕飛怎想得到一個偏處北陲之地塢堡的人,競一眼把自己認出來,大感奇怪,朝說話者瞧去,登時眼前一亮。 說話者是個年近三十的漢子,身穿白色武士服,脊直肩張,體型魁梧威武,頭紮英雄髻,可是相貌卻清奇文秀,充滿書卷氣,一雙眼睛閃動苦智慧的光芒,令人感到他不但武技超群,且是飽學之士。如此文武兼修的漢人,在北方是非常罕見的。 那人離鞍下馬,抱拳氣定神閒的道:「清河崔宏,拜見燕兄。」 其它人顯然都聽過燕飛之名,無不現出尊敬崇慕的神色,全體在馬上施禮致敬意。 燕飛尚是首次聽到崔宏這個名字,但對清河崔氏卻是聞之久矣。永嘉之亂後,高門大族紛紛南遷,亦有世族仍選擇留在北方,而其中聲名最炬赫者,正是清河的崔姓大族,隱為北方諸姓大族的龍頭家族。 難怪此人一派名士風範,這種景世相傳的大族風采,是不能冒充的。 燕飛微笑道:「崔兄怎可能一眼看出是燕某人呢?」 崔宏喜形於色的趨前道:「因為崔宏曾到邊荒集採購兵器馬匹和戰船,多次經過東大街,都見到燕兄坐在第一樓喝酒沉思。那時我已心儀敬慕,只是不敢驚擾燕兄,又苦無機會結識。說來好笑,我曾求過姬別公子,請他引見燕兄,以為他看在大筆交易份上,會勉為其難為我介紹一下,豈知卻被他一口拒絕。唉!真令人洩氣。不過今天終能與燕兄相見交談,還了我存在心中的一個夙願。如我沒有猜錯,燕兄只因路過時發現賊蹤,所以特來示警。」 燕飛聽他說話謙虛得體,又不失世家大族的氣派身份,且一語道破自己來意,顯示他對一切成竹在胸,大生好感。欣然道:「崔兄原來已掌握情況,那兄弟便不須饒舌,我還有事趕著去辦,就此別過,異日有緣,大家再把盞暢談如何呢?」 崔宏道:「燕兄當是趕往河套,助代主拓跋珪應付慕容寶北伐的大軍。不過照我判斷,兩方的真正決戰,仍須待上一段時間,快則二、三個月,慢則一年半載,燕兄到敝堡逗留一天半夜,理該沒有問題。當然哩!我明白燕兄的心情,是愈快與代主會合愈好,可是我可擔保燕兄到敝堡稍作盤桓,不會是浪費時間。否則我只好陪燕兄走上一程,好過被心中的諸般渴想折騰個半死。」 燕飛登時對他刮目相看,這不但是個知曉天下大事的人,且胸懷壯志,不能以尋常高門名士視之,比對起南方頹廢的所謂名士,除謝安、謝玄之輩,實有天壤之別。 奇道:「崔兄怎知決戰尚有一段時間方來臨呢?」 崔宏謙虛的道:「崔某一直留意北方各族的動向,冷眼旁觀下,看得特別仔細。自代主拓跋珪毅然放棄得之不易的平城、雁門兩鎮,我便猜到代主採取的是堅壁清野,避敵鋒銳的戰略,而這亦深符代主一向的作風,故有此猜測。」 燕飛心中大震,暗忖如此人不能為拓跋珪所用,反投敵方陣營,那不但拓跋珪最後要吃敗仗,自己也永遠救不回紀千千主婢。 表面不露任何神色,欣然道:「如此燕某也不客氣哩!就叨擾一個晚上吧!」 崔宏大喜道:「崔某必躬盡地主之誼。」 又大喝道:「讓馬!」 一人應令躍下馬來,讓出戰馬,與另一人共乘一騎。 崔宏親自伺候燕飛上馬,然後與族人簇擁著燕飛,朝崔家堡馳去。 ※癒癒癒翹B裕厚背刀連續劈出。 在過去幾天,劉裕對刀法的思考,著眼點集中在如何從敵人的強手重重圍困下,突圍而出。 早在淝水之戰前,劉裕本身已是一等一的高手,遇上強如盧循者仍有一拚之力。此後多番出生入死,從實戰中不斷握刀歷練,精進厲行,刀術上有長足的改進。敢說除非是遇上孫恩、慕容垂等大師級的高手,單打獨鬥,能令他生畏的數不出幾個人。 當然想要他項上人頭者,絕不會和他講甚麼江湖規矩,不來則矣,來則必是群起攻之,於某一特定對敵方有利的環境裡,把他逼進死地,以足夠的人手、壓倒性的優勢,取他的小命。 他正是針對這種情況,構思創作出這招他名之為「九星連珠」的刀法,過去幾天不停反覆苦練,到今天正式用在戰鬥上。 連續劈出九刀,一般刀手人人可以辦得到,可是若要每刀均注滿勁力,便必須是氣脈特長、內功精湛的刀法高手勉可為之。但如要像劉裕般純憑一門真氣,輕重隨意於高速縱躍裡,電光打閃般連續劈出九刀,在被燕飛改造真氣前的劉裕,便自問怎麼苦練也力有未逮。 最厲害處是他從自創的「野林猿跳術」領悟回來的身法,每當厚背刀劈中目標、樹幹粗枝,或是敵人兵刃,他巧妙的刀勁會借對方的勁力改變勢道,迅速改變身法,於敵人間鬼魅般難以捉摸的移動,猛進可變成急退,平沖化為飛縱,身法刀術,配合得天衣無縫。 所以這招「九星連珠」,並非只是一招特別凌厲的刀法那麼簡單,而是代表他刀法上的突破,於刀道上開始一段全新的里程,更是他能否成為當代刀法大家的一個開始。 「噹」! 第一刀劈出,命中任青媞照面刺來的鋒利短刃,同時借勢橫移,反手揮出第二刀,劈得任青媞改招攻來的左手刃,像另一刃般急盪開去,原本來勢洶洶的強攻之勢立即土崩瓦解。 劉裕心叫好險,從這兩刀裡,他試出任青媞陰鷙邪異的逍遙魔功,比上次與她交手又有精進,若非他亦非昔日的劉裕,今次肯定不能活著離開。 任青媞俏臉現出難以掩藏的訝異神色,顯然是想不到劉裕強橫若此。 劉裕的第三刀絕不容她喘息般隨其趨前疾斬她玉頸。 「嗆」! 任青媞猛扭嬌軀,以一優美至難以形容又充滿誘惑力的姿態,變成面向劉裕,雙刃交叉的硬架著劉裕凶厲無匹的一刀。 劉裕全身劇震,陰毒冰寒的真氣從雙刃交叉處送入他刀內,把他的強大刀勁化去,然後寒氣箭矢般從握刀的手射進他經脈去,劉裕差點便要受傷,幸好體內先天真氣及時運轉,化去對方入侵的邪氣。 任青媞嬌叱一聲,借力往後飛退。 劉裕內力已無以為繼,看著任青媞直退至三丈過外,提刀而立,心中苦笑。 任青媞花容轉白,胸口急速起伏著,俏瞼現出難以相信的神色。 劉裕的刀氣立即又緊鎖著她,隨時可發動第二波的攻勢。 不過他也洩了點氣,更想到沒法殺她的關鍵所在。問題是他的「九星連珠」最理想的效果,是用在群戰時的突圍逃生上。遇上像任妖女這般的超級高手,對方見勢不對,可以借勁脫身,不會蠢得仍硬要攔截他。 劉裕這時心想的是須另創刀招,以用於這種單打獨鬥的場合,甚或對方是一意逃走,自己仍有留下敵人的把握能力。 任青媞的瞼頰回復紅潤,輕微的內傷在真氣運轉下已告痊癒。 劉裕雙目殺機再盛,刀鋒遙指任青媞,作進擊之勢。 任青媞忽然垂下雙手,一對短刃收藏於香袖內,笑臉如花的道:「不打哩!」 劉裕感覺被耍了似的,失聲道:「不打?你當我們在玩遊戲嗎?」 任青媞喜孜孜的道:「差不多是這樣,這個遊戲便叫『誰是真命天子』,屬於尋寶遊戲的一種。真令人難以相信,你究竟是怎麼搞的,忽然變得這麼厲害。我真的自問沒法殺死你,由此亦可證明你或許真是老天爺選中來改朝換代的人。」 劉裕心中苦笑,只有他才清楚任青媞是給自己剛才的三刀唬差了,事實上這還是任青媞唯一殺自己的機會,因為他的刀法只是小成而非大成,一旦給這妖女摸清楚「九星連珠」的刀招,他將難以自保,說不定真的會被地層出不窮的逍遙魔功殺死。此時的任青媞,與當日的任遙,不論招數功力,都所差無幾。 「鏘」! 厚背刀回到鞘內去,劉裕大感無奈,不過也知是最聰明的做法。 任青媞笑意盈盈的直走至他身前兩步許的近處,玉手收到背後,挺起起伏有致的胸脯,迎面細審他,柔聲道:「你更有男性氣概哩!剛才的三刀,直有君臨天下,捨我其誰的勇者風度,迷死人家了。」 劉裕簡直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亦或應被讚得飄然雲端,只知拿她沒轍。不知如何,他感到心內對她的厭惡大幅減退,還感到她有無比的誘惑力。當然清楚這感覺是不對和危險的,只恨除了心叫妖女厲害外,卻沒法背叛來自心底裡的感覺。 令他更頭痛的是假如她向桓玄洩露他的底細,他隱藏實力的策略肯定泡湯。 想到這裡,心中已有定計。 你既然騙過我,我騙你也理所當然罷。 劉裕皺眉冷哼道:「你記得我在建康對你說過甚麼話嗎?」 任青媞像和他沒發生過任何事似的漫不經意道:「你說過甚麼話?今天一切重新開始,以往的事還記來作甚麼。」 劉裕心中暗叫無恥。 不過坦白說,知道是一回事,感覺又是一回事,眼前的她是如此艷光四射,是無恥妖女也無關緊要,她的魔力足把一切負面的元素抵消。 自己怎會有這種矛盾的感覺。 忽然鼻內充盈屬於她的幽香,原來她移近了少許,只差半步便可縱體入懷。她的一雙美眸異彩閃動,若能勾人的魂魄,動人的嬌軀散發著青春健美的氣息,襟口處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膚,嬌嫩幼滑,足可令任何正常的男人心跳加速和生出擁抱美人的強烈欲求。 劉裕驚醒過來,心忖自己是怎麼搞的,競在這等時刻被她迷得糊里糊塗的,自己竟是個這般沒定力的人嗎? 與她相識後,他還是首次生出警覺,感到不妥當。 劉裕心想這難道是一種高明的媚術?世間真有此等異術邪法嗎? 「你在想甚麼哩?」 劉裕真的想往後退開,但亦知這代表自己怕了她。微笑道:「你走這麼近幹甚麼?忘了我對你說過請你有多遠滾多遠嗎?」 任青媞蹙起秀眉,垂首輕輕道:「人家投降了。請劉爺你大人有大量,不計較人家犯過的錯誤。現在青媞願聽任劉爺處置,接受劉爺任何懲罰。」 換過是一般男人,此刻肯定抵受不了她語帶雙關的軟語求和。可是劉裕歷經苦難和磨練,本身性格又是堅毅不拔,且生出警戒之心,豈會輕易被她迷惑。 劉裕啞然失笑道:「任大姐不要再對我要手段灌迷湯了,憑你幾句話便要我像以前般信任你嗎?」 任青媞聳聳香肩,故作驚訝的道:「怎麼相同呢?現在人家認定你是真龍托生,是改朝換代的天之驕子,當然會對你把真心掏出來,死心塌地的伺候你,為你辦事。少個敵人總比多個敵人好,尤其像我般的出色小女子。」 劉裕淡淡道:「你對我還有甚麼價值呢?」 說出這句話後,劉裕自己也嚇了一跳,這番話是自然而然地銜口而出,顯是心內的想法。在這剎那劉裕曉得自己變了,變得更實際。而這改變是形勢逼出來的。 任青媞沒有絲毫不以為然的反應,欣然在他眼前輕溜溜轉了個身,姿態曼妙至極點,到再次面向他時,呵氣如蘭的喘著氣道:「青媞可以作你貼身的保鏢,劉爺寂寞時人家可為你解悶兒,保證你會忘記了以前所有女人。我更可以聽你的指示去作敵人的臥底,為劉爺打探消息,甚至作刺客殺手。我不要任何名份,只想作你的情人。唯一的要求,只是要看著天師道在你手上冰消瓦解,孫恩身敗而亡。這麼一個又乖又聽話的青媞,劉爺忍心拒絕嗎?」 當她說到忘掉了以前所有女人,劉裕不由想起王淡真,心中一痛。任青媞這帶有高度誘惑力,仿如枕邊情人夜語的私話,登時威力大減。 劉裕微笑道:「你和任遙究竟是甚麼關係?」 任青媞白他一眼,垂首道:「他的的確確是我的親兄,我們大魏皇朝最後的一點嫡親血脈。曼妙是我的堂姊,我和她的后妃身份是個幌子。現在我是大魏皇朝僅留下來的最後-個人,所以我要對孫恩報復,以雪亡魏之恨。人家甚麼都對你說,你怎樣安置人家呢?」 第三章擇木而棲 天色昏黑前,燕飛和崔宏尋到水源,讓馬兒可以吃草喝水,好好休息。 他們已急趕了兩天的路,把太原遠遠拋在後方,直撲河套之地。在崔宏提議下,他們兩人六騎,輕裝上路,戰馬輪番負載二人,只兩天便跑了六百多里。 兩人在河邊坐下,悠然吃苦幹糧。 燕飛順口問道:「崔兄對這一帶的地理形勢瞭如指掌,教人驚訝。」 崔宏微笑道:「我自幼便喜歡往外闖,走遍了北方,亦曾到過建康,想看看晉室南渡後會否振作過來。」 燕飛道:「結果如何?」 崔宏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道:「結果?唉!我打著崔家的族號,求見建康最顯赫的十多個高門,只有謝安肯接見我。安公確不愧為千古風流人物,可惜獨木難支,在司馬氏的壓制下,根本難有大作為。而事實終證明我沒有看錯,淝水大勝反為謝家帶來災禍。晉室氣數已盡,敗亡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燕飛不由想起劉裕,他是否已抵廣陵?自己把他體內真氣由後天轉作先天,能否令他安度死劫? 道:「崔兄對南方的近況非常清楚。」 崔宏欣然道:「我們崔家現在已成北方第一大族,子弟遍天下,兼之北方諸族多少和我們有點關係,我又特別留意各地形勢的變化,所以知道的比別人多一點。」 沉吟片刻,接著道:「我邀燕兄到敝堡,閒聊間說了句希望有一天燕兄能為我引見代主,豈知燕兄不但一口答應,還邀我隨燕兄一道北上,真令我受寵若驚。不知燕兄是一時興起,還是早經思量呢?」 燕飛道:「我想反問崔兄,在北方崔兄最佩服哪一個人呢?」 崔宏毫不猶豫的答道:「我最佩服的人是王猛,他等若苻堅的管仲,如他仍然在世,肯定不會有淝水之敗。」 燕飛有些愕然,他奉以為崔宏佩服的人是白手興國的拓跋珪,不過用心一想,崔宏欣賞王猛是最合乎情理的。這須從崔宏的出身去看。清河崔氏是中原大族的代表和龍頭,等若南方的王、謝二家。而崔宏更是成長自清河崔氏的望族。世家大族最重身份名位,此為世家中人的習性,改變不來。所以崔宏對憑做馬賊起家的拓跋珪,實難生敬佩之心。 不過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留在北方的世家大族,都想尋找一個依托,以保持他們世族的地位,至乎能發展他們的政治理想和抱負。崔宏正是這般的一個有為之士,所以崇拜王猛,並以之為最高目標。 點頭道:「明白了!我並沒有看錯崔兄。我本以為崔兄因有盜賊在旁窺伺,要遲些才能起行,那知崔兄毫不猶豫的立即隨我來了。」 崔宏仰望夜空,雙目閃閃生輝,道:「因為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機會,一個我一直苦待的機會。我並不擔心盜賊,如我崔宏沒有齊家之能,怎還敢去代主面前獻治國平天下之丑。在敝堡上游十里內,尚有另兩座規模相若的塢堡,人稱之為『十里三堡』,在過去十多年來,受過惡盜賊兵上千次的騷擾,我們沒有一次吃虧,現在該是時候讓我的族人學習獨立,不再倚賴我。」 燕飛感到與這人說話頗有樂趣無窮的感覺,崔宏不但是學富五車的智士,更是精於兵法武功的超卓人物,有他輔助拓跋珪,肯定是如虎添翼。 饒有興致的問道:「為何不選擇慕容垂呢?像崔兄如此人物,只要任何人聽過你開口說話,保證會重用你。」 崔宏道:「說出來燕兄或不會相信,直至慕容垂攻陷邊荒集攜美而去的前一刻,慕容垂仍是我心中唯一的選擇,可是他這一著子下錯了。他是不該與荒人為敵的。我曾到過邊荒集,明白荒人的驚人潛力。他令我失望了,竟看不通只要不去惹荒人,荒人是絕不會管邊荒外的閒事。成為荒人的公敵是這世上最愚蠢的事。」 燕飛一呆道:「你是否太高估我們呢?」 崔宏微笑道:「慕容垂兩次攻陷邊荒集,也兩次被逐離邊荒,是沒有人可以反駁的事實。對慕容垂在實力上固有一定的影響,聲譽損失更是無可估量。假如今次慕容寶遠征北塞大敗而回,將會動搖慕容垂的北方霸主地位。邊荒集便像一頭沉睡的猛獸,現在猛獸已被驚醒過來。」 燕飛定神看了他好一會兒,道:「崔兄的十里三堡肯定在這一帶非常有名望,這區域更曾一度落入慕容垂之手,他沒有招攬你們嗎?」 崔宏道:「我想請教燕兄一個問題,萬望燕兄坦誠賜告。」 燕飛啞然笑道:「你怕我不老實嗎?」 崔宏忙道:「崔某怎敢呢?不過這問題並不易答,就是假如我告訴燕兄,我決定和族人投向慕容垂,燕兄會否殺我?」 燕飛想也不想的道:「一天你尚未成為慕容垂的人,只是在口上說說,我是下不了手的,可是如果你真的成了慕容垂手下的大將謀臣,便是我燕飛的敵人,我手下是不會留情的。」 崔宏淡淡道:「燕兄是個有原則的人,可是換了是代主,他會怎樣處置我?」 燕飛從容答道:「難怪你怕我不肯說真話。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他會在你投靠慕容垂一事成為事實前,不擇手段的把你崔家連根拔起,不會只是殺一個人那般克制。我的兄弟拓跋珪看事情看得很遠,而你崔家現在是北方的龍頭世族,你們的選擇,會影響北方各大世族的人心所向,所以代主絕不容你們投往敵人的陣營。」 崔宏欣然道:「多謝燕兄坦然相告。現在輪到在下來回答燕兄先前的垂詢,慕容垂確曾派人來遊說我們歸附他大燕,那不但是邊荒被荒人光復後的事,且慕容垂毫無誠意,只令我更相信自己的看法,就是慕容垂並不把我們北方的世族放在眼內。」 燕飛訝道:「你怎知慕容垂沒有誠意呢?」 崔宏不屑的道:「首先是慕容垂並沒有親自來見我,其次是我向來人提出一個問題,那使者卻是含糊其詞,顧左右而言他。」 燕飛興致盎然的問道:「崔兄這個問題,肯定不容易回答。」 崔宏道:「對有誠意的人來說,只是個簡單的問題。我問他大燕之主是否準備詐作調兵北上討伐拓跋部,放棄這附近一帶包括太原在內的城池,以引慕容永出關罷了。」 燕飛動容道:「崔兄看得很準。」 崔宏憤然道:「慕容垂只是利用我,用我們來牽制慕容永。哼!我豈是輕易被利用的人。」 燕飛聽得暗自驚心,能影響與慕容垂之戰成敗的因素不但錯綜複雜,且很多是非他和拓跋珪能控制的,至乎無法掌握和預測。眼前的崔宏和他崔氏的影響力,便可以左右戰況的發展。假設崔宏是站在慕容垂的一方,又隨慕容寶出征,後果便不堪設想。幸好現在沒有出現這種情況,崔宏正和自己結伴北上。 崔宏道:「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萬望燕兄應允。」 燕飛真的沒法摸透崔宏這個人,沒法明白他突然提出來的請求,究竟是如何的一個請求。道:「崔兄請說出來,看我是否辦得到。」 崔宏道:「燕兄當然辦得到,就是在代主決定是否起用我之前,不要為我說任何好話,也不要揭露我的出身來歷。」 燕飛皺眉道:「那可否說出崔兄的名字呢?」 崔宏道:「這個當然可以。」 燕飛笑道:「那有何分別?他怎可能不曉得你這個人呢?」 崔宏悠然神往的道:「我真的很想知道是否如此。希望他不會令我失望吧!」 ※癒癒癒翹B裕睜開眼睛,整個天地都不同了、他開始坐息時,太陽剛過中天,林野美得令人目眩,現在則是繁星滿天。 他從未試過坐息能專注到這種程度,渾然忘記了時間的溜走,還以為只合上一會兒眼皮,養養精神,以應付回廣陵前最危險的路途,怎知一坐便是由午後直坐至深夜。 自己的確進步了,頗有點出神入化的美妙感覺。 除非是像任青媞般以烽火在途上引他相見,否則敵人要在途中伏擊他,根本是不可能的,因為無從掌握他返回廣陵的路線。 可是現在距離廣陵只有兩個時辰的路程內,這個形勢改變過來、只要敵人埋伏在廣陵城外,而他又掉以輕心,便大有可能掉進敵人精心佈置的陷阱裡。 所以他必須歇下來好好休息,養精蓄銳,讓精神和體力攀上高峰,以闖過此關。 他的憂慮是合理的。 對劉牢之來說,最理想的情況是令他沒法活著回到廣陵,那就既不用失面子,又可在他劉裕未成氣候前,去除這能影響他權力的禍根,最是乾淨利落。 眼前有兩個選擇,一是憑他對廣陵一帶環境的熟悉,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回去,待至天明時大搖大擺的入城,他有信心可輕易辦到。 另一個選擇是以突襲對付埋伏。先一步弄清楚敵人的情況,然後以雷霆萬鈞之勢,殺對方一個片甲不留,以洩心中對劉牢之的怒火,重重打擊劉牢之,讓他曉得自己是不好惹的。 後一個選擇對他有無比的引誘力,既可當作試刀磨練,又可先發制人,狠挫劉牢之在暗裡對付自己的人馬。 這會不會暴露自己現在的實力呢?後果全看他如何拿捏。只要不是像燕飛般斬殺竺法慶而名震天下,劉牢之只會怪乎下不濟事。 想到這裡,劉裕彈跳起來,朝廣陵的方向掠丈。 ※癒癒癒繚|稽城。 一身武服衣裝的謝道韞在太守府的大門外卜馬,衛凝之的副將李從仁神色慌張的迎上來,低聲道:「賊兵三天前於浹口登陸,接著兵分兩路,-隊向句章推進,另一軍朝會稽開來,余姚和上虞已先後失守,落入賊兵手上。」 謝道韞登階入府,向追在身後的李從仁大訝道:「兩座城池也擋不了天師軍片刻嗎?」 其它兵將追在兩人身後,人人面無血色,皆因知道形勢大壞。 余姚和上虞是會稽柬面兩座大縣城,有強大的防禦力,絕沒有可能不戰而降的。 李從仁歎道:「尚未交戰,城內的天師道亂民首先造反,攻擊我軍,開門迎接孫恩。現在最怕是同樣的情況會在我們這裡重演,大人他又……唉……」 謝道韞穿過大堂,踏足通往後堂的碎石路,沉聲道:「我們現在有多少人馬?」 李從仁苦笑道:「不過二千人。」 謝道韞大吃一驚,停下來失聲道:「只得二千人?」 李從仁歎道:「自從余姚和上虞失陷的消息接踵傳來,我們這裡出現了逃亡潮,大批士兵脫下軍服,丟掉武器,加進逃離會稽的難民裡去。逃難的人太多了,我們沒法阻止,二千人是今午點算的數字,現在恐怕沒有這個人數。」 謝道韞繼續舉步,每步均似有千斤之重,道:「大人呢?」 李從仁無奈道:「太守大人自黃昏開始把自己關在道房內,還嚴令不論發生任何事,都不准騷擾他,違令者斬。」 謝道韞淡淡道:「違令者斬?我倒希望他斬了我,如此可以眼不見為淨。」 李從仁沉聲道:「夫人千萬不要氣餒,這是我們最後一個機會。會稽城高牆厚,只要太守大人肯奮起抗敵,我們大有可能守個十天半月,待附近城池派軍來援,便可以遏止賊勢。可是如會稽失守,附近嘉興、海鹽、臨海、章安、東陽、新安諸城均不能保,建康也勢危了。」 謝道韞道:「我再試試看吧!」 ※癒癒癒禮煽d風全速趕往會稽。 他本是乘馬來的,可是路上塞滿逃難的人潮,只好棄馬徒步,還要專揀荒山野嶺來走。 以會稽為中心四周所有城池,全陷進狂亂中,彷如人間地獄,可見這區域的群眾,很多並不信任孫恩,特別是崇佛的信徒。天師道的起事,代表著天師道和南方佛門的一場決戰已告展開。 只看其來勢洶洶的姿態,建康今次有難了。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是在天師軍攻入會稽城前尋到謝道韞母子,設法保護他們逃離險境。 ※癒癒癒竅鬗d千和小詩隨著大隊,披星帶月的在平原上策騎推進。 慕容垂的部隊在黃昏時拔營起行,把大軍一分為二,三萬人仍留在原地,二萬大燕戰士則隨慕容垂動身,當然包括她們主婢在內。 沒有人告訴她發生了甚麼事,紀千千全憑自己的觀察作出判斷,例如慕容垂部隊的大約人數、兵種的類別。 由於曾仔細研究慕容垂予她的地理圖,她曉得這支二萬人的全騎兵部隊,已偏離了往台壁的路線,目的地該是長子和台壁之間的某處。 慕容垂的用兵手法確是出人意表,神妙莫測。他不是要攻打被抽空了兵力的台壁嗎?為何又要分散兵力呢? 摸黑走了一段路後,她逐漸明白過來,心中驚歎,慕容垂確不負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的盛名,難怪人人畏懼他。 慕容垂抵鄴城而不攻,引得慕容永把駐守台壁的軍隊調往長子,已是非常高明的誤敵奇招。慕容永中計後,慕容垂立即捨鄴城而直取台壁,更令慕容永陣腳大亂。 台壁是長子南面最重要的城堡,一旦失陷,敵人可以台壁為堅強據點,直接攻打長子,所以台壁是不容有失的。只要慕容永能保住台壁,長子便穩如泰山。 慕容垂正是看破此點,曉得慕容永會派大軍來保住台壁,所以兵分兩路。 一路裝出佯攻台壁的姿態,於到達台壁後裝出攻堡的模樣,伐木建雲梯、擋箭車、檑木車等攻堡工具,其實卻志不在台壁。 真正的計謀是慕容垂這支正秘密行軍的部隊,會埋伏在長子往台壁的路途上,當慕容永的援軍匆匆趕往台壁之際,慕容垂會從暗處撲出來,殺慕容永的人一個措手不及。 在沒有城牆的保護,慕容永一方已是長途跋涉,兵疲馬困;慕容垂埋伏的部隊則是養精蓄銳,恃勢以待。如此情況慕容永的人更不是對手。 慕容永肯定會中計,因為他別無選擇,當慕容永把堵塞太行大道的大軍調往台壁,他便注定踏上敗亡之路。 慕容垂太厲害哩! 第四章保命金牌 劉裕站在高郵湖西南岸一座小山丘上,俯視南面七、八里許處廣陵城的燈火,心中驚異不定。 難道自己猜錯了,劉牢之竟沒有殺他劉裕之心。如劉牢之錯過此一機會,再想幹掉自己便要大費周章,實非智者所為。 他已查探清楚從西北返回廣陵的幾條路線,卻找不到敵人的蹤影。別的他不敢自誇,可是當探子卻是信心十足。 劉牢之如派人來殺他,肯定會是一批經驗老到的殺手,且與北府兵全無關係,是屬於與劉牢之有深厚交情的幫會或黑道人物。又或是劉牢之透過中間人,請來以殺人為業的殺手。不論用以上任何一種辦法,成功失敗,事後劉牢之都可以推個一乾二淨。 他當然非是泛泛之輩,所以敵人不來則矣,來的肯定有足夠人手,還須布下羅網,令他難以脫身。最理想該是在離廣陵十里許的地方伏擊他。太接近廣陵會驚動守軍,過遠則範圍太廣。 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呢? 現在離天亮只有個把時辰,既然沒有伏兵,自己大可提早入城,以免引起哄動,更招劉牢之的顧忌。 想到這裡,劉裕奔下山坡,朝廣陵的方向奔去。 急掠半里後,他踏足廣陵北面貫穿平野的官道,倏地止步。 在黎明前的暗黑裡,一道人影卓立前方,攔著去路。 劉裕定神一看,立即心叫糟糕,並首次懷疑燕飛義贈的免死金牌會否失去效用。 ※癒癒癒簣Z宏隨燕飛登上一座小山崗上,只見在向西北的崖緣處,直豎著一枝粗如兒臂、長約六尺的木桿子。 燕飛繞著桿子轉了一個圈,留神細看。 崔宏趨前功聚雙目往桿子看去,桿身以利刃刻劃出密密麻麻的刀痕,該是暗號和標記。 燕飛忽然一掌拍在桿頂的位置,粗木干寸寸碎裂,灑落地面。 崔宏看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燕飛掌勁的凌厲,固是他平生未遇,真正令他佩服的是燕飛那種輕易從容的姿態。 燕飛微笑道:「我的兄弟曉得我來了。」 崔宏道:「代主現在身在何處?」 燕飛指著西北的方向,道:「他在大河東和盛樂南面的丘原之地。」 崔宏精神一振道:「那是著名的五原,因有大河、汾水等五道河流流經,故名為五原。縱橫過百里,丘林密佈,最利躲藏。」 燕飛目光投往五原的方向,道:「慕容寶不是傻瓜,不會這麼容易中計的。」 崔宏道:「燕兄清楚慕容寶的性格嗎?」 燕飛道:「我的兄弟對他該有深入的認識。」 崔宏點頭道:「我對慕容寶雖然有看法,但始終限於道聽塗說,知道的只是表面的皮毛。代主與慕容寶同是鮮卑人,又自小相識,對慕容寶的行事作風,該已用智鋪謀在掌握之中。只看代主把子城和雁門送予慕容永,便可知代主千方百計要激起慕容寶的怒火和仇恨,令他喪失理智。我相信代主定有辦法,引慕容寶在五原區和他作戰。」 燕飛擔心的道:「慕容寶的性格或許有弱點,可是他手下不乏謀臣勇將,可以補他的不足。他們從水路來,亦可從水路走,來去自如,沒法攔截。」 崔宏從容道:「拖到夏天雨季來臨又如何呢?河套一帶年年夏天都會因大雨而河水氾濫,不利行舟。一方是勞師遠征、將士思歸;一方是衛士之戰、士氣高昂。戰事愈拖得久,對慕容寶愈是不利。慕容寶從水路直撲盛樂,已走錯了第一著。如果慕容寶先收復平城和雁門、與中山建立聯繫,設置跨長城往盛樂的補給線,代主此仗必敗無疑。」 燕飛笑道:「幸好崔兄不是慕容寶的軍師。」 崔宏道:「他根本不會任用我作軍師,也不會聽漢人說的話。」 燕飛道:「我也想看看小珪會如何待你。我們起程吧!」 ※癒癒癒側B裕暗自心驚是有理由的。 首先是此人出現的時間,恰好是他最沒有戒備的時刻,假如對方不是碰巧遇上他的話,問題會是非常嚴重,顯示自己一直在對方的監視下,那至少在輕功和潛蹤隱跡兩項功夫上,對方是遠勝自己。 其次是對方只是孤身一人。此條官道位於平野裡,數里之地儘是草原野地,一眼可看清楚對方沒有其它幫手,敵人既有把握憑一人之力收拾他,又清楚自己是劉裕,當然是藝高人膽大,有十足擊殺他的信心。 第三是此人出現得非常突然,眼前一花已被他攔著去路,同時被他的殺氣鎖緊,想掉頭走也不行。 劉裕生出奇異的感覺,此人全身夜行黑衣,套上黑頭罩,只露出眼、鼻和口,身材高大,可是他碩高的體型卻予他不男不女的感覺,令他一時間難辨雌雄。 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 兩人相隔近五丈,但不知如何,劉裕的感覺卻是對方已近在只尺,只要對方動手,狂風暴雨般的殺著會立即迎面而來,沒有片刻空隙,完全不受距離的影響。 正是這種感覺,使他曉得逃跑是自取滅亡,連捨命一拼的機會也會失去。 劉裕清楚知道遇上了可怕的敵人,換過以前的自己是必死無疑,此人是接近孫恩級數的高手,但有了燕飛的免死金牌又如何呢? 際此生死懸於一發的緊張時刻,他的恐懼、焦慮像潮水般退個無影無蹤,靈台一片清明,體內真氣天然運轉。 「鏘!」 劉裕拔出背上厚背刀,遙指敵人。 劉牢之怎會請得動這般高手?像這種高手,理該是威震天下的人物,自己怎會從沒有想過有這號人物? 想到這裡,腦際靈光一閃,已想到對方是何人。 敵人黑頭罩內雙目紫芒劇盛。 劉裕知對方出手在即,而眼現紫芒,他尚是首次得睹,由此可知對方的真氣是如何怪異難測。 倏地退後,同時雙手握刀,高舉頭上。 忽然間他感到心、神、意全集中往厚背刀處,無人無我,生榮死辱,再無關痛癢。 果如所料,黑衣蒙面高手在氣機感應下,全力進擊。一股凜冽至使人呼吸難暢、雙目刺痛、身如針戳的驚人氣勁,隨其移動摟頭蓋臉湧來。明明是春暖花開的時候,他卻像置身在冰天雪地裡,身內的氣血也似被冷凍至凝固起來。 如此陰寒可怕的真氣,他還是初次遇上。 五丈的距離,只像數尺之地,對方一跨步便到了。甚麼縮地成寸,不外如眼前的情況般。 厚背刀直劈而下。 他生出在戰場上面對千軍萬馬的感覺,心中湧起一往無前的氣概,縱使戰死沙場,也不退縮半步,不會有任何遺憾。 在過去幾天日夜修行、連用不分的先天真氣,貫刀而發,最奇妙是他感到天地宇宙的能量似被他盡吸納到這一刀之內。 於此一刻,他終於明白後天和先天迥然有異的分別。 驚人的刀氣隨刀而去,像破浪的堅固船首,硬從敵人雙掌推來的凌厲掌風裡街開一道間隙缺口,疾劈對手雙掌正中的空隙。 此刀實是劉裕活到此刻最精采的傑作,是在面對生死下被逼出來的救命絕招,全無技巧,卻又是精妙絕倫、簡約神奇。 「蓬!」 刀掌交接。 劉裕悶哼一聲,全身氣血翻騰,眼冒金星,難過得差點吐血,旋又回復過來,方發覺自己硬被震得踉蹌跌退十多步。 但對方亦被他劈得向後倒退,沒法乘勢進擊,否則他肯定小命不保。 劉裕渾體一鬆,脫出對方自現身後一直纏緊他的氣勁。 他福至心靈,曉得對方亦是具備先天真氣一類的奇功絕藝,在功力上勝過自己不止一籌,可是卻被他劉裕悍不畏死,從戰場上培養出來的氣勢壓制,故沒法搶得上風。 「好!」 對手終於首次開腔說話,雖只是一個字,仍被劉裕聽出有點尖細,予人陰陽怪氣的感覺,更證實對敵手身份的猜測。 倏地萬千掌影,迎面攻來,對方似已消失在掌影裡。 劉裕知這是生死關頭,對方在施展一種奇妙的步法,以鬼魅般的高速往自己移來,每一刻位置都在變化中,所以招式亦是干變萬化,他一個把握不當,任何一掌都會變成自己的催命符。論招數,他實在及不上對方。豈敢大意,忙施出「九星連珠」的第一刀。 劉裕騰空而去,飛臨對手上方。 他的肉眼雖然沒法掌握對手的位置,可是卻能清楚感應到敵人氣勁最強大的核心,就憑此感應,他掌握到反擊的目標。 「砰!」 厚背刀如中鋼盾,發出勁氣交擊的爆響,對方化掌為手刀,像使兵器般以硬碰硬,格擋了他氣勢雄厚的一刀。 劉裕如給大鐵錘重重敲了一記,命中的不是他的厚背刀,而是心臟,心知是技不如人,故被對方可怕的勁氣攻入經脈,震得他拋往半空。可是立即又回復過來,顯然仍挺得祝拳頭迎空而來。 對方根本不容他有半刻喘息的機會,離地上彈,一拳往他轟至。 劉裕知是揭露對方身份的最佳時刻,長笑道:「陳公公比你的主子要厲害多哩!」 對方聞言攻勢立受影響,遲緩了一瞬,高手相爭,豈容任何破綻。劉裕大喝一聲,厚背刀往下疾劈,正中陳公公的鐵拳,震得陳公公往下墮跌。 至此劉裕終搶得少許先機,忙使個千斤墮加速下落之勢,厚背刀連珠般攻去,每刀均因勢而施,刀與刀間全無間隙。登時刀光急閃,狂風暴雨般往落在地面的陳公公罩下去。 陳公公也是了得,雖被劉裕展開刀法追擊,仍挺立地上,見招拆招,一一封擋,震得劉裕不住往上拋擲。 到第九刀,劉裕曉得如再不能逼退對方,今晚肯定命絕於此,心中湧起找對方陪葬的強大意念,靈台卻空明一片,再不理對方的招數,狂喝一聲,厚背刀凌空下劈。 陳公公終於往橫移開,兩手縮入神內,雙袖揮打,拂中厚背刀。 狂猛無匹的力道透袖而來,劉裕似如被狂風捲起的落葉,往另一方向拋飛而去。 「嘩!」 劉裕噴出一口鮮血,但也知燕飛贈他的免死金牌仍然有效。 陳公公此招像是送他-程,但卻是別無選擇,因為他並不曉得劉裕已是強弩之末,如果讓他永無休止的一刀一刀、刀刀精奇的劈下來,又不顧自身性命,最後肯定以共赴黃泉收常他當然不肯與劉裕作伴。 倏忽間,劉裕在十多丈外落地。 陳公公這一拂亦盡了全力,一時間沒法立即追殺劉裕。 劉裕足踏實地前,體內真氣回復運轉,忙深吸一口氣,功集兩腿,觸地時借勢彈起,往東投去。 破風聲在後方響起,顯示陳公公正以驚人高速從後面追來。 劉裕望著兩里許外的密林掠去,心忖只要到達密林裡,憑自己的獨門本領,肯定可以輕易脫身。 大笑道:「陳公公不用送哩!早點回去侍候琅琊王吧!」 同時加速,逃命去也。 ※癒癒癒聶P飛和崔宏在荒野策騎飛馳,四匹健馬追在後方,踢起飛塵。 急趕三個時辰路後,太陽在東方山巒上露臉,大地春風送爽。 五原只在半天的馬程內。 依照時間計算,慕容寶的先頭部隊該於這兩天內抵達黃河河套,拓跋珪會否來個下馬威,突襲對方的先鋒隊伍呢? 燕飛瞥一眼並肩而馳的崔宏,雖然是長途跋涉、日夜趕路,這出身自北方龍頭望族的高手仍是神采飛揚,精神奕奕,不露絲毫疲態,燕飛絕少對一個人生出懼意,可是崔宏正是一個這樣的人,當想到假如讓他投靠了慕容垂,又得慕容垂重用,成為敵人,整條脊骨也感到陣陣冰寒。 此人不單是戰場上的謀略大家,更是治國的人材,加上他特殊的出身,對北方的高門大族實有無與倫比的影響力。 一個王猛,令苻堅成了北方之主。 眼前的崔宏,能否使拓跋珪成為第二個苻堅,至乎完成苻堅未酬之志,南伐成功,統一天下? 燕飛心中矛盾。 如果劉裕當上南方的帝君,拓跋珪成為北方唯一的霸主,以兩人的志向性格,在戰場上決戰生死是無可避免的事。 自己現在向拓跋珪推薦崔宏,等於增加拓跋珪在戰場上的籌碼,肯定不利劉裕,這究竟算甚麼一回事。 想到這裡,燕飛心內湧起古怪的滋味。 燕飛啞然失笑,自己是否想得太遠呢?每一個人,都只能依眼前的形勢處境,作出最佳的選擇,將來的事,只好待老天爺去決定。 崔宏朝他瞧來,好奇的問道:「燕兄想到甚麼有趣的事?」 燕飛心中一動,問道:「崔兄怎樣看劉裕這個人?」 崔宏一邊策馬而行,一邊答道:「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這兩句歌謠如害不死他,劉裕會否成為南方新君,只是時間的問題。哈!原來你想起了他,他是你的好朋友呵!」 燕飛道:「你沒有想過投靠他嗎?他始終是漢人嘛!」 崔宏微笑道:「經過了這麼多年,漢胡間的界線已愈來愈模糊,這是漢胡雜處的必然發展。南方雖然山明水秀,論國力和資源卻不及北方、兼之北方地勢雄奇,易守難攻,南方多為河原平野,所以只要北方統一團結,南人根本沒有抵擋的能力。良禽擇木而棲,燕兄認為我該如何選擇呢?」 燕飛大感無話可說。 忽然前方塵沙揚起,十多騎出現在地平盡處,朝他們奔來。 燕飛笑道:「接應我們的人來哩!」 第五章會稽失陷 謝道韞從睡夢裡驚醒過來,連忙執劍從臥榻坐起來,一時仍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震天殺聲由某方傳過來。 略一定神才記起仍在太守府內,她本意在內堂休息片刻,想不到耐不住過去十多天的勞累,竟睡個不省人事。 謝道韞持劍站起來。 她自幼和謝玄一起練劍,到嫁人王家後才放棄習武,想不列今天又要拿起利刃。 謝明慧和幾名親兵氣急敗壞的街進來,瞼青唇白的道:「城破哩!賊子已攻入城內,我們要立即走,遲則不及。」 謝明慧是謝道韞堂弟謝沖的長子,隨王凝之來守會稽,負責守東門,現在退回太守府,可知會稽大勢已去,再守不祝謝道韞造夢都沒有想過小睡一覺後城已被破,她領先走出內堂,問道:「太守大人呢?」 謝明慧答道:「李將軍和榮弟已去請駕,我們約好在西園集合。」 李將軍就是李從仁,王凝之的副手。謝明慧口中的榮弟是謝道韞和王凝之的兒子王榮之。謝明慧雖說得客氣,謝道韞當然明白「請駕」的意思是要破門進入道房,把仍在祈求道祖派神兵天將打救的王凝之強行駕走,好逃出生天。 百多名全副武裝的親兵神色凝重的在內堂外的園林佈防,等候命令。 謝道韞踏出內堂,正要左轉往王凝之所在的道房趕去,倏地前方大堂的後門洞開,數十名守軍棄甲曳兵的逃出來,後面追著大批天師軍。 謝明慧不愧是謝家子弟,大喝道:「帶夫人走。我們上!」 領著手下便往敵人殺去。 謝道韞知道自己留下亦於事無補,叫道「明慧小心」,在另十多名親兵簇擁下,朝道房方向奔去。 剛走上中園的迴廊,大群人在迴廊另一端奔至,人人負傷掛綵,狼狽之極,竟是李從仁和他的手下。 謝道韞的心直沉下去,情況比她想像的更惡劣,猛一咬牙,搶前而出。 要死便大家死在一塊兒! 李從仁大吃一驚,攔著她道:「夫人請隨我來,太守大人和公子該已突圍往西園去,那處備有馬匹,我們可從西門離開。」 後方殺聲震耳,只聽聲勢,便知謝明慧攔不住敵人。 太守府多處著火,濃煙沖天,情況亂至極點。 謝道韞從未遇過如此險境,卻能臨危不亂。 「姑母!」 謝道韞還以為是謝明慧,循聲看去,見到的是謝明慧的親弟謝方明,正一臉驚惶的瞧著她,雙目射出哀求的神色。 謝道韞心中一軟,能保存多少謝家子弟的生命便多少吧!斷然道:「我們到西園去!」 ※癒癒癒側B裕朝廣陵城奔去。 回想昨夜的情況,確是驚險萬分,如果陳公公再多擋他一刀,現在他肯定走的是奈何橋。 燕飛贈他的免死金牌連續發揮了兩次效用,令他避過兩次死劫,恐怕燕飛也想不到他尚未返回廣陵,已兩度遇險。 陳公公的功夫實在可怕,如果自己再沒有精進,只此一人便足以要他的小命。 繼自創「九星連珠」後,在陳公公的壓力下,他又創新招,姑名之為「天地一刀」,以拙為巧,最適合用於單打獨鬥的情況下。那種感覺,到現在他仍然回味著。 當雙手握刀的一刻,他有種天地盡在掌握中的奇妙感覺,舉刀過頭更令他有不可一世的霸氣,無人無我,只有手上的刀,以陳公公之能,亦被他這簡樸無華的一刀破掉其千變萬化的掌法,致沒法使出後著,正因如此,他的「九星連珠」方有用武之地,這兩招都各有獨特的心法,個中妙況,實難對人言。 劉裕沉醉在創新的情緒裡,所以雖然整夜未合過眼,精神仍處於巔峰的狀態。 如何才可以再多創幾招具有同樣的威力的刀式呢?如果自己有十來招這樣子的刀法,就算再遇上陳公公,仍有把握應付。 不過任他如何苦想,腦海仍是空白一片。 「是劉大哥」! 劉裕一聽醒覺過來,原來已抵城門。 守門的兵衛蜂擁而前,把他團團圍著,人人歡呼怪叫,神情興奮激動。 你一句他一句,弄得劉裕不知該答哪一個。 「劉裕!真的是你回來了。」 彭中從城門奔出來,後面還跟著十多個北府兵兄弟。 見到軍中好友彭中,劉裕不由心中-酸,想起當日與王淡真赴廣陵途上,正是遇上由彭中帶領的巡兵部隊,因而見彭中而聯想起王淡真,怎不令他生出魂斷神傷的痛楚。 彭中推開其它人,直抵劉裕身前,眼睛發亮的看著他,然後喝道:「安靜一點,你們想煩死小劉爺嗎?」 眾兵立即靜安靜下來。 劉裕愕然道:「小劉爺?」 彭中掩不住喜色的欣然道:「大小只是年紀上的分別,在我們眼中,沒有人比你更棒了。」接著挽起他左臂,扯著他進入城門,其它人全追在他們兩人身後。 彭中忽然止步,別頭喝道:「是兄弟的便回到崗位處,裝作若無其事,我是怎樣教導你們的?」 眾兵齊聲應諾,各回本位。 劉裕道:「你曉得我這幾天會回來嗎?」 彭中道:「自光復邊荒集的消息傳到廣陵,我們一眾兄弟都在盼你回來,但又怕你臨時變卦,選擇留在山高皇帝遠的邊荒集劃地為王,不知等得多麼心焦。」 劉裕笑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你還不清楚嗎?劉爺對我有甚麼指示?」 彭中道:「他吩咐下來,一見到你小劉爺,須把你留在這裡,然後立即飛報他,他會安排派人來接你到統領府去。」 劉裕聽得頭皮發麻,心忖難道劉牢之如此膽大包天,就這麼幹掉自己,再慢慢收拾殘局? 彭中見他臉色變得難看,笑道:「放心吧!孫爺和孔老大昨天碰過頭談你的事,均認為劉爺定會做足門面工夫,做好做歹表面上都要容忍你,最多是讓你尸位素餐。如果他竟敢對你下毒手,他將威信盡失,北府兵也肯定立即四分五裂。」 劉裕問道:「孫爺和孔老大還有甚麼話說?」 彭中道:「他們都是老江湖,吩咐一眾關心你的兄弟千萬勿要張揚,只能在心裡默默支持你,尤其絕不可提及你老哥『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這兩句街知巷聞的歌謠。以後我們是否有好日子過,全看你哩!我對你有情有義,記得將來安排個肥缺給我。」 劉裕為之啼笑皆非。道:「劉爺現在情況如何?」 彭中冷哼道:「他現在是大統領,當然大權在握,連何謙派系的將領亦要向他俯首聽命,他更是不可一世。高素、竺謙之、竺郎之、劉襲、劉秀武等一眾大將都向他靠攏。這方面的事,你問孫爺會更清楚。」 劉裕心中奇怪,劉牢之明知孫無終和自己關係密切,怎會不設法調走他,以令自己更孤立無援?從這點看,劉牢之確如孫無終和孔老大所推測,至少在表面上擺出容忍自己的姿態。道:「明白了!派人去知會劉爺吧!」 ※癒癒癒簞炊p子!這裡來!」 高彥剛踏足回回樓的二樓,聞聲望去,屠奉三和慕容戰坐在靠街一角的桌子,揮手召他過去。 二十多張大圓桌,座無虛席,熱鬧喧嘩,似乎昨天才剛贏了勝仗。部分客人是外地人,可見邊荒外的商旅正陸續到邊荒集來作買賣。 高彥頭重重的到兩人身旁坐下,昨晚和辦客棧旅店的諸位大哥大姐商量大計,人人搶著向他這位掌握邊荒集旅業大權的新當家紅人敬酒,最後喝得他要給人抬到榻子上去。 對屠奉三和慕容戰,高彥是不敢妄自尊大的,原因在兩人均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更是出名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雖說現在大家做了兄弟,一團和氣,可是對他們又敬又畏的習性,一時很難徹底改變過來。 高彥老老實實的坐下來,道:「兩位大哥召我來,有何指教呢?」 慕容戰笑道:「看你這小子走路腳步不穩,昨夜定是到了青樓鬼混,小心掏空了身子,將來應付不了小雁兒。」 屠奉三訝道:「青樓重新營業了嗎?」 慕容戰道:「只有老紅的洛陽樓和東大街的荒月樓開張了,不過青樓業與其它行業不同,成本是姑娘們的動人肉體,只要修妥門面,便可以開業迎客。這幾天所有青樓會陸續啟業。沒有青樓的夜窩子,怎成夜窩子呢?」 高彥喊冤道:「不要冤枉我。我昨晚是去和人商量邊荒的旅遊大計。」 慕容戰哂道:「你小子的德性,邊荒集誰不清楚呢?小白雁又遠在兩湖,怎管得著你。就算你今天不去,明天不去,後天還按捺得住嗎?冤枉你?我去你的娘!」 高彥不滿道:「你沒聽過覺今是而昨非這句話嗎?我為了小白雁,決定洗心革面,從此不踏入青樓半步,以顯示我對她的真愛和誠意,明白嗎?」 慕容戰和屠奉三齊聲哄笑。 高彥道:「少說廢話,老子很忙,有甚麼好東西?快說出來。」 屠奉三微笑道:「勿要動氣,因為事關你的終生幸福。你先答我一個問題,你對老卓的激將之計,有了決定嗎?」 高彥捧頭道:「我正為此頭痛,風險太高哩!」 慕容戰道:「有甚麼難決定的?便像進賭場拚搏,一注押下去,再待揭曉的一刻,不知多麼痛快。」 又湊前少許壓低聲音道:「如果你不下注,將永遠失去贏錢的機會。」 高彥痛苦地道:「但也可能輸個傾家蕩產,永不翻身。」 屠奉三有感而發道:「夫妻是宿世姻緣,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是白費工夫。」 慕容戰不耐煩的道:「不要再婆婆媽媽哩!像個男子漢般果斷點行嗎?」 屠奉三道:「我最明白聶天還這個人,以他的性格,必會想盡辦法破壞你和小白雁的好事。若你還猶豫不決,坐失良機,日後勿要怪我們沒有幫忙。」 慕容戰接著道:「你和小白雁的事,已變成我們荒人的榮辱,大家都為你想盡辦法,不想『一箭沉隱龍』的結局是慘淡收常」 高彥抬頭茫然道:「我是該到兩湖去的,只要見到我的小雁兒,老子便有辦法。」 慕容戰罵道:「你這冥頑不靈的傢伙,我們早研究過你這個蠢辦法,肯定勞而無功,乘興而去,敗興而返。一個不好,還要賠上你和館主兩條人命。」 屠奉三點頭道:「老卓雖然是邊荒集一等一的高手,但比起燕飛始終有段距離,能否保你安全回來,仍是未知之數。」 高彥一呆道:「原來你們兩個是大小姐的同謀,硬要把我拴在邊荒集,令我沒法分身出尋我的小白雁。」 慕容戰坦然道:「是又如何呢?你敢怪我們嗎?大家都是為你好。」 屠奉三道:「不要多想哩!老卓想出來的主意,定可為你贏得美人歸。」 慕容戰催道:「快下決定。老子的耐性是有限的。」 高彥愕然道:「你們這麼一大早的找我來,就是為了要我點下頭嗎?」 屠奉三呷一口羊奶茶,欣然道:「現在你的娶妻大計,已融入我們邊荒的整個戰略行動裡。」 慕容戰道:「試想想看,當整個南方都為你和小白雁之戀情牽記苦,會造成怎樣的情況呢?我們已決定要把事情有多大便鬧多大,你和小白雁的熱戀,在這人心惶惶的戰亂時代,便像烈火裡一道長流不止的清泉,使人在無助的黑暗裡看到希望。」 高彥道:「你的語氣為何這麼像老卓那瘋子呢?」 屠奉三解釋道:「因為他在轉述卓瘋子的高論。昨晚老卓找我們到他的館子去,出席的還有大小姐、老紅和姬大少,我們成立了『小白雁之戀』的工作小組,專門為你籌謀計算,你都不知自己多麼幸福。」 高彥抓頭道:「我和小白雁的事,值得各位大哥大姐如此為我操心嗎?」 慕容戰道:「這關係到邊荒集形象的問題,以前的邊荒集在外人眼內,只是個強徒聚集、唯利是圖、沒有王法的地方,這個形象對我們非常不利,所以必須重塑新的形象,如此亦大利我們的旅遊觀光業。」 屠奉三道:「用你的腦袋給我想想看,邊荒集的一個流氓小子,戀上了南方最大黑幫霸主的愛徒,此事本身已非常引人追述。」 慕容戰接下去道:「何況傳得天下沸沸揚揚的劉裕一箭沉隱龍那一箭,正是為你而發,兩件事扯在一起,更添戀情的傳奇色彩。這樣對我們劉爺的形象也有莫大的好處,令人曉得劉爺並非只好殺戮,而是……而是……嘿……我不知該如何形容了。」 高彥色變道:「如此小白雁豈非曉得我和你們合謀來算計她?」 屠奉三道:「謠言就是這樣子,真真假假,誰能分辨清楚?他奶奶的!我們想出來的計策,你這般沒有信心嗎?假如小白雁肯委身下嫁你這癡情種,肯定會衝擊桓玄和聶天還的聯盟。我明白桓玄,他除了自己外從不信任別人,如果讓你和小白雁的戀情傳人他耳內,我敢保證他和聶天還難以合作下去,更沒可能組織另一次攻打邊荒集的行動。」 高彥以哀求的語氣道:「讓我再想兩天行嗎?」 屠奉三斷然道:「不是要逼你,而是再沒有時間,我現在須立即動身往江陵去,你的事是我其中一個任務。現在我只想聽你一句爽快點的話。」 高彥捧頭道:「好吧!就依你們所說去做好了。」 第六章重歸北府 巴陵城。 郝長亨坐在當地最著名的酒家,洞庭樓樓上臨街的桌子,目光投往街上的人車往來,卻是視而不見,正為尹清雅的事煩惱苦思。 他開始有點明白為何尹清雅會對高彥生出興趣了。 昨天他辦了個郊野遊獵會,邀請了十多個當地的年輕俊彥參加,這些兒郎來自附近郡縣,不是出身於本土的世家大族,便是富商巨賈的兒子,其中不乏文武全材者,經他精心挑選,各種人物都有,幾敢肯定尹清雅能看得上眼,只要她對任何一個生出好感,他便可以推波助瀾,撮合他們,好完成聶天還吩咐下來的重任。 他的預測只對了一半,俊彥們見到尹清雅便如蜜蜂見到蜜糖,個個爭相對她大獻慇勤,豈知她完全不為所動,不到半天便意興索然,喊悶離開。弄得他非常尷尬,難以交代。 問題可能出在尹清雅心上,就是比起高彥,這些人都變成悶蛋,了無樂趣。 不論邊荒集或其所處的邊荒,都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地方,無法無天,危機四伏。真正吸引她的該不是高彥,而是邊荒的刺激和危險,使她有新鮮的感受。高彥何德何能?怎可令心高氣傲的尹清雅對他傾心?高彥只因來自邊荒集,佔上「地利誘人」的便宜。 但如何令她移情別戀,忘記這可厭的小混賬呢? 胡叫天來到他身旁坐下,臉布陰霾,神色沉重。 郝長亨為他斟酒,訝道:「天叔為何心事重重的樣子,有甚麼難解的事,長亨可否為你分憂?」又向他敬酒。 胡叫天默默乾了杯中酒,沉聲道:「荒人收復了邊荒集。」 郝長亨很想說幾句安慰他的話,可是想起自己亦是荒人的手下敗將,且輸得不明不白,窩囊至極點,豪言壯語立即卡在咽喉處吐不出來,只好為他斟滿另一杯酒。 胡叫天看著他注酒,有點意興闌珊的道:「恐怕接著來的一段長時間裡,沒有人能奈何得了荒人。」 郝長亨明白他說的是實情,卻知絕不可以附和他,更添他心中的恐懼。自成功擊殺江海流後,胡叫天一直鬱鬱寡歡,可知作臥底叛徒的滋味絕不好過。 正容道:「幫主已有周詳計劃對付大江幫,只要殺死江文清,大江幫將會潰滅。」 胡叫天歎道:「現在的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荒人已團結一致,我們要對付大江幫,等若與整個邊荒集為敵,再不像以前般容易。」 郝長亨冷哼道:「幫主昨天起程往江陵,應桓玄之約商量大事,邊荒集肯定是其中一個議題。天叔放心吧!我們必會找出破邊荒集之法,何況在兩湖天叔絕對不用擔心自身的安全,荒人敢來犯我們,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事。」 胡叫天淡淡道:「聽說燕飛曾來過巴陵,是否確有其事呢?」 郝長亨心中苦笑,暗忖自己正為此事心煩。點頭道:「他確曾來過,且差點不能脫身。」 胡叫天朝他瞧來,沉聲道:「我想退隱!」 郝長亨一呆道:「退隱?」 又道:「天叔勿要胡思亂想。我可以代幫主保證天叔的安全,只要天叔小心點,不讓敵人掌握行蹤,我保證大江幫派來的刺客連你的影子也看不到,動輒還要全軍覆沒。在我們兩湖幫的地頭,誰來逞強我們都要他吃不完兜著走。」 胡叫天頹然道:「我正是不想過這種每天都要心驚膽跳、提防敵人襲擊的生活。」 郝長亨道:「請天叔三思,看清楚情況再下決定。」 胡叫天目光投往杯內的美酒,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今年四十三歲,過往幾年都在江海流的手下辦事,對那種生活已非常厭倦,現在只希望能找個山明水秀的小鎮,寧靜地渡過餘生,甚麼事都不想去管,把一切忘掉。」 郝長亨苦笑道:「天下間還有安樂的處所嗎?」 胡叫天道:「那便要看我的福分,我有點難以向幫主啟齒,希望長亨為我在幫主面前說幾句好話,達成我的心願。」 郝長亨還有甚麼好說的,只好答應。 ※癒癒癒翹B裕來到統領府大堂門外,大感愕然,問道:「劉爺竟要在大堂見我嗎?」 由城門接他到這裡來的親兵低聲答道:「我們是依令辦事,其它的事便不清楚。」 劉裕心忖劉牢之這招高明得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本猜劉牢之會在較保密的地方,例如書齋又或內堂見他,而絕不會是在大堂般公開的場所。劉牢之又在玩手段了,他要顯示給所有人看,自己是他一手捧出來的,甚麼立軍令狀收復邊荒集是他的用人之術,好令自己能創出奇跡,事實上他並非針對自己,反對自己愛護有加,諸如此類。 劉裕暗叫不妙時,門官唱道:「副將劉裕到。」 劉裕欲再想清楚點也沒有時間,硬著頭皮步入統領府的議事人堂。入目的場面,看得他倒抽一口氣,同時曉得自己低估了劉牢之,已落到絕對的下風去,主動權完全握在劉牢之手內。 大堂的一邊坐著手握北府兵大權的劉牢之,左右兩旁各擺了十張太師椅,大半坐著北府兵的高級將領,包括孫無終、劉毅和何無忌三人在內。 一眼看去,論軍階,最低級的正是劉裕。 劉裕記起卓狂生所說聽書聽全套的道理,硬按下心底裡對劉牢之的仇恨,不敢造次直抵大堂正中處,依北府兵見大統領的軍禮,曲膝半跪行軍禮道:「卑職劉裕參見統領大人,卑職托大人鴻福,幸不辱命,已依照大人吩咐逐走佔領邊荒集的胡人。」 這番話給足劉牢之面子,又不亢不卑,甚為得體,即使劉牢之恨不得把他立即處斬,一時仍難降罪於他。 在座諸將尚未來得及點頭嘉許,一身統領軍服的劉牢之早從大統領的寶座跳出來,一把扶起劉裕,呵呵笑道:「劉裕你果然沒有令我失望,玄帥更沒有看錯人,只有你才可把一盤散沙的荒人團結在一起,創造出收復邊荒集的奇跡。由今天開始,劉裕你便是帶兵正將,俸祿加倍。」 劉裕被劉牢之的熱情弄個措手不及,糊里糊塗的站直虎軀,一時不知該要如何反應。 眾將齊聲喝采。 劉裕由副將高昇至帶兵正將,連跳兩級。正將也有高低之分,在北府兵裡,正將級的人馬達三十多人,只有高級的正將才可領兵出征。 劉裕終於躋身於高級將領的行列。 劉裕聽到自己答道:「多謝統領大人提攜。」 他當然曉得劉牢之只是在做門面工夫,以釋去北府兵諸將,對他欲除去自己這眼中釘的疑心,將來他縱然被劉牢之害死,眾人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去。 劉牢之喝道:「賜座!」 劉裕識趣的退到末席坐下,旁邊便是何無忌,對面是劉毅,三人都不敢在目光眼神方面稍有逾越,怕被人發現端倪。 劉牢之回歸主座,意氣飛揚的道:「小裕立下大功,令我北府兵威名更盛,除了晉職外,我還要好好獎賞他,各位有何高見?」 此著更出乎劉裕意料之外,劉牢之愈對他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愈代表他暗地裡有對付他的厲害手段。昨夜差點被陳公公幹掉的驚險情況,仍是記憶猶新。 坐在劉牢之左右下首的分別是吳興太守高素和輔國將軍竺謙之,在此堂內是劉牢之以下軍階最高的人,亦是劉牢之的心腹將領,其中他認識的還有劉襲、高雅之和劉秀武,都是北府兵的著名將領。 劉裕的目光往孫無終投去,後者微一頷首,似在表示明白他的疑慮,不過他亦看不通劉牢之的把戲。 何無忌側靠過來,低聲道:「逆來順受。」 劉裕心中感激,何無忌是劉的外甥,關係密切,該比其它將領更清楚劉牢之的心意,在這等情況下仍來提醒自己,非常夠朋友。 孫無終開腔道:「現在朝廷正值用人之時,下將認為該多予小裕歷練的機會。剛巧琰少爺正向我們要人,小裕又是琰少爺熟悉的人,故是最適合的人眩請劉爺考慮。」 這番話說出來,屬劉牢之派系的將領,人人瞼露不自然的神色。因為孫無終的話等於暗示他仍不信任劉牢之對劉裕的誠意,所以希望能讓劉裕到謝琰底下辦事。 反是劉牢之絲毫不介意,微笑道:「這是個好主意。」 劉裕對孫無終甘冒開罪劉牢之之險,提出這個建議,心中一陣感動,同時也知道劉牢之絕不會放自己到謝琰處去,事情不會如斯簡單。 果然劉牢之的心腹高素道:「劉大人經過連場大戰,長途奔波,已是非常疲倦。我認為該讓劉大人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乘機衣錦還鄉,與親人歡聚。這該是最好的獎賞,我也巴不得有這機會哩!」 眾將同聲哄笑紛紛稱善。 表面看來,他比孫無終更體恤劉裕的情況。 劉牢之含笑點頭道:「確是更好的主意,小裕你有甚麼意見?」此話等若否定了孫無終的提議。 劉裕心忖敵人讚成的,當然要反對。自己孤身回京口,目標明顯,頓成高手如陳公公等的刺殺目標,還是留在廣陵隱妥點。 忙道:「卑職只是適逢其事,根本算不上甚麼成就,豈敢厚顏回鄉炫耀。請統領大人另派任務。」 他心知劉牢之怎都不會讓他得到謝琰的庇廢,索性抱著天掉下來當被蓋的態度,看他有甚麼對付自己的手段。 劉毅和何無忌都不敢說話,怕被劉牢之看穿他們和劉裕的關係。在這樣的情況下,孫無終起不到任何作用。 劉牢之的另一心腹大將竺謙之欣然道:「朝廷不是向我們要人嗎?我認為劉將軍是最適合不過的人選了。」 孫無終、劉毅和何無忌三人登時色變,朝廷由司馬道子所控,如把劉裕交給司馬道子,與送羊入虎口有何分別?劉裕肯定不能活命。 劉裕則心中大罵,如此豈非硬逼自己脫離北府軍,逃往邊荒集當逃兵嗎?實在太卑鄙了。 孫無終忍不住道:「現在南方謠言滿天飛,把小裕和邊荒的天降神石硬扯到一起,已大招朝廷之忌,琅琊王怎肯重用小裕呢?」 劉牢之神色自若的朝劉裕瞧去,道:「小裕在這裡最好不過,就由小裕親自解說這件事,我上報皇上,以釋他的疑慮。」 大堂內靜至落針可聞。 劉裕頗有任人宰割的無奈感覺,更清楚只要說錯一句話,讓劉牢之拿到把柄,可治自己造反的死罪,誰也不敢為自己說半句好話。正容道:「我敢對天立誓,甚麼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這兩句話,完全是信口雌黃。隱龍確是被火箭燒燬沉沒,但卻是在被圍攻的情況下。兩件事確是在同一晚發生,但是否在同一時間則只有老天爺曉得。兩句歌謠出自荒人卓狂生之口,目的是令荒人團結在一起,是一種激勵人心的策略。豈知傳到邊荒外便變成另一回事。」 他能說的就是這麼多,劉牢之不接受的話,只好打出廣陵去,看看燕飛的免死金牌是否仍然有效。 劉牢之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微笑道:「我完全信任小裕,這件事我會親自向皇上解釋,擔保沒有問題。」 眾人紛紛稱善,均對劉牢之肯把如此犯司馬氏皇朝大忌的事攬上身,看做是對下屬的愛護。孫無終、劉毅和何無忌三人則心中納悶,摸不著頭腦。 難道劉牢之真的改變了對劉裕的看法。 只有劉裕明白劉牢之是另有對付他的手段,故大賣人情,使北府兵諸將領誤以為他對劉裕愛護有加,將來縱是劉裕出了岔子,也沒人懷疑與他有關。 劉牢之欣然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更應由小裕去負責這項朝廷派下來的重任,以示小裕對朝廷確是忠心耿耿。」 劉裕心叫「來了」,這肯定不是甚麼好差使,只恨自己沒有拒絕的資格。忙道:「請統領大人賜示。」 劉牢之道:「近兩年沿海出現了一批凶殘的海盜,到處殺人放火、姦淫婦女,幹盡令人髮指的壞事。但因這批海盜來去如風,神出鬼沒,官兵一直沒法奈他們的何,還吃了幾次大虧,折損嚴重。上個月朝廷派去負責剿匪的大將王式,更被海盜割掉首級,只餘無頭屍運返建康,震動朝野。所以皇上頒下聖旨,要我在北府軍內挑選能人,代替王式。」 孫無終一震道:「劉爺指的是否『惡龍王』焦烈武和他那群海賊?」 竺謙之道:「正是這個畜牲,此人殘忍好殺,但武功高強,據傳其擅使鐵棍,從未遇過敵手。我本來亦不太相信他如此厲害,可是王式名列『九品高手』榜上,排名僅次於王國寶之後,據目擊者言,只是幾個照面便被焦烈武收拾了。由此可見此人的武技,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劉裕心叫厲害。從聽到的資料,沿海的官兵已被這批可怕的海盜打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要自己率領這樣的一班不足言勇的敗軍,去應付縱橫無敵的海盜,任自己三頭六臂,也難幹出甚麼成績來。 此計既可把自己調離北府兵的權力核心,又可陷害他於劣境與海盜相鬥,幹不出成績則可治自己辦事不力之罪,且直接由朝廷出手,而劉牢之則可推個一乾二淨,還有甚比這更划算的。 劉裕心中暗歎,自己確低估了劉牢之的手段。旋又心中一動,想到劉牢之或許只是依司馬道子的指令行事。劉牢之該想不出這麼完美的毒計。 終有一天,他會和劉牢之、司馬道子算清楚這筆賬。這些念頭以電光火石的高速閃過劉裕的腦海,然後起立施軍禮,大聲應道:「劉裕接令!」 孫無終皺眉道:「劉爺可否從北府兵撥一批人手給小裕,以增強對付這群凶殘海盜的實力呢?」 劉牢之歎道:「我也有想過這個問題,可是天師軍已全面發動攻勢,實難再抽調人手。」 劉裕朗聲道:「孫爺放心,劉裕必可完成任務,把焦烈武的人頭獻上朝廷。」 劉牢之終現出奸險的笑意,道:「謙之會詳細告訴小裕有關賊寇的情況。事不宜遲,小裕你明早必須起行。」 劉裕強壓下心中怒火,大聲答應。 第七章天師毒手 徐道覆在周胄、許允之、謝緘等將簇擁裡,率兵由束門馳入會稽城。 這是他第二次攻陷會稽城,心情卻是完全不-樣。 第一次入城是在起義之初,孫恩振臂一呼,會稽和週遭各郡立即響應,讓天師軍勢如破竹的連取會稽、吳郡、吳興、義興、臨海、水嘉、東陽和新安等八郡,震動南方,聲勢一時無兩,亦使天師軍正式成形,變成能威脅建康司馬氏存亡的一股力量。 不過徐道覆乃深譜兵法的統帥,明白在這種情況下成立的軍隊,仍只是烏合之眾,力不足以應付連場硬仗。所以當在邊荒集失利退兵,劉牢之的水師從長江出海,沿南岸來討伐的時候,他斷然向孫恩提出暫時放棄八郡,退守翁州,以避北府兵的鋒銳。 現在他又再次攻陷會稽城,南方亦出現有利於他們起義的形勢變化,讓天師道廣披南方的夢想,再不是遙不可及。 可是他心中興奮之情,卻遠不及上一趟入城。 那次入城他是追隨在孫恩左右,現在卻連他也不知道孫恩到了哪裡去,到底在幹甚麼?他有個奇怪的感覺,自孫恩決戰燕飛回來後,孫恩似乎對爭霸天下失去了興趣,極少過問軍中的事,也減少了對天師道信徒的說法傳道。 究竟他和燕飛之間發生了甚麼事呢?為何他會說對付燕飛屬他個人的事,與任何其它人都沒有關係。 對此他沒法理解。 他同時想起紀千千,生出無奈和失落的頹喪感覺。 在這一刻,他清楚知道天師軍正起步欲飛,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壓制他的擴展,可是失去紀千千的缺陷將永遠沒法彌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精神集中往爭霸的大業去,揮軍攻入建康,直至南方完全臣服在他腳下。 ※癒癒癒臏繒D韞策馬馳出西門,由於官道擠滿逃難的軍民,只好在李從仁帶領下,選擇朝西南的丘陵林野逃竄。此時追在她身後除謝方明外,只餘十多個親兵。 她不敢去想丈夫和兒子的事,怕忍不住掉轉頭回城去,只希望他們吉人天相,先她一步逃出會稽城。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令她深切體會到兵敗如山倒的情況。如果夫君王凝之曾努力抗賊,還可說是非戰之罪,可是她卻明白降臨到會稽的可怕災難,是她冥頑的夫君一手造成的,為此使她更是內疚難堪。 如果謝玄仍然在世,是絕不會出現眼前情況的。 「呀」! 謝道韞、謝方明和李從仁駭然朝後瞧去,正巧見到跑在最後的親兵七孔流血的倒墜下馬,一個相貌奇特的男子,大鳥般凌空從上方趕過墜馬的戰士,來到另兩名戰士的上方,兩手探出,抓往他們的頭蓋。 謝道醞心神劇顫,心中叫出「孫恩」之名時,李從仁已祭出配劍,離馬倒翻,橫空向孫恩迎去。 其它戰士紛紛拔刀取劍,為保命而戰。 李從仁狂喝道:「夫人和公子快走。」 謝道韞始終是欠缺實戰經驗,正不知該與李從廠共抗大敵,亦或聽李從仁之言的時候,她和謝方明巳奔出十多丈。 李從仁的空馬仍在往前狂奔,像不知主人已離開了牠。 慘叫聲在後方接連響起。 謝道韞終於回過神來,拔出佩劍,猛刺在謝方明坐騎馬股上,嬌叱道:「不要停留,回到建康去。」 謝方明的坐騎吃痛下發足狂奔,載著淚流滿臉的謝方明轉瞬遠去。 謝道韞再奔出百多步,勒停馬兒,昂然躍往地上。 孫恩正悠然掠至,後方李從仁和眾親兵全遭毒手,伏屍荒郊,只餘亂奔的空騎。 謝道韞臨危不懼,劍鋒遙指孫恩,平靜的道:「要殺便殺我吧!」 孫恩像未曾下毒手殺過任何人般,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冷冷瞧著謝道韞,好半晌後,忽然眼睛生出變化,射出使謝道韞感到意外的豐富感情,歎息道:「如有選擇,本人絕不會冒犯夫人,至於其中因由,請恕本人難以奉告。」 謝道韞雖然聰慧過人,仍沒法明白孫恩這番話的含意。沉聲道:「我的丈夫和兒子呢?」 孫恩淡淡道:「他們沒有資格勞煩我出手。」 謝道韞心中湧起希望,尖叱一聲,手中長劍挽起六朵劍花,如鮮花盛放般往這位被譽為南方第一人的絕代宗師展開去,功架十足。 她卻清楚自己,在年輕時代習武的巔峰期,她可以化出九朵劍花,虛實相生,令敵手無法掌握她要攻擊的位置,連謝玄也非常讚賞。 比起當時的自己,她巳大幅退步了。 孫恩一袖揮出,疾打在其中一朵劍花處。 劍光立告冰消瓦解,謝道韞踉艙跌退,唇角流出鮮血。 只一個照面,她便負傷。 孫恩柔聲道:「生死只是一場噩夢,遲點醒來或早點夢消,根本沒有相干。現在怎麼說夫人都不會瞭解,可是很快夫人便會明白我說的話。我會給夫人一個痛快的了斷,夫人要怨便怨燕飛和令弟的密切關係吧!」 謝道韞終於立定,厲叱一聲,劍化長虹,不顧生死往孫恩直擊而去。 孫恩雙目回復先前般完全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右手從寬袖內探出,一拳往劍鋒轟去,拳勁高度集中,不揚起半片落葉、一粒塵上,只有首當其衝的謝道韞感受到其充滿死亡氣息的可怕威力。 驀地劍光一閃,殺氣橫衝而來,一道劍芒從左方樹頂筆直射至,突襲孫恩。 孫恩像早曉得似的,左手從另一袖探出,撮指成刀,猛劈在偷襲者攻來的劍芒鋒銳處,動作如行雲流水,神態從容。 拳劍交擊,一股火熱的勁氣透劍而來,謝道韞全身經脈像被燃燒著了似的,五臟六腑更像翻轉了一樣,難受得要命時,長劍早脫手墮地,人卻被震得離地倒飛,直跌往七、八丈外。 劍勁真氣交擊之聲不絕如縷。 謝道韞身軀著地時,第一個念頭並不是關乎自己的生死,而是天下間竟有能擋著可怕如孫恩者的人物。 隨即昏迷了過去。 ※癒癒癒癒u小姐!小姐!」 紀千千睜開眼睛,入目是小湖在日落前的醉人美景,然後回首朝營地的方向看去,小詩正朝她急步走來。 雖然沒有人告訴她,紀千千卻曉得目下所處的位置,就是位於長子和台壁間官道旁的隱蔽林野。密林內這片嵌著一個小湖寬廣達兩里的小草原,更是罕見的美景。 慕容垂的目的是突襲慕容永往援台壁的大軍,削弱敵人的實力,令慕容永守不住長子。長子若破,慕容永的勢力將會冰消瓦解。 「看你哩!走得這麼急,一不小心摔倒怎麼辦?」 小詩喘著氣來到她身旁,道:「皇上回來哩!他想小姐陪他吃晚膳、喝點酒。」 紀千千眼神回到湖面上,有點沒好氣的道:「這個人的臉皮很厚,他不怕碰釘子嗎?」 小詩道:「傳話的是風娘,她還說皇上會在席上告訴小姐,有關邊荒集的最新消息。」 紀千千心中一沉,暗忖難道是燕郎和荒人輸了,所以慕容垂要喝酒況捷。歎道:「告訴風娘我不會爽約。」 ※癒癒癒癒u咯!咯!咯!」 房內立即傳來尹清雅不悅的聲音道:「誰敢再來敲我的房門,我就斬斷誰的手。」 郝長亨心中苦笑,硬苦頭皮道:「是我郝大哥!」 「咿丫」! 房門打開,一身夜行衣裝的尹清雅出現眼前,笑意盈盈的盯著他道:「大前天是那甚麼半人半鬼的『俊郎君』,昨天則找批悶蛋來陪我去打獵,今天又是甚麼鬼主意?」 在她澄澈明亮的秀眸注視下,郝長亨生出無所遁形的感覺,差點便要落荒而逃。對甚麼人他都可弄虛作假,可是對著這位自小親如兄妹的嬌嬌女,他卻有技窮的難堪尷尬,因為他從未想過要算計她,更不習慣向她用詐。 苦笑道:「今天我是特來帶清雅去大鬧青樓解悶賠罪,想想看多有趣,清雅扮作俊俏的男兒漢,到巴陵最著名的青樓,找最紅的名妓陪你喝酒唱曲,令青樓的姑娘對你傾心,是多麼的好玩有趣呢?」 尹清雅「噗哧」嬌笑道:「郝大哥是怎麼了?這是你想出來的嗎?去年中秋我便有過這樣的提議,卻被你一口拒絕,現在卻當作是你自己的主意來哄我。你當我是三歲的無知小女孩嗎?」 郝長亨頭都大了,賠笑道:「有這麼一回事嗎?怎麼我忘記了。誰想出來都好,最重要是好的玩意,我給你一個時辰改妝,然後我們扮作世家子弟勇闖青樓,何用把自己關在房內呢?」 尹清雅忍著笑在他身旁走過,往內聽的出口走去,櫻唇輕吐道:「我現在沒有興趣了,不去。」 郝長亨追在她身後,道:「你要到哪裡去?」 尹清雅在門前立定,笑吟吟道:「我要到洞庭泛舟遊湖,想點事情,不用任何人陪我。」 郝長亨歎道:「清雅有心事嗎?」 尹清雅輕俏扭轉嬌軀,面向著他,道:「我從邊荒集回來後,你和師傅都是古古怪怪的,說話總是欲言又止,是否有事瞞著我呢?」 郝長亨大感難以招架。頑然道:「清雅不要多心,我們有甚麼事會瞞你呢?」 尹清雅沒好氣的道:「我就是要你說實話。換過是別人,我還可以拿劍指著他咽喉,喊打喊殺的逼供,但你是郝大哥嘛!你不肯說,清雅能有甚麼法子呢?誰想得到郝大哥這麼不夠意思,幫著師傅來欺負人家。」 郝長亨感到在聶天還派下來的任務上已是一敗塗地,再難有任何作為。 把心一橫道:「因為我們怕你被高彥那花心小子欺騙了感情。」 尹清雅愕然道:「你們怎曉得我和那混賬小子的事?我沒有告訴你們啊!」 郝長亨失聲道:「你真的看上那吃喝嫖賭樣樣皆會的臭小子?」 尹清雅不知想起甚麼,現出神馳意動的神色。接著嫣然淺笑,點頭道:「這小子確是好的事不見他會做,壞的事卻樣樣精通。說起謊來口若懸河,全沒有半句是真的。」 郝長亨難以置信的瞧著她道:「原來你真的看上他。」 尹清雅作了個像在喚「我的天骯的頑皮表情,兩眼一翻,然後嬌笑道:「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郝長亨當然不會告訴她,高彥偕燕飛曾到兩湖來找她的事。道:「你不是著人留意一個叫做高彥的小子,吩咐若在兩湖見著的話,須立即通知你嗎?」 尹清雅咬牙切齒的狠狠道:「有人不想要命了,我吩咐過不准告訴你們的。」本已白裡透紅的臉蛋倏地飛起兩朵紅雲,令她更是嬌艷動人。 郝長亨道:「清雅勿要怪錯好人,你吩咐下來的誰敢違命,只因執行你命令的人太過盡責,囑咐了守城的兵衛留意這麼一個人,消息才會傳入我耳內。」 尹清雅瞪他一眼,又避開他詢問的目光,跺腳嗔道:「不准那麼看著清雅!根本沒有甚麼。我只是怕那不知死活的小子,纏人纏到這裡來,會吃苦頭吧!」 郝長亨歎道:「清雅關心他的生死嗎?」 尹清雅大嗔道:「不准你和師傅胡思亂想!他死了最好,以後我都不用心煩了,誰有空理他的生死。」 最後連她自己都感到說話前後矛盾,口不對心。拉長俏臉氣鼓鼓的道:「告訴你吧!我不是看上他。而是……而是他為我背叛了荒人,把我從荒人的手上救走。唉!荒人這麼心狠手辣,肯定不會放過他,他既不能回邊荒集去,不知怎樣過日子呢?」 郝長亨對她和高彥在邊荒發生過的事,終於有點眉目。沉吟片刻,皺眉道:「高小子在荒人裡算不上甚麼人物,有甚麼資格救你呢?其中是否有詐?」 尹清雅一雙精靈的大眼睛亮了起來,眉飛色舞道:「我起初也以為他是個只懂花天酒地的小混蛋,認識他一點後,才知道他有自己的一套,否則怎當得起邊荒集的首席風媒。唔!他救我的情況確有點古怪,不過他真的助我避過楚妖女的追殺,那是千真萬確的事,是假不來的。」 郝長亨駭然道:「你們遇上楚無暇?」 對楚無暇的厲害,他仍是猶有餘悸。 尹清雅似沒有聽到郝長亨說的話般,逕自馳想神往道:「第一次我被那個可恨的死燕飛生擒活捉,氣得清雅差點想死時,也賴高小子才可以脫身。真的哩!這小子癡纏得令人心煩。你或許不會相信,我告訴他在巫女河背後偷襲他的人是我,他偏不肯相信。」 又像想起甚麼似的「噗哧」笑起來,兩眼上翻作出被氣死了的動人神態。續道:「真是個糊塗小子,敵友不分,說起謊話來表情十足,扮神像神,扮鬼像鬼。有時真想狠揍他一頓。」 郝長亨聽到她提起燕飛,想起當夜如非她不顧生死攔截,自己恐怕早命赴黃泉,不能在此聽她似如缺堤般,滔滔不絕地暢言一直不肯透露半句的心事,心中一軟道:「你是否喜歡那小子呢?」 尹清雅沒有直接答他,探出五指輕戳他胸口三記,正容道:「快表白!你是否站在我這一邊?」 郝長亨無奈道:「你該清楚答案!當日幫主是不許你到邊荒集去的,全賴我拍胸口保證你的安全。所以你和高小子弄至這般田地,我須負上責任。」 尹清雅不悅道:「你想到哪裡去了?誰說我喜歡那個蠢混蛋。我只是恩怨分明,不想他傻呼呼的到兩湖來,卻被你們不分青黃皂白的宰掉,死得冤枉。」 郝長亨精神大振,道:「你沒有愛上他嗎?」 尹清雅大嗔道:「見他的大頭鬼!」旋又想起某事似的掩嘴失笑。再白郝長亨一眼,道:「我說過嫁豬嫁狗也絕不嫁給他,你放心好哩。噢!你還未答應我。」 郝長亨心忖高小子早來過又走了,卻不敢如實透露。點頭道:「你放心吧!如果高小子大搖大擺的到兩湖來,我可以保證沒有人會傷他半根毫毛。」 尹清雅欣然道:「這就好了。我要到湖上吹風,你自己到青樓胡混吧!」 伸手往郝長亨脊背一拍,一蹦一跳的去了。 第八章風流盡散 劉裕坐在統領府後院的小亭裡,心中百感交集。當日謝玄便是在這裡截著自己,使他無法與王淡真私奔。假設謝玄預知王淡真的悲慘收場,謝玄仍會阻止他嗎? 忽然間他感到無比的孤獨,謝玄已作古人,王淡真亦捨他而去,一切成為沒法挽留的過去,伴著他的只有切齒之痛,和傾盡江河之水也洗刷不去的恨火。 劉牢之換了一個更可厭的臉孔,充作好人,卻是千方百計要置他於死。更明示他劉裕有軍任在身,在起程前不准離開統領府,擺明是不想予他任何機會串連軍中支持他的人。 觸景生情下,他的心中湧起一股不可名狀的哀傷,不單是為了王淡真,更是一個在大亂時代裡的人,深切體會到民族與民族間的仇恨,每個人都因為要生存而進行無盡無休的戰爭而生出的感慨。 當初剛加入北府兵的時候,他做甚麼都有一股狠勁兒,做甚麼都要做得比別人好,為的只是得到上級的讚賞,完成每個派下來的任務,心中都有滿足的感覺,認為自己為軍隊出了力,思想單純。 可是現在他已成為北府兵一眾兄弟的希望,又或南人翹首以待的救世主,他對成敗反有完全不同的思慮。更因他清楚火石降世的真相,令他受之有愧,所有這些念頭合起來,形成他複雜的心境,那種滋味確難以形容。 事實上他再沒有退路,只有繼續堅持下去,在劉牢之的魔爪下掙扎求存,等待時機。假如時機永遠不降臨到他身上,他亦只好認命。 黑壓壓的濃雲低垂在夜空上,仿如他沉重的心情。他現在雖然是孑然一身,可是扛在肩上的重擔,卻令他有不勝負荷的痛苦;他情願明刀明槍與敵人決一死戰,可惜事與願違,面對的是荊棘滿途的不明朗將來,眼前的任務肯定是個要他永不超生的陷阱。 明天會是怎樣的一天呢? 他再沒有絲毫把握。 ※癒癒癒糧奶鶖b在湖邊舉行。 慕容垂和紀千千坐在厚軟舒服的地氈上,吃著侍從獻上來新鮮火熱的烤羊肉片,喝著鮮卑人愛喝的粗米酒。 慕容垂神色自若,東拉西扯的和紀千千閒聊著,說起當年被族人排擠,投靠苻堅的舊事。他用辭生動,話中充滿深刻的感情,儘管紀千千無心裝載,也不得不承認聽他說話確是一種樂趣。 忽然慕容垂沉默起來,連盡兩杯酒,然後目不轉睛的看著紀千千。 紀千千移開目光,投往湖水去,小湖反映著新月和伴隨她的幾朵浮雲,彷彿是在這冷酷戰場上和紛亂的戰爭年代裡,唯一可令人看到希望的美景。 慕容垂的聲音傳人她耳內道:「荒人贏了!」 紀千千心中所有疑慮一掃而空,差點高聲歡呼,卻不得不抑制住心中的狂喜。 荒人贏了!那代表甚麼呢?勝利是要付出代價的,如果荒人折損太重,在強敵環伺下,仍是沒有好日子過。 慕容垂歎道:「荒人再次創造奇跡,贏了非常漂亮的一仗。」 紀千千嬌軀掩飾不住的輕顫一下,俏瞼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朝慕容垂瞧去。 慕容垂仍在凝視她,注意她每一個表情的變化。 紀千千道:「以少勝多,已非常不容易。他們是如何辦到的?」 慕容垂淡淡道:「成敗的關鍵,在一場暴風雨和接踵而來的濃霧。如果我沒有猜錯,荒人裡有精於看天候的高手,加上對邊荒集季候轉變的認識,把天氣的突變和整個反攻的戰略配合得天衣無縫,令守軍著著失誤,最終全面崩潰。雖然我是承受失敗苦果的一方,也不得不承認荒人的反攻戰非常精彩,肯定會名留青史,成為後人景仰的著名戰役。」 紀千千暗忖慕容垂平靜地說出這番話來,還表現出過人的胸襟,沒有故意貶低對手,似乎失去邊荒集,對他來說不算甚麼一回事。可是實情是否如此呢?她敢肯定確切的情況剛好相反,失去邊荒集對慕容垂是嚴重的打擊,不但令他丟了面子,更打亂他統一北方的策略和部署。 他之可以表現得如此從容淡定,是因為震撼已過,他亦擬定好應變的策略。說不定擊跨慕容永後,他會親征邊荒集。正因心有定計,他方可以笑談自己這次嚴重的挫敗。 她感到愈來愈能掌握慕容垂的心理。 慕容垂是否太樂觀呢?他能否第三度對邊荒集用兵,將決定於征討拓跋珪之戰的成功與失敗。 如果拓跋珪輸了,邊荒集也完了。 慕容垂續道:「謝玄的確沒有找錯繼承人,劉裕肯定是南方繼謝玄後最出色的統帥,把天時、地利、人和這三個決定成敗因素,發揮得淋漓盡致,可為後世的兵法家留下典範。」 劉裕得到慕容垂的高度評價,這贊語出自胡族最出色的兵法大家之口,紀千千也感與有榮焉。 慕容垂忽又皺起眉頭,道:「劉裕究竟會留在邊荒集長作荒人,還是會歸隊返回北府兵呢?千千可以告訴我嗎?」 他少有用這種帶些懇求意味的語調和她說話,頓令紀千千生出奇異的感覺。 慕容垂是否失去了自信呢?失去邊荒集,對他的自負和信心肯定多少有影響。假設北伐之戰以拓跋珪的大勝作結,對眼前這位縱橫不敗的無敵統帥,又會造成如何沉重的另一打擊呢?慕容垂會否因連番重挫而失去戰略水準?這些想法令紀千千似在沒有光明的黑暗裡,看到第一線的曙光。又感到這個想法對慕容垂非常殘忍,那種矛盾的滋味真不好受。 紀千千柔聲道:「劉裕必須返回北府兵效力,否則他會有負玄帥對他的期望。」 慕容垂訝道:「劉牢之和司馬道子肯放過他嗎?他回去與送死有何分別?」 紀千千輕輕道:「或許他確是真命天子哩!誰可下定論呢?」 慕容垂露出凝重的神色,點頭道:「千千這句話切中整件事的要害。若只動腦筋,不動感情的去分析,變成眾矢之的的劉裕肯定難逃敵人毒手。可是如他真能挺過去且保住小命,那麼最不相信他是真命天子的人也會信心動遙如此他會成為南方最有號召力的人,至乎能吸引敵人的手下向他投誠。」 紀千千明白為何慕容垂特別關注劉裕。事實上現在南北諸雄,正進行一場不宣而行的競賽,暗中較量角力,看誰能先統一北方或南方。先統一的一方,將會趁另一方分裂交戰的時機,乘勢征伐,好統一天下。 慕容垂是為自身的情況著急,不希望在蕩平北方諸雄前,南方早他一步歸於一統。故此劉裕的迅速崛起,對他的偉業構成威脅。 紀千千心想如果慕容垂能看穿自己對他的想法,會有甚麼感受?會否對自己生出警戒之心呢? 道:「皇上還未告訴我,這場仗是如何打敗的?」 慕容垂仰望夜空,長長吁一口氣,道:「是否除邊荒集的事外,千千對其他事都沒有興趣呢?」 紀千千聳肩道:「我自小便是個好奇心重的人,興趣可多哩!不過現在我最關心的是邊荒集,這是皇上一手造成的,皇上不是想我把個中因由一口道破吧!」 慕容垂一時說不出話來,更不知如何答她,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癒癒癒臏繒D韞回復神智,張開眼來,看到的是宋悲風飽歷憂患,留下了歲月痕跡的臉孔,卻再感覺不到自己身體有任何的痛楚。 從宋悲風雙目閃動的淚光,她曉得自己內傷嚴重,不過她沒有絲毫恐懼,生命再沒有值得留戀的地方。 輕柔的道:「我還以為是夢境,不過我確實夢到秦淮河廠的朱鵲橋,和朱鵲橋邊的烏衣巷,那活像前世輪迴裡的舊事,發生在很久很久前的過去。我們王、謝二家共同在巷內度過漫長的世代,倜儻風流、鐘鳴鼎食,也同時面對前所未有的可怕劫難。這就是我們注定的命運,沒有人能改變。」 宋悲風淒然道:「我真不明白,孫恩怎會對你下毒手?這樣做,對他是有害無益的。」 謝道韞平靜的道:「宋叔早離開謝家了,這是你最後一次插手謝家的事。去助劉裕打天下吧!安公是絕不會看錯人的。」 宋悲風悲痛欲絕,當年謝安病逝,他也沒有這般失控。 謝家的風流確已走至末路窮途,謝道韞如若辭世,將帶走這烏衣巷最顯赫世家最後一抹霞彩。謝安的時代終告結束。 謝道韞道:「我看到王郎和榮兒哩!我真的撐不住了。宋叔好好保重,我曾擁有過最輝煌的歲月,亦好該知足。一切都再沒有關係。」 宋悲風雙目現出堅決的神色,指如雨下,連點她胸前數處要穴,正是當年燕飛救治他的功法手段。 ※癒癒癒竅鬗d千回到帳內,正等得心焦如焚的小詩連忙侍候她,道:「我真怕他按捺不住,不肯讓小姐回來,又或設法灌醉小姐。」 紀千千微笑道:「慕容垂並不是這種卑鄙小人。乾爹說過凡能成為第一流高手者,均有駕馭本身七情六慾的能力,故可不受情緒影響,在武技上出人頭地。玄帥便是這樣的一個人,與在建康的世家子弟有所不同。他不但在男女關係上從不逾越,且對那些所謂建康名士趨之若騖的甚麼五石散、寒食散沒有絲毫興趣。在這方面乾爹也自愧不如。」 小詩仍在擔心,道:「但慕容垂是胡人嘛!」 紀千千牽著小詩的手坐往地氈上,欣然道:「現在北方的胡人與我們漢人再沒有明顯的分別,特別是胡人的領袖階層,在苻堅把北方胡族漢化的努力下,胡人都說漢語,有些更讀聖賢之書。像慕容垂除了在戰場上,仍保持胡人好勇鬥狠的強悍作風,平時怎麼看也不覺得他是異族的人。」 小詩垂首道:「他的樣子很嚇人呢!好像沒有人是他對手的樣子。」 紀千千笑道:「勿要被氣勢懾服,鹿死誰手,還要在戰場上見真章。天下間並沒有能不被擊倒的人。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們荒人在二度反攻邊荒集的戰役上,取得全面徹底的勝利,把兵力達三倍以上的鮮卑和姜族聯軍逐離邊荒,贏了非常漂亮的一仗。燕郎更大展神威,在暴風雨裡勇取占鐘樓,從邊荒集的核心處動搖了敵人的防守力。這場仗令荒人震驚天下,看以後還有沒有人敢小覷我們荒人。」 小詩大喜道:「荒人真有本領。」 紀千千壓低聲音道:「失去邊荒集,已大幅削弱慕容垂本是堅定不移的信心,我從未見過他今晚顯露出來的神態,縱然和我說話,卻不時心不在焉,可見他心事重重。所以只要他多輸一場仗,他將面對生平最大的信心危機,再不是以前的慕容垂。」 小詩道:「可是胡人終是胡人,我怕他狠起來時會傷害小姐?」 紀千千道:「所以我們須小心處理和他的關係,讓他保持君子的作風。現時的形勢趨向對我們是有利的。誰低估我們荒人,肯定會吃大虧。」 ※癒癒癒禮煽d風幾近虛脫的勉力策騎緩行,牽著另一匹背馱謝道韞的馬兒,從山野轉入官道往北走。 將她送返建康謝家,是他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 在謝家他最尊敬的三個人,就是謝安、謝玄和謝道韞。對後者他除了敬意外,還因她不幸的婚姻而充滿憐惜之意。老天爺對她太不公平了,既賦予她美貌、才智和一顆善良的心,偏不給她快樂和幸福。她不但是世家大族所謂門當戶對的婚姻受害者,更是政治的犧牲品。 到此刻他仍然想不通,為何孫恩定要對她下毒手,究竟是基於對謝安的仇恨,還是有其它原因。 如是為了報復謝家,為何系恩又放過他宋悲風? 當時他拚死攔截孫恩,三十多招後他銳氣已洩、真氣難繼,被孫恩逼在下風。 孫恩只要堅持下去,定可取他之命,可是孫恩只是一掌把他擊得踉蹌跌倒,便罷手不戰,還留下一段令人難解的話。 他說道:「如果換過另一個情況,我絕不會對她下殺手,這是命中注定的。罷了!帶她回建康好好安葬吧!在離世前她是沒有任何痛苦的。」 他真的不明白,為何孫恩會認為這是命運的安排? 孫恩的武功比傳說中的他更可怕,確是環顧天下,誰人是他的對手? 宋悲風雖然自負,也知自己沒有能力為謝道韞報此深仇。 燕飛可以嗎?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終於豁然悟通孫恩令人難解的行為。 他是要引燕飛來決一死戰。 燕飛和謝家關係密切,而謝安、謝玄去後,謝道韞成為了謝家的代表人物,假設孫恩殺的是他宋悲風或謝琰,那只是武林或戰場上互相仇殺的結果,不會造成太大的震撼,可是孫恩施毒手的對象是與世無爭的謝道韞,即擺明是衝著燕飛而來,只要燕飛尚有一口氣在,絕不會放過孫恩。 這是沒法解開的仇恨。 孫恩對除掉燕飛是志在必得,這關係到孫恩的聲名和天師軍的威勢,幸好他回天有術,勉強保住她的性命,憑的是燕飛當年為他療傷曾調教他的真氣。只是謝道韞可以再撐多久,連他也不知道。 孫恩太狠心和卑鄙了,因一己之私,禍及沒有關係的人。 更可恨的是司馬道子,硬把王凝之一家大小拖進這戰爭的泥沼去,只為了玩弄手段。 老天爺究竟是怎麼搞的,處處讓惡人當道,令這世界只有強權沒有公義? 忽然間,他明白自己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個人的身上,那人就是謝玄親自挑選的繼承者,劉裕! 宋悲風暗下決心,不計生死也要助劉裕成器,只有通過劉裕,他才可以為謝家洗刷恥辱,向司馬皇朝報復,向孫恩報復。 生榮死辱再不重要,只有這樣他才可以報答謝安,表達他對這位天下第一名士的感念。 第九章明主擇士 燕飛和崔宏抵達拓跋珪的營地,已是接近凌晨時分,拓跋珪聞報飛騎來迎,親兵們沒有一個趕得上他的速度,只能狼狽地在後面追來。 燕飛勒馬停下,看著拓跋珪像看不見他人般,直奔至他前方七、八丈處,始放緩馬速,神采飛揚、雙目放光的直瞪著燕飛,唇角本微僅可察的笑意擴展為一個燦爛的笑容,策騎來到燕飛馬前,搖頭歎道:「小飛你們是怎辦到的?」 燕飛亦目不轉睛地回敬他銳利的目光,從容道:「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兼得,這理由是否足夠呢?」 拓跋珪道:「你們損失多少人?」 燕飛頗有感觸地道:「真希望是零傷亡,可惜那是不可能的,我們失去了百多個兄弟。」 拓跋珪的眼睛更明亮了,讚歎道:「肯定是非常精采的一戰,你須告訴我整個過程,不可以漏掉任何細節。我的兄弟啊!我們又再次並肩作戰,老天爺待我們算很不錯呢!」 接著目光移離燕飛,箭矢般往崔宏射去,直望入崔宏眼內。 崔宏抱拳行漢人江湖之禮,朗聲道:「見過代主。」神情下亢不卑的與拓跋珪目光交擊,氣度令人心折。 拓跋珪上下打量他好半晌,又瞥燕飛一眼,見他毫無介紹之意,競啞然失笑起來,道:「原來是十里三堡的崔宏崔兄,我拓跋珪早有拜訪之意,只因感到時機尚未成熟,所以不敢造次。」 燕飛和崔宏兩人大感意外,均想不列拓跋珪一口把崔宏的名字喊出來。 崔宏感動地道:「代主如何能一眼把崔某認出來呢?」 拓跋珪欣然道:「像崔兄這種人品武功,萬中無一,令我可把猜測的範圍大幅收窄。尤其是崔兄舉手投足中顯現出那種世家大族的神采,更是冒充不來。更關鍵是不但小飛一副待我去猜的神態,而崔兄更故意不說出大名,顯然崔兄非是一般尋常之輩,而是大大有名的人物,是我該可以猜到的,兼之十里三堡又是小飛可能路經之處,如仍猜不到是崔兄,我拓跋珪還用出來混嗎?」 又欣然道:「崔兄是否看中我呢?」 今次輪到崔宏雙目發亮,顯然是心中激動,因拓跋珪的高明而感到振奮。道:「良禽擇木而棲,代主果然名不虛傳,今次崔宏來是要獻上必勝慕容寶之策,看代主是否接納。」 拓跋珪雙目神光電閃,一字一字緩緩道:「如崔兄能助我勝此一役,我拓跋珪不但會奉崔兄為國師,且永遠視崔兄為兄弟,讓崔氏繼續坐穩中原第一大族的崇高地位。」 接著向左右喝道:「你們留在這裡。」 又向燕飛和崔宏道:「小飛和崔兄請隨我來!」 鞭馬馳出營地去。 ※癒癒癒翹B裕回到宿處,正推門入房,尚未跨過門坎,鄰房鑽了個人出來道:「劉大人!可以說兩句話嗎?」 劉裕見鄰房沒有燈光,而此人顯然尚未寬衣就寢,該是一直在等候他回來,非是想閒聊兩句那麼簡單。 皺眉道:「兄台高姓?」 那人年紀在二十五、六間,中等身材,頗為健壯,是孔武有力之輩,樣子本來不錯,可惜一雙眼睛在他的國字形臉上是小了一點,使劉裕感到他有點心術不正。 對方答道:「我叫陳義功,是統領大人親兵團十個小隊的頭領之一,對劉大哥非常仰慕。」 劉裕更肯定自己的看法,這個人是劉牢之派來試探他的奸細,因為如果他本身是有野心的人,當然樂意招攬能親近劉牢之的人。劉裕不由心中暗笑,心忖就看看你有甚麼把戲要耍? 亦暗自心驚,劉牢之確比他猜測的更要高明,竟懂得玩弄此等手段。 跨檻入房,同時若無其事的道:「陳兄有甚麼話要說呢?」 陳義功隨他人房,道:「我是冒死來見劉大哥的,因為我實在看不過眼。以前我一直在玄帥手下辦事,明白劉大哥是玄帥最看得起的人。」 劉裕心叫來了,他是要取信於自己,以套取自己的真正心意。 悠然在狀沿坐下,定睛打量他道:「劉爺待我也算不錯吧!馬上便有任務派下來。如果讓我無所事事,我會悶出鳥兒來。」 陳義功蹲下來低聲道:「劉大哥有所不知,今次統領大人是不安好心,分明是要劉大哥去送死。近兩年來,凡當上鹽城太守的沒有一個可以善終,包括王式在內,前前後後死了七個太守。有人說焦烈武是海上的聶天還,最糟糕是負責剿賊的建康軍士無鬥志,遇上大海盟的海賊便一哄而散,王式便是這麼死的。」 劉裕心想如果這人說的有一半是真的,便應了燕飛說的話,敵人是明刀明槍的來殺自己,即使有燕飛當貼身保鏢,對著數以百計的凶悍海盜,他也絕難倖免。 陳義功又道:「焦烈武本身武功高強不在話下,他的手下更聚集了沿海郡縣最勇悍的盜賊,手段毒辣、殺人不眨眼。所以沿海的官府民眾,怕惹禍上身,沒有人敢與討賊軍合作,很多還被逼向賊子通消息,因此焦烈武對討賊軍的進退動靜瞭如指掌,使歷任討賊的指揮陷於完全被動和捱打的劣勢。建康如派出大軍往援,賊子便逃回海上去,朝廷又勢不能在沿海處長期駐重軍,昕以今次統須大人派給劉大哥的任務,是沒有人願接的燙手山芋,注定是失敗的,一不小心還會沒命。」 劉裕聽得倒抽一口氣,又實時頓悟,劉牢之是想借此人之口,來嚇得自己開溜作逃兵,那他一樣可達致除掉他這眼中釘的目的,而自己則聲譽掃地,失去在北府兵裡的影響力。 苦笑道:「我劉裕從來不是臨陣退縮的人,不論任務如何艱苦和沒有可能,我也會盡力而為,以報答玄帥對我的知遇之恩。大丈夫能為國捐軀,戰死沙場,也算死得其所。對嗎?」 心中也感好笑,情況像是掉轉了過來,自己變成佔領邊荒集的人,而賊子則是荒人,不同的是自己手上根本沒有可用之兵。 陳義功雙目射出尊敬的熱烈神色,沉聲道:「劉大哥不愧是北府兵的第一好漢子。我陳義功豁出去了,決意追隨劉大哥,劉大哥有甚麼吩咐,即管說出來,我拚死也會為劉大哥辦妥,並誓死不會洩露秘密。」 劉裕仍未可以完全肯定他是劉牢之派來試探自己的人,遂反試探道:「千萬不要說這種話,我現在是自身難保。唉!我還可以做甚麼呢?」 陳義功盡量壓低聲音湊近道:「統領大人是不會容劉大哥在起程前見任何人的,劉大哥有甚麼話說,我可代劉大哥傳達。」 劉裕心中好笑,你這小子終於露出狐狸尾巴,想套出老子在北府兵裡的同黨,然後來個一網打盡? 頹然道:「不用勞煩了,現在我已變成北府兵裡的瘟神,誰敢支持我呢?你最好當從未和我說過話,待我有命回來再說罷。他奶奶的!真不明白我是否前世種下冤孽,弄至今天的田地。去吧!讓人發覺你在我房裡,跳下長江你也洗不清嫌疑。」 陳義功終現出失望神色,依言離開。 ※癒癒癒聶P飛、拓跋珪和崔宏馳上附近一處高地,滾滾黃河水在前方五里許外流過。 拓跋珪以馬鞭遙指大河,道:「三天前燕軍的第一支先鋒船隊經過這裡,在五原登岸,立即設立渡頭和木寨,忙個不休。真想把他們的木寨和戰船一把火燒掉,向慕容寶來個下馬威。」 崔宏興致盎然地問道:「代主因何沒有這麼做呢?」 拓跋珪微笑道:「因為我清楚黃河河況,現在正是雨季來臨,會有得慕容寶好受。何況燕軍不擅水戰,手上的所謂戰船,只是劫奪回來後倉卒改裝過的貨船,性能和戰力均不足懼,我讓慕容寶繼續擁有船隊,既可讓他多運點人來送死,且須耗費人力物力以保護和維修,對我們是有利無害,」 接著向燕飛道:「小飛怎會遇上崔兄的?以小飛的性格,一向獨來獨往,為何今趟會為我招攬賢士呢?」 燕飛把經過道出,最後笑道:「坦白說,愈認識崔兄,愈教我心驚膽跳,曉得如讓崔兄投往敵人陣營,你和我都要吃不完兜著走,只好把他押來見你老哥。」 崔宏啞然笑道:「燕兄勿要抬舉我,事實上燕兄肯讓我跟來,得見代主,是我崔宏的福份。只聽代主剛才的一番話,便知代主智計在握,早擬定好整個作戰策略。」 拓跋珪欣然道:「現在北方大亂,群雄割據,論實力,我拓跋族雖不用敬陪末席,但亦只是中庸之輩,崔兄因何獨是看上我呢?」 崔宏道:「早在苻秦雄霸北方之際,我已留意代主,當代主在牛川大會諸部,又遷都盛樂,更認定代主不單胸懷大志,且有得天下的胸懷和魄力。不過要到代主輕取平城、雁門兩鎮,又毅然放棄,引得慕容寶直撲盛樂,我才真的心動。就在這時候,競給我遇上最景仰崇慕的燕兄,心忖這還不是老天爺的意思嗎?所以立下決心,拋開個人生死、家族興亡等一切顧慮,誓要追隨在代主左右,此心永遠不變。」 燕飛靜看眼前發生的另一種高手過招,他們互相摸索對方的心意,同時也在秤對方的斤兩,只要一語不合,好事立即會變壞事,有高度的危險性。因為兩人還招、出招、解拆全牽涉到軍事秘密,不容外洩。 崔宏是智士,所以單刀直入的向拓跋珪表示投誠之意,而非是拐彎抹角的,徒使拓跋珪看不起他。 燕飛有個感覺崔宏雖然是第一次見拓跋珪,但早對拓跋珪的作風有-定的認識。崔宏在尋找他的「苻堅」,拓跋珪亦在尋覓他的「王猛」。兩人會否相見恨晚,接著發生另一段苻堅與王猛般的關係呢? 拓跋珪正容道:「確是天意。不知崔卿有何破敵之計呢?」 一句「崔卿」,從此建立兩人的主從關係。 崔宏微笑道:「主公的策略在於『居如處子,出如狡兔』八字,看準慕容寶驕橫跋扈,總以為可以吃定我們,遂採取暫避鋒芒,以假裝羸師之策,使其驕盈無備,然後發兵突襲。我要獻上之計,只是錦上添花,令這場仗贏得更漂亮,更十拿九穩,對燕人造成最大的傷害,改變我軍和燕軍兵力上的對比,大利我們將來和燕人的鬥爭。」他的「主公」,回應了拓跋珪的「崔卿」,也確認了兩人間君臣的關係。 拓跋珪動容道:「願聞其詳!」 燕飛心中暗讚崔宏了得,先露一手,表明看破拓跋珪的手段,可是言語間分寸拿捏得很好,不會令拓跋珪難堪,深明「伴君如伴虎」之道,且表現出遠大的目光,不限於一場戰役的爭雄鬥勝。 最精采是他說中拓跋珪的心事,如何把這場仗變成慕容垂失敗的開端,這方是拓跋珪最關切的事。 崔宏道:「現在形勢分明,慕容寶的大軍於五原登陸,背靠大河設立營壘,以大河作糧線,在防守上是無懈可擊的。只要一天不缺糧,我們仍難奈他何。」 稍頓續道:「不過人心是並不是鐵鑄的,當燕人發覺盛樂只餘下一座空城,更尋不著敵軍的影蹤,會陷入進退兩難之局。這時只要我們在最適當的時候,做一件最正確的事,大勝可期。」 拓跋珪和燕飛交換個眼色,均感崔宏思路清晰,用詞生動,有強大的說服力,令人對他即將說出來的妙計,不敢掉以輕心。 拓跋珪點頭道:「說得好!我現在開始明白小飛初遇崔卿時的心情。換了是我,如果你不是站在我這邊的人,我會毫不猶豫幹掉你。哈!何時才是適當的時機呢?」 崔宏欣然道:「這方面主公該比我更清楚,就是河水暴漲,舟楫難行的當兒。我還可以從十里三堡處調來八艘戰船,雖未能截斷燕人的水路交通,但足以造成滋擾,務教燕人不敢從水路撤軍。」 拓跋珪一雙眼睛亮起來,歎道:「崔卿真明白我的心意。」 又向燕飛笑道:「小飛給我帶來這份可終生受用不盡的大禮,待會給你罵也是活該的。」 燕飛知道他指的是著人殺劉裕的事,失笑道:「你是在先發制人,教我難以對你發作。」 拓跋珪舉手投降道:「甚麼也好!是我的錯!是我不夠英雄!是我太不擇手段!是我蠢!你想罵我的話,我全代你說出來,氣可以消了嗎?對不起行嗎?」 以崔宏的智慧,亦聽得一頭霧水。 燕飛苦笑道:「我能拿你怎麼樣呢?以後再不要提起此事如何?」 拓跋珪轉向崔宏道:「甚麼才是最正確的事呢?」 崔宏道:「我們須向慕容寶傳遞一個消息,當消息傳入慕容寶耳內,縱然他明知極有可能是假的,仍要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立即撤軍。由於水路難行,更兼沒有足夠的船隻,可同時把八萬人運走,加上害怕水路遇上伏擊的風險,所以只好取陸路撤返長城內。而最精采的地方,也是慕容寶必須捨水路而取陸路的主因,因為他須盡速趕回燕都中山去。」 拓跋珪恍然道:「我明白了。」 燕飛皺眉想了片刻,也點頭道:「果然精采!」 崔宏道:「散播謠言由我十里三堡的人負責,只要我們能截斷慕容寶與慕容垂的聯繫,謠言將變得更真實,更難被識破。由於謠言來自漢人的商旅,可令人深信不疑。」 拓跋珪仰天笑道:「有崔卿助我,還有我拓跋珪做不到的事嗎?我拓跋珪說過的話,亦從不會收回來。由今天開始,崔兄就是我的國師,在我有生之年,會善待崔卿和你的族人。」 崔宏道:「在主公正式登上帝位前,我還是以客卿身份為主公辦事比較好一點,請主公明察。」 拓跋珪欣然道:「如崔卿所求。」 崔宏道:「在整個策略裡,還有非常重要的一著誤敵之計,就是要教慕容寶誤以為撤退是絕對安全的,如此我們方可以攻其不備,造成敵人最大的傷害。」 連燕飛也深深感到崔宏奇謀妙計出之不窮,有他助拓跋珪,將來會是怎樣的一番景況呢? 拓跋珪微笑道:「我們回營地暢談一夜如何呢?我想讓其它人也聽到你的的意見。」 兩人當然叫好,策騎回營地去。 第十章得道多助 盧循來到會稽太守府大堂門外,與一名天師軍的將領擦身而過,後者認出是他,忙立正敬禮,然後匆匆去了。 盧循步入大堂,徐道覆正吩咐手下有關佔領會稽後的諸般事宜。盧循不敢打擾他,負手在一角靜候。 徐道覆把手下打發離開後,來到盧循旁,道:「我倒希望打幾場硬仗才取得會稽,太容易了便沒有趣味。建康的世家大族如不是腐敗透頂,怎會出了個王凝之?」 盧循淡淡道:「我來時出門的那個人是誰?」 徐道覆笑道:「師兄注意到他哩!可見師兄又有精進,給你一眼瞧破他,此人叫張猛,來自嶺南世族,有當地第一人之譽,武功不在我之下,最近屢立大功,我已論功行賞,提拔他作我的副帥。有此人助我們,不愁大事不成。」 盧循點頭道:「此人確是難得的人才,不但一派高手風範,且氣魄懾人,是大將之材。」 徐道覆像怕人聽見似的壓低聲音道:「天師回翁州了嗎?」 盧循道:「是我親自送他上船的。唉!天師變了很多,偏我又沒法具體的說出他究竟在甚麼地方變了。」 徐道覆歎道:「我也在擔心,自決戰燕飛歸來,天師似乎除了燕飛外,對其他一切都失去興趣,包括我們天師道的千秋大業。唉!希望這只是短暫的情況。」 盧循苦笑道:「燕飛究竟有甚麼魔力呢?第一次與燕飛對決後,天師便把天師道交給我們師兄弟。第二次決戰後,天師連說多句話的興趣都失去了。剛才我送他登船,他竟沒有半句指示,到我忍不住問他,天師才說我們必須鞏固戰果,耐心靜候謝琰的反應,以最佳的狀態一舉擊垮北府兵,如此建康將唾手可得。」 徐道覆點頭道:「天師仍是智慧超凡,算無遺策,此實為最佳的戰略。」 盧循拍拍徐道覆的肩頭,道:「我們兩師兄弟必須團結一致,道覆負責政治和軍事,我負責聖道的宣揚,直至有一天我們天師道德披天下,完成我們的夢想。」 ※癒癒癒翹B裕在天亮前,登上劉牢之安排送他往鹽城的戰船,他呆坐船尾處,瞧著廣陵被拋在後方。 風帆順流往大江駛去,劉裕心中一片茫然,對於能否重返廣陵,他沒有絲毫的把握。劉牢之這招非常高明,一句話把他置於絕地,不但今他陷於沿海巨盜的死亡威脅下,更令他成為各方要殺他的人的明顯目標。 足音傳來, 劉裕抬頭望去,愕然道:「你不是老手嗎?」 老手來到他面前,欣然道:「難得劉爺還記得我,當日我駕舟送劉爺、燕爺和千千小姐到邊荒集丈,想不到今天又送劉爺到鹽城赴任。嘿!我本身姓張,老手是兄弟抬舉我的綽號。」 邊說邊在他身旁坐下來。 劉裕拋開心事,笑道:「我還是喜歡喚你作老手,那代表著一段動人的回憶。剛才我為何見不著你呢?」 老手道:「我是故意不讓劉爺見到我,以免招人懷疑。船開了便沒有顧忌,船上這班兄弟都是追隨我多年的人,可以信任。唉!千千小姐和小詩姐……」 劉裕道:「終有一天,荒人會把她們迎返邊荒集。」 老手頹然道:「只有這麼去想,心裡可以舒服些兒。」 接著壓低聲音道:「今次我可以接到這個差事,是爭取來的,孔老大、孫爺和一眾兄弟也有份在暗中出力。」 劉裕生出溫暖的感覺,自己並不是孤軍作戰,而是得到北府兵內外廣泛的支持。 老手憤然道:「際此用人之時,統領卻硬把你調去鹽城當太守,作無兵之帥,大家都替你不值。」 劉裕愕然道:「無兵之帥?」 老手道:「我本身是鹽城附近良田鄉的人,對沿海郡縣的情況瞭如指掌,只今年我便曾三次到鹽城和其附近的郡縣去。所以今次孔老大特來找我送劉爺去,好向劉爺講解當地的情況。」 劉裕忍不住問道:「孔老大怎曉得我認識你?」 老手道:「我一直有為孔老大暗中辦事,我們北府兵的戰船到哪裡去都方便點,等閒沒人敢來惹我們。早在我送你們到邊荒集去後,孔老大便找我問清楚情況,還大讚劉爺和燕爺夠英雄,天不怕地不怕。」 又湊近低聲道:「現在孔老大和各位兄弟已認定你是未來的真命天子,所以把籌碼押在你身上,大家豁出去了。」 劉裕大感慚愧,卻曉得就算否認,仍不能改變半了點兒這種深植人心的定見,只好照單全收,默認了事。回到正題道:「鹽城方面現況如何?」 老手道:「建康派出王式討賊,可說是最後一擊,若不是焦烈武把劫掠的對象由貧農和商旅轉向海外來做貿易的商船,影響舶來貨的供應和朝廷的稅收,朝廷亦沒閒心理會。我們這個朝廷從不理沿海民眾的死活。最重要只是保著建康和附近的城池,讓皇族高門能繼續夜夜笙歌的生活。」 劉裕皺眉道:「沿海的民眾不會組織起來自保抗賊嗎?」 老手道:「安公在世時,根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可是司馬道子掌權後,便征沿海郡縣的壯丁組成樂屬軍,以加強建康兵力,弄至生產荒廢,無力抗賊。原來焦烈武手下只有幾個嘍囉,這兩年間卻擴展至近二千人,全是司馬道子這狗賊一手造成。」 劉裕大感義憤填膺,激起了對沿海民眾的同情心。他本身出身貧農,更明白普通百姓在官賊相逼下的苦難。與老手的對話,今他對此原視之為陷阱苦差的任務,產生了不同的看法,感到必須盡力而為,令受賊災的郡縣回復和平和安定。 問道:「焦烈武究竟是何方神聖,竟連王式也死於他手上?」 老手道:「焦烈武本屬東吳望族,被北方遷來的世族排擠,弄得家破人亡,憤而入海為寇。自少年時代開始他便有武名,善使長棍,生性嗜殺,所到處雞犬不留。他的戰略是模仿聶天還,官兵勢大,他便避往海上荒島,然後覷機突襲,弄得官軍畏之如虎,只要聽到他進攻的號角聲,便聞聲四散。現在沿海的防禦力形同虛設,誰到那裡去與送羊入虎口全無分別。」 劉裕聽得倒抽一口氣,心忖形勢比自己想像的更要惡劣。老手「無兵之帥」的戲語,亦非誇大之言。 苦笑道:「王式是怎樣死的?」 老手嗤之以鼻道:「王式像大多數世家子弟般,自視過高,若他學懂躲在高牆之內,也不會這麼容易被人宰掉。可是他卻當自己是另一個玄帥,恃著從建康隨他來一支三千人的部隊,主動出擊,卻被焦烈武以假消息誘他進剿,步入陷阱後慘遭伏擊,弄至全軍覆沒,自身也不保。現在各郡的官府只敢躲在城內,對城外的事不聞不問。唉!劉牢之派劉爺你去討賊,又不派人助你,擺明是要你去送死。」 劉裕暗呼老天爺,王式好好歹歹也是建康軍內有頭有臉的將領,有一定的軍事經驗,否則司馬道子不會委他以討賊重任,而此人本身更是武功高強,又有一支正規軍,然而儘管有如此優勢,配合地方官府的人力物力,卻一個照面便全軍覆沒,由此可見焦烈武絕非尋常海盜,而是有智有勇,長於組織軍事行動的野心家。老手是低估了他。 問道:「鹽城的情況如何?」 老手道:「鹽城本是討賊軍駐紮的城池,不過現在的討賊軍,只剩下百人,加上守城軍的四百人,總數不夠六百人、且糧餉短缺,士無鬥志,要他們去討賊只是笑話。」 劉裕沉吟片刻,道:「其它城池又如何?」 老手道:「更不堪提,如果焦烈武率眾來攻,肯定會望風而遁。唉!我的確沒有誇大,現在沿海諸城,不論官府百姓,都活在惶恐裡,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求神拜佛,希望賊子放過他們。」 劉裕道:「有出現逃亡潮嗎?」 老手道:「幸好近幾個月來,焦烈武只是截劫入大河的外國商貿船,所以沿海郡民町以暫時喘一口氣。」 劉裕想了半晌,現出一絲笑容。道:「現在我的肚子餓得咕咕亂叫。到統領府後我不敢吃任何東西,只從後院的井打了兩杓水來喝,有甚可以醫肚子的?」 老手讚道:「劉爺小心是應該的,因為防人之心不可無,特別是對統領,更要加倍提防。哈!不過因我們是臨急受命,船上的米糧都是由統領府供給的。待我去使人弄點東西讓劉爺果腹。」 劉裕心中一動,叫著他道:「我還有幾句話要問你。」 老手再坐下去,樂意的道:「只要我曉得的,都會告訴劉爺。」 劉裕道:「劉牢之知不知道你為孔靖奔走辦事?」 老手道:「當然知道,因為我們是玄帥欽點為孔老大辦事的。劉牢之上場後,孔老大更親自向劉牢之作出要求,希望可繼續留用我們,因為孔老大只信任我。」 劉裕歎道:「劉牢之極可能找你們來作我的陪死鬼。」 老手色變道:「劉爺認為米糧有問題嗎?我立即去查看。」 劉裕道:「你認識劉牢之的親兵裡一個叫陳義功的人嗎?」 老心茫然搖頭,道:「從沒聽過這麼一個人。」 劉裕道:「他自稱是劉牢之親兵團十個小隊長之一。」 老手愕然道:「劉牢之親兵團的十個隊長我全都認識,卻沒有一個是姓陳的。」 劉裕道:「這批米糧不用查也知道被人做了手腳,用的且是慢性毒藥,要連續吃上兩、三天後才生效,令人難以覺察,你去倒一碗出來給我看吧!」 老手去後,劉裕心中思潮起伏。 今早當他曉得劉牢之派專船送他到鹽城,已心中起疑。因為如讓他孤騎單身上路,憑他探敵測敵的本領,只要舍下馬兒,專找山路林區走,再來多些敵人也無法截著他,只有走水路,才會成為明確的攻擊目標。 劉牢之該與陳公公碰過頭,清楚在山林野嶺追殺他只是徒勞無功,所以想出這條在水路上截殺他的毒計。 劉牢之的心計非常厲害,知道老手和他的關係,所以故意放消息予孫無終,再由孫無終通知孔老大。當孔老大自以為巧妙安排老手接過這項任務,事實上卻是墮進劉牢之的奸計裡,讓劉牢之可順便剷除孔老大在北府兵內傾向他劉裕的勢力。 此計最絕的地方,是自己信任老手,不但相信老手不會害自己,更信任老手在北府兵水師裡稱冠的操舟本領。在正常的情況下,在茫茫大江上,根本沒有人能攔截老手。 劉牢之更看通自己的性格,知道一旦遇襲時,他劉裕不會捨棄老手和他的兄弟,無恥的自行逃生,最後只有力戰而死。 這條近乎天衣無縫的毒計,大有可能是劉牢之和陳公公兩人想出來的。因為這種事必須由外人去辦,還可以裝作是焦烈武下手,誰都難以追究。 劉裕心叫好險,暗抹一把冷汗時,老手捧著一碗麥米來了。 老手的臉色非常難看,道:「果然多了點古怪的香氣,如不是得劉爺點醒,肯定嗅不出來。」 劉裕接過他遞來的碗,捧到鼻端下。 古怪的事發生了,體內的真氣竟氣隨意轉,聚集到鼻子的經脈去,麥米的氣味似是立即轉濃,撲鼻而至。最奇妙是香氣不但豐富起來,還似可以區分層次,其中一種帶點澀味的香氣,並不是來自麥米本身,只是附在麥米上。 他從沒想過自己的鼻子叮以變得如此靈敏,不由想起狗兒的嗅覺,大概就是這樣子。又想起方鴻生。 道:「這米給人浸過毒物,然後烘乾,蒸發了水分,毒藥便附在麥米上,所以麥米因烘過而脆了點。」 放下了碗,望向雙目射出敬服之色的老手。 老手回過神來,狠狠道:「劉牢之真不是人,竟連我們都要害死。」 劉裕微笑道:「權力鬥爭從來是這個樣子,不會和你講仁義道德,且為求目的不擇手段。」 稍頓續道:「現在你還有個選擇,就是靠岸讓我登陸,然後返廣陵覆命,把一切全推在我身上,指是我堅持離船,你沒法阻止,如此沒有人可以怪責你。」 老手堅決的搖頭道:「我老手早在答應此行時,已和眾兄弟商量過,決定把性命交託在劉爺手上。我現在更下決心,不但要把劉爺送往鹽城去,還要留下來與劉爺並肩作戰,為民除害。」 劉裕聽得大為心動。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任他三頭六臂、智比天高,可是隻身單刀,與縱橫海上的巨盜對敵,只是個笑話。可是如有像老手般熟悉該區域情況的操船高手相助,勢必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老手又道:「我們可推說是焦烈武封鎖大江出海的水口,令我們沒法回航,劉牢之也難降罪於我。」 劉裕點頭道:「好主意!」 得劉裕苜肯,老手大感興奮,道:「在大江上,即使聶天還親來,都攔不住我。不要小看我這艘小戰船,孔老大曾真金白銀拿了十多兩黃金來改裝,船身特厚,船頭船尾都是鐵鑄的。我出身於造船的世家,對戰船最熟悉。」 劉裕想的卻是劉牢之硬把自己留在統領府一天一夜,就是要讓陳公公有足夠的時間作部署對付自己。 道:「劉牢之當然清楚你的本領,所以不會作大江攔截諸如此類的蠢事,而會用計上船來!像那次王國寶殺何大將軍的方法,想想看吧!在我們沒有防備下忽然遇上數艘建康的水師船,來查問我們到哪裡去,著我們出示通行的文件,我們肯定會中計。」 老手心悅誠服的道:「還是劉爺想得周到,難怪劉爺戰無不勝,劉牢之又如此害怕劉爺了。」 劉裕拍拍老手肩頭,心神卻飛到鹽城去。 老手低聲道:「還有一件事未曾告訴劉爺,孔老大在船上放下一個鐵箱子,請劉爺親自扭斷鎖頭看個究竟,照我看肯定是孔老大送給劉爺花用的軍費。」 劉裕心中再一陣感動,孔老大現在是義無反顧地站在自己的一邊。同時也看出火石效應的驚人影響,像孔老大、老手和他的兄弟,都深信他劉裕是真命天子而不疑,所以在不用深思、不須等待、不用理會現實的情況下,輕易作出抉擇。 只有他清楚自己絕非甚麼真命天子。 第十一章好自為之 黑夜裡,兩道黑影在林野裡鬼魅般移動,像深夜出動的幽靈,與黑夜結合為一體。 燕飛和拓跋珪回復了少年時代的情懷,不同處在現時非是嬉鬧玩耍,而是為拓跋族的存亡奮戰。 最後兩人抵達密林邊緣區,登上最高的一株古樹。 敵人營地的燈火,映入眼簾。 拓跋珪與燕飛腳踏同一橫干,前者笑道:「你這小子愈來愈厲害哩!真跑不過你。」 燕飛淡淡道:「坦白說!我是故意讓你,否則你仍在後面數里外,上氣接不到下氣的辛苦追來。」 拓跋珪失笑道:「太誇大了,我會差你那麼遠嗎?」 兩人對望一眼,都開懷笑起來,感覺著友情真摯流露的滋味。 拓跋珪探手摟著燕飛肩頭,道:「看!我肯定慕容垂指點過我們的小小寶,否則這小子不會如此高明懂採取穩打穩扎的戰術。如果我們沒有妙計,只好乾瞪眼等敵人失去耐性撤兵,然後垂頭喪氣的重建盛樂,不過我的復國大計也完蛋了。」 燕飛點頭同意。 慕容寶築起十多座壘寨,佔據了五原近河區十多里內所有具戰略優勢的高地,另一邊靠著大河,以這樣的陣勢,就算拓跋珪傾盡軍力,也是以卵擊石,難動搖對方分毫。一俟慕容寶與重奪平城和雁門的慕容詳取得聯繫,確立運糧線,慕容寶將立於不敗之地。長期作戰又或退兵,全看慕容寶的決定。 拓跋珪欣然道:「今次全賴你帶崔宏來,由漢人散播謠言,方沒有破綻。」 燕飛笑道:「崔宏只是錦上添花,縱然沒有他,你老哥也有全盤的作戰計劃,慕容寶怎是你的對手呢?」 拓跋珪正容道:「崔宏正是我夢寐以求的開國軍師和大將,此人思考縝密,正能補我的不足處。」 燕飛提醒道:「在人事上你要小心點,崔宏怎都是新來者,如果你偏用他,會令你原本的下屬生出妒忌心,破壞了將領間的團結。」 拓跋珪點頭道:「這方面我會很小心,幸好崔宏亦明白自己的位置,這兩天表現得很謙虛,沒有惹人反感。」 又歎道:「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怕說出來遭你痛罵。」 燕飛訝道:「竟有這麼一回事?不過你大可以放心,你這小子有一股古怪的魔力,就是不論我如何想揍你一頓,可是當我面對著你時,怒火總會不翼而飛。我更要順便在這裡提醒你一句,小儀並沒有出賣你,你如敢怪罪於他,我會是第一個不放過你的人。」 拓跋珪苦笑道:「我正想用此作交換條件,豈知竟被你先一步說出來。唉!」 燕飛在黑暗裡的目光閃動著奇異的光芒,不眨眼地細看拓跋珪好半晌,沉聲道:「你似乎真的有點心事,究竟與甚麼有關呢?」 拓跋珪頹然道:「我遇上生平第一個真正令我心動的女人。」 燕飛失笑道:「少年時代,每次你看中美麗的女孩,說的部是這句話。」 拓跋珪苦笑道:「今次是不同的,因為我曉得沒有女人比她更危險,而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最愛冒險和刺激,這方面我雖然在爭雄鬥勝的戰場上得到很大的滿足,卻從未在男女間的戰場上嘗試過,所以這個極度危險的女人,本身對我有超乎尋常的吸引力,更今我動心的是她正是那種女人中的女人,媚在骨子裡,令人感到錯過她會是生命中最大的損失。」 燕飛動容道:「你今趟竟是來真的?」 拓跋珪歎道:「問題是我清楚絕不該碰此女,因為我希望每一件事都盡在我的掌握和計算內,而她對我卻肯定是不利的因素,至乎會影響我和你的兄弟情誼。」 燕飛平靜的道:「如此她當是我認識的人,究竟是何方美女呢?」 拓跋珪道:「就是楚無暇。」 燕飛仍是不眨眼的瞧著他。 拓跋珪移開目光,避免與他對視,投往敵人的營地,道:「我們必須於慕容詳取得平城和雁門前,擊垮慕容寶的八萬燕兵。」 燕飛道:「在有關娘兒的事情上,你從來聽不進我說的話,今次也不會例外。對嗎?」 拓跋珪苦笑道:「你真的瞭解我。」 燕飛聳肩道:「那我還可以說甚麼呢?」 拓跋珪大訝道:「就是這麼一句話嗎?」 燕飛道:「你怎會和她纏上的?」 拓跋珪把經過老老實實的道出來,然後道:「這個女人很懂玩男女之間的手段。自她離開我去尋寶後,我有點不受控制的時常想起她,使我曉得自己今次情況不妙,非常糟糕。」 燕飛道:「或許你真正得到她後,她對你的吸引力會逐漸減退。」 拓跋珪道:「這正是最危險的想法,令我更想擁有她,看看是否如此。嘿!你似乎並沒有怪責我不夠兄弟,因為她極可能是衝著你而來的。」 燕飛記起尼惠暉的警告,仰望星空,吁出一口氣緩緩的道:「只要你能永遠不讓她插手到你的政事上,誰也管不了你私人的事。」 拓跋珪朝他瞧來,低聲道:「你是否因她而心中不快?」 燕飛迎上他的目光,搖頭道:「我真的不知道。她雖然在建康行刺過我,而我更清楚她會是那種憑一己好惡,隨時下手殺人者,仍然感到很難管你這方面的事。事實上你為了復國大業,一直在壓抑著心中的感情,這不單指男女之愛,更包括人與人間的正常情緒,令人感到你是鐵石心腸、冷酷無情之輩。然而真正的你是有著豐富的感情,楚無暇正是能點燃你心中感情火焰的引信。」 拓跋珪笑道:「說得真好!知我者莫若燕飛。」 燕飛道:「對她的討論到此為止,我最後只有一句話,就是好自為之。我們回去吧!」 ※癒癒癒陘p風帆轉入淮水,逆流而上。 屠奉三立在船首,衣衫迎風拂揚。 他會先與侯亮生秘密地碰頭,瞭解情況,然後決定該否見楊全期。 他一向的作風是謀定後動,絕不好大喜功,冒險求成,亦正是憑他穩打穩扎的策略,才能勉強壓止兩湖幫的擴張。當然,現在的形勢已變成另一回事,聶天還和桓玄朋比為奸,他屠奉三則退往邊荒集。 如果沒遇上劉裕,他只能在邊荒集苟且偷生,隨邊荒集的盛衰起落過下輩子。現在他的雄心壯志更勝從前,不但要向聶天還算舊恨,還要向桓玄討新仇的血債。而要達到這兩個目標,他必須全力助劉裕成為南方最有權力的人。 他不得不承認侯亮生對他有無可估量的影響力,大幅擴闊了他視野的水平,擴展往無垠的遠處,令他對扶持劉裕更有把握。 南方的政治是高門大族的政治,單靠北府兵並不能使劉裕登上皇帝的寶座,想當年桓溫權傾南方,荊州軍是當時晉室最強大的軍事力量,在死前欲求得「九錫」的最高封號,仍因高門之首謝安和王坦之的阻撓,難以成事。 於此可見高門大族在政治上的影響力。 所以爭取高門大族的支持,是屠奉三「造皇大計」裡重要的一環。否則將來劉裕縱能坐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仍大有可能功虧一簣,現在他去見楊全期,正是在這仍處於空白的計劃上踏出第一步。 侯亮生是博通古今的智士賢人,他屠奉三則為深謀遠慮的軍事謀略家,兩個人衷誠合作,將會為劉裕締造不朽的王侯霸業。 屠奉三是劉裕、燕飛和孫恩外,唯一清楚並沒有天降火石這回事的人,可是卻絲毫沒有動搖他對劉裕是真命天子的看法。他安慰劉裕的話只代表他部分想法,更重要的是淝水之戰後,南方出現影響社會所有不同階層的新形勢。 當謝玄以八萬軍擊垮苻堅的百萬大軍,贏得淝水大捷震古鑠金的驕人成果,南方即使「小民童子」,都「振袂臨江,思所以掛旗天山,封泥函谷」,充滿克復中原的希望。可是司馬氏立即排擠謝安、謝玄,使江左政權坐失克復中原的最佳時機。不過這股廣披南方所有階層和軍民的渴求,只是被壓抑下去,令南人對司馬氏皇朝生出徹底失望的情緒,卻從沒有消散,亦不可能消散。只要時機如春風拂至,會像燒不盡的野草般破土而出,茁壯成長。 桓玄和孫恩都想借此勢崛起,取代司馬氏皇朝,可是屠奉三獨看好劉裕。他身為謝玄繼承人的優勢是前兩者欠奉的。 天師軍的最大阻力來自南方佛門,建康的高門大族不乏崇佛之輩,他們絕不容視之為邪教的天師道獨尊天下。 桓玄則可歸於司馬道子的腐化一族,代表著反對謝安行之有效「鎮之以靜」,以此作施政方針的高門反動勢力。 只要劉裕成為改革派的代表,不但可以得到飽受剝削壓搾的群眾支持,還可以爭取到高門大族有識之士的認同。如此不可能的事將會變成有可能。 河風迎面拂來, 屠奉三深吸一口氣,從沒有一刻,他比現在更有信心可圓劉裕的帝王夢。 ※癒癒癒側B裕從深重的坐息醒轉過來,感到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澈和飽足。 艙窗外夜幕低垂,自己這次運氣調息,至少坐了六個時辰。這兩天在船上,他除了吃東西外便是坐息,務求以最佳的狀態,去應付焦烈武的汪洋大盜賊兵團,又或其它敵人派來的刺客殺手,真個是少點本領也不行,睜開眼來,看到是緊閉的艙門,自己則盤膝坐在榻子上。 假設有人破門而入,先發暗器後施殺著,自己肯定會手忙腳亂,一個錯失便被突襲者奪去小命。 在這種環境和情況下,甚麼「九星連珠」又或「天地一刀」都派不上用場,只適宜細膩精微的刀法。 忽然心中一動。 「錚」! 劉裕左手拿起放在身旁的厚背刀,右手拔刀出鞘。 幾乎是不經思索,妙手偶得般,厚背刀往前直刺,「嗤嗤」聲中,身前幻出大朵刀花,最精采是刀花消散,刀氣仍存,朝前方劃去。木門震動起來,當劉裕還刀入鞘,木門現出七條深淺不一的刀痕。 劉裕心中人喜如狂,活到這把年紀,尚是首次能發出如此凌厲的刀氣,如果不是力道不夠平均,每道刀痕該是深淺如一。 有意無意間,他又多領悟一記自創的刀招。這招該喚作甚麼好呢? 足音響起,接著是敲門聲。 劉裕道:「進來吧!」 老手推門而入,一臉疑惑神色,道:「剛才是甚麼聲音,似乎是飛刀擲上木門的聲響,我還以為劉爺出了事,趕快下來看個究竟。」 劉裕心忖老手的形容相當貼切,不過卻是無形的飛刀,此招便叫作「無形空刀」吧!部算不錯。 笑道:「船拋擲得很厲害,是否快到海口?」 老手道:「早出海了,現在沿岸北上,天亮時可抵鹽城。」 劉裕失聲道:「甚麼?我坐了多久?」 老手一臉崇敬的神色,道:「劉爺這一坐足有兩天半夜。高手確是高手,在北府兵的所謂高手裡,我從未聽人可以打坐入靜這麼久的,能坐上幾個時辰已算了不起。」 劉裕登時感到兩腳酸麻,連忙把兩腳伸直,改為坐在榻子邊緣,讓雙足安全著地,始安心了點兒。 燕飛的免死金牌確了不起,使他成為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高手,真他娘的爽至極點。隨口問道:「沒有人攔截我們嗎?」 老手道:「在離大江海門七、八里處果如劉爺所料,有兩艘官船打旗號著我們停船。我懶理他的娘,幾下拿手本事便把他們撇在後方。哼!想在大江逮著我老手,投多幾次胎也休想辦到。」 劉裕欣然道:「劉牢之今次是弄巧反拙,反令你們成為我的好夥伴和戰友。不過在抵達鹽城後,我想你們詐作離開,設法躲藏起來,可是當我想找你們時,你們便適時出現,變成我的一著沒有人想得到的水上奇兵,可以辦得到嗎?」 老手沉吟片刻,道:「躲起來是輕而易舉的事,但通信卻是一道難題,必須找當地養有信鴿的幫會幫忙,這個並不容易,即使有人答應你,你也不敢信他,誰曉得他是不是焦烈武的同黨?」 劉裕道:「當地最有勢力的幫會是哪一個呢?」 老手道:「當然是東海幫,幫土何鋒是何謙的堂弟。何謙在世時,他等若沿海郡縣的上皇帝,現在收斂了很多,因為他害怕劉牢之會殺他。」 劉裕道:「何鋒由我負責說服他幫忙,如果能令他站到我們的一邊來,會大添勝算。」 老手道:「恐怕非常困難,地方幫會對焦烈武畏之如虎,怕開罪焦烈武,遲早會被拿來祭旗,給焦烈武來個棒打出頭鳥。」 劉裕道:「這是因為地方的幫會對官府沒有信心,希望他們對我會有不同的看法。」 老手苦笑道:「劉爺仍不明白官府在沿海郡縣的形勢是多麼惡劣,不但再沒有可用之兵,更沒有能作戰的水師船。 劉裕微笑道:「至少有一艘嘛!且由北府兵最超卓的操舟班底負責駕駛。」 老手點頭道:「我們是捨命陪君子。不過坦白說,換下不是劉爺,我們肯定會在把人送到鹽城後,立即溜返廣陵,不願意留多半刻。」 劉裕冷笑道:「焦烈武並非聶天還,只懂用殺人放火的手段,令人害怕他。只要我們能幹出一、兩件漂漂亮亮的事,讓人曉得我對付焦烈武的決心,更發覺焦烈武非是不能擊倒的海上霸主,沿海的軍民會聚集到我的旗下來。」 老手道:「我和各兄弟對劉爺有十足的信心。」 劉裕心忖如非老手和他的二十多個兄弟認定白己是真龍轉世,恐怕半絲信心也沒有,由此可見火石效應的影響力。 火石效應能在如此惡劣的形勢下再次發揮威力嗎? 船身忽然顫抖起來,速度驟減。 兩人四目交投。 劉裕首先跳起來,撲往艙門外,老手隨之,均曉得出了情況。 難道焦烈武如此神通廣大,競先發制人,在黑夜的海上攔途截擊,教他們永遠到不了鹽城? 第十二章高門子弟 老手皺眉道:「會不會是個陷阱呢?」 在風燈照耀下,一個大漢正死命抱著一截似是船桅斷折的木干,在洶湧的海面上載浮載沉,隨波浪飄蕩。 老手的「雉朝飛」正緩緩往落難者駛去,由於在大海中停船是非常不智的蠢事,所以只有一個救他的機會,錯過了除非掉頭駛回來,可是在黑夜的大海裡,能否尋得他亦是疑問。 劉裕想也不想道:「如果敵人神通廣大至此,我劉裕只好認命,怎都不能見死不救。來!給我在腰間綁繩子。」邊說邊解下佩刀。 眾人見他毫不猶豫親自下船救人,均肅然起敬,連忙取來長索,綁著他的腰。另一端由老手等人扯著。 當船首離那人不到兩丈時,劉裕叱喝一聲,投進海水裡,冒出海面時,剛好在那人身旁。 劉裕探手抓著對方手臂,大叫道:「朋友!我來救你哩!」 那人全無反應,卻被他扯得鬆開雙手,原來早昏迷過去,全賴求生的意志,抱緊浮木。 劉裕在沒有提防下,隨對方沉進海水裡去,連忙猛一提氣,本意只是要升上海面,豈知不知哪裡來的力量,竟扯著那人雙雙騰升而起,離開海面達三、四尺。 老手等人忍不住的齊聲歡呼暍采,讚他了得。 劉裕喝道:「拉索!」 眾人放聲喊叫,大力扯索, 就借扯索的力道,劉裕摟著那人的腰,斜掠而上,抵達甲板,完成救人的任務。 ※癒癒癒偉鹿s艦上。 艙廳裡,聶天還神態悠閒的在吃早點,郝長亨在一旁向他報告過去數天他不在兩湖時的情況。 當說到胡叫天意欲退出的請求,聶天還漫不經意的道:「叫天只是情緒低落,過一陣子便沒事。著他暫時放下幫務,交給左右的人,找個歡喜的地方好好散心,待心情平復再回來吧!」 郝長亨低聲道:「他已決定洗手不幹,希望從此隱姓埋名,平靜安渡下半輩子。照我看他是認真的。」 聶天還沉默片刻,點頭道:「這是做臥底的後遺症,出賣人是絕不好受的,我諒解他。唉!叫天是個人才,更是我們幫內最熟悉大江幫的人。設法勸服他,我可以讓他休息一段長時間,待他自己看清楚形勢再決定是否復出。」 郝長亨點頭道:「這不失為折衷之法,如幫主肯讓他在任何時間歸隊,他會非常感激幫主。」 聶天還歎道:「劉裕現在已成了令我和桓玄最頭痛的人,叫天之所以打退堂鼓,正是被荒人的甚麼『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的騙人謊話唬著了。」 說到這裡,心中不由想起任青媞,她說要殺死劉裕,以證明他非是真命天子,究竟成敗如何?他真的很想知道。 郝長亨以手勢作出斬首之狀, 聶天還道:「對劉裕桓玄比我更緊張,巳把殺劉裕的事攬上身。如果怎都幹不掉劉裕,天才曉得將來會發展至怎樣的一番景況?」 郝長亨微笑道:「幫主不用擔心,因為劉裕已變成眾失之的,難逃一死。他的功夫雖然不錯,但比之燕飛卻有一段很大的距離,即使換是燕飛,在他那樣的處境裡,亦難活命。」 聶天還道:「不要再談劉裕,希望有人能解決他不須我們出手。我的小清雅還在發脾氣嗎?」 今次輪到郝長亨頭痛起來,苦笑道:「她變得孤獨了,只愛一個人去遊湖,真怕她患了相思症。」 聶天還出奇的輕鬆地道:「她最愛熱鬧,所謂本性難移,只要你安排些刺激有趣的玩意兒,哄得她開開心心的,肯定她會忘掉那臭小子。」 郝長亨沮喪的道:「我十八般武藝,全使將出來,卻沒法博她一笑。」 聶天還笑道:「我們的小清雅是情竇初開,你不懂投其所好,斷錯症下錯藥,當然是徒勞無功。」 郝長亨歎道:「這附近長得稍有看頭的年輕俊彥,都給我召來讓她大小姐過目,她卻沒有一個看得上眼。這批小伙子隨便叫一個出去,無不是女兒家的夢中情人,在她小姐眼中,則只是悶蛋甲、悶蛋乙。幫主你說這是否氣死人呢?」 聶天還從容的瞧著他道:「你似乎已完全沒有辦法了。」 郝長亨暗吃一驚,忙道:「我仍在想法子。」 又歎道:「我知道毛病出在甚麼地方。被我挑選來見她的小子們,都與高彥這種愛花天酒地、口甜舌滑的小流氓有很大的分別,他們全是那種我們可接受作清雅夫婿的堂堂正正男兒漢,然則在哄女孩子這事上,他們怎都不是在花叢打滾慣了的高小子的對手。」 聶天還啞然笑道:「對!對!我們怎也不可以找個專擅偷心的花花公子,來與高小子比手段,一個不好,便成前門拒虎,後門進狼。」 郝長亨道:「或許過一段時間,清雅便會回復正常,說到底她仍是最聽幫主的話,不會讓幫主難堪。」 聶天還舒一口氣,悠然道:「解鈐還須繫鈴人,這種男女間的事必須像對付山火般,撲滅於剛開始的時候,如任由火勢蔓延,只會成災。」 郝長亨終察覺聶天還似是胸有成竹的神態,愕然道:「幫主竟想出了辦法來?」 聶天還從懷內掏出一個卷軸,遞給郝長亨道:「荒人定是窮得發慌,竟想出如此荒謬的發財大計,要與各地幫會合辦往邊荒集的觀光團。由各地幫會招客,只要把客送到壽陽,邊荒集會派船來接載,由荒人保證觀光團的安全,這卷東西裡詳列觀光的項目,甚麼天穴、鳳凰湖、古鐘樓;還有說書館、青樓、賭場等諸如此類,真虧荒人想得出來。」 郝長亨接過卷軸,拿在手上,問道:「這卷東西是怎麼來的?」 聶天還道:「是桓玄給我的,本只是讓我過目,我一看下立即如釋重負,整個人輕鬆起來,硬向桓玄要了。哈!桓玄只好找人謄寫另一卷作存案。」 郝長亨不解道:「壽陽是北府兵的地方,司馬道子和劉牢之怎肯容荒人這麼放肆?」 聶天還道:「現時的形勢非常古怪,劉牢之和司馬道子都不敢開罪荒人,怕他們投到我們這邊來,且要和他們做貿易,所以這種無傷大雅的事,只有隻眼開隻眼閉。」 郝長亨道:「桓玄又持甚麼態度?」 聶天還道:「他會裝作毫不知情。」 郝長亨失聲道:「亳不知情?」 聶天還微笑道:「這些觀光團歡迎任何人參加,只要付得起錢便成。假設我們要殺死高小子,是否很方便呢?」 郝長亨恍然道:「難怪幫主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不過邊荒集一向自由開放,來者不拒,沒有觀光團也是同樣方便。」 聶天還欣然道:「你何不展卷一看,只須看說書館那一項,自會明白我因何心花怒放。」 郝長亨好奇心大起,展卷細讀,一震道:「好小子,竟敢拿清雅來說書賣錢。」 聶天還仰天笑道:「這就是不懂帶眼識人的後果,幸好高小子財迷心竅,轉眼便露出狐狸尾巴,省去我們不少工夫。」 郝長亨跳將起來道:「我立即去找清雅來,讓她看清楚高小子醜惡的真面目。」 聶天還喝道:「且慢!」 郝長亨道:「不是愈快讓她清楚高小子是怎樣的一個人愈好嗎?」 聶天還沉聲道:「假如清雅要親白到邊荒集找高小子算賬,我們該任她去鬧事還是阻止她呢?如果她一意孤行,我們可以把她關起來嗎?」 郝長亨頹然坐下,點頭道:「確是令人左右為難,不過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種事遲早會傳入清雅耳內去。」 「砰」! 聶天還一掌拍在木桌上,立現出一個清晰的掌印,這位威震南方的黑道霸主雙目閃著懾人的異芒,狠狠道:「在『小白雁之戀』的書題下,其中一個章節是甚麼『共度春宵』,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清雅的清白是否已毀在高小子手上?我操他高彥的十八代祖宗,只是這個章節,我便要把高小子車裂分屍。」 郝長亨道:「肯定是這小子自吹白擂,清雅絕不是這樣隨便的人。」 聶天還狠狠道:「我也相信清雅不會如此不懂愛惜自己。真的豈有此理!竟敢壞清雅的名節。」 郝長亨道:「高彥算是老幾,此事交給我辦,保證他來日無多。」 聶天還歎道:「只恨我輸了賭約,否則我會親手扭斷高彥的脖子。此事我已請桓玄出手,他會為我們辦得妥妥當當的。」 又道:「至於清雅方面,由我負責,我會令她在一段時間內,收不到江湖傳聞,待高小子魂歸地府後,她知道與否就再沒有關係了。」 郝長亨點頭道:「還是幫主想得周到。」 聶天還歎道:「至於清雅和高彥間發生過甚麼事,我不想知道。你知道了也不用告訴我。現在我最渴望的是聽到高彥的死訊。」 郝長亨連聲應是。 同時深切地感受到聶天還對尹清雅的溺愛和縱容。 ※癒癒癒陛u雉朝飛」在晨光下破浪前進,左方是春意盎然的陸岸,大海風平浪靜,表面絕看不到沿海郡民飽受凶殘海盜蹂躪的慘況。 劉裕迎風立在船首,心神卻馳騁於北方的戰場上。 最具決定性的兩場戰爭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均與日前北方最強大的燕國有直接關係。一邊是慕容垂引慕容永出長安之戰,以決定慕容鮮卑族內誰有資格當家作主;另一邊是慕容寶討伐拓跋珪之戰,其戰果不但影響拓跋族的生死存亡,也影響到邊荒集的榮枯。 老手來到劉裕身旁,道:「他醒來了!」 劉裕瞥老手一眼,見他一臉不快的神色,訝道:「他開罪你了。」 老手冷哼道:「他要見你。」 劉裕道:「他究竟是何方神聖,他不知我們是他的救命恩人嗎?」 老手忿然道:「他雖然不肯說出名字,但我聽他說了幾句話,看他自以為高高在上的樣子,便知道他是高門大族的小子。他奶奶的,早知道就任他淹死算了。」 劉裕啞然笑道:「待我弄清楚他的身份,再把他丟回大海如何?」 老手忍不住笑著點頭道:「我真想看他給拋進水裡的可憐模樣。哈!這種來自世族的子弟真令人難以理解,聽到我不是主事的人,立即失去和我談話的興趣,像怕我玷污了他高貴的血統。」 劉裕拍拍老手肩頭,朝船艙走去,心中有點感觸。 事實上自東漢末世族冒起,社會已分化為高門、寒門兩個階層,中間有道不可逾越的鴻溝,雙方間嫌隙日深,沒有溝通和說話。世族形成一個利益集團,佔據了國家所有最重要的資源,視寒門為可任意踐踏的奴僕。而寒門則備受壓逼和剝削,怨氣日深。只有在戰場上,寒士才有藉軍功冒起的機會,劉牢之便是個好例子,不過如非謝玄刻意栽培,劉牢之也不會有今天一日。自己也是如此,否則恐怕沒有資格和高門的人說半句話。 不由又想起王淡真。 唉!他已盡量不去想她,可是思想卻像不受控制的脫韁野馬,不時闖入他不願踏足的區域。 推門入房。 那人擁被坐著,臉上回復了點血色,神情落漠,剛撿回小命,理該是這個模樣。看年紀該在二十五、六間,有一頭濃密的黑髮,一副高門大族倨傲而顯貴的長相,眼神仍是充滿自信,並沒有因受到打擊而露出心中的不安,這是個很好看的世家子弟。 他上半身赤裸著,肩脅處的傷口敷上草藥,傳出濃重的草藥氣味。 劉裕在看他,他也在打量劉裕,還皺起眉頭,似在怪劉裕沒有叩門、未經請准便闖進來。 劉裕直抵床前,俯首看他,微笑道:「朋友剛見我進來時,瞼現不快神色,忽然又現出驚訝,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們該未見過面吧?」 那人的驚訝之色轉濃,顯然是想不到劉裕說話如此直接,微一點頭道:「兄台有很強的觀察力,當非平凡之輩,敢問高姓?」 劉裕把放在一旁的椅子拉到床邊來,悠然坐下道:「你知否已冒犯了我的兄弟,如果不是他發現你在海面上浮沉,你早成了水底裡的冤魂。」 那人現出尷尬的神色,乾咳一聲道:「我只是小心點吧!因為在未弄清楚你們是誰前,我真的不敢說實話。唉!在這沿海的區域,很難分出誰是惡賊,誰是良民。」 劉裕心中一動,不再耍他,道:「本人劉裕,朋友尊姓大名?」 那人現出震動的神色,脫口道:「原來是你,難怪向我走過來時大有龍行虎步的姿態,看來傳言並沒有誇大。」 劉裕還是首次被人誇讚步行的姿態,不好意思起來,道:「朋友……」 那人道:「家父是王珣,小弟王弘,見過劉兄。大恩不言謝,今次劉兄和你的兄弟出手相救,我王弘會銘記不忘。」 劉裕心中大震,作夢也沒想過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遇上王珣之子。 在建康的高門世族裡,論名望謝安之外便要數他,而他亦是謝安的支持者,與謝玄輩分相同,擁有崇高的地位。即使司馬道子不滿意他,但因王珣不但本身得建康高門的推崇,又是開國大功臣王導之孫,所以表面上司馬道子也要對他客客氣氣的。 劉裕重新打量王弘,心忖如非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想和王導的曾孫坐著說話根本是不可能的。 王弘對他的震驚相當滿意,欣然道:「劉兄是現在建康被談論得最多的人,究竟『一箭沉隱龍』是否確有其事?」 劉裕心想這可是我最不想談的事,岔開道:「很快便會抵達鹽城,到鹽城後我們可以把酒暢談。現在我必須弄清楚王兄怎會受傷墜海?」 王弘臉上立即罩上陰霾,苦笑道:「劉兄到這裡來,是否奉命討賊呢?讓我告訴你吧!不論誰派你來,都是想害死你。」 劉裕已想出個大概,淡淡道:「如果我劉裕這麼容易被人害死,早死了十多遍,哪還能在這裡和王兄說話?」 王弘動容道:「對!司馬道子和劉牢之都千方百計欲置你於死地,可是你仍然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劉裕見振起了他的鬥志,微笑道:「可以聽故事了嗎?」 第十三章觀光首炮 高彥來到「老王饅頭」,龐義正沒精打采地默默吃早點。這饅頭店到今天仍因欠缺材料未重新啟業,只招待交情深的熟客,反成為高彥臨時的治事所。 高彥在龐義旁坐下,笑道:「大個子又有甚麼心事?人生是要積極面對的,不要大清早便像在懷念以前的風光,一副不勝唏噓的模樣。」 龐義沒好氣道:「我昨晚睡得不好成嗎?我臉上該擺甚麼表情?須問過你,得你同意才行嗎?你奶奶的,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高彥哂道:「不要說謊了,昨晚你偷偷去廣場光顧擺地攤為人占卜的外來神棍,你當我不知道嗎?當時我排在前頭,你排在隊尾。他娘的!這神棍分明是騙飯吃的,千萬不要信他,如果他今晚敢出來開檔,我會去拆他的招牌,他娘的!我佔婚姻競佔得句甚麼『鴛鴦歡合驚風雨』,這算甚麼一回事,我和小白雁的姻緣乃天作之合,何來風雨?嗯!你佔得句甚麼呢?說來大家參詳一下。」 龐義冷笑道:「你不是說是騙人的嗎?有甚麼好提的。」 高彥陪笑道:「我只是不喜歡『驚風雨』三個字,『鴛鴦歡合』仍是不錯的。我之所以說他不准,是因為老子尚未和小白雁歡合過。」 又道:「來吧!給我看看你那是甚麼卦。小飛不在,邊荒集唯一關心你終生幸福的人就是我。」 龐義道:「去你的娘!你關心我?我的事不用你管,更不用你理。」 高彥奇道:「為甚麼發這麼大的脾氣?我甚麼地方開罪了你?」 龐義緊繃著臉沉默片刻,然後不悅道:「你做過甚麼事你自己最清楚,和小白雁的事怎可以拿到說書館去娛樂大眾,你一點也不尊重小白雁,更不尊重自己。」 高彥打個寒噤,顫聲道:「今次糟糕哩!連你這局外人都感憤憤不平,小白雁肯定來宰掉我,今次給老卓害死哩!」 龐義訝道:「關卓瘋子甚麼事呢?」 高彥連忙道出詳情,頹然道:「今次確是箭已離弦,覆水難收。帖子已發了出去,想反悔也不成。」 龐義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釋然道:「算你吧!只要你不再受卓瘋子的引誘,死也不肯到說書館說半句話,該不會闖出禍來。」 高彥稍覺安心,道:「好哩!你究竟佔得甚麼卦呢?」 龐義歎道:「『月照深林月宿裡,鴛鴦分散幾多時;滿塘鷗鷺紛紛立,一朵紅蓮長碧池』,你道這是甚麼卦呢?」 高彥抓頭道:「確是令人難解,最後那句如改為『兩朵紅蓮長碧池』,便是大吉大利了。」 姚猛這時來找高彥,神情興奮,隔著門已大喝進來道:「成團哩!成團哩!」 龐義起立拍拍高彥肩頭,道:「你說得了這支卦後,我還怎睡得著,我要去趕工哩!」 與進來的姚猛擦身而過的去了。 姚猛像沒見到龐義似的,逕自在高彥對面坐下,道:「第一個觀光團鐵定在十天後從壽陽登船,這是我們觀光發財大計的第一炮,必須做得頌聲遍野的,以建立良好的口碑。」 高彥對著姚猛這位副手,立即神氣起來,道:「為甚麼你比我先知道這件事呢?究竟誰才是老大?」 姚猛呆了一呆,啞然失笑道:「老大當然是你,我頂多是老二。唉!你這小子的臉比建康當狗官的嘴臉更難看。老大是用來坐著聽報告的,通風報信作跑腿的,當然由老二負責。他奶奶的!還要發官威嗎?」 高彥開懷笑道:「這就叫逞威風,哈!他奶奶的!你這小子自恃成了鐘樓議會的成員,眼只向天看,我不殺殺你的銳氣怎成。嘿!這個第一炮觀光團有多少人,來的是何方財主?」 姚猛道:「這團至少有有四十多人,屆時人數只會更多不會減少,主要來自建康和壽陽兩處地方,以建康的來客佔大多數。」 高彥道:「我著你構思行程,想出來了嗎?」 姚猛道:「首先說我們的觀光船,用的是司馬道子送的其中一艘,經改裝後堂皇富麗、設備豪華,又充滿邊荒的色彩。最好你能說服老龐到船上當這一團的伙頭主廚,如此便完美無瑕哩!」 高彥伸個懶腰道:「算你幹得不錯吧!老龐包在我身上,怎到他不聽我的話。」 又問道:「行程呢?」 姚猛道:「整個行程共十八天,團員如樂而忘返,想多留十天半月,我們可另作安排,當然也要另外收費。參加此團的人肯定有耳福。因為是由我們的天下說書第二局手卓名士親自領團,沿途解說。船在壽陽開出後,先到鳳凰湖參觀我們荒人第二次眾義的反攻基地,然後再駛往邊荒集。住宿的安排更精采,留在邊荒集的十二天,每二天轉一間旅館,住遍東南西北四條大街。」 高彥動容道:「果然有點看頭。」 姚猛道:「卓瘋子想出來的,會差到哪裡去呢?」 高彥道:「安全方面又如何?」 姚猛道:「安全方面更不成問題,來回兩程都有雙頭戰船護送,至於觀光船的保安則由戰爺率領高手負責,保證不會出岔子。我們昨天在議會,特別討論過這方面的問題,均認為須加強對你的保護。」 高彥色變道:「因何特別提及老子?」 姚猛忍苦笑道:「因為我們怕小白雁易容改裝的來謀殺未來夫婿。」 高彥大罵道:「去你的娘!竟敢來耍我,是否不想在邊荒集混哩!」 姚猛笑道:「確實有討論到你,不過與你的安危沒有關係,而是要你少點想小白雁,多點想如何重建我們廣佈南北的情報網。更怕撥錢給你,你高小子會中飽私囊,拿去花天酒地。」 高彥不悅道:「我是這樣的人嗎?」 姚猛道:「好哩!好哩!我只是說笑吧!這觀光團第一炮你老哥必須全程參與,好看看有甚麼要改善的地方。此為議會的決定,你不可以推托,因想偷懶而硬派我去負責,頂多我陪在你左右。明白嗎?」 高彥曉得無法推搪,只好答應。 姚猛道:「要說的我都說完了,大小姐有事找你,著你立刻去見她。」 高彥頹然站起來,歎道:「還是以前的日子好,自由自在,現在卻身不由己,想多坐會都不成。」 唉聲歎氣的去了。 ※癒癒癒副Q城在望。 劉裕和老手並肩站在看台上,心情都有點緊張。 他們已弄清楚王弘負傷墜海的經過,心情更難乎靜。 王弘是隨堂兄王式一起到來討賊,作王式的副將。派他們來的司馬道子似是重用他們,事實上卻是要打擊以王珣為首,支持延續謝安「鎮之以靜」政策的派系。 事實上王恭被劉牢之所殺,已大幅削弱了這派系的實力,而王式和王弘都是這派系所餘無幾懂兵法武功的有為之士,只要借焦烈武之手除去兩人,這個派系將更乏反抗他的力量。 初抵鹽城時,王式還雄心勃勃,豈知誤信假情報,盡起全軍到海上名為「五星聚」的小島群,企圖偷襲焦烈武,落進了敵人陷阱。 王式被焦烈武親手搏殺,王弘則孤船逃遁,返回鹽城。 王弘自知鬥不過焦烈武,萌生退意,雖明知返回建康,司馬道子亦會降罪於他,但總好過橫死異鄉,加上士無鬥志,留下來沒有意思,遂趁黑夜駕船開溜。哪知焦烈武完全掌握到他的行蹤,在半途攔截。王弘遇上焦烈武,幾個照面被他打落大海,如不是遇上劉裕,早一命嗚呼。 焦烈武強橫得令人害怕。 劉裕身經百戰,見盡大小場面,當然不會輕易被他唬倒,但仍不得不對他作重新的估量。此人並非一般有勇無謀之輩,他的海賊集團更近似組織嚴密的軍事集團,而焦烈武更肯定是懂兵法的人,精於用詐,情報的掌握更是非常準確。 劉裕現在最害怕的事,是陣腳未穩便被他擊垮,而他不但要顧住自己的小命,也要為老手等兄弟著想。 老手一震道:「燒著了甚麼呢?」 十多股濃煙,在鹽城的方向冒起。 劉裕的眼力比他強多了,頭皮發麻的道:「我的娘!著火焚燒的是泊在鹽城碼頭處的船,焦烈武來了。」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五 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六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六 第一章預作警告 劉裕神色凝重的遠眺鹽城碼頭區的情況,忽然打出手勢,著老手改變航線,往大海的方向駛去。 老手立即傳令,然後問道:「我們到哪裡去?」 劉裕道:「我們繞遠路到鹽城北面找個隱秘處登岸,順道看看有沒有離岸不太遠,適合你們落腳的無人荒島。」 老手目光投往鹽城,道:「城內沒有起火,理該沒事。」 劉裕冷哼道:「鹽城城內仍平靜無事,焦烈武只是襲擊泊岸的船隻,現在巳遠揚而去,不過看鹽城城門緊閉,沒有人敢出來救人救火,可知城內官民被嚇破了膽。他娘的!這般凶悍蠻橫的賊子,我還是初次目睹。」 老手沉著氣道:「焦烈武為何要攻擊碼頭區的船?」 劉裕狠狠道:「看來是示威的可能性較大,以顯示他才是在這一區當家作主的人。想想看吧!海上的貿易是沿海郡縣的命脈,如果被焦烈武截斷海上的交通,鹽城的民眾如何生活下去?焦烈武是借此來警告沿岸郡縣,誰敢與他作對,誰便大禍臨頭。他娘的!今次惹火了我劉裕,我會教焦烈武血債血償。」 再打手勢,老手連忙傳令,改向繼續沿岸北上,把鹽城拋在後方。 老手道:「我們可以幹什麼呢?」 劉裕雙目電芒閃動,顯然對焦烈武的暴行動了真火,沉聲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首先我們要摸清楚形勢。如果我們剛才就那麼登岸入城,恐怕活不過數天。船泊岸後,我會獨自入城探清楚情況,設法與東海幫的人碰頭說話,看可否說服何鋒到我們這邊來。只要令何鋒明白,這是關係到他東海幫成敗存亡的最後一個機會,不到他不乖乖的與我們合作。」 老手興奮的道:「還是劉爺有辦法。哈!只要劉爺再顯神威,一箭射沉焦烈武的帥艦『海霸',保證沿岸官民歸心,清楚是救星來了。」 劉裕心中苦笑。 事實擺在眼前,誰都看出賊勢強大,可是老手卻沒有半絲懼意,原因正是以為劉裕是真龍轉世,小小一個焦烈武怎奈何得了他?可恨劉裕心知自己這個所謂真命天子,只是因緣際會下硬給捧出來的,一個不小心,不單自己小命不保,還會牽累對他篤信不疑的人。 劉裕拍拍老手肩頭,道:「照我的話辦吧!我要去和王弘談話。」 老手欣然領命。 來到王弘養傷的艙房,這位世家大族的公子,擁被坐在床上發呆,見劉裕進來,勉強擠出點笑容。 劉裕輕鬆的往椅子坐下,道:「剛才的情況,王兄看到哩!」 王弘微一點頭,又歎了一口氣,一副飽受摧殘挫折的神情。誰都看出,他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忽然又瞥劉裕一眼,似在驚異劉裕出奇輕鬆的神態。 劉裕則心中暗歎一口氣,在某一個程度上,他正在欺騙對方,爭乎欺騙每一個相信他是未來天子的人。「欺騙」這個名詞或許用重了一點,但不可否認,自己正在「使詐」。事實上每一個當上主帥的人,都免不了或多或少用上了詐術,不單須欺騙敵人,還要欺騙追隨的人。 像現在般他根本完全看不到能擊敗焦烈武的可能性,可是,他必須裝出智珠在握的神情模樣,以激勵手下的士氣。否則,如他劉裕亦是一籌莫展的姿態,這場仗還用打嗎?大家落荒而逃保住小命算了。 對王弘他更有另一番期望。 王弘在建康世族年青一輩中的影響力是不容忽視的,如果可以把他爭取到自己的陣營,當時機成熟時,便可通過他而得到建康世族新一代中有遠見者的支持。 王弘的親爹王珣,正是謝安一系改革派現存的頭號人物,如果王珣支持自己,聲勢將會截然不同。南方的政治是高門大族的政治,王珣代表的是政治的力量,單憑武力並不足以成事,否則,桓溫早當上皇帝,還須高門大族的認同和支持嗎?在聞得王淡真死訊之時,他己狠下決心,拋開一切,要用盡一切手段登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以向桓玄和劉牢之報復。現在更在形勢所逼下,向南方之主的寶座攀爬。只有成為南方最有權勢的人,他才可以保住自己和追隨他的人的性命,捨此再沒其它選擇。 淡淡道:「焦烈武因何要攻擊泊在鹽城碼頭的民船呢?」 王弘朝他瞧來,好一會後苦澀地道:「正常人怎會明白瘋子的心?焦烈武一向憑心中喜惡行事,以殺人為樂,根本不講理性。」 劉裕搖頭道:「如果我像王兄那般看他,此仗必敗無疑。焦烈武不單不是瘋子,還是個有謀略的人。他是在向我施下馬威,因為他曉得我來了。」 王弘一呆道:「他怎曉得你來了呢?」 劉裕若無其事的道:「因為他得到我的敵人通風報信。」 王弘不以為然地看他片刻,卻沒有出言反駁他。 劉裕微笑道:「我的猜測是否屬實,很快便會揭曉。我如想成功破賊,首先是要知己,焦烈武對我並非全無顧忌,因為我有往績讓他參考,令他難以視我為另一個朝廷派來的太守官兒。王兄勿怪我直言,我更不是高估自己,而是像焦烈武這種在江湖上長時期打滾的人,會更明白我是怎樣的一個對手,會明白我是不會依官府的方式行事,反較接近荒人的作風。所以,他先來個下馬威,燒掉泊在鹽城外的民船,一方面是警告鹽城的軍民勿要投向我這一方,另一方面則是截斷鹽城的海路交通、孤立鹽城。」 王弘頹然道:「劉兄當然不是平凡之輩,不過,不論劉兄如何神通廣大,仍應付不了焦烈武打、逃、躲的靈活戰略。何況,當焦烈武摸清劉兄的底子後,劉兄想逃都逃不了。」 劉裕並沒有因他唱反調而不悅,從容道:「任何一件事,換個不同的角度去看,會得出截然有異的結論。我想請教王兄,你認為我人強馬壯的率北府水師大舉東來討賊,比起像現在般只得一艘戰船及二十多名兄弟迎戰,哪一種情況較有可能斬下焦烈武的首級?」 王弘發起呆來,現出深思的神情。 劉裕斷然道:「焦烈武用的正是荒人最擅長的游擊戰術,不管你有多少人,他只要逃往大海,便可以逍遙羅網之外。所以,只有一個方法可引他上鉤,就是以我劉裕作誘餌,製造出一種形勢,讓他踏進陷阱去,方有可能取他狗命。」 王弘一震朝他瞧來,像首次認識他般重新打量,點頭道:「劉兄的膽子很大,不過假設你的刀鬥不過他的霸王棍,一切休提。」 劉裕道:「單是贏得他手中棍並不足夠,我先要擊垮他的大海盟,然後把他逼進絕地,方可斬下他的首級。」 王弘皺眉道:「劉兄自問比之玄帥的九韶定音劍,高下如何呢?」 劉裕苦笑道:「教我如何回答你的問題呢?還好我曾和王國寶交過手,我有信心在二十招內斬殺他於刀下。」 劉裕確曾和王國寶交過手,那時兩人相差不遠,當時劉裕自問在武功上尚遜王國寶一籌,卻以智謀戰術,把王國寶逼在下風得以脫身。 現在得到燕飛的免死金牌,近日又屢屢在刀法上有新的領悟和突破,故敢作此豪言,絕不是為安慰王弘吹牛皮。 他費了這麼多唇舌,目的是要王弘振起鬥志,好多個有實力的幫手。在現在的惡劣形勢下,多一個人自然比少一個人好,何況是王弘這般文武兼備的人材。 王弘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閃動著不敢輕信的神色。 劉裕深有感觸地道:「在邊荒集的反攻戰裡,我曾有過放棄的念頭,甚至想一死了之。我當然沒有這樣做,更因此從中學懂一個道理,就是對未來是沒有人可以肯定的,擺在眼前只是不同的選擇,該走哪一條路,完全由我們決定。現在惡賊當前,我們一是立即開溜,要不就面對。假設你選擇的是後者,便要拋開生死成敗,竭盡全力去達致目標,令不可能的事成為可能。否則,不如立即作逃兵算了。」 王弘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垂下頭去。忽然又抬起頭未,沉聲道:「你清楚情況有多麼惡劣嗎?」 劉裕微笑道:「自從玄帥辭世後,我未曾有過半天安樂的日子。由劉牢之到司馬道子,由桓玄到孫恩,誰不千方百計想取本人的小命。我劉裕正是從這種環境裡成長的。面對險境,我和你一樣會害怕,這是人之常情。如果王兄選擇返回建康,我絕不會有半句話說。」 王弘的眼神開始發亮,道:「劉兄可多透露點心中對付焦烈武的計劃嗎?」 劉裕從容道:「我要先設法見到何鋒,才可以知道是要孤軍作戰,還是能得到地方上的龐大助力。」 王弘斷然道:「東海幫早給大海盟打怕了,何鋒絕不會站在我們這一邊。」 劉裕心中苦笑,說了這麼多話仍不能打動他,建康的世家子弟真經不起風浪。 淡淡道:「何鋒尊意如何,很快便有答案。」 王弘胸口急促起伏著,道:「假設你沒法說眼何鋒,劉兄又有什麼打算?」 劉裕雙目精芒暴閃,射出無畏的異芒,緩緩道:「縱然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也勢要把焦烈武斬殺於刀下。」 王弘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字的道:「到今天我才明白,什麼人當得起真好漢三個字。好吧!我王弘決定拋開生死,追隨劉兄。我這條命橫豎是撿回來的,交給劉兄又如何呢?」 船身輕顫,開始減速,往左岸靠過去。 ※癒癒癒隻興悍陛C 桓府內廳,桓玄默默吃早點,侯亮生和干歸兩人恭立一旁,先後向他匯報最新的消息。 桓玄聽罷皺眉道:「司馬道子是怎麼了?怎可以縱虎歸山,竟放劉裕到鹽城去打海盜?」 干歸淡淡道:「劉裕既具保命返回廣陵的本領,劉牢之只好另耍手段,借海盜之手除掉他,又或可以由司馬道子的人下手,事後亦可推在海盜身上。如此劉裕若死了,他可以推得乾乾淨淨。」 侯亮生聽得心中響起警號,干歸此人平日沉默寡言,可是一開口說話總能一語中的,教人咀嚼,可見其城府極深,不可小覷。 像他說的第一句話,便點出劉牢之和司馬道子,必曾於劉裕返回廣陵途上派人截擊,只是勞而無功吧! 桓玄頷首表示同意,但深鎖的眉頭仍沒有解開,沉聲道:「海盜是否指焦烈武的什麼大海盟?哼!他們憑什麼收拾劉裕?」 侯亮生忙道:「亮生正要向南郡公稟報,建康傳來消息,奉朝廷之命率水師往鹽城討伐焦烈武的王式,己告全軍覆沒。」 桓玄立即雙目放光,點頭笑道:「如此便有趣多了。」 干歸道:「焦烈武不但武功高強,且精通兵法,近兩年來建康軍遇上他,沒有一次不吃虧的。現時沿海駐軍只能勉強保住城池,海上便是焦烈武的地盤。劉牢之今次派劉裕去,更是擺明要害他,不派一兵一卒。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一著令劉裕入進退兩難之境,與焦烈武交手,等於以卵擊石,討賊無功則會被治以失職之罪。」 桓玄朝干歸望去,淡淡道:「干將軍認識焦烈武嗎?」 干歸答道:「卑職曾和他碰過一次頭,還以武切磋比試了幾招。此人的霸王棍己達出神入化的境界,堪稱南方第一棍法大家,我敢肯定,他的武功在劉裕之上,否則王式亦不用飲恨於他棍下。」 桓玄笑道:「聽得我的手也癢起來。哈!如此將可省去我們很多工夫。」 干歸道:「為策萬全,卑職想趁此良機,率人趕往鹽城去,請南郡公賜准。」 侯亮生聽得暗吃一驚,一個焦烈武己令劉裕窮於應付,現在干歸又親率高手去行刺他,任劉裕三頭六臂,也應付不來。最令他擔心的是劉裕再不像以前般有荒人保護,當上鹽城太守後,更是目標明顯。只好祈禱劉裕確是真命天子,怎打都死不了。 桓玄愕然道:「這是否多此一舉呢?我還另有要事須你去辦。」 干歸恭敬的道:「卑職的愚見,仍認為殺劉裕是首要之務,請南郡公賜准。」 侯亮生心中慨歎,干歸確不簡單,看事看得很準,且有膽色在慣於獨斷獨行的桓玄面前堅持己見。 桓玄凝望垂首等候他賜覆的干歸好半晌,然後目光投往侯亮生,平靜的道:「亮生先退下,我有幾句話和干將軍說。」 侯亮生施禮告退。 跨檻出廳時,他心裡一陣不舒服。 一直以來,桓玄都視他為心腹智囊,事無大小均徵求他的意見,也讓他參與機密的事。 可是自干歸來後,桓玄明顯地逐漸傾向倚重此人,像現在將他遣開,好和干歸私下商議,更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桓玄是否在懷疑自己呢?又或自己是不是心中另有圖謀,所以在一些節骨眼的地方,沒有獻上針對性的良策,如剛才便應由自己指出殺劉裕的重要性,而非由干歸代勞。正因此而令桓玄收回倚重自己的信心。 侯亮生比任何人更清楚,桓玄疑心極重,一個不小心,他將會死得很慘。 他是不得不提高警覺,因為他曉得屠奉三這幾天會來找他,這是約好的。光復邊荒集後,他們反桓玄的大計會全面展開。 事情的變化往往出人意表,誰想得到劉牢之竟想出這麼一條對付劉裕的毒計,若照表面的情況預測,劉裕該是難逃死劫,除非他的確是老天爺挑選有天命在身的人。 唉! 究竟劉裕是否真命天子呢?想到這裡,侯亮生心中一動。 假設劉裕在這樣劣無可劣的情況下,仍能大命不死,即使最懷疑他不是真命天子的人,也會信心動搖,所以,劉裕正面對他一生中最關鍵的時刻,要是他能手提焦烈武的首級榮歸廣陵,南方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壓制他的崛升。 侯亮生登上等候他的馬車,駛出桓府。 第二章免致後患 桓玄道:「坐!」 干歸跪坐一側,神態謙卑恭敬。 桓玄淡淡道:「我想聽你對劉裕的看法。」 干歸沉吟片刻,鏗鏘有力的道:「劉裕可以安返廣陵,令卑職對他頓然改觀,對此人絕不可以掉以輕心。」 桓玄道:「可否解釋清楚點呢?」 干歸道:「借海盜之手對付劉裕,只是下計。上策該是在他從邊荒集趕回廣陵途中,把他殺死,如此便一了百了,乾淨利落。」 桓玄點頭道:「我明白了,以司馬道子的老謀深算,定不肯錯過這個殺劉裕的最佳時機,且必動用足夠的人手,然而仍不能置劉裕於死地,可見劉裕有一定的本領,故干將軍對劉裕作出新的評估。不過如干將軍說的,劉裕己陷兩難之局,為何我仍要勞師動眾,遠赴鹽城對付他?」 干歸道:「這要從劉裕過往的表現說起。此人從藉藉無名,到今天聲名鵲起,從來沒有借助過北府兵的力量,偏他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屢次締造出奇跡,由此可見他是個懂得在最惡劣環境裡掙扎求存的人。最可怕是他己成為謠傳中改朝換代人物,自有盲目相信他的愚民支持,一旦讓他發揮天命的效應,加上他過人的謀略,誰敢說他不能突破危機,擊垮焦烈武的盜集團?卑職堅持要繼續刺殺劉裕的行動,正是不希望有這種情況出現。」 桓玄動容道:「干將軍所言甚是,一切依你所稟。我們就把劉裕一事列作首要之務,你要什麼人,我給你什麼人,定要把此事辦得妥妥當當。」 干歸應命道:「卑職不會令南郡公失望。」 又道:「南郡公如另有任務須卑職去執行,請吩咐,卑職或可一併處理,看如何分配人手。」 桓玄道:「我本想著你替我殺一個人,現在當然以殺劉裕為先。」 干歸道:「南郡公心中想殺的是否叛徒屠奉三?」 桓玄聽到屠奉三之名,立即臉色一沉,「叛徒」兩字更令他感到刺耳,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屠奉三並沒有背叛他,而是他出賣了屠奉三。現在屠奉三己變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搖頭道:「是高彥!」 干歸不解道:「高彥?」 桓玄仰望屋樑,重重吐出一口氣。道:「高彥這小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對聶天還的美麗女徒糾纏不清,還與燕飛鬧到巴陵去,開罪了聶天還,其中的情況你也清楚。我真的不明白,以聶天還的實力,殺區區一個高小子,何需我桓玄代勞呢?」 干歸微笑道:「如此看來,小白雁對高彥當非不屑一顧了。」 桓玄恍然道:「定是這樣,所以聶天還不想由他的人下手。」 干歸道:「高彥本身並不足畏,問題出在邊荒集現在的情況上。」 桓玄訝道:「邊荒集有什麼問題?」 干歸道:「邊荒集重入荒人之手後,我派了幾個精明幹練的兄弟,扮作不同身份的人物到邊荒集探聽情況,為殺劉裕作準備工夫,假使劉裕決定留在邊荒集,便在邊荒集對他進行刺殺。」 桓玄滿意的道:「干將軍為我辦事既盡心盡力,還非常有效率。我最欣賞是你謀定後動的處事方式。」 干歸表示感激,然後道:「豈知我派出的兄弟,均受到荒人起疑監視,最後只好慌忙離開。」 桓玄大奇道:「邊荒集不是天下間最開放的地方嗎?怎會出現這種情況?」 干歸歎道:「邊荒集再不是以前的邊荒集,荒人己團結一致。不論你入住任何一間旅館,又或找個荒棄的廢宅棲身,都逃不過荒人的注目。荒人來自五湖四海,全是在江湖三山五嶽打滾之輩,個個老江湖,縱使武功不行,眼力也都高人一等。除你真的是到邊荒集做生意講買賣,否則很難避過邊荒集無所不在的眼線。要到那裡殺一個像高小子那樣的名人,絕不容易,一個不好還脫身不得。「桓玄道:「邊荒集竟會變成這樣子?教人難以相信。」 干歸道:「何況高小子別的本領不行,但輕身功夫卻相當不錯,本身又狡猾多智,想誘他到僻靜處下手近乎不可能。如在大街大巷進行刺殺,周圍的荒人凡懂兩下子的,都會奮不顧身出手護他。」 桓玄倒抽一口涼氣道:「我還一口答應了聶天還,以為這是手到擒來的事。事實上殺死高小子對我們也有好處,至少可重挫荒人的氣焰。」 干歸欣然道:「南郡公放心,我有一個殺死高彥的萬全之策。」 桓玄大喜道:「快說出來!」 干歸道:「十天後,第一艘觀光船將由壽陽開往邊荒集去。由於這是邊荒游的第一炮,荒人必然隆重其事,務求辦得有聲有色,不容有失。高彥是邊荒游的統籌者,必會親身隨船,這便是最佳下手的機會。如果船尚未抵邊荒集,負責的高小子便一命嗚呼,邊荒游還可以辦下去嗎?這將是對荒人最嚴重的打擊。」 桓玄聽得兩道眉毛蹙眾在鼻樑上端,不解道:「既是不容有失,荒人當然高手盡出,以保證不會在這邊荒游第一炮出岔子。怎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向高小子下手呢?」 干歸胸有成竹的笑道:「那便要看出手的是什麼人,用的是何種方式。」 接著壓低聲音,說出計劃。 桓玄聽罷大笑道:「今次高彥死定了。」 ※癒癒癒偺禫穛茷B裡,劉裕和王弘登上一個山丘,鹽城在前方南面里許處,依然是城門緊閉,城外不見行人。 兩人在山坡坐下,好等待天黑後攀牆入城。 王弘道:「何鋒既可能己離城而去,我們恐怕要白走一趟。」 劉裕凝望黃昏襄被雨霧濃罩的城池,微笑道:「如果何鋒曉得我來,是不會離開的,因為這是他最後一個機會可以回復昔日的風光。」 王弘道:「你到廣陵後立即受命乘船出發,他怎知道你會未鹽城呢?」 劉裕道:「別忘了我出發前在廣陵逗留了一天一夜,足夠讓劉牢之安排水師船在出海前攔截我,同時向焦烈武通風報信。」 王弘不解道:「劉牢之和焦烈武肯定不會有聯繫,在如此匆促的情況下,如何讓焦烈武知悉你正趕赴鹽城?」 劉裕耐心地解釋道:「不論是北府兵又或地方幫會,都有一套利用信鴿迅速傳遞消息的完善系統。劉牢之不須與焦烈武有直接的聯繫,只要羞人把消息在鹽城散播開去,焦烈武在鹽城的眼線便會立即飛報焦烈武,何鋒也因而曉得我的來臨。」 王弘恍然道:「明白了!」 旋又皺眉道:「劉牢之如要蓄意害劉兄,當然該把劉兄離開廣陵的時間洩露,以焦烈武的凶悍,何不到海口截擊劉兄的船卻要到鹽城去燒民船?」 劉裕定神想了半晌,叫道:「好險!」 迎上王弘充滿疑惑的目光,道:「事實上我是有點粗心大意,沒想過劉牢之會把我到鹽城當太守的消息先一步散播,以讓焦烈武在我們到鹽城的海途上襲擊我們。碰巧我們在黑夜出海,那時焦烈武為了攔截王兄的水師船,誤以為錯過了機會,讓我們溜往鹽城去,所以慌忙趕往鹽城,希望可以在途上追上我們。」 王弘點頭道:「照時間計算,理該如此。焦賊大有可能以為劉兄的船是泊在碼頭上其中的一艘船,所以毫不猶豫發動攻擊事情便是這樣子。」 劉裕現出思索的神情,道:「焦烈武的賊巢究竟在哪裡?」 王弘苦笑道:「他們是以大海為家的海盜口,怎會有固定的巢穴?我和堂兄到鹽城後,用盡一切人力物力,仍是一無所得。更因此中了焦烈武的奸計,誤信錯誤情報,以為他的巢穴在海口東北面四十多里處,名為「五星聚」的海島群,就這樣中伏全軍覆沒。」 劉裕搖頭道:「焦烈武肯定有巢穴,只是沒有人曉得吧!海盜人數達二千人,不是個小數目。糧食須找地方儲存,方便補給;劫來的財寶女子,更要有收藏之處。他或許有數處巢穴,但必有一處是主巢,而且此主巢該是在鹽城北面海域的荒島,則我們該可遇上他們。」 王弘動容道:「劉兄之言有理。難怪我們沒法尋到海盜落腳的地方,因為一直也以為他們的巢穴該在海口附近的荒島上,以方便截劫進出海口的商貿船。」 稍頓續道:「他先後襲擊我的船和鹽城碼頭上的民船,所以須返賊巢補給維修。正因賊巢在鹽城北面的海域,而我們則從南面駛來,所以沒有遇上我們。」 接著現出苦苦思索的神情,顯然在猜想賊巢所在的位置。 劉裕道:「不用費神猜想,只要何鋒肯幫忙,我有辦法把焦烈武找出來。」 王弘搖頭道:「我們見過何鋒多次,他都表示不知道焦烈武賊巢所在,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否則他定會告訴我們,因為他該比任何人更想除去焦烈武。」 劉裕微笑道:「我有辦法的!來吧!入城的時間到哩!」 ※癒癒癒骨搋[硅和燕飛牽馬走到密林邊緣區處,朝外望去。 營寨的燈火映入眼簾。 拓跋珪道:「你猜幕容寶的腦袋正在想什麼呢?」 燕飛啞然笑道:「假設你連他腦袋內想的東西也猜中,那便是真正的知敵。不過有時人恐怕自己腦袋在干甚,也糊里糊塗的,遑論別人的腦袋。」 拓跋珪歎道:「你這小子是借題發揮,趁機罵我糊塗,如非自問打不過你,現在我便要揍你一頓。好哩!我是認真的。你道崔宏提議的這一招,會否弄巧反拙呢?」 燕飛道:「說到決勝戰場,你至少比我高上七、八籌,何須下問於我?更何況如果你不認為崔宏的戰略可行,豈會言聽計從?難道你臨陣退縮嗎?這並非你的性格啊!」 拓跋珪苦笑道:「燕飛竟會這般誇大的。你只因厭倦戰爭,方不願費神去想。如果不是為了紀美人,恐怕不論我如何哀求你都不肯跟我上戰常這並不是臨陣退縮,而是要在下決定前思考每一個可能性。」 燕飛點頭道:「好吧!讓我坦白告訴你,崔宏此人的才智,令我感到可怕,他一個腦袋可勝比千軍萬馬。假設他選擇的明主是幕容垂而不是你老哥,在現時的兵力對比下,我們肯定會吃敗仗。勝敗就是這麼一線之隔,想想也令人心寒。」 拓跋珪道:「崔宏正是我一直尋找的『王猛',說到底中土始終是漢人的地方,我們只是外來者,不論我們如何學習漢人的文化,終落得得其皮毛而失其神髓,所以胡漢合作,始有成事的可能。崔宏是北方龍頭世家的代表人,對漢人有龐大的影力,我一直都在注意他。那天你帶他未見我,實令我喜出望外。」 接著笑道:「你燕飛便是胡漢合作的最佳示範,天下誰人能勝過你的蝶戀花呢?」 燕飛沒好氣道:「少說廢話!上馬吧!」 笑罵聲中,兩人飛身登上馬背,策騎出密林,穿過兩座敵寨間燈火不及處的黑暗草野平原,朝幕容寶的主寨全無避忌的疾馳而去。 蹄聲紛碎了草野的寧靜,惹起敵方箭樓上哨兵的警覺,登時號角聲此起彼落,最接近他們的那數座築於高地的營寨騷動起來,像逐漸被拉緊的弓弦般抖動苦。 拓跋珪大笑道:「馳騁於敵方千軍萬馬之中,進虎穴卻如入無人之境。痛快痛快!」 大河水在前方滾流不休,背靠河水的敵人帥寨的燈火愈趨耀目,河風一陣陣橫過草原,吹得兩人衣衫飄揚,戰馬鬃毛飄舞如御風而行。 燕飛心中湧起一股濃烈的情緒。 自代國覆亡,拓跋族一直過著到處逃廣,為存亡而奮鬥掙扎的生涯,現在終於撐到了能吐氣揚眉的日子,而自己最好的兒時朋友,則成為了拓跋之主,在復國路上邁開大步,朝夢想奔馳。這究竟是一場春夢,還是確切的現實呢?敵方主寨人聲沸騰,戰馬嘶鳴,像被驚醒的猛獸,對入侵者露出嚇人的利齒,咆哮嚎叫。 離敵寨尚有二千多步的遠處,兩人倏地勒馬,駿馬立即人立而起,更添兩人狀如天神的威勢氣度。 拓跋珪大喝過去道:「拓跋珪在此,幕容寶小兒,敢否出營與本人單挑獨鬥,一戰定勝負?」 他以內功把聲音逼出,聲傳里許之地,確有不可一世的氣度。 話猶未己,主寨大門打開,一隊人馬飛騎奔出,只見隊首,後面跟著是延續不休的騎士,一時哪能數得清有多少敵人。 拓跋珪問燕飛道:「看到幕容寶嗎?」 燕飛仍是態度從容,道:「我們的小寶哪敢親身犯險,不怕是陷阱嗎?」拓跋珪聞言又大喝道:「原來幕容寶仍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無膽小兒。」 說罷調轉馬頭,望南馳去,燕飛趲馬緊隨其後。 敵人馬隊聲勢洶洶的在後方二千步外銜尾窮追。 拓跋珪的長髮隨風拂舞,向燕飛笑道:「記得小時候我們去偷柔然族人的馬嗎?還差點給逮住,情況便像這樣子。」 燕飛追上來與他並騎狂馳,笑應道:「今次不是偷馬,而是竊國。」 說話間,己朝大河下游奔出近兩里,敵人在後方全力追來,盡顯幕容鮮卑族強悍勇猛的作風,在草野和馬背上根本不怕埋伏。 拓跋珪和燕飛忽然改向,往大河趕去,轉眼到達河邊,一個巨大木筏,從河邊的樹叢裡駛出來,划筏的是四個拓跋族壯漢。兩人馬不停蹄,同時一扯馬韁,兩匹駿馬如行空的天馬,由岸邊騰空而起,橫過近兩丈的空間,落在木筏上。 四名戰士齊聲歡呼,當木筏一沉後再浮上水面的一刻,四櫓齊出,載著仍在馬背的兩人,往對岸駛去。 兩人回首後望,敵人追到岸邊,只能眼睜睜瞧著他們遠去。 第三章離間大計 侯亮生回到居所,首要做的事是到書齋去,今次終沒有令他失望,一看書櫃內某幾本書冊的位置,他便曉得屠奉三來了,更清楚屠奉三想在宅內何處與他會面。 親隨在身後請示道:「小人可把狗放出籠子了嗎?」 自上次險被人行刺,侯亮生加強了宅內的防禦,又養了數頭猛犬,不過沒他批准,猛犬是不會放出來巡邏的。 侯亮生心情大佳,遣開親隨,吩咐手下遲些兒才放狗巡宅,然後逕自向內宅走去,回到臥房裡。 環目一掃,不見人蹤。 侯亮生大惑不解時,屠奉三從樑柱上躍下來,笑道:「侯兄別來無恙。」 侯亮生大喜道:「屠兄果然來了。」 兩人移到背角處說話。 侯亮生欣然道:「你們這一仗贏得脆快漂亮,用盡天時地利,如有神助,一夜間把邊荒集重奪手上,轟動南北朝野。」 屠奉三微笑道:「如有神助這句話最貼切,或許是托劉裕的鴻福。哈!侯兄近況如何?」 侯亮生道:「我還算過得去,伺候桓玄這種人,真是今日不知明日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屠兄是過來人,該最明白我這番話。有一件事屠兄可能尚未知道,就是劉裕已安返廣陵,卻給劉牢之使手段派往鹽城當太守,表面看似是升了官,事實則是借為禍沿岸的一群凶悍海盜之手來對付他。照目前的形勢看,劉裕是有死無生之局。」 屠奉三皺眉道:「海盜?」 侯亮生道出詳情,然後道:「焦烈武活動的範圍一向限於沿海一帶,從來不入大江,到近幾個月,因打了幾場漂亮的勝仗,方惡名大盛。現在因王式的慘死,沿海郡縣的官兵己潰不成軍,劉裕美其名為討賊之將,卻是無兵之帥,更得不到北府兵或建康軍任何支持。最糟糕是縱能保命,仍難逃失職之罪。而這只是他惡劣情況的一部分。」 接著又把今早桓玄和干歸商議殺害劉裕一事說出來。歎道:「屠兄必須在這方面想想辦法,否則劉裕將凶多吉少。」 屠奉三沉聲道:「焦烈武的霸王棍真的如此厲害嗎?」 侯亮生道:「干歸曾與他比試過招,對他的棍法非常推崇,許之為南方第一棍法大家,可知焦烈武確是有真材實學的人。幸好屠兄今晚到來,可知劉裕命不該絕。」 屠奉三輕鬆地道:「劉裕確是命不該絕,卻非因我趕往鹽城幫忙,而是憑自己本身的才智武功。侯兄不用擔心劉裕,反要為他雀躍高興,假如劉裕在這樣的情況下仍能創出奇跡,誰還敢懷疑他是真命天子?」 侯亮生色變道:「屠兄是否高估了劉裕呢?」 屠奉三道:「侯兄看我屠奉三似是這樣一個魯莽之徒嗎?劉裕是該和荒人疏遠的,所以我不直接插手到他的事內。只有這樣,他始可以在北府兵內建立威信,也可令建康高門對他減少疑慮,鞏固他作為謝玄繼承人的形象。」 侯亮生道:「我們對干歸此人絕不可掉以輕心,只看他正逐漸取代你以前在桓玄心中的位置,便可知他是如何出色。我對劉裕的認識,當然遠不及屠兄,可是從我收集回來的情報,劉裕的武功只是王國寶般的級數,與王式該所差無幾。在孤身作戰情況下,加上敵暗我明,他是不可能有任何作為的。」 屠奉三拍拍侯亮生肩膀,信心十足地道:「相信我吧!劉裕再非侯兄印象中的劉裕,他不但變成一個可怕的高手,更習慣了在最艱苦、最惡劣的形勢裡謀取勝利,事實會告訴侯兄,劉裕千真萬確是天命所歸的人,任何與他作對者,最後都會淒慘收常他做好他的本份,我們做好我們的工作,這是最佳的安排。楊全期和殷仲堪方面如何?我該否去接觸他們?他們又會不出賣我以討好桓玄?」 侯亮生冷哼道:「此事有關生死存亡,豈容他們有別的選擇?只要你讓他們曉得,正被桓玄嚴密監視著的情況,他們將會對屠兄倒屣相迎。」 屠奉三大喜道:「這方面有賴侯兄供應情報。我和楊全期有點交情,就由他那方入手,成事的機會高一點。」 侯亮生歎了一口氣道:「凡事有利也有弊,你們收復邊荒集,固然可喜,但亦令桓玄和聶天還生出懼意,進一步拉近了他們的關係。在此之前,他們是貌合神離、各持戒心,合作上並不全面,現在他們的夥伴關係,在挫折和壓力下反突飛猛進,情況令人憂慮。」 屠奉三皺眉道:「侯兄為何有這樣的看法?」 侯亮生道:「桓玄曾到洞庭見聶天還,邊荒重回你們的手上後,聶天還且親到江陵來見桓玄,以示對桓玄的信任。桓玄則以上賓之禮待之,對聶天還客氣尊敬得完全不像他一向視天下人如無物的行事作風。我敢說在統一南方前,他們的關係會保持良好。」 屠奉三愕然道:「確令人料想不到。」 侯亮生道:「桓玄和聶天還攜手合作,將成為南方最強大的力量,足與連手後的建康軍和北府兵相抗衡。加上桓玄佔有大江上游之利,只要封鎖建康上游,便佔盡地利,掌握主動權。比對之下,司馬道子和劉牢之卻仍在互相算計。司馬道子以王凝之守會稽應付孫恩,又以謝琰代替被殺的王恭,擺明是針對劉牢之的毒計,劉牢之豈會心服?此消彼長下,更難壓制桓玄和聶天還的氣焰。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劉裕於未成氣候之際,建康軍和北府兵早被他們逐個擊破。而直至此刻,我仍看不到任何轉機。」 屠奉三道:「在這種情況下,能否爭取楊全期和殷仲堪到我們這一方來,實乃勝敗的關鍵。一天桓玄未能除此二人,他就不敢揮軍建康。所以,我必須清楚楊殷兩人的動向。」 侯亮生道:「楊全期當上雍州刺史後,多次密訪殷仲堪,照我猜測,該是楊全期力勸殷仲堪幹掉桓玄,而一向對桓玄畏懼的殷仲堪卻是猶豫不決。所以,只要屠兄讓他們清楚桓玄正密謀對付他們,甚至他們的數次會面,桓玄莫不瞭如指掌,如此他在力求自保下,必與屠兄合作。」 屠奉三喜道:「妙極!有勞侯兄提供情報,殷楊兩人絕不會懷疑到侯兄身上,還以為我仍有眼線留在桓玄身邊。至於如何可秘密與楊全期碰頭,請侯兄指點一二。」 ※癒癒癒副Q城。 王弘領著劉裕逢屋過屋,忽然停下。劉裕來到他身旁,學他般伏身屋脊處,往隔開一條街的宅院望去。 兩人利用索口攀牆入城,只見家家門戶緊閉,商舖停止營業,街道上幾不見行人,仿似鬼域,只間中見到有官兵巡邏。 王弘指著對面的宅院道:「這是何鋒在鹽城的居所,城內最大的鹽店是他開的,亦等若東海幫的總壇。不過,東海幫因大海盟的冒起而轉趨式微,聲勢已大不如前。」 劉裕往對面瞧去,高牆圍著華宅,庭院深深,主宅便分三進,還有中園後院,頗具規模,可以想像何謙在世時東海幫的威風。 何鋒不但是東海幫的龍頭老大,且是當地首富和最大的鹽商,擁有數百個鹽常焦烈武的崛起,令他首當其衝,飽受其害。他是不愁何鋒不與他乖乖合作,正如他對王弘說的,這是何鋒最後一個機會。他更肯定,劉毅會通知他自己的來臨,告訴他自己和何謙派系的關係。 如果沒有火石效應,何鋒或會因貪生怕死寧願選擇離開鹽城,但在認定他劉裕乃真命天子的心態下,何鋒豈肯這般愚蠢,錯過此唯一翻身的機會?他有絕對把握可以說服何鋒。 劉裕低聲道:「我進去找何鋒,王兄在這裡為我把風如何?」 王弘皺眉道:「劉兄何不正式登門求見?我敢肯定宅內守衛森嚴,發生誤會便不好哩!」 劉裕微笑道:「我要向他展示實力,當我避過所有守衛,忽然現身在他眼前,比任何方法更加有力向他展示,我劉裕並非省油燈。請王兄告訴我何鋒的外貌和特徵。」 王弘啞然笑道:「劉兄的威名,天下誰人不知呢?」 劉裕輕鬆地道:「我和荒人混久了,習慣於心情緊張時說笑。我要偷進去見何鋒的原因,是不希望驚動何鋒外的任何人。我幾可斷定,何鋒的手下裡有見利忘義之徒,暗中投向焦烈武。」 王弘釋然道:「原來如此!劉兄小心點。」 劉裕正要滑下瓦坡,躍往後巷再設法潛往對過的大宅,忽然喊叫聲起,從何鋒的宅院傳來。 兩人互望,均大感不妙。 接著是兵器碰擊聲和連聲慘叫,兩人尚未弄清楚發生甚麼一回事,一道人影沖天而起,往左方外圍的高牆落去,手上還提著一團東西似的。 劉裕一顆心直沉下去,知道來遲一步,只看這刺客的身手,便知是一等一的高手,提著的大有可能是何鋒的首級。這等人物絕不會只是來鬧事那麼簡單。 劉裕當機立斷,一拍王弘肩頭,道:「回船去等我。」 接著從藏身處奔出,騰空而起,全速追去。 ※癒癒癒倏P飛和拓跋珪先後登上大河南岸,崔宏和長孫道生領著三十多名戰士在岸邊接應。 兩人任由手下把馬兒牽上岸,立在岸旁遙觀對岸,崔宏和長孫道生來到他們左右。 敵人已撤返營地。 拓跋珪目光投往滾流不休的河水,道:「水勢猛了!」 崔宏點頭表示同意,卻沒有說話。 長孫道生道:「伐木工作己經完成,我們可在一夜內設立三個假木寨,由對岸看過來肯定見不到破綻,看不破是偽裝的。」 拓跋珪探手摟著愛將長孫道生的肩頭,讚賞道:「道生做得很好。」 長孫道生的文秀之氣是胡人中少見的,兼之長得高挺英俊,又有勇有謀,素得拓跋珪看重,著他侍從左右,作為智囊參謀,與長兄長孫嵩均得他重用。 拓跋珪接著向崔宏問道:「崔卿有什麼看法?」 燕飛心中暗讚拓跋珪和崔宏,表現得恰如其份,不會今長孫道生生出妒忌之意。 崔宏道:「長孫將軍的方法非常巧妙,先暗渡大河,以三日時間準備木材,再於一夜之間豎立三座木寨,令幕容寶誤以為我們大軍盡駐南岸,故有足夠人手建寨立營。此舉定能令幕容寶驚疑不定,到他派人過河探察,我們的木寨早己完成。」 長孫道生笑道:「崔先生太謙虛哩!我只是依先生的提點,督促手下的人去辦事吧了。」 燕飛只聽兩人對答,便知他們之間建立起情誼,這對崔宏打入拓跋珪的集團,非常重要。長孫道生肯接受他,其它的拓跋族將領便會跟從。 整個計劃是由崔宏構思出來,就是要令幕容寶誤以為拓跋珪的主力大軍駐紮南岸,成其夾岸對峙之局。 此計有兩個目的。 首先是要幕容寶以為拓跋珪在誘他渡河強攻,剛才他們故意向幕容寶搦戰,正是擺出一副要觸怒幕容寶的姿態,務要令幕容寶和旗下諸將朝這方向去想。 須知渡河進攻有極高的風險。縱使幕容寶軍力強大,由於一動一靜皆在對方的嚴密監視下,又受船隻數目限制,渡河往攻只是讓對方練靶。所以,除非幕容寶能確定拓跋珪一方只是區區二千人,否則,將成對峙之局。 此正為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兵家謀略。 其次是令幕容寶一方誤以為拓跋珪軍力盡在南岸,即使撤軍亦可從容退走,只要部署一支押後軍在對岸嚴陣以待,便不虞拓跋軍銜尾追擊。這是非常危險的錯覺,更是勝敗的關鍵。 崔宏這一招耍得非常漂亮,令幕容寶徒擁八萬精兵,氣力卻沒處可以發洩,對士氣的影響更是非常嚴重。 拓跋珪若有所思地道:「幕容寶剛才沒有親身出馬追趕我們,對嗎?」 三人中以燕飛最瞭解拓跋珪,他思考的方式與別不同,腦子不斷轉動,會忽然想到與眼前話題沒有延續性卻有關連的事情上。 燕飛笑道:「我看不見他。」 拓跋珪長笑道:「寶小兒是膽怯了,怕我是誘他出寨,再以伏兵襲擊他。哼!想起以前我受盡他的氣,今次我會千百倍的向他討回來。」 長孫道生道:「幕容寶雖在人前人後表示看不起族主,事實上正表現出對族主的恐懼。現在他勞師遠征,得到的只是燒焦了的盛樂,心中的窩囊氣可以想像。當他明早起來,發覺我們枕軍南岸,一河之隔,卻令他只能空歎奈何,驚異不定,想想可知他進退維谷的苦況。」 拓跋珪欣然道:「道生形容得非常貼切。我明白幕容寶這個人,最拿手是拍他爹的馬屁,他本人既好大喜功,更沒有耐性。」 轉向崔宏問道:「崔卿那方面的事辦妥了嗎?」 崔宏答道:「消息將會在三天後以太原為中心散播,由北上的商旅帶來消息,沿大河的城縣往北傳遞蔓延,謠言該在數天內傳入幕容寶耳內。我預備了十多個內容不同的謠傳,全部合起來可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就是幕容垂在長子的攻防戰上遇重傷,性命垂危,一些手下將領依他願望送他返回中山,而其它手下則攻入長子,屠城作報復。」 長孫道生讚歎道:「崔先生確是造謠的高手,愈是眾說紛雲的搖言,愈教人難辨真偽。我敢肯定幕容寶會中計。」 崔宏續道:「幕容寶雖然是太子,可是大燕皇族和將領中不服他的大有人在,所以,即使幕容寶半信半疑,也不敢冒失去皇位之險,立即趕返中山看個究竟,這種事時機最重要,錯失了便後悔莫及。照我看,幕容寶是不會費時查證真偽,只好燒掉戰船立即從陸路退兵,過長城趕往中山,如此我們大勝可期。」 拓跋珪點頭同意道:「幕容寶還有別的選擇嗎?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難道長年累月的和我隔河罵戰。哈!最精采是他以為我除坐看他離開沒有絲毫辦法。小飛!你怎麼看?」 燕飛心中暗歎一口氣,以拓跋珪的行事作風,必定會對幕容寶窮追猛打,進行一場慘酷的屠戮,盡其所能削弱大燕國的實力。戰爭的本質正是如此,不容仁愛的存在。而他燕飛為了心愛的人,別無選擇下被捲入了戰爭的漩渦裡,縱然不情願,亦有堅持下去。 燕飛目光投往大河茫茫的黑暗裡,道:「勝負將在十天之內見分明。」 一滴雨落在他鼻尖上,接著雨勢漸大,把大河和兩岸籠罩在突來的風雨中。 第四章速決之法 劉裕展開他在荒野密林的縱跳術,施盡渾身解數,純憑靈敏的嗅覺,追躡著刺客。 他當然可以緊迫在對方身後,可是如此勢將大增被對方發覺的風險,不能從此人身上找到焦烈武的秘密巢穴。他終非方鴻生,沒有一個天生靈鼻,縱能憑氣味追蹤目標,由於對方輕身功夫非常高明,除非能如獵犬般追趕獵物,否則分辨到氣味時早給對方遠遁而去。 忽然劉裕心中大喜,他發現他可以輕易辦到,皆因對方身上用了香料,所過處留下淡淡的香氣,在他大幅加強的嗅覺下無所遁形。 這是個女刺客,且是個愛美的女子。 換過是以前的劉裕,儘管有香氣可尋,亦大有可能追失目標,因為此女的輕功非常了得,比之現在突飛猛進的他,仍所差無幾,由此可見對方的高明。 如果此女是焦烈武的座下高手,那焦烈武一方確是人才濟濟,高手如雲,難怪能肆虐沿海一帶,無人能制。 「呼」的一聲,劉裕從林地上斜竄而起,落在一株老樹的橫仟處,己身處密林邊緣,林外干多步之外,便是無邊無際的大海,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沙沙響起。 女刺客高眺修長的曼妙背影,映入眼簾,正朝海邊奔去。 劉裕心中叫苦,能否擒殺她尚是未知之數,如追出林外,肯定再難潛蹤遁影,況且若對方有同黨駕船來接應,對付起來更不容易。 女刺客直抵岸旁,躍上灘岸的一塊巨石,回頭張望。 劉裕功聚雙目,借點月色隱見此女容顏嬌艷,頗具姿色。 女刺客張望一番,忽然手往天上一揮,火光沖天而上,在她頭頂五丈高處爆開一朵血紅的光花。 劉裕猛一咬牙,當機立斷,朝北潛去,假如他猜錯來接應女刺客的敵船的逃遁航線,今次便要白走一趟了。 劉裕的頭從水裡冒出海面,接應女刺客的船正從南面沿岸駛來。一看下劉裕心中大定,因為出現的是底平篷高的沙船,二桅二篷,只適合在內河淺水處行駛,而不宜於大海風浪中航行。即使須走海路,只會沿岸而行,敵船如像他猜測般往北去,便大有機會潛上敵船。 劉裕調節體內真氣,俾可在最佳狀態下登船,此船不見半點燈火,對他非常有利。 女刺客一個縱身,躍上駛至岸旁的沙船,沙船不停留地直朝他的方向破浪而來。 劉裕取出可發射繩索的筒子,嚴陣以待。 一陣歡呼吶喊聲從船上傳來,顯示因女刺客宣告完成任務,惹得船上眾賊為她吶喊歡呼。 劉裕此時己可肯定女刺客是焦烈武的手下,而何鋒則是凶多吉少。不明白的是際此形勢如此緊張的時刻,何鋒怎會如此不小心,竟被敵人所乘。 沙船不住接近。 劉裕潛進水裡去。 ※癒癒癒鬲鬗d千和小詩被風娘喚醒過來,匆忙梳洗更衣,出帳下馬,跟著風娘馳出營地。 夜空滿天星斗閃爍不定,極為壯麗。 幕容垂親切地向她們問好,然後與紀千千並騎而行,風娘和小詩緊隨其後。 隨行的只有數百名親兵,恍如在深夜出動的幽靈兵團。 紀千千心中有點奇怪,儘管荒野瀰漫著一片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氛,可是她一見到幕容垂,竟生出安全的感覺。不知是因他胸有成竹的神態,又或是因不住認識到他鬼神莫測的手段。 可是說到底幕容垂仍是她的敵人,不僅剝奪了她們主婢的自由,更令她與燕飛分隔兩地,飽嘗相思之苦。 不過在這一刻,她的確希望幕容垂是勝利的一方,此想法令她感到矛盾和難受。 人馬沿野林邊的荒原緩緩朝西推進,在沒有火把的照明下朝某一目的進軍。 把營地拋在後方。 幕容垂欣然道:「幕容永親率五萬大軍,於昨晚離開長子,途上休息了三個時辰,黃昏後繼續行程,該在天明前到達台壁。」紀千千「嗯」的應了一聲,沒有答他。 幕容垂歉然道:「希望這場精彩的戰役,可以補償千千失眠之苦。」 紀千千目光投往前方無盡的黑暗,心忖愈精彩的戰爭,愈是慘烈,殺戮愈重。 只恨自有歷史的記載以來,人與人間的鬥爭從未停止過。幾千年來一直不斷進行著不同規模、不同形式、不同性質各式各樣的戰爭。 可是亦只有通過戰爭,她和小詩方有回復自由的機會。她對戰爭該是厭惡還是渴望呢? ※癒癒癒側B裕從沙船左舷近船尾處,探頭偷看甲板上的情況,女刺客己躲進小船艙裡,只有五、六名大漢在操舟。這些海盜橫行慣了,又從沒遇上過能威脅他們的對手,或根本不相信有人敢未找他們的碴兒,所以警覺性非常之低,除工作外就是忙著高談論,話題則離不開殺人和女人兩件事。船桅高處分別掛上兩盞風燈。 劉裕心忖即使自己就這樣掛在船尾處,大有可能到達賊巢前仍不被發覺。輕按船邊,劉裕靈活地躍上甲板,然後步履輕健地閃往一堆似是裝著酒的大罈子後,避過其中一賊掃過來的目光。 此時船身輕顫,改變航向,拐彎朝大海的東北方駛去。 劉裕設法記牢所處的方位,揣測賊巢該在離岸不太遠的島嶼,因為坐的這艘沙船絕不直遠航深海。同時心中大訝,既然賊巢非是在偏遠的海島,因何卻能避過本地官府、幫會和沿海漁民的耳目呢?腳步聲漸近。 劉裕探頭一看,兩個海盜正沿右舷朝船尾走來,連忙審視形勢,到兩盜來到酒罈所在的右方,這才從左邊俯身急行,一溜煙般進入敞開的小船艙。 船艙分上下兩層,上層是四個艙房,人聲從其中一個艙房傳出來,是兩個女子對話的聲音。 劉裕把耳朵貼上鄰房的房門,肯定房內無人後,小心翼翼推門閃入房內。此時他把呼吸調節得若有如無,踏地無聲,因為只要稍有疏忽,像女刺客那樣的高手,縱然沒有警戒之心,也會自然生出感應。 掩上門後,劉裕靠門靜立。 房內只有簡單的設備,中間處擺放了一張榻子,靠窗處是兩椅一幾,門旁的角落放置大櫃。 劉裕正要運功竊聽隔鄰的對話,體內真氣早依意天然運轉,收聽得一字不漏。 一個粗啞刺耳的女聲道:「小姐今次送給焦爺的肯定是最好的賀禮,最妙是焦爺還以為小姐尚須一段時間爭取何鋒的信任,哪想到小姐己為他立了大功。」 嬌笑聲響起,道:「男人誰不好色,我『小魚仙'方玲耍幾下銷魂手段,便勾了何鋒的魂魄。噢!還未到嗎?真想看到老大驟見何鋒首級驚喜的模樣。」 劉裕心中暗歎,又是美人計。同時曉得此女是焦烈武的私寵,只不知焦烈武對她迷戀的程度。不過聽她悅耳的聲音,配合她的艷麗和動人的體態,兼之武功高強,即可肯定是令人迷戀的尤物。方玲令他想起任青媞此女的武功當然不是任青媞的級數,但也差不了多少。想不到海盜裡竟有如此高明的女性高手,由此可推想焦烈武的厲害。 該是侍婢的女子道:「菊娘不是哄小姐你歡喜,自小姐來後,焦爺整個人不同了。我侍候焦爺這麼多年,從未見他對其他女人像對小姐般,對小姐他肯定是動了真情。小姐真的可以迷死男人,連我都看得心動。」 方玲笑罵道:「你敢向我嚼舌頭?小心我向老大告你一狀。」 船身忽然抖動起來,在海面左搖右擺。 劉裕移到窗旁,探頭外望,前方隱見一團黑漆漆的東西,冒出海面,竟然是個孤島。 菊娘的聲音傳人耳內道:「快到哩!遇上霸王島的急流了。」 劉裕心中大喜,知道終尋得賊巢。 焦烈武的拿手兵器是霸王棍,此島以霸王命名,不用說也該是焦烈武海盜團的秘密基地。此處之能夠保密,與因霸王島而來的急流定有關係。 隔鄰的方玲道:「我們的老大是最不平凡的人,別人將急流視為畏途,他卻以急流來做最佳的掩護。任官府水師船如何龐大,如不熟急流水性,也難免舟覆人亡。」 劉裕心中一動,再探頭外望,沙船正在不斷改變航向,似要繞往海島的另一邊。他仰望夜空,找到北斗七星的位置,緊記著沙船行走的角度方位。 菊娘道:「焦爺是有大志的人嘛!他視小姐如珠如實,不但因小姐美麗可人,更因小姐可以作他的好幫手。」 方玲道:「現在天下大亂,正是有志之士乘勢而起的好時機。天師軍剛攻陷會稽,還殺了那糊塗蟲王凝之,朝廷自顧不暇,我們的機會終於未了。」 劉裕乍聞壞消息,心神劇震,腦裡一片空白,像失去思考的能力。對王凝之他並沒有感情,可是卻不得不擔心謝道韞母子和到了會稽去的宋悲風。 一時間他再聽不到隔鄰的對話。 孫恩失利於邊荒,曾偃旗息鼓,現在終於再次發動。 孫恩的天師軍一直是南朝的大患,也是謝安的重負,令人聯想起漢代張角之亂。比起張天師,孫恩不論才智武功均更勝一籌。而現在的形勢更對天師軍有利。 司馬道子絕不會和劉牢之衷誠合作,只會利用謝琰,把劉牢之和北府兵拖進戰爭的泥淖裡,以削弱北府兵的軍力。 北府兵若完蛋,他劉裕也告完蛋。只恨他卻被流放鹽城來送死,保命己不容易,還如何為北府兵出力?孫恩的上上之計是不急謀北上,他會全力鞏固攻佔的地盤,然後等待以謝琰和劉牢之為首的北府兵遠道征伐。擊垮北府兵後,方揮軍北上,攻打建康和廣陵。 由於江南是造船業最發達的地方,孫恩可以建立龐大的戰船隊,沿東岸直達沿海和大江兩岸的任何城市,迅捷快速,只要能佔據建康周圍的重鎮,孤立建康,那攻克建康將是指日可待的事。 孫恩的天師軍容納了南方本土世家的精英人材,非是烏合之眾,像徐道覆便是第一流的軍事家,他能帶領天師軍從邊荒全身而退,己充份顯示出他的識見和本領。 天師軍的起義代表著江南本土世族豪強,對北來僑遷大族不滿情緒的大爆發,仿如肆虐大地的洪流,即使司馬道子、劉牢之和桓玄攜手合作,能否遏制這股叛亂仍是未知之數,更何況南方正處於四分五裂的時刻。 沙船劇烈搖擺,把劉裕驚醒過來,回到艙房內的現實去。 忽然間,他感到與焦烈武的生死鬥爭微不足道,完全不關痛癢。 當然他不是認為焦烈武變得容易對付,而是失去與焦烈武周旋下去的耐性,只希望能速戰速決,解決掉焦烈武,然後全速趕返廣陵去。要死,他也要和北府兵的兄弟死在一起。而不是當逃兵開溜了事。 他再往外看,沙船尚須一段時間才可以繞往孤島的東面。 劉裕也知道不是可說走便走的。依照軍規,縱使破掉了焦烈武的大海盟,也要留在鹽城,先把情況上報,再等待上頭的指示。劉牢之若仍要留他在鹽城,他也沒有辦法。 幸好還有向謝琰求助的一著。 只要使人通知孫無終,他便有辦法知會謝琰。不論謝琰如何高傲自恃,際此用人之時,該不會錯過起用他的機會,說到底謝琰清楚他和謝安、謝玄的關係,對他的信任遠高於劉牢之和其它北府將領。 劉牢之雖是謝玄派系的人,可是何謙因他而死,王恭更是被他所殺,謝琰不信任劉牢之是必然的事。 燕飛曾指出投靠謝琰是下計,不過現在情況有異,只要他能完成斬殺焦烈武的任務,想去討伐的又是天師軍,當然便是另一回事。 想到這裡,一顆心灼熱起來。 如何才能除掉焦烈武呢?就這麼深入虎穴去做刺客行嗎?縱使焦烈武名實不符,被他輕易殺死,自己也沒命逃離孤島。二千個凶悍的海盜並不是鬧著玩的。 何況只看方玲的身手,便知焦烈武的霸王棍不在他的厚背刀之下。 這麼一座孤島有多大地方,他不被發現己是奇跡,何況須潛入焦烈武的居處,以進行刺殺行動。 想到這裡,腦際靈光一閃。 劉裕走到門旁,暗自調息運功,務求達致最佳的狀態,同時整理腦內的計劃。 成功失敗,就看焦烈武對方玲的寵愛,是否如菊娘所述的那樣子。 緩緩推開艙門。 劉裕踏出無人的廊道,移到方玲和菊娘所在的艙房門外。 說話聲仍在房內繼續著,可知方玲和菊娘正處於情緒高漲,旁若無人的狀態中。 劉裕緩緩拔出厚背刀,閉上眼睛,心明如鏡,在腦海裡描繪出房內的情景。 方玲可能正半臥床頭,而菊娘則坐在床沿。房內的佈置該與鄰房相若。 他是不容有失的,如錯失此次機會,他將永遠失去殺死焦烈武的良機。 意在刀鋒。 果如他所料,體內真氣天然流轉,集中往刀鋒處,與以前不同的是輕重由心,刀氣既可裂人肺腑,也可只是制著對方穴道儘管他功力和刀法均大有精進,可是在公平決戰的情況下,要殺死方玲這樣的高手,也要在艱苦血戰之後或可辦到。 想生擒她則是絕不可能,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高手相爭,勝敗只是一線之隔。何況現在他完全掌握主動,蓄勢而為、出奇不意、攻其不備。 「砰」! 木門四分五裂。 床上兩女駭然張望時,見到的只是漫天刀影,也不知哪一招是實,哪一招是虛。 第五章台壁之戰 幕容垂和紀千千並肩立在一座小山崗上,前方三干多步處就是連接長子和台壁的官道,右方半里許遠似是虛懸在黑夜裡的點點燈火,便是築於高地處的台壁戰堡,在黎明前的暗黑裡,有種說不出的慘淡和淒清。 在台壁下方尚有數排長長的燈火陣,是大燕軍駐紮在台壁北面的營地,以截斷台壁通往長子的走馬道。 在兩人身後是旗號手和鼓手等十多個傳訊兵,還有風娘和小詩。 戰士重重佈防,把小山崗守得密如鐵桶,保護主帥的安全。 紀千千瞥幕容垂一眼,後者神態靜如淵海,沉默冷靜得似像一蕁崗巖雕出來的石像,完全沒有人該有的貪嗔恐懼情緒。 紀千千猜不到這場仗會如何開始,因為一切平靜得似不會有任何事發生,除台壁和其周圍的燈芒,天地盡被黑夜籠罩,只有當長風刮過原野時,樹木發出沙沙的聲音,方令人感到大自然並不是靜止的。 忽然左方兩里許外的高處亮起一點燈火,連續閃耀了五次,倏又熄滅,回復黑暗。 幕容垂淡淡道:「來哩!」 紀千千不由緊張起來,再偷看幕容垂一眼,這位在北方最有權勢的霸主,仍是那麼神態從容,似是一切盡在算中。心忖假如自己不是心有所屬,說不定會因他的丰采而傾倒。想到這裡,暗吃一驚,自己怎可以有這種想法呢?幕容垂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左方的官道,柔聲道:「千千在想什麼呢?」 紀千千心道我絕不會把心中所思所想告訴你的。道:「如被對方看到報訊的燈火,豈不是曉得有埋伏嗎?」 幕容垂啞然笑道:「戰場上豈容有此錯失?在部署這場大戰前,我們早研究清楚地形,只有我們的位置和角度才可以見到燈光。傳訊的燈也是特製的,芒光只向適當角度照射,而敵軍則被林木阻隔,看不到剛才的燈號。」 北面遠方傳來振翼之聲,宿鳥驚起。 幕容垂若無其事的悠然道:「幕容永己輸了這場仗。」 紀千千愕然道:「皇上憑什麼如此武斷,不怕犯了兵家輕敵的大忌嗎?」 幕容垂不以為忤的欣然道:「千千當我是輕忽大意的人了。我不是故作豪言,而是以事論事。我敢誇言必勝,是因看穿了幕容永的意圖。如果他不是繼續行軍,而是選擇在台壁北面建寨立營,今仗鹿死誰手,則尚為未知之數。」 紀千千細察宿鳥驚飛處,分別在官道兩旁的密林裡,顯示幕容永的先鋒部隊正分兩路夾著官道而行,難怪道上不見人蹤馬影。 她還在建康之時,常聽到有關北方胡人的騎射本領和戰術,什麼只要在馬背上,登山涉水、穿林過野均如履平地。甚至視黑夜為白書,來去如風。當時她仍認為傳言誇大,可是這些日子來隨大燕軍晝伏夜行,今晚又目睹幕容永的大軍於黑夜來襲不到她不相信。難怪自胡人入侵中上,仿如狂掃落葉般把晉室摧殘得體無完膚,最後只能退守南方,偏安江左。 於此更可見淝水大捷的意義,把形勢完全扭轉過來。 紀千千道:「意圖?是否指對方要在台壁北面突襲皇上,截斷長子與台壁官道交通的誘餌呢?」 幕容垂微笑道:「千千看得很準確,只漏了幕容永發動的時間,他們於黎明前抵達,是要在天明的一刻全面進擊,正因有此時間上的限制,令我不用目睹便可以掌握敵人的行軍方式。」 紀千千自問沒有這樣的本領,請教道:「對方採取的是什麼行軍方式呢?」 幕容垂語帶苦澀地歎道:「千千沒有一句話稱幕容永一方作敵人,令我很傷心,難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千千仍不站在我這一邊嗎?」 紀千千淡淡道:「皇上太多心了,不要和千千斤斤計較好嗎?皇上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千千隻是俘虜的身份吧了。」 幕容垂沉默下去。 紀千千催道:「皇上尚未解我的疑問。」 幕容垂雙目現出精芒,閃閃生輝,沉聲道:「兩支先鋒部隊借林木的掩護直抵前線,當他們到達指定的位置,幕容永的主力大軍便會沿馬道以雷霆萬鈞之勢,旋風般襲擊我軍於台壁北面的營地,只要我們能把他的主軍街斷為兩截,首尾難顧,這仗我們大勝可期。」 說到最後一句時,蹄聲傳未,大隊人馬沿官道急馳,直撲台壁。 幕容垂揮手下令,後方號角檑鼓齊鳴,大戰終告展開。 ※癒癒癒倏P飛獨坐大河南岸一塊巨石上,後方的木寨仍在施工,不過己見規模,對岸是大燕軍威勢逼人的營壘。 在晨光下河水波光閃閃,滾滾不休;驟雨來去匆匆,沿岸一帶籠上輕紗似的薄霧,格外惹人愁緒。 千千現在的情況如何呢?築基一事進行得如何?百日之期只是一個預估之數,包括他燕飛在內,誰也弄不清楚是否依法練一百天便可初步功成,完成道家的基本功法。 修練更講求「致虛守靜」的道功,幸好千千是個堅強樂觀的人,否則如不時受情緒困擾,將是有害無益。 唉! 假如百日之後千千仍不能與自己心靈交通,他和拓跋珪的一方便將陷入險境,極可能功虧一簣,再來個國破人亡。當失去主動之勢,而對手是用兵如神的幕容垂,誰敢言勝?更大的問題是邊荒軍難以避重就輕的配合出擊,成敗會更難預料。 想到這裡,燕飛心中一懍,醒覺自己因紀千千而求勝心切,致患得患失。 燕飛集中心神,遙察對岸的情況,由於距離太遠,以他的目力,也只能看到對方活動頻繁,卻看不清楚在幹什麼。 眼前的情況是如斯真實,自己則是有血有肉的活著,如果不是親身感應到仙門的存在,怎想得到在眼前的現實外還另有天地。 自亙古以來,什麼聖賢大哲,最終觸及的問題可以一句話來總結。 就是「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孔子有所謂「未知生,焉知死」,可是想要明白什麼是生命?便首先要思考死亡是什麼一回事。 佛家干經萬義,說的不外是一個「悟」字,就是從這「如夢幻泡影」的現實醒悟過來,發覺一切皆空,立地成佛。 「佛」正是「覺者」的意思。 道家追求的是「白日飛昇」的成仙之道,與佛家的超脫生死,本質上並無差異。 一直以來,他都不大把這些虛無縹緲的哲思放在心上,直至遇上三佩合一的異事。 我為何會在這裡呢? ※癒癒癒陘弘、老手和一眾兄弟等劉裕等得心焦如焚時,劉裕回來了。 剛見沙船從大海駛進河道,眾人先大吃一驚,到見是劉裕苦苦控帆,方喜出望外,紛紛伸出竿口,把沙船固定在「雉朝飛」旁邊。 劉裕揚手著老手和王弘等跳過他的船去,輕鬆地道:「艙內有六個死的和兩個活的,活的是兩個娘兒,其中一個是焦烈武寵愛的女人方玲。活的己給我制著穴道,不過我仍不放心,特別是方玲武功高強,必須來個五花大綁,能否幹掉焦烈武,就焦烈武對她的迷戀有多深了。」 老手傲然道:「我的船上有一副從邊荒集買回來姬公子設計的精鋼手銬腳鐐,名為『鎖仙困',即使方玲是妖精,也要被鎖得無可遁逃。」 劉裕笑道:「還不立即給我去辦。」 王弘難以置信的道:「劉兄竟把小魚仙生擒活捉,還連人帶船的擄回來?」 劉裕道:「托福!托福!可見我劉裕仍是有點運道。」 王弘道:「真奇怪。以前我聽到有人像劉兄般說客套話,我會心中厭惡,甚或掉頭便走。可是今天卻似在聽最動人的仙樂還想多聽幾句。」 劉裕欣然道:「說話是需要內涵來支持,這不是指思考方面,而是實際的成果效益。我說托福正代表敵我形勢的逆轉,我們再不是處於捱打的局面,所以王兄聽得心中舒服。」 王弘大有感觸的道:「沒有實質意義的話便是空話,我們建康世族間崇尚清談,以論辨為樂,可是愈說便愈與現實脫節,即使是建康最出色的清談高手,來到鹽城只會被人當作傻瓜,還要丟命。」 劉裕道:「聽你的語氣,方玲該是大大有名的人。」 王弘道:「她是大海盟的第二號人物,貌美如花,毒如蛇蠍,一雙手染滿血腥。她是否真的殺了何鋒?」 老手此時過船未了,帶著一副沉重的銬鐐,神情興奮的率眾人艙去了,到艙門前還搖響銬鐐示威。 劉裕道:「想是如此,船上有個首級,須東海幫的人辨認證實。」 王弘道:「據傳聞方玲確是焦烈武的情人。如焦烈武曉得方玲落在我們手上,必不肯罷休,劉兄有什麼打算?」 劉裕笑道:「我正怕焦烈武就此罷休,他反應愈激烈愈合我意。」 王弘愕然道:「劉兄準備和焦烈武硬撼火並嗎?」 劉裕胸有成竹道:「差不多是這樣子。好哩!是時候到鹽城上任了。」 王弘聽得發起呆來。 ※癒癒癒骨搋[珪來到燕飛一旁,坐下道:「又在想你的紀美人,對嗎?放心吧!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定為小飛從幕容垂的手上把紀美人搶回來。」 燕飛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懼意,如果自己剛才的想法成真,紀千千在百日築基後仍未能與他作心靈的交流,那他將得不到令幕容垂致敗的破綻,他們是否仍有方法擊敗這位無敵的霸主呢?不過他的恐懼並非來自須在「正常」的形勢下與幕容垂爭雄爭勝,以他燕飛的性格,從未不會害怕任何人,更不會怕面對任何艱苦的情況。 他的恐懼是因千千和小詩而生。 憑著心靈的交通,不單可慰彼此相思之苦,也可安定千千的心,更重要的是確切掌握千千主婢的情況,好在機會來臨時,一箭命中靶心,將她們救出苦海。 可是假設千千百日築基後雖然精神復原,卻失去通過心靈與他傳情對話的能力,又或重演以前精神不住損耗的情形,最壞的景況將會出現。 縱然他們能壓倒幕容垂,可是千千主婢終是在他手上,如果幕容垂見勢不妙,來個玉石俱焚,他可以怎麼辦呢?拓跋珪正被一種近乎亢奮的情緒支配,沒有察覺燕飛被他勾起心事,仍注視著對岸興致勃勃的道:「崔宏這個人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想出十多個謠言,只是關於幕容垂受傷的過程便有數個不同版本,可是謠言間又有不同的近似性。 例如其中說幕容垂背後中冷箭,直貫心臟,幕容垂憑絕世神功,仍能保命殺敵,到勝利後傷勢才惡化,便是繪影繪聲,非常有真實感另一說則是於攻城不下時,幕容垂深夜出巡察敵形勢,被幕容永以奇兵突襲,高手盡出的圍攻幕容垂和他隨行的十多個親兵幕容垂身中多處致命刀傷,他孤身突圍回營後,因流血過多終於支持不住,就此一命嗚呼,都是合情合理,更契合他老人家個性。「拓跋珪終於朝燕飛瞧來,道:「不是很精彩嗎?你為何沒有反應?」 燕飛苦笑道:「你說得又急又快,教小弟如何插嘴打岔?」 拓跋珪啞然失笑道:「對!我怪錯你了。唉!昨夜我沒合過眼。你該最清楚我的秘密,每逢有令我興奮的事,我會很難入睡,整晚胡思亂想。睡不著是一種折磨,真希望世上有種睡眠靈藥,吃了後便可酣然入睡,只作好夢。」 燕飛道:「這叫有利也有敝,你這傢伙的想像力最豐富,過份了便容易左思右想,如在睡覺時仍來這一套,哪能入睡呢?」拓跋珪似忽然想起什麼的,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據傳你曾和孫恩決戰,從南方直打至邊荒,最後以不分勝負作結。以你和孫恩的功夫,又是一意殺死對方,怎可能有此戰果出現?除非雙方傷得爬不起來,不過總有人先一步爬起來吧?竟是什麼一回事。為何你對如此轟天動地的一戰隻字不提呢?」 燕飛暗歎一口氣,深刻無比地體會到甚是難言之隱。 首先,他必須把持最後的一關,絕不透露觸及仙門的秘密。換句話說他便要說謊。 其次是牽涉到劉裕,此事說出來後,將會戳穿了他是真龍托生的神話。 這方面對拓跋珪來說,尤具影響深遠的意義。 如果拓跋珪能統一北方,劉裕則登上南朝皇帝的寶座,兩人成為對手,此一心理因素更具關鍵性。 不過他能對自己自幼最要好的兄弟說謊嗎?他肯容許自己的好兄弟在「不公平」的情況下與劉裕對決沙場嗎?他自問辦不到。 燕飛坦然道:「因為我有說不出來的苦衷。」 拓跋珪愕然道:「你竟打算隱瞞我?」 燕飛探手接著他肩頭,搖頭道:「你該知我的為人,我只是想待收拾了小寶後,才找個機會向你說出來。」 拓跋珪面色緩和下來,笑嘻嘻道:「你己很久沒有這般和我主動親熱,令我想起少年胡混時既苦悶又快樂的時光。你忽然來安撫我,肯定是心中有愧,對嗎?」 燕飛點頭道:「我確是心中感到有些兒對不起你這個以前是小混蛋,現在變成大混蛋的傢伙。」 拓跋珪欣然道:「時光倒流哩!快說吧!你怎樣和孫恩弄出個不分勝負未?」 燕飛道:「你首先要答應我,不可把我說的話傳人第三人之耳。」 拓跋珪愕然盯著他,訝道:「這不像你的作風。好吧!燕飛的請求,我怎拒絕得了呢?」 燕飛遂把三佩合一的事說出來。 拓跋珪聽罷仍在發呆,好一會後才道:「如此豈非根本沒有天降火石這回事?」 燕飛點頭應是。 拓跋珪皺眉道:「天下間竟會有此異事,最後仙門是不是洞開了?」 燕飛硬著心腸道:「在那樣的情況下我死不掉己僥天之大幸,還可以看到什麼呢?」 第六章擒王之計 鹽城在望。 老手和王弘站在劉裕左右,兩人直到此刻,仍弄不清楚劉裕在玩什麼把戲。 王弘忍不住問道:「登岸後我們該怎麼辦?」 劉裕道:「現在鹽城誰人主事?」 王弘道:「鹽城己等若沒有官府,支撐大局的是個叫李興國的功曹,幸好他是本地人,又為鹽城盡心盡力,所以得到民眾的愛戴和支持。至於守衛鹽城的兵員不過二百人,都是當地人,為保衛家園當軍,欠餉欠糧。如果你要他們去討伐焦烈武,他們會躲起來,情況便是如此。」 劉裕微笑道:「比我想像中好多了。」 王弘失聲道:「這還算好?」 劉裕向老手道:「待會船泊岸後,你和各位兄弟給我把方美人和菊娘押到岸上,那六條屍則排放在城門外示眾。然後你們留下沙船,便可以到附近躲起來,三天後才回來瞧情況。」 老手愕然道:「劉爺竟不用我們幫手嗎?」 劉裕道:「不論正面交鋒,又或偷襲突擊,我們必敗無疑,所以只要你能保著這條性能優越的戰船,便是幫我最大的忙了。」老手和王弘交換個眼色,均對劉裕生出莫測高深的感覺。 劉裕笑道:「今次我是不會輸的,跟隨我的兄弟更不用冒險犧牲,我這招是名副其實的『擒賊先擒王',也是唯一擊敗焦烈武的方法。當然!如果我們手上沒有方玲,又或焦烈武對方玲棄之不顧,我的戲法便變不成。」 老手點頭同意道:「對!焦烈武近乎立於不敗之地。他賊巢所在的孤島,漁民稱之為『墳州',意思是船的墳地。由於墳州下有大海洞,所以隨風向波浪急流不住變化,一不小心便舟覆人亡,故此沒有人敢接近那個海域。從此可看出焦烈武是操高手裡的高手,競能掌握急流的位置和移動的方式。不論你派多少條戰船去,登岸前早被急流沖翻。」 王弘臉無人色的道:「假設焦烈武傾巢而來,誓要奪回他的女人,我們憑甚麼去應付他?鹽城的守軍和民眾肯定舉城逃亡。縱使他們肯留下來抗敵也抵不住焦烈武。雙方的實力相差太遠了。」 劉裕心忖世家子弟畢竟是世家子弟,嬌生慣養。王弘可能己屬建康高門子弟中最優秀的一群,可是面對危險,仍是張皇失措,亂了方寸。從容道:「對我來說,雙方實力上的比較,就是看我的刀比之他的棍如何?人多人少根本不成問題。」 老手明白過來,讚歎道:「劉爺是真英雄。焦烈武算什麼東西?只是送來給劉爺祭刀吧!」 王弘也終於明白,仍惴惴不安道:「焦烈武手下高手如雲,人人悍不畏死,縱然焦烈武授首劉兄刀下,但手下賊眾必不肯罷休,反會被激起凶性,更沒有忌憚,那時不但鹽城遭殃,沿海郡縣也要大禍臨頭。」 老手忍不住道:「男子漢做事怎能畏首畏尾呢?先幹掉焦烈武,其它遲一步再說。」 王弘臉現不快之色。 劉裕忙道:「王兄之言很有道理。所以我們第一步是先振奮城內軍民士氣,令所有人想法一致,就是誓死保衛鹽城。賊人如果發狂的攻城,就正中我的下懷,讓我們可以一次過把大海盟連根拔起,不留後患。」 老手斷然道:「我會派人把船收藏好,我和其它人便助劉爺守城,這樣做人才有意思,劉爺勿要拒絕。」 劉裕心中一陣激動。他清楚感到自己愈來愈像一個領袖。 從淝水之戰開始,在謝玄的循循善誘下,他開始學習如何當一個稱職的將帥。 到邊荒的爭奪戰,他更全情投入,從實戰中不住進步。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首先是自己必須以身作則,方能令手下效死命,生出強大的戰鬥力,邊荒的勝利,便在他能「知兵」,故可以「擇人而任勢」、「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其次是「和眾」。令所有人團結一心,和衷共濟,生死與共。當大家的目標一致時,烏合之眾也可成為勁旅。荒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像現在老手便被他激起鬥志,義無反顧的追隨自己。 劉裕道:「王兄意下如何?」 王弘咬牙道:「好吧!我決定追隨劉兄,與賊子周旋到底。」 老手嚷道:「到哩!」 雉朝飛拖著擄來的沙船,往仍是不見人蹤的鹽城碼頭靠泊過去。 ※癒癒癒冕銡貕倏o水東岸。 該處新建成一個具規模的造船廠,傍穎水而築,以木為架構把水道和東岸連接起來,以絞盤配合人力可把須維修的船扯上岸邊作全面的修補,然把船隻滑返河道去。 此時從司馬道子處得來的三艘大船全被拉到船廠去,仿如陸地行舟,五百多名船匠正在忙個不休,為三艘被選為邊荒游的觀光船,進行整修裝潢的工程。 江文清領著高彥、姚猛、呼雷方、幕容戰、姬別、紅子春、卓狂生一眾人等,參觀由她負責的改裝任務。 眾人來到其中一艘船下,近距離看著高起數丈的船身,都忍不住驚歎原來此船是這麼龐大! 江文清道:「現在這三條船都是用來載客,所以甲板上的主艙分三層,房間總數四十九,全以舒服安適為要,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卓狂生道:「她們有了名字嗎?」 紅子春笑道:「這便要勞煩你老哥用腦子了。」 卓狂生欣然道:「沒有問題,待我想想。」 姬別道:「外表和設施上我一點不擔心,大小姐是這方面的行家,想出來的絕不會差到哪裡去。我擔心的是安全上的問題最怕是敵人混進觀光團裡未,即可輕易搞破壞,且是防不勝防。」 呼雷方點頭道:「對!船最怕火燒,只要打翻一盞油燈,便可燒掉整條船,邊荒游還如何辦下去?」 高彥色變道:「又或殺掉一、兩個團友,肯定可以嚇怕所有人。」 卓狂生道:「到邊荒集後問題反不大,最怕是在水途上出事。」 幕容戰道:「我是負責保安的,早在把戰船改建為觀光的樓船前,己和大小姐討論過各位大哥剛才提出的問題。首先在防火方面,我想請大小姐就這方面親自說明。」 江文清道:「建造樓房和傢俱的材料,用的是邊荒恃產黑梨木,這種木材的防火性能比一般木料高,不易燃燒,當然時間一久,最後也會燃燒起來。我們的手段並不在此,而在為它塗上一種我們大江幫以秘方製成的防燒藥。此藥不但有防燒的優效能,最妙是在遇熱時會生出強烈的氣味。所以只要嗅到異味,我們便可以先一步制止敵人放火的卑鄙手段。」 卓狂生欣然道:「此苦著然是奇招。」 呼雷方道:「假設敵人燒的是被鋪衣物又如何呢?」 江文清道:「只要遇到熱力,防燒藥就會產生氣味,令我們可及時行動。船上的防火設備更是齊全,所有人均須接受救火的訓練,遇事時不致手忙腳亂。」 紅子春道:「如果敵人奸細高明至懂得先刮掉防火藥,才放火燒船又如何呢?」 江文清答道:「我們有特別施藥的手法,先塗上一層藥汁,使防火藥滲透進木料裡,想刮掉也沒辦法。」 幕容戰道:「三層樓房,全建在甲板上,雖是層層相通,卻只有前後兩道階梯。艙廳設在三樓,佔去第三層近半的面積,上面是觀光台。遇有事故,我們可以把接通樓層的階梯封閉,以便獨立處理某一樓層內發生的事。」 姚猛接口道:「黑梨木堅如鐵石,除非是孫恩、燕飛之輩,否則仍沒法輕易搗毀。如這還不妥當,我們有監聽全船動靜的人,十二個時辰輪值,如聽到異響,便可以採取相應的行動。」 幕容戰笑道:「門有鐵閂,窗子則裝嵌粗鐵枝,雖然有點像牢房,可是安全至上,相信沒有人會怪我們。所以只要客人進入房內,鎖上門閂,便可以放心休息睡覺,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高彥皺眉道:「如此若敵人把自己關在房內,不論他如何胡作非為,我們也奈何不了他嗎?」姬別笑道:」你這個負責人是幹什麼的,該是你來回答問題,而不是提問。「高彥道:「這叫分工合作嘛!我怎管得了這麼多事?」 姚猛道:「我們高爺身價非凡,粗重繁瑣的事當然由我代勞。報告高爺,我們備有破門開壁的工具,保證你的憂慮不成問題。」 幕容戰道:「保安方面關係到邊荒游的成敗得失,事關重大,是不容有失。我們固是要嚴陣以待,對客人也有特別安排。最下層只招待女賓,中層招呼男客,而最上一層則讓我們認為有可疑的人人住,管理上會方便多了。」 江文清道:「每一層也會有高手駐場,表面看似是不覺異常,事實上船上每一角落的情況,客人的動靜,全在我們嚴密監視之下,保證不會出岔子。」 程蒼古欣然道:「船上亦有精通醫術的大夫,備有各種應急解毒的藥物,真有事情發生時,我們仍有補救的能力。第一炮的駐船大夫,便是程某人。」 卓狂生呵呵笑道::這便是眾志成城哩!想想由高小子抓頭想出邊荒游開始,到此刻轟動南方,人人爭著到邊荒來,整個過程是多麼動人,充份體現了我們荒人的活力、想像力和氣魄。邊荒集的再次振興,己是如箭上弦,勢在必發。「紅子春道:「現在我放心多了。我還有一個提議,就是用劉爺設身處地那一招,回去後好好想想,如果你是敵人,想破壞我們的邊荒游,可以有什麼手段和辦法,然後我們再想出方法應付,如此更可萬無一失。」 幕容戰點頭道:「好主意!假如敵人能想出我們想不到的方法,只好怨自己命苦。」 卓狂生罵道:「我們正鴻運當頭,怎會是苦命的人?你看看高小子和大小姐的氣色,誰不是春風滿臉,一副喜慶臨身的樣子?」 高彥大喜道:「我真的臉帶喜色嗎?這就爽了!」 江文清則玉頰霞飛,狠狠盯了卓狂生一眼,沒好氣理他。 高彥神氣地道:「好哩!今天的會議到此為止,本人宣佈散會。」 幕容戰一把抓著他道:「這就想溜了嗎?我們還要上船去,實地研究安全上的措施,更要試試放火燒船,嗅嗅防火藥遇熱時生出的氣味。」 高彥苦著臉道:「我還有要事去辦,這方面的事不用勞煩我吧?」 姬別皺眉道:「高小子趕著到哪裡去呢?」 姚猛低聲道:「高少是要去品嚐老龐為第一炮邊荒游所研製,只在船上供應的巧手小菜。」 紅子春最饞嘴,動容道:「如此重要的事,欠缺我這個專家怎成?」 姬別也是老饕一個,笑道:「商量妥觀光船的事後,我們拉大隊去。」 人人點頭同意,龐義不但是釀酒的大家,其廚藝在邊荒漢人裡亦是首屈一指。 呼雷方向江文清道:「紅老闆提起劉爺,也令我想起他。大小姐可有他最新的消息?」 眾人露出注意的神色,顯示各人都關懷這位領導他們光復邊荒集的臨時主帥。 江文清道:「我今早得到消息,劉帥回廣陵後,馬不停蹄的走馬上任,到鹽城當太守,負起討伐以焦烈武為首的海盜的任務。」 眾人聽得你眼望我眼。 如果劉裕回廣陵後被投閒置散,他們不會有半點驚異。 幕容戰難以置信地道:「劉牢之竟不害他,反重用他?」 呼雷方皺眉道:「焦烈武是什麼傢伙?」 程蒼古道:「呼雷當家問得好,此正為關鍵處。焦烈武是近幾年才在沿海區域冒起的海盜頭子,以一根霸王棍,稱雄沿海一帶。手下強徒達二千人,其中不乏武功高強之士。最近司馬道子派建康軍猛將王式率水師去討伐他,卻弄至全軍覆沒,連自己的頭也給焦烈武斬下來。你道他是什麼傢伙呢?」 高彥道:「建康水師怎能與北府兵名震天下的水師相比?何況還有我們劉爺作指揮,管焦烈武三頭六臂,屁股可以翹上天還不是手到擒來嗎?」 江文清淡淡道:「我何時說過劉爺領著一支水師船隊去上任呢?」 卓狂生失聲道:「什麼?」 姬別哂道:「你緊張什麼呢?什麼『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不是你編出來的嗎?天降的真龍是打得死的嗎?」 卓狂生苦笑道:「正因是我作出來的,所以最沒有信心。」 程蒼古道:「今次劉牢之是擺明害劉爺,不給他一兵半卒,是要借焦烈武殺他。」 幕容戰道:「我們可否幫點忙呢?」 江文清道:「我們絕不可以插手劉爺的事,否則便讓人有個錯覺,劉爺沒有了我們是不行的。」 程蒼古接下去道:「遠水難救近火,我們趕到鹽城時,戰事恐怕早巳結束。」 高彥睜大眼睛直瞧著江文清,道:「大小姐該是我們之中最關心劉爺安危的人,為何卻是一副區區小事,不用放在心上的樣子?」 江文清臉紅耳赤,嗔道:「你在胡言亂語什麼呢?大家都是同樣關心劉爺。」 紅子春若有所思的道:「大小姐是否曉得一些關於劉爺的事,而我們卻不知道呢?」 江文清道:「不和你們說,該到船上去辦正經事哩!」 一個縱身,躍升近三丈,登上甲板去。 眾人翹首看著她消失在甲板上。 紅子春問程蒼古道:「焦烈武的霸王棍,鬥得過劉爺的厚背長刀嗎?」 姬別道:「你當是江湖決戰來個單打獨鬥分勝負嗎?好漢難架人多,劉爺必須用計才成。」 程蒼古歎道:「我也同意老紅的話,因為只看表面的情況,劉爺肯定凶多吉少。可是文清卻一點也不擔心劉爺,大有可能確知一些我們不曉得的事。」 姬別歎道:「假如劉爺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們的天穴觀奇將完全失去意義。」 卓狂生大喝道:「『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正受到嚴峻的考驗,結果如何?我們只好拭目以待了。上去吧。」眾人展開身法,登上觀光船。 第七章太守上任 六具海盜的屍體一排放在城門外,方玲和菊娘則戴上手銬腳鐐被逼跌坐另一邊,頭臉被黑布蓋著,遮掩了她們的容貌。 老手和十名兄弟換上北府兵水師的軍服,一字排開在方玲和菊娘身後,人人全副武裝,倒也算威風凜凜,似模似樣。 「雉朝飛」己經開走,找尋躲藏的好地方,碼頭只留下孤零零一艘沙船。 劉裕平心定氣的立在緊閉的東門外,王弘站在他左後方,益顯他特別的地位。 高達五丈的城樓上,擠著二十多個神色充滿惶恐和疑惑的鹽城守兵,正等待頭子李興國來作決定,是否容他們入城。 鹽城軍民正處於極大的恐懼裡,如果不是認得王弘,早以一輪亂箭招呼他們。 忽然城垛上一陣騷動,多出十多個人來,一半沒有穿軍服,看神態外表便知是幫會人物。 其中一個穿官服探頭下望的中年漢子失聲叫道:「王大人不是回建康去了嗎?」 王弘應道:「此事容後再和李大人說,這位是北府兵裡鼎鼎有名的劉裕劉大人,奉朝廷之命來接掌鹽城,有正式敕牒文書。還不立即開城門迎駕。」 城上聞劉裕之名驚呼不絕。 其中一個穿便服的嚷道:「劉裕你終於未哩!可惜大哥卻等不及了。」 劉裕見他神情悲憤,雙目通紅,己大約猜到他的身份。歎道:「我的確是未遲一步,幸好把兇手截著,取回何幫主的頭顱。兄台與何幫主是什麼關係呢?」 城上再一陣騷動呼嚷。 那人哽咽道:「真的逮著了那惡女?本人何銳,是何鋒的親兄弟。」 劉裕向老手使個眼色,老手大喝道:「小魚仙」方玲在此!一把掀開罩著方玲頭臉的黑布,露出方玲的花容和她怨毒的眼神。 城上喝罵聲轟起,群情洶湧。 李興國大喝道:「啟門!」 劉裕反大喝應道:「且慢!」 眾人訝然望往劉裕,包括王弘、老手等在內。 劉裕巋然不動地待人人平靜下來後,方不疾不徐的道:「我知道何兄恨不得把此女五馬分屍,不過我們必須為全城軍民著想,以大局為重。說到底,方玲只是幫兇,罪魁禍首仍是焦烈武。何兄若要報仇雪恨,必須聽我的指令行事,只要剷除焦烈武,這一帶的城鎮鄉村才有安樂的日子過。明白嗎?」 何銳神情哀傷不己,好一會方點頭道:「一切依劉大人的吩咐辦。」 劉裕欣然道:「開門吧!」 鹽城。 太守府。 主室內,劉裕以鹽城太守的身份坐在位於南端的地席處,其它人分坐兩旁。 右方占首席的是王弘、李興國和老手;左邊依欠是何銳、陳彥光和謝春明。後兩人是東海幫堂主級人物。 何銳證實了劉裕的猜想,劉裕到鹽城來當太守的消息,早於兩天前傳遍鹽城。 東海幫幫主何鋒更得劉毅特別通知,請他全力幫助劉裕,更指出劉裕是東海幫最後一個希望。 劉裕的來臨加速了何鋒的死亡。 焦烈武早有一個行刺何鋒的計劃,由方玲扮作從外地未賣藝的妓女,進駐當地的青樓,引起何鋒的注意。方玲對何鋒使出欲拒還迎的手段,令何鋒更沒有戒心,據東海幫人的猜測,焦烈武沒法截著劉裕,遂通知方玲下手,幹掉何鋒。至於其中細節由於牽涉到何鋒的好色,所以何銳只是簡單帶過,沒有說出詳情。 焦烈武此著非常高明,顯示他是有勇有謀之輩,不會因劉裕孤身來赴任而掉以輕心。摧毀了東海幫,等若斷去了劉裕或能取得的地方支持。只是焦烈武沒想過方玲會落入劉裕手上,反令他處於被動。 李興國問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劉裕明白他的恐懼。 假設他生擒的不是方玲而是焦烈武,當然是普城同慶,沒有人會擔心後果。 現在則是太歲頭上動土,以焦烈武一向橫行無忌的作風,肯定會發了瘋般報復反擊,把鹽城夷為平地,用一切手段奪回心愛的女人。 把方玲帶到鹽城未,等若要全城人陪他劉裕玩火,如果他不能振起城內軍民的鬥志,肯定人人逃難避禍而去,最後只剩下一座空城。 何銳、陳彥光和謝春明三位東海幫的領袖,也露出注意和聆聽的神色,顯示出他們最關心這個問題,不會像老手般盲目相言他是未來的真命天子。面對生死抉擇,什麼謠言都起不了作用。 劉裕裝出成竹在胸的鎮定模樣,淡淡道:「不知各位有否想過一個問題,就是為何大海盟只限於搶掠海上的商貨船,卻從沒有攻城霸地,繼而稱王?」 何銳與李興國聽得面面相覷,看來是從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所以一時沒法提供答案或想法。 謝春明道:「或許焦烈武不擅攻城,更怕攻城時折損太重,所以在這方面非常謹慎。」 陳彥光在眾人中年紀最大,四十歲許,長有一把美須,看樣子該是足智多謀之士。此刻他露出思索的神情,道:「焦烈武由出道闖出名堂到今天,只不過是短短兩三年的時間,根基未穩,憑的是來去如風的海盜戰術。如果佔據城池,便失去行蹤飄忽的優勢,變成目標明顯,易招敗亡。」 劉裕微笑道:「比之聶天還和孫恩,焦烈武又如何呢?」 同時向王弘和老手暗打眼色,著他們不要說話。 李興國冷哼道:「當然是差遠了,孫恩號召力強,座下信徒以十萬計,只要他振臂高呼,便可聚眾造反。」 何銳也道:「聶天還是南方第一大幫,以兩湖為基地,與當地民眾息息相關,利益一致,根基雄厚,到今天朝廷還是難以動搖其分毫。焦烈武怎能相比?」 王弘和老手明白過來,不由都心中佩服。李興國和東海幫都畏焦烈武如虎,任劉裕喊破喉嚨、痛陳利害,仍難以消除他們對焦烈武的恐懼。惟有引導他們自己去思考,反可以令他們看破焦烈武的缺點和破綻。 劉裕道:「如此說來,焦烈武的弱點就是實力未足和不得人心,所以縱然有稱霸之心,仍是力有不逮。既然如此,為何他能作惡不斷,威震東海區域?」 何銳苦笑道:「因為沒有人能在海上勝過他們不拘風潮順逆的開浪戰船,且一擊不中,又可遠揚千里,要打要逃,全由他們決定。」 劉裕道:「假設我們能引他來攻打鹽城,整個形勢將會改變過來。現時方玲在我們手上,他若要救人,便得來攻城,只要我們準備充足,作好佈置,殺焦烈武的機會便在眼前。」 大堂沉默下去,鴉雀無聲,沉重的氣氛,緊壓著每一個人的胸口。 老手終忍不住,大訝道:「劉爺說的句句屬實,為何各位仍像有難言之隱的樣子?」 李興國頹然道:「太守大人在來此途上見到人嗎?」 劉裕平靜的道:「是否今早有人散播何幫主被行刺喪命的消息,所以惹起前所未有的恐慌,大部分的人都走了呢?」 何銳、李興國、陳彥光和謝春明對劉裕料事有如目睹般的神通,大感訝異。 李興國歎道:「太守大人是怎猜得到的?」 劉裕淡淡道:「因為焦烈武有奪取鹽城之意。」 今次連王弘也糊塗起來,道:「剛才大家不是研究過,焦烈武從不攻打任何城池嗎?」 劉裕道:「這叫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假如讓焦烈武回到兩年前重新開始,我敢保證他不會胡亂殺人,反會收買人心。雖然現在己鑄成大錯,可是坐擁一支強大的戰船隊和聽命效死的部下,焦烈武並不甘心只當個海盜頭子。尤其是最近的大勝,令他更不把朝廷放在眼內。」 眾人點頭同意,因為劉裕說的是人心的正常變化,得隴望蜀,是人之常情。 劉裕績道:「機會終於未了,首先是天師軍在南方作亂,令北府兵和建康軍無力東顧。其次是焦烈武得悉我劉裕來了,只要能殺死我,他立即可以名揚天下,再不只是個聲威限於東海的盜賊。」 何銳的呼吸重濁起來,喘息道:「劉爺之言有理。現下焦烈武確有奪取鹽城之意。」 劉裕道:「現在城內還有多少可用的人?」 李興國現出尷尬的神色,道:「守城兵剩七十五人,不過我們並不是要對抗賊子,而是要看清楚情況,再作打算。」 他雖然沒有明言,但人人曉得他的所謂「打算」,是隨時棄城逃亡。 何銳不待劉裕詢問,自動報上道:「我幫中的老幼婦孺,己全部撤走,剩下百多名兄弟,亦是看形勢的發展應變。」 劉裕微笑道:「有二百人己足夠守城破賊。」 李興國一震道:「可是敵人的兵力在我們十倍之上。」 劉裕道:「問題在我們能否團結一致,人人拚死護城。苻堅以百萬軍南未,還不是在淝水飲恨於玄帥的八萬北府兵手下。更何況我們有城可守,且有人質在手上,守城的準備亦充足,對嗎?」 李興國點頭道:這兩年來,我們不住加強鹽城的城防,牆頭設置三十多台投石機,弩箭機亦有六台,箭矢充足。焦烈武放火燒船後,我們更搬了百多桶石灰到城牆上去。「劉裕欣然道:「現在欠的就是守城的決心和鬥志。不過我還可以給各位一顆定心丸,我會以方玲作賭注,逼焦烈武單挑一場,以分生死勝敗,假設我技不如人,敗於焦烈武棍下,各位仍可及時撤走。」 李興國、何銳等聽得驚心動魄,沒有人說得出話來。 劉裕忽然大笑起來,到人人不解地看著他,才笑道:「成了!成了!此戰必勝無疑。」 眾人更是一頭霧水的瞧著他,連王弘和老手也不曉得他斷定此戰必勝的理據。 劉裕道:「我明白你們心中的想法,你們都認為我劉裕不是焦烈武的對手,那焦烈武當然也會有同樣的想法,怎肯錯過這個殺我的機會?」 老手大喝道:「我買劉爺必勝。焦烈武算甚東西?劉爺便是另一個玄帥,更是應天降火石而起的人,根本沒有人可以傷他半根毫毛。」 李興國等仍說不出話未,但誰都感覺到劉裕自信必勝的強大鬥志,絕沒有人能動遙何銳終被激起決心,握拳叫道:「我們東海幫和大海盟的深仇血恨,傾盡大江之水亦洗涮不清。現在劉爺肯拿命出來博,東海幫豈可做縮頭烏龜?這更是我們最後一個機會,我們誓必追隨劉爺,與焦烈武拼了。」 陳彥光和謝春明齊聲叱喝,以示效死之志。 劉裕目光落在李興國處,等待他的決定。 李興國苦笑道:「我己欠了他們近半年餉銀,很難再要他們為朝廷賣命。」 劉裕向老手打個手勢。 老手抓著放在身旁鐵箱子的把手,神氣的站起來,直抵李興國身前,把箱子在他眼前打開,然後退返原席。 李興國朝箱子瞧去,兩眼立即放光。 劉裕若無其事的道:「這裡是二百兩黃金,李大人除可清算拖欠的餉銀,還可以於破賊後論功行賞。焦烈武敗亡後,稅收回復正常,一切可以重上正軌,這一帶的郡縣將可有安樂的日子過。」 李興國大聲應道:「領命!」 劉裕雙目忽然電芒暴閃,只見他同時挺直上身,登時像變成另一個人般,生出懾人的氣魄。沉聲道:「今次我會教大海盟來得去不得,如我沒有猜錯,焦烈武應在午前收到方玲被扣押在這裡的消息。他和手下將會於入黑後任何時刻傾巢來攻,而明早大海盟將會在江湖上除名,盜患將成過去。」 王弘不解道:「縱然焦烈武授首劉兄刀下,手下賊眾則發瘋的攻城,可是如攻城不下,賊子見勢不妙,仍可逃返海上,我門仍奈何不了他們。」 何銳等紛紛點頭,表示同意王弘的看法。 劉裕微笑道:「比之深悉兵法的姚興和幕容麟,焦烈武算是老幾?上兵伐謀,我們和焦烈武是鬥智不鬥力。就算主動權不在我劉裕於上,我仍有辦法利用形勢,反被動為主動,何況現在焦烈武是被我們牽著鼻子走。」 眾人無不用心聆聽,想像著劉裕當日領導荒人,大破兵力在他們荒人三倍以上的北方聯軍,心中不由湧起鬥志雄心。 劉裕停頓半刻,雙目神光更盛,顯示出驚人的功力。續道:「如果我不是有完整的作戰計劃,怎敢要各位作我的陪葬。我不但要取得全勝,還要打一場可媲美邊荒之戰的漂亮戰爭,把我方傷亡的人數滅至最低,至乎不用有任何人犧牲。」 眾人都現出難以相信的神情。 劉裕雙目神光斂去,回復輕鬆的神情。那變化生出強烈的對比,人人看得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更留下深刻的印象。 劉裕微笑道:「自我出道以來,想殺我的人豎起十根指頭也數不清。今趟我回廣陵途上,便兩次遇上截擊,我一樣應付過去,比起這兩個敵人,焦烈武絕不算什麼。除非焦烈武的功夫比得上孫恩、燕飛和幕容垂之輩,否則今次必無倖免,希望各位明白此點。」 人人都知劉裕非是有勇無謀之輩,兼之劉裕語氣誠懇,登時信心大增。 劉裕從容道:「趁離天黑尚有一段長時間,我們須做妥兩件事:第一件是把所有留下的人集中起來。我會和他們說話,激動他們的士氣,同時可以防止其中有敵人的奸細,不讓任何軍情洩出。」 眾人點頭同意,靜待劉裕說出第二個吩咐。 劉裕接著向老手道:「把風的重任由你們兄弟負責,最重要足留心海上的情況。焦烈武肯定不會把我們放在眼內,不來則已,來則必從海路浩浩蕩蕩的殺來。哈!」 李興國心悅誠服的道:「請太守大人賜示第二件事。」 劉裕欣然道:「麻煩李大人把城內所有火油、爆竹、煙花火箭一類的易燃品全搜集回來,我要把停在碼頭處那艘沙船變成一個死亡陷阱,重挫賊子的銳氣,激起焦烈武的凶性。」 眾人先是呆了一呆,接著齊聲轟然叫好。 劉裕暗鬆一口氣,曉得自己在施盡渾身解數後,終激起眾人對勝利的信心,且團結在一起。 他是必須速戰速決的解決焦烈武,不但因他要盡速趕返廣陵,助謝琰對付天師軍,更因他不願在鹽城盤桓,任由敵人派刺客來對付他。這也是他保命的唯一辦法。 他是龍是蛇,還看今夜。 第八章願者上鉤 太陽高掛中空。 卓狂生和高彥從東大街進入鐘樓廣場,到小查的新鋪子看看他準備開張的情況。 卓狂生口沫橫飛的道:「小查的鋪子乾脆便叫『邊荒燈王',直接了當,要置燈便要到這裡未,難道去光顧些什麼」燈兵「燈卒」嗎?」 古鐘場正中處傳來「砰砰膨膨」的吵聲,數十名大漢正揮錘施鑿,努力把古鐘樓下半截的地堡拆掉。 這是鐘樓議會一致的決定,雖說地堡可以加強古鐘樓的防禦力,卻沒有人能忍受它醜惡的樣子,故決定恢復古鐘樓以前挺秀驕傲的外貌。 高彥道:「請你說話低聲點,如給人聽了,立即先我們一步弄另一間『燈王'出來,依江湖規矩,我們便不能用此大號了。」又皺眉道:「然則依你的說法,豈非若有鋪子改名作」燈神「或」燈聖「,便會搶走了我們的生意?買賣是這樣兒戲的嗎?」卓狂生抓頭道:」你說的不無道理,待我好好想想,以防有人跟風搶生意。「此時方鴻生領著十多個夜窩族的戰士,趾高氣揚的從西大街步入廣場,隔遠和他們打招呼,人人一式青衣捆銀邊的裝扮,腰佩刀劍,令人觸目。 高彥笑道:「鐘樓議會選出來的第一屆總巡捕,果然是威風八面,老方這傢伙在邊荒資歷雖淺,卻是一下子冒出頭來,老方是走運哩!」 卓狂生有感而發的道:「邊荒是一個可令人夢想成真的地方,老方便是最好的例子。想當年老方活在他兄長的陰影裡,只像他兄長背地裡的影子,兄長被害後,還要逃避花妖的追殺,冒充總巡捕弄出禍來。現在卻名正言順、堂堂正正的當上邊荒總巡捕,不是夢想成真嗎?」 高彥道:「小查則是另一個例子,窮得連買造燈材料的錢也不夠,現在卻給你捧為邊荒集的燈王,不是奇遇是什麼?」 卓狂生欣然道:「我的夢想是完成我的天書巨著,你的夢想是娶小白雁為妻,邊荒集正是尋夢的地方,只要有志氣,沒有人是白活的。哈!我還有一件要緊的事問你。」 高彥正要問是什麼事,後方有人大聲喚他們的名字。 兩人己來到北大街的入口,止步回頭。 紅子春在七、八名親隨簇擁裡,朝他們趕來,滿臉春風,像有什麼喜慶事的模樣。 卓狂生笑道:「紅老闆收到什麼好消息?是否小飛又大發神威,又或劉爺甫抵鹽城即打得焦烈武落花流水?」 紅子春負手悠然道:「如果有這樣的好消息,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老哥。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只是想向兩位打個招呼,我己入股了你們和小查的燈店。你們兩個真不夠朋友,有這麼一盤必賺的生意,竟不預早通知一聲。不過!過去的便算了吧,我用我的舖位作股本,只要分回利潤的兩成,該算合理吧!我本來還不打算讓你們知道,不過小查堅持要先得你們兩位爺兒的同意,我便客氣來問一聲,你們反對嗎?」 高彥和卓狂生聽得四目交投,心叫不妙,偏又奈何他不得。 燈鋪的位置是非常重要的,只有紅子春那店舖最接近說書館,步出說書館大門,看到的就是對面燈鋪的大招牌,上面或許是「邊荒燈王」四個大字。 卓狂生苦笑道:「你這奸商的鼻子肯定對銅臭特別敏銳。告訴我,如果我們反對你加入,你是否就不把鋪子租給我們了?先答我這句話!」 紅子春微笑道:「當然是要租給你們,亦不會故意把租金提高至不合理的價錢,只要你們良心過意得去,我這作兄弟的還有什麼話可說呢?」 高彥道:「眼睜睜看著你硬把燈鋪的利潤分走兩成,我們才真的會過意不去,你分一成半如何?這樣我們仁善的心可以安樂些兒。」 紅子春大喝道:「君子一言。」 高彥向卓狂生問道:「如何?」 卓狂生忽然笑得前仰後翻,好半晌才喘著氣道:「我感到以前的邊荒集又回來了,第一個回復常態的便是老紅,從不放過任何賺大錢的機會,真正荒人本色。一成半便一成半吧!一切依足邊荒集的規矩。「紅子春欣然道:「這樣做朋友才有意思嘛!」 說畢欣然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高彥歎道:「光天化日瞧著他攔途截劫,真不服氣,枉小查還倚賴我們保護他。」 卓狂生道:「他算劫得客客氣氣的了,你也不是第一天在邊荒集混的吧?」 高彥道:「你剛才說有事想問我,究竟是什麼娘的一回事?問我消息是要付費的,你夠銀兩嗎?」 卓狂生瞇著眼笑吟吟的道:「我和你的賺錢方法不同,說話就是錢,且是逐字計算,不過你似乎從未結過賬?」 高彥敗下陣來,笑罵道:「說笑也不行嗎?有什麼事呢?請卓館主查詢。」 卓狂生探手摟上他肩頭,移往大街一邊,壓低聲音道:「你不是說過,從彌勒教的妖人和楚無暇的對話裡,聽到尼惠暉到了臥佛寺後,宣佈解散彌勒教,自己則留下來,接著不久後臥佛寺便化作飛灰,變成一個縱橫數十丈的大地穴。」 高彥道:「這方面沒有什麼好再問的哩!我知道的己盡數告訴了你,不是又要我重複一次吧!」 卓狂生像沒有聽到他的話般,道:「你曾說過,與小白雁分手後,經過天穴,見到燕飛在天穴旁發呆。對嗎?」 高彥道:「老子一言九鼎,說過的話當然承認,有什麼問題呢?」 卓狂生道:「告訴我,當時燕飛是怎樣的一副神情?」 高彥不耐煩的道:「有甚問題呢?誰見到這麼一個奇景,都會發呆的。」 卓狂生不悅道:「勿要打岔,快用你的腦袋想清楚當時的情況。」 高彥拿他沒法,道:「我只可以告訴你我的印象是當時小飛立在天穴邊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似乎有點哀傷,到我走近才發覺我。就是這麼多。唉!當時我心中填滿離愁別緒,哪有興趣留意其它的事?」 又道:「你在懷疑什麼呢?難道懷疑天穴是小飛和孫恩過招時的掌風造成的嗎?哈!你真的變成瘋子了。」 卓狂生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放開摟著他的手,雙目生輝的道:「天降火石的異事,肯定多少與燕飛有點關係,更是我那部天書最具關鍵性的情節。哼!小飛雖語焉不詳,含糊帶過,不過憑我卓狂生的精明,終有一天可查個水落石出。沒事哩!走。」 帶頭沿街去了。 ※癒癒癒陘荈妝韞b個時辰前下山,鹽城外的碼頭區一片昏沉,只燃著兩支火炬,像鬼火般召喚著千百年來葬身大海的幽靈。 就趁這入黑後的一段寶貴光陰,劉裕令人把收集回來的煙花火箭、炸藥爆竹,一股腦兒塞進船艙和底艙裡去,還用十多口火油淋遍全船,只要一點火花便可釀成大難。 不過在夜色裡,沙船看來全無異樣,更由於刮的是海風,氣味只向鹽城方面散播,從海上來的人,不可能預早嗅到火油的氣味。 劉裕與王弘並肩立在碼頭處,海風吹得兩人衣衫飄揚,卻吹不掉那山雨欲來的緊張心情。 王弘重重呼出一口氣,卻沒有說話。 劉裕微笑道:「緊張嗎?」 王弘苦笑點頭,歎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身處在這樣危機四伏的情況下,如果我可以學得劉兄一半的鎮定功夫,便非常好了。」 劉裕道:「膽子是培養出來的,歷練多了,膽子就會變大,因為你會學曉害怕膽怯不單無補於事,且會壞事。我初上戰場時,還不是給嚇得屁滾尿流,步步驚心。」 王弘呆了一呆,道:「我現在有點明白為何要有時說說粗話了。假如你在建康說什麼屁滾尿流,我肯定掩耳不聽,現在從你口中說出來,我卻感到直接痛快和有壯膽的妙用。」 劉裕心中一動,問道:「你們建康的高門大族,怎樣看劉牢之這個人?」 王弘嗤之以鼻道:「劉牢之算什麼東西?充其量只是司馬道子的走狗。以前我們看在玄帥分上,對他也沒什麼話好說。可是他以下犯上,以卑鄙手段害死王恭,這樣無信無義的卑鄙小人,根本是要不得的。建康有識見的人對他都非常失望,我們年輕一輩的卻對他恨之入骨,恨他比恨桓玄更甚。」 劉裕訝道:「你們年輕一輩因何特別恨他?」 王弘狠狠的道:「如果不是他,淡真小姐便不用因父亡而服毒自盡,誰不恨他呢?」 劉裕有如被鋒利的鐵錐對準心臟刺了一記,心中湧起傷痛,旋又硬壓下去,呼吸卻不由自主沉重起來。 王弘並沒有發覺他異樣的情況,逕自道:「唉!想當年安公玄帥猶在之時,建康是多麼興盛繁華,一片太平盛世的氣象。我們從來不用擔心什麼,每天都在享受宴游之樂。我便不時陪淡真和鍾秀兩位小姐到郊外打獵,生活不知多麼愜意。」 稍頓又歎道:「現在風流己逝,天師軍作亂南方,桓玄則隨時東下攻打建康,烏衣巷裡人人自危,不知何時再有好日子過。」 劉裕忍住心內的酸痛問道:「你們害怕桓玄嗎?」 王弘道:「坦白說,我們對桓玄的恐懼,遠少於對孫恩又或劉牢之。說到底桓玄與我們出身相同,即使掌權仍會維護我們的利益,還有比司馬道子父子掌政更糟糕的情況嗎?縱然桓氏取代了司馬氏,也不該差到哪裡去。」 劉裕心中一震,王弘的話代表著建康高門大部分人的想法,只要能維護建康高門既有的利益,誰當皇帝並沒有分別。說到底桓玄本身正是高門大族的一分子,遠較孫恩或劉牢之易於被接受。 劉裕問道:「令尊又有什麼看法?」 王弘早視他為知心好友,坦言道:「爹的看法與別不同,我可以告訴你,但劉兄不可隨便向人透露。」 劉裕點頭答應。 王弘壓低聲音道:「他認同安公和玄帥的做法,就是在布衣中挑選有為之士,以承繼他們的志向,為南朝帶來新的氣象。 劉裕訝然朝他瞧去。 王弘正緊盯著他,雙目亮了起來,點頭道:「對!他看好你,認為你是夠資格改朝換代的人,我當時並不把他的看法擺在心上,現在與劉兄生死共患難,方深切體會到他的智慧,如果劉兄有機會到建康來,我會為劉兄引見家父。」 又笑道:「劉牢之曾應司馬道子之邀到建康謁見皇上,那當然不會出問題,因為皇上只是個無知小兒。不過當劉牢之參加我們的宴會,卻沒有人理會他,或當他是個人物。如此丟人現眼,我若是他,就躲在廣陵算了。」劉裕心中暗歎,這確是劉牢之自己招來的,與人無尤。 劉牢之最錯的一著是依司馬道子之言殺王恭,令他再沒法被建康世族接納。 這個情況會帶來什麼後果呢?在現階段確難預料。 問道:「司馬道子父子又如何對待他呢?」 王弘答道:「他們父子一向視天下人如無物,對他只是表面客氣,實則心內鄙視。劉牢之如果不是蠢蛋,心裡該明白的。」 劉裕終於感覺到危機,他明白劉牢之是個心胸狹窄的人,怎都忍不住備受建康貴族高門排擠的怨氣。 此時何銳來到劉裕另一邊,雙手托著一把大弓,送到劉裕眼前道:「這是我幫所收藏最強力的大弓,名為」裂石「,是江南著名弓匠精製的。劉爺既然須找一把強弓,我們就把它拿出來,轉贈劉爺,希望劉爺重演當日一箭沉隱龍的威風,以此弓殺賊。」 劉裕連聲道謝,並不推讓,接過強弓,暗運真氣,輕鬆地把強弓拉成滿月。 何銳佩服道:「此弓足有三百石,家兄在世時,也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把它拉開,劉爺卻像不須用力便辦到了。 劉裕放開弓弦,發出「錚」的一聲,弓弦仍不住急速顫動,好一會後靜止下來。 劉裕回頭一瞥鹽城的位置距離,欣然道:「此弓足可把箭射出千步之遙,由牆頭到這裡只是八百多步的距離,此弓肯定可以勝任。」 何銳朝大海望去,歎道:「我現在倒希望焦烈武快點來,快點把事情解決,生生死死聽天由命,怎都好過心驚膽跳的焦等著。」 王弘點頭道:「我完全同意何兄的想法。」 何銳道:「假設焦烈武今晚不來,我們怎辦好呢?」 劉裕淡淡道:「他一定會來的。」 王弘道:「或許他仍在趕製攻城的工具,例如雲梯和撞門檑木等一類的東西。」 劉裕搖頭道:「他該早做足工夫。自孫恩作亂的消息傳來,他己有攻城的打算。現在鹽城等於一座空城,兼之他的女人又在我們手上,他一刻都等不了。」 三人目光不住朝黑夜的大海搜索。 王弘道:「破賊後我們是否直搗墳州?」 何銳心焦的道:「破賊後再說吧!現在是否言之過早呢?」 王弘笑道:「你對劉爺還沒有信心嗎?我己敢肯定今夜必勝。」 劉裕笑道:「你也來喚我作劉爺了,小弟怎消受得起?」 接著一震道:「來了! 王弘和何銳極目搜索,仍看不到半點賊船的影子。 劉裕指著東北方向的海面道:「看!」 兩人循他的指示瞧去,半晌後,同時色變。 只見海平處現出重重帆影,黑壓壓一片,一時間數不清有多少條賊船。 王弘和何銳都被賊船的威勢嚇呆了。 劉裕搭著兩人肩頭笑道:「只看其來勢,便知焦烈武不把我們放在心上。輕敵乃兵家大忌,焦烈武太大意了,我會令他栽一個永不得翻身的大觔斗。」 接著改拉著兩人臂膀,笑道:「我們回去恭候敵人大駕,好一盡地主之誼吧!」 第九章狹路相逢 劉裕立在牆頭,看著賊船不住接近,心中想的卻是和任青媞分手時,她說過的幾句話。 任青媞特意地解釋她為何要在建康下手殺他。以他的精明,一時間亦沒法分辨她話中的真偽。 不知是否因方玲被押上城樓,從這女人身上看到任青媞的影子,致令他想起任青媞。兩女同樣美艷動人,又武功高強,可除此之外,比較沉著冷靜的功夫,方玲就比任青媞差上不止一籌。 像現在的方玲,雙目射出深刻的怨毒和仇恨,換了是任青媞在她這種情況下,肯定仍是從容不迫,擺出向你投降的楚楚動人模樣,且媚態橫生,教任何男人不忍傷害她。 「到哩!」 劉裕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往說話的李興國瞧去,後者兩眼射出恐懼的神色,顯然是被賊勢嚇得魂不附體。 何銳比李興國只好一點兒,倒抽一口涼氣道:「焦烈武竟有這麼多艘戰船,人數該不在三千之下。」 老手笑道:「來得越多越好,正可以一網打荊劉爺算得最準,猜到焦賊是有據地爭雄的心,所以把真正的實力隱藏起來。卻給劉爺一招引蛇出洞,令焦賊的底子全曝光了。」 劉裕心中暗讚,老手不愧是北府兵操舟高手,見慣大風大浪的場面,經得起考驗。 王弘反冷靜下來,沉聲道:「共有二十二艘開浪海船,以每船百人計,敵人兵力達三千之數。」 三十二艘沒有點上風燈的開浪船,仿如黑夜出動的海怪,渡海而至,擇人而噬。而立在城樓上的二百多人,則清楚焦烈武和他的手下,事實上比任何猛獸更凶殘可怕。 最接近碼頭的一排賊船,離岸己不到三十丈。 泊在碼頭處的沙船,比對下更是孤苦零丁,如羊兒股等待群獸的撲噬。 這完全是觸景生情的錯覺,事實上沙船是個可怕的死亡陷阱,偏又因沙船本屬大海盟,令對方生出安全的錯覺,不起戒心。假如此船不是從方玲手上搶回來的,而是故意擺在碼頭處,那敵人肯定會生出警覺,先以火箭毀掉她方會登岸攻城。 這是非常微妙的心理。 劉裕暗呼好險,如果自己沒有想出此招,縱使能殺焦烈武,但要憑二百多人去對付三干多個凶悍的海盜,最後必是落得城破人亡的結果?更何況這二百多人裡,除老手和他的兄弟外,人人失去鬥志,恐怕未待敵人攻城,早四散逃亡。 劉裕舉起裂石弓,把右手拿著綁上火種的勁箭安放在弓弦處,微笑道:「點火!」 「蓬!」 老手燃著火把,等待他進一步的指示,拿火把的手沒顫抖半下。 只有在這種面對生死的時刻,才能真正的認識一個人。 劉裕想想也覺好笑,這招「死亡陷阱」,是忽然冒出來的一個主意,他把沙船留在碼頭處,原只是示威性質,好惹火焦烈武,令他更急於報復。 最接近碼頭的戰船己不到五丈,最遠的敵艦也只在三十丈許外,予他們的感覺是敵人全無顧忌,正爭先恐後的泊岸登陸。 離鹽城東門只有八百多步的碼頭區,大小碼頭十多個,足時供過半數賊船同時靠岸停泊。 沙船位於碼頭區正中的位置。 劉裕正回味著在太守府商量抗賊的會議,當時他想到如有姬別在,仍難重演「一箭沉隱龍」的威風,不但因地理形勢截然不同,更因難從眾賊船裡分辨出焦烈武的座駕舟。 就在那一刻,他想到以沙船破敵船的招數。 劉裕喝道:「點火!」 老手舉起火把,燃著綁在箭頭的火油布。 勁箭變成火箭。 七、八艘敵船在「隆鹵聲中泊往沙船兩旁的碼頭,後面的賊船蜂擁而至,一時間碼頭和海面儘是黑壓壓的戰船和帆影。 驀地賊船傳來驚呼叱喝的混亂吵聲,更有賊船敲響警報的鐘聲。 李興國駭然道:「賊子發覺了!」 何銳也焦急的道:「他們嗅到沙船火油的氣味。」 劉裕笑道:「遲哩!」 右手運勁,把「裂石弓」拉成滿月,弓弦急響,火箭離弦而去,在空中畫出美麗的弧線,衝上高空,再向八百多步外的沙船投去。火箭帶起的火芒,讓城牆上的守衛者,毫無困難的看到這支關乎到他們生死存亡的一箭,完成任務的整個精采過程。 「嗖」! 火箭命中沙船船艙。 開始時仍只是艙頂的一小片燃著的火焰,接著火焰以驚人的高速擴展,蔓延往全船,然後整艘船陷於烈焰裡,照亮了整個碼頭區,把敵船全陷於熊熊火光裡。 烈焰沖天而起,一發不可收拾,不過仍末波及附近的敵船。 在牆頭上眾人熱切期待下,「轟」!整個船艙頂彈上半空,化成漫天木屑火星,聲勢驚人至極點,像個火罩般往周圍賊船灑下去,蔚為奇觀。 接著是連串劇烈的爆炸,己變成一團烈焰的沙船,似在海面不停的彈跳震動,每一聲巨響,都送出大量火球火星,朝四面八方射去,三十多艘賊船無一倖免,或多或少受到波及。 距離最近的三艘船首當其衝,分別被炸毀左、右舷和船頭,且一發不可收拾的著火焚燒。 更令人看得瞠目的事情發生了,數以百計的煙花火箭,從沙船的烈火核心處連珠噴發地射出,完全是亂竄亂撞的盲目四射一時間敵船的上空和船與船的空間,全填滿一道道五光十色的煙花火焰,火芒處處,當這種「艷麗」和毀滅連結起來,遂構一副詭異又驚心動魄的畫面。 船帆紛紛著火,由劉裕射出火箭到此刻只是十多下呼吸的光景,碼頭區的海面己變成一片火海。 只見慘叫驚呼聲中,敵人紛紛棄船跳海逃生,原本來勢洶洶的賊眾,己潰不成軍。假如劉裕手上有足夠軍力,例如五百北府兵又或荒人的精銳,此時便可開城出擊,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只恨這二百多人,勉強守城還可以,要他們與敵人正面交峰等若著他們去送死。 城牆爆起震天吶喊喝采聲,士氣大振。 老手呵呵笑道:「老焦的攻城工具肯定完蛋了。」 何銳點頭道:「敵人再無退路,唯一平反敗局之法就是攻下鹽城,否則以後再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劉裕瞧著敵人棄船爬上碼頭,從容道:「敵人該有索鉤等工具隨身,仍可人多欺人少,攀牆來攻。」 「嘩啦」水響。 忽然數道人影沖水而出,跳到碼頭上去,熊熊的火光,照得他們變成、八道黑影,仿如從水底跳出來索命的水魘水怪。 帶頭一人手提長達丈半的重鐵棍,身材魁梧建碩,長髮披肩,雖然濕淋淋的有點尷尬,卻無損其霸道的懾人氣勢,令人一看便印像深刻,永難忘記。 劉裕暗吃一驚。他見慣場面,一看此人威勢,便知是高手,近似屠奉三、幕容戰等的級數。自己能否勝他,仍是未知之數。 王弘劇震道:「焦烈武!」 劉裕喝道:「弓箭準備!」 站立在城牆的守兵同時祭出長弓勁箭,安在弦上,隨時可拉弓射箭,亦生出逼人氣勢,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賊眾仍不停從火海裡爬上碼頭,部分人丟失了兵器弓箭,只是空手登岸。 劉裕打個手勢,手下聽命把方玲推到他身旁來,讓焦烈武可以看到她。 焦烈武在眾海盜簇擁下,舉步走過來,在牆頭火光映照下,終展現其威猛無儔的形相。 這位惡名遠播的海盜頭子,外號「惡龍王」的凶神,擁有濃密的黑髮,虎背熊腰,雄軀像他的霸王棍般筆直,一張長方形臉,濃眉下一雙眼睛醚成兩條縫,刀刃般冷冰冰的,予人冷酷無情的感覺。 他的鷹口鼻和下頷留著的短鬚,強化了他冷硬的輪廓線條,令他更是威武強悍。年紀該不過三十,在遭逢如此劇變後仍如此沉得住氣,使人清楚他是經得起任何挫折歷練的。 劉裕大喝過去道:「本人北府兵劉裕,恭迎焦兄大駕。長話短說,焦兄敢否與我劉裕單打獨鬥一場,以生死作勝負。假如焦兄能殺我劉裕,敝方不但把方玲絲毫無損的釋放,我方的人且立即撤出鹽城。請焦兄賜示!」 焦烈武愕然止步,朝城頭的劉裕望上未。 眾賊隨之停步。 此時眾海盜己登岸者接近二千人之多,佈滿碼頭區,如果有足夠的攻城工具,其力仍足以把鹽城夷為平地。 劉裕卻是心中篤定,因為這對焦烈武來說,是難以拒絕的提議。 以焦烈武一向的驕橫,受此重挫後怎肯錯過在手下面前挽回顏臉的唯一機會? 更何況焦烈武根本不把他劉裕放在眼內,戰勝不但可得回美人兒,且加贈城池一座,又可名揚天下,戮破劉裕「一箭沉隱龍」的神話,如此便宜的事,何樂而不為?果然焦烈武仰天大笑,然後雙目神光電射,以不可一世的神態語調道:「你劉裕既然要找死,焦某我當然會成全你。」 接著別頭對手下道:「我和劉裕是公平決戰,你們不得插手。給我退後!」 眾賊忙潮水般往後移開,近二干人密密麻麻擠滿碼頭邊緣處。 劉裕則吩咐手下垂下索子,同時低聲吩咐道:「如我不幸畋亡,你們留下方玲,立即從西門用預備好的繩索急速退走,千萬勿作無謂反抗。」 眾人都聽得心頭一陣感動,如此捨己為人的主帥,他們尚是首次遇上。 老手道:「劉爺定可割下焦烈武的首級。」 劉裕一聲長笑,躍登牆垛,充滿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情懷,沿索而下。 ※癒癒癒兜縣捘晱艀b碼頭處,看著載來任青媞的風帆逐漸接近。 雲龍艦和三艘兩湖幫的赤龍戰船泊在口近的碼頭處,在星夜下旌旗飛揚,益顯兩湖幫如日中天的威勢。 誰能控制大江,誰便能稱霸南方。 桓玄於淝水之戰後最重要的一著,是佔領巴蜀,等於控制了大江的源頭,從此再無後顧之憂。加上與他聶天還結成聯盟,於大江中游更無敵手。 而兩湖一帶乃漁米之鄉,聶天還對桓玄的支持,立即令桓玄的實力凌駕建康軍之上。 聶天還個人並不喜歡桓玄,在他眼中,桓玄只是披著漂亮人皮的豺狼,根本沒有人性。他們的合作,純粹是基於利益,爾虞我詐,沒有任何道義可言。 然而情勢的發展,卻大大出乎兩方的意料之外。尤其是在荒人手下連番受挫,至劉裕的突然崛起,逼得他們愈來愈倚賴對方。 可以這麼說,一天邊荒集仍在荒人手上,一天劉裕仍在興妖作怪,他們都不得不攜手應付危機。 邊荒集己與大江幫結合為一,對兩湖幫形成直接的威脅。在這場鬥爭裡,是半步也不能讓的。 現時他和桓玄的一方與建康軍成膠著的對峙之局,關鍵處在北府兵虎視在旁。 荊州亦有不明朗的因素,人為的障礙,就是殷仲堪和楊全期兩個人。 不過此兩人己時日無多,他和桓玄己擬定全盤對付他們的計劃,只待時機的來臨。 任青媞會否帶來他期待己久的消息呢?風帆緩緩靠岸。 把尹清雅帶到這位於洞庭湖心名為應天的孤島後,他心中不時浮起任青媞的倩影,這是極端危險的信號。 所以與此女相對時必須如履薄冰,否則一不小心,會被她的媚術所乘,致萬劫不復。 不過他自知己落在下風,因為不論他如何心狠手辣,仍曉得沒法下毒手殺她,他且在不住找尋不殺她的借口,例如她尚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嬌笑聲從船上傳來。 聶天還回神迎了上去。 ※癒癒癒乾晱在馬背上瞧著風帆駛離江陵的碼頭,沿大江順流東下。 此船載著干歸和五十名精選好手,負責進行刺殺劉裕的任務。這個堪稱南方最可怕的刺客團,擁有各方面的能手,包括用毒、易容、機關、水底功夫等等,可謂集莉州奇人異士於一團,在干歸的領導下,任劉裕三頭六臂,也難逃死劫。 至於對付高彥則只派一個人,此人由干歸推薦,即使以他的挑剔,見過此人後,亦深信高彥必死無疑。 一切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剛抵身旁的侯亮生道:「請南郡公恕亮生來遲一步之罪,亮生剛收到消息,謝琰已趕回建康上稟朝廷,請司馬德宗任他為帥,討伐天師軍。」 桓玄現出不屑的神色,淡淡道:「謝琰因何忽然變得如此悍勇?」 侯亮生恭敬答道:「據傳守會稽的王凝之和其子己慘死天師軍亂刀之下,犧牲的尚有其它謝家子弟,謝道韞則身負重傷被救返烏衣巷,聽說仍在生死的邊緣中掙扎,情況不甚樂觀。」 桓玄欣然笑道:「難怪謝琰忍不住這口氣,趕著去送死。司馬道子當然是立即准奏,對嗎?」 侯亮生道:「司馬道子正在玩手段,諸多推延,目的不外是逼劉牢之表態,在謝家的壓力下參與討伐天師軍的行動。」 桓玄皺眉道:「劉牢之挺得住嗎?」 侯亮生道:「劉牢之別無選擇,如果他拒絕出兵,便成無情無義的人,何況北府兵大部分將領都主張出兵,劉牢之最終只有屈服。」 桓玄現出思索的神色,道:「現在劉牢之該清楚司馬道子對他的心意。哼!我肯定劉牢之現在是悔不當初,如果他沒有背叛我,怎會落至這等進退兩難的田地?」 侯亮生暗吃一驚,卻不敢說話。 桓玄像忘記了他的存在,仰望夜空,好一會後才像醒過來般,道:「回去吧!」 侯亮生心中響起警號,曉得桓玄又有新的主意。而他的好主意,正是南方災難的起因。 第十章決戰龍王 焦烈武的體魄氣度,令劉裕想起當年挑戰謝玄的慕容垂,如果不是在那場決鬥中謝玄吃了暗虧,後來謝玄絕不會被任遙的魔功所乘,致一傷再傷,形成永不能復原的傷勢。 冥冥中真的似乎暗有主宰。 假設沒有一箭沉隱龍的戰績,他也可能永遠想不出這招一箭破賊之計,今晚之戰也將凶多吉少。 焦烈武立穩腳跟傲立前方,單手把霸王棍收到身後,上身微傾往前,右手豎掌於胸口的位置,閉上雙目,卻自有一股逼人而來的強大氣勢,劉裕且感到自己的一動一靜,每一舉步,均全落在對方的氣機監視下,無有遺漏。 直至此刻劉裕始明白,為何王弘、李興國和何銳等不看好他的原因,因為焦烈武武功的高明,實在他料想之外。 如此高手,比之慕容垂,亦所差不遠。 幸好他體內自後天轉作先天後,在對敵的感應上已大有改進。若在以前,眼前的焦烈武會是個看不通摸不透、沒有絲毫破綻間隙可尋的勁敵。既不能知敵,他將失去主動之勢,變成挨揍的劣局。 但此刻在他空明的靈台裡,他卻掌握到對方的氣勢是處於波動的情況下,顯示對方仍在盛怒之中,準備當體內氣功運行至巔峰之際,全力出手,務求在數招之內,取他的性命,以雪方玲被擄、船隊焚燬之恨。 這種微妙的氣機感應,令他擬定好進退克敵之道。 焦烈武看不起他。 他必須好好利用焦烈武所犯輕敵的大忌,方有希望勝出這場畢生以來最凶險的決鬥。 並不是焦烈武比孫恩和陳公公更難纏,而是因為他今仗是無可逃避,必須戰至敵我間一方敗亡的一刻。 在此時的情況下,「九星連珠」、「天地一刀」和「無形空刀」都派不上用場,特別是前兩招,是以硬碰硬,只會惹起焦烈武的警覺;後一招又嫌過於柔細,擋不住焦烈武的全面進擊。 劉裕直奔至焦烈武前方兩丈許處,倏地立定,雙手下垂,厚背刀仍在鞘內。 賊蔻那邊有人取來碼頭處的兩支照明火矩,高舉過頭,照亮了焦烈武的後方。 城牆上則燈火通明,照耀著兩人決戰的場地。 敵我雙方兩千多人,人人屏息靜氣,注視決鬥的開始。 劉裕清楚感應到自己立定停止下來的那一刻,焦烈武的氣勁強烈波動了一下,明顯是有出手的意圖,但又忍住不發。 劉裕心中暗喜,曉得焦烈武心內的情緒正在影響他,只是現在他的理性仍能駕馭心中的情緒,所以把在那刻出手的衝動硬壓下去。 劉裕生出痛快的感覺,如此強敵,實屬難得,只有通過這樣嚴峻的考驗,才可以證實燕飛頒贈的免死金牌是否真的有效。 洒然笑道:「焦兄的霸王棍稱雄海上,不知到了陸地是否仍然靈光呢?」 焦烈武猛的睜目,射出攝人的神光,顯然是被劉裕輕描淡寫說出來的冷嘲熱諷,惹得勃然大怒,心神失守。 下一刻霸王棍已在焦烈武雙手掌握裡,筆直朝劉裕胸口搗來,沒有任何花招,只有奪天地造化之威,其速度更是驚人至極點,幾乎是他剛把棍子指向劉裕,棍頭已抵劉裕胸口。 最厲害處是不聞任何勁氣破空之音,可是強烈的氣勁卻隨棍似巨浪狂波般,重重襲往劉裕,令劉裕避無可避。 眾賊齊聲喝采助威,而守城的一方見焦烈武如此威勢,無不臉上血色褪盡,有如剛被宣判了極刑。 只有劉裕一人曉得焦烈武犯上錯誤,而他的錯誤是自己刻意營造出來的。 換成其它欠缺劉裕先天氣機感應的高手,要破焦烈武此招之法,也是最直接了當之法,就是以硬架硬封的手法對抗。 不過只要是硬拚的手法,即使功力在焦烈武之上,也要被焦烈武此招一往無前的霸道氣勢,逼得往後退開。焦烈武此擊集全身功力,加上霸王棍本身的重量,實有無可抗拒的威力。如此將正中焦烈武下懷,逼退敵人後,長一丈五尺的霸王棍將全力展開,把長兵器的優點發輝到極限,令對手在全無反擊力的情況下,受創直至飲恨身亡。 環顧當今之世,除孫恩、燕飛、慕容垂之輩,有多少人能在功力上絕對壓倒焦烈武?所以焦烈武只是這個起手式,已可種下對手敗亡的命運,由此可見焦烈武是如何高強,難怪以王式此等身居「九品高手榜」的著名人物,也要變作棍下冤魂。 劉裕的策略正是針對焦烈武而發,一進一止,其中均大有作為。 他往前疾衝,是要焦烈武誤以為他想一上場便來個強攻猛打,而止步於兩丈之外卻恰好是對方棍勢盡處,令焦烈武猶疑該不該出手。最後則以言語觸犯他,使他按捺不住,主動出擊。 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為了鹽城軍民的福祉,更為了未來,劉裕施盡渾身解數,正是要爭取一線上風。 高手之爭,成敗正決定於此一著的差異。 就在焦烈武把霸王棍移往前方的一刻,劉裕的手也握上刀柄。到焦烈武雙手握棍,劉裕厚背刀離鞘而出,朝前下劈。 最微妙處是他下劈之勢,似疾實緩,旁人或許看不破其小竅妙,但身在局中的焦烈武卻感到他隨手可以變招,只恨自己被成法左右,只好依照以前必為自己帶來勝利的招式,霸王棍直搗而去。 在霸王棍臨身前的剎那,劉裕一陣長笑,竟急旋起來,也不見他有移動的步法,可是霸王棍偏是擦體而過,以毫釐之差刺在空處。 厚背刀先往右彎,然後突然加速,從一無比優美從容的角度,劈中近棍端處。 「噹」! 刀棍撞擊之聲,響徹全常 老手一方爆起震天采聲,充滿意外之喜。 賊寇方面則鴉雀無聲,因從未見過有人以這種手法應付老大的開戰絕技。 焦烈武來不及變招,霸王棍已往外硬被震開,空門大露。 這不代表劉裕的功力比焦烈武更深厚,又或他的先天氣功可以克制焦烈武真氣,而是劉裕的厚背刀命中霸王棍時,已是焦烈武招式用盡的一刻,兼且劈在近棍端的位置,乃焦烈武力所難及的兵器盡端,一分散一集中,遂產生如斯有利劉裕的戰果。 劉裕大喝道:「焦兄技止此耳!」 借勢頓停旋動,改為箭步搶前,厚背刀貼著霸王棍削往焦烈武持棍的雙手。 焦烈武雖然吃了暗虧,其實未露絲毫技不如人的敗象,劉裕故意這麼說,是要進一步在焦烈武的手下前損焦烈武的顏臉。 在平常的情況下,這種口舌之戰,對焦烈武般級數的高手肯定難起任何作用。不過現在並非平常的情況,而是焦烈武慘被燒掉可謂是他心血結晶的海盜戰船隊,加上焦烈武兩年來一帆風順,從未嘗過敗績,種種因素加起來,令焦烈武也消受不起。 果然焦烈武怒吼一聲,雙目似要噴出烈焰,兩手運勁,長一丈五尺的霸王棍竟如靈蛇般往他雙手處縮回去,快如電閃,離奇得教人不敢相信。 此怪招也出乎劉裕意料之外,當焦烈武兩手握著霸王棍正中處,劉裕立知糟糕,因為霸王棍任何一端皆可對他作出凌厲反擊,問題在連劉裕也沒法掌握焦烈武的反攻招數,今回輪到他步步驚心,進退兩難。 棍法練至此等境界,仿如有生命的靈物,確已臻出神入化的級數。 劉裕心叫不妙時,霸王棍先往下沉,接著向著他的一端閃電推出,由下而上的直撞往他削去的長刀。 劉裕心忖如給他的霸王棍撞個正著,肯定連人帶刀被撞得往後倒退,然後霸王棍法將勢如破竹般全面展開,而他將永無勝出的機會。 際此生死關頭的時刻,劉裕猛提一口真氣,飛臨焦烈武上方,厚背刀照頭猛劈。 焦烈武笑道:「找死!」 說話時霸王棍化作漫空棍影,上迎劉裕。 眾賊齊聲呼喊,老手等則沉寂下去。 「叮!」 一下清響後,驀地「叮叮噹噹」刀棍敲擊劇撞的聲音連串響起,全無間斷。當第九擊爆響時,在空中的劉裕借勁一個翻騰返回原處。 焦烈武似欲進擊,忽又停止。原來劉裕甫觸地立即擺開架勢,刀鋒直指對方,緩緩往上舉起直至斜指夜空,自自然然生出強大的氣勢,鎮住焦烈武,令他不敢冒失進攻。 兩人像從未交過手,又似一切重新開始,沉凝的氣氛,使雙方都靜默下來,仿如任何囂叫,都會影響決戰者的心緒。 劉裕心中叫苦,他先前所以能搶得少許上風,全因焦烈武對他的輕視,可是仍沒法擊倒他,還差點落在下風,全賴「九星連珠」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方能全身而退。現在焦烈武肯定已收起問輕敵之心,要佔他便宜,再非易事。 尤可慮者是他近日自創的奇招,已用得七七八八,如果這「天地一刀」不能奏功,他的招式將無以為繼。 霸王棍緩緩從焦烈武兩手吐出,就好像霸王棍忽然變長了,情景詭異至極點。 焦烈武又閉上眼睛,顯示他已完全控制了情緒,心神再不會被劉裕動遙焦烈武紋絲不動,只有霸王棍不住探前,而每伸前少許,氣勢真勁卻不住增強,旁觀者均看出他不住把真氣貫注棍內,當長棍吐盡,霸王棍將會以排山倒海之勢狂攻劉裕,直至一方敗亡方止。 劉裕被霸王棍未攻先發的氣勁吹得全身衣袂拂舞飄飛、呼吸不暢,不論他是多麼不願意承認,卻清楚已被焦烈武此奇招逼在下風守勢,根本沒法主動進擊。而除「天地一刀」外,他實想不出更好的應付辦法。 除火把燒得獵獵作響外,便只有旁觀者沉重緊張的呼吸聲。 隨著對方氣勢的增長,劉裕的氣勢卻不斷被削弱,如容對方的氣勢攀上巔峰,只一棍便可要了自己的命。 在這一刻,他清楚明白攻是死,守也是死,焦烈武成功地把他逼進絕地。 就在詞生死懸於一發的剎那,劉裕心中一動,想到了置於死地而後生之法。 劉裕刀回鞘內。 焦烈武現出愕然神色,猛地睜開眼睛,手上霸王棍停頓了彈指般短暫的光景。 劉裕亦全身一顫,噴出一口鮮血,接著刀再出鞘,直劈而去。 天地混融不分,如芥子納須彌般藏於一刀之內。 焦烈武狂吼一聲,化出萬千棍影,鋪天蓋地的迎上劉裕。 交戰至此,兩人尚是首次面對面硬拚交鋒,生出像千軍萬馬衝鋒於戰場上的慘烈氣勢。 形勢的轉變來得太快太突然,人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反應方為適當。 個中微妙處,只有對戰的兩人在切身體會下,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劉裕無計可施,力難挽回敗局的要命一刻,他忽然靈機一觸,記起焦烈武甫出手第一招,亦如眼前般閉上眼睛,這分明是一種氣機感應的厲害招數,純憑真氣的感應以決定霸王棍的應對之道。 對劉裕來說,自被燕飛改體內真氣從後天轉為先天後,只要守心不怠,靈台空明,氣機感應便如呼吸般自然而然,不用閉上眼睛已可洞察無遺。 但顯然焦烈武的守心功夫卻是他最弱的一環,或許因他天性暴戾,又或許因過去兩年殺戮過度,更因剛被劉裕摧毀了苦心經營的無敵船隊,所以須「閉目」方能「養神」,使心無雜念,才能純憑感應出擊。 劉裕正是針對焦烈武這唯一的弱點出招,雖然有點荒謬,卻非常有效。 他先還刀鞘內,令焦烈武感應不到他的刀,然後憑護體真氣硬捱他棍氣的衝擊,此著完全出乎焦烈武意料之外,仿如忽然變成「盲人」,焉能不大吃一驚,心神失守。 正是爭取得這一線空隙,劉裕乘虛而入全力使出他的「天地一刀」。 劉裕的厚背刀化作耀人眼目的芒光,仿似失去了實質,變成一道反映著兩邊火光的幻影,挾著破空的尖嘯,狠狠破入重重棍影裡。 棍影消散。 焦烈武硬被劈得往後挫退一步,雖然狼狽,但未露敗像,兩手改握霸王棍正中處,便以兩端棍頭施出一套精微細膩的棍法,與欺入他棍勢範圍的對手,展開凶險萬分的近身血戰。 劉裕得勢不饒人,拋開以前一切成規,反覆把「九星連珠」運用,每提一口真氣,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從不同的位置角度,劈出九刀,每一刀都是因應敵情、審度時勢而發,招與招間全無斧鑿之痕,更如流水般沒有間斷。 一時棍影漫空、刀光打閃、凶氣橫竄、殺氣騰騰。 兩方人馬同時吶喊打氣,為己方領袖助威。 乍看似是雙方旗鼓相當,但焦烈武已清楚知道自己失去先機,陷於完全的被動和守勢。他最想的是喚手下來施援,只恨縱然他想違諾,卻無暇發出求救的召喚,可知他的形勢是是何等惡劣。 劉裕卻是故意製造出此刻的假像,不讓焦烈武的手下發覺焦烈武正頻臨崩潰的邊緣,現在他可說牽著焦烈武的鼻子走,完全不讓他發揮長兵器的威力。對焦烈武更不利的地方,是在近身拼博的情況下,要舞動如此一根長達丈半的重兵器,使出最精微的棍法,以應付劉裕靈活輕巧如天馬行空的厚背刀,實是非常吃力的事。所以纏戰的時間愈長,他的損耗比之劉裕愈快。每過一刻,他便多接近敗亡一步,連想使出與敵偕亡的招數也力有不逮。 「噹」! 一聲激響,直上星空。 劉裕抽刀後退,焦烈武則狂吼一聲,棍影像不受約束般擴張,直追劉裕。 賊眾還以為焦烈武大發神威,殺退劉裕,登時叫喊得力竭聲嘶,狀似瘋狂。 劉裕哈哈笑道:「黃泉之路,恕劉某不奉陪了。」 「錚!」 劉裕退至城牆下,還刀入鞘。 焦烈武追至劉裕身前兩丈許處,再無以為繼,腳步踉蹌,先是霸王棍脫手墮地,接著站立不穩的搖搖晃晃。 賊眾一方倏地靜下來,人人射出難以相信眼前景況的神色。 在兩千多雙眼睛的注視下,這位雙手染滿血腥,從未遇過敵手的一方霸主,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前頹然倒下,僕往地上去。 牆頭的方玲發出一下撕破寂靜的慘厲尖叫,為焦烈武送終。 劉裕搶前從地上執起霸王棍。 眾賊齊聲發喊,祭出兵刀,往他殺過來。 劉裕以霸王棍一端點在地上,騰身而起,一手提著霸王棍,直升上五、六丈處的高空,另一手抓到從牆頭垂下的索子。大喝道:「殺!」 牆上老手等忙合力把他扯上去。 接著牆頭上喊殺聲起,守軍士氣狂升,人人爭著奮不顧身的把準備好的石灰、滾油往殺到城牆來的敵人灑下去。 慘叫聲中,箭矢如雨點般罩往敵人,絕不留情。 劉裕抵達牆頭拋開霸王棍,大喝道:「兄弟們!隨我出城破賊去。」 第十一章故夢如煙 任青媞神色凝重的道:「劉裕己變成南方最危險的人物,我敢說一句,只要劉裕在世上多活一天,皇帝寶座就沒人可以坐得穩。」 與她對坐的聶天還不眨眼的細審她如花玉容,不錯過任何一個微細的表情,若有人在旁觀看,會以為他被任青媞的艷色吸引,只有當事者明白他是在分辨對方每句話的真偽。 以聶天還般的人物,江湖經驗豐富不在話下,且因長期處於與眾敵周旋的情況裡,自有一套觀人之術,可從任何人不經意的動作或表情,至乎一個眼神,分辨出對方是在弄虛作假或是真心誠意。 聶天還平靜的道:「你和他交過手嗎?」 任青媞輕描淡寫的道:「我殺不了他。」 在這位於島北的別院中園的小亭裡,四條柱子掛上宮燈,兩人分坐石桌兩旁,喝茶對話,四周花樹環繞,除了百蟲和唱,一切寧靜安祥,可是兩人間談論的卻關係到南方的未來,皇朝的興衰。 聶天還皺眉道:「以任後的功夫,竟對付不了區區一個劉裕嗎?他又是憑甚麼狡計脫身的?」 任青娓一雙美目射出淒迷的神色,淺歎一口氣,道:「說出來你肯定不會相信,不過卻是鐵般的事實,劉裕再不是以前的劉裕,像脫胎換骨般,我用盡一切辦法仍沒法殺死他,如果他不是對我尚餘情意,我恐怕難以全身而退。我有一個提議,要殺劉裕現在該是最佳時機,否則如讓他坐上北府兵統領之位,幫主你將有天大的麻煩。」 聶天還微笑道:「殺劉裕的人,此刻正日夜兼程的趕往鹽城去。縱使他武功大有精進,但己陷進四面楚歌之境,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他今次將是難逃劫數。」 任青娓訝道:「他到偏遠的一個臨海城池幹什麼呢?」 聶天還解釋清楚後,道:「只是一個焦烈武他己應付不了,何況還有桓玄派出的高手。兼且他當上鹽城太守,表面風光,卻是無兵的統帥,只會成為被刺殺的明顯目標。」 任青媞柔聲道:「幫主有沒有想過,劉裕能安抵廣陵,己大不簡單,顯示出他有自保的能力。不論是劉牢之或司馬道子,都不願讓他回廣陵去,他卻成功辦到了。劉牢之把他調往鹽城討賊此著借刀殺人之計,看似聰明,但也可以弄巧反拙,一個不好,若被劉裕大破焦烈武,幫主認為會有什麼後果呢?」 聶天還微一錯愕,蹙起眉頭道:「不大可能吧!這並非一般江湖的爭雄鬥勝,而是實力的比拚,劉裕憑什麼和焦烈武爭鋒?」 任青媞垂下螓首,輕輕道:「我只是為幫主擔心,幫主如果這般輕視劉裕,終有一天會吃更大的虧。劉裕己變成愚民眼中的真命天子,其號召力比孫恩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他還不懂好好利用這種優勢。兼之他有荒人作後盾,一旦讓他主掌北府天下將無人能制。」 聶天還對任青媞的批評絲毫不以為忤,反露出欣悅神色,微笑道:「相信現在沒有人敢不把劉裕放在眼內,我聶天還更不會犯如此嚴重的錯誤,但亦不會高估了他。」 任青媞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像受了冤屈似的道:「假如劉裕真的收拾了焦烈武,幫主認為自己是低估了劉裕,還是仍高估了他呢?」 聶天還為她斟茶,不答反問道:「你很看好劉裕,那何不投往他的一邊,助他成王侯霸業,你的心願不是也可水到渠成嗎?」任青媞看著注進杯內的熱茶,騰升的水氣,從容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是不可能容納像我這般出身的一個人。他想當北府兵的大統領,又或想當皇帝,必須先與我劃清界線。在北府兵將領和建康高門大族的眼中,我任青媞只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 聶天還想不到她如此坦白,呆了一呆,把茶壺放回小火爐上去,不解道:「既然如此,當初你又因何肯與他合作呢?」 任青媞現出苦澀的神色,柔聲道:「因為我看錯了他。我本以為他會於謝玄死後策動兵變,先在北府兵中奪權,然後攻入建康,如此我和他將是天作之合。豈知他卻令我失望,我對他再不存任何幻想。「聶天還雙目閃閃生輝的看著她,欣然道:「你現在和劉裕究竟是怎樣的關係?」 任青媞淡淡道:「爾虞我詐四個字可以道盡其詳。我是劉裕命中注定的剋星,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他,有一天他會設法除去我,以抹掉他心底裡視之為生命中一個污點的那段回憶,在這情況出現前,我必須殺死他。」 聶天還喜道:「我從沒有想過和任後可以這般坦誠對話,聽任後的肺腑之言。任後的情緒何須如此低落呢?劉裕根本尚未成氣候,什麼『一箭沉隱龍'只是荒人穿鑿附會的誇誇其談,我聶天還第一個不相信。任後如果肯為我出力,我聶天還一定不會薄待任後。南方霸權誰屬,全看誰能控制大江。現在我和桓玄己控制了大江中上游,佔盡地利,更能坐山觀虎鬥,看著孫司馬道子和劉牢之三方拚個你死我活,再坐收漁人之利。區區一個劉裕將難以左右大局,建康軍和北府兵的敗亡是早晚間的事。」 任青媞苦笑道:「與桓玄這種人合作,不是與虎謀皮嗎?」 聶天還感到渾身輕鬆起來,連自己亦很難解釋因何有此愉悅的感覺。在整個對話的過程裡,任青媞沒向他施展半點勾魂獻媚的手段,可是他反感到如此的她方最是迷人,仿如忠心的小情人,乖乖地聽她仰幕倚賴的男人盡吐心聲。他首次感到自己她撤去戒心,因為他不覺任青媞有半句的謊話。 微笑道:「桓玄是奪天下的人材,卻非守天下的明君。桓玄更有一個很大的弱點,就是好色。嚴格來說,他不止好色,且是色迷心竅,置大業於不顧。據我所知,他對王恭之女迷戀極深,故於她自盡身亡後悔恨交集。如果任後能於此時乘虛而入以任後之能,肯定可以得到他的眷寵,而任後將變成我布在桓玄身邊最厲害的棋子,對我兩湖幫將來能否從他手上奪取天下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任青媞垂下頭去,幽幽道:」幫主的所謂會厚待青媞,竟是著我去獻身給另一個男人這麼一回事嗎?」 以聶天還的老練,亦被她這兩句話問個措手不及。以他的城府之深,這兩句充滿怨懟又極盡誘惑之能事的話,仍使他的心「霍霍」跳動起來。 這個女人心中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呢?難道她真的傾心於我? ※癒癒癒倏P飛和拓跋珪沿著大河策騎飛馳,夜空厚雲低垂,卻是密雲不雨。 拓跋珪當先奔上一處石崖,勒馬停下,對岸下游十多里處隱見燈火,正是幕容寶的營地。 拓跋珪長笑道:「痛快痛快!有你燕飛在我身旁,更令我增加必勝的信心。」 燕飛放緩騎速,來到他身旁,默然不語。 拓跋珪朝他望來,欣然道:「你心中想的,是否和我想的相同呢?」 燕飛道:「你在想什麼?」 拓跋珪道:「我在想著我們十多歲時的舊事,那趟我們策騎狂馳,在野林區迷了路,誤打誤撞的參加了秘族人慶祝牧神的野火舞會,遇上令我們一見傾倒的美人兒。只可惜有緣無份,我們還為她神魂顛倒了好一陣子。」 燕飛虎軀一震,臉上現出奇異的神色,好半晌才道:「你現在連兒子都有了,仍念念不忘她嗎?」 拓跋珪沒有察覺燕飛異常的神態,目光投往幕容寶的營地,黯然神傷的道:「我本打定主意再去尋她,可惜接著便被苻堅派走狗來突襲我們,從此我們過著流浪天涯的日子。回想起來,她便像兒時最美麗動人的夢,也如夢般一去無蹤,了無痕跡。」 燕飛沒有說話。 拓跋珪歎道:「是不是得不到的女人永遠是最好的,此後我雖然有過不少女人,卻總沒有人能取代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她是朵有刺的花朵,想沾手的人都會受創,這正是她最令人難以忘懷的地方。」 燕飛仍沒有說話。 拓跋珪詫異地看他一眼,問道:「你在想什麼?」 燕飛道:「楚無暇能代替她嗎?」 拓跋珪眼睛亮起來,道:「我想試試看,希望不是引火自焚吧!」 燕飛苦笑道:「但願你能永遠保持這點清醒。」 拓跋珪目光巡視遠近河面,不見任何船隻的蹤影,大燕國與拓跋族的戰爭,己令大河交通斷絕,沒有人敢經過這段水路險地。 拓跋珪忽然搖頭,歎了一口氣,有感而發道:「真正的愛情,是能忘掉了一切絕對的投入,瘋狂地去愛,瘋狂地去恨,像暴風雨般來臨,令你寢食難安,食不知味,聽不到旁人說的話。如果計較利害關係,還有什麼味道呢?」 燕飛道:「你所說的是最極端的情況,是帶有毀滅性的愛情,與你心中的志向是背道而馳的。你願意這般去愛一人嗎?你肯讓一個女人摧毀你的復國興邦大業嗎?」 拓跋珪苦澀的道:「我說出剛才那番話時,心中想到的是我們心中的秘族美人兒。我常認為真正的愛情和友情,只能出現於沒有心機的純真少年時代。初戀仿如缺堤的洪流,來得凶去得快,轉眼即逝,只有開不出果實的初戀方會永留心底;友情如細水長流:水恆不滅,像你和我的交情,不論形勢如何變化,是永不會變質的。」 燕飛不由想起紀千千,歎道:「不論你年紀多大,變得如何實際,可是當你遇上能令你有初戀感覺的女子,你能不瘋狂嗎?」拓跋珪沉吟道:「你這番話使我聯想到幕容垂,以前我從沒想過他竟有這方面的弱點,而這弱點亦足以毀滅他,為他的大燕國帶來可怕的災難。」 又往他瞧去,道:「坦白的告訴我,紀千千能代替她嗎?」 燕飛沉默下去,好一會才道:「遇上紀千千是我的福份,現在她是我活在世上的唯一意義,我並沒有誇大。」拓跋珪點頭道:「我明白你。更明白你失去她的痛苦,不過我可以保證這會成為過去,勝利的契機己來到我們手上,只要我們並肩作戰,堅持不懈,紀千千終有一天會回到你的身旁,讓你用盡一切方法去愛地,令她幸福快樂。」 接著仰望烏黑沉重的夜空,舒一口氣道:「我很羨幕你,可以義無反顧的去愛一個人。我的處境與你不同,我心中燃燒著亡國的仇恨,這種仇恨燒心的痛苦鍛煉是一個長期而複雜的過程,以致培養出我現在的心態和手段。在感情和理性之間,我能選擇後者,你明白嗎?」 燕飛道:「楚無暇也不能改變你嗎?」 拓跋珪毫不猶豫的道:「絕對不會。她只是我生命中一個點綴,生活上的調劑。與她相處便像玩一個充滿危險的愛情遊戲,短暫的忘掉了一切,如一個令人沉迷的美夢。我不會讓她插手到我的公事裡去,你可以放心。」 燕飛苦笑道:「希望你辦得到吧!」 拓跋珪頹然道:「最能令你動心的女人,就是你渴想得到但又得不到的女人。所以直至今天,我仍非常珍惜我們的森林奇遇,兩個傻呼呼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大地盡踩在腳底下的小子,一頭便栽倒在美人兒的裙子下,然後終生忘不了。你找到你的紀千千,我仍在尋尋覓覓。楚無暇能代替她嗎?我不敢肯定,或者我得到她之後,會一腳把她踢走,樂得一個人清清靜的。」 又笑道:「好哩!說夠女人了。有利也有弊,有你燕飛在我身旁,總勾起我不願回憶的事。唉!一段又美麗又痛苦的回憶真令人惆悵。那種滋味連自己都不明白。」 燕飛曬道:「不是說夠了嗎?」 拓跋珪道:「的確夠了。不過坦白告訴你,如果有人告訴我她此刻在什麼地方,我很有可能會拋開一切去找她。」 燕飛笑道:「不要胡思亂想了,你是不會這麼做的。」 拓跋珪洩了氣般點頭道:「對!我不會這麼瘋狂。何況找到地又如何?這麼多年了,說不定她變醜了,又或子女成群,見到她只會破壞我心中對她的動人記憶。」燕飛輕輕道:「不!她仍是那麼美麗動人。」 拓跋珪一呆道:「你見過她嗎?」 燕飛道:「我們一定要這麼想,明白嗎?不要再談她哩!我們再未比試騎術如何?」 拓跋珪歎道:「我己失去比試的心情。」 目光投往敵方對岸營地,道:「幕容寶真的被我們唬著了。」 燕飛道:「不要言之過早嗎?未來的數天是關鍵時刻,如他仍不敢渡河強攻,便顯示他有退意哩!」 拓跋珪仰望夜空,冷哼道:「天色這麼差,哪到他逆天行事,想送死嗎?」 燕飛道:「你最好趁未降雨前以烽火傳達信息,否則如連續下幾天雨,到幕容寶收到謠言要退兵時,你便要坐看他們安然離開了。」 拓跋珪笑道:「對!所謂天有不測之風雲,誰也掌握不到老大爺的心意。便讓我們兩兄弟親自點火,召來大軍。」 言罷兩人掉馬頭,馳離高崖,往上遊方向絕塵而去。 第十二章孤島戰術 紀千千立在台壁的牆頭,心中一片茫然。 昨天,她親睹幕容垂大破幕容永的整個過程,直到此刻,心仍有震撼的感覺。 幕容永雖然軍力雄厚,人數佔優,手下更是能征慣戰的將士,可是在幕容垂出神入化的戰術下,撐不到半個時辰便告崩潰,戰爭變成一面倒的進行。 幕容垂不負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的威名,在戰場上充分表現出他謀定而後戰,以少勝多的能耐。其手下將士,更是人人效命,令他如臂使指,牽著敵人的鼻子走。 燕郎和他的兄弟拓跋珪,能對抗這樣的一支無敵雄師嗎?在戰場上,根本沒有人是幕容垂的對手。 當敵人變成拓跋族和荒人的聯軍,幕容垂絕不可能像對付幕容永般讓她直接參與,她作為神奇探子能起的作用有限,這個想法令她感到沮喪。 幕容永的敗亡己成定局,只待幕容垂攻破長子,關外的廣闊地域將盡入大燕國不住擴張的版圖裡,而幕容垂的國力將大幅增強。幕容垂下一個目標究竟是拓跋族還是邊荒集呢?又或進行兩線的戰爭,使拓跋珪沒法和燕郎連手抵抗他。 自燕郎秘密潛入榮陽與她相見,她的心一直燃燒著希望的火焰,令她能身處逆境而不氣餒,可是在昨天目睹幕容垂大展神威,像不費吹灰之力便毀掉比拓跋族加上荒人更強大的幕容永後,她的信心己被徹底動搖,希望變為泡影,陷身於絕望的淵昨夜她失眠了,沒法合眼的度過了一生中最難捱的一夜,唯一的願望是身旁有大壇的雪澗香,使她能忘掉一切。 清風從廣闊的林野吹未,拂動她的衣袂和秀髮,綠油油的草原野樹此刻安寧靜謐,令人無法想像,就在昨天它仍是屍橫遍野的殺戩戰常她是幕容垂外最清楚這場仗是怎樣進行的人,深深地感受到幕容垂用兵如神的手段,她曉得這種感覺會一直追隨她、折磨她,可是她對燕飛的愛,卻愈趨強烈。 小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道:「小姐!我們要動身哩!」 紀千千目光投往來到身旁的小詩,心中生出自己是無主幽魂的無奈感覺,右手無力地搭上她的肩頭,道:「我們有別的選擇嗎?」 ※癒癒癒側B裕忙了三天,鹽城方重上正軌,避難的民眾紛紛從附近的鄉鎮回城,市況逐漸回復興旺。對劉裕能以區區二百人大破焦烈武的海盜團,城內居民對他自是奉若神明,所以劉裕雖然缺乏管治一座城池的經驗,可是只要是他頒下去的命令,既有以興國為首的地方官吏如實執行,民眾亦樂於遵從,沒有人懷疑他一心為民的誠意。而更有一個大家只有心照,卻絕不敢宣之口的想法,就是「火石效應」的影響力。誰都不只視他為另一個朝廷派來的小官兒,他不單是鹽城的大救星,且是南方軍民來的最大希望。 過往派來的太守,全都是出身名門望族,只有他是出身布衣,予民眾一番全新的氣象和同聲同氣的親切感覺。 東海幫毫無保留的全面合作,更令他如虎添翼。不過鹽城和附近一帶的近海城鎮並非沒有隱憂,天師軍的動亂正以燎原之勢在建康南面各省蔓延,劉裕明白孫恩和徐道覆等人,絕不會蠢得以硬碰硬的直攻建康,而是會從海路北上,那時鹽城和大江出口的郡縣,將會首當其衝。當沿海縣城失陷後,天師軍會攻打北府兵的基地廣陵,更曉得司馬道子不會派軍施援,遂從容擊破北府兵,再圖謀建康。 這是最高明的戰略。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可以做什麼呢?依照規矩,他只可以向朝廷報捷,然後再留在鹽城執行太守之職,靜待朝廷的指示。如果他自行返回廣陵,便是違命失職。事實上他連多逗留一刻的耐性也欠缺,只希望能立即投進與天師軍的戰爭去。 為此他耍了點手段,作出兩個安排。 「颼」! 劉裕射出裂石弓上的勁箭,橫過校場,投往擺在另一端的箭靶去,命中紅心。 此處是鹽城東門衛所的練兵場,偌大的衛所,除把門的兩個兵衛外,只得他一個人。其它人都奉他的命令忙這忙那去了。 劉裕滿意的看著一矢中的的長箭,心忖自己似乎和射箭有不解之緣,兩場影響深遠的戰役都是憑射箭立下奇功。因此在得到裂石弓後更添他鑽研射藝的濃厚興趣,過去幾日,閒未無事他便到校場來射箭,以鬆弛緊張的情緒,舒解因過度思慮到疲不能興的精神。 經過三天的練習,在這方面他有很大的進步,意外地發覺射箭也可以靈活變化,箭招亦可以層出不窮。 劉裕拔出另兩枝長箭,同時搭在弓弦上。 於斬殺焦烈武的翌晨,他令老手和他的兄弟駕「雉朝飛」返廣陵,把焦烈武的霸王棍禮物般送給劉牢之,這麼做不止是要向劉牢之和支持他的將領示威,還要令北府兵起哄,使劉牢之必須正視他這個人。在如此情況下,劉牢之若仍要把他投閒置散,將很難向其它將領交待。 孫無終等亦會借勢爭取他重返北府兵效力,際此用人之時,劉牢之是沒法拒絕的。最好是劉牢之借孫恩之手殺他,把他調去打天師軍,便正中他下懷。 弓弦急響。 兩枝勁箭並排的離弦疾去,同時命中箭靶兩端近邊緣處、鼓掌聲起。 王弘神采飛揚的進入校場,讚歎道:「劉帥箭技精湛,令人大開眼界。」 劉裕放下裂石弓,笑道:「因何我忽然變成統帥呢?」 王弘來到他身旁,道:「有分別嘛!終有一天劉兄會代替昔日玄帥的大統領之位,沒有人可以阻止此一情況的發展。」 接著報告道:「幸不辱命,我們在被俘的賊子引路下成功登陸墳州,島上余十多名海盜,給我們手到擒來,還救出大批被囚禁於島上的民女,只是仍未找到焦烈武的藏寶庫。」 劉裕拍拍他肩頭道:「幹得好!」 接著與他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道:「你來得正好,我有事和你商量。」 王弘欣然道:「劉兄不用客氣,我對你是佩服得無話可說,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下來,我會盡力去辦好。」劉裕笑道:」我是真的要你幫忙,今次不是出劍而是出筆。」 王弘笑道:「那我便真的是責無旁貸。」 兩人對視而笑,充盈著曾經歷出生入死而來的交情。 王弘感歎道:「從抵達鹽城後,到我在海上被賊截擊,差點一命嗚呼,到今天的風光,令我有仿如隔世死過復生的感覺。我真的非常感激劉兄。」 劉裕轉入正題道:「請王兄代我寫一個上報朝廷的奏章,報告今次破賊的經過,並請朝廷遣能者來處理這一帶郡縣賊災後的工作。措辭方面由王兄拿捏,我要司馬道子沒法找借口硬要我留下來。」 王弘道:「寫這麼一折奏章只是舉手之勞,可是若要司馬道子屈服在一道奏章之下,卻是絕無可能的事。誰都知道皇上只是個傀儡,掌權的人是司馬道子。」 劉裕微笑道:「所以我要請王兄親攜奏章返建康去,並加送焦烈武的屍首,另附贈女賊兩個,盡量把事情鬧大,弄得朝野皆知。如果有可能的話,還請令尊為我說幾句公道話。現在正值朝廷多事之秋,司馬道子最需要建康高門大族的支持,只要令尊的話合情合理,司馬道子又已派出人馬到鹽城來對付我,當然會做個順水人情,以表示他對我沒有不良居心。」 王弘色變道:「我倒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司馬道子派人來殺你,你如何應付得了呢?」 劉裕神態輕鬆的道:「我正是要引司馬道子派人來給我實習刀箭之術。司馬道子恐怕做夢都沒想過我這快便收拾了焦烈武,令他對付我的一切陰謀手段落空。以他的行事作風,肯定不會就此罷休。當你把奏章送到他手上時,他會一方面設法拖延另一方面則派出刺客殺手來對付我,所以當他肯批准我離開時,他的人該已抵達鹽城,整個計劃便是如此。「王弘仍是憂心仲忡,道:「劉兄當然是本領高強,不怕與任何人單打獨鬥,可是司馬道子絕不會和你講規矩的。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更何況你在明敵在暗,犯得著這樣拿命去賭嗎?」 劉裕從容道:「自我出道以來,有哪一天不是要拿命去賭的?我的小命正是我唯一的本錢,王兄放心吧!講戰術論戰略,我會玩得比任何人都出色。我是不會讓人幹掉我的,終一天我們可以並肩再戰,完成安公和玄帥的遺願。」 王弘定睛看了他好一會,道:「只要我把整個情況詳告家父,家父會曉得如何幫助劉兄。我只需個把時辰便可以寫好奏章讓劉兄簽署。但我該何時走呢?」 劉裕道:「王兄立即走,何銳會派船送王兄返建康去。」 ※癒癒癒乾]恩立在岸旁,看著巨浪打上崖石,激得水花四濺。 他的心情沒有人能夠明白,也沒法告訴身旁最親近的人。對這充滿鬥爭和仇恨的人間世,他己感到非常厭倦,而更惡劣的是他必須繼續下去,全面參加這在生死之間永無休止的鬥爭遊戲。 殺謝道韞是逼不得己的手段。 他清楚燕飛和謝家的密切關係,謝玄又有恩於燕飛,只有殺死謝道韞,方可逼燕飛來和他決一生死。 經過一段時間的潛修後,受到仙門的啟發,他的太陽真火己臻登峰造極的境界,只欠另一半太陰真水,他將可再次開啟仙門,破空而去。 他願作任何犧牲,以掌握太陰真水的秘要,而他知道唯一的途徑,就是從燕飛身上勘破此秘。 只有在面對生死的情況下,燕飛才會展露太陰真水的秘密,所以他和燕飛的決鬥是勢在必行。如有其它選擇,他絕不願傷害謝道韞,雖然在他理性的認知裡,眼前的人間世只是一個集體的夢魘,一切皆空。 可是他始終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一天仍留在這個宇宙之內,一天他仍要像其它所有人般生活,感覺和煩憂。 所以他沒有對謝道韞趕盡殺絕。如斯氣質優雅的女子是他生平僅見的,令他在應付宋悲風的突襲時借勢留手,沒有補上一掌。 重傷她該己足夠了。只有燕飛有辦法令她復原,因此宋悲風會想辦法找到他。 而燕飛一定會來找自己算賬,為謝家報仇。 自己是不是仍有憐香惜玉之心呢?唉! 為何在掌握仙門的秘密後,自己反心軟了。 對尼惠暉之死他始終不能釋懷。 如果她沒有受傷,能否捱過三佩合一的狂烈爆炸呢?孫恩仰天長嘯,洩盡心中鬱悶之氣。 這人世間除仙門外,再沒有能令他動心之物。 他全情期待與燕飛的第三次決戰。 他己準備好了,燕飛呢? ※癒癒癒偽物菬茖鴗j興土木的第一樓工地處,龐義坐在大圓桌處休息。 高彥笑道:「似點樣子了,還要多久才完工?」 龐義咕噥道:「過了年再問我這個問題!今次我的選料特別嚴格,否則我如何向千千交代?」 高彥的笑容變得暖昧起來,道:「你又不是燕飛,有什麼好向千千交代的?嘻!照我看!大個子你……」龐義截斷他警告道:「勿要胡言亂語,在這裡開工的人全聽我的指揮,是否想我喚人用亂棍來驅逐你?」 高彥哈哈笑道:「你好像不曉得我高彥今天在邊荒集的地位,誰敢不巴結我。哈!算了!我不和你這無知之徒計較。閒話休提,今晚你要和我一道乘船到壽陽去。」 龐義皺眉道:「五天後第一個觀光團才從壽陽起碇開錨,這早去幹啥?他奶奶的,你當我像你終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閒天天開口是小白雁,閉口是小白雁。這裡沒有我是不成的。」 高彥陪笑道:「算我怕了龐大廚你,他娘的,答應了的可不能反悔。」 龐義氣道:「老子一言九鼎,怎會食言?只是不想今晚去。過兩天不成嗎?」 高彥好整以暇的道:「從這裡到壽陽,即使靈動如雙頭船,順流要兩天,何況是我們笨重的觀光船。到了壽陽不用做籌備的工作嗎?至少要和團友打個招呼,讓他們有賓至如歸的親切感覺,大家攀交情,更順便摸摸他們的底子。我們千缺萬缺,有一種東西絕不欠缺,就是敵人。明白嗎?你當是接人開船那麼簡單嗎?」 龐義搶白道:「攀交情摸底子是你的責任,關老子鳥事?」 高彥欣然道:「說得好!和客人親近是本少爺的責任,但難道採購油鹽醬醋、佳餚美點的用料,也要我出馬嗎?我哪來這麼多時間?選錯材料怨也給你怨死。」 龐義頹然道:「早知便不答應你這小子,總沒有好介紹的。」 高彥道:「大家都是為邊荒集出力,有什麼好怨的?我們的賭仙陪你去壽陽的市集買東西,一方面可作你的保鏢,更可保證不會買了被下了毒的材料回來。哈!如果吃得全船人集體拉肚子,我們的觀光游就關門大吉了。」 龐義待要說話,姚猛氣沖沖的未了,隔遠叫道:「高少!大小姐有事找你。」 龐義一呆道:「姚小子你何時作了高彥的跑腿?」 姚猛硬把高彥扯得站起來,沒好氣的道:「哪叫老子窮,不沾點高財主的光怎成?」 高彥指著龐義道:「你快滾去浴池洗個乾淨,然後帶幾件較像樣的衣服,清楚嗎?」 這才和姚猛去了。 第十三章大勝可期 劉裕親到碼頭送行,看著王弘的船開走,整個人輕鬆起來。 他今次是以身犯險,逼司馬道子向他出招,不過主動權卻完全操控在他的手上,不論司馬道子或劉牢之,都是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今次能營造出如此對他有利的形勢,是帶有很大的運氣成分。如果不是湊巧碰上方玲行兇,把她生擒活捉,幾可肯定死的是他劉裕而非焦烈武。只是焦烈武一人他便應付不來,何況還有三千個強悍的海盜。 回到太守府後,他召來何銳。 何銳剛被推舉為東海幫的新幫主,又成功報復殺兄之仇,神采飛揚的進入內堂,先說了一番感激的話,坐下道:「劉爺的大恩大德我和各兄弟永遠不會忘記,更希望今後能追隨劉爺,只要是劉爺吩咐下來的,我們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劉裕心忖的卻是「火石效應」,而在沒有可能的情況下大破焦烈武,更使親歷整個過程的何銳和其手下深信,他是未來真主而不疑,遂把握機會向他宣誓效忠。換是另一種情況,權衡利害下,不論何銳如何感激他,也不會像現在般不顧一切向他投誠。 微笑道:「這番話只限於你我兩人之間,不傳第三人之耳。何幫主這麼看得起我,令我非常感動。不過目前我仍未到大舉起事的時候,到將來時機適合,定會借助何兄之力。」 何銳點頭道:「我們對劉爺的心,永遠不會改變。」 劉裕正容道:「我仍要在此逗留一段時間,短則十來日,長則半個月。今次成功剷除焦烈武,完成朝庭派下來的任務,當然是可喜的事,但也令我鋒芒盡露,惹起敵人的殺機,如果我留在城內,將成前赴後繼般來殺我的人的明顯目標,我若不能把這種形勢扭轉過來,肯定不能活著離開。」 何銳現出堅決的神色,道:「劉爺的事就是我們東海幫的事,鹽城是我們的地頭,哪到外人來放肆。」 劉裕笑道:「敵暗我明,兼且主動落在敵人手上,對我們是絕對不利。鹽城是臨海重鎮,商旅往來頻密,識別敵人並不容易。何況來者不善,必非平庸之輩,我們則是風聲鶴唳,防不勝防,實非上策。」 何銳訝道:「聽劉爺的話,顯然已有應付之策,對嗎?」 劉裕見何銳一臉「這竟也可以有應付的辦法」的疑惑神色,啞然失笑道:「換一個地方不就成了嗎?」 何銳聽得一頭霧水,愕然道:「怎麼換一個地方?我真的不明白。」 劉裕欣然道:「例如我避往一個無人荒島,那便沒有敵我難分的情況,凡拿著刀劍到島上找我的一律是敵人,明白了嗎?」 何銳眉頭大皺道:「劉爺在說笑吧?」 劉裕道:「我是認真的,今次找你來,正是要向何幫主請教,附近有那座荒島適合我孤身寄居一段時日,好對想來殺我者盡地主之誼。」 何銳大吃一驚道:「這怎麼成,敵人豈非可以肆無忌憚地攻擊你嗎?劉爺雖然刀法蓋世,可是寡不敵眾下,劉爺將難免吃虧。」 接著堅決地道:「我決定在幫內精選一批好手,與劉爺共抗強敵。」 劉裕道:「東海幫元氣未復,百廢待舉,在這時候絕不宜捲入我的事內。即使今次能安度難關,日後仍難免招來報復,你若想和我做兄弟,就要一字不誤的依我的指示行事,否則後果難料。」 何銳發起呆來。 劉裕不願讓他難堪,和顏悅色地道:「我的計劃萬無一失,更可借此棲身荒島的機會,修練刀法箭術。我更不會徒逞勇力。待我摸清楚荒島的形勢,我會作出適當的佈置,與來敵玩一個精彩的遊戲。」 何銳仍未釋去憂慮,道:「荒島是絕地,假如形勢對劉爺不利,劉爺將很難脫身。」 劉裕笑道:「那便要看這個島有多大,地勢是否險惡,又是否有密林草樹可藏起逃生的小風帆。」 何銳終於勉強同意,苦笑道:「劉爺既然決定好了,我們只好依劉爺的指令配合你。」 劉裕雙目閃閃生輝,微笑道:「我是不會隨便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的,試想想看敵人一意到鹽城來刺殺我,可是當他們到達太守府大門外,卻發現掛著一個牌子,說明我到了某個島上去靜修,肯定陣腳大亂,以前想好的刺殺計劃盡付東流,是多麼的有趣。」 何銳顯然被他說服了,點頭道:「劉爺確是智計百出,如果要揀這樣的一座荒島,首選該是焦烈武的墳州。最妙是島上還留有大批武器弓矢,幾個窖藏的糧食,兼且地形複雜,除向東的沙石灘外,全島大部分地區被密林覆蓋,又有急流護島,敵人的船隻只能從東北方接近,對劉爺非常有利。」 劉裕一拍額角,歎道:「為何我沒想過這個地方,確是沒有更理想的了,就此決定。」 何銳道:「劉爺打算何時起行?」 劉裕道:「事不宜遲,我立即動身。」 何銳道:「請容我送劉爺到墳州去。嘿!這個島名不太吉利,劉爺為它改個新名字如何?只要有劉爺的親筆批押,出個通告便成。」 劉裕皺眉道:「改個什麼名字好呢?你有什麼好主意呢?」 何銳欣然道:「就以劉爺的名字命名如何,裕州也很好聽,意頭又好。」 劉裕道:「是否太張揚了,在此等時刻,恐犯朝庭的忌諱。」 何銳笑道:「還有比『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更犯忌嗎?換一種手法又如何?可改由鹽城的父老為紀念劉爺破賊的大恩德,決意改墳州為裕州,那便沒有人會說話。」 劉裕道:「好吧!不過待我離開鹽城後才作出公告,我便可以置身事外了。」 接著起身大笑道:「這段寄居孤島的日子是絕不會浪費的,只有當大敵在任何一刻也會來臨的情況下,才可以激勵我練武的鬥志。當我成功活著回來時,該輪到想殺我的人心驚膽跳了。」 ※癒癒癒瞻j雨斷斷續續的下了五天,到昨天午後才停下來,到黃昏時分,夕陽從散退的薄雲後投下金光,天氣終於轉佳。 拓跋珪、燕飛、長孫道生和崔宏四人立在大河西岸高地,遙觀敵勢。 長孫道生興奮地道:「昨天雨歇後,敵方營寨傳來異動,寨與寨間往來頻繁,更有人不住把船上的東西搬往岸上去,如果沒有猜錯,慕容寶正準備撤軍。」 拓跋珪目光投往暴漲的河水,一雙眼睛不時閃動著懾人的異芒,沉聲道:「這是慕容寶撤走的最佳時機,欺我們在河水平復前難以渡河。哼!我會教你曉得自己錯得多麼厲害。」 目光投往崔宏,道:「崔卿有什麼看法?」 燕飛正在注視拓跋珪,心忖當他與自己單獨相處的時候,感覺上與自己自小相識的拓跋珪分別不大,可是當有下屬在旁,拓跋珪便像變成另一個人,不怒而威,直有睥睨天下的威嚴氣度,非常懾人。 崔宏恭敬地道:「屬下認為敵人於昨夜已開始悄悄撤退,除開路的先鋒部隊外,走的該是非戰鬥的兵種,今晚更會全面撤走,只留下押後的部隊,監視我們的動靜,如果我們強行渡河,押後的戰鬥部隊會倚岸對我們迎頭痛擊。」 長孫道生搓手道:「今次慕容寶中計了,一心以為無後顧之憂,肯定沒有防範之心,只顧趕路,俾可早日進入長城東面的安全地帶。只要我們雙管齊下,一面詐作渡河,吸引對方押後的部隊;另一方面埋伏在對岸的部隊抄背襲之,勝利的果實將待我們去擷齲」拓跋珪雙目神光更盛,迎上燕飛灼灼的目光,大笑道:「兄弟,我們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又喝道:「道生,你去準備一切!」 長孫道生欣然去了。 太陽沒入西山之後,天色逐漸轉黑。 最接近河岸的三座敵寨亮起燈火,其它營地沒有半點光明,更證實了他們的看法。 燕飛道:「我們該於何時渡河?」 拓跋珪從容道:「我想聽崔卿的意見。」 燕飛湧起熟悉的感受,當日屠奉三對劉裕也出現同樣的情況。屠奉三不住試探劉裕的智慧識見,以決定劉裕是否值得他推捧,現今的拓跋珪對崔宏亦是如此。 燕飛肯定拓跋珪心中早有定計,仍要徵詢崔宏的意見,正是要秤秤崔宏的斤兩。 崔宏答道:「押後軍逗留東岸該不會超過一晚的時間,離開前必須把船燒掉,免落入我們手上。他們愈早燒船,顯示他們愈心急離開,當他們燒船的一刻,主力大軍應已走遠。所以發動的時刻,可選在敵船著火焚燒之時。」 拓跋珪哈哈笑道:「正合我意!慕容垂呵,由今夜開始,天下再不是你的天下,而是我拓跋珪的天下。」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六 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七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七 第一章 追擊千里 木筏破浪前進,橫渡大河。 八名戰士負責划筏,不論河水如何湍急,木筏仍能穩定地保持直赴北岸之勢,過去的十多天,拓跋族的戰士們不斷在暴漲的河水中,操練划筏的技巧,在這時刻終得到回報。 百多條筏子,在洶湧的河面上載浮載沉,載著千多名戰士,完全漠視敵人布在對岸嚴陣以待的五千押後部隊,奮勇推進。 戰馬都給留在南岸,減輕了筏子的負擔,也免去馬兒冒此渡河的奇險。 驚喊聲響起,又一條筏子傾沉到波高浪急的河水裡,墮河的兒郎們只好拚命游返南岸去,失去控制的筏子轉眼給衝往下游去。 拓跋圭卻聽而不聞,沒有瞥上一眼,目光凝望對岸沖天而起的濃煙和烈焰,臉容冷靜沉著。 燕飛立在他身旁,其它同筏的十多名拓跋族戰士,除駕筏的人之外全蹲坐筏上,人人屏息靜氣,等待登岸的一刻。 崔宏所料無誤,由於慕容寶從陸路離開,直奔長城,所以把船焚燬,以免落入他們手上。 拓跋圭忽然哈哈笑道:「這押後軍的將領肯定是庸才,到此刻仍未察覺危險,還以為我們正送上去給他們練靶。慕容寶啊天注定要亡你,看你今次如何逃過大難?」 燕飛聽出他對慕容寶心中的恨意。從小拓跋圭就是個記仇的人,因此,他一直在擔心拓跋圭和拓跋儀的關係會因刺殺劉裕不果而趨劣,只恨拓跋圭心中的真正的想法,他亦無從揣摩。 拓跋圭往他瞧來,微笑道:「我竟想起狼群驅鹿的情況,小飛,你認為我們該在哪裡追上我們的鹿群呢?」 燕飛心中浮起餓狼在草原驅趕鹿群的戰術,它們聯群結隊的緊躡在鹿兒之後,逼得鹿群逃竄百里,到有疲弱落單者,便群起噬之,這是草原慣見的殘暴血腥場面。 燕飛道:「你是絕不會讓慕容寶回到長城內的,對嗎?」 此時離對岸已不到二百丈的距離,很快他們會進入敵人的射程。 拓跋圭欣然道:「小飛真知我的心意,小寶帶糧貨輜重,走得不快,卻又要拚命趕路,且茫然不知道我們緊躡其後方,到他們疲憊不堪之時,將是我們進擊的好時刻。」 燕飛目光投往對岸的敵人,知道拓跋圭己布下天羅地網,不容對方有人走脫,趕去向慕容寶通風報信。 一時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戰爭便是如此殘酷,他更深悉拓跋圭的作風,由於亡國的仇恨和恥辱、少年時代的苦難,令他變成對敵人絕不容情的人。 他這頭狼並不只是要飽腹,而是要吃掉慕容寶的八萬大軍。 拓跋圭現出一個冷酷的笑容,平靜的道:「時候到了!」 燕飛聞言點燃火折子,引點拓跋圭遞過來的煙花火箭,接著拓跋圭右手一揮,火箭沖天而起,在十多丈的高空「砰」的一聲爆開成一朵血紅色的光花。 同一時間,岸上遠處號角聲叫起,蹄聲轟鳴,岸上敵人始知中計,立即亂作一團。 筏上戰士改蹲為跪,取出強弓勁箭,瞄準逐漸進入射程的敵人。 ※※※ 襄樊,是襄陽城和樊城的合稱,前者屹立漢水南岸,與樊城夾江相望,二而為一。 襄樊北接宛洛,南連荊州,東臨義陽,西屏川陝。因其豐饒的物產資源,優越的地理位置,乃荊州北面最重要的交通樞紐和軍事重鎮、貿易中心和農副土特產的集散地,更為當地州、郡、道、府、路的治所。 楊全期當上雍州刺史後,刺史府設於襄陽,旗下兵將亦以襄樊為基地。 屠奉三把小艇泊在襄樊下游北岸,留意著對岸的情況。透過當地一個與楊全期有密切關係的幫會領袖,將他約楊全期密會的書函送予楊全期。這約見的方法由侯亮生想出來,只此一著,己可收先聲奪人之效,皆因此幫會領袖與楊全期的關係本身是個秘密。 對桓玄、楊全期和殷仲堪三人的關係,屠奉三知之甚詳。 在楊全期升任雍州刺史前,名義上楊全期是荊州刺史的手下大將,實際上是聽命於桓玄。 楊全期本出身顯赫,乃東漢名臣楊震的後裔,故其人自恃家世高貴,性格驕慢。可是桓玄比他更目空一切,又因楊全期晚過江而看不起他,故而楊全期含恨在心,一直不滿桓玄。 楊全期當上雍州刺史後,論職位不下於桓玄,兩人間更添矛盾,衝突只是早晚的問題。楊全期亦有自知之明,曉得單憑雍州兵力,在各方面都比不上桓玄,所以必須拉攏殷仲堪,連手對抗桓玄。 殷仲堪卻又打著另一個算盤,他既懼怕桓玄,又顧忌楊全期的勇猛,怕弄垮桓玄後,楊全期驕橫難制,變成另一個桓玄,所以對楊全期的提議一直采拖延的策略。 一隊人馬馳出襄陽,沿江疾走。 屠奉三見楊全期只帶親兵十多人,暗舒一口氣,把小艇划往對岸去。 ※※※ 高彥進入艙房,卓狂生仍在伏案疾書。 高彥來到他背後,皺眉道:「還不上床就寢嗎?有你在我隔壁,發起瘋來忽然狂笑兩聲,我還用睡嗎?」 卓狂生指指旁側開著的鄰房入口,不耐煩的道:「乖乖給我滾去睡覺,不要在我耳邊吵吵嚷嚷,影響我寫書的心情。」 高彥頹然挨著床沿坐下,呆看著通往鄰房的入口,歎道:「每次我入房,都要先經過你的房,這究竟是誰想出來的餿主意?當老子我是囚犯嗎!」 卓狂生苦笑搖頭,把筆放在筆格上,道:「好哩!我寫書的興致沒了,你該滿意了吧?」 接著緩緩轉過身來,面向高彥,歎道:「但我卻沒法生你的氣,要怪就怪我自己,因為這是我想出來的,目的是不想讓小白雁守寡,破壞了小白雁之戀的美滿結局。」 高彥捧頭道:「你晚上會扯呼嗎?」 卓狂生沒好氣道:「這應是我該擔心的問題,你當我是像你般的低手嗎?本人的氣功己達超凡入聖之境,一般的練氣之士都不會扯呼,何況是我卓狂生。我是為你著想,敵人怎想到房中有房,要入房來宰你,首先須過我這一關。明白嗎?清楚嗎?是否還要我再說一遍?」 高彥煩惱的道:「誰會處心積慮來殺我呢?」 卓狂生哂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鐘樓議會對邊荒集內的名人作了個風險評估,由我們這群老江湖票選,以遇刺的風險計,你高少名列三甲之內,排名尤在大小姐之上。」 高彥抬頭好奇地問道:「誰居於風險榜之首?」 卓狂生笑道:「開始有興趣哩!名列首位的當然是我們的劉爺。可以這麼說,在邊荒外的當權者,沒有一個人不想置他於死地,南北如此,沒有地域的區別。」 高彥道:「風險最低的是誰呢?」 卓狂生聳肩道:「這也猜不到嗎?除燕飛外,誰有資格殿後?不是沒有人想殺他,而是沒有人敢來殺他。縱然來的是千軍萬馬,除非能把他逼入絕地,否則如他一意逃走,誰攔得住我們的小飛?」 高彥笑著點頭道:「對!燕飛確是打不死的,不但在慕容垂的眼皮子下來去自如,視千軍萬馬如無物,又斬掉竺法慶的妖頭,孫恩也奈何他不得。哈!老子我究竟在風險榜上排甚麼名次?」 卓狂生欣然道:「你只屈居劉爺之下。」 高彥嚇了一跳道:「你們怎麼了?想殺大小姐或老屠的怎會比我少呢?」 卓狂生從容道:「評估風險是要看多方面的,誰叫你武功低級,手底不夠硬。老屠是經得起風浪的人,他不去惹你,已算你走運。豈像你這小子般,一向風花雪月,身處險境仍以為自己是安全的,完全沒有危機意識。你不為自己著想,我們只好為你想辦法。」 高彥苦笑道:「聶天還該是個重信譽的人吧?他如派人來殺我,怎向江湖交代?燕飛也不會放過他。」 卓狂生淡淡道:「他請桓玄代他出手又如何呢?如此便難怪到老聶身上去。何況,桓玄也大有殺你的理由,誰叫你是振興邊荒經濟大計的主持人?」 高彥終於屈服,歎道:「你們怎麼說便怎麼辦吧!老子要去睡覺哩!繼續寫你的天書吧!」 沒精打采的站起來往鄰房的入口走去。 卓狂生不解道:「你今晚是幹甚麼的,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高彥立在入口處道:「我怕情況會失控。」 卓狂生愕然道:「失控?怎會有這回事,今次的觀光游是經過精心策劃的,絕不會出亂子。」 高彥緩緩轉身,挨在入口處,頹喪的道:「我不是擔心觀光游,而是擔心我和小白雁的戀情。現在米己成炊,想重新開始也不成。」 卓狂生諒解的道:「你患得患失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不過誰都不能控制未來,只能就眼前的情況作出選擇,而當選定了要走的路,便要全力而赴,再看老天爺的心意。」 高彥回頭步入鄰房,再沒有說話。 ※※※ 拓跋圭、燕飛、崔宏、長孫嵩、叔孫普洛、張袞、許謙、長孫道生等馳上高坡,遙望東面的平野。 在星空的覆蓋下,慕容寶的大軍己走得不見影蹤,山野寧靜詳和。 敵人的押後軍幾近全軍覆沒,五千人只走脫數百人,沿河往南北落荒逃竄。 一萬八千名拓跋族戰士在後方重整隊形,只要拓跋圭一聲令下,可以隨時上路,追擊敵人。 拓跋圭仰天大笑,然後心滿意足的道:「慕容寶!你今回中計了。」 眾將怪叫連聲,以示附和,燕飛目光投往遠方消融在黑暗裡的地平線,曉得在拓跋圭的心中,這再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一場殘酷的屠殺,問題只是在何處下手,慕容寶確非拓跋圭的對手,現在己完全陷於劣勢中,而最要慕容寶命的危機,是他茫然不知拓跋圭正全力追殺他。 張袞欣然道:「從這裡到長城的路上,敵人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探子的嚴密監察下。恐怕慕容寶到我們發動突襲時,方曉得死神來了。」 拓跋圭冷靜下來,淡淡道:「我們該在何處下手?」 叔孫普洛道:「敵在明我在暗,主動權完全握在我們手上,普洛認為敵人愈接近長城,防守會愈鬆懈,所以,我們不必急於襲擊,最好待對方長途趕路,人困馬乏之時下手最為上算。」 眾人紛紛點頭同意。 拓跋圭向燕飛問計道:「小飛你的看法又如何?」 燕飛答道:「敵人的押後部隊完成了燒船和阻截我們渡江追擊的任務後,好應派輕騎追上大隊,向慕容寶報告情況。假如慕容寶收不到押後部隊的消息,會有甚麼反應呢?」 拓跋圭點頭微笑道:「對!小寶會怎麼想呢?各位有甚麼意見?」 眾人露出思索的神色。 長孫道生道:「慕容寶會派人掉頭回來探聽情況。」 許謙點頭道:「這是最理所當然的反應。」 拓跋圭雙目精光閃閃,緩緩道:「如果敵方探子見不到押後部隊,亦見不到我們在後追躡,情況又如何?」 長孫嵩開始明白拓跋圭的戰略,捋鬚笑道:「慕容寶和手下諸將會驚疑不定,部隊且會生出恐慌,走得步步為營,旅程變得更漫長和辛苦。」 長孫道生忽然問崔宏道:「崔先生看法如何?」 除拓跋圭和燕飛外,人人露出注意神色。長孫道生於此時主動問崔宏的意見,顯示他看重崔宏的智慧。 崔宏謙虛兩句後,從容道:「當敵人發覺押後部隊失去影蹤,會把警覺提至最高,不過,他們的警覺性會隨著接近長城不住消失,他們會放鬆戒備,這還牽涉到士氣和體力的問題,當他們越過長城後,會錯覺脫離了險境,這將是我們出擊的最佳時機。」 拓跋圭仰天笑道:「好!好!崔卿與我的看法不謀而合,各位還有甚麼意見?」 張袞道:「崔先生的分析很有道理,不過,我們必須於敵人抵達平城前,攔途截擊。」 崔宏胸有成竹的道:「如果慕容寶直赴平城,那此仗我們即使能勝出,仍是小勝,未足以扭轉彼強我弱之勢。」 拓跋圭點頭讚許,旋又露出深思的神色。 許謙愕然道:「直赴平城,又或過平城而不入,其間竟有分別嗎?」 其它人全現出與許謙大同小異的疑惑表情。 燕飛看在眼裡,心忖,許謙和張袞雖是智士,但卻不像崔宏般文武全才,精通兵法謀略,所以,在戰場交鋒方面的思慮,在相較之下便遜於崔宏。 崔宏悠然道:「平城現應已重入燕人之手,如果慕容寶越過長城後,先赴平城,讓將士可以好好休息,將表示他沒有鬆懈下來,仍是步步為營,以全軍安危為首要之務。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縱能取勝,折損必重,亦難令比我們強大的敵人全軍覆沒。」 長孫道生第一個附和道:「崔先生的看法極為精到。」 拓跋圭微笑道:「假設慕容寶過平城而不入,又如何呢?」 叔孫普洛擊掌一下,大笑道:「我明白了,那將表示慕容寶心切趕回中山去爭帝位,所以不願停留片刻,要挾大軍震懾任何反對他坐上帝位的人,更表示他失去了警戒之心,如果我們趁此時機對他們發動攻擊,大勝可期。」 眾人終於明白,紛紛稱善。 拓跋圭含笑不語,到所有人安靜下來,朝燕飛瞧去,微笑化為一個充滿信心的燦爛笑容,欣然道:「我敢以項上人頭狠賭一鋪,慕容寶這小子肯定直撲中山,惟恐錯失登上皇座的機會,小飛你認為我會輸嗎?」 燕飛迎上他灼熱的眼神,語氣卻非常平靜,道:「請族主下令。」 拓跋圭把馬鞭指向前方,大喝道:「我們便和慕容寶來一場豪賭,繞路從北面趕過慕容寶,先一步偷入長城,然後養精蓄銳,等待慕容寶來送上他項上的人頭。」 眾將轟然答應。 第二章 荊州之爭 屠奉三瞧著楊全期進入密林,到肯定他的手下全留在林外,這才從樹頂處躍落地面。 「唰」! 屠奉三打亮手上火折子,發出訊號,引楊全期來見。一身黑衣、腰佩長劍的楊全期出現在五丈開外,不住接近。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約會,雙方互相防範,各有殺死對方的理由。 對楊全期來說,能取得屠奉三的人頭,可獻予桓玄,以紆緩桓玄與他日趨緊張的關係;而對屠奉三來說,兩人直到此刻仍是處於敵對狀態,以他一向的作風,對敵人是絕不手下留情的。當然,屠奉三今次是有聯結楊全期之心,可是在「交心」之前,楊全期有這種想法,是合乎情理的。 屠奉三攤開兩手,表示沒有敵意。 楊全期不停步地直抵他身前,臉上木無表情,冷冷看著他。 屠奉三迎上他不友善的目光,淡淡道:「楊兄肯來赴約,屠某人非常感激。」 楊全期雙目射出銳利的光芒,上下打量他好半晌,忽又啞然笑道:「屠兄風采更勝從前,想來在邊荒的日子定很風光。只是本人有一事不解,屠兄為何不留在邊荒風流快活,卻偏要來管我的事?」 屠奉三冷哼一聲,道:「我不是要來管楊兄的事,而是要管桓玄的事,且有個非常好的理由,楊兄該知我從來都是恩怨分明的人。」 楊全期神色轉厲,猛地從袖內取出屠奉三送給他的密函,在屠奉三面前激動的揚著,怒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送來這封信?這信內詳列我和殷仲堪過去數月見面的時間地點,你是要用此來威脅我嗎?」 接著把密函夾在兩手中,緩緩搓揉,信函變成紙屑從掌隙間灑往林地去,既表示了心中的憤怒,更顯示出精湛的內功。 屠奉三仍手持燃燒的火折子,冷冷瞧著他,到密函盡化碎屑,微笑道:「如果楊兄曉得信內的情報來自何方,就會感謝我了,否則,到楊兄命喪桓玄之手,仍未知發生了甚麼事。」 楊全期雙眉蹙聚,臉容顯現懼意,愕然道:「桓玄?」 屠奉三點頭應是。 楊全期不眨眼的直視他,神色轉為凝重緊張,一字一字地緩緩道:「我怎知這不是屠兄的離間之計?」 屠奉三歎道:「楊兄是有智慧的人,該明白我到邊荒集後的情況。邊荒集兩度失陷,我忙於逃命反攻,哪來閒情去理會荊州的事?何況今非昔比,我在荊州的親族、手下,不是被殺便是流亡,只有桓玄擁有的勢力,才可一絲不漏地掌握楊兄和殷仲堪多次秘密會晤的詳情,對嗎?」 楊全期沉吟片刻,神色緩和下來,皺眉道:「如此說桓玄身邊仍有屠兄的人,且此人的地位肯定不低,該為桓玄的心腹之一,屠兄可否稍作透露,供我參詳?」 屠奉三心忖,任你如何猜想,也絕想不到是侯亮生這個與自己一向沒有任何關係的人。沉聲道:「此人的身份我必須保密,請楊兄見諒,且此人關係重大,除殷仲堪外,楊兄絕不可讓第四個人知道。天才曉得楊兄的心腹手下中,有沒有桓玄的人?」 楊全期不滿道:「你既然不信任我,為何卻要來找我呢?這是否表示屠兄欠缺誠意?」 屠奉三好整以暇的道:「楊兄似乎仍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即使沒有司馬道子的分化離間之策,桓玄亦不會容許荊州除他之外,還另存其它勢力。楊兄接受了雍州刺史之位,又支持殷仲堪恢復荊州刺史原職,早犯了桓玄的大忌。根本不用我來離間,桓玄要除去你們兩人之心,已是路人皆知的事。多我這個忠實的盟友,對楊兄該是有利無害。楊兄還要我費唇舌之力嗎?」 楊全期沉默下來,思索片刻,道:「屠兄可以在哪方面助我呢?」 屠奉三知他終於心動,微笑道:「你可以得到邊荒集沒有保留的支持。」 楊全期愕然往他瞧來,好一會後忽然問道:「屠兄現在和劉裕是怎樣的關係?」 屠奉三心中暗歎。他一直避免提及劉裕,是不希望橫生枝節,而是想把整個結盟,鎮定為對付桓玄的行動?只是劉裕現在聲名太盛,其「一箭沉隱龍」更觸及南方高門與寒士根深蒂固的矛盾,像楊全期、殷仲堪這些高門名士,雖有改革之心,亦如王恭般擁護謝安「鎮之以靜」的治國策略,可是,卻很難認同謝玄從布衣中挑選繼承人的選擇。 而提到邊荒集,便很難避開劉裕的問題,因為外人並不明白邊荒集的真正情況,會理所當然視劉裕為邊荒集的最高領袖,而事實當然是另一回事。 屠奉三淡淡道:「劉裕已回歸北府兵,暫時與邊荒集再沒有關係。」 楊全期現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半晌後皺眉道:「我不是懷疑屠兄對邊荒集的影響力,可是邊荒集有一半是胡人,先不說他們是否有興趣插手南方的事,即使他們肯管南方的事,但讓胡人南來,恐非好事。」 層奉三心中再歎一口氣,暗忖,南方高門對胡人的恐懼已達到非理性的地步。 以他一向的作風,此刻便該拂袖而去,只是為大局著想,不得不按著性子解說。 語重心長的道:「荒人肯對付桓玄和聶天還,不只是為了仇恨,而是為了求存。眼前當務之急,是不應計較漢胡之別,而是看如何應付桓玄和聶天還的威脅。一旦讓桓玄稱霸荊州,不但楊兄和殷仲堪死無葬身之所,邊荒集也會再度遭劫。這是一個共存亡的問題,其它考慮都該撇在一旁。」 楊全期苦笑道:「不瞞屠兄,我也曾有過借助邊荒集的念頭,否則今晚不會來見屠兄,此事只要傳出少許風聲,桓玄肯定不會罷休。」 屠奉三欣然道:「如此我們或可以談得攏,楊兄有甚麼顧慮,請坦白說出來。」 楊全期道:「不是我的顧慮,而是殷仲堪的顧慮。我曾向他提出聯結邊荒集以抗桓玄和聶天還,但殷仲堪卻指出,邊荒集與崛起於北塞的拓跋圭有密切關係,名震天下的燕飛,不但是拓跋族人,且是拓跋圭的兄弟。如讓邊荒集的勢力擴展到南方,將會是我們漢人的一場災難。」 屠奉三不悅道:「楊兄對他說的話有甚麼意見呢?」 楊全期歎道:「我並不同意他的話,首先是拓跋圭仍是羽毛未豐,在一段長時間內,難以對南方構成威脅。其次是邊荒集胡漢雜處,一切由鐘樓議會攬權主事,其淪為拓跋圭工具的可能性,機會是微乎其微。只是殷仲堪卻堅持此見,令我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 屠奉三反平靜下來,道:「老殷是害怕了,所以找借口推托。哼!他是否要死到臨頭才後悔呢?」 楊全期道:「屠兄今次來見我,令我更清楚處境。我會在短期內再去見殷仲堪,向他攤牌。」 屠奉三心中湧起失敗的感覺,如果沒有殷仲堪的合作,單憑楊全期之力,實沒法成事。 楊全期又道:「我們須定下聯絡之法,不論與殷仲堪商議的結果如何,我也會盡快通知屠兄。」 屠奉三點頭表示同意,道:「我有一個忠告,就是當桓玄忽然撤出江陵,那他發動的時刻也為期不遠了。」 ※※※ 劉裕坐在孤島主峰的高崖處,除西面海平遠處隱見陸岸,其它三面全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剛被命名為裕州的這個荒島,面積頗大,有近三個邊荒集的大小,形如向東伸展兩臂的螃蟹,周圍是急流礁石,船隻難近,只有向東的一面,由於兩邊有陸地,形成防波堤的作用,所以水流較為平靜。可是,因海底有暗礁,如不熟悉水流航道,動輒有舟覆人亡之險。 東灘是島上唯一可供泊船的地方,數百房舍,便設於東灘旁的密林裡,不過已被王弘一把火燒得變成頹垣敗瓦,還焚燬數以千計的樹木。幸好,尚有幾間建於島上隱蔽處的房舍倖免於難,過去幾天,劉裕寄身於其中之一,以躲避忽然而來的風雨和海潮的晨霧。 劉裕日以繼夜的練刀練箭,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盡量不去想島外的事情,心無旁騖的沉醉在武道的探索中,累了便打坐休息,頗有苦行者的感覺。 今夜不知如何,他再不能保持對練武的專注,思潮不住起伏,遂走到這全島的最高點來吹吹海風。 他隱隱感到,這是練習先天氣功的一個必然的歷程,功力不會是直線向上,而是波浪式起起伏伏的朝上漸進。 而此刻他正處於其中一個低潮。 他的敵人就是自己,包括他內心裡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痛苦。 一棵樹孤零零地長在崖邊,被海風刮得不住彎下去,葉子已所餘無幾,可是仍不肯屈服斷折。 劉裕頗有點觸景傷情,自己的情況便像這棵小樹,完全暴露在大自然的暴力下,掙扎求存。 忽然間他想到任青媞,兩人分手前,她向他解釋在建康要對他下毒手的原因,竟然是因愛上了他。 人死了便一了百了。只有把他殺死,這段感情方可以告終,而她再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可以不顧一切的、放手去報任遙被殺的大恨。那亦代表她對逝去的大魏皇朝的心意。 可是她沒有成功,更因此為他保存貞潔。 當時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根本不相信她說的任何話。但事後回想,心中總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她真的鍾情於自己嗎?自己是否發瘋了?竟會相信此一妖女的謊言?縱然她真的愛上自己又如何?自己絕不可以讓一個妖女弄得暈頭轉向,如墜五里雲中。對他來說,她只可以作為一著棋子,以之對付聶天還。聶天還既憑胡叫天扳倒江海流,他便以任青媞來算倒他,完成對江文清的承諾。 不過難以否認的是,任青媞的姿色風情,確對他有無比的誘惑力。如果再給她一回像在廣陵的機會,他是不是仍能把持得住,連他自己也沒有信心。 一般男兒,到了他的年紀,大多已成家立室,可是他現在怎敢有家室之累,致害人害己。唉!不過,若淡真仍在他身邊,他定會毫不猶豫地,要她為自己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強壯娃兒。 想到這裡,立即心如刀割。 王淡真聞父親噩耗,隨即服毒自盡,不但是哀父親之死,更是向他作出交代,以死明志,這一點他比誰都明白。 隨著日復一日,他對桓玄的仇恨愈趨濃烈,亦愈埋愈深。若不是他強索淡真,淡真雖然失去家族,但仍有他劉裕去照料她疼惜她。 手刃桓玄,是他心頭最強烈的願望。 桓玄外,他最痛恨的是劉牢之,終有一天他會教劉牢之後悔。 就在此刻,他覺得一陣痙攣,全身哆嗦起來。 連他自己也不覺察,事實上,他正處於修習上乘先天氣功的危險關頭,如果他受心魔支配,動輒會走火入魔,不但前功盡廢,且輕則武功盡散,重則有性命之虞。 可是,他如能度此突破前的難關,功力可更上一層樓。 沒有了淡真,縱使得了天下又如何?為何自己沒有強行把她擄走?一時間,自責、悔恨之念向他襲來,更感到無比的孤獨、傷心和絕望。做人究竟有甚麼意思?片刻後,他發覺自己癱倒崖上,渾身無力,內心卻似有團烈火在狂燒著,全身經脈都像被針扎入般刺痛,非常難受。 迷迷糊糊間,他耳邊似響起燕飛的忠告:人是不能永遠活在追憶和痛苦裡的,成為過去的再不可以挽回,我們只能朝前看。這個想法令他好過了點。 自己必須找到活下去的好理由,只為報仇而活著是消極還是積極呢?於此關鍵的時刻,他心中浮現江文清的如花玉容。 論姿色,江文清絕不在王淡真和任青媞之下,且曾和自己出生入死,情深義重,為何自己對她總難生出不顧一切的激情?劉裕猛地坐起來,驚覺自己渾體冷汗,鼻頭癢癢怪不舒服的,伸手一抹,竟是觸目驚心的鮮血。 在新月映照下,一艘小艇映入眼簾。 劉裕明白過來,心叫好險,這才知道差點走火入魔,幸好靈台尚有一點不減的神智,更因想起江文清,令他痛苦消滅,回復過來。 劉裕跳了起來,舒展手腳,功聚雙目,觀察來艇,同時心中大訝。 小艇從東面朝島灣駛來,雖因距離仍遠,看不清楚艇上狀況,可是這麼一艘小艇,能載多少人呢?難道來的又是那陳公公?想想也覺合理,只有陳公公才如此藝高人膽大,敢孤身來挑戰他劉裕。 不過,他倒希望敵人大舉前來,因為,過去幾天他全力備戰,心中的目標是大批的敵人,若來的是陳公公,反令他這些時日的準備佈置派不上用常心中再浮現江文清的玉容,又掠過一陣火熱的情緒。 只要自己和江文清是真誠的相戀,有情的結合,他劉裕又有始有終,對她負起責任,有甚麼事是不可以幹的。 沒有人比她更明白自己的處境,憑她的堅強,亦可以忍受任何打擊,縱然自己不幸戰死沙場,他劉家的香火仍可以由她為自己生下的兒子延續下去。只要事情保密,屠奉三也沒話可說。 不由又暗恨自己,他是否想找王淡真的代替品呢?想到這裡,心中矛盾至極,胸口火燒般疼痛。 劉裕大吃一驚,連忙收攏心神。 一陣海風刮來,吹得他衣衫飄揚,精神一振。 小艇剛進入海灣,此時已可清楚看到,只有一人在艇上,小艇隨著海浪東搖西蕩,險象橫生。 接著小艇不自然地冒出海面,然後往旁傾覆。 劉裕曉得對方是撞上海中的暗礁,一拍背上厚背刀,展開獨門提縱術,穿林越嶺的往東灘趕下去。 第三章 柔然公主 劉裕垂下裂石弓,愕然瞧著從海水裡走出來的女子,赫然是久違了的柔然女武士朔千黛。她一身黑色水靠,背掛長劍,浸濕了的秀髮垂在兩肩處,隨著往他所處的沙石灘走來,逐分地向他展露美好的身段,在月夜裡分外有種神秘的誘惑力。 他怎麼猜也猜不到,獨駕孤舟勇闖急流險礁的人竟然是她。 朔千黛顯然花了不少氣力方抵此處,嬌喘著來到他身前,雙腳仍浸在齊膝的海水裡,潮水一陣一陣的湧上沙石灘,天地仿似只剩下他們這雙男女。 朔千黛喘息著道:「什麼地方不好躲呢?偏要躲到這鬼地方來,我用了重金買到登島的正確航線,仍是避不了要翻船,明天還不知如何離開,你要給我想辦法。」 劉裕收起大弓長箭,一頭霧水的道:「姑娘似乎有急事找我,對嗎?」 朔干黛拖著疲乏的身體,到他身旁的大石坐下,目不轉睛的打量他,卻沒有答他。 劉裕別轉虎軀,面向著她道:「姑娘不是一向對我不太友善嗎?因何卻要冒險到這裡來見我?」 朔千黛靜看他好一會,忽然掩嘴笑道:「我自小便是這種個性,不懂得討好人。事實上,自弄清楚你不是花妖後,我心中從沒有討厭過你。好吧!算我看漏了眼,差點錯過了你這可托付終身的好夫婿。」 劉裕失聲道:「好夫婿?姑娘在說笑嗎?」 朔千黛顯然心情極佳,欣然道:「你可以當我在開玩笑,但我至少有一半是心底裡的真話。唉!我當然不會嫁你,因為要作我的夫婿,不但要隨我的姓氏,還須和我返回北塞,我知你是決不肯這般做的。南方需要你劉裕,便如柔然族需要我朔千黛。所以,我們的婚事是絕談不攏的,你不用怕我會煩你。」 劉裕聽得糊里糊塗的,一知半解的試探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仍有興致來找我呢?」 朔千黛輕描淡寫的道:「作不成夫妻,也可以作終生的夥伴嘛!」 劉裕錯愕地盯了她半晌,不解道:「大家有共同的目標,方可以做好夥伴。姑娘打算長留南方嗎?」 朔干黛生氣道:「我不是說過必須返回北塞嗎?你竟這麼快忘記了,是否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 劉裕苦笑道:「我不是善忘,只是奇怪,所以向你請教。」 朔千黛轉嗔為喜,道:「好吧!讓我告訴你我心中的構想。咦!你不奇怪我的漢語可以說得這麼好嗎?」 劉裕一呆道:「這也有好奇怪的嗎?在邊荒集能說好漢語的外族人,俯拾皆是,精通四書五經的胡人,在北方亦大不乏人吧!像苻堅便是飽讀書之士。」 朔千黛沒好氣道:「可是我是柔然族人嘛!一直在北塞的大草原生活,從沒有進入中原。」 事實上,劉裕對柔然族雖曾聞其名,可是卻毫不瞭解,對此族活動的範圍、實力、風俗各方面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是慕容垂之所以扶持拓跋圭,除了需拓跋族人作「馬奴」外,還要他們守護北疆,阻止柔然族的勢力伸展往長城內,令慕容垂可沒有北顧之憂下,從容統一中原。 劉裕順著她的語氣道:「對哩!姑娘怎會說得一口這麼漂亮出色的漢語?」 朔千黛白了他一眼,眼睛似在說「算你哩」,這才傲然道:「此事亦要由苻堅說起,他的崛興,除了得漢人王猛之助,更因他本身精通漢文化,令我爹丘豆伐可汗對你們的文化生出好奇心,遂請來漢儒教導王族子弟學漢語、認漢字。不過沒有人學得比我更出色。」 劉裕笑道:「姑娘天資過人,學起東西來當然比別的人好。」 朔千黛不悅道:「我不用你來拍我的馬屁。有本領的人是不用拍別人馬屁的。」 劉裕想不到稱讚她兩句竟會碰了一鼻子灰,雖有點沒趣,卻又大感她的「野性難馴」也是一種吸引力。在荒島中獨處了數天,怎都有點寂寞,有她來解悶,總勝過胡思亂想,以致練功練出岔子來。 劉裕笑道:「好吧!姑娘其蠢如豬,全賴比別人用功,這才有些許成就,這般說是否表示我是有本領呢?」 朔千黛忍俊不住的「噗哧」嬌笑起來,然後嗔道:「我是要和你談正事,莊重點好嗎?」 劉裕攤手道:「我一直在恭聽著。」 心忖,她既然是柔然族之王丘豆伐可汗的女兒,到中土來便肯定不是追殺花妖那般簡單,而該是負有特別的使命。可一時間仍想不到自己和遠在北陲的一個強大部落,有何利害關係。 朔千黛道:「你對拓跋鮮卑該比對我們熟悉,對嗎?」 劉裕點頭道:「這確是事實。」 朔千黛望往夜空,道:「我開始覺得這個島也不錯,令人有點不願想外面世界的事。」 劉裕道:「姑娘肩上的擔子肯定不輕,故而生出這樣的想法。」 朔千黛訝異的盯他一眼,道:「你有很強的觀察力。」 劉裕笑道:「姑娘不曉得我是探子出身的嗎?」 朔千黛嬌笑道:「你這個探子專探別人內心的秘密嗎?」 劉裕道:「我倒希望確有此本領。我明白姑娘的感受,是因為我有同感。」 朔千黛道:「好哩!不要扯遠了。」 劉裕心忖,又是你岔開話題,反倒過來怪我,這話當然沒有說出口,否則便顯得自己沒有風度了。 朔千黛道:「拓跋鮮卑自大晉開始,便在陰山以北一帶活動,我們生活的地方,則在他們的西北方。現在拓跋鮮卑往南遷徙,定都盛樂,霸佔了陰山以南的河套之地,勢力不住膨脹,不過他們並沒有放棄陰山以北的據地,反蠢蠢欲動,不時侵犯我們的領地,逼得我們往北遷移。」 劉裕愕然道:「這麼說,拓跋鮮卑是你們的敵人。」 朔千黛俏臉一沉,狠狠道:「不但是我們的敵人,且是勢不兩立的死敵。」 劉裕恍然道:「因為他們擋著貴族南下之路。」 朔千黛的臉脹紅起來,怒道:「不要胡言亂語,我們對中土根本沒有野心,大草原才是屬於我們的,我和族人從不欣賞建城務農的呆板生活方式。」 接著望往夜空,道:「世上沒有比草原和沙漠更動人的地方,隨著季節和水草,我們不住遷移,環境不住變化,生活更是多采多姿。如果你肯到我的地方來,擔保你會迷上我們的生活。」 劉裕想到的卻是如果在星空覆蓋的草原上一個帳幕裡,與此女共赴巫山,肯定動人之極。旋又暗吃一驚,奇怪自己竟會忽然生出慾念,難道是修練先天真氣的一個現象?不由暗自後悔沒有問清楚燕飛,修習先天真氣是否要戒絕女色。想到這裡,不覺好笑。 朔千黛狐疑地瞥他一眼,道:「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不相信我說的話?」 劉裕的確對她的話半信半疑,如果草原沙漠真是那麼迷人,匈奴、鮮卑、羌、氐、羯等族,便不用爭先恐後的擁入中原來打個你死我活、此興彼替。 道:「然則姑娘又因何到中土來呢?」 朔千黛定神看著他,好半晌後道:「因為我們不想被滅族。」 劉裕皺眉道:「這和到中原來遊歷闖蕩有什麼關係?」 朔千黛道:「我們最大的敵人,一向是鮮卑族,現在鮮卑族裡最有勢力的兩個人,分別是慕容垂和拓跋圭。而我們對拓跋圭的恐懼,更甚於慕容垂。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不要懶惰,快動腦筋,我在考量你的智慧。」 劉裕不知該生氣還是好笑。自他成為謝玄的繼承人後,即使是敵人對他說話也要客客氣氣的,只有眼前性格爽快率直的柔然族女高手,喜歡便呼喝斥責,可是他感到樂在其中,不用旁敲側擊,轉彎抹角的說話。此女雖然爽直,但絕不是愚蠢的人,否則,她的可汗老爹也不放心她到中原來。 不由用心細想,以設身處地的方式,站在柔然族的立場,去思量慕容垂和拓跋圭的分別。他雖然不瞭解柔然人,卻對慕容垂和拓跋圭知之甚詳,所以非是沒有根據。 朔千黛催促道:「快些兒!」 劉裕一向沒怎麼把她放在心上,今夜方開始認識她,也發現,如論美貌,她實及不上王淡真、任青媞和江文清那樣的美女,可是她卻另有一種剛健裡帶嫵媚的動人美態,充滿異族美女的開明風情,另有迷人之處。 忍不住調侃她道:「你不是說過陪我一夜嗎?為什麼這般的沒有耐性?」 朔千黛白他一眼,鼓著腮幫子道:「你可知在我們柔然族裡,如有男人敢說出要我陪他一夜,我會賞他兩記耳光嗎?這種話是不可以亂說的,男人只可以牽著女人的手唱情歌,女人心動了,便乖乖的隨男人走,明白嗎?」 旋又噗哧笑道:「你會唱情歌嗎?」 劉裕給她似嗔怪似鼓勵,難辨其心意的話惹得怦然心動,柔然族女子的大膽作風,像塞外的大草原般一切本乎天然,不含絲毫矯揉造作,別有一番誘人的滋味。 在這麼一座海上孤島裡,如此溫柔的月夜下,那感覺像在暗室裡面對誘人美女,而自己更一向不是坐懷不亂的君子,確很易出亂子。 唯一令劉裕不得不把慾念壓下去的理由,是剛才差點走火入魔的經歷。不敢打蛇隨棍上的在言語上挑逗她,岔開道:「我想到哩!」 朔千黛瞪大眼睛看他有什麼話說。 劉裕道:「以實力論,慕容垂當然比拓跋圭強大,可是,即使他能統一北方,在一段長時期內,只會把注意力集中在中土上,對北塞只採守勢,亦無暇去理會大草原的事。」 朔千黛點頭道:「你只說對了一半,更重要是我們根本不怕慕容垂,在進入中原後,慕容鮮卑族已從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變為農耕民族,再不適應塞外的情況。而拓跋族卻仍是遊牧民族,生活方式與我們大致上沒有分別,拓跋族不論爭霸中土成敗如何,都直接威脅到我族的存亡。得志的話,他們依然不會放棄往草原大漠擴展;失意的話,更會避往北方來,與我們直接交鋒。」 劉裕點頭道:「你的看法很有道理。」 朔千黛神色沉重起來,道:「更令我們憂心的是拓跋圭這個人,我們一直在留意他。從他以馬賊的方式,縱橫北方,而苻堅卻沒法奈何他,到他借慕容垂的力量,於高柳大破窟咄,接著打敗佔領馬邑的獨孤部劉庫仁之子劉顯和劉衛辰兩個部落,領了黃河河套的產糧地區。站穩陣腳後,再敗陰山北麓的賀蘭部和河套以西的匈奴鐵弗部,同時又兼併庫莫奚、高車、紇突等部落,不但土地大增,且俘獲大批人口和以百萬計的牲畜,國力驟增,稱雄朔方,在大草原上己沒有人敢挑戰他。」 劉裕聽得目瞪口呆。 他不是不曉得拓跋圭的厲害,只是從沒有設法去掌握他的情況。回想當年在邊荒集與他在惡劣的形勢下掙扎求存,實在很難想像他可以變成這樣一個被其他塞外民族深切恐懼的人。此時聽朔千黛以帶著懼意的語調清楚描述,那感覺確是難以言表,比對下,自己現在被逼困守孤島,還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實有天壤之別。 朔千黛續道:「拓跋圭肯定是拓跋族數百年來最出色的領袖,其野心和手段尤過於什翼犍,兼之心狠手辣,在北塞是無人不懼。幸好他現在的敵人有慕容垂,令他無暇理會其他事。不過,終有一天他會把矛頭指向我們,因為我們是在大草原上唯一具資格挑戰他的人。所以,我們必須未雨綢繆,作好準備。」 劉裕開始明白柔然族的情況,不解道:「那你們何不趁拓跋圭現時陷於與大燕的戰爭泥淖之時,抽他的後腿呢?」 說出這番話後,劉裕生出歉疚的不安感覺,說到底,在目前的情況下,他是不該鼓勵朔千黛干擾拓跋圭的,因為他的好朋友燕飛,正和拓跋圭並肩作戰,為救回紀千千主婢努力。 忽然間,他首次感到與拓跋圭無可避免的敵對關係。當日,他雖知道拓跋圭有殺他之意,不過並沒有放在心上。 朔千黛歎道:「我們的準備仍未足夠,拓跋圭的崛起太快太迅速,令我們措手不及,如果現在我們挑戰他,只會惹來無情的反擊。」 劉裕暗鬆一口氣,道:「姑娘今次到中原來,是作準備的其中原因嗎?」 朔干黛欣然道:「你真的很聰明。我今次到中原來,是要擴闊眼光,弄清楚中土的情況,追捕花妖只是順帶的事。唔!坦白點告訴你吧!我是私自離開的,並沒有得到爹的首肯。」 劉裕愕然道:「你竟是離家出走?」 朔千黛的俏臉紅起來,怨道:「誰叫爹要為我擇婿,我卻沒個看上眼的。我是獨生女,又沒有兄長。成為我的夫婿,等於成為我爹的繼承人,不找個英雄了得的人物,如何可以領導族人度過難關?」 劉裕正心忖你不是看上我吧?朔千黛道:「原本我也不覺得你有什麼獨特之處,可是事情的發展,卻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你領導荒人反攻邊荒集之戰,確有驚天地、泣鬼神的戰功,教人刮目相看。你們奪回邊荒集的一刻,我到了建康去。到我趕到邊荒集,你又回廣陵去了。我只好一直尋到這裡來。嘻!焦烈武都被你宰掉了,數百人打敗了數千海盜,我想不看好你也不行呢。」 劉裕記起她早前說的話,不解道:「你看好我又如何,你也清楚,我不會隨你回家,為何又千山萬水的來找我?」 朔千黛聳肩道:「不做夫婿也可以做情郎,對嗎?」 聽她輕描淡寫的說什麼夫婿情郎,劉裕失聲道:「你在開玩笑嗎?」 朔千黛理所當然的道:「我們若全無關係,你怎肯幫我呢?」 劉裕苦笑道:「坦白說,我現在自身難保,比你更需別人的幫助。」 朔千黛凝望著他,一雙大眼睛閃亮起來,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可是當有朝一日,你成為南方之主,一切將改變過來。只擁有南方能滿足你?你不想統一天下嗎?那時,我們便有合作的機會了。」 劉裕心中反覆念著南方之主四個字,暗忖自己離此目標仍有一段漫長艱苦的道路,每踏出一步,都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時,香風拂鼻而來。 劉裕尚未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這位柔然族的美女已坐入他懷裡,兩手纏上他頭頸項,香唇湊至。 第四章 情侶之盟 盧循進入內廳,徐道覆一臉凝重之色的在等待他。 兩人在一角坐下。 盧循眉頭大皺道:「這麼晚了,有甚麼事不可以留到明天說的?」 徐道覆苦笑道:「若不是十萬火急的事,怎敢驚擾師兄的修持?」 盧循諒解的點頭,道:「我並不是責怪你,事實上,你的責任比我重多了,這些日子裡我忘情於修行,把其它事都拋開,說起來該是我不好意思才對。」 徐道覆定睛打量他片刻,驚異的道:「師兄顯然在道功上又有突破和精進,確是難得,不枉天師指定你為他道粹的繼承人。」 盧循點頭道:「自得天師傳法後,過去幾個月我的功夫確有一日千里之勢。好哩!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是不是謝琰和劉牢之送死來了?」 徐道覆冷哼道:「若是他們,我有十足把握應付,何用來煩大師兄?今次我是為劉裕的事來的。」 盧循聽到劉裕之名,立即雙目殺機大盛,道:「這小子仍未死嗎?」 徐道覆歎道:「不但沒有死,還殺了焦烈武,把他的大海盟打得七零八落,也壞了我們北上的原定計劃。」 盧循失聲道:「甚麼?」 徐道覆把劉裕搏殺焦烈武的情況說出來,狠狠道:「焦烈武一向暗中為我們出力,是我們布在大河出海口最重要的棋子,竟給劉裕一手摧毀,令我們陣腳大亂。此事後果非常嚴重,會令愚民更相信他是未來的真命天子,如果我們不能在他成氣候前把他殺死,夜長夢多,將來的發展誰也難以逆料。」 盧循同意道:「我們定不能讓他繼續風光下去。」 徐道覆道:「天師返翁州前曾說過,如果形勢的發展須他出手,他會親自去收拾劉裕。所以,我想請天師出手對付劉裕。」 盧循道:「道覆送出了飛鴿傳書嗎?」 徐道覆歎道:「我在昨天傍晚己傳書翁州,向天師上稟此事,到剛才接得天師的回書。」 盧循一呆道:「天師如何回復呢?」 徐道覆無奈的道:「天師說他正潛修無上功法,如能成功,其黃天大法將抵天人合一的至境,由於正值緊張關頭,故不宜遠行,著我來和師兄商量。」 盧循欣然道:「原來如此,難怪你剛才特別留意我修行的情況。」 徐道覆道:「師兄有把握殺死劉裕嗎?」 盧循微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勞,這是天經地義的。照我看,天師是借劉裕來考驗我。不是我自誇,任劉裕如何精進,今回他是死定了。」 ※※※ 「噢!你幹甚麼?」尚差寸許,朔千黛才完成獻上香吻的行動,卻被對方一手輕捏著下巴,難作這寸進。 在軟玉溫香抱滿懷的銷魂感受裡,劉裕仍保持冰雪般的清明,目光移離瞪著大眼睛、現出一臉不解神色的柔然美女,同時把她的俏臉移轉向著海灣入口的方向,道:「你看!」 朔千黛再瞪他一眼,循他目光往月夜下波高浪急的水面瞧去,見到一艘三桅大帆,正迎風破浪的迅速接近。 她先是秀眉蹙聚,然後不服氣的嬌嗔道:「你這人真不懂溫柔,敵船仍在十多里外,仍夠時間親個嘴嘛!真是大煞風景。啊!」 劉裕整個人抱著她彈起,先把她高高舉起,再輕放地上,待她雙腳觸地,笑道:「我怕親嘴親得忘了時間。時間是分秒必爭,快隨我來,很快你便會明白,事有輕重緩急之分,想親嘴來日方長呢!」 離開她火辣辣的嬌軀,領頭朝西面的密林掠去。 朔千黛好奇的追在他身後,隨他離開沙石灘,穿林過野,涉溪登山來到海灣東南端的丘鋒處。從這裡可俯瞰整個海灣。 海風陣陣吹來,敵船來勢極速,只餘兩里許便進入海灣。 朔千黛看著一堆連葉砍斷下來的枝幹,訝道:「覆蓋在下面的是甚麼東西呢?」 劉裕輕鬆笑道:「當然是有用的好幫手,你把遮掩物拿走,千萬不要移動下面的寶貝,否則便要前功盡廢。」 朔千黛尚要追問,劉裕已溜到向東的山坡去。只好依他之言,把枝葉拿掉,不一會露出玄虛,赫然是一台投石機。 劉裕此時回來,捧著一個大酒罈,壇口塞了火引,安放到投石機本應置石頭的地方去,笑道:「明白了嗎?這是我精製的火油彈。敵船敢黑夜來搶灘,而海灣的安全航線只有一條,肯定有焦烈武的餘黨在船上指揮,才可以避開水底的暗礁。經我反覆試驗後,調整好了投石機投擲的角度,保證能一擊成功,命中敵船。」 朔千黛瞪著投石機,道:「你一個人怎能把投石機搬到這裡來?」 劉裕凝望不住接近的三桅大船,道:「島上的投石機已被焚燬,這是唯一倖存下來的一台。怎麼搬上來嗎?當然是像築長城般艱苦,但卻是很值得的,待會你見到敵人的慘況,會曉得所有工夫都不是白費的。」 說罷從懷裡掏出火折子。 朔千黛望向敵船,船上沒有半點燈火,隱透著某種邪惡的意味。道:「如果來的是你的朋友,這個錯誤你怎消受得起?」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若來的是與我有關係的人,自會打燈號先一步知會我,你看這艘船,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像是我的朋友嗎?」 話猶未已,來船燈火亮起,一盞接一盞的風燈先後燃著,立即大放光明。在燈火照耀下,離他們不到半里的大船指揮台和甲板上站滿了人,粗略計算也超過百人。 朔千黛「氨的一聲驚呼,朝劉裕瞧去,後者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訝道:「這算是燈號嗎?」 劉裕沉聲道:「這是掛上皇旗的正規建康水師戰艦。」 朔千黛舒一口氣欣然道:「那便可肯定是來殺你的敵人,不用有絲毫猶疑,準備動手,讓我親睹你重演『一箭沉隱龍'的威風。」 劉裕頹然道:「我不可以攻擊此船。」 朔千黛不解道:「為甚麼?」 劉裕歎道:「如果我投出這個火油彈,我會變成叛國的亂臣賊子,從此南方再沒有我容身之地。唉!司馬道子這招真是又毒又絕。」 朔千黛失聲道:「你不是說笑吧?明知他們要來殺你,你竟眼睜睜地任由他們登岸嗎?對方有近二百人,你加上我也只是白賠。不要傻了!快動手,時機一現即逝。」 三桅大船己進入海灣,果如劉裕所料,偏往他們的一方駛至,船速顯著放緩,還把前後兩帆降下,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劉裕看著敵船駛往投石機瞄準的位置,卻沒有任何動作,且把放在投石機的自製火油彈取回手上。搖頭道:「你很難明白我現時的處境,只要這艘船被攻擊,司馬道子便有大條道理將我打為反賊,我以前的所有努力立即盡付東流。」 朔千黛緊張的道:「你可以推個乾乾淨淨嘛!」 劉裕苦笑道:「道理在我一方時,仍輪不到我說話,何況確是我幹的。告訴我,如果他們登岸後,大聲說「聖旨到」,我該怎麼辦呢?」 朔千黛怒道:「你滾出去讓人砍頭好哩!快!這是最後一個機會。」 劉裕忽然冷靜下來,竟現出笑容,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沒有應變之計,怎算大將之材?你乖乖的在這裡等我,千萬別走開,我轉頭回來。」 說罷捧著火油彈,往沙石灘方向竄高躍低的潛去。 ※※※ 小詩尖叫著從臥榻坐起來,不住喘息。 紀千千己移到她床邊,一把摟緊她,安慰道:「不要緊,你只是做夢而己!」 小詩仍是一臉惶恐神色,雙眼茫然的左顧右盼,不相信只是作夢。 紀千千曉得,她目睹慕容垂大破慕容永之戰,因而心中生出恐懼,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下,睡也不得安寧,心中湧起憐惜之意,柔聲道:「你夢到了甚麼呢?」 小詩喘著氣道:「我夢到高公子領著一隊荒人兄弟來救我們,卻慘中皇上的埋伏,我想去警告高公子,卻叫不出聲來,然後……」說到這裡己淚流滿臉,泣不成聲。 紀千千把她摟入懷裡,一時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事實上,她這幾天心情也很差,修習燕飛傳的築基功法,竟沒法集中精神。原因很簡單,因對慕容垂的恐懼不住加深。 戰場上的慕容垂太可怕了。 柔聲道:「詩詩掛念高公子,對嗎?」 小詩搖頭淒然道:「我不知道。」 紀千千苦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會看上他的。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像高公子那種不愛守規矩的人嗎?」 在她懷裡的小詩以低微的聲音道:「我沒有看上他。」 紀千千憐惜的道:「不要騙自己哩!你不是對他有好感,怎會夢到他?那表示你心中在想他,關心他的安危。」 小詩淒然道:「我不知道。」 紀千千心中一陣酸楚,忽然間,她感到燕飛離她很遠很遠。在邊荒集發生的一切,便像前世輪迴的事,彷似一個被遺忘了的夢。 而眼前的現實卻是冷酷無情的,慕容垂仍掌握一切,包括她主婢的命運。她明白,自己和小詩之所以陷於情緒的低谷,全因為認識到慕容垂令人生懼的戰爭手段。她們現在最渴望是能結合拓跋圭和荒人的力量,把她們從慕容垂的魔掌解救出來,回復她們的自由。 對她來說,不論慕容垂如何善待她、討好她,可這並不是她渴望的。除了燕郎外,任何人她都不要。 她渴望的是荒人不受約束的生活,渴望的是自由自在地享受生命,愛自己想愛的人,其它一切都不重要。可是慕容垂卻剝奪了她最嚮往的自由,更令脆弱的小詩受盡精神的折磨,只此一項,慕容垂已是罪無可耍慕容垂向她展示戰場上的威風,卻令她更痛恨他。 因為他愈有威勢,她們主婢重獲自由的機會愈渺茫。 當渴望變成失望,失望變成絕望,她也變得提不起勁兒去為將來奮鬥。 ※※※ 當孤島中部多處地方冒起火焰,濃煙擴散時,劉裕回到正焦急等待他的朔千黛身旁。 劉裕朝泊在沙石灘碼頭處的戰艦瞧去,欣然道:「我成功了,沒有人敢走下船來。」 朔千黛歎道:「這場火恐怕三天三夜也燒不完,到燒光了島上的樹木,我們只好投海。」 火勢正緩緩擴展,濃煙卻迅速蔓延,開始波及沙石灘。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有甚麼好擔心的?這是最觸目的烽火訊號,我的朋友看見了,會派船來接載我們,保證不損姑娘你半根毫毛。」 朔千黛不解道:「我真不明白你,避得過今夜避不過明天,如果朝廷一意置你於死地,你終難逃毒手,倒不如隨我回大草原算了。」 劉裕笑道:「情況的微妙處,實難向你盡述,只要今回司馬道子派來殺我的人無功而返,我便算過關。明天的事,明天再看如何應付。我現在的處境,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只要尚未被逐出寺門,便可以繼續敲鐘。」 朔千黛嬌呼道:「走哩!」 此時濃煙己覆蓋整個沙石灘,建康水師船逃難似的衝出濃煙的圍困,依原路駛離海灣。 劉裕看著戰船經過下方的海面,道:「留下來也沒有意思。」 朔千黛皺眉道:「如果他們守在附近水域又如何呢?」 劉裕冷笑道:「他們留下來可以有甚麼作為?難道截擊來接載我們的船嗎?司馬道子是不敢公然殺我的,在此他要依賴北府兵對付孫恩的時刻,他只能以行刺的手段對付我。如果我沒有猜錯,司馬道子該下有嚴令,殺我一事必須秘密進行。」 朔千黛道:「好吧!算你全猜對了,離開這裡後,你返回鹽城去,不是亦難避刺殺嗎?」 劉裕輕鬆的道:「誰說我要回鹽城去呢?」 朔千黛一呆道:「你要到哪裡去?」 劉裕若無其事的道:「建康。」 朔千黛失聲道:「建康?」 劉裕道:「真的很難向你解釋,不過你可以放心,我像任何人般愛惜自己的小命。」 接著雙目亮起精芒,沉聲道:「我已厭倦了躲躲逃逃的生涯,由今天開始,我要做個堂堂正正的北府兵將領,領兵南征北討。司馬道子和劉牢之想害我,卻剛好在我最需要轉機的時候扶了我一把。他們可以對我在邊荒集的努力視若無睹,卻不能且不可以抹殺我在鹽城斬殺焦烈武的軍功。現在,他們唯一的辦法,只有借孫恩之手剷除我,卻不知這正是我最期待和最渴望的事。」 朔千黛喜道:「你真的當我是夥伴,才會對我說這些事。」 劉裕凝望已遠去的戰船,道:「不是夥伴,而是情侶。我們做一對沒有肉體關係、清清白白的情人。將來的事沒有人知道,不過,如果我真的成為南方之主,我們將會在互惠互利的基礎上合作,你肯接受這情侶之盟嗎?」 朔千黛大喜道:「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劉裕道:「如此一言為定。敵人似乎是到鹽城去。我們也該動身了,否則,濃煙吹到這邊來時,我們會被嗆死的。」 朔千黛愕然道:「我們游回去嗎?」 劉裕笑道:「沒有退路,我怎敢放火燒島?隨我來吧!」 說畢掠下斜坡,往佈滿亂石暗礁的海邊掠下去。不一會落至海邊,只見一艘小型風帆,密藏在靠海的叢林處,下面被木板架起,向海傾斜,船首離海面不到半丈,後面以長索固定。只要斬斷長索,船便會沿承托的長木條滑往海面,等若起錨啟航。 兩人跳上單桅的小風帆,劉裕從船上拿起一枝長達兩丈的撐竿,道:「放心吧!這片海面的礁石水流,我己摸得一清二楚,保證不會像你般翻船。」 朔千黛精神大振,拔出佩刀,欣然道:「我要斬索哩!預備!」 劉裕大笑道:「動手!」 朔千黛一刀斷索,小風帆立即沿木架下滑,「砰」的一聲掉進水裡。 小風帆船首先往下沉,旋又浮起,急流湧至,小風帆像玩具般打轉。劉裕一竿點出,正中左後方一塊冒出海面少許的礁石,小風帆應竿沖離島岸,往海灣的出口駛去。 兩人歡笑聲中,小風帆回復穩定,有驚無險的離島而去。 第五章 後會無期 高彥來到設於樓船最高層的豪華大艙廳,慕容戰、姚猛、龐義、方鴻生、拓跋儀、陰奇六人,佔了靠窗的一張圓桌,正在大吃大喝,高聲談笑。 姚猛笑道:「看高爺的樣子,昨晚定是作了個香艷旖旎的美夢,所以到現在仍未清醒過來。」 高彥找到位子,一屁股坐下,笑罵道:「去你的娘!昨晚我給卓瘋子弄得睜眼聽到他寫書的吵聲,閉眼也聽到,差點要起來把他捏死,怎麼睡得安寧呢?」 龐義把一碟堆得像小山般高、香氣四溢的肉包子推到他面前,同時問道:「要羊奶茶還是雪澗香?」 高彥動容道:「真的是雪澗香?我還以為鼻子出了問題,嗅錯了。竟這麼快便釀出來了,會否不夠香醇呢?」 方鴻生為他斟酒,欣然道:「這是老紅款待像高公子般的當家闊少的珍藏品,幸好藏得夠秘密,沒有給敵人充公。」 陰奇道:「老紅私藏二十五壇雪澗香,一直秘而不宣,到新釀的雪澗香趕不及提供邊荒游,才忍痛拿出來。」 高彥把美酒一飲而盡,讚歎道:「以前的邊荒集又回來了。」 方鴻生神氣的道:「今次的邊荒游第一炮,究竟有多少人參加?」 姚猛代高彥答道:「我們明早到達壽陽後,鳳翔鳳老大會把最後落實的名單,交到我們手上,照估計該不少於五十人。」 陰奇道:「我們共有四十九間客房,每房可容兩人。以每船平均八十客計,三艘樓船輪番開出,那每天可把八十個豪客送往邊荒集,扣除所有開支,每客可穩賺半兩黃金,這盤生意真的相當不錯。」 慕容戰欣然道:「最重要是刺激邊荒集的經濟,邊荒集興旺了,自然水漲船高,否則,何來軍費去營救千千和小詩?」 龐義聽到千千和小詩之名,一震點頭。 一直沒有作聲的拓跋儀問道:「鳳老大有沒有先做點上夫,查清楚參加我們邊荒游第一炮的客人的底子呢?」 高彥正邊吃東西,邊看在前後護航的兩艘雙頭艦,在明媚的陽光下耀武揚威的樣子,忽然驚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差點把肉包子吐出來,訝道:「甚麼事?我又不是鳳老大,怎曉得他有沒有躲懶?」 眾人哄然大笑。 卓狂生的聲音傳來道:「過濾的工夫由各地負責招客的幫會負責,遊客可大至分為兩類:一類為各地有頭有臉的人,這類客人肯定不會出問題;另一類來自別處城鎮,所以地方幫會沒法核實身份,如會出問題,當出在這類人身上,名單上清楚顯示每個參加者屬哪類客人,可以大大縮窄我們須提防的人。」 說罷坐到高彥身旁,喝道:「給本名士來杯雪澗香。」 姚猛忙伺侯他。 高彥咕噥道:「你不是仍在賴床嗎?」 卓狂生把盛滿雪澗香的酒杯舉至唇邊,曬道:「你當我是像你般的低手嗎?睡足一晚仍是未睡醒的模樣。像我這般的練氣之士,睡兩個時辰便等於你睡兩個月,明白嗎?以後再不要問這種蠢問題。」這才舉杯一飲而荊眾人齊聲大笑。 高彥笑道:「這瘋子因睡不著而更瘋,竟找老子出氣,幸好老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否則,今晚便用被褥把你活生生悶死。」 慕容戰道:「少說廢話。館主為我們的三艘改裝樓船起了名字沒有?」 卓狂生叫了一聲「好酒!」然後舒展筋骨,又環目四顧,透過四方的大窗,把穎水兩岸美麗的夏景盡收眼底,欣然道:「必先也正名乎!當然想好了,我們這艘是〔荒夢一號〕,其餘兩艘便是二號、三號,簡單了當,又有意思。你們能想出更好的來?」 陰奇念道:「荒夢!邊荒之夢。唔!改得倒也貼切,如果我首次到邊荒來旅遊,經過百里無人之境,驟然見到比建康更興旺的邊荒集,也有如歷夢境的虛幻感覺。」 慕容戰點頭道:「卓館主想出來的,我們當然有十足的信心,就此決定。」 卓狂生欣然道:「我們還要於起程時舉行命名禮,便如將士出征的誓師大典,以隆重其事。」 拓跋儀道:「今回是不容有失,每一個人都該清楚自己的崗位和本份,清楚自己須做的事。」 高彥抓頭道:「我負責甚麼呢?」又尷尬的道:「噢!我差點忘掉了最高負責人的身份,當然是甚麼都不用干。」 卓狂生道:「你的工作是陪客人吃喝玩樂,伺候客人妥妥貼貼的,瞭解他們,明白客人的需求,讓我們知道該在甚麼地方出力。」 慕容戰歎道:「你這小子須提起精神做人,因為你屬風險高危族,這方面由陰兄告訴你吧!」 高彥愕然望向陰奇。 陰奇淡淡道:「我奉鐘樓議會的指令,對負責今次邊荒游第一炮的兄弟,作了另一個風險評估,高少你名居首位。所以,抵達壽陽後,館主和小猛會與你寸步不離,否則,如果你被敵人幹掉,不但邊荒游完蛋大吉,你也娶不成小白雁。」 高彥色變道:「你不要嚇我。」 陰奇道:「第一個要殺你的是聶天還。我明白他這個人,極重聲譽,該不會直接派人對付你,卻可通過桓玄向你下毒手。桓玄可說是當今南方最有實力的人,手下高手如雲,只要派出高手混進觀光團,掌握到一個機會,精心佈局,肯定你難逃此劫。」 高彥吃驚道:「既然如此,我便該留在邊荒集接船。」 卓狂生罵道:「做人怎可以這麼沒有骨氣?我們荒人怕過誰來?聶天還要玩手段,我們奉陪到底,做縮頭烏龜有啥樂趣?」 高彥重現笑容,點頭道:「對!我絕不能丟荒人的面子。他奶奶的,有各位大哥看著小弟,小弟怕甚麼。來殺我的必是一等一的高手,怎逃得過你們的法眼?」 方鴻生道:「我以前雖然當的是冒充的總巡捕,可是耳濡目染下,對犯案賊子的手法亦知之甚詳。今次是敵在暗我在明,以桓玄的實力,肯定可以把刺客的身份安排得全無破綻,令人絕不起疑。」 姚猛倒抽一口涼氣道:「如此說,豈非每個參加者都可能是敵人?」 拓跋儀微笑道:「這是最正確的態度。」 陰奇道:「所以,我今次必須隨行,因為我熟悉桓玄手下的人。」 方鴻生道:「現時南方敢惹我們的只有聶天還、桓玄、司馬道子、孫恩和劉牢之幾方面的人。聶天還和桓玄剛說過了,可以不論。司馬道子和劉牢之並沒有逼切的理由來破壞我們的好事,也犯不著這麼做,何況,他們要集中精神對付我們的劉爺。」 「至於孫恩,他現在自顧不暇,亦該沒有這種閒情。所以,情況並非那般惡劣,只要我們能應付桓玄一方,便一切妥當。」 卓狂生笑道:「看吧!我們方總巡天生便是偵查辦案的人材,這是他家族的傳統,鐘樓議會絕對沒有選錯人。」 方鴻生感激的道:「全賴卓館主大力推薦,我才有今天。」 慕容戰道:「我倒希望桓玄真的派人來和我們好好玩一常到樓船來辦事的其它兄弟有五十人,人人是百中挑一的好手,任何一人走到江湖去,都是響噹噹的人物,以這般的實力,即使刺客有孫恩的身手也難討好。」 方鴻生道:「所以敵人只能智取,我們便和對方來個鬥智鬥力。」 卓狂生笑道:「小心就是,或許船上根本沒有敵人,但我們絕不可掉以輕心,放鬆警覺。」 龐義道:「一切留待到壽陽再說吧!大家喝一杯。」 眾人舉杯對飲,氣氛熾熱至極點。 ※※※ 劉裕與朔千黛來到一座山丘上,指著下方的官道說:「沿此道西行,可抵高郵湖,然後折往北方,到淮水後你該知如何走哩!」 朔千黛看著前方漸沒西山的斜陽,雙目現出淒迷神色,卻沒有答他。 離開裕州後,他們駕舟連日並行地趕路,在進入大江前,才登陸讓朔千黛上岸,劉裕更再送她一程。 劉裕知她因分手在即,將來天各一方,不知是否有重會之日,所以心中充滿離愁別緒,難捨難離。 歎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正如你說過的,你是屬於大草原的,我則屬於南方,去吧!趁天黑趕路,離開這片險境。」 朔千黛輕輕道:「情郎啊!我可以陪你到建康去,在那裡才分手嘛!」 劉裕看著從頭頂上空飛過逐漸遠去,彷如飛往天之涯、海之角一群隊形整齊的小鳥,心忖,朔千黛健美清爽的模樣,將永遠烙印在自己的回憶裡,不管年月的消逝,自己絕不會忘記她。而每當憶起她的時候,她喚自己作情郎的聲音,會如從萬水千山外的大草原傳來的仙籟般,縈繞耳邊。 朔千黛的目光往他投來,以帶點哀求意味的聲音道:「答應我啊!到建康前再分手也沒有分別嘛!」 劉裕感受著那令人斷腸的離愁別恨,正因他們注定要分開,不可以在一起,使他不用克制心中的情緒,感覺格外深刻。 在荒島的共患難,拉近了他們的距離,這位充滿異國風情的美女,在舟上雖與他未及於逾矩,卻對他毫無保留的熱情如火,不時投懷送抱,令他享盡溫柔滋味。如果不是忙於駕舟,更因危機四伏,乾柴烈火,定會出事。 所以,雖是短短一天的相處,兩人的關係已大是不同。最誘人是大家都曉得,這只是一段逢場作戲的感情,日後只能在思憶中去回味。 劉裕雙手抓上她兩邊香肩,看著她一雙大眼睛,內中射出的深情,超越了他們之間說過的所有話,心中一陣感觸。 假設自己仍是淝水之戰前那個劉裕,又未曾遇上王淡真,說不定自己真會拋開一切,隨她返塞外去。 苦笑道:「我只是你的情郎,並不是你的未來夫婿。乖乖地聽我的話好嗎?從這裡到建康的水程並不好走,我必須集中精神應付想殺我的人,當幫我一個忙吧!」 朔千黛美眸淚珠滾動,嗚咽著道:「可是我捨不得離開你啊!不要這麼狠心硬要逼人走行嗎?」 忽然間,劉裕感到控制不了自己,兩手轉而摟上她的蠻腰,使勁把她摟緊。 朔千黛嬌呼一聲,湊上他的嘴唇,雙臂纏上他的脖子,一口咬著他的嘴唇,且是用力咬著。 那種痛楚令劉裕生出畢生難忘的感覺,接著她的香唇變得柔軟起來,放開他,改而獻上甜蜜的香吻。 一時間,兩人沉醉在男女間的迷人天地裡,忘記了一切,把四伏的危險、甚麼家國大業,全拋於九宵雲外。 不知過了多久,朔千黛的嘴唇離開了他,但仍保持親密的擁抱。柔聲道:「你是我的情郎!永遠的好情郎。」 劉裕抽出右手,為她抹掉流滿俏臉的淚珠,點頭道:「我也是你的夥伴。」 朔千黛沒法移開目光的瞧著他,好一會後,湊在他耳邊道:「將來你在南方登上帝位時,我會送你一個族中最美的女人,讓她來代替我。」 說畢放開了他,轉身頭也不回的飛身下坡,轉瞬遠去。 直到她消失在官道盡處,劉裕仍呆立山丘上,百般滋味在心頭。 這是一段難忘的感情,來得突然,快如電閃,於火熱之時倏地結束,那種感覺確令人惆悵。 他弄不清楚自己是否愛上了她,還是因為心中的寂寞傷痛而尋找慰藉,或是因功利的考慮,而不拒絕與她建立有情的關係?但一切都再不重要,和這柔然美女的愛戀,已隨她的離開成為過去,化作心中一段美麗而悵惘的回憶,伴著他度過餘生。 眼前是一個新的開始,到建康後,他要玩一個不同以往的權力鬥爭遊戲,其凶險猶勝從前,不過,他仍是沒有別的選擇,不如此,他將永遠沒法名正言順的攀上北府兵的權力核心,他要運用的是建康高門大族的力量。 王、謝兩家雖因司馬曜的死亡和司馬道子的大權獨攬而走下坡,可是建康的政權,始終要賴建康世族的支持而存在。像謝琰便仍有龐大的影響力,以司馬道子的專橫,仍不得不借他來壓制劉牢之。 孫恩之亂更令建康高門和佛門敲響警號,只要自己能成為平亂的英雄,縱然司馬道子對他劉裕恨之入骨,亦將拿他沒轍。 何況,尚有桓玄和聶天還在大江中上游對建康虎視眈眈,司馬道子如不顧王、謝兩家的反對,公然殺他,不但動搖建康的根本,且會令北府兵內部不穩。 種種微妙的情況,令他感到是到建康的時候了。 劉裕深吸一口氣,朝泊在東面一里處的小風帆奔去。 此時天已全黑,海風陣陣迎面吹來,令他衣袂飄飛,彷如御風而行,精神大振,也吹散了離別的愁緒。 朔千黛可否於返回大草原前覓得如意郎君呢?他不但不會因此生出妒忌之心,反會為她高興。 人世間的遇合往往出人意表,想起初遇朔千黛時,差點因她誤會自己是花妖,致被她殺死,當時印象中的她,是個無情的女戰士,怎想到她有如此溫柔可愛的一面。 王淡真也如是,初見她時還以為她高高在上,不把任何寒門布衣放在眼內。 豈知……唉!想起她,淒苦立即掩蓋了心中的天地。只能歎句紅顏命保小風帆的影子出現眼前。 劉裕加速掠去,到離小風帆不到十丈的距離,倏地停下。 一道人影從船尾處站起來,長笑道:「多謝劉兄你大駕到臨,令老夫沒有白等一趟。」 劉裕從聲音認出對方是誰,心中大懍,曉得自己是因思念王淡真分了心神,要到近處方察覺船上有人,且是力足以殺死自己的可怕高手。 劉裕沉聲道:「陳公公仍不死心嗎?」 陳公公從船上躍下來,沒有以布罩蒙面,雙目紫芒遽盛,語氣輕鬆平靜,淡淡道:「看你的氣度,功夫又進步了,不過,不論你如何突飛猛進,今晚仍是死定了。」 劉裕感到他的氣機完全把自己鎖緊,想逃也逃不了,想保命嗎?唯一的方法就是憑真功夫與他分出生死。 第六章 生死一線 今次無可逃避地陷入與陳公公的決戰,劉裕有更深刻的體會。 對比之下,焦烈武和陳公公的身手高下立判。與焦烈武之戰,雖然勝得辛苦,可是打開始他便感到對方有隙可尋,能憑優越的戰術,利用焦烈武心靈的破綻,把他擊倒。 可是這回對上陳公公,劉裕卻清楚感到陳公公的精神修養是無隙可覷,就像自亙古以來存在的高峭山嶽,任由狂風吹打,也難以動搖其分毫。 為何自己竟會生出這種感覺?是否自己的氣機感應更為精進,還是因為對方是養精蓄銳,再不會像上回般對自己掉以輕心。不過無論如何,在氣勢對峙上,他劉裕己屈居下風,故而生出無法擊倒對方的頹喪感覺。 劉裕心中響起警號,明白如果苦戰無功,這種失敗的感覺會成為致命的因素。 只恨明知如此,仍沒法改變事實。 陳公公的氣勁完全把他籠罩,在他銳利閃耀的眼神下,劉裕感到被眼前可怕的敵人看個通透,便像赤身裸體般難堪。 陳公公雙目紫芒趨盛,顯示他正不住提眾功力。 劉裕暗歎一口氣,勉力振起鬥志。 「錚」! 厚背刀離鞘而出。 陳公公發出尖厲的笑聲,忽然整個人離地上升數寸,一拳隔空擊至。 劉裕面對生死關頭,瞬刻間精神晉陞到無人無我的狀態,厚背刀先高舉過頭,然後分中劈下。 「蓬」! 刀鋒拳勁交擊,發出低沉悶雷般的勁氣撞擊聲。 劉裕低哼一聲,往後挫退三步。 陳公公落回地面,雙手反剪背後,悠然道:「果然稍有進步,難怪能收拾焦烈武,不過比起本人仍有一段距離。劉裕你信不信我可以在十招之內取爾的小命?」 劉裕聽得精神大振,雖然擋得非常辛苦,且差點受傷吐血,不過卻知自己能擋他全力一擊,已使對方暗吃一驚,故不敢乘勢追擊,以免自己拚命反撲。故在言語上削弱他的鬥志,希望能令自己生出逃走之意,不再力圖死拚。 陳公公當然不是怕自己會殺死他,只是本能反應,怕會在自己臨死的反撲下受傷,那便太不划算。 想到這裡,劉裕往後急退。 陳公公冷笑道:「蠢人想逃嗎?」 眨眼間竟足不沾地的橫過十多丈的空間,兩手前移,從寬袖內探出,化為千百掌影,鋪天蓋地往劉裕攻未。 劉裕哈哈笑道:「誰才是蠢人呢?」 倏地改後撤為前街,厚背刀化作長芒,直破入對方凌厲的掌影裡去,以簡對繁,充滿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情懷,完全是有去無回,同歸於盡的姿態。 以陳公公之能,仍不能對他此刀視若無睹,右手先縮入袖裡,揮袖抽擊刀鋒,另一手化掌為爪,伸張不定,令人沒法把握其意圖。 劉裕冷喝一聲,刀往下沉,令陳公公充盈勁氣的一袖拂空,然後往他左爪挑去,連串動作一氣呵成,妙不可言,正是「九星連珠」的變招,更是他出道以來,最精微入神的傑作。 如果不是在此掙扎求存的極端情況下,加上過去幾天日夜苦練刀法,絕使不出如此巧妙的刀法來。 陳公公喝道:「找死!」 左手爪化為手刀,狠劈在劉裕刀鋒上。 「砰」! 氣勁爆響。 劉裕這招佔上主動的便宜,逼對方應招,雖被震得血氣翻騰,卻知此是生死一線的時刻,就借對方反震的力道,移到陳公公左前側,不單避過陳公公反拂過來的一袖,還一刀朝陳公公右肩橫掃過去,心中生出在沙場干軍萬馬中衝殺突圍的慘烈感,更是沒有留手與敵偕亡的凌厲招數。 陳公公「咦」了一聲笑道:「這招不賴啊!」 左手縮回袖裡,以兩袖先後抽擊往劉裕的刀鋒,接著往後退開。 劉裕給他第一袖抽得真氣渙散,再無以為繼,哪還敢擋他第二袖,甚麼乘勝追擊更是提也不用提,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借勁旋開,向相反方向退左。 旋勢驟止,厚背刀遙指對手。 陳公仍是神氣十足,卓立三丈之外。 劉裕生出失敗的感覺,縱然他不願意承認,亦知明年今夜將是自己的忌辰。 甚麼「一箭沉隱龍」,此情此景下只是諷刺和笑話,他從來都不是真命天子。 陳公公實勝他不止一籌。 換了是燕飛親臨,要擊敗這個老太監仍是絕不容易。 陳公公微笑道:「劉兄似乎技止此矣!對嗎?」 劉裕整只持刀的手臂酸麻起來,自知己是強弩之未。當然只要尚有一口氣在,必不肯甘心受死,改以雙手握刀,高舉過頭從容道:「等你真殺了我再得意也不遲。」 陳公公冷笑道:「死到臨頭,還敢嘴硬?讓我先將你閹割,然後廢去你的武功,再弄瞎你的雙眼,看你還嘴硬。」 話音忽然中斷,露出警戒的神色。 劉裕心忖這傢伙又使詐了,會否是變成太監者都有點異於常人,明明佔盡上風,仍要折磨對手,又要以陰險手段愚弄人呢?兩人此時置身於石灘上,離岸四、五十步,除了亂布的大小石頭外,一棵樹木也沒有。最接近的疏樹林,在劉裕後方千步之外,令劉裕縱然有心,也沒法施展他獨門的逃生本領。 陳公公鎖緊他的氣勁,剎那間大幅增強頗有撲噬而來之態。 劉裕心中一動,曉得他開始要全力出手進擊,再不像剛才視他如逃不掉的囊中物般,打打說說地試招,力圖逐漸瓦解他的戰力和鬥志。難以想見的雷霆萬鈞之勢,即將如狂風驟雨般強攻而來,直至分出勝負生死才會罷休。 這種以硬碰硬的方式,對居於上風的陳公公並不划算,究竟是甚麼原因令對方捨上策而用下計呢?果然陳公公尖嘯一聲,雙手張開,全身寬袍「霍霍」拂動,兩手收入闊大的袖內,配合他頎長的體型,便像個十字形的怪物,腳不觸地似的往他直移過來,速度驚人至極點。 他每接近一些,壓體而未的真氣便加強了少許。劉裕可預知當這強勁大敵臨身的一刻,所作的攻擊會是如何凌厲、如何難以抵擋。 更清楚自己的氣機感應實大有進步,對方雖看穿自己,他劉裕亦可先一步從氣勢變化掌握對手的意圖,在察敵先機方面是扯平了。不過優勢仍是偏向陳公公的一方,因為他的招數全在陳公公的掌握中,而他卻摸不清對方縮在袖內兩手的招數,只覺感到必然非常難捱。 這時他的右手經不住行氣運功後己回復常態。於此要命時刻,忽然一個意念湧往心頭——「九星連珠」刀招的微妙處在於借對方的力道改變位置,那同一樣的方法是否可以用於「天地一刀」之上呢?想到這裡,陳公公己不到丈半外,兩手開始合攏,勁氣加強。 劉裕大喝一聲,厚背刀閃電下劈。 刀鋒刀氣疾吐,硬撞往對方壓體而來如牆如堵的驚人真氣。 「波」的一聲,刀氣猛撞陳公公的真氣,劉裕如被長風刮起的落葉,往後飄飛,倏忽間把兩人的距離從丈半拉至近四丈。 劉裕「嘩」的一聲吐出一蓬鮮血,卻是全身一鬆,知道脫離了陳公公的氣感交纏,所以些許犧牲是完全值得的。 陳公公哪想得到他有此不惜受傷的脫身奇招,怒叱一聲,加速追來。 劉裕離後方林區己不到六丈,先運轉真氣,纖緩體內傷勢,心忖如果可以重施故技,肯定可以脫身躲往疏林裡,至於在受創後能否逃過這老太監的追殺,此為次要的事,暫時不在考慮之列。只恨這老太監其奸似鬼,如用上拉扯的勁道,他便是作繭自縛。 就在此時,只見陳公公後方石灘小風帆停泊處,一艘雙桅大帆出現在漆黑的海面上,離岸己不到十丈。 劉裕恍然大悟,陳公公忽然展開全面以強攻堅的戰術,是因他聽到有船隻接近,怕橫生枝節,所以不得不全力出手,務求在有人來干涉前,置他於死地。 來者是何方神聖,他完全沒有頭緒,故無從猜測。 不過他己感到有一線的生機,忙提起全副精神鬥志,足往後一撐,點在後方一塊石上,改後退變為前撲,往陳公公投去。 陳公公笑道:「這才像個人物啊!」 兩手從袖內探出,化作萬千掌影,迎往凌空而未的劉裕。 陳公公虛虛實實的掌影,令劉裕看得眼花繚亂,索性閉上眼睛,厚背刀生出變化,朝陳公公氣勁的鋒銳處硬劈過去。 如此閉目施刀,是受到焦烈武的啟發,更因對靈異氣機感應生出強大的信心。 外在的感官雖然不能分辨識破對手的虛實,但卻可以「神思」去破對手的招數。 「蓬」! 厚背刀斜劈在陳公公右掌處。 以陳公公的本領,亦被這反擊的招數劈得往下挫身,以化去他的刀勁,且沒法連消帶打,施出後著。 而劉裕則借勢彈開,在空中連續兩個翻騰,落往三丈開外,離最近的一棵大樹己不到四丈。 陳公公於劉裕在空中第二個翻騰時,早重整陣腳,從地面疾掠追來。 仍在空中的當兒,劉裕看見來船上射出數十道人影,落往岸上,然後扇影散開,往他們包抄過來,擺明是合圍的戰術。從其動作的高速和利落,可知這批人不但武功高強,且是訓練有術。登時令他推翻了來者是東海幫援兵的想法。 何銳肯定沒有身手這般了得的手下。 雙足觸地,劉裕一個旋身,厚背刀橫掃往陳公公。 「蓬」! 陳公公這招追擊早在他預料中,所以在空中打跟斗時厚背刀己蓄勢待發,這招反擊可說由第一個空中翻騰己經開始,故此勁道十足,不單足以保命,還力能退敵。 陳公公悶哼一聲,硬被他凌厲的一刀劈得後移三步。 劉裕則反方向旋往丈許開外,到再次立定,己消化了陳公公反震的動力。 兩人回復對峙之局。 這敵對兩人四目交投,清楚知道轉眼即要陷進重圍,卻因互相牽制,不打不是,打更不是,情況古怪至極點。 破風聲在四方響起,來人己散佈四方,把他們重重圍困。 陳公公哈哈一笑,撤去鎖緊劉裕的氣勁,背剪雙手,環目掃視,傲然道:「來者何人?給我報上名來。」 劉裕亦在注視這批人數達五十之眾的不速之客。這些人持著各式兵器,神態冷靜從容,一看便知是身經百戰之輩,隨便站一個出來,己可以在江湖上揚名立萬,現在數十人聚在一起做同一件事,背後的指使者當然更不是等閒之輩,而是像孫恩、玄或聶天還等一方之霸。想到這裡,立即心中有數。 五十人分作二重,形成包圍網,圍得水洩不通,若想突圍而逃,恐怕唯有憑實力闖出一法。 一人排眾而出,神色不動,背掛長劍,微笑道:「本人只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不足掛齒!敢問公公與這位兄台有何恩怨要在這裡作生死決戰?」 接著往劉裕瞧來,笑著打招呼道:「劉兄你好!」 由於劉裕猜到來的最有可能是桓玄一方的人,見到此人,登時想起屠奉三曾特別提起的一個人來,回刀鞘內,哈哈笑道:「如果巴蜀第一高手干歸也算江湖上的無名小卒,真正的無名小卒又算甚麼一回事呢?」 陳公公動容道:「干歸?」 干歸淡淡道:「正是在下!」 劉裕在眨眼間心中轉過無數念頭。 如果不是有陳公公在這裡,肯定干歸根本不給自己說話的機會,立即全力出手,務求把他殺死。可是陳公公卻令干歸生出顧忌,故先要摸清底子,方決定策略。 如果陳公公肯和自己連手突圍,確大增逃生的機會。否則只是干歸一人,自己己沒有一定勝算。 忽然間,他明白到今晚是生是死,全看他如何利用三方間爾虞我詐的形勢。 現時他最可以憑恃的,就是在兩個縱躍之外的後方林木,只要逃入林木區,他的猿躍術便可盡展所長,如蛟龍入海。問題在這三、四丈的距離,是寸步惟艱。 劉裕淡淡道:「干兄不知公公是何人,乃情有可原,因為公公乃琅琊王密藏起來的鎮府高手,趁此良機,干兄可和公公親近親近。」 接著不容干歸答話,逕向陳公公道:「我們的一場就此作罷,公公如要選擇離開,我看干兄只會額手稱慶,而不會妄圖阻止。」 接著偷偷往後方最接近的樹瞥了一眼,由他的位置到那棵樹,攔著七、八名敵人,劉裕仍是一副毫不在乎的自若神態。 在場諸人裡,只有曾領教過劉裕逃生本領的陳公公明白是甚麼一回事,登時臉色微變。只是他縱然清楚劉裕的意圖,卻苦於無法立即出乎,怕招來誤會,引起四周敵人的包圍攻擊。 陳公公朝干歸瞧去。 干歸亦神情一動,想要說話。 劉裕豈容他們有交談的機會,如果兩人暫時拋開敵對的立場,連手對付他,他必死無疑。 「錚」! 厚背刀出鞘。 劉裕大喝道:「公公動手!」 就地縱身而起,斜掠上兩丈高空,一個翻騰,往位於那棵樹和位處中間的敵人投去。 干歸寶劍出鞘,下令道:「殺!」 他的手下立即聽命,一時刀光劍影,殺氣騰騰。 陳公公恨得牙也癢起來,不顧一切的躍起,朝半空的劉裕追去。 驀地劍氣遽盛,干歸從側凌空攻至,顯然他是誤會了,又或在寧枉毋縱的心態下,怕陳公公欲要與劉裕連手闖關。 此實為劉裕一手營造出來的情況,陳公公若沒有插手之意,最聰明的方法是立在原地袖手旁觀,現在卻令干歸錯會他的意向,不知他不得不出手的苦衷。 劉浴心叫僥倖,同時使個千斤墜,加速下沉之勢,避過從四面八方射過來各式各樣的暗器,一刀下劈。 「噹」! 刀鋒劈中先一步朝他刺未的長矛,劉裕暗叫一聲謝天謝地,借勁彈起,迅如流星往疏林區投去。 第七章 死裡求生 劉裕落往另一棵大樹的橫干末處,借力彈起,可是心中卻再沒有在林海飛翔,自由自在的感覺。 他的傷勢,在敵人窮追達兩個時辰後,惡化至影響他的速度,他己撐不了多久。假如不能趁夜色的掩護撇掉敵人,天明後他肯定會被追上。 陳公公的真氣與任遙的邪異真氣類似,有可怕的殺傷力和非常陰騖。當時動手之際他數次硬把化不掉的真氣強壓下去,致經脈受創。借巧計脫身後,敵人群起追之,到此刻只餘陳公公和干歸這兩個氣脈最悠長、身法最了得的人,仍在後方鍥而不捨地追來。 他曾數度分別被兩人追至半里的近距離,但他都能憑獨門身法誤敵,拉遠了距離,只恨他現在己是強弩之末。 陳公公固是令他畏懼的敵人,而干歸實力之強,亦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脫身時仍不忘留意兩人交手的情況,兩人在空中全面交鋒,劍未掌往,竟拚了個平分秋色,誰都奈何不了誰。 雖說陳公公吃虧在力戰之後,又心懸劉裕,可是干歸能有此戰果,顯示他是與陳公公同級數的高手,武功實在他劉裕之上,任何一人追及他,劉裕肯定自己有死無生。 劉裕躍落林地,穿林過野的繼續逃亡。心忖這般奔走下去確不是辦法。 干歸的智慧和應變的能力亦令他心生戒懼,當干歸目睹他借樹幹彈離重圍,投往另一株大樹,立即醒悟過來,明白陳公公不是要與劉裕連手闖出重圍,而是有先見之明,想設法追截劉裕。一句「誤會得罪了」,便命手下停止攻擊陳公公,改而窮追劉裕。如果干歸待劉裕遠遁後方知道犯錯,他現在便不致陷於如此死局。 有甚麼辦法可以脫身呢?倏地林木轉疏,原來己抵密林的邊緣區,外面是起起伏伏廣闊達十多里的丘陵草原區,再之外便是延綿橫亙的山巒。 劉裕心中湧起英雄氣短的感慨,難道自己競要葬身於此?不!我劉裕絕不可以死,死了淡真的辱恨誰為她洗雪?如何對得起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屠奉三和眾多北府兵兄弟?他的死更會令燕飛和荒人陷於進退維谷的艱難處境,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將受到致命的打擊。 可是在現今的劣勢下,他可以有甚麼作為呢?想來也諷刺,他以當探子起家,最擅追躡查探之道,而此刻卻被另兩個超級探子追在身後,這是不是自作孽?死亡的陰影己完全把他籠罩。 就在此刻,腦際靈光一閃而過。 對!對方既是探子,或等若探子,自然會以探子的心態和方法追捕自己,所以他最明白他們。 思索至此,劉裕心中己有定計。猛提真氣,盡餘力奔出林區,疾掠丘原之上。 如果不是想出死裡求生的方法,他絕不會如此耗力疾行。 任何高手,即使高明如燕飛、孫恩、慕容垂之流,體內真氣須能生生不息,可是人的體力總有極限,不可能永無休止地操勞,亦會有力盡之時。所以於長途奔行時,會時慢時快,讓身體有休息的機會。劉裕這般竭盡全力奔跑,不讓自己有喘息的機會,肯定可以拉遠與敵人的距離。 當陳公公和干歸發覺距離拉遠,很自然會認為劉裕或許因真氣接近油盡燈枯的絕境,又或怕天明後失去夜色的掩護,故而要逃進山區去躲起來,此正是劉裕脫身之計的重要部分。 倏忽間劉裕奔上一座處於林區和山區正中處的小丘之頂。 別頭回望,陳公公和干歸同時從林區掠出,離他只有七、八里。 這對本是分屬不同陣營的敵對高手,因追殺劉裕的目的相同,競變成攜手合作的夥伴,確是異數。 劉裕亦大為懍然,想不到在長途比拚腳力下,干歸仍與陳公公旗鼓相當,不得不把他又看高一線。 劉裕不忘向敵人遙遙揮手致意,旋即奔下斜坡,拿起厚背刀往左手臂輕輕一劃,就那麼割出一道血痕,再從傷口處吸吸鮮血,含在嘴裡。 七、八里的距離轉眼走了大半,劉裕己啜得滿口鮮血,更感到再度失血後軟弱的感覺。心付如果比計不成,被敵人看破,肯定連一招半式都擋不祝回頭一瞥,視線被起伏的丘陵阻擋,看不見敵人,當然也代表敵人看不到他。 劉裕勉力加速,終抵山腳。 劉裕掠入山區,深入十多丈後,停在一堆從石隙長出來的樹叢旁,噴出小口鮮血,仍保留大半含在口裡。含著自己的血,那種滋味確是難以形容。 劉裕迅速依走來的腳印倒退回去,到了山腳處,往草地撲下去,把口裡鮮血盡噴出來,登時出現遍地血跡的驚心情景。 劉裕站起來,看到草地上留下的掌印和血跡,勉提餘力,斜掠而起,投往左旁三丈許外的一處草石叢後,隱藏起來。 劉裕急喘幾口氣後,抹去嘴角血漬,平躺草石叢後,閉目調息。 十多下深呼吸後,體內先天真氣發動,內息逐漸凝聚。 破風聲至。 劉裕忙平息靜氣,用心聆聽。心忖如被敵人看破,只好怪老天爺不幫忙,也沒有甚麼好怨的。 破風聲倏止,顯是兩人停下來察看地上痕跡。 陳公公陰陽怪氣的冷笑聲響起道:「劉裕啊!我還以為你多麼本事,原來還是不行,終於撐不住了。」 風聲再起,那邊靜了下來。 劉裕卻曉得仍有人站在那裡,因為風拂衣袂的響聲,正不住傳來。同時他生出強烈的倦意,只想閉目睡個痛快。另一把聲音又在心中警告自己,絕不可以向睡魘屈服,這只是失血和真元耗損的現象,必定要力撐下去,待體內真元回復,否則功力大幅減退。他弄不清楚自己為何會有這個想法,只感到直覺正確。 干歸的聲音響起道:「前方十多丈人山處有另一灘血漬,顯然是這小子內傷發作,沒法繼續逃亡,所以躲到山上去。」 陳公公道:「見到足跡嗎?」 干歸道:「劉裕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精於潛蹤匿跡之道,如一意躲起來,當不會留下任何線索。幸好他肯定逃不遠,只要我們搜遍山上十里內的範圍,肯定可以揪他出山來,他是死定了。」 陳公公欣然道:「剛才他妄用真氣,強增速度,我己知他撐不了多久。正因耗力過巨,才致他內傷提早發作。我們只要仔細去搜,到天明時他更是無所遁形。」 干歸道:「我們去!」 破風聲去。 劉裕此時再無暇理會他們,拋開一切,無人無我的運氣療傷。 半個時辰後,劉裕從草叢探頭外望,不見人影,心叫謝天謝地,燕飛的免死金牌仍然有效,他的功力己回復大半,最重要是內傷不翼而飛。 看來兩人仍在山上搜個不休。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劉裕彈跳起來,沿山腳朝大江的方向狂掠而去。 ※癒癒癒倏P飛和拓跋圭蹲在一個小山崗上,遙觀五里開外的敵軍營地。 離天明尚有小半個時辰,快速行軍下,拓跋族的部隊於昨夜在敵人北面十多里外追及目標,兩人遂親自來當探子,察敵形勢。 慕容寶的主力部隊經過一夜紮營休息後,開始整理行裝,準備天亮後繼續行程。 拓跋圭道:「敵人行軍緩慢,顯得步步為營,是對押後軍的消失生出警戒心,怕我們從後追擊。」 燕飛沉聲道:「如果敵人保持這樣的警覺,直至進入長城,我們將難輕易取勝。」 拓跋圭笑道:「放心吧!我清楚慕容寶是甚麼料子。在戰場上他雖然是猛將,卻不夠沉著,又欠耐性,當他曉得沒有人追在後方,兼之又心切趕回中山爭皇位,會逐漸鬆懈下來,逼手下兼程趕路,那時我們的機會便未了。」 燕飛歎道:「希望你沒有猜錯。」 拓跋圭不悅道:「我怎會猜錯?」 燕飛愕然瞥他一眼。 拓跋圭醒覺過來,賠笑道:「我失態了。唉!因為我太緊張此戰的成敗。對不起!小飛你大人有大量。」 燕飛苦笑道:「從小你便是這樣子,認定了的事,再不願聽不同的意見。你要小心點,當你成為代國的君主後,仍要保持開放的胸襟,否則會聽不進逆耳的忠言。」 拓跋圭俯首受教道:「我會緊記你的忠告。」 燕飛沉吟片刻,道:「坦白告訴我,你是不是仍在怪責小儀?」 拓跋圭一呆道:「不要翻我的舊賬好嗎?現在我除了這場仗外,其它東西都放不進腦子內去。」 見燕飛仍狠瞪著他,投降道:「好哩!只看在你的份上,我己不敢怪他。」 燕飛不悅道:「這麼說,你仍是耿耿於懷?」 拓跋圭笑道:「當然不是,待我立國後,我會封小儀作太原公,仍然視他為族內的好兄弟,繼續重用他。這樣可釋去你的疑慮嗎?」 燕飛仰望夜空,片晌後道:「走吧!天亮了便難避過對方的偵騎。」 兩人往北掠去。 ※癒癒癒馬籊g生來到立在船頭吹河風的慕容戰旁,笑道:「快天亮哩!你不是在這裡站了整夜吧?」 慕容戰沒有答他,反問道:「你不寫你的天書嗎?否則現在該是你上床的時候了。」 卓狂生道:「今晚愈寫愈興奮,己沒有絲毫睡意,所以上來吹吹風,看看穎水日出的美景。」 又道:「有心事嗎?」 慕容戰歎道:「誰能沒有心事?拓跋儀比我更早到甲板上來,見他霸佔了船尾,我只好到船頭來,你沒看見他嗎?」 卓狂生皺眉道:「你沒和他打招呼嗎?」 慕容戰哂道:「有甚麼好打招呼的?我一向和他話不投機,大家又沒有共同話題,只好敬而遠之。」 卓狂生道:「你似乎和老屠較談得來。」 慕容戰點頭道:「因為我們之間沒有甚麼利害關係,反可以暢所欲言。」 卓狂生訝道:「你和拓跋儀有甚麼利益衝突呢?」 慕容戰道:「現在大致上沒有,可是隨著拓跋族的崛起,將來的事誰說得準呢?有時我真的感到矛盾。」卓狂生定睛看了他半晌,點頭道:「想不到你看得這麼遠,告訴我,你對將來有甚麼打算?」 慕容戰道:「現在我唯一的目標,是讓千千主婢回復自由,其它的都不在我考慮之列。」 卓狂生笑道:「不要騙我了,若是如此,你怎會感到矛盾?正因你曉得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等於助拓跋圭一臂之力,方有兩難的感覺。」 慕容戰苦笑道:「我不想就這方面討論下去。」 卓狂生欣然道:「好!讓我們轉移話題,你是否準備在邊荒一直躲下去呢?」 慕容戰道:「這算甚麼話題?現在我懶得要命,不願費神去想將來的事。」 卓狂生道:「不敢去想將來會是痛苦的,恐懼將來更是人最大的夢魘,不論未來如何難測,對未來的猜想也可以是一種樂趣。」 慕容戰道:「好吧!告訴我,將來的邊荒集會變成甚麼樣子?」 卓狂生笑道:「開始有興趣哩!留神聽著,邊荒集現在己成為南北各大勢力鬥爭角力的核心,她不住影響著南北政局的發展,到最後南北兩邊的變化,亦會反過來影響著她。勿要笑我說的是虛泛的空言,再沒有人能形容得比我說的更貼切。只要想想沒有了邊荒,劉裕和拓跋圭現今會是怎麼一番光景,便明白我看得多麼精確。」 慕容戰動容道:「我怎敢笑你?」 卓狂生目光投往前方領航的雙頭船,悠然道:「能於邊荒集最光輝的時期,置身於邊荒集,是我們的一種福份。所以千萬不要因一時的得失,而生出氣餒的感覺。人生在世,彈指即逝,可是只要曾轟轟烈烈活過,且活得痛快,己是不枉此生。」 慕容戰點頭道:「你說得很好。」 卓狂生道:「我想再問你一個私人的問題,希望不會惹你反感。」 慕容戰苦笑道:「那最好不要問了。」 卓狂生道:「問題並不難答,假設千千鍾情的不是燕飛而是你,你的生命會尚有遺憾嗎?」 慕容戰神色一黯道:「還說不難答?」 卓狂生道:「當然不難,只是你不願說出事實。朋友,生命的姿采正在於不住出現的變化,而邊荒集更是最變化無常的地方。看高小子吧!一個小白雁己徹底把他改變過來,這正是生命的遇合變化。說不定在今次邊荒游的旅客裡,你遇上了能代心中千千位置的佳人,一切就會改變過來。」 慕容戰歎道:「有可能嗎?你說這番話時,肯定連你自己也不相信。」 卓狂生道:「坦白說,我真的不相信。未來存在太多不可預知的變量,正因其不可測,你更要保持樂觀積極的心情,誰曉得將來不會出現奇跡?你有心事,因你心裡感到不足,好像缺乏了甚麼似的,而這種心情,最終會成為推動你設法彌補不足動力。我說得有道理嗎?」 慕容戰頹然道:「我不知道。」 卓狂生笑道:「怎會不知道呢?以我為實例,邊荒集改變了我,在我心中埋下種子,到逍遙教煙消雲散,這粒種子便開花結果,成就了我這個邊荒名士,完完全全的屬於邊荒集,只忠於邊荒集。這是我剛踏足邊荒集時無法預測的變化。」 慕容戰道:「我的情況似乎不太相同吧?」 卓狂生哂道:「有甚麼不同的?千千勾起了你心中對愛情的渴望,撒下了種子,只要有一個機會,這粒情種是會開花結果的。」 慕容戰沒有答他,目視前方道:「穎口在前方了,我也在期盼會有奇跡出現,不過卻不是你說的那種奇跡,而是敵人沒有混入邊荒游的觀光團裡,致影響我們振興邊荒的大計。」 第一道曙光,出現在左方地平線處。 第八章 形勢有異 劉裕抵達大江北岸,天剛放明。 由於真元損耗過巨,身疲力竭,又曾失血,劉裕雖擁有超凡的體質,仍差點崩潰下來,自問無力渡江,於是在靠岸的一座叢林坐下休息,把大江美景盡收眼底。 江風徐徐吹來,好不清爽。劉裕在與敵人糾纏竟夜後,份外感到能安然坐於此處的珍貴。眼前一切確是得來不易。 自離開邊荒集後,他每一天都是在驚濤駭浪裡度過,步步為營,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的感到輕鬆。這並不表示前路變成一片坦途,但至少在這一刻,他擁有大難後的片刻寧和。 陳公公和干歸追到這裡來的機會微乎其微,最有可能是仍在山區搜索,只是把搜索的範圍擴大。縱然醒悟中計,也會以為他逃返廣陵,想不到他的目的地是建康。 針對自己的刺殺行動,將會一波一波的展開,並不會因他到建康而終止。不論司馬道子或桓玄,是絕不會容他活在世上。 自己定要想辦法應付。 從一個北府兵的小將,變成一個令南方權貴欲除之而不得的人物,是可以自豪的一回事。可惜這並不代表他比別人快樂,因為他己失去最心愛的女子。 與朔干黛共度的一段時光,時間過得很快,他的心神全被她坦誠直接的如火熱情吸引,令他不再胡思亂想。這情況對他是一種啟發,正如燕飛的忠告,人是不能永遠活在不能挽回的過去裡,讓悔恨和悲傷不住侵蝕靈魂。 人是須向前看的。 在裕州他隱隱感到一個新的開始正在掌握中,這種感覺於此刻猶更真實和強烈。他必須從以往的哀傷和失意中振作起來,這才算一個新的全面的轉變。因為他實在有點負荷不來。 他不能只為洗雪淡真的辱恨而去奮戰,雖然那是他生命裡沒法抹除的部分。 他身負的是荒人和北府兵兄弟的期望,至乎南方漢人的希望。謝玄慧眼看中他,並非要他當一個復仇者的角色,而是希望自己完成他未竟之志,統一南北,驅逐胡虜,回大晉的光輝。 一艘戰船出現在上游。 劉裕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大喜站了起來。來的竟是一艘掛著北府兵和謝琰旗號的戰船。他毫不猶豫奔到岸旁,跳上附近最大的石上,揚手示意。 如果這是敵人偽裝的,他仍有充裕時間掉頭跑。 戰船鐘聲響起,減慢船速,不住靠近。 船首處現出幾個人來,不住向他揮手回應。劉裕用神一看,立即喜上眉梢。 來的竟是宋悲風和王弘。 ※癒癒癒偽物裗W道:「我的娘!竟這麼多人。」 卓狂生、姚猛、慕容戰、拓跋儀、方鴻生、高彥等全聚在船首處,看著壽陽城外碼頭上熱鬧的情況,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碼頭上聚集了過千人,人人興高采烈,彷如過年過節。 「砰砰彭彭!」 以高達兩丈的竹架掛起的兩大串爆竹被點燃,一時爆裂聲震耳,在人群的歡叫喝采聲中,兩串爆竹閃起耀眼的火光,送出大量的紙屑煙火和火藥的氣味,大大增添了歡樂的氣氛。 同時擂鼓聲起,四頭醒獅齊齊起舞,不住向靠近的樓船作出生動活潑的歡迎姿態。 江文清和程蒼古主持的兩艘雙頭船則在樓船後不住穿梭,更添樓船的威勢。 眾人都沒有想過鳳老大弄了這麼一個盛大的歡迎儀武來,一時都看得癡了。 ※癒癒癒倏腑U內,劉裕、宋悲風和王弘圍桌而坐,細訴離情。 戰船掉頭駛往建康。 聽到王凝之父子慘死會稽,謝道媼負傷返回建康,劉裕色變道:「王夫人痊癒了嗎?」 宋悲風答道:「大小姐內傷嚴重,我們想盡辦法,才勉強保住她的命,恐怕要燕飛出手,方有機會令她復原。」 劉裕雙目湧現殺機,心忖如果不能教孫恩和天師軍覆亡,如何對得起謝玄。 宋悲風的聲音傳進他耳內道:「現在二少爺己和劉牢之聯名上稟朝廷,請命出戰平亂,檄文該可在這幾天內接到。」 劉裕向王弘道:「你怎會和宋老哥一起來接我的呢?」 王弘道:「此事說來話長,且是一波三折。我把焦烈武的屍身帶返建康,立即轟動朝野,司馬道子更是陣腳大亂,不知該如何處置劉兄。我把整個情況詳告家父,他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後,聯同多位老大臣,入稟朝廷,請皇上獎賞劉兄,並加用。由於劉兄之事朝野皆知,司馬道子亦無法隻手遮天,可是這奸賊無計可施下,競翻劉兄的舊賬,指責劉兄與荒人結黨,放出「一箭沉隱龍」的謠言,蠱惑人心,居心叵測。」 宋悲風冷哼道:「只可惜這托詞再不靈光了。最關鍵處是小裕你若有背反之心,從邊荒返回廣陵後理該立即處斬,而不該被委以重任,派赴鹽城討賊。」 王弘點頭道:「我爹正是有見及此,請皇上傳召當時到了建康商量對付天師軍的劉牢之,在朝會解釋此事。劉牢之別無選擇,只好全力支持劉兄,表明是他派遣劉兄到邊荒集辦事,且立下軍令狀,以免胡寇取得南來的戰略據點,無罪有功。至於『一箭沉隱龍',只是荒人說書者的誇說,被民眾循聲附會,根本與劉兄沒有關係。」 宋悲風欣然道:「此事令人發噱,劉牢之是最想害你的人,可是在如此處境下,卻不得不力撐你到底,否則將是欺君之罪確是非常微妙。」 劉裕冷笑道:「這也是他向北府兵諸將士的一個交待,反之則是食言,何況他仍深信我沒命返廣陵去,說甚也沒甚麼大不了的。」 王弘道:「事情水落石出後,司馬道子被逼擢升劉兄為建武將軍,但卻找諸般借口,要劉兄留在鹽城收拾殘局。」 劉裕笑道:「他只是拖延時間,好讓他的人有充裕時間收拾我吧!」 宋悲風道:「幸好王殉大人看穿司馬道子的手段,登門來見二少爺,請他出頭要人,際此東面沿海一帶大亂之時,討伐孫恩乃頭等大事,加上佛門的壓力,以司馬道子的強悍,也不得不屈服,正式下令,讓小裕你可名正言順參與討賊的行動。」 王弘欣然道:「我是隨爹拜訪刺史大人,因而結識宋大哥。」王恭死後,謝琰升為衛將軍,徐州刺史,出替王恭之位,故王弘稱其為刺史大人。 劉裕整個人輕鬆起來。謝玄死後,他一直備受排擠,南方各大勢力無不欲置他於死地,幾經辛苦後,他終於再成功打入南方的權力圈子,雖然要殺他的人只有增加沒有減少,可是在微妙的形勢下,只要他懂得如何玩這個權力鬥爭的遊戲,當機會臨時,憑建康高門改革派的支持,他在北府兵的影響力,加上對群眾有龐大影響力的佛門的撐腰,他將會像彗星般崛起南方。這條路會是漫長而艱困,但一直活在暗黑裡的他,己看到一線的曙光。 微笑道:「司馬道子以為不論派給我甚麼官職差事,我都沒有命去消受,怎知此著是錯得多麼厲害。」 又問道:「朝廷現在議定了討伐孫恩的策略嗎?」 宋悲風悶哼道:「事實上自司馬曜被妖婦害死,司馬德宗硬被司馬道子捧上帝位,朝廷政令只能行於三吳一帶,真正主事者不是搖搖欲墜的晉室,而是孫恩。如非失意於邊荒集,天師軍早攻至建康城下。現在情況特殊,誰都想保存實力,桓玄如此司馬道子如是,孫恩和劉牢之也有同樣的想法。唉!只有二少爺不但看不通情況,還自恃曾打敗苻堅百萬大軍,只視孫恩為個小毛賊,不把天師軍放在眼內。」 三吳指的是吳郡、吳興和會稽。 王弘接口道:「現在朝廷內外戒嚴,任命刺史大人和劉統領為正副平亂統帥,正在集結兵力,準備分兩路反擊天師軍,大戰一觸即發。」 劉裕心中暗歎,謝琰比起乃兄謝玄,實是差遠了。淝水之勝,與他根本沒有關係,而他仍迷醉於不屬於他往日的光輝裡。 倘如謝玄仍在,即使以孫恩的智慧武功,恐仍不敢妄動,致自招滅亡。 他劉裕身為謝玄的繼承者,定要延續謝玄的威風,不讓奸邪得道。 問道:「孫恩方面的情況又如何呢?」 王弘答道:「王凝之被殺後,孫恩聲勢更盛,八郡亂民口起響應。現時天師軍兵力達三十萬之眾,戰船逾千艘。」 劉裕失聲道:「甚麼?」 宋悲風歎道:「孫恩如此有號召力,是誰都想不到的事。安公生前一直擔心這情況的出現,所以力圖化解,可惜朝政一直由司馬道子這奸賊把持。安公去後,朝廷更故態復萌,致力保護建康僑寓南方世族的利益,置東晉本土高門豪族的利益不顧。今次孫恩的亂事,是本土豪族積怨的大爆發,所以不可只以亂民視之,追隨孫恩的人中實不乏有識之士。故此天師軍絕不易付。」 王弘點頭道:「這回天師軍二度作亂,來勢如斯兇猛,正因不乏精通兵法的戰將,其中一個叫張猛的更特別出色。此人號稱「東晉第一把關刀」,不單武功超卓,且用兵之奇不在徐道覆之下,己成天師軍第一號猛將。」 劉裕的心直沉下去,想不到經邊荒集的挫敗後,天師軍的勢力膨脹得這厲害。 北府兵的總兵力不到十萬,以十萬人去對三十多萬亂兵,而朝延將領間均各有異心,強弱之況,顯而易見。 王弘喟然道:「王恭被殺後,司馬道子把兒子司馬元顯提拔為錄尚書事。人們稱司馬道子為『東錄',司馬元顯為『丙錄'。而司馬元顯為創立「樂屬軍」,大灑金錢,弄至國庫虛空。最令人詬病的,是司馬元顯起用作樂屬軍將領者,均為與他朋比為奸的建康七公子之流,人人都知是阿諛之徒,只有他認為是一時英傑,又或風流名士。這批奸徒聚斂無己,司馬元顯又肆意縱容包庇,使朝政更是不堪,我們對他們父子己是徹底的失望。」 劉裕真的頭痛起來,安公一去,建康的政情便如江河日下。他身在局內,比任何人明白建康朝廷諸勢力間的勾心鬥角。大晉的江山,確只可以「搖搖欲墜」來形容。 苦笑道:「桓玄又如何呢?」 宋悲風道:「真奇怪!桓玄最近很守規矩,沒有任何挑釁的行為。」 劉裕冷哼道:「這只表示他己有完整謀朝奪位的大計,只要去除楊全期和殷仲堪兩人,他便會全面發動。」 王弘和宋悲風沉默下去。 劉裕很想問宋悲風和燕飛的情況,卻知不宜在王弘面前談及這方面的事,只好再另找機會。向王弘道:「到建康後,我希望可以盡快拜會令尊。」 王弘欣然道:「此事我會安排,家父也很想見到劉兄哩!」 劉裕起立道:「謝家子弟的鮮血是不會自流的,只要我劉裕有一口氣在,定向孫恩討回公道。我劉裕於此立下誓言,我會把天師軍連根拔起,回復北府兵在玄帥旗下大敗苻堅於淝水的光輝。」 ※癒癒癒偵騊噱漟菢韏n岸的高彥等人朝壽陽城門走去,群眾夾道歡迎的情況,令眾人仍有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覺。 他們憑甚麼得到如此盛大隆重的接待呢?卓狂生第一個忍不住問道:「鳳老大從何處弄了這麼多人來?」 鳳老大神氣的道:「他們全是自發來的。」 高彥失聲道:「竟是自願的?我還以為是老大用錢收買了他們。」 鳳老大笑道:「這也說得通,不過錢不是出於我的私囊,而是你們派給他們的。」 慕容戰不解道:「我們該沒有花過半個子兒。對嗎?」 最後一句是問高彥。 風老大欣然道:「我也沒想過邊荒游的效應這般厲害,自各地幫會廣為宣揚後,好熱鬧和想到邊荒一遊的人從各地蜂擁而至,令壽陽興盛起來,所有客棧全都爆滿,店舖酒樓的生意好到應接不暇。你說壽陽城的人該不該感激你們?你說他們應否熱烈歡迎你們?」 眾人恍然大悟。 鳳老大道:「事實上自淝水之戰後,不住有遊人到來看這著名的南北決戰之地,只因壽陽地近邊荒,不知情者怕多盜賊,所以不敢來游。可是自邊荒游的消息傳出,人們戒心盡去,所以都走來一開眼界。」 又笑道:「淝水旁近日臨時搭建了二十多間酒鋪茶寮,全都賓朋滿座,不論酒價茶錢如何昂貴,遊人仍樂於光顧。哈!其中十多間都是我們穎口幫開的,還請來了說書先生講述淝水之戰的精采戰情。一邊喝酒品茶,一邊遙想當年玄帥大敗胡人百萬大軍的威勢,怎麼貴都是值得的。」 眾人只有聽的分兒,更感到邊荒游的不容有失。 拓跋儀問道:「觀光團情況如何?」 風老大歎道:「各地群眾反應的熱烈,是事前想不到的。第一炮後整個月的團都爆滿了,現在怕的不是沒有生意,而是怕應付不來。三艘樓船肯定不敷應用。你們能否再多造幾艘大樓船?」 高彥挺胸道:「這個可以仔細研究。」 卓狂生問道:「明天起行的團友現下在城內何處呢?」 鳳老大領著眾人直入城門,門衛不但不問半句,還齊致敬禮。笑道:「各位放心,大小姐交代下來的事,我鳳翔當然辦得妥妥當當。他們全體入住邊荒大客棧,且有免房租的優惠,第一個團怎都該給點特別的好處吧!」 高彥一口道:「邊荒大客棧?怎會這麼巧的?」 鳳老大道:「不是巧合。客棧本名穎川客棧,前兩天才改名作邊荒大客棧,是我幫的小生意。如此才可以配合邊荒游的威勢。」又低聲道:「改名後,邊荒大客棧己成遊人首選的宿處,我們正準備拆掉兩旁的鋪子把客棧擴建。」 卓狂生大笑道:「全是好消息,我們現在是不是該去拜會我們親愛可敬的眾團友呢?」 鳳老大答道:「太守大人想見你們,大家打個招呼,見過太守大人後,各位想幹甚麼,我鳳翔都會好好安排。」 第九章 各式人物 見過胡彬後,眾人到了邊荒大客棧,與江文清和程蒼古會合,準備登房拜會團友,豈知大部分團友均趁起程前的多餘時間去遊覽淝水和有一水之隔的八公山和其上的峽石城,見到的只有八個團友,他們都是從建康來滿身銅臭的商賈,結伴遣興,而因返回邊荒大客棧吃午餐,才被他們遇上,看來他們都是借觀光為名,到邊荒集來看看是否有生意做為實。 見過他們後,連卓狂生的熱情也冷卻起來。 接著各人分頭行事,龐義、程蒼古和方鴻生前往市集採購糧食物料,江文清和陰奇回去碼頭打點樓船戰船。其它人隨胡彬返回位於東城門穎口幫的總壇,於內堂休息商議。 眾人圍桌品茗吃糕點。 高彥接過鳳翔遞來的遊客名單,裝模作樣的在研究,如果不是有鳳翔這個外人在場,卓狂生等早劈手把名單奪過去,以免高彥這小子浪費時間。 鳳翔當然視高彥是邊荒游的最高負責人,向他解釋道:「這一團只有四十五人,是老夫依大小姐的意思,第一個團盡量不招待太多人,好易於伺候。名單分兩色,白單十二頁共二十八人,這些人全是各地有頭有瞼者,身家清白,大多都不懂武功該不會出岔子。黃單十五頁十七人,這名單上的人來自偏遠地方,出身來歷全由他們自己提供,我們是姑妄聽之,其中七個名字旁畫上紅囤者,如不是武功高強,便是形相特異,又或行藏古怪。要出問題,便該出在這七個人身上。」 高彥忽然雙目發亮道:「柳如絲,這個女客是否長得很標緻?」 風翔頹然道:「我也曾經有此誤會。柳如絲只是陪伴其中一個叫商雄的遊客,來參團姿色平庸的青樓姑娘,商雄是襄陽有名的布商,出名畏妻,你們明白哩!」 眾人立即爆起哄堂笑聲,高彥卻毫不感尷尬,但對名單顯然興趣頓失,把名單塞到探頭來看的卓狂生手上。 卓狂生直揭往黃單看,一副津津入味的模樣。 鳳翔拍拍高彥肩膀,笑道:「要看美女,定不會教高兄失望。這一團內,可能有兩個絕色。」 慕容戰訝道:「有就是有,沒有就沒有,為何是「可能有」呢?」 眾人也像慕容戰般生出疑問,靜待鳳翔如何解說。 鳳翔油然道:「在黃單上有個報稱香素君的女子,便是個非常標緻的可人兒,且是個高明的會家子。」 陰奇現出警戒的神色,道:「她來自何處?」 風翔答道:「她報名的地方是巴東,自稱為大巴山的人,一副孤芳自賞的模樣,不與人說話。」 拓跋儀道:「這種人若要到邊荒集去,該不用參加觀光團,我們須留神了。」 風翔道:「說起此女,不得不提黃單上另一個叫晁景的人,此人一副風流名士、文武全材的外表,似乎與香素君有點關係。因為不論香素君到哪裡去,他都追隨在她附近,只不過兩人從不交談,互不理睬,情況耐人尋味,很像一對鬧彆扭的情侶。 慕容戰點頭道:「來哩!裝出來的只是幌子,事實上他們是合謀的夥伴。」 卓狂生道:「黃單上叫王鎮惡的是怎樣的一個人?此人只是名字己教人觸目。」 高彥抗議道:「不要岔到別處去好嗎?鳳老大仍未解釋另一個可能是美人兒的女客。」 卓狂生不理會他,逕自把名單上批文讀出來道:「年約二十三、四,身材高大,豹頭環眼,氣派逼人,肯定是武功高強的會家子,卻不攜兵器,神態落落寡歡,似有滿腹不平之氣,又若落泊江湖人。但出手很闊氣,該是囊內多金。對出身家世閃爍其詞,報稱為隨郡人,卻有北人口音,不可信。」 接著哈哈笑道:「看!這是否像我們說書的口氣?」 眾人為之蕪爾。 風翔道:「這是個很古怪的人,三天前到壽陽後,一直坐在淝水旁一塊大石上,任由日曬雨淋,到現在仍沒有離開。似是滿懷心事的樣子。」 姚猛一聽道:「他沒有進食喝水嗎?」 鳳翔笑道:「至於他有沒有偷偷趁黑私下飲食,就非我們所知哩!」 他的話登時惹起另一陣哄笑。 卓狂生笑道:「七個疑人,說了三個,還有四個分別是劉穆之、顧修、辛俠義和談寶,這四個又是甚麼傢伙?」 鳳翔道:「四個人中,除辛俠義外,其它人都不懂武功,只因來歷不明,怕他們懂得旁門左道的東西,才列入黃單內。」 又欣然道:「辛俠義是這些人年紀最大的,但也不是很老,我看他是未逾六十,卻是白髮蒼蒼,終日喝酒,滿腹牢騷,喝醉了便說江湖的事,不過是二、三十年前的江湖,劍不離身,常說自己是當今之世唯一的俠客。」 卓狂生道:「原來是個活在舊夢裡不願醒過來的怪人。」 鳳翔續道:「劉穆之惹人注目的原因,是他一副名士風範,沉默寡言,不論行住坐臥,都書不離手。與劉穆之相反的是談寶,此人逢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口若懸河,深諳奉承諂媚之道,是個大滑頭。」 慕容戰對剛才風翔描述的二個人不感興趣,道:「剩下一個顧修,又是甚麼傢伙?」 風翔道:「顧修沒有特別之處,只因他報稱的來處是最遠的雲南,又帶著個可能是美女的小姑娘,所以惹起我們的注意。如果她真的長得很美,唉!那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最感興趣的是高彥和姚猛,連忙追問。 鳳翔道:「顧修是個俗不可耐的大胖子,卻帶著個香噴噴身段迷人作苗族女子打扮的姑娘,由於她以重紗掩臉,所以不知她長相如何。看來她非常討厭顧修,顧修說話時她只是低垂著頭,顧修大吃大喝時她便靜坐一旁,曾有人聽過她在房內偷偷泣。」 姚猛喝道:「如果是逼良為娼,我們絕不能坐視。」 卓狂生斜眼兒著他道:「如果只是逼良作小老婆又如何呢?我們辦的是觀光團,不是管人家私事的正義會,在商只言商,你想學高少般來個英雄救美嗎?」 姚猛頹然無語。 拓跋儀道:「鳳老大可肯定顧修不懂武功嗎?」 鳳翔道:「我親自見過所有團客,不過江湖上臥虎藏龍,實不敢保證會否有人高明至可以瞞過老夫。」 鳳翔畢竟是老江湖,不敢把話說盡,好為自己留下餘地。 此時有人來到鳳翔耳邊說話。 鳳翔起立道:「屠老大來了,己到了大小姐的船上。」 眾人大喜,雖不知屠奉三能否完成任務,至少曉得他仍安然無恙。 劉裕和宋悲風走下甲板,到船尾說私話。 ※癒癒癒側B裕再細問謝道韞的傷勢。 宋悲風細說一遍後,道:「大小姐這條命算保下來了。」 劉裕道:「我不是看低你老哥的武功,孫恩為何會未竟全功便離開呢?」 宋悲風歎道:「我也曾多次思索這個問題。大家是自己人,我不用瞞你,我實在不是孫恩的對手,當時我己落在下風,只望可以令他負上點傷,便死而無憾。 可是孫恩卻像沒有殺我之意,處處留有餘地,真令人難解。他如真的想引小飛去向他尋仇,理該把我和大小姐都殺掉。」 劉裕道:「或許他是想借老哥你的口,向燕飛傳出信息,暗示如小飛避而不戰,類似的事件會陸續有來。」 宋悲風搖頭道:「這並不合情理,孫恩創立天師軍,擺明要爭天下,根本不用通過任何人的口,其企圖亦是明顯可見。」 劉裕道:「孫恩和小飛間肯定發生了非常微妙的事,而其中情況,只有他們雙方心裡有數。」 又問道:「通知了小飛嗎?」 宋悲風點頭道:「我己向文清小姐送出燕飛行蹤的信息,她會設法令小飛知道,唉!真不願加重小飛的負擔,他正力圖營救千千主婢,可是沒有他,大小姐又沒法復原。」 劉裕陪他歎了一口氣。 宋悲風道:「拓跋圭是怎樣的一個人?」 劉裕愕然道:「怎會忽然提起他?」 宋悲風道:「拓跋圭現在是建康權貴最熱門的談論對象,人人都關心他和慕容垂關係破裂後的情況,希望他可以阻延慕容垂統一北方的鴻圖大計。」 劉裕心忖建康的高門真不爭氣,到現在仍是一副偏安心態,難道北伐是後繼無人。想到這裡,心中一熱。 答道:「我與他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印象卻非常深刻。他是那種有強大自信的人,也因而主觀極強,對我們漢文化有深刻的認識,為了復國可以不擇手段,他的野心是永無休止的,與小飛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人,奇怪他們卻是最好的朋友。」 宋悲風道:「假如今次他能擊敗慕容寶征討他的大軍,他將成為北方最有資格挑戰慕容垂的人,而拓跋圭和慕容垂的對決亦指日可待。」 劉裕動容道:「慕容垂真的派了兒子去送死?」 宋悲風答道:「確是如此。慕容垂因要應付邊荒集的反擊和出關東來的慕容永,沒法分身,不得不由兒子出征盛樂。聽你的話,似乎慕容寶必敗無疑。」 劉裕道:「儘管慕容寶兵力上佔盡優勢,可是決定戰爭成敗還有其它各方面的因素,主帥的指揮和謀略更起最關鍵的作用龍是龍、蛇是蛇,慕容寶怎可能是拓跋圭的對手?問題只在慕容寶敗得有多慘,而這將決定未來的發展。」 宋悲風搖頭道:「我不明白,輸便是輸了,如何輸也有分別嗎?」 劉裕道:「當然大有分別。慕容垂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的兒子是甚麼料子,更深悉拓跋圭的厲害,所以必把重兵交給兒子讓慕容寶以優勢兵力彌補其策略指揮上的不足。試想假如慕容寶全軍覆沒,會立即改變拓跋圭和慕容垂兵力上的對比,而慕容垂將出現兵力不足以保衛廣闊疆土的情況。」 稍頓續道:「拓跋圭卻剛好相反,立時聲威大振,北塞再沒有敢挑戰他的人。唯一勉強夠資格的赫連勃勃,會避開拓跋圭改而向關中發展,更可以坐山觀虎鬥,這是明智的策略,卻使拓跋圭可以集中力量與慕容垂爭天下。而在拓跋圭的勢力範圍以前口棋不定希望能看清楚形勢的草原部落,若要求存將不得不依附拓跋璉,令他實力驟增。此消彼長下,拓跋圭立成慕容垂最大的威脅。加上邊荒勁旅,鹿死誰手,確難預料。」 宋悲風喜道:「如此不是大有可能救回千千小姐和小詩姐嗎?」 劉裕道:「所以問題在慕容寶敗得有多慘,如果傷亡不重,那拓跋圭風光的日子亦不會太長。不過我深信拓跋圭是不會錯失這個機會的,他是那種膽大包天的人,卻出奇的有耐性,這種人當時機來臨,是不會犯錯誤的。」 宋悲風道:「你會否返回邊荒集主持大局,配合拓跋圭以營救千千小姐主婢呢?」 劉裕道:「荒人可否遠征北方,便要看我在南方的作為。當前首要之務,是擊敗天師軍,解除孫恩對建康的威脅。」 說罷歎了一口氣。 宋悲風訝道:「你對平定天師軍不樂觀嗎?」 劉裕道:「天師軍崛起得這般快,是有其背後的原因。我們的朝廷真不爭氣,把前晉那一套照搬過來,嚴重損害了本土世族豪門的利益。安公大樹既倒,司馬道子更是肆無忌憚,倒行逆施,弄至天怒人怨。即使我們能在戰場上打敗天師軍,可是根仍在,只有徹底把朝廷的政策改變過來,方可真正平亂。否則天師軍會像燒不盡的野草,一陣春風便可令其死灰復燃。」 宋悲風默然片刻,苦笑道:「有一件事我不知該否告訴你?」 劉裕愕然道:「究竟是甚麼事?」 宋悲風歎道:「二少爺對你的印象頗為不佳。」 劉裕一呆道:「今次我能名正言順回建康,他不是有份出力嗎?」 宋悲風道:「那是因何謙派系的劉毅為你說項,而二少爺信任他的看法,否則即使王珣為你說話,恐怕仍不能改變他。」 劉裕的心直沉下去,道:「我做過甚麼事令他這麼不喜歡我呢?」 宋悲風道:「問題不是出在你身上,打開始他便不同意安公和大少爺提拔你。他看過你寫的字,認定你是滿肚子草的粗人,根本不是將相之材。」 劉裕失聲道:「他竟去找我寫的字來看?」 宋悲風道:「這是二少爺自恃的一門本領,就是觀字察人之能,坦白告訴你吧!他看不起沒有家世的人,這樣你明白了嗎?」劉裕不解道:「你不是說過他看重劉毅嗎?劉毅的出身雖然遠比我富有,但仍然是寒門之士,他又因何會對他另眼相看呢?」宋悲風訝道:「你竟不曉得劉毅被人稱為北府兵裡的才子嗎?他博涉文史、滿腹經綸,更是清議的高手,隨二少爺到建康後,不少文人才士都愛與他往來,兼之寫得一手好字,所以極得二少爺的讚賞。」 劉裕回想起劉毅,確是舉止文雅,一副讀書人的樣子。自家知自家事,他的確從不好讀書。謝琰拉攏劉毅亦是有道理的,只有把何謙派系的人收歸旗下,方可與劉牢之分庭抗禮。而他劉裕說到底該算是劉牢之派系的人,謝琰在不明情況下,當然疏遠他。 想到這裡,心叫糟糕。 果然宋悲風接著道:「所以回建康後,你要有心理準備,二少爺是不會起用你的。你有否作為,決定權是在劉牢之的手上,誰都幫不上忙。」 劉裕頹然無語,干辛萬苦後以為轉機來了,轉眼便夢想成空。真想放棄一切,溜往邊荒集了事。 宋悲風道:「小裕你千萬別氣餒,眼前的成就得來並不容易。」 劉裕目光投往江水,說不出話來。 第十章 變亂即臨 江陵城。 侯亮生抵達桓府,甫進內堂,便曉得有大事要發生了,桓玄坐於主位,另有六人分兩邊跪坐地席上,右邊依次是桓修、桓弘、桓謙和桓蔚,此四人是桓氏一族裡的精英,也是桓玄最信任的人,他的得力臂助。 另一邊坐的是桓玄的兩名心腹大將吳甫之和皇甫敷,兩人曾在征蜀的戰役中表現出色,立下大功,對桓玄更是忠心不二,極得桓玄的寵信。 如果不是有事發生,這批人絕不會坐在這裡。 侯亮生心叫不妙,曉得對付楊全期和殷仲堪的行動,己是如箭在弦,勢在必發。他前天才見過屠奉三,清楚楊殷兩人的情況。一邊是蓄勢以待,另一邊則仍猶豫不決,勝敗之數不用猜也可預見。 桓玄一洗自王淡真自殺身亡後的沉鬱,春風滿瞼的道:「亮生坐!」 侯亮生壓下心中波動的情緒,到皇甫敷旁跪坐席上。 桓玄和顏悅色的道:「亮生!建康方面有甚麼新的消息?」 侯亮生心中忐忑,聽桓玄的語調,他該己向眾人說清楚建康的情況,顯然這個秘密會議己進行了一段時間。剛才他在外堂等了一刻鐘,到此時才被召進來作每天例行的消息匯報,更證實了這個想法。最今他心寒的是他對桓玄召這些人來見一事毫不知情,否則便可以先一步警告屠奉三,讓他通知楊全期。 忙道:「據昨夜從建康傳來的消息,謝琰被任命為征討天師軍的統帥,劉牢之為副帥,大軍將於十天內出發。」 桓玄哈哈笑道:「這樣的配搭,豈是孫恩的對手?司馬道子是自取滅亡,害人終害己。」 桓修點頭道:「司馬道子要借謝琰以壓劉牢之,劉牢之肯定不會心服,這一仗即使謝劉兩人衷誠合作,仍不易言勝,何況貌合神離呢?」 臉相粗獷,體魄懾人的皇甫敷冷笑道:「謝琰自恃淝水之戰的功業,顯赫的家世,一向目中無人,論才具,實遠比不上乃兄謝玄,今仗他只是去送死。」 桓玄道:「所以我們必須好好掌握這個機會,須先孫恩一步進佔建康,否則將後悔莫及。」 眾人轟然答應。 桓玄又向侯亮生瞧去,道:「尚有甚麼其它特別有趣的消息呢?」 自王淡真辭世後,侯亮生從未見過桓玄心情這般好,暗自驚訝,答道:「有個很壞的消息,劉裕不但大破海盜幫,還親手斬殺焦烈武,又把焦烈武的遺體送返建康。」 內堂一時靜至落針可聞。 桓玄該是曾向眾人說及劉裕的事,所以室內人人明白侯亮生這番話的意義。 桓玄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喃喃道:「劉裕到鹽城有多少天呢?」 桓修比其它人更清楚劉裕的情況,皺眉道:「這是沒有可能的。」 吳甫之從容道:「侯先生請道出詳情。」 吳甫之如不是穿上軍袍,肯定沒有人看得出他是能征慣戰的猛將,一派溫文爾雅的書生模樣。從未沒有人見過他動氣,他擅使長槍,甚得桓玄器重。 侯亮生道:「據聞劉裕使計活擒焦烈武的情人「小魚仙」方玲,引得焦烈武傾巢而來,卻被劉裕放火燒船,再單挑焦烈武令焦烈武飲恨城下,接著一鼓作氣下乘勝追擊,把大海盟徹底打垮了。」 桓玄雙目凶光閃閃,沒有說話。 他不說話,誰敢發言。一時內室氣氛凝重,像有一股無形力量緊壓在各人心上。 桓玄冷哼一聲,打破沉默,狠狠道:「好一個劉裕,讓我看你能得意至何時。」 皇甫敷沉著的道:「此事可交給屬下去辦。」 桓玄搖頭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不勞皇甫將軍。正事要緊。哼!我才不相信劉裕可以永遠這般走運。」 侯亮生心忖在桓玄眼裡,不論多麼寵信的手下,仍只是一隻棋子,須遵從他的意向作出進退,只有他一人明白全局。這是優點,也是缺點,一旦出亂子,手下們會因不明白整個局面而自亂陣腳。 侯亮生尚要說話,桓玄像想起甚麼似的,打手勢阻止他說下去,逕自若有所思的站了起來,眾人連忙隨之站起來。 桓玄不快神色一掃而空,欣然道:「一切依計行事。」 接著匆匆從後門離開。 眾人連忙致禮,到桓玄走後,眾人才從正門離開。 侯亮生隨眾人走出正門,心中泛起大事不妙的不安感覺。 鳳老大與屠奉三打過招呼,說幾句客氣話後,知道屠奉三突然出現,當有要事與各人商量,隨便找個借口,識趣的離開,留下眾人在樓船的艙廳內。 眾人團團圍著桌子閒聊,江文清一直陪屠奉三說話。 卓狂生聽著鳳老大離去的足音,笑道:「大小姐慧眼識夥伴,與老鳳合作是一種樂趣,既知情識趣,更不是悶蛋,否則有得我們好受。」 江文清以笑容回應卓狂生的讚賞。 高彥訝道:「大小姐今天的笑容特別甜,臉蛋兒又興奮得紅撲撲的,是不是我們的屠老大帶來甚好消息呢?可是軍情是軍情,如何今大小姐立即紅光滿面呢?」 江大清大嗔道:「高彥你給我檢點些。」 卓狂生歎道:「高小子你沒得到洞庭去,是鐘樓議會的決定,不關大小姐一個人的事,勿要含恨在心,有機會便口花花的調侃大小姐。」 慕容戰笑道:「大小姐不要怪高少,對美麗的女孩子他從來欠缺自制力。拿起觀光團的名單,他便不理是白是黃,只挑女的來研究。」 拓跋儀道:「高小子你少來你那一套。」轉向屠奉三道:「屠兄是否大有收穫呢?」 屠奉三苦笑道:「恰恰相反,我的行動該算失敗了。」 眾人大訝。 屠奉三道出了情況,然後總結道:「際此桓玄和聶天還隨時發動的時刻,殷仲堪仍是畏首畏尾,猶豫不決,貽誤軍機,令我們沒法配合,勝負之數,己可預見。」 慕容戰點頭道:「桓玄一發動便是攻其不備的雷霆萬鈞之勢,那時我們想幫忙亦無從插手,只能坐看桓玄逐個擊破。」 卓狂生神色凝重的道:「如被桓玄獨霸荊州,他下一步會怎樣走呢?我們必須評估情況,早作準備。」 屠奉三雙目閃閃生輝,沉聲道:「我明白桓玄這個人,看似肆意行事,全無忌憚,事實上他疑心極重,不但懷疑別人,也懷疑自己。如此疑神疑鬼的人,膽子肯定大不到哪裡去,所以他會採取穩打穩扎的策略,今自己先立於不敗之地,到形勢對絕對有利的時候,方會麾軍建康。」 江文清道:「屠兄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觀乎上回桓玄與殷、楊兩人兵鋒直指建康,大軍己抵石頭城,可是當曉得劉牢之殺王恭,便半途而廢,還師荊州,正顯示出屠兄所說的性格和作風。」 姚猛道:「如此桓玄究竟會採取哪種策略呢?」 屠奉三道:「當然是既可以削弱建康,又是他力所能及的戰略。」 拓跋儀道:「那便是封鎖建康上游,令中上游的物資不能運往建康,在此建康忙於平亂的時刻,此著確可以造成建康很大的損害。」 卓狂生欣然道:「哈!我們大做生意的機會來了。」 屠奉三搖頭道:「桓玄絕不會便宜我們。」 姚猛色變道:「他竟敢來犯我們邊荒集嗎?」 屠奉三冷笑道:「他仍沒有那種勇氣,以慕容垂和姚萇聯合起來的力量,來攻我們的邊荒集,仍要落得焦頭爛額而回,他憑甚麼以為自己可以辦得到。不過在正常的情況下,他若以奇兵突襲的戰術,要攻克壽陽,他是可以辦到的。」 卓狂生一震道:「佔據壽陽,等於截斷我們南面的水路交通,也截斷淮水的交通,此招非常毒辣。」 屠奉三道:「既然我們猜中桓玄的手段,當然不會讓他得逞。桓玄干算萬算,卻算漏了我這個老朋友。今回我定要他二度無功而返,粉碎他的皇帝美夢。」 高彥看著江文清道:「真令人難解,為何大小姐會滿臉春風的樣兒呢?屠老大帶來的該不算好消息吧!唉!確是使人摸不著頭腦。」 江文清倏地不能掩飾地漲紅了瞼蛋兒,嗔道:「是否要我動手教訓你?」 今次連其它人都感到異樣,齊瞪著江文清。 屠奉三解圍道:「不但大小姐心情好,我也感到興奮,原因不在荊州的情況,而是我們剛收到建康傳來天大的好消息。」 慕容戰奇道:「建康可以有甚麼好消息呢?」 高彥拍桌道:「肯定與我們的劉爺脫不了關係。」 江文清連耳根都紅了,她一向冷靜自若,可是劉裕卻像她情緒金鐘罩鐵布衫的唯一罩門死穴,令她被點中時,所有防禦都會土崩瓦解。 屠奉三喝止高彥道:「你說夠了嗎?」 高彥笑嘻嘻的靠往椅背,一副得意洋洋的氣人模樣。 卓狂生道:「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屠奉三道:「剛收到建康傳來的消息,劉爺在鹽城大破焦烈武,親手斬殺此賊,還把他的屍首送往建康。」 眾人齊聲喝采,精神大振。 屠奉三道:「所以我會立即到建康去,好與劉爺見個面。」 姚猛愕然道:「劉爺不是在鹽城嗎?」 屠奉三道:「為應付天師軍,北府兵大部分將領均到了建康去,包括謝琰和劉牢之,劉爺若要參與討伐天師軍的行動,必須到建康去爭取機會,就算劉爺仍在鹽城,我可經建康看清楚情況,再決定是否該到鹽城去。」 慕容戰道:「建康因孫恩的亂事,正嚴密戒備,屠當家須小心點。」 屠奉三笑道:「我的船有無懈可擊的偽裝身份,既可以瞞過荊州軍,當然也可以瞞過建康軍。何況得大小姐之助,在建康我們有正當生意往來的商號,這方面該沒有問題。」 江文清笑道:「這不是我的功勞,而孔老大的功勞,商號是由他供應的。」 高彥失望的道:「你不參加我們的邊荒游第一炮嗎?」 屠奉三不答反問道:「名單上有可疑的人嗎?」 一直只聽不語的陰奇見自己的老大提問,忙答道:「有緬懷過去光輝歲月的臨暮高手,有攜美偷情的畏妻布商,有準備到邊荒集找尋商機的投機商人,亦有不得志的風流名士,又或鬧彆扭的俊男美女,神態曖昧的怪客,但仍沒法認定誰最可疑。 屠奉三起立道:「如刺客是由我派未,必千方百計令你們不起提防之心,可是只要給敵人掌握到一個機會,便可教我們陰溝裡翻船,各位切記。千萬不可掉以輕心,我們是輸不起的。」 ※癒癒癒陘弘來到劉裕身旁,道:「今晚可抵建康,明早我才陪劉兄到兵部報到述職,今晚劉兄可到我家盤桓些時,大家喝酒談心不亦快哉。順道可見家父。」 劉裕仍立在船尾,情緒低落至極點,可是仍不得不強顏歡笑,免被王弘看穿自己有心事。這樣做人確非常痛苦。宋悲風留下他在這裡,讓他思量對策。可是他左思右想,依然一籌莫展,劉牢之肯定不會予他立功的機會,唯一能給他機會的是謝琰。只恨此人囿於高門寒門之別,又以讀書寫字的方法品人之高下,令他對謝琰徹底的失望。 道:「到建康後遲些兒再找機會拜訪令尊吧!我直先到謝府去見刺史大人,看他有甚麼指示。」 王弘欣然道:「敝府亦是在烏衣巷內,與謝府只隔了幾間房舍,非常方便。」 劉裕深切地感受到烏衣巷和他像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這間隔與地域無關,全是心理上的。以前他並沒有這種感受,可是當他想到謝府的主人再不是謝安或謝玄,此感覺便油然而生。 劉裕不想再聽到「烏衣巷」三字,岔開道:「司馬道子如何處置方玲和菊娘?」 王弘答道:「我回建康後第二天的午時,她們便被公開處斬。」 劉裕皺眉道:「當時你在場嗎?」 王弘道:「我當時被召到尚書府,被盤問尋找焦烈武藏寶地的經過。」 劉裕斷然道:「你被司馬道子騙了,斬的肯定不是方玲和菊娘。」 王弘一呆道:「不會吧!這可是欺君之罪。」 劉裕哂道:「欺甚麼君,朝廷是由我們的白癡皇帝主事還是司馬道子?那晚建康的水師船深夜直闖賊島,航線掌握得一絲豪不誤,肯定有熟悉海島情況的人在作指示,這個人就是方玲。為了保命,方玲會以獻出焦烈武過去兩年來劫奪的財富物資作換,而司馬道子為了建立新軍,更為了殺我,當然不會拒絕對他有利無害的交換條件。」 王弘恨恨道:「真是奸賊。」 又道:「今次幸好得劉兄破賊,否則我返回建康也是死路一條,輕則丟官:永不錄用;重則死罪難逃。不論劉兄有甚麼計劃,我王弘也會拚死追隨。」 劉裕稍感安慰,以王弘身為王導之孫的顯赫家世,說得出這番話未,表示他摒除了門戶之見,即使他劉裕一意謀反,他仍要矢志追隨,不會有絲毫猶豫。 劉裕探手接著他肩頭,語重心長的道:「我還有一段很漫長的路要走,王兄心中所想要好好的隱藏,最好是裝作看不起我這個寒門布衣,這樣對你我都有利。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王弘一呆道:「我明白!劉兄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如此我是否仍須為劉兄安排見家父呢?」 劉裕暗歎一口氣,道:「現在仍不是時候,時機來臨,我會通知王兄。」 王弘道:「我可以如實把情況告知家父嗎?他真的很想見你。」 劉裕道:「當然可以,但只限於他一人。」 從宋悲風口中知道謝琰對自己的態度後,他己作了最壞的打算。更清楚被投閒置散只是小事,最困難的是如何保命。因為比之任何時候,敵人更有殺他而後快的理由。 第十一章 智士輓歌 馬車駛離桓府後,侯亮生揭簾召喚心腹手下萌恩,後者應命催馬趕到馬車旁,俯身道:「先生有什麼事須小人去辦?」 萌恩長得身高力大,二十來歲的年紀,出身貧賤,卻非常好學,不但識字,且騎射皆精。兩年前從鄉間到江陵來闖天下,因做人不夠圓滑,又是見義勇為之輩,開罪了當地的幫會人物,差點喪命,全賴侯亮生無意碰上,為他解圍,從此跟隨侯亮生,是侯亮生最信任的手下。 侯亮生見他不但人品好,且聰明勤敏,遂傳他兵家之學。 侯亮生神色凝重的問道:「剛才你在南郡公府外廣場等候我的時候,有沒有見到客人來訪?」 萌恩微一沉吟道:「只有一輛馬車駛入府內,由刁弘親自領路,繞過主堂直入內院方向,除此外便沒有其他訪客。」 刁弘是桓玄親兵的頭子,主要任務是貼身跟在桓玄左右,如非特別的客人,該不用出動刁弘去接人。可想此客不但是桓玄看重的貴賓,且該是剛從外地抵江陵。 侯亮生問道:「馬車是否屬南郡公府上的?」 萌恩答道:「不但是桓府的馬車,且是南郡公的座駕。」 侯亮生腦際轟然一振,己猜到馬車載的是誰。時間再不容許他有絲毫猶豫,道:「萌恩,你仔細聽著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萌恩聽出事態嚴重,毫不猶豫的道:「先生儘管吩咐,小恩萬死不辭。」 侯亮生壓低聲音耳語道:「你現在立即由南面出城,趕到荊江下游的水波渡,等我半個時辰,如不見我來,千萬不要再返江陵來,立即日夜趕路到邊荒集去,找一個叫屠奉三的人,告訴他害死我的人是任妖女,其他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萌恩吃驚道:「先生!」 侯亮生低喝道:「勿要說廢話,快依我的話去辦,我再沒有時間多費唇舌。」 萌恩雙目湧出熱淚,激動的道:「我在水波渡等先生。」 說畢掉轉馬頭,轉入橫巷去了。 侯亮生哪敢猶豫,向駕車的手下喝道:「改道由東面出城。快!」 御者呆了一呆,連忙加速,轉入往東行的大街。 另三名家將先是見萌恩忽然離開,然後馬車改向,都不明所以,只好一頭霧水地護車續行。 侯亮生的心「霍霍」亂跳,額角冒汗。 他知道自己並非多疑,而是因他太熟悉桓玄。只有任青媞,才可以令桓玄忘記王淡真。正因桓玄曉得任青媞回到他身邊,故春風滿面,又急不及待的中斷會議,好去見任妖女。 事實上任青媞一直是橫梗在侯亮生心頭的一根刺,以她的精明,事後大有可能猜到破壞她行刺的人,並不是侯府的家將,而至乎猜到是屠奉三。因為像屠奉三那種人物,不要說荊州,天下間又可以有多少個呢?他本以為任青媞好馬不吃回頭草,再不會回來,可惜他自負多智,卻在此事上出錯了。幸好他還有最後一著。 城門在望。 出城後,他只要向手下要來駿馬,便可揚長而去,任青媞會不會向桓玄揭破他和屠奉三的事,雖仍是未知之數,但他是不會冒此奇險的,桓玄對付叛徒的毒辣手段,想想己教人不寒而慄。 眼看就要出城,密集快速的蹄聲在後方響起,迅速接近。 侯亮生朝後望去,刁弘正率著十多騎狂追而來。 家將們均手足無措。 侯亮生暗歎一口氣,從懷內掏出準備好了的一小瓶見血封喉的毒酒,緊握在手內。 「停車」!叱喝聲傳來。 侯亮生瀟灑的拔開瓶塞,自語微笑道:「亮生先走一步,請屠兄為我報仇。」 說罷把毒酒一飲而荊 ※癒癒癒偽e走屠奉三後,眾人回到樓船的艙廳去,此時龐義、程蒼古和方鴻生等回來了,買了兩車東西。 尚未坐下,忽然岸上傳來吵鬧聲,眾人大訝,心想難道竟有人敢公然來鬧事?如果敵人是以這樣的方法來破壞邊荒游,確是始料不及。 眾人見慣風浪,仍安坐喝茶,只有高彥和姚猛兩個好事者,跳將起來,移往靠岸的窗子,朝岸上瞧去。 只聽一把蒼老的聲音大喝道:「我辛俠義要登船,誰敢阻我?」 卓狂生愕然道:「辛俠義?莫非是我們的貴客。」 慕容戰笑道:「正是鳳老大說過那終日緬懷昔日光輝的老傢伙。」 高彥傳信回來道:「我們的老俠客醉了,抱著一罈酒硬要登船,怎麼辦呢?」 江文清道:「你高少不是負責人嗎?當然由你決定該如何應付。」 在岸上站崗的荒人兄弟好言相勸,辛俠義卻一概不聽,逕自罵道:「想當年我與祖逖同被共寢,聞雞起舞,麾軍北伐,你們這些小兒尚未出世,現在憑什麼攔著老夫的路?」 又喝道:「俠之大者,在於為天下間一切不平的事揮正義之劍,知其不可為而為,雖千萬人吾往矣。你們明白些什麼?快給老夫滾開。」 眾人不能置信地互望,祖逖北伐是七十年前的事,如此老所說屬實,他豈非至少近百歲的高齡?姚猛苦笑著回來坐下,歎道:「我們不單要應付刺客、落泊名士、怪人,還須應付老酒鬼。」 卓狂生哈哈笑道:「高少,讓他上來繼續喝酒吧!要來的始終要來,早一晚遲一天並沒有分別。」 高彥聞言喝下去道:「兄弟們,請辛大俠上來吧!」 辛俠義大樂道:「哈!終於遇上有識之士,還敢不讓老夫登船嗎?」 高彥正頭痛時,身後異響傳來,別頭一看,眾人早一哄而散,樓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 高彥推門而入,卓狂生正對著桌子發呆。 卓狂生道:「我們的大俠走了嗎?」 高彥於他桌旁的椅子頹然坐下,捧頭道:「他走路不穩,可以到什麼地方去?吵了我近一個時辰後就那麼伏桌睡個不省人事。我著人把他抬進房內去了,又要派人到客棧把他的行李搬來,如每個客人都要這麼伺候,真要把人煩死。」 卓狂生道:「他該不是刺客,否則這麼好的機會,怎會不向你這小子出手?」 高彥抹了一把冷汗駭然道:「我完全沒想過這方面的問題,你們算什麼兄弟,竟留下我一個人面對危險?」 卓狂生哂道:「你是第一天到江湖上來混嗎?要不要我們像奶娘般一天十二個時辰看著你這個初生嬰兒。唉!告訴你吧!我一直在旁聽著你們說話,陪你受苦。如果我說書館的說書先生是像他般的角色,肯定關門大吉,哈!」 高彥道:「差點給他把鳥兒悶出來。告訴我,為何每個人總認為只有自己是對的?其他人都不是東西。」 卓狂生道:「這只是個別的情況吧!有胸襟的人自可以包容有別於自己的其他人,看到別人的優點,也因而看到自己的缺點,這才可以進步。像老子我便很欣賞你,包括你的缺點。」 高彥冷哼道:「我有什麼缺點?」 卓狂生笑道:「你這種不肯認錯的態度便正是一種缺點。沒有人是完美的,集缺點優點於一身,你要雞蛋裡挑骨頭吹毛求疵地去批評,只挑缺點來說,當然可以把對方批評得一文不值,體無全膚。但這卻完全無助於真相。人是很複雜的,評量一人,便像看一幅畫,近觀遠望各有不同,若只湊近至寸許的距離去挑破綻,怎知道畫的是什麼,明白嗎?」 高彥道:「不論什麼東西,由你說出來總似有點歪理。」 卓狂生氣道:「歪理?我去你的娘。」 旋又笑道:「幸好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 高彥問道:「你不繼續寫東西嗎?」 卓狂生道:「小子想幹什麼?」 高彥道:「你憑淝水之戰的說書賺了大錢,既到此地,豈能不到淝水旁聽書喝酒,遊覽這會名傳後世的著名戰常」卓狂生笑道:「小子氣悶了。」 高彥陪笑道:「橫豎離鳳老大擺宴為我們洗塵尚有兩個時辰,不四處逛逛,如何過日子?」 卓狂生起立道:「這是個好提議,去吧!」 ※癒癒癒做獀次在岸旁的密林裡,看著一隊追兵奔馳而過,心中難過,不過他己哭盡了淚水。出城後,他的熱淚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邊馳行邊哭,肝腸寸斷。 侯亮生不但是他的大恩人,還是他最尊敬的師傅。沒有他,萌恩便沒有今天。 在侯亮生循循善誘、苦心開導下,他從一個未開竅的鄉下小子,成為一個博涉歷代興衰、通曉兵法的人,這種大恩大德,是他永遠感激的。 過去的兩年,沒有一天是虛渡浪費的,他的武功劍法更是突飛猛進,一切全拜侯亮生所賜。所以對眼前的突變,他份外接受不了。 他知道侯亮生完了,且不敢去想他的下常現在他心中只餘一件事,就是完成侯亮生所托,為他到邊荒傳話。他不曉得任妖女指的是何人,但他會弄清楚,侯亮生的血仇,己融入他的血液裡,成為他生命的一部份。 萌恩掉轉馬頭,馳進密林深處。 ※癒癒癒馬籊g生和高彥沿著淝水,遙觀對岸的八公山,清風徐徐吹未,令人精神氣爽。 淝水兩岸遊人此來彼往,非常熱鬧。果如鳳翔說的,在淝水旁搭建的茶寮酒捨擠滿了人,簡直插針不下,兩人只好逛逛算了。 卓狂生忽然止步,指著對岸道:「謝玄該是從這裡領軍殺過來,想想當時他是多麼威風。」 高彥點頭道:「面對百萬大軍,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呢?」 卓狂生道:「這才是真正的俠客,為了南方萬民的福祉,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顧。這更是經過精密的計算,運用高明的戰略手段,並不是盲目的去做大俠。行俠仗義並不易為,首先是懂分辨善惡,擇善固執,其次是有能力去伸張正義。而說底,往往是一個立場的問題。」 高彥笑道:「你也被辛大俠影響了。」 卓狂生捋鬚笑道:「不是受影響,而是被觸發,這是不同的。」 高彥道:「在我們辛大俠眼中,真正的俠客必須是窮光蛋,開口閉口都是仁義道德,見了美女不能心動,銀兩近在眼前也要視若無睹,不可有權更不可有勢。這樣的俠客恕老子敬謝不敏,否則做人還有啥樂趣?根本不算個有血有肉的人。」 卓狂生道:「酒醉後說的話怎當得真?他只是發酒瘋吧!坐車搭船不用錢嗎?不正正當當的去賺錢難到靠偷靠搶,沒有付團費他怎能在超豪華的樓船上作好夢。」 高彥道:「坦白說!我真的很同情他,因為他很不快樂。一個人如果深信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不是東西,肯定非常痛苦。」 卓狂生道:「對人痛毀極詆,或許是另一種快感。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只有踩低別人,方可抬高自己;攻擊的對象名氣愈盛、聲譽愈高,愈能把自己抬得更高。對自己有信心的人,方能容物,有容始大。只有無能之輩,或別有用心者囉看!」 高彥循他目光瞧去,一群人正從上遊走過來,領頭者是個樣貌衣著均俗不可耐,渾身銅臭味的矮胖子,正口沫橫飛的說著淝水之戰,仿如他比謝玄更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高彥正心忖「有什麼好看的」,驀然眼前一亮,心神全被悄悄跟在最後方耀人眼目的姑娘吸引。 此女穿寬袖連衣裙,外套對襟背心,頭戴四角小花帽,以金銀線繡制,綴以各色小珠,色彩斑斕,絢麗奪目。身上更穿戴各種裝飾物,耳環、手鐲、項鏈式式俱備。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加上她身段勻稱、體態婀娜,只要是男人,都看得砰然心只可惜她臉罩重紗,令人沒法窺見廬山真面。 當她挾著香風經過兩人身旁,紗內的眼睛似乎有意無意的看了兩人一眼,旋又似感懷身世,赧然垂下螓首,雖看不見她紗內的表情,卻是令人感到震撼。 美女隨那群商賈打扮的人去後,好一會兩人才回過神來。 卓狂生噓一口氣道:「我現在和鳳老大深有同感。」 高彥茫然道:「她看了我一眼。」 卓狂生一肘撞在他肩頭,喝道:「醒來吧!或許她長得很醜呢?」高彥斷然搖頭道:「以我的觀女之術,這位小姑娘的長相肯定不會差到哪裡去。」 卓狂生皺眉道:「你忘了你的小白雁嗎?」 高彥老臉一紅,老羞成怒的道:「你是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這麼被逼跟著個奸商楚楚可憐的姑娘,我這俠客可以不起同情之心嗎?她等若快要掉進井裡去的孺子,有惻隱之心的人都該拯救她。」 卓狂生苦笑道:「你這臨時急就章的俠士勿要胡作妄為,尚未弄清楚情況便要妄下斷語,你怎知她和顧胖子是什麼關係?或許一個是老爹,一個是親女呢?」 高彥道:「鳳老大不是說過有人曾聽過她在房裡偷偷飲泣嗎?」 卓狂生差點語塞,警告道:「對著老爹便不可以哭嗎?他奶奶的,今次我們是要振興邊荒集的經濟,而不是去管人家的私事。只要人家依足我們的規矩,我們便不可干涉客人的事。」 高彥怒道:「見到不平的事,怎可以坐視不理?」 卓狂生勸道:「看清楚情況再看怎麼辦好嗎?算我怕了你。」 又道:「坦白告訴我,如果她不是長得這般標緻,只像那柳如絲,你會這麼熱心去發掘真相、熱心幫忙嗎?如果你是真俠士,不如掏出全副家當去為柳如絲贖身算了。」 高彥登時語塞。 卓狂生笑道:「所以大俠是不易做的,真正的大俠,是可為天下謀幸福,改變社會一切不公平的情況。時候差不多了,要去赴鳳老大請的洗塵宴哩!」 第十二章 建康戰線 黃昏時分,船抵建康。 與到達鹽城時的心情相比,確有天淵之別。當時劉裕心中充滿危機感,但卻目標明顯,只要能擊殺焦烈武,便完成使命;這刻卻是填滿無有著落的無奈感覺。 晉室的偉大都城,多他一個劉裕或少他一個,根本不會有分別。曉得謝琰對他的看法後他完全失去了方向,不知何去何從。 與王弘在碼頭分手後,宋悲風和他憑四條腿朝烏衣巷走去,置身熱鬧依然的建康街道,劉裕感受更深。 宋悲風道:「不要看街上這麼多人,車來馬去的,到亥時戒嚴鐘鳴,建康轉眼便變得靜如鬼域,那種對比會令人心裡很不舒服。」 劉裕沉默無語,帶著一顆沉重的心,茫然走著。 他的心情是很難向人解釋的,經過這麼多的打擊後,他掙扎求存直至此刻,本以為出現了關鍵性的轉變,忽然又受到殘酷無情的沉重打擊,把他的情緒推至谷底,好像過去的努力盡付東流。他體會到失敗,且是徹底的失敗。付出了這麼多後,換的只是換湯不換藥依然存在的劣勢。他明白劉牢之這個人,他肯冒開罪建康高門大族之險,殺死王恭,顯示他為了北府兵大首領的權位,是不擇手段的。 劉牢之當然不會喜歡司馬道子父子,更肯定是心中痛恨,可他依然肯與司馬道子父子合作,證實他有更上一層樓的野心。 劉牢之並不甘於只當北府兵的最高統帥,他的目標是成為另一個桓溫,最後坐上皇帝的寶座,只有這樣他的生死榮辱才不用操縱在別人的手裡,而別人的生死則由他去決定。不過比之桓溫,他卻欠了顯赫的出身,令他的帝皇之路並不易走。 現在劉牢之最大的障礙,不是司馬道子,更非桓玄,而是謝琰。 謝琰恃著家世,高傲自負,當然不把劉牢之放在眼內,充其量只視之為大奴才。謝琰的傲慢,令他沒法準確掌握形勢,容許何謙的派系向他靠攏,正犯了劉牢之的大忌,讓司馬道子分化北府兵的大計,得到預期的效果。 劉牢之顧忌何謙,卻絕不會畏懼謝琰,他會怎樣對付謝琰呢?劉裕原本的如意算盤,是借謝琰的力量,成為征伐天師軍的主將,如果他能助謝琰平定天師軍,劉牢之將被壓制。怎想得到本來手下無可用之人的謝琰,忽然接收了何謙派系的將兵,加上他對劉裕的惡感,令劉裕完全失去了被利用的價值。 對劉毅他有了新的看法,劉毅太急功近利了,看到有利於他的機會,立即緊握手上,竟沒先和他打個商量。雖是情有可原卻絕不明智,徒令北府兵再次分裂,在眼前的形勢下,是有損無益的。 宋悲風亦是滿懷感觸,歎道:「這是個什麼世界?當年苻堅百萬大軍南未,安公仍是每晚到秦淮河和千千小姐喝酒聊天,建康昇平如舊。如今俱往矣!」 劉裕仍是無言以對。 明天見到司馬道子和劉牢之,他們又會有什麼手段對付自己呢?不由生出如牲畜在屠場等待被屠宰的感覺。 如果可以開溜,他定會不顧一切逃往邊荒集去。可是如此過去的一切努力將徹底白費,自己怎對得起燕飛、荒人兄弟以及北府兵支持自己者的期望。 誰人為淡真洗雪辱恨呢?宋悲風訝道:「你在想什麼呢?」 對宋悲風,他不但絕對地信任,更有一種特別的親近感覺,這種感覺只出現在與宋悲風的交往裡。 燕飛是他最深交的摯友,屠奉三是最好的戰友,但都不像宋悲風般仿似家人的親密感覺。 歎道:「劉牢之差我到鹽城去,是要我去送死,可是我卻視為轉機;現在到建康來,似是天大的轉機,可是我偏有來送死的感覺。」 宋悲風愕然道:「原來你的心情這麼壞,可惜不能找大小姐幫忙,現在只有她對二少爺仍有影響力,大小姐亦是最清楚安公和大少爺心意的人。」 劉裕一呆道:「王夫人仍昏迷不醒嗎?」 宋悲風道:「你誤會了,她己可起床,但身體仍然虛弱,神智亦清醒,但在喪夫失子後,我們怎敢讓她再受刺激。她己是非常堅強,比別的人看得開哩。」 此時他們切入貫通大司馬門、宣陽門連接朱雀橋的最繁華御道。 劉裕置身車水馬龍的繁華大道,卻只有斯人獨憔悴的荒涼感受。 兩人轉往南行。 宋悲風語重心長的勸道:「小裕你千萬要振作,不可消沉放棄。安公說過,只有逆境方可以鍛練一個人的意志,達致百折不撓的堅強。大少爺不論文事武功,均是天縱之材,欠的正是逆境的磨練。大少爺一生人太順境了,所以在權力鬥爭上便敗下陣來,幸好安公的慧眼看中了你,你不可以令他失望啊!」 劉裕愕然道:「安公對玄帥竟然有這樣的看法?」 宋悲風道:「不是安公的看法,而是我的看法。你正走在與大少爺截然不同的路上,你艱苦多了,但將來的收成,當在大少爺之上。」 劉裕心忖這是知易行難,苦笑道:「不要把我看得太高。唉!現在除了你外,我真有舉目無親的孤獨感覺。」 宋悲風沉吟片刻,道:「情況並不如你想像的惡劣,我們亦非全無還手之力。」 劉裕頹然道:「在建康我可以有什麼作為呢?朝政由司馬父子把持,我則要聽命於恨不得置我於死地的劉牢之。南方再沒有容我之地,只有邊荒集是我可寄身之所。」 宋悲風倏地立定,側身面向劉裕,沉聲道:「你千萬不可以有這個想法,還要暫時把邊荒集忘個一乾二淨。大少爺之可以贏得淝水之戰,是因為他清楚退此一步,即無生路。他必須死守淝水的戰線,不讓苻堅跨越淝水半步,正是這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態度,使他成就留芳百世空古絕今的美名。你現在的情況亦如是,建康就是你的淝水,敵人的實力雖干百倍於你,可是你不能退縮半步,否則你將輸掉一切,以前贏回來的全賠進去。」 劉裕立在車道旁,垂首無語。 宋悲風續道:「建康就是你的淝水,不論敵人勢力如何強大,你如何勢單力薄,可是你只有死守這條戰線,方有可能絕處逢生。這是你最後一個機會,可以重新融入晉室的建制之內,我宋悲風會捨命陪君子,把性命榮辱押在你身上,生死與共。 劉裕赧然點頭道:「老哥教訓得好,事實上我除了一條小命外,亦沒什麼可以損失的。剛才你說我們並不是全無還手之力指的是什麼呢?」 宋悲風答道:「我指的是安公的影響力。安公在世時,建康上至公卿大臣、下至販夫走卒,沒有人不對他敬愛有加。安公雖然去了,但他餘威猶在,我會設法為你聯結一些人,一有事發生,我們才不致孤立無援。」 劉裕沉吟道:「我最怕是明天見劉牢之後,他會使手段不准我接觸外人,那時恐怕我想與你碰頭都很困難。」 宋悲風哂道:「劉牢之落腳的地方是石頭城,那是他要求的,而現在石頭城亦成為北府兵在建康的軍營。劉牢之可以阻止任何人去見你,卻攔不住我宋悲風。因為北府兵上下並不視我作外人。放心吧!我怎也有辦法見到你,至不濟都可以向你通風報信。」 劉裕回復常態,笑道:「劉牢之對司馬道子仍有戒心,怕成為第二個何謙。不過他該是過慮了,在目前的情況下,司馬道子怎捨得動他。司馬道子現在最希望發生的事,是北府兵和天師軍拚個兩敗俱傷,他便可一舉去了兩個心腹之患,更可以樂新軍取代北府兵,再由他兒子當新軍的大統領,專心去應付桓玄,如此司馬道子的江山可穩如泰山。蠢人畢竟是蠢人,劉牢之霸佔石頭城,徒令建康的高門對他更添顧忌。」 宋悲風欣然道:「小裕回復鬥志哩!」 劉裕笑道:「給老哥你點醒了。我們該去哩!」 宋悲風道:「還有幾句話,待會見到二少爺,不論他說什麼,勿要和他計較,便當是看在安公和玄帥份上吧。」 劉裕道:「我早有此打算。」 兩人對視一笑,繼續行程去也。 ※癒癒癒倏P飛坐在小河旁大石上,閉目養神。 入黑後他們披星戴月的趕路,不得不歇下來休息,讓馬兒到河裡喝水。 其他人都不敢未驚擾燕飛,他也樂得自在,可以靜心想想。 尚有十二天,千千百日築基之期將告屆滿,他熱切期待這一天的來臨,他早受夠相思之苦的折磨。 她現在情況如何呢?自滎陽別後,她的倩影一直陪伴著他轉戰南北,令他在最失意落泊的時候仍不覺孤寂。千千火熱的愛溫暖了他的心,不論前路如何艱困,如何悲觀失望,為了千千,他會奮鬥至最後的一刻。 拓跋圭來到他身旁坐下,道:「我們該趕過了小寶的先鋒隊伍,我敢肯定小寶正疑神疑鬼,睡不安穩。」 燕飛張開眼睛,入目是拓跋圭閃動著興奮神色的銳利眼神,苦笑一下。 拓跋圭笑道:「仍對戰爭深惡痛絕嗎?有時戰爭是沒法逃避的事,你不犯人,別人也會未犯你。」 燕飛想起紀千千,點頭道:「我明白!」 拓跋圭搖頭道:「你並不明白。」 燕飛點頭道:「是的!我承認,戰爭真是無法避免的嗎?」 拓跋圭冷然道:「人類愛發動戰爭是與生俱未的,在歷史上從沒有恆久停止過,它己成了我們生活的一部份。」 燕飛搖頭道:「我不能同意這種說法,這只是人的問題。」 拓跋圭笑道:「這不是我們的問題,要怪便該怪老天爺。」 燕飛皺眉道:「這和老天爺有什麼關係?」 拓跋圭道:「怎會不關乎老天爺的事?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人自然也有大自然的法則。你也不是沒有在草原上生活過,餓狼追逐鹿群時,專挑老弱下手,不夠強壯,跑得不夠快的鹿,便要遭狼吞。由大草原的畜牲到我們人的世界,由始至終都是弱肉強食的世界。你可以說仁義道德,可以美化侵略的行為,但說到底仍是強者淘汰弱者的殘酷遊戲。你想拯救你的紀美人我不想亡國滅族,所以我們今夜在這裡並肩作戰,誓要把敵人趕盡殺絕,其他想法都是不切實際的。」 燕飛仰望星空,再沒有說話。 宴會在鳳老大的華宅舉行,穎口幫香主級和其上的人均有出席,還有位料想不到的來賓,就是壽陽的第一號人物胡彬,更明確地表達他對邊荒集的全力支持。 事實上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他的意向比劉牢之的態度更重要,沒有他首肯,邊荒游根本難以成事。 鳳老大興致極高,頻頻向眾人勸酒,氣氛融洽,賓主盡歡。宴後鳳老大本要留眾人在宅內住宿一晚,明天才登船起航。不過眾人都心懸泊在城外的樓船,怕有敵來犯,毀掉生財工具事小,邊荒游完蛋事大,遂婉言拒絕了鳳老大的好意,告辭離開為安全計,在江文清的提議下,三艘船駛離碼頭,於壽陽淮水上游離岸處下錨,同時派人輪更留意水面水底的情況,做足安全的工夫。此時辛俠義仍酒醉未醒。 卓狂生是愈夜愈精神,拉著陰奇到艙廳下圍棋,惹得龐義、方鴻生去觀戰。 慕容戰和拓跋儀雖精通漢語,卻對圍棋一竅不通,看了一會便回房休息。 高彥也對要動腦筋的東西不感興趣,正返回艙房,給姚猛在門外截著。 高彥皺眉道:「邊荒游還嫌未談得夠嗎?我今晚再不想聽到「邊荒游」三個字,只希望能在夢裡尋到我的小雁兒,好好造個綺夢。」 姚猛賠笑扯著他往鄰房走去,道:「告訴我,你是否我的兄弟?」 高彥咕噥道:「兄弟又如何?難道不用睡覺嗎?」 姚猛推開門,硬扯他到靠窗的椅子坐下,珍而重之從懷裡掏出一張便條,在椅旁的几子張開,道:「上面寫的是什麼東西?」高彥側頭一看,讀道:「救我!哈!原來你不識字的嗎?」 姚猛愣了一下,呆望著字條,沒有答他。 高彥鍥而不捨道:「你真看不懂這兩個字?我可以每天這樣教你認兩個字,可是須收費的,人說一字千金,老子將就一點五百金一字吧!」 姚猛半跪在他跟前,壓低聲音道:「此事你要幫我的忙,切不可讓其他人知道。」 高彥一頭霧水的道:「你在說什麼?」 姚猛道:「你曉得誰給我這張條子嗎?」 高彥愕然道:「你不說我怎知道。嘿!竟是有人向你求救嗎?」 姚猛歎道:「唉!我還以為是佳人有約,又或飛來艷福,想不到竟然是求救的字條。」 高彥興趣未了,低聲道:「好小子!究竟是哪位佳人求你去救她?」 姚猛道:「就是那位苗族姑娘。」 高彥一呆道:「你怎會和她有接觸呢?」 姚猛道:「還好說呢?你和老卓去了遊山玩水,我只好代你履行職務,和陰奇兩人到邊荒大客棧與客人打招呼。離開時,剛巧碰到蒙面小美人回來,為了趕赴鳳老大的宴會,只能在大門處和幾個包括那胖子在內的客人寒暄兩句,當我經過那小姑身旁時,她便把條子塞入我手裡。他奶奶的,她的小手真柔軟。」 高彥拍腿道:「今次我贏了卓瘋子哩,都說那掩臉美人可憐兮兮的,偏不信我的話,讓我把條子給他看,瞧他還有什麼話說。」 姚猛大急道:「你怎可以告訴卓瘋子?」 高彥不解道:「為何不可以?」 姚猛道:「你忘了我們公告天下,只要依足邊荒游的規矩,我們絕不可以干涉客人的私務嗎?」 高彥道:「我們乃俠義之輩,怎可以見死不救?」 姚猛苦惱道:「早知如此,就不叫你看條子上寫什麼東西。邊荒游的規矩是經鐘樓議會公決的,誰都不可以違背。」 高彥道:「你不是準備違背嗎?」 姚猛愁容滿臉地歎道:「今次真頭痛。」 高彥道:「得美人青睞,只有快樂,怎會頭痛?」 姚猛自言自語道:「又不知她長相如何,是否值得這樣做?」 高彥捧腹笑道:「原來我們志同道含,都是見色才會起心的色鬼。」 姚猛氣道:「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兄弟?」 高彥拍胸道:「當然是兄弟。你這小子算走運了,如果你拿條子去找老卓幫你認字,肯定他會把「救我」讀作「滾開」,又或「混蛋」,然後燒掉條子,著你永遠忘記此事。哈!該是「滾蛋」較精彩。」 姚猛為之氣結。 高彥沉吟道:「她肯定在水深火熱之中,且是痛不欲生,所以才胡亂向陌生人求助。」 姚猛搖頭道:「這怎算是胡亂向陌生人求助?她是早有準備,暗藏條子,故能掌握機會,向我們荒人求救。」 高彥道:「陰奇看見她遞字條給你嗎?」 姚猛道:「他走在我前面,當然看不到。」 高彥道:「大家一場兄弟,想不幫你也不行,我們該如何下手營救她呢?」 姚猛道:「此事說易不易,說難不難,問題在如何瞞過老卓他們,又如何交代此事。」 高彥同意道:「對!還有個大難題,就是事後如何安置她?嘻!你會娶她為妻嗎?」 姚猛跪得腿也酸了,站起來沒精打采的到几子另一邊的椅子坐下,苦笑道:「你說到哪裡去了?老子是夜窩族的中堅份子,從來沒有興趣娶妻生子,只想過得一天得一天肆意地享受人生。早知便由你這小子到邊荒大客棧去,不用由我去承受。」 高彥道:「坦白告訴我,你對她心動了嗎?」 姚猛道:「經過她身旁時,我整個人有種飄飄欲仙的奇異感覺,這算不算心動?」 高彥笑道:「不但是心動,且是食指大動。」 姚猛怒道:「不要說笑,我是說正經的。」 高彥道:「我給你弄糊塗了,你究竟想怎樣處置此事呢?」 姚猛頹然道:「我不知道,我的心很亂。」 高彥笑道:「幸好我有小白雁,否則肯定接了你這筆英雄救美的生意來做,讓我告訴你吧!現在一切按兵不動,待明天開船後,我設法弄開顧胖子,你則去探訪蒙臉小美人,弄清楚她的苦難、她和顧胖子的關係,然後我們再定進攻退守的策略。明白嗎?」 第十三章 老臣受辱 劉裕與宋悲風抵達烏衣巷謝府,本來以宋悲風與謝家的關係淵源,該可登堂入室,領劉裕逕自入內,豈知把門家將雖然認得是宋悲風,卻客氣的請他們稍待片刻,讓他們通報。 劉裕和宋悲風均感詫異,可是能有什麼法子呢?只好在門旁的接待室耐心等候。 不一會梁定都匆匆未了,這個人雖然頗有高門之僕見高拜見低踩的習氣,對宋悲風這個一手提拔他的人仍是非常尊敬,禮數十足,但對劉裕則是循例施禮,態度疏遠。 宋悲風皺眉道:「這是什麼一回事?」 梁定都領著兩人朝主建築物松柏堂的方向走去,低聲道:「這是孫少爺的指示,必須嚴守上下之別,內外之分,一切依規矩辦事。」 宋悲風沉聲道:「包括我在內?」 梁定都頹然點頭。 宋悲風向一臉疑惑神色的劉裕道:「孫少爺就是二少爺的兒子謝混,極得二少爺寵愛,二少爺出任刺史,家裡的事便由他決定。」 劉裕心忖有其父必有其子,不過仍忍不住歎息謝家昔日的瀟灑風流、不守成法到哪裡去了。當年他和燕飛、高彥與謝家諸領袖對坐商談的日子,肯定不會重現。 梁定都並不是領他們到松柏堂去,而是越過廣場,朝偏廳走去。 梁定都苦惱的道:「大小姐臥床休息,二小姐又不愛理事,現在府內的事,全由孫少爺打點。」 二小姐便是謝琰的妹子,下嫁王國寶。 進入偏廳後,三人席地跪坐一旁,都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 宋悲風道:「二少爺在嗎?」 梁定都道:「二少爺外出未返。」 宋悲風道:「如此我們想先向大小姐請安問好。」 梁定都苦笑道:「這須由孫少爺決定。」 宋悲風光火道:「這小子當我宋悲風是何人?」 此時一名侍婢進來,以茶侍客,宋悲風只好閉口。 侍婢去後,三人再沒有說話,氣氛凝重。 又等了一會,梁定都向宋悲風請示道:「讓我去見孫少爺,看他因何事耽擱?」 宋悲風點頭同意,梁定都起身離開。 劉裕歎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呢?如非老哥冒死救回大小姐,情況不堪想像,可是謝家卻反把老哥視作外人。」 宋悲風道:「安公玄帥去後,謝家的子弟太不爭氣了,好的不去學,卻學了建康高門的流風陋習。」 劉裕道:「你不是看著謝混長大的嗎?他今年是什麼年紀?」 宋悲風道:「該有十六、七歲。我一向以為他可以承繼謝家的風流。此子早熟聰明,十一、二歲便是清談的高手,詩文書畫,樣樣皆精,且儀容秀美,風采不凡,故有「謝混風華,江左第一」的讚譽,更有人說他是南晉這一代第一美男子,且被廷欽定為晉陵公主的夫婿,待他到二十歲時成親。」 又道:「他是二少爺的第三子,兩位長兄隨二少爺當官去了,所以謝家由他主事。」 劉裕哂道:「肯定是司馬道子籠絡二少爺的手段。」 宋悲風歎了一口氣,欲語無言。 這時梁定都滿臉陰霾的回未了,於宋悲風旁坐下道:「孫少爺有事未能分身,請宋叔和劉將軍再稍候片刻。」 宋悲風不悅道:「什麼事這麼重要?」 梁定都欲語還休,最後仍是不敢隱瞞宋悲風,低聲道:「孫少爺和劉毅將軍在忘官軒下棋。」 劉裕失聲道:「劉毅?」 梁定都忙解釋道:「劉將軍勿要怪責劉毅大人,他己準備中斷棋局,趕來見將軍你,只是孫少爺堅持勝負即分,要繼續下去。」 劉裕心忖看來劉毅在建康混得非常不錯,竟能憑布衣的身份,打進最顯赫家族的圈子去。這方面自己比他是自認不如。 宋悲風正要說話,足音傳來。 劉裕循聲望去,劉毅正和一年青公子跨檻入廳,乍然看去,他也不由心中一震、此子身形舉止神氣,有七、八分酷肖謝安又是風華正茂之時,宛如玉樹臨風,灑脫不群至乎極點。難怪有江左第一美男子之稱。 劉裕心中本來對他印象極壞,可是見到他冠絕江左的儀容神采,竟發覺自己心中怒氣全消,沒法對這近乎完美的少年生氣。三人連忙站起來,梁定都退往一旁,垂手躬立。 劉毅顯然和謝混稔熟,反客為主的呵呵笑道:「這位就是我常向三公子提起的劉裕劉將軍哩!是否百聞不如一見呢?」 謝混有如寶石般閃亮的眼眸落在劉裕身上,先是略一皺眉,這才展現有保留的歡容,微笑道:「謝混見過劉將軍。」又向宋悲風施禮道:「謝混向宋叔請安。坐!坐!不用多禮。」 宋悲風冷哼一聲,神情不悅,沒有回禮,顯是心中仍未能釋然。 劉毅微一錯愕,目光投往劉裕,向他暗送眼色。 劉裕深切明白宋悲風的感受,但卻不想因此把事情弄砸,拉著宋悲風到一旁坐下。 謝混對宋悲風的反應似是視若無睹,著劉毅在另一邊坐下,自己則跪坐於主位。 當下又有侍婢進來奉茶。 劉裕朝劉毅瞧去,這小子昔日因何謙遇害而來的頹喪悲憤己一掃而空,一身倣傚高門子弟的打扮衣著,令劉裕感到自己再不認識他。 不過劉毅對他的神態仍是親切如舊,見劉裕往他望未,作出待會喝酒談心的手勢。 謝混神態從容的向劉裕道:「謝混在這裡代表謝家祝賀劉將軍破賊成功,凱旋歸未,榮升建武將軍。」 劉毅歎道:「劉兄的美事,己傳至街知巷聞,待別是單挑焦烈武,斬殺此賊,更是建康上下近日最熱門的話題。」 劉裕謙虛的道:「只是僥倖而己,劉裕怎敢居功?」 宋悲風早不耐煩,道:「我想和劉將軍向大小姐請安。」 他顯然心中極怒,竟不提謝混的稱謂。 立在一旁的梁定都登時臉色微變。 謝混終掠過不快神色,但仍壓制著自己,柔聲道:「道韞姑母己上床休息,今晚恐怕不適直,宋叔和劉將軍先在敝府暫歇一宵,明天我會作出安排,請宋叔見諒。」 劉毅幫腔道:「趁這機會我們好好聚舊,這幾天刺吏大人一直渴望見到劉兄,劉兄安然歸來就最好了。」 宋悲風卻一刻也待不下去,拂袖而起道:「如此我和劉將軍明天再來拜訪。」 連劉裕也想不到一向好脾氣的宋悲風可以變得如此火爆,可見他受辱於謝家的小兒輩,對他這曾備受謝安器重當作是自己人的首席家將的傷害有多深。 今次謝混也慌了手腳,忙起立道:「宋叔請留步,如有怠慢之罪,謝混願受責罰。」 劉裕和劉毅連忙站起來,卻沒法插嘴,這刻的情況己演變成謝混和宋悲風之間的事。 謝混現在的態度,亦顯示出宋悲風在謝府中根深蒂固的地位。 宋悲風盯著謝混,淡淡道:「請孫少爺指示,我宋悲風何時變成外人了?若是如此,你以後便不該喚我作宋叔。」 謝混朝梁定都瞧去,目光轉厲。 梁定都低垂著頭,不敢呼半口大氣。 謝混轉向宋悲風,低聲下氣的道:「只是一場誤會,謝混怎敢冒犯宋叔呢?是嗎?定都。」 梁定都可以說什麼話呢?忙答道:「是定都不對,忘了宋叔不是外人。」 宋悲風當然明白梁定都只是為謝混背黑鍋,但亦知不宜和謝混鬧翻,呼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怨憤,點頭道:「好吧!便當是一場誤會。不過我己失去把酒言歡的興致,明天再來向大小姐請安。」 接著不理會謝混,向劉裕道:「我們走。」 說罷朝大門走去,劉裕只好匆匆向謝混兩人施個禮,隨在宋悲風身後。 謝、梁兩人呆在當常 眼看宋悲風快要走出門外,驀地一人笑著走進來,喜道:「真好,宋叔和小裕回來了。」 赫然竟是謝琰。 宋悲風愕然止步。 劉裕也大惑不解,看謝琰一臉喜色的模樣,與他兒子對待他們的態度直是天壤之別。 難道一向以家世自恃,看不起出身低微者的謝琰,竟忽然轉了性嗎?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七 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八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八 第一章 反目決裂 劉裕和宋悲風忽見謝琰的熱情和親切,完全出乎他們意料外,兩人正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之際,仍是一身官眼的謝琰已挽起兩人臂膀,把兩人帶回偏廳裡,欣然道:「你們見過韞姊嗎?」 此時八個親衛始擁進廳內,分立各方,可見謝琰知得兩人在廳內,一馬當先趕進來,把其它人拋在後方。 宋悲風像首次認識謝琰般呆瞪著他,在謝家這麼多年,他尚是首次得到謝琰如此善待。 劉裕朝謝混瞧去,後者一臉驚訝神色,看來連他也不明白老爹為何如此重視兩人,神情非常尷尬。劉裕心感快意,目光落往劉毅身上,只見這位同鄉兼戰友垂下頭去,避過自己的目光。登時心中一動,湧起不安的感覺,意會到這小子是廳內除謝琰本人外,唯一明白謝琰為何改變態度的人。 宋悲風狠瞪謝混一眼後,答道:「我們仍未向大小姐請安。」 謝琰此時才放開挽著兩人的手,正要說話,謝混忙道:「韞姑母已就寢。」 謝琰現出錯愕神色,顯然是曉得謝混在撒謊,偏又不能揭破他:遂放開挽著兩人的手,轉向宋悲風道:「明早見韞姊吧!我有些事和小裕商量。」 又向謝混道:「混兒給我好好款待宋叔。」 說畢不容宋悲風答話,向劉裕微一點頭,逕自向偏廳後門走去,八名親衛高手連忙隨行。 劉裕向宋悲風傳了個無奈的眼色,再向劉毅打個招呼,不理謝混,追在謝琰身後去了。 謝琰穿廊過院,直抵中園的忘官軒,著手下在門外把守,領劉裕入軒坐下,還親自煮茶待客。 謝琰有一句沒一句地問他在鹽城的情況,劉裕二答了,心中不妥當的感覺不住增長,隱隱猜到謝琰是有事求自己,否則以他一向的作風,絕對不會對他如此和顏悅色的。 敬過茶後,謝琰緩緩放下杯子,神色轉為凝重,沉聲道:「我定要殺了劉牢之那奸賊。」 劉裕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任他如何猜想,仍想不到謝琰腦袋內轉的是這個主意,心叫糟糕。在這一刻,他猛然醒悟劉毅因曾在旁煽風點火,所以神情如此古怪,謝琰充滿怒火的眼睛朝他望來,狠狠道:「沒有大哥的提拔,這奸賊怎會有今天一日?想不到他竟是狼心狗肺的人,竟敢以下犯上,以卑鄙手段殺害王大人,又暗中勾結司馬道子父子,戕害同袍,我絕不容他如此作惡下去。」 劉裕更肯定是劉毅搞鬼。在某一程度上,他諒解劉毅急於為何謙復仇的心態,可說是情有可原,但卻非常不明智。 謝琰不但不是個軍事家,更絕非政治家,對兩方面都是一竅不通,遇上司馬道子這擅於玩弄權術的陰謀家,備受擺佈仍沒有絲毫自覺,還自以為是建康高門大族的捍衛者。他的出發點不是為了民眾的利益,而是要維持高門的利益和現狀。 謝琰可以接受司馬皇朝的禍國殃民,因為司馬皂朝與高門大族的利益息息相關,難以分割;可是卻接受不了劉牢之以布衣的出身,殺害高高在上的高門重臣王恭,因而令他對眼前國亡在即的形勢視若無睹,只求去劉牢之而後快。這樣做一方面可對憤怒的建康高門作出交代,大有清理門戶的意味;更希望除掉劉牢之後,他可以完全控制北府兵,承繼謝玄的不世功業。 剎那之間,他完全掌握謝琰的心意,更明白謝琰因何對他改變態度。 謝琰要利用他,至乎犧牲他。 這個念頭剛於腦海內形成,謝琰的聲音傳人他耳內道:「我要你為我殺死劉牢之,在此事上,除小裕外,實不能作第二人想,你不但武功高強,且是能接近劉牢之的人,我相信小裕必可把此事辦妥。」 劉裕頭腦一陣模糊,那是因失望而來的沮喪感覺,令他感到心力交瘁。過去的所有奮力求存、艱苦奮鬥,都盡付東流,只能落於夾在劉牢之和謝琰權力鬥爭的隙縫裡殘喘。任何一方面都可把他壓成碎粉,他更感到失去了奮鬥的力量,只餘下怨憤。 不論自己做了多麼了不起的事,但在謝琰眼中,他徹頭徹尾地是個奴才,是一枚可犧牲的棋子。 他記起謝玄的忠告,就是在掌握實權前,千萬勿要插手謝家的事,可是到此刻他才真正掌握到謝玄這個忠告背後的用心良苦。 今次到建康來,他是要投靠謝琰,助謝琰平定天師軍之亂,結果卻得到這樣的對待? 他聽到自己軟弱的聲音答道:「劉牢之是絕不會讓我有刺殺他的機會,我根本沒法下手。」 謝琰沉聲道:「只你一人之力,當然沒法成功。幸而北府兵中,不乏支持你的人,像劉牢之寵信的何無忌,便是站在小裕一方的人,所以只要你肯想辦法,謀定後動,非是全無機會,只要去掉劉牢之,北府兵的控制權會立即落入我們手裡,那時朝廷也要看我的臉色行事。」 劉裕差點想立即去把劉毅狠揍一頓,他怎可以把自己和何無忌的關係洩漏予謝琰? 倏忽間他清醒過來,雖然清楚明白以謝琰的個性和自恃身份,絕聽不進他區區一個布衣小將的逆耳忠言,但為了報答謝家的大恩,仍不得不向他痛陳利害。 迎上謝琰正向他注視的目光,劉裕捕捉到閃過的不耐煩神色,暗歎一口氣,語重心長的道:「刺史大人有沒有想過假如劉牢之在建康遇刺身亡,北府兵會出現怎樣的情況呢?」 謝琰終按捺不住心中的不高興,皺眉道:「當然想過每一種可能性,這方面不用你去擔心,只要你依我的吩咐行事,一切自有我去擔當,我們謝家在北府兵內,仍有足夠的威信,足以鎮著想藉機滋事之徒。」 劉裕心忖你一向高高在上,如何可以俯察北府兵的軍情。所謂謝家的威望,只是謝安和謝玄的威望,對謝琰只是愛屋及烏,事實上北府兵內由上至下,沒有人當謝琰是個人物。 這番心裡的話當然不可說出來。 劉裕正容道:「刺史大人當然是思慮周詳,不過刺史大人有沒有想過?在劉牢之和何謙之間,司馬道子因何選取劉牢之而放棄與他關係密切的何謙呢?」 謝琰臉色一沉,差點光火,但又勉強把情緒強壓下去,但仍忍不住提高了聲調,顯示出失去了耐性,不悅的道:「這還不簡單,論實力,是劉牢之比何謙強,何況只要成功拉攏劉牢之,王恭和桓玄的聯盟立即實力大減,而事後亦證明於司馬道子當時的情況來說,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劉裕平心靜氣的道:「假如我真的成功刺殺劉牢之,大人下一步怎麼走呢?」 謝琰沉聲道:「當然是全力討伐天師軍。 劉裕心中苦笑,謝琰的想法實在太天真了,道:「司馬道子會這麼好相與嗎?這將是他整頓北府兵千載一時的良機。一方面他可以借此置我於死地,株連所有與我有關係的人,來個斬草除根;另一方面他可以提拔劉牢之派系的將領作北府兵的統領,甚或直接委任他的兒子掌管北府兵,如此我們豈非弄巧反拙?」 謝琰顯然沒有為他的生死設想過,呆了一呆,才道:「當我軍權在握,豈到司馬道子胡作妄為,更何況他還要倚仗我去應付天師軍。」 劉裕道:「在北府兵內,劉牢之從來都是玄帥之下的第二號人物,淝水之戰後他的權力更鞏固,所以玄帥也不得不因應形勢把兵權交卸予他。劉牢之比之何謙更工於心計,他絕非有勇無謀之輩,這正是司馬道子不得不捨棄何謙的原因。今次他到建康來,不會不防司馬道子一手,兼且有何謙的前車之鑒,對他自己的安全應作出了最妥善的安排。假如他在建康遇上不測之禍,由他嫡系將領把持的廣陵,必會起兵作反為他復仇,值此天師軍作亂之時,我們大晉先來個內訌,並不明智。」 心忖現在的自己,等於代替了當日王國寶的位置,劉牢之變成何謙,司馬道子則換作謝琰,只是形勢卻迥然有異,因為謝琰根本控制不了北府兵。 謝琰雙目噴出怒火,沉聲道:「說到底,你是不願去做這件事。」 劉裕盡最後的努力道:「我當然支持刺史大人,只不過眼前非是適當的時機,現在首要之務,是同心協力去應付勢力日趨龐大的天師軍,愈快平定禍亂,桓玄便無機可乘,待一切穩定後,我們才想辦法把劉牢之扳倒。」 謝琰冷笑道:「孫恩算什麼東西,不過區區一個小毛賊,他比得上苻堅嗎?以苻堅的百萬大軍,還不是飲恨淝水?孫恩只是在找死。」 劉裕聽得大吃一驚,心想謝琰除了清談外,還懂什麼呢?只聽他這番邈視孫恩的話,便知他不但輕敵,沉湎於淝水之戰的光輝裡,且不明白民情,不明白天師軍崛起的背後原因,不明白天師軍代表著民怨的大爆發。 他大可欺騙謝琰,詐作答應他,只要拖延至北府兵大軍出征便成。可是他卻不願這般做。他曾向謝玄隱瞞自己的事,令他至今仍感內咎,所以再不想欺騙謝家的人。 此時他更多了一件事要擔心,就是謝琰過於輕敵而招致敗亡。 劉裕頹然道:「小裕不是長他人的志氣,荒人曾和天師軍在邊荒集交手,天師軍絕非烏合之眾,徐道覆更是智勇雙全的明帥。這麼多支佔領邊荒集的侵略軍,只有他們能全身而退。」 「砰」! 謝琰終於失去控制,一掌怒拍在身旁的小茶几上,聲色俱厲地喝道:「我現在只問你一句話,不要再多說廢話。」 茶杯被震得翻側滾動,直轉至几子邊緣,只差分毫,便會朝地下墜下去,大半杯的茶傾瀉幾面。 軒外守衛的親兵,有幾個已忍不住聞聲透窗窺進來。 劉裕心灰意冷的道:「希望大人你明白,我說一句你愛聽的話,只是稍費唇舌之力,是絕沒有困難的,但只會誤導刺史大人。首先,在現今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殺死劉牢之,何無忌是絕不會與外人合謀取他親舅之命。其次是如果不幸成功了,只會便宜了司馬道子,又或孫恩和桓玄,更非謝家之福,我劉裕並不是忘本的人,我願追隨大人,為大人效死命,平定孫恩的禍亂,那時挾平亂之威,做起其它事來自然會得心應手,請大人明察。」 縱使明知不會有用,劉裕仍把心中所想的說出來,但以謝琰的高傲自負,怎聽得進逆耳之言呢? 果然謝琰氣得臉色發青,一字一字的緩緩道:「你給我滾,以後不准你踏入我謝家半步。」 ※癒癒癒鬲鬗d千從噩夢裡掙扎醒來,渾身冒汗。 眼前漆黑一片,一時間她完全不曉得自己因何事在這裡,她不是在建康的雨枰台,有秦淮河溫柔的水浪聲伴她安眠嗎?為何她一覺醒來,仿如被妖術移轉到萬水干山外的陌生國度,茫然不知身處何地。 紀千千不住喘息,意識逐漸凝眾,然後她記起燕飛,各種思維亦向她襲來,可是不論她想什麼,例如尚有幾天便百日築基期滿;又或慕容垂攻破長子,親手斬殺慕容永;慕容寶的遠征盛樂,不論哪一方面的事,都難以分散她狂湧而來的失敗感。 她感到對不起燕飛,在過去的幾天,她根本沒法集中精神,依燕飛的指示築基修行,而被感到一切都沒有意義的沮喪支配了。 窗外星月無光,夜空密佈雲層,烏鴉淒切的哀啼聲從遠處傳來,益添心中的憂思。 帶著秋意的涼風從窗外吹進來,只有睡在一角的小詩干和的呼吸聲令她稍覺安心。 如果沒有慕容垂,她現在便應是安睡在燕飛懷內,這個想法令她倍覺孤寂,更使她身心受到巨大和無情的壓抑。 不! 我絕不可以就這麼放棄。 百日築基已成她的唯一希望,不論是否成功,她也要奮戰到底。 紀千千把擾亂她思維的干頭萬緒慢慢收攏,逐漸平靜起來,壓下像烈火般焚燒她心靈的心魔。 在這一刻,她記起燕飛傳她築基之術說過的話:氣有清濁,濁則壅塞有礙,清則通達無阻。自己現在的情況,該屬氣濁了。 這個念頭升起,像明燈般照亮了她黑夜崎嶇的前路,紀千千集中心神,依燕飛之法「凝神入氣穴」,緩緩吐納呼吸,晉入物我兩忘的修真道境。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已渡過道家修練的一個小劫,否則將會前功盡廢。 ※癒癒癒陛u砰砰」! 仍在床上思念著小白雁的高彥驚醒過來,連忙跳下榻子,取外袍穿上,經側門進入卓狂生的臥房,來到門前喝道:「誰?」 拍門的人道:「是我!快開門!」 高彥聽出是龐義的聲音,忙把門拉開,罵道:「有什麼事非要來打擾老子不可的?」 龐義探手進來,劈胸抓著他的衣服,硬把他扯出房外去,喝道:「不要說廢話,我們的辛大俠要投河自盡哩!」 高彥失聲道:「什麼?你在說笑吧!這裡又不是汪洋大海,怎淹得死人?」 龐義放開抓著他的手,領先沿廊道朝艙尾的出口走去,咕噥道:「說少兩句行嗎?我們的大俠醒來後便不理勸阻,硬要到船尾去,看他渾身哆嗦的發酒瘋樣子,誰敢保證他跳進河水裡可以再浮出來呢?」 高彥糊裡糊塗地嚷道:「如此救人如救火,老卓他們是白吃飯的嗎?」 龐義道:「他們仍在下棋,哪有空管其它事,你是邊荒游的最高主持人,客人出了情況,不找你找誰?何況你和大俠最有交情,至少喝過酒談過心。」 兩人急步來到艙尾,沿木階朝下走去。 高彥拍額苦笑道:「我好像是好欺負似的,所有麻煩事都推到老子身上來,要老子去解決。唉!我不幹哩!」 龐義道:「你不幹誰幹呢?別忘記我本應在邊荒集風流快活,都是因被你所累,所以才到這裡來聽你埋怨。」 兩人步出船艙,來到甲板上,往船尾瞧去,入目的情況令兩人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辛俠義彎著身體立在船尾處,雙手抓著船欄,不住顫抖。 六、七名荒人兄弟舉著火把,看守著他,防止他跳河。 姚猛則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勸說,但似乎不起絲毫作用,辛俠義這傢伙只是死瞪著河水,不答他半句。 高彥暗歎一口氣,朝老傢伙辛大俠走去。 第二章 最後一夜 劉裕和宋悲風頭也不回地橫過廣場,朝大門走去的當兒,劉毅從後追上,喚道:「宗兄請留步!」 劉裕止步立定,卻不問頭瞧他,平靜的道:「還有什麼好說的?」 宋悲風只好陪他停下來。 劉毅來到兩人面前,苦笑道:「怎會變成這樣子的?」 劉裕竟然現出一個笑容,平靜的道:「你該心中明白吧!」 劉毅苦惱的道:「萬事有商量,宗兄可否稍待片刻,讓我去和大人說話。」 劉裕淡淡道:「勿要白費唇舌了,我還有一個忠告,就是請劉兄你好自為之,而你以後的事,一切再與我沒有半點關係。」 劉毅一震道:「大人究竟向宗兄說了些什麼話呢?」 劉裕微笑道:「你不是要在這裡談論可令我們抄家滅族的事吧?」 劉毅錯愕道:「宗兄肯定是誤會了我,不如我們回府找個地方說話如何?」 宋悲風亦聽得吃一驚,直到此刻,他仍不曉得謝琰和劉裕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劉裕氣沖沖的走進偏廳,不理謝混、劉毅他們,只吐出「我們走」一句話,他當然和劉裕共進退。 劉裕從容道:「是不是誤會都無所謂,現在我根本沒有心情和你說話,你回去吧!好好的想清楚,究竟該以大局為重,還是私人恩怨凌駕一切。」 說畢向宋悲風打個眼色,兩人繞過劉毅,繼續朝大門走去。 劉毅追著勸道:「外面正行戒嚴令,宗兄何不待明天再走?」 劉裕應道:「大人著我立即滾蛋,如果你是我,還有留下來的顏臉嗎?」 劉毅一呆止步,然後道:「戒嚴的口令是天祐大晉,國運昌攏」兩人此時已來到大門前,府衛慌忙推開大門,讓兩人通過。 踏足烏衣巷,華宅林立兩旁,在一個接一個的門燈映照下,這道建康城最著名的街道,便像一個永遠走不完的夢境。 宋悲風向劉裕問道:「二少爺真的說過這般絕情的話?」 劉裕苦笑道:「他還喝令我永遠不准踏足他謝家半步。」 一隊巡兵迎面而來,兩人以口令作招呼,走出烏衣巷,把守巷口的兵士更肅立致敬,表示對兩人的尊重。 宋悲風歎道:「他竟然說出這樣的絕情說話,安公如泉下有知,肯定會很傷心。」 劉裕沉聲道:「他著我殺劉牢之,給我拒絕了。」 宋悲風愕然道:「竟有此事?」 劉裕道:「我很擔心他,他不但完全掌握不到現今的局勢,更完全不把孫恩放在眼內,認為天師軍只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誤判敵情是兵家大忌,會令他付出慘痛的代價。而劉牢之只會袖手旁觀,希望借孫恩之手,為他剷除刺史大人和原屬何謙派系的將領。」 兩人轉入靜如鬼域的大街,觸景生情,更添心內的荒涼之意。 宋悲風止步道:「我明天找大小姐說說,只有她能改變二少爺的決定。」 劉裕停在他身旁,一邊是通往宮城的御街,另一邊則是建康最著名的浮橋——朱鵲橋。 劉裕歎道:「沒有用的,琰少爺自恃是淝水之戰碩果僅存的謝家功臣,再聽不進任何逆耳之言,何況大小姐根本受不起刺激,老哥你忍心她再添壓力和擔憂嗎?」 宋悲風道:「難道我們便這樣坐看謝家傾頑嗎?」 劉裕攤手道:「我們可以作什麼呢?現在謝家的主事者是謝琰,他的決定就是謝家最後的決定。」 宋悲風頹然無語,好一會後低聲道:「你眼前有兩個選擇,左走是朱鵲橋,小裕可以離開建康,逃往邊荒集去,痛痛快快的過日子,再不用理南方的事,活得一天得一天。」 劉裕微笑道:「右轉又如何呢?」 宋悲風道:「那我們就到支遁大師的歸善寺借宿一宵,什麼都不管的睡一大覺,明天醒來再想該怎麼辦。」 劉裕輕鬆的道:「那宋大哥究竟認為我該左轉還是右轉呢?」 宋悲風訝然瞧他眼,道:「若我是你,便往左轉,從此永不回來,因為這是眼前唯一的生路。」 劉裕笑道:「宋大哥變得很快,剛才來時還斥責了我一頓,鼓勵小弟要視建康為我的淝水,死守這道戰線,現在卻勸我有多遠逃多遠。」 宋悲風終忍不住道:「你為何變得這麼從容,是否已決定再不趟這渾水呢?」 劉裕雙目精光閃閃,平靜的道:「恰恰相反,我已決定留下來,奮戰到底,直至這偉大的都城,完全絕對地落入我的掌握裡。」 宋悲風一呆道:「你該曉得在現時的情況下,形勢對你是絕對的不利,城內最有權勢的兩個人,都誓要置你於死地。」 劉裕以行動表示決心,負手領先轉右而行,仰望夜空,呼出一門氣道:「這或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決定,不過我已想好了,再不會走回頭路。天若要亡我劉裕,悉遵老天爺的意旨。我完全不曉得下一步該怎麼走,可是我會竭盡所能,向定好的目標邁進。留在這裡,日子不會好過,可是我曉得如果我躲往邊荒集苟且偷生,會更不快樂,且對不起擁護我的荒人兄弟,辜負了燕飛對我的期望。我試過一次真的想當逃兵,還不夠嗎?」 ※癒癒癒偽物菮M龐義趕到辛俠義旁邊,尚未有機會說話,這個老傢伙猛地張口,向河水狂吐,一時船尾充滿令人聞之欲嘔的氣味,人人往外掩鼻避開去。 辛俠義急促的喘息著。 龐義和姚猛分別推了高彥一把,後者只好勉為其難移近少許,試著勸道:「辛大俠你千萬別自尋短見,所謂好死不如歹活,沒有事情是解決不來的。」 辛俠義呆了一呆,似乎一時間仍末明白高彥說的話,站直身軀,別頭朝他瞧來,嚇得包括高彥在內的所有人,忙左閃右避,怕給他吐個正著,又或無辜被波及。 辛俠義忽又弓著身軀,咳起來,然後沙啞著聲音辛苦的道:「真痛苦,以後我都不喝酒了,你們給我把所有酒全倒進水裡去。」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不過總算放下心來,知他無意尋死。 龐義試探道:「辛老不如返房休息吧!」 辛俠義倏地像蒼老了幾年般,淒然笑道:「辛老?我很老嗎?唉!的確老了,老驥伏梔,志在千里之外,只恨白頭名將,有千里之志又如何呢?飛鳥盡,良弓藏,敵國滅,謀臣亡。現今皇上昏聵,奸佞當道,晉室將亂,大難即至,偏是我輩後繼無人,是天要亡大晉耶?」 眾人都沒法答他,卻對他有更深入的瞭解。 比之硬闖上船時的他,眼前的辛俠義像是變了另一個人,再無復先前自命替天行道的大俠風範。酒醒了,他也從一個醉夢迴到殘酷的現實裡,明白到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人,對當前局勢起不了絲毫的作用。 辛俠義搖頭歎道:「想當年……」 眾人無不心中叫苦,若他又要數十年前的從頭說起,豈非大家都要陪他在這裡吹風,不用睡覺。 幸好辛大俠忽又沉默下來,苦笑道:「還有什麼好想呢?當年我擊劍任俠,快意恩仇,現在又落得個什麼田地?」 說畢掉轉頭來,面向呆瞪著他的眾人,勉強擠出點笑容,道:「你們知道我為何賣田賣地也要籌足銀兩到邊荒去?」 高彥代各人茫然搖頭。 辛俠義沒有道出原委,搖搖晃晃步履不穩地朝船艙走去,邊行邊唱道:「無名困螻蟻,有名世所疑。中庸難為體,狂狷不及時。」 歌聲隨他沒入艙門內。 姚猛鬆了一口氣,打個手勢,著兩名兄弟追去好伺候他老人家上床就寢。 一場鬧劇,終告結束。 高彥抓頭道:「誰明白他唱什麼呢?」 卓狂生從三樓的艙廳傳話下來道:「高小子確是胸無點墨,連袁宏落泊江湖時作的著名《詠史詩》也不曉得,這首詩的意思是沒有名聲者會像螻蟻般被人踐踏,有了名聲又被人疑忌,中庸之道難以把握,過於極端則會被人唾棄。總言之是世途險惡,進退兩難,明白嗎?」 高彥沒好氣道:「這種詩不知也罷,老子更沒空去想。」 卓狂生道:「快滾上來,我們須研究一下如何分配艙房給明天的貴客,你當錢是那麼容易賺的嗎?」 ※癒癒癒側B裕坐在客房黑暗的角落,思潮起伏。 寺院的寧靜,卻未能令他的心境也隨之安靜下來。 如果他明天沒有應付司馬道子和劉牢之的對策,他將只餘束手待宰的命運。 不論是司馬道子或劉牢之,都肯定有對付自己的全盤計劃。 他們會如何處置自己呢? 他最歡迎的是兩人借孫恩之手殺他,只要派他領軍,他便有可能重演鹽城之戰以少勝多。只恨這只是奢望,有了斬殺焦烈武的事件作前車之鑒,兩人絕不會這麼便宜他。劉牢之總不會愚蠢至派他去殺孫恩,不成功便治他以軍法。 他們絕不是疏謀少略之人。 事實上今次的情況比被派往鹽城打海賊更惡劣,當時至少他有行事的自由,更得到支持和助力,並非孤軍作戰。 可是今次到建康來,他卻頗有手足被縛後給投進滿佈惡獸的國度內,任人魚肉宰割的感受。 失去了謝琰的支持,他亦再沒有保命的本錢,如不能破解這種死胡同般的局面,他是絕無倖免的機會。 他選擇了留下,不是有應付眼前劣勢的方法,而是清楚自己根本沒有回頭路,他的心境令他絕不肯因死亡的威脅而退縮。他必須重新融人大晉的建制內,在北府兵內站穩陣腳,如此只要捱至桓玄大舉東下,他的機會便來了。為了報王淡真的深仇,為了所有支持自己的荒人和北府兵兄弟,他願意把小命拿出來狠賭一嘗縱然失敗,對人對己已可問心無愧。在這一刻,他深切體會到「置諸於死地而後生」這句老生常談的話。 在謀殺自己一事上,司馬道子和劉牢之肯定衷誠合作,最直接了當莫如使自己陷於沒法逃走的絕地,然後以雷霆萬鈞的姿態加以搏殺,又或以卑鄙手段設法陷害他,再治以重罪。 現在他是任由敵人擺佈,身不由己,難道他可以不聽劉牢之命令嗎? 所以今夜是他最後一個機會,如果想不出對抗的方法,明天向劉牢之報到後,他的命運再不由自己作主。 有什麼辦法呢? 王弘的老爹王洵可以幫上忙嗎? 唉! 說到底不論王洵在建康朝廷如何有地位,始終是文臣,難以插手到被司馬道子和劉牢之掌握的軍政之內。勞煩他只表示自己山窮水盡,再想不出更好的保命招數。 支遁又如何呢? 佛門在建康當然有很大的影響力,但於軍隊內的人事安排上卻是無能為力。可是如果請支遁去向謝琰說項,能否令謝琰回心轉意? 劉裕旋即放棄了這個想法,主要是因想起了謝琰逐他出謝府時的可憎嘴臉,人是要活得有骨氣的,嗟來之食不要也罷。且他更懷疑支遁對謝琰這剛愎自用的人的影響力能有多大。 左思右想,仍苦無良策。 劉裕心中湧起一股衝動,既然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不如到鄰房弄醒宋悲風,立即連夜離開建康,潛返廣陵,設法在北府兵內搞一場奪權的兵變,反過來討伐司馬道子和劉牢之。 這是個非常具誘惑力的念頭,但劉裕卻知道只能在腦袋內打個轉,他是不會這樣做的。謝玄說的話他仍是記憶猶新,想成為將士肯為他賣命的主帥,他必須成為他們景仰的英雄,而不是於國家水深火熱的時刻,叛上作反,亂上加亂,徒添民眾的苦難。 劉裕出身布衣,來自最低層的社會,比任何人更明白蟻民之苦。 就在劉裕差點放棄,惟自聽天由命的一刻,他的腦筋又活躍起來。 在建康最想殺他的兩個人分別是劉牢之和司馬道子,也是大晉除桓玄外最有權勢的兩個人,任何有效的方法,必須是針對這兩個人擬定。 他們有什麼破綻和弱點呢? 劉牢之的唯一弱點,是表面必須裝作對他寵愛有加,所以在北府兵內他該是安全的。可是只要他隨便找個借口,把自己借調予司馬道子,他將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關鍵處仍在司馬道子,更令他心生懼意的是只一個陳公公,已教他應付不來。 司馬道子的陰謀手段層出不窮,於這方面他體會極深,除非他是真命天子,否則必難逃司馬道子的毒手。 唉!真命天子?當假的「真命天子」真不容易,曉得實情的只會笑死。 忽然腦際靈光一閃,想到一個人。 劉裕猛地起立。 深吸了一口氣。 就像在絕對的黑暗和寒冷裡,看到一點亮光,感覺到一絲的溫暖。 他探乎抓著連鞘放在幾面的厚背刀、緩緩拿起來,同時整理腦海內的思緒,把厚背刀掛到背上去。 他感到歷史在重複。 當日面對來襲的荊州兩湖聯車,因高彥的請求,引發他的靈機,想出破敵的全盤作戰大計,取得空前的成就,現在亦因想起這個人,使他在幾近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想出司馬道子和劉牢之一心殺死自己的緊密聯盟裡的一個破綻。 此計是否可行,要老天爺方知曉,不過他必須一試。 只要尚有一分希望,他便要嘗試。 第三章 都城密會 王弘回到馬車上,神色古怪,湊近道:「果如劉兄所料,他答應與你秘密見面,真令人想不到。」 又憂心的道:「如果他立即通知他爹,佈局殺你,如何是好呢?」 劉裕淡淡道:「司馬元顯是不會做令我看不起他的事。王兄不是說過他手下儘是建康的紈褲子弟嗎?司馬元顯用人不該這般低能,只因形勢所逼下,不能不給甜頭予圍繞在他身旁的狐群狗黨,否則他將失去高門的支持。因此他該比他的爹更明白現時的形勢,更明白北府兵舉足輕重的作用。」 稍頓續道:「我和司馬元顯也算有交情,去找他只是平常事,何況琅琊王仍在宮內處理政事,該不會出問題。」 然後又道:「他起先感到震驚,但一直不發一言,到我對他說現在朝廷的最大威脅,絕不是你,而是孫恩和桓玄,甚或劉牢之,他始動容,追問我為何把劉牢之和桓玄、孫恩算在一起,我便說須直接問你,他才答應見你。劉兄真厲害,你教我說的這句話,原來有這麼大的威力。」 劉裕鬆了一口氣,能否說動司馬元顯尚是未知之數,但最少有一試的機會。 王弘道:「現在我必須立即離開,司馬元顯會使人來驅車,領劉兄到某處見他。劉兄事後可否到我家去,讓我可以安心。」 劉裕點頭答應,看著王弘退出車外,上馬離開。 片刻後,琅琊王府啟門的聲音響起,有人越過街道,直抵馬車停泊處,登上御者的位置,揮鞭驅馬,馬車起行。御者沒說過半句話,他亦不作一聲。 劉裕解下佩刀,攔在一旁,心中充滿感慨。 他知道自己是在玩政治的遊戲,且他是被逼去參加這遊戲的。他情願真刀真槍的在沙場與敵爭雄鬥勝,可是如果他不使手段,他將永遠失去上戰場的機會。 他和司馬道子雖然一直處於敵對的位置,事實上卻沒有甚至解不開的私人恩怨,一切都是公事。不像與桓玄或劉牢之的仇怨,那是絕沒有轉園的餘地。 他視司馬元顯為可爭取的對象,不但因目前大家在利益上有可以磋商的地方,更因雙方曾在特殊的情況下短暫地並肩作戰。當時他清楚感覺到司馬元顯的確與他們同心協力,大家生出微妙的信任和感情。 在那段經歷裡,他進一步瞭解司馬元顯的本質,並不像傳聞中的他那般惡劣,而司馬元顯亦對他們有深一層認識。 正因這基礎,令他感到可以和司馬元顯說話。 馬車駛進一所宅院去。 四周都是等候的人。 司馬元顯的聲音響起道:「劉兄請下車。」 車門給拉開來,劉裕把刀留在車上,空手下車。 司馬元顯亦沒有攜帶兵器,立在暗黑裡,笑道:「劉兄屢創奇跡,確令人難以置信。」 劉裕環目掃視,四周圍著近二十人,無一不是高手的體魄神氣,且年紀絕在二十至三十間,該是貼身保護司馬元顯的心腹近衛。 劉裕淡淡道:「只是僥倖吧!公子在大江力抗荊州聯軍,才是真的了不起。」 司馬元顯對他的話非常受落,且懂謙虛之道,答道:「劉兄休要誇獎我哩!請!」 其中一護衛燃亮手上燈籠,領頭步入打開的大門。 劉裕隨那人登階入內,屋裡陳設簡單,沒有甚華麗的裝飾佈置,只有數張地席和小几。 司馬元顯的聲音在入門處道:「放下燈籠,志雄你到門外等候,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可以進來。」 那被喚作志雄的呆了一呆,想要說話。 司馬元顯不悅道:「快!」 那人無奈的放下燈籠,轉身離開,大門關上,屋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司馬元顯從容在主席坐下,擺手示意道:「劉兄坐!」 劉裕在他右手側席坐下。 兩人目光接觸,均不約而同生出古怪的感覺。 司馬元顯低聲道:「如果我爹曉得我在這裡密會劉兄,肯定會罵我一個狗血淋頭。」 劉裕欣然道:「那公子為何又肯見我呢?」 司馬元顯攤手道:「我自己亦不明白,或許是因我們共過患難吧!我並非盲目服從我爹的人,可是我爹對劉兄的看法,我卻大致上同意。劉兄想見我,當然是認為可以改變我對劉兄的看法,只是這點,已令我很想聽劉兄有甚至說辭。」 劉裕微笑道:「我想不如倒過來,先聽公子對我的意見。大家直話直說,不用有任何避忌。」 司馬元顯點頭道:「好!便讓我實話實說,在北府兵和烏衣豪門中,均流傳一種說法,即是謝玄選了劉兄作他的繼承人,好完成他北伐統一南北的夢想,劉兄對此有何解釋呢?」 劉裕苦笑道:「我可以有甚至解釋?玄帥派我到邊荒集把一封密函交到朱序手上,我為他完成了任務,被他另眼相看,就是這樣。」 「事實上玄帥雖有提點我,卻從沒有作出例如移交軍權又或破格提升的安排,玄帥臨終前我仍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將,只因和荒人拉上關係,才使我的情況顯得特殊。玄帥有對其他人說過一句我劉裕是他的繼承人嗎?沒有!對嗎? 玄帥去後,掌軍權的是劉牢之和何謙。其它人因懷念玄帥,又因不滿劉牢之的作為,所以寄望於我,使劉牢之對我生出顧忌,逼我立下軍令狀到邊荒集送死。而我在邊荒集僥倖成功,不是我本事,只代表荒人不是省油燈,而最重要的是我只是一個盡忠職守的軍人,除執行上頭派下來的命令外,從沒有逾越軍人的本份。」 司馬元顯用心聽他說話,不時露出思索的神色,聽罷仍沒有出聲,只用銳利的目光打量他。 劉裕心忖司馬元顯的確長大了,再不是以前那個只懂爭風呷醋、花天酒地的皇室貴胄。 好半晌後,司馬元顯歎道:「我願意相信劉兄說出來的全是事實,可是劉兄有否想過『一箭沉隱龍'的謠言,把劉兄置於非常不利的處境,縱然謠言確是憑空捏造,可是只要愚民深信不疑,勢將動搖我大晉皇朝的管治。」 劉裕從容道:「於此朝廷風雨飄搖之時,如果因為邊荒說書者一句附會誇大之言,而平白錯過拔亂反正的機會,是否因噎廢食呢?」 司馬元顯不悅道:「劉兄太高估自己了。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現在是劉兄來求我,我不但看不到劉兄可以給我甚至好處,還要冒被家父痛責之險。」 劉裕不慌不忙地答道:「坦白告訴我,劉牢之因何沒法容我區區一個小將領?又為何要在殺我一事上鬼鬼崇崇的,使盡卑鄙手段?他怕我甚麼呢?」 司馬元顯立即語塞,只目光閃閃的瞪他。 劉裕又道:「公子認為劉牢之可靠嗎?」 司馬元顯沉聲道:「劉兄可知你現在說的,全是大逆不道的話?」 劉裕斷然道:「因為我不想說廢話,更沒有時間說廢話,劉牢之背叛王恭,只因他害怕桓玄遠多於害怕琅琊王,並不代表他會對琅琊王和公子盡忠。兼且他對你們招募『樂屬'新兵,肯定有很大的戒心。假設公子和劉牢之易地相處,心中可以怎樣算計呢?」 司馬元顯怒道:「大膽!你竟敢離間我們。」 劉裕道:「我只是以事論事,如果公子沒有興趣聽下去,我可以立即滾蛋。」 司馬元顯苦笑道:「你和我都明白今晚的密會只是浪費大家的時間,即使我對劉兄的話深信不疑,家父仍不會與劉兄妥協的。」 劉裕道:「假設我的提議是他沒法子拒絕的,那又如何呢?」 司馬元顯動容道:「那我便要洗耳恭聽。」 劉裕道:「讓我先分析當前形勢如何?」 司馬元顯道:「劉兄請直言。」 劉裕道:「其實形勢已是清楚分明,四大勢力已成形。荊州始終是桓玄獨尊之局,當孫恩大進攻建康,桓玄會乘機收拾楊全期和殷仲堪,然後隔岸觀火,看著建康軍、北府兵和天師軍拚個幾敗俱傷,然後以雷霆萬鈞之勢,麾軍速來,收拾殘局。」 司馬元顯低頭深思,沒有說話。 劉裕道:「琅琊王當然明白桓玄的如意算盤,所以須保存實力,至乎擴軍,以應付荊州軍。而天師軍則交由北府兵應付,最好是兩敗俱傷,那便可一舉除去兩大心腹之患。」 司馬元顯欲言又止,不過終沒有反駁劉裕,只打手熱著他繼續說下去。 劉裕道:「此著看似聰明,事實上錯得最厲害。好!我當你真的心想事成,清除了北府兵和天師軍,建康軍能獨力擋得住荊州軍嗎?」 司馬元顯揚眉道:「我敢保證我們非是沒有一拼之力,鹿死誰手,要在戰場上見個分明了。」 劉裕道:「現在就當我是桓玄,來與你紙上談兵如何?公子敢接戰嗎?」 司馬元顯大感興趣的笑道:「劉兄儘管放馬過來。」 劉裕猜到他因曾反覆研究過每種桓玄所採取的戰略,所以在這方面極有信心,不怕自己能難倒他。 欣然道:「我第一步是封鎖大江,使上游物資無法經水道運往建康,嚴重地影響建康人民的生活,更使百物騰貴,慢慢削弱建康軍民的鬥志和對朝廷的擁護之心。」 司馬元顯愕然道:「我倒沒想過這會影響軍民的士氣。」 劉裕暗歎一口氣,這正是司馬道子父子最大的弱點,就是不知民間疾苦。只想到封鎖大江對他們本身沒有影響,卻沒想過最要吃苦的是民眾。 劉裕道:「然後我會和聶天還連手,攻佔建康外所有具戰略價值的城市,例如壽陽,只奪此一鎮已可更進一步截斷建康物資上的供應,令公子沒法得到優秀的胡馬作補充。」 司馬元顯根本沒想過邊荒集在建康攻防戰上能起的作用,為之啞口無言。 劉裕道:「一年不成,兩年三年又如何?到所有外圍城市都落入我手裡,建康將變成一座孤城,還可以有甚至作為呢?」 司馬元顯急促地喘了幾口氣,點頭道:「劉兄確是懂兵法的人,這場戰若換了你來打,你會如何去應付桓玄呢?」 劉裕坦白道:「我也要束手無策,被桓玄壓著來打。沒有了北府兵,建康軍將失去依傍,再沒法擋著桓玄。」 司馬元顯道:「若有北府兵又如何?」 劉裕淡淡道:「那便要看北府兵是誰人在主事。」 司馬元顯歎道:「此正為關鍵所在,你憑甚麼令家父信任你呢?」 劉裕道:「在這種事情上,你根本不可以信任任何人,管他是至親骨肉又或朋友兄弟,這是一個誰強誰弱的問題。公子可以問琅琊王一句話,在劉牢之和我劉裕之間,誰比較容易受他控制呢?哪一個選擇比較明智。」 司馬元顯定神看他好半晌後,沉聲道:「為了令劉兄不再胡思亂想,我只好坦白告訴你,在家父心中,你已成為了我司馬氏皇朝的最大威脅,南方最危險的人物。劉兄現在可以死心了吧!」 劉裕微笑道:「好!那便讓我們來預測殺掉鄙人後的情況。劉牢之絕不會與謝琰和何謙派系的將領衷誠使用,而只會擁兵自重,緊守以廣陵為中心大江以北的重鎮,當謝琰一敗塗地,而孫恩則席捲建康東南沿海諸鎮,天師軍將大舉北上,在這樣的情況下,建康軍仍能置身事外嗎?這時會輪到劉牢之坐山觀虎,看著朝廷的力量被不住削弱,朝廷若要借劉牢之的力量為建康解困,便不得不任他魚肉,答應他所有無理的要求,這是必然的發展。劉牢之是有野心的人,不像我般只因一個謠言,而無辜地成為朝廷的眼中釘。」 司馬元顯沉吟道:「劉兄完全不看好謝琰嗎?他並不是初上戰場的人,且曾在淝水之戰立下大功。」 劉裕淡淡道:「公子若把希望寄托在謝琰身上,我也無話可說。我只想提醒公子,天師軍現時的兵力在北府兵和建康軍兵力總和的一倍之上,領導他們的是雄材大略的孫恩和精通兵法的徐道覆,沒有一個是等閒之輩。」 司馬元顯吁一口氣道:「假如劉兄仍然健在,在如此形勢下,又可以起甚麼效用呢?」 劉裕心中暗喜,知道痛陳利害後,司馬元顯終於意動,否則不會有這幾句話。當然他不會把心意顯露出來,沉著地道:「那就要看琅琊王的安排,更要瞧當時的情況,只要琅琊王把原屬何謙派系的水師拔歸於我,我便有與天師軍周旋的本錢,更可以牽制劉牢之,對朝廷來說是有利無害。」 司馬元顯警戒的道:「劉兄對自己非常有信心。」 第四章 秘密協議 劉裕返回歸善寺,宋悲風正坐在他房內,默默等候他。 此時離天明尚有兩個時辰,他們都睡意全消。劉裕坐到宋悲風旁,道:「我離開時已特別小心,不弄出任何聲響,老哥是如何發覺我溜了出去的?」 宋悲風歎道:「我當了安公的貼身保鏢近二十年,有些習慣是改不了的,其中之一是警覺性。你到哪裡去了?」 劉裕坦白答道:「我去找司馬元顯談判。」 宋悲風失聲道:「甚麼?」 劉裕道:「我通過王弘約他見面,由於我曾和他合作應付郝長亨和徐道覆,所以勉強可算有點交情,更成為對話的基矗」宋悲風聽得眉頭大皺,道:「這小子驕橫放縱,心胸狹窄,且只是聽他爹的指令行事,找他不嫌浪費時間嗎?」 劉裕知道宋悲風對司馬元顯印象惡劣,微笑道:「人是會變的,司馬元顯先是受辱於我們手上,接著又與桓玄在江上對撼,連番磨練,令他在各方面都成熟了。他再不是以前那個花花公子,而是懂得審時度勢的皇室領袖。我要先說服他,才可以由他向司馬道子傳話,痛陳利害。」 宋悲風搖頭道:「不論你說甚麼話,仍難打動司馬道子這個奸邪小人,他是不會改變對你的成見。」 劉裕道:「我並不是要改變司馬道子對我的看法,只是給他一個權衡利害的機會。對司馬道子來說,最重要的是如何維持他大晉的國運,其它都是次要的,包括我劉裕在內。」 宋悲風苦笑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投向司馬道子,會令很多人失望。」 劉裕道:「微妙處正在這裡,一天劉牢之仍在,我們的關係都不會公開,我更不是要做司馬道子的走狗,司馬道子也不會改變殺我的心。而我要做的事,與玄帥並沒有分別,玄帥迎戰符堅於淝水,非是為了司馬曜或司馬道子,而是為了漢族的存亡。我也是如此,不但要保住小命,還要爭取出戰天師軍的機會。劉牢之絕不會便宜我,可是只要司馬道子不是糊塗蟲,便該明白在某一段時間內,我是一隻有用的棋子。」 宋悲風發呆半響,點頭道:「我被你說服了,雖然仍感到有點難以接受。晉室始終是南方的正統,司馬道子不同意,你便沒法領兵出征。告訴我,如果司馬道子不接受你的提議,你又怎麼辦呢?」 劉裕道:「如果司馬道子冥頑至此,明早我便和你立即趕往廣陵,設法策動一場奪權的兵變。再擁兵自立,放手幹他娘的一個轟轟烈烈,總好過坐以待斃。」 宋悲風愕然道:「有可能成功嗎?」 劉裕苦笑道:「當然不容易,且有違公安和玄帥對我的期望,否則我何用去見司馬元顯呢?」 宋悲風諒解的道:「我明白了。」 劉裕道:「趁離天亮尚有時間,宋大哥回房休息吧。」 宋悲風道:「還睡得著嗎?你也該好好休息,明天誰都不曉得會發生甚麼事。」 說畢起立朝房門走去。 劉裕道:「待會宋大哥聽到聲音,裝睡便成。」 宋悲風愕然別頭朝他瞧來。 劉裕平靜的道:「如果我所料無誤,司馬道子會親自來見我。」 ※※※ 慕容寶揭帳而出,慕容農、慕容壟慕容情、符謨、封懿、史仇尼歸等一眾將領應召而至,齊集帳外。 慕容寶著各人在帳外空地處圍著熊熊燃燒的篝火坐下,沉聲道:「剛才長城那方取得聯絡,平城和雁門已重入我們手上,父王大破長子,且親手斬殺慕容永。甚麼父王受重創,全是一派胡言。」 眾將齊聲歡呼。 慕容農欣然道:「這定是拓跋珪那小賊為令我們退兵散播的謠言。」 慕容寶雙目噴出仇恨的火焰,狠狠道:「不殺此獠,我絕不甘心。」 軍師眭遂道:「即便沒有謠言,乃是以退兵為上策,膽怯的拓跋珪根本不敢與我們交戰,如果我們還在那裡等待,補給和士氣上都會出問題。」 慕容寶心中掠過強烈的悔意,暗忖如果依照慕容垂的吩咐,先取平城、雁門,再設立往盛樂的補給線,與拓拔珪打一場持久戰,便不致押後軍被殲,而他們則狼狽急竄的局面。回去後,他如何向慕容垂交待?自己仍能保得住得來不易的太子之位嗎?慕容垂的左右重臣一向對自己有微言,今番不正是證實了他們對自己的看法? 不! 定要把形勢扭轉過來。 沉聲道:「我明白拓跋珪這個小子,他絕不放過這個機會,我敢肯定他正鍥而不捨的在後方追來。只要我們將計就計,定可以令他栽個大跟頭。」 慕容農眉頭深鎖的道:「現在我們人疲馬乏、軍心渙散、將士思歸,實不宜與敵人交鋒作戰。」 眾將紛紛附和。 過去的幾天,真不宜過。開始的兩天,還要黑夜行軍,又遇上連場暴雨,道路艱難。加上護後軍無影無蹤,構成了嚴重的心理威脅,令他們步步驚心,睡不安寧。到此刻包括諸將在內,都希望早日越過長城,返回中山。 慕容寶道:「如果我沒有猜錯,拓跋珪這小子肯定會在我們進入長城前,偷襲我們。」 大將符謨沉聲道:「我們首先須弄清楚拓跋珪在哪裡。」 慕容寶冷哼道:「拓跋珪慣當馬賊,此正為他作馬賊的伎倆,我們根本不用理會他在哪裡,只要選擇易守難攻之處,布下陷阱,以身作餌,肯定他會上當。」 慕容農皺眉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可是現在我們完全不曉得敵方情況,主動全在敵人手上,形勢對我們是絕對不利。」 慕容寶不悅道:「我們的兵力在拓跋珪三倍之上,怎用怕拓跋珪這個小賊?何況我已使人知會王弟,著他親率軍隊出長城與我們在參合陂會合。要殺拓跋珪,這將是千載一時的大好機會。」 慕容寶口上的王弟是慕容詳,慕容垂和慕容寶出征後,國都中山便由他主事。 慕容農道:「參合陂?」 慕容寶點頭道:「參合陂將會是拓跋珪授首之地,此地南倚參合湖,長坡由西朝東往友愛合湖傾斜,易守難攻。」 此時眾將均知慕容寶心意已決,又知慕容詳會領兵來會合,解決了補給的問題,感到非是沒有一戰之力,只好同意。 慕容寶雙目射出興奮的神色,道:「三天後當我們到達參合陂,等候那小賊來自投羅網。」 慕容農搖頭道:「我們首先要弄清楚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拓跋珪憑甚麼殲滅我們的護後部隊?到今夜仍沒有一個人來歸隊,告訴我們發生了甚麼事。」 史仇尼歸極得慕容寶寵信,兼且武功在眾將中稱冠,所以身份地位雖比不上在座諸將,仍可暢所欲言。道:「可見拓跋珪另有一軍埋伏在北岸某處,收到拓跋珪指令後,配合渡河進攻的敵人主力部隊,兩面夾擊我軍,致令我們的後衛軍全軍覆沒,更逼得我們日以繼夜的朝東走。」 他的猜想大致正確,只是沒想及在南岸的拓跋部隊只是虛張聲勢,並非主力所在。當夜拓跋珪便使計故意讓慕容寶一方眼睜睜地瞧著他渡河往南岸去,正是要慕容寶生出這樣的錯覺。 另一個猜錯的地方,是拓跋族的戰士不是埋伏在北岸某處,而是借烽煙傳信,從千里外數度換馬的急趕回來。 慕容情羞慚的垂頭,道:「是我辦事不力。」 慕容寶終找到替罪的人,冷哼道:「由現在開始,偵察敵情交由封將軍負責,最重要是掌握參合陂周圍二十里之內的情況,不要再重蹈覆轍。」 封懿應諾領命。 慕容寶轉向慕容農道:「第二件事呢?」 慕容農直接了當的道:「拓跋珪和他的族人現今在哪裡呢?」 眾人默然無語,顯是沒有人答得了他的問題。 史仇尼歸又開腔道:「拓跋珪如要攔途偷襲,不但不能落後太遠,還要在抵長城前繞到我們的前方去。如此若我們在參合陂結壘固守,將出乎他意料之外,令他進退兩難。那時當我們與長城來的己軍會合,拓跋珪若還不識時務立刻退後,將是自尋死路。」 眾將無不聽得精神大振。 慕容寶終得到眾人肯定他彈思竭智想出來將計就計的戰術,大喜道:「尼歸之言有理。不論拓跋小賊如何精於馬賊的游擊戰術,總要現形,那將是他的末日來了。」 ※※※ 彈甲聲從園子傳來。 正靜心等候的劉裕心中無驚無喜,把厚背馬掛在背上,推門閃身而出,剛好瞥見陳公公熟悉的背影,沒入園林暗黑處。 這可能是一個『友好'的密會,也可能是一個殺他的陷阱。 劉裕向宋悲風的房間打出個『勿要跟來'的手號,追入園子裡去。 陳公公在前方忽現忽隱,當穿過月洞門,眼前豁然開展,原來已抵達歸善寺寧靜的後園。 歸善寺的後園在建康頗有名堂,名為歸善園,園中有個形狀不規則的大蓮池,把所有景點連結起來,池水屈民延伸,與幾座石山結合,取得山回水轉,不盡源流的景面,又以架折橋橫跨水面,與池心的一座方形暖亭連接,在月照下沿湖遍值的老槐樹投影水面,營造出別有洞天的深遠意境。 司馬道子一身便服打扮安然的坐在亭子裡,陳公公負手立在他身後。 劉裕心忖如一言不合,陳公公加上司馬道子,肯定自己沒命離開蓮池。 這是司馬道子『收拾'自己的一個好機會,更是劉裕心甘情願拱手相贈的。 此時他已沒有返悔退縮的可能,猛提一口真氣,踏上架折橋,朝池中暖亭大步走去。 司馬道子微笑道:「劉將軍請坐!」 劉裕直抵石桌子的另一邊,垂手道:「卑職站在這裡便成。」 司馬道子重複道:「坐!」 劉裕明白司馬道子的心態,他並不視自己為下屬,而只是一個有資格與他作談判的對手,那種關係是江湖人的關係,沒有忠誠可言,有的只是利害關係。 劉裕想通此點,輕鬆的坐下。 想到經歷過多少風雨?渡過多少考驗?才能在此時此地與這大晉皇朝最有實權的人物對坐說話,心中豈無感慨。 司馬道子銳利的眼神打量著他,忽然喝道:「劉裕你也否立下毒誓,保證將來不與我司馬道子為敵?」 劉裕心叫來了,只要自己稍有猶豫,他們兩人會立即出手,全力把他搏殺於亭內。更由於他是坐著的姿態,怎也快不過立在司馬道子身後的陳公公,而位處於此一『絕地',他的逃生術無所施其技。 在來赴會前,他已想過每一種可能性,包括對方逼他立誓以示盡忠。坦白地說,司馬道子這句話對他來說已大有轉圜的餘地。 劉裕舉手立誓道:「我劉裕就此立誓,永不與琅琊王為敵,如違此諾,教我劉裕不但家破人亡,且曝屍荒野,絕子絕孫。」 司馬道子嚴肅的表情紆緩下來,點頭道:「劉裕你確有誠意,我也感不枉此行了。」 陳公公微笑道:「劉將軍確有本領,到現在我仍不明白當日你是如何脫身的?」 劉裕苦笑著把當時脫身的辦法說出來,沒有半點隱瞞,以進一步表示誠意,解說完畢,三人間的氣氛大見融洽。 司馬道子道:「對劉牢之你有甚麼看法?」 劉裕沉聲道:「劉牢之只是個反覆的小人,他今天可以投靠王爺,明天也可以投靠桓玄。對他來說,最重要是保存實力,好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司馬道子平靜的聽著,忽又岔到另一話題道:「桓玄因何要殺你呢?」 劉裕心忖司馬道子確不簡單,先後兩個問題似是風馬牛不相及,但卻可令自己沒法把擬好的答案循序道來。 答道:「因為他想做皇帝。而我成為愚民心中改朝換代的人,更害怕我背後的荒人力量,會使北府兵成為阻他登位的最大障礙。」 司馬道子微笑道:「你很坦白,事實上你所說的任何一句話,也足構成叛亂的死罪。但我卻喜歡坦白的人。你告訴我吧!拲w觓P}僰蝯蘭杆j旖凳?這大逆不道的謠言,是否曾令你心中有妄想呢?」 劉裕發自真心的苦笑道:「我不但沒有因此心生妄想,還為此吃盡苦頭。我敢向王爺保證,如我曾有一絲歪想,教我死無葬身之地,我劉裕敢向青天立此誓。」 這是劉裕第二次向司馬道子立誓,前一誓是被逼的,現在此誓卻是自發的,因為他清楚根本沒有天降火石這回事。 於眼前的形勢下,他必須爭取司馬道子對他的信任,司馬道子是否禍國殃民的大奸賊,並不是在目前應考慮的事。最重要的是爭取出戰孫恩的機會,而司馬道子便是他最後的機會。 司馬道子不眨眼的瞧著他,欣然點頭道:「好!說得好!現在我相信你真的有誠意。」 劉裕暗抹一把冷汗,曉得這才算真的過關。找上司馬道子,是困於絕境的兵行險著,一個不好,立即要賠上性命。 陳公公淡然道:「劉裕你的作用真是這麼大嗎?」 劉裕從容道:「劉牢之為何千方百計要置我於死地呢?當孫恩兵臨城下時,我願為朝廷盡忠效死命。」 司馬道子答陳公公道:「如果小裕不是舉足輕重的人,我今天怎有閒情來和他說話?小裕的軍事才華和聲譽都是無可置疑的。所謂三軍易得,一將難求,際此朝廷用人之時,小裕正是我夢寐以求的猛將。」 劉裕暗鬆一口氣,只從司馬道子對自己改變稱呼,便知這奸賊接受了他的提議。當然他們的良好關係是有時限性的,但正如他向司馬元顯說過的話,在劉牢之和他之間,自是以劉裕較易控制和擺佈。在正常的情況下,即便他能取劉牢之的位置而代之,仍遠沒法和當年的謝玄相比,所以司馬道子根本不怕他能有何作為。 司馬道子沉聲道:「明天你先到石頭城和劉牢之打個招呼,他安排你做甚麼,你便做甚麼,千萬莫要和他爭執,明白嗎?」 劉裕點頭應是,曉得終把逆勢扭轉過來,於建康爭取得生存的空間。 這就是政治了。 第五章 幽靈使者 一騎快馬,在黑暗裡穿林過野,卻沒有發出應有的緊密蹄聲,加上騎士全身黑衣,馬兒亦是純黑的,仿如融入黑夜裡的幽靈騎士,到人間來勾活人的魂魄。 當騎士衝上一座小丘的斜坡,坡頂忽然冒出兩個身穿夜行勁服的人,其中之一還彎弓搭箭,瞄準騎士。 那騎士也是了得,見狀曉得不妙,竟從馬背彈起,凌空一個觔斗,投往左方。 「錚!」 弓弦震響,勁箭疾射而出,時間角度均拿捏得無懈可擊,箭才離弦,眨眼已射入仍在空中翻滾的那騎士的肩頭,濺起血花。 騎士慘哼一聲,被利箭的驚人力道帶得變成往後拋跌,「蓬」的一聲掉在草地上。 射箭者閃電衝前,往墜地的騎士掠去,另一人則攔在馬兒前方,到馬兒衝至身前,才往旁閃開,再施展手法,竟一把抓著仍在往前疾衝的戰馬的韁索,並借戰馬疾衝之力,就那麼飛上馬背,坐個四平八穩。 馬兒受驚下跳蹄狂嘶,又人立而起,卻沒法把馬背上的人甩掉,到馳下另一邊山坡,已被背上的人安撫控制,繞過小丘馳返騎士倒臥之處。 射箭者臉色凝重地站起來,看著臥地的騎士道:「死了!」 馬背上的人失聲道:「甚麼!」同時躍下馬來,竟然是燕飛。 射箭者正是拓跋珪,此時他眉頭深鎖,沉聲道:「是服毒自盡的,極厲害的毒藥,見血封喉。」 目光轉到燕飛拉著的戰馬,讚道:「好馬!」 燕飛道:「此馬四蹄均包紮特別的皮革套,所以落地無聲。」 拓跋珪道:「這是燕國著名的幽靈使者,早上潛伏,晚上趕路。一般的探子,即使他們在眼前經過,只會以為自己眼花,幸好我們不是一般的探子。」 燕飛道:「在他身上找到東西嗎?」 拓跋珪搖頭道:「除了一般的遠行裝備,你不會有任何發現,這是慕容垂想出來的方法,只靠口傳,如若遇敵不能脫身,便服毒殉死。我早防了他一手,想不到他內功如此高明,竟抵得住我箭上的真勁,仍能及時自荊」燕飛猶不甘心,搜索掛在馬兒背上的行囊。 拓跋珪的目光落到騎士的靴子上,道:「靴子是新的。」 燕飛點頭道:「戰馬的狀態也很好,靴子和蹄鐵亦是新的,看來只走過幾天的路。」 兩人同時一震,四目交觸。 拓跋珪道:「此人該是來自平城,從平城快馬趕來正是六、七天的光景。」 燕飛皺眉道:「難道是慕容詳派來向慕容寶傳遞消息的人?」 拓跋硅蹲下去檢查死者的衣服武器,搖頭道:「慕容詳十天前才收復平城,且不曉得慕容寶會忽然撤往中山,兼且他們兩兄弟關係並不融洽,慕容詳一直覬覦老哥的太子之位,該不會這麼熱心千里迢迢的向慕容寶通風報信。」 燕飛道:「這麼說,此位不幸的仁兄該是慕容寶派出的騎士,到平城見過慕容詳後,現在帶著消息回來向慕容寶報告,慕容寶又再派他回平城向慕容詳傳達他的指示。」 拓跋珪道:「此人是當謠言傳入慕容寶之耳時派出的,所以比慕容寶早十天返回長城內,故有足夠時間來回往返。我早猜到慕容寶會有此著,所以派人封鎖長城外的荒野,卻截不著來去如風,最擅長隱蹤匿跡的幽靈使者。」 燕飛道:「幸好今次給我們截著他。」 拓跋珪搖頭道:「沒有用的,幽靈使者是三人一組,各自採取不同路線,我們截著其中一人,另兩人早已遠遁。」 燕飛皺眉道:「如此情況非常不妙。」 拓跋珪站起來,冷靜地道:「我們來分析情況。現在慕容寶已清楚有關他老爹的謠言,全是子虛烏有,以他的性格,當會暴跳如雷,殺我之心更烈,更不得不想到,如何向慕容垂交待的嚴重問題。而唯一能扭轉他所處的劣勢的方法,就是設法反敗為勝。」 燕飛目光投往腳下的幽靈使者,點頭道:「你的猜測應大致正確,此人正是帶著慕容寶的口信,著慕容詳配合他的作戰計劃。」 拓跋珪道:「最重要是小寶須得到慕容詳糧食上的補給支持,才有條件與我在長城外周旋。不過,只要我們截斷平城到此的陸路交通,慕容寶將沒法和慕容詳建立聯繫,而慕容寶會發覺,他的反攻大計,將是他的軍事生涯上最大的失著,也令燕國走向滅亡。」 燕飛問道:「慕容詳兵力如何?」 拓跋珪道:「在二至三萬人間,但由於怕盡起全軍後,給我乘虛而入攻陷平城和雁門,最多只能抽調一半兵力出城作戰。哈!這小子曾在我手上吃過大虧,我不信他不顧忌我,只要我們在城外虛張聲勢,我敢保證,他在弄清楚情況前,不敢踏出長城半步。」 燕飛沉吟片刻,道:「我們需該變作戰計劃了。」 拓跋珪現出思索的神色,好一會後迎上燕飛的目光,道:「小寶現在已清楚我們要在途上突襲他,所以,我們的部隊再非奇兵,一旦讓他取得能固守的據點,安營立寨,援軍又源源不絕從長城開來,我們將優勢盡失。」 燕飛點頭同意,道:「唯一致勝之道,就是先一步猜中小寶挑選的據點,在那裡設局埋伏,你道小寶會挑那裡呢?」 拓跋珪道:「對長城外的形勢地理,燕人遠比不上我們這些曾長期在這區域生活過的人,所以小寶選的地方,須符合幾個條件。」 燕飛道:「第一個條件當然是離長城不遠,否則將難與長城內的燕軍互相呼應。」 拓跋珪接口道:「其次是也不應離此太遠,因為小寶的大軍已人困馬乏,疲不能興,急需好好休息回氣。」 燕飛道:「第三個條件是此地要水草茂盛,且易守難攻,對嗎?」 拓跋珪哈哈笑道:「最後此處肯定大有名堂,慕容詳一聽便明白,不用先派人去苦苦找尋。啊!」 兩人同時一震,四目交擊。 拓跋珪喘著氣道:「肯定是參合陂,不但有水有草,且地勢利守不利攻,離這裡是三天路程,離長城也只是四,五天的路程,不可能有更理想的地方。」 燕飛道:「我們埋葬此人,毀滅痕跡後,立即趕回去準備一切。」 拓跋珪仰天吐出一口氣,歎道:「我的小寶啊,三天後的參合陂,將是你的埋骨之地。」 ※※※ 劉裕和宋悲風天未亮便離開歸善寺,到石頭城附近找了間食店吃早點。 兩人在一角坐下,心情比昨晚離開謝府時好多了。 宋悲風道:「起始時,我對你去找司馬元顯說話,心中頗不舒服,可是此刻坐在這裡,卻感到這是最聰明的做法,否則,現在便是看著你去送死。當年即使以安公的學識見地,也不得不與想當皇帝的桓溫虛與委蛇,以柔制剛。現在的司馬道子,等若朝庭,你如與他對敵,根本難在健康立足。不過,司馬道子此人自私自利,一切全由己身利益出發,如他認為你失去利用價值,會毫不猶豫的殺害你。」 劉裕吃著包點,沉聲道:「如果謝琰旗開得勝,出乎我們意料外地大破天師軍,消息傳入司馬道子的耳內的一刻,便是他下令殺我的時刻。對他,我怎會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呢?」 宋悲風歎道:「唉!二少爺!我們對他真的無能為力嗎?我們怎能坐看他自尋死路?」 劉裕岔開道:「剛才有人跟蹤我們嗎?」 宋悲風道:「肯定沒有。」 劉裕道:「這是好事,代表司馬道子至少做足門面功夫,以表示對我的信任。」 宋悲風沉吟半晌,道:「小裕,你坦白告訴我,是否心中惱火二少爺呢?」 劉裕苦笑道:「老哥要我坦白,我便坦白說吧!我真的沒有怪他,只是為他的愚蠢頑固痛心,可是他的事已不到我們去管,亦沒有人能該變他的想法,包括大小姐在內。」 宋悲風沉默下去,雙目射出沉痛的神色。 劉裕明白他的心情,對謝家,宋悲風有著深刻的感情,看著謝家毀於謝琰手上,當然非常難過不安,他也不知說甚麼話去安慰他。 宋悲風咬牙切齒的道:「我恨不得立即把劉牢之這忘恩負義的奸賊斬於劍下。」 劉裕忽然想起留下在船上的裂石弓,當晚因被陳公公追殺,沒法及時取回何銳贈他的神弓,這刻卻想到,如果能以裂石弓在暗處喂劉牢之一箭,會是平生快事。旋又記起答應過何無忌放劉牢之一條生路的承諾,一時心中百般滋味。 歎道:「我到石頭城去後,可能有一段時間身不由己,宋大哥你必須低調行事,等候機會,如果情況不對勁,立即離開健康。」 宋悲風道:「你不用擔心,我適才只是意氣之言,不能作準。我還想問你一句話,待會我去見王弘,除了著他對你夜訪司馬元顯一事保守秘密外,還有甚麼事可請他幫忙呢?」 劉裕道:「他對我最大的幫忙,是不要為我做任何事。可是其中情況,卻不用向他老爹隱瞞,王珣深諳朝政,該明白如何拿捏。」 宋悲風皺眉道:「照我看,該把王珣也瞞著才對。」 劉裕思量半刻,點頭道:「宋大哥的看法有道理,但卻不可以瞞著王弘,否則,他會感到我不當他是推心置腹的戰友。」 宋悲風道:「此事由我來拿捏分寸吧!我會比你更明白健康世家子弟的心態。」 劉裕道:「宋大哥不是說過,可以利用安公遺留下來的影響力,在健康聯結一些有勢力的人嗎?」 宋悲風點頭道:「確是如此,不過,到最後能爭取多少人站到我們一邊來,仍要試過才知曉。」 劉裕搖頭道:「這方面的事暫緩進行,最怕是傳入司馬道子耳內,會惹起司馬道子的疑心。我現在最聰明的做法是韜光養晦,直至機會落入我的手上。」 宋悲風同意道:「我明白!」 劉裕道:「我還要和邊荒建立聯繫,好清楚邊荒集的情況。司馬道子肯暫時容納我,其中一個原因是看到邊荒集可為他帶來的好處,我們須好好的利用。」 宋悲風道:「這方面全無問題,文清小姐那方有人長駐在這裡,可以用飛鴿傳書與邊荒集交換消息。」 又道:「小裕有沒有口信須我通知文清小姐呢?」 劉裕心中倏地湧起千言萬語,卻又有不知從何說起的矛盾感覺,最後道:「告訴她我一切安好,劉牢之暫時奈何我不得,現在我只是等待領軍平亂的機會。」 宋悲風道:「這個包在我身上。」 又猶豫的道:「你真的沒有別的話說嗎?」 劉裕暗歎一口氣,自己現在的心情,那容得下兒女私情?搖頭表示沒有了。 宋悲風欲言又止,終沒有說出來。 劉裕道:「時間差不多哩,我們分頭行事吧!」 宋悲風卻沒有動身的意思,沉聲道:「見過王弘後,我該否到謝家見大小姐呢?」 劉裕也為他感到為難。 宋悲風又歎道:「你說吧!為了安公,我怎能見死不救,坐看二少爺到戰場去送死?」 劉裕道:「你仍放不下這個想法,因為你不是像我般親耳聽到二少爺昨晚說過的話。權力和榮耀是會令人盲目的,昨夜我最想向二少爺說的一句話,是問他為何玄帥為何不把北府兵的兵權直接移交給他?以玄帥辭世前的威勢,玄帥是絕對可以辦到的,司馬道子亦不敢反對,可是,兵權卻落入劉牢之手上。這句話我當然不敢說出口來。」 宋悲風歎了一口氣。 劉裕續道:「二少爺一向自視極高,玄帥去後,更認為自己是南方的中流砥柱,淝水之戰的舊勳,所以,現在忽然得到了北府兵的部分兵權,又負起討伐孫恩的重任,令他更目空一切,驕傲輕敵。所以,即使大小姐也再難像以前般影響他?宋大哥是該去見大小姐的,不過卻須絕口不提二少爺的事,否則,只會令大小姐更傷心。」 宋悲風道:「我明白你說的話,可是……」劉裕道:「你當我不關心謝家嗎?只是因為玄帥,我可以為謝家作出任何犧牲。」 脫口說出這句話時,劉裕心中升起一個疑問。 他真的可以為謝家作出任何犧牲嗎?連他自己也不敢肯定。他可以為謝玄效死命,但沒有了謝玄的謝家又如何?眼前對他最重要的事,是攀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只有執掌北府兵,他才可以立下目標。在這一刻,他清楚感覺到,目前與謝琰為首的謝家的疏離關係。 宋悲風澄清道:「我沒有這個意思,更清楚小裕你的處境。」 又苦笑道:「二少爺真的全無勝望嗎?」 劉裕道:「二少爺的缺點,事實上也是健康高門名士的缺點,就是高高在上,只顧及高門大族的利益。他們不明白,孫恩的叛亂為何能忽成燎原之勢的根源,只視孫恩是妖言惑眾的邪魔,追隨者只是被迷惑的愚民。實情當然不是如此簡單,天師軍的崛起如此迅速,表明了民怨極深,要真正的平亂,朝庭必須由根本做起,以洩民憤。否則,孫恩後尚有無數個孫恩,民亂並不是靠殺戮便能遏止的。」 宋悲風頹然道:「我們走吧!」 兩人結賬離開,踏足街上。 這天天氣極佳,陽光普照,街上人來車往,繁盛如昔,令兩人很難聯想到剛過去的漫漫長夜,於一夜間竟有這麼多關係到生死存亡的變化,其重要性可以影響到南方漢族未來的命運。 宋悲風道:「希望一切可以有個新的開始。」 劉裕道:「對我來說,每天都是一個新的開始,是我餘生的第一天。哈!老哥珍重!」 拍拍宋悲風的肩頭,逕自沿街去了。 宋悲風瞧著他的背影,心中泛起奇異的感覺。 劉裕可以改變南方漢族的命運嗎? 第六章 麻煩貴客 壽陽城外碼頭上,吉時一到,鑼鼓爆竹聲中,在有「邊荒名士」之稱的卓狂生主持下,舉行了簡單而隆重的命名儀式,為樓船裝上雕寫「邊荒一號」的牌匾。 邊荒游不但振興了壽陽的經濟和旅業,更使壽陽成為南方最令人矚目的城市,與邊荒集的關係得到大幅的改善。從這一刻開始,於壽陽人來說,邊荒再不是禁地險境,而是充滿希望的福地。 壽陽城萬人空巷來參與邊荒游的首航禮,惟獨胡彬因避嫌而留守在城中的太守府內,缺席盛會。 碼頭區擠滿歡呼喝采的人群,參與邊荒游首航的旅客,在鳳老大的慇勤招呼和安排下,聚集在登船的跳板處,魚貫登船。 高彥、姚猛、陰奇、方鴻生和一眾兄弟,在甲板處列隊歡迎,務要令客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賓客以男性為主,女客不到十五人,最引人注目的當然是香素君,不但因她面如凝脂,長得楚楚動人,且身段勻稱,儀態萬千;更因她背掛長劍、神情驕傲,仿如視天下男子如無物,配上淡雅的勁服,予人高不可攀的感覺,才是最令人傾倒的地方。 在三樓看台監控整個情況的慕容戰、拓跋儀和龐義等人,亦不由生出驚艷的感覺。 她登上甲板後,只冷淡的向高彥等點頭打招呼,但已使得高彥等神搖魂蕩,差點忘記了站在這裡是幹什麼的。 亦步亦趨跟在她香軀後的正是那叫晁景的小子,此人長得一表人材,風流倜儻如若玉樹臨風,一派世家名士的風範。作的是儒生打扮,可是脊直肩張、龍行虎步,雙目神藏不露,腰佩長劍,卻使人感到他能文能武,非是一般尋常江湖人物。 高彥等尚暈頭轉向的當兒,苗族小姑娘跟著顧胖子登船來了,她縱是遮掩了花容,只憑動人的體態身段,仍可像香素君般吸引所有他人的注意。 俗不可耐的顧胖子,打躬作揖的和各人招呼,不知如何,眾人看在眼內,卻分外感到他的可厭。高彥和姚猛更恨不得一腳把他踢下船去,只載苗族小美人到邊荒集去,好令她可以重新開始本該屬於她青春煥發的人生。 苗族小美女一直低垂螓首,跟在顧胖子身後,在荒人兄弟引領下進入船艙,沒對高彥或姚猛瞄上一眼,使他們愈發感到她是在顧胖子的淫威下苟且偷生,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看著她曼妙動人的背影消失在船艙裡,兩人尚未回過神來,諂媚的笑聲在他們身前響起,差點吵聾了他們的耳朵。 只見一個年紀只是二十出頭,有大得與身體不成比例,形貌逗笑的小胖子,正滿面生春地向他們抱拳施禮。 如果顧修是個醜陋的大胖子,這人便是個好看的小胖子。 姚猛道:「原來是談寶談公子,稍後有機會再談,我們站在這裡說話,會妨礙到其他人登船。」 就聽姚猛這句話,便知他被談寶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煩個要死,所以毫不客氣,不待他開腔,便先一步著他閉口。 談寶沒有半點覺得不好意思的神色,陪笑道:「好日子!好日子!今天確是大好的日子。天朗氣清,可見老天爺多麼照顧我們。這位定是高爺吧!我只想問一句話,下一班到邊荒集的觀光樓船何時啟程呢?」 當他說「這位定是高爺吧」,眼光裝出滿眶崇慕的神情,卻只朝著姚猛看,顯然把姚猛當作了高彥。 姚猛愕然道:「誰告訴你我是高爺呢?」 談寶一呆道:「你不是高爺嗎?昨天你到客棧來和我們打招呼——」接著面向陰奇,續道:「這位先生不是介紹你為今次邊荒游的主持人嗎?」 陰奇淡淡道:「是主持人之一,談公子聽漏了兩個字哩!」 又指著高彥道:「這位才是高爺。」 談寶一臉狐疑的神色,瞪著高彥。 後面傳來一把雄壯的聲音,喝道:「兀那胖小子,要說話給老子滾到一邊去說,勿擋著王某人的路。」 高彥等循聲瞧去,只見說話的人仍擠在岸上等候登船的客人堆中,且比他身邊最高的人還要高上半個頭,仿如鶴立雞群。他長相粗豪,年紀接近三十,體形驃悍,背掛長刀,發須蓬亂,一副不修邊幅的落泊模樣,但依然予人威勢十足,非是等閒之輩的感覺。 陰奇喝下去道:「王鎮惡兄說得對!」一把扯著談寶到一旁說話去了。 高彥定神打量王鎮惡。他乃邊荒集的首席風媒,武功雖不算了得,眼力卻是一等一的,一眼便斷定此人武功高強,不在那香素君和晁景之下,也比任何人更像死士和刺客。 姚猛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高爺!這位是劉穆之劉先生。」 劉穆之作文士打扮,肩掛包袱,手提小竹箱,外表看只像個尋常讀書人,年紀在三十五、六上下,留著一把美須,而令人注目的,不是他頗有出塵之姿、大有仙風道骨的頎長身形,而是從他一雙眼睛射出來從容和閃動著智慧的目光,使人感到他文弱的外表內,隱藏著一股巨大的力量。 他絕非像鳳翔所形容的只是個書不離手的書獃子。 劉穆之瀟灑的向他們打招呼示好,隨另一荒人兄弟入艙去了。 此時陰奇搭著談寶的肩頭回來,著人引領他到指定的艙房,跟著移到高彥身旁,湊到他耳邊道:「談小子肯定是為避禍而參加邊荒游的,所以比其他人更賣力巴結我們。」 客人繼續魚貫登船。 到那王鎮惡登上甲板,陰奇、高彥和方鴻生也不由在暗中戒備著,防他忽然變身作發難的刺客,幸而王鎮惡只冷淡的打個招呼,逕自進艙去了。 最後一個上來的是卓狂生,笑道:「請高爺下令啟航。」 高彥神氣地發出命令,「荒夢一號」在岸上群眾喝采聲中,啟碇開航。 高彥笑道:「談寶那小胖子真糊塗,怎會把小姚當作是老子我,連誰最英明神武都分不清楚,如何拍馬屁?」 陰奇笑道:「不是他糊塗,而是我故意要他們張冠李戴,錯認姚猛為老哥你。」 姚猛吃一驚道:「你為何不早點對我說,讓我好有準備,如果被刺客把我當作是高小子幹掉,我豈非死也要當糊塗鬼?」 陰奇沒好氣道:「有我在你身旁,你又不是外強中乾,怕什麼呢?」 卓狂生豎起拇指贊陰奇道:「好一招試金石,那我們是否需向客人澄清呢?」 陰奇道:「含混一些會更好……」 忽然艙內傳來爭吵聲。 五人口不敢言,心忖,難道這批客人甫登船便發生爭執,也真是太難侍候了。 仍未弄清楚是甚麼一回事前,那叫晁景的年輕高手氣沖沖地走出艙門,喝道:「誰是這條船的主持人?」 陰奇輕鬆答道:「這裡每一位都是負責人,晁公子有什麼不滿的地方呢?」 晁景微一錯愕,似乎有點不知該向五位中那一個投訴而猶豫,接著怒吼道:「這是怎麼搞的?我早說過要住在香小姐隔鄰的艙房,現在不單不是兩房相鄰,還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把我弄到最高的第三層去,她卻在最下的一層,這算甚麼一回事?」 高彥陪笑道:「晁兄請息怒,你是向誰要求的呢?」 晁景目光投往高彥,現出殺氣,看來是不滿高彥客氣的反質詢,容色卻放鬆下來,顯示他回復了高手應有的冷靜,沉聲道:「是個姓鳳的人,你當我是胡說八道嗎?」 方鴻生幫腔道:「晁公子誤會了,高爺只是想弄清楚我方的人是否有疏忽吧!」 只從晁景把堂堂鳳老大稱為「一個姓鳳的人」,便可知他目空一切,不但不把壽陽的第一大幫放在眼內,還不把荒人放在眼內。 卓狂生見慣場面,當然不會與他計較,微笑接口道:「敢問晁公子,鳳老大當時如何響應公子的特別要求呢?」 晁景雙目現出精芒,手按捏往在腰間佩劍的握柄去,眾人登時感到寒氣逼體而來,心中大是凜然,曉得此人武功之高,在他們估計之上。 誰想得到來參加觀光游的客人裡,竟有如此超卓的可怕劍手,且是一言不合,便要以武壓人。 姚猛乃夜窩族的頭號高手,本身一向是桀驁不馴之輩,怎受得這種氣,不過為大局著想,不願船尚未離開穎口,竟要見血光。勉強壓下性子,但已頗不客氣,冷笑道:「晁兄究竟是來要求換房,還是找碴的?」 晁景目光移往姚猛,精光閃閃,眾人都防備他出手之時,晁景的手離開佩劍,按捺著不悅道:「他說上船後自會有妥善的安排。」 眾人心忖,鳳老大畢竟是老江湖,把這燙手山芋拋到他們這邊來。 卓狂生等均感為難。換房只是小事,問題會破壞他們保安上的安排。看這晁景專橫和不可一世的神態,一副不達目的不肯罷休的模樣,此事真不知如何了局。 高彥嘻嘻笑道:「下層是專供單身女眷用的,由我們荒人姊妹侍候,如把晁兄安置到下層去,恐怕不太方便吧!嘿!我有個好提議,假設晁兄能說服香小姐,請她搬上三樓去,我們決沒有異議,晁兄同意這解決的方法嗎?」 眾人心中叫絕,暗忖,高彥這小子確有點小聰明,幾句話便把解決的責任回贈這個目中無人的臭小子。 晁景呆了一呆,接著容色陣紅陣白,欲言又止,忽然一個轉身,便這樣拂袖不顧,返艙去了。 卓狂生瞧著他的背影,歎道:「我敢賭這小子參加邊荒游,肯定是另有圖謀,否則不會這般忍氣。」 眾人都頗有同感,但均有點無可奈何,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好了,難道可以把可疑的客人捉往艙底嚴刑逼供嗎? ※※※ 石頭城位於石頭山西南麓,城周長七里一百步,城基以石頭山的天然岩石築砌而成,依山而建。西、北兩面臨江處儘是懸崖峭壁,固江為池,非常險要,城牆以磚疊砌,厚重穩固,使石頭城成為健康西部有虎踞雄姿的臨江軍事要塞。 於西頭城西端處,有一大塊突出的紫紅色爍巖,因風化剝落,形成坑窪斑點的巖面,仿如一個巨大的鬼臉,故石頭城又被戲稱為「鬼臉城」。 城內設有「石頭倉」,儲存軍用物品。城內最高聳的是烽火台,是健康境內的烽火總台。由此沿上下遊方向,於江岸險要處遍設烽火台。只要石頭城烽火一起,半天內可傳遍長江沿線,直至江陵。 石頭城向為健康軍首都西面的第一重鎮和水師根據地,在一般情況下,健康朝廷絕不容許外鎮沾手石頭城。 當日謝玄智取石頭城,便逼得司馬曜和司馬道子不得不一一答應謝玄的要求,只能坐看謝安從容離開健康到廣陵去。 今次劉牢之強取石頭城以作北府兵駐紮之地,實觸犯了司馬氏朝廷的大忌,劉牢之非是不曉得這方面的問題,但總好過被司馬道子害死,再以謝琰來取代他。 就是在這樣微妙的情況下,劉裕兵行險著,爭取到司馬道子父子暫時的支持,這種關係絕不會持久,而劉裕要的只是一個機會,這個機會會否來臨,還需看其它條件的配合,一切尚是未知之數。 沿江走來,劉裕看到泊在石頭城碼頭處近五十艘的北府兵水師戰船。可以想像,若依計劃進行,北府大軍會分水陸兩路向南進軍。陸路部隊由謝琰指揮,直指會稽;水路由劉牢之主持,出大江沿海岸南下,配合陸路部隊作戰。 劉牢之肯這麼聽話嗎?自晉室南遷,晉室的內部問題一直懸而未決。於謝安主政之時,一直全力調和中央與地方的關係。由於桓沖性格溫和,所以荊揚之間亦能相安無事。 到謝安與謝玄先後辭世,晉室失掉兩大支柱,加上司馬道子專權益甚,以致嬖佞用事,賄賂公行,政事更加紊亂,致孫恩乘機起事,北府雄兵亦落入劉牢之這野心家之手,南方究竟會變成怎樣的一個爛攤子,劉裕真的不敢想像,且有點懷疑自己即使能掌握北府兵的兵權,是否仍有回天之力。 當然這條路漫長而艱困,而至少他現在爭取得喘一口氣的空間,只看待會見到劉牢之時,這傢伙有甚麼話說。 司馬道子決不會明言暫時擱置對付他劉裕的計劃,所以劉牢之將會千方百計的設法害死他,只看他是親自下手還是借別人之力去達到目標。 他和劉牢之已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境地,可以說,劉裕他一天仍然在世,劉牢之北府大統領之位便坐不安席。 想著想著,終到達石頭城。 石頭城開有二門,南面二門,東面一門,西北臨江。 劉裕循沿江驛道抵達東門,一隊馬隊從後而至,踢起漫天塵土。 劉裕避往道旁,讓馬隊在身旁經過,看著他們旋風般馳進城門內去,內心不由泛起自己是局外人的孤獨感覺。 剛馳過的騎士沒有一個是他認識的,他們顯然亦不知他劉裕是何許人也,或許這批人是剛招募的新兵吧! 這想法令他對北府兵生出古怪的疏離感。 在這種心情下,想及自己想取劉牢之之位而代之,頓然變成脫離現實、毫不實際的妄念狂想。 劉裕暗歎一口氣,收拾心情,朝石頭城東門走去。 門衛露出注意的神色,其中一人喝道:「止步!」 劉裕立定報上官階名字。 忽然十多人從東門湧出來,領頭的小將大喝道:「來者真的是劉裕?」 劉裕暗感不妥當,硬著頭皮道:「正是本人,有甚麼問題嗎?」 小將大喝道:「奉大統領之命,須把劉裕押送往大統領座前,劉裕你若識時務,就不要反抗,否則大有苦頭吃。給我動手!」 劉裕看著門衛如狼似虎地朝他撲過來,心神劇震,心忖,難道劉牢之竟敢如此公然來殺他,還是想逼他出刀子殺人,犯下叛亂之罪,教他永遠不能返回北府兵,只能畏罪逃往邊荒集。 恨得牙也癢起來時,身體已給七、八把長短兵器抵著。 劉裕微笑道:「兄弟,手勁輕些兒,勿要弄出人命啊!」 換了和司馬道子達成協議前,他幾可肯定自己會揮刀反抗,現在卻不得不以小命去博此一鋪,看劉牢之可以甚麼借口殺他? 第七章 階下之囚 劉裕雙手被粗牛筋反縛在背後,囚犯般被押到石頭城的太守府主堂。劉牢之坐於主堂北面台階上的主位,兩旁分別是心腹將領高素和竺謙之兩人。何無忌立於台階下,見到劉裕進來,臉露憂色。 直至此刻,劉裕仍不知劉牢之憑甚麼膽敢如此羞辱他,心中的憤怒是不用說了。 劉牢之見他進來,雙日射出凌厲神色,大喝道:「大膽劉裕,給我跪下。」 劉裕尚未決定應否下跪,押他進來的四名北府兵其中兩人,已毫不客氣伸腳踢在他膝彎處,劉裕只好跌跪地上,此時心中也不由有點後悔,如讓劉牢之就這麼把自己斬了,這一著便是大錯特錯。只恨後悔也沒有用,又掙不脫縛手的牛筋。 劉裕平靜的道:「敢問統領大人,我劉裕犯了何罪呢?」 「砰」! 劉牢之一掌拍在身旁之几上,怒目圓瞪的瞧著劉裕,喝道:「告訴我,你何時回來,為何不立即來見我?」 劉裕心中一震,暗忖難道給他知道了夜訪琅玡王府的事?硬著頭皮道:「昨夜我抵達建康,因戒嚴令執行在即,只好到謝府去盤桓一夜,到今早才來向統領大人請安問好,請大人見諒。」 同時糊塗起來,不論劉牢之如何專橫,總不能因此治他以罪。 何無忌噤若寒蟬,不敢說半句話。高素和竺謙之則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得意洋洋。 劉牢之現出一絲陰險的笑容,徐徐道:「就是這麼多嗎?你是否尚有別的事瞞著我呢?」 劉裕心叫糟糕,難道見司馬道子父子的事,竟被他知道了,否則怎會有這句話。此時心中悔意更濃,但已是錯恨難返。照道理劉牢之是沒可能知曉的,唯一的可能性是司馬道子出賣了自己。 他還可以說甚麼呢?割下頭來不過碗口大的一個疤,豁了出去,堅定的道:「屬下怎敢呢?」 「砰」! 劉牢之狠拍小几,戟指怒道:「大膽!竟敢對我說謊。鹽城有消息傳來,說你私吞了焦烈武多年來的財物,中飽私囊,還敢說沒有事瞞著我?」 劉裕先是一呆,接著整個人輕鬆起來,又心叫好險。 此計確是非常惡毒,只要劉牢之一口咬定自己私吞了賊脈,他便跳下黃河也洗不清嫌疑,如再於他身上栽贓嫁禍,搜出財物,更是證據確鑿,可令他百詞莫辯,任何人都救不了他。這本是劉牢之想出來天衣無縫的毒計,幸好他昨夜說服了司馬道子,所以該可避過此劫。 劉裕故意裝出錯愕的神色,道:「統領人人明鑒,我劉裕可在此立誓,絕無此事。」 劉牢之冷笑道:「還要狡辯嗎?你來告訴我,破賊後為何要一個人躲到焦烈武藏身的海島去,不是為了焦烈武的財物又是為了甚麼呢?」 劉裕心忖這問題確是非常難答,只好道:「事情是這樣的,正因搜遍全島後,仍沒法找到賊贓藏處,我只好親到墳州搜索,此事有王弘為證。」 劉牢之冷然道:「那你的搜查有結果嗎?」 劉裕心中恨不得立即把他掐死,當然只能在心中想想快意一番,幸而心中恨意非是全沒有發洩的機會。把心一橫,昂然道:「我搜了幾天,仍然一無所獲,幸好琅琊王派來水師船,原來他們已從焦烈武的寵嬖方玲處知悉賊贓藏處,故特來起出贓物。此事統領大人只須向琅琊王一方問一句話,便知我句句屬實,沒有半句是謊言。」 劉牢之聽得呆了起來,只懂瞪著他,一時不知如何繼續下去。高素和竺謙之則面面相覷,欲語無言。 只有何無忌露出喜色,向他瞧來,與他交換了個眼色。 劉裕心中稱快。 對劉牢之的憎恨,隨著時間不住增長,現時他最渴望的,就是要目睹劉牢之自食惡果的那一天。 劉牢之失下方寸,往高素望去。 高素靈機一動的道:「如果劉將軍這番話屬實,劉將軍私吞財物之談便是他人惡意中傷之詞。」 竺謙之接口道:「此事是否如此,可向琅琊王查證。」 劉牢之望向劉裕,深吸一口氣道:「我現在去找琅琊王說話,如果他證實你所言不虛,我會還你一個清白,否則……哼!來人!給我把劉裕關入牢房,等待處治。」 劉裕心忖今次能否繼續做人,就要看司馬道子了。 ※※※ 荒夢在兩艘雙頭船前後護航下,沿穎水北上,在明媚的晨光下,載著邊荒游的賓客,朝邊荒不住前進。 荒人對邊荒游的旅客招呼周到,船上備有由龐義主理下弄出來的美味早點,賓客可選擇到艙廳享用,也可以由專人送入房間襄去,依隨客人的好惡。 初抵邊荒,大部分賓客都被吸引到甲板上去,又或在艙廳內一邊品嚐雪澗香,一邊高談闊論,順道透過艙窗欣賞兩岸景致,也有人到艙房頂的平台登高望遠,各適其適,令樓船充盈間適寫意的氣氛。 辛俠義和香素君、晁景這對男女高手,卻自啟程後都沒有踏足出房門半步,把自己關在房裡。 顧胖子和那苗族姑娘在房中進膳後,也到艙廳去湊熱鬧,正如鳳老大所形容的,顧胖子和他新結交的商賈朋友說得口沫橫飛時,苗族姑娘只是坐在一旁,垂首無語。 高彥和姚猛雖苦無與她說話的機會,但並不心焦,皆因來日正長,總會有辦法的。 高彥走出艙門,正要找姚猛說話,卻見這小子被五名女客纏著,在指東說西。這五位女客雖比不上香素君的姿容,亦算略具姿色,看來也不是正經人家的女子,倒似是青樓的姊妹,結伴參團。 高彥心忖說不定這些女客又把他當作是自己時,一隻手抓在他肩頭處。 高彥嚇了一跳,原來是卓狂生。 卓狂生扯著他走到船欄旁,笑道:「我們的觀光團還不賴吧?只看他們興奮的模樣,便知我們的觀光團辦得多成功。」 高彥道:「你剛才是不是為你的說書館拉客?忽然出現在看台,一會後又在廳內捉人來聊天。」 卓狂生笑道:「我是只顧私利的人嗎?老子我是在作初步的調查。」 高彥問道:「有甚麼好調查的?」 卓狂生道:「商場如戰場,也要知己知彼,生意才可愈做愈大,所以我私下明查暗訪,就是要弄清楚我們這四十五個團友,到邊荒集來的動機和目的。」 高彥點頭道:「算你對!他們究竟因何而參團呢?」 卓狂生道:「此團內大多數人,都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一直盼望到邊荒集來,卻是苦無機會。所以我們的邊荒游一出,他們立即報名參團,沒有絲毫猶豫,還覺得團費不算昂貴,至少比請保鏢山長水遠的護送往邊荒集划算得多,且不用冒上風險,還可以立即和我們建立友好的關係。」 高彥道:「有點道理!」 卓狂生續道:「像現在纏著姚猛的那五個風騷娘兒,便是秦淮河的紅阿姑,剛為自己贖了身,又怕戰亂會波及建康,故一直想到邊荒集去過新生活,做點小生意,至乎找個像樣點的男人成家,把建康忘掉。」 高彥道:「我還以為她們想轉移賺錢的地方,到邊荒集重操故業呢!」 卓狂生道:「開始時我也這般想,所以調查是必須的。」 又朝三樓傳出一陣哄笑的艙廳瞧去,道:「像廳內正各自吹擂的商賈,他們都看中邊荒集這塊做生意的肥肉,希望可以分一杯羹,只是以前苦無門路,又被邊荒集胡漢雜處的強悍作風嚇怕了,因此忽然聞得安全上有絕對的保證,豈肯錯過良機,當然是立即參團,免致因落後他人一步失了商機。」 高彥愕然道:「那究竟有多少人是一心來觀光的?」 卓狂生道:「此團恐怕與其它團有基本上的分別,直正來觀光的人少,另有目的的人佔大多數。」 高彥道:「像我們的香美人、那個目空一切姓晁的傢伙,又或只聽名字已八面威風的王鎮惡,他們要到邊荒集來,根本不用參團,你道他們又是為了甚麼到邊荒集來呢?」 卓狂生聳肩道:「這要問老天爺才成,或許目的是要幹掉你這小子呢?」 高彥待要開口,王鎮惡神情落漠的步出艙口,朝他們走來,高彥忙把要說的話吞回肚子內去。 兩人還以為王鎮惡是到甲板來逛逛,吸幾口穎水的河風,豈知王鎮惡這位在他們印象中愛孤獨的人,目光搜尋到他們後,竟舉步朝他們走過來,直抵兩人身前,臉無表情的向高彥道:「請問這位是否有邊荒集首席風媒之稱的高彥高公子?」 高彥愕然道:「你怎曉得我是高彥?」 王鎮惡道:「你們和那個叫談寶的胖子在登船時的對話,我都聽在耳裡。」 高彥笑道:「王兄的耳功非常了得,我仍記得當時王兄在岸上,隔了近五、六丈,兼之吵聲震天,竟仍瞞不過王兄的靈耳。」 王鎮惡現出一個「這算甚一回事呢」的表情,道:「高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高彥立即生出戒心,向卓狂生瞧去。 卓狂生微一頷首,表示會在旁監視,笑道:「王兄就在這裡和我們高爺說話好了。」說畢走往遠處去。 有卓狂生在旁照應,高彥心中稍安,暗忖只要自己有戒備,就算他驟然發難,自己怎都可擋他一招半武,那時便輪到他吃苦頭了。下意識的移開小許,問道:「王兄有甚麼疑難呢?」 王鎮惡目光投往穎水東岸,剛好看到了一個被祝融摧毀了的漁村頹垣敗瓦的殘景,吐一口氣道:「我想知道現時北方的情況,當然不會要高兄白說的,我可以付錢。」 高彥心中大樂,原來自己也可以借邊荒游直接賺錢,不過看王鎮惡的模樣,絕不像季子多金的人,心中不由湧起同情之意,道:「王兄為何要知道北方的情況呢?」 王鎮惡不耐煩的道:「這個不用高兄勞神,只須告訴我北方的情況。」 高彥聽得心中不悅,正要拒絕,王鎮惡又露出抱歉的神色,歎道:「高兄請勿見怪,我今天的心情很壞。」 高彥訝道:「王兄不是快快樂樂的到邊荒來旅遊觀光嗎?為何心情這般壞呢?」 王鎮惡低聲道:「請恕我有難言之隱,我願意付雙倍的酬金來買正確的消息。」 高彥道:「我高彥做生意一向公道,不會坐地起價,何況王兄是我們邊荒游首航的貴賓。這樣吧!如果是一般的消息,我便免費告知。」 王鎮惡搖頭道:「我要知道一般的情況,也要機密的消息,特別是關於前秦現時的形勢。」 高彥道:「哈!你可問對人了,因為姚興那小子曾來攻打我們邊荒集,所以我們特別留意關中的情況,也順帶探聽了苻丕的事。」 王鎮惡雙目閃耀著希望,點頭道:「我最想知道的正是關中內的形勢。」 高彥道:「前秦的情況,可以用「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八個字來形容,前秦的勢力在關中根深柢固,所以苻堅雖死,關中豪強支持他兒子苻丕的人仍相當眾多,不過聽說苻丕膽怯畏戰,令支持他的人非常不滿。」 又湊近少許低聲道:「最後兩句話,該算是機密情報吧?」 王鎮惡像沒聽到他說的話般,直愣愣的望著景色不住變化的柬岸,道:「前秦再沒有其它人嗎?」 高彥道:「還有一個『龍王'呂光,自稱涼州酒泉公,手下也有些兒郎,但怎是姚萇的對手呢?且他的據地偏處西堙,很難有大作為。」 王鎮惡夢囈般的道:「姚萇……姚萇……」高彥還以為他想問姚萇的情況,道:「姚萇也不算是聰明的傢伙,為何要殺苻堅呢?徒令其它人有借口為苻堅報仇去討伐他,無端端成為眾矢之的。又在自顱不暇時,來侵犯我們邊荒集,弄得損兵折將而回?姚萇這蠢傢伙……」王鎮惡截斷他道:「我明白姚萇這個人。」 高彥一呆道:「你明白他嗎?你怎能明白他?除非你認識他。」 王鎮惡頹然道:「以前的事,我不想提了。」 高彥瞪大眼睛看他,感到他定有難言之隱。道:「王兄勿要怪我多事,王兄如果想到北方闖一番事業,苻丕肯定不是理想的明主。照我看,王兄可考慮新近崛起的代主拓跋珪,這個人……」王鎮惡雙目殺氣大盛,打斷他道:「不要提這個人。」 高彥愕然以對。 王鎮噁心情激動的喘了幾口氣,然後道:「我該付多少錢?」 高彥到此刻仍未弄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問這些事來幹甚麼,抓頭道:「算了吧!其實連苻丕怯戰也算不上甚機密情報。」 王鎮惡隨手從懷裡掏出一綻黃金,硬塞人高彥手裡,然後就那麼回艙去了。 卓狂生來到仍在發呆的高彥身旁,笑道:「原來金子是這麼易賺的,真後悔入錯行,大家都是憑三寸不爛之舌吧!」 高彥仍呆看手上黃澄澄的金子,咋舌道:「這傢伙真豪爽!」 接著向卓狂生道:「你聽到哩!」 卓狂生指著自己耳朵,笑道:「怎瞞得過我這對真正的靈耳。」 高彥道:「你道他是想幹甚麼呢?」 卓狂生道:「他只是要借道經邊荒集往北方去,目的地是關中。」 高彥道:「照我看他該是個有錢的瘋子,現時關內比戰國時還要亂糟糟,他未受過苦嗎?」 卓狂生沉吟道:「他多少和前秦政權有點關係,否則不會如此在意前秦的情況。」 高彥哂道:「他又不是氐人,前秦的興亡於他何干?」 卓狂生道:「這要待更深入的調查,說不定是說書的好材料哩!」 話猶未已,艙內忽傳來兵刃交擊的激烈響聲。 兩人互望一眼,同時往艙門搶去。 第八章 日益孤立 「開門」! 獨坐牢房內,雙手仍反綁在背後的劉裕盤膝坐地,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彷如已化身為石頭。這場牢獄之災對他是一種不可饒恕的悔辱,他是不會忘記的。劉裕自問不是記仇的人,王淡真的事當然是例外,可是他卻清楚記牢劉牢之對他所做的每一件事。 何無忌大步走進來,凝望他好半晌,然後道:「關門!」 「砰」! 牢門在他身後關上。 何無忌默默走到他身後,蹲下去,拔出匕首,劉裕心忖假如他一刀割破自己咽喉,肯定必死無疑。經過劉毅的事後,他感到很難完全地信任何無忌。如果他是來釋放自己,何用著人關上牢門。 鋒利的匕首挑上綁手的粗牛筋。 劉裕雙手一鬆,恢復自由。 何無忌的聲音在身後低聲道:「司馬道子親口證實了你說的話,統領再沒有降罪於你的借口,你隨時可以離開,可是我卻想趁這機會和你說幾句話。」 劉裕左右手互相搓揉,以舒筋絡,暗歎一口氣,道:「你想說甚麼呢?」 何無忌仍蹲在他身後,把玩著匕首,沉聲道:「司馬道子的話令統領陣腳大亂,驚疑不定,告訴我,司馬道子為何要救你一命?」 劉裕聳肩道:「或許是因起出寶藏一事在鹽城是人盡皆知的事,司馬道子也認為難以隻手遮天,所以說出事實。」 何無忌倏地移到他前方,迎上他的目光,咬牙切齒的道:「你在說謊,以司馬道子的專橫,縱然明知是事實,但為了害死你,有甚麼謊是他不敢撒的?」 劉裕淡淡道:「你收起匕首再說。」 何無忌氣得臉色發青,怒道:「你是否心中有愧,怕我殺了你呢?」 劉裕歎道:「你給我冷靜點,今次輪到你來告訴我,假如司馬道子沒有為我說好話,我現在還有命在這裡聽你對我咆哮嗎?」 何無忌像洩了氣般,垂下匕首,茫然搖頭道:「我真不明白,怎會發展成這個樣子?統領瘋了,司馬道子瘋了,你也瘋了。」 劉裕接口道:「謝琰才真的發瘋。」 何無忌一震往他望來,茫然的眼神逐漸聚焦。 劉裕平靜地問道:「我們仍是兄弟嗎?」 何無忌垂首無語,好一會頹然道:「我不知道。你和司馬道子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你難道不清楚司馬道子和玄帥是勢不兩立的嗎?」 劉裕道:「我當然清楚,事實上我和司馬道子仍是敵人,當我失去利用價值,司馬道子是第一個要殺我的人。」 何無忌的情緒穩定下來,藏起匕首,打量他道:「你憑甚麼和司馬道子作交易呢?」 劉裕答道:「憑的是事實。我向他痛陳利害,指出統領並沒有平亂之心,只是把謝琰推上戰場去送死。當天師軍兵鋒直指建康,統領會退守廣陵,那時朝廷將任由統領魚肉,假如情況發展至那種田地,只有我可以在北府兵來制衡統領。」 何無忌不悅道:「你勿要危言聳聽,統領不知多麼尊重刺史大人,過去數天一直和刺史大人研究乎亂的策略,看大家如何配合。」 又苦笑道:「不過我卻很難怪你,統領確有貶謫你之心,不但因為你的表現出色,更因你的「一箭沉隱龍」太過招搖,所以想和你劃清界線。」 劉裕明白何無忌的心態,這些日子來他一直追隨在劉牢之左右,兼之劉牢之是他的舅父,對他又信任有加,所以自然而然的向劉牢之靠近,而謝玄和自己對他的影響力則隨時間日漸減弱。 劉裕道:「統領不只是要和我劃清界線,而是一心要殺我。」 何無忌沒有反駁他這句話,沉聲道:「你為何不投向刺史大人,際此用人之時,你對他會很有用。」 劉裕道:「如他像你所說的,我何用與虎謀皮,找司馬道子談判?」 何無忌忽然又激動起來,狠狠道:「不要再騙我了?我不相信就憑你那幾句無中生有的話,可以打動司馬道子這大奸賊,他難道不清楚你是玄帥的繼承者嗎?只是這點,他已絕不肯放過你。」 劉裕輕輕道:「除了你外,誰真的曉得我是玄帥的繼承人呢?」 何無忌為之啞口無言。 劉裕苦笑道:「你怎樣看我並不重要,你支持統領我亦不會怪你,只希望你能為我保守秘密,在對曾經幫助我的兄弟一事上守口如瓶,我已感激不荊」何無忌垂首無語。 劉裕暗歎一口氣,曉得他的心已轉向劉牢之,再不站在自己的一方,只是眷念舊情和謝玄的遺命,所以仍對自己有幾分情意。 好一會後,何無忌點頭道:「你可以放心,我是不會出賣你的。」 劉裕心忖大家還有甚麼好說的,劉毅如此,何無忌也是如此,隨著劉牢之在北府兵內勢力日漸穩固,自己愈發孤立無援。假如劉牢之聰明點,以大局為重,和謝琰連手平亂,縱然司馬道子全力支持他劉裕,仍難以取劉牢之而代之。不過他敢以項上人頭來保證,劉牢之絕不會這樣做。他根本不是這種人,否則謝玄不會捨他而取自己。 平和的道:「我可以離開了嗎?」 何無忌仍不敢正視他,點頭道:「統領要立即見你。」 ※※※ 卓狂生和高彥尚未進入艙門,晁景已從廊道飛退而出,追著他的是一蓬劍光,驟雨般往他灑去,嚇得甲板上其它團客四處躲避,與姚猛聊天的姑娘們更尖叫起來,情況混亂。 卓、高兩人被逼退往一旁,香素君從艙內追出來,腳踏奇步,手上長劍挽起朵朵劍花,毫不留情地續攻晁景。 晁景卻只守不攻,見招拆招,似乎可以守穩陣腳,旋又被逼退兩步。 「叮叮叮叮」! 兩劍交擊之聲急如雨打芭蕉,沒停過片刻。 高彥和卓狂生交換個眼色,都有無從阻攔之歎。高彥自問身手比不上交戰雙方任何一人,去攔阻只是餵劍;卓狂生雖有把握穩勝其中一人,但插進去會變成雙方攻擊的同一目標,豈敢拿小命去博。 香素君是打出真火,一劍比一劍凌厲,晁景則愈擋愈辛苦,再退三步。 艙廳和看台上的人都擠到這邊來看熱鬧,可是除動手的這對男女外,沒有人明白發生了甚麼事,為甚麼他們會忽然動起手來。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兩道人影從天而降,分別撲向兩人,強大的勁氣,往底下交手的男女壓下去。 香素君和晁景毫無選擇的長劍改往上攻。 從天而降的兩人就那以空手對劍,或拍或劈,指彈手撥,把攻來的劍招從容接著。 香素君和晁景同時後退。 卓狂生乘機左右開弓,分向晁景和香素君各推一掌,大喝道:「停手!都是自己人。」 「蓬!蓬!」 香素君和晁景應掌退開,前者比後者更多退一步。 從看台躍下來的正是慕容戰和拓跋儀,此時踏足甲板,慕容戰面向晁景,拓跋儀則對著香素君,把兩人分隔開來。 香素君仍是俏臉含恨,嗔怒道:「不要擋著我。」 拓跋儀張開雙手,洒然笑道:「香姑娘便當賣我們荒人一個人情,罷手好嗎?」 香素君似欲要繞過他,可是碰上拓跋儀亮閃閃的目光,忽又垂頭輕咬香唇,「錚」的一聲還劍入鞘。 以拓跋儀的修養,也不由被她動人的神情惹起心中漣漪,竟看呆了。 晁景的神情更古怪,剛才他顯然是不想動手的一方,有人來解圍該高興才對,哪知他不但變得呆若木雞,且臉上血色褪盡,變得色如鐵青,兩唇震顫,只懂凝視著指向慕容戰的劍尖。 慕容戰不解道:「晁公子不是受了傷吧?」 晁景欲語無言,這才默默收劍,但臉色仍是非常難看,頗像被判了極刑的犯人。 卓狂生向圍觀的各人呵呵笑道:「沒有事哩!大家可以繼續喝酒談天,欣賞邊荒天下無雙的美景。」 香素君嬌喝道:「晁景!你聽著,如果你敢碰我的門,我就把你敲門的手斬下來。」 說罷掉頭回艙去了。 眾人還是首次聽到她的聲音,都有如聞天籟,繞耳不去的動人滋味。 姚猛這時來到高彥身旁,輕推他一把。 高彥不解的朝姚猛瞧去,後者仰頷示意他朝上看。高彥忙往上張望,見到那苗族美人正憑窗下望,只可惜表情被重紗掩蓋,但足可令人生出異樣的感覺。 晁景仍呆立在那裡。 慕容戰道:「晁公子沒事吧?」 晁景沉聲道:「閣下高姓大名?」 慕容戰一向好勇鬥狠慣了,聽得心中不悅,這種說話的方式和態度,通常用於江湖敵對的立場,不過由於他是邊荒游的客人,只好忍了這口氣,但已臉色一沉,冷然道:「本人慕容戰,晁公子勿要忘了。」 晁景忽然垂頭歎了一口氣,鬥敗公雞似的垂頭喪氣的返艙去了。 卓狂生來到拓跋儀身邊,低聲笑道:「儀爺又怎樣哩?」 拓跋儀老瞼一紅,曉得自己的神態落入卓狂生眼內,苦笑搖頭,向慕容戰打個招呼,一起回望台去。 ※※※ 劉牢之在石頭城太守府的公堂見劉裕,沒有其它人在旁,劉裕進堂後,親衛還掩上大門,在外面把守。 劉裕雖恨不得把劉牢之來個車裂分屍,仍不得不依足軍中禮數,下跪高聲感謝劉牢之開恩。 劉牢之從坐席搶前來,把他扶起,歉然道:「是我不好,未弄清楚事情底細,便怪罪於你。這或許就是愛之深,責之切,小裕你勿要放在心上。」 接著又把放在小几上的厚背刀拿起來,親自為他佩掛。 劉裕心中暗罵,這傢伙確是愈來愈奸,學曉玩建康權貴笑裡藏刀的政治遊戲,今回不知又要玩甚麼新的把戲。 表面當然是一副非常受落,感激涕零的模樣,來個爾虞我詐的同台表演。 劉牢之覺察到司馬道子對自己改變態度,心中會有怎麼樣的想法呢?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劉牢之絕不會就此罷休,可是少了司馬道子的配合,殺自己的難度會以倍數遽增。 以前他已奈何不了自己,現在更是無從人手,除非他劉裕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 軍中最大的規條,是違抗軍令又或以下犯上,劉牢之能在這兩項罪名上向他劉裕使計嗎? 分主從坐好後,劉牢之微笑道:「小裕消了氣沒有呢?」 劉裕恭敬答道:「只是一場誤會,小裕不但沒有心存怨氣,還非常崇慕統領大人秉公辦事的作風。」 劉牢之欣然道:「真高興小裕回來為我效力,於此朝廷用人之際,正是男兒為國效勞,建功立業的好時機。小裕心中有甚想法,儘管直說,看我可否讓你盡展所長?」 劉裕心忖任你如何巧言令色,最終目的仍是要置老子於死地,且殺害自己的心比任何時刻更急切,因為司馬道子對自己的支持,令這奸賊響起警號,愈感受自己在北府兵內對他權位的威脅。 不過自己對劉牢之亦非全無利用的價值,劉牢之現在最恐懼的人,既不是孫恩,也不是司馬道子,更不是他劉裕,而是桓玄。因為劉牢之清楚桓玄是怎樣的一個人,絕不會忘記劉牢之在最關鍵的時刻背叛他,致令桓玄功敗垂成,全因劉牢之之故,含恨退返廣陵。 劉牢之終為晉將,不論如何威懾朝廷,仍須聽命晉室,如對天師軍的進犯完全袖手不理,實很難說得過去,亦難向手下將士交代。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便可以充當送死的先鋒卒。 裝出感激神色,道:「小裕願追隨統領大人,討伐天師軍。」 劉牢之問道:「你曾在邊荒與天師軍周旋,對他們有甚麼看法?」 劉裕答道:「天師軍絕非烏合之眾,徐道覆更是難得的將才。其手下將領如謝緘、陸環、許允之、周胄、張永等均是能征慣戰的人,兼且他們乃當地有名望的人,不但對該區瞭如指掌,又得當地觸酗銕龤A不易對付。」 劉牢之點頭道:「你的看法很精到,這場仗確不易打。」 又問道:「孫恩此人又如何呢?」 劉裕歎道:「即使我們能盡殲天師軍,恐怕仍沒法殺死孫恩。此人不論道法武功,均臻出神入化的至境。唯一有可能殺他的人,只有燕飛,其它人都辦不到。」 劉裕故意趁機打出燕飛這張牌,是要增加自己可被利用的價值。孫恩乃天師軍至高無上的精神領袖,如能除去他,天師軍便會像彌勒教竺法慶被殺般,來個樹倒猢源散。 果然劉牢之露出深思的神色,皺眉道:「燕飛肯幫忙嗎?」 劉裕道:「謝家有大恩於燕飛,理該沒有問題。」 劉牢之沉吟片刻,歎一口氣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刺史大人。」 劉裕先是錯愕,接著恍然而悟,明白了劉牢之借刀殺人的手段。他是要自己和謝琰一起去送死。此時他不由想到謝琰昨夜把自己驅逐出謝府,實是間接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先是逼他不得不爭取司馬道子的支持,也令劉牢之的奸計無法得逞。 劉牢之續道:「刺史大人對天師軍非常輕視,手下將領中只有朱序和小毅兩人有行軍作戰的經驗,遇上徐道覆會非常吃虧,所以極需一個像小裕般熟悉敵情的人在旁提點。」 劉裕差點可把這番話代他說出來,心中暗笑,道:「只要統領大人吩咐下來,小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劉牢之大喜道:「如此就這麼決定了。」 劉裕心中冷笑,謝琰肯接納自己會是天下第一怪事。趁機問道:「出征前統領大人是否還有別的事著我去辦呢?」 劉牢之哪還和他計較,笑道:「你旅途辛苦哩!理該盡量休息散心,何用操勞呢?」 這幾句話等若予他完全的自由,不用留在軍中候命。 劉裕怕他改變主意,連忙告退。 第九章 軍心渙散 劉裕離開石頭城,返回建康,有人從後追上來,喚道:「小劉爺!」 劉裕回頭張望,原來是軍中老朋友魏泳之,立即放慢腳步,讓他趕到身旁。 魏泳之身穿便服,但神情卻像裝上厚盔甲般的沉重,默默走了好一段路,道:「究竟發生了甚事?剛才何無忌找了我去,說明以後再不管你的事,我這才曉得你回來了,要找你時,你又剛離城,忙追上來。」 劉裕心中苦笑,何無忌倒夠爽快,說退便退,來個一刀兩斷。看來魏泳之仍不知道自己受辱一事。沉聲道:「此事一言難盡,我們找個地方坐下細說如何?」 魏泳之道:「現在是午膳時候,順道找個地方祭五臟廟好哩!隨我來吧!」 劉裕讓他帶路,到附近一所食館坐下,點了東西,向魏泳之笑道:「你對建康相當熟悉呢!這家食館客人不多,是說話的好地方。」 魏泳之道:「從逼荒回廣陵後,大劉爺認為我立了功,把我升作副將,現今負責情報的工作,所以可以隨意溜到建康來,換了其它人,怎敢如此溜出來。」 此時夥計送上兩人點選的包子和麵條,他們邊吃邊談。劉裕把今早發生的事,一一道來,當劉裕說出何無忌因他與司馬道子拉上關係而決裂,魏泳之皺眉道:「何無忌這是食古不化,你和司馬道子互相利用,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一種手段,不這樣做立即完蛋大士口,他不去怪他的舅父,卻來怪你。」 劉裕心中稍感安慰,道:「這只是個借口,說到底劉牢之是他的親人,這構成他心頭的重壓,不過他確曾幫過我很大的忙,我是不會怪他的。」 魏泳之笑道:「小劉爺確心胸廣闊。哈!我現在放下心事了,原本我和一眾兄弟都不知多擔心你會被大劉爺和司馬道子連手害死。」 劉裕道:「軍中各兄弟情況如何?」 魏泳之欣然道:「支持你的人愈來愈多,老哥你屢創奇跡,以二百多人大破焦烈武的戰績更是轟動整個北府兵,尤其有老手等人為你廣為散播,傳誦一時。現在軍中再沒有人懷疑你一箭沉隱龍是荒人誇大的言詞。反攻邊荒集的戰術,更是精彩絕倫,恐怕玄帥復生,也不能做得比你更好。玄帥確具慧眼,沒有挑錯人。」 魏泳之的讚賞,令他頗感不好意思,岔開道:「孔老大情況如何?」 魏泳之道:「孔老大的生意當然是愈做愈大,你們半賣半送的大批優質戰馬,令他狠賺了一大筆,現今大劉爺也須看他的臉色做人。對你小劉爺孔老大更是讚不絕口,現在他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 然後又道:「我和軍中支持你的兄弟全看你哩!」 劉裕心忖難怪劉牢之這顧忌自己,軍內軍外為自己說好話的人,肯定不是小數目。忍不住問道:「你的所謂軍中有很多人支持我,指的是哪些人呢?」 魏泳之道:「除了是大劉爺嫡系的人馬,軍中由上至下,誰不看好你,莫不認為你比大劉爺更有資格當統領。」 劉裕又記起謝玄那句話,就是要成為北府兵心中的英雄,這一步現在該算辦到了,但下一步怎麼走呢? 魏泳之冷哼道:「大劉爺與司馬道子連手,先後殺害何將軍和王恭這兩件事是大錯特錯,使他失去軍心,惹起廣泛的不滿。如他再害死你,我們不造反才怪。」 接著笑道:「不過他怎害得死你這真命天子呢?想借焦烈武的手,反給你割下他的賊頭。何無忌這小子真蠢,開罪了老哥你,看他將來如何收常」劉裕受之有愧的苦笑道:「甚麼真命天子,不要再說哩!」 魏泳之認真的道:「如果你不是真命天子,今早這關怎可以大步闖過去。連司馬道子這奸賊也要幫你說好話,絕對是千古奇譚,你究竟憑甚麼說服他的?」 劉裕道:「憑的是利害關係。告訴我,劉毅那小子又是怎麼一回事,竟投靠了刺史大人?」 魏泳之歎道:「劉毅和他何大將軍派系的將領,根本是中了大劉爺的奸計。北府兵負起平亂之責,須分配部隊歸於刺史大人旗下,大劉爺便來個順水推舟,把原屬何大將軍的將士撥歸刺史大人。唉!誰都知道刺史大人目空一切,卻又不懂兵法,劉毅那小子在戰場上亦不算甚麼人物,遇上人多勢眾的天師軍,不吃虧才怪。這是大劉爺另一招借刀殺人的毒計。你說吧!大劉爺是甚麼一副德行呢?」 劉裕點頭道:「你看得很透徹。幸好有朱大將軍作琰爺的輔將,可以起一定的作用。」 魏泳之嗤之以鼻道:「當年淝水之戰,早領教過謝琰的作風,從來都是一意孤行,忠言逆耳。除了玄帥,誰的話他聽得入耳?比起玄帥,謝琰是差了十萬八千里。朱序又如何?更不見有何了得之處,否則便不用被苻堅活捉去了。」 劉裕聽得心中一呆,他對朱序當然很有好感,自然而然地對他其它各方面的能力都看高一線。此刻被魏泳之赤裸裸地揭露真相,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醒悟到感情和理智,在冷酷無情的戰場上,必須分開來,不可以讓感情用事,那對人對己都是災難。 魏永之歎道:「唯一能助琰爺保持淝水之戰聲威的,只有小劉爺你一人,而他竟把你驅逐離府,對他還可以抱著甚麼希望呢?」 劉裕道:「不論統領有甚麼借刀殺人之心,他總不能袖手旁觀,任由琰爺獨力去應付天師軍吧?統領有甚麼打算?」 魏泳之道:「根據擬定的計劃,北府兵分兩路攻打天師軍,琰爺率兵三萬,渡過太湖直撲會稽;統領則率兵五萬,從海路先攻海鹽,與會稽遙相呼應,再直搗天師軍的大本營翁州,以瓦解天師軍的鬥志。」 劉裕點頭道:「這個作戰計劃,表面上聽來不錯。天師軍的缺點是擴展太速,以致兵力分散,只要我們集中兵力猛攻他們一兩個據點,應可辦得到的。」 魏泳之歎道:「問題是對方的主帥徐道覆乃出色的兵法家,觀乎他兩奪會稽,便知他擅用謀略。現在北府兵的將領裡,不把你計算在內,統領外便要數孫爺。統領如有平亂之心,便應以孫爺輔助刺史大人,如此兩支部隊才可生出互相呼應的效果。但你看孫爺因與你的關係受到牽連,被投閒置散留在廣陵,可知統領的真正心意。」 接著又破口罵道:「換了我是徐道覆,也知避強取弱的道理,集中兵力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擊破琰爺的部隊。他奶奶的,那時還有甚麼好打?我們北府兵會像個跌斷了一條腿子的人,能安返廣陵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劉裕從魏泳之處明白到現時軍中瀰漫著不滿的情緒,將士對劉牢之失望,更看不起不懂兵法只懂清議的謝琰。如此士氣低落,正是戰敗的先兆。 這種形勢對他有利也有弊,弊處當然是士無鬥志,人心不齊。好處卻是令北府兵的中下層將士更把希望寄托在他劉裕身上。 魏泳之大發牢騷道:「他娘的!美其名則是互相呼應,事實上卻是各自孤軍深入敵境,在這種情況下,作統帥的-個錯誤決定會令全軍陷於萬劫不覆之地。琰爺懂甚麼呢?他根本不把天師軍放在眼內,凡輕敵者必急於求勝,犯正兵家大忌。可憐劉毅那小子還以為鴻鵠將至,可以在戰場上大顯身手,蓋過你的光芒。不要說我講他的是非,這小子一向大言不慚,有一回我和他喝酒,他竟說『恨不遇劉邦、項羽,與之爭中原!'。」 劉裕淡淡道:「統領說要把我推薦給琰爺。」 魏泳之呆了一呆,然後失聲道:「甚麼?」 劉裕道:「他只是要我作陪葬品吧!」 魏泳之鬆了一口氣道:「都說你是真命天子,否則怎會這麼巧的,昨夜你才和琰爺決裂。」 劉裕道:「不要抬舉我,我怎有和他決裂的資格,充其量只是被逐出家門的奴才。」 魏泳之吁一口氣,攤手道:「告訴我,現在該怎麼辦?你怎都不可以看著玄帥花了畢生心血建立的北府勁旅,就這敗在劉牢之和謝琰手上。」 只看他直呼兩人之名,可知他對兩人再沒有絲毫敬意。 劉裕歎道:「除了靜候時機,我們可以有其它辦法嗎?」 魏泳之頹然搖頭。 劉裕心忖自己想當領袖,怎都要有點表現,而不能像魏泳之般一籌莫展。思索片刻,道:「這個時機並非遙不可及,當討賊無功,遠征軍倉皇撤退,而天師軍則揮兵北上,大舉進犯建康,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魏泳之精神一振,道:「對!那時司馬道子保著建康要緊,怎還有空計較誰人擊退孫恩?」 又皺眉道:「但問題是即使司馬道子委你以重任,你手上還有可用之兵嗎?這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呢!」 劉裕微笑道:「只要形勢緊急至令司馬道子不得不和我衷誠合作,我便有辦法。」 魏泳之歎道:「到天師軍兵臨城下,這奸賊才肯和你衷誠合作,不嫌太遲嗎?何況說到底,北府兵仍是劉牢之主事,他絕不容你有機會掌握兵權的。」 劉裕道:「我可以在司馬元顯身上下點工夫。」 魏泳之愕然道:「你在說笑?」 劉裕道:「我和司馬元顯的關係頗為微妙,司馬元顯亦比他老爹較易說話,今天我在這裡說的話必須嚴守秘密,除孫爺和孔老大外,不可以向其它人透露。」 魏泳之點頭道:「我明白。」 劉裕道:「若有甚麼緊急的事,我們可以江湖手法聯絡。」 兩人商量好聯絡的方法後,各自離開。 ※※※ 午膳過後,艙廳從吵聲震耳、鬧哄哄的情況回復平靜,大部分人都返回艙房休息,也有賓客到上面看台聊天,或到甲板散步,只剩下兩桌客人。 其中一桌擠滿了人,包括談寶、顧修和他的苗族小姑娘,布商商雄和他的情婦柳如絲,另加四個商賈,眾人正意猶未盡,大談生意經。 苗族小姑娘一如以往,垂頭默坐一旁,沒有說半句話。反是柳如絲不住發出銀鈐般的笑聲,間中說兩句奉承的話,逗得各人不知多麼高興。 柳如絲姿色一般,但聲音悅耳動聽,又深諳男人的脾性,兼之體態動人,難怪商雄對她如斯眷戀,與她同游邊荒集。 這正是邊荒游其中一個無與倫比的吸引力。換過在以前的情況下,任何人到邊荒集來,都要考慮道路安全的問題,還要擔心在無法無天的邊荒集遇上蠻不講理、一切以武力來解決的強徒。在這種情況下,甚攜美而來是提也休提。 賓客飲飽食醉後,輪到荒人進膳,卓狂生、高彥、姚猛、慕容戰、陰奇、方鴻生、拓跋儀在另一邊靠窗的一桌圍坐,享受由龐義巧手弄出精美小菜,人人吃得讚不絕口。 那叫劉穆之的書生則獨坐一角,捧書細讀,看得入神,對廳內其它人不聞不問的樣子。 艙廳的氣氛寧和而融洽,充滿午後懶洋洋的感覺。 有外人在場,卓狂生等當然不會說密話,高彥和姚猛都不住拿眼去瞄顧胖子身旁的小姑娘,只恨直到此刻仍沒有接近她的好機會。 顧胖子把她看得太緊了。 陰奇忽然問道:「燕飛那邊有沒有新的消息?」 拓跋儀正凝望窗外,聞言像乍醒過來般,先搖頭,然後又點頭道:「該快見分曉。最後傳回來的消息,是慕容寶被困於五原,進退兩難。」 卓狂生笑道:「捱不下去便要撤軍,今次慕容寶有難了。」 慕容戰露出苦澀的表情,歎了一口氣。 在座諸人明白他的心事,是因慕容寶而聯想到慕容垂。早在起程到壽陽前,透過高彥的情報網,收到長子被破,慕容永戰死的壞消息。 慕容戰頓時變成沒根的人,邊荒集也成為他唯一安身立命之所,當然心裡不好受。 高彥道:「說些開心的事吧!在過去的一個月,從北方來的商旅不住增加,只要我們荒人肯爭氣,邊荒集很快會回復舊觀,像以前般熱鬧好玩。」 卓狂生忽然向他打個眼色,高彥警覺地住口,原來談寶朝他們走過來,先打躬作揖,然後眉開眼笑道:「請問諸位大哥大爺,船上有沒有不准小賭耍樂的規矩呢?」 眾人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均感愕然。 方鴻生笑道:「我們邊荒集大小賭場不計其數,你到邊荒集後,怎麼賭也成。」 談寶道:「無奈大家賭癮發作,都想賭兩手來解悶兒。」 卓狂生道:「有甚麼事,問我們的高爺吧!只要他點頭便成。」 高彥心中暗罵卓狂生,總要自己來拿主意,偏偏自己是不愛拿主意的人。道:「我們不想把觀光船變成賭場,但若是只賭兩手該沒有問題。」 談寶歡呼一聲,離廳而去,不一會取來一副天九牌,在顧修等人歡樂聲中,由談寶做莊,賭個昏天暗地,大呼小叫,不知人間何世。 眾人都被吵得失去談興,劉穆之則更古怪,任他們吵嚷,仍是毫不動容,沉迷於書本內。 卓狂生歎道:「原來是個賭徒。」 姚猛狠狠道:「該把我們的賭仙請過來,贏得他們傾家蕩產,教他們以後都不用賭了。」 慕容戰低聲道:「談小子肯定是賭得太凶,欠下週身賭債,所以要躲往邊荒集來避難。」 「氨! 一聲嬌呼傳來,眾人愕然瞧去,只見苗族姑娘在位子處蜷縮著身體,雖然看不到她重紗後的玉容,卻予人非常痛苦的感覺。 顧胖子目光沒有離開賭牌片刻,不悅的喝道:「甚麼事?」 苗族姑娘以微弱聲音道:「我的肚子很痛。」 顧胖子沒看她半眼,喝道:「那你就回房去休息吧!」 眾人憐香惜玉之心大起,更以高彥和姚猛兩人為甚,前者向姚猛打個眼色,立起道:「姑娘請稍坐片刻,我立即找人扶你回房去。」 又向姚猛喝道:「還不去找我們的程大夫來為姑娘治玻」姚猛心領神會地如飛去了。 第十章 窈窕淑女 劉裕在城內指定地點找到宋悲風留下的暗記,曉得他正在歸善寺內等候他,連忙趕去,兩人到歸善園內說話,防備隔牆有耳。 宋悲風聽罷劉裕今日在石頭城的遭遇,倒抽一口涼氣,道:「現在我更肯定你昨晚找司馬元顯是對的,否則你已含冤而死。誰猜得到劉牢之有此手段?你應付的方法更是精彩,又可以測試司馬道子的心意。」 劉裕歎道:「美中不足處卻是惹起劉牢之的警覺,他定曾質問司馬道子與我現在的關係。」 宋悲風道:「司馬道子老奸巨滑,豈會這容易被劉牢之拿到把柄?他可以推說是為劉牢之著想,堅稱尋到焦烈武寶藏一事在鹽城是人盡皆知的事,如劉牢之以此治你以重罪,只會招惹北府兵將們的反感。」 劉裕點頭道:「理該如此。王弘的反應如何呢?」 宋悲風道:「他很崇拜你,看來不論你做甚麼事,他也會義無反顧的支持你,所以他那方面你不用擔心。」 又道:「他剛才來找我,說司馬元顯想再和你碰頭,地點是昨晚見你的地方,時間是申酉之交。」 劉裕欣然道:「我正想找他。」 宋悲風提醒道:「小心點!司馬道子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 劉裕知他對司馬道子父子的印象難以在一、兩天內改變過來,點頭道:「我明白。劉牢之肯定是反覆無常的人,反而司馬道子會貫徹始終,萬事以鞏固司馬皇朝政權為目的。」 宋悲風道:「希望是這樣吧!」 劉裕道:「邊荒集有沒有消息?」 宋悲風道:「昨夜接到文清的飛鴿傳書,屠奉三正從壽陽趕來,這兩天會到建康。」 劉裕道:「荊州方面該有結果了。」 宋悲風皺眉道:「甚麼結果?」 劉裕答道:「是有關楊全期和殷仲堪的意向,只要他們肯與荒人合作,對桓玄並非沒有一拼之力。」 宋悲風搖頭道:「聽說殷仲堪膽小如鼠,對桓玄更是畏之如虎,這樣的一個人,能有甚麼作為?高門名士大多如此,有多少個像安公和大少爺的敢作敢為?」 劉裕苦笑道:「希望今次沒被你說中吧!如被桓玄獨霸荊州,已非常難以應付,桓玄加上聶天還,北府兵又在蠢人手上,建康軍豈是對手?」 宋悲風訝道:「荊州和兩湖聯軍不是多次在你手上吃大虧麼?為何你反看好他們?」 劉裕道:「以前他們是吃虧在勞師遠征,鞭長莫及,兼欠了運氣,可是對攻打建康,他們已準備多年,計劃周詳,且有荊州作後盾,佔有上游之利,所以我很難感到樂觀。」 宋悲風也感到無話可說,沉吟片刻,道:「今早我見過幾個在建康有勢力的人,他們雖然對你推崇備至,但對是否該支持你卻感到猶豫,唉!」 劉裕毫不介懷道:「我明白,因為我尚未成氣候,只是空有其名,所以他們想採觀望的態度。你說的有勢力,是指哪方面的勢力?」 宋悲風道:「他們不是地方幫會的籠頭老大,便是建康的富商巨賈。」 劉裕點頭表示明白,問道:「你今早到過烏衣巷見了大小姐嗎?」 宋悲風神色一黯,頹然道:「見過了!她的精神比我上次見她還要差,還問我關於二少遠征的事,看來她已知情況不妙。唉!我可以和她說甚麼呢?」 劉裕道:「還碰到甚麼人?」 宋悲風道:「我見到二少爺和謝混那小子,父子兩人對我態度非常冷淡。噢!差點忘記告訴你,孫小姐和我談了好一會,她說想見你呢!」 孫小姐便是謝玄之女謝鍾秀。 劉裕奇道:「她想見我?」 宋悲風道:「我沒有答應她,想先問過你才看如何對她說。」 劉裕不解道:「她為何想見我呢?難道……」宋悲風悲慼的道:「可能是關於淡真小姐的事。唉!孫小姐真可憐,自玄帥辭世後,她沒有一天開心過。我本想提醒你絕不該去見她,可是見她滿懷心事的樣子,這句話真說不出口。」 劉裕想起王淡真,一顆心像痙攣起來般痛苦不堪,道:「那你是想我去見她了。」 宋悲風道:「我可以為她做的事已不多了,何況只是一個小小要求。」 劉裕道:「此事必須秘密進行,絕不能有半點風聲漏往謝琰耳內去。」 宋悲風道:「我會好好安排的。」 ※※※ 高彥離開艙房,在走廊處遇上姚猛和剛從雙頭船過來的程蒼古。 姚猛焦急的道:「她怎樣哩?」 高彥先向他暗打眼色,然後道:「她好多哩!該沒事了!」 程蒼古沒好氣道:「那我須去看她嗎?」 高彥道:「程大夫既然大駕到,當然可以順手為她把把脈,新病舊患一併醫治,以顯示我們邊荒集人才濟濟。」 又向守在門外的兩位荒人姊妹道:「兩位姐姐陪程公進房吧!」 程蒼古滿臉狐疑的瞪高彥兩眼,這才進房去了。 姚猛想跟進去,卻被高彥扯著,朝登上三樓的階梯走去。 姚猛抗議道:「為何不讓我進去?」 高彥得意洋洋的道:「來日方長,你怕沒有見她的日子嗎?」 姚猛醒悟道:「她是假裝的,對嗎?」 高彥搭著他的肩頭,上抵三樓,兩邊是艙房,廊道盡處便是艙廳的入口,顧胖子仍在賭個天昏地暗,不亦樂乎。 當姚猛以為他要回廳子去,高彥已摟著他推門進入他和卓狂生的艙房,這才放開摟著他的手道:「坐!隨便坐。」自己則一屁股坐在卓狂生的榻子上。 姚猛有點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道:「你的心情似乎很好。」 高彥道:「當然好!哈!你這小子真的是艷福不淺,」姚猛一震道:「你看過她的真面目嗎?長得很標緻!是嗎?」 高彥「啐啐」連聲的道:「看你一副色鬼的模樣。哼!她長得不標緻便不幫她嗎?你算甚麼英雄好漢?」 見到姚猛一臉不快神色,知竅地改口道:「標緻!當然是非常標緻,差點比得上我的小白雁,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他奶奶的,確是我見猶憐。她還告訴我,一見你便知你是行俠仗義的好漢,對她的事必不會袖手,所以把求救的紙團塞了給你,只有我知道她揀錯了個色鬼——噢!不是!她揀對了人。」 姚猛聽得心癢癢的,狠狠道:「你再不說清楚點,我會動手揍人的。」 高彥笑得前仰後翻,好不開心,好一會才喘著氣道:「所以說當我的跑腿跟班絕錯不到哪裡去。忘了告訴你,她的芳名就叫小苗。」 姚猛念道:「小苗。」 高彥道:「這苗族小美人裝得真像,精明如老子亦差些兒給她騙倒。當她躺下榻子,我把扶她回房的姊妹支開後,她竟立即坐起來問我是否是你的好朋友?」 姚猛飄飄然道:「早知應該讓你去找程蒼古,由我送她回房。你的娘,你是否硬把她的面紗揭開呢?」 高彥道:「我是正人君子,怎會做這種事?是她自願揭開的。」 姚猛懷疑的道:「你幹過甚麼事來?」 高彥道:「朋友妻,不可欺,老子甚麼都沒有做過。」 姚猛正要追問,「砰」的一聲,房門被大力推了開來。 兩人駭然瞧去,原來是卓狂生。 卓狂生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拍著胸口道:「見到你們兩個在這裡,我放心哩!」 高彥訝道:「你怎知我們在這裡?」 卓狂生關上房門,到高彥身旁坐下,道:「我正想撲往樓下去,聽到房內有人說話,便推門看看。」 姚猛不解道:「你去樓下幹甚麼?」 卓狂生開始打量兩人,淡淡道:「你們和那蒙臉小美人去後,我忽然想到如果她是刺客,肯定高小子會小命不保,又想到醒悟得太遲,你說我該否給嚇得差點魂飛魄散?」 高彥嗤之以鼻道:「你這傢伙是患了刺客狂想恐懼症,處處捕風捉影,這麼一位弱質纖纖、楚楚可憐的小姑娘,怎可能是殺人不眨眼的刺客?」 卓狂生道:「我最擔心就是你這種自以為是想當然的態度,你最想不到會是刺客的人,就是最可怕的刺客。她的肚子痛得非常合時機,由登船到此刻,她一直和顧胖子形影不離,卻偏在顧胖子忘情賭博時嚷肚子痛,像是要找個離開顧胖子的機會,只是這點足令人起疑。」 高彥和姚猛當然明白卓狂生猜得準,只是苦於無法說出因由。 高彥只好硬撐道:「她真的是肚子痛得很厲害,該是水土不服,還說有點暈船,回房後她便乖乖的躺到榻子上去,老子也安然無事,肢體完整,這事實證明了她不是刺客,否則焉肯錯過如此良機?」 卓狂生為之語塞。 姚猛得意的道:「何況她並不是會家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美人兒,怎樣做刺客呢?」 卓狂生忽然道:「你們兩個躲到房裡來說甚麼呢?」 姚猛不是慣撒慌的人,登時亂了手腳,胡言亂語的答道:「有甚麼呢?不過是閒聊吧!」 卓狂生眼神立轉銳利,冷笑道:「閒聊?」 高彥陪笑道:「因為我無意中看到她下半截的臉龐,忍不住把小猛拉到這裡來告訴他。她不但整個人香噴噴的,肌膚更滑如凝脂,引死人哩!」 卓狂生悶哼道:「我再次警告你們,不要有任何非份之想。」 驀地在前方的雙頭船響起鐘聲,姚猛第一個跳起來探頭外望。這艙房裡的窗口並沒有像客房般裝上鐵枝,以作緊急的出入口。 高彥也趁機探頭外望,兩人以手肘互撞一下,均為瞞過卓狂生感到興奮。 卓狂生道:「不用看哩!肯定是遇上荒夢二號。」 話猶未已,雙頭船在旁駛過,兩艘船的兄弟互相問好歡叫。 接著是荒夢二號和護後的雙頭船,負責邊荒游第二炮的費二撇和呼雷方,還在看台上向他們招手,惹得姚猛和高彥兩個好事者大呼小叫,喧嘩震天。 荒夢二號的船隊過後,高彥乘機離開,道:「我去看老程是否真能妙手回春。」 姚猛急於知道故事的下截,也追在他身後,道:「我陪你去!」 卓狂生只有乾瞪眼,瞧著兩人離開。 高彥推開房門,談寶赫然立在門外,撲上來扯著他兩邊衣袖,搖晃著道:「高爺救我!」 高彥沒好氣道:「是否輸光了身家?不過我現在是窮光蛋一名,賒借免問。」 卓狂生警覺的站起來,問道:「甚麼事?」 談寶乘機從高彥和姚猛旁的空隙擠進房內去,愁容滿瞼的道:「事情是這樣的,我自幼家貧,三歲喪父,娘也因爹的早逝鬱悶不樂,沒幾年也含限而終,我只好賣身為奴,為人做牛做馬。唉!我的身世很淒涼啊!」 二人呆瞧著他,同時心忖江湖騙棍見得多,但這個肯定是不入流的。 談寶又以哀求的語氣向高彥道:「高爺可否先把門關上,我說的話,不可傳進別人耳內去。」 高彥無奈把門關上,姚猛則恨不得揍他一頓。 卓狂生淡淡道:「坐吧!不過你說甚麼都沒有用,我們的規矩是不理團客的私事。」 談寶忙坐下來,向高彥和姚猛道:「兩位爺兒也坐啊!」 高彥向卓狂生打個眼色,表示想和姚猛要開溜。 卓狂生微一搖頭,示意沒得商量,必須有苦分甘,有難齊當。 高彥和姚猛拿他沒法,只好到他左右床邊坐下,面對這個小滑頭。 談寶道:「剛才經過的是不是另一艘觀光船?」 卓狂生點頭表示他說對了。 談寶問道:「這艘觀光船何時從壽陽開出?」 姚猛只想速戰速決,答道:「明天!是不是有人在後面追著你呢?」 卓狂生打斷話頭道:「不可以問客人的私事。」 談寶苦著瞼道:「那即是我還有一天的時間逃命。」 今次輪到高彥奇道:「你怎知追你的人參加了第二團?據聞接著的十多團都爆滿了,你……」卓狂生喝止道:「高彥!」 高彥只好閉口。 談寶瞼上忽又換上笑容,欣然道:「好!好!大家不談私事,讓我們來作個交易,如何?」 卓狂生也失去耐性,皺眉道:「甚麼交易?」 談寶道:「我可以十兩黃金為實,只要有人可送我越過邊荒,逃往北方避難去。不過必須在第二個觀光團抵前起程。」 高彥笑道:「談財主原來這富有,你不怕我們見財起心嗎?」 談寶嚇了一跳,陪笑道:「誰都知道荒人最講規矩,絕不會見利忘義,我當然放心。」 姚猛道:「在邊荒雇保鏢是最容易不過的事,老哥你又肯出重金,哪怕沒有人效勞。」 談寶的肥臉立即堆滿哀求的神色,道:「可是我不知誰信得過呢?請各位大爺可憐我自幼孤苦無依,到今天這情況仍沒有改變過來,指點敝人一條明路。」 卓狂生道:「我們觀光游的服務裡,似乎沒有包括這一項。」 談寶哭喪著臉孔道:「請各位大爺網開一面,幫我這個忙吧!我可以加付五兩黃金作中間的介紹費。」 卓狂生等三人都是囊空如洗,這麼容易賺的金子,錯過實在可惜,不由聞言心動。 卓狂生點頭道:「你真的很富有。北方這麼大,你要到哪裡去呢?」 談寶道:「當然是北方最太平的城市,小鎮也不拘。」 三人聽得無以言對。 卓狂生大奇道:「看來你完全不清楚北方的情況,何來太平的樂上?我本以為你在北方有投靠的人,你這樣到北方去,等於肥羊闖虎口,明白嗎?」 姚猛道:「現時天下最太平的地方,只有我們邊荒集。」 談寶打了個哆嗦,絕望地道:「那怎辦好呢?諸位大爺可以保護我嗎?我可以付錢的。」 卓狂生笑道:「在整個邊荒游的行程裡,你都是安全的,直至我們把你送返壽陽,你仍有一天領先你的追兵。此事到此為止,我們還有別的事處理。」 第十一章 密謀兵權 高彥立在看台上,等得頗不耐煩,才見姚猛焦急地趕來,尚未有抱怨的機會,姚猛道:「不要怪我,老卓那瘋子看得我很緊,我敢賭他已看穿我們的事。」 高彥道:「管他的娘!我們是替天行道的好漢,自然該當仁不讓。」 姚猛道:「少說廢話,快入正題,給卓瘋子追上來我們又沒得說話了,小苗和顧胖子究竟是甚麼關係?」 高彥回頭瞥了一眼立在另一角呆望著西岸的王鎮惡,湊到他耳旁低聲道:「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姚猛一呆道:「沒有任何關係?那他們為何結伴參加邊荒游?」 高彥沒好氣道:「我指的是男女關係,明白嗎?」 姚猛忽地推他一把,原來是王鎮惡朝他們走過來。 兩人心中叫苦,憂心又被他打岔時,王鎮惡苦笑道:「我還是回房去吧!因為不論你們如何壓低聲音,我都聽個一清二楚。唉!荒人畢竟是荒人,比其它南方的人有趣多哩。」 在兩人瞠目結舌下,逕自離去。 兩人相望一眼,均有點措手不及。 姚猛道:「他不會洩漏這件事吧?」 高彥自我安慰道:「我剛才說了些甚麼?根本尚未入題,洩露出去也沒甚麼大不了的。何況這傢伙似君子多過像小人,該會守口如瓶,否則便會繼續裝蒜偷聽下文。」 姚猛沉吟道:「這傢伙恐怕比那晁景的手底更硬,是真正的高手。」 高彥不耐煩的道:「高手也好!低手也好!我們只希望他能保密,嘿!你是否想繼續聽下去?」 姚猛投降道:「算我怕了你,可以長話短說嗎?」 高彥抓頭道:「剛才我說到哪裡?我忘記了。」 姚猛耐著性子道:「你說他們沒有任何男女的關係。」 又皺眉道:「這是不合情理的,如果她像你說的那麼漂亮,顧胖子又和她朝夕相對,怎可能不動心?」 高彥故作神秘的低聲道:「因為顧胖子只好男風,不愛女色。」 姚猛愕然道:「連這麼難以啟齒的事她也告訴了你,是否只是你猜的?」 高彥沒有半點愧色的道:「當然是我猜的,她和我說了不到十句話,你們便來了,何況兩位姊妹被我使計支開到門外去等你們,我也不好意思留在房內,被誤以為乘機偷香竊玉。像這麼一個動人的美人兒,只有這個解釋才合理。」 姚猛劈胸抓著他的衣服,道:「好了!現在你老老實實的把那幾句話從實招來,不要再轉彎抹角,盡說廢話。」 高彥道:「我只是想培養點氣氛。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兩位姊妹把她扶上榻子上休息後,我便把兩位姊妹請出房外,到剩下我們兩個人時,她忽然從床上坐起來,道:『高公子是他的好朋友?'」。 姚猛道:「對!她不知道我是誰,只好這樣稱呼我。下一句呢?」 高彥道:「下一句是我說的。我說道:「「噢!原來你假裝肚子痛,你是說姚猛吧!就是那個你把求救紙團塞進他手裡去的小子,只看他肯把那麼秘密的事告訴我,便知我和那小子是好兄弟,姑娘可以完全信任我,有甚麼事儘管說出來。」」姚猛苦笑道:「難怪她沒時間說十句話哩!所有說話的時間都給你這混蛋佔用了。」頹然放開抓著他的手。 高彥不滿他的指責,道:「不解釋清楚怎成?會貽誤機宜的,我已說得非常精簡,沒有半句多餘話。」 姚猛不敢和他爭論,道:「好哩!我真的怕了你,下一句呢?」 高彥現出心神皆醉,回味不已的神情,道:「甚麼下一句,該是下一個動作,接著她掀起面紗,現出梨花帶雨的玉容,一雙會攝魄勾魂的美麗大眼睛,如泣如訴的直望入我心底裡去,同時香唇輕吐道:「「救我!」」。 又歎道:「坦白說,當時我真的感到魂魄離開了軀體,連自己姓甚麼都忘掉,不知身在何處,更不曉人間何世。」 姚猛既心癢又怨恨,狠狠道:「我並不是來聽你當時的感受,快說下去,否則我宰了你這花心小子。」 高彥魂魄歸體般醒過來,道:「接著嘛!是哩!接著她放下面紗,掩蓋了容顏,垂首輕輕道:「我叫小苗,可說是那胖子的貨物,他說要把我帶到邊荒集高價出售,小苗仍是清清白白的,你們若不救我,小苗也不想活了。」」姚猛義憤填膺的道:「原來那死胖子竟是人口販子,我要去找他算賬。」 高彥忙阻止道:「不要魯莽,對顧胖子我們當然不用客氣,不過卻不得不顧忌鐘樓議會的決定,還有是卓瘋子,在以前或今天的邊荒集,販賣人口只是平常事,在南方買賣奴僕更是每天不知有多少宗。顧胖子這招確想得很絕,照我看他是從雲南的窮鄉僻壤,買來這無價寶,剛好遇上邊荒游,想到在邊荒集脫手可以賣得較高的價錢,又有我們荒人親自為他送貨,所以立即報團。像小苗這種青春煥發的絕色處子,去到邊荒集,所有紅阿姑都要靠邊站,說不定可以賣上百兩黃金。哈!顧胖子千算萬算,只算漏了我們荒人除江大小姐外,個個都是窮光蛋。」 姚猛有感而發的道:「來參加邊荒游的人,究竟有多少個是真為觀光而來的呢?」 高彥道:「邊荒游第一炮的旅客當然與其它報團的有點分別,不要發牢騷哩!該想想如何營救我們的小美人,當然不可以用暴力,因為我們須保證顧胖子在邊荒的安全。」 姚猛道:「回邊荒集後,我有辦法令小苗忽然失蹤。」 高彥搖頭道:「這叫監守自盜,屆時搜捕我們的將是整個邊荒集的荒人兄弟。」 姚猛道:「這不成,那也不成,難道我們去籌銀兩為小苗贖身嗎?如被顧胖子洞悉先機,肯定會漫天要價。」 高彥道:「還有兩天才到邊荒集,讓我們兩兄弟好好想出個妥善的方法。說到底邊荒集是我們的地頭,所有青樓老闆都是自己人,必要時請他們高抬貴手,不要接價,我們便可以一個便宜價錢,把她要回來。」 姚猛頹然道:「你倒說得輕鬆,邊荒集最大的青樓老闆是紅子春,這傢伙做起生意來是人性泯絕、六親不認的,見到小苗這可以為他賺大錢的奇貨,還肯和我們稱兄道弟嗎?他奶奶的!這傢伙只要拿些物業去費二撇處抵押,便有足夠的財力買下小苗。」 高彥歎道:「真令人頭痛,讓我們再好好想一想。」 ※※※ 劉裕在那民房的廳子待了片刻,司馬元顯依時赴約,把手下全留在屋外,負起守衛的任務。 兩人坐好後,司馬元顯欣然道:「劉兄今早應付劉牢之的奇招很精彩,我爹也讚賞你呢!最妙是我們可把與劉兄的關係推得一乾二淨,讓劉牢之看不破我們之間有秘密協議,只能疑神疑鬼。更令我們想不到的,是你已看破我們從方玲處知道賊贓的藏處。」 劉裕趁機會道:「把方玲押送建康,正是卑職向王爺和公子表示的一點心意。」 司馬元顯豪氣的道:「劉兄不用自稱卑職,我們是以江湖平輩論交,只要劉兄是真心誠意為朝廷效命,是不用拘守上下之禮的。」 劉裕進一步明白司馬元顯,他對那回同舟共濟,應付「隱龍」的事,直到此刻仍在懷念回味。 司馬元顯和司馬道子的不同處,是司馬元顯自上次事件後,有了實戰的經驗,因而瞭解敵人的優點和建康軍的缺點,且親身體驗到自身不足處,比他的老爹更掌握到實際的情況。加上手下沒有可用之人,所以他劉裕成了他的千里馬,又使他可以重享當時在大江並肩作戰的樂趣。 司馬道子則是高高在上,不會對他劉裕生出感情,只會冷靜無情地去考慮利害關係,視他劉裕為一件工具,當劉裕失去利用價值時,棄之而不惜。 他劉裕的表現愈出色,司馬道子殺他之心愈烈。 只看司馬元顯急於見自己的樣子,便知他恨不得自己立即為他分憂,解決掉所有難題。 他也不得不承認,司馬元顯不但令他改變了觀感,也令他好感遽增。說到底這該是燕飛的功勞,燕飛固然是充滿了魅力的人,可是他之所以能改變司馬元顯,改變雙方勢不兩立的情況,是燕飛以誠待人的態度,不把司馬元顯當作階下之囚,現在由劉裕得到了回報。 劉裕點頭道:「公子絕不用懷疑,我已向王爺宣誓永不與他為敵。」 司馬元顯道:「我明白燕飛和劉兄都是一言九鼎的人,所以我比我爹更放心。現今我爹讓我全權負責與劉兄合作之事,只要劉兄肯盡心盡力為朝廷效命,將來我絕不會薄待劉兄。」 劉裕暗鬆一口氣,和仍未被權力完全腐化的司馬元顯說話,當然比與老奸巨滑的司馬道子交手容易。司馬元顯畢竟年輕,體內流的仍是熱血。 司馬元顯續道:「我爹說劉兄可以請燕飛來對付孫恩,真的辦得到嗎?」 劉裕心中一動,道:「該沒有問題,只要公子點頭,我還可以請屠奉三來幫手,讓我們大家又可以並肩作戰。」 司馬元顯的眼睛立即閃亮,興奮的道:「那就最好哩!劉兄可以放手去做。」 劉裕明白司馬元顯現在最需要的,是對前景繪出一幅美麗的圖畫;定下一個完整的南平孫恩、西抗桓玄、聶天還的大計。遂道:「現在最理想的,是謝琰和劉牢之兵到亂平,那桓玄便無所施其技,可是理想歸理想,我們必須作最壞的打算。」 司馬元顯臉容籠上陰霾,歎道:「我今早曾向我爹提議,將南征軍的出發日期押後,把大軍重組,改由劉兄指揮其中一軍,卻遭我爹斷然拒絕。他的分析很有道理,劉牢之是掌握北府兵大權的人,他肯交出部分兵力,是因為對方是謝琰。而謝琰更是建康高門眾望所歸的人,若試圖去改變這安排,必會出亂子,未見其利先見其害。」 劉裕道:「王爺的決定是對的。」 司馬元顯虛心求教道:「最壞的情況會是如何呢?」 劉裕冷靜的道:「最壞的情況,就是當平亂軍分兩路南下時,兩方面都各自為戰,卻被徐道覆清楚掌握到情況,誘敵深入,然後避強擊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舉擊潰指揮較弱的一軍,那時另一軍在欲救無從下,只好撤返北方,由攻轉守。」 他這番分析,是自己經反覆思量下作出認為最精準的猜測,因為這個猜測對司馬道子父子肯否重用自己,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試想如果將來平亂軍的情況,與他的預測背道而馳,司馬道子父子對他還有信心嗎? 可是如果他所預料的形勢步步兌現,司馬道子父子將對他刮目相看,而在無可用之人的情況下,他會變成唯一的選擇,朝廷的救星。 他敢說自己是建康現時最有資格作出這方面猜測的人,更勝劉牢之,因為他不單瞭解劉牢之和謝琰,更瞭解徐道覆的手段。 司馬元顯色變道:「劉兄有把這番話向謝琰說嗎?」 劉裕苦笑道:「說過又如何?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何況是謝琰?」 司馬元顯道:「如果劉兄所說的狀況發生,會是怎樣的一個局面呢?」 劉裕道:「暫時撇開這方面的情況發展,談談桓玄會如何利用這種形勢如何?」 司馬元顯道:「桓玄會趁機作反。」 劉裕道:「他確會作反,但必須先收拾楊全期和殷仲堪。當朝廷無暇理會荊州的事,他便可以放手而為,為奪權作準備。」 司馬元顯憂色重重,兩眉深鎖,明顯地思索起來,但誠然一籌莫展。 劉裕道:「當平亂軍敗退北方,擁有過千大小戰船的天師軍,會從海路大舉北上,直接攻打建康附近的城池,取得據點,逐漸形成對建康的包圍,把建康孤立起來,在這樣的情況下,建康可以守多久呢?」 司馬元顯倒抽一口涼氣,道:「情況不致於如此惡劣吧?」 劉裕道:「我說的是最壞的情況,希望情況不會發展至那個田地,但我們是不得不作出最壞的猜測。」 司馬元顯道:「桓玄肯定不會支持我們。」 劉裕同意道:「這個當然,還會助天師軍一把,封鎖了上游。」 司馬元顯道:「到時我們可以怎麼辦呢?」 劉裕費了這麼多唇舌,等的就是這句話,道:「就要看我們是否早有準備。」 司馬元顯一呆道:「我們現在可以幹甚麼?」 劉裕道:「於平亂軍敗退北撤之時,此消彼長下,要硬攖兵力達二十萬人,戰船過千艘的天師軍,無疑以卵擊石。唯一之計,是待天師軍勞師動眾的北上攻打建康,把戰線無限拉長,洩了銳氣,然後我們以奇兵突襲天師軍的大後方,且威脅到他們的補給線,我們方有希望以少勝多,打垮天師軍。」 司馬元顯道:「這支部隊要多少人?」 劉裕道:「至少需一萬人,且須是能征慣戰的精銳部隊,否則難以對龐大的天師軍構成威脅。」 司馬元顯臉露難色,皺眉道:「若出現劉兄說的情況,部隊必須留守建康,如何可以調動一萬精兵予劉兄呢?」 劉裕早猜到他有這句話,道:「廣陵現在有多少北府兵?」 司馬元顯道:「該不過二千人。」 劉裕道:「加上謝琰那邊撤回來的部隊又如何呢?」 司馬元顯道:「你不是要精兵嗎?敗兵何足言勇?」 劉裕道:「那就要看我對他們的號召力。」 司馬元顯道:「謝琰若戰敗,不論生死,你都難當主帥,更難是過劉牢之那一關。」 劉裕知他已心動,微笑道:「劉牢之討賊無功,是待罪之身,那還輪到他說話。何況調動的並非轄屬於他的北府兵。」 司馬元顯道:「事關重大,我必須回去和我爹仔細商量。」 劉裕又教他如何直接聯絡自己的江湖手法,司馬元顯大感有趣,弄清楚後,匆匆離去。 第十二章 天下第一 荒夢一號在黃昏時分經過進入鳳凰湖的水道,卻是過而不停。 在最早期的構想裡,鳳凰湖是邊荒游其中一個景點,可是當有人提出鳳凰湖乃是一個具有軍事價值的基地,不宜曝光,所以取消了這段行程。 尚有半個時辰才是晚宴的時間,卓狂生、慕容戰和陰奇三人在艙廳閒聊,觀看穎水西岸落日的美景,閒適寫意。 除他們之外,只有那叫劉穆之的名士面窗獨坐一角,捧讀了近兩個時辰的書本擱在膝上,陷進了沉思裡。 陰奇道:「真古怪,難道桓玄竟沒有派刺客來壞我們的好事?」 慕容戰笑道:「過了今晚再說吧!」 陰奇歎道:「我以為憑我們幾個老江湖,只要半天工夫,便可看破誰人心懷不軌,豈知到此刻仍未能發現疑人。」 卓狂生道:「今晚對方更沒有可能動手,在白天睡足了的兄弟,會徹夜輪班扼守各處入口通道,誰稍有異動,會立遭無情的反擊。不是我誇口,以我們在船上的實力,即使孫恩親臨,也難以討好。」 慕容戰同意道:「說得好!我們怕過誰來呢?」 三人都壓低聲音說話,以防被劉穆之聽到,卓狂生道:「在今團的團客裡,論武功,以王鎮惡、晁景和香素君最高明,其它人不是不諳武功,就是只略懂拳腳功夫的平庸之徒。不過這三個人的武功真不賴,足夠資格當刺客有餘,但都不像是刺客。」 陰奇道:「對!自登船後,我們一直看緊他們,他們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慕容戰道:「我們的辛大俠又如何呢?他今日整天躲在房裡,沒有踏出過房門半步。」 卓狂生道:「如他不到大廳來進晚膳,我會到他的房間看看他。」 陰奇道:「我本有點懷疑那位苗族姑娘,可是老程說她真的不懂武功。老程醫術武學均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的判斷當不會出錯。」 慕容戰道:「殺人的方法可以有多種,不一定要武功高強才辦得到。」 陰奇笑道:「如她要下手,剛才她便有個最好的機會,可見刺客並不是她。」 慕容戰笑道:「我沒話可說哩!」 卓狂生道:「或許只是我們杯弓蛇影,船上根本沒有刺客。」 陰奇道:「這是其中一個可能性,但我們不可以鬆懈下來,接著的兩天航程是最高風險的一段時間,到邊荒集後,刺客想找到高彥在哪裡也是道難題,何況邊荒集是我們的地頭。」 慕容戰道:「在邊荒集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再難靠旁門左道的手法下手,只能靠真功夫,而我們的高爺也不是省油燈,否則早給我宰了。」 三人對視大笑。 劉穆之仍一動不動,仿似聽不到任何聲音。 陰奇盯著他的背影,雙目射出懷疑的神色。 慕容戰道:「他肯定不懂武功,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壞鬼書生。」 卓狂生搖頭道:「他絕不是壞鬼書生,只看他的耐性和鎮定功夫,我們三個都要甘拜下風,此人非是平凡之輩。」 慕容戰雙目精光爍閃,沉聲道:「讓我過去探測他的斤量。」 陰奇舉手阻止,道:「所謂一物治一物,故柔可制剛,要探他的斤量,只有卓館主辦得到。否則如果他和你來個「之乎者也」,你如何應對?」 慕容戰失笑道:「說得對!請卓館主出馬。」 卓狂生早對劉穆之生出強烈的好奇心,欣然答應,尚未出動,只因一時不如何開腔,方不至太過唐突。 就在此時,香風吹來。 三人訝然往入口瞧去,但見香素君氣沖沖的走進來,沒有瞥他們半眼的,來到中央的大桌子,背門坐下,神色冷漠。 陰奇向慕容戰打個眼色,著他去伺候美人,看她是要茶還是要酒。自登船後,香素君還是首次光臨此處。 慕容戰正要行動,晁景匆匆趕至,也是看也不看其它人,逕自在香素君對面坐下,目光灼灼的打量香素君。 香素君別轉俏臉,瞧往窗外,故意不看他。 三人見到他們情態,立即更肯定鳳老大的說法,兩人是一雙鬧意氣的情侶。 晁景望了三人一眼,然後向香素君歎道:「我們講和好嗎?」 香素君冷漠地迎上他的目光,俏臉沒有半點表情。 三人都沒有說話,靜觀其變。劉穆之當然更沒有反應,就像世上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一個人。 晁景又歎一口氣道:「隨我回去吧!到邊荒集再沒有意思。」 香素君若無其事的淡淡道:「你自己回大巴山吧!我對你已經心死。」 晁景一雙銳目射出惱火的神色,道:「我做錯甚麼呢?難道男兒不該立志遠大嗎?我晁景練劍二十年,為的是令我們巴山劍派名揚天下,這也算做錯嗎?」 卓狂生等三人你望我,我望你,各自搖頭表示沒有聽過巴山劍派、且愈聽愈糊塗,不明白到邊荒集去與名揚天下怎拉上關係。 兩人雖是針鋒相對,可是至少香素君已肯和晁景說話。 香素君仍是那麼萬念俱灰的冷淡道:「在你不顧我勸阻非要到邊荒集去,於你踏出山門的一刻,我和你便一刀兩斷,你的耳朵當時聾了嗎?」 晁景氣得臉都漲紅了,顯然是耐著性子,冷笑道:「你不要騙自己了,如果真能一刀兩斷,你為何一直追在我身後,直至抵達巴東?」 巴東城是大江南岸的大城,北面便是著名的大巴山。 香素君輕輕道:「我只是到巴東去,是你誤會了,這些事不該在公眾地方討論吧?」 「砰」! 晁景顯然是一向對香素君霸道慣了,又或本身脾性不好、修養不足,受不住香素君冷淡的態度和言語,競按不住心中的憤怒,受災的桌面立現出清晰的掌櫻香素君皺眉道:「你到此刻仍沒有長大,你以為到處都可讓你像在大巴山般縱情放任,隨便撒野嗎?」 晁景指著她道:「你……你……」 香素君淡然道:「你你你!你甚麼的?我說過和你一刀兩斷便是一刀兩斷,你不顧而去時有想過我的感受嗎?我想得很清楚,以後你是你,我是我,大家再沒有任何瓜葛。」 晁景怒喝道:「閉嘴!」 卓狂生三人都聽得直搖頭,聽兩人的對答,香素君該是對晁景一往情深,且處處容忍遷就他,可是晁景卻要離開師門,往外闖以名揚天下,不理會香素君的苦苦哀求,終於今她由絕望變心死。至於因何兩人會參團到邊荒集去,則尚未能弄清楚。 香素君怒瞪著他,但再沒有說話。 兩人誰對誰錯,可謂見仁見智,但肯定的是晁景當時的決絕,傷透了香素君的心。在三人眼中,兩人確是非常登對,對他們弄至這種田地,也感可惜。 晁景鐵青著俊臉,狠狠道:「我再問你一句,你肯隨我回去嗎?」 三人心中暗歎,這小子確不懂溫柔,於此氣頭上的時刻,怎町以說這種充滿威逼意味的話。 果然今次輪到香素君光火,怒道:「你聽好了,要走你自己走吧!我還要到邊荒集見識一下,瞧瞧真正的男兒漢是怎樣子的,是不是像你這般只懂坐井觀天,自以為是天下第一劍手,遇到挫折便哭著要回家從來不曾長大的小兒。我告訴你,我現在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我對你再沒有任何感覺,我參團到邊荒集去,不是對你仍未死心,只是念在師兄妹之情,到邊荒集為你收屍,明白了嗎?」 晁景猛地起立,目光朝三人射來,沉聲道:「我要登岸!」 陰奇皺眉道:「這不合規矩。」 香素君的聲音傳過來,充滿懇求的味兒,道:「各位可否包容一下呢?只要把船靠近岸邊,他可以自行跳上去,當幫我一個忙好嗎?」 晁景額上立即青筋並現,看著香素君大怒道:「你真的不隨我回去?」 三人聽得心中好笑,晁景以為自己使出撒手鑭,裝腔作勢要離開,香素君定會屈服。豈知香素君不知是真的對他死心,還是看破他的虛實,且在他離開一事上求助鼓動。 香素君從容不迫地道:「登岸趁早,快天黑哩!」 晁景氣得聲音也抖顫起來,道:「我問你最後一次,你要隨我回去嗎?」 「砰」! 香素君一掌拍在桌子上,道:「滾!滾!滾!你立即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我和你一刀兩斷就是一刀兩斷。你晁景算甚麼人物?現在我已大徹大悟了。在大巴山你可以稱王稱霸,橫行無忌,我說的全是逆耳之言。我到邊荒集去,就是想看你要當天下第一劍手的夢何時醒覺。你愚蠢是你的事,恕我香素君沒有興趣奉陪。由今天開始,橋歸橋,路歸路,我與你再沒有任何關係,也不要再有半絲牽連,師尊已過身了,我對大巴山再沒有留戀,你立即給我滾蛋。」 卓狂生等恍然而悟,晁景此子在大巴山橫行霸道,香素君屢勸不聽,早令兩人間出現裂痕。而直接導至他們決裂的原因,是晁景聞得邊荒游一事,遂立心報團,想到邊荒集去挑戰天下公認的第一劍手燕飛,好一戰成名。 當然!晁景並不曉得燕飛刻下並不在邊荒集。 剛才慕容戰空手接下了晁景的劍,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晁景心知肚明不是慕容戰的敵手,所以開金口詢問慕容戰的名字,知道慕容戰雖不是燕飛,但武功已是在他之上,對挑戰燕飛的滿腔熱血立即冷卻,清楚自己到邊荒集只是丟人現眼,遂萌退意,想勸服香素君隨他掉頭離開,卻給香素君斷然拒絕。 現在香素君的心意清楚明白,就是和晁景的關係已告終結,覆水難收。 晁景再不吭氣,似欲言又止,忽然揮袖悻悻然往出口舉步而去。 陰奇跳將起來,輕輕道:「我去幫香姑娘這個忙吧!」 追在晁景背後去了。 香素君別過頭來向卓狂生和慕容戰嫣然一笑,低聲道:「謝謝!」 霎時間,她本像與生俱來的冷漠,像霜雪在艷陽的照射下般融解了。 劉穆之油然起立,離開艙廳。 ※※※ 歸善寺。 劉裕與關心他的支遁大師談了片刻,宋悲風回來了,兩人遂到歸善園的亭子說話。 此時太陽剛下山,陣陣涼風吹來,競已令人感到秋意。 劉裕無向他報告會見司馬元顯的經過,對宋悲風他是不會隱瞞的。 宋悲風訝道:「真令人想不到,司馬元顯竟變得這麼通情達理,看來他的本質並不太壞,只因嬌縱慣了。」 劉裕道:「說到底他只是為自己著想,不過他怎都沒有他老爹那麼多機心,會感情用事。比較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宋悲風道:「但皇族的人始終是皇族的人,為了保持權位,反臉起來是六親不認的。」 劉裕道:「這個我會小心的了,一天桓玄和孫恩未死,我和司馬元顯仍會有合作的切要。而他更可沖淡司馬道子對我的敵意。」 宋悲風道:「司馬道子是不會受人影響的,包括他的兒子在內。」 劉裕問道:「有沒有新的消息?」 宋悲風道:「今早有一艘船抵達建康,很有可能是干歸和他的手下,不過他們報開後便駛離碼頭,不知到哪裡去了。」 劉裕訝道:「宋大哥仍這般神通廣大嗎?連干歸到建康來也瞞不過你的耳目。」 宋悲風道:「這是文清的本事,也是因為邊荒游的關係。邊荒游雖仍未能為建康的幫會帶來龐大的利潤,但人人看好邊荒游的前景,兼之南方戰雲密佈,本地幫會誰不想通過邊荒集大發戰爭財?孔老大和鳳老大支持邊荒集,是人盡皆知的事,使邊荒集聲勢更盛,人人爭相傚法,好分一杯羹。所以我們說一句話,本地的幫會都樂意幫忙。」 劉裕喜道:「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對聶天還的恐懼。江海流一直本著以和為貴的宗旨,聯結大江兩岸的幫會,所以得到各幫會的敬重。聶天還剛好相反,在兩湖形成一幫獨霸的局面。因此人人希望大江幫重振雄風,而不願聶天還的勢力擴展到下游來。」 宋悲風點頭道:「你這個分析很有見地。」 劉裕煩惱的道:「我該否回石頭城過夜呢?」 宋悲風道:「不想回去便不回去好了。劉牢之親口批了你可以休勤,你該算是暫時回復自由身。」 劉裕道:「那我便暫時不返石頭城,唉,做人真辛苦,一舉一動竟要怕有不良的後果。」 宋悲風笑道:「你是有天命在身的人,一切有老天爺在暗中把常」劉裕苦笑道:「連你也信卓狂生撈起嘴巴說的話?你該比任何人都明白甚麼天降火石是另有玄虛。」 宋悲風道:「不談這個哩!你好像不把干歸放在心上。」 劉裕道:「恰恰相反,我眼前最大的危機就是干歸,此人的武功在我之上,且極工心計,不過只要老屠到來,我便再不怕他,還可以對他反擊。如能宰了他,對桓玄將是非常沉重的打擊。」 宋悲風道:「或許他已遠離建康,正在返回荊州的途上。」 劉裕道:「這是沒有可能的。為桓玄辦事,無功而回會是殺頭的大罪,故此干歸是不殺我誓不罷休。」 宋悲風同意道:「所以你今晚更不應回石頭城去,好今干歸根本摸不著你在何處落腳。」 劉裕欣然道:「對!建康並不是江陵,他想找到我,還須一番工夫。」 又道:「那我們今晚應否外出呢?」 宋悲風笑道:「我已給你安排好節目。」 劉谷愕然道:「甚麼節目?」 宋悲風笑道:「就是隨我去夜會孫小姐。」 第十三章 最佳刺客 在夜色掩護下,拓跋族的大軍全速趕路,天空不見星月,厚雲低垂,從東北方向吹來的風愈刮愈大。 燕飛和拓跋珪並騎飛馳,仍能在馬背上輕鬆對話。他們是馬背上長大的孩子,騎馬便如走路呼吸般輕易自然。 拓跋珪道:「竟忽然刮起北風,照我看這幾天會繼續轉涼,對我們究竟是有利還是有害呢?」 燕飛微笑道:「這方面你比我行,你說吧!」 拓跋珪哈哈笑道:「當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這場仗我們不但要贏得漂亮,還要徹底的勝利。我本對該在何時發動攻擊猶豫不決,現在已可以立作決定。」 燕飛問道:「那該於何時施襲呢?」 拓跋珪眼睛閃耀著懾人的異彩,在疾奔的戰馬馬背上朝他瞧來,沉聲道:「就是當燕軍進入參合陂範圍的一刻。」 燕飛道:「為何選擇這個時間?」 拓跋珪雙目芒光更盛,顯示內心興奮,道:「試想想看吧!未來的兩天愈趨寒冷,狂風不住從東北方吹來,不但會令燕人飽受風寒之苦,更會減慢他們行軍的速度,在希望早日到達參合陂以安營立寨的心態下,到最後一段路他們將不休息地兼程趕路,如此,抵達參合陂時,燕人肯定形疲神困,又不得不立營以御風寒,生火以造飯,此時燕人的作戰能力會大幅減弱,從訓練有素的雄獅,變成不堪一擊的疲兵。而我們則是嚴陣以待,養精蓄銳,勝負誰屬也不用我再說了。」 燕飛道:「假設小寶先派部隊進駐,於參合陂周圍設置哨台,發覺敵人立即以烽煙示警,又如何應付呢?」 拓跋珪微笑道:「他的先頭部隊可以比我們快嗎?照我看,小寶的先頭部隊頂多比小寶快上半天或幾個時辰,根本來不及搜索參合陂四周的山野,更想不到我們早猜到他們立寨駐守的地點,而我們則已進入隨時可以發動的最佳攻擊位置。還有別的疑問嗎?」 燕飛欣然道:「這就是兵法上的料敵如神,占敵機先了。沒有疑問哩!」 拓跋珪大喝道:「兄弟們,我們到參合陂去。」 周圍將士轟然回應。 拓跋族戰士逆著狂風,全力催馬在黑夜的草原推進,方向從正東改為略偏往南方,當明天的太陽升上中空,他們將會見到決定拓跋族存亡的美麗湖泊——參合湖。 ※※※ 「你們兩個小子在這裡搞什麼鬼?」 在船尾密商如何營救小苗的高彥和姚猛齊被嚇了一到跳,回頭一看,原來是卓狂生。 高彥道:「你的輕功進步了,走到我們後方這麼近仍沒有被老子察覺。」 事實上他是做賊心虛,故插科打諢,以舒解心中的慌張,這亦是高彥一貫的作風。 卓狂生盯著他道:「你們談什麼事談得如此入神呢?可否立即說來聽聽?不要有絲毫猶豫,否則我會認為你在說謊。高彥你這大話精閉嘴!小猛你來說吧!」 高彥張口正要指天說地,登時作不得聲。 姚猛在這方面遠不及高彥的道行,霎時間那想得到可令人人信的謊言,「咿咿哦哦」了半晌,最終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卓狂生銳利凌厲的目光轉向高彥。 高彥攤手道:「每個人都有些不能說出口的秘密,你老哥是寫書的,當然比不寫書的人明白這道理。」 卓狂生道:「還要砌詞搪塞?只因這秘密與那苗族姑娘有關,才沒法說出口吧?」 姚猛臉色一變,心叫完了。 高彥搖頭道:「哪有這回事?你疑心太重哩!唉!坦白告訴你吧,我和小猛想撮合你和那叫香素君的美人兒,橫豎她的前度情人已離船滾蛋,以你老哥的文采風流,當然可以乘虛而入,以解香美人旅途寂寞,慰籍她空虛的芳心。哈!我和小猛只是為你好,這可是天賜良緣。你說吧!這種事小猛怎說得出口?大家都難為情嘛!」 姚猛也不由暗服高彥的急智,一招連消帶打,攻守兼備,以分卓狂生的心神。 卓狂生失笑道:「你這小子別的不見你這麼有本領,撒起謊來卻是口若懸河,最難得是毫無愧色。你高大少來告訴我吧!早先你們兩人躲在房內又是想撮和那段姻緣呢?當時晁景尚未滾蛋啊!」 高彥差點語塞,忙道:「順便一併告訴你吧!免得你終日疑神疑鬼,我們當時正在為那五位女客籌謀設想,看看她們以有限的財力,除重投青樓行業還可以幹什麼活,這叫助人為快樂之本。」 姚猛點頭道:「對!對!正是這樣,我的腦筋不及高少般靈光,又受人之托,所以請高少幫忙。」 卓狂生直接了當地問道:「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們的苗族姑娘是否裝肚子痛?」 高彥道:「哪有這回事呢?你寫書寫瘋了,致想像力像黃河大江的水般氾濫起來。」 卓狂生哈哈笑道:「還要說謊?老程說她根本沒事。」 高彥道:「老程也會斷錯症的吧?」 卓狂生道:「還要狡辯?小猛你來說,究竟是什麼一回事?我不要再聽高小子的胡言亂語。」 姚猛為難地瞥高彥一眼,後者狠瞪著他,要他堅持下去。 卓狂生歎道:「我是在為你們著想,記得老屠說過的話嗎?最佳的刺客,就是最精於偽裝的人,以令你失去戒心。而在所有騙術中,最厲害的正是美人計,可以傾國傾城,屢試不爽。」 接著又來軟的,溫和地道:「大家是兄弟,我又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如果可以坦誠道出你們的問題,我覺得是有道理的話,或許可以站在你們這一方呢?」 姚猛首先意動,向高彥道:「告訴他吧!」 高彥虧心道:「你這小子真沒用,給他幾句花言巧語便哄了出來,以後老子再不管你的事。」 卓狂生笑道:「小猛是為你的小命著想,你該感激他才對。」 高彥氣道:「我要感激他?現在是我為他奔走出力,還是他為我?這件事根本是衝著他而來的,我只是仗義幫他的忙。」 卓狂生愕然道:「究竟是甚麼事?」 姚猛頹然道出真相。 卓狂生的臉色越聽越沉重,聽罷皺眉道:「有沒有可能那苗女像談寶般誤會小猛你是高彥呢?」 再向姚猛問道:「陰奇當時是怎樣向客人介紹你?」 姚猛道:「當時他大聲宣佈我是邊荒游的主持人,特來向客人打個招呼。」 卓狂生道:「這就對了,我們宣揚邊荒游的文書裡,全是以高小子的名義發出的,加上小猛你和高小子年紀接近,又換上漢服,被誤會了是高小子絕不稀奇。」 高彥道:「還有什麼問題?小苗只是向主持人求救。」 卓狂生歎道:「都說你這小子涉世未深,不知人間險惡。小苗的情況處處透露出不合情理的況味,偏是你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首先是她臉掛重紗,已足令人生出好奇心,特別是像你和小猛般血氣方剛的小子,假如她真如你聽說的,有配得起她曼妙身形的漂亮容顏,那她便是萬中無一的美女,怎會輕易落在顧胖子手上,還要千山萬水帶她到邊荒集賣個好價錢?」 姚猛道:「因為只有在邊荒集,才有真正公平的交易嘛!」 卓狂生道:「我不想再和你們兩個蠢蛋作無謂的辯論,此事愈想愈不對勁,來吧!」 掉頭朝船艙走去,兩人追在左右兩旁。 姚猛道:「到那裡去?」 卓狂生道:「當然去找顧胖子。」 高彥駭然道:「這樣豈非壞了小猛的好事?你說過會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姚猛以哀求的語調道:「只要你肯裝沒聽過我剛才說的話,我已感激不荊」卓狂生腳步不停地進入船艙,朝另一端登上二樓的階梯走去,眉頭深鎖地應道:「我是那種人嗎?我現在是去和顧胖子直接對話,摸清他的底子。」 高彥怒道:「你真是不近人情,這麼去找顧胖子,擺明把小苗向我們求救的事抖出來。如果小苗是刺客,我現在還有命嗎?用你的瘋腦袋想想,他們無拳無勇,殺了我後如何脫身?世上不是這麼多死士吧?」 卓狂生在階梯前倏地立定,累得兩人衝過了頭,見到卓狂生的神色,都嚇了一跳。 卓狂生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盯著高彥道:「你有沒有異樣或不尋常的感覺?」 高彥沒好氣的道:「當然有!我差點給你氣死了。」 卓狂生沉聲道:「我不是和你說笑的,今天的賭局,雖然由談寶來求我們批准,發起人卻正是顧胖子,當小苗叫肚子痛時,他的神情更古怪,一副沉迷賭博,其它事一概不理的模樣,這是不合情理的。想想吧!他一直把小苗看得這麼緊,又不讓其它人看到她的臉孔,在在顯示他看重小苗,怎麼忽然來個大轉變,不單讓小苗有接觸外人的機會,還是年輕的小子?」 兩人聽得啞口無言。 卓狂生瞪著高彥道:「我真怕你已著了道兒。」 高彥終於吃驚道:「不會吧?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卓狂生舉步登樓,向把守階梯的兩個荒人兄弟問道:「顧胖子在房內嗎?」 其中一人答道:「顧胖子和那苗女晚膳回來後,再沒有踏出房門半步。」 包括卓狂生在內都舒了一口氣。 高彥低聲道:「還要找他嗎?」 卓狂生沉吟半晌,道:「這個當然,你們在外面等我,一切由我去處理。」 高彥歎道:「真怕你把事情弄砸。」 卓狂生失去和他說話的興趣,逕自來到顧胖子的艙門外,敲門道:「顧爺在嗎?鄙人有事求教。」 房內沒有半點聲息。 姚猛道:「或許已上床就寢,聽不到敲門聲。」 卓狂生加重力道敲門,仍是沒有反應。 高彥把耳朵貼到門上去,詫然叫道:「裡面沒有人!」 卓狂生的臉色變得更難看,舉掌拍在門上。 艙門劇震一下,竟發出金屬鳴音,堅厚的木門紋縫不動。 姚猛道:「他們上了鐵門拴!」 卓狂生退後一步,喝道:「拿破門的工具來!」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八 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九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九 第一章 救命真氣 宋悲風偕劉裕來到朱雀橋畔的秦淮河段,一艘快艇從下游駛至,操舟的是兩個年輕漢子,看來是幫會人物。 宋悲風向劉裕打個招呼,領頭躍往小艇去,劉裕連忙跟隨,與宋悲風坐往艇頭,河風陣陣吹來,衣袂拂揚。 兩漢顯然受過吩咐,只點頭為禮,沒有說話,默默撐艇。 在星月下,艇子輕鬆地在河面滑行,悄無聲息。 劉裕不曉得宋悲風要帶他到哪裡去見謝鍾秀,更不知這位高門貴女因何要見他。在這一刻,他生出奇異的感覺,似乎命運再不由他選擇左右,一切由老天爺安排。他不知自己為何有這種想法,或許是因秦淮河令他憶起那次與燕飛和高彥往見紀千千的舊事,一個約會,卻徹底改變了他燕飛和紀千千的命運。 宋悲風深吸了一口河風,靠近他道:「他們是建康幫王元德王老大的手下兄弟,可以完全信賴。」 劉裕尚是首次聽到建康幫之名,更不要說甚麼王元德,不過能讓宋悲風信任,王元德該是個人物。 宋悲風掃視遠近河面,續道:「只有在秦淮河,才可以輕易地把跟蹤我們的人撇下。原本歸善寺是個見面的好地方,卻怕瞞不過敵人的耳目,我們倒沒有甚麼,但如孫小姐見你的事傳了開去,便可大可校」劉裕心中苦笑。 誰是敵人呢?可以是劉牢之、司馬道子、干歸,至乎任何人,例如謝琰或劉毅,在現今的情況下,敵我的界限再不分明,連他也有點弄不清楚了。 宋悲風歎道:「或許你根本不該見孫小姐,我是否做錯了呢?」 劉裕愕然道:「那我們是否應該掉頭走呢?」 小艇忽然掉頭,沿西南岸順流而下,如果有船艇在後面跟蹤,當會措手不及,因為若隨他們掉頭,肯定難避過他們的視線。只是這麼簡單的一著,可見划艇者熟悉這方面的門道。 宋悲風淒然道:「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大小姐,而是孫小姐,她瘦了很多,神情落落寡歡,一副滿懷心事的樣子,你會很難憑當年曾見到的她,去想像她今天的樣子,甚至會懷疑是否同一個人?」 劉裕問道:「孫小姐今年有多大了?」 宋悲風答道:「上個月剛足十七歲,她的婚嫁亦是一椿煩事,令人更為她擔心。」 劉裕不想知道她的婚姻問題,且不願知道她的任何事,一直以來,謝鍾秀在他的心中是高高在上,比之王淡真更難生出親近之心,也比王淡真更高不可攀。 她為甚麼要見他呢? ※※※ 江文清和程蒼古聞訊從雙頭船趕過來,樓船上一片風聲鶴唳的緊張情況,客人均被請求留在房內,所有荒人兄弟姊妹全體出動,遍搜全船。 江、程兩人進入艙房,首先注意到的是封閉艙窗的鐵枝被割斷了三支,開出一個可容人穿過的空隙,其次是靠窗處的地面遺下一堆衣物和七、八塊棉花狀的東西,驟看似是一張棉皮被分割成一塊塊。 高彥和姚猛臉如死灰坐在一邊床上,另一邊的床坐著卓狂生、龐義和陰奇,三人均臉露凝重神色。 慕容戰立在艙窗旁,呆瞧著外面黑暗的河岸;拓跋儀則環抱雙手站在門旁,神情有點無可奈何。 江文清道:「這是沒有可能的。」 方鴻生此時進入房內,搖頭道:「我敢肯定顧胖子和苗女均已離船。」 慕容戰把手上執著的鐵枝遞給江文清,苦笑道:「確是沒有可能的,但卻是鐵一般的事實,他們不但瞞過我們監聽者的耳朵,神不知鬼不覺的割斷三條鐵枝,還趁黑借水遁走,今次我們是栽到陰溝裡了。」 卓狂生目光投往高彥,歎道:「這傢伙肯定著了道兒。」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高彥身上,令他更是渾身不自在。 程蒼古來到高彥身旁坐下,著他伸出手腕,然後探出三指為他把脈。 陰奇頹然道:「顧胖子不但不是胖子,且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竟有本領瞞過我們這些老江湖。」 卓狂生搖頭道:「這是沒有可能的,只要他練過武功,總有蛛絲馬跡可尋,最瞞不過人的是他的眼神。」 江文清擔心的瞧著高彥,道:「是否真的中了毒?」 她的話說出了所有人的心事,顧胖子和小苗功成才會身退,所以可肯定現在表面看來全無異樣的高彥已著了敵人的道兒。 高彥憤然道:「她真的沒對我動過半根指頭,我更不是省油燈,她如何向我下毒呢?」 卓狂生怒道:「你這蠢材老老實實的告訴我,那苗女有否向你投懷送抱?」 為他把脈的程蒼古眉頭緊皺,不住搖頭。 高彥色變道:「賭仙你勿要嚇我,我是沒有可能被人下毒的。」 程蒼古道:「你的脈象很奇怪,表面沒有甚麼異常之處,可是每跳十多下,便會稍作停頓,予人若斷若續的感覺。」 高彥駭然把手收回去,倒抽一口涼氣道:「都說不要嚇我了。」 卓狂生喝道:「你還未答我的問題?」 高彥跳將起來,光火道:「還要我說多少遍?我說沒有便沒有。我承認是給那妖女騙了,可是我只是一心為小猛出力,完全不是為了自己,怎會去占那妖女的便宜?」 慕容戰冷然道:「如果敵人沒有得手,怎會匆匆離開?」 陰奇道:「小彥你冷靜點,看看老程有沒有辦法為你解毒?」 高彥捧頭道:「我真的沒有事,咦!」 眾人齊吃一驚,猛瞪著他。 高彥現出一個驚駭的表情,雙目填滿懼色。 拓跋儀沉聲道:「高彥你是否妄動真氣?」 高彥望往拓跋儀,接著全身顫抖起來,張開口待要說話,卻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眾人都注意到他的舌頭不但變大了,還轉作紫黑色,情景可怖至極。 程蒼古從床上跳起來,往他撲去。 高彥往後便倒,眼珠上吊,卻不是應有的白色,亦是紫黑色。 程蒼古接著高彥時,卓狂生亦從另一邊搶過來,探手掰著他的嘴巴,不讓他合上嘴,以免咬斷舌頭。 整個艙房大亂起來,人人心中泛起徹底失敗的感覺。 高彥肯定是著了敵人的道兒,且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要運動體內真氣才會引發的慢性劇毒。 到把高彥放平榻子上,高彥已失去知覺,氣若游絲,只剩下半條人命。其毒性之烈,即使是程蒼古這個大行家,亦驚惶失措。 眾人圍在榻子旁,看著程蒼古檢視高彥的情況。 姚猛焦急的道:「還有救嗎?」 程蒼古心痛的道:「我從未見過這麼厲害的毒,數息內已蔓延往全身經脈,小彥今次是完蛋了。」 卓狂生悲愴的道:「不!他是不會死的。」 江文清熱淚泉湧,顫聲道:「古叔想想辦法吧!」 程蒼古歎道:「若有一線機會,我都會盡力而為,可是這種劇毒專攻經脈,放血解毒的方法根本派不上用場,一般的解毒藥物更是全不生效,今回恐怕大羅金仙降世,也救不回他的小命。」 卓狂生拿起高彥的手腕,淒然道:「小子你千萬要撐著,不可以就這一命嗚呼,小白雁正在趕來會你的途上,你是不可以就這麼走了的。」 高彥似是聽到他說的話,眼皮抖動了一下。 眾人生出希望。 方鴻生俯身貼在他胸口,接著「嘩」的一聲哭了出來,悲號道:「他的心跳快停哩!」 姚猛湊往他的耳邊嚷道:「高彥你要振作呵!」接著也忍不住流出苦淚。 卓狂生長歎道:「平時只覺得你這小子是個大麻煩,到此刻才知道沒有你這小子在旁叫嚷,滿口胡言,人生是多麼沒趣。」 眾人都心有同感,更感悲痛。 拓跋儀沉聲道:「他還可以撐多久?」 程蒼古答道:「很難說,毒素現在已攻入心脈,他隨時會離開我們,且肯定捱不過今夜。」 眾人頹然無語,看著在生死邊緣掙扎的高彥,想起一刻前他仍是生龍活虎的模樣,對眼前的他更感難以接受。 慕容戰雙目殺機大盛,狠狠道:「妖女究竟是如何下手的?」 蹲在床邊的姚猛抖了一下,似是記起了甚麼似的。 眾人眼光落在他身上。 陰奇道:「想到甚麼呢?快說出來。」 姚猛道:「高彥說過妖女曾揭開面紗讓他看,照高彥的描述,他當時看得失魂落魄……」陰奇點頭道:「這肯定是-種高明的迷心術,妖女便趁高彥迷迷糊糊的一刻,向他下了毒手。」 卓狂生道:「今次高小子完了,我們的邊荒游也完了。我卓狂生在此立誓,高小子這筆賬我定要為他討回來。」 程蒼古忽然「咦」了一聲,又去探高彥的脈搏。 人人屏息靜氣,看看能否有奇跡出現。 姚猛忍不住問道:「怎麼樣?」 程蒼古現出不能相信的神色,道:「有轉機。」 眾人說不出話來,呆看著他。 程蒼古道:「這更是沒有可能的,他的內氣竟能對入侵心脈的毒素作出天然的反擊,保住了心脈。」 方鴻生不解道:「這代表甚麼?」 程蒼古道:「這代表他體內的真氣本身有抗毒保命的特性。」 拓跋儀道:「這是沒有可能的,高彥怎會有此本領?恐怕我也辦不到。」 卓狂生大喜如狂道:「有救了,救他的人是燕飛。」 各人都聽得一頭霧水。 卓狂生解釋道:「是高小子親口告訴我的,燕飛曾多次為他療傷,更為他打通奇經異脈,令他在輕身功夫上大有改進,高彥的真氣並沒有排毒的本事,但我們小燕飛的真氣卻是神通廣大,能人所不能。」 程蒼古道:「這是唯一的解釋。哈!告訴各位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毒素的蔓延減緩下來哩!高小子的真氣亦開始凝聚。」 卓狂生大喜道:「這叫命不該絕,我的天書可以繼續寫下去哩!」 眾人由悲轉喜,輪流為他把脈。 拓跋儀冷靜的道:「我們該怎麼辦?」 他這句話聽來沒頭沒尾的,可是人人清楚明白他意之所指。 江文清道:「我們可以將計就計,讓敵人以為高彥真的中毒身亡了。」 卓狂生道:「好像不太妥當吧?難道叫高彥整天躲起來嗎?對我們的邊荒游也不是太好吧!最糟是若小白雁也誤以為高彥死了,便不會到邊荒來。」 姚猛擔心的問道:「高小子真的可以醒過來嗎?」 程蒼古道:「要看今夜他的進展方可以肯定。」 慕容戰道:「不論情況如何,任敵人怎麼想,都想不到高彥竟有抗毒的本領,所以會以為高彥死定了。」 卓狂生道:「其它事可以從長計議,我們先把高彥送回他的房內去。」 各人正要動手,一個荒人兄弟來報,賓客之一的劉穆之有急事求見。 眾人無不生出戒心。 慕容戰道:「老卓你去應付他。」 ※※※ 快艇望大江的方向駛去。 劉裕愕然道:「我們究竟到哪裡去?」 宋悲風微笑道:「離約定孫小姐的時間,尚有半個時辰,我想帶你去見王老大,他剛才使人傳口信給我,想與你碰面。」 劉裕甚是奇怪,整個人輕鬆起來,仰望夜空道:「他或許是想看我究竟是從天上哪一粒星宿誤墮紅塵吧!豈知我甚麼也不是,只是個像他一樣的凡夫俗子。」 宋悲風道:「我真不明白你為何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坦白告訴你吧!我比任何人更相信你是真命天子,因為安公曾親口對我說過,你老哥絕非尋常的人,沒有人可阻擋你的運勢。」 劉裕想起王淡真,心中一痛,暗忖這樣的運勢不要也罷!唉!我可否暫時把淡真擱在一旁,暫且忘記她呢?那種噬心的痛楚,那種被仇恨烈火焚燒的感覺,已快超過他所能承擔。 如果朔千黛此時在他身旁,他可肯定自己受不了她別具一格的誘惑力,因為他須借助她來減輕心中的酸楚。他不住叫自己把對淡真的記憶埋得深一點,卻總沒法辦得到。 宋悲風訝道:「你竟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劉裕知他誤會了,卻沒法說實話,只好道:「當你面對危險時,任何信念均難起作用,你會迷失在那一刻內,將來變得渺不可測。便像我現在對將來充滿畏懼,我甚至有點怕去見孫小姐。」 宋悲風恍然道:「難怪剛才你聽到不用立即去見孫小姐,整個人輕鬆起來。唉!我明白的,若當年不是在烏衣巷碰到淡真小姐,便不會有後來的事。」 劉裕心痛了一下,垂下頭去。 宋悲風歉然道:「我不該勾引起你的心事。」 劉裕此時卻在心底湧起另-個想法,假如沒有淡真的仇恨驅策自己,他劉裕還會否在眼前這種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仍盡全力掙扎求存呢?恐怕不會吧!他會設法把淡真帶往邊荒集,做一個快樂的逃兵。冥冥中他感覺到令人悚懼的命運。 不過他更清楚,如此的「醒覺」轉眼即逝,片刻他又會忘情的投進現實去,在人海裡浮沉,像個遇溺的人般只曉得掙扎往水面,吸下一口的氣,把甚麼天命完全置諸腦後。難道有刀劍當胸剌來,他能堅信自己是真命天子而不去擋嗎?難道因有謝安那幾句話,自己便不用努力奮鬥嗎? 天意難測,未來永遠遙不可知。 小艇緩緩靠往停在岸旁的一艘雙桅商船去。 第二章 不死之人 卓狂生將劉穆之領往甲板上去,好讓弟兄們把高彥送返他們在三樓的艙房。 到達船首處,卓狂生問道:「劉先生有甚麼急事要見我們呢?」 劉穆之道:「高公子是否出了事?」 卓狂生微一錯愕,用神打量了他幾眼,反問道:「劉先生因何有此猜想?」 劉穆之訝道:「難道是我猜錯了,高公子竟安然無恙嗎?」 卓狂生心中暗懍,皺眉道:「劉先生猜到甚麼呢?」 劉穆之淡淡道:「請卓館主先告訴我,高公於是否中了慢性劇毒?」 卓狂生一呆道:「你真是猜出來的嗎?」 劉穆之歎道:「唉!我真的猜對了!如此高公子將捱不過今夜,你們只可以為他報仇。」 卓狂生道:「我也想向劉先生請教一個問題。」 劉穆之苦笑道:「卓館主在懷疑我了。」 卓狂生道:「我只是想先弄清楚劉先生為何參加邊荒游?」 劉穆之答道:「我是一心去看天穴的,看看是否確有其事,與傳聞是不是有出入,我須親眼看到才相信。」 卓狂生差點無詞以對,只好改問道:「劉先生怎能猜到高彥是中了慢性劇毒?」 劉穆之從容道:「因為我猜到了顧修和以重紗覆瞼的女子是甚麼人。唉!可惜我後知後覺,到你們破門進入他們的艙房,我才猜到他們真正的身份,否則便可先一步警告你們。」 卓狂生憑直覺感到他字字真誠,並沒有故弄玄虛,稍放下戒心,道:「他們究竟是甚麼人呢?劉先生又如何憑空猜到他們是誰?」 劉穆之沉聲道:「你聽過譙縱這個人嗎?」 卓狂生搖頭道:「譙縱是何方神聖?」 劉穆之道:「譙縱在巴蜀是無人不識的人,譙氏是巴蜀最有名望和勢力的大家族,自譙縱使人刺殺毛璩後,更獨霸成都,隱為有實無名的成都之主。譙縱不但武功高強,且承其家傳,精通用毒。譙縱之父譙森,外號『毒仙人',畢生精研毒學,譙縱得其真傳,加上多年苦修,成就該已超越譙森。」 卓狂生開始有點眉目,問道:「劉兄怎會一下子便猜到顧修與譙縱有關係呢?」 劉穆之道:「首先我要說清楚毛璩是甚麼人。毛璩是巴蜀另一大族之主,也是蜀幫的龍頭老大,疏財仗義,極得當地人敬重,也是穩定巴蜀的主力。」 卓狂生點頭道:「一山不能藏二虎,譙縱要殺毛璩是江湖常見的事,有何特別之處呢?」 劉穆之道:「若卓館主曉得為譙縱刺殺毛璩的人是干歸,報酬是把愛女譙嫩玉許配給他作妻室,便明白我不得不提起此人背景的道理。」 卓狂生驚訝道:「干歸!」 劉穆之點頭道:「正是干歸。」 又歎道:「今午在艙廳內,那扮作苗女的女子忽然嚷肚子痛,我已心中起疑,不過當時見高公子神色興奮,以為他和那女子暗中有來往,所以沒有在意。」 卓狂生奇道:「我還以為先生你對身邊發生的事,一概不理呢?」 劉穆之苦澀一笑,道:「到出事後,我才猛然醒覺,那扮作苗女的肯定是譙嫩玉,只有她才有此本領,能瞞過你們荒人。」 卓狂生皺眉道:「可是譙嫩玉遠在巴蜀,怎來得及參團?」 劉穆之道:「如果譙嫩玉隨干歸到江陵來向桓玄效力又如何呢?」 卓狂生瞧著他道:「劉先生怎會如此清楚有關譙縱和干歸的事?又曉得干歸成了桓玄的走狗?」 劉穆之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緩緩道:「因為毛璩被殺時,我是他府內食客之一。」 卓狂生仍是不解,沉吟道:「可是先生尚未確切掌握高彥的情況,卻能一下子猜到譙嫩玉身上,認定高彥是中了慢性劇毒。」 劉穆之道:「敢來你們荒人太歲頭上動土的,當是身手高強之輩,否則如何可以安然脫身?當日干歸扮作落泊名士,來投靠有孟嘗之風的毛璩,亦正因他表面完全不像個懂得武功的人,令毛府上下對他完全沒有防範,故干歸驟起發難,一擊成功。由此可知譙嫩玉必有一種可令人暫時散功的奇異藥物,因而可以瞞過你們。」 卓狂生聽得對他疑心大減,點頭道:「原來如此。」 劉穆之道:「這個叫顧修的,極可能是干歸手下一個叫莫無容的高手,此人精通易容改裝之術,扮甚麼似甚麼。幾方面加起來,使我想到他們真正的身份。唉!可惜我……」卓狂生疑心盡去,對他卻大增好感。探手搭著他肩頭,朝船艙走去。低聲道:「先生透露的消息非常管用,令我們明白到底怎麼一回事,以後找人算賬也冤有頭債有主。哈!不知譙嫩玉還有甚麼絕技呢?」 劉穆之訝道:「這個我便不太清楚,只曉得譙嫩玉得譙縱真傳,比之干歸亦是所差無幾。咦!看來卓館主的心情不太差呢。」 卓狂生停下腳步,放開搭著他肩頭的手,微笑道:「原來先生真的不懂武功。」 劉穆之苦笑道:「你不怕我也服下了譙家秘製的散功藥嗎?」 卓狂生欣然道:「在我有心查證下,如是借藥物克制內氣,怎瞞得過我?現在我帶你去見我的眾兄弟,讓你把剛才那番話覆述一遍。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高彥該死不了。」 劉穆之失聲道:「他沒有中毒嗎?」 卓狂生道:「此事留待見到高彥再說。恕我再多嘴問一句,劉先生看過天穴的奇景後,又有甚麼打算呢?」 劉穆之淡淡道:「那我便要認識劉裕這個人,看看他是否真命天子了。」 ※※※ 見過建康幫的老大王元德後,劉裕的心情反更感沉重,明白到前路的艱困。 他猜到王元德代表著的是以前建康民間支持謝安的開明勢力,肯忽然見他一面,並不是改變了袖手旁觀、保持距離的態度,而只是想憑自己的眼力,看他劉裕是否可造之材。 所以王元德表面雖然執禮甚恭,說盡讚美之詞,但卻沒有任何承諾,大家的談話亦有點不著邊際。於目前的情況來說,王元德採取觀望的態度是明智的,但卻不是劉裕所期待的。 宋悲風的謹慎行事是有道理的,如被司馬道子曉得他密會王元德,就算無風亦會起浪,他早前便曾提醒過宋悲風此點。 快艇沿江西去。 劉裕忍不住問道:「我們現在是否去見孫小姐?」 宋悲風點頭道:「孫小姐已到位於建康西南郊的小東山去,只有那裡才是最安全的會面地點,隨行的都是只忠於她的人,不虞消息會外洩。」 劉裕想不到見謝鍾秀一面竟這麼困難,幾想出口反悔,可是看著滿臉憂思的宋悲風,話怎也說不出口來。 過了秦淮河出大江的河口後,快艇泊岸,岸上早有兩匹快馬恭候他們。 兩人改乘快馬,放蹄朝小東山的方向奔馳。 ※※※ 孫恩有一個疑懼。 直到此刻,他仍不明白因何在鎮荒崗之戰,燕飛竟沒有死去,反變得更強大了。 孫恩很清楚自己的手段,當他重創燕飛令他墜落崗下,他肯定燕飛心脈已斷,誰也救不回他的小命,只可以盜走他屍身。 可是燕飛卻活了下來,不但迅速復原,且不論精神武功,均有精進突破。以孫恩的博通天人之學,仍百思難解。 孫恩站在岸旁一方大石上,面對著茫無邊際星空覆蓋下的汪洋。 難道燕飛的道功,已臻殺不死的層次,能自續斷了的心脈,從死亡中復活過來? 離開會稽時,他仍有一點在意由他一手創立的天師軍的成敗,所以答應徐道覆會出手對付劉裕,可是當返回翁州後,潛修靜養,心神全集中到開啟仙門、破空而去的修行上,對這沒有意義的人間世,其中的得失成敗,再不能牽動他的心神,致乎索然無趣。 眼前的一切只是生死間的幻象,不具任何永恆的意義。成又如何?敗又如何?不過如過眼煙雲、鏡花水月。 可憐世人卻迷失在這個共同的大夢中,水遠不會甦醒過來,只有他和燕飛是例外。 燕飛不但是他最大的勁敵,更是天下間唯一的知己。 只有通過燕飛,他才可以掌握破空而去的道法。 他和燕飛已變成命中注定的死敵,他們之間的第三次決戰是勢在必行。 他們的決戰,再不局限於人世間的鬥爭仇殺,而是涉及出乎生死之外的終極目標。 ※※※ 宋悲風和劉裕從後院進入有「小東山」雅號的莊園,再由謝鍾秀的貼身愛婢帶路,來到一座小廳堂的門前。 小婢低聲道:「小姐在廳內等待劉大人。」 劉裕問道:「該如何稱呼姐姐呢?」 問了這句話,不由心中一痛。當年在廣陵,正是由這個小婢為他穿針引線,得以私會王淡真。他當時也有詢問她的名字,她卻拒絕說出來。 時過境遷,今回再問她的芳名,已是在完全不同的情況和心情下。 小婢或許想起當年的事,微一錯愕後垂首輕輕答道:「劉大人喚我小殷吧!大人請進去,小姐等得心焦哩!」 劉裕朝宋悲風瞧去,後者拍拍他肩頭,道:「我為你把風。」 劉裕很想掉頭走,無奈只能硬著頭皮跨檻進入小廳堂,小殷在後為他悄悄把門關上前,叫道:「小姐!劉大人來哩!」 劉裕早看到謝鍾秀,她一身黃色的便服裙褂,外加墨綠色的長披肩,垂下及膝,靜靜立在窗旁,呆看著外面茫茫的黑暗,似是完全聽不到啟門聲和小殷的呼喚。 她仍是那麼美麗和儀態萬千,可是劉裕卻感到她變成另一個人,再不是那天在烏衣巷謝府內,纏著謝玄撒嬌不知人間險惡的小女孩,而是歷經家門慘變,被逼面對沒有得選擇的命運的美女。她好像在一夜之間長大了,只是那代價是她絕不願付出的。 劉裕以沉重的步伐和失落的心情,走近她身後半丈許處,施禮道:「末將劉裕,向孫小姐請安。」 謝鍾秀背對著他的香軀微一抖顫,然後淡淡道:「淡真去了!」 劉裕強忍內心的悲痛,想說話卻張口難言。 謝鍾秀像自說自話地平靜的道:「爺爺常說,人死了便一了百了,再不用理陽世的事,淡真去了也好,生不如死的日子過來幹甚麼呢?」 劉裕忍著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人死後真是一了百了嗎?若淡真死而有知,必會為自己坎坷的命運嗟歎。 到此刻他仍是欲語無言。 謝鍾秀輕輕道:「淡真是個很堅強的人,從來不肯屈服,敢愛敢恨,我真的比不上她,是我害她的,我對不起你們。」 劉裕為最後兩句話大感錯愕時,謝鍾秀倏地轉過嬌軀,面向著他,堅決的道:「你殺了我吧!」 謝鍾秀明顯消瘦了,但卻無損她秀麗的氣質,只是多了一股惹人憐愛的味兒。過往的天真被憂鬱替代,滿臉淚痕,本是明亮的一雙眸子像給蒙上一層水霧,默默控訴著人世間一切不公平的事。 劉裕有點手足無措的道:「孫小姐!唉!孫小姐!你不要說這種話,淡真的死是因為桓玄那狗賊,我定會手刃此獠,好為淡真洗刷她的恥辱。」 謝鍾秀前移兩步,在不到半尺的距離仰首凝望著他,秀目內淚珠打滾。淒然道:「劉裕呵!我錯哩!」 劉裕糊塗起來,反略減心中的悲苦,道:「孫小姐勿要自責,這是誰也沒法挽回的事。」 謝鍾秀哭道:「你不明白,因為你不曉得是我通知我爹,破壞了你們在廣陵私奔的計劃,如果我沒有告訴我爹,你們便可逃往邊荒集,淡真也不用被那狗賊所辱,更不用服毒自荊一切都是我不好,我是不該告訴我爹的。」 劉裕腦際轟然一震,整個人虛飄飄的難受至極點。 竟然是謝鍾秀向謝玄告密。 他一直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可能性,還以為是宋悲風察覺到蛛絲馬跡,提醒謝玄。 謝鍾秀早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的道:「我經不起……唉!經不起……淡真的苦苦哀求,安排你們見面。她……她沒告訴我會和你私奔的,只是……只是我愈想愈擔心,怕會弄出事來,所以告訴我爹。我真的沒想過會變成這樣子的,我很後悔,如果當晚你們走了,淡真便不用這麼慘。是我害死她,你殺了我吧!」 說到這裡,謝鍾秀激動起來,探出玉手,用力抓緊他襟口。 劉裕失魂落魄的反抓著她兩邊香肩,熱淚不受控制的泉湧而出,與她淚眼相對的淒然道:「孫小姐真的不用自責,你並沒有做錯,我是不該當逃兵的。」 謝鍾秀傷心欲絕的哀號道:「不!是我害死她,我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嘩」!的一聲,謝鍾秀撲入他懷裡,痛哭起來。 劉裕輕擁著她,感覺列她的身軀在懷襄顫抖著,淌下的苦淚濕透了他的衣襟,差點要仰天悲嘯,以渲洩心內一直難向人言的苦痛。 他心中沒有半點怪責謝鍾秀的意思,在這個戰亂的年代裡,每一個人都是受害者。她和淡真都是無辜的受害者,真正罪魁禍首是桓玄和劉牢之。 劉裕低聲道:「不要哭哩!一切已成為過去,我們必須堅強起來,面對一切。我不會怪你,淡真也不會怪你的。」 謝鍾秀在他懷內仰起俏臉,懷疑的道:「淡真真的不會怪我嗎?」 只從這句話,劉裕便可看出謝鍾秀的無助和備受內心歉疚蠶蝕的痛苦。 還可以說甚麼話呢?只好安慰道:「這個當然,我們都不會怪你。」 謝鍾秀閉上秀眸,再滴下兩顆晶瑩如豆般大的淚珠。 劉裕知是離開的時候了,這嬌貴的美女似乎因淡真的事,而對他生出一種特別的依戀,所以他愈早離開愈好,因為這是絕不能發展的一段情,在現時的情況下,更是他不能承受的負擔,否則後果不堪想像。 第三章 感情風波 長子城。 由於慕容永由太守府改建而成的皇宮,於慕容垂攻城時損毀嚴重,所以慕容垂徵用了城東本屬長子一位富商的華宅,作臨時的行宮。他知紀千千愛清靜,遂把位於後園一座獨立的小院讓她們主婢入祝這晚紀千千心情極佳,不住的逗小詩談天說笑。 談笑間,風娘來了,神色有點凝重地道:「皇上有請千千小姐。」 紀千千和小詩均感錯愕,她們有多天未見到慕容垂,現在他回來了,便要於此本該登床就寢的時刻見紀千千,似乎事情有點不尋常。 紀千千蹙起黛眉道:「這麼夜哩!」 風娘湊到她耳旁道:「小姐請勉為其難吧!皇上一個時辰前回來,獨坐在中園的亭子內喝悶酒,一杯接一杯的,卻沒有人敢去勸他,看來皇上是滿懷心事,只有小姐能開解他。」 紀千千感受到風娘語氣裡透露的關心和善意,雖然風娘是令她失去自由的執行者,可是除此之外,風娘只像個慈祥的長輩,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的起居飲食。 她往小詩瞧去,見小詩一臉茫然的神色,曉得小詩聽不到風娘對自己的耳語,微一點頭,起立道:「詩詩你早點休息吧!聽話不用等我回來!」 小詩抗議道:「小詩待小姐回來伺候小姐。」 紀千千微笑著隨風娘離開院子。 踏上往大堂去的碎石小徑,走在前面的風娘歎了一口氣。 紀千千訝道:「大娘為何歎息呢?是否此行會有危險?」 風娘道:「我從未見過皇上這麼喝酒的,不過小姐智慧聰明,該懂得如何應付。」 紀千千知她在點醒自己對慕容垂必須以柔制剛,心中感激。雖然很想問她關於燕飛的事,但終忍著沒有說出口來。 她今夜精神極佳,令她有信心可以應付任何事。到後天,她便滿百日築基之期,經歷過前一陣子的低落後,她已振作過來,全心全意依燕飛教導的方法修行,最近的兩天更大有成績。想到快能和愛郎暗通心曲,令她充滿了鬥志,敢面對任何事。 ※※※ 宋悲風和劉裕坐在大江的南岸,看著江水滔滔不絕往東流去,都有點不想說話。 此處位於建康上游,離建康有兩里之遙,林木茂密,對岸有個小村落,隱見燈火。 宋悲風忍不住道:「孫小姐因何事痛哭呢?」 劉裕心忖幸好他沒有窺看,否則見到謝鍾秀哭倒在他懷裡,不知會有何聯想?門第之分,令高門和寒門間重重阻隔,像自己般的寒門,把一位高門的天之嬌女擁在懷中,是天大和不可原諒的罪行。即使開明如宋悲風,由於他曾長期伺候謝安,這方面的思想恐怕也是根深祇固,難以接受,何況對方更是謝鍾秀呢? 苦笑道:「孫小姐認為自己須為淡真小姐之死負責。」 說出這句話後,不由有點後悔。宋悲風未必曉得他與王淡真意圖私奔的事,如果宋悲風追問下去,他如何答宋悲風呢?也禁不住回味著剛才輕擁著謝鍾秀的感覺。在某一方面,那比擁著王淡真更有一種打破禁忌的激情,因為對他來說,謝鍾秀比王淡真更是不可攀折。當然他對謝鍾秀沒有半點野心,更不表示他把對王淡真的愛轉移到謝鍾秀身上,可是他曉得永遠不會忘記剛才那一段短暫的時光。 果然宋悲風愕然道:「淡真小姐的死和孫小姐有甚麼關係?」 劉裕此時後悔莫及,只好把私奔的事說出來。 宋悲風聽罷久久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後才歎道:「竟有此事!難怪小裕你如此鬱鬱寡歡。」 劉裕頹然無語。 宋悲風苦笑道:「若我早知此事,絕不會讓你去見孫小姐。」 劉裕暗歎一口氣,道:「我以後再不會去見她。」 宋悲風道:「我並不擔心你,而是擔心孫小姐。她現在的情況,有點和淡真小姐的情況相同。司馬元顯一直覬覦孫小姐的美色,而司馬元顯卻是孫小姐最討厭的人之一。不要看孫小姐平日規行矩步,事實上她是個大膽堅強的人,反叛性強,並不甘心屈從於家族的安排。只看她敢讓你和淡真小姐秘密私會,可知她不受封建思想所囿的個性。」 劉裕記起他離開時謝鍾秀的眼神,不由暗暗心驚。從任何角度看,他現在都不應捲入兒女私情,尤其是貴為建康高門的第一嬌女的謝鍾秀。恐怕連支持自己的王弘亦難以接受。更何況他是沒可能作第二次私奔的。 只好道:「孫小姐發洩了心中的情緒,便沒事哩!」 宋悲風沉聲道:「若我可以選擇,我會設法讓你們一走了之,我怎忍看孫小姐她含恨嫁入司馬家,重蹈娉婷小姐嫁與王國寶的覆轍。」 劉裕一震往宋悲風瞧去。 宋悲風仰望夜空,目泛淚光,淒然道:「安公和大少爺先後辭世,對孫小姐造成連續的嚴重打擊。大少爺之死更是她最難接受的。她現在心中渴望的,是把她從所有苦難拯救出來的英雄,而小裕你是她最崇拜的爹親手挑選的繼承人。以前她或許仍沒有把你放在心上,但現在嘛!捨你外誰還可為她帶來希望?」 劉裕心叫不妙,謝鍾秀對他還有一種補償的心態,而自己因為玄帥和淡真的關係,又不能對她的苦況視若無睹。今回真令人頭痛。 宋悲風大有感觸的道:「以王、謝二家為代表的烏衣豪門,本為北方的衣冠之族。可是自懷、愍二帝蒙塵,洛陽、長安相繼失陷,中原衣冠世族隨晉室南渡,在這片殘山剩水偏安下來,王、謝二家仍是頭號世族。只恨現在不論王家、謝家,都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刻,呈現出江河日下之勢。」 劉裕斷然道:「只要一天有我劉裕在,我都會為謝家的榮辱奮戰不懈。」 宋悲風搖首道:「大勢所趨,非任何人力能挽回。眼前謝家之弊,在於不得人,令謝家雅道相傳的家風,反成為謝家族人的負擔,難以與時並進。安公便曾多次向我說及這方面的事,且預知有眼前情況的出現,擔心會有謝家子弟,因不能及時自我調節以適應不住變化的世局,成為時代的犧牲品。唉!安公已不幸言中,且禍首正是他的親兒。」 又瞧著劉裕,道:「你劉裕的崛起,正代表寒門勢力的振興。而當你成為掌權者後,再不能只從大少爺繼承人的角度去考慮,而是要由大局著眼。縱然你仍眷念謝家的舊情,可是當形勢發展到謝家成為你最大的政治障礙,將沒有人情可說。」 劉裕保證道:「宋大哥放心,我劉裕不會是這種無情無義的人。」 宋悲風道:「因為你仍不是在那個位置上。我最明白高門子弟的心態。讓我坦白告訴你吧!像謝混那種小子,他是永遠看不起我們的。不論我們如何全心全意為他好,在他眼中我們頂多是兩個有用的奴才。唉!我真的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他後悔莫及的可憐模樣。我很矛盾。」 劉裕明白他的心情,卻找不到安慰他的話,謝家確是大禍臨頭,偏是沒有任何改變情況發展的方法。 宋悲風像記起久已遺忘的舊事般,徐徐道:「安公對大少爺一直非常器重,竭力栽培他,但從不對他疾言厲色。大少爺少年時也很有公子派頭,風流自賞,更像其它高門子弟般愛標新立異,例如有一段時間他總愛佩帶紫羅香袋,腰間還掖著一條花手巾。安公不喜歡他這種打扮,遂要大少爺以香袋花巾作賭注,贏了過來,當著大少爺面前一把火燒掉,大少爺明白了,從此不作這種打扮。」 劉裕很難想像謝玄如宋悲風所形容的花俏模樣,同時感受到謝家的家風,也更體會到宋悲風對以往謝家詩酒風流的日子的懷念追憶,可惜美好的日子已一去不返,他們兩人除了坐看謝家崩頹,再沒有辦法。 那種無奈令人有噬心的傷痛。 宋悲風沮喪的道:「我真的很矛盾。我既希望我們可以帶孫小姐遠走,又知這是絕不該做的事;我既想謝混受到嚴厲的教訓,又怕他消受不起。」 劉裕清楚他們之中必須有一個人清醒過來,否則說不定一時衝動下會釀成大錯。而這個人只能是他。 他和宋悲風不同處,是他肩上有很多無形的重擔子,淡真的恥恨、荒人的期望、北府兵兄弟對他的擁護,在在使他不能為兒女私情而拋開一切。 劉裕沉聲道:「孫小姐可以適應邊荒集的生活嗎?她可以不顧及謝家的榮辱嗎?如她離開建康,會對大小姐有甚麼影響呢?」 宋悲風聽得啞口無言。 劉裕起立道:「我們回歸善寺吧!」 ※※※ 「坐」! 紀千千迎上慕容垂的目光,暗吃一驚。她從未見過慕容垂這樣子的,原本澄明深邃的眼神滿佈血絲,再不予她冷靜自持的感覺。差點想拔腳便跑,這當然是下下之策,她能避到哪裡去呢?難怪風娘警告她了。只好坐到他對面去。 慕容垂向風娘道:「沒事哩!你可以回去休息。」 風娘擔心地向紀千千打個眼神,離開中園。 慕容垂舉起酒壺,為紀千千身前的酒杯斟滿杯,然後微笑道:「這一杯祝千千青春常駐,玉體安康。」 紀千千隻好和他對碰一杯,她酒量極佳,縱然是烈酒,十來杯也不會被灌醉,怕的只是對方。 慕容垂似乎沒有灌醉她的意圖,乾盡一杯後,定神瞧著她,歎道:「千千仍視我慕容垂為敵人嗎?」 紀千千感受到他心中的痛苦,知道慕容垂正處於非常不穩定的情緒裡,說錯一句話,極可能引發可怕的後果。他是否失去了耐性呢? 淡淡道:「喝酒聊天,該是人生樂事,皇上不要說這些令人掃興的話好嗎?」 慕容垂微一錯愕,接著點頭道:「對!所謂飲酒作樂,作苦就太沒意思了,今晚你定要好好的陪我解悶兒。」 紀千千心叫不妙,慕容垂如飲酒致亂了性子,自己如何應付呢?只好道:「皇上剛大破慕容永,統一了慕容鮮卑族,該是心情開朗,為何現在卻仍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哩?」 慕容垂狠狠盯著她,沉聲道:「心事?我的心事千千該比任何人更清楚,只要千千肯垂青於我慕容垂,天下間還有甚麼事可令我慕容垂放在心上?唉!千千明白我心中的痛苦嗎?我慕容垂一生縱橫無敵,就算登上皇位,完成統一大業,於我仍不算甚麼一回事。只有千千肯對我傾心相許,才是這人世間最能令我心動的事。」 紀千千心叫糟糕,如果自己今夜不能引導慕容垂,令他將心底爆發的情緒朝另一方向渲洩,自己唯一保持清白的方法,便是自斷心脈,以死明志。不慌不忙的探手提起酒壺,為他和自己添酒,非是想慕容垂醉上加醉,而是要拖延時間去思索脫身的妙法。 慕容垂目不轉睛的瞧著她。 紀千千添滿他的杯子,見他的眼神射出狂亂的神色,徐徐的道:「我很久沒喝過酒哩!」說了這句話,不由憶起在邊荒集第一樓的藏酒窖,與燕飛共享一壇雪澗香的動人情景,禁不住暗歎了一口氣。 到為自己斟酒時,從容道:「上一回喝酒是在秦淮河的雨枰台與乾爹齊賞夜色。乾爹是很了不起的人,隱就隱得瀟灑,仕就仕得顯赫;退隱時是風流名士,出仕時是風流宰相,一生風流,既未忘情天下,也沒有忘情山水,令其它所謂的名士,都要相形見絀。」 慕容垂想不到她忽然談起謝安,大感愕然,雙目首次現出思考的神情。 紀千千暗鬆了一口氣,只要慕容垂肯動腦筋去想,理智便有機會控制情緒。她這番話非常巧妙,讓慕容垂明白自己欣賞的人不可以是下流的人。她故意提及謝安,正是對症下藥,令慕容垂從謝安逍遙自在的名士風範,反省自己目下的情況,懸崖勒馬。 舉杯道:「讓千千敬皇上一杯,祝皇上永遠那麼英雄了得,豪情蓋天。」 最後兩句更是厲害,若慕容垂不想令她因看錯人而失望,他今夜只好規規矩矩,不可以有任何逾越。 慕容垂舉起酒杯,看著杯內蕩漾的酒,竟發起呆來。 紀千千肯定他是遇上不如意的事,借酒澆愁下,想乘點酒意解決他和自己間呈拉鋸狀態般的關係。他受到甚麼挫折呢?會否與燕郎和他的兄弟拓跋珪有關? 紀千千逕自把酒喝了,放下酒杯道:「這是今夜最後一杯。」 慕容垂往她瞧來,雙目射出羞慚的神色,頹然把尚未沾唇的一杯酒擱在石桌上,苦笑道:「我也喝夠了。」 紀千千暗叫好險,知他回復平日的神智,一場危險成為過去。 慕容垂仰首望天,平靜的道:「假若有一天我能生擒活捉燕飛,千千和我的賭約是否仍然生效?」 紀千千心想我從沒有答應過甚麼,這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同時心中大懍,因為以慕容垂的性格作風,沒有點把握的事絕不會說出來。難道自己猜錯了,燕郎竟是處於下風,隨時有遭活捉生擒之險? 歎道:「皇上成功了再說罷。」 慕容垂往她望去,眼內的血絲已不翼而飛,只有精芒在閃動,顯示出深不可測的功力。微笑道:「不論在情場或戰場上,有燕飛這樣的對手,確是人生快事。自與燕飛邊荒一戰後,我每天都在天明前起來練武,睡前則靜坐潛修。我期待著與他的第二度交手,便像期待苦千千終有一天被我的真誠打動。」 紀千千隻懂呆瞧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慕容垂回復了平時的從容自信,油然道:「我走錯了一著,幸好這是可以補救的。昨天我剛與姚萇諦結和約,同意互不侵犯,所以我在這裡的事可以暫告一段落。誰人敢低估我慕容垂,都要付上他承受不起的慘痛代價。」 紀千千垂首道:「夜哩!千千要回去了。」 第四章 驅羊之法 荒夢一號於晨光中,在兩艘雙頭船前後護航下,繼續邊荒游的旅程。 樓船回復安寧,除少了三個人外,便像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今次參團的客人,絕大部份是在江湖打滾的人,對這類事情是見怪不怪,更清楚閒事莫理的江湖生存之道。 拓跋儀步出船艙,香素君的倩影映入眼簾,此姝當是剛起床便到船尾欣賞兩岸風光,秀髮披散香肩,任河風吹拂,有一種放任寫意的況味。 拓跋儀生出奇異感覺,香素君因放棄了晁景,所以得回了自由,他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想法,但卻清楚自己不會錯到哪裡去。 香素君忽然回頭朝他瞧來,頷首點頭打個招呼,又轉過頭去。 拓跋儀不由心中一熟,比對起以往她對人冷漠的態度,這可算很大的轉變。尤其當她看自己時,雙目明亮起來,顯是對自己並非無動於中,且是心有所感。 自從奉拓跋珪之命到邊荒集來主理飛馬會後,他對男女之情非常淡薄,雖有間中到青樓解悶,只是逢場作興,從沒把女子放在心上,一切以復國為重。可是不知如何的,自昨天他攔截香素君,阻止她和晁景動干戈後,她的嬌容便不住在心中浮現。 想著想著,赫然發覺自己正朝這美女走過去,抵達她身旁。 「昨晚睡得好嗎?」 香素君伸了個懶腰,淡淡道:「從未試過睡得這麼暢快香甜,好像要討回以前睡魔欠我的債。」 拓跋儀一呆道:「睡魔?」 香素君輕撥拂往瞼上的髮絲,慵懶的道:「主宰大白天的是神,黑夜由睡魔統治,否則怎來這麼多千奇百怪的夢?昨夜你們是否出事了,忽然這麼緊張的?」 拓跋儀看著她動人的側臉線條,微笑道:「確是出了點事情,幸好我們還算勉強應付得來,不讓敵人得逞。」 香素君凝視後方的雙頭船,道:「你這人很謙虛哩!」 拓跋儀苦笑道:「你是第一個說我謙虛的人。」 香素君朝他瞥了一眼,抿嘴笑道:「還未請教你高姓大名呢?」 拓跋儀答道:「在下拓跋儀。」 香素君道:「你定是拓跋鮮卑的王族,對嗎?」 拓跋儀想起拓跋珪,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情緒,道:「該算是吧!」 香素君興致盎然的道:「聽說燕飛的血統一半屬拓跋鮮卑,豈不和你是同族的人?」 拓跋儀點頭道:「燕飛是我的同族好兄弟,從小便玩在一塊兒。」 香素君瞅他一眼道:「終於有一句話是肯定的了,而不是算是這樣,算是那樣。」 拓跋儀想不到香素君可以這般健談可愛,暗忖晁景確是蠢蛋,為了爭甚麼天下第一,錯過了她。不過人總是這樣的,得到了的事物便不放在心上。沒有了晁景這精神的枷鎖,香素君便像從囚籠釋放出來的彩雀,回復本色,享受生命。 香素君道:「說不出話來哩!是否無言以對呢?」 拓跋儀啞然失笑道:「坦白說,我不是沒有話好說,而是開心得說不出話來。」 香素君不解道:「你為何忽然開心起來?」 拓跋儀坦然道:「見到香姑娘再不用為其它人煩惱,我當然感到喜悅。」 香素君俏臉微紅,顯是意料不到他說話這般直接,白他一眼,沒有說話。 拓跋儀感到氣氛有點尷尬,不由有點後悔,心裡暗罵自己,眼前的漢女當然不像自己族中女子般開放,而是較為含蓄害羞,看來自己已在她心中留下不良印象,還是打退堂鼓,以免言多必失。 拓跋儀索然的正想走開,香素君微啟香唇道:「今次不和你算言語輕薄的賬。告訴我,塞外的大草原是怎樣的呢?」 拓跋儀感到一股暖流橫過心窩,倏忽間,一切都不同了,今天再不同於以往任何的一天,因為生命忽然充實起來,除了眼前的美女外,其它的一切似再無關緊要。 卓狂生進入高彥的艙房,高彥仍然昏迷不醒。 程蒼古、姚猛和陰奇正在床旁說話。 卓狂生向程蒼古道:「情況如何?」 程蒼古道:「肯定沒有事,毒素不住從指尖腳尖排出來,頂多再睡一天,保證可以醒過來,不會有任何後遺症。」 陰奇道:「燕飛這是甚麼武功?竟神妙如斯,連經他施過功的人也可以如此受惠,變成百毒不侵的人。」 卓狂生坐在床沿,手指撐開高彥的眼皮檢視情況,同意道:「燕飛一向關照高小子,不但曾為他療傷,更為他打通體內的經脈,令高小子脫胎換骨。燕飛是個神奇的人,到今天我仍摸不通他,他定有些事瞞著我們,看來我要設法向他來個大逼供。」 姚猛笑道:「天下間恐怕沒有人可以硬逼燕飛去做他不願意做的事。」 卓狂生道:「你這小子真無知,難怪會陪高小子一起著道兒,高小子肯聽我的話此刻便不用受苦。他奶奶的,我說過要憑武力向燕小子逼供嗎?我憑的是交情,否則我的天書不可能有個圓滿的交代。」 姚猛怕他繼續向自己發牢騷,連忙投降閉嘴。 陰奇道:「你們道船上是否仍有敵人留下的眼線,以證實高小子的生死呢?」 卓狂生道:「據劉穆之的猜測,譙家的人對用毒非常自信,該不會留下眼線,免被我們找到破綻。譙嫩玉雖然肯為桓玄賣力,卻絕不願讓我們曉得是她下手,害她譙家結下我們這個強仇,我認為劉穆之的分析很有道理。」 程蒼古道:「劉穆之這個人不簡單。」 卓狂生同意道:「他是個有識見、有學問和有智慧的人,只是一直懷才不遇,雖然不懂武功,可是只他沉著冷靜的功夫,我們之中便沒有多少人及得上他。」 姚猛道:「他真的是為了看天穴而花這麼多錢參團嗎?」 卓狂生道:「我相信他。哈!老子看人是不會差到哪裡去的。至少看那妖女便看得很準,對吧?」 姚猛想不到這樣也給他把握到「教訓」的機會,只好再次閉嘴。 卓狂生啞然笑道:「你這小子!告訴你我為何肯信他吧!現在整個南方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氣氛,瀰漫於有識之士之間,對前景再不抱任何希望。可是『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這兩句由老子發明的讖語,卻像把一顆石子投進一池死水裡,泛起希望的漣漪,不住擴散。哈!真想不到我的話對南方竟可生出這樣的影響力,而劉穆之便因此而被吸引到邊荒來,以引證這兩句話的真實性。昨夜我花了近一個時辰,向他詳述『一箭沉隱龍'的始末詳情,聽得他兩眼放光,讓他知道這兩句話,前一句絕不是胡縐的。」 程蒼古顯然對劉穆之不感興趣,岔開道:「照你這樣說,桓玄當會認為高小子已毒發身亡,起碼有一段時間不會再有針對高小子而來的行動。」 陰奇擔心的道:「桓玄自以為完成了聶天還的囑托,當然會立即將高彥的死訊知會聶天還,如此事傳人小白雁耳中,究竟是好是壞呢?」 姚猛忍不住道:「小白雁或許會為高彥大哭一場,然後從此把他忘記,唉!又或不會淌半滴眼淚,因為高彥這小子最愛吹牛皮,可能人家姑娘明明對他沒有意思,也說得人家對他情根深種、不能自拔,就像真的一樣。」 卓狂生歎道:「只是高小子的事,已可看出我們荒人的改變,大家都關心他,希望他和小白雁有個完美的結局。唉!此事確吉凶難料,只好希望老天爺仁慈一點。」 此時荒人兄弟來報,談寶要見高彥。 卓狂生起立道:「讓我應付他,如果他仍不識相,我便把他轟下穎水。」 程蒼古提醒道:「小心他是譙嫩玉的人。」 卓狂生點頭表示明白,離房去了。 ※※※ 燕飛閉目養神。 在寒風下急趕一夜路後,人馬皆困乏不堪,可是為了能盡早趕到參合陂,他們只休息一個時辰,便繼續行程。 拓跋珪來到他身旁,蹲下道:「有個很壞的消息。」 倚樹坐著的燕飛睜開眼簾,道:「希望不是太壞吧!」 拓跋珪道:「慕容寶減緩了行軍的速度,不但再不於晚上趕路,昨天更只走了半天路。」 燕飛道:「這代表甚麼呢?」 拓跋珪道:「這代表小寶兒終於開竅,明白到只要能守穩參合陂,便可以立於不敗之地。所以盡量爭取休息的機會,讓人馬回氣,改採穩打穩扎的方法,免被我們攔途截擊。」 燕飛坐直虎軀,駭然道:「如此我們豈非優勢全失?在這樣的情況下,小寶兒會偵騎四出,步步為營。一旦讓他發現我們的位置,我們將失奇兵之效。」 拓跋珪道:「我們仍有三方面的優勢。」 燕飛盯著他,道:「說吧!」 拓跋珪道:「首先是小寶兒不曉得我們猜到他的目的地非是在長城內,而是長城外的參合陂,只要他的探子沒有發現我們埋伏在參合陂四周,此仗我們必勝無疑。」 燕飛道:「如果小寶兒小心翼翼,我們是沒有可能避過他探子的耳目。」 拓跋珪歎了一口氣,顯是心有同感。續道:「其次是小寶兒沒想過我們會比他領先超過兩天的路程。最後就是天氣愈來愈冷,風沙愈刮愈大,如果風向保持不變,在上風發動攻擊的一方將會佔優。」 燕飛道:「問題在小寶兒寧願捱寒風,也不肯全速趕路。我們可否在途中順風施襲。」 拓跋珪道:「小寶兒把大軍分為五軍,把輜重放在中間,所以跑得這麼慢。軍與軍之間又左右前後呼應,我們順風突襲,小勝可期,可是小寶兒兵力仍遠在我們之上,我們不但沒法擊潰敵人,反暴露了行蹤,參合陂殲敵之計再難生效。」 燕飛皺眉苦思片刻,道:「喚崔宏來,看看他有沒有辦法?」 拓跋珪吩咐在旁待命的親兵去找崔宏,然後道:「戰場上的樂趣正在這裡,干變萬化,勝敗只在一個意念之間。」 燕飛苦笑道:「戰場上有何樂趣可言?終日想著如何去殺人,又要恐懼被敵人殺死,晨興夜寐,苦不堪言。」 拓跋珪笑道:「我知道你有一顆仁心,可是對慕容垂那種人,你對他談仁說義有啥用?打仗確是辛苦,可是當勝利的果實來到你手上時,你會覺得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 又道:「差點忘記問你,聯絡上了你的紀美人嗎?」 燕飛未及答他,崔宏來了,聽罷拓跋珪解釋清楚現時敵我的情況,他想也不想的隨口答道:「我們把慕容寶驅羊似的趕入陷阱便成。」 拓跋珪一呆道:「如何辦得到?」 崔宏道:「敵軍忽然遲緩下來,固有戰略上的考慮,主因仍在全軍疲不能興,不得不減速休息。不過天氣愈來愈冷,在寒風的折磨下,敵軍的戰鬥力將不斷被削弱,令我的計劃更有成功的可能。」 拓跋珪懷疑的道:「我要的是大勝而非小勝。」 崔宏道:「這個當然,此役將是扭轉整個局勢千載一時的良機,我們絕不可錯過,否則後果不堪想像。」 燕飛道:「然則你有甚麼妙計呢?」 崔宏道:「我的辦法很簡單,就是營造出我們鍥尾窮追的假象,令敵人不得不急如喪家之犬的狂逃往參合陂,如此我們肯定可以得到全面徹底的勝利。」 拓跋珪道:「小寶兒怎都是曾在戰場上打滾多年的人,這麼容易被騙嗎?」 崔宏有條不紊的答道:「這要分兩方面來說,在慕容寶心中,認定我們會在長城外伏擊他,他並不知我們早算準了要突襲的地點,所以才決定到參合陂設寨立營,再堅守陣地,好與東來的慕容詳會合,向我們展開反擊。而我們則大有理由於他們會合前發動攻擊,所以慕容寶不會懷疑我們只是虛張聲勢,其實真正的設伏地點卻是參合陂。」 燕飛點頭道:「這個說法有道理。另一方面呢?」 崔宏道:「另一方面是敵軍的體力和士氣,敵人雖是人多勢眾,卻是外強中乾,軍心一亂,便再無還擊之力,且因目的地就在前方不遠,理所當然會拚命向參合陂逃竄,正落入我們的算計中。如果我們是惡狼,敵人就是急於回家的羊了。」 拓跋珪雙目亮起來,道:「軍心亂了,便再不受小寶兒控制,可是如何可以製造出我們鍥尾窮追的假象?」 崔宏道:「只要給我三千人便成。」 拓跋珪皺眉道:「三千人?」 崔宏道:「我和這三千人會在附近密林隱藏起來,養精蓄銳。當慕容寶大軍經過時,我會先命五百人從後追趕,引起敵軍的慌亂,再把餘下的二千五百人分作四軍,左右突襲敵人後軍,只要擊垮他們的護後部隊,慌亂將會瘟疫般蔓延至敵人全軍,只懂往前逃竄。敵人更怕我們趁黑夜寒風於無險可守的平野施襲,更不敢停留片刻。」 拓跋珪目光投向燕飛,沉聲道:「你認為崔卿的辦法是否可行?」 燕飛點頭道:「我對崔兄有信心,他必可把此事辦得妥妥當當。」 拓跋珪道:「這裡離開參合陂只有兩天的馬程,換了我是慕容寶,在軍隊人心惶惶的情況下,也只好希望能盡早到參合陂去。」 又仰天笑道:「而我早枕兵該處,等待他送上門來。好計!便依崔卿之言辦吧!」 接著站起來道:「此事不容有失,我會給崔卿最好的將領和兵馬。」 燕飛道:「最好找道生作崔兄的副將。」 拓跋珪點頭同意,因為手下諸將裡,以長孫道生和崔宏的關係最好。 崔宏從容道:「我另有一個提議,此事由道生將軍主持,我只作軍師,如此指揮上便不會有任何問題。」 事實上拓跋珪和燕飛都擔心在指揮上會出問題,因為崔宏新加入拓跋珪的陣營,仍未在軍中建立威信,且對拓跋族戰士的作戰方式和習慣,尚未有充份的瞭解。可是計劃由他構想出來,理所當然該讓他負責此事。如今聽他主動提出自當副手,當然接受歡迎。 拓跋珪斷然道:「便如崔卿所請。」 崔宏欣然領命。 第五章 好戲在後 慕容戰步入艙廳,大部份客人都聚集在廳內,佔滿了所有桌子,正議論紛紛,見慕容戰進來,倏地靜下來,不問可知談的正是高彥遇害的事。 他以目光在廳內搜索,很快發覺談寶坐在辛俠義那一桌,正面帶得色,很明顯是這小子代表眾人耍手段,故意說想求見高彥,借此測試他們的反應,從而證實高彥是否已一命嗚乎,而顧胖子和那小苗女則在得手後溜之天天。 慕容戰雙目射出兩道像利刃般的目光,落在談寶身上。 他今次是奉卓狂生之命而來,好好教訓這小人,讓談寶曉得荒人是不好惹的。以硬碰硬,一向是慕容戰最擅長的戰略。 談寶避過他的目光,望向辛俠義,看來是心怯了,但慕容戰肯定這滑頭只是扮可憐。 微笑道:「各位貴客,請聽小弟說幾句話。」 艙廳更是靜至落針可聞。 慕容戰目光移離談寶,掃視全廳從容道:「你們不要瞎猜哩!高彥確是被顧胖子和那苗女施巧計陷害,差點沒命,不過總算萬幸,其中的過程,精采絕倫。為彌補令各位受驚,表示我們荒人的歉意,今晚我們會送各位貴客一台說書,由我們邊荒的第一說書高手『邊荒名士'卓狂生主持,書目是《高小子險中美人計》,到時會把整個陰險的佈局如實道出來,如果你們有興趣,今夜晚宴後可留下來,欣賞這台免費的說書。」 眾人立即起哄,甚至有人鼓掌。 這招當然是靠卓狂生的腦袋才想出來的,最厲害處是連消帶打,不但安撫了人心,把壞事變成好事,慘事變成鬧事,拉近主客的關係,更是對桓玄、聶天還公開的邈視和反擊,充滿荒人行事不羈的作風。只要這台說書傳揚開去,會令邊荒游更有傳奇的況味。 對卓狂生來說也是最佳的宣傳,令人感到他的說書與別不同,說的是正在進行中尚未有結局的刺激故事,予人一種揭秘的興奮,不像其它說書的只說已過去的事。 慕容戰見到人人雀躍,哈哈一笑道:「此事暫告一段落,現在小弟要處理一些私務。談寶你隨我來。」 談寶立即瞼色發青,勉強鎮定的道:「有甚麼事,在這裡談吧!」 慕容戰在邊荒集打滾多時,甚麼樣的人未見過?欣然道:「你要在這裡談,我便和你在這裡談,你不覺得羞愧便成。」 廳內又靜下來,只有辛俠義乾咳一聲,似要代談寶出頭說話。 慕容戰看辛俠義和談寶不時互打眼色的情況,便知談寶求見高彥一事,這老傢伙有份出主意,豈容他有發言的機會,道:「談寶你可知自己已變成船上最麻煩的人?」 談寶苦笑道:「不是這麼嚴重吧?」 慕容戰雙目精光閃閃,盯著談寶帶著一抹笑意道:「你告訴我!我們須破門進入顧胖子的房間,又把高少抬返他的艙房內,人人曉得高少出了事,你卻偏要見高少,這算是甚麼呢?是來試探高少的生死嗎?你這樣做有何居心?」 談寶色變陪笑道:「慕容當家誤會哩!我只是關心高爺吧!」 慕容戰淡淡道:「希望是這樣吧!我們荒人向來一諾千金,答應過的事會全心全力去做個盡善盡美,希望大家能賓至如歸,亨受邊荒游的樂趣。不過如果談兄再諸多無理要求,想節上生枝來破壞我們的邊荒游,我們會依邊荒的規矩來解決。明白嗎?」 談寶垂頭道:「明白明白!這次算我談寶不對,請慕容當家大人有大量,原諒我愚昧無知,做錯了事。」 慕容戰心中暗罵他滑頭,見風轉舵,可是他既俯首認錯,還如何罵得下去,且殺雞儆猴的目的已達,只好不再理他,向各人笑道:「各位請繼續喝酒聊天,不要有任何拘束,我們荒人從來都是縱情放任,明天抵達邊荒集,各位會明白我這句話。」 眾齊聲哄鬧,均感刺激有趣,氣氛比高彥著道兒前熱烈多了。 慕容戰欣然離開。 ※※※ 慕容戰進入卓狂生的艙房,卓狂生、拓跋儀、姚猛、陰奇、程蒼古和龐義坐滿了床沿和椅子,姚猛更是坐在卓狂生寫天書的桌子上,正興致勃勃的談話,話題離不開桓玄、聶天還、干歸、譙嫩玉和成都的譙家。 慕容戰感受著大家團結一致的感人氣氛,這是在邊荒集兩度失陷前沒有人可以想像的。他一向不容易輕信別人,在此刻他卻感到可以毫無保留地信任房內每一個人,包括一向為死敵的拓跋儀。 同時他也感到拓跋儀有點異乎從前,一副心情開朗、滿臉春風的模樣。自從到朔北見過拓跋珪回來後,拓跋儀久已未露歡容。 卓狂生目光往他射來,道:「效果如何?」 慕容戰倚在進入高彥房間的入口處,豎起拇指讚道:「效果一流。我還宣稱你老哥是邊荒第一說書高手,所以你今晚最好表演得精彩一點,不要令我們荒人丟臉。」 卓狂生哂道:「我說書,你放心,包管人人聽得樂在其中,忘掉一切。哈!即使完全沒趣的事,也可以給我說得扣人心弦,何況是本身如此精彩的事。」 忽然高彥房內傳出呻吟聲。 眾人大喜如狂爭先恐後搶往鄰室,最快到達的是慕容戰,只見高彥擁被坐在床上,除了臉色比平常蒼白點外,一切如常。 眾人把他團團圍著。 高彥雙目無神臉色茫然,訝然掃視各人,不解道:「你們幹甚麼這麼擠在這裡,發生了甚麼事?我的娘!我剛作了個非常古怪的夢。」 ※※※ 黃昏時分,劉裕返回石頭城,立即被召去見劉牢之。 劉牢之在公堂內單獨接見他,分主從坐好後,劉牢之問道:「到建康後,琅琊王有沒有召你去見他呢?」 劉裕心中不由有點同情劉牢之,他雖然佔了石頭城作駐軍之地,卻並不得志,且因此和司馬道子的關係更疏離,而建康高門對他猜疑更重。 說到底就是劉牢之本身的威望,不論在軍內車外,均不能服眾。而他殺王恭之事,更令他不論如何努力,仍難被建康高門接受。 不過這種形勢對劉裕卻是有利無害,使劉牢之只懷疑司馬道子是借自己來牽制他,而沒有想過自己竟能與司馬道子父子訂立了秘密協議。 劉裕道:「琅琊王怎會紆尊降貴的來見我這個小卒?」 劉牢之不悅道:「你只須答我是或否。」 劉裕知他心情極差,更明白他心情壞的原因,皆為謝琰已拒絕了他的建議,令他對付自己的奸謀再次失敗。所以不但沒有動怒,且暗感快意。淡淡道:「沒有!」 劉牢之凝望他好片晌,然後沉聲道:「你和刺史大人之間發生過甚麼事?」 劉裕斬釘截鐵的道:「報告統領大人,沒有!」 劉牢之雙目閃過濃烈的殺機,似恨不得一口吞掉劉裕,沒有說話。 劉裕雖然心中稱快,也知不宜太過開罪他。頹然道:「刺史大人一向不喜歡我,原因在他看不過我那手字,這是宋悲風告訴我的。」 劉牢之餘怒未消的道:「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劉裕歎道:「我也是剛曉得此事。」 劉牢之狠狠道:「恐怕我寫的字也難讓他看上眼。哼!高門大族裡除安公和玄帥外,再沒有肯實事求是、腳踏實地的人,事實會證明給所有人看,以字取人是多麼荒唐。」 劉裕道:「刺史大人是不是拒絕了我呢?」 劉牢之悶哼道:「他不但拒絕把你納入他的平亂軍,還著我約束你,以後不准你踏入他謝家半步。所以我才問你和他之間發生過甚麼不愉快的事?」 劉裕想不到謝琰竟做了這麼蠢的事,說出絕不該說的話,差點語塞,只好把責任推卸在劉毅身上。道:「刺史大人竟說出這番話,肯定是劉毅那小子在搞鬼。箇中原因,統領大人該明白吧!」 回心一想,謝琰這番等如與他割斷關係的言詞,定會傳入司馬道子父子耳內,間接證明了甚麼謝玄繼承者實是子虛烏有。 誰可以想到其中轉折。 劉牢之沉吟思索。 劉裕乘機道:「劉裕願追隨統領大人,為大晉效死。」 劉牢之朝他瞧來,道:「你須留在建康。」 劉裕故意露出愕然神色,心中已猜到是甚麼一回事。以司馬道子的老謀深算,當然不會讓劉牢之在他仍有利用價值下,有害死他的機會。 劉牢之道:「真不明白司馬道子打甚麼主意?他指明要你留在建康,為新軍向邊荒集買戰馬。此事根本不用勞煩你,透過孔老大去做便成。」 劉裕沒有說話。 劉牢之忽然有點難以啟齒的問道:「玄帥生前對你說過有關你將來的事嗎?」 劉裕心中暗笑,謝琰現在對自己的態度,令劉牢之禁不住對傳說自己是謝玄繼承人的身份起疑,又不好意思直接明言,只好繞個彎來問他。 劉裕苦笑道:「大人該比我更清楚玄帥,他只是愛提拔年輕人。我的情況特別點,皆因我和燕飛的交情,令我對荒人有一定的影響力。也不知是哪個人想害我,說我是玄帥指定的繼承人,事實上這全屬誤會。」 劉牢之顯然有點相信他的話,道:「這些年來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只要你肯效忠於我,終有一天我會教你有立大功的機會。」 劉裕曉得他口不對心,只是在安撫自己。主要是司馬道子和謝琰循兩個相反方向改變對自己的態度,因著形勢的變化,亦令劉牢之不得不改變對付自己的策略。 劉牢之故意令他劉裕投閒置散,是怕他趁機在北府兵豎立勢力,他也落得自由,可全力與干歸周旋。 應命告退。 ※※※ 高彥在船上到處亮相,安撫了眾遊客之心後,拉著卓狂生回房,道:「桓玄肯定當我死了,如他知會聶天還,對我是吉是凶呢?」 卓狂生道:「那我們便要活用劉爺那招『設身處地'了,換了你是聶天還,認為你已毒發身亡,會怎麼辦呢?」 高彥道:「我是關己則亂,腦袋像不能操作似的。」 卓狂生道:「我只好代勞。首先我們假設你的小白雁到此時此刻仍未聽過邊荒游的事。」 高彥道:「有可能嗎?我的小雁兒這麼玲瓏剔透,傳遍江湖的事怎瞞得過她呢?」 卓狂生道:「別人或許沒有辦法,但聶天還肯定可以辦得到。記得我以前提過的方法嗎?就是把她載往荒島,誰洩露邊荒游一事誰便要五馬分屍,保證她聽不到邊荒游這三個字。」 高彥道:「算你說對哩!」 卓狂生道:「這是必然的手段,聶天還一邊瞞著小白雁,一邊請桓玄派人殺你。現在以為大功告成,下一步就是令小白雁對你死心。」 高彥緊張的道:「如何令她對我死心呢?」 卓狂生道:「當然是拿邊荒游的宣傳資料給她看,讓她認為你出賣了她,再看她的反應。」 高彥道:「她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卓狂生苦笑道:「有兩個可能性。」 高彥警覺的道:「你為何笑得如此曖昧?」 卓狂生頹然道:「因為不論她對你反應如何,恐怕都是不利於你。」 高彥色變道:「不要嚇我!」 卓狂生歎道:「我哪來嚇你的心情?如果她愛你不夠深,反應不夠激烈,會因認為你對她只是逢場作戲,掉個頭便拿你與她的故事去賺錢,根本再不值得她放你這小子在心上,那聶天還已達到目的,便不會提你的生死。」 高彥差點哭出來道:「都說你是在害我,我早說過你的蠢計是行不通的。」 卓狂生道:「冷靜點,不要只懂怨天怨地的。沒有我的蠢計,你和小白雁根本沒有半丁點機會。有了此計,你至少有五成機會可以引小白雁到邊荒來尋你晦氣,只不過誰想得到你這混小子中了美人計,讓人以為你死定了,怪得誰來,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聽我的忠言,竟還敢向我發脾氣。」 高彥苦喪著臉孔道:「另一個可能性呢?」 卓狂生撫鬚微笑道:「另一個可能性就是小姐她暴跳如雷,不顧聶天還阻止,要到邊荒來找你算情賬。」 高彥回復了點生機,道:「可是我已死了,她還有甚麼賬好算的?」 卓狂生道:「問題就出在這裡,聶天還於是告訴她,不用找你算賬,因為已有人代勞。還把整個過程繪影繪聲的描述出來,有那麼不堪就說得那麼不堪的,甚麼一見美女,便色迷心竅,想到人家房中佔便宜,結果踏進陷阱,中了慢性劇毒,諸如此類,令小白雁對你更是徹底失望,為你掉半粒淚珠也是白費。」 高彥臉上血色褪盡,呻吟道:「我真的不是這樣啊!」 瞥卓狂生一眼,見他仍在拈鬚微笑,洋洋自得。醒覺道:「你在騙我!小白雁不會相信老聶的污蔑之言的。」 卓狂生道:「這叫死無對證,小白雁憑甚不相信老聶的話?在她心中,你不是這種人是哪種人呢?別忘記從來你都是歡場常客,見到漂亮的女人,就難以把持。」 高彥茫然道:「可是我沒有死啊!」 卓狂生呵呵笑道:「精彩處正在於此,老聶以為小白雁死心了,再不封鎖一切外來的消息。而在這時,我那台說書《高小子險中美人計》,已傳遍大江,還傳到她小姐耳內,包括聶天還輸了賭約給燕飛,不能干涉你們往來的事在內。又曉得你非是見色起心,只是為見色起心的朋友兩脅插刀,她會有何反應呢?」 高彥道:「她會有何反應?」 卓狂生苦笑道:「我已為你盡了人事,她小姐有何反應,恐怕老天爺也想不到。你問我,我問誰呢?」 高彥發起呆來。 卓狂生拍他肩頭道:「我早說過關鍵處在乎你在她芳心裡占的地位,看她對你的愛是否足夠。如果她不是如你所說的這般愛你,你就算在她面前翻觔斗耍猴戲也難博她一笑。明白嗎?」 高彥頹然無語。 第六章 絕局求生 劉裕返回歸善寺,喜出望外地見到屠奉三,後者欣然道:「你的情況我已大概掌握了,坦白說,你老哥是愈來愈有真命天子的格局,斬殺焦烈武那一手當然漂亮,但更精彩是利用司馬道子、劉牢之和桓玄間的矛盾,重新融入南方的政場,所以可以見災化災,逢困解困。」 宋悲風提議道:「我們到歸善園去,那裡說話比較方便。」 到歸善園的小亭坐下後,宋悲風道:「王弘和劉毅都分別來找過你。劉毅想和你見面,他明早會在修德巷的煮酒居等你。」 劉裕臉色一沉道:「大家還有甚麼話好說的?真婆媽!」 屠奉三笑道:「這叫爾虞我詐,劉毅代表的是北府兵內原何謙的派系,其實力足可與劉牢之分庭抗禮,只要時機來臨,你可以把這派系的人收歸旗下,對你的成敗有決定性的作用。」 宋悲風點頭道:「奉三說得對,小裕你該往大處看。」 劉裕苦笑道:「你們是旁觀者清,我卻是身在局內,所以會感情用事,受教哩!」 屠奉三道:「每個人都會為自己打算,這是人之常情,劉毅和何無忌如是,其它人如是。不過當他們認識到除了追隨你之外,再沒有出路,便只好乖乖回歸你旗下來。這始終是一個實力的問題,你自己或許尚未察覺,但事實上你已成為建康最有影響力的人,而你的力量是無形的,一旦顯現出來時,將如暴發的洪流,沒有人能阻擋你的聲勢。」 宋悲風點頭道:「今天支遁大師便向我重申,建康的佛門已達成共識,會全力支持你。」 劉裕道:「勿要太過高估我,只是孫恩便令我非常頭痛。本來我也是信心十足,希望回建康後可以加入謝琰的陣營,領軍出征,可是謝琰卻令我好夢成空,現在只能在幾大權力中心的夾縫裡苟且求存,靜待收拾爛攤子的機會。而能成功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屠奉三道:「我卻有另一個看法,與謝琰決裂未必盡然是壞事,凶中藏吉。我們現在的目標是雄霸南方,愈少感情上的牽累,愈能放手而為,如果你因謝琰而成事,始終要被謝琰壓在下面,可是如果你能在眼前惡劣的形勢下,自強不息的冒出頭來,南方由上至下會對你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對你有利無害。」 宋悲風神色一黯,垂首不語。 屠奉三雙目精光連閃,盯著宋悲風道:「謝家再不是謝安、謝玄在世時的謝家,等於已改朝換代,沒有值得宋大哥留戀之處。我們現今是要爭霸南方,然後北伐收復中原,在這過程裡,我們只能做有利爭霸的事,不可受婦人之仁又或私人感情牽制,致縛手縛腳。」 宋悲風頹然道:「明白了。」 屠奉三道:「我們必須積極準備,以應付遠征軍一旦兵敗,天師軍大舉北上的危急情況。我們與天師軍的戰爭,其實早在他們攻打邊荒集時已告展開,現在只是把戰場從邊荒集搬到建康來吧!」 宋悲風道:「如果遠征軍僥倖得勝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那我們只好回邊荒集快快樂樂過日子好了。但讓我告訴你,宋大哥所說的事是永遠不會發生的,即使謝琰和劉牢之衷誠合作,仍不是徐道覆的對手。只看徐道覆攻陷會稽後,並不急於北上,便知他有全盤的策略,在佔盡地利下待敵人勞師遠征,然後一舉擊潰晉軍,這才乘勢北進。南方夠資格作徐道覆對手的,其中一個是桓玄,這還是因他有聶天還相助;另一個是我們劉爺,其它人怎成?」 又道:「要殲滅天師軍,並不是幾場大戰可以決定的,而必須從不同層面人手,去削弱天師軍的力量。這是一場有強烈宗教色彩的角力,宗教更可以令人盲目。我們和天師軍的鬥爭,會是經年累月長時期比拚、鬥智鬥力,勝負只能在一方面完全崩潰才可完結。」 宋悲風動容道:「奉三非常有見地,安公也曾說過類似你剛才所說的一番話。」 劉裕心忖屠奉三一到,整個情況都不同了,有他為自己籌謀運策,大家有商有量,孤軍奮戰那種力有所不及的沮喪感覺登時一掃而空。 劉裕道:「我要立即去辦一件事。」 屠奉三訝道:「甚麼事這麼重要?」 劉裕道:「我要立即知會司馬元顯,約他和你見個面,以表示我們對他的尊重,最好是說服他給你一官半職,你便可以公然在建康活動。」 宋悲風讚道:「小裕想得周到,奉三甫抵建康便去見司馬元顯,會令司馬元顯覺得你們有合作的誠意。」 屠奉三皺眉道:「你竟公然去找司馬元顯嗎?」 劉裕笑道:「當然不會如此招搖,我是以江湖手法通知他,約他在秘密地點見面。」 宋悲風欣然道:「如此可由我代勞,你們仍有很多事要仔細商量哩!」 弄清楚了聯絡司馬元顯的方法後,宋悲風去了。 屠奉三看著宋悲風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盡處,點頭道:「有宋悲風站在我們的一方,是如虎添翼,他不但是一等一的高手,更是建康通,在這裡不但人面廣,且因謝安的關係,孰悉建康高門權貴的情況。只是他靠向你,已足反映你是謝安屬意的人。所以只要你在對付天師軍一事上有建樹,建康高門會視你為救星,這種心態非常微妙,如何利用亦煞費思量,但你籠絡了王導之孫王弘,已是非常好的一個開始。」 劉裕道:「我是在誤打誤撞下與王弘變成肝膽相照的戰友,他是絕對可以信任的。」 屠奉三笑道:「這是老天爺的安排。換過任何情況,像王弘這種高門大族的子弟,根本不會把你放在眼內。偏是在茫茫大海裡,你卻遇上了他,救他一命,還向他示範了南方頭號大將的風采,在他眼前勇戰焦烈武,加上謝玄繼承人的身份,甚麼『一箭沉隱龍',哪到他不視你為真命天子?所以劉爺你再不用懷疑了,你必須相信自己確是真命天子。想想當日你離開邊荒集時是怎樣一番情況,現在又是怎樣的情況。機會已來到我們手上,只看我們如何掌握。」 劉裕苦笑道:「真命天子只可以拿來說說,對著敵人劈來的刀劍,連老爹姓甚名誰都忘掉了,哪有空去想自己是否真命天子?」 屠奉三欣然道:「這就是命運。命運之手會在我們不覺察下暗中牽線。即使有九品觀人之術的謝安告訴你日後會飛黃騰達,你會因此袖手不去努力嗎?一切並沒有改變,你仍會照自己的性格才情去力爭上游。又如謝安告訴你可享高壽,你會以身試法從高崖躍下來看看會否跌個粉身碎骨嗎?當然不會,這就是命運。末到你登上龍座的一刻,你仍會懷疑。」 劉裕歎道:「你似乎真的認為有命運這回事。」 屠奉三道:「我是要增強你的信心。你現在別無選擇,必須拋開一切,直至成為南方之主。既然這是唯一的生路,何不認定自己是天命所歸的人,這樣你辦起事來,會有完全不同的風格。」 劉裕不想再談論此事,岔開道:「你今次荊州之行有甚麼收穫?」 屠奉三道:「說得好聽點是成敗參半,事實上卻是徹底的失敗。問題出在殷仲堪身上,像他那種所謂的名士,清議時不可一世,像天地全被他踩在腳底下;可是面對現實,卻畏首畏尾,致坐失良機。」 劉裕的心向下一沉,道:「你見過殷仲堪嗎?」 屠奉三道:「我只見過楊全期,他總算是曾領兵上戰場的人,比較明白我說的話。殷仲堪的情況是由他告訴我的。楊全期已感應到危機,多次勸殷仲堪連手對付桓玄,但殷仲堪卻畏桓玄如虎,只圖苟且偷生。」 劉裕訝道:「這會有甚麼後果?」 屠奉三道:「後果非常嚴重,以桓玄的作風,肯定會先發制人,且不發動則矣,一發動必是雷霆萬鈞之勢,在短時間內殲滅殷仲堪和楊全期。攻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劉裕道:「如此桓玄等若與晉室公然決裂了。」 屠奉三道:「晉室將會屋漏兼逢連夜雨,司馬道子正因看到這情況,故肯暫時容忍你,以你來牽制劉牢之。不過司馬道子仍看不到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即使劉牢之肯聽命於他,北府兵加上建康軍,仍不是桓玄和聶天還的對手。」 劉裕色變道:「真有這般嚴重嗎?」 屠奉三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桓玄的實力,他不但佔有上游之利,且有富饒的巴蜀作強大的後盾,加上聶天還的戰船隊,而建康軍和北府兵又因與天師軍的戰爭致嚴重損耗,桓玄可憑大江的優勢,破竹般東下攻陷建康。由於桓玄本身是名門望族,能夠很容易的被建康高門接受,一旦佔據建康,他將可以為所欲為。」 劉裕駭然道:「如此我們的所有努力豈非盡付東流?」 屠奉三道:「我說的是最壞的情況。不過我們必須依據最壞的情況釐定對策,不致屆時手足無措。」 劉裕歎道:「你的預測是最有可能發生的事,以現在的情況看,更是必然的發展。」 屠奉三微笑道:「這只是把邊荒集的情況搬到建康來,當然規模大上百倍,形勢更錯綜複雜,未到最後一刻,誰敢輕言得勝。」 劉裕道:「一旦建康失陷,桓玄將席捲整個南方,我們退往邊荒集後,將永無翻身的機會。」 屠奉三道:「這恰是最精彩的地方。眼前的形勢,任你如何樂觀,也是一個絕局,我們是在絕局裡求生路,然後反擊,這也是你唯一登上南方之主寶座的途徑。」 稍頓續道:「還記得你『一箭沉隱龍'前,憑高小子幾句話,擬定出整個破敵之策嗎?那一刻予我極大的震撼,亦是此戰奠定了你在荒人心中的地位。只有這麼瘋狂的主帥,才配作荒人的領袖。」 劉裕回味道:「當時我確有勝卷在握的動人感覺。可是建康是南方最強大的堅城,反擊邊荒集那一套在此完全派不上用常」屠奉三道:「我太明白桓玄這個人了,他有軍事的長才,可是政治卻是他最弱的一環,給他得了建康又如何,只會弄得天怒人怨,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便有機會了。」 劉裕懷疑的道:「我們那時還有命嗎?」 屠奉三道:「此正關鍵所在。只要我們能在這絕局裡保住小命,而你大成為能剷除桓玄的唯一希望,你將會得到整個南方的支持,就像得到荒人的支持那樣,創造出奇跡。」 劉裕道:「桓玄絕不會放過我的,即使我躲往邊荒集,他仍會追殺到那裡去,不給我喘息的機會。」 屠奉三道:「誰說我們要躲往邊荒集去?如果我們避往邊荒集,這場南方爭霸之戰,我們會成為輸家。」 劉裕不解道:「如給桓玄當了皇帝,南方豈有我們容身之所?」 屠奉三道:「我從目下的情況開始說,你就會明白我的計劃。」 劉裕舒一口氣道:「幸好有你助我,否則我只可以見一步走一步,摸著石頭過河。只是孫恩已令我非常頭痛,哪來閒情去想如何對付桓玄。」 屠奉三道:「首先你要在建康建立像你在邊荒集的威望,眼前便有天大良機,就是與天師軍之戰,我們必須掌握主動,不能待天師軍兵臨建康城下,才手忙腳亂的想辦法。」 劉裕道:「我們現在可以做甚麼?」 屠奉三道:「這方面可以交給我去辦,但須和司馬元顯合作。首先是建立一個龐大的情報網,以我的手下為骨幹,鉅細無遺地掌握天師軍的兵力佈置和虛實。其次是成立一支精兵,人數不用多,只二千人便足夠,他們會成為你的班底,助你轉戰南方。」 劉裕道:「司馬道子肯定不容許我們這麼做。」 屠奉三道:「在一般的情況下,司馬道子當然不會如此不智。可是當天軍大舉進犯,桓玄又蠢蠢欲動,司馬道子還有選擇嗎?」 劉裕皺眉道:「到時才倉卒組軍,不嫌太遲嗎?」 屠奉三笑道:「別人辦不到,但卻難不倒我們,這批人由我和大小姐的人組成,只要略加整合,便可成軍。平時是隱形的,只負責情報工作,以掩人耳目,當緊急時,便可以成為你的子弟兵。」 劉裕同意道:「這確是個辦法。」 屠奉三道:「所以必須說服司馬元顯,在各方面予我們方便。在對抗天師軍的戰爭裡,任何人都可以吃敗仗,惟獨你絕不可以失手,如此你將可以建立無敵統帥的威名。」 劉裕道:「桓玄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我們便施用邊荒集第二次戰役的辦法,先避其鋒銳,再組織反擊,只要我們能保著廣陵、壽陽、淮陰、高郵所有這些北府兵的重鎮,把淮水置於我們絕對的控制下,我們便有本錢和桓玄周旋到底,更營造出你劉爺一躍而成眾望所歸的救星的大好形勢。」 劉裕歎道:「桓玄失去了你,是他最大的損失。」 屠奉三雙目閃動著深刻的仇恨,道:「桓玄還有一個很大的弱點,就是與聶天還的關係。聶天還明白桓玄是怎樣的一個人,在目前他們的關係不會出問題,但當桓玄勢力不住膨脹,問題便來了。」 劉裕點頭同意。 屠奉三道:「所以情況是凶中藏吉,只要我們絕局求生的策略成功,我們便有機會。」 劉裕喜道:「經屠兄清楚分析形勢,我有撥開雲霧見月明的感覺。」 屠奉三道:「有了方向後,我們會曉得該朝哪方面努力。明早你見到劉毅,千萬勿要意氣用事,還要裝作向他推心置腹,早晚何謙的人會投向你。哼!他們有別的選擇嗎?」 劉裕笑道:「受教了!」 屠奉三欣然道:「你回復信心哩!我是旁觀者清,所以可以看見你看不到的東西。」 劉裕道:「待我們今晚見過司馬元顯,便知甚麼事可行,甚麼事不可行。」 屠奉三微笑道:「有一件事他必肯全力合作,不會拒絕。」 劉裕訝道:「是甚麼事你這麼有把握他不會拒絕呢?」 屠奉三眼睛亮起來,沉聲道:「就是殺死干歸。」 第七章 枉作小人 劉裕一覺醒來,天已大白。 自淡真死後,他少有這麼躺到床上立即不省人事,再睜眼時便天明。昨晚和屠奉三見過司馬元顯,果如他所料,司馬元顯感到兩人真的當他是戰友、尊重他,所以對合作之事比以前更積極。 司馬道子父子現在最大的恐懼是桓玄,而屠奉三則是深悉桓玄的實力和策略的人,其用處顯而易見。兼且屠奉三是人人害怕的人物,又對荊州的情況瞭如指掌,如此人物肯為晉室效力,當然大受歡迎。 劉裕心中浮現出謝鍾秀的花容。 他真的可以對她的苦難視若無睹嗎?若淡真在天有靈,自己對她的摯友袖手旁觀,她會怎麼想?玄帥又會如何看他?他劉裕之有今天,全賴謝玄一手提拔照顧有加,而他卻為了功利,任由謝鍾秀受苦,算甚麼英雄好漢,對得住良心嗎? 連宋悲風這愛護謝鍾秀的人,也勸他絕不宜插手她的事,可知如他管謝鍾秀的事,情況是如何嚴重。 劉裕坐在床沿,大感矛盾。 內心一個聲音警告他必須以大局為重,另一個聲音卻罵他對不起玄帥和淡真;罵他是懦夫。 謝鍾秀牽涉到高門寒門不可逾越的分隔,更直接關係到司馬元顯,一個處理不好,會毀掉他千辛萬苦才在建康爭取得來的生存空間。換言之一切都會完蛋。 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想到這裡,他忽然想起卓狂生。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對!只有瘋狂的荒人,才會想出瘋狂的辦法,去做瘋狂和明知不可為的事。 宋悲風的聲音在門外道:「小裕!是時候去見劉毅哩!」 劉裕跳將起來,匆匆梳洗,見劉毅去也。 ※※※ 雲龍在洞庭湖破浪面行。 郝長亨奉召來到艙廳,聶天還正神態悠閒的在喝茶,看來心情極佳。 聶天還道:「坐!」 郝長亨請安後,在他對面坐下。 聶天還親自斟茶給他,隨口問道:「你的新『隱龍'進展如何?」 郝長亨有點摸不著頭腦的道:「該可在這個月內舉行下水禮。」 聶天還連說了兩聲「好」,然後道:「桓玄的準備工夫已做得八八九九,隨時可以動手,你有甚麼意見?」 郝長亨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只要桓玄除去殷仲堪和楊全期,憑荊州之力,足可攻陷建康,為何要如此巴結我們呢?」 聶天還欣然道:「桓玄當然有他的如意算盤,首先可以去了我們這個如芒刺在背的禍患,令他沒有後顧之憂;其次是不宜出手的便交由我們去為他出手,例如大江幫。至於我因何肯與他合作,道理很簡單,因為沒有桓玄點頭,我們是奈何不了江海流的。荊州緊鎖著我們到大江去的所有出口,只有借助桓玄的力量,我們才可把勢力擴展到南方所有水道去。」 又微笑道:「告訴我,我們最近幾個月的收入情況如何?」 郝長亨道:「自大江幫退往邊荒集後,我們每個月的收入都有明顯的增長。到上個月,收入比大江幫雄霸大江時增長了一倍,令我們有足夠的財力去做任何事。」 聶天還道:「這就是互相利用的好處,在桓玄攻陷建康前,我們仍可以保持良好的關係。」 郝長亨忍不住問道:「如桓玄當了皇帝又如何?」 聶天還雙目精光一閃,道:「桓玄要我助他攻打建康,必須先做到一件事,就是須把大江幫在邊荒的殘餘勢力連根拔起,如此南方水道,將成為我們的天下。」 郝長亨道:「成為南方之主後,桓玄肯定會掉轉刀鋒來對付我們。」 聶天還微笑道:「若我沒算過此點,還用在江湖混嗎?桓玄這人心胸狹窄,寡情薄義,根本不是治國的人才,他憑甚麼去收拾南方這個爛攤子?到時我們將成為桓玄外最大的力量,在民怨沸騰下,我們可傚法昔日的漢高祖劉邦,以布衣得天下。明白嗎?」 郝長亨佩眼的道:「幫主確是高瞻遠矚。」 聶天還道:「在桓玄身邊,我還布下了一隻非常厲害的棋子,肯定讓桓玄著道兒,所以你再不用擔心,最要緊做足準備的工夫。眼前當務之急,是殺死江文清,以證明給天下人看,與我們為敵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 郝長亨道:「明白了!」 聶天還舒服的挨在椅背,舉茶道:「喝了這一杯,讓我告訴你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郝長亨忙把茶喝掉,好奇的道:「我正奇怪為何大清早起航回巴陵去,是否與清雅有關係呢?」 聶天還淡淡道:「高彥死了!」 郝長亨大吃一驚,連他自己也有點不明白自己的反應,為何不是驚喜而是害怕。深心處卻明白自己是因關心尹清雅,對他來說,與尹清雅的關係比親兄妹更要好。 聶天還像放下心頭大石般道:「昨夜收到荊州來的飛鴿傳書,桓玄的人已成功刺殺高彥,至於用甚麼手法殺死那小子,信內沒有提到。」 郝長亨道:「幫主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聶天還道:「高彥的死訊絕不可從我們的口中說出來,否則必令清雅懷疑是我們暗中主使的。咦!你的臉色為何這般難看?」 郝長亨頹然道:「我怕清雅承受不起打擊。」 聶天還不悅道:「這麼說,你是認定清雅愛上了那小子?」 郝長亨苦惱的道:「我不知道,只知清雅會為此不開心。」 聶天還道:「我已經回復桓玄,除了表示感謝外,還請他把高彥身亡的消息廣為散播,當我們返回巴陵,消息將從廣陵順水傳至。」 郝長亨道:「燕飛會有甚麼反應呢?」 聶天還道:「我管他有甚麼反應,只要不是我們的人幹的,我便沒有違背承諾。他娘的!如果燕飛再敢來我的地頭撒野,我還求之不得!」 稍頓後道:「你去把清雅喚來吧!」 郝長亨駭然道:「我們是否該先想清楚怎樣和她說呢?」 聶天還道:「接到信後我一直在想,還想不夠嗎?快喚她來!」 ※※※ 「宗兄真的是誤會了我!」 在鋪子寧靜的角落,劉裕與劉毅相對而坐,低聲說話。 劉裕心忖假若自己確是真命天子,現在該說怎樣的話呢?又暗覺好笑,令人認為自己是真命天子只是一種手段,像劉邦的甚麼斬白蛇起義,事實上哪有這回事? 道:「著我去刺殺劉牢之這樣的蠢事,難道不是你出的主意?」 劉毅苦笑道:「真的與我無關,我可以對天發誓,我還勸過刺史大人,說這是行不通的。可是你該清楚刺史大人,想到了便三思孤行,不會聽別人的勸告。」 事實上劉裕早消了氣,如果不是得到謝琰如此對待,也逼不出他與司馬道子合作的計策,說起來還要多謝謝琰,當然感覺並不良好,且是非常矛盾難受。 劉裕道:「你有甚麼打算呢?」 劉毅道:「你似乎並不看好今次的出征。」 劉裕淡淡道:「天師軍達三十萬之眾,佔盡地利人和,我們北府兵則分裂作兩大陣營,朝廷更居心叵測。你說吧!教我如何看好呢?」 劉毅道:「天師軍人數雖眾,但大多是沒有經過訓練的亂民,而我們裝備整齊、訓練有素,且曾隨玄帥歷經大小戰役無數,作戰經驗豐富,只要策略得宜,絕不會輸給天師軍的。」 劉裕心中暗歎,道:「你們士氣如何?」 劉毅道:「坦白說,我們歸附刺史大人,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而是所有人的決定,更清楚今次是我們唯一翻身的機會,否則早晚會被劉牢之那奸賊逐一害死。」 劉裕失去聽他廢話的耐性,岔開道:「可以安排我和朱大將軍見個面嗎?」 朱序是淝水之戰的大功臣,是北府兵內握有兵權的將領,與謝家淵源深厚,與劉裕亦關係良好。只有通過他,才有機會影響謝琰,論影響力劉毅遠及不上朱序。 劉毅現出古怪的神色,道「宗兄是指朱序朱大將軍嗎?」 劉裕心想這不又是廢話嗎?北府兵內難道有另一個姓朱的大將,何況現在談的是有關遠征軍的事,朱序是謝琰的副帥,劉毅是沒有可能不知他指的是朱序。由此觀之,劉毅是拖在廷時間,好想出辦法來拒絕讓他去見朱序。這傢伙之所以要這樣做,當然是不想事情有變。 劉裕壓下心中的不滿,道:「是的!你有沒有辦法?」 劉毅道:「若你昨天對我說,我仍有辦法,現在恐怕已錯失良機,今天他會率先頭部隊先一步上路,為刺史大人的遠征軍打點。」 劉裕暗歎一口氣,他最後為謝琰生死所作的努力,已錯失時機。他敢肯定劉毅仍可安排他在朱序起程前碰頭,但這傢伙不肯合作,自己有甚麼辦法呢? 想到這裡,禁不住意興索然。 劉毅湊近少許道:「宗兄曾多次和徐道覆交手,對我們今次的遠征有甚麼忠告呢?」 劉裕差些兒乘機諷刺他一番,剛說過北府軍兵精將良,天師軍則為烏合之眾,掉過頭又來問計於自己。由此可看出他今天來找自己並沒有誠意,只是看中自己的軍事才能,希望可得到破敵之法。以劉毅的為人,恐怕贏了亦不會有半字提及自己。 劉裕沉聲道:「天師軍是唯一能在邊荒集全身而退的部隊,從此可看出徐道覆的高明,能因應形勢隨機變化,所以對付他絕不能墨守成規。以前我們能嚇退他,皆因我們佔有地利人和。可是今回你們出征,形勢剛巧轉換過來,地利人和均在徐道覆的手上。你們的一舉一動都難瞞過他,而你們則如盲人摸象,完全沒法子弄清楚他的佈局,致陷於捱打和被動。」 劉毅色變道:「照你這樣說,情況豈非對我們非常不利?」 劉裕想起宋悲風對謝家的關懷,心中一軟,盡最後的人事道:「你們唯一致勝之道,是切忌好大喜功、輕視敵人,只當對方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而要按部就班,逐一收復失土,建立能與建康呼應的據點,行仁政以安撫百姓。並不是人人支持天師軍的,只要爭取到群眾的支持,你們便可以立穩陣腳。」 稍頓續道:「天師軍的缺點是擴展太速,只要你們能穩打穩扎,縱然沒有劉牢之的支持,仍可以幹出成績。」 說罷告辭離去。 ※※※ 聶天還和郝長亨你眼瞪我眼的,都對尹清雅的反應大惑不解。 小白雁坐在兩人對面,興致盎然的檢看聶天還給她的關於宣揚「邊荒游」的文件,沒露出些許不愉快的神色。 聶天還試探道:「上面說的是否真的?」 尹清雅低聲罵道:「死小子!」 郝長亨心中一陣難過,假如尹清雅曉得高彥死了,會否傷心欲絕呢?他對高彥當然沒有好感,但也沒有惡感。 尹清雅烏溜溜的美目朝他們瞄來,「噗哧」笑道:「這勞什子的邊荒游定是高彥那混蛋想出來的。你們知道嗎?這小子很懂得動腦筋,又好逸惡勞,竟想出在邊荒各處荒村密置行宮的方法,到哪裡都可以舒舒服服睡上一晚。」 聶天還色變道:「那上面說的是真的了?」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不要聽這小子胡謅,清雅是那麼隨便的人嗎?哼!這小子算是老幾,竟敢來耍本姑娘。」 郝長亨愕然道:「高彥在耍甚麼手段?」 尹清雅嗔道:「郝大哥是怎麼搞的,師傅你也是的。這個死高彥最多鬼主意,分明是要用激將法引我到邊荒集去,人家才不會上當呢。」 聶天還和郝長亨聽得面面相覷,都生出枉作小人的感覺。早知如此,便不用多此一舉,要通過桓玄去殺高彥,不但欠了桓玄一個人情,還要擔心尹清雅知悉高彥被殺的後果。 尹清雅笑吟吟的道:「鬼才有興趣到邊荒去,處處都是遊魂野鬼。那小子……那小子,哈!笑死人哩!」 兩人只懂呆瞧著她,更不知她為何如此開懷。 尹清雅終發覺兩人異樣的神態,奇道:「你們怎麼哩?」 聶天還尷尬的道:「沒甚麼,你不要多心。」 兩人是有苦自己知,以尹清雅靈巧,可從他們讓她知悉邊荒游一事的時間,推測出高彥之死多少和他們有關係,否則怎會這麼巧的?不過此時已是後悔莫及。 尹清雅抿嘴笑道:「我知道你們一直在擔心我,怕我會投向高彥那只懂哄女孩的混蛋。你們太小覷清雅哩!人家當然會以大局為重,何況師傅和郝大哥又這麼疼清雅,清雅怎會做出令師傅和郝大哥不高興的事?」 兩人枉作小人的感覺更強烈了,還不知如何收拾殘局。 聶天還乾咳一聲,勉強擠出點笑容,讚道:「清雅這麼懂事,我真的非常安慰。」 尹清雅隨手拿起載有邊荒游詳情的五頁紙,就在桌上樂在其中的折迭起來,邊笑道:「高小子是個人才,不像他表面般吊兒郎當,我曾想說服他來加入我們,只是他太沉迷於邊荒的生活。真奇怪!他救了我,為何荒人不找他算賬,還讓他主持邊荒游?唔!定是他將功贖罪,這小子蠻有辦法的。」 兩人瞧著她把紙張變成一隻又一隻的紙鳥,卻再說不出話來。 尹清雅跳了起來,把五隻紙鳥一股腦兒捧在雙手裡,欣然道:「我要到船頭放生這乖鳥兒哩!你們要不要去看呢?」 聶天還苦笑道:「清雅你自己去玩吧!」 尹清雅歡天喜地的去了。 聶天還頹然挨到椅背去,慘然道:「我們恐怕弄巧反拙了,你有補救的方法嗎?」 郝長亨感受到聶天還對尹清雅的寵愛,心想人死不能復生,這種事誰能有辦法?當然不能把所想的說出來,只好道:「唯一的補救辦法,是要設法……唉!設法令清雅不懷疑高彥之死與我們有關係。」 聶天還頭痛的道:「有可能嗎?」 郝長亨歎道:「只好來個矢口否認。清雅始終年輕,很快會忘掉此事的。」 第八章 護花使命 高彥和姚猛談笑著朝船首走去,說的是昨晚卓狂生使盡渾身解數、盡顯邊荒第一說書高手身價的《高小子險中美人計》。卓狂生一流的說書技巧,聽得全團四十二人如癡如醉、意往神馳,更有人稱讚只聽這台書,便值回團費。 最哄得高彥心花怒放的,明明是他見色意動窩窩囊囊的著了人家道兒,卓狂生卻把他說成是為朋友兩肋插刀,不怕犧牲、見義勇為的大仁大勇之士,令他差點成為辛俠義眼中最後一個俠客,取代了辛俠義本身的地位。 整台說書最巧妙的是把前因後果巧妙鋪陳,令謀殺事件生動起來,把小白雁之戀繪聲繪影穿插其中,引人人勝。 姚猛道:「哈!真好笑!如果我不曉得你這小子是甚麼底細,只聽這台說書,還真以為你是情聖。」 高彥得意洋洋的道:「卓瘋子並沒有誇大,老子正是這樣的一個人。只看老子敢闖兩湖的龍潭虎穴,便知老子天不怕、地不怕。」 姚猛低聲道:「如果你不是死纏爛打的央得燕飛陪你去,你敢去嗎?」 高彥登時語塞。 忽然上方傳來慕容戰的聲音喝道:「談寶你給我站在那裡,不准接近高少。」 兩人回頭望去,只見談寶一瞼冤枉神色的站在他們後方,似是正想趕上他們,卻被在望台上的慕容戰喝止。 離邊荒集尚有個許時辰水路,荒人全打醒精神,不容有失。 姚猛喝道:「不要解釋,更不要說話,誰叫你曾行為不檢,遭誤會也是活該的。」 兩人也不理談寶,逕自到船首去。 王鎮惡正立在船首處,神色茫然的看著前方筆直無盡的河道,似一點不曉得兩人來到他身後。 兩人知他有雙靈耳,再不敢說私話。 高彥迎著河風深吸一口氣,問道:「王兄到邊荒集後有甚麼打算?」 王鎮惡道:「我可以不答嗎?」 高彥笑道:「王兄當然有答或不答的自由,我只是擔心王兄在不明情況下,到了關中去。」 王鎮惡淡淡道:「我不是從你處買得消息,除非你是胡說八道,否則有甚麼不明白情況呢?」 高彥不以為忤的笑道:「消息當然沒有作假,我高彥兩字便是金漆招牌。我只怕你老哥不相信我說的話,糊裡糊塗的硬要闖關中。」 姚猛也抵不住王鎮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冷哼道:「王兄不是漢人嗎?到關中去對你有甚麼好處?」 王鎮惡道:「姚兄是哪一族的人?」 姚猛道:「我是羌人。」 王鎮惡道:「那姚兄又為何不去向姚萇效力呢?」 姚猛不悅道:「王兄這句話有點過份了。」 王鎮惡道:「姚兄聽不入耳,讓我陪罪好了。我只是想說明,我雖然是漢人,並不代表我喜歡南人,而我更沒有興趣為只懂偏安江左的政權辦事。」 高彥恍然道:「王兄定是曾長居關中的漢人,所以關心關內的情況。王兄因何會來南方,現在又想回去?」 王鎮惡道:「荒人不是有規矩不問別人的來歷嗎?」 高彥苦笑道:「不問便不問吧!我們只不過是隨意和你聊幾句吧!」 向姚猛使個眼色,準備撤退。 王鎮惡歎道:「我的心情很壞,言語上有甚麼得罪,兩位勿要見怪。事實上兩位確與邊荒外的人不同,是交得過的朋友。」 高彥和姚猛面面相覷,想不到他會說出這麼客氣的話來。 王鎮惡緩緩轉身,道:「劉裕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卓狂生的聲音傳來道:「若想知道劉裕是怎樣的一個人,請光顧我卓狂生的說書館,今晚的頭炮說書,便是書寶《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待明早去探天穴,保證王兄有一番不同的感受。」 王鎮惡目光投往走過來的卓狂生身上,雙目精芒爍動。 高彥和姚猛明白卓狂生對王填惡有戒心,所以特意趕來。因為如王鎮惡是刺客,便有可能在到邊荒集前動手。 卓狂生悠閒的來到三人身旁,微笑道:「如我所料不差,王兄該有一個顯赫的出身,否則不會認識姚萇。」 王鎮惡頹然道:「那是過去了的事,我不想再提起。」 卓狂生侃侃而言道:「那就只向前看!」 走到高起的船首盡端,張開雙手道:「邊荒集是天下最獨一無二的地方,充滿了希望。一切不可能的事,到那裡都會變成可能。邊荒是無法無天,卻又最講規矩;最危險,但又比甚麼地方都更安全。只要你到過邊荒集,你將永遠忘不了她,離開後終有一天你會回來。一個時辰後,我們會抵達邊荒集,你要在心裡作好準備,當踏足這天下間最開放自由的土地,在這亂世間唯一避世的淨土,你定要拋開一切,把所有憂慮全置諸腦後,才能全情投入,親身體驗這動人的城集,那將會是你畢生難忘的經驗。」 在望台和艙廳的賓客都擠到可俯望他們的這邊來,聽苦卓狂生這邊荒狂士對邊荒集的「愛的宣言」。 聲音傳遍荒夢一號,在兩岸間迴盪著。 ※※※ 劉裕回到歸善寺,屠奉三和宋悲風正在小亭內說話,看神色該是大有所獲。 坐下後,果然屠奉三欣然道:「干歸的事有點眉目了。」 宋悲風點頭道:「我同意奉三的看法,殺干歸是我們眼前首要之務,殺他等於斷去桓玄一臂,亦可以趁機向桓玄顯點顏色。」 屠奉三朝劉裕瞧來,道:「殺干歸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作用,就是激怒桓玄,令他忍不住攻打建康,他愈早發動,失敗的可能性便愈大。哼!桓玄啊!恐怕你也想不到有今天,我會以最靈活的戰術,要你輸得一敗塗地,永遠不能翻身。」 劉裕湧起一個古怪的想法,若將來真的能夠手刃桓玄,究竟該由自己還是屠奉三下手呢?同時心裡苦笑,依目前形勢的發展,桓玄殺他們的機會是遠比他們殺桓玄大多了。 屠奉三道:「還記得上回在建康,我曾找過一個朋友,請他把曼妙的消息知會竺雷音。」 劉裕點頭道:「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噢!我記起來了,就是那個你對他曾有大恩,最後卻把你出賣了的幫會人物。你當時還說他只是小卒,不用急於揭破他和尋他晦氣,好看看日後可否反過來利用他。」 宋悲風道:「此人叫蘇名望,有一段時間曾為王國寶辦事,助他放高利貸,後來自己搞鹽貨買賣,發了大財,在建康也算是個人物。」 劉裕心忖海鹽要賣往內陸才可以賺大錢,或許因此蘇名望與桓玄和屠奉三搭上關係。 屠奉三笑道:「上次我沒有向他報復,證明我做對了。蘇名望已成了桓玄在建康的眼線和臥底。今早天尚未亮我便到他家去,看干歸會否藏在該處,遍搜不獲後,我一直留在那裡,等到老蘇出門,悄悄追蹤他。這傢伙非常狡滑,返回在碼頭區的鹽鋪後,竟換衣黏須的從後門溜走,到碼頭區上游另一間米鋪去,逗留了半個時辰才離開。這間米鋪專賣巴蜀來的上等香米,肯定與桓玄有關係。我雖然沒有見到干歸,卻見到後鋪有暗哨把風,干歸大有可能藏身該處。」 劉裕道:「照我當日的情況,干歸有數十名手下隨行,屬高手者大不乏人,憑我們三人之力,實難奈何他。」 宋悲風道:「可否請司馬元顯出手幫忙呢?」 屠奉三道:「在此事上司馬元顯早答應全力支持,問題在我們必須小心行事,如果輕舉妄動、勞而無功,會大大影響司馬元顯對我們的信心。」 劉裕點頭同意,道:「還有是怕打草驚蛇,如果此事鬧大,會令我們和司馬元顯的關係曝光,也會引起劉牢之或孫恩一方的人的警覺。如此將對我們非常不利。」 屠奉三歎道:「若有燕飛在,我們便不用這麼頭痛。」 劉裕靈機一觸道:「如果我們請得陳公公出手,和燕飛出手並沒有太大分別。」 屠奉三精神一振道:「機會有多大呢?」 劉裕道:「只要我們要求,司馬道子該樂意相助,因為此事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屠奉三道:「殺干歸必須一擊即中,否則將錯失良機,再沒有另一個機會。干歸不殺你是不會離開的,除非是桓玄召他回去。所以我們可以從容佈置,我首先是要弄清楚他的虛實,肯定干歸是藏身該處,還要弄清楚鋪下是否有逃生秘道。」 宋悲風道:「我們可否利用蘇名望引干歸上來,再佈局殺他呢?」 劉裕搖頭道:「干歸的武功,與陳公公所差無幾,只有在特定的環境裡,而他又沒有防備下,我們方有得手的機會。」 屠奉三笑道:「他愈難殺便愈有趣,如此才可顯出我們的手段。我們不用多想,先想辦法掌握干歸的情況,到他和手下的一舉一動全落入我們的眼內,我們始設局定計,令他沒命離開。」 宋悲風皺眉道:「單憑我們三人之力如何辦得到呢?」 屠奉三欣然道:「今次和我來的二十五名手下,不單是我精挑的高手,還隨我與兩湖幫長期作戰,精通各種門道。他們現正展開對干歸一方人馬全面的監視,記錄下每一個出入該處的人,又會挑可疑者跟蹤。只要有三天時間,我們定可以弄清楚敵人虛實。」 劉裕道:「蘇名望為何今天要去見干歸?怕是已曉得我藏身在歸善寺。」 宋悲風道:「這個可能性很大。」 屠奉三雙目閃過殺機,沉聲道:「我們就把殺干歸的行動,定在三天之內。只要一找到機會,便以雷霆萬鈞之勢搏殺他。我仍未有完善的計劃,只曉得若要殺他,必須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劉裕點頭道:「我須與司馬元顯商量此事,否則如時機來臨,再要去請陳公公大駕,就錯失良機了。」 宋悲風道:「王弘想見你,看來有點急事,他卻不肯告訴我。」 劉裕道:「見過司馬元顯後,我便回這裡與他碰頭吧!」 屠奉三道:「干歸方面由我負責,申時末我們在這裡集合,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宋悲風道:「小裕該盡量避免落單,以免為敵所乘,便由我暫當小裕的近衛吧!」 屠奉三笑道:「別忘了劉爺是真命天子,殺不死的。我們現在人手不足,最好是分頭行事。宋大哥如能找到干歸在大江上的船,我們會更有勝算。」 劉裕心中一動,問屠奉三道:「你真的深信不疑我是真命天子嗎?」 屠奉三微笑道:「以前是半信半疑,一口咬定只為增加你的自信。夠坦白了吧?可是經過焦烈武一役,現在你更與死敵司馬道子達成暫時的合作,我已認定了你是真命天子,如果沒有老天爺冥冥之中的關照,你是沒有可能坐在這裡的。」 劉裕轉向宋悲風問道:「老哥你又怎樣看我呢?」 屠奉三和宋悲風奇怪起來,感到劉裕先後問兩人對他是否真命天子的看法,背後是有目的的。 宋悲風略一猶豫,道:「我也坦白點好了,甚麼『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由於我並不是親眼目睹,對我的影響不大,當然我希望是真的。可是我對安公的『九品觀人'之法卻深信不疑,他看大少爺便看得極準,他認為你是南方的希望,肯定錯不到哪裡去。」 屠奉三皺眉道:「劉兄問這些話有甚麼作用?」 劉裕道:「我是想說動你們和我齊心合力去做一件事,而這件事有點像當日我們面對荊州和兩湖聯軍,仍為高小子如何追求小白雁的事傷腦筋相同,可能說出來老屠你第一個不同意。」 屠奉三苦笑道:「聽你這麼說,肯定這事是我們絕不該碰的。」 劉裕微笑道:「假設我真的是真命天子,那不論我做甚麼事,也該注定我會成功,這叫冥冥中自有天命在主宰。對嗎?」 宋悲風歎道:「問題是誰能夠肯定呢?」 劉裕道:「你竟對安公沒有信心了?」 宋悲風道:「話不可以這麼說,可是……唉!我不知怎麼說了。」 屠奉三道:「說吧!有甚麼事便坦白說出來,大家再研究是否可行。」 劉裕道:「我的目標是要孫小姐幸福快樂,卻完全不曉得如何去做,只曉得如果我不為玄帥的愛女盡心力,我縱然得了天下,心中也不會好過。」 屠奉三和宋悲風聽得面面相覷。 現在他們是自顧不暇,既沒有時間更沒有餘力去理其它事,何況此事非是武力能解決,牽連到建康高門大族的成見,更關乎到正與他們合作愉快的司馬元顯。 屠奉三沉聲道:「你不是對謝鍾秀生出感情吧?」 劉裕爽快答道:「絕不是這樣,我對孫小姐只有愛護之心,沒有任何男女之情,亦不會讓這事有任何發展。」 宋悲風歎道:「我很高興小裕對孫小姐的這番心意,可是卻不得不提醒你,孫小姐的事是謝家的事,我們根本無從插手。若要把她送往邊荒,只是一件小事。但我們卻不能這樣做,孫小姐是屬於這裡的,如她私奔去了,對謝家會造成受不起的沉重打擊。」 又道:「如讓建康高門曉得孫小姐的失蹤與你有關,你將永遠得不到他們的支持,包括王弘在內。」 屠奉三微笑道:「我倒有一個解決的辦法,保證不會有任何後遺症。」 宋悲風大喜道:「甚麼辦法?」 屠奉三道:「就是劉裕當上皇帝,一切不能解決的事立即迎刃而解。」 劉裕頹然道:「那還有一段相當遙遠的路途要走,恐怕在我當皇帝前,孫小姐一生的幸福早毀在司馬元顯手上。」 屠奉三道:「司馬元顯的人品不是那麼差吧?」 宋悲風冷哼道:「嫁入皇室,有甚麼幸福可言?且孫小姐一向討厭司馬元顯。」 劉裕道:「我們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請我們的荒人兄弟幫忙。」 屠奉三和宋悲風對望一眼,都說不出話來,但心中都欣賞劉裕,感覺到他不是忘本的人,否則只有一點理智,絕不敢管謝鍾秀的事。 第九章 心靈結合 徐道覆沿太湖南岸策馬飛馳,張猛和十多騎親兵追在他馬後。 太湖的三大重鎮——義興、吳郡和吳興均落入他手中,只有無錫仍在晉軍的控制下。他並不急於奪取佔著上游之利的無錫,因為尚未到攻打建康的時候。 徐道覆馳上岸旁一座高丘,俯瞰太湖的景色。 這被稱為天下第三大的淡水湖,西面緊鄰江南的低山丘陵,東岸則蜿蜒曲折,港灣交錯。 自古以來,太湖本身就是個引人人勝之謎,其中有一個傳說,在遠古時代,一顆巨大的火石從天而降,撞開了一個坑,積水而成了太湖。這當然是無從稽考。 「平湖萬頃碧,峰影水面福」 太湖浩瀚無際,風光迷人。湖中有大小島嶼四十八個,仿若由大自然之手寫下了一幅山外有山、湖外有湖、碧波銀浪、重巒迭翠的畫卷。 諸島之中,不論名氣、面積和風光都莫過於位於湖南的洞庭西山,山上峰巒起伏,佔了太湖七十二峰的四十一峰。而各峰裡又以聳峙於島中央的主峰縹緲峰名聲最著,被譽為太湖第一峰。 看著洞庭西山彷彿一隻巨龜嬉游於萬頃金濤間,徐道覆心中想的卻是紀千千。不論如何漂亮動人的美女,他都能轉眼即忘,只有她是唯一的例外。 從沒有女人能觸動他的心靈,偏是紀千千的一顰一笑,總令他神魂顛倒,回味無窮。 唉!自己己錯過了得到她的機會,現在她對自己恐怕只餘恨意,這想法令他黯然神傷,甚麼成就功業也似變得沒半丁點意義。 張猛催騎來到他馬旁,道:「據報北府兵正在建康和丹徒集結兵力,準備分水陸兩路南下,攻打我方。」 徐道覆曉得他誤以為自己正思考應敵的策略,故以此打開話題。勉強集中精神,道:「說下去!」 他非常看重張猛,不但因他在戰場上有出色的表現,更因他是智勇兼備的可造之材。 張猛得到鼓勵,績道:「現在我方的弱點,在於兵力分散,陣腳未穩,能保著所得城池,已可慶幸。敵人則兵力集中,如猛攻其中一城,我們恐怕守不祝」徐道覆點頭表示同意。 張猛道:「敵人兵分兩路,正是要教我們左右難以照應,其中從海路來的北府兵水師,更可以攻打沿岸任何城市,包括我們的起義聖地翁州。」 徐道覆微笑道:「你認為這兩支北府兵部隊強弱如何呢?」 張猛欣然道:「當然是以劉牢之率領的水師船隊,遠比以謝琰為帥的部隊強橫。劉牢之不但擅長水戰,且身經百戰,比起謝琰難對付多了。」 徐道覆道:「勝負關鍵正在於此。只要我們能避強擊弱,打垮謝琰的大軍,令劉牢之在沒有呼應下變成孤軍深入,那時豈到劉牢之不乖乖的撤退。」 張猛歎道:「真不明白司馬道子是怎麼搞的,竟派謝琰這種只懂舞文弄墨的人來領軍出征,教人難解。」 徐道覆笑道:「聽你的口氣,似乎嫌司馬道子不派個像樣些的人來和你交手。事實上我們該高興才對。你認為謝琰第一個目標是哪一座城池呢?」 張猛道:「謝琰或會裝作攻打最接近建康的吳興,但肯定真正的目標是無錫下游的吳郡,如此便可沿運河南下直抵會稽,與從海路來的劉牢之互相呼應。」 徐道覆道:「你有何對策?」 張猛道:「只要我們堅守吳郡,截斷運河的交通,謝琰的軍隊將寸步難行。」 徐道覆道:「這肯定沒有問題,卻絕非上策。」 張猛同意道:「這頂多只能形成相持不下的局面,因對方既有無錫作據點,又得到北面的支持。最佳戰略,莫如誘敵深入,截斷其水陸兩路的糧道,再逼他決戰。」 徐道覆淡淡道:「你明白謝琰這個人嗎?」 張猛不屑的道:「謝琰雖是謝安親兒,卻是虎父犬子。他的高傲自負、目空一切,在建康是街知巷聞的事。」 徐道覆輕鬆的道:「對付這樣一個自恃家勢,慣說狂言的人,在我們誘敵深入一計外,再加上他輕敵之心,此戰我們將可穩勝無疑。」 張猛精大振,大聲應道:「張猛受教哩!」 徐道覆目光投往太湖水天交接的無垠遠處,想起了到建康刺殺劉裕的盧循,徐徐道:「在南方我只顧忌一個人,此子就是劉裕,他有著令人難以相信的生命力,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下求生,反攻邊荒集和大破焦烈武,在在顯示出他這種超凡的能力。雖然他現在看來似難有作為,但我們絕不能低估他,他不但在北府兵內有驚人號召力,對我方的軍民也有一定的影響力,只要給他掌握到機會,可如彗星般崛起。」 張猛沉聲道:「劉裕!」 徐道覆微笑道:「希望這幾天會有好消息傳回來吧!那劉裕就再不會成為我們天師軍統一天下的障礙。」 ※※※ 紀千千晚膳後,偕小詩返回房內。 小詩見紀千千神情興奮,忍不住問道:「小姐今夜心情很好呢!」 紀千千壓低聲音道:「你負責為我把守房門,任何人來找我都要擋駕,便說我感到不適,提早上床休息好了。」 小詩擔心的道:「小姐真的不舒服嗎?」 紀千千笑道:「不要胡思亂想,小姐是要在夢中會情郎哩!」 ※※※ 劉裕、宋悲風和屠奉三蹲在屋脊處,監視著他們懷疑是干歸藏身的店舖。從他們身處的角度望下去,前後門均在他們的視線下。如果干歸離開,將瞞不過他們的耳目,除非是另有秘密通道。 此鋪是前店後居的格局,有個大天井,且有後院,院內有個貨倉。 此時店舖已關門,但仍燈火通明。 屠奉三道:「干歸藏身於此的可能性很大,這間大來米鋪另一邊便是碼頭,危急時只要跳進大江,干軍萬馬也奈何不了他。」 劉裕和宋悲風的目光不由越過米鋪,投往帆影來往的大江。 宋悲風道:「可是監視了整天,仍未見有可疑的人現身。」 屠奉三道:「干歸理該偵騎四出,打探劉爺的消息,如此鋪後大有可能暗藏秘密通道。這條地道肯定不是通往碼頭區,而是附近另一宅院。」 宋悲風頭痛的道:「問題在我們不能打草驚蛇,所以沒法查證,我們總不能搜遍附近百多間房舍。」 劉裕道:「如果今晚一無所獲,只好用司馬元顯提議的辦法。」 屠奉三興致盎然的道:「這小子有甚麼好提議?」 劉裕笑道:「當然是他司馬氏慣用的手法。就是把蘇名望的爹娘妻兒兄弟姊妹全抓起來,然後逼老蘇就範。」 宋悲風點頭道:「這不失為一個方法。」 屠奉三道:「像干歸這種老江湖,對蘇名望怎都會防他一手,不會輕易就被出賣的。哼!干歸雖然狡猾,但我屠奉三又豈是好惹的,我會有辦法把他揪出來。」 宋悲風道:「首先我們要尋得他出入的通道,如此只要將他困在地道內,便有可能置他於死地。」 屠奉三道:「這方面或許不如想像的困難。首先,這以秘道接連的房舍必須亦是接近大江,好方便逃走。其次是地道不可能太長,那樣不但在施工上有困難,且容易被發現。」 劉裕喜道:「如此便應該就在米鋪附近,且是靠碼頭十多個店舖的其中之一,我們要搜查的範圍可大幅收窄。」 屠奉三道:「此事不宜明訪,只能暗查,且須借助司馬元顯的力量。只要弄清楚這十多個店舖的業權和人丁,我們或可根據資料,查出與米鋪以秘道連接起來的房子。」 宋悲風道:「現在我們是不是應鳴金收兵,等待司馬元顯調查的結果?」 屠奉三道:「橫豎閒著無聊,我們可來個守株待兔,到碼頭區找個貨棚藏身,監視這一帶沿岸的房舍,說不定可有意外收穫,如此便不用勞煩我們的元顯公子,也減少打草驚蛇的風險。」 劉宋兩人同聲稱善,三人躍下瓦背,繞道潛往大小碼頭林立、泊了過千艘船的碼頭區去。 ※※※ 紀千千在紗帳內盤膝默坐,依燕飛傳授的訣法,自然而然的用功,勿忘勿助,安神於竅穴內,知而不守,念茲在茲,先存後忘,緩緩晉入混沌杳冥的修道境界。 自今早醒來,她一直處於有異於以往的狀態,不單精神抖擻,心志堅凝,更感到不論修真道功和本身真氣都瀕臨突破的關鍵邊緣。 想到百日築基之期屆滿,此刻她對自己當然更有信心。 最奇妙的是體內真氣天然轉動,脊骨發熱,渾身舒泰。她本身有一定的武學修養,隱隱曉得經燕飛為她打通了全身經脈,又經過百日的修行,她的真氣正逐漸從後天轉為先天。如果真的如此,她的武功將踏入全新的境界,到達她從未夢想過的天地。 這只是意外的收穫,她並不太放在心上,最重要是能與燕飛進行心靈的對話,連手反擊慕容垂。 在至靜至極裡,忽然丹田火熱起來,紀千千謹記燕飛教她的法訣,任由體內真氣澎湃波蕩,一概不理,順乎自然。任他千變萬化,我只抱中守一。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體內真氣逐漸平復,但心神卻凝聚起來。 倏忽地又回復對所處環境的知感,仿如從另-個世界回歸到現實來,聽到小詩熟睡中發出輕柔的呼吸聲。 紀千千生出滿足、幸福和充滿希望的感覺,她曉得終於成功了,她的精神和體內真氣已結合為一,達致練氣化神的境界。她的心力仍是有限,可是卻可以通過修練來補充,不像以前般只有損耗,直至心力交瘁。 她的心填滿了愛火,熊熊的燃燒著,而她的心靈竟可以是如此深廣和開放。 紀千千的心靈又離開了現實,如潮湧來的愛,令每一件事看來都是美好的。這是她從未試過的感受,生命、夢想、感情和回憶水乳交融地混和在一起,顯露出心靈完美的一面。 她感到天地在詠舞,宇宙的一切都在生生不息,循環往復;一切部在改變,卻又始終如一。 她似是看到窗外孤懸在星棋邊緣又圓又遠的月兒,又似只是看到心靈內某一剎那的景像。 積蓄已久的期待和熱情爆發開來,紀千千在心靈內那廣闊無盡的天地,發出對燕飛的召喚。 她沒有搜尋燕飛的心靈異力,只有待燕飛來回應她的呼號。 她可以做的事是停留在那精神境界裡,全心全意去傾聽任何可以顯示燕飛在響應的蛛絲馬跡,全心全意的等待,透過超乎她能理解又確切存在的心靈感應,向天地的極盡處送出愛的召喚。 她的心靈之聲越過茫茫的黑暗,迅速傳開去,任何遙遠的地方對她來說均不再遙遠。 就在這一刻,她感應到燕飛。 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回的心靈交感都有分別,一切的痛苦、創傷、迷惘、熱愛都毫無保留地呈現出來,是如此的實在。 兩個孤獨的心靈結合在一起,再沒有絲毫孤獨的感覺。 他們都把自己交給了對方,讓另一方進駐最隱密和深藏的心靈裡去。 於心靈連接的一刻,紀千千生出與燕飛共臥大草原上,仰觀壯麗星空的迷人感覺。他們不單心靈融合無間,身體間亦沒有隔閡。 美得像一個真實的夢。 「燕郎呵!燕郎!千千想你想得很苦呵!」 燕飛在她深心處歎息道:「千千終於成功了,告訴我你的情況。」 紀千千撒嬌道:「先說你的事,我甚麼都想聽,不要有遺漏。」 燕飛充盈最深摯感情的聲音,在她的心靈響起道:「我現在正看著一個在塞北美麗的小湖泊,這裡地域遼闊,草原廣披,水草豐美,在湖西有一座小山丘,長長的丘坡像一幅地氈般直鋪至湖邊。」 紀千千嬌柔的道:「有一天,燕郎要帶千千到你說的這個美麗小湖去。噢!你在那裡幹甚麼呢?」 燕飛答道:「我在等待著,我與我的兄弟拓跋珪和他的戰士在等待苦。天明前,慕容寶和他的大軍會到這裡來,到太陽升上天空時,勝負該已清楚分明。」 紀千千驚呼道:「燕郎呵!你千萬要小心。沒有了你,千千再沒有活下去的意義。難怪慕容垂鬱悶不樂,原來慕容寶正處於下風。」 燕飛道:「此事至關緊要,千千告訴我,慕容垂有說過關於未來行動的話嗎?」 紀千千回憶思索,道:「他又重提要活捉你的事,還說以有一個你這樣的對手為榮,說他勤修武事,期待與你的二度交手。噢!對哩!說剛與姚萇諦結互不侵犯的條約,而任何人敢低估他,都要付上慘痛的代價。」 燕飛道:「我明白了!」 紀千千道:「燕郎明白了甚麼呢?快說出來吧!」 燕飛道:「慕容垂並沒有因慕容寶受挫而喪失理性,他先要穩定戰果,才會北上來對付我們。我更懷疑他會親自率兵攻打邊荒集,令我們荒人沒法和拓跋族呼應。如果邊荒集被徹底毀掉,此仗我們必輸無疑。」 紀千千道:「那怎麼辦好呢?」 燕飛道:「我現在對你說的話,至為重要,千千萬勿輕忽視之。」 紀千千道:「燕郎說罷,千千不會忘記你說過的任何一句話。」 燕飛道:「你的心靈信息正不住減弱,顯示你雖然成功築基,但心力仍是有限制的。我們結束今回的心靈對話後,你要好好休養,直至精神恢復過來,才可以對我作出另一次呼喚,切記!」 紀千千不捨地淒然道:「燕郎呵!我愛你。」 燕飛的聲音回到遙不可及的遠方去,隱約傳來「我愛你」的回應。 然後紀千千回到房間內,小詩的呼吸聲仍是那樣輕柔。 一陣疲倦襲上心頭。 可是一切都不同了,紀千千再沒有孤獨無助的感覺。 第十章 參合之戰 戒嚴令實施後的一個時辰過去了,劉裕等仍是一無所獲。 碼頭區靜如鬼域,泊在這段河區的船隻絕大部分黑燈瞎火,只餘掛在首尾處的風燈,在一片黑幽幽的江面上,點點燈光仿若天上繁星降到人間來。 一隊巡軍走過後,宋悲風道:「我們還是回去吧!」 劉裕正要附和,屠奉三道:「你們看。」 兩人循他指示瞧去,上游岸旁一座建築物屋脊處燈光倏閃倏滅,連續閃亮三次,然後歸於黑暗,離他們藏身處足有兩千多步之遙。 宋悲風精神一振道:「我們過去看看。」 屠奉二道:「不會有結果的,這種事只能賭運氣。對方是向江上某一艘船通信,或許是要另一方派艇來接載,可是登艇地點一早已約好,絕不會在發信號處的附近。且發信息者現已躲在暗處,如果我們貿然去看,會被對方先一步察覺。」 劉裕道:「現在我們該怎辦呢?」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道:「最適合登艇的地方,是舟船最密集的地方,如此即使有人在後跟蹤,亦可輕易撇掉跟蹤者。」 宋悲風佩服的道:「如此該是下游離此半里的大碼頭區,那亦是河監的官署所在。」 屠奉三笑道:「雖不中亦不遠了,我們去!」 三人沿岸小心翼翼的前進,愈接近大碼頭區,遇到巡兵的次數更趨頻密,顯示司馬道子對接近皇城的河段特別有戒心。河上不時有水師船穿梭往來,任何違反戒嚴令在晚上航行的船隻,均會被依令嚴辦。所以只要有船艇在河區移動,肯定瞞不過他們三個有心人。 屠奉三領先來到一座貨柵,柵內堆滿未及送入城內的木材,不知是為哪位權貴大興土木之用。道:「這裡差不多哩!守候不到兔子只好怪我們今晚運氣不濟。」 宋悲風欣然道:「若小裕確是真命天子,我們該正走大運才對,怎會走倒霉運?」 劉裕苦笑道:「求你們再不要提真命天子這四個字,大家都清楚是用來唬人的。」 屠奉三淡淡道:「老哥你有點前言不對後語,我還以為你已確認自己是真命天子呢?」 劉裕知他是藉機表示對自己節外生枝的去管謝鍾秀的事表示不滿,沉默下去。宋悲風顯然察覺到是甚麼一回事,歎了一口氣,也欲語乏言。 一陣難堪的沉默後,屠奉三歉然道:「是我不對,劉爺眷念舊情,我該支持才對。」 劉裕探手搭上他的肩頭,頹然道:「我也很矛盾,明知去管這樣的事,不會有甚麼好結果,可是又知道若袖手旁觀,心中會永遠有一根利刺。」 宋悲風默默聽著,沒有插話。 屠奉三道:「正如我說的,只要你成了南方之主,孫小姐的事便可以迎刃而解。現在對孫小姐最大的威脅來自司馬元顯,只要我們有方法令司馬元顯不對謝家施壓力,便可以拖延此事。」 劉裕一震道:「糟哩!」 兩人愕然瞧著他。 劉裕道:「若我是司馬元顯,肯定會在謝琰出征前提親逼婚,更不愁謝琰敢拒絕,否則謝琰出征了,誰可以為孫小姐作主?如謝琰在戰場上有甚麼閃失,還不知要拖到何時?」 兩人均感劉裕的話有道理,皺眉無語。 屠奉三道:「來哩!」 破風聲起,一道人影像輕煙般從靠岸的房舍閃出來,倏忽間已抵岸邊。 三人定神一看,立在岸邊的人身形苗條動人,分明是個女子。從他們的角度瞧去,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劉裕虎軀顫了一下,顯然認出對方是誰。 一艘小艇從兩船間駛出來,往此女立處移動。 兩名大漢坐在艇尾負責划艇,另一人立在艇首。 屠奉三和宋悲風雖然不知立在艇首者是何人,但從其氣魄已一眼看出對方是可怕的高手。 劉裕雙目亮起來,暗扯著兩人衣袖,表示不要輕舉妄動。 他們都不敢說話,怕惹起對方警覺。 到艇子離岸只五丈許時,女子縱身而起,投往艇首去,落在那人身旁。 那人沉聲道:「見到他了嗎?」 女子柔聲道:「幸不辱命。」 那人一開腔,屠奉三立即認出是干歸,登時精神大振。 艇子迅速掉頭,沒入舟船密集處,失去影蹤。 屠奉三吐一口氣道:「差點誤中副車,鬧出大笑話。」 宋悲風愕然道:「竟然是干歸?」 劉裕道:「男的是干歸,女的是任妖女,真不明白他們怎會搞在一起?」 屠奉三喃喃念道:「任妖女!任妖女!噢!今次不好哩!」 輪到兩人不明所以的盯著他。 屠奉三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正要說話,三人忽有所覺。 他們今次在完全缺乏心理準備下,朝剛才任青媞登舟處瞧過去,都不由心中感到寒意。任青媞的身法已迅似輕煙,此人卻如從虛無裡冒出來,來無蹤的忽然便出現在那裡,且予人一種渾身邪氣的感覺。 此人作道裝打扮,目光投往江面,喃喃道:「真古怪!」 三人屏息靜氣,不敢有任何動作。 道人看了一會後,往後飛退,離岸逾十丈後,倒拔而起,凌空翻身,投往遠方的暗黑裡,消沒不見。 宋悲風倒抽一口涼氣道:「何方妖道如此厲害?若我不是見過孫恩,肯定會以為是他。」 劉裕駭然道:「這是孫恩的大弟子盧循,身手大勝從前,令人難以相信。他來建康要幹甚麼呢?」 屠奉三沉聲道:「他要殺你。」 劉裕聽得呆了起來。 宋悲風向屠奉三問道:「剛才你為何叫糟糕?」 屠奉三道:「我的心有點亂,回歸善寺再說罷。」 ※※※ 寒風肆虐大地,低垂的天幕,壓著一重又一重厚厚的黑雲,天地像被暗黑吞噬,即使以燕飛和拓跋珪的體質,被風吹了整夜後,亦感到那徹骨的風寒之苦。 兩人蹲在林區的邊緣處,瞪著在兩千步外的參合湖,靜待敵人的來臨。戰士全體進入精選的攻擊位置,只要戰號響起,他們會借快馬之力四方八面殺出去,予敵人無情的痛擊。 勝利已來到掌心內。 最新的情報顯示,崔宏的狼驅豐戰術非常成功,敵人棄下了輜車糧貨,正急如喪家之犬,軍不成軍的朝參合陂逃竄而來。 拓跋珪道:「你緊張嗎?」 燕飛輕鬆的答道:「當然緊張。」 拓跋珪道:「你緊張?我看你卻是春風滿瞼,心情大佳呢?」 燕飛心忖我的心情當然很好,但在這一刻卻不想告訴拓跋珪與紀千千剛作心靈對話的事。微笑道:「你的心情難道很差嗎?」 一陣狂風刮來,登時樹搖葉落,倍增寒意。 拓跋珪道:「趁你心情良好之時,想告訴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夠體諒。」 燕飛錯愕道:「甚麼事這般嚴重,要乘我心情好的時候才說?」 拓跋珪道:「也沒甚麼大不了的,我準備不留俘虜,不會接受降兵。」 燕飛呆了半晌,歎道:「早知你這小子會這樣做,但不嫌有傷天德嗎?」 拓跋珪道:「這七萬多人是燕國的精銳,若在此全軍覆沒,將會改變我們和燕國兵力的對比,何況接著我還要乘勢重奪平城、雁門兩大重鎮,作我逐鹿中原的踏腳據點,若有大批俘虜須處理,我的軍隊將失去來去如風的機動性。為了恢復代國,我沒有別的選擇。」 燕飛知他性格,事實上拓跋珪早狠下決心,誰都不能改變他。提出來只表示尊重他燕飛,並不是要和他商量。盡最後的努力道:「假若降者肯效忠於你又如何?」 拓跋珪搖頭道:「這是沒有可能的,慕容鮮卑族的人永遠不會效忠於我。現在我們唯一該做的事,就是殺盡眼前的敵人。只有這樣,我才有挑戰慕容垂的資格,你方可以奪回你的紀美人。」 燕飛皺眉道:「你能對棄械投降的人動手嗎?」 拓跋珪道:「戰場上是沒有仁慈可言的恐怖場地。於春秋戰國之時,最厲害莫過於趙兵,屢破秦師。可是長平之役,秦將白起坑殺四十萬趙兵,從此趙國國力大衰,再無力抗秦。如非白起有此一著,鹿死誰手,尚未可料。我不得不盡殺敵人,是因我再沒有更好的辦法。」 燕飛沉默片刻,忽然道:「此戰事了後,我要立即趕回邊荒集去。」 拓跋珪不滿道:「你竟不陪我去攻打平城和雁門嗎?」 燕飛道:「我仍是與你並肩作戰,只是在不同的戰線上。若我所料不差,慕容垂會在反擊你之前,先收拾邊荒集,使他無後顧之憂,亦令我們沒法連手對抗他。」 拓跋珪一震道:「有道理!」 又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燕飛皺眉道:「甚麼事?」 拓跋珪道:「我想你為我殺慕容寶。」 燕飛訝道:「你不想手刃他嗎?」 拓跋珪道:「在這種寒風黑暗裡,只有你才能在千軍萬馬的廝殺裡,把慕容寶分辨出來,加以截殺。我最清楚他的為人,在這樣的情況下第一個逃走的肯定是他,在大批高手保護下,他極有可能突圍脫身,那時只有你有能力追上他,置他於死。我則要留在戰場指揮大局,你定要答應我。你肯點頭,他便死定了。」 燕飛苦笑道:「我看著辦吧!」 拓跋珪目光投往參合陂的西丘,雙目倏地閃亮,語調卻平靜至近乎冷酷的道:「要來的終於來了。」 燕飛早看到丘頂處出現幾點火光,在風裡明明滅滅,但在暗黑裡卻非常觸目。這是慕容寶向手下戰士顯示參合陂位置的信號。 在如此寒風呼嘯的暗夜裡,要偵查四周的情況,須待天明後進行,不過那時已遲了,再沒有機會。 燕飛功聚雙目,只見一批一批的敵方騎兵,越過丘頂走下長坡,聚集在參合湖北岸的平野上,人馬都困乏不堪,下馬後的兵士散亂的躺在草地上,馬兒則到湖邊喝水。不知情者驟然瞧去,會以為是大蘑S有紀律的馬賊,和大燕國的精兵產生不了任何的聯想。 拓跋珪湊到他耳旁道:「慕容寶和他的將領該留在丘頂的位置,以俯瞰全局。」 燕飛生出不忍的感覺,這根本不算一場戰爭,而是徹頭徹尾一場殘忍的大屠殺,敵人在恢復鬥志和體力前,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而這種形勢正是己方蓄意一手營造出來的。 兩人耐心的等待,不到半個時辰,參合湖北岸的平野眾集了超過五萬燕軍,漫山遍野儘是疲兵,且陸續有來。在寒風的煎熬下,敵人體能不住轉差,而非逐漸恢復過來。近湖一帶豎立了數百個營帳,供燕兵到營裡休息。 除了丘上的火把外,敵陣內不見半點火光,在如此風勢下,敵人連生火取暖也辦不到。 拓跋珪低聲道:「是時候了!」跳將起來,向埋伏後方的戰士發出命令。 他們這支部隊兵力達三千之眾,佔有上風之利,是攻擊的主力。命令傳下去,戰士紛紛翻上馬背。 燕飛跟著站起,早有人把兩匹駿馬牽到身旁,讓他們踏鑒上馬。 馬背上,燕飛朝拓跋珪瞧去,見到自己這位好兄弟背掛雙戟,交叉的從兩肩斜探出來,雙目閃閃發亮,脊骨挺直,坐得穩如泰山,確有君臨天下的威勢。不由生出奇異的感覺,林外七萬多條人命,全憑他一句話決定生死。而此戰將會把北方慕容垂獨步關外,姚萇主宰關內的形勢扭轉過來。 他們所處密林位於參合陂東北方,敵人則處於風向的下方,順風殺奔敵陣,情況便若水戰裡上游下游的優劣形勢。 第一線曙光,在苦待競夜後出現在東面天地交接處。敵方戰士仍不斷來到參合湖北岸。黑暗稀薄起來了。 拓跋珪怒吼一聲「去」! 策馬馳出密林,朝敵陣飛奔而去,燕飛緊隨他旁,後方的騎士沖林而出,像咆哮的怒濤般朝只隔了千多步的敵人捲去。蹄聲粉碎了參合湖的和平,敵人駭然驚醒,但已來不及結陣應變。 同一時間分由長孫嵩、叔孫普洛和張袞指揮的三支部隊,從埋伏處街出,從正北、正東和西北殺往敵陣。 一時間殺聲震耳,蹄聲漫天徹地。 敵人未戰先亂,恐懼感在參合陂潮浪漲退般的蔓延,人奔馬竄,更是軍不成軍。 拓跋珪狂喝道:「拓跋珪和燕飛來了。」他的聲音隨風送入敵陣,同時拔出背上威震北塞長四尺二寸的短戟,把迎上來拚命的敵人連人帶兵器挑上半空,拉開了戰爭的序幕。 燕飛的蝶戀花來到手上,把從前方來的敵人殺得東僕西倒,不能抵擋阻止他們片刻。 三千戰士氣勢如虹,如破竹般的直指敵人眾集的心臟地帶,只一下子便衝殺得敵人潰不成軍,令敵人只懂四散逃命,沒有絲毫還擊之力。 今次的黎明突襲是經過精心策劃,甫發動便把敵人逼進死地,不容有敵人漏網。由拓跋珪指揮的部隊最接近敵人,先以雷霆萬鈞、以快打慢的馬隊戰術,把敵人衝散,然後其它三支部隊蜂擁而至,把忙於逃命的敵人無情截殺,不容有漏網之魚。 敵人早已亂成一團,各自為戰,可是拓跋珪和燕飛率領的部隊,在敵群裡左衝右逐,始終隊形完整,比對起敵人亂如散沙,更顯出強弱懸殊之勢。 勝敗之局已定,只看能殺多少人。 人數在拓跋族戰士三倍以上的燕兵,已完全失去了抵抗力,長孫嵩等人率領的三支部隊再加入戰爭,更像怒潮般把敵人淹沒。天地乾坤被翻轉過來,隨著天色漸明,戰場上仍予人暗無天日的感覺。在這襄,陣亡戰士流出的血使得屍體黏在乎野上,任由馬蹄踐踏,數以百計的人在同一刻倒下去,令本是寧謐安詳的湖岸變成滿目瘡痍的屠常到處是揚起的塵埃和被殺者臨死前的號叫,其慘烈超乎任何言語的形容。 唯一的生路或許是美麗的參合湖,大批大批的敵人拋戈棄甲的投進冰寒的湖水裡。 拓跋珪劈跌了一個敵人後,向燕飛喝道:「小寶兒要走哩!」 燕飛記起了拓跋珪的請求,朝丘頂瞧去。在屍橫遍坡的高處,一隊數百人的敵軍正朝北突圍。 此時喊殺聲從丘坡的另一邊傳來,該是崔宏和長孫道生的追兵到了,難怪慕容寶再不敢戀戰。 燕飛暗歎一口氣,從馬背上彈跳起,凌空投往慕容寶所在的方向。 第十一章 仙門劍訣 燕飛看到躺臥在草原上,第五隻因力竭而倒斃的馬屍,曉得自己可在小半個時辰內趕上慕容寶,為拓跋珪完成他的心願。 他們發動黎明進攻時,慕容寶位於丘頂位置,居高臨下的瞧著宿敵拓跋珪摧毀他的遠征大軍,那定是一種可怕和難以接受的滋味。 慕容寶從未吃過敗仗,自以為永不會被擊敗,正是這種自恃的心態,種下今次敗因。如果他不是於高處掌握到整個戰場的情況,今次絕難突圍逃走。縱然如此,能隨慕容寶逃出生天者,不到十人。 拓跋珪思慮周詳,猜到慕容寶會留在坡頂監控大局,更知他武功得慕容垂真傳,加上手下有高手拚死保護,極有殺出重圍的能力。所以把殺慕容寶的重任交予燕飛。 燕飛隱隱感到拓跋珪有支使他離開戰場之意,讓他看不到他拓跋珪宰殺敵人的殘酷情況。 拓跋珪會如何處置跳進湖水的敵人呢?他們肯定會成為俘虜,這想法令他感到遍體生寒。 一邊思索,他的速度沒有絲毫減緩下來,大地在腳下倒退,長草原在仍未止息的狂風吹拂下,有若起伏不休的綠色浪濤。 就在此時,前方出現一個體形魁梧,左手持盾、右手執槍的大漢,穩立如參天古樹盤根地底般,封鎖了他前進的路途。 大漢仰天長笑道:「來者是否邊荒第一高手燕飛?本人史仇尼歸,願向燕兄領教高明。」 燕飛心中暗歎,不殺此人,休想繼續追殺慕容寶。 換過另一種情況,他絕不願對如此拚死護主、把自己生死榮辱置於度外的義勇之士下殺手,但在戰場上,根本由不得他選擇。 燕飛來到對方身前百步許處停下。 大漢狂吼一聲,大步往他走過來,每踏一步,草原都似顫動了下去,顯示出他氣勢的強橫,視死如歸的決心,更表明他是與自己有一拚之力的高手。 燕飛的蝶戀花出鞘。 ※癒癒癒側B裕大清早便在秘巢與司馬元顯碰頭,這是昨天約好的,以交換消息。 大家都同意,在殺死干歸前,雙方會保持緊密的聯繫,以免因配合上出岔子致誤失時機。 司馬元顯神情興奮的搶著道:「我爹答應了,陳公公會出手助你們收拾干歸。」 劉裕苦笑道:「我們弄錯了,干歸並不是藏身在那米鋪內。」 遂把昨夜的情況全盤說出來。 司馬元顯聽罷,點頭道:「我爹的懷疑沒有錯,他指出從陳公公的口中,感到此人非常縝密精明,照道理不該搭上蘇名望,予人有跡可尋,而應留在大江的船上,要打要逃,都方便多了。」 劉裕心忖這叫旁觀者清,也可看出司馬道子的才智和老練,想起自己能屢逃出他的毒手,確有點幸運的成份。 司馬元顯又皺眉道:「盧循來建康幹甚麼呢?如果能殺死他,會是更大的收穫。」 劉裕不敢說出盧循到建康來,極可能是要對付他劉裕的猜測,道:「要殺盧循或許比對付干歸容易點,因為盧循極可能藏身在米鋪內。」 司馬元顯訝道:「蘇名望不是桓玄的人嗎?怎會和盧循拉上關係?」 劉裕心忖不論能否殺死干歸或盧循,蘇名望肯定完蛋了,還累及妻兒。以司馬道子的狠辣,絕不容他活下去。 道:「可以有菇千秋,當然也可以有蘇名望,表面上蘇名望是左右逢源,骨子裡可能是忠誠狂熱的天師道徒,為了宗教思想,不顧自身的生死。」 司馬元顯雙目殺機大盛,冷哼道:「還是依我的主意吧!就把蘇名望的妻兒全抓起來,哪怕他不乖乖合作?」 劉裕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不到最後,勿要用此一著。」 司馬元顯興致盎然的道:「劉兄有甚麼更好的提議?屠當家為何不與劉兄一道來呢?」 劉裕知他對屠奉三比對自己有更大的好感,因為屠奉三不但與桓玄仇深似海,又清楚桓玄的虛實,兼且沒有帶著真命天子的威脅壓力。答道:「他要向邊荒集發出信息,請我們的荒人兄弟到建康來幫忙。」 司馬元顯喜道:「這就最好哩!」 劉裕感到司馬元顯流露的少年心性,對他的惡感又不由減弱幾分。道:「我們只希望有足夠人手對付天師軍,與眼前的情況沒有關係。」 司馬元顯充滿希望的道:「燕飛能否來幫手呢?我爹也想燕飛來,只有他可以收拾孫恩。」 劉裕點頭道:「如果燕飛可以分身,一定會來的。」心忖為了謝道韞,燕飛是不得不來建康。 然後道:「如果干歸和盧循我們只能選其一而殺之,公子會如何選擇?」 司馬元顯皺眉道:「你打算只殺其中一人嗎?」 劉裕微笑道:「可以做得到的話,當然是兩個都一併幹掉,不過我們必須先弄清楚兩者間的緩急輕重,遇事時才不會進退失據,結果兩頭都不到岸。」 司馬元顯沉吟起來,思索的道:「死了個干歸,對桓玄來說只是失去一名大將,對他的威望並沒有影響;可是盧循是孫恩的傳人,在天師道的威望僅次於孫恩,居於徐道覆之上,如他在建康被擒殺,會對天師軍造成沉重的打擊,更會直接影響孫恩在信徒心中的形象。」 劉裕同意道:「公子說得對!他奶奶的,如果孫恩的法力連自己的大徒弟都保護不來,憑甚麼自居天師?哈!想想吧!際此大軍出征之時,我們卻把盧循的妖頭高懸午門之上,比說甚麼娘激動軍心的話更有實效。」 這番夾雜粗言鄙語的話,比拍這位皇室貴冑的馬屁更令他受落,司馬元顯興奮的道:「就這麼決定,我們以盧循為頭號目標,將干歸和任妖女擺在次要位置。」 劉裕是故意令他高興,好更易說話,乘機道:「對付盧循,必須盡起高手,我想請宋悲風幫忙,但又怕公子心裡不舒服,所以想先聽公子的意見。如果公子不同意……」司馬元顯打斷他道:「大局要緊,以前的小事提來作甚麼?唉!紀千千!有些事我真不願去想。這方面由你來拿主意吧!」 接著漫不經意的道:「我爹想見你,我預備了馬車,劉兄和我一道去吧。」 劉裕卒不及防下,差點砌詞拒絕。幸好發覺司馬元顯說這番「邀請」話時,似神情有異的神態,猜到司馬元顯是奉父命來試探自己,看他劉裕的反應,哪敢猶豫,裝出欣然神色道:「我正想向琅琊王請安,只怕他貴人事忙,我們立刻去吧!」 同時心中叫苦,現在他的小命是操縱在司馬道子手上,只要司馬道子想殺他,隨時把他召到某處,然後便可置他於死。一個陳公公他便要應付得非常吃力,何況還有位居「九品高手」榜第二位的司馬道子和琅琊王府的高手。 司馬元顯聽到他的回應,現出如釋重負的輕鬆神態,站起來道:「我們走!」 兩人在附近登上馬車,隨行的二十名親衛騎馬前後護駕,朝琅琊王府的方向馳去。 馬車內,司馬元顯問道:「任妖女那晚見的究竟是誰呢?」 劉裕道:「我也想有人能告訴我。」 見司馬元顯聞言一臉失望神色,心忖自己是不可以隨便一句話便打發他。續下去道:「首先,干歸不但清楚任妖女去見何人,且曉得此人不是那麼容易見到的,所以忍不住出言相詢。而任妖女能見到此人,感到自豪,故有『幸不辱命'的回應。任妖女當然是代表桓玄去和此人說話,可令桓玄派密使去和他說話的人,在建康夠這資格的人肯定不多,那此人究竟是誰,可呼之欲出了。」 司馬元顯皺眉不語,苦苦思索。好一會後道:「你猜是誰呢?」 劉裕亦在用神思索。 昨夜他們返歸善寺後,屠奉三因怕任青媞重投桓玄懷抱,會揭發他和侯亮生的事,他非常擔心侯亮生的安全,致大家無心思考其它事,到這刻劉裕才認真思量任青媞昨夜去見的是何人。昨夜屠奉三已盡了人事,立即派人趕往江陵,好向侯亮生發出警報,著他立即逃亡。 劉裕道:「盧循之能跟躡任妖女,大有可能他正監視此人,又或看有否下手刺殺那人的機會,湊巧碰上任妖女,遂改變目標。由此觀之,以盧循的本領,亦沒法找到下手的機會,不得不放棄。他娘的!這人會是誰呢?」 司馬元顯興奮的道:「對!他娘的!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何盧循對任妖女去見他感到古怪?可知此人該與桓玄是處於敵對狀態。甚麼人可令盧循要一意行刺呢?」 劉裕臉色一變,忘了司馬元顯剛說出可能是畢生第一句粗話,呆瞪著司馬元顯。 馬車隊此時駛達琅玡王府大門外,馬車停下。 司馬元顯見他神情,曉得他猜到了是何人,忙緊張的問道:「究竟是誰?」 劉裕正要答他,忽然神情-動,手舉往背後厚背刀刀把,低喝道:「小心!有刺客!」 話猶未已,車外傳來兩聲短促而慘厲的叫聲,接著車頂碎裂。 劉裕末及把厚背刀抽出來,攔腰抱著司馬元顯,撞破車門,滾出馬車外。 「轟」! 車內原先兩人坐處木屑橫飛,座椅化為粉碎,驚人至極點。 ※※※ 漫空槍影,照頭照面往燕飛灑去,似是功力十足,可是燕飛卻清楚感到史仇尼歸的「意向」,這些只是惑敵的招數,掩飾其真正的殺著。 早在史仇尼歸搶先攻擊,他已清楚感覺到史仇尼歸不但是能與他有一拚之力的高手,且拋開了生死,務要阻止他追殺慕容寶。只要他一個不小心在對手的狂攻下受創,縱使能殺死史仇尼歸,亦會大大影響他完成拓跋珪所托的任務。更可慮者是因要除去這樣一個強勁的對手,不得不損耗真元,也會令他追上慕容寶的機會大幅減少。 橫看豎看,史仇尼歸的攔截,確大增慕容寶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燕飛冷哼一聲,蝶戀花斜指對手,吞吐不定,欲攻欲守,教人難以捉摸。 心思一轉間,史仇尼歸衝至燕飛身前丈許處,充天塞地的槍影倏地消散,只餘下一片烏雲似的黑影,割面而來。 那種變化像在變戲法。 燕飛也不由心中暗讚,如此強橫聰明的對手,他已久未遇上。他為人灑脫,立即把追殺慕容寶的事拋到一旁,否則如心有窒礙,稍一不慎,會陰溝裡翻船,受挫於對方手下。 蝶戀花重劈在史仇尼歸割喉而至的重鐵盾邊沿處。 「噹」! 史仇尼歸遽震後退,此劍力度沉雄,綿綿如長江大河,換過別人,已消受不起。但史仇尼歸乃大燕國新一代最傑出的高手,武技猶在自恃的慕容寶之上,雖應付得非常吃力,仍勉強抵祝若不是燕飛,此刻定會乘勢追擊,續施殺手,令對方沒法重組攻勢。可是燕飛何等樣人,掌握到這一盾並非全力施展,故而史仇尼歸吃不住自己一劍的勁力。 果然史仇尼歸把鐵盾下收,護著胸腹的一刻,長槍從盾底斜刺而至,筆直射向他的丹田位置,快如電閃,帶起破空的嘯聲,可知其力道的剛猛疾勁。 如他乘機強攻,等於把身體送往矛尖去。如此極盡詭變能事的招式,他還是初次遇上。最厲害對方是任長槍下墜,再以盾牌隔斷燕飛的視線,到長槍落到差點貼地的位置,以腳踢槍把,從下而上疾射燕飛。 燕飛笑道:「好槍法!」 一腳踢出,正中槍尖。 長槍應腳拋往兩人間的上方,車輪般轉動,發出強烈的舞動聲,直抵七、八丈的高空。 史仇尼歸見秘技被破,仍是悍勇如前,大喝一聲,擲出盾牌,螺旋著平割而來,同時拔出腰間馬刀,隨盾往燕飛殺至。 這下擲盾與先前不同,貫滿勁力,沒有絲毫保留,即使以燕飛的功力,亦感硬擋此招非常不智。 他當然有信心把盾「擊下」,可是此盾重達七、八十斤,加上史仇尼歸的真勁,配合旋轉的勢子,足可令燕飛手臂酸麻,更難抵擋史仇尼歸持續攻來的馬刀。 此子的高明,實出乎燕飛意料之外。 燕飛驀地升起,右腳足尖點在重盾的中心點,騰雲駕霧似的隨盾飛退,剎那間已和凌空迫來的史仇尼歸拉開至達三丈的距離。 燕飛足尖用力,腳下鐵盾不但停止旋轉,還反方向迴旋回來,接著離腳而去,改往窮追不捨的史仇尼歸迎去。 史仇尼歸大吃一驚,往旁閃開,雖成功避過鐵盾,可是如虹的氣勢早土崩瓦解,再不能憑敵手間微妙的氣機追擊燕飛。 燕飛此時飛臨他上方,蝶戀花不留情地向他展開攻擊。 「叮叮噹噹」刀劍交擊之聲不絕如縷的響起,史仇尼歸施盡渾身解數,勉強擋著。 燕飛往後翻騰,落往地上。 「啪」! 早前被燕飛踢往高空的長槍,於此時掉在史仇尼歸身後,可見這數下交手,是在何等高速下發生。 史仇尼歸不過擋了燕飛七、八劍,卻已衣衫盡被汗水濕透、長髮披散、口鼻耳全逸出鮮血、渾身抖顫,有如已在戰場上不停地戰個三日二夜。 史仇尼歸難以置信的瞧著燕飛,聲音抖震的道:「這是甚麼功法?」 「噹」! 他終拿不住馬刀,任其掉往地上。 燕飛心中暗歎,今次追擊慕容寶的事已告泡湯,皆因真元損耗過巨。他暗把「仙門訣」融合在劍法內,劍劍至寒至熱激爆,怎是史仇尼歸這凡人抵抗得了?這等於在史仇尼歸的真勁裡爆開道「小仙門」,雖沒有真的開啟仙門,已足夠打開對方勁氣的缺口,徹底的打垮了對方。 若非如此,燕飛恐怕仍要被悍不畏死的史仇尼歸纏上一段時間。 到第八劍時,燕飛也感力有不繼。 如果不是遇上如斯高明的對手,他也難以創出這從仙門領悟回來新的「日月麗天大法」。當日在巴陵面對兩湖幫包括聶天還在內的譯砥A他是初試此訣,可是像今次收發由心的用在劍招上,則是全新的突破。 史仇尼歸「嘩」一聲噴出漫空鮮血,坐倒地上,雙目湧出熱淚,悲淒的道:「殺了我吧!」 燕飛還劍入鞘,訝道:「史仇兄為何哭呢?」 史仇尼歸慘然道:「我不是為自己的生死流淚,更不是因被你擊敗而流淚,而是為輸掉這場仗而痛心,假如我們遵照皇上的指示,便不用落此下常動手吧!」 燕飛淡淡道:「回家去吧!戰爭總有勝有敗的。」 說罷轉身去了。 第十二章 千里報信 誰人的掌勁如此霸道強猛?誰敢在光天化日下,公然在琅琊王府大門前攻擊司馬元顯的座駕? 劉裕抱著司馬元顯在街上滾動時,情況混亂至極點,大門剛打開了一半,拉車的馬兒受驚跳蹄前衝,拖著破爛的馬車,硬把欲蜂擁而出的門衛逼回府內。司馬元顯的隨身親衛,人人掣出兵器,離馬飛躍,趕來護土,叱喝怒吼,更添混亂。 劉裕甫觸地,立即見到有兩名親衛高手躺在地上,一人遠在大街處,另一死者就在馬車附近,均是頭蓋爆裂而亡,流出的鮮血染紅長街,他們的座騎驚駭地在大街上橫衝直撞,引起了更大的混亂,街上人車爭相走避。 劉裕心中描繪出適才的情景:刺客從對面樓房高處騰空掠至,先以腳踏破位於隊尾的親衛頭顱,借力躍起再以同樣手法殺害另一人,這才直接攻擊馬車。 誰人如此厲害,難道是孫恩親臨? 要知司馬元顯的親衛高手,無一不是百中挑一武技強橫之輩,縱使攻其不備,也難以在倏忽間連殺兩人,劉裕自問便辦不到。 勁氣壓體而來。 左右的人東歪西倒。 劉裕知道不妙,把司馬元顯推往一旁,大喝道:「護著公子!」 厚背刀離背而出,盡全力、憑感應,躍起揮刀劈往上方。 「蓬」! 勁氣交擊,來人重躍上半空。 劉裕則慘哼一聲,差點再次滾跌地上,全身血氣翻騰,五臟六腑像反轉了過來似的,張口噴出血花。 如果不是近日功力大進,這一掌已可要了他的小命。 劉裕仰天望去,難以置信的道:「盧循!」 盧循知道已錯失殺他的機會,長笑道:「看你能活至何時…」凌空一個翻騰,投往對面去,消沒在一道橫巷裡。 司馬元顯此時驚魂甫定的跳將起來,走到劉裕身旁,與他一起呆瞪著盧循消失的方向,道:「幸好有你在旁,否則我今回必死無疑,盧循竟然是這麼厲害。你沒事吧?」 眾親衛把兩人團團圍著。 劉裕拭去嘴角血漬,沉聲道:「我沒事!他奶奶的!盧循快要變成第二個孫恩了。」 心想的卻是今次陰差陽錯,盧循要殺的肯定是自己而非司馬元顯,卻讓司馬元顯誤會了,以為他是拚死相救。亦可見盧循到此刻仍未摸清楚他的行藏,這次只是湊巧碰上。 ※※※ 邊荒集。邊城客棧。 飯堂內鬧哄哄的,邊荒游第一炮的團友大部分聚在這裡吃早點,大家混熟了,談起話來特別有勁,何況昨天參觀了天穴、聽過卓狂生《一箭沉隱龍》的說書,更不愁沒有話題。連續兩晚到青樓鬼混的,則忙於交換心得,好決定今夜該到哪所青樓花天酒地。 老闆娘阮二娘親自招呼眾客,省去高彥等不少工夫。 今天並沒有安排節目或觀光景點,因為邊荒集甚麼都應有盡有,胡漠美食、青樓賭館,式式俱備,在絕對安全的環境裡自由尋樂子,才有真正的樂趣。在整個邊荒集的荒人衷誠合作下,凡掛上邊荒游標誌的人,都會受到善待,買東西且有折扣,當然令客人更是賓至如歸,花錢花得更爽。 第二團邊荒游剛於今早到達,入住另一旅館。由於被樓船數目限制,只能兩天接送一團,但荒人已非常滿意。 高彥、姚猛和陰奇三人坐在角落,想到陪他們共進早膳後可回復自由身,三人的心情都很好。 討厭鬼談寶又來了,坐到三人這桌諛媚的道:「今次邊荒游辦得空前成功,我們回去後會為你們廣為宣傳,令邊荒游口碑載道,從此團來團往,客似雲來。」 姚猛斜眼兜著他道:「第二團來了,你不用溜嗎?」 談寶尷尬的道:「我剛到小建康外的碼頭看過,追我的壞人趕不上這一團。」 高彥笑道:「你見鬼才真,明明剛起床,還沒踏出過客棧半步,到哪裡去看壞人呢?難道躲在你房間的衣櫃內?」 陰奇笑道:「聽說你昨晚在青樓醉倒了,要人把你抬回客棧。談兄的修養真好,有人在後面追殺,仍可以如此放開懷抱,來個今朝有酒今朝醉。」 談寶被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冷嘲熱諷,仍是笑嘻嘻的滿臉歡容,沒有絲毫被揭破謊話連篇的窘態,道:「請三位念在我自幼孤苦無依,現今又走投無路,致行為異常。哈!我今次來……」姚猛打斷他向陰奇道:「我有一個懷疑,昨夜我們的談富豪不是喝醉而是詐醉,那便不用勞煩他探囊取錢結賬了。」 高彥「咦」的一聲奇道:「怎麼會呢?小談你不是有花不盡的金子嗎?」 陰奇啞然失笑道:「女人要騙男人的錢,最高明的招數是詐窮;男人要騙男人的錢,卻必須充闊。你們不是第一天出來行走江湖吧!這種第九流的伎倆竟不曉得嗎?」 高彥和姚猛忍不住捧腹大笑。 談寶賠笑道:「請三位大人有大量,念在我自幼父母雙亡,多多包涵,哈!我今次來找三位,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代陳老闆想在邊荒集弄一盤生意來探路。」 三人愕然對裡,曉得這小子終於得償所願,找到肯給他騙的冤大頭。 談寶口中的陳老闆來自建康,他是所有團友中,花錢花得最凶的一個大商家,昨夜在賭場輸了十多兩金子仍是面不改色。 不過江湖有江湖的規矩,邊荒集有邊荒集的規矩,雖然明知談寶這小滑頭不老實,他們仍不可以壞他的事。 談寶又以最誠懇的態度道:「可以老老實實的做生意賺錢,誰願直偷硬取,做傷天害理的事?我今次到邊荒集來,正是要轉做正行,重新做人。請三位念在我三歲……」此時一個振荊會的兄弟匆匆而來,到陰奇旁湊在他耳邊說話,談寶只好閉口。 陰奇聽罷皺眉道:「他在哪裡呢?」 手下道:「他就在門外。」 陰奇打手勢著手下喚人進來,向談寶道:「今晚在說書館,有一個關於在邊荒集做生意的講座,屆時帶你的陳老闆去聽便成。現在老子有事,你給我立即滾蛋。」 談寶千恩萬謝的去了。 振荊會的兄弟此時領著人來了,此人風塵僕僕、滿臉倦容,顯是趕遠路而來,但雙眼仍是閃閃有神,粗壯的身體挺得筆直。 三人一看便知是高手,不約而同暗中戒備。一錯豈能再錯,幸運是不會永遠站在他們一方的。 陰奇道:「坐!」 那人在三人對面坐下。 陰奇道:「閣下高姓大名,有甚麼十萬火急的事要見我們屠老大?」 漢子定神打量陰奇,沉聲道:「本人蒯恩,奉主子之命來見屠老大,至於是甚麼事,必須見到屠老大才能說。」 高彥見他一臉正氣,忍不住道:「陰爺是屠老大的兄弟,振荊會的二當家,屠老大不在,陰爺便等於屠老大,對他說與對屠老大說沒有任何分別。」 蒯恩搖頭道:「因主子之命,我的話只能向屠老大說。陰二當家行個方便,指點我如何可以見到屠老大。」 陰奇不悅道:「此事沒得商量,我們屠老大的行蹤是個秘密,不會憑一個陌生人的片面之詞而洩漏。」 他說得決絕,高彥和姚猛都不敢插口。 蒯恩呆瞪著陰奇,忽然兩眼紅起來,垂頭道:「我求陰爺好嗎?如我有半字謊言,教我天誅地滅。」 三人對他的異樣神情大惑不解,要這麼一個鐵漢說出哀求的話,分外令人驚訝。 高彥又忍不住道:「至少該透露點情況,例如你的主子是誰,好讓陰爺考慮。」 蒯恩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我來自江陵,一向在侯爺手下辦事。」 陰奇遽震道:「侯亮生!他是否出了事?」 蒯恩忍在眼內的熱淚,再禁不住的奪眶而出,還痛哭起來,惹得人人注目。 ※※※ 琅琊王府大堂內,司馬道子端坐主位,陳公公居右下首,對面是司馬元顯和劉裕兩人。如此方式的會面,有點似家庭聚會,令劉裕生出奇異的感覺。如果他沒有猜錯,自己「拚死」救回司馬元顯,減少了司馬道子的敵意,拉近了他們的關係。 司馬道子縱然純在利害關係上作考慮,只要能證實三點,他確會重用自己。 首先,劉裕必須不是謝玄指定的繼承者;第二點是劉裕沒有野心;而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劉裕必須絕對地效忠於他。 劉裕亦在這三方面盡人事想辦法,以減少司馬道子對他的猜疑,為的是爭取一個立大功的機會。 大破焦烈武並不能算數,因為焦烈武只是為患沿海城鎮,沒有直接威脅到建康的安危,建康的權貴根本不把這當作一同事。如果能大破天師軍,當然是另一回事了。 建康由上至下,會把他視為救星。 他要的是這麼一個機會,也只有司馬道子能達成他的願望。 司馬道子沒有詢問剛在大門外發生的事,因為他已從把門的守將知悉整個過程,此刻問的是昨夜發生的事。 劉裕在他反覆詢問下,把情況詳盡道出。 司馬道子聽罷沉吟不語,陳公公則盤膝而坐,垂簾內視,仿如入定多年的老僧,對身外任何事不辟不問。 好一會後,司馬道子向司馬元顯道:「小裕剛才告訴我的,與告訴元顯的有出入嗎?」 劉裕心中打悶雷,思忖這種事哪有當著自己問司馬元顯的,理該私下才去問兒子,以判斷他劉裕有沒有說謊。 不過亦隱隱感到司馬道子是急於弄清楚自己的誠意,不想浪費時間,好決定該否信任自己。 司馬元顯尷尬的瞥劉裕一眼,道:「我不是幫劉兄說話,他說的與向孩兒說的如出一轍,只不過更詳細了。」 司馬道子欣然道:「小裕勿要怪我,人是很奇怪的,若是隨口說出的謊話,會處處露出破綻,例如前言不對後語。現在我弄清楚哩!我可以毫無頓忌的說話,不用再對你有提防之心。我從來就是這麼小心謹慎的一個人,小裕很快會習慣。」 劉裕心叫厲害,這番話亦在提醒自己勿要向他說謊。幸好他確有與司馬元顯衷誠合作之心,所以今趟沒有出岔子。 司馬道子露出凝重神色,有點自說自話的道:「任青媞秘密去見的人是誰呢?」 司馬元顯道:「劉兄正要向孩兒說出他的猜測,盧循便來了。」 司馬道子雙目精芒電閃,往劉裕瞧來。 劉裕道:「王爺已猜到了。」 司馬道子雙目殺機大盛,道:「目下在建康,只有一個人夠資格讓桓玄派密使去見他,其它人都不放在他眼內。但為何是任青媞而非干歸?」 陳公公睜眼道:「劉牢之好大膽。」 司馬元顯聽到劉牢之的名字,「氨的一聲嚷起來。 陳公公道:「桓玄決定派人聯絡劉牢之,該是干歸到鹽城去後的事。至於為何由任青媞去見劉牢之,這是因劉牢之曾背叛桓玄,如想恢復關係,用一個沒有官職的中間人會比較恰當,大家可依江湖規矩處事。」 司馬道子點頭道:「盧循是一心來建康鬧事,而他的目標是我和劉牢之,正因他暗中監視劉牢之,方發覺劉牢之與任青媞秘密碰頭,又以為我剛才坐在元顯的馬車內,故把握機會下手。哼!盧循妖道,竟敢來我建康撒野。」 劉裕歎了一口氣。 司馬元顯訝道:「劉兄為何歎氣?」 劉裕道:「盧循再非以前的盧循,除非能把他引入陷阱,作困獸之鬥,否則不論我們派出多少個高手,恐怕仍無法置他於死。」 陳公公點頭道:「我查看過被他踏破頭蓋骨的兩個人,他該已練成孫恩藉之以橫行天下的『黃天大法',要殺他確不容易。」 司馬道子道:「殺干歸和任妖女會否容易一點呢?」 劉裕道:「只要一個人能及時趕到,所有問題或可以迎刃而解。」 司馬道子雙目亮了起來,道:「燕飛!」 接著目光往陳公公投去。 陳公公點頭道:「如有燕飛加入我們,即使是孫恩,也要難逃一死。」 然後向劉裕道:「燕飛能否及時趕來呢?」 劉裕苦笑道:「我們已向邊荒集送出信息,至於燕飛何時到達,則是未知之數。」 司馬道子道:「我們豈能便這樣乾等燕飛?此事交由小裕去辦,我們則全力配合。元顯你好好的跟小裕學習。」 司馬元顯領命後,問道:「我們該如何對付劉牢之?一旦讓他領軍出征,我們便沒法子控制他。」 司馬道子哂道:「現在我們便可控制他嗎?」 司馬元顯為之語塞。 司馬道子問劉裕道:「你比我更熟悉劉牢之為人行事的作風,對此有甚麼看法?」 劉裕恭敬的答道:「桓玄和劉牢之不是這麼容易談得攏的,可是劉牢之肯密會任青媞,已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卑職認為我們應裝作若無其事,否則會變成逼劉牢之投向桓玄,好左右逢源,從中得利。」 陳公公點頭道:「有見地!」 司馬道子斷然道:「就這麼決定。現在我們集中全力對付干歸和盧循,只要能殺死其中一人,小裕你就是為朝廷立下大功,本王必論功行賞,絕不食言。」 劉裕心中叫苦,司馬道子這麼說,等於逼他有所表現,否則會懷疑他的能力,更遑論將來再重用他。 但還有甚麼話好說的。 四人再商量了如何配合的問題,讓劉裕可以隨時找到陳公公幫手,這才散會。 第十三章 趕盡殺絕 燕飛在離參合陂三里許處的一座小丘上遇到拓跋珪,在十多名將領親衛簇擁下,拓跋珪神采飛揚地極目遙望長城的方向。 燕飛心頭一陣激動。 拓跋珪已確立他在朔方的地位,成為草原上最強大的力量。在誰敢不依附他,誰便要身敗族亡的形勢下,他的力量將迅速增長。 今年拓跋珪才二十五歲,已取得了輝煌的戰果,建立起比舊代國更強大的國勢。 在此戰的大方向上,拓跋珪沒有犯任何錯誤,先是退避敵鋒,繼而利用慕容寶性格上的弱點,誘慕容寶倉卒深入,完全控制了主動。到慕容寶中計退往中山,慕容寶敗局已定。 拓跋珪以馬賊起家的優越騎兵,在雄才大略的拓跋珪超卓的領導下,已成能與慕容垂抗衡的軍事力量。縱然以慕容垂的強橫,亦不敢造次,妄然出長城攻打拓跋珪。 當然拓跋珪不會只滿足於眼前的成就,他將會越長城挑戰從未吃過敗仗的慕容垂,以決定中原誰屬。 拓跋珪隔遠便看到他,與眾將士馳下小丘,迎接燕飛。 拓跋珪雙目閃著前昕未見的光采,呵呵笑道:「我的好兄弟,我們贏哩!且是最徹底的勝利。」 說罷從馬上躍起,凌空而至,一把將燕飛擁個結實。 眾將士勒馬停定,拓跋珪的愛騎奔到兩人身旁,雀躍跳動,懂人性似的為主子高興。 燕飛感覺著拓跋珪體內沸騰的熱血。 自憧事以來,拓跋珪一直期待這一天的來臨,現在妄想竟變成了事實,燕飛清楚體會到自己這位好兄弟的心情。此仗的成果得來並不容易,其中經過了多少無眠的晚夜?多少憂慮和恐懼? 拓跋珪放開他,改為抓著他雙肩,喜形於色的看著他。 燕飛往眾將士瞧去,出奇地發覺各人神情有點麻木似的,其中的崔宏更垂下頭去,似乎不敢接觸他的眼光。 燕飛心中一動,問道:「俘虜了多少人?」 拓跋珪哈哈笑道:「我說過不留俘虜就是不留俘虜,難道只是說來玩的嗎?」 燕飛心中起了個疙瘩,記起大批跳進湖水的燕軍,這些人肯定是束手就擒的命運,難道拓跋珪就這麼把他們全體撲殺嗎? 拓跋珪岔開道:「現在我們氣勢如虹,必須乘勝追擊,直撲平城、雁門,你會否改變主意,陪我一道去呢?」 燕飛苦笑道:「你為何不問我是否幹掉了慕容寶?」 拓跋珪欣然道:「慕容寶的生死在現時的情況下已無關重要,他是否逃脫了呢?」 燕飛點頭示意,更肯定拓跋珪是故意支開他,好把燕軍降兵全部處決。 如果自己在場,當然會阻止他幹這麼殘忍不仁的事。為了復國,爭乎稱霸天下,拓跋珪是絕不會手軟的。 事已至此,還有甚麼話好說的。 拓跋珪笑道:「算那小子命大,將來便由我親手宰掉他,對我來說會更痛快。好哩!兄弟你仍未答我的問題。」 燕飛的心情已忽然轉差,頹然道:「我必須立即趕回邊荒集,就和你在這裡分手好了。記著和邊荒集保持最緊密的聯繫,你隨時會接到我傳給你的急信。明白嗎?」 拓跋珪點頭道:「明白!」 接著湊到他耳邊道:「我亦希望你明白,為了我們拓跋族的將來,我的殺弟血仇,你的紀美人被擄之恨,我們必須盡一切辦法去擊倒慕容垂,不容有任何錯誤,更不能留情,因為慕容垂是不會對我們有絲毫仁善之心。戰爭從來如此。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大亂時代,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為了最後的勝利,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人拋開一切,作那狠毒無情的主事者。這是唯一的勝利之路,踏上此路便不能有任何猶豫,只有堅持到最後的一口氣。」 說罷放開他,喝道:「馬來!」 燕飛阻止道:「我走路比較方便點。」 拓跋珪又抓起他雙手,激動的道:「不論如何!我拓跋珪和燕飛永遠是最好的兄弟!」 燕飛反握著他,低聲道:「好好保重!」 說畢,朝南去了。 ※※※ 卓狂生睡至正午才醒過來,在說書館磨蹭片刻,剛想到隔鄰去查重信的「邊荒燈王」看看他營業的情況,忽來訪客,赫然是劉穆之。 卓狂生對他頗有好感,欣賞他過人的修養和才智,總覺得他目前雖是懷才不遇,但有一天終能得展抱負,非是池中之物。 笑道:「劉先生請坐,任擇一椅。」 劉穆之在最前排正中的椅子坐下,欣然道:「卓館主可否免費為我說一台書呢?因為我最後的一個子兒,已花在卓館主的《一箭沉隱龍》上。」 卓狂生到他的說書檯坐下,面對劉穆之,笑道:「原來劉先生這麼窮困,不過不用擔心,到邊荒集來的大多是不名一文的窮光蛋,其中日後飛黃騰達的也大不乏人,邊荒集正是個遍地賺錢機會的地方。劉先生如不嫌棄,可在這裡賣故事賺錢,作暫時棲身之所。」 劉穆之笑道:「多謝卓館主向小弟雪中送炭,令我頗覺不負此行。」 卓狂生拈鬚笑道:「我當然曉得劉先生志不在此,而劉先生感到不負此行,也不是因我卓狂生。哈!劉無生想聽哪一台書呢?敝館的四大書寶,劉先生已聽其一,餘下三寶是《邊荒大戰》、《淝水之戰》和《小白雁之戀》,劉先生對哪台書較有興趣?」 劉穆之微笑道:「我想聽的是未發生的故事,姑名之為《晉室之亂》如何?」 卓狂生長笑道:「劉先生看過天穴後,縱然猜不到晉室之亂的過程,也該可以把握到最後的結局。良禽擇木而棲,劉先生還要猶豫嗎?」 劉穆之從容道:「卓館主勿要怪我疑心重,劉裕一箭沉隱龍應是實情,天穴亦確有其事,問題在兩者是否同一時間發生,卻是沒有人可以肯定。所以我必須弄清楚劉裕是怎樣的一個人,方可以決定該否留在這裡做個快快樂樂的說書先生,還是去冒殺身之險,投效可能是真命天子的人。」 卓狂生道:「劉先生想瞭解哪方面的情況呢?」 劉穆之侃侃而言道:「現今南北亂局已成,北方姚萇雄霸關中,慕容垂稱雄關外,暫成二分之局,可是兩方面都未能盡控局面。而正因北方群雄自顧不暇,南方朝廷外的勢力,在沒有威脅下無不蠢蠢欲動,希望能乘勢而起,奪取政權。在這樣的情況下,小小一個劉裕,能有甚麼作為呢?」 卓狂生仰天笑道:「這麼一台說書,是我自當館主以來最大的挑戰,劉先生坐穩了,到我說畢這台書後,保證你立即上路,拿著我的推薦信去見小劉裕,從此走上造皇之路。」 今天不知是甚麼佛節慶典,歸善寺擠滿來上香的善信。車好後院精舍是行人止步之地,前方佛殿雖是喧鬧震天,後院和歸善園一帶仍是安詳寧和。 劉裕回到宿處,屠奉三和宋悲風仍外出未返,令他滿腹心事,卻苦無傾訴的好對象。 唉!他必須設計殺死盧循或干歸其中一人,始能向司馬道子作出交代。對司馬道子這種用人的作風,他是不敢恭維,卻又別無他法。 盧循變得非常可怕,確有殺死自己的本領。司馬道子是誤會了,盧循先後去監視劉牢之和琅玡王府,目的不在劉牢之和司馬道子,而是要殺他劉裕。 對盧循來說,留下劉牢之和司馬道子,等於留下晉室分裂的禍源,對天師軍是有利無害。可是自己卻成了天師軍的威脅,因為當《一箭沉隱龍》的事傳遍天下,他劉裕已成了民眾心目中的真命天子,對相信天師道的愚民也有一定的號召力。 這才是孫恩最懼怕的情況。 回到房中坐下,劉裕正思忖該否出外找尋屠、宋兩人,外面傳來彈甲之聲。 劉裕整條脊骨登時寒滲滲起來,感覺到死神的接近。 他認出是任青媞的訊號。 更感後悔莫及,這妖女定是由琅琊王府直跟他到這裡來,路上他一直因司馬道子硬派下來的任務心神恍惚,致被人從後跟躡仍絲毫不察。 如果隨任青堤來的尚有干歸和他的手下,今次他肯定難逃一死。 劉裕探手握著刀柄,深吸一口氣道:「任後進來吧!」 黃易《邊荒傳說》卷二十九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卷 第一章居心難測 「咿丫」一聲,房門被輕輕推開,任青媞迷人的玉容和身段映入劉裕眼簾,她穿的雖是粗布麻衣而不是慣見的盛飾嚴裝,臉上亦不施脂粉,卻無損她的風韻,反多添了清秀的氣質。 劉裕的手離開了刀把,不但因察覺她是孤身一人前來,且於她身上更感應不到殺意。 任青媞目光投在他身上,便像再移不開似的凝望著他,香唇吐出「劉裕」兩字,挾著一陣充盈健康青春氣息的香風,投往他懷抱裡來。劉裕仍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一回事,她已坐在他膝上,兩手纏上他的脖子,獻上香吻。 劉裕再不是以前的劉裕,只要她有任何異動,會先一步作出反擊。橫豎與她親熱並非第一趟,只好既來之則安之,也不由自主地享受她的銷魂「陣勢」。 唇分。 任青媞雙眸閃閃發亮的注視著他,歎息道:「劉裕啊!你是怎樣辦到的?看著你從琅琊王府走出來,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溫香軟玉抱滿懷,所處之地偏是不容軌外行為的佛門清靜地,只是那種刺激的滋味已使劉裕感到難以把持,如果不是深悉她所具的危險性,會否出亂子確是未知之數。 劉裕勉強壓下被她撩起的情慾之火,皺眉道:「你何時到建康來的,怎會這麼巧在司馬道子的府門外?」 心忖只要她有一句謊話,便設法下手制著她,雖清楚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總好過糾纏不清。 任青媞把下頷枕在他的寬肩上,舒適的歎了一口氣,輕柔的道:「告訴你也不相信,我是奉桓玄之命到建康來見劉牢之,今早收到琅琊王府大門外發生刺殺事件的消息,便到琅琊王府看看,竟見到你這冤家從後門溜出來,青媞歡喜得差點發狂哩!劉裕啊!青媞是真心對你的。我們又在一起了。」 劉裕對她的老實和坦白糊塗起來,一時哪弄得清楚她的用心,故作驚訝道:「你怎會和桓玄搭上的?」 任青媞嗔道:「什麼搭上哩?說這麼難聽的話,青媞是在為你辦事嘛!其中的過程說來話長,我們到床上說好嗎?青媞想你想得很苦哩!」 劉裕差點棄甲曳兵的奪門而出,任青娓不但沒有半句謊言,且一副心兒全向著他的模樣,配合她的迷魂手段,他的自制力已徘徊於崩潰的邊緣。 這美女究竟在耍什麼戲法呢?他再不敢肯定。 任青媞從他肩上仰起螓首,呵出的芳香氣息輕柔地吹往他臉上,笑臉如花的道:「人家是盡心盡力為你劉爺奔走辦事啊!你怎可不好好獎賞我,好好的疼我呢?看你啊!只懂摟著人家發呆,男子漢大丈夫不是該敢作敢為的嗎?」 劉裕差點喊救命,任青娓是絕對碰不得的有刺毒花,偏是媚力逼人,令他聯想到下了毒的醇酒佳釀,強行集中心神,道:「不要誘惑我,你知道刺客是誰嗎?」 任青媞輕吻他一口,微笑道:「不誘惑你又誘惑誰呢?青媞正是要迷死你。說罷!誰人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下在琅琊王府外公然行刺司馬元顯?」 劉裕湊到她小耳旁道:「是我們的老朋友盧循。」 任青媞嬌軀遽震,花容變色,直瞪著劉裕,軀體轉硬,美目填滿殺機。 從這些不能隱瞞的變化,劉裕肯定任青媞沒有親眼目睹盧循下手的情況,亦沒有想過刺客是盧循,更探測到任青娓對天師道仇恨之深。 見任青堤仍呆瞧著自己,劉裕感到重新控制了主動,輕鬆起來,拍拍她的香臀道:「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任青媞吁出一口氣,回復過來,皺眉道:「人家不是已向你投誠效忠嗎?為何還要和青媞作交易呢?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下來好了,不過你定要為我殺死盧循,便當是向孫恩先討一點債吧!」 劉裕大感頭痛,因弄不清楚任青媞是真情還是假意,只好希望她露出破綻。 漫不經意的道:「我要殺干歸。」 任青媞嬌軀一顫,皺眉道:「你可知我昨夜到過干歸的船上去?」 劉裕心中大訝,暗忖難道自己真的看錯了她,此女確有效忠自己的決心,否則怎會透露與干歸的情況?也不知該喜出望外還是苦惱,更不知自己是希望她成為戰友還是敵人。 任青媞僵硬了的玉體又柔軟起來,探手撫著他右頰道:「殺干歸並不容易,此人太精明厲害了,我們殺他的計劃必須精心佈置,使人不懷疑到我的身上,否則我將永遠不能回到桓玄身邊,聶天還也不會再信任我。」 接著臉蛋貼往他左頰,暱聲道:「青媞為了你願做任何事,你要好好對待青媞啊!」 對這善變難測,隨時可從款款情深變作毒如蛇蠍的美女,劉裕再分不清真假,又感自己重處下風。赫然發覺自己正愛撫著她的玉背。 驀地足音傳來,把劉裕從春夢裡驚醒過來。 任青媞湊到他耳邊道:「今晚丑寅之交,青媞在大江旁燕子磯的亭子等你,千萬不要失約。」 說畢狠狠咬了一下他的耳珠,穿窗去了。 劉裕仍是「神智不清」之際,王弘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劉兄在嗎?」 劉裕方記起直到這刻仍沒法騰出時間見王弘,心感抱歉,連忙跳將起來,把門拉開,道:「王兄請進,我剛回來,正想出門。」怕王弘嗅到任青媞留在他身上的香氣,後退兩步,請王弘坐下,自己則坐往隔幾的椅子。 王弘心不在焉的道:「想找劉兄真不容易。」 劉裕苦笑道:「我正要約王兄見面,這幾天發生了很多事,王兄聽過後該會原諒我。」 王弘卻似沒有真的怪他,道:「這個我是明白的。你知否今早有人在琅琊王府大門外行刺司馬元顯,幸好他命大,被手下拚死救了他一命。」 劉裕聽得心中稍安,只要任青媞不洩漏此事,該沒有外人曉得自己當時和司馬元顯在一起。歎道:「救他的人便是小弟。」 王弘為之愕然。 解釋清楚後,劉裕道:「王兄什麼事找得我這麼急?」 王弘道:「建康有很多人想見你。」 劉裕皺眉道:「王兄難道不清楚我在建康是不能張揚的嗎?如被司馬道子曉得我在建康廣交朋友,對我和他們父子的關係會有很壞的影響。」 王弘被冤屈了的歎道:「我當然清楚,可是人人曉得我曾和你在鹽城並肩破賊,都來央我安排與你一晤,我是推無可推,差點被他們逼瘋了。」 劉裕奇道:「他們這般想見我所為何由,不怕開罪司馬道子嗎?」 王弘道:「最主要是為了好奇心,想看看你這位大英雄如何英明神武,不可一世。見面當然是秘密進行,事後人人會守口如瓶,不會洩出半點風聲。」 劉裕不解道:「你認為我該見他們嗎?」 王弘道:「敢來見你的都是建康世家大族的年輕一代,其中不少已身居要職,與他們拉上關係,對你將來的發展會有估量不到的幫助。他們不會公然站在我們的一方,可是一旦劉兄掌握實權,他們會成為你施政的班底,成為支持你的力量。」 劉裕道:「可是只要他們之中,有一個是奉司馬道子之命來試探我的奸細,好事會變成壞事。」 王弘欣然道:「這方面可以包在我身上。我只會挑與我有真正交情的人來見你,又必須是能在建康政壇起作用的人,這樣的人加起來不出十個,都是看不慣司馬道子父子倒行逆施、敗壞朝政的有志之士,我最清楚他們,保證不會有人出賣你。」 劉裕仍是不解,問道:「建康的高門俊彥怎看得起小弟區區布衣的寒門之士呢?」 王弘笑道:「他們敢看不起其它所有寒士,但怎敢小覷你呢?你現在他們心中,早超越了一般布衣的身份名位,你不但是謝安屬意的人,玄帥的繼承者,更是北府兵內最有為的將領。兼且帶有荒人式傳奇荒誕的懾人風采,又身備『一箭沉隱龍、二箭破海賊』的天命授意,誰不想一睹你的風采?看看你會否是他們冀望的救星。」 劉裕聽得發起呆來,一時也不知建康世族年輕一代對他的反應,是吉是凶。 王弘道:「信任我吧!我會將此事安排得妥妥當當,保證司馬道子不會收到任何風聲。唉!家父也很想見你呢。」 又道:「換過另一種情況,肯定他們不會這般積極地想見你,但現在是什麼情況?建康南面沿海諸郡幾盡入孫恩之手,上游的桓玄聯結聶天還蠢蠢欲動,南方正陷於水深火熱之時,建康由上至下,都希望你能重振玄帥當年的威勢,令南方回復安寧。」 劉裕明白過來,建康的世族並不是想他改朝換代,而是希望他能取代他們深惡痛絕的劉牢之,成為一個「布衣的」謝玄。 點頭道:「好吧!你安排好後,我便去會見他們。不過煩王兄先告訴他們,小弟只是凡人一個,並沒有三頭六臂,且對清議一竅不通,故勿要因此而失望。」 王弘大喜道:「如此我總算可以有個交代。劉兄太謙虛了,只要你肯在他們面前走幾步,讓他們看到你龍行虎步的雄姿,保證他們心折。」 劉裕苦笑道:「你讓我想起邊荒集高彥小子的愛誇大。」 王弘起立笑道:「我一點也沒有誇大,只是劉兄自己不曉得吧!哈!安公的九品觀人法怎會有失誤的可能?」 ※癒癒癒倏P飛在荒野全速飛掠,體內真氣生生不息、無有窮盡,便如天地的相對,星辰的轉移,日夜的遷變。 可是他曉得,當他用上仙門訣的功法,七式已是極限。 如果他可以把仙門訣無休止地施展,他肯定孫恩也難逃劫數,飲恨於他的蝶戀花之下,只可惜他現在能力的極限是七劍,只要孫恩能捱過他七劍,死的將是他燕飛。可是若不用仙門訣,他又自知奈何不了孫恩。 這個險值得冒嗎? 慕容垂又能抵擋他的仙門訣多少劍呢? 我的娘,想想也令人頭痛。 但那種苦惱的感覺是很輕微的,因為他已重新和紀千千建立聯繫,致勝的契機已掌握在手裡。自千千被擄後,從沒有一刻,比這刻更令他感到有望救回紀千千主婢。那種狂喜的感覺,使其它一切煩惱變得微不足道。 他已逐漸掌握到慕容垂的思考方式。所以只聽千千說慕容垂重提要活捉燕飛的舊事,他便斷定慕容垂已想出對付邊荒集最有效方法,就是把整個城集徹底毀掉,令荒人沒法和拓跋珪呼應合作。 邊荒集有一個其它地方都沒有的優勢,就是她乃當今唯一貫通南北交通的城集。通過她,南北的物資可以互相對流,互補不足處,一旦這種獨一無二的功能被運用在軍事上,其效用是無可估量的。 第二次的反攻邊荒集之戰,荒人正是利用南方的資源,配合用盡天時、地利、人和的超卓戰術,完成幾近乎不可能的事。 拓跋珪肯定可勢如破竹的攻陷平城、雁門和周圍廣闊的屯田區,可是要鞏固成果,還須一段長時間。或許是幾個月,至或一年半載。慕容垂會利用這個空隙,先全力收拾荒人,把邊荒集夷為平地,去了這如芒刺附背的後顧之憂,這才全力討伐拓跋珪。 如果慕容垂得逞,不但荒人完蛋,拓跋珪也要完蛋。 可是燕飛是不會讓慕容垂的圃謀順遂的,今次荒人將是有備而戰,利用邊荒的特異地理形勢,全力與慕容垂周旋。亦可為拓跋珪爭取寶貴的時間空間。 一切全賴紀千千的「通風報信」。 千千究竟需多少時間才能復元過來,進行另一次心靈對話呢? ※癒癒癒偽物菮M姚猛離開客棧,從東大街進入夜窩子的範圍。 日間的夜窩子靜悄悄的,所有青樓、酒館、賭場仍未啟門營業,荒人都集中在夜窩子外的區域進行各種活動。 廣場上只有一個人,正是王鎮惡,他呆站在鐘樓之旁,像欣賞古物神跡般仰望樓頂處的大銅鐘,神情專注。 姚猛正要繞過他,卻被高彥扯著衣袖來到王鎮惡旁,道:「王兄你好!」 王鎮惡沒有看他們,思索的道:「一座鐘樓竟能決定一場戰爭的成敗,真教人難以相信。」 姚猛忍不住問道:「為何王兄總像心事重重,滿懷感觸的樣子呢?」 王鎮惡終朝他們瞧來,歎息一聲,苦笑道:「教我怎樣答你呢?原本我的心早巳死去,只想隱姓埋名,在南方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渡過下半輩子。可是忽然來了個觀賞天穴的邊荒游,令我的心又活躍起來,想到這裡來一開眼界。這種心情是很難向你們解釋的。」 高彥愕然道:「你老哥頂多比我們大上三、四歲,正值年輕有為的歲月,怎會變得心如死灰?」 王鎮惡歎道:「此事一言難盡,重提亦沒有任何意義。天穴確是個令人難以相信的奇跡,當我站在天穴之旁,感動得差點哭起來。至於什麼『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照我看只是你們附會之詞,根本沒有人能證明兩件事發生在同一時間。」 「王兄此言差了!因為亦沒有人能證明兩件事不是在同一時間發生。」 三人聞聲瞧去,只見江文清和慕容戰聯袂而至,發言的是慕容戰。姚、高兩人心感奇怪,江文清和慕容戰少有走在一起的,看來是有特別的事發生了。 果然江文清來到三人身旁時,先向王鎮惡禮貌地打了個招呼,然後道:「我們現在去找卓名士,須立即舉行臨時的鐘樓議會。」 高彥嚇了一跳,道:「什麼事這般嚴重?」 慕容戰道:「邊走邊說吧!」探手搭上兩人肩頭,向王鎮惡展露抱歉的笑容。 王鎮惡對三人親熱的動作現出錯愕神色,未及說話,足音響起,眾人聞聲瞧去,登時眼前二兄,一個動人的勁裝美女正匆匆趕至,似是一直跟在江文清和慕容戰後方,到這裡才追上來。 美女直抵眾人身前,目光在眾人身上打轉,好一會後停留在慕容戰臉上,又上下打量他,最後露出迷人的笑容,道:「慕容戰!」 慕容戰一頭霧水的應道:「正是在下,姑娘找我有事嗎?」 美女欣然道:「真好!看劍!」 劍光一閃,直搠慕容戰胸口。 第二章匡濟之才 酒館內,劉裕、宋悲風和屠奉三圍坐一角,商量要事。 聽罷今早的事,屠奉三笑道:「盧循今次算是幫了我們一個忙,促進了我們和司馬道子父子的關係。」 宋悲風皺眉道:「可是這奸賊死性不改,還要逼我們去殺干歸和盧循。」 屠奉三道:「這是對雙方均有利的事,我們亦樂意為之,何況我們不去惹他們,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所以我們必須盡力而為。」 接著向劉裕道:「你信任那妖女嗎?」 劉裕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她雖沒有說半句謊話,我仍不知該否信任她?」 宋悲風道:「今晚燕子磯的約會,肯定是個陷阱,也是干歸唯一能殺你的機會。」 劉裕道:「這個很難說,她若想殺盧循,必須借助我們的力量。她什麼也可以作虛弄假,但對孫恩的仇恨卻是真的。」 屠奉三點頭道:「任青媞是我們對付干歸的奇著,只要她肯合作,干歸肯定沒命回江陵去。問題是任青媞是否真的肯聽話,這個問題教人頭痛,難作決定。」 宋悲風斷然道:「既然如此,小裕今晚去見她吧!看她有什麼話說,我們則暗伏一旁監視,萬一發生什麼事可以有個照應。」 屠奉三道:「以任青媞的揣奸把滑和功夫,有人在旁當瞞不過她。所以劉爺一是索性不去赴約,否則必須單獨行動。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照我猜,任青媞亦有借此試探劉爺的意思。」 劉裕點頭道:「任青媞正是這種人,論狡猾我實在比不上她。」 宋悲風道:「如果真是個陷阱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燕子磯三面臨江,看似是絕地,可是只要躍入江中,任對方千軍萬馬,也可以輕易脫身。」 劉裕同意道:「我的水底功夫頗為不賴,就算敵人在水內有伏兵,也攔不住我。」 宋悲風終於首肯,道:「要小心點。」 劉裕問屠奉三道:「邊荒集那邊有什麼消息?」 屠奉三道:「最新的消息是邊荒游差點功虧一簣,高彥被桓玄派來的人下了慢性劇毒,幸好他身具燕飛的神功,故能驅毒成功。」 兩人忙追問箇中情況,屠奉三解釋一番後道:「司馬元顯雖認為該以殺盧循為要,我卻認為干歸才是我們的首眩此子現在正代替了我以前在桓玄軍中的位置,如能除去此人,可以大幅削弱桓玄的實力,令我們在未來的鬥爭中,更有把握。」 稍頓續道:「殺干歸還有一個作用,就是為荒人向桓玄還以顏色。干歸指使他的嬌妻來對付荒人,我們就殺干歸作回報。」 宋悲風笑道:「這該叫禮尚往來,對嗎?」 劉裕沉吟道:「問題在任青媞助我們對付干歸容易,我們要為她殺盧循卻是無處著力。據陳公公的估計,盧循應已練成孫恩的黃天大法。」 屠奉三訝道:「陳公公憑什麼作出猜測呢?」 劉裕答道:「陳公公檢查過遇害衛士的遺體而作出這樣的猜測。」 屠奉三道:「若是如此,陳公公該對孫恩的黃天大法有深入的認識,否則根本沒有資格作出如此結論。」 宋悲風動容道:「對!這或許是一條線索,可查出陳公公的出身來歷。 以前的陳公公便像琅琊王府的幽靈,沒有人曉得他的存在。「劉裕道:「我看他擁有閹宦外觀上的所有特徵,應是太監無疑。」 屠奉三道:「暫時我們實無暇去理會陳公公的出身來歷。眼前最要緊的事,是如何以殺盧循來打動任青媞,令她肯與我們合作幹掉干歸。」 宋悲風道:「我唯一可以想到是以小裕為餌,誘盧循入彀,但如何實行,卻令人煞費思量。」 屠奉三道:「孫恩的黃天大法,乃道門的最高功法,牽涉到天人交感,秘不可測。如盧循真的練成黃天大法,即使仍處於初成的階段,要殺他也不容易。且他在暗我在明,一個疏神下,吃虧的大有可能是我們。」 宋悲風道:「如果他確藏身於米鋪內,盧循便非無跡可尋,我們亦可據此籌劃對付他的方法,也可對任青媞有個交代,顯示我們是有和她交換合作的條件。」 劉裕想起要和任青媞「交手」便感煩惱,其中牽涉到男女間關係的微妙處,怎也沒法向兩人說清楚,不論說甚麼也難令他們真正的明白。 屠奉三沉吟道:「孫恩既可把菇千秋這天師軍的臥底安插到司馬道子的身邊,如果不是給我們誤打誤撞的揭露了他的身份,恐怕到今日仍能瞞天過海。這顯示了天師軍對建康的滲透工夫做得非常出色,但為何盧循仍似沒法掌握我們的情況,他們究竟在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呢?」 宋悲風道:「會否是因菇千秋而牽連出天師軍在建康的情報網,致大大削弱天師軍在建康的探查能力?」 屠奉三點頭道:「這是其中一個可能性,以盧循的老練,刺殺不成後必會埋伏於附近。任青媞能跟蹤劉爺到歸善寺,他當然也辦得到。哈!說不定任青媞已幫劉爺逃過一劫,盧循因顧忌任青媞與你連手,所以放過了這殺你的好機會。」 劉裕感到整條脊骨寒慘慘的,在琅琊王府雖只是與盧循硬拚了一招,但已令他清楚純以功力計,他實及不上盧循。燕飛的免死金牌,在應付盧循上仍然有效嗎? 宋悲風道:「我們必須另覓藏身之所,這方面我去想辦法。」 屠奉三道:「由現在起,我們須全神戒備,先要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才有希望達到殺敵的目標。幸好這是我的專長,在與聶天還的明爭暗鬥裡,來來去去都是這種勾當。」 劉裕苦笑道:「你們兩個都忘記了我是打不死的真命天子哩!」 兩人呆了一呆,接著齊聲失笑。 劉裕忽然湧起豪情壯志,心忖生命正因難以確定未來的生死成敗,而變得充滿刺激和樂趣。他已踏上一條沒得回頭的長路,只能堅持下去,與敵人周旋到底,贏取最後的勝利。 ※癒癒癒馬籊g生在說書館中呵呵笑道:「劉兄還要猶豫嗎?」 坐在前排椅子的劉穆之欣然道:「最令我感動的,不是劉裕不凡的遭遇,而是卓館主對愚生的信任。劉裕大破焦烈武確是精彩絕倫,可是劉裕能於最惡劣的環境下,與司馬道子暫時和解,卻該屬最機密的事,卓館主竟肯坦然相告,我真的非常感激。」 卓狂生訝道:「我說了這麼多,仍不能打動你嗎?」 劉穆之道:「我有一個愚蠢的問題,想請卓館主坦誠相告。卓館主因何這麼看得起我呢?」 卓狂生從台上走下來,到他左旁隔一張椅子坐下,舒服輕鬆的挨坐著,微笑道:「真正的高手,只看敵手一眼,便大約知其深淺;說到看人,我或許仍及不上謝安的九品觀人之術,但肯定可算高手中的高手。而我非看你兩眼便作出判斷,而是經過細心的觀察。不說你在旅途上與眾不同的表現,只看你昨晚聽我說書時,喜怒哀樂的反應亦與其它聽書者有異,只從當時的觀察,我便知你才智的深淺。」 劉穆之讚歎道:「原來卓館主有一套說書觀人之道,該可以與謝安的九品觀人法後先輝映。」 卓狂生欣然道:「多謝劉先生的讚美。剛才我本想勾劃出南方未來一幅壯麗圖卷,但回心一想,有甚麼事比事實更有說服力?所以把心一橫,索性向你披露在第二次光復邊荒集後,劉裕回歸北府兵的整個歷程,讓你見識劉裕的本領。劉裕此子表面是北府兵的猛將,可是其體內流的卻是荒人的血液,亦只有他這樣的人,才可以在這南北大亂的時代,逆境求存,創出不世功業。現在劉裕萬事俱備,只欠一個機會。 當他在南方冒起頭來,再沒有人能阻擋他的運勢,即使北方諸雄,亦要深感震悚,先生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只要憑我一封薦書,保證先生可得展平生抱負。」 劉穆之道:「現在仍不是去見劉裕的時機。」 卓狂生不解道:「先生何有此言?」 劉穆之道:「首先,是我仍未有機會證明自己的能力。其次,我最擅長的並非在亂世中爭雄鬥勝,而是經國治世之道。如果我此時到建康去,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卓狂生訝道:「我從未見過一個人,像先生般如此明白自己的長處和短處。既然先生有這個決定,不如就在我這裡暫時棲身好哩。」 劉穆之道:「卓館主可否讓我有個證明自己才幹的機會呢?」 卓狂生哈哈笑道:「你比我們荒人更像荒人。哈!說罷!沒有什麼荒誕的事是我尚未聽過的,請先生說出來讓我參詳。」 劉穆之道:「我對古今治亂興衰之道曾下過一番苦功,總結為『因勢施治』四字,卻從沒有機會付諸實行,從實踐中證明自己的看法。邊荒集現在正逐漸回復興旺,卻因兩次受創大傷元氣,要回復昔日的繁榮,尚須長時期的休養生息,可是時間已不容許邊荒集有喘息的機會。如果邊荒集不能在短期內回復過來,恐怕邊荒集將遭再次滅頂之禍,而今次更是徹底的覆亡、長時期的衰落。」 卓狂生愕然道:「竟是這般嚴重?」 劉穆之道:「我並非危言聳聽,慕容垂千方百計的來奪取邊荒集,正因他看準邊荒集的作用。不論誰統一南方北方,都清楚邊荒集是攻擊另一方的踏腳石,在戰略上的意義無可置疑。慕容垂是當今之世,唯一有能力第三度攻陷邊荒集的人,而經過兩次得而復失,他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更因擄走紀千千一事與荒人結下解不開的深仇。所以如他捲土重來,肯定會把邊荒集化為焦土,使荒人再沒法左右他統一北方的壯舉。」 卓狂生現出思索的神色,點頭道:「你說得對!我要立即召開鐘樓議會,全力備戰。」 劉穆之道:「全力備戰並非對症的良方,一來荒人經過兩次戰亂後,不論他們如何堅強,亦會出現厭戰的情緒,此乃人之常情。二來若邊荒集一副戰雲密佈的模樣,會嚇怕所有想來遊覽花錢的人,邊荒游的號召力亦會大幅削減。所以備戰是無益有害。」 卓狂生皺眉道:「然則我們竟什麼都不做,坐待敵人臨集嗎?」 劉穆之胸有成竹的微笑道:「當然不能如此消極被動,這又回到我的『因勢施治』的策略。現在荒人最缺乏的是安全感,人人有朝難保夕,過一天得一天的心態。可是兩次反攻邊荒集成功,亦令荒人生出對邊荒集的歸屬感和自豪,這種以邊荒集為家的心態,令荒人團結起來。任何有利邊荒集的事,荒人都會全力支持。」 卓狂生道:「先生似乎忽略了形成荒人空前團結的一個因素,就是千千小姐對我們的影響,為了她,荒人是肯作出任何犧牲的。」 劉穆之欣然道:「我怎會忽略這麼重要的一件事?只是怕卓館主沒有想過,雖然有兩次反攻成功的戰績,可是也有兩次失守的痛苦經驗,這已在荒人心中留下邊荒集是守不住的地方的印象。平時看似沒有問題,可是來的若是慕容垂和他無敵於北方的精騎,荒人肯定軍心難穩。」 卓狂生歎道:「我被你說服了,事實上我也活在兩次失守的恐怖陰影裡,大家不用明言,都知邊荒集是難守易攻的地方,遠比不上洛陽、長安或建康。」 再歎一口氣,道:「先生有甚麼好提議呢?希望不是建城牆吧!那不單會破壞邊荒集獨有的氣質,更恐怕勞師動眾之餘,城牆尚未建成,敵人大軍早兵臨城下。」 劉穆之道:「當然不是建城,沒有兩、三年光景,休想把邊荒集變成有強大防禦力的堅城。」 卓狂生聽得精神大振,喜道:「這真要請教先生了。」 劉穆之雙目閃動智慧和興奮的光芒,神態則從容冷靜,徐徐道:「首先是搞好邊荒集的經濟,只有強勁的經濟,才能支持龐大的軍事開支。邊荒集之所以能如此興旺,皆因其自由的風氣、靈活有效的營商方式,賺錢賺得快,花錢更花得狠。這一切有利經濟的特色必須保持,而鐘樓議會要做的事,就是進一步營造出更有利的營商環境,為邊荒集提供更強而有力的邊防,讓邊荒集這艘船能乘風破浪,順風順水的朝目的地駛去。」 卓狂生奇道:「先生怎能對邊荒集有如此深入的認識,你不是第一次到邊荒集來嗎?」 劉穆之欣然道:「我從來就喜愛周遊各地,體察各地的風土人情,奇風異俗。邊荒集更是我一直嚮往的地方,雖然以前未曾到過這裡,卻從來過邊荒集的人處,聽到很多關於邊荒集的情況,歸納分析後作出評估。」 卓狂生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道:「經濟好並不代表我們能對抗慕容垂的大軍,先生在這方面又有什麼好的建議?」 劉穆之道:「經濟是一切軍事力量的後盾。在軍事方面,邊荒集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不論人才、訓練、經驗,邊荒勁旅絕不遜色於南北的任何軍事力量,只是人數上處於劣勢。可是只要我們以建設和安全為名,全力循這方向發展,既不會產生戰爭的恐懼,又能大幅增加荒人的安全感,令邊荒集成為一個有足夠防禦力的地方,事過半矣。」 卓狂生抓頭道:「我完全贊同先生提出的大方向,可是如何落實,卻不容易。」 劉穆之笑道:「這正是我推薦自己的原因,也是我為自己爭取表現的機會。只要荒人能破天荒守住邊荒集,邊荒集將會成為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而荒人也因而有機會救回紀千千,再沒有守不住家園的陰影。」 卓狂生皺眉道:「先生初來乍到,要鐘樓議會同意讓先生擔任這麼一個關係到邊荒集榮辱的職位,怕不容易。」 劉穆之道:「我作你的副手又如何呢?」 卓狂生點頭道:「這或可以商量。」 劉穆之道:「不是我危言聳聽,邊荒集的存亡,就在卓館主一念之間。」 卓狂生別過頭來瞧他好半晌,道:「我必須和議會成員先私下談談,才可以把此事在議會提出來討論。先生須有點耐性才行。」 又啞然失笑道:「我是否說廢話呢?說到耐性,誰及得上先生。先生可否提供些較具體的計劃,以讓我去說服其它人呢?」 劉穆之道:「我正恨不得有這個機會。」 卓狂生大笑道:「可見邊荒集氣勢旺盛,所以能引先生到邊荒集來,鄙人願聞其詳。」 第三章仙門難渡 「噗」! 慕容戰就那麼搭著高彥和姚猛肩頭借力,兩腳離地連環踢出,第一腳正中美女刺出的劍尖,另一腳點向她拿劍的手腕,令她難以變招。雖是猝不及防,仍是從容好看,且頗有點大顯功架的味道。 江文清和王鎮惡都是大行家,看出此女雖來勢洶洶,出手卻是留有餘地,來意並非不善。對她的企圖當然摸不著頭腦,故只是看熱鬧而沒有幫手。 何況慕容戰在邊荒集肯定是排前五名的高手之一,可以獨力應付任何事。 美女長劍應腳彈起,她顯然想不到慕容戰有此怪招,反利用雙手的不便來個連消帶打,嬌叱一聲「好」,抽劍後撤,避過玉腕被慕容戰以靴尖點穴的奇招。 慕容戰見狀,「呵呵」長笑,竟就那麼乘勢後翻,雙掌分按高、姚兩人肩頭,先在兩人頭頂上來個倒栽蔥,然後雙掌吐勁,彈離他們肩頭,在空中連續三個後翻,後發先至的趕過了美女,落到她身後,動作行雲流水,便像表演雜耍般充滿娛人娛己的味兒。 美女也是不凡,順勢一個旋身,手中長劍幻出十多道虛虛實實的劍影,朝慕容戰灑去。 慕容戰不但沒有絲毫不悅,且是滿瞼笑意,看來非常享受這忽然而來的比武較量,馬刀出鞘,長笑道:「姑娘不知是哪族的人,芳名是否像人那麼美呢?」 「叮叮叮叮」! 說話間,馬刀與長劍已交擊了十多下,有如驟雨打在窗槁上,錯亂中充滿節奏的感覺。 美女嬌叱道:「打贏我再問吧!」 高彥湊到姚猛耳旁道:「這娘兒騷勁十足。」 姚猛湊興的大嚷道:「打贏了豈是問名字這麼簡單,我們慕容當家還要親你的小嘴。」 美女展開新一輪的攻勢,劍法變得飄忽無定,走奇詭的路子,仍不忘應道:「有本領的,人也可以給你。」 江文清聽得淺皺秀眉,這正是胡漢不同之處,胡人作風直率大膽,像這類對答,罕出現在漢人男女身上。 慕容戰只守不攻,守得密如堅城,任對方出動石矢或檑木,仍能逢招化招,履險如夷,神態從容寫意。同時笑道:「那姑娘今晚肯定要陪我一夜哩!」 美女嬌笑道:「戰郎勿要猴急犯錯啊!」倏地翻上慕容戰上方,劍勢驟盛,照頭照臉的向慕容戰灑下來,登時威脅力遽增。 美女喚一聲「戰郎」,實害苦了慕容戰,令他不好意思反守為攻,而攻式不但是他的所長,更是眼前情況最明智的策略,不過他也是了得,展開渾身解數,硬擋她毫無間隙的七劍。 美女再無以為繼,因她正操控主動,要走便走,一個騰翻,落往遠處,且還劍入鞘,嬌笑道:「人家叫朔千黛,慕容戰你若想找我喝酒,我或許會答應呢。我住在小建康的穎河客棧,不要忘記哩!」 接著掠飛而去。 慕容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忍不住的歎道:「高少說得對!的確夠風騷。」 這才還刀入鞘。 江文清笑道:「慕容當家心動了!」 慕容戰直待朔千黛的背影消失在樓房後,才轉身朝江文清等人走過去,邊行邊道:「她究竟是誰呢?」 高彥歎道:「不理她是誰,總言之你這傢伙是飛來艷福。嘿!對付娘兒我最在行,你定要打鐵趁熟,說不定今晚便可以入室上床,共渡良宵。」 江文清啐道:「高彥你是狗口長不出象牙,勿要教壞慕容當家。」 姚猛哂道:「哪用高小子教,慕容當家他本身早夠壞哩!哈!」 慕容戰冷哼道:「剛才哪個小子敢喚我作傢伙?」 高彥排眾而出,挺著胸膛向慕容戰道:「是我又如何?你敢和我動手嗎?別忘記我是百毒不侵,打不死的。」 慕容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無謂的事我是不會做的。」 說罷自己先笑起來,然後高彥、姚猛和江文清都忍不住哄笑起來,洋溢著深摯的友情。 唯獨王鎮惡仍是不苟言笑,忽然道:「這種事是否不時會在邊荒發生?」 眾人先是愕然,接著笑得更厲害了。 王鎮惡的臉紅起來,尷尬的道:「不是你們所想的那個意思。」 江文清嬌喘著道:「不是那個意思,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王鎮惡歎道:「我曉得她是誰。」 眾人終於收束笑聲。 最緊張的是慕容戰,訝道:「她似乎不認識你呢?」 高彥接口道:「她是誰呢?」 王鎮惡回復冷靜,道:「她是柔然族之主丘豆伐可汗的獨生女,我聽過她的名字,想不到她竟來了邊荒集。」 眾人呆瞪著他。 慕容戰皺眉道:「你究竟是誰?竟清楚遠在北塞的柔然人。」 姚猛吁一口氣道:「竟然是柔然族的公主,我的娘!在大草原柔然族是唯一有實力和拓跋族爭雄的部落。」 江文清仔細地打量王鎮惡,道:「王兄究竟是誰?」 王鎮惡頹然道:「我的爺爺是王猛,本來我打算永遠不說出來,可是我被你們之間的真誠感動了,再不願被你們猜疑,還想跟你們做朋友。」 眾人都不能置信的呆瞪著他。 王鎮惡竟是王猛之孫,說到王猛,不論南人北人、胡人漢族,誰敢不敬服?沒有他,苻堅肯定沒法統一北方,如果他尚在世,淝水之戰的結果將不是眼前的情況。 ※癒癒癒隻p果依眼前的速度,日以繼夜的趕路,三天後的清晨,燕飛將可以抵達邊荒集。 他生出像鳥兒般飛翔的動人感覺,雖然他沒有離開地面,體內真氣運行不休,有點似不費勁力的,甚至不用他花精神去觀察地面的情況,他的身體會自然地作出最適當的對應,如有神助。 當他心中不起一念,便似進入了禪靜的狀態,心靈和肉體分了開來,各自管各自的事。這究竟屬什麼境界? 如果破空而去等如變成大羅金仙,那他現在至少該算個地仙。 忽然間,他心底裡浮現安玉晴的花容,她美麗神秘、深邃迷人的眸子似在凝望著他,如此保持了一段時間才模糊起來,逐漸消去。 燕飛心中大訝,自從宋悲風處曉得她已返家後,他罕有想起她,偶然也只是一閃而過的浮光掠影,不像初識時她獨特的眸神似鑄刻在心版上,不時浮現,那時每當想起她,心中都有難以形容的感覺。到與紀千千相戀後,他的心被紀千千佔據,容納安玉晴的空間愈來愈少。 但他並沒有騙自己,對安玉晴,他是極有好感的。 為何她的形象會如此強烈地浮現心中呢?倏地他有了答案,曉得安玉晴回來了,正在找尋他,令他生出感應。 真奇怪!為何自己只對女子生出感應?先是紀千千,後是安玉晴。 孫恩和尼惠暉該是例外,因為他們都具有深厚的道法,精通精神之術。 讓他與紀千千和安玉晴聯繫起來的,會否是男女間的情意,形成陰陽互引的情況? 他又想起另一個問題。直到這刻,他仍沒有向任何人說出仙門的秘密,但他可以向安玉晴這心佩原本的擁有者,隱瞞這驚天動地、堪稱人世間最終極的秘密嗎? 唉! 他是辦不到的。 只是在她似是與世無爭、不著人間險惡的明眸注視下,他已不忍心向她說謊;不忍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 忽然間,他開始有點明白她。 安玉晴在她父親自幼熏陶下,潛心修道,如果不是因為任青媞盜走心佩,可能她永遠不會出山。當三佩合一,爆開龐大的地坑,令她心神受到巨大的衝擊和震撼。那時她或許仍未能掌握究竟是什麼一回事,故拋開一切,立即趕回家中,向乃父安世清問個究竟。 現在她又回來了。 如果他燕飛能練成仙門訣,而她又想親身體會成仙成道的滋味,不怕冒險,他會毫不猶豫為她開啟仙門,讓她投身那神秘莫測的空間去,看看其內究竟真是洞天福地?還是修羅地獄? 同時他又想起另一個問題。 事後回想起來,仙門的開啟眨眼即逝,接著便是能毀滅一切的大爆炸,縱使以他燕飛之能,恐怕亦未能在爆炸前及時從仙門逃離這人間世。但爆炸並沒有真的毀滅一切,他和孫恩都活了下來,尼惠暉則是一息尚存,還可以說幾句臨終遺言。原因在他們三人均具備「仙門功法」。尼惠暉只因受重創在先,故抵受不祝若他的猜測是對的,要穿越仙門,必須能抵得住太陽真火和太陰真水相激的駭人能量。只有練成這兩種極端相反、分別代表至陽至陰的功法,才有望破空而去。當時的自己在這方面的能力明顯不足,故被爆炸力震往遠方,差點沒命。現在的他或許好一點,卻自問仍沒法抵得住那駭人能量的衝擊。 所以儘管他肯成人之美,把安玉晴送進仙門仍是沒有可能的事。徐非安玉晴練成了仙門訣。但這談何容易。 燕飛暗歎一口氣。 初時他還有一種天真的想法,以為當他和紀千千厭倦了這人世,不想面對生老病死之時,可攜手登上仙籍,做一對神仙眷侶,到現在用心去想這件事,方感到那根本是沒有可能的。 他是否注定要永遠局限在這個清醒的夢裡呢? ※癒癒癒隻縣撗M、慕容戰、高彥、姚猛四人進入說書館,卓狂生仍和劉穆之在說話。 慕容戰向卓狂生打個眼色,示意卓狂生支開劉穆之。卓狂生心中猶豫時,劉穆之已識趣的告辭離開。 江文清等像來聽書似的在卓狂生四周坐下,高彥卻神氣的走到說書檯去,嚷道:「又有說書的好材料,就名之為『王猛孫落泊邊荒集』如何?」 江文清等為之莞爾。 卓狂生則一頭霧水道:「誰是王猛孫?」 江文清等忍不住齊聲大笑。 高彥找到糗他的機會,豈肯放過,罵道:「讓我當頭棒喝你這自誇的說書王,王猛就是一手令苻堅統一北方的王猛,孫是指王猛的孫,便是我們的貴客王鎮惡,只有王猛才敢為自己的孫子取這麼一個霸道的名字,明白嗎?」 卓狂生一臉不相信的神色,哂道:「人家隨口說你便相信,如果談寶那活寶說自是秦始皇的一百零八代後人,只是後來改了姓。你是否又相信呢?他娘的!且讓我想想我的曾高祖該是哪個有名的人。」 今次反倒沒有人發笑。 卓狂生訝然掃視眾人,奇道:「你們不是都像高小子般全信了罷?」 江文清道:「王鎮惡絕不似說謊的人,他心裡的失落亦不是可裝出來的。」 慕容戰道:「王鎮惡是那種天生的英雄人物。不過我們也要防敵人派臥底混進我們邊荒集來,王鎮惡此人的來歷,便由老卓你去驗證其真偽,如他真是王猛之孫,當有一個動人的經歷,也如高小子所說的,是說書的好材料。只有老卓你有資格和耐性,從他的故事作出正確的判斷。」 卓狂生不解道:「為何要查他底細,你們想招賢嗎?」 江文清道:「我們最想知道他是否可靠,是不是一個可造之材?你說得對!現在我們最需要人才。」 慕容戰接口道:「我們剛接到老屠從建康傳來的急信,極須援手,且要成立一支子弟兵,以對付孫恩。」 卓狂生愕然道:「際此慕容垂大軍即來的時刻,我們哪還有餘力去理邊荒集以外的事?」 高彥色變道:「不要嚇我,慕容垂不是忙著統一北方嗎?只是個拓跋珪足令他沒法兼顧我們。」 卓狂生歎道:「原本我想也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可是經劉穆之提點後,卻感到慕容垂定會先毀掉我們,去了後顧之憂,方會發兵討伐拓跋珪。」 姚猛訝道:「劉穆之怎會比我們清楚慕容垂的事?」 卓狂生道:「劉穆之絕非平凡之輩,他曾周遊各地,見識廣博。四川毛家,便因任他作主簿,致財力日厚,招致譙縱的顧忌,派干歸刺殺毛璩。這是個人才。」 慕容戰歎道:「我們的安樂日子太短暫了,忽然又危機臨頭,但建康方面的事又不能袖手不理。」 姚猛道:「慕容垂會否來對付我們,仍是未知之數,劉爺的事我們當然要理哩!」 江文清道:「劉爺的要求只是一支二千人組成的精銳戰船隊,該不會影響我們的實力。」 眾人都感到江文清對支持劉裕和屠奉三已下了決定,要說派遣一個二千人的部隊和戰船,竟不影響邊荒集的戰力,是沒有可能的。 但他們都體諒江文清的心情,沒有人說破她。 卓狂生道:「看來必須舉行窩會,以決定如何處理眼前的情況。」 慕容戰道:「鐘樓議會就在今晚舉行如何?」 卓狂生皺眉道:「姬大少到了南面察看一個新的礦脈,要後天早上才回來。老紅和二撇仍在壽陽回邊荒集的觀光船上,議會最快只可以在後天舉行。」 江文清道:「如此便待人齊後,立即舉行議會。」 卓狂生點頭道:「有這兩天時間,足可讓我弄清楚王鎮惡和劉穆之兩人的底細,這兩人一武一文,可令我們實力大增。」 慕容戰同意道:「多兩天也好,拓跋珪和慕容寶之戰該有結果傳來了。如果戰況出乎我們意料之外,慕容寶竟然大破拓跋珪,那我們就什麼都不要想,全體往南方投靠劉爺算了。」 卓狂生笑道:「我去你的娘!怎可能發生這種事。我們邊荒集的氣運正如日中天,什麼困難都能應付。說不定劉、王兩人正是上天差遣來助我們的天兵神將。」 眾人都默然不語,沒有人附和他,只感心情沉重,如被萬斤重石壓著,透不過氣來。 第四章意假情真 黃昏時分,徐道覆、張猛和陸環三騎,馳上位於吳郡東面百多里的一個高丘,遙觀大海的方向。 陸環是天師軍的悍將,主理吳郡的軍事。 陸環道:「這裡沿海一帶,只有百多個村鎮,沒有如無錫、吳郡、嘉興般的大城。」 又以馬鞭遙指遠方一處於山林裡若現若隱的牆垣,道:「這一帶的區域叫滬瀆,說起這個地名,有一段來由,由於該處的吳淞江水面寬闊,沿江的居民使用一種叫『滬』的捕魚工具,兼且江流的人海口稱『瀆』,所以以滬瀆名之。」 陸環本身是吳郡人,所以對吳郡附近的情況,說起來如數家珍。 徐道覆道:「那就是你所說的滬瀆壘了,果然是形勢險要,位處石山之上,北面臨江,易守難攻。」 陸環道:「三國之時,吳主孫權建滬瀆壘為水師基地,吳亡後,滬瀆壘被棄置,由於多次慘烈戰役在此發生,因而被附近居民視之為凶地,且盛傳鬧鬼,故民居卻步。堡壘大致完好,只要我們修補擴建,可成為沿海北上的中途站,又可以與吳郡遙相呼應。」 張猛精神大振道:「這是孫權送給我們天師軍的大禮,只要我們駐重兵於此,縱使吳郡落入敵人手上,仍可以憑此奇兵截斷敵人後路,令對方變成深入我境的孤軍。」 徐道覆道:「先決條件是要保住太湖西岸的兩大重鎮義興和吳興,當謝琰南下會稽,我們便以雷霆萬鈞之勢,裡應外合的重奪吳郡,斷其糧道命脈,再銜尾窮追,逼謝琰在會稽決戰,粉碎晉軍南伐的美夢。」 張猛興奮道:「重建滬瀆壘的任務,請交給屬下去辦。」 徐道覆欣然道:「就由你全權負責,只要依計劃去做,此仗大勝可期。切記要秘密行事,到敵人曉得我們有此秘密基地時,已後悔莫及。」 接著拍馬而行,奔下丘坡,朝廢棄多年的城壘馳去。 張、陸兩人催馬隨之,太陽沒入西山下,似代表晉室的國運,亦隨他們這個戰略決定,到了日暮途窮的處境。 ※癒癒癒陛u篤!篤!篤!」 郝長亨聽不到尹清雅的響應,心叫不妙,據下人說,尹清雅今天上街回來,便把自己關在房內。不用說也知道她已聽到了高彥的死訊。桓玄散播消息的效率快得驚人,不到兩天工夫,已傳到巴陵來。 邊荒集現在已成為了南人最注意的地方,尤其與邊荒游有關的事,只要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傳得沸沸揚揚。 本來邊荒集可說是南人的一個禁忌,大家都不願掛在口邊,害怕多言惹禍。可是當天降火石凶兆,神秘荒誕的邊荒集與天命結合起來,加上人的好奇心,誰都沒法阻止人們談論邊荒集了。 郝長亨暗歎一口氣,喚道:「清雅!是我!給大哥開門吧!」 同時試加點力道推門,察覺到房門上了門閂。 房內的尹清雅仍沒有反應。 郝長亨大吃一驚,心忖尹清雅不會為高彥這小子做傻事吧!這個念頭一出現,按門的手似失去控制的發勁推門。 「啪」的一聲,木閂斷折,掉往地上。 入目的情景看得郝長亨目瞪口呆。 房內一切如舊,獨欠了尹清雅,在牆一邊空壁上卻多了以血紅胭脂寫上去的四個字:「你們卑鄙」。 ※癒癒癒倏P子磯為建康的名勝,是巖山東北一個小山腄A由於山勢突出江邊,三面環水,形成岩石裸露的小半島,狀如臨江欲飛的燕子,故名為燕子磯。 磯上依地勢建有水雲、大觀、俯江三亭。臨江處因受大江江水沖擊,形成危崖峭壁,壁上滿佈巖洞,令磯頭更有橫空飛躍之態,極具險峻之美。三國時的孫權,便愛在燕子磯的江面訓練水師。 劉裕立在俯江亭上,縱目西望,江流正像千軍萬馬於呼嘯聲中衝奔而來,聲勢浩蕩,洶湧澎湃。 夜空上一片淡淡的輕雲,輕紗似的籠著了半闕明月,於此時此刻身處怒潮拍岸的燕子磯上,不由令他生出如墜入夢域的迷離境界。 他生出天地間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孤淒感覺,淡真含恨去了,便像帶走了他曾經擁有的一切。還記得在廣陵謝府內他緊擁著淡真的一刻,整個宇宙似已落入他掌心之內。 俱往矣! 不論他將來的成敗如何,但有一點他是肯定的,失去了淡真的遺憾,是永遠彌補不了的。 香風吹來,任青?已立在他身旁,一切是那麼自然而然,便像一對熱戀的男女,相會於月夜下的小亭裡。 劉裕剛才真的忘掉了可能隨任青媞而來的危險,直至她接近的一刻,方忽然醒覺過來,記起與她的約會。 自從奉謝玄之命到邊荒集把密函交給朱序,在途中的荒城遇上此女,他倆便像被前世冤孽擺佈的怨偶,忽敵忽友,關係不住變化,然而直至此時此地,他仍弄不清楚自己與她的關係,更摸不清她真正的心意。只有一件事他可以作出斷定,就是老天爺仍不肯放過他,總教自己沒法和她劃清界線。 現在任青媞已成了殺干歸的唯一關鍵,如果她左推右托,事情會好處理多了,因可和她來個一刀兩斷;但若她真的助自己成功幹掉干歸,自己是否以後可以信任她呢? 他不知道! 「你來哩!」 任青媞今次出奇地守規矩,乖乖的站在他身旁,柔聲道:「我很想說我何時試過言而無信?可是對你卻說不出這句話來。唉!那次在建康想殺你,確是青媞不對。人家再說對不起好嗎?你該明白人家的為難處。」 劉裕心忖這種事也有得原諒的嗎?不論動機是為愛還是為恨,如她那次得手,自己早成古人,哪還有機會來聽她的荒謬道歉。 同時想到「為求成功,不擇手段」兩句話。換了是以前全沒有牽掛和目標的自己,肯定一見她便拔刀子,可是在眼前的情況下,必須為大局著想,而大局是他要成為南方之主,任何不利達致這目標的事他都不可以做。儘管她是萬惡不赦的人,只要她能助他劉裕除去幹歸,他便要虛與委蛇的對待她。 他記起屠奉三的一番話,就是人處在某一位置時,很多事是由形勢去決定選擇,不能由內心的好惡左右。 此時他深刻地體會到,自己正在這樣一個處境內。所以縱然司馬道子是個禍國殃民的大奸賊,他也要與虎謀皮,不是如此根本沒有在南方存活的空間,遑論其餘。 任青媞微嗔道:「為什麼不說話呢?是否對人家仍未氣消,青媞真的知錯了,以後會對你誠心誠意,胸襟寬闊些好嗎?」 劉裕心中湧起一個極具誘惑力的念頭,她常堅持她自己仍是處子之軀,是否看準他不會真的侵犯她。以桓玄的作風,該不會放過像她這般出色的美女,假如自己現在立即佔有她,便可以分辨出她有沒有在此事上說謊,弄清楚後,一切都好辦多了。 沉聲道:「你來告訴我吧!上次你告訴我,可以為我到兩湖作臥底,現在為何又忽然回到桓玄身邊,還為他辦事?」 任青媞輕柔的道:「難怪你誤會了。回到桓玄處,是聶天還的主意。他和桓玄表面上如膠似漆,事實上卻是爾虞我詐。聶天還憑一個臥底成功伏殺大敵江海流,現在又重施故技,這條便叫美人計。」 劉裕想起侯亮生的事,任青媞當日到侯府去殺侯亮生,是因桓玄初得淡真,疏遠了她,任青媞失寵下遂要殺桓玄的首席謀臣洩憤,這種作風充分顯示出任青媞的心狠手毒。她是否曾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桓玄身上呢?她只是為報孫恩殺兄之仇那麼簡單嗎?還是依然心存復國之心,只要能成為新朝的皇后,讓她親生的兒子成為繼位的皇帝,曹氏的光輝便可重現於世。對!她不但要報仇,還要雪司馬氏覆滅魏國之恨。 每一個人都是在被她利用,包括桓玄、聶天還和他劉裕,這正是她要保持清白的原因,她的初夜只會交給最有機會成為皇帝的人。關於她的作為,以前老是想不通,現在一下子豁然而悟。他的想法,該雖不中亦不遠矣。打開始,她便一意傾覆司馬氏皇朝。 想通此點,對付起她來容易多了。 淡淡問道:「告訴我,你憑什麼令聶天還信任你?又憑什麼令桓玄再次接納你呢?」 任青媞微聳香肩,漫不經意的問道:「青媞長得美嗎?」 她突然脫口說出這句話,令劉裕乏言以對。不論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她也像其它人一般有血有肉,一樣會感到無奈和痛苦。現在剩下她孑然一身,雖是魔功強橫,且不住精進,以之縱橫江湖,是綽有裕餘,但要影響政局,卻只是癡人說夢。所以她必須投靠有實力的人,例如聶天還,又或桓玄,她才能興風作浪,至乎進居於權力的核心。 她是否對自己忠誠,亦只能從這方面來決定,當他劉裕成為最有機會改朝換代的人,她會全力匡扶他。 問題在任青媞雖無顯著的惡行,卻因與臭名遠播的逍遙教和任遙有不可分割的關係,縱然逍遙教已雲散煙消,任青媞仍是江湖人或建康豪門眼中不折不扣的妖女,沒有人會接受她。自己身邊的人,如屠奉三、江文清、燕飛或宋悲風,都不例外。 這種情況她不會不知道,為何仍努力與自己修補破裂了的關係呢?自己懷疑她的誠意,絕不是捕風捉影。 劉裕自問到此刻仍沒法對她狠下心腸,一半是基於她的利用價值,另一半無可否認是因為她的美色。 她的美艷是與眾不同的,半妖半仙,極盡誘惑的能事。一方面她煙視媚行,一副天生出來媚惑男人的模樣,另一方面則聲言奴家潔身自愛,至今仍保持完壁之軀,合起來便構成她獨有的風情。 她簡單的一句話,內中實包含無限辛酸,除她的美麗和媚惑男人的功夫,她還可以有甚麼憑恃?但她的美麗正是她最厲害的武器,可使強如聶天還和桓玄盡向她俯首稱臣。 桓玄和聶天還可以接受她,卻絕不可以是劉裕。接納她對劉裕只會是災難。 他首次對任青媞生出憐憫之心,不是同情她的所作所為,而是在明白了她的處境後油然而生的情緒。 在某一個程度上,他的處境和她有相似的地方,大家都有必須以血來清洗的恥恨,亦有沒法鬆脫的承擔,只不過走上不同的路吧! 任青媞幽幽道:「又沒話說了。」 劉裕心中湧起自己並不明白的情緒,歎道:「青媞你走吧!你在我身上不會得到你渴望的東西,我寧願明刀明槍和你鬥個你死我活,也不願爾虞我詐的互相欺騙。」 「噢!劉裕!」 劉裕愕然朝她瞧去,見她美眸內淚花滾動,淒然地看著自己。 任青媞垂下螓首,楚楚動人的慘然道:「到現在你仍不相信我嗎?我便助你殺死干歸,這樣足夠了吧!至於能否殺死盧循,悉隨你的意旨。好嗎?」 劉裕醒覺過來,暗罵自己心軟,任青媞可說是他為今唯一對付干歸的門徑。殺了干歸,可大幅削弱桓玄的實力,在將來與桓玄的鬥爭裡,關乎到生死成敗,又可以向司馬道子作出交代,令彼此的合作關係可以繼續下去。自己怎能如此感情用事,難道自己仍不能拋開一切,全力求勝? 當然也可能是任青媞和干歸連手佈置的一個陷阱,當他以為可以殺干歸時,被宰的反是他。說實在的,他真的希望會是如此,那他對這口口聲聲說愛自己的美女再沒有任何感情困擾了。 劉裕振刷精神,忽然探手摟著她的小蠻腰,就那麼將她抱起摟入懷裡。 她豐滿動人的胴體令他差點生出原始野性不顧一切後果的衝動,忙暗中警告自己,始能保住靈台的一點清明。 任青媞「氨的一聲嬌呼,玉手纏上他粗壯的脖子,呻吟道:「劉裕!」 這兩個字差些兒震散了他的神智,幸好仍能力保不失,湊到她耳旁道:「我要你!」 任青媞嬌軀劇烈的顫抖著,每一下顫抖對劉裕都有切身體會勾魂奪魄的挑逗力。這美女喘息著道:「你仍不信人家嗎?青媞便用事實證明給你看,來吧!人家等待這一刻等得心都焦了。」 劉裕暗叫救命,測試行動的受害者肯定非是對方而是自己,他是絕不可以和這心懷叵測的美女有任何肉體的關係,何況萬一她真的還是處子之軀。 不論他如何狠心,可是自家知自家事,如任青媞成了他的女人,他是難以對她始亂終棄的。 今次測試是徹底的失敗,仍是搞不清楚她是否弄虛作假,自己則變成騎虎難下。 劉裕忙把熊熊燒起的慾火硬壓下去,抱著她來到亭子裡的石椅坐下,讓她坐在膝上,道:「現在仍不是歡好的時機,我先問你一件事,然後我會告訴你原因。」 任青媞歎息一聲,坐直嬌軀,幽幽道:「劉裕你是否敢作敢為的男子漢呢?」 劉裕此時已清醒過來,不答反問道:「干歸現在藏身在何處?」 任青媞爽快答道:「他藏身在大江的一艘船上,隨時改變位置,即使是我,想找到他仍要靠特別的手法,主動權全操於他手上。」 劉裕道:「你不是寄身於他的船上嗎?」 任青媞道:「我只和他碰過兩次頭,最近一次就在昨夜,我向他匯報密會劉牢之的情況,讓他飛報桓玄。我知道干歸並不信任我,且會破壞我和桓玄的關係,所以我真的希望你們能宰掉他,唯一條件是不可以讓桓玄懷疑到我身上來。」 劉裕開始相信任青媞有合作的誠意,這更是她一貫心狠手辣的作風,且一山不能容二虎,沒有了智計識見不下於她的干歸,桓玄便不得不重用她。 任青媞皺眉道:「這些事與你應否和人家歡好,有什麼關係呢?」 劉裕淡淡道:「因為昨夜干歸乘小艇到大碼頭區來接你時,我在一旁看在眼裡。」 任青媞愕然道:「竟有此事?」 劉裕道:「我更不是唯一的旁觀者,盧循於你們離開後,現身在你登船的地方,還說了一句『真奇怪』。現在你明白了嗎?盧循昨夜既可跟在你身後,說不定現在亦跟了你到這裡來,此刻躲在暗處虎視眈眈,找尋機會,你說我們應否在這樣的情況下,幕天席地的胡天胡帝?」 任青媞雙眸閃過駭人的殺機,目光越過他肩頭,投往山林的暗黑裡去。 第五章悔不當初 高彥和姚猛趕到邊城客棧,阮二娘早等得不耐煩,怨道:「為什麼這麼久才來?你們兩個小子是否又到了青樓胡混?只有賭仙來了。」 高彥失去答她的興致,歎道:「怎會發生這樣的事?」 阮二娘領著兩人穿過大堂,踏上通往東翼的長廊,歎道:「老娘怎麼知道?那怪老頭今天第二次去探天穴,回來後便把自己關在房裡,直到送飯的人去敲門,方發覺他早死了。」 姚猛苦笑道:「如他是被人幹掉的,我們便真是丟臉到家了。」 此時三人抵達辛俠義的客房,門外眾了十多人,部分是客棧的夥計,其它是負責客棧保安的荒人兄弟。 他們踏進房內,眼前的辛俠義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雖然神態安詳,但高彥和姚猛清楚感到他生機已絕。 程蒼古坐在床沿處,若有所思的瞧著辛俠義,似不知高、姚兩人的到達。 兩人走近床前。 高彥道:「怎麼一回事?」 程蒼古把手執著的紙箋遞給他道:「自己看吧!」 高彥拿著箋子,展開閱看。 姚猛也探頭觀看,當然看不明白,問道:「老辛有什麼遺言!」 高彥把箋上寫的字念出來,頌道:「老夫一生行俠仗義,從來以俠義為先,沒有幹過有愧於心的事。可惜時不我予,獨木雞支,空歎奈何。現在老夫陽壽已盡,但願死後能埋骨邊荒,葬於天穴之旁,伴我者青天黃土,再無憾事矣。辛俠義絕筆。」 高彥放下紙箋,舒一口氣道:「是自盡吧!」 程蒼古搖頭道:「他是病死不是自荊他早該死了,全憑意志撐到邊荒來,死也要死在邊荒。算是完成他最後一個心願。,」阮二娘不解道:「昨晚他拉著我說瘋話,說他從來看不起荒人,更鄙視邊荒集,大罵我們如何墮落虛偽,如何唯利是圖,又說邊荒沒有俠客。唉!真不明白他因何死也要到邊荒來死?」 高彥冷哼道:「邊荒或許真如他所說的,沒有他心中認為是俠客的俠客,但卻沒有偽君子,有的都是真誠的人,肯認識和體會真我的人,我們荒人從來不須要荒外人的認同,同樣可活得精彩。」 程蒼古拉起棉被,掩蓋辛俠義的遺體,淡淡道:「他只是發酒後的牢騷,怎能作準?現在死者已矣,入土為安。他選擇埋骨於天穴之旁,正代表了他對邊荒看法上的改變。邊荒正是老辛最後一個俠客夢。他的事我會親自處理,不用勞煩你們。只有我比你們這些年輕人更明白他。」 ※癒癒癒兜縣捘晪b瞧著壁上尹清雅留下的四個字,一言不發。 他不說話,在他身旁的郝長亨更不敢說話。 聶天還的臉色黯淡,忽然歎道:「今次我是錯行一著,而且錯得很厲害。」 郝長亨大感愕然,自十五歲投靠聶天還,得他提拔,至今天的權勢地位,他還是首次聽到英明神武、算無遺策的聶天還親口承認自己的錯誤。 只好道:「幫主沒有做錯,只是關心清雅的終生幸福吧!高彥肯定不是好夫婿。」 聶天還再歎道:「高小子是什麼人,我們早有定論,不過人死了便不要再去說他。」 郝長亨道:「我們立即發動人手,去把清雅追回來。」 聶天還苦笑道:「有用嗎?」 郝長亨差點為之語塞,以尹清雅的武功,手下的人又不能對她動粗,如她執意不回來,誰可以改變她。道:「只要發現她的蹤影,我便親自去勸她回來。」 聶天還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清雅的性情,現在她正氣在頭上,你找她只會被罵個狗血淋頭。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多此一舉要幹掉高彥,便不會有眼前的事發生;又如果我不是自幼寵壞她,她也不會變得這般任性刁蠻。唉!她會到哪裡去呢?」 郝長亨道:「照我猜,清雅應是到邊荒集去。」 聶天還皺眉道:「高彥已經死了,她到邊荒集去幹什麼呢?」 郝長亨分析道:「清雅現在正處於一種極端的情況下。她離家出走,是表示對我們的不滿,至於她要到哪裡去呢?恐怕清雅亦是心裡迷茫,會有天地雖大,無處容身之慨。」 聶天還苦笑無語。 郝長亨續道:「同時她更感到內疚,認為自己須對高小子的遇害負責。在這種心情下,她會朝邊荒集走,縱然人死不能復生,可是邊荒是他們相遇之地,能到他的墳前上一炷香也是好的。「聶天還皺眉道:「荒人豈肯放過她?」 郝長亨道:「荒人絕不會動她半根毫毛,清雅先後兩次遭擒,最後都是安然回來,可看出荒人因她和高小子的關係,所以不為難她。現在高小子死了,荒人更不會傷害她。」 聶天還似放下了部分心事,沉吟道:「坦白告訴我,清雅是否真的看上高彥呢?」 郝長亨道:「高小子之所以在清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是清雅以為在巫女河殺了他,所以心存歉疚,該與男女之愛沒有關係。可是上次從邊荒回來後,她顯然對他大為改觀,說起他時總是眉飛色舞,極為回味,更不時展露會心的甜蜜笑容,清雅或許仍未鍾情於他,但至少對他已有好感。唉!現在高小子屍骨已寒,頓然使她感到失去了什麼似的,所以離家出走。不過以我看,去過邊荒集她便會回來,在她心中,仍是幫主你最重要。」 聶天還聽出他最後兩句話全為安慰自己而說,根本是言不由衷。頹然道:「真不明白這小子憑什麼吸引她?」 郝長亨道:「有一點我們是不得不承認的,清雅比我們更瞭解高彥,可知高彥有我們未知的另一面。」 聶天還狠狠道:「高彥有什麼值得我們花費精神去瞭解的地方?」 郝長亨道:「這正是我們和清雅的分歧所在。對我們來說,高彥只是無賴和混蛋,但清雅接觸到卻是他的另一面。高彥能在邊荒集混得這麼成功,又可求得燕飛陪他到我們的地頭來纏清雅,該有他的一套。」 聶天還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再不重要,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如何使清雅安然回來。」 郝長亨知他是關心則亂,無法用上平日的才智,遂道:「我們可以飛鴿傳書,知會我們在壽陽的人,令他捎個訊息予我們的老朋友紅子春,著他照顧清雅,弄清楚她的情況,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 聶天還皺眉道:「發生過那樣的事,老紅還會為我們辦事嗎?」 郝長亨道:「江湖上並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何況我們又不是要他出賣他的荒人兄弟,這種順水人情,他是何樂而不為。」 聶天還頹然若失的坐下,道:「這事交由你去辦吧!告訴紅子春如有人敢傷害清雅,縱然是天王老子,我聶天還也不會放過他。」 ※癒癒癒馬鴗G更天劉裕才回到在建康的新巢。這外表看似普通的一所民房,卻是司馬元顯為他們安排的落腳地點,免得終日提心吊膽,怕盧循或干歸的人忽然來襲。 宋悲風本想憑自己在建康的人事關係,另覓藏身之所,可是劉、屠兩人均認為這是向司馬道子表示誠意的一個方法,且在敵友難分下,反是與桓玄或孫恩勢不兩立的司馬道子較為可信。 此宅位於青溪西岸,青溪南接秦淮河,北連玄武湖,又有支河分別通往燕雀湖和琵琶湖,距建康宮城東南的津陽門只有數千步的距離,水陸兩路的交通均非常方便。 只要一天尚未和司馬道子鬧翻,此名為「青溪小築」的民宅,可作他們在建康的理想巢穴。 小築後有小碼頭,有司馬元顯提供的快艇,方便他們往來建康的水道。 見到劉裕安然回來,屠奉三和宋悲風都鬆了一口氣。 雖是夜闌人靜之時,但三人卻沒有睡意,聚在客廳說話。 屠奉三道:「我已初步利用隨我來的兄弟和大江幫在這裡的人,建立起一個情報網,這個組織獨立於司馬道子之外,即使我們和他們父子的關係破裂,也不虞會被他們連根拔起。」 劉裕對他這方面的能力信心十足,問了幾句,大概的搞清楚情況後,便撇開此事,向宋悲風道:「謝家的情況如何呢?」 宋悲風苦澀的道:「小裕猜得很準,今天我忍不住到烏衣巷走了一回,大小姐的情況又差了,如果燕飛不能到建康來,恐怕她捱不過今年寒冬。孫恩的內功走至陽至熱的路子,一般藥石根本不起作用。」 劉裕欲言又止。 宋悲風看在眼內,道:「孫小姐想再見你一次,被我好言勸阻了。她比任何人明白,她見你對你是沒有好處的。我真怕若二少爺被逼答應司馬元顯的提親,她會一時看不開……唉!」 屠奉三道:「我們能否從司馬元顯方面人手,教他暫時打消此念呢?」 劉裕搖頭道:「很困難。這種事絕不可以在司馬元顯面前提起,否則會破壞我們和他現在算是良好的關係。」 又問宋悲風道:「二少爺何時出征?」 宋悲風道:「朝廷已擇了四天後卯時中舉行出師大典,如果司馬元顯要提親,將是這幾天內的事。唉!孫小姐這事真是沒法想嗎?」 屠奉三道:「向司馬元顯下手不成,可否打謝琰的主意呢?」 宋悲風道:「要打動謝琰,只可以由大小姐向他說,但我又不想加重她的憂苦。」 屠奉三道:「我相信大小姐是個堅強的人,只因丈夫兒子均命喪天師軍之手,所以生無可戀,致意志消沉。可是如果令她感到此正謝家最需要她的時候,說不定她能振作起來,激起生存的鬥志,無害反有益。」 宋悲風像溺水者抓著浮木,眼睛亮起來,道:「對!在建康她的名望遠在二少爺之上,司馬道子也要賣她三分薄面。不過她終日臥倒病榻,如何出來說話?」 屠奉三拍腿道:「就以她的傷勢作為借口,謝琰可以推說此事須由大小姐決定,司馬元顯便難以催婚,我們則達到拖延的目的。」 宋悲風道:「可是二少爺現在是謝家的一家之主,他說不能為孫小姐作主,誰肯相信?以二少爺的為人,是不肯說出這種有失其身份的話。」 屠奉三道:「便把謝安的女兒謝娉婷請出來如何?由她告訴謝琰,謝玄死前有言,他女兒的婚事只有一個人能作主,便是謝道韞。以謝琰的名士風骨,絕不願謝家女兒嫁給司馬元顯,自然落得順水推舟,而不會尋根究底謝玄是不是真有這個遺言。」 宋悲風喜道:「確是辦法,我明天便去見大小姐和二小姐。」 屠奉三向瞼露感激神色的劉裕聳肩道:「我只是不想讓枝節的事影響我們的大計,不用多謝我。哈!說到哪裡去了,現在該輪到劉爺了。」 劉裕道:「任青媞是否站在我們的一方,我感到懷疑,看來是利用我們居多,又或正望風擺舵。可是她對殺干歸確有合作誠意,這叫一山不能容二虎。如果我沒有看錯,假設干歸能幹掉任青媞,而桓玄又絕不會懷疑到他身上,他會毫不猶豫這般做。任青媞的情況正是如此。」 屠奉三聽得精神大振,道:「如此干歸有難了。」 宋悲風道:「我們和司馬道子合作的風聲,會否已傳人干歸耳內,令他知難而退呢?」 屠奉三道:「如果干歸的老闆是另一個人而非桓玄,肯定會立即揚帆起碇,遠離建康。只恨他是為桓玄辦事,不辦得妥妥當當回去交差,他在桓玄心中的地位會立即一落千丈,再不會受重用。」 劉裕接著把輿任青媞會面的對話說了一遍,當然隱去了有關男女之私的對話。最後道:「有她幫忙殺干歸仍非易事,她見過干歸兩次,可是每次都在不同的船上,且還不知他有多少艘船,由此可知他是如何小心。」 屠奉三雙目殺機大盛,道:「這正是我們必須除掉他的原因,若有一個這樣的人,為桓玄主持大局,我們會輸得很慘。」 宋悲風道:「可是連任妖女亦無法掌握他的行藏,我們如何著手佈局殺他呢?」 劉裕道:「任青媞的才智絕不下於干歸,別人沒有辦法,卻沒法難得倒她。例如她可向干歸提供假情報,引他上鉤。今晚她會去見干歸,向他洩露我們和司馬道子搭上的秘密,又透露我們寄身歸善寺的事,以贏取他的信任。」 宋悲風道:「任妖女既不是和干歸一道,她究竟藏身何處?」 劉裕道:「這個我不方便問她,但已約好聯絡她的辦法。」 屠奉三道:「此事只可以耐心等待進一步的發展,暫時放置一旁。」 稍作沉吟,又道:「對付盧循我便真的想不到辦法,就算他真的藏身米鋪內,我們也奈何不了他,只會打草驚蛇。由於那裡貼近大江,千軍萬馬亦不起作用,只會讓他多殺幾個人。」 劉裕道:「最聰明的辦法,是待燕飛趕來,將可十拿九穩。」 宋悲風笑道:「我們是不能太多心的,否則兩頭皆空,會後悔莫及。」 見到他展露笑容,神態輕鬆,兩人心中安慰,知他是因謝鍾秀的事情得以暫時紆緩,所以心情開朗起來。 屠奉三道:「可是我們在殺敵之前,必須打醒十二個精神,若出師未成便為敵暗算,那才真的冤枉。」 宋悲風伸個懶腰,道:「夜哩!我們好好睡一覺,希望明天醒來,會接到邊荒集來的好消息。」 屠奉三起立道:「哪有這麼快呢?我可以問劉爺最後一個問題嗎?」 劉裕訝道:「說吧!」 屠奉三肅容道:「如果我要殺任妖女,劉爺介意嗎?」 劉裕猝不及防的發起呆來。 屠奉三微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現在當然不是殺任青媞的適當時機,我只希望那變成一種需要時,劉爺會沒有猶豫的這麼去做。」 劉裕仍是說不出話來。 第六章鐵漢柔情 郝長亨大清早便被召到大廳見聶天還,後者一個人坐在廳內喝茶,神情落寞,容色有點憔悴,顯然昨夜沒有睡過,又或是睡得很不好。郝長亨心忖假如自己是第一次見他,肯定沒法想到他竟是雄霸一方,能左右現今時局發展的人物。 請安問好後,郝長亨在他一旁坐下。 聶天還為他斟茶,平靜的道:「昨夜收到桓玄的傳書,他下了決定,當北府兵遠征第一個敗訊傳來的時刻,便是我們對楊全期和殷仲堪採取行動的時刻。」 郝長亨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知道這只是開場白,因為要清除楊、殷兩人,該是手到擒來的易事,根本不用擔憂,唯一能令聶天還憂心的,只有尹清雅。 果然聶天還往他瞧來,沒頭沒腦的問道:「辦妥了嗎?」 郝長亨心細的道:「我已把幫主親筆簽押的信函,以飛鴿傳書送往壽陽,四天內可送抵紅子春手上。」 聶天還搖頭苦笑,道:「我昨夜未合過眼的想了整夜,為何我會這麼溺愛雅兒呢?可以給她的我全給她了,更從來沒責罵她半句。你明白嗎?」 郝長車心忖這種事哪有道理可說的,不過幫中確有秘密流傳的謠言,說尹清雅不是聶天還自幼收養的徒兒,而是他的親生女兒,否則聶天還不會視她如命根子。 道:「清雅自幼討人歡喜,得人歡心,她撒起嬌來,更是令人憐愛,不忍苛責。何況她真的很孝順幫主,愛護幫主。」 聶天還仰望屋樑,露出茫然的神色,徐徐道:「我一生都活在刀光劍影裡,過著刀頭舐血的生涯,桓沖主事荊州的期間,更有朝難保夕、危機四伏的感覺。所以我一直不想有家室之累,使我可以放手而為。」 郝長亨糊塗起來,不明白他現在說的,與尹清雅有什麼關係,只好靜心聆聽。 聶天還沉聲道:「到江湖上來闖蕩,是要付出代價的,不是你殺人就是人殺你,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絕對不能心軟。我之所以能熬至今時今日的地位,並不是偶然的,皆因我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凡不利於我的,均以鐵腕手法對付,故能把一個地方的小幫會,擴展至能爭霸南方的強大勢力,連桓玄也要和我稱兄道弟,盛極一時的大江幫更要退守邊荒。」 郝長亨誠心的道:「幫主雖然對敵人手下不留情,可是對我們這些追隨幫主的兄弟卻是有情有義。像胡大叔生出退隱之念,幫主便沒有絲毫留難,令幫中兄弟,人人心服。」 聶天還朝他看來,點頭道:「和長亨說話,確是一種享受。你超卓的外交手腕,亦令我幫屢次兵不血刃的令敵人臣服,兩湖幫之有今天的聲勢,長亨你功不可沒。」 郝長亨羞慚的道:「可是我最近連戰皆敗北,功難抵過。幫主愈不怪我,我愈感難過。」 聶天還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於建幫之初,我也曾屢受重挫,最後敵人還不是要俯首稱臣嗎?一時的挫折並不重要,最要緊是堅持下去的決心和意志。你輸給荒人是合理的,皆因我們是勞師遠征,深入敵境。不過這種不利的形勢會逐漸扭轉過來,在大江之上,誰是我聶天還的敵手?現在我幫的實力每天都在增長中,終有一天南方會落入我們手裡。」 接著雙目射出緬懷往昔某一歲月的沉醉神色,悠然神往的道:「當時雅兒仍在襁褓之中,我和十七名兄弟在武陵城,被當時號稱洞庭第一大幫的洞庭幫幫主莫如是親率手下二百多人,於城內著名妓院的聽花閣以奇兵突襲成功,只剩我孤身突圍而出,身負大傷小傷不下十處,生死只懸於一發,關鍵處在我能否殺出城去。」 「我自時必死,只是失血已令我越來越虛弱,只能拚命往最接近的東門殺去。莫如是當時的功夫,實勝我一籌,而他正是追兵裡追得最貼近我的人,那種感覺有些像被閻羅王追在背後般令人恐懼和震驚。就在這一刻,我聽到嬰兒的哭聲。那時街上的人全躲起來,除了一種人,就是走不動的人。」 郝長亨完全被他述說的往事吸引,彷彿正化身為聶天還,回憶他的經歷。他還是首次聽到有關尹清雅出身的事。 此時聶天還的眼神和表情完全反映出當時他的情況,他的人雖仍在這裡,但他的魂魄精神卻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一天的回憶夢魘裡去。 聶天還續道:「就在這一刻,我看到了清雅,她躺在一個婦人身旁,出生應不足三個月,正放聲嚎哭,小臉完全漲紅了,裹在麻布裡。那婦人已斷了氣,衣衫單薄,那時天氣嚴寒,一時間我弄不清楚那該是雅兒的娘的女人,究竟是被凍死還是被激烈的追逐嚇死,但心神卻全被雅兒吸引,一時間竟忘掉了追在後面大批索命的凶神。」 郝長亨生出被千斤大石壓苦心頭、呼吸不暢的感覺,重重吁出一口氣。清雅和聶天還的師徒之緣,竟是在聶天還處於生命中最極端的處境下開始,是他作夢也未想及的。 聶天還似陷身在那一刻的時空裡,臉上散發著神聖的光輝,道:「我從來不是行俠仗義的人,一切的著眼點均在利益之上,凡擋著我的,一律殺之無赦,一切都是為了掙扎向上,和反對我的人比比誰的命更長。可是在那一刻,我卻像被勾動了心底久被埋藏、差點忘掉了的某種情緒,或許是一點惻隱之心,我竟然沒法就那麼從雅兒身邊溜過,以最快的速度衝出城門去。其時把守城門的兵衛,已被當時的場面嚇得像其它人般作鳥獸散,街上除了正鬥個你死我活的敵我兩方外,就只有變得孤零無依的小雅兒。」 「當時從雅兒轉弱的嘶啞哭聲,我心中清楚知道,如果再沒有人予她溫暖,她會失去她的小生命。這個念頭來到我腦子裡,我已用腳把她挑起,摟在懷抱裡。同一時間,我心中的恐懼完全消失,她脆弱的血肉在我懷抱裡顫抖著,觸動了我心裡沒法形容的一種奇異感覺,令一向自認無情的我,產生出肯為她作出任何犧牲的心態。而就在那一刻,我感到傷疲的身體似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一切都清晰起來,所有以前想不通的武學難題,在那剎那豁然而悟,潛藏的力量被釋放出來。我不用回頭去看,便如目睹般曉得莫如是迫近至我背後丈許處,他手中的長鞭正往我脖子捲來。於是我抱著雅兒滾倒地上,反手擲出最後一柄飛刀。」 郝長亨「呵」的一聲叫了起來,接著的部分是兩湖幫眾津津樂道的事,武陵一戰,聶天還擊殺莫如是,把兩湖幫一直處於下風的形勢完全扭轉過來,群龍無首的洞庭幫,不到半年便在聶天還全面討伐下冰消瓦解,令聶天還成為兩湖一帶繼莫如是之後的新一代霸主。 聶天還道:「之後我當然成功抱著雅兒溜掉。」 再朝郝長亨瞧去,眼神回復平日的精明,只是眼內充滿傷感的神色,輕輕道:「你現在該明白我為何如此寵縱雅兒,她不但是我的幸運神,更是可以讓我把心中的慈愛傾注的唯一對象,打從開始便是如此。那種愛是沒有保留的,所以我從不說她半句不是,而她亦從沒有令我失望。可是我並不懂如何去愛她,更不明白她,只懂用我自以為是的方法。」 郝長亨自謝善於言辭,更對捉摸別人心意極具自信,可是聽到聶天還的剖白後,他竟沒法說得出能安慰聶天還的隻字片詞。只能硬咽道:「幫主!」 聶天還舉手阻止他說話,歎了一口氣,回復平靜的道:「說出來好多了。我現在最渴望的是雅兒回到我身邊來,我不單不會怪責她,還會求她原諒由我一手鑄成的恨事。」 ※癒癒癒倏P飛立在黃河北岸,心中湧起無以名之的奇異感覺。 他感到另一個心靈在呼喚他,但絕不是紀千千,也不是孫恩。 直至目前為止,能與他生出心靈感應的只有三個人,就是紀千千、孫恩和尼惠暉。後者已埋骨天穴,當然沒有可能是她。 此人會是誰呢? 那是一種非言語所能形容的感應,奇妙動人,便像和風從某一方向吹來,吹拂苦心靈大地的草原河川,令青草隨風搖拽,水面泛起波紋。 他隱隱感到對方在前方某處,卻沒法掌握確實的位置。 燕飛開放心神,一聲長嘯,投進充滿秋寒的河水裡去。 ※癒癒癒側B裕被宋悲風的足音驚醒,從床上坐起來,宋悲風推門而入,見他醒了,欣然道:「王弘來找你。」 劉裕記起約見一事,知該是與此有關,離床穿衣道:「老屠呢?」 宋悲風道:「他天未亮便出門,該是去看邊荒集是否有響應。」 劉裕梳洗更衣後,到客廳去見王弘。 坐好後,王弘讚道:「這地方挑得很有心思,坐艇來只要進入青溪,可輕易知道是否有人跟蹤;從陸路來,則是里巷交纏,亦可借形勢撇下跟蹤者。不過仍以水路最方便。」 劉裕道:「除司馬元顥方面的人外,王兄是唯一曉得我們居所的人。」 王弘深感榮幸的道:「我會加倍小心,為劉兄保守秘密。」 劉裕笑道:「是否定下約見之期哩?」 王弘道:「正是如此,不必見的我都幫你推了,要見的五個人,都是建康新一代中的表表者,且大多有官職在身,若能和他們修好,對我們將來會有很大的幫助。」 劉裕深切感受到王弘的誠意,只聽他說話的語氣,便知他完全投向自己的一方。要這樣一位身份崇高的高門公子視自己這布衣為領袖,絕非易事。 王弘續道:「我安排劉兄去見的五個人,是郗僧施、諸葛長民、朱齡石、毛修之和檀道濟。他們都與我有很深的交情,朱齡石更是自幼與我相識,此人文才武藝,均不在我之下,是個人才。檀道濟則精善兵法,只是不獲朝廷所用,難以一展所長。他們五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對司馬氏皇朝非常不滿,唯安公和玄帥則推崇備至。」 坦白說,在現時的處境下,劉裕根本沒興趣去會見這群公子哥兒,純是看在王弘的情分上,更不願對王弘的熱心潑冷水吧!根本不想深究他們其實是怎樣的一個人。 點頭道:「一切由王兄拿主意好了,何時與他們見面呢?」 王弘道:「見面的地點是千千小姐雨枰台對面的淮月樓,屆時要委屈劉兄扮作我的隨從。這樣的清議聚會每晚都舉行,在建康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沒有人會生疑的。」 劉裕笑道:「你怎麼說辦便怎麼辦吧,我信任王兄的安排是最恰當的。」 心中不由泛起當日到雨枰台見紀千千的動人情景,淮月樓高聳對岸,樓起五層,宏偉壯觀。 如果能在頂層欣賞秦淮河的風月,確是賞心樂事,只恨自己根本早失去這種情懷。 王弘的聲音傳入他耳內道:「這幾天臨近出征,當官的大有大忙,小有小忙,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所以我定下於大軍出發後的晚上,舉行聚會。」 劉裕點頭答應,心中想的卻是待會輿任青媞的約會,那是昨夜約好的。 現在殺死干歸的希望,已完全寄托在這善變難測的美女身上。 ※癒癒癒偉尷e被拋在後方遠處,燕飛心中忽然又浮起,安玉晴那令他永難忘懷神秘美麗的眼睛。 奇怪! 為何這兩天會不住想起她呢? 此時奇異的心靈感應已消失無跡,心湖一片平靜,無憂無喜,整個人如融入天地造化裡,與腳下的大地和頭上的青天混為一體,偏是這個不該有任何雜念的時刻,安玉晴的眸子浮現心湖。 難道心靈的奇異感應竟是與她有關? 細想又覺得沒有道堙,他並非第一天認識她,以前又沒有發生過這方面的事。不過他亦不敢完全排除這個可能性,或許是因自己「進步了」,以前不可能的事現在變為可能,誰敢肯定呢? 他全速朝淮水的方向掠去,在移上中天的秋陽灑射裡,他心中湧起一個古怪的念頭。他之所以能和紀千千建立心靈的聯繫,是因為他們之間的熱戀,強烈的愛火築起了一道能超越任何距離、貫通一切阻隔的心靈橋樑。這是可以理解的。 假設這幾天心靈的奇異現象,是因安玉晴而起,那是否代表他們之間,亦存在著相近他與紀千千之間的互相愛戀呢? 燕飛為這個想法感到驚詫。 自第一次在邊荒遇到安玉晴,無可否認的她便在他心底裡留下深刻的印象,令他禁不住思念她,渴望再見到她,更回味與她相處時的每一刻。 在建康烏衣巷謝家的會面,令他與她的關係得到進一步的發展,當時他的心神全被她獨特的思想、談吐和氣質吸引。 她的每個神情都是那麼動人,與她在一起時,他恨不得能把時間留祝最迷人的是她予人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便像下凡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紆尊降貴的到人間來與他這個凡夫俗子說話。她的一顰一笑,總能觸動他的心弦。 而她的遽然離開,也令當時的他感到若有所失,心中迷惘。 不過亦在那天晚上,他遇上紀千千,安玉晴的位置迅速被紀千千取代。 可是他不會自己騙自己,他對安玉晴確曾經生出愛慕之意。 但對安玉晴的仰慕已是過去了的事,他現在的心全被紀千千佔據,再容納不下其它事物。 情況真的是這樣嗎? 為何自己現在偏偏不斷地想起她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這刻,他心中浮現另一個圖像,在美麗的山區裡,有一片黝黑的焦土,中心處是個深廣達數十丈的大坑穴。 白雲山區的天穴。 忽然間,他感應到令他心靈出現異動的來源,是來自天穴的位置。 接著天穴的圖像被安玉晴神秘的眸神代替。 就在此刻,他醒悟到安玉晴正在天穴附近。他完全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種奇異的感應,但卻清楚自己必須先趕往天穴。 不拋開一切去見這位俏佳人,他是不會安心的。雖然沒有可能因她而移情,但除男女之愛外,他肯為她做任何事。 第七章最後通牒 劉裕頭戴竹笠、劃著快艇,進入茫茫煙雨中的燕雀湖。 今早起來,明明仍是天色碧藍,秋風送爽。忽然雲堆不知從何處移來,絲絲細雨就這麼漫空灑下,遠近的景物模糊起來,令人分不清楚是雨還是霧,平添了劉裕心中的愁緒。 他心中不住浮現那晚私會謝鍾秀的情景,那種把她擁在懷裡的感覺;那種犯禁的感覺,令他勾起對淡真最確切的回憶,就像命運在重演。 他對自己坦白,當她動人的肉體在懷裡抽搐顫抖的一刻,他忘掉了一切,包括淡真在內。恐怕沒有其它的美女,例如江文清、朔千黛又或任青媞可予他同樣的震撼。只有謝鍾秀,可以令他擁著她時,生出似擁著淡真的銷魂感受。在那一刻,她真的代替了淡真。 唉! 這會是他永遠埋藏於心底的秘密,不會告訴任何人。他向屠奉三和宋悲風宣明不會對謝鍾秀有任何野心,是他必須說的話。作為領袖須為大局著想,不能被個人的私慾左右,更不該為兒女私情誤了大事,何況謝鍾秀是絕對碰不得的誘餌。 他劉裕所處的位置,令他只能說在那處境該說的話,做最該做的事,否則追隨他的人會因而離棄他。 生命充滿了惆悵和無奈,在一個不公平的社會,更會受到不公平的對待。儘管未來他成了南方之主,仍難以在短時間內打破成規,因為在向上硬闖的過程裡,他要爭取高門世族的支持,也因此須保護他們的利益。 風聲飄響,一道人影從岸上掠至,躍往艇子的中央處。 扮作小伙子,戴上麻草織成的帽子的任青媞,出現眼前。在茫茫的雨絲薄霧裡,她像變成天地的核心,吸引了他所有注意力。 任青媞送他一個羞澀中帶著甜蜜情意的笑容,分外迷人。香唇輕吐道:「劉裕!你好嗎?」 劉裕感到心弦似被她的無形纖手輕撥了一下,想起美麗便是她最厲害的武器,不由心中暗歎。 道:「我好還是不好,便要看小姐你了。」 任青媞微嗔道:「只聽你這兩句話,便知道你仍然在懷疑青媞的誠意。」 劉裕苦笑道:「由第一天我遇上你,你便一邊獻媚一邊動刀子,你說我可以毫無戒心的信任你嗎?」 任青媞道:「你可以懷疑青媞,那青媞是否也可以懷疑你劉裕呢?」 劉裕愕然道:「你懷疑我什麼呢?」 任青媞漫不經意的聳聳肩道:「什麼都懷疑,例如你是否只是在利用人家,根本不把我當作夥伴;又或我是你另一個須除去的對象,干歸遭殃後便輪到青媞。你的腦袋轉什麼念頭,人家怎曉得呢?」 劉裕想起昨夜屠奉三說要殺她的話,心忖她的懷疑並非沒有根據的,只不過不是自己的念頭。同時想到任青媞現在是利用本身能起的作用,向他漫天要價,逼他作出承諾。 歎道:「我豈是這種人呢?你想殺我倒是不爭之實,只是我福大命大吧!你憑什麼來責怪我?」 任青媞瞟他一眼,低頭淺笑道:「你懷疑我,我懷疑你,在沒有信任的基礎下,好事也會變成壞事。幸好這事也有解決的辦法,你願意考慮嗎?」 劉裕訝道:「這種事也有解決的辦法嗎?除非能把各自的心掏出來讓對方看。」 任青媞兩邊玉頰同時被紅暈佔據,螓首垂得更低了,輕輕道:「我的解決辦法,差些兒便是這樣了。」 配合她充滿挑逗性的神態,若劉裕不明白就是大呆子。 劉裕更明白這或可能是她對自己最後一次的通牒,知會他如仍不肯和她合體交歡,她將會懷疑他的「誠意」。 任青媞看得很準,像劉裕這種人,是會對把處女之軀獻予他的女人負責任的人。反過來說,如果劉裕堅持拒絕她獻身,當然代表他不肯接納她。 在這要命的時刻,在這不得不依賴她的時刻,他可以說「不」嗎?那他就沒法殺死干歸,他便有可能輸掉這場仗。 他愈來愈明白到,領袖之不易為。任何事情都是要從大局作出考慮,個人的好惡是完全次要的。 從一開始在他心中,他便認定她是徹頭徹尾的妖女,偏是這妖女對他有極強烈的吸引力,所以明知她可能是南方最狡猾、最心狠手辣的妖女,他仍不肯真的傷害她。但他實在不歡喜那種感覺,有點像被她玩弄於股掌上的感覺。 劉裕淡淡道:「現在是辦正事的時候,我們絕不能橫生枝節,事情愈簡單愈好。明白嗎?一切待殺了干歸和盧循再說吧!」 任青媞仰起花容,喜孜孜的道:「好吧!讓我先研究如何殺干歸,你細心的想想,是否有破綻落入干歸手中呢?」 劉裕沉吟片刻,搖頭道:「我想不到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為何你會有這個想法?」與她說話要步步為營,絕不可沒有戒心的向她透露己方的情況,否則如她小姐忽然改變心意,掉轉槍頭,站在干歸的一方來謀算自己,便糟糕極矣。 此時小艇來到湖水中央的區域,岸上的景物消失在迷濛的水霧裡,他們宛如置身於無垠的空間裡。 任青媞道:「我看人是不會看錯的,能觀人於微,昨夜我去見干歸,向他透露盧循在琅琊王府大門外行刺司馬元顯,及後你又從王府後院溜出來,然後到歸善寺去。這些都該是他急需的珍貴情報,可是他卻似不大放在心上,還著我千萬勿要打草驚蛇,但又不肯向我透露他有什麼手段。他這種反應,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如何對付你他已胸有成竹,想出了好計策。」 劉裕皺眉思索道:「我剛移往另一秘處藏身,如果他的計策是針對我仍在歸善寺而設,他會非常失望。」 他故意說出改了藏身的地方,是為試探任青媞,看她會否追問新的藏身處。 任青媞道:「我是不會看錯干歸的,你肯定是在某一方面出了問題,被他掌握到破綻。你現在回去好好的想想,看問題出自哪一方面。只要你能掌握到破綻所在,便可以從而推測出干歸行刺的計劃,再反過來對付他。你不用對我說出來,由現在起我亦不會再找你,以避嫌疑。千萬勿忽視我的警告,這或許是你唯一殺干歸的機會,錯過了便永不回來,也白費了我一番苦心。人家要走哩!記得你剛才曾答應過人家的事哩!」 劉裕回到青溪小築,司馬元顯正與屠奉三在客廳興致勃勃的談話,就像知心好友在聊天,從神態語調絕看不出他們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 司馬元顯見劉裕回來,欣然道:「我從屠兄身上學到很多東西,原來只是偵查敵人,可以有這麼多層出不窮的手法。」 劉裕故示親密,席地坐往司馬元顯的一邊,笑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知敵正是勝利的關鍵。」 司馬元顯深有感觸的道:「不瞞兩位,那晚我和你們在江上被『隱龍』追逐,是我畢生難忘的事。以前我從來沒有遇過如此驚險的情況。你們也清楚的,我到哪裡去都是前呼後擁,敢開罪我的數不出多少個來。但那晚卻是與敵人正面交鋒,敵我兩方鬥智鬥力,稍一不慎,便要舟覆人亡。而你們談笑用兵、臨危不亂的態度,更對我有很大的啟發,到今天我仍很回味當時的情況。」 劉裕心忖如論驚險,該是他被燕飛從艦上強行擄走驚險多了,不過看來司馬元顯並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又或索性忘掉算了。 問道:「我們在這個地方,保密的工夫做得足夠嗎?」 屠奉三雙目現出注意的神色,顯然掌握到劉裕並非隨口問問。 司馬元顯微一錯愕,然後道:「此事由爹親自安排,知情者不到十個人,都是在忠誠上無可置疑的。」 劉裕道:「那就不該是公子你這一方出問題。」 屠奉三向他打個眼色,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呢?」 劉裕明白他眼神的含意,是教他不要隱瞞司馬元顯,由於還須與司馬道子父子長期合作,以誠相待該是最高明的策略,否則如果被司馬元顯發覺他們處處瞞他,良好的關係會轉趨惡劣。 司馬元顯也道:「是哩!劉兄為何會忽然擔心這地方呢?是否出了什麼問題?」 劉裕道:「此事說來話長,現在我們談論的事,公子只可以讓琅琊王和陳公公知道,總言之愈少人知道愈好。」 司馬元顯興奮起來,不迭點頭道:「這個當然,我是懂得分輕重的。」 劉裕向屠奉三道:「任青媞警告我們,干歸在對付我一事上,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當是已擬定好全盤計劃,所以該是我們在某一方面被干歸掌握到致命的破綻。」 屠奉三現出震動的神色,皺眉不語。 司馬元顯一呆道:「任青媞?你怎會和她往來的?」 劉裕點頭道:「正是她。那天我離開貴府後,給她跟在後方追到歸善寺去,這才有央公子另找藏身之所的事。」 司馬元顯一頭霧水的道:「我不明白,她和干歸不是一夥的嗎?」 劉裕當然不會向他坦白和任青提糾纏不清的關係,道:「我和她算是老相識,時敵時友。此女心狠手辣,誰都不知她心中想什麼。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從己身的利益著眼。現在她和干歸因爭寵而互相排擠,所以她說的話該是可信的,因她要借我們的手除去幹歸。」 說罷心中一陣不舒服,在某一程度上,他已出賣了任青媞,幸好此事並非完全沒有補救的辦法,只要在司馬元顯身上下點工夫。 又道:「我曾立誓答應她,不會把她暗中幫我們的事洩漏出去,公子是自己人,我當然不會隱瞞。這就叫江湖規矩,請公子幫忙,否則我劉裕便成棄信背諾的人。」 司馬元顯露出感動的神色,探手拍拍劉裕肩頭,道:「劉兄真的當我是朋友,我便連爹也瞞著,且答應永不說出這件事。」 屠奉三欣然道:「由這一刻起,我們都是兄弟了。」 又皺眉道:「我們究竟在哪方面給干歸抓著把柄呢?」 司馬元顯道:「除了你們三人之外,還有誰曉得這地方呢?」 劉裕道:「只有王弘了。」 司馬元顯道:「王弘絕不是這種人,何況他爹對桓玄深惡痛絕。會否是他被人在後跟蹤而不察覺,直跟到這裡來。」 屠奉三道:「這可能性微乎其微。且知道又如何?我們豈是那麼容易被收拾的。要殺劉兄,必須在某一完全沒有戒心的環境攻其無備,方有成功的可能。」 司馬元顯向劉裕道:「劉兄要小心任青媞那妖女,說不定她忽然又說有什麼要緊的情報,著你去見她,事實上卻是個陷阱。她現在虛言恫嚇,只為取得你的信任。」 劉裕苦笑道:「我倒希望是如此,但她卻說再不會與我聯絡,敦我好自為之。」 司馬元顯錯愕無語。 屠奉三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看著劉裕沉聲道:「我這邊,也真想不出任何問題,你呢?例如有什麼事是你尚未告訴我的?」 劉裕思索起來。 司馬元顯仍不服氣,道:「你們真的信任任青媞嗎?」 屠奉三正容道:「我比任何人更明白在桓玄手下任事的情況,干歸和任青媞互相猜疑是合理的。他們是同類的人,只要有機會,肯定會除去對方,這叫先發制人者勝。」 劉裕全身一震。 兩人齊往他瞧去。 司馬元顯喜道:「想到了!」 劉裕點頭,緩緩道:「該是想到了,仍是與王弘有關。」 司馬元顯不同意的道:「我認識王弘這個人,他絕不會出賣朋友,何況劉兄曾是他的救命恩人。」 屠奉三道:「該不是直接與他有關係,而是他被人利用了。」 劉裕道:「正是如此。今早他來找我,說他有幾個知交好友想與我一會,約好了在征南軍出發的那一晚,在淮月樓見面。」 司馬元顯露出不悅神色。 屠奉三愕然道:「為何你會答應這種不必要的應酬呢?」 劉裕當然明白司馬元顯的心態,亦知要如何安撫他。道:「王弘與我的關係,建康沒有人不知道,想找我,王弘可說是唯一的途徑。干歸便是看準此點,通過與桓玄有秘密連繫的人,此人又與王弘有交情,向王弘套問,便可以佈局殺我。」 轉向司馬元顯道:「王弘並不清楚我真正的情況,只知公子已接納了我們,大家齊為朝廷效命,根本不會想及其它問題。能約我去和他的朋友見面,他也大有面子。」 司馬元顯緊繃著的臉容舒展開來,點頭道:「這類聚會在建康是最普通不過的事,人人都想親耳聽劉兄說出殺焦烈武的經過。」 屠奉三沉聲道:「你去見的人中,肯定有一個是暗中與桓玄勾結的人。」 司馬元顯緊張的問道:「是哪些人呢?」 劉裕把名字道出來,然後和屠奉三看著司馬元顯,等聽他的意見。對這五個人,司馬元顯當然比他們清楚多了。 司馬元顯苦思片刻,歎道:「五個人我都認識,真想不出誰有問題,要說最令人懷疑的人,我會指出毛修之,他是巴蜀大家族毛璩的後人,不過毛璩已被親桓玄的另一大族譙家連根拔起,毛修之該與桓玄有深仇才對。真令人頭痛。」 接著道:「就由我去監視這五個人,只要真有人與干歸暗中勾結,定瞞不過我。」 屠奉三微笑道:「千萬不要如此,現在我們最要緊是不動聲色,要連王弘也瞞著,來個將計就計,這或許是殺干歸的唯一機會。」 司馬元顯道:「如果我們走錯門路……」屠奉三從容道:「還記得那晚郝長亨向我們撒網嗎?成敗就是那麼決定了,郝長亨逮不著我們,注定要給我們擄人離開。現在的情況亦是如此,我們只能信任自己的看法,如果輸了,只好怪自己犯錯或倒運。」 又道:「今次反刺殺的行動由我負責,我會研究每一種可能性,設計出完善的策略,務要教干歸在自以為勝券在握之際,墮進死亡陷阱去。」 第八章洞極仙丹 燕飛奔上山頂,忽然立定,原來已到了山崖邊緣,恰好看到三十多里外邊荒集落日的美景。 無涯無際安詳肅穆的寧靜瀰漫著整個遼闊的空間,紅日像一艘遠航的樓船逐漸被地平吞沒,穎水變成耀人眼目的一道光帶,蜿蜒橫過大地。 渡過黃河後,他晝夜不停地連趕兩天路,終於回到邊荒集,可是為了安玉睛,他現在要過門不入,到明天才會回邊荒集去。 夜窩子的燈飾逐漸亮起來,古鐘樓更是燈火輝煌,有如荒蕪大地上指路的明燈。燕飛可以想像其中熱鬧的情況。 區區一集之地,每天有多少事在發生和進行著,其中又有多少影響到天下的盛衰? 燕飛感到眼下的邊荒集和他榮辱與共,再分割不開來。 邊荒集經姚興和慕容麟一番努力下,防禦力大幅增強,不過以之抵抗精善攻堅、縱橫北方,由慕容垂率領的無敵雄師,顯然力有未足。如何保衛邊荒集,確煞費思量。如果有劉裕在,他便不用擔心,可是劉裕肯定仍在南方掙扎求存,無法分身。 燕飛離開高崖,朝天穴的方向進發。 ※癒癒癒鬥C溪小築主廳。 劉裕與剛回來的宋悲風對話。 宋悲風道:「果如我們所料,司馬道子親向二少爺提親,卻被二少爺推在大小姐身上,司馬道子只能暫時作罷。」 劉裕道:「以司馬道子的霸道作風,竟不立即去見大小姐嗎?」 宋悲風道:「或許他是作賊心虛,因害死了大小姐的骨肉至親,故不敢面對大小姐。對大小姐他是有一份敬畏的,據聞他私下對左右的人說,見到大小姐有點像見到安公,你說他敢在這樣的情況下去見大小姐嗎?「劉裕整個人輕鬆起來,如釋重負,道:「孫小姐曉得此事嗎?」 宋悲風道:「是我親自把這消息告訴她的。我是心軟了,不願見到她鬱鬱寡歡的模樣。她聽後非常歡喜,還問我是否你想出來的妙計。」 劉裕問道:「你如何答她呢?」 宋悲風道:「我只好含糊其詞,說是我們想出來的。你真的不該再見孫小姐,她對你的確有好感。她告訴我,見到你時便想起她的爹,可知你在她眼中如何英武不凡。」 劉裕苦笑道:「明白哩!」 此時屠奉三回來了,坐下喝了兩口熟茶後,道:「米鋪已撤走了所有明崗暗哨,照我猜盧循該是收到風聲,故另覓藏身之所。」 劉裕頭痛的道:「盧循始終是個難測的變量,可以在任何時間忽然出現,打亂我們的陣勢,至乎影響我們殺干歸的行動。」 宋悲風道:「最怕他收到了明晚淮月樓聚會的消息,那便糟糕了。」 屠奉三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干歸和盧循暗中勾搭,盧循才有可能曉得這麼秘密的事。但盧循根本沒有可能接觸到干歸,兼且有任妖女這個障礙,所以該是不可能的。」 劉裕點頭道:「理該如此!」 屠奉三道:「這幾天我一直在思索,想到每一個能令我們致敗的可能性。其中一個可能性是與陳公公有關係。」 劉裕和宋悲風同時色變,齊失聲道:「陳公公?」 屠奉三道:「我仍是處在懷疑階段,也許是我多疑,盧循那天於琅琊王府大門外偷襲你們,該不會是湊巧碰上那麼簡單。」 劉裕一震道:「你是指陳公公向盧循暗通消息。」 宋悲風倒抽一口涼氣,道:「希望不是如此吧!若是如此,我們這一方將沒有隱秘可言。」 屠奉三道:「我的懷疑並不是沒有道理的,表面看,盧循那次刺殺行動是針對司馬道子或司馬元顯,但其實卻沒有道理。孫恩現在最顧忌的人,首推我們劉爺,然後是劉牢之或桓玄,肯定不是司馬道子父子。我們來想想吧!殺了司馬道子對天師軍有甚麼好處,司馬氏皇朝肯定大權旁落,劉牢之因而坐大,甚至控制朝政,這對天師軍有什麼好處呢?」 劉裕道:「我最初的想法,是他正在琅琊王府門外探查,聽到我和司馬元顯在車廂內對話,所以把握機會,驟下殺手。」 屠奉三道:「這個可能性不大,除非盧循能靠近你們的馬車,儘管盧循練成黃天大法,要竊聽在奔行的馬車廂中低聲的對話,仍是沒有可能的。」 宋悲風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沉聲道:「如此說,盧循是收到確切的消息,故埋伏在琅玡王府門外,一心行刺小裕。」 屠奉三道:「這個解釋最合乎情理。這幾天我派人日夜不停地在米鋪附近監視,卻沒有發現盧循的蹤影,到昨晚更撤走了米鋪所有暗哨,顯然是盧循早收到風聲,但為了不那麼惹人起疑,所以多待了兩天才撤離。「宋悲風道:「如果陳公公是孫恩的人,怎會坐看菇千秋敗亡呢?」 屠春三道:「陳公公是不得不讓菇千秋犧牲的,因為菇千秋再沒有利用的價值。」 劉裕道:「如果陳公公確與孫恩有關係,我們還有何軍機秘密可言?」 屠奉三道:「我對陳公公的懷疑,並非始於今天。他隨口便指出盧循練成了黃天大法,顯然對此事早有所知,足令我心中起疑。依年紀和武功論,陳公公如與孫恩有關係,便該屬同輩師兄弟那類關係。至於他如何變成太監,恐怕司馬道子才清楚。」 劉裕道:「我該否直接和司馬道子說呢?」 屠奉三道:「這是最好的辦法,卻也是最愚蠢的做法。因為你要說服司馬道子,首先要費唇舌解釋,為何你會是盧循要刺殺的頭號目標。例如盧循對你用兵如神生出顧忌,又例如你隱為南方軍民心中的真命天子諸如此類,且今次是由你親口道出,你說司馬道子會怎樣想?」 宋悲風道:「然則有何辦法呢?我們還要借助他對付干歸。」 屠奉三道:「我們先要弄清楚,盧循是否想殺干歸呢?」 劉裕道:「這個當然,如果盧循能先殺干歸後殺我,可算是滿載而歸,且天師軍立即威勢大振,軍心鼓舞。」 屠奉三道:「所以我們可依計而行,在殺死干歸之前,該不會出岔子,問題只會發生在幹掉干歸之後,說不定我們可以有機會對付盧循,來個一石二鳥。」 劉裕道:「你認為干歸會在何處向我下手呢?」 屠奉三道:「最佳進行刺殺的地方,莫過於在水裡,如能在酒宴進行間向你下毒,更是十拿九穩。干歸的女人既精善用毒,他也不該差到哪裡去,手下中亦應有譙家的用毒高手。至於令王弘的船迅速下沉,則是懂點江湖道的人也可輕易辦到的事。所以如果你沒有提防的心,今次干歸的行動肯定會成功。這叫有心算無心,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宋悲風道:「盧循會在何處發難呢?」 屠奉三苦笑道:「當然亦是在水裡,在那敵我難分的情況下,誰人準備充足,誰便能佔上風。當我們成功幹掉干歸,力戰後身疲力竭之時,盧循在陳公公配合下忽然施襲,恐怕只有像燕飛那般的高手才有希望生存,我們三個都不行。」 宋悲風道:「這是假設陳公公真的是天師軍在司馬王府的臥底。」 屠奉三道:「這個可能性很大。這是我一向行事的作風,絕不會疏忽任何致敗的因素。」 劉裕道:「我們有能力同時辦妥這兩件事嗎?」 屠奉三道:「那就要看司馬元顯的實力,但如何砌詞令他連他爹和陳公公也瞞著,並不容易。」 司馬道子已曉得明晚淮月樓的約會,並認同這是干歸精心佈置的一個陷阱,故下令司馬元顯全力助他們。 宋悲風道:「事情愈搞愈大,不通知王弘,事後他會認為我們不夠朋友。」 屠奉三對劉裕道:「你怎麼看?」 劉裕知他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更明白他認為可以犧牲王弘的心態,可是他自己卻不是這種人。歎道:「在那樣的情況下,如果茫不知情,他的家將肯定死傷慘重,王弘也可能小命不保。看來還是先向他打個招呼,最好是把他的家將換上我們的人,我的心會好過點。」 屠奉三笑道:「一切遵照劉爺的吩咐。今次最好除我們三人外,其它全用上司馬元顯的人,這是最聰明的做法。」 劉裕點頭同意,道:「司馬元顯該快到了,這會是反刺殺行動前最後一個有關的密議。」 ※癒癒癒偌匱的星辰在漆黑的天宇上閃爍著動人的光芒,天穴靜靜躺在環繞群山的懷抱裡,似沉睡了過去,再不願理會人世間的事。它代表著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代表著那秘密遺留下來不可磨滅的痕跡。 安玉晴靜立在天穴的邊緣處,當燕飛出現在天穴另一邊,她立即生出警覺,朝他望來,即使遠隔十多丈,又是在黑夜裡,燕飛仍看到她神秘美眸閃亮的異芒。 他清楚感到安玉晴不同了,但又沒法具體掌握到她在甚麼地方變了。或許是她把以前的特質都深化了,變得更神秘;更超脫;更恬靜;更獨特。 究竟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她可以令自己對她生出感應。 幾下呼吸間,燕飛來到她身旁。 安玉晴的美目仍凝視著天穴,從燕飛的角度看去,她俏臉的輪廓如靈秀山川般起伏,亦只有大自然的妙手,才能雕琢出如此驚心動魄的美麗線條。老天爺真不公平,為何對一些人如此厚愛呢?她的美麗確有別於紀千千,但同樣動人,如果紀千千是天上的艷陽,她便是深谷上的璧月。 她的確不同了,臉肌變得晶瑩剔透,眼神更是深邃難測。以燕飛的靈應,一時亦無法掌握她的深淺。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來了!」 燕飛道:「你一直在召喚我?」 安玉晴淡淡道:「我在這裡已徘徊了二天三夜,不時想起你。大白天時不住有人到這裡來觀光,我只好躲起來。但我知道你正趕來此處,所以一直在等待你。」 燕飛聽著她動人的聲音,不知是否受她影響,心靈一片祥和,在柔風的吹拂下,生出即使如此站到天地的盡頭,也不會有絲毫沉悶的感覺。 道:「在姑娘身上該發生了很奇妙的事。」 安玉晴玉容靜如止水,輕柔的道:「你想知道?讓我告訴你吧!那晚這裡發生震動整個邊荒的大爆炸,令臥佛寺化為飛灰,只留下眼前這個大坑穴,我便曉得發生了極不尋常的事。於是匆匆趕回家去,向家父報告此事。」 燕飛道:「我明白姑娘當時的心情。」 安玉晴道:「當時我是又驚又喜,同時心中生出一股沒法道出來的情緒,你真的明白嗎?」 燕飛道:「我真的明白。」 安玉晴道:「你該清楚家父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一直沉迷丹道,終日顧著採藥煉丹,埋首爐鼎之術,雖贏得丹王之名,卻連妻女也不顧了,到最後出岔子,練壞了腦袋,如不是你出手相救,他還不知糊塗到何時?」 燕飛道:「現在他和你娘和好如初了嗎?」 安玉晴仍沒有朝他望上半眼,用神的盯著天穴,徐徐道:「不但重修舊好,還比以前更恩愛,我真的很感激你。」 燕飛目光投往天穴,微笑道:「你爹是否放棄了煉丹呢?」 安玉晴道:「恰恰相反,他返家不久,便開爐煉被他認為是最終極的『洞極丹』,娘今次不但沒有生氣,還幫他打點煉丹的諸般瑣事,或許是要為他完成這最後的心願。你知道『洞極』這兩個字的真正含意嗎?說的就是仙門洞開,飛昇而去。」 燕飛道:「如此說,如果令尊能煉成此丹,服食後便可成道成仙了。你娘怎會容許他這麼做,他又忍心拋下你娘嗎?」 安玉晴道:「哪有這般容易?娘根本不信,恐怕爹亦是半信半疑。不過爹已是煉丹成癡,不試恐怕寢食難安。」 燕飛是第一個不相信,不論服下什麼仙丹靈藥,最佳的效果頂多是變化體質和改變精神狀態,與能否破空而去不會有直接的關係。否則尼惠暉的爹、安世清的師傅便不用抱憾而終了。 安玉晴續道:「我抵家時,爹剛煉成『洞極丹』,還沐浴更衣,齋戒三天,準備服食。」 燕飛道:「他不怕再出亂子嗎?」 安玉晴道:「今次他是信心十足,自信已糾正了以前過寒致生水毒的情況。娘也相信此丹雖不能令他成仙成道,但該可強身健體,延年益壽,所以沒有說過半句話。」 燕飛想起「丹劫」便猶有餘悸,一時說不出話來。 安玉晴終往他望去,兩人眼神接觸,燕飛心神遽震。這美女的眼神明顯不同了,秘不可測的感覺有增無減,最引人人勝是內中超乎一切世俗的安寧平和,似若兩泓無底的深潭,獨立於人世的紛擾之外。 她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柔聲道:「我把就我所知有關天穴的前因後果,告訴我爹,你道他有什麼反應,說了什麼話呢?」 燕飛道:「若我是他,會大吃一驚。」 安玉晴搖頭道:「他的反應比你想的要強烈多了。他聽後整個人躍上丹房之頂,再跳下來放聲哭道:『我的娘!原來是真的。』」燕飛啞然笑道:「這是第一次聽姑娘說粗話,感覺非常新鮮,我明白姑娘的苦心,不重述這句話,肯定不夠傳神。他娘的!難道令尊一直不相信三佩合一,確可以洞開仙門嗎?」 安玉晴平靜的道:「他不但對三佩合一能否開啟仙門半信半疑,甚至對是否能成仙成道,亦抱懷疑的態度。當他告訴我是因三佩合一,方會有天穴的異象,我也是半信半疑。但現在燕兄如此說,那不單三佩確已合一,且和燕兄直接有關,對嗎?」 燕飛道:「確是如此,我亦沒有打算在此事上對姑娘隱瞞。」 安玉晴甜甜淺笑,道:「謝謝你。」接著目光重投天穴,從容道:「爹把自己關在丹房沉思整夜,到天明時才找娘進去說話,然後再喚我進去,決定讓我服下『洞極丹』,還說仙緣只有一個,做父母的當然要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這個女兒。以前不知道是否真有仙界存在,吉凶難卜,才不敢起這個念頭,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燕飛聽得頭皮發麻,難怪安玉晴有這麼大的變化,原來是服食了丹王安世清窮畢生心血,所精製出來的終極靈丹。 第九章破碎虛空 燕飛和安玉晴並肩坐在丘坡處,下方便是天穴。聽罷燕飛說出三佩合一的經過,安玉晴道:「仙門是否出現了?」 燕飛道:「我的確感應到一個奇異的空間,當時我的直覺是如投身到那空間裡,會到達另一個世界去,內中包含了無限的天地。」 除尼惠暉外,他尚是首次向人透露這驚人的秘密,頓感輕鬆了不少,似減輕了精神上的負擔,因為這個秘密不但壓得他透不過氣來,還害他不住向朋友說謊。 安玉晴神情平靜無波的道:「空間裡的空間,這就是《戰神圖錄》最後一著的『破碎虛空』了。」 燕飛愕然道:「『破碎虛空』?招名改得真好。《戰神圖錄》是什麼東西來的?」 安玉晴道:「《太平洞極經》記載了很多廣成子的由來事跡,其中一篇關於天、地、心三佩,說廣成子進入一個叫『戰神殿』的地方,把天、地、心三佩帶到人世來,把它們贈給黃帝,接著便不知所蹤,有人說他已白日飛昇,有人說他重回『戰神殿』去。『破碎虛空』是由廣成子說出來,指這是《戰神圖錄》最後的一招。就是那麼多。」 燕飛道:「《太平洞極經》不是早失傳了嗎?」 安玉晴悠然神往的道:「《太平洞極經》是在我師公手上失傳,當他讀通全經,便將它一把火燒掉,然後窮十年的時間,憑其從《太平洞極經》煉成的以精神感應三佩的秘法,尋獲三佩。此後選擇道山,還收了九個道僮,開爐煉丹,為三佩合一用功。師公是自漢代張天師後,第一個讀通《太平洞極經》的人,此經也使他晉身無可爭疑的道門第一人,就像沒有人敢懷疑你燕飛是邊荒第一高手。」 燕飛大感寫意,並不全因有美為伴,當然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伴著她,便像伴著人世間最美好的事物之一,不一定要牽涉到男女之愛。更重要的是他找到傾訴的對象,安玉晴現在是孫恩之外,最有資格與他談論仙門的人。 道:「令師公竟有九個徒弟?我印象中似乎沒那麼多。」 安玉晴道:「其中兩個被逐出門牆。大師兄就是孫恩,我爹排第二,接著是江凌虛,師兄弟中亦以他們三人成就最高,但我爹卻最得師公鍾愛。」 燕飛忍不住問道:「你師公煉成了『洞極丹』嗎?」 安玉晴淡淡道:「這是師公晚年心灰意冷的一個原因,他始終沒法解決丹毒的問題。那時師公認為,如果能煉成『洞極丹』,與『丹劫』一起服食,或有足夠能力把三佩合一,可惜始終沒法達成心願,致含恨而終。」 燕飛道:「你服下『洞極丹』後,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安玉晴朝他望去,輕輕道:「你說呢?」 燕飛沒法移開目光的打量她。安玉晴的確不同了,氣質變得更神秘靈秀,儼如在深山窮谷中淌留至純至淨的清洌泉水,愈看愈是動人。「洞極丹」令她更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超然於俗世所有貪嗔癡的七情六慾之外,圓滿自足,不假外求。 現在世上唯一能使她動心的,或許只有仙門吧! 燕飛道:「姑娘變了很多,但我卻找不到言語去形容姑娘的變化。」 安玉晴淺笑道:「你在胡謅,我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是嘴饞了,肚子餓時比以前更想大吃一頓。我已五天未有半粒米進肚子哩!」 燕飛欣然道:「是我糊塗,這麼晚了,竟不懂得問姑娘有沒有吃過東西。相約不如偶遇,便讓燕某人作個小東道,請姑娘到不夜天的夜窩子,吃一頓痛快的。」 安玉晴抿嘴笑道:「你不怕你的荒人兄弟誤會你移情別戀,有了新的情人嗎?」 燕飛大感尷尬,但感到她沒有絲毫妒忌之意,只是促狹戲弄他,苦笑道:「你對我的情況相當清楚。」 安玉晴從容道:「燕飛和紀千千的戀情天下皆知,我雖不愛理世事,此事想不知道也不行。說起紀千千,令我聯想到慕容垂,順帶告訴你一個消息,便當是報答你坦誠告訴我有關三佩合一開啟仙門的秘密。」 燕飛訝道:「什麼消息竟是與慕容垂有關呢?」 安玉晴道:「你聽過秘族嗎?」 燕飛遽然一震,道:「請姑娘繼續說下去。」 安玉晴用神看他,道:「從罕有出現在你身上的震駭,秘族該與你有瓜葛。」 燕飛歎道:「可以這麼說,姑娘請說下去吧!」 安玉晴道:「秘族是以大漠為家北塞最神秘的民族,人數不多,從來不超過一千人,這是因為沙漠生存條件惡劣,要有很堅強的生命力,才能活下來,其武功獨闢蹊徑,在沙漠裡來去如風,對敵時他們是最可怕的戰士,遇有節日慶典時則狂歌達旦,比你們荒人更活潑狂野。這是一個充滿悲觀色彩的奇異民族,嚮往死亡,認為生命只是一個過程,短暫而沒有意義。」 燕飛愕然道:「姑娘怎會對秘族有如此深入的認識?」 安玉晴淡道:「因為我娘正是秘族的人。」 燕飛失聲道:「什麼?」 安玉晴道:「我娘是我爹到大漠找尋墨玄石時認識的,我娘是當時秘族最出色的美女,武功高強,與我爹一見鍾情,不顧族人反對,與我爹私奔到中原來。「燕飛心忖難怪安玉晴有一雙這麼與別不同的眼睛,原來繼承了秘族美女的傳統。她的話激起了他心湖裡的浪濤,感到命運好像總愛作弄他。 安玉晴續道:「當年秘族和柔然結成聯盟,對抗苻堅,令苻堅震怒,派出王猛率軍進擊兩族。柔然族逃往極北,秘族潛返大漠。本來以王猛之能,亦難以奈何回到大漠的秘族,只恨有秘族的人受不住王猛利誘,兼且貪生怕死,背叛了秘族,害秘族之主萬俟弩拿慘被王猛生擒,押返長安囚禁,秘族遂派人到長安來營救,在慕容垂暗中大力幫忙下,萬俟弩拿成功越柙逃返大漠,並對慕容垂許下諾言,只要將來慕容垂有禍,必全力出手相助。現在便是秘族向慕容垂報大恩的時候了。你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燕飛苦笑道:「此事三日難盡,我的腦筋此刻有點糊塗。你娘不是已脫離秘族嗎?為何卻可以知道秘族的情況?」 安玉晴道:「萬俟弩拿之女叫萬俟明瑤,塞北的人都稱她作秘女。萬俟其實是鮮卑族中一個姓氏,秘族亦是鮮卑族其中一個支流,所以慕容垂肯冒開罪苻堅之險助萬俟弩拿脫險。在我服仙丹之時,秘女到我家來見我娘,請我娘出手相助以報慕容垂的大恩,卻被我娘拒絕了,說自己再不是秘族的人。我想到慕容垂請秘族幫忙,該是為對付你們荒人和你的族人,所以知會你一聲。」 燕飛仰望夜空,心中百感交集。 萬俟明瑤,唉! 安玉晴柔聲道:「你認識秘女明瑤嗎?我娘說她不論武功、才智,均遠在乃父之上,我娘也感自愧不如。這番話令我非常震驚,能被我娘看上的人,天下間沒有多少個。孫恩一直不敢來向我爹強討心佩,很大的原因是怕我娘和我爹連手。」 燕飛歎道:「我是認識她的。」 安玉晴饒有興趣的道:「給我猜中了,她是否真的長得很美麗?我娘說她的美麗有如神跡,是驚心動魄的。她比之紀千千如何呢?」 燕飛頹然道:「她的確非常出眾,不過卻很難如此去比較,每個人都有其獨特的地方,在我心中,姑娘的美麗便不在她之下,各有各的氣質。」 安玉晴欣然道:「我還是首次聽人說我的外貌,但表面的美麗在我來說並不算什麼一回事。好哩!我們暫時分手好嗎?」 燕飛愕然道:「不是說好到夜窩子去嗎?」 安玉晴善解人意的道:「你還有心情嗎?你剛才不厭其詳地解釋三佩合一的情況,其中微妙處,令我想到很多東西,需要時間仔細回味,也想獨自冷靜一下。」 燕飛欲語無言。 安玉晴緩緩起立,微笑道:「假若有一天你悟通這最後一著的『破碎虛空』,你會怎麼辦呢?現在不用告訴我答案,下次見到我時再說吧。」 說畢飄然去了。 燕飛呆坐在那裡,心中忽然強烈地思念紀千千。 ※癒癒癒鬥堭d。 載著謝琰的三十多艘戰船,駛離建康的大碼頭區,民眾夾河歡送,為他們打氣,希望他們能凱旋而回,解除正威脅建康有燎原之勢的禍亂。 今早舉行出師大典,由皇帝司馬德宗主持誓師儀式,陸路大軍立即上路,直指太湖西北岸的義興,謝琰則另率一軍,裝載輜重糧食,乘船沿長江入運河,開往正與敵城吳郡遙遙對峙的無錫。 劉牢之早於兩天前離開,到丹徒與他的水師船隊會合,今天亦會向出海口進發,沿東岸南下,進攻的目標是海鹽,好與謝琰互相呼應。 屠奉三、宋悲風和劉裕夾雜在送別的民眾裡,感受著民眾對南征平亂軍的渴望、期待和對天師軍深切的威脅和恐懼。 屠奉三湊到劉裕耳邊道:「誰能擊退天師軍,民眾便會支持誰,不理他是否高門名士,又或寒門布衣。在平時權貴可把民眾當作賤奴般肆意踐踏,但在戰爭裡,民眾的支持會直接影響成敗。平日不多做點惜孤念寡的工夫,等到有事想妄求民眾擁護,一定是費日損功。」 劉裕此時心想的卻是任青媞。今晚如能成功幹掉干歸,他該如何對待她呢?最好的解決方法當然是把她殺死,但他卻自知下不了手,可是如依她的方式以佔有她來表示自己真正的接納她,他又感猶豫,怕與她更糾纏不清,損害自己的威信。矛盾至極點。 聽到屠奉三這番話,只好點頭應是,說不出話來。 宋悲風在另一邊興奮的道:「建康已久未出現眼前萬人空巷的場面,上一次是淝水捷報傳來,安公乘馬車到皇宮報喜,民眾全擁到御道兩旁,夾街歡呼。」 劉裕可以想像當時的情景,想到有一天如果自己能令建康的民眾如斯歡喜若狂,此生可無憾矣。想到激動處,登時熱血沸騰起來,把任青媞拋諸腦後。 此時有人擠到三人身邊來,向屠奉三說話,劉、宋兩人認得是屠奉三的手下,都沒有在意。 手下退走後,屠奉三向劉裕道:「邊荒有人來了!」 劉裕和宋悲風會意,隨屠奉三離開。 片刻後他們抵達大碼頭區著名的千里馬行,這是孔老大在建康開的店子,專賣胡馬,現在已成了與邊荒通訊的站頭,更是他們在建康的情報中心。 三人直入內進,一個手下迎上來道:「他在後院。」 屠奉三道:「帶路!」 在引路下,三人經過有近三十匹馬兒的馬廄,穿過一個大天井,來到廣闊的後院,左右各有一個放草料的倉庫,正中的一座建築物,是店伙的住宿之處。 另有手下把大門拉開,讓三人人內。廳子裡本有一人坐著,見三人進來,連忙肅立。此人坐著時不覺有何特別,但猛然起立,自然而然有一股氣勢,兼之他身材高大滿臉英氣,三人驟眼瞧去,都留下深刻的印象。 屠奉三淡淡道:「蒯恩?」 蒯恩兩眼一紅,似欲哭出來,又連忙忍著淚,施禮道:「正是鄙人。」 屠奉三負手而立,道:「本人便是屠奉三,侯先生要你向我傳什麼話呢?」 蒯恩目光投往劉裕和宋悲風。 屠奉三介紹道:「這位是劉裕,不用我說你該知道他是誰。」 宋悲風對屠奉三招呼蒯恩的冷漠態度,生出不忍之心,道:「我是宋悲風,大家都是自己人,說話不用避忌。」 劉裕喝道:「其它人退下去。」 隨來的手下連忙退出廳外,順手關門。 三人站在靠門的一邊,蒯恩則站在另一邊,氣氛古怪。 蒯恩歎道:「屠爺是否懷疑我呢?」 說話時,目光卻不住打量劉裕,顯然對他最是好奇。 屠奉三冷然道:「在江陵我只信任一個侯亮生,若換了你是我,忽然有人遠赴邊荒來找我,說是為侯亮生傳達一句遺言,你道我會怎麼想呢?」 蒯恩沒有絲毫受辱的神態,身子仍是挺得筆直,雙目再沒有淚光,閃閃有神的道:「我說完侯爺著我傳達的話後,會立即離開。」 劉裕微笑道:「如此蒯兄弟將辜負了侯先生的一番苦心。」 蒯恩愕然道:「你們不是在懷疑我是桓玄派來的奸細嗎?」 屠奉三傲然道:「想騙我們,豈有這般容易,以侯兄的才智,如果真是他托你來傳話,那句話定可釋我們之疑。豈是桓玄此子可以想出來。」 宋悲風道:「說吧!」 蒯恩現出感動的神色,道:「屠爺確是侯爺的知己。請容我在說出來之前,先交代那天的情況。」 接著把那天早上發生的事詳細道出,最後道:「侯爺把我喚到馬車旁,著我立即逃往邊荒集,說……」屠奉三打岔道:「侯兄當時神態如何?」 蒯恩答道:「他語氣雖然緊張,但神態仍然冷靜,沒有驚懼。」 劉裕歎道:「他必有自盡的手段。」 屠奉三仰望屋樑,雙目殺機大盛,道:「桓玄呵!你和我的梁子愈結愈深了。」然後向蒯恩道:「說吧!」 蒯恩沉聲道:「侯爺著我告訴屠爺你,害他的人是任妖女。」 屠奉三和劉裕早猜到此話,聞言仍禁不住心頭遽震。 屠奉三冷靜如常,目光回到蒯恩身上,道:「蒯恩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蒯恩道:「我只想知道任妖女是誰。」 屠奉三向劉裕打個眼色,著他說話。 劉裕道:「蒯恩你可知侯先生因何要你不遠千里的到邊荒去向屠爺傳話呢?」 蒯恩露出錯愕神色,道:「劉爺早前說我會辜負侯爺的一番苦心,現在又這麼說,但我真的不明白。」 屠奉三道:「你不明白,只是你沒有深思這個問題,因為你直至此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完成侯兄要你傳達這句話的遺命。事實上這句話不用你傳達我們也可以猜得到,而侯兄偏要命你來傳話,是要為你安排將來,不致浪費了你這個可造之才。」 蒯恩一震道:「侯爺……」 劉裕喝道:「不要哭,這並不是流淚的時候。你現在可以自由離開,也可以留在這裡和我們一起,全憑你自己抉擇。」 屠奉三接口道:「留下來並不是只為殺任妖女為侯兄報仇那麼簡單,你甚至要拋開仇恨,繼承侯兄的遺志,為助劉爺創立不世功業而奮鬥。我們為的並非個人榮辱,而是為了天下萬民的福祉。如果你沒有這樣的大志,現在可立即離開。」 蒯恩「噗」的一聲跪倒地上,誠心誠意的道:「蒯恩願永遠追隨劉爺,生死成敗在所不計。」 第十章白雁北飛 邊荒集。 古鐘樓議堂。 慕容戰、拓跋儀、呼雷方、費二撇、姬別、程蒼古、江文清、姚猛、陰奇和奉召列席的高彥、龐義、方鴻生、劉穆之、王鎮惡均已到達,各居其位。反而身為召集人兼主持的卓狂生仍未出現,另一個遲到的是紅子春。 議堂內鬧哄哄之時,卓狂生終於到了,剛跨過門坎,他便仰天大笑三聲,令人人側目,也因而停止說話,目光集中往他身上去。 費二撇笑道:「又在發什麼瘋哩!」 卓狂生欣然道:「你說得對,我的確在發瘋,是歡喜得瘋了的那種瘋,因為我自邊荒游開始一直期待的人,終於出現了。」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不知他在說什麼。 姚猛抓頭:「老卓你在期待誰呢?難道是你失散了十八年的妻子?」 他的話登時惹起哄堂大笑,只有劉穆之和王鎮惡兩人沒法投入他們輕鬆的情緒裡,因為他們的列席是具有爭議性的,大部分成員都反對讓他們列席,尚須卓狂生為他們爭齲可以這麼說,他們在邊荒集的未來,將決定於今次臨時的議會上。 卓狂生朝首席走過去,笑褸D:「去你姚猛的娘。」又肅容道:「我鄭重地在此公告,昨夜我終於遇上一個參加邊荒游的人,到邊荒集來既不是為了天穴,更不是為夜窩子的嫖、賭、飲、吹,而是專誠為了聽我卓狂生說書而來的。現在你們明白因何我期待他了。」 眾人笑得更厲害了。 卓狂生到主位坐下,面向眾人,一臉自我陶醉的神色,還扮了個興奮如狂的鬼臉。 忽然眾人目光轉往入口處,紅子春赫然出現,立在入口處,手上舉著一封似信函的東西,還輕輕搖晃,好引人注目似的,神態寫意輕鬆,令人感到他心情極佳。 慕容戰道:「人齊哩!終於可以開會了。老紅我們已沒有責怪你遲到,你還不快滾進來。」 紅子春以有點像舞步的腳法走進來,微笑道:「高彥!叫聲爹來聽聽。」 姬別和紅子春交情最深,立即助陣,模仿出高彥的神氣聲調,陰陽怪氣的接下去,道:「咦!我有什麼把柄落到這個死奸商手裡呢?」 眾人均是老江湖,終察覺到紅子春手上的信函,絕不尋常,且是與高彥有關的。高彥死命盯著被紅子春搖晃著的信函,沉聲道:「那封信是否寄給我的呢?」 紅子春來到議堂中央,以苦口婆心的神情向高彥道:「我兒你乖點好嗎?」 眾人再忍不住,爆起哄堂笑聲。連劉穆之和王鎮惡也忍俊不住,終於投入了荒人議會的獨特氣氛裡去。 高彥不敢發火,漲紅了臉道:「算我怕了你,那封信是誰寄來的?」 紅子春道:「你在問爹嗎?」 眾皆大笑,議堂內再沒有半點嚴肅的況味。 卓狂生大喝道:「肅靜!」 笑聲漸止。 卓狂生道:「老紅你不要賣關子了,我和高彥總算兄弟一場,不忍見他受辱。好哩!高小子,你便大大方方叫聲爹吧!」 眾人本以為他是仗義出手幫高小子的忙,豈知最後一句完全露出狐狸尾巴,竟是與紅子春、姬別互相為謀。再爆哄笑聲。 江文清喘著氣笑道:「不要作弄高彥了,這封信是誰送來的?」 紅子春欣然道:「是我在兩湖的老朋友老聶使人送來的。」 高彥怪叫一聲,離椅而起,一個觔斗落在紅子春身前。 紅子春把信收到身後,道:「想搶嗎?」 高彥滿臉喜色,躬身道:「父親大人在上,請受小兒高彥一拜。」 眾人此時才響起喝采聲。曉得有小白雁的最新消息了。 龐義大笑道:「高小子當你是他死去的爹!」 紅子春毫不介懷,笑道:「此爹豈同彼爹,不過為懲治你這忤逆不孝兒,老卓接著哩!」一抖手,信函脫手朝卓狂生飛去,高彥飛身探手想來個攔途截劫,卻差少許才成功,眼睜睜瞧著信函落入卓狂生手上。 卓狂生喝道:「不准動!待老子看過再說,因為老子是最有資格看這信的人。」 高彥苦著臉孔站在他前方,紅子春則回到他的席位去。 眾人目光全落在卓狂生手上的信函去,屏息靜氣地瞧著他把信從函內抽出來,展開閱看。 卓狂生臉無表情的把信看畢,忽然起身移到後方的大窗旁,把手上的信高舉過頭揮動著。 高彥搶到他身旁去,焦急地道:「你想幹什麼瘋事?」 窗外數以萬計的目光,從廣場往卓狂生投去。為表示對議會的支持,顯示荒人的團結,所有荒人都暫時拋開手上的工作,自發地聚到廣場來,以示對議會的支持。 卓狂生不理高彥,向下面的荒人群眾大喝道:「我有一件事宣佈,小白雁正在來此途上,我們要好好的款待她,竭盡地主之誼,千萬不要讓她大小姐有不滿意的地方。」 廣場上立即發出轟然狂呼、喝采、鼓掌的巨響,直衝宵漢。 接著卓狂生把信送入高彥手上,自行回到席位,神氣的道:「都說我的招數要得,看!現在終於開花結果了,我的天書亦可以繼續寫下去。」 「我的娘!」 高彥一個觔斗回到議堂中央,另一個觔斗回到位子裡,然後振臂大嚷道:「娘呵!我成功哩!」 接著把信塞給身旁的姚猛,道:「大家傳著看。」 姚猛大急道:「我不識字啊!誰幫我讀出來。」 話猶未已,早給方鴻生劈手搶走信件,展信看起來。 議堂充滿歡樂的氣氛,人人為高彥高興雀躍。 卓狂生大笑道:「今天的議會有個非常好的開始。哈!該談正事哩!」 議堂肅靜起來,信則繼續傳閱。 卓狂生道:「首先是劉穆之和王鎮惡列席的問題,有人反對嗎?」 紅子春笑道:「今天大家都非常開心,故不願因有爭論鬧個臉紅耳赤。我提議由請他們列席者提出理由,然後大家舉手決定。」 卓狂生欣然道:「那就只好由我說吧!我之邀請劉先生和王兄來列席鐘樓議會,首先是認為他們沒有可疑,我相信議會成員裡大多同意我這個看法。」 姬別點頭道:「我是今天才認識他們兩位,經卓館主說明他們的出身來歷後,亦同意他們該不是敵方派來混入我們的奸細,如果敵人的安排巧妙至此,我也只好寫個『服』字。」 高彥道:「他們絕不會是敵人的臥底,因為他們都是有智慧的人,所謂良禽擇木而棲,現在我們邊荒集的運勢如日中天,又出現天穴吉兆,劉爺則在南方嶄露頭角,不來歸附我們,難道去投效豺狼之性的桓玄、禍國殃民的司馬道子、不忠不義的劉牢之嗎?我相信他們。」 卓狂生攤手道:「這方面該不用舉手表決吧?」 江文清道:「我是支持他們列席的,道理很簡單,因為他們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各有所長。劉先生長於政治經濟,他費了兩天兩夜擬出來振興邊荒集的大計,正是我們欠缺的,因為我們沒有他鳥瞰式的廣闊視野。而且我們各有各的業務,像高小子雖想出『邊荒游』,但他的精神卻給小白雁佔據了,哪還有空間去用心打理『邊荒游』,所以我們需要一個人全心全意總理整個邊荒集在軍事、經濟和民生上的發展,而劉先生正是我們不二之眩」姬別鼓掌道:「我被大小姐說服了。」 紅子春喝道:「我則是被劉先生那份計劃書說服了,最難得是照顧到各方面的利益,又不會影響邊荒集原有的特色。」 卓狂生欣然向劉穆之道:「先生的心願達到哩!由今天開始,你已擁有在議會列席的資格。」 眾人鼓掌喝采的歡迎聲中,劉穆之起立道:「今天劉某真的非常感動,也徹底改變了我對荒人的印象。在這裡便像在一個胡漢雜處的大家庭內,每一個人都拋開私利,盡心盡力為邊荒集的未來而奮鬥,而這正是能令我們成功的因素,可以繼續創造奇跡。」 在眾人又一陣喝采聲裡,劉穆之含笑坐下,只是這番剖白之言,已使他確立了在議會中的地位。 各人目光落在王鎮惡處,後者有點不習慣的現出帶些兒尷尬的神情。 呼雷方道:「老卓硬逼我去向王兄尋根究底,我只好和王兄摸著酒杯底談了整晚,王兄為王猛的親孫這件事該沒有疑問,因為我曾從姚興處聽過他的名字,姚興還著意我留意王兄有否避往邊荒集來,見之立殺無赦。可以這麼說,當日長安城破,姚萇第一個想殺的是苻堅,第二個便輪到王兄,為的是怕苻堅再次重用他,由此可見王兄的厲害。想不到他竟遠避南方,現在又回來了。」 陰奇道:「王兄為何無緣參加淝水之戰呢?」 王鎮惡臉色一沉,道:「自爺爺過世,家父遇刺身亡,慕容垂和姚萇一直千方百計的排擠我,令我投閒置散,淝水之戰豈會有我的份兒?」 卓狂生笑道:「王兄自幼便隨爺爺學藝,盡得王猛武功兵法的真傳,八歲隨爺爺出征,十六歲已獨當一面,打了第一場勝仗。最精采是他熟悉慕容垂的戰法,如果慕容垂來犯,王兄可以是另一個劉爺。」 陰奇皺眉道:「劉裕與我們的關係與王兄有很大的分別,且我們的荒人兄弟大多不認識王兄,貿然把王兄擺在這麼一重要的位置上,恐難服眾。」 拓跋儀接口道:「王兄如果當我們的軍師,陰爺的疑慮可以迎刃而解。」 眾皆大訝,因為若追源溯流,拓跋儀的拓跋族該與一手覆滅代國的王猛有深仇才對,故不明白為何拓跋儀反為王鎮惡說話。 卓狂生哈哈笑道:「想不到吧!讓我告訴你們原因吧。是我請王兄擬想出慕容垂攻打邊荒集的策略,再請慕容當家和拓跋當家連手接招,王兄究竟是龍是蛇,在這樣的情況下,立即現出龍的真身。大家明白嗎?」 議堂內一時靜至落針可聞,外面的廣場亦是一片靜穆。 高彥打破沉默道:「這叫虎祖無犬孫。我可以保證王兄是正人君子,是個有大志的人。」 卓狂生歡喜的道:「還有人反對王兄列席議會嗎?」 姬別舉手道:「通過!」 眾人尚未來得及發出歡迎的采聲,外面忽然歡聲雷動。 眾皆愕然。 「燕飛回來了!燕飛回來了!」 整個議堂騷動起來,人人爭先恐後擁往歡呼聲傳來的那邊窗戶,朝廣場看下去。 只見人群潮水般分開來,燕飛背著蝶戀花,正以其灑脫好看的步法,含笑接受群眾的呼叫,從容自若的直抵鐘樓下,往他們望上來。 拓跋儀第一個大喝道:「大家靜一點,否則怎聽得到我們邊荒第一高手燕飛說的話。」 歡叫聲潮水般退去,偌大的古鐘場不聞一聲,只有興奮的呼吸聲此起彼落。 拓跋儀狂喝道:「是否我們贏了!」 燕飛道:「慕容寶率八萬精兵來攻我們,駐軍五原,無法得逞,更被我們施巧計逼得倉卒撤退,我軍追殺千里,燕軍於參合陂慘遭滅頂之禍,慕容寶僅以身免。」 廣場上先是靜至連呼吸聲也停止了,接著爆出驚天震地的狂呼,像洪水般把整個廣場淹沒了。 拓跋儀湧出熱淚,拓跋族終於復興有望。 燕飛進入鐘樓,高彥、姚猛兩個好事者慌忙下迎,擁著他步入議堂,接受各人再次的歡叫和祝賀,氣氛熱烈至極點。 此時外面的廣場吵聲喧天,沒有人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卓狂生道:「我們定要好好慶祝。」 燕飛目光落到劉穆之和王鎮惡身上,江文清連忙為他們兩人引見燕飛,簡略說出他們在這裡的來龍去脈。 燕飛道:「大家坐下再說。」 重新坐好後,燕飛道:「今次我不待收復平城和雁門便趕回來,是有緊急的事告訴各位。」 高彥道:「不用那麼急呵!小白雁和我的婚禮尚要過幾天才舉行。」 眾皆大笑,氣氛攀上熾熱的高峰。 卓狂生道:「不要插科打譯,能令我們燕爺震驚的,肯定是大事。」 燕飛正容道:「如我所料無誤,慕容垂將會在短期內來攻打邊荒集。」 眾人的目光均向劉穆之投去,並沒有出現燕飛意料內的震驚。 卓狂生鼓掌道:「我沒有看錯人吧!劉先生正是那種能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智士。」 然後向燕飛道:「今次召開鐘樓議會,有一半原因是劉先生預測慕容垂會來進攻邊荒集,現在給你證實了。」 燕飛用神打量了劉穆之兩眼,問道:「另一半原因呢?」 江文清道:「劉裕需要我們派人到南方助他對抗天師軍,你回來便好哩!可以為邊荒集作主。」 燕飛聽得呆在席位處,終於體會到慕容垂難以分身之苦。 第十一章稱帝時機 拓跋珪和長孫嵩、叔孫普洛、崔宏、長孫道生四名大將,登上平城的牆頭,極目四望,人人均感此城得來不易。 果如他們所料,慕容寶逃返長城後,慕容詳自知不敵,立即棄城撤返中山,拱手讓出平城、雁門兩大重鎮。 拓跋族大軍抵達,城民開門迎迓,令他們不費吹灰之力的佔領此城。當日下午,張袞和許謙另率一軍,前往接收雁門。 拓跋珪忽然仰天長笑,滿懷豪情壯氣,欣然道:「現在是否立國稱帝的好時機呢?請眾卿給我一點意見。」 長孫嵩道:「今次大破燕軍,盡顯我族不世戰功,名震天下,以後還有誰敢小覷我族?漢人有謂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所以我認為如能於此時立國,將更添我們的威勢,令塞北諸部,齊來歸附。」 叔孫普洛和長孫道生均齊聲附和,表示贊成。 只有崔宏默然不語。 拓跋珪訝道:「崔卿是否另有見地?」 崔宏道:「立國稱帝,是事在必行。不過稱帝並非只是換個國號名號那麼簡單,且是一條不可以回頭的路。所以我們必須審其利弊,看看稱帝是否最有利於我們的事。」 由於他說得婉轉,且肯定立國稱帝是勢在必行,問題只在時機的掌握上,所以長孫嵩等都不覺得被冒犯,反而想聽他進一步解釋其中關鍵和微妙之處。 拓跋珪首先興趣盎然的問道:「以我們現在的聲勢,是否稱帝立國只是一個形式的問題,難道在實質上竟有分別嗎?」 崔宏從容道:「請容臣下直接坦白的問一個問題,如果慕容垂盡起精兵,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撲平城,我們該怎麼辦呢?」 拓跋珪歎道:「這幾晚我每次躺在羊皮氈上,想的都是這個問題。唉!如果不用想這方面的事,我會睡得安樂多了。」 拓跋珪的經常性失眠,是軍內諸將人盡皆知的事。 拓跋珪續道:「崔卿有什麼好提議呢?」 崔宏道:「我沒有好的提議,但卻曉得我們只有一個選擇,仍是對付慕容寶的方法,先避其鋒銳,再籌謀反擊。既然我們預知此一情況,故所有策略均要環繞這重心來設計,亦由此而作出應否立即稱帝的判決。」 拓跋珪目光投往中山的方向,沉吟思索。 叔孫普洛眼中射出憂懼的神色,沉聲道:「慕容垂擅用奇兵,恐怕到他兵臨城下,我們才會知道。除非我們放棄平城,否則重施對付慕容寶的故技,恐怕反令我們疏於防守,進退失據。」 拓跋珪冷然道:「這個反不用擔心,慕容垂的奇兵之術,將對我不起作用。」他想起的當然是燕飛和紀千千間神妙的感應,更怕被手下尋根究柢,忙接下去道:「好了!假如我們決定避免與慕容垂正面硬撼,於是否稱帝又有何關連呢?」 崔宏道:「假如我們在北方的敵手,只剩下慕容垂一人,則是否稱帝對大局將沒有任何影響。現時情況顯非如此,北方正陷於群雄割據的局面,假設族主於此時稱帝,忽然慕容垂大軍來攻,我們卻來個逃之天天,還有什麼新朝的帝皇氣派?」 拓跋珪動容道:「崔卿言之有理。像我們以前當馬賊時東逃西竄,沒有人敢說我們半句話,還要讚一句了不起,因為這正是馬賊的生存方武。如果我立國稱帝,又以平城為都,卻一下子連帝都也失掉,成何體統呢?哈!給崔卿一言驚醒我這個夢中人。」 崔宏謙虛的道:「如張袞和許謙兩位大人在,他們也會提出同樣的忠告,皆因我們漢人對稱帝一事特別小心。」 長孫嵩顯然很欣賞他說這番自謙的話,問道:「然則族主何時稱帝最恰當呢?」 崔宏正容道:「當然是在擊敗慕容垂之後,如此我族強勢立成,震懾天下,順我者生,逆我者亡,北方形勢立即清楚分明。」 拓跋珪歎道:「好一句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與崔宏最友善的長孫道生讚道:「聽得崔兄這番話後,令我茅塞頓開。如此我們將不用花氣力在平城和雁門的防衛上,只須集中人力物力重建盛樂。」 此時有近衛來向拓跋珪打報告,顯然有機密緊急的事,否則豈敢於此時騷擾拓跋珪。眾人識趣的散往兩旁。 拓跋珪聽罷雙目閃閃生輝,先命近衛退下,然後召各人回到他身邊,輕鬆的道:「楚美人已起出佛藏,送返盛樂,只是黃金已裝滿十二車,其它法器珍寶無數。我們該如何利用這筆財富呢?」 崔宏是唯一不曉得楚美人是誰的人,待要詢問,卻被長孫道生輕拍阻止,以眼神告訴他待會再向他說明。 叔孫普洛道:「重建盛樂在在需財,這筆龐大的財富是最及時的賀禮,老天的恩賜。」 拓跋珪道:「若只是重建盛樂,便太大材小用了。我要透過這筆錢財,使邊荒集振興起來。以前的邊荒集,是我們賣馬賺錢的好地方。馬當然要繼續賣下去,但我們今趟更要通過南方大規模地買入我們欠缺的物資,特別是戰船、兵器、米糧和布帛。此且是一石二鳥之計,邊荒集愈強盛,對慕容垂的威脅愈大,只要慕容垂不像他兒子般愚蠢,便該曉得不先對付邊荒集,便全力來討伐我,會是最嚴重的錯失。」 長孫嵩色變道:「萬一荒人守不住邊荒集呢?」 拓跋珪長笑道:「荒人可以幫助我們,我們當然也可以幫助他們。有我的兄弟燕飛在,誰能擊敗他呢?就算是慕容垂也不行。」 ※癒癒癒側B裕進入餃子鋪,到坐在一角的屠奉三身旁坐下,道:「任青媞回江陵去了。」他盡量不表露出內心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受,以免被精明的屠奉三察覺。 屠奉三道:「這是置身事外最聰明的做法,也表示在她心中,最重要是不讓桓玄對她起疑,至於你劉爺如何對她,只是次要的事。」 劉裕明白屠奉三是繞個圈子來提醒他,勿要和任青媞糾纏不清,因為絕對是不會有好結果的。而他說的話更非故意中傷任青媞,事實上他也有同樣的想法。如干歸在建康被殺,只要任青媞仍在建康,又毫髮無損,以桓玄的性格,定會起疑心。 屠奉三道:「她是何時離開的?」 劉裕道:「從她留下暗記的指示,前天她已走了。」 屠奉三狠狠道:「好一個狡猾的妖女。」 劉裕明白屠奉三對侯亮生的感情,更清楚屠奉三絕不會放過任青媞.任青媞這般忽然離開,亦是只有劉裕和她之間才明白的一種表態。就是她終於選擇了桓玄。或許是她曉得劉裕最終亦不會接納她,故無謂在劉裕身上浪費時間。 想到任青媞放棄了他,雖免去他天大的一個煩惱,也不由心中一片迷惘。 屠奉三道:「不要再想她,現在是我們不得不讓她借刀殺人,又坐享其成。亮生去了,干歸如又飲恨建康,桓玄左右再沒有高明的謀士。任青媞便可無限地擴展她對桓玄的影響力。自古以來,枕邊語從來都是最具殺傷力的。」 劉裕點頭表示同意,心中卻一陣不舒服,問道:「你試過蒯恩了嗎?他的功夫如何?」 屠奉三道:「蒯恩肯定是個人才,兵法得亮生真傳,武功主要揉集兩湖名家之長,再別出機樞。照我判斷,儘管我全力出手,要殺他仍要費一番工夫,且不免要作點犧牲始辦得到。」 劉裕動容道:「這就非常不錯哩!」 屠奉三道:「多了蒯恩這個高手助陣,令我對今夜的行動更有把握。」 劉裕道:「今晚如果我們能殺死干歸,將可取得司馬道子的信任,而我們對付孫恩的行動,便可以全面展開。」 屠奉三道:「我們一方面令司馬道子更看重我們,另一方面卻更引起他們對我們的顧忌和戒心,如果情況許可,我們應讓司馬元顯親手幹掉干歸,那不但可以贏得司馬元顯更大的好感,且可以安司馬道子的心。」 接著欣然笑道:「血當然是由下面的人去流,功勞則由上面的人去接收,當司馬元顯感到自己不是跟班而是大頭領,我們和他們父子的關係會大幅改善過來。」 劉裕讚道:「有道理!」 屠奉三沉吟半晌,道:「我希望劉爺你能重用蒯恩。」 劉裕對屠奉三的認識愈深,愈覺得他外表看似心狠手辣,事實上卻是個重感情的人。屠奉三特別說出這句話,正代表他對侯亮生的心意。 劉裕道:「這個是必然的。不過他經驗尚淺,屠兄要好好栽培他。」 屠奉三起立道:「是時候去會司馬元顯了。」 兩人付賬去了。 ※癒癒癒骨搋[儀一頭霧水的隨燕飛來到觀遠台上,訝道:「你提議暫時休會,這麼的與我到這裡說私話,不怕別人心中不舒服嗎?」 燕飛憑欄下望,見在廣場上的荒人仍未散去,仍像人海般包圍著鐘樓,個個翹首朝他張望。大喝道:「議會仍要舉行一段時間,現在該是你們去慶祝狂歡的時候,而不是在這裡呆等。去吧!好好的開心一下,議會完畢後我們立即加入你們。」 眾人齊聲歡呼,依言散去。在他們心中,燕飛不但是兩次收復邊荒集的大功臣,更是邊荒集的中流砥柱,穩定整個邊荒的天神。 燕飛轉過身來,面向拓跋儀笑道:「我們荒人間已建立起互信的關係,沒有人會懷疑另一個人。剛才我提議休會一刻鐘,那劉穆之立即露出會心的神情,可知此人才智之高,足可以看破我們的意圖。」 拓跋儀一呆道:「我卻不知道你要搞甚麼。看來我的才智是比不上他。」 燕飛道:「你不是比不上他,只是當局者迷。在現時的情況下,我必須立即趕往建康去,只是為謝道韞療傷,已是義不容辭,何況孫恩擺明向我發出戰書,此戰更是避無可避。」 拓跋儀道:「大家兄弟,有什麼事直接說出來吧!」 燕飛道:「一方是慕容垂,另一方是桓玄和聶天還,我們荒人要應付的始終是兩邊戰線的戰爭。今次議會最重要的事,是推出總攬軍政的主帥。而目下最有資格當主帥的,就是慕容戰和你。」 拓跋儀恍然道:「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於我個人來說,讓慕容戰當主帥完全沒有問題,只是怕族主怪我。」 燕飛道:「這場大仗牽涉到我族的立國,我當然明白小珪的性情。在一般的情況下,誰當主帥當然不會有問題,可是如出現我族的立國和邊荒集本身利益相背的處境,你當主帥將會很為難。所以我認為讓慕容戰當主帥最適合,小珪要怪便來怪我好了。」 拓跋儀點頭道:「你想得很周詳,而事實確是如此,族主說的話我也不能不聽,如令我們的荒人兄弟感覺邊荒集成了我族的附庸,將犯了荒人的大忌。」 燕飛道:「你同意了!」 拓跋儀肯定的應道:「同意。」 燕飛道:「議會之後,你立即向小珪發出飛鴿傳書,告訴他防範秘族的刺客和探子,因為秘族已投效慕容垂,將傾全族之力為他辦事。」 拓跋儀色變道:「竟有此事?秘族不是一向不理沙漠外的事嗎?」 燕飛道:「此事容後再向你詳細解釋,我們絕不能對秘族掉以輕心,慕容寶今次主要輸在情報上,未能知己知彼。慕容垂正因看到己方這個弱點,所以請秘族援助。一旦我暗敵明的情況被扭轉過來,我們肯定要吃敗仗。坦白說,天下人人曉得與慕容垂在戰場上正面交鋒是最愚蠢的事,所以我們絕不能讓慕容垂得到這個機會。小珪如是,我們荒人也如是。」 拓跋儀擔心的道:「可是秘族一向在大漠和草原上來去如風,神出鬼沒,可說是防不勝防,恐怕自此以後,我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慕容垂掌握中。」 燕飛心中浮現紀千千的花容,道:「我們邊荒集的情況亦是這樣,不過各施各法,只要我們清楚情況,便可以想出應付之法。」 拓跋儀苦笑道:「原來我們仍是處於劣勢。」 燕飛目光投往穎河,道:「一天慕容垂未死,一天千千仍在他的手上,我們便是處於劣勢。」 拓跋儀道:「自淝水之戰後,邊荒集從沒有安樂的日子過。」 燕飛微笑道:「聽你的語氣,似乎把自己當作荒人了。」 拓跋儀點頭道:「有時我真的希望自己變成沒有家族、沒有任何牽掛的荒人,在邊荒集過一天算一天。對要終日過著左防右防、提心吊膽的生活,當什麼公侯將相,已感意興索然。」 燕飛訝道:「想不到會由你口中說出這番話來,瞧來你是給小珪嚇怕了。不過小珪本質上仍是一個對朋友兄弟有義的人,過一陣子便沒事了。我們都該諒解他。」 拓跋儀道:「人是會變的,尤其是當上皇帝的人,我真怕族主也不例外。」 燕飛道:「你也變了,變得再不似以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拓跋儀,滿懷感觸的樣子。」 拓跋儀低聲道:「我的確變了,因為我戀上一個漢族的女子。」 燕飛大喜道:「竟有此事?那我該恭喜你才對!她在哪裡?可否讓我見她?」 拓跋儀深切感受到燕飛對他的關心,欣然道:「當然可以,她更是目下在邊荒集最想見你的人之一,且她還是間接因你而參加邊荒游到邊荒集來。現在她打算留在邊荒集,我正頭痛如何找些適合她的小生意讓她寄托精神,因為我是沒可能整天陪著她的。」 燕飛搭著他肩頭,朝大樓處步去,笑道:「邊荒集確是個尋夢的好地方,最不可能的事也可以在這裹發生,一刻前你可能對這人間世沒有半點希望,一刻後你可能已擁有了一切。不要再想小珪了,他和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另一類人。而一天你尚未重歸本族,你就是一個荒人,好好亨受作荒人的滋味吧!」 拓跋儀笑道:「忽然間我便變成和你是同一類人,可惜同人不同命,你不知我多麼羨慕你。」 燕飛語重心長的道:「沒有人能預知未來的變化,荒人的情況尤其如此。只要我燕飛有一口氣在,定會為你的夢想出力。」 笑語聲中,兩人返回議堂去了。 第十二章謀定後動 劉裕和屠奉三回到青溪小築,司馬元顯已先他們一步到達,等得不耐煩。見兩人回來,神色興奮的道:「你們到了哪裡去?現在是申時頭哩!」 屠奉三道:「我們去看任妖女留下的暗記,她昨天已返荊州。依照江湖規矩,如今夜我們能成功殺死干歸,我們必須對她有份出力一事守口如瓶,即使她將來變成敵人,仍該在此事上為她保守秘密。」 司馬元顯欣然道:「這個我明白,一切依江湖規矩辦事。」 劉裕心中感激,更明白屠奉三是借此向他表明,與任青媞的恩恩怨怨就此告一段落,以後大家再沒有互相虧欠,各走各的路。 三人席地圍坐,司馬元顯從懷內取出一卷圖軸,打開讓兩人觀看,正是淮月樓一帶的鳥瞰圖,以青綠顏料傅彩著色,非常精緻,該區的秦淮河河段,更是鉅細靡遣。 屠奉三道:「這是一流的畫工。」 司馬元顯道:「我爹親自為我挑選了三百人,其中一百人精通水性,備有在水底作戰的利器工具。這批人任我們調度,屆時只會聽我發出的訊號指令。」 然後奇道:「我到現在仍不明白,為何劉兄昨晚數次向我強調此點呢?」 屠奉三道:「道理很簡單,因為除了公子外,我們不信任其它人。」 司馬元顯愕然道:「難道聽你們的指令也有問題嗎?」 劉裕道:「這叫集中指揮權於一帥之手,可以想像如敵人選擇在秦淮河進行刺殺,形勢肯定混亂至極點,若有多個指揮中心,我們的人將無所適從。最怕有人自作主張,便會破壞我們整盤的作戰計劃。」 屠奉三道:「到時我仍會和公子形影不離,助公子指揮大局。」 司馬元顯興奮起來,道:「明白哩!」 兩人當然不能說出此著是針對陳公公而來,否則會嚇壞司馬元顯。 劉裕道:「有沒有採取隔離之法呢?」 司馬元顯不迭點頭道:「這個我怎敢疏忽?老實告訴你們,我還因此得到我爹的讚賞,說我做事愈來愈謹慎了。這支三百人組成的精銳部隊,正在我府內被隔離候命,只要一聲令下,即可以迅速到達建康城內任何指定的地點去,最妙的是沒有人曉得去幹什麼。」 稍頓續道:「不過我仍是想不通,這些都是你們想出來的手段,為何卻要我全攬上身?甚至不可向爹洩露情況。嘿!你們不是連我爹都懷疑吧?」 屠奉三道:「這就叫江湖手法,連至親也不可以洩漏秘密,盡量把出錯的可能性減至最低。」 司馬元顯聽到「江湖手法」四個字,立即釋疑。露出恍然神色,點頭道:「原來如此,我這方面的經驗太淺了,須好好向你們學習。」 然後道:「一切都依你們的方法去辦了,現在該如何展開行動呢?」 又道:「唉!剛才我爹問起我行動的情況,我不知道多麼尷尬,只好把劉兄向我說過的話照搬出來應付,說要因應形勢變化,到最後一刻才定出行事的方武。哈!真想不到,我爹竟然非常受落,沒有責怪我糊塗。嘿!我真的感到有點糊裡糊塗的,現在我的心還很亂。」 劉裕和屠奉三露出會心的微笑,他們是故意營造出這樣的形勢,如果那陳公公真的是天師軍的奸細,便沒法先一步掌握他們最後決定的計劃。 為了殺死干歸,他們兩人絞盡了腦汁,施展出渾身解數。 屠奉三道:「今晚我們只要能做到三件事,干歸肯定沒命返回荊州。」 司馬元顯道:「哪三件事?」 屠奉三從容道:「第一件事是誘敵。」 司馬元顯大訝道:「誘敵?還有什麼好誘敵的?敵人不是早中計了嗎?」 屠奉三道:「公子勿要怪我無禮直言,兵家其中一個大忌,就是低估敵人。從我們多方面收集回來的情報,得知干歸是個精於刺殺之道的專家,兼得巴蜀譙家的全力支持,故希望借桓玄向東發展,來個渾水摸魚。今次隨干歸來的雖然只是區區五十人,卻無一不是高手,如果不是武功高強,便是另有專長,例如搜集情報、刺探偷竊、火器毒藥、易容改裝,至乎江湖上的旁門左道,可說是人才濟濟。」 劉裕接口道:「公子這七、八天來,肯定出動所有人手去探聽干歸一方的情況,但公子有摸著對方半點蹤影嗎?由此便可窺見干歸的高明。」 司馬元顯當是被他說中,點頭道:「情況確是如此。」 屠奉三道:「對方唯一可尋之跡,就是奉桓玄之命來刺殺劉兄,不到黃河不死心。所以我們才能憑任妖女說的幾句話,推測到今晚淮月樓之會,是個精心設計的陷阱。由於干歸是主動出擊,又有充足的準備時間,兼之不乏人手,所以他可以謀無遺策地計算每一個可能性,避免任何錯失,更會想及可能被我們看破他的陰謀,而擬定好進退之策。我敢說一句,如沒有非常手段,即使干歸刺殺失敗,仍可以安然脫身。」 司馬元顯興致盎然的道:「今晚的行動愈來愈刺激有趣了,我們究竟有什麼非常手段?」 屠奉三道:「干歸是不會躲在船上不做任何事的。為了知敵,他會布下一個監察網,對與劉兄有關係的人,一天十二個時辰的展開嚴密監視。例如公子、王弘和謝家。每一個新的情報,都會立即傳給干歸,再由他歸納分析,作出判斷。」 司馬元顯道:「我每次出門,都非常小心,尤其到這裡來,更是做足工夫。」 劉裕道:「如對方有精於追蹤跟躡的高手,是很難瞞過他們的,青溪小築該已被識破,有個假設是他們只大約曉得在這一個區域,尚未能肯定確切的位置。」 司馬元顯愕然道:「為何不早點提醒我呢?」 屠奉三微笑道:「這正是誘敵之計的一個重要部分。」 司馬元顯恍然道:「原來如此。」 劉裕道:「干歸只有一個刺殺我的機會,所以除非他認為是萬無一失,否則絕不會行動。我們的誘敵之計,便是要干歸誤以為今晚的行動十拿九穩,毫無疑心的進行。」 司馬元顯困惑的道:「如果對方確實有一個嚴密的監察網,我們的人手調動,如何瞞過他呢?」 屠奉三道:「這方面待會再說,先談誘敵方面。方法很簡單,就是要令敵人感到『一切如常』,例如宋悲風照常往謝家去探大小姐,公子則進宮辦事諸如此類,當干歸收到這些信息後,便可以作出判斷,以為劉兄並沒有察覺今晚的約會是個陷阱,那誘敵的計策便成功了。」 司馬元顯道:「我只是假裝入宮,對嗎?」 屠奉三知道他迷失了,再沒法保持自信,變得更依賴他們。事實上他是對司馬元顯用了點手段,既令司馬元顯大致掌握整個行動,也使他感到無法駕馭如此複雜微妙的部署,免致他因急於表現而影響成敗。今次臨機制勝絕不容有失,錯過了機會將不會再有,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只信任一個人,就是自己。這並不表示他不信任劉裕的能力,但因劉裕要以身作餌,指揮的重責已落在他肩上。 屠奉三笑道:「這個當然!今晚還要仰賴公子指揮全局,至於細節安排,待我們把全盤策略交代出來,請公子考慮,如公子認為可行,我們才依計而行。」 司馬元顯大感受落,欣然道:「第一步的誘敵我已弄清楚哩,第二步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誘敵是否成功,會有跡象可尋。當干歸認為沒有可疑,可以進行刺殺,就會傾巢而出,把所有人力物力投進行動去,到達預先擬定的攻擊位置。這時他會撤去整個監視網。好集中全力以求一戰功成。事實上監察網亦失去了作用,因為消息再不能像先前般傳達。所以只要我們對他的監察網進行反監視,我們便可以確切掌握干歸有沒有中計,更曉得於何時展開行動而不會打草驚蛇。」 司馬元顯聽得頭都大起來,道:「前一部份我明白,但如何可以對敵人的監察網進行反監視呢?」 劉裕道:「這方面由我們負責,屠兄這幾天做了很多工夫,由隨他來的一流反偵察好手負責,他們亦變成獨立於我們行動部隊外的奇兵,敵人該完全不曉得他們的存在。」 屠奉三冷哼道:「表面看來是敵暗我明,實際上卻恰好相反。干歸該仍末曉得我來了,所以注定他要飲恨建康。」 劉裕生出奇異的感覺,這場在建康進行得如火如茶的暗鬥,不單是與桓玄的一場角力,且是與桓玄正面交鋒前的前哨戰。干歸於桓玄陣營裡的功用位置,等於以前為桓玄辦事的屠奉三,誰勝誰負,將證明究竟是新不如舊,抑或舊不勝新。 屠奉三的話大添司馬元顯的信心,哪還會計較瞞著他去進行對敵人的反監視。大喜道:「原來表面看來如此簡單的一個行動,內中竟有這麼多學問,難怪你們說若沒有非常手段,將沒法殺死干歸。」 屠奉三道:「換了琅琊王在處理此事,他也懂得用這種種手段。」 司馬元顯見他稱讚老爹,更感受用,點頭道:「對!我爹對付敵人的手段也非常高明。今次他肯放手讓我去做,正是要我跟兩位好好學習。兵書我讀過很多,但如何活學活用,尚要從行動中去實習。」 兩人都生出異樣的感覺,司馬元顯不時向他們透露類似的心聲,表示他愈來愈對他們推心置腹,失去戒心,有點大家都是江湖義氣兄弟的味道。 司馬元顯搓手興奮的道:「第一步終於弄通了,下一步又如何呢?」 屠奉三集中心神,沉聲道:「誘敵成功之後便是知敵,此為兵法中的兵法,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司馬元顯道:「是否當敵人進入攻擊位置後,我們派出探子去掌握對方的情況呢?」 屠奉三道:「在一般對戰的情況下,這是最直接了當的方法,但在這場暗戰裡卻派不上用場,動輒功虧一簣。當干歸和他的人進入攻擊的位置,他們的警覺性會提至最高,附近的任何風吹草動,均難瞞過他們的耳目。如果我們還派人到處搜尋他們的蹤影,只等於明告敵人我們曉得他們的計劃。」 司馬元顯愈聽愈感興奮和刺激,虛心問道:「那如何可以知敵呢?」 屠奉三手掌按往擺在三人之間的圖捲去,從容道:「要做一個成功的刺客,不但要有本領、有視死如歸的決心,還要清楚掌握行刺目標的行蹤,擬定最佳的行事位置、把握最適當的時機。我們並不知道敵人會於何時何處下手,卻清楚己方的情況。可以這麼說,主動權是操在我們手上,敵人則是給我們牽著鼻子走。例如劉兄何時離開淮月樓,於戒嚴令實施的前或後,將會直接影響敵人的部署。」 劉裕向司馬元顯笑道:「有沒有聽夫子教學的感覺,這一課叫刺殺課,這方面我也是外行,所以聽得津津有味。」 司馬元顯欣然道:「哈!確有這樣的感覺。」 兩人既要司馬元顯與他們衷誠合作,但又怕傷害他的自尊心,不能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向他發出指令,所以須不時照拂他的情緒,令他覺得自己是主事者,而不是任人擺佈。而事實上沒有司馬元顯的支持,縱然他們有孔明之智、張良之計,亦沒法付諸實行。 屠奉三繼續道:「敵人究竟會在淮月樓之會前下手,還是之後下手,是我們必須作出判斷的,公子有什麼意見呢?」 司馬元顯似欲衝口而說「沒有意見」,但顯然不願在兩人面前表現得這般窩囊,沉吟片刻後,道:「我真的從沒有想過對方會在到淮月樓途上發動攻擊,或許是因為你們說過對方會用毒,而這只能在淮月樓眾會時施展。」 屠奉三道:「公子一語中的。實情確是如此,首先是只有當劉兄在淮月樓現身,干歸才可以確定劉兄的位置,否則如果劉兄並不是隨王弘的船到淮月樓去,豈非誤中副車嗎?」 司馬元顯見自己終於有點「表現」,眼睛都亮了起來,點頭道:「確是如此!確是如此。」他並不是愚笨之徒,可是比起屠奉三和劉裕,是有一段距離的。 屠奉三道:「其次是用毒的問題。首先是有否這樣的需要?因為萬一一個不好被識破,不單會禍及聚會的內奸,還會敗露整個陰謀。」 兩人同時盯著司馬元顯,待他發表意見。 司馬元顯今次信心增加了,皺眉思忖片刻,道:「我認為用毒是必須的,首先是對方既有用毒的高手在,自然可以想出施毒的萬全之策,其次是在夜晚的秦淮河上,不論對方用上那種手段,要殺像智勇兼備如劉裕者,機會仍是非常渺茫,否則劉兄早死了好幾次了。哈!我說得對嗎?」 屠奉三和劉裕一齊動容,司馬元顯這番分析非常老到,盡顯他美玉的本質。 屠奉三道:「好!我們就這麼斷定敵人會用毒。現在輪到下一個知敵的問題,就是敵人會選在淮月樓下手,還是返回烏衣巷時在船上才動手呢?」 司馬元顯奮然道:「聚會在淮月樓頂層臨河的北廂舉行,參加聚會者人人有家將高手隨行、在廂房外把守,突襲是沒有可能的,那更不是刺殺的理想環境,除非干歸的人能化身入房伺候的婢女。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劉裕道:「又解決了一個問題,敵人將於我離開淮月樓時行動。現在另一個問題來了,如果我不乘便船隨王弘離開,而是獨自一人走陸路回家,情況又如何呢?」 司馬元顯一震道:「我明白了,這就是你們的計劃,牽著敵人的鼻子走,誘他們踏進我們布下的天羅地網去。」 屠奉三道:「這正是最精彩的地方,如果任由干歸襲船,我方死傷難免。而且在河水裡,要從眾多敵人襄分辨誰是干歸,會是一道難題,所以為何我們要捨易取難。更可慮的是我方大批人在刺殺區域調動,怎可能瞞過埋伏在那裡的干歸。所以唯一殺干歸之法,是把他誘進陷阱裡去。」 司馬元顯疑惑的道:「劉兄從水路來,卻從陸路離開,會否令敵人起疑?」 屠奉三道:「關鍵是劉兄有沒有著了道兒——中了毒。對方有種非常厲害的慢性劇毒,要行功至某一階段才會毒發,不過這種毒須直接以毒針一類的工具,注進目標人物體內才會生效,當然難以在聚會那種情況下施展。但我們仍可以假設對方會用類似的慢性毒,只能在某一段時間內生效,便如一些下三濫愛用的蒙汗藥。所以劉兄如果被對方成功施毒,換了是任何人都不肯錯過這機會,干歸也不會例外。這險他是不得不冒的。」 司馬元顯深吸一口氣道:「第三步是什麼呢?」 屠奉三淡然道:「第三步就是殺敵,我們剛才說過的話,在干歸授首前絕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包括你我最信任的人。」 第十三章快樂離別 燕飛看著雖只是豎立起主要支柱,但已具雛型的第一樓,雙目閃閃生輝的道:「只要能與千千坐在你的平台上,品嚐雪澗香的滋味,我燕飛便不會讓慕容垂干擾你的重生。」 站在一旁的高彥道:「龐義這傢伙並不準備建平台,他怕你的鋒頭蓋過了他的第一樓。」 燕飛失聲道:「什麼?」 龐義一把卡著高彥的後頸,大怒道:「休要聽他胡言亂語,故意來離間我們的情誼,怎可能有這回事?」 卓狂生哈哈笑道:「這叫打完齋不要和尚,因為小白雁來了,再不需要老燕你,所以有機會便來耍你哩!案匡寰偈值潰骸巴督擔Π□∥夷晟儻拗B府滲O制嗖遙盒躅覛葥n右宸趴i鄭s潰骸安鼐平巖鴉馗淳曬郟紕S文慊乇夫募Av每贍昧教掣碪Ll薄!? 燕飛把紅子春義贈給他的雪澗香單手提起,舉在眼前,吻了一下,然後放到肩上去,洒然笑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們便在這裡分手,有人要我為他傳話嗎?」 呼雷方、慕容戰、拓跋儀、程蒼古、高彥、紅子春、姬別、費二撇、姚猛、方鴻生、陰奇一眾人等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朝江文清望去,後者立即霞飛玉頰,道:「望著我幹什麼?」 一把扮作女聲的嗓子,陰陽怪氣地接下去道:「你們不知道人家的芳心很亂嗎?一時間哪想得到要燕飛傳什麼話呢?而且那些話怎可以當眾說出來?燕飛你真是混蛋。」 江文清大嗔道:「高彥!」 眾人都苦忍著笑。 卓狂生啞然笑道:「又是高彥你這小子,是否因小白雁來了,故患上亢奮症?」 慕容戰歎道:「高小子你這叫處處樹敵,小心小白雁來後,沒有人肯為你掩飾你以前的風流史。」 紅子春道:「剛才應叫他多翻幾百個觔斗,看他是否仍有氣力四處惹是生非。」 燕飛含笑往江文清瞧去,笑道:「對付高彥這小子其實易如反掌,只要把他的老相好全喚來,集體當著小白雁向他算風流賬,保證可以壞他的好事。」 江文清故作考慮的神態,點頭道:「這是個整治他的好辦法,讓我想想。」 高彥投降道:「是我不對,請大小姐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年幼無知,一歲……」江文清淡淡道:「閉嘴!」登時打斷他的話。 慕容戰道:「燕飛你放心去吧!荒人團結起來的力量,會出乎慕容垂意料之外,我們會竭盡全力應付眼前的危機。」 卓狂生道:「今次我們是抱著與邊荒集共存亡的決心與敵周旋,戰場將是整個邊荒,我們會令慕容垂泥足深陷,進退兩難。」 拓跋儀笑道:「我們該多謝姚興,他遺下來的箭樓土坑和大批防守器械,大幅增強了邊荒集的防禦力量,邊荒集再不是那麼易被攻破。」 姬別接口道:「何況我們還多了劉先生和王猛的孫子。哈……」費二撇道:「是時候走哩!我們保持最緊密的聯繫。」 江文清道:「告訴他們……嘿!你這小子,又在擠眉弄眼——」高彥故意苦著臉道:「我因患了亢奮症,所以沒法控制瞼上的肌肉。哈……」眾人忍不住轟然大笑。 卓狂生道:「這一段該怎麼寫呢?明明是令人傷感的離別,小飛且要去和孫恩三度決戰,偏是人人患了開心症。」 燕飛道:「因為我們對將來充滿希望,且深信荒人是不會被擊倒的。好哩!大小姐有什麼話要我向『他們』說呢?」 說到「他們」兩字,竟加重了語氣。 江文清的俏臉再次漲紅,令她更是艷光四射,狼狽地狠盯燕飛一眼,會說話的眼睛似在罵燕飛和高彥是蛇鼠一窩,都不是好人來的。 姬別笑道:「大小姐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話著你傳達,只是希望他們萬事小心,好好保重,最要緊是活著回來見她。」 到最後一句話,終於露相,和眾人連成一氣。 今次誰都想不到連姬別也忍不住加入調侃江文清的行列,哪忍得住笑,愛搞事的高彥和姚猛笑得淚水也流出來,非常辛苦。 眾人間瀰漫著長期同生共死、榮辱與共建立起來的真摯感情,沖淡了離愁別緒。 江文清哪招架得來,又氣又好笑道:「我不說了。」 程蒼古解圍道:「文清想說的確是正事,煩小飛告訴劉爺,二十艘雙頭船正於鳳凰湖的秘密基地全力建造中,可於半年內投入戰場,而我們會從大江幫和振荊會中挑選二千人,分批潛入建康。最後則是請劉爺萬事小心,好好保重,這樣自然可以好好活著。哈……」江文清大發嬌嗔道:「古叔你……」眾人狂笑聲中,燕飛扛著酒罈子,一聲「記得哩」,欣然朝東門掠去,迅似輕煙,轉眼消失在東門外。 ※癒癒癒側B裕盤膝坐在榻子上,全力行氣運功。 這幾天來他和屠奉三、宋悲風天尚未亮便起來練武,和這兩個不可多得的對手練刀,令他把新近領悟回來的創新刀法,更是融會貫通,發展出充滿個人風格的武道。 劉裕自己也感到懷疑,如果不是處身於這種危機四伏的局勢裡,自己會否這般苦苦修行。他頗有點當年祖逖聞雞起舞的感覺,並體會到當時祖逖的心情。祖逖最後失敗了,他劉裕的命運又如何呢?什麼真命天子,只是無稽之談,他從來都不信這一套。 屠奉三推門而入,道:「是時候了。」 劉裕訝道:「這麼快便兩個時辰,真令人難以相信。」 屠奉三坐往床沿,仔細打量他,道:「我曾來看過你兩次,照我的觀測,你體內的真氣,已到了練武者夢寐以求『氣隨意動,法隨心轉』的大家境界,小飛的免死金牌真的了不起。」 劉裕道:「桓玄的『斷玉寒』,是否確如傳言般的厲害呢?」 屠奉三道:「桓玄無可置疑是練武的天才,而我是最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因為我自幼便和他一起習武。不過他卻有個缺點,就是太多嗜好,這是一般高門子弟的流習,否則他的武功將不止於此成就。現在他有沒有改變,就非我所能知了。」 劉裕道:「就你所知的他來說,你有把握殺他嗎?」 屠奉三道:「很難說。該是五五之數。這還是因我實戰的經驗遠多於他。」 劉裕一震道:「如此確是不可小覷桓玄。」 屠奉三歎道:「侯亮生的不幸,令我心裡很難過,我認識他的時間很短,接觸的機會不多,但和他卻非常投緣。他的離世更大大打亂了我對付桓玄的計劃。」 劉裕感受到他心中的悲痛。 屠奉三目光投往窗外,道:「我本有一道對付桓玄的撒手鑭,就是找出桓玄弒兄的罪證。不要以為此著沒有用處,主要看耍將出來的時機拿捏得是否準確。試想當桓玄攻陷建康,而我們則佔領廣陵諸鎮,與他相持不下時,忽然爆出這個大醜聞,對他的損害是不可以想像的,不但會令建康的高門大族鄙棄他,且會從根本動搖荊州軍的軍心,甚至動搖桓家內部對他的支持。」 劉裕道:「這事仍有辦法想嗎?」 屠奉三道:「暫時我們無從人手,只好再待時機。」 劉裕離床穿衣,道:「現在我先去找王弘,然後一起由水路到淮月樓去,其它一切便要靠老哥你了。」 屠奉三道:「一切已準備就緒。我會親自監察河面的情況,為了能在刺殺你之後迅速離開建康,干歸的座駕舟會泊在秦淮河人大江的水口附近,如此便不再是無跡可尋了。」 劉裕道:「不要忘記干歸不止有一條船。」 屠奉三笑道:「但載他逃走的,肯定是性能最佳的船,怎瞞得過我?」 劉裕道:「我們如何安置陳公公?」 屠奉三欣然道:「如果能先一步找到干歸的座駕舟,便著陳公公率人於適當時候先佔領此船,那時縱然干歸能僥倖脫身,也有陳公公等著伺候他。」 劉裕歎道:「陳公公會是個令我們頭痛的難題,一個不好,會使司馬道子誤會我們在離間他們。」 屠奉三道:「我們對陳公公的懷疑,或許只是捕風捉影。」 接著站起來道:「只要過了今晚之後,我們就該可以弄清楚了。」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卷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一卷 第一章 命中注定 邊荒集,夜窩子。 荒人有一個習慣,就是不和陌生人搭桌同坐,儘管酒樓飯館常賓朋滿座,但對陌生人佔據的桌子,縱仍有空位,荒人都會視若無睹,情願擠也要擠往荒人的桌子。 特別在座的是美麗的獨身女子,荒人更具戒心。敢孤身在邊荒集活動的美人兒,不是武功高強,便是有點兒來頭,且荒人最討厭採花淫賊,一個不小心惹得人家姑娘不悅,更易觸犯眾怒,是荒人的禁忌之一。 所以當慕容戰步入位於夜窩子西北角,鄰靠黃金窩的著名胡菜館馴象樓,雖然全樓客滿,但朔千黛卻是一人獨佔一張大桌子,令她更顯得鶴立雞群,惹人注目。 向慕容戰此起彼落請安問好的聲音,令朔千黛銳利的眼神朝他投去,慕容戰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筆直走到她身旁,拉開椅子,從容坐下道:「公主你好!」 朔千黛嘟起嘴兒,不悅道:「到現在才來找人家,你滾到哪裡去了?」 慕容戰以充滿侵略性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她,欣然道:「我是個公私分明的人,辦妥正事才會做私事。」 朔千黛絲毫不因他把自己放在次要的位置而生氣,別過頭來白他一眼,道:「現在你有空了嗎?你怎知我在這裡的?誰告訴你我是公主呢?」 慕容戰從容答道:「公主好像忘了這是甚麼地方,邊荒集是我的地頭,若想找一個人也找不到,我們荒人還用出來混嗎?邊荒集更是天下間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公主既賜告芳名,我們當然可以查出來哩!」 朔干黛道:「聽說這裡的羊肉湯最有名,對嗎?」 此時夥計把熱氣騰升的羊肉湯端上桌,朔千黛閉目狠嗅了一記,讚道:「很香!」 夥計為慕容戰多擺一套餐具時,慕容戰表現出荒人男士的風度,親自伺候她,笑道:「聽說你們柔然人最愛吃天上飛翔的東西,真有這回事嗎?」 朔千黛毫不客氣捧起羊肉湯,趁熱喝了幾大口,動容道:「辣得夠勁。」 然後朝他瞧來,道:「我們柔然族是最愛自由的民族嘛!所以最愛在天上自由飛翔的鳥兒。我們的箭技因此亦冠絕大草原,你們鮮卑人也要甘拜下風呢。我們找個地方比比射箭好嗎?」 慕容戰啞然笑道:「你試過我的刀法還不夠嗎?還要比其它?你在選夫婿嗎?」 朔千黛漫不經意的聳肩道:「是又如何呢?」 慕容戰微笑道:「那你便該另覓對象了。我慕容戰從來不是安於家室的人,就像你們柔然人般,只愛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且身為荒人,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只有沒甚牽掛,我才可以不把生死放在眼內,放手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朔千黛沒有半分被傷害的神態,抿嘴笑道:「那我們便走著瞧!想當我的夫婿,你認為是那麼容易嗎?還須要最出色的表現才行,憑你現在的成就,只是勉強入圍。哼!說得那麼清高,你今晚為何又來找人家呢?」 慕容戰大感有趣的道:「問得好!如果我告訴你我是見色起心,看看今晚能否占公主一個大便宜,事後又不希望負上任何責任,公主相信嗎?」 朔千黛舉起湯碗,淡然道:「大家乾一碗!」 慕容戰舉碗和她對飲,到喝至一滴不剩,兩人放下湯碗。 朔千黛嬌媚的道:「答你剛才的問題哩!我不信!邊荒集的確有很多色鬼,例如高彥、紅子春,又或姬別,但卻絕不是你慕容當家。既然不是為了人家的美色而來,又是為了甚麼呢?」 慕容戰微笑道:「我今次來找公主,是要看看公主屬哪一方的人。」 朔千黛愕然道:「你懷疑我是哪一方的人呢?」 慕容戰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道:「公主今次到邊荒集來,是否與秘族有關係呢?」 朔千黛現出驚訝的神色,眉頭緊皺的道:「秘族!怎麼會忽然扯到他們身上去?」 慕容戰淡淡道:「因為秘族已投向了我們的大敵慕容垂,而柔然族則世代與秘族親近友善。」 朔千黛不悅道:「你在懷疑我是否奸細了。那就不是為私事而是為公事,你是何時收到這消息的?——我明白哩!消息是從燕飛得來的,所以你到今晚才肯來找我,且來意不善。」 慕容戰苦笑道:「若我當見你是公事,就不會親自來此,現在我親自來見你,即是我把你的事全攬到身上去,不讓我其它的荒人兄弟插手。」 朔千黛神色緩和下來,白他一眼道:「這麼說,你是對我有興趣了,但為何卻不立即來找我呢?對柔然的女性來說,這是一種很大的羞辱。」 慕容戰道:「因為我怕你是認真的,而我卻不想認真。哈!夠坦白了吧?」 朔千黛忿然道:「我真是那麼沒有吸引力嗎?」 慕容戰歎道:「如我說公主你對我沒有吸引力,便是睜眼說瞎話。事實上你的性格很合我慕容戰的喜好,恨不得立即抱你到榻子上去,看看你是否真的那麼夠味兒。」 對慕容戰直接和大膽的話,朔千黛不但絲毫不以為忤,還展露出甜甜的笑容,欣然道:「既然如此,為甚麼還要有這麼多的顧慮?或許我只是追求一夕歡愉呢?」 慕容戰道:「全因為你特殊的身份。公主擇婿,怎同一般柔然女的選郎,只求一夜歡愉?好哩!請公主先解我的疑問,究竟公主屬哪一方的人?」 朔千黛微笑道:「換過是別人問我,我會把剩下的羊肉湯照頭的往他潑過去,對你我算網開一面哩!你給我好好的聽著,我只說一次,再不重複。我朔干黛只屬於自己,既不會理秘族的意向,更沒興趣管你們荒人的事。清楚了嗎?」 慕容戰笑道:「公主一言九鼎,我安心哩!」 看到他準備離開的姿態,朔千黛皺眉道:「你這麼忙嗎?」 慕容戰本已起立,聞言坐回位子裡,訝道:「既弄清楚公主的心意,我還留在這裡幹甚麼?」 朔千黛生氣道:「你們荒人沒有一個是正常的。真恨不得你們輸個一塌糊塗,和拓跋珪那混蛋一起吃大苦頭。」 慕容戰笑道:「誰敢低估我們荒人,誰便沒有好的下場,以前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不會例外。」 朔千黛抿嘴笑道:「今次不同哩!因為你們的敵人除慕容垂外,還多了個秘女明瑤。我和她自幼相識,最清楚她的本領,在她的領導下,秘族戰士會發揮出最可怕的威力,慕容垂通過他們,將對你們和拓跋珪的一舉一動瞭如指掌,所以雖然未真正開戰,我已曉得你們和拓跋珪必敗無疑,而且還會敗得很慘。識時務的便另謀棲身之地,否則終有一天後悔莫及。」 慕容戰長笑而起,道:「讓我借用公主那句話如何?大家走著瞧吧!」 說畢瀟灑地走了,氣得朔千黛乾瞪眼,卻又無可奈何,燕飛捧著雪澗香坐下來,後面五里許處便是天穴所在的白雲山區,他沒有順道探訪的興趣,因為他的煩惱已夠多了,不願被天穴再影響他的心情。 他需要酒。 自與萬俟明瑤分手後,酒一直是他對抗內心痛苦,沒有辦法中的唯一辦法,特別是雪澗香。 他無意識的捏碎密封壇口的臘,拔起塞子,酒香撲鼻而來。 只有酒可令這個「真實」的世界變得不那麼「真實」,不那麼逼人。 燕飛舉壇灌了三口,然後放下酒,順手把塞子按回壇口去。 愛得愈深,傷害愈深,對此他有至深的體會,他本以為永遠不能復原過來,直至遇上紀千千。當他處於最痛苦的時刻,她像一道熾熱耀目的陽光,射進他本已黑暗寒冷的內心世界。 千千你明白我嗎?你明白我的傷痛嗎? 你該比任何人更明白我的,因為我們相識時大家都是同病相憐,各有所痛,亦算是扯平了。 醇美的雪澗香,變成身體內的暖流,撫平他起伏的情緒,卻沒法撫平深心裡的遺憾。 萬俟明瑤是他少年時心裡的一個美夢,也是拓跋珪的一個夢。當時他們為逃避柔然人的追殺,驚慌失措的在大漠上迷失了,誤闖沙漠邊緣處一個綠州,誤打誤撞的參與了秘族的狂歡節。就是在那裡,他們遇上心中的女神,過了畢生難忘的一夜,其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到天明時,秘族的人已去如黃鶴,不留半點痕跡,只剩下他們兩個宿醉未醒的小子,和伴隨他們終生疑幻似真的「夢」。 他和拓跋珪自此一直沒法忘掉萬俟明瑤,接著的幾年,還多次在差不多的季節,回大漠去尋找那綠州,卻每次都失敗而回。綠州似已消失無蹤,又或它根本不存在,彷彿他們兩個人只是因炎熱的天氣,而作了相同的海市蜃樓的美夢。 當然他曉得那是曾在現實發生過的事,在長安重遇她時,縱然隔了近七年,他仍一眼認出她來。他首次感到失控了,儘管身負行刺慕容文的使命,他仍身不由己的投向她,瘋狂地追求她、愛她,至乎為她犧牲一切,卻沒有得到應得的回報,換來的只是傷心絕望。不過他並沒有後悔曾那樣的熱戀她。 離開長安時,他心中下了決定:水遠不會回頭,更不會找她。可是造化弄人,他們注定要在這虛幻的人間再次碰頭,誰都沒法逃避。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萬俟明瑤的厲害,她不但是可怕的刺客,更是高明的探子。當時燕飛的劍術與她尚有一段距離,輕身功夫更是瞠乎其後,每次比試都以燕飛受辱告終,也因而被她戲弄和恥笑。 現在又如何呢? 慕容垂有萬俟明瑤出手助他,肯定如虎添翼。如果不是安玉晴仗義提醒,可能他們輸個一敗塗地,仍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一回事。 他從沒有想過會與萬俟明瑤處於敵對的情況,但這已成眼前的事實。為了救回紀千千主婢,為了拓跋珪復國的大業,他和拓跋珪都沒有別的選擇。 慕容垂有了他的神奇探子,他也有紀千千這靈奇的一著,到最後究竟是誰勝誰負?燕飛有點不敢再想下去。 燕飛提起酒罈,展開腳法,全速朝淮水的方向狂掠而去。 姚猛和十多個夜窩族的兄弟,隨高彥策馬馳上鎮荒崗,朝南面無盡的荒野山林極目搜索。 其中一人歎道:「高少!都說小白雁不會這麼快到達邊荒集,你偏不相信,累得大家陪你白走一趟,今晚我肯定沒法到洛陽樓去赴小翠的約,她昨晚還千叮萬囑著我今晚去見她。」 高彥的頭號跟班小傑怪笑道:「清輝你放心吧!小翠近來這麼紅,何用你來擔心她獨守空房。哈!」 叫清輝的氐族小子大怒道:「我去你的娘,小翠和我的感情,豈是你明白的。」 姚猛笑道:「今趟肯定是清輝你錯哩!你和小翠的所謂感情,我們全是過來人,怎會不明白。哈!言歸正傳,我們可以打道回集了嗎?」 高彥道:「你們怎會明白我的小白雁,她聽到我的死訊,登時心焦如焚,不顧一切的全速趕來,憑她超卓的輕功,又是不眠不休的沒片刻停留,只會落後鴿兒一天半日的,現在隨時都可能出現眼前。我到這裡來,是讓她可以快點投進我強而有力的溫暖懷抱內,明白嗎?」 小傑忙拍馬屁道:「對!我支持高大哥。」 另一人咕噥道:「除非小白雁真的會飛,否則在這裡再等二天三夜亦不會有高小子所說白雁投懷的情況出現。回去吧!要來的總會來,如小白雁的輕功像你說的那麼了得,投懷的時間頂多延長個把時辰。」 姚猛道:「高少你想想吧!與其在這裡讓她投懷,還要跑大段路才可以回邊荒集成親,不如在邊荒集等她送抱,立即可以洞房,小白雁還沒把終身大事想清楚,便糊裡糊塗把女兒家最珍貴的東西失在你手上,你說哪個策略划算點呢?」 眾人立即哄然大笑,怪叫連連。 高彥歎道:「你們這群酒肉損友,他奶奶的,平時跟我發財時個個一副義薄雲天的姿態,現在吃一點苦便個個原形畢露,只有小傑有點義氣。你老子的!說到底就是不肯陪我迎接小白雁。」 清輝一把拉著高彥座騎的馬韁,掉頭便去,意欲連馬帶人硬扯他從西面下崗,高彥尚未有機會抗議,眼尾捕捉到一道黑影,正從面向邊荒集的崗岸處現身,迅如輕煙的朝他們投來。 如果不是剛巧隨馬轉身,恐怕到來襲者出手他們方驚覺過來,但那時肯定悔之已晚。 高彥大嚷道:「刺客!」 今次隨高彥來的,姚猛固然是第一流的高手,其它人亦全是夜窩族的精銳,人人過慣刀頭舐血的日子,又都是身經百戰,格鬥經驗豐富,精通江湖門道,反應當然是一等一的快捷。 姚猛首先狂喝一聲,競跳上馬背,掣出長刀,其它人不是翻到馬肚下,便是離馬躍往地上,又或從馬背彈往半空,總言之是立即改變現狀,要教這突然出現的刺客不能依擬定的戰略突襲。 姚猛視野最廣,第一個看到刺客,心中立即湧起異樣的感覺。對方全身包裹在夜行衣裡,只露出一雙眼睛,像融入了黑夜的幽靈,從暗黑裡走出來。且因其驚人的速度,令姚猛生出疑幻疑真的感覺,彷如對方不具實體,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 雖然對方投來的路線飄忽難測,搖晃不定,姚猛直覺感到刺客是以高彥為目標,連忙狂喝一聲,人刀合一的投往高彥前方,攔截敵人。 「噹!噹!」 刺客以虎入羊群的姿態,投進眾人的戰圈去,忽然身爆劍芒,兩個朝其撲去的兄弟立即吃虧,跆踉跌退,接著撲上去的也無一倖免被殺退,沒法形成合圍之勢。 姚猛此時落在滾落地上尚未彈起來的高彥前面,眼前已儘是寒氣森森的劍影,一時間目眩眼花。 姚猛拋開生死,全力一刀劈出,取的正是劍勢最強處。 「叮」! 長刀砍中對方矯若游龍的劍刃,以姚猛底子的紮實,亦登時血氣翻騰,受不住對方的劍勁,往後挫退,正好撞在跳起來的高彥身上,令他再變作滾地葫蘆,但已成功阻截了敵人。 其它兄弟不顧生死的擁上來,待要拚個生死,刺客倏地橫移,殺出重圍,翻下斜坡去。 眾人面面相覷,交手到此刻,連對方是男是女也弄不清楚。 小傑舉起剩下的半截斷劍,咋舌道:「真厲害!」 姚猛神色凝重的道:「天下間竟有如此可怕的刺客,難道是萬俟明瑤來了?」 第二章 秦淮戰雲 風帆駛離烏衣巷,沿秦淮河向淮月樓駛去。王弘和扮作他隨從的劉裕,立在船首處,均聚精會神留意河區的情況。說到底,兩人都不知干歸會采何種手段進行刺殺,一切純屬猜測。 劉裕有感而發道:「沒有了紀千千的秦淮河,建康是否大為遜色呢?」 王弘以帶點擔心的語氣道:「只聽劉兄問這句話,便曉得劉兄不明白我們。」 劉裕大訝道:「這和是否明白你們有甚麼關係呢?」 王弘道:「當然大有關係,我們建康子弟,最大的本領就是玩世不恭,沒有甚麼事情是不可以接受的,大至改朝換代,小如紀千千離建康而去,我們總可以找到寄情之法。最重要是我們能保持我們的生活方式。我們害怕孫恩、顧忌劉牢之,卻不怕桓玄,因為桓玄與我們是同類的人。」 稍頓續道:「坦白說!以前我也是這種人,到慘敗在焦烈武手上,才憬然醒覺過來,否則我仍會在回建康後,繼續縱情放任、醉生夢死的生活,那確是令人容易投入和沉溺的方式,說是逃避現實也好,不滿現狀也行,反正這樣生活才不會有煩惱。」 劉裕心神一震,暗忖自己的確不明白建康的高門子弟。只好虛心求教道:「王兄可否就這方面指點我呢?」 王弘沉吟片晌,道:「只要你明白清談是甚麼一回事,便可以清楚掌握我們士族的心態。首先是自東漢末年天下大亂,士大夫既不滿現實社會,偏又無能改變,更看破人世間種種醜惡諸事,矛盾就是這般形成的。至我大晉偏安江左,屢次北伐均無功而回,國業已到令人絕望的地步,我們只能夠從精神上找尋出路,在心靈上或行為上希冀得到自由和解脫。清談便是循老莊和佛門的思想找到歸宿,離開殘酷的現實,藉談論各自領悟來的觀點,剖析妙理,以寄托精神。」 劉裕聽得一知半解,搖頭道:「我仍不太明白。」 王弘微笑道:「劉兄因未曾參加過我們的清談宴會,所以沒法憑我幾句話瞭解個中妙況。過了今晚,劉兄會有新的體會。」 劉裕駭然道:「今晚如果真的是一個清談的聚會,教我如何去應付?」 王弘道:「今晚絕不是一個為清談而設的宴會,可是清談已成了我們士人生活的一部分,任何聚會也會在不自覺下充滿清談的氣氛。不過我深信以劉兄的智計見識,必另有一套應付的方法。」 劉裕本對清談沒有半點興趣,但為了在即將來臨的宴會上不那麼窩囊,只好多問幾句,增加對清談的認識。道:「王兄剛才說及清談的源起,似是意尚未荊對嗎?」 王弘點頭道:「對!清談之所以能成氣候,還有其它的原因。清談又叫玄談,因為清談離不開『三玄』。」 劉裕開始感到腦瓜發漲,他雖因清談之風盛行而略有所聞,到底不是讀書人,故一竅不通,苦笑道:「甚麼是『三玄』?」 王弘解釋道:「『三玄』就是《老子》、《莊子》和《周易》,合稱『三玄』。這種風氣始於曹魏正始年間,以朝中名士何晏、王弼為首,人稱『正始玄風』。其實這是十人對傳統儒家經學的一個反動,因厭倦了傳統僵化了的道德觀和禮教的束縛,改而仰慕老莊一切任乎自然的思想,於是由此玄虛的言論,進而對放誕的行為也不以為非,最重要是品高心潔,至於能否救國濟民,再不是他們關心的事。」 劉裕訝道:「就如此談玄說理,便可以歡娛整夜嗎?」 王弘欣然道:「沒試過清談的人,是很難明白個中妙趣。清談一開始,大家便攜手進入了另一境界,把冷酷的現實拋往九天雲外,現實對清談者再沒有任何關係和影響,更不受任何禮教的束縛,大家放誕不羈、縱情酒樂,有些人更服食五石散,通過種種手段,達到自由自在的忘憂境界。清談虛無之極,但也風雅之極。」 劉裕審視著他道:「王兄似乎非常享受清談之樂。」 王弘頹然道:「說不享受是騙你的。不過我也知道這是飲鴆止渴,偏是別無他法,也許這算是自覺保命的最佳辦法。所謂棒打出頭鳥,你看所有想在現實裡有一番作為的名士,有哪個是有好下場的?包括安公和玄帥在內。王恭和王國寶就更不用說了。現在你該比較明白我們,除非在非常特殊的形勢裡,建康高門將一如既往的袖手旁觀,不願放棄他們那種醉生夢死的生活,對現實情況根本缺乏面對的勇氣。幸而現在正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情況,如果讓孫恩攻入建康,南方本土豪門的積怨會氾濫成災,將僑寓世族徹底毀掉,我們正在害怕,渴望有救星,而劉兄現在已成了我們其中的一個選擇。」 劉裕淡淡道:「另一個選擇是否桓玄呢?」 王弘道:「正是如此。桓玄本身也是僑寓世族,與孫恩代表的本土豪門仇深似海、勢不兩立。他是否成為另一個桓溫並沒有關係,最重要是他能否保障我們的利益。不過他害得淡真小姐自殺身亡,卻激起了我們的公憤,令桓玄在我們心中的地位大跌,也令劉兄在彼消此長下,威勢大增。」 劉裕道:「他們敢相信我這個布衣嗎?豪門和寒門間亦是矛盾重重。「王弘道:「說得好,我們不但不信任布衣寒士,更看不起布衣寒士。可是劉兄並非一般布衣,而是玄帥親手挑選出來,又經安公首肯的人。劉兄這方面的背景,令我們感到你會是顧全大局的人,會保障我們的利益和生活方式,回復安公和玄帥當權時的社會穩定和興盛。」 劉裕苦笑道:「你很坦白。王兄說的顧全大局,指的是哪方面呢?」 王弘道:「我心中的大局,是指整個社會的結構和安定。高門的出現和成為統治階層,並非一朝一夕的事,而是始於東漢末年品評清議的風氣和九品中正制,根深柢固。任何人想徹底改變這情況,將會令整個社會架構崩潰、人人無所適從、南方四分五裂,更難抗禦北方的胡族。」 又歎道:「這番話我憋在心裡很久哩!一直不敢向你直言。事實上我爹也有同一的疑問,劉兄你究竟是現有制度的支持者還是破壞者呢?」 到此刻劉裕方清楚王弘是借題發揮。說到底王弘終是高門子弟,並不會因劉裕的救命之恩而置家族利益不顧、盲目的追隨家世和他有天壤之別一介布衣的自己。 而他能成為謝玄的屬意者,事實上亦代表高門大族的衰落。清談風氣的形成,令魏晉公卿,雖負國家重任,但只知空談玄理,不顧實務,志氣消沉,競尚老莊的虛無,又縱情物慾,飲酒服藥,生活敗壞頹廢。兵權因而旁落在他們這些寒門將帥手上。 如果玄帥能在高門大族的子弟裡尋到人選,肯定不會挑他劉裕。嚴格來說,謝玄實為高門最後一個英雄豪傑。 王弘提出的問題,事實上他從沒有認真的想過。現在的他,只是走一步算一步,摸著石頭過河。而身為寒門之士,他更缺乏高門子弟在家風政治上的傳承,而此更為他劉裕最弱的一環。 他清楚此刻只要話中含糊其詞,會令王弘萌生退意。登時又記起屠奉三所說的,當你處在某一位置時,就必須說在那一個位置應說的話,而不受個人喜惡左右。 眼前顯而易見的是,如果他擺出得勢後,會革除高門大族享有不公權勢的姿態,建康的高門會立即投向桓玄,成為他的敵人,而他更會從領導者變為司馬道子的附庸。所以如何選擇,已是清楚分明。 劉裕斷然道:「王兄放心,你擔心的情況是絕不會出現的,我會繼承安公和玄帥的遺志,振興漢統,把胡人逐出中原,以社會穩定繁榮為大前題,其它一切我未曾想過。」 王弘舒一口氣欣然道:「我果然沒有看錯劉兄。」 劉裕笑道:「我們是否扯得太遠呢?一句『沒有紀千千的秦淮河』,便扯到國步艱難的大事。」 王弘道:「沒有了紀千千,代之而起的是淮月樓有『清談女王』之稱的李淑莊,她和紀千千的風姿完全不同,充滿江湖味,且是淮月樓的女老闆,說到她如何致富冒起,更是充滿志怪傳奇的況味。」 劉裕道:「甚麼是志怪傳奇?」 王弘微一錯愕,顯然沒想過劉裕連這般普通的東西亦不知道,皺眉想了片刻,解釋道:「志怪傳奇,就是東漢人班固所說的諸子十家中第十家,所謂『小說家者流、蓋出於裨官,街談巷語,道聽塗說之所造也。』以前的志怪小說,是以神話、傳言和寓言的方式存在著。到了現今,由於時興追求長生之術,靈異之說遂應運而生,使人們能寄托心中欲打抱不平、弔民伐罪的願望,顯示出大家對否極泰來的渴想。像劉兄的」一箭沉隱龍「,便正是志怪小說的好題材,充分體現出志怪小說背後的精神。」 劉裕大感茅塞頓開,原來卓狂生那本天書的起草,是有其淵源和背景的,他不但是說書能手,更是引領文化潮流的佼佼者。 王弘談興大發的道:「小說的興起,其實與清談息息相關。」志「是記錄的意思,志怪是記錄靈異的事;所以志怪外尚有志人小說,記錄的是清談名士們精妙的旨論、奇特的行為。」 劉裕哪有興趣深究,回到先前的話題道:「李淑莊有多大年紀,長得是否美麗,她究竟憑甚麼可以成為淮月樓的大老闆?」 王弘道:「沒有人知道她的年紀,看外表該比紀千千大上四、五歲,紀千千的美麗在建康是沒有對手的,李淑莊卻勝在懂得賣弄風情。說到她如何起家,告訴你恐怕你仍沒法相信,她是憑賣五石散而發大財的。」 劉裕失聲道:「甚麼?」 船速放緩,終抵達淮月樓。 干歸確如所料,沒有在他們赴淮月樓途中下手。 ※※※ 屠奉三來到司馬元顯身旁,和他一起透窗外望對岸的淮月樓。沉聲道:「今次我們可能勞而無功。」 秦淮河熱鬧起來了。 泊於這截河段的七、八隻畫舫,全都燈火通明,照得秦淮河亮如白晝,管弦絲竹之聲在波光閃閃的河面飄蕩於兩岸廣闊的空間,益顯這天下最著名煙花勝地十年如一夢的繁華。河上舟楫往來不絕,騷人墨客似要趁執行戒嚴令前盡情享受人生。 此處是紀千千的雨枰台。自紀千千離開後,雨枰台便被丟空了,並沒有讓其它青樓姑娘佔用,事實亦沒有人敢進據這秦淮河的聖地。今次是由宋悲風出面,借用雨枰台,以作他們的臨時指揮部。 司馬元顯正看得入神,心中思量,要在穿梭往來的眾多船隻中,尋找到干歸的座駕舟,他本人實在沒有這種本領。 此時聞言心中遽震,色變道:「屠兄何有此言?」 屠奉三神色凝重的把目光投往右方入長江的河口方向,道:「干歸的監察網全無異動,似是完全不曉得淮月樓之會,如果情況如此保持下去,我們將沒法調動貴府內的精銳部隊。」 司馬元顯忍不住問道:「屠兄說的監察網,究竟指的是甚麼呢?」 屠奉三道:「指的是七、八個被證實是干歸派出來作探子的人,他們每天都扮作不同的外貌身份,從事對貴府、謝家等地點盯哨的任務。」 司馬元顯皺眉道:「如何可以證實他們確是干歸的人呢?」 屠奉三道:「因為他們輪值完畢,會回到大碼頭區,以類似任青媞的手法回到船上去。」 司馬元顯道:「我們可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一舉把監視的敵人全抓起來,再調動人馬?」 屠奉三道:「干歸的人全是經驗老到的好手,要一把逮著所有人,是近乎不可能的事,如被對方以煙花火箭傳出信息,更是打草驚蛇。」 司馬元顯頭痛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們現在該怎辦好呢?」 屠奉三道:「更令人疑惑的是直到這一刻,我們仍沒有在淮月樓附近發現任何疑人,也不覺有任何可疑的活動,確是耐人尋味。」 司馬元顯道:「會否是我們真的猜錯了,干歸根本不曉得淮月樓之會,我們是捕風捉影,白走了一趟?」 屠奉三道:「我仍認為我們沒有猜錯,問題在猜不中他刺殺的手段。」 司馬元顯心焦的道:「可是如果我們沒法調動人馬,萬一干歸真的出手,我們憑甚麼殺死他?」 屠奉三目光投往淮月樓第五層燈火燦爛臨河廂房的窗子,隱見人影閃動。道:「現在我們必須冷靜,然後把高手全集中到這裡來,靜候形勢的發展。我們並非完全沒有機會的。」 司馬元顯道:「如果干歸的人混入淮月樓的賓客裡去,我們如何應付?」 屠奉三道:「淮月樓方面由王弘的人負責。今晚隨他到淮月樓的八名隨侍,只有兩人確是他的家將,其它六人是通過他爹的關係請來的,均為一等一的好手,有足夠能力和經驗防止敵人在樓內發難。」 司馬元顯道:「樓外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我們有四艘快艇在附近河道巡逡,每艇四人,由宋悲風指揮。公子該不會懷疑他在這方面的能力?」 司馬元顯無法不同意,說到防刺客反刺殺,建康該沒有比宋悲風更出色的人。 司馬元顯道:「現在隨我來的有十六個好手,其中有兩人是我爹為這次行動特別派來的,主要負責貼身保護我。屠兄方面有多少人?」 屠奉三道:「我手上只有十九人,已全投進今次的行動去。哼!干歸比我猜想中的還要高明,雖然我已盡量高估他。」 司馬元顯道:「或許淮月樓之會確與他沒有關係。」 屠奉三搖頭道:「他用的可能也是」一切如常「,致令我們生出錯覺的招數,我們千萬不要掉以輕心。」 司馬元顯露出頗有點意興索然的神態,歎道:「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屠奉三道:「我們仍要著手準備,一方面請陳公公秘密趕來,另一方面通知劉裕目前的情況,讓他清楚內情。」 司馬元顯道:「正在府內候命的人馬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讓他們繼續候命,不得妄動。」 司馬元顯道:「我們可否派戰船堵截秦淮河和大江的交匯處?」 屠奉三歎道:「如果公子如此做,干歸還肯來嗎?」 接著欣然笑道:「江湖鬥爭的苦與樂正在於此,未到敵人真正發動,你是不會曉得敵人所採取的策略手段,這便叫鬥智鬥力,只有當勝負分明,你方會知道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第三章 淮月之會 淮月樓位於秦淮河南岸,與另一齊名的青樓秦淮樓夾岸對峙,樓起五層,高起聳立於附近樓房之上,為以楠木為主的建築,用料渾厚,翹角飛簷,氣勢雄偉,樓頂形如蝴蝶,配合其節節升高、寬敞軒昂的姿態,直似臨河振翅的飛蝶,更加上靠河基部用石樑柱架空,宛如懸浮河面,靜中藏動。 樓外遍植桂樹,形成高牆深院的佈局。樓內用的是清一色紅木傢俱,令人甫進樓下迎客大廳,即有木香盈鼻的感覺。而不論樑柱桶窗、門道階梯,均以浮雕、圓雕、鏤空雕、陰陽雕等種種雕刻手法美化裝飾,意境高速,樸實中見華麗,令人歎為觀止。 劉裕扮作侍從,混在王弘的「家將」裡,下船後隨王弘進入淮月樓,一切自有王弘這識途老馬去應付。 與王弘在途上的一席話,令他更深入掌握建康高門名士的心態、擴闊了視野,而更清楚明白自己身處的位置。 因朝廷的猜忌、天下四分五裂的情況、胡人的威脅、政局的不安,令士人既不滿現實,但又怕出頭惹禍,故相率務高談,尚遊樂,以擺脫現實的煩惱。他們對現實沒有改革的勇氣,只希望能從清談中得到精神上的解脫和慰藉,想逃離現世去尋找那精神上的桃花源,過憧憬中的神仙生活。南晉如果不是先有王導,後有謝安,又出了謝玄這位不世出的無敵統帥,現在真不知會變成怎樣。現今謝安、謝玄先後辭世,人心渙散無依,亂像已現,所以南晉由上而下,都在找尋應時而起的另一個救國英雄。 這個人會是他劉裕嗎? 對建康的高門來說,他們需要的絕不是撥亂反正、翻天覆地的改革者,而是一個可讓他們繼續眼前生活方式的保護者。這才是今晚眾會背後的意義。 說起來他崇拜的祖逖實為這時代的異種,深知清談誤國,欲以堅苦卓絕、夙夜不懈的精神,出師北伐,規復中土,然終因未能上下一心,致功敗垂成。 「不論世事,唯詠玄虛」的清談,會有朝一日把漢人的江山斷送嗎?他劉裕能否以一介布衣,在以高門大族為當然統治者的情況下,挽狂瀾於既倒呢? 王弘停下腳步,別頭向劉裕微笑道:「到哩!」 原來已抵第五層樓的束廂門外,隨行高手人人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當然是因沒有刺客於登樓之時施襲。 劉裕心中湧起古怪的念頭,不論來此或離開的途上,人人都會提高戒備,只有在廂房內風花雪月、酒酣耳熱之際,才會放下戒心。如此豈非最適當的刺殺時機,該在廂房內而非其外嗎? 可是在高手環護下,誰能於他們在廂房喝酒之時進行刺殺呢?那根本是沒有可能的。 事實上當晚宴開始後,整座淮月樓都會置於己方人馬的嚴密監視下,任何異動均瞞不過他們的耳目。 劉裕自被謝玄看中後,連番出生入死,已培養出高度的警覺性,雖仍猜不到干歸的手段,但已暗自留神。對看似安全的地方更特別有自危之感。 門開。 王弘領先進入廂房。 ※※※ 快艇沿河緩駛。 划艇的是屠奉三的手下,精通江湖伎倆,不待宋悲風指示,已知該採取哪條航線,如何不引起敵人注意。 宋悲風和蒯恩扮作騷人墨客,詐作喝酒游河。這是秦淮河上慣見的情景,此時如他們般游河的艇子便有十多艘。 今夜是個月明風清的秋夜,皓魄當空,銀光瀉水,茫茫名河,萬古如斯。 宋悲風似是自言自語的道:「不妥當!」 蒯恩的目光正搜索淮月樓的對岸,聞言道:「會否是敵人尚未展開行動呢?」 宋悲風反問道:「如你是干歸,會曉得劉爺何時離開嗎?」 蒯恩坦白地搖頭,道:「不曉得!但是會猜劉爺怎都該在樓內逗留上半個時辰或更長的光陰。」 宋悲風道:「既然如此,敵人便該在劉爺抵達淮月樓後,立即展開行動,進入精心策劃的攻擊位置,那不論劉爺何時離開,都可以進行刺殺。可是現在秦淮河附近全無敵人的蹤影,這是不合理的,唯一的解釋是我們錯估了敵人的刺殺方式。」 蒯恩思索道:「可能敵人根本不知道今晚的約會呢?」 宋悲風道:「你相信直覺這回事嗎?就是不需要任何道理,你總覺得事情會隨你的感應發展。」 此時小艇經過一艘泊在離南岸十多丈處一艘晝肪樓船,船上的燈火照得艇上人和物清晰起來,歌舞樂聲填滿他們的耳鼓,比對起他們此刻的心情,感覺更是古怪特異。 蒯恩銳利的目光掃視樓船,道:「另一個可能的解釋,是敵人並不準備在河上進行刺殺。」 宋悲風道:「這也是不合理的。敵人定有派出探子監視王弘,見他從水路出發往淮月樓去,劉爺又扮作侍從,自然會推想劉爺會從水路離開,想不在河裡發動攻擊也不行。」 蒯恩一震道:「那照現在的情況看,敵人該是選擇在樓內進行刺殺。」 宋悲風皺眉道:「但那將不再是刺殺,而是強行硬闖。參與今夜聚會的人,全是建康高門赫赫有名的名士,個個有高手家將隨行,即使以干歸的實力,亦沒法在那樣的情況下得手,是智者所不為。」 蒯恩苦思道:「敵人必有混入東廂之法。」 宋悲風歎道:「如果我們想不破此點,今晚會是白忙一常」蒯恩訝道:「宋爺似乎一點不擔心劉爺本身的安危。」 宋悲風理所當然的道:「事實上我們從沒有擔心過劉爺會被人殺死。對屠爺來說,劉爺乃真命天子,怎可能窩囊得壯志不酬身先死?對我來說,如果劉爺是福薄早夭的人,安公是不會點頭讓他作玄帥的繼承人。」 蒯恩聽得呆了起來。 小艇駛離畫舫燈光籠照的範圍,重投月夜。 宋悲風微笑道:「你不相信他是真命天子嗎?」 蒯恩垂首道:「小恩怎敢呢?」 宋悲風道:「是否相信並不打緊,至少劉爺和你持相同的看法,他自己並不相信自己是甚麼真命天子,所以他一定會提高警覺,亦因此他今夜絕不會沒命。」 蒯恩再次抬頭望向宋悲風,雙目射出沉痛但堅定的眼光,沉聲道:「我蒯恩今夜在此立志,會像對侯爺般忠心追隨劉爺,為他效死命。」 宋悲風仰望天上明月,徐徐道:「好!男兒本該有大志向,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你將來絕不會後悔的。」 蒯恩目光投往淮月樓第五層東廂臨河的四扇特大槁窗,忽然目射奇光,遽震道:「我想到了!」 宋悲風一呆道:「你想到了甚麼呢?」 蒯恩道:「我想到了敵人的刺殺手段。」 ※※※ 淮月樓頂層只有東西兩個大廂房,也是淮月樓最尊貴的兩個廂房,等閒者休想可以踏足此層半步,只有建康最有地位和顯赫的權貴,才能徑入,其中又以東廂的景觀最佳,即使有資格蒞臨的貴客,仍須及早預訂。 劉裕等走入東廂的範圍,還要經過一個呈長方形的待客廳,十多名隨主人來的家將便在此候命,同時有四名俏婢迎前伺候客人。 王弘著眾家將扼守各處門道窗戶後,偕劉裕進入名聞建康的淮月樓第五層東廂貴賓房,入目的情景,以劉裕的沉著老練,亦不由看呆了眼,出乎他意料之外,因為從沒想過會有眼前般的情況。 東廂大致是廣闊達十五步的方形房,寬敞舒適,滿鋪地席,左右牆壁各有一聯。左壁是「一池碧水,幾葉荷花,三代前賢松柏寒」。右壁則「滿院春光,盈亭皓月,數朝遣韻芝蘭馨」。向河的一邊,有四扇落地大桶牆,於入門處已可盡見建康宮城燈火輝煌的壯麗美景,秋寒透窗而來。 房內不見一柱,屋頂為硬山卷棚式,敦實渾厚、樸素大方。房內陳設簡潔,除茶几等必需物外,最引人注目是置有七個花架,上放各武盆栽,便像把大自然搬進了房裡來。 但令劉裕意外的非是物而是人。 今次約會的五個人全到齊了,最令他側目的是其中一人正躺在一角,胸口放著一杯酒,也不知他是醉倒了還是小睡片刻。 另一人則背門臨窗,撫弄著一張七絃琴,卻沒有發出任何樂音,可是看其背影搖曳的姿態,似是隨樂音擺動,一副樂在其中、迷醉而不能自返的樣兒。 一人則挨北壁而坐,敞開衣襟,露出胸膛,閉目喃喃自語,神態迷離,若不曉得他是當今名士,還以為他是哪來的瘋子。 劉裕可以清楚曉得對方在幹甚麼的,是在一角以小炭爐煮酒的人,不過此人不但臉上傅粉,有點不男不女的模樣,嘴角還叼著根長煙管,對劉裕的到來,似是視如不見,聽若不聞。 最正常的一個人,正面對著進來的劉裕和王弘席地而坐,不過他的扮相確是一絕,頭戴白綸巾,身穿鶴氅裘,身旁放了雙木屐,手持塵尾,見兩人進來,塵尾「呼」的一聲揮動一下,打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待我們聽罷此曲再說話。」 劉裕從未遇過像眼前般的場面,一時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更感到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不但無法瞭解他們,還生出想掉頭便走的街動。 王弘輕拉他的衣袖,著他一起坐下。廂門在後方關上。 持塵尾者閉上眼睛,身體輕輕擺動,全神聽那無音的琴奏。 王弘湊到劉裕耳旁道:「這是名士聚會的神交節目,來自老子的『大音希聲』,意思是最動人的音樂是聽不到聲音的,而莊子則指必須不以耳聽,而聽之以心。大家都認為只有這種無聲之音,才能不受任何樂器和技巧的約束,捨棄了外在的形跡,直取心意,從重重制約解放出來,得到最大的自由。」 見到劉裕露出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忙加一句道:「劉兄喝過酒服了藥後,將會比較明白我說的話。」 劉裕當然不能離開,不單因為今夜並非普通的聚會,更可能是殺干歸的唯一機會。此時他面窗而坐,緩緩解下厚背刀,置於左方地席上,只要左手拿刀鞘,右手可以迅速拔刀,應付任何突襲。 他和王弘前方均擺有一張方幾,置了一套飲食的用具,幾面四尺見方,頗為寬大。 他自問沒有「心中有耳」的本領,去聽那人彈的「希聲」的「大音」,不過於此美景迷人的高樓之上,仍可以享受秋風清、秋月明的雅趣。 百聞不如一見。 他現在徹底明白甚麼叫清談誤國。 清談並不止是一場討論辨正、談玄說理那般簡單,而是一種處世的態度和生活方武,且是一種奢靡、肆意妄為至極點的風尚,對禮教約束的反動變為矯枉過正,致放誕不羈、腐敗透頂、節操墮落,令大晉政權走上窮途末路、苟延殘喘的困境。 眼前諸子正是放蕩縱慾、玩物喪志的典型例子,他們的內心究竟是快樂還是痛苦呢? 劉裕很難想像他們之中有一個是與干歸有關係的人。 在不認識他們之前,他可依據常理作出猜測,可是當弄清楚他們是哪類人,他對自己的猜測已失去信心,因為根本不能把眼前五子當作常人來對待。 有些東西是裝扮不出來的,世家名士便是其中之一。開始之時,所謂清談,或許只是名士們藉之以別尋方外、佯狂避世的集會,但當這種雅道相傳的風尚不住重複,會確立而成一種思想行為的範式,得到傳承與延續,變為一種牢不可破的風氣和傳統,而眼前五子正是這種習尚的體現。他們根本缺乏「人世」的勇氣,哪會為桓玄賣命,幹這類動輒惹來殺身之禍的蠢事? 難道今晚只是一場誤會?鬧了個大笑話。 驀地喝采狂呼怪叫響徹東廂,原來「琴奏」已告結束。 「奏琴」者在喝采聲中志得意滿的站起來,吟道:「得像在忘言,得意在忘象。」 王弘乾咳一聲,引得人人朝他瞧去,閉目者張開眼睛,臥地者坐了起來,然後道:「讓我們歡迎劉裕劉大人。」 眾人又一陣喝采。 那頭戴白綸巾的華服公子,又把塵尾「霍」的一聲拂了一記,道:「晚生諸葛長民,請劉大人恕我們早來之罪,皆因東五層便像紀千千的雨枰台般,乃秦淮河的聖地,千金難求,所以不敢浪費,自申時中我們便齊集此處,盡歡享樂。」 劉裕聽得心中一動,正想追問為何這間廂房如此難求,卻可於短短數天內安排好,那臉上敷粉、予人妖冶感覺的公子提著酒壺站了起來,走到劉裕席前跪坐,一邊為劉裕斟酒,邊笑道:「在下郗僧施,劉大人是首次參加我們建康六友的聚會,或許會不慣我們放浪形孩披襟狂嘯的行徑。不過當劉大人明白只有超越世俗禮教的羈絆,才能展現出人的情性,劉大人便可以明白我們。」 直到此刻,劉裕仍不知該說甚麼話才好,唯一知道的,是與他們格格不入,完全談不上意氣相投。更有點糊塗他們要見他所謂何由,除非是想把他變成「六友」外的「第七友」。 郗僧施為劉裕的杯子斟滿酒後,續往王弘的杯子注酒,口上仍叼著那枝長煙管,難得他仍是說話清晰,可見是熟之生巧。 原先躺在一角的人,默坐一會站了起來,酒罈隨手擱在一旁,原來此人長得頗為魁梧健碩,風神懾人,如不是劉裕剛目睹他放浪的形態,真想不到這麼一個看起來該大有作為的年輕人,竟會借這種頹廢的生活來麻醉自己。 王弘介紹道:「這位便是曾向劉兄提及的朱齡石朱兄,說到文武全才,建康真找不出多少個像他這般有本事的人。」 彈無聲琴者啞然笑道:「王兄你這樣就不對哩!竟厚此薄彼,只提朱兄,難道其它人竟不值一提嗎?」 王弘笑道:「劉兄不要怪他直腸直肚,毛修之一向如此。」 劉裕終找到說話的機會,向仍靠壁而坐,衣襟坦露的青年道:「這位定是檀道濟兄,可知王兄並非是只提一人。」 諸葛長民的塵尾扇又拂一下,笑道:「劉裕果然是劉裕,一句話便解了王兄可能受群起攻訐之災。好哩!淮月樓東五層之會,可以開始了。」 第四章 公才公望 高彥和姚猛返回邊荒集後,立即到北騎聯找慕容戰,報告在鎮荒崗遇襲的經過。此為鐘樓議會的決定。任何事均須首先通知主帥,由他統籌處理。 慕容戰並不閒著,正在北騎聯位於西門總壇內的大堂與呼雷方、江文清、王鎮惡和劉穆之議事。聞報後人人心情變得沉重起來,想不到今天才收到秘族投向慕容垂的消息,入夜便有秘族戰士現身邊荒。 呼雷方皺眉道:「秘人這樣做有甚麼作用呢?如果讓他得手,殺了高彥,只會惹來我們的反擊。」 慕容戰向王鎮惡道:「鎮惡是現時在邊荒集,除朔千黛之外對秘族最熟悉的人,你對此有甚麼意見?」 王鎮惡沉吟道:「秘人是看準我們的弱點,要破壞我們的優勢,令我們剛開始振興的經濟崩潰。」 江文清冷哼道:「有這麼容易嗎?」 姚猛問道:「偷襲我們的人會否是萬俟明瑤?」 由於王猛曾與秘族作戰,又曾生擒秘族之主,帶返長安囚禁,眾人相信作為王猛之孫的王鎮惡,對秘族的情況和作風,一定有所瞭解。 王鎮惡道:「這個可能性很低,萬俟明瑤是秘族近百多年來最傑出的領袖,如果真是她出手,恐怕高公子已給人抬著回來。」 慕容戰訝道:「萬俟明瑤真的這麼厲害?」 王鎮惡道:「萬俟弩拿當年被囚禁在長安宮的天牢,由氐族高手看管,可是萬俟明瑤仍能憑慕容垂提供的情報,入宮把被廢去武功的萬俟弩拿救出,於此便可見她不論才智武功,均如何了得。」 高彥道:「可是今晚出手偷襲我們的那個傢伙功夫相當不錯呢。連姚猛也給他一劍震退,全賴我扶著他。哈!」 姚猛沒好氣瞪他一眼。 王鎮惡道:「這是秘族之能成為最可怕刺客的武功心法,能藉著獨門的運功秘法,把功力在剎那間提升至極限,再在短時間內把全身功力發揮出來,卻不能持久,故數擊不中後,必須立即遁逃,待功力復元。」 姚猛點頭道:「對!刺客來得快,走得亦非常突然,正是王兄說的情況。唉!這秘族小子令我想起花妖的身法。」 王鎮惡道:「姚兄說出了一個我們長久以來的懷疑,就是花妖極可能是來自秘族的高手,花妖武技強橫不在話下,但最厲害的還是他的遁術,使他能屢次陷入包圍網裡仍能成功突圍。」 呼雷方倒抽一口涼氣道:「我的娘!如果秘族的戰士人人像花妖般厲害,這場仗如何能打?」 王鎮惡從容笑道:「如果花妖確是秘人,那他肯定是秘族出類拔萃的高手,像他那般了得的秘人不會有很多個,各位可以放心。」 江文清道:「我們該如何應付他們呢?」 劉穆之淡淡道:「首先我們要弄清楚敵人的意向,他們究竟有甚麼意圖呢?為何要對高少出手?」 慕容戰道:「該是秘人要對我們施下馬威吧!」 劉穆之道:「既然只為施下馬威,隨便殺幾個人便成,但他今晚的刺殺行動,卻似只針對高少一人。」 呼雷方道:「難道他是從邊荒集一直跟躡高彥,到鎮荒崗才下手嗎?」 此時拓跋儀來了,一臉喜色,訝道:「怎麼都到齊了?」 慕容戰欣然道:「拓跋當家請坐,我們遇上頭痛的事哩!」 拓跋儀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道:「先報上一個好消息,我接到北方來的好消息,我們族主決定遣人把五車黃金押送來邊荒集,著我們在途上接應。」 眾人聽得發起呆來,不知該高興還是驚惶。 拓跋儀訝道:「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嗎?我們現在最欠缺的是營運的資金。」 劉穆之道:「我想先問個題外話,要建立這麼一個可把消息傳達至千里之外的飛鴿傳書系統,需要多少時日?」 拓跋儀雖對他的問題摸不著頭腦,仍按下疑惑,答道:「花了我們大約兩年的時間。」 劉穆之向眾人道:「這便是答案,秘人是沒有可能在短時間內,建立一個完善的通信系統。到了邊荒後,他們的探子想把消息送返泅水以北的地方,必須靠人來傳遞,不但曠費時日,亦使秘族難以發揮他們的作用。要扭轉這種劣勢,他們可以在兩方面下工夫,首先是要摸清楚邊荒的情況,設法建立一個迅速有效的傳遞情報系統;另一方面,則要破壞降低我們傳達情報的能力。高少是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更是負責探聽敵情的頭子,除掉他,將會大大削弱我們知敵的能力,此消彼長下,敵人便可減少和我們在收集情報上的差距。」 拓跋儀一呆道:「高少被秘人刺殺嗎?」 高彥苦著臉孔道:「我究竟走甚麼運呢?總是別人刺殺的目標,以後還用安心睡覺嗎?」 江文清先向拓跋儀解釋了情況,然後道:「劉先生確是思慮縝密,從對方對高小子的刺殺行動,推斷出敵人的方略。不過保護高小子容易,要保護整個邊荒集和往來的商旅卻是難比登天。真怕明天起來,便有消息傳來,某隊商旅在來邊荒的途上全體遇害,又或有邊荒游的團友在集內被殺,我們邊荒集便要糟糕哩!」 拓跋儀歎道:「難怪你們聽到有人送金子來,仍是愁眉苦臉了。唉!我現在也擔心被秘人收到關於運金子的風聲。」 劉穆之輕鬆的道:「兵來將擋,當今之世,沒有我們荒人應付不來的敵人;也沒有我們荒人解決不來的事。因為邊荒集乃天下精英集中的地方,要甚麼人才有甚麼人才。各位請容我說出己見。」 眾人對他超凡的才智已是心悅誠服,連忙問教。 劉穆之道:「萬變不離其宗,說到底仍是」知己知彼「四字。慕容寶今次遠征盛樂,全軍覆沒,對燕國的實力是嚴重的打擊,更使大燕陷入立國以來最大的危機裡。可以這麼說,燕人能保著都城中山一帶的城池已相當有本事,遑論收復平城和雁門。」 眾人知道這只是開場白,都沒有插話,聽他繼續說下去。 劉穆之稍停片刻,觀察各人的反應,油然接下去道:「唯一能反擊拓跋族的軍力,正掌握在慕容垂手上,可是因剛破慕容永,大局雖定,但要盡殲慕容永的殘餘力量,還須一段時間,如果慕容垂驟然抽空兵力反攻雁門和平城,被其它霸主乘虛而入,千辛萬苦得來的戰果便要拱手讓人,實非智者所為。而慕容垂最大的顧慮,是重蹈兒子的覆轍,勞師遠征,卻摸不著拓跋軍的影子,所以才有求秘族報恩助拳之舉。」 拓跋儀讚道:「先生分析得非常透徹,有如目睹。」 江文清道:「照先生的說法,恐怕沒有一年半載,慕容垂仍難對我們邊荒集用兵。」 劉穆之道:「應該是這麼說:就是不到慕容垂完全掌握真確局勢的一天,慕容垂一天也不敢輕舉妄動。」 高彥立即雙目放光,道:「那是否若我們能不讓秘人探知我們的虛實,慕容垂便不會來攻打我們?」 呼雷方苦笑道:「這又談何容易?」 王鎮惡道:「劉先生指的是全局的情況,那包括北方的形勢、拓跋族的戰略佈置,只要慕容垂看準一個機會,便會以奇兵突襲,一戰功成。這正是他看中秘族的原因,因為秘族擁有天下無雙的探子和最可怕的刺客。」 慕容戰沉聲道:「邊荒集是一個沒有關防和完全對外開放的城集,對秘人更是防不勝防,這是我們沒法補救的弱點和破綻。」 劉穆之仍是神態輕鬆,微笑道:「我從不認為有不能補救的破綻,我們的方法就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慕容戰道:「我是畢生首次因有人反對我的看法而高興,究竟如何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呢?」 ※※※ 七個坐席,以半月形的方武設於廂房裡,面向四扇落地桶窗,讓人人可欣賞窗外建康宮城的風光。 劉裕居於主賓的中間席位,左方依次是毛修之、諸葛長民和郗僧施;右方是王弘、朱齡石、檀道濟。 眾人首先舉杯對飲,乾盡一杯。 酒至咽喉,劉裕立知酒中沒有下毒,雖說有高彥的例子在前,可是劉裕對自己是否確有抗毒的能力,仍是處於懷疑的不安心情,且能否在敵人發動前,把入侵體內的毒素驅散,仍是未知之數,所以酒中無毒,當然是好事。 王弘正容道:「今晚我王弘能邀得劉兄來此,並不是容易的事,大家該清楚明白我在說甚麼。而劉兄是不宜在此久留,為此我定下了今夜聚會的規則,大家必須嚴格遵守。」 這番話是劉裕和王弘事前商量好的,盡量減短劉裕在淮月樓逗留的時間,好讓劉裕能以最佳狀態應付敵人的刺殺,否則如劉裕飯飽酒醉,又因警戒的時間過長而鬆懈下來,均對劉裕有害無利。 朱齡石道:「我們當然明白,請王兄劃下道來。」 在這五位建康的年輕名士裡,劉裕印象較佳的是朱齡石和檀道濟,至於因何有此印象,則純粹出於直覺,沒有甚麼道理可說的。 王弘道:「今夜劉兄只喝一杯酒、不上菜、不服藥、不清談、不召妓,而各位每人只可以問一個問題,劉兄答過便離開,此後大家當作沒有見過劉兄。」 毛修之皺眉道:「我有滿腹疑難,希望劉兄能為我解決,一個問題怎夠呢?」 檀道濟笑道:「大道至簡。王兄開出只准問一個問題的條件,事實上充滿道法禪機的況味,更考我們問難的功力,其中趣味盎然,就看你的問題涉及的範圍。例如問我大晉今後何去何從,劉兄可能說到天亮仍未能脫身。哈!」 王弘笑道:「我的話仍未說完,就是問題絕不可以涉及朝代更迭的方面,否則今晚之會後,這裡的人都犯了殺頭的大罪。」 諸葛長民道:「道濟只是在說笑,我們會懂得拿捏輕重,劉兄和王兄可以放心。」 劉裕有點心不在焉的聽他們說話,因為一半心分了去聽廂房外的動靜,理該有最新的情報傳來,讓他可以掌握干歸方面的情況。 王弘道:「好!大家清楚規矩了,誰先發問?」 郗僧施道:「我可不可以先解釋我們為何想見劉兄呢?如此劉兄在回答我們的問題時,才能心中有數。今夜說的話,只限於在這裡,不會有隻言片字傳出去。」 王弘向劉裕瞧來,示意由他決定。 劉裕不得不把心神收攏回來,點頭道:「好!你們為何想見我這個不得志的北府軍小將呢?」 諸葛長民道:「劉兄的聲望怎止於一個北府兵的普通將領,我和劉兄的同鄉兼同僚劉毅將軍頗為稔熟,從他處得知劉兄在軍內的令譽,是軍中之冠,劉牢之也遠未能及。至於原因我不說了,亦為了守規矩故不宜說出來。我們今夜是把心掏出來,希望劉兄信任我們。」 劉裕心中大訝,劉毅這麼為自己說好話,究竟是想害他還是捧他。如是前者,便是借捧他以轉移朝廷的注意了。 諸葛長民不敢說出來的,人人心申明白,就是劉裕升任謝玄繼承人的身份和「一箭沉隱龍」的讖言。 劉裕笑道:「諸位勿要對我期望過高。好哩!明白了!誰要問第一個問題?」 眾人你眼望我眼,都在猶豫應否第一個發問。 王弘道:「由劉兄點名如何?」 劉裕快刀斬亂麻的道:「就道濟兄吧!」 檀道濟欣然道:「本來人人想爭著說話,現在則變成人人惜字如金,因怕浪費了寶貴的問題。現在建康人心惶惶,既害怕天師道的燎原亂火燒到建康來,又怕桓玄作反,所以人心不安,希望可以有神奇的轉機,更懷念以前安公、玄帥在世時的太平盛世。唉!這話扯遠了,我想問的是謝琰是否像謝萬般只是另一個白望?」 又道:「我問這個問題是有用心的,希望劉兄能拋開顧忌坦言相告,令我們能知所適從,且使今晚的眾會言可及義,不致淪於空談。」 謝萬是謝安之弟,聰慧俊秀、善於炫耀,名聲雖遠比不上謝安,但在士林亦頗具名氣。當時有「攀安提萬」之說,意思是須攀登方可到達謝安的高度,攀登中則可提拉著等而下之的謝萬,於此可看到人們心目中兩人的差距。 謝萬雖是心高氣傲的疏狂名士,但對統軍卻一無是處。被朝廷任命為西中郎將、豫州刺史兼領淮南太守,仍不改乎時風流放誕的名士習氣,整日飲酒作樂,不把軍務放在心上,結果慘敗在胡人手上,單騎逃歸,被貶為平民,不久病故。謝安因此不得不復出東山,出掌朝政。 劉裕當然知道謝萬有甚麼內才,檀道濟以謝琰來比謝萬也不是甚麼好話,卻不明白何謂「白望」,問道:「白望是甚麼意思?」 王弘解釋道:「這是建康流行的用語,『白望』就是虛名、空名。與『白望』連在一起說的,就是『養望』,只要高談玄虛,飲酒放達、縱情背禮、成為名士,便有機會得到官職。」 毛修之道:「自漢末以來,當官的唯一途徑,便只這『養望』一法,故有所謂『選官用人,不料實德,唯在白望,不求才幹』。」 郗僧施道:「這叫『先白望後實事』,像安公和玄帥均是此中的表表者。但謝萬卻是徹頭徹尾的白望,道濟兄是害怕謝琰是另一個白望,那朝廷危矣。」 王弘道:「劉兄現在該明白我們建康六友都是有心人,不像其它只懂辯口利舌、抵抗現實的名士,我們仍希望能有一番作為。請劉兄放心直言。」 劉裕卻是心中為難,他如果說出不滿謝琰的言詞,傳了開去,會否被人指是忘本呢?他反不擔心這裡說的話傳到司馬道子耳內去,因為司馬道子早清楚他對謝琰的看法。 就在此時,他聽到外面傳來敲壁的暗號。 劉裕微笑道:「我先到外面打個轉,回來才答道濟兄這個問題。」 眾皆愕然。 只有王弘明白是為了何事。 第五章 人盡其才 劉穆之道:「秘族的真正實力,恐怕除其本族的人外,誰都不清楚,其「永不超過一千之數」之說,恐怕亦是以訛傳訛,不能作準。不過人數也不該很龐雜,否則不會有此誹言。」 江文清道:「這個看法有道理。神秘的種族,總能引起別人的好奇心,遂加上種種的穿鑿附會,道聽途說。」 劉穆之道:「能出來助慕容垂打天下的秘族戰士,人數會有一定的限制,因為必須留下足以戒護的戰士,以保護老弱或捍衛他們在沙漠的地盤。若以全族千人作估計,能動員一半五百人已相當不錯。」 拓跋儀同意道:「這個估計雖不中亦不遠矣!如先生先前所言,這批秘族戰士會分散往不同戰線。可是以慕容垂的戰術謀略,肯定會把秘族戰士集中到對付我族和邊荒這兩條戰線上。其中當以邊荒為主,因為朔北乃秘人熟悉的地方,少數戰士便足夠負擔各式偵察滲透的任務。」 慕容戰動容道:「拓跋當家的看法有道理,秘人將會集中力量來對付我們荒人,進行種種偵察、破壞的勾當,務令邊荒集不但無法復原,且遭到嚴重的損害。當我們自顧不暇時,慕容垂便可把矛頭指向拓跋族。如拓跋族被破或驅趕回大草原去,我們也完蛋了。」 呼雷方吁出一口氣道:「這是慕容垂現在破壞我們聯盟最有效的策略,如運用得宜,根本不用對邊荒集用兵。」 姚猛道:「劉先生對此有甚麼應付的方法?」 劉穆之平靜的道:「我們要和秘族打一場針鋒相對的硬仗。」 高彥抓頭道:「對著來無蹤去無影的秘人,如何可以硬撼呢?」 他的話說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如果雙方擺明車馬正面決戰,肯定秘人會全軍覆沒,但秘人最難纏的是他們習慣了在最惡劣的環境下作戰,神出鬼沒,任敵人實力如何強大,也沒法摸著他們的邊兒,利用敵明我暗的優勢,發揮出最可怕的破壞力。 劉穆之道:「今晚偷襲我們的秘人該是他們的先頭部隊,今次試圖刺殺高少,只是突發性的行動,並沒有預謀,只是忽然得到一個機會,希望一擊成功。從這可以看到秘人現在只能掌握到我們的皮毛,遠說不上瞭如指掌,我們若能在秘人掌握我們的情況前,擊垮他們正不住潛進邊荒來的部隊,慕容垂的如意算盤將打不響。」 人人目不轉睛地瞧著劉穆之,皆因直到此刻,仍沒法猜到他的應付之策。 劉穆之微笑道:「如果秘人對我們有更深入的瞭解,要殺的首個目標就不是高少而是我們的方總巡。」 各人均感他這個分析峰迴路轉,也使人更摸不著頭腦。 江文清訝道:「先生竟清楚方總的特殊本領,真教人想不到。」 劉穆之欣然道:「這是『知己』的問題,這幾天我一直在設法瞭解邊荒集,對方總為何能成為邊荒集的總巡捕,又有資格列席窩會感到興趣。」 姚猛道:「方總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發揮甚麼作用呢?」 劉穆之道:「如果我們要對付的不是秘族,方總的靈鼻是難以派上用常可是對秘族,方總的鼻子正是剋星。像秘族數代以沙漠為家,其生活習慣和飲食均有異於生活在沙漠外的其它民族,所以會有其特異的體味。這是可以證明的,只要立即領方總到鎮荒崗去,他或可在氣味消散前,掌握到那秘族刺客的體氣。」 高彥大喜道:「如此我們便可以立即追上他,趁他功力未復前把他生擒,哈!果然是高招。」 劉穆之道:「這般去追搜敵人,既難有把握,更是廢時失事。比較明智的做法,是在方總把握到秘人特殊的體味後,返回邊荒集進行鼻子的搜敵行動,只要佈置得宜,我們是可以把已潛入集內的敵人來個一網打荊完成這第一步後,我們便可以把行動擴展往整個邊荒,化被動為主動。」 眾人同聲叫好。 劉穆之道:「一方面我們要反擊秘族入侵邊荒的戰士,另一方面我們要對邊荒集的軍事作新的分配。第一步我們可把製造戰船的工作,轉移到鳳凰湖去,讓鳳凰湖變成邊荒集外另一個軍事中心,既可與邊荒集遙相呼應,防護上更容易,又可以隨時支持壽陽,一舉兩得。當然,這需要龐大的資金,但只要北方的五車金子能成功運到邊荒集來,所有資金運轉的難題可迎刃而解。」 江文清道:「我們一向有以鳳凰湖作軍事基地的構想,就是缺財。」 呼雷方道:「這是個非常高明的策略。」 王鎮惡道:「我願意負責運送黃金,進行另一誘敵之計。」 劉穆之欣然道:「王兄果然是明白人。」 慕容戰和拓跋儀交換個眼神,均對王鎮惡思考力的敏捷感到驚異,他們剛想到運金可作誘敵之計,已給王鎮惡早一步說出來。 劉穆之道:「對抗秘族的行動便在今夜此刻開始,一方面煩拓跋當家立即以飛鴿傳書,知會貴族族主有關運金的事宜,另一方面請方總動駕往鎮荒崗去,明天早上,敵暗我明的情況會徹底的被扭轉過來。」 ※※※ 壽陽城。 穎水幫總壇大門外,來了個以帽子遮壓至雙目,背著一個小包袱,左手提劍身穿青衣的小伙子。 把門的兩名漢子見他似要闖門而入,連忙伸手攔著,其中較高的漢子喝道:「小子想找誰呢?」 小伙子粗聲粗氣道:「我是來參加邊荒游的。」 兩漢借院門掛著的風燈用神一看,只見這年輕小伙子長得俊秀絕倫,與他的聲音絕不匹配,一時都看呆了眼。 小伙子續道:「你們兩個先答我的問題,邊荒游是否有一條規矩,只要是來參加邊荒游的,縱使是敵人,也須竭誠招待?」 這小伙子說話毫不客氣,且帶著命令的口吻,不過兩人被他風神所懾,都生不出反感。另一人道:「確有這麼一條規矩。哈!但像你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子,有甚麼資格作荒人的對頭?」 小伙子雖被指為乳臭末干,卻不以為忤,喝道:「那就成了!少說廢話,我要立即參團,坐明天的船到邊荒集去。」 兩漢對視大笑。 先前說話的漢子道:「要報名該到邊荒大客棧去,不過接著來的三十多團全額滿哩!」 小伙子怒道:「我不管!明天我定要到邊荒集去,否則本姑娘把你們穎水幫……噢!」 兩人同時瞪大眼睛瞧她,齊嚷道:「本姑娘?」 小伙子一把揭掉帽子,如雲秀髮立即如瀑布般垂在兩肩,變成個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兒,鳳眸含嗔的道:「本姑娘便是本姑娘!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白雁』尹清雅是也,夠資格當荒人的死對頭吧!我到邊荒大客棧報名參團,卻說甚麼今天已關門,明天請早的氣人話,要本姑娘打得那三個壞傢伙趴在地上,始肯說出到這裡來辦手續。你們現在又說要我回那鬼賊店去,當我尹清雅是好欺負的嗎?我不管,上不了明天到邊荒集的船,我就把你們的勞什子總壇都拆了。」 她再不粗聲粗氣說話,雖然仍是蠻不講理,句句罵人,可是經她如出谷黃鶯的嬌聲說出來,只能直搔進人心底裡去,還希望她可以繼續罵下去。 高漢忙道:「尹小姐息怒,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尹小姐要坐哪條船便上哪條船,一切全包在小人身上。」 接著暗踢仍目瞪口呆看著尹清雅的矮漢,喝道:「呆在那裡幹啥?還不立即通知老大,說小白雁大小姐她老人家來了。」 尹清雅「噗哧」笑道:「甚麼小白雁大小姐她老人家,你是否忽然發瘋了?」 矮漢見她嬌笑的動人神態,彷如嬌艷欲滴的鮮花盛放開來,口雖應是,但腳卻像生了根般不能移動半寸。 高漠也忘了怪他,道:「尹小姐曉得高爺的事了嗎?他……」尹清雅打岔道:「不要嘮嘮叨叨,煩死人了。高彥那小子是甚麼道行,當我不曉得他是詐死騙人嗎?伸手出來。」 高漢尚未曉得反應,矮漢已像著了魔的伸出雙手。 尹清雅探手懷裡,取出幾錠金子,擲在他手上,笑道:「交了團費哩!依江湖規矩,再不能反悔,明天甚麼時候開船?」 高漢恭敬的道:「明天辰時頭開船。」 尹清雅歡天喜地的轉身便去。 高漢叫道:「尹小姐聽過在邊荒大客棧《高小子險中美人計》那台說書嗎?」 尹清雅宛妙的聲音傳回來道:「鬼才有興趣去聽那些騙人的東西。」 ※※※ 燕飛攀上一座高山之頂,夜涼如水,陣陣長風吹得他衣衫飄揚,似欲乘風而去。 淮水在前方看不見的遠處,緩緩流動著。草野山林隱沒在黑暗裡,似是這人間夢境除廣袤深邃的天空外,其它甚麼都不存在。 人間是如此的美好,為何又總是那麼多令人神傷魂斷的事。 離開萬俟明瑤的那一個晚上,令他感受到與娘生死訣別的悲痛和哀傷,他有失去一切的感覺,變成個沒有魂魄只餘軀殼的走肉行屍,生命再沒有半丁點兒意義。 亦正是在這種再不戀棧生命的心境下,他成功在長安最著名的花街行刺慕容文,完成他在娘墳前許下的誓言。 如果這一切只是某個人世大夢的部分,他可以接受嗎? 有一個事實他是沒法否認的,就是在曉得仙門的存在後,他再不能回復到先前的心境,他一直在懷疑——懷疑眼前的一切。 所以他真的不明白孫恩。 他針對謝道韞的襲擊,擺明是向燕飛公開挑戰。 他為甚麼會做這種蠢事呢? 孫恩不論道法武功,都只在他之上而不在他之下。他既感應到仙門,孫恩也該感應得到。既曉得確有破空而去這一回事,這人間的鬥爭仇殺,於他還具有哪種意義?何不好好朝這方向下苦功?練成古老相傳秘不可測的絕技「破碎虛空」,成仙成聖,白日飛昇而去,卻要搞這種小動作。 他真的不明白。 殺了他燕飛又有何用?難道這樣便可破空作神仙去了嗎? 燕飛隱隱感到其中必有他難以理解的原因,孫恩不但不是蠢人,且是有大智大慧之士。對他創立反晉的天師道,他亦難以褒貶與奪。所謂對與錯,只是個立場的問題。對司馬氏皇朝來說,孫恩當然是大逆不道,可是在備受剝削壓逼的本土南人來說,他卻是救星。 無論如何,與孫恩的決戰,已是上弦之箭,勢在必發,不論戰局如何變化,誰勝誰負,都不能影響這場超乎一切、牽涉到生命最終秘密的決戰。 他是絕不可以輸的,否則一切都完了。 ※※※ 屠奉三和司馬元顯並肩站在雨枰台的二樓,透過桶窗注視高聳對岸的淮月樓,一切是如此安寧詳和。舟來船往,朱雀橋在右方橫跨秦淮河南北兩岸,以鐵山、鐵柱拉著鐵鏈,巨大的鐵鏈繫著數十船隻,其上迭著橋板,形成建康最著名的浮橋。她的存在或毀壞,正代表著建康的和平與戰爭。 蒯恩的猜測,已傳入他們耳內。 看似不可能的情況,成為了未來最有可能發生的事,否則解釋不了為何直至這一刻,仍沒有敵人的動靜。 另一個解釋是干歸根本不曉得有淮月樓的眾會。 足踏梯階的聲音傳來。 兩人轉身望去,出乎兩人意料之外的,不但是陳公公來了,權傾建康的司馬道子也來了,還有六、七名一看便知是第一流好手的近衛隨來。全體夜行勁裝,擺明司馬道子會親自出陣。 近衛留在登樓處,司馬道子和陳公公則朝兩人走過來,後者落後少許,神態冷漠,反是司馬道子現出笑容,道:「情況如何?」 屠奉三恭敬施禮道:「奉三向王爺請安。」 司馬道子來到兩人中間,道:「不用多禮,我橫豎閒著無事,所以來趁熱鬧。」 陳公公站在司馬道子身後靠近屠奉三,如果他忽然和司馬道子同時出手,肯定以屠奉三之能,也難逃一死。 司馬元顯喜道:「有爹來指揮大局,今晚將更萬無一失。」 司馬道子忽然想起王國寶,當日親手殺他的情景在腦海裡重演著,道:「我難得有舒展手腳的機會,錯過實在可惜。」 說不提防司馬道子和陳公公便是完全違背屠奉三的性格,可又知對方是存有試探自己之意,不但不敢暗中防備,還要盡量表現得毫無戒心,不會引起對方任何警覺,洩漏出心中的敵意。那感覺確不好受。 屠奉三更清楚盧循今晚再難渾水摸魚佔便宜,因為有司馬道子在場助陣,不單令他們實力遽增,更使陳公公難以暗助盧循,至乎沒法向盧循傳遞信息。 當然,這是假設陳公公確與孫恩有關係而言。 盧循或許正埋伏在附近,但由於他沒法掌握最新的情況,只能伺機而動,隨機應變。但如果事情如蒯恩所料般進行,盧循肯定沒有機會。 蒯恩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難怪侯亮生著他來投靠自己。 司馬道子充滿威嚴的聲音傳人耳內道:「現在情況如何?一切看來非常平靜,沒有絲毫異常。」 司馬元顯答道:「到此刻為止,我們尚未發現敵人的影蹤。」 司馬道子一呆道:「是否情報有誤?」 屠奉三目光投往淮月樓的聖地東五層,道:「這正是干歸高明處,也是最超卓的刺殺策略,事前不見半點徵兆,到他發動時,主動完全掌握在他手上,且是雷霆萬鈞之勢,如我們到那時才醒悟,-切都遲了。」 司馬道子沉聲道:「好!你們猜到干歸的手段了,快說出來讓本王參驗。」 屠奉三微笑道:「這方面當然該由公子親自道出。」 此正為屠奉三的高明處,趁機送司馬元顯一個大禮,故意含糊其詞,說得好像是司馬元顯識破干歸的刺殺計劃,只要司馬元顯接受了,事情便與蒯恩無關。否則如牽扯到蒯恩身上,不但須費唇舌解釋蒯恩的來龍去脈,還暴露了己方人才輩出,對他們有害無利。 果然司馬元顯立即胸膛一挺,神氣地把蒯恩的猜測,當作自己的見地般說出來向他老爹邀功。 第六章 刺殺行動 劉裕返席坐下,不知如何,包括王弘在內,眾人都感到他和先前有點不同,卻又說不出不同在何處。 王弘道:「剛才你到外面去,我們藉機會交換意見,都認為該對你坦白點,說出我們的心聲,讓劉兄進一步瞭解我們。」 檀道濟道:「由我代表大家把話說出來。我們六個人之可結成意氣相投的朋友,是因為我們和其它高門子弟,有一個很大的分別,就是我們均認為不能如此荒唐下去,有很不妥當的感覺,而天師軍的勢力擴張得這麼快,也令我們心中響起警號。對司馬氏朝廷我們已經絕對失望,對桓玄的所作所為也不敢恭維,所以劉兄是我們最後的一個希望。」 劉裕平靜的道:「你可知若這番話傳入司馬道子耳內,你們六位肯定不得善終。」 郗僧施道:「只要我們表面上保持消極隱遁的名士生活方式,是不會有人懷疑我們的。剛才我們是故意裝出放縱的樣子,讓劉兄親睹。而剛才看劉兄的神情,肯定被我們騙倒了,深信不疑我們是無可救藥的高門子弟。」 劉裕為之愕然,想不到適才親眼所見的竟是個幌子。眼前六人不但是建康新一代名士裡「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有心人,且是懂得謀術的有志之士。不過心忖也確實難怪自己走眼,因為他的心神全放在殺干歸一事上。 王弘道:「我們建康六友絕不會有賣友求榮的卑鄙小人,六人志向一致,請劉兄明白。」 劉裕曉得懷疑他們中有內奸一事,已深深傷害了王弘。說到底,王弘始終深具名士性情,不像他這般清楚人心的險惡。 毛修之道:「我本是四川大族,被另一大族譙縱害得家破人亡,而背後支持譙縱的,正是桓玄。此仇不可不報。劉兄已是我們唯一能指望的人,只要劉兄一句話,我們建康六友會全力匡助劉兄。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建康的政治,且我們人人身居要職高位,對建康年青一代更有很大的影響力,否則王兄不會因遭司馬道子之忌,致差點沒命。」 劉裕心中同意,他現在最缺乏的,正是建康高門的支持,特別是年輕一代的擁護。眼前正是一個打進建康高門子弟圈子的一個機會,但他真的可以完全信任他們嗎?如果他們之中確有人暗地為桓玄出力,只要把今晚他說的話洩漏予司馬道子,來個借刀殺人之計,他肯定完蛋大士口,還會死得很慘,屠奉三、宋悲風等全要陪葬。 可是如果他不接受他們,向他們的滿腔熟誠澆冷水,後果同樣堪虞。 殺干歸當然重要,但他們的「投誠」亦是舉足輕重,影響到將來的成敗。他們看中劉裕,是因為他在軍中的影響力;而自己看上他們的地方,便是他們在建康政壇上的實力。軍事政治,缺一不可。 劉裕忽然道:「郗兄為何不把煙管點燃,享受吞雲吐霧之樂呢?」 眾皆愕然,不明白劉裕在談正事之際,為何忽然扯到無關的事上去。 郗僧施苦笑道:「我是想得要命,可是今晚有不准服藥的規矩,我只好忍著。」 一直很少說話的朱齡石笑道:「郗兄煙管裝的並非普通煙絲,而是非常難求的『流丹白雪』,是丹家以七返九還的文武火提煉而成,最佳服食方法莫如燃燒後吸取其煙氣,服後神清志明,煩惱盡去。」 檀道濟訝道:「劉兄為何忽然問起此事來?」 劉裕道:「郗兄這『流丹白雪』,是否新近才得到呢?」 郗僧施大奇道:「劉兄怎猜到的?我是今天才以重金向李淑莊購入一小瓶,這好東西在建康長期缺貨,而今次更是最上等的貨色。」 劉裕沒有直接答他,再問道:「你們在我來之前服用過了嗎?」 朱齡石答道:「只是人人淺嘗一口,本待劉兄到來,讓劉兄可以品嚐個中妙趣,讓大家可以開懷傾談,拋開所有顧忌。」 劉裕又道:「郗兄通常在甚麼情況下,吸服此丹藥呢?」 眾人開始感到劉裕鍥而不捨追問這方面的事,其中大有深意。只有王弘明白到可能與敵方用毒有關。 郗僧施道:「當然是在清談的場合裡,沒有這東西,總像缺了甚麼似的。」 檀道濟道:「請劉兄明白,對甚麼五石散、小還丹諸如此類的丹石,我們早停止服用,惟獨這『流丹白雪』,我們仍有興趣,是因其沒有甚麼後遺症。」 劉裕笑道:「那麼李淑莊豈非最清楚建康名士服藥的情況?」 諸葛長民點頭道:「劉兄思考敏捷,實情確是如此,而我們仍不斷向她買此藥,也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當點燃雪粉時,其香氣可遠傳開去。」 劉裕整個人輕鬆起來,笑道:「言歸正傳,各位該明白我現在艱難的處境,是不能輕信別人,幸好我找到了一個大家可推心置腹的方法。」 眾人大訝,王弘奇道:「這也有方法可以證明的嗎?」 劉裕欣然道:「沒有不可能的事,現在請郗兄到窗旁去,點燃雪粉,吸煙後只把煙氣噴往窗外去,稍待一刻便會有非常刺激的事發生。」 ※※※ 艇子泊在淮月樓上游二十多丈處,可以監察目標河段的情況。 蒯恩正把玩一把大弓,像把弄心愛的珍玩般,愛不釋手。 宋悲風道:「只看小恩拿弓的手法,便知小恩是擅射的人。」 蒯恩道:「全賴侯爺的提點,所以我在騎射上特別下了苦功,每天清早都到郊野練習騎射,不敢懈擔」宋悲風目光投往秦淮河人大江的水口去,沉聲道:「你還有信心認為干歸會來嗎?」 蒯恩點頭道:「侯爺常訓誨我,作出判斷後,便要深信自己的看法,堅定不移的直至達成目標。在兵凶戰危的情況下這態度尤為重要,因為如臨陣仍三心兩意,成功也可以變為失敗。這既是干歸唯一刺殺劉爺的機會,而刺殺的方法只有一個,所以我深信干歸不但會來,且是以我們猜想的方法行事,而我已作好了準備。」 宋悲風道:「小恩你或許仍未察覺,如果今晚確能成功捕殺干歸,你便是立了大功,對你的前途會有很大的幫助。你與侯爺的關係,令你可以加入我們,但是否得到重用,還要看你的表現,今晚便是一個大好的機會。」 蒯恩恭敬的答道:「小恩明白,多謝宋爺指點。」 宋悲風一震道:「真的來了!」 蒯恩朝河口望去,一艘兩桅帆船正貼著北岸全速駛來,這艘船令人生出特異的地方,是其它船駛進秦淮河這交通頻繁的河道,都會減速以避意外的碰撞,只有她卻在不住增速,益顯其不尋常之處。 宋悲風喝道:「準備!」 負責划船的兄弟將船槳探進河水裡,禁不住喘了一口氣。 司馬道子雙目瞇起來,語氣仍保持冷靜,道:「干歸果然中計!」 屠奉三、司馬元顯和陳公公同時看到從大江駛進來的敵船,正如所料的靠著北岸逆流而上,迅速接近。 陳公公道:「這是干歸的船。」 司馬元顯咋舌道:「逆流而上仍有此速度,可見操舟的必是高手。」 屠奉三沉聲道:「除非干歸的手下裡有比他身手更高明的人,不用他親自出手,否則今晚干歸是死定了。」 司馬道子喝道:「大家準備!」 ※※※ 干歸一身夜行黑衣,立在近船首的位置,雙目閃閃生輝的盯著前方右岸高起五層的淮月樓,身旁是一台經改裝的投石機。 河風吹來,令他感到氣滿志得。 他感覺自己正處於最顛峰的狀態,有把握去完成今晚經精心策劃的刺殺任務。今夜的行動,絕不容有失,不但能大大提升他在桓家的地位,更可以使他名震天下,粉碎劉裕是殺不死的真命天子的神話。 他左手提著是只要是凡人,不論其武功如何高強,也沒法消受的殺人利器「萬毒水炮」,乍看只是個長三尺、寬半尺的圓鐵筒,可是裡面盛著的卻是由四川譙家煉製而成,具有高度腐蝕力和毒性的萬毒水,設計巧妙,只要他以內勁催逼,毒水便會裂封而出,向劉裕灑去,只要有十分之一的毒水命中劉裕,保證他會死得很慘,如噴到眼睛,保證立即變成瞎子。 這會是最精彩的刺殺行動,來如閃電去似狂風,當投石機把他送上劉裕所在的東五層,他會發動雷霆萬鈞的一擊。 那時座駕已在河面掉頭,當他功成身退,座駕應剛抵達最靠近淮月樓的下方,而他則可從容投往船上由手下拉開的大綱裡,不會因過高而跌傷。 接著當然是揚帆入江,溜回江陵去。 手下叫道:「一切如常,沒有敵人的形跡。」 干歸仍不放心的細心以雙目掃視遠近河面,認為一切妥當後,提氣輕身,躍上「投人機」發射「人彈」的位置。 如此進行刺殺,肯定是創舉,說不定可以在刺客史上留下千古傳誦的威名。 當干歸想到如果劉裕死了,看荒人還怎把甚麼「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的故事繼續說下去,戰船已抵淮月樓的河段。 干歸心神專注,把所有胡想雜思全排出腦外,心中不著一念,喝道:「發射!」 「砰!」 投石機爆起激響,干歸像石彈般斜斜射往上方,越過廣闊的河面,朝淮月樓的頂層投去。 這種騰雲駕霧的感覺他已非常熟悉,因為在過去兩天,他曾在荒野處反覆練習,此次雖多了風浪這因素,他仍可以憑本身的功夫補其不及處。 秦淮河的美景盡收眼底,不過他的心神卻全集中在東五層處。 倏忽間他來到了四十多丈的高空,勢子轉弱,離東五層仍有七、八丈的距離。 干歸運轉體內真氣,重新操縱控制權,「颼」的一聲朝東五層其中一窗撲上去,雙手提起「萬毒水炮」,準備作出對劉裕致命的一擊。 下一刻他已升至其中一個落地桶窗的位置,仍末弄清楚情況,一個黑影物體己迎頭照臉的撞過來。 以干歸的鎮定功夫,亦要立即嚇得魂飛魄散,曉得不妙,危急間他本能地發射水炮,毒水一蓬急雨般朝前噴射,卻盡射在飛來物之上,此時他才看清楚是張方幾。 劉裕的聲音傳來道:「干兄不請自來,理應受罰!」 干歸心知糟糕,哪還有時間思量為何形跡會敗露,縱曉得座駕仍未趕到接載他的位置,也不得不立即退卻。他也是了得,大喝一聲,伸腳一點,正中方幾,方幾立即反方向投回破窗裡去,他即借力一個翻身,往下面的秦淮河投去。 那一腳用盡了干歸積蓄的真氣,不但化去了劉裕蓄勢已待的真勁,還令方幾倒飛而回,令對方沒法續施突襲,但也令他氣血翻騰,眼冒金星。 剎那間他下墜近二丈,就在這時,他聽到弓弦急響。 干歸心叫救命,聽風辨聲,勉強在空中借彎曲身體避開少許,但仍難逃一劫,驀然左肩錐心劇痛,長箭挾著凌厲的真勁,從肩膀處射入,透背而出。 干歸慘哼一聲,被勁箭的力道帶得往北岸的方向拋落過去,再拿不著「萬毒水炮」,任它脫手下墜。 不用刻意去看,他已知敵人闖上自己的戰船,正展開屠戮,兵刃交擊之聲從上游河面處傳入耳內。 干歸右手抓著長箭,運勁震斷近箭鋒的一截,硬把箭拔出來。 此時他正頭下腳上的往下掉,離河面不到二十丈,只見數道人影從雨枰台臨河的平台處斜掠而起,擺明要在空中攔截他,其中一人正是陳公公。 不論干歸如何堅強,此刻也禁不住英雄氣短。一切仿若在沒法掙扎逃避的最可怕夢魘裡,本來天衣無縫的刺殺行動,變成了反令自己陷進敵人陷阱的愚蠢之舉,事前哪想過事情會朝這沒法接受的形勢發展。 干歸暴喝一聲,反手拍在自己天靈蓋上,骨裂聲立即響起。 縱然要死,亦不能假手於人。 最後一個念頭是如果不是被不知名的敵人射中一箭,令內腑受重創,功力大打折扣,他該還有一拼之力,只要遁入水中,便有逃生的機會。 兩劍一刀一掌,同時命中他的身體,但他再沒有任何感覺。 劉裕和王弘等人,在東五層居高臨下,清楚看到干歸退走、中箭、自盡的整個過程,似是在眨眼間已告結束。 王弘等固是看得目瞪口呆,動魄驚心,劉裕也是心中感慨。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如果不是任青媞提醒他,今晚死的便大有可能是他劉裕。 建康六友沒有內奸問題,問題該出在有「清談女王」之稱的李淑莊身上。她不但讓他們可在東五層聚首,還在聚會前把「流丹白雪」賣給好此道的六友。這可令人忘憂快樂的丹粉肯定被干歸的人加上毒粉,能削弱他應變的能力,令他更避不過干歸的突襲。如被干歸厲害的水器朝廂房內噴發,其它人也要遭殃。 在下層廂房該有干歸的人,嗅得香氣後立即以手法通知在附近的同夥,輾轉知會幹歸,使他能及時趕來進行刺殺。 他該如何對付李淑莊呢? 雖然仍拿不著可指控她的真憑實據,可是只要和司馬元顯說一聲,李淑莊肯定難逃一死。不知如何,他感到這並不是明智之舉。 他還隱隱感到任青媞並不是一意助他殺死干歸,而是希望他們兩敗俱亡。 關鍵處就在李淑莊身上。 如果明天她沒有逃亡,他會去拜訪她,看她究竟是如何有辦法的一個女人。 今夜甚麼都夠了。 第七章 芳心難測 邊荒集,老王饅頭。 高彥、姚猛、慕容戰、小傑等十多人霸佔了整個店子吃早點。如換了是平日,這時候肯定他們每一個人仍在睡覺,或是才要準備上床睡覺。只因昨夜他們陪同方總到鎮荒崗「嗅敵」,到曙色初現才回來。 姚猛道:「那姓劉的傢伙果然有點道行,想出來的東西比卓瘋子更難以置信,豈知竟給他押中了,贏了漂亮的一手。方總真的掌握到那秘族高手的氣味,且證實是類似花妖所有,印證到我們懷疑花妖是秘人是猜對了。今次方總的鼻子將可大顯威風。」 慕容戰教訓他道:「對劉先生尊重點好嗎?甚麼這傢伙那傢伙的直嚷,真沒有分寸。」 高彥邊嚼饅頭,嘴裹含糊不清的道:「花妖的氣味原來這麼管用,這事交給方總他是駕輕就熟。他奶奶的,我們見一個殺一個,直至把秘人趕離邊荒,如此才可顯出我們荒人的手段。」 姚猛還待說話,忽有所覺,朝入門處瞧去。 實際上店內沒有人不往店門處瞧去,因為狀若瘋狂的卓狂生,正像一股旋風般捲進店內,一個箭步衝到高彥身後,雙手抓著他的肩膀,一把將他從椅子上像小雞般提起來,嚷道:「小子你今次走運了,還不好好感謝我?」 眾人先是靜了下來,接著轟然起哄,知道事情肯定與小白雁有關。連老王也從灶房趕出來,問道:「甚麼事?甚麼事?」 高彥喜形於色道:「我的娘!是否她來了?」 卓狂生放下高彥,欣然道:「差不多是這樣。你的小白雁昨夜在壽陽報團參加邊荒游,今早巳乘船往邊荒集來。哼!看你這小子是否還會整天埋怨我。」 一時歡聲怪叫雷動,差點把老王的店子震塌了。 高彥聽完便往店門衝過去。 卓狂生一個閃身,搶先一步攔著門口,喝道:「你發瘋了嗎?到哪裡去?」 高彥捧頭嚷道:「不要攔著我!我要立即去會老子的小雁兒。」 慕容戰喝道:「抓他回來!」 當場有幾名兄弟幫手,拉拉扯扯的把他硬按回原位去。 卓狂生罵道:「你這小子確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面對這麼一個關係到你終生幸福的大關口,怎可魯莽行事?今次成功失敗,全看我們能否謀定後動,一旦給你弄砸了,所謂覆水難收、破鏡難圓,到了那樣的田地你可不要怨人。」 老王老氣橫秋的道:「卓館主說得對!你該虛心請教在這方面有成功經驗的人士。女人的心不是那麼容易捉摸的,像你這樣,明明喜歡你也會被你愛得發瘋的駭人模樣嚇怕。想當年我……」王嫂的聲音從灶房傳來道:「老王你給我立即滾回來!」 老王聞聲立即在眾人的噓笑聲中,似鬥敗公雞的回灶房去。 高彥喘息道:「我現在該怎麼辦?」 姚猛道:「情場如戰場,首先是要知己知彼,弄清楚小白雁究竟是尋夫還是找仇人算賬?你這樣趕去會她,會是吉凶難料。」 高彥咕噥道:「當然是尋夫,難道真為到邊荒集來觀光嗎?」 卓狂生在他桌子另一邊把椅子掉轉坐下,抓著椅背油然道:「事情頗為離奇,穎水幫的人問她知否你的情況,她卻嗤之以鼻說她曉得你的道行,肯定你只是詐死;問她聽過正傳得沸沸揚揚的《高小子險中美人計》沒有,她竟說本姑娘沒有興趣。嘿!她的小腦袋究竟在轉甚麼念頭呢?」 小傑道:「老大你確要冷靜點,先弄清楚她的意向,見招拆招。照道理憑她的身手,根本不用參團到邊荒來。」 卓狂生道:「此正關鍵所在。她先問邊荒游是否有一條規矩,儘管參團的是敵人,只要恪守邊荒游的規矩,我方便須竭誠招呼。」 慕容戰拍腿道:「那她肯定沒聽過《高小子險中美人計》,還以為我們仍當她是敵人,而你則是救命的英雄。今次糟糕哩!女人最討厭不老實的男人,最恨人騙她,如給她發現真相,肯定會親手殺夫,事後我們可沒法為你報仇。哈……」眾人齊聲起哄大笑,場面混亂熱烈。 高彥哭著瞼向卓狂生道:「好的壞的全是你這傢伙弄出來的,快給我想辦法解決。」 卓狂生搖頭歎道:「你這小子只懂怨人,你奶奶的,都說要謀定後動哩!有甚麼可怕的,全集的人都站在你這一邊,豈有我們辦不到的事?你先給我冷靜下來。大家不要那麼吵!」 店子立即靜至落針可聞。 清輝怪聲怪氣的道:「我認為高少只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扮英雄;一是做回原來的狗雄。」 眾人沒法控制的狂笑起來,把僅有一點嚴肅正經的氣氛破壞無遺。 「砰」! 眾人收止笑聲,看著慕容戰拍往桌上充盈著力量的手掌。 慕容戰道:「現在豈是胡鬧的時刻?小白雁之戀已成天下皆知的事,更關係到我們荒人的榮辱、老卓的天書。」 姚猛苦忍苦笑的道:「對!為了大局著想,高小於雖然一向得罪人多,得人心少,但我們好應拋下私人間的恩怨,為他最渴望的洞房花燭夜而努力。」 高彥怒道:「去你娘的恩怨,我是你的殺父仇人嗎?」 眾人又笑起來,不過已比先前克制多了。店內充滿歡樂、愛鬧和唯恐天下不亂的熾熱情緒。 卓狂生道:「總而言之,不論小白雁因何而來,事實上她終究來了,來了便有機會。如果高小子不好好掌握這個機會,小白雁之戀恐怕到此為止,高小子只能在傷心絕望下,孤單抱憾的度過下半輩子。」 清輝道:「怎樣才算是把握到這機會呢?任何行動,必須定下清晰明確的目標,才能運籌帷幄,今次高小子的目標是甚麼呢?」 另一人怪叫道:「當然是把小白雁騙到榻子上去,把生米煮成熟飯。」 店內再爆哄堂大笑,人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爭著獻計,鬧得天翻地覆,亂過當今的天下形勢。 卓狂生大喝道:「全都給我閉嘴!」 眾人乖乖的再不敢吭聲。 卓狂生道:「首先我們要決定高少該留在邊荒集等候未來嬌妻,還是敲鑼打鼓的乘船去迎接?何者為利?何者為弊?」 慕容戰道:「你接到的飛鴒傳書,說的是昨夜發生的事,但小白雁今天是否登船,仍是未能證實。或許她的參團只是買一個我們荒人的安全保證,事實上她昨夜早趕往邊荒集來了。」 小傑點頭道:「有道理!以她的腳程,若昨夜動身,肯定可比樓船早一天到達。」 清輝道:「那便要看她是否愛夫情切,又或報仇心切了。」 姚猛歎道:「不要再耍高小子了,你們看看他的可憐樣兒,怎忍心呢?」 高彥怒道:「你才可憐,老子現在的鬥志不知多麼旺盛,甚麼情況都可以應付。」 卓狂生遽震道:「對哩!贏取小白雁芳心的方法,就是扮可憐,讓小白雁看到高小子對她無私的奉獻和犧牲,看到高小於為愛她而不顧一切。」 高彥搖頭道:「這一套在小白雁身上是不管用的。她最在乎是否夠刺激好玩,如果我變成個扮可憐的悶蛋,肯定她會一腳把我踢出邊荒。」 慕容戰道:「高小子還是做回自己好哩!紙終包不住火,給她拆穿真相只會弄巧反拙。幸好至少尚有兩天的時間,我們大家好好為高少想辦法。」 高彥痛苦的道:「這幾天我怎麼去捱呢?明明可以早些兒見到她,卻要在邊荒集苦守。」 小傑道:「如果老大你迎船去了,小白雁卻從陸路趕來,豈非是失之交臂。我們可沒有本領纏她,被她到說書館聽到《小白雁之戀》的那台說書,更是吉凶難卜。」 高彥向卓狂生怨道:「要裝神的是你,叫扮鬼又是你,弄到現在我進退兩難,快給老子將功贖罪。」 卓狂生待要說話,王鎮惡出現在門外,進來道:「幹活的時候到哩!」 店內人人收斂笑容同時起立,登時殺氣騰騰隨王鎮惡離開老衛饅頭。 方總的以鼻搜敵有結果了。 ※※※ 建康城,青溪小築。 宋悲風、屠奉三和劉裕在廳內吃著司馬道子遣人送來的糕點,顯示司馬道子對昨夜成功殺死干歸,非常滿意。 三人亦心情大佳,所以雖然睡了不到兩個時辰,仍感精神飽滿。 宋悲風道:「唯一的遺憾,是沒法試探到陳公公和盧循的關係。」 屠奉三淡淡道:「我卻認為有點不足才好,滿反招損,如果我們一下子把干歸和盧循都收拾了,會令司馬道子心中更顧忌我們。留下盧循這個威脅,對我們是好事。」 劉裕向蒯恩道:「小恩感覺如何?」 蒯恩道:「我心裡舒服多了。」 屠奉三道:「小恩昨夜的表現非常出色,但千萬勿要因此而自滿,人要謙虛才能有進步。」 蒯恩恭敬答道:「小恩會謹遵屠爺的訓誨。」 宋悲風笑道:「小恩的箭術出乎我意料的好,不論掌握的時間、角度和勁道,均無懈可擊,已臻大家的境界。」 劉裕道:「小恩好好的幹,我會給你盡展所長的機會。」 屠奉三道:「小恩除射箭外,還有甚麼特長?」 蒯恩謙虛的道:「我曾當馬僮,熟悉馬性。到侯爺手下辦事,更兼管馬廄,在養馬牧馬方面算是有點心得。」 屠奉三笑道:「我會記著。」又道:「小恩你立即到馬鋪去,看看有沒邊荒集來的消息。」 蒯恩領命去了。 宋悲風和劉裕知他是故意遣開蒯恩,靜下來待他說話。 屠奉三沉吟片刻,道:「李淑莊該不是桓玄的人,此女三年前已在建康生根,以當時我和桓玄的關係,她如是為桓玄辦事,是沒有可能瞞過我的。」 宋悲風道:「到現在我仍不明白,為何昨晚我們不直接尋她晦氣,還讓她有逃走的機會,說不定此刻她早遠離建康。」 屠奉三道:「這就叫礙於形勢,事實上我們仍拿不到她的把柄,更不得不考慮她在建康的影響力。司馬道子確可把她治罪正法,亦沒有人敢為她出頭,但必招致建康朝野的反感,連累我們聲譽受損,故是智者不為。最聰明的方法,是反過來控制她,而此事必須劉爺親自出馬。」 劉裕從容道:「我已著王弘去約她見面,該快有消息來哩!」 宋悲風道:「最怕她已畏罪潛逃。」 屠奉三搖頭道:「我肯定她仍在建康,在計劃反行刺行動時,我曾查過她的底細,綜合各方面來的情報,她是個八面玲瓏的女人,在黑白兩道非常吃得開,對朝野均有一定的影響力,和司馬道子的關係亦相當不錯。」 劉裕訝道:「難道司馬道子也好五石散嗎?」 屠奉三道:「桓玄也好,司馬道子也好,服食五石散便像你和我喝酒般普通正常。這是南方高門的陋習,我也嘗過幾次,確有令人樂而忘憂神遊飄然的感覺。你試過一次便明白了。」 宋悲風道:「這種東西還是不試為妙。」 劉裕岔開道:「奉三為何把小恩支走?」 屠奉三道:「因為我想談任青媞的事,不宜有他在常」劉裕道:「你是否猜測任青媞和李淑莊有關係呢?」 屠奉三道:「你不覺得任青媞走得非常突然嗎?」 劉裕道:「奉三是不是懷疑李淑莊是逍遙教的餘孽?」 屠奉三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李淑莊五年前到建康來,在秦淮樓當了三天青樓姑娘,便被淮月樓的大老闆古蒼看中,收了她作媵妾。由於她做生意的手段非常出色,辦事能力不在話下,更擅長應酬建康的權貴,所以漸受古蒼倚重。二年前古蒼忽然因服食過量藥物而暴斃,淮月樓便落入她的手上,隨後她開始大做五石散的買賣,令財富暴增。憑著疏財仗義的慷既作風,更令她成為紀千千外建康最紅的名女人,這樣的一個人,該不是活動範圍限於北方的任遙能支持和控制的。她的後台該在南方,例如她五石散的貨源是從哪裡來的呢?」 宋悲風道:「李淑莊確是個有辦法的女人,不過安公生前對她印象很差,故從不肯踏足淮月樓半步。李淑莊出名愛俊俏郎君,不少高門子弟都曾和她偷期暗會,雖不致面首三千,但數目肯定不少。」 劉裕開玩笑道:「原來是個挑嘴的女人,那我該不合她的胃口了。」 宋悲風道:「這些事與任青媞有何關係?」 屠奉三道:「我在懷疑李淑莊是聶天還的人。」 劉裕一震道:「若是如此,所有以前想不通的事便可迎刃而解。」 宋悲風一頭霧水的道:「我仍不明白。」 屠奉三道:「桓玄和聶天還是合作的夥伴,如果李淑莊與聶天還有關係,當然會在刺殺劉爺一事上助干歸一臂之力。而任青媞則因聶天還而與李淑莊暗中有往還,故清楚干歸的計劃。李淑莊確有助干歸的心,只是沒想過任青堤會出賣他們。而任青媞亦是不安好心,要干歸在成功刺殺劉爺後,沒命回江陵去。不論誰生誰死,她都是大贏家。」 宋悲風吐出一口涼氣道:「這女人真惡毒。」 此時王弘來了,欣然道:「真想不到李淑莊想也不想的一口答應見劉兄,時間是今晚酉時中,地點是淮月樓後院臨河的望淮亭,條件是劉兄須單獨去見她。」 宋悲風歎道:「奉三猜對了,她果然捨不得家當。」 屠奉三道:「她根本不怕我們能拿她如何,還要試劉爺的膽量。」 劉裕道:「如果我不敢去,以後還能在她面前抬頭做人嗎?」 屠奉三道:「如果你遇上盧循,有把握保命逃生嗎?」 劉裕微笑道:「你竟忘記了我是誰嗎?真命天子是殺不死的。」 第八章 半把仙匙 巴陵城。 聶天還在當地著名的洞庭樓品茗之際,郝長亨親身送來由壽陽傳至的最新消息,聶天還看罷,露出除郝長亨外沒有人能明白的神色,其間揉集了既驚訝又失落,喜怒難分。 郝長亨低聲道:「真令人難以相信。由前天開始,穎水幫請來說書先生,在邊荒大客棧每夜三台的說《高小子險中美人計》的故事,惹得全城哄動,荒人的怪招確是層出不窮。」 洞庭樓臨湖而建,樓高兩層,兩人的桌子位於二樓靠窗的一角,透窗可把洞庭湖的美景盡收眼底。 聶天還沉吟不語,顯然一時間仍沒法接受信內傳達的現實情況。 郝長亨道:「如果《高小子險中美人計》內說的有七成是實情,那對桓玄會是個頗大的挫折,更可看出桓玄對我們亦非推心置腹,竟瞞著我們和巴蜀譙家勾結,否則譙縱之女譙嫩玉怎會為他辦事?不過今次譙嫩玉真是把譙家的臉丟光了。」 聶天還咕噥道:「譙縱!」 郝長亨道:「難怪桓玄能輕易控制巴蜀,譙縱是無名卻有實的巴蜀之王,自剷除毛家後,便獨霸成都,勢力擴展全蜀,控制著當地的經濟命脈,桓玄有他相助,確是如虎添翼,在資源上不虞匱乏,也把長江中上游完全置於其控制下,不可忽視。唉!想不到這麼重大的情況,竟是由荒人揭露出來。」 聶天還像聽不到他說話般,自言自語的道:「高小子竟大難不死?這是不可能的,他何德何能?竟能應付譙家名震天下的用毒奇技。」 郝長亨道:「此事確令人難以相信,不過我卻認為理該屬實,因為如果高彥已一命嗚呼,怎瞞得過人呢?」 聶天還深深吸一口氣,雙目射出茫然的神色,點頭道:「對!那高小子的確命大。究竟我們該高興還是失望?雅兒對此會有甚麼反應呢?唉!我操荒人的十八代祖宗,竟敢連我們和燕飛的賭約也乘機公諸於世,對我們的聲譽也造成打擊。」 郝長亨道:「在這方面荒人算是留有餘地,沒有提到燕飛在我們圍攻下成功救人贏得賭約……」聶天還歎道:「甚麼燕飛和我大戰一百回合,因不分勝負故識英雄重英雄,我爽快答應不干涉高小子和雅兒的戀事。他娘的!還有比這個更誇大失實嗎?傳人桓玄耳內他會有甚麼看法?」 郝長亨道:「這方面我們反不用擔心,只要桓玄的腦袋不是長在他的屁股上,就該明白荒人中,特別是卓狂生一貫誇張妄斷的作風,何況還是我們請他去殺高小子。我們該擔心的,是清雅知道此事後會怎麼想。「聶天還道:「我的心很亂,你來告訴我該怎麼辦?」 郝長亨道:「最好是不要去想。」 聶天還失聲道:「甚麼?怎能不想辦法呢?」 郝長亨苦笑道:「事情的發展,已經失控,更是我們力所難及,只希望清雅能體諒幫主的心意,不致做出令幫主難堪的事。」 聶天還欲語無言。 郝長亨現出猶豫的神色,好一會後下了決心的問道:「高小子沒有死,大錯並沒有鑄成,假設清雅真的投進他的懷抱,幫主可以接受嗎?」 聶天還呆了一呆,然後往他望去,頹然道:「我可以幹甚麼呢?如果可以由我決定,當然是絕不可以,可是女大不中留,唉!我怎忍心責罵她。」 郝長亨道:「假如高小子不是荒人,幫主會這般反對他們在一起嗎?」 聶天還道:「這不是他荒人身份的問題,而是人品的問題。這小子出名貪花好酒,色字當頭,最怕他是玩弄雅兒的感情,這樣的人怎會是好夫婿?」 郝長亨道:「說到貪花好酒,我們在江湖上打滾的誰不是這樣子?高小子兩次從荒人手上放走清雅,又敢到巴陵來,該是有誠意的。」 聶天還茫然的眼神轉為銳利,瞪著郝長亨道:「你竟為高小子說好話,是否想撮合他們?」 郝長亨忙道:「請幫主明白,我只是為清雅設想,如她決定了一件事,誰都沒法子改變她。」 聶天還苦笑道:「你說得對!唉!雅兒是否真的看上高小子呢?她不是最討厭花天酒地的男人嗎?若說外表,高小子——真是不提也罷。如果雅兒愛上的是燕飛,我反更容易接受。論武功,十個高彥也打不過雅兒。對!嘿!非常對!最好是不要去想,聽天由命是在這情況下最好的辦法。」 稍頓又道:「北府兵出發了。」 郝長亨道:「北府兵一如所知的分兩路南下,第一場硬仗會在未來幾天發生。」 聶天還雙目閃動著凌厲的精芒,平靜的道:「我已和桓玄約好,當北府兵第一場大敗仗的消息傳來,便是我們剿除殷仲堪和楊全期的時刻。」 郝長亨道:「我們已準備妥當,一百五十艘戰船正在候命,只待幫主一聲令下。」 聶天還連說了兩聲「好」,接著徐徐道:「長亨你去吧!我要獨自一人冷靜一下。」 ※※※ 孫恩從潛修的秘處飛掠出來,直抵俯瞰大海的高崖邊緣,精神攀上顛峰。 燕飛終於來了。 從逞荒回來後,他的黃天大法不住向上突破,已臻天人交感的至境。只恨他也清楚曉得,每精進一分,離開啟仙門便遠一分。 道理很簡單,只有太陽真火和太陰真水兩極相交,其產生的能量,始能破開虛空,飛昇而去,逃脫這人生幻夢的枷鎖囚籠。 他已具有太陽真火之極,擁有破空而去的一半能力,卻欠另一半太陰真水。 如果他能從頭練過,當然不會只偏重其一,可惜錯恨難返,他可以廢去武功從新開始嗎?這是不可能的,他的年紀亦不容他這般去做。 太陽真火本身也分陰分陽,一切自備自足,豈知於開啟仙門來說,他現時擁有的只是半把匙。 另外那半把在燕飛手上。 在太陽真火上的修為愈深,愈難於太陰真水上著力,因為這兩種極端相反的能力,在正常的情況下是互相排斥的,一個不好,便會走火入魔。 但這兩種相反的力量,在最極端的情況下,物極必反,會變成互相吸引,就像三佩合一時發生的情況。那種引力是凡世間任何力量也不能改變和阻撓。 燕飛雖身具保持著某種微妙平衡的真火和真水,但仍未成氣候,尚未臻至開啟仙門的能力,可是如能破掉燕飛體內的真火,逼他全力施展太陰真水的奇功,他孫恩將可利用真火和真水間奇異奧妙的吸引力,一舉把燕飛的真水奇氣吸個一滴不剩,據為已有,再加降服修練,那破開仙門,當是指日可待的事。 燕飛來了,正不住接近,目的地該是建康。 在這世間,唯一一個能令他重見仙門的人來了。 他將會向燕飛送出戰書,約期決戰。 收拾了燕飛,天師軍將聲威大振,便算是他對自己一手創立的天師道盡最後一點心意好了。 ※※※ 慕容戰、卓狂生、王鎮惡、高彥、姚猛等一眾,來到北門的位置,拓跋儀、紅子春、姬別、陰奇和近五十名精銳高手正在等待,人人全副武裝,大部分人還帶備強弓勁箭。 他們聚集在驛站的廣場,百多匹戰馬在旁預備。 卓狂生道:「方總呢?」 方鴻生乃今次行動的靈魂人物,見不到他當然感到奇怪。 背上掛著大刀和短矛的拓跋儀欣然道:「來哩!」 在江文清和費二撇左右護持下,方鴻生神氣地進入廣場,直趨眾人前方,道:「肯定藏在西北角其中一間荒宅內。」 西北角有百多間廢棄破落的房屋,荒人稱之為北廢墟。 慕容戰問道:「如何發現敵蹤的?」 方鴻生道:「回來後,我沿著邊荒集的外圍走了個大圈子,到北廢墟時終有發現。為了怕打草驚蛇,我不敢入墟搜敵,只沿著廢墟繞另一個小圈子,但再嗅不到敵人的氣味。我肯定現在躲在墟內的與鎮荒崗的刺客是同一個人。」 高彥狠狠道:「膽子夠大!惹了我們後還敢躲回邊荒集內。」 卓狂生道:「這叫藝高人膽大,如果我們能在他的邪功回復前找到他,可省卻很多氣力。所以行動宜速不宜遲,請戰帥下令。」 慕容戰目光投往戰馬,道:「蹄聲會令敵人驚覺,故我們棄馬不用。我和方總、拓跋當家、卓館主、紅老闆五人入墟搜人。其它人由大小姐指揮分配,務要把整個廢墟圍得密不透風。此人等於另一個花妖,或許便是秘族最厲害的萬俟明瑤,絕不可以掉以輕心。」 眾人不敢喧嘩,點頭答應。 ※※※ 王弘去後,司馬元顯神采飛揚地來了。 經過昨夜一役,至少他在表面上和宋悲風再沒有芥蒂,此刻碰頭當然不會出現尷尬的情況。 司馬元顯坐下便興奮的道:「干歸今次是害人終害己,自食其果,更等若我們照面刮了桓玄一個清脆漂亮的大耳光,我爹不知多麼高興,但也奇怪我們可如此精確掌握干歸的行動。不要瞪著我,我可沒有向他透露任青媞的秘密。噢!差點忘了,我爹問我建康六友裡哪個是奸細,我說要問過劉兄後才弄得清楚。」 劉裕生出司馬元顯是朋友的古怪感覺,坦然道:「他們之中該沒有奸細。」 司馬元顯大感錯愕。 屠奉三解釋道:「干歸該是從別的渠道得到眾會的消息。想想他那枝會噴毒水的水炮便明白,如果朝廂房正中的位置噴射,定會波及其它人,而那枝水炮噴射的範圍是可以調整的,我們在水底尋到水炮,正調至可籠罩最大的範圍,可從此點判斷干歸的目標是廂房內所有人,如果裡面有他的人,他豈會這般做。」 司馬元顯點頭道:「還是你們想得周詳。」 宋悲風問道:「俘虜情況如何?」 司馬元顯道:「干歸那批人全是悍不畏死的人,如不是宋叔親自出手,恐怕留不住活口。現在只傷未死的有三個人,待他們的情況轉好,我爹會派專人伺候他們,休想隱瞞半句話。我爹常說,人是沒可能捱得過嚴刑逼供的,只看何時崩潰屈服吧!」 三人均感心寒,不是因司馬道子用酷刑,而是他對人的看法,顯示他是天性冷酷殘忍的人,方有這種信念。 尤其是宋悲風,長期生活在謝家詩酒風流的生活氛圍裡,更感難對一個活生生、有血肉、有感覺的人施刑。 司馬元顯道:「今次於這麼短的時間內成功殺死干歸,我爹高興得不得了,正想著如何重賞你們,我告訴他說你們要的是能為朝廷建功的機會,我爹答應會好好考慮,還請劉兄、屠兄和宋叔今天到皇宮去和他共晉午膳。我會陪三位去,負責領路。」 劉裕和屠奉三交換個眼神,均感眼前成果得來不易。從邊荒走進皇宮去,其中經歷過多少風浪,這條長路是多麼艱難。 當然不能排除有豺狼之性的司馬道子是要來個狡兔死走狗烹,趁機幹掉他們。可是如司馬道子眼光這麼淺短,認為干歸這狡兔比另兩頭狡兔桓玄和孫恩更重要,他們只好認命。 這個險是不能不冒的,否則過去所有努力將盡付東流。 最大的可能性是司馬道子對他們完全改觀,認為他們確是忠心為他們辦事,至少在桓玄和孫恩覆亡前,決定好好利用他們,故以皇宮的威勢懾服他們,以皇朝的榮耀籠絡他們。這該是較合理的解釋。 司馬元顯忽然壓低聲音道:「有一件事我本不該告訴你們,但我真的當你們是戰友夥伴,瞞著你們便太沒有江湖義氣。」 劉裕訝道:「究竟是甚麼事?」 屠奉三和宋悲風都聚精會神聽著,緊張起來。 司馬元顯道:「我爹現在才真的對你們放心,以桓玄的為人,你們這樣幹掉他手下最出色的大將,他定會報復。所以我們現在變得共坐一條船,榮辱與共。」 劉裕頓然輕鬆起來,隨口問道:「既是如此,王爺為何不肯信任劉牢之呢?他不是殺了王恭嗎?」 司馬元顯冷哼道:「你們怎同這個反覆難靠的小人呢?他可以背叛桓玄,也可以背叛朝廷,加上他沒有向爹報告見任青媞的事,爹對他已不存厚望。」 屠奉三道:「公子可以完全信任我們,大家講的是江湖義氣,那是永不會改變的。」 劉裕明白屠奉三並不是說謊,只是沒提出看準了與桓玄的抗爭,是先敗後求勝的情況,那時大晉朝早完了,根本不存在效忠的問題。更心忖如果能保住司馬元顯之命,自己肯定會這麼做。這便是江湖義氣。 司馬元顯歎道:「昨晚我興奮得沒合過眼,今次比那趟在大江應付郝長亨更刺激。最妙是一切全屬猜測,直到要行動仍是茫無頭緒,不住要隨機應變,至最後一刻才險以毫釐地先一步掌握到敵人的行蹤,過程又是驚心動魄,便像高手對決在瞬息間分出成敗,那種感覺確是令人非常回味。」 宋悲風捧他道:「全賴公子領導有方。」 司馬元顯俊臉一紅道:「在你們面前我怎充得起英雄來呢?不過我的確學到很多東西。只要你們肯為朝廷效力,我司馬元顯保證朝廷不會薄待你們。」 劉裕想起約了今晚見面的李淑莊,順口問道:「建康高門對昨夜的事有何反應。」 司馬元顯道:「當然是轟動全城,早朝時且有大臣問爹是甚麼一回事。爹只說出一半事實,當然沒有透露干歸與桓玄的關係,更隻字不提各位,只說我成功擒殺一個為禍巴蜀多年的巨盜,更指出干歸是殺四川毛家之主的兇徒,會把他的屍首懸掛在午門示眾三天。「宋悲風搖頭歎道:「想不到縱橫多年的干歸,竟落得如此下常」劉裕再問道:「淮月樓的大老闆有甚麼反應?」 司馬元顯雙目亮了起來,道:「我昨夜已親自向她陪不是,還答應為她修補東五層。不如我們也找一天到東五層風流快活,好好回顧斬殺干歸的壯舉。如何?」 三人都無言以對,深切明白到李淑莊在建康的影響力。 第九章 荒墟追兇 江陵城,桓府。 桓玄坐在書齋內,心中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殺人。 他今天先後收到兩個消息,一個比一個壞,以他的剛毅不屈,也感到承受不起,只有敵人的鮮血才可以鎮定他波動的情緒,讓斷玉寒飽飲敵人的血。 第一個消息是高彥竟然沒有死,且被荒人借說什麼《高小子險中美人計》廣為傳播,既對他冷嘲熱諷,又暴露他與譙縱的緊密關係。 譙縱類似另一個聶天還,各有其實力,後者擁有龐大的戰船隊,譙縱則操控巴蜀富甲天下的資源。 與譙縱的關係並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來的,早在征服巴蜀前,他已和譙縱暗中往還,由他向譙縱供應巴蜀地區最缺乏的鹽,而譙縱則向他輸出鐵,這方面的事桓沖是知道的,卻沒有干涉他,因為沒有鐵,荊州軍在兵器供應上會出問題。 在某一程度上,譙縱是由他一手捧出來的。 所以淝水之戰後,荊州軍兵權落進他手裡,他立即乘勢麾軍伐蜀,譙縱則大力幫忙,在裡應外合下,收復巴蜀,譙縱則在他奏請朝廷下封益州公,成為巴蜀第一大族。 譙縱雖比他年長十七年,但大家同是望族出身,意氣相投,均具大志。他桓玄是要取司馬氏而代之,譙縱則希望成為天下第一衣冠,代替正式微的王、謝二家,所以兩人如魚得水,惺惺相惜,與聶天還因利益而結合的關係,有天壤之別。 所以他信任干歸,不住提拔他。 而干歸這麼了得的人,竟然死了,這簡直難以相信,更是難以接受,偏已成事實。這是接踵而至的另一個更壞、更令他震驚的消息,其震撼力僅次於王淡真之死對他造成的打擊。 干歸的人幾全軍覆沒,只有七、八個人倉皇逃離建康,並傳來飛鴿傳書,說出干歸被殺的情況。 他曉得干歸是栽在什麼人手上,肯定是屠奉三。他太熟悉屠奉三了,只從手法便知道有屠奉三在暗中主持大局。 他重用干歸,是看中干歸與屠奉三是同類的人,深謀遠慮、冷酷無情、善於策劃,像永遠不會犯錯的模樣。豈知他以其代替屠奉三的干歸,竟反被屠奉三宰了。這對他是極大的諷刺。 現在屠奉三已成他的附骨之蛆,無孔不入的來反擊他,且招招命中要害。侯亮生亦是因與他勾結被揭破,而飲毒酒畏罪自荊如果侯亮生是他的左臂,干歸便是他右臂,兩臂均被屠奉三斬斷了。 他的斷玉寒要飽飲的鮮血,是屠奉三的血,劉裕反變回次要。 「青媞小姐到!」 任青媞美麗的倩影映入桓玄眼簾,縱然在心情如此惡劣的時刻,桓玄仍感到心神鬆弛下來,紆緩了五臟六腑像倒轉過來的苦楚。 這難以捉摸的美女在他身前緩緩坐下,輕輕道:「青媞向南郡公請安問好。」 桓玄並不像平時般慣性以目光巡視她動人的肉體,反冷冷的瞅著她道:「劉牢之態度如何?」 任青媞平靜的道:「他怕你。」 桓玄愕然道:「怕我?」 任青媞道:「這麼丟瞼的事,他當然不會親口說出來,而是奴家的感覺。不過他肯見我,已代表他有渾水摸魚的想法。他著奴家轉告南郡公,現在的情勢仍未是與南郡公聯手的時候,當時機出現時,他才會考慮是否支持南郡公。」 桓玄冷哼道:「仍是那麼不識好歹。」 任青媞忽然垂下螓首,似枕邊細語輕柔的道:「南郡公今天有什麼心事呢?」 桓玄心中湧起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只想撲將過去,把這至今仍是欲迎還拒的狡猾美女按倒地席上,肆意猥褻,如此方能洩出心中恚憤之氣。但也知道時地均不適宜,因為在曉得任青媞抵達江陵前,他已遣人去請譙嫩玉來,這位與任青媞有不同風姿的美女,可能隨時到達。 以桓玄的任性專橫,也感到如果干歸的未亡人在門外苦待時,卻聽到他在裡面攜雲握雨發出的聲音,會是很失當的。 他也有點不明白自己,竟在這樣的情況下,生出原始的慾念。 桓玄壓下心中的渴望,沉聲道:「干歸死了!」 任青媞嬌軀輕顫,抬頭朝他望去,失聲道:「什麼?」 桓玄重複一次,頹然道:「干歸今次確是智不如人,於行刺劉裕的行動裡反中了劉裕的奸計。我不想再說這件事,青媞路途辛苦,先到內院好好休息,我還有很多事處理。今晚再來看你。」 任青媞白他一眼,漫不經意的道:「今晚?」 桓玄不耐煩的道:「不是今晚?難道要待明晚或後晚嗎?去吧!」 任青媞沒再說話,裊裊婷婷的去了。 桓玄暗歎一口氣,心中浮起譙嫩玉灼熱至可把人心軟化的眼神,真不知該如何向她交代干歸慘死建康的事。 ※※※ 慕容戰、拓跋儀、卓狂生、紅子春和方鴻生五人,越過邊荒集西北角坍塌的城牆,踏足廢墟內。與邊荒集的四大街相比,這裡就像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代表著邊荒集荒蕪潦亂的另一面目。 卓狂生有感而發的道:「本來我們的城牆是不會弄至如此田地,但以前邊荒集人人只為自家設想,把城牆的磚石拆下來建自己的房子,令城牆更不堪破壞摧殘而倒垮。」 紅子春笑道:「現在豈是發牢騷的時候?仍留有氣味嗎?」 後一句是向方鴻生說的。 方鴻生挺起胸膛,變了另外一個人似的冷靜的道:「如果沒有下雨、沒有刮狂風,兩天前的氣味也瞞不過我,人來人往的地方會比較困難,但在這種人跡罕至的荒墟,我有十足的把握。隨我來!」 慕容戰拔出長刀,拓跋儀則只取短矛在手,分別傍著方鴻生深入廢墟。 卓狂生和紅子春落在後方,分散推進。五人都是老江湖,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用事前商量好亦曉得如何配合呼應。 江文清已率眾把整個區域包圍起來,以甕中捉鱉的手法對付敵人,又依王鎮惡的提議另備快馬隊,即使敵人能逃出廢墟,仍要拼贏馬兒的腳力才能脫身。 花妖既確是來自秘族,因有前車之鑒,對此秘族高手眾人自不敢掉以輕心。今次荒人是高手盡出,志在必得。能生擒對方最是理想,否則亦要對方把小命留下。 廢墟滿目瘡痍,房舍大部分只剩下個遺址,只可以憑想像去想及屋子完好時的情況,最完整的幾間亦是坍塌了大部分,遍地頹垣敗瓦,火燒的痕跡處處可見,代之是野樹雜草,如在夜間進入此區,會如置身鬼域,但確是躲藏的好地方,屋路難分下,令人有迷失的驚惶。 方鴻生倏地在一個尚看得出從前具有大規模外貌的大宅,如今景象蕭條破落的門戶前停下,打手勢示意,表示敵人是藏身此荒宅內。 「颼!颼!」兩聲,隨後的紅子春和卓狂生,分別躍上兩旁破屋半塌的牆頭高處,嚴陣以待。 慕容戰示意方鴻生退後,後者不敢鬆懈,拔出大刀,退了近十步方停下來。 慕容戰和拓跋儀交換個眼色,同時搶入變成了一個大破洞的門戶。以兩人聯合起來的威力,就算裡面是孫恩、燕飛,也要應付得非常吃力。 驀地前方一團黑影迎頭罩來,勁風撲臉,這一著真是出乎兩人意料之外,卻沒有因此而亂了陣腳。他們在行動之前,早有心理準備,因為對方若確如高彥、姚猛等人形容般的高明,必會警覺有人來犯,只沒想過招呼他們的不是利器,而是一件披風。 拓跋儀短矛挑出,喝道:「你上!」 慕容戰往前疾撲,當胸口快貼近破堂內遍佈磚瓦野草的地面,兩腿一曲一伸,箭矢般人刀合一的從披風下射往另一邊,動作爽快利落,便如早已演習了數百遍,與拓跋儀配合得如水乳交融,不著半點斧鑿之痕。 拓跋儀短矛挑中披風,慕容戰已到了另一邊去,剛好看到一個黑衣人沖天而起,還擲出一把飛刀,閃電般刺向他面門,反應的迅捷準確,令人歎為觀止。慕容戰怒哼一聲,滾往一旁,險險避過飛刀。 左右兩方同時傳來卓狂生和紅子春的怒叱聲。 「霍」! 拓跋儀沒有直接挑向注滿真勁的披風,使了個手法,以矛帶得披風「呼」的一聲繞了半個圈,披風才脫矛而去,一片雲般割向那秘族高手的雙腳,連消帶打,盡顯其身手和智慧。 接著騰身而起,與正從左右掠至欲凌空攔截的卓狂生和紅子春合擊敵人。 此時慕容戰已從地上彈起,長刀遙指上方,封閉了敵人的下方。 那人頭臉以黑布罩著,只露出雙目,精光閃閃,卻沒有半分驚懼之色,倏地一個翻騰,竟踏在拓跋儀回敬襲去的披風上,其身手的高明,儘管是處於對立的位置,仍令圍攻的四人心中佩服。 四人心叫不好時,那人已腳踏披風,騰雲駕霧般隨披風而去,避過卓狂生和紅子春凌厲的截擊。 卓狂生人急智生,喝道:「儀爺去追、老紅幫手。」 此時拓跋儀剛來到兩人中間,紅子春會意,與卓狂生同時運掌拍在拓跋儀背上,拓跋儀得到這兩道生力軍真氣,速度猛增,後發先至的朝敵追去。 秘族高手哈哈一笑,雙腳運勁,重施故技,披風離腳兜頭兜臉朝拓跋儀罩過去,自己則改變方向,往北投去。 拓跋儀氣得差點七竅生煙,眼看得手,又被對方層出不窮的怪招化解。 忽然刀劍之聲激烈響起,原來是慕容戰早一步趕到西北的位置,待那人落下時猛然施襲。 卓狂生和紅子春大喜趕去,只見那人肩頭濺血,還以為慕容戰一戰功成,豈知那人輕煙似的脫出慕容戰正籠罩著他的刀光,又反手擲劍,然後望北逃遁。 「噹」! 慕容戰劈掉他擲來的長劍,硬被震退兩步,追之已不及。 卓狂生、紅子春和拓跋儀來到他身旁,齊喝道:「追!」 慕容戰神色凝重的道:「追也沒有用。此人武功之高,尤在花妖之上,輕功身法亦不相伯仲,他們肯定攔不住他。」 話猶未已,廢墟邊緣處「蓬!蓬!蓬!」的爆起三團黑煙霧,接著是連串驚呼叫嚷的聲音。 方鴻生也趕來了,見到四人一副失魂落魄的頹喪模樣,從地上把敵人遺下的長劍撿起來,道:「這定是秘族的文字。」 四人目光落在他兩手捧著的長劍上去,只見劍上刻上一行像十多條小蟲爬行的古怪文字。 ※※※ 建康都城是建康城區規模最宏大的城池,城週二十里十九步,設六門,南面三門,以正中接通御道的宣陽門最宏偉,上起重樓懸楣,兩邊配木刻龍虎相對,極為壯觀。 東面的西明門至東牆的建陽門,一條橫街貫通東西,將都城分割南北,呈南窄北寬之局,北為宮城,南為朝廷各台省所在。 宮城又稱台城,乃建康宮所在之地。台城宏偉壯麗,有牆兩重,內宮牆周長五里,外宮牆周長八里,建康宮居於其中。 初建時宮城為土牆,至鹹康五年,始壘磚築城牆,且四周有闊達五丈深七尺的城壕環護,益顯司馬氏皇朝對時局不穩的懼意。 台城南開二門,以大司馬門為主門,凡上奏章者,須於此門跪拜待報,因此又被稱為「章門」。 劉裕、屠奉三和宋悲風三人隨司馬元顯從宣陽門入都城,前有兵衛開路,後有兵衛隨行,那種風光的感覺頗為古怪,也令劉裕有點不習慣。屠奉三和宋悲風早習慣了這種前呼後擁的情況,故仍是怡然自若。 劉裕尚是首次踏足都城,策馬行走在由宣陽門到大司馬門長達二里的御道,被御道兩旁的宏偉建築所懾,想到自己被人看作「真命天子」,那種感受實非任何筆墨可以形容。 只是這條都城內的御道便壯人觀止,寬可容八馬並馳,兩側開有御溝,溝邊植槐栽柳,樹影婆娑裡隱見台省官署的彩閣金殿,任他如何妄想,也沒法想像有一天會變成這豪華富麗的都城主人。 不過若從軍事的角度去想,這座都城確是一個超級的堅固堡壘,而前方台城的安危,正代表著司馬皇朝的興亡。 司馬元顯來到都城,便像回到家裡般輕鬆,不住指點,介紹沿途的建築物。 通過大司馬門後,劉裕終踏足台城,只見重樓迭閣、珠宮貝闕、山水池圃,巧奪天工,看得劉裕這來自鄉間的「鄉巴佬」說不出話來。 一座大殿矗立前方,高八丈寬十丈,長度達二十多丈,在左右偏殿的襯托下,氣勢磅礡。 司馬元顯道:「這座就是皇上召見大臣、舉行宮宴和處理日常政務的太極殿。」 太極殿前是個六十畝的大廣場,地面以錦石鋪成,光滑生輝,四周廣植各種樹木,華殿綠葉相映,置身其中幾疑遠離人世。 劉裕開始明白為何帝皇不懂體察民情,居於禁中的皇帝,根本是被隔絕在一個表面看似安全的獨立環境裡,所知的民情全由臣子提供,置祖國江山不顧乃自然而然的事? 劉裕但見不論左望右瞧,近看遙窺,儘是庭園樓閣,忍不住問道:「宮內究竟有多少殿台建築。」 司馬元顯豪氣的道:「說出來劉兄或許不相信,殿宇的總數有三千五百多間,各殿前均有重樓復道通往中心的御花園。」 劉裕失聲道:「什麼?」 屠奉三道:「公子要帶我們到哪座殿堂見王爺?」 司馬元顯若無其事的道:「是御花園西的避寒殿。」 宋悲風最清楚宮內的情況,訝道:「避寒殿不是皇上辦事的地方嗎?」 司馬元顯從容道:「見過皇上後,我爹會在榴火閣設宴款待三位,那是宮內風景最美的地方之一。」 三人愕然以對,始知今次奉召入宮大不簡單,否則何用去參見皇帝。 第十章 秘中之秘 桓玄預期中的情況並沒有出現。 譙嫩玉把載有干歸身亡的飛鴿傳書看罷,全無遭受喪夫之痛打擊的激烈反應,只是緩緩垂首,把信函放在一旁,神色平靜地輕輕道:「他死了!」 自第一眼看到譙嫩玉,桓玄便被她獨特的氣質吸引。橫看豎看,這位年方十九的嬌俏美女也像個入世未深、沒有機心、端莊高雅的高門之女,其氣質如蘭處有點似王淡真,但在靜中卻含蘊某種生動的活力。而當她把眼睛瞄向你的時候,你會感到她變成了另一個人,她眸子內妖媚的熱力,磁石般地吸引人,總像在挑戰男人的定力,令人想到她放縱時的情態,似在激勵你去和她一起完成某件事,或許只是把臂共游,又或共度良宵,撩人情慾之極,這方面倒又有點像任青媞。她是仙女和妖精的混合體,關鍵在她願意向你展示哪一方面的本質,每次見到她,桓玄都有不同的感覺。 如果她不是干歸的嬌妻,更是譙縱之女,他定會想盡辦法去得到她。以前這心中的渴想,只能壓抑下去,現在干歸死了,面對文君新寡的她,又如何呢? 桓玄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滋味,沉聲道:「干夫人請節哀順變,這筆血債我定會為夫人討回來的,這是我桓玄的承諾。」 譙嫩玉淡淡道:「我再不是干夫人哩!南郡公改喚我作嫩玉吧!」 一股熱流在瞬間走遍桓玄全身,令他的血液也似沸騰起來,此女不但是他料想之外的堅強,也比他想的寡情。 譙嫩玉抬頭往他望去,雙眸射出妖媚和灼熱的異芒,語調仍是那麼平靜,柔聲道:「人死不能復生,嫩玉身負振興家族的大任,根本不容嫩玉悲傷,終有一天我會手刃劉裕那狗賊。」 然後又垂下頭去,輕輕道:「但嫩玉心中確是充滿憤恨,卻又無法渲洩。南郡公可以幫嫩玉一個忙嗎?」 桓玄一呆道:「只要我力所能及,必為嫩玉辦到。」 譙嫩玉緩緩起立,俏臉霞燒,雙目射出火熱的情慾,柔聲道:「南郡公當然辦得到。」 接著以舞蹈般的優美姿態,在桓玄的眼睛瞪至最大前輕盈地旋轉,每一個轉身,她的衣服便減少一件,任由它們滑落地席上,當她停下來面向桓玄,身上再無一物。只有掛在玉頸的鳥形胸墜,閃閃生輝。 桓玄生出自己回到千萬年前天地初開時的感覺,天地間除他之外,就只有眼前這個可把任何男人迷死的尤物。 譙嫩玉平靜的道:「我們什麼都不去理,什麼都不去想,忘情的合體交歡,只有這樣做,嫩玉才可以渲洩心中的悲痛。南郡公願幫嫩玉這個忙嗎?」 ※※※ 慕容戰回到西門大街北騎聯的總壇,心中的窩囊感覺真是難以言說。自光復邊荒集後,他的情緒從未試過這般低落。 明明已截著那秘族高手,卻被對方拼著捱他一招後脫身遠遁,令荒人顏臉無光。 如此可怕的敵人,該如何去應付。 天不怕、地不怕的慕容戰,首次生出懼意,統帥的擔子變得更沉重。唯一可慶幸的,方鴻生並沒有在集內嗅到其他秘人的蹤影,顯示秘人仍未混進集內來。 這樣的情況當然不會永遠保持不變,逃掉的秘族高手只是開路先鋒,經此挫折,當秘族正式展開對邊荒集的行動時,會更謹慎小心,計劃周詳。 慕容戰把那秘族高手的劍隨手放在桌面,在桌旁頹然坐下,心中思潮起伏。 現在對他們最不利的是敵暗我明,敵人可以輕易掌握他們的情況,只看那秘族高手試圖行刺高彥,便知敵人對邊荒集的人事有一定程度的瞭解。 而他們對秘族卻接近一無所知,只曉得由神秘的「秘女」明瑤主事。 慕容垂現在對邊荒集的威脅反成次要,因為慕容垂根本不用出手,只是秘人便可以弄得邊荒集雞犬不寧。只要秘人肆意對邊荒集進行防不勝防的破壞,例如殺人放火,襲擊往來邊荒集的商旅,便可以令仍在休養生息的邊荒集變為死集。 在這樣的情況下,光靠方鴻生一個鼻子實難起作用。 必須在情況發展至那種劣勢前,想出應付的辦法。 忽然間他想起朔千黛,她可說是集內唯一認識秘族的人,該否求她幫忙呢? 慕容戰猶豫難決。 不但因她說過不會管荒人的事,更因他感覺到朔千黛對他的情意。 他對朔千黛也非沒有好感,但因此好感而產生的動力,卻遠未至達到令他改變目前生活方式的強度。更關鍵的是,他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傷痛。 他仍深愛著紀千千。 這已變成埋藏在心底裡的秘密。 他曾親口向紀千千許諾,即使犧牲生命,也要保證她的安全。當他在紀千千力勸下,不得不離她而去時,他便在心中立誓,誰敢傷害她,他會不惜一切去報復。 紀千千愛的是燕飛而不是他,當然令他傷痛,但卻願意接受,且在內心祝福他們,因為燕飛是他最尊敬和愛戴的人。 現在於他心中,救回紀千千主婢是凌駕於他個人的利益之上、至乎生命最重要的事。 這心情是沒法向任何人解釋的,包括摯友屠奉三在內。他隱隱感到屠奉三在深心裡仍愛著紀千千,不過屠奉三顯然比他更放得下,更懂如何駕馭心中的感情,所受的苦也沒有他那麼深。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是沒法接受朔千黛,至乎有點害怕她,因為怕傷害她。 想想也覺啼笑皆非,自己和朔千黛只見過兩次面,但為何已感到很明白她似的,這是否只是一廂情願的錯覺? 但他真的感到明白她,或許是因她坦白直接、不願隱瞞心裡意圖大膽開放的作風。她對他慕容戰有好感,是毋庸置疑的事,但其中有多少分是男女之愛?有多少分純粹出於功利的想法?他不知道。 正如她說過的,想作她的夫婿並不容易,須看是否有本領。 手下來報道:「有位叫朔千黛的漂亮姑娘想見戰爺。」 慕容戰心忖又會這麼巧的,剛想著她,她便來了。同時心中奇怪,她不是正生自己的氣嗎?為何又肯紆尊降貴、委屈地來見他? 打手勢著手下請她進來,慕容戰挨往椅背,自然而然把雙腳擱往桌子上,這是他喜歡的一個姿勢,可令他的心神輕鬆起來,他更喜歡那種不羈的感覺。 朔千黛來了,神情有點冷淡,見到慕容戰大刺刺的把腳連靴子擱在桌面上,又沒有起來歡迎她,皺了皺眉頭。 慕容戰豁了出去,心忖她不滿也好,恨自己也好,他和她的關係絕不可有任何發展。微笑道:「公主請坐!」 朔千黛忽地忍不住似的「噗哧」嬌笑,在一邊坐下,皺起鼻子看著他的靴子,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腳很臭嗎?」 慕容戰啞然笑道:「什麼東西都可以習以為常,何況是沒法甩掉的腿子。公主大駕光臨,究竟有何貴幹?」 朔千黛聳肩漫不經意的道:「我要走了!」 慕容戰把雙腳縮回去,撐直虎軀,大訝道:「要回家了嗎?」 朔千黛凝視著他道:「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被人懷疑是奸細令人難受。我更不想陪你們這群全無自知之明的人一起死。」 慕容戰苦笑道:「情況不是那麼惡劣吧!」 朔千黛沒好氣道:「都說荒人沒有自知之明。你們是沒有希望哩!念在一場朋友,所以我才來和你道別,我會立即離開邊荒集,永遠也不回來了。」 慕容戰心中湧起一陣自己並不明白失去了什麼似的失落感覺,道:「我們如何沒有希望?」 朔千黛狠狠道:「希望?希望在哪裡?在戰場上沒有人是慕容垂的對手,以前他是沒法集中精神來對付你們,現在既收拾了慕容永、統一慕容鮮卑族,你們豈還有僥倖可言?慕容垂再加上萬俟明瑤,天下間誰能是他們的敵手?拓跋圭不行,你們更不行。」 慕容戰看著她一雙明眸,感受著她大膽堅強、靈巧伶俐的個性,淡淡道:「令你們柔然人最擔心的人,是否拓跋圭呢?」 朔千黛道:「你倒是很清楚。」 慕容戰從容道:「你可知慕容垂以前蓄意扶植拓跋圭,是要拓跋圭為他悍衛北疆,壓制你們柔然人。」 朔千黛無可無不可的應道:「大概是這樣吧!有什麼關係呢?」 慕容戰歎道:「怎會沒有關係?如給慕容垂先後收拾拓跋圭和我們荒人,慕容垂強勢立成,會以狂風掃落葉的姿態,席捲北方。以慕容垂的野心,只要條件成熟,會立即麾軍南來,覆滅南方的漢人政權。」 朔千黛皺眉道:「這又如何呢?」 慕容戰道:「難怪你想找個雄材大略有本領的夫婿。所謂的條件成熟,就是北方局勢穩定下來,這就必須先去北疆之憂。而你們柔然族自苻堅統一北方以還,一直是草原上最強大的民族,慕容垂怎容你們坐大,趁他南征之際,蠶食草原上其他民族,至乎寇邊為患?」 朔千黛不解道:「這有什麼問題呢?誰在北方當家作主,我們都要應付相同的情況。」 慕容戰道:「當然大有分別。與慕容垂相比,拓跋圭的實力仍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即使能擊敗慕容垂,要滅強大的燕國,仍非一年半載可辦到的事。此時關西諸雄會蜂擁而來,設法瓜分大燕的土地,姚萇、乞伏國仁、赫連勃勃、呂光、禿髮烏孤等全是強勁的對手,一個不好,北方勢將陷進群雄爭霸的大亂局,非像現今慕容垂一強獨大的情況。連雄視關中的姚萇亦只屬陪襯的情況。在那樣的局面裡,拓跋圭將泥足深陷,自顧不暇,你們便可乘勢大肆擴張。如此相比之下,公主究竟希望我們和拓跋圭的聯軍打垮慕容垂,還是希望慕容垂輕易收拾我們呢?」 朔千黛發怔半刻,輕輕吁一口氣,點頭道:「你這番話很有見地,不過問題是你們沒可能是慕容垂和秘族的對手,實力實在相差太遠了。」 慕容戰油然道:「公主可知慕容寶征伐盛樂的八萬大軍,已被拓跋圭於參合陂以奇兵擊垮,全軍覆沒,只剩慕容寶在十多名大將拚死保護下,逃返中山呢?」 朔千黛動容道:「竟有此事?」 慕容戰解釋一遍後,正容道:「所以慕容垂才不得不請出秘族,又急於收拾我們。只有去了我們這後顧之憂,他方可以全力對付拓跋圭。可以這麼說,一天邊荒集仍屹立不倒,慕容垂也有可能輸掉這場仗。」 朔千黛首次移開目光,思索慕容戰說的話,當她目光移到桌面上的長劍,嬌軀遽震道:「這不是向雨田的劍嗎?」 慕容戰精神大振,俯前道:「向雨田?」 朔千黛臉上震駭的神情有增無減,往他瞪視,道:「你們竟能殺死向雨田,這是沒有可能的。」 慕容戰道:「你先告訴我向雨田是誰,然後我告訴你這把劍是如何得來的。」 朔千黛一臉懷疑神色的看著他,又瞧瞧橫放在桌上的劍。 剛才慕容戰把大腳擱在桌面上時,遮蓋了平放的長劍,接著朔千黛又只顧著和慕容戰說話,對放置桌面的劍並沒有留意。 慕容戰催促道:「說吧!公主是爽快的人嘛!」 朔千黛妥協的道:「好吧!向雨田是秘人裡的秘人,他的武功既集秘族族傳的大成,又別有傳承,於秘族裡獨樹一幟,聲名雖及不上『秘女』明瑤,但據聞其武功不在萬俟明瑤之下,甚或猶有過之。兼而此人具有天縱之資,博聞強記,不論智慧膽識,均可與明瑤媲美。」 慕容戰訝道:「他的名字為何這麼像漢人?」 朔千黛答道:「索性告訴你吧!這是秘族人的一個秘密。秘族從來排斥外人,儘管我們與他們關係不錯,仍沒法闖入他們的生活裡去。只有一個人例外,且是一個漢人,不但被他們接納,還奉如神明。至於他是何等樣人?什麼出身來歷?叫什麼名字?乃屬秘族的禁忌,我們也無從知道。這人只收了一個徒弟,就是向雨田。向雨田這名字還是那漢人改的。好哩!輪到你來告訴我,這把劍是如何得來的?」 慕容戰把得劍的過程詳細道出,沒有隱瞞,只瞞著方鴻生憑靈鼻找到他的秘密。 果然朔千黛問道:「向雨田有名來無蹤去無跡,怎會讓你們如此輕易找到他?」 慕容戰不想以謊言搪塞,事實也找不到能令她信服的謊言,只好道:「這處請恕我賣個小關子。」 朔千黛忿然道:「你不信任我?」 慕容戰道:「姑娘不是沒興趣管我們的事嗎?何況又快要離開。」 朔千黛狠狠盯著他道:「你這人是死到臨頭仍是那副脾性。現在擺明是由向雨田對付你們,明瑤則去對付拓跋圭。只是一個向雨田已可鬧得你們天翻地覆,還自以為是。」 慕容戰歎道:「是否我一聽到向雨田三個字,便要嚇得夾著尾巴落荒而逃呢?這樣公主會滿意我嗎?我們荒人是給嚇大的。我雖截不住他,但卻砍了他一刀,你說我害怕他嗎?」 朔千黛氣道:「無知!」 慕容戰失聲道:「無知?」 朔千黛氣鼓鼓的道:「他是故意讓你弄傷他的,這叫『血解』,是向雨田獨有的秘法,能借失血催使血脈運行,倏忽間提升功力,以便破圍而遁。」 慕容戰吐出一口涼氣道:「這是什麼功法?如此邪異。」 朔千黛歎道:「這正是向雨田最令人驚懼的地方,奇功異術層出不窮,當年如果沒有他助明瑤一臂之力,去大鬧長安苻堅的禁宮,明瑤救父之舉極可能功虧一簣。」 慕容戰的心直往下沉,順口問道:「花妖是否秘人?」 朔千黛怒道:「不答!」 猛地起立。 慕容戰跳將起來,道:「讓慕容戰送公主一程。」 朔千黛白他一眼,道:「不用送哩!我不走了。」 慕容戰喜道:「公主是否想通了?」 朔千黛無奈的道:「我不知道,我的心很亂,今晚到小建康來找人家好嗎?」 第十一章 榴閣午宴 燕飛的心緒並不安寧,原因來自多方面,因與果間相互影響,構成一張命運之網,只要是處身在這生死之局裡,便無人能倖免。 今早他感應到孫恩,孫恩的精神力量更龐大了,令他生出天地之大,卻無處可遁的感覺。他當然不是想逃避,因為既然避無可避,只有面對。不過孫恩的大有精進,的確是他想不到的,顯示孫恩亦被仙門啟發,令他的黃天大法臻至人間世的極限,完全超越俗世的武技之上。達到「奪天地之精華」、「天人合一」的至境。 他之所以有逃避之心,並非害怕孫恩,只是希望能盡早趕返邊荒集,應付秘族的入侵進犯。 他比任何人清楚秘族的破壞力,明白他們行事的方式,因為他們並不受一般人接受的道德禮法所規範。 萬俟明瑤對他造成如此嚴重深遠的傷害,故因他的忘情投入,更因他察覺到她在玩弄自己的感情。 對萬俟明瑤來說,他燕飛只是順手拈來,棄之不可惜的玩物,這醒悟徹底地損害了燕飛的心。在離開萬俟明瑤前,燕飛舉止一切如常,沒有說過半句責怪她的話,悄悄的離開。 當時萬俟明瑤扮作龜茲國的貴族,到長安來表演龜茲名冠天下的樂舞,隨行者有個叫向雨田的人,他才是萬俟明瑤的真正情郎。 他從未和向雨田交過手,卻感到向雨田的武功不在萬俟明瑤之下,這純是高手對高手的感應。 撇開武功不論,向雨田不論思想、行為、處事都與別不同,從外貌到性格,均充滿魅力,是一種近乎妖異的魅力,令他成為非常獨特、充滿個人風格的一個人。 事後回想,萬俟明瑤看上他燕飛,一半或許是出於男女間的吸引力,另一半肯定是要刺激向雨田,使他妒忌。 但向雨田卻似對萬俟明瑤和他之間火熱的關係視若無睹,還對燕飛頗為友善親近,常和燕飛談論他千奇百怪的念頭和想法。 到有一天燕飛終發現萬俟明瑤和向雨田的真正關係,而自己只是夾在中間的大傻瓜,傷透了心的燕飛曉得再不可以留下來,只好一走了之。 他從沒有想過與兩人會有再見的一天,可是命運卻不肯饒過他,且是沒有選擇的敵對關係。 如不能打垮秘族,邊荒集肯定完蛋,拓跋圭將變得孤立無援,慕容垂會成為勝利者,千千主婢將永遠是慕容垂的俘虜。 在這樣的情況下,孫恩成為他最頭痛的問題。 ※※※ 慕容戰來到北門,卓狂生、江文清、拓跋儀、姬別、紅子春、高彥、姚猛、陰奇、方鴻生、劉穆之等全聚集在那裡,另外還有數十名荒人兄弟,人人沒精打采的。 慕容戰皺眉道:「追不到嗎?」 陰奇歎道:「真令人難以相信,他一直跑在我們前方,竟愈跑愈快,馬腿都沒法追上他,到他奔進一片野林內,我怕他會在林內偷襲,所以下令取消追殺的行動。」 姚猛道:「這是甚麼武功,短途內快過馬兒沒有甚麼稀奇,但十多里的長程仍勝過馬兒,我真是從來沒有聽過。」 慕容戰道:「這是一種『血解』的奇功,借流血而催發身體的潛力,故能人所不能。」 眾皆愕然,朝他瞧來。 江文清道:「慕容當家怎知道的呢?」 慕容戰舉起左手持的劍,苦笑道:「是朔千黛告訴我的,這把劍的主人叫向雨田,是萬俟明瑤外秘族另一出類拔萃的高手,武功另有師承,奇功秘技層出不窮。咦!為何不見鎮惡兄?」 方鴻生道:「他不肯放棄,堅持繼續追敵,我們只好由他。」 陰奇道:「他是個好漢子。坦白說,當我看著那叫甚麼向雨田的秘族高手愈跑愈快的背影,心中的寒意不住增加,若要我孤身去追他,我真的沒有勇氣。」 眾人心中均感受到那種來自恐懼的寒意,陰奇可不是一般的江湖好手,而是經歷過大風大浪,屠奉三倚之為臂助的第一流人物,連他也對此人心生懼意,可知向雨田是如何了得。 卓狂生有感而發的道:「此人的奇功異術固是教人意想不到,但最令人震駭是他隨機應變的智慧,一天此人不除,邊荒集實難得安寧。」 劉穆之仍是那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微笑道:「現在主動權仍操在我們手上,至少逼得向雨田逃離邊荒集。鎮惡兄亦不是徒逞匹夫之勇的人,他敢繼續追去,自有他的看法和把握,我們不用為他擔心。」 卓狂生道:「到我的說書館去,當街這麼大堆人圍著說話,會嚇怕人呢。」 ※※※ 拓跋圭策馬馳出平城,望西而去,長孫嵩和叔孫普洛緊追左右後側,百多騎親衛略落後方,踢起塵土捲上半空。 西北風陣陣刮來,吹得揚起的塵屑在空中飄散。 這兩天天氣轉寒,看來第一場大雪也不遠了。 拓跋圭的心有被烈火灼著的感覺,連他自己也有點弄不清楚原因。 接到楚無暇攜佛藏回來的消息,他立即派出長孫道生和崔宏,率領二百名精銳,到盛樂護送其中一批黃金到乎城來,稍後再送往邊荒集去。 他是有栽培崔宏之意,讓他多熟悉這一帶的地理環境。 拓跋圭根本從未想過在現今的形勢下,競有人敢打他車隊的主意。現在慕容詳和慕容寶均龜縮往中山,由盛樂至平城、雁門都是他勢力籠罩的範圍,誰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呢? 半刻鐘前,他接到快馬飛報,車隊在黎明前遇襲,敵方雖只百多人,但人人武功高強,且施襲前沒有徵兆。全賴楚無暇、長孫道生和崔宏率眾拚死反擊,殺退敵人,不過己方已折損近五十名戰士,可謂死傷慘重。 楚無暇、長孫道生和崔宏都受了傷,其中又以楚無暇傷勢最嚴重。 究竟從甚麼地方忽然鑽出這麼厲害的敵人來?楚無暇絕不是才微智淺的人,她身兼竺法慶和尼惠暉兩家之長,縱然燕飛想殺她亦要用盡渾身解數,何方神聖能厲害至此? 他弄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因忽然冒出這批神秘的敵人煩躁不安,還是運金的馬隊被襲而震怒,或是為楚無暇受傷而心生焦灼。 最令人驚訝的是敵方沒有留下死傷者,益發使人感到敵人的詭異。 對方是如何曉得有運金的車隊呢?如果沒有長孫道生和崔宏去接應,情況更不堪想像。 忽然間,拓跋圭曉得辛苦爭取回來,剛建立的一丁點優勢,正受到最嚴厲的挑戰和考驗。 ※※※ 石榴紅似火,桔香滿殿堂。 榴火合位於御花園內御池之北,殿閣四周植滿石榴、桔子、槐樹和楊樹,樹綠榴紅,悅目沁心,美景如畫。 從榴火閣朝御池方向望去,見到的是御園對岸亭台樓閣曲徑迴廊相繞,奇石怪樹互相襯托,意境幽遠。 榴火閣為鴛鴦廳的結構,東西兩廳各有梁架,從內看是兩個屋頂,外簷卻是一個飛簷翹角的歇山頂,廳內用屏風分開。司馬道子為了招呼劉裕等三人,把屏風移走,兩邊廳合成一個大廳。 陪客除司馬元顯,尚有司馬道子兩名心腹大將司馬尚之和王愉,顯示出司馬道子對這個看似隨意的午宴並不等閒視之。 劉裕目光投往閣外植滿蓮荷的御池上,心中卻在想著剛才見大晉皇帝的情況,頗有感觸。 司馬德宗看似十六、七歲的年紀,穿上龍袍,望之卻不似人君,兩眼一片茫然之色,似是看著你,但更似是視而不見。天氣雖然開始轉涼,他卻穿上御寒的厚棉衣,好像外面正下大雪,最難捱是燃著了火爐,教伺候他的宮娥太監、來見他的人都要一起受苦。不知他是拙於言詞還是在言詞表達方面有障礙,除了點頭表示同意外,一切由司馬道子代勞。 不過此行確是一個關鍵性的轉折。司馬道子通過這徹頭徹尾的傀儡皇帝,頒授他半邊虎符和任命狀,可帶軍二萬人。又任屠奉三和宋悲風為他的左右副將,且賜准劉裕自選二十人,以作親隨,至此劉裕終有了自己在軍中的班底,意義重大。 本來北府兵內的陞遷,除大都督一職外,朝廷例不直接插手,只由大都督稟上朝廷,再由朝廷賜認。但一來劉牢之的威勢遠不及謝玄,又出征在外,司馬道子乘機忽略劉牢之,直接授軍權予劉裕,令他再不是只得空名的無兵將軍。 巧妙處是劉裕職級沒變,加上劉裕本身在軍內的特殊地位,故今次司馬道子雖是擺明削劉牢之在軍中的任命權,仍可獲得軍中大部份將領的支持,劉牢之則難以提出異議。 此時酒過三巡,司馬道子頻頻勸食,氣氛融洽。 三人中,表現最不自然的是宋悲風,不過司馬道子說了一番「懷念謝安」的話,對謝安推崇備至,宋悲風也輕鬆了一點兒。 話題轉至昨夜殺干歸的事,在劉裕和屠奉三一心歸功於司馬元顯的推波助瀾下,司馬元顯更是愈說愈眉飛色舞,非常興奮。 司馬道子至少在表面上,放下了對劉裕的戒心,令賓主更是盡歡。 司馬尚之忽然談起征伐天師軍之戰,向劉裕客氣的請教道:「劉大人認為南征軍會先小勝後大敗,究竟有何根據?」 劉裕謙虛的道:「這只是小將的猜測,並沒有特別的憑據。但由於我曾在邊荒集和天師軍交手,對徐道覆有點認識,再設身處地推想,假如自己處在徐道覆的位置,會如何應付朝廷的平亂軍呢?因而得出這個結論。」 他這番話非常得體,不會令人覺得他在賣弄才智。且點出自己比謝琰和劉牢之兩大統帥更明白徐道覆的戰略,所以並非故作驚人之語。 王愉不解道:「劉大人為何只提徐道覆,卻不說孫恩,難道孫恩再不是天師軍的最高領袖?自孫恩的親叔孫泰被朝廷處決,孫恩逃往海島,矢志復仇,尊孫泰為羽化登仙的祖神。今回天師軍作亂,孫恩豈肯袖手旁觀?」 兩人先後問的兩條問題,該是和司馬道子商量過的,亦是司馬道子心中的疑問,只不過由親信代問,比較適合。 劉裕曉得今次的午宴非常重要,會直接影響司馬道子對他的看法,影響他在司馬道子心中的利用價值。 劉裕從容道:「孫恩雖名為天師軍之首,可是卻超然於天師軍之上,成為精神的領袖,一切軍務全交給兩個徒弟去處理。這情況在天師軍攻打邊荒集一役裡尤為明顯,當徐道覆和盧循領兵攻打邊荒集的當兒,他卻於鎮荒崗與燕飛決戰。在戰役裡他也是獨來獨往,可見他是沒興趣統軍治兵的人。到最近破會稽一役,他亦是孤身行動,追殺王夫人。」 司馬道子點頭道:「有道理!攻陷邊荒集後,孫恩立即離開,返回海島潛修,可知他確是無心軍務,只追求成仙成聖一類無稽之事。」 劉裕道:「只看盧循能抽身到建康來掀風播浪,便知軍權落入徐道覆手上。平亂軍的對手是徐道覆,該是無可置疑。」 司馬尚之間道:「徐道覆是怎樣的一個人?」 劉裕道:「此人極富謀略、精通兵法,絕不是逞勇力之徒。從他當日知機識變由邊荒集急流勇退,保存了天師軍的實力,便可見他乃深謀遠慮之輩。」 司馬元顯道:「我們今回誓師南下平亂,是經過反覆推敲,有周詳計劃,論人數雖遠比不上亂民,但軍備精良、兵員訓練有數,遠非天師軍的烏合之眾可比,劉兄因何如此不樂觀呢?」 劉裕道:「攻打邊荒集的天師軍,絕對非是烏合之眾,所以天師軍內亦有精兵,人數該不下於五萬。以徐道覆的作風,這批骨幹精兵是不會輕易投進戰場去,卻在等待機會。又可以令平亂軍產生錯覺,以為天師軍不過爾爾,富有這種錯誤的信心後,一旦掉以輕心,將會為敵所乘。」 司馬道子皺眉道:「這五萬之數,是如何得來的?」 屠奉三淡淡道:「是由奉三提供的,奉三最著重情報的工作,自信這數目雖不中亦不遠矣。」 眾人沉默下去,各有心中的思量。 劉裕和屠奉三一直堅持著遠征軍先小勝後大敗的觀點,只要司馬道子相信他們的看法,他們的計劃便可以全面展開。假如遠征軍確如所料的大敗而回,在形勢已成下,司馬道子想擊退天師軍,劉裕將成為唯一的選擇。 屠奉三打破嚴肅乏言的氣氛,漫不經意地道:「兩路的平亂軍,是否準備會師會稽呢?」 司馬道子、司馬元顯、司馬尚之和王愉同時動容。 司馬道子道:「奉三究竟是憑空猜想,還是得到確切的消息?」 宋悲風插話道:「我敢保證奉三是猜出來的,因為悲風亦是首次聽到此事。」 從司馬道子等人的反應,便知屠奉三猜中了。這不但是平亂軍的軍事目標,更是重要的機密,只有身為主帥的劉牢之和謝琰曉得。劉牢之當然不會告訴劉裕,剩下的可能性是謝琰,宋悲風這麼表明,排除了是謝琰透露的。 屠奉三道:「我可以猜到,自然亦難不倒徐道覆,如果我是他,會任由平亂軍長軀直進,再設法從水陸兩方面截斷平亂軍的糧線,令平亂軍補給困難、深陷敵陣。」 司馬道子微笑道:「這個問題我們非是沒有想過,幸好浙東一帶是魚米之鄉、糧食充足,只要就地取糧,便可解決軍需。「劉裕歎道:「這正是我們最擔心的後果,也是徐道覆最渴望發生的事。強征民糧,會令情況一發不可收拾,變成縱容手下兵士殺人搶掠,徒然惹起當地民眾拚死抗命之心,那種劣勢一造成是任何統帥都不能控制的。」 宋悲風道:「安公生前有言,要平天師道之亂,除勤修武備外,必須對民眾做工夫,要採取招撫的策略,否則民亂將成燎原大火,終有一天燒到建康來。」 司馬道子啞口無言,露出思索的神色。 眾人都不敢說話,怕打擾他的思路。 好一會後,司馬道子長長吁出一口氣,沉聲道:「大軍已發,此事已成定局,三位有甚麼補救的辦法?」 三人暗鬆一口氣,他們最想聽到的,就是最後這句話。 劉裕和屠奉三交換個眼色,知是時候把全盤計劃奉上,更不怕司馬道子會拒絕,因為他也是聰明人,知道沒有別的選擇。 第十二章 奇才異能 王鎮惡在谷口下馬,讓疲乏的馬兒休息吃草,自行進入小谷。 此谷離邊荒集達五十里之遙,位於邊荒集西北面的山區。王鎮惡鍥而不捨的追到這裡來,是因他比荒人更明白秘人,曉得當秘人展開遠遁術,是不能停下來的,也因此會留下行蹤的蛛絲馬跡。 遠遁術極耗真元,沒有一段時間歇息,休想回復過來,所以要殺此人,實是難得的機會。 小谷四面環山,景致清幽,縱然王鎮噁心存殺機,入谷後也感滌塵洗慮,心平神和,一時難起爭勝之心。 剛踏足小谷,王鎮惡就生出被人在暗中監視的感覺,不由心中大訝。難道自己竟猜錯了,對方躲到谷裡來不是靜坐運氣行功,反仍保持警覺的狀態? 王鎮惡揚聲道:「本人王鎮惡,孤身一人來此。秘族的朋友,有種的便現身出來與本人決一死戰,不必我費神去找你出來。」 驀地一陣充滿不屑意味的笑聲從半山處傳下來,王鎮惡抬頭循笑聲望上去,那秘族高手竟然現身在山腰一塊突出來的巨石上,正低頭俯視他。 他再沒有以頭罩蒙著頭臉,露出廬山真面目。 此人年紀在二十許間,長相清奇特異。臉盆寬而長,高廣的額角和上兜的下巴令人有雄偉的觀感。他的眼耳口鼻均有一種用花崗岩雕鑿出來的渾厚味道,修長的眼睛帶著嘲弄的笑意,既使人感到他玩世不恭的本性,又兼有看不起天下眾生的驕傲自負。 他站在石上,自有一股睥睨天下、捨我其誰的姿態,兼之他寬肩厚胛,胸部凸起的線條撐挺了他緊身貼體的黑色勁服,臉容和體型相襯俊拔,更使人感到他另有種帶點邪異、與別不同的氣質。 他顧盼自豪的道:「首先,我並不是你的朋友;其次!我出來見你,也不關有種或沒種的事,而是想看看你究竟是傻瓜,還是確有資格說這番話。」 接著目光落到王鎮惡以牛皮帶斜挎於肩、再以單耳吊掛法佩於腰間的短劍,雙目亮起來道:「你這把可是漢代名器?」 王鎮惡大訝道:「兄台高姓大名?你還是第一個一口說中本人此劍來歷的人。」他也是奇怪,竟隨手解下佩劍,朝對方拋上去。 那人輕輕鬆鬆探手接著,欣然道:「這又有何難?此劍長不過三尺,顯是上承春秋戰國短銅劍的鑄制之法,雖為鐵劍,但卻沒有在長度上下工夫。其次劍首呈橢圓環形,劍首劍身連鍛接成一體,這類形的劍不見於漢以前。兼且此劍乃扁徑折肩的式樣,只盛行於漢代,故我一看便知。」 又微笑道:「看你也算個人物,便告訴你我是誰。向雨田是也。」 「鏘」! 向雨田右手執鞘,左手拔劍出鞘,讚歎道:「好劍!經過這麼多年,仍像剛鑄造出來的樣子,如此鐵質,更屬罕見。觀此劍劍脊無光,刃口則隱泛金黃,可知此器是由不同成份配比的鐵料澆鑄而成的復合劍,屬鑄劍術的最高境界,如果我沒有猜錯,此劍當含有玄鐵的成份。」 然後又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道:「王兄勿要因我以左手拔劍,便以為我是個左撇子,事實上用左手或右手對我分別不大,王兄動手時如認定我是左撇子,會吃大虧。」 以王鎮惡的才智,也有點給他弄得糊塗起來,摸不清他的虛實。歎道:「向兄確是奇人,眼力高明,對劍的認識固令人驚異,更令人難以明白的,是向兄對我漢族歷史的認識,向兄難道不是長居沙漠,與世隔絕嗎?」 劍回鞘內,向雨田隨手把劍拋往王鎮惡,物歸原主,接著洒然坐在石緣處,雙足垂下,搖搖晃晃的,說不盡輕鬆寫意,微笑道:「王兄這把劍是如何得來的?不要騙我,我們尚未動手,仍算是朋友。」 王鎮惡把劍掛好,心忖他是否在施拖延之計,可是怎麼看也察覺不到他有真元損耗的跡象,早點動手遲點動手並沒有分別。何況他確欣賞此人,微笑道:「向兄奇才異能,兄弟佩服。此劍確大有來歷,如果我說出它的來龍去脈,向兄會猜到我是誰。」 向雨田哈哈笑道:「我早猜到你是誰哩!此劍名百金,乃王猛當年以之縱橫天下的名劍。看王兄的年紀,該是王猛的孫兒。向某有說錯嗎?」 王鎮噁心中遽震,此人見聞的廣博,眼光的高明,已到了使人心寒的地步,如今天不能置此人於死地,邊荒集肯定會被他鬧個天翻地覆。 沉聲道:「敝祖乃貴族死敵,向兄請賜教。」 向雨田訝道:「王猛是王猛,你是你,我是我,有什麼關係?做人如果背負重擔,上幾代的恩怨也要繼承下來,短短一生的時間如何夠用?」雙目倏地射出憧憬的神色,嚮往的道:「念在王兄命不久矣,我坦白告訴你一件事,完成今次任務後,向某人便可以脫離秘族,過我理想中的生活,追求我夢想的東西。」 又朝他瞧去,兩眼異芒遽盛,語氣卻平靜無波,淡淡道:「看在王兄非是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向某人便予你留下全屍的恩賜,還會讓你入土為安,以名劍百金為碑石!」 「鏘」! 王鎮惡掣出百金寶劍,上方已是漫空虛實難分的影子,挾著驚人的氣勁撲來。 如此詭奇的身法武功,王鎮惡尚是首次遇上。 ※※※ 燕飛清楚自己正陷進另一場危機,且是兩難之局。 秘族不會輕易對人許下承諾,許諾後卻是永不悔諾,這是秘族的傳統。秘族與慕容垂的合作,或許只限於對付拓跋圭和荒人的聯軍,當聯軍被破之日,便是秘族圓就承諾之時。可是一天聯軍仍在,秘族戰士會不計生死的為慕容垂效力。 萬俟明瑤仍不知道他便是燕飛。當日長安相遇,萬俟明瑤也認出他是當年曾參加狂歡節的兩個拓跋族小子之一,那時燕飛尚未改名字,不是叫燕飛而是隨母姓喚作拓跋漢,這是他娘為他改的名字。 萬俟明瑤只曉得他是拓跋漢,並不知他是燕飛。那時他用的劍亦非蝶戀花,當年的佩劍已脫手擲進慕容文的胸膛去,留在他的屍身處。成為蝶戀花的主人是後來的事。故此縱然萬俟明瑤知道他燕飛這個人和他的劍,仍沒法聯想到和她曾發生親密關係的短暫情人,竟然是他燕飛。 秘族一向排斥外人,他和拓跋圭之所以被接納參加狂歡節,是因為燕飛懂得秘族的語言,明白他們的規矩。 燕飛的娘親是拓跋族內罕有精通秘語的人之一,這特殊的本領亦傳授予他。至於他娘親為何懂得說秘語,她卻從來不肯透露半句話。 正因這種微妙的關係,萬俟明瑤並不完全把他當作外人,且絕對地信任他,在這方面他也沒有令萬俟明瑤失望。 他們都仇視氐秦王朝,敵愾同仇。 萬俟明瑤、向雨田,再加上數百崇拜死亡、悍不畏死的秘族戰士,在任何一方面均對拓跋圭和荒人構成龐大的威脅。 他必須盡速趕回邊荒集以應付慕容垂和秘人的聯軍。 問題在孫恩是不肯放過他的,避也避不了。 縱然在心無掛礙的情況下,與孫恩的勝敗仍是未知之數,且以孫恩的贏面較大,何況是在此無心決戰、顧慮重重的心境裡?結果可想而知。 在深心裡,他隱隱感到對萬俟明瑤仍是餘情未了,因而令他更感為難,也擾亂了他平靜的道境。 如果在面對孫恩之時,他的心境仍處於如此狀態,此戰必敗無疑。 ※※※ 清溪小築。 劉裕、屠奉三和宋悲風在廳內圍桌而坐,商量大計。 宋悲風道:「看來司馬道子確有重用小裕之意,也開始信任小裕,否則絕不容我們徵用荒人作子弟兵。於司馬皇朝來說,這更是破天荒的創舉。」 屠奉三微笑道:「千萬別高興得太早,司馬道子只是重施故技吧。」 劉裕不解道:「重施故技?」 屠奉三道:「你忘了當日劉牢之和何謙的情況嗎?司馬道子先拉攏何謙,牽制劉牢之,然後犧牲何謙,令劉牢之背叛桓玄,破掉桓玄的聯盟,今天也是如此,栽培你以分劉牢之的勢力。假如謝琰真的兵敗,何謙一系的人馬在別無選擇下投向你,劉爺你便變成另一個何謙,司馬道子將可重演當時的情況。」 宋悲風道:「照我看司馬道子非常不滿劉牢之,或許他會讓小裕取而代之。」 屠奉三道:「不滿歸不滿,但在司馬道子心中,最重要是保持司馬氏的皇權,個人喜惡並不在考慮之列。我問你們一個問題,如果你們是司馬道子,會害怕劉牢之還是劉裕呢?」 劉裕立即啞口無言。 宋悲風歎道:「奉三的看法很精到,劉牢之聲名可說每況愈下,小裕則是如日中天。劉牢之最比不上小裕的,就是小裕不但得人心,更被建康高門的開明之士接受,如小裕坐上劉牢之的大統領之位,肯定是另一個玄帥。」 屠奉三道:「司馬道子是個反臉無情的人,就像他對待何謙那樣,我們須永遠記著此點。無論如何,我們的短期目標已達,下一步就是如何挽狂瀾於既倒,於平亂軍兵敗如山倒的一刻,擊敗天師軍,奪取最大的利益,鞏固兵權。」 此時蒯恩回來了,一臉喜色的道:「收到邊荒集來的消息,燕爺正全速趕來,該在這兩天內抵達建康。」 三人精神大振,宋悲風想到謝道韞有救,更是歡喜。 蒯恩又道:「邊荒集派來的三百人先頭部隊,將於明早出發坐船到建康來,請劉爺安排接應。」 屠奉三道:「燕飛來了,我們有足夠本錢招呼盧循,我現在反希望陳公公確是孫恩的人,便可以利用他誘盧循上當。」 宋悲風道:「燕飛抵達建康前,我們要加倍小心。」 屠奉三笑道:「現今劉爺見過皇帝,正式獲任命,大可前呼後擁,招搖過市。」 劉裕苦笑道:「親隨可免則免,我習慣了獨來獨往,自己喜歡幹什麼便什麼的生活。」 宋悲風道:「奉三的提議不錯,為的是應付盧循,我可以作你親隨的頭子,在這方面我是駕輕就熟。」 屠奉三道:「此事萬萬不可。原因很微妙,皆因宋大哥向為安公的貼身保鏢,建康高門已習以為常,忽然變成了劉裕的親隨,會令人感到是對安公的一種冒瀆,大有劉裕欲與安公相媲美之意,建康高門在心理上將難以接受,因而對我們劉爺生出反感,這種事千萬不要嘗試。」 宋悲風點頭道:「奉三對建康高門的心態很清楚。」 屠奉三道:「說到底這便是高門與布衣之別,所以絕不能犯此禁忌。如果真的要挑親隨,可以小恩為頭子,另外我再選三個機靈可靠的手下,便可組成親兵團。」 蒯恩喜道:「小恩願伺候劉爺。」 劉裕道:「我並不害怕盧循,打不過便溜,我自信有保命之法。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歷練的好機會,教我在武功上不敢懈怠,時刻保持警覺。」 接著向蒯恩道:「小恩懂得練兵嗎?」 蒯恩道:「侯爺雖有指點我練兵之法,卻沒有付諸實行的機會。」 劉裕道:「現在機會終於來了,司馬道子把都城旁的冶城撥給我們作駐兵之地,你可作屠爺的副將,隨他學習如何訓練兵員。我們的荒人子弟兵,到建康後會入駐冶城,此城將是我們在建康的大本營。」 蒯恩道:「如此豈用再怕盧循行刺?」 屠奉三道:「此事是不能張揚的,我們的荒人兄弟,會扮作司馬元顯新招募的樂屬軍,司馬元顯也會不時到冶城去,以掩人耳目。當然實際的控制權在我們手上,這可說是今次與司馬道子見面最大的成果。」 蒯恩道:「多謝三位大爺栽培之恩,小恩會努力學習。」 宋悲風道:「如果我們所料無誤,三個月內小恩將有出征的機會。」 蒯恩雙目射出振奮的神色。 三人明白他的心情,蒯恩是有大志的人,在侯亮生悉心指導下,學曉明辨是非,生出以天下為己任的意向。侯亮生的死對他造成嚴重的打擊,令他感到一切都完了。現在忽然來個峰迴路轉,眼前出現全新的局面,得到了奮鬥的方向,一洗頹氣,他的興奮之情,是可以理解的。 宋悲風道:「我們應否警告司馬道子呢?因為假如陳公公確是孫恩的人,司馬道子將身處險境。若司馬道子忽然遇害,我們也不好過。」 他們現在的權力,源於司馬道子,司馬道子出事,會直接影響他們。 屠奉三欣然道:「坦白說,我恨不得有此事發生。如果司馬道子忽然橫死,會便宜誰呢?當然是我們。現時在建康,權力最大的是司馬道子,等於半個皇帝。其次便輪到司馬元顯,在這樣的情況下,司馬元顯會倚重我們,為他穩著政局,那我們不用打孫恩,已可把持朝政了。」 蒯恩道:「如果他們兩父子同時遇害呢?」 屠奉三道:「那就更理想,劉裕可憑他的聲譽、手上的實力,以保皇為名,接收建康軍的兵權。」 宋悲風道:「這麼說,陳公公是不會行刺司馬道子哩!」 屠奉三道:「理該如此。要殺司馬道子豈是容易,像他這種經歷過風浪的皇族人物,對任何人都有戒心。例如像今天我們和他達成的秘密協議,他絕不會洩露予陳公公。且明知盧循窺伺在旁,司馬道子怎敢掉以輕心。如是明刀明槍,陳公公要殺司馬道子,根本是不可能的。」 宋悲風道:「小裕今晚是否決定了赴李淑莊之會?」 屠奉三道:「讓劉爺一個人去吧!否則會被李淑莊看不起他。我們須言行合一,真正信任劉爺是殺不死的真命天子。」 劉裕心中苦笑。唉!真命天子? 第十三章 鞭長莫及 邊荒集,說書館。 人人神色沉重。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昨夜高彥遇襲,雖給向雨田打傷幾個人,顯示出他強橫的實力,眾人仍不大放在心上。到剛才荒人在掌握局勢、高手盡出的情況下,仍被對方輕輕鬆鬆的突圍而去,他們方感事態嚴重。 只要其它秘人有向雨田一半的功夫,已是難以應付的事。想起當年圍捕花妖的艱苦過程,眾人仍是猶有餘悸。 只有劉穆之冷靜從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卓狂生道:「只要能捱到燕飛回來,我們便可以扭轉局勢,現在則處於捱揍的局面,敵暗我明。問題在我們能否捱到燕飛回來。」 燕飛不但是邊荒集第一高手,更可能是天下第一高手,天下間有資格作他對手的數不出多少個,孫恩自是其中之一,慕容垂是另一個,至於第三個仍沒法叫出名字來。 有燕飛坐鎮邊荒集,當然是另一回事,至少剛才的情況諒不會出現,而追向雨田的是燕飛而不是王鎮惡,他們也不會像現在這般擔心。 燕飛並非一般的高手,而是具備高度靈覺和擁有精神異力的人,超乎任何奇功絕藝之上,正是神出鬼沒的秘人的剋星。 江文清道:「形勢不至於那般惡劣吧!方總可以證實尚未有秘人混進集內來,邊荒集仍是安全的。劉先生不是有憑方總的靈鼻主動出擊的提議嗎?我認為此法仍是可行。」 陰奇歎道:「我們總不能傾巢而出,即使傾巢而出,在邊荒這麼一片廣大土地上,要對付一個可跑得比馬腿還快的人,是沒有可能的。對付向雨田的唯一辦法,就是由小飛親自出馬,其它人都不行,人多也沒有用。」 慕容戰微笑道:「我們千萬不要失去鬥志,我明白陰兄的心情,看著向雨田在前面愈跑愈快,那挫折的感覺確令人沮喪。不過如果客觀點去看整件事,我們仍處於有利的位置。首先是高小子鴻福齊天,避過了向雨田的刺殺。其次是我們把向雨田逐離邊荒集,勢將影響秘族全面進犯的大計。最關鍵是我們在秘族發動前,生出警覺。現在就看我們的手段。」 掌聲響起。 鼓掌的只有劉穆之一個人,到眾人全把目光投在他身上,這智者才氣定神閒的油然道:「慕容當家不愧主帥之材,把敵我形勢掌握得非常透徹。事實上我們仍處於優勢,而我們能否打贏此仗,仍是我原先的那句話:就是能否人盡其才,物盡其用。說到底,不論秘族高手如何懂匿影潛形之道,他們仍是凡人,而非鬼物。只要是人,便有人的弱點。正如柔然公主說的,向雨田的本領並不在萬俟明瑤之下,這樣的人,秘族能訓練出一個半個,已非常了不起,不會每個秘人都這般了得。正如邊荒集只有一個燕飛,假如邊荒集有十個八個燕飛,恐怕慕容垂早把千千小姐雙手奉還哩!」 姬別拍腿道:「對!我們不要被那姓向的傢伙嚇壞了。」 紅子春道:「請問劉先生,如何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呢?」 劉穆之微笑道:「在說及這方面前,我想先分析秘族的情況。」 卓狂生在他面對一排排坐著的荒人兄弟的說書檯上欣然坐下,笑道:「趣味來了,經劉先生一番分析,感覺立即燦然一新,似是生機勃現。劉先生請說下去。」 眾人對劉穆之的才智已是心悅誠服,人人諍心聆聽。 劉穆之道:「慕容垂向萬俟明瑤提出請求,萬俟明瑤答應報恩,到萬俟明瑤全面投入這場戰爭,定須要一段不短的時間作部署,秘族方可以發揮他們的戰力。只是將秘族從萬水千山外的北塞沙漠,調動到我們邊荒這個秘族一無所知的不毛之地,便非一件易事,我相信要對付我們荒人,秘族暫時仍是鞭長莫及,所以才有向雨田無來探路之舉。任秘人如何來去如風,恐怕仍要落後向雨田十天八天的光景,如果情況確如我所料,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高彥嚷道:「對!秘人該是仍在來此的途上。」 劉穆之續道:「現在秘人只能依賴慕容垂提供的邊荒形勢圖,又或由慕容垂的人帶路,到邊荒某處與向雨田會合後,才由已弄清楚邊荒形勢的向雨田分配任務。如果我們能先一步掌握到他們會合的地點,便可以傾巢而出,眾而殲之,說不定連向雨田也難逃劫數。如此將可粉碎秘人第一波的攻勢。」 方鴻生興奮的嚷道:「好計!只要去到敵人經過的地方,由於對方人數眾多,我一嗅便可見分明。」 呼雷方哈哈笑道:「這便是人盡其才了。」 劉穆之淡淡道:「我們的人才怎止於此。秘人在熟悉的沙漠固是如龍入海,可是在河道縱橫的邊荒只得任由我們整治。我們只須調配一艘雙頭船予方總,再以精銳好手保護,便可以沿河搜索,特別是泅水河段。兵貴神速,秘人是不會繞個大圈子以迂迴曲折的路線進入邊荒,所以必於泅水渡河,這樣肯定有跡可尋。只要找到秘人的蹤影,我們便可以以戰船調動兵員,以雷霆萬鈞之勢,對秘人入侵邊荒尚未化整為零的部隊予以迎頭痛擊,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顯示我們荒人是絕不好惹的。」 眾人拍掌稱善。 劉穆之最令人佩服的地方,是料事如神,在對付向雨田一事上,雖然因對方高明,致功虧一簣,但已大顯他的功架。 故而他猜測一支秘人的部隊正在來此途上,各人都是信心十足。 如果成功擊垮這支秘人部隊,不讓對方有機會滲透邊荒,將會是另一局面。 拓跋儀道:「運金之事又如何?」 劉穆之道:「麻煩拓跋當家以飛鴿傳書通知貴主暫且按金不動,須待我們派人到平城接收,才可把金運來,這將是我們和秘人的第二場硬仗,必須從長計議,免大好機會白白浪費。戰爭便像下棋,對付秘人尤其如此,必須蓄著先手,牽著對方的鼻子來走,到最後秘人再沒法發揮破壞力,更別想淪為慕容垂的探子,我們便成功了。」 卓狂生長笑道:「戰略部署完成,餘下的細節,可再仔細研究,但方總的搜敵船該立即起行,以免錯失良機,記得帶備信鴿。」 江文清責怪道:「我看劉先生的話尚未說完呢?」 拓跋儀看看劉穆之的神色,笑道:「還是大小姐心細。」 卓狂生一呆向劉穆之道:「還有話要說嗎?」 劉穆之道:「仍是有關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這方面,我們邊荒集擁有天下間最優越的兵器廠,不好好運用實在可惜。現在我們和秘人是處於戰爭狀態,不用講江湖規矩。他可以憑煙霧彈脫身,我們亦可憑火器毒器不擇手段的對付他們。如此我們將更有把握。」 姬別跳將起來嚷道:「這事包在我身上,我會動用所有人力物力,在三天內製出一批厲害輕便、容易使用的毒火手炮,保證秘人要吃不完兜著走。」 此時小傑旋風般衝進來,大嚷道:「小白雁上船哩!小白雁上船哩!老大!你的小白雁上船哩!」 呼雷方一把抓著他,喝道:「你胡嚷甚麼呢?」 小傑目光投往雙目睜大的高彥,道:「剛接到壽陽來的飛鵠傳書,老大的小白雁依時登船,正往邊荒集來。」 高彥怪叫一聲,離椅彈起,凌空一個翻騰,落往出口處,亡命的衝了出去。 卓狂生低罵一聲,展開身法,追著去了。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三十一卷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二卷 第一章 逆我者亡 王鎮惡使盡渾身解數,硬擋向雨田一浪接一浪的三波攻勢,心中的驚駭實在難以形容。 王鎮惡自幼見盡北方的胡漢高手,絕不是沒有見過場面的人,卻從沒遇過類似或接近向雨田風格的人。 王鎮惡出生於北方最負盛名的武學世家,王猛當時被譽為北方第一人,聲勢尤在慕容垂和竺法慶之上。而王鎮惡本身更是練武的好料子,幼得栽培,由乇猛親自為他打好根基,王鎮惡本身又好武,故盡得王猛真傳,故而雖知向雨田並非尋常秘族戰士,仍有膽量隻身追捕。 向雨田先以近身搏擊的方武向他展開第一輪攻勢,以鬼魅般快速、令人幻象叢生的身法,配合身體沒有任何部分不可以作武器的招式,以手、掌、指、肘、肩、腳、膝、背、頭、發,向他發動水銀瀉地、無隙不入的攻擊。 王鎮惡的百金劍,最擅長的正是近身搏擊術,對方以他的所長來進攻他,頗含輕蔑之意,王鎮惡雖與他鬥個旗鼓相當,不落下風,但已知不妙。 如果自己在最強項上仍沒法取勝,此仗怎還有勝望,登時信心受挫。 接著向雨田化細膩為大開大合,硬以指風、掌勁、拳擊遠距強攻,令王鎮惡沒法展開近身決勝的手段。王鎮惡登時落在下風,支撐得非常吃力。 向雨田的內功心法非常邪異,卻肯定是先天真氣的一種,且已達宗師級的大家境界,忽寒忽熟、博大精微;快中藏緩、似緩實疾,氣隨意傳,輕重不一,教人防不勝防。而他每一擊都封死了王鎮惡的後著,教他空有絕技,卻是沒法展開,打得既難過又沮喪。 到展開第三波攻勢,向雨田再不依成法,所有招數都像臨場創作,彷如天馬行空,無跡可尋,真氣似若茫無邊際無局限。 招招均是針對王鎮惡而發。 王鎮惡此時已完全陷進捱打之局,如果不是他心志堅強,從小養就一副寧死不屈的硬骨頭,恐怕早失去頑抗的鬥志。 「砰」! 向雨田一指點正劍鋒,-股高度集中的指勁破開工鎮惡的真氣,直攻其心脈。 王鎮惡如斷線風箏般往後拋飛,凌空「嘩」的一聲噴出鮮血,再背撞大樹,滑坐地上,百金劍仍緊握手上,遙指這平生所遇最可怕和聰明的敵人。 向雨田閃電追至,到他身前丈許處止步,兩手張開,立時形成一個氣場,緊鎖住王鎮惡。 王鎮惡自忖必死,卻沒有就這麼放棄,默默提眾僅餘的功力,準備作死前的反擊。 向雨田雙目神色轉厲,喝道:「只要王兄願意解答我心中一道疑難,我可以任由王兄安然離開,絕不留難或另生枝節。我向雨田說的話,是從沒有不算數的。」 王鎮惡沒有因此而減低防備,皆因向雨田行為難測,也不知他是認真還是作假。微笑道:「死就死吧!有甚麼大不了的? 事實上過去數年我一直有生不如死的感覺,若向兄是想用說話令我失去戒心,我會鄙視你。「向雨田歎道:「王兄在這樣的情況下,仍可保持笑容,兄弟佩服,更不忍騙你。王兄可以放心,我的問題非常簡單,只要王兄肯告訴我,你們如何曉得我藏身廢墟內,王兄便可以拍拍屁股回邊荒集去,事後我亦不會向任何人透露王兄曾說過這番話。」 王鎮噁心中大懍,此人的才智確是非比尋常,明白到此為雙方爭雄的重要關鍵,故肯讓自己以此情報來換命。只由此可看出這人乃大智大勇之輩,高瞻遠矚,絕不計較一時的得失,知事情輕重之別。 王鎮惡苦笑道:「向兄動手吧!我王鎮惡怎會是這種卑鄙小人?」 向雨田哈哈笑道:「只從王兄這句話,我便曉得荒人確有妙法追查我的蹤跡,而非誤打誤撞的湊巧碰上。」 說罷垂下雙手,微笑道:「王兄走吧!」 緊鎖著王鎮惡的氣場立即消失,他乘勢貼樹站起來,仍怕是計,皺眉道:「向兄是在說笑吧?」 向雨田歎道:「我不是忽然大發慈悲心,也不是不想殺你,反是想得要命。不瞞王兄,自我十五歲開始,從未有人能在我全力出手下硬拚這麼多招,其感覺真是痛快淋漓。我不殺你的原因,是因為你仍有反擊之力,如果我恃強下手,己身損傷難免。」 王鎮惡訝道:「那有甚麼問題呢?只要傷勢非是致命,總可以復原。」 向雨田微笑道:「我的情況比較特殊。早前施展血解之街,好能突圍逃出邊荒,至今元氣未復,只能使出平常六、七成的功夫。剛才我初以族傳功法秘技,仍奈何不了王兄。逼不得已下,只好施出看家的」種玉功「,才能壓伏王兄,如我要殺死王兄,只能憑此法方有望成功,可是此功法非常霸道,我若在真元未復前妄行出手,會反傷自身,造成永遠不能彌補的傷害,我是不會做這種蠢事的。」 王鎮惡愕然道:「種玉功?這是甚麼功夫?名稱竟如此古怪?」 同時心忖如他所言屬實,他復原後豈非更不得了,天下還有能制他之人嗎? 向雨田道:「很多事很難向王兄逐一解釋,王兄的性格亦頗像我的脾性,只可惜在未來一段時間內,你我之間敵我的死結難解。如果王兄有本領宰掉我,我只會佩服而不會怨恨。不過坦白說,那是沒有可能的。你認識燕飛嗎?」 王鎮惡已回氣過來,心中大定,緩緩還劍入鞘,道:「他將會是向兄的勁敵,王某言盡於此,後會有期。」 說罷出谷去也。 卓狂生退到高彥身旁,怨道:「從沒見過你這小於跑得這麼快的。」 高彥沒有理會他,目光在泊在碼頭區的大小船隻搜索。 卓狂生一把抓著他胳膊,惡兮兮的道:「你難道不害怕嗎?你是秘人的刺殺目標,秘人個個神出鬼沒,來去如風,你多等兩天的耐性也沒有嗎?」 高彥沒好氣道:「不要說是還要等兩天,多等兩刻我都辦不到,明白嗎?不要唬我,現在邊荒集並沒有秘人,而且他們都是旱鴨子,坐上船比耽在岸上安全,明白嗎?」 接著甩開他的手,朝泊在碼頭的一艘單桅小風帆掠去,嚷道:「老子要徵用你們的船。」 船內正有兩名漢子在忙碌著,聞言抬頭望去,見是高彥,其中-人欣然道:「高爺要到哪裡去?」 高彥毫不客氣跳上船去,理所當然的道:「我要去會我的小白雁,快開船。」 另一人為難道:「我們還……」 高彥不耐煩的道:「不要嘮嘮叨叨,老子是會付錢的。」 卓狂生暗歎一口氣,躍往船去,道:「順他的意吧!否則這小子未見著小白雁,早已急瘋了。」 兩漢只好解碇開航,順水南下。 ※※※ 劉裕想著王淡真。 抵達建康後,除了那夜在小東山密會謝鍾秀的時刻,被直接勾起對她的回憶,他已比以前「大有改善」。 現實根本不容他為王淡真暗自神傷。 到建康後,每一刻他都在生死成敗的邊緣掙扎,到昨夜殺死干歸,今午又得到司馬道子明示的支持,他方可喘一口氣。 剛才他打坐養氣近兩個時辰,精神盡復,淡真義悄悄佔據了他的心神。 或許是小艇經過烏衣巷,觸動了埋藏在深心內與淡真初遇的動人回憶。 蒯恩在艇尾負責划艇,宋悲風坐在船首,他和屠奉三坐在中間,四個人都沒有說話。 宋悲風露出警惕的神色,留意水內水面的情況,防範的當然是盧循。 屠奉三在閉目養神,不過以他的性格,該是處於戒備的狀態下,以應付任何突變。 然而他們都知道,盧循該不會在這種情況裹下手,即使孫恩親臨,也無法同時應付他們四人。盧循更不行。 秋陽西下,秦淮河刮起陣陣寒風,吹得四人衣袖拂動。 今午的宴會,令他在為淡真洗雪恥恨的路上邁進了一大步,且可說是他王侯霸業的一個分水嶺,使他重新融入朝廷的建制內,成為有實權的人。 當他的荒人子弟兵進駐冶城,成為他的班底,即使司馬道子忽然反悔,想除去他仍要有精密的部署,不像以前般容易。 他真的很希望可親眼目睹劉牢之曉得此事時的反應和表情,看著他驚惶失措,對淡真之死,劉牢之毫無疑問要負上責任,他要看著劉牢之身敗名裂,悔不當初。 屠奉三睜開雙目,平靜的道:「到哩!」 劉裕朝前瞧去,與秦淮樓夾江對峙的淮月樓聳立在秦淮河南岸,更遠處便是朱雀橋,心中不由湧起奇異的情緒。很多很多年以後,若他已成為建康最有權勢的人,策馬經過朱雀橋,回想起今時在淮月樓東五層發生過的舊事,會是怎樣的一番滋味呢? 想著想著,劉裕站了起來。 宋悲風低聲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小心點。」 蒯恩把艇子靠往南岸。 屠奉三提醒劉裕道:「記得你懷內的訊號火箭,我們在河上等你,只要我們看到訊號,可在半刻鐘內趕到。」 劉裕點頭表示知道,騰身而起,投往淮月樓去。 ※※※ 拓跋圭進入帳幕,到楚無暇身旁跪坐下去,探手撫上她的額頭。 楚無暇無力地張開眼睛,見到是拓跋圭,雙目現出驚喜的芒光,隨即又回復倦容,道:「你終於來了!」 拓跋圭極擅看人的眼睛,一般人的表情可以弄虛作假,眼神卻會出賣人的內心秘密,特別是瞳人的收縮與擴大,更像窗子般可讓人監視進深心裡去。 楚無暇的反應,令他對她戒心大減,登時憐意大增,不論她以前艷名如何遠播,但她對自己該是真心的,或至少有七、八成真。想到竺法慶和尼惠暉先後過世,彌勒教雲散煙消,她變得孤零零-個人,仇家遍地,卻沒有一個朋友,現在又為自己受了重傷,縱然他如何無情,也難無動於衷。 拓跋圭探手到羊皮被內尋上她的手腕把看,感覺著她的血脈在他指尖跳動,就在此一刻,他知道這迷人的美女是完全屬於他的,她的未來操控在他的手上。 柔聲道:「一切都過去了,我來接你回家。」 楚無暇閉上美眸,長長的睫毛輕輕的顫動著,在閃跳的燈火裡,她失去血色的花容帶著超乎現實奇異的病態美,嘴角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輕吐道:「家?無暇還有家嗎?」 拓跋圭細心地為她整埋羊皮被子,微笑道:「你剛有了!」 楚無暇嬌軀輕顫,張開眼睛,射出火樣的熾熱,呼道:「族主!」 在這一刻,拓跋圭忘掉了她的過去,忘掉了她和燕飛間的恩怨,俯身輕吻她的香唇,因體恤她的傷勢,本想輕觸即止,哪知楚無暇-雙玉臂從被內探出來,纏上他頭頸,熱烈回應。 唇分。 拓跋圭生出神魂飄蕩的醉心感覺。 楚無暇雙目緊閉,本是蒼白的臉泛起緋紅的血色,出現在她晶瑩剔透的臉膚下,更是驚心動魄的美艷。 拓跋圭勉強壓下再吻她的衝動,道:「以後再沒有人能傷害你,休息一夜後,明早我們起程回平域去。」 楚無暇從急促的呼吸回復過來,輕輕喘息著道:「傷我的是萬俟明瑤,她可以瞞過任何人,卻瞞不過我。」 拓跋圭吃驚道:「甚麼?」 楚無暇愕然張目往他瞧去,語道:「你怕她嗎?」 拓跋圭臉上震駭的神色仍未減褪,雙目睜大,像沒有聽到她的話,好一會後才回復平時的冷靜,低頭看她,反問道:「你怎知她是萬俟明瑤?」 楚無暇現出懷疑的神色,答他道:「大活彌勒與秘族有特殊的關係,原因異常曲折複雜,所以我對秘族有深入的認識,特別是秘人的武功心法,交手幾個照面,我便曉得對手是她。她雖傷了我,但我也有回敬,沒幾天功夫她休想復原。」 拓跋圭皺眉道:「你既知偷襲者是秘人,為何不告訴長孫道生和崔宏呢?」 楚無暇閉上眼睛,淡淡道:「我只想親口告訴你,除族主外,我不相信任何人。」 拓跋圭差點說不出話來,半晌後歎道:「秘人和我拓跋圭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會忽然攻擊你們呢?」 楚無暇道:「看來你並不曉得秘人和慕容垂的關係——不過知道的確實沒有多少個人。」 拓跋圭雙目射出凌厲神色,沉聲道:「秘人和慕容垂有甚麼關係?」 楚無暇抿嘴淺笑道:「無暇可以告訴你,但卻是有條件的。」 拓跋圭奇道:「甚麼條件?」 楚無暇秀眸射出渴望的神色,輕柔的道:「奴家要在你懷抱內才說出來。」 拓跋圭沒好氣的笑道:「你好像不知道自己受了嚴重內傷。」 楚無暇歎道:「奴家又不是要你對我幹甚麼,族主想到哪裡去了?」 拓跋圭歎道:「待我出去處理了今夜的防務,才回來陪你好嗎?」 楚無暇驚喜的道:「奴家會耐心等候。」 拓跋圭正要出帳,楚無暇又在後面喚他。 拓跋圭止步卻沒有回首,溫柔的道:「不可以待會才說嗎?」 楚無暇道:「我怕忘了嘛!奴家想告訴你,崔宏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論武功才智,在你陣營中均不作第二人想,如果沒有他臨危應變的本領,恐怕保不住五車黃金。」 拓跋圭沒有答她,揭帳而出,來到帳外,寒風吹來,拂掉帳內的暖意,更令他感受到帳內似完全屬於另一個世界,不由回味起身處溫柔鄉的滋味。 崔宏、長孫道生、叔孫普洛、長孫嵩等的目光全集中在他的身上。 拓跋圭雙目射出堅定果斷的神色,沉聲聲:「襲擊我們的是秘族的戰士。」 崔宏愕然道:「秘族?」 拓跋圭從容道:「崔卿很快會認識他們。秘族今次是自取滅亡,竟敢站在慕容垂的一方,來和我拓跋圭作對。誰敢擋著我,誰便要死,萬俟明瑤也不例外。」 第二章 亂世情鴛 高彥走到船尾,在卓狂生身旁坐下,此時已是夜幕低垂,還下著毛毛細雨,頗有秋寒之意。 卓狂生罵道:「終於肯坐下來嗎?看著你這個混蛋在船上走來走去,坐立不安,看的人也感難過。」 高彥反擊道:「不要拿我來出氣,眼光要放遠點。說書館不會因你不在而關門的,你手下的說書人會為你的甚麼《劉裕-箭沉隱龍》阿甚麼《燕飛怒斬假彌勒》……繼續不停地說下去。勿要以為自己真是天卜第一說書高手,沒有你便不成。終有一天你會被別的說書人代替。時代是不住轉變的,有新的局面自然有新的故事,來迎合新的時代。他奶奶的,現在對你最重要的事,是如何讓《小白雁之戀》有個名留史冊的好結局,其它都是次要的,明白嗎?」 卓狂生沒好氣的道:「竟輪到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來教訓我。老子何時說過自己是不能被代替的?坦白說我還高興能有人代替,如此說書才會繼續興旺下去,百花齊放、熱熱鬧鬧的。你奶奶的,如果沒有我,你有今天一日嗎?他娘的!你該感激我才對。」 高彥道:「我真的感激你,所以才關心你。告訴我!你做人是為了甚麼?不是埋頭寫你的天書,便是到說書館大吹大擂,難道如此便滿足嗎?何不找個能令你動心的美人兒作伴?生活不致那麼枯燥無味。」 卓狂生搖頭歎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過得枯燥無味?事實上我活得不知多麼充滿姿采、多麼爽快。娘兒我未試過嗎? 我左擁右抱時你仍躲在你娘的懷裡吃奶呢。不要說這麼多廢話,先管好自己的事吧!待會你如何應付小白雁?「高彥立即兩眼放光,神氣的道:「沒有人比我更明白小白雁,聽你們這班壞鬼軍師的話只會弄砸老子的事。到船上後請你找個地方藏起來,老子自會哄得小白雁高高興興,心甘情願和我共度春宵,讓你多一台《小白雁情迷高小子,穎河樓船訂鴛盟》的說書。」 卓狂生歎一口氣,再沒有說話。 ※※※ 邊荒集,北門驛站。 飛馬會主堂內,剛回來的王鎮惡向劉穆之、慕容戰、拓跋儀、江文清、姬別、紅子春、陰奇、費二撇、姚猛等述說與向雨田交手的經過。最後道:「如果他不是虛言恫嚇,當時只能使出平時的六、七成功夫,那此人的真正實力,該不在慕容垂之下,而他的靈活變通,秘技層出不窮,會使人更難應付。」 圍桌坐著的十多個人,沒有人說得出話來。 劉穆之道:「王兄曾和慕容垂交過手嗎?」 王鎮惡道:「喚我鎮惡吧!慕容垂曾指點過我的武功,所以我叮作出比較。」 江文清道:「他對劍認識這麼深,顯然在劍上下過苦功。現在他不用劍亦這麼厲害,此人的實力只可以用深不可測來形容。」 拓跋儀皺眉道:「通常擅長近身搏擊者,在遠距攻敵上總會差一點兒,而向雨田卻是兼兩方面之長,確教人驚異。」 費二撇沉聲道:「最令人震驚是他採取的戰略。誰看到鎮惡的百金短刃,都曉得鎮惡長於近身搏鬥,所謂」一寸短、一寸險「。任何師傅教徒弟,都知在對陣裡須避強擊弱,此人卻偏反其道而行,先讓鎮惡盡展所長,使鎮惡生出以自己最擅長的功夫仍沒法擊敗對方的頹喪感覺,然後再以完全相反的手段令鎮惡信心大幅下挫,這才施展殺手,只從他戰略卜的運用,便知此人非常難鬥。」 姬別笑道:「如是單打獨鬥,恐怕只有小飛才制得住他,幸好現在不用講任何江湖規矩,我們既知道他的厲害,當然不會和他客氣。」 劉穆之道:「在這襄以鎮惡最清楚秘族的情況,鎮惡你以前未聽過有這一號人物嗎?」 王鎮惡搖頭道:「爺爺生擒秘族之主萬俟弩拿後,不久就身故,接著爹便被人刺殺,我們的家道中落,對秘族的情況更不清楚。」 劉穆之道:「向雨田確是秘族奇人,行事作風均教人難以揣測。他明明可以殺死鎮惡,偏是沒有下手,已可見端倪。而從鎮惡一句話,猜出我們有搜索他行跡的方法,亦可推見他才智之高。現在方總的鼻子已成我們對付秘族的撒手間,這秘密必須守得緊緊的,絕不可以洩露予秘人,否則方總命危矣。」 江文清道:「這方面由我去處理,幸好知情者不多,全是自己兄弟,該不虞洩漏。」 慕容戰起立道:「愈知道多點關於秘族的事,我們愈能設計出針對秘人的手段。現在我會就這方面盡力,看看能否說服朔千黛站到我們的一方來。」 紅子春笑道:「戰爺要用美男計嗎?」 慕容戰笑罵道:「我尚有點自知之明,照鏡子時不會自我陶醉。」 又道:「策劃部署的責任由劉先生主持,方總不在,我們尤要打醒精神。不要盡信向雨田甚麼尚未復原一類的話,說不定是計。極可能向雨田是跟在鎮惡身後回來,看鎮惡會去見何人,再定刺殺目標。」 眾人目光投往窗外的暗黑去,心中部不由生出寒意。 像向雨田這樣的-個人,確能令人心生懼意。 淮月樓後的「江湖地」在建康非常有名氣,被譽為建康八大名園之一,排名第五,居首的當然是烏衣巷謝家的「四季園」。 要到「江湖地」,須穿過淮月樓的地下大堂。到達與西門連接的臨水月台。 臨水月台寬若庭院,有石階下接周回全園的遊廊此園柬窄西寬,小湖設在正中,置有島嶼、石磯、碼頭和五折牽橋。北端佈置曲廊,東段為依靠園牆的半廊,南段則為脫離園牆的曲折半廊,點以芭蕉、竹、石,開拓了景深,造成遊廊穿行於無窮美景的效果。 望淮亭是一座六角亭,位於「江湖地」東北角,高置於一座假山之上,周圍遍植柏樹、白蘭花、繡球等花木,臨湖處有白皮松,別有野致,配合湖面種植的睡蓮,意境高遠。既可俯瞰湖池,又可北覽秦淮勝景,名園名河,互為呼應。 劉裕報上名字,立即有專人接待,把他領往「江湖地」,與有「清談女王」之稱的李淑莊會面。 置身名園和層出不窮、柳暗花明的美麗夜景襄,劉裕亦感受著自己在建康剛建立的地位。 兩名俏婢提著燈籠在前方引路,這兩盞照路明燈只是作個模樣,因為園內遍佈風燈,不多也不少,恰如其份,益增尋幽探勝的園遊樂趣。在如此迷人神秘的環境裡,不但令人忘掉塵俗,也使人難起爭強鬥勝之心。 沿湖漫步,聽著秦淮河在右方流動的水響,淮月樓矗立後方,盈耳的笙歌歡笑聲,隨他不住深入園裡,逐漸減退,更似是他正不住遠離人世。 經過了昨夜對清談的體會,劉裕特別感受到樓內那種醉生夢死的生活方武。 四周倏地暗黑下來,只剩下兩盞引路燈籠的光芒,然後眼前一亮,望淮亭出現上方。從他的角度看去,見到的是望淮亭的亭頂和以石塊砌成的登亭階梯。 李淑莊是不得不見他。 不論她如何富有,如何有勢力,有多少高斗權貴撐她的腰,但她該知道他劉裕仍有足夠的力量毀掉她。 隨著桓玄的威脅與日俱增,天師軍的亂事加劇,他的影響力亦水漲船高。或許現在他拿她沒法,但只要她是聰明人,當明白形勢是會扭轉過來的。 她是否聰明人呢? 江文清、劉穆之、王鎮惡、費二撇,在二十多名大江幫好手的前後簇擁裡,繞過夜窩子,往大江幫在東門的總壇舉步。 在邊荒集各幫會裡,以大江幫繼承自漢幫的總壇有最強大的防禦力。王鎮惡到柬門總壇是為了有個安全的環境療治內傷,而劉穆之更需一個理想的安樂居所靜心思考,為這場與秘人的鬥爭運籌帷幄。 劉穆之已成了邊荒集的智囊,由於他不懂武功,故必須由荒人提供最嚴密的保護。 江文清以輕鬆的口吻,問王鎮惡道:「鎮惡似乎對受挫於向雨田手上的事,絲毫不放在心上,我有看錯嗎?」 王鎮惡從容答道:「大小姐看得很準,我從不把江湖中的二人爭勝放在心頭,只著重千軍萬馬在戰場上的成敗,所以只要能保住小命,真的不會計較一時得失。」 費二撇道:「鎮惡滿意現在的處境嗎?比之初來時,你便像變成另外一個人。」 王鎮惡欣然道:「邊荒集是個奇異的地方,荒人更是與別不同,現在我充滿鬥志和生趣,只想好好的和慕容垂大幹一場,生死不計。」 劉穆之微笑道:「我會比較明白鎮惡的感受,因為我們是乘同一條船來的。」 江文清道:「是甚麼驅使鎮惡你忽然興起-游邊荒集的念頭,天穴的吸引力真的這麼大嗎?」 王鎮惡歎道:「我也不太明白自己。自我爹被刺殺後,我一直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看著家族一天一天的衰落,受到以慕容垂和姚萇為首的胡人排擠,受盡屈辱。到淝水戰敗,大秦皇朝崩潰,不得不倉皇逃命,那種感覺真的不知如何道出來。我一直活在過去裡,思念以前隨爺爺縱橫戰場上的風光,尤不能接受眼前的情況。我一直想返回北方去,死也要死在那裡,但又知是愚不可及的事,心情矛盾得要命。」 費二撇語重心長的道:「人是很難走回頭路的,你爺爺是一心栽培你作另一個他,你嘗過在沙場上威風八面的滋味,忽然變成一個無兵無權的人,當然難以接受。老驥伏棍,志猶在千里之外,何況你正值有為的年月,怎肯甘心老死窮鄉之地。邊荒集肯定是你最佳的選擇,你可視她為建功立業的踏腳石,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這番話。」 ※※※ 拓跋儀回到內堂,一陣勞累襲上心頭,那與體力沒有多大的關係,而是來自深心的頹喪感覺。今天午後他收到一個可怕的消息,卻不敢告訴其它荒人兄弟,一直藏在心底裡。 於參合陂一役裡,近四萬燕兵向拓跋圭投降,卻被全體坑殺。 消息來自從平城來的族人,只敢告訴拓跋儀。 燕飛是否曉得此事呢?為何燕飛沒有在此事上說半句話? 從戰爭的角度去看,拓跋圭這殘忍的行為是扭轉兩方實力對比的關鍵,於當時的情況來說,亦有這種需要,因為以拓跋圭的兵力,實難處理數目如此龐大的俘虜,只是糧食供應上已是一道難題,且難乘勝追擊,像如今般輕易席捲雁門、乎城的遼闊土地。這場大屠殺有利也有弊,弊處是會激起燕人誓死反抗拓跋族之心。以後儘管能擊敗慕容垂,但只要燕人一口氣還在,會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寧死不降。 在戰場上殺敵求勝,他絕不會心軟,可是坑殺四萬降兵,而對方全無反抗之力,雖然非是史無前例,例如漢人戰國時的長平之役,秦將白起便坑殺趙國降卒四十萬人,數目是參合陂之役的十倍,拓跋儀仍感顫慄,沒法面對,這實是有傷天和。 說到底拓跋姓和慕容姓均同屬鮮卑族,同源同種,令人感慨。 他感到再不瞭解拓跋圭,又或許到現在他才真正認識拓跋圭。 從孩提的時候開始,在濃密的眉毛下,拓跋圭有一雙明亮、清澈、孩子般的眼睛,卻從不像其它孩子般天真無慮,不時閃過他沒法明白的複雜神情。今天他終於明白了,那種眼神是任何孩子都沒有的仇恨,對任何阻礙他復國大業的人的仇恨。 收到這個駭人的消息後,他感到體內的血涼了起來,也感到累了,勝利的感覺像被風吹散,代之而起是-種不知道為了甚麼,不知道自己在幹甚麼,為了甚麼而努力的荒涼感覺。肉體的力量失去了,剩下的是一顆疲累的心。 拓跋儀在椅子上坐下。 拓跋圭是拓跋鮮卑族的最高領袖,他的決定便是拓跋族的決定,其它人只有追隨。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當情況掉轉過來,勝利者是慕容寶,同樣的大屠殺會降臨在他們身上。以慕容寶的殘忍性格,是不會留下任何拓跋族人的性命。 香風吹來。 一雙柔軟的手從後纏上他的頸子,香素君的香唇在他左右臉頰各印了一下。 拓跋儀探手往後輕撫她的秀髮,歎了一口氣。 在這充滿殘殺和仇恨的亂世,只有她才能令他暫忘片刻煩憂。 「又有甚麼事今你心煩呢?」 拓跋儀享受苦她似陽光般火熱的愛,驅走了內心寒冬的動人滋味,歎息道:「沒有甚麼!只要有你,其它一切都沒有關係。」 香素君坐入他懷裡,會說話的明眸白他一眼,微歎道:「還要瞞人家,自今早起來後,便沒見過你,剛才你又在外堂與你的荒人兄弟閉門密談,還說沒有事情發生?」 拓跋儀把她摟入懷裡,感覺著那貼己的溫柔,道:「另一場戰爭又來哩!你害怕嗎?」 香素君嬌軀微顫,問道:「還有人敢來惹你們荒人嗎?」 拓跋儀忽然覺得「荒人」這兩個字有點刺耳。他頂多只是半個荒人,也因此燕飛不支持他當荒人的主帥,而選取了變成真正荒人的慕容戰。 想作真正的荒人,首要是「無家可歸」,只有邊荒才是家。 他多麼希望自己是真正的荒人,與邊荒集共生死榮辱,不必顧慮此外的任何事。 只恨事實非是如此,他只是拓跋圭派駐在邊荒的將領,有一天拓跋圭改變主意,他便要遵命離開,且不能帶走眼前意中人,除非得到拓跋圭的首肯。 他幾敢肯定以拓跋圭的性格,如果不是礙於燕飛,早巳把他調離邊荒集。因為拓跋圭要的是盲目忠於他的手下,而不會是他。 這個想法令他更感失意。 拓跋儀道:「天下間確沒有多少人敢惹我們荒人,但慕容垂和桓玄卻不在此限。」 香素君道:「我很想告訴你,只要有你拓跋儀在,我香素君便不會害怕。但卻不想騙你,我真的很害怕。說對戰爭不害怕的人,只因未經歷過戰爭。我是從北方逃避戰火而到南方來的,對戰爭有深切的體會。」 拓跋儀捧著她的俏臉,愛憐的道:「這樣好嗎?我們縱情相愛,但當戰火燒到邊荒集來,我便要你立即離開邊荒集,除非邊荒集能安度難關,否則你永遠都不要回來。」 第三章 女王本色 映入劉裕眼簾的,是個修長、苗條的背影。李淑莊俏立在亭崗邊緣處,正椅欄眺望星夜下的秦淮河。確頗有點「清談女王」君臨秦淮河的氣魄。 亭內石桌上,擺了兩副酒具,一個大酒壺外,尚有精緻的小食和糕點。 她穿的是碧綠色的絳紗拾裙,外加披帛,纏於雙臂,大袖翩翩,益顯其婀娜之姿。領、袖俱鑲織錦沿邊,在袖邊又綴有一塊顏色不同的貼袖,腰間以帛帶系扎,衣裙間再加素白的圍裳,腳踏圓頭木屐。 「夫人!劉大人駕到!」 一把低沉、充滿磁性的婉轉女聲道:「你們退下去。」 她仍沒有回過頭來。 兩婢悄悄離開,為望淮亭而特建的小崗上,只剩下他們這對敵友難分的男女。 劉裕生出她不但懂得打扮,更懂引誘男人的感覺,至少在此刻,他的確很想一睹她的芳容。 李淑莊徐徐道:「請劉人人到妾身這邊來!」 劉裕沒有依足她說的話,舉步走到她身後半丈處便停下,道:「劉裕拜見夫人。」不知是否被她美態所懾,還是因置身於這景觀絕佳的亭崗上,又或是因溫柔的晚夜,他本要大興問罪之師的鋼鐵意志,已有點欲化作繞指柔的傾向。 就在此一刻,他感應到發自她嬌軀若有如無的寒氣,那並非普通真氣,而是由先天真氣形成的氣場,換過以前的他,會毫無所覺。 李淑莊並沒有訝異他留在身後,淡淡道:「劉大人可知妾身為何肯見你呢?」 劉裕啞然笑道:「若只聽夫人這句話,肯定會誤會夫人是第一天到江湖上來混。我想反問一句,只要夫人一天仍在建康,對見我或不見我,竟有選擇的自由嗎?」 李淑莊從容不迫的道:「如果你真的認為如此,我再沒有和劉大人繼續說下去的興趣了。劉大人請!」 劉裕心叫厲害,她直接擺明不怕自己,且以行動來挑釁他,不客氣的向他下逐客令。他已對她觀感大改,知道她絕不簡單,眼前臨事不亂的風範,令劉裕肯定她鎮定的功夫也是高手中的高手。 一時間他走也不是,不走更不是。他可以做甚麼呢?難道動手揍她嗎?贏不了將更是自取其辱。來之前,他真的沒想過李淑莊是如此豪氣和霸道的一個女人。 劉裕微笑道:「且慢!請夫人先說出肯見我的原因,讓我可以考慮該否請夫人收回逐客令。好嗎?」 李淑莊緩緩別轉嬌軀,面對劉裕。 劉裕深吸一口氣,開始明白她怎會被尊為「女王」。 這是張充滿瑕疵的臉龐。額高頷寬、臉孔長了一點兒,顴骨過於高聳,鼻子亦略嫌稍高,可是所有缺點加起來,卻配合得天衣無縫。她的一雙眼睛,便像明月般照亮了整張臉龐,有如大地般自然,沒有任何斧鑿之痕,如圖如畫。 這也是張非常特別的迷人臉孔,不像紀千千般令人一看便驚為天人,卻是愈看愈有味道;愈看愈是耐看。 她烏黑的秀髮,梳成三條髮辮,似游蛇般扭轉繞於頭上,作靈蛇髻,更為她增添了活潑的感覺,強調了她臉上的輪廓。 李淑莊唇角現出笑意,目光大膽直接地上下打量他,像男人看女人般那樣以會說話的眼睛向劉裕品頭論足,道:「我想見你,是想看看劉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物,這麼有本領竟能殺掉干歸。」 劉裕此時方勉強壓下,因乍睹她艷色而生出的情緒波動,沉著應戰,道:「敢問干歸和夫人是哪一種關係?」 李淑莊淡淡道:「絕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我和干歸有點淵源,詳情恕不便透露,不過憑這點關係,足可令我為干歸稍盡綿力。當時我李淑莊仍未認識你劉裕劉大人,只知你是與荒人搭上的北府兵內的亡命之徒,是各方面都欲得之而甘心、殺之而後快的人物。兼且我與謝家沒有交情,在此種種情況下,助干歸一臂之力是江湖裡最普通不過的事,這也是江湖義氣。劉爺要怪淑莊,淑莊也沒有辦法,只好硬挺下去,看看是否撐得祝這番話我原本並不打算說出來,以後也不會重複,還會推個一乾二淨。我李淑莊並非如劉爺所說的第一天到江湖上來混,我做甚麼事也經過深思熟慮,不信的話,劉爺請深入調查,看可否拿著淑莊助干歸的證據?」 劉裕心中喚娘,曉得自己已被逼在下風。問題在自己對李淑莊是一知半解,而對方對他劉裕卻是瞭如指掌,完全掌握到他的弱點。 他非是沒有毀掉她的實力,可是後果卻不是他能承擔的,因為他在建康只是初站穩腳步,根基仍是薄弱,一個不好,會惹來建康權貴的反感和鄙棄。 要知李淑莊乃建康權貴五石散的主要供應者,如自己在沒有確鑿證據下,毀去了她,沉迷於藥石的建康權貴,將會視他為破壞者,不投向桓玄才是怪事。 即使他有真憑實據,通過司馬道子來對付她,後果更是堪虞,他作為建康救星的形象會徹底崩潰,在建康高門大族的眼中,淪為司馬道子的走狗,以後休想抬起頭來做人。 他和李淑莊的瓜葛,只能以江湖手法來解決。但現在騎虎難下,如何風風光光的下台,又可不損他的威信呢? 一時間,劉裕頭痛至極點。 ※※※ 慕容戰進入小建康,心中頗有感觸。 他發覺自己變了,以前他從不會這麼關心別人,邊荒集對他來說只是個為本族爭取利益的地方,可是剛才一路走來,他卻感到街上每一個人都似和他有關連,而他則會不惜一切去保障他們的生命,讓他們可以繼續享受邊荒集與別不同的生活樂趣。 他成長於一個民風強悍的民族,生活在崇尚武力的時代,對以武力來解決一切紛爭已是習以為常,養成他好勇鬥狠的作風。 到邊荒集後,他開始人生另一段路程,學習到單靠武力,是不足以成事。一切以利益為大前題,武力只是作為達致「和睦相處」的後盾,邊荒集自有其獨特的生存方式。可是他的族人並不明白他,反誤解他,令他感到非常為難,致分歧日深。正是他的族人只逞勇力,結果成為了慕容垂軍旗的祭品,他亦變成了荒人。 但真正改變他的是紀千千,當他初遇紀千千的一刻,他有種以前白活了的感覺,生命到此一刻方具有意義。不過那時他尚未知道,改變才正開始。 到了今天,他對紀千千再不局限於一般男女的愛戀,而是提升往更高的層次,能以理智和崇高的理想來支配感情。這是一個理智與感情長期矛盾和衝突下的複雜過程,令他對紀千千的感情愈趨濃烈,他的理性亦變得更堅定,人也變得更冷靜——冰雪般的冷靜。 而朔千黛則像忽然注進他感情世界一股火熱的洪流,打破了本趨向穩定狀態的平衡。 他該如何對待朔千黛呢? 想到這裡,他發覺正立在旅館的門階上。 ※※※ 李淑莊不待劉裕答話,雙目閃過得色,油然道:「我想見劉爺你,是想看你是何等人物;但肯說這番話,卻是因認為劉爺是個明白事理、懂分寸的人。妾身說的話或許不順耳,卻只是說出事實。干歸的事,我在這襄向劉爺賠個不是,希望我們之間的問題,亦止於干歸。以後劉爺有甚麼需要妾身幫忙,妾身會樂意甘心為劉爺辦事,要的只是劉爺一句話。」 劉裕心中真的很不服氣,但也知奈何她不得。這個女人處處透著神秘的味兒,絕不像她表面般簡單。且手腕圓滑,如果她擺開下台階自己仍不領情,只會是自討沒趣。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劉裕欣然道:「李大姐確名不虛傳,劉裕領教了。何況冤家宜解不宜結,干歸的事便一筆勾消。」 李淑莊風情萬種的嫣然一笑,道:「劉爺很快會明白妾身是怎樣的一個人,劉爺的量度更教妾身感動,將來淑莊必有回報。 請劉爺上座,讓妾身敬酒賠罪。「 劉裕心中苦笑,來前怎想得到如此窩囊了事,今次確是陰溝裡翻掉了船兒。 ※※※ 慕容戰剛跨過旅館門坎,一個店伙迎上來道:「戰爺果然來了!」 慕容戰暗感不妙,問道:「誰告訴你我會來的?」 店伙道:「是一位叫朔千黛的漂亮姑娘說的,她還留下了一件東西給戰爺。」然後邀功似的低聲道:「我怕有人多手拿了,所以一直貼身收藏。」邊說邊從懷裹掏出以布帛包著長若半尺呈長形的物件,雙手恭敬奉上。 慕容戰取在手裡,不用拆看已知是匕首一類的東西。一顆心不由往下直沉,道:「那位姑娘呢?」 店伙道:「她黃昏時結賬離開,還著我告訴戰爺,她再不會回來。」 慕容戰打賞了夥計,失魂落泊的離開旅館。 唉!她終於走了。 他寧願她先前來見他時如她所說般立即離集,而不是像如今般當他抱著希望和期待來找她時,她卻人去房空。 她終於作出了選擇,且是如此絕情。一切再不由他來決定。慕容戰感到自己陷入一種難以自拔但又無可奈何的失落裡,想像著她正逐漸消失在集外蒼茫的原野深處,而他心中尚未復原的傷疤,再次被撕裂開來,淌出鮮血。 或許,他永遠再見不到她了。 小艇駛離淮月樓,朝青溪的方向駛去。 ※※※ 劉裕詳細的說出見李淑莊的經過,事實上也沒甚麼好說的,片刻便把情況清楚交代,然後苦笑道:「我們低估了她。」 屠奉三沉吟道:「這個女人是個禍根。」 宋悲風訝道:「沒有那麼嚴重吧!她對朝廷並沒有直接的影響力。」 屠奉三道:「你有想遇她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嗎?建康臥虎藏龍,到今天此女仍未被人看破身懷絕藝,只是這點已絕不簡單。」 劉裕道:「她會否確為桓玄的人,只是桓玄一直瞞著你。」 屠奉三斷然道:「桓玄根本沒有駕馭她的能力。」 宋悲風道:「之前我們是低估她,現在是否又把她估計得太高呢?」 屠奉三道:「我認為我的看法很中肯。告訴我,我們劉爺久經風浪,何時曾吃過這種虧,還要忍氣吞聲,當著她說概往不究。只是這點能耐,已知她不是一般青樓女子。我們對她的出身來歷一無所知,只曉得她在幾年間從青樓姑娘一躍而為秦淮河最大兩所青樓之一的大老闆,還控制建康丹藥的供應,做人更是八面玲瓏,又精通清談之道,成為建康最富有的女人。這麼的一個人,怎會只甘心於一般的榮華富貴?只是她一心隱瞞武功,已令人起疑。」 在船尾划艇的蒯恩默默聽著,不敢插話。 宋悲風終於認同,道:「她的確不簡單,不過她卻從沒有過問朝廷的事。」 屠奉三道:「這正是她最聰明的地方,如果不是被牽涉入今次干歸的事件裡,我們怎知建康竟有如此危險的女人?」 劉裕道:「現今她是擺出與我們河水不犯井水的姿態,只要我們不去惹她,雙方間可以保持微妙的友好關係,她甚至町以在某些事上為我們出力。」 宋悲風苦惱的道:「她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呢?」 屠奉二道:「不論她是哪一方的人,但對她卻絕不可等閒視之。現在我們最大的優勢,是她仍懵然不知我們劉爺身具察破她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的異能,對她生出警覺。」 劉裕道:「她在建康大賣所謂的」仙丹靈藥「,是否要毒害建康的高門子弟,令他們完全失去鬥志,這樣做對她又有甚麼好處?」 轉向宋悲風道:「安公怎會對她這種行為視若無睹呢?」 宋悲風歎道:「問題在安公權力有限。當年司馬曜借司馬道子壓制安公,令安公縱有良政,仍難推行。何況高門子弟好丹藥之風盛行已久,要忽然下禁令,只會惹來激烈的反應。在顧全大局下,安公只好把這方面的事暫擱一旁。」 屠奉三道:「建康高門的風氣,誰也不能在一夜間改變過來,我們更不可以沾手,否則未見其利先見其害。李淑莊正是清楚這方面的情況,故不虞我們敢去碰她。」 劉裕苦笑道:「這口氣真難硬嚥下去。」 屠奉三笑道:「所以我說這個女人是個禍根。由於她在黑白兩道均吃得開,所以只是她本身已等若一個在建康無所不包的情報網,深入建康權貴的日常生活去。其影響力和作用是難以估量的。我們要視她為極度危險的人物處理,否則遲早會吃另一次虧。」 宋悲風道:「我們可以如何對付她?」 屠奉三道:「我們會在短時間內在建康扎根,再非無兵將帥,還可以在司馬道子的默許下,進行種種活動。我們是有能力就她在建康開闢另一條戰線,首先是要無孔不入對她展開偵察,至乎派人滲透進她的丹藥王國內,弄清楚她丹藥的來源,掌握她的實力,然後再看該與她合作還是摧毀她。這方面由我全權負責,李淑莊是個難得的對手,萬萬不能掉以輕心。」 此時宋悲風警覺的朝上游瞧去。 這時他們來到秦淮河和青溪兩河交匯處,一艘小船正從青溪順流迎頭駛來,比他們乘坐的小艇大上一倍,船身亦較寬,平頭平底,在水上航行因受阻力較小,順流而下更是迅疾乎穩。 本來像如此的小船在建康的河道上最是平凡不過,可是此船卻令他們生出不妥當的感覺。首先是此船出現得突然,小船艙內更似堆滿了雜物,更令他們有戒心的是竟看不到船上有人。 屠奉三喝道:「小心!」 話猶未已,來船竟忽然加速兼改向,再非是在旁駛過,而是順流朝他們直撞過來,且船上爆閃火光,似燃著了火引一類的東西,在黑暗的河面更是閃爍奪目,驚心動魄。 剎那間來船離他們已不到三丈的距離,根本無從躲閃。 蒯恩大喝一聲,跳將起來,手上船槳脫手射出,往來船船頭射去,反應之快,盡顯其機智和身手。 宋悲風喝道:「左岸!」 換了不是屠奉二、劉裕等久經風浪的人,定會大惑不解而猶豫,皆因他們此時所乘小艇的位置,離右岸只是三丈的距離,而左岸則遠達十丈,故要離開危險的水域,當然以投往右岸為上著。 可是如果另有敵人埋伏於右岸,那便等若送上去給敵人祭旗,尤其想到偷襲者是練成黃天大法的盧循,這確是個絕不能去冒的險。 「砰」! 船首粉碎,被蒯恩槳子發出的力道硬是撞得偏往右岸去,此時四人同時躍離艇子,投往左方河水去。 「轟」! 來船爆成漫空火球,像暴雨般往他們的艇子灑過來,把艇子完全籠罩,如他們仍在艇上,肯定在劫難逃。 最厲害是隨火器爆炸往四面八方激射的銳利鐵片,無遠弗屆的朝仍在空中翻滾的他們狂射而來。 這一著確是凶毒絕倫。 四人同時運起護體真氣,震開勢子減弱的及體鐵片。 「蓬!蓬!蓬!蓬!」 四人先後掉進冰寒的河水裡,亢前乘坐的小艇已陷入烈焰裡,火光沖天而起,照亮了兩河交匯處。 第四章 心靈約會 盧循終於生出如徐道覆對劉裕般的懼意。 他錯失可能是今次到建康來,最後一個殺劉裕的機會。成敗只是一線之差,當載著歹毒火器的平底船爆炸的一刻,他正位於岸旁暗黑處,兩手各持一截圓木,憑此他可在水中借力,攻擊在兩河交匯處任何掉進水裡的敵人,以他的速度和功力,即使強如劉裕,在猝不及防下也肯定沒命。 今次他是不容有失,所以計算精確。等待的只是劉裕坐船返青溪的一個機會。 苦候多時的機會終於出現。 自上次在琅蚜王府門外行刺劉裕不遂,盧循便曉得糟糕,不但因試出劉裕武功大有進步,儘管在單對單的情況下,對方仍有一併之力,更不妙是對方提高了警覺,令他再難攻其無備。 所以要完成任務,必須有非常手段。 於是他動用天師軍在建康的人力物力,張羅了一批殺傷力驚人的毒火器,想出這個在河面進行刺殺的行動。 只要火器船能在離目標兩丈內爆炸,激飛的淬毒鐵片和毒火可令敵人或死或傷,再加上他伺機出手,幾可預見劉裕的敗亡。 只可惜對方撐艇的小子不論反應武功,均是他始料不及,競能臨危不亂,借擲出船槳於火器船進入必殺的距離前,先一步命中火器船,令火器船偏離了方向,就是那分毫之差,敵人險險避過大禍。 看著四人保持陣勢的沒入河水襄,盧循心中難受要命,船艇仍在河面燃燒,冒起一團團烏黑的濃煙,但河水已回復平靜,敵人肯定在水內深處潛游,他乘危出手的如意算盤再打不響。 難道劉裕確是打不死的真命天子?這個想法正是他懼意的源頭。 ※※※ 「燕郎呵!燕郎!你在哪裡呢?」 燕飛中止了渡江的行動,在岸旁一塊大石坐下,回應紀千千超越凡塵、距離和物質的精神呼喚。 那是一種像打破仙凡之隔的感覺,支撐他們心靈聯繫的或許是他們火熱的愛戀、深心的渴望,其中絕不容許半分人與人間的虛偽,是靈魂的接觸,美麗而玄秘。 燕飛倏地進入了與紀千千神交意傳的動人境界,他的精神越過茫茫黎明前黑暗的大地,高燃著毫無保留的愛火,應道:「在我眼前滾滾柬流的是千千熟悉的大江,對岸就是南方最偉大的都城建康。流過千千建康故居雨枰台的秦淮河水,於上游不遠處匯人大江,加入往大海傾瀉的壯麗旅程。」 紀千千的心靈與燕飛緊密的結合在一起,再無分彼我,人為的阻隔再不起任何作用,因苦候多時而生的焦憂,在此刻得到了完滿回報。 紀千千在燕飛心靈內沉醉的道:「燕郎形容得真動人。千千忽然感到和燕郎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對,我們現在分享著的,正是世間所有男女夢寐以求,最動人無暇的愛。我們比任何人更能彼此瞭解,千千因為你而再不感到孤獨,沒有任何秘密或感情不可與你分享。這才是真正的愛,縱然千千在此刻死去,但我的一生再沒有遺憾。」 燕飛完全絕對地瞭解紀千千的感受,那並非理性的分析,而是全心全靈超乎言語的心的傳感,因為他們再非切斷隔離的兩個孤立個體,縱然肉體被萬水千山分隔開來,但他們的精神已結合為一!一切的渴望、期待、迷惘、熱情、痛苦赤裸裸地呈現出來,虛偽根本沒有容身之所。 他把心靈完全開放,讓紀千千感受到他心中每一個感情的波蕩,他對她最深沉的愛戀、撫慰她戰慄的靈魂,燕飛在心靈中應道:「死亡並非最後的境界,死亡之外尚有其它東西。千千的狀況如何?自上次我們在參合陂的對話後,千千的身體有沒有出現問題呢?」 紀千千道:「因為千千渴望能與燕郎你再作心靈的接觸,所以忘掉了一切,一念修持,在禪修上大有進境。像今次人家呼喚你,便感到比上次精神上強大多了,該可進行更長的心靈對話。最令人振奮的是有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穫,千千的內功竟頗有精進,每天便是練功和想你,我的身軀雖然失去了自由,精神卻是完全不受拘速和限制,對將來更是充滿期待和希望。參合陂之戰結果如何?勝的當然是燕郎的一方,這七、八天慕容垂都到了別處去,最奇怪是從來不離我們左右的風娘,也失去了影蹤,令人更感事不尋常。」 燕飛把戰果如實報上,然後道:「確是奇怪,風娘不是負責看管你們嗎?」 紀千千道:「千千一直沒有機會向你提及風娘,她是個很特別的人,不時流露對我們的同情心。她還說認識燕郎的娘親,又說在你小時曾見過你。燕郎有印象嗎?」 燕飛心中湧起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覺,道:「竟有此事,真教人意外。」 紀千千歎息道:「燕郎呵!我又感到精神的力量在減退,不得不和燕郎分手,雖然千千尚有無盡的話要向燕郎傾訴。風娘似乎和你的娘有點恩怨。噢!燕郎保重,千千要走哩!」 聯繫中斷。 燕飛睜開雙眼,已是天色大白,大江之水仍在前面滾流不休,波翻浪湧,就像他的心情。 ※※※ 「不要推哩!你的手別碰我,老子早醒了過來,你當我是像你那般的低手嗎?」 高彥瞪大眼睛朝下遊方向瞧著,不理被他弄醒的卓狂生不滿的抗議,道:「那是否荒夢三號呢?」 卓狂生睡眼惺忪循他目光望去,在曙光照射下,隱見帆影,心忖以他的眼力仍沒法辨認是否邊荒游的樓船,高彥當然更不行。站起來道:「讓我數數看,一片、兩片……哈!果然是我們的三桅樓船,你成功哩!」 高彥整個人跳上半空,翻了個觔斗,大喝道:「兄弟們!全速前進,我的小白雁來哩!」 駕舟的漢子苦笑道:「報告高爺,由昨晚開始一直是全速航行,沒可能再加速。」 卓狂生猶在夢鄉喃喃道:「有點不妥當,為何沒有雙頭船領航?」 高彥沒好氣道:「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因為道路安全方面證實沒有問題,所以為節省成本,雙頭船護航早已取消,你竟懵然不知。」 卓狂生乾咳以掩飾心中的尷尬,道:「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 高彥喜上眉梢,沒有興趣乘勝追擊,舉手嚷道:「小白雁你不用急,你命中注定的如意郎君來哩!」 ※※※ 江陵城,桓府。 桓玄獨自一人坐在大堂裡,喝茶沉思,到門官報上任青娓到,才把杯子放到身旁几子上,抬起頭來。 任青媞神情嚴肅的來到他前方施禮道:「青媞向南郡公請安!」 桓玄瞥她一眼,神態冷淡的道:「坐!」 任青媞側坐一旁,垂下螓首,顯然感覺到桓玄態度上的轉變。 桓玄道:「昨晚睡得好嗎?」 任青媞輕歎一口氣,似在責怪他昨晚沒有依約夜訪她,徐徐道:「算可以吧!不知南郡公一早召見奴家,有甚麼要緊的事呢?」 桓玄道:「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你現在和劉裕是怎樣的關係?」 任青媞沒有抬頭看他,輕輕道:「不是已告訴了南郡公嘛!青媞和他的關係處於微妙的情況,既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敵人。」 桓玄沉吟片晌,好一會後有點難以啟齒的道:「不殺此子,我絕不會甘心。」 任青媞終抬頭朝他瞧去,桓玄卻避開她幽怨的目光,仰望屋樑。任青媞黛眉輕蹙,道:「南郡公是否要奴家為你殺劉裕呢?」 桓玄點頭道:「任後有把握為我辦到這件事嗎?只有你能接近他。」 任青媞神態如常的道:「殺劉裕並不容易,因為他對我非是毫無戒心。可是南郡公有沒有想過,在目前的形勢下殺死劉裕,等若幫了劉牢之一個大忙,他再不會把任何人放在眼內。司馬道子也是看透此點,才利用劉裕來牽制劉牢之。」 桓玄不耐煩的道:「劉裕有荒人作後盾,在北府兵內又有驚人的號召力,連建康的高門也因謝玄的關係對他另眼相看,愚民更以為他是真命天子,這樣的一個人,我怎能容他活在世上?比起來,劉牢之根本不是一個問題,因他殺王恭的行為,令他永遠得不到建康士人的支持,難有甚麼大作為。」 任青媞再次低首,柔聲道:「南郡公有令,青堤怎敢不從?讓奴家試試看吧!」 桓玄暗歎一口氣,似欲說話,卻欲言又止,最後揮了揮手,似示意她離開。 任青媞神色平靜的道:「若南郡公沒有其它吩咐,青媞想立即動身到建康去。」 桓玄道:「有甚麼需要,儘管向桓修說,我會吩咐他全力支持你。」 任青媞頭道:「要對付劉裕,人多並沒有用。每過一天,他的實力便增強一些,青媞只能盡力一試,如果失敗了,南郡公勿要怪罪奴家。」 說罷起立施禮告退。 桓玄呆看著她背影消失門外,再暗歎一口氣時,一團香風從後側門捲進來,投入他的懷裡。 桓玄立即感慨盡去,一把抱緊懷內玉人,憐惜的道:「你全聽到哩!我和她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譙嫩玉伏在他懷裡,像一頭馴伏的小綿羊,嬌柔的道:「嫩玉清楚哩!縱然要為南郡公死,嫩玉也是心甘情願的。」 桓玄微笑道:「不准提」死「這個字,你肯隨我桓玄,我會令嫩玉有享不盡富貴榮華,家運興攏」譙嫩玉把俏臉緊貼在他胸膛,柔聲道:「我要為南郡公辦事。」 桓玄訝道:「我只要嫩玉好好的陪我,你還要去幹甚麼呢?」 譙嫩玉淡淡道:「嫩玉心中不服氣呢?」 桓玄忘掉任青,啞然笑道:「原來仍因除不掉高彥那小子而耿耿於懷。讓我告訴你,高小子的生死根本無關輕重,我已擬定對付荒人的全盤計劃,荒人風光的日子,是屈指可數了。」 譙嫩玉嬌嗲的道:「高彥怎夠資格讓我放在心上?我要對付的是劉裕。劉裕之所以能呼風喚雨,全賴得到荒人的支持,只要能毀掉邊荒集,劉裕打回原形,大不了是北府兵內較有號召力的將領。嫩五曾與荒人接觸,明白他們的手段。讓嫩玉作南郡公的先鋒,只要南郡公肯點頭,嫩玉有把握把邊荒集鬧個天翻地覆,異日南郡公麾軍邊荒,荒人將無力反抗。」 桓玄皺眉道:「荒人能公開你的名字,顯是他們當中有熟悉你底細的人,你這樣到邊荒集去太冒險了,我怎放心?」 譙嫩玉把他摟得更緊了,輕輕道:「南郡公可以放心,嫩玉可把荒人騙倒一次,當然可再騙倒他們。對做生意的人,邊荒集是來者不拒的。嫩玉會召集家族的高手助陣,不用費南郡公的一兵一卒。失去了邊荒集的支持,劉裕絕非南郡公的對手。」 桓玄終於心動,問道:「嫩玉心中有甚麼人選呢?」 譙嫩玉道:「當然是嫩玉的親叔譙奉先,他用毒的功夫不在我爹之下,且智計絕倫,武技強橫,只要我們能混進邊荒集去,摸清楚逞荒集的虛實,既可作南郡公的探子,又可於南郡公對邊荒集用兵之時,瓦解荒人的鬥志,來個襄應外合,到時哪怕荒人不乖乖地屈服。」 桓玄訝道:「如何瓦解荒人的鬥志呢?荒人全是亡命之徒,悍不畏死,故能屢敗屢戰,兩次失而復得。」 譙嫩玉欣然道:「任荒人是鐵打的,也捱不住穿腸的毒藥,只要我們掌握到荒人用水的源頭,可使大量荒人中毒身亡。說到底荒人不過足因利益而結合的烏合之眾,一旦引起恐慌,加上南郡公大兵臨集,荒人將不戰而潰,豈非勝過強攻邊荒集嗎?」 桓玄皺眉道:「據說荒人用水以穎河為主,水井為副,下毒的方法恐怕行不通。」 譙嫩玉胸有成竹的道:「用毒之法千變萬化、層出不窮,但我們必須到邊荒集實地視察,方可針對情況施毒。嫩玉想為南郡公辦點事嘛!保證不會再令南郡公失望。」 桓玄笑道:「我對嫩玉怎會失望,簡直是喜出望外。」 譙嫩玉在他懷裹扭動嬌軀,撒嬌道:「南郡公壞死哩!」 桓玄開懷大笑,雙手開始不規矩起來。 譙嫩玉呻吟道:「現在是談正事的時候呵!」 桓玄欣然道:「我正是在做最正經的事。」 譙嫩玉把玉手從摟著他的腰改為纏上他的脖子,喘息道:「南郡公答應我了嗎?」 桓玄猶豫道:「你去了,誰來陪我度過漫漫長夜呢?」 譙嫩玉道:「當郡公成為新朝之主,嫩玉不是可以長伴聖上之旁,伺候聖上嗎?」 桓玄雙目亮了起來,想像著成為九五之尊的風光,完成父親桓溫未竟之志,成就桓家的帝皇霸業。 譙嫩玉道:「怎麼樣呵?」 桓玄低頭看她,沉聲道:「好吧!但如果情況不如理想,嫩玉千萬不要冒險,最重要是能安然回來,其它一切都是次要的。」 譙嫩玉歡呼一聲,主動獻上香吻。 第五章 長生毒咒 「燕飛!」 一艘小舟,由上游駛下來。 燕飛騰身而起,落到艇子上,訝道:「怎會這麼巧的?」 安玉晴掉轉船頭,神態悠閒的搖櫓,靠著大江北岸逆流而上,微笑道:「我是專誠在此等候你哩!」 她一身漁夫船家樸實無華的打扮,戴著壓至秀眉的寬邊笠帽,卻愈發顯現出她清麗脫俗的氣質,雙眸宛如兩泓深不見底、內中蘊含無限玄虛的淵潭。 燕飛曉得自己仍未從與紀千千的心靈約會回復過來,故問出這句像沒長腦袋的話,道:「讓小弟代勞如何?」 安玉晴輕柔的道:「燕大俠給小女子好好的坐下,事實上我很享受搖櫓的感覺。」 燕飛洒然坐在艇子中間,含笑看著她,這美女有種非常特別的氣質,就是可令人緊張的情緒鬆弛下來,生出無憂無慮的感覺。 安玉晴靜靜地瞧著他,忽然輕歎一口氣,道:「與你在白雲山分手後,幾天來我不住思索,想到了一個問題。」 燕飛興致勃勃地問道:「能令姑娘用心的問題,當非尋常之事,是否與仙門有關係呢?」 安玉晴現出一個苦惱的神情,道:「你猜錯哩!這個問題與你有直接的關係,且是非常驚人,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燕飛駭然道:「不是那麼嚴重吧?我真的完全捉摸不到姑娘的意思,如何心裡可有個準備?」 安玉晴苦笑道:「我有點不想說出來,但站在朋友的立場,又感到非說不可。」 燕飛倒抽一口涼氣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安玉晴道:「在說出來之前,我要先弄清楚一件事,那次你和孫恩在邊荒集外決戰,事後天師軍廣泛宣揚你已死在孫恩手底,而事實上你的確失蹤了一段時間,其間發生過什麼事呢?」 燕飛到此刻仍未弄清楚安玉晴心中想到的問題,只好老實的答道:「那次決戰我是慘敗收場,還完全失去了知覺,到醒來時才發覺自己給埋在泥土下。」 安玉晴訝道:「孫恩怎會如此疏忽呢?」 燕飛道:「孫恩並沒有疏忽,當我被他轟下鎮荒崗之時,任青媞出手偷襲他,令他沒法向我補上一掌。接著窺伺在旁的尼惠暉,卻把我帶走和安葬。嘿!這些事與姑娘想到有關我的問題,究竟有何關連呢?」 安玉晴歎道:「今次糟糕哩!」 燕飛一陣心寒,隱隱想到安玉晴的心事,該與他的生死有關。 安玉晴欲語還休的看了他兩眼,然後徐徐道:「還記得我在烏衣巷謝家說過的話嗎?我說你令我生出恐懼,是對自己不明白事物的懼意,因為在道門史籍裡,尚未有人能達至胎息百日的境界,所以你該已結下金丹,更奇怪你為何仍未白日飛昇,因而弄不清楚你是人還是仙。記得嗎?」 燕飛點頭道:「姑娘確說過這一番話。」 安玉晴道:「尼惠暉從孫恩手底下把你帶走,是要向孫恩示威,表達她對孫恩的恨意,至於把你埋葬,則因見你生機已絕,又因起了憐惜之心,不願見你曝屍荒野,故讓你入土為安。豈知你竟死而復生。」 燕飛道:「我並沒有見到閻羅王,該還沒有死去,或者可說尚未完全斷氣。」 安玉晴定睛看著他,道:「你這句話該錯不到哪裡去。據古老的說法,人有三魂七魄,肉身死亡後,三魂七魄便會散去,到回魂時才會重聚,看看是否死得冤枉,再決定該否陰魂不散繼續做鬼,又或轉世輪迴。這說法是真是假,當然沒有活人知道。」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給你說得我有點毛骨悚然。唉!姑娘請說出心中的想法,希望我可以接受吧!」 安玉晴道:「當時你的確死了,可是魂魄仍依附肉體,重接斷去的心脈,令你生還過來,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燕飛輕鬆了點,道:「那我並沒有真的死去,只是假死,我也聽過族人中有人死了兩天,忽然復活過來的事,這死而復生的人,還多活了兩年才真的死掉。」 安玉晴道:「你肯定已結下求道者夢寐以求的金丹。」 燕飛被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弄得糊塗起來,皺眉道:「金丹究竟是什麼東西?我真的感覺不到身體內多了任何東西。」 安玉晴道:「金丹便是我們道家致力修練的陽神,又稱身外之身,觸不著摸不到。據典籍所說,凡結下金丹者,會成為永生不死的人。」 燕飛失聲道:「什麼?」 安玉晴苦笑道:「你現在該明白我因何不想說出來哩!對道家來說,這當是天大喜訊,對你來,卻是……唉!我也不知該如何措辭了。」 燕飛呆看著她,好一會後道:「假若有人將我碎屍萬段,我是否仍能不死呢?」 安玉晴歎道:「你的問題恐怕沒有人能回答,只有老天爺才清楚。唉!你的臉色又變得很難看哩!」 燕飛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心中翻起了千重澎湃洶湧的巨浪,衝擊著他的心靈。 安玉晴說的話很有說服力。當日破土而出時,燕飛確有死而復生的感受,且從此生出能感應紀千千的靈覺。事情怪異得令他也感到難以接受,只不過逐漸習慣過來,故能對己身的「異常」也不以為異。 他更明白安玉晴說的「糟糕」意何所指,因為她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是他的「紅顏知己」。 對矢志成仙的人,「永生不死」確是一種恩賜,因為可擁有無限的時間,去尋找成仙的方法,堪破生死的秘密。 可是對他來說,那只是一個永無休止的夢魘,他更變成一頭不會死的怪物。那絕非祝福,而是詛咒,且是最可怕的毒咒。 試想想,看著紀千千從紅顏變成白髮,看著她經歷耆老病死,而他燕飛則永遠是那個模樣,不論對紀千千或是對他,是多麼殘忍可怕的一回事。那時唯一解決的辦法,便是自驚—如果他可以辦得到的話。 安玉晴沒有打擾他,默默搖櫓,渡過大江,駛入秦淮河去。 唯一解決的方法,便是開啟仙門,趁紀千千仍青春煥發的好時光,兩人一齊攜手破空而去,直闖那不知是修羅地獄還是洞天福地的奇異天地,怎都好過看著千千老死,而自己則永遠存活人世。 但他早否定了這個可行性,即使他讓紀千千先他一步進入仙門,紀千千也會被仙門開啟的能量炸個粉身碎骨。 這是個根本沒法解決的難題。 燕飛生出被宣判了極刑的感覺,且是人世界最殘酷和沒有終結的刑罰。 安玉晴柔聲道:「唯一結束長生苦難的方法,便是練成《戰神圖錄》最終極的絕學」破碎虛空「,把仙門開啟,渡往彼岸,看看那邊是何光景。對嗎?」 燕飛抬頭朝她望去,接觸到是她深遂神秘,每次均能令他心神顫動的美眸,內中充滿渴望和期待。 燕飛遽震道:「這是否姑娘心中唯一在意的事呢?」 安玉晴縱目秦淮河兩岸的美景,悠然神往的道:「我自小便對眼前的天地充滿好奇心。天的盡頭在哪裡呢?地的盡頭又在哪裡?一切是如何開始?一切又如何結束?眼前的事物是否只是一個幻象?人來到世上,有什麼目的?生命是不是如季節星辰般不住循環往復?所以我對世人的爭逐名利,看得很淡;但又對佛道兩家的成佛之說,抱懷疑的態度,直至遇上燕飛你,親耳聽到仙門開啟的情況,心才安定下來。仙門的另一方,是不是洞天福地並不重要,只要知道這個可能性,我不試試看絕不會甘心。可是經細心思考過你述說天地心三佩合一開啟仙門的狀況,仙門像是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可是要跨出這一步,卻是難比登天,可望而不可即,心中的矛盾,怕只有燕飛你明白。」 燕飛苦澀的道:「我明白。唉!假若我能打開仙門,姑娘敢否毫不猶豫地闖進去呢?」 安玉晴平靜的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破碎虛空「如此驚天地、泣鬼神,力能開天闢地的絕世招數,將超越了任何武學大師的極限,終其一生只能能使出一次,且要耗盡所有潛能。你明白嗎?仙機只有一個,你如讓了給我,而我又確能越門而去,你將永遠錯失到達彼岸的機會,還要承受不可知的嚴厲後果,你仍願意這麼為我犧牲嗎?」 燕飛為之啞口無言,他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須為紀千千著想。 安玉晴微笑道:「我的生命因仙門而充滿惱人的情緒,你也因己身史無先例的困境,被逼要面對最終極的難題。人生便是如此永遠是苦樂參半。但我們和其它人都不同,我們追求的並非一般世俗的得與失,而是超越生死,超脫人世。」 燕飛仍是無言以對。 安玉晴道:「你要在哪處登岸呢?我暫時寄居於支遁大師的歸善寺,你找到支遁大師,便可以找到我。不必有事才來找我的,閒聊也可以呢!」 ※※※ 劉裕來到主廳,屠奉三正和蒯恩說話,後者聚精會神的聆聽,不住點頭,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對蒯恩這個後起之秀,劉裕和屠奉三等早認定他是可造之材,卻從未想過他可以如此出色,到建康不到十天工夫,便屢立大功。先是悉破干歸的刺殺方法,昨夜更多虧他及時擲出船槳,改變了敵方火器船的方向速度,否則後果不堪想像。 劉裕在兩人身旁坐下,訝道:「為何要以這種紙上談兵的方式傳小恩練兵之術?待我們的邊荒勁旅到達後,臨場授法,效果不是會更理想嗎?」 屠奉三沉聲道:「因為我想再見楊全期,看看可否盡最後的努力,策動他和殷仲堪先發制人,扳倒桓玄。」 劉裕愕然道:「還有希望說服他們嗎?一個不好,反會牽累你。何況這裡更需要你。」 屠奉三微笑道:「小恩在統兵一事的識見才能,肯定可給你一個驚喜。侯先生的循循善誘,已在小恩身上顯現出驕人的成果,只要給他機會,保證可令你滿意。更何況我不在還有你,只要你提攜小恩,讓他在我們的荒人兄弟心中建立權威,小恩將是你的頭號猛將。」 蒯恩不好意思的道:「屠爺太誇獎我了,但我定會盡力而為,希望不會辜負兩位爺們的厚意。」 屠奉三又道:「這更是一種策略上的考慮,不論桓玄或徐道覆,對我慣用的戰術和手段都知之甚詳,如此便是有跡可尋。 但小恩是新人事新作風,只要我們把他栽培成材,便是一著奇兵。「劉裕曉得屠奉三去意已決,皺眉道:「如果真的扳倒桓玄,司馬道子去了這個頭號勁敵,還用倚賴我們嗎?」 屠奉三歎道:「話是這麼說,但你和我都清楚楊殷兩人,怎會是桓玄和聶天還的對手?我只是希望他們能掌握先機,不致一觸即潰,俾可以盡量延遲桓玄全面向建康發動的時間,否則在我們仍疲於應付孫恩之時,更要憂心桓玄。」 劉裕正要說話,見蒯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一動,向蒯恩道:「小恩心中有甚麼話,儘管放膽說出來。」 屠奉三也笑道:「對!不用害羞。你曾到過邊荒集去,該曉得荒人都是妙想天開的瘋子,而劉爺更是瘋子裡的瘋子,面對強敵壓倒性的兵力,仍想著如何玉成小白雁和高彥的美事。」 蒯恩提起勇氣,道:「縱然桓玄和聶天還連手,要攻陷有如此強大防禦能力的建康都城,仍是力有未逮,否則不會拖延至今天,又千方百計爭取劉牢之站到他們的一方去。桓玄尚有一個顧慮,就是怕若與建康軍戰個兩敗俱傷,會被天師軍檢到便宜,所以一天天師車仍在,桓玄都不會直接攻打建康。」 這番話對劉裕和屠奉三來說,已是老生常談的事,但蒯恩到建康只是短短幾天時間,便掌握到情況,確是令人激賞。 屠奉三點頭道:「說得好!」 劉裕鼓勵道:「說下去吧!」 蒯恩的膽子大起來了,道:「桓玄獨霸荊州後,可以做的事是封鎖建康上游、斷去建康最主要的命脈,令上游的物資難以源源不絕的運來支持建康,而建康在被孤立的惡劣形勢下,將更難應付天師軍。」 劉裕和屠奉三均點頭表示同意。 封鎖建康的上游是桓玄的撒手寣A更是他力所能及,又是掌握主動的高明手段。當建康局勢不堪水道命脈被截斷之苦時,欲反攻莉州,桓玄便可以逸待勞,來個迎頭痛擊,一戰定江山。劉裕和屠奉二雖明知如此,仍是無從措手,所以才有敗中求勝的策略。 屠奉三今次要重返荊州,正是希望能把桓玄封鎖大江的計劃盡量推遲。 蒯恩續道:「要改變這種情況是沒有可能的,但小恩認為在天師軍敗北前,桓玄該不會魯莽地進行鎖江行動,因為這會引起建康高門大族的極大反感,認定桓玄是個乘人之危的卑鄙之徒,日後儘管他能擊敗建康軍,對他的管治會有非常不良的影響。 還有是在桓玄的立場來說,最佳策略莫如坐山觀虎鬥,最理想是天師軍潰敗,而建康軍和北府兵又傷亡慘重,然後桓玄便可以風捲殘兵的姿態,席捲建康,取代早已令建康高門大族心死的司馬氏皇朝。「屠奉三和劉裕齊齊動容。 宋悲風的聲音在後側門處響起道:「這個看法很新鮮,更是非常有見地。」 蒯恩赧然道:「只是小恩的愚見。」 宋悲風坐下後,屠奉三道:「繼續說下去。」 蒯恩道:「屠爺勿要怪小恩冒犯,小恩認為殷楊兩人是沒有半點機會的,這個險不值得屠爺去冒,我們現在應集中精神對付孫恩,另一方面則以邊荒集牽制桓玄,例如在壽陽集結戰船,令桓玄有顧忌,勝過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 屠奉三點頭道:「小恩的說法很有道理。」 蒯恩現出感動的神色,顯是以為自己人微言輕,想不到說出來的想法會得到屠奉三的採納和重視,也從而看出屠奉三納諫的胸襟。 就在此時,四人均有所覺。 一道人影穿窗而入,迅如鬼魅,四人警覺地跳起來時,方看清楚來者是燕飛。 蒯恩是唯一不認識燕飛的人,還以為來的是敵人,箭步搶前,一拳向燕飛轟去,眾人已來不及喝止。 燕飛一掌推出,抵住蒯恩的鐵拳,竟沒有發出任何勁氣交激的風聲,臉露訝色道:「這位兄弟的功夫非常不錯。」 蒯恩發覺拳頭擊中對方掌心,真勁如石沉大海,駭然急退時,屠奉三歎道:「我們的邊荒第一高手終於駕臨建康哩!」 第六章 九流招數 王鎮惡踏入小廳,劉穆之正一個人默默吃早點,一副沉思的凝重神情。 王鎮惡在他身旁坐下,隨手取了個饅頭,先拿到鼻端嗅嗅,然後撕開細嚼起來。 劉穆之朝他瞧去,微笑道:「昨夜睡得好嗎?」 王鎮惡欣然道:「睡覺算是我感到驕傲的一項本領,通常合眼便可一睡至天明,如果不是有此絕技,恐怕我早撐不下去,自盡了事。」 劉穆之淡淡道:「你剛才吃饅頭前,先用鼻子嗅嗅,是否怕被人下了毒?」 王鎮惡尷尬的道:「這是個習慣。以前在北方是保命之道,現在卻變成不良習慣,讓先生見笑了。」 劉穆之同情的道:「看來你以前在北方的日子,頗不好過。」 王鎮惡頹然道:「看著親人-個一個的忽然橫死,當然不好受,我本身也被人行刺過五次,每次都差點沒命。」 劉穆之皺眉道:「苻堅競如此不念舊情嗎?」 王鎮惡苦笑道:「如果他不眷念舊情,我早屍骨無存:」他不想再談過去了的事,轉話題道:「先生想出了應敵之法嗎?」 劉穆之道:「要對付大批的秘族戰士,只要依我們昨天擬定的計劃行事,該可收到效果。叮是要應付像向雨田這麼的一個人,我反感束手無策。從此人的行事作風,可知此人是個不守常規、天資極高、博學多才,能睥睨天下的高手。這樣的一個人根本是無從揣測,也不能用一般手法制之。邊荒集雖然高手如雲,人才濟濟,但能制服他的,怕只有燕飛一人,只是燕飛卻到了建康去。」 王鎮惡深有同感地點頭道:「我雖然和他交過手,可是直至此刻,仍看不透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古怪是還有點喜歡他。這個傢伙似正似邪,但肯定非是卑鄙之徒,且予人一種泱泱大度的風範。」 劉穆之歎道:「我今早起來,最害怕的事是聽到有關於他的消息,那肯定不會是甚麼好事,例如某個議會成員被他刺殺了,又或給他偷掉了象散荒人榮辱古鐘樓上的聖鐘。幸好一切平安。」 王鎮惡失笑道:「先生的想像力很豐富,要偷古銅鐘,十個向雨田也辦不到。」 劉穆之苦笑道:「雖然是平安無事,但我的擔心卻有增無減,現在的情況只是暴風雨來前的安詳,以向雨田的心高氣傲,肯定下不了被我們逐出邊荒集這口氣,更要弄清楚我們憑甚麼能識破他的行藏,所以他該正等待一個立威的機會,而他的反擊肯定可以命中我們的要害。他會從哪方面人手呢?」 又問道:「告訴我!向雨田究竟是個無膽之徒,還是過於愛惜自己生命的人呢?」 劉穆之這個疑問,是有根據的。 自向雨田在鎮荒崗神龍乍現,接著突圍逃出邊荒集,至後來明明可以殺死工鎮惡,卻偏把他放過,均是令過慣刀頭詆血的老江湖難以理解的事。他沒有殺過半個人,也不讓任何人傷他半根毫毛。 但他究竟是因膽小而不敢冒受傷之險?還是因為過度愛惜自己的身體,而不願負傷?則是沒有人能弄清楚的事。 王鎮惡肯定地道:「他絕不是膽子小的人,反是膽大包天、目空一切的人,所以才敢孤身到邊荒集來。可是他見難而退的作風,確是令人費解。」 劉穆之道:「只要弄清楚此點,我們說不定可找到他的破綻弱點,從而設計對付他。」 又沉吟道:「知難而退四個字形容得非常貼切。以他的身手,如果受傷後仍力拼,該有機會擊殺高少,可是當他發覺姚猛有硬擋他一劍的實力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可知這個險他是不肯冒的。放過你還可依照他的解釋,說是不願受到永不復原的傷勢,但對付高少卻沒有這個問題,教我想也想得糊塗了。」 王鎮惡思索道:「或許他正修練某種奇功異藝,在功成前不可以受傷。唉!天下間哪有這種古怪的功夫呢?」 劉穆之頭痛地道:「向雨田的威脅是無處不在,防不勝防。他只是每天找一個人殺來祭旗,便可令邊荒集陷入恐怖的慌亂裡,對邊荒集正在復興的經濟造成嚴重的打擊,那時誰還政來邊荒集做生意?」 王鎮惡搖頭道:「他該不是這種濫殺無辜之徒,在我心中他是頗具英雄氣概的人,且著重自己的聲譽。假如他隨意殺人,將變成另一個花妖,惹起公憤,以後只能過四處逃亡的日子。」 劉穆之像是想到了甚麼,遽震道:「我猜到他下一個目標是甚麼哩!」 ※※※ 高彥心兒卜卜跳著來到本是程蒼古的「船主艙」,現在卻是尹清雅居宿的艙房門前,舉手卻似沒有勇氣敲門,神情古怪。 站在廊道盡處離他兩丈許處的卓狂生、程蒼古和十多個隨船兄弟,無不各自現出一皇帝不急,急煞太監「的趣怪表情,以手勢動作催促他速速叩門。 由於全船客滿,程蒼古只好捱義氣把自己的艙房讓出來給小白雁,自己則擠到荒人兄弟的大艙房去。小白雁也是奇怪,登船後沒有離房半步,更不碰船上的佳釀美食,只吃自備的食水乾糧和水果。 「篤!篤!篤!」 高彥終於叩響艙門,旁觀的卓狂生等,人人一顆心直提到咽喉頂,屏息靜氣,看高彥是如他自己大吹大擂的受到熱情的招呼,還是會被小白雁轟下穎水去。 小白雁甜美的聲音從內透門傳出來,嬌聲褸D:「到了邊荒集嗎?哪個混蛋敢來敲本姑娘的門?」 眾人強忍發笑的衝動,靜看情況的發展。 高彥聽到小白雁的聲音,登時熱血上湧,整張臉興奮得紅了起來,先挺胸向眾人作了個神氣的姿態,然後對著艙房的門張大了口,當人人以為一向「能言善辯」的他勢將妙語連珠之時,他卻說不出半句話來,累得眾人差點捶胸頓足,為他難過。 小白雁的聲音又傳出來道:「楞在那裡幹甚麼?快給我滾,惹得本姑娘生氣,立刻出來把你煎皮拆骨。」 卓狂生排眾而出,作了個要掐死高彥的手勢,一臉氣急的表情。 高彥在人眾的壓力下,終於口吐人言,以興奮得沙啞了的聲音艱難的道:「是我!嘿!是我高彥,雅兒快給我開門。」 膾房內靜了下來,好一會也沒傳出聲音。 眾人更是緊張得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房內的小白雁終於響應了,道:「高彥?哪個高彥?我不認識你這個人,快給我滾蛋。」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小白雁不是為高彥才到邊荒來嗎?高彥又常吹噓與小白雁如何山盟海誓,海枯石爛,此志不渝,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高彥先是呆了一呆,接著回復神氣,發揮他三寸之舌的本領,清了清喉嚨,昂然道:「雅兒說得好!究竟是哪個高彥呢? 當然是曾陪你出生入死,亡命天涯,作同命鴛鴦的那個高彥。來!快乖乖的給我開門,很多人在……嘿!沒有甚麼。「眾人差些兒發出震艙哄笑,當然都苦忍著,誰也不敢發出半點聲息。高彥那句未說完的話,該是「很多人在看著哩!這個臉老子是丟不起的」諸如此類。 小白雁「咭」的一聲笑了出來,又裝作毫不在乎的道:「有這麼一個高彥嗎?人家記不起來了。」 眾人放下心來,曉得「小兩門子」該是在耍花槍作樂。 高彥回復常態,哈哈笑道:「記起或記不起並不重要,我高彥可助雅兒重溫舊夢,例如再揉揉雅兒的小肚子。哈!快給為夫開門。」 小白雁低罵一聲,由於隔著又厚又堅實的門,最接近她的高彥亦聽不清楚她罵甚麼。看來不是「死色鬼」、「臭小子」便是「混蛋」一類的罵人字眼。 高彥失去了耐性,嚷道:「快開門!否則我會運起神功,把門閂震斷,來個硬闖新房。」 小白雁失聲嬌笑,喘息著道:「你這死小子臭小子,你是甚麼斤兩?憑你的功夫,再練十世也震不斷這鐵門閂,何況門根本沒有上閂,想捱揍的便滾進來!你當我仍不曉得你和你那班荒人混賬,串通來算計我的勾當嗎?我今次是來尋你晦氣的,夠膽量的便進來吧!」 高彥毫不猶豫的推門而入。 ※※※ 燕飛坐在艇頭,默然無語。 看著他的背影,在船尾划船的宋悲風,心中頗有感觸,回想起當年燕飛落魄建康時,謝家正值其巔峰時期,謝玄斬殺彌勒教的第二號人物竺不歸,司馬道子亦因石頭城被奪而不敢吭半聲。 燕飛呆瞧著川流不息的河水,心中生出萬念俱灰的感覺。他從沒有想過,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執子之手」,卻不能「與子偕老」中的「偕老」,竟會成為一個無從解決的問題。過去的所有努力、奮鬥、掙扎,全像失去了意義。儘管將來能從慕容垂的魔掌救出紀千千,等待他們的將是個可怕的噩夢。青春轉瞬即逝,他們倆不能一起「老死」的分異,對紀千千來說,是個至死方休的絕局;對他來說,則是永無休止的刑罰。 照安玉晴的話,自盡亦不能解決他的問題,縱使肉身毀滅了,他仍會以陽神的形式存活下來:水世作孤魂野鬼。 安玉晴說得對,唯一解決的方法是練成《戰神圖錄》的最後-招「破碎虛空」,且要突破人類的極限,產生力足以讓他攜紀千千破空而去的能量,與紀千千穿過仙門,抵達彼岸,在傳說中神奇的洞天福地作一對「神仙眷屬」。 唉! 安玉晴又如何呢?他忍心只顧著紀千千,卻拋下這位能觸動他心弦的紅顏知己嗎? 想得實在有點太遠了。以他現在的功夫,距離「破碎虛空」的境界尚遠,何況還有其它難題,更遑論可攜美破空而去。 可是他更不能就此束手接受己鑄成死局的命運,只要有一線希望,他便要奮鬥到底,完成幾近沒有可能的事。 如何可以突破這個現世的囚籠,令噩夢真的化作仙緣,他是茫無頭緒。如何可以再作突破呢? 忽然間,他想到了孫恩。 ※※※ 宋悲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道:「到哩!」 小艇速度減慢下來,緩緩靠往烏衣巷謝府的碼頭。 「砰」! 在眾人瞠目結舌下,高彥從房內倒飛出來,重重撞在廊道的壁上,再滑坐地板,更痛得m牙裂嘴,還要及時打手勢阻止眾人過去幫忙,那情景令人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小白雁尹清雅的嬌罵聲從敞開的房門傳出來道:「你這死小子臭小子!還敢再來騙本姑娘?你竟當我是那麼好欺負的嗎? 你奶奶的!哼!分明和你的荒人狐群狗黨蛇鼠一窩,互相勾結來騙我,害得我在師傅和郝大哥跟前大丟面子,人家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硬撐下去,心中恨不得把你抽筋剝皮。甚麼「小白雁之戀」?鬼才和你談戀愛。「共度春宵」更是混淆事實。你當我小白雁是甚麼人?我心裡憋得不知多麼辛苦,幸好你這小子懂得裝死,令我找到脫身的借口,到邊荒來找你算賬。這一腳算是輕的了,快給本姑娘有多遠滾多遠,我以後都不想見到你醜惡的虛偽瞼孔。「高彥聽到尹清雁說了這又氣又急,卻字字如珠落玉盤、清脆而沒有間斷、罵人也螫o悅耳動聽的大串話後,方勉強回復過來。先瞥了卓狂生這罪魁禍首一眼,傳遞「今回我給你害死哩」的信息。然後呻吟道:「唉!難怪雅兒誤會,事情是這樣的……」尹清雅叱道:「閉上你的臭嘴,我再不想聽你的花言巧語。給你這把根本不是事實的東西傳得街知巷聞,我以後還嫁得出去嗎?」 高彥辛苦的捧著肚子站起來,使人人均曉得小白雁是踹了他的肚子一腳,搖搖晃晃的挨壁站定,喘息道:「雅兒反不用擔心這方面的事,你一定嫁得出去,我已預備了大紅花轎來載你回家成親。」 聽著的眾人無不現出高彥就快沒命的姿態神情,如此在尹清雅氣上心頭的當兒,仍說這種佔人家姑娘便宜的話,不是找死才怪!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小白雁並沒有像瘋了般的雌虎,立即從房內撲出來辣手摧草,反「噗哧」嬌笑起來,油然道:「我小百雁會嫁你?想瘋你的心哩!還要我說多少次,我是絕不會看上你的,你喜歡可攬鏡自照陶醉一番,卻休想本姑娘奉陪。」 高彥終於站直身體,卻不敢靠近艙房入口,回復常態,嘻皮笑臉的道:「雅兒怎麼想不重要,最要緊是老天爺怎麼想,我們是前世就注定今世要作夫妻的。不要以為我是胡說八道,只要雅兒肯靜心想想,為何你小白雁尹清雅又會和高彥這冤家在這裡打情罵俏呢?便知冥冥中實有安排……呵!」 眾人正聽得直搖頭,高彥追女孩子的本領,肯定是第九流,果然高彥話尚未說畢,已往旁急閃。 「砰」! 拳風撞在木壁上,發出聲音。 如果被拳勁命中,保證高小子幾天內要失去說話的能力。 高彥向卓狂生回報要掐死他的手勢,然後故作瀟灑的一個旋身,以他認為最美妙的姿態轉回入門處。賠笑道:「雅兒息怒,所謂千里姻緣一線牽,總言之,雅兒你已回來了,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吧!讓我們再續前緣,攜手在邊荒集吃喝玩樂,我保證可以哄得雅兒你高高興興,直至感到得婿如此,夫復何求。」 眾人莫不想閉上眼睛,好眼不見為淨,看不到高彥被狠揍的慘狀。 再次大出眾人所料,小白雁今回沒有發惡,反笑吟吟的道:「誰要你陪呢?我到邊荒集玩耍解悶兒是我小白雁的事,你若敢像吊靴鬼般跟著我,我會把你那雙狗腿子打斷,看你怎麼跟上我?」 高彥見尹清雅再沒出手,立即神氣起來,跨檻入門,笑道:「你還要把我的手弄斷才行,否則我爬也要爬在你身後。哈! 玩笑開夠哩!讓我們好好的坐下來,互訴離情,大家……呵!我的娘!敖翊蔚那榭□耆鵹倏蛑普蔡{繹燹v匡逄用h頻拇臃棵磐順觶qi褸晥i較蚱酥痢? 卓狂生搶前一把扶著他。 人影一閃,小白雁現身門外,見到十多雙眼睛全投在她身上,呆了一呆,然後怒容被沒好氣的表情替代,接而「噗哧」嬌笑,宛如鮮花盛放,看得程蒼古這種老江湖也感目炫神迷,才狠狠道:「你這死小子真沒有用,竟找這麼多人來幫手。」 言畢回房去了,還「砰」的一聲關上門,且拉上門閂。 卓狂生與高彥四目交投,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其它人都發起呆來。 就在此刻,船首的方向傳來長笑聲,只聽有人喝道:「老子向雨田,燒船來哩!識相的就給我跳下河水去。」 眾皆愕然。 第七章 與敵周旋 蒯恩到了馬行去,青溪小築剩下劉裕和屠奉三兩人。閒聊兩句後,不由又說起昨晚遇襲的事。 屠奉三道:「當時盧循究竟是單獨行動,還是另有同夥呢?」 劉裕沉吟道:「我曾思索過昨夜發生的事,很大的可能性是不止盧循一人,因為既要操控載滿火器的船,又要向我們施襲,光憑他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屠奉二點頭道:「盧循其時應在岸上某處埋伏,好趁我們慌亂甚或受創的情況下對你展開致命一擊。他的幫手則點燃船上引爆火器的藥引,又在水內發勁使火器船加速,看當時火器船的來勢,此人極可能是陳公公本人,只有像他那種高手才辦得到。」 劉裕道:「只要我們查出那段時間內陳公公是否在王府內,便可以證實陳公公是否盧循的人。」 屠奉三苦笑道:「問題在我們如何去查證呢?難道直接問司馬元顯嗎?」 劉裕頹然點頭,同意屠奉三的看法。 屠奉三道:「何況以陳公公的狡黠,必會有掩飾行藏的方法,問也問不出東西來。此外尚有另一個問題,在此事上李淑莊是否有參與呢?否則盧循怎可能如此準確的掌握到我們的行蹤?」 劉裕皺眉道:「不大可能吧!李淑莊既與干歸有關係,怎可能又勾結盧循?」 屠奉三笑道:「世事的曲折離奇,往往出人意表。到現在我們仍弄不清楚李淑莊的底細,亦不知道她的立場和想法,更不曉得她和干歸的真正關係。對她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 劉裕皺眉道:「她因何對殺我這麼熱心呢?」 屠奉三道:「她助干歸對付你,可能確如她所說的,是向干歸盡江湖道義;但如果她有份參與昨夜的事,便該是殺人滅口,以免暴露她一向掩飾得非常好的秘密身份。這個女人肯定是敵非友。」 劉裕道:「這當是對她的結論吧!嘿!你是否仍要去見楊全期?」 屠奉三苦笑道:「小恩說得對,不值得冒這個險。眼前我們的首要目標,是擊敗天師軍,其它一切,都不到我們去理會,我們的力量亦不容許我們這般做。」 劉裕沉吟片刻,道:「你有沒有感覺到小飛似是心事重重、強顏歡笑的樣子。」 屠奉三點頭道:「燕飛確是有點異常,或許是擔心秘族對邊荒集的威脅吧!」 劉裕歎道:「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與慕容垂的鬥爭,本已因慕容寶的八萬大軍全軍覆沒露出曙光,誰都估計不到慕容垂還有這一手。」 屠奉三道:「慕容垂能威震北方,縱橫不敗,當然有他的本領。今次他對邊荒集是志在必得,如果被他毀掉邊荒集,我們也要完蛋,真令人煩惱。」 劉裕道:「我們的荒人兄弟並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何況據小飛說,邊荒集又多了兩個傑出的人才,其中一個且是王猛的孫子。」 屠奉三笑道:「我們確不用費神多想,只須做好手上的事,別忘記你是真命天子,是不會走上絕路的。」 劉裕以苦笑回應。 此時司馬元顯來了,未坐好便興奮的道:「謝琰攻陷吳郡哩!據聞位處吳郡下游嘉興的天師軍也聞風而潰,撤往吳興,現在通往會稽的路已廓清,只要沿運河而F,十天內將可直接攻打會稽。」 劉裕愕然道:「怎麼可能這麼快?謝琰的主力大軍該仍末完成攻擊的部署。」 司馬元顯欣然道:「但朱序的先鋒鋒部隊已渡過太湖,在吳郡的西面登陸,而謝琰的部隊則進駐無錫,形成分兩路夾擊吳郡之勢。」 屠奉三淡淡道:「徐道覆在施誘敵深入之計哩!」 司馬元顯仍然情緒高漲,笑道:「今次徐道覆肯定弄巧反拙,我爹已使人去知會謝琰,警告他有關徐道覆誘敵深入再截斷糧道的奸計,並著謝琰分兵攻打吳興,令賊軍動彈不得,而吳郡和嘉興則由重兵留守,以保不失,只要保痔糧線暢通,無踢,吳那、嘉興三城互為呼應,遠征軍在強大支持下,等若一把利劍直插入天師軍的心窩,勝果可期。」 劉裕和屠奉三早曉得司馬道子不會坐看謝琰慘中敵計,警告謝琰是必然的事。 司馬元顯又道:「這個是否好消息?」 屠奉二笑道:「徐道覆並不是省油燈,只要他能穩守義興和吳興兩城,又在太湖密藏戰船,隨時可作出反擊。今回輪到遠征軍兵力分散,戰線拉得太長,形勢絕不像表面這般樂觀。」 司馬元顯道:「我爹和我都研究過這方面的情況,幸好劉牢之的戰船隊會先一步從海路抵達會稽,牽制徐道覆,當謝琰大軍到達,便可以兩軍會師攻打會稽,然後再以會稽為前線基地,逐一收復附近城池。只要截斷賊軍南北的聯擊,義興和吳郡早晚會落入我們手上,那時賊軍就大勢去矣。」 劉裕正要說話,屠奉三在桌下發出-道指風,輕刺在他小腿上,示意他勿要說出來。屠奉三又岔開話題道:「燕飛來了!」 司馬元顯大喜道:「燕飛?他在哪裡?」 劉裕心中暗歎,事實上他心情很矛盾,既希望遠征軍出師不利,令自己有機會披掛上陣,又不忍見玄帥之弟謝琰慘敗收常他當然明白屠奉三的意思,是不想自己提醒司馬元顯,令他們父子可再次提點謝琰。可以這麼說,遠征軍一天未敗,他們亦毫無建功立威的機會。 屠奉三答道:「燕飛隨宋大哥到謝家為道韞小姐治玻」司馬元顯顯然非常崇拜燕飛,欣然道:「今晚我要設宴為燕飛洗塵。到哪裡去好呢?哈!當然是淮月樓束五層哩!該整修好了!此事由我去安排,就約定今晚酉時中在那襄見面如何?」 說畢司馬元顯匆匆去了。 兩人四目交投。 屠奉三微笑道:「劉爺怎麼看?」 劉裕歎道:「任何精通兵法的人,都會採取遠征軍目前的策略,此事該早在徐道覆的計謀中。所以說到底,遠征軍正一步一步跌進徐道覆的陷阱去。」 屠奉三道:「照表面的情況看,遠征軍確勝算頗高,問題在吳郡和嘉興的居民賤民難分,內部不穩,只要除道覆在附近市下奇兵,隨時可來個大反攻,那遠征軍的如意算盤將打不響,且優勢全失。」 劉裕道:「現在我們可以幹甚麼呢?」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是到我們行動的時間了。軍情第一,現在我們到馬行去,安排人手到吳郡、嘉興一帶刺探敵情,特別是吳郡東面的廣闊沿海地區,包括海鹽在內的城鎮鄉村。若我所料無誤,徐道覆必在這區域內暗藏奇兵水師,以截斷遠征軍的水陸交通。」 劉裕點頭同意。 屠奉三欣然道:「我們的機會終於來了,待我們的荒人兄弟到達,第一個要進攻的目標便是海鹽,只要我們能以奇兵突襲成功,便可在前線建立基地,當吳郡和義興重入敵手,遠征軍慘敗會稽,我們便可以接收謝琰的敗軍,籌謀反攻天師軍,南方再沒有人能阻止我們的勢頭。」 ※※※ 在瞬息之間,卓狂生掌握到成敗的關鍵。由於程蒼古尚未清楚向雨田是怎樣的一個人,而另一個知情的高小子又正因小白雁神魂顛倒,所以船上只他一人曉得如何應付眼前的局面。 向雨田故意在船頭叫陣,有兩個可能性。 第一個可能性,是他要引起團友的恐慌,如此他便可渾水摸魚,發揮以寡敵眾戰術的優勢。 第二個可能性,是因時候尚早,還未到用早膳的時候,團友仍在艙房內作元龍高臥,更巧的是大部分兄弟,都為看高彥和小白雁的熱鬧到了艙裡來,整艘樓船像不設防的樣於,令這個聰明的瘋子心中起疑,怕又中了他們荒人之計,所以出言試探虛實。 向雨田要放火燒船隻是虛言恫嚇,不過以他的功夫,確有強大的破壞力,如被他趁混亂逐一收拾程蒼古和眾兄弟,把團友驅趕上岸,再把樓船毀掉,不但邊荒游立告完蛋,荒人更是聲名掃地,邊荒集更會被打回原形,變回天下最危險的地方,南人還敢來做生意嗎? 這些念頭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下,閃過卓狂生的超級腦袋,接著迅速發出命令,首要穩著被驚醒的團友,不許任何人離房,又使人把守艙門入口,方與程蒼古和高彥登上頂層望台,面對敵人。 「叮叮噹噹」! 兵刃交擊的聲音不住響起,只見形相奇特的向雨田露出本來面目,手持新製成的榴木棍,把衝上去動手的七、八名荒人兄弟打得兵器脫手,東倒西歪,潰不成軍。 卓狂生狂喝道:「兄弟們,退守艙門!」 眾兄弟早被他的榴木棍殺得叫苦連天,聞言立即退卻,與從艙門街出的兄弟會合,布成陣勢。 荒人再非烏合之眾,有備而來的荒人戰士一式左手持盾,右手提刀,擺出打硬仗的陣式,還有幾個手執弩弓,儘管向雨田的武技遠在他們之上,亦不敢魯莽追擊。 程蒼古雙手負後,表面看神態從容,一派高手風範,其實心中卻是直冒寒意。要知能獲選來護航者,均是荒人戰士裡的精選高手,人人可以一擋十。可是這麼七、八個好手,向雨田不但應付裕如,且像不費吹灰之力,只此便可看出向雨田的可怕。 向雨田目光往卓狂生和高彥投去,顯是認出兩人是誰,雙目閃過驚疑神色。 卓狂生心中一動,知道他正摸不著頭腦,為何他和高彥竟會出現在這裡,立即計上心頭。長笑道:「向兄終於來哩!卓某人已恭候多時。向兄定在奇怪為何我們對向兄的行蹤竟能瞭如指掌,待我們擒下向兄,定會坦誠相告,保證向兄聽後要大歎倒霉。」 高彥心中叫妙,又想到小白雁正在聽著,豈可不表現點英雄豪氣,哈哈笑道:「向兄雖是秘族第二咼手,但要殺我高彥道行仍是差遠了,上次在鎮荒崗被老子殺得落荒而逃,到邊荒集又被我們趕得夾著尾巴逃走,今回可勿要借水遁,否則秘人的臉都要給你丟盡哩!」 樓船仍逆流破浪前進,河風吹來,眾人衣衫拂揚,霍霍作聲,平添對陣的殺氣。 向雨田作出個「我的天」沒好氣的趣怪表情,啞然笑道:「你高彥愛吹大氣,我當然沒法塞著你的口不讓你說,可是激怒我對你並沒甚麼好處,我若一心要殺某一個人,千軍萬馬都攔不住我向雨田。好哩!你們尚有甚麼高手,一併給我站出來,讓我看看是否夠資格對付我向雨田。」 程蒼古從容道:「你想知道我們有多少入伺侯你還不容易哩?過來勁手便成。」 他是老江湖,迅速掌握了情況,故出言配合卓狂生的「空城計」,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的加重對向雨田的心理壓力。 向雨田搖頭笑道:「好吧!便讓我先殺掉高小子,看看你們尚有甚麼手段。」 言罷騰身而起,榴木棍點在船頭處,「颼」的一聲直往望台斜掠上去,人未到,勁氣已直撲三人而至。 ※※※ 燕飛放開謝道韞的手,後者沉睡過去,臉色已大有好轉,顯示燕飛的真氣生出效用,大幅減輕了她的傷勢。 看著她,令燕飛想起自己的親娘,就像謝道韞一般,她們的婚姻都不如意,終生鬱鬱寡歡。 他又記起紀千千說過的話,風娘不單認識他娘,還見過小時候的他,可是他卻沒有任何印象,為何族內從沒有人提及他娘親有風娘這麼一個顯赫的姊妹?娘又怎會與風娘變成朋友呢? 燕飛更想到一個問題,他娘親是如何學曉秘語的?秘族一向排斥外人,除非成為秘族的一分子,否則怎能通曉他們的語言。 難道他娘親與秘族有某種關係? 當年萬俟明瑤到長安營救乃父,又是如何與慕容垂搭上關係的呢? 燕飛隱隱想到此事或許與風娘有關,此更解釋了一直不離千千主婢左右的風娘,為何會離開她們一段時間,很大可能是因她與秘族的某種關係,慕容垂須賴她去遊說秘族出馬助陣。 假如確實如此,那他娘親和風娘的交情當與秘族有關連,而且……唉!而且可能與自己的生父有關。 對那不知是何人的爹,燕飛不但沒有感情,還怨恨甚深,怨他拋棄可憐的娘親,恨他無情無義,對他們母子不負責任。 過去了的事,他真不願去想。 宋悲風的手落在他肩上,示意他離開,謝娉婷為謝道醞蓋上被子,向燕飛投以感激的目光。站在一旁的謝混、謝鍾秀等謝家子弟,全現出鬆一口氣的神情。 任誰都看出謝道銳大有轉機。 燕飛緩緩站起來,在宋悲風的引領下來到外廳。 謝混有點急不及待的問道:「姑母情況如何呢?」 對燕飛,他算是禮數十足的了。 燕飛站定,平靜的道:「王夫人的經脈被孫恩的真氣灼傷,不過孫恩已是手下留情,否則王夫人必無倖免。」 謝娉婷皺眉道:「孫恩為何要這麼做呢?」 燕飛苦笑道:「他是借王夫人來向我下戰書,逼我應戰。此事由我而起,我該向你們道歉。」 謝混愕然道:「竟然與燕兄有關,真教人想不到。」 宋悲風聽到謝混說話便有氣,沉聲道:「如果孫恩不是意在小飛,大小姐肯定沒法活著回來,連我宋悲風這條老命都要賠進去。」 謝混登時語塞。 謝鍾秀道:「韞姑母有痊癒的希望嗎?」 燕飛微笑道:「這個我有十足的把握,剛才我已驅除了王夫人體內的熱毒,再有兩天工夫,王夫人該可復原,以後便靠養息的工夫了。」 謝家眾人無不喜出望外,想不到謝道韞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康復過來。 燕飛卻是心中暗歎,回想起當年謝安、謝玄在世之時,謝家是如何風光,現在卻是此情難再,只剩下謝道韞一人獨撐大局,要憑像謝混如此不知人間疾苦的世家子弟振興家業,只是癡人作夢。 可是他能做甚麼呢? 孫恩和他已結下解不開的仇怨,他們之間,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就算孫恩不來找他,他也會尋上門去,和孫恩好好結算舊恨新仇。 第八章 擒王之策 漫天棍影,照頭打下來,這不只是其中一人的感覺,而是三個人都有的相同感受,其氣勢可以同時鎖緊三人,可見向雨田不愧是秘族出類拔萃的高手。 卓狂生亦是邊荒集內位列三甲的高手,眼力在三人中數他最高明,所以心中的震駭也是最大。他曾見過向雨田使劍時的雄姿,雖是迅若電火的幾記劍招,但已在他心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向雨田的功夫,肯定已臻人劍合一的境界,劍隨意轉,揮灑自如,頗有種空靈飄逸的感覺,劍到了他手中似是活了過來般,招招封死慕容戰凌厲的反擊,令慕容戰沒法把他纏死,他隨時要退便退。 可是此刻卓狂生見向雨田提棍打來,一時間竟弄不清楚他真正拿手的是劍法還是棍法,可知此人的天賦之高,已高明至不論拿起甚麼兵器,縱使只是一枝粗糙的榴木棍,仍可以把棍這種兵器,發揮得淋漓盡致,完全表達出棍的特性。 只從此點,可知向雨田確臻至武學大師的境界,而非一般只擅長某種兵器的高手。 卓狂生更曉得自己絕對退讓不得,否則高彥肯定非死即傷。冷笑一聲,一拳轟去,取的正是向雨田棍勢最強處。 當向雨田仍在丈許高處強攻而來之際,程蒼古早感到遍體生寒、渾身刺痛,登時醒悟到對方雖年紀輕輕,但其氣功卻練至登峰造極的境界。環視邊荒一眾高手,除燕飛外,確沒人及得上他。這真是非常令人不可置信,但卻又是眼前的事實。 想雖是這麼想,程蒼古心中並沒有絲毫懼意,探手拔出插在身後的鐵筆,沖天而起,運筆直插向雨田面門。或許向雨田的榴木棍能先一步打中他,可是他敢保證如向雨田招式不變,他的鐵筆可以洞穿對方的長臉,故一出手便是同歸於盡的招數。 高彥最是不濟,眼中儘是虛實難分的棍影,完全不曉得該如何擋格,自然而然便憑靈巧的身法,往後退開。 「啪!」 出乎卓、程兩人意料之外,棍影忽然消去,向雨田竟硬把榴木棍震得中分斷裂,由一支長棍變成兩截短棍,狂擊兩人。 向雨田右手揮棍疾掃程蒼古後發先至、長只一尺八寸的鐵筆尖端。甫發動已隱傳勁氣破空仿如雷鳴的聲音,凌厲至極點。 相反向雨田左手點向卓狂生的一棍卻似虛飄無力,輕重難分,似緩似快,令人光看著也因其難以捉摸的特性而難過得想吐血。 向雨田的臨時「變招」固令兩人陣腳大亂,但真正使他們心寒的,卻是向雨田左右兩手仿如分屬兩個不同的人,不但風格路子心法大相逕庭,且是截然相反。 如此武功,不但未見過,也從未聽過。 變招已來不及了,程蒼古筆勢不變,把作應變之用的餘下兩成真勁,盡注入鐵筆去,務要與這年輕的對手硬拚一招。 卓狂生則收回兩成力道,以應付此勁敵虛實難測的棍法。 棍筆首先正面交鋒。 程蒼古立即心叫糟糕。 原來向雨田右手揮打過來的短棍看似凌厲,事實卻完全不是那回事,用的竟是巧妙的拖卸之勁,一觸筆尖,化打為絞,登時卸去程蒼古大部份真力,且往橫一帶,借程蒼古本身使出的力道,帶得凌空的他橫跌開去,離開望台,掉往三層艙樓下的甲板去。 程蒼古雖千萬般不情願,但因用盡了力道,根本無力變化,回天乏力下,眼睜睜的被他強行送走。 「噗」! 棍端點中卓狂生的拳頭,卻傳來勁氣激撞的風聲,卓狂生心叫中計時,拳頭似被大鐵錘重敲一記,對方狂猛的真勁攻入卓狂生經脈,以他的功夫,也頗有吃不消的感覺,卓狂生慘被震退一步,雖然沒有受傷,一時血氣沸騰,再使不出後著。 誰想得到向雨田左手似飄忽游移的一棍,竟蘊含了能裂脈破經的驚人真氣。 向雨田哈哈笑道:「果然有點功夫。」說話時,借卓狂生的拳勁凌空彈起,一個翻騰,投往仍在後退的高彥。 兩大荒人高手,一個照面下已潰不成軍,被向雨田巧妙地利用高台的形勢,破去他們連手的優勢。 卓狂生大喝道:「退入艙內!」同時猛提一口真氣,壓下翻滾的血氣,搶過去攔截欲向高彥下殺手的向雨田。 高彥別的本領欠奉,但仗著靈巧的身法和超凡的輕功,逃命的本領確是一等一。不待卓狂生出言驚醒,早向著通往下層的階梯電閃而去,只要回到艙房,自有把守的荒人兄弟擋架,他就暫時安全了。 向雨田終不能在空中轉向,撲了個空,可是他仍是一副游刃有餘的輕鬆模樣,長笑道:「逃得了嗎?」 笑聲裡,手中兩支短棍同時脫手射出,一支射向撲來的卓狂生,另一支直取已逃至階梯處的高彥背心處。 卓狂生有不忍目睹的感覺,只恨他已沒法為高彥做任何事,還要應付向雨田要命的暗器,撮指成刀,劈向射來的短棍。 眼看高彥小命難保,還要死得很慘,以向雨田的手勁,短棍不從高彥後背穿胸而出才是奇事。 此時程蒼古從甲板躍上來,見狀狂叫一聲,鐵筆脫手往向雨田電射而去,可知他心中是如何悲憤難平。 忽然楷梯處一聲嬌叱,一道白影竄了上來,劍芒並射,迎上已離高彥後背不到半尺的短棍,運劍重擊。 「砰」! 短棍寸寸碎裂,灑往高彥後背,高彥痛得慘哼一聲,直撞往圍欄,由此可見短棍的力道是如何狂猛。不過此時高彥受的只是皮肉之苦,絕對要不了他的小命。 破去向雨田這本是必殺一著的正是小白雁,只見她杏目圓瞪,擋在高彥背後,長劍遙指向雨田。 被卓狂生擊下的短棍墜跌地上,發出另一下響音。 今回卓狂生只挫退小半步。 「颼」! 向雨田從容舉步,一把接著射向他的鐵筆,手沒顫半下,眼睛投在小白雁身上,訝道:「果然另有高手,且是位漂亮的小姑娘,老卓你確實不是吹牛皮的。」 程蒼古見高彥撿回小命,不敢冒失進攻,落在圍欄處,嚴陣以待。 向雨田把鐵筆拿到眼前,欣然笑道:「這傢伙還不錯,老子暫時徵用了。」 高彥來到小白雁背後,仍是一臉痛苦的表情,非常狼狽。 在眾人開口前,向雨田一個倒翻,躍離望台,落在下方船緣處,長笑道:「荒人確是名不虛傳,本人佩服,幸好來日方長,向某人暫且失陪哩!」 說罷騰身而去,投往西岸的密林,消沒不見。 「哎喲喲!」 高彥忘了己身的痛苦,探手抓著小白雁的兩邊香肩,情急道:「雅兒受了傷嗎?」 程蒼古從欄杆處躍下來,卓狂生則仍呆瞧著向雨田消失的密林。 小白雁持劍的手無力的垂下來,嗔道:「你才受傷!我哪像你這麼窩囊?不過人家的手又酸又痛!」 高彥忙探手為她搓揉玉手,憐惜的道:「我為你揉揉,保證沒事。」 小白雁也是奇怪,方纔還像要取高彥小命的樣子,現在卻任他搓揉手臂,只是嘟著嘴兒,氣鼓鼓的不作聲。 眾兄弟從楷梯處蜂擁到望台來。 程蒼古和卓狂生則對視苦笑,誰想得到向雨田厲害至此,邊荒集恐怕只有燕飛才堪作他的對手。 十多人把小白雁團團圍著,看個目不轉睛。 小白雁皺眉道:「有甚麼好看的?沒見過女人嗎?」 眾人大感尷尬。 小白雁旋又「噗哧」嬌笑,一肘撞在高彥脅下,痛得他踉艙跌退時,道:「今回真的是救了你一命,以後你不欠我,我小白雁也沒有欠你。再敢佔我便宜,休怪本姑娘辣手無情。」 說畢歡天喜地的步下階梯去了。 ※※※ 萬俟明瑤會否是她呢? 這個可能性是存在的,當時並不知道她的名字。唉!如果確是她,自己該怎麼辦? 拓跋圭走在載著楚無暇的馬車前方,心中思潮起伏。 左右分別是崔宏和長孫道生,長孫嵩等已奉他命令趕回盛樂,一方面負起重建盛樂之責,更要防止秘族的人搶奪黃金,順道把陣亡的戰士運回家鄉安葬。 秘族靠到慕容垂的一方,令整個形勢改變過來,以前想好的戰略大計,再難生出效用。 不理萬俟明瑤是否心中的她,拓跋圭清楚自己再沒有別的選擇,正如他所說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昨夜他從楚無暇處,獲悉一些有關秘族非常珍貴和鮮為人知的事。 崔宏和長孫道生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都不敢出言打擾他。 車隊的行速頗快,所謂的五車金子,只是每車盛載一箱黃金,每箱約五千兩之重,不過是兩三個胖漢的重量,對車速只有少許的影響。 拓跋圭忽然狠狠道:「這個仇我們一定要報的,我要教秘族血債血債。」 崔宏和長孫道生都有點摸不著頭腦,以拓跋圭一向的行事作風,定是睚眥必報,不用像要說服自己似的申明心意。 長孫道生道:「離開了沙漠的秘人,便像惡負離開了大海,再難神出鬼沒,來去如風,道生願負起肅清秘族之責。」 拓跋圭斷然道:「此事由我親自主持大局,對付秘人,絕不能用尋常手段,他們既能在沙漠最惡劣的環境稱雄,也能在廣闊的原野發揮他們的威力。一旦讓他們養成氣候,他們將無孔不入的滲透我們的土地,肆意破壞,令我們終日心驚膽跳,人心不穩,更會嚴重損害我們得來不易的威望。」 長孫道生沉默下去。 崔宏皺眉道:「秘人怎曉得我們今次運金到平城的事呢?」 拓跋圭道:「秘人該不知道車隊運載的是甚麼東西。如果我所料不差,秘人是看到我們盛樂與平城相隔過遠的弱點,力圖切斷兩地間的運輸線,只沒想過今次護送運金車到平城來的全是我族的精銳戰士,又有無暇、崔卿和道生這樣的高手,所以功虧一簣。目下的情況雙方都生出警惕心,大家都要重整策略。而我們還要防範慕容垂突然來犯的奇兵。」 崔宏道:「聽道生說秘族人數不過千人,是否屬實呢?」 拓跋圭道:「秘族真正的人數,恐怕只有秘人才清楚。不過以偷襲車隊的人數推算,今次應慕容垂之邀來對付我們的秘人,應不會多到哪裡去。崔卿還有甚麼問題呢?」 崔宏道:「秘人當年為何與柔然族連手反抗苻堅?照形勢,只要秘族躲在大漠內,不論苻秦帝國如何強大,仍奈何不了他們。」 拓跋圭的心平靜下來。 自昨夜曉得偷襲車隊的是秘人後,為了那說不出來的原因,他一直心情反覆,沒法安靜下來,也難以思考出反擊秘人的方法。可是當這位由燕飛引介的智士抽絲剝繭的向他發問,他的思路逐漸步上正軌,頗有點撥開雲霧見青天、迷途知返的感覺。 對!現在他的復國霸業,正處於最關鍵的時刻,絕不能被個人的問題左右。如果萬俟明瑤確是她,他也要殺之無赦。 拓跋圭點頭道:「崔兄問得好,柔然族自從出了個丘豆伐可汗,在他精明的領導下,柔然族成了大草原上最強大的遊牧民族,對苻堅構成嚴重的威脅。丘豆伐可汗是有野心的人,更清楚如被苻堅統一中原,下一個便輪到他們柔然族,所以不住寇邊,令苻堅不敢大舉南犯。秘族與柔然族一向河水不犯井水,關係良好。可是如柔然族被滅,秘人將有唇亡齒寒之禍。所以當王猛奉苻堅之命,討伐柔然族,秘族知道難以獨善其身,這才有連手對抗秦軍之舉。秘人對領土從來沒有興趣,但對入侵他們勢力範圍的敵人卻是心狠手辣,苻堅正因犯了秘人的大忌,故而激起秘人誓死反抗的心。結果是柔然族敗退極北,秘族族主萬俟弩拿被王猛用計生擒,押返長安囚禁,令秘族在投鼠忌器下不敢再動干戈。而苻堅的南征條件亦告成熟,只是千算萬算,卻沒算過王猛死得這麼早。」 崔宏道:「如此說,秘人今次離開沙漠,並非心甘情願的事,只因萬俟明瑤為了諾言,不得不勉力而為。」 拓跋圭道:「秘人是個神秘而獨特的民族,難以常人的標準視之,他們的真正想法,怕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崔宏道:「不論他們如何與別不同,但他們對領袖的尊敬和崇拜肯定是盲目的,所以會因萬俟弩拿被擒,不敢輕舉妄動,現在亦因萬俟明瑤對慕容垂的承諾,全族投進與他們沒有直接關連的戰爭去。當年王猛正因看破此點,施以擒賊先擒王之計,壓伏秘人。這個方法在今天仍然有效,只要我們能活捉萬俟明瑤,立可解除秘族的威脅。否則我們與慕容垂之戰,將處於劣勢。」 長孫道生同意道:「崔先生所言甚是,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偏沒有想到。」 拓跋圭暗歎一口氣,道:「因為秘族早在我們心中,形成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印象,根本起不了可生擒活捉其首領的念頭。 崔卿卻是旁觀者清,沒有這心障。「 轉向崔宏問道:「崔卿心中可有對策?」 崔宏道:「首先我們要弄清楚秘族的戰略部署,例如是否只負責切斷盛樂與平城間的聯繫,設法孤立我們。又或秘人的目標只限於我們,邊荒集則由慕容垂負責。當弄清楚情況後,我們才可以部署反擊,務要在慕容垂全力來攻前,擒下萬俟明瑤。」 長孫道生道:「現在秘人採取的戰略,正是我們以前對付苻堅馬賊的戰術,我們卻變成了苻堅,但比苻堅更不堪,皆因大敵窺伺在旁。當年苻堅奈何不了我們,現在我們能擊敗秘人嗎?」 崔宏道:「從表面的形勢看,我們確遠及不上當時的苻堅,可是當日的我們是一意流竄,以保命為主,現在秘人卻有軍事的目標,所以只要我們能巧施妙計,引秘人墜入陷阱,活捉萬俟明瑤並非沒可能的事。」 拓跋圭仰天笑道:「能得崔卿之助,是我拓跋圭的福氣,也代表我拓跋族氣運昌隆,將來如能完成霸業,崔卿應居首功。」 第九章 魔道之爭 燕飛將蝶戀花平放膝上,想起乘船到秦淮樓見紀千千那動人的晚上。 小艇駛離謝家的碼頭。 宋悲風負起操舟之責,神情輕鬆,顯是因謝道韞復原有望而心情大佳。見燕飛閉上雙目,還以為他是因為謝道韞療治內傷,致真元損耗,固趁機休息。 燕飛此時心中想的並不是紀千千,事實上他有點不敢想她,更不知該否告訴她自己大有可能變成了永遠不死的怪物。 他想的是蝶戀花因盧循偷襲的示警,那是蝶戀花首次顯出「護主」的靈性。 在那晚之前,從沒有發生這般的異事,究竟是因他的人變了?還是蝶戀花本身的變易?看來當是前者居多,因為當時安玉晴指他結下金丹的話仍是言猶在耳。 金丹、元神、元嬰、陽神諸多名道家名詞,指的可能都是所謂的身外之身,是抗拒生死的一種法門,這類事確是玄之又玄,教人沒法理解,更是永遠沒法證實。 真的是沒法證實嗎? 燕飛心中苦笑。唉!膝上的蝶戀花便可能是鐵證。又不見她在胎息百日前示警護主,卻偏在胎息後有此異能,變成像有生命的東西似的。 當時雖嚇了一跳,卻是喜多於驚,怎想得到同時是敲響了噩夢的警鐘。 陽神是通過蝶戀花向他示警,說不定自此陽神一直「依附」在蝶戀花劍體上。 燕飛愈想愈糊塗,愈想愈感難以接受,古人有謂不語怪力亂神,在光天化日下更令人難以想像世間竟有此異事。可是正如安玉晴說的,眼前的天地本身便是個千古難解的奇謎,只是我們習以為常,對所有超乎人類思維的事置之不理、視而不見,埋首於自以為明白了一切的窄小空間裡,對任何脫離「現實」的看法視之為虛妄之論。 真的是這樣嗎? 燕飛張開雙目,蝶戀花在眼前閃閃生輝,不知是否因他心中的想法,蝶戀花再不是一把普通的利刃,而是具有超凡異稟的靈器。燕飛生出與她血肉相連的沉重感覺。 宋悲風望向他,道:「恢復精神了嗎?」 燕飛知他誤會了,也不說破,點頭道:「好多了。」稍頓又道:「謝琰真的說過不准劉裕踏入謝家半步嗎?」 宋悲風頹然道:「是二少爺私下對著小裕說的,小裕該不會說謊。二少爺確屬不智,怎可以和小裕鬧到這麼僵的?謝家再不是以前的謝家了,希望大小姐痊癒後,可以出來主持大局,不要讓謝混這小子敗壞謝家的聲名。」 燕飛道:「孫少爺長得非常俊俏,現在只是年少無知,有大少姐循循善誘,將來該可成材。」 宋悲風道:「希望是這樣吧!但我心中仍然害怕,怕的是天意弄人。如果不是大小姐傷勢嚴重,小裕和二少爺的關係不會發展至今天的田地,孫少爺亦不會近劉毅而遠小裕。我在建康見盡政治的醜惡無情,一旦成為政敵,將會各走極端,當有一天謝家成為小裕最大的絆腳石,小裕沒有人情可說時,我們亦很難怪小裕。」 燕飛愕然道:「不會發展至那樣的情況吧?我明白劉裕,他是個念舊的人。」 宋悲風搖頭道:「小裕與你和我都不同,他的想法實際,所以他可於絕處想到與司馬道子這奸賊修好。換了是你和我,會這樣做嗎?我絕不是批評他,反佩服他死裡求生的手段,只有他這樣的人,才能在目下的情況掙扎向上,其他人都不行。」 又歎道:「現在最能影響他的人是屠奉三。我喜歡奉三,而且欣賞他,卻不得不承認他本身是心狠手辣的人,更是為求成功不擇手段。小裕需要這樣一個人為他籌謀運策,但也會不自覺的受到他的影響。」 燕飛不由想起拓跋圭,心忖或許只有具備如此素質的人,才能成就帝王霸業。吁出一口氣道:「事實證明他們行事的方式是有效的,否則他們早死掉了。戰爭本身便是為求勝利,無所不用其極。不過我仍深信小裕是感情豐富的人。屠奉三或許是另一類人,但他也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在邊荒集的兩次攻防戰裡,他都表現出高尚的情操,不把生命和個人的利益放在眼內。」 宋悲風歎了一口氣,沒再說下去。 燕飛手執蝶戀花,站了起來。 宋悲風訝道:「小飛要到哪裡去?」 燕飛道:「宋大哥先返青溪小築,我要去見一個人。」 宋悲風識趣的沒有問他要去見誰,把艇靠岸,讓燕飛登岸去也。 ※※※ 到了午膳時間,艙廳熱鬧起來,履烏交錯,佳餚美點,流水般送到席上。 今次邊荒游的團友仍以商家為主,囊裡多金的世家子弟為副。對今早發生的事,大多數人都是懵然不知,知道的也是知而不詳,還以為有人在開玩笑或患了失心瘋。 卓狂生和程蒼古據坐一桌,監察全廳,也為團友提供保護。 想起今早的事,兩人仍猶有餘悸。 程蒼古道:「今次幸好鬼使神差的讓你來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肯定會被那姓向的傢伙鬧個天翻地覆。」 卓狂生呷了一口熱茶,道:「照我看小白雁該是我們邊荒集的福星,如果不是她,當不會有什麼娘的『一箭沉隱龍』,而我和高彥也不會發了瘋的趕來迎接小白雁,最妙是她那一劍不但救了高小子一命,還嚇走了向雨田。我保證向雨田到現在仍疑神疑鬼,以為我們早有預謀,布下陷阱等他上鉤。哈!真爽!」 程蒼古沉吟道:「這小子確是個怪人,佩劍可隨手擲出,榴木棍要斷便斷,似對身外物顯得毫不珍惜,但對自己的小命卻謹慎得過了份,不肯冒險,教人難解。」 卓狂生道:「只看這人的面相談吐,便知他是極端聰明的人,事實上他一擊不中,立即遠揚的策略令他分毫無損。王猛的孫子說得對,他絕對不是膽小的人,採用這種算是膽小的戰術該有他的理由。」 程蒼古道:「不理他有什麼理由,此人武功之高,招式之奇,技擊之巧,是我平生僅見。其詭變之道,恐怕猶在燕飛之上,最令人防不勝防是他仿如能分身般使出截然相反招數,如此一個照面便吃虧,在我來說還是破題兒第一遭。」 卓狂生點頭道:「不是長他人的志氣,我們荒人的所謂高手,任何一個落單遇上他,都要吃不完兜著走,那即是說他是有刺殺集內任何人的本事。真想立即以飛鴿傳書把燕飛急召回來。唉!我們當然不可以這般窩囊。」 程蒼古道:「這小子等若一個厲害了幾倍的花妖,只要來幾顆煙霧彈,人多不但沒有用,反更為累事。」 想起他迅如魔魅的身法,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卓狂生欲語無言。 此時高彥垂頭喪氣地來了,在兩人對面坐下,拍桌道:「酒!」 卓狂生罵道:「酒!借酒消愁有他娘的用?若小白雁回心轉意出來見你,你卻變成爛醉如泥的死酒鬼,成什麼樣子?」 程蒼古問道:「仍不肯開門嗎?」 高彥失去了所有人生樂趣似的頹然搖頭。 卓狂生道:「你不懂爬窗進去嗎?」 高彥一呆道:「爬窗?」 程蒼古道:「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忘了我的船主艙的窗門不是密封的。」 高彥怪叫一聲,惹得人人側目,旋風般衝出廳子。 卓狂生歎道:「你究竟是害他還是幫他呢?」 程蒼古撫鬚微笑道:「那就要走著瞧了!」 ※※※ 燕飛進入支遁的禪室,這位有道高僧端坐蒲團上,合十致禮,打手勢請燕飛在他面前的蒲團坐下,含笑道:「燕施主終於來了!」 燕飛依指示坐在他前方,心中生出奇異感覺。一直以來,他對方外之人,總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所以從來沒有和支遁深談過。原因或許是他不想打擾他們的清修,又或許是因為感到和他們是不同的兩類人,而更因他對宗教一向不感興趣。 可是,今天踏入歸善寺的大門,他卻有著全新的感受,因為他忽然發覺他大有可能比支遁他們自己更明白他們。更明白什麼是四大皆空。 大家都「覺醒」到人是被困在生死的囚籠內,大家都在想辦法破籠而逃,出乎生死之外。可是燕飛和他們卻有個基本的差異,燕飛是根本沒得選擇,他並不是心甘情願的,但「逃脫」已變成他唯一的選擇。一是他能攜美而去,一是他萬劫不復,再不會有第三個可能性。 這算是什麼娘的命運? 支遁面帶疑問道:「燕施主的苦笑,暗藏禪機深意,令老衲感到非常奇怪,為何施主能令老衲生出這般感覺?」 燕飛心中佩服,曉得這位佛法精勘的高僧,對他的心意生出靈機妙覺,不過抱歉的是他仍不能把心事說出來,為的亦是怕擾他清修。他自問沒有資格論斷「成佛」是否等若「破碎虛空」,又或「成佛」是另一種超脫生死輪迴的法門,只感到若說出心中所思所想,或會從根本動搖支遁本身的信念,對他有害無益。每次如眼前般的情況出現時,他都感到無比的孤獨。 他面對的極可能是由古至今,沒有人曾面對過的死結和難題,儘管是廣成子,他的目標也比燕飛簡單明白多了。 燕飛歎道:「我只是心中感到苦惱,所以不自覺地表現出來吧!」 支遁雙目奇光閃閃深凝地瞥他一眼,然後緩緩閉目,寶相莊嚴的道:「燕施主因何而煩困呢?」 燕飛來找他,只是為見安玉晴,但對這位謝安的方外至交忽然「多事」起來的關懷問語,卻不能不答。只好找話題答道:「我的煩惱是因難以分身而來,既想留在邊荒集與兄弟般共抗強敵,卻又不得不到建康來。」 支遁道:「道韞的傷勢,是否沒有起色?」 燕飛今次不用找話來搪塞,輕鬆起來,答道:「孫恩是故意留手,故而王夫人生機未絕,照我估計,王夫人可在幾天內復原。」 支遁閉目道:「這是個好消息,既然如此,燕施主將可在數天內返回邊荒集去。」 燕飛苦笑道:「我也希望可以如此,但孫恩一意傷害王夫人,正是向我發出挑戰書,我和孫恩之戰,勢在必發,更是避無可避。」 支遁道:「竺法慶既授首燕施主劍下,天下間該沒有施主解決不來的事。」 燕飛坦白道:「我對與孫恩一戰,事實上沒有半分把握,只能盡力而為。」 支遁淡淡道:「當日與竺法慶之戰,施主是否信心十足呢?」 燕飛一呆道:「那次能殺竺法慶,全賴機緣巧合,盡力而為下取得的意外成果。」 支遁岔開話題問道:「然則邊荒集又有什麼迫不及待的事,令施主感到身難二用之苦?」 燕飛心中大奇,如此追問到底,實不似這位高僧一向的作風,卻又不得不老實作答,因為對他隱瞞仙門的事,燕飛早有點於心不安。只好道:「皆因慕容垂請出深居大漠的一個神秘民族,來對付我們荒人,令變數大增,所以……」支遁倏地睜開雙目,沉聲道:「是否以沙漠為家的秘族?」 燕飛一呆道:「原來安姑娘已向大師提及此事。」 支遁凝望燕飛,他的目光似能洞悉燕飛的肺腑,道:「玉晴對此沒有說過半句話。」燕飛錯愕道:「大師怎會知道有此異族?」 支遁雙目射出奇異的神色,語氣卻非常平靜,道:「燕施主願聽牽涉到佛道兩門的一個秘密嗎?」 燕飛想不到他會有此反應,暗忖自己的煩惱還不夠多嗎?不過他一向尊敬支遁,想到能被支遁認為是秘密的事,肯定非同小可,且必與眼前情況多少有點關係,至少與秘族有關係。答道:「晚輩洗耳恭聽。」 支遁道:「春秋戰國之時,諸家學說興起,呈百花齊放之局。到秦一統天下,以法家治國,兩代而亡。高祖劉邦,開大漢盛世,文景兩朝,以黃老之術治國,予民休養生息之機,遂有後來漢武帝威懾四夷的武功。」 燕飛聽得糊塗起來,支遁即將說出來的秘事,難道竟與歷朝的治亂興衰有關係? 支遁道:「漢武帝採取董仲舒上承天意,任用德教的『大一統』政策,『罷黜百家、獨尊儒學」,其他諸家學說,被打為異端,從此天下多事矣。「燕飛道:「思想只能被壓制於一時,政權卻不住更迭,像現時的建康,便是黃老當道。」 支遁道:「燕施主的看法正確,所謂人心不死,便是此意。任何一種思想,本身自有其生命力。到東漢時期,道家和佛門相繼與儒教結合,便取得新的立足點和活力,轉趨興盛。儒、佛、道本有相通相借之處,遂成主流。既有主流,便有異流,漸成對立之勢。」 燕飛訝道:「異流?」 支遁道:「此事確是一言難盡,內中情況異常複雜。大致而言之,異流便是主流思想外的各種論說。當年武帝策問董仲舒,因此有名傳千古的《天人三策》,在策尾董仲舒總結道:」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無以持一統;法制變數,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正是』皆絕其道『這句話,令各家思想出現分裂和對立,凡不能融入儒家學說者,均受到逼害和排擠,形成主流和異流誓不兩立的對抗局面。主異之爭已持續了數百年,至今未息。「燕飛差點抓頭,謙虛的道:「請大師恕我愚魯,大師說的似是學說之爭,與我目前的情況有何關係?」 支遁道:「不論儒道墨法,又或孔丘、老於、莊周、楊朱、墨翟和惠施,他們都是想提供一套管治國家的理念和方法。體現於現實裡,便成爭天下的國家大事,誰能奪得政權,便可以實施自己的一套辦法;體現於江湖上,便是正統派系與異端派系之爭。」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竟有這麼一回事嗎?我真的全無所覺。」 支遁道:「這是一場秘而不宣的戰爭,沒有人願意張揚,鬥爭更是隨時勢的變化,若斷若續。像竺法慶便是個可疑者,只看他對北方佛門的殘忍手段,差點把北方佛門連根拔起,便知其中可能牽涉到這場恩怨。」 燕飛咋舌道:「這個真令人想不到。」 支遁道:「我們習慣統稱異流派系為魔門,魔門中也包含不同的派系,凡屬魔門者,均千方百計掩飾自己的身份。我今天因何會向施主說及關於魔門的事,皆因在三十多年前,魔門終出了一個出類拔萃的超卓人物,而此人與秘族大有關係。」 燕飛聽得頭皮發麻,心中湧起有點明白,但又不願深思探究下去的惶惑感覺。 第十章 嫡傳弟子 高彥穿窗入房,稍放下心來,剛才他不知多擔心小白雁的美腿會從窗口踢出來,那麼他肯定要掉進穎水去。 「蠢蛋!到現在才懂得爬窗進來。真不明白你憑甚麼成名立萬的?」 高彥別頭瞧去,小白雁正臥在床上,津津有味吃著手上的梨子。她沒脫靴子的長腿交叉迭著,搖搖晃晃的,好不舒適寫意。 尹清雅的「友善」對待,令高彥喜出望外,毫不客氣地坐到床沿去,差點觸到她一雙美腿,面向著這千嬌百媚的天之驕女,大暈其浪的道:「原來雅兒對我只是裝個惡兮兮的樣子給人看……」尹清雅打岔道:「少說廢話,給我滾遠點,滾到窗旁的椅子坐下,否則本姑娘便把你轟出房去。你當我還像以前般好說話嗎?」 高彥見她說時笑吟吟的,似是毫不認真,但他已有點摸清楚她的脾性,哪敢造次,而事實上她肯容他留在房內,已是皇恩浩蕩,忙乖乖地到靠窗的椅子坐下。 尹清雅倏地從床上坐起來,移坐到床沿,手一揮,吃剩的梨核向著高彥擲去,高彥哪想到她有此-著,欲避不及時,梨核在他面頰旁寸許處掠過,投往穎水去。 尹清雅「噗哧」嬌笑,向他吐舌頭扮了個可愛的鬼臉。 高彥整個心舒暢起來,正要鼓其如簧之舌,尹清雅作了個阻止他說出來的手勢,油然道:「我今次到邊荒來,除了要和你算清楚新仇舊恨,還要和你這小子說個明白,不讓你再瞎纏下去。」 高彥意亂情迷地呆盯著她,像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尹清雅大嗔道:「你沒聽我說話嗎?」 高彥心中得意興奮之情,就算以卓狂生寫天書的妙筆,也難以描述其萬一。和尹清雅在一起,不論被打被罵,他都甘之如飴,沒有她的世界,一切都失去了意義,他也就只像行屍走肉的生存著。得到了她,等若得到了天下,何況此時她正在眼前大發嬌嗔,高彥發覺活著原來如此美妙。道:「雅兒請繼續說話,你的聲音是世上最悅耳的聲音。」 尹清雅狠狠瞪眼,氣鼓鼓的道:「你又在向我要手段,不說哩!不說哩!」 高彥試探著站起來,見尹清雅露出不善神色,忙又坐回椅內去。攤手道:「親個嘴兒好嗎?」 尹清雅氣得杏目圓瞪,失聲道:「甚麼?」 高彥賠笑道:「嘿!沒有甚麼?雅兒肚子餓嗎?我陪你到飯堂吃點東西吧!」 尹清雅一口拒絕道:「不吃!要吃你自己一個人去。」 高彥道:「我唱首歌你聽如何?」 尹清雅忍俊不住的笑道:「不聽!」 高彥道:「那我便翻幾個觔斗給你看。」 尹清雅「噗哧」嬌笑,狠盯他一眼,低聲罵道:「你這個死小子臭小子。」 高彥跳將起來,旋轉一匝,來到她身前單膝跪下,心神皆醉的道:「雅兒你不要騙自己了,我和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再不可能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情人和夫婿,沒有人比我高彥更懂逗你開心、討你高興。」 尹清雅沒好氣的道:「你這小子又發瘋了,讓我清清楚楚地告訴你,我……嘿!我剛才救了你的小命,以後大家兩不相欠,由今天開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明白嗎?」 高彥一呆道:「陽關道難道不可以有獨木橋嗎?」 尹清雅也呆了一呆,接著唇角逸出笑意,罵道:「你這冥頑不靈的臭小子,惹火了本姑娘我便宰了你。」 高彥探手去摸她右手,嬉皮笑臉的道:「雅兒的手還酸不酸,讓我給你揉揉,保證舒服人心。」 尹清雅使個身法避開他的手,借勢站起來,直抵窗前,目光投往河岸。 高彥如影隨形,來到她身後,差點便貼著她香背,嗅吸著她的髮香體香,真不知人間何世。 尹清雅輕歎道:「今次我溜到邊荒來,師傅一定擔心死了。我在邊荒集玩三天便要回去,你勿要癡心妄想,否則以後我都不理你。」 高彥心迷神醉的道:「我們永遠都不要再分開哩!雅兒要返兩湖,我便陪你回去。」 尹清雅氣道:「叫你不要瞎纏,你偏要瞎纏人家,你的腦袋是否石頭做的?你到洞庭去,是否不想活呢?」 高彥愕然道:「你的師傅怎會殺我?他親口答應遇不會阻止你嫁我,只要我的好雅兒點頭便成。」 尹清雅旋風般轉過嬌軀,大嗔道:「你又胡縐了!」 高彥以為她要動粗,嚇得急退兩步,搖手道:「原來雅兒竟不曉得我到過兩湖找你,還與你師傅硬拚一場,結果你師傅輸了賭約,承諾以後不干涉我和你卿卿我我、談情說愛,結為夫妻。」 尹清雅雙手權著小蠻腰,怒道:「你以為自己是甚麼人呢?憑你的身手,給師傅提鞋也不配。」 高彥笑嘻嘻道:「陪我去的是燕飛,動手的也是他。他也沒有打贏你師傅他老人家,只因我給你師傅逮著,燕飛便與你師傅立下賭約,如果在一段時間內救不回我,他便自盡於你師傅眼前,結果如何,看看老子仍活生生站在這裡和你說話便明白。 此事現在已傳得街知巷聞,我們的戀情已成南方最膾炙人口的話題。整件事千真萬確,如有一字虛言,教我娶不到你作嬌妻。「尹清雅呆望著他,好一會後,默默坐入椅子裡,一臉茫然的神色。 高彥從未見過她這般的神情,移到她身前蹲下道:「雅兒怎麼哩?」 尹清雅幽幽道:「人家今次給你害慘了,師傅因我而丟了面子,難怪他下不了這口氣,現在師傅心中一定很難受。」 高彥正要說話安慰她,尹清雅探出雙指按著他的嘴唇,輕柔的道:「人家的心很亂,你出去一會好嗎?待我一個人想想。」 高彥的心又酸又疼,見她破天荒首度軟語相求,哪敢不順從,依言的離房去了。 ※※※ 支遁道:「此人複姓墨夷,名明,長得一表人才,儒雅風流、博學多聞、文經武緯、通曉古今治亂興衰,實為百年難遇的奇才。」 燕飛道:「大師不是說過魔門中人,會千方百計掩飾他們的身份,惟恐敗露行藏嗎?那又如何曉得他出自魔門呢?」 支遁解釋道:「自漢武帝獨尊儒學後,魔門備受排擠,思想從此走上轉趨極端的不歸路,也因而被指為入魔,魔門的稱謂,便因此而來。從屬魔門中人,其行事作風,總有蛛絲馬跡可尋,當時佛道兩門的高人,更從他的驚世武功看破他源自魔門。」 燕飛聽到這裡,對所謂魔門中人,不但沒生惡感,反有點同情他們的遭遇。點頭道:「我明白了。」 支遁道:「要說明墨夷明此人的來龍去脈,不得不從北方石趙政權說起o/水嘉之亂,匈奴王劉聰攻陷洛陽,殺王公士民三萬餘人,擄懷帝北去,次年愍帝即位長安,又被俘虜,晉室被逼南渡,北方成了胡族爭霸的場所。劉聰破晉後,國勢達於顛腄A卻不知奮發,荒淫奢侈,國政日趨紊亂,功臣豪將紛紛坐地割據,其中又以據有趙魏舊地的石勒勢力最大。石勒為胡族雄才,剽悍絕倫,以漢人張賓為謀主,大破匈奴,即帝位,國號仍用趟。後世的人稱之為石趙。」 燕飛長居北方,本身又是拓拔族的王族,對北方政權的更迭是耳熟能詳。但他對石勒的認識,主要是因他殘暴的手段,石勒的燒殺掠奪在胡族裡也是臭名遠播,受害者達數百萬戶,時人稱之為「胡蝗」,其禍害可見一斑。 支遁續道:「石趙全盛之時,版圖遼闊,南至淮河、漢水,東濱於海,北到綏遠,幾乎佔有整個北方。石勒死後,其兄之子石虎登位,暴攻尤過石勒,令各族叛變,到石虎死,諸子爭位,就在此時,漢族大將冉閔乘時而起,奪取帝位,而冉閔之能成功奪權,正因得墨夷明全力扶持他。」 燕飛道:「這麼說,墨夷明該是三十多年前在北方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風雲人物。只看他能令一個以漢人為首的政權,在眾胡中崛起稱霸,便知他的本領。」 支遁道:「縱然我們和他站在敵對的立場,也不得不承認他是魔門不世出的人物。當年冉閔還遣使聯絡建康,希望雙方能連手共驅胡虜,但因對墨夷明的懷疑,終不能成事。接著鮮卑的慕容氏勢力轉強,冉閔兵敗被擒,斬於龍城,墨夷明憑蓋世魔功,突圍逃走。燕王慕容雋親率高手追殺千里,卻被他先後擊殺燕國高手三十餘人,成功逃逸,自此不知所終。此戰轟動天下,傳誦一時。」 燕飛皺眉道:「然則墨夷明究竟如何與秘族扯上關係?」 支遁淡淡道:「因為據我們的消息,墨夷明最後逃進大漠去,得到秘族全力庇護,而燕王亦因鞭長莫及,莫奈他何。」 燕飛問道:「他仍然在世嗎?」 支遁道:「這怕只有秘人才清楚。」 燕飛心中湧起非常古怪的感覺。唉!墨夷明!他真的不想知道關於他的任何事。更不想知道關於魔門的任何事,至乎不想碰上任何魔門中人。道:「大師為何告訴我這個人呢?」 支遁道:「魔門要爭霸天下的心是永遠不會止息的,一旦讓他們奪得政權,將是以儒、佛、道三家為主流的正統人士的大災難。現在我們正全力支持劉裕,魔門肯定會千方百計加以阻撓,不讓他有得志的一天。」 燕飛道:「大師是否要我警告劉裕呢?」 支遁道:「燕施主自己心中有數便成,老衲不想再多添劉裕的煩惱。事實上近百年來,除了一個墨夷明外,魔門再沒有其它傑出的人才,魔門自墨夷明功虧一簣後,已經式微了。」 燕飛搖頭道:「魔門已出了另一個超卓的人物,此人將來的成就,肯定不會在墨夷明之下。」 支遁愕然道:「誰?」 燕飛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就是墨夷明的嫡傳弟子,秘人向雨田。」 ※※※ 慕容戰立在街頭,看著另一邊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的第一樓重建工程,龐義現身和他隔遠打個招呼後,便隱入這個龐大的木建架構裡。街上人來人往,不住有貨物材料從東門送入邊荒集來。穎水是邊荒集的命脈,現在南方的一段暢通無阻,加上壽陽的胡彬又是自己人,又有邊荒游的績效,所以南方和邊荒集的貿易,在南晉的默許下,比起以往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至於北方水路,因為在慕容垂的勢力範圍內,燕人雖因自顧不暇,暫時無力封鎖泗水入穎的水口,但敢從水路來的商旅仍是寥寥町數,主要還是依賴走陸路的行腳商旅,規模上遠比不上南方。 這種南北貿易失衡是個大問題,惟有由荒人本身的船隊到北方走私貨,再帶回邊荒集轉售。 幸好荒人從燕羌聯軍手上奪得大批戰馬、軍械和裝備,都是南人急需的物資,所以仍有生意可做。 今早開始,氣溫進一步下降,天色暗沉沉的,寒風從西北方吹來,令集內賣寒衣的店舖其門如市。 經過的荒人都不敢騷擾他們的最高統帥,讓他雖身處繁盛的通衢大道,仍可以一個人靜心思索眼前的形勢。 誰都不曉得慕容戰心中-片茫然,腦袋近乎空白,大有不知何去何從的感慨。 自昨夜朔千黛不辭而別後,他對將來便感到模模糊糊的,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今次離開的是她,下一次會是誰呢? 現在他雙肩負著是邊荒集存亡的重任,這個沉重的負擔令他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他從來部是個樂觀的人,撲朔迷離的未來一向對他總有一種神奇美妙的魅力,樂極固會生悲,但否極之時也會泰來,邊荒集便是在這樣好運、惡運的糾纏不清襄不住茁壯成長,但也町以是逐步走向滅亡。誰都說不准將來的命運。 邊荒集此刻面對的是與前截然不同的情況,如被慕容垂得逞,邊荒集會被徹底摧毀。 紅子春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道:「你不是要去找大小姐嗎?為何在這裡發呆?」 慕容戰瞥一眼負手來到身旁的紅子春,道:「我在想當千千主婢回到邊荒集時,見到第一樓重現邊荒集,且比以前更為宏偉壯觀,會是如何歡欣雀躍。」 紅子春點頭道:「我們每個人都希望見到有那麼的一天。唉!今天冷得異乎尋常,真令人擔心。」 慕容戰愕然道:「擔心甚麼?」 紅子春以專家的姿態仰觀天色,苦笑道:「我怕會下雪。」 慕容戰一震道:「不會這麼早吧?」 假如真的下雪,方鴻生的靈鼻將會失靈,沒法查出秘人部隊的蹤跡。 紅子春道:「很難說,我在邊荒集生活十多年,先後見過兩場秋雪,都是罕見的大風雪。」 慕容戰苦笑道:「我們的運氣不至於那麼差吧!」 紅子春歎道:「好運氣不會永遠站在我們的一方,有謂」安危相易,禍福相生「,我們憑一場大雨贏回邊荒集,也可能因一場大風雪把邊荒集賠出去。」 慕容戰斷然道:「我是不會認命的,大風雪有大風雪的打法,你們南人不慣在風雪裡作戰,我們胡人卻是習以為常。」 紅子春道:「先不說大風雪能令秘人輕易滲透邊荒,使我們處於捱揍的劣勢,只是風雪便可以癱瘓南北陸路的交通,只要慕容垂派兵封鎖泗穎的水口,北方休想有一件貨能運到邊荒集來,我們還做甚麼娘的南北貿易?」 慕容戰道:「情況確是如此,大風雪如果持續十多天,會對我們的經濟造成很大的損害,接著便是嚴冬,且會是最難捱的冬天,但也可令慕容垂沒法向我們大舉進犯。」 紅子春道:「往好的方面想是這樣子,但往壞的方面想,卻給予能在最惡劣環境下作戰的秘族戰士干載一時的良機,當邊荒集佈滿了人馬難行的積雪,我們如何反擊秘人?」 慕容戰苦笑道:「這個便要靠大家一起動腦筋了。」 紅子春再仰望上空,道:「希望我今次的預測不靈光吧!噢!我的娘!」 慕容戰大吃一驚,朝上瞧去。 高空處充塞著一層層棉絮似的東西,向下降時似變成被吹落的花辦般零零落落的隨風飄降,然後本是羽毛般的雪花化為一朵朵一簇簇的雪團,密密麻麻籠罩大地的灑下來。 慕容戰歎道:「這叫一語成讖,我們糟糕哩!」 第十一章 縹緲之約 安玉晴瞧著燕飛,唇角飄出一絲欣悅的笑意,道:「想不到你竟會在一天尚未過去的短時間內來找我,令玉晴有點意外啊!」 燕飛坦白的道:「我心煩得要命,而姑娘卻是我唯一可傾訴的對象。其他人雖然也都是知交,但我能和他們談這種事嗎?」 安玉晴微笑道:「彼此彼此。但我和你的分別是我根本沒有朋友,如果有的話那便只得你一個人。而你更是天下間唯一能瞭解我的人,只有和你談話對我來說才算有意義。沒有了你,我會感到很孤獨。不過請放心,我指的並不是男女之情,而是知己朋友。」 與她說話確是一種享受,燕飛的心安靜下來,忘記了靜室之外的一切,道:「聽姑娘這麼說,世上除了仙門外,其他一切於你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了?」 安玉晴道:「也不是這麼說,因為我們仍是這如夢似幻奇異天地的一部份。例如我便很享受現在與你相處的時光,感覺一切都充滿意義,且有點非常刺激好玩的樂趣,你怎可以說除仙門外,其他一切我都不在意?當然這一切都是因仙門而來的。」 燕飛苦笑道:「好玩?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玩。」 安玉晴輕輕道:「諷刺嗎?人在出生後,便要面對死亡。有人恐懼它,有人視它如歸宿,又或當死亡為過渡。不論採取哪種態度,死亡總是一視同仁,從沒有人能例外,去了的便不能回來。死亡的對立是永生不死,但縱能不死又如何呢?面對你的將是永無休止的噩夢,看著你身邊的人一個個生老病死,如此不住重複。這樣死反會是最大恩賜,最好的解脫。」 燕飛愕然道:「我以為你會安慰我,怎麼反似嫌我知道得不夠清楚,永生不死是如何慘絕人寰的事?」 安玉晴「噗哧」嬌笑道:「因為我為你想出了一個形神俱滅的自盡方法,所以故意恐嚇你,驅策你去努力。」 燕飛從沒有見過她這般帶著嬌媚的神態,看得眼前一亮,更是精神大振,喜道:「如果連這樣無法可想的事也可以給你想到辦法,那姑娘便等若我燕飛的再生父母。」 安玉晴淡淡道:「你們荒人的用詞真誇大,你是玉晴唯一的朋友嘛!朋友有難,玉晴當然義不容辭哩。」 燕飛道:「究竟有什麼辦法呢?」 安玉晴平和的道:「坦白說,這只是一個可能性,沒有人曉得是否真的有效,皆因從來沒有人嘗試過。方法很簡單,就是以『破碎虛空』來自盡,而不是開啟仙門。照我猜想,這是唯一能令形神俱滅的招數,在我們這人世內,不論有形的或無形的,都抵受不住那能把無形虛空也能破開的驚天力量。」 燕飛遽震道:「你說得對。」 安玉晴歎道:「紀千千得愛如斯,可以無憾矣!」 燕飛想了想才明白她這兩句話背後含意,頹然道:「安姑娘掌握我的處境了!」 安玉晴微嗔道:「如果不明白便是蠢蛋。如此絕世奇招,哪有人拿來自殺的,不是荒天下之大謬嗎?你卻像得寶般歡欣雀躍。唉!不論是好是歹,總該試試嘛!」 燕飛堅決的道:「愚蠢也好,聰明也好,事實上我也弄不清楚兩者間的分別,我只知道要不就我和她一起進入洞天福地,要不就和她一起死去,我絕不會讓她單獨面對死亡的。」 安玉晴雙目閃耀著智慧的光芒,溫柔的輕輕道:「愛情從來都是短暫的,就算此生不渝,也只是短暫的一生裡發生的事,紀千千是有智慧的人,她會安然接受自己的命運,也會鼓勵你去面對仙緣,你心中實不應有任何內疚的感覺。」 燕飛反問道:「那你本身又有何想法呢?」 安玉晴雙目射出揉雜了自憐和失落的神色,苦澀的笑道:「雖然服下了洞極丹,可是我的真氣卻偏向太陰真水的路子,如照你所說的必須以太陽真火與太陰真水兩極相激,方能開啟仙門,恐怕我窮一生之力,亦沒法練成兩種極端相反的先天真氣,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我可以有什麼想法呢?」 燕飛微笑道:「我現在別無選擇,只能竭盡全力設法勘破這最後一著的秘奧,且要超越三佩合一產生的力量,破開可容不止一人穿越的缺口。假設我誠意邀請姑娘攜手離開,姑娘願意和我們一起走嗎?」 安玉晴微垂螓首,平靜的道:「燕飛你是認真嗎?你的煩惱還不夠嗎?」 燕飛一字一字的肯定道:「我燕飛於此立誓,一是我們三個人一起離開,一是三個都不走。」 安玉晴嬌軀遽顫,抬頭往他凝望,雙眸異采大盛,道:「這是為了什麼呢?你的紀千千會怎麼想?」 燕飛的臉龐散發著神聖的光澤,從容道:「從第一次與姑娘相遇,我便感到我們之間有種解不開的緣份,假如沒有姑娘仗義出手,我或許已成任遙劍下的冤魂,更不會有後來的事。到我遇上令尊,為他解除水毒之害,亦因而令他悟通洞極丹之秘,使姑娘能服下靈丹,改變體質,我便感到如讓你只能對仙門望洞興歎,會是我燕飛完全沒法接受的事。把我們連繫在一起的,也許便是仙緣吧!」 稍頓續道:「至於千千會怎麼想,我們都不用擔心,千千是個很特別的女子,會明白我們的目標超越了一切凡塵世俗的事物和觀念。千千是我燕飛深愛的情人,姑娘卻是我的紅顏知己,如果我們真能一起離開,攜手勇闖仙門,才真的是既刺激又好玩。」 安玉晴雙目閃閃生輝,笑道:「燕飛你不用作出任何承諾,將來看情況再說如何?無論如何,聽見你說這些話,玉晴已非常感激。」 燕飛搖頭道:「不!要就一起離開,否則一個都不走,只有以此立下死志,我們方有成功的機會。」 安玉晴默然片刻,然後櫻唇輕吐道:「那真的有可能嗎?」 燕飛道:「假如安姑娘和千千分別掌握太陰真水和太陽真火的異能,我們便有一試的資格。」 安玉晴欲語無言。 燕飛訝道:「姑娘不認為這是一個可能性嗎?」 安玉晴白他一眼,垂首道:「燕飛呵燕飛,你敢聽真心話嗎?」 燕飛苦笑道:「這麼說,你的真心話肯定會令我難受。安姑娘請直言,我準備好哩!」 安玉晴道:「你這個辦法完全是想當然的: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三個人合起來當然大得多了。問題是即使真如你所料,我們確能擴大進入洞天福地的仙門,亦只有你一個人有本領穿越,因為我和紀千千隻得其一偏,將抵受不住仙門開啟所產生的能量,會再重演之前天地心三佩合一,你被拋往遠處差些兒沒命的情況。更何況恐怕只有結下金丹,把陰神化作陽神者,方可穿過仙門,抵達彼岸,捨此再無別法。」 燕飛歎道:「我的心給你說得涼了一截,不過我深信一定有解決的辦法。」 安玉晴道:「每一個修道的人,都有這種堅定不移的信念,而事實上他們最終都面對失敗。儘管《太平洞極經》上載有廣成子羽化登仙的事跡,可是他是否真的曾成功開啟仙門,破空而去,卻是沒有人知道。像師公他武功蓋世,智可通天,仍要含怨而逝,這條路只可以用難比登天來形容。」 燕飛堅決的道:「我怎樣也要試一次。」 安玉晴道:「你有想過後果嗎?你只有試一次的能力,如果不成功,你將失去以『破碎虛空』進入仙界又或自盡的唯一機會,接下來的便是永無休止的長生噩夢,你將面對你最不願意遇上的事。」 燕飛道:「不論後果如何,我已決定了這麼做。一是我們三個人攜手離開,一是全都留下。」 安玉晴忽然展露笑容,道:「現在人家真的相信燕飛你有誠意哩!好吧!待我好好再想想這件事。」 ※※※ 卓狂生獨據一桌,在艙廳裡發呆的看著外面大雪紛飛的情景時,高彥神色沮喪的回來,在他旁坐下。 卓狂生道:「她仍不讓你進去嗎?」 高彥搖頭道:「她說會出來找我。唉!真令人擔心,她的反應如此古怪。」 卓狂生哂道:「剛剛相反,她的反應不知多麼合理。」 高彥失聲道:「合理?」 偌大的艙廳,只兩桌坐了客人。其他團友不是到了上面的望台,便是到甲板處欣賞大雪下兩岸的美景。這場早來的大雪,令來觀光的人有意外的驚喜。 卓狂生歎道:「今次完了!」 高彥遽震道:「完了!你不要嚇我!」 卓狂生苦笑道:「我不是說你和小白雁完蛋,而是說我們完蛋大吉。這樣大雪下,方總如何可以嗅到敵人蹤跡?反而對刻苦耐勞的敵人有利。」 高彥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我們能維持水路的交通,怕他娘的什麼呢?此事待回到邊荒集才想吧!告訴我,為何她這樣的反應合理呢?」 卓狂生罵道:「你這小子真是聰明一世,愚蠢一時,這麼簡單的道理也想不通。用劉爺的絕招,你要站在別人的立場去想,不要整天只想小白雁如何愛你,如何肯為你不顧一切。他奶奶的!實情當然不是如此。在她心中,老聶對她的恩情顯然份量十足,所以當她曉得你這小子夥同燕飛令老聶受辱,她便生出自責的情緒,感到是她害了老聶,因此心中非常難過。正如你所說的,在師傅和半生不熟的愛情間,她不知如何取捨。明白嗎?」 高彥抓頭道:「什麼叫半生不熟的愛情?」 卓狂生以專家姿態指點道:「當然是指你和小白雁間的情況。照表面的情況看,小白雁確對你有點意思,但卻遠不是你所說的什麼娘的海枯石瀾,此志不渝。頂多只是愛和你這混小子一起吃喝玩樂。不是唬你,你和小白雁的愛正處於危險邊緣,是成是敗,全看你的誠意。」 高彥一呆道:「誠意?老子我還欠缺誠意嗎?」 卓狂生盯著他歎息道:「你的所謂誠意,就是什麼都只為自己著想,什麼都一廂情願。他奶奶的,你這種只顧自己的態度必須改變過來,轉而為小白雁設想,才能令她感到你將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高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露出思索的神色,點頭道:「你這番話很有道理。我是不可以只顧自己的感受,而忽略她的感受。她有她的處境,更有她的顧慮和煩惱。對!我要設法瞭解她,為她解決煩惱。哈!那老子是否要向老聶他負荊請罪,求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原諒小子我的冒犯呢?嘿!我說得不對嗎?為何你擠眉弄眼的,是否肚子痛?」 卓狂生裝出個沒命表情。 高彥終有所覺,轉頭一瞥,登時又驚又喜。 嘟著小嘴兒站在他身後的小白雁,忍著笑坐到兩人對面,道:「我什麼都聽不到。來人!肚子餓哩!有什麼好吃的東西?」 ※※※ 燕飛離開安玉晴寄居的靜院,踏足歸善園,心中舒暢多了。 他雖然為自己定下幾乎沒有可能達至的目標,但至少有奮鬥努力的方向,生命因而也變得有趣起來。對安玉晴他是有一份深刻的感情,包含了感激、敬慕和難以形容的男女微妙的關係。他當然絕對不是移情別戀,對紀千千他是永不會變心的,可是男女間除了愛情,也可以有其他吧! 燕飛走上園內的小橋,倏地立定,輕鬆的道:「出來吧!」 盧循現身在小橋另一端,雙目異芒大盛,兩眼不眨的盯著他,沉著的道:「今早我收到天師的飛鴿傳書,著我向燕兄傳達一個口信。」 燕飛心忖要來的終會來,想躲也躲不了,暗歎一口氣,道:「盧兄請說!」 盧循微笑道:「燕兄是聰明人,當猜到是什麼一回事,不過在我說出來前,卻想先領教高明,看看燕兄是否真有挑戰天師的資格。這全是我個人自作的主張,與天師無關。」 燕飛啞然笑道:「盧兄請三思而行,因我實有殺你之心,只是礙於你是傳口信的使者,向你下毒手似乎有欠風度。可是如果盧兄肯這樣便宜我,我是絕不會放過殺你的機會。盧兄請!」 盧循現出疑惑之色,奇道:「燕兄竟不知我已練成黃天大法,要殺我可不是那麼容易。」 燕飛淡淡道:「盧兄是什麼斤兩?我當然一清二楚,否則令師怎肯於百忙中抽空來應酬我?盧兄不是改變了主意吧?要動手就快,還有別的事等著我去做。」 盧循出奇地沒有動氣,用神打量他,同時催發真氣,如牆如堵的向燕飛平推過去。道:「動手前,我想請教燕兄一件事。」 燕飛運動體內的真陽真陰,盧循攻來的真氣不能影響他分毫,他就像在風暴裡的崇山峻岳,屹然不動。道:「你為何認為我會回答你呢?」 「鏘」! 蝶戀花出鞘。 要殺練成了黃天大法的盧循,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逼他硬拚仙門訣,然後看他可以捱多少劍。 蝶戀花化作長芒,朝盧循電射而去。 高手對決,開始時總會用硬拚的招數,以測探對方深淺,再定下進攻退守的戰略策術。所以如果對手一上來便是硬碰硬的手法,怎都不會躲避,否則不但有失身份,還輸了氣勢,且等於自認沒有硬拚的功力。 燕飛正是利用此點,先在言詞上寸步不讓,故意激怒盧循,雖然不大成功,但也營造出盧循不得不顯示點真功夫的氛圍,除非盧循是不要面子的人,否則怎都不能甫交戰便左閃右避。 如能殺死盧循,對天師軍會造成嚴重的打擊,對劉裕將非常有利。故而燕飛向盧循直言有殺他之念,絕不是只在口頭上說說的。 盧循果然雙目殺機大熾,全身道袍鼓脹,雙目紫芒遽盛,顯示他在剎那間把黃天大法提至極限,同時腳踏奇步,衝刺而至,雙拳擊出。 換過次一級的高手,會認為盧循是要右拳重擊劍鋒,另一拳則覷隙進擊,是為連消帶打的招數。 再次一級的,恐怕連對方出拳的先後次序也弄不清楚。 但高明如燕飛,卻看破盧循此招乾坤暗藏,非如表面所見那麼簡單,因為他不但感應到盧循的功力分佈,是以後至的左拳為主,且是留有餘力。 燕飛心中暗讚,盧循確已得孫恩真傳,簡簡單單的一招,內中卻變化萬千,包含了誘敵惑敵之計。 蝶戀花原式不變,直搠而去,事實上已生出微妙的變化,緩了一線。 盧循生出感應,喝了聲好,左拳忽然消失了,原來是寬大的袍袖往前卷揮,套著了拳頭,右拳則往後疾收三寸。 充盈勁氣的袍袖,後發先至的抽擊蝶戀花劍鋒。如他抽個正著,即使燕飛用的是仙門訣,也要被他抽打得寶刃偏向一邊,如此盧循便可把勁力轉移往右拳,乘虛而入,重創燕飛,至不濟也可以取得先手的優勢。 燕飛冷喝一聲,蝶戀花於高速中生出變化,化前搠為橫挑,正中盧循來勢洶洶的寬袍袖。 水火在劍鋒交擊,爆發仙門勁。 「蓬」! 出乎燕飛意料之外的,盧循的袍袖並沒有被太陽太陰兩股截然相反的真氣激爆炸成碎粉,只是朝內塌陷,現出被包裹著的拳頭形狀,接著盧循渾體一震,斜飛而去,落往三丈外的一叢竹樹旁。 燕飛亦被他的反震之力,震得挫退半步,沒法乘勢追擊。 「鏘」! 蝶戀花回到鞘內去。 盧循落地後仍退了一步,駭然道:「這是什麼功夫?」 燕飛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般,微笑道:「要知這是什麼功夫,回去問孫恩吧!盧兄確已得黃天大法真傳,非常難得。」 盧循此時臉上重現血色,顯示他有硬擋一招仙門訣的能力,雙目射出驚疑不定的神色,沉聲道:「我不得不承認燕兄有挑戰天師的資格,此戰就此作罷。如何?」 燕飛心叫可惜,不過對方終是傳信使者,硬逼他動手怎都是有欠風度,除非他是自動送上門來。何況他更有深一層的考慮,盧循此時的功力猶在史仇尼歸之上,如果要殺他,必須用仙門訣,如用至極限,真元上損耗肯定非常嚴重,且可能反傷己身,如此便更沒法和孫恩速戰速決,好盡快趕返邊荒集。 換句話說,要殺盧循絕非易事。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只從盧循擋劍的這一招,便知他走的是詭變多奇的路子,仿如滑不留手的泥鰍,要拿著他的要害會是非常艱苦的事。 燕飛從容道:「悉隨尊意。」 盧循歎道:「雖然我和燕兄一向處於敵對的立場,但我對燕兄卻很欣賞。說出來燕兄也許不相信,現在我最想的事,不是殺死燕兄,而是邀燕兄一起到酒館去,坐下來把酒言歡,討論武學上的諸般難題。」 又道:「事實上,自從我得天師傳授黃天大法,便終日沉醉於武道的天地裡,其他一切似都變得無關重要。」 燕飛訝道:「原來盧兄竟有此念,確令我大感意外,在我印象中盧兄一向是冷血無情的人,是那種為求成功,不擇手段者。」 盧循正容道:「人總是人,自有其血肉和感情。燕兄並不是我,不會明白我們東吳本土世族對晉室的仇恨。不說廢話了,天師著我向燕兄傳言,天師會在太湖西山的主峰縹緲峰等待燕兄十天,請燕兄如期赴約。」 燕飛點頭道:「我知道哩!」 見盧循欲言又止,微笑道:「盧兄心中有什麼疑問,儘管說出來,看我會否回答。」 盧循登時敵意全消,欣然道:「首先要多謝燕兄好意。我想問的是燕兄與天師第二度決戰時,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天師歸來後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對天師道的事從此袖手不理。」 燕飛困難的道:「我該怎麼答你?可以這樣說吧!在機緣巧合下,決戰未分出結果前便結束了,但令師卻意外地知道了成仙成聖絕非是癡心妄想,也可以說令師是忽然悟通了至道。」 盧循呆了一呆,然後施禮道:「多謝燕兄指點。」 然後立即離開。 第十二章 兵來將擋 邊荒集,大江幫總壇,東廳。江文清、慕容戰、紅子春、劉穆之和上鎮惡五人圍桌而坐,窗外雪花紛飛,變成了個純白的天地,他們卻是心情沉重。 唯一的好消息,是收到程蒼占從荒夢三號送出的飛鴿傳書,獲知擊退了向雨田的事,不過各人都沒有因此歡欣雀躍,因為向雨田變得愈來愈厲害了,要來便來,要走便走,誰都奈何不了他。 紅子春道:「這傢伙是否回復了平時的功力呢?」 他問這句話,正表示他抱著懷疑的態度,所以希望得到答案。 王鎮惡道:「照時間看,他該是緊追在我身後返回邊荒集,除非他有套在迅速奔行時修復功力的本領,否則他根本沒有時間練功。」 眾人的心直往下墜,未達最佳狀態的向雨田已這麼難纏,處於巔峰時的向雨田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況?他們都有點不敢想下去。 慕容戰目光投往白濛濛的窗外,道:「方總今回肯定無功而回,我們該怎麼辦呢?」 王鎮惡沉聲道:「我們要收窄戰線。這要分兩方面來說,首先我們須增強邊荒集本身的防禦I力,以防秘人大批來襲。向雨田是聰明人,一天弄不清楚我們能把握他行蹤的方法,一天不敢冒然來犯。如果他們真夠膽子混進邊荒集來,方總的靈鼻會教他們後悔莫及。」 紅子春點頭道:「對!即使秘人傾巢來攻,以我們的實力,他們只是以卵擊石。想混進來破壞嗎?卻是正中我們下懷,還恨不得他們會這般做。」 劉穆之微笑道:「所以情況也不算那麼壞。」 王鎮惡道:「另一方面我們把力量集中在保護穎水交通上,只要水路暢通,邊荒集便可以保持興盛。不論燕人秘人,都不擅水戰,故而我們的戰船隊,確有實力維持水路的交通。」 當陸路積雪難行,穎水便成邊荒集的交通要道,等於邊荒集的命脈,一旦被截斷,情況不堪想像。 江文清歎了一口氣,欲語無言。 眾人明白她的心事。為了支援南方的劉裕和屠奉三,大江幫須調走大批戰船和戰士,水上的力量轉趨薄弱,勢將無法兼顧穎水的安全和防務。 且由於建造戰船,不得不在南方搜購材料,也令大江幫財政緊絀,出現困難。 劉穆之道:「現在泗水北岸城池,名義上已淪入燕人之手,不過燕人陣腳未穩,無力對廣闊的地域施行嚴格的管治,所以我們仍可依賴自己荒人兄弟到北方買貨回來,與南人進行交易。慕容垂不會看不到這情況,早晚他會設法封殺我們與北方的連繫。」 紅子春搖頭道:「只要有利可圖,沒有人能全面封鎖北人和我們做生意。慕容寶今次全軍覆沒,大燕損失了八萬精兵,慕容垂又要枕兵關外,以防關中群雄出關爭霸,平城和雁門的戰線亦牽制了大批燕軍,想封殺我們,談何容易?」 劉穆之歎道:「問題出在這場早臨的秋雪,令穎水變成唯一的交通要道,慕容垂只須派人封鎖泗穎的水口,於兩岸設立堡寨,再以鐵鏈封江,我們將會被逼落下風。」 慕容戰點頭道:「對!慕容垂肯定會這般做。」 王鎮惡斷然道:「應付的方法,是先慕容垂一步,佔據水口。我們要贏這場戰爭,必須化被動為主動,牽著慕容垂來走現在邊荒集內有大批燕人羌人遣下的防禦武器,只要能於水口建立據點,當可守得穩如泰山,且得水路支持,縱然慕容垂全力來攻,我們也可以死守一段日子。」 劉穆之拈鬚微笑道:「這是最佳的防禦方法,把戰線推展到邊荒的北界,守中帶攻,只要我們在各方面配合得宜,水口的據點將等於石頭城之於建康。」 江文清舒一口氣道:「如此我們只要有十艘高性能的戰船,該可守得住穎水。」 慕容戰作出最後決定,道:「就這麼辦,我還要去找拓跋當家、呼雷當家和姬大少說話,聽聽他們的意見。」 紅子春道:「又如何處理秘人呢?如何化被動為主動?」 慕容戰道:「這個重任將落到高小子身上。在邊荒集,沒有人比他更精通當探子之道,他手下又有大批出色的探子,高小子本身更對邊荒瞭如指掌,對方即使躲進巫女丘原,亦難瞞過他的耳目。秘人始終是外來人,尚須一段時間方可以弄清楚邊荒的環境。所以這場探子戰必須以快制慢,誰先掌握到對方的情況,誰便可以得勝。」 紅子春搖頭歎道:「唉!高小子!他的腦袋早被小白雁弄昏了。」 江文清道:「如果邊荒集完蛋,他的小白雁之戀就再也戀不下去。」 劉穆之憬然而悟道:「聽戰帥剛才的一番話,我才深切感受到高少在荒人心中的地位,難怪向雨田一意刺殺高少,因為他正是向雨田最顧忌的人。」 王鎮惡道:「現在小白雁來了,他可以分身嗎?」 江文清道:「怎由得他選擇?事情有緩急輕重之分嘛!」 劉穆之道:「一般秘族高於當然不是問題,可是如遇上向雨田,高少豈不是凶多吉少。」 慕容戰笑道:「你放心吧!在淝水之戰前,因有燕飛的保護,所以沒有人敢向高小子動手,於是人人都動腦筋想,當高小子到集外辦事時怎樣收拾他,可是到今天仍沒有人辦得到,小白雁那次是唯一的例外。這小子自有一套在邊荒生存的辦法,他跟蹤人容易,誰想追蹤上他卻是難比登天。」 接著道:「就這麼決定。高小子何時回來,便何時展開對邊荒的全面搜探;進佔水口的行動由大小姐和鎮惡負責,甚麼時候準備好,便甚麼時候出發。」 眾人轟然答應。 ※※※ 燕飛回到青溪小築,不見宋悲風,也見不到屠奉三和蒯恩,只有劉裕一個人獨坐廳內發呆。 燕飛在他身旁坐下,道:「宋大哥不是回來了嗎?」 劉裕朝他瞧去,神情複雜的道:「宋大哥出去找-個幫會的朋友,查問一些事情。你剛才到哪襄去了?」 燕飛不答反問,道:「你為何滿懷心事的樣子?」 「砰」! 劉裕一掌拍在桌面上,把燕飛嚇了一跳,然後沉痛的道:「我心裡很痛苦,很恨!」 燕飛歎道:「仍看不開嗎?」 劉裕狠狠道:「這種事怎可看得開拋得下?淡真……唉!我真的不可以再想下去,這些話,我只能對你一個人說。終有一天我會親手殺死桓玄和劉牢之,為淡真洗雪恥辱。」 燕飛道:「活在仇恨裡並不是辦法,我也嘗過其中的滋味,食不知味、睡難安寢,劉兄何不把心神放在更遠大的目標和理想上,為南方的子民謀取幸福。」 劉裕道:「我明白這個道理。事實上我已好多了,只是這兩天人放鬆下來,特別多感觸。或許我不用隱瞞你,所以流露內心的情緒。但道理歸道理,只要每次想起淡真,我都有點控制不了自己。」 燕飛道:「心病還須心藥醫,難道沒有人可代替淡真在你心中的位置嗎?」 劉裕心中首先想起的竟是謝鍾秀,接著才是江文清,然後是任青媞。連他自己也深感顫慄。 為何不是江文清呢?這美女對自己恩深義重,本身的條件更足無懈可擊,才貌俱全,肯定是好嬌妻和賢內助。 隱隱中,他把握到背後的原因。因為謝鍾秀活脫脫地正是另一個王淡真,那種酷肖的高門大族貴女的特質,令他擁抱著她時,感到逝去了永不回頭的美好時刻又重新降臨到他身上。抱著謝鍾秀,便像抱著王淡真。那種似曾相識禁戀似的感覺,不是其它人可以代替的。 劉裕心中生出危險的警號。 謝鍾秀是絕對碰不得的。 建康的高門大族可以接受他為繼謝玄之後的另一個軍事強人,可是卻絕不會容忍他以寒門布衣的身份,迎娶高門大族的天之嬌女。 正如屠奉三所指,只有成為帝皇九五之尊,他才可以漠視這高門寒族不可逾越的鴻溝和禁忌。 燕飛道:「你在想甚麼?」 劉裕心中冒起寒氣,為自己的想法感到震驚。 不! 謝鍾秀是碰不得的,想也不可以想,何況他曾在宋悲風和屠奉三前表明立常劉裕苦笑道:「話說出來舒服多了。沒有事哩!你尚未答我的問題。」 燕飛乎靜的道:「我剛見過盧循。」 劉裕為之愕然。 燕飛把見盧循的經過說出來,然後道:「與孫恩此戰是避無可避,只要我死不了,便會趕返邊荒集。」 劉裕擔心的道:「聽你的語氣,似乎信心不大。」 燕飛苦笑道:「對著孫恩如此人物,誰敢誇言必勝?幸好我的武功每天都在進步中,應有一拚之力。」 劉裕道:「燕飛是不會輸的。」 燕飛道:「希望是這樣吧!你的情況又如何呢?」 劉裕回復常態,雙目閃現異芒,沉聲道:「我已到了人生最關鍵的時刻,成敗不再繫於司馬道子對我的態度,而在我能否擊敗天師軍。奉三已為我擬定了戰術和策略,這條路並不易走,但我會堅持下去,直至我真正成為高門和寒族沒有人敢懷疑的救主。那我便算得到初步的成功。」 燕飛一呆道:「仍只屬於初步?」 劉裕道:「這是條很長的路,解決了天師軍,還有桓玄這更棘手的難題。桓玄和聶天還的勢力每天都在增長著,而我們卻在與天師軍的大戰裡不住損耗,彼長此消下,我們須靠靈活的策略,才有取得最後勝利的希望。」 又問道:「你打算何時到太湖去?」 燕飛沉吟道:「要看工夫人的情況方可作決定。」 劉裕道:「又要和你分道揚鑣了,唉!真捨不得你。數天內我們會出發到前線去,找尋適合的據點。哈!差點忘了告訴你,司馬元顯今晚會在淮月樓設宴為你洗塵,就當為了我吧!勉為其難也要應酬他一下。」 燕飛苦笑無言。 第十三章 愛恨糾纏 長子城,黃昏。 紀千千主婢吃過晚膳,到園中的小亭坐下閒聊。前天開始天氣轉寒,兩人都穿上御寒的棉衣。 紀千千道:「秋天未過,天氣已變得這麼寒冷,今年北國的冬天當是別有滋味。」 小詩垂下頭去。 紀千千嗔道:「傻丫頭,又在想什麼呢?」 小詩輕輕道:「小姐今天的心情很好哩!」 紀千千心忖今早才和燕郎「相會」,心情當然舒暢。有感而發道:「人在面對逆境時,不但要堅強,還要保持樂觀愉快的心情,始有把劣勢扭轉過來的機會。」 小詩往她望去,道:「外面是否又在打仗呢?」 紀千千憐惜地道:「為什會想到打仗?」 小詩道:「這幾天見到的人都神情緊張,又很少見到皇上,我很害怕。」 紀千千奇道:「害怕什麼呢?」 小詩垂首道:「我怕他們會攻打邊荒集。」 紀千千歎道:「著使早晚會發生的事,但我們的荒人兄弟自有應付的辦法。」 小詩沒有說話。 紀千千明白小詩的心事,她是被慕容垂的戰爭手段嚇破了膽,恐懼慕容永軍的慘淡收場,會在荒人身上重演。 風娘出現在園內的碎石道上,朝她們走過去。 紀千千在她現身前的一刻,生出警覺,自然而然的把目光往她投去,接觸到風娘的眼神,後者現出訝異的神色。 紀千千心叫糟糕,同時心中警惕,以後須小心一點兒。紀千千曉得會在這類自然反映上,洩漏出自己功力大進的秘密。若是以前的她,於風娘離她遠達百多步的距離,是沒有可能先一步察覺她的臨近。 風娘來到小亭外,先向紀千千請安,然後道:「皇上著我來告訴小姐,明天清早我們會返回滎陽去,我已叫人為小姐整理行裝。」 紀千千淡淡道:「千千還可以為自己作主嗎?皇上高興怎麼辦便怎麼辦吧!」 風娘雙目現出無奈的神色,道:「不敢再打擾小姐了……」紀千千插口道:「大娘!」 風娘訝道:「小姐有什麼吩咐呢?」 紀千千向小詩道:「詩詩先回屋內去,我有幾句話想和大娘說。」 小詩依言去後,紀千千道:「大娘請坐。」 風娘歎道:「我站在這裡就可以了,小姐該明白,有很多事我是不方便說的,小姐想知道的話,可直接向皇上提出。」 紀千千微笑道:「我要問的事,與皇上沒有半點關係,也無現今的情況,大娘該不會為難。」 風娘露出苦澀的神色,道:「過去了的事,我更不願提起,也不想回憶。」 紀千千嗔道:「好哩!這麼說我什麼都不用問了,有什麼不是過去了的事呢?」 風娘軟化下來,歎道:「小姐請垂詢。」 紀千千現出令人無法拒絕的笑容,輕輕道:「我只是想問有關燕飛的事。大娘是怎樣認識燕飛的娘呢?」 風娘雙目現出傷感的神色,道:「此事一言難盡,我真的不想提起,只可以告訴小姐,我們曾是要好的姊妹,卻又同時……唉!老身要告退哩!請小姐見諒。」 紀千千嬌嗔道:「大娘!」 風娘道:「我曾和燕飛的娘,在一個很特別的地方一起生活了一段日子,看著小燕飛來到這世上。我也不知那段日子是快樂還是痛苦,只希望有仙人能把這段記憶從我的腦海刪去。」 紀千千道:「那你一定曉得燕飛的爹是誰哩?」 風娘遽顫一下,垂下頭去,道:「小姐請恕老身失陪。」 就那麼轉身去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紀千千思潮起伏,隱隱猜到風娘言有未盡的那句話,該是「同時愛上同一個男子」,而此人正是燕飛的爹。他們之間的關係亦不簡單,當是恩中有怨、愛中有恨,所以風娘方有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的感歎。 燕飛的爹能令鮮卑族最出色的兩位女性同時為他傾情,肯定非是平凡之輩。看看現在的燕飛,即可想見他父親當年的風采。 他究竟是誰呢?為何燕飛的娘從不向燕郎提及他爹的任何事?紀千千心中充滿疑團,恨不得立即追上風娘,問個究竟。當然曉得追上她亦問不出什麼東西來,更不忍心再逼她。 此事只好暫時作罷。 練功的時間又到了。 ※※※ 慕容戰、呼雷方和拓跋儀三大邊荒集胡族領袖,聯袂來到位於東南方設於廢墟核心處、姬別命名為「兵器廠」的建築物組群。 如果要打開門做生意,廢墟當然不是理想的地方,可是作為製造兵器和火器的工廠,卻是再沒有地方比廢墟更為理想,最妙是四周滿佈頹垣敗瓦的遼闊區域,自然而然成為了兵刃火器試練常所以兵工廠一帶的荒屋,有個不明文的規矩,便是外人禁足,如果不幸被流矢或火器誤傷,是不可以怪責別人的。 廢墟在防衛上亦大有好處,十多座磚石結構的大廠房,四周設置了八座高起五丈的望樓,有姬別的手下輪流巡哨,以保證兵工廠的安全。 慕容戰來到主廠的大門前,笑道:「每次我到兵工廠來,都會有種古怪的感覺。你們說吧,誰可以聯想到像姬公子這麼一個花花大少,竟擁有如此殺氣騰騰,專門製造殺人利器的廠房呢?」 把門的數名大漢向三人肅立致敬,更有人往內通報姬別。 大雪變成了徐徐降下,欲續還休的雪花,但目及處仍是一片雪白,把荒蕪不堪的廢墟也淨化了。 呼雷方道:「據聞姬大少制兵器的絕藝來自家傳,但他愛拈花惹草卻是本性,終日對著個大火爐難道不厭倦嗎?當然要換上華衣麗服,到鶯鶯燕燕的場所享受別有不同的溫柔鄉滋味。這叫調濟生活,我們姬少比任何人更懂得享受。」 拓跋儀不由想到香素君,她便是他的溫柔鄉了,只有她才可以令他忘記了一切。 慕容戰笑道:「有人說女人是水造的,這一水一火該算剛柔相濟了。哈……」姬別從大門搶出,如果沒見過他現在的裝扮模樣,肯定驟眼間認不出他來。此刻的他一身粗布麻衣、圍著沾滿污漬的牛皮大圍裙、腳踏長靴、頭纏長布條,怪模怪樣似的,沒半分平時行頭十足、風流倜儻的影子。 呼雷方呵呵笑道:「大老闆竟親自下場,真令人想不到啊!」 姬別歎道:「什麼大老闆,不要說哩!現時我手頭很緊,手下三百多個兒郎只能支半薪,幸好眾兄弟都知我是只拖不欠,更是為了邊荒集,大家才肯捱義氣,與我共度時艱。」 又把沾上污漬的手往身上抹,道:「三位大哥來找我有何貴幹?不要告訴我天已塌下來了,我這人最受不起刺激。」 慕容戰道:「差不多是這樣子,有什麼清靜的地方可以說話?」 拓跋儀道:「清靜的地方只有掉頭走方可以尋得,在兵工廠你想聽不到打鐵的聲音,根本是沒有可能的。」 姬別欣然道:「清靜的地方還是有的,就是深藏地底的兵器庫。不過我可不習慣聽不到打鐵和爐火的聲音,對我來說那是天下間最動聽的妙音,比得上青樓絲竹管弦的正聲雅音。哈!隨我來吧!」 眾人正要舉步,急驟的蹄聲自遠而近。 三人回頭望去,一騎迅速馳至,馬上的騎士竟是姚猛。 四人同時心往下沉,曉得姚猛來得如此匆忙,當不會是什麼好事。 姚猛直衝至四人前方,急勒馬韁,戰馬人立而起,發出嘶叫。 馬兒前蹄重踏地上,姚猛躍下馬來,喘息道:「方總和丁宣回來了。」 慕容戰一呆道:「這麼快?」 姚猛道:「泗穎水口已被慕容垂派兵佔領,他們是被逼回頭的。」 四人同時色變。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三十二卷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三 第一 章愛的宣言 --------------------------------------------------------------------------------高彥朝船尾的方向走去,四、五個荒人兄弟正聚集在艙門外,低聲談笑,見高彥從船艙走出來,立即閉口。 高彥心情之佳,已難以任何言詞來形容,明知他們在說自己,但哪會計較,佯怒道:「好小子!竟敢在背後說老子是非。」 其中一人道:「你高少現在有財有勢,我們夜窩族的兄弟全要跟你討生活,怎敢說你是非?我們是在羨慕你,小白雁確是美得可滴出花蜜來,難怪高少神魂顛倒。」 另一人道:「高少雖然艷福齊天,可是我們一眾兄弟都在為你擔心。」 高彥悶哼道:「擔心甚麼?」 那人道:「擔心小白雁踢你下床時,一時不慎踢錯了地方,你再爬上去已經沒有用。」 高彥沒好氣道:「我去你們的娘!」 說罷昂然去了,把眾人的哄笑聲拋在後方。 天仍徐徐下著輕柔的雪花,穎水兩岸白茫茫一片,小白雁獨自一人立在船尾處,欣賞早來的秋雪。 高彥感到過去的所有努力、期待、焦慮、失眠,都在這一刻得到回報,愛的血液在沸騰著,有種想大叫大嚷的衝動。 從第一眼在邊荒集見到尹清雅,他便一頭栽進愛情的極樂天地去,這令人激動迷失的情緒自此從沒有減退,只有愈趨熾熱。假如這就是真正的愛情,他是絕不會嫌多的。他無法以語言來表達他心中的感覺,可是在這一刻看著她曼妙的背影,像與雪花混融在一起如幻如真的美景,他無需語言便理解了一切。 高彥來到尹清雅身旁。 尹清雅沒有看他,雀躍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秋雪,真美!」接著瞥他一眼,微嗔道:「為甚麼那樣瞪著人家?不准這樣看,你不知道這樣看女兒家是無禮的嗎?」 高彥再次說不出話來。 在雨雪飄飄裡,左岸出現一個荒村,若隱若現。 尹清雅忘了責怪他,指著荒村道:「那是你的第幾號行宮呢?」 高彥欣然道:「好像是三號行宮。」 尹清雅天真的問道:「這個村有鬼嗎?」 高彥笑道:「這個是尹家村,你的宗親鬼肯定不會害你。」 尹清雅生氣的道:「人家是說正經的,你卻只懂胡縐。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踢下河裡去?」 高彥氣定神閒的道:「你把我踢下水裡,便會錯過了我的愛的宣言。」 尹清雅「噗哧」嬌笑,然後白他一眼,沒好氣的道:「愛的宣言?真是誇大!你那幾下手段,瞞得過本姑娘嗎?不外是臉皮夠厚,口不擇言,自我陶醉,硬要派清雅看上你吧!告訴我,你還有別的功夫嗎?若仍是以前那一套,最好獻醜不如藏拙,免拿出來丟人現眼。惹火了我,你便要吃不完兜著走,本姑娘最拿手是懲治狂蜂浪蝶呢!」 高彥胸有成竹的道:「今次不同了!因為我是站在雅兒的立場為雅兒著想。」 尹清雅訝異地瞥他一眼,見他一臉認真誠懇的神情,奇道:「你這小子又動甚麼古怪念頭哩?」 高彥道:「不是怪念頭,而是充滿高尚情操的偉大想法,充滿為愛而犧牲的精神。剛才你吃飽肚子回房後,你有奇怪我一直沒有過來找你嗎?因我要獨自一個人思量,想出能顧及雅兒感受,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尹清雅好奇心起,道:「說來聽聽!如果仍是不像樣子,我今晚再不理睬你。」 高彥信心十足的道:「聽著哩!我已下定決心,排除萬難……」尹清雅截斷他歎道:「死混蛋,還不是這一套?」 高彥不滿道:「你知道我跟著說的是甚麼嗎?」 尹清雅沒好氣道:「你可以有甚麼新花式?我才不會代你說出來。」 高彥道:「今次你怎都沒法猜著,我要說的是,若得不到我未來岳丈師傅的親口允婚,我一天都不會迎娶你。」 尹清雅目光往他投去,說不出任何話。 高彥神氣的道:「這夠偉大吧!雅兒現在唯一擔心的是聶幫主的意向,只要他同意我們的婚事,便等於撥開雲霧見青天,我們將可有個幸福美好的將來。」 尹清雅仍在發呆。 高彥道:「是否還須解釋一下,我偉大在甚麼地方呢?」 尹清雅大嗔道:「死小子!誰和你有未來?你可以停止發瘋嗎?除了一廂情願,你還懂得甚麼?也不秤秤自己是甚麼斤兩?我師傅恨不得把你五馬分屍,你還真想他會把我許給你。 「快給我清醒過來,以後想也不要想你所謂的偉大辦法。如你肯安份守己,我便讓你陪我在邊荒集玩二天,三天後我回兩湖去,從此與你再沒有任何關係。今晚不睬你哩!」 說罷斷然去了,剩下高彥呆在那裡。 燕飛在思索一個問題。 這是個不能不想的問題,就是如何擊敗孫恩。 艇子離開青溪小築的碼頭,由宋悲鳳划船,載著他和劉裕往赴司馬元顯設於淮月樓東五層的夜宴。 屠奉三因另有事務纏身,須安排從邊荒來的首批戰士進駐冶城,所以稍後才自行赴會。 劉裕見燕飛現出思考的神色,不敢擾他思路,保持沉默。 他唯一可以勝過孫恩的就是仙門訣,可是照盧循的情況推斷,他的七招仙門訣肯定奈何不了孫恩,所以必須在決戰前,想出辦法,在仙門訣上再有突破。 他現在的仙門訣是孤注一擲,先後發出真陽真陰,透過蝶戀花贈與敵人,變化欠奉,難度只在如何逼人硬拚上。這當然不算理想,亦違背了他本身「日月麗天大法」的精神。要在短短十天內另創能擊敗孫恩的新招,是絕沒有可能的。 但能否把仙門訣融入他以前的劍法內呢?這個肯定是有可能的。 燕飛遽震道:「我想通了!」 劉裕和宋悲風齊朝他望去,前者道:「你想通的事,當是至關緊要,因為我從未見過你現在這般的神態。」 宋悲風笑道:「能令燕飛也震驚的究竟是甚麼?快說來聽聽。」 燕飛閃爍著前所未見的異采,似可洞悉天地間任何秘密,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想到了擊敗孫恩的方法。」 兩人大感愕然。這種事竟可以光「想」不練的「想」出來嗎?劉裕恍然道:「今次見你,總是滿懷心事的樣子,原來是為孫恩頭痛。」 燕飛心忖自己的心事豈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更不可道出真相。忽然心中湧起「洩露天機」這句話,明白到「天機」因何不可以洩露予無緣者的理由,皆因有害無利。 宋悲風欣然道:「小飛想到甚麼破妖之法?」 燕飛含糊的道:「我只是想通武學上一道難題,令我大添對孫恩一仗的勝算,能否奏功,還要看當時的情況。」 劉裕道:「無論如何,你已恢復了信心和鬥志。對嗎?」 燕飛點頭同意。 孫恩固然是他目前最大的煩惱,但也是能激勵他突破不可缺少的元素。在向擊敗孫恩的目標邁進的同時,他對「破碎虛空」這終極招數愈有把握,觸類旁通下,說不定有一天他可以悟破攜美破空而去的手段。這才是他驚喜的真正原因,但卻不可以說出來。 燕飛向宋悲風道:「如果我們現在抽空到謝家走一趟,探望大小姐,是否適宜呢?」 宋悲風道:「怎會有問題?大小姐不知會多麼高興才是。」 劉裕一震道:「小飛,你是否要盡早趕往太湖去?」 燕飛從容道:「如果大小姐的情況容許,明天我便動身。」 劉裕呆了一呆,歎道:「那你們去吧!我在艇上等你們。」 宋悲風誠懇的道:「剛才我曾到過謝家見大小姐,她精神和身體都大有改善,問起小裕你為何不去見她,我不得不把二少爺絕情的話如實告之。她聽後很生氣,著我告訴你,她為二少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把二少的話放在心上,還邀請你到謝家去。」 劉裕苦笑道:「這有分別嗎?」 燕飛笑道:「當然有分別,如果你拒絕大小姐的邀請,代表你是個心胸狹窄、不夠寬容的人,更代表你仍惱恨謝琰。」 宋悲風鼓勵道:「有大小姐主持大局,哪到謝混那小子作惡?現在我每次回烏衣巷,都當那小子透明一樣,見面絕不會施禮請安。哼!我伺候安公時,他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根本沒資格說話。」 劉裕忽然想起謝鍾秀,心中生出危險的感覺,但卻脫口道:「好吧!」 話出口才後悔,卻已收不回來。 夕陽裡,前方塵頭揚起,數十騎全速奔至。 天氣冷得異於尋常,塞風陣陣從西北方吹來,令旅人更希望及早抵達目的地。 拓跋珪正處於高度戒備下,忙下令馬隊停止前進,戰士結陣保護運金車。 此處離平城只有十多里的路程,一路上他們都小心翼翼,避過山林險地,只找平野的路走,以防秘人伏擊突襲。 在隊尾的長孫道生和崔宏策騎來到他左右,齊往來騎望去。 長孫道生舒一口氣,道:「是自己人。」 拓跋珪點頭道:「來的是張袞,事情有點不尋常。」 張袞和五十多名戰士,到離他們二百多步方開始減速,抵達他們前方,戰馬都呼著一團團的白氣。 拓跋珪道:「發生了甚麼事?」 張袞勒馬停定,道:「敵人反擊了。」 拓跋珪神色不變的道:「是否慕容垂來了?」 張袞喘著氣道:「現在還弄不清楚,中午時收到報告,有敵騎在平城和雁門一帶廣闊的屯田區,肆意破壞,燒燬糧倉農田,驅散牲口,似是敵方大舉進攻的先兆。」 拓跋珪歎道:「好一個萬俟明瑤。」 張袞愕然道:「萬俟明瑤?」 拓跋珪道:「此事稍後再說,還有其它事嗎?」 張袞從懷裡掏出小竹筒,雙手奉上,道:「這是邊荒集來的飛鴿傳書,請族主過目。」 拓跋珪接過後取出信函,神色冷靜的閱讀一遍後,隨手遞予長孫道生,沉聲道:「一切待返回平城後再說。」 「酒來!」 阜狂生看著像鬥敗公雞似的高彥,來到艙廳他那一桌坐下,頭痛的道:「情海又生波——你們不是好好的了嗎?又發生了甚麼事?」 此時客人巳吃過晚膳,只剩下兩三桌客人,仍在閒聊。 高彥憤然道:「還不是給你這傢伙害慘了。他奶奶的,甚麼事事為人設想,卻得到這樣的回報。」 阜狂生皺眉道:「說吧!」 高彥負氣道:「有甚麼好說的?」 阜狂生正為邊荒集憂心,聞言光火道:「你這小子,別忘記你和小白雁之有今天,全賴老子在背後運籌帷幄,否則,小白雁至今仍在兩湖。你奶奶的,每次碰釘子都來怪我。你都不知自己多麼幸福,多麼令人羨慕,別人想碰小白雁的釘子還求之而不得。收起你的苦臉,再不說出來,我會大刑伺候。哼!你奶奶的!」 高彥無奈下道出情況。 阜狂生拍桌道:「那真要恭喜你哩!」 高彥一呆道:「恭喜我?」 阜狂生道:「當然要恭喜你,小白雁只是為你著想,怕你這小子真的發了瘋,硬是到兩湖去,哭著要老聶把愛徒許給你,輕則被人侮辱,重則被五馬分屍,明白嗎?她是擔心你。唔! 現在我有點相信,她真的喜歡了你這個根本和她毫不匹配的小子。「高彥懷疑的道:「真的是這樣子嗎?」 阜狂生傲然道:「本館主的分析,從來不會失誤。他奶奶的,現在是乘勝追擊的好時機。」 高彥頹然道:「她說今晚不會理睬我。唉!乘甚麼勝呢?今晚我肯定睡不著。」 阜狂生罵道:「一晚的耐性也沒有嗎?你奶奶的。嘿!待我想想。對!她不是說到邊荒集後和你吃喝玩樂三天嗎?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定要把生米煮成熟飯。試想想看吧!如果你能令小白雁珠胎暗結,聶天還又因承諾不能奈你的何,只好將錯就錯,把小白雁嫁給你。哈!這肯定是最好的辦法。」 高彥先是目射奇光,接著神情一黯,慘然道:「如果我用這種手法得到小白雁,便不是為她著想,她嫁也嫁得不開心,老聶更不高興,所以我也不會開心。唉!該是所有人都不開心,包括你在內。」 阜狂生苦笑道:「這的確是不光采的手段。但有別的辦法嗎?要聶天還高高興興的把愛徒許給你,等於要太陽改從西方升起來,再往東方落下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高彥勉力振起精神,道:「此計是你想出來的,你必須動腦筋為我找出解決的辦法。」 阜狂生失聲道:「我想出來的?你的娘!我只叫你顧及小白雁的感受,卻沒有叫你也要照顧老聶的感受。你當老聶是三歲小兒嗎?他不但是雄據一方的黑道霸主,而且是與我們誓不兩立的敵人,大小姐和他更是仇深如海。你說他會把愛徒嫁給一個荒人嗎?他如何向桓玄交代。你的腦袋是用甚麼做的?」 高彥堅持道:「你不是我認識那個整天妙想天開的卓瘋子嗎?我的『愛的宣言』不是說來玩玩的,且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否則雅兒會看不起我。快給老子想想,你也不想小白雁之戀沒有個圓滿的好結局吧。」 阜狂生呆瞪著他。 高彥攤手道:「俗諺不是有謂『精誠所呈,金石為開』嗎?老子正是精誠的人,該沒有甚麼是做不到的。」 阜狂生一震道:「我想到了。」 高彥大喜道:「想到了甚麼?」 阜狂生苦笑道:「我會每晚臨睡前為你和小白雁求神作福,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高彥失聲道:「這叫做辦法?」 阜狂生油然道:「當然是辦法。我愈來愈相信你和小白雁是天作之合,天地間再沒有力量能拆散你們。兄弟!你想到甚麼便幹甚麼,不要理會任何人的說話,包括我阜狂生在內,這就是最好的辦法,一切由老天爺作主。討論到此為止,你去睡覺,我就在這裡趁記憶猶新之際,寫這小白雁勇救高小子,一劍嚇退向雨田的精彩章節。」 第二 章情難言表 --------------------------------------------------------------------------------燕飛在謝娉婷和謝鍾秀的陪伴下,到忘官軒為謝道韞作第二次治療,劉裕與宋悲風則由梁定都招呼,在可俯瞰秦淮河景色的東園別廳等候。 謝混或許赴他的清談會去了,不見蹤影,也沒有人提起他。沒有謝琰、謝混兩父子的謝府,令兩人輕鬆多了,似乎謝家又回復了少許昔日的光輝。當然,這只是他們一廂情願的錯覺,謝氏家族的盛世已隨謝安謝玄的逝世一去不返,而嚴厲的打擊正接踵而來。 輕呷小琦送上的茶,還著小琦坐在他身旁,和她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起來,梁定都不時加入他們的談話,說的不離謝府內的事。 小琦以前是伺候宋悲風的婢女,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當日燕飛落魄暫居謝家,宋悲風便派他照顧燕飛的起居。以往宋悲風多次回謝家都見不著她,只今此謝鍾秀讓她出來見舊主。 劉裕神色平靜地立在窗前,目光投往下方的秦淮河,心中卻波起浪湧,原因來自謝鍾秀。 離廳前她有點失去控制的深深看了他一眼,令劉裕也差點失控,有如被洪水沖破了防禦的堤岸,再控制不了心中氾濫成災的激情,那是個似曾相識的眼神。 對! 他曾經看過。 那是當王淡真被逼嫁往江陵,劉裕在船上截著他,想把她帶走,卻被她拒絕,劉裕不得不離開時,她望向他的眼神——揉雜了烈燒的愛火和令人魂斷神傷的無奈、絕望和悲憤,碎裂了劉裕的心的眼神。 歷史在重演著。 他已失去淡真,成為永不可彌補的遺憾,他怎可以讓事情再一次發生?如此他做人究竟還有什麼意思?他不明白,一向比王淡真更高高在上的謝鍾秀,為何會忽然戀上他,但劉裕再沒有絲毫懷疑,她的眼睛赤裸裸地呈現了她的心意。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是否愛上了她,但一股無以名之的力量,已把他們連結在一起,他們再不是沒有關連的兩個人。 一切像天崩地裂般發生,劉裕一直以理智克制著對她似有若無的微妙感覺被引發出來,龐大至使他本人也大吃一驚。 可是她是絕對碰不得的,儘管她將來可以變作另一個劉牢之,至乎擊敗孫恩和桓玄,一躍而為南方最有權力的人,可是他仍是一介布衣,如要強娶謝鍾秀,會令健康的高門離心,認為他是現有制度成規的破壞者,且以健康高門最難接受的方式進行破壞。 他和謝鍾秀的好事是沒有可能的,她也深明此點,所以眼神才如此幽怨無奈,她更曉得他絕不會和她私奔。 唉!何況他曾親口向屠奉三和宋悲風作出承諾,不會碰她。 但自己已失去了淡真,還要失去她嗎?生命還有何意義可言?出生入死又為了什麼?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成為新朝的帝君,那時身為九五之尊,再非布衣的身份愛幹甚麼便幹甚麼,誰敢說個「不」字?布衣想變為皇帝,在目前的南方社會裡,是幾近不可能的事,但卻非全無辦法。 自晉室南渡、偏安江左,驅逐胡虜、還我何山,一直是南方漢人的大願。誰能麾軍北伐,統一天下,誰便有資格成為新朝之主,向為深植人心的信念。所以只要他劉裕能掌握兵權,控制大局,然後進行北伐,收復中原,那九五之尊的寶座,將水到渠成的落在他手心內。 從沒有一刻,劉裕這麼刻意去想做皇帝的事。一直以來,在這方面他都是模模糊糊的,此刻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不但有明確的方向,且目標宏遠。因為他曉得自己未來的苦與樂,全繫於眼前的決定上。 忽然他想起江文清。 自與她邊荒集分別後,他愈來愈少想起她,反而想任青媞的時間比想她還多一點,他是否對她沒有男女之間的感情呢?捫心自問下,實況又非如此。和她一起的感覺是很舒服的,她不論內含和姿色,加上大家屢經生死劫難,情深意重,雙方的感情遠非任青媞和謝鍾秀能比擬,但為何她對自己的吸引力總像比不上謝鍾秀甚或任妖女,個中道理他是明白的。因為他渴求刺激,一種能令他忘掉了王淡真的激烈情懷。 任青媞的吸引力在她的高度危險性,與及她本身飄忽難測的行為。謝鍾秀更不用說,活脫脫的正是另一個王淡真,連處境也極度相似。 對江文清他是心懷內疚,尤其當他感到對別的女子動心,更像做了對不起她的事。現在他把復仇振幫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他更感到不可負她。 假如他真的當了皇帝,一切問題皆可迎刃而解,他絕對沒想過妃嬪成群的帝皇生活,但……燕飛來到他身旁,低聲道:「王夫人想單獨見你。」 謝道韞獨坐軒內,只點燃了兩邊的宮燈,穿上厚棉衣,精神看來不錯,如果劉裕不知實情,絕沒法聯想到昨天她還沒法下床。 劉裕踏足忘官軒,心中百般感慨,遙想當日赴紀千千雨枰台之會前,在這裡舉行的小會議,謝鍾秀仍是個只愛纏著謝玄撒嬌的天真孩子,淡真則是個無憂無慮、情竇初開的少女,當時誰想得到等待她們的命運會是如此殘忍不仁,她們理該是受庭院保護的鮮花,哪知竟會受風雪的摧殘。 謝道韞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輕輕道:「小裕長得更威武了,走起路來大有龍行虎步之姿,小玄確沒有選錯人。來!到我這裡來……」劉裕向他施禮請安,恭敬地坐下。現在謝家裡,她是唯一能令他敬佩的人。亦只有從她處,可以看到謝家詩酒風流的家風傳承。 謝道韞明顯消瘦了,不過她最大的改變是眼神,那是種歷盡劫難後心如枯石的神色,他永不能恢復至當日忘官軒內的風流才女,就像他再不是那一天的劉裕。 謝道韞道:「你和小琰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現在劉裕最想談的,是有關謝鍾秀未來的幸福,如果得到謝道韞的認許,他的感覺會舒服多了。但他更知道這是謹毛失貌,一個不好會惹來不堪想像的後果。謝道韞可以全無困難地接受他作謝玄的繼承者,可是若牽涉到打破高門布衣不能通婚的大禁忌,恐怕以謝道韞的開明,亦沒法接受,那便糟糕至極。 他真的不想影響謝道韞的康復,表面看她已恢復了昔日的堅強,但他卻清楚,她只是勉為其難負起擔當謝家主持者的重任。 劉裕苦笑道:「大人著我去刺殺劉牢之,在我痛陳利害下,大人仍不肯收回成命,遂一怒之下和我劃清界線。唉!我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至這個地步。」 謝道韞鳳目一寒,旋又現出心力交瘁的疲憊神色,黯然道:「小裕你不要怪他,他從來都是這個樣子,自行其是,脾氣又大,安公也沒法改變他。」 劉裕道:「在走投無路下,我只好求助於司馬元顯,通過他與司馬道子妥協,否則我只有逃亡一法。」 謝道韞歎道:「我已從宋叔處清楚了這方面的情況,怎會怪你呢?小玄最害怕的情況終於出現,未來會是怎樣子呢?小裕可以告訴我嗎?」 劉裕一呆道:「玄帥害怕的情況?」 謝道韞雙目射出緬懷的神色,該是想起謝玄,痛心的道:「小玄最害怕的是小琰會被司馬道子利用,籍以分化北府兵,更怕他心高氣傲,沒有重用你,卻領兵出征。他擔心的一切,已全變成眼前的現實,你教我該怎麼辦吧!」 劉裕為之啞口無言,現在一切已成定局,謝琰能否回來,純看他是不是命不該絕,誰都沒法幫忙,他可以說甚麼呢?謝道韞恢復平靜,淡淡道:「小裕的表情已告訴了我答案,情況真的那麼惡劣嗎?」 劉裕道:「戰場上變化萬千,成敗誰都難以逆料,或許戰果會出人意表。」 謝道韞無奈的道:「我太清楚小琰了,所以一直勸他拒絕司馬道子的任命,只是他聽不入耳。」 劉裕心中熱血上湧,奮然道:「只要我劉裕尚有一口氣在,絕不會讓孫恩橫行下去。」 謝道韞道:「你明白他們嗎?」 劉裕呆了一呆,問道:「夫人是指天師軍嗎?」 謝道韞點頭應是,然後雙目湧出神傷魂斷的神色,想起最不該想的事,道:「只有到過會稽的人或許會明白當地的民心,絕不是躲在健康城裡的人能明白的。坦白告訴你,當日小玄力主栽培你,我也有提出疑問,到現在才真正明白小玄的選擇是明智的。只有來自民間的人,才能明白民眾的心事。小琰一向高高在上,從沒有試圖瞭解民眾的想法,他只是另一個王郎,分別在一個只懂開壇作法,一個卻沉迷於高門大族的顯貴伸份,他們的失敗是注定了的。我沒有資格教你怎麼去做,因為我本身也是高門的一份子。當日我們完全不明白,為何四周的城池可以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失守,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那是個人心所向的問題。小玄是對的。」 接著深深凝視劉裕,以堅定的語氣道:「我們南方漢人的命運,不論是高門大族,又或寒們布衣,正掌握在你的手上。這不是言之尚早,而是眼前的事實。劉牢之本是個人才,但他的所作所為卻令所有人實望,玄弟正因看穿他的本質,所以才提拔你來代替他。現在健康的皇族高門對你是又愛又怕,民眾則因你的[一箭沉隱龍]而生出無限憧憬機會已擺在你眼前,就看你怎樣掌握。只要能團結上下,你的成就會超越你的玄帥,不會辜負他對你的厚望。」 劉裕心中敬佩,謝道韞肯定是健康高門最有視野遠見的人,對現時的形勢看得透徹清晰。心中一熱,脫口道:「孫小姐……嘿!孫小姐她……」謝道韞微笑道:「我差點忘記謝你,你們為鍾秀費神了,她年紀尚小,該不須急著嫁出去。唉!」 劉裕本想向她透露他對謝鍾秀的心意,豈知她誤會了,以為是指請她為謝鍾秀作主,拒絕司馬元顯求婚的事,還多謝他,教他難以一鼓作氣,到了唇邊的話沒有一句說得出來。她最後的一聲歎息,不用說是想起自己的婚姻。 謝道韞又道:「淡真的事令我很難過,鍾秀也為此鬱鬱不樂,這種事誰都沒法子。」 劉裕見她說起王淡真,眼都紅了,他自己心中亦一陣苦楚,熱情和勇氣全面冷卻,更沒法向她說及自己對謝鍾秀的心意,且是絕對不宜。還有甚麼好說的,只好告退離開。 拓跋珪來到床旁,俯視正擁被臥在床上的楚無瑕,微笑道:「你的臉色好看多了。」 楚無瑕輕輕道:「族主何不坐下來,陪無瑕閒聊兩句,好讓無瑕為你解憂。」 拓跋珪淡淡道:「我還是喜歡站在這裡,這是我的一個習慣,喜歡時刻保持警覺,這是做馬賊時養成的壞習慣,令我睡難安寢,假如連這種事你也可以為我解憂,說不定我真的會迷上你。」 楚無瑕訝道:「原來收留我和愛我根本是兩回事,那無瑕不得不施盡渾身解數來博取族主的愛寵,就看族主是否有膽量嘗試一些比較危險的玩意,肯否為治好失眠症付出代價?」 拓跋珪大感興趣道:「究竟你有何提議?因何竟牽涉到膽量的問題,又須付出代價?」 楚無瑕取來放在枕邊的百寶袋,探手從內取出一個高只三寸的小藥瓶,以兩指捏著,送到拓跋珪眼前,柔聲道:「這是我從佛藏取來的寶貝,瓶內盛著三粒寧心丹,乃來自漢人的丹學大家,有半仙之稱的郭景純之手,是健康高門夢寐以求的珍品,乃無價之寶。」 拓跋珪啞然笑道:「難怪你說是有危險的性的玩意,竟然是這麼一回事。你當我拓跋珪是甚麼人呢?際此大敵當前的關鍵時刻,怎能像南方那些所謂名士般沉迷於丹藥,還用做正經事嗎?」 楚無瑕淡淡道:「無瑕現在的命運,已與族主連結在一起,怎會做不利族主的事?這寧心丹並不會影響人的神志,反會令你的思路更清晰,忘憂去慮,保證有幾晚可以安眠。」 拓跋珪卻絲毫不為所動,道:「聽來確有點吸引力,不過服食丹藥是有後遺症的,我是絕不會試這種東西。」 楚無瑕微笑道:「剛好相反,寧心丹之所以被視為丹寶之一,正因藥效令人驚奇,可持續十多天之久,卻不會有任何後遺症,瓶內本有七顆寧心丹,給大活彌勒和佛娘各服去一顆,另兩顆則被我在回程上服用了,你看我像出了事的模樣嗎?」 拓跋珪雙目射出精芒,盯著她道:「你有什麼心事,為何連服兩顆寧心丹?」 楚無瑕歎了一口氣,徐徐道:「告訴我,世上還有什麼值得我開懷的事呢?」 拓跋珪差點啞口無言,因為從她幽怨的語氣聽出,她是對他並未迷上她的話作出反擊,只好岔開道:「你的話不是前後矛盾嗎?剛說過這玩意帶有危險,且須付出代價,現在又說服寧心丹不會有不良的後果。」 楚無瑕把藥瓶放入被子內,一雙美眸閃閃生輝,道:「族主誤會了,無瑕指的危險,並不是寧心丹本身,而是服藥後會引發的情況!你嘗過寧心丹那種滋味後,便永遠忘不掉那種感覺,至乎覺得那才是真的快樂,人要如此活著才有意義。當這樣的情況發生時,你會忍不住追求丹藥的效應,最終變成沉迷丹藥的人,和健康的高門名士變成同路人。那才是最大的危險。」 拓跋珪沉吟半晌,皺眉道:「既然如此,竺法慶和尼惠暉怎能停止服用呢?照你說的道理,瓶內該沒有半顆剩下來。」 楚無瑕欣然道:「問得好!先不說他們都有鋼鐵般的意志,最主要他們服藥的目的,有點像神農嘗百草,是要親自體驗寧心丹的藥性,看看可否製造出類似的丹藥來。製丹煉藥賣往南方,一直是我們彌勒教一個重要的收入來源。」 拓跋珪問道:「他們成功了嗎?」 楚無瑕道:「郭景純學究天人,對丹藥有獨特的心得,除非試丹的是[丹王]安世清,否則,天下怕沒有人能複製出裡沒年個一顆寧心丹來。不過已足可令我們大幅改善五石散的煉製,令南方名士更趨之若騖。差點忘了告訴你,五石散是一盤有高度競爭性的生意,品質非常重要,絕瞞不過服慣藥的人。」 拓跋珪笑道:「你們是不安好心才對。不但可從南方人士口袋裡掏錢,還害得人不思進取,沉迷丹藥。」 楚無瑕笑道:「一個願打,一個願捱,有甚麼好說呢?名士服藥之風又不是因我們彌勒教而起,我們亦只是因勢成事。寧心丹的利和弊全給族主說清楚哩!一切由族主決定,我只是提供族主一個選擇。」 拓跋珪沉吟道:「只要意志堅定,是否可以說停便停呢?」 楚無瑕往他望去,美目內異彩閃爍,似是在說:族主終於心動了。 第三 章公子心聲 --------------------------------------------------------------------------------當劉裕離開謝家的一刻,他有截然不同的感覺,他的生命再不是活在對過去的追悔和仇恨裡,而是奮勇前進,為自己的目標和理想努力,關鍵正在於謝鍾秀。 謝道韞指建康的高門對他又愛又怕,他何嘗不對建康的高門愛恨難分。他是由建康高門最顯赫的謝玄,一手提拔起來,但亦是建康門閥的制度,令他失去了最深愛的女子。他一向是個實事求是的人,所以肯和司馬道子妥協,與高門裡的有志之士結盟,但絕不表示他同意高門永遠把寒門踐踏在腳下的門閥制度,只是在形勢所逼下,不得不作出的手段。 王弘說得對,門閥制度由來已久,不是任何人能在短期內摧毀,那只會帶來大災難,令南方四分五裂。 燕飛也說得好,人是不能永遠活在仇恨裡,那只會侵蝕人的心。 在如此這般的情況下,他最想得到的便是謝鍾秀,只有她可使他把對淡真的愛轉移到她身上,且於他個人來說,等於徹底摧毀了高門寒門間的阻隔,兼且她是謝玄之女,如果他能予她幸福,也是報答謝玄恩情的最好辦法,更何況她對自己是如此依戀,充滿期望,他劉裕怎可一錯再錯,坐看她成為高門大族政治的犧牲品,步上淡真的後塵。 他是決不容這樣的情況發生的。 他要成為新朝的天子,這已成為他唯一的出路。 宋悲風的聲音把他扯回現實去,只聽他向坐在身邊的燕飛問道:「大小姐的情況如何?」 燕飛大有深意的瞥劉裕一眼道:「宋大哥可以問劉兄。」 劉裕收攏心神,點頭道:「大小姐精神非常好,表面看不像曾受重傷的人,說了很多話仍沒有露出疲態。」 宋悲風欣然道:「小飛的療傷之術,肯定是當世無雙。」 燕飛含笑瞧著劉裕,道:「是否我的錯覺,劉兄的神態似有點異於平常模樣。」 劉裕差點想把心事盡情傾訴,卻知萬萬不可,他顧忌的當然不是燕飛,而是宋悲風。矛盾的是他必須取得宋悲風的合作,才能進行他決定了的事。 首先他必須再秘密與謝鍾秀見另一次面,弄清楚她對自己的心意,同時自己也須向她表明心跡。他會把心中的愛意,完全向她傾注,便像當日對淡真的熱戀。 這是至關緊要的一步。 宋悲風亦若有所思地盯著他。 劉裕生出被他看破心事的感覺,微笑道:「我確實有煥然一新的感覺,其中道理可否容我稍後稟上。」 燕飛點頭道:「明早吃過早點,我立即上路。」 心想的是離開建康前,先向安玉晴道別,只是不想說出來,因為感到不宜讓她捲入劉裕的事情去。 宋悲風道:「與孫恩的事了斷後,小飛可否於返回邊荒途上,向我們報個平安。」 燕飛微笑道:「那時你們仍在建康嗎?」 劉裕道:「宴後我們會告訴你報平安的手法。這方面是由老屠負責的,他會在短時間內在孔老大的傳信基礎上,加以擴充而成為我們的軍情網,只要你在某處留下口信,我們會很快收到信息。」 燕飛點頭道:「你們終於大展拳腳哩!」 劉裕目光投往出現在前方的淮月樓,正要說話,忽然抽一口涼氣,嚷道:「我的娘!發生了什麼事?」 燕飛也愕然道:「碼頭上怎麼聚集這麼多人,且大部分是樓內的姑娘,有什麼熱鬧好看的呢?」 見到他們的小艇不住接近,守在碼頭區過百的男女齊聲歡呼喝采,不住呼喚燕飛的名字。燕飛立感頭皮發麻,知道是衝著他來的尷尬場面。 宋悲風呵呵笑道:「秦淮的姑娘,誰不想目睹贏得紀千千芳心的絕代劍客燕飛的風流模樣?小飛今回難為你了!」 楚無暇沒有直接答他,平靜的道:「族主可知我因何連服兩顆寧心丹嗎?」 拓跋珪終於在床沿坐下,道:「這正是我想知道的。」 楚無瑕神色如常地輕輕道:「因為我懊悔以前做過的所有事,更希望所有事從沒有發生過,最好是能忘掉了以前的一切,能開始新的生活。」 拓跋珪心中激盪著自己也沒法理清的意念和情緒,包含著憐惜、忌妒、鄙視、肉慾等說不清的複雜感覺,忽然間,他清楚明白自己再不能把她視作棄之不足惜的玩物。越瞭解她,越感到她對自己的誘惑力。除了表面的美麗外,她還是個有內涵和性格的女人。一個很特別的女人。 拓跋珪按奈著把她摟入懷裡的衝動,問道:「你成功了嗎?」 楚無瑕幽幽的白他一眼,道:「這正是對你早前問題的答案,任何靈丹妙藥的功效都是短暫的,只有極少數能徹底改變體質的丹藥是例外,但那要冒更高的風險,無瑕本以為把佛藏帶回來後,便可得到族主的寵愛,效力該遠勝寧心丹。唉!」 拓跋珪也大感招架不來,苦笑道:「如果你曉得我拓跋珪一向為人行事的作風,該知道我對你是另眼相看。現在對我來說,沒有比打敗慕容垂更重要的事。何況男女間的事,要逐漸發展才有味道,如果我甫見你便佔有了你,反不是什麼好事。無論如何,你已告訴了我答案,不論是什麼丹藥,只有麻醉一時的效用,有點像喝酒,變成了心癮更絕非好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楚無瑕柔聲道:「族主相信感覺嗎?」 拓跋珪一頭霧水的回應道:「相信感覺?這句算是什麼話?感覺是與生俱來的,根本輪不到你相信或不相信。」 楚無瑕嬌笑道:「正因是與生俱來的,所以我們才會忽略感覺,不當作是什麼一回事,也不會特別理會,便像我們習慣了呼吸,可是當你吐納調息的時候,便發覺呼吸竟可對我們如此重要,不懂吐納方法者,休想打下練武的根基。」 拓跋珪苦笑道:「除家國大事外,其他事確難引起我的興趣。不過你的話予我新鮮的感覺。好吧!我耐心聽你說。」 楚無瑕雙目像蒙上一層迷霧,徐徐道:「色聲香味觸,是人之所感,有所感自有所思,所以思感是二而為一,一切都是〔心〕的問題,只有能感能思,才代表我們生活著。我們彌勒教賣丹藥,賣的正是一種感覺,與平常思感有異的感覺。平常的感覺便像一條永不會冒出水面的魚兒,永不曉得水面外的世界是怎樣的,可是當它服下丹藥後,便首次離開水內,看到了外面的世界,醒悟到竟可以有如此的境界。當然這是短暫的,但至少它擁有了新的感覺,明白到可以有另一種有別於往常的思感,那是一種全心的境界。」 拓跋珪啞然失笑,道:「說到底,你是想說服我嘗試寧心丹。」 楚無瑕搖頭道:「當然不是這樣,丹藥的效果會因人而異,是否會沉迷亦看個人的意志,有點像上青樓,青樓姑娘出賣的亦是感覺,有人傾家蕩產,亦有人因而得到生活的調劑和樂趣。族主不是想治好失眠症嗎?無瑕只是向你提供一個可能的方法。」 拓跋珪笑道:「這是個有趣的談話,令我輕鬆了很多,暫時我的情況仍未惡劣至須藉助丹藥的田地。無瑕好好休息,我本有些事想問你,留待明晚吧!」 說罷離房去了。 「噹!」 碰杯後,四人把酒一飲而盡,氣氛輕鬆起來。 東五層回復舊觀,不知情者肯定沒法猜到,不久前這裡曾發生過刺殺事件,鼎鼎大名的干歸且因行刺不遂,飲恨秦淮水。 司馬元顯情緒高漲,頻頻勸酒。 今晚的佈置又與那晚不同,於廂房中放了張大方幾,司馬元顯、燕飛、劉裕、屠奉三各據一方。 司馬元顯笑道:「今晚肯定沒有人敢來行刺,除非他不曉得燕飛在這裡喝酒,但如果消息不靈通至此,就根本沒作刺客的資格。」 屠奉三接口道:「該說那只能是第九流的刺客。」 眾人起哄大笑。 司馬元顯歎道:「我們又在一起哩!」 宋悲風本在被邀之列,但宋悲風托辭不習慣風月場所,只負責送燕飛來,卻不參加晚宴。三人明白司馬元顯的意思,指的是當日與郝長亨在大江鬥法的組合,再次聚首一堂。只從這句話,可知司馬元顯對當晚發生的事念念不忘。 司馬元顯意興飛揚的道:「今晚我們以江湖兄弟的身份論交,把什麼階級地位全部拋開,唉!這句話我很久以前便想說了,但到今晚才有機會。」 燕飛欣然道:「今次見到公子,便像見到另一個人,教我非常意外。」 司馬元顯道:「都說是江湖聚會,還喚我作什麼公子,叫元顯便成,先罰燕兄一杯。」 劉裕笑道:「〔公子〕便是你的江湖綽號,喚你公子是妥當的。」 司馬元顯怪笑道:「對!對!該罰自己才對。」舉酒又喝一杯。 三人見他已有幾分醉意,不再為他斟酒。 司馬元顯歎道:「告訴你們或許不會相信,事實上我非常懷念安公在世時的日子,那時我不知天高地厚,終日沉迷酒色,從來不懂反省自己的行為,碰了很多釘子。」 燕飛地位超然,不像劉、屠兩人般在說話上有顧忌,暢所欲言的笑道:「既然碰釘子,那些日子有何值得懷念之處?」 司馬元顯道:「最值得懷念的,是做什麼都不用負責任。唉!那時候真的荒唐,竟敢和安公爭風吃醋,回去還要給我爹臭罵一頓,卻全無覺悟。」 燕飛道:「那你何時開始醒悟到自己的行為有不對的地方呢?」 司馬元顯道:「今晚老宋不在,我們說起話來方便多了。現在我要說一件丟臉的事,你們有興趣聽嗎?」 劉裕生出古怪的感覺,聽著司馬元顯傾吐心事,便知這掌握大權的王族公子,內心並不像表面般風光快樂,且是滿懷心事,但只能隱藏在心底裡,到此刻對著他們三個曾並肩作戰的夥伴,在帶點酒意下,得到傾洩的機會。 屠奉三笑道:「公子肯說,我們當然願意聽。」 司馬元顯道:「事情是這樣的,你們聽過王恭的女兒王淡真嗎?她和玄帥的女兒謝鍾秀並稱建康雙嬌,均為人間絕色。」 燕飛目光不由朝劉裕投去,後者神色不善,但燕飛已捕捉到他眼內一閃即逝的神傷。 屠奉三並不知劉裕和王淡真的關係,沒有留意,點頭道:「當然聽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子當然不會錯過追求她的機會。」 司馬元顯談興極濃,似恨不得把心事一股腦兒說出來,道:「是不肯放過,我得知她秘密離開都城,借口奔安公的喪,到廣陵去與她爹王恭會合,忍不住領人追了上去,卻慘中埋伏,不知給哪個混蛋射了一箭,嚇得我逃回都城。不瞞各位,那一箭也把我震醒過來,醒悟到自己離開都城便一無是處。」 劉裕心道,那個混蛋便是老子,當然曉得不可以說出來。同時心中湧起怪異的感覺,司馬元顯現在向他們推心置腹,當他們是朋友。但將來有一天,如果司馬元顯成為自己登上帝座的障礙,自己能否狠起心腸對付他呢?劉裕真的不知道。 司馬元顯續道:「但真正的全面醒覺,便與三位有關。那晚我連遭重挫,最後更被三位俘虜,可說是我一生人中最大的屈辱,令我想到自己也可以被人殺死。最教我想不到的,是燕兄不但以禮待我,還當我是兄弟朋友,且信任我。當我們一起划艇逃避〔隱龍〕的追殺,那種感覺真的難以形容,到今天我仍然很回味當時鬥智鬥力的情況。哈!現在我們又可以並肩作戰了!」 眾人又添酒對飲。 司馬元顯放下酒杯苦笑道:「以前的日子都不知是怎樣過的?渾渾噩噩的,好像永遠沒有滿足,每天也有點不知幹什麼才好。現在雖然擔子越來越重,要操心的事不勝枚舉,但總覺得心中有著落,相信自己是有能力辦事的。」 燕飛微笑道:「既然如此,為何公子又說非常懷念安公在世時的日子?」 司馬元顯點頭道:「的確很矛盾。或許是因現在責任太多。越清楚狀況,越感到害怕。幸好有三位助我,否則我真的不知如何應付。在以前那段日子,天天風花雪月,也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卻感到一切都是安全的,不論闖了什麼禍,都有我爹為我出頭,從來都不擔心會被人幹掉,這樣的日子,多多少少也有點值得懷念吧!」 司馬元顯感慨萬千的道:「今晚是非常特別的一晚,我從沒想過可和三位再次聚首,且是在秦淮河最著名的東五層,也說了從沒有向人透露的心底話。來!我們再喝一杯?我雖沒資格和燕兄比劍,但卻可以來個鬥酒。」 眾人舉杯相碰。 劉裕笑道:「公子可知燕飛的酒量,絕不會比他的劍法差。」 笑聲中,四人再乾一杯。 此時連劉裕等也有幾分酒意了。 司馬元顯道:「這一杯是祝燕兄旗開得勝,大敗孫恩,重演當日斬殺竺法慶的壯舉,令天師軍不戰而潰。」 燕飛訝道:「公子如何曉得此事?」 屠奉三道:「是我告訴公子的。」 司馬元顯興致盎然的問道:「燕兄對今次與孫恩之戰,有多少成的勝算呢?」 事實上,司馬元顯提出了劉裕和屠奉三最想問燕飛的事,均全神聽著。 燕飛目光投往花窗外,唇邊掠出一絲令人高深莫測的笑意。 第四 章預知戰果 --------------------------------------------------------------------------------拓跋珪進入廳堂,等候著他的崔宏和長孫道生連忙起立恭迎。 三人於一角坐下,拓跋珪道:「確切的情況如何?」 長孫道生道:「情況並非太惡劣,因為早過了收割的季節,大批的糧貨已收進了平城和雁門的糧倉內,縱使秘人肆意破壞,仍不會影響冬天糧食上的供應。」 拓跋珪沉聲向崔宏道:「崔卿有甚麼看法?」 崔宏道:「秘人是要製造恐慌,打擊族主的威望,為慕容垂的反攻造勢,更是要激怒我們。」 拓跋珪雙目厲芒閃動,道:「如何可以施展崔卿擒賊先擒王之策?」 長孫道生現出猶有餘悸的神色,道:「萬俟明瑤不論輕身功夫和其七節軟鞭,均是詭異難測。當晚我和崔兄及楚姑娘合力圍攻她,仍奈何不了她,最後若不是楚姑娘拼著捱她一掌,把她刺傷,後果不堪想像。想殺她已不容易,更遑論生擒她。」 拓跋珪斷言道:「於我拓跋珪而言,沒有不可能做到的事,崔卿可有辦法?」 崔宏道:「族主心中的想法,該與屬下相同。天下間若有一個人能生擒活捉萬俟明瑤,這個人將是燕飛。但必須有巧計配合,把萬俟明瑤從暗處引出來,令她由暗轉明。」 拓跋珪歎道:「小飛確是最佳人選,只恨邊荒集同樣需要他,教他如何分身?」 崔宏道:「這就是策略的重要性,任何計策都要配合時機,才能收如電閃雷鳴的效應。」 長孫道生不解道:「時機指的是甚麼呢?」 崔宏道:「今回秘人離開大漠來助慕容垂對付我們和荒人,擺明是針對兩方的特殊情況,採取打擊經濟擾亂人心的手段,令我們陷入困境,不但可令我們陷入各自為戰的被動局面,更可重挫戰士的鬥志和士氣,方法高明,亦是秘人能採取的最優秀戰略,成功的機會很高。」 拓跋珪點頭道:「崔卿所言甚是。我們現在是陣腳未穩,平城和雁門周圍的民眾尚未建立起對我們歸附之心,的確很容易被敵人動遙兼之盛樂離此過遠,只要秘人能截斷兩地的交通,我們將變為孤軍,如果不是平城和雁門可互為呼應,只是慕容詳以足可收拾我們。」 崔宏繼續分析道:「尤為重要的,邊荒集是我們的命脈,如我們和邊荒集的連繫被斬斷,明年春暖花開之時,就是我們黯然敗退的日子。」 長孫道生皺眉道:「沒有這麼嚴重吧!兩城庫藏的糧食,該足夠我們食用至明年秋天。」 拓跋珪沉聲道:「在正常情況下,確是如此,但崔卿說的該非一般情況。」 長孫道生道:「我能想到的,是附近鄉鎮的民眾因恐慌擠到兩城來,令我們的糧食不足以供應驟增的人口。」 崔宏道:「誰都知道牲口戰馬可由盛樂供應,但糧食物資必須透過邊荒集向南方搜購,秘人的戰略目標,不但要截斷盛樂至平城的交通,更重要是中斷邊荒集與我們這裡的聯繫,如此我們在寒冬過後,根本無力抵抗慕容垂的大軍,而荒人則動彈不得,沒法與我們連手抗敵。」 拓跋珪微笑道:「剛才崔卿指的時機,是怎麼樣的時機呢?」 崔宏欣然道:「族主想到哩!」 拓跋珪含笑不語。 長孫道生苦笑道:「請恕道生愚魯,仍然不明白。」 拓跋珪笑道:「非是道生愚魯,而是道生慣了在沙場明刀明槍的與敵周旋,不慣耍手段、玩陰謀。崔卿指的是當我們在平城和雁門最大的糧倉,均被敵人潛入放火燒掉的時候,那就是我們需要的時機了。」 長孫道生愕然以對。 拓跋珪從容道:「我們可假設慕容垂定於明春反攻我們,一切計策均可依這預測釐定。對秘人四處破壞,我們是毫無辦法,故對此采以不變應萬變之策,只要保得住平城和雁門,便不算輸。哼!既然猜到秘人會燒我們的糧倉,當然不會讓他們把真糧燒掉,只要他們認定我們糧食供應不足便成。」 接著向崔宏道:「崔卿請說下去。」 崔宏道:「慕容垂現時的兵力雖不足以截斷我們和邊荒的連繫,但要封鎖邊荒穎水的交通,卻是綽有餘裕。當邊荒集被割斷與北方的交通,我們亦因缺糧,不得不向邊荒集求援,整個鬥爭的中心將會轉移到平城、雁門和邊荒集的聯繫上,如何突破敵人的封鎖,正是敵我成敗的關鍵。」 長孫道生精神大振,恍然道:「我明白了,如果在這時候,我們帶著五箱黃金,到邊荒集去購糧,敵人將會傾力而來,破壞此事,如此便可以令萬俟明瑤由暗轉明,再由燕飛出手活捉此女,一舉解決了秘人的問題。」 拓跋珪欣然道:「細節由你們仔細商量,將真糧變成假糧一事必須火速去辦,遲則不及。此事交由你們兩人全權處理。」 崔宏和長孫道生轟然接令。 拓跋珪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任何和我拓跋珪作對的人,都不會有好收場的。」 燕飛微笑道:「今仗將以平手作結,因為我是不可以受傷的。」 三人聽得面面相覷,即使說話的是燕飛,也有點沒法接受,這種事是沒可能猜測到的,偏是燕飛說得那麼肯定,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不過,三人可以肯定的,是燕飛絲毫不害怕孫恩。 司馬元顯說出三人的心聲,道:「燕兄是否能知過去未來,否則怎可能這般肯定?」 燕飛啞然笑道:「沒有人能看破未來的迷津,但知彼知己的能力我還是有的。在這人世間,恐怕沒有對手比我和孫恩更清楚對方的虛實,因而也可預知戰果。」 三人都自以為明白了燕飛的意圖,因為燕飛和孫恩有兩次決戰的前科,清楚對方功底的深淺是當然的事。豈知燕飛指的其實是太陽火和太陰水的功訣,是真的掌握到對方的尺短寸長。 屠奉三道:「燕兄剛才說因為你不會容許自己受傷,故此仗會以不分勝負作結。這麼說,如果燕兄拼著受傷,是否可除去孫恩呢?」 燕飛從容道:「我和孫恩間的情況微妙異常,不可用一般的情理測度,箇中情況實一言難荊論功力,我確比不上他精純深厚,但說到變化,我卻肯定在他之上。可這麼說,他的道法武功,已臻至巔峰之境,想再有突破,是難比登天;而我則是仍在路上摸索,每天都有點不同。」 劉裕道:「剛才來此途上,燕兄不是說過已悟破擊敗孫恩的方法嗎?」 燕飛答道:「於長遠而言,我確實掌握到破孫恩的法門竅訣,不過目前仍是言之尚早。」 司馬元顯皺眉道:「我明白燕兄剛才說的每一句話,卻是愈聽愈糊塗。所謂高手較量,不是毫釐之差,已足可決定勝負嗎?除非其中一方能全盤控制戰局,於勝負未分前逼對方知難而退,否則怎會是和氣收場?」 燕飛欣然道:「所以我說箇中情況非常微妙,難以描述。我也曉得這麼說會令你們如墮迷霧,說出來只是讓你們心裡有個準備,竺法慶的情況不會在孫恩身上重複一次,至少不會在今仗發生。」 屠奉三歎道:「燕兄確是非常人。」 司馬元顯舉起杯子,敲門聲響,接著有女子聲音道:「淑莊可以進來嗎?」 紀千千在風娘陪伴下,到主堂去見慕容垂。風娘神色凝重,默不作聲。紀千千曉得再難從她處問出東西來,索性省回唇舌。 她有十多未見過慕容垂,這是她被俘後,從未發生過的。慕容垂不是沒有忽然不知到了哪裡去的紀錄,但都只是三、四天不等,沒試過這麼久的。 她們從中園循青石板路繞往主堂正門,隔遠便看到慕容垂親送一客出門,此人一表人才,意態軒昂,縱使對著慕容垂,仍是不亢不卑,神態從容,教人一看便知非是平凡之輩。尤使紀千千印像深刻處,是此人不但非是中土人士,更不是她認識的諸胡種族。 紀千千不由留神,忽然慕容垂的聲音似有如無的隱隱傳進她耳內,道:「今次一切仰仗先生,如能說服赫連勃勃,把拓跋珪的根基拔起,那拓跋小兒只能在平城坐待末日的來臨。」 那人欣然道:「這方面包在我身上,我要的只是那個妖女。」 紀千千心中一震,登時再聽不到下面的說話,不由大感訝異,他離他們遠達百步,兼之他們又是低聲交談,照它以往的能力是沒可能聽到的。 慕容垂送走了客人,目光朝紀千千投去,露出傾慕愛憐的神色,然而其神態頗為輕鬆,似是解決了所有棘手的難題。 紀千千直抵他身前,風娘退往一側。 慕容垂忽然上下打量她,臉現不解之色。 紀千千心中不安,知被他看破自己功力上大有精進,掩飾道:「皇上召千千來所為何事呢?」 慕容垂瞥風娘一眼,道:「我們到堂內再說。」 兩人進入主堂,在一邊的圓桌對坐,女婢奉上香茗糕點後,退出堂外,只剩下他們兩人。 慕容垂歎道:「這是不可能的,為何今回我見到千千,竟感到千千出落得更漂亮標緻了,靈秀之氣逼人而來,有如出水芙蓉。」 紀千千放下心來,知他是因自己眼神變得更靈動深遂、膚色亮澤而「驚艷」,非是懷疑她在秘密練功。淡淡道:「皇上仍未說出召千千來所為何事。」 慕容垂苦笑道:「閒聊也不可以嗎?我離開千千足有十三天之久,千千卻不問一句我究竟到了哪裡去嗎?」 紀千千道:「好吧!敢問皇上這十多天來,到過甚麼地方呢?」 慕容垂差點啞口無言,繼續苦笑道:「千千的辭鋒很厲害,教我難以招架。明早我們將返滎陽去,聽說附近很多地方都在降雪,再遲點路途會辛苦多了。」 紀千千道:「皇上的神態很輕鬆呢!」 慕容垂微笑道:「人生無常,有起有伏,我剛經歷一個嚴重的挫折,幸好現在大局已定,可以稍鬆一口氣。」 紀千千訝道:「大局已定?」 慕容垂斷然道:「今晚我們不談邊荒集的事,也不提拓跋珪那忘本的小兒,其它的事只要千千垂詢,我慕容垂會酌情回答。」 紀千千心忖其它的事我哪有興趣,不過慕容垂肯只說話不動手當然最理想。沉吟片刻道:「皇上的爭霸大業,現在是如何一番光景?」 慕容垂啞然失笑道:「好千千!真懂得問。好吧!現在關內關外,是兩個情況。關外的情況漸趨明朗,只要去除幾個跳樑小丑,便是我慕容垂稱霸之局。至於關內嘛!恐怕誰都弄不清楚其中錯綜複雜的形勢。」 紀千千道:「該難不倒皇上吧!」 慕容垂現出充滿信心的笑容,忽然談興大發地道:「讓我告訴你有關姚萇的一件趣事,當然!對他來說絕不有趣。」 紀千千也被引起好奇心,點頭道:「千千聽著哩!」 慕容垂見惹得美人心動,忙道:「事情是這樣的,姚萇自把符堅勒死於新平佛寺內,四出征討,戰無不勝,眼看關中要落入他的掌握裡。當符堅之子符丕於襄陵被慕容永大敗,逃難時被殺,姚萇更是氣勢如虹,連我他也不放在眼內。」 紀千千靜心聆聽。 慕容垂續道:「符丕死後,繼位者是符堅族孫符登,此子性格獨特,喜歡我行我素、不拘小節,更博覽群書,在各方面的才幹遠勝符丕,當時我便曉得姚萇有了勁敵。卻仍沒想到在戰場上所向無敵的姚萇,每次對上符登,沒有一次可佔到便宜。哈!於是姚萇不怪自己無能,反疑神疑鬼,以為是符堅的鬼魂作祟,竟在軍中為符堅立了個神像,希望符堅安息,不再和他計較下去。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如果他沒有勒死符堅,只拿他作傀儡,現時該是另一番景況。」 紀千千明知慕容垂在賣關子引她說話,只好依他意願道:「立了神像後,戰況出現轉機嗎?」 慕容垂嗤之以鼻,道:「天下間怎會有這麼便宜的事,姚萇仍是不住失利,竟忽然發瘋把神像的頭斬下來送給符登,又把符堅挖出來鞭屍洩憤,他是輸瘋了。也幸好他遇上剋星符登,否則早出關來和我爭地。」 紀千千現出噁心的表情,顯是想像出姚萇鞭符堅屍的惡形惡狀。 誰想得到,統一北方的一代霸主,不但不得善終,死後也不安寧。 紀千千道:「符登可回復大秦國昔日的光輝嗎?」 慕容垂油然道:「此事談何容易,符登的一時得意只是氐秦帝國的迴光返照。在大勢由治趨亂,由統一走向分裂,十個符登也難成氣候,更何況他是獨木難支。姚萇若被他活活氣死,還有個比乃父更高明的姚興。符登之所以能屢戰不敗,主因是他有個叫雷惡地的猛將足智多謀。哈!關於符登此人,也有很多趣聞,千千想聽嗎?」 紀千千訝道:「皇上怎能對關中發生的事。瞭如指掌呢?」 慕容垂傲然一笑,淡淡道:「這叫軍情第一,愈能曉得對方主帥的性格作風,愈能想出擊破對方的手段謀略,在這方面我是絕不會掉以輕心的。千千似乎對符登興趣不大。」 紀千千沒有直接答他,問道:「除姚萇和符登外,尚有甚麼人物呢?」 慕容垂答道:「算得上是人物的,五個指頭可以數盡,在我心中的排名,依次是乞伏國仁、呂光、禿髮烏孤、沮渠蒙遜和赫連勃勃。」 紀千千要的就是他這幾句話,如此方可不著痕跡的問及關於赫連勃勃的情況,漫不經意地欣然道:「五個人裡,我只認識赫連勃勃,他在邊荒集遭挫敗,現在情況如何呢?」 慕容垂雙目亮起精芒,用神瞧她。 紀千千神色如常,事實上內心發毛,暗忖難道慕容垂憑她這句表面全無破綻的話,猜到她剛才在門外竊聽到他和客人的密語? 第五 章軍情告急 --------------------------------------------------------------------------------司馬元顯親自啟門,把李淑莊如珠如寶的迎入東五層。 燕飛和屠奉三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名動檢康的「清談女王」,乍看下並不覺得她有何特別之處,頭梳雙鷥髻,結於頭頂呈十字形高髻,神情莊重嚴肅,可是到她脫下曳地長袍,現出內裡湖水綠色貼身衣裙,加上束腰的七色寬綵帶,三人眼前一亮,被她撩人的體態和美好的曲線吸引。 三人依禮起立相迎。 李淑莊忽燃湊到司馬元顯耳旁低聲細訴,司馬元顯立即現出心蕩神移的表情,不住微笑點頭。 然後李淑莊目光飄往二人,同時展露出說不盡風流多情的笑容,嬌呼道:「淑莊向劉爺、燕公子和屠大哥請安,還請三位恕過淑莊慕名闖門之罪,因為淑莊感到如錯失此拜會良機,淑莊會終生後悔,請三位不要和淑莊計較,讓淑莊可盡待客之道。」 燕飛和屠奉三生出當夜劉裕初會她時的感受,她長相上的缺點全消失了,代之是一張充滿媚惑力、風情萬種的臉孔,她的魅力是整體的,難怪能顛倒健康的公子名士!站在她身旁的司馬元顯便是最好的例子。 劉裕再感受不到她的真氣,可能那晚她是處於戒備狀態下,故洩露了底細,當然她亦沒想過劉裕是那麼高明。 燕飛到此刻仍不知李淑莊是何方神聖,還以為她像紀千千之於以前的秦淮樓,是淮月樓最有名的才女,皆因劉裕尚未有機會說及她。此女令她印像最深的是她雖一付煙視媚行的誘人情態,可是她的眼神清澈深邃,被迷倒的只是追逐於她裙下的男人,她本身或許是全不動心。燕飛眼力高明,不用感覺到她的真氣,也可從她舉手投足間窺見她身懷武功的端倪,從而曉得此女絕不簡單。 屠奉三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心中卻是另一番感受。如此目光對良家婦女來說是逾越無禮,但對她卻是恰如其份,還代表仰慕欣賞。屠奉三當然不是對她動心,而是她擅長觀女之術,看出此女天生媚骨,足可迷死任何好色的男人,難怪在健康這麼吃得開。 司馬元顯訝道:「淑莊你的稱謂真古怪,為何不是三位大爺。而是一個稱爺。一個叫公子,屠爺則變成屠大哥。如果你解釋得令我們不滿意,罰你飲三大杯。」 確實很難以幾句話去說盡李淑莊的風情,美妍的界限固然是模糊不清,但嚴肅起來又大有冷若冰霜的況味。說她輕佻,卻又是風度優美;明知她是逢場作戲,偏又處處透露出能說服人的真誠;從她的節制處,可想見她放蕩的風情,容易親近時,又感到她拒人於千里之外。而正是這種種互相矛盾的感覺,造成她獨特的風姿,非常引人入勝。 當她的眼神投向屠奉三,以他的修養也不由心中一蕩,似乎是她看自己那一眼與看其它人都不同,至此方明白那晚劉裕因何沒法奈何她。 李淑莊兩邊玉頰各飛起一朵紅暈,有點不好意思地垂下螓首,表情豐富生動,盡顯女性嬌柔可人的情態,哪還有半點像淮月樓的大老闆、健康城能叱吒風雲的女中毫傑。 輕輕道:「元顯公子怎這麼促狹,奴家的話是發自內心的嘛!哪解說得清楚呢?劉爺是大劉爺處的小劉爺,奴家怎敢為他改稱謂;燕公子獨得秦淮花魁,而凡到我們青樓作客的恩客,我們慣了稱之為公子,所以燕公子是實至名歸。難道我稱燕公子為燕壯士或燕大俠嗎?多麼與今夜東五層的情景格格不入呢?至於屠大哥,一向縱橫江湖,對青樓是過門不入,今趟到淮月樓,亦非為了我們女兒家,稱他作大哥,反更親切。這樣的解釋元顯公子如仍不滿意,淑莊甘願領罰。」 燕飛倒沒有甚麼感受,劉裕和屠奉三則暗叫厲害,她是不著痕跡地挑撥離間,目的是要惹起司馬元顯妒忌之心,尤其司馬元顯曾是爭逐於紀千千裙下的不貳之臣,與燕飛兩方本是情敵的關係。 不過李淑莊顯然低估了司馬元顯和他們之間的交情,亦猜錯了司馬元顯的真正情性。司馬元顯全無異樣神色的開懷笑起來,道:「淑莊果是辯才無礙,請淑莊入座。」 慕容垂目光從紀千千處移開,投往屋樑,沉聲道:「赫連勃勃只是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之徒,千千為何還有興趣提他?」 紀千千安下心來,知非是被慕容垂看破,只因慕容垂想起赫連勃勃,心生怒意,致有這種神態。同時心中訝異,既然如此,慕容垂又怎會打赫連勃勃的主意。 她的頭腦再次活躍起來,道:「他的聲譽這麼差嗎?」 她本身絕不是擅玩陰謀手段的人,只是在形勢所需下,不得不學習此道,勉力為之。 慕容垂回復平靜,道:「任何認為赫連勃勃是可靠的人,終會後悔。我曾警告姚萇,他卻以為我是在離間他和赫連勃勃,置之不理,到他醒覺時,悔之已晚。」 紀千千保持緘默,怕慕容垂因他過分關心,對她起疑。 慕容垂忽又啞然笑道:「如果不理其德性,這傢伙確是個人才,兵法武功,均是上上之選,兼且膽大包天,連我慕容垂也敢算計。如果他不是投向姚萇,我早把他煎皮拆骨、活宰生吞。」 紀千千道:「他是否背叛了姚萇呢?」 慕容垂搖頭道:「這小子很懂渾水摸魚之道,趁姚萇和符登難分難解之際,竟硬吞了柔然人送於姚萇的八千匹戰馬,又聚眾三萬偷襲他的岳丈沒奕於,收編了他岳丈的部隊,自稱大夏天王,封大哥右地為臣相,二哥力俟提為大將軍,叱干阿利為御史大夫,弟阿利羅為征南將軍,差點把姚萇氣死,這才明白到自己是養虎為患,否則赫連勃勃怎可能有翻身的機會。這樣的一個人你說是否卑鄙無恥之徒?」 紀千千點頭應是,心想的卻是要盡快通知燕飛,著他知會拓跋珪,防範赫連勃勃的突襲。 司馬元顯的位置換上李淑莊,司馬元顯則坐到燕飛身旁,盡顯李淑莊在健康受尊崇的地位。李淑莊巧笑倩兮,慇勤地向四人逐一敬酒,然後道:「燕公子可知自己已成現在秦淮姑娘最希望伺候的人呢?」 劉裕和屠奉三交換個眼色,都暗罵李淑莊一而再,再而三在這題目上做文章,為的是要挑起司馬元顯妒忌之心。她說的該是實情,教人沒法挑剔,問題在於此種事上,最難令人接受的正是事實,令人不能當作是誇大失實、吹捧之言而置諸一笑。 她的策略對以前未開竅的司馬元顯肯定會有一定效用,但現在的司馬元顯,最關心的是司馬皇朝的興衰,哪會把這種話放在心上,何況他更頗為崇拜燕飛。 果然司馬元顯笑道:「我們是與有榮焉,我在秦淮河打滾多年,但剛才所有姑娘擠到碼頭迎賓的場面,我還是首次得睹。」 李淑莊表面不露任何情緒起落的神色,熱情奔放地瞄燕飛一眼,又低首像是要掩飾心中的羞澀,再以她在這世上沒有哪個男人能抵禦得住妖媚的鳳目,含情脈脈地再瞥燕飛一眼,柔聲道:「不知燕公子會在健康逗留多久呢?」 司馬元顯欣然笑道:「淑莊若要打我們燕公子的主意,便要顯點本事,讓燕公子今晚心甘情願的不離淮月樓半步。」 李淑莊失望地道:「明天燕公子便要離開健康嗎?」 燕飛從容道:「燕某俗務纏身,難作久留。」 李淑莊微嗔道:「甚麼事令公子來去匆匆呢?」 劉裕和屠奉三心叫不妙,正要搶答,司馬元顯早先一步代答道:「燕兄明早將會趕往太湖,與[天師]孫恩作生死決戰,此戰將會是千古流傳的一場決戰。」 李淑莊呆了一呆,舉杯道:「奴家僅在此向燕公子敬一杯,祝燕公子於斬殺惡和尚竺法慶後,再誅妖道。」 燕飛只好舉杯回敬。 劉裕和屠奉三雖知被李淑莊探得情報,但都不是真的在意,因為以燕飛之能,根本不怕她弄甚麼手段。 不過他們均感到李淑莊不請自來,帶有破壞和示威的含意,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她為何這麼愚蠢呢? 小艇離開淮月樓的碼頭,由宋悲風操舟,載著燕飛、劉裕和屠奉三返回青溪小築。 燕飛立在船首處,寒意逼人的河風,吹得他衣杉獵獵作響,狀如乘風欲飛的天神。劉屠兩人坐在艇子中間處,這艘無蓬快艇長二丈寬四尺,足供八人乘坐。 宋悲風笑道:「淮月樓的小菜在楝康相當著名,司馬元顯招呼你們的肯定是該樓最拿手的幾道菜式。」 劉裕道:「我反覺得粗茶淡飯最夠滋味……」屠奉三截入道:「那個女人才是最夠味道,話中有刺,擺明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可惜沒時間和她計較,否則我會叫她明白開罪我們的後果。」 宋悲風大訝道:「李淑莊竟主動地來惹你們嗎?」 燕飛默然不語,似沉醉在他的天地裡。 劉裕本想向他說及關於李淑莊的事,見他聞李淑莊之名卻沒有反應,遂打消念頭,向屠奉三問道:「我們甚麼時候離開?」 屠奉三斬釘截鐵地道:「明天黃昏時動身,我愈想愈感到不妥當。唉!這裡的生活太舒適了,我有點不習慣。」 宋悲風皺眉道:「我們的荒人兄弟軍,今天才到了第一批五百人,不用我們照顧和安排嗎?」 劉裕心中想著的卻是另一件事,正委決不下,他應否秘密和謝鍾秀見個面?好弄清楚她的心意,也向她作出男子漢大丈夫永不改變的承諾,他真的很有這個衝動。想起她,內心便像燃起一團烈焰。 要見謝鍾秀,必須於動身到前線去前進行,且必須宋悲風的協助才行,但那怎麼成呢?宋悲風不但會大力反對,還會對他失望,至乎生出反感。 唉!假如自己贏得她芳心後,卻於戰場上陣亡,對她會是多麼殘忍的一回事?自己該否聰明點,待幹出成績來才向她示愛,那時要說服宋悲風也會容易些兒。 屠奉三的聲音傳入他耳內,道:「劉爺有甚麼意見?」 劉裕根本不曉得屠奉三和宋悲風在說甚麼,見兩人都瞪著自己,只好含糊地道:「一切由屠兄安排好了。」 屠奉三啞然失笑,道:「你在想甚麼呢?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我是在問你的意見,明天該走陸路還是水路呢?若走水路,便要勞駕你劉爺向司馬元顯借艘性能超卓、經得起大海風浪的戰船,萬一遇上天師軍的船,仍可有一戰之力。」 劉裕大感尷尬,心忖這叫作賊心虛,連忙回過神來,道:「首先要弄清楚一件事,我們是否從此不買劉牢之的賬呢?說到底他仍是我名義上的頂頭上司。」 屠奉三雙目閃閃生輝,沉聲道:「這叫他做初一,你做十五,和他還有甚麼上司下屬可言。只要我們能擊破天師軍,便可和他分庭抗禮,司馬道子更會大力支持你。現在最重要是把天師軍打個落花流水,其它一切都不用介意,亦只有放手去大幹一場,我們方有亮麗的前景,否則一切休提。」 劉裕道:「如此我們便先秘密潛入廣陵,與我的恩師孫無終碰個頭,又可見孔老大,肯定可以有好處。」 屠奉三欣然道:「好計!」 宋悲風愕然道:「這豈非要分裂北府兵嗎?」 屠奉三冷笑道:「北府兵早在謝玄辭世後就已四分五裂,只看誰能重整北府兵。像胡彬便完全投向我們一方來,如果劉毅那小子不是這般忘恩負義,何謙派系的將領也會向我們投誠。」 劉裕沉吟道:「到前線後,我要設法與朱序碰個頭。」 屠奉三點頭道:「這是高明的策略,但時機定要計算準確,否則會令朱序認為你在搞事。」 宋悲風皺眉道:「我不明白!」 劉裕解釋道:「朱序是謝琰的副帥,如果謝琰的部隊有甚麼閃失,倉惶撤退之際,曉得附近有我們在接應,別無選擇下只有朝我們所在處撤來,而我正是要令朱序清楚此點。」 宋悲風恍然道:「難怪你們要在前線取得據點。」 屠奉三道:「今仗首要是情報,其次是時機,只有能掌握全盤情況,我們方可把握時機。此是兵法中有形、無形之術,在佔領據點前,我們的部隊是無形的,佔地後便從無形變作有形。所以時間的拿捏非常重要,過早會變成被天師軍狂攻猛打的目標,過遲便錯失接應收撫謝琰部隊的機會。」 宋悲風道:「假如二少爺真的贏了呢?」 劉裕苦笑道:「那我們只好拉大隊返回邊荒集去,那時我們在司馬道子眼中,將失去利用價值,又同時開罪了劉牢之和謝琰,健康再沒有我們容身之所。」 屠奉三微笑道:「謝琰可以變成另一個謝玄嗎?那是沒有可能的。謝琰本身如何窩囊是不在話下,更有劉牢之在一旁扯他腿子,謝琰豈有僥倖可言?」 宋悲風歎道:「聽你們這番話,令我真正感受到兵家所說的運籌帷屋、決勝於千里之外的況味。」 此時燕飛忽然轉過身來,在船頭坐下,雙目閃動著奇異的光芒,沉聲道:「我要立即向邊荒集的拓跋儀送出飛鴿傳書,辦得到嗎?」 三人同感錯愕。 屠奉三道:「你想到甚麼要緊的事?」 燕飛剛接到紀千千的心靈傳感,他可以如何解釋呢?只好含糊地答道:「我忽然想到赫連勃勃或趁此時的形勢,渾水摸魚,所以須警告拓跋珪,此事必須立即去辦。」 小艇抵達青溪小築,緩緩靠岸。 劉裕心中一動,道:「我陪你到千里馬行去發信。」 宋悲風道:「不如我們一起去,掉頭順流而下,出大江後亦是順流,半個時辰便成。」 劉裕忙道:「不用這般勞師動眾,宋大哥和奉三回去休息好了。」接著向屠奉三打個眼色,表示和燕飛有私話要說。 屠奉三雖然精明,但終非劉裕肚裡的蛔蟲,哪想得到他心裡正轉著的念頭。欣然道:「宋大哥,我們回去吧!」 宋悲風只好隨他登岸。 當劉裕接過搖擼,代替了宋悲風,他清楚曉得,他與謝鍾秀的戀事,已像燎原之火,一發不可收拾。 第六 章一場春夢 --------------------------------------------------------------------------------燕飛坐在艇子中間,面向正在搖櫓的劉裕,忍不住的問道:「劉兄是否有話要說,為何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神態?」 劉裕苦笑道:「因為我怕說出來後,你會責怪我。」 燕飛失笑道:「是否與謝鍾秀有關呢?」 劉裕大訝道:「你怎會一猜便中?」 燕飛道:「謝鍾秀別頭看你時,我正在她後側,想裝作看不見也不成。好哩!你和她的事是如何發生的?」 劉裕只好從實招來,然後道:「我一直在壓制自己,可是今晚她瞥我的一眼,把我的防禦力完全毀掉了。唉!我怎忍心她重蹈淡真覆轍,她又是玄帥的骨肉,在任何一方面來看,我都不可以袖手旁觀。」 燕飛輕輕道:「你愛她嗎?」 劉裕頹然道:「我不知道,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在她投懷悲泣前,我從沒想過和她有任何可能性,可是當我擁著她的一刻,感覺著她的身軀在我懷抱裡抖動,我忘掉了一切,在那刻開始,我便沒法忘記那種動人的滋味。但我仍能控制自己,甚至向宋大哥和奉三作出承諾,不會對她有非分之想。可是你也見到了,她回頭看我的那一眼,是那麼令人心碎。於是我在想,大丈夫立身處世,為的是什麼呢?去他娘的什麼高門寒門之別、士族布衣之差。我劉裕今次到建康來,是要翻天覆地,如果連一個愛自己的女子亦保護不了,做了皇帝又如何?如此打生打死還有什麼意義?」 燕飛不住點頭,似乎表示同意,待他說罷後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置江文清?」 劉裕急喘一口氣,道:「我不會負她的。」 燕飛微笑道:「你剛才說的天公地道,決不是非分之想。我完全同意。敢做敢為,才是好漢。我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忙?」 劉裕道:「我想今晚見她一面,只有你能助我偷入謝家,探訪她的閨房。」 燕飛笑道:「那我們要蒙頭蒙臉才成,被人發現時,可以裝作是小偷之流。」 劉裕大喜道:「你答應哩!」 燕飛凝望著他,雙目射出深刻的感情,道:「我不單樂意玉成你的好事,還代你高興,正如我常說的,人不能長期活在仇恨和悔恨中。老天爺對你曾經很殘忍不仁,現在該到了補償你的時候。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不論是文清還是鍾秀,你必須有始有終,把你對淡真的愛轉移到她們身上去,令她們幸福快樂。」 劉裕堅定的道:「我絕不會忘記燕兄這一番話。」 燕飛道:「由我來操舟吧!我要把船程縮短,好讓你多點時間夜會佳人。」 卓狂生來到立在舟尾的高彥身旁,恐嚇道:「還不回房睡覺,小心向雨田忽然從水裡跳出來,掐著你脆弱的喉嚨。」 高彥歎道:「我很痛苦。」 卓狂生勸道:「痛苦也回房內才痛苦吧!雖然雪停了,但仍是寒風陣陣,你看甲板上除了你之外,還有別的人嗎?著了涼又如何陪你的小白雁玩足三天三夜?隨我回去吧!」 高彥歎道:「你怎會明白我?你自己回去吧!我捱不住自然會回艙裡去。」 卓狂生微怒道:「我不明白你?你有多難瞭解呢?他娘的!你這小子肯定是自懂人事後,便為娘兒發瘋,以前是花天酒地,現在是為小白雁發狂。」 高彥苦笑道:「都說你不明白我。回想起來,我以前晚晚泡青樓,實在是逼不得已,因為未尋到真愛。說起那時的生活,真是無聊透頂,不要看我夜夜笙歌,左擁右抱,其實我感到很孤獨,希望可以籍不住追求新鮮的東西,填補心中的不足。現在我終於找到真愛,卻落到這種田地,你叫我今晚怎能入睡呢?」 卓狂生正要說話,足音響起。 一個荒人兄弟滿臉喜色的趕來,大聲嚷道:「小白雁有令,召見高少。」 高彥登時欣喜若狂,一陣風的走了,剩下卓狂生和那荒人兄弟你眼望我眼,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兩道黑影,從靠河的東牆翻入謝家,接著幾個起落,避過兩頭守夜的惡犬,落在東園別廳的房脊上。 這兩個不速之客,正是燕飛和劉裕,均穿一身夜行黑衣,還蒙著頭臉,只露出眼睛。 劉裕見遠近房舍延綿,倒抽了一口涼氣道:「如何找她?」 燕飛沉吟道:「當年我在謝家養傷,住的是在北院的賓客樓,而北院亦是家將下人聚居的地方,當然不適合作謝鍾秀的香閨,可以在考慮範圍裡剔除。中間是忘官軒所在的四季園,該是謝家休息游賞的地方。如此只剩下我們身處的南院和東院,這兩院皆臨近秦淮河,景觀最美,如果我是像謝安、謝玄般的風流名士,也會選兩院之一作居所。」 劉裕道:「你似乎漏了西院。」 燕飛道:「北院和西院論景色遠及不上東南兩院,肯定不會是謝安、謝玄的居室所在,在高門大族裡,這種事是會一絲不苟的。哈!我記起哩!我第一次見安公,是在東院的望淮閣,如此看謝安該居於東院,謝琰是謝安之子,也該住在此院內。」 劉裕問道:「這麼說,鍾秀的居室是否設於南院內的機會最大呢?」 燕飛苦笑道:「恐怕只有天才曉得,真後悔沒有請宋大哥一起來。唉!你也知我只是說笑。噢!」 劉裕緊張的問道:「你想到了什麼?」 燕飛現出回憶的神情,道:「我記起哩!我第一次見到謝鍾秀,是在貫通東北院的九曲迴廊上,當時她和朋友出外剛回來,她肯定是返東院去,如此推論,她該是住在東院裡,就是我們現時身處的院落。」 劉裕掃視遠近,頹然道:「只是東院便高高低低、或眾或散的百多座房舍,如何尋找?」 燕飛微笑道:「如果我不是深悉你的底細,絕猜不到你竟然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否則怎麼會說出這麼外行的話來。」 劉裕尷尬的道:「我是當局者迷。對!當時謝家最有地位的三個人是謝安、謝石和謝玄。如果謝安、謝玄均居於東院,謝石理該住南院。而謝安、謝玄的住處肯定是東院景觀最佳、規模最宏大的兩組院落,如此鍾秀的香閨所在,已是呼之欲出了。」 燕飛四下觀望,指著臨河的一組園林院落,道:「那就是望淮閣所在的建築組群,該是現在謝琰、謝混居室所在。」 又指著隔鄰的院落,道:「這一組又如何呢?只有這組樓閣可與其媲美。」 劉裕吁出一口氣道:「卻沒想過在謝家找一個人這麼費周章。雖然這處院落有十多幢房舍,但怎麼都比搜遍全府好多了。麻煩你老哥給小弟把風,我要進行尋佳人的遊戲哩!」 燕飛道:「你有何尋人妙法呢?千萬別摸錯了別個小姐的香閨。」 劉裕胸有成竹道:「憑的是我雖比不上方總但仍屬靈銳的鼻子,幸好我和她曾親熱過。」 燕飛笑道:「我們去吧!」 兩人從屋簷滑下,展開身法,往目標樓房潛去。 「進來!」 高彥有點提心吊膽的把門推開,因為尹清雅會用哪種方式歡迎他,根本是無從揣測。 尹清雅輕鬆的道:「還不滾進來?」 高彥放下心來,連忙把門關上,神氣的走進去,直抵坐在窗旁的尹清雅身前,先伸手握著她椅子的兩邊扶手,情不自禁的俯前道:「我來哩!」 尹清雅舉手掩著兩邊臉頰,美目圓睜道:「你想幹什麼?是否想討打?」 高彥在離她不到半尺的位置與她四目交投,嗅吸著她迷人的氣息,所有悲苦一掃而空,感到什麼都是值得的,心花怒放道:「我什麼都不想,只想和雅兒以後永不分離,每天令雅兒快快樂樂。」 尹清雅沒好氣的低聲道:「你這小子真是死性不改,若你還不滾到另一邊坐下,本姑娘會立刻把你轟出門外去。」 高彥一個旋身,轉了開去,又再一個旋身,以他認為最優美的姿態坐往和她隔了一張小几的椅子上,哈哈笑道:「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在時機未成熟下,暫且撤退。」 尹清雅嬌笑道:「什麼能屈能伸,又胡言亂語了。」 高彥嘻皮笑臉道:「伸者站也,屈者坐也,剛才我是伸,現在是屈,不是能屈能伸是什麼?」 尹清雅登時語塞,笑嗔道:「死小子!除了口甜舌滑外,你還有什麼本事?」 高彥昂然道:「辯才無礙,便是一種大本事,想當年春秋戰國之時,縱橫家者如蘇秦、張儀,便是憑三寸不爛之舌,贏得功名富貴,留名史冊。我高彥則賴此贏得雅兒的芳心,因為她曉得,天下間只有我一人才能哄得她開心,其它人都不成。」 尹清雅沒好氣道:「腦袋和嘴巴都是你的,你愛怎麼想,要怎麼說,愛一廂情願,我確是拿你沒辦法。好哩!趁我還有耐性前,告訴我邊荒集有什麼特別的玩意兒?」 高彥心中大樂,心忖如此豈非接受了我說的輕薄話,而不會動輒動武。那種感覺如是逍遙雲端,像神仙般快樂,如數家珍道:「邊荒集十個讓人晝伏夜出的地方,白天讓我們一起睡覺,晚上才出來活動……」尹清雅大嗔截斷他道:「誰和你一起睡覺?」 高彥暗笑道:「一起睡覺和睡在一起是有分別的,讓我解釋給你聽……」尹清雅捂著耳朵,霞生玉頰道:「我不要聽。」 好一會聽不到高彥的聲息,別過頭來,見高彥正呆瞪著她,放下玉手,狠狠道:「死小子!有什麼好看的?」 高彥吞一口涎沫,艱難的道:「雅兒真動人。」 尹清雅作了個「我的天呵」的表情,氣道:「你放規矩點成嗎?」 高彥小心翼翼的道:「我可以問雅兒一個問題嗎?」 尹清雅戒備的道:「什麼問題?」 高彥道:「上次我們在邊荒集分手時,你不是說過『雅兒有什麼好呢』這句話嗎?你還記得嗎?」 尹清雅兩邊玉頰飛起紅暈,令她更是嬌艷欲滴。當高彥仍未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時,早給她執著胸口從椅子上硬扯起來,轟出門外去。 劉裕終於找到了謝鍾秀,卻不是嗅到她的氣味,而是聽到她的聲音。 聲音傳來處是一座兩層樓房,樓上仍透出黯弱的燈光,謝鍾秀似是在吩咐婢女去睡覺,看來她也準備登榻就寢。 這區域的防守格外森嚴,除有護院牽惡犬巡邏外,還有兩個暗哨。對探子來說,最頭痛正是暗哨,因為對方靜伏暗處,令人難以察覺。敵暗我明下,很容易暴露形跡。但當然難不倒像燕飛這種頂尖兒的高手,全賴他提點,令劉裕成功潛至小樓旁的花叢內。 燕飛鬼魅般掠至他身旁,低聲道:「樓上只有她一人,你從南窗入樓,該可瞞過崗哨的耳目,最重要是她不會因誤會而驚叫。」 又指著後方兩丈許處的大樹,道:「我會藏身樹上,離開時須看我的指示。」 劉裕點頭表示明白。接著燕飛現出全神貫注的神色,顯是在留意四周的動靜。劉裕感到自己的心在忐忑狂跳,也不知為了什麼,緊張至一團糟,暗罵自己沒用時,燕飛喝道:「去!」 劉裕一溜煙的奔出去,繞到小樓的另一邊,騰身而起,撲附在南窗上。 燈火熄滅。 劉裕心中叫好,拉開半掩的花窗,無聲無息的鑽進去。如蘭如麋的香氣透鼻而入,不用說床鋪衣物均用香料熏過。這還是劉裕破題兒第一趟私自創入閨女的臥室,那種感覺難以形容至極點,好想冒犯了不可侵犯的神聖禁地。 小樓上層以竹簾分隔作兩邊,他身處之地正中放著一張床榻,四邊垂下繡帳。一道優美的人影,正從另一邊朝竹簾走來。 劉裕心中燃起火熱的激情,忘記了一切的往竹簾移去,把正揭簾而入的美人兒一把抱著,另一手掩住她香唇,嘴巴湊到她耳旁道:「是我!是劉裕!孫小姐不要害怕。」 在黑暗裡,謝鍾秀聞言後仍劇烈的掙扎了兩下,這才安靜下來,嬌軀微微發抖。 劉裕有點不解的再低聲喚道:「我是劉裕!」緩緩把手移離她濕潤的櫻唇。 謝鍾秀喘息道:「你來幹什麼?還不放開我!」 劉裕的滿腔熱情登時像被冰水照頭淋下,冷卻了大半,無意識的鬆手。 謝鍾秀脫身出去,沿著竹簾退後,直至抵著牆壁,張口似要大叫,最後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劉裕感到整個人完全麻木似的,更是完全不明白,更沒有想過謝鍾秀會是如此反應,一時間腦袋一片空白。然後他發覺自己來到靠牆而立的謝鍾秀身前停下來,生硬的道:「孫小姐,我是……唉……」謝鍾秀或許是因他沒有進一步行動,冷靜下來,不悅道:「你怎麼可以在半夜三更到這裡來呢?」 劉裕再沒法把那天向自己投懷送抱的謝鍾秀和眼前的她連繫起來,勉強擠出點話來,道:「孫小姐不是想見我嗎?只有這樣我們才有說密話的機會。」 謝鍾秀氣道:「你可通過宋叔安排嘛!哪有這般無禮,亂闖我的閨房,傳出去成什麼樣子?」 劉裕差點要找個洞鑽進去,苦笑道:「錯都錯了,孫小姐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呢?」 謝鍾秀氣鼓鼓的道:「我只想質問你,為何要投靠司馬道子那卑鄙無恥之徒?你忘了我爹如何提攜你嗎?你對得起我爹和我們謝家嗎?你對得起淡真嗎?有什麼不好做的,偏要去做司馬道子的走狗,我爹的威名給你丟盡了。」 劉裕恍然大悟,整件事根本是一場誤會。她今天黃昏望自己的一眼,確是充滿無奈和怨懟,問題是非是她愛上了他,而是怨他背叛謝玄,甘當司馬道子的走狗。事實上,她從沒有看上自己,什麼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妄想。 劉裕生出無地自容,恨不得立即自盡,好一了百了的想法。 謝鍾秀的聲音續傳入他的耳內道:「我現在明白琰叔為何不准你踏入我們家半步了,他是對的,淡真也識錯了你。」 劉裕的心痛了起來,全身像被針刺般的不舒適,更有難以呼吸的感覺,勉強振起精神道:「請孫小姐恕劉裕打擾之罪,以後我再不會打擾孫小姐。」 說罷也不理會否驚動謝府的人,迅速循原路離開。 第七 章唯一機會 --------------------------------------------------------------------------------燕飛搖擼操舟,看著劉裕的背影,想不出可以安慰他的話。沒有人比燕飛更明白劉裕受到的嚴厲打擊,那比捅他兩刀更令劉裕難受。 劉裕本是軒昂的體型,似塌縮了下去,代表著他所受的屈辱、挫折和因得而復失而來的極度沮喪的情緒。 劉裕背著他坐在船中,歎道:「燕兄可會笑我?唉!現在我最恨的人是自己,我太過不知量了,竟以為她是另一個淡真。」 燕飛道:「你不必自責,換了我是你,也會生出誤會。嘿!大丈夫何患無妻,眼前最重要的事,是把精神投放在與天師軍的鬥爭上,其它一切都不重要。或許有一天你回想起今晚的事,只會付諸一笑。」 劉裕轉過身來,神色如常的點頭道:「對!比起淡真,今晚只是一件小事,碰一鼻子灰買個好教訓,至少明白了高門寒門之隔,是鐵般的現實。以後我再不會踏入謝家半步。多謝你!」 燕飛奇道:「大家兄弟,不用說多謝,只是舉手之勞吧!」 劉裕道:「你助我今晚入謝府去見謝鍾秀,我當然感激,但剛才的道謝,卻非指此,而是指因為有你,我今天才能到謝家去,引發今晚的事,也令我有如從迷夢裡醒過來,重新腳踏實地去做人,再沒有任何幻想妄念,不再糾纏於男女的情結裡。我的確要好好的向奉三學習。」 燕飛道:「千萬不要對男女之情望而生畏,文清在各方面都不比謝鍾秀遜色,且比她更適合你。我們始終是布衣寒人,不會明白高門大族的心態,更不會習慣他們的生活方式。當然,淡真是個例外。無論如何,你已曾得到過一位名門美女的傾心,足可自豪了。」 劉裕搖頭道:「我剛才重新思索玄帥阻止我與淡真私奔的事,坦白說,直至剛才我仍有點恨玄帥,但現在已恨意全消。他阻止我是對的。相愛可以只講感覺,像天崩地裂般發生,但長期生活在一起卻是另一回事,淡真將會發現我的缺點,我們的熱情會冷卻下去,直至成為一對怨偶。近日我與高門子弟接觸多了,更清楚士人布衣間的差異。」 燕飛道:「不用這麼悲觀,高門並不是高高在上,只是以另一種方式生活。他們可以看不起我們,我們也可以看不起他們。他奶奶的,現在正是由我們去證明給他們看,誰更有資格主事說話。」 劉裕點頭道:「說真的,我現在的感覺痛快多了,有點像撥開了迷霧,看清楚自己的處境。由今夜此刻開始,我劉裕再不是以前的劉裕,再不隨便感情用事。淡真的債我定會為她討回來,更要讓高門的人看到,我們布衣寒族,是不會永遠被他們踐踏在腳下的。」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劉裕雙目閃耀精芒,回復了生氣。 燕飛不由想起拓跋珪,他和劉裕雖然在性格作風上絕不類同,但有一點是沒有分別的,就是不甘心居於人下,胸懷遠大的志向。 波光映雪,遠樹迷離。 一場大雪後,邊荒集變成個銀白色的天地。現在雪雖然暫停,但所有房舍都換上白色的新裝,素靜潔美。 天氣寒冷,卻無損荒人的熱情,萬人空巷的湧到碼頭區,歡迎小白雁的芳駕光臨,其熱情與寒冷的天氣形成強烈的對比。 一眾議會成員,包括江文清、慕容戰、呼雷方、費二撇、陰奇、姚猛、姬別、紅子春、拓跋議等人,卻完全是另一種心情,他們到此來不是為了迎接小白雁,而是在等待卓狂生、高彥和程蒼古,好立即舉行鐘樓議會,以展開全面反攻的大計。 江文清笑道:「尹清雅已成了紀千千外,最受邊荒集歡迎的女性。」 姚猛歎道:「真怕見到高少的表情,他一心要和小白雁好好歡敘,我們卻要拆散他們,硬把他派往前線去,負責最危險的任務。」 慕容戰道:「如果有別的選擇,我們怎敢懷他的好事。只恨他是最適合的人選,只有他才辦得到。」 劉穆之道:「真的只有他辦得到嗎?我最怕他沒法專心,反誤了大事。」 拓跋議道:「的確沒有人比她更勝任,這小子不但對邊荒瞭如指掌,且週身法寶,又擅潛影匿蹤之術,更重要是他在探察之道上有極高天分,一般探子看不出任和異處的痕跡,在他卻是珍貴的線索。邊荒集是個講實力的地方,他能成為最著名的風媒,絕非僥倖。」 紅子春苦笑道:「希望這小子以大局為重吧!」 眾人只有相對苦笑。 司馬元顯天未亮便來了,與眾人一起吃早點,為燕飛送行。 表面看,劉裕像個沒事人似的,談笑風生,但燕飛卻曉得他比以前更懂得把心事密藏起來。 趁此機會,劉裕向司馬元顯道:「今晚我們將動身到前線去,途中會路經廣陵,順道拜訪孫無終孫將軍,瞭解廣陵北府兵的情況。」 司馬元顯猶豫道:「此事該否先問准我爹呢?」 燕飛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不是犯上違令,而是只有在前線作戰的將領,方明白確實的情況,曉得甚麼策略是最適當。現在我們是處於同一情況,王爺當然是精明的人,但他顧忌太多,對前線的情況只是通過探子的報告。我們如果要贏得這場戰爭,絕不可因太多顧慮,以致行事上縛手縛腳,必須放手去幹,便像荒人兩次光復邊荒集的情況。公子必須拿出膽色來,劉裕他們才有成功的機會。」 比較起來,燕飛可算是這場戰爭的局外人,兼且誰都曉得他大公無私的作風,又是司馬元顯心儀仰慕的人,由他出口最具份量。 司馬元顯聽罷立即雙目放光,點頭道:「對!就像我們那次在江上與郝長亨惡鬥的情況,哪還有空遐去想別的事情。一切便如劉兄提議般去辦吧!我爹那方面有我負責。」 劉裕、屠奉三和宋悲風均放下了心頭大石,這可說是最後一個關卡,只要能離開健康,他們便如龍回大海,天地任他們縱橫。 最怕是司馬道子忽然改變主意,在這最後一刻要他們留在健康候命,那他們只有坐看天師軍奪得江山。 但若他們能離開健康,便可放手而為,做那「君命有所不受」的在外之將。司馬道子當然不高興,但當形勢發展至只有他們的奇兵才有回天之力的緊張情況裡,司馬道子將沒有別的選擇,只好全力支持他們,還要求神拜佛保佑他們切勿敗個一塌糊塗。 劉裕真的很感激屠奉三,眼前的形勢正是由他一手營造出來的,加上燕飛幫腔,他們最渴望的機會終於來到手中。 劉裕深切的體會到,自成為謝玄的繼承人後,歷盡千幸萬苦,他一直期待的機會終於來臨。 這也是他成為所有南人心目中的英雄的唯一機會。 錯失了,他的存在將只是一個笑話。 高彥來到尹清雅的艙房前,舉手扣門,嚷道:「雅兒!快到邊荒集哩!」 尹清雅慵懶的聲音傳來道:「大清早便吵吵嚷嚷,人家很悃哩,多睡一會好嗎?」 高彥心中大喜,想不到尹清雅不是叫他滾蛋而是向他撒嬌,登時血往上湧,渾身酥麻,試探地推門,卻發覺內面上了門拴,忙柔聲勸道:「睡多會沒有問題,不過你先給我開門,讓我進來為你打點行裝。」 說到最後兩句話時,連他自己也感到是理屈辭窮,因為尹清雅只有一個小包袱,何用整理收拾?只恨再想不出更好的借口。難道說「好進來和你親近嗎?」 更令他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咿丫」一聲,門拴開啟。 高彥心花怒放,連忙推門,閃身而入,再輕輕關門。 尹清雅早回到塌子去,如雲的秀髮散亂地披在擁著的被子和枕上,黑髮玉肌,奪人眼目。 高彥的心不爭氣地狂跳起來,躡手躡足的來到床前。 高彥心中喚娘,不由被她異乎尋常的美麗和動人的睡姿體態震懾,屏住了呼吸,唯恐驚擾她,小心翼翼地坐到床沿去,探手為她撥開幾縷鋪在俏臉上的秀髮,指尖輕輕拂過她吹彈得破、紅撲撲的臉蛋兒。 尹清雅仍不肯張開眼睛,夢囈般道:「你的手在抖呢?」 高彥心神俱醉,哪還按捺得住,俯首便要往她白裡透紅、充滿健康氣色的臉蛋香上一口,忽然發覺難作寸進,原來在離她臉頰三寸許處,被她以玉掌擋著嘴唇,只好退而求其次,吻了她掌心……尹清雅嬌軀輕顫,像被蚊叮似的把手縮回去,張目嗔道:「你在使懷!」 高彥怕她動手反擊,連忙坐直身體。 尹清雅似嗔似喜的瞪著他,不依地道:「你是否想我今天又不睬你呢?」 高彥陪笑道:「雅兒大人有大量,我只是情不自禁,腦袋控制不了嘴唇。哈!雅兒的小手真香。」 尹清雅擁被坐起來,慵倦地伸個懶腰,責怪道:「你這人哩!甚麼睡意都給你趕走了。」 高彥現在最希望是看到被子從她身上滑掉下來的美景,再陪笑道:「也是時候起床哩!一刻鐘內可抵邊荒集。」 尹清雅一雙美眸秋波閃閃的打量他,道:「你今天精神很好,昨夜該睡得不錯。」 高彥有點尷尬地道:「睡覺是我的專長,縱然在險境裡,我要睡便睡,但小小的危險信號也會令我醒過來。」 尹清雅欣然道:「我也很貪睡。噢!不說廢話了,讓我們來個約法三章。」 高彥抓頭道:「約法三章?」 尹清雅氣道:「當然要有點規矩,否則如何管治你這個小子?一有機會便大佔人家便宜。你究竟聽不聽?」 高彥嚇了一跳,慌忙道:「聽!聽!當然聽,雅兒請降旨。」 尹清雅「噗哧」笑道:「降旨?」又白他一眼,道:「第一章是不准再提昨晚那句話。」 高彥心中大樂,故意皺起眉頭扮出搜索枯腸不得的樣子,道:「是哪句話呢?」 尹清雅大嗔道:「高彥!」 高彥怕她翻臉,忙像忽然記起了的道:「呀!記得哩!就是[雅兒有甚麼好]那一句。記得哩!記得哩!以後不會再提。」 尹清雅杏目圓瞪,叉起蠻腰嗔道:「還說!」 被子終於從她身上滑下來,露出只穿單衣的上身,她美好動人的線條展示無遺,高彥不能控制目光似地把視線移往她身上。 尹清雅臉紅似火,喝道:「死小子!看甚麼?」 高彥忙把目光上移,陪笑道:「甚麼都看不到。第二章是甚麼東西?希望不是要我把眼蒙著吧!那還如何帶雅兒去狂歡?」 尹清雅甜甜一笑,道:「沒有其它哩!現在你給我滾出去,我穿衣後再出來會你。」 高彥高興得要狂歌一曲,翻幾個斤斗,如奉綸音地滾了出去。 燕飛堅拒眾人送他一程,獨自離開清溪小築,往歸善寺向安玉晴道別。 戒嚴令在半個時辰前解除,路上人車逐漸多起來,健康便像個沉睡的巨人,回復了生氣和活力。 此時他心想的並非最敬愛的紅顏知己安玉晴,而是昨夜向他傳來重要情報的紀千千,她在精神力未完全補充前,如此強用心靈傳感向他發警報,會對她造成怎樣的影響呢?說不擔心就是騙自己。 依紀千千的描述,慕容垂所招待的那個客人,肯定是懂得精神異術的波哈瑪斯,而他要對付的女人,該是投向了拓跋珪的楚無瑕。 赫連勃勃為何會與波哈瑪斯混在一起。 兩人曾是姚興旗下的人,一為軍師,一為主將,該有一定的交情。 他雖從拓跋珪處曉得波哈瑪斯追殺楚無瑕的事,也知道兩人間的恩怨,卻沒想過波哈瑪斯竟會為報此仇,不惜一切的挑撥赫連勃勃去攻打拓跋珪,又暗中勾結慕容垂。 赫連勃勃肯定會被煽動,因為他與拓跋珪是勢不兩立,一天不能拔掉拓跋珪,他亦無法往北擴展。 尤可慮者,若拓跋族愈趨強大,他將是動輒亡國滅族的厄運。 所以,如赫連勃勃從波哈瑪斯處得到確切的情報,清楚現今拓跋珪危如累卵的處境,絕不會錯過此乘人之危的時機,進攻拓跋族正在重建中的盛樂城。 赫連勃勃的匈奴族是拓跋族之外河套地區另一勢力,多年來與拓跋族不住交鋒衝突,均以失利作結。 現在拓跋珪為了保著平城和雁門,把軍力轉移到長城內去,大幅影響盛樂的防禦力量,如果赫連勃勃以奇兵襲之,成功的機會很大。 失去了盛樂,拓跋珪將失去長城外的根據地,遊牧於河套地區的拓跋族人,將遭到殘酷的屠殺,等若其基礎被連根拔起,拓跋珪也就完了。 慕容垂的手段確是厲害,一絲不誤的掌握到整個局勢,無所不用其極地摧殘和打擊敵人,假如不是有紀千千這個神奇探子,恐怕他燕飛和拓跋珪栽倒家仍弄不清是甚麼事。 但只要拓跋珪曉得有這麼一回事,他會有辦法應付的,而不會因冬天的風雪而掉以輕心,致錯恨難返。 燕飛抵達歸善寺門外,由於時間尚早,廟門仍未打開,只有一道側門供人出入。 燕飛的心平靜下來,步入寺內,正殿處傳來早課誦經的聲音,洗去了他的煩惱。 任他劍法蓋世,但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他可以做的都做了,現在必須拋開一切,專注地去應付與孫恩的決戰。 通過半月門,他進入景致優美的歸善園,腦海浮現安玉晴的如花玉容。 忽然間他似晉入了另一境界,歸善園外煩囂紛擾的世界,再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就在這一刻,他想起當年在邊荒被乞伏國仁追殺,籍之以保命逃生的招式,腦際靈光忽現。 「鏘!」蝶戀花出鞘。 燕飛運轉太陰真水,蝶戀花在身前劃出大大小小十多個無缺的圓環軌跡,布下一個又一個充盈太陰真水的先天氣勁,凝聚而不散。 驀地燕飛往後疾退,倏又衝前,劍化長芒,太陽真火從劍尖吐出,把十多個圓環串連起來。 「轟!」 一道似能裂開虛空的閃電,出現眼前。 閃電一閃即逝,並沒有真的破開虛空。 燕飛還劍入鞘,全身發麻,曉得自己終悟破把仙門訣融入「日月麗天大法」的竅門。雖然這只是一個開始,但卻是非常好的開始。 然後他看到安玉晴。 第八 章攜手赴險 --------------------------------------------------------------------------------安玉晴睜大美眸,難以置信地道:「這是甚麼劍法?天下間竟有如此劍法!難怪竺法慶也要飲恨於你的劍下。」 燕飛還劍入鞘。她的出現,這個人間世立即變得真實起來了,令他很難想像洞天福地內可以有能與她並駕齊驅的人或物。他的確很喜歡見到她,看她的眼睛。和她在一起時,所有的感覺都被大幅度的強化了。這絕不涉及男女間的事,而純粹是人與人間的交往。 微笑道:「這是天、地、心三佩合一時,我從中領悟到的劍法,故名之為〔仙門劍訣〕,剛才施的是起手式〔仙蹤乍現〕。」 安玉晴來到他身前,仍像有點不相信自己親眼見過的情景,道:「這是不可能的,你竟能把開啟仙門的原理,應用在劍法上,你本身不會受到傷害嗎?那道閃電的威力非常驚人,天下誰還可以擋你一劍之威呢?這種劍法根本是無從抵擋的。」 燕飛微笑道:「孫恩肯定可以。何況我這一招起手式尚未練成,因為元陽元陰相激的電芒,只可依劍勢筆直前衝,高明如孫恩或慕容垂者,可以硬封硬擋的手法應付。到我能令劍芒從任何位置、任何角度攻擊對手,那才算是無從抵擋。」 安玉晴皺眉道:「有可能嗎?」 燕飛道:「這個可能性是存在的,這亦是〔仙門劍訣〕與別不同之處,當我以太陰氣形成一個氣場,便可以送出太陽氣,投往氣場內任何一點,例如是對手身後,同樣可以引發仙門現像,襲擊敵手。這只是個理想,我的功法離此尚遠。」 安玉晴舒出一口氣道:「確是神乎其技,到那時天下間還有人是你的對手嗎?」 燕飛道:「我仍肯定孫恩可以應付得來。如果我的劍訣真達至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他擋是擋不了,卻可憑本身的功力,在經脈內消受我這一劍。」 安玉晴深邃的美眸凝注他道:「剛才你知否玉晴在一旁呢?」 燕飛欣然道:「當然知道。」 安玉晴訝道:「你是故意在我眼前表演劍訣了。對嗎?」 燕飛點頭道:「對!這樣做有兩個作用,首先是讓姑娘曉得我有信心掌握〔破碎虛空〕這武學之極,且天、地、心三佩始終是死物,人卻是活的,可籍劍法變化提升仙門訣的威力;其次,我今趟是要在赴孫恩的決戰前,來向姑娘道別,為免姑娘擔心,所以向姑娘展示仙門訣的威力,以事實說明我是有可能擊敗孫恩的。」 安玉晴欣喜的道:「你辦到哩!不過對孫恩千萬不要輕敵,他的黃天大法已臻至天人交感的境界,也像你般受到天、地、心三佩開啟仙門的啟發。」 燕飛微笑道:「多謝姑娘提點。請姑娘保重,如我能保命回來,途經健康會再來探訪姑娘,向姑娘報告戰情。」 說罷拍拍背上的蝶戀花,洒然去了。 邊荒集,邊城客棧。 高彥垂頭喪氣的來到小白雁入住的客房門前,舉手扣門。 房門立即洞開,現出尹清雅的花容,怨道:「開會竟要那麼久的,等得人家不耐煩了,今天我要吃烤羊腿。」 高彥避開她期待的目光,低聲道:「事情有變。」 尹清雅瞪著從她身邊走過的高彥,訝道:「事情有變?發生了甚麼事?」 高彥直抵豪華客房外廳一角的椅子坐下,慘然道:「我要立即啟程趕往泗水去探聽軍情,沒法陪你哩!」 尹清雅衝口而出嗔道:「你怎可以丟下我不管呢?」 高彥苦澀地道:「我的荒人兄弟就是那麼殘忍,但也不能怪他們,慕容垂那混蛋派兵佔領了泗水和穎水交匯處的北穎口,當冬天下雪時,穎水將是我們與北方連繫的唯一命脈,所以我們會不惜一切把北穎口奪回來。兩軍交鋒,軍情第一,所以我得出動去作探子,弄清楚敵人虛實後,方可以決定反攻的戰略。」 尹清雅輕舉玉步,移至他前方,皺眉道:「邊荒集只得你一個探子嗎?派別的人不行嗎?」 高彥苦笑道:「我們邊荒集確不乏探子的人才,可惜沒有人比我更勝任此事,因為像向雨田那樣的秘人已大批的潛入邊荒,整個邊荒只有邊荒集尚算安全,其它地方已變成了危險的世界。只有我才有能力在邊荒來去自如。嘿!你現在該曉得我高彥首席風媒的地位,是憑實力贏回來的。」 接著把臉埋入舉起的雙掌裡,痛不欲生地道:「如果有別的選擇,我肯捨得丟下你嗎?」 尹清雅道:「你要去多久?」 高彥抬頭道:「一來一回,至少要二天三夜。你可以遲些才走嗎?」 尹清雅氣道:「不可以!」 高彥遽震道:「雅兒!」 尹清雅「噗哧」笑道:「人家陪你去。」 高彥失聲道:「甚麼?」 尹清雅毫不在乎的道:「有甚麼大驚小怪的?我尹清雅失禮你嗎?上次在邊荒被楚無瑕追殺,在白雲山區全賴本姑娘救了你一命,今回如果我不同你去,你肯定沒命回來。」 高彥歎道:「如果可以和你去,我肯一個人去?今次可不同上次,上次只是逃命,那是我高彥最擅長的事,但今次卻是去執行探敵的任務,危險將會倍增,你這麼一位千嬌百媚的姑娘,落到敵人手中後果是不堪想像的,你一定要打消這個念頭。」 尹清雅頓腳大嗔道:「你這個混蛋,可否少說點廢話,本姑娘到邊荒集來,只能玩三天,你卻滾了去北面的戰線探聽敵情,那本姑娘還可以幹甚麼呢?誰來陪我玩?我不管,你不答應我便不讓你離開,是否想我以後都不理睬你。」 高彥把臉埋入雙掌內,痛苦地道:「如果只是我一個人去,我有十成把握,可以活著回來見你,但如果你和我一起去,我便沒有半成把握。」 尹清雅哂道:「一計不成又另出一計,首先是誇大危險務要令我知難而退,現在又想以本身的安危來威脅我。高彥!你那一套對我是沒有用的,我早看穿了你這個人。」 高彥抬起頭來,發了半晌呆後,緩緩道:「真古怪!我確有點被你看通看透的感覺。但我怎捨得讓我的雅兒去冒險呢?秘人實在太可怕了,像花妖,像那個叫向雨田的怪傢伙,若你有甚麼閃失,我如何對得起你師傅聶天還呢?」 尹清雅笑得花枝亂顫的喘息著道:「你的臉皮真厚,竟把我師傅也祭出來。死小子!你聽著,這是唯一可證明你是邊荒集最出色風媒的機會。證明給我看吧!只有事實才可以證實你是否實至名歸。」 高彥道:「我真的拗不過你,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且要立下誓言,否則我怎都不會讓你去的。」 尹清雅從容道:「劃下道兒來吧!」 高彥正容道:「雅兒必須立誓,絕不讓敵人生擒,否則寧願服毒自荊」尹清雅笑吟吟的道:「先給我看你提供的毒藥。」 高彥尷尬的道:「又給你看穿了。唉!我怎能帶你去呢?」 尹清雅怒道:「虧你還說愛人家,這是甚麼娘的愛?有這麼刺激好玩的事,竟撇開我自己一個人去玩個夠!你不覺得慚愧嗎?」 高彥一呆道:「剛才你是否說愛我?」 尹清雅沒好氣的道:「我只是陪你去探險,並沒有打算做你的霧水情人,不要想歪了心,快說!究竟肯不肯帶我去?我要一個爽快的答覆!」 高彥盡最後的努力,道:「只剩下一個問題。我們這樣一起去出生入死,朝夕相對,一起吃一起睡雖然我的定力相當不錯,但總不是聖人,何況聖人也有錯的時候。哈!你知道哩!如果我控制不了自己,雅兒你豈非要吃大虧?」 尹清雅兩眼上翻,歎道:「低手出招,真教人不忍卒聽。你控制不了沒有問題,最重要是我有控制你的辦法,沒話好說了吧?」 高彥肅容道:「關鍵處正在這裡,你是不可以向我動粗的,打傷了我,會影響我求生保命的能力,更絕不可以制我的穴道,因為點穴手法最傷元氣,傷了我的元氣便沒法劃〔猛鬼勿近符〕,邊荒那麼多遊魂野鬼……」尹清雅打岔嬌嗔道:「不准提〔鬼〕字。」 高彥心中暗喜,續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又不可以武力反抗,肯定會失身於我,好像划不來吧!如果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你如何向你師傅交待?」 尹清雅笑臉如花的道:「師傅早認為我陪你睡過哩!」 高彥目瞪口呆地盯著她。 尹清雅俏臉紅起來,大嗔道:「死小子!有甚麼好看的?你不是說過甚麼共渡春宵嗎?師傅當然會把你的假話當真話哩!我才不會向師傅解釋這種事。好哩!死小子臭小子,我最後一次問你,肯不肯帶我去?如果仍然說不,我立即離開邊荒,永遠都不再回來,更永遠都不要見你這個浪得虛名的混蛋。」 高彥道:「你真的不怕被我佔便宜?」 尹清雅漫不經意的答道:「能佔我的便宜,算你本事好哩!」 高彥終於雙目放光,搓手道:「好!一個願打一個願捱,我就賭這一手,成交!」 尹清雅雀躍道:「這才像樣。我們立即起程。」 高彥下了決定,整個人神氣起來,鬥志昂揚,興奮地道:「有你大小姐陪吃陪睡,苦差立即變成樂事。在到泗水前,先到我的秘巢取裝備,那都是我多年來搜購的好東西。我們去吧!」 紀千千睜開眼睛,望往窗外,輕呼道:「下雪了!」 馬車外雨雪飄飛。 坐在她身旁的小詩淒然道:「小姐!你好點了嗎?」 馬車隨大隊走在往滎陽的官道上,途中會在路經的多個城市停留,現在關東之地盡入慕容垂手中,再不用像以前般晝伏夜行。 紀千千探手輕撫愛婢臉頰,微笑道:「當然沒事,再多休息一會我便可以回復生龍活虎哩!不要瞎擔心。」 小詩雙目淚光閃動,道:「小姐昨晚還是好好的,今早卻忽然病倒了。噢!」 紀千千摟著她肩膀,皺眉道:「不要哭!好嗎?」 小詩悲切道:「都是我不好,小姐當日若不理我,隨燕公子離開,今天便不用受苦。」 紀千千勉力振起精神,道:「以後再不准說這種話,我們是姊妹而非主從,大家同甘共苦。這一場仗我們是絕不會輸的,我也永遠不會向惡勢力屈服。終有一天我們會回復自由,這個好日子正逐近臨近,我是不會放棄的。」 外面的雪愈下愈大了。 巴陵城。 聶天還立在窗前,看著夕陽斜照下的園林景色,心中掂念著尹清雅。這丫頭該已抵達邊荒集,有紅子春照拂她,理該不會出事。希望她氣過了便乖乖回家,千萬不要與高彥那小子纏上了。 想起高彥,他便無名火起。 想想也覺好笑,他聶天還跺下腳也可震動大江,偏是奈何不了這麼一個荒人小子。對凡事都傾向以武力解決的他來說,這可算是一種新的感受。 這小子怎可能如此福大命大?他親自出手的一次,還可說有燕飛從中作梗,可是桓玄派出了譙嫩玉,仍奈何不了他,便確是出人意表。也幸好毒不死他,否則如何面對雅兒?想到這裡,也不由暗抹一把冷汗。 雅兒是否真的愛上了那小子呢? 「任小姐到!」 聶天還應道:「請她進來。」緩緩轉身,看著任青媞從書齋敞開的門進入齋內。她清減了少許,仍是那麼迷人。 任青媞直趨他身前,施禮道:「聶幫主福安。」 聶天還壓下因見到她而激盪的情緒,淡淡道:「任後消瘦哩!當是路途幸苦。」 任青媞沒有直接響應他,柔聲道:「干歸在健康刺殺劉裕失手,反給他宰了。」 聶天還雙目精芒驟盛,沉聲道:「竟有此事,桓玄有何反應?」 任青媞唇角洩出一絲不屑的表情,從容道:「桓玄立即與干歸的未亡人搭上了。」 聶天還為之愕然。好一會才道:「你怎會知道的?這種失德的事,桓玄該唯恐蓋不祝」任青媞道:「我是猜出來的。首先是桓玄對我忽然改變態度,隨便找個借口著我離開江陵;其次是他最後見我時,我感應到當時有人躲在屏風後。以桓玄的自負,根本不用高手在暗裡保護,何況我還嗅到桓玄身帶脂粉的香氣,躲在暗處的這人肯定是譙嫩玉,桓玄借驅走我來向她表明心意。」 聶天還一時說不出話來。 任青媞肅容道:「聶幫主正處於非常不利的位置。」 聶天還狠狠罵道:「這個狼心狗肺的小子!」 任青媞淡淡道:「聶幫主不是今天才清楚桓玄是怎樣的一個人吧!現在桓玄和譙縱兩人的關係,因譙嫩玉進一步加強,聶幫主反變成了外人,聶幫主有甚麼打算呢?」 聶天還回復平靜,微笑道:「我可以有甚麼打算?一天未攻陷健康,桓玄一天不敢動我!打從開始,大家都清楚明白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各施其法,誰都沒得好怨的。」 任青媞道:「桓玄若得了健康又如何呢?」 聶天還道:「那就要看各方形勢的發展,健康可能非是終結,而是開始。」 任青媞道:「各方形勢的發展是否指邊荒集、北府兵、和天師軍呢?容我提醒幫主,我曾代表桓玄去密會劉牢之,他絕非不可動搖的人。」 聶天還愕然道:「劉牢之?」 任青媞道:「如劉牢之重投桓玄懷抱,幫主的利用價值會驟減,須小心〔狡兔死,良狗烹〕這千古不移的至理。」 聶天還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輕鬆的道:「我並不是桓玄的走狗,他如果這麼想,會發覺自己錯得很厲害。」 任青媞道:「幫主既有把握,青媞不再多言了。」 聶天還憂豫片刻,問道:「任後有甚麼打算?」 任青媞道:「如幫主不介意,我想在洞庭找個清靜的地方,休息一段日子。青媞實在很累哩!」 第九 章素女心法 --------------------------------------------------------------------------------劉裕和宋悲風在入黑後,登上一艘往來廣陵和健康,屬於孔老大的貨船,順流往廣陵駛。屠奉三則坐他到健康來的原船,與追隨他多年的十多名手下,先一步到前線去。 蒯恩留在健康,一邊操練陸續抵達的荒人部隊,一邊等候指令,隨時可以開赴前線,投入戰爭。 在一般情況下,司馬道子是絕不肯接受這種方式的外援,可是現在是在晉室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兼且人數不過二千,劉裕又是眼前唯一可以鉗制劉牢之的北府將領,所以司馬道子只好點頭同意。 蒯恩將由司馬元顯親自照拂,王弘則從旁協助。這批荒人子弟兵,在名義上被收入樂屬軍的編制裡,以掩人耳目,事實上他們是由蒯恩直接指揮,司馬元顯只能通過蒯恩向他們發令。 劉裕立在船首,任由大江陣陣刮來的寒風吹得發飛衣揚,心中百感交集。 幾經幸苦後,他終於踏上人生的另一段路程,正式展開他在南方的征戰生涯,可以想像由這刻開始,他將沒有歇下來的機會,只能盡力奮鬥,直至擊敗所有敵人和反對者。 健康被拋在後方,便像告別了一個過去了的夢,但他的健康夢醒了嗎?不過無論如何,這是個令他歷盡滄桑、神喪魂斷的城市。就是在那裡,他遇上王淡真,展開一場結局淒涼的苦戀。也只是昨晚,他遭到情場上的淝水之敗,飽受屈辱,更體會了高門寒門不可逾越的隔閡。更明白淡真對他的恩寵,是如何令人感到心碎的珍貴,也更使他惦記淡真,更亡不了她遭受的恥恨。 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北府兵探子,至掙至現在的權勢地位,其中似經過了無數世的輪迴劫難,現在他終於有了明確的軍事目標,前路清楚在他眼前展現,再非像以前的見關過關,如若在波濤洶湧的怒海掙扎求存,茫然不知陸岸在哪個方向。 屠奉三已擬定全盤作戰計劃。 首先,他們要佔領已落入天師軍之手的海鹽,建立在前線可攻可守的堅強據點,始可以展開對付天師軍的大計。 劉裕別頭朝健康瞧去,仍隱見在大江兩岸的點點燈火。 劉裕深吸一口氣,心忖如他能重回健康之日,天師軍將已全面潰敗,而他與桓玄的正面交鋒,亦會展開。 但他真的能活著回來,向所有人證實,他確是如假包換的真命天子嗎?他心中感到無比的戰慄。 自淡真服毒身亡後,他曉得自己再沒有別的選擇,也沒法走回頭路,只有死亡才可以令他停下來。 邊荒集西北三十里一個隱蔽的山谷裡,高彥「一號行宮」所在的荒棄小村落,在愈下愈密的雪花裡,似與天地融混為一體,失去了影跡。 在荒村後的密林裡,有一座經修補的房舍,離村近千步之遠,即使有敵人到村內搜索,除非搜遍谷內每一寸的地方,否則定會把此小屋忽略掉。 如非比別的行宮隱蔽,也沒資格做高彥的「一號行宮」。此屋也是高彥要到邊荒辦事的第一站,途上有種種手段佈置,可把任何試圖追蹤他的敵人撇掉,然後再往其它地方辦事。 「一號行宮」下有個地庫,高彥放了各式各樣的裝備和工具,全是高彥籍之成為邊荒首席風媒的謀生法寶。除小傑外,其他高彥的風媒手下,亦不曉得有這麼一個地方。 此時高彥在燈火映照下,正從地庫把合用的工具搬上來,次序井然的排放在房內的石板地上。 這盞燈是特製的,上有寬蓋,只照亮了地面,不會把燈火洩出屋外,惹人注目。 尹清雅脫掉靴子,盤膝坐在床沿處,長劍擺在身旁,大感有趣的看著高彥忙個不休。 高彥情緒高漲的舉起兩件棉袍,得意地道:「看我多麼有先見之明,百寶袍也有兩件。不要小覷這似是平常的御寒衣,這可是我在邊荒集以重金請人縫製的,質輕卻又能御寒,不畏風雪,最特別是可以掉轉顏色,反過來便是純白色,試想從頭至腳都被白色包裹,在風雪裡便像隱了形似的。棉袍還有十多個明袋暗袋,可以放置不同的有用法寶。」 最後斜兜她一眼,笑道:「雅兒悶嗎?待我整理好我們兩對[雪翔飛靴]後,我便來說故事為你解悶兒。」 尹清雅由盤膝變為曲腳,雙手抱著小腿,下頷枕到雙膝間,在床上俯視著高彥,輕輕叫道:「高彥!高彥!」 高彥被她喚得心都軟了,放下手上的工作,仰臉柔聲道:「有甚麼事呢?」 尹清雅道:「你知否為何我明知危險,也敢陪你到邊荒去執行任務呢?」 高彥心忖當然是因為你愛我,捨不得和老子分開,才會這般做。想是這麼想,卻不敢說出來,怕觸怒她,破壞了兩人間此刻得來不易的融洽氣氛。 欣然道:「這也有理由嗎?有些事不是全不講理智的嗎?像你要隨我來,我就帶你來。哈!說吧!但不許說假話,我現在是經不起刺激的。今趟實在是太刺激了,我的負荷已接近崩潰的邊緣。」 尹清雅「噗哧」嬌笑,橫他一眼,似是用眼神罵了他一句「你這死性不改的臭小子」,然後油然道:「你要聽真話,我便說真話給你聽。原因很簡單是我的劍法大有精進,尤其在輕身功夫一項上的進步更神奇。」 高彥為之愕然,一時掌握不到尹清雅這番話背後的含意,茫然點頭,不知該如何回應她。 尹清雅道:「師傅的確有眼光,他看出我在練武方面很有天分,唯一的問題是缺乏歷練和實戰的經驗,所以讓我多次隨郝大哥到外面闖蕩,也因而認識你這小子。」 高彥仍沒法掌握她說話的動機,只好順著她的語氣道:「我的雅兒當然不同凡響。」 尹清雅笑道:「甚麼你的我的,你愛說便說吧!但休想我認同。言歸正傳,上回在邊荒被楚無瑕追趕了近百里路,事後我很不服氣,所以在回兩湖途上,便專注練功,返兩湖後,更每天找人對仗,把從實戰領悟回來的訣竅,融會貫通。現在儘管再遇上燕飛,他想生擒我嗎?待下一世吧!」 高彥聽得糊塗起來,問道:「你找誰練劍?」 高彥心忖,難怪她的功夫這麼好,原來是由南方位居「外九品高手」榜上次席的聶天還親手教出來的。 尹清雅唇角逸出一絲忍俊不住,帶點狡猾頑皮的笑容,續道:「我的根基雖由師傅為我打下,但不論心法招式均和師傅大相逕庭,因為師傅是依他得來的一本叫[素身劍經]的劍術寶典,傳人家劍術的,所以我的劍便以[素女]來命名。」 高彥忍不住問道:「雅兒為何忽然說及這些事呢?這與你夠膽子陪我去冒險有甚麼關係?」 尹清雅似忍不住的笑道:「當然大有關係哩!我剛達到[素身劍經]中所描述的初成境界,因而劍法大進,再遇上楚無瑕也非全無勝望,否則也擋不了向雨田那傢伙全力擲出的邊截榴木棍,救不了你這小子。」 高彥點頭道:「回想當時的情況,雅兒的確比以前厲害多了。」 尹清雅嘟起小嘴,得意地道:「所以我定要陪你來,因為我有保護你這小子的能力,同時也可借此機會多點磨練。」 高彥一頭霧水道:「很好!很好!」 尹清雅「噗哧」嬌笑起來,斜眼兜著她道:「[素身劍經]顧名思義,只有保持處子元陰之質才能練習,如果一旦失去處子之軀,功力會忽然大幅減退,還會患玻死小子!明白了嗎?」 高彥終於明白過來,呆瞪著她,好一會才艱難地道:「你在騙我,對嗎?根本沒有[素身劍經]這回事。」 尹清雅得意地道:「誰騙你呢?本姑娘哪來這種閒情。讓我警告你,千萬不可以對我心懷不軌,如我在著方面有甚麼閃失,我不但沒法保護你,且會成為你的負累,那麼你不但完成不了任務,我們也沒命回去。」 高彥狂叫道:「這不是真的,你在騙我!快告訴我你只是騙我!」 尹清雅作出噤聲的手勢,嗔道:「別大吵大嚷行嗎?想把秘人引來嗎?順道告訴你一件事,你絕不可以對人家動手動腳,喜歡便摟摟抱抱的,那會影響本姑娘的素女心法,清楚了嗎?」 說畢忍不住花枝亂顫的笑個不停,那模樣說有多誘人便多誘人。 高彥呆看著她,恨得牙癢癢的,偏是拿她沒法。 尹清雅移到床的另一邊,把劍放到床的正中,掀被道:「這把劍是我們的楚河漢界,想保持和平便不要越界半步。人家對你是格外開恩的哩!准你睡在同一張床上。」 高彥說不出半句話來。 王鎮惡離開大江幫的總壇,從東大街進入夜窩子,想到說書館找去了那裡的劉穆之共進晚膳。 那感覺便像從黑暗走向光明,且是七彩繽紛的世界。街上擠滿來尋樂子的荒人和參加邊荒游的團客。在這裡,你會忘掉外間發生的一切。 王鎮惡並不喜歡這種感覺,那種醉生夢死的頹廢感覺,更不合他的脾性。很小他便養成時刻自我警惕的習慣,反而他在戰場可放鬆下來。所以他一直相信,自己是吃軍事這口飯的人才,這令他在戰場上更能從容自若。他絕不怕與慕容垂在戰場上正面交鋒,儘管對方被譽為繼王猛之後最出色的統帥,他甚至還非常期待這個機會,他要證明由王猛調教出來的孫兒,不會遜色於任何人。 想著想著,忽然間他發現正置身古鐘樓廣場,在輝煌的燈火裡,雨雪漫天而降,卻無損眾人到這裡來盡歡的熱情。 數以萬計的荒人,肩磨踵接的在林立的各種攤檔間樂而忘返,盡情的看,盡情的去笑,盡情的享受著人生。 王鎮噁心想邊荒集確是個夢幻般的奇異地方,每次進入古鐘樓廣場,他都會生出這個念頭,皆因他以前連做夢也未曾想過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一處地方。 古鐘樓高聳於廣場核心,似對周圍發生的事全不知情,孤傲不群。誰想過在不久以前,這座建築物是決定了一場激烈大戰成敗的關鍵。 王鎮惡猛地停下,目光落在一個人的背影上。 那人頭戴竹笠,身披黃色長披風,比對起周圍穿上寒衣的人們,他的衣杉頗為單薄,可是卻沒有絲毫瑟縮的情態,且由於他長得比一般人要高出整個頭,故雖是站在圍觀一個雜耍攤檔的人群最後排處,仍看得非常投入,不住喝彩鼓掌!像個天真的大孩子。 王鎮惡提聚功力,緩緩接近他。 當王鎮惡離他尚有半丈距離,正要雙掌齊發,按在他背上的一刻,那人像背後長了眼睛般,旋風般轉身,微笑道:「王兄你好!」 赫然是秘人向雨田。 王鎮惡暗恨錯失從背後偷襲他的良機,正要喚出他的名字,希望附近有知情的夜窩族兄弟或姊妹,立即去通風報信。 向雨田已先他一步從容道:「王兄最好不要提及本人的名字,否則我會全力出手,直至擊殺王兄,然後溜之大吉,王兄千萬不要嘗試,我有說錯嗎?」 王鎮惡感到自己落在下風,連他是蓄謀在這裡等待自己,還是湊巧碰上也弄不清楚。不過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如惹火了向雨田,此人絕對有能力把夜窩子鬧個天翻地覆,那對邊荒集是有害無益。 權衡利害下,王鎮惡打消出手的念頭,皺眉道:「向兄到夜窩子來,有何目的呢?」 向雨田見不住有人從他們中間走過,說起話來非常不方便,提議道:「我們邊走邊談好嗎?哈!找個地方喝酒聊天如何?不用害怕,我絕對尊重夜窩子不動干戈,只尋樂子的天條,我說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 說罷領頭朝古鐘樓方向舉步,王鎮惡別無選擇,更不願任他離開視線,只好走快兩步,與他並肩而行,那感覺非常古怪。 向雨田瞥他一眼,微笑道:「如果我沒及時轉身,王兄真的會從被後偷襲我嗎?」 王鎮惡理所當然地道:「現在是貴族與荒人全面開戰的時候,非是一般江湖鬥爭,向兄認為我人須講江湖規矩嗎?」 向雨田啞然笑道:「王兄很坦白。不過若換了王兄是燕飛,他會在背後偷襲我嗎?不會!對嗎?因為燕飛有自信可在正面對決的情況下擊敗我,事實是否如此,當然要見過真章方曉得。只從這點,便知王兄上次之敗,對王兄生出影響。」 王鎮惡不悅道:「向兄是否專程來羞辱我?」 向雨田笑道:「我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我習慣了思索人性這問題,喜歡把握人的本質。事實上我雖與王兄處於敵對的關係,但對王兄卻頗有好感,因為像你這般有膽色的人,這世上愈來愈少哩!」 王鎮惡的感覺好了些兒,此時向雨田領他經過鐘樓,朝小健康的方向走去,後者還大感興趣地朝樓上的古鐘張望。 王鎮惡道:「向兄到邊荒集來,不是只為到夜窩子趁熱鬧吧?」 向雨田欣然道:「王兄今次料錯哩!我確是一心來趁熱鬧。我們秘人一年四季,每季都有一個狂歡節,狂歌熱舞整夜,人人拋開平時的身份包袱,投進狂歡節去。今天正好是秋節的大日子,我習慣了哩!時候一到,體內的歡樂蟲便蠢蠢欲動,不由子主的摸入集來。所以你要對我有信心,今晚我是不會惹事生非的。難得才有你這個好伴兒,可解我思鄉之心,我怎會開罪你?」 王鎮惡聽得乏言回應,更弄不清楚向雨田是怎樣的一個人。 向雨田微笑道:「告訴我,我有殺過一個荒人嗎?」 王鎮惡為之愕然,搖頭道:「在這方面向兄確是非常克制,不過如果向兄成功刺殺高彥,那高彥將是第一個命喪向兄之手的荒人。」 向雨田笑道:「如不是因高彥在這場鬥爭裡舉足輕重,我怎會向他下毒手?唉!真希望這些事快些了結,讓我得到自由。」 王鎮惡大訝道:「向兄竟害怕殺人嗎?那天你讓我走,是否基於同樣原因?」 向雨田淡淡道:「我不想殺人是有原因的,如果可以殺死王兄,我亦會毫不猶豫的這麼做,別人不知道你在戰場上的本事,但怎瞞得過我向雨田?到哩!哈!真熱鬧,我們到裡面把酒談心如何?」 向雨田駐足一家酒鋪門外,作出邀請。 此處乃夜窩子的邊緣區,再過去便是小健康,王鎮惡只好點頭同意,與他進入酒鋪去。 第十 章殺人名額 --------------------------------------------------------------------------------哄哄的酒鋪內,兩人對坐位於一角的桌子,酒過三巡後,向雨田笑道:「真想高歌一曲,哈!今晚很好!今晚我非常高興。」 王鎮噁心中一動,暗忖可能巧值秘族狂歡節的大日子,此時的向雨田正處於異於平常的狀態下,說不定可從他處套出點秘密。再勸飲一杯,道:「向兄因何不輕易動手殺人呢?似乎與秘族一貫凶悍的作風背道而馳。」 向雨田歎道:「此事說來話長,更是一言難荊王兄有沒有辦法張羅一壇雪澗香?聽說這是邊荒第一名釀,不過現在喝的女兒紅也相當不錯。」 王鎮惡道:「如果向兄肯立即息止干戈,我可以為你辦到。」 向雨田苦笑道:「公歸公,私歸私,你的提議是不切實際的,邊荒集是沒有將來的,拓跋珪更沒有希望。王兄若是識時務的人,應立即遠離邊荒集,到甚麼地方都好,怎都勝過在這裡等死。」 王鎮惡微笑道:「只要死得轟轟烈烈,縱死也干心。」 向雨田雙目亮起來,舉壺為他和自己斟酒,然後舉杯道:「王兄對死亡的看法,與我截然不同,但我仍佩服王兄看透生死的胸襟。來!再喝一杯,我們今夜不醉無歸。」 兩人再盡一杯。 王鎮惡道:「向兄對我們邊荒集的情況倒非常清楚,竟曉得有雪澗香。」 向雨田坦然道:「我對邊荒集的認識,大部分是從燕人處得來。像高彥那個傢伙,如果不是燕人縷次強調他在此戰中能起的作用,打死我也不相信他可以影響戰果。」 王鎮惡忍不住問道:「憑向兄的身手,那次在鎮荒崗,該有機會可以得手,為何輕易錯過呢?」 向雨田搖頭道:「教我如何解釋?我的事王兄是很難明白的。可以這麼說,為了更遠大的目標,我是必須戒殺的,當然更不可以濫殺,否則得不償失。」 王鎮惡大惑不解道:「向兄這番話確實令人難解,依我看,向兄該是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想到便做,不會有任何顧忌。」 向雨田點頭道:「你看得很準,只是不明白我的情況,而我亦很難解說,說出來亦怕你不會相信。」 又苦笑道:「不怕告訴你,今回我是有個殺人名額的,名額只限三人,於我的立場來說,這三人正是邊荒集最該殺的荒人。」 王鎮惡訝道:「殺人名額?那我是否其中之一呢?」 向雨田笑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只有兩個是燕人指定的,最後一個則任我挑選,可算入我的刺殺名單。只要幹掉這三個人,我便算向本族還了欠債,從此可脫離秘族,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王鎮惡道:「一個是高彥,另一個是誰呢?」 向雨田微笑道:「以王兄的才智,怎會猜不著呢?」 王鎮惡一震道:「燕飛!」 向雨田欣然道:「縱然燕人沒有指定我必須殺死燕飛,我向雨田也不會放過他,如此對手,豈是易求?」 王鎮噁心忖,如果向雨田確能殺死燕飛,邊荒集肯定不戰而潰,而向雨田則不負慕容垂之托。 向雨田興致盎然地問道:「王兄見過燕飛嗎?噢!你當然見過,否則不會指他是我的勁敵。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王鎮惡呆了一呆道:「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你的問題,並不是故意為他陰瞞,而是不知如何可以貼切地描述他。他是個很特別的人,總而言之與其他荒人高手不同,至於不同處在哪裡,我又說不上來。我自問看人很有一手,其他人我多留心點,會曉得其高低強弱,但對燕飛我卻沒法掌握,有點像遇上向兄的情況。」 向雨田雙目神光一閃即逝,點頭道:「那便是高深莫測了。看來燕飛已抵能上窺天道的境界,難怪有資格斬殺練成[十住大乘功]的竺法慶。哈!我恨不得能立即見到他。」 王鎮惡道:「向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向雨田攤手道:「你又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如果你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我便老實作答。人是很難弄清楚自己的,一方面是因知之太深,又或不願坦誠面對自己,總言之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就算說得出來,通常也經過美化和修飾,有些念頭更是你永遠不想讓人知道的。對嗎?」 王鎮惡為之語塞。 向雨田微笑道:「王兄對我這麼有興趣,不是因為我是朋友,反因我是敵人,所以要盡量弄清楚我的虛實,再設計對付。告訴你吧!你們荒人今回是絕無僥倖的,現在由此往北塞的道路已被風雪封鎖,你們北上的水道交通又被燕人截斷,而拓跋珪則陷於沒有希望的苦戰裡,當明年春暖花開之時,他就完蛋了,你們荒人也會跟著完蛋。相信我吧!要離開便及早離開,荒人的命運是注定了的。」 王鎮噁心中一動道:「秘族是否只有向兄一人到邊荒來呢?」 向雨田唇邊的笑意不住擴展,平靜地道:「請恕小弟不能答王兄這句話。」 王鎮惡已從他眼睛洩漏的讚賞神色曉得答案,掌握機會,忽然改變話題問道:「花妖是否貴族的人?」 向雨田輕顫一下,垂下目光,探手抓著酒杯。 王鎮惡想不到他竟有此反應,心中納悶,舉壺為他注酒,同時道:「向兄如不樂意,是不用回答的。」 向雨田像被勾起無限的心事,舉杯一口飲盡,放下酒杯,目光凝注桌面,道:「他不單是秘人,還是我的師兄,不過早被師尊逐出門牆。如果不是這樣,師尊也不會再收我這個徒弟。」 接著雙目回復澄明神色,盯著王鎮惡道:「王兄可知,因何我要透露這個秘密嗎?」 王鎮惡茫然搖頭,道:「只要向兄一句話,我絕不會洩漏此事。」 向雨田點頭道:「王兄確有乃祖之風。」 稍頓續道:「我要說出他的故事,是因邊荒集是他埋身之地。而王兄是荒人,對你說等於向荒人澄清他的冤屈,算是我對他做的一件好事。」 王鎮惡是到邊荒集後,方曉得花妖的事,聞言愕然道:「冤屈?向兄不是在說笑吧!」 向雨田苦笑道:「我早知你會這麼說,箇中情況,我實難以解釋詳荊簡單來說,他本來不是這樣子的,可是在某種奇異的狀況下著了魔,致性情大變,不但出賣了族主,令他被你爺爺俘擄,還四出作惡。你們成功殺死他,實是功德無量。我敢肯定,他若在天有靈,會非常感激你們結束了他邪惡的生命。這也是敝門欠下秘人的債,所以須由我償還。」 王鎮惡沉聲道:「向兄說的話,每一句都清楚明白,但我卻愈聽愈糊塗。向兄指的在某種奇異情況下著了魔,是否類似練功的走火入魔?可我從未聽過有人因練功出岔子,會從本性善良變成採花淫魔的。」 向雨田歎道:「天下無奇不有,其中真正情況,請恕我不能說出來。唉!人都死了,我還有甚麼好為他掩飾的。哈!荒人真有本事,竟有辦法殺死我師兄,省了我一番功夫。」 王鎮惡愕然道:「向兄準備親手殺死他嗎?」 向雨田若無其事地道:「這個當然。不由我出手清理門戶,該由誰負責呢?不妨再向你透露一個秘密,我之所以不敢濫殺,不敢任意妄為,是因有我師兄作前車之鑒,我怕重蹈他的覆轍。聽到我這麼說,王兄或會想,當然哩!你和他修的是相同的武功心法,走的是相同的路子。你這麼想是合乎情理的,但卻是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真正的情況,是完全超乎在你想像之外。」 王鎮惡道:「向兄是不打算說出來了,對嗎?」 向雨田聳肩道:「這個當然。不過話雖只說一半,但感覺上我已舒服多了。哈!小白雁不是到邊荒集來了嗎?為何不見高彥帶她來逛夜窩子?」 王鎮惡歎道:「你是準備在夜窩子刺殺高彥了,但因何要告訴我呢?」 向雨田訝道:「為何王兄看穿我的意圖,仍然毫不緊張呢?一定有道理的,對!因為高彥根本不會到夜窩子來,這麼說,他該是到泗水探敵去了。哈!王兄終於色變哩!」 王鎮惡雙目殺機大盛。 向雨田仍是一付毫不在乎的從容姿態,道:「王兄不但有情義,說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更非隨口說說,明知不是我的對手,仍想動武。坦白說,我是不會在狂歡節期間殺人的,這是秘族的傳統,故意提起高彥,只是心中疑惑,說出來看王兄的反應吧!」 王鎮惡淡然道:「過了今晚又如何呢?」 向雨田雙目精芒大盛,與王鎮惡毫不相讓地對視,道:「我們來玩個有趣的遊戲如何呢?」 王鎮惡發覺自己真的沒法掌握這個人的想法,他的行事總出乎人意表,更會被他牽著鼻子走,陷於完全的被動。 王鎮惡道:「向兄說出來吧!」 向雨田道:「由現在開始,我給你們十二個時辰,這期間我不會離開邊荒集半步,只要你們能像上次那般把我找出來,便有殺死我的機會。但時限一過,我立刻動身到泗水去,高彥他肯定沒命,這個遊戲有趣嗎?」 王鎮惡聽得頭皮發麻,向雨田的邀請是由不到他們拒絕的,否則,若讓他在曉得高彥所在地的情況下,憑他的才智武功,高彥肯定難逃毒手。 說到底,向雨田是要弄清楚他們是憑甚麼能輕易找到他,不弄清楚此點,向雨田在邊荒集是步步驚心,睡難安寢。 這個人太厲害了。 王鎮惡冷靜地起身,沉聲道:「我們荒人會奉陪到底,向兄小心了!」 說罷,隨即離開。 小屋的黑暗裡。 尹清雅輕呼道:「高彥!高彥!你睡著了嗎?」 高彥苦候多時,忙側身朝向她道:「娘子有何吩付?」 尹清雅道:「剛才是甚麼聲音?是否有人在號哭?」 高彥道:「在邊荒,最多是野狼和禿鷹,剛才是狼的呼叫聲,聽聲音離我們的小谷有五、六里遠,娘子不用擔心。」 尹清雅天真的問道:「它們會不會吃人?」 高彥道:「凡有血肉的東西它們都吃,亦愛吃腐肉,所以在邊荒的野鬼,都只剩下一付枯髏骨頭,原因在此。」 尹清雅嬌嗔道:「你又在嚇人哩!」 高彥道:「告訴我,你先前說的不是真的,像我一樣是在胡謅。」 尹清雅嗔道:「高彥啊!你說過的話究竟是否算數呢?又說甚麼會待我師傅答應我們的事,才會……不說哩!」 高彥毫不羞慚地道:「我說過的話怎會不算數呢?問題出在娘子身上,你當時並沒有答應我,例如假如師傅如此如此,人家便如此如此諸如此類,此事當然告吹。如此我只好不充英雄,先和娘子成親,讓娘子生下兒子後,才回兩湖向岳師傅請罪。」 尹清雅坐將起來,大嗔道:「你在耍無賴!」 高彥大樂道:「除非這樣吧!你先親口答應我,如果你師傅肯點頭,你便會乖乖的嫁給我,我當然會執行承諾,那我頂多只是摟摟抱抱,親個嘴兒,絕不會越軌。」 尹清雅嘟起嘴兒狠狠道:「死小子!還要我說多少次,人家根本沒想過要嫁給你。」 高彥笑嘻嘻的坐起來,欣然道:「娘子真懂得閨房之樂,曉得甚麼時候和我耍幾招花槍,其中肯定有一招叫[故佈疑陣],另一招叫[欲拒還迎],哈!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娘子的心意。」 尹清雅聽他說得有趣,忍俊不住笑起來,又笑吟吟道:「你試試再喚一聲娘子,人家嫁給你了嗎?」 高彥提醒道:「你這麼快忘記了答應過的事嗎?既不可以對我動粗,更不可以點我的穴道。否則白骨精出現時,誰給你施展退鬼符法?」 尹清雅氣道:「你才善忘,我說的素女心法禁忌千真萬確,沒有一字是假的。」 高彥恨得牙癢癢的道:「天下間怎會有這樣的武功?我不相信。」 尹清雅嬌笑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實便是事實,你今晚勿要越界。」說罷躺回床上去,打個哈欠道:「和你這小子說話很花力氣,雅兒悃哩!要睡覺了。」 高彥歎道:「親個嘴兒行嗎?」 尹清雅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高彥苦笑道:「親嘴只是高手過招前的見面禮,又不是真刀真槍,會有甚麼影響呢?」 尹清雅低聲罵道:「狗嘴長不出象牙,滿口髒言,鬼才會嫁你。」 高彥碰了一鼻子灰,頹然躺回去,不作一聲。 過了一會,尹清雅又喚道:「高彥!高彥!」 高彥頹然應道:「你不是很悃要睡覺嗎?」 尹清雅輕柔的道:「你是否生氣呢?」 高彥精神大振,卻不敢表露出來,繼續一萬念俱灰的語調歎息道:「我敢生任何人的氣,但怎敢生雅兒的氣呢?」 尹清雅道:「不要扮可憐哩!我比你所謂的明白我更清楚你,今次你是身負重任,切記矩步方行,否則我們會沒命回邊荒集去,所以你要做個安分的小子,我真不是騙你的。」 高彥不服道:「親個嘴兒有甚麼問題?」 尹清雅沒好氣道:「親嘴或許沒有問題,但依你那付德性,肯止於親嘴嗎?一發不可收拾時豈非糟糕?」 高彥大樂道:「雅兒終於答應讓我親小嘴哩!哈!耐性老子當然不會缺乏,否則怎做探子?好吧!睡醒再說,時機適合時便大親嘴兒,到時你可不要再推三推四的。」 尹清雅大嗔道:「人家只是打個譬喻,誰答應你親嘴了?」 高彥笑道:「說出口的話怎可收回去,今次輪到我悃了,睡吧!」 第十一章尋人遊戲 --------------------------------------------------------------------------------大江幫東大街總堂。 一眾鐘樓議會的成員,齊集忠義堂內,其它還有劉穆之、方鴻生和王鎮惡等人。 聽罷王鎮惡剛才的遭遇,人人色變,均曉得在與向雨田的鬥爭上,荒人已處於絕對的下風。 忠義堂的防衛由大江幫的高手負責,空前的嚴密,以免被神出鬼沒的向雨田來竊聽機密,那就真的是糟糕透頂。 王鎮惡最後總結道:「向雨田不論武功才智,均令人感到可怕,如他一意要追殺高彥,又清楚高彥的探察目標,雖說高少從沒有被人在邊荒內追殺成功的記錄,但今次極可能是例外。」 卓狂生慘然道:「如被向雨田離開邊荒集,今次高小子是死定了。」 慕容戰皺眉道:「卓館主為何忽然對高少的命運如此悲觀呢?照我看是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勝敗仍保持五五之數。」 姚猛頹然道:「若只是高小子一人,理當如此,可是小白雁也隨高小子一齊失去影蹤,肯定是這小子捨不下小白雁,攜她去了。」 紅子春遽震道:「這小子真不長進,愛得腦袋也壞了,他就算不為自己設想,也好該為小白雁著想。」 拓跋議沉聲道:「所以,我們絕不可以讓向雨田活著離開!」又苦笑道:「但如此卻正中向雨田的奸計,他正是要把我們逼進絕路,在邊荒集翻天覆地的找他。」 方鴻生臉上血色盡褪,目光投往窗外正不住飄降的雪花,搖頭道:「每逢下雨或降雪,我的鼻子就不靈光,除非雪停,否則我確是無能為力。」 呼雷方轉向劉穆之道:「劉先生有甚麼好主意?」 人人把目光投向劉穆之。 這位智者仍是從容自若的神態氣度,似乎天下沒有事能令他著急,油然道:「今次向雨田故意現身見鎮惡,好向我們下挑戰書,固是絕頂高明的妙著,可是因他也是真情真性的人,兼之鎮惡的才智不遜於他,所以他不自覺洩漏了自身的玄機,對我們來說是利弊參半。」 費二撇道:「或許鎮惡只是湊巧碰上他,而所謂公開挑戰是這小子忽然而來的念頭,先生怎可說得如此肯定?」 沒有人會認為費二撇是故意詰難劉穆之,因為費二撇說出大多數人心中的疑問。 劉穆之拈鬚笑道:「自向雨田於鎮荒崗行刺高彥不遂,我們可看到向雨田每一個行動,均是謀定後動,只要他達致目的,我們立陷萬劫不復之地,而他今次看似隨意的公開宣戰,亦深合兵家之旨。如果要憑一次巧合才能進行,那向雨田便不是我心中的向雨田。他根本是蓄意在夜窩子讓鎮惡碰上,再營造可把酒言歡的氣忿,刺探高少的所在,這才決定是否要向我們下戰書。」 陰奇恍然道:「對!他該是在黃昏時才入集,因為遍尋高小子而不獲,遂把心一橫,現身見鎮惡。他奶奶的!這小子的確膽大包天。」 程蒼古狠狠道:「這小子很聰明,籍向鎮惡透露與花妖的師兄弟關係,令鎮惡生出他對自己推心置腹的感覺,這才單刀直入的提及高小子,令鎮惡一時不察下,被他看破端倪。好一個向雨田,我真的沒遇過比他更有手段的人。」 姚猛不解道:「他的目標既在高小子,何不直接去追殺他,卻偏要在邊荒集多磨蹭十二個時辰呢?」 姬別罵道:「你這小子和高彥混得多了,近朱者赤,變得如他般愚蠢。向雨田這招叫一舉數得,首先是要弄清楚我們憑甚麼可以掌握他的行蹤;其次是如果我們把邊荒集翻轉來搜索他,那不但會令邊荒集人心惶惶,嚇走了所有來客,更間接證實了高彥不是躲了起來,而是出外辦事去了。最後是他可從我們搜尋的行動,從而對我們在集內動員的能力,作出精確的判斷,若將來他要從內顛覆我們邊荒集,便可曉得甚麼手段最有實效。」 姚猛不服道:「不要把對高小子的怨憤出在我姚猛身上,他是他,老子是老子。」 江文清嗔道:「現在豈是內訌的時候?大家冷靜點,眼前最重要的,是我們比須團結一致。」 丁宣頹然道:「但我真的想不到解決的妙法。向雨田太明白我們了。」 呼雷方道:「一動不如一靜,我們可否耐心等候停止下雪的時機,然後憑方總的鼻子,迅速尋到他藏身的地方,再像對付花妖般,一舉把他擊殺?」 王鎮惡搖頭道:「這等若明著告訴他我們是憑氣味找到他,如此,恐怕他殺人名單內的空缺,將由方總補上去。」 方鴻生立即倒抽一口氣,縱然堂內燃起兩個火爐,仍有通體寒冷的感受。 拓跋議道:「他的所謂殺人名額,會否只是胡皺出來,只是他的惑敵之計?」 人人望向王鎮惡,因為只有他有作出判斷的資格。 王鎮惡沉吟片刻,道:「不知是否我的錯覺,他似乎是不愛說假話的人,嘿!該是這麼說,他實在太自負了,根本不屑說假話。」 劉穆之微笑道:「首先我們須對他瞭解我們的程度作出分析。愚見以為他對我們所知,仍限於燕人提供的情報。由於到邊荒集時日尚淺,他該仍未能真正掌握我們的情況。但十二個時辰後將是另一回事。我們這個對手是絕頂聰明的人,懂得如何鬥智不鬥力,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是不怕被我們尋到的,任我們以眾凌寡,他仍有脫身的計策。只要想想,如果他等若另一個燕飛,大家更能體會我這番話。」 大堂內靜至落針可聞,只間中響起沉重的呼吸聲。 江文清道:「如此說,我們不但陷於進退兩難、絕對被動的處境,且是立於必敗之地?」 劉穆之從容道:「假若殺不掉他便算失敗,我們確是必敗無勝。但勝敗顯然不是用這種方法去界定的,只有當邊荒集徹底毀掉,我們才是真的輸了,現在面對的只是一時的得失。」 卓狂生鼓掌道:「說得非常精彩,令我頓然感到混身輕鬆,從進退兩難的泥沼脫身出來。」 姬別皺眉道:「我們是否以不變應萬變呢?」 劉穆之胸有成竹道:「當然不可以如此示弱。兵法之要,仍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兩句話。讓我們暫時把高少的安危撇在一旁,想想該如何和向雨田玩這場遊戲?」 卓狂生用神打量他道:「先生的〔守靜〔功夫,我們沒有一個人可望先生的項背。」 紅子春道:「請先生指點。」 劉穆之道:「首先讓我們假設向雨田今趟冒險重臨邊荒集,目的仍是要殺死高少。我這個推斷該離實情不遠,因向雨田初露行藏,正為了刺殺高少。由此可見他是急於完成他的〔殺人名額〕,還了對秘族的債,好能回復無牽無掛的自由身。」 慕容戰喝采道:「分析得好,確令人生出知敵的感覺。」 劉穆之淡淡道:「當他尋不到高彥,更發覺我們並不曉得他回來了,由此而想到,我們可能是憑氣味才掌握到他的行蹤;另一方面,他亦猜到高少不在集內。在後一項上,他仍不是有絕對把握,因為高彥也可以是躲在集內,在某處與小白雁足不出戶的享受人生,這與高彥予人的印象相符。」 拓跋議拍額道:「說得好!反是高彥撇下小白雁獨自往北線作探子去,又或攜美去進行最危險的任務,會令對高小子認識不深的人難以相信。哈!這般說,向雨田對高小子和小白雁同告失蹤,究竟是到了北線去,還是留在集內某處胡天胡地,仍弄不清楚。」 卓狂生拍腿歎道:「先生的話,能令人生出撥開迷霧見青天的感覺,應付之法,已是呼之欲出了。嘿!當然我仍未想到對付這傢伙確實可行的辦法,但肯定先生已有定計,對嗎?」 劉穆之拈鬚笑道:「我的計策,正是針對聰明人而設的,且對方愈聰明愈好,對蠢人反而不會有任何作用。」 慕容戰舒一口氣道:「我的心現在才安定下來,計將安出?」 卓狂生搶著道:「首先我們虛應故事般,在集內各處裝模作樣的搜查,顯示我們對是否能找到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對吧?」 大部分人都點頭,表示同意卓狂生的說法,因為對方既是聰明人,該可從他們敷衍了事的搜索方式,看破荒人根本不在乎他會否去追殺高彥。 劉穆之不好意思地道:「我的計策剛好相反,因為如此太著跡了,且太過示弱。我的方法是要向對方展示我們不惜一切尋到他的決心,顯示我們荒人團結一致、上下一心的威力,令他死去顛覆我集的意圖。那不論他是孤身一人,還是有大批秘族武士等待他發號施令,他要明攻暗襲,都要三思而行。」 眾人均感愕然。 方鴻生囁嚅道:「可是我真的沒法在現在的情況下找到他.」劉穆之道:「在邊荒集誰人的畫功最好?」 慕容戰答道:「在邊荒集以繪畫稱著者,我隨時可以說出十來二十個名字。先生是否要用懸圖尋人的招數呢?」 劉穆之往王鎮惡望去。 王鎮惡精神大振道:「向雨田的臉相非常特別,身材更是異常特出,只要依我的描述,畫出五、六分神似來,肯定有心者可以一眼把他辯認出來。」 劉穆之道:「邊荒集只是個小地方,如果每個人都曉得向雨田的身形長相,他可以躲到那裡去呢?」 江文清道:「如此勢將動員全集的人,更怕嚇壞來邊荒集的遊人。」 卓狂生笑吟吟地道:「今次我又可一展所長哩!我卓狂生別的不行,妙想天開最行,讓我化壞事為好事如何?就讓我們進行一個別開生面的尋人遊戲,令主客盡歡,還可強調此被尋找的目標,絕不會胡亂殺人。哈!夠荒謬吧!」 紅子春大笑道:「精彩!他娘的!懸賞百兩黃金如何呢?夠吸引吧!誰不想發財,只要找到老向,而我們又成功把他圍捕,舉報者便可得百兩黃金。」 拓跋議點頭道:「這個方法最巧妙處,是把本是擾民的事,變成任何人均可參與的遊戲。在白天向雨田更難躲藏,如忽然停雪,他將更避不過方總的靈鼻。」 慕容戰道:「我們只須預備一支有足夠實力殺死向雨田的高手隊,便可以坐著等收成了。」 紅子春喝道:「就這麼辦,計劃通過。」 劉穆之微笑道:「這只是計策的一半,還有另一半。」 眾人大訝,靜下來聽他說話。 劉穆之道:「我們必須製造一個假象,就是高少和小白雁仍在集內,這更是一個陷阱,如果向雨田過於高估自己,大有中計的可能。」 眾人明白過來。 卓狂生思索道:「如果高小子要找個地方躲起來與小白雁度春宵,會選哪個地方呢?」 姚猛道:「肯定是集內最安全的地方。」 姬別道:「最安全的地方,該就是這裡,否則劉先生該到別處去。」 卓狂生道:「可是這裡太多房舍,防守上並不容易。」 紅子春道:「可否這般想呢?高小子因為想無驚無險地度過一個溫馨難忘的晚上,所以到大小姐這處來借宿一宵,接著鎮惡遇上向雨田,大吃一驚下立即趕到這裡來,向高小子發出警告,同時召集我們來商量大計。於是在大家同意下,立即展開大規模的搜捕行動,同時把高小子和小白雁送往更安全的地方,以免他受到打擾。而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便恐怕只有……嘿!只有是……」卓狂生、陰奇和丁宣齊聲喝道:「鐘樓!」 紅子春拍腿道:「肯定是鐘樓。」 慕容戰總結道:「現在只剩下十一個時辰,便讓我們做一台好戲給老向看,讓他曉得我們別出心裁玩遊戲的方式,展示給他看我們邊荒集不但人才濟濟,且有驚人的動員能力和高效率。不論他會否中計,也要令他疑神疑鬼,舉棋不定。」 江文清道:「我們應否另派人去照應高小子呢?」 卓狂生道:「這樣做,我們的惑敵之計便不靈光,只要被向雨田發覺我們少了幾個不應少的人,一切都變成白費心機。」 接著目光投往窗外飄飛的雪花,道:「高小子是我們集裡最擅潛蹤匿跡的人,他更比我們任何人在意小白雁,他既有膽量帶小白雁去,當有本事帶她回來。我們勉強去幫他,只會壞事,只要向雨田對他們的行蹤有一絲存疑,他們或可逃過大難,並完成任務,令我們能在明年春暖前,破掉燕兵的封鎖。辦事的時間到了,請戰爺分配工作。」 眾人轟然應是,士氣大振。 燕飛在平野飛馳。 今夜星月無光,天上佈滿層雲。 假如自己成了長生不死的人,會否便等如世人所稱的地仙。 唉!做仙人又如何呢?還不是滿懷苦惱?但無可否認的是,自己的確變成別於常人的異物,他再沒法像以前般的投入去做「人」這生物。 如果他真的變成了「地仙」一類的「人」,那另一個地仙該是孫恩,這位名震天下的天師,不但擁有像他這般的靈覺,更與他有著同樣的認知,曉得人世只是一場幻夢,這幻夢之外尚有另一個處所。至於究竟這處所是洞天福地,還是修羅地獄,則只有天才曉得。 燕飛心中苦笑,他真的不明白,孫恩為何仍看不破?對孫恩來說,該沒有任何事可以比破空而去更重要。想到這裡,燕飛心中一動,停了下來,剛在一座小丘之上,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對!孫恩是有智慧的人,絕不會做無謂的事。既然如此,他約戰自己,肯定與仙門有關。 想到這裡,燕飛差點出了一身冷汗。 他終於勘破了孫恩約戰他的動機,同時掌握了擊敗孫恩的訣竅。 就在這刻,他感應到被人盯稍著。此人充滿了敵意,正在七、八里外的某高處瞧著他。 以燕飛的修養功夫,心中也湧出寒意。 對方肯定不是孫恩,卻是近乎孫恩那一級數的高手。 此人會是誰呢? 第十二章同床共寢 --------------------------------------------------------------------------------夜窩子自二更時分開始沸騰起來,因為墨汁尚未乾透的懸賞圖,像天正下著的雪花般松往邊荒集各處,張貼於顯眼的地方,列明獎賞的規則,還加上提示,例如要輯拿的人善於易容,至乎能改變體型之術,靈感當然是來自花妖。 不過最奪目的,仍是以硃砂書於最上方「黃金百兩」四個大字。對目下邊荒集內任何人來說,這都是一筆非常可觀的財富,只要不揮霍,足夠一個普通人家富足兩代。 更沒有人認為這是鬧著玩的,因為懸賞者是代表邊荒集、信譽昭著的鐘樓議會,由議會成員集體簽署。 那種反應是沒有人想像過的,包括構思這招絕活的劉穆之在內。 首先受影響的是古鐘樓廣常到這裡擺攤子的都是為多賺幾個子兒,現在忽然來個發橫財的機會,又有時間上的限制,連忙收拾攤檔,全情投入尋寶遊戲裡去。接著同樣的情況擴展至夜窩子內的各行各業,人人收鋪關門,擁往街上趁熱鬧。 到夜窩子吃喝玩樂的荒人和外客,不但不因此而不快,還大感刺激好玩,聯群結隊的四處尋找懸賞圖上的人。 好事的夜窩族,一向沒事也可以找事來做,何況真的有事,他們更比任何人都有組織,一批批策馬馳騁於大街小巷,大呼小叫,更添尋人的熱烈氣氛。 到最後整個邊荒集動員起來,火把光照遍每一個角落,包括偏僻的廢墟。如此水銀瀉地式的搜索,在邊荒集是史無前例的創舉。屋宅院舍都不能倖免,能高來高去者就那麼翻牆入屋,當然沒有人敢不謹守邊荒集的規矩,絕不能乘機盜取或碰壞別人的財物。 所有制高點均有夜窩族人居高臨下監視遠近,只要向雨田被逼出藏身處,肯定躲不過人們的眼睛。 劉穆之、慕容戰和拓跋儀立在古鐘樓頂的觀遠台,居高臨下監察著整個邊荒集的情況。只要向雨田行藏敗露,無處不在的夜窩族會以煙花火箭向他們展示敵人的位置,而候命在古鐘樓的數十名精銳好手,會依最新的指示信號,趕往圍剿向雨田。 拓跋儀道:「在夜色掩護下,向雨田或許仍能躲藏一時,但天亮後他肯定無所遁形。我們荒人都是老江湖,只要他依諾不離集,今次是輸定了。」 慕容戰道:「我卻沒有你這般有信心。據朔千黛所說的,此子奇功絕藝層出不窮,想想花妖吧!如果沒有方總的靈鼻,怎想得到他會扮成女人,不看走眼才怪。」 拓跋儀笑道:「劉先生早有見及此,所以第一個提示是大家必須聯群結隊的進行搜索,那任何落單者,都會令人生疑。試問在這樣的情況下,向雨田如何孤身在街上走,這已大幅減少他能活動的空間,只能找個隱秘處躲起來,一旦被發現,他便有難了。」 劉穆之看著仍無休止地降下來的雪花,微笑道:「能否找著向雨田並不重要,因我深信,縱然他被發現行蹤,他仍有脫身的本領,最重要是能令他認為高少和小白雁仍在集內,如此我們便成功了。」 慕容戰苦笑道:「我正擔心此事,詐作裝載高小子和小白雁的馬車,即將從大江幫總壇開出,到鐘樓這裡來。但在眼前的情況下,姓向的那傢伙能躲藏妥當已很了不起,遑論監視發覺集內任何異樣的情況,真怕這小子根本不曉得有這回事,如此我們將是白費心機。」 劉穆之欣然道:「正是這種情況,才可以騙倒像他那般的聰明人。希望我沒有高估他,照我的猜測,他該是緊跟在鎮惡的身後,直跟到東門總壇,看著我方的重要人物逐一抵達,看著所有事情發生。而離開的要人,便只有你們兩位,如他真的是那麼聰明,該想到壇內有最需要保護的人,這人當然是高少。」 慕容戰道:「他乃絕頂聰明的人該是毫無疑問,只希望他聰明反被聰明誤,否則今次高小子真的很險。」 拓跋儀道:「我對先生的疑兵之計有信心,關鍵處在於向雨田發覺小白雁也失去了蹤影,照常理論,我們是絕不容高小子帶小白雁到前線去執行任務的,他怎猜到高彥是攜美潛離。我們也是事後才曉得。向雨田正因心中懷疑,才行此險著,以觀察我們的反應。而先生最妙的一著,就是順其心意,虛虛實實的,給他一個最激烈的反應,然後故佈疑陣,裝成高小子和小白雁是在大江幫總壇內的樣子。」 慕容戰點頭道:「對!我確沒想及此點,照道理小白雁剛抵邊荒集,我們於情於理,好該讓高小子和小白雁在集內歡娛一夜,然後高小子才孤身上路去辦事。」 劉穆之道:「向雨田故意向鎮惡洩漏他的殺人名單,正是要教鎮惡立即去警告高少,雖說他當時從鎮惡的反應推測高少早已離集,但也可以是鎮惡的惑敵之計,所以我敢肯定他對高少是否在集內,仍止於懷疑,難作定論,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大有中計的可能。」 拓跋儀沉吟道:「如果先生的推論正確,此刻向雨田該在大江幫總壇附近某處,我們該否把握這個機會呢?」 劉穆之道:「向雨田並不是那種行事一成不變的人,相反則是靈通變化,令人難以把握。他雖口出狂言,說甚麼十二個時辰內不離開邊荒集半步,但如形勢的發展急轉直下,威脅到他的生命,他或會立即逃出邊荒集去,當是輸掉這一場又如何呢?」 拓跋儀不解道:「先生說的這番話,和我剛才說的有何關係,是否想指出我們沒法殺死他?」 劉穆之從容道:「我是在分析他的心態,如果他有隨時遁逃的心,當會藏身於集內的邊緣區域,逃起來方便多了。而最有利他逃生的,肯定是穎河,最妙是勉強來說,穎河流經邊荒集的部分仍可算是集內,因為對岸有多座箭樓。」 慕容戰一震道:「先生確不負智者之名,你的推斷肯定雖不中亦不遠矣,他的藏身處該在穎水附近,危急時便可輕易借水遁,同時又可監察大江幫總壇的情況。」 劉穆之道:「從向雨田的行動,我們可以看出慕容垂對我們的戰術,是經過周詳的計劃處處掌握主動。首先是由向雨田來打頭陣,只要被他成功刺殺高少,不但會在邊荒集引起大恐慌,弄得人人自危,更令邊荒集失去探聽敵情的耳目,致無力反擊燕軍封鎖北穎口的行動。」 拓跋儀笑道:「幸好高小子福大命大,向雨田兩次刺殺他均告失敗,於是向小子急了,今晚來此鋌而走險的一著,最終目的仍是為了殺高小子。」 慕容戰道:「幸好他曾被識破藏身處,故而心中有顧忌,要待入黑才到集裡來,致錯失了對付高彥的最佳時機。」 拓跋儀道:「或許是這樣子,但也有另一個可能性,就是他於穎水刺殺失敗後。立即趕往北線去,與燕人接觸,收集最新的情報,這才趕返邊荒集來,更曉得目下最重要的,是幹掉高小子。」 劉穆之道:「高少真能起這麼關鍵性的作用嗎?論武功,邊荒集內勝過他的大不乏人。」 慕容戰解釋道:「這要分兩方面來說。首先是邊荒本身獨特的形勢,由這裡到泗水過百里的區域,都是無人地帶,有的只是廢墟荒村,是情報的盲點,要搜集情報,掌握對方的佈置虛實,只有派出探子一法,敵人當然深悉這方面的情況,所以必有封鎖消息的手段,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像高彥這種最出色的探子,才有可能於完成任務後活著回來。另一個有資格的人該是燕飛,可惜他身在南方。像上回反擊邊荒集,便全賴燕飛潛往敵陣,故能一戰功成。」 拓跋儀接口道:「高彥是天生的探子人才,不但頭腦靈活,精通探察之道,且有驚人的記憶力,看過的東西絕不會忘記,還可在事後全無誤差的默寫出來,於這方面的技能來說,邊荒集裡無人能及。而他最使人放心的,是週身法寶,創下從沒有人能在邊荒範圍內追上他的驕人紀錄,否則他也不能在邊荒集著麼吃得開。當日符融入集,便只有他能安然離開。」 劉穆之舒一口氣道:「真的明白了,希望今回也不例外。時候差不多哩!」 慕容戰發下命令,在三人身後等待的八位燈女,連忙擺出燈陣,送出信息,發揮高台指揮的威力。 看到信號的夜窩族,會全力搜索東門大江幫總壇一帶和通往鐘樓的區域,營造出送高彥和小白雁到鐘樓的氣氛。 只要向雨田相信高彥仍在邊荒集,延遲了離集追殺高彥,他們便成功了。 高彥在尹清雅耳旁低呼道:「小寶寶!要起床哩!」 尹清雅翻了個身,以背向著他,不依地道:「天還未亮,多睡一會行嗎?」 高彥探手愛憐的抓著她肩膀,把她反轉過來,見到她海棠春睡的美態,慵懶不起的動人風情,登時說不出話來。 尹清雅擁被微睜美目,接著瞪大眼睛,訝道:「你竟穿好了衣服,為何我不曉得呢?」 高彥壓抑住吻她的衝動,得意地道:「我可以在無聲無息中完成任何事,快起來!我們必須趁天未亮前離開這裡,抵達第一個起點。」 尹清雅不情願地坐起來,睡眼惺忪地接過高彥遞過來的百寶袍,在高彥悉心伺候下穿上,不解道:「甚麼第一個起點?」 高彥傲然道:「我高彥有別於其它的探子,便是懂得如何利用天氣,不論陰晴雨露,大風大雪,我都可以轉變為有利於我的因素。像現在整個邊荒全被大雪覆蓋,我的[雪翔飛靴]便可大派用場,只要借夜色掩護抵達第一個起點,便可令任何追躡在我們身後的人拋在大後方吃塵。哈!該是吃雪才對。來!快移到床邊,讓我為你穿靴子,我還要教你用法,如果不懂如何用力,保證你會絆倒,我都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才創出這套雪翔奇技。」 尹清雅無奈下移到床邊坐好,見高彥抓著她一雙赤足一副愛不惜手的模樣,清醒了點,狠狠道:「信不信我踹你一腳。」 高彥笑道:「要用力一點,踹死我便可以化作愛鬼永遠不離你左右了。」 尹清雅打了個寒戰,罵道:「不准嚇我!」 話雖是這麼說,或許因快天亮了,沒時間佔便宜,高彥老老實實地為她纏上綁腿,再為她裝上有點像艘平底小舟的飛靴。 尹清雅懷疑地道:「穿上這鬼東西,還如何走路?」 高彥信心十足地道:「很快你便明白,我創造出來的東西有多神奇。在平時穿上這東西走路,當然不方便,但在雪地行走卻完全是另一回事,只要你懂得如何縱躍,利用靴底前後翹起的滑板,便可如船兒在水面滑翔般踏雪而行,那感覺妙不可言,好像不用費力般,最重要是保持平衡,更不會在雪面留下痕跡。」 尹清雅道:「你勿要誇大。」 高彥完成任務,站起來道:「是否言過其實,立即可見分明。」 尹清雅道:「好!我們立即去試。」 高彥笑道:「我還要收拾這裡。看!這樣的夫婿哪裡去找呢?服侍得你妥妥當當的。」 尹清雅有點不好意思地幫他收拾整理,把一切回復原狀。 一切準備就緒,尹清雅隨高彥來到門後,外面仍在下雪,黑沉沉一片。 高彥別頭柔聲問道:「雅兒習慣嗎?」 尹清雅訝道:「習慣甚麼?」 高彥笑道:「當然是起床後不梳洗的生活。」 尹清雅氣道:「著麼冷,人家想都未想過。」 高彥道:「我們會循由我精心設計的路線直赴泗水,這段路保證安全,但到泗水後便要考功夫了。幸好向雨田那傢伙不曉得我們到了邊荒來,那神出鬼沒的傢伙很不易應付。」 尹清雅沒好氣道:「快開門,你不是說快天亮嗎?」 高彥把門推開,雨雪夾著寒風迎頭照面地襲進來,虧高彥還有心情別頭笑道:「別忘記我們曾同床共寢,以後你只能嫁給我,再不可以多心。」 說畢知機地溜出屋外。 尹清雅只好動手關門,到追到外面,方發覺高彥已不知蹤影,最可恨是穿著的那對鬼靴子,走起路來非常不方便,在林內更易絆上樹根一類的障礙,不說要走快兩步,舉步也有困難。 尹清雅心中痛罵高彥時,倏地生出警覺,朝左方望去。 只見一道人影腳不沾地,快如鬼魅,毫無困難的在林木間以奇異的姿勢,疾似狂風的朝她飄翔而至。 尹清雅想起可能是高彥提過的白骨精,登時嚇得花容失色,尖叫道:「高彥救我!鬼來哩!」 正要拔劍,鬼影變成了高彥,只見這小子沉腰坐馬,一手曲肘高舉身後,另一手伸前擺出個「仙人指路」的架式,眼看要撞她一個正著,竟奇跡地忽然煞止。 高彥得意地道:「娘子莫驚,為夫仍然健在,尚未化為愛鬼。」 尹清雅驚魂甫定,忘記了和他算帳,兩手抓起他的手臂搖晃雀躍,大喜道:「你是怎麼辦到的?」 高彥一本正經地道:「最重要是姿勢的問題,你把雙手垂下,挺直脊骨。對了!便是這樣子。」 尹清雅歡喜地乖乖立著,到見高彥探手來摟她腰肢,方抗議道:「你又想幹甚麼呢?」 高彥摟著她柔軟纖細的小蠻腰,哪還知人間何世,胡縐道:「只有這樣才可以測試你的站姿是否正確,我這玩意兒最要緊是平衡。記著!一直要保持筆挺的姿態,才可以把我飛靴的性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尹清雅低聲罵道:「摟夠了嗎?死笑子!」 高彥心中大樂,湊到她小耳旁,先親了一口,不容她有機會反應,緊接道:「平衡後便是身法,穿上我的飛靴,可不能像平時般奔跑,而是要施展縱躍的功夫。觸雪地那一下最考技術,必須俯衝而下。先以靴首落地,借衝力滑雪而行,有點像騰雲駕霧,包管你覺得過癮好玩。」 尹清雅喜孜孜道:「你這小子果然有點鬼門道,放開我行嗎?我也要試試看呵!」 高彥依依不捨地鬆手。 尹清雅又猶豫起來,道:「你先示範一次給人家看。」 高彥一把拖著她的手,笑道:「先試平衡的功夫,出林外再學習如何縱躍,來吧!」 忽然腳步加快,就那麼拖著勉力保持平衡的尹清雅在林木間左穿右插,滑往林外去。 第十三章弄巧反拙 --------------------------------------------------------------------------------劉裕醒了過來,是因船速忽然減緩。茫然裡,他坐了起來。 片刻後,敲門聲響,有人在外喚道:「劉爺,孔老大來了。」 劉裕連忙開門,神色凝重的孔老大進入窄小的艙房內,後面跟著的竟是曾與他出生入死,北府兵最出色的操舟高手——老手。 老手關門後,就那麼靠在艙門處。 孔老大搭著劉裕肩頭,著他坐到床沿邊,然後坐往他身旁,道:「我收到你來的消息,連忙坐船來攔截你,幸好沒有錯過。」 劉裕朝老手望去,後者報以苦笑,卻沒有說話。暗感不妙,道:「發生了甚麼事?」 孔老大沉聲道:「發生了很多事,劉牢之出征前把孫爺調走了,他幾乎是被劉牢之的人押上路的,劉牢之雖然宣稱是把孫爺調職,但沒有人知道孫爺到了哪裡去,說不定已被他害了。」 劉裕劇震道:「我操劉牢之的十八代祖宗,如果孫爺有甚麼事,我絕不饒他。」 孔老大狠聲道:「我也想操這個卑鄙小人的十八代祖宗,如果不是我知機溜得快,肯定必死無疑,可是我在廣陵的生意已被他連根拔起,還有一批兄弟被他硬冠上各種罪狀致含怨入獄。我操他的娘,這個仇我定要報的。」 見劉裕一臉悲憤,拍拍他的寬肩道:「那直娘賊該還還不敢動孫爺,希望他吉人天相吧!」 劉裕道:「你現在情況如何?」 孔老大冷哼道:「劉牢之想我死嗎?沒那麼容易的,哪裡沒有我的生意?哪裡沒有我的根?你不用為我擔心,我會支持你到底,把性命身家賠進去又如何?我仍然最看好你。」 劉裕目光往老手投去。 老手攤手道:「劉牢之曉得我和手下兄弟站在你的一方,一怒之下把我們全革了職,現在由孔老大收留我們。」 劉裕壓下心中的悲苦,道:「現在廣陵由誰主事?」 孔老大道:「就是那個甚麼何無忌,他娘的,我還以為他追隨玄帥多年,會學懂分辯是非,豈知與劉牢之是一丘之貉。劉爺你千萬不要踏入廣陵半步,否則肯定沒命離開。」 劉裕朝老手望去,道:「有沒有辦法弄一艘性能超卓的戰船?」 孔老大代答道:「你真的問得合時,我剛買了一艘新船,正由老手和他的兄弟改裝為戰船,本想仗之在危急時避往海外,既然你用得著,便改贈於你。」 劉裕感極地道:「這是你的救命船,怎好意思呢?」 孔老大毫氣的道:「大家兄弟,何須說客氣話!而且你讓我賺了很多錢,便當是付你的佣金好了。」 又向老手道:「船弄好了嗎?」 老手立即雙目放光,點頭道:「隨時可以啟航。」 劉裕道:「還有一件事要和孔老大商量,我想借老手和他的兄弟……」孔老大呵呵笑道:「這正是我帶老手來見你的原因。」 老手「噗」的一聲跪往地上,肅容道:「老手和手下兒郎誓死追隨劉爺。」 劉裕忙跳將起來,把老手扶起來,心中立誓,終有一天他會令劉牢之後悔他所做過的事。 大江幫東門總壇中門大開,一輛馬車在十多騎蔟擁下,從內駛出來,乍看似事屬平常,但只要對邊荒集有認識的人,認得護駕者全是集內最有頭臉的人物,會猜到馬車內的人物關係重大,否則怎能興師動眾? 整條東大街儘是往來馳騁的夜窩族,火把光照得大街明如白晝,樓房高處也站了人,整個區域處於荒人的絕對控制下,不要說向雨田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進行刺殺行動,縱使化身小鳥,也難逃以百計銳利眼睛。 江文清、卓狂生、姚猛、陰奇、費二撇、程蒼古、姬別、紅子春、方鴻生、丁玄等隨馬車來到街上,均感有點洩氣,因為在現時的情況底下,向雨田能找個地方躲起來已不容易,遑論在旁窺見此事的發生,進行刺殺則更不用說了。 任他向雨田如何自負,也沒有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偷襲馬車,更沒有可能脫身,換了是燕飛亦辦不到。 如果向雨田根本不曉得此事,他們的故佈疑陣可能白忙一常馬車隊轉入東大街,開始朝夜窩子古鐘樓的方向馳去。 江文清和紅子春並肩領路,前者苦笑道:「我們該是把向雨田估計得太高了。」 紅子春正要答話,驀地喝叫聲起,從總壇的方向傳來。 眾皆愕然。 難道一向怕受傷的向雨田,竟在如此不能進行刺殺的情況下,不顧自身死活的冒死進襲。 四周的夜窩族全體騷動起來,勒馬的勒馬,拔刀的拔刀,人人嚴陣以待。 喝叫聲愈趨緊急極烈。 驀地有人在樓房頂狂喝道:「點子從天來哩!」 江文清等駭然翹首上望,但已遲了一步。 只見上方六、七丈高處,於雨雪茫茫裡出現一道人影,其速度驚人至極點,當各人看清楚是什麼一回事時,刺客已駕臨馬車右側上空的兩丈許近處,朝馬車斜衝而來。 驚叫聲中,被火把光照得纖毫畢現的向雨田,正被一個黑黝黝直徑半尺的鐵球帶動,一條鐵鏈子把他和重鐵球連接起來,炮彈似地直朝馬車擊去。 眾人終於明白是甚麼一回事,亦只有這個方法可避開護駕隊伍和街上所有人,直接突襲馬車。 這傢伙顯是一直躲在大江幫總壇內,到馬車離開總壇,才忽然躍上主堂之頂,然後騰上高空,再揮動重達百斤的鏈子鐵球,借鐵球衝擊的力道,如雄鷹搏兔般從天空發動襲擊。 「轟!」 車頂碎裂,駕車的大江幫高手忙從御者的位置躍起橫投躲避。 向雨田連人帶球投進了車廂裡去,如果裡面確是載著高彥和小白雁,肯定兩人立斃當常江文清、王鎮惡、卓狂生等人,人人不驚反喜,心忖要宰向雨田,正是此刻。叱喝聲中,眾人齊朝破了頂的馬車攻去,四周的夜窩族則怪嘯著圍攏過來。 馬車忽地化成往四外極濺的碎片木屑,受驚的馬兒登時人立而起,狂嘶踢蹄。 原來馬車內的向雨田把鏈子鐵球旋轉一匝,把車廂四邊轟成碎片,其內勁的強橫霸道,不但沒有人見過更沒有人曾想過。 拉車的馬兒驚嘶著,拉著不成車形的馬車,朝大街另一端衝去,惹起另一陣混亂。 眾人的攻勢立即因馬兒的驚荒而受挫,沒法組成有威脅力的圍剿。 剎那之間,已立足地上的向雨田繼續揮動鐵球,眾人心叫不妙時,借旋轉積蓄了足夠動力的鐵球沖天而上,帶得矯若游龍的向雨田斜掠而起,倏忽間躍上七、八丈的高空,橫跨近二十丈的距離,朝穎水的方向投去。 在空中的向雨田笑道:「本人要取高彥的人頭去哩!著裡請恕我不奉陪了。」 眾人眼睜睜瞧著他來,又眼睜睜瞧著他離開,偏是沾不著他的邊兒,心中的窩囊感覺確難以形容。 最糟糕是弄巧反拙,被向雨田肯定了高、小兩人的去向,今次高彥危矣,偏是他們毫無辦法,只好看高彥和小白雁的運數。 向雨田太厲害哩! 天明時分。 前方出現一個小村莊,卻不見半點生氣,既看不到代表村民生活氣息的裊裊炊煙,亦不聞雞鳴犬吠的太平之音。 燕飛來到入村的牌匾處,倏地立定。 牌匾上寫著「馬家裡」三字,牌匾下趟了六、七條狗屍,血跡尚未乾涸。 燕飛心中湧起濃烈的殺意,自刺殺慕容文後,他少有動殺人的念頭,但現在卻為無辜慘遭毒手的狗兒生出憤慨。 可以想見下毒手殺狗的人是衝著他燕飛而來,只因狗兒向其狂吠,遂擊殺狗兒們,此人肯定是天性凶殘惡毒的人。 燕飛為狗兒默哀片刻,壓下心中的怒火,回復冰雪般冷靜的心境,舉步入村。 他感應到等待他的不止一人,共有三人之多,且無一不是近乎孫恩那級數的高手,但他卻一無所懼。 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呢?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三十三卷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四 第一 章魔門高手 高彥和尹清雅同時在坡頂躍起,再投往斜坡,然後借飛靴能在雪面滑行的特性,衝奔而下,直有一瀉千里之勢。 這個高彥名之為「長命斜」的長坡,是小谷所在山脈的北麓,雖是起伏不平,地勢卻是向北傾斜,長達數里,高彥便是於此練成借飛靴滑翔遨遊的驕人本領。 尹清雅雖由高彥傳授了種種在雪地滑翔的技巧,但動作仍然生硬,遇到坡道隆起時,可避則避,避不了時撞著衝上了半空,嚇得他「呱呱」尖叫,著地時左右搖擺,險像橫生,但也大覺刺激好玩。 高彥則盡情表演賣弄,偏選地勢不平處彈上半空,或旋轉如風車,或凌空翻騰,總能履險如夷,保持暢順的滑行。 不到一里路,高彥便把尹清雅拋在後方三十多丈外。 「呀!」 高彥吃了一驚,別頭瞧去,只見尹清雅從斜坡直滾下來,和著地上的雪,揚起漫空雪花,直至滾入一堆樹叢,墜勢方止,仰臥不動。 下坡容易上坡難,高彥連忙施上坡法,藉著不湖的縱躍,利用飛靴不會陷進積雪的特性,迅速來到小白雁身旁。 雨雪剛停,天上仍是層雲密佈,雖天色已明,太陽仍躲在厚雲背後。小白雁全身裹在白色保暖的百寶袍內,只露出紅樸樸的粉嫩臉蛋,秀眸緊閉,不住呼出一團團的水氣,胸口起伏。 高彥撲下去,抓著她香肩,嚷道:「雅兒!雅兒!」 小白雁張開美目,炯炯有神的看著她,伸個懶腰道:「真好玩!原來世間竟有這麼刺激的玩意。」 高彥愛憐地道:「雅兒跌痛了甚麼地方?讓我給你揉揉,我在這方面的功夫是好得沒有話好說,雅兒該最清楚。」 小白雁橫他一眼,坐將起來,環目掃視,讚歎道:「看!這天地多美,甚麼都是白色的,但一點不覺寒冷。我從不知雪可以是這麼有趣的,穿上這靴子,就像是解除了所有束縛,變成了天空上自由自在的鳥兒。」 高彥興奮地道:「難得雅兒認同,我最愛在冰天雪地時出動,一個人在雪野自由自在的滑翔,那種滋味教人留戀陶醉,像遠離人世,又像再不用做『人』這俗物。返回邊荒集後又是另一番感受,像回到人間。」 小白雁瞧著雪野延綿至極限的無盡遠處,心迷神醉地道:「我明白你的感覺,在這個純白的世界裡,過往那一套全派不上用場,而我們卻借飛靴打破了所有局限,像魚兒暢泳、飛鳥翔空,棒死哩!」 高彥訝道:「雅兒把我一直體會著,卻不知如何表達出來的心底話說出來,真想不到雅兒感覺這麼深入。」 小白雁歡喜的白他一眼,嘟著小嘴道:「你何時試過瞭解人家心中的想法?整腦子只是歪念頭,看看如何佔人家便宜,你再不改過,看人家還會否理你。」 高彥現出深思的神色,點頭道:「對!儘管沒有摟摟抱抱,但和雅兒說心事話兒已是最大的樂趣。」 尹清雅訝然審視高彥,接著掙扎著站起來。高彥忙把她扶起,又指示穿上飛靴後站起來的正確姿勢,忍不住問道:「雅兒剛才看我的眼光為何如此古怪?」 尹清雅笑道:「不告訴你。」接著用力一推,高彥登時立足不穩,變成倒地葫蘆,滾滑下斜坡去。 尹清雅一個縱躍,趕過了他,如飛的滑下去,銀鈴般的嬌聲像一陣遠去的風般送會來,笑道:「讓我們來個鬥快比賽,今次人家決不會輸的。」 燕飛經過入村鎮的牌坊,心中感慨。 此鎮雖是數百戶人口的規模,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充分地反映了和平時期,鎮民安居樂業的情況。 小鎮枕山環水,祖宅座落牌坊之後,接著便是宗祠,數組各數十幢房宇廣佈四方,道路都不是筆直的,而是依地勢彎彎曲曲的延展,遇有繞鎮而過的小河,便設石拱橋跨河而過,又有鎮壓風水的石塔,分設四方的寺廟。民居以四合院為主,形成院落式的建築群。鎮內廣植樹木,樸素恬淡中具體入微地表現出濃郁的生活氣息,令人有如入畫境的醉心感覺。 只可惜一切已成過去,現在人去房空,小鎮靜似鬼域,令燕飛更深切感受到對無辜的老百姓來說,戰爭是多麼可怕?是怎樣的一種惡行! 燕飛繞過宗祠,右邊是沒有半點人的氣息的民居,石板路轉直,一個瘦削頎長的人出現在長路的盡處。此人有著高手所有的自負和信心,但卻不會令你覺得他是盛氣凌人,燕飛更曉得他非是一般的高手,而是有特別背景和來歷的人。 村鎮外被屠殺的狗兒當與此人沒有關係,這純是一種直覺,連燕飛自己也沒法解釋為何可以這般肯定。 他的相格並不顯眼,沒有甚麼可予人深刻印像的特徵,除了過人的高度外,一切都平凡不過。但燕飛總感到他異於常人,尤其當他以陰冷、審慎的目光打量著自己時。 秋風陣陣吹來,刮得對方一襲灰色長袍不住拂揚,露出裡面的黑色勁裝。 燕飛朝對方直走過去,到離此人三丈許處方停步。遠看時,此人年紀該在五十過外,這並不是因為歲月在他臉容留下可察覺的痕跡,而是因為他有一雙似活厭了的人才有的眼神。 燕飛目光落在他背掛的長劍上,從容道:「攔路者何人?」 「砰!」 整條石板路仿如顫動了一下,粗暴和充滿凶殘意味的「呵呵」笑聲從後方傳來,接著有人在燕飛身後五丈許處道:「老屈你聽到嗎?你對他來說只是個攔路者,這叫做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們這幾個老不死的出來也只是丟人現眼。」 燕飛不用回頭去看,亦知對方是以長棍、重鐵杖一類的東西觸地,且對方的氣功是專走剛猛的路子,已臻登峰造極的境界,方能發出如此的威勢,收先聲奪人之效。 他昨夜的感覺沒有錯,不論是前方和身後的高手,均是接近孫恩那級數的高手,對他是志在必得,絕不容他活離此鎮。 他們究竟是何方神聖?為和非置他於死地才肯罷休?就在此刻,他心中浮現出李淑莊的花容。 燕飛淡淡道:「來者何人?為何連無辜的狗兒也不肯放過?」 後方那人大訝道:「老屈你聽到嗎?這是怎麼樣的後浪!連自己的性命都快保不了,卻還要管幾頭畜牲的閒事?」 嬌笑聲起。青脆嬌甜的女聲從右方房舍的瓦脊處傳來道:「哈公,你何時才可以改改狂妄自大的性格?誰有殺死竺法慶的本領,誰便有資格去管閒事,這麼淺白的道理也不明白,枉你在江湖上混了數十年。」 燕飛心中微懍,此女的出現事先沒有引起他絲毫感應,只是這點已令他不敢托大。別頭看去,更不由心中起了個疙瘩。 乍聽聲音,燕飛還以為對方是個妙齡女子,她或許曾經有漂亮迷人的歲月。但那至少是數十年以前的事,現在的她只是個白髮蒼蒼的來太婆,使人感到歲月的無情。 後方被老婦稱為哈公的人邪笑道:「小衛,你才是死性不改,是否見對方生得俊俏,起了淫心,竟幫著外人來說話?」 燕飛歎道:「你們走吧!」 哈公發出怪笑聲,故作驚奇道:「你們聽到了嗎?她竟叫我們滾蛋!這是個甚麼世界?她竟敢叫我們滾?」 燕飛心中暗歎另一口氣。他真的不想與他們動手,因為他已曉得對方是甚麼人。換過在掌握仙門訣前的他,此戰必敗無疑,因為他清楚眼前三敵的實力,現在他也不是穩操勝券,但卻知不動手則已,動手必不可留情,否則死的肯定是自己。 老屈首次開腔,道:「我們今次連手對付燕小哥,亦是逼不得已,希望能給你一個痛快,事後我會把小哥好好安葬,這並不關乎個人仇怨,小哥只能怨自己短命。」 他說話的語調像他的人般平板無奇,且帶種似發自內心的謙和,但燕飛總感到這個毫無特徵、給人留不下任何印像的人,是三人中最危險的人,忽略了他,會有災難。 叫「小衛」的老婦嬌嗲的道:「小燕飛啊!你為何明知會惹來嘲弄,還要說出下和般愚蠢的話呢?近十多年來我們都罕有出手,三個人一起出動更是破題兒第一遭,可見小燕飛你是如何惹人關注。」 哈公冷然道:「小衛你除了廢話外還懂說甚麼?他根本不曉得我們是甚麼人,死了也只能做個糊塗鬼。」 燕飛淡淡道:「我當然清楚你們是何方神聖,才會好言請你們離開。」 三人同時沉默下來,三雙眼睛凝注他身上。 燕飛油然續道:「但有一事我真的不明白,你們該從李淑莊處曉得我是往赴孫恩之約,為何卻要代孫恩出頭,於此攔截,何不坐看我和孫恩之戰勝負如何?再看是否有便宜可撿,這方是上策。對嗎?」 三人臉容不見任何異樣,可是燕飛已感應到他們被揭破與李淑莊的關係,心中因而激起的波蕩,那是沒法瞞過他超凡的直覺。 老屈點頭道:「說下去!」 燕飛皺眉道:「沒有甚麼好說哩!該輪到你們來解釋。或許因你們與竺法慶是同路人,所以向我尋仇甚麼也好!我沒有時間和你們糾纏不清,一是你們立即離開,否則請恕我得罪了。」 哈公陰森地笑道:「這小子似乎真的曉得我們是甚麼人哩!」 老屈仍是那副神態,平靜地道:「你真的曉得我們是誰?」 燕飛微笑道:「一動手,你們是誰已沒有任何關係,一是我燕飛小命難保,一是你們飲恨伏屍,再沒有第三個可能性,我想留手也有所不能。試想這是何苦來哉?我與貴門一向河水不犯井水,更沒有興趣干涉貴門任何事。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三位好言相勸,動手後再沒有說話的機會。」 叫「小衛」的老婦「嬌笑」起來,道:「你們兩個死不掉的老傢伙聽到嗎?他真的曉得我們是誰,且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內。」 老屈露出第一絲笑意,語氣平板沉悶地道:「假設小燕飛你真能幹掉我們三個老骨頭,保證敝門沒有人敢來向你尋仇。」 燕飛從容笑道:「墨夷明之徒向雨田又如何呢?」 他目光所及的老屈和小衛終現出驚訝的神色。 強大的氣勁從身後襲至。 燕飛雖然背後沒長眼睛,卻有如目睹般全掌握了後方哈公的動靜,這個表面剛烈暴躁的魔門高手,並沒有發動攻擊,只是以手上重武器送出一道勁氣,測探他的深淺。 墨夷明是否他的父親呢?假如是確實的話,他該長得全不像墨夷明,否則這三個人怎會「認」不得他呢?如此說,墨夷明大有可能不是他父親,他的生父該另有其人。 勁氣侵體。 燕飛微笑道:「哈公你的勁氣是走外家硬功的路子,雖已達登峰造極的境界,但比起內家真氣,始終有一段距離吧!」 「小衛」終於變色,不但因燕飛說的話,更因燕飛晃也不晃半下,硬捱了哈公的隔空一擊,且仍然從容自若,像沒發生過任何事。她心忖儘管換了自己下場,也不能學燕飛般,於筋脈內化解哈公的勁氣,而是以護體真氣擋格,絕不容對方殺傷力強的勁氣有一絲侵入體內去。因為她曉得哈公的厲害。 老屈仍是那麼近乎無動於衷的冷漠,點頭道:「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但也更堅定我們殺你之心。孫恩辦不到的,便讓我們來代勞,燕飛你實足以自豪了。在過去的二十多年,我們聖門各派系,從未試過聯合起來對付一個人。本人屈星甫,另兩位是衛娥和哈遠公,這都是我們真實的名字,如過你夠本領的話,赴黃泉路上時,起碼曉得陪你一到走的是誰。」 衛娥和哈遠公兩人默默聽著,並沒有抗議屈星甫報上他們的名字,戰場的氣氛卻忽然緊張起來。事實上沒有任何人有挑釁的動作或說話,只因魔門三大高手殺機大盛,令燕飛生出感應。燕飛搖頭苦笑道:「我真的不明白,為何你們拼著犧牲性命,也非置我於死不可?請輩故意透露高姓大名,是要讓我知道不應該知道之事,徒令我們之間沒有轉圜的餘地,須分出生死方可罷休。但讓我告訴你們吧,你們根本不知面對的是甚麼!亦沒法掌握我的深淺,一旦動手,誰都停不下來。你當我狂妄自大也好,好言相勸也好,走吧!我燕飛根本沒有興趣理會你們的事。」 哈遠公冷哼道:「小燕飛你只能怨自己命苦,我們已決定毀掉你,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這個決定。」 衛娥柔聲道:「今仗將會以一方敗亡作結,這是命運的安排,我們三人亦沒法改變。橫豎孫恩有的是等待的耐性,我想問,你怎會曉得李淑莊與我們有關係?更清楚墨夷明的事?是誰告訴你的?」 燕飛淡淡道:「是誰告訴我並不重要。我只想問一個問題,你們有把握憑你們三人之力,殺死孫恩嗎?」 屈星甫訝道:「你不想與我們動手,肯定非是出於恐懼和怯戰,而且你剛入村之時,心中充滿殺機,顯是因幾頭畜牲的死亡,激起憤慨之心。為何忽然又不想動干戈呢?」 燕飛心中暗懍,曉得三人中確以此人最高明。沉聲道:「坦白說,直至此刻,可能因我尚未曉得與魔門有關的大惡行,所以對你們還有點同情之心。」 稍頓續道:「現在是最後一個機會,一動上手,誰都沒法停止。」 衛娥忽然道:「燕飛,你和墨夷明是否有甚麼淵源?」 燕飛心中遽震,直沉下去。心忖難道衛娥終從自己身上認出一墨夷明的影子?為何她要到此刻才「認出」來呢? 他心中震動,包圍他的三大魔們高手同時生出感應,最先發動的竟是一直深藏不露的屈星甫。 下一刻他已來到燕飛左前偏側的位置,右手伸往身後,左手揚起,成鳥啄狀,朝他左耳啄來。 衛娥則從天而降,人未動,勁氣狂,充塞於燕飛立處方圓數丈之地,形成一個會凹陷下去的勁氣場,如此魔功,燕飛尚是首次遇上。 最後是後方哈遠公的重兵器,挾著驚人的剛猛氣勁,直搗燕飛背心而至。 燕飛歎一口氣,手往後探。 第二章 妙言要道 桓玄坐在主堂內,看著譙嫩玉領著一個作文士打扮的男子進入堂內。 此人三十歲許的年紀,身材修長,舉止從容,眼神銳利,像不斷審視著別人的模樣。 桓玄對他的第一個印像是此人乃無情之輩,一切全講利害關係,做甚麼都不會受良心譴責而感愧疚,一切全憑冷酷的智計和暴力,以達到其目的。 男子隨譙嫩玉向他下拜施禮。 桓玄道:「坐!」 男子道:「鄙人譙奉先,願為南郡公效死命,永遠追隨南郡公。」說畢這才和譙嫩玉一起站起來,坐往一旁。 桓玄心忖,這人或許是個人材,如果能好好利用他,說不定可填補干歸遺下的空缺。 譙嫩玉嬌嗲地道:「三叔剛抵江陵,嫩玉便帶他來見南郡公哩!」 桓玄沉聲道:「奉先對今次邊荒之行,有多少成把握?」 譙奉先淡淡道:「南郡公勿要見怪,奉先根本沒有想過這方面的事,更認為不宜有此行動。」 譙嫩玉愕然道:「三叔!」 譙奉先打手勢阻止她說下去,向桓玄道:「干歸的遇害,令我們心中很難過,不過死者已矣,最重要的是放眼將來。現在我們巴蜀譙家的命運,已放在南郡公手上,存亡與共,一切須以大局為重,個人恩怨只屬微不足道的小事。」 稍頓微笑道:「嫩玉能伺候南郡公,是我們譙家的榮幸,大哥更感寬慰。」 他的話每句都打進桓玄心坎裡去。事實上桓玄一直不願意讓譙嫩玉到邊荒去冒險,最後幾句話,更使他如釋重負,放下心頭大石。因為譙奉先這般說,等於譙縱樂於接受他和譙嫩玉的新關係。 譙嫩玉一臉不依的神色,卻不敢駁嘴說話,由此便可見譙奉先在譙家和她心中的份量地位。 桓玄表面不露心中的情緒,平靜地道:「不知先生對眼前的形勢有何看法呢?」 他改稱譙奉先為先生,正顯示他對譙奉先的尊重。 譙奉先凝視了桓玄好半晌,忽然問道:「請容鄙人斗膽先問南郡公一個問題。」 桓玄開始感到這個人不但有見地、有膽色,且非常有趣。點頭微笑道:「問吧!我也想知道先生想問甚麼!」 譙奉先欣然問道:「鄙人只想問南郡公是否相信氣運這回事?」 桓玄愕然道:「氣運這種東西太玄了,我只可說我是半信半疑,既不敢完全否定,也不敢肯定。為何要問這樣一個問題呢?」 譙奉先容色自若地道:「因為照鄙人看,邊荒集仍是氣數未盡,所以兩次失陷在慕容垂手上,最後都能失而復得。這打造了荒人的強大自信,所有條件合起來,便會形成了一種半人為的氣數。當每一個荒人都深信邊荒集氣數未盡時,他們將會成為一支可怕的勁旅。最糟糕是他們絕不缺少英雄,像燕飛,便穩坐天下第一劍手的寶座。」 桓玄點頭道:「我不得不說先生的這番話,令我有種拔新領異的感覺。比如說,先生是否想指出,我根本不該去碰邊荒集?」 譙奉先道:「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我們可以去碰邊荒集,就是當燕飛被人送上了黃泉路之時。」 桓玄皺眉道:「燕飛有那麼重要嗎?」 譙奉先道:「燕飛之於邊荒集,便像謝玄之於北府兵,當然是不同的方式,亦可說是適得其所。」 桓玄道:「燕飛曾慘敗於孫恩手上,全賴後來斬殺竺法慶才能回復聲威。竺法慶或許只是浪得虛名之輩,先生是否過度高估燕飛呢?」 譙奉先淡淡道:「鄙人的責任,是提供各種意見讓南郡公選擇決定,所以不得不直言無忌,南郡公可先恕我冒犯之罪嗎?」 桓玄精神一振,大感興趣地笑道:「由此刻開始,先生想到甚麼便說甚麼,不用有任何保留。」 接著向嘟著嘴兒滿臉嬌嗔的譙嫩玉笑道:「嫩玉可以作我這番說話的人證。」 譙奉先欣然道:「那便恕我直言。南郡公的目標,該非要當天下第二高手,而是要完成桓溫大將軍未竟之志,登上皇帝的寶座,擁有南方的所有資源,再揮兵北伐,驅逐胡虜,完成不朽的功業。對嗎?」 桓玄雙目閃閃生輝,道:「可是劉裕之所以仍能呼風喚雨,正因有邊荒集作其後盾,不碰邊荒集,如何收拾這個可惡的傢伙呢?」 譙奉先微笑道:「要破劉裕,先要破邊荒集,卻必須殺了燕飛。燕飛一去,邊荒集將不攻而潰,這就是最佳的策略,再沒有第二個更好的辦法。」 桓玄露出思索的神色,好一會後沉吟道:「不破邊荒集,如何可以殺燕飛呢?」 譙奉先胸有成竹地道:「要破邊荒集,必須採取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更要冒上很大的風險,若有甚麼閃失,將會影響南郡公進攻健康的計劃,實智者所不為。但要殺燕飛,用的是江湖手段,不論成敗,都不會影響南郡公的鴻圖霸業,請南郡公明察。」 桓玄歎道:「不破邊荒集,如何可以殲滅大江幫的餘孽?這正是聶天還肯和我合作的主要條件。」 譙奉先微笑道:「在南郡公心中,聶天還只是一隻有用的棋子,這只棋子下一步該怎麼走,該由南郡公來決定,而不是由聶天還獨斷專行。」 桓玄用神思索了半晌,點頭道:「誰人為我殺燕飛呢?」 譙奉先道:「此事由奉先負責如何呢?」 桓玄凝望著他,沒有說話。 譙奉先侃侃而言道:「現今天下形勢清楚分明。北方的形勢正繫於拓跋珪和慕容垂的鬥爭,邊荒集則因紀千千被虜而捲入這場鬥爭裡,成為慕容垂的眼中釘,動輒惹來毀集人亡的大禍。如果我沒有猜錯,慕容垂會趁寒冬冰雪封路的時刻,截斷邊荒集穎水北面的水路交通,到時只要我們一扯荒人的後腿,可令荒人陷入絕境。」 桓玄道:「先生的意思是否指攻陷壽陽,截斷邊荒集到南方的水運?」 譙奉先道:「這是我們可以辦到的事,也可以安聶天還的心。由於邊荒集的特殊地理環境,不論誰要攻打邊荒集,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對付它的最佳方法,就是截斷它的命脈。而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可以對邊荒集用兵,就是當荒人失去了信心和鬥志,而最直接觸發這情況的,便是殺死燕飛,把他的首級高懸在邊荒集的鐘樓頂上。」 桓玄大笑道:「聽先生一席話,我桓玄的鴻圖霸業事成半矣。先生舟車勞頓,須好好休息,今晚我會設宴款待先生。屆時我們再暢談如何?」 譙奉先欣然告退。 ***************************** 江文清進入大堂,慕容戰正對桌發呆,若有所思。桌面放著長條形的布包裹。 她在他對面坐下,道:「你是否在擔心高彥呢?但擔心也是於事無補,我們且須考慮最壞的情況出現時,該如何應變。這場與慕容垂的決戰,已全面展開。」 慕容戰訝道:「你定是追在我身後來的,因為現在我的位子尚未坐熱,有甚麼指教呢?」 江文清微笑道:「先說你的問題,你有甚麼心事?」 慕容戰有點意興索然地道:「我給人出賣了!」 江文清一呆道:「誰敢出賣戰帥?」 慕容戰苦澀地笑了笑,把布包裹推往江文清,道:「大小姐請拆看。」 江文清依言解開黑布,失聲道:「這不是古叔被向雨田『徵用』了的鐵筆嗎?」 慕容戰歎道:「我今次真是栽到家。黑布原本包著的是向雨田的長劍,我剛才回來,卻發覺被人掉了包,當然是那傢伙幹的。縱然是敵人,我也要說一個『服』字。」 江文清也感頭皮發麻。 在正常的情況下,儘管以向雨田的身手,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偷進這裡來把劍掉包,成功的機會仍是微乎其微,可是在昨夜混亂的情況下,向雨田卻輕而易舉地辦到了。可見他自發與荒人的賭約,實有一石數鳥之效。 這人太聰明了。 江文清一時尚未會意過來,問道:「這與你是否被出賣有甚麼關係呢?」 慕容戰道:「在昨夜的情況下,向雨田要偷天換日,對他該沒有甚麼困難,難在他如何曉得佩劍放在這張桌子上。」 江文清皺眉道:「你是指有內奸?」 慕容戰搖頭道:「當然不是內奸。現在最值得我們荒人自豪的,是不會有叛徒。」 江文清一震道:「是朔千黛洩漏的!」 慕容戰道:「你猜到哩!唉!我真想不到她會出賣我。」 江文清凝神打量他好一會,道:「你是否對她很有好感呢?」 慕容戰道:「何不直接點問我是否愛上了她?答案便是『或許是吧』!剛才我一直在找借口,例如她認為這件事對我不會有甚麼大影響,所以賣個順水人情給向雨田等等。不過我心裡真的不舒服。」 江文清垂首道:「你有甚麼打算?」 慕容戰訝然看了江文清一眼,道:「我還未請教大小姐來找我有甚麼話要說,為何我會覺得大小姐像是有點難以啟齒似的?大家自己人,應該甚麼都可以商量。」 江文清道:「先答我的問題,行嗎?」 慕容戰苦笑道:「若我告訴你,我根本沒有甚麼打算,只能等待高彥的消息,肯定會令你失望。但我真的想不到辦法,向雨田太厲害了,我們能保著邊荒集和南方的交通已不容易,只有待燕飛回來,由他負責收拾向雨田,我們方有反擊燕軍的機會。」 江文清欲語無言。 慕容戰看了她好半晌,忽然道:「我明白哩!大小姐是否要親自到南方去助劉爺,但又覺得非是離開的適當時機,所以感到無法啟齒呢?」 江文清嬌軀微顫,苦笑道:「給你看穿了。」 慕容戰微笑道:「大小姐打算何時動身?」 江文清朝他瞧去,苦惱地道:「可是......」慕容戰插口道:「我明白,事實上,邊荒集內每一個人都明白,現在該是大小姐到南方去與劉爺並肩作戰的時候,直至桓玄和聶天還伏屍授首。邊荒集由我們和燕飛來看守,大小姐放心去吧!正如老卓說的,我們邊荒集仍是氣數未盡,而劉爺的確需要你。」 江文清霞燒玉頰,輕垂下螓首,輕輕道:「謝謝!」 慕容戰被她的嬌態分神,一時說不出話來。此時下人來報,拓跋儀求見。 慕容戰不由心中大訝,拓跋儀一向私下和他沒有甚麼交情,當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次又是為甚麼來見他呢? ********************************** 雙方一出手,燕飛便曉得自己的預測沒有錯,今仗只能以一方敗亡作結,根本沒有中途休戰的可能。 對方確無一不是宗師級的高手,且各有絕藝,配合起來更是威力倍增。 純以招式、功力而論,他可能捱不過十招便要變成失去軀殼的遊魂野鬼。唯一可保命的便是仙門劍訣,且必須使出全力殺傷對方,在真元耗盡前,置這三個可怕的高手於死地。 形勢令他沒有任何留手的餘地。 燕飛倏地後退,但此退並非尋常的退避,而是其中暗含精微奧妙的道理,非常考究他的功夫。 首先是要避開屈星甫從左側攻來的啄擊。此擊看似平常,事實上卻是在此刻最要命的招數,令他擋又不是,不擋更不是。 若只是兩人對仗,他只要蝶戀花出鞘往前一挑,便可以破解,可是另兩個魔門高手正分從上空和後方攻來,當他硬接屈星甫的攻擊之時,將是他隕命的一刻,絕不會有另一個可能性。 隨衛娥而來的氣勁場更是古怪至極點,把他完全籠罩包圍,身處的空間像凹陷了下去的模樣,不但削弱他感官的靈敏,更令他生出無法著力的難受感覺,有點像深海裡的魚兒遇上暗湧漩渦,身不由主掙扎無力的情況。 還差三寸便抓到蝶戀花的劍柄。 燕飛整個人往後方傾斜,哈遠公從後方襲至的氣勁,正隨他武器的接近迅速加強,縱然燕飛有護體真氣,他背脊能承受的壓力,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鏘!」 就在此生死懸於一發的關鍵時刻,蝶戀花發出清響鳴叫,震盪耳鼓。 燕飛整個人像從一個幻夢被召喚回來般,心靈晶瑩剔透,無有遺漏,更掌握到敵方三人正從震駭中回復過來,精神出現了不應有的漏隙。 當他拔劍出鞘的一刻,他已後移三步,避過了屈星甫的啄擊,後者立即變招,改為左手後收,右手一拳照頭照臉地轟來,配合奇奧的步法,如若俯身之蛆。如果燕飛沒有手段,此可怕的魔門高手,將會如影隨形,直至他落敗身亡。 在單打獨鬥的情況下,燕飛當然不懼,可是在其他兩人全力配合下,來自屈星甫的威脅,會成為他致敗的主因,皆因燕飛根本沒法分心分身去應付別人。 衛娥的奇異氣場出現變化,雖仍是籠天罩地,令燕飛有無處可逃的頹喪感覺,但重心已轉移到由她袖內射出的一條不知有多長的布帶處,布帶化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圓圈,從四丈高處隨她的下撲,往他的脖子套下來,只要有一圈套著他,保證燕飛立要一命嗚呼。 電光在劍尖乍閃,發出悶雷般的勁響。 首當其衝的是屈星甫,不論他魔功如何深厚,碰上的卻是能奪天地之造化、先天真氣裡最終極的訣法,登時拳勁竄散,悶哼一聲,硬被震得踉蹌跌退。 燕飛同時解除了衛娥的暫時威脅,他這招仙門訣雖未能破碎虛空,其力已足以把她的氣勁場摧毀破壞。 她的飄帶變得圈不成圈,反向上揚起。衛娥嬌叱一聲,往橫移走。 燕飛心呼成功失敗,還看此刻,哪敢有絲毫猶豫,借身子往後斜傾姿勢,拔身斜衝而起,恰好避過哈遠公從後方攻來雷霆萬鈞的一擊,燕飛後背一片火辣,護體真氣差點被哈遠公震散,但他已從幾近必死無疑的包圍圈脫身出來,有如龍回大海。 躍上空中兩丈許處,燕飛一個翻騰,往哈遠公處落下去,此時才看到哈遠公擊向他的是一支重逾百斤的長鐵杖,黑黝黝的充滿殺傷和死亡的味兒。 而哈遠公本人竟是個粗壯的矮子。 哈遠公作夢也可能未想過,燕飛可以全然無損的在他們三人夾擊下脫身出去,還向他施以凌厲的反擊。哈遠公魂飛魄散下,不往後撤反加速衝前,舉杖上擊,但已遲了一步。 屈星甫見勢不妙,於退到兩丈外時剎住退勢,箭似般標過來。 衛娥正落往對面的房舍,足尖點往瓦簷處,彈了回來,撲擊燕飛。 燕飛像雄鷹撲兔般落往哈遠公頭頂,蝶戀花在電光火石的快速裡,連續三劍狠劈向哈遠公。 第一劍用的是太陰真勁,把杖內的外家真勁化掉,也吸緊了鐵杖,令他沒法開溜;第二劍用的是太陽真勁,硬把鐵杖盪開;第三劍直取哈遠公胸口要害,用的是仙門訣。 哈遠公不愧是魔門高手,臨危不亂,任由鐵杖脫手而去,兩手回收胸前,化為雙掌推向燕飛從上直搠而來的一劍。 哈遠公的應變完全正確,在一般的情況下足以保命有餘,可惜他遇上的卻是仙門訣。 「啪喇」一聲,電光閃耀,哈遠公如遭雷殛,整個人往屈星甫拋去。 燕飛足尖觸地,衛娥已飛臨上方。 第三章 殊死之戰 拓拔儀坐入江文清剛才的位置,目光投往桌面程蒼古的成名兵器,訝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慕容戰解釋後,道:「拓拔當家找我有甚麼事呢?」 拓拔儀回頭瞥一眼江文清消失的方向,道:「先多嘴問一句,為何我感到大小姐像比平時漂亮呢?」 慕容戰苦笑道:「或許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很快便可以和劉爺並肩作戰,洗雪大江幫的恥辱,心情當然不同,所以她看來特別容光煥發,致艷光四射。」 拓拔儀愕然道:「你竟肯放她走?」 慕容戰攤手道:「換了你是我,你會怎樣做呢?」 拓拔儀搖頭苦笑道:「對!這叫成人之美,何況她更是我們大家都愛護的大小姐。好哩!言歸正傳,我剛收到燕飛從健康送來的飛鴿傳書,傳來一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怎可能知道的驚人消息,就是赫連勃勃在慕容垂的煽動下,會於短期內攻打盛樂。」 慕容戰先是愕然,繼而思索,最後恍然道:「對!現在南北消息中斷,連我們荒人對北方的情況亦是知之不詳,燕飛怎可能曉得刻下在北方發生的事?且是慕容垂的軍事機密。」 拓拔儀雙目奇光閃閃地道:「他不但語氣肯定,且指明有波哈瑪斯為慕容垂和赫連勃勃從中穿針引線,促成他們的合作。這已非一般的道聽途說,便像燕飛他親眼目睹般。」 慕容戰道:「是否有詐呢?」 拓拔儀道:「若是假的,反解開了所有疑惑,但此信千真萬確,確屬燕飛親筆,其中還有幾個字寫錯了,便像他少年時學族文時犯的錯誤,絕沒有可能是假冒的。」 慕容戰苦笑道:「只有由他親口說出答案了,我們根本無從揣測。」 又道:「你打算怎麼辦?」 拓拔儀道:「燕飛傳來的消息,我當然認真處理。」 慕容戰皺眉道:「現在天寒地凍,冰雪封路,鴿兒能從健康飛抵邊荒集來,已非常了不起,現在只有靠人力,把消息傳往平城。」 拓拔儀道:「我會派出八個身手高強,輕身功夫特別了得的戰士,分八路向平城傳信,只要有一路成功,便完成使命。他們會繞過敵人的勢力範圍,雖然要多費點時間,但總好過遇上秘人。」 慕容戰沉吟片刻,道:「我開始相信王鎮惡的推斷,到邊荒來的秘人,只有一個向雨田。」 拓拔儀點頭道:「我也有想過這個問題。秘人今次答應慕容垂出手助陣,該是有條件的,例如只要慕容垂攻陷平城,秘人將會集中全力對付我族,到邊荒來的便只有向雨田一個人。唉!只是他一個人,已足教我們頭痛。」 慕容戰道:「你那八個信使上路了嗎?」 拓拔儀道:「他們正在整理行裝,我回去後,他們立即動身,到泗水這段路他們會借快馬的腳力,到泗水後才棄馬渡河。」 慕容戰歎道:「燕飛在信內有沒有提及他何時回來呢?」 拓拔儀道:「他說會在十五天內趕回來。」 慕容戰頹然道:「希望他回來時,仍可見到活生生的高彥,否則縱使他把向雨田碎屍萬段,我們仍要錯失南北夾擊慕容垂的時機,且會輸得很慘。」 慕容戰苦笑道:「慕容垂發威哩!」 兩人你眼望我眼,均心有同感。 慕容垂確是了不起的軍事大家,著著牽著他們的鼻子走,首先是利用天氣,只需有限的人馬,便切斷了荒人和拓跋珪的聯繫,再以秘族孤立拓跋珪,令他應接不暇;同時又煽動赫連勃勃,攻打仍在重建中的盛樂。到明年春暖花開時,拓跋珪將再無餘力應付他的討伐,而荒人能自保已相當不錯,遑論組成勁旅北上助戰。 形勢惡劣至極點,偏是他們毫無辦法。 邊荒集難道氣勢已盡? *************************** 高彥和小白雁在樹木邊緣相偎地蹲著,掃視北面的丘陵平野,在眼前白茫茫的天地裡,不見人蹤獸跡。 尹清雅噴著白氣嬌聲道:「真好玩!」 高彥今次倒沒有意亂情迷,雙目精光閃閃,全神打量前路,道:「對付探子最有效的手段是受過訓練的獵鷹和惡犬。幸好現在天氣苦寒,敵人該不會隨便出動鷹和犬,主要仍是靠人放哨,只要在北穎口方圓數十里之地,於高處廣設哨站,便可以有效的阻止我們接近。」 尹清雅見他說得頭頭是道,問道:「今次我們去探聽敵情,可以起甚麼作用呢?」 高彥解釋道:「我們的任務,是要掌握敵人的軍力、設置和戰略佈局。值此冰雪遍地之時,敵人要在短時間內,建成有強大防禦力量的壘寨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要親臨其地,對敵人的情勢進行精確的評估,回集後向我的荒人兄弟作出詳盡的報告,再決定反攻的策略,這就叫知己知彼。所以今次的探察行程,實關乎到我們荒人與慕容垂之爭的成敗,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是不容有失。」 尹清雅點頭道:「我現在開始明白,為何人多反會誤事。唉!我們根本不曉得敵人的崗哨設在哪裡,如何可以瞞過敵人的眼睛呢?我們該否待入黑後再行動?」 高彥傲然道:「我高彥豈是浪得虛名之輩?告訴你吧,入黑後反更危險,燕人肯定會放出獵鷹,發覺有可疑後,會從遍佈各戰略據點的營地,派出精騎攜惡犬追截,我們肯定劫數難逃。倒是白天較安全,只要我們能憑地勢先一步推斷敵人崗哨的位置,便可以如入無人之境。這個包在我身上,我走遍整個邊荒之時,燕人還躲在娘的懷裡吃奶。」 尹清雅嗔道:「你只懂誇大。照你說的,愈接近北穎口便愈容易被人發覺,加上神出鬼沒的秘人,我們是沒有可能接近敵人營地的。」 高彥探手摟著她香肩,笑道:「別人做不到的,怎難得倒我高彥?嘿!我高彥之所以能成為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全憑老子比別人靈活的腦袋,懂得未雨籌繆。像北穎口這類特別具戰略性的地域,老子設有隱秘的觀測台,只要能潛到那裡去,便可以如欣賞風景般,把敵人的情況看個一清二楚,還可以一邊和雅兒親熱。哈!真爽!」 尹清雅皺眉道:「誰和你親熱?快放開你的臭手!」 高彥回復一貫本色,再沒有風媒的沉著和冷靜,嬉皮笑臉道:「摟摟肩頭有甚麼問題?你不舒服嗎?」 尹清雅聳肩道:「摟一摟並沒有問題,何況早給你摟得習慣了。問題在怕你控制不住自己,而我又不敢揍你,出了事時,不但我們完蛋大吉,你的荒人兄弟也要完蛋大吉。嘻!你認為我說得對嗎?」 高彥頹然收手,狠狠道:「打死我也不相信有這麼可惡的練功心法。」 尹清雅站起來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是告訴你事實。休息夠了嗎?我們必須於入黑前到達泗水南岸,這可是你說的。」 高彥驀地起身,一手拂掉沾在身上的雪花,一手正要摟住小白雁,尹清雅早滑了出去,嬌笑道:「你當我不清楚你佔人家便宜的招數嗎?快來吧!那個姓向的傢伙說不定正四處搜索我們呢?」 高彥恨得牙癢癢的追在她身後去了。 「蓬!」 哈遠公的屍身掉在地上,幾塊石板立告粉碎。早在落地前,這魔門高手已斷了氣。 屈星甫避過擲來的屍身,鬼魅般迅速地從左方掠向燕飛,但這麼給阻了阻,始終慢了一線。 正是這一線之差,決定了衛娥的命運。 燕飛曉得已收先聲奪人之效。 一個照面下,他不但逼退屈星甫和衛娥,還斬殺哈遠公。事實上他勝得極險,只要有任何錯失,又或時間上拿捏失准,現在伏屍街頭的當會是他。 現在,他的危機尚未過去,只是眼前兩大魔門高手連手之威,實有毀掉他「肉身」的力量。 兩人的魔功已臻化境,幸好蝶戀花及時鳴叫,令他們的心靈出現了不該有的間隙,加上仙門訣的出奇不意,始能創下如此戰功。 今次敵人捲土重來,再不會犯剛才的錯誤,燕飛的唯一保命之法,就是殺死衛娥,而眼前更是唯一的機會。 飄帶分別從衛娥兩袖內射出,從空中捲往他的脖子,另一拂往他的胸口。 燕飛往長街另一端退去。 衛娥的飄帶像長了眼睛般,隨他斜斜降落地面的勢子,一攻他面門,另一直取下陰,毒辣刁鑽。她的白髮往上揚起,顯示她的內功已達貫氣毛髮境界,臉容卻如不波止水,不透露心中情緒。 屈星甫仍落後她兩步之遙。 蝶戀花畫出大小不同的十多個圓圈,布下一重又一重的太陰真氣。 衛娥的飄帶先撞上第一圈太陰氣,立即受阻,現出波紋的形狀,詭異而好看。 燕飛知是時候,化進陽火為退陰符,登時劍嘯聲大作,太陽真勁從蝶戀花鋒尖噴射而出,串連起十多重凝而不散的太陰氣。 「啪啦」一聲震攝長街的激響,電光暴閃,衛娥身前閃現似能撕裂虛空的呈樹根狀的閃電,勝負立分。 衛娥的飄帶碎裂,厲叫聲中,往後拋飛。 燕飛也被她真氣的反震力撞得踉蹌後退,尚未回氣時,屈星甫已從衛娥的下方趕上來,幻出漫天掌影,向他狂攻猛打,奇招異法,層出不窮,一時間殺得燕飛全無反擊之力,只能見招拆招,節節後退。 燕飛一時再無力施展仙門訣,只好忽然太陽真勁,再使太陰真氣,令屈星甫無從捉摸,逐漸扳回劣勢。 「蓬!」 勁氣交擊,燕飛先以太陰真氣吸著屈星甫掃往頸側的手刀,再以太陽真氣把他逼開,震得對方旋身退避。 歷經艱辛後,他終於爭取得喘一口氣的致勝機會。 燕飛曉得對方積數十年魔功,氣脈悠長,回氣後勢將展開另一波排山倒海的攻勢,哪敢大意。燕飛身往前傾少許,足尖撐地,登時如炮彈般往對方射去,蝶戀花分中下劈。 屈星甫尚未旋身,蝶戀花至。 「啪」的一聲,當屈星甫倉卒應戰,以雙掌封格下劈的蝶戀花,電光在劍掌間爆炸。 屈星甫慘哼一聲,挫退三步。 燕飛的蝶戀花在空中揮動,又往他左肩掃去。 屈星甫怒叱一聲,以手刀對真劍,硬劈蝶戀花。 電火爆閃。 屈星甫被蝶戀花劈得橫跌開去,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樣貌淒厲,再無復先前深藏不露的高手風範。 此時比之當日對上史仇尼歸,燕飛的仙門訣已不可同日而語,不但能操控自如,且能選擇攻入對方經脈的角度,開始具備「招式」的規模,威力當然倍增。 何況屈星甫正處於舊力剛竭,新力不繼的要命時刻,哪還不立即著了道兒。 燕飛如影隨形,搶往他後背的死角位,劍隨意動,橫掃他左腰側。 屈星甫狂喊一聲,不理正斬往腰部的厲器,一拳往燕飛的面門擊去,使的是同歸於盡的招數。 燕飛說退便退,拖劍後撤,在氣機牽引下,屈星甫疾撲而來。 蝶戀花又在空中畫出一個又一個的圓圈,不同處是沒有用上太陰真勁,純碎是虛招。 有衛娥作前車之鑒,正杯弓蛇影的屈星甫哪想得到燕飛會在此時刻使詐,慌忙橫移開去。 燕飛已蓄滿真力,大喝一聲,蝶戀花直搠而去。 「啪!」 閃電由劍尖逸出,以連燕飛也看不清楚的驚人速度,趕上屈星甫,命中他胸口。 屈星甫像個完全不受自己力量控制的布偶般被拋上半空,全身骨折聲響,再重重墜跌在石板路上,著地後,屍身不自然的扭曲著。 「嘩!」 燕飛張口噴出漫空鮮血,身體幾近虛脫,往橫退去,坐落一間民房前的台階上,不住喘息。 三大魔門高手伏屍街頭,令寂靜無人的街道更添詭異陰森的氣氛。 燕飛喘息著把蝶戀花還到劍鞘內去,心中百感交集。他實無意殺死三人,只恨在剛才生死一發的險境裡,他再沒有別的選擇。 魔門的人以後會怎樣對待他呢?會否從此不敢惹他?又或會傾巢而來,找他算帳?看來後一個猜測的可能性較大。 今次魔門派出此三人來殺他,顯示魔門正進行他們奪天下的陰謀,否則何用理會他?目下有資格逐鹿南方者,不出桓玄、聶天還、徐道覆、劉牢之和劉裕等數人。劉裕當然與魔門無關,但其他人中,哪個是魔門的人,又或是魔門屬意和支持的人呢?他真的沒法弄清楚。 燕飛再吐出一小口鮮血。 此三人雖然厲害,但傷他的卻是仙門訣的反震之力。 每次施展仙門訣,他本身多少也受到點傷害,因而也削弱了他施展仙門訣的能力,令他不能無休止的施展下去,否則即使孫恩也要飲恨在他燕飛劍下。 燕飛雖然受了不輕的內傷,但卻絲毫不放在心上。 對於心脈斷了仍可重新接上的燕飛來說,還有甚麼可令他害怕呢? 第四章 亡命鴛鴦 雪花又從天而降,天色暗沉起來。 高彥和尹清雅伏在一座小丘上,遙觀兩里外敵人一組營地。 尹清雅湊到高彥耳旁道:「現在該怎辦好呢?我們可以繞過它們嗎?」 十多個敵營,設於丘陵高地,俯瞰遠近平野,緊扼著通往泗水之路,右方是綿延的山脈,隔斷東西。 高彥忽然道:「聽到嗎?」 尹清雅湊起耳朵道:「好像是狗吠的聲音。」 高彥欣然道:「正是狗兒的叫吠聲。哈!它們的叫聲真悅耳。」 尹清雅嗔道:「虧你還有心情說反話,今回想不繞遠路都不行。」 高彥微笑道:「兵貴神速,我們干風媒這行,更要來無影去無終,關鍵處在一個『快』字,否則縱然把消息帶回去,只是賊過興兵,最新的消息變成了舊聞,給錢也沒有人肯聽,遑論賣個好價錢。我們黎明前定要抵達我的北穎口觀察台,看足一天,把對方換哨的時間亦弄個一清二楚,日落後溜回邊荒集去,便大功告成。唉!從未想過作探子可以這麼風流快活,一邊摟著雅兒的小蠻腰,一邊觀看敵方千軍萬馬的調動。」 尹清雅氣道:「可以少點廢話嗎?今回如何闖關呢?」 高彥指著綿延在東面的山脈,道:「我們荒人稱此山為縱橫山脈,穎水便在山脈之東六十多里處,只要我們越過此山,再沿山脈北行,黎明前當可抵達觀察台。」 尹清雅擔心地問道:「山中有秘道嗎?這麼黑,又下著雪,攀山越嶺太危險哩!」 高彥神氣地道:「我的其中一項本領就是走夜路,這方面老燕也比不上我。另一長處就是懂得利用地理形勢,山內當然不可能有秘道,但我卻清楚最容易攀越的路線,保證不會迷路,我前前後後試過十多次攀越此山,可說是十拿十穩。」 尹清雅道:「如果迷了路,我便宰了你這最愛自吹自擂的小子。」 高彥正要答話,忽然露出注意的神色,接著臉色微變,別頭向後方瞧去。 尹清雅隨他目光望去,只見雪花飄飄的深遠處,雪塵揚起,還隱傳來狗吠的聲音。 高彥一震道:「糟糕!我們被敵人的巡軍發現了。」 尹清雅道:「或許只是湊巧經過,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此時已可隱見來者是數十敵騎,狗吠聲已趨清晰。 高彥一邊探手到百寶袍的袋子裡掏東西,一邊道:「若只是路過,不會全速奔馳,更不會放出惡犬領路,肯定犬兒是嗅到我們的氣味。」 然後從其中一個袋裡,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布囊,除去布囊後,原來裝的是個開了十多個小洞的瓷瓶子,還有繩子繫著瓶頸。 高彥一手把布囊塞回袋內去,另一手把瓶子掛在頸項處,接著把尹清雅扯得站起來,道:「甚麼風浪我沒有見過,這只是小兒科吧!」 話猶未已,「砰」的一聲,一枝火箭於來騎處沖天而上,爆開血紅的煙火,在茫茫雨雪裡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尹清雅一呆道:「他們在幹甚麼?」 高彥急道:「他們要通知己方營地的人,派出人馬來協助,走吧!」 牽著尹清雅的柔軟小手,一陣風般滑下丘坡去,朝縱橫山脈全速逃逸。 ****************************** 燕飛坐在太湖北岸最著名的黿頭渚。 黿頭渚是沿岸接山向西伸入湖中的半島,層巒迭嶂、山環水復。位於此處,近觀則湖岸巨石臥波、浪濤飛濺、氣勢雄偉;遠望則一碧千傾、水天相接、茫無邊際。看得燕飛也感襟懷擴闊,為其浩渺而讚歎。 孫恩與他訂下生死之約的縹渺峰,位於太湖的南部、湖泊的另一邊,是湖中最大也最美麗的島,洞庭西山的第一高峰。聳峙於島的正中處,其他山峰均臣服拜倒於四方八面,極具雄奇之勝。 據曾陪伴謝安遊覽太湖的宋悲風所言,西山怪石嶙峋、洞穴處處,隨著氣候的變化,晴明晦暗、秋月晚煙、積雪寒梅,美不勝收。 燕飛正體會天氣的變化,入黑後天氣開始變壞,天上烏雲密佈,一場大雨似是不可避免。 他以隨身匕首砍下樹木,做了一條簡陋的木伐,好趕往洞庭西山,這是最快的方法,且可避過像今早般其他人沒有意義的糾纏,被逼大開殺戒。 而且他還要讓自己的心靜下來,好好思索在武技上的難題。魔門三大高手令他負上至今未癒的內傷,但也啟發了他對「仙門劍訣」的領悟,使他獲益不淺。 驀地一道電光劃破右方黑沉沉的夜空,照亮了遼闊的太湖,接著是震得耳鼓翁翁作響的驚雷,模糊了遠方的雨暴,從另一方以橫掃太湖的威勢,遮天蓋地的朝渺小的他席捲而來。 雨未至,狂風先至,在不住閃耀的電光裡,身後的樹木狂亂地搖擺著,剎那間,大雨沒頭沒腦地打在他身上,天地被大雨融合為一,他再弄不清楚雷電先後主從的關係,耳裡再聽不到大自然其它的聲音,只有雷電和滂沱大雨的交擊鳴震。 夜空像崩塌下來,雨電肆意鞭撻著無助的大地。 他想像眼前只是一個幻像,但那是多麼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燕飛的感覺是如斯般真實,有血有肉的存在著。 燕飛緩緩起立,舉起身旁他用樹籐把五條樹幹紮起來、長不過六尺的簡陋木伐,另一手拿起他一刀一刀削製出來的船槳,忽然縱聲長嘯,以渲洩心中沉鬱之氣。 接著先把木伐拋往湖上去,騰身而起,落往在風急浪湧的水裡載浮載沉的伐子上。 燕飛一槳打下去,伐尾水花激濺,將伐子在狂風急雨裡送出近十丈;另一槳又打下去,伐子箭似般在閃電和雨暴裡破浪而行。 他想起向雨田。難道除孫恩和慕容垂外,向雨田也是老天爺給他安排了的勁敵,令他們注定是勢不兩立的死敵。 向雨田是個極端有自制力的人,面對萬俟明瑤如此風姿獨特誘人的美女,仍能不動心,是否為了魔門的理想,他願意犧牲其他一切呢?他追求的究竟是甚麼? 即使在秘人中,向雨田也是個神秘的人。 燕飛當時雖是萬俟明瑤的情人,但見到向雨田的機會並不多,更少有交談,較深入一次的說話,是向雨田見他在獨喝悶酒,主動走上前打招呼。 還記得那次他與自己談論夢境的世界,與自己分享他對夢的看法和心得。向雨田的行為雖是神秘兮兮,說話卻率真直接,也不隱瞞對燕飛的好感。 要和這樣的一個人對敵,心中實在不是滋味。 伐子在他操控下,履風浪如走平地,不住深進太湖。 就在此刻,他收到正熱切期待著來自紀千千的心靈召喚。 ******************************** 高彥解下掛在頸項處的透氣小瓶,隨手拋下深谷去。為了方便翻山越嶺,他們早脫掉飛靴。 「小白雁」尹清雅吃了一驚,道:「你幹嘛丟了它呢?」 高彥探手過去,摟著她的腰,湊到她耳旁道:「雅兒累嗎?」 此時他們深入山中,再聽不到狗兒的吠叫聲或追兵的聲息,感覺上似已脫離險境。 在雪飄如絮、風拂雪揚的積雪深山裡,四周黑沉沉一片,不要說認路,連身在甚麼地方也難弄清楚。難得高彥一點也沒有這方面的困難。 尹清雅任他摟著小蠻腰,道:「不累!快答人家。」 高彥道:「因為它已完成任務。瓶內載的是我稱為」迷犬散「的山草藥粉,狗兒嗅到它後鼻子立告失靈。可是有得也有失,假如對方有擅長追蹤的高手,可依藥粉的氣味搜索我們。」 尹清雅道:「師傅說,如果對方確是追躡的高手,可由我們留下的氣息,追蹤我們。」 高彥笑道:「如果我這麼容易被人跟躡,我早沒命了,哪還能和雅兒卿卿我我地說情話。哈!不要生氣。首先是我們的百寶袍有防止體氣外洩的功能,除非是狗兒的靈鼻,時間的分隔又短暫,否則根本沒有被嗅到的可能;其次現在正下雪,亦會掩蓋了所有氣味。最後是當我們抵達東坡,我們便可以憑飛靴一瀉千里的滑下去,甚麼追蹤高手都要給我們摔掉。他奶奶的,你以為我這邊荒集首席風媒的威名是騙回來的嗎?」 「砰!」 北面遠處的天空爆開一朵碧綠色的煙花,奪人心神。 高彥看呆了眼。 尹清雅道:「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敵人肯定是追錯了方向。」 高彥神色凝重地道:「你再看下去。」 「砰!」 另一朵煙花火箭在西面爆開血紅的火光,今回近得多了,該不到半里遠。 尹清雅愕然道:「這算甚麼呢?」 高彥放開摟著她的手,沉著地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這邊的敵人已用烽火傳信一類手法,知會北穎口的敵方主力,我們已從這方向入侵他們的警戒範圍。」 尹清雅問道:「剛才那朵綠色的煙花又代表甚麼?」 高彥道:「那代表北穎口的敵人派出高手趕來協助,故以煙花火箭遙詢,著正追搜我們的敵人,回復所處的位置。」 尹清雅狠狠道:「惹火了本姑娘,我會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 高彥道:「來的是向雨田又如何呢?」 尹清雅登時語塞。 高彥苦笑道:「這個可能性極大,因為打開始向雨田便以我為目標。」 尹清雅道:「那怎辦好呢?」 高彥笑道:「如果是向雨田親自追來,我們便可還神作福,因為只要我們一直把他撇在後方,將更添成算。好雅兒來吧!最好玩的時候到哩!」 領著尹清雅繼續朝上攀去。 ******************************** 剛被命名為「奇兵」的戰船,乘風破浪冒雨在大海航行,絲毫不懼大海的波浪,左方隱見陸岸。 劉裕立在船頭,任由雨水照頭灑下來。 他感到錐心的痛苦。被謝鍾秀拒絕後,他頗有失去了一切希望的沮喪感覺,但仍在強撐著,因為他是不可倒下去的。 但自「奇兵號」從大江駛進大海裡,他心裡湧起他自己也不明白和控制不了對謝鍾秀的恨意,然後他醒悟到,自己真的愛上了謝鍾秀。沒有愛,又哪來恨呢?既然對我沒有意思,為何卻要投懷送抱? 第一次見謝鍾秀是在謝家的忘官軒,淡真亦是在那回由謝鍾秀穿針引線,令淡真可以見到他最崇拜的謝玄。 對當時的他來說,在她們面前確有自慚形穢的卑微感覺,能看到她們已不容易。更遑論與她們發生戀愛。 她們為何都能扣動他心弦呢?劉裕自問非是個沒有自制力的人,且該比常人好。說到底就是這種自卑和不配的感覺,那種打破社會禁忌的刺激滋味,使她們的垂青令人感到份外誘人和珍貴。 高門和寒門的分隔,是否老天爺的意旨呢?自己因觸犯了他的旨意,所以受到最殘酷無情的懲罰,既使淡真屈辱而歿,也令謝鍾秀深深地傷害了他。 對謝鍾秀他是徹底的失望,她究竟在想甚麼呢?她芳心裡的如意郎君又是健康高門的哪位公子? 宋悲風來到他身旁,打起傘子為他擋雨。 劉裕道:「有用嗎?」 宋悲風索性收起傘子,道:「你有甚麼心事呢?」 劉裕苦笑道:「誰沒有心事?這樣在大海上任由風吹雨打,感覺非成痛快。」 目光往左方投去,思索道:「大海另一邊是甚麼地方,真令人好奇。」 宋悲風知他是故意岔開話題,道:「你心中是否在痛恨劉牢之呢?」 劉裕心忖,自己對劉牢之的感覺早有點麻木,「痛恨」兩字亦不足以形容自己和他的關係,終有一天他會教這個反覆小人深切後悔他過往的所有行為。 答道:「對我來說,劉牢之只是個敵人,像桓玄或孫恩,我會用盡一切辦法去打擊他,直至他敗下陣來。我和他之間再沒有情義可言,假如孫爺有甚麼閃失,我定要他血債血償。」 宋悲風欲言又止。 劉裕訝道:「宋大哥想說甚麼?請直言無忌。」 宋悲風道:「孫小姐或會隨大小姐離開健康。」 劉裕聽到「孫小姐」三字,心中一酸,心頭湧起難堪的滋味,道:「她們要到哪裡去?」 宋悲風道:「大小姐仍未決定,只是有這個想法。她確應到外地散心靜養,健康乃是非風雨之地,且令她睹物思人,更鬱結難解。我贊成她的想法。」 劉裕忍不住問道:「孫小姐因何要隨她一道離開?」 宋悲風道:「這方面我並不清楚,是大小姐告訴我的。或許孫小姐想避開司馬元顯,又或是感到健康再不值得她留戀。」 劉裕心中暗歎,謝家真的沒落了,只剩下像謝混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支撐大局。想起當年謝安、謝玄在世時的風光,尤使人感到欷噓。 聽到這個消息,他感到更失落,又說不出失落的因由。自那晚謝鍾秀「拒愛」後,他好該把她徹底忘掉,不再讓她影響自己的心情,只恨明知如此,總是辦不到。 宋悲風勸道:「回去吧!人不是鐵打的,這樣淋下去,很易著涼。」 劉裕探手搭上他肩頭,朝船艙走去,勉強笑道:「宋大哥有令,我怎敢不從?老手的船技還可以嗎?大海的風浪也撂不倒他。」 宋悲風笑道:「老手的操舟之技在北府兵認了第二,便再沒有人敢認第一。劉牢之真的非常愚蠢,硬把老手趕到我們這邊來。」 劉裕歎道:「劉牢之若是聰明人,就不會弄至今天四面受敵的田地。我們須謹記此點,就是他是個短視的人,說不定他真的會再投桓玄的懷抱,此事不可不防。」 老手親自打開艙門,迎他們進去。 當門在後方關上,劉裕立下誓言,這是他最後一次想謝鍾秀,由此刻開始,他會把心神完全投放於與天師軍的戰爭裡,直至分出勝負。 第五章 遙訴心聲 燕飛感到自己似從肉體的羈絆掙脫出來,回歸到心靈的靜土。儘管外面的世界充實著狂暴的風雨,但只由他的軀殼去承擔和感受。紀千千的愛,就像一片熊熊的烈火般,燃燒著他的魂魄,那是男女間可能達到的最熾烈的關懷和愛戀,是能彼此分享的愛焰情火。 於肉體而言,他們仍是不同的個體,但精神上再無分彼我,他們的愛是那麼深沉,那般的開放、深廣和遙闊。縱然他想告訴其他人,此刻他是多麼幸福、滿足和開心,但任何說話都難以形容其萬一。 他清楚掌握到紀千千有著同樣的感受,不再有絲毫懷疑,正因這心心相英獨特的愛戀方式,他們的生命、夢想、感情和思憶,盡顯完美的一切。 紀千千在她的心靈內遙呼道:「燕郎啊!我又回復過來了,這不是挺奇妙嗎?只是短短兩晚的功夫!你現在是否在健康呢?那處是不是正刮著大風雨?」 燕飛在心靈中應道:「千千須謹記,心靈的動能會像潮水般起伏,目下千千正處於波頂,故能迅速回復過來,但別忘記也有低潮的時刻,千萬勿要因此而沮喪失落。」 紀千千道:「只要有燕郎的愛,千千會堅強起來。你究竟在哪裡呢?為何我感到燕郎似是不願答我,人家真的感到雨水打在你身上的感覺,這裡又下雪哩!」 燕飛歎息道:「我不是不想告訴你,而是在想著該如何告訴你。我現在身處風雨交加的太湖,操著小伐子,朝洞庭西山方向前行,去赴孫恩的生死決戰,他正在縹渺峰等待我。」 紀千千在他的心靈內回應道:「那便要祝燕郎旗開得勝,我的燕郎是絕不會輸給孫恩的,對嗎?」 燕飛欣然應道:「我是不會輸的。趁這個機會,我要告訴千千有關我們未來幸福的一個計劃,讓千千完全徹底地明白我。」 紀千千興趣盎然地道:「千千在聽著哩!」 燕飛心中湧起萬縷柔情,毫無保留的把有關仙門的一切,以最直接簡潔的語言,透過心靈向千里之外的紀千千傳達。 ***************************** 尹清雅朝上瞧去,咋舌道:「你不是要我攀過這座山吧!人家再沒有力氣了。過了這座山還有另一座山,這就是你所謂的山中快捷方式嗎?你首席風媒的稱號肯定是騙回來的!」 此刻的她完全迷失了方向,四周黑漆漆的,她唯一可做的事只是跟著高彥不住往上爬,到高彥在半山一塊突出的懸石處停下來,她才喘過氣來。 高彥喘息著道:「我的快捷方式是根本不用走路的,保證雅兒你大呼過癮。嘿!雅兒這麼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有沒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美妙感覺?」 狂風怒號,雪花飛舞,愈往上攀,愈感受到風雪的天威。 尹清雅沒好氣地道:「你這死小子在這時候也不忘調侃人家,你再不拿出本領來,我會要你好看。」 高彥忽然露出警覺神色,嚇得尹清雅芳心遽顫,道:「不要唬人家,人家的膽子小嘛!開玩笑也該拿別的事說。」 高彥雙目精芒閃閃,令人感到他夜視功夫有異於一般的高手,是那種在這方面特別有天賦異稟的人。此時他正掃視北面的一座山。 尹清雅循他投視的方向望去,這山離他們至少有三十多丈的距離,在飄舞的雪花裡黑壓壓的,不見有任何異樣的情況。忙湊到高彥耳旁,低聲道:「有甚麼不妥?」 高彥探手摟著她香肩,道:「對面有敵人。」 話猶未已,長笑聲在對山響起,最令他們害怕的向雨田在一塊大石現身,道:「高彥,你果然不愧邊荒集風媒中的頭號人物,竟有本領闖到此處來,不過你們的好運道完蛋哩!高彥你識相的就自了殘生,如此我可以任由你的小情人離開。」 高彥尚未答話,「小白雁」尹清雅已「呸」的一聲不屑地道:「別人怕你向雨田,我們可不怕你。你要趕上我們,還要下山上山,虛言恫嚇有屁用!你夠本領便跳過來殺我們,不要只懂吹牛皮。」 向雨田笑道:「跳過去!哈!這倒是個好提議,且給你說破我的心事。」 尹清雅嘲笑道:「想跳過來嗎?先長出一雙翅膀給我們看吧!你當自己是甚麼東西,頂多只是慕容垂的走狗。」 高彥卻是神色凝重,上下打量向雨田。 向雨田和尹清雅的對話在兩山間激盪迴響,打破了深山窮谷的平和安寧。 向雨田歎道:「我現在確可算是慕容垂的走狗,但有甚麼辦法呢?幸好只是暫時的。唉!我要過來哩!如有選擇,我哪來殺人的興致。」 尹清雅還要說話,卻被高彥拉起她的手,喝道:「不對!我們快走!」 向雨田取出曾助他在邊荒集橫越遙闊的高空、擊中空馬車的鐵球,笑道:「走得了嗎?」 高彥已領先奔行,看勢子是要繞到山的另一邊去。尹清雅仍弄不清楚是甚麼一回事,但對高彥在這方面她是絕對信任的,只好隨他亡命開溜。 鐵球在空中旋轉的「霍霍」聲,在山風怒吼裡仍清晰的傳來,每一轉都敲擊著兩人驚悸的心神,隨著鏈子鐵球愈轉愈急,嘯聲愈轉尖銳,更添情況的緊急意味。 向雨田一聲長嘯,騰身而起,朝他們剛才立處投過去,那也是最佳的落點,雖然兩人已遠離數十丈,但憑向雨田的身手,追上兩人只是遲早的事。 高彥大叫道:「雅兒跳上來!」 尹清雅這時才知不妙,向雨田確有鬼神莫測之機,竟能借鐵球之力橫渡三十多丈的空間,兼且她曾擋過他脫手射出的榴木棍,曉得他的斤兩,哪還有選擇,腳尖用勁,電射而上,觸地處原來是另一方大石。 山風呼呼,下面是百丈深淵,前方再不見其它高峰,只有綿延起伏較低矮的山陵。 高彥正做著她不明瞭的古怪動作,似在解開他的百寶袍。 尹清雅聽到向雨田躍下的聲音,更不明白高彥此時還何來這等閒情。 高彥喝道:「從前面抱著我的腰,怕便閉上眼睛。」 尹清雅完全不明白高彥在說甚麼,卻顯示了她對高彥的信任,不顧一切地撲前緊抱高彥的腰。 向雨田衣袂飄動的聲音由遠而近,速度驚人。 高彥大嚷道:「我們情願跳崖死,也不會落在你這傢伙手中。」 接著低聲道:「只是騙他的。」 這才躍往石頭外,往下跳去。 尹清雅駭然驚呼,耳際風生,貼在高彥懷裡急速下墮十多丈,竟發覺跌勢減緩,原來高彥四肢撐開,不知如何便把百寶袍展開如帳蓬,吃著風的往下落去,一時間惱際一片空白。 尹清雅生出絕處逢生的感覺,忽然高彥一個轉身,變成她在上高彥在下,接著「蓬」的一聲重重掉在厚厚的積雪上。 高彥痛哼一聲,眼耳口鼻全滲出血絲。 尹清雅全然無損的從高彥身上滾往一旁,連忙爬到全身埋入雪堆裡的高彥處,悲叫道:「高彥你沒事吧?快答雅兒呵!」 高彥哼哼唧唧的,好一會才艱難地道:「我沒事,快拉我出來。向傢伙不是這麼容易騙的,等他下來不見我們的屍首,肯定會懷疑。」 尹清雅大喜,忙扶他坐起來。 高彥搭著尹清雅的肩膀作支撐,站了起來,然後訝道:「雅兒為何哭哩?」 尹清雅嗔道:「我沒有哭!」 高彥吐出一口鮮血,竟笑起來道:「這道臨時的快捷方式不錯吧!」 尹清雅道:「看你這樣子,還有心情說笑?我的高爺呵!現在該往哪個方向逃呢?」 高彥指著東北方道:「在此兩山之間有一道溪流,保證可甩掉向雨田。」 尹清雅扶著他,一步高一步低依他的指示離開。 ****************************** 暴風雨平息下來,變成漫天的雨絲,天邊一角不時閃起電光,顯示風暴仍在耀武揚威,只是轉移了地點。 燕飛仍在回味著剛才與紀千千的約會,他和紀千千的熱戀,以遠超他曾擁有過的一切。是他從未夢想過的福份,是自他離開萬俟明瑤後,於無數孤獨的夜晚一直期待、但又以為永遠不會發生的事。 那種刻骨銘心、毫無保留的感覺,更因仙門的啟示而無限的強化,把他們的愛戀提升往另一層次,超越俗世間的男女之情。 他們究竟是向老天爺挑戰生死的界線?還是老天爺在開他們玩笑?他並不清楚,只曉得朝著目標邁進,因為不論如何,他絕不容紀千千老死在他懷抱裡。 聽到燕飛描述有關「天、地、心」三佩的異事,有關仙門開啟的情況,紀千千從難以接受、震驚到變為好奇,分享著他因仙門的出現,而對人世看法天翻地覆般的變化。 他向她提及安玉晴,說明與安玉晴微妙的關係。果如燕飛所料,紀千千在那瞬間已掌握了他和安玉晴之間的事。在他和紀千千不受距離阻隔的心靈交流裡,雖然沒法探索深沉的思想,但卻能共享所有感覺和情緒,這令他們互相間的瞭解水乳交融,遠超任何語言的描述力,人與人之間慣常的隱瞞和虛假,根本沒有容身之所。 要說他和安玉晴間沒有絲毫觸及男女之情,只是自欺欺人。安玉晴對他的吸引力及他對安玉晴的好感,總在相處時不知不覺的浮現,可是他們的交往早昇華到另一層次,而紀千千正因感受到這方面的情況,明白了他和安玉晴之間的關係。 他沒有向紀千千提及萬俟明瑤,因為他有種特殊的想法,萬俟明瑤只屬他的過去,似像另一空間和時間裡發生的事,他不想讓萬俟明瑤闖進他和紀千千純靜無瑕的天地裡,就像他從不去深思紀千千和徐道覆的往事。 毛毛細雨灑往燕飛身上。 忽然間,他又從深沉的思慮回到現實的世界,操控著小筏子,朝茫茫的水域不住深進。 就在此刻,他發覺內傷早不翼而飛。 解決了孫恩後,他會趕返邊荒集,進行另一場的生死鬥爭。 ***************************** 高彥和尹清雅同時滾倒積雪上,急促地喘氣,疲頓不堪。 他們終於離開山區,抵達縱橫山脈和穎水間的雪原平野。 尹清雅關心的喘著氣道:「你好點沒有?」 高彥急促地喘息道:「我很好!從未試過這般的好,雅兒放心,我高彥身具天下最神奇的真氣,毒也毒不死,何況只是重重摔了他奶奶的一記。」 今回尹清雅倒沒說他吹牛皮,好奇的問道:「你以前是否每次都是這樣從半山跳下來的?真的未試過受傷嗎?」 高彥苦笑道:「我是第一次這麼的跳下來。」 尹清雅失聲道:「甚麼?」 高彥歎道:「哪有快捷方式是要拿命去搏的?剛才是別無選擇,只好跳下來。事實上,下面是厚軟的積雪,還是鋒利的峻巖山石,我根本不知道,只曉得不這樣做肯定不能活命。」 尹清雅呆看著他,好一會才道:「但你的百寶袍確有減緩跌勢的神妙功能。」 高彥解釋道:「我當初設計這兩件百寶袍時,確有這個從高處躍下來的構想,可是每次想作試驗時,都因臨場心怯取消了。哈!總算成功了一次。」 尹清雅皺眉道:「那你原本的快捷方式呢?」 高彥道:「原本的快捷方式,是繞到山的東麓,以預備好的長山籐,滑往山下去。不過肯定在抵達快捷方式前,會被那姓向的壞傢伙趕上,又或被他發現快捷方式,仍是難逃他的毒手。」 接著望往後方,道:「不知是否已撇掉這個可惡的傢伙呢?」 尹清雅默然無語。 高彥仍在往後張望,到轉過頭來,發覺尹清雅神情古怪,問道:「雅兒在想甚麼?」 尹清雅輕輕道:「沒甚麼,現在該怎辦好呢?」 高彥沉吟道:「現在離天明尚有兩個時辰,如果順利無阻,憑我們能在雪地飛翔的神靴,該可在天亮前趕抵觀察站。」 尹清雅道:「遇上敵人如何應付?我們已暴露了行藏,敵人會大舉出動來搜索我們,愈接近北穎口便愈危險。」 高彥欣然道:「打當然打不過,但要溜我們可是綽有餘裕。他奶奶的,照我看,敵人的兵力將不過五千人,否則我們現在便可看到敵蹤。別的不行,但觀敵我肯定是一等一的人材,只從敵人力量的分佈,便可以大概推測出敵人的實力。」 接著探手到尹清雅百寶袍其中一個口袋去,為她掏出一隻飛靴。 尹清雅嬌軀輕顫,抗議道:「我懂得拿飛靴,不用你幫忙,給你探手進袍袋內,感覺挺古怪的。噢!我自己會穿哩!」 高彥笑著掏出飛靴,坐起來穿往腳上去,道:「雅兒可以放心,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由這裡到觀察台的地勢,加上我們來如風去如電,保證敵人摸不著我們的影兒。」 雪愈下愈密了,視野更趨模糊不清。 高彥道:「看!老天爺正在大力幫我們的忙,任老向如何擅長追蹤覓跡之術,也要一籌莫展。」 尹清雅剛穿好飛靴,朝他望來,在雪花飄飄的暗夜裡,她一雙眸神仍像寶石般閃閃發亮,活像雪夜的美麗小精靈。 高彥一時看呆了眼。 尹清雅嗔道:「有甚麼好看的?時間無多,我們要趕路哩!」 高彥牛頭不對馬嘴的讚歎道:「雅兒真美!」 尹清雅垂下螓首,輕輕道:「你是個好人哩!」 高彥遽震道:「雅兒在說甚麼呢?」 尹清雅跳將起來,拂掉沾在百寶袍上的雪花,嬌呼道:「甚麼都沒有說,也不准你想歪了心,快起來!你是邊荒游的指揮嘛!當然由你來做團領。」 高彥興奮的跳起來,道:「雅兒剛才不是說我是你的好夫婿嗎?」 尹清雅大嗔道:「人家何時說過你是好夫婿?只是說你是個好人,你怎麼聽的?」 高彥大樂道:「終於由雅兒口中再聽到稱讚我是好人的動聽話兒,哈!通常愛上了對方,又害羞時,才含蓄地贊對方是好人!我高彥如果還不明白,怎配作雅兒好夫婿。」 尹清雅方知中了他奸計,正要發作,驀地後方遠處上空爆開一朵綠色的光花。 高彥一震道:「向小子追來哩!我們快溜。」 一個縱躍,觸地時滑翔而去,尹清雅哪還有心情和他計較,忙追在他身後去了。 第六章 復仇之旅 平城。 拓跋珪披上外袍,從臥室走出內堂,崔宏正全副武裝的等待他。 拓跋珪微笑道:「秘人中計了,對嗎?」 崔宏道:「城西的太平糧倉半個時辰前起火,同時燒著十多個火頭,致火勢一發不可收拾,還波及附近民居,幸好我們早有準備,只傷了十多人,現在道生正於現場指揮救火。」 拓跋珪點頭道:「雖然明知秘人會燒我們儲糧的主倉,我仍感事情來得突然,事前更沒有半點先兆,秘人確是這方面的高手。」 崔宏道:「在我們加強城防前,秘人的縱火隊早潛伏城內,摸清楚了情況。今晚更趁天氣轉寒、防守鬆弛的一刻發動,幸好儲糧已被散往城內各處的臨時糧倉。不過我們雖然沒有實際上的損失,卻被秘人成功動搖了民心,很可能會造成城民外逃的情況。」 拓跋珪斷然道:「誰要走,便讓他走吧!我本族的戰士絕不會有臨陣退縮之徒。」又沉吟道:「秘人既然一直潛伏城內,你們搬糧的情況會否落入他們眼內?」 崔宏道:「每次搬糧前,我們都會在城內進行逐家逐戶的大搜索,秘人只顧著躲避,根本沒法理會其它的事。我們又以種種手法掩飾,所以秘人該真的以為成功燒掉我們大部分的糧食。」 拓跋珪思索道:「如果太平倉真的被燒掉,餘糧只夠我們支撐兩多個月的時間,所以往邊荒集的購糧隊必須在短期內出發,這才可令秘人更深信不疑。」 崔宏道:「放火的十多個秘人從城北以勾索攀牆離開,打傷了我們五、六個戰士。照我看,城內該沒有秘人,但明天我們仍會進行大規模的搜索,以肯定此點。」 拓跋珪點頭道:「小心點總是好的。」 崔宏問道:「購糧隊該於何時出發呢?」 拓跋珪反問道:「崔卿有甚麼意見?」 崔宏道:「今次我們是不容有失,只有這個方法可引萬俟明瑤現身,再把她生擒活捉。所以我們必須等待邊荒集的消息,看如何與他們配合,如果燕兄可以及時趕來,便更理想。」 拓跋珪歎道:「現時很多地方都在下大雪,令信鴿停飛,消息的傳遞只能靠人力。我們就靜待十天,如果仍沒有邊荒集來的消息,購糧隊必須立即起程,以免遭秘人的懷疑。」 崔宏道:「如得族主賜准,我可以負責此一行動,且不須動用族主一兵一卒,我崔家的二百戰士會在數天內抵達平城,願為族主效死命。」 拓跋珪欣然道:「得崔卿負責此事,我有甚麼不放心的?」 崔宏恭敬地道:「我擬好整個計劃後,會上稟族主,再由族主決定。」 拓跋珪心中暗讚,崔宏最令人激賞處,除了他的智能武功,更因他懂得與人相處之道,故能贏得長孫道生的交情,也使自己感到他一切以他拓跋珪為尊,不會獨行其是,妄自尊大,又或恃寵生驕。 點頭道:「就這麼辦吧!好哩!是時候到災場去看看了。」 「到哩!」 尹清雅來到高彥身旁,訝道:「望台在哪裡呢?」 這是綿延數十里的丘陵區其中一片雪林內,高彥止步處地勢較為平坦,一道溪流穿林而過,北岸是一座小山丘,擋著吹來的寒風,雪花仍是下個不休。 高彥指著東北方道:「觀察台在這方向的十多里處。」 尹清雅不解道:「那即是尚未抵目的地,為何你卻說到了呢?」 高彥道:「如果我們定要在黎明前趕抵觀察台,肯定我們要做一對同命苦鴛鴦。」 尹清雅搖頭道:「我不明白!」 高彥道:「道理很簡單,老向那傢伙剛才射出煙花火箭的時間地點,你不覺得有古怪嗎?」 尹清雅道:「有甚麼好奇怪的?他放出火箭,是要知會北穎口的敵人在前方攔截我們嘛!」 高彥道:「那老向是否看到我們呢?」 尹清雅雖然江湖經驗不足,但終究是冰雪聰明的人,點頭道:「你說得對!他若發現我們,好應悄悄接近,攻我們不備。哼!這壞東西在打甚麼鬼主意?」 高彥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當時他仍在山上,離我們尚有一段距離,見我們在整理飛靴,知道我們動程在即,故從山上把火箭射向我們處,造成在較近距離把火箭射向天空的假像。」 尹清雅皺眉道:「這有甚麼用呢?」 高彥道:「如果我們中計,會駭得亡命奔逃,因為怕他追上來,慌不擇路下,大有機會直衝進敵人的天羅地網去。老向還可以跟在我們後方,不住朝天發射煙花火箭,指示燕人我們進入的位置,如此我們豈有僥倖可言?他奶奶的!老向想算計我,還差點道行。」 尹清雅欣然道:「算你這小子哩!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躲在這裡並不是辦法。」 高彥胸有成竹地道:「剛好相反,躲在這裡方是上策。愈接近北穎口,被發現的風險愈高,最大的問題是老向曉得我們的目的地,現在我們玩的遊戲叫捉迷藏,一旦被發現便完蛋大吉。」 尹清雅興奮地道:「是最刺激的捉迷藏。可是到不了觀察台,便沒法完成任務。」 高彥望往黑濛濛的天空,道:「我這條是惑敵之計,比的是耐性。趁現在下大雪的良機,我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在這片密林躲他娘的兩天,待老向以為我們完成了任務又已離開,我們才到觀察台去,舒舒服服的看敵人在幹甚麼,有甚麼比這更寫意的呢?」 尹清雅聽得眉頭大皺,嘟著嘴兒道:「要在這鬼地方捱這麼久嗎?」 高彥笑道:「有我陪你,保證不會悶,何況我備有神奇營帳,躲也躲得舒舒服服的。哈!我沒有說錯吧?跟著我雅兒是絕不用捱苦的。」 尹清雅懷疑地道:「營帳?」 高彥拍拍百寶袍,道:「我若要騙雅兒,怎會找可被立即揭破的事來騙你。」又笑道:「看!這座林內小丘也不錯吧!環境幽美,與世隔絕,便讓我先試過芙蓉帳暖、相棲相宿的夫妻生活如何?」 尹清雅從容道:「別忘記我的素女心法。」 高彥躍過小溪,頹然道:「這已成了我的錐心刺,怎會忘記呢?雅兒可否作個好心,告訴我你說的話不是真的?」 尹清雅騰身而起,越過高彥,領先往丘頂掠去,嬌笑道:「你道我是你嗎?最愛瞎說編鬼,人家才不會那麼低劣。」 高彥還有甚麼好說的,追在她後方上丘去了。 ******************************* 江文清站在指揮台上,發出命令,她的帥艦「大江號」解纜起航,駛離小健康的碼頭。 來送行的卓狂生、慕容戰、拓跋儀、程蒼古、費二撇、姚猛、劉穆之、王鎮惡、呼雷方等人齊聲歡呼,益添行色。 順流而下,雙頭艦轉瞬間把邊荒集拋在後方。 大雪在黎明前停下來,寒風仍繼續吹拂,江文清衣袂飄揚,心懷大暢。 自父親江海流飲恨於聶天還手底下,她便像陷進一個永無休止的惡夢裡,不但失去了信心,更失去了鬥志,因為在殘酷的現實下,要重振大江幫的聲威根本是沒有可能的,更不要說殺聶天還為她爹報仇雪恨。 可是劉裕把這一面倒的情況扭轉過來,令大江幫的戰船隊可重返大江,她定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縱然最後與劉裕雙雙戰死,亦永不言退。 抵鳳凰湖後,她將與新建成的九艘雙頭艦會合,共赴健康。還有另十艘雙頭艦正在日夜趕工建造中,可於短期內陸續投進與天師軍的戰爭去。 站在她身旁的陰奇有感而發地道:「又和大小姐並肩作戰了。」 開始時,江文清並不喜歡陰奇這個人,那並非陰奇做了甚麼對不起她的事情,而是她一向不欣賞像陰奇般愛玩弄陰謀手段的這類人,可是經過多番並肩作戰、出生入死,他們之間已建立起絕對的信任和交情。 江文清道:「離開穎水後,我們分道揚鑣,陰兄領五艘戰艦直接由淮水出海,趕赴海鹽與劉裕會合,餘下的五艘由我領往健康,接載在健康的兄弟。」 陰奇點頭道:「大小姐思慮周詳,這個安排非常恰當,如此方不會引起司馬道子的戒心,還以為我們元氣未復。」 又道:「但防人之心不可無,特別是像司馬道子這種反覆難靠的小人。」 江文清道:「如被司馬道子看破我們有防他之心,後果難測,所以我必須表示對他絕對的信任。」 陰奇聽得眉頭皺了起來。 江文清笑道:「陰兄放心好了!在健康籍父蔭我還有一定的影響力,且司馬道子一方面知道我最大的仇人是聶天還,另一方面更要倚賴劉裕去應付天師軍,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是不會蠢得自毀長城的。」 陰奇同意道:「是我過慮了。或許是因我們一直與司馬道子處於敵對的立場吧!」 江文清遙望穎水遠方山環水曲處,想起父親江海流因穎水而慘敗身亡,自己卻因穎水而能捲土重來,心中感慨。 離開邊荒集時,她已下定決心,與劉裕並肩作戰到底,一天未斬殺聶天還,她絕不會回去。 這將是她最後一個報父仇的機會。 ****************************** 「平湖萬傾碧,峰影水面福」 正午時分,洞庭西山終於浮蕩於煙波浩淼的湖面上。 天氣仍未穩定下來,天上烏雲此去彼來,秋陽只曾短暫現身,瞬即被層雲掩去。 隔遠望去,洞庭西山山影重重,數之不盡,山石景色,神奇莫測。眼前所見的岸崖滿目瘡痍,洞孔纍纍、千奇百怪,岩石層層迭迭,景中有景,景景生情。 燕飛看得神舒意暢,因連夜操筏而來的勞累一掃而空。 這是第三度與孫恩決戰。首仗以自己慘敗告終,次仗可算作不分勝負,今仗又如何呢? 一路操筏而來,他都不住在思索,如何把仙門訣融入日月麗天劍法的武學難題,如何減少被仙門劍訣反震之力反傷己身的侵害,卻沒有想及孫恩方面。 孫恩又從天、地、心三佩合璧,得到甚麼啟示呢?論才智武功,孫恩均在他之上而不在其下,且他積超過一甲子的功力,加上學貫天人,今回悍然向自己下戰書,當有一定的把握。 自學曉仙門劍訣,先後與敵交鋒,例如聶天還、史仇尼歸、盧循和魔門三大高手,他一直是無往而不利,但今次是孫恩,會否有不同的結果呢?他沒法肯定。 絕世的劍法,對上像孫恩般的人物,也必須有良好的戰略配合。如單與對方硬拚仙門訣,一個不好,會輸個一塌糊塗。 天才曉得孫恩能擋他多少記仙門訣。 ******************************** 尹清雅一覺醒來,昨夜臨睡前的渾身酸痛已不翼而飛,睜眼看到的是雪白的營帳內部,令她生出高度隱秘、但又明知只是錯覺的安全感。 營帳確是特製的,以真絲織成,薄如蟬翼。 探手一摸,卻摸不到高彥。 尹清雅坐了起來,低呼道:「高彥!」 高彥剛好揭帳鑽進來,欣然道:「雅兒醒來哩!」 尹清雅道:「現在是甚麼時候?你到哪裡去了?」 高彥在她對面坐下,道:「尚有個許時辰便入黑,雅兒睡足一整天。我到了哪裡去?當然是探聽敵情,幾次回來,雅兒仍熟睡未醒,我不敢打擾你的好夢,只好親個嘴兒後再出去辦事。」 尹清雅粉臉通紅,大嗔道:「你敢!」 高彥立即岔開話題,道:「一切果如我所料,敵人兵力薄弱,根本沒法擴大搜索範圍,只能局限在北穎口附近。這批燕兵更非是慕容垂的精銳部隊,搜索行動更是敷衍了事。這也難怪他們,整晚沒覺好睡的,又捱夜又捱冷,照我看今晚我們已可出動。」 尹清雅仍不肯放過他,紅著臉兒道:「你快清楚交待,對我做過甚麼使壞的事?」 高彥攤手道:「君子動口不動手,我確沒有摸過雅兒,雖然想得要命。」 尹清雅一拳照他臉門轟去。 高彥往後仰跌,低笑道:「我只是吹牛皮,實際上連口都沒動過。」 尹清雅拿他沒法,氣鼓鼓的不作聲。 高彥坐起來,笑道:「所謂一夜夫妻百日恩,雖然隔著兩件百寶袍,我們總算......」尹清雅喝道:「你這死小子、臭小子!」 高彥後悔道:「早知道該一件百寶袍作枕,一件百寶袍作被,我們便可同寢共枕了。今晚就這麼辦。」 尹清雅沒好氣道:「你倒想得周詳,我還沒有問你,為何百寶袍有兩件,飛靴亦有兩雙,帳幕卻只有一個,是否你故意藏起來?」 高彥叫屈道:「營帳真的只有一個,還是為了雅兒的緣故,才特意帶來。換了是我一個人,把百寶袍一卷,什麼地方都可以大睡一覺。」 又道:「不要看我這人吊兒郎當,事實上我做事一向小心穩妥,所以百寶袍和飛靴都有備份。哈!這樣的夫君,到哪裡去找?」 尹清雅冷哼一聲,不置可否。想了想道:「我們真的不再多等一天嗎?」 高彥道:「我說要等待兩天,不是怕燕兵,而是怕秘人。幸好我剛才微服出巡,竟見不到半個秘人的影蹤,可知到邊荒來的秘人,只有一個向傢伙,其它的都到平城和雁門湊熱鬧去了。這是個重大的發現。」 尹清雅皺眉道:「你不怕遇上向雨田嗎?」 高彥笑道:「向雨田雖然厲害,但總不是鐵打的,他也要休息和睡覺。何況隔了這麼一段長時間,他也不知搜到哪裡去了,撞上他的機會是微乎其微。」 尹清雅擔心道:「不要輕敵好嗎?」 高彥一呆道:「對!我確實有點被暫時的成功沖昏了頭腦,我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雅兒著想。就這樣吧!待下一場大雪來臨時,我們才行動。看天色,兩個時辰內必有另一場風雪。」 尹清雅又以奇怪的眼光瞧他。 高彥笑道:「雅兒累不累?我最拿手幫人推拿,保證雅兒從未試過那麼舒服。」 尹清雅沒好氣的橫他一眼,爬起來鑽出帳幕去。 第七章 四大奇書 桓玄獨坐堂內,心中思潮起伏。 他想到譙嫩玉,此女確是天生的尤物,女人中的極品,每次都能令他樂而忘返,令他完全忘掉了王淡真,再沒有剛失去她時那種憤怨失落的感覺。 譙奉先更是超卓的智士,絕對可以代替侯亮生和干歸,令自己對得天下更有把握。最湊巧的是譙奉先和屠奉三,他們的名字是那麼接近,這是否一種奇異的宿命,奉三會否有一天因奉先而亡? 門衛此時報上堂兄桓偉求見。 桓玄精神一振,知道是有新的消息來了,自侯亮生自殺身亡後,桓偉便負責侯亮生的職務。對桓偉的能力,他是絕對的信任,而桓偉在情報方面的工作亦做得非常出色。 桓偉直抵他身前,施禮後坐下。 此人身材修長,腰板筆直,神色冷靜而自信,算不上英俊,但方形的臉卻予人穩重踏實的感覺,兩道濃眉更使人感到他精力充沛,永不會因事情的艱難而退縮。 桓玄微笑道:「健康方面是否有好消息?」 比桓玄長兩歲的桓偉深悉桓玄的性格,恭敬地道:「確有來自健康的最新消息,表面看還是個壞消息。」 桓玄不知為何今天心情特佳,興致盎然的道:「那便更要聽哩!」 桓偉道:「謝琰和朱序的遠征軍旗開得勝,接連收復吳郡和嘉興兩城,廓清了直接攻打會稽之路,隨時沿運河南下,直接攻打會稽。」 桓玄眉頭大皺道:「是否太過容易呢?」 桓偉道:「所以我說表面看來是壞消息,這擺明是徐道覆避其鋒銳、誘敵深入之計。因為當謝琰派兵攻打附近海鹽、吳興和義興三城,天師軍卻據城力守、寸土不讓,令謝琰只能控制運河,卻沒法主宰運河旁的遼闊區域。」 桓玄道:「謝琰雖然名士習氣極重,但始終曾隨謝玄打過肥水之役,並非初出道的雛兒,怎都該知道是敵人的誘敵之計。」 桓偉道:「就算他不知道,朱序也會提醒他,可是他卻另有盤算。刻下他攻打的三城中,其中吳興和義興可互為呼應,敵穩如盤石,任遠征軍狂攻猛打,仍難以動搖其分毫。但另一城——靠海大城海鹽卻只是一座孤城,全賴隔著海峽的會稽、上虞和余姚從海上支援,始能力保不失。謝琰有見及此,又見吳郡和嘉興得來容易,竟一意孤行,不理朱序的反對,一邊分兵牽制吳興和海鹽的天師軍,自己則率兵南下,意圖攻克會稽。」 桓玄道:「在策略上,這是正確的,只要佔據會稽,便可以牽制附近上虞和余姚兩城,使天師軍無法從海路支持海鹽,如此海鹽絕撐不了多久。」 桓偉道:「表面看來如此,可是徐道覆乃善於用兵之人,肯輕易放棄吳郡和嘉興兩城,必有後著,而謝琰這傻瓜在陣腳未穩之際,冒險南下,一旦被切斷南歸之路,肯定全軍盡沒。」 桓玄思索道:「另一支由劉牢之率領的遠征軍又動向如何呢?」 桓偉微笑道:「劉牢之的水師船隊,由大江駛進大海,沿岸南下,看情況該是攻打天師軍沿海諸城,以配合謝琰進軍會稽。不過即使兩軍能會師會稽,情況仍沒有分別。兩支大軍加起來人數超過五萬,耗糧極巨,若被徐道覆成功切斷運河的糧線命脈,他們可以捱多久呢?」 桓玄聽得一雙眼睛亮了起來,卻沒有再追問遠征軍的情況,反問起楊全期和殷仲堪來。 桓偉答道:「殷仲堪近月來與楊全期往來甚密,聽說楊全期把女兒許給殷仲堪的兒子,進一步加強他們之間的關係。據探子回報,楊全期日夜練兵,又與荒人往來,暗中向荒人購買戰馬和軍備,且大幅加強轄地的城防。」 桓玄不由想起王淡真,當日王恭亦有意把女兒嫁入殷家,以加強王殷二家的關係,被自己看破,遂把王淡真奪到手上。以門閥地位高低論之,殷家是高攀王家,現在則是楊家高攀殷家了。 桓偉低聲道:「楊全期精通兵法,如據地力保,要收拾他須費一番功夫。」 桓玄微笑道:「如果殷仲堪有難,楊全期可以坐視不理嗎?」 桓偉點頭道:「於情於理,楊全期也要向殷仲堪施援手,更何況他們已成姻親的關係。」 桓玄不屑地道:「我明白殷仲堪這個人,膽小如鼠,只要我令他感到我們正準備攻擊他,他肯定會向楊全期求援,只要楊全期離開轄地,便如虎落平陽,任我宰割。」 桓偉點頭同意,更知桓玄早有定計,知機的待他說下去。 桓玄沉吟道:「首先我們撤離江陵,然後在宜都集結兵力,如此必可嚇得殷仲堪魂不附體,哭著向楊全期求援;另一方面,我們向司馬道子要求擴大領土,把楊全期和殷仲堪的軍權全收到手上,司馬道子這個卑鄙小人,當然樂得看我們分裂互鬥,肯定會中計。」 桓偉叫絕道:「南郡公此計妙絕。」 桓玄哈哈笑道:「這叫天助我也,司馬家的天下將會被我桓玄取代,誰敢擋著我,誰便要死,而且死得很慘。」 他的笑聲充滿殘忍的意味,響徹廳堂。 ***************************** 拓跋儀進入北騎聯的主堂,慕容戰正在把玩一把精緻的匕首,見他進來,把匕首掛回腰帶去。 拓跋儀在他對面坐下,道:「昨天我來找你,你正像現在般坐著,令我有昨日又重現的古怪感覺。」 慕容戰笑道:「我無聊時最愛坐在這裡想東想西的,不過你也說得對,人總會不斷重複地做某一件事,養成了習慣。再扯遠些許,大部分人每天都在重複昨天做的事,我們荒人算幸福的了,今天不知明天的事。」 拓跋儀歎道:「我不敢斷定這是否幸福,就像駕小舟在驚濤駭浪上航行,任何一刻都有舟覆人亡之禍。」 慕容戰有感而發道:「所以我們每一刻都在奮鬥,為的是未來勝利的一刻。拓跋當家的前景比我好,我唯一的願望只是千千主婢能無恙歸來,邊荒集會有一段較長的安樂日子。」 拓跋儀想起與拓跋珪的關係,暗歎一口氣,但當然不會說出來。 慕容戰振起精神,道:「好哩!今回拓跋當家又有何指教?」 拓跋儀正容道:「我今次來見戰帥,是經不起姚猛等央求,代窩友來向戰帥傳話,他們希望能得到戰帥的許可,出集接應高彥。」 慕容戰道:「有用嗎?」 拓跋儀老實的答道:「我認為無補於事,但也認同他們的想法,怎都好過在這裡乾等。」 慕容戰道:「有幾分道理。」 拓跋儀道:「小傑最清楚高小子,每逢冰天雪地之時,從泗水回來,他總會循精心挑選的幾條路線,所以我們並非盲目的去找他。」 慕容戰道:「這事交由拓跋當家去辦吧!其中分寸利害,拓跋當家該懂得拿捏。」 拓跋儀欲言又止。 慕容戰訝道:「拓跋當家還有什麼想說的呢?」 拓跋儀道:「別怪我多事問一句,剛才戰帥把玩的匕首,是不是朔千黛送給你的呢?」 慕容戰訝道:「拓跋當家的眼睛很銳利。」大方的把匕首連鞘取出來,送到拓跋儀眼前。 拓跋儀沒有觸碰匕首,只以目光審視,道:「我果然沒有猜錯,是柔然王族女子的『守貞刀』。」 慕容戰不解道:「守貞刀?名字為何如此古怪?」 拓跋儀道:「這是柔然王族女子於成年禮獲授的匕首,終身隨身攜帶,危急時可以之自盡,避免受辱。朔千黛是柔然族主之女,身份尊貴,此刀更具特殊意義。現在朔千黛肯把此刀贈你,自然更有深意,不用我說戰帥也該明白她的意思。」 慕容戰遽震不語,但目光再離不開桌上的匕首。 拓跋儀想起香素君,完全體會到慕容戰的心情,起身探手緊抓他雙肩一下,默然離去。 當他離開北騎聯的外門,天色已黑,寒風大雪又再飄臨大地。 ******************************* 燕飛登上縹緲峰,孫恩傲然立在峰頂邊緣,正遠眺北面太湖煙雨迷濛的美景。 在燕飛到達山腰時,夜空灑下毛絲細雨,欲斷還續。自踏足洞庭東山後,他便感應到在縹緲峰恭候他的可怕敵手。孫恩的精神力量比之以前實不可同日而語,深博如淵海,無有窮荊可知受到仙門的啟發後,孫恩攀上了武道的極峰,令他首次想到不能活著離開的可能性。 他再沒有絕對的把握。 忽然間,他曉得自己在精神力的比拚上,正處於下風。 但他卻沒有絲毫懼意。論火候,他的太陽真火當然比不上孫恩千錘百煉的陽火,但他卻有孫恩欠缺的太陰真水。孫恩是得其一偏,自己卻兩者兼得。 孫恩的一偏會否成為他致敗的因由?而自己的水火並濟又能否使他贏得這場決戰?一切將於今夜揭曉。 沒有人比他們更明白對手的強弱,大家要比的是真功夫。 在這宛如人間仙境的湖上大島,峰巒起伏、步步美景、景景觸情,令燕飛完全放鬆下來,一點不把即將來臨的決戰放在心上,且生出非常奇怪的感覺。 執真為假,執假為真。 從沒有一刻,他能如此深刻的去體會生命,體會眼前的這一刻。 置身於此突出崖山之上的高峰處,對面則是平生大敵「天師」孫恩,山風拂拂,苦雨飄搖,在這似是孤立隔離的世界外,人間世正進行改朝換代、爭霸逐鹿的鬥爭,似與此刻無關。但在這裡發生的事,將會直接影響到外面激烈鬥爭的成敗。 背負在他身上的是紀千千主婢的命運、邊荒集至乎南北的命運,造成他目下的奇異處境,而這一切只是一個心的幻像,人類執假為真的錯覺,偏又是那麼有血有肉無比的真實——這層次內與他血肉相連的真實。 眼前的人不單是自己的勁敵,另一方面也是最知心的人,只有他和自己不只是「曉得」,而是真的同時感應到仙門,同時勘破醒悟到正置身的天地,只是其中某個層次的現實。 從仙門的角度去看,眼前的鬥爭是全沒有意義的。 這真是何苦來戰? 燕飛從容道:「天師別來無恙?」 正深情鳥瞰腳底下遼闊無垠太湖夜雨美景的孫恩,緩緩轉過身來面對燕飛,含笑欣然道:「燕兄你好!」 當孫恩轉身之時,燕飛感到整個天頂都似隨著他旋動,這並非一種錯覺,而是一種異常真實的感覺。孫恩雖然身量高頎,但終究是凡人之軀,可是予燕飛卻有頂天壓地的氣勢。燕飛在剎那間已掌握到孫恩之所以能使他有如此奇怪的感覺,皆因這對手的黃天大法已功行圓滿,成功與「黃天」渾成一體,再無分彼我。他面對的再非一個宗師級的高手,而是奪天地造化史無先例的異人。 一切都因仙門而來,正因孫恩能引天地的力量為己用,所以才能在精神和氣勢上壓著自己,令燕飛生出無法擊倒眼前武道「巨人」的感覺。 燕飛歎道:「我不明白!」 孫恩目光閃閃地打量他,整個人散發著深邃不可測度又詭異莫名的神氣,柔聲道:「燕兄明白與否並不重要,最重要是你來了。今夜我們之間只有一個人能活著下山去,這是命中注定的。」 燕飛的心靈變得晶瑩剔透,一切清晰起來,包括每一個降落身上的小雨點,以及孫恩緊鎖著他的黃天真氣。 微笑道:「這真的是無可避免嗎?天師是否過於執著呢?在我來說一切只是個選擇問題,包括仙門在內。」 孫恩定神打量他,忽然道:「我們這世界是個非常奇異的地方,天數氣運更像一個大餅,於整個歷史而言,某時代分多了,另一時代會變得黯然無光,其中情況微妙難言。像春秋戰國之時,諸子百家興起,老莊孔孟綻放光芒,以後的秦漢便只能重複或加以演繹,卻無法超越前人!仙門更是天運裡的天運,能沾仙緣的固是無比的福份,但能破空而去者,也不會是人人有份。你相信好,不相信也好,你和我只有一個人能進入洞天福地,其它的都是廢話。」 燕飛皺眉道:「即使你擊敗我又如何呢?如此便可練成破碎虛空,抵達彼岸嗎?」 孫恩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油然道:「你怎會曉得『破碎虛空』此載於天下第一奇書《戰神圖錄》的最後一招?」 燕飛微笑道:「誰告訴我並不重要,天師如決意一戰,我燕飛只有奉陪。」 孫恩欣然道:「橫豎你來了,我也不急在一時,難得有這個機會,先讓我們閒聊幾句,否則恐怕以後再沒有機會。」 孫恩雖說得友善輕鬆,但燕飛卻清楚他正全面施展黃天大法,一陣火熱的真氣像海洋浪潮般衝擊而至,無隙不窺地在找尋自己的破綻弱點,只要他燕飛的心神稍有失手,孫恩的攻勢會排山倒海地直攻而來。 他以仙門劍訣為骨幹的「日月麗天大法」亦全力施展,以對抗孫恩挾天擁地般的「黃天大法」,生命正處於最濃烈異常的境況。 燕飛淡淡道:「天師有什麼好話題呢?」 孫恩道:「你聽過四大奇書嗎?」 燕飛道:「《戰神圖錄》是否其中之一呢?」 孫恩點首應是,然後道:「其它便是《天魔策》、《慈航劍典》和《長生訣》。除了《慈航劍典》仍安然供奉於佛門的一個神秘聖地外,另三部奇書均不知所終。此四書均有一共通點,就是與破空而去有直接關係,代表著人們對洞天福地的憧憬和追求。燕兄你明白嗎?在我們之前無數的前賢智者,彈思竭慮,無非在追尋這開啟仙門之法。以武人道,我和你能親身體驗仙門開啟的異況,實是無比的福份。」 燕飛微笑道:「我明白了!」 孫恩訝道:「你明白了什麼?」 燕飛油然道:「我明白了此戰為何勢在必行,無可避免。」 「鏘!」 蝶戀花出鞘。 就在這一刻,漫天風雨似全聚集往蝶戀花的劍鋒去。 第八章 縹緲之戰 漫天的風雨當然不會集中往劍鋒去,可是蝶戀花的劍氣,卻確實令人有漫天風雨集此一劍的感覺,筆直射向立在崖緣處的孫恩。 孫恩現出錯愕的神色,顯然未曾想過燕飛竟可以單獨使用太陰氣,不含絲毫陽火,令陰水至純至淨,沒有其它任何雜質。 要知陰陽術家有所謂物物--太極——就是任何事物,不論大小,都是一個太極,而太極是由一陰一陽組成,沒有東西能例外。 例如孫恩的黃天大法,也是由陰陽組成,他的太陽真火亦是一陽一陰,只不過是「陽中之陽」、「陽中之陰」。正因為如此,他必須把「陽中之陰」化為「陰中之陰」,在一般情況下,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安玉晴雖因洞極丹練就太陰之氣,可是她的「陰中之陰」仍含有「陰中之陽」,要練成極端相反的「陽中之陽」,是沒有可能的,正如水和火不能以等勢等況同時存在、互補長短,增添對方威勢,共同發揮效用。孤陰不長,要練成純陰而不含陽的太陰氣,已是難之又難,遑論同時擁有純陰純陽之氣。 從這角度去看,燕飛現今的「日月麗天大法」,實是獨步古今的曠世絕學。 孫恩的目標,就是要把「黃天大法」裡的「陽中之陰」,借燕飛而化為「陰中之陰」,燕飛等若他的洞極丹,服食後他將變成另一個燕飛,遂可施展「破碎虛空」此一終極招數,開啟仙門,渡往彼岸。 他之所以為之錯愕,除了燕飛不像上一次決戰般陰陽並施,更因為太陰真氣的特性,在這天氣濕寒之際,威力倍增,便如上趟在火場內,燕飛能把凡火轉為己用,令其劍氣有無堅不摧的威力。 在天時、地利、人和上,他已是失時,而於其它兩項上,他也佔不到便宜。 要就那麼擊敗燕飛,孫恩自問有十成十的把握,問題在如果真的殺死了燕飛,他的仙門夢將告完蛋,終其餘生只能對洞天福地望洋興歎,緣盡於此。 孫恩的難處是必須佔奪上風,控制戰局,牽著燕飛的鼻子走,令燕飛的太陰真氣無所渲洩,太陽真氣卻逐漸損耗至一滴不剩,然後他便可以施展從仙門領悟回來的「黃天無極」招數,逼燕飛比拚功力,最後把燕飛的太陰真氣完全吸納,便可大功告成,完成不可能的事。 可是如果燕飛只以純陰之氣來抗衡自己,那損耗的只是燕飛的太陰之氣,燕飛陰氣愈弱,對他的大計愈是不利,他哪能不為之愕然。 燕飛是否已看破他的企圖呢? 孫恩閃電飄前,撮指前劈。 方圓十多丈內的寒風細雨,隨著蝶戀花離鞘而出,以驚人的高速聚集往劍鋒噴發的劍氣去,突破了任何劍術宗師人力有時窮的極限,變成至陰至寒之氣,實有非人力所能抵擋的可怕力量。 但當孫恩移離立身處的一刻,燕飛卻感到高曠的整個天地似被孫恩牽動的樣子。孫恩再非孫恩,而是天和地的本身,也像天地般雖然不住轉化,但卻是無有窮荊這才是黃天大法的極致,盧循的黃天大法比起來只像剛學爬行的嬰兒。 孫恩的手掌在前方擴大,變成遮天覆地的一擊。 燕飛明知肉眼所見是一種錯覺,但仍然被孫恩龐大無匹的精氣神完全吸攝,沒法破迷得真,遂也沒法變招化解,就那麼被孫恩的手刀一分不差的命中蝶戀花鋒銳最盛處。 沒有絲毫勁氣交擊的爆響,亦沒有勁氣激濺的正常情況,被孫恩劈中劍鋒的一刻,劍勁如石沉大海,無影無蹤。 燕飛醒悟過來,在剎那間明白了什麼是黃天大法,但已痛失先機。 那種極虛極無、滿身氣力卻無處渲洩的感覺,令燕飛難受至極點,且在沒有選擇下,不得不以陽火代替陰水,同時往後疾退,蝶戀花化作一個又一個以太陽真氣畫出來的劍圈,布下一重又一重的陽勁。 果如所料,孫恩一聲長笑,黃天大法從虛無變為實有,一時方圓十丈之內,儘是如火如煙的狂流勁,從四方八面向燕飛打去,他本人則雙手幻化出無數掌影,每一掌都準確無誤穿入燕飛畫出的劍圈去,而燕飛的獨門圈勁則應掌而破。 燕飛在疾退,孫恩則如影附形的窮追不捨,不予他有絲毫喘息之機。 燕飛心中有數,刻下是生死勝敗的關鍵,像他們這般級數的高手對壘交鋒,勝負只在一線之差,一旦落在下風,將失去反擊之力,至死方休。 更可慮者是以陽氣對陽氣,他根本不是孫恩對手,這等於以己之短,抗敵之長,失去了太陰氣天性克制太陽氣的奧妙功能。 勝負的關鍵一刻,就在此時。一著之差又或一念之失,將會令他輸掉此仗。 唯一可扭轉敗勢的,只有施出孫恩作夢也沒有想過的劍法——仙門劍訣。 燕飛此時已退至峰緣,再退一步,便要往陡峭的峰坡掉下去,連忙化退陰符為進陽火,畫出最後一個劍圈。 太陰真氣布下最後一重圓滿和充滿張力的劍氣。 原來陰氣陽氣各有本身不能改移的特性。 陽主進,陰主退;陽氣速進速退,陰氣則是進緩退緩。所以燕飛這招把仙門劍訣融入日月麗天劍法的奇招「仙蹤乍現」,必須利用陰陽不同的特性,先布下以純陰之氣形成的劍勁,始能再以純陽之氣,點燃引發陰陽激盪所產生的仙門劍氣。 換句話說,如果他是以太陰真氣布下劍勁,孫恩絕不會像現在般見招破招,輕鬆容易。 孫恩的掌刀穿花蝴蝶般往他這最後一圈攻來,令人看得目眩神迷,根本沒法測度他最後穿進圈內的是左掌還是右掌。以招式論,孫恩確已臻達出神入化、登峰造極的境界。 燕飛再由進陽火變為退陰符,太陽真氣透過劍鋒烈火般噴射,直擊孫恩穿入最後一重的太陰真氣裡吸攝了燕飛心神的手掌。 「叭喇!」 驚心動魄的電光,閃於劍鋒和掌鋒之間,燕飛全身遽震,眼耳口鼻滲出血絲,但雙腳卻穩立於崖緣,沒有跌下去。 孫恩則像斷線風箏般向後拋飛,在空中連續兩個翻騰,落回另一邊崖緣處。 一切便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只有當事者方曉得,剛才龍爭虎鬥的激烈處,仿如在鬼門關前徘徊,稍一失足便會錯踏進去。 兩人目光交擊。 燕飛體內真氣翻騰不休,五臟六腑倒轉了過來般難受,太陰太陽兩股真氣於經脈內激盪衝突,因而沒法乘勢追擊,無從得知孫恩還能捱多少招仙門訣。 孫恩也一時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後,孫恩沉哼道:「我真的沒有想過,你竟練成小三合。」 燕飛以手拭抹沾在鼻下唇邊的鮮血,右手握著的蝶戀花斜指地上,輕鬆地問道:「什麼是小三合?」 孫恩神色平靜地答道:「天、地、心合璧為大三合,你能在劍法上重演三佩合一的情況,但威力仍未足以破開虛空,便是小三合。」 燕飛直覺感應到表面看來全無異樣的孫恩亦受了點傷,卻比自己受傷較輕,這個發現令他心中震盪,因為自悟通「仙門劍訣」後,他還是首次在施展此招時,對手能佔上便宜。由此推之,眼前此刻的孫恩,他的黃天大法,實在他燕飛的「仙門劍訣」之上。 為何會如此呢?難道「破碎虛空」並非最終極的招數?又或他的「小三合」仍未成氣候?孫恩的真氣又開始籠罩過來鎖緊他,在氣機牽引下,對手又是孫恩,他想逃也逃不了,只有竭盡所能,敗此強敵。 「好!好!好!」 孫恩連說了三聲好,接著兩手高舉張開,本隨風拂揚的衣衫反靜止下來,而他卻似成為一個風暴的核心,把整座山峰完全置於他引發的風暴威力籠罩下。 天地先靜止了剎那光景,然後燕飛身處的四周開始狂風大作,風雨隨著勁氣形成一個又一個漩渦,如實質旋轉著的兵刀割體而來,短促而有力,愈刮愈猛,沒頭沒腦地攻向燕飛。 一時間漫天風雨在孫恩勁氣的引導下,狂舞亂竄,山峰景物輪廓變得模糊不清,燕飛腳踏的實地也似變成泥沼浮沙般不穩,那種感覺,非是身歷其境,怎也不會相信天下間竟有如此威力無儔的招式,似永不衰竭、無有窮盡的可怕功法。 比起孫恩,魔門前輩高手衛娥的氣場,只是小兒的玩意。 這是不可能的。 孫恩功力的表現,已完全突破了人力至乎任何武學大師的極限,高深莫測。 不過事實擺在眼前,正如他從三佩合一領悟了「仙門訣」,孫恩也從中得到大益處,把黃天大法推展至這至高無上的層次。 每一下割體而來的氣勁漩渦,損耗了燕飛少許的護體真氣,而當漩渦前赴後繼,接踵而來,甚至有些時候兩個或以上的氣旋同時襲體,燕飛的損耗更大。 孫恩的黃天大法有種把天地宇宙的狂暴,全集中於此的驚人感覺,令燕飛生出被完全隔斷了與外界的聯繫、絕對的孤立無援、被氣海急旋淹沒了的感受,只要他撐不下去,會像玩偶般任憑孫恩的勁氣擺佈,失去自主力量。 此時的孫恩,在他眼中變成了個能操天控地的巨人,而他卻生出渺小和不自量力的頹喪感。狂怒的氣旋從四方八面襲來,咆哮怒叫。 對方似是有用不盡的力量,而自己則在不住損耗中,那種彼長我消的可怕感覺,構成最難以抗拒的壓力。 一時間,他知道自己又落在下風,而孫恩則正逼他在極度劣勢裡作出反擊。 他如何才可以扳平呢?蝶戀花遙指對手。 燕飛神色平靜,仿如一座任由風吹雨打亦永不會動搖分毫的高山峻岳,雙目異芒遽盛,全身衣袂則飄揚作響,加上先前眼、耳、口、鼻滲出猶未乾透的血絲,形相詭異至乎極點。 在孫恩力逼下,燕飛只好施出全身真功夫來拚個生死,在如此正面對決的情況下,什麼計謀手段都派不上用常連孫恩也不曉得,他現在即將施展的反擊,實在是被孫恩逼出來的,他從未試過是否可行,但曉只有此招方可破去孫恩那人力所沒法抵擋的功法,不成功便要成仁,其中沒有絲毫緩衝的餘地。 太陽真火源源不絕注入遙指著孫恩的蝶戀花裡去,左手則緩緩舉起,掌心向外,當蝶戀花積蓄了爆炸性的能量,燕飛從容道:「不知天師此法可有名稱?」 孫恩雙目厲芒大盛,長笑道:「告訴你又如何呢?此招乃本人黃天大法中名為『黃天無極』的絕學,像你的『小三合』般已超乎一般武學的範疇,非是人力所能頡抗。」 燕飛微笑道:「小三合又如何呢?」 剛說畢此話,左掌推出。 以孫恩的眼光識見,一時也弄不清楚燕飛出掌的玄虛。 原來燕飛此掌不但無聲無息,且非直接攻向孫恩,反是向孫恩立處左方的虛空發出,表面看似不含任何勁力,可是卻帶得孫恩正籠罩燕飛的氣場,整個隨燕飛虛無至極的一掌,往孫恩左方移開去。 燕飛頓感渾身一鬆,曉得成功失敗,就在此刻,閃電逆氣流而上,人劍合一地刺向孫恩。 孫恩歎道:「你想找死嗎?」高舉的雙手合攏起來,掌心互向,一股氣勁立時誕生於雙掌之間,向衝至的燕飛潮沖而去。 燕飛長笑道:「天師中計哩!」 驀地旋轉起來,竟是要硬捱孫恩一招,蝶戀花鋒尖氣發,太陽真火如雨暴後積發的山洪,衝向孫恩的左方虛空處。 「蓬!」 燕飛硬受孫恩的一擊後,變成個陀螺般反旋開去。 同一時間,孫恩左方被眩目的激電以樹根狀的形態撕開,悴不及防的孫恩被突如其來的電火震得整個人踉蹌往橫急跌,還差點滾倒地上,狼狽非常,當然也沒法乘勢追擊燕飛。 在抵峰緣前丈許處,燕飛的旋轉開始減緩,到崖緣處旋動終止,剛站穩了,猛的張口噴出漫天鮮血,顯然受了嚴重的內傷。 孫恩也終於立定,又往橫再跌一步,這才站穩,張口吐出一小口鮮血,容色轉白,望往燕飛,臉上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燕飛俊偉的臉容血色褪盡,亦感到難以相信,孫恩竟能在直接被仙門劍訣命中的情況下,仍只是吐出小口鮮血,受的傷比自己還要輕。 這是沒有可能的。 問題究竟出在什麼地方呢?至陰至陽相激下產生的小三合力量,絕不是孫恩以太陽真火為主的黃天大法所能抗衡的。 孫恩的位置轉移到燕飛右方,正以奇怪的目光瞪著燕飛道:「三十年來,還是首次有人令我孫恩負上不輕的內傷,敢問燕兄是否還有再戰之力?」 燕飛盡量不去視察經脈內的傷勢,歎道:「孫天師如仍不肯罷休,我燕飛只好捨命陪君子。不過再交鋒勢將分出生死,恐怕這非是天師想見到的吧?」 孫恩點頭道:「你能如此施展小三合,確在我意料之外。」 又笑著道:「你確是靈慧俱全、有大智慧的人,看破本人與你決戰背後原因,今次算你勉強過關,但下一仗將是另一回事。如果你仍只限於小三合的功夫,肯定輸得很慘。」 燕飛道:「天師是否要約期再戰?」 孫恩道:「不論你躲到天崖海角去,我仍有辦法尋著你,這方面你該清楚。」 燕飛淡淡道:「我從沒有想過避戰,正如天師所說,我們中只有一個人能破空而去,不是你便是我,在天師眼中,我燕飛乃天師能否練成『破碎虛空』的關鍵,但不知天師是否曉得,你現在亦已變成我能否練成『大三合』的決定因素。不如這樣,一年後的今天,我們在此重聚,再決雌雄如何?」 孫恩仰天笑道:「好!就次一言為定。」 說畢縱躍而起,落往右方斜坡,消沒不見。 燕飛全身劇顫,坐倒地上,再吐出另一口鮮血。 第九章 深入敵境 尹清雅掠到高彥身旁,像他般俯伏雪地上,望小丘另一邊望去。問道:「有什麼問題?」 他們置身處是北穎口西南方的丘陵山地,愈接近北穎口,地勢愈趨平坦。此時他們已抵達丘陵地盡處,外面儘是雪原雪林,如果不是雪花紛飛,又值夜深之時,很容易便會敗露行藏。 高彥湊在她耳邊道:「外面縱橫七、八里之地,本是個容易藏身的長草原,現在卻變成個一望無際的雪原,只間中有幾棵冷得發抖的老樹在撐場面。」 尹清雅皺眉道:「不要誇大,樹怎會像人般發抖呢?」 高彥笑道:「當你一個人在荒野中悶得發慌的時候,你會把一草一樹都當人般看待,如此荒山野嶺才會變得有趣起來。嘿!邊荒不論是畜牲和花草樹木,以至高山小石,都是我高彥的朋友,還有山神地仙都在保佑我,只要你睡覺時緊靠著我便成,一定可沾到我的福氣。」 尹清雅為之氣結地道:「說來說去,兜兜轉轉,最後都是這些話。少點廢話好嗎?天亮前我們必須抵達觀察台,否則肯定會死得很慘。」 高彥道:「往觀察台的所有路線中,以這無遮無掩的雪原最容易被敵人發現,只要對方在雪原另一邊的樹林設置瞭望台,任何人想偷過雪原都要無所遁形,所以這條路線也是最危險的。」 尹清雅不解道:「那你為何還在此發呆呢?還不快到最安全的路線去,我們有很多時間嗎?」 高彥胸有成竹道:「敵人中最令我害怕的只有一個人,就是向雨田,如果在另一邊守候我們的是他,肯定我們要完蛋。」 尹清雅道:「看你的樣子,是肯定他不會在雪原的另一邊。」 高彥點頭道:「當然肯定,因為向雨田是個聰明的傢伙,聰明人當然沒想過笨辦法。如果我沒有猜錯,由於在穎水西岸老向和燕人遍尋我們而不獲,當會猜測我們躲往東岸去,至乎逃進了巫女丘原的沼澤區,卻不知我高彥膽大包天,依然留在西岸。」 尹清雅道:「你的話合情合理,我也相信向雨田不在附近,但如何越過這雪原區,又不虞被敵人的哨兵發覺呢?」 高彥坐了起來,笑道:「這便要靠我們特製的雪上飛車哩!」 尹清雅陪他坐起來,訝道:「雪車?」 高彥道:「我們先借飛靴滑行的便利,深入雪原,到離那邊的樹林區尚有里許的距離,把兩雙飛靴脫下來,再用我帶來可伸縮的鋼枝造成支架,飛靴變成輪子,變成可乘載我們兩人偷渡雪地的滑車,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雪林去。」 尹清雅欣然道:「你這小子古靈精怪,最多鬼主意。」又懷疑道:「你以前試過嗎?這樣的車子真能在雪地滑行?」 高彥道:「當然試過!這正是我要造兩雙飛靴的原因。我在下你在上,只要把手變成擼槳,把雪當作水,可像船兒般在雪海上滑行,快捷便妥。由於我們的百寶袍沾滿了雪,兼之敵人哨兵身疲眼倦,在風雪連天中,保證我們在他們面前闖過,敵人仍要懵然不覺。」 尹清雅道:「那我不是要整個人伏在你身上嗎?」 高彥笑道:「老夫老妻,有什麼好計較的?」 尹清雅探手過去,重重在他臂上扭了一記,痛得高彥齜牙咧嘴時,狠狠道:「想佔我便宜嗎?這便是要預付的代價。假如我發覺另一邊根本沒有敵人,我會要你好看。」 高彥把另一邊手臂伸向尹清雅,道:「再多扭一下,我願付出更大的代價,多佔點便宜。」 尹清雅「噗哧」笑道:「死小子!」 高彥把嘴巴移往她耳旁,道:「好玩嗎?」 尹清雅俏臉紅起來,狠狠白他一眼,跳將起來,道:「我們動身吧!」 ********************************* 燕飛在縹緲峰站起來,環目掃視遠近臣服於腳下高矮不一的群峰,心懷舒暢。 綿綿細雨下個不休。 經過近兩個時辰的運功療治,他勉強壓下了傷勢,若要完全痊癒,至少還需十天的功夫。 孫恩的黃天大法,其殺傷力遠超過魔門三大高手,對他造成嚴重的損害,令他經脈受損,如果不是他身具至純至淨的先天奇功,恐怕永遠不能完全復原過來。 由此看,孫恩確有「殺死」他的力量,或說是力能摧毀他的肉體,使他變成永遠徘徊於人間的孤寂遊魂。 即使他確是能永生不死的人,回想起剛才的情景,也有死裡逃生抹一把冷汗的驚悸感覺。 他能安渡此戰,造成兩敗俱傷的局面,令孫恩無功而退,靠的當然是實力和本領,但更重要的是先一步看破孫恩的意圖。而他至所以能掌握孫恩的情況,是因為他明白孫恩。 對孫恩來說,只有仙門才具有意義,所以孫恩要與他決戰,肯定與仙門有直接的關係,與孫恩能否練成「破碎虛空」有關。 燕飛暗歎一口氣,如果孫恩的目的只是殺死他,恐怕他已橫屍縹緲峰,孫恩的黃天大法肯定在他之上,幸好他心有圖謀。 假設他不能在明年今日之前,勘破擊敗孫恩的法門,不要說什麼攜美進入洞天福地,還會「死」得很慘。 燕飛搖搖頭,啞然失笑,下山去也。 ******************************* 高彥和尹清雅在雪林內滑翔,頗有逍遙寫意的感覺。 他們終於偷越過敵人最後一重警戒線,深入敵境。這片雪林綿延廣披,縱橫數十里,覆蓋穎水西岸和泗水南岸的遼闊區域,也是偵察敵人的最佳掩護。 今鋪高彥可說是賭贏了,押注在向雨田到了穎水東岸去,賭注則是他們的生命。高彥的掩眼法可輕易瞞過燕人的哨兵,卻絕瞞不過像向雨田般高明的人。 倏地高彥停了下來,接著撲往就近一棵大樹,把耳朵貼往樹幹去。 尹清雅來到他身邊,卻不敢打擾他。 好一會後,高彥把頭移離樹幹,道:「大批敵人正從北面徒步走過來。」 尹清雅大吃一驚道:「還不快逃!」 高彥道:「逃往任何一個方向,都一樣危險,敵人精通搜索之術,......」尹清雅截斷他道:「我們躲往樹頂如何?」 高彥道:「這絕不是辦法。最頭痛是我們必須在天明前趕往觀察台去,否則若日上三竿,雪又停了,敵人派出獵鷹惡犬,我們更難倖免。」 尹清雅差點哭出來:「那怎辦好呢?」 高彥出奇的冷靜,忽然道:「出嫁從夫,隨我來!」 尹清雅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但哪還有心情和他計較,忙隨他在林內迂迴曲折地前進。片刻後來到林內一個隆起的小丘旁,這處的樹木特別茂密,一道小溪繞著小丘的低窪地流過來,溪旁怪石嶙峋。 高彥道:「脫下百寶袍,千萬勿要拂掉袍上的雪。」 尹清雅開始有點明白高彥要玩的把戲,連忙依他之言小心翼翼地把百寶袍脫下來,露出青色的勁裝和玲瓏嬌美的身段。 高彥正全神觀察溪旁一組又一組的大石,選擇目標,當他的目光移到尹清雅處,立即亮起來,讚道:「雅兒真美!」 尹清雅氣道:「死到臨頭,仍是這副德性。」 高彥探手抓著她柔軟的小手,拉著她直抵溪旁一組亂石陣去,笑道:「我們扮一塊大石如何?這塊石若不是叫姻緣石便是夫妻石。」 尹清雅擔心地道:「若給燕人踏在我們這塊石上,我們還有命嗎?」 高彥道:「技巧便在這裡,我們這塊石擠在兩塊巨石間,一半浸在溪水中,加上我們福大命大,肯定可以過關。」 尹清雅沒法子,照高彥的指示先蜷伏在溪旁兩石之間,讓高彥把百寶袍覆蓋在身上,接著高彥鑽進百寶袍來,把他那件百寶袍蓋著臨溪的另一邊,接著探手把尹清雅摟個結實,還在她耳邊道:「好玩嗎?」 尹清雅「咿唔」一聲,沒有說話。 高彥收回一手,掀開百寶袍,探頭外望,又立即縮回來,低聲道:「我看到燕人的火把光哩!」嘴唇有意無意間輕碰尹清雅的香唇。 尹清雅嬌軀輕顫,以低語般的聲音道:「死小子!不准吻我。」把俏臉埋入他的頸項處。 高彥軟玉溫香抱滿懷,真不知人間何世?今夕何夕?什麼危險都拋於九天之外,嗅著尹清雅醉人的體香髮香,感受著她動人胴體的溫熱,心忖生命還可再有什麼可奢求呢? 尹清雅道:「你以前扮過大石嗎?」 高彥道:「雅兒放心,扮石頭是我拿手本領之一,扮雪石更是十拿九穩,絕不會出岔子。」 人聲傳來。 不知是否出於害怕,尹清雅主動摟緊他的腰,還相當用力,高彥樂得差點靈魂兒出竅,心花怒放。 迷迷糊糊間,四周儘是長靴踏上積雪的沙沙聲、獵獵作響的火把聲和間中傳來的叱喝叫聲。 那種處於最危險但又似是最安全地方的極端對比,令兩人生出同命鴛鴦的感覺。 吵聲漸去,忽又有蹄音傳來。 高彥暗呼好險,因為他差點掀袍去看外面的情況。 倏地感到尹清雅在他背上以指尖比畫了一個字,只可惜他心神放到外面去,漏了開始的筆劃,根本不曉得尹清雅畫了個什麼字。頑皮起來,也在尹清雅背上寫了個「妻」字。 來騎已抵兩人隱藏的大石處,還停了下來。 兩人大氣也不敢透半口,因怕最細微的動作,也會令敵人驚覺,但尹清雅心兒卻在「霍霍」急跳著,顯然她心中害怕,反是高彥心跳聲更細微了,可見在冷靜功夫上,高彥確勝過武功比他高的尹清雅。 高彥並不擔心,馬兒噴氣的「呼嚕」聲,火把燃燒的聲音,可把任何微細的聲音蓋過,何況還隔了件百寶袍。 一把男聲響起道:「高彥和小白雁可能真的溜到東岸去了。」 高彥還是首次聽到此人的聲音,更奇怪他不說鮮卑話而說漢語。 另一把男聲道:「高彥這小子別的不行,但做探子確是非常出色,且狡滑如狐,我始終認為向雨田是低估了他。哼!他這個人太驕傲了,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高彥有耳熟的感覺,偏是一時間沒法想起此人是誰。 先前的男子道:「向雨田是有資格驕傲的,只要他能殺死燕飛,荒人將不戰而潰。唉!看來今次的搜索又是沒有結果,高彥究竟躲到哪裡去了?」 另一個男子道:「我管他躲到哪去,正如向雨田說的,他始終要到北穎口去,我們已在那處張開天羅地網,等他和他的小情人投進去。」 胡沛! 高彥終於記起他是「大活彌勒」竺法慶的徒弟胡沛,一直潛伏在以前邊荒集的漢幫內作臥底,極得漢幫龍頭祝老大的寵信,重創祝老大後潛逃,祝老大終告不治,想不到他竟成了慕容垂的走狗,今次更被慕容垂派來對付他們荒人。此人對邊荒的形勢頗為熟悉,難怪在防守放哨上這般嚴密,連他高彥也差點著了道兒。 不過今回自己能在一旁偷聽他說話,正顯示自己仍穩勝他一籌。 最早開腔說話的男子道:「當雪停了,我們便可以放出獵鷹,那時高小子和小白雁勢將無所遁形。」 胡沛諂媚的笑道:「我們今趟是穩操勝券,只要我們夾岸建成六座堡寨,任荒人如何悍勇,也難越北穎口半步。宗將軍立此奇功,將來必得皇上重用,宗將軍可千萬別忘了我胡沛。」 高彥心中一動,從「宗將軍」猜到另一人必是有「小后羿」之稱的宗政良。 宗政良道:「今次皇上派我來之前,曾找我說話,問我可曉得因何會派我負此重任?」 胡沛興致盎然的問道:「宗將軍如何回答?」 宗政良歎道:「坦白說,我是真的不明白。嚴格來說,我是有過無功,屢次吃虧在荒人手上。於是我只好說不明白。你道皇上如何答我?他說正因我多次失敗,故不會有輕敵之心,只要我能從失敗中汲取教訓,明白荒人的手段,今次將可不負他所托。」 胡沛沉默下去,高彥也為他難過,因為他拍馬屁拍錯了地方。 宗政良道:「所以我絕不會認為自己是穩操勝券。這場早來的大雪,對我們有利也有弊。好處是荒人在我們建成堡寨前難以反攻,壞處是我們的支持隊伍在風雪停下前沒法開赴北穎口來。今次我會打醒十二個精神,不容有失。」 胡沛道:「皇上真懂用人,宗將軍肯定是主持這次任務的最佳人眩只要我們的援軍開到,那時只要據寨力守,寨與寨間又能互相呼應,以逸代勞,荒人來攻,與送死並沒有分別。」 宗政良道:「現時當務之急,是拿下高小子,令荒人弄不清楚我們虛實,到建成堡寨後,荒人若要反攻,已痛失時機了。」 接著一陣長笑,策騎而行。 隨行的百多騎隨他往南馳去,迅速去遠。 尹清雅放開了摟著高彥的玉手。 高彥又待片刻,在尹清雅耳旁道:「雅兒剛才在我背上寫的是什麼字?」 尹清雅在他臂彎內輕掙了一下,沒有說話,只「哎!」的叫了一聲。 高彥尋到她的臉蛋,親了一口,道:「是不是個『夫』字?」 尹清雅把他的下巴抓著,令他沒法再輕薄她,大嗔道:「我去你的娘,我是絕不會嫁給你這個壞蛋的,快放開我。」 高彥道:「親個嘴兒......噢!」 尹清雅另一手在他肋下戳了一記,痛得他全身抖震。 尹清雅狠狠道:「若不是見你半邊身子浸在水裡,還有得你好受的,居然摟人家摟得這麼用力。」 高彥道:「彼此彼此,你摟得我很輕嗎?差點連卵......噢!沒什麼。」 尹清雅掀開蓋在身上沾滿雪花的百寶袍,掙開他坐了起來。 高彥也坐起來,笑道:「剛才舒服嗎?」 尹清雅仍是粉臉通紅,橫他一眼道:「不要說廢話,我們還要趕路呢!」 第十章 覆舟之喜 「到哩!」 尹清雅趕到高彥身旁,見前方黑漆漆一片,也分不清楚是樹叢還是山丘,不解道:「你的觀察台在哪裡?」 高彥往後便坐,原來後面有塊大石,這小子坐個四平八穩,輕鬆地道:「雅兒坐到我身旁來,這塊石是我精心挑選的,又平又滑,保證雅兒坐得舒舒服服。」 尹清雅實在累了,只好依言靠著他坐下,旋又站起來,改在他另一邊坐下,以背靠著他的背,歎道:「這才舒服嘛!噢!人家的腿酸死了。」 她這主動親暱的行動,令高彥喜出望外地直甜進心底裡去,忙道:「要不要我給雅兒揉腿子?」 尹清雅警告道:「不要得寸進尺,我只是借你的背脊休息,如果這塊鬼石頭就是你的觀察台,我會狠揍你一頓的。」 高彥傲然道:「脫掉飛靴再說吧!你剛才沒聽到嗎?連敵人也要稱許我。這塊大石只是進入觀察台秘道的入口。你現在看著的是個茂密的荊棘林,當年不知費了我多少功夫,才弄得成這個隱秘的觀察台,你現在正享受著我心血的成果。」 尹清雅現出傾聽的神色,道:「這是什麼聲音?」 高彥脫下靴子,分別塞進百寶袍的兩個長袋子去,油然道:「這是敵人營地的號角聲,一長三短,表示仍沒有發現外人入侵,他奶奶的,怎會沒有外人入侵呢?我們不是外人嗎?只是你們窩囊,沒有發現我們吧!」 尹清雅邊解靴邊笑道:「你這小子最愛發瘋。究竟脫靴子來幹什麼呢?穿上靴子在雪上走路不是方便點嗎?」 高彥笑道:「雅兒習慣了我設計的好寶貝哩!是否脫下靴子後,每一步都像重了十來斤的樣子?」 尹清雅道:「少說廢話,秘道在哪裡?是否掀開石頭便見到入口?」 高彥跳將起來,同時抓著尹清雅兩邊香肩,助她站起來,笑道:「讓我變戲法你看。」 說罷移到荊棘叢林前,俯身把緊貼地面高約尺半的大截荊棘,用力一拉,雪花四濺下,荊棘應手移開,露出一個僅容人貼地爬進去的小洞。 高彥得意地道:「雅兒現在明白為何要脫靴子了吧?因為要爬進去啊!」 尹清雅眉頭大皺道:「這個鬼洞有多深?」 高彥道:「大約七、八丈。弄這秘道便像築長城般辛苦,是由我和小傑兩人開拓出來的。以前我多次被人追殺,全賴這秘道脫身。雅兒請!」 尹清雅道:「你先進去!」 高彥歎道:「我不是不想打頭陣,只是須負責關門,把這荊棘造的活動門扎綁好。」 尹清雅拗不過他,只好領先爬進去。 高彥低嚷道:「密道是筆直的通往觀察台,雅兒直往前去便成。」 接著把移開的荊棘拉回原位,他們兩人便像消失了。 當他們仍在秘道摸黑深進的當兒,一隊巡兵經過荊棘林,毫不在意地巡往別去處,確是險至極點。 ****************************** 黃昏時分,燕飛在太湖北岸棄筏登陸,朝健康奔去。 這時他方有閒情思考與孫恩在縹緲峰頂的決戰。歸途的行程比去時用的時間多出一倍,因為他一邊操筏,一邊療傷,精神似與肉體分開了。 對孫恩的黃天大法,他有更深刻的體會。以前與孫恩的兩度對仗,都沒有這種瞭解和感受。孫恩想從他身上得到開啟仙門的功法,事實上孫恩也在啟發他掌握「破碎虛空」的秘密。 孫恩的「黃天無極」,代表了孫恩已練成了「破碎虛空」一半的功法,以天、地、心三佩作譬喻,他已得到心佩,只差能合璧的天地佩。 「黃天無極」無有窮盡,完全超越了人力和武功的範疇,與天地渾成一體。黃天大法之可以無極,皆因孫恩能提取天地的能量,奪天地造化之精華,故能著著領先,壓著他來打。 如非燕飛人急智生,先以至陰之氣吸引至陽之氣的天性,移動孫恩的氣場,再以奇招擊傷孫恩,令他沒法再施展「黃天無極」,後果實不堪設想。 比起孫恩,燕飛的仙門訣便像兩邊都不著岸,故只能施展孫恩所說的小三合。但假如他的太陽太陰均能無限地提取天地的能量,他豈非可使出大三合,破空而去?他生出悟通了「破碎虛空」的感覺,雖然實際上如何可以辦得到,他仍是毫無頭緒,但孫恩既能成功,他當然也有可能達成。 忽然間,他感到心懷擴闊至無盡的遠處,天地的秘密盡在掌握之中。 斜陽在厚雲後初現仙姿,灑射下沒落前金黃的餘輝,平原美麗得像個仙境。 燕飛一聲長嘯,加速朝目的地奔去。 *************************** 「奇兵號」緩緩駛進小海灣,這是與屠奉三約定會合之處,離海鹽城只有一天的水程。 太陽沒入海灣西面綿延的山脈後,高掛於「奇兵號」帆桅上兩綠一黃的風燈揮散著詭異的彩芒,這是與屠奉三約定的燈號。 劉裕、宋悲風和老手三人站在望台上,用神觀察海灣和陸岸的情況。 追隨老手的二十五名精通操舟之道的兄弟也全神戒備,以應付任何突發的情況。 宋悲風皺眉道:「難道奉三尚未抵達嗎?」 劉裕搖頭道:「他的船論速度不在我們之下,且比我們領先了近一天的時間,怎也該到了。」 老手掃視海面,沉聲道:「在不久前,這裡應發生過激烈的船戰,你們看,海面仍飄浮著火油漬。」 宋悲風一震道:「奉三可能中伏了!」 老手沉著地道:「不用擔心,屠爺該已成功突圍逃脫,否則火油漬不會直延往海灣外。」 劉裕神色凝重地依老手指示觀看海面。 老手道:「我們該立即離開,此灣不宜久留。」 劉裕道:「我們駛出海灣,卻不要離得太遠,奉三若成功逃掉,必會回來與我們會合。」 宋悲風叫道:「看!」 劉裕大喜道:「是奉三!」 只見在海灣口的一座山上,燈火有節奏的閃爍著,正是荒人打燈號的手法。 不待劉裕下令,老手早指示手下把「奇兵號」駛過去。 **************************** 「雅兒!雅兒!」 尹清雅睜開眼睛,接著駭然坐了起來,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我睡了多久?」 高彥在小帳幕的黑暗裡,蹲在她身前,愛憐地道:「現在該是初更時分,雅兒睡了足有一天半夜。」 尹清雅發現高彥的輪廓清晰起來,事實上整個以真絲織成、薄如蟬翼的帳幕也亮了起來,透著金黃的色光,迷迷糊糊地訝道:「怎會這麼亮的?」 高彥探手抓著她兩邊香肩,柔聲道:「是月兒的光嘛!今天午後天氣轉晴,碧空一望無際。來!快穿上百寶袍,是時候離開了。」 尹清雅清醒了點,道:「你完成了你的任務了嗎?」 高彥像伺候小公主般助她穿上百寶袍,笑道:「我在觀察台上看足一整天,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尹清雅「噗哧」嬌笑,白他一眼道:「你的所謂什麼觀察台,不過是一棵長得特別高的大樹吧!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地方。」 高彥正為她整理衣襟,欣然道:「有我這超級探子徵用它,這棵老樹也自然地成了超級觀察台,且會名傳邊荒的歷史上,由卓瘋子的《天書》一直傳誦下去。」 尹清雅仰起俏臉,凝望帳頂,似可透帳看到夜空上的明月,悶哼道:「你最愛自吹自擂——噢!真美!」 高彥藉著透帳而入的月光,看著她有如神跡的美麗花容。尹清雅天真爛漫的神情,在月兒的光色下更是不可方物,高彥一時心神皆醉,朝她香唇親去。 豈知尹清雅一個閃身,竟鑽了出帳外去,害得他不但撲了個空,還差點失去平衡,撲倒帳內。 高彥垂頭喪氣地鑽出帳外去,只見尹清雅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抬頭仰望掛在夜空上的月兒,她站在荊棘林核心處被開闢出來的小空間裡,活像長期生活在雪林裡最可愛的美麗精靈。 觀察樹孤零零的獨立在敵境靠東北的一角,直聳夜空。 號角聲從只有一林之隔的敵方陣地傳來,還隱聽到穎河流動的水響。 這片雜樹叢生的荊棘林,綿延於泗水南面和穎河西岸的丘陵地,而觀察台所在處正是丘陵高處,登樹後可把北穎口的情況盡收眼下。 尹清雅目光往高彥投去,露出頑皮的笑容,道:「你該趁人家未睡醒時使壞嘛!現在錯失機會哩!」 高彥收拾營帳,若無其事地道:「雅兒放心,每次我從樹上落到地面休息時,我都會到帳內和雅兒親個嘴,所以絕不存在什麼痛失機會的問題。」 「什麼?」 高彥把帳幕折迭起來塞進內袋去,別過頭來,只見尹清雅杈著小蠻腰,杏眼圓瞪地狠狠望著他。 高彥道:「沒什麼——哈!我已非常克制,雅兒的小嘴真香。」 尹清雅嘟著小嘴生氣地道:「你只是在胡謅!快告訴我,你是在胡謅。」 高彥聳肩道:「對!我只是在胡謅。」 尹清雅「噗哧」笑起來,橫他一眼道:「你這死小子、臭小子,如果真的佔了本姑娘便宜,我會和你沒完沒了的。」 高彥仰望夜空,道:「打從第一天見到你,我和你這一生已沒完沒了。唉!說到佔便宜,嘿!@@幣d逖派襠捔挫W氐潰骸澳閽謁凳讒幔俊? 高彥忙道:「沒說什麼!時候無多,我們必須立即離開,這處太危險了,最怕向雨田那小子來了。」 尹清雅道:「我們不等另一次大雪嗎?」 高彥道:「看天色,接著的幾天都不會下雪,若明天太陽出來,我們便危險了。」 尹清雅再沒有和高彥算賬的閒情,領先朝秘道入口走去。 ********************************* 屠奉三與十多名兄弟登船後,「奇兵號」迅速開離海灣。 屠奉三在倉廳內說出經過,原來他的船於午後時分抵達海灣,幸好他一向小心謹慎,一直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下,沒有下錨和泊岸,而是選擇沿海灣巡弋,這才避過大難。 就在毫無先兆下,天師軍的十多艘戰船忽然來襲,屠奉三等只好且戰且走,憑優良的戰術突圍出海,沿南岸逃逸,可惜戰船受創過重,多處起火和入水,最後只好棄船逃上陸岸,再潛回海灣守候劉裕。 屠奉三總結道:「今次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有五個兄弟被矢石所傷,但均非重創。」說罷現出笑容。 坐在桌子另一邊的宋悲風訝道:「我是否看錯了,奉三似乎還相當興奮雀躍?」 屠奉三微笑道:「宋大哥不但沒有看錯,還看得很準,我心情的確極好。」 接著向劉裕道:「劉爺明白我的心情嗎?」 劉裕心中一陣溫暖,想起屠奉三從與自己誓不兩立的敵對立場,發展至成為絕對信任對方的戰友和生死之交,其中的過程,實在令人回味不已。笑道:「又來考量我嗎?你不是早認定我是真命天子,仍要來這一套?」 屠奉三和宋悲風交換個眼神,同時放聲大笑。 劉裕點頭道:「好吧!屠兄的心情之所以這麼好,皆因曉得今回覆舟之恨的債,不但可以本利討還,且可以要敵人連老本都賠出來。」 宋悲風苦笑道:「我想不認蠢都不行,我仍是不明白有什麼好高興的?」 屠奉三解釋道:「我們一直不明白徐道覆在玩什麼陰謀手段,他敢放棄吳郡和嘉興兩個位於運河沿線的重要城池,定有後著,可是這後著是什麼?我們看不通更摸不透,在現時的情況下,徐道覆能保住海鹽、吳興和義興三城已不容易,更不要說能奪回吳郡和嘉興兩城。 「現在劉牢之的水師船隊已抵達海鹽,並在海鹽南岸登陸,與由朱序指揮的部隊連手攻打海鹽。在這樣的情況下,海鹽的失陷只是早晚間的事。一旦海鹽淪陷,謝琰的大軍將會長驅直下,攻打會稽;而劉牢之在奪得海鹽後,會渡峽助謝琰圍攻會稽,當會稽被遠征軍收復,整場大戰的決勝時刻將會來臨。 「而天師軍的成敗,正繫於能否重奪吳郡、嘉興和海鹽三城,從而截斷遠征軍的糧線,令遠征軍陷於天師軍勢力所在的泥沼中,變成無援的孤軍。」 宋悲風皺眉道:「我仍不明白,這與奉三在那海灣遇襲有何關係?」 屠奉三道:「沒有直接的關係。但天師軍卻露了形跡,讓我們曉得海灣附近有天師軍的秘密基地,所以警覺性會如此的高,我們逗留了不到兩個時辰,天師軍便可調動水師來圍剿我的戰船。失去一艘戰船對我們來說無關痛癢,可是讓我們曉得天師軍在海灣附近有個秘密基地,對天師軍卻是個非常嚴重的失誤。所以我的心情會這麼的好。」 宋悲風恍然,點頭表示同意。 劉裕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屠奉三淡淡道:「這是個以命搏命換回來的珍貴情報,只可供我們私用。如果我們的目標只是助遠征軍打贏這場仗,我會請劉爺立即去通知朱序,但現在的情況當然不是這樣子,這更是劉爺軍事生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宋大哥同意嗎?」 宋悲風苦笑道:「我可以說什麼呢?如果遠征軍大獲全勝,第一個沒命的肯定是我們的劉爺。」 屠奉三冷哼道:「我敢大膽說一句,即使我們向遠征軍洩漏這關乎勝敗的情報,遠征軍仍沒有回天之力,因為徐道覆對遠征軍有精密的監察和防範,只有我們這支奇兵,在徐道覆的算計之外,故可以扭轉乾坤。劉爺認為我說得對嗎?」 劉裕斷然道:「一切依你的話去辦。」 宋悲風道:「天師軍的秘密基地在哪裡呢?」 屠奉三微笑道:「我們很快便會知道。」 第十一章 一士難求 海鹽城是個中等規模的城市,城分兩重,中有衙城,是地方統治機構所在。外城開七門,以兩條十字街為佈局,當然以通向南門的大街最為繁華,因為南門外便是碼頭區,平時車水馬龍,裝卸貨物晝夜不停,所以南門大街被城民稱為眾寶街,是海鹽城商貿的命脈。 在城防上海鹽也是無懈可擊,周圍有城壕環護,引進海水成護城河,以吊橋供出入之用。外城牆高達二十丈,城門設箭樓,****,大大增強了防禦力。 現在的海鹽當然盛況不再,天師軍起義後,大批居民逃往北方,商貿斷絕,五天前北府兵更從嘉興開來,不分晝夜對海鹽狂攻猛打。昨天由劉牢之率領的水師大軍,更於城南的碼頭登陸,夾擊海鹽,任何人均知海鹽大勢已去,陷落是早晚間的事。 徐道覆立在南牆牆頭,望著潮水般退卻的北府兵,城前遺下數以百計的屍體,腦海中仍浮現著剛才激烈的攻防戰。 北府兵憑著壓倒性的兵力,對海鹽發動一波一波的攻擊,令海鹽的天師軍疲於奔命,鬥志逐漸被瓦解。敵方策略雖然成效顯著,卻非智者所為,因為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更會讓戰士們意識到,主帥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的本性,從而削弱士氣。 換過是謝玄,絕不會如此急於求勝,由此也可以看出謝琰和劉牢之是何等樣人。 大晉的遠征軍對海鹽是志在必得,所以集中力量來攻擊海鹽,而對附近其它兩城吳興和義興用兵,只是牽制的作用。從這方面看,徐道覆曉得,謝琰和劉牢之已踏入他精心安排的陷阱。 取得海鹽後,遠征軍將進軍會稽,希望能以會稽作據點,收復附近其它沿海城池。這是遠征軍的如意算盤,但徐道覆知道,遠征軍的算盤不但打不響,還會輸得很慘。 盧循來到徐道覆身旁,歎道:「劉裕仍沒有死。」 徐道覆微笑道:「師兄路途辛苦了,昨晚那場大雷雨很厲害吧!」 盧循仰觀晴朗的夜空,道:「昨晚的雷雨確是來勢洶洶,但我卻有痛快的感覺,在那種天地難分、天威莫測的情況裡,人的腦袋會生出很多奇怪的念頭。唉!你想知道我兩度暗殺劉裕而不果的過程嗎?」 徐道覆道:「我已大約知道了情況。不用擔心,劉裕這個真命天子該是假的,他絕對不是殺不死的怪物,只是暫時仍命不該絕。」 盧循訝道:「道覆怎能說得這麼肯定呢?」 徐道覆道:「是天師親口告訴我的。他在到太湖縹緲峰與燕飛決戰前,到海鹽來見我,說了這番話,可是當我追問下去,天師卻笑而不答。」 盧循皺眉苦思道:「天師怎能這麼肯定呢?或許他只是安慰你。」 徐道覆搖頭道:「師兄和我該清楚天師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從不作虛言妄語,只會實話實說。」 接著歎道:「但我也真的不明白,怎可以說得這般肯定?自上一回他決戰燕飛,無功而還,天師便像變成另一個人,對我們天師道的事不聞不問,似乎天下間只有燕飛一人可令他緊張在乎,究竟在他和燕飛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呢?」 盧循沉聲道:「我在健康為天師送戰書予燕飛時,和燕飛過了一招。」 徐道覆訝道:「一招?這不似師兄一向的作風。」 盧循苦笑道:「燕飛只一招便令我知難而退,他的真氣非常怪異,防無可防,擋無可擋,只能硬抵,看是否能消受,如此武功,我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作夢也沒有想過。」 徐道覆只有聽的份兒,不知說什麼話好。 盧循續道:「在我離開前,忍不住問他與天師第二次交手的情況,當時他說了幾句非常奇怪的話,雖然每一句話的含意非常清楚,沒有絲毫含糊,但我聽得似明非明、似解非解。事後回想起來,則是愈想愈糊塗,但又隱隱感到燕飛說了實話,而非是敷衍之辭。」 徐道覆大訝道:「燕飛說了什麼呢?」 盧循現出回憶的神情,徐徐道:「他說......他說......唉!燕飛說『我該怎麼答你?可以著樣說吧!在機緣巧合下,決戰未分出結果前便結束,令師卻意外的知悉,成仙並非癡心妄想,也可說令師是忽然悟通了至道』。」 見徐道覆一臉茫然之色,苦笑道:「你說吧!這番話是否令人愈聽愈糊塗呢?」 徐道覆回過神來,道:「如果燕飛說的是真的,天師何不成仙去也?卻還要留在塵世打滾,且要與燕飛再決雌雄?」 盧循道:「昨夜我在雷雨中縱情狂奔,想到了很多事。依時間推算,上次天師決戰燕飛,該與傳言『火石天降』的時間相若,兩件事會不會有關連呢?」 徐道覆道:「這個可能性很大,正因天師曉得天降火石是什麼一回事,所以斷言劉裕的『一箭沉隱龍』與之無關,劉裕更非什麼真命天子。哈!不瞞師兄,燕飛這番話令我如釋重負,放下了心頭大石。」 盧循冷笑道:「劉裕現在已成了魔門欲去之而後快的人,干歸刺殺他不遂,反飲恨在淮水,更添魔門對他的仇恨,只要劉裕待在健康,避得過一次災禍,並不代表他永遠這般幸運。只要道覆能擊潰遠征軍,便可大舉北上,司馬道子憑什麼來抵抗道覆呢?」 徐道覆雙目神光閃閃道:「劉裕算有點手段,但仍遠未足成氣候,只要他不是真命天子便成。」 盧循目光落到城外,道:「道覆打算何時撤走?」 徐道覆微笑道:「劉牢之的大軍尚未站穩陣腳,合圍之勢未成,我說走便走,誰人攔得住我?」 盧循欣然道:「如果道覆在三天內撤走,我可以陪道覆在這裡耍樂子。」 徐道覆笑道:「就這麼說定三天!難得師兄這麼有興致,便讓北府兵慘嘗敢來捋我們天軍虎鬚的滋味吧!」 盧循欣然道:「守城而不出擊,只是死守,待我領一支軍隊出城襲敵如何?」 徐道覆道:「今趟師兄到健康去雖殺不了劉裕,卻揭破了劉裕『一箭沉隱龍』的神話,這作用等同殺死了他,去除了我的心障。現在我充滿了生機鬥志,頗有勝利在手的舒暢感覺。今晚便讓我們大幹一場,狠狠教訓敵人,令他們更無法形成合圍之勢,儘管能攻陷海鹽,亦要得不償失,師兄意下如何呢?」 兩人對望一眼,齊聲大笑。 *************************** 兩道人影迅如輕煙似的在雪林裡移動,直至林區邊緣,倏然停下,正是高彥和尹清雅。 離開觀察台所在的荊棘林,雖然沒有遇上最令他們顧忌的秘人向雨田,可是燕人趁雪停後天朗氣清的好時機,追騎四出的搜捕他們,又出動獵鷹惡犬助陣,全賴高彥用盡渾身法寶,使盡看家本領,才成功溜到這處來。 高彥道:「最接近我們的敵人,正於左方三十多丈外的大樹上放哨。」 尹清雅看著林外無遮無掩的雪原,道:「我們是否要再弄一輛雪車來呢?」 高彥歎道:「說真的,我確實想得要命,因為可多享受一次雅兒乖乖伏在我背上的動人滋味。只恨在月照當頭下,以雪車試圖暗渡陳倉只是個笑話,還影響了我們的速度和靈活性,萬萬不行。」 尹清雅皺眉道:「那怎辦好呢?」 高彥笑道:「暗渡不行便來個明闖,憑的是我們如能在雪地飛翔的神靴。現在雅兒控制飛靴已是駕輕就熟,可以和馬兒在雪地上比拚腳力。」 尹清雅傲然道:「就算是碰上向雨田那傢伙,我也不怕,在平原區誰都追不上我,包括你這小子在內。」 高彥道:「最重要是有信心,遇上敵人勿要害怕,我們還有另一優勢,就是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邊荒的地形,所以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雅兒都要緊跟著我,這是名副其實的嫁夫隨夫,絕不可自作主張,又或三心兩意。」 尹清雅嗔道:「還要說這些話,是否要我以後不理你了。」 高彥道:「如果我不再說這種便宜話,雅兒是否以後都理我呢?」 尹清雅沒好氣道:「你這叫死性不改,兜兜轉轉最後說的都是同一類的話,你時間多得很嗎?」 高彥道:「準備!」 尹清雅緊張起來,道:「早準備好了!」 高彥道:「你要心裡有個預備,一衝出林外,將會警號大作,搜索我們的燕人會從各處湧來,後面追來的當然不用擔心,但在前方的敵人會全力攔截我們,雅兒要跟隨我每一個落腳點,因為我每一個踏足點都是有分寸的。」 尹清雅欣然道:「曉得哩!」 高彥喝道:「去!」 領頭急步奔出,然後飛躍而起,落往兩丈之外。 尹清雅表現了比高彥更出色的身手,如影隨形,宛如高彥的影子。 果如高彥所料,號角聲在後方響起,顯示敵人發現了他們。 高彥一聲怪嘯,落地後蹲身舉手保持平衡,腳底滑不唧溜地衝前直行,尹清雅緊跟在他身後,像兩隻不須費力的飛鳥,在白色的世界裡貼地滑翔,說不盡的輕鬆寫意。 衝力把高彥帶上一道矮坡之巔,接著高彥沖天而上,在雪地上空畫出美麗的弧線,落往數丈外的地面上,速度不滅反增,迅速遠去,超乎了任何高手在雪地上奔掠的速度。 尹清雅拋開心中害怕的情緒,嬌呼一聲,繼高彥後沖天而起,緊迫在高彥身後。 後方置身於樹上高處哨台的燕人看得目瞪口呆,眼睜睜目送兩人在起伏不平的雪原間乍現乍隱,轉眼消沒。 ***************************** 宋悲風回房休息,艙廳內剩下劉裕和屠奉三兩人。 屠奉三聽罷劉裕到廣陵過門而不入的情況,道:「當我看著『奇兵號』駛入海灣的一刻,心中有很奇怪的感覺。」 劉裕訝道:「奇怪的感覺?」 屠奉三點頭道:「的確是很奇怪的感覺。對戰船的認識,我是個大行家,什麼戰船讓我一眼望去,便可以分門別類,大致上就掌握了該船的優點和缺點,掌握其結構性能。可是當『奇兵號』出現在我眼前,我卻有看不通摸不透的感覺。 「『奇兵號』外形似改進了的大型海鶻船,左右置浮板,形如海鶻翼翅,履風浪如平地,若鷗翔於水面,但其氣勢卻如蒙沖鬥艦,且船頭裝了鐵角,能於作戰時衝撞敵船,猶如犁鏵耕地。船是一流的戰船,但駕舟者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只看它駛入海灣時無懼風濤怒潮的雄姿,便感到其君臨天下的霸氣。劉爺終於有了帥艦哩!」 劉裕欣然道:「老手是北府兵水師中的著名人物,當年玄帥著他把我們送往邊荒集時,我們便建立了交情,到與焦烈武作戰,大家更變成共患難生死的戰友。」 屠奉三道:「世事禍福難料,像今回我雖然差點沒命,卻無意中識破天師軍的佈置,令我對今仗更有十足把握。」 劉裕歎了一口氣。 屠奉三訝道:「劉爺有什麼心事呢?」 劉裕道:「我是有點心事,所以不像你這般樂觀。」 屠奉三不解道:「你對這場仗沒有信心嗎?」 劉裕道:「雖說戰場上千變萬化,但我今次準備十足,策略妥善,確有致勝的機會。但我的憂慮並非戰場上的優勝劣敗,而是民心的問題。早前我在健康見過王夫人,她問了我一句話。」 屠奉三露出注意的神色,問道:「她問你什麼話呢?」 劉裕道:「她問我是否明白會稽當地的民心。我們可以憑武力佔據一座城池,但卻無法改變城民的心。所謂順民者昌,逆民者亡。天師軍的崛起如此迅速,正是個民心所向的問題。天師軍由孫恩至盧循、徐道覆和將領們,都是受壓抑的本土豪門,他們代表本土人的利益,我們若不能扭轉民心,最後只能慘淡收場,亂事會接踵而來,像燒不盡的野草。」 屠奉三露出深思的神色,點頭道:「劉爺說得對,天師軍是得到地方上民眾的廣泛支持,才能這麼快壯大成長。但如何把民眾爭取到我們這邊來,則需要政策方面的配合,而這卻正是我最大的弱點,劉爺在這方面可有對症的良方嗎?」 劉裕苦笑道:「我在這方面更是缺乏經驗,安公在世時辦不到的事,我更不行!高門大族和寒門的對立,已是持續了過百年的社會矛盾,僑寓世族和本土豪門間的敵意,亦非可一笑泯之。這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也是我們能否消滅天師軍的關鍵。」 屠奉三點頭道:「我們需要一個似侯亮生般有遠見、有謀略的智士,可惜......」劉裕振起精神道:「我們暫時仍不用在這方面費神,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奪取海鹽!」 屠奉三道:「訣竅便如劉爺旗艦的名字,就是靜候時機,以奇兵致勝。」 接著又道:「我想問劉爺一個問題。」 劉裕道:「問吧!你不是又來考我吧?」 屠奉三笑道:「奉三怎敢呢?自從你老哥一箭沉掉隱龍後,我對你的能力再沒有絲毫懷疑,我想問你的是,如司馬元顯成了我們的障礙,你會否狠下心腸來對付他?」 劉裕沉吟片刻,苦笑道:「你可以嗎?他真的視我們為朋友。」 屠奉三道:「在爭霸的路上,絕不可以講人情。司馬元顯之上還有司馬道子,他老子絕不會和我們講人情。讓我告訴你吧!到最後,每一個人都只會為自己著想,為自己所代表的利益團體作打算,司馬元顯亦不例外,他代表的正是一個民心盡失的末世皇朝,當有一天他察覺我們是決定皇朝存亡的因素,在無可選擇下,他也會背棄我們。」 劉裕歎道:「希望這樣的情況不會出現吧!」 屠奉三道:「不要抱著這種主觀的願望,我無意逼你去對付司馬元顯,但至少要有個心理上的準備。對謝家亦是如此,婦人之仁只會壞事,今次我們是不容有失的。」 劉裕想起謝琰和謝混的嘴臉,想起王淡真,又不爭氣地想起謝鍾秀,一時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 屠奉三目光投往艙窗外,沉聲道:「在海鹽東南三十多里的海面上,有一系列的島嶼,當地人稱之為長蛇島,其實是臥虎藏龍的好地方,更是天賜的基地,我們就在那裡集結船隊,靜候最佳出擊的時機,再沒有人能阻止我們。」 第十二章 逃出生天 高彥和尹清雅在月照下的雪地上滑翔,尹清雅忽然從後趕上來,叫道:「這麼走不是太危險嗎?為何不避進山區去?」 高彥探出左手,尹清雅毫不猶豫地把玉手送入他的掌握內,一個是精于飛靴絕技,一個是輕身技法高明,兩個手牽手的沖高滑低,便像化為一體,速度上沒有太大分別。 當滑行出平野,他們便送出掌風,如若船槳打進水裡,製造翔行的新動力。 尹清雅的話是有道理的。 原本他們是沿穎水西岸走,卻有敵騎從南而來,逼得他們要改變逃走的路線,採取偏離穎水的路線,以繞過迎頭攔截的敵人。 豈知走了不到五里路,再有數起敵騎從前方逼至,令他們不得不朝西面的縱橫山脈遁去,到進入山脈東坡的丘陵地,方朝南再闖。照敵人攔截他們的格局推斷,如此沿縱橫山脈南逃,肯定會再遇上敵人的攔截隊伍。 高彥冷哼道:「如果我們進入山區,肯定會中了向雨田那奸鬼的計。他奶奶的!當我高彥是第一天到江湖來混嗎?不過這傢伙確是狡猾,曉得我們有穿越縱橫山脈的快捷方式,所以故意把攔截我們的人,佈置在山脈東面返回邊荒集的路上,以漁翁撒網之勢,硬要逼我們從原路逃走,我敢肯定,他正在那裡待我們送上門去,老子我才不會中計。」 尹清雅叫道:「可是前方肯定也有敵人啊!」 高彥信心十足地道:「只要沒有向雨田那傢伙在,憑我們的飛靴,絕不成問題。」 接著望天空望去,笑道:「連獵鷹也追不上我們,看我們跑得多快。」 兩人齊聲歡叫,皆因正從一座雪丘頂衝上半空,越過近五丈的空間,四平八穩地攜手落往雪地,繼續飛掠,感覺舒暢美妙至極點。 高彥道:「聽到蹄聲哩!讓我們看看對方有多少人馬。在雪地上,馬兒絕快不過我們的飛靴,論靈活性更遠有不及。」 兩人衝上另一丘坡,當沖天而上時,只見里許外一隊多達五、六十人的敵人馬隊,正迎頭馳至。 尹清雅嚇了一跳,嬌呼道:「很多人哩!」 他們看到敵人,敵人也看到他們,立即扇形散開,像一張大網撒過來,且人人彎弓搭箭,絕不客氣。 燕人騎射之術,名著天下,只五、六騎已不容易應付,何況在視野良好的丘陵地,對方更是五、六十騎之眾,保證如果兩人在他們射程內衝上半空,定會變成箭靶。 高彥卻是哈哈一笑,神情冷靜,牽著尹清雅柔軟的小手,朝另一座小丘腳下用勁,飛靴生出搖擼划水般的作用,而他本身便是在雪海上滑行的輕舟,瀟灑自如的不住加速。 尹清雅一時間全賴他帶動,不過她對高彥的逃生本領有十足信心,乖乖地跟從。 高彥急忙道:「到山坡前我會把雅兒朝前擲出去,雅兒什麼都不用理,只要繞過敵人,到前方十多里外的雪林等待我來會合。」 尹清雅擔心地道:「那你怎麼辦呢?」 高彥道:「我自有妙法脫身,說不定比雅兒更早到達雪林。沒時間哩!雅兒準備!」 此時已抵丘坡,高彥忽然先衝上丘坡,然後利用斜坡的特性,握著尹清雅的手運力扯動,令尹清雅往上繞彎,當尹清雅轉了大半個圈,旋轉加速,高彥大喝一聲,以自己為旋軸的中心,而尹清雅則變成了向雨田手上的鏈子鐵球,飛旋三匝後,動力已足。 高彥鬆手,尹清雅小鳥翔空般橫飛而去,越過十多丈的距離,落往遠處,著地後還疾如流星般滑過近二十多丈的雪野,離開險境。 尹清雅確是高彥的知己,熟知他性情,知他自有獨自逃生之法,哪敢猶豫,連忙改向,先往東南方疾掠,剎那間已抵來敵左方,於箭程外的雪原,往南逸逃。 高彥送走尹清雅後,沒有耽擱,往相反方向橫掠,還以鮮卑語大叫道:「高彥在此,哪個王八蛋逮得著我!」 接著表演似地衝上一座小丘,射往半空,往西面山區滑去。 箭矢「嗤嗤」,幸好全射往他後方空處,但最接近的箭矢只離他三、四尺,確是險至極點。 敵方叱叫連聲,分出二十多騎掉頭去追小白雁,但明顯落後了一段距離,此時高彥從空中別頭瞧去,心愛的小白雁早變成一個小白點,沒入茫茫夜色中。 他並不擔心小白雁,只要非在曠野之地,不用應付燕人的強弓勁箭,她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反之他仍未脫離險境,必須在燕人趕上前,避進山區去。 「蓬!」 高彥從天降下,直滑往山區去,敵騎從東南方全速趕至,領先的數騎已在千步之內。 高彥一手探進其中一個百寶袋內,取出一彈簧機括發射的索鉤,這是初識劉裕時,他以情報向劉裕換回來的寶貝,乃出自江南匠人的巧手,而高彥對此寶貝的運用之巧,絕不在劉裕之下。 弓弦聲響。 高彥倏的加速,與勁箭比速度似的衝上另一山坡。 箭矢再度落空。 此際高彥已進入了山脈西面的疏林區,再非沒有遮掩的丘陵地。 一聲長笑,投石般射上半空。 敵騎像被搗翻了蜂巢的惡蜂般登丘越坡的追來。 高彥心忖,幸好後方的追騎中沒有宗政良在,否則此位有「小后羿」之稱的射箭高手,會對他造成很大的威脅。 這個想法仍在高彥的腦海盤旋之際,後方叱喝傳來,高彥認得正是宗政良的聲音。 高彥想也不想,手中索鉤噴射,投往左方一棵老樹去,若箭是由宗政良的強弓射出,任何猶豫便會帶來利箭貫背的結局。 倏地改向,橫移開去。 利箭擦頸而過,差兩寸利箭便透頸而入,快如電閃。 高彥施出看家的本領,足踏老樹伸出來的橫干,使個手法抖脫嵌進了老樹主幹的索鉤,兩腳使勁,利用橫干的彈力,彈往山區,附在橫乾枝葉上的雪,同時細雨般灑往雪地。 他在高空上連續兩個翻騰後,順勢後望,宗政良剛躍離馬背,竟凌空把強弓拉成滿月,正向他發射第二箭。 兩人之間的距離達千步以上,不過宗政良既有把握射擊,誰都不敢輕視。 「嗖!」 鉤索射出。 高彥橫移開去,勁箭在身旁呼嘯而過,且餘勁未衰,插入附近一棵樹的主幹處。 高彥心呼「好險」,長笑道:「宗兄不用送哩!」 落在另一棵樹的橫幹上,如前法般施為,投往山坡去,沒入坡上的雪林裡去。 宗政良落到地上,目送高彥消沒山上,從懷中取出火箭,點燃後擲上高空,爆開一朵血紅的光花。 尹清雅在雪林邊緣心焦如焚的苦候著,追殺她的二十多騎被她引往穎水的方向,成功撇掉,現在只等高彥趕來會合,他們這次闖關便功行圓滿。 她置身處離邊荒集只有六、七十里遠,憑他們的「靴程」,不到兩個時辰便可以抵達邊荒集。 唉!這小子...... 驀地雪原出現一道白影,如鳥般滑翔而來。 尹清雅大喜奔出林外,來的果然是高彥,他加速掠至,在尹清雅沒有絲毫防備下,把她抱得雙腳離地的擁個結實,還旋轉著進入雪林去,高呼道:「成功哩!」 尹清雅被他抱得嬌軀發軟,既喜又癢,大嗔道:「放我下來!」 高彥轉了十多個圈,才把她放下,接著拉著她柔軟的小手,深進樹林。 尹清雅忘了責罵他,嚷道:「我們是否直接趕回邊荒集去?」 高彥道:「我本有這個打算,但宗政良那混蛋在背後放煙花歡送我,又使我改變了主意,說不定他是通知向雨田那傢伙。如果我們直撲邊荒集,就會落入向傢伙的算計中,非是智者所為。」 尹清雅道:「那怎辦好呢?我給人追得心都慌哩!」 高彥道:「與我高彥在邊荒玩捉迷藏,老向只是不自量力,讓我們先到一號行宮去,再繞往邊荒集西南方才回集,保證老向摸不著我們的袍邊。」 尹清雅欣然道:「算你這小子有點能耐吧!」 高彥得尹清雅讚賞,立即生出飄飄然的感覺,怪叫一聲,拉著尹清雅往雪林的西南方穿林過樹的滑去。 ******************************* 卓狂生、王鎮惡、姚猛、方鴻生、拓跋儀、小傑、紅子春、姬別在馬背上極目遠望,雪原上仍不見人跡。 除他們外,尚有近千名夜窩族戰士,策馬立在邊荒集北面二十多里一座小丘上,焦急地等候著。 他們出集迎接高彥和尹清雅的行動,在午後展開,開始時兵分多路,到發現燕兵的蹤影,才集中到這裡來。 燕人見他們大舉出動,立即朝北退避,而荒人亦有顧忌,不敢繼續前進,怕誤入埋伏陷阱。 卓狂生道:「照燕人的情況看,高小子和小白雁該尚未落入敵手,否則燕人不用追到這裡來。」 拓跋儀道:「該如你所說的,可是敵人在離開北穎口百里之處布下截擊兵,卻不是好兆頭,顯示敵人重重封鎖高小子的歸途,布下天羅地網,竭盡全力地攔阻高小子。」 姚猛道:「我看只要我們小心點,揮軍北上,將可以擾亂敵人,搗破敵人的攔截網,製造混亂,令高小子和他的小情人有脫身的機會。」 王鎮惡道:「這不失為沒有辦法中的辦法,雖然要冒上風險,卻是值得的。」 紅子春道:「只要我們分三路挺進,互相照應,避林而不入,可不懼敵人埋伏。」 小傑欲言又止。 拓跋儀道:「小傑最清楚高小子的手段,有什麼話放膽說出來。」 小傑道:「高大哥每次到北穎口,都是穿過縱橫山脈。今次為了避開敵人,大有可能從山區的西面潛回來。」 卓狂生點頭道:「依高小子的性格,這個可能性極高。」 拓跋儀道:「我們想到這個可能性,敵人也會想到這個可能性,所以高小子最後會采哪條路線回集,仍難說得準。」 姬別道:「我有個兩全其美的提議:立即兵分兩路,把主力集中在這裡,再派一隊人到另一邊去接應高小子。」 拓跋儀同意道:「這確是個辦法,這裡便由我和姬大少,還有老紅主持,另一隊人馬由卓館主指揮,小傑負責領路,鎮惡、小猛為輔。如何?」 卓狂生道:「那邊該不用打硬仗,撥五十人給我們便成。」 方鴻生道:「我該歸哪一支人馬?」 拓跋儀道:「方總跟在我身旁,如果能嗅到高小子的氣味,我們便不用深入敵境裡。」 卓狂生喝道:「就這麼辦吧!兄弟們隨我來。」 ***************************** 劉裕睜大眼睛躺在床上,一時弄不清楚是身在健康還是在大海上,對大海波濤的拋蕩,他已習以為常,便如呼氣吸氣般自然。 上床整個時辰後,他仍沒有絲毫睡意,腦海中不住重複響起謝道韞在健康與他說的那番話。 「你明白他們?」 坦白說,他並不明白天師道的信徒,屠奉三也不明白,但只要看看天師道在南方沿海一帶所受到的廣泛支持,便知道天師道那一套是受歡迎和認同的。 以往他只想著如何打敗敵人,如何去贏得每一場戰爭,但對付天師道,這肯定不是辦法。去了個徐道覆,還有無數的徐道覆,因為禍亂的因素仍然存在,那不是幾場戰爭可以決定的。但如何可以一邊與天師軍作戰;另一方面卻把支持天師道的民眾爭取過來,他卻是茫無頭緒。 他失眠了。 他有點不知自己在幹什麼、為什麼而努力奮鬥的感覺,不過也清楚,到明天太陽出來時,他會回復鬥志,現在困擾他的思緒會不翼而飛。但是在這一刻,一切都像不具有任何意義,一切都似再沒有任何價值,所有努力最終都只會是徒勞的愚蠢事。 這種想法使他感到心中一片茫然,宛如一艘在大海航行的船,失去了風的動力,隨著情緒的波蕩,無主孤魂的飄流著。 即使在最失意的時候,他亦未嘗過此時此刻般的失落。 忽然間,他醒悟了。 一切都因謝鍾秀而來,雖然當時他的意識有點模模糊糊的,事實上他早在不知不覺中,深深的愛上了謝鍾秀。 他對謝鍾秀的愛是突如其來的,快速而猛烈,當她縱體入懷的一刻,一切再不由他的理智控制。 正因愛得深、幻想得太多太完美,她予他的傷害才會這麼重。 劉裕從床上坐起來,急促地喘息。 自己前世究竟作下什麼冤孽,今世要受到這樣的折磨? 謝鍾秀絕不是另一個淡真,他根本看不起自己這個寒門,不論自己的成就有多高,在她眼中自己從沒有改變奴才的身份。 劉裕心中湧起一陣怒火,並非只針對謝鍾秀,也針對自己。 我劉裕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可以如此窩囊沒用,早下決心忘掉她,卻於夜深人靜時被她的影子纏繞。 他奶奶的,有一天我會教她後悔,後悔曾如此不留餘地的拒絕我、誤會我、指責我。 劉裕心中湧上一陣痛苦的快感。是的,以自己眼前的身份和成就,當然配不上她,可是有一天,這情況將會改變過來。 劉裕對謝鍾秀再不能以理智思考去原宥,而是被極端和不理性的情緒控制,滋生了恨意,但在此刻,他已失去耐性去自省對與錯,也只有這樣去想像未來某一可能性,方可以舒緩他內心的不平之氣和苦楚。 劉裕深信終有一天,謝鍾秀會為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而悔不當初。 第十三章 卿卿我我 高彥歎道:「老子當風媒以來,最驚險該算今回了,尤其是還要擔心你大小姐的安全,那種壓力真叫我受不了,幸好終於完成任務,燕人今趟有禍哩!」 尹清雅坐在床邊,默默看著他把各式法寶放回秘庫去,沒有作聲。 高彥情緒高漲,續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便像過去幾天的事從未發生過,我是首次帶雅兒到一號行宮來,天亮前我們會從這裡出發。哈!這個想法真可怕,幸好不是事實。咦!雅兒為何不作聲?」 尹清雅垂下螓首,輕輕道:「我要走哩!」 高彥未能醒悟,把地庫蓋好,點頭道:「我真想摟著雅兒睡他奶奶的一個不省人事,待疲勞盡去才返邊荒集去,不過想起老向,便有仍在險地的感覺,還是先返回邊荒集穩妥點,待我應付了議會後,便和雅兒去吃烤羊腿,我保證雅兒未試過這麼棒的羊腿肉。」 尹清雅的聲音更小了,道:「我是要回去啊!」 高彥聽尹清雅說得沒精打彩的,終發覺有不妥當的地方,轉過身來面對尹清雅。 尹清雅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避開她的目光,道:「我要回兩湖去了。」 這句話像晴天霹靂,轟得高彥從地上跳起來,嚷道:「雅兒在開玩笑吧?」 尹清雅迎上他的目光,咬牙道:「誰和你開玩笑?我只答應你到邊荒集玩三天,現在是第四天哩!」 高彥撲前半蹲在地上,探手抓著尹清雅兩邊肩頭,驚惶失措地道:「唉!你在邊荒集逗留了不足兩個時辰,怎夠三天之數。這樣吧!一切待回邊荒集再說,好嗎?就當是我求你吧!」 尹清雅堅決地搖頭道:「我再不回去,師傅會擔心死哩!」 高彥差點哭出來,苦喪著臉道:「你這麼走了,我怎麼辦?上次和你分手後,我已差點被相思症折磨死了,你若走了,我再不想活下去。」 尹清雅沒好氣道:「好好一個男子漢,怎可以要死要活的?我真的要走了,再留在這裡,我會內疚,感到對不起師傅。」 高彥痛苦地道:「你只顧著師傅,那老子我怎辦呢?」 尹清雅道:「師傅對我恩重如山,最疼惜人家,你明白嗎?」 高彥跳將起來,點頭道:「我當然明白。好!雅兒先和我回邊荒集去,待我向議會報告了敵人的情況後,我立刻陪你回兩湖去。」 尹清雅凝望著他,好一會後,大嚷道:「你這小子的腦袋是用什麼做的,如此冥頑不靈?告訴你事實吧!我和你是不會有結果的,更沒有未來,由始至終都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高彥如遭雷殛,挫退半步,臉上血色盡去,兩唇顫震地道:「雅兒難道對我沒有半點意思嗎?」 尹清雅豁了出去的杈腰罵道:「你這小子沒有半點明白的,我對你有意思也好,沒有意思也好,總言之師傅是決不允我和你在一起的。我尹清雅今次到邊荒集來,已是對你很好哩!還不心足。」 高彥燃起希望,坐到尹清雅身旁,探手摟著她雙肩,道:「雅兒你聽我說,你尊重你師傅,是天經地義的事,但也好應為自己的終身幸福著想,也請為對你癡心一片的高小子我想想。說到底我和你師傅往日無冤,今日無仇,他若是真的對你好,當然希望你有個好歸宿。唉!我的娘!我說得有點語無倫次了。」 尹清雅任他摟著,瞟他一眼道:「你是我的好歸宿嗎?」 高彥大喜道:「這個當然。試想想過去的幾天,你是不是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是否有一寸光陰一寸金的感覺?雅兒試過這麼開心嗎?試過這麼刺激好玩嗎?是不是有種情話說不盡的美妙感覺呢?是否......」尹清雅「噗嗤」地笑了起來,然後苦忍著笑地道:「你這小子最愛自吹自擂,強派人家這般那般的。坦白告訴你,和你在一起算好玩吧!但並不表示我愛上了你。」 高彥搖頭道:「雅兒不要騙自己了,如果你不喜歡我,怎會讓我這樣摟著呢?」 尹清雅微聳香肩,若無其事地道:「或許被你摟慣了吧!」 高彥氣得鬆開手,恨得牙癢癢地道:「雅兒望著我。」 尹清雅別過俏臉,迎上他不忿的眼神,道:「看著你哩!又如何呢?」 高彥差點語塞,忙道:「你如果不愛我,怎會不怕你師傅不高興,萬水千山地到邊荒集來,又明知危險,也要陪我到北穎口去。」 尹清雅漫不經意地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貪玩嘛!」 高彥為之啞口無言,整張臉也漲紅了。 尹清雅苦笑道:「不要那麼氣惱好嗎?忘了雅兒吧!我們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我師傅和你們荒人是勢不兩立,與大江幫更有解不開的仇結,師傅是不會容許我愛上一個荒人的,我更不可以傷他的心。」 高彥道:「先告訴我你不是因貪玩才到邊荒集來,而是因為......」尹清雅豎起兩指按上他嘴唇,阻止他說下去,輕柔地道:「傻瓜!有很多話是不用說出來的。這樣如何?你閉上眼睛,讓我悄悄的離開,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高彥再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淒然道:「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 尹清雅急忙縮手,眉頭大皺道:「你算是男人來的嗎?人家還沒哭,你倒先哭起來。」 高彥涕淚交流,一塌糊塗地道:「是男人——好,不是男人也好,我決不會讓你走的。」 尹清雅歎了一口氣,哄孩子般的軟語相勸,道:「可以給人家一點時間嗎?」 高彥倏地止哭,愕然瞧著她道:「雅兒確是愛上了我,對嗎?」 尹清雅大嗔道:「沒有!誰看上了你?人家根本仍拿不定主意,你再逼人家,我便點了你的穴道,然後直溜回兩湖去。」 高彥舉手投降,道:「雅兒先隨我返邊荒集吧!你也要給我一點時間,這般說走就走,我如何受得了?」 尹清雅嗔道:「男子漢大丈夫,哪有這般糾纏不清的?」 高彥沉吟片刻,點頭道:「好吧!我可讓雅兒返兩湖去,但雅兒須親口答應我,假設你師傅肯答應我們的婚事,雅兒便嫁給我。」 尹清雅現出苦惱的神色,歎道:「那是沒有可能的,要我怎麼說你才肯相信?」 高彥道:「先不理那是否有可能,假如你師傅肯點頭,雅兒願意下嫁我高小子嗎?」 尹清雅跺腳生氣地道:「我是女兒家啊!教人家怎樣答你的蠢問題呢?死小子!臭小子!」 高彥一聲歡呼,從床邊彈起來,翻了個觔斗捧頭叫道:「成功哩!雅兒終於肯嫁我了。」 尹清雅嘟著嘴兒道:「你最愛自說自話,人家何時答應過你了?」 高彥神氣地道:「我明白了!再不明白便是大蠢蛋。哈!我們先回邊荒集如何?遲都遲了,也不怕多遲上幾個時辰,吃完烤羊腿你再走吧!坐船怎都舒服過在雪地奔跑。」 尹清雅懷疑地道:「吃過烤羊腿後,你真的肯讓我走?」 高彥拍胸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雅兒放心好哩!」 尹清雅欣然起立,帶著千嬌百媚的姿態風情,橫他一眼。 高彥一把拉開木門,道:「雅兒請!」 尹清雅走到門前,正要跨過門坎,倏地嬌軀遽震。 高彥朝外一看,也立告色變,全身的雪液似被冷得凝結起來。 向雨田挨在屋外一棵大樹的樹幹上,側頭朝他們瞧來,搖頭歎息道:「如果你們沒花時間去卿卿我我,我哪能在這裡恭候兩位呢?」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三十四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五 第一 章戲假情真 「高彥快走!」 尹清雅叱叫聲中,奪門而出,利劍出鞘,化為數十道劍影,朝向雨田灑去,全是奮不顧身的進攻招數,一時劍嘯橫空,「嗤嗤」作響,盡顯尹清雅的功架。 以向雨田的身手,亦難對她水銀瀉地式的進擊等閒視之,歎了一口氣,一個旋身,面對尹清雅,雙掌穿花蝴蝶般拍出,每一記均命中來劍,不論尹清雅如何變招改向,都闖不過他的雙掌關。 掌勁劍氣,「劈劈啪啪」的響個不停,中間沒有半點停頓。 尹清雅的劍氣固是凌厲,最好看還是她迅如鬼魅的身法,似化為一個沒有實質輕煙似的影子,每-刻均於不同的位置向這可怕的秘人高手發動排山倒海的攻勢。 來到門外的高彥雖有拚死幫忙之心,卻毫無插手的辦法,只能乾瞪眼睛。 一輪急攻後,尹清雅全力出手搶攻下,終告力竭。 「叮」! 向雨田曲指重重敲在劍鋒處。 尹清雅慘哼一聲,連人帶劍向後跌退,高彥忙在後把她接著,豈知尹清雅餘勢未消,竟撞入高彥懷內,兩人變作滾地葫蘆,跌回屋內去,狼狽萬狀。 尹清雅掙扎著站起來,急忿怨痛,差點哭出來道:「你為何還不走?」 答她的不是高彥而是向雨田,這天才橫逸的秘族年輕高手移到門口處,俯視倒作一團的兩人,神態落寞的歎道:「若他肯捨你而去,就不是高小子了。」 高彥比血氣仍在翻騰的尹清雅早一步跳將起來,攔在尹清雅身前,擺出架式,挺胸喝道:「冤有頭債有主,要便和老子大戰三百回合,怎可以恃強凌弱?」 向雨田搖頭歎道:「首先你的小白雁不但非是弱小,且是天分高絕的劍手,其次是你高少連擋我三招的功夫也欠奉,更不要說三百回合。」 尹清雅終於在高彥身後站了起來,一手持劍,另一手卻要搭在高彥肩上借力,這才勉強站穩。 向雨田又搖頭苦笑,有點自言自語的道:「怎會變成這樣子的呢?」 高彥終於發覺向雨田神態有異,試探的問道:「你想怎麼樣呢?」 向雨田朝他望去,雙目殺機大盛,狠盯著高彥。 高彥知他出手在即,更被他威勢所懾,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去,退了兩步後便被尹清雅按住,喘息著在他耳旁道:「後面是牆,沒得退哩!」 向雨田眼裹神光斂去,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子!唉!」 高彥道:「雅兒快走!我來擋他。」 尹清雅跺足嗔道:「人家叫你走,你不走,現在我為何要聽你的?」 向雨田再苦笑道:「罵得好!確是最蠢的話。」 尹清雅嬌叱道:「我們的事輪不到你來管,要動手便動手吧!我師傅會來找你算賬的。」 高彥大喝一聲,要街上去和向雨田拚命,卻被尹清雅在後面死命扯著,沒法脫身。 向雨田神情古怪地瞪著兩人,忽然道:「我們閒聊幾句如何?」 高彥正要破口大罵,尹清雅搶著道:「你想聊甚麼呢?」高彥感到尹清雅在他背上畫了個「忍」字,想到尹雅正逐漸回復作戰能力,連忙閉嘴。 向雨田改為挨在門框處,道:「我最不好就是自作聰明,為瞭解你們荒人,到說書館作了兩晚座上客,聽了兩晚說書。」 高彥和尹清雅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向雨田於此佔盡上風優勢的時刻,不立即動手殺人,還扯到風馬牛不相關的事去。 向雨田往高彥瞧去頹然道:「在眾多說書裡,最吸引我的不是甚麼《燕飛怒斬假彌勒》,更不是甚《一箭沉隱龍》,而是關於你高少的《小白雁之戀》。」 兩人聽得你眼望我眼,雖然仍不明白向雨田說這番話有何目的,但卻感覺到至少在這一刻,向雨田對他們沒有敵意,且有點卻休戰談心的感覺。 高彥稍減驚惶,腦筋回復靈活,心忖你肯只動口而不動手,當然最理想。順著他口氣道:「按道理,你該最關心燕飛的事,而不是我和雅兒的兒女私情。」 向雨田雙目射出傷感無奈的神色,有感而發的輕輕道:「在現實裡,我向雨田還欠缺與人爭雄鬥勝的機會嗎?與燕飛的一戰更是勢在必行,既然擁有了,就不會那麼在意。可是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我是注定了不能踏進情關的人,所以你們離奇曲折的戀情,分外吸引我,因為這是我唯一欠缺的。個中道理,頗為微妙,你們明白嗎?」 高彥露出同情的神色,點頭道:「原來你在這方面有天生的缺陷,真看不出來。」 向雨田沒好氣的道:「完全不是你想的那回事,竟敢當我是天閹?」 尹清雅從高彥肩後探出頭來,好奇的問高彥道:「甚麼是」天閹「?」 屋內的氣氛奇怪之極,一心為殺人而來的可怕刺客,竟和刺殺的目標侃侃交談,且話題觸及私隱。 向雨田怕高彥愈說愈不堪,代他答道:「天闈指天生不能和女子合體交歡的男人,明白嗎?但我可保證我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如果高少你敢四處造謠,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尹清雅聽他說得如此坦白,俏臉霞燒,躲往高彥背後去。 高彥則呆看著向雨田,欲言又止,顯是因向雨田說的話隱含不動手殺人之意,否則高彥哪有四處造謠的機會?但又不敢出言相詢,怕向雨田忽又改變主意。 向雨田又再搖頭苦笑,歎道:「索性告訴你們吧!我的情況可以這麼去形容,就是我現在正進行一種大幅延長壽命的功法,必須超脫人的七情六慾,否則稍一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險。」 尹清雅再次從高彥肩頭探出紅霞未消的俏臉,訝道:「天下間哪有延長壽元的武功?師傅說人可以活多久,是由老天爺決定的呢。」 向雨田反問道:「所以你又怎知我不是注定得享長壽?」 尹清雅登時語塞。 高彥試探的道:「向兄是否決定放過我們?」 向雨田不悅道:「我的說書尚有下文,你給點耐性可以嗎?」 尹清雅「噗哧」嬌笑,道:「你的說書?你是否聽得太多說書,著了迷,變成了個說書先生?」 向雨田苦笑道:「我確是著了迷,當我聽你們的《小白雁之戀》時,完全投入了進去,似化身為高少,和你這頭小白雁談起戀愛來,有如身歷其境。他娘的!說書的威力確實驚人。」 尹清雅兩邊臉蛋各升起一團紅暈,「啐」的一聲,又躲往高彥背後去。 高彥露出警惕的神色,道:「你不是……唉!你不是……」向雨田沒好氣道:「當然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聽故事聽得太投入罷了。但我殺你的心仍算堅定,所以多次向你下手。唉!坦白說,我對你的殺機仍嫌不足,否則恐怕你已魂歸地府。他娘的!為甚麼會變成這樣子呢?」 高彥和尹清雅都緊張起來,怕向雨田忽然又變回可怕無情的刺客,因為向雨田臉容忽晴忽黯,顯是心中互相矛盾的想法在交戰著。 向雨田目光投往地上,射出溫柔的神色,道:「剛才我全速追來,已下定決心,一見到你高少,立下殺手,只恨我未見到人,先聽到你們說話的聲音,還忍不住偷聽你們的私語,便如聽一台活的說書。」 接著往他們一望,雙目神光閃閃,以帶點興奮的語調道:「你們曉得嗎?那種感覺非常古怪,好像說書裡的景況,忽然間和現實結合起來,變得真假難分,使我再沒法狠起心腸向高少你痛下殺手。」 高彥舒一口氣欣然道:「聽你老哥這麼說,我感到欣慰莫名。說真的,大家又從沒有他奶奶的深仇大恨,你殺我,我殺你,是何苦來哉?」 向雨田回復從容,微笑道:「你像是忘了我們正在開戰,而我則是站在慕容垂的一方。不妨再告訴你多點有關於我不殺你的理由,是由於我正修行的功法,是不容我濫殺的,更絕不可因殺你而種下後悔莫及的心魔。唉!我說了這麼多話,只是想和你打個商量,看如何有兩全其美之法。」 兩人緊張起來,嚴陣以待。 向雨田淡淡道:「不用緊張,我沒有傷害你們之心,但於情於理,我怎都該為慕容垂著想,這樣如何?小白雁可以自由離開,高少則隨我回去。放心吧!我絕不會把高少交給燕人,只會找個地方軟禁高少你十天八天,待燕人完成北穎口的軍事設施,就立即放了你。我向雨田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 尹清雅倏地前移,擋在高彥身前,嬌叱道:「不行!」 向雨田苦惱的道::晅也不行嗎?「轉向高彥道:」勸勸你的小雅兒好嗎?我沒可能在不傷害她的情況下制伏她。「高彥想起尹清雅的豪言壯語,就是即使以燕飛之能,想再次把她生擒活捉,也要下一輩子,因而明白到向雨田的苦惱是有道理的。不知如何,他沒有絲毫懷疑向雨田的話,因為若向雨田存心要殺他,何用說這多廢話?而且向雨田每字每句均透出真誠的意味,說出來的理由更是匪夷所思,正因如此,反令人更易相信。 眼前形勢顯而易見,尹清雅雖有一拚之力,但必敗無疑,如被向雨田重創,更划不來。為了尹清雅,他再沒有另一個選擇。 高彥苦笑道:「雅兒……」 尹清雅一振手上長劍,發出真氣貫劍「嗡」的一聲,斜斜向上指著向雨田,怒道:「高彥你閉嘴!他想把你拿下,無問過我的劍吧!」 向雨田攤手道:「這是何苦來哉?」 忽然現出傾聽的神色,接著雙目神光遽盛,瞪苦尹清雅,大喝道:「不要逼我!」 尹清雅嬌叱一聲,手上長劍化作點點劍芒,迎向對手,卻是眾而不散,予人隨時可擴展的感覺,比之剛才吃驚下出手,又有一番不同的威勢。 「鏘」! 向雨田長劍離鞘,平穩地一劍往尹清雅削去,毫無花巧,卻有橫掃千軍的霸道氣勢。 高彥心叫完了,向雨田顯然動了真怒,故出手再不留情,如尹清雅有甚麼閃失,他也不想活了。 燕飛踏足曾與魔門三大高手血戰的荒鎮,三人的屍首已不翼而飛,令他生出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切只屬-場夢境的錯覺。 他重回此鎮,是因想把三人好好埋葬,免他們曝屍街頭,現在當然再不用勞煩他,由此可見魔門辦事計劃周詳,故能於事後不留下任何痕跡,或可供人追查的線索。 魔門最可怕處,是你根本不知誰是魔門中人,像李淑莊,誰猜得到她竟是魔門妖女。 燕飛離開古鎮,發覺連入口處的狗屍也消失無蹤,心中也不由驚異魔門行事謹慎和小心的作風。並提醒自己謹記此點,如若掉以輕心,很可能會吃大虧。因為他曉得自己已變成魔門的頭號敵人;魔門爭霸路上最大的障礙。 魔門會盡一切手段來毀滅他燕飛。他絕不可以輕敵。 當他和魔門三大高手生死決戰之時,會否另有魔門的高手躲在附近暗處,偷窺了整場血戰呢? 這個可能性極大。 當時魔門三大高手予燕飛極大的威脅和壓力,令他不得不全神應付,根本無暇分神去理會激戰之外的任何事,如果魔門另有高手在旁觀戰,確可瞞過他。 正是此人在事後掃除血戰的痕跡,帶走三人的遺體。 對方該只一人,如果是一人以上,該避不過他的靈覺。而且此人極可能是屬衛娥一系魔功心法的人,且其魔功不在衛娥之下,他之所以有此推想,是因當時只有衛娥能瞞過他的感應。 假如他所料無誤,那麼魔門實在太可怕了。這位隱藏於暗處的敵人,或許負有偷襲的任務,但因衛娥三人敗得太快,令此人無從援手,但卻目睹整個過程。 燕飛在荒野飛馳,心中思潮起伏。 他實在無意與魔門為敵,可惜卻身不由主,成為了魔門的敵人,關鍵處極可能因他與劉裕的關係。想到這裡,他差點要改變方向到海鹽去,為的是要警告劉裕,讓劉裕曉得這群在暗處計算他的可怕敵人。 當然他沒法抽身,因為邊荒集更需要他,要警告劉裕,他叮以藉屠奉三的通信網把消息傳送給劉裕。 除此之外,他還可以去警告李淑莊,為劉裕稍盡綿力。 唉!他的煩惱確是有增無滅。 腦海裡同時升起另一個問題,墨夷明會否是自己的生父?此事他必須弄清楚,因為墨夷明的得意傳人向雨田,正是他無可逃避的勁敵。這方面只有由心愛的千千為他想方設法,從風娘處為他旁敲側擊,套取秘密。 另一個念頭又湧上心來。 他現在最厲害的看家本領就是「仙門劍訣」,可是他怎能向明瑤施展這霸道和無法控制的終極劍招呢?可是如果不用小三合,他實在沒有擊敗萬俟明瑤的把握。 這是個令他非常頭痛的難題。 所以他必須在對上萬俟明瑤前,把「日月麗天大法」進一步提升,突破以前的劍招,利用太陽太陰兩種不同的真氣,於原本的劍法上再作突破,創出新一代的「日月麗天大法」,這才有本錢與萬俟明瑤周旋。 他太明白明瑤了,這位曾今他顛倒迷醉的美麗秘女,可以變得絕對無情,只恨他卻不能不顧念舊情。 想到這裡,心中一陣煩躁。 燕飛暗吃一驚,曉得這是內傷發作的先兆,孫恩的黃天大法確實遠在魔門三大高手之上,予他的傷害亦難以在短期內根除。 燕飛再不敢胡思亂想,收拾心情,把所有馳想排出腦外,意念專一的朝建康奔去。 第二 章交換條件 向雨田這一劍以拙對尹清雅的巧,實為在此時此地對付尹清雅的有效招數,欺對方功力遠不及他,兼且尹清雅後方是高彥和牆壁,退無可退,更為要保護高彥,致避無可避。 此橫削的一劍,以簡對繁,只要逼得尹清雅變招,他便可以使出卸勁的手法,把尹清雅帶得橫移開去,令高彥完全暴露在他的攻擊下。 豈知尹清雅一陣嬌笑,倏地騰升而起,足尖閃電點往劍鋒,原式不變的劍影擴散,只是改變了攻擊的角度,從上而下兜頭蓋臉地往向雨田灑下去。 不論身法劍武,均超乎尹清雅一向的水平,可知這美人兒為了高彥,奮不顧身下把優點發揮得淋漓盡致。 高彥人極機靈,立即沉腰坐馬,一拳擊出,發出一股勁風,直攻向雨田脆弱的下陰。 向雨田喝了一聲「好」,橫掃的劍競改為上挑,整個人往下一蹲,左手則凌空向高彥劈出一記隔空掌,動作如行雲流水,不但沒有絲毫臨急變招的況味,且瀟灑好看,彷彿他早已打算這般去做。 凌空的尹清雅想不到向雨田毫無保留的一劍,竟可以說變便變,由橫削之勢改往她腳尖挑來,如給他挑中,不但會被他化解了攻勢,還會被他送往別處,那高彥肯定小命難保。低罵了聲「壞傢伙」,雙腳倏縮,凌空一個翻騰,劍光仍照向雨田頭臉罩下去,盡顯她在提氣輕身上的功架。 「砰!」 高彥的拳風被向雨田分心劈出的隔空掌迎個正著,登時吃了大虧,被反震力帶得重重撞往後方土牆上,震得他全身骨骼像散了開來似的,渾身酸痛、氣血翻騰,能不倒下已撐得非常辛苦,更不用說攻敵了。 向雨田哈哈笑道:「小雅兒中計哩!」 說畢手中長劍化作白光,衝上而起,破入尹清雅的劍芒襄去。 尹清雅大嗔道:「不許喚小雅兒:」口上雖不饒人,手底下卻沒有閒著,由繁化簡,側劈向雨田直搠而來的長劍,只要能借點力,她便可以升往屋樑處,那時只要雙腳點往樑柱,她可以借力攻擊屋內任何一個位置,令向雨田沒法向高彥下手。 向雨田大笑道:「過癮過癮!我現在頗有投進說書內那天地的動人感覺,且正直接干預《小白雁之戀》的發展。」 「鏘!」 兩劍相觸,竟然凝定在半空。 尹清雅的如意算盤登時打不響,原來向雨田的長劍生出磁石吸鐵般的強大吸力,把她的素女劍「貼」個結實。尹清雅咒罵一聲,一雙美腿從空中翻下來,迅如電擊般朝向雨田胸口踢去。 高彥仍未回復過來,倚著牆急遽的喘息著時,倏地精神-振,喝道:一有人來哩!跋蠐晏開尤蕕潰骸澳愕畝鯔v畹迷讀□!? 接著往橫閃開,正好避過尹清雅的連環踢腿,又一個旋身,帶得尹清雅往入門處凌空衝去。 兩劍分離。 尹清雅始知中了向雨田的奸計,急得哭出來道:「高彥!」 向雨田長笑道:「太遲哩!」 尹清雅心知糟糕,忙使個千斤墜,於離門尺許處降落地面,旋風般轉身,跟著動作凝止,手上長劍沒法攻過去。 向雨田挾著高彥靠牆而立,利劍架在被嚇得臉無人色的高彥的脖子處。 破風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最先搶入屋內的是卓狂生,像頭要拚命的猛虎,但當見到高彥受制於向雨田的情景,硬把衝勢煞止,落在尹清雅身旁,狂喝道:「不要妄動!」 接著王鎮惡、姚猛和小傑同時擠入屋內,窗外則人影憧憧,殺氣騰騰,高彥的一號行宮被荒人兄弟重重包圍起來。 向雨田一陣長笑,不但沒有絲毫懼色,還似非常開懷得意,笑容燦爛。 只要他把長劍一抹,保證高彥小命不保,大羅金仙也難救他一命。 卓狂生急道:「大家萬事可以商量。這樣如何,只要你老哥放過高彥,我們任你自由離開。」 向雨田搖頭歎道:「卓館主根本沒有和我向雨田講條件的資格,縱使我殺掉高小子,也有把握全身而退,鎮惡兄當知我不是在吹牛皮。」 小白雁哭道:「他……他這壞傢伙要帶走高彥,你們快想辦法。」 王鎮惡最是冷靜,移到小白雁另一邊,訝道:「高少不是向兄殺人名單上的人嗎?為何不是殺他而是要帶他離開呢?」 卓狂生等人人生出希望,以向雨田顯露的身手,他確有殺人後突圍而逃的本領,但若要擄人離開,卻是絕無可能的。由此亦可見小白雁的靈慧,雖焦急得哭起來,仍不忘點醒眾人其中關鍵處。王鎮惡更精明,直接詢問向雨田,一方面建立對話的氣氛,更要冷卻現時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緊張情勢。 向雨田歎道:「此事一言難荊我向雨田到邊荒後不知走了甚麼怪運道,總難放手而為。少說廢話,現在的情況清楚分明,只有你們聽我說話的份兒,明白嗎?」 高彥被劍壓著咽喉,沒法說話,只懂呆看著真情流露,為他哭得梨花帶雨的尹清雅。 姚猛怒道:「我們是絕不容你把高少帶走的,如你敢傷害高少……」向雨田截斷他的話道:「你叫姚猛,對嗎?現在高小子的命在我的手上,最好不要惹火我,明白嗎?」 小傑喝道:「是英雄好漢的,就不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快放開我老大,大家手下見個真章。」 向雨田啞然笑道:「我從來不是甚麼英雄好漢,更無意當傻瓜蠢蛋。你們清醒了嗎?可以平心靜氣聽我說幾句話嗎?」 王鎮惡喝道:「說吧!」 屋內屋外倏地靜至鴉雀無聲,只有高彥急促的喘息聲。 小白雁以袖拭去熱淚,現出堅決的神色。 卓狂生攤手道:「好哩!大家都冷靜下來了,向兄有甚麼好提議?」 向雨田從容道:「我一直非常冷靜。哈!算哩!不再和你們計較。讓我先分析一下現時的情況。」 王鎮惡點頭道:「我們洗耳恭聽。」 向雨田微笑道:「我這人最通情達理,說出來的條件保證你們樂於接受……」尹清雅跺足嗔道:「甚麼通情達理?你這壞傢伙說到底是要擄走高彥,我們絕不可以答應他。」 卓狂生勸道:「先讓他開出條件,看我們能否接受。」 向雨田向卓狂生道:「還是卓館主明白事理,因為你曉得你那台《小白雁之戀》的說書,其結局正控制在我的手上,事實上整個邊荒集的命運亦被我掌握著,只要我橫劍一抹,不但《小白雁之戀》要慘淡收場,你們荒人也失去重奪北穎口控制權的希望。所以我說你們只有順從的份兒,因為人質在我手上。聽清楚嗎?我只說要你們順從,並沒有說要你們屈服,這兩個辭語有天壤之別,由此可知我開出的條件,是你們可以接受的。」 眾人都說不出話來,此人的辭鋒太厲害了,以最生動傳神的方武將眼前的情況描述出來。 卓狂生苦笑道:「好哩!算你佔了上風,說出你的要求,看我們可否接受。」 向雨田微笑道:「我可以不損高少分毫的釋放他,但卓館主必須代表鐘樓議會,答應我幾件事。」 卓狂生皺眉道:「我雖然主持議會,卻無權代表整個議會說話,為你轉述當然沒有問題。」 向雨田淡淡道:「不可以便拉倒。」 王鎮惡慌忙道:「向兄息怒,何不先把你的提議說出來,讓我們好好斟酌,看有沒有談得攏的可能性。」 向雨田不悅道:「我沒有說廢話的閒情,請卓館主表明立場,你是否可以代議會說話?」 卓狂生無奈道:「好吧!我便代表議會和你談條件。」 尹清雅嬌嗔道:「人家不是荒人,不受鐘樓議會約束,即使他們答應讓你帶走高彥,我仍是不會容許的。」 向雨田訝道:「所謂好死不如歹活,你如肯讓高少隨我走,高少至少有一絲生機,小雅兒為何仍要堅持己見,不怕我一怒之下幹掉你的情郎嗎?」 尹清雅立即霞燒玉頰,令她看來更是嬌艷動人,又急又怒的罵道:「叫你不要亂喚人家的名字,仍是死性不改,高彥更不是我的情郎,只是戰友和夥伴,你胡言亂語幹嘛?」 眾人都聽得呆了起來,尹清雅明明在乎高彥,又為他灑下熱淚,偏是仍不肯承認她與高彥天下皆知的戀情,確令人生出撲朔迷離的感覺。 向雨田興致盎然的問道:「只要你再說一句不讓我帶走高彥,我立即殺了他,你敢說這句話嗎?」 尹清雅大怒道:「你這死混蛋、壞傢伙、直娘賊、只懂欺凌弱小之徒,竟敢威脅我?我……」卓狂生真怕她會一氣之下,不顧一切的說出向雨田挑弄的那句話,忙打岔道:「先讓向兄開出條件,再看我們能否接受。」 尹清雅忽地嫣然一笑,道:「我們根本不用受他威脅,我已看穿這個自以為了不起的傢伙,他是絕不會殺高彥的,只要我們現在發動攻擊,我敢保證他只好釋放高彥,抱頭鼠竄,說不定我們還可狠揍他一頓來出氣。」 眾人聽得呆了起來,目光集中往向雨田去。 向雨田兩眼上翻,現出一個趣怪的表情,登時大幅沖淡了動輒以生死相搏的緊張氣氛,也令卓狂生等一眾荒人知道尹清雅說的話非是無的之矢。 王鎮惡打手勢阻止欲發言的姚猛說話。 此時的形勢頗為微妙,誰也不曉得下一刻會有甚麼變化。 向雨田苦笑道:「怎會變成這樣子的呢?我的娘!」 王鎮惡道:「向兄請說出你放人的條件吧!」 這句話純是試探性質,看向雨田是不是真的有放人的誠意,以作交換荒人答應他某些要求,如值得相信,當然最是理想。 不過誰都不敢放鬆戒備,因向雨田此人不但行事令人難以揣測,且是正邪難分,每有出人意表的舉動。 向雨田卻盯著尹清雅,沉聲道:「如我幹掉你的高小子,尹姑娘怎辦好呢?」 尹清雅若無其事的道:「頂多一命賠一命吧!你還可以要我怎樣呢?」 向雨田哈哈笑道:「精彩!確是精彩!這台說書確是精彩。哈!言歸正傳,我放了高少又如何?可是你們得答應我兩件事。」 尹清雅罵道:「恁多廢話!快說出來。」 向雨田苦笑道:「罵得好!我今天確是廢話連篇,皆因心中不服氣。大家請勿誤會,我只是對老天爺不服氣,卻與你們無關。聽著哩!第一個條件是只要我依足你們的規矩,我便可以在邊荒集來去自如,你們不得干涉。」 眾人為之愕然,想不到向雨田第一個要求竟是如此。 卓狂生沉吟片刻,苦惱的道:「如果你把我們的虛實告知燕人,我們豈非毫無軍事機密可言?」 向雨田哂道:「我若要為燕人做探子,你們的行動可瞞過我的耳目嗎?唉!坦白告訴你吧!此處事了後,我會返回北穎口去,警告燕人,說你們會在三天內去攻打北穎口,至於燕人如何應付,是燕人的事,一概與本人無關。」 姚猛在後面輕推卓狂生一下,著他答應。 卓狂生點頭道:「你說的合情合理,我便代表鐘樓議會答應你這要求,只要你依足我們邊荒集的規矩,老兄可以像其它來觀光的客人般,隨意活動。」 王鎮惡道:「請向兄賜示餘下的另一個要求。」 向雨田微笑道:「另一個要求更容易,就是燕飛回集後的三天內,須與我進行一場公平的決戰,時間地點由本人決定。」 眾人齊齊舒了一口氣。 卓狂生長笑道:「向兄的確有膽色,坦白說,你老兄肯和我們的小飛來一場單打獨鬥,我們是求之不得,怎會蠢得拒絕呢?成交!可以放人了嗎?」 「鏘!」 向雨田滿臉笑容的還劍鞘內,同時放開了抓著高彥肩頭令他失去氣力的手。接著輕推高彥,經脈尚未回復過來的高彥被他推得腳步不穩的朝卓狂生等跌撞過去。 王鎮惡和姚猛正要搶前攙扶,卻被卓狂生攔著,人影一閃,小白雁已一把扶著高彥,歡天喜地的嚷道:「你沒事吧!我們成功哩!」 高彥驚魂甫定,整個人栽進小白雁香懷內,惹得眾荒人齊聲喝采叫好。 向雨田神態輕鬆的朝門口走去,卓狂生等忙讓出去路。 向雨田跨出門外,忽然停下,道:「王兄欲言又止,究竟有甚麼想說的?」 王鎮惡道:「我只想問向兄,既完成不了殺人名額,如何向燕人交代?」 向雨田仰望天空,淡然自若的道:「首先我要澄清的是我根本不用向燕人交代,只須向本族交代。哈!天下間怎會有一成不變的事,我更不是愚忠愚孝之徒,當然要審時度勢,有所必為也有所不為,只要問心無愧便成。」 忽又轉過身來,露出燦爛的笑容,道:「燕人的真正目標是拓跋珪,只要擊敗他,你們荒人還能起甚麼作用?縱然你們奪回北穎口,亦只能苟延殘喘多點日子,實無補於大局。」 姚猛哂道:「凡輕視我們荒人的,終有一天會曉得錯得多麼厲害。」 向雨田絲毫不以為忤,洒然笑道:「真的是這樣子嗎?」 拍拍背掛的長劍,舉步穿林而行,長笑道:「只要我擊殺燕飛,邊荒集將不戰而潰,你們荒人的失敗是注定了的。」 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的背影消失林外。 眾人目光投向高彥,後者仍搭著尹清雅的香肩,一副詐傷納福的姿態。 卓狂生喝道:「你沒有受傷吧?」 高彥挺起胸膛,神氣的道:「以我的武功,怎會那麼容易受傷?」 他說的話登時惹得噓聲四起。 尹清雅低聲罵道:「死小子!真不知羞恥。」 高彥笑嘻嘻道:「我們打道回府再說如何?」 尹清雅白他一眼,垂首不語。 高彥跳將起來,翻了個觔斗,狂呼道:「今回真的成功哩!」 第三 章白雁南飛 劉裕和屠奉三登上山峰,俯瞰遠近,精神為之一振。在茫茫大海上,以長蛇為名的一列大小海島,更像一譬礎隢n方游去,半浮半沉的海龜,不懼風浪。 屠奉三迎風嚷道:「這是最隱秘的海上基地,當形勢有利於我們時,我們便從這裹反攻天師軍,建立我們的軍事王國。」 劉裕皺眉道:「天師軍屬這區域的本土勢力,該不會疏忽這列有軍事戰略價值的島嶼,如被他們發覺我們,我們的奇兵之計肯定要泡湯。」 屠奉三胸有成竹道:「在平時的情況下,我們肯定難逃天師軍的耳目,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徐道覆須集中全力應付遠征軍,對此遠離陸岸的海島群無暇理會。」 接著指著「奇兵號」停泊的海灣道:「這是長蛇蠔q內最優良也是最隱蔽的海灣,水深灣闊,風平浪靜,只要我們搭建臨時碼頭,可容三十艘以上的大型戰船停靠。最妙是其它船隻如在群島外路過,根本看不到海灣的情況。對方必須駛進群島內,才有機會發現我們。」 劉裕問道:「如果那種情況發生了,我們該如何是好?」 屠奉三欣然道:「除非對方戰船是數以百計的大舉來犯,我們才沒法應付,如果只是一、兩條探子船,我們可以利用特殊的環境,在海陸配合下,把敵人殺個片甲不留。使消息沒法洩漏半點兒出去。」 劉裕同意道:「這確是最好的辦法。不過這裡與世隔絕,我們如何可以掌握外面發生的事,而能否掌握情報,正是我們今仗勝敗的關鍵。」 屠奉三道:「我們在海鹽附近臨海處,尚有另一個秘密基地,我會帶你到那處去,看著時局的變化,遠征軍與天師軍交戰的發展,再決定何時出擊,肯定可殺天師軍一個措手不及。」 劉裕皺眉問道:「這裡交給何人主持?」 屠奉三答道:「如一切順利,原振莉會和大江幫所聯合組成的海上雄師,會於數天內,由陰奇率領進駐此處。陰奇比我更熟悉這島群,有他在此主持大局,劉爺可以放心。」 劉裕笑道:「屠兄計劃周詳,我當然放心,我們何時起程往海鹽附近的基地去呢?」 屠奉三道:「當太陽移過中天,我們便坐」奇兵號「出發,借夜色的掩護,潛赴基地。」 接著重重舒一口氣,道:「直到今天站在這裡,我方有悶氣全消的暢快感覺,更感到以往的忍辱負重、辛苦經營是值得的。劉爺有沒有海闊天高,任我遨翔的痛快?」 劉裕心中湧起千百般感受,但旋即被廣闊的天地取代,感到精神爽朗,過往所受的屈辱變得無關痛癢似的。 屠奉三凝望海鹽的方向,道:「海鹽將會是我們爭霸天下的起點,當海鹽落入我們手上時,普天下的人當曉得」一箭沉隱龍「並非一個謠言,而是鐵一般的事實。劉爺的威力究竟如何龐大,現實裡民眾的反應,將會老老實實的向我們作出交代。」 高彥推門進入客棧的廂房,尹清雅木呆呆地坐在窗旁的椅子上,椅旁小几放著她的小包袱,她就那麼一言不發,似乎不曉得高彥到來。 高彥神氣的道:「我已安排好,雅兒可以吃到邊荒集最棒的烤羊腿。」 尹清雅指指几子另一邊的椅子,道:「你先坐下來再說。」 高彥終於發覺尹清雅神態有異,知機地依她指示坐下。 尹清雅淡淡道:「今次的議會比上一回短多了,只有半個許時辰。」 高彥道:「他們仍在開會,只是格外開恩讓我回來陪雅兒,現在我是自由身哩!可以陪雅兒直玩至天亮。」 尹清雅微笑道:「你今次立下大功,他們有否表示讚賞你呢?」 高彥欣然道:「即使燕飛斬殺竺法慶,逆轉了整場戰爭,讓我們最後重奪邊荒集,也沒有人當面讚他半句,何況是我高彥?為了邊荒集,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尹清雅輕輕道:「我要走哩!」 高彥失聲道:「甚麼?」 尹清雅平靜的道:「我肯陪你回邊荒集,又等你到議會去作完報告後才走,對你算很好的哩!你不可貪得無厭,盡說些令人心煩的話,變成個婆婆***人,破壞了你在人家心中的印象。」 高彥呆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尹清雅柔聲道:「在我心中,高彥不但是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且是最有辦法的人,懂得如何可以快快樂樂的生活。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總是多采多姿,更是刺激好玩。」 接著抬頭朝他一望,俏瞼微紅的道:「可以給人家一點時間嗎?回兩湖後我要獨個兒靜靜的想想。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到兩湖來找我。」 高彥淒然道:「你走了,我的日子怎麼過?不知道要等到何時,又沒法和你通消息。」 尹清雅道:「我當然有辦法和你通信,這方面你不用擔心。你是風媒來的嘛!當然該比其它人有耐性。人家肯說這番話,對你算非常好的哩!你不可再逼人家,明白嗎?你這蠢蛋混蛋。」 高彥道:「可是……」 尹清雅盈盈起立,道:「你們荒人反攻北穎口在即,你必須全力投入這場戰爭去,為邊荒集的存亡奮鬥。現在對燕人的情況,沒有人比你更清楚,所以你已成了決定此戰成敗的關鍵。這是我離開的最佳時刻,你必須振作起來,不要垂頭喪氣似的。」 高彥癱瘓在椅子裡,欲語無言。 尹清雅挾著小包袱,移到他身前,俯身審視他的眼睛,輕柔的道:「乖乖的坐在這裡,不要說話。告訴你!雅兒並沒有後悔今次邊荒集之行,以後也不會忘記。這麼說還不夠嗎?你想人家如何呢?」 高彥指指自己的嘴唇。 尹清雅現出又羞又嗔的動人神情,接著以迅似閃電的速度湊上香唇,蜻蜓點水的往他嘴上吻了一下,便往後疾退,開門關門,一陣風般的走了。 建康。烏衣巷謝府。 謝鍾秀穿上遠行的裝束,進入忘官軒,來到謝道?身旁坐下,道:「鍾秀準備好哩!可隨時起行。」 謝道韞道:「船來了嗎?」 謝鍾秀答道:「來哩!正在南院碼頭等候我們。」 謝道韞向伺候她的兩個女婢道:「你們退下去。」 兩婢曉得她們姑侄有話要說,依言到門外等候。 謝鍾秀垂下螓首,似怕被謝道韞從她的表情窺破她的心事。 謝道韞愛憐的道:「秀秀決定隨我離開嗎?」 謝鍾秀斷然道:「建康再沒有秀秀留戀之處,更希望永遠不要回來。」 謝道韞歎道:「希望秀秀不是一時衝動,說到底秀秀生於斯、長於斯,這裡怎會沒有值得你留戀之處?秀秀和我不同,尚有大好的花樣年華待你去品嚐……」謝鍾秀截斷她的話嚷道:「姑姑!」 謝道媼迎上她抬頭望來的目光,問道:「秀秀有甚麼心事呢?」 謝鍾秀避開她的眼神,垂首搖頭道:「我沒有心事,只是想換個環境,自爹過身後,我一直想離開烏衣巷,我怕留在這裡。」 謝道韞平靜的道:「秀秀不要瞞我,這幾天秀秀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有甚麼事呢?悶在心襄會生病的,何不說出來讓姑姑為你解憂,姑姑會為你守秘密哩!」 謝鍾秀搖頭道:「我真的沒有心事。」 謝道韞歎道:「那你為何哭呢?」 謝鍾秀淒然道:「我只是想起爹吧!」 謝道韞移到她身旁,摟著她肩頭道:「傻孩子,不要瞞姑姑好嗎?你是否有心事,姑姑怎會不知道呢?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快告訴姑姑。」 謝鍾秀崩潰了似的哭倒在謝道韞懷裡,梨花帶雨的飲泣著道:「沒有用的,我們謝家的女兒是否遭到了詛咒,注定了不能有好的結局?現在我只希望能遠離建康,從此以後再不知道在建康發生的事,平平靜靜的度過下半輩子。」 謝道韞也忍不住淚流滿臉,慘然道:「秀秀怎可以如此悲觀消極?你的人生才剛起步,誰都預料不到將來有甚麼變化,逃避並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 謝鍾秀哭成個淚人兒,搖頭道:「我的問題是誰也沒法解決的,愛上一個人卻發覺我的愛只會毀掉他,還要嚴詞拒絕他、侮辱他,蒼天對我太殘忍了.」謝道韞為之愕然,再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後,謝道韞問道:「秀秀愛上誰呢?」 謝鍾秀停止哭泣,輕輕道:「是誰已再不重要,一切已成為過去,希望以後再見不到他吧!」 此時下人來報,行裝已搬往船上去,隨時可以起航。 卓狂生進入廂房,高彥仍坐在椅內,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 卓狂生在另一邊坐下,奇道:「小白雁呢?」 高彥輕鬆的道:「她走了!」 卓狂生失聲道:「甚麼?」接著用神打量他,懷疑的道:「你是否傷心得瘋了,所以再不懂得悲傷?」 高彥沒好氣的道:「你才發瘋。雅兒說得對,我和她都該獨自冷靜一下。唉!他奶奶的,過去的一個多月都不知是怎樣過的,腦袋似在發熱發脹。睡覺時想她,吃飯時想她,那種感覺確是難以描述,說是快樂嗎?其實是慘不堪言的折磨;痛苦嗎?我又從未試過這般快樂。他奶奶的,愛的滋味……唉!這就是愛的滋味了。」 卓狂生試探的道:「小白雁回兩湖去了,你真的不難過嗎?」 高彥道:「你不是勸我要設身處地為她著想嗎?現在我正是為她著想,讓她有喘息回氣的空間。一邊是她的師傅,一邊是她的情郎,她需要的是時間。」 卓狂生拍腿道:「好小子!現在連我也被你對小白雁的愛感動,為了小白雁,你改變了,再不是以前只顧為自己著想的高彥,否則你不會放她走。」 高彥神氣的道:「更因為我對自己有十足的信心,嘿!該說我對她小白雁有十足的信心,我們雖沒有山盟海誓,且她由始至終都不肯承認愛上了我,但她的動作行為早把她的真正心意徹底出賣。我尚未有機會告訴你其中的精彩情況,哈!但即使有機會我也不會告訴你,因為那屬於老子我的私隱。」 卓狂生哂道:「最精彩的一幕本館主沒看到嗎?他奶奶的,就是小白雁為高小子淒然落淚的那一常我警告你,不要打完齋不要和尚,沒有我的《小白雁之戀》,你哪來今天的風光?向雨田若不是迷上了《小白雁之戀》,早宰了你這小子。如此說,我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高彥軟化道:「待我有空和那種閒情才告訴恩公你好嗎?他奶奶的,你來找老子有甚事呢?商量好了反攻大計嗎?」 卓狂生微笑道:「小百雁走的正是時候,因為你高少又要再上戰場,且要立即出發。」 高彥一震道:「竟連睡一覺的時間也不給我嗎?」 卓狂生道:「一個時辰後我們起程,當然是由你帶路,難道由你的救命恩人帶路嗎?哈!真爽,向雨田競成了我的說書迷,可知我的《小白雁之戀》寫得多麼棒。」 高彥沒好氣的道:「你令我想起以前的自己,最愛自吹自擂。他娘的!你們擬好了全盤的作戰計劃嗎?」 卓狂生道:「我們的戰略,就是」速戰速決「四字真言。趁敵人的援軍未至,且是陣腳未穩,我們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搗敵人的陣地,殺對方一個片甲不留。哈!這樣說當然比較痛快點,卓某人寫那本天書時,大概也會這般遣詞用字,那樣說的人痛快,聽的人也痛快。」 高彥一頭霧水道:「我現在不是要聽你談說書,而是要曉得老子須負擔的任務。」 卓狂生道:「作戰計劃由戰爺、儀爺、鎮惡和劉先生四個腦袋去構想,你只要去報到便成。我還以為說服小白雁留下要費一番工夫,現在好哩!你回復自由了。」 高彥罵道:「這樣的自由不要也罷。唉!」 卓狂生道:「為何又唉聲歎氣?」 高彥道:「我現在是憂喜交集,憂的當然是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可娶得小白雁。」 卓狂生道:「一切自有老天爺安排,照我看你和小白雁的姻緣是注定了的,根本不用你擔心,也不到你去擔心。」 高彥道:「老子並非聽天由命的人,如果是這樣,我早失去了小白雁。一切都是我爭取回來的。小白雁走的時候,我立下決心,無盡力營救千千和小詩,做妥這件事後,再想小白雁,否則我會被良心譴責。」 卓狂生道:「這樣方是正確的態度,事情有緩急輕重之分,如果邊荒集完蛋,甚麼也都完蛋了,你和小白雁的事也要泡湯。來吧!我的任務就是把你押往碼頭去。」 高彥懶洋洋的站起來,伸個懶腰道:「你道向雨田會否助燕人抵抗我們?這傢伙實在教人害怕。」 卓狂生道:「如果向雨田可以隨便大開殺戒,逞荒集現在便不是這個樣子,放心吧!向雨田現在唯一的目標便是燕飛,只有幹掉燕飛,又或被燕飛幹掉,他才可以脫身。」 高彥朝房門舉步,思索道:「向雨田有那麼厲害嗎?我敢肯定他會被燕飛幹掉。」 卓狂生站起來,先一步推開房門,道:「在邊荒集,恐怕找不到一個會因此事而擔心的人。他奶奶的!向雨田會比孫恩更厲害嗎?孫恩辦不到的事,向雨田不可能辦到。」 高彥隨他走出房門外,點頭道:「對!向雨田絕對不是燕飛的敵手,他挑戰燕飛,是自尋死路。」 卓狂生搭著他肩頭,沿客房外的長廊朝客棧的正門走去,壓低聲音道:「讓我告訴你一個軍事機密,本想用來對付秘人的火器,已大批的製造了出來,現正運上兩艘戰艦去,送往北穎口招呼燕人。而我們則輕騎直撲前線,攻燕人一個措手不及。你想想看吧!這邊向雨田警告燕人,那邊我們的大軍已壓境殺至。多麼爽!」 高彥欣然道:「老子負責帶路,你負責擲火器,戰爺他們負責衝鋒陷陣,各司其職。哈!你和我都是死不得的,否則《小白雁之戀》如何可以百載千秋的流傳下去?」 兩人齊聲大笑,喝醉了似的一路跌跌撞撞去了。 第四 章反擊行動 「奇兵號」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破浪航行,她並不是直線駛往目的地去,而是先繞往東面的大海,遠離陸岸,確定沒有被敵人發現行蹤,方朝基地駛去。 船在內河行進,即使像大河、大江那樣遼闊的河道,要瞞過敵人的耳目,仍是非常困難的事。但在大海行駛,加上有像老手般那麼熟水性的操舟高手在主持,幾可肯定來無蹤去無影。 今次勝敗的關鍵,正在於能否秘密行事。極可能直至此刻,天師軍方面仍以為劉裕身在建康。 桓玄在幹甚麼呢? 劉裕一人獨立在指揮台上,任由海風吹拂。屠奉三和宋悲風都留在艙房休息,他樂得一個人可以靜心思索自己的處境。 他絕少去想桓玄,因為每當想起桓玄,他就會聯想到淡真和她的恥恨,接踵而來便是噬心的夙仇,這是他竭力避免的。 唉!燕飛說得對,人是不能永遠活在仇恨中的,那是任何人都負擔不來的事。 劉裕從未試過和桓玄正面交鋒,但從屠奉三口中,卻清楚桓玄不但是超卓的刀手,更是軍事的長才,只看他能苦忍至今天,仍按耐著不收拾殷仲堪和楊全期,便知他深明兵法,絕不意氣用事。 遠征軍的敗亡似是不可避免的事,從種種跡象作出推斷,遠征軍事實上敗局已成。而遠征軍最大的弱點,是分別有謝琰和劉牢之兩個指揮中心,偏是兩人間互相顧忌,只是這種情況,已令兩人沒法好好合作,發揮戰力。 劉牢之這卑鄙小人會扯謝琰的後腿,利用謝琰的頑固愚蠢,使謝琰和他旗下原屬何謙系統的人全軍覆沒,如此北府兵將完全掌握在他手上。只是任劉牢之如何老謀深算,仍沒想過有他劉裕在旁窺伺,等待收成的好機會。 劉裕之所以會想起桓玄,是因為在擊潰天師軍後,他將會面對桓玄,這是注定了的事,誰也難以改變。 屠奉三此時來到他身旁,皺眉道:「為甚麼不趁機會好好休息,今晚我們會到海鹽探察天師軍和遠征軍交戰的形勢。」 劉裕道:「只要我們能聯絡上魏泳之,便可以盡悉遠征軍的情況。」 屠奉三道:「這個人仍可靠嗎?」 劉裕斷然道:「絕對可靠,我是不會看錯他的。」 屠奉三道:「這個容易,當海鹽陷落後,我們潛入海鹽找他如何?」 劉裕皺眉道:「恐怕我尚未踏入城門,便被人認了出來。」 屠奉三笑道:「沒有人要你以本來面目大搖大擺的入城,你不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嗎?凡探子都懂易容改裝的。」 劉裕啞然笑道:「我真糊塗。」不由想起那晚與燕飛夜闖謝家,自己亦因過於緊張、沉不住氣,致失去了方寸,忘掉自己具有探子的手段本領。 唉!謝鍾秀! 忽然間,他的心湖浮現江文清的美麗倩影。 邊荒集,小建康的碼頭處泊了二十多艘貨船,戰馬源源不絕的被送上貨船去。 這二十五艘貨船是專作運馬用的,設施齊備,保證馬兒在船上舒舒服服,不用受風雪之苦。 現在邊荒集最不缺乏的便是戰馬,不但能夠應付戰場上的需要,且還可以大量的供應給南方。 整個戰略主要是王鎮惡構思出來的,他的計議之所以能得到以慕容戰為首的荒人極力支持,全因眾人一致認同,按照他的謀划行事,確實能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以己之長,制敵之短。 今回反攻北穎口的荒人部隊是貴精不貴多,主力軍只是二千人,但這二千人卻是荒人精銳裡的精銳,不但騎射功夫了得,更有豐富的雪地作戰經驗,而王鎮惡、慕容戰和拓跋儀三人,也都是精於風雪戰的統帥。 先頭部隊首先出發,分為兩隊夾河推進,每隊百騎,分由姚猛和小傑率領,探清楚前路的情況。 接著分由拓跋儀和慕容戰指揮,每支各千人的輕騎戰士,會沿穎河北上,各分兩路推進,好在敵人來襲時可以互相照應。 不過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敵方並沒有足夠的兵力對荒人迎頭痛擊。據高彥的估計,敵方人數在三千許間,但以工事兵佔多數,能投入戰爭的兵力該不過一千五百人。 陸上的部隊會不停地趕路,全速前進,在明天日出前,部隊會停下來,此時由兩艘雙頭艦領航的運馬貨船,會從水路趕上陸上部隊,以新的戰馬,替換疲乏無力的戰馬。如果沒有下大雪,天亮前他們離北穎口將不到二十里。 貨船會把疲憊的戰馬送回邊荒集去,而由姬別和紅子春分別指揮的兩艘雙頭艦,船上盛載大批的凌厲火器,會隨時配合陸上部隊向敵人全面進攻,直搗敵人陣地。 整個作戰計劃,正是針對敵人防禦力薄弱、兵力不足和士氣低落而設計。對方在風雪的摧殘下,已變成疲弱之軍,反之荒人則養精蓄銳,氣勢如虹。 卓狂生和高彥來到慕容戰、王鎮惡、劉穆之、程蒼古、費二撇、呼雷方、龐義和方鴻生等人身旁時,拓跋儀和他的一千騎士,已在對岸準備就緒,隨時可以起行。 另一邊的一千騎兵,亦人人精神抖擻,只要慕容戰一聲令下,便可以翻上馬背,沿河飛馳。 他們大規模的行動,吸引了一眾荒人來為他們送行打氣,更有邊荒游的團友當作一個餘興節目般來看熱鬧,擠得碼頭區人山人海,萬頭攢動,非常壯觀。 龐義首先奇道:「咦!為何不見小白雁?她不來送情郎上戰場嗎?」 費二撇促狹的道:「不是又給小白雁踢了屁股吧!串好你是坐船,如果是騎馬的話屁股便要再遭折磨了。」 眾人一陣哄笑。 卓狂生在高彥抗辯前,代他答道:「小白雁南飛了,高少正傷心欲絕,各位可否積點口德,放過我們情深一片的高少呢?」 慕容戰訝道:「我還以為小白雁永遠都不走了。」 高彥苦笑道:「你們說夠了嗎?他奶奶的,現在不是去打仗嗎?你們卻偏像閒得發慌,專來管老子的家事。」 眾人又一陣大笑。 高彥不滿道:「要告訴你們的我全說出來了,老子剛去出生入死,完成了最艱難的任務,那邊回來這邊卻要再到戰場去,你們想累死老子嗎?」 程蒼古笑道:「你高少身嬌肉貴,我們怎會不為你著想呢?所以今回特許你以船代步,上船後睡他娘的幾個時辰,等時候到了,鎮惡和劉先生會喚醒你,憑仗你對北穎口地勢環境的熟悉,擬定進攻的細則。你說哩!你不去怎成呢?我們不是為難你,而是尊重你。」 高彥頹然道:「各位大哥有令,小弟還有甚麼好說的?」 轉向劉穆之道:「先生也去打仗嗎?」 劉穆之有點不好意思的答道:「我從未上過戰場,所以不想錯過機會。」 慕容戰欣然道:「是時候哩!」 負責傳信的戰士聞言,立即拿起手上的號角,「嘟嘟嘟」的吹奏起來。 對岸的騎隊首先轟然呼喊,催騎而行。這邊岸上的戰士紛紛翻上馬背,旁觀者則歡呼喝采,以壯行色。 慕容戰大笑道:「今仗我們不但要奪回北穎口,還要宰了胡沛那狼心狗肺的混蛋,為祝老大報仇。」 說畢踏鐙上馬,領頭奔出。 劉裕和屠奉三從丘頂望去,海鹽火光熊熊,照亮了夜空,蹄音喊叫聲,不住傳來。城南碼頭處泊滿了北府兵的水師船,超過了一百艘,帆桅上的旗幟在火光映照中飄揚,在此情此景的襯托下,除了耀武揚威外,還予人一種張牙舞爪的感覺,令人感到戰爭的殘忍和冷酷。 劉裕道:「海鹽陷落了!」 屠奉三沉聲道:「該說是徐道覆把海鹽拱手讓予遠征軍,不過遠征軍肯定是空歡喜一場,因為那只是空城一座,無民無糧。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恐怕沒法混進城內找魏泳之。」 劉裕皺眉思索。 屠奉三訝道:「你在想甚麼呢?」 劉裕道:「我在想小飛和孫恩的一戰勝負如何?他們的決戰該有結果。真奇怪,當日天師軍和燕人連手進犯邊荒集,孫恩一副天師軍總指揮的模樣,不但挑戰小飛,還親自投入戰爭去,但自此則變得對天師軍愛理不理似的。到天師軍攻陷會稽,孫恩大事不管,只去追擊道韞夫人,這擺明是向小飛下戰書,似乎世間除小飛外,再沒有事物能惹起他的興趣,你說奇怪嗎?」 屠奉三點頭道:「確實是非常奇怪。據我得來的情報,孫恩與燕飛第二回交手後,把軍務交予徐道覆,教務則由盧循打理,他自己則獨居翁州,不但不理天師軍的事,且對世事不聞不問,連徐、盧兩人也似不明白他的轉變。」 旋又不解道:「你似乎曾和我討論過這問題,是否有新的想法呢?」 劉裕道:「我是曾向你提及三佩合一的異事,以向你說明並沒有甚麼天降火石,我更非甚麼真命天子,可是你不但不放在心上,還認為小弟我是應天運而崛起的人。」 屠奉三歎道:「我並不是不把你告訴我的事放在心上,而是三佩合一這類異事太超越我的理解。唉!我是個正常的人,只希望身邊所有發生的事合乎常理,如此才有安全的感覺。可是三佩合一擺明是超乎常理的事,任我想破腦袋也想不通,比鬼神之說更令人難以相信,所以很自然的把此事置諸腦後。你說吧!我們還可以如何呢?這是會令人想至發瘋的事。」 劉裕沉吟不語。 屠奉三好奇的問道:「你究竟想到甚麼呢?為何看著海鹽,卻可聯想到此事。」 劉裕雙目奇光閃閃,道:「據小飛所言,三佩合一可以開啟仙門。」 屠奉三道:「這正是我當時問你的問題,三佩既合壁,那仙門出現了嗎?」 劉裕道:「我也以同一問題問過小飛,當時他的神態頗為古怪,雖答我察覺不到仙門,但我總覺得他言有未荊」屠奉三揮手道:「我明白了,你是否想說三佩合一時,仙門一點不假的開啟了,燕飛亦察覺到仙門的存在,只不過為了某一原因,燕飛沒有告訴你事實。」 劉裕道:「只有這個解釋最合理,不止小飛感覺到仙門,孫恩也同時感覺到,正因如此,一直矢志成仙的孫恩對仙門以外的其它事全失去了興趣。」 屠奉三搖頭道:「你的話只說對了一部份,孫恩至少對小飛仍有很大的興趣。」 劉裕道:「他對小飛有興趣,可能仍與仙門有關係。」 屠奉三深吸一口氣道:「給你說得我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這種事,還是少想為妙。」 蹄聲自遠而近,一隊北府兵的騎軍正朝他們的方向奔來。 兩人連忙離開藏身處。 燕飛明白過來。 離天亮尚有個許時辰,他立在秦淮河南岸一所民房瓦頂上,遙望對岸的夜景,左方是夾岸對峙的秦淮樓和淮月樓,接著是跨河而過的朱鵲橋。 此時建康仍處於戒嚴的狀態,城內一片死寂,烏燈瞎火,只有一隊一隊兵衛巡邏的足音蹄響,透出一種緊張的況味。 雖說安玉晴是不拘俗禮的江湖兒女,可是於她夜息的時刻去吵醒她,終是不太恰當,所以他只好在這裡靜待黎明的來臨。 他想通的是魔門為何要派出高手於他赴孫恩之約途中截擊他。 魔門打的本是無懈可擊的如意算盤,只是完全低估了他。不過也難怪他們失算,因為任他們在連手決戰這方面如何經驗豐富、老謀深算,仍謀算不到世間竟有「仙門劍訣」這超乎世間所有武學的可怕功法。 孫恩曾兩次和他交手,但仍沒法殺死他,魔門的人正是怕歷史重演,所以要助孫恩一臂之力。在他們的估計裡,任他燕飛三頭六臂,但在三大魔門頂尖高手的圍攻下,能保命不死冒鋒突圍已非常了不起,且怎都會負上一定的傷勢,如此他與孫恩交手時,必無法逃出生天。 戰果當然在魔門的料想之外,燕飛的確受了傷,但魔門三大高手卻齊齊飲恨荒鎮,損失慘重。 魔門高手對燕飛造成的傷害是短暫的,在抵達洞庭西山前,他早復元過來,故能全力應付孫恩,也因而能力保不失,創下第三度於孫恩全力施展「黃天大法」下,全身而退的輝煌戰果。 但孫恩對他的傷害明顯與魔門三大高手於他的傷害不同,比較起來,魔門三大高手只能造成他的「皮外傷」,而孫恩的傷害卻是深入五臟六腑。這當然只是個比較,但說明了與孫恩的一戰是損及根元,絕不易康復。 在返回建康途上,他全力療治傷勢,可是到此刻仍不見絲毫起色,一天傷勢未癒,他就沒法再施展「仙門劍訣」,否則將與自盡無異。 最令他震悚的是他失去了靈覺上的感應,像此刻他身在建康,卻沒法如以前般感應到歸善寺內的安玉晴。換句話說,在內傷痊癒好前,他也沒法和千千作心靈的聯繫通信,這才是他最擔心的事。 他有點被廢去了武功的感覺,如果魔門三大高手從地府復活出來再次圍攻他,他必「死」無疑。 這個想法令他不得不認真考慮魔門對他的威脅。只是李淑莊在獲悉他往赴孫恩的生死約會,一晚工夫,便可以安排魔門三大高手於途上襲擊他,便可得知魔門眾人已在建康範圍所在朋黨比周,故可在這短的時間內作出調動。 李淑莊當然曉得如果他能保命不死,必會全速趕返邊荒集,而建康則是必經之路,歸善寺也是他必到之地。 魔門還會對他使甚麼手段呢? 自己應否先發制人,到淮月樓警告李淑莊?假設李淑莊就是那個於他與衛娥等決戰時窺伺在旁的高手,又假設她看不破自己身負嚴重內傷,會否知難而退,又或不敢輕舉妄動? 這個想法令他生出刺激的感覺,是險中求勝的一著,更令對方猜不到他受了傷。 唯一令燕飛猶豫的地方,是他不曉得李淑莊的宿處,連她此刻是否在淮月樓也弄不清楚。 想到這裡,燕飛心生警覺,目光投去,剛好捕捉到一道人影,在淮月樓臨河的平台上一閃而沒,往大江的方向奔去。 燕飛把心一橫,展開身法,追躡去了。 第五 章太陰無極 燕飛的眼力何等銳利,一瞥之下,已從體型判斷出此人非是李淑莊,不過對方身手之高明,該不在衛娥等魔門高手之下,且其體型予燕飛有點剛柔難分、雄雌莫辨的感覺。 難道竟是陳公公? 心念起伏間,燕飛抵達淮月樓,朝樓側的園林潛去,那個人正是從園林閃出來。 燕飛並不曉得踏足之處是附屬淮月樓,名著建康的園林「江湖地」,但仍感到此園佈局奇巧,幽深寧遠。 如果剛才離開的人是陳公公,那他便極有可能是魔門的人,到這裡是為見李淑莊,而燕飛定須弄清楚此點。 燕飛迅如鬼魅的在園林內穿行,片晌抵達當晚李淑莊見劉裕的臨河亭台,人聲從亭崗上隱傳下來。 燕飛藝高人膽大,一點不因對方是魔門的高手有絲毫畏縮,從小崗最陡峭的北邊騰升而上,落在一棵大樹的M權處,剛好把下方離他藏身處三十多步遠的亭子盡收眼底。 亭內有一男一女在對話,他們隔桌對坐,神態悠閒,如同一對偷情的男女,約在夜深人靜之時。 因角度的關係,燕飛只能看到男方高頑的背影,雖看不到女子的瞼容,卻從聲音認出是李淑莊。 此時李淑莊道:「事情的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不是收到鬼影的飛鴿傳書,我是不會相信孫恩和燕飛的決鬥竟會在末分生死的情況下,各自離開。」 男子道:「夫人所言甚是,皆因孫恩和燕飛之爭,非是一般江湖較量,而是生死決戰,只有勝的一方才能活著離開,以兩人的功夫,亦不存在見勢不對,脫身逃走的可能性,而偏偏雙方都是全身而退,其中必有我們不明白的因由。」 到現在親耳聽得,燕飛方曉得魔門有高手在暗中監察他和孫恩的決戰,而此人外號「鬼影」,當是以輕功見長。不過任鬼影輕功如何了得,如果自己不是身負內傷,影響了靈覺,對方該瞞不過他。 與李淑莊密談的男子神態從容,說話條理分明,處處透出強大的自信,顯是智勇雙全之士,絕不簡單,其身份地位,不會在李淑莊之下,至少大家可平起平坐。 李淑莊輕歎道:「我多麼希望能有好消息回稟先生,只可惜事與願違。燕飛劍術之高,已不是任何詞語可以形容,而是達到驚天地、泣鬼神的境界。」 男子淡淡道:「這是夫人第二次稱讚燕飛的劍法,從而可知燕飛的劍術在夫人心中留下深刻難忘的印象。奉先可否斗膽問夫人一件事,當他們交手時,夫人藏身何處呢?」 燕飛心忖原來窺伺在旁的魔門高手,竟是李淑莊本人,暗讚這叫奉先的男子問得好,因為他亦想曉得答案。 李淑莊道:「他們在鎮內上街交手,我則置身於鎮子另一端一座風水塔上,把交戰的情況全看在眼裡,只是由於距離太遠,聽不到他們的對話。」 燕飛心中微笑,你聽不到我們說的話,對我是有利無害。 叫奉先的男子忽然笑了起來,燕飛卻生出不妥當的感覺,非是因他的笑聲,而是因為他感覺到亭內的兩人正提聚功力,這是一種微妙的氣機感應,他雖然在靈應方面的能力因負傷而大幅減弱,但這種純粹真氣間的感應,足使他生出警覺。 燕飛剎那間明白了,這叫奉先的男子高明至能察覺到他的存在,並背著他向李淑莊打出手勢,著她配合。 燕飛暗歎一口氣,無聲無息的飛離藏身的大樹,落往崗坡,再一個翻騰,沒入冰涼的河水去。 他敢保證亭內兩人只能疑幻疑真:永遠弄不清楚是否真的有人在旁偷聽他們的對話。 這叫奉先的男子肯定是個難纏的對手,令他對魔門的威脅更不敢掉以輕心。 高彥醒轉過來,見卓狂生正在床旁伏案挑燈夜戰,埋首寫他的天書,側個身便想繼續夢鄉的旅程。 豈知卓狂生喝道:「醒了便不要睡哩!鎮惡來看過你兩次,見你睡得香甜所以不敢叫醒你,快滾下床來。」 高彥無奈在床上擁被坐起來,歎道:「你可不能將我的夢囈也寫進書裡去。」 卓狂生擱筆往他望去,哂道:「你的夢囈有甚麼值得寫呢?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句。」 高彥好奇的道:「是哪幾句呢?」 卓狂生捧腹笑道:「既是夢囈,當然是含含糊糊的,不過有一句倒算清楚,就是『不要把我踢下床去』,可知你這小子作夢也滿腦子髒思想。」 高彥這才曉得被他耍弄了,不服氣的反擊道:「食色性也,沒有才是不正常,看來你這傢伙根本不是正常人,故而可以如此般不眠不休的寫說書,不過據我收回來的情報,有些人對你的說書批評得很厲害哩!還說你江郎才荊」卓狂生啞然笑道:「自說書館成立的第一天,便有人來狠批老子,其它說書者更一窩蜂的來指手畫腳,老子的說書館還不是客似雲來?我卓狂生管他的娘。奈何不了我,便來侮辱我的人,早超出了抨彈的範疇,適足顯示出本身人性的卑劣。他奶奶的,老子第一台說書尚未說完,便有人說我江郎才盡,到現在我不知寫到第幾台說書了,還只懂舊調重彈,你可以看到這些小人是多麼不長進,如何沒格。邊荒集是個百花齊放的地方,各種娛樂應有盡有,有誰不愛聽老子的說書嗎?盡可到別處去尋樂子,又沒有人用刀劍架著他們的脖子到說書館來。如果說書館沒有人光顧,不用二天便關門了,根本不用他們來對我痛譏極詆。明白嗎?老子心裡很清楚,我的說書館不過是在眾多娛樂裡,所提供的一個選擇,老子自娛娛人就是喜歡寫,只要說書館有人捧場,我就會寫下去。如果我給人評頭論足臭罵幾句,便心灰意冷,放棄說書,向雨田昨天已把你這小子宰掉。」 高彥苦笑道:「我只是隨口說一句,你卻發這麼大的牢騷。」 卓狂生擱筆起身,微笑道:「這叫寫得興起,所以罵起來也特別流暢痛快。還不滾下床來,天快亮哩!你睡了足有七、八個時辰。」 當第一線曙光出現天際,燕飛來到安玉晴寄居的靜室外,心中一片平和。 那種轉變是突然而來的,在前一刻他心中還激盪著各種情緒,體內的傷勢、魔門的威脅、傷癒前難以和紀千千互通心曲等等思慮的衝擊。但當他感應到安玉晴的時候,種種煩惱立即一掃而空。 明悟升上心頭,他明白了。 自安玉晴服下洞極丹,練成太陰真水,每次與她接觸,不論是純心靈的感應,又或是面對面,他都有種如抵桃花源忘掉外面世情險惡無憂無慮的平靜感覺。 這並不是偶然的,原因來自她至精至純的太陰真水,與自己的太陽真火在交會時產生的作用和效應。 燕飛心中一動,想到一個可能性。 「燕飛!」 室內傳出安玉晴充盈著驚喜的呼喚。 燕飛毫不猶豫地推門入室,偌大的靜室,空無一物,只有一個蒲團,而安玉晴則盤膝坐於其上,秀眸閃閃發亮的看著燕飛。 燕飛把門輕輕關上,於離她三尺許處盤膝坐F,微笑道:「安姑娘你好!我回來哩!」 安玉晴用神地打量他,接著秀眉輕蹙,道:「燕兄受了傷!」 燕飛從容道:「安姑娘想知道戰果嗎?」 安玉晴微嗔道:「這還用問嗎?」 燕飛感到他和這美女之間的距離又接近了一點,至於為何會有這種感覺,自己也弄不清楚。輕歎一口氣,徐徐道:「表面看來,我和孫恩是兩敗俱傷,乎手作結,事實上卻是我輸了一籌,且陷身非常危險的處境。」 安玉晴道:「你是否指自己傷得比孫恩重,但我不明白你最後的一句話。」 燕飛道:「如果今仗是要分出生死,肯定我不能活著回來見你。」又苦笑道:「或許仍可以回來,不過卻是失去了軀殼的遊魂野鬼。」 安玉晴責道:「你這人哩!仍有心情開玩笑。」 燕飛的心情輕鬆起來,負在肩上的重擔子也像暫被印莊一旁,再不成其負擔。道:「安姑娘是如何感覺到我受了傷的?」 安玉晴俏臉微紅,有點不好意思的道:「每次當我和燕兄見面,我的氣場都會生出微妙的感應,彷彿天地融合、陰陽調和,一切圓滿俱足。可是今次我見到燕兄,卻感到有缺陷似的,所以直覺感到燕兄受傷了。」 燕飛滿意的點頭,道:「我明白箇中的感受,因為我也深有同感。例如現在我身負內傷,可是像這般與姑娘對坐著,卻如枯朽的樹木隱現生機,又或如乾涸龜裂的土地遇上天雨,那感覺確是難以形容。」 安玉晴的粉臉更紅了,垂首道:「我的太陰氣可否為燕兄療傷呢?」 燕飛也生出異樣的感覺,道:「姑娘的太陰氣已發揮苦效用,我們這麼輕鬆的閒聊,效果會更佳,更不著形跡。我曾以為我的傷勢永遠也難以完全復元,但現在我當然再不會這麼想。」 安玉晴抬起螓首,回復平靜,問道:「孫恩既然佔了上風,怎會容許你活著離開?」 燕飛道:「此事說來話長,簡單點說,是孫恩已把太陽真火練至登峰造極的境界,至乎有能力把我的太陰真水收歸己有,如果他成功了,便等若練成了『破碎虛空』,可惜他功虧一簣,反被我所傷,所以不得不讓我離開。如若死拚到底,縱能殺我,那他打後的日子只能望仙門興歎。」 安玉晴道:「世間競有如此功法嗎?」 燕飛欣然道:「我與孫恩此戰,實得多於失。尤其是他『黃天大法』裡『黃天無極』的招數,更對我有很大的啟發。」 安玉晴道:「黃天無極?」 燕飛道:「簡而言之,黃天無極便是能無限量提取天地某一種神秘力量的功法,這功法能令孫恩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任何塵世的武功都奈何不了他,等於練成了半招『破碎虛空』,能擊敗他的唯一招數,就只有完整的『破碎虛空』。」 安玉晴美眸亮起來,道:「我明白了,只要你能練成『太陽無極』和『太陰無極』,便可以施展出真正的『破碎虛空』,而因你能無限地提取天地的精華力量,所以理論上你也可以把仙門無限的擴大。」 燕飛歎道:「孫恩是怎麼辦到的呢?我真是沒有半點頭緒。」 安五晴一雙眸神閃動著前所未有的異采,輕聲的道:「孫恩曉得的東西,我也曉得,他既然可以練成『太陽無極』,怕我也該可以練成『太陰無極』吧!這方面可交由我去想出破謎的方法。」 接著道:「可是你仍未解釋,為何會認為自己已陷身非常危險的處境呢?」 燕飛苦笑道:「因為孫恩已看穿了我的看家本領『仙門劍訣』,更清楚我技止此矣,他再不會犯同一錯誤,我們之間雖有所謂一年之後再戰縹緲峰之約,但大家都曉得此約沒有任何實質意義。孫恩傷癒的一天,就是他來找我的時刻,即使我當時已復元,但如果我仍是這幾個招武,定會敗得很慘。」 安玉晴不解道:「可是表面看來,你經脈雖出現疲弱壅塞的情況,但並不嚴重,數天內該可復元,為何你卻把自己的情況說得這麼緊張?」 燕飛解釋道:「肉體的損傷,我根本不放在心上,也可以這麼說,一般世俗的武功,對我造成的損害只是短暫的,我的真陽真陰可天然的療治任何傷勢,只要給我一點時間便成。可是孫恩的黃天大法,卻能對我造成真正的傷害,直接影響我的元神,損害元氣,而如何療治無影無形的元神,我卻是毫無入手的辦法。直至此刻受姑娘元陰的啟動引發,我的元陽始回復生機,也帶動了太陰真水,形成陰陽循環互動,開始元氣的療治,至於何時能完全恢復過來,則仍屬未知之數。」 安玉晴恍然道:「這麼說,孫恩的黃天大法,是有令你形神俱滅的能力?」 又道:「你既有如此情況,孫恩的情況該不會比你好多少,恐怕沒一年半載的工夫,他也沒法來找你決戰。所以我們須與時光競賽,利用這段光陰鑽研出能破孫恩『黃天無極』的功法。」 燕飛道:「我還有另一個憂慮,由於姑娘身懷太陰真水的仙道奇功,會天然的吸引孫恩,而建康是往邊荒的必經之地,如果孫恩生出感應,絕不會放過姑娘。」 安玉晴一呆道:「對!如果他真有能吸取太陰真水據之焉已有的功法,找上我和找上你是沒有分別的。」 燕飛道:「唯一的方法,是請姑娘隨我一道離開,大家可有個照應。」 安五晴微笑道:「這真是個辦法嗎?」 燕飛呆了一呆,一時間沒法掌握到她這句話背後意之所指。 安玉晴道:「我的確須隨你離開建康,卻不是一道走。我習慣了獨來獨往,只有一個人獨處,我才可以靜心思索如何練成『太陰無極』的絕技。所以我會返回五采山,那是我爹娘隱居的地方,有我爹娘在,諒孫恩沒膽到那裡找我麻煩。」 燕飛心裡有鬆一口氣的感覺,點頭道:「這是個更好的辦法。因為隨我返邊荒集後,將要面對無休止的對抗和鬥爭,會影響姑娘不染俗塵的仙心。」 安玉晴「噗哧」嬌笑起來,白他一眼道:「我只是個凡人,凡人怎會有仙心呢?你們荒人真誇大。好哩!我們是否該立即啟程呢?」 燕飛道:「我還要到大碼頭區一間馬行交代點消息,不如大家順道去吃早繕,我已有數天沒有進食,肚子餓得很厲害。」 安玉晴訝道:「我還以為你已到了辟榖絕粒、服氣煉形的境界,只需吸收天地精氣便足夠。」 燕飛苦笑道:「這可能是因我的仙法尚未到家吧!除了隱隱感到陽神外,在其它方面我與普通人並沒有分別,累了須休息,肚子餓時便想大吃一頓。」 安玉晴欣然道:「橫豎我口袋裡有點錢,就讓玉晴作個小東道,請你大吃一頓如何?」 燕飛心中湧起奇異的感受,且頗享受這種感覺,那是充滿生活氣息的感觸,平凡卻是實實在在,於此一刻,仙門離開他們非常遙遠,至乎可以暫時忘卻。 他心中已因傷勢有轉機而回復了生機和鬥志,他必須盡快復元,不但因要應付未來充滿艱難的挑戰,更重要的是須回復與紀千千作心靈傳感的超凡能力,否則如紀千千誤會他已命喪孫恩之手,便糟糕透頂了。 第六 章絕局求生 離北穎口十五里處的穎水上游,荒人的水陸部隊於東岸會師,運馬的貨船全泊往東岸臨時搭建的七、八個簡陋碼頭,戰馬紛紛登岸,替換疾走了一日一夜的疲乏馬兒。 東岸所有戰略高地均被荒人戰士佔據,以應付任何不識相敢來惹他們的敵人。 二千多名戰士人人意氣昂揚,雖然昨晚下過一場小雨雪,但此時雲層稀雹天朗氣清,視野無阻。 荒人大軍的領袖們眾集在柬岸一處高地上,研究進軍的策略。 由高彥繪製的敵方情勢簡圖,攤開在眾人腳下的雪地上,四角以石塊壓著。 慕容戰以主帥的身份發言道:「請高少說出敵人陣地的情況。」 高彥見人人目光落在他身上,登時神氣起來,乾咳一聲,清清喉嚨,道:「敵方有六個以磚木建成的壘寨,分列兩岸,每個相隔約千步的距離,但只完成了近半,根本沒有甚麼防禦力。不過如若真的讓他們竣廠,只這六個壘寨,已可抵禦我們千軍萬馬的狂攻,再加上陷坑和箭樓,我們叮能永遠不能把北穎口奪回來。」 紅子春問道:「建河壘的材料是否就地取材?」 高彥搖頭道:「肯定是從北方運去的,材料不但在附近堆積如山,更有二十多艘貨船仍泊在泗水的渡頭。」 拓跋儀點頭道:「理該如此,若我是慕容垂,也要在最短時間內建起壘寨,如此才可保北穎口不失。」 姬別道:「敵人有甚麼護河的措施?」 王鎮惡代答道:「嚴格來說是沒有的,燕人今次不但來得匆忙,且準備不足,力圖在我們反攻前先建起六座營壘,豈知遇上早降的秋雪,不但援兵遲誤了,且工程進展緩慢,今燕人大失預算。」 高彥接口道:「燕人在壘寨下游處設置了八座箭樓,每座高兩丈,還掘有陷坑,你們看看老於晝的圖卷便清楚箭樓陷坑的位置,照我看那只是裝模作樣,哪抵得住我們大軍的衝擊?」 劉穆之道:「在正常的情況下,於堡壘尚未完成前,燕人該佈置戰船護河,但高少看不到燕人的戰船,可知燕人在經歷多場戰爭後,戰船損失慘重,無法再調配戰船來守衛北穎口。」 高彥提醒道:「燕人沿河設置了二十多台投石機,加上火箭,如果我們只從水路進攻,沒有陸路的配合,吃虧的會是我們。」 慕容戰總結道:「現在敵人的情況已是清楚分明,雖說高彥看到的是兩天前的情況,但兩天內燕人可幹的事非常有限。所以我們決定以快打快,以雷霆萬鈞的姿態一舉攻克敵人,關鍵處在乎只攻東岸的策略,這是鎮惡構想出來的。」 轉向王鎮惡道:「你自己說吧!」 王鎮惡道:「高少帶來了最清晰詳盡的情報,讓我們能完全掌握敵人的情況。首先,敵軍因日以繼夜的建設壘寨,又受風雪折磨,早形疲神困,戰力大減,士氣低落。縱然如此,但如我們向燕人發動全面進攻,在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的情況下,會激起燕人拚死反抗的鬥志,那時我們即使能贏得此仗,傷亡亦必慘重,所以我把圍城放生一偶的戰術搬過來使用,先從水路發動猛攻,陸上部隊則集中全力攻打東岸敵陣,盡量利用穎水的特殊形勢,在實質上和心理上瓦解敵人的鬥志。這是鎮惡愚見,說出來供各位當家參詳。」 卓狂生長笑道:「這是最高明的策略,請戰爺調兵遣將,兒郎們手癢哩!」 眾人轟然呼應。 「砰!」 拓跋珪一掌拍在座椅旁的小几上,發出震堂的響聲,此時他雙目含煞,閃閃生光,神態威猛。 恭立在他身前的長孫道生和崔宏都不敢說話。 拓跋珪大怒道:「萬俟明瑤,你可是活得不耐煩!」 剛有消息傳來,一隊從盛樂運馬來的隊伍,被秘人中途施襲,死傷近百人,五百匹上等戰馬被搶走,令拓跋珪暴跳如雷,立即召見崔宏和長孫道生兩大得力將領。 長孫道生道:「秘人擺明是要孤立平城和雁門,且看準冬雪將臨,根本不怕我們的反擊,所以敢這麼肆無忌憚。」 拓跋珪雙目殺機大盛,道:「秘人是不把我放在眼內。」接著出乎兩將意料之外的啞然失笑,道:「我以馬賊的戰術對付苻堅,想不到現在競有人反以馬賊的戰術對付我,這是否因果循環呢?」 長孫道生和崔宏都不敢答他。 拓跋珪掃視兩人,沉聲道:「假如我放棄平城和雁門,會有甚麼後果?」 兩人交換個眼色,均感愕然,以拓跋珪的性格,怎肯半途而廢,就這麼認輸。 崔宏恭敬答道:「如果我們放棄兩城,等於把過去的努力付諸東流,失去了能統一北方的唯一機會,還要撤往塞北,重過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 拓跋珪點頭道:「說得好!在明年春暖花開之前,我們不論如何辛苦,也要保住平城和雁門,我真不明白,秘人縱然能截斷盛樂到此的聯繫,但又有甚麼作用呢?」 長孫道生道:「以秘人的實力,沒有可能截斷我們和盛樂的聯繫,只要我們有足夠的軍力,可保運輸線的暢通。」 又道:「道生願負起搜捕秘人之責,只要給我兵馬,而秘人仍盤桓不去,我有把握將他們連根拔起。」 拓跋珪問道:「崔卿有何看法?」 崔宏道:「秘人是想激怒族主。」 拓跋珪訝道:「他們還嫌我不夠生氣嗎?」 崔宏道:「秘人一向自行其是,肯為慕容垂效力,是為了報恩,卻非變作慕容垂的走狗,惟慕容垂之命是從。故此我認為秘族和慕容垂之間該有秘密協議,例如只要秘族完成某些目標,便可以功成身退,從此之後和慕容垂兩不相干。」 長孫道生冷然道:「假設協議的目標是秘人須助慕容垂統一北方又如何呢?」 拓跋珪微笑道:「道生動氣了!剛才我也大動肝火,恨不得見一個秘人殺一個,但經崔卿提醒,立即冷靜下來。我的真正對手是慕容垂而非秘人,怎可因秘人而亂了全盤的策略。」 長孫道生悲憤的道:「我們怎可容族人的血白流呢?我們和秘人的賬,必須算個一清二楚,血債必須血償。」 崔宏道:「秘人先破壞我們的屯田,燒我們的糧倉,截斷盛樂到這裡的運輸線,種種作為,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擾亂民心,削弱我軍的鬥志和士氣,孤立我們,為寒冬過後慕容垂的反攻作準備。所以我們須冷靜應付,絕不可以自亂陣腳,否則會墮入慕容垂的圈套。」 長孫道生皺眉道:「如果我們任由秘人橫行,豈非更令戰士們士氣低落嗎?」 拓跋珪插入道:「現在敵我形勢明顯,我們的軍力只能保著兩城,有點像當年苻堅與我們的情況,苻堅的兵力雖在我們百倍之上,卻因我們打打逃逃的戰略而有力難施。假如我們現在勞師動眾,大舉出動兵馬搜捕秘人,表面看我們是掌握主動,事實上卻是被秘人牽著鼻子走,到最後將是疲於奔命,更會導致士無鬥志,豈是智者所為?」 長孫道生道:「難道我們只能坐看秘人揚威耀武,張牙舞爪?」 拓跋珪完全回復平時的從容冷靜,沉聲道:「道生的心情我是瞭解的。不過為了擊敗慕容垂,我們必須忍,直忍至最佳的時機出現,再以崔卿所提出『擒賊先擒王』的策略,把秘族徹底收拾。此事如發生在慕容垂反攻之前,立可振奮民心士氣,失變為得,更狠狠打擊了慕容垂。」 崔宏聽得不住點頭。 長孫道生現出思索的神色,顯是激動的心情逐漸乎復下來。 拓跋珪歎道:「我擔心只一件事。」 崔宏和長孫道生均感愕然,靜待他說出下文。 拓跋珪緩緩道:「秘人之所以能為所欲為,是因看中我們戰線過長的弱點,故能以不到一千人的兵力,截斷往盛樂和邊荒集的交通。我擔心的是秘人既然可看到我們的弱點,慕容垂當然也可看到,以慕容垂的性情,是絕不會錯過的。」 長孫道生和崔宏都有點欲語乏言的感覺,除非放棄平城和雁門,否則拓跋珪所說的情況是無法改變過來。 拓跋珪稍頓後續道:「以往我們做得最出色的是情報工作,對燕人的動向瞭如指掌,但現在情況剛好倒轉了過來,慕容垂通過秘人完全掌握我們的虛實佈置,而我們則像被蒙了眼塞著耳朵,對兩城範圍外的事幾近一無所知。一天這樣的情況不能改善,一天我們便陷身等待宰割的劣局。」 長孫道生點頭道:「我仍是主張立即反擊秘人,而這更成了我們和慕容垂鬥爭成敗的關鍵。只有剷除秘人,我們才可把劣勢完全扭轉過來。」 拓跋珪淡然道:「這個月來氣溫不住下降,五天後便是立冬日,可知接著將是嚴寒的冬天,我們與秘族的戰爭是來日方長,不必急在一時。且須謀定後動,一擊必中。秘人便像一條藏在草叢中擇人而噬的兇猛毒蛇,我們不出手則已,出手必須捏著牠的要害,否則被牠反咬一口,那便非常糟糕。」 長孫道生道:「我們究竟在等待怎樣的一個時機呢?」 拓跋珪道:「就是荒人突破燕人的封鎖,與我們重新建立聯繫的時候。」 長孫道生啞口無言。 拓跋珪苦笑道:「我們正陷於被動的處境,只能等待,只可苦忍。我比任何人更想把秘族殺個片甲不留,但更清楚秘人等於河湖裡的食人惡魚,如果你潛進水裡追殺牠們,只會被咬個遍體鱗傷,唯一方法是織網捕魚,方可把牠們趕盡殺絕。與他們只應鬥智鬥力,不可只憑勇武。」 他連用了兩個譬喻來形容秘人,可見他曾深入地去思索秘人的問題。 此時窗外忽然雪花紛飛,像在提醒他們寒冬已君臨大地。 拓跋珪目光投往窗外白濛濛的天地,有感而發的歎道:「我從未想過在大勝後會陷身這種處境,我不但擔心邊荒集,更擔心盛樂。」 崔宏和長孫道生都深有同感。 秘人插手這場戰爭內,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不但因秘人驍勇善戰,能在惡劣的天氣和環境發揮超人的戰力,更因萬俟明瑤高明的戰略,今拓跋族空有優勝的兵力,仍沒法消除秘人的威脅。 只看秘人能先後襲擊運金車隊和運馬隊,便曉得在情報上,秘人是佔盡上風。現在拓跋族能控制的只是據點內的情況,據點外的遼闊土地便是秘人的天下。 邊荒集固是形勢惡劣,尤令人擔心的是尚在重建中的盛樂,雖有長孫嵩等大將在主持,但不論防禦力和兵力都非常薄弱,如慕容垂派軍攻打,實是不堪一擊的。 唯一可慶幸的是燕人在參合陂一役中被燒燬了大批戰船,目前燕人缺乏船隻,難以從水路進軍盛樂,陸路則為風雪所阻,否則拓跋珪只好回師死守盛樂。 拓跋珪向長孫道生問道:「最近有沒有赫連勃勃的消息?」 長孫道生答道:「最新的消息也是五天前的事,據聞赫連勃勃因私吞了柔然人送予姚萇的一批上等戰馬,與姚萇關係決裂,勢成水火。」 又道:「幸好赫連勃勃自顧不暇,否則我們的處境會更惡劣。」 拓跋珪皺眉道:「赫連勃勃真的自顧不暇嗎?」 崔宏道:「赫連勃勃該沒有這般愚蠢吧!他曾背叛慕容垂,理應坐山觀虎鬥,然後從中圖利。何況於雪地行軍終是不宜,這點耐性他該是有的。」 拓跋珪搖搖頭,似是想把諸般煩惱藉這動作驅除。 在這一刻,他想起楚無暇,近幾天她的傷勢大有進展,已可離開臥榻。此女冰雪聰明,善解人意,和她聊聊也屬樂事,可解困忘憂。 唉! 只恨自己實在無法對她放下防範之心,不但因她過去的不良紀錄,更因說到底燕飛是她的殺父仇人,令他不能不懷疑她對自己的動機。 他是否誤會了她呢? 如果沒有她奉獻的大批黃金,他現在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情況? 因著邊荒集的關係,這批黃金可發揮的作用是難以估計的,至少在目前,使他充滿期待和希望。 拓跋珪道:「邊荒集那邊有甚麼新的消息?」 長孫道生道:「我們派出二十多個探子到泅水探聽情況,只有三人活著回來,據報燕人已進駐北穎口,截斷邊荒集往北的水路交通。由於燕人在泗水兩岸巡騎四出,我們的人沒法越過泗水去探察敵情。」 拓跋珪苦笑道:「仍是這種壞消息。」 又問道:「沒有人自邊荒集來嗎?」 長孫道生搖頭表示沒有。 拓跋珪目光朝崔宏投去。 崔宏道:「我手下的三百家將,已於昨晚抵達雁門,在張先生的安排下安頓好了。」 拓跋珪啞然笑道:「這是唯一的好消息。」 崔宏道:「希望燕兄可以早日趕來,我們便可以進行『擒賊無擒王』的誘敵之計。」 拓跋珪憂心仲仲的道:「燕飛能否來助我們,須看荒人能不能再創奇跡,把北穎口奪回手上,所以現在與慕容垂的鬥爭,已轉移到邊荒去。」 崔宏道:「對此屬下有十足信心,關鍵在荒人不但人材濟濟,且士氣如虹。邊荒是他們的地盤,燕人和秘人都是勞師遠征,高下自有很大的分別。」 拓跋珪精神一振道:「真的是這樣嗎?」 崔宏道:「這是我心中確切的想法,沒有一字虛言。」 拓跋珪目光再投往窗外,有點自言自語的道:「小飛啊!你究竟在何處呢?」 長孫道生和崔宏部生出異樣的感覺,一直以來,拓跋珪展示人前總是他堅強的一面,信心十足,指揮若定。可是在敵人的龐大壓力下,他終於顯露出軟弱的一面,所以才如此期待燕飛的來臨。 現在形勢清楚分明,拓跋珪已和荒人的命運掛鉤,任何一方滅亡,另一方的末日之期也不遠了。 第七 章神火飛鴉 高彥和卓狂生勒馬高丘之上,在馬背上遠眺敵陣的情況,二百名荒人戰士在丘頂和丘坡佈陣。 他們身處的高丘位於穎水西岸,離北穎口只有一里遠,他們出現的作用只是牽制性質,令燕人摸不清楚他們的戰略,如敵人出陣來攻,那會正中他們下懷,看情況留在原地拒敵,又或且戰且走,分散敵人的兵力。 太陽正往西山降去,在夕照下閃閃生輝的雪岸,分列著六座以木石築建的方形堡壘,只完成了基本架構,尚差十多天的工夫,才有理想的防禦力。 沿河設置了十多座箭樓,與圍繞陣地的兩重戰壕互為呼應,反比末完成的堡壘更具防禦V的力量。 二千敵兵,正在陣地內佈防,嚴陣以待,令北穎口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橫跨穎水是兩道臨時的浮橋,把兩岸的陣地連接起來,使燕人可因應情況發展通過浮橋支持己軍。二十多台投石機,均布在陣地下游的高地處,以對付從水路攻來的荒人戰船。 在防守上,這是燕人最有效的佈置了。但卓狂生和高彥都曉得燕人是外強中乾,士氣低落。只看他們以挑釁的高姿態佔據此丘近兩個時辰,燕人仍不敢離陣來攻,便知燕人失去了勇氣。 他們這支兵的作用,正是要向燕人施壓,使疲乏的燕人沒法放鬆下來,更摸不清他們的手段。 卓狂生道:「王鎮惡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在議會提出『士氣高昂者勝』的戰略,認為只要保持我們荒人的士氣鬥志,必可一戰功成,故能贏得戰爺和議會的信任,讓他籌劃全盤的策略,你看吧!他現在的手段正是長己志而寒敵膽,只看我們以微不足道的兵力,卻牽制敵人三干兵虛虛實實的招數,便見功架。」 高彥點頭道:「事實上,我們剛到此高丘時,我怕得要命,怕敵人會出寨還擊,到現在我才定下心來。哈!我這人是否特別膽小呢?」 卓狂生欣然道:「你不但非是膽小,且膽色過人,否則你今次怎可能深入敵境,盡窺敵情?問題在你慣了躲藏,面對敵人當然不太習慣。不過你可以放心,為答謝你的功勞,議會不但給你一個低風險的肥缺,還由本館主當你高少的貼身保鏢,保證你不會沒命。嘿!你可知他們為何指定要我保護你呢?」 高彥訝道:「竟有個特別的理由嗎?」 卓狂生傲然道:「我們荒人戰將如雲,謀士如雨,每出一著的背後均有深意。之所以會由我保護你,因邊荒集最在乎你的小命者正是本館主,試想你這小子如一命嗚呼,我的天書還如何寫下去呢?」 高彥啞然笑道:「你這瘋子,哈!你肯定是瘋子,為了寫你的天書變成了瘋子。」 卓狂生微笑道:「能為一件事發瘋不但是一種幸福,且如此方能有成就,便像你為小白雁發瘋,故能打動小白雁的芳心,老子為寫天書發瘋,才能有嘔心瀝血的作品,只要方向正確,不發瘋怎行?」 高彥登時語塞,好半響方歎道:「你這瘋子,總有點歪理,黑可說成白,鹿可當作是馬。」 卓狂生凝望敵陣,油然道:「歪理也好,正理也好,都是道理,你將來和小白雁能否流芳百世,全賴我這個瘋子是否肯繼續發瘋。」 高彥岔開道:「以新馬代舊馬,這著的確很妙,是誰的主意呢?」 卓狂生道:「此正是鎮惡保持士氣的-個辦法,否則如座騎精疲力竭,坐在馬背上的戰士又有何士氣可言?」 高彥道:「我們究竟何時開始進攻?」 卓狂生拈鬚微笑道:「進攻的時刻,是至關鍵的一步。你想想吧!當黑夜降臨,敵人不得不燃起火炬作照明之時,立成敵明我暗之局,令敵人根本弄不清楚我們有多少人,遂完全處於被動捱揍的局面。今仗我們是要向敵人還以顏色,絕不容敵人輕易脫身,宗政良和胡沛兩人都要死,否則如何顯出我們荒人的手段?」 最後一抹彩霞消失在西山之後,大地暗沉下來,敵陣亮起火光。 高彥鬆一口氣道:「哈!敵明我暗。感覺上安全多了。」 「咚!咚!咚!」 穎水東岸,敵陣東面的平野處,傳來一下接一下的戰鼓響音,每一下部像直敲進聽者的心坎襄去。 高彥精神一振道:「是否要進攻呢?」 卓狂生道:「怎會這麼快?鼓聲一方面是要增添敵人的壓力,另一方面是掩蓋軍馬調動的聲音,待我軍進入攻擊的位置後,戰爭可在任何一刻發生。」s高彥朝穎水下游瞧去,兩艘雙頭艦剛進入視野範圍,往敵陣緩緩駛去。 卓狂生審視敵勢,沉聲道:「我敢保證在敵陣內的燕人,大部分不曉得自己在幹甚麼,為何要到這裡苦守一個荒蕪的水口,不但勞心勞力,還要捱夜受寒。反之我們荒人個個心申明白,不奪回北穎口,邊荒集便要完蛋,更沒法進行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只從這角度看,士氣高下之別,已是清楚分明。」 黑夜終於降臨,夜空上現出點點星光,敵陣則火光遍野。 忽然在東岸離敵陣的半里許處,亮起三盞紅燈,詭異非常。 卓狂生豪情蓋天的道:「經過多場戰役,我們荒人從烏合之眾,變成有紀律有組織的雄師勁旅,更善以燈號指揮作戰的黑夜戰術,這是以我之長,攻敵之短。你這小子等著看吧!痘木bG」庇笨淞反艘徽陸塚}隙ㄊ翹焓槔錁揤篘n徽隆!? 燕飛與安玉晴早繕後分手,安玉晴逕自離開,燕飛則到馬行去,方知江文清剛抵建康。燕飛暗忖魔門的事,還是由江文清親自向劉裕傳達為宜,又想知道邊荒集的最新情況,遂使人設法聯絡江文清來相見。豈知一等便是兩個時辰,燕飛乘機休息,在馬行一個小室行氣運功進入物我兩忘的至境。 到燕飛睜開眼睛,已是日落西山的時刻。 門開。 江文清現身眼前,笑意盈盈的道:「真想不到呢?甫抵建康,竟然見到我們邊荒集的大英雄,你可知整個邊荒集的人都在盼你回去。」 接著在地席坐下,歉然道:「請恕文清遲來之罪,因不但要應付司馬元顯,還須應付他老奸巨猾的老爹,少點精神亦不行。噢!為甚麼那樣盯著文清呢?我只不過換上男裝吧!人家以前也常愛這般打扮。」 燕飛笑道:「大小姐勾起當年我對邊荒公子的記憶,但並不只是你換上男裝般的簡單,而是大小姐完全回復了昔日的神采,便像邊荒公子復活過來般。」 江文清欣然道:「我確實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陷於迷失裡,不知道應走的路,更弄不清楚方向。皆因我自小生活在我爹的庇蔭裹,直至我爹被那奸賊害死,我不得不學習獨立……唉!那滋味絕不好受。」 燕飛問道:「在房外守護的是誰呢?」 江文清訝道:「你不曉得嗎?是蒯恩呵!他堅持隨行,說怕有刺客。」 燕飛點頭道:「他是個有謀有勇的人,這麼做是對的,建康表面看來和平安穩,暗裡卻是波濤洶湧,絕不可疏忽大意。」 江文清皺眉道:「燕兄似是意有所指,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差點忘記問你,孫恩是否已授首在你的蝶戀花之下?」 燕飛遂把與孫恩的決戰和魔門的事巨捆無遺地說將出來,請江文清傳告劉裕。 江文清聽得臉色忽明忽黯,一時說不出話來,顯示燕飛透露的事,予她強烈的衝擊。 燕飛總結道:「如果我所料無誤,陳公公該屬魔門某一派系,他長期在司馬道子旁作臥底內應,而魔門現在支持的大有可能是桓玄,令桓玄實力驟增,故千萬不要輕視他。」 江文清點頭認同他的看法,燕飛並不是憑空猜測,而是有憑有據,因為李淑莊與干歸暗中勾結,是李淑莊親口向劉裕承認的。 燕飛道:「邊荒集情況如何呢?」 江文清不由想起生死未卜的高彥,黯然垂首,把邊荒集水深火熱的情況,盡情傾吐。 戰爭由兩艘雙頭艦拉開序幕,在夜色掩護下,兩艦逆水朝敵陣推進,到離敵陣二千多步的距離,仍處於敵人投石機和箭矢射程外之際,數十道火光沖天而上,橫過夜空,往敵陣投去,煙火留下的痕跡軌道蔚為奇觀,燦爛奪目。 這是由姬別率領兵器廠的巧匠、工匠,連日趕製出來他最拿手的火器「神火飛鴉」,針對敵人的情況而加以設計改良,其形如烏鴉,以綿紙封牢,內裝火藥,前後裝上頭尾和翅膀,加強在空中飛行的穩定性和痔續力,如鳥兒翔空。 鴉身下面斜裝四枝起飛的火箭,成為起飛的強大動力,足令火器飛行百多丈,到達目標時火藥爆發,不單令目標物著火焚燒,更釋放出以砒霜為主的毒氣,可使敵人中毒昏迷,且煙霧迷漫,遮擋敵人視線,非常有效。 在一般兩軍對壘的情況下,用火器攻擊對方的作用有限,但當敵人固守一個特定的空間,又處於被動的局面,火器便吋如目下的情況般,發揮出最大的殺傷力和破壞力。 大部分「飛鴉」成功降落敵陣,一時爆炸聲此起彼繼,火光閃爍,一團團的濃煙隨風飄散,往四面八方蔓延,如果吹的不是西北風,燕軍情況會更惡劣,但現在毒煙亦已把下游前線的投石機陣完全籠罩。 兩座箭樓多處起火,敵人欲救無從。 石彈從投石機不住彈射,但因燕人視野被煙霧所遮,不是過早投擲,便是失去準繩。 燕軍立即陣腳大亂,受不住毒煙的紛紛逃離崗位,弄至陣不成陣,一時喪失了反擊的力量。 兩艘雙頭艦不住接近敵陣,又發射第二輪也是最後一批的神火飛鴉,深進敵陣,登時再有數座箭樓起火,燕人奔走呼喊。 雙頭艦的荒人戰士用罄火器,改以火箭對付敵人,他們均以濕布掩苦口鼻,不懼毒煙。 高丘上的卓狂生、高彥和一眾荒人戰士,看著雙頭艦駛進被濃煙覆蓋的穎水河段去,莫不看得眉飛色舞,呼喊助威。 他們曉得勝利已入掌心之內,當雙頭艦撞斷連接兩岸的臨時浮橋,便是陸上部隊全面進擊的時刻。 他們在等待著。 燕飛立在大江北岸,回首望往對岸燈火輝煌的偉大都城。 任何都城終有一天會陷落在某一方之手,這是歷史的必然性,每一個朝代終有一天難逃滅亡的命運,不論她曾怎樣的興盛強大。分久必合,盛極必衰。但建康曾經擁有像謝安、謝玄那種風流將相,已肯定可名垂千古,留下不減的美名。 建康是除邊荒集外最令燕飛感受深刻的地方,在秦淮河畔秦淮樓的雨枰台上,他遇上他的女神紀千千。 在建康,他度過了生命中最失落和灰黯的一段日子。他想起王淡真,她悲慘的命運和她與劉裕的關係。 她是劉裕心裡一道永不會痊癒的傷口,縱然劉裕將來成為南方之主,但關於王淡真的這段往事,會永遠伴隨著劉裕。 燕飛轉過身來,面對建康輝燦的燈火,心中百感交集。 他有點明白之所以心裡這麼多愁思哀緒,部分原因肯定是因本身元氣受損,令他定力大減,回到比較接近百日胎息前的精神狀態。但他卻頗為享受這種「人」的感覺,令他有「新奇」的感受。另一個原因是被駕舟送他過江的江文清觸發,她變身回當年邊荒公子的模樣,喚起他對昔日的追憶。 無可否認的,與安玉晴的離別亦引起他心中某種難以形容的情緒。和她還有相見之期嗎?此為被孫恩所傷前絕不會出現的想法,但第三度決戰後,孫恩令他生出危險的感覺。 就在這神傷魂斷的一刻,他心中現出警兆。 燕飛緩緩轉身,一名作文士打扮、身材修長的中年男子,負手立在兩丈開外,銳利的眼神像能洞穿他的虛實,正目光灼灼地打量自己。燕飛表面神色不變,卻心中大懍,即使自己靈覺大減,但此人能潛至他身後兩丈方被他察覺,可知此人武功是如何高明了得。 那人呵呵笑道:「本人巴蜀譙奉先,拜會燕兄。」 他一開腔,燕飛立即認出他是昨晚在淮月樓旁園林的小亭裡,與李淑莊密會的魔門高手,不由心中叫苦,假如李淑莊和陳公公正藏身在他身後十多丈外的密林裹,等待機會連手攻擊自己,在沒法使出「仙門劍訣」的情況下,他將是凶多士口少。 李淑莊和陳公公當然不會隨便出手,因為會暴露他們的身份,但若譙奉先能纏死自己,又或證實他受了傷,他便非常危險了。 燕飛詐作首次見他,皺眉道:「閣下與巴蜀譙家是甚麼關係?」 譙奉先神態冷靜,一派高手風範,微笑道:「譙縱正是家兄。」 接著雙目神光大盛,淡淡道:「現在燕兄當知我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們譙家正全力支持南郡公,而燕兄卻是南郡公的眼中刺。」 燕飛暗叫厲害,此君開門見山的道明來意,非是因他直接坦白,而是意在試探自己的情況,從他燕飛的反應作出判斷,看他與孫恩是否兩敗俱傷之局,因這是他和孫恩同時活著的唯一解釋。 換句話說,譙奉先正因認為自己身負內傷,故特來撿便宜。他會否真的動手,還看他燕飛的反應和表現。 只要燕飛能令他感到自己全無損傷,李淑莊和陳公公當不會冒洩露身份的危險出手,否則縱能脫身逃走,他傷癒前的日子絕不好過,因為魔門會竭盡全力來殺他。 但如何辦得到呢? 燕飛從容道:「譙兄動手吧!燕飛領教高明。」 譙奉先雙目亮起紫藍色的異芒,顯示他正提眾魔功,同一時間燕飛感到週遭本已清寒的空氣驟往下降,對方的魔功已緊鎖著他。 這魔門高手仰天笑道:「果然我所料不差,燕飛你確實受了傷,且是難以痊癒的嚴重內傷,你再無法施展能奪人魂魄的霸道劍招,否則便不會於我來到你身後兩丈方生出警覺,更不會只動口而不動手。」 燕飛終於證實剛才的想法,李淑莊和陳公公正在旁窺伺,看此刻是不是殺他燕飛的好時機,而譙奉先這番話,不是說與燕飛聽,而是向他們說的。 燕飛靜下心來,把一切雜念全排出腦外,立即感覺到譙奉先的魔功氣場有一種游移不定、飄忽難測的特性。心呼好險,如果不是因安玉晴的真氣陰中之陰,令自己受損的元氣大有轉機,肯定沒法覺察對方奇異魔氣的特性。 此念剛起,燕飛心中已有定計。 第八 章北線之戰 六座壘寨,四座起火焚燒,箭樓則無一倖免地陷入焰火,送出大量的濃煙,燕人更無法H在陣地有限的空間內,紛紛走出陣地,從箭壕爬往地面去。 東西兩岸是截然不同的情況。由於荒人部隊集結於東岸的陣地外,所以燕軍主帥宗政良把手上的主力部隊一千二百人,全調往東岸佈防,另加一千以工事兵為主的燕人,負責操作投石機和諸般支持的工作。 餘下的五百人,則守護西岸的陣地,他們不但非是上戰場的戰士,且不是鮮卑人,而是從民間強征而來的漠上,負責築寨起樓的工事。 荒人以兩艘雙頭艦作先頭部隊衝鋒陷陣,大出宗政良意料之外,從遠距離以火器毒煙破陣,更令他猝不及防下幾無還手之力。 燕軍最大的問題是連續多天搶建堡寨箭樓和挖壕,加上連場大雪,又被高彥鬧了個天翻地覆,人疲馬困,士氣消沉,早失去應有的鬥志和戰力。 當雙頭艦硬生生以鐵鑄船頭撞斷兩道浮橋,切斷東西岸的連繫,然後毫不停留地往上游駛去,恐慌像瘟疫般蔓延,首先受影響是西岸的漢工,人人爭相逃離煙火籠罩的陣地,四散落荒逃走,致陣不成陣,全面崩潰。 東岸逃者雖眾,仍有近千戰士依號角聲的指示,離開災場,到箭壕東面煙火之外的平野佈陣迎敵,欲背水一戰。 此時由慕容戰指揮、王鎮惡為副,一千二百名荒人精銳戰士組成的部隊,分成左、中、右三軍,已推進逼近至離燕人佈陣處二千步許外,全是人強馬壯的輕騎兵,靜待出擊的好時刻。 看著敵人旌旗歪斜,軍容不整,過半人連戰馬都走失了,慕容戰雙目閃閃生輝地掃視敵人,向身邊的王鎮惡笑道:「從沒有一刻,比此時此刻更令人明白掌握時機的重要性,今次能取得如此輝煌的戰果,全賴高小子探清敵情,又有鎮惡籌謀如此精彩的進攻策略。說實在的我很同情宗政良,今次他確是非戰之罪,而是輸在運氣。」 見王鎮惡目不轉晴地在敵人間來回搜索,問道:「你是否在尋找向雨田?」 王鎮惡歎道:「我的確在找尋他。坦白說,我對他的感覺頗為矛盾,既希望他在敵人隊伍內,便可一併收拾他;又希望他置身事外,避過此劫。」 慕容戰點頭道:「我明白鎮惡的複雜心情,向雨田這傢伙是令人又愛又恨。不過戰場上沒有人情可言,只有用盡一切方法去打擊和殺傷對方。」 接著喝道:「擊鼓!」 身後十名鼓樂手,齊聲答應,戰鼓聲震天響起。 戰號聲響徹穎水柬岸黑夜的原野,在慕容戰的命令下,左方由姚猛率領的三百軍,首先衝出,朝敵人殺奔過去,人人在馬上彎弓搭箭,奮不顧身。 接著由了宣指揮的右軍二百人,亦策馬前衝,朝敵人左翼殺去,一時蹄聲轟隆,殺氣騰天。 燕軍未待敵人殺至,已騷亂起來,部分人更拋掉兵器,往左右逃去,更有人為了逃生,不顧地凍天寒,掉頭奔回陣地,跳進水裡,好泅往對岸。 慕容戰見敵人未戰先怯,哪還猶豫,一聲令下,強大的中軍向前推進,卻不像左右兩軍般全力飛馳,迅如電閃,而是緩騎推進,兩快一慢,平添不少威勢和壓力。 敵人逃者更眾,任主帥宗政良和副帥胡沛如何喝止,起不了絲毫作用。 誰都曉得大勢已去。 燕軍終於全線崩潰。 燕飛最大的優勢,是清楚譙奉先是何方神聖,更曉得對方的意圖和手段,而譙奉先卻對他是否負傷仍是抱懷疑態度,否則早召來李淑莊和陳公公全力攻殺他。 高手過招,勝負在毫釐之差;智者較量,亦是棋差一著,滿盤皆落索。 燕飛正憑這一點點的優勢,擬定出絕局求生的策略計謀。他的陽神因安玉晴的元陰引發,萌動生機,亦使他回復了部分靈力,故能感應到譙奉先氣勁的微妙情況,不但判斷出譙奉先的武功不下於屈星甫等三大魔門高手任何一人,更從譙奉先真氣游移的特性,知道此人善於轉換真氣,使他能作出違反一般物理、迅如鬼魅的動作身法。 正因譙奉先以輕功身法見長,故可逼至近處方被燕飛察覺,且自恃一有不妥以似他的輕功實時可逃之夭夭,所以他不怕獨自面對燕飛。 燕飛生出另一種全盤掌握對手的美妙感覺,又大感新鮮過癮,皆因自結下金丹後,他早不用如此彈思竭智的去「知敵」。 微微一笑道:「譙兄愛怎麼想便怎麼想,譙兄的腦袋畢竟是譙兄的。不過請容燕某人提醒譙兄一件事,就是一旦動起手來,燕某人想留手也不可能,如果譙兄認為可憑你過人的身法,形勢不對時,隨時可以開溜,將是大錯特錯。」 譙奉先雙目瞳仁收縮,雖然容色沒有變化,但燕飛已察覺他心中的震盪,不但因被自己看破輕功了得,更被勾起李淑莊描述自己如何大破魔門三大高手的記憶。 譙奉先雙目的紫藍之色更盛,不眨眼地盯著燕飛,沉聲道:「我豈有與燕兄為敵之意,只恨燕兄開罪了南郡公,假若燕兄許下誓言,永不踏過淮水半步,奉先可代南郡公作主,大家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筆勾銷。」 燕飛當然不會相信譙奉先的鬼話,說到底他仍是在試探自己,看他燕飛會否忍辱負重,從而判斷自己的真正情況。 燕飛仰天笑道:「譙兄像是第一天到江湖來混的樣子,虧你說得出這麼幼稚的話來。我燕飛何等樣人,怎會受人管束?譙兄怕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動手吧!」 譙奉先皺眉道:「燕兄話雖說得漂亮,卻全是廢話,你我今戰勢不能免,不論燕兄有何奇功秘藝,本人將奉陪到底,看燕兄是否如你自己口中說的那麼高明。」 燕飛心明眼亮,掌握譙奉先到此刻仍沒有退縮之意的背後原因,道理在譙奉先認為與李淑莊和陳公公連手之力,超過衛娥等三人連手之威。兼且譙奉先認定他因與孫恩決戰身負內傷,所以不肯錯過此難逢的機會。假設他燕飛仍這麼忍氣,幾乎可肯定譙奉先會立即發動。 燕飛苦笑道:「我只是好言相勸,皆因不想再大開殺戒?在不久之前,便有三個來歷不明的人,不肯聽我的逆耳忠言,求死得死。如果現在只有譙兄一人,燕某人早立即動手,但譙兄不但有夥伴同行,且功夫皆為不下於譙兄的高手,所以燕某人方好言相勸,看看可否和氣收常」「鏘」! 蝶戀花出鞘,遙指譙奉先。 譙奉先右手往身後一探,手上多出一枝長只尺半,竹節形的鐵簡,予人可硬可軟,剛中帶柔的奇異特性。如能以游移難測的身法配合,確實可以盡展鐵簡的功夫。 真氣從蝶戀花鋒尖潮沖而去。 譙奉先微一錯愕,竟踏前半步,接著又後退兩步。 譙奉先終於色變。 燕飛心中一陣痛快,在大敵當前,生與死的交接處,他的「日月麗天大法」又有創作,發揮出其獨特異常之處。 他首先以太陰真氣遠距攻敵,譙奉先立即落於被動,不得不全力運功抵抗,卻被太陰真氣至陰至柔的特性纏黏不放,彷彿嶽Z般能生出空間凹陷塌縮的牽扯力。 譙奉先控制不住的被太陰真氣扯得往前傾半步,方能抵銷那種奇怪力道。 接著燕飛化進陽火為退陰苻,太陰真氣天然轉變為太陽真氣,至寒轉作至熱,凹陷的空間變作擴展膨脹的爆炸力,譙奉先頓感有如狂風中孤立無依的小草般,硬被掃退,竟多退了一步半。 但燕飛也試出譙奉先的功力尚在屈星甫之上,難怪敢單身來試探他的虛實。 由於氣機正緊鎖著譙奉先,對方內外任何變化,盡在燕飛掌握內。 譙奉先終於失去信心,再不敢肯定燕飛身負內傷。 也難怪譙奉先心懼,燕飛的「仙門劍訣」固是曠古絕今的劍法,他因孫恩的「黃天大法」而受的傷勢更是非一般的內傷,無形無相,表面絕看不出來。只有燕飛自己心裡明白,一日元氣未復,他一天沒法施展「仙門劍訣」。 縱然交手硬拚,譙奉先也無法看破燕飛的虛實,那根本完全超出他識見的範疇外。因此怎到他不色變吃驚呢? 只要能嚇退譙奉先,燕飛便可解決危機,否則他只好全力突圍逃走,但以後將沒有安樂的日子過。 燕飛從容道:「這是給譙兄的最後一機會。」 下則腳踏奇步,上則揮劍抖劈。 譙奉先一時看呆了眼。 原本干平無奇的招數,但落在燕飛手上,卻成為渾然天成、妙至毫顛的絕藝。兩人此時仍相距足有兩丈之遙,但譙奉先竟清楚無誤地感覺到,當燕飛劍劈肩頸的一刻,恰是他來至身前半丈之時,偏是他雖只是簡單的一劍,但劍速卻不住變化,忽快忽慢。這還不是譙奉先最顧忌的,最令他失去反擊之心的是劍勁忽寒忽熱、剛柔交替,令人不知如何運勁抵擋,如果稍有差池,後果肯定是他譙奉先伏屍燕飛劍下,更可慮者是燕飛接瞳而來的劍招,或許是李淑莊向他描述過燕飛如何殺死衛娥等三人的可怕劍招。 譙奉先一聲長笑,往後閃電飛退,聲音遙傳回來道:「請恕奉先失陪了!」 燕飛立定,還劍鞘內,揚聲道:「燕某人不送哩!」 看著譙奉先沒入林內的暗黑處,燕飛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兩艘雙頭艦在紅子春和姬別指揮下,撞斷兩道浮橋後,毫不停留地朝上游駛去,離開被濃煙罩著的敵陣,直過水口,抵達泗水後,船上點燃所有風燈,燈火通明的掉頭駛回北穎口去,船上戰士人人強弓勁箭在手,準備射殺任何出現在射程內的敵人。 對敵人來說,他們在此時此地如若死神的化身,更因他們故意張揚其事,駭得正沿岸北遁的敵人莫不往東西兩方落荒逃走,令敵人沒法聚眾頑抗。 雙頭艦駛過北穎口之際,戰事已告結束,由宗政良和胡沛指揮的殘餘部隊,被荒人戰士沖得支離破碎,潰不成軍。 甫接觸下,燕軍已支撐不住,棄甲拋戈的亡命奔逃。此時拓跋儀率領的三百精銳,埋伏在敵陣上游離穎口東岸里許處的密林內,等待獵物自投羅網。 目標是敵方主帥宗政良和胡沛。 埋伏的地點是經過精密的思量,準確地捕捉敵人的心態。 由於荒人的主力佈署在穎水東岸,所以身為主帥的宗、胡兩人,必在東岸陣地主持大局,當雙頭艦以火器毒煙攻陷敵陣,又撞斷浮橋,切斷兩岸聯繫,宗、胡兩人在別無選擇下,只有出陣迎戰。 荒人的主力部隊此時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雷霆威勢,麾軍狂攻,擊潰燕軍。 宗、胡兩人見大勢已去,好死不如歹活下,只好朝北沿穎水逃亡,但在兩艘回航雙頭艦的威脅下,不得不改變逃走路線。在如此形勢下,當不可投進穎水,泅往對岸,因為在水中將成艦上箭士的活靶,只好改往東逃,如此便被埋伏的荒人截個正著。 整個計劃由王鎮惡構思出來,盡顯「虎祖無犬孫」的事實。此戰奠定了王鎮惡在荒人心目中軍事大家的地位。 小傑有點緊張的道:「來了!」 數十騎正亡命奔來,這批燕人逃兵該在接戰前逃離戰場,又有馬腳代步,所以走在最前頭。 拓跋儀冷然道:「這些只是小卒嘍囉,讓他們走吧!」 敵騎慌張地在密林外的乎野馳過,轉眼遠去,沒入夜色蒼茫的山野去。 接著是徒步奔跑的敵人,大部分逃進荒人埋伏處左方的雪林內,他們沒有馬快之利,只好望借密林的掩護,逃過荒人的追殺。 這片密林位於泗水南岸,北穎口之東,綿延數里,是藏身保命的好處所,也是埋伏襲敵的好地方。 拓跋儀用足眼力,注視朝林區逃來的敵人,心想的竟是香素君。 她曾要求參與今次的行動,卻被他堅決拒絕。他有一種想法,是希望她能遠離戰場,不沾上戰場上的血腥。想起她,再想起自己的處境,拓跋儀便有神傷魂斷的感覺。 在這戰爭的年代,每一刻形勢都在變化中,令人有朝不保夕的危機感覺,未來變得不穩定和難以預料。 只要拓跋珪一個命令傳下來,他便要離開邊荒集,對未來他再難以掌握。對每一個軍人來說,命運並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而是上司統帥手中。 像眼前急急如喪家之犬亡命逃亡的敵人,他們便是因慕容垂的命令到這裡來,遇上這般的厄運。 小傑又道:「真的來哩!」 在他開口前,拓跋儀早看到一批百多騎的敵人,正朝他們疾馳而至,隊形散亂。走在最前頭的是兩個身穿統煩將服的敵將,其中一個是化了灰他們都可以確認的漢幫叛徒胡沛。另一人看其年紀外貌體型,可肯定是有「小后羿」之稱、北方著名的箭手和刺客宗政良。 拓跋儀下令道:「依原定計劃進行,我們的目標是宗政良和胡沛,其它人都不用理。」 命令傳達下去,眾戰士彎弓搭箭,瞄準不住接近的敵人。 小傑低聲道:「想不到以箭法名震北方的宗政良,最後竟慘死在亂箭之下。哼!敢來惹我們荒人的,都沒有好結果。」 拓跋儀暗歎一口氣,心忖如果奔來的騎士中有向雨田在,那就更理想了,可免去燕飛一番功夫。 直至宗、胡兩人進入二百步之內,拓跋儀一聲暴喝,道:「第一輪箭!」 近百支勁箭從林內暗黑處飛蝗般朝敵人投去。 宗政良果然了得,在箭矢及體前,先一步滾落地面,險險避過。 胡沛卻沒有他那般幸運,縱身躍離馬背,卻被拓跋儀及時射出的一箭命中心窩,拋後墜地,再爬不起來。 箭矢無情,箭矢範圍內的敵人被射得人仰馬翻,無一倖免。 宗政良在地上疾滾兩丈後,從地上演起來,剛躍往半空,第二輪百多枝勁箭,在拓跋儀號令下索命鬼般追至,在這樣的情況下,換了是燕飛,也難逃箭矢貫體的命運,何況是宗政良。 慘叫聲中,也不知宗政良中了多少箭,從空中掉下來,立斃當常第九章 抽絲剝繭劉裕回到基地時,夜空烏雲低壓,狂風呼號,眼看將有一場大雨。過去兩天的天氣頗不穩定,不時F場大雨小雨,卻為他的探子任務提供了掩護。 過去的兩天,他和屠奉二、宋悲風各率三個兄弟,每組四個人,以屠奉三遇襲的海灣作起點,分二路由近而遠的搜索天師軍的藏兵基地,不住擴大搜索的範圍,結果卻是一無所得,今劉裕大感失望。 難道他們猜錯了? 屠奉三和宋悲風依約定和他差不多同一時間回到基地。 這個位於鹽城之柬的基地,本身是個荒棄了的漁村,有十多間土石築成的小屋,處於一道河旁,接連大海。奇兵號泊在河灣處,由這裡駛往鹽城,半天可達。 三人聚在其中一間小屋交換情況。 屠奉三苦笑道:「我本以為搜尋徐道覆的藏兵基地是手到擒來的事,因為按道理,他們的基地必是在水陸交通方便之地,離吳郡、嘉興、海鹽三城應不會過遠。豈知走遍沿海區域,仍沒有發現敵蹤。」 宋悲風道:「我專搜索通往此三城的河道,也像奉三般以為可輕易找到天師軍藏身之所,可惜亦是徒勞無功。」 劉裕凝望閃跳不停的燭火,沉吟道:「徐道覆熟悉這個區域的環境,而能否瞞過遠征軍的探了,正是此仗成敗的關鍵,在如此情況下,他的藏軍之地肯定是巧妙安排、精心籌劃,考慮及所有破綻,非是我們可輕易識破的。」 屠奉三點頭道:「我也有同樣的想法。照我的猜測,陸上的作戰部隊和海上艦隊該是分開處理,反攻時方會師出擊。」 宋悲風點頭道:「合理!要把一支龐大數量的艦艇船隊藏起來,即使是長江和大河那樣的河道,仍是非常困難。另一個可能性是把艦隊藏在太湖內,但始終須離開太湖,當艦隊進入河道,既容易被察覺,更易被伏擊,是智者所不為。最理想莫如把艦隊留在大海上,像我們這般把長蛇島當作海上的隱蔽基地。」 屠奉三欣然道:「對!正因我乘的那條船是從海路潛來,方會被天師軍藏在海上的艦隊發覺,故能偷襲我們殺個措手不及。」 宋悲風大喜道:「你記得曾經過哪些島嶼嗎?」 屠奉三苦笑道:「大海茫茫,遠遠近近島嶼無數,根本無法分辨。何況知道天師軍主力艦隊藏身之處又如何呢?憑我們的實力,去惹他們等於以卵擊石。」 劉裕冷靜的以目光掃視兩人,最後落在屠奉三身上,問道:「當時攻擊奉三的天師軍戰船,是哪類的戰船?戰力如何?」 屠奉三答道:「攻擊我們的有五艘戰船,均屬輕巧型的海船,兩艘是頭低尾高、前大後小的海鵲船,左右置浮板,長只五丈,頗易辨認。其餘三艘是開浪船,船頭尖突,長約七丈多。以其操控者的功力和船上的裝備評之,均是第一流的戰船。」 劉裕點頭道:「這證實了我的想法。天師軍雖號稱兵力達三十萬之眾,戰船逾千艘,但其中大部分士兵均只是裝備不齊的亂民,戰船更不乏由普通漁舟加以改良而成。從當日天師軍攻打邊荒集的兵力看,天師軍堪稱精銳者不會超過十萬之眾,這還包括從邊荒撤退後軍力上的擴充。至於戰船,粗略的估計,能見得人的有二、三百艘已相當不容易了。」 宋悲風道:「我明白小裕的意思,今次徐道覆先縱後擒的反攻戰略,成敗的關鍵首要是保密,方能收奇兵之效。所以入選的戰士,必須是天師軍核心的精銳,且在忠誠方面沒有問題,不會洩漏機密。戰船則是一流的戰船,如果是使用由普通漁舟濫竽充數的劣等船,只會影響機動性和戰力,反成為尾大不掉的負擔。」 屠奉三笑道:「劉爺又再次顯示明帥之風,從茫無頭緒的事理出頭緒來,我們是成王還是敗寇,就看今晚此一席話。」 倏地屋外刮起陣陣大風,樹搖葉響,窗門吹得砰?作聲,接著大雨灑下,由疏轉密,豪雨終君臨大地。 劉裕完全不為天威所動,沉聲道:「我今次也是被逼出來的,以謝琰好大喜功的性情,這幾天便會由水陸兩路攻打會稽。當會稽落於遠征軍之手,徐道覆會於任何一刻展開反攻行動。現在可說刻不容緩,我們必須盡快找出徐道覆的秘密基地,才能佔奪先機,以有限的兵力去攻破強橫的敵人。」 宋悲風苦笑道:「我想不認外行也不行,你們說的話對我來說似在猜謎語,究竟天師軍的秘密基地在哪裡呢?」 劉裕油然道:「假設你是徐道覆,在海鹽、會稽、吳郡和嘉興四大重鎮都落入遠征車手上,形勢告急下,你要扭轉敗局,會怎樣做呢?記著謝琰的副手朱序是知兵的人,劉牢之更不用說,當然會千方百計防止天師軍反撲成功。」 宋悲風道:「我會竭盡全力保衛吳郡和嘉興兩城,只要保持運河暢通,建康的兵員物資就可以源源不絕的支持會稽,守穩會稽後,便可對會稽附近沿海城池用兵,如此功過半矣。」 劉裕再問道:「吳郡和嘉興兩城的守軍,可藉運河互相呼應,防守力當然遠比海鹽強大,老哥為何要捨易取難,何不先陷海鹽,再攻兩城?」 宋悲風道:「道理簡單明白,如先奪回海鹽,不但會惹起遠征軍的警覺,且對佔領會稽的遠征軍主力部隊起不了作用。只有截斷運河交通,方能令遠征軍陷於糧草不繼的劣況。」 屠奉三笑道:「如此徐道覆的反擊戰略,已是呼之欲出,就是出奇制勝,攻其不備,以隱了形的水陸部隊,忽然發動猛攻,一舉奪回吳郡和嘉興兩城,如此海鹽將不攻自破,而會稽的遠征軍將變為孤軍,任由天師軍宰割。這是最簡單的說法,以徐道覆的智謀,會以種種虛虛實實的手段,於吳郡和嘉興的守軍應接不暇時,才忽然發動。」 宋悲風歎道:「二少爺確實比大少爺差遠了,還以為自己破敵如神,犯了擴展過急的毛病而不自覺。現在遠征軍的戰線太長了,致實力分散,反之天師軍則集中起來,強弱之勢不言可知。」 劉裕冷然道:「所以天師軍的秘密基地,肯定在吳郡和嘉興之東,離海不遠處,當他發動時,縱然兩城守軍立生警覺,但已來不及求援。」 宋悲風搖頭道:「我不明白為何是離海不遠之處?徐道覆大可把水陸兩軍分開,各自行動。」 劉裕微笑道:「宋大哥認為需多少兵力,方可攻陷吳郡或嘉興?」 宋悲風摸不著頭腦的道:「這有甚麼關係呢?」 屠奉三精神一振,雙目閃亮的道:「當然大有關係。要攻陷吳郡或嘉興任何一城,首先要切斷兩城之間和其對外的聯繫,孤立它們,再以牽制其中一城,猛攻另一城的策略,方有成功的可能。一般來說,要攻陷一座有強大防禦力的城池,攻城軍的兵力至少要在守城軍兩倍或以上。以我的估計,徐道覆若要速戰速決,兵力當不少於五萬人,戰船百艘。」 劉裕沉聲道:「要找一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五萬人,在現今的情況下,是沒有可能的。只是物資糧貨來來往往,已難避探子的耳目。所以這批天師軍的隱藏地點該是在海上某處的偏遠島嶼,如此才可以瞞過遠征軍。」 宋悲風一頭霧水的道:「這麼說,他們在陸上豈非沒有甚秘密基地?」 劉裕從容道:「這樣的戰術,更需一個陸上的基地,以建造攻城用的工具,當時機來臨,天師軍的戰艦可在數天內把海上的兵員送往此基地,再分從水陸兩路大舉進攻。從策略上來說,這個計劃是非常高明的。」 屠奉三道:「正因之前我們錯會了徐道覆的策略,所以沒法找到敵人的秘密基地。此基地極可能離開海河有一段距離,甚至或在山區之內,不虞被人無意中撞破。」 宋悲風恍然道:「我明白了,所以這個基地不該離岸過遠,好方便調動軍隊。」 屠奉三摩拳擦掌的道:「我真想再次出動,搜索天師軍的秘巢。」 劉裕道:「此事絕不可輕舉妄動,如被對方曉得秘密外洩,我們漁翁得利的策略將難奏效。」 屠奉三點頭道:「讓我們三人親自當探子,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接著道:「這方面就如此決定。不過掌握敵人秘密基地的位置,只完成我們破天師軍大計的一半,另一半是如何聯絡魏泳之,好弄清楚遠征軍的情況,讓我們能在遠征軍崩潰時,招降敗軍。」 劉裕道:「魏泳之曾和我拍文件過探察的任務,有幾種聯絡的手法,只有我和他曉得。只要他身在鹽城,我可在城外必經之路設下暗記,他看到後便可到某一指定地點,找到我的信函,再到這裹來見我。」 屠奉三大喜道:「既有此法,一切好辦。劉爺是主帥,當然不用奔波勞碌,此事交由手下兒郎去辦,保證妥當。」 此時屋外足音響起,三人停止說話。 不一會老手推門進來,欣然道:「陰爺來哩!」 三人均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陰奇的到來,正代表一切依計而行。 今次的行動他們是不容有失,任何的錯失,會令他們功虧一簣,且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 ※※※ 郝長亨進入大廳,聶天還正細看攤開在桌子上的圖卷,看得津津入味,捲上畫的是太湖一帶的地理形勢圖。 郝長亨心中湧起崇慕之情,更感到幸運,能追隨像聶天還如此超卓的人物,實在是他的福氣。他幾乎從未見過聶天還吃敗仗,唯一的挫折便是那次被燕飛贏了賭約。從一個微不足道的江湖人物,成為一個幫會的龍頭大哥;由一個黑道人物,成為雄霸一方的豪雄,聶天還本人便是個傳奇。 郝長亨尤為欣賞聶天還治民的手段,令兩湖幫的利益與兩湖的民眾結合在一起,正是這種上下一心的和諧,使兩湖幫勢力不住膨脹,最後更擊垮了宿敵大江幫。 聶天還頭也不回的道:「雅兒方面有甚麼最新的消息?」 郝長亨來到聶天還身旁,恭敬的道:「長亨正是來向幫主報告,剛接到壽陽來的飛鴿傳書,得知清雅已離開邊荒集。」 聶天還遽震道:「雅兒回來了!」 郝長亨清楚感到正如聶天還所說的,他對尹清雅的愛是毫無保留的,只有尹清雅才可令聶天還失去冷靜,令他後悔和反剩郝長亨苦笑道:「該是回來吧!」 聶天還呆了一呆,接著點頭道:「對!沒有人知道她是否回來。」又皺眉道:「為何不直接去問紅子春?他該比我們的人知道多一點的。」 郝長亨道:「紅子春到北穎口去了,找不著他。」 聶天還愕然道:「荒人反擊慕容垂哩!咦!高彥是否也到北穎口去了。」 郝長亨歎道:「我們派到邊荒集的人,雖然是參加邊荒游到邊荒集去,但始終是外人,很難掌握所有情況。」 聶天還目光回到桌上的圖卷,道:「北府兵的遠征軍連奪三城,得卻是失,已逐步走進徐道覆精心設計的陷阱。謝琰肯定是個『白望』,愚蠢至此,但劉牢之該不致這麼差,照你猜劉牢之是否真的被桓玄收買了呢?」 郝長亨道:「不會吧!劉牢之曾背叛桓玄,照我看劉牢之只是要借天師軍清除謝家在北府兵的影響力,和剷除原屬何謙派系的將領。」 聶天還沉吟片刻,忽然問道:「你認為在這樣的情況下,劉裕是否還有機會?」 郝長亨想不到聶天還會忽然把話題轉到劉裕身上,錯愕的道:「劉裕手上無兵無將,可以起甚作用?且司馬道子是永遠不會信任劉裕的,頂多只讓他作個先鋒將。」 聶天還搖頭道:「你太低估劉裕了。」 郝長亨感到有點無話可說,因為他真的不曉得在現今的情況下,劉裕可以有甚麼作為。 聶天還目光移離圖卷,投往屋樑,負手露出思索的神色,徐徐道:「現在天下間能令我感到顧忌的有兩個人,一個是燕飛,如在單打獨鬥的情況下,我沒有必勝的把握;另一個人便是劉裕,我顧忌的是他對軍民的號召力,只要予他一個機會,他可以立即冒出頭來。」 郝長亨心中佩服,正是聶天還這種知彼知己的態度,令他從不輕敵,致能屢戰屢勝。 道:「幸好劉裕尚未成氣候,一旦北府兵敗退,劉牢之又能保存實力,他將永遠錯失機會。」 聶天還歎道:「我也希望如此,可是桓玄和任青媞千方百計,想盡辦法仍殺不掉他,卻令我非常擔心。」 郝長亨一呆道:「任青媞?她是否真的要殺劉裕呢?」 聶天還淡淡道:「在這裡我順道提醒你一句,千萬不要被她迷惑,此女精於媚術,最懂如何勾引男人。論智計,她絕不在你我之下,以為可以駕馭她的男人,最後都不會有好的收常」郝長亨老臉一紅,尷尬的道:「長亨會謹記幫主的指示。」 聶天還冷哼道:「甚麼『我疲倦了,希望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休息。』哼!這種鬼話我會相信嗎?」 郝長亨訝道:「今次任青?來投靠我們,竟是別有居心?」 聶天還冷然道:「可以說是別有居心,卻不一定要來害我們。現在南方形勢混亂又複雜,她是借我們這棵大樹來遮蔭,一方面可以靜觀其變,另一方面是覓地潛修。她以為我看不破她嗎?我只是不想揭破她吧!」 郝長亨愕然道:「她竟是借我們的地方來練功,真教人想不到。」 聶天還道:「她教你意外的事會陸續有來。此女不但媚骨天生,且是練武的好料子,每次我見到她,都感到她進步了。今回見到她,我這個感覺更強烈,她應是處於突破的邊緣。如給她練成『逍遙大法』,她將會變成另一個任遙,至乎猶有過之。」 郝長亨糊塗起來,道:「我們這樣收留她,究竟是凶還是吉呢?」 聶天還道:「那就要看我們的表現,明白嗎?」 郝長亨醒悟過來,點頭道:「我明白了,她是一頭擇木而棲的鳥兒。」 聶天還道:「她確是天生的尤物,男人的恩物,桓玄沒有選她,大出我意料之外,也打亂了我的部署。長亨你放心吧!我聶天還何等樣人,豈會被女色所迷?除非她做到一件事,否則休想我信任她。」 郝長亨好奇心大起,問道:「要她為幫主幹甚麼事呢?」 聶天還淡淡道:「就是殺死劉裕。劉裕一去,我將成為她唯一的選擇,如此她才肯對我死心塌地。」 郝長亨歎道:「幫主高明!」 此時手下急奔來報,在門外已高呼道:「報告幫主,小姐回來哩!小姐回來哩!」 郝長亨尚未來得及反應,聶天還早旋風般轉了出去。 第十章 心靈失應 天穴被披上雪白的新衣,在燦爛的星空下,益顯其秘不可測的特質,其存在已是個千古難解的奇謎。 燕飛立在天穴邊緣處,心中思潮起伏。每次看到天穴,他總是百感叢生,難以自己。天穴不但改變了他的命運,也改變了他對人世的看法。 三佩合璧後,他以前的世界像褪了色的記憶,遙遠而欠真實,取而代之是現實和虛幻難以分辨的迷茫和失落。他再弄不清楚自己在此奇異天地間的位置。 另一個問題在燕飛心中湧起。 以三佩合一的驚人威力,仍只能開出僅容一人穿過的仙門,縱使他練成太陽無極和太陰無極,使出大三合的招數,能讓三佩合一的威力重現,已非常難得。若要開啟可容三人通過的仙門,是否需要比三佩合一還要大上三倍的能量呢? 這是否有可能? 更難解決的問題,是如何讓紀千千和安玉晴抵受大三合的爆炸力,全然無損的通過仙門。接著而來的問題,是假設兩女在沒有結下金丹的情況下,即使能成功穿越仙門,仍難逃肉身灰飛煙滅的厄運。 這些想法令他感到沮喪。 自死而復生後,他仍有一般人喜怒哀樂的情緒,但心情從未試過如眼前般,覺得一切努力都是沒有意義的低落,可知陽神的受損,可以直接影響他的清醒意識。 黎明前他將會回到邊荒集,而他更必須投進現實去,進行營救千千主婢的行動,所以他要振作起來,暫時把種種惱人的問題拋開,全力與敵周旋。 一天處於這人間世,一天他仍要面對這人間世的煩惱。 唉! 萬俟明瑤。 倏地天穴另一邊出現一道人影,以驚人的高速接近,直抵天穴邊緣,隔著天穴朝他裡過來。 燕飛凝望天穴,似是毫無所覺。 那人倏地蹲了下去,遙指燕飛隔穴歎道:「我的娘!原來你就是燕飛。他奶奶的!我向雨田究竟走了甚麼運道?拓跋漢就是燕飛,好朋友變了勢不兩立的死敵。我的娘,我早該猜到是你,天下間哪來這麼多高手?」 燕飛抬頭往向雨田瞧去,微笑道:「我們真的是誓不兩立嗎?向兄說話的語氣有點像荒人。」 兩人隔著遼闊的天穴說話,雙方都沒有故意提高聲線,但每一字都清楚傳送到對方耳內,彷如促膝談心,更不覺有任何敵對的意味。 向雨田苦笑道:「怕就是這樣了。在兵刃相見前,我們先來個敘舊如何呢?」 ※※※ 三人在大廳一角的几椅坐下,尹清雅居中,聶天還和郝長亨在左右傍著她,愛憐地看著她舉杯喝茶。 尹清雅仍是那麼明媚動人、神采飛揚,沒有露出日夜兼程趕路的絲毫疲態。 聶天還見她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試探的道:「雅兒再不怪師傅了嗎?」 尹清雅嘴角綻放出如花笑意,白他一眼道:「師傅這疼惜雅兒,雅兒怎會怪師傅呢?一又放下茶杯,喜孜孜的道:「師傅也給雅兒耍了哩!雅兒早猜到是高彥那小子在裝神弄鬼,所以乘機溜到邊荒集去,好為師傅探聽敵情。」 聶天還和郝長亨聽得面面相覷,乏言以對,尹清雅把他們這兩個兩湖幫的頭號和次席人物弄糊塗了。 尹清雅玉顏含春的欣然道:「師傅通過桓玄那混賬派人行刺高小子,是師傅為雅兒好,因你認為高彥是個混蛋,雅兒是明白的。」 接著大發嬌嗔道:「可是高彥偕燕飛到兩湖來,還與師傅大戰一場,師傅卻一直瞞著雅兒。師傅你當雅兒是甚麼呢?這便是師傅大大的不對!難道師傅以為我對高彥那小子看得比師傅更重要嗎?我要師傅你還我一個公道。」 以聶天還的老辣,也為之啞口無言,忙向郝長亨打個眼色,著能言善辯的郝長亨為他解圍。 郝長亨忙岔開話題,問道:「清雅你說到邊荒集是要探聽敵情,究竟探到了甚麼重要情報呢?」 尹清雅嘟起嘴兒道:「你們是想聽實話還是好聽的話呢?」 聶天還現在最怕是尹清雅窮追猛打,只要她不「追究」自己的「過錯」,一切好說。所以雖不把她的「情報」當作甚麼一回事,仍裝作非常看重她的收穫般,道:「雅兒得到甚麼新情報呢?師傅當然要聽你說實話。」 尹清雅不知想到甚地方去,竟然俏臉先微微一紅,方道:「說實話前,先說好聽的話,表面來看,邊荒集是四面楚歌、危機處處,南北兩條戰線都不穩妥,其中又以北面的情況最危急。好聽吧?」 聶天還和郝長亨交換個眼色,均感驚異。直至此刻之前,在他們眼內尹清雅只是個愛撒嬌、活在少女天地的女孩子,不知人間險惡,但這番話說來不單頭頭是道,更表現了她有能看穿表象的高明眼力。 忽然間,聶郝兩人均感到尹清雅長大了,再不是以前那個不明世情貪玩愛鬧的小女孩,這感覺上相當古怪,他們既欣慰又帶點失落,至乎不習慣和害怕。 郝長亨道:「邊荒集的北線出現了甚麼問題呢?」 尹清雅道:「慕容垂請出遠在塞外長居沙漠的一個叫秘族的強悍民族,以對付拓跋圭和荒人,此族人數不多,但人人武功高強,立即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令拓跋圭和荒人都處於下風。說出來你們或許不相信,秘族只派了一個叫向雨田的人到邊荒集去,就已把邊荒集鬧個天翻地覆,荒人完全拿他沒法,由此你們可推測秘人的厲害。」 聶天還點頭道:「我們也收到有關向雨田的消息,卻所知不詳,只曉得荒人曾懸金百?緝捕他,此事後來似乎不了了之。」 尹清雅皺眉道:「我們的探子是怎搞的,這般窩囊?」 郝長亨乾咳一聲道:「逞荒集今時不同往日,外人要從荒人口中套取情報,再多錢也不行。是哩!難道連燕飛也奈何不了向雨田嗎?」 尹清雅嗔道:「燕飛那混蛋不知滾到哪襄去了?我也希望他早日回邊荒集去,好狠揍向雨田一頓,姓向的傢伙實在太可惡了。」 聶天還道:「聽說慕容垂派兵封鎖了北穎口,截斷逼荒集北面的水路交通,也切斷了荒人和拓跋圭的聯繫,實情究竟如何呢?」 尹清雅道:「我要說你們不想聽的話哩!實情是慕容垂只是派一批戰士工匠去送死,讓荒人可以大顯身手。」 聶天還和郝長亨愕然以對。 尹清雅不單有自己的看法,且言之有物,隱含深意。 尹清雅道:「我離開邊荒集時,荒人正揮軍北上,傾力反擊燕軍,師傅該很快收到燕人全軍覆沒的消息哩!」 聶天還皺眉道:「戰場上變化萬千,誰勝誰敗,未到最後一刻,仍難以預料,雅兒怎可斷定荒人必勝呢?」 尹清雅道:「在解答師傅的疑問前,雅兒想先說出對荒人的一點看法。唉!該怎麼說呢?我第一次到邊荒集的時候,一切印象都是模模糊糊的,我更有點看不起荒人,把他們全當作無法無天的強徒,整天為各自的利益而吵鬧爭奪,像一盤散沙,更是烏合之眾。」 郝長亨忍不住的心中暗歎一口氣,因為尹清雅說中了他的心事。他本身也一直不太把荒人放在眼內,直至劉裕那枝特大火箭命中「隱龍」的主桅,才把他的想法徹底改變過來。 尹清雅續道:「就以高彥那小子為例好嗎?起始時雅兒一點不把他放在眼內,認為他除了哄女孩子外便一無是處,只是浪得虛名之輩。但事實剛好相反,在邊荒集這個無法無天的地方,只有夠實力的人方可以出人頭地,全沒有僥倖可言,所以能在邊荒集打響名堂的,都是有真材實料的人。這令邊荒集能人盡其才,出現百花齊放的局面,故而一旦荒人團結在一起,荒人便成為一股不可輕視的力量,因為每一個人都能盡展所長,其環境可令荒人盡情發揮各自的長處,在公平競爭下,優勝劣敗一目瞭然。」 聶天還有點不能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愛徒,想不到她能說出這麼有見地的一番話。尹清雅對荒人的瞭解,比他和郝長亨更深入和透徹。 尹清雅油然道:「燕軍佔據北穎口,令荒人措手不及,陣腳大亂,關鍵處是荒人對燕人的兵力和部署一無所知,不知如何反擊。在這樣的情況下,高彥的能力便顯出來哩!只有這小子有資格和本領深入敵境,把燕人的情況摸個通透,再返回邊荒集作報告,讓荒人籌謀反擊之計。時間是決定性的因素,如讓燕人在北穎口建起有強大防禦力的堡壘,援軍又源源不絕的開至,不但荒人要完蛋,拓跋圭也完了,所以北穎口一戰,勝負全繫於高彥一人身上。」 郝長亨訝道:「清雅為何可以對荒人的情況如此清楚呢?」 尹清雅微聳香肩,若無其事的淡淡道:「因為我陪了高小子到北穎口探聽敵情嘛!」 聶天還和郝長亨同時驚呼道:「甚麼?」 尹清雅重複一遍,得意的道:「正是高彥的表現,令我大開眼界,也改變了我對荒人的印象。雅兒說了這麼多話,是希望師傅改變對荒人的看法,他們不但有本領,佔盡地利人和,更是運勢如虹。」 聶天還沉默下來,雙目精光閃閃地打量尹清雅,欲言又止。 尹清雅道:「師傅是否想問雅兒和高彥那小子的情況呢?」 聶天還頹然點頭,道:「雅兒是否看上了那小子?」 尹清雅笑吟吟的道:「雅兒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和他在一起時很開心,時間也過得特別快,在必要時他毫不猶豫地肯為雅兒作任何犧牲--就是這麼多。雅兒困哩!要上床睡覺了。」 ※※※ 榮陽城。 紀千千呆若木雞的坐在廳內,眼神空空洞洞的,一副失去了靈魂、無知無覺的模樣。 自從成為慕容垂的「戰俘」後,她即使在最艱難沮喪的時刻,仍未試過這般情緒低落,那是近乎窒息的絕望。不論她如何試圖振作和堅強,提醒自己往好的一方面去想,但一陣陣失去了希望的情緒,正侵蝕著她的身心,令她覺得一切都完蛋了。 在過去的兩夜,每夜她都向燕飛發出心靈的呼喚,卻得不到任何的響應。 她本不該在這麼短的時間尋求與燕飛的心靈連結,但她太關心燕飛了,尤其與他交戰的對手,是那有南方第一人之稱的孫恩。 原本她對燕飛有十足的信心,但在兩次徒勞無功的心靈呼喚後,她的信心動搖了。 心靈的呼喚,耗用了她大量的心力,也使她的精神和肉體均接近崩潰的狀況。 燕飛是否已敗亡在孫恩之手?這個想法把她推進絕望的深淵,沒有了燕飛,也就沒有了一切。如果不是因為詩詩,恐怕她再沒法支持下去,只有為燕飛殉情,才可以了結她的悲傷和痛苦。 沒有了燕飛,她再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以前她一直深信燕飛可以把她和小詩從慕容垂的魔掌內解救出來,然後她可以回到邊荒集那個令她夢縈魂牽的地方,與燕飛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閒來可在第一樓品嚐雪澗香的滋味;興起時,與燕飛把臂共游充滿荒唐氣息又是具有無限活力的夜窩子;無聊時,偕燕飛到穎水彼岸數數往來邊荒的船隻,在觀遠台欣賞邊荒集日出日落的美景?還能去一探「邊荒四景」襄尚未揭曉的第四景。 但隨著燕飛的離去,一切希望和期待都成了泡影。 若她決心尋死,小詩肯定不會猶豫的追隨她,死了便一了百了。 或許她仍有一線希望。 燕飛不是說過他絕死不掉嗎?他已結下金丹,陽神是不死不滅的。縱使他的肉身被孫恩毀去,他的陽神也會來找自己,入夢來向她報告死訊。 真的會這樣子嗎? 她不知道。 窗外,黑沉沉的濃雲垂在低空,另-場風雪又在醞釀中。與燕飛斷去了聯繫,她感到無比的孤獨。 在以前,她非是沒嘗過寂寞的滋味,但今次是不同的,這是她生命中最難忍受的孤獨和空虛。 還記得首次在雨枰台和燕飛相遇,當時她的心劇烈的跳動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覺完完全全的支配著她,她宛如在一個絕對黑暗的世界看到了幸福的曙光,看到了未來。 每晚獨自一個人擁被看著帳頂,她仍感到心滿意足、心情平靜,因為她曉得她並不是孤獨的,在遙遠的某一角落,燕飛亦像她思念他般記掛著她、關懷著她、明白她、瞭解她,期待著與她的重逢相聚。 足音響起,風娘進入廳內,小詩隨在她身後。 紀千千垂下頭去,不讓風娘看到她的神情,她在這刻下了決心,不論妄用心力會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待會夜深人靜入睡之時,她要再次呼喚燕飛,以證實燕飛是生是死,如果燕飛再沒有響應,她再不願多活一刻。 生命實在是沉重的負擔,沒有燕飛的生命,更是她負荷不來的懲罰。 風娘來到她身旁,訝道:「小姐不舒服嗎?」 紀千千心中湧起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似是甚麼都不再在意,包括風娘對她的懷疑。事實上她連假裝若無其事的意念都沒了,更擠不出一絲笑意好讓風娘和小詩釋疑,只有神態木訥的緩緩搖頭。 小詩「氨的一聲叫起來,道:「小姐的臉色很蒼白呢!」 紀千千緩緩站起來,目光掃過兩人,卻像視而不見,道:「我沒事,你們不要多心。」 風娘道:「讓老身給小姐把脈吧!」 紀千千終於迎上風娘關切的目光,平靜的道:「我說沒事,就是沒事。夜了!大娘回去休息吧!我也想早點上床休息。」 小詩幫風娘說話道:「小姐啊!大娘是關心你哩!」 紀千千歎道:「關心有甚麼用呢?」 留下呆立當場的風娘,逕自朝臥室走去,小詩歉然看了風娘一眼,追在紀千千身後入房去了。 第十一章 天穴夜話 向雨田現出回憶的神情,似重返至那段時空之內,回味無窮的道:「慕容文被人刺殺於長安最著名的花街,明瑤和我均猜到是你幹的,更曉得你是特意暗助我們一臂之力,好引得苻堅旗下高手傾巢而出,離開長安去追捕你,使我們得到千載一時的良機,入宮救回明瑤的爹。事後明瑤雖然沒說甚麼,但我知道明瑤心中是感激你的,也對你改變了觀感。唉!想不到你競逃往邊荒集去,還隱姓埋名,搖身一變成為邊荒集的頭號人物,也變成明瑤和我的頭號敵人。這是否叫造化弄人呢?」 燕飛心中湧起古怪至極點的感覺,就像回到某一段早被遺忘的記憶裹的現實去,一切都復活了過來。 向雨田拍腿道:「燕兄和我在此並不是偶然遇上的,燕兄可知我是憑甚麼本領能於此時出現在此,恭候燕兄大駕呢?」 燕飛曉得向雨田在向他出招,試探他的道行,目光投往蹲在三十多丈外、天穴另一邊的向雨田,微笑道:「當年在長安,向兄總給我一種摸不著底兒的感覺,那時我仍不明白是甚緣故,到今夜此刻,我忽然曉得哩!因為向兄已抵上窺天道的境界,也令我體認到不論正道魔道,到最後其實是殊途同歸,都在尋找虛空破碎的極境,不知道我有否說錯呢?」 向雨田毫不掩飾震驚的神色,愕然道:「坦白說,當年在長安時的拓跋漢,雖是第一流的劍手和刺客,但仍不被我放在眼內,我欣賞的是燕兄的性格才情。但今次重遇燕兄,燕兄宛如脫胎換骨似的,從拓跋漢變成了另一個叫燕飛的人,使我再無法把這兩個名字聯想在一起。」 燕飛啞然失笑道:「有這麼嚴重嗎?向兄說話的語調,令我有一家人的感覺,向兄愈來愈似我們荒人了。」 向雨田也笑道:「這或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為了對付你們荒人,我不得不混進集內好深入地去瞭解你們荒人,也沾染了你們荒人的習氣。好哩!言歸正傳,燕兄怎會曉得我與聖門有關係,又曉得破碎虛空的境界?」 燕飛淡淡道:「令師墨夷明前輩近況如何呢?」 說出這句話後,燕飛不由緊張起來。他現在幾可斷定自己長得一點也不似墨夷明,所以不論魔門中人,又或墨夷明的徒弟向雨田,都沒把墨夷明和他燕飛聯想起來,令他也對墨夷明是不是自己的生父,抱懷疑的態度。可是縱然如此,對墨夷明是否仍在人世,他是關注的。 向雨田保持蹲著的姿勢,雙目閃閃生輝的隔遠打量燕飛,沉聲道:「燕兄對我的認識,遠過於我對燕兄的認識。燕兄是如何曉得我恩師的名字?請燕兄坦然告之。」 燕飛從容道:三冱並沒有甚麼秘密可言,我從佛門中人得悉令師的名字,更知道他最後藏身於貴族的勢力範圍內,從而推斷出向兄的師承,就是如此。」 向雨田興致盎然的問道:「明瑤又如何呢?」 燕飛搖頭道:「你們不論武功心法,均迥然有異,可知來自不同的傳承。我從沒有想過你和明瑤出自同一淵源。」 向雨田訝道:「你我從來沒有交過手,你怎曉得我和明瑤各走不同的心法路子?」 燕飛道:「這純粹出於一種直覺的認知,沒有甚麼道理可言。」 向雨田露出思考的神色,不住點頭,似有所得,好半晌後再問道:「『破碎虛空』又如何呢?這不單是我們聖門的最高機密,連聖門內知悉此事的人,也數不出多少個來,皆因牽涉到敝門的聖典,燕兄為何可隨口說出來呢?」 燕飛滿懷感觸的暗歎了一口氣。他情願自己不知道「破碎虛空」的秘密,更沒有結下金丹,能安份守己做個正正常常的人,和紀千千執手偕老。 但話又說回來,如果他沒有上窺至道,練成小二合,孫恩的一關他便過不了,也不能死後復甦,現在更必死於向雨田劍下。 從認識向雨田的第一天開始,直至此時此地,他仍沒法摸得清向雨田的深淺,可知向雨田確是魔門繼墨夷明後最出類拔萃的人物,武功不但在衛娥等三大魔門高手之上,更在李淑莊、譙奉先至乎陳公公之上。 假如他陽神復元,能否把向雨田看通看透呢?他不知道。只知道如現在與向雨田決一死戰,勝敗誰屬,實難以預料。 燕飛心感難宣,報之以一個複雜難言、帶點苦澀味道的笑容,平靜的道:「此事三日難荊貴門的寶典是否《天魔策》?」 向雨田遽震道:「燕兄令我愈來愈驚異了。燕兄可知若依我聖門的規矩,任何人提起《天魔策》三字,我們會立即殺之以滅口?」 燕飛懶洋洋的道:「那向兄現在是否準備要殺我滅口呢?」 向雨田仰天笑道:「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我向雨田怎會是盲從死規矩的人?不瞞燕兄,我雖出自聖門,但從不把自己當作聖門的人,更沒有興趣宣揚聖統,甚麼以聖恩澤披天下。我向雨田便是我向雨田,至要緊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追求我的夢想。這些話我從沒有向人透露,包括明瑤在內,不知如何卻會向你說出來,或許是我感到天下間只有燕兄一人能真的明白我。」 燕飛心中一震,向雨田說得對,他燕飛明白向雨田,向雨田也明白他,因為大家都曉得虛空可以破碎的秘密,明白「破碎虛空」是甚麼一回事。 忽然間,他清楚掌握到向雨田的可怕處,他等若另一個孫恩,是屬於那級數的人物。而世俗一般的道德標準,至或甚麼江湖規矩,對向雨田根本不會起任何約束作用,因為向雨田早看破人間世只是某一層次的幻象,所以不會被這層次的現實拘囿。 如他誤以為向雨田因與他有一段交情,便破例留手,亦會是大錯特錯。而實際上,自向雨田出現的一刻,他們便開始交鋒,只是向雨田到此刻仍沒法掌握到他的破綻,故而尚未出手。 事實上他也尋不到向雨田的弱點。 在不能施展小三合的情況下,他可以擊敗眼前的勁敵嗎? 他絕對沒有把握。 燕飛微笑道:「向兄這句話錯了,至少還有一個人,像我這般明白向兄。」 向雨田凝視著他,好一會後正容道:「那人便是孫恩,對嗎?」接著聳肩裝出一個趣怪的表情,頗有點洋洋自得,又透出發自真心的親切,笑道:「哈哈!看你的表情便知我猜對了。這並不難猜,因為孫恩如果尚未能進窺人天之道的境界,哪有作燕兄對手的資格?燕兄今次到南方去,是否與老孫進行第三度決戰呢?今次是不是以老孫慘敗收場?」 燕飛仍是卓立天穴邊緣處,沒有移動分毫,但卻是神態悠閒,似可以如此姿態直站至地老天荒。 向雨田見燕飛迎上自己的目光,卻沒有絲毫答話的表示,以帶點不悅的語調道:「燕兄為何忽然不說話了?」 燕飛心中再歎息一聲。 向雨田雖是近乎孫恩般的難纏對手,但他卻無法把向雨田視作如孫恩般勢不兩立的大敵,一來因曾與向雨田有一段交情,更因大家年紀相若,向雨田又是如此天才橫逸,充滿過人的魅力,他豈能無惺惺相惜之意? 燕飛苦笑道:「今次我到南方去,確曾與孫恩第三度進行決戰,結果並非如向兄所料的以孫恩慘敗收常勉強來說是大家見好即收,若說受傷,那孫恩的傷勢要比我為輕。」 向雨田大感興趣的道:「燕兄的答案確出乎我意料之外,且我愈聽愈糊塗。如果燕兄說雙方兩敗俱傷,不得不中止決戰,我反可以接受,但聽燕兄說的話,似乎非是這種情況。哈!我們仍是在眾舊的階段,燕兄可否當我是個朋友,解開我的疑團呢?」 向雨田沒有變,仍是他燕飛當年在長安遇到的那個人,對事物充滿了好奇心,愛尋根究底。亦只有向雨田在這種雙方動手在即的情況下,還可以與好友談心般聊興不減。 燕飛平靜的道:「向兄可否先答我一個問題?」 向雨田攤手道:「你問我答,我問你答,這叫禮尚往來,公平得很,燕兄問吧!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荊不過有些地方可能牽涉到師門方面,燕兄須為我保守秘密。」 燕飛啞然失笑道:「你這聰明的傢伙,這麼說,是逼我不得藏私了。」 向雨田毫無愧色的道:「我確是用了點機心,皆因發覺燕兄大不簡單,與孫恩的三次對戰更是隱含玄機,故令我好奇心大起,不得不找些東西來與燕兄交換。且必須把握機會,否則如幹掉了燕兄,我豈非永遠解不開心中的謎團嗎?」 燕飛微笑道:「我只想問向兄一句話,我們是否非分出生死不可呢?」 向雨田沉默下去,好一會後歎了一口氣,苦笑道:「只有在兩個情況下,我才可以不動手:第一個情況是給你宰掉,當然一切休提;另一個情況是明瑤親自下令我罷手。燕兄明白嗎?」 燕飛皺眉道:「這麼說,我們是非分出生死不可了?」 向雨田道:「這是我師傅臨終時的遣命,他欠秘人的債,須由我去償還,如此我便可以回復自由之身,可以隨我的喜好愛幹甚麼便甚麼,享受生命對我的賜予。你該明白明瑤是怎樣的人,秘族的名譽凌駕於她個人的喜惡之上,甚至比生命更重要。今次她應慕容垂的要求,傾力而來對付拓跋族和你們荒人,是為完成對慕容垂的承諾,沒有任何人事可以改變她的決定,也沒有人可以阻止她。這亦是我還債的唯一機會,須為她瓦解荒人的抵抗力量,原本我答應為她殺三個荒人,便算還了欠秘族的債。可是我到邊荒集後,心境起了變化,現在決定只殺一個人,便是你燕飛。殺了你邊荒集將不戰而潰,明瑤該沒話可說了。唉!怎曉得燕飛便是拓跋漢,不過即使明瑤曉得此事,仍不會改變要我殺你的初衷,我明白她是怎樣的一個人。我答應過她的,是不會不算數的。」 燕飛心境平和的聆聽著,毫不驚異,且曉得墨夷明已經過世。從容道:「回復自由之身後,向兄會幹甚麼呢?」 向雨田欣然道:「在正常的情況下,我絕不會答燕兄這個問題。不過現在確有別於正常的情況,首先是我要以秘密來向你交換秘密,其次是動起手後,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說甚麼都無關痛癢了,對嗎?」 燕飛笑道:「向兄可知不論你說甚麼,我也難辨真偽,何用洩出師門秘密呢?」 向雨田道:「或許燕兄尚未能真正明白我這個人。當然!有時我也會說謊,但不會向我喜歡或欣賞的人說謊,更絕不向我尊敬的對手說謊。」 燕飛道:「向兄肯說實話,當然最好!順口問一句,如果我僥倖贏了向兄,向兄便沒法達到明瑤的要求,情況又如何呢?」 向雨田微笑道:「這是沒有可能的,燕兄雖身具超出一般武學範疇的玄功秘技,但仍遠未臻足以擊敗我的境界,至於我如何曉得,則很難向你解說清楚。坦白說,這也是我肯向你說實話的原因,因為燕兄將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燕飛心中暗懍,若換了是別的高手,定會以為向雨田在虛言恫嚇,但他卻知道向雨田便像陽神未受損前的自己,能憑借純精神的感應,掌握對手的實力。 向雨田正因看通看透元氣受損的自己,才可以說出此等豪言壯語。在精神力的比拚上,他燕飛已落在下風。 燕飛沒有因此生出絲毫懼意,更沒為向雨田的輕視動氣,非是因他能漠視生死勝敗,而是向雨田尚差了一籌,未能看破他陽神的玄虛,只以為他功止此矣。 燕飛以微笑回報,道:「算我多此一問。好哩!讓我先聽向兄的老實話。」 向雨田沉吟片刻,點點頭,然後道:「這還是我首次透露本身的秘密,縱然明瑤對我誤會重重,我仍不肯向她洩露半句。忽然要說出來,感覺挺古怪的。」 稍頓續道:「好在燕兄知道《天魔策》是甚麼一回事,省去我不少唇舌。《天魔策》共分多卷,書雖成於秦漢之時,但其淵源可追溯至三皇五帝的遠古時代,後來成為我聖門的寶典,創出不同的流派。每卷均有名稱,各述一套武功訣法,其中又以《道心種魔大法》享有最崇高的地位,被敝門譽之為寶典中的寶典,秘不可測,牽涉到天地的奧秘。自古以來,敝門雖人材輩出,據傳卻從沒有人能竟全功,包括無師在內。而為了不使其它人知道有這麼一種功法,我們都慣了稱此法為種玉功。」 燕飛訝道:「只聽名稱,便知此功法詭奇怪異,難以常理測度。向兄回復自由身後,是否準備全情投入修行此法,再不理會其它事呢?」 向雨田點頭道:「可以這麼說。修練此法,必須斷去七情六慾,由魔入道,至於其中細節,恕不詳說了,說出來對燕兄亦有害無益,燕兄也不會感興趣。」 接著舒一口氣道:「說出來舒服多了。」 燕飛道:「敢問向兄修此奇法,已練至何等階段呢?」 向雨田答道:「坦白說,開始修練《道心種魔大法》之時,我對書中所描述的,是半信半疑,豈知一發不可收拾,隨著自身的體驗和精氣神上的變化,方知書中所言字字玄機,實有奪天地造化的奇效。不過我雖然自視頗高,但仍未狂妄至認為自己可超越所有古聖先賢,又或天分比我師傅更高。在彈思竭慮下,我終於從沒辦法中想出辦法,就是要先大幅延長我的壽元,讓我本身擁有比前人多上一倍或以上的時間,以勘破《道心種魔大法》的秘密。」 燕飛心忖假如自己有辦法教曉向雨田結下金丹養出陽神,向雨田肯定感激得放棄決戰。 他當然沒有辦法。 燕飛道::見有延長壽元的功法嗎?」 向雨田道:「若要答你這個問題,我便要說出另一個秘密,如此恐怕到天亮我們也無法動手分出生死。」 燕飛道:「好吧!我收回這個問題如何?」 向雨田道:「或許現在燕兄比較明白為何我必須離開秘族、離開明瑤,因為我追求的並不是人世間的勝負成敗,而是要勘破天地宇宙的秘密。這樣說表面聽來似有點不自量力、大言不慚,可是我該怎麼說呢?只有這樣做方能令我感到有意義,生命始可充滿驚喜。燕兄明白我的話嗎?」 燕飛淡淡道:「完全明白!」 向雨田一呆道:「真的明白?」 燕飛微笑道:「當向兄聽過我即將說出來的一番話後,當曉得我這句話不是胡亂說出來的。」 向雨田雙目神光遽盛,沉聲道:「向雨田洗耳恭聽。」 第十二章 誤會了他 凱旋而回的邊荒勁旅,從北門入集,正在夜窩子胡天胡帝的荒人蜂擁而出,萬人空巷,擠在北門大道兩旁,歡迎為邊荒集而戰的英雄們,為他們贏得漂亮輝煌的一戰歡呼喝采,一時煙花不住的送上天上,爆開一朵又一朵的彩芒,鞭炮聲響個不絕。 榮歸的戰士四個一排,在主帥慕容戰和一眾領袖的帶領下,昂然策馬入集,兩邊的戰士均手持高燃的火炬,使二千人組成的部隊,變成一條見首不見尾的火龍,益添挾勝而還的氣勢和聲威。 古鐘樓的聖鍾被敲得震天價響,一下緊接一下,每一下鐘響都敲進荒人的心坎裡,令人人血液沸騰,不能自己。 北穎口的敵堡箭樓已被夷為平地,經眾荒人領袖商議後,均認為不宜派人留守,因為經此一役後,仍敢來太歲頭上動土者,只是自尋死路的蠢蛋,何況已進入冬季,風雪肆虐下,要再建造具備規模和防禦力的堡寨將困難倍增,荒人有了今次的經驗後,自可從容應付。 慕容戰和拓跋儀並騎而行,領頭帶著部隊接受群眾的歡迎,喊叫聲潮水般起伏著,荒人的情緒陷於半瘋狂的亢奮狀態,感染了回來的戰士,歡迎的和被歡迎的互相以夜窩族的和應方式尖聲怪叫,更把激烈的氣氛推上高潮。 慕容戰向身旁的拓跋儀笑道:「這就是戰勝的動人滋味。」 拓跋儀一邊向夾道歡呼的群眾揮手致意,答道:「今次雖是一場小戰,規模遠及不上兩次反攻邊荒集之戰,卻是意義重大,便像把緊扼咽喉的敵手斬斷,令我們回復自由呼吸生存的活力。」 慕容戰策馬而行,領著部隊緩緩注入夜窩子,古鐘廣場出現前方,傲立廣場核心處的鐘樓仍不住傳來祝賀的鐘音。 廣場的歡迎陣勢更不得了,以萬計的人群擁往廣場去,只留下僅容部隊通過的空隙,讓部隊朝聖似的朝古鐘樓推進,其它每一寸地方都擠滿了激動歡呼的人,連青樓的姑娘也趕來加進歡迎的人潮去,其盛況可想而知。 留守邊荒集的呼雷方、程蒼古和費二撇等議會成員,則眾在觀遠台上,代表邊荒集恭賀部隊的歸來。 鐘聲倏止,但餘音仍縈繞在每一個人的耳際,好像鐘音並沒有停下來,還是一下一下的敲著。 部隊抵達鐘樓之前。 整個廣場靜了下來,只餘火炬燒得獵獵作響的聲音。 部隊戰士齊聲吆暍,登時又惹起震天喝采聲,波浪般在廣場來回激盪。 程蒼古在觀遠台上高舉雙手,眾人立即乖乖的肅靜起來。 慕容戰向著觀遠台大喝道:「我們幸不辱命,已把燕人在北穎口的佈置夷為平地,斬殺其主帥,把燕人逐出邊荒。」 他的話再引起可令人耳聾的叫好和嘶喊。 程蒼古仰天長笑,連叫了三聲「好」,然後道:「我代表邊荒集向戰士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只要我們保持團結,人人為邊荒集盡心盡力,最後的勝利將屬於我們,千千小姐和詩詩終有一天會回來。」 今次沒有人能再克制激動的情緒,歡呼、煙花和鞭炮聲把一切淹沒。 祝捷的狂歡會展開了。 ※※※ 燕飛淡淡道:「向兄可有想像過眼前所見到的情景嗎?」 他已決定要告訴向雨田關於大三合的事,非因向雨田拿《道心種魔大法》的秘密來與他交換,也不是因向雨田比起其它人更能接受此等異事,而是他對向雨田生出相惜之意。 一旦動了手,就要比誰的劍快;誰的劍更鋒利;誰更無情。 向雨田不論其秘族的出身、墨夷明弟子的身份、其修練的魔功,都有種令人無法揣摩、詭異難明的感覺。加上其獨特的性格,超乎常人的才智,可謂正邪難分。現在能打動他的,只有天地和生命之秘。或許他曉得「真實」的情況後,會如燕飛般感到人世間的鬥爭仇殺,是沒有絲毫意義的。 事實上關於追求人生的目標,這點向雨田頗為接近孫恩,唯一差別在孫恩已親眼目睹大三合的發生,不像孫恩的師尊和尼惠暉的爹般,一直到瞑目之日仍只能疑幻疑真,含恨而逝。 向雨田現出錯愕的神色,見燕飛目光投往天穴,醒悟過來,一震道:「燕兄是指這個大坑穴?這不是由一塊從天降下的龐大火石撞擊而成的嗎?說書是這般說的。唉!我被你弄糊塗了。」 燕飛首次感到向雨田戰意減弱,兩人雖隔著天穴,但向雨田的精神一直鎖緊著他,只要他稍現破綻,向雨田的劍肯定會越穴攻至。 燕飛在採取守勢,而向雨田則保持主動出擊的姿態。 燕飛報以微笑。 向雨田苦笑道:「不要告訴我,這大坑穴是人力弄出來的,我絕不肯相信。」 燕飛從容道:「向兄猜中了一半,天穴並不是純由人力弄出來,卻是由人而起。」 向雨田雙目神光閃閃,隔穴盯著燕飛,沉聲道:「燕兄想說甚麼呢?這個大穴與你和孫恩的決戰有何關係?」 燕飛輕鬆的道:「沒有這個天穴,我和孫恩之戰將會是直至一方敗亡方會罷休,但正因此天穴,戰果方會變得如此離奇,令向兄百思不得其解。」 向雨田歎道:「燕兄不要賣關子了,小弟好奇得要命,爽快點把事實說出來好嗎?大家總算朋友一場,當我在懇求你吧!」 燕飛啞然笑道:「向兄的好奇心很大。好吧!你聽過大三合嗎?」 向雨田一呆道:「大三合?我還是首次聽到這個辭語,似乎屬風水地學方面的用辭。」 燕飛道:「大三合你未聽過,天、地、心三佩又如何?」 向雨田斂去豐富的表情,瞼容立即變得充滿冷酷的意味,緩緩道:「燕兄勿要愚弄我,天、地、心三佩我當然聽過,那不過是道門中人騙人的玩意,你是否想告訴我,天、地、心三佩合璧後會出現大二合呢?」 燕飛油然道:「天、地、心三佩並非騙人的玩意,閣下眼前的天穴便是證物。」 向雨田凝視燕飛,一雙虎目神光爍爍,然後目光投往天穴,再搖搖頭,歎道:「如果不是由你燕飛口中說出來,打死我也不會相信。唉!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燕兄可否仔細點說出來?」 燕飛道:「我不想再提細節,總言之在機緣巧合下,我和孫恩在爭奪天、地、心三佩之際,誤打誤撞地破解了道門千古不解之謎,令從沒有人能使其合而為一的三佩歸一合壁,出現了大三合的異事。」 向雨田抬起頭來,雙眼眨也不眨地凝望燕飛,道:「那傳說中的洞天福地是否出現了?」 燕飛道:「我不知道。」 向雨田失聲道:「甚麼?」 燕飛沉聲道:「我真的不知道,孫恩也不知道,只曉得虛空被炸開了一個僅能容一人通過的缺口,向兄身前的天穴,便是爆炸的遺跡。」 向雨田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燕飛敢肯定這有天縱之資的年輕高手,畢生未試過如此震撼,此刻的他該是頭皮發麻,心中一片空白,以致一向能言善辯的他亦要啞口無言。 ※※※ 「咯!咯!咯!」 郝長亨舉手敲門。 尹清雅的聲音傳出來道:「是郝大哥嗎?進來吧!」 郝長亨呆了一呆,推門進入小廳,尹清雅神采奕奕的坐在一角,正拿梳子梳理披肩的秀髮,嘴角含笑,一派悠然自得的姿態。 郝長亨來到與她隔了一張几子的太師椅坐下,嗅到她浴後芳香的氣息,心中湧起兄長對妹子般愛憐的感覺,笑道:「你怎知是我?」 尹清雅哂道:「猜也猜到哩!師傅要你來做探子嘛!好探清楚我的情況。清雅有說錯嗎?」 郝長亨有點尷尬的道:「說對了一半吧!我不可以關心你嗎?一又岔開道:「為何把伺候你的珠兒、芳兒全趕了出去,你不用人伺候嗎?」 尹清雅漫不經意的道:「我要獨自想點東西嘛!回到家真好,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放心吧!短期內我是不會離開的,你可以向你的幫主交代了。」 郝長亨失聲道:「那長期又如何?」 尹清雅若無其事的道:「未來的事,誰算得準?人家肯乖上一段日子,算很懂事哩!」 郝長亨拿她沒辦法,改變策略,道:「幫主和我都認為清雅言之成理,荒人最特別的地方,是大家都在公平競爭下,各憑實力比拚掙得個人的身份位置。像我便不同,是因幫主看得起我,而他之所以看得起我,可能只因他欣賞我某一方面的才幹,故而提拔我,情況確有不同。」 尹清雅放下梳子,平靜的道:「郝大哥真的這麼想嗎?」 郝長亨為之愕然。 尹清雅歎道:「郝大哥這麼說,是為了要與我同聲同氣,大家好說話。看大哥的表情,便知大哥是隨口說說,並不認真。說實話吧!誰肯承認自己名實不符?但荒人卻沒有這方面的問題,高彥叮以成為首席風媒,是靠他的本領賺回來的,絕沒有人懷疑,這是我今次到邊荒集最深刻的感受,雖然明知說出來只是逆耳之言,但卻不能不說,因為我擔心師傅,也擔心郝大哥。問吧!你們是否想問我是不是愛上高小子?是不是非他不嫁?」 郝長亨仍是呆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尹清雅「噗哧」嬌笑,道:「對不起!人家不是故意令郝大哥難堪的,只是這番話一直憋在心內,憋得很辛苦,說出來後痛快多了。」 又道:「這兩天該有荒人大破燕軍的消息傳來,你們便知我不是長他們荒人的志氣。」 郝長亨長長吁出一口氣,驚喜萬分的歎道:「清雅真的開始懂事了。」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人家甚麼時候都懂事,只不過不說出來吧!因為說出來也沒有人當作一回事。師傅很重視你的意見,你勸勸他吧!邊荒集的確氣數未盡,強如慕容垂每次去惹荒人都鎩羽而歸。何況荒人又沒來惹我們,我們犯不著去惹他們。」 郝長亨苦笑道:「不關重要的事幫主或許肯聽我說,但牽涉到爭霸天下的大事,幫主自有主張,哪輪得到我多言?」 尹清雅嗔道:「郝大哥!」 郝長亨投降道:「我試試看吧!咦!我有個更好的辦法。」 尹清雅好奇的瞪大美目。 郝長亨道:「由你去向幫主說,效果會比我去向他說更好。」 尹清雅懷疑的道:「真的嗎?」 郝長亨笑道:「如你肯向幫主說心事話兒,幫主是求之不得,且會有最大的耐性。是哩!你和高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怎會肯讓你回來的?」 尹清雅露出甜甜的笑容,道:「我和高彥?教人怎麼說呢?這小子確是不折不扣的混蛋、蠢蛋,唔——還有是壞蛋。」 郝長亨失聲道:「壞蛋?」 尹清雅嗔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郝長亨攤手無言。 尹清雅現出沉醉的神色,悠然神往的道:「我被邊荒迷倒哩!」 郝長亨未及反應,尹清雅嘰嘰呱呱興奮的道:「到邊荒後,時間飛快的過去,每一刻都有不同的變化,既步步驚心,又刺激好玩,高彥那小於的新玩意層出不窮,把燕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向雨田那傢伙也相當不錯,算他哩!」 一時間,郝長亨亦乏言以對,他身負的重任,是要摸清楚尹清雅和高彥的關係,好讓聶天還決定應付的策略,但他卻給尹清雅弄糊塗了。 尹清雅奇道:「郝大哥為何不說話?」 郝長亨把心一橫,硬著頭皮道:「你究竟和高彥有沒有……嘿……有沒有……」尹清雅兩邊五頰各飛起一朵紅暈,今她更是嬌艷欲滴,嘟起嘴兒道:「郝大哥不是好人,競問人家這種問題?」 郝長亨苦笑道:「是或不是,清雅只須答我-句,然後我可以向幫主交差,清雅也可以繼續一個人回味邊荒游的滋味了。」 尹清雅氣鼓鼓的道:「是又如何呢?」 郝長亨默然片刻,忽然像豁了出去的斷然道:「清雅該清楚你的郝大哥是站在你這一邊的,郝大哥當然希望清雅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又歎道:「但幫主有幫主的想法,尤其他正與桓玄結成聯盟,這方面不能不避忌。你也該清楚幫主的脾性,沒有人可以改變他的想法。唉!我不是沒有為你們說過好話,只是幫主完全沒有動遙」尹清雅喜孜孜的道:「知道郝大哥對清雅這麼好便成,其它的再不重要。」 郝長亨訝然往她瞧去,尹清雅的反應確實出乎他意料外,她說的話,令他心中充滿暖意,這一刻,他願意為尹清雅的未來幸福作任何事,雖然他仍沒法逼自己去喜歡高彥。 尹清雅喜不自勝的道:「你去告訴師傅,雅兒是清清白白的,我本來並不打算解釋這般羞人的事,但卻不願師傅誤會高彥,他絕不是師傅想像中的那種人。他……嘿!他這人挺規矩的,對雅兒還很尊重,不敢……不敢有任何逾越,所以雅兒……雅兒……不說哩!郝大哥明白便成,就是這樣子。」 郝長亨發覺高彥在他心中的形象立時大有改善,皆因與他先前的想法截然相反,不由得對高彥大大改觀。 他開始有點欣賞高彥了。 尹清雅忽然連耳根都紅起來,害羞的垂首道:「那小子還說,如果得不到師傅的允許,他……他……噢!我記不起他怎麼說哩!」 郝長亨大奇道:「那小子竟會重視幫主的意向,真是天下奇聞。」 尹清雅又羞又嗔的道:「真的是這樣子,我親耳聽他說的。」 若到此刻仍不明白尹清雅對高彥的心意,郝長亨便是大蠢蛋,更不配為兩湖幫的第二號人物。 郝長亨問道:「那清雅又如何呢?」 尹清雅以微細的聲音道:「郝大哥你就告訴師傅,一天他不點頭,雅兒也會陪在他身邊,孝順他伺候他。快去!人家要睡覺了。」 第十三章 命中注定 向雨田目光投往天穴,久久不能言語,然後艱難的道:「竟然是真的,這就是破碎虛空?」 燕飛明白他的感受。 此刻的向雨田是又喜又驚,既興奮又失落,處於極端矛盾的情緒裡。令他喜的是「破碎虛空」是真的,驚是因被「破碎虛空」的威力嚇倒了,眼前的天穴是完全絕對地超出人類的能力,就像-個要攀上蒆貌漱H,攀至筋疲力盡之時,發現真正的蒆鄘q峙上方,在沒法攀登的高處。 向雨田臉上血色盡褪,朝燕飛瞧去。 不用他出言相詢,燕飛也知道他想問甚麼,道:「有關三佩的傳說,記載於《太平洞極經》之內,說及三佩的秘密,不但指出三佩合一會打開仙門,現出通往洞天福地的入口,還敘錄了尋找三佩的方法,孫恩的師傅遂把《太平洞極經》毀掉,然後依法尋得三佩,可是窮其一生之力,仍沒法令三佩合一,致三佩於他辭世後,成為女兒和眾徒弟爭奪的寶貝。向兄還認為三佩是道門騙人的玩意嗎?」 向雨田沉聲問道:「大爆炸發生時,你和孫恩在哪裡呢?」 燕飛答道:「我們就在現時天穴核心處的附近,爆炸把我們送往天穴之外,同受重創。」 向雨田呼出一口氣,忽然回復了常態,歎道:「好小子!差點給你騙了。」 燕飛心中劇震,不但明白了向雨田為何忽然認為他在說謊,更掌握到自己忽略了其中一個至重要的關鍵,現在被向雨田提醒了。 燕飛按下內心的興奮,道:「三佩合一後,天地陷進無邊無際的絕對黑暗裡,偏是你可以清楚看到合壁的詭異情況,兩股光芒萬象的能量在交纏互動,然後倏地收縮至一點,就在這一刻,我感應到這一點存在著一個可容一人穿越的空門,而在這道仙門的另一邊,存在另一個沒有止境、奇異莫名的空間,就在我正猶豫該否通過仙門,去看看那邊究竟是洞天福地還是修羅地獄之時,大爆炸發生了,當我回復神智,便是向兄現在見到的景況。向兄仍在懷疑我騙你嗎?」 向雨田虎軀輕顫,發起呆來。好一會後才道:「孫恩錯失良機,他不是一直在找尋破空而去的機會嗎?」 燕飛心中驚歎,他雖不住在解答向雨田的疑問,但也同時得益,被這聰明的傢伙不住啟發,令他能更進一步掌握「破碎虛空」的秘密。道:「這個問題最好由孫恩來回答,在我來說,當時我有動彈不得的感覺,或許是因我過度震駭,又或三佩合一產生出某種克制著我的力量,現在我回想起來,仍難分辨清楚。」 向雨田皺眉苦思,又問道:「這麼驚人的大爆炸,燕兄和孫恩怎可能存活下來呢?」 燕飛一直隱瞞著關於尼惠暉當時亦在場的事,為的是不願埋香穴中的她被打擾。以向雨田的性格,如曉得她葬身之處,說不定會把她挖出來,以證實爆炸的情況。燕飛透露的事,把向雨田的心神全吸引了,再沒有興趣去理其它事。 燕飛道:「這牽涉到我和孫恩的功法,勉強可以這般說,就是三佩合一的力量,與我們有相剋之處,亦有相生的地方,非儘是破壞和毀滅性的力量。對天穴的來龍去脈,我可以說的便是這多,至於是否事實,由向兄自己作出判斷吧!」 向雨田苦笑道:「這豈是可以胡謅得來的?何況我把《道心種魔大法》翻看到可以背出來。換了小弟是燕兄,大概也可以活下來,因為我己結下魔種,不過仍要錯失千載一時的良機,因為我的魔種尚未成氣候。唉!從我自身的體會,可知燕兄和孫恩該已結下道家傳說中的內丹,與我的魔種異曲同功。」 燕飛心裡翻起巨浪,心忖如果不是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休想向雨田會洩露魔種的秘密,這代表「破碎虛空」是可透過不同的功法達致,此情況對他有很大的啟示。 向雨田歎道:「既是如此,你和孫恩還有甚麼好打的?」 燕飛點頭道:「的確沒有甚麼好打的,但既然仍鬥個不休,為的當然也是『破碎虛空』,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多,向兄是否仍堅持要殺我呢?」 向雨田探手後方,握著劍柄,緩緩道:「燕兄肯說出天穴的秘密,是一番好意,令我非常感激。唉!燕兄可知你想我放棄干戈的一番忠言,卻是適得其反,令我更想回復自由,放手去做自己的事。只有殺了你,我才可以無牽無掛,再不用背負師門欠秘族的債,我和你的決戰是注定了的,燕兄勿要怪我,要怪便怪老天爺吧!」 向雨田騰身而起。 ※※※ 崔宏和長孫道生從睡夢中被喚醒,奉召去見拓跋圭。 拓跋圭神情肅穆的坐在大堂的一角,著兩人左右坐下後,淡淡道:「我明天要大舉搜捕秘人。」 兩人均感愕然,早前拓跋圭方準備以靜制動,不會因秘人的挑釁而勞師動眾,現在又忽然改變主意,且急切至等不及天明,令人大感疑惑。 兩人知他脾性,一時都不敢說話。 拓跋圭忽然笑起來,開懷的道:「你們定是以為我瘋了。」 自秘人連番施襲後,他們已很久沒有見過拓跋圭如斯開心的模樣,兩人你眼望我眼,不知發生了甚麼事。 拓跋圭輕鬆的道:「我剛見過由拓跋儀從邊荒集遣來傳口信的信使,得到了非常重要的消息。」 崔宏和長孫道生聽得精神大振,曉得此消息當是非同小可,否則以拓跋圭的沉著冷靜,是不會立即急召他們來見。同時隱隱感到他並不是真的要大舉搜索秘人,因為那是不會有成效的。 拓跋圭沉吟起來。 兩人更覺奇怪,甚麼消息令拓跋圭要在心中思量後方可以道出來呢? 拓跋圭道:「現在我說出來的話,只限於你們和張袞知道,其它人都要瞞著。」 兩人點頭答應,心中更疑惑了。 拓跋圭道:「邊荒傳來的口信,令我掌握了慕容垂的全盤戰略大計,首先他派人封鎖北穎口,截斷我們和邊荒集的聯繫,然後再集中力量打擊我們。哼!慕容垂的手段確是了不起,只沒有想過我可以掌握他最機密的事。他的敗亡已注定了。」 兩人聽得一頭霧水。 事實上也難怪他們,現在拓跋族的情報網已因秘人的騷擾破壞,陷於半癱瘓的狀態,等於失去耳目之靈。邊荒集顯然處於更不堪的境地,為何偏是邊荒集傳來可令拓跋圭掌握慕容垂作戰機密的情報呢?兩人自是百思不得其解。 拓跋圭道:「北穎口的事,由荒人自己去解決,我深信荒人有這個本領,你們數天內會收到捷報。」 長孫道生愕然道:「我們?族主要到哪裡去?」 拓跋圭欣然道:「我們逐一來說,先說慕容垂的手段。慕容垂今次是把主力放在我們身上,一方面指使秘人來牽制我們,乘機重整陣腳,休養生息,等待明年春天的來臨;另一方面則煽動赫連勃勃,利用統萬接近盛樂的方便,突襲仍在重建中的盛樂,把我們的根本摧毀,孤立陷身長城內的我們。如他的奸謀得逞,我們將只餘待宰的份兒。」 崔和長孫道生同時色變,更感錯愕。 崔宏忍不住問道:「慕容垂煽動赫連勃勃一事該是極端秘密的事,兩方均會盡力保密,因為洩漏出來便不靈光,消息更不可能傳至道路已被燕人和風雪阻隔的邊荒集,其中會否有詐呢?」 長孫道生點頭認同。 拓跋圭現出一絲令人高深莫測的笑容,道:「此消息千真萬確,你們不用有絲毫懷疑,最精彩處是慕容垂和赫連勃勃絕不曉得我們得悉此事,所以赫連勃勃的突襲會變成送死,我還會設法令赫連勃勃以為慕容垂設計害他,慕容垂和赫連勃勃永遠沒法再合作。哈!確是精彩。」 崔宏和長孫道生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拓跋圭見狀,微笑道:「你們要絕對地信任我的判斷和決定。明天我們裝作大舉搜捕秘人,逼他們收斂,然後我會親率二千精銳潛返盛樂,只要能瞞過秘人,勝利將在我手心之內。」 崔宏欲言又止。 拓跋圭從容道:「很快你們會知道我的決定是對的,赫連勃勃由我去處理,你們只須守穩乎城和雁門,靜待燕飛來臨,有燕飛出手,秘人的問題將迎刃而解,餘下的便是我們和慕容垂天下誰屬的決戰了。對我的決定,你們不可有絲毫懷疑,否則只會誤事。明白嗎?」 他說的話透出強大無比的自信,更有一往無前的鬥志和決心,具強大的感染力。 崔宏和長孫道生轟然應諾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三十五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六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六 第一 章球內玄虛 當向雨田從對面天穴的邊沿處騰身而起,以燕飛的智慧眼力,一時也不由大感奇怪。因為除了忽然長出一雙翅膀,否則向雨田一定會往天穴掉落下去,世上沒有任何人可在一躍下越過三十多史的距離,能橫跨半個天穴已可穩坐天下第一輕功高手的寶座。 高手相爭,特別像燕飛和向雨田這種級數的高手,最大的顧忌是絕不可以讓對方看穿看破,如眼前的情況,如果向雨田被燕飛掌握到何時力盡?何時由上升變為下降?落往天穴哪一個地點?向雨田將盡失主動,戰局的進行勢被燕飛操縱。向雨田就地-躍,其中不能有絲毫含糊或存僥倖之心,否則一個失著,足可決定向雨田的敗亡。 向雨田斜飛往上,直抵離地面近三丈的高空,下臨深達十多丈的天穴。 燕飛看不破向雨田。 縱然他陽神無損,恐怕仍未能看破、掌握身具魔種的向雨田的力量和意向,便像向雨田也看不破結下金丹的燕飛。 此時燕飛的心神靜如止水,無喜無懼。雖然不能使出「仙門劍決」,以小三合破對方的魔種,但他由太陽真火和太陰真水作後盾的日月麗天大法,仍今他有足以殺敵制勝的強大實力,問題在他如何把真火和真水融入劍招內。 向雨田橫渡至天穴三分一的上空處,開始下降。 如果燕飛肯定向雨田力盡,此刻將是最佳的攻擊時刻,只要投身天穴,他便可足踏實地的攻擊從十多丈高空掉下來的向雨田,保證可殺得向雨田全無還手之力,直至向雨田落敗身亡。 但燕飛仍凝立不動,神態悠閒寫意,似在欣賞向雨田表演雜耍。 向雨田大喝一聲「好!」,忽然手上多出了個鏈子鐵球,右手持鏈子一端的鐵環,把鐵球在頭頂上方揮動著,愈轉愈快。這舉動並沒有令他往上回升,反加速下降。 「鏘!」 蝶戀花出鞘。 向雨田這時降到與燕飛同一高度,倏地鐵球往燕飛投至,扯得向雨田筆直地朝燕飛平飛而去。 燕飛雙手握著蝶戀花,高舉過頭,鐵球迅速接近,不住擴大,變成充天塞地的黑球,聲勢驚人至極點。 燕飛終於明白了魔種的厲害,與孫恩的黃天大法實有異曲同功的神妙處。 向雨田藉揮動鏈子球,把真力借旋轉注入鐵球去,當真力蓄至顛腄A便把鐵球射向燕飛,鐵球再非一件普通的武器,而是向雨田集全身精氣神的一擊,緊鎖燕飛,令他避無可避,只有全力還擊。 只看向雨田揮動鐵球嫻熟自如的手法,可推想這鐵球在他手上會使得出神入化,奇招絕藝層出不窮,教人難以抵擋。 更令燕飛駭異的是鐵球出現在向雨田手上時,再不是一件死物,而是像活過來般,充滿神奇又邪惡的意味;充滿了血腥和殺戮的驚人感覺,有如來自魔界的妖物。 鐵球眨眼間的工夫已逼至丈許開外,如迅雷轟至。 燕飛一聲艮笑,往後退開,蝶戀花畫出一圈圈的劍勁,進陽火,太陰真氣從劍鋒噴射而出,形成-個接一個、以乍陰至純、陰中之陰的真氣凝然急旋的「氣球」,迎上向雨田這威力無儔的一擊。 這是沒有小三合威力的「仙蹤乍現」,卻是能把兩種極端相反的真氣發揮爭極的招數。 「轟!」 悶雷般的一聲爆響,向雨田邪異舞動著的鐵球,狠撞在燕飛劍鋒射出的第一個氣團上。 氣球碎裂。 轟鳴聲爆竹般連續爆響,向雨田的鐵球勢如破竹的連破七個氣團,表面看是氣勢如虹,但燕飛已知向雨田鐵球上的氣勁,正不住被太陰真勁磨蝕消解,蘊含的力道被削弱近半,再不如先前之勇。 向雨田雙日閃過駭異之色。 燕飛由退改進,化進陽火為退陰符,太陽真火貫注蝶戀花,趁向雨田難以改勢時,一劍直搠而去,「噹!」 蝶戀花像一道閃電般,以最精準的角度、驚人的高速、一往無前全沒有留手的氣勢,命中鐵球。 氣勁爆響,以劍鋒和鐵球為中心產生的驚人能量,刮得地面積雪向兩旁捲旋開去,聲勢驚人至乎極點。 燕飛渾體劇震,往後飄退,向雨田則悶哼一聲,鐵球彈上半空,保持旋轉,腳下卻一步一步的似有千斤之重般,貞退至天穴邊沿處,剛才燕飛立足之地,方煞停卜來,形相動作都非常怪異,難以形容。 比起來,向雨田退了只十步,而燕飛則飄退近五十步,看似落在下風,事實上向雨田是不能再退,否則就會掉往天穴,威勢全失,變成只有捱揍之局。 鐵球落下,向雨田竟把鐵球捧在胸口處,雙目一眨不眨地瞪著遠處以劍遙指著他的燕飛,沉聲道「這是甚麼功法?競能把劍勁變成凝而個散的實物,且有七重之多,化去我這必殺的一擊。」 燕飛表面雖不露半點痕跡,事實上心中卻翻起狂濤駭浪,他本憑此奇招,多少可令向雨田受點傷,至不濟也可以把他擊落天穴,狠挫其氣勢。豈知向雨田不但絲毫無損,且立穩天穴邊沿處,氣勢既沒有受挫,精氣神也沒減弱,由此可見,他的魔種絕不在自己的金丹之下,向雨田肯定是孫恩或慕容垂外,有資格和他燕飛一決雌雄的強勁大敵。 燕飛還劍鞘內,微笑道:「布下氣環的是純陰真氣,反擊向兄鐵球的一劍用的卻是截然相反的純陽真氣,向兄分辨不出來嗎?」 向雨田啞然失笑道:「我怎會分辨不出來呢?只是我過於震驚,忍不住便說出口來。難怪燕兄的蝶戀花能獨步天下,原來竟是一身兼具兩種截然相反的功法,真教人難以置信。」 燕飛好整以暇的道:「我滿足了向兄的好奇心,現在輪到向兄回報我哩!」 向雨田露出警惕的神色,道:「燕兄想問甚麼?」 燕飛徐徐道:「向兄在鐵球內藏著甚麼東西呢?」 向雨田愕然道:「燕兄是第一個感應到鐵球內藏乾坤的人。不過這個我問你答,你問我答的交易似乎有欠公平,因為如果我不揭露答案,任燕兄想像力如何豐富,亦休想猜中。可是燕兄兼具至陽至陰的劍術,我早心中有數,只不過是由燕兄親口證實吧!」 燕飛哂道:「不公平又如何呢?你不是有信心殺我嗎?縱使你告訴我鐵球內的秘密,人死了還如何洩露出去?」 向雨田沉吟片刻,點頭道:「好吧!我可以告訴你。」 燕飛訝道:「向兄不用勉強,我只是隨口問問,你是否說出來並不打緊。」 向雨田苦笑道:「你現在想不聽也不行,因為我是不安好心,既然給你曉得秘密,唯一保密之法便是殺了你來滅口。」 燕飛欣然道:「那兄弟便要洗耳恭聽。」 向雨田目光灼灼地打量他,奇道:「我們已硬拚了一招,嚴格來說是小弟佔了上風,至少我成功把你逼退,佔據了你先前的位置,難道你到此刻仍認為自己有勝算嗎?」 燕飛微笑道:「我對口舌之爭沒有絲毫興趣,請向兄先道出鐵球內的秘密,再動手見個真章,如何?」 向雨田長笑道:「讓我先看看燕兄是否有資格分享我的秘密吧!」 向雨田晃動了起來。 動的先是鐵球,向雨田雙手鬆開,鐵球往下急墜,到離地寸許的距離,鐵球往右蕩去,向雨田反向左移。接著鐵球忽左忽右,忽前忽後,有時更在他頭頂來個急旋,而向雨田則似完全被鐵球帶動,以燕飛從未見過飄忽難測、快緩無定的奇異身法,朝燕飛逼去。 燕飛凝立不動,進入止水不波的劍境。 向雨田比他預料的更強橫,只要一個錯失,他將陷於萬劫不復之地,即使他陽神無損,能否擊敗身具魔種的向雨田,仍屬未知之數。 「鏘!」 蝶戀花二度離鞘。 拓跋珪進入房內,楚無暇擁被坐在床上,秀目閃閃生輝在黑暗裡盯著他。 拓跋珪在床沿坐下,訝道:「無暇沒有睡嗎?」 楚無暇搖首道:「我剛起來,發生了甚麼事?為何這麼吵呢?」 拓跋珪沒有解釋親兵們正在準備行裝,反問道:「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問你,你和波哈瑪斯的恩怨是如何發生的?」 楚無暇平靜的道:「換了任何人來問我,我楚無暇絕不會透露半句話,只有族主是例外。當我見到這個波斯人,雖然我和他無怨無仇,且不曉得他是何方神聖,但我卻立即出手,毫不猶豫,族主明白我為何要這樣做嗎?」 拓跋珪探手拍拍她瞼頰,苦笑道:「恐怕波哈瑪斯本身亦一頭霧水,不知因何觸犯了你這位怒美人,我又怎會明白呢?」 楚無暇微笑道:「族主是明白的,只有族主方能明白我。當時波哈瑪斯在修練一種奇功,且行功正至最緊張的關頭,若他成功,中土將多出一個可怕的人,於是我出手對付他,而他則被逼應戰,致其修行功虧一簣,我們的仇恨就是這樣結F來的?族主為何忽然提起來,今夜的行動竟與他有關係嗎?」 拓跋珪略一沉吟,道:「可以這麼說,我必須立即趕返盛樂,以應付赫連勃勃的突襲。」 楚無暇皺眉道:「我最清楚小勃兒的性格,照道理以他的為人,只會坐山觀虎鬥,而不會插手到族主和慕容垂的鬥爭裡來。」 拓跋珪欣然道:「差點忘了小勃兒是你爹的大弟子,無暇當然清楚他的為人行事。哈!道理是沒有甚麼道理,但此事卻千真萬確。」 楚無暇道:「不對勁!此事是否有詐?旨在誘族主回防盛樂。」 拓跋珪不悅道:「我說此事是千真萬確,便是千真萬確,如果小勃兒真的進犯盛樂,在沒有防範下,盛樂肯定捱不過三天。」 接著唇角飄出笑意,柔聲道:「可是若小勃兒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當兒,卻給我扯他的後腿,小勃兒的鐵弗部匈奴,將永遠不能翻身重來。」 楚無暇沉默起來,嘟長了小嘴。 拓跋珪發覺自己語氣用重了,探手摟著她香肩,道:「小勃兒反覆難靠,誰都不瞭解他心中的想法,或許他認為我比慕容垂更可怕,對他的威脅更大,加上有波哈瑪斯從中穿針引線,讓慕容垂許他種種好處,打動了他,誰說得上來呢?」 楚無暇伏入他懷裹,用力摟緊他的腰,舒服的吁出一口氣,輕輕道:「在慕容垂或赫連勃勃身邊,是不是布有族主的人呢?」 拓跋珪撫摸著她香背,笑道:「無暇確是冰雪聰明,不過這些事你不用理會,你好好養傷,打垮小勃兒後我立即回來陪你。」 楚無暇堅決的搖頭道:「我的傷勢已沒有大礙,假設族主不帶無暇去,會是大錯特錯。」 拓跋珪興致盎然的問道:「無暇去了可以起甚麼作用呢?」 楚無暇柔聲道:「首先是因為我明白赫連勃勃,他如真的進攻盛樂,為的該非慕容垂給他的所謂好處,而是為了我楚無暇,為了佛藏,只有他知道那是多麼驚人的財富。他更猜到我已把佛藏獻與族主,由於搬運困難,兼有秘人攔路,起出的佛藏肯定仍在盛樂,而事實也是如此。」 拓跋珪同意道:「我倒沒有想及此點。對!如赫連勃勃以奇兵突襲的方式攻陷盛樂,佛藏將盡歸他所有,所以當他從波哈瑪斯處獲悉無暇投靠了我,登時心動起來。」 楚無暇從他懷內仰起如花俏臉,道:「其次,因著我和赫連勃勃的關係,在某些情況下,無暇說不定能發揮妙用。」 拓跋珪細審她嬌秀的玉容,搖頭道:「我絕不會讓你去冒險的,小勃兒有甚麼斤兩,我拓跋珪一清二楚,豈容他有渾水摸魚的機會?」 楚無暇現出迷醉的神色,道:「我最喜歡聽族主以這種小時一世的語氣說話,也最喜歡看族土這種氣概。」 拓跋珪冷靜的道:「無暇在迷惑我嗎?」 楚無暇伸展動人的肉體,閉上眼睛暱聲道:「我不是迷惑族主,而是在引誘族主。族上不怕旅途寂寞嗎?讓無暇在溫暖的帳內恭候族主、伺候族主,為族主分憂解疑,不是一椿樂事嗎?」 拓跋珪苦笑道:「溫柔鄉是英雄塚,這是漢人既淒美又可怕的一句話,此正是我想你留在乎城的原因,你卻以此作隨行的一個理由,今我不知該如何答你。」 楚無暇張開美目,亮閃閃地看著他,道:「無暇精善男女採補之道,不但不會令族主沉迷女色,還可令族主在戰場上更威風八面。族主難以安眠,皆因心情緊張,未能放鬆自己,無暇心甘情願為族主獻上一切,令族主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滋味。」 拓跋珪歎息道:「告訴我,你對燕飛是否存有報復之心,我要聽的是實話,千萬勿要騙我。」 楚無暇雙目射出淒迷神色,道:「難怪族主一直對我有提防之心,原來仍在為我與燕飛的糾葛耿耿於懷。我要怎樣說族主才能明白無暇呢?在戰爭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燕飛不是殺人便是被殺,為的並不是個人恩怨。族主於無暇最艱難的時刻,伸出援手,無暇心中是感激的,所以向族豐獻上佛藏,無暇對族主再沒有任何保留,族主仍在懷疑無暇嗎?」 拓跋珪對楚無暇這番肺腑之言似毫不受落,沉聲道:「看著我!」 楚無暇迎上他的眼神,一臉狐疑的神色。 拓跋珪正容道:「看著我!然後告訴我你對燕飛殺父之仇再不放在心上。」 楚無暇一字一字的徐徐道:「我楚無暇以祖宗的名字立誓,我心中絕無報復燕飛之念,如違此誓,教我不得好死,縱死也沒有葬身之地,曝屍荒野。」 拓跋珪把她擁入懷裡,欣然道:「好吧!今次我就帶你去。快起來收拾行裝,我們將於天明前出發。」 楚無暇反摟緊他,激動的道:「無暇終於擁有一個家哩!對族主的恩寵,無暇願意以死作回報。」 拓跋珪擁著她火辣的嬌軀,心中卻想著她剛才的眼神,對善於觀察別人眼睛的他來說,楚無暇對燕飛殺父之仇並非全不介懷,但她既立下誓言,自己當然該信任她。 他真的該信任她嗎? 他糊塗了。 第二章 靈劍護主 燕飛從未見過這種武功。 對武者來說,不論刀槍劍戟,又或奇門兵器,都只是一種格鬥的工具,高下之別,在乎使用者駕御兵器的火候和手段。 可是眼前的向雨田,令他頗有點弄不清楚究竟是人為主,鐵球為副;抑或鐵球為主,人為副?弄不清楚誰方是被駕馭的「工具」。 向雨田和他手上鐵球主從的界線模糊了,產生出一種互動的關係,鐵球像變成有自己意志和思量的活物,既依從向雨田,又主宰著向雨田。有點類似他燕飛和蝶戀花的關係。 這理該是一個錯覺,可是燕飛偏感到事實如此,由此可知向雨田這套鐵球奇技是如何了不起。 向雨田和鐵球融渾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人影球影交織而成完美無暇、沒有任何破綻空隙可尋的強大陣勢,以令人全然沒法捉摸、飄忽難測的方式,忽左忽右、倏來忽往地朝燕飛接近。 燕飛搜索枯腸,一時間仍沒法從「日月麗天大法」的劍招裡,找到一招半式,以應付向雨田這肯定出於自創、別出心裁的功法。 如果他沒法立即創出新招,勉強應付,將會應驗向雨田的預言,見不到明天的朝陽。 「鏘!」 蝶戀花出鞘,正豎身前,往上旋動,直衝頭頂上方去。 進陽火。 太陰真氣以蝶戀花為核心,凝眾擴展,形成一個不住加強的氣常這招可算是「無招之招」,偷師自衛娥奇異的氣勁場,又比衛娥的氣場精純洗練,因為是由陰中之陰的先天氣勁打造,與衛娥仍雜陰中之陽的氣場當然不可以同日而語。最厲害處是太陰氣聚而不散,除非向雨田踏入氣場的範圍,否則根本不曉得燕飛此招的妙用。 天地間不論千門萬類的真氣,說到底仍是由陰陽二氣所組成,所謂一陰一陽之為道,等如天氣,寒暖燥濕,也不外乎水火二氣相交,加上因人而異,致有千變萬化。 而火日「炎上」,水為「潤下」。此為火水的特性,燕飛蝶戀花由下而上的施發太陰真氣,正是因其「潤下」的特性,讓太陰真氣一重一重的徐徐下降,把自身籠罩,形成一個以他為中心的凹陷氣場,布下陷阱,待向雨田上當。 燕飛立足處的地上積雪捲旋而起,既壯觀又令人有驚心動魄的感覺。 向雨田雙目閃過驚異神色,驀地大喝一聲,人隨球走,迅速逼近,彎擊燕飛右肩。 剎那之間向南田投進太陰氣場去,鐵球競抖動起來,球和手之間出現波動的形態,本來不可分割的整體感覺,終於出現不應有的破綻,變得人歸人,鐵球歸鐵球,再非渾然天成。 燕飛一聲長嘯,化進陽火為退陰符,高度集中的太陽真火貫注蝶戀花,先在他頭頂迴旋一匝,方收劍胸前,再兩手握劍,朝鐵球推去。 最神妙的事發生了,整個太陰氣場被牽動誘導,化為一球氣勁,隨劍勁往向雨田印去,效果好得出乎燕飛料外。 此招實受孫恩啟發,當夜決戰縹緲峰,孫恩以「黃天無極」向燕飛發動最狂猛的攻勢,燕飛在敗亡的邊緣,悟出以太陽真水天然吸引太陽真火的特性,令孫恩的「黃天無極」偏移,破了孫恩的終極絕招。 今次他先使出從衛娥偷學過來的氣場,然後再利用至陽吸引至陰的特性,帶動整個氣場迎擊向雨田,便如向雨田的「人球混一」,都是史無先例的奇招。 「噹!」 燕飛全身遽震,五臟六腑像翻轉過來似的,斷線風箏般往後拋飛。至此方知向雨田的鐵球,非只是一擊之威那般簡單,而是注入了多重氣勁等於數個向雨田連手合擊,如不是凹陷的氣勁場先挫其鋒銳,只此一擊,足可要了他的小命。 「蓬!」 輪到化整個氣場為一球的太陰氣勁,撞上向雨田仍是氣勢如虹的鐵球。 向雨田的情況並不比燕飛好上多少,慘哼一聲,連人帶球硬被震退,直退回天穴邊緣,每退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深達尺許的足櫻燕飛終於停定,心叫好險,蝶戀花遙指距離拉至十多丈遠的對手。 若稍有差池,此刻已分出勝負,向雨田魔功的厲害,確在他想像之外。 向雨田忽又向他走回來,神態輕鬆的把鐵球搭掛寬肩上,垂吊身後,搖頭笑道:"燕兄果是名不虛傳,教我大感意外,連續兩次封擋我的必殺技,令我只好改變戰略,再不和你比拚招數,而是和你比拚速度和反應,在這方面,我師尊曾說過,我該是天下第一的。"燕飛心中一震,向雨田在受了他一記「日移月動」後,竟仍然絲毫無損?同一時間他更掌握到對手的真正意圖。 向雨田並非如他所說的比拚速度、反應,而是要和燕飛比拚精神力,也是燕飛陽神受損後最弱的一環;最致命的破綻。 向雨田故意裝作輕鬆悠閒地朝燕飛走過來,正是要向燕飛逐漸提升精神上的壓力,攫取燕飛的心神,從精神的層面上摧毀燕飛的防禦、鬥志和能力。 一般的高手當然沒此本領,但身具魔種的向雨田,正擁有這種類似金丹秘不可測的超凡神力。 早在向雨田起步之初,燕飛已感心神被制,幻覺叢生,不但沒法把握向雨田逼來的速度,且還生出向雨田逐漸遠去,與事實截然相反的錯覺,而向雨田的話聲卻貫滿耳鼓,震盪著他每一道經脈,今他有立足不穩,沒法提勁的駭人體驗。 燕飛便像陷身一個噩夢裡,渾身乏力,且首次擁起失敗絕望的情緒。 若他不能在向雨田發動攻擊前回復過來,明年今日此時將是他的忌辰。 他定要「醒轉」過來,好應付向雨田這挾強大精神力的一擊。 燕飛心中一動,想到了能「醒轉」過來的一個可行的辦法。 劍回鞘內。 只有蝶戀花還鞘的清音,方可以把他散失的精神重新凝聚起來,化解向雨田魔種的精神大法。 「鏘!」 「鏘!」 逼近至五丈外的向雨田全身一震,愕然止步。 怎會是兩下清響而非是應有的一下嗚音? 連燕飛也感意外。 就在蝶戀花完全插入劍鞘前的剎那,蝶戀花本身發出懾人心神、蕩人耳鼓的清脆鳴響,這才輪到回鞘的應有清音。 當蝶戀花自動震鳴的一刻,燕飛的精神倏地擴展,直延伸往無限的遠處,恰好感應到來自遠方紀千千彷如杜鵑啼血的悲愴呼喚,就在這一剎那,燕飛與紀千千的心靈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但只有眨眼的工夫,然後兩人的心靈倏地分離。 雖只是電光石火的瞬間,但這對苦戀的男女已完全瞭解對方的情況,傳遞了心曲。 於精神擴展的一刻,燕飛便像震斷了向雨田加諸身上的所有精神力的繩縛,掙脫了向雨田精神上的克制,回復自由之身。 燕飛的陽神復元了,就在此要命的時刻。究竟陽神的復甦是由紀千千的呼喚引發,還是在形勢緊逼的生死關頭下重振威風?燕飛真的弄不清楚。 燕飛完全回復過來,心靈精瑩剔透,無有遺漏,幻覺消斂無蹤,且因成功向紀千千報了平安,心情大佳,含笑看著眼前可怕的勁敵。 向雨田一臉驚異神色,在五丈外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神色凝重的道:"燕飛你是否一直在裝蒜?"燕飛明白向雨田的感受,現在的自己與陽神重新契合,再不像先前般能被向雨田控制和掌握,等於另一個人,當然教向雨田驚異莫名,以為他一直在弄虛作假。 燕飛自然不會說破,全身氣脈舒暢輕鬆,失而復得的動人感覺,令每一個毛孔都在歡呼詠唱。微笑道:"向兄不是要比拚速度和反應嗎?為何半途而止呢?"向雨田忽然道:"燕兄不要再耍我了。告訴我,為何你的蝶戀花竟可自行發出嗚叫?"燕飛欣然道:"向兄的耳力教人驚異,竟可以聽出蝶戀花是在觸鞘前發出鳴響。哈!這該是一個秘密,向兄若想知道,好該用一個夠份量的秘密來交換。"向雨田啞然笑道:"燕兄倒懂得斤斤計較,好吧!讓我告訴你,我這鏈子鐵球的故事。這個鐵球是我親自動手鑄煉打造,本身雖非凡鐵,但其真正用處卻在於藏物,又可作武器,一舉兩得,我名之為「鐵舍利」,這個秘密夠份量嗎?"燕飛皺眉道:"鐵殼內藏的是甚麼神妙的東西呢?為何竟以舍利為名?"向雨田苦笑道:"你好像比我更愛尋根究底,這個秘密換秘密的交易暫時告吹哩!待我回去好好想想是否划算,再來找你如何?"燕飛訝道:"向兄肯不動手當然最理想。"向雨田歎道:"我只是暫時休戰,好找個地方整理腦子內亂成一團的東西。我們的一戰是在所難免。這樣如何?今天子時已過,就在接著來的第二個子時初,我與你在邊荒集古鐘樓上的觀遠台決一生死。"燕飛淡淡道:"向兄想清楚點吧!人若死了,就甚麼都沒有,向兄的遠大理想亦會隨之雲散煙消。"向雨田哈哈笑道:"燕飛你勿要唬我。你有甚麼斤兩,我大致上已摸通摸透,只不過因想不通你的蝶戀花為何可以自行嗚叫,挫了銳氣,方肯暫且休戰,非代表我怕了你。"燕飛語重心長的道:"正是此事,恰是向兄敗亡的因由,還請向兄三思。"向雨田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大笑去了。 燕飛盤坐天穴之旁,思索武學上的問題。 他必須想出一套全新的「日月麗天大法」,以應付現時的局面。 他的陽神真確地完全復元過來,他感覺得到。今次的陽神受損,對他是得多於失。以前他對陽神總是迷迷糊糊,因為陽神是無形無影,捉不著摸不到。可是在陽神受損的一段日子裡,他清楚感到陽神有與無的分別,且是截然有異的分別。那完全是一種精神上的感覺,也影響著他的情緒。 好像現在他陽神復元了,所有擾人的情緒立即不翼而飛,整個人充滿生機和鬥志,精神的境界更是圓滿無暇,一切自具自足。 全賴安玉晴至陰之氣的恩賜,啟動了陽神的生機,一切出乎天然,不由人的意志和期望操控。 另一得益是他被逼在沒有陽神的「支援」下,純以太陽太陰二氣,融入「日月麗天大法」內,創出奇招。使他更有信心可在殺傷力奇重的「仙門劍訣」外,創造出新的「日月麗天大法」,讓他更可隨心所欲,而不須動輒以「小三合」來和敵人分出生死。 現在他已有兩招在手,就是「仙蹤乍現」和「日移月動」,都足利用陽火陰水的特性,能人之所不能。 而陽火陰水既可互利互補,也可以獨立施用。 純陽之招又如何? 純陰之招又如何? 陽主進,陰主退!以陽火作攻,陰水土守,豈非是天衣無縫,彷彿天成的進擊和防守的招數嗎? 像燕飛這般的高手,只要在腦海中思量,便知招式是否可應用在現實裡,一出手便是無可挑剔的絕招,便如寫畫的大師,只要是想得到的物狀畫像,均可氣韻生動的描繪出來,低手當然另當別論。 燕飛又記起謝安贈他的《參同契》,書中對陰陽之道有淋漓盡致的論述,雖非直接與武學有關,但燕飛的武學卻從其中得益甚大,如果能把其中理論融會於「日月麗天大法」之內,豈非更是如魚得水? 忽然間,燕飛頗有一理通百理明的痛快感覺。 燕飛同時歎了一口氣,心中苦笑。 他的武功可說是被逼出來的,自刺殺慕容文後,他躲往邊荒集隱姓埋名,終日沉迷於杯中之物,不思上進。叮是自吞下丹劫後,他的生命便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但要掙扎求存,還要不住突破,現實的情況根本不容他偷閒躲懶。 今夜他如此積極地力圖把陽火真水融入劍法內,故是受向雨田激發,更上要的目標是萬俟明瑤。 他是沒可能狠下心腸以「仙門劍訣」去傷害明瑤,唯一的方法便是完全掌握陽火陰水的特性,把「日月麗天大法」重新創造改良。如此對上她時,方有法可想,有法可施。 他也不願和向雨田分出生死,但只要能令他認敗服輸,便可以和氣收場,至少這個可能性是存在的,只要有可能,他會努力一試。 燕飛的思路又回到劍招上,陰極陽生、陽極陰生,用之於劍招上又如何? 倏忽之間,整套全新的「日月麗天大法」躍然成形於他的腦海之內,那種感覺是難以形容的,他從未想過可以在離黎明不到一個時辰的短暫時光內,構思出一套全新的劍法,而這套劍法則建基於原來的「日月麗天大法」之上。 無數的招武,閃過腦海。 其中最終極的招數,當然是「日月麗天」,那就是同時同步施展「太陽無極」和「太陰無極」,令「大三合」發生,粉碎虛空,開啟可容多人穿越的「仙門」。 想列這裡,燕飛曉得尚須突破一道難關,就是如何同時施展陽火和陰水,如能解決這個難題,即使再遇上孫恩,他將大增勝算。 燕飛一躍而起,拍拍背上的蝶戀花,便像和最親密的朋友和夥伴打個招呼,對他這寶貝劍,他已生出了血肉相連的深厚感情,沒有她,燕飛肯定不能傲立於此,呼吸著雪野新鮮的空氣。 說到底,他還要多謝向雨田,若不是向雨田,他大有可能錯過了紀千千絕望裡的呼喚,如紀千千因此誤會他死了,殉情自殺,將鑄成千占恨事。 就為了這個原因,他已不能下手毀掉向雨田。 燕飛一聲長嘯,朝邊荒集飛奔而去。 第三 章重返邊集 劉裕和屠奉三坐在一座山峰上,呆看著第一線曙光出現在海面上。兩人都有點不想說話,一方面是筋疲力盡,更大的原因是經過一晚的搜索後,卻是一無所獲。 經過反覆推敲和測算後,他們把須搜索的範圍大大縮小,只對吳郡和嘉興以東的沿海地區作地氈式的探查,豈料仍找不到敵方秘密基地的半點影子。 能否找到徐道覆的反攻基地,是他們此仗成敗的關鍵,更是刻不容緩,愈有時間部署,愈有勝算,所以兩人連夜動身,且心中頗有十拿九穩的感覺,豈知事與願違,到最後仍一無所得,怎教他們不意興闌珊,大失所望。 潮水嘩啦啦的作響,一重一重的潮浪湧向陸岸淺灘,撞上礁石時更是浪花激濺,從高處望下去,非常壯觀,可是兩人都失去觀賞的心情。 劉裕呆看潮水暴漲的大海,心中最大的願望,是忽然發現天師軍的戰船,正朝他們的秘密基地駛去,那他和屠奉三便可悄悄跟蹤,找出徐道覆的巢穴,只可惜海面上沒有半艘船兒的影子。 這是否意味著將徹底的失敗呢? 劉裕還有一個想法,是給江文清一個驚喜。從陰奇處獲悉江文清親自領軍南來,他期望見到她但也有點怕見到她,心情複雜矛盾,連他自己亦不明白這種心情。 江文清白江海流敗亡於聶天還手上後,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種沉重的打擊他是明白的,所以更渴望做出點成績來,令她雀躍開懷,因此當遍尋而一無所得後,他尤為失落。 屠奉三歎了一口氣。 劉裕苦笑道:「是不是根本沒有這麼一個基地呢?徐道覆反擊的水陸部隊,是藏於海上某一個島嶼處。」 屠奉三斷然搖頭,道:「在兵法上這是最愚蠢的部署,而徐道覆絕非不懂兵法的蠢蛋,所以秘密基地肯定存在,只是我們一時間找不到吧!試想在遠征軍有心提防下,徐道覆的船隊聲勢浩蕩的從海上直駛往嘉興和吳郡去,還如何收奇兵突襲,攻其無備之神效?只怕天師軍也要輸掉此仗。」 劉裕找不到反駁他的話,陪他歎了一口氣,頹然道:「我們是否仍要找下去呢?」 屠奉三仰望烏雲密佈的天空,堅定的道:「當然要繼續找下去,我們還有退路嗎?我寧願戰死沙場,也不會回邊荒集苟且偷生,等待桓玄來收拾我。」 劉裕心中同意,屠奉三沒有退路,他更沒另一條路可走,不由重新掃視遠近,忽然全身遽震,雙目射出奇光。 屠奉三訝然循他注視的方向瞧去,奇道:「你有甚麼發現?我倒看不到甚麼特別的地方。」 劉裕深吸一口氣,嚷道:「你再看清楚點,潮退和潮漲的分別。」 屠奉三一震道:「我的娘!徐道覆這小子想得真絕。」 在東北方三里許處的陸岸,潮水淹沒了岸沿的石灘,還朝內陸湧進去,登時把一道流出大海的小河擴闊,從本僅可容一艘小艇經過的淺窄河道,變成可容一艘大艦通行的水道,其變化神妙非常。 屠奉三精神大振的道:「這叫天助我也,我們若不是居高臨下,肯定會錯過這番景象。這道小河連接著一個小湖,址附近小河流集之處,天師軍的秘密基地,肯定在深入內陸某一隱蔽地點,難怪我們找不到。」 劉裕跳了起來,道:「去吧!」 燕飛的回歸,把荒人勝利的情緒推上顛峰,雖然剛在徹夜狂歡之後,仍於下午舉行鐘樓議會,以決定邊荒集未來的動向。 能出席會議的議會成員全體在場,列席的有劉穆之、王鎮惡、丁宣、高彥、龐義、方鴻生和小傑。 小傑還足首次得到列席的資格,皆因在此仗他立下大功,保住了高彥。 卓狂生以主席的身份,先向燕飛簡報了奪回北穎口的整個過程。最後道:「今次一戰功成,有若撥開雲霧見青天,今決議會要討論的,就是如何北上支持拓跋珪,以應付明春慕容垂的反擊戰,只要擊垮慕容垂,我們便可把千千小姐和小詩姑娘迎回邊荒集。他奶奶的,捱到今天真不容易。」 眾人並沒有歡呼怪叫,皆因曉得此戰並不容易,而且即使能打敗從未吃過敗仗、堪稱無敵於北方的慕容垂,能否救回千千主婢,仍屬未知之數。 慕容戰道:「今仗之所以能大獲全勝,關鍵處在高小廣盡悉敵況,使我們能速戰速決,把敵陣夷為平地。而高小於之能活著回來作報告,則在於向雨田這傢伙肯劍下留人。唉!我的娘!向小於確教人又愛又恨,不知該當他是朋友還是敵人?不過縱然視他為死敵,他也是個有趣和可愛的敵人。」 姬別道:「我們被逼答應他可讓他在集內來去自如,又可向小飛你挑戰,時間地點任他選擇。唉!我們都不想你宰掉這傢伙,但又知以他的功夫,你是沒可能劍下留情的,真教人煩惱。」 卓狂生提醒道:「這個傢伙絕頂聰明,小飛千萬勿掉以輕心,必須全力以赴,若存留手之心,說不定連你老哥也要吃虧。」 燕飛尚未有機會報上此行的遭遇,因回集時人人宿醉未醒,問言笑道:「我和他交過手哩!」 卓狂生失聲驚呼,其它人也瞪大眼睛看著他。 高彥色變道:「你不是已宰了他吧?」 燕飛從容道:「你們放心,他仍活得好好的,還定明晚子時頭,大家在上面的觀遠台決一生死。」 拓跋儀問道:「你在何處碰上向雨田,交手的情況如何?」 他問了眾人都關注的問題,大家無不眾精會神的聆聽。 燕飛道:「他在天穴截著我,和我過了三招,嚴格來說該是兩招半,雙方以平手作結,臨走前他定下戰期,就是如此這般。」 眾人都聽得一頭霧水。 燕飛心中苦笑,若要他詳細交代交手的過程,恐怕卓狂生的炒筆仍力有未逮,難以描述其中的微妙處。更何況他若真的說出來,便要洩露仙門之秘了,所以他只能含糊了事。 王鎮惡道:「燕兄有擊敗他的把握嗎?」 燕飛微笑道:「坦白說,雖然大家交過手,但直至此刻我仍未摸清楚他的功底。信心當然是有的,且是十足的信心,難處在於不足要殺他,而是要他甘心認敗服輸。我明白大家的心意,希望我不會今你們失望吧!」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燕飛一向謙虛,可以說出這番話,肯定非是虛造。 呼雷方不解道:「連我們也不曉得小飛你何時回來,這傢伙怎能在天穴截著你?他怎知你回集前會繞道往探天穴?」 他說出眾人心中的疑惑。 燕飛苦笑道:「大家兄弟,我當然不會向你們說假話,但有些事真的很難解釋,我和秘人的關係並不是你們以為的那麼簡單,事實上我早在長安便認識向雨田。而向雨田此人更是大有來歷,非是一般秘人。簡而言之,他是某一神秘派系的衣砵傳人,他的師傅在數十年前曾有一段叱吒風雲的歲月,天下無人能制,最後為避敵隱居沙漠,受秘人的崇敬。」 王鎮惡遽震道:「向雨田竟是魔門傳人!」 燕飛點頭道:「王兄既知道有魔門的存在,可省去我不少唇舌。」見除王鎮惡外人人一頭霧水,遂扼要的解釋了魔門和墨夷明的來龍去脈,然後道:「魔門的心法武功,與流俗不同,向雨田修的更是魔門最高的心法,上窺天道,令他擁有超凡的靈覺天機,能人之所不能,故而能在天穴把我截著。」 慕容戰皺眉道:「想不到竟有如此詭異的江湖門派,如此是否代表魔門要與我們荒人為敵呢?」 燕飛道:「魔門確實已蠢蠢欲動,目的是為了爭天下,但我們卻不可把向雨田與魔門一概而論,向雨田此人獨立特行,不群不黨,並不認同魔門的理念。只要我明晚能擊敗他,將可把他的問題徹底解決。」 卓狂生道:「好了!對向雨田的討論到此為止,現在輪到最重要的人事,就是如何營救千千土婢的問題。」 眾人同時起哄,個個摩拳擦掌,氣氛熱烈。 程蒼古道:「小飛有甚麼好主意?」 拓跋儀代答道:「我們先要解決秘族的問題,否則一切休提。」 紅子春點頭同意道:「對!收拾了向雨田,並不等於收拾了秘族,和向雨田交手,可以明刀明槍,乾淨利落,但要對付-個以秘人組成的軍團,則完全是另一回事。」 慕容戰向燕飛問道:「南方的情況如何?你見過劉爺和老屠嗎?」 燕飛把南方的情況作了個詳盡的報告,除了有關安玉晴和劉裕與謝鍾秀的瓜葛外,其它都沒有隱瞞,當說到斬殺魔門三大高手,眾人轟然鼓噪喝采,最後述說與孫恩縹緲峰之戰,眾人更是聽得喘不過氣來。 卓狂生長笑鼓掌道:「精彩精彩!小燕飛三戰孫恩,竟又以兩敗俱傷平手作結,本館主又多了說書的好題材。」 接著訝道:「但看小飛你的神態模樣,絕不似有傷在身。」 燕飛漫不經意的道:「直到與向雨田交手時,我仍身負內傷,車好在接第三招也是這次交手最後一招前,忽然好了!」 費二撇啞然失笑道:「燕爺在說笑嗎?天底F哪有人靠動手過招來療傷?」 姚猛道:「你懂甚麼?這叫燕飛神功,也就是能人所不能,故一劍即駭退向雨田,嚇得他屁滾尿流地走了,甚麼約期再戰只是場面話,我保證到時屁都不見他放半個。」 眾人哄然大笑。 燕飛心中苦笑,事實上他是差些兒便輸個一敗塗地,當然他明白眾人對他的信心,亦沒有人擔心他與向雨田的決戰,只有他明白,向雨田是個在任何一方面均能與他匹敵的對手。 道:「現在不論劉爺或北府兵,都陷身於與天師軍的激戰裡,司馬道子若能保著建康,可說是邀天之倖。在這樣的情況下,桓玄肯定坐大,乘機擴展勢力,我們如果疏忽了他,不用到明存,我們便已完蛋。」 眾人沉默下來。 對荒人來說,最害怕的就是要打一場南北兩條戰線的戰爭,皆因兵力不足,力有未逮。 程蒼占歎道:「只要桓玄攻陷壽陽,等於北穎口被奪,我們的確肯定完蛋。」 卓狂生道:「劉先生一直沒有說話,是否有甚麼好主意呢?」 所有人的日光全集中到劉穆之身上,看這位智者有甚麼奇謀妙策。 劉穆之從容道:「我們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慕容戰答道:「我不知該否以」兵「來形容我們的戰十,坦白說我們並沒有正式的軍團,但作戰的經驗卻比正式的軍團更要豐富,人人自願參與。在過去守護和反攻邊荒集的戰爭裡,我們邊荒集更是全民皆兵,老弱婦孺都負超支持和後勤的工作。」 拓跋儀續下去道:「如果目標明確清楚,例如是為千千小姐而戰,在議會的號召下,夜窩族肯定人人奮不顧身,自願齊赴戰常以此作計算,我們可動員的人手在一萬到一萬二千人間。」 王鎮惡動容道:「這是很強大的力量了。尤其是人人自願參戰,鬥志和士氣均勝敵一籌。」 劉穆之微笑道:「就當我們能上戰場的戰士有一萬人,只要再加訓練,改良裝備,便可真正成為一支有組織的勁旅。這方面由鎮惡負一隻如何?只要每天操練一個時辰,到明年春天,他們將變成能縱橫天下的軍團,且不會影響邊荒集的生產。」 卓狂生捋鬚笑道:「在北穎門之戰前,恐怕仍有人會懷疑鎮惡的能力,現在該沒有人有異議了。對嗎?誰反對呢?」 慕容戰喝道:「全體通過,就這麼決定。」 王鎮惡慌忙起立,激動至眼也紅了,躬身向議會表示感謝。 眾人都明白他的心情,王鎮惡這個本來對前途絕望心死的人,終於在邊荒集得到機會和希望,重燃死去了的壯志雄心。 王鎮惡坐下後,費二撇苦笑道:「劉先生該清楚現時邊荒集的情況,雖說賣馬和邊荒游令邊荒集經濟大有起色,但離完全復甦,仍是言之過早,現在只算是勉強撐得祝但若要裝備一支萬人的軍隊,卻在在需財,只恨為了建造雙頭艦,已耗盡了我們的財力,我們實在無餘力支持龐大的軍事行動。」 劉穆之胸有成竹的道:「如果我們多廠那丘車黃金義如何呢?」 費二撇呆了一呆,拍額道:「我差點忘了,對!五車黃金!哈!一切問題當然迎刃而解。」 眾人齊聲歡呼喝采,似是黃金已進了袋內去。 劉穆之道:「現在我們首要之務,是保著南北的運輸線,北線的問題暫且解決,而南線只要保住壽陽不失,我們的計劃便可順利進行。」 呼雷方道:「壽陽的胡彬是自己人,也是明白人,很容易商量。」 慕容戰道:「我會親赴壽陽,找胡彬討論對策,讓他曉得我們會全力支持他。」 燕飛道:「胡彬始終是北府兵的將領、大晉的官員,他的意向會受我們劉爺的表現影響左右。」 慕容戰點頭道:「我曉得如何拿捏的了。」 高彥笑道:「有戰爺出馬,何用我們擔心呢?」 姬別道:「我們還要找孔老大說話。不過孔老大肯否全力支持我們,亦須看劉爺的表現。唉!希望劉爺確是真命天子,而非老卓硬捧出來的偶像。」 卓狂生不悅道:「我怎麼硬捧他出來呢?你們對我和對劉爺都要有信心,放長你的眼睛去看吧!」 燕飛心中苦笑,他是在座唯一曉得根本沒有真命天子這回事的人,但當然不會揭穿。 道:「了卻向雨田一事後,我要立即趕往平城,把黃金押運回邊荒集,同時設法解決秘族的事,邊荒集便交給各位打理了。」 眾人轟然答應。 燕飛腦海浮現萬俟明瑤詭秘動人的玉容,心中暗歎,避不了的事終要面對,當年熱戀她時,怎想到有一天情侶會變成敵人? 卓狂生喝道:「議會結束,小飛請留步,我還有很多事要問你,你是逃不了的。」 燕飛再暗歎一口氣,敵人固難處理,但有時朋友兄弟更不易應付,現在他的情況便是最好的例證。 第四 章因愛成恨 劉裕和屠奉三兩人坐在小河旁,你眼望我眼,都有一場歡喜一場空的感覺。此時他們循河道深入內陸三十多里,仍是一無所得,想像中的敵方秘密基地仍是沒有蹤影。 屠奉三歎道:「我們還以為運氣來了,豈知又猜錯了,結果空歡喜一常」劉裕目光巡視北面的一列山巒,隨口問道:「山後是甚麼地方?」 屠奉三沉吟片刻,道:「你忘記了嗎?那是附近最寬闊的河流吳淞江,且是最被我們懷疑的河道,只恨我們前前後後搜索了不下五、六遍,仍沒有任何發現,最後只好對此河死心。」 劉裕道:「我們是低估了徐道覆,只要他隨便在附近深山找個藏軍的秘處,除非我們能把兩城以東方圓數百里之地翻轉來搜索,否則便是我們眼前般的情況。」 屠奉三搖頭道:「我並沒有低估徐道覆,因為要藏起一個部隊,作攻城前的種種預備上夫,總有蛛絲馬跡可尋,但照現在的情況看,這個秘密基地該頗具規模,不但可藏人,更可儲起大量的糧貨物資,一切能自給自足,不假外求,只要沒有人離開基地,等若與世隔絕。可是當海上船隊開來會合後,這個隱秘的基地立成攻打嘉興、吳郡兩城的強大後盾,不虞缺乏糧草、武器和攻城的器械。」 劉裕仍在打量樹木蒼蒼的山脈,道:「要在山區設立這麼一個據點,絕不是一年半載辦得到的事,難道徐道覆多年前已有這樣的計劃嗎?」 層奉三道:「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在三個月前此區仍在晉室的控制了,要在官兵的眼皮廣底下,經年累月大興上木的建立這樣一個深山窮谷中的寨壘,是沒有可能的事。」 劉裕道:「若真有這麼一個寨壘,就肯定藏於此延線數十里的山區內,因為山的北面便是兩城東最大的水道,四通八達,沒有更為理想的地方了。」 又歎道:「但要搜遍這道山脈,恐怕至少二、二十天的時間,等找到時我們已錯失時機。」 屠奉三道:「那就要看我們的運數了,不!該是要看劉爺的運數,或許我們就這麼跑上山去,剛好看到秘寨的大門。」 劉裕頹然道:「不要耍我哩!甚麼真命天子?現在對我們來說只是一個笑話。咦!」 屠奉三一震往他瞧去,道:「你也聽到古怪的聲音?」 劉裕目光投往山脈西面里許外一座高聳的山頭處,道:「聲音似是從山峰後方傳過來的。」 話猶未已,他們所懷疑的方向又傳來另一下響聲,微弱模糊,僅可耳聞,且須是兩人靈敏的耳朵。 屠奉三聽得雙眼發亮,道:「好像是大樹倒卜的聲音。」 劉裕道:「不是這麼巧吧?」 屠奉三拍道:「肯定錯不了,部說你是真命天子哩!」 劉裕彈跳起來,想起了任青媞,記起她以尋寶遊戲來比喻尋找真命天子的話,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為何自己會在這個時候想起她呢? 屠奉三世興奮地跳將起來,摟著他肩頭道:「今次全托劉爺你的鴻福。」 劉裕苦笑道:「找到敵人的賊巢再說如何?希望今回不是另一次的失望就好了。」 燕飛走出鐘樓,大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總算暫時應付了卓狂生這瘋子,他不是不想說實話,而是不能盡說實話,故而在一些問題關節上給他問得啞口無言,只好胡混過去。 高彥、龐義、方鴻生、姚猛和拓跋儀正在樓外等他,見他終於脫身,齊聲怪叫歡呼,為他高興。 高彥笑道:「老卓寫書寫得瘋了,小飛你勿要怪他,要怪便只好怪他的娘,生了這麼一個瘋子出來。」 眾人放聲大笑,均有輕鬆寫意的感覺。 卓狂生出現在燕飛身後,笑罵道:「高小子你是否在說救命恩人的壞話?」 姚猛故作驚奇的道:「卓館主何時成了高小子的救命恩人?你不是一向都在當高小子和小白雁間的淫媒嗎?」 他的話登時惹起震天笑聲。 此時古鐘場空空蕩蕩,除他們外不見其它人。這是邊荒集的特色之一,古鐘場的日和夜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尤其昨夜荒人狂歡達旦,大多數人不是尚未酒醒,便是躲起來好好睡一覺。 拓跋儀正要說話,見燕飛忽然神情有異,目光投往小建康的方向,忙循他的目光瞧去,大感愕然。 向雨田瀟灑自然地出現在廣場邊緣處,輕輕鬆鬆地朝他們走過去。 方鴻生一呆道:「這傢伙不是想提早送死的時間吧?」 高彥警惕的道:「小心點!誰都不知他在打甚麼鬼主意。」 姚猛沉聲道:「不如我們連手把他幹掉,一了百了。」 卓狂生罵道:「姚猛你真沒種,這樣的情節,寫進我的天書去肯定令我們荒人遺臭萬年。」 姚猛苦笑道:「說說也不可以嗎?」 向雨田此時來至離他們百多步的距離,拱手敬禮道:「各位荒人大哥你們好!你們果然是信守承諾的人,且守諾守得過了分,我一路入集,竟沒有人多看我半眼,認得小弟的還向我打招呼,令小弟也感到挺古怪的。」 卓狂生捋鬚笑道:「原因是我們曾頒下指令,著所有荒人兄弟姊妹只可當你是另一個邊荒游的客人,如果你今晚經過青樓的門外,給我們的鶯鶯燕燕硬架你入樓內風流,你千萬勿要誤會是個陷阱,因為她們只是把你當作一個肯花錢的恩客,向兄明白了沒有?」 向雨田一臉歡容的來到他們前方,掃視眾人,最後日光落在卓托生身上,道:「想出這個指令的人大不簡單,肯定是你們議會的第一謀士,我這叫見微知著,敢問究竟是誰呢?」 卓狂生淡淡道:「向兄認為我會告訴你嗎?」 向雨田啞然失笑道:「卓館主是瞎擔心哩!現在我僅餘一個任務,就是擊倒燕飛,然後立即有多遠走多遠,其它的小弟管他的娘。」 方鴻生嗤之以鼻道:「你是否在作夢呢?擊倒燕飛?哼!下一世恐怕也不行。」 向雨田洒然聳肩,並沒有反駁他,不但沒露出半點介意的神色,還似是聽到最好笑的事,這個反應卻比甚麼反擊的話更有力。 姚猛待要發言,被卓狂生打手勢阻止,微笑道:「向兄今次入集,不止是只打個招呼吧!」 向雨田目光轉往含笑不語的燕飛,像想起甚麼似的歎了一口氣,道:「我想和燕兄單獨說幾句話,最好有壇雪澗香幫助談興。每次說書提到燕兄,總不會忘記讚許雪澗香-番,今次該不會令我失望吧!」 「敬燕兄-杯;敬我最可怕的對手-杯。」 「叮!」 兩個杯子在桌上輕觸一記。 向雨出舉杯一飲而盡,接著急喘兩口氣,咋舌道:「果然名不虛傳,雪澗香肯定是天下無敞的絕世佳釀,卓狂生並沒有過度吹噓。」 接著目光往燕飛投去,微笑道:「酒好人更好,蝶戀花竟能在劍柄觸鞘前的剎那自動鳴響,少點耳力也會以為只是一下清鳴而非連續兩下,燕兄是怎樣辦到的?」 燕飛沒有直接答他,看著手上的空杯子道:「我有一個提議。」 向雨田苦笑道:「我想先問燕兄一句,你仍愛明瑤嗎?為何我和你見面後,你沒有提起過她?」 燕飛瞧著他皺眉道:「現在豈是說男女私情的時候?向兄給我的印象是一個永不肯向命運屈服、不肯受任何羈絆的人,現在明知勝敗生死難料,一旦失手所有目標理想將全化為烏有,向兄仍要講甚麼師門欠秘族的債嗎?」 向雨田目光灼灼的和燕飛對視片刻,平靜的道:「燕兄你曉得嗎?明瑤向你展示那個勾了你魂魄的笑容時,當時我正坐在她身旁。」 燕飛微顫一下,呆瞪著他。 向雨田歎道:「當時我和明瑤坐馬車往皇宮去,且吵了起來,為的正是他奶奶的欠債還債的問題。我認為只要助她救回族長,便算還債,從此我可以回復自由之身,她卻堅持我只是還了本,尚欠她利錢。他的娘!這是多麼的不合理?我氣得忍不住和她吵起來,我從未試過向她發這麼大的脾氣,就在此時,我們看到你站在街頭,目不轉睛地望著對街的一所青樓。」 燕飛深吸一口氣,壓下因回憶當時情景而波蕩的情緒,沉聲道:「說下去。」 向雨田道:「那時我心中暗忖這個人雖打扮普通,又沒有攜帶武器,但肯定是個不可多得的高手,且有種非常引人的特質,是我平生未見過的。就在此時,明瑤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掀開簾子,向你微笑,而你則被她的笑容完全打動了,像給人點了穴般在人來人往的街上發呆,明瑤放下簾子時,我心中還在想,又有一個傻瓜有災難哩!」 燕飛心中一緊,正是那個笑容,令他陷進萬俟明瑤的情劫裡,其威力及得上丹劫,只是過程卻漫長多了,似若歷盡生死輪迴,直到他遇上紀千千,方能勉強回復過來。聽到向雨田重述當時的情況,透露他所不知的另外實情,確有欲語難言的感慨。 向雨田憤然道:「我明知她是故意當著我面去勾引別的男人,但我卻拿她一點辦法也沒,因為我有把柄落在她的手上,否則以我的性格,只要我認是對的,不管她怎麼想,老子說還清了欠債便是還清了,要走便走,誰能管我?」 燕飛拿起酒罈,為他注酒,問道:「你有甚麼把柄落在她手上?」 向雨田看著美酒注進杯子裡,頹然道:「《道心種魔人法》分為上下兩卷,上卷是如何培育魔種,下卷則是由魔入道之法,但直爭先師辭世,我才知道下卷的存在,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只有上卷而沒有下卷。」 燕飛為自己的杯廣斟滿了酒後,放下酒罈,道:「下卷在明瑤手上嗎?」 向雨田拿起酒杯,把雪澗香盡傾喉嚨裡去,把杯子重直按在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目光往燕飛投去,狠狠道:「正是這樣子。先師最清楚我的性格,所以臨終時才告訴我有下卷這一回事,還說下卷交了給明瑤,待我清償了欠秘族的債後,明瑤自然會把下卷歸還給我,唉!現在你該明白我的為難處。」 燕飛不解的道:「她不是要你為她殺三個人嗎?現在你縱能殺我,仍欠她兩條人命,她依然可以指你未償還所有欠債。」 向雨田回復平靜,苦笑道:「我陪明瑤一起去見慕容垂,當時在場的尚有宗政良和胡沛,順帶說幾句題外話,慕容垂確不愧胡族第一高手的稱譽,不論才智武功,均有鬼神莫測之機,所以當我見到他,便認定他必勝無異,你們和拓跋珪絕對鬥他不過。但到今天我再不敢那肯定,因為遇上了你,你肯定是和他旗鼓相當的對手,你們若對上了,會有一番惡戰。」 燕飛舉酒一飲而盡,點頭道:「多謝向兄提點。」 向雨田露出回憶的神情,道:「那是明瑤第二次去見慕容垂,之前她和慕容垂已說過話。她當著慕容垂指定要我殺你,殺高小子只是胡沛的提議,至於第二個人,則是我胡縐出來,好嚇唬你們荒人。明瑤更說明只要我殺了你,我欠她們的債便一筆勾銷,下卷會物歸原主。唉!所以高彥的小命是無關重要,只要我能幹掉你,明瑤再無可推托。」 燕飛苦笑道:「看來我的提議向兄是不會接受的了?」 向雨田道:「今次我來找你,是想問你一句話。」 燕飛訝道:「向兄想問甚麼呢?」 向雨田道:「告訴我,慕容垂是不是曉得你就是殺死慕容文的刺客?」 燕飛心中一顫,終於猜到向雨田的心事,點頭道:「他肯定知道。」 向雨田拍桌歎道:「就是這樣!當明瑤指定要我殺你時,神態有點異常,那時我並不在意,直至見到燕飛就是拓跋漢,我才有點醒悟,現在終於由你親自證實。明瑤啊!你的心究竟在打甚麼主意呢?明知燕飛你就是你的情郎拓跋漢,競指定要我殺他。」 燕飛道:「我從來不是明瑤的情郎,她只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向雨田沉聲道:「你錯了,明瑤以前的男人或許只是她的玩物,但你卻異於她往日的情郎,因為你是第一個主動離開她的男人,這對她的驕傲是至嚴酷的打擊。打從開始,我便知她勾引你是在玩火,既會燒傷你同時等於引火自焚,所以她逼我來殺你,因為我和你都是她最痛恨的人,燕兄明白嗎?」 燕飛攤靠椅背,無話可說。 今次輪到向雨田拿酒為他添滿杯子,再為自己注滿一杯,然後舉杯笑道:「這一杯是為我們的同病相憐而飲的,我和你表面上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風光,事實上卻是在明瑤纖掌內的兩條可憐蟲,明晚子時還要打生打死的。就為我們的處境喝一杯如何?」 燕飛舉杯和他相碰,把變成了苦澀的美酒直灌下肚。 絲絲細雪,從天上灑下來,小酒館內外都靜悄悄的,這酒館位於夜窩子內,因時間尚早,仍未開始營業,給燕飛借用來與向雨田談話,雪澗香則是從紅子春處張羅來的,新釀的雪澗香遠及不丘這般火候十足。 燕飛放下杯子,道:「我們真的非打不可嗎?」 向雨田道:「明瑤太明白我了,清楚我為了另一半的《道心種魔大法》,肯做任何事。我還可以有另一個選擇嗎?明晚不是燕兄死,就是我向雨田亡,這是命中注定的。」 燕飛道:「我們其中之一的死亡,可以今明瑤感到快意嗎?」 向雨田道:明瑤既指定要我殺你,早清楚後果,至於事後她會有甚麼想法,是她的問題,與我們明晚的決鬥根本沒有關連。「燕飛凝准向雨田,一字一字的沉聲道:「坦白告訴我,明瑤在你矢志求天道的心中,是否仍佔有一個席位呢?」 向雨田微一錯愕,現出思索的神色,接著放下酒杯起身,攤手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或許是因我多年來一直禁止自己去想這個問題。明晚我會準時到,燕兄千萬勿要手下留情,否則死的肯定是你。為了下卷,我是會全力以赴的,希望燕兄清楚我為人行事的作風,不要有任何誤會。我當你是朋友,才會說這番話,請哩!」 說罷拖著沉重的腳步去了。 燕飛坐著發呆,直到拓跋儀坐入向雨田剛才的位置,方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第五 章秘密基地 兩道人影迅捷地過山穿林,最後奔下一道山坡,然後躲進一堆亂石後。 他們正是劉裕和屠奉三,兩人一洗頹喪之氣,兩雙眼睛射出興奮神色,並肩挨著其中一塊巨石坐下,雖在一輪全力奔馳下頗感力竭,臉容仍難掩喜色。 劉裕輕拍一下腿於,先出聲道:「徐道覆那免崽子果然了不起,竟找到這麼一個鬼地方作賊巢,藏於深山之上,又以樹木覆蓋,難怪我們差點找不到。」 屠奉三喘息著道:「他奶奶的!這座石堡肯定是早巳存在,由前人所建的,老徐只是把舊堡修復擴建。如果我沒有猜錯,以前江邊該設有碼頭,只是給老徐拆掉。」 劉裕點頭道:「對!且有道路從半山的堡寨直通往江邊,不過現在都被老徐以障眼法遮蓋了,但如果他們有材料在手,只要半天時間,便可重新架設碼頭,最妙是石堡有路通往後面的山谷,讓天師軍的工匠可以砍木伐樹,建造大批攻城的工具。」 稍頓又道:「我們剛才見到的那個人,究竟是大師軍的哪個將領呢?」 屠奉三沉吟道:「看形相該是天師軍新崛起的大將張猛,這是個不能小覷的人,徐道覆得他之助,如虎添翼,所以差他來主理這最重要的反擊行動。」 接著道:「我們終於掌握到敵人的佈置部署,這更是勝敗的關鍵,只要我們不讓敵人曉得我們的存在,我們將有希望贏得最後的勝刊,故而保密是頭等要務,我們不但要瞞過敵人,還要瞞苦己方的-些人,以免秘密外洩。」 劉裕默然片刻,道:「你是否想向宋人哥隱瞞此事?」 屠奉三道:「我不是不信任宋大哥,但他始終和謝家有主從之情,淵源深厚,我怕在某些特別的情況下,他會忍不住向謝琰透露秘密,那我們的計劃便行不通了。」 劉裕道:「如果將來宋大哥發現我們欺騙他,他會有甚麼感受呢?」 屠奉三苦笑道:「我倒沒有想過事後會如何的問題,只知道若贏不了此仗,我們便要完蛋。」 劉裕道:「我信任宋大哥。他是明白人,明白即使謝琰曉得天師軍秘密基地的存在,仍是回天乏術,只是把敗亡的口產拖長,苟延殘喘多一點時間,而我們則一敗塗地,在權衡利害下,宋大哥會作出明智的選擇。我們不但不應瞞他,還要唯恐他知得不夠仔細,讓他曉得我們是絕對信任他。」 屠奉三歎道:「這是我和你不同之處,好吧!便依你之言,不過卻非因為我覺得這是更聰明的做法,而是因我現在更認定你是真命天子,相信劉爺你的運數。」 劉裕笑道:「又在耍我了!甚麼真命天子?我去他的娘。」 兩人對視而笑,他們此時的心情,比之今早遍尋不擭的情況,確有天淵之別。 屠奉三笑著道:「要回去了嗎?」 劉裕跳將起來,欣然道:「此處離敵巢不到二十里,仍屬險地,愈早離開愈好。」 屠奉三油然起立,拂拂沾在身上的沙石草屑,微笑道:「劉爺的心情我是明白的,可以向佳人送上見面大禮,當然足愈早回去愈好。」 劉裕想起江文清,心底裡湧出難言的滋味,笑道:「你令我想起高小子,只有他從不肯放過說這種話的機會。」 探手搭著屠奉三肩頭,道:「回家哩!」 拓跋儀開門見山的道:「這個關係重大的情報你是如何得來的?」 燕飛心中大感為難,在他得知赫連勃勃將突襲盛樂一事上,想編出能令拓跋儀信服的謊話是不可能的,何況他根本不想向這位兒時好友說謊。苦笑道:「你可以撇開這個問題不問嗎?」 拓跋儀不悅道:「有甚麼事須如此神秘兮兮的?就算我不問,族主也會問。」 燕飛坦白答道:「小珪明白是甚麼一回事,所以絕不會有延誤軍機的情況。」 拓跋儀不解道:「你說得我更糊塗了,族主怎會明白呢?」 燕飛把心一橫,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要有些心理準備,不要真給弄糊塗了。唉!我不告訴你,實在是為你著想。」 拓跋儀一頭霧水的道:「我現在更想知道真相,究竟是甚麼一回事?你有甚麼難言之隱?」 燕飛心忖我的難言之隱是愈來愈多,愈趨複雜,有時真的弄不清楚何時該說實話,像剛才便被卓狂生那瘋子逼得很慘。道:「我們在慕容垂身旁有個超級的探子。」 拓跋儀愕然道:「竟有此事?這有甚麼問題?為何不可以說出來,你怕我會洩秘嗎?你當我是哪種人呢?」 燕飛苦笑道:「你先不要發脾氣,我們這位超級探子,就是千千。」 拓跋儀失聲道:「甚麼?你是在開玩笑嗎?消息如何傳遞出來呢?且當時你正身在南方。」 燕飛如釋重負的道:「關鍵處正在這裡,隔了萬水下山也不是問題,我和千千是以心來傳遞信息的。」 拓跋儀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道:「你是說真的?」 燕飛攤手道:「信不信由你。」 拓跋儀失聲道:「這是沒有可能的。」 燕飛道:「事實如此,所以我既能及時在北穎口前截著慕容垂擄走千千主婢的船隊,義能潛入榮陽見上千千一面。在建康假死百天後,我多了些連自己也不明白的能力。」 拓跋儀顯然一時閃仍沒法接受,問道:「族主……族主他……」燕飛道:「他接受了。來!喝杯酒定驚!」 舉起酒罈,為他斟酒。 拓跋儀癱瘓在椅內,吁一口氣道:「這是否古人說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呢?」 燕飛義為自己倒酒,歎道:「坦白說,我怎知道呢?或許是老天爺有眼,可憐我們拓跋族國破家亡,為我們做點好事。」 接著舉杯道:「為我族的復國希望喝一杯。」 拓跋儀和他碰杯,兩人把酒一飲而荊 燕飛放下酒杯,問道:「你的荒游之戀又如何呢?」 拓跋儀平靜的道:「素君有了身孕。」 燕飛失聲道:「甚麼?」 拓跋儀重複道:「素君懷了我的孩子。」 燕飛道:「恭喜你!」 拓跋儀搖頭苦笑道:「在這朝不保夕的年代,有甚麼好恭喜的?我最怕自己不能盡父親的責任。」 燕飛訝然看著他,道:「你好像真的很擔心?為何這麼悲觀呢?」 拓跋儀道:「我頂多只是想法現實。一旦慕容垂大軍發動,我便要到戰場去,生死難卜,孩子出世時,我能否陪在素君身旁,仍是未知之數。」 燕飛心忖那自已是否過分樂觀了? 拓跋儀道:「我不想素君留在邊荒集,可是現在天下間有哪處是安樂之土」燕飛點頭道:「北方早巳亂成一團,南方則是大亂即至,看來仍是邊荒集太平一點。」 拓跋儀道:「經過兩次失陷,誰還敢保證邊荒集的安全?邊荒集已成天下兵家必爭之地,戰火可在任何一刻燒到這裡來,我又可能不在這裡,怎放得下心呢?」 燕飛心中一動,道:「我倒想到安置素君的一個好地方,看似危險,事實上卻頗為安全。」 拓跋儀訝道:「竟有這麼一個地方?」 燕飛道:「你聽過崔宏嗎?」 拓跋儀道:「當然聽過,你親自向族七推介他,他亦得到族主的重用。」 燕飛道:「他的崔家堡位於北方,崔家子弟在崔宏的苦心訓練下,人人精通武事,加上石堡規模宏大,有強大的防禦力,四周儘是平野河流,附近又沒有大城,雖位處燕人勢力範圍內,卻能自給自足,保持獨立,際此慕容垂無暇他顧之時,當是安置素君的理想處所。只要你同意,我可以和你一起把素君送到那裡去,如此你便可以放下心事。孩子出世時,你到那裡去也方便多了。」 拓跋儀心動道:「待我無去和素君商量,再給你一個確實的答覆。」 此時高彥走進來,坐到兩人之間,興奮的道:「向雨田那傢伙競到北大街的千里馬驛館要了間廂房,入房後便沒再出來,這小子的確膽大包天。」 燕飛道:「他是絕不會鬧事的,膽子大或小並沒有關係。」 高彥道:「你這麼相信他?此人行事難測,有他在集內,我再沒有安全的感覺。」 拓跋儀笑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燕飛身旁。」起身拍拍高彥肩頭,逕自離開。 高彥目光落在雪澗香上,立即發亮,毫不客氣的整壇捧起來,搖晃著道:「還剩下多少,噢!我的娘,只有小半壇。來!我們喝一杯,借點酒意說起話來也爽一點。」 燕飛皺眉道:「你不是又要說你的小白雁吧?」 高彥雙目一瞪,理所當然的道:「不談小白雁還有甚麼好談的,你忍心看著我孤家寡人一個的慘度餘生嗎?」 燕飛只好苦笑以對。 劉裕和屠奉三回到秘巢,天剛入黑,老手在村外截著兩人,道:「魏泳之來了,正在屋內等候劉爺。」 兩人聞言大喜,想不到他來得這般快。 老手續道:「陰爺和宋爺到長蛇島去迎接大小姐,如果、切順利,他們該於明早回來。」 屠奉三拍拍劉裕肩頭,低聲道:「小心點!」 劉裕明白他的意思,是在提醒自己對魏泳之說話要有保留,點頭答應。 然後依老手指示,往魏泳之所在的小屋舉步,心中不由想起何無忌。 何無忌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捨棄他,劉裕雖然不滿,但卻沒有恨他,因為他瞭解他的處境;明白他的為難處。在某一程度上,何無忌仍對他存有情義,至少何無忌沒有出賣他,否則今夜魏泳之便不能在屋內等候他。何無忌在他的北府兵小集團內是核心分子,清楚他與魏泳之的關係,只要向劉牢之透露魏泳之和他的關係,魏泳之肯定沒命。 劉裕跨過門坎,苦候他的魏泳之忙從椅子站起來,喜道:「真想不到你竟會到前線來。」 劉裕撲前執著他的手,關切的道:「你瘦了!」 魏泳之苦笑道:「就只是氣也要氣瘦了,更何況過去三天加起來睡了不足三個時辰,我又不像你是用鋼鐵打成的。閒話休提,今次小劉爺到這襄來,是否準備放手大幹?」 劉裕拉著他到一角坐下,才放開他的手,微笑道:「泳之認為我有機會嗎?」 魏泳之笑道:「如果換了小劉爺你是另一個人,我會勸你立即有多遠跑多遠,但小劉爺你怎同呢?你敢到這裡來,肯定有全盤計劃。你自己或許不知道,但軍內佩服你的人愈來愈多,大家都認為你是第二個玄帥,只有你才可以領導我們走向勝利。哈!情況如何呢?」 劉裕從容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魏泳之大喜道:「究竟還欠甚麼呢?」 劉裕欣然道:「當然是欠了你哩!」 魏泳之喜動顏色的道:「有甚麼事,小劉爺儘管吩咐下來,我魏泳之縱使肝腦塗地,也必為小劉爺辦妥。」 劉裕失笑道:「不用那麼嚴重,大家兄弟,我怎會要你丈壯烈捐軀?先讓我向你說出我們的大計。」 魏泳之忙道:「千萬勿要向我說出整盤計劃,只須讓我曉得該知道和該做的事便成。劉牢之那奸賊把我看得很緊,卻不是因清楚你和我的關係,而是因為我曾追隨孫爺。」 劉裕面色一沉,問道:「孫爺情況如何?」 魏泳之道:「沒有人清楚,想得好點便是劉牢之把孫爺調往偏遠的城鎮,將他投閒置散。」 劉裕沉吟片刻,問道:「遠征軍現時是怎樣的一番情況?」 魏泳之道:「表面看,遠征軍是氣勢如虹,先是勢如破竹的連奪吳郡、嘉興兩城,控制了通往會稽的運河,然後水陸兩軍會師,攻下海鹽,聲勢一時無兩,但知兵的人,都知直到此刻,天師軍的主力大軍仍避免與我們交鋒,但我們卻折損近二千人,傷者近五千之眾,這絕對不是好的戰績。歸根究底,都是謝琰好大喜功,催軍過急,把戰線擴展得太快,而他根本沒有駕馭如此龐大的一支部隊的本領。」 劉裕皺眉道:「朱序沒有給他忠告嗎?」 魏泳之破口罵道:「謝琰怎會聽別人的話?且他一向看不起曾投降苻堅的朱序,認為他有失名士可殺不可辱的氣節,又當足自己是玄帥,以為天師車懾於他的威望,望風披靡,更聽不入逆耳忠言。」 劉裕道:「劉牢之的看法,該不到謝琰忽略吧!」 魏泳之頹然道:「劉牢之對謝琰不安好心,是路人皆見的一回事,只有謝琰一個人不曉得,表面上劉牢之對謝琰畢恭畢敬,事實上劉牢之心中在轉甚麼念頭,沒有人知道。」 劉裕問道:「謝琰何時進攻會稽?」 魏泳之道:「該是二、三天內的事。哪有人這麼蠢的,陣腳未穩,便深入敵人勢力最強大的腹地?現時會稽一帶的民眾若不是天師軍的信徒,便是天師軍的支持者,奪得幾座城池義如何?天師軍全面反攻時謝琰便知道箇中滋味,最教人不忿的是他要討死沒有人阻止他,但他不應找其它人陪葬。」 劉裕道:「像你有這樣想法的人多不多呢?」 魏泳之苦笑道:「軍令如山,我怎敢和其它人討論?如被告發,我會被定以擾亂軍心之罪,肯定給當場處決,劉牢之豈肯錯過機會?」 又歎道:「我可以為小劉爺你做甚麼呢?」 劉裕道:「我想秘密和朱序見個面。」 魏泳之臉露難色,道:「恐怕非常困難,朱序隨謝琰去了會稽,我本身又屬劉牢之旗下的將領,實在沒法接觸到朱序。」 劉裕的心往下一沉,心忖如不能見未序一面,如何依計而行,豈非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魏泳之訝道:「見朱序有甚麼用呢?他對謝家有感恩之心,縱然他不喜謝琰,但亦不會背棄他。」 又道:「你有甚麼好主意,儘管說出來,讓我看有沒有變通之法?」 劉裕道:「我要在謝琰全線潰敗之時,接收他的敗兵,重整陣腳後,再把遠征軍輸了出去的全贏回來。」 魏泳之嚇了一跳,道:「你比我還看得灰黯,遠征軍雖不能取勝,但也不該如此輕易崩潰吧?」 劉裕道:「時間會證實我的頂測。」 魏泳之沉吟片晌,道:「你或可向你的同鄉人手。」 劉裕一呆道:「劉毅?」 魏泳之點頭道:「他現在是海鹽的主將,又是謝琰的心腹,該比我有辦法。」 劉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第六 章一個提議 第一眼看到長大後的萬俟明瑤,燕飛便感到她是個與眾不同的人,這完全是一種直接的感受,沒有甚麼道理可言。或許是因她的冷漠、耐人尋味、離世的美麗。他不知道當時是否對她一見鍾情,但他被復仇火焰佔據了的心,卻像衝進了一道清涼的泉水,他的心神不自覺的全被她吸引,令他想親近她、瞭解她、觸摸她,體驗把她擁入自己強而有力的臂彎內的深刻感受。 他從未試過這種一見動心的滋味,也勾起久被埋藏於深心內一段美麗的回憶,雖然一時間他仍未能確定這位掀起簾子,驕傲地向他展示絕世容色的美女,曾一度足他和拓跋珪少年時代無可代替的夢中女神。 她一雙眼睛閃爍著挑戰的神色,似帶點不屑,又像高高在上的仙子,以憐憫的慈悲心,俯視凡間與她全不匹配的卑微男子。澄碧的眸神,似能透視燕飛的肺腑。 燕飛感到自己的心在劇烈跳動,脊樑骨發麻,渾忘了一切,當然更沒有注意車廂內尚有另一個人。 然後她笑了,那是貪玩愛鬧、一種開玩笑惡作劇似的神情,宛若陽光破開冷漠驕傲形成的層層烏雲,慢慢化為熾熱的火球,令燕飛生出觸電般的感受。 車窗的簾子垂下,隔斷了燕飛的目光,卻沒法切斷把兩人連繫在一起的情絲。 如果萬俟明瑤沒有牽引起他深心中少年時代那段回億,以燕飛的性格,不論如何驚艷震撼,仍會任由機會悄悄從指隙間溜走,可是命運卻不容許他作愛情的逃兵,終至一發不可收拾。 身邊的龐義道:「當我們把千千和小詩迎回邊荒集時,第一樓該已完工哩!」 燕飛正在對街遙觀重建中的第一樓的雄姿,眼睛看著重重迭迭,深具某種力學原理的建築架構,心中想的卻不是紀千千而是與自己關係複雜、恩怨交織的夢俟明瑤,心叫斷愧。 另一邊的高彥道:「新的第一樓會比以前更壯覲、規模更宏大,是老龐嘔心瀝血之作。哈!老子最明白龐老闆的心情,他這般落力……」龐義喝止道:「高彥!」 高彥笑嘻嘻道:「不說了!不說了!」 燕飛是另一個明白龐義心意的人,町能比高彥更明白龐義,皆因遭遇接近。分別在他自己可把思念之情化為力量,盡全力去營救千千和小詩;龐義則把心神放在第一樓的重建廠去,以此渲洩心巾對小詩的思念。 可是小詩對龐義的心意義如何呢?自己叮否通過和千千的心靈聯繫,為他盡點心力? 高彥道:「小飛為何不說話?」 當載著萬俟明瑤的車隊離開苻堅的長安宮,燕飛正立於宮外大街之上,當她的座駕駛經他面前,他作出秘人問好獨特的敬澧。 萬俟明瑤沒有再掀簾看他,但他卻清楚感覺到萬俟明瑤心中的震盪,令他明白到秘人今次來大秦的京師,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務。他更曉得觸犯了秘人的禁忌。萬俟明瑤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殺人滅口,一是見他。 龐義的聲音在他耳邊道:「小飛有甚麼心事呢?」 燕飛從回憶中回到現實,深吸一口初冬清寒的空氣,道:「當日你不是造了一張桌子給千千嗎?桌子還在嗎?」 龐義道:「桌子仍然完好,只是被搬到小建康去,現在收藏在大江幫的忠義堂內,待第一樓建成後便搬回來。」 一切都像命中注定了似的,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離開那片沙漠襄的綠洲後,他本以為永遠都不會再遇上今他曾夢縈魂牽的秘族少女,豈知卻相遇於長安鬧市的街頭。這不是命中注定,是甚麼呢? 命運並沒有放過他,且不肯罷休,明夜的決戰如果像向雨出所猜測的,便是由萬俟明瑤一手安排。 一個疑問浮上燕飛心頭。 萬俟明瑤是否曉得墨夷明和他的真正關係?他的懷疑並非毫無根據,因為他們之所以能抵達那片正舉行狂歡節的綠洲,是萬俟明瑤主動的誘導他和拓跋珪兩人。 高彥道:「你看夠了嗎?是否想起以前的事呢?唉!如果我每天都能帶雅兒到這裡來喝雪澗香,人生可說無憾了。」 燕飛目光落在若有所思的龐義處,淡淡道:「你們到燈鋪等我,我去打個轉後再去找你們。」 龐義訝道:「你要到哪裡去?」 燕飛已邁步遠去,聲音傳回來道:「我要找個老朋友聊天,說些心腹話。」 屠奉三聽得眉頭大皺,道:「沒有朱序的配合,當謝琰的部隊全線潰敗時,將沒有人會到海鹽來,我們收編謝琰手上的北府兵一事,勢成泡影,而我們亦要輸掉此仗。」 劉裕沉吟道:「我定要設法見朱序一面。當年他在邊荒集苻堅的百萬大軍裡,我仍有辦法見到他,今次也不會例外。」 屠奉三搖頭道:「我不同意,你的行藏絕不可以曝光,否則會破壞我們整個計劃,我們今次勝敗的關鍵就在」出奇制勝「這四個字上,若徐道覆曉得你在附近活動,定會起戒心,我們再無」奇「可言。你沒想過向劉毅入手嗎?始終你們尚未真正的翻了臉。」 劉裕苦笑道:「我不是沒想過劉毅,但真的不想和這種卑鄙小人虛與委蛇。」 屠奉二點頭道:「我明白,但問題是劉毅或許是我們唯一的選擇,你想到另一個人選嗎?」 劉裕苦惱的道:「劉毅表面上雖仍視我作領袖,事實上卻在暗中排斥我、利用我至乎害我,置我於不義。他奶奶的,何謙剛遇難時,他對我該有幾分真心,後來羽翼漸長,兼之又在建康混得春風得意,且得謝琰寵信,遂不把我放在眼內,我這樣去找他,只會引起他的警覺。」 屠奉三曬道:「引起他的警覺又如何?他可以做甚麼呢?現在北府兵的情況套句江湖術語,叫做」局「,有若陷進老干的天仙局,肯定會輸掉身家。」 接著續道:「只要見他的時間拿捏得宜,這種小人最擅長見風轉舵,我敢保證他會向你屈服,當然還要使點手段。」 劉裕訝道:「甚麼手段?」 屠奉三道:「就是朝廷任命你為海鹽太守的授命書,如此你可以名正言順的接管海鹽,那時還到劉毅不乖乖聽話?」 劉裕皺眉道:「司馬道子怎肯給我這樣的一張奪城通行證,豈非擺明不給謝琰和劉牢之面子嗎?」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微笑道:「那時嘉興和吳郡早失陷天師軍之手,會稽則亂成一團,劉牢之則違令撤返廣陵,哪由得司馬道子說不,他想見到天師軍兵臨建康嗎?」 劉裕道:「你猜劉牢之有這麼大的膽子?」 層奉三道:「劉牢之並不是蠢人,他絕不會留在這襄作真正蠢蛋謝琰的陪葬品,如我所料無誤,助謝琰攻陷會稽後,第一個開溜的肯定是劉牢之,他隨便找個借口,便可以大搖大擺的班師回廣陵,美其名助守京師如何?天師軍從海路直搗京師的叮能性是不可以抹殺的,如此他可一石二烏,既保存實力,另一方面又可借天師軍之手毀掉謝家最後一個對北府兵有影響力的人,除掉何謙派系的將領。」 接著又道:「此時桓玄該已減掉楊全期和殷仲堪,在這樣的情況下,司馬道子敢對劉牢之哼一聲嗎?」 劉裕道:「到了那種田地,我們才去求司馬道子這樣的一張授命書,會否錯失時機呢?授命書到手時,海鹽早落入徐道覆之手。」 屠奉二道:「我們當然不町以等到那個時候,先來一張假的授命書如何?這是我以前為桓玄想出來的手段,就是以假聖旨軟硬兼施的擾亂建康外圍城池的守將,陰奇便是偽冒聖旨的高手,你先拿假聖旨去見劉毅,日後再求得真聖旨,如此假假真真,兼且在兵荒馬亂之時,沒有人能察破的。」 劉裕點頭道:「好吧!我便試試看。」 屠奉三道:「徐道覆肯定會先攻吳郡和嘉興,切斷遠征軍和建康的連繫,然後再攻打海鹽,這才輪到謝琰主力部隊所在的會稽,我們就在吳郡、嘉興告急之時,到海鹽找劉毅。但絕不可通過魏泳之聯絡劉毅,因魏泳之始終屬劉牢之的系統,會令劉毅生出不必要的懷疑,誤了大事。」 劉裕道:「那我們找誰去呢?」 屠奉三微笑道:「宋大哥如何?」 燕飛立在門外,低聲道:「向兄在嗎?」 房門拉開,向雨田笑容滿臉的出現眼前,欣然道:「我早猜燕兄會來,不過若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請進來。」 燕飛經過讓往一邊的向雨田,跨檻入房,這是內寢外廳的豪華客房,或許因旅館的住客都到了夜窩子湊熱鬧,四周冷清清的,鄰房均不聞人息,偌大的旅館,似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向雨田道:「燕兄請坐!」 燕飛舉步走到置於廳中的圓桌,拉開椅子坐下,向雨田坐列他對面去。 燕飛道:「向兄曉得我為了何事來找你嗎?」 向雨田從容道:「當然是為了明瑤。我對人性有獨到的看法,在天穴旁的交談裡,你沒有主動提起明瑤,反令我覺得你是餘情未了,所以須克制自己。」 燕飛苦笑道:「你倒看得很準,但為何你義想找我呢?」 向雨田攤手道:「我想找你,是想進一步瞭解你、掌握你,以增加明晚的勝算:不過你放心,到明晚子時前,我們仍然是朋友。」 燕飛道:「這一戰真的無可避免嗎?」 向雨田歎道:「我也希望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可惜我一向白以為不錯的腦袋卻是空白一片,問題在如果我殺不了你,根本無顏回去兌明瑤,我的《道心種魔大法》肯定泡湯,以明瑤的決斷和一向狠辣的作風,會在曉得我失敗後,立即把寶卷燒掉,我想強搶也不行,何況強搶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不知她會把寶卷藏到哪裡去。唉!一是你殺我,-是我殺你。我還要提醒燕兄,如果你留手的話,我會利用你這愚蠢的破綻,把你殺掉。」 燕飛淡淡道:「這麼重要的東西,明瑤肯定隨身攜帶,貼身收藏。」 向雨田笑道:「這就是你昨晚末說出門的提議哩!他奶奶的,先不說明瑤本身的武功,只是貼身保護她的八大秘衛,已不容易對付。何況我怎可向自己族人下殺手?你的武功雖已達超凡人聖的境界,但要生擒活捉明瑤是沒有可能的。縱然你能勝過明瑤,你肯辣手摧花嗎?不生擒她義如何為我取回寶卷?橫想豎想,仍是沒有法子。」 燕飛道:「我裝死又如何呢?」 向雨田愕然道:「你裝死?」 燕飛道:「對!我裝作被你殺掉,如此你便可向明瑤交差,取回寶卷。」 向雨田現出感動神色,沉吟片晌,搖頭道:「還是不行,今次我是為你著想,你是不能死的,裝死也不行,因為邊荒集會立告崩潰,荒人的信心將雲散煙消。唉!讓我們面對現實吧!明瑤絕不是容易就被欺騙的人,明晚我們全力出手,如我落敗身亡,只會怪自己學藝不精,一點也不會怪你。做了冤魂,我仍會當你是朋友。」 燕飛微笑道:「別人裝死或許騙不過人,但我裝死卻絕對可以騙過任何人,因為我是真的死掉。」 向雨田愕然望著他,雙目神光轉盛。 燕飛道:「向兄想到甚麼呢?」 向雨田不能相信的道:「燕兄是否練成了道家傳說中的元神?噢!我的娘!我終於想通了,昨晚是你的元神附在劍上發出嗚響,他奶奶的!燕飛你真的很棒。」 燕飛道:「我並不是胡謅的,首次決戰孫恩於鎮荒崗上,我便被孫恩擊斃,隱伏一旁的尼惠暉搶走我的屍體,帶往遠處埋葬,但一段時間後我便復活過來,破上而出。」 向雨田興奮的道:「聽過聽過,這台說書叫《燕飛怒拼慕容垂》,但卻說你只是假死過去,最後憑一口未斷的真氣,重續心脈,且從此擁有超越常人的靈覺。」 接著露出感動的神色,道:「老燕你真夠朋友,但我向雨田是何等樣人,怎能害你犧牲整個邊荒集的利益?哈!我的腦筋回復靈活哩!哈!一定有辦法可想,一定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燕飛欣然道:「你清楚明瑤的情況,當比我想得更周詳,」向雨田苦惱的道:「坦白告訴我,如果我和你合作去誆騙明瑤,算不算出賣自己的族人?」 燕飛道:「讓我們這麼想如何?明天晚上,我們在所有荒人和遊客的眼睛監視下,公平的來一場決戰,大家全力以赴,如果你能殺死我,你便完成任務,但假設你不幸落敗,你的任務便失敗了,但你確已盡力而為,履行了你對明瑤的承諾,所以你並沒有對不起明瑤,更沒有對不起你的族人。」 向雨田一呆遭:「你真有把握擊敗我嗎?」 燕飛道:「像你老哥如此可怕的對手,我怎有必勝的把握呢?大家坦白點吧!你縱能勝過我,但肯定負傷,且是令你沒法憑鐵舍利遠遁,絕對不輕的傷勢,難逃被憤怒的荒人亂刀分屍的結局。以向兄一向的作風,豈會做這種蠢事?當然是趁仍有能力離開之際,知難而退。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和我的鬥爭仍未停止,只不過把戰場轉移往北方。對嗎?」 向雨田皺眉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是沒可能向你全力出手的,因我根本沒有殺你的心:」燕飛道:「向兄是何等樣人,只要想想殺了我肯定可以得到寶卷,自然不會劍下留情。我的想法是這樣,只有當你全力出手,仍沒法幹掉我,才會在殺我一事上死心,掉過頭來乖乖與我合作,那是唯一能取回寶卷的方法。說不定你還焉族人做了好事,只有你我合作,方叮把族人的傷亡減到最低,當我們能令明瑤也知難而退時,大家都有個好的收常唉!他奶奶的!我可以殺死明瑤嗎?」 向雨田點頭道:「對!如果我真的沒法殺死你,便等於我落敗身亡,但我並沒有死,只是在不分勝負的情況下開溜,明瑤便不會怪我,而我們之間的鬥爭還會繼續下去。哈!待我想想。」 接著向燕飛瞧去,道:「還有其它事嗎?」 燕飛道:「當然還有其它事,只有向兄才能解我心中的疑團。」 向雨田起立道:「讓我們找個好地方把酒深談,我喝酒的興致又來哩!哈!雪澗香的滋味真教人懷念。」 燕飛起立道:「今天那壇雪澗香是最後一壇夠火候的雪澗香,怕向兄要失望了。」 向雨田探手搭上他肩頭,笑道:「有燕兄陪我喝酒便成,管他是甚麼娘的酒。」 兩人對視大笑,出門去了。 第七 章離間之計 絲絲雪絮從天飄降,向雨田放任的躺在橋上,伸展四肢,狀甚寫意。 燕飛坐在橋緣處,凝望橋下雪花中的小湖,想起當日紀千千初抵邊荒集,自己領她到此觀賞「萍橋危立」的美景。那晚可否算是他和紀千千的定情之夜呢? 向雨田舒服的道:「這個地方真好,像有某種魔力似的。」 燕飛提起身邊裝著燒刀子的酒罈,往他拋過去,笑道:「喝兩口酒後,你將感到一切會更好,」向雨田坐將起來,一把接著酒罈,捏碎封蠟,拔開壺塞,大喝了幾口。 笑道:「燕兄是否想灌醉我,教我醉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燕飛目光往他投去,道:「當年你和明瑤離開秦宮,看到我在宮外以秘族的手禮向你們問好,明瑤的反應如何?」 向雨田再灌了兩口酒,把酒罈拋給燕飛,雖沒有把壇口塞著,卻沒有半滴酒濺出來,現出沉湎回憶的神情,道:「當時我看不到明瑤的表情,只知她和我同樣的震撼,有種被揭穿身份,一切努力盡付東流的火敗感覺,但她和我有一個分別,就是她在那一刻認出你是誰。」 燕飛接過酒罈,順道喝了三大口,另一手又接著向雨田以指勁射給他的壇塞,封好罈子,把酒隨手放到一旁,道:「你認不出我嗎?」 向雨田道:「對當年你和拓跋珪參加我們狂歡節的事,在我的記憶裡已非常模糊,一時怎記得起來?何況你的外表變了這麼多。但明瑤顯然對當年的你有頗深的印象,所以當你展示只有我們秘人曉得的禮數時,地便把你認出來。」 燕飛道:「當時她有甚麼反應?」 向雨田道:「先說我有甚麼反應吧!我向明瑤請纓去殺你滅口,明瑤卻反問我曉得你是誰嗎?」 燕飛現出震動的神色。 向雨田訝道:「這句話有問題嗎?」 燕飛歎道:「接著地怎麼說?」 向雨田道:「我當然問她你究竟是何人,為何可看穿我們真正的身份,又懂我們秘族問好的手禮?她卻沒有直接答我,只說這事她要親自處理,又保證你不會洩露我們的秘密。到後來我曉得你就是曾參加我們狂歡節的兩個拓跋族少年之一,便再沒有深究她當時說的這句話。現在給你提醒,這句話確有點問題,像我該曉得你是誰般,且是似乎我該與你有點關係。」 燕飛道:「我懂得秘語,你不覺得奇怪嗎?」 向雨田道:「奇怪!非常奇怪!不過卻非沒有可能,柔然族便有人精通秘語,你屬拓跋族的王室,懂得秘語亦不稀奇。你不是曾告訴我這是你娘教曉你的嗎?」 燕飛道:「你們秘族的狂歡節是絕不容外人參加的,為何獨對我們兩人破例?」 向雨田沉吟道:「肯定得族長點頭,其它人都沒有這個權力,包括當時的明瑤在內?唔!愈想愈令人感到古怪。」 燕飛道:「當時尊師在場嗎?」 向雨田的眼神像兩枝利箭般朝他射去,奇光迭閃,沉聲道:「我們的交談愈來愈有趣哩!燕兄是否曉得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呢?光師從不參加我們的狂歡節,獨有那次是例外,就在那一晚,他從眾多本族青年裡,挑選了我作他的傳人。」 燕飛暗歎一口氣,道:「令師長相如何?」 向雨田露出震動的神色,呆瞪燕飛半晌,道:「燕兄問這句話定有原因,但我無法回答燕兄,因為我從沒有見過先師的真面目。」 燕飛失聲道:「甚麼?」 向雨田現出緬懷的神色,徐徐道:「那晚是我首次遇上先師,我雖曉得有他這麼一個人,但因他隱居在沙漠邊緣的山區,所以沒有把他放在心上。他一直以重紗覆臉,直至我把他埋葬,也依他遺示沒有揭開他的臉紗,據他所言,他是因練聖舍利時出了點岔子,毀了自己的容顏。」 燕飛愕然道:「聖舍利是甚麼東西?」 向雨田苦笑道:「連不應對你說的都說了,燕兄須為我守口如瓶。聖舍利就是藏在鐵球內的寶貝,可令人得益無窮,也可令人萬劫不復,內中蘊藏著本門歷代宗主臨終前注入的精氣神,充盈能令人功力增強的元氣精華,也充斥各種死氣、雜氣和邪氣。我師兄便是因誤吸邪氣發了瘋,變成了花妖。但如果沒有聖舍利之助,我亦沒法在短短七年間,練成魔種。」 燕飛難以置信的道:「世間竟有這樣的東西?」 向雨田哂道:「你死了都可以再活過來,還有甚麼是不可能的?」 接著懇切的道:「燕兄為何忽然問起先師的長相?唉!讓我用另外一種方式問吧!燕兄和無師是否有點淵源關係?那晚燕兄兩人能參加我們的狂歡節,會否是由先師提議,再經族長允許呢?噢!你當然也只是止於猜測而矣!對嗎?」 燕飛苦笑道:「對!我純是憑空猜想,卻非沒有根據,根據就是本該不會發生的事,卻真的發生了。」 向雨田皺眉道:「你究竟想說甚麼,我現在有點糊塗哩!」 燕飛微笑起身道:「明晚如果你使盡渾身解數,仍沒法幹掉我,不得不與我合作時,我再告訴你答案如何?」 宜昌桓府。 譙奉先來到恆玄身後,施禮問安。 桓玄旋風般轉過身來,欣然道:「先生今回到建康去,可有好消息帶回來?」 譙奉先從容道:「一切仍在發展中,但形勢卻對我們愈來有利,我更收到一個秘密消息,顯示連司馬道子世不看好北府兵與天師軍之戰。」 桓玄聽到司馬道子之名,冷哼一聲,雙日殺機大盛,然後才像記起譙奉先說的話,問道:「司馬道子曾向人表示對謝琰和劉牢之沒有信心嗎?」 譙奉無恭敬的道:「奉先一向不輕信別人說的話,可以是一時意氣之言,也可以是一不對心的縵語,但其行動卻無法瞞過有心人。」 桓玄大感興趣的道:「先生從司馬道廣的甚麼行動,看出他心法呢?」 譙奉先沉聲道:「劉裕和屠奉三已秘密潛往與天師軍開戰的前線,數天之後,大江幫更有數艘雙頭戰船從邊荒駛傘,逗留了一天,到晚上趁黑開走,直出大海。」 桓玄一震道:「這麼說,劉裕已投靠司馬道子,甘心作他的走狗,否則司馬道子怎會容大江幫的戰船公然駛經建康?」 接著雙目精光閃閃地盯著譙奉先,道:「這些事理該屬最高機密,先生到建康只是二、三天的時間,怎能如此瞭如指掌?」 譙奉先蓄意壓低聲音道:「因為我們在建康有個眼線,令我們對建康的情況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但愈少人曉得眼線是誰,對我們愈有利。」 桓玄大訝道:「先生說的究竟是何人?」 譙奉先微笑道:「南郡公聽過建康的清談女王嗎?」 桓玄愕然道:「先牛的眼線竟是淮月樓的李淑莊,教我人感意外,此女不但名動建康,且富可敵國,是絕不容易收買的人,怎麼先生到建康打了個轉,便讓她甘於當我們的眼線?」 譙奉光不慌不忙的道:「南郡公明察,李淑莊不單是個不容易收買的人,且是個無法收買的人,而她之肯向南郡公投誠,道理非常簡單,就是她看好南郡公,加上我們譙家和她的關係,所以我才能打動地。」 桓玄若有所思的道:「李淑莊憑甚麼看好我?」 譙奉光對答如流的道:「因為她熟知建康的高門大族,明白他們是甚麼料子,瞭解他們的需要,更清楚他們只肯接受家世不卜於他們的人,現在當今之世,除南郡公外,誰還有此聲威?」 桓玄的心情似乎忽然好起來,欣然道:「她會否看錯我呢?我和建康的世家子弟根本是同類人,分別只在我手上握有力足統一南方的兵權。」 譙奉無當然明白他的心意,曉得他是對艷名蓋建康的李淑莊生出興趣,所以故意表示質疑她的用心,從而從自己口中套多點關於她的事。恭敬答道:「淑莊認為南郡公的家世比南郡公手上的千軍萬馬,更是決定勝敗的關鍵,只要南那公能利用建康高門對寒門的恐懼,最後的勝利,肯定屬於南郡公。」 桓玄動容道:「這是個有腦廣的女人。」 譙奉先道:「淑莊著奉光請示南郡公,該否把劉裕的行蹤舉止,密告徐道覆?」 桓玄興致盎然的道:「真是個心思細密的女人,我非常欣賞她這個主意,如果能讓徐道覆曉得劉裕藏身的地點和圖謀,效果會更理想。」 譙奉先恭敬應道:「我一定知會淑莊照南郡公的意思去辦。」 稍頓又道:「可是劉裕和屠奉三到前線去幹甚麼?司馬道子父子兩都守口如瓶,連身邊親近的人也不肯透露。」 桓玄思索道:「這麼說,淑莊確是神通廣大,連司馬道子父子之旁,也有她的人。」 譙奉先心叫厲害,桓玄的才智是不可以低估的,忙道:「南郡公明察,淑莊是建康最有辦法的人。」 桓玄目光灼灼地打量譙奉先,道:「你們譙家和淑莊有甚麼淵源關係?」 譙奉先毫不猶豫的答道:「淑莊是敝兄一個拜把兄弟的弟了,此人叫陸容光,本領高強,可惜練功出了岔子,不到五十歲便一命嗚呼,但淑莊已盡得其真傳。後來淑莊到建康闖出名堂,使人來找我們,請我們供應她優質的五石散,這樣的關係開始於五年前,維持車今,大家從沒有過爭執,關係非常良好。」 桓玄顯然對譙奉先的「坦誠相告」非常滿意,連說了二聲「好」。然後道:「劉裕一事更須通知聶天還,只要聶天還曉得江文清已離開邊荒集,重返南方,定寢食難安,必會想點辦法。」 譙奉先現出心悅誠服的表情,道:「南郡公這一石二鳥之計,確是妙絕。不過聶天還是聰明人,不會捲進北府兵與天師軍的鬥爭中,只會渾水摸魚,盡量佔便宜。」 桓玄皺眉道:「在現今的情況下,聶天還可以占甚麼便宜呢?」 譙奉先道:「江文清的根基在邊荒集,聶天還若要殲滅大江幫的殘餘力量,必須斷其後路,方可把大江幫連根拔起,在這樣的思慮下,壽陽便成為必爭之地。而在正常的情況來說,如要攻打壽陽,定會惹來北府兵的反噬,不過這是非常時期,北府兵無力他顧,聶天還怎肯錯過這千載一時的良機?」 稍頓續道:「攻打壽陽且可收另一奇效,就是予借口劉牢之從前線撤返廣陵,任由謝琰這蠢材孤軍作戰,自生自滅。另-方面則叮加重對劉牢之的壓力,逼他向我們屈服。聶天還只是南郡公的一隻有用的棋廣,只有這樣方可以物盡其用。」 桓玄再次動容道:「先生的提議非常透闢,不過我和聶天還表面上是夥伴的關係,我是沒法命令他去做某一件事的。」 譙奉先陰冷的笑道:「對聶天還,我們何不來個欲擒先縱之策?」 桓玄雙目放光,道:「甚麼欲擒先縱之法?」 譙奉先胸有成竹的道:「方法很簡單,除掉殷仲堪和楊全期後,南郡公力主放過邊荒集,改而全力封鎖大江,攻佔建康大江以西的所有城池和戰略據點,如此聶天還必不同意,只好自己去攻打壽陽,南郡公便町坐著等收成了。」 桓玄皺眉道:「聶天還是老江湖,如他看破我們欲擒先縱之計,說不定會生出異心。」 譙奉先冷笑道:「聶天還豈是肯臣服他人之人?他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南郡公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南郡公。此羞最妙處是他明知足計,也要一頭栽進去,且絕不敢開罪南郡公。」 桓玄道:「可是我曾答應他,先滅邊荒集再攻建康,這麼的出爾反爾,不太好吧!」 譙奉先從容道:「此一時也彼一時,南郡公答應的是助聶天還剷除大江幫的餘孽,現在大江幫已到了江南去,攻打邊荒集再沒有意義,反是建康成了劉裕和大江幫的根據地,只有攻佔建康,方叮把大江幫徹底消滅。形勢轉變,策略亦好應隨之轉變,南郡公只要堅持此點,聶天還可以說甚麼呢?他可以硬派南郡公的不是嗎?」 桓玄仍在猶豫,道:「雖說是互相利用,可是總算配合無問,一旦破壞了合作的和氣,想修補便非常困難。」 譙奉先沉聲道:「聶天還此人野心極大,早晚會露出真面口,若待他成了氣候,再想收拾他更不容易。南郡公不用擔心他敢反目決裂,現在是我們的形勢比他強,他若要對付逼荒集,唯一的方法是攻佔壽陽,斷去邊荒集南來的水道,而要守得住壽陽,必須得到我們全力的支持,難道每一船的糧資,都要山長水遠的從兩湖運往壽陽嗎?奉先此著是坐山觀虎鬥之計,由聶天還牽制荒人和北府兵,讓他們三敗俱傷,而建康則因我們封鎖大江,致民心不穩,日趨贏弱,如此當我們大軍沿水道東進,建康軍將望風而破,再由淑莊發動建康高門全力支持南郡公,那九五之尊的寶座,除南郡公外,誰敢坐上去呢?」 桓玄終於意動,沉吟不語。 譙奉先心中暗喜,但亦知此時不宜說話,保持緘默,等待桓玄的決定。 桓玄忽然道:「劉裕這麼到前線去,可以起甚麼作用?」 譙奉先道:「事實證明了劉裕是有勇有謀的人,加上個屠奉三,更是如虎添翼,又有大江幫和荒人的支持,肯定有他們的打算。不過只要我們讓徐道覆曉得劉裕潛往前線圖謀不軌,任劉裕有三頭六臂,也要落得垂死掙扎的下常哼!劉裕算甚麼東西?反對南郡公的人,沒有一個會長命。」 又垂手恭敬的道:「為了助南郡公打天下,這幾年我們譙家積極備戰,建船儲糧,現在已組成一支戰船隊,由六十艘善於沖敵的海鰍船作骨幹,人員訓練有素。另有精兵一萬五千人,只要南郡公一句話,我們誓死為南郡公效命。」 桓玄點頭笑道:「有你們助我,何愁大事不成?好吧!聶天還的事就這決定,但一切更待收拾了殷楊兩人再說。」 譙奉先忙跪下應命。 桓玄啞然笑道:「先生請起!我還未是皇帝,不用行大禮。」 譙奉先叩謝後方肯站起來。 桓玄漫不經意的道:「我對淑莊非常欣賞,可否設法讓我見她一面呢?」 譙奉先壓低聲音道:「奉先亦曾向她提議過,來宜昌叩兒南郡公,她卻說現時仍不宜離開建康,將來南郡公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任何時刻到淮月樓去,她必倒屣相迎,悉心伺候。」 桓玄呆了一呆,接著仰天笑道:「好一個使人心動的美人兒。」 第八 章不堪回首 今次返回邊荒集,他首次有回家的感覺。 從小他便沒有一個固定的家,回到娘親身旁,即算是回家,娘在哪,那處便是他的家。 他從沒有想過,在娘辭世這麼多年後,他終於曉得父親是誰。能參加秘人的狂歡節並不是偶然發生的,而是他爹墨夷明的精心安排,好能與親兒歡敘一夜。 那年他和拓跋珪都是十二歲,但已是身手了得、高出同輩的孩子,且兩人膽大包天,竟深入柔然族的勢力範圍,去偷柔然人的戰馬,豈知被牧犬的吠叫聲驚動柔然人,惹得柔然族的戰士群起追之,兩人騎著偷來的無鞍戰馬,從黑夜逃至天亮,仍無法撇下數十追騎,慌不擇路下,去到沙漠邊緣處的礫石區,馬兒已撐不下去,口吐白沫。 拓跋珪領頭衝入一座疏樹林,勒馬停下,躍往地上,隨後的燕飛立即放緩馬速,以鮮卑話嚷道:「這裡不是躲藏的地方。」 拓跋珪一把抓著他馬兒的韁繩,喘息著道:「快下馬!馬兒撐不住哩!」 燕飛跳下馬來,回首掃視疏林外起伏的丘原,在火毒的陽光下,無盡的大地直伸延往天際,騰升的熱氣令他的視野模模糊糊的,拓跋珪來到他身旁,和他一起極目搜索迫兵的影蹤,道:「撇掉柔然人了嗎?」 燕飛惶惑的道:「我們昨夜數度以為撇閃了敵人,但每次都是錯的,希望今次是例外吧!」 拓跋珪回頭瞥兩匹戰馬-眼,狠狠道:「馬兒再走不動了,為今之計,就是忍痛放棄馬兒,然後找兩株枝葉茂密的樹躲起來,柔然族那些傢伙既得回戰馬,又因見不到我們,以為我們逃進沙漠去,自然就收隊攜馬回家,我們便可以過關。」 燕飛一震道:「我明白了!」 拓跋珪愕然道:「你明白了甚麼?」 燕飛心驚膽跳的顫聲道:「我明白為何見不到追兵的蹤影,柔然人是故意逼我們朝這個方向逃遁,因他們曉得這邊是沙漠,我們根本無路可逃,現在他們正把包圍網縮小,從另一邊向我們逼來,今次我們死定了。」 拓跋珪倒抽一口涼氣,道:「你說得對,定是如此,只有我想出來的辦法行得通。」 燕飛搖頭道:「敵人追了整夜,肯定一肚子氣,兼且天氣這麼熱,就算人捱得住,坐騎也撐不住,怎肯就此罷休?一定會趁馬兒休息時搜遍整座樹林,說不定他們還有獵犬獵鷹隨行,你的辦法怎行得通?」 拓跋珪不自覺地詆詆乾涸的嘴唇,抬頭朝天張望,焦急的道:「那怎辦好呢?」 燕飛道:「唯一的方法,就是真的逃進沙漠去。」 拓跋珪失聲道:「甚麼?那是一條死路,以我們現在的狀態,一個時辰也撐不下去。」 燕飛道:「撐不住也要撐,被柔然人拿著,將是生不如死。」 拓跋珪正要說話,鼓掌聲在兩人身後驚心動魄的響起,兩人駭得魂飛魄散,手顫腳軟的轉過身,一時都看得目瞪口呆。 一個外形古怪的人由遠而近,似乎是在緩緩踱步,但轉眼問已抵達兩人身前。此人身材高頑,身穿粗麻長袍,頗有一種鶴立雞群的出塵姿態,可是卻帶著壓低至眉的大竹笠,還垂下重紗,把臉孔掩蓋。 兩人你眼望我眼,一時失去了方寸。 「鏘!」 拓跋珪定過神來,拔出馬刀,指著怪人,還以肩頭輕撞燕飛一下,著他拔刀。 怪人負手身後,似不曉得拓跋珪亮出叮殺人的凶器,正深深的打量燕飛,柔聲道:「孩子!你今年幾歲?」 他說的是鮮卑語,說得字正腔圓,還帶點拓跋族獨有的腔調,令燕飛生出親切的感覺,不知如何,他直覺的感到對方沒有惡意,忙伸手攔著躍躍欲試的拓跋珪,老老實實的答道:「小子今年十三歲,他和我同年。」 怪人忽然轉過身去,仰首望天,身軀似在輕微的顫動,像在壓抑某一種激動的情緒,聲音嘶啞的歎道:「嘴乖聰明的孩子。」 燕飛和拓跋珪交換個眼色,都看出對方心中的疑惑,但再沒有那麼害怕。 忽然一個黑忽忽的東西從怪人處拋起來,往燕飛投去,燕飛一把接著,原來是個盛滿清水的羊皮水袋。 怪人沉聲道:「讓我指點一條生路給你們走。」接著探手指著西北方,柔聲道:「循這方向走上四個時辰,會抵達一個美麗的綠洲,保證你們死不了。只有逃進這片沙漠,你們才可以撇掉柔然人,因為這是秘族人的沙漠,柔然人等閒不會闖進秘人的地域。」 兩人尚未有機會詳問,蹄音傳至,大駭回頭下,只見丘原遠方塵頭大起,且有數處之多,分由不同方向接近。 怪人厲喝道:「快走!我為你們阻止追兵。」 拓跋珪看看燕飛手上的水袋,又望望燕飛,接著兩人齊聲發喊,朝沙漠的方向亡命奔逃。 「你在想甚麼呢?」 高彥的聲音在燕飛耳鼓響起,驚醒了他的回憶。 燕飛回到現實,耳內立即填滿猜拳鬥酒的嘈吵聲,感受苦正東居地下大堂熱烈的氣氛。同席的慕容戰、卓狂生、龐義、姚猛、呼雷方、拓跋儀、高彥、小傑、方鴻生、姬別等全定神看著他,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們的桌子位於大堂一角,鄰近的三桌擠滿夜窩族的兄弟,全是為了親近他們心中的大英雄燕飛乘興而來。 高彥恃熟賣熟、老氣橫秋的道:「不是兄弟說你,今次小飛你回來邊荒集後,不時神思恍惚,對著第一樓可以發呆,現在大碗酒大塊肉的盡歡時刻,亦可以魂遊天外。哈!你知道我們剛才談論甚麼嗎?」 卓狂生打出阻止燕飛說話的手勢,道:「小飛不要說出來!想知道箇中原因的,請於明日之後任何一晚,蒞臨敝館聽新鮮登場的最新章目《決戰古鐘樓》,便可以得個清楚明白,且保證會擊節讚賞,大家兄弟,我給你們一個半價優惠,在座聽者有份。」 姬別哂道:「看!老卓是窮得發瘋了,整腦子只是生意和賺錢,比老紅這奸商更奸。小飛不用理他,你有甚麼心事,儘管向我們傾訴,這世間還有甚麼比兩次失掉邊荒集更大的事,說出來後你的心會舒服很多。」 燕飛苦笑無言。 慕容戰道:「聽說你剛才溜了去見向傢伙,那小子有甚麼話說?」 龐義道:「你是否勸他滾回沙漠去,免得被你宰掉呢?」 接著姚猛、小傑和鄰桌的兄弟們,一人一句,吵得喧聲震天。 呼雷方喝道:「大家閉嘴,這麼吵!教小飛如何傾吐心事?」 倏又靜下來。 燕飛道:「我確實有點心事,但只與明晚的決戰有少許關係,沒甚麼大不了的,有勞各位關心。」 慕容戰皺眉道:「大家兄弟,有福同享,有禍同當,說出來好讓我們為你分憂。」 卓狂生笑道:「你們不逼他說出來,便是幫了他最大的忙。哈!」 高彥抗議道:「你可以告訴卓瘋子,為何不可以告訴我們?」 燕飛道:「此事我真不知從何說起,簡單點說,就是我年少時曾和秘人有一段淵源,與萬俟明瑤和向雨田都是舊識。「眾皆愕然,包括卓狂生在內。 因怕被娘親責罵,燕飛和拓跋珪離開綠洲返回部落後,謊稱貪玩迷路,沒向人透露半句有關秘族的事,所以連拓跋儀也不曉得兩人有此奇遇。秘族的狂歡節成了兩人之間共同的秘密。 姚猛瞪著卓狂生道:「看你的表情,便知道你並不知。」 卓狂生攤手道:「他不說,我怎麼知道呢?」接著埋怨燕飛道:「小飛你真不夠朋友,如此曲折離奇的事競把我瞞著,還被乳臭未乾的小廣嘲笑。」 慕容戰舉手道:「不要鬧哩!大家聽小飛說。」 高彥仍忍不住道:「萬俟明瑤不會是你的初戀情人吧?怎可能這般曲折離奇呢?比老卓的說書更誇張。」 燕飛苦笑道:「你猜中了!」 眾人再次愣祝 卓狂生一拍額頭,道:「我的娘!這事如何解決?」 此時燕飛忽生感應,朝大門處瞧去。 眾人目光隨他轉移,好半晌後,向雨田大搖大擺地進入正東居,目光落在他們一桌處,含笑舉步走去。 整個大堂靜了下來,人人交頭接耳,交換情報,以掌握來者是何方神聖。 向雨田直抵他們的桌子,抱拳道:「各位好!向雨田恃來問安。」 卓狂生喝道:「向兄請坐!大家喝一杯。」 向雨田搖手道:「卓館主不用客氣,我到此來是要找燕飛,有要緊事和他商量。」 慕容戰笑道:「有甚麼事比喝酒更重要?讓我先敬向兄一杯。」 眾人同時起哄,更有人搬來椅子,安插向雨田坐在燕飛身旁。 向雨田卻不肯坐下,只接過高彥遞給他斟滿烈酒的杯子,舉杯道:「就讓我向雨田敬各位一杯,祝邊荒集永遠興旺,財源廣進。嘿!這兩句話似不該由我的口中說出來,不過既然說了,也收不回來。大家喝一杯。」 四席合共五十多人,加上整座大堂的其它荒人遊客,齊齊響應,舉杯痛飲。一時間,再沒有人分得清楚敵友的關係,明晚的決戰,像是永遠不會發生的事。 劉裕坐在河旁一塊人石上,呆看著暗沉的夜空。 為何有些人總比其它人幸運,就算跌倒了也可以爬起來,即使經歷天打雷劈的厄運,仍可以取得最後的勝利。 他劉裕便沒有這種運道,淡真之死是一種「絕運」,因為是無法彌補的終生遺憾。像現在他更要去和討厭的劉毅交手,還要爭取他的支持,這是多違背他心意、多麼沒趣的事。可是他沒有另一個選擇,無可奈何下,只好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為了淡真,個人的好惡又算甚?處在他這樣的位置,便要做這個位置該做的事。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的明白謝玄,而謝玄更多了他所沒有的負擔,就是謝氏世家的家風和傳承,令謝玄沒法取司馬氏而代之。一直以來,他不佩服謝玄的就只有這方面,此刻卻有舌同情和諒解。 自和司馬道子妥協後,他明白了首要之務是求存,違背心願只是等閒之事。為了淡真,為了邊荒集,為了所有支持他的人,個人的好惡只好拋在一旁。 要說服劉毅這自負和有野心的人,站到自己的一方來並不簡單,日後要壓抑他更不容易,想到要和這卑鄙小人;這在自己危難時算計他和犧牲他的無義之徒,將會有一段沒完沒了、糾纏不清的關係,劉裕便要大歎倒霉。 屠奉三來到他身旁坐下,道:「睡不著嗎?」 劉裕點頭道:「我想起兩個人,有點不舒服。」 屠奉三訝道:「哪兩個人?」 劉裕道:「陳公公和李淑莊。」 層奉三苦笑道:「我不是沒想過他們,只是想也沒有用。到今天我們仍弄不清楚陳公公是否天師軍在朝廷的奸細。但我們已盡了人事,希望司馬道子能為我們守秘。」 劉裕歎道:「司馬道於是不會防陳公公的,我們的難處是沒法明言陳公公最是可疑。」 稍頓續道:「至於李淑莊,更是來歷不明,令人難以看透,這兩個人極可能會成為我們致敗的因素,假如他們其中之一通知徐道覆我們潛往前線來,以徐道覆的才智,大有可能猜到我們的圖謀。」 屠奉三冷笑道:「猜到又如何呢?只要徐道覆找不到我們,便沒法奈我們的何,他的反擊計劃已如箭在弦,不得不發,若因我們而改變,只是自亂陣腳,非智者所為。」 劉裕道:「我們能避過全力找尋我們的天師軍嗎?」 屠奉三沉吟片刻,終於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他們既熟悉這區域的環境,附近的民眾又大多是他們的支持者,何況他們人多勢眾,大小船隻過千艘,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定可找到這襄來。」 劉裕道:「我們定要改變策略,如被徐道覆掌握到我們的行蹤,我們肯定會全軍覆沒。」 屠奉三道:「明早大小姐到來後,我們可以從長計議,只要能找到一個比長蛇島更理想的地方,把船隊藏起來,我們便像在戰場上隱了形,立於不敗之地。」 劉裕道:「我愈想愈不妥當。」 屠奉三道:「不會那麼嚴重吧?」 劉裕道:「告訴我,長蛇蠔q是否你心目中在附近最理想隱藏船隊的地點?」 屠奉三遽震道:「對!我們想得到,徐道覆肯定也想得到。」 劉裕道:「我們現在立即坐奇兵號趕往長蛇島,還要毀去所有我們曾在這個魚村逗留的痕跡。」 屠奉三跳將起來,道:「我立即去辦。」 屠奉三去後,劉裕頓感渾身舒泰輕鬆,這才曉得此事等於刺心的利刃,但因危機若隱若現,有點霧裡看花,未能看得清楚,兼且這幾天忙於找尋天師軍的秘密基地,無暇分心去想,所以直到此刻靜卜心來,方認真思量應付之法。 忽然他想起邊荒集。 與身處之地比較,邊荒集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世界,刺激有趣,充滿了動人的活力。劉裕暗歎一口氣,離開邊荒集愈來愈遠了,在往後一段很長的日子,假如他沒有戰死沙場,仍不知何時才叮以再次踏足邊荒集,與自己的荒人兄弟盡興歡敘。 老手此時來到他身旁,恭敬的道:「劉爺的顧慮很有道理,事實上我一直感到長蛇群島太接近會稽,不太妥當。」 劉裕皺眉道:「何不早點說出來?」 老手壓低聲音道:「因是屠爺的主意,我當然信任他的決定。」 劉裕搖頭道:「這豈是做兄弟之道?有甚麼想法,放膽說出來,因你也會有份一起沒命。」 老手道:「我有一個提議。在長蛇島以東六十多里,還有一系列的無名島嶼,我們可以躲往那裡去。再留下探子藏身長蛇島內,待天師軍的戰船來搜查過後,我們便可重返長蛇島去。」 劉裕拍腿道:「好提議!簡單而有效,這叫一人不抵二人智。」 老手得劉裕採用他的辦法,大喜去了。 半個時辰後,奇兵號駛離漁村,進入大海。 第九 章因愛成恨 邊荒集。小建康。 向雨田和燕飛兩人坐在位於最上游一座小碼頭臨河盡端邊緣處,聽著河水溫柔地拍打碼頭F方夯進水襄的木樁。 在這燈火不及的地方,夜窩產的喧鬧聲只像蜜蜂在遠處飛過的嗡嗡聲音,並沒有破壞這區域的寧靜。 向雨田忽然笑了起來,以和燕飛商量的語調道:「我裝死又如何呢?」 燕飛淡淡道:「你沒有把握殺我嗎?」 向雨田也是奇怪,沉默下去,好一會才道:「自我練成魔種後,只有兩個人是我看不透的,一位是先師,另一位是你老哥。」 燕飛目注河水,漫不經意的問道:「慕容垂又如何?」 向雨田仰望暗沉的夜空,道:「慕容垂也是可怕的對手,但我卻能把握他的厲害,曉得若是生死決鬥,要看誰傷得重一點,誰先捱不下去。」 接著往他一瞧,微笑道:「昨夜和你交手,我打開始蛤便控制著戰局,有把握在卜招之內取你之命,直到你的蝶戀花鳴響示威,一剎那間,整個戰局逆轉過來,我再沒法掌握你,且生出被你愚弄入局的感覺,嚴格來說,我已輸了半招,氣勢因迷失而受到重挫,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能力發動可全面壓制我的反擊,但在心理上我確已處於下風。」 燕飛道:「既是如此,為何你仍要約期再戰?」 向雨田道:「我可以有別的選擇嗎?得不回寶卷,不如轟轟烈烈戰死,何況我收拾心情,重整陣腳後,說不定可以在決戰巾勝出,哈!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燕飛迎上他的目光,道:「你裝死怎行呢?萬一明瑤把寶卷燒掉以祭你的亡魂,豈非弄巧反拙?」 向雨田冷笑道:「寶卷關係重大,她怎捨得燒掉?我死義如何呢?她絕不會掉半滴眼淚。」 燕飛訝道:「你似乎對明瑤非常不滿。」 向雨田默然片刻,輕輕的問道:「告訴我!你和先師是甚麼關係?明瑤是否曉得你和先師的關係?」 燕飛知道無法瞞過他,歎道:「你不可待到明晚決戰再問嗎?」 向雨田道:「你不說出來,我也猜到了。只有在一個情況下,你和拓跋珪才可參加我們的狂歡節,就是先師向族長提出要求,而這要求必須合情合理,且能打動族主,原因是你老哥就是先師的親兒,這也解釋了為何你想知道先師的長相。明瑤是曉得此事的人,否則在長安不殺掉你才怪。告訴我,你怎會懂得秘語呢?」 燕飛苦笑道:「知道我是誰對你並沒有好處,明晚你還如何全力出手?」 向雨田啞然笑道:「燕飛你是否想氣死我呢?口口聲聲著我全力出手,一副穩勝我的樣子,你真的那麼有把握嗎?我有一套借傷催發潛力的奇功,一怒之下說不定會與你拚個同歸於盡,我才不信你分開變成兩截後仍叮復活過來,要我全力出手,對你有甚麼好處?我們若一起死掉,只會正中明瑤下懷。」 燕飛淡淡道:「你會這麼做嗎?」 向雨田頹然道:「當然不會,我豈是意氣用事的傻瓜?又給你看穿了。」 燕飛目光移往對岸,道:「明瑤對你是因愛成恨,可是我和她是在和平的氣氛下分手,她為何恨我呢?」 向南田道:「換了是昨夜,我是不會告訴你的,因為不想說她的壞話。但猜到你是先師的兒子後,我對她的看法有急遽的轉變。她太狠心了,明明曉得我絕不吋以殺你,殺了你即使她把寶卷還我,我也永遠練不成道心種魔大法,這一著對我是多麼狠毒,多麼殘忍。我向雨田最敬愛的人是先師,卻要我去殺光師的親兒,你說我對明瑤能不心死嗎?」 稍頓續道:「在明瑤心中,你仍是在長安遇到的那個拓跋漢。唉!拓跋漢,」漢「指的該是你的漢人父親吧!總言之她認定我必能殺死你,那她的毒計便可得逞,又可以毀了我一生,破壞我的夢想。女人狠起心來,比男人更要狠心。她是要徹底毀掉我。」 燕飛無言以對。 向雨田續道:「在我決定投進道心種魔大法的修練前,曾在她與法之間的取捨有過激烈的內心掙扎,二者間我只可選取其一,而師尊則予我決定的自由,因為他曉得這種事是勉強不來的。你當然知道答案,我並沒有選她,還自此避往秘地潛修,與她再沒有往來,對她不聞不問。接著發生了敝師兄出賣族主的事,師尊亦因此心結難解,練功出了岔子,含恨而逝。我則對練功仍是如癡如醉,沒有理會明瑤。到她來邀我幫她到長安營救族主,我方驚覺我夢寐以求的寶卷,正在她的手上,唉!我的情況大致如此,明瑤確有痛恨我的理由,但我仍罪不至此吧!你老哥來給我評評道理吧!」 燕飛歎道:「以明瑤高傲自負的性格,你肯定傷透了她的心。但你仍是深愛著明瑤,對嗎?」 向雨田點頭道:「該是如此,因我確實-心為她辦事還債,從沒想過以巧取強奪的方法把寶卷弄回來,只希望她心甘情願的把寶卷歸還我。以我的性格,肯這樣子做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我心存歉疚,不想再傷害她。所以縱然她對待我多麼不合理、不公平,我仍容忍她,盡量去滿足她。直到今夜此刻,我仍沒法對地狠下心腸。」 又苦笑道:「你的出現,曾給予我很大的希望,渴盼明瑤她能從此收心養性,把對我的愛轉移到你身上,可是你也知道了,你只是她另一個玩物,她並沒有真的愛上你,或許這說並不能切中事實,該是你無法彌補她心中的創傷,即是說你仍未能代替我。唉!他奶奶的,可能是那時的你在很多方面都在她之下,以她的驕傲,是不容她愛上一個及不上我向雨田的人,可是你又擁有吸引她的過人魅力,令她感到矛盾、痛苦和不安,以致對你時冷時熱、喜怒無常,有時更故意羞辱你、打擊你,意圖逼你露出缺點,只是沒有想過你竟會斷然離她而去,還干下轟動長安的驚人之舉,於不可能的情況下刺殺慕容文,這令她對你又恨又愛,且觸及她因我而來的舊傷疤。唉!我的娘!你若沒有愛上紀千千或會好一點,可是你和紀千千的戀情天下皆知,明瑤會怎麼想呢?當然認定你是繼我向雨田之後她生命裡的另一個負心漢,至乎比我更可惡,竟見異思遷,移情別戀。在明瑤心中,如果我是萬惡不赦,你燕飛也一樣罪該萬死。哈……」向雨田以笑聲結束這一番吐衷情的長話,笑聲透出心寒無奈的意味,教聞者心酸,更顯示他對萬俟明瑤非是無情,故而因她的手段而黯然神傷。 燕飛像聽到的只是別人的事般平靜,道:「向兄有沒有深思過,令師竟把關係到你這唯一傳人畢生成就的寶卷,交到一個外人的手上,其中是否另有深意呢?」 向雨田哂道:「令師?你不可以喚師尊一聲」爹「嗎?是否很不習慣呢?你的意思是師尊讓明瑤保有寶卷,不止是逼我還債那麼簡單,但我真的想不到還有甚麼含意?」 燕飛苦笑道:「」爹「!唉!我真的不習慣,自懂事以來,我便只有娘沒有爹,每次我見到我娘愁懷難舒,我便在心中咒罵遺棄了我娘的那個男人,你沒試過其中的滋味,很難明白我的感受。我娘在彌留之際,我曉得她最想見的人便是他,我恨不得能立即把他押來見我娘,逼他在我娘身旁懺悔認錯,但我卻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我娘就在我面前念恨而逝。」 向雨田劇震道:「我明白了!唉!事實上我一直不明白師尊為何要這樣做,他臨終的遺命我敢不執行嗎?偏是要把我的命根子交給明瑤。」 燕飛微笑道:「你今天歎息之多,恐怕將以往的歎息加起來還沒這麼多。」 向雨田瞥他一眼,搖頭道:「虧你還可以笑出來。」 接著似是自言自語的道:「師尊真的有這樣的意思嗎?就是要我重新考慮我的選擇?我還有可能走回頭路嗎?那是沒有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燕飛道:「令師也許亦知道你不會改變意向,但這是他至死難解的一個心結,也是對你的一個警告,如果你繼續堅持,最終會步上他的後塵,就是拋妻棄兒,既傷害了最心愛的人,另一方面亦全無所得,兩頭皆空。他把寶卷交給明瑤,若你能令她心甘情願把寶卷還你,那至少你已為拋棄她做了足夠的補償。」 向雨田歎道:「是師尊沒想過,明瑤竟想出這麼一條毒計出來。」 接著勉強振起精神,道:「過去的算了,後悔於事無補,只是白折磨自己。好哩!你認為我裝死是否行得通呢?」 燕飛斬釘截鐵的道:「絕行不通。」 向雨田不滿道:「不要這麼武斷好嗎?」 燕飛道:「我是為你著想,你已失去了明瑤,如再失去寶卷,做人還有甚麼意思?所以此事不容有失,例如你完全錯估了明瑤的反應,不但為你的死傷心欲絕,還把寶卷燒了祭你……」向雨田打個寒顫道:「不要說哩!不要再說!你說得對,此事是不容有失。」 燕飛道:「只有我死了,明瑤才會以為圖謀得遂,先把寶卷還你,再告訴你已成功殺掉令師的唯一親兒,看著你一場歡喜一場空。這是唯一的辦法,且是萬無一失。」 向雨田雙眼開始發亮,沉吟道:「對!明晚我和你來個不分勝負,事後我可向明瑤辯說我有足夠的能力殺死你,但必會負上重傷,難以借鏈子球逃離邊荒集,然後我當著她與你再次決戰,把我幹掉。嘿!想想世毛骨悚然,如果你真的死掉,豈非糟糕至極點?」 燕飛道:「你會比孫恩更厲害嗎?」 向雨田欣然點頭,道:「對!孫恩殺不死你,我亦該沒有今你形神俱滅的本事,只要不損傷你的身體便成。如此絕計,肯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想得出來也辦不到,哈!」 燕飛道:「明瑤現在身在何處?」 向雨田道:「我亦不知她現在甚麼地方,但當然有辦法找她。」看了看燕飛的神情,皺眉道:「你不是懷疑她此刻在邊荒集吧!這是不可能的,在她心中,我和你加起來都及不上秘族對她的重要性。從小開蛤,她便被培養為族長的繼承人,她絕不會為了我們,置族人的生死安危不顧,拋下一切到邊荒集來。這更不符她和慕容垂協議,她只負責對付拓跋珪,你老哥則由我伺候。」 燕飛道:「你肯定邊荒集只有你一個秘人?」 向雨田信心十足的道:「當然肯定,若有其它秘人在,怎瞞得過我?」 又道:「但慕容垂一方會派探子到邊荒集來收集情報,通過慕容垂,明瑤可以掌握在集內發生的所有重大事件。我們的所謂決戰當然瞞不過她。」 燕飛提醒他道:「明天你記得全力出手,絕對不要留情,我們不但要騙慕容垂的人,還要騙過我的荒人兄弟,這才叮騙過明瑤。 向雨田苦笑道:「難道我見你捱不住仍痛下殺手嗎?你的要求似乎過份了點。」 燕飛道:「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好嗎?我是借你來練一種特別的劍法,天下間能在這方面助我一臂之力的不出三人,而你正是其中之一。明白嗎?只要你想想我是打不死的,便可以放心出手。」 向雨田不是滋味的道:「你可以掌握我的深淺嗎?」 燕飛沒好氣道:「若我能把你看通看透,你根本就沒資格成為我練成劍法的對手。」 向雨田容色稍緩,道:「這兩句話我比較聽得入耳,坦白說,有時你說的話確令我裝得滿肚子窩囊氣。不要怪我婆媽,天下間哪有一種練功方法,是在與相持的對手作生死決戰時進行的?一個不好,就要賠掉老命。」 燕飛從容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昨晚擋你的三招,全是臨時創出來的,沒有你,肯定練不成這三招。」 向雨田動容道:「你不是說笑吧?」 燕飛正容道:「當然不是說笑。我必須在-夜間悟通整套劍法,而你是我速成的唯一快捷方式,明白嗎?」 向雨田問道:「那明晚決戰時,我該在何時收手,鳴金收兵呢?」 燕飛理所當然的道:「當然是你感到結果將是兩敗俱傷,不得不收手,否則將難全身而退的一刻,如此才能使人信服,不會懷疑。」 向雨田有點恨得牙癢癢的道:「給你說得我不但心癢,更是乎癢。你只嘗過我鏈子球的滋味,卻未試過我的劍法,而使劍才是我武技的精華所在。」 燕飛笑道:「放手而為吧!如此才刺激有趣,坦白說,你我難得遇上對手,不盡興一場,如何得住老天爺?」 向雨田搖頭失笑道:「真怕收不住手,斬下你的人頭,看你還如何復活?」 燕飛道:「那我只好怨自己學藝不精,你亦不用心中內疚,向明瑤討回寶卷後,放情大笑三聲,然後去好好修練你的種魔大法。」 向雨田一震道:「對!在這樣的情況下殺死你,我對得住天地良心,不論明瑤說甚也不能再影響我。」 燕飛欣然道:「垣才是最正確的態度,我們更不用約定日後該這樣做或那樣辦,一切順乎自然,只要你保持不殺人作風便成。」 向雨田道:「我倒另有主意,我可以藉辭修練某一種武功,告訴明瑤練成後便可殺死你,那當她日後無法奈何你時,就會央我出來對付你,如此我便暫時不用捲入你們和她的鬥爭裡,靜待和你再決雌雄的一刻。」 燕飛讚道:「聰明的傢伙。」 向雨田愕然道:「這正是你爹向我說的第一句話。」 燕飛呆了來,心中百感交集。冥冥之中,像有一道命運的絲線,把他、向雨田和萬俟明瑤緊縛在一起。 向雨田喟然道:「今晚的感覺真古怪,我很少當別人是朋友,但和你的關係卻非常離奇,似是最親密的人,但偏偏明晚卻要與你生死相搏,但大家又是合作夥伴的關係,今我愈想愈糊塗,愈想愈有趣,但又有一種高度的危機感,怕玩火玩過了頭。」 燕飛道:「多想無益,回去好好睡一覺?不要再來找我了,害我要不停向自己的兄弟交代。」 向雨田笑道:「其中一個要你交代的人,肯定是卓狂生。」 言罷跳了起來,拍拍背上長劍,道:「我這把傢伙名」思古「,是我親自鑄造打煉的神兵利器,當年硬闖秦宮,沒有人是我三合之將,希望燕兄不會令我失望吧!我已決定全力出手,因你胸有成竹,隱操勝券的言語神態,令我很不服氣。」 燕飛笑道:「我成功了,我是故意激起向兄的求勝之心的。」 向雨田苦笑著去了。 第十 章雪中送炭 向雨田回到小建康的旅館,王鎮惡正在大門外等候他,神情肅穆。向雨田笑道:「難怪剛才見不到王兄參加燕飛的洗塵宴,原來到了這裹來,抱歉讓王兄久候了,不知有何賜教?」 王鎮惡隨他往住房舉步,道:「我等了差不多有一個時辰。咦!向兄神態看來非常輕鬆。」 向雨田領著他沿廊道而行,笑道:「不論是對陣沙場,又或兩人對壘,事前必須盡量放鬆自己,方能以最佳狀態出戰。不信的話,你可以看看燕飛,他根本不把明晚一戰放在心頭。」 王鎮惡大訝道:「你真的去見過燕飛?」 向雨田來到客房前,推門而入,道:「王兄請進來。」 兩人坐好後,向雨田點頭道:「王兄說得對,燕飛的確是個難以形容的人,到現在我仍摸不清他的底子。」 王鎮惡鍥而不捨的問道:「向兄剛才因何事找燕飛呢?」 向雨田終於親身體驗到燕飛向他的荒人兄弟砌辭解釋的為難處,王鎮惡雖然不算是兄弟,但至少是半個朋友,不能請他閉嘴了事。苦笑道:「我和燕飛是認識的,那時他有另一個名字,這算不上甚麼秘密,王兄今回來找我,有甚麼事呢?」 王鎮惡問道:「明晚你和燕飛的決戰可以取消嗎?」 向雨田笑道:「認識歸認識,但我和燕飛,一個代表秘族,一個代表荒人,為的並不是個人恩怨,決戰是勢在必行,王兄可以省回要說的話。」 王鎮惡道:「首先我要對向兄表明,我今次來見向兄只有善意而無用心不良的企圖。事實上我們荒人對向兄亦只有好感而沒有惡感,且非常佩服向兄的手段、才智和武功。但燕飛也是荒人最尊敬的人,我們實在不願看到你們任何一方有甚麼閃失。」 向雨田啞然笑道:「王兄雖然說得客氣,但骨子裡卻透出著要我量力和知難而退的意思。告訴我,在王兄和你的荒人兄弟心中,是否沒有人想過燕飛會輸呢?」 王鎮惡對向雨田的坦白大感難以招架,只好道:「荒人對燕飛的信心,並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來的,而是他總能在最惡劣的情況下,創出令人意外的奇跡,至乎把整個局勢扭轉過來。在荒人心中,燕飛已非凡人,而是像神一般擁有超凡的力量。試問這樣的一個人,怎會有輸的可能?」 向雨田大感興趣的問道:「王兄你本身又有何看法?是否也認為我向雨田贏面極低,至或必敗無疑?」 王鎮惡苦笑道:「我確實有受荒人對燕飛的信心感染,但仍可保持理智,就事論事。以向兄的性格作風,如果可以的話,昨晚便該不讓燕飛活著回來,卻義約期明晚再戰,可知向兄在毅燕飛的行動上,遇上困難。」 向雨田聳肩道:「但也可以是我已摸清楚燕飛的斤兩,認為若能在荒人圍觀的情況下,斬殺燕飛才能得到最佳的效應,所以我沒有宰掉燕飛,燕飛也沒有宰掉我,暫時休戰。」 王鎮惡訝道:「向兄這番話絕非由衷之言,因為要得到最佳效應,把燕飛首級高懸集內任何一處便成,何用於集內再決一生死,成功後還要躲避荒人的追擊,豈是智者之選?」 向雨田攤手歎道:「給你看破了,我真的很難向你解釋清楚。」 王鎮惡欣然道:「我是首次感到向兄當我是朋友,所以感到為難。我有個提議,只要向兄肯點頭,我可以設法讓向兄風風光光的下台,不用冒這個險,向兄不是最珍惜生命嗎?人死了便一切皆空。我不是認定向兄必敗無疑,這方面當然只有向兄清楚自己勝出的機會。」 向雨田點頭道:「你很夠朋友,不過其中的情況異常複雜,我是不得不戰,燕飛也沒有別的選擇。好哩!這方面工兄再不要浪費唇舌,乇兄的好意我心領了。」 王鎮惡仍不死心,問道:「真的沒有別的選擇?」 向雨田斷然道:「絕對沒有。」 王鎮惡失望的道:「這是何苦來哉?」 向雨田忍不住的歎了一口氣。 王鎮惡奇道:「向兄為何歎氣?一副滿懷心事的樣子。」 向雨田有感而發的道:「邊荒集是個奇妙的地方,很合我的喜好,離奇的玩意到處都是,集內在一片萎靡頹廢、醉生夢死的氛圍中,偏又充滿追求自由的活力,人人都可放手幹自己所喜歡的事,只要依足規矩,便沒有人干涉。我一直以為沒有任何人或事可以改變我,但我剛才竟感到對你有點心軟,由此我便知道自己有些兒被改變了,邊荒集的感染力真厲害。」 王鎮惡道:「你仍認為我在這裡是等死嗎?」 向雨田微笑道:「那就須看明晚的戰果,只要燕飛真的死不了,那輸的將是我們秘族和慕容垂。邊荒集是個教人驚異的地方,彷彿有用之不盡的力量。我可以說的就是這麼多,王兄再不用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王鎮惡知他在下逐客令,識趣的告辭離開。 劉裕、屠奉三和老手三人站在指揮台上,觀看漆黑一片、波濤洶湧的大海。 天上灑下絲絲細雨,星月無光,老手憑他的夜航奇技,在船上沒有一點燈火照明下,「奇兵號」昂然在海面靠岸滿帆疾駛。 他們離岸足有二十里許遠,更遠處數十點燈光時現時隱,卻看不清楚是屬哪類型的船隻。 老手沉聲道:「肯定不是漁舟,漁家也有聯群結隊左捕魚的,但絕不會數十艘船一起出動,致分薄了魚獲。更不會只在船尾掛上一盞風燈,而該是燈火通明,不會如此鬼鬼祟祟。」 劉裕道:「也不會是北府兵的戰船隊,因為沒有隱蔽行藏的必要。唯一可能性,那就是天師軍的船隊。」 屠奉三沉聲道:「他們若是到長蛇島去,就是要偷襲我們。」 劉裕冷靜的道:「依時間看,該是文清的船隊引起了徐道覆的警覺,因而發現了我們的海上基地。」 接著問老手道:「我們可否趕過他們,先一步到長蛇島去?」 老手傲然道:「垣個完全不成問題,依現在我們和敵人在船速上的差距,我有把握比敵人早半個時辰到達長蛇島:問題在敵人可能不止一支船隊,而是有數支之多。」 劉裕道:「這已不在我們現時考慮的範圍內,一切要靠你哩!」 老手一聲領命去了。 屠奉三道:「我們是有點低估了徐道覆,如非劉爺你忽然心血來潮,連夜趕回長蛇島去,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劉裕道:「或許我確實是真命天子,又或許只是我們命不該絕,不論如何,只要我們尚有一分氣力,就會拼下去,直至取得最後勝利。」 「呵!」 紀千千醒轉過來,第一個感覺是渾身舒泰,氣脈暢順,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且有點忘記了自己是誰。 「小姐醒了!」 紀千千心忖這個聲音很熟悉,記起是風娘的聲音時,有人撲往她身上,哭了起來。紀千千張開眼睛,入目是哭成淚人兒的小詩,自己仍躺在床上,風娘立在床旁,一臉關切的神色,也帶著點疑惑。 房內點亮了油燈,窗外黑沉沉的。 紀千千摟著伏在身上泣不成聲的小詩,坐起身來,訝道:「現在是甚麼時候?仍未天亮嗎?」 小詩想答她,但又說不出話來,只是不住痛哭,卻是歡喜多於悲傷。從她哭得紅腫的眼皮來看,她該曾哭過多次。 風娘坐到床沿,輕撫小詩背脊,愛憐的道:「不要哭哩!小姐沒事了,小詩姐該笑才對。」 又答紀千千道:「這是第二夜,小姐睡了足有一日-夜,一直發著高燒,卻沒有病狀,呼吸慢、長和細,似是練功的狀況,所以我-直勸小詩姐不用憂心,也沒有找大夫來看小姐。小姐現在感覺如何?」 紀千千的回憶倒流入腦海襄,想起昏睡前那美妙的-刻,當時她在心靈內呼喚燕飛,正撐不下去時,她再次聽到燕飛愛劍的嗚叫聲,便如那次在邊荒四景之一的「萍橋危立」聽到的一樣,分別在今次嗚音來自心靈的至深處,彷如暮鼓晨鐘,震盪著她每一道經脈,融融渾渾,在她和燕飛連結起來的心靈空間內來回激盪,餘音不絕。 在劍鳴的一剎那,她的心靈與燕飛渾然合一,無需任何語言便完全徹底地掌握了燕飛的處境和狀況,得知燕飛不但仍在人世,還曉得他活得比任何人部好。 然後她便失去知覺,直至此刻。 紀千千道:「我沒事哩!」 小詩從她懷裹抬起頭來,梨花帶雨的哭著道:「小姐真的沒事嗎?嚇死小詩了。」 紀千千心叫不炒,如慕容垂曾來看過她,憑慕容垂的精明,說不定會看出一些端的,再不會像以前般對自己全無戒心。微笑道:「我真的沒事!」 轉向風娘道:「我現在感覺很好,肚子還有點餓呢。」 風娘拍拍小詩肩頭道:「小詩姐沒聽到嗎?小姐肚子餓哩!」 小詩慌忙起立,又再深深的看了紀千千兩眼,出房去了。 剩下紀千千和風娘兩人,氣氛登時異樣起來。 風娘輕輕道:「皇上前天離開榮陽,到現在仍未回來。」 紀千千更生出心虛的感覺,曉得風娘看破她的心事,不過她的心已安定了下來,因為任風娘如何聰明,深通人情世故,也萬想不到自己競擁有與燕飛心靈相通的奇異能力,只會猜自己是在秘密練某一種奇功,日的就是要逃走。風娘這兩句話,更令她生出希望,風娘似是站在她和小詩的一方,至少同情她們。 紀千千道:「風娘……我……」 風娘微笑道:「小姐沒事便好哩!不願說的便不說吧!最好是當作沒事發生。沒有人知道此事,老身也不會告訴皇上。」 紀千千感激的道:「風娘……」 風娘阻止她說下去,道:「有些事最好是不要說出來,小姐的眼睛回復了神采,比以前更明亮,小姐再見皇上時,須留意一下。我去看看小詩姐,她一直沒合過眼,我怕她會累病了。」 說罷離開房間。 紀千千閉上眼睛,忽然間,她心中重燃起希望的火焰,自被擄北來之後,她從未有一刻感到前路如此光明,不但因燕飛尚在人世,令她有失而復得的狂喜,更因風娘態度上的轉變,等若雪中送炭,使她在冰天雪地的環境裡仍感到溫暖。 燕飛想想也感荒謬。 由最初他費盡唇舌,不惜洩露仙門的秘密,力圖勸向雨田打消決戰的念頭,到剛才幹方百計激起向雨田爭勝之心,其中只隔了一個白晝。 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內,他的心情亦經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解開了不少自懂事以來便長繞心頭的疑團。 他明白向雨田,可算是向雨田的真正知己。向雨田雖然是貨真價實的正宗魔門傳人,且是最出類拔萃的魔門高手,但卻不像譙奉先、李淑莊等魔門中人,他完全不受魔門的傳承囿限,不但擁有自己獨立的思想、理念和追求目標,還是個熱愛自由的人。 向雨田最大的優點是肯坦誠面對自己、認識自己,所以他放過高彥,因為明白殺死高彥會為他帶來歉疚終生的後果。 因他正是這樣的一個人,故此直到今天,他仍感到對不起萬俟明瑤。 燕飛逼他全力出手決鬥,正是要他向萬俟明瑤清償欠債,只有向雨田清楚自己已為萬俟明瑤盡了最後的一分力,依然無功而還,他的心結方能解開,安安樂樂的與燕飛合作,設法取回《道心種魔大法》的下卷。 燕飛這麼做亦是為了萬俟明瑤,當她明白向雨田確實為她盡了全力,而不是打開始便背叛她,她的心會舒服多了。 向雨田雖然聰明絕頂,但聰明人往往對與己身有關的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故此並不明白燕飛的真正心意。 向雨田像萬俟明瑤般高傲自負,最受不得激將法,尤其受不了來自有足夠資格作他的對手的人的輕蔑。 他有把握擊敗向雨田,但又不重創他,達致他要求的戰果嗎? 他不知道。 他唯一清楚的,就是向雨田並未練成「魔種無極」,不像孫恩今他完全掌握不到能擊敗他的方法。 如果他真能令向雨田知難而退,退而合作,他還要感謝向雨田,因為沒有他昨夜的一戰,他是沒有可能悟通整套全新的劍法。而明天的決戰,將是他試劍的最好機會。 他同意向雨田對萬俟明瑤的看法。 萬俟明瑤心高氣傲,向雨田的離棄深深傷害了她,亦非常不服氣,故她不停地在找尋另一個在各方面都不遜色於向雨田的情人,但每一次她都失敗了,於是她不住的拋棄情人,斬斷情絲,直至在長安遇上燕飛。 燕飛到今天才明白向雨田為何對他那友善,因燕飛曾是他的希望,向雨田比任何人更希望萬俟明瑤有個好歸宿。 但燕飛當時卻有個缺陷,就是武功尚差萬俟明瑤兩籌,當然更比不上向雨田。 命運就是如此,假如燕飛當年有現在的本領,命運會循另一個方向進行,燕飛也不會有後來的奇遇,而該是隨萬俟明瑤返回沙漠,過他們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 可是造化弄人,事實並非如此,萬俟明瑤始終無法完全接受燕飛,今他們的熱戀變成一種苦難,同時更折磨著燕飛、萬俟明瑤和向雨田,三個人都是受害者。 那今燕飛不堪回首,只想忘記的一天終於來臨,萬俟明瑤一時憤恨下辱罵他及小上向雨田,更表示她愛的是向雨田。 或許她只是一時的氣話,但已嚴重地傷害了燕飛。 就在那個神傷魂斷的晚上,燕飛在沒有一句道別話下悄悄離開,結束了他和萬俟明瑤糾纏數月的苦戀。 前塵往事,不堪回首。 燕飛站起來,準備離開碼頭,就在這一刻,他心中生出被人在暗中窺伺的感應。 第十一章魔門鬼影 燕飛大感驚懍。 窺視他的人藏身穎水對岸的黑暗中,一座姜燕聯軍遺留下來的箭樓之上,感應一閃即逝,以他的靈銳,也有是否錯覺的懷疑。 這個人該是自他和向雨田到這裡說話後,因怕惹起兩人警覺,故潛往對岸遙遙監視他們,即使被發現,也因有河道阻隔,可以從容逸走。 他並不擔心對方偷聽到他們的對話,因為他和向雨田交談時都以真氣蓄聚聲音,只送往對方耳內,不虞外洩。 他擔心的是對方具有極高明的潛蹤匿跡之術,競可瞞過他的靈覺,可知非是一般凡俗的心法。直至他起立打算離開,對方心靈始露出一絲空隙,讓燕飛感應到他的存在。 天下間竟有如斯功法。 對方輕功極端高明不在話下,最教人驚異是其能把心靈隱蔽的功夫,天下確是無奇不有,想到這裡,心十一動,記起李淑莊曾提起過的魔門高手鬼影,人如其名,只聽外號便知此人必是精通遁術的高手,所以才被派往監察他和孫恩在縹緲峰的戰況。只從鬼影準確地掌握兩人不分勝負的離開,而他和孫恩均沒有察覺,便知此人名不虛傳。 這時燕飛可肯定正隱伏於對岸的正是鬼影,不由心中殺機大盛,心忖此人從太湖一直追蹤著自己到這裡來,有如附骨之蛆,不幹掉他,以後如何過日子。 心中一動,詐作回集去了。 劉裕和屠奉三極目前望,黑暗的海面上另一艘沒有任何燈火的船,正從遠處全速駛近,與他們一樣靠岸而行,但離岸比「奇兵號」沓上數里。 劉裕發出命令道:「亮燈號打招呼!」 屠奉三皺眉道:「如果不是大小姐的座駕舟,我們豈非暴露行藏?」 劉裕沉聲道:「你認為機會大嗎?」 屠奉三點頭道:「確有很大的可能性。」 劉裕道:「只要有三分的機率,我便會試試看,因為失之交臂的後果會非常嚴重,天師軍的戰船隊正在後方趕來。」 燈火閃亮,打出荒人問好的燈號,黃色和綠色的燈光交替閃爍,如是者共閃十六次,又回復先前的烏燈瞎火。 劉裕和屠奉三緊張起來,如果來船是天師軍又或北府兵的戰船,都會令他們惹上麻煩。 起初對方似乎沒有反應,驀地來船同時亮起紅、白、藍三色燈號,達三息之久,倏又斂沒。 「奇兵號」上的兄弟齊聲歡呼。「 劉裕欣然道:「逗一苦押對了,果然是我們的大小姐。」 屠奉三如釋重負的道:「大小姐安然無恙,證實了我們佔上先機,搶在敵人的前頭。」 老手不待劉裕吩咐,改變航向,朝江文清的雙頭艦駛去。 兩船不住接近。 劉裕一顆心忐忑躍動,心情有點像浪跡天涯的遊子,流浪多年,嘗盡人世間種種滄桑後,回到一直盼望他回家的小情人身旁,準備向舊情人懺悔過去的胡作非為,請求她的原諒。 燕飛潛入向雨田隔鄰的客房,盤膝坐下,功聚雙耳,聽覺提至極限,以他的功力,縱然對方以氣功蓄斂聲音,仍難避過他的聽覺。 要瞞過身具魔種的向雨田並非易事,但燕飛因有與孫恩玩這個特別遊戲的經驗,懂得如何收藏心靈的信息,兼且這是人多氣雜的旅館,遠比在空曠無人的荒野容易。 那個他認為是叫鬼影的魔門高手,於上游渡河,接著便朝小建康的方向潛去。在暗裡監視的燕飛見到他迅捷的身法,也要自認遜色,此人身法之高明,是他從未見過的,明明見著他在騰躍閃動,也有疑幻疑真的感覺,尤其對方允分利用了黑暗和建築物的掩護,身形有若失去了實質,確不負「鬼影」之名。 要追躡這樣的一個人,以燕飛之能,亦自問辦不到,幸好他猜到鬼影該是到旅館找向雨田,遂先一步到旅館去。 向雨田房內全無聲息,換了一般高手,會以為房內沒有人,但燕飛卻憑直覺曉得向雨田在房內。 待了半晌,終於有動靜了。 向雨田房外傳來彈甲的聲響,共四下,前三下是連續的,最後一下隔了三息之久。 向雨田的歎氣聲在房內響起,有氣無力的道:「早猜到你們會來找我。」 正在竊聽的燕飛更肯定對方是魔門高手鬼影,否則向雨田不會有這句話。無意間他學懂了魔門相認身份的信號。 向雨田聲音轉細,顯是運功蓄斂音浪,道:「唉!今次更頭痛,原來是你老人家。」 燕飛心中奇怪,以向雨田的武功,是不用怕任何人的,為何見到鬼影會叫頭痛。 向雨田說了句更奇怪的話,道:「寫吧!」 燕飛大惑不解時,向雨田嚷起來道:「我的娘,我和燕飛交談時,你竟在對岸!」 直到此刻,燕飛仍沒有聽到鬼影說的話,他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向雨田便像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燕飛醒悟過來,鬼影原來是個啞巴,所以向雨田著他把話「寫」出來。 通常啞巴也是聾子,但鬼影顯然聽得到向雨田的聲音,否則向雨田也須把要說的話寫出來,讓鬼影看。 房內沉靜下來,但燕飛知道對話仍在進行著,只因鬼影書寫需時罷了。 向雨田忽道:「這句要再寫過,我掌握不到。」 燕飛一時間糊塗起來,不明白向雨田為何有掌握不到的情況,難道鬼影寫出來的字太潦草,難以辨識?旋又明白過來,鬼影該是在向雨田攤開的手板上寫字,方會發生這種情況。 好一會後,向雨田歎道:「你是否逼我殺了你呢?」 燕飛被向雨田這句話嚇了一跳,完全不明白為何忽然要喊打喊毅。 一陣沉默後,向雨田問道:「你曉得燕飛是誰嗎?」 燕飛愈聽愈糊塗。 向雨田忽又笑起來,語氣輕鬆多了,道:「差點給你唬倒,我心中一直在想,又黑又暗,加上我們說話時仰天望湖,又或側頭說話,就算你的眼睛比我更銳利,亦難盡見我們嘴皮子的動作。哼!竟敢來騙我向雨田,是不是活得不耐煩哩!」 燕飛恍然大悟,鬼影不但是啞巴,且是聾子,不過他卻有能讀懂唇語的超人本領。向雨田說得對,當時又黑又暗,鬼影卻躲在離地十多丈的箭樓上,隔了一條寬闊的穎水,任他眼力如何厲害,只能掌握他們小部分的談話。所以向雨田試探清楚後,如釋重負,要騙向雨田,實是非常困難。 燕飛心叫好險,幸好他和向雨田談話的環境特別,否則如被鬼影「讀」得他們所有對話,後果真的不堪想像,只要他向萬俟明瑤透露,他們的大計便要胎死腹中。如果萬俟明瑤一怒之下燒掉寶卷,就更糟糕。 不過即使鬼影對他們的交談一知半解,仍是嚴重的事,故而向雨田心中不住轉苦殺人滅口的念頭,只因念著大家同屬魔門,以致猶豫難決,否則以向雨田的性格,早向鬼影動粗。 向雨田的聲音又傳來道:「鬼影你雖然來見過先師,但不等於你是先師的朋友,先師便曾說過,聖門中人一切以利益先行。你對我有利,便是夥伴朋友;不合我的利益,便是敵人,沒有甚麼人情可說的。你要我為聖門出力,但我卻認為聖門現在做的事根本只是緣木求魚,盡做著最愚蠢的事。這是個大亂的時代,沒有人有能力逆轉整個局勢。你來勸我,我卻要反勸你們,省點氣力吧!現在仍不是時候。這是我對你們最後一次好言相勸,由今夜開始,以後再不要來煩我,你當我很有空嗎?如敢再來煩我,休怪我向雨田反臉無情。」 房內沉寂下去。 陰奇騰空而起,落往奇兵號。 劉裕大訝道:「大小姐呢?」 陰奇笑道:「這是我和大小姐分手前,告訴大小姐我猜劉爺會說的第一句話,果然給我猜個正著。」 劉裕老臉一紅,道:「冱個不難猜吧!你是去迎接大小姐,卻不見你和她一起來,不問這句問哪一句呢?」 兩船並排在海浪上推進,海風刮來,吹得眾人衣袂飛揚。 屠奉三笑而不語,陰奇拿江文清來開玩笑,正代表荒人希望劉裕和江文清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亦代表眾兄弟對江文清的擁戴和愛護。 陰奇與江文清關係極佳,更是大力撮合兩人。 陰奇笑嘻嘻道:「劉爺也可以問」宋爺到哪裡去了?為何見不到宋爺。「對嗎?」 劉裕招架不來,苦笑道:「好吧!為何不見大小姐和宋大哥一起隨你來呢?」 陰奇正容道:「大小姐率船隊在來此的海途上,發覺被天師軍的戰船跟蹤,雖撇掉敵人,但已知不炒,所以到達長蛇島後,立即開往離岸更遠的島嶼躲避,並著我回來告訴你們。」 屠奉三道:「大小姐這個決定很高明,天師軍的戰船隊正蜂擁而來。」 陰奇神情古怪的道:「今次我見到大小姐,她給我煥然一新的感覺,又或可以這樣說,她又變回當日的邊荒公子了。」 劉裕心中欣慰,曉得在此關鍵時刻,江文清終於回復了信心和鬥志。 屠奉三大喝道:「改變航向。陰奇你來領路。」 兩船的兄弟同聲叱喝,戰船偏離陸岸,往大海的東南方乘風破浪去了。 向雨田歎道:「我們錯失了殺他的唯-機會,但我真的沒法狠下心腸,我快變成個心軟的娘兒哩!」 燕飛明白過來,鬼影離開了,向雨田這句話不是說給鬼影聽的,而是說給他燕飛聽。不由心中苦笑,向雨田的魔種確實不在他的金丹之下,明晚將是非常艱苦的一戰。 向雨田續道:「我們剛才在碼頭處的對話,即使有人在旁邊聽著,也只會聽得一頭霧水,何況是只靠眼睛去讀人說話的鬼影,所以我反不擔心他會洩露我們的秘密,問題只在他已對我們生疑,而鬼影是天生有缺陷的人,懷疑心會比一般人更重。唉!他娘的!明天想不全力出乎也不成。讓我告訴你吧!鬼影曾到沙漠去找你爹,央他出山。你爹拒絕了他,但亦請他到長安探聽族長的情況,所以鬼影是認識明瑤的,我今晚開罪了他,他是不會罷休的。」 燕飛道:「我殺了他如何?」 向雨田道:「你爹曾向我說過,天下間只有鬼影是他完全沒有把握能殺死的人,因為沒有人可追上他。他若躲了起來,更是任何人也無計可施的事,包括你和我在內。」 稍頓續道:「如果高彥是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鬼影便是聖門最高明潛蹤匿跡的超卓探子。明天你真的有把握嗎?在鬼影的監察下,我稍有保留也會露出破綻,若被他看破我們弄虛作假,我們的大計將要泡湯。」 燕飛道:「兄弟!全力出手吧!千萬不要有任何保留,只要你想著寶卷,自然會盡力而為。我走哩!好好睡一覺。」 聶天還像從沉思裡醒轉過來般,瞥了正跨檻進入小廳的郝長亨一眼,道:「長亨坐!」 郝長亨走到他身旁坐下,識趣的沒有說話。 聶天還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好一會,才找到話兒似的問道:「多年以來,我們一直與桓家為敵,但我們仍能不住壯大,長亨可知是甚麼道理呢?」 郝長享忙道:「全賴幫主英明領導,我幫上卜又齊心抗敵,故能保不失。」 聶天還道:「長亨尚未能說出其中關鍵的因素。」 接著雙目閃閃生輝,續道:「直到今天,我們的實力仍是難與雄霸荊州的桓家相比,但桓家仍沒法奈何我們,桓玄更改弦易轍,與我們結盟合作,許以種種利益,實因我們兩湖幫的獨特形勢。」 郝長亨直至此刻,乃不曉得聶天還找他來有甚麼吩咐,只好恭敬的聽著。 聶天還忽然岔開道:「剛才我去看雅兒,她睡得香甜,嘴角還掛著笑容,該是在作好夢。唉!這孩子。」 郝長亨心忖自己亦準備上床睡覺,卻被聶天還召來,肯定聶天還有心事。 聶天還又返回先前的話題,道:「一直以來,我們採取的是與民共利的策略,故影響力能深入社會的各個階層,與民眾的利益結合,但我們從不稱王占城,亦沒有予敵可攻打的固定基地,等於整個兩湖都是我們的基地,所以即使以桓家的強大實力,亦對我們無從人手,奈何不了我們。」 郝長亨點頭道:「確是如此,每次敵人大舉來犯,我們便坐上戰船,遁入兩湖,從有影變成無形,再覷準敵人強弱擇肥而噬之,令敵人每次都損兵折將而回。」 聶天還沉聲道:「長亨可有想過,我們這種無影無形的策略,將隨我們的出擊而徹底改變過來呢?」 郝長亨愕然道:「幫主的意思……」 聶天還道:「我沒有甚麼特別的意思,也不是要半途而廢,只是在思索形勢發展的每-種可能性。桓玄這小子秘密與譙家結盟,惹起了我的警覺。如果桓玄與我們合作竟是引蛇出洞的陰謀詭計,那桓玄實比死鬼桓沖更高明厲害,我們怎也要防他一手。」 郝長亨點頭道:「桓玄從來都不是可靠的夥伴。」 聶天還微笑道:「昨晚我忘記問你一件事,當雅兒為高彥說話時,當時她是怎樣的一副神態,以你對她的認識,她是說真話還是為高彥撒謊呢?」 郝長亨大感頭痛,現在輪到他選擇該說真話還是假話,真話當然是尹清雅為高彥說假話,但若如實說出來,等於出賣尹清雅,只好中間著墨,道:「清雅說自己與高彥沒有那種關係,肯定是真的,她……」聶天還不耐煩地截斷他道:「只聽長亨這兩句話,便知你像雅兒為高彥說好話般在為雅兒開脫。我要聽的是最坦白的話,因為我想曉得雅兒是否對高彥情根深種。」 郝長亨頹然道:「清雅的確是愛上了高彥,否則怎會焉高彥說好話呢?」 聶天還全身一震,再說不出話來。 郝長亨心忖聶天還心中早有想法,只不過想經由自己去進一步證實,待要為尹清雅美言幾句,聶天還像失去談話的興趣,揮手苦他離開。 第十二章沙漠真情 拓跋珪策騎馳上坡頂,勒馬停下,雙戟交叉掛在背上,從肩後左右斜伸出來,配合他高挺的體型、雄偉的容顏襯著披肩的長髮,坐在軒昂的駿馬上,確有不可一世,君臨大地的霸主氣勢。 楚無暇緊隨他快馬加鞭的奔上山坡,來到他馬旁。她把秀髮束成數十條髮辮,自由寫意的垂往兩肩和香背,突出了她修美的頸項,強調了她美麗的輪廓,加上她動人的體態,與拓跋珪並騎而立,英雄美人,相得益彰。 二十多名武功高強的親隨,散往四方,監察遠近的動靜。 參合湖寧靜地躺在長坡的盡處,反映著天上星月的光輝。 比之當日參合陂之戰時的情景,又是另一番面貌,這夜天氣極佳,彎月斜掛夜空,大地鋪著白雪,掩蓋了幾個活埋了數萬燕兵的萬人塚,純淨的白雪,把一切醜惡淨化了。 拓跋雙目閃閃生光,居高臨下掃視這把他命運扭轉的戰場,耳際似是響起千軍萬馬撕殺的聲音,震徹雲霄,腦海浮現著燕人被活埋時的慘厲絕望的臉容。 他的兩千兵馬,經一天一夜不停的趕路,此時停歇下來紮營休息,他卻無法入睡,忍不住到來憑弔戰常拓跋珪比任何人更清楚,參合陂之戰是他平生功業的轉折點,如果輸掉此仗,他將永無翻身的希望。 但他贏了,且是大獲全勝。 拓跋珪探手往下,輕撫掛在馬旁的長矛,此矛重三十斤,長一丈,是他在馬上作戰的最佳伴侶。若論騎射功夫和馬上作戰的能力,他自十六歲後便趕過拓跋儀,成族中之冠,即使強如燕飛,在這方面也要遜他一籌。這當然是指以前的燕飛。 他忽然往楚無暇瞧去,剛好捕捉到她別頭凝視著他的眼神,楚無暇被他看得嬌軀微顫,竟不自覺的避開他的眼光,垂下頭去。 拓跋珪也心神一震,因為他還是首次看到這美女嬌羞的神情,當他出奇不意望進她秀眸裡去,看到的是她心迷神醉的思緒,便像把她的心削了開來,掌握到她的真心。 拓跋珪微笑道:「無暇害羞哩!」 楚無暇耳朵都紅透了,嗔道:「族主在使奸,明明看著那個湖,忽然卻看人家。」 拓跋珪心忖我不但在看湖,還想著湖旁積雪和泥上下的「東西」,唉!如有選擇,誰願把大批活人埋掉?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當年漢人的秦將白起把敵人埋掉的心情,因為那亦是他的親身體驗。 白起把秦國與敵人的兵力對比扭轉過來,導致秦國從此變成一強獨大;他亦把與燕人的兵力對比拉近,否則冬天還未來臨,他早被逐回盛樂等死。 他不知道白起是不是沒有選擇,但他清楚自己確是沒有另-個選擇。 忽然間,他只想遠離此地,且永遠不再回來。 拓跋珪平靜的道:「我們回營地去。」 楚無暇以帶點撒嬌的語氣,輕輕道:「我累哩!」 拓跋珪沒好氣的道:「我剛才早勸你留在營地休息,你卻堅持要隨我來,現在又是你先喊累。」 楚無暇白了令他心跳的一眼,然後輕巧的從她的馬背翻到他的馬上去,嬌軀偎入他懷裡,拓跋珪自然而然的騰出一手摟緊她。 楚無暇呻吟一聲,閉上美目,渾體嬌軟無力。 拓跋珪一手按在她沒有半分多餘脂肪的小腹,另一手控韁馳下長坡,楚無暇的座騎懂性的追在身後。 拓跋珪生出擁著一團烈焰的感覺。 那天亦非常的炎熱,沙漠的熱浪蒸烤著他和燕飛,身上的水分不住蒸發消失,體內的血液也似因缺水而過於濃稠致無法流動,腳踩在滾燙的沙上傳來鑽心的痛楚,雖沒有脫靴察看,但憑感覺便知腳板起滿了水泡,水泡爆破後的感覺更令他們苦不堪言。 拓跋珪強忍著隱隱作痛幾近乾裂的喉嚨,感到呼出來吸進去全是烈火。 四周是一個接一個的沙丘,沒有絲毫生命的跡象,沒有盡頭,荒蕪的情景令人被失去所有希望的沮喪徹底支配。 走了近五個時辰,那怪人說的綠洲仍沒有出現,太陽早移往丙面,但其威力卻是有增無減。 拓跋珪歎道:「我們是否做了傻瓜?」 燕飛苦笑道:「我可以說甚麼呢?」 拓珪蹲了下來,道:「我想過自己會被人殺死,會被餓狼咬死,甚至是自盡而死,卻從沒有想過就要渴死。這算哪門子的命運?」 燕飛學他般蹲下來,取出水袋,搖晃了一下,道:「只剩下兩口水,要不要現在喝了它?」 拓跋珪點頭道:「再不喝,可能捱不到太陽下山。」 燕飛拔開塞子,珍而重之的舉起水袋喝了半口,然後遞給拓跋珪,後者一把接過,飲乾了水袋餘下的水,接著一震道:「小漢!」 燕飛微笑道:「大家兄弟,誰喝多點誰喝少點有甚麼問題。」 拓跋珪心中一陣激動,哽咽著道:「你真是我最好的兄弟,自己喝一小口,卻讓我喝一大口,如果我這次死不掉,我永遠會記著這件事。」 燕飛道:「我們一定死不了。我們在這裡等待太陽下山,老天收火後,我們掉頭回去,天明前該可離開這鬼地方。」 拓跋珪沮喪的道:「對於沙漠我比你所知道的要多一點,白天和黑夜是兩個極端,如白天是火,晚上便是冰,一熱一冷,我們撐得住嗎?我和你都是衣衫單保唉!」 燕飛斷然道:「既然如此,我們便繼續往前走。」 拓跋珪失聲道:「你還信那怪人害人的謊話嗎?我們給他害得還不夠慘嗎?」 燕飛垂頭道:「我們一定不可以就這麼放棄。」 拓跋珪明白燕飛正想念他娘,探手抓著燕飛道:「相信我,我拓跋珪是永遠不會放棄的,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會奮鬥下去。你和我都不會死。」 燕飛輕輕道:「我相信他。」 拓跋珪不悅道:「害我們到這種田地,還要相信?快五個時辰哩!由日出上到日落,仍見不到綠洲的影兒。」 燕飛道:「或許我們是走錯了方向,或許四個時辰是以那人的腳程計算,又或許是過這沙丘區拖慢了我們的速度。」 拓跋珪皺眉道:「你憑甚麼這般相信他呢?」 燕飛搖頭道:「我不知道,或者是因他看我時的表情,不像是騙人的。」 拓跋珪失聲道:「你怎能看破那層厚厚的臉紗?不要自己騙自己哩!咦!是甚麼聲音?」 兩人精神大振,循聲望去。 在最接近他們西面的一座沙丘,傳來一下接一下的「沙沙」聲。 燕飛道:「沒有可能的,是否我們臨死前的幻覺?」 拓跋珪道:「我們離死尚遠,怎可能有幻覺呢?且是同時聽到聲音。」 「沙沙」聲忽然休止。 兩人你眼望我眼。 拓跋珪壓低聲音道:「過去看看如何?」 倏地一個龐然巨物現身在沙丘頂處,赫然是一頭純白色的駱駝。 兩人看得日瞪口呆,千思萬想也想不到是頭駱駝,但這還不是他們看呆了眼的原因,真正令他們驚異的,是駱駝背上的人。 太陽此時剛落到沙丘頂後的位置,照射著他們的眼睛,令他們更感如幻似真,分不清楚是現實還是幻象。 騎在駱駝背上的人全身被純白的布包裹著,只露出一雙眼睛,兩人的眼睛在陽光刺激下,看不真切,駱駝背上的人就像一團閃爍著陽光的白影。 那駱駝在兩人眼睜睜下,馳下沙丘,朝他們緩緩而至,荒蕪不堪的沙漠剎那間轉化成另一個天地,既神秘又刺激,真實與虛幻的分野模糊了。 忽地一連串有如天籟的聲音傳人兩人耳鼓裡,但拓跋珪卻聽不懂半句,只知耳中聽到是人世間最悅耳動聽甜美的少女聲音。 然後身旁的燕飛興奮的響應著,說的也是拓跋珪聽不懂的語言。 在那一刻拓跋珪明白了,來的是秘族的少女,大漠最神秘民族的人。 然後他看到一雙眼睛,一雙他永遠忘不掉的美麗眼睛,一雙驚人地吸引人、深嵌在彎彎的秀眉下,令人傾倒的明眸。 離開長坡後,戰馬開始加速,親衛從四方八面追至,聚集列他馬後去。 拓跋珪擁著懷內的美女,心中奇怪為何會在此等時刻,記起少年時那段既美麗又使人魂斷神傷的沙漠旅程?或許是與秘族的鬥爭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吧。 萬俟明瑤會否就是她呢? 王鎮惡步人大堂,直抵慕容戰的桌子前,施禮後坐下。 慕容戰皺眉道:「睡不著便該到夜窩子湊熱鬧,保證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天明,然後會倒頭大睡,天塌了下來仍不察覺。」 王鎮惡道:「戰爺為何又不去乘興呢?卓館主他們仍在正東居喝酒。」 慕容戰笑道:「看來大家都沒有睡覺的興趣,只不過誰都沒有把心事說出來,但事實上大家都在擔心明晚古鐘樓的決戰,希望事情快點有結果,那一切可以繼續如常進行,我們又可以計劃將來了。」 王鎮惡苦笑道:「向雨田可以非常自豪了,競能令本是對燕飛信心十足的人不再那麼有信心。」 慕容戰道:「幸好燕飛本人仍是信心十足。」 王鎮惡道:「那是一種真正高手的自信,向雨田何嘗不具有同樣的本色?當你單獨對著向雨田時,想像能有另一個人可擊敗他是沒有可能的,面對燕飛時感覺亦是如此,他們都有一種能永保不敗的氣勢和自信。」 慕容戰點頭道:「你可能是集內唯一用心推敲他們兩者高低強弱的人,這當然不會有任何結論,因為不論是燕飛或向雨田,均屬無法去揣測的級數。亦正因如此,你才會憂心仲仲,跑來找我聊天。對嗎?」 王鎮惡歎道:「我的心情很矛盾,既希望燕飛勝出,也不願見向雨田落敗身亡。坦白告訴你,我曾去勸向雨田,卻被他拒絕了,這一戰已是無可避免。」 慕容戰道:「你說出了大部分荒人的想法,向雨田雖然把邊荒集鬧個天翻地覆,但因他沒殺過半個荒人,又因明明可殺死高彥的情況下,仍放過那小子,已贏得所有荒人的敬重和好感。試問在這樣的情況下,誰想見他血濺邊荒集呢?」 王鎮惡沉吟片刻道:「你說燕飛對這場決戰有甚麼想法呢?」 慕容戰瞪著他,微笑道:「這才是鎮惡夜訪我的原因吧!」 王鎮惡道:「向雨田說了幾句非常奇怪的話,他說其中的情況非常複雜,他是不得不戰,燕飛亦沒有選擇。燕飛為何沒有選擇呢?」 慕容戰聳肩道:「我倒覺得合情合理,向雨田既不肯退讓,燕飛當然要奮起應戰,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王鎮惡道:「難怪戰爺會這麼想,因為我說漏了一番話,向雨田之所以這麼說,是我向他提出讓他風風光光下台的建議,但向雨田的反應,卻讓我感到向雨田根本無心決戰,反是燕飛選擇了非戰不可。」 慕容戰聽得眉頭大皺,疑惑的道:「這是沒有可能的,由第一天認識燕飛開始,我便清楚他不是好勇鬥狠的人。」 王鎮惡苦笑道:「或者是我誤會了。」 又道:「假設輸的是燕飛呢?」 慕容戰歎道:「這是沒有可能的,燕飛怎會輸?唉!擔心卻又難免。就算明知反攻北穎口是有勝無敗,但大家仍是戰戰兢兢的,這是人之常情。對明天一戰,我們荒人的擔心亦正是類似的心情。」 王鎮惡苦笑無語。 慕容戰道:「不要把話藏在心裡,儘管說出來。」 王鎮惡道:「我想說的,戰爺肯定聽不入耳。」 慕容戰笑道:「那我更想聽哩!」 王鎮惡道:「或許是我初來乍到,又或我對燕飛認識不深,但向雨田是極端聰明的人,又因某種我們不知道的原因非常愛惜自己的生命,而他在與燕飛交手後仍敢挑戰燕飛,且是公開在占鐘樓進行決戰,怎樣也該有幾分把握。所以我認為誰勝誰敗,是五五之數。」 慕容戰一震道:「對!你這是理智的分析,不像我們盲目般深信燕飛必勝。」 王鎮惡道:「人最難接受的,就是深信不疑的事被推翻,認定了的看法被證明是不對的,正如竺法慶被燕飛斬下首級,整個彌勒教立即崩潰,所有彌勒教徒都瘋狂了,因為他們根本承受不起那種打擊。燕飛於邊荒集的精神作用亦是如此,如他明晚落敗,邊荒集將永難振作過來。」 慕容戰沉聲道:「如燕飛勝了又如何呢?」 王鎮惡道:「邊荒集的氣勢將攀上顛腄A邊荒勁旅必成為無敵的雄師,即使強如慕容垂者,也有敗北的可能。」 慕容戰道:「你說的話我完全同意,但我們還可以幹甚麼呢?」 王鎮惡道:「我本是想請戰爺去探燕飛的口風,看可否取消決戰,又或把決戰改在私人的場合下進行,那樣不論誰勝誰負,都可把損害減至最低。」 慕容戰歎道:「太遲了,現在整個邊荒集都知道明晚子時,燕飛將在古鐘樓之頂決戰向雨田。我們荒人從來是說一不二的。」 接著目光投往屋樑,苦思不語。 王鎮惡道:「戰爺在想甚麼呢?」 慕容戰道:「我在想著向雨田的血解,不知是否受到你的影響,想到一旦向雨田施展這種能令他奔得快逾奔馬催發潛力的奇功,燕飛不知能否應付得來?」 王鎮惡歉然道:「是我不好!」 慕容戰勉力振起精神道:「你是一番好意,處處為邊荒集著想,怎可以怪你。唉!姓向的傢伙那天竟是故意捱我一刀,我當時完全不曉得,只從這點,便知向雨田是如何高明。還是朔千黛在事後說破,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窩囊。這傢伙的確令人又怕又愛。」 王鎮惡欲語無言。 慕容戰道:「好哩!假設燕飛敗了,當然一切謀略泡湯。但若燕飛勝出,我們亦須周詳的計劃,借勢進行。這方面由鎮惡負責,希望你想出來的東西,不會白白浪費吧!」 王鎮惡答應後告辭離開。 第十三章退隱之心 太陽升離海平面,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 兩艘戰船一先一後在無邊無際的大海破浪航行,不見陸岸。 老手指著前方,道:「這個島群我在年少時來過一次,由三十多個露出海面的島嶼和沙洲組成,分東、西兩群,束部魚民稱之為上七島,西部叫下八島,只有東部的上七島適合船隻停泊,下八島太多暗礁了。上七島中又以永興島最大最美,是南海諸島中最大的島嶼。想不到大小姐也知道有這系列的海島。」 在指揮台上聽他說話的劉裕、屠奉三和陰奇均感佩服,老手不單航海經驗豐富,且對海上的形勢瞭如指掌。 陰奇忍不住讚道:「照我看沒有甚麼島是你沒有到過的,對嗎?」 老手雙目射出熱烈的神色,道:「自懂事以來,我便對海洋生出狂熱,別人怕風浪,我卻要有風浪才成。海面下的世界更令人著迷,是個色彩燦爛的世界,充滿了千姿百態的奇異生命。閒時我也喜歡看海,對著大海我可以看個不停:水不生厭。」 耳鼓傳來老手說的話,感受苦老手對海洋的熱愛,劉裕極日眺望老手指示出現前方的列島,彷似深居海洋中凡人難以踏足的禁地,山崖險峻,層巒迭翠,在晨曦斜暉裡,宛如仙境,飄浮於滔滔汪洋的深處,驚濤拍岸,巖礁堆雪,佳趣天成,令人歎為觀止。 忽然間劉裕心生奇想,如果能從此避居此蠔q,閒時登高望遠,豈非可遠離戰火,再聽不到戰號戰鼓驚心動魄的聲音,只聽浪濤松濤的自然天籟。 想到這裡,劉裕心中苦笑, 這種寧靜和平避世退隱的生活,只能在腦海中想想,他根本沒有這種緣分和福氣,老天爺早決定了他要走的艱苦道路,他亦沒法子拒絕又或違抗老天爺的意旨。 背負在他身上的,不但有淡真的恥恨,還有江文清的血仇,他只能盡全力與敵周旋,沒有逃避退縮的可能,他更不容許自己做逃兵懦夫。 想到即將見到江文清,他的一顆心灼熱起來,想起她對自己的溫柔多情,而自己仍三心兩意,來自深心的愧疚便不由自主地湧起。 燕飛說得對,他是不能永遠活在痛苦和仇恨裡,人世間尚有很多美麗的事物,只看個人有沒有為自己的幸福快樂著想。 在這一刻,他恨不得能長出翅膀,像掠過船首的-藻菪悁萓b、無拘無束、不理人間恩怨的海鳥般,朝美麗的海島飛去。 邊荒集。 東大街的老王饅頭人頭攢動,擠滿了夜窩族的兄弟,人人興高采烈,交頭接耳,鬧烘烘一片。 卓狂生、姚猛、小傑、龐義、姬別、方鴻生、慕容戰都是座上客,話題當然離不開今晚子時古鐘樓的決戰。 程蒼古和劉穆之並肩而來,前者甫進鋪門便道:「今晚最佳的觀戰位置肯定是廣場四周樓房的屋頂,為防止人多過重把屋頂壓破,所以我和劉先生商量後,決定每個屋頂只許二十人觀戰,額滿即止,各位有沒有問題?」 兩名夜窩族兄弟慌忙讓坐。 姚猛看著兩人坐下,笑道:「怎會有問題?只要老子有分到樓頂觀戰,甚麼問題都沒有。」 眾人齊聲起哄,都是要為自己爭取樓頂的席位,吵得喧聲震耳。 程蒼古喝道:「給我靜一點!」 眾人靜了下來。 程蒼古道:「為了公平起見,鐘樓議會的成員又或有資格列席者,當然可占最佳的席位,其它則讓夜窩族的兄弟姊妹以拈籌的方式決定席位,拿得好籌的,可在樓頂觀戰。」 眾人又一陣鼓噪,沒有人反對議會的成員有特權,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只是磨拳擦掌,希望能盡快拈籌,看誰是幸運兒。 姚猛見自己有分,笑逐顏開,再不說話。 有人道:「鐘樓高起達十五丈,雖說觀遠台四周是石欄干,無阻視線,可是若站在廣場上望上去,有些位置肯定是在目光之外,豈非看不到整場決戰?像聽說書般每到精彩處說書的人便變啞了,多麼掃興!照我看不如請我們的小飛和姓向的傢伙,改在廣場上決鬥,方可全體盡興。」 姬別大聲壓下眾人和議或反對的聲音,嚷道:「在廣場上便沒有問題嗎?只有前幾排的人看得清楚,其它人只能看別人的屁股,何況現在邊荒集自己人加上外人足有五萬多之眾,只有鐘樓之頂才可以讓所有人一起觀戰。」 卓狂生笑道:「姬大少說的是現實的需要,但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決戰地點的意義。古鐘樓的觀遠台不但是邊荒集的最高點,且是我們邊荒集的聖地,只有這個地方,始配得起小飛的身份地位,你們明白嗎?」 另一人嚷道:「更是為方便你的說書,說起來也可以鏗鏘些兒。」 眾人大笑; 程蒼古道:「劉先生還有一個提議,就是數萬人聚在一起,很容易出亂子,所以必須讓每一個人曉得如何禮讓、如何進退,更須找人維持秩序,這方面由劉先生全權處理,大家不得有任何異議。」 各人紛紛同意,還稱讚劉穆之想得周詳。 慕容戰問道:「小飛呢?」 卓狂生答道:「該仍在驛場元籠高臥,高彥已奉命去把他押來。」 方鴻生皺眉道:「該讓他老人家多點休息嘛!怎可以去吵醒他呢?」 小傑笑道:「像小飛這種高手,是不用睡覺的。不過如有人到向雨田的旅館敲鑼打鼓,把向傢伙吵醒,弄得他沒精打采的,老子絕不反對。」 他的話登時惹起哄堂大笑,亦展示了眾人的心情。 紅子春此時跨步進來,向程蒼古道:「最新的賭盤是賠多少?」 程蒼古拈鬚微笑道:「你指的是哪個盤?」 紅子春道:「當然是最熱的那個盤,就是賭燕飛在十招內幹掉向雨田,沒有其它賭盤比這盤更刺激了,因為尚是未知之數,難道蠢得去賭小飛輸嗎?」 眾人又再起哄,各陳己見,個個都是專家般的語氣和模樣。 此時老王端來一盤迭得像小山、香氣熱氣騰升的饅頭,豈知尚未放下,早給搶掠-空,老王慌忙返回g房去再接再厲。 小傑叫道:「小飛來哩!」 一時間店內靜至落針可聞,數十雙眼睛投往大門去。 燕飛在高彥、拓跋儀、呼雷方、費二撇和十多名兄弟簇擁下,悠然而至。 卓狂生大喝道:「小飛狀態如何?」 燕飛輕鬆的答道:「待我以饅頭祭過老子的五臟廟後,再告訴你答案。」 眾人爆起轟天笑聲。 黃易作品《邊荒傳說》卷三十六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七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七 第一 章雄心壯志 以十五艘雙頭艦組成的戰船隊,泊在永興島東面一個海灣裡,如此縱有敵船從陸岸駛來,除非繞到海島另一邊梭巡,否則絕不可能發現他們。所以只要在海島蘋n處設崗哨,入侵範圍的敵艦將無可遁形,而要打要逃,釐定進攻退守之法的主動權,亦能完全掌握在手上。 只以隱藏避敵而言,水興島實比長蛇島群優勝,但缺點卻是更為偏遠,從這裡到海鹽去,一路順風順流也要多花上兩大的時間。 不過劉裕和屠奉三都沒為此憂心,因為他們巳發現了徐道覆的秘密基地,只要天師軍一有異動的信息傳來,他們仍有足夠的時間及時行動,不虞錯失良機。 此時正在島上砍樹伐木,以建造臨時碼頭的一眾兄弟,看到奇兵號昂然進入海灣,另有陰奇的雙頭艦追隨在旁,均曉得是劉裕來了,人人拋下手上的工作,不顧-切的擁往岸邊,高聲歡叫喝采,興奮雀躍,狀如瘋狂。 劉裕看得目瞪口呆,真是怎麼也頂料不到眾兄弟的反應如此熱烈。 站在劉裕左邊的陰奇道:「劉爺聽到他們在嚷甚麼嗎?他們在叫劉爺萬歲。」 劉裕苦笑道:「如果此事傳至司馬道子耳中,我們會大禍臨頭。」 另一邊的屠奉三欣然道:「劉爺可以放心,這班兄弟都是經過精心挑選,從我原振荊會和大江幫的兄弟選出來的,忠誠方面無可懷疑。更重要的是每個人都深信不疑你足真命天廣。告訴我,誰敢出賣心口中的真命天廣呢?還有更愚蠢的事嗎?」 喝釆聲更響亮了,「劉爺萬歲」的喊叫聲潮水般在海灣來回激盪著,令人熱血沸騰。 劉裕心中生出難以形容的感覺,似乎他一生的事業,從這一刻方開始,而由這一刻起,他的榮辱再不限於個人,而是屬於眼前的所有兄弟,大家已變成一個整體。 就在這時,他的日光終於在以千計狂熱歡迎他們的人群中,搜索到目標。 江文清卓立岸旁一塊巨石上,沒有像其它人般揮手吶喊,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陪伴她一旁的是宋悲風。 劉裕心中一顫,明白了陰奇先前對她的形容,久違了的「邊荒公子」終於「回來了」。 江文清一身男裝打扮,衣袂隨海風吹拂飄揚,一副翩翩佳公子玉樹臨風的情態,說不盡的風流爾雅,從容自若。 劉裕沒法形容驟見到她這般動人模樣的心情;沒法描述地在他心中激起複雜微妙的感覺,他們之間的關係更是無法有任何言辭可以適當形容的,他只知道在這一刻心神全被她佔據了,而且比任何-刻,他更需要地。 屠奉三輕推他一把。 劉裕會意的高舉雙手,大喝道:「各位兄弟!劉裕來哩!」 喊叫聲立即攀上巔腄A震盪著海灣,直衝上宵漢。 拓跋珪醒轉過來,一時間以為自己仍身處沙漠,直到睜開眼睛,方回到帳幕內的現實裡。赤裸的楚無暇蜷伏在他懷裡,雙手抱緊了他。 昨夜他義夢到那沙漠,在駱駝背上嗅著那秘族芙少女的動人體香,雖然隔了個燕飛,但仍足以今他忘記了沙漠的可怕,至乎忘記了一切,所以剛才一時問不知身處何方何地,分不清楚是冷酷的現實還是醉人的夢境。 懷裡的美女顫動了一下,接著發力把他摟緊,心滿意足的吁出一口氣,嬌柔的輕輕道:「族主在想甚麼呢?」 拓跋珪心中苦笑,假如自己老老實實的說出真話,告訴她自己正在想另一女人,她會有甚麼反應? 帳外傳來戰馬走動和嘶叫的聲音,帳內卻是另一個世界,他忽然發覺自己很享受這種強烈對比下的安寧。 拓跋珪目光落在懷內美女的俏臉上,剛好她睜開眸子,兩人目光接觸,拓跋珪微笑道:「我在想敵人,也在想你。」 楚無暇「呵」一聲叫起來,然後把香唇湊往他的耳朵旁,似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叮嚀道:「永遠不要捨棄我,族主,沒有了族主的愛寵,無暇將一無所有。」 燕飛進入驛場的主堂,拓跋儀正在來回踱步,看樣子便知他滿腦子煩惱。 見燕飛來找他,拓跋儀欣然道:「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昨夜我們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來,坐下再說。」 兩人到一旁坐下。 燕飛道:「素君怎麼想呢?」 拓跋儀歎道:「她當然不願離開我,但有甚麼辦法呢,我費盡唇舌才說服了她,她亦不得不為我們的骨肉著想。」 燕飛道:「今晚決戰後,我們立即起程,你最好安排一艘船,走水路會舒服點:」拓跋儀點頭道:「這方面當然沒有問題。對今次決戰,你有把握嗎?」 燕飛暗歎一口氣,自己有把握嗎?他真的不知道、直到此刻,他仍沒法摸通摸透向雨田,在鬼影的虎視眈眈下,他們均沒有留手的可能,否則如被萬俟明瑤曉得向雨田只是虛應故事,一怒之下毀掉寶卷,那會今向雨田生不如死,抱憾終生。 事實上燕飛心情矛盾,既希望向雨田全力出手,好山萬俟明瑤「還債」,了卻心事,但另一方面又怕自己架不住向雨田的奇功秘技,一時失手,那就非常糟糕。 他的為難處是向雨田可以全力出手,而他卻不可以這麼做。沒有「小三合」的「日月麗天大法」,可否今向雨田「知難」而退呢?他真的沒有把握。 想到這裡,燕飛心中一動,想到了一個後果非常嚴重的問題:耐心等待他答話的拓跋儀皺眉道:「你想到了甚麼呢?」 燕飛微笑道:「我也說不上來自己想到了甚麼,希望是解決今晚難題的辦法吧!」 拓跋儀沉聲道:「向雨田真的那麼厲害嗎?」 燕飛點頭道:「我町以肯定地告訴你,向雨田的身手絕對是孫恩那個級數,不過請你老哥放心,今夜我會和你揚帆北上,我們和莫容垂的戰爭會繼續進行,直至分出勝負。」 接著站了起來,親切地拍拍拓跋儀的臉頰,笑道:「告訴素君,你們的孩子會在一個遠離戰火、山明水秀的地方出生,而在適當的時機,我會設法讓她孩子的父親回到她的身旁,那時甚爭雄鬥勝也與你們無關了。」 江文清語調鏗鏘的道:「若燕飛所料無誤,李淑莊、陳公公和那個叫奉先的人,以至於干歸和四川譙家,均屬於所謂的聖門派系,他們短期的目標是要助桓玄奪權,最終的臼標則是出而主宰天下,然後把儒家趕盡殺絕,洗雪自漢武帝以來備受排擠壓逼的恥恨。」 一身男裝的江文清,俏立正臨海的一塊大石上,侃侃而論從燕飛處得來的重要情報,用辭精準、生動傳神,把整件錯縱複雜的事,鉅細無遺、有條不紊地交代出來。 風從大海吹來,令她衣袂拂揚,袍服緊貼的身體,突顯了地修長苗條的體形,明朗直爽的神態氣度,使得坐在另-邊行灘上的劉裕、宋悲風、屠奉三、陰奇、蒯恩和老手,心神都不由被她吸引了,聽著她的敘述完全沒有絲毫冗長沉悶的感覺。 在明媚的冬日陽光照射下,益顯她明艷照人的風姿,一雙明眸在兩道彎彎的秀眉下差可與天上的陽光爭輝。 劉裕呆看著她,心十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有點像經歷過了千辛萬苦的旅程後,回到了久違的故上,見到初戀的情人,驟然發覺她長大了,出落得更美更迷人,更能觸動他的心。但她的「與前不同」,又使他感到似有一道無形的鴻溝把他們分隔開來,那是一種揉合了內疚、自慚形穢,由衷感到配不上她的負面情緒,一時間真的不知是何滋味:不知是否因為她回復以前裝扮成「邊荒公子」的神采,又或是她予人煥然一新且更添秀外慧中的感覺,在劉裕眼中的江文清就像另一個人,擁有以前沒有的優點和吸引力。 一時間他全被她的風采吸引,說不出話來。 屠奉三道:「聿好燕飛識破魔門這個近乎隱形的惡勢力,否則我們一敗塗地後仍不曉得是甚麼一回事,只從干歸、陳公公、李淑莊三人去看,便知魔門人材濟濟,如他們全力扶助桓玄,會頓令我們處於非常惡劣的形勢。」 宋悲風皺眉道:「可是當日干歸追殺小裕,小裕正是利用干歸和陳公公之間的敵對關係逃生,如果他們同是魔門中人,小裕怎逃得了呢?」 劉裕暗叫慚愧,這番話理該由自己說出來,現在反由宋悲風提出,可見江文清對他的魅力有多大,令他神魂飄蕩,失去平時的精明。 江文清訝道:「竟有此事?」目光往劉裕投去。 劉裕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兒卜卜跳,忙道:「我可以肯定干歸和陳公公是敵人,互相懷疑,所我才能利用當時微妙的情況,製造逃走的機會。」 屠奉三道:「這麼看干歸該非魔門中人,只是被魔門利用的人,故而譙家須透過譙嫩玉來牽制他。由此可見魔門一直希望隱藏形跡。一直到干歸被殺,魔門的人不得不出面,因此才被我們察覺到他們的存在。他們的另一個錯誤,是低估了燕飛,不但讓三個高手飲恨蝶戀花之下,也暴露了陰謀,致牽一髮而動全身。」 江文清道:「縱然我們曉得魔門的存在,但對魔門真正的實力,我們仍是近乎一無所知。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所以我們現在首要之務,是要先瞭解魔門的動向,再掌握他們的實力,方有辦法對付他們。」 宋悲風道:「文清說得對,不過雖然我們對魔門所知不多,但可肯定有魔門撐腰,桓玄將平空多出一大批可怕的高手。在一般的情況下,這批魔門高手的作用始終有限,可是如被桓玄攻陷建康,這批高於發揮出來的力量會是非常可怕,傘乎可把整個局勢扭轉過來,今我們失去還手的信心。」 眾人無不動容,想不到宋悲風說出廠這有見地的一番話來。 宋悲風接著有點不好意思的道:「坦白說,這並不是我的見解,而是安公的看法。當時他是針對彌勒教南來而說的,當彌勒教變成司馬道子助紂為虐的殺人利器,司馬道廣會悍然借彌勒教之力對反對者進行殺戮,再把一切責任推在彌勒教身上,現在桓玄有魔門助惡,便像彌勒教之於司馬道廣,一樣是一股很大的破壞力。」 江文清點頭道:「這個比喻很貼切,燕飛亦懷疑竺法慶是魔門的人。」 陰奇吁一口氣道:「如果竺法慶確是魔門的人,那麼魔門派出高手伏擊燕飛,便是含有報復之意了。」 屠奉三苦笑道:「垣叫一波末乎一波又起,桓玄已不容易對付,加上魔門對他的支持,今情勢更趨複雜。現在我們要對付天師軍已非常吃力,還如何顧及建康的情況?」 江文清美目投向劉裕,道:「劉爺心中有甚麼主意呢?你今天好像特別沉默哩!」 劉裕忙收攏心神,忽然間他感到一陣輕鬆,好像拋開了某一個沉重的包袱,對未來充滿生機和鬥志。他自己並不明白怎會變成這個樣子,只知目前正面對生死存亡的關頭,而自己正處於主帥的位置上,必須作出正確的判斷,釐定行事的大方向,令大家有力可施:轉向一直沒有說話的蒯恩道:「小恩有甚麼意見?」 蒯恩似一直在等候這個發言的機會,問言道:「我想先對未來情況的發展,作一個大膽的假設。」 屠奉三顯然特別照顧這個被知己侯亮牛慧眼看中的小子,欣然道:「不論想到甚麼,小恩有話直說,小要膽怯,更個須有任何避忌。」 蒯恩道:「現在南方分作二條戰線,首先是建康牽涉到司馬氏皇權的戰線,在這條戰線上,現時的桓玄是佔盡上風,控制了主動,而司馬氏只能採取守勢。這條戰線是我們日前無力兼顧的,亦不宜理會,我們若硬要文管,只會適得其反,至乎兩頭皆空。」 老手點頭道:「小恩說得對,我們是自顧不暇,只能先管這裡的事。」 蒯恩得到老手認同,立即信心大增,道:「另外兩條戰線分別是我們與天師軍在這區域的鬥爭和壽陽的爭奪戰,後者直接牽涉到邊荒集的存亡,更代表著誰能控制淮水的問題,其重要性絕不在另兩條戰線之下。」 屠奉三讚道:「說得好!」 蒯恩感激地看了屠奉三一眼,續道:「假使司馬道子父子不敵桓玄,被桓玄攻佔了建康,那桓玄將把整條大河置於絕對控制之下,實力驟然倍增。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唯-擊敗桓玄的辦法,就是逼桓玄打-場兩條戰線的戰爭,今他無法集中力量去殲滅任何一方的敵人。這就是我可以想出來的策略。」 劉裕微笑道:「小恩能縱觀全局,定出長遠的大計,可見是大將之才。」 蒯恩再得劉裕讚賞,嫩臉一紅,神情興奮。 劉裕環視眾人,目光在江文清身上忍不住的多逗留了一會,方道:「小恩大致上說出了我心中的想法,邊荒集方面我們不用擔心,我們的荒人兄弟既清楚形勢,自有應付的辦法。現在我們雖奈何不了魔門,但卻非無計可施,我們愈能掌握魔門的虛實,將來對付起來愈有把握,奉三可否在此事上想辦法?」 屠奉三皺眉道:「我們應否知會司馬元顯有關魔門的事呢?好讓他能有所提防。」 宋悲風道:「讓司馬元顯曉得此事,與直接告知司馬道子無疑,會否有反效果呢?」 劉裕道:「司馬道子足老謀深算的人,該有能力對我們的情報作出明智的判斷,關鍵是應選擇在甚時候讓他知道:」江文清道:「當桓玄收拾了楊全期和殷仲堪的時候,我們直接知會司馬道子如何?」 劉裕欣然道:「就這麼辦!」 陰奇道:「終於暫時解決了這個問題,我們現在又如何?」 劉裕道:「只要我們能解決通信的問題,便可立即往海鹽去,繼續我們的計劃。」 江文清甜甜一笑道:「這個包在我身上,只要有十天光景,我們的信鴿高手可設立一個飛鴿傅書的系統,可往返海鹽和永興島之間,保證不會貽誤軍機。」 劉裕大喜道:「如此我們將町人增勝算,今晚我們便到海鹽文,看情況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屠奉三道:「那時會稽該巳落入謝琰手上,天師軍反擊的行動將告展開,該是劉爺找劉毅談心的時候了。」 陰奇笑道:「屆時我保證敕喋文書-應俱全,劉毅這未見過真正聖旨的傢伙肯定難辨真偽。」 劉裕目光投往江文清,後者亦往他瞧去,眼光相觸,江文清俏瞼微紅的把目光移開。 劉裕登時心情大佳,頗有點否極泰來的舒暢感覺,在這一刻,一切負擔再不成包袱,對未來他充滿了信心和希璽+燕飛說得對,人不能老是活在仇恨裡,那是任何人都負擔不來的。 第二 章對付影子 向雨田拉開房門,人訝道:「真的是你燕飛?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還以為今晚決戰前你不會再跟我作任何接觸。該不是來找我去吃午g吧?這樣似乎太過招搖了。」 燕飛現出一個苦澀的笑容,跨步進房,從讓往一旁的向雨田面前經過,歎道:「我們有個新的煩惱。」 向南田把門關上,虐到燕飛身旁,大感興趣的道:「能今燕飛認為是煩惱,肯定足窒礙難行之事,請燕兄指點。」 燕飛透過小廳的側窗,看著外面中園的荷花池,道:「我光要問你一個問題,鬼影認識你師尊有多久呢?」 向雨田遽震道:「我明白了,確實是煩惱:」接著目光灼灼地打量窗外,似怕鬼影正躲在外面某處偷讀他們唇語般的神態,接著移列窗前,隔斷了燕飛望向窗外的目光,道:「聖門之昕以派出電影來勸我師尊出山,正因在聖門中以鬼影與我師尊最有交情,他們應該認識很久了。以鬼影的眼力,只要燕兄有三、四分酷肖你爹,鬼影肯定可把你認出來,加上他曾目睹我們暗中往還,像朋友多過像敵人,自然會猜我們因這個特殊的關係而化敵為友。由於心有定見,當他今晚看到我們在未分勝負生死前休戰,不論我們的表演是如何逼真,就算我確是盡了全力,仍會認定我們是弄虛作假。只要他向明瑤說出他這個判斷,明瑤一怒之下,一定會把我的寶卷燒掉。唉!這個可能性非常大,因為明瑤曉得鬼影是聖門裹眼力最佳的人,會信任鬼影的判斷而不疑,卻不知鬼影竟是因心中成見而出現判斷上的偏差,而鬼影當然不會向明瑤透露他看破你是我師尊的兒子,因怕明瑤亦會因此關係與你息止干戈,他並不知道明瑤早清楚你的身份。」 燕飛心中佩眼向雨田的聰明才智,只一句話便掌握到自己的心事,而向雨田對人性認識的透徹,更是令人驚歎,也省去了他不少唇舌。 燕飛的擔心並非無的放矢,墨夷明當年能一眼認出他這個兒子,可見他燕飛的長相有酷肖親娘的地方,說不定也有酷肖墨夷明之處。當日魔門三大高手截擊燕飛,衛娥便曾問他和墨夷明的關係,可知衛娥曾心中起疑。 向雨田沉聲道:「唯一的方法,是在決戰前把鬼影幹掉。唉!他奶奶的!為何我到邊荒後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 燕飛打量向雨田,道:「他始終是你師尊多年的朋友,殺了他會否令你感到內疚呢?」 向雨田雙目閃閃生輝的道:「當這變成唯一的選擇時,我是會令自己不內疚的,如我真的錯手殺了你,我也不容心中有任何悔恨的情緒,何況是鬼影?像我對明瑤般,絕不會去想她是如何迷人可愛,和她相宿相棲是如何幸福,只會想男女之間只有短暫的激情,一旦熱情冷卻,便嚼之無味,根本不值得犧牲自己的理想,更不是我要追求的東西。明白嗎?是一個心之所向的問題,這方面我有很深的經驗。」 燕飛愕然道:「這麼說,你捨棄明瑤,其實吃了很多苦頭?」 向雨田頹然道:「不要說這麼令人洩氣的話哩!我是有苦自知,不過既然作出了選擇,當然須積極面對。眼前當務之急,是要殺掉鬼影。讓我給你一個忠告,你老哥已成了聖門最大的敵人,而應付聖門的唯一辦法,就是要比他們更狠、更無情,與他們說道理是浪費時間,只有見一個殺一個,見一雙殺一雙,方為上策。」 燕飛道:「向兄有沒有想過,如你殺死鬼影,等於背叛聖門?」 向雨田回復從容,淡淡道:「殺鬼影是沒有選擇下的唯一選擇,在這樣的情況下,鬼影對我來說只是-個人,一個威脅到我畢生致力追尋目標理想的一個人,是否屬於聖門對我已無關重要,也不存在我是不是背叛聖門的問題,因為我對聖門從來沒有歸屬感,如我們手腳乾淨點當然更理想,可免去我很多不必要的煩惱。」 燕飛點頭表示明白,道:「你有沒有辦法聯絡鬼影呢?」 向雨田搖頭道:「像鬼影那類人:水遠不會相信任何人,包括聖門的人在內。昕以只有他找人,沒人知道如何去尋他。不知你有否深思你爹說的那句話,就是鬼影乃天下間唯-他沒有把握殺死的人,現在我們要完成的目標,是近乎沒有可能的事。」 燕飛信心十足的道:「只要他仍在邊荒集,我便有辦法。」 向雨田道:「他一定仍在集內,鬼影在聖門裡是出名有耐性和謹慎,他不會在未知我們決戰的結果前便匆匆去找明瑤,這絕不是他的作風。」 燕飛訝道:「你對鬼影的認識很深。」 向雨田道:「因為鬼影是我除你爹外唯一接觸過的聖門高手,故對他特別感興趣,我師尊亦肯滿足我的好奇心。」 接著皺眉道:「你說你有辦法,但我卻怕你的辦法根本行不通。」 燕飛愕然道:「你尚未聽我說出來,怎知道行不通呢?」 向雨田歎道:「我知道你們荒人中有能憑嗅覺追蹤目標的奇人異上,我便是因此差點著了你們的道兒。但這一套在鬼影身上是行不通的,若你曉得鬼影的遁術是甚麼一回事,便知你爹那句話不是胡亂說的。」 燕飛苦笑道:「我開始頭痛了,鬼影的外貌有何特異之處?」 向雨田道:「這是他另一個可令我們頭痛的地方,因為我真的不知道。 鬼影從來不以真面目示人,即使當年他來見我師尊,也戴著個鬼面具,昨夜則是從頭到腳以黑布裹著,只露出一雙眼睛。不過若我再見到他,我定可憑眼神把他辨認出來,隔了這麼多年,我仍一眼把他認出來,正因對他的眼神有很深刻的印象。「燕飛沉吟道:「你敢肯定我們不能憑氣味去搜尋他嗎?」 向雨田道:「你曉得遁術是甚麼一回事嗎?」 燕飛謙虛的道:「請向兄指教。」 向雨田舉步移往廳中坐下,待燕飛在桌子另一邊坐好,道:「可以這麼說,如果今天我們成功幹掉鬼影,那我聖門的遁術將從此失傳,因為鬼影是聖門內唯一懂得遁術的人,我這番話燕兄可有甚麼聯想呢?」 燕飛想也不想的道:「修練遁術該是非常艱苦和危險的事。」 向雨田豎起拇指讚道:「燕兄了得!和你說話可以省去很多唇舌。我這個人對廢話很欠耐性,幸好燕兄從來不說廢話。」 然後續下去道:「《刑遁術》是《天魔策》十卷裡的其中一卷,《刑遁術》分九章,內容只有兩章專論遁術,其它章節講的是各種酷刑和逼供的殘忍手段,比起其它以論述武功心法為主的冊卷,可算是異類。但勿要小覷遁術,雖然在我們聖門中,視遁術為小道者大不乏人,但我師尊卻另有看法,他認為如能把遁術練至登峰造極的境界,就具有鬼神莫測之機,而鬼影正是聖門有史以來唯一能把遁術練至這等境界的人,故能在長安找到囚禁族主的地方。或許他的天生殘疾反使他能忍常人之所不能,排除萬難的練成遁術。」 燕飛道:「既然載諸於貴門經典之中,怎會失傳呢?」 向雨田道:「據我師尊所說,鬼影的心性異於乎常人,練成遁術後,竟把載有遁術那兩章撕毀,此事曾惹起軒然大波,但誰能殺死練成了遁術的鬼影?結果此事不了了之,更重要是鬼影更是狂熱的聖門信徒,對聖門忠心耿耿,沒有人會懷疑他的忠誠。我師尊猜鬼影之所以毀掉論遁術那兩章,是為聖門的下一代著想,沒有人比鬼影更明白修練遁術的困難和風險,鬼影該有說不出來的苦衷,只有鬼影心申明白。唉!誰能明白他呢?」 燕飛聽得抽了一口涼氣,對殺死鬼影的信心進一步下挫。 向雨田歎道:「遁術代表的不單是來無蹤、去無影的功夫,也是一套特別的武功心法,甚麼氣機牽引對他全不起任何作用,所以即使能把他重重圍困,只要有一絲空隙,他仍能安然逸去。鬼影更是人世間我能想到最可怕的探子,他隨時可以改變體形氣質:永不會留下任何氣味,真的像個影子。你說吧!有甚麼辦法可對付影子呢?」 義苦笑道:「昨晚我實有殺他之意,只是欠缺把握,所以始終沒有動手。」 燕飛沉吟道:「向兄對令師肯透露這麼多有關鬼影的事,小覺得奇怪嗎?」 向雨田道:「是非常奇怪,我師尊罕有談及聖門的事,但對鬼影卻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多次提醒我小心他這個人,你道是甚麼道理呢?」 燕飛凝望著他,等他說下去。 向雨田道:「因為他正是敝門聖規的執行者,凡背叛聖門者,均由他揪出來執法處決。而據我師尊的暗示,鬼影是不滿師尊收我為徒的,全於原因只有他們才清楚。」 燕飛道:「你昨夜該不是首次與鬼影以指畫掌交談吧!」 向雨田點頭道:「想不到燕兄有留心此點。對!我並不是第一次與鬼影直接對話,鬼影在查得族主被囚處時,到沙漠來通知明瑤,便曾找我私下談話,內容我不便透露,町以告訴你的是我拒絕了效力聖門的提議。只是這事我實已犯了聖門的天條,鬼影當時只著我再加考慮,應是看在我師尊分上,故沒有公佈我為叛徒。唉!我終於明白哩!我師尊肯和我說這麼多有關鬼影的事,皆因猜到終有一天會有目下般的情況出現。不是你殺我,便是我殺你,只是沒想過他自己的兒子會直接牽涉其內。」 接著雙目神光閃爍地打量燕飛,道:「我尚未有機會問你,昨夜你為何會在鄰房聽我和鬼影的對話,是湊巧碰上嗎?」 燕飛道:「鬼影的遁術非是無懈可擊,他的心靈在某一些情況下會露出破綻,故被我察覺他藏身對岸的箭樓上,當時我已猜到是他鬼影,更猜到他會去找你,遂先一步到你的鄰房去,但卻沒法瞞過你的魔種。」 向雨田一呆道:「聽你的話,你是早曉得鬼影的存在。唉!你愈來愈教我覺得你高深莫測,因為這是沒有可能的,鬼影是聖門內最神秘的人物,只像個影子般來去無蹤,你怎可能知道有他這麼一號的人物?」 燕飛道:「此事說來話長,筒單來說,是我和孫恩在太湖縹緲艉屁啋漁灡妞的|了出來,你們聖門分別派出三個元老高於在途上伏擊我,又另派鬼影到縹緲峰監察我和孫恩的決戰。當我回到建康,想去找我懷疑是聖門高手的李淑莊麻煩時,偷聽到她和另一聖門高手譙奉先的對話,是地提到鬼影此人。」 向雨田沉聲道:「伏擊你的二人是誰?你可以把他們的打扮樣貌形容出來嗎?」 燕飛道:「不用麻煩了,因為他們曾向我說出名字,是衛娥、哈遠公和屈星甫。」 向雨田動容道:「燕飛你真是福大命大,競能在這三個人的手底下逃生,若不是由你親口說出來,我是不會相信的。」 燕飛苦笑道:「若我告訴你,我當時根本沒有逃走的機會,只好全力反擊,手下不留情,向兄會怎樣想呢?」 向雨田失聲道:「你竟殺了他們三人!」 燕飛道:「正是如此。」 向雨田難以置信地瞧著燕飛,長長吁出一口氣道:「這是沒有可能的,卻給你辦到了,難怪鬼影指你是聖門的頭號公敵。唉!現在我開始有點相信,今晚即使我全力出手,仍沒法奈你何。他奶奶的,你怎可能如此厲害?你可知他們三人在聖門裡的身份地位?」 燕飛道:「我不想知道。你認識李淑莊嗎?」 向雨田搖頭道:「從未聽過。她有多大年紀?」 燕飛道:「應該不過三十。」 向雨田道:「可能是聖門新一輩的人物,恐怕我師尊也不曉得有她這個人,我自然更未聽過。」 接著苦惱的道:「難怪鬼影如此忌憚你,皆因老哥你戰績彪炳,但有得必有失,鬼影會格外謹慎,以免被你發現。」 燕飛道:「言歸正傳,我們如何向鬼影下手呢?」 向雨田思索道:「鬼影是最難殺的人,既有化身千萬的本領,又有來去無蹤的功夫,他唯一的破綻是天生聾啞,可是在邊荒集這個人氣旺盛的地方,要找這樣的一個人談何容易?」 燕飛道:「我倒有一個辦法,就是在決戰後殺他,當會比在決戰前殺他容易。」 向雨田皺眉的道:「你的意思是在決戰後,我們埋伏在鬼影往北的路線上,待他趕往北方時伏擊他?唉!對一般人來說這確是絕計,但對付鬼影卻行不通,據我師尊所說,懂遁術的高手,是不會以直線的方式到某一個地方去,他只採取迂迴曲折的路線,所以埋伏的結果我們只會是白等-場,而鬼影則是愈去愈遠,你現在該對遁術多點瞭解了吧?」 然後斷然道:「要殺鬼影,必須在決戰之前,否則將永遠失去殺他的機會。」 燕飛道:「你比我熟悉鬼影,有甚麼好辦法呢?」 向雨田道:「我還未想出妥善的辦法,只知道殺他的機會只有一次,若掌握不好,讓他溜掉,將再沒有下一次。」 燕飛沉吟道:「鬼影對你該仍處於懷疑的階段,還沒弄清楚我們之間的關係。如此他是不會放過監察我們的機會。」 向雨田道:「你是想採取引蛇出洞之計嗎?」 燕飛點頭道::晅是唯一的辦法,只要他露出像昨夜在箭樓上的破綻,我就可以把他辨認出來,而不論他露破綻或絲毫不露破綻,對我來說仍然是破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向雨田微顫道:「明白!」 又歎道:「你愈來愈教我驚異哩!」 燕飛道:「原則上,盡量由我單獨對付他,只有在無可選擇下,你才可以出手。」 向雨田道:「我還未告訴你,鬼影的遁術有一套卸勁借力的功夫,所以縱然你的武功比他高強,他也可以從容溜走,一旦讓他脫身,誰都沒法跑得比他快。你還有信心可以獨力殺他嗎?」 燕飛微笑道:「若我使出令他卸無可卸、借無可借的劍法又如何呢?」 向雨田一呆道:「世間競有如此劍法?」 燕飛道:「這正是屈星甫三人飲恨本人劍下的原因,因他們從沒有想過世間會有此劍術。」 向雨田不解道:「那為何在天穴旁,你不向我施展這種劍術呢?小弟真是好奇得要命。」 燕飛淡淡道:「因為那時我身負內傷,故使不出這種極端霸道的劍法。」 向雨田失聲道:「你那時受了傷?」 燕飛苦笑道:「你的好奇心太重了,辦正事要緊,其它事可否先擺往一旁?」 向雨田往後靠到椅背去,微笑道:「我今晚定會全力出手,好拋磚引玉,一窺燕兄能斬殺衛娥等三人的絕世劍法。」 燕飛無言以對。 第三 章金丹魔種 拓跋珪一馬當先,領著二千戰士,穿林過野地朝盛樂的方向疾馳,照他的估計,即使他們的行動落入秘人的探子眼中,只會以為是一般的兵力調動,而猜不著他們此行的目的。 以慕容垂一貫的作風,是不會讓秘人曉得他的全盤作戰計劃,秘人只知道須截斷盛樂和平城、雁門間的聯繫,而茫然不知赫連勃勃將突襲盛樂的陰謀。 就算秘人獲知會赫連勃勃即將偷襲盛樂,由於秘人和赫連勃勃之間沒有聯繫,到秘人通知慕容垂,他們正發兵往盛樂去時,赫連勃勃的部隊也早動身前往盛樂,事情的進展已到了無可挽回的田地。 今次與赫連勃勃之戰,決勝的關鍵在於他拓跋珪能否趕在赫連勃勃之前抵達盛樂。赫連勃勃是甚料子,拓跋珪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過去的多場戰役中,赫連勃勃沒有一次不吃大虧。 說真的,拓跋珪很感激慕容垂子他這個機會,叮以徹底解決赫連勃勃對根據地盛樂的威脅,令他可以專注地全情全力投入與慕容垂個叮避免的決戰去。 他可以想像赫連勃勃偷雞不著的驚惶神色,現在他又另有想法,不想這麼快置赫連勃勃於死地,因為對他來說,赫連勃勃的存在對他足有利無害;當然,他最感激的是燕飛,如讓赫連勃勃成功催毀正在重建中的盛樂,他將是亡國滅族的結局。 唉!燕飛! 他不由牛出歉疚的情緒,也有一點點後悔,後悔昨夜和楚無暇合體交歡;後悔接受了自己最好兄弟的敵人。 雖然楚無暇信誓旦旦地保證對燕飛再無恨意,但拓跋珪怎會輕易相信她?而在一般情況下,他拓跋珪更不會接受一個聲名狼藉的女人。只恨這並非一般的情況。以他的精明,仍弄不清楚她是真情還是假意。可是昨夜的她真的很迷人,使他享受到從沒有想像過的魚水之歡,令他體會到不知多久未試過的鬆弛和平靜的動人感覺。 拓跋珪放緩馬速,讓緊追在馬後的楚無暇趕上來輿他並騎策馳。 楚無暇那能勾魂攝魄的目光往他飄去,欣然道:「族主有甚麼吩咐呢?」 拓跋珪沉聲道:「我要你為我殺一個人。」 楚無暇毫不驚異的道:「赫連勃勃!對嗎?」 拓跋珪搖頭道:「是波哈瑪斯,我可以派一批高手讓你差遣,目標是絕不讓波哈瑪斯活著離開盛樂。」 楚無暇訝道:「赫連勃勃不是比波哈瑪斯更重要嗎?」 拓跋珪微笑道:「小勃兒對我還有很大的用處,既可使慕容垂多了個敵人,又可以牽制關內的姚萇,令他無法平定關中,我怎捨得讓他死呢?」 楚無暇雙目閃動著崇慕的光芒,問道:「可是赫連勃勃對族主亦是個威脅。」 拓跋珪感到她的目光有種使他冷硬的心軟化的魔力,暗歎一口氣,道:「今次若小勃兒損兵折將而回,將有一段時間再無力對盛樂用兵,他更怕姚萇乘機向他報復,只敢龜縮在統萬。到小勃兒恢復元氣,盛樂早完成重建,再不怕小勃兒,明白嗎?」 楚無暇嬌笑道:「明白!族主吩咐下來的事,無暇定會為族主辦妥。」 拓跋珪耳內填滿她令人神魂顛倒的笑聲,想起昨夜她的婉轉承歡,心中一熱,把諸般煩惱心事全拋到腦後,催騎而行。 現在他的腦海中,只有「勝利」兩個字。 天下間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復國和統一天下的大計。 劉裕在江文清、屠奉三和蒯恩三人陪同下,巡纁島沿岸戰士的營地,與手下們打成一片,和他們閒聊,慰問他們,向他們打氣。 這是劉裕自己的提議,他是從謝玄處學回來的,只有關心手下,讓他們明白你重視他們的生死榮辱,使手下們明白主帥的目標和他們是一致的,他們才肯為你賣命。 江文清等三人的陪駕,更可突顯他作為主帥的身份地方,建立他明確的領袖形象。 與謝玄相處雖只是短短數個月的時間,可是在謝玄的悉心栽培和循循善誘下,劉裕確是得益無窮。 現在海島的兵力只是二千之眾,不是來自大江幫便是振莉會,但他們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在兩次邊荒集之戰前早巳身經百戰,經得起任何考驗。邊荒之戰後,這批戰士不論信心和士氣,均攀上顛萿漯牯A,成為在任何方面均無懈可擊的勁旅,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下發揮出驚人的韌性和戰力。 他們還有一個共同點,令他們成為萬眾一心的復仇雄師,就是每一個人都清楚知道,劉裕是他們最後的希望。成則為王,敗則為寇。不論是原屬大江幫或振荊會的成員,都經歷了亡幫滅會之恨,被逼流放邊荒集。正是在二辰兵:晅種心態下,他們在劉裕的領導下,展開復仇之戰。如果成功,他們將成為南方真主的子弟親兵,成就不世功業,失敗的話,邊荒集也勢將不保,他們縱能保住生命,也再無容身之所,只能苟且偷生在屈辱的伴隨下度過餘生。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信念,更令他們對劉裕寄以最大的希望,亦深信「一箭沉隱龍」的劉裕是真命天子,願為他效死命。 在他們心中,劉裕不但是貨真價實的真命天子,更是屢戰屢勝的無敵英雄,唯一能帶領他們踏上勝利大道的英明統帥。比之謝玄和北府兵的關係,他們和劉裕之間更多出曾歷經生死成敗的同舟共濟關係。 只有劉裕自己才明白,他這個當領袖的並不如他們深信不疑的表象那麼完美,他曾多次想過放棄,全賴為淡真湔雪恥恨的使命感支撐著他,令他奮鬥至這曙光初現的一刻。 往另一端營地舉步走去的時候,劉裕問道:「糧食方面的供應如何?」 江文清答道:「劉帥可以放心,我們攜帶的糧貨雖只夠應急三天,但海島滿山都是可食用的野果,兼且水產豐富,即使長期蟄伏於此,絕無缺量之虞。」 劉裕再次興起從此隱居海島的念頭,轉瞬又把這誘人的念頭拋開,道:「兵器箭矢方面又如何?」 蒯恩答道:「我們的兵器箭矢只夠一場大戰之用,不過只要能控制海鹽,孔老大會把武器馬匹源源送到。」 屠奉三道:「就看劉帥和劉毅的交涉是否有成效了。」 江文清和屠奉三都改稱他為劉帥而非叫慣的劉爺,令他生出古怪的感覺,亦使他更深切體會到當年謝玄領導北府兵達致淝水大勝的心情和壓力。 在這一刻,他完全拋開了個人的好惡,一切以大局為重,不論他如何不喜歡劉毅,如何討厭他,也要說之以利害、動之以情,以威勢懾之,以達到目的。 因為由此刻起,他任何一步失著,都會令追隨他的兄弟陷於萬劫不復之地。 比起以前,他更沒有選擇。 邊荒集。 午後不久,雪花又如棉如絮的飄飄下降,較遠的景物已變得模糊不清,荒人都禁不住擔心起來,如果持續這般下雪,將會大大影響今夜子時觀賞古鐘樓上觀遠台的決戰。 燕飛此時正立在觀遠台上,縱目四望,把邊荒集和穎河東岸的美景盡收眼底。 大自然景像永遠是最美麗的,不論冬雪春霧,均令人感到與平常不同的迷離境界,像眼前的風吹雪飄,把邊荒集河野轉化為另-天地,便是大自然妙手的傑作。在如此壯麗的雪景襄,實在很難聯想到人與人間要永無休止的鬥爭,一切又是何苦來哉? 站在他身旁的是卓狂生,他正深情地俯瞰遠近的景物,好像可如此看一百世都不會感到枯燥乏味或厭倦。 卓狂生歎道:「每次我站在這裡欣賞邊荒集的美景,都擁有第一次看到的驚喜。為甚麼會這樣呢?照我想該是因邊荒集不住在變化,周圍的形勢亦不斷地改變著,所以令我每次看時都生出新穎的感覺。便如我的說書般,每一個章節都不同,不停地更新。」 燕飛微笑道:「卓館主開口是說書,閉口還是說書,可說三句不離本行。告訴我,你究竟活在哪一個天地裡?是真實的生活,還是說書襄的天地,抑或是兩者混淆難分?」 卓狂生欣然道:「大概可以眼前的雪景作個比喻,真實的是邊荒集,說書的效果便如這場大雪,把景物弄得真假難分,把原本的邊荒集點綴得有趣多了。嘿!你仍末回答我的問題,為何不回驛場好好調息,養精蓄銳,以應付今晚的決戰,卻要到這裡來淋雪呢?」 說罷再加一句道:「記著我是你的兄弟,更是未來當邊荒集不存在時唯一的史筆代言人,不要胡亂找話兒來搪塞敷衍我,若讓我又發現你說謊,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燕飛啞然笑道:「我時常說謊嗎?」 卓狂生正容道:「你不要當我是傻瓜。你有沒有說謊大家心照不宣,不容狡辯。我知道你有很多難言之隱,我這個做兄弟的當然體諒你,可是你也要為廣大的聽書者的好奇心著想,頂多有關你的秘密,我在死前才公開。套用向雨田的慣語,老子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 燕飛從容道:「你的話令我產生一個聯想,正因每一個人都有難言之隱,所以所謂由史筆記載下來的歷史,只能傳達年表,沒有可能完全掌握內裡真正的是非曲直。這是歷史注定了的宿命。如果執筆的史家加上了自己主觀的看法,就會進一步扭曲了歷史,便如閣下的說書。」 卓狂生笑道:「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想轉移我的注意力嗎?快老老實實地答我,你到觀遠台來幹甚麼?如果不是我湊巧回鐘樓寫書,也不知道你會像頭呆頭烏般站在這裡。」 燕飛投降道:「好吧!我站在這裡,是要殺一個人。記著說過的話要算數。」 卓狂生愕然道:「殺人?你要殺的人會路過廣場嗎?」 燕飛苦笑道:「要說得清楚很難,不說的話要打發你走更難,你教我如何向你解釋呢?這個人是魔門裡最難對付的人,到此刻我仍沒有分毫把握,問題在此人是個超級的逃跑高手,你根本無法曉得他在哪襄。便像樹上的鳥兒、水中的游魚,只要觸動他的警覺,他便會上天下水:水遠不讓你再有第二次碰觸到他的機會。」 卓狂生聽得一頭霧水,道:「你愈說我愈糊塗。首先是天下間競有你殺不了的人嗎?其次是這般的一個人,絕不會送上門來,你站在這裡除了看雪外,還可以作甚麼呢?」 燕飛苦笑道:「此事實在一言難盡,恐怕直說至今夜子時也說不清楚,你老人家可以放過小弟嗎?」 卓狂生一手抓著他臂膀,笑道:「不說怎麼行?我已被你引起好奇心,你不老老實實說出來,休想我放手。」 燕飛失笑道:「原來你這麼蠻橫。唉!我並非想瞞著自己的兄弟,問題在有些事是不知為妙,尤其會給你寫到說書裡去,遺害更大。有些事是不該讓人知道的。」 卓狂生眉開眼笑的道:「你愈說愈含糊,我則是愈感到有興趣。他娘的!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有甚是不可以說出來的?你燕飛是甚人,我最清楚,你怎會做傷天害理的事?既是如此,自然沒有隱瞞的必要。」 燕飛頹然道:「雖然不是傷天害理的事,可是卻能使人懷疑原本深信不疑的現實,這樣的事說出來對人會有益處嗎?」 卓狂生欣然道:「放心吧!不論如何離奇怪誕的事,聽的人自會隨心之所欲去篩選過濾,只會挑願意相信的東西來相信,這是人之常情。你老哥可以放心,絕不會對人有任何不良影響,甚麼怪力亂神,聽書的人只會當是說書者之言,絕不會認真,聽過後也會忘記不願記著的東西。明白嗎?」 燕飛動容道:「你對來聽書的人非常瞭解。」 卓狂生傲然道:「不清楚聽者的心如何可以做一個好的說書人?少說廢話,告訴我你站在這裹如何殺人?對方乃魔門高手,非是等閒之輩。」 燕飛有少許街動想把真相告訴卓狂生,因為欺三瞞四確實是很辛苦的一回事,可是到要拋開顧忌說出來,方曉得要向卓狂生交代個清楚明白是多麼困難的一回事,至乎無從說起。 現在他和向雨田正合作對付鬼影。要向卓狂生解釋清楚他和向雨田錯綜複雜的關係,已令他感到非常吃力,且還牽涉他燕飛的身世、他的生父,這都是他不想向任何人公開的。 其次是他和向雨田對付鬼影的本錢,就是他的金丹和向雨田的魔種。這是任何人都無法理解的,包括鬼影在內,所以向雨田才能憑其靈異來搜尋鬼影,再把鬼影逼進絕地,然後由燕飛出手收拾鬼影。 燕飛站在這裹,是要安鬼影之心,因為只是一個向雨田,要勝鬼影雖是綽有餘裕,但要殺他卻是沒有可能的。 可是鬼影是天生的探子,當然會在暗中監察兩人的行動,只要鬼影到向雨田的旅館去,肯定瞞不過向雨田超卓的魔種異能,所以只要向雨田生出鬼影駕到的感覺,他會向燕飛送出心靈的信息,然後設法引鬼影隨他離開邊荒集。 鬼影或會以為向雨田因怯戰而臨陣退縮,就這離開邊荒集,不論他有甚麼想法,只要鬼影隨之離開邊荒集,他將會暴露行蹤,而燕飛則會憑感應於途上伏擊鬼影。 鬼影的遁術已非一般武技奈何得了的絕藝,只有金丹和魔種相攜合作,始有一線機會破他的遁術。 試問如此複雜的情況,如何向卓狂生解說呢? 卓狂生不耐煩的道:「你在發甚麼呆呢?有甚麼便說甚麼吧!」 燕飛道:「放開我!」 卓狂生不由鬆開了手。 燕飛道:「我在這裡是等信息,然後對目標展開追殺的行動,現在沒時間向你解釋哩!因為剛接收到信息。記著為我保守秘密,千萬不可洩漏出去。」 卓狂生四顧張望,大奇道:「信息在哪襄?為何我沒覺半點異樣?」 燕飛向他微笑,油然指指自己的腦袋,道:「信息在這裡,你怎會看得見呢?」 說到最後一句,競就那麼一個觔斗翻往觀遠台外填滿雪花的空間,斜掠而起,落往廣場,再幾個騰躍,消失在雪雨深處。 卓狂生呆立當場,腦海一片空白。 第四 章唯一機會 雪愈下愈大,把穎水西岸的邊荒集籠罩在茫茫雪雨襄,當燕飛來到向雨田身旁時,後者正站在穎水柬岸一座小丘上,發呆地看著快要被風雪遮掩的邊荒集。 向雨田苦笑道:「失敗了!」 燕飛道:「只要他沒有離開邊荒集,我們仍有機會。」 向雨田訝道:「你怎知他仍留在邊荒集?」 燕飛道:「因為他尚未識破你今次忽然離開邊荒集是針對他的行動,只是他生出戒心,所以選擇放棄跟蹤你,返回集內去。」 向雨田雙目生輝地打量他,沉聲道:「你一直追在他身後嗎?」 燕飛笑道:「你是曉得答案的,對嗎?當你的魔種呼喚我的時候,我立即晉入陽神主事的境界,鎖定了你魔種的位置,我才不信你沒有感覺。情況有點像我和孫恩之間互生感應的遊戲,當孫恩感覺到我的時候,我也感應到他。」 向雨田歎道:「那種感覺確是古怪,亦非常新鮮刺激,令我到此刻仍回味無窮。不過你和我是非常特殊的情況,對鬼影卻完全是另一回事。我只是憑魔種的靈異,隱隱生出被人在追躡著的天然反應,可是當渡過穎河後,這感覺便消失無蹤,令我曉得鬼影沒有上當。他奶奶的,這傢伙太精明了。」 燕飛道::垣傢伙並不是特別聰明,只是秉承遁術謹慎小心的精神,知道藏身集內最安全,如被引到平野之地,便大增暴露行藏的機會。橫豎你也是要返集,何不以逸待勞,怎都比窮追不捨划算。「向雨田道:「你尚未回答我先前的問題。」 燕飛道:「我一直感應不列鬼影,可是當他追著你從碼頭區離集北上,我便感應到他。那種感覺很古怪,有點像在山巔之上,遙看著下方平野處一點微僅可察的燈火,時強時弱地移動,但當他沒有隨你渡河,返回邊荒集的時候,我對他的感應立即大幅加強,清楚分明,且顯現出強烈的個性,可知他當時鬆懈下來,從警戒隱藏的狀態轉趨為開放。」 向雨田苦笑道:「我們像在不斷較量,以另一種形式來進行我們的決戰,現時我是處於絕對的劣勢和下風,因為你剛才說的感應程度,我仍是望洋興歎,力有未逮。」 旋又興致盎然的問道:「你所說的個性,究竟意何所指呢?」 燕飛道:「那是我感應到他的心靈因而產生出的印象,冰冷而死氣沉沉,完全有異於向兄予我生機澎湃的感覺,鬼影的心靈充塞著仇恨,像是每一個人都欠了他甚麼似的。」 向雨田點頭道:「我很想嘗嘗這種從精神層面去掌握對手的滋味,肯定有用兼有趣。好哩!現在他在哪裡呢?」 燕飛道:「我在這方面的能力仍是非常有限,當他返回邊荒集後,便像水滴回歸汪洋,我對他的感應立即模糊起來,幸好鬼影在我的感應襄,仍處於若隱若現的狀態,沒有完全消失。如果我的感應無誤,此刻他該是在小建康的範圍內。」 向雨田精神一振道:「如果你到小建康去,會否因縮短了距離,比較容易找到他呢?」 燕飛答道:「我不知道,在這方面我是沒有經驗的,因為我從未試過用這種方法去找一個人。」 兩人都在絞盡腦汁,想找出能殺死鬼影的辦法。因為他們只有一個機會,一旦錯過,讓鬼影逃離逞荒集,他們將失去殺鬼影的唯-機會,向雨田的寶卷更大有可能因而「灰飛煙減」。 向雨田思索道:「如果鬼影發覺你離開鐘樓又不知所蹤,會有甚麼聯想呢?」 燕飛道:「換了是別人也會生出懷疑,何況是習慣了杯弓蛇影的鬼影。幸好他會以為在集內仍是安全的,他怎猜得到我們能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法搜尋他?不過如非有今夜子時之戰吸引他,他肯定會立即離開。」 向雨田點頭道:「故而只要我們再有一次失誤,定會嚇得他立即遠遁。唉!如何可以找到他又不讓他警覺,這是沒有可能的,沒有人比鬼影更有警覺性,他的遁術正是能使他永遠處於戒備狀態的功法。」 燕飛苦惱的道:「對!如果我們去小建康找人,由於鬼影在暗我們在明,只會打草驚蛇,更大的問題是我們絕不可攜手露臉,只會惹來哄動,而且你很難向明瑤解釋。」 向雨田雙目閃閃生輝的道:「你露臉也不可以,皆因人人認識你,在現時決戰即臨的重要時刻,你到哪裡都會惹人注目,將令你更無法安適如常地尋人。」 燕飛心中一動問道:「你是否想到了辦法?」 向雨田點頭道:「我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還須與燕兄斟酌。」 燕飛欣然道:「說吧!」 向雨田目光投往如被風雪攻陷了的邊荒集,道:「這場大雪對我們是有利還是有害呢?」 燕飛苦笑道:「很難說。唉!第一個問題已無法給你-個肯定的答案。」 向雨田一雙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搖頭道:「不!你給的是最正確的答案,可以是有利,也可以是有害,就看我們如何利用這場風雪,把原本不利的因素轉化為有利。先前高彥之所以能成功潛往北穎口探察敵情,便是他能把大雪對他有利的因素靈活運用。」 燕飛沉吟起來。 向雨田續道:「先撇開風雪不談,我們必須清楚-件事,就是絕不能在集內對鬼影動手,更不可由你來出手,否則肯定要賠了夫人義折兵,你明白嗎?」 燕飛沉聲道:「我想過這個問題。集內到處是人,即使我們找到向鬼影下手的機會,只要他以其它人作掩護,例如逃進一間客滿的食鋪去,我們在投鼠忌器下,更奈何不了他,且會傷及無辜。至於為何不司以由我先出手,我仍未能掌握你的意思。」 向雨田微笑道::垣和你剛說出來的一番話有直接的關係。你試想想看,假設鬼影忽然發覺是我向雨田聲勢洶洶的殺至,他會如何反應呢?「燕飛明白過來,叫絕道:「對!他不會去利用無辜的人作擋箭牌,因為他清楚這一套在你身上並不管用,反而會阻礙了他的行動。可是你有把握殺他嗎?我不是看低你的能力,而是你自己也表示沒有把握。」 向雨田胸有成竹的道:「暫時不討論這方面的問題,最重要是猜測鬼影的反應。」 燕飛皺眉道:「甚麼反應?我不明白。」 向雨田似因燕飛的大惑不解而感到高興,欣然道:「當然是當鬼影見到我凶神惡煞般的出現,會怎想和如何應變。」 燕飛明白過來,啞然笑道:「向兄的心情轉佳哩!所以會因難倒我而欣悅。我明白哩!鬼影會如何反應呢?你比我對他更熟悉,不如由你來告訴我。」 向雨田興奮起來,道:「假設我是鬼影,第一個念頭將是我的娘呵!這是沒有可能的,憑我鬼影的遁術,怎可能被人找上門來。」 燕飛失笑道:「如果鬼影有說話的能力,大概會說這番話,不過你可要伸出手掌讓他寫出來。」 向雨田的確是心情大佳,陪他笑了一會,道:「第二個念頭將是認定我和你燕飛,至乎所有荒人聯合起來坑害他,否則怎能找到他的所在。對嗎?」 燕飛道::晅是非常口理的想法。「 向雨田雙目精芒遽盛,沉聲道:「現在輪到鬼影最後一個念頭,就是該怎麼辦?換言之是該逃到哪裹去?」 燕飛沉吟道:「當然是離開邊荒集愈遠愈好,因為邊荒集是荒人的勢力範圍,鬼影會忽然發覺正身處天下間最危險的地方。」 向雨田點頭道:「這個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便曾嘗過其中的滋味,忽然間,每一個荒人都成了我的敵人,正因我有此經驗,所以想得比你更深入。」 燕飛笑道:「你這傢伙確實有很豐富的想像力,完全掌握了鬼影的心態。說罷!不要賣關子了,鬼影會如何應付你的突擊呢?」 向雨田不答反問道:「你道我到邊荒集後,第一件事要幹甚麼呢?」 燕飛道:「當然是先摸清楚邊荒集的狀況、環境,便像統帥必須明白戰場的形勢,否則如何能在戰場裹勝出呢?」 向雨田道:「我差點忘記你曾作過刺客,當日在長安碰上你,你正是在勘探長安的形勢。鬼影在這方面更是專家中的專家,而遁術的其中一個大忌,就是讓敵人掌握到逃遁的路線,所以當鬼影發覺我忽然殺至,是絕不會就那麼亡命竄逃,一副希望愈快離集愈好的模樣,因那會有跡町尋,只要你們荒人利用高台指揮的戰術,集外又布有伏兵,即使以鬼影之能,也要陰溝裡翻船。」 燕飛沒有絲毫不耐煩的感覺,因為能否殺死鬼影,就決定在他們這番對話裡,任何疏忽,也會令他們慘嘗失敗的滋味。 對向雨田來說,更是不容有失,這關係到他畢生的夢想。 燕飛和鬼影並沒有私人間的仇恨,不過他卻清楚魔門的手段,絕不講仁義道德,更不管甚天理人情,只要認定你是他們的障礙,便會不擇手段的將你除去。對著這樣的一霰]人,有甚麼好說的?正如向雨田的忠告,見一個殺-個,見一雙殺一雙。 向雨田道:「所以鬼影絕不會急急如喪家之犬的朝集外逃,而是利用邊荒集本身的形勢和這場大雪,再憑他變幻莫測的身法,設法撇掉我,當他清楚荒人並沒有因他而動員,他便可以逃之天天,去向明瑤哭訴我們欺負他。哈!」 燕飛苦惱的道:「我真不明白為何你仍有開玩笑的心情,鬼影精通遁術,又有大雪掩護,他若和我們在邊荒集玩一個捉迷藏的遊戲,輸的旨定是我們。」 向雨田雙目神光大盛,盯著燕飛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假使我有方法令鬼影在一時之間沒法撇掉我又如何呢?」 燕飛一震道:「如果你真的可以辦到,那鬼影將別無選擇,只好亡命逃離邊荒集?但你可以辦得到嗎?」 向雨田沉聲道:「在-般的情況下我當然辦不到,但只要我施展催發魔種的奇功,可把速度和靈敏大幅提升,那時天下間將沒有人能在短時間內撇掉我,鬼影也不例外。」 燕飛道:「這樣做對你會有損害嗎?」 向雨田傲然道:「魔種潛力無窮,只要我潛修數天,便可功力盡復,不會有甚麼後遺症。屆時我會令鬼影無法得到喘一口氣的空間,盡量消耗他的真元,逼他亡命竄逃。」 燕飛終於明白他的計劃,點頭道:「我藉著對你的感應,可以掌握你們在集內追逐的位置,再先一步趕往鬼影逃遁的方向去,只要他離集,他的心靈便在我的靈應下無所遁形,而殺他的唯一機會將出現。對嗎?」 向雨田道:「我曾經問過我師尊,鬼影真的那難殺嗎?師尊指出遁術的最高功法叫金蟬脫殼,一旦施展,不論你的攻擊如何凌厲霸道,他也有方法將你的攻擊力轉化成有利他的力量,再借勢遠遁,沒有人可以在那種情況下追上他。」 稍頓後道:「也只有施展金蟬脫殼的絕技,他方有可能撇下我,逃離邊荒集。這種功法非常霸道,鬼影必須採直線逃走,一口氣狂奔數十里,方可化去體內借來的真氣,只要你能在他遁走時截著他,殺他的機會便在你手上。」 燕飛問道:「在那樣的情況下,他仍可以再施展金蟬脫殼的奇招嗎?」 向雨田道:「這正是令人最頭痛的地方,只要讓鬼影奔出千步之遙,他便可再用此絕技脫身,只是他事後需要更長的時間休養復原。所以如果你那招並非真的擋無可擋,卸無可卸,我們將會眼睜睜地瞧著他逃之天天。」 燕飛道:「令師對遁術有很深的認識。」 向雨田答道:「因為我師尊是鬼影毀掉兩章《遁術》之前,敝門唯一讀過內容的人,他也曾學習遁術,但因過於危險而放棄。唉!今師令師,你仍不肯認師尊為父嗎?」 燕飛苦笑道:「現在豈是談論這問題的時候?現在又出現另一個問題,我該在甚麼位置守候他呢?」 向雨田道:「你再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在邊荒集外北面某處埋伏,因為如給鬼影先一步渡過泅水,我們將沒法奈何他;可是若他留在泅水以南邊荒任何一個角落,我們仍可憑你的感應找到他。」 接著又道:「所以如我所料不差,當鬼影被逼施展金蟬脫殼後,他會生出立即離開邊荒的念頭,所以他一是往南奔,一是往北跑,因為兩方向均為離開邊荒最短的路線。只有離開邊荒,他才會安心下來,覓地修復元氣。」 燕飛點頭道:「明白了!」 向雨田道:「我會盡我的所能,逼他往南逃。」 燕飛笑道:「你真的很明白人性,當鬼影認為你在逼他往南走,當然不肯如你所願。」 向雨田道:「好哩!剩下最後一道難題,就是現在如何找到他,好攻他一個措手不及?」 燕飛目光投往白茫茫一片,只勉強見到樓宇輪廓的邊荒集,道:「請讓我再問一個問題,當鬼影施展金蟬脫殼之際,他能不能下水或攀山呢?」 向雨田道:「當他施此逃生奇技之時,體內真氣將以比平常數倍的高速運轉,最忌有阻滯,否則真氣會反傷己身,所以他只會找平坦處狂奔疾走,既不可以停下來,更不可以忽然強改體內真氣的運行。」 燕飛道:「鬼影曉得你這般熟悉他的遁術嗎?」 向雨田搖頭道:「我不能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只知道我們聖門中人大家互不信任,師尊對鬼影也是如此,明明清楚遁術,亦絕不會告訴鬼影。」 燕飛道:「這就成哩!」 接著雙目爆閃精芒,沉聲道:「鬼影出動哩!他離開了人多的地方,朝北而去。」 向雨田冷笑道:「他在耍手段,看看是不是有人在追蹤他,我們千萬不要上當。」 燕飛淡淡道:「鬼影是命中注定要飲恨於邊荒,的確沒有人能殺死他,可是我們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向雨田道:「且是金丹和魔種的天作之合,他是否越過北集界呢?」 燕飛點頭不語,顯是全神貫注在對鬼影的靈妙感應上。 接著燕飛一震道:「他回來了!」 向雨田道:「他要到哪裹去?」 燕飛道:「他停了下來。」 向雨田雙目殺機大盛,道:「他停留在甚麼地方?」 燕飛閉上眼睛,夢囈似的道:「他的心靈平靜下來,似是進入靜養內藏的斂收狀態,我對他的感應愈來愈模糊了。」 向雨田緊張的問道:「他究竟在哪裹?」 燕飛猛地睜開眼睛,道:「你知道位於集內東北角的梁氏廢院嗎?此刻他正在院內調息,看來到決戰時他方會離開此院。」 燕飛話才說完,向雨田便一言不發地沒入風雪迷茫的深處去了。 第五 章滅影行動 劉裕登上指揮台,正和江文清說話的宋悲風和陰奇都立即找借口告罪離開,最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氣氛登時異樣起來。 老手和一眾兄弟,正作起航前的準備工夫,叱喝呼喊聲此起彼落。 劉裕走到江文清身旁,掃視整個海島被自己的船隊佔據了的壯觀情景。 心中不由一陣感觸,想起自己從孑然一身,到今天掌握著足以左右南方形勢發展的聲威和力量,其中的滋味,確是難向外人盡述,也不知該從何說起,有些事他更是永遠不會吐露。 眼前這一刻,是非常奇妙的一刻,一切都被他掌握在手裡,前路豁然開朗,就看他怎樣走下去。 海風刮來,吹得他和江文清衣袂飄揚,頗有種忙裡偷閒的動人感覺。 一身勁裝武服的江文清,頭紮男兒的髮髻,英姿颯爽,更突出了她健康的體態、勻稱的身段和漂亮的臉龐。不知如何,此刻他眼中的江文清,確實異乎尋常的美麗,令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不知道屠奉三是不是仍堅持他和江文清該保持距離的看法,但一切再不重要,他已不是以前掙扎求存的那個劉裕,而是能創造時勢的人物,只有他才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以至乎天下漢人的命運。 江文清身上傳來淡淡的清香,她輕垂螓首,等待著劉裕說話,她的神情,比千言萬語能表達的還要動人,也更有震撼性,無需任何語言,傳遞了心中的感覺。 劉裕心忖自己縱然真的成了皇帝,又或變成雄視一方的霸主,說到底他仍只是一個人,需要好好的生活,而江文清正是他的幸福,那是每天清晨醒來,都有她陪在身邊的幸福。 劉裕心中湧起像眼前大海般澎湃的感情,燕飛所說「人是不能永遠活在仇恨中」的忠告似言猶在耳。對!幸福就在眼前,只要一句話將可以決定他和眼前嬌嬈的未來,他會吝嗇這句話嗎?他清楚曉得答案。 他生命中的四個女人,分別是王淡真、任青?、江文清和謝鍾秀。 關於淡真的不用說,那是他永不能彌補的遺憾,她的死亡改變了他的一生,令他不論在如何困苦艱難的逆境裹,亦永遠不肯放棄。對任青娓則是不住地懷疑和失望,更有點不願想起她,但又知忘不掉她,心情非常矛盾。至於對謝鍾秀的感情卻更複雜了,想起她,也不知是恨多愛少,還是相反的情況。她使他嘗到生平最大的屈辱和挫敗,可是她又是他最敬重的人的女兒,宛如淡真的另一化身。 與江文清則是另一番景況,自經謝玄穿針引線,他便和江文清建立了互信互助的關係,他們一起經歷了生命中最灰黯的日子,也一起品嚐勝利的榮耀,到今天她拋下一切,全力來助自己爭天下,那種情深義重的感覺,是他從沒有在其它女子身上得到過的。 當他最需要她的時刻,她不計得失的站在自己身邊。就算他劉裕是最愚蠢的人,在這一刻,也知該如何作出明智的選擇。 可是他愛她嗎?像想得到淡真般需要她嗎?他不知道。與王淡真的熱戀是突如其來的,像天崩地裂般發生,當淡真投身他懷內,哀求他帶她私奔,他忘掉了一切,包括謝玄、江文清以至乎甚麼收復河山之志、北府兵的榮辱,只知道要令懷內的玉人幸福快樂。那種盲目和狂熱,將永遠不能再在他身上重現。俱往矣。 無可否認,江文清一直對他有強大的吸引力,她既有顯赫的家世身份,更是出眾的美女,是屬於那種當他仍為探子時,想也不敢想去高攀的美女。 但他對她的愛慕,明顯與淡真的情況有異,是緩緩的發展;是細水長流,直至眼前此刻的微妙情況。 他宛如在怒濤洶湧漆黑的情海中浮沉掙扎,直至筋疲力竭,在快要沒頂之時,忽然發現在曙光之中,美麗的陸岸橫互前方。 那並非虛幻的海市蜃樓,而是實實在在的福地和樂土,是老天爺對他過往所有苦難的補償。 劉裕道:「文清仍認為我是真命天子嗎?」 劉裕禁不住暗罵自己,他心中其實有千言萬語,可是到最後吐出來的只是這句與眼前情景風馬牛不相關的話。如果改為說「文清認為我劉裕是你的真命天子嗎」,將比較切合當前的情況。 不過他明白自己的心事,對江文清他是既內疚又慚愧,不是因為他對她做過甚麼,而是因他從沒有做過甚麼。他對江文清實在太克制了,這令他懷疑起自己來。他真的愛江文清嗎?還是因為江文清已變成他唯一的選擇?他真的弄不清楚。 江文清仰起俏臉,秀眸凝視天上飄浮的一朵白雲,深吸一口氣,然後朝他瞧去,先前含蓄的羞怯和靦?一掃而空,打量著他道:「劉帥又怎樣看自己呢?」 劉裕心中湧起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道:「我一直堅信自己絕非甚麼真命天子,不過現在已被老天爺弄糊塗了,到此刻站在這艘戰艦的指揮台上,想起以往艱苦的日子,便像發了一場夢。以前我向文清保證為你雪恥復仇,說得豪氣干雲,但心中總覺得是空言虛語,但今天我卻可以肯定告訴文清,我們正一步一步朝目標邁進。這個想法令我可以昂然在文清面前抬頭挺胸的做個男子漢。」 於劉裕來說,這是他能想出來最恰當的情話,也代表了他的心態。淡真之死,正因他沒有實力,不能保護自己最心愛的女子。現在時移世易,他手上終於有了兵權,可以隨自己的意思去辦。 江文清柔聲道:「劉帥對今回與天師軍之戰,有多少成把握呢?」 劉裕皺眉道:「對天師軍我是沒有絲毫懼意,但長遠看卻並不樂觀,我們或許能擊倒徐道覆,可是禍亂的根源仍存在著,那是江南民眾和南方本土豪門對朝廷長期倒行逆施的不滿,非是幾場戰爭可以解決的。這須由政策改革上人手,而我們卻欠缺這方面的人才。」 江文清現出深思的神色,好-會後道:「你的話令我想起一個人,此人叫劉穆之,是因邊荒游而來的奇人異士,此人學富五車,極有謀略,在任何艱難的處境下仍可理出頭緒,想出應付的辦法。他更曾周遊天下,考察各地風土人情,心懷濟世治民之志。若有一個人能解決劉帥的難題,當是此人。」 劉裕登時忘記了一切,大喜道:「我們正需要這樣的一個人。」 江文清欣然道:「不過現在邊荒集比我們更需要他,此事由我負責,當時機適合時,我會安排他到來為劉帥出力。」 劉裕的心神轉回江文清身上,待要說話,又有點不知該說甚麼才好,屠奉三此時登台而至,道:「一切準備妥當,只要劉帥一聲令下,奇兵號立即啟碇開航。」 江文清像想起某事似的,道:「我要去和老手商量航行的路線,事關重大,我們絕不可讓天師軍發現我們的影蹤。」 說罷含笑而去。 劉裕看著她動人的背影,知道錯失了一個向她示愛的機會。心中同時湧起古怪的感覺。 今次再見到江文清,她在很多方面都與前有別,變得更獨立、更有自信,辦事審慎周密,眼神回復明亮清澈,予人堅定不移的印象。 江文清再不是以前的江文清。忽然間,他對她的「心意一再小那麼肯定,這個想法令他生出苦澀的感覺。 屠奉三默然不語,當劉裕回過神來,目光投往他時,屠奉三淡淡道:「劉帥想聽我的意見嗎?」 劉裕頹然道:「說罷!」 層奉三微笑道:「我只有一個意見,就是當劉帥想做任何一件事,都要先想想此事的後果是不是對你統一南方有利,再憑劉帥的判斷決定。」 劉裕點頭道:「我會記著奉三這番話。」 接著發出起航的命令。 燕飛立在穎水西岸的一個山頭上,凝望卜游處的邊荒集,雪愈下愈大,對岸的景物已變得模糊不清,在這樣的情況下,縱然他輕功勝過鬼影,要追上他仍很不容易,何況根本不可能跑得比鬼影快。 此刻他心中全無雜念,鬼影早在他的感應網上消失,可見當鬼影施展他遁術中蟄伏斂藏一類功法時,的確可以避過他精神的搜索,感覺上向雨田的存在,卻變得更清晰了。 他與向雨田並不能像他與紀千千可透過心靈來說話,燕飛亦沒法透過心靈的感應去掌握向雨田的虛實,例如精神狀態或喜怒哀樂,但他可清楚把握向雨田的位置,感到他在不住地移動。 向雨田忽然停了下來,接著像鬼影般在他的感應網上消失。 燕飛不以為意,曉得向雨田抵達梁氏廢院附近,正準備發動突襲。鬼影既是精通遁法的高手,自然有種種功法防止敵人偷襲,向雨田正在施展渾身解數,務要在潛至最佳的攻擊位置前,不讓鬼影搶得逃跑的先機。 以燕飛的鎮定功夫,也不由緊張起來。 成敗只是一線之差,如果燕飛的感應出錯,鬼影根本不在廢院內,他們的殺影計劃當然慘淡收場,還要承受苦果。但儘管鬼影確實躲在廢院內,可是只要鬼影先一步生出警覺,向雨田將功虧一簣,徒勞無功,結果仍是一樣。 驀地向雨田重現在他的感應網上,且比先前強烈數倍,也和他先前的感應完全不同,清晰濃烈至他幾可透過心靈的聯繫,生出身在現場的感覺,那是不能用任何語言去形容的。 燕飛閉上雙目,就在這-刻,他看到-個全身裹著黑布,只露出眼睛的人從地上彈起來,手上提著一把形狀奇怪的彎刀,往他直斬過來。 影像一閃即逝,隨之而來是強大的衝擊力,燕飛生出感同身受的感覺,耳鼓內還似聽到刀劍交擊的清音。 向雨田和鬼影硬拚了一招。 亦在同一刻,鬼影被他感應到了。 燕飛在心中大讚向雨田,他這突襲正盤膝在廢屋內打坐的鬼影的一劍,有強大的吸攝力,令鬼影無法施展拿手卸勁借力的功夫。 另一個景像閃過腦海,鬼影破窗而去,接著是一片白茫。 燕飛感覺到向雨田渾身充滿爆炸性的能量,如果不能加以疏導渲洩,將會反傷自身。就在此時燕飛像給暴雷照頂轟了一下,一時間甚麼都感應不到,全身虛虛蕩蕩,難受得要命。 燕飛猛地睜開眼睛,天地仍是以前那個天地,可是他原本通過靈覺至無限的感覺卻縮窄至眼前能見的空間內,視野所及的地方,就是他的全部。 那感覺令他生出窩囊的感覺。 然後他又回復「正常」了,鬼影和向雨田重新出現在他的感應網上,但他與向雨田的心靈接連已告中斷。 燕飛展開內視之法,發覺自己並沒有受傷,心中湧起明悟,曉得這是向雨田催動魔種潛能的後果。由於魔種和金丹天性互不兼容,所以當魔種「魔性」大增,便天然而然地排斥他的金丹。 燕飛不知自己的想法是對是錯,但此時已無暇分神去想個明白,因為向雨田追殺鬼影的行動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兩人正在你追我逐,躐高躍下,而鬼影始終沒法撇掉向雨田。他們的速度只可以迅雷激電來形容。 這一刻他們仍在集內東北角的廢墟移動,下一刻已到了東南角,顯示向雨田詐作逼鬼影逃往南方的戰略奏效。 倏地兩個本是分隔的個體合而為一,接著爆發出驚人的能量。 下一刻兩人迅速分開,鬼影移動的速度驀然倍增,迅若流星地沿穎水朝燕飛的方向奔飛而來。向雨田雖仍窮追不捨,但明顯被拋離,兩人的分隔更不住拉遠。 成功了! 向雨田終於逼得鬼影施展金蟬脫殼的遁術奇招,現在就看他燕飛的手段。 燕飛的心神進入無成無敗、不喜不怒、心如無物的至境。 鬼影不住接近,他的心靈亦不住收斂,便如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一點火光正逐漸熄滅,如讓鬼影把心靈之光完全斂藏起來,燕飛勢將沒法鎖緊他的心靈,沒法攻出令鬼影魂斷邊荒的一劍,他和向雨田的減影行動,將完蛋大吉。 就在即將失去對鬼影感應前的剎那,蝶戀花離鞘,燕飛騰空而起,朝穎水河岸斜掠而去。 全身包裹黑布的鬼影鬼魅似的現身在茫茫大雪裡,雙目如電光般往燕飛投去,充滿了仇恨和怨毒,更有驚惶的神色。 雙方像電光般接近,三十多丈的距離倏忽間縮短至十丈。 鬼影厲叱一聲,競張口噴出一股血箭,朝燕飛面門刺去,人卻往右翻騰,改變了方向,投往穎河去。 此著完全出乎燕飛料外,施展金蟬脫殼時,不是不能跳水或攀山嗎?如讓鬼影逃進河水裡,加上他又有能斂閉心靈的異術,恐怕出動整集的荒人兄弟也沒法尋得著他。 此時向雨田出現在後方四十丈許處,目睹了鬼影出入意表的應變逃生法,登時驚駭欲絕。 燕飛無暇多想,倏地移開,避過迎面射至充盈勁氣的血箭。 鬼影此時到了穎水中央處,離燕飛足有三十丈的距離,正筆直往河中跳下去。 燕飛想也不想,兩手持劍,隔空刺向逃生有望的鬼影。 燕飛心中再無他念,只知如不能立即使出小三合的絕藝,他和向雨田都要輸個一敗塗地。 就在此勝敗懸於一線的關鍵時刻,燕飛生出一分為二的感覺,嚴格來說是半邊身子在發熱,另一邊身體卻是寒氣浸體,然後左邊起自腳心湧泉穴的純陰真氣,左邊來自頭頂的陽氣,以電光石火的高速先在丹田卜氣海處集合,然後兩氣分流沿督脈逆上脊椎,再分左右手注入蝶戀花占;「錚!」 蝶戀花發出清響。 連燕飛也不相信的事發生了,蝶戀花的尖鋒刺射出一道使人睜日如盲的強烈電光,劃破撕裂了河面上的飄雪,直擊鬼影。 鬼影發出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慘嘶,全身被電光纏繞,自然蜷曲了起來,然後沒入水裡去。 「噹!」 蝶戀花脫手墜地。 燕飛噴出一口鮮血,跌坐地上。 向雨田此時趕到燕飛身旁,亦是渾體乏力,呻吟一聲,跪倒地上,全賴以劍支地,這才沒有倒下。 鬼影此時浮上河面,兩人目光投去,看著鬼影屍身被河水帶得流往下游,心中都說不出是何滋味。 第六 章海南之戀 劉裕獨坐房內,心中思潮起伏,想著屠奉三剛才說的話。 屠奉三指出當他想做任何-件事前,都該先想想此事對他欲圖統一南方的大業是不是有好處,正點出了他現在的處境。 正如他要去和劉毅作交易,並不因他喜歡劉毅,更不表示他愛和劉毅打交道,只因劉毅成了他唯一的選擇。 事實上自他與司馬道子妥協以來,他一直在這樣的一條路上走著,把個人的好惡拋在一旁,凡事只看利害關係,否則他早巳沒命。 這算否是失去了自我呢?他不知道,更害怕循此線路深思下去。這種為求成功,須用盡一切手段的行事作風,並不是他一貫的風格,也使他感到衝擊和戰慄。他是有原則和底線的,這個想法令他舒服了一點。 另一個想法在他心中升起。他劉裕再不是孑然一身,他的成敗不但關係到眾多追隨他的兄弟的生死榮辱,更直接影響荒人的命運、北府兵的命運,至乎南方民眾的福祉。在這樣的處境下,個人的好惡得失又算甚麼呢? 他想到江文清。 屠奉三再沒有勸他與江文清保持距離,但他的話卻提醒了他,必須想清楚在如此時刻,是不是仍要分神沉迷於男女關係、兒女私情,這對大局是否有利? 唉! 「篤!篤!」 敲門聲起。 江文清的聲音在門外道:「文清可以進來嗎?」 劉裕再暗歎一口氣,跳將起來,把房門拉開。 向雨田喘息著道:「我的娘!小三合就是這樣子嗎?難怪你敢說是防無可防,擋無可擋了。」 燕飛仍坐在地上,撿起蝶戀花,苦笑道:「暫時你再不用擔心甚麼小三合,因為鬼影臨死前反震的真氣,令我也受了內傷,沒幾天難以復原。今次我傷得比對付衛娥他們三人時更嚴重。」 向雨田兩頰詭異的紅暈逐漸褪去,代之而起是不建康的蒼白,辛苦的道:「燕飛你在試探我嗎?好看看我向雨田是不是會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雪花密密麻麻地漫天降下,像把他們身處的空間分割開去,變成一個只有他們兩人的孤立天地,既開放又封閉,感覺古怪。 燕飛艱難的笑道:「不要再說這種話了,我早看穿你這傢伙,肯定是聖門的異種,這就是鬼影反對令師收你為徒的理由。哈!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卻有點不好意思說出來。」 向雨田索性盤膝坐下,把劍回入鞘內,大感興趣的問道:「竟然有這麼一個問題,說罷,我也想知道呢!」 燕飛道:「並非甚麼大不了的事。你們自稱聖門,可是你們的鎮門寶典大多有一個」魔「字,例如《天魔策》,又或《道心種魔》,豈非自認是魔,這該不是贊語而是眨辭,對嗎?」 向雨田道:「換了別的聖門中人,會不知該如何答你,幸好我問過你爹,所以曉得答案。事情是這樣子的,自漢武帝獨尊儒學後,便把其它派系列為邪魔外道,還要趕盡殺絕,於此水深火熱的時刻,我聖門……。嘿!那時仍未有聖門這回事,噢!」 燕飛關心的道:「你沒事吧!」 向雨田閉上雙目,好一會後才睜眼搖頭道:「沒有甚麼事,只是催發魔種的後遺症,須潛修數天方可回復過來。我剛才說到哪裡?啊!說到當時聖門尚未存在,被逼害的人仍是-盤散沙,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堪稱不世之才的超卓人物,還故意自稱為魔,以示與儒門對立。這個人就是我們聖門之祖——」天魔「蒼璩,他也是你爹最崇拜的人。蒼璩的確有令人傾倒的地方,他不但智慧絕頂、武功蓋世,更是個書狂,他搜遍天下尋求奇典異籍,最後去蕪存菁,歸納為《天魔策》十卷,也開出我聖門的兩派六道,至於為何以」魔「字為名,燕兄現在該明白了。」 燕飛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道:「向兄真的當我是朋友,才肯吐露貴門的秘密。」 向雨田苦笑道:「誰叫你是我師尊的兒子。唉!我師尊對你是有一番苦心,為何你始終不肯喚他一聲爹呢?」 燕飛皺眉道:「甚麼苦心?我不明白。」 向雨田道:「就是在狂歡節那一個夜晚,他選了我作繼承人。燕兄有沒有想過為何他不選你呢?只要他露兩手給你看,保證可令你視他為神人,心悅誠服的隨他習藝。燕兄可有想過,為何他挑我而不選你,還任由你離開?」 燕飛道:「或許他是怕對著我時想起有負於我娘吧!」 向雨田道:「你這樣想便大錯特錯。看看我吧!你認為當聖門之徒是很有趣的事嗎?只能夠鬼鬼祟祟地做人,練功的過程又危險重重,我師兄便是個例子。」 燕飛沉思片刻,道:「假如過去可重活一次,向兄會否拒絕拜師呢?」 大雪仍像永無休止般繼續下著,兩人身上鋪滿雪花,半邊身陷進了雪裡去。 向雨田苦笑道:「我曾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答案是我仍會毫不猶豫選這條路來走。與其渾渾噩噩地作這人生大夢,不如挑戰人生極限似的進軍無上武道。現在如果你把魔種從我身上移走,我會有生不如死的感覺。」 燕飛再沉吟片晌,道:「說完閒話,輪到正事了,今晚的決戰該如何處理?」 向雨田啞然失笑道:「為了殺鬼影,你和我各有各傷,所以儘管今夜我們全力出手,也使不出平時三、四成的功夫,硬要來一場決戰,只會是個笑話,不如乾脆以大雪作借口取消決戰,反更為乾淨利落。」 燕飛點頭同意道:「這是唯一的處理辦法,可是你如何向明瑤交代?」 向雨田道:「真的很古怪,我可以告訴明瑤,燕飛竟然是拓跋漢,令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殺你,所以須向她請示。如此簡單的借口,為何我先前想不到呢?這該是我發現你是她的情人拓跋漢最合理的反應。」 燕飛欣然道:「然後你便可以安排我和你當著她決一生死,因為決戰權在你手上,我為了荒人兄弟的承諾,是無法拒絕的。」 向雨田拍腿道:「對!就是這樣子。唉!我怕自己真的無法向你下殺手,說不定我的魔種可令你形神俱滅,真的弄死了你,那便糟糕極矣。」 燕飛起身拂掉身土的積雪,微笑道:「除非你懂得大三合,否則絕無殺死我的可能。不要想那麼多哩!明瑤方面由你去處理,今晚我會坐船北上,很快大家便可以再碰頭,我會等待你的消息。」 說罷回集去了。 江文清在劉裕身旁走過,直抵窗前,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我很開心。」接著旋風般轉過身來,面向呆立在門旁的劉裕道:「自我爹過世後,我從未試過這開心的。」 一種從內心深處發出來的喜悅,令她更是艷光照人。 劉裕把門掩上,一時不知該如何響應她的話,但整個人放鬆下來,再沒有像先前背負著千斤重擔,有點迷失的感覺。江文清的坦白、熱情和直接,像日出的太陽驅走了黑夜的寂寞和寒冷,令一切回復了生氣。 「劉裕!」 劉裕心中一顫,生出難以形容的感覺。江文清直呼他的名字,使他有一種親切溫馨的醉人感受,似直鑽進他的魂魄裡去。 忽然間,他忘掉了一切,甚麼軍事大計、作戰行動、天下形勢,全被拋到九天雲外,天地間就只剩下這個小艙房和江文清,此外的一切再不復存。 他的過去和未來也消失了,只餘眼前的這一刻,突如其來的,他模模糊糊地感到自己又戀愛了,只有真正的愛,才會令人有這般忘我的感受。 江文清走到他身前,正容道:「劉裕啊!文清真的很感激你,沒有你,大江幫肯定沒有今天。」 她的男裝打扮,落在劉裕眼中,不知如何競特別有吸引力,劉裕正想把她擁入懷裡,卻因她的表情和提及大江幫,使他壓下了這股街動。 江文清柔聲道:「我們坐下好嗎?文清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呢。嘻!你是否變成啞巴了?」 劉裕心中一熱,探手便想把她摟入懷襄去,豈知她卻像機靈的魚兒,退了開去,到窗旁的椅子坐下,笑臉如花的道:「劉帥請坐!」 一股快樂幸福的暖流湧過劉裕體內每一道血脈,令他終於體會到江文清的魔力,是絕不在王淡真、謝鍾秀和任青娓之下,且有點像她們的混合體。 江文清的到來,令這場艱巨的戰役轉化成另一回事,增添了動人的色彩。失去了淡真後,他一直在尋尋覓覓,希里能在絕裡中找到失去了的希望,而在這段大海的旅程上,他驀然發現他要找的東西,一直在身旁等候著他。 對江文清的仰慕,他到今次重會前,是理智多於感覺,可是現在他卻無需任何理由或分析,便曉得自己想要她。 然後他發覺自己坐入江文清一旁隔了張小几的椅子去,耳內響起江文清嬌柔的聲音道:「文清今次來會你,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縱然我們並肩戰死,文清也水不會後悔。」 劉裕聽著她說話,心中湧起奇異的想法。冥冥中似乎有?種力量,把他和江文清分隔開來,而他一直沒法擺脫這股力量,因這股力量控制的不是他的肉體,而是他的心,也令他不知應當怎辦。但現在這股力量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直至剛才他啟門的剎那,命運再次把他們撮合起來。 從沒有任何時候,他感到江文清如此可愛迷人,他想觸摸她的身體,在近處看她那雙美眸,在與她溫存時盡傾心中的傷痛和苦難。 此時此刻的動人感覺,是他到這蠕謜q前從沒有預料過的,在這大戰即臨前的水深火熱時刻,一切足如此自然而然地發生,不用任何人的力量或意圖去催化。 他再不感到孤單。 江文清嗔道:「劉裕說話呵!你真的變成啞巴嗎?」 劉裕很想拍拍自己的腿子,然後以輕鬆的語氣,著江文清坐到這張更舒服的「椅子一再說話。但曉得當然不可以這麼做,那會破壞此刻溫馨旖旎的氣氛。 由於出身和當了這麼多年北府兵,以前有需要和口袋裡有足夠的銀兩,劉裕會隨北府兵的兄弟到P子去找娘兒發洩。他自問是個不解溫柔的魯男子,從來不會說情話,可是淡真卻使他改變了,令他嘗到溫柔的滋味,也使他深切感受到美人恩重,也格外受不了她承受的恥恨和自荊一時間,他仍不知該說甚麼好。 江文清瞪著他怪責的道:「劉裕!」 劉裕迎上她的目光,誠懇的道:「感激的該是我。嘿!文清……我……」江文清出奇地沒有避開他的目光,平靜的道:「在邊荒集的時候,不論集內有甚麼大事發生,但文清最關心的就是劉帥你的消息,當聽到你被派到鹽城去應付焦烈武,人家擔心得晚上無法安眠,到你再展神威,大破焦烈武的海賊黨,我便知道沒有人可以擋著你前進。你在建康的成績大家更是有目共睹,也完全出乎所有人料外。你剛才問我怎樣看你這個真命天子,現在告訴你吧!從第一次在玄帥的書齋見你,我便曉得你非是池中之物,那並不因玄帥看中你,而是一個小女子的直覺,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一箭沉隱龍「是否真實並不重要,最重要是我對你的看法。劉帥明白嗎?」 劉裕再次說不出話來。 江文清移開目光,道:「當邊荒集第二次失陷,我們的船隊在穎水遇伏,我還以為已失去了一切,忽然間燕飛斬殺竺法慶,把形勢扭轉了過來。但若沒有劉帥的英明領導,先大破荊州和兩湖的聯軍,又成功反攻邊荒集,今天的成就仍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感到很開心,將來的成敗再不重要。」 劉裕終於找到話來說,道:「我可以向文清保證,前路雖然漫長而艱困,可是我們會披莉斬棘的往目標邁進。文清信任我,我們將來定會有好的日子過。」 江文清「噗哧」嬌笑,橫了他一眼,欣然道:「劉帥對文清說話是不用一本正經的,輕鬆點嘛!這裡又沒有其它人。」 劉裕整個人飄飄然起來,這就是美女的魔力了,他發覺江文清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深深吸引著他,她嬌柔的神態和迷人的風情,更是令他百看不厭。他不明白為何以前雖是覺得她長得漂亮,但卻對她這些動人處視而不見。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為何自己會有如此大的轉變?仿似到這一刻,他才真正從謝鍾秀予他的打擊回復過來。 事實上他是清楚原因的,因為現在江文清不同了,她回復了失去已久的信心,故對自己的態度也與前大有分別,像在和自己玩一個愛情的遊戲,紆緩了他似拉緊弓弦般的神經,令他感受到陰謀鬥爭外的另一面,感受到生命的樂趣。 正如燕飛所說的,人是不能永遠活在仇恨之中。 劉裕有心花怒放的感覺,笑道:「我是否喜歡說甚麼便可以說甚麼,愛仿甚麼便可以做甚麼,而且不論我說甚麼或做甚麼,文清都不會怪我?」 江文清雙頰各飛起一朵紅暈,使她更為明麗照人,嬌艷欲滴,含羞垂首輕輕道:「劉帥開始不老實哩!」 劉裕衷心的感到樂在其中,似是以前的所有苦難都遠離他,至少在這一刻他的感覺是如此。他比之以前更充滿必勝的信心,有更強大的鬥志,再沒有任何懼怕。 想到可對這身份特殊的嬌貴美女做任何事、說任何話,他便有如身在雲端的感覺,再不會責怪老天爺的安排。 由在廣陵的謝玄書齋開始,到這一刻在汪洋上秘密旅航,中間經歷了多少事,想想也教人心生異樣。 他和身旁這美女的感情並不是一朝一夕就建立起來的,而足經歷了無數的苦難和考驗。想到這裡,他感到慚愧。 江文清一顆芳心始終不離不棄地繫在他身上,而他……唉! 江文清道:「又變啞吧哩!」 劉裕正要說話,外面傳來宋悲風的聲音道:「小裕、文清,我們發現了敵人的戰船。」 第七 章時機成熟 東大街。老王饅頭鋪內燈火通明。 裡面擠滿了人,慕容戰、姬別、紅子春、呼雷方、費二撇、程蒼古、拓跋儀、姚猛等議會成員全在座,還有王鎮惡、劉穆之、方鴻生、龐義、小傑和十多名夜窩族的兄弟。 此時卓狂生和高彥出現在風雪漫空的大街上,推門而入,風雪寒氣隨之刮進鋪內,登時惹起好事者揚聲笑罵。 高彥發著抖的匆匆把門關上。 姬別皺眉道:「仍沒有他們兩人的消息嗎?」 卓狂生咕噥道:「鬼影也沒見到半個。他們為何會忽然失蹤呢?」 姚猛以發愁的眼神瞪著街上的暴風雪,歎道:「看來今晚是打不成的了,他奶奶的,真想看到燕飛打得那小子跪地求饒的情景,那會比能和紅老闆手上最紅的阿姑結一場雲雨緣更令我期望企盼。」 姬別道:「不是打不成,而是沒得看,邊荒集很多年沒有見過這厲害的風雪了,好像專為他們而卜似的。」 高彥和卓狂生坐了下來,接過遞上去的熱茶,前者道:「燕飛今次回來古古怪怪的,不時心神恍惚,若有所思,都不知道他的魂魄溜到哪裡去了。」 慕容戰點頭道:「他和向雨田的關係才奇怪,一時像勢不兩立的死敵,一時又像知己好友,教人弄不清楚。」 紅子春道:「你們猜會否是向雨田改變了主意,找了燕飛到集外某處決戰呢?這是唯一兩人同時失去蹤影最合理的解釋。」 程蒼古歎道::逗個很難說,不過他們失蹤已有三個時辰,即使從天亮打到天黑,現在已有結果,為何仍不見小飛回來?「費二撇道:「或許小飛雖勝卻受了傷,必須就地療治,所以到現在仍坐在向雨田的屍身旁,沒法站起來走路。」 高彥哂道:「老向哪有那麼厲害,怎傷得了小飛?」 王鎮惡忽然道:「卓館主沒有話說嗎?」 眾人給王鎮惡提醒,均感奇怪,卓狂生在聚會中,一向盡領風騷,少有這般沉默的。 卓狂生把手上的熱茶喝掉,苦笑道:「照我猜他們並沒有私下去打生打死,至於原因,我不想胡亂猜測,小飛回來後,你們問他好了。」 呼雷方皺眉道:「老卓你分明知道得比我們多,你究竟是不是我們的兄弟,還不把知道的說出來?」 卓狂生歎道:「我也有今天哩!平時只有我去逼人說話,現在卻輪到你們來逼我。告訴你們吧!我真的甚麼都不知道。」 紅子春道:「誰叫你是最後見到小飛的人,不要隱瞞了,你是不是在為小飛保守秘密?快從實招來,否則大刑伺候。」 拓跋儀道:「看!風雪轉弱哩!」 眾人往黑暗的街道瞧去,本來拳頭般大的雪花團,已被羽毛般的雪絮代替,風勢更明顯轉緩。 驀地一道人影出現門外,且推門入鋪,赫然是燕飛。 眾人轟然起哄,紛紛跳了起來,往燕飛迎去。 劉裕、屠奉三、江文清、宋悲風和老手四人立在指揮台上,遙觀星夜下遼闊無邊的海域。 劉裕問道:「敵人發現了我們嗎?」 老手信心十足的道:「肯定沒有。得大小姐提醒後,我們做足上大,守在主桅望台的兄弟首先發現四艘敵艦,我們立即轉舵避開,加上我們沒有點燈,任對方眼力如何好,在那樣的距離下沒有可能看得到我們。」 宋悲風道:「這裡離我們的基地只有三個時辰的海程,這批敵艦會否是到那裡去呢?」 老手搖頭道:「敵艦朝西北方向駛去,目的地該是海鹽所在的區域。」 屠奉三舒一口氣道:「我們今次避敵之舉,該已取得成效,徐道覆再無法掌握我們的行蹤。」 江文清淡淡道:「劉爺有甚麼看法?」 劉裕微笑反問道:「文清又如何看呢?」 江文清白他一眼,道:「徐道覆絕對想不到我們會躲到那遍遠的海島去,因為如果我們遠離大陸,他根本不用將我們放在心上,卻不知我們已把他的秘密基地置於監察下,不會延誤軍機。」 劉裕斷然道:「正是這一著之差,徐道覆將會輸掉這場戰爭。現在只要我們能避過天師軍的耳目,安然抵達海鹽,這場仗的勝利者,將會是我們。」 眾人轟然應諾。 燕飛坐在正中的一桌,同桌者多是議會成員,只有劉穆之和王鎮惡兩人不是。其它人團團圍著他們,好方便聽燕飛說話。 慕容戰攤手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燕飛好整以暇的掃視眾人,輕鬆的道:「今晚的決戰取消了。」 呼雷方問道:「那改在何時舉行?」 燕飛目光投往坐在對面的拓跋儀,笑道:「不用擔心,今晚我們的船依時起航,因為決戰將要無限期的押後,直至我接到向雨田的通知。」 眾皆愕然。 紅子春皺眉道:「那傢伙到哪襄去了?」 燕飛道:「向雨田有急事返回北方去了,所以未來的決戰,該不會在我們集內發生。」 程蒼古問出了眾人的心聲,道:「小飛你坦白點告訴我們,你和向雨田現在究竟是怎樣的關係?」 燕飛聳肩道:「我們曾經是朋友,現在也不是敵人,只因為向雨田欠著對秘族的承諾,所以他與我的一戰將無可避免,這是壞消息。但也有好的消息,就是向雨田絕不會與秘人連手來對付我們,他的唯一任務是殺死我。」 姚猛吁一口氣道:「那可就他奶奶的謝天謝地,我們荒人叮再過安樂的日子了。」 他的話惹起哄堂笑聲,眾人的情緒開始高漲。 卓狂生舉手著眾人靜下來,道:「時間無多,我們就在這裡舉行議會如何?人來,給我把守前後門。」 四名夜窩族兄弟應命去了。 劇穆之遭:「今友人人朝待的一戰,忽然取消,會令所有人失望,如果雪停了,會更不得了,我們最好先一步派人通告全集,便說因大雪取消決戰。」說罷向小傑打個眼色。 小傑明白過來,率領所有沒有資格列席議會的夜窩族兄弟離開。 卓狂生拈鬚笑道:「劉先生確實有手段。」 眾人無不同意卓狂生對劉穆之的贊語。要知議會談論的全屬機密,愈少人知道愈好。但如果著夜窩族的兄弟立即離場,會令被逐的人心中不舒服,而劉穆之來一著連消帶打,人人感覺自然,不會生出反感。 慕容戰向王鎮惡道:「鎮惡有何建議?」 他曾苦王鎮惡擬定決戰後邊荒集的策略,現在決戰取消了,但荒人仍須為未來努力,所以有此一問。 王鎮惡在眾人注視下沉吟片晌,道:「我們早已決定了整體行動的方向,就是南要保住壽陽,北要保著北穎口,本集則全力整軍備戰。劉先生對此有補充嗎?」 劉穆之微笑道:「現在我們萬事俱備,隻犬一筆軍費,如果能把五車黃金盡早運來,我們將有與敵人周旋的實力。」 王鎮惡露出佩服的神色,道:「劉先生寥寥數語,把我心中的想法勾畫出來。現在我們最迫切的事,是把五車黃金從平城運來本集,同時把秘人引出來,將他們的威脅徹底解除,否則明年春天,將是我們的死期。」 眾人目光不由集中往燕飛身上,看他有甚話要說。 燕飛道:「五車黃金和秘人全交給我去處理,且不須動用邊荒集的人力物力,你們只要緊守著邊荒集和對外的交通線便成。」 說罷離桌而起,向拓跋儀道:「是起程的時間了!」 宜都、桓府。 譙奉先進入書齋,向桓玄施禮,依桓玄指示跪坐一旁。 桓玄從容道:「遠征軍攻入會稽城了。」 譙奉先搖頭歎道:「實在太快了,謝琰難道沒有絲毫不妥當的感覺嗎?」 桓玄道:「遠征軍攻佔海鹽後,兵分兩路,謝琰率三萬兵沿運河而下,攻打會稽。劉牢之則從海鹽渡海,突襲上虞和余姚,令這三個沿海的城市無法互相支持。哈!上虞只兩天便被劉牢之攻破了,會稽的天師軍守兵立即棄城。兩城的敗軍均逃往余姚,由徐道覆手下頭號大將張猛重整陣容,守得余姚堅如銅牆鐵壁,又得句章在後支援,照我看遠征軍的戰績只止於此,接著將是連場敗仗,到最後來個全面的崩潰。」 譙奉先點頭道:「想不到謝安竟會出了這麼一個傻瓜兒子,明眼人都看出這是徐道覆精心布下的陷阱,等待他們踩進去。現在主動權已落入徐道覆手上,只要他能截其後路,斷其糧道,遠征軍將陷於苦戰的劣局,誰都無法幫忙,包括劉裕那小子。」 桓玄道:「我吩咐你的事,辦妥了嗎?」 譙奉先微笑道:「奉先怎敢有負南郡公所托?徐道覆現在該對劉裕的奸謀一清二楚,說不定早派人迎頭痛擊大江幫的戰船隊。劉裕根本是不自量力,自取滅亡,如果他肯龜縮在邊荒集,尚可苟延殘喘一段時日。」 提起劉裕,桓玄雙目立即凶光四射,冷狠的道:「不能親手誅殺此撩,讓他嘗嘗我斷玉寒的滋味,始終是件憾事。」 譙奉先道:「南郡公未必沒有這個機會,如果他能保命逃返建康,我可以保證南郡公可親手殺他。」 桓玄唇角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沉醉的道:「我會從他身上逐塊肉剮下來送酒。」 接著沉聲道:「謝琰或許不知兵,可是他麾下不乏曾隨謝玄征戰的將領,怎會看不穿這是個陷阱?」 譙奉先從容道:「謝琰若肯聽別人的話,就不是謝琰。謝琰的問題是高估了自己,卻低估了徐道覆。在進軍海鹽前,謝琰忽然小心起來,派人遍搜吳郡和嘉興一帶,看天師軍會否布有伏兵,這才攻打海鹽。徐道覆亦是了得,苦守海鹽,消耗了遠征軍大量兵力,然後在謝軍和劉軍合圍前,從容撤走,乘船出海,溜個無影無蹤。」 稍頓續道:「謝琰和劉牢之會師海鹽後,連場的勝仗把謝琰的腦袋沖昏了,而劉牢之則是別有用心。在這樣的情況下,謝琰還以為自己勝過謝玄,怎聽得入逆耳的忠言?遂不理手下諸將勸阻,立即率軍南下,對會稽用兵,終於陷入目前進退兩難之局。」 桓玄皺眉道:「為何是造退雨難呢?」 譙奉先解釋道:「要保著運河的交通,必須分別於吳郡、嘉興和海鹽三城屯駐重兵,因而令兵力分散,如無援兵,如何可以擴大戰果?這叫進不得。」 桓玄笑道:「退當然更不可能,眼看成功在望,難道放棄會稽和上虞,掉頭回嘉興嗎?對!你說得對。」 接著露出思索的神色,好一會後道:「你猜司馬道子會否派兵救援呢?」 譙奉亢道:「那便要看我們了!」 桓玄集目精光遽盛,凝視譙奉無。 譙奉先和他對視片刻,接著兩人同時放聲大笑。 桓玄笑著點頭道:「好主意!該是我們有所表現的時候哩!」 譙奉無道:「我早為南郡公擬出周詳的計劃,保證萬無一失。」 桓玄欣然道:「請先生指點。」 譙奉先謙虛恭敬的道:「在下怎敢指點南郡公?只是說出愚見,讓南郡公參詳吧!」 桓玄笑道:「我在聽著呢。」 譙奉先道:「我們真正的硬仗,會在攻打建康時發生,所以對付殷仲堪和楊全期兩人,必須鬥智不鬥力。要收拾殷仲堪,是手到擒來的事,但楊全期卻不是那麼容易對付,如果強攻其據地,我們縱能取勝,亦會勝得很慘,說不定更影響我們攻打建康的大計。」 桓玄冷哼道:「江陵是我桓家的地頭,只要我動個指頭,殷仲堪便要死無葬身之所。」 譙奉先道::冱正是殷仲堪不敢開罪南郡公的原因。像殷仲堪這種白望,比任何人更貪生怕死,但又捨不得功名富貴,故暗中與楊全期勾結,希望能以楊全期牽制南郡公。「桓玄現出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道:「先生可知我既然可以輕易收拾殷仲堪,為何直至今天仍容忍他?」 譙奉先心中微懍,曉得桓玄並不只是詢問他那麼簡單,而是借此測探他智慧的深淺,他若表現太過高明,鋒芒畢露,會令桓玄對他生出顧忌;但如表現窩囊,桓玄會看不起他。如何拿捏至恰到好處,頗考功夫。 故意沉吟片刻,道:「南郡公肯容忍殷仲堪,皆因時辰未到,一旦去掉殷仲堪,與楊全期和朝廷便沒有轉圜的餘地,是智者所不為。」 桓玄得意的道:「先生只猜到了-半,我肯容忍殷仲堪與楊全期暗中往還,私心藏奸,正是要他們在生死存亡的威脅下,關係愈趨親密、先生明白了嗎?」 譙奉光心中暗笑,表面則故作驚訝的道:「今次我是在魯班面前舞大斧,獻醜了,原來南郡公早有引蛇出洞之計,南郡公的高瞻遠矚,奉先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桓玄倏地起立,在書齋負手踱步,傲然道:「我桓玄體內流的是先父桓溫遺存的血液,想無父在世之時,論軍事才能,天卜何人能出其右,何人敢不懼怕他?我桓玄自懂事以來,便以統一天下為己任,我一直在等待,今天時機終於來臨了。」 走到了大門處,旋風般轉過身來,雙目精芒電射,向跪坐地上的譙奉先喝道:「說出你的計劃來。」 譙奉先跪伏地上,朗聲道:「只要南郡公調動兵員,作出全面攻打江陵的姿態,殷仲堪必驚惶失措,向楊全期求援,如楊全期應召而來,我們大勝可期。」 桓玄負手卓立,沉聲道:「楊全期會來嗎?」 譙奉先答道:「唇亡齒寒,怎到楊全期不來?且楊全期一向以名士世家的身份自重,豈願負上不義之名?」 桓玄微笑道:「奉先說得不錯,楊全期一定會中計,而殷仲堪更會大力幫忙。我太清楚殷仲堪這個人,他會把事實扭曲,報喜而不報憂,只為了要誆楊全期來與他一起送死。」 接著柔聲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司馬道子還敢派兵支援遠征軍嗎?」 第八 章平城之行 燕飛離開船艙,走到船尾處,天上仍斷斷續續下著綿綿雪絮,倍添夜航淒迷的氣氛。他心中湧起莫以名之的強烈喜悅,因為他終於收到了紀千千自遠方來的召喚,所以立即走出甲板去,好能獨自專注的和千千互通心曲。 「燕郎呵!千千很開心!從來未想過生命可以這麼奇妙動人。」 燕飛的心靈往無限的遠處延伸,與紀千千的心靈結合為一,感受苦紀千千發至深心的喜悅。自從能與紀千千作心靈的遙距傳感和通信後,他尚是首次感覺到紀千千如此心花怒放,沒有絲毫疑慮、無奈或不安。她的樂觀情緒直接感染了他,令他剎那間提升至忘憂無慮的境地。 忽然間正逆流北上的船隻消失了,穎水和雪花也沒有了,整個世界沒入茫茫的虛無裡,只剩下他和紀千千兩顆渾融為一、火熱愛戀著的心,沒有任何隔閡。 「千千!千千!沒事了嗎?」 「燕郎!事情真的很奇妙。蝶戀花的叫聲,彷彿暮鼓晨鐘,把我失去了的力量召了回來。所有焦慮、擔心和失落均不翼而飛,接著我進入最深沉的睡眠,醒來後我感到精神力量比以前更強大,整個人有煥然一新的感覺。噢!美妙的事並不止於此,忽然間一切都充滿了意義,不論一桌一椅,又或花草樹木,都充滿了不尋常的感覺。我思考燕郎告訴我有關這天地的真相,感覺更是奇怪,千千似乎能完全的抽離世間萬物,又更能與週遭的環境和物體融和在一起,至乎本身成了他們的一部份。再沒有絲毫沉悶的折磨,等待和期望化為樂趣。千千且隱隱感覺到燕郎對千千的熱愛,有種心滿意足,不作他想的安寧超脫。這不是非常奇妙嗎?外面正刮著寒風,原來風的吹拂聲竟然可以這麼動聽的。」 燕飛尚是首次聽到紀千千一下子傳達這麼長的心靈密語,完全感受和分享到紀千千的快樂和滿足。他們的心靈匯結成一股莫以名之的奇妙力量,把他們帶到另一超越了一切、怡然自得的天地,體驗從未嘗過的迷人滋味。 他向她送出熾熱的愛,燃燒她的靈魂,溫柔的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千千的精神正處於微妙神奇的變化中,陽神正處於逐漸成形的初步階段,千千定要保持樂觀的情緒和不屈的鬥志,迎戰陽神成形不能避免起與落,你還有其它方面的變化嗎?」 紀千千應道:「變化多著哩!聽覺、視覺、味覺和視覺都變得多姿多采起來,今天我看一張椅子,愈看愈覺得有意思,人家從未試過這專注的去看東西,小詩還以為我變成呆子。」 紀千千提起小詩,燕飛立即想到龐義,忙道:「小詩好嗎?」 紀千千在心靈裡歎息道:「我最擔心的是她,她最擔心的是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噢!差點忘記告訴你,風娘真的對我們很好,還暗中幫我們忙呢!」 燕飛感到紀千千的精神力量開始減弱,不敢將話題岔往別的地方去,道:「依千千的觀察,小詩心中牽掛的是誰呢?」 紀千千何等冰雪聰明,聞絃歌知雅意,欣然道:「我只聽她提過高公子,你說她心中的人是誰呢?」 燕歎道:「這就糟糕了!高彥這小子現在正和小白雁打得火熱,早把小詩拋諸九天雲外。」 接著簡略說出高彥的情況。 紀千千擔心的道:「怎辦好呢?」 燕飛道:「幸好高小子從沒有答應過小詩甚,他們也沒有真的相愛,所以高小子並不算移情別戀,沒有變成負心漢。」 紀千千憂心忡仲的道:「燕郎不會明白的,在這裡日子並不好過,閒著無聊時更會胡思亂想,我最怕小詩誤會了,變成一廂情願。」 燕飛苦笑道:「我還有另一個頭痛的問題,就是另有他人對小詩癡心一片,唉!我該怎麼說呢?」 紀千千沉默下去,忽然道:「那個人是否龐大哥?」 燕飛訝道:「千千怎一猜便中?」 紀千千輕柔的道:「我早注意到龐大哥對小詩與別不同,非是因他對小詩特別慇勤,反因為他有意無意的避開小詩,接觸時又一副手足無措的怪模怪樣。唉!高公子的性情能分點給他便好了,現在我們也不用為此心煩。」 燕飛道:「有辦法嗎?」 紀千千道:「讓我想想吧!噢!人家要走哩!千千永遠愛你。」 燕飛回到迷茫的雪夜裹,寒風刮起,戰船繼續北上的航程。 拓跋珪、楚無暇和二千戰士,經多日兼程趕路,終於無驚無險地抵達盛樂,完成秘密調軍的重要行動。 負責把守和重建盛樂的兩名大將長孫嵩和叔孫普洛,聞風出迎於離盛樂三十里處,三人並騎馳返盛樂,順道在馬背上商議大事,楚無暇和眾戰士跟在後方。沿途高處均有拓跋族戰士站崗放哨,以保路途安全,益顯拓跋族正如日中天的氣勢。 拓跋珪道:「赫連勃勃方面可有異動?」 直至此刻,長孫嵩和叔孫普洛仍未曉得拓跋珪因何事急趕回來,且要到離盛樂半天馬程時,方遣快騎知會他們,一副神秘兮兮的姿態。 長孫嵩愕然道:「我們一直沒有放鬆對赫連勃勃的監視,並派有探子長駐統萬,但到今天仍沒有收到任何特別的消息。」 拓跋珪問道:「最後的情報是多久以前的事呢?」 叔孫普洛答道:「已是十天前的事,只是例行的報告,每月兩次,我們在統萬的人把情報埋在統萬城外的指定地點,再由我們派人去收取,遇有特別情況,我們的人會親身趕回來報告。」 長孫嵩忍不住道:「赫連勃勃現在與姚萇勢成水火,自顧不暇,還敢插手理我們的事嗎?換了我是他,樂得隔山觀虎鬥。」 拓跋珪心忖如何向他們解釋呢?沉聲道:「我們在統萬的人大有可能已遇害。如果我所料無誤,赫連勃勃將於我們去取下一個情報前突襲盛樂。」 長孫嵩和叔孫普洛同時現出懷疑的神色。 拓跋珪微笑道:「此事在五天內自見分曉,我的猜測肯定準確無誤,今回我只須狠狠教訓小勃兒一頓,教他再不敢對我們妄動干戈。」 叔孫普洛大訝道:「如赫連勃勃果真來犯,他們是勞師遠征,飽受風雪之苦,我方是以逸待勞,準備充足,大可令他全軍覆沒,趁機去此禍患,為何卻要錯過此天賜良機?」 拓跋珪從容道:「我是為大局著想。我早看穿小勃兒這個人,凶殘暴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留下他足可牽制關中譯砥A更重要是令姚萇沒法放手蕩平其它對手,待我們收拾慕容垂後,便可進軍闕中。所以關中是愈亂愈好,留下小勃兒對我們實是有利無害。」 接著道:「盛樂情況如何?」 長孫嵩苦笑道:「連場大雪的影響下,重建的工作停頓下來,看來要到明年春暖之時,我們方能大興土木。」 拓跋珪早料到有此情況,絲毫不以為意,道:「擴軍方面可有發展?」 長孫嵩立即興奮起來,欣然道:「參合陂一戰,令我族威名大振,各部爭相歸附,加上我們銀根充足,兵力由三干迅速增長至一萬五千餘人,只要加以訓練,定可與慕容垂一爭短長。」 拓跋珪雙目異采閃動,笑道:「我有點迫不及待哩!」 馬鞭抽打馬股,催馬加速,眾將兵慌忙跟隨,騎隊像長風掠過雪原,朝盛樂的方向刮去。 燕飛於兩個時辰前離開崔家堡,夕陽剛消沒在地平下,較明亮的星星開始在轉暗的天空襄若隱若現。 今晚該是個星光燦爛的晴夜。 他很享受這種只有單獨一個人縱情奔馳時才有的感覺,因為他會生出更接近紀千千的感覺,彷彿像聽到她的心跳聲? 但他亦曉得比之以往任何一次,今次他很不專心,影響他的是萬俟明瑤。 他仍愛她嗎? 答案是肯定的,他仍在乎她,不想她受到傷害,不論她如何恨他。他仍是會對她好。但他和她永遠也不能回到以前的那種關係,因為燕飛已非當日的燕飛。 向雨田說得對,他已從拓跋漢蛻變為燕飛,對很多事的看法也已經改變了。當夜他離開萬俟明瑤,是他自母親過世後最痛苦難忘的一夜,也是在那一晚,他下定了決心,要和萬俟明瑤來個一刀兩斷,因為她傷得他太深太重了,至乎無法忍受下去。 萬俟明瑤對他來說是個感情的囚籠,而他則等若被關在籠中的困獸。無可否認,萬俟明瑤的確魅力十足,能迷倒任何男人。她比任何人更懂得玩這個叫愛情的遊戲,懂得如何令人快樂,也懂得如何折磨人。 當時他並不明白她,不明白她為何要把樂事變成恨事,親手將來到手上的幸福糟蹋,直至他發覺她和向雨田的關係。 萬俟明瑤心中的人並不是他燕飛,而是向雨田。 在那一刻,他像從一個不知何時開始,不可能有終結的噩夢甦醒過來。他的情緒墮入絕望的深淵,意志卻無比堅定,支持他的是為娘復仇的誓言和心願。他不能讓萬俟明瑤毀掉他,就那樣永遠沉淪下去。 那是一個美麗的黃昏,西邊天際鋪滿了絢爛的晚霞,浮雲在金色的蒼穹輕柔地悠蕩著。燕飛坐在園子裡的涼亭裡,腦袋裡一片空白。 萬俟明瑤的歌舞團在長安的宿處,是由苻堅提供接近皂城的華宅,有一個廣闊的中園,花樹繁茂,幽深寧謐。 從宅前傳來的車馬聲音,告知他萬俟明瑤等人回來了,換過平時,他會到廣場去迎接她,但那天他卻完全沒有了衝動,早上萬俟明瑤離開前說過的話,他仍一字不漏地牢記著,每個字都像利箭般命中他的心。 他並不憤怒,或許他早巳失去怒火,征服他的是一股奇怪的麻木感覺,一種不知為何仍然活著的失落和沮喪。油然而生的是席捲他全副心神的厭倦,對眼前一切的厭倦,至乎有點憎恨自己。 他再不想做一個向萬俟明瑤搖尾乞憐的可憐蟲,縱使他向她下跪,換來的只不過是她向狗兒輕摸幾下的安撫。她心情好點時或會說幾句抱歉的安慰話兒,可是那有甚麼分別呢? 萬俟明瑤出現在碎石路上,儘管如花玉容沒有半點表情,她仍是那麼美麗驕傲和高高在上,彷彿天下眾生都要拜倒在她的腳下。 直至她在石桌的對面坐下,燕飛沒有說過半句話。 萬俟明瑤顯然察覺他異樣的神情,細看他好半晌,柔聲道:「你在發甚麼呆呢?不是對我今早說的話仍耿耿於懷吧!只是我一時的氣話嘛,都是你不好,激怒了我。唉!我的脾氣愈來愈差了,你該清楚原因。」 燕很想問那只是氣話嗎?可是心疲力盡的感覺,使他不願開始另一場爭拗。他可以忍受任何責備,但絕不可以觸及他娘親,而萬俟明瑤卻挑戰他的禁忌和極限。 她愛自己嗎? 他不知道,但肯定她對他的愛及不上他付出的,否則她不會不為他著想。 燕飛目光投往她那雙令他心神顛倒迷醉的眼睛,在烏黑發亮的秀髮襯托下,她眸神中熾熱的火團,可把任何人的心灼熱,可令任何人生出無法抵禦的感覺。從第一次相遇於沙漠時,她的眼睛立即攻陷了他的心。 燕飛出奇的平靜,淡淡道:「很棘手嗎?」 萬俟明瑤沒好氣的道:「還用問嗎?苻堅那奸賊委任了你的大仇人慕容文作宮廷的禁衛長,慕容文為了有所表現,從親族裹調派了大批高手駐守皇宮,對宮內的天牢更是加強防備。我今早說的話沒有錯,如果你執迷不悟,輕舉妄動,引起苻堅的警覺,我們更沒有可能成事。」 燕飛的心再沒有半點波蕩,因為他的心早已死去,平靜的道:「假如我能殺死慕容文,對你的事會有幫助。」 萬俟明瑤美麗的眼睛慢慢地現出燕飛最不能忍受的輕蔑神色,以帶點不屑的語氣又是那般漫不經意、絲毫不上心的態度道:「還要我說多少遍呢?這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根本沒有可能辦得。換了我和向雨田也不行,何況是你呢?你是甚麼斤兩我最清楚。」 燕飛並沒有動氣,道:「不嘗試怎會有成功的機會?我在刺殺慕容文的行動上下了很多工夫,是鬥智而非鬥力,即使不成功,大不了是力戰而死。」 萬俟明瑤雙目一寒,沉聲道:「我說了這麼多話,你仍要一意孤行嗎?你要去送死沒人阻止你,但卻不可以影響我,壞了我的大事。」 燕飛沉默下來。 萬俟明瑤雙目寒芒電射地怒瞪著他,好一會後眼神轉柔,歎道:「對不起!我的話說重了,但我的心並不是這樣的。唉!我們不要再談這方面的事好嗎?我的心情太壞了。」 燕飛也歎了一口氣,無言以對。 萬俟明瑤忽然道:「你明白今早我到皇宮前,為何會這生氣呢?」 燕飛心忖你的心情便像變幻莫測的天氣,我怎知何時天晴?何時來場暴風雨呢?只好搖頭。 晚霞此時消失了,代之是把天地轉暗的暮色,眉痕的新月,隱現在雲隙之後,沈厚無邊的夜空籠罩大地。 萬俟明瑤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仰觀星空,神色自若的道:「向雨田為何昨夜會忽然找你去喝酒呢?」 燕飛愕然道:「你竟為此事生氣?這算哪門子的道理?」 萬俟明瑤平靜的道:「我是第一次見到拓跋漢生氣。對嗎?」 燕飛從容道:「我沒有生氣,而是奇怪,明白嗎?你尚未回答我的問題。」 萬俟明瑤目光回到他身上,燕飛毫不相讓地與她對視著,萬俟明瑤忽然「噗哧」嬌笑,又忙著掩嘴,臉容立即如鮮花怒放,令燕眼前一亮,她用盡顯千嬌百媚的美態,白他一眼道:「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那我們現在其中不敵的一個,該巳傷重身亡,是嗎?」 直到現在此刻,在奔赴平城的旅途上,他仍無法忘記她那能勾魂攝魄的一眼。 「唉!我的老天爺。」燕飛心中歎息。 萬俟明瑤是他最不想見的人;最害怕去見的人,而此行偏是要文見她。 她想不見他也不成,他會用盡一切方法把她逼出來。 為了紀千千,他再沒有別的選擇。 第九 章費盡唇舌 遠征軍攻陷會稽和上虞的十五天後,南方的形勢起了急遽的變化。 劉牢之的水師船隊和三萬名系內的北府兵,三天前從水路撤返廣陵。劉牢之只象徵武的以奏章知會朝廷,不待朝庭指示,便自行其是,將收復失地後的固守重任交予謝琰,完全不把司馬氏皇朝放在眼裡。 劉牢之這邊廂離開,天師軍立即發動全面的反攻,從海陸兩路狂攻吳郡和嘉興兩城。又另派兵佯攻無錫、海鹽、會稽和上虞諸城。牽制謝琰的部隊,使遠征軍陷於被動的劣勢,被天師軍揪著來打。 建康的情況亦好不了多少,最令司馬道子頭痛的是劉牢之公然違抗朝廷軍令,意向難測,偏在現時的形勢下,根本拿劉牢之沒法。 恆玄亦調動荊州軍,擺出攻打江陵殷仲堪的姿態,把殷仲堪嚇得魂不附體,告急文書雪片般送往襄陽予楊全期,著他派兵救援,聶天還的兩湖幫戰船隊,則在洞庭湖集結,蓄勢待發,令形勢更趨複雜。 自淝水大勝後南方虛幻短暫的和平盛世終於結束,一場牽連到南方各大勢力的決戰,已成離弦之箭,無可改變。 就是在這樣的時機下,劉裕的奇兵號在清晨時分抵達鹽城南面的碼頭,在等候他的除了劉毅之外,還有末悲風。 昨夜宋悲風以代表劉裕的身份,攜帶由陰奇假造的聖旨往見劉毅,劉毅雖然不滿,卻沒有懷疑,只是堅持必須得謝琰點頭,方肯交出鹽城的管治權。宋悲風依劉裕的指示,向劉毅痛陳利害,費盡唇舌始說服劉毅先和劉裕見上一面。 為了安劉毅的心,屠奉三和江文清都沒有入城,宋悲風亦留在船上,只劉裕孤身一人隨劉毅入城,一路上兩人沒有交談,劉毅滿臉陰霾,直至抵達太守府,進入大堂,劉毅遣走下人,剩下他們兩個人時,劉毅沉著瞼發難道:「這算甚麼一回事?當我劉毅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奴才嗎?況且這樣做絕對不符軍中的規矩,朝廷有甚麼指示,可直接下達會稽與琰帥,再由他頒布行事的軍令,哪有這般把聖旨送到我這裹來的?宗兄並非剛參軍的雛兒,你來告訴我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劉裕按下心中怒火,見他毫無著自己坐下的意思,只好陪他站在堂中,擠出點笑容道:「道理很簡單,琰帥是根本不會理會這道聖旨。將在外,軍令有所不授,誰都難責怪琰帥。」 他的答案顯然大出劉毅的意料之外,容色稍霽後,劉毅說道:「既然如此,你為甚麼還來見我?你不曉得我只聽琰帥的指示嗎?」 劉裕從容道:「我來見你,是要和你打個商量,宗兄可知你現在正身處險境?不是我危言聳聽,如果依照現時的情況發展,你們大有可能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去。縱然能僥倖逃生,回建康後仍是死路一條。」 劉毅瞼露不以為然的神色,悶哼道:「行軍打仗的事,我自有分寸,不是我事後聰明,而是早在進攻會稽前,我們已預估到有眼前的情況,所以作好了準備,現在亂兵反擊的聲勢似乎浩大,但只是迴光返照,難以改變敗局。」 劉裕心知劉毅不直接了當地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又或坦言「你憑甚麼來教我」,已算是非常克制。皆因說到底他們從未曾撕破臉皮,故仍能保持表面上的客氣和尊重。 兩人就這麼站著對話,互相瞪視,火藥味愈來愈濃,眼看一言不合,不是一方逐客,便是另一方拂袖而去。 劉裕心中暗笑,只看劉毅憔悴的瞼容,便知他是外強中乾,勉強在撐著,事實上從劉毅肯見他劉裕,可推測劉毅內心虛怯,所以想聽他劉裕有甚話說。 劉裕歎了一口,朝前踏步,繞過劉毅走到他背後,輕輕道:「宗兄還記得嗎?那晚我登上何大將軍的船,勸他千萬不要到建康去,何大將軍卻忠言逆耳,一意孤行,結果在到建康途上慘遭人所害。」 這不但是動之以情,更暗含警告之意,勸劉毅不可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否則勢將重蹈何謙覆轍。 劉毅沉吟片刻,也歎了一口氣,道:「我怎會忘記此事?亦正因如此,令我和很多兄弟無法接受宗兄向司馬道子投誠的事實。宗兄可以告訴我,為何要這麼做呢?你劉裕再不是以前的劉裕了,教我如何敢信任你?——」劉搭走了開去,直抵可眺望外面園景的櫥窗,緩緩道:「宗兄弄錯了,我並不是向司馬道子投誠,甘願做他的走狗,而是為朝廷效命。——」劉毅轉過身來,瞪著他的寬肩厚背忿然道:「這有分別嗎?」 劉裕好整以暇的道:「當然大有分別。一天我們沒有人起兵造反,上至謝琰,下至宗兄,誰不是為朝廷效命?如果司馬道子等同朝廷,那宗兄和我並沒有分別,對嗎?」 劉毅為之語塞,說不出話來。 劉裕原地轉過身去,面向劉毅,喝道:「最後的機會就在眼前,我絕不是虛言恫嚇,吳郡和嘉興兩城的其中之一,絕捱不到明天太陽升起之時,只要一城失守,另一城勢將難保,然後輪到海鹽,琰帥的部隊會變成缺糧缺援的孤軍,後果如何?不用我說出來宗兄也該清楚。」 劉毅沉聲道:「宗兄勿要危言聳聽,有甚麼事實可以支持你這個看法呢?」 劉裕曉得劉毅已被他打動,兼之記起當日何謙不聽他劉裕逆耳忠言的悲慘後果,終於忍不住問個究竟。 劉裕微笑道:「你可知徐道覆的主力大軍尚未出動呢?」 劉毅皺眉道:「主力大軍?」 劉裕道:「徐道覆的主力攻城部隊,一直隱伏於吳郡和嘉興以東的滬瀆壘,兵力達五萬之眾,是天師軍的精銳,不但攻城的預備上夫做得十分周全,且是蓄勢行事,其鋒銳實非久戰力疲的吳郡、嘉興守軍可以抗禦。加上兩城民賊難分,當這支攻城奇兵大舉進攻,蟄伏城內的亂兵來個裡應外合,你說兩城能守多久呢?當日大小姐的夫君就是這般失去了會稽,還賠上了性命。同樣的歷史會重演,吳郡和嘉興如是,宗兄的海鹽亦無法倖免。」 劉毅色變道:「滬瀆壘?」 劉裕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從未聽過「滬瀆壘」三個字,而他亦是在五天前,才曉得這麼一個地名。沉聲道:「滬瀆壘是東吳孫權時代的水師基地,廢棄多年,最近才被天師軍重建,以作藏兵之所:五天前天師軍的這支反攻部隊,離開藏處,朝吳郡進軍,至遲昨夜已推進至吳郡城外,我所說的無一字虛言,宗兄將可在今天收到吳郡告急求援的信息。」 劉毅臉上血色盡褪,呆看劉裕好半晌後,道:「我要立即通知琰帥。」 劉裕淡淡道:「有用嗎?」 劉毅欲語無言。 劉裕道:「琰帥是甚麼料子,我們北府兵的兄弟人人心中清楚,如此急速擴展,已犯了兵家大忌。看現在是怎樣的局面,原本氣勢如虹的遠征軍,現在變得七零八落,部隊與部隊間完全發揮不出互相支持作用。一旦吳郡、嘉興兩城失陷,再被截斷糧道和後路,即變成各自為戰的劣局。宗兄以為憑現在海鹽區區三千守軍,可以撐多久呢?海鹽是個臨海的城池,只要天師軍規模龐大的戰船隊殺至,截斷鹽城和會稽、上虞的海上交通,海鹽將變成孤城一座,守無可守,逃無可逃。宗兄現正處生死存亡之際,能否化凶為吉,就在宗兄一念之間。」 劉毅像崩潰了似的兩唇輕顫,好一會才能回復說話的能力,道:「我還可以幹甚麼呢?」 劉裕心忖哪由得你這個自大自負但又貪生怕死的傢伙不屈服,但當然要保著他的面子,誠懇的道:「眼前唯一生路,就是我們和衷共濟,並肩作戰,力圖絕處逢生。說到底大家仍然是兄弟,過去的事便讓他過去好了。」 最後兩句是劉裕最不願向劉毅說出來的話,但他終於說了,如果劉毅能從此效忠於他,劉裕會重新把他視為兄弟,永不離棄,但當然須看劉毅日後的表現。 劉毅現出猶豫的神色,就在此時,堂外傳來急促的足音,接著兵衛喝道:「稟告劉將軍,急信到!」 劉毅渾身一顫,望向劉裕。 劉裕點頭示意,劉毅一言不發的朝大門走去,半盞熱茶的工夫才回來,臉色難看至極點。經過劉裕身旁時,低聲道:「宗兄請隨我來。」 劉裕跟著他直入內堂,隨他在一旁的幾席坐下,靜待他發言。 劉毅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前方,神情呆滯,顯然剛才的急信予他很大的衝擊和震撼。劉裕敢肯定他接到的信息是最壞的消息。 雖然說不得不與劉毅合作,但劉裕確實是以德報怨,不然劉毅肯定命喪海鹽,死了仍不知在甚麼地方犯錯。 劉毅有點自言自語的道:「吳郡陷落了,我接到的是嘉興守將陳彥的求援信。唉!怎會這樣子呢?連一天都撐不了。」 劉裕也暗吃一驚,如果消息屬實,吳郡的守兵只捱了幾個時辰,便給擊垮。 劉毅忽然罵起來道:「劉牢之分明是要害我們,他好像早曉得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在我們最需要他的水師船隊時撤返廣陵。」 劉裕平靜的道:「琰帥不是也想置劉牢之於死地嗎?為何宗兄會認為劉牢之會和你們衷誠合作?」 劉毅立告啞口無言,更可能心中有愧,又或作賊心虛,記起當日正是由他提議讓劉裕去行剌劉牢之。 劉裕有點不耐煩的道:「嘉興之後,就是海鹽,現在是分秒必爭的時候,宗兄仍拿不定主意嗎?」 劉毅道:「你要我怎樣做呢?」 劉裕並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天師軍顯示出來的反攻實力,比他預料的還要強大,如此看,會稽和上虞將於短期內失守,他們雖有全盤的計劃,但能否奏功,仍屬未知之數。 現在他最想說的是,你劉毅立即把海鹽的指揮權交出來,一切聽老子的。可是當然不可以如此直接了當,眼前門以為才能勝過他劉裕的這個傢伙,肯定消受不了。 劉裕道:「只要我們能守穩海鹽,這場仗我們將有可能逆轉勝敗,贏取最後的勝利。」 劉毅朝他望去,臉色蒼白如死人,搖頭道:「我們絕守不住海鹽,即使我們有足夠的兵力,一旦被截斷糧線,城內的軍糧將捱不過半個月。」 劉裕淡淡道:「如我可保你糧資無缺又如何呢?」 劉毅不能置信的道:「你怎可能辦到?」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天師軍現在有南方最龐大的戰船隊,我們卻有南方最優秀的戰船隊,連雄霸兩湖的兩湖幫戰船亦曾在我們手上吃大虧。我們根本不怕與天師軍在海上會戰,戰船多寡非是決定海戰勝敗的唯一因素,還要看戰船的性能,操舟的技術和水戰的策略。何況我們是不用在水上和天師軍硬撼的,只要突破他們海上的封鎖,便可把糧資源源不絕地送抵海鹽,讓我們有本錢與天師軍長期周旋。」 劉毅仍是一臉懷疑的神色,問道:「糧資從何而來?」 劉裕答道:「由孔老大和支遁負責供應。」 劉毅微一錯愕,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裕語重心長的道:「今回我並非見形勢危急,到這裡來渾水摸魚,好撈點油水。實情是在遠征軍出發之前,我早預估到眼前的局面,所以一直在部署預備。如果宗兄不信任我,只要說一句話,我立即離開。」 劉毅疑惑的道:「司馬道子曉得你在幹甚麼嗎?」 劉裕道:「可以這麼說,也不可以這麼說。確實的情況是司馬道子對我的預測是半信半疑,但因我有供他利用的好處,所以他暫時接納我。假如我能成功蕩乎天師軍之亂,而司馬道子則剷除了桓玄和劉牢之的威脅,司馬道子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我劉裕。」 劉毅皺眉道:「聽你的語氣,似乎把桓玄和劉牢之視為一黨。」 劉裕想起這兩個人,一時舊恨新仇湧上心頭,冷哼道:「劉牢之早晚會投向桓玄,不是他認為桓玄會厚待他,而是他憎恨朝廷,憎恨建康的高門大族,故讓桓玄蹂躪建康,然後再以解危者的姿態收拾殘局,當皇帝過癮兒。劉牢之是個有野心的人,但他有一個大弱點,就是高估自己,低估別人,為了這方面的誤失,他會賠上自己的性命。」 這番話表面上是數劉牢之的不是,暗裡卻針對劉毅,因劉毅正是同類的人。 劉毅沉吟片晌,頹然道:「即使我們能從海上運來糧資,仍無法抵受天師軍從水陸兩路而來的強攻。」 劉裕搖頭道:「不要低估海鹽的防守力,你們當日盡全力攻打海鹽,損折嚴重,仍無法拿下海鹽。如非徐道覆別有居心,詐作敗走,恐怕他亦能撐數月至半年的時光。」 劉毅搖頭道:「攻打海鹽的情況,我有份參與,故比你清楚。徐道覆之所以能守得海鹽固若金湯,皆因全城皆兵,軍民上下一心。但現在海鹽只剩下一座空城,你那一方有多少人?如只是數千之眾,根本無法抵擋得住天師軍日夜不停的輪番猛攻。」 劉裕道:「這並不是一場單純的攻城戰,我們已擬好全盤的作戰計劃,利用水道的方便,我們可對天師軍進行突擊、伏擊、截擊的靈活戰略。只要我們守得穩海鹽城,天師軍只好把力量集中往攻打會稽和上虞,我們便可收編從兩城逃出來的北府兵兄弟,增加我們的實力,再全力反撲天師軍。」 劉毅搖頭道:「敗軍之將,何足言勇?既成逃兵,怎肯重返戰場?何況是我們這座陷身敵人勢力範圍的孤城?」 劉裕淡然道:「那就要看我劉裕在北府兵兄弟心中的份量,看我對他們的號召力了。」 劉毅登時發起呆來。 劉裕知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成與敗就看劉毅這刻的反應。 劉毅回過神來,道:「如果琰帥有令傳來,命我棄守海鹽,到會稽助他守城,我可以違抗他的命令嗎?我清楚琰帥,他會作出這樣的決定的。」 劉裕苦候良久,就是等他這番話,淡淡的道:「如果宗兄再不是海鹽的太守,這根本不是問題。」 劉毅渾體遽震,呆看著他。 劉裕一字一字的道:「琰帥是甚麼料子,你該比我更清楚。你到會稽去,只是陪葬,不會出現另一個結果。現在請宗兄下決定,你選擇站在琰帥那一方,還是和我合作?」 劉毅嘴唇顫動,好一會後,頹然垂首道:「宗兄怎麼說就怎麼辦吧!」 第十 章海鹽太守 燕飛、崔宏、長孫道生三人圍桌而坐,商量明天運黃金到邊荒的路線。 燕飛今早抵達平城,弄清楚情況後,決定事不宜遲,立即上路。事情確已到了不可拖延的階段,秘人把平城和雁門的交通完全截斷,天氣對他們似乎完全不構成影響,神出鬼沒,來去如風,且不時偷入城內進行擾亂破壞,弄得兩城人心惶惶,戰士們則杯弓蛇影,疲於奔命。如果任由情況如此發展下去,不待慕容垂來攻,兩城早巳不戰而潰。 崔宏和長孫道生提議了幾條路線,燕飛仍是搖頭。 長孫道生皺眉道:「燕大哥心中有甚麼打算呢?」 燕飛道:「我們有兩個弱點,如果無法解決,不但會失去五車黃金,動輒還要弄個全軍覆沒。」 崔宏點頭道:「所以我們才要在路線上下工夫,用上惑敵、誤敵之計,故佈疑陣,令秘人無法集中全力對付我們。」 長孫道生可沒有崔宏的本事,不用燕飛說出是哪個弱點,便清楚明白,忍不住問道:「我們有甚麼弱點呢?」 崔宏代燕飛解釋道:「我們最大的問題是因載重的關係致行軍緩慢,因而完全失去了主動,變成敵在暗我在明,形成被人揪住痛揍的局勢。另一個問題是人數不能太多,若是數千人浩浩蕩蕩的上路,首尾難顧,會重演當日慕容寶從五原逃往參合陂的情況,我方以區區兵力,便可利用地勢環境對他造成嚴重的傷害,致敵軍有參合陂的慘敗。」 長孫道生明白過來,如秘人有過千之眾,只要戰略高明,集中力量對運金隊進行突擊,確有以寡勝眾的能力。 長孫道生苦笑道:「我還以為有燕大哥助陣,今仗是十拿九穩,且可輕易生擒萬俟明瑤,卻沒想過還有這多難處。」 燕飛道:「想生擒萬俟明瑤談何容易,秘人絕不容這種事再一次發生在萬俟明瑤身上。秘族高手如雲,如果人人不顧生死的來拚命,我們縱勝亦要損失慘重。不要小覷秘人的戰鬥力,一千秘人足可抵得住一個萬人組成的軍團,這還是指在公開決戰的情況下。而秘人是絕不會以這樣的方武和我們正面對撼的,只會採取游擊的戰略,令我們無法休息,提心吊膽,到時機成熟方會予我們致命的一擊。」 崔宏苦思片刻,歎道:「我頗有計窮力竭的感覺,燕兄有辦法嗎?」 燕飛微笑道:「我要逼萬俟明瑤來一場決戰。」 兩人均大感愕然。 正如崔宏剛才的分析,主動權操控在秘人手上,哪輪得到他們作主張? 秘人只會採取敵進我退,避重就輕的游擊戰術,怎肯和他們決戰硬撼。 燕飛欣然道:「我之所以比你們兩人有辦法,不是因為我比你們聰明,而是因我和秘人有微妙的關係。」 長孫道生是小他幾歲的兒時玩伴,說話不用有顧忌,訝道:「原來傅言是真的。當時我只有十二歲,燕大哥和族主失蹤了十多天,回來時族主還戴著一個有秘族標誌的手鐲。族主雖然不肯承認曾遇上秘人,只說是在沙漠的邊緣區拾回來的,但已有人猜你們曾到過秘人的地方去,當時你們為何不肯承認呢?」 燕飛心中湧起對娘親的悔疚。當年他少不更事,整天往外闖,害得娘親為他擔心垂淚,他卻依然故我。那次連續十多天沒有返回營地,令娘親傷心欲絕,他還要隱瞞曾到過哪裡去,皆因他和拓跋珪曾向秘族之主立下誓言,不把秘族的事洩漏出去。唉!假如可以回到過去,他定會盡心事娘,不會令她不快樂。只恨過去了的再無法挽回。 燕飛心情沉重的道:「這是題外話,且是三日難荊現在我們必須營造出一種特殊的形勢,使秘人感到對我們無計可施,那我們便可把主動權爭回手上來。」 崔宏大感興趣的道:「燕兄快說出來!」 燕飛道:「陸路肯定行不通,正如崔兄所說的,是被秘人揪著來揍。但水路又如何呢?」 長孫道生皺眉道:「走水路當然最理想,在寬闊的大河上,秘人根本無所施其技,何況船上有燕大哥和崔兄坐鎮,而秘人只有坐船明攻一法。但問題在我們沒有性能優越的戰船,只能強征普通河船應急,而走水路會經燕人的勢力範圍,以普通的河船闖關,和送死沒有任何分別。」 崔宏也道:「我可以從敝堡調一艘船來,但至少要十多天的時間,際此與光陰競賽的當兒,我們實負擔不起時間上的損失。」 燕飛輕鬆的道:「我們並不真的需要一條船,只要裝出姿態,讓秘人認為我們是走水路便成。」 崔宏明白過來,點頭道:「的確是絕計。哈!為甚麼這麼簡單的事我偏想不到?」 長孫道生仍末醒悟,眉頭大皺道:「我們可以擺出甚麼姿態呢?」 燕飛道:「由這裡朝西走至抵達大河,只是兩天的車程,我們可以煞有介事的大規模行軍,沿途設哨站,令秘人無法施襲,在這樣的情況下,秘人只有一個選擇,就是派出向雨田向我挑戰,而這正是我渴望和期待著的事。」 接著扼要的說明向雨田是何方神聖,以及荒人代他燕飛許下由向雨田決定決鬥的時間和地點的承諾。當然隱瞞了他和向雨田真正的關係。 兩人聽後均感艀^路轉,出入意表。 崔宏沉吟道:「假如秘人看穿這是個陷阱,按兵不動又如何呢?我真的想不到秘人非動手不可的理由。」 長孫道生也點頭道:「秘人雖曾截擊運金車隊於盛樂來平城的路途上,但大有可能仍不知道車內運載的是黃金,也因而不清楚今次把金子運往邊荒對我們的重要性。」 燕飛道:「關鍵處在赫連勃勃,他是竺法慶的長徒,亦是另一個曉得有佛藏存在的人,且又一直秘密監視我族的動靜。運金子的事可以瞞過別人,但肯定瞞不住他,亦正因佛藏,赫連勃勃才會聽慕容垂的話偷襲盛樂。我敢定秘人已猜到那五輛車與佛藏有關,現在我親自來平城把五輛車押回去,更堅定了秘人的看法。」 崔宏拍腿道:「我終於明白了,難怪族主認定赫連勃勃會偷襲盛樂,原來是被佛藏吸引。」 燕飛心忖任你智比天高,也想不到真正的原因,當然不會說破。道:「事情就這麼辦。明早我們在西門集合,於天亮時出發,如果今晚你們發覺我失去影蹤,勿要奇怪,我該是見萬俟明瑤去了。」 兩人愕然瞧著他。 燕飛起立道:「我知道她會來找我的,一定會。」 盛樂。大雪。 城內所有重建工程均因下大雪而停止,眼前所見黑燈瞎火,黑沉沉一片,只有位於城東、城西外的營地亮起燈火,有種淒涼清冷的蕭條感覺。 拓跋珪立在城頭暗黑處,陪伴在他兩旁是大將長孫嵩和叔孫普洛,他們正耐心等候敵人的來臨。 赫連勃勃匈奴鐵弗部的先鋒部隊,五個時辰前出現在黃河北岸,探子忙飛報拓跋珪,盛樂立即進入全面戒備的狀態,但-切都在暗中進行,表面上一切如常,不會引起敵人的警覺。 叔孫普洛道:「敵人會否待雪停後才進攻呢?」 長孫嵩道:「赫連勃勃此人不可以常理測度,他最愛做出人意表、標新立異的事。雪降時當然利守不利攻,可是選這時候偷襲卻可收奇兵之效,何況他認定我們全無防備之心,根本沒想過我們布下天羅地網待他來上鉤,我相信他刻下正朝我們推進。」 拓跋珪不置可否地微笑,然後道:「收拾小勃兒後,我要你們停下重建盛樂的行動。」 長孫嵩和叔孫普洛聽得你眼望我眼,不明白拓跋珪想些甚麼。不過他們亦不以為異,因為早習慣了拓跋珪這個作風,沒有人知道他腦海在轉著甚麼念頭。 拓跋珪目光投往城外遠處,沉聲道:「我要你們退往陰山,好好練兵,作好與燕人大戰的準備。」 長孫嵩不解道:「族主不需要我們到平城和雁門對抗慕容垂嗎?」 拓跋珪從容道:「我要慕容垂重蹈他兒子的覆轍。」 叔孫普洛暗吃一驚,道:「慕容垂老謀深算,從來只有他把敵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像今次他煽動赫連勃勃來犯我們,便是高明的一著,幸好給族主看破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慕容垂實非慕容寶可比,族主請三思。」 拓跋珪雙目奇光閃動,魂魄像到了別處去,露出馳想的神色,緩緩道:「試想這座是平城而非盛樂,來的是慕容垂所謂的奇兵而非赫連勃勃的匈奴兵,現在我忽然撤走,讓慕容垂撲了個空,會有怎樣的後果呢?」 長孫嵩肅容道:「慕容垂擅用奇兵,故戰無不勝,慕容永兄弟就是這樣栽在他手上。以慕容垂一貫的作風,恐怕他兵抵平城,我們方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叔孫普洛點頭道:「更何況平城的情況與盛樂不同,假如我們拱手相讓,慕容垂等若收復失地。待站穩陣腳後,再攻打盛樂,那時我們長城內外據地盡失,辛苦得來的一點成果,會化為烏有。」 拓跋珪淡淡道:「如果平城和雁門變成兩座破城又如何呢?」 長孫嵩和叔孫普洛為之愕然,一時乏言以對。 拓跋珪凝望遠方,夢囈般道:「城破了,可以再建立起來,仗輸了,可能永遠無法翻身。為了打敗慕容垂,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接著一震道:「來了!」 海鹽城外的碼頭上,劉裕、江文清和宋悲風站在登上「奇兵號」的跳板前,一一話別。 宋悲風向劉裕道:「小心點!劉毅是反覆難靠的小人,在任何情況下都要防他一手。」 屠奉三顯然心情很好,笑道:「小心點是必須的。我反不擔心劉毅,因為他除了是小人外,還是貪生怕死的人,對他來說沒有其它東西比他的生命更重要。只要劉帥好好利用他這個弱點,便不用擔心他。」 劉裕向屠奉三感激的道:「奉三也要小心點。我多麼希能與奉三並肩作戰,可是卻不得不留在海鹽。」 屠奉三拍拍他肩頭道:「大家兄弟,客氣話不用說了。今仗成敗的關鍵,繫於劉帥能否控制海鹽,令海鹽成為遠征車唯一的生機,然後我們才能大展拳腳,逐步進行我們的反擊大計。我屠奉三敢立下軍令狀,必取滬瀆壘,把天師軍的大批藏糧和物資據為已有,彼消此長下,何愁大事不成?我和宋大哥無上船去,劉帥和大小姐多說兩句心腹話兒吧!」 江文清俏瞼微紅,嗔道:「屠當家!」 屠奉三大笑登船去了。 宋悲風也拍拍劉裕肩頭,正容道:「我會看著文清的,小裕放心。」追著屠奉三身後上船而去。 剩下劉裕和江文清兩人,四目交投,後者垂下螓首。 劉裕正要拉起她一雙柔荑,好好撫慰,江文清兩手縮後,輕柔的道:「很多人偷偷看著我們哩!劉帥現在身份不同,人人以你馬首是瞻,不宜讓他們看到劉帥兒女情長之態。好好保重!」 說畢也登上「奇兵號」。 「奇兵號」隨即啟綻開航,揚帆冒黑出海,等到「奇兵號」去遠了,劉裕收拾心情,返回城內。 甫進南門,遇上劉毅和十多個北府兵將領,人人神色凝重,顯然有大事發生了,所以迫不及待地來找他。 劉毅道:「嘉興也失陷了。」 一天內,遠征軍連續失去兩座城池,它們不但是軍事重鎮,且在戰略上有關鍵性的作用,北接建康,南連會稽,現在遠征軍與北面的聯繫已被切斷,頓令海鹽、會稽和上虞三城被孤立起來,糧草物資更是無以為繼。 劉裕心中出奇的平靜,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而他們更有應付之計。 十多雙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等待他的指示,就在此刻,劉裕確切地感覺到海鹽的指揮權落入他手上。 他在他們身上看到對自己的信心,但也看到懷疑和惶恐。現在的形勢已被徐道覆完全扭轉過來,勝利絕對地向敵人一方傾斜,死亡的陰影籠罩著海鹽的將兵,致士氣低落,人人無心戀戰,如果他不能激勵士氣,振奮人心,不待天師軍殺到,海鹽將會崩潰。 劉裕首次發覺自己正處身謝玄的位置上,但與淝水之戰則完全是兩回事,由上至下從沒有人懷疑謝玄會帶領他們去打-場敗仗。現在只要他說錯幾句話,眼前正等待他指示的將領會立即離棄他。 劉裕從容一笑,道:「我還當徐道覆是甚人物,原來不過爾爾。求勝心切,乃兵家大忌,想不到徐道覆竟會犯上這個大錯誤。」 一名年輕將領道:「徐道覆攻陷吳郡和嘉興後,下一個將輪到海鹽,我們只有三干人,如何抵擋得住數以十萬計的亂兵?」 劉裕認得這是劉毅倚重的副將申永,是劉毅手下諸將中最有權力的將領。微笑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徐道覆難道能與當年的苻堅相比嗎?天師軍號稱三十萬大軍,實質上稱得上是精銳的不過五萬人,其它只是各地豪強、幫會和亂民倉卒集合而成,怎及我北府兵訓練精良?更重要的是我會教徐道覆無法全力攻打海鹽。而只要我們守得住海鹽,我們便可以為被害的北府兵兄弟討還血債,取得最後的勝利。」 另一將領劉藩道:「小劉爺有甚辦法令徐道覆無法集中力量攻打我們呢?」 劉藩是劉毅的堂弟,與劉裕份屬同鄉,他說出了所有將領心中的疑問。 劉裕曉得自己強大的信念,感染了眾人,穩定了他們的情緒。而他鏗鏘有力的聲線語調,更大幅增加了他們的信心。這部是他從謝玄身上學來的。道:「今次徐道覆之所以能在一天之內攻陷兩城,皆因準備充足,又出奇不意,故能取得如此輝煌戰果。」 稍頓續道:「我們絕不可被他唬倒。徐道覆無疑是聲威大振,卻是外強中乾,只要我們能把握他致命的弱點,可把他對海鹽的攻打癱瘓下來。」 劉毅道:「徐道覆的弱點在哪裡呢?」 劉裕信心十足的道:「要明白徐道覆的弱點,首先要掌握他今次能反擊成功的原因,關鍵處在於他設置了一個可瞞過我們的秘密基地。」 申永道:「是滬瀆壘。」 劉裕曉得劉毅已把有關滬瀆壘的事告訴諸將,省去了他一番唇舌。點頭道:「這叫成也滬瀆壘,敗也滬瀆壘。今次徐道覆能忽然發動如此猛烈的反攻,皆因滬瀆壘不單藏有天師軍最精銳的部隊,囤積了大量糧資,且建造了大批攻城器械,遂能突破我們的防守,一日之內連取兩城,逆轉了局勢。可是現在的形勢已改變過來,由敵暗我明變成我暗敵明,天師軍已顯露形跡,令我們可輕易掌握他們的戰略和部署。反之他對我們真正的實力和策略是一知半解。最重要是他們並不知道滬瀆壘再不是甚麼秘密基地。」 眾將均同意點頭,雖然他們仍不清楚劉裕有甚麼致勝的手段,但劉裕以事論事,見解精闢的看法,使他們頗有撥開迷霧見青天的感覺,再不像乍聞嘉興繼吳郡在同一天內失陷時的惶惑無依。 此時南門聚集了大批北府兵,牆頭上的守軍、把門的兵衛,以及在附近工作的工事兵,雖聽不到他們之間的對話,但見劉裕威風凜凜,胸有成竹的與眾將說話,都安定下來,注視他們。 劉裕續道:「可以想像攻打吳郡和嘉興兩城時,天師軍必從滬瀆壘傾巢而出,攜走大部份攻城器械,留下的便用作攻打我們海鹽之用。如果我們沒及早發現滬瀆壘的存在,囤積在壘內的糧資兵矢,將會被送往吳郡和嘉興兩城,以支持天師軍方興未艾的軍事行動。」 眾人無不眾精會神地聽著,他們都是作戰經驗豐富的將領,開始看到由劉裕描繪出來的美麗圖畫。 正因劉裕所說的沒有一句話離開事實,也令他們掌握到實際的情況。 在現時人心惶惶之際,只有事實方可以安穩他們的心。 劉裕微笑道:「試想想吧!在這天師軍青黃不接的時刻,我以奇兵突襲滬瀆壘,把天師軍餘下用來作長期大規模軍事行動的糧資兵矢,一股腦兒全奪在手上,會有甚麼後果呢?」 申永首先叫道:「我們有救了!」 眾將人人精神一振。 劉毅道:「小劉爺!我們應否立即行動呢?」 這還是劉毅首次稱他為小劉爺,可見他至少在喚這個稱謂時是心悅誠服的。而直至此刻,劉裕仍沒有告訴劉毅戰船隊的所在,皆因此事絕不可洩漏出去,誰敢擔保北府兵內沒有天師軍的奸細。 此時說出來,即使聽進天師軍的奸細耳內,亦改變不了即將發生的事,因為戰船隊早於七天前離開藏身的島嶼,進入可偷襲滬瀆壘的位置,剛才開出的「奇兵號」,正是前往與戰船隊會合,於黎明前進攻這個牽涉到整場戰役成敗的天師軍基地。 一切均在算計中,由此可知早前能否說服劉毅,實為關鍵所在。一旦解決這個問題,劉裕已踏足勝利之路,雖然未來仍須面對艱困的戰鬥。 劉裕好整以暇的道:「或許是明天,或許是後天,徐道覆會把精銳之師從吳郡和嘉興開出,兵分兩路,一路沿運河南下,攻打會稽和上虞,另一路則會兵壓我們海鹽城。南下的天師軍不用我們去理會,亦不到我們去管。我們目前的首要之務,是守穩海鹽。哈哈!我真想看看徐道覆驚聞滬瀆壘失陷時的表情,看他還憑甚麼攻打我們。」 另一將領叫道:「小劉爺!滬……」 劉裕欣然道:「你想問我憑甚取滬瀆壘嗎?為何我視滬瀆壘如囊中之物?讓我告訴你吧!因為滬瀆壘的兵力佈置,全被我摸通摸透,現在留在滬瀆壘的天師軍不到四千人,且只有五百人是可戰之兵,其它全是工匠。而我的親兵足有二千人,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勇十,更是曾參與兩次反攻逞荒集的戰士,由屠奉三和江文清率領,你們說滬瀆壘是否手到擒來?明天你們將會聽到好消息。」 接著雙目精芒遽盛,高喊道:「你們叮以把我剛才述說的情況傳播開去,讓人人曉得勝利非是掌握在徐道覆手下,而是在我劉裕之手。滬瀆壘將會變成我們在這場戰爭中,起著關鍵作用的水師基地,憑我們性能優越的雙頭戰艦,憑苦能打敗南方任何船隊的水師,把滬瀆壘和海鹽連成一氣,互相支持,我們是不會失敗的,就像當年玄帥帶領我們以弱制強,以寡敵眾,我們北府兵是不會輸的。」 這番話他以內功逼出,遠近皆聞,迴響於牆頭城門,說得豪氣萬丈,慷慨激昂,登時惹得眾兵齊聲吶喊,高呼小劉爺之名。 劉裕自己亦熱血上湧,腦海浮現謝玄那天從八公山的落山斜坡,馳往淝水東岸的動人情景,當時對岸是數以十萬計的秦軍。 劉毅等諸將齊聽得熱血沸騰,全體拔出佩劍,高指夜空,發喊道:「我等誓向小劉爺效忠,決意拚死力戰,永不投降。」 他們的誓言又引起牆上牆下眾兵更激烈的反應,人人高舉兵器,發喊歡叫。 劉裕反平靜下來,心中充滿感觸。 這是決定性的一刻,他再不是北府兵內只得虛名的英雄,而是掌握了實權的主帥,不但成了北府兵最後的希望,也代替了謝玄在北府兵內的位置。 玄帥呵玄帥!如你在天有靈,請保佑我劉裕,不會丟失你的威名。 第十一章盛樂之戰 於平城北面三十多里處的一座小丘上,燕飛點燃攜來的火把。 火把被縛在一根樹幹上,插入雪土,令火焰在丈許的高處擴散紅光,在週遭滿鋪積雪的原野襯托F,觸目而帶著說不出其詭異淒迷的氣氛。 燕飛靜立在接近火炬之處,心中思潮澎湃,因為他曉得即將見到萬俟明瑤。 這個召喚秘人的火光,勢會驚動萬俟明瑤,當地曉得燕飛是要見她,她會有何反應呢? 萬俟明瑤有很強的個性:水不肯向任何人屈服,燕飛甚至在懷疑,如果向雨田沒有拒絕她的愛,她會否仍對向雨田如此念念不忘,如此「癡情」。 萬俟明瑤是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的,她若形成了某種看法,會堅持下去。在她眼中,燕飛的武功雖然不錯,但至少遜她兩籌,是她的手下敗將,雖然燕飛因擊殺竺法慶而聲名大噪,但萬俟明瑤該仍認為她自己可穩勝燕飛。現在燕飛「送上門來」。她會以甚麼態度和手段響應呢? 燕飛很想知道。 假如萬俟明瑤立即動員可用的人手,全力攻擊燕飛,一意殺他,情況將由複雜變為簡單,雖然大傷他的心,但卻是他所期待的。 當發展到這個情況,他只須讓萬俟明瑤看清楚他的本領,證明燕飛再不是以前的拓跋漢,現在的燕飛是她奈何不了的,她便不得不祭出她最後一道殺手簡——向雨田。 這是他今晚要見最不希望見到的人的原因,他希望停止無謂的殺戮,就在此時,一道白影出現在雪原的遠處。 燕飛仰望夜空,今夜雖然寒氣徹骨,天空卻是清朗無雲,繁星密佈,令人歎為觀止。 燕飛深吸一口氣,曉得會於此一美麗星夜,見到曾傷透了他的心的舊愛。 戰事如火如荼地進行著,盛樂城襄城外變成地獄般的恐怖世界,雪花仍漠視一切的從天降下。 拓跋珪清楚他這一方已控制了整個戰常一如過去在他指揮中的每一場戰爭般,沒有人能在戰場上擊敗他,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天生的統帥,但只有在殺戮的戰場上,他可以平靜下來,冰雪般的冷靜。他不會錯過敵人的破綻弱點,每每能在最適當的時機予敵人最致命的一擊。 今仗來犯的鐵弗部戰士達一萬五千之眾,兵分兩路,主力軍一萬人,分三隊冒雪正面強攻盛樂,一隊直衝城內,另兩隊分攻佈於左右的營地,另一路兵有五千人,則繞往盛樂後方,從北面攻城。 由於盛樂城牆城門尚未修復,缺口處處,前後衝至的敵騎幾乎是長軀直入,他們同時點起火把,再將火把投往營帳和房屋裡去,登時火頭四起,卻聽不到慘呼的聲音,也見不到有人從營地房舍奔出來逃命。 到敵軍曉得中計時,一切都遲了。 埋伏在城牆上拓跋族戰士在反擊的號角聲響起卜現身,數以千計的勁箭驟雨般朝敵人灑下去,射得敵騎人仰馬翻,狼奔鼠竄,陣腳大亂。 埋伏四角房舍襄的戰士衝將出來,以二十人為一組,二百組合共四千人,人人徒步持矛,有組織具規模地走進橫街長巷,在他們熟悉的城池以長矛專攻馬背上的敵人,卻放過敵人座下的馬兒。立即把敵人逼得退往貫通南北的主大街去,只剩F失去主人的空騎受驚奔跑。 此時埋伏在城後雪林的二千騎兵從北門掩至,殺人北門裡,沖得敵人四散奔逃,各自為戰,又不能逃進被拓跋族步軍控制了的橫街,只好向唯一的出路南門逃去。 牆頭上的箭手改為專對付攻打左右空營的敵人,居高臨下以強弓勁箭,毫不留情地射殺敵人。營帳陷於火海之中,火光染紅了雪地,也照得敵人纖毫畢露,更難避過奪命箭矢貫體之危。 立在南牆城樓的拓跋珪冷然注視一切,無喜無怒。 在坑殺了慕容寶的大批降兵後,他對殺人已感到麻木,不會有絲毫情緒的波蕩,至少是當身處殘酷戰場上,勝敗每決定於他一念的時刻。 一隊人馬從南面衝出,往城外逃去,人數只有數百,但拓跋珪看到赫連勃勃正是其中之一,緊隨他身旁的是波哈瑪斯。 拓跋珪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提起手上大弓,搭上箭矢,再把強弓拉成滿月,身旁左右五十多個親兵紛紛倣傚,同時彎弓搭箭。 「放箭」! 一聲令下,箭矢蝗蟲般從牆頭射下去,索命鬼般追上正逃走的敵人。 慘叫聲應箭響起。 十多個人從馬上墜下來,伏屍城外雪地上,餘下的敵騎和十多匹空馬,迅速去遠。 「蓬!」 拓跋珪在親兵點燃煙花火箭後,擲上高空,在雪花裡爆開一朵詭狀的紅色光花。 他曉得波哈瑪斯今次死定了,因為等待他的是武功高強,不在他之下的楚無暇。若楚無暇力有不逮,尚有從他親兵挑選出來的二百精銳一同出手。 剛才的一箭,他放過了宿敵赫連勃勃,射向波哈瑪斯,這波斯高手也是了得,避開了背心要害,只讓箭貫入他右肩。 拓跋珪清楚此箭的威力,貫滿了真氣,不單廢了他的右手,還傷及他的內臟。 沒有了波哈瑪斯,赫連勃勃除了可以擾亂姚萇的大計外,再難有甚麼大作為。 燕飛在雪地飛馳,追在前方體形健美的秘族女高乎後方,朝東北方走,好一會抵達山區,兩人一先一後穿林過丘,忽然豁然開闊,原來到了個小山谷。 谷的另一邊隱隱傳來瀑布的聲音,一道溪流蜿蜒而來,流往谷外去。四周的山丘擋著吹來的西北風,雖然放眼所見均是萰q白雪,但仍有一絲溫暖的感覺。 秘族女高手以秘語道:「族主著你在這襄等候她,千萬不要離開,你該明白族主的脾性。」 燕飛點頭答應後,這位把全身裹在白布裡,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秘族女高手,迅速離谷而去,剩下他一個人。 燕飛暗歎一口氣,到小溪旁找了一塊平坦的大石,撥掉上面的積雪坐了下去。 帶他到這個地方來,肯定是不懷好意,只要萬俟明瑤使人把守谷口,又派人在谷頂四周的山頭居高臨下守以強弓勁箭,一般好手將陷於插翅難飛的絕境。 但當然難不倒他,這樣的形勢對他是有利無害,他還可利用形勢使秘人無法形成合圍之勢。 他的想法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由於事起突然,萬俟明瑤一時間召喚不到足夠的高手,所以拖延時間,先使人帶他到這裡來,好讓她能從容部署。 燕飛再歎一口氣,把雜念排出腦海之外,進入無人無我的境界。 「吳郡守將王康,參見小劉爺。」 劉裕安坐太守府大堂主位,看著拜伏身前容顏疲倦的將領,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覺。 自己這個太守可說是騙回來的,但人人二話不說地便接受了,可見自己在北府兵心中,確實佔有奇異獨特的位置。 王康在半個時辰前率領干余敗軍抵達海鹽,當時他渾身血污,身上有多處傷口,經調治後到大堂來見他。其它兵將均得到良好的照顧,被安頓到城內的民居休息。 劉裕搶前把他扶起,道:「大家兄弟,無須多禮。」 坐在旁邊的劉毅也道:「小劉爺作風似玄帥,最怕無謂的禮數。」 聽劉毅這麼說,劉裕登時曉得謝琰必是規矩多多,講究禮節,所以王康縱然身帶創傷,仍不敢禮數不周。 坐好後,王康歎道:「小劉爺得朝廷派來主持大局,實在太好哩!」 劉裕暗叫慚愧,岔開道:「王將軍怎會逃來海鹽呢?」 劉毅聽得眉頭大皺,心想不來海鹽該到甚麼地方去? 王康道:「若我曉得小劉爺在海鹽主事,我定會領人到海鹽來,不過我並不知道,所以城破後一心往無錫去,卻被天師軍封鎖了逃路,只好往海鹽來試試看。」 劉裕拍腿道:「好一個徐道覆,此計果然惡毒。」 劉毅和王康不解地瞧苦他。 劉裕心忖若聽的是屠奉三,肯定明白自己的想法。從容道:「徐道覆是故意把逃出吳郡和嘉興兩城的兄弟逼往海鹽來,一方面可弄得海鹽人心惶隍,另一方面可加重我們在糧草物資方面的負擔,此為一石二鳥之計。」 王康有點尷尬的道:「如此……嘿!如此我們不是拖累了小劉爺?」 劉裕出自真心的道:「恰恰相反,我對徐道覆這做非常感激才真。糧草物資方面我們絕無問題,兩艘從建康來的糧船會於午夜時分抵達海鹽。哼!徐道覆今次是弄巧反拙。」 王康露出釋然的神色。 劉裕向劉毅道:「今晚將會有大批兄弟從吳郡和嘉興來,請宗兄好好招待他們。」 劉毅點頭應諾,接受了劉裕向他下的首個命令。 劉裕又向王康道:「今次吳郡失陷,罪責絕不在王將軍身上,王將軍好好休息,勿要胡思亂想。」 兩人去後,劉裕心想自己難道確實是真命天子,否則徐道覆怎會這麼便宜自己呢? 第十二章舊歡如夢 燕飛睜開眼睛,萬俟明瑤出現在小溪對岸,她的打扮與剛才領路的秘族女高手沒有任何分別,全身裹在雪般純白的勁裝襄,可是不知如何,或許是她的腿長了一點,腰身細了些許、身材苗條上幾分,也比那健美的秘族女高手要高出二、三寸,竟予人有天壤之差的分別。彷彿天地初開時誕牛的美麗神物;她那生動活潑的體形和線條,像造化般無可供挑剔之處。 第一次看到萬俟明瑤的時候,那時她還只是個少女,便已驚人地吸引著他。直至今天,她的吸引力仍沒有絲毫滅退。每一次看她,他都會有新的發現、新的驚喜,有點仍如首次見到她一般,心情波動不已。 她那雙細而長的鳳目更是變化多端,可以是冷漠和神秘,更可以充滿妖媚、挑逗,熱烈如火焰,可教任何男人感到能征服她是最了不起的本事,老天爺在人世間最大的恩賜。 但燕飛亦知道萬俟明瑤是永不會被人征服的,這是經過最痛苦的經驗後深切體會的事實。 事實上他從未想過要征服萬俟明瑤,只希望她愛他如同他愛她般深。但最終他失敗了,且是最徹底的失敗。有時他會想,她根本從未真的愛過他。 他燕飛只是她解悶兒的玩物。 「漢」! 她熟悉的聲音傳進燕飛耳內,是那低沉悅耳、性感迷人,勾起他早被深深埋葬的某種令人意亂神搖的動人感覺。 夜半無人,枕邊私語,天地間恍惚只剩下她和他,她的一顰-笑,是那樣無可抵禦的令他顛倒迷醉。 當她動人的身體在他懷裡顫抖著,一遍又一遍像此刻般呼喚他以前的名字,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她,再容納不下其它的東西。他從沒想過黑夜會是如此美麗,如此和平,如斯激烈。一次他們在歡娛平靜的氣氛中躺在一起,她對他說:「女人在戀愛時,是不講規矩,不會害羞,無法無天的。」 這句話仍言猶在耳,像在昨夜才說的,但燕飛卻清楚過去和她的一切俱往矣,便如大河長江氾濫的洪水,把一切沖走,永不回來。 他愛過她,也恨過她,然後是徹底的失望,是愛是恨再不重要。 那是他生命中一段最不想記起的回億,也是最深刻難忘的奇遇和經歷。 燕飛歎了一口氣。 萬俟明瑤舉起纖手,抓著頭罩的下幅,把整個頭罩掀起來,納入腰囊,露出能傾倒天下男人的絕世花容,烏黑閃亮的秀髮如瀑布般自由寫意的傾瀉而下,益發顯得她雪白的瞼肌晶瑩剔透,超乎凡間任何玉石之上,寶石般的明眸在長而媚的秀目內閃閃生輝,一眨不眨深情專注地凝望著他。 她還是那麼驚心動魄的奪目美麗。 「為甚麼要歎氣呢?你不再愛我了嗎?」 燕飛心中苦笑。 當年在長安,他沒法離開她,為的正是她此刻柔情似水的姿態模樣,在她愛著他時,她如火的熱情完全把他融化,令他忘掉一切因她而起,種種噬心的折磨和痛苦,直至燕飛心死。 萬俟明瑤輕躍過小溪,來到他前方,蹲下拉起他的雙手緊握著,然後仰起擁有能奪天地造化精華的美麗線條的輪廓,豐潤的香唇露出一絲似能破開烏雲的陽光般的笑意,輕柔的道:「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明瑤今回是破題兒第一趟求人哩!」 秘語從她口中說出來,有種難以形容的溫柔和動人心弦,充盈輕重緩急的節奏感,不單是迷人的語言,更是能觸動人心的天籟樂章。 想起過往親密至無分彼我的關係,燕飛有點不由自主地輕輕反握著她一雙玉手,雖然同時想到這雙手可毫不留情地殺人,也無法忘懷她溫柔多情的觸摸。 在等候萬俟明瑤來臨前,任燕飛千想萬想,仍沒想過萬俟明瑤會以這樣的態度對他,問他這幾句話,宛如一切事情從沒有發生過,長安的熱戀仍像一發不可收拾的林火般在焚燒蔓延。 她是否在耍手段騙他呢? 明知拓跋漢就是燕飛,仍要逼向雨田來殺他,只是為傷害向雨田,對向雨田的拒愛作出最嚴酷殘忍的報復,由此已可見他以前的看法沒錯,萬俟明瑤心中始終只有向雨田一個人,對他燕飛不過是逢場作戲。 萬俟明瑤細審他的臉容,道:「漢!你變了很多,整個人的氣質都改變了,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不過在我心中,你永遠是在沙海裡迷了路的那個小子拓跋漢,也是在長安和我重逢的拓跋漢。」 又凝望他的眼睛,柔聲道:「你的眼內多了很多東西,我無法形容那是甚麼。我似熟悉你的眼睛,但又感到很陌生。你在想甚麼呢?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有個美滿的將來,正如你曾承諾的,我們可以做世上最美好的一對愛侶。你改變了,但我也改變了。我一直不相信有人能改變我,但我的確被你改變了。」 燕飛心中沒有半點憤怒,只有無盡的悲哀。於萬俟明瑤來說,沒有任何人或事比秘族的傳承和榮譽更重要,那是自小由她爹灌輸給她的想法,根深柢固,不是任何人能改變,更絕不會因他燕飛而改變。 燕飛感覺苦夜空燦爛的星光灑在他們身上,他和她此刻表面上非常親近,但他卻清楚兩顆心像是隔著萬水千山般遙遠。心中不由浮現紀千千的如花玉容,縱然他們一個在天之涯,一個在地之角,但兩顆心之間卻沒有距離。 他的確變了,竟可在與萬俟明瑤一起時,思念另一固女子。 萬俟明瑤輕輕地把一雙柔荑從他手中抽出來,接著伸展動人的身體,投入他懷裡去,雙手水蛇般纏上他的頸項,香唇湊到他耳旁喘息著道:「漢!擁抱我!像你以前般緊緊的擁抱我。」 燕飛沒有依她的話,似變成一座不動如山的石像般,歎道:「你愛我嗎?」 萬俟明瑤微嗔道:「又說蠢話了,你有一點沒有變,仍是以前那個既愛懷疑又固執的傻瓜。」 嗅著她的髮香,鼻子充盈她健康的氣息,感受苦軟玉溫香在懷中的迷醉滋味,燕飛卻是心靜如止水,沒有半絲波蕩,因為他曉得當他沒有依言擁抱她的一刻,萬俟明瑤生出殺機,在這樣親密的接觸下,她的意念瞞不過他的靈覺。 燕飛沉聲道:「你所謂對我的愛,並不是我要求的那種愛。當年在長安時,縱使我和你有最親密的行為,但我仍不時有孤獨的感覺,那是一種空虛的窒息感,可以令人沒法掌握幸福。我一直想不通為何在理該最快樂的時刻,卻有那種不愉快的感覺,當時我還以為是因不瞭解你,但我終於明白了,在離開你之後,腦子醒過來的時候,我明白了。因為你的心中有另一個人,當你和我說話,甚卒和我歡好的時候,你卻在想另一個人。」 萬俟明瑤一陣風般離開他懷裡,退往丈許外的地方,秀髮飄揚,傲然挺立,鳳目射出閃閃電芒,配合背掛從香肩斜探出來的長劍,登時由千嬌百媚的多情女廣,化身為可奪命的勾魂艷使。語氣出奇地平靜道:「拓跋漢你何不坦白告訴我,你已移情別戀,不用再口出污言,侮辱我萬俟明瑤。」 燕飛淡淡道:「我並沒有移情別戀,還記得在我離開的同一個晚上,你對我說的一番話嗎?你親口向我說你對一個男人傾情專注的時代早過去了,男女之情更不是你的人生目標,你有過很多男人,我只不過是其中之一,若我認為自己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便是不自量力。你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我們的所謂戀情立告終結。你可以當我是町呼之即至揮之即大的人,但我卻清楚自己不是這種人。」 萬俟明瑤臉上現出溫柔之色,代替了凌厲的眼神,她走近燕飛兩步,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至半丈,苦笑道:「你真的是傻瓜。我一時的氣話,怎可以當真呢,明瑤只是氣不過你堅持要去行刺慕容文,所以故意挫折你、侮辱你,向你澆冷水吧!事實證明了你是對的而我錯了。你不但成功刺殺慕容文,轟動長安,還奇跡地脫身逃走,引得慕容文家族的高手傾巢而出,為我們製造了一個干載難逢的機會,才能把我爹救回去。我承認低估了你,但我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思念你是錐心的折磨。現在一切已成為過去,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拋開一切,與你立即返回沙漠中最美麗的綠洲,再不理世間的任何事。」 燕飛曉得她所說的甜言蜜語沒有一句是真的,她正進入最佳的攻擊位置,可讓她名為「漠柔」的鋒利軟劍發揮最可怕的威力,搶佔先機。 她說的雖然是迷人的情話,但燕飛卻感應到她心裹的奧秘,明白她為何要費這麼多唇舌。 萬俟明瑤是不服氣,她不服的是燕飛離開她,而非她拋棄燕飛。同時她雖發覺燕飛在武功上大有長進,但認為燕飛仍不是她的對手。 當燕飛再一次被她迷倒,答應隨她返回沙漠雙宿雙棲,她會毫不猶豫的出手,取燕飛之命。 自從被向雨田拒愛後,她已失去愛別人的能力。正如向雨田說的,她對燕飛僅存的一點愛意,已因燕飛主動離開她,一去不回頭,而轉變為恨。 當她討回失去的驕傲和尊嚴後,他燕飛在她心中再沒有任何價值,殺掉他便完成了她對慕容垂的諾言,不用留在這裡與拓跋珪周旋冒險,是對她族人最有利的事。 至於她真正愛的向雨田,將因無法完成任務被逼永遠留在她身邊。 這就是萬俟明瑤好強的性格,燕飛瞭解她,也心生憐惜。 說到底,他們曾是繾綣難捨的愛侶。 縱然他武功已達上窺天道的層次,由於無法向她施展「仙門劍訣」,燕飛對她的「漠柔」仍是非常顧忌。 萬俟明瑤學武的天分絕不在向雨田之下,使用軟劍的技術已臻鬼神莫測的層次,可硬可軟,教人防不勝防。 在無法盡全力下,他並不是穩操勝算的。 燕飛語重心長的緩緩道:「明瑤你再想想吧!仔細和平心靜氣地想一想我們當年在長安的情況,那就叫愛嗎??真正的愛是從來不會計較的,它會令人不顧一切,更是無私的,絕不會蓄意去傷害對方,令對方難受。偶爾我們間生出愛的火花,隨即又煙消雲散,因為你仍無法把心巾的愛寄托在我身上;你知道我講的是真話,更曉得我從來沒向你說謊。自那晚離開後,我們之間的關係亦告結束,雖然我從沒有忘記我們曾經擁有過的一切,分不清楚那是苦還是甜的往事。」 萬俟明瑤雙目亮起異芒,那是她展開秘族最玄奇深奧武功「破雲奪日功」的必然現象,顯示她隨時出手。 兩人目光交擊。 萬俟明瑤一字一字的道:「你真的不會騙我嗎?那就坦白告訴我,你是不是愛上了紀千千?」 燕飛淡然道:「我從來沒有打算在此事上瞞你,亦知瞞不過你,現在對我最重要的事,是如何把千千從慕容垂的手上救出來。」 這番話是燕飛最不願向萬俟明瑤說的,卻又是不得不說。只有這樣,才可令萬俟明瑤非殺他不可,她做不到時,只好請向雨田出馬。如此她將處於穩勝的局面,不論何人敗陣身亡,她仍可今生存下來的一方痛苦自責。 萬俟明瑤淒然一笑,目泛淚光,道:「燕飛你是否敢作敢為的男子漢大丈夫,何不直接了當答我的問題,你究竟是否愛上了紀千千?答我吧!我要一個不含糊的答案。」 燕飛太清楚她的脾性了,萬俟明瑤從來不是個軟弱的人,怎會有這種小女子的情態?說到底這是她的一種手段,因為直至這刻他仍沒有露出任何弱點破綻,而萬俟明瑤則力圖在他無懈可擊的心神打開一個缺口,只要他心神稍有波動,凌厲的殺著會如黃河長江之水般滔滔而來,直至他伏屍小谷。 他明白萬俟明瑤,萬俟明瑤也瞭解他,清楚昔日的燕飛是怎樣的一個人。 現在的燕飛在本質上並沒有改變,可是對這世界的看法已生出天翻地覆的變化,追尋的東西再不相同。而他與紀千千超越物質、距離的奇異戀愛,更遠超過當年他和萬俟明瑤曾擁有過的一切。 如果他和萬俟明瑤相戀時是患上愛的絕症,那他現在已完全痊癒過來,得到了新的生命。 他和萬俟明瑤的愛或許只是一種虛假的幻覺,加上主觀的投射和期望;但和紀千千熾熱的愛戀,卻不用有絲毫懷疑,中間沒有任何阻隔,是心與心的直接對話,完全沒有疏離或隔閡的感觸。 燕飛仰望壯麗的星空,感到心靈打開了,與星空結合為一,原本渺小的自己,變成與天地相依共存,他再不渺校這種突然而來,美妙難言的感覺是有因果的,因為就在這一刻,他悟通了愛的真諦,也從與萬俟明瑤愛的夢魘裹脫身出來。 人與人之間的愛,是有局限的,我們從不能真的瞭解別人,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活著,隔離在他們各自的天地襄,各有各的立場,各有各的想法。 他曾因萬俟明瑤飽吃其中之苦。他和萬俟明瑤雖然曾在一起,做著男女間最親密的行為和動作,但他們真的是在一起嗎?心與心之間的鴻溝是無法跨越的,直至眼前這一刻。 他明白了! 他也得到了自由,心中填滿了對紀千千的愛,那是一種深沉和超越的愛,沒有任何保留,也沒有止境。他更生出對眼前曾使他難以自拔的嬌嬈最沉痛的惋惜。他和萬俟明瑤:水遠再無法回到昔日的光景。 燕飛道:「這是何苦來哉?我怎忍心對明瑤說出這句話呢?聽我的話好嗎?立即率族人返回沙漠去,慕容垂的奸計是注定行不通的。你或許以為我說的只是空口白話,但我可向你保證這是我的肺腑之言。走吧!」 一顆淚珠從萬俟明瑤眼角流下來,接著她雙日淚光消斂,回復冰雪的冷靜,盯著燕飛道:「你曉得甚麼呢?憑你和拓跋珪那小子怎會是慕容垂的對手?在任何一方面你都差遠了。」 她說話的內容語調,令他想起在長安時,她反對他去行刺慕容文的情景,充滿了蔑視和不屑。當時當然對他造成極大的傷害,現在則只有憐惜和心酸。 老天爺為何要把他們放在如此勢不兩立的位置上去,他真的不明白老天爺,牠有同情心嗎? 燕飛淡淡道:「明瑤是否指慕容垂煽動赫連勃勃去偷襲盛樂的事呢?」 萬俟明瑤難掩驚訝之色的嬌軀微顫,瞪著他沉聲道:「拓跋珪那小子是否偷偷返盛樂去了?」 燕飛心忖萬俟明瑤仍是那麼冰雪聰明、思想敏捷,憑自己一句話推斷出拓跋珪久未露面的原因。 萬俟明瑤說這番話時雙目異芒大盛,光采尤勝從前,令燕飛曉得她這些年來並沒有閒著,比之長安時功力火候又有精進。 燕飛答道:「如果我沒有猜錯,赫連勃勃今回能保命返回統萬,已算非常萬幸。」 萬俟明瑤美目異芒更盛,沒有說話,顯示隨時會出手強攻。 燕飛心神往四外延伸,稍鬆一口氣,因為他並沒有發覺其它秘人。 萬俟明瑤肯孤身一人來會他,或許是對他猶有餘情,又或是認為只憑她手中的「漠柔」,足夠殺他有餘。 不論如何,這點對他非常有利,他實在不願傷害任何一個秘人。 燕飛盡最後的努力道:「對拓跋珪來說,沒有任何事比復國更重要,當他回來時,他會用盡一切辦法打擊你們。慕容垂把你們捲入此事內,是不安好心,因為他顧忌柔然的威脅,而你們則是柔然人的盟友。慕容垂希望我們和你拚個兩敗俱傷,他可坐收其利。慕容垂對赫連勃勃亦抱有同樣心態,明瑤是聰明人,該知道如何作出明智的選擇。」 萬俟明瑤嬌叱道:「我不用你來教我怎麼做。」 燕飛搖頭歎道:「明瑤動氣哩!我……」萬俟明瑤忽然轉怒為笑,柔聲道:「你是不會向我說謊的,對嗎?那便告訴我吧!刻下在平城是否有一批待運的黃金呢?」 燕飛心叫問得好,點頭道:「明瑤很有本事。對!我今次來,就是要把這批黃金運返邊荒。」 萬俟明瑤白他一眼,欣然道:「算你哩!總算還念著點舊情。告訴你吧!這批黃金將永遠到不了邊荒集,明年春暖花開之時,就是你們拓跋族亡國減族的日子。甚麼復國大計,只是你們的癡心妄想。」 燕飛好整以暇的道:「明瑤敢否和我立個賭約?」 萬俟明瑤皺眉道:「甚麼賭約?」 燕飛聳肩洒然道:「賭的當然是否能把黃金運返邊荒集去,如果我贏了,明瑤就乖乖地和族人回沙漠去,再不理會我們拓跋族和燕人之間的事。」 萬俟明瑤無可無不可地隨口詢問道:「給我們搶了又如何呢?」 燕飛若無其事的道:「我便在你面前橫劍自刎。」 萬俟明瑤「噗哧」一聲嬌笑起來,就像聽到世間最可笑的事,橫他千嬌百媚的一眼,喘息著道:「我的漢郎呵!難道你認為我會讓你活著離開這裡嗎?」 燕飛微笑道:「我可以活著離開又如何呢?」 萬俟明瑤冷笑道:「先問我的劍吧!」 「鏘」! 漠柔劍離鞘而出,先在空中像蛇信般顫動,然抖個筆直,劍鋒化為一點電芒,橫過半丈的空間,朝燕飛咽喉要害以驚人的速度刺去。 第十三章穩定軍心 劉裕登上西牆,遙望遠方的動靜,雙腿雖有點疲累,但精神仍相當旺盛。 他自己也有點佩服自己過人的體格和精力,過去的兩個時辰他走遍了海鹽每一個角落,與手下兵將作親切和沒有階級分野的接觸和交談,關心他們、瞭解他們,更為他們打氣。 這都是他從謝玄身上活學回來的東西,在乎卜心中建立英雄和領袖的典範,讓手卜感覺到他是為他們著想的,大家的目標和理念均是一致。 任何人都町以軟弱,惟獨他不可以。 他可以害怕,但只町以在無人看到他時顯露心中的恐懼。處於這個位置,便要做在這個位置該做的事。 劉裕深吸一口氣,吹拂過牆頭的寒風讓他精神大振。 眼前的一切是多的難以想像,他不但擁有自己的部隊,還有自己的城池,等待著他的是可決定南方誰屬的連場大戰。同時他深切體會到成功的反面就是失敗,正因他追求在戰場的成功,他隨時會面對失敗。再不像以前般一個人獨來獨往,跌倒了可以爬起來。 兵敗如山倒,他現在兵微將寡,又沒有後援,一場敗仗可賠盡他的聲譽威名,戳破他「一箭沉隱龍」的神話。 失掉一場仗對徐道覆或桓玄可能無關痛癢,但卻是他不能消受的? 成功的另一邊就是失敗,在這刻,他對此有最深切的體會。 從吳郡和嘉興逃出來的敗軍不住擁往海鹽來,到二更時分來投效者已超過二千五百人,且還陸續有來。 劉毅此時來到他身旁,欣然道:「兩艘糧船來了,貨物正送往城內。送來的糧貨雖然不多,卻叮解燃眉之急,尤為重要的是對人心上氣的激勵。各人都追問下一批糧貨何時運至。」 劉裕探手搭著他肩頭,走到一旁無人處低聲道:「告訴宗兄一個秘密,再不會有第二批糧貨,我們能張羅的就是這麼多。」 劉毅失聲道:「甚麼?」 劉裕輕鬆的道:「不要張揚,此事你我知道就好了,因為我不想再瞞你。司馬道子那渾蛋為怕桓玄封鎖大江,所以管制糧貨物資,能收集這批糧貨已費盡孔老大和支遁大師九牛二虎之力。我故意安排這兩艘船今夜到海鹽來,作用是穩定人心。否則明天城內恐怕跑掉了一半人。明白嗎?」 劉毅發呆片刻,垂頭道:「明白了!感謝宗兄告訴我實情。」 劉裕收回搭在他肩膀的手,微笑道:「宗兄不生我氣嗎?」 劉毅歎道:「若沒有你小劉爺在此主持大局,海鹽不知會變成甚麼樣子。最令我感動的是當兩城的敗軍撤到這裹來,聽到是小劉爺坐鎮此城,沒有人不額手稱慶,一洗敗軍頹氣。縱使你剛才對我說假話,我也被騙得心服口服。唉!滬瀆壘……」劉裕微笑道:「你是否想問滬瀆壘是否子虛烏有的呢?」 劉毅惴惴不安地點頭。 劉裕道:「我以人格作擔保,有關滬瀆壘一事是千真萬確,絕非妄話。」 又把目光投往遠方,沉聲道:「假若明天沒有攻陷滬瀆壘的好消息傳來,我們將陷身絕境,那時我會開誠公佈,誰想離開,我絕不會阻止。」 劉毅忍不住問道:「小劉爺本身又有甚麼打算?」 劉裕現出一個堅決的笑容,道:「我會戰至最後一兵-卒,直至城破人亡。」 又望往他道:「因為我想不到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 劉毅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裕歎道:「假設滬瀆壘真的落入我們手上,宗兄又有甚麼好提議?」 劉毅呆了一呆,仍然說不出話來,因為腦袋一片空白。 劉裕道:「此事必須由你去辦,就是設法通知在會稽和上虞的好兄弟,若城破之時,海鹽將是他們唯一的生路。我們的戰船隊會從海鹽渡峽前往接應他們,不會看著他們被亂民宰殺。」 劉毅現出心悅誠眼的神色,大聲應諾。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七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八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八 第一 章恩怨情仇 「鏘」! 蝶戀花發出響徹小谷的清脆嗚叫,不明所以的萬俟明瑤嚇得半途暫退,且地是不得不撤,因為劍鳴聲直貫進她兩邊的耳鼓穴去,震盪著她的心神,令她有如觸電。 她直退往兩丈之外,俏瞼現出驚疑不定的神色,那是燕飛從未在她的絕世花容看見過的表情。 自從往赴紀千千雨枰台之會的船程上,因盧循從水中的偷襲,蝶戀花第一次示警嗚響後,直至剛才於面對舊愛狠辣無情的致命一擊下,他一直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一回事。 此時此刻燕飛終於明白了,他作出了劍道上大有可能是空古絕今的突破,這一招該可名之為「仙凡合一」。 萬俟明瑤的漠柔劍遙指著他,嬌叱道:「這是甚麼妖術?」 燕飛心忖這並不是妖術,嚴格來說也不屬劍法的一種。他的蝶戀花,就是陽神與他的聯繫,當他全神全靈把精神貫注到蝶戀花上,他的陽神和肉體的陰神陰陽合併,二合為一,蝶戀花遂產生天然嗚響,一切純出於白然,便如閃電雷鳴。 「仙凡合一」並非劍法,卻是劍道至高無上的心法。當陽神、陰神結合為一,他整個精神全面的提升。那種感覺奇妙至極點,首先是萬俟明瑤迅如激電的攻擊動作似緩慢了些,那當然不足這美女故意減速,而是因燕飛的速率感應提升了,令他能完全掌握萬俟明瑤的劍路和真氣。 其次是他感到可完全絕對的控制體內至陽至陰之氣,不用進陽火或退陰符,已可如臂使指的操控體內真氣的運動。 這是他從未夢想過的境界。 燕飛仍安坐在小溪旁的大行上,雙日一眨也不眨的凝視舊愛,柔聲道:「明瑤放手吧!你是無法殺死我的;即使你出動全族的人,我仍有辦法安然脫身,返回平城。明早我們會調動大批兵馬,護送五車黃金直抵大河,然後我們會把黃金運上一艘在那裡等待著性能優越的戰船去,再把黃金押運返邊荒。不用我說,當戰船順流而下,你將失去劫奪黃金的機會,任你們如何人強馬壯也辦不到。」 萬俟明瑤雙眸殺機更盛,沉聲道:「燕飛!你嚇唬不倒我的。」 燕飛搖頭歎道:「我不是嚇唬你,而是向你提出忠告。我不想傷害任何一個秘人,更不願傷害你。」 接著仰首望天,有感而發的道:「你看看星空是多麼的神秘美麗,這世上還有無數美麗的事物,待我們去發掘、探索和感受,為何要計較一時一地的得失成敗,而錯過了其它呢?」 萬俟明瑤的漠柔劍倏地爆起漫天光影,如烈焰似的閃跳吞吐、游移不定,正是她的拿手本領——烈焰狂沙。 陣陣灼熱至今人窒息的驚人劍氣,隨漠柔劍爆出一團團的光焰,似今他忽然處身死氣沉沉的沙漠,熟浪滾滾而來。 對此燕飛早有經驗,在以前他會毫無辦法,只好以己身真氣力抗和忍受。當萬俟明瑤把劍氣的威脅力推上顛峰,發動不停的攻擊,他便剩下挨揍的分兒。 但今時再不同往門,燕飛露出一個微笑,歎道:「明瑤!今大行不通哩!」 驀地漠柔劍鋒芒遽盛,化為一圈圈光芒,以鋪天蓋地的威勢罩擊燕飛而去。 忽然間眼前全是劍影熱浪,萬俟明瑤不顧一切地全力出手。 燕飛霍地立起,劍仍在鞘內。 一個由至純至陰的真氣形成,令方圓二丈之地凹陷下去的氣場,立即出現,以燕飛為核心,包圍著他,把萬俟明瑤的劍氣熟浪全部沒收,而她更沒法藉劍氣鎖緊他的氣機。 萬俟明瑤登時威勢全消,漠柔劍像變成一把普通的凡劍,兼生出被燕飛硬扯過去的駭人感覺。 萬俟明瑤嬌叱一聲,二度不戰而退。 燕飛兩手下垂,盯著萬俟明瑤,心中百感交集。如果可以有別的選擇,他絕不願挫折萬俟明瑤,使她難堪。可惜他確是沒有選擇。只有當萬俟明瑤曉得他的本領,無計可施下,方會打出向雨田這張牌。 萬俟明瑤花容慘淡,於兩丈外有點狼狽地瞧著燕飛,喝道:「燕飛!算你好行!」 「鏘!」 蝶戀花出鞘。 燕飛太熟悉萬俟明瑤,明白她不會這麼輕易認輸,何況她尚有奇功秘藝,怎肯尚未盡展所長便罷休。 果然他的劍剛離鞘,萬俟明瑤似化作一縷清煙,以鬼魅般的高速移到他左側劍勢難及處,漠柔劍閃電般掃向他腰脅。 這是萬俟明瑤名之為「沙影二十八劍」的自創劍法,純憑一注真氣連攻二十八劍,由此吋推想劍速的驚人,但最難防的是她的劍可軟可硬、可剛可柔,當她把軟劍的特性發揮至極限時,確有鬼神莫測之機。 當年在長安,燕飛作她練功的對手時,便曾嘗過其中的滋味,那回他擋到三十二劍便撐不住,被她劃破背上的衣服,今問又如何呢? 燕飛橫移一步,轉身運劍,把萬俟明瑤的漠柔劍擋個正著,豈知兩劍相觸,漠柔劍忽然變軟,蝶戀花竟擋她不著,給漠柔劍從劍底泥鰍般滑溜過去,疾點往他右腿。 燕飛早曉得會有此事發生,運劍下壓。 「鏘!」 萬俟明瑤冷笑一聲,氣貫長劍,本早彎曲狀的軟劍忽然伸個筆直,硬把蝶戀花彈起,原式不變地刺向燕飛。 幸好燕飛用的是柔勁,雖然蝶戀花被彈至跳起,仍對漠柔劍牛出吸攝之力,令萬俟明瑤劍勢出現不該有的略-緩滯。 就是這點空隙,令燕飛回天有術。 「叮!」 萬俟明瑤只覺眼前人影一閃,不知如何漠柔劍的劍鋒,像被重逾干斤的大石砸了一記,原來是燕飛撮指成刀,狠劈往劍尖去。 萬俟明瑤嬌呼一聲,退了開去、自練成這種劍法後,她尚是首次無法把劍式連續施展下去,駭然收劍後撤。 只有燕飛清楚原因,因為他比萬俟明瑤更快。當陽神和陰神結合後,他超越了原本精神和體能的限制,成為介乎「人」和「仙」之間的混合體。 「燕飛!」 這是萬俟明瑤第二次呼喚他的名字,今回是徹底的震撼。 看著萬俟明瑤充滿難以置信神情的眸神,燕飛還劍鞘內,心中感慨。燕飛再非以前在萬俟明瑤劍下屢受折辱的燕飛,蝶戀花更非以前的蝶戀花,萬俟明瑤呆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燕飛心忖萬俟明瑤以前的遺憾,就是他既及不上她,更遠不能跟向雨田比較,但現在自己在任何一方面均把她壓制,她是更愛還是更恨他燕飛呢? 萬俟明瑤猛一咬牙,忽又挺劍進攻,漠柔劍化作虛虛實實的十多道劍影,以排山倒海的姿態狂罩過去,劍勁嗤嗤,長劍忽軟忽埂,似若毒蛇吐信。 燕飛知道這是緊要關頭,只從萬俟明瑤雙閂射出的堅決神色,便知她下了拚死博命之心,要施盡渾身解數,縱然兩敗俱廣,也絕不肯罷休。此正為萬俟明瑤的性格。 他的為難處是只能守不能攻,又不可施展小三合的招數,變得只能憑小三合以外的功夫化解她狂風暴雨的攻勢。即使他的劍比她更快,若不能以攻對攻,亦佔不上多少便宜,動輒有落敗之險。雖說萬俟明瑤殺不掉他,可是「佯死」一法只可用一次,如果今回被她「殺了」,旋即又「復活」過來,下次便不靈光。 燕飛飛退尋丈,邊退邊以蝶戀花畫出一個完整無缺的大圓圈。 出乎兩人意料之外,萬俟明瑤在氣機牽引下如影隨形、追擊而至的劍氣劍光,競如石投深海般變得無影無蹤,變成徒具形式而欠缺威脅力的劍招。 萬俟明瑤俏臉現出驚駭欲絕的神色時,「日月麗天大法」全面展開,蝶戀花劍勢擴展,把萬俟明瑤捲入有如狂風捲起千重巨浪的劍影內去。 萬俟明瑤根本別無選擇,想停手也沒有法子,只好使出看家本領,朝燕飛強攻猛撼。 「鏗鏘」之聲不絕於耳,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下,萬俟明瑤使出「沙影劍法」,從不同的角度位置,漠柔劍軟硬無常的向燕飛連攻三十八劍。 燕飛曉得自己的策略成功,他以純陰之氣,首次以劍招製造出一個渾圓的凹陷力場,化去了萬俟明瑤拋開生死,執意亡命攻擊的劍意殺氣,再逼她毫無轉圜餘地的正面硬撼,不過他仍是以守為主,更守得險至極點,艱苦爭極點,至乎想放棄。 「噹!」 燕飛以至陽之氣,震得萬俟明瑤往他割頸而占的第三十八劍橫盪開去,所有後著再無以為繼,只好拖劍退後。 兩人再成對峙之局。 萬俟明瑤俏臉再沒有半點血色,失神地微喘著氣,但持劍的手仍是那麼穩定。 燕飛回劍鞘內去,苦笑道:「這是何苦來哉?我們竟有如此兵刃相對的一刻?這是為了甚麼呢?」 萬俟明瑤緩緩把劍歸還鞘內,輕搖螓首,垂頭似不願燕飛看到她眼內神色,接著仰起如花玉容,回復溫柔的神情,首次改用漢語輕輕道:「漢!你還愛明瑤嗎?」 燕飛心神劇震,曉得萬俟明瑤心中已狠下決心,只要他的答話偏離她的意願,她便會抱著玉行俱焚之心,既要毀掉他,更要毀掉向雨田,因為他們都是她心中恨之入骨的負心漢。 燕飛看了她好半晌後,以漢語乎靜的道:「你仍不明白嗎?我和你之間的事已是過去了的事,就在那晚我離開時,拓跋漢已死掉,走的是燕飛。刺殺慕容文的成功,令我在武功上作出了突破,但我心中的創傷卻一直沒法彌補,所以我到邊荒集後,變成一個不思進取的人,終日沉迷酒鄉。若這不算愛,甚麼才算是愛呢?萬俟明瑤,你來告訴我吧!」 萬俟明瑤雙目異芒閃閃,令她更是艷光四射,不可方物。她繼續以漢語柔聲道:「既然你沒有忘記我,為何又移情別戀,勾搭上紀千千呢?」 燕飛苦笑道:「你真懂得傷人之道,為何要用『勾搭』這種字眼呢?你可以尊重別人一些嗎?你愛過我嗎?你肯為我犧牲嗎?但我卻肯為你做任何事,包括死亡在內。那時刺殺慕容文的時機尚未成熟,或許該說是我的準備尚未夠充足,可是我卻曉得你已失去耐性了,且想冒險行動,於是我只有一個選擇,就是殺死慕容文,好令皇宮的防衛出現平時絕不會有的破綻,為你們製造一個機會。」 萬俟明瑤默默聽著,沒有插口打斷他的話,雙眸代之而起是帶點茫然的神色。 燕飛說了這麼多話,是要點醒她,希望她能放棄對他燕飛和向雨田的恨,解開她和他們之間的死結,大家和氣收場,那他和向雨田便不用一起來欺騙她。 坦白說,如果不用「死」,誰願意去冒這不測之險,包括他——擁有殺不死陽神的燕飛在內。那種事的後果是誰也不能預料的。 燕飛歎道:「當我進行刺殺大計的一刻,我自忖必死,根本沒有想過能於事後溜掉。那時我心中更有另一個想法,就是無論刺殺成功與否,我燕飛前生欠下你萬俟明瑤的情仇,又或今生與你結下的孽債,都該還清了,我燕飛再沒有虧欠你分毫。你明白我當時的心情嗎?」 萬俟明瑤輕柔的道:「我這麼惹你討厭嗎?逃離長安後你從沒有回頭,像避開瘟神似的,難道你不曉得我對你是另眼相看嗎?我承認我當時錯估了你,但說到底總算是為你著想,不願你去涉險。」 燕飛頹然道:「真的是這樣子嗎?我們大家心中一清二楚,當我逃出長安城的一刻,我清楚知道已把與你苦戀的拓跋漢永遠留在長安,離開的是另一個人,一個叫燕飛的人——一個全新的人。以前的拓跋漢再不存在,我再不願癡戀一個心中只有別人而沒有我的女人,那實在太痛苦了。」 萬俟明瑤趨前數步,直抵他身前三尺許處,用神的審視他,輕輕道:「我該怎麼說呢?我真的沒有蓄意玩弄你的感情,我對你是真心的,在你之前,我從沒有和其它人相處這麼長的一段日子,不要再提我和向雨田之間的事好嗎?那對我來說只像前世輪迴中發生的事。」 燕飛細看她曾令他神魂顛倒的玉容,但心中再沒有以前的感覺,因為曉得她仍在騙他,如果她再不在乎向雨田,是不會著向雨田來殺他燕飛的。 他太明白她了。 燕飛苦笑道:「或者你真的對我有點意動,但肯定那並不足夠,愛該是包括犧牲、體諒和瞭解的。可是你從來不會對我作任何讓步,更從來沒試著瞭解我的心事。坦白說,我是受夠了哩!在邊荒集沈醉酒鄉的日子,雖然痛苦,但我亦有解脫和痛快的感覺。我們的事已在我離開長安的一刻結束,我們永不可能回復到先前的那種關係。」 萬俟明瑤雙目厲芒漸盛,語氣卻仍保持平靜,沉聲道:「說到底,就是你再不喜歡我了,那大家還有甚麼好談的?你說了這麼多話,就是要我萬俟明瑤做個背信棄諾的人,令我族蒙羞。」 燕飛道:「我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勸你得放手時且放手,否則對你對我均沒有好處。」 萬俟明瑤倏地嬌笑起來,完全回復平時的風采,盡顯其百媚干嬌的動人美態,然後神情轉冷,盯著燕飛-字一字的緩緩道:「聽說你答應了與向雨田決戰,時間地點任他選擇。是不是有這回事呢?」 燕飛一顆心直沉下去,生出沮喪的情緒?他費了這麼多唇舌,最後的結果仍是如此,她沒有因而有絲毫改變,仍是不肯放過他,更不肯放過向雨田。 歎道:「確有這麼一回事,明瑤你有甚麼提議呢?」 萬俟明瑤道:「明天日落時,我和向雨田會在平城東北面的候烏湖,恭候你燕公子的大駕,你只可以一個人來,我希望能徹底解決我們的事。」 燕飛還有甚麼好說的,點頭道:「我定會準時赴會。」 萬俟明瑤現出一絲苦澀的神色,道:「現在的你和向雨田都是我無法殺死的人,我很想知道若你們作生死決戰,會有甚麼結果、只要你勝了,我萬俟明瑤立即和族人撤回沙海,從此再不管慕容垂的事。」 說罷掉頭離開。 燕飛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谷外,歎了一口氣,收拾心情,返平城去了。 第二 章騎虎難下 在午後冬陽的照射下,「奇兵號」領頭泊往海鹽南面的臨海碼頭,出奇地除了隨行的八艘雙頭艦外,尚有五艘專走海路的樓船,觀其吃水深達兩丈,便知船上滿載貨物。 劉裕聞報,和一眾將兵蜂擁出城迎接,此時岸上早眾集了數百名北府兵,人人神色興奮,看著壯觀的船隊泊往大小碼頭。 屠奉三不待「奇兵號」靠岸,從船上躍下碼頭,以內功貫注聲音大喝道:「報告劉帥,奉三和文清幸不辱命,已攻克滬瀆壘,並奪得敵人大批糧資和攻城的工具。」 劉裕尚未有機會回應,聚集在碼頭的兵將爆起震盪碼頭區的轟天叫好喝采聲,便像久旱的受苦災民,看到天上降卜甘霖的激動情況。 劉裕心中叫好。 屠奉三這一手耍得非常漂亮,可見他深識人性。他於攻陷滬瀆壘後,毫不停留的率船隊趕回來,為的便是要報上好消息,振奮海鹽部隊的士氣。 沒有了專用來攻打海鹽的器械工具,天師軍暫時對海鹽是無計可施,讓海鹽的部隊有喘息的時間和空間。 城門和城牆上的守軍聽到這邊的歡叫,立即知道發生了甚麼一回事,同時吶喊助威響應,一時間城裡城外,充滿令人熱血沸騰的叫喊聲。 屠奉三直抵劉裕和劉毅等將領身前,從容道:「我們於丑寅之交對滬瀆壘發動攻擊,敵人在猝不及防下全無還擊之力,倉皇四散奔逃,到天明時全壘落入我們手上。不知是否老天爺關照,五艘天師軍的貨船仍懵然不知地駛到滬瀆壘來,上載大批糧貨、藥物、衣服和日用品,我們當仁不讓,一切照單全收。看!我們把戰利品帶來了,請劉帥過目點收。」 由於他說得既輕鬆又有趣,引起眾將兵發自真心的爆笑。而這五艘大型海船,在各人眼睜睜下靠往岸邊,比甚麼都更能有力地激勵士氣。 劉裕打心底感激屠奉三,目前北府兵最欠缺的正是糧貨和信心,最巧妙是屠奉三提起老天爺,繞了一個彎子提醒眾人他劉裕是真命天子,登時令眾人精神振奮。 劉裕微笑道:「宗兄!麻煩你點收戰利品,再把貨運進城內去。」 劉毅振臂一呼,左右人等全追在他身後辦事去了。 此時八艘雙頭艦耀武揚威的在碼頭外的海域往來巡弋,益增海鹽城守軍振起了的氣勢。 屠奉三來到他身邊,歎道:「我們沒有看錯蒯恩,此人乃不世將才,攻打滬瀆壘的計劃由他一手策劃,故能在傷亡不足百人下建立奇功。我們要好好的擢用他。」 劉裕道:「大小姐和宋大哥呢?」 屠奉三道:「我們接到邊荒來的消息,北穎口的敵人已被擊退,還擊殺主帥宗政良和副帥胡沛。高小子當然安然無恙,似乎還贏得小白雁的歡心。 燕飛現已往平城去,五車黃金可望於短期內運抵邊荒。正因逞荒集之危已解,所以我們的荒人兄弟把二千頭上等戰馬送交孔老大,再由他派船運往海鹽來,大小姐和宋大哥率船於中途接應,以免被天師軍攔途截劫。」 劉裕大喜道:「我們交運了,好消息競一個一個的接踵而來。」 屠奉三道:一這或許是否極泰來。事實上自我們智取鹽城後,我們已把命運掌握在手上,再不是由人擺佈。現在情況如何呢?」 劉裕道:「昨天一日之內,吳郡、嘉興相繼陷落,天師軍竟封鎖到無錫之路,逼得兩城敗軍朝海鹽逃來,現在我們在海鹽的兵力已增至八千人,徐道覆真懂得幫忙。」 屠奉三歎道:「這叫天助我也。只從吳郡和嘉興失陷之速,可看出北府兵十無鬥志。事實上謝琰的部隊已到了山窮水盡的絕境,全賴我們奇兵突起、挽狂瀾於既倒。有沒有天師軍的情報?」 劉裕看著五艘海船的貨物,在眾人興高采烈下被搬運到岸上,再由騾車運進城內,心中湧起滿足和歡慰的感覺。答道:「據剛接到的消息,天師軍的主力已沿運河南下,攻打會稽和上虞將是十天或八天內的事。至於該來攻打海鹽的天師軍部隊,仍未見蹤影。真奇怪!」 屠奉三笑道:「有甚麼好奇怪的,這支部隊現該在赴滬瀆壘的途上,不過當他們遇上從滬瀆壘逃出來的敗軍,只好退返吳郡和嘉興,再請求徐道覆的指示。」 劉裕欣然道:「理該如此!」又沉吟道:「徐道覆會有何反應呢?」 屠奉三掃視海面的情況,沉聲道:「如我所料不差,天師軍的艦隊會出現在海面上,摧毀我們泊在碼頭的所有船隻,封鎖我們的海上交通,使我們無法支持海峽對面的會稽和上虞,同時孤立海鹽,使我們不能從海路運來物資。」 劉裕雙目精芒乍閃,平靜的道:「那就讓天師軍的戰船隊,見識一下我們雙頭艦能以少勝多的戰術。我們尚有一個優點,就是從岸上支持我們的艦隊,只要捱過此關,海鹽將變成在怒海中兀立不倒的巨岩,我們大敗天師軍的日子亦為期不遠了。」 聶天還坐在廂房內臨窗的桌子,從酒家二樓俯瞰風雨迷濛裡洞庭湖的風光。此時把門的手下來報,任青?到了。 聶天還著手下請她進來,到任青堤在桌子另一邊坐下,廂房門關上後,聶天還道:「任後是否靜極思動呢?」 任青媞微笑為他斟酒,柔聲道:「我是放心不下,所以趁聶幫主尚在巴陵,趕來見你。」 聶天還用神地打量她,似是有所發現。訝道:「任後競在擔心聶某人?」 任青媞淡淡道:「正因聶幫主認為我不用擔心你,這卻正是我擔心你的由來。」 聶天還皺眉道:「任後是否暗示桓玄會害我呢?」 任青媞歎道:「我對桓玄確有恨意,但仍不會下作至干挑撥離間的事,但有些話是不吐不快,便當是報答聶幫主收留我的情義吧!」 聶天還微笑道:「狡兔既然未死,我聶天還應該尚有被利用的價值,桓玄怎捨得害我?」 任青媞幽幽的道:「奴家就是擔心幫主有這種自以為然的想法。幫主認為要殺你是一件易事嗎?當幫主全力提防時,任何人要對付幫主,都要付出沉重慘痛的代價,動輒還惹來焚身之禍。故若我是桓玄,會選擇在幫主最意想不到的時候,攻幫主的不備,以除去楊全期和殷仲堪之外另一個心腹大患。」 聶天還冷哼道:「任後當我第一天出來混嗎?我怎會不防桓玄一手,他的部隊全在我的監視下,他動半個指頭都瞞不過我。桓玄想暗算我,會是自討苦吃。」 任青媞苦笑道:「幫主動氣了,我是否該閉嘴滾蛋呢?」 聶天還瞪了她好半晌後,搖頭道:「我沒有生氣,只是想告訴你,我一直都在提防桓玄,我和他的結盟是互相利用,根本沒有道義可言。但若沒有這個盟約,我到今天仍只能在兩湖稱霸,坐看大江幫耀武揚威。」 任青媞欲言又止,終於沒有說話。 聶天還道:「請說下去。」 任青媞道:「在一般的情況下,誰都難以對付幫主。可是當幫主傾巢而出,一旦被截斷返兩湖之路,將成被驅離山林的猛虎,變成被犬欺的平陽之虎。幫主明白我的意思嗎?」 聶天還從容道:三垣個情況或許有一天會發生,但絕不在攻陷建康之前,這方面我自有打算。」 任青媞冷靜的道:「幫主雄材大略,心中當然有全盤計劃,容許我猜測嗎?」 聶天還露出不自然的神色,皺眉道:「說吧!」 任青媞微聳香肩道:「當桓玄全力攻打建康之際,幫主將攻取荊州,變成另一個桓玄,那時就算桓玄成功攻奪建康,但已失去上游之利。對嗎?」 聶天還沉聲道:「這是桓玄的看法,還是你的猜測?」 任青媞目光投往煙雨中的洞庭湖,輕輕的道:「不論大江幫,又或兩湖幫,都是桓玄的心中刺、眼中釘。桓玄並非-個有勇無謀的人,他借幫主之手除掉江海流,實為高明的一著。可是他有兩大缺點——第一個缺點是好色;另一個缺點是疑心重。」 接著秀眸朝他瞧去,平靜的道:「天下誰不曉得幫主是不甘臣服於人下的霸主豪強,以桓玄這麼一個疑心重的人,絕不會讓幫主坐收漁人之利。如果青緹所料無誤,在毀滅兩湖幫前,桓玄只會封鎖大江,而不會直接攻打建康。」 聶天還冷然道:「你是指今次桓玄邀我攻打江都,只是要覆亡我兩湖幫、引蛇出洞的奸計、哈!若是如此,我會教桓玄後悔。」 任青媞從容道:「我剛才說過,在幫主全力提防的當兒,攻擊你的人肯定是蠢才。攻打江都,幫主處於進可攻退可守的優勢,桓玄怎敢在這種時刻打幫主的歪主意。事情會發生在殲滅了楊全期和殷仲堪之後至進犯建康這段期間內。」 稍頓續道:「幫主雖然對桓玄的兵力部署瞭如指掌,可是對巴蜀的譙縱又如何呢?此人能獨霸巴蜀,大不簡單,其出身來歷,更是神秘。譙家的崛起只是十多年間的事,看看以干歸這等人才,亦甘為他所用,便知譙縱不只是一般世家大族。」 聶天還苦笑道:「你以為我會忽略譙縱嗎?」 任青媞道:「幫主當然不會有此疏忽,但卻肯定感受上沒有我這般深刻。譙嫩玉可說是從我手上把桓玄硬生生的奪去,且是在干歸飲恨建康的消息剛傳人桓玄耳中的當兒,由此町見此女應變之速,不擇手段的厲害,哪有半點像世族人家的正經女兒?且如果不是荒人故意洩露譙嫩玉行刺高彥的事,到今天幫主恐怕仍未對譙家生出警覺。」 聶天還現出深思的神色,好一會後點頭道:「任後所言,全是實情。」 任青媞喜孜孜的道:「幫主終於聽得入耳哩!」 聶天還訝然瞥她一眼,皺眉道:「你對譙家還有甚麼看法呢?」 任青媞歎道:「先兄在世之時,一直有留意南方的情況,下了不少工夫,當時毛家的勢力比譙家大得多,所以我們不大留意譙縱,誰想得到譙縱竟能於一夜之間把情況扭轉過來,由此可見萬不可輕視譙縱,否則將重蹈毛家的覆轍。」 聶天還拿起酒杯,一飲而荊 任青媞默默的看著他,等他放下酒杯,柔聲道:「你聽過李淑莊這個人嗎?」 聶天還愕然道:「當然聽過,她不但是淮月樓的大老闆,且是在建康五石散的主要供應者,令她變成建康最富有的女人。」 任青媞秀眉輕揚,像在自言自語般道:「我為何要提起她呢?因為先兄曾和她有一段情,一直以來,我們只當她是一個有辦法的女人,從沒有想過她在名利權勢外尚另有野心,不過這個想法我已改變過來。」 聶天還訝道:「甚麼事令你改變對她的看法?」 任青媞道:「當然與干歸葬身淮月樓有關係,沒有李淑莊的準確情報,干歸如何能掌握劉裕赴淮月樓夜宴的事?照我猜李淑莊未必直接和干歸有交情,但卻與譙家有密切的關係。」 聶天還一呆道:「你這猜測非常管用,我的確是低估了譙家的實力。」 接著苦笑道:「聽你說得我有點心神不定,我很久沒有這種危機四伏的感覺。任後對我有甚麼忠告呢?」 任青媞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如果我是幫主你,就拒絕出兵,隨便找個借口,例如尚未準備充足,請桓玄把攻擊殷、楊兩人的行動,推遲半年。」 聶天還雙目神光遽盛,盯著任青媞。 任青媞垂首道:「青媞要說的話說完哩!一切由幫主定奪。」 聶天還仍默不作聲。 任青媞起立施禮,一聲告罪,退出廂房去。 她剛離開,郝長亨進入房內,走到他對面坐下,以詢問的日光看著他。 聶天還道:「有甚麼事?」 郝長亨道:「楊全期中計了。剛接到桓玄傳過來的消息,楊全期的船隊離開襄陽,趕往江都。」 聶天還訝道:「楊全期難道不曉得前一陣廣江都因連場大雨,浸壞了農田,影響今個秋天的收成嗎?」 郝長亨嘲笑道:「殷仲堪肯定會向楊全期隱瞞此事,好騙楊全期陪葬。這些所謂的名士,徹頭徹尾是無行的文人。」 聶天還沉吟半晌,苦笑道:「長亨!你來幫我想想,如果我把與桓玄的約定置諸不理,按兵不動,會有甚麼後果呢?」 郝長亨劇震一下,瞪著聶天還,一時說不出話來。 聶天還正容道:「我是認真的。」 郝長亨用心想了片刻,道:「首先我們會打回原形,從此勢力難伸出兩湖半步,失去了沿江所有新打下的地盤。而桓玄亦難圓他的帝皇夢。」 聶天還點頭道:「你說出了我心中的想法。現時我們的情況,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說不定大江幫還會趁此機會由衰復盛。皆因有荒人作大江幫的後盾。」 郝長亨道:「幫主不是真有這樣的打算吧?」 聶天還歎道:「只是想想而已。自擊殺江海流後,我們事實上已騎上了虎背,只有堅持下去,方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一天。」 郝長亨關切的道:「幫主在擔心甚麼呢?是否聽到有關桓玄的事?」 聶天還道:「說來好笑,我擔心的是一個我不瞭解的人,亦正因我不瞭解他,才感到憂慮。桓玄嘛!仍不被我放在眼內,否則我豈肯犯上與虎謀皮的大錯。」 郝長亨不解道:「令幫主生出憂心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聶天還道:「就是譙嫩玉的爹譙縱。」 郝長亨鬆一口氣道:「竟然是他。」 聶天還苦笑道:「只看你根本不當譙縱是甚麼一回事,便可知譙縱掩人耳目的功夫如何成功。若不是得任青媞提醒我,我仍是如在夢中。一切依原定計劃進行,但我們必須防桓玄和譙縱一手,否則將會陰溝襄翻船,遇上不測之禍。」 郝長亨點頭領命。 聶天還又道:「清雅有甚麼動靜?」 郝長亨笑道:「她最近義乖又聽話,心情也很好,且出奇地一直留在別院裡,少有見她外出。」 聶天還欣然道:「你使人去找她立即來見我,我有事要問她。」 郝長亨應命去了。 第三 章佳偶天成 海鹽城外大興土木,於城南碼頭區處設立臨海的箭樓和木壘,大幅加強防守的力量。由於不斷有敗軍逃來海鹽,令兵力一直在增加,劉裕和屠奉三決定把防守的範圍擴展往整個碼頭區,以背靠堅城的優勢,在兩邊各挖出三道箭壕和陷馬坑,只留下狹窄的通道,敵人來時只須守以強弓勁箭,便可穩如鐵筒,使無左憂。原本部署在城牆的百多座投石機,半數被推至城南外,以加強岸陣的防禦力。 五艘運載糧資的貨船於御貨後立即開走,返回滬瀆壘去,由四艘雙頭艦護送一程,餘下的四艘雙頭艦仍泊在碼頭處。 海鹽城的北府兵人人曉得眼前正是生死關頭,兼之城內糧資充足,又對劉裕有十足的信心,故只要能走動的人,都落力投入到諸般防禦工事,每建起一座箭樓,大家齊聲歡呼,士氣高昂,團結一致。 劉裕和屠奉三坐上帥艦「奇兵號」在海面巡弋,視察海鹽一帶水域和沿岸的形勢,以擬定作戰的策略。 在指揮台上,屠奉三仰觀天色,道:「這幾天天氣頗不穩定,隨時會下一場雨。」 劉裕點頭同意,道:「這於我們有利亦有害,利於防守,卻不利我們渡過海峽去接應會稽和上虞的兄弟。」 屠奉三笑道:「我卻認為利多於弊。風浪是對戰船的挑戰,愈惡劣的天氣,愈能顯示戰船的性能和駕舟者的本事,在這兩方面,天師軍是無法和我們相比的。」 劉裕掃視海峽另一邊的海域,沉聲道:「敵人的戰船隊雖是良莠不齊,可是在數量上卻佔了壓倒性的優勢,我們卻是每失去一條船都對戰鬥力生出影響,形勢並不樂觀。」 老手的聲音在後方響起道:「小劉爺有海戰的經驗嗎?」 劉裕坦言道:「沒有試過。」 老手來到他另一邊,深吸一口寒涼海風,信心十足的道:「海戰和河戰根本是兩回事。在海面作戰,既沒有順流逆流之分,甚麼鐵鏈鎖江、水中木柵、連船攔江、起浮橋、斗樓、立?椿那一套全派不上用常海戰講的是風向、海流和潮汐漲退。在現今的情況下,我們根本不用怕敵人船多,皆因我有泊地而對方沒有,只是這點,已令敵人不敢久戰。在這樣的形勢下,決定勝敗不在船隻的多寡,而是對開戰水域情勢的掌握、戰船性能的優異。在廣闊無邊、風高浪急的海戰場上,我有把握只憑『奇兵號』和沿岸軍陣的助力,已可令敵人狼狽不堪,何況尚有八艘戰力強大的雙頭艦助戰。」 只聽老手的語氣鏗鏘有力,便知他對海戰有必勝的把握。 屠奉二欣然道:「我完全同意老手的看法,那等於高手、低手之別,『奇兵號』便像燕飛,只要敵人無法形成合圍之勢,試問誰奈何得了燕飛呢?」 老手傲然道:「天師軍的所謂戰船隊,連低手的資格也稱不上,只是一群從沒有水戰經驗的生手,但我絕不會輕敵,只要他們敢來犯我,我老手會全力與他們周旋。」 劉裕聽得輕鬆起來,問道:「假設敵人以戰船封鎖海峽對岸,我們又有甚麼辦法呢?」 老手欣然道:「這麼寬廣的海峽,敵人是沒法封鎖的,只要我們猛烈攻擊,肯定可殺得敵人船翻人淹。海戰以戰船為眾,天師軍的戰船隊中稱得上戰船的只屬少數,其它是由貨船、漁舟湊合而成,且欠缺水戰經驗,小劉爺實不用為此憂心。」 屠奉三點頭道:「敵人唯一的優點,就是船數在我們百倍以上,但這亦是他們最大的缺點,一旦失利,將會亂作一團,而我們則如虎入羊群,愛噬哪一頭,那一頭羊便要遭殃,全無僥倖可言。」 接著沉聲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短期內天師軍的戰船必大舉來攻,先以戰船運兵和攻城工具,準備於城的兩邊登岸,從陸路進攻我們碼頭陣地,再以戰船從海路正面硬撼我們,只要我們能定下針對性的反擊策略,必可重創敵人。」 老手道:「小人有一個提議。」 對這水戰高手的看法,兩人都不敢不重視。 劉裕欣然道:「請你老兄直言無忌。」 老手歡喜的道:「劉爺真的沒有架子,以前我在北府兵,很多事情看不順眼,都是敢怒而不敢言。至於要說出心中的看法,更是想也沒想過。哈!」 接著目光投往海峽出口處,道:「天師軍不但船多,而且兵多,一旦讓他們同時由水陸兩路攻打我們,會令我們應接不暇。最好的方法,是不讓他們有靠岸的機會。」 層奉三鼓掌道:「說得好!我亦有這個想法,只是怕力有未逮,弄巧成拙。」 老手一副當行出色的專家神態,道:「由於海鹽有我們小劉爺助陣,徐道覆定會親率船隊來攻。以我的愚見,徐道覆乃智勇雙全的人物,必先以船隊牽制我們的戰艦,令我們無法分身,始會把到陸上作戰的部隊送上岸。如果我們陷身於敵人這種戰術襄,將會處於完全的被動,極可能輸掉此戰。敵人當然不能在一時三刻之內攻下海鹽,卻可以破去我們在碼頭區的陣地,孤立海鹽,斷絕我們的海上交通,如此我們等若輸掉這場仗。」 劉裕和屠奉三同時動容,想不到老手能說出這麼有見地的一番話。 老手神氣的續道:「我們擁有的優勢,就是可以隨時泊岸補給,敵人則一旦用盡矢石,便將無以為繼,所以只要我們把九艘戰艦分成兩組,互相配合下利用廣闊的海域,以游鬥的方武對付敵人,可盡展我方艦隊的靈活性,消耗對方的矢石。當我們從對方船艦的吃水深度得知何為運兵員和輜重的船隊,便叮擇肥而噬之,保證可狠挫敵人的威風,令徐道覆難在海上稱雄。」 劉裕和屠奉三齊聲讚好,事情就這麼決定下來,細節則由屠奉三和老手作更詳盡的考慮和磋商。 尹清雅開開心心地坐到聶天還身旁,道:「師傅有要事告訴雅兒嗎?」 聶天還愛憐的道:「你不來找我這個師傅,師傅只好叫人去找你。為何近來那麼深閨,竟沒有踏出別院半步。是否生師傅的氣呢?遂以此作無聲抗議。你以前不是最愛往外闖的嗎?」 尹清雅現出不依的神情,秀眉輕蹙的道:「師傅錯怪徒兒哩!雅兒怎敢生師傅的氣,我只是對出去走走提不起勁兒吧!真奇怪,在邊荒當我遇到危險時,都會特別掛念著師傅和別院的生活,所以回來後,我真的想好好的休息。而甚麼都不做,正是一種幸福,明白嗎?到邊荒差點便把我累死。」 往日聶天還最愛看尹清雅向他撒嬌,不知如何今天卻有點心酸的感覺。給任青媞提醒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犯了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就是殺死宿敵江海流。 沒有了江海流對桓玄的制衡,他兩湖幫對桓玄的利用價值急降下去,而更大的問題是大江幫在邊荒得到重生,與他聶天還變成誓不兩立的死敵。 自成為兩湖幫的大籠頭後,他從來沒有出過大岔子,當初答應與桓玄結盟,非是沒想過兔死狐悲的情況,而是他根本不把桓玄這種世家出生的人放在眼內,致錯估了他。 更想不到的是譙縱的出現,令他陣腳大亂,變成目前進退兩難的局面。 如何才可以打破僵局呢? 尹清雅訝道:「師傅有甚麼心事呢?為何以這種奇怪的眼光看雅兒?」 聶天還勉強擠出一點笑容,道:「因為我捨不得雅兒。」 尹清雅探手抓著他臂膀,搖晃道:「師傅說到哪裡去哩!雅兒怎會離開師傅呢?師傅要南征北討,雅兒便隨師傅出生入死,貼身保衛師傅,作師傅最忠心的小親兵。雅兒再不是昔日的尹清雅,我曾和最厲害的人物交過手,甚麼燕飛、向雨田,通通不害怕。若再遇上楚無暇,肯定可殺得她棄甲拋戈而逃。我可不是誇口,不信放馬過來,試試雅兒的功夫。」 聶天還一顆鋼鐵般堅硬的心,被尹清雅的小女兒情態融化了,啞然笑道:「你不再害怕殺人了嗎?」 尹清雅打了個哆嗦,仍然強撐下去道:「為了師傅,雅兒甚麼都不怕。」 聶天還雙目射出愛憐的神色,輕輕擺脫被她抓著的臂膀,探手撫著她頭頂,慈祥的道:「可是雅兒終有一天要嫁人,嫁了人後怎還可以留在師傅身邊呢?」 尹清雅不知如何俏臉飛紅,欣然道:「那雅兒不嫁人好哩!」 聶天還捏了她的臉蛋一下,然後把手收回。這是他當尹清雅仍是孩童時最喜歡的動作,自她長大後,已沒有這麼做,想不到今天一時感觸,又捏她可愛的臉蛋,便像往昔歡樂的時光,倒流回來。歎道:「你這個丫頭,想瞞過師傅嗎?你如決定丫角終老,師傅第一個不容許。坦白告訴師傅,你是不是看上高彥那小子?」 尹清雅連耳根都紅透,垂首嗔道:「師傅是壞人來的,怎可以問雅兒這般羞人的事。」 聶天還坦然道:「因為我再沒有時間。」 尹清雅嬌軀遽顫,抬頭朝他瞧去,失聲道:「師傅!」 聶天還像不曉得她在看他,目光投往窗外煙雨濛濛的洞庭湖,道:「你到邊荒去之後,令我想到很多以前沒想過的事。雅兒終於長大了,還為了情郎離開我。」 尹清雅聽得差點哭出來,大嗔道:「人家只是出去散心解悶,最後不是回來了嗎?高彥那小子……那小子也不是我的情郎,他……他只是朋友嘛!」 聶天還呵護的探手摟著她香肩,陪笑道:「師傅沒有絲毫怪責雅兒之意。姻緣這種事非常奇妙,非是人力所能左右。坦白說,我對高彥一向沒有好感,可是自得知譙嫩玉在精心佈局下仍沒法奈高彥的何,想法便改變過來。說到底,嫁他的人又不是師傅,怎到師傅來評定他是否好夫婿。我聶天還只是草莽之雄,並非世家之主,為徒兒挑婿絕不用講甚麼門當戶對,只要雅兒喜歡便成,雅兒的眼光肯定錯不到哪裡去。」 尹清雅以難以置信的神色呆看著聶天還,試探的道:「師傅的意思是……」 聶天還斷然道:「我的意思是雅兒愛嫁誰便嫁誰,縱使那個人就是高小子,我聶天還亦不會反對。」 尹清雅失聲叫道:「這是沒有可能的,師傅竟鼓勵我去嫁給高小子,師傅是否在試探我?」 聶天還苦笑道:「這叫彼一時也,此一時也。雅兒你坦白點告訴我,是否想嫁給他呢?」 尹清陣腳大亂,粉臉通紅,無點頭又搖頭,心亂如麻的低聲道:「我不知道,和這小子在一起時確是刺激好玩,但嫁他是另一回事嘛!教雅兒怎麼說呢?」 聶天還呆瞧著她,好一會後,柔聲道:「我不是要你立即下決定,好好的和他相處多一段時間。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以雅兒的冰雪聰明,終有一天會作出明智的選擇。」 尹清雅愕然道:「和他相處一段時間?師傅是要邀那小子到兩湖來嗎?」 聶天還淡淡道:「剛好相反,我是要你到邊荒集探訪他。」 尹清雅一時說不出話來。 聶天還道:「此事必須保持機密,只叮讓你郝大哥知道。當我麾軍江都,你則坐船到邊荒集去。」 尹清雅嘴唇輕顫,半晌後淒然道:「師傅有甚麼事瞞著雅兒呢?在這樣的情況下,雅兒絕不會離開師傅,半步也不叮以。」 聶天還哈哈一笑,道:「傻丫頭,師傅縱橫天下,誰人能奈何我?若我要你為我擔心,我還用在江湖上混嗎?我今次著你到邊荒集去,首先是為雅兒的終生幸福著想,其次是我需要雅兒為我向荒人傳達一個至關重要的口信,所以你不去是不行的。」 尹清雅泫然欲泣的道:「師傅你不要騙我,我曉得你遇上麻煩了,否則不會違背自己心意的要我嫁給高小子,更找些不是理由的理由來哄人家去邊荒集。」 聶天還微笑道:「你太小覷師傅了。昨天我接到消息,果如雅兒所料的,荒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大破屯駐北穎口的燕軍,斬殺宗政良和胡沛。只從這點,可看出雅兒看高彥這個人看得很準。比高彥有本事的人或許很多,但像他這般鴻福齊天的人肯定絕無僅有,我對他真的改觀,這些話全出自師傅的肺腑,沒有一字是虛言。」 尹清雅興奮鼓掌道:「真的贏了哩!」旋又愁眉不展道:「師傅又遇上甚麼麻煩呢?」 聶天還從容道:「要爭霸天下,當然不會水到渠成那麼容易,有所求必有所失,要我屈處兩湖,作一個地方幫會的龍頭老大,我聶天還是不會甘心的,不論結果如何,只要曾盡力嘗試,我才會甘之如飴,只有這樣,人生方有意思。」 尹清雅湧起不祥的感覺,顫聲道:「師傅!」 聶天還道:「我惟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雅兒。邊荒集看似危險,事實上卻是當今亂世中唯一的樂土、最安全的地方。除非慕容垂能擊垮拓跋珪,否則誰到邊荒鬧事都要吃不完兜著走。」 尹清雅終於灑下熱淚,撲入他懷裡,飲泣道:「師傅說甚麼都沒有用,雅兒是不會離開師傅的。」 聶天還出奇的冷靜,輕拍她背脊,笑道:「雅兒不要哭!快起來!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說,師傅要你幫一個大忙。」 尹清雅勉強坐好,神色淒涼。 聶天還以衣袖為她拭去淚漬,輕描淡寫的道:「雅兒你幫我去告訴荒人,只要雅兒一天留在邊荒集,我絕不會動壽陽半根毫毛。」 尹清雅一震道:「師傅!」 聶天還欣然道:「看師傅多聽你的話,你告訴我不要去惹荒人,我便不惹荒人。你該高興才對。」 尹清雅失聲道:「那雅兒豈非要留在邊荒集作人質?」 聶天還笑道:「不要說得那麼嚴重好嗎?誰捨得拿你去作人質,你的高小子第一個不容許。」 尹清雅瞪大美目,道:「那我甚麼時候才能回家?人家會掛念師傅的嘛!」 聶天還道:「邊荒集乃天下消息最靈通的地方,你的好朋友高小子更是邊荒集的首席風媒,當你得到消息我和你郝大哥返回兩湖,且與桓玄決裂時,雅兒便可以回家。」 尹清雅色變道:「桓玄要對付師傅嗎?」 聶天還目光再投往洞庭湖,長長吁出一口氣,道:「將來的事,誰能預料呢?雅兒到邊荒集後,必須忘掉邊荒集以外的任何事,包括我和你郝大哥在內。從你踏足邊荒集的那一刻開始,人世間的鬥爭仇殺與你再沒有半點關係。好好的和你喜歡的人相聚吧!這便是雅兒對師傅的孝順和最好的報答。」 第四 章眾志成城 紀千千和小詩來到園內的小涼亭坐下,亭外雪絮飄飄。 小詩壓低聲音道:「已連續十多天沒有見過皇上,不知到哪裡去了呢?」 紀千千道:「你可以問風娘啊!」 小詩道:「我不敢問她嘛。」 紀千千皺眉看她道:「詩詩是希望皇上在這襄,還是不願見到他呢?」 小詩道:「當然不想見到他,他凶神惡煞的模樣很令人害怕,把滿城的人宰掉只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我怕他離開這裡,是率兵去攻打邊荒集,所以很擔心。」 紀千千心中一動,問道:「詩詩想念邊荒集時,會記起誰呢?」 小詩俏臉微紅,垂首道:「我甚麼人都沒有想。」又抬頭朝她瞧去,訝道:「小姐一點都不擔心嗎?」 紀千千暗呼不妙,看小詩的模樣,可能真的對高彥動了真情。她熟知小詩的性情,她雖或對高彥有意,論性情則各異其趣,是八輩子也扯不到一起的兩個人。換了在正常的情況下,小詩絕不會鍾情高彥。可是現在並非正常的情況,被軟禁隔離之時,人很容易胡思亂想,而高彥恰好是小詩唯一可寄托精神的對象,令她對邊荒集的馳想和懷念,有渲洩的出口。想像中的高彥,只是小詩心中的憧憬和幻象,並非真實的高彥。例如她會認定高彥愛上她,事實當然不是如此。 紀千千大感頭痛,道:「詩詩還記得龐老闆的烤豐腿嗎?」 小詩興奮的道:「當然記得哩!我從未吃過這麼棒的烤羊腿,且是拿來手中大嚼,像個野人般吃東西。」 紀千千道:「龐老闆的手藝在邊荒集很有名哩!他釀的雪澗香,更是邊荒第一名酒。」 小詩若有所思的微笑道:「嘻!龐老闆,他的樣子的確像大老闆。」 紀千千生出希望,道:「龐老闆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不要看他外表魁梧粗壯,卻有一雙很靈巧的手,建築和廚藝都同樣了得。他對詩詩也很好哩!照顧得詩詩無微不至。」 小詩欣然道:「詩詩是叨了小姐的光,他們是愛屋及烏罷了。龐老闆真奇怪,話也不敢多說句,與高彥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人。」 紀千千終於抓到機會,笑道:「他只是不敢對你說吧!對著我和其它荒人,他不知多麼威風,看他和高彥鬥嘴便清楚了。」 小詩愕然道:「小姐扯到甚麼地方去呢?」 紀千千聳肩道:「我扯到甚麼地方去了?正如詩詩說的,高彥和龐義是判如天壤的兩種人。高公子風流慣了,見到美女便滔滔不絕,口若懸河;龐老闆剛好相反,見到心儀的女子,反不知所措,只把心事藏在心底裡。」 小詩呆了一呆,垂下頭去。 紀千千知道該點到為止,岔開話題,轉到別的事情去。 她曉得小詩會仔細思量她說的每句話,重溫與龐義相處的每-個情景,以及他每一個神態。終有一天,小詩會發覺龐義比高彥更適合自己,只有在龐義身上,她的心才有著落之處。 燕飛有一件事不明白,就是萬俟明瑤對他和向雨田勝負的看法。 於萬俟明瑤的立場來說,最理想的情況當然是燕飛命喪於向雨田劍下,那她便可以完成對慕容垂的承諾,功成身退,率族人返回大漠,再不用理中原的事。 同時她又可以向尚存的向雨田作出最殘忍的報復,縱使把寶卷歸還他,但向雨田曉得他殺死的竟是最敬愛師傅的唯一骨肉,肯定從此沒法上窺天道。 可是若死的是向雨田,情況又如何呢?燕飛一直是被動的一個,就算事後曉得向雨田是生父的徒兒,由於他對墨夷明根本欠缺父子之情,雖或會心裡感到不舒服,但他絕不會有向雨田的困擾。而萬俟明瑤更沒法向慕容垂交代。 萬俟明瑤逼向雨田到邊荒集取燕飛的人頭,是有十足信心向雨田能完成任務。在她心中,不論燕飛在一年時間裡武功如何突飛猛進,仍不是身具魔種的向雨田的對手,任她想像力如何豐富,亦想不到燕飛在這段時間內的遇合變化,那確是超乎人的想像之外。 可是經過他們昨晚的交手,燕飛不信萬俟明瑤不動搖她原本的看法,她必須考慮敗的一方是向雨田的可能性。 以萬俟明瑤的性格,是不會坐以待「敗」的,她會用盡一切辦法,求取勝利。 燕飛暗歎一口氣,目光投往前方,接著他奔過一座小丘,候鳥湖出現眼前,在日落的餘輝下,彷如嵌在雪原的一塊明鏡。 劉裕回到太守府的主堂,尚未坐穩,申永領一人來見。那人隔遠見到劉裕,大喜若狂道:「小劉爺!還認得我張不平嗎?」 劉裕驟眼瞧去,覺得有點眼熟,然後驀地記起對方是誰,哈哈笑道:「我當然不會忘記在八公山的戰友,如果沒有你趕製出數萬個碎石包,便沒有淝水的大捷。」 兩人同時趨前,四手緊握,有說不盡人事變遷的感慨,更有說不盡久別重逢的興奮。 張不平本身是建康著名的巧匠,被謝玄徵召入伍,任命為工事兵的頭子。當年淝水之戰奉謝玄之命亢製成數萬個假人,接著又不眠不休地率領手下趕造渡過淝水的碎石包,劉裕與他的交情,就是在這段緊張時間建立起來的,大家都明白對方是怎樣的-個人,因為人的真性情會於這種非常時期自然流露。 張不平雙目湧出熱淚,激動的道:「玄帥沒有選錯人。」 申永在旁欣喜的道:「大匠本來帶領二千上事兵負責修葺運河,設置渡頭,建立護河的哨壘,豈知吳郡和嘉興相繼失陷,敵人又封鎖了到無錫去之路,正不知逃往哪裡去,聞得小劉爺在海鹽,連忙率領全體手下來投。」 張不平在北府兵內有「活魯班」的稱號,人人尊之為大匠,故申永對他有此稱謂。 劉裕心中一動,笑道:「張叔今次辛苦哩!」接著向申永打個眼色,表示要和張不平私下說話。申永會意,連忙告退。 劉裕親切地挽著張不平到一角坐下,問道:「今次有多少人隨張叔來呢?」 張不平傲然道:「聽到是小劉爺坐鎮海鹽,人人雀躍,均感事有轉機。說出來小劉爺也不相信,兩千四百三十名兄弟,只有二十三人開小差溜掉,現在到海鹽的仍有兩干四百零七人。除了拋掉了笨重的工具,可隨身攜帶的行頭都帶了來,否則如何為小劉爺效力?」 劉裕道:「你怎曉得我在海鹽?」 張不平道:「往北之路被天師軍封鎖,西面有運河阻隔,且是敵人勢力範圍,往南則凶險難測,只好朝東闖。不瞞小劉爺你,我們只想逃離戰場,希望避開海鹽直抵大洋,再沿海北上。幸好沿途見到寫著『小劉爺在海鹽』的指示牌,忙往海鹽趕來。開頭時還半信半疑,怕是劉毅誆人的招數,因為木牌有他的印記。到遇上小劉爺派出的探子,方知小劉爺確實在海鹽。當然仍要見到小劉爺你才可作準。我們商量過哩,大家都同意若見不到你在海鹽,到晚間立即開溜。哈!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我還要趕著出去向各兄弟報喜。」 劉裕心忖劉毅自有他一套的辦法,這麼簡單直接的方法,偏是他和屠奉三沒有想過。忍不住問道:「琰帥刻下在會稽,為何你們不到會稽歸隊?」 張不平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哂道:「我們陷進今天這種田地,便是由這個目空一切的人一手造成,安公和玄帥的臉都被他丟光了。想玄帥在世之時,我們北府兵戰無不勝、威風八面,哪想得到會有今天?」 劉裕道:「你看過我們在城南的陣地嗎?有甚麼話要說?」 張不平現出大匠風範,回復冷靜的神色,沉吟半晌道:「小劉爺須先告訴我,在你心中,希望這個陣地可達到甚麼效用?」 劉裕無把滬瀆壘和海鹽唇齒相依的形勢詳述清楚,然後道:「現在我們糧食豐盈,兵矢物資不虞匱乏,縱使大批兄弟來投,一年半載也不會出問題。當會稽和上虞失陷後,海鹽將是怒海上一葉扁舟,敵人會從海陸兩路大舉來攻。但只要我們能穩守海鹽,又今天師軍無法封鎖我們海路的生命線,我們便大有可能反敗為勝。」 張不平叫絕道:「小劉爺不愧是玄帥指定的繼承人,只是巧奪滬瀆壘的奇著,便大有玄帥鬥智不鬥力的作風。現在我更有信心哩!小劉爺放心把海鹽防禦工事交給我處理,我有信心令海鹽穩如鐵筒,任敵人猛攻猛打,亦攻不入海鹽半步。」 劉裕大喜道:「海鹽的防禦工事,就由張叔全權負責,趁現在天師軍陣腳大亂,不知要先攻海鹽還是會稽的當兒,請張叔視察海鹽的形勢,讓各兄弟好好休息,明天才投入工作。」 張不平歎道:「小劉爺真的能體恤我們,換了琰大少,哪管你累不累。」 劉裕和他一齊起身,挽著他往大門舉步,道:「我要親自向諸位頭領說明張叔的權責,職份分明,才不會出亂子。」 張不平心悅誠服的隨他去了。 燕飛立在湖邊,看著太陽沒入西山去,天色漸轉昏沉時,想到另一個問題。 那關乎到事後的情況和其影響。 假如他被向雨田「殺死」,會出現怎樣的情況呢?萬俟明瑤會依諾把寶卷歸還向雨田,同時向他透露真相,令向雨田終生抱憾,練不成種魔大法。 接著她會派人知會慕容垂已殺死他燕飛,完成了諾言,從此慕容垂的事與秘族再沒有任何關係。 慕容垂會有何反應呢? 慕容垂會派人查探此事,如果他確定燕飛已死,將於冬季結束的時候,全力反擊拓跋珪,且再不把邊荒集放在心上,而這將變成慕容垂最嚴重的失誤。當然燕飛必須詐死。這方面該不成問題,因為在與慕容垂決戰前,他要到南方解決兩道難題,令邊荒集沒有後顧之憂,好能全情投入與慕容垂的戰爭去。 首先,他須助劉裕應付魔門的手段。 他再不敢小覷魔門,只看憑他和向雨田兩人連手之力,還依賴一點幸運的成分,才能殺死鬼影,便知魔門中人多麼難應付。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魔門正全力支持桓玄,劉裕只要稍有疏忽,將會敗得很慘。不論在公在私,他都不會坐看劉裕被魔門弄垮的。因劉裕的成敗,直接影響到邊荒集的安危。 其次他必須解決他與孫恩之間的事。 孫恩現在對天師軍的事不聞不問,一心只想從他燕飛身上得到開啟仙門的方法,可是若天師軍面對存亡的難關,孫恩對由自己一手創立的天師道是否仍能坐視不理呢?孫恩一天未破空而去,仍有人的七情六慾,如果他再插手天師軍的事務,會是劉裕最大的威脅。 劉裕於北府兵,有點像他燕飛和邊荒集的關係,一旦劉裕出事,北府兵會不戰而潰,而燕飛是絕不會容此事發生的。 練成黃天無極的孫恩,變成了近乎沒法殺死的人,這樣的人,會是多麼可怕的一個刺客。 所以他必須殺死孫恩。 一天孫恩的威脅仍在,他營救紀千千主婢的計劃都存在未知的變量。 但他有能力殺掉孫恩嗎? 直到此刻他仍沒有信心和把握。不過只要想想沒有孫恩的世界,會是多麼美好,他便卜決心不論如何艱難,也要除此死敵。 且他須把主動搶到手上,若讓孫恩刺殺劉裕成功,他才動手,便悔之已晚。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孫恩的可怕。 就在此時,他感應到向雨田正在不住接近。 但仍找不到萬俟明瑤的蹤跡。 燕飛目光投往小湖另一邊臨岸的雪林,天地一片寧和。 拓跋珪一馬當先,領著二千戰士,全速趕往平城,緊迫在他後方的是楚無暇。 他們日以繼夜的趕了五天路,可望於今晚午夜前抵達乎城。 擊退宿敵赫連勃勃後,他對未來更有信心,對復國充滿了希望。他深信燕飛一到,將可解決秘人的問題,餘下的便是和慕容垂決一死戰。 開始時,他對紀千千這神奇探子在他與慕容垂的鬥爭裡能起的作用,仍是不明就裡、半信半疑的,但當他瞧著赫連勃勃當夜領軍來偷襲盛樂,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只要想想沒有紀千千的情報,情況將會是完全相反,便知紀千千這神奇探子舉足輕重的作用。 一直以來,慕容垂都是以奇制勝,令人防不勝防,總是被他牽著鼻子走,直至被他徹底覆滅,仍不知在何處出錯。 可是當他和燕飛透過紀千千,完全掌握了慕容垂的計劃,敵人的奇兵便不再是奇兵,而變成是自尋死路。 當然! 在戰場上交鋒,勝敗的因素錯綜複雜,難以預料,但至少他拓跋珪可選擇在最有利的優勢和條件下與慕容垂對決。 唯一須擔心的是慕容垂把紀千千留在後方,那紀千千將沒法供應有關慕容垂最新動向的消息。 他必須和燕飛好好想出一個辦法,令慕容垂不敢把紀千千留在後方。 寒風迎面吹來,夾雜著絲絲雨雪。 楚無暇趕上去道:「又下雪了,我們是否該停下來,以躲避風雪呢?」 拓跋珪道:「平城在兩個時辰的馬程內,回到平城,想休息多久都可以。」 楚無暇道:「我不明白為何要這麼急著趕回去,最怕是秘人埋伏前方,我們可能要吃虧的。」 拓跋珪笑道:「我專挑平野之地走,正是要教秘人無法偷襲。當他們的探子看到我們時,我們已像一陣風般遠去了。知道嗎?這是馬賊的戰術,而我拓跋珪,一直是最出色的馬賊。」 楚無暇嬌笑道:「族主不單是最出色的馬賊,且是最出色的情郎。」 拓跋珪朝她瞧去,這美女及時的向他拋了一記媚眼,登時令他心中一熱,更添這句語帶相關的話的挑逗性。搖頭苦笑道:「不要惹我!在行軍時,我是絕不會想女人的。」 楚無暇笑道:「族主的心情很好呢!」 拓跋珪不再答她,心忖自己的心情的確很好,且是前所未有的那麼好,現時的成就,是從沒有叮能裡爭取回來的。而他面對的敵人,是北方胡族裡近百年最了不起的統帥,只要能擊敗他,北方的天下還不是他拓跋珪的囊中之物嗎? 忽然他想到劉裕,他在南方的表現,是否及得上自己呢? 漫天的風雪,把馬隊捲入白茫茫的天地去,太陽最後一抹夕光,消沒在雪原西面的地平處。 第五 章求死之戰 向雨田直抵燕飛前方丈許處,雙目閃閃生輝地打量他,頗有故友相逢的雀躍歡欣,但也揉集了不安、猶豫和惶恐的情緒。 兩人的心情是心照不宣。 燕飛心中苦笑。以前不論如何討論此「死生」大計,都只是止於空談猜想,從理性的角度去揣測可行性。但現在真的面對死亡的一刻,人對死亡的本能恐懼,立即取代了理智,那種感覺,實難以言宣。 陽神是殺不死的。這是由安玉晴首先提出來的,但說到底仍只是道家典籍內的一種說法,既無從稽考,更無法驗證。如果這說法根本是無中生有的話,那他只能到地府裡去後悔——如果地府真的存在。 死後的情況,是無法證實的,因死去的人,從沒有回來告訴我們死後是怎麼一回事。 他燕飛可以是唯一的例外嗎? 燕飛鎮定下來,問道:「明瑤呢?」 向雨田掃視星輝映照下的雪原和小湖,雙目射出憂鬱傷感的神色,平靜的道:「以明瑤的性格,肯定不會錯過我們的決戰,更想為我們收屍。唉!照我猜,她不單要殺你,還要殺我。她會想到,不論我們誰人勝出,另一人肯定負上重傷,她便可撿便宜了。」 燕飛道:「她會否忽然插手,與你連手夾擊我呢?」 向雨田沉聲道:「這正是我最害怕的事情。由我殺你,我會懂得分寸,絕不會過度損害你的身體。但如果下手的是明瑤,情況將失去控制,以她現在對你的恨意,她會令你全身沒有一分完整的地方,縱然你確實能復活過來,也只是一個廢人。」 稍頓續道:「所以我向她發出警告,如果她敢插手,我會掉過頭來和你連手對付她,一切後果由她負責,她是聰明人,該不會這麼愚蠢吧!」 燕飛欲語無言,死亡實在太可怕了,如果他無法復活過來,千千怎麼辦?想想也教人不寒而慄。 但現在他可以反悔退縮嗎? 向雨田心不在焉的道:「唉!燕兄!坦白地告訴你,我殺人從來不會手軟,更不知害怕為何物。但現在我真的感到很害怕。怕下不了手,怕你人死不能復生,恐懼便像汪洋大海般把我淹沒。若真的鑄成不能挽回的恨事,是我向雨田負擔不起的。」 燕飛完全明白向雨田的心情,自己這當事者亦是惴惴不安,胡思亂想到無數後果嚴重至錯恨難返的可能性。 例如安玉晴指出自己上次被孫恩「擊斃」後,因陽神歸竅致能復活過來,可是天才曉得在復生一次後,這種情況能否重複,會不會有第二次的死而復生。誰可以有肯定的答案? 自與向雨田定下此計後,燕飛從沒有認真的去思索這方面的問題,現在卻是不得不去想,因為事情正迫在眉睫。 只恨燕飛並沒有另一個選擇,他的「死」是唯一能解開眼前困局的辦法。 燕飛硬把惶惑壓下去,鼓勵向雨田道:「正如我以前說過的那樣子,我若真的死去,是我的想法出錯,與向兄沒有任何關係,向兄不必為此內疚。」 向雨田苦笑道:「話當然可以這麼說,但你和我都心知肚明,若你不是為我取回寶卷一事著想,實不用行此冒上『死險』之計,你道我怎過意得去呢?」 燕飛搖頭道::垣只是我們希望達致的其中一個效果,最重要是令明瑤心甘情願的領族人返回沙漠,而除了這個以身試死的方法外,我再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向雨田頹然若失,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後,向雨田低聲道:「你感應到她嗎?」 燕飛環顧八方,緩緩道:「真奇怪!她是否沒來呢?」 向雨田目光投往小湖另一邊黑壓壓的一片雪林,若有所思的道:「她今早來找我,說出與你約定的時間和地點後,不願多說半句的便離開了。她表現得出奇地平靜,我不覺得她有任何情緒的波動,有些兒像我和你是與她沒有相干的兩個人,我的警告也不知她有沒有聽進耳內。唉!坦白說,我從未見過她那樣子的神情,令我有點心寒。」 燕飛點頭道:「因為她心中已有決定,所以變成這個樣子,沒有人可以改變她了。」 接著又微笑道:「不理她有任何想法,任她千算萬算,絕對算不到我們有死而復生之計,這是諸葛武侯復生也預料不到的事,對嗎?」 向雨田倒抽一口涼氣,怵然道:「你是計在必行的了。」 燕飛苦笑道:「你想到另一個辦法嗎?」 向雨田道:「且慢!如果明瑤並不在附近,我殺了你之後會出現很多問題,例如……」 燕飛截斷他道:「對自己有信心一點行嗎?早先你不是說過肯定她會來嗎?你只是在找逃避的借口。」 向雨田歎道:「怎到我不害怕呢?萬一你真的死了又如何?或許上次你能復活過來,與甚陽神並無關係,只因你根本未死。他奶奶的,真正的情況,誰都不曉得。你的計策如能成功,確是千古以來最佳妙計,可是風險實在太高,後果我恐怕承受不來。」 燕飛猛下決心,斷然道:「我們再沒有回頭路走,眼前情況更是得來不易。今次我們是名副其實的必須置生死於度外,來個生死對仗,讓我燕飛看看你向雨田的魔種,如何厲害?」 向雨田雙目一眨也不眨地瞪視著他,精光逐漸凝聚,殺氣漸盛。 燕飛暗歎一口氣,「受死」的滋味確實令人難受不安,而他尚另有一個末對向雨田透露的理由,就是通過死亡,去解決他和萬俟明瑤之間的恩怨情仇,若真欠了萬俟明瑤的情債,如此為她死一次,該本利歸還了吧! 「鏘!」 向雨田的懷古劍出鞘橫掃燕飛,乍看似是平平無奇,可是配合他的步法劍勁,卻有令人躲無可躲的威勢,確深得大巧若拙之旨。 燕飛瀟灑輕鬆的祭出蝶戀花,以拙對拙,揮劍擋格。 「噹!」 兩劍像磁石吸鐵般黏在一起,接觸時爆起耀眼的火花,兩人立處的雪地像被暴風刮過,雪粉往四外激濺。 劍擊聲迴盪於小湖和雪野上的廣闊空間,天上星光也似黯然失色。 倏忽間,燕飛化去向雨田透劍攻去的五重真勁。 劍分。 向雨田往後移兩步,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再不是先前好友交心的友善模樣,雙目精芒閃射,逐步把體內真氣的運轉推上高峰。 如果萬俟明瑤正在旁窺伺,肯定不會認為他是在弄虛作假。 高手交鋒,特別是像他們這般級數的高手,根本沒有留手的可能性,否則其中一方,非死即傷。 事實上向雨田是否全力以赴,是無法瞞過萬俟明瑤的,因為她太熟悉向雨田。 懷古劍遙指燕飛,不住顫震。 燕飛心中暗讚,向雨田不愧是魔門新一代最出色的高手,一旦下決定,立即拋開一切令這決戰毫無作樣的進行。 如何可以製造令向雨田能殺死自己的錯失呢?這一刻他仍無主意,只能見機行事。 懷古劍不住吐出一絲又一絲的劍氣緊,如蜘蛛結網的把他遙遙纏著,如此劍法,確是聞所未聞。 最令人駭異的是這個由劍氣織成的氣網,不但令燕飛欲退不得,還大大影響他移動的靈活度。 向雨田的臉容變得無比冷酷,眼睛射出森冷的寒光,完全下含任何情緒。此刻的燕飛在他心中儘管不是沒有生命的死物,也肯定是待宰的獵物。 魔種! 燕飛清晰無誤地感應到他的魔種。在向雨田催發魔功下,魔種似從沉睡中甦醒過來,開始活躍,同時主宰了向雨田的靈智,令他變成了無情的魔君,一個可怕的對手。 這方是向雨田真正的本領,由此可知,上次向雨田與他交手,實是處處留有餘地。 燕飛哈哈一笑,意隨心轉,氣應意行,自然而然生出一個由太陰真水形成的氣場,抵銷了向雨田向他發射的劍氣。 纏身的劍勁全告斷折。 向雨田發出如龍吟於深淵的呼嘯,起始時僅可耳聞,旋即變成如暴雨狂風般,充天塞地的驚人嘯叫,同一時間向雨田旋轉起來,懷古劍化為燒身疾走失去了實體的光束,就於此虛實難分的當兒,光芒離體而去,挾著令人如入冰窖的寒冷勁氣,橫空直擊燕飛。 燕飛一劍劈出,蝶戀花正中懷古劍的鋒尖。 「叮!」 火星迸發。 兩人觸電般後退,拚個勢均力敵,旗鼓相當,誰都佔不上分毫便宜。 向雨田疾退往三丈開外,劍鋒仍是指著燕飛,大喝道:「如果有別的選擇,我向雨田絕對不願與燕兄生死相搏,可惜造化弄人,今夜我們只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如果勝的是我向雨田,我定會好好安葬燕兄。」 燕兄心中一陣感觸。 表面上向雨田雖像變成無情的敵人,事實上仍保存著一點不昧的靈智。這番話是說給萬俟明瑤聽的,怕的是燕飛死後,萬俟明瑤會殘害燕飛的屍身。 另一個想法同時佔據他的思域, 向雨田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不會做無的放矢的蠢事,他說出這番話來,是肯定可以傳人萬俟明瑤耳內去,這麼說他該是感應到萬俟明瑤,為何自己卻一無所覺呢? 燕飛心中懍然,曉得自己在死亡的威脅下,精神大受影響,致無法臻達陰神與陽神合一的至境。 此時再不容他分心胡想,向雨田又有變化,且是最詭異莫名、使人震駭的變化,盡顯魔種的離奇怪誕。 只見向雨田身體外露的部分,看得見的如頭臉和手,竟忽紅忽白,不住更迭,變換的速度不住加快,到最後便像迅速地以紅色和白色閃爍著,情況令人打心底生出寒意。 燕飛知他正施展催發魔種潛能的霸道功法,如此可更使萬俟明瑤深信他們在進行生死決戰,且可把分出勝負的時刻提早發生,不用苦苦纏戰。 向雨田只能憑此看家本領,方有能力攻燕飛一個措手不及,把燕飛干悼。 向雨田的劍氣亦生出變化,一道一道的劍勁,像重重浪濤般捲湧而至,威力不住加劇增強,驚人之極。 際此對手即將發動最狂猛攻勢的關鍵時刻,燕飛的心神不得不凝聚集中,就在此時,他終於感應到萬俟明瑤。 萬俟明瑤的精神完全貫注在他身上,雖然他沒法掌握她的位置,卻清楚她不住接近。 他醒悟過來,曉得自己所料無誤,萬俟明瑤是要和向雨田夾擊他,親手殺死他這個負心漢,達致她希望中的最理想效果,一舉毀掉他和向雨田。從來她都是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的人,這性格並沒有改變。她昨夜與燕飛交手後,判斷出向雨田沒有獨力殺他的本事,遂作出這個不理會向雨田是否同意的決定。 向雨田殺他,又或是由萬俟明瑤下手,正如向雨田所說的,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他萬一真的死掉,又或縱然復活也變作廢人,會有甚麼後果呢? 燕飛心中一顫,不敢再想下去,但卻曉得心中生出怯意,精神同告失守。 氣機牽引下,被向雨田推上巔峰狀態的魔種如狂風雨暴般爆發,向雨田的懷古劍化作漫空芒點,摟頭蓋臉地向燕飛灑去。 燕飛當機立斷,明白眼前此刻絕沒有恐懼或雜念容身之所,他「死」也要死得有超高的技巧,否則若全身經脈斷裂、五臟六腑俱碎、骨骼斷折,復活過來也要後晦作人。 燕飛心神重歸於一,晉入晶瑩剔透、八面玲瓏的守心至境,一時敵我俱忘,日月麗天大法全力展開。 劍擊之聲不絕於耳。 向雨田化為一個沒有實體的鬼影,寶劍可從任何角度、位置攻去的死亡威脅,以水銀瀉地、無隙不窺的猛攻狂擊,朝燕飛攻打。 即使換過不是「一心求死」的情況,在向雨田如斯驚天地、泣鬼神的駭人攻勢下,又於不能施展小三合的終極劍法的情況下,燕飛只有見招拆招的份兒,一時無法反擊。 候烏湖旁的岸上,被劍擊和劍氣破空之聲填滿了,交手處方圓三丈的雪野,雪花被氣勁刮得沖天而起,直捲星空,狂風暴雪因兩人而發生。 燕飛沒法分心去想其它事,更無法掌握萬俟明瑤的位置,只知若讓情況如此發展下去,後果不堪想像。 問題不在向雨田,而是萬俟明瑤,這個他曾深愛過的美女。 燕飛連擋向雨田百多下劍擊後,倏地施展獨門手法,先以純陰之氣化去向雨田破空而至的一劍,旋又疾運純陽之氣,硬把向雨田震開。 向雨田退開兩步,叫了一聲「好」,重整陣勢,又一劍搠胸而至。 千辛萬苦下,燕飛終於爭取到可決定成敗的一線空隙,而他能否「安然復生」,還看此刻。向雨田已全神投入戰鬥去,再沒法掌握萬俟明瑤的動向,一切全要倚賴自己。 死亡確是可怕,可是他必須接受,因這是唯一的選擇。 燕飛長笑道:「向兄技窮哩!」 這句話不是說給向雨田聽的,目標是萬俟明瑤,點醒她動手的時機到了。 蝶戀花閃電擊出,命中懷古劍銳氣最盛的劍鋒。 兩人同時劇震。 向雨田噴出一口鮮血,斷線風箏似的往後拋跌。 燕飛比他好不了多少,眼耳口鼻滲出血絲,身不由己的往後跌退。 「嘩啦!」 水聲驟響,萬俟明瑤從水中彈射而至,足尖點在岸旁一塊石上,閃電般挪移往燕飛身後,雙掌穿花蝴蝶般,連續七掌拍在失去勢子的燕飛背上。 仍在跌退當兒的向雨田看得目睚欲裂,狂喊道:「不要!」 每一掌拍在燕飛背上,燕飛都噴出一口鮮血,變得像個無法自主的布偶般往前方跌去,蝶戀花亦墜跌地上,最後他「蓬」的一聲僕在雪地上,揚起一陣雪屑。 誰都曉得燕飛失去了所有生機。 第六 章春蠶到死 燕飛早猜到萬俟明瑤不會錯過這唯一下手殺他的機會,而他正蓄勢而發,陽火陰水融合而成的真氣嚴陣以待。他不但要捱過萬俟明瑤的掌勁,保持身體的完整,還要借萬俟明瑤練得另一奇招。只有通過死亡,他方可真正的掌握玄之又玄的陽神,當他確能死而復生,他便可說是練成水裹火發,火中水生,超越了死亡的奇術。 萬俟明瑤毫不留手的第七掌拍在他背上,他的心脈終不堪衝擊,應掌折斷。 燕飛最後一個意念,就是他被曾深深愛過的女人親手殺死了。 天地初開,陰陽分判。 忽然間,燕飛再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他像化作以千萬計的微粒,朝上騰升,那是一種絕對沒法形容、從沒有經驗過的感覺,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剎那的光景,他發覺正置身於一個奇妙的位置,在某一高處俯瞰自己躺在岸旁雪原上的遺體,向雨田就跪在他燕飛的遺體之旁,而萬俟明瑤則站在另—邊。 一個明悟在心中升起——他死了。 一切變得無比的清晰,天地亮了起來,當他想看清楚自己遺體時,向雨田正把自己的遺體翻轉過來,而他則在數尺的距離,看到自己失去了生命沾滿血漬的蒼白臉容,既熟悉又像非常陌生。 景象逐漸模糊,奇異的感覺在思域內蔓延,其它的人或物褪變而成對他沒有意義的背景,他再不在意他們在說甚麼,又或做甚麼。他隱隱記得以前他是屬於這個漸轉模糊的世界,而唯一的聯繫只是躺在白雪上的軀殼,還好像有些事尚未完成。 接著他感到自己朝無限的空間擴展,先前的景象消失無蹤,再沒有時間的限制;沒有肉體的拘束,一切自然轉化,他就像被釋放了,靈體終於達致大自在的境界,他再掌握不到自己是誰。一切有待重新的認識和探索,再次體驗所有的起始和終結,以及瞭解起始與終結之間的一切。 下一刻他感覺到無數的星辰,及星辰之外的無限遠處,他感到輿天地軍融為一,共同作著不知從何時開始、何時終結的運轉。 就在此刻,他聽到像來自遙不可及的遠方傳來的呼喚。 他聽到「紀千千」三個字。 向雨田緩緩從燕飛的屍身旁站起來,神色木然的盯著萬俟明瑤,沉聲道:「你可知道自己幹了甚麼?」 萬俟明瑤身穿黑色水靠,背著個小包袱,湖水仍不住從她濕透的身上流下來,滴在雪地上,她神色清冷平靜,冷冷瞅著向雨田,似乎燕飛的死和她沒有半丁點關係。 向雨田雙目射出悲憤神色,厲喝道:「回答我!」 萬俟明瑤淡淡道:「你和他是否串謀來對付我?」 向雨田勃然大怒道:「人都死了,是否串謀還有關係嗎?你這個愚蠢的女人,你知道自己做了甚麼蠢事嗎?從小到大,你想到的只是自己,從沒有為別人著想過。你根本沒有愛人的資格,因為你只愛自己。天呵!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 萬俟明瑤半點也不像剛殺了人的兇手,花容靜如止水,美如一朵脫俗的白蓮花,冷然道:「你罵夠了沒有?」 向雨田愕然無語,俯首審視燕飛,雙目射出哀痛的神色,心忖自己怎會這麼愚蠢,竟容燕飛去冒這個險。此時的燕飛,與其它死去的人沒有任何分別。 萬俟明瑤解下背上的小包袱,揮手朝向雨田擲去,道:「接著你的鬼東西。」 向雨田自然而然的雙手接個正著,感到小包袱內裹住的正是藏有《道心種魔大法》下卷的鐵盒子。可是心中卻沒有絲毫得寶的興奮和欣悅,只有鑄成大錯的失落和心灰意冷。 萬俟明瑤柔聲道:「你一直知道他是誰,對嗎?」 向雨田頹然道:「我不想說話。」 萬俟明瑤露出淒涼的笑意,道:「你得到你想得到的東西哩!難道不感到快慰嗎?不過不論你心中是苦是甜,與我萬俟明瑤再沒有半點關係。你走吧!」 向雨田失聲道:「你要我走?」 萬俟明瑤平靜的道:「以後我再不管你的事,你也不要來管我的事。」 向雨田露出疑惑的神色,盯著她沉聲道:「你想幹甚麼?」 萬俟明瑤淡淡道:「都說我的事不到你管,你既得到夢寐以求的東西,還留在這裡幹嘛?快給我滾。」 向雨田厲喝道:「你想幹甚麼?」 萬俟明瑤往腰後一抹,手上多了一把亮錚錚的鋒利匕首,鋒尖藍光閃閃,顯是淬了劇毒,接著雙手握著匕首,指著自己的心窩,目光落到燕飛屍身處,淒然道:「我欠了他一條命,只好以自己的命還他,如此兩不相欠。」 向雨田劇震急喝道:「且慢!」 萬俟明瑤苦笑道:「不論你說甚麼,都不會令我改變。太遲哩!一切都太遲了,現在縱然你把那害人的魔卷撕成碎粉,以示回到我身旁的決心,也改變不了我的決定。你該清楚,我萬俟明瑤決定了的事,是永遠不會改變的。我已失去了再愛一個人的力量,生命對我再沒有意義,一切都隨燕郎去了。」 向雨田二話不說地跪倒在燕飛身旁,把燕飛的屍身扶起來,搖晃著道:「燕飛!快回來!我的老天爺!求求你立即活過來。」 萬俟明瑤呆瞪著向雨田,失聲道:「你是否瘋了?」 向雨田伸手不住拍打燕飛左右臉頰,悲呼道:「燕飛!燕飛!給我一點反應。」 萬俟明瑤輕柔深情的道:「我死了之後,你可否把我們同葬一穴,這是我對你最後一個請求,不要令我失望。」 她的一雙秀眸射出憐惜的神情,輕輕道:「人死不能復生,不要再打擾他的寧靜好嗎?何況燕郎不會寂寞,我會好好的陪伴他。」 向雨田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怒吼,狂喝道:「燕飛!為了紀千千,你必須回來。」 兩手一鬆,燕飛躺往地上去。 萬俟明瑤現出一個哀莫大於心死,失去了一切的神情,然後閉上眼睛。 驀地向雨田急叫道:「我的娘!我的老天爺!」 萬俟明瑤睜開秀眸,眼前的情景頓令她目瞪口呆,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雙手再拿不著匕首,嬌軀劇顫下,匕首掉到腳前的雪地去,而她則雙腿一軟,坐倒地上,一時天旋地轉,再不明白眼前發生的異事。 向雨田變了另一個樣子,雙目奇光閃爍,重新把燕飛扶起,發了瘋的興奮叫道:「燕兄!燕兄!你成功哩!」 燕飛口鼻回復呼吸,辛苦的睜開眼睛,眼神茫茫,似是視而不見。 向雨田目光投往萬俟明瑤,見她一臉迷惘地看著他們,忙向燕飛道:「燕兄!燕兄!快醒醒!你終於陽神歸竅,活過來哩!」 燕飛眼神逐漸凝聚,倏地張口噴出一團血霧,探手搭著向雨田肩頭,挺起身體,咳著道:「好險!差點不肯回來。」 向雨田愕然道:「不肯回來?」 燕飛像此時方發覺萬俟明瑤跌坐於丈許外的雪地上,神情錯愕。 兩人目光接觸,淚珠從萬俟明瑤眼角瀉下來,順著臉頰滴在她的水靠上,與湖水混和。 燕飛詢問的目光投往向雨田。 向雨田頹然坐下,不住喘息,由於催發魔種,他真元損耗極鉅,剛才全憑一股因燕飛「慘死」而來的悲憤激動支持,現在燕飛死而復生,他鬆弛下來,立告不支。 向雨田向燕飛點點頭,又搖搖頭,一副不知從何說起的神態,旋又像記起甚麼似的,探手把給拋在一旁的小包袱拿起來收入懷裡。 燕飛再望往萬俟明瑤,看到了她身前雪地上的匕首。 寒風徐徐吹來,候鳥湖旁的雪原一片寧靜祥和。 萬俟明瑤猶掛淚珠的俏臉現出一個淒迷的笑容,輕輕道:「我是否在作夢?燕飛你究竟是人還是鬼?」 向雨田搶著代他答道:「這是燕兄他的一種奇異功法,可以假死過去。我們的確是合謀對付你,卻是為了你好。」 萬俟明瑤雙目填滿疑惑的神色,接著垂下螓首,輕柔的道:「我輸了!」 這句話完全出乎兩人意料之外,更想不到會從她的口中說出來,聽得面面相覷。 萬俟明瑤取回匕首,插到後腰去,緩緩站起來,秀眸射出無限欷噓緬懷的神色,柔聲道:「我的心情從來沒有過像此刻這麼平靜。兩段刻骨銘心的愛情,都在今夜結束。現在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快點回到沙海去,其它的一切再與我無關。」 接著美目深注的瞧著燕飛,道:「雖然我和你的事情已經了結,我更清楚你心中愛的是誰,但至少你應該不再懷疑我對你的愛。在我的心中,拓跋漢已被我親手殺死,以後的燕飛與我再沒有任何關係。」 燕飛皺眉道:「你如何向慕容垂交代呢?」 萬俟明瑤從容道:「我會使人通知他,我們已盡了力,但任務還是失敗了,我們再不會插手。別了!」 說罷掉頭便走,迅速遠去。 兩人仍坐在雪地上,你眼望我眼,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後,向雨田雙目奇光閃閃,急不及待的問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還以為你死定了,明瑤每—掌拍在你的背上,便如拍在我背上那樣,你怎可能仍像個沒事人似的?你真的沒有事嗎?現在感覺如何?」 燕飛答道:「我的感覺很好,那是再世為人的感覺。剛才明瑤是不是要自盡?」 向雨田把早先的情況道出來,然後道:「你真的死去了嗎?」 燕飛點頭應是,道:「剛才實是險至極點,化為陽神後,我對這人間世的記憶和感情迅速消退。他奶奶的,那種與宇宙萬物同游的感覺真的是無比動人,令人再不想回到這個臭皮囊裡來,便像鳥兒從囚籠脫身,振翅高飛後永不想重返籠裡去。幸好我聽到你在喊紀千千,記憶重流入我陽神的意識去,令我拋開一切的回來。若你喚遲一點,我恐怕再聽不到。」 向雨田興奮難禁的道:「你以事實證明了人的存在並非到墳塋而止,他娘的!這是對我最好的激勵,希望我的魔種等同你的陽神。哈!你現在感覺到自己和死前有甚麼分別呢?」 燕飛微笑道:「你覺得我有不同的地方嗎?」 向雨田坦然道:「表面看,真察覺不出有甚麼不同之處,你仍是原來的模樣,說話的神情語調仍是之前那個燕飛。可是真奇怪,我總感到你不同了。」 燕飛欣然道:「不同處在於我曾經歷過死亡。上一次是糊裡糊塗的,像發了一個夢,夢醒便活過來。今次則是清清楚楚自己死掉,而肯否回來,可以由自己作主。」 向雨田不解道:「為何會有這樣的分別?」 燕飛道:「上次和今次的分別,在於上次我歸西之時,陰神和陽神尚未能結合為一,肉體的死亡,令依附它而存在的陰神也步上滅亡之路,全賴陽神自動歸體,令陰神回復生機,接上斷去的心脈,因而能從死中復活。今次我的陰神陽神二合為一,所以當我離開軀殼,也帶著生前的回憶片斷,擁有一點不滅的靈智。這是我可以想出來最好的解釋,至於事實是否如此,恐怕只有老天爺曉得。」 向雨田目光投往萬俟明瑤消失的方向,點頭道:「我要仔細的想一想。無論如何,你證明了人是有可能超越死亡的。這將會是你我之間最大的秘密,而這秘密亦令我們成為最知心的朋友,是名副其實的生死之交。」 燕飛提醒道:「你不想看看包袱內裝的是否你的寶卷嗎?」 向雨田搖頭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明瑤是不會騙我的。唉!我從未見過她那樣的神情。」 燕飛想起萬俟明瑤,歎了一口氣。 向雨田頹然道:「明瑤肯認輸收手,是最好的事。她真正愛的人再不是我向雨田,也不是你燕飛,而是拓跋漢,你和我終於脫離苦海。對嗎?」 燕飛道:「經歷過死亡後,我對佛家說的眾生皆苦有更深刻的認識和體會。我們現在該否好好打坐練功,以補回損失的真元呢?」 向雨田道:「沒有十天八天的潛修,我是沒法回復過來,所以也不急在一時。」 稍頓問道:「明瑤的問題解決了,你有甚麼打算?」 燕飛笑道:「看你的樣子,是想助我?」 向雨田欣然道:「只憑你肯為我犧牲性命,幫我取回寶卷,你的事我怎可袖手旁觀?真險!明瑤這陪你一起死的絕計,確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如果你們雙雙身亡,我以後真的不知如何活下去。想想也教人心寒。」 燕飛道:「事情既成過去,便拋在一旁,不要去想。運金子到邊荒集的事再不用勞煩我,我會趕回南方去,徹底解決孫恩的問題。當我再回來時,輿慕容垂的最後決戰將告展開。」 向雨田道:「孫恩的事,我很難插手,你亦不想我插手。對嗎?」 燕飛點頭應是。 向雨田皺眉道:「你有把握殺孫恩嗎?恐怕他也練成了殺不死的陽神。」 燕飛同意道:「這個可能性很大。唉!若說我有把握,就是騙你,不過我必須面對他,把事情解決。」 向雨田微笑道:「我對你卻有十足的信心,至少孫恩未試過死而復生的滋味。」 燕飛拉著他站了起來,道:「分手的時候到哩!我要回平城去。」 向雨田道:「我會留在平城附近,看看明瑤和她族人是不是真的撤走。然後我會覓地潛修,以勘破寶卷的秘密,同時靜候你凱旋歸來。燕兄!我向雨田真的很感激你。不但因我得到寶卷,更因你替我解開了和明瑤之間的死結。」 燕飛拍拍他肩頭,笑道:「你該感激的是拓跋漢,而不是我。」 兩人對視一笑,盡在不言之中。 向雨田往後退開,長笑道:「在此預祝燕兄與孫恩一戰,旗開得勝。後會有期!」 再一聲長嘯,掉頭去了。 燕飛立在候鳥湖旁,心中充滿對生命奇異的體會。 生命是不會毀滅的,在這個浩瀚無邊的宇宙中,任何奇怪的事也可以發生,任何吉光片羽的存在自有其意義。滄海可以變成桑田,桑田可變回滄海,但生命會繼續存在,縱使是以人們不能理解的方式存在著。 燕飛收拾心情,閉目運轉體內的陽火陰水,滿三百六十周天後,一聲呼嘯,望平城的方向飛掠而去。 只有他清楚自己死前和復生後的分別,就是陰陽二神已結合為一,陽火和陰水變得同流合運,再沒有彼我之分。 第七 章逝水如斯 海鹽城外碼頭區燈火通明,數以千計的工事兵正大興土木,在張不平的指揮下日以繼夜地加強海鹽城沿岸的防禦力。 能守而後能戰。若給天師軍截斷海路的命脈,海鹽城的優勢將盡失,會陷於被孤立和捱揍的局面。關鍵正在制海權。 大小碼頭泊滿戰艦和貨船。由江文清指揮的艦隊,於半個時辰前護送二十艘貨船抵達海鹽,運來了海鹽軍最缺乏的戰馬。 這批戰馬共一千匹,全是從邊荒集來的優良胡馬,當戰馬登岸,岸上守衛和在工作的戰士都忍不住歡呼喝采,讚不絕口。 劉裕、江文清、宋悲風和屠奉三站在碼頭上,感受苦十氣大振的熱烈氣氛。城內城外,至乎整個碼頭區,瀰漫著勃發的鬥志和生機,頗有當年淝水之戰時的聲勢。當時沒有人相信謝玄會領他們去打一場敗仗,現在也沒人相信劉裕會輸給天師軍,因為他不單戰績彪炳,且是謝玄指定的繼承者,又是「一箭沉隱龍」的真命天子。 屠奉三歎道:「這一仗我們是輸不得的,更輸不起,否則我們不但會一蹶不振,其它人對劉帥的憧憬和希望更會破滅。」 宋悲風沉聲道:「我們是絕不會輸的。」 劉裕從容道:「滬瀆壘方面情況如何?」 江文清欣然道:「劉帥放心,有小恩和陰兄在那裡主持大局,肯定可把滬瀆壘守得穩如泰山。相較來說,要攻陷滬瀆壘,遠比攻陷海鹽困難,我們之所以能一戰功成,皆因能把握時機,攻其不備,且計劃周詳。徐道覆將永遠失去滬瀆壘。」 聽到江文清悅耳的聲音,劉裕感到打從心底舒服起來。連他自己也感奇怪,為何以前沒有這樣的感受。人仍是同樣那個人,為何對自己的誘惑力能如此大幅加強。如果她成為他劉裕的女人,會是如何動人的-番滋味。 此時老手神色興奮的來到四人身旁,向劉裕道:「我有個提議。」 劉裕微笑道:「只要是你老哥的提議,我們都樂意採用。」 老手有點受寵若驚的道:「這二十搜貨船,全都性能卓越,船體堅固,是經得起風浪的海船,只要經我改裝,設置投石機和弩箭機,便可變成海上的殺手。」 屠奉三笑道:「我早有此意,只是怕沒有這方面的能手。」 老手拍胸保證道:「這個包在我身上,只要撥足夠的人手給我,現時我們又不虞缺乏材料,保證十天之內,可令貨船化為戰船,至少比天師軍用漁船作戰船優勝得多。」 江文清大喜道:「就由我從眾兄弟中挑一批人給我老手,他們都是出色的造船匠。」徵得劉裕同意後,偕老手去了。 劉裕暗歎一口氣,沒有活色生香的江文清在身旁,天地頓然失色,那種感覺古怪得沒法形容,自己是否在戀愛了。 目光投往大海黑沉沉的遠處,道:「我有一個預感!」 宋悲風訝道:「甚麼預感呢?」 劉裕道:「徐道覆會暫且放過海鹽,以集中全力收拾謝琰。」 屠奉三皺眉道:「這並不合理,且與我們的猜測相違,從軍事的角度去看,由於我們有滬瀆壘互相呼應,又據海峽之險,比會稽和上虞有更優越的形勢。如徐道覆讓我們站穩陣腳,他肯定會後悔。他不是蠢人,對嗎?」 劉裕微笑道:「他不但不是蠢人,且是精通兵法的奇才,而我這個預感,正是因他具備的智慧才識而啟發的。」 宋悲風興趣盎然的道:「是否聰明人偏會做蠢事呢?」 劉裕道:「我不是認為他會作出愚蠢的決定,反之在整個反攻遠征軍的部署上,他制定了超卓完美的計劃。軍事行動本身自有其不可改移的特性,就像高手過招,出手無回,臨時變招,會變出禍來。尤其像天師軍這麼龐大複雜的軍隊。三十萬人只有五萬屬訓練精良的部隊,其它拉雜成軍,包括了各地豪強、幫會、農民和漁民,說得不好聽就是烏合之眾。這樣的大軍,一旦展開軍事行動,勢必是欲罷不能,如隨意更改,自己先亂成一團,且還有糧草物資供應上的問題。奉三明白了嗎?」 屠奉三露出心悅誠服的神色,歎道:「自從劉帥想出一箭沉隱龍的破敵之策,我已對劉帥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仍不及劉帥今次般予我的震撼。劉帥的猜測,肯定是對現在的天師軍最準確的寫照,精到入微。」 宋悲風一頭霧水的道:「我仍不明白。」 屠奉三解釋道:「道理很簡單,早在遠征軍來前,徐道覆擬定了進攻退守的全盤策略,先施以誘敵深入之計,當遠征軍踏進陷阱,反攻行動立即全面展開,這牽涉到全體天師軍的動員,每一支部隊都有明確的軍事目標,而直至收復吳郡和嘉興,一切均依計而行,取得輝煌的戰果。可是我們的突然出現,先取得海鹽的控制權,又覷隙而入,奪得在整個戰役最能起關鍵作用的滬瀆壘,登時把形勢扭轉過來。徐道覆的如意算盤再打不響,陣腳大亂。可是軍事行動已告全面展開,沒法停下來。」 宋悲風不解道:「既然沒法停下來,只好強攻海鹽,為何暫時不理會我們呢?」 劉裕欣然道:「因為他以前定下進攻海鹽的計劃,再不可行。攻城的工具,已落入我們手上,而海鹽不論在兵力、防禦力上均大幅增強,最令徐道覆頭痛的是我們多了一個有強大陣容和戰鬥力的水師艦隊,除非他能重新部署,若依原定計劃來攻,只是來送死。而正如奉三說的,如此龐大的調動,一旦展開,根本沒法停下來。徐道覆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撤走攻打海鹽的部隊,集中力量對付謝琰,收復會稽和上虞後,再想方法對付我們。」 宋悲風想起謝琰,想到他現在惡劣的處境,歎息一聲。 屠奉三道:「徐道覆必須在我們陣腳未穩之際,攻陷會稽和上虞,否則如我們從海鹽渡海支持謝琰,他的情況會更吃緊。」 宋悲風生出希望,問道:「我們會這樣做嗎?」 劉裕道:「這是徐道覆暫時放過我們的另一個原因,若我們肯犯如此愚蠢的錯誤,會正中他下懷。在這冷酷無情的戰場上,犧牲是免不了的。任何軍事行動,都以爭取最後的勝利為目標。我們必須堅持自己的信念,絕不可以動搖,直至勝利的一刻。」 劉裕道:「我們必須密切留意海峽對岸會稽和上虞的情況,盡我們的能力取得海峽的制海權,這方是在目前的形勢下,對會稽和上虞的北府兵兄弟最佳的支持。」 接著遠眺南方的海平面,沉聲道:「事實會證明,我們將憑海鹽一隅之地,把戰況逆轉過來,勝利必屬於我們。」 燕飛回到平城,始知拓跋珪早他半個時辰回來,連忙到太守府見拓跋珪。 拓跋珪知燕飛安然返城,喜出望外,拋開一切事務在內堂見他。第一句便問道:「萬俟明瑤是否她呢?」 這句話,天下間只有燕飛一個人明白。苦笑點頭。 拓跋珪遽震道:「果然是她。」 萬俟明瑤是佔據了他們少年時代的一個夢。燕飛的萬俟明瑤之夢已告結束,拓跋珪的夢,仍是完美無缺。燕飛暗下決定,他絕不會戮破拓跋珪的夢,壞了他的美好記憶。 拓跋珪雙目神光電射,道:「你和她交過手沒有?」 燕飛淡淡道:「她認輸了!現該正率族人撤返沙海,恐怕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秘人再不踏出沙海半步。」 拓跋珪動容道:「真令人難以相信,橫看豎看,萬俟明瑤也不像肯認輸的人,她是那種永遠把主動掌握在手上的人,還是小美人兒時代,她便是這副脾性。」 接著眼睛亮了起來,道:「有沒有辦法讓我見她一面?」 燕飛苦笑道:「她肯走你好該還神謝恩,何必要節外生枝呢?」 拓跋珪雙目射出熾熱的神色,道:「不要想歪了,我只是想看看她長大後的樣子,只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燕飛有感而發的道:「相信我!她在你心中那樣子永遠是最美麗的,不要讓現實破壞了你美好的印象。」 拓跋珪一呆道:「她長大後難道變醜了?」 燕飛老實的答道:「絕不是這樣,她出落得美麗動人,不在紀千千之下。」 拓跋珪雙目射出渴望的火焰,道:「當是我求你好嗎?我們立即動身去追她,否則我將永遠錯失機會。」 燕飛道:「她離開我們至少兩個時辰的路程,何況我根本不曉得她北返的路線,如何追她呢?」 拓跋珪瞪著他道:「你不要騙我,天卜間若有一個人能找到萬俟明瑤,那個人就是你。」 燕飛解釋道:「秘人有一套獨特鍛練精神的方法,令他們的心神隱秘難測,除非他們把心神投注在我身上,否則我對他們亦難以生出感應。兄弟!請恕我無能為力。」 拓跋珪沉聲道:「你剛擊敗她,我才不相信她不對你生出異樣的感覺,憑著這點聯繫,你該有辦法找到她。」 燕飛發呆片晌,然後打量拓跋珪,平靜的道:「她的心已經死去,沒有人可令她有任何感覺。」 拓跋珪愕然道:「她的心已死去?你在說甚麼呢?」 燕飛滿懷感觸的歎道:「因為她最愛的人,已被她親手毀掉。小珪!聰明點吧!讓她在你心中永遠地留下最完美的印象,在現實裡,沒有人是完美的。」 拓跋珪皺眉道:「誰是她最愛的人?」 燕飛苦笑道:「你對她的認識,最好止於那次回憶,明白嗎?」 拓跋珪頹然道:「明白!唉!你也該清楚我的心情。」 燕飛道:「這才是我認識的拓跋珪,現在沒有甚麼事比復國更重要,對嗎?」 拓跋珪點頭道:「當然如此!當然如此!」 稍頓又道:「至少你該告訴我如何讓她俯首認輸吧!」 燕飛道:「因為另一個比她更超卓的秘人,投向了我這一方,令她覺得再不可能有作為,所以選擇退出。」 從小到大,他從沒有向拓跋珪說過半句假話,今回是破天荒第一次,為的是保存拓跋珪童年時的美麗回憶。拓跋珪對萬俟明瑤知道得愈少,對拓跋珪愈是有利。 拓跋珪回復平時英明神武的形態,道:「你是否指墨夷明的徒兒向雨田?」 燕飛訝道:「你從何處聽來的?」 拓跋珪有點尷尬的道:「是楚無暇告訴我的。」 燕飛露出凝重的神色,道:「你是否愛上了楚無暇?」 拓跋珪避開他逼人的目光,搖頭道:「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唉!這該從何說起呢?」 燕飛道:「楚無暇竟然知道有關墨夷明的事,這更證實我的猜想,竺法慶該是魔門的人,楚無暇亦不例外。」 拓跋珪皺眉道:「魔門是甚麼古怪門派,哪有人自稱為魔?」 燕飛解釋清楚後,道:「照我看楚無暇今次來投靠你,又肯獻出佛藏,縱然沒有報復之心,也是不懷好意,你對她要有戒心,最好是疏遠她,否則後果難料。」 拓跋珪斷然道:「此事我自有分寸。除了你燕飛外,我對任何人都有戒心。好哩!你是否留下來助我?」 燕飛曉得可以說的話已說了,再不肯罷休,只會變成爭拗,歎道:「我還要趕返南方,解決孫恩的問題,不讓孫恩左右我們的成敗。運金子的事,你交給崔宏去辦,肯定他辦得妥貼。」 拓跋珪道:「現在離與慕容垂決戰之期,只剩下三個多月的光景,這是假設慕容垂於雪融後立即啟程,領軍來犯?我們該如何配合呢?」 燕飛道:「你有甚麼打算?」 拓跋珪道:「直至今夜之前,我想到的仍是避其鋒銳的游擊戰略,但剛才聽得秘人全體撤返沙漠,我又另有想法,決定倚城而戰,與慕容垂正面硬撼,當然我會充分運用從紀美人處得來的情報,令我們以更靈活的策略,盡量削弱慕容垂的實力。」 燕飛沉吟道:「慕容垂今次來是對付我,或許他不把千千帶在身旁。」 拓跋珪笑道:「他可以放心嗎?可以把她們主婢留在甚麼地方呢?只要你們荒人裝出虎視眈眈,窺伺在旁的模樣,保證慕容垂不容紀美人離開他視線所及的範圍。」 拓跋珪最關心的是如何擊敗慕容垂,而非拯救千千主婢。燕飛雖聽得心中有點不舒服,卻沒有真的怪他。因為復國一向是拓跋珪心中的頭等大事,從來如此。 燕飛道:「你有信心在戰場上贏慕容垂嗎?」 拓跋珪道:「這並非有沒有信心的問題,而是我必須如此。這不但是擊垮大燕的最佳辦法,且是為你救得美人歸的唯一辦法。你可以想到更好的計策嗎?」 燕飛知道他心中仍不滿自己不肯帶他去追萬俟明瑤,不過他對此確無能為力,即使有能力也不會照他的意思做。道:「配合方面你可讓崔宏送金子到邊荒集時,由小儀安排與荒人商議。兄弟!不要怪我好嗎?我是為你著想。」 拓跋珪探手抓著燕飛肩頭,歎道:「我聽得出你是有難言之隱,故語焉不詳。唉!事情過去後,我會設法忘記萬俟明瑤,形勢亦不容我分心。我很感激你,沒有了秘人的威脅,我可以全力備戰。相信我,拓跋珪是不會輸的。」 又猶豫片刻,有點難以啟齒的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和無暇見個面好嗎?」 燕飛苦笑道:「我對楚無暇沒有絲毫仇恨,亦不是對她有偏見,只是以事論事。若她真是魔門中人,只好希望她是另一個向雨田,雖然這個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拓跋珪岔開道:「向雨田是否已隨萬俟明瑤返回沙海呢?」 燕飛道:「向雨田已正式脫離秘族,亦和魔門劃清界線,回復自由,他是站在我們一方的,說不定會成為我們的好幫手。」 拓跋珪沉吟片刻,問道:「那個怪人是不是墨夷明?」 燕飛長身而起,點頭道:「猜對了!有關秘人的事到此為止,我們的秘女夢已成為過去,讓我們忘掉秘人吧!」 拓跋珪跳將起來,笑道:「這叫往事不堪提。哈!為何美麗的回憶總令人惆悵低回呢?或許因為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便像逝水般永不回頭。讓我送你一程吧!」 第八 章定情之吻 宋悲風把劉裕拉到一旁,道:「二少爺那邊,我們真的沒辦法嗎?」 劉裕正在回太守府途上,心中想著江文清,若她尚未休息,可找她談心事,看看她對自己的反應。不知如何?今回重聚後,他對她再不像以前般有把握,頗有點患得患失的心情。道:「琰爺肯聽我們的話嗎?據劉毅得來的消息,嘉興和上虞的失陷,他完全不放在眼內,仍認為天師軍不堪一擊,他舉手可破。這樣冥頑不靈,如活在夢中的一個人,我們可以有甚麼辦法?」 他們立在大道一旁說話,親兵在遠處等候。 宋悲風道:「二少爺曉得海鹽落入我們手上嗎?」 劉裕道:「只隔了個海峽,怎瞞得過他呢?劉毅已知會了他,把責任全推在司馬道子身上,琰爺也沒甚麼反應,只著劉毅守穩海鹽,待他破賊後再配合他全面反擊。」 劉裕又道:「真怕他在這不明敵我的情況下,主動出城迎戰敵人,那會變成自尋死路。」 宋悲風斷然道:「我要立即趕往會稽去,向他作出警告。」 劉裕探手搭著他肩頭,繼續朝太守府走去,歎道:「除非宋大哥能脅生雙翅,飛往會稽去,否則怕來不及了。希望他能固城死守,或可有一線生機。」 宋悲風苦笑道:「城外是賊,城內也是賊,這樣的一座城池,誰都守不祝我真的很擔心,如果二少爺有甚麼不測,謝家會怪是我們害死他。」 劉裕仰望夜空,長長吁出一口氣道:「他們要這麼想,我們又有甚麼辦法?」 宋悲風提及謝家,先勾起他對謝鍾秀的回憶,旋又被江文清替代,他想見江文清的心更熾熱了。 燕飛往南疾馳。 今次離開平城,他生出了一個時代終結了的感覺,那是拓跋漢的時代,秘女明瑤主宰著他的夢想的日子。隨著拓跋漢的消失和「死亡」,這個時代亦告終結。 他父親墨夷明輿娘親問曾發生過的事,亦隨著萬俟明瑤回沙漠而被埋葬,他是絕不會再去見萬俟明瑤的,這對雙方均有害無利。唯一知情者該是風娘,但他也不會去尋根究底,正如拓跋珪心底深處的美麗記憶,是抵擋不住現實摧殘的。要保留美好的記憶,就猶如藏在土裹一粒充滿生機的種子,不受地面上風雪的影響下,才能繼續生存和成長。所以最聰明的辦法,就是對父親墨夷明的認識到此為止,不去挖掘真相,保留一點想像的空間。 他的內傷仍未復原,可是他知道在抵達大河前,因萬俟明瑤而來的傷勢會不翼而飛,只有到那時刻,他才會真正明白這次死而復生的經驗於他功力上的影響。他既然曾超越和突破了生死的難關,這種古無先例的罕奇經驗,將會體驗在他的武功上。 想到這裡,燕飛驅走紛至沓來的諸般念頭,守中於一,繼續趕路。 天地與他再無分彼我。 「咯!咯!」 「咿呀」一聲,身穿便服,長髮垂背,回復女裝的江文清打開小廳的門,向劉裕展示她沒有施半點脂粉的秀美花容。 劉裕辭不達意的囁嚅道:「我見外廳尚有燈光,知道文清尚未就寢,所以來和文清打個招呼!」 從江文清處傳來浴後的芳香氣息,令劉裕更是神不守舍,糊裡糊塗的。 江文清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道:「原來劉帥是路過此地。現在打完招呼哩!劉帥還不去休息?劉帥該很累呢!」 劉裕手足無措的道:「這個……嘿!這個……唉!我不是路過的,而是專程來拜訪文清,看看……唉……」 江文清探手抓著他前襟,笑意盈盈的把他扯進廳襄去,這才放開他,在他身後把門掩上,然後倚門道:「劉帥請坐。」 劉裕被她抓衣襟的親暱動作弄得神魂顛倒,不但完全忘記了外間風起雲湧、山雨欲來,大戰隨時爆發的緊張形勢,還差點忘掉自己是誰,來這裡想幹甚麼諸如此類。 火熱股的感覺擴展往他全身,每一個毛孔都似在張開歡叫。 忽然閭,他清楚無誤地曉得自己又墮入曾令他受盡折磨的愛海裡。但他今次有十足的把握不會遭沒頂之厄。 這種感覺,曾發生於他和王淡真和謝鍾秀之間。當年在廣陵謝玄府內,他與王淡真私下相會,乇淡真縱體投懷的-刻,他感到自己擁有了天下,其它一切再不重要。而當他擁著謝鍾秀,當日擁抱王淡真的醉心感受似像在重演,令他情難自己,當時仍是糊糊塗塗的,只是直覺感到謝鍾秀能代替王淡真,彌補他生平最大的遺憾。現在這一刻,他終於清楚知道,那不是誰代替誰的問題,而是愛的感覺。 一種幸福的焰火燒遍了他的心靈天地,而他的幸福就在身旁伸手可及之處。 在踏入江文清居處的小廳堂之前,他心中仍是充滿憂慮,因為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正和南方最強大、最殘忍的幾股勢力作生死的較量,而他是輸不起的,任一個失誤,會帶來不可彌補的損失。可是當他舉手敲門的一刻,他心中生出奇異的聯想,就像回復了以前莊稼漢的日子,流著莊稼漢的血,所有渴望和心神,都投放於能令他自耕自足的上地上,而江文清就是大地的春天,沒有她,將沒有豐收的日子。 他清楚地感覺到,他能否告別悲傷、痛苦和失落的歲月,完全繫於身後的嬌嬈,她是他在這人世苦海唯一的救星,如再失去她,他將失去一切。 驀地他發覺自己轉過身來,面對倚門而立的江文清。 江文清似要說話,忽然意識到將會發生甚麼似的,再說不出話來,目光因避開他而垂視下方,張開小嘴輕輕的喘息,俏臉卻燒了起來,白皙的玉頰各現出一團紅暈,神態本身已充滿了誘惑力。 劉裕的心登時亂成一團,慌亂得不知說甚話好。此時江文清一雙秀眸瞄了他一眼,露出似喜疑嗔的神色,又再避開他灼灼逼人的目光,兩隻纖手不知往哪裡放才妥當。 劉裕發覺自己的心在劇烈抖動著,一種從未對江文清有過的街動支配苦他,突然間,他失去了控制的能力,更感到任何語言都不切合眼前的情況,探手便把江文清緊緊摟入懷內,尋上她的香唇。 江文清嬌呼一聲,舉手摟上他的脖子。一時間除了她逐漸變軟變熱的嘴唇外,劉裕再記不起人世間的任何事。 拓跋珪一言不發的坐到床沿,楚無暇擁被坐將起來,驚喜的道:「族主!」 月色從床鋪另一邊的花窗映照入房,形成方格狀的朦朧光影,他們則置身於房內幽暗的一方,氣氛本是寧靜和洽,卻因拓跋珪的態度變得緊張起來。 在沒有燃燈的幽暗裡,拓跋珪雙目精光閃閃打量楚無暇,沉聲道:「你是否魔門的人?」 楚無暇微一錯愕,迎上他銳利的眼神,現出淒然的神情,苦澀的道:「勉強可算是半個吧!不過隨佛爺的逝去,一切都完了,我與魔門再沒有任關係。」 拓跋珪怒道:「為何你不告訴我有關魔門的任何事,是否認為可以騙過我呢?」 楚無暇劇顫一下,兩手一鬆,被子滑下去,露出只穿上盡顯她曼妙線條單衣的上身,雙眸淚珠滾動,垂首慘然道:「因為我再不願去想過去了的事,更不想提起。族主若認為我是蓄意騙你,可以親手殺了我,但我絕不會離開族主,無暇情願死在族主手上。」 拓跋珪雙目殺機大盛。 楚無暇卻仍是神色平靜,閉上眼睛。 驀地拓跋珪舉掌劈向她額角,楚無暇嬌軀微震,卻沒有任何躲避或反抗的行動。 拓跋珪化掌為抓,改而往下捏著她修長玉頸,發出內勁,登時把她制著。 楚無暇仍閉著眼睛,雖知生死正操控在拓跋珪身上,神色卻如不波止水。 拓跋珪放鬆了手,雖控制著楚無暇的生死,但因力道大減,這美女已回復了說話的能力。沉聲道:「為何你不告訴我有關魔門的事?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你將見不到明天的陽光。」 楚無暇淒然道:「佛爺已死,魔門在北方已難有作為,無暇與魔門再沒有任何關係。無暇從沒有故意隱瞞,否則不會說出墨夷明與秘族的事。失去族主的愛寵,無暇已變得一無所有,族主殺了我吧!」 拓跋珪把手收回去,苦笑道:「你扮可憐的樣子的確很到家。『楚無暇張開美目,柔聲道:「無暇每一句話都發自真心,我從來都不喜歡魔門的人,他們只懂為自己著想,結果是難成大事。自墨夷明拒絕出山,他的徒兒向雨田又不理魔門的事,魔門能起風雲的只剩下兩個人,一北一南。北方的就是佛爺,現在他死了,魔門對北方再沒有影響力。如果魔門能左右族主的復國,無暇絕不敢隱瞞。」 拓跋珪沉吟片刻,道:「在南方的那個人是誰呢?」 楚無暇坦然道:「此人本名連時應,乃魔門繼墨夷明後最傑出的人才,但其心狠手辣處,遠超過墨夷明,善於權謀,在魔門中的地位,猶在佛爺之上。佛爺創立彌勒教蕩平北方佛門,亦是由他在暗中一手策劃。」 拓跋珪搖頭道:「從未聽過有這樣的一個人、此人武技如何?」 楚無暇道:「在魔門中,撇開墨夷明不談,連時應是唯一能令佛爺在各方面都佩服的人,於此可見他的本領。如果我說出他現在的化名,保證族主知道他是誰。」 拓跋珪道:「這麼說,他該是大有名望的人,你是否不打算說出來呢?」 楚無暇道:「無暇還怎敢隱瞞?不過我透露他現在的身份,等同背叛魔門,縱使我再非魔門之徒,也犯了他們的大禁忌。所以族主將來如要拋棄無暇,請親手處決無暇。無暇寧願被族主殺死,也不願落入魔門之手。」 又歎道:「事實上我把佛藏獻給族主,肯定已觸怒魔門,這正是我須服用寧心丹的理由。族主明白嗎?」 拓跋珪終於軟化,苦笑道:「好哩!不要再提『死』這個字成嗎?說吧!連時應現在是甚麼身份?」 楚無暇甜甜一笑,接著投入拓跋珪懷裹,喘息著道:「剛才無暇被族主掐得很苦哩!人家甚都獻給族主,卻換來這樣的對待。」 拓跋珪探手輕撫她香背,道:「現在是談正事的時候呢!」 楚無暇柔聲道:「連時應現在叫譙縱,是能控制川蜀最大家族之主,一天南方沒有落入他手上,族主仍不須擔心他。」 拓跋珪點頭道:「我早猜到是他。」 楚無暇輕顫道:「族主怎猜得到呢?」 拓跋珪淡淡道:「逗個容後再說。建康的李淑莊又是不是魔門的人?」 楚無暇大訝道:「族主怎會知道的?」 拓跋珪低頭看著從他懷裡仰起俏臉的美女,微笑道:「魔門既要出世來爭天下,怎瞞得過人呢?一理通,百理明,我終於明白了。苻堅慘敗淝水,北方四分五裂,南方司馬氏皇朝則怕被權臣竊國,故排斥謝安、謝玄,致政局不穩。魔門覷準機會,乘勢而起,第一個行動便是由你們彌勒教帶動,豈知人算不如天算,致功敗垂成。現在第二個機會出現了,就是依附現時在南方最有實力的桓玄,先覆滅司馬氏的皇業,再從桓玄手上奪取帝位。我有說錯嗎?」 楚無暇道:「我並不清楚目前南方的情況,不過族主說的話合情合理,現在最有資格統一南方的,肯定非桓玄莫屬。」 拓跋珪笑道:「哈!桓玄加上魔門,肯定大有看頭,今回我好朋友劉裕將會非常頭痛。」 楚無暇道:「劉裕真是你的好朋友嗎?」 拓跋珪一雙眼睛倏地亮起來,柔聲道:「這要分兩方面來說,在私來說,他確是曾經與我並肩作戰、共過患難生死的好朋友;可是於公而言,他或許會成為我最大的勁敵。不過經你透露魔門的情況後,我看這個可能性已大幅降低。」 楚無暇不解道:「我真的不明白,劉裕憑甚麼去爭逐南方之主的寶座?」 拓跋珪道:「憑的就是「眾望所歸」四個字,不過既有魔門在後力撐桓玄,劉裕危矣。」 楚無暇道:「現在魔門最大的敵人,並非劉裕,而是族主最好的朋友燕飛,他才是最令魔門頭痛的人。」 拓跋珪仰望屋樑,歎道:「燕飛?唉!我多麼希望他能留在我身旁,不去管南方的事,可惜事實非是如此。劉裕加上小飛,是個無敵的組合,想想也教人心煩。」 楚無暇呢聲道:「那族主就甚麼都不去想好哩!快天亮了!族主不上床就寢嗎?無暇要好好的伺候族主。」 拓跋珪苦笑道:「我今夜的確很煩,到這刻仍沒有半點睡意。天亮後運金的隊伍立即要起程往邊荒集去,我必須親自送行,以顯示我對這行動的重視。」 楚無暇善解人意的柔聲道:「那無暇便陪族主聊天,直至天明,族主有甚麼事煩呢?是否又為了秘人哩?」 拓跋珪心忖有關萬俟明瑤的事怎可對你說呢?岔開道:「秘人已認輸撤走,我們再不用為此煩惱。」 楚無暇大喜道:「秘人竟肯放棄?那要心煩的該是慕容垂而不是族主。」 又問道:「是否由燕飛出手生擒秘女明瑤呢?」 想起燕飛,拓跋珪不由想到燕飛對楚無暇的看法,而她正蜷服懷內,馴似羔羊,拓跋珪心中也不知足何滋味。 敷衍的答道:「大概是這樣子吧!」 楚無暇似意識到他的言不由衷,沉默下去,但摟得他更緊了。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拓跋珪忽然問道:「你還剩下多少顆寧心丹?」 楚無暇遽震道:「族主!」 拓跋珪道:「不要問為甚麼!究竟剩下多少?」 楚無暇道:「仍有很多。族主……」 拓跋珪截斷她道:「我想試服用一顆看看,會否如你所形容般美妙,多餘的話,不用說哩!我清楚自己在幹甚麼。」 楚無暇再說不出話來。 第九 章策劃未來 日以繼夜地急趕下,不到十天燕飛返抵邊荒集,他於晚上悄悄入集,先往驛站找拓跋儀,通過他召集各議會成員和有資格列席者舉行秘密議會。 眾邊荒集領袖聚於大堂,聽燕飛報告此行成果。燕飛能提供的,與說給拓跋珪聽的大同小異,當他說到明瑤認輸撤返沙漠,又與向雨田化敵為友,眾人皆額手稱慶。所有這些看似難以解決的難題,均因燕飛迎刀而解,令眾人歡欣雀躍,更添對未來拯救千千主婢行動的信心。 燕飛總結道:「現時北方形勢逐漸清晰,分作關內關外兩個戰場,關內是圍繞著長安城的戰爭,尚未有人能脫穎而出,糾纏不清;關外則成慕容垂的燕國與我們荒人和拓跋族的戰爭,拓跋珪已決定倚城決戰,就看我們如何配合。崔宏率領的運金車隊將於短期內到達邊荒集,此人不論武功智識,均屬上上之材,也等若代表拓跋珪來和我們商討如何合作的專使,各位大哥可絕對的信任他。」 眾人同時起哄,現在邊荒集最需要的,正是金子。 燕飛問道:「現時南方情況如何?」 卓狂生訝道:「聽你的語氣,似不會在邊荒集逗留,你是不是有急事在身?」 燕飛歎道:「我必須立即趕去與劉裕會合,以解決孫恩的問題,還要助他應付魔門,如此我方能集中精神投入與慕容垂明春的決戰去。」 慕容戰欣然道:「明白了!本人僅代表全體荒人預祝小飛你馬到功成。」 接著向高彥道:「由你來向小飛報上南方的情況。」 高彥乾咳一聲,神氣的道:「現時南方的情況也開始清楚分明,先說有關我們劉爺的事。就在遠征軍氣勢如虹,連奪吳郡、嘉興、海鹽、會稽和上虞五城之際,劉牢之忽然率水師船隊北返廣陵,天師軍覷機反攻,一夜間攻陷吳郡、嘉興兩城,截斷遠征軍從運河北返的退路,也切斷遠征軍與建康間的補給線。就在此關鍵時刻,我們神通廣大的劉爺,競能兵不血刃的從北府兵手上取得海鹽的控制權,又攻取天師軍的秘密基地滬瀆壘,取得原屬天師軍的大批糧資物料,令他可以收留從嘉興和吳郡逃去的敗軍,令兵力驟增至一萬五千之眾,有足夠實力守穩海鹽城。」 程蒼古興奮的接口道:「我們已把新建成的十八艘雙頭艦送往海鹽去,目前在海鹽的戰船隊,除劉爺的超級戰船『奇兵號』外,共有三十六艘雙頭艦,其餘從海船改裝為戰船的也達二十多艘,組成了一支有規模的艦隊,劉爺更正名為海鹽水師。」 燕飛欣然道:「想不到小裕的水陸部隊發展得這麼快。」 費二撇道:「自司馬道子排擠安公和玄帥,不論民間和北府兵內,均積蓄了大量的怨氣,而劉爺則是所有怨氣渲洩的唯一通道,現在機會來臨,這股怨氣化作洪流,變成對劉爺源源不絕的支持,否則任孔老大如何神通廣大,也無法對劉爺提供如許龐大的援助。我們邊荒集更成了劉爺的後勤基地,劉爺要戰船有戰船,要戰馬有戰馬。」 燕飛問道:「謝琰和他的部隊又如何呢?」 高彥現出不屑的神色,道:「謝琰比玄帥當然差遠了,根本不能比較。現在會稽和上虞外圍的據點正逐漸被天師軍蠶食,令會稽和上虞嚴重缺糧,謝琰這蠢蛋竟派人到四周的鄉鎮徵糧,實與強搶無異,激起民憤。他奶奶的,照我看天師軍會在短期內發動猛攻,謝琰危矣。」 燕飛暗歎一口氣,心忖謝琰若戰死沙場,謝家將更凋零。俱往矣!謝家的詩酒風流,將成歷史的陳跡。 慕容戰道:「說起謝琰,令我想起謝玄之姊道韞小姐,現在她偕謝玄之女謝鍾秀避隱壽陽城內忘世莊,小飛你若有空,可到那裡拜訪她們。」 姬別笑道:「戰爺你真會說笑,小飛怎會有這個閒情?」 燕飛道:「到時看看吧!」接著話題一轉,問道:「桓玄方面有甚麼動靜?」 高彥苦笑無語時,紅子春代答道:「該說荊州和兩湖聯軍有甚麼舉動才對。目下南方確是處處烽煙,戰火漫天。先是桓玄兵逼江都,嚇得殷仲堪連忙召楊全期去救援,豈知被聶天還的兩湖艦隊大破於江上,楊全期敗退江都,又被桓玄重重圍困,日夜狂攻猛打,江都變成-座孤城,陷落只是早晚間的事。」 燕飛明白過來,因牽涉到小白雁,所以高彥露出無奈的神情。 呼雷方道:「司馬道子知形勢危急,卻又鞭長莫及,且聶天還封鎖了大江,令建康水師無法支持江都。現在的形勢是主動全掌握在桓玄手上,只有他順流攻打建康的份兒,建康軍則無法反撲。」 拓跋儀沉聲道:「於我們來說,是荊湖聯軍會否攻打壽陽,斷去我們南下的水道交通。我們正密切注視荊湖聯軍,誓要保住壽陽。」 王鎮惡道:「我們有的只是二十多艘戰船,其中兩艘是雙頭艦,在水面上根本不是莉湖聯軍的對手。幸好一天我們守得住壽陽,荊湖聯軍仍沒法封鎖穎口。」 劉穆之微笑道:「鎮惡已定卜保衛壽陽的全盤作戰計劃,欺的是對方遠道而來,如久攻不下,糧草和補給上都會出現問題。不過聶天還此人雄材大略,不可小覷,若他敢來犯,定有完善的策略。」 燕飛進一步明白高彥心煩的原因。道:「建康狀況如何?」 高彥道:「司馬道子父子正陷於內外交困之局,莉湖聯軍封鎖大江上游,下游的廣陵則由居心叵測的劉牢之把持,遠征軍又如泥菩薩落水,隨時遭沒頂之禍。現在唯一能扭轉整個形勢的就是我們劉爺,不過一天劉爺未能擊垮天師軍,劉爺仍沒法去理會建康的事。」 燕飛聽得皺起眉頭,道:「看來小裕的情況亦不樂觀。如純以實力論,他仍遠及不上天師軍,最大的問題是天師軍得到當地民眾的支持,否則天師軍不會擴展得這麼快,每次反撲都如此猛烈,聲勢如此浩大。」 劉穆之拈鬚微笑道:「對付天師軍必須採取安民之策,基本上民眾的要求非常簡單,不理誰來當皇帝,只要政局安穩,人人豐衣足食,誰願冒死造反?劉爺真命天子的形象,早深入民心,只要能狠狠打一兩場大勝仗,所佔之地均施行安定人心的政策,當可撥亂反正。」 包括燕飛在內,人人目注劉穆之,聽他從容自若的說這一番話。 卓狂生訝道::垣簡單的道理,為何我們偏想不到?」 紅子春道:「道理雖然簡單,如何實行卻需有大智慧、大學問。」 慕容戰道:「我們的疏忽是因習慣了邊荒集的處事方式,一切憑武力解決,而我們亦沒有團結上的困惑,人人曉得邊荒集的利益在於其自由自在、公平競爭的法則,沒遇上劉爺的問題。」 眾人團團圍著大圓桌而坐,分內外兩重,擠得密密麻麻的,只是這個景況,已盡顯荒人團結一致的精神。 王鎮惡道:「劉爺至少有一個非常有利於擊敗天師軍的因素,就是他乃北府兵眾望所歸的人、謝玄的繼承者,只要他能好好利用自己的威望,北府兵將視他為南方唯一的救星,團結在他的旗幟下。」 龐義歎道:「可是桓玄在建康亦不乏支持者。說到底司馬皂朝的政治,仍是高門大族的政治,高門大族只會支持來自高門大族的人,不肯接受像劉爺般出身低微者。劉牢之便是個好例子,雖然位高權重,卻受到建康權貴的鄙視和排斥。」 劉穆之欣然道:「龐老闆說得對,假如桓玄有以前安公般的政治手腕;謝玄般的縱橫捭闔的謀略,南方之主的寶座,可肯定是他囊中之物。可是他任何一方面都及不上謝安或謝玄。又習染了高門大族紈挎子弟的風氣,豈是能成大業之輩?」 費二撇拍腿道:「說得好!」 拓跋儀道:「我不是反對劉先生說的話,而是就事論事。劉裕現在難以分身,能否擊敗天師軍仍屬未知之數,如陷於苦戰之局,只有坐看桓玄奪取建康的份兒。一旦讓桓玄進佔建康,登位成帝,劉裕欲反攻建康,將是難比登天的事。」 劉穆之看了坐在燕飛身旁的高彥一眼,道:「桓玄想站穩陣腳,談何容易?他須解決的棘手難題將數不勝數。首先劉牢之絕不會甘心臣服,其次是建康高門大族中不服他者大有人在,第三則牽涉到聶天還,不用我說你們也該明白我指的是甚麼。」 紅子春點頭道:「對!老聶是老江湖,明白與桓玄合作等於與虎謀皮,如讓桓玄取代司馬氏皇朝,將是他鳥盡弓藏的時刻。以老聶的性格,肯定會扯桓玄後腿。」 高彥容色轉白,道:「會發生甚麼事呢?」 各人均知高彥在擔心小白雁,但都不知該說甚麼話來安慰他。 燕飛暗歎一口氣,只有他清楚聶天還要應付的不只是桓玄,還有整個魔門的勢力,即使以聶天還的能耐,仍隨時有舟覆人亡之禍。 高彥道:「你們為何都不說話了?」 劉穆之歎道:「若我要對付聶天還,絕不會待至攻陷建康之後,而是在那之前。」 高彥顫聲道:「我要立即去見聶天還。」 卓狂生罵道:「才好了一段日子,又再發瘋了。我們想到的事,聶天還怎會想不到?你是小狐狸,聶天還卻是老狐狸,哪用你去擔心他。更何況我們荒人與聶天還是敵而非友,你憑甚麼身份去見聶天還?」 高彥咬著嘴唇不作聲,不過熟悉他性格的人都知他心中不服氣。 卓狂生捧頭道:「唉!我怕了你哩!就陪你去吧!」 眾人想不到卓狂生屈服得這快,更是愕然,也為他們擔心。際此聶天還隨時來攻打壽陽的當兒,他們卻要去見他,這算甚麼一回事。 燕飛點頭道:「為公為私,的確該去向聶天還提出警告。」 眾皆啞然。 卓狂生也放開捧頭的手,大奇道:「你竟贊成高小子冒險去找小白雁?真教人難以相信。」 程蒼古不悅道:「一天聶天還沒有和桓玄翻臉,聶天還仍是我們荒人最大的威脅。何況我們和兩湖幫勢不兩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若桓玄和聶天還鬥起來,對我們是有利無害。」 劉穆之淡淡道:「可否容我說幾句公道話。」 程蒼古對劉穆之露出敬重的神色,點頭道:「先生請指教!」 又向高彥道:「我對你和小白雁的事絕對支持,不過你要去找聶天還,則是不同的另一件事。」 劉穆之從容道:「現在我們邊荒集已捲入了南北兩方爭霸的大漩渦內,再非是個人的私鬥,更非只局限於幫會的爭雄鬥勝,而是牽涉到天下誰屬的問題,關係到未來誰能主宰南方和北方。」 稍頓續道:「現在北方形勢漸告清晰,但南方卻是錯綜複雜,我們凡事都必須從大局著想,個人或幫會的恩怨只能擺在一旁,否則走錯一著,將招來不測之禍。」 費二撇向程蒼古道:「劉先生說得對!若數罪魁禍首,肯定是桓玄,聶天還只是幫兇。事情有緩急輕重之分,我們絕不能容仇恨掩蓋了理智,如讓桓玄得逞,我們的日子同樣不好過。」 程蒼古苦笑道:「你也這麼說,我還有甚麼好說呢?」 接著向燕飛問道:「為何小飛你贊成高彥去見聶天還?」 燕飛遂借此機會,解釋清楚魔門和桓玄的關係,最後道:「由於聶天還大有可能不曉得魔門的存在,致計算錯誤,疏忽下吃大虧,所以對他作出警告,是有必要的。」 高彥霍地起立,道:「此事刻不容緩,我們立即去。」 在他身旁的姚猛硬把他扯得坐回位子裡,道:「再怎麼急,也等議會結束後才起程,頂多我也陪你去。」 燕飛問慕容戰道:「我們邊荒集的情況又如何呢?」 慕容戰欣然道:「在劉先生的整頓下,邊荒集一切事務井井有條,集內景氣正欣欣向榮,但要應付明年北方的戰爭,尚須購買大批的軍備和糧食,可說是萬事俱備,只欠金子。」 稍頓續道:「至於征戰方面,則由鎮惡擬定全盤策略,務要逼慕容垂打一場須應付兩條戰線的戰爭,這叫以彼之道,還治其身。」 方鴻生道:「燕爺你定要在明年雪融前趕回來。」 眾人齊聲大笑。 姬別笑道:「方總你可以放心,小飛比任何人都為此緊張。」 卓狂生歎道:「可惜燕飛只有一個,若多一個出來,便不用那麼頭痛。」 燕飛微笑道:「這事也非沒有解決的辦法。」 眾人同時聽得呆了起來。 卓狂生抓頭道:「這種事也可以有解決的辦法嗎?」 燕飛道:「只要把劉先生請往海鹽去,助小裕對付天師軍,一切難題將可迎刃而解。」 程蒼古和費二撇同時叫好。 慕容戰點頭道:「這確是個好提議,只要劉爺能站穩陣腳,牽制桓玄,而桓玄又和聶天還決裂,我們便可再無後顧之憂,只要胡彬能守著壽陽,我們便可放手和慕容垂決一死戰。」 高彥當然希望議會愈快結束愈好,高喝道:「有人反對嗎?」 程蒼古道:「當然沒有人反對,只看劉先生意下如何?」 眾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劉穆之身上。 這智者拈鬚微笑道:「我早想見識一下劉帥爺的風采呢!」 眾人鼓掌叫好,事情就這麼定下來。 程蒼古興奮的道:「現在到南方去,最方便快捷仍是走水路,我們就撥一艘雙頭艦,載你們到南方去,由我親自操船,縱然遇上敵艦,亦可打可逃。」 高彥急不可耐的跳將起來,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上路。」 燕飛道:「你放心吧!我們會先陪你去見你的小白雁,再出海往海鹽去。」 卓狂生大喜道:「有燕爺你作保鏢,今我卓狂生喜出望外,不用怕陪這小子壯烈犧牲。」 姬別笑道:「你這是杞人憂天,我們高小子福大命大,與小白雁更是天賜良緣,怎會這麼容易被人幹掉?」 哄笑聲中,這個關係到邊荒集未來成敗的議會宣告結束。 第十 章孤注一擲 屠奉三旋風般走進大堂,大喝道:「時候到了。」 劉裕正詢問劉毅有關手下的生活情況,聞言精神一振,道:「是否徐道覆忍不住發動對會稽的攻擊呢?」 屠奉三來到兩人身前,雙目射出鄙視的神色,道:「恰好相反,是謝琰按捺不住,出城迎戰。」 劉裕及劉毅兩人同時失聲道:「甚麼?」 屠奉三淡淡道:「昨天清晨徐道覆的三萬兵馬,推進至會稽西面三里的水塘區,擺出隨時進攻會稽的姿態。當時謝琰尚未吃早膳,竟立即披掛上馬,還對左右說『待我消滅了這幫毛賊,再回來吃飯不遲』,就那麼略作部署,立即率二萬兵出城攻敵。」 劉裕和劉毅聽得目瞪口呆,他們早曉得謝琰驕傲輕敵,縱然嘉興和吳郡於一夜內失陷,仍是一味飲酒清談,不改其名七習氣,但總想不到他輕率至此。 會稽西面的水塘區接連運河,道路狹窄,兩邊都是水塘,利守不利攻,可知徐道覆看清謝琰是怎樣的一個人,故意誘敵出城,設計破之。 此時江文清、宋悲風、老手、申永等十多個將領聞風陸續趕至,大堂瀰漫緊張的氣氛,人人神色凝重。 劉毅歎道:「唉!琰帥……唉!」 屠奉三沉聲道:「不用我說,大家也知道後果如何。徐道覆故意示弱,甫接戰即往水塘區撤退,誘琰軍深入,然後再以部署在兩邊水塘的快艇,左右以勁箭夾擊琰軍。琰軍被逼撤退,亂成一團,埋伏四方的天師軍全面反擊,琰軍大敗,謝琰被徐道覆的頭號大將張猛斬殺當常他的兩個兒子謝肇和謝峻亦同時遇害。出戰的一萬五千人,只餘八千多人退回會稽去,遠征軍風光的日子已成過去。」 宋悲風渾體劇震,熱淚泉湧,江文清和老手忙左右攙扶著他。 大堂內近二十人,全都鴉雀無聲。 謝琰兵敗是意料中事,但沒有人想過他會敗得這麼快;敗得這麼慘;敗得如此愚蠢。 劉毅打破沉重的靜默,道:「我們的探子尚未有消息傳回來,為何屠將軍卻對對岸發生的事,清楚得如親耳聽到、親眼目睹呢?」 屠奉三仍是沉著冷靜的神態,從容道:「早於劉帥和我還在建康的當兒,我們便派人滲入南方諸城,以建立一個嚴密的情報網,會稽更是重點城池,今天終於生出效用。你們將在兩個時辰內收到從會稽來的消息。」 劉裕走到宋悲風身前,探手抓著他雙肩,道:「一切已成為不能挽回的事實,現在我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化悲憤為力量,反擊天師軍。為琰帥討回血債。」 接著放開雙手,轉身面對群將,大喝道:「我說得對嗎?」 眾將齊聲喝道:「對!」 劉裕向屠奉三道:「現在會稽和上虞的主事者是哪位大將?」 屠奉三道:「正是朱序大將,若非徐道覆對他有顧忌,早乘勝追擊,全力攻城。」 劉裕點頭道:「好!既由朱大將主事,一切好商量,我們立即行動。」 江文清應道:「三十六艘雙頭艦,加上五十八艘由海船改裝的戰船,正於碼頭候命,隨時可以起航。」 屠奉三道:「現在會稽和上虞北面的碼頭區臨海運,仍在遠征軍的手上,不過海面已被天師軍的艦隊封鎖,若憑遠征軍本身的力量,只餘從陸路撤走一法。」 老手道:「徐道覆早猜到我們有此從海路撤走會稽和上虞兩城遠征軍之策,於余姚集結了超過二百艘戰船,準備隨時對我們的艦隊迎頭痛擊。」 劉裕冷哼道:「既有朱序在會稽主持大局,徐道覆的陸上部隊一時仍沒法威脅臨海運,只要我們有辦法應付余姚的敵艦,撤軍計劃肯定成功。」 江文清道:「余姚的敵艦交由我去應付,我會今天師軍的艦隊自顧不暇,那麼劉帥便可以據守臨海運,迅速把朱序的部隊送往海鹽。」 屠奉三同意道:「以攻代守,是高明的招數。且雙頭艦進退靈活,攻擊力遠勝天師軍的戰船,此策萬無一失。唯一可慮者,是當徐道覆看破我們的圖謀,從陸路攻打臨海運,我們將損失慘重。」 整個撤軍行動,至少要十天方能完成,如果徐道覆於這段期間內,攻陷臨海運,撤軍之舉中斷,留下的肯定沒命。 劉裕道:「那就要看徐道覆的本領。我們無把以張不平為首的工事兵和木料器械,送往臨海運去,設立有防禦能力的設施,然再運載五千兵,負起保護臨海運之責,我們是新力之軍,敵人是久戰力疲之師,要固守臨海運十天半月,絕不成問題。你們須謹記著,戰爭已告全面展開,撤退行動只是策略上的調動,絕不代表我們處於下風。」 眾人轟然叫是。 劉裕仰望屋樑,語氣鏗鏘,字字擲地有聲的道:「我要令徐道覆曉得我北府兵是由玄帥一手訓練出來的強兵,曾在淝冰之濱令胡人的百萬雄師飲恨而回,我要令徐道覆曉得直到此刻,北府兵仍天下最強的部隊。」 眾人再次轟應,氣氛比剛才更熱烈。 劉裕大喝道:「行動的時間到了。我們將以事實證明給所有人看,北府兵是無敵的。」 當郝長亨進入艙廳,聶天還正抹拭他名震南方的獨門兵器——天地明環。 一排九把飛刀,被解下來放在桌面上。 江水拍打船身的聲音,沙沙響起。 郝長亨依聶天還指示,在他身旁坐下,靜待他說話。 聶天還終放下手上的工作,往他瞧去,道:「我要你立即走!」 郝長亨一呆道:「發生了甚麼事,是不是桓玄方面出了問題?」 聶天還抽出一把匕首,定神細看好一會後,道:「桓玄方面不但不覺有問題,他還對我禮遇有加,說盡好話。但正因他對我太好了,令我生出不安的感覺。」 聶天還擊潰楊全期的船隊後,桓玄親自到雲龍號見聶天還,商量大計。 當時郝長亨並不在場,故不清楚兩人會面的情況。 今早郝長亨接到聶天還召見他的命令,連忙乘新隱龍號趕來見聶天還。 郝長亨道:「此正值桓玄倚仗我們的時候,他當然對幫主畢恭畢敬。」 聶天還歎了一口氣,岔開道:「雅兒上路了嗎?」 郝長亨答道:「我護送清雅至淮水,肯定清雅可安然到達邊荒集。」 聶天還放下心事,淮水乃壽陽胡彬水師的勢力範圍,只要曉得尹清雅在船上,保證可通行無阻。現在的壽陽,等於邊荒集的延伸,這已成公開的秘密。 郝長亨忍不住問道:「幫主要我到哪襄去?」 聶天還放下手上匕首,默然片刻,沉聲道:「我要你回兩湖去。」 郝長亨失聲道:「甚麼?」 聶天還道:「趁桓玄尚未有提防之心,你須立即回兩湖去、現在我們和桓玄只是盟友的關係,他沒有資格也不敢管我們兩湖軍的調動。」 郝長亨瞼上震駭的神情仍末消退,搖頭道:「我不明白!」 聶天還道:「這幾天來,我反覆思量任青媞向我說過的那一番話。打一開始,桓玄對我們已是不安好心,我們也將計就計,樂得大家互相利用。」 接著雙目一瞪,射出閃閃寒光,道:「不過現在情況已經失控,我們正處危機四伏的險境,就看誰能先發制人,擊垮對方。」 郝長亨色變道:「情況竟然這麼嚴重?」 聶天還現出回憶的神情,道:「這次我和桓玄會面,他很沉得住氣,有時我語氣重了,他仍能喜怒不形於色。這根本不是他的性格,他肯這樣委屈自己,肯定是另有圖謀,故能忍一時之氣,因為小不忍則亂大謀。哼!桓玄想騙我?下輩於吧!」 郝長亨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 聶天還道:「但桓玄深藏不露的功夫仍未到家,當他說出因應形勢,故須調整策略,暫時放過邊荒集,改而全力對付建康時,我察覺到他眼中閃過得意的神色。我操他奶奶的十八代祖宗,桓玄小兒竟敢來耍我聶天還?」 郝長亨點頭道:「桓玄的確在玩手段。那幫主有沒有怪他出爾反爾呢?」 聶天還冷笑道:「對這種人還有甚麼話好說的?今早他使桓偉來見我,說明天正午,會親自到雲龍號來見我。既知他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會嚴陣以待,只要他敢上船來,我就要教他不能活著離開。」 郝長亨遽震道:「幫主!這樣長亨更要留下來。」 聶天還看了他半晌,微笑道:「你擔心我殺不了桓玄嗎?」 郝長亨道:「長亨只是想為幫主效死命。」 聶天還從容道:「桓玄雖榮登外九品高手首席之位,但仍不被我聶天還放在眼內,當然他不會這麼想,亦正因他自以能勝過我,才敢來以身犯險。這更是他唯一殺我的機會,在大江上,儘管他傾盡全力,仍沒挑戰我們兩湖幫赤龍艦的能耐。」 郝長亨皺眉道:「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全軍退返兩湖,扯桓玄的後腿?當桓玄和建康軍開戰之時,攻奪荊州,如此霸業可期。」 聶天還苦笑道:「你道我沒想過你這提議嗎?可是如我們撤返兩湖,桓玄還敢碰建康嗎?給個天他作膽也不敢。」 接著長歎起身,在郝長亨身後來回踱步,傲然道:「我今年五十有五,餘日無多,再不可蹉跎歲月,眼前是我唯一成就霸業的機會。只要能擊殺桓玄,奪得荊州,大江上游將盡入我手,南方天下勢必是我聶天還囊中之物。否則我何用離開兩湖,勞師動眾?」 郝長亨為之語塞,好一會才道:「正如幫主所言,來者不善。桓玄既敢到船上來見幫主,必然準備十足,隨行者皆為桓玄手下中的精銳高手,奇人異士,不懼行刺。」 聶天還回到原位坐下,右手放在桌面,曲起中指輕敲桌面,微笑道:「天下間,現在能令我聶天還顧忌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燕飛,另一個是孫恩,而這兩個人是不會為桓玄所用的,你道我怕甚麼呢?」 郝長亨看著他輕叩桌面的手指,苦惱的道:「桓玄既要先下手為強,為何錯過上一次來見幫主的機會?」 聶天還收回右手,淡然道:「問得好!皆因時機尚未成熟。當時我剛大破楊全期,氣勢如虹,艦隊部署於江都一帶水域。而楊全期和殷仲堪尚有還擊之力。如果桓玄和我們開戰,肯定自亂陣腳,動輒惹來荊州水師全軍覆沒的大禍,至樂觀的估計也會是兩敗俱傷。桓玄敢冒這個險嗎?」 稍頓續道:「你知否譙縱是如何奪得巴蜀的控制權呢?」 郝長亨點頭道:「是通過干歸刺殺毛家之主。」 聶天還道:「若能殺我聶天還,巴蜀發生的事,會在這裡重演,這是對付我們兩湖幫最直接有效的辦法。上次和桓玄見面,他離開的時候,問我若他登上了皇座,我要求甚麼報酬?我答他如能成為南方最大的幫會,於願足矣!他卻著我再好好考慮,他可予我大司馬之職,借題要再來見我商量此事。哈!桓玄真的把我當作三歲小兒。」 郝長亨道:「幫主!讓我留下來吧!」 聶天還斷然道:「在我幫之內,除了我聶天還之外,只有長亨你夠資格、威望領導幫內的兄弟,亦只有你有統領全幫的才幹。我遣你回兩湖去,是厲害的一著。所謂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假如桓玄今回能僥倖脫身,我們將和荊州軍全面火並,有你在兩湖呼應我,形勢將截然不同。你不但要走,且須立即走。」 郝長亨無奈下,只好同意道:「一切照幫主的意思去辦。」 聶天還道:「我故意把艦隊佈於荊州下游,是要令桓玄失去提防之心。今次我們只出動了一半的艦隊,只要你能安然潛返兩湖,縱然我在此失利,你手上仍有足夠的實力支持我。當然,若能成功刺殺桓玄,一切難題將迎刃而解,明白嗎?」 郝長亨點頭道:「長亨明白了!」 聶天還微笑道:「回去後!請為我向任後問安。」 郝長亨欲語無言。 聶天還道:「能成大事者,誰不在冒險呢?我一生人不住在冒險,但每次都於險中取勝,也為我不住帶來成功。今次只是另一次冒險吧!這種滋味實在難以形容。從來我都是不甘平淡的人,只有在險境襄,我才感受到生命的苦與樂。」 郝長亨恭敬的道:「幫主還有甚麼要吩咐呢?」 聶天還道:「你駕隱龍回兩湖去,由這裡到江都是最危險的一段水程,你必須打醒精神,千萬不能輕忽大意。」 郝長亨點頭道:「長亨一定盡全力不負幫主所托。」 聶天還道:「我也許是瞎擔心,一天未收拾我聶天還,桓玄該仍不敢作此打草驚蛇之舉,你去吧!」 郝長亨道:「長亨忽然想起一個可能性。」 聶天還皺眉道:「甚麼可能性?」 郝長亨道:「上次桓玄沒有動手,可能是因部署尚未完成。」 聶天還道:「你是指桓玄哪方面的部署呢?」 郝長亨道:「我指的是譙縱,他或許尚未抵達荊州,故桓玄不敢魯莽行事,而把對付我們的計劃延至明天。」 聶天還雙目閃閃發亮,冷哼一聲,接著揮手苦郝長亨立即起程。 郝長亨離座移到一旁,「噗」的一聲跪在地上,向聶天還連叩三個響頭,然後決然離去。 聶天還神色不變,待郝長亨離開後,方重重吁出一口氣。 如果尹清雅是他的女兒,郝長亨便等於是他的兒子。一直以來,他都在著力栽培郝長亨,令郝長亨成為兩湖幫的第二號人物——他的繼承人。 無論他對自己如何有信心,今次刺殺桓玄的行動,是沒有選擇下孤注一擲的冒險行為,若不成功,勢陷入苦戰之局。 他能殺返兩湖,已相當了不起,實不願郝長亨陪自己冒此奇險。 心中浮起任青媞秀麗的花容,這美女是否仍在洞庭湖一個小島上,練著她的逍遙大法呢?或者她已因自己不聽她勸告,出兵江都,而心灰意冷的另尋歸處? 想到這裡,聶天還心中湧起無限惆悵失落的感覺。 第十一章靈機再動 劉裕來到碼頭,正要登上「奇兵號」,忽然上步,一瞼思索的神色,像記起甚麼事似的。 江文清正要催促他,給另一邊的屠奉三打手勢阻止,因為此時劉裕的神情,令他記起當日劉裕想出「一箭沉隱龍」之計時的模樣。 他們兩人不說話,宋悲風、老手、劉毅、申永,張不平等諸將更不敢擾他思路。 好半晌後,劉裕以夢囈般的語氣道:「假設你是徐道覆,看到我們大舉撤走會稽和上虞的兄弟,渡海赴海鹽,你會怎麼想呢?」 其中一個武將悶哼道:「還有甚麼好想的?海戰他們既不是我們敵手,妄圖來攻又遇上我們強而有力的反擊。現在我們從海鹽去的兄弟,人人士氣高昂,養精蓄銳,保證可令賊子大吃一驚。」 眾人中,大半都點頭同意。主因是會稽和上虞仍在朱序手中,而朱序可不同謝琰,乃北府兵中著名的猛將,作戰經驗豐富,不會犯上謝琰的錯誤。 屠奉三沉吟道:「徐道覆是智勇雙全的統帥,只看他指揮水塘區之役,便知他謀定後動,絕不會魯莽行事。劉帥想到甚麼呢?」 劉裕道:「撤軍的成與敗,關係到我們的生死榮辱,徐道覆不會掌握不到如此關鍵的情況。只要他能成功破壞我們的撤軍行動,他便等於打勝了這場仗。」 宋悲風動容道:「所以徐道覆必傾全力而來,破壞我們今次的撤軍行動。」 江文清也點頭道:「肯定如此。」 劉裕道:「任何軍事行動,必須有明確的目標。我們的目標,就是把海峽對岸的兄弟全撤往海鹽來;敵人的目標,則是要令我們沒法完成撤軍行動,對嗎?」 大部分人都聽得一頭霧水,因為劉裕只是在重複大家都清楚的事。 屠奉三卻聽出不同的頭緒來,遽震道:「對!單憑攻擊撤走的軍隊,又或在海上擱截,均不足以破壞有秩序和嚴密部署的撤退行動,但只要徐道覆能把我們的主力牽制在海峽的另一邊和海上,便能乘虛而入,攻打海鹽,那時我們將變成兩邊挨打的局面,陷於進退兩難之局。」 申永道:「我們留守海鹽的兄弟有近萬人,足可挺得祝」 劉毅道:「如果曉得他們攻城軍來犯的路線,我們還可以中途伏擊,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 江文清道:「這不難猜測,敵人來攻的部隊,當為天師軍中最精銳的部隊。這批人馬部分正由徐道覆親自率領,部分駐於嘉興和吳郡兩城。天師軍在運河一帶,有大量的戰船,可供迅速運載兵員和攻城的器具,經由運河人海,於海鹽城西面登陸,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對海鹽發動狂攻猛打。由於有戰船助攻,一時三刻他們雖拿不下海鹽,但要攻佔碼頭區則是游刃有餘,我們的撤軍行動,將宣告失敗。」 屠奉三接口道:「分析得非常好,徐道覆會親自指揮攻城,海峽的另一邊則交給頭號大將張猛。而徐道覆來犯的時刻,會選擇撤軍行動進行至最吃緊的當兒,令我們進退不得。」 眾將終於色變。 劉裕卻好整以暇,還像整個人輕鬆起來,忽然問屠奉三道:「照你看,小恩攻城的功架如何?他該欠缺這方面的經驗。」 江文清代屠奉三答道:「這方面劉帥可以放心,小恩在攻打滬瀆壘一役上,不論事前的籌謀,至乎行軍和正式攻壘,均表現出色,我自問及不上他。更難得的地方是他對各種攻城工具,都有很深刻的認識,若劉帥要派人攻打嘉興,小恩肯定是不二之眩」 除屠奉三外,眾皆愕然,不明白劉裕一方面在擔心守不住海鹽,卻忽又節外生枝,竟討論派何人去攻克天師軍手上的城池,更不明白攻打的目標為何是嘉興而非吳郡。 屠奉三哈哈笑道:「劉帥又再顯『一箭沉隱龍』的威風,忽然間致勝的契機出現了。如我們能趁天師軍傾巢而來的當兒,忽然攻陷嘉興,將輪到徐道覆處於進退維谷的劣勢。」 宋悲風問道:「吳郡不是更接近滬瀆壘嗎?為何捨近圖遠呢?」 他說出了各人心中的疑惑。 劉毅興奮的道:「我明白了。由於吳郡上游是無錫,有建康軍在虎視眈眈,故此天師軍須於吳郡留駐重兵,以保護最前線。嘉興則在戰略性上次於吳郡,抽空軍隊不會有甚大問題。哈!攻陷嘉興,吳郡立即變為孤城,怎還守得住呢?」 另一將皺眉道:「可是我們仍沒想出應付天師軍來攻打海鹽的對策。」 劉裕微笑道:「對策早想妥了,攻城軍從海路來,我們便在海上攔截他們。」 轉向申永道:「你立即派人通知蒯將軍,著他秘密行軍,同時攜備所有本用來攻打海鹽的攻城工具,潛往嘉興附近便於藏軍的處所,然後你再率五千步軍,到那裡與他會合,等待攻城的命令。留守滬瀆壘的兄弟不用多,三百人便足夠了。攻城的指揮是蒯將軍,你是他的副手,明白嗎?」 申永轟然領命,立即去了。 劉裕轉向劉毅道:「守城的重任,交由宗兄負責。你精選三千個善於騎射的兄弟,組成速戰飛騎部隊,密切注視敵方攻城軍的行動,若他們逃往岸上,立即痛擊,絕不可以留手心軟。」 劉毅能擔此重任,整個人神氣起來,大聲答應。 劉裕道:「海戰與江河之戰不同,艦數佔多並不代表佔優勢,我們的戰略是以精銳破平庸。三十六艘雙頭艦分作兩隊,一隊由文清指揮,另一隊則交給屠兄。文清專責對付余姚的敵艦,屠兄則招呼敵人攻城的船隊。我則在『奇兵號』總攬全局。」 眾人轟然應喏下,劉裕登船去了。 撤軍和反擊的大規模軍事行動,全面展開。 燕飛一覺醒來,剛好天亮。 他忘記了多久沒試過這麼倒頭大睡,感覺上棒極了,也感到自己仍是個「正常」的人,心情大好下,忍不住到船頭去。 今天天氣頗佳,雲雖多了一點,但雲後可見蔚藍的晴空。 河風吹拂下,燕飛體會著比任何人更深刻「活著」的樂趣。 此時卓狂生來到他身後,笑道:「快經過鳳凰湖哩!經歷過這麼多變化後,船艦能在穎水放流而行,確是得來不易。」 燕飛道:「那小子情況如何?」 卓狂生道:「高小子出奇地安靜,躲在房裡不說話,我著姚猛去看緊他。這小子甚麼都好,但一牽涉到小白雁,便會發瘋。」 燕飛沉吟不語。 卓狂生訝道:「你像是有點心事,對嗎?」 燕飛道:「我在為高小子擔心小白雁。告訴我,若你是桓玄,會選擇在攻打建康前,還是攻打建康後去對付聶天還呢?」 卓狂生道::逗個真的很難說。桓玄既要倚仗聶天還,又怕聶天還勢大難制,不論在攻打建康的前或後,都是後果難料。」 燕飛道:「問題出在魔門處。只看陳公公能潛伏於司馬王府數十年,李淑莊則成為建康八面玲瓏的清談女王,譙縱變成巴蜀的名門望族,可見魔門自晉室南渡後,便全力部署,等待今天的局面。現在他們千載一時的機會終於出現了,他們是絕不容人破壞的,聶天還便成了首當其衝的目標。」 卓狂生道:「老聶不但是一方霸主,且是老謀深算的人,不會那容易被撂倒。在大江上,恐怕沒有人能奈何得了他,至不濟他也可以逃回兩湖去。」 燕飛歎道:「我卻不像你這般樂觀。這叫有心人算沒心人,聶天還雖然是頭等厲害的人物,但卻和我們一樣一直不曉得魔門的存在。而魔門是絕不會忽略能左右他們成敗的任何勢力,所以他們對聶天還該是早有部署,早掌握到聶天還的弱點。」 卓狂生苦笑道:「聽你說得我的心也寒起來。對!只看魔門先後對付小裕和你,便知魔門把形勢掌握得很準確,且陰謀詭計層出不窮,但求達到目的,行事不擇手段。」 忽然想起甚似的道:「桓玄生性多疑,你說假若我們把譙縱、陳公公和李淑莊乃魔門之徒一事廣為傳播,會造成怎樣的效應呢?謠言的力量是不可小覷的,小裕的『一箭沉隱龍』便是最佳實例。」 燕飛點頭道:「或許會有些許作用。不過際此謠言滿天飛的大亂時代,這樣一個全無根據,又與民眾沒有直接關係的謠言,絕不會如真命天子的出現般惹起轟動。」 卓狂生道:「當桓玄登上帝位之後又如何呢?」 燕飛點頭道:「在不同的時機散播謠言,可達致不同的效果,現在我們最重要的,是要看清楚魔門的實力,方能知己知彼。」 說到這裡,心中不由生出苦澀的感覺。他自己的生父墨夷明正是魔門中人,自己這個作兒子的卻要全力去對付魔門,這筆糊塗賬不知該如何計算。 他燕飛所處的位置更是奇怪,一方面助劉裕在南方展開爭霸之戰,另一方面則為拓跋珪統一北方的壯舉效力,而說到底也是為了他自己,為邊荒集的未來和紀千千主婢而戰。 這是如何錯綜複雜的處境。如果仍不夠混雜的話,還有他的終極目標,並非是在這兵荒馬亂的人間世,而是在此之外虛渺難測的所謂洞天福地。 自第一次死而復生後,他一直活在疑幻似真的人世之中,就像陷身於一個難以自拔清醒的大夢裡,不知夢醒後會發生甚麼事,更有點害怕夢醒後的情況。 他識破人世只是個所有人都忘情參與的集體幻覺,卻又沉溺其中,迷醉於人世的喜怒哀樂,生離死別。 但在第二次從死亡中活過來後,他的思想起了變化,感到人世間的一切變得無比的真實,這真實的感覺來自他對紀千千經得起生死考驗的愛,來自他對「生命」的依戀,使他頗有重回人世一切從頭開始的奇妙感受。 比之以前,他更投入到自己的生命裡,比任何人更懂珍惜眼前的一切。 二度的死而復生,令他的陰神與陽神水乳交融的結合為一。 他的陰神再非以前的陰神,全於變成了甚麼東西,他也說不上來,純然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 他曉得自己的金丹大法已臻大成之境,至少也是道家典籍中,所描述秘不可測的「出陽神」境界。 想到這裡,念頭轉向安玉晴和孫恩。 安五晴的純陰之氣,練就的該是陰神,與他燕飛現在的陰神相若,孫恩該練成了陽神,故能憑本身達致天人交感的「黃天大法」,練出威力無窮的「黃天無極」。 自己便等若安玉晴和孫恩合二為一。 從這個角度去看,因孫恩只具備其一,不論孫恩的「黃天大法」如何厲害,也將奈何不了自己,更無法把他的陰神據為已有。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對付孫恩,但情況真的是這樣嗎? 燕飛開始有點明白為何道家有「兵解」之法,不論道功如何高明,但陽神寄居的始終是血肉凡軀,是會被損傷破壞的。如果用利器戕毀脆弱的肉體,便會重演早前萬俟明瑤狠打自己七掌的情況,陽神因失去「駐地」而被解放。這正是「兵解」的真義。 而不論「兵解」、「水解」、「火解」、「雷解」,其實都是同一的情況。 問題來了。 他和孫恩一天仍然是人,就有被「解」的可能性。所以他和孫恩的決一死戰,是名副其實的決一死戰,並不是鬧著玩的。 但如何才能毀掉孫恩的臭皮囊呢?唯一的方法是同時練成「至陽無極」和「至陰無極」,同時能吸取存在於天地間最本源的兩種力量,方有可能毀掉孫恩的肉體,但如果確有這樣的招數,肯定會洞穿虛空,開敢了仙門,後果更是不堪想像。 正如安玉晴所說的,那已超出了任何武者的極限,更用盡了所有潛能,沒有再次開啟仙門的餘力,他燕飛攜兩美破空而去的仙夢,就此完蛋大吉。 唉! 他奶奶的! 這個問題如何解決呢? 想到這裹,燕飛頭痛起來。 卓狂生的聲音在他耳鼓內響起道:「為甚麼你忽然不說話,神情變得如此古怪,不是又想到甚可怕的事吧?」 燕飛迎上卓狂生用神審視他的眼光,苦笑道:「不用擔心,我只是想列其它的事。」 卓狂生目光投往穎水前方,有感而發的道:「不是我說你,你這小子總是神秘兮兮,滿懷心事似的。以前我不怪你,但現在先後解決廠向雨田和萬俟明瑤兩個難纏的人,你還是這個模樣,就教人百思不得其解。有甚麼心事,坦白點說出來吧!讓我這作兄弟的為你分憂。」 燕飛沒好氣的道:「我還以為你改了性子,不再逼我說這說那,豈知繞了個圈子,又回到你的荒人史上。」 卓狂生叫屈道:「我真的是一片好心,並不是要試探你的秘密。告訴我吧!你剛才在想甚麼?肯定不關老聶的事。」 燕飛道:「我在想假如小裕日後真能統治南方,小珪則獨霸北方,邊荒集則處在兩人勢力的夾縫之中,會有怎麼樣的結果?這是極可能發生的情況,我並不是危言聳聽。」 卓狂生歎道:「我雖然不相信你剛才想的是這件事,但你的話題卻引起了我最大的興趣,也是我差點想破了腦袋的事。告訴我,你認為如果這種情況真的發生,對邊荒集有甚麼影響呢?」 燕飛剛才的一番話,只是隨口說出來的搪塞之言,因為曉得這是卓狂生這個邊荒迷最關注的問題,自己卻沒有深思過,哪來答案。 搖頭道:「我怎麼知道呢?你的看法又如何?」 卓狂生傲然道:「讓我告訴你吧!那將是邊荒集末日的來臨。」 燕飛錯愕道:「沒有那麼嚴重吧?」 卓狂生道:「我一點也沒有誇大,而我的天書亦以那一天的來臨作結,因為接下去再沒有甚麼好寫的。」 燕飛露出深思的神色。 卓狂生道:「你想想吧!邊荒集之所以能存在,全因各方勢力盡集於邊荒集,因而取得利益的平衡,可是當天下成為一南一北的兩家獨大,邊荒集將只剩下衝突而沒有共同利益,很快會重演當年苻堅南下的情況。邊荒集的興盛,全仗南北兩方的貿易,但當南北對抗時,還做甚麼交易呢?」 燕飛欲語無言。 就在此時,一艘赤龍舟出現前方,朝他們迎頭駛來。 第十二章開花結果 戰爭如火如茶地進行著。 劉裕軍的三十六艘雙頭艦,分別由屠奉三和江文清指揮,分作兩隊,每隊十八艘,從海鹽開出,夜襲天師軍部署在余姚外海面的船隊,攻天師軍一個措手不及,拉開了劉裕軍和天師軍的序幕戰。 當夜天氣寒冷,海面風高浪急,乘著西北風,雙頭艦憑著遠優於敵人,以漁船貨船改裝的戰船、湊合成軍的陣容戰術,在江文清和屠奉三兩位善於水戰的領袖指揮下,大破天師軍的戰船隊。 在火箭、弩火箭和投石的狂攻猛打下,二百艘天師軍戰船潰不成軍,過半戰船被焚燬和擊沉,墮海者由於海水冰寒,多難活命。殺得僥倖脫困的戰船,倉皇逃往翁州的大本營。 劉裕一方只損失了六艘雙頭艦,在黎明時,海峽的控制權落入劉裕軍的手上。 江文清繼續指揮十艘雙頭艦在海峽東西巡弋,保護由海鹽運載物料、輜重和兵員到會稽設立陣地的船隊,屠奉三則領餘下的二十艘雙頭艦,返回海鹽作補給和修理受損的戰船,準備進行緊接而來的另一個海上任務。 劉裕軍同時偵騎四出,監察敵人的動靜,今次撤軍行動是不容有失,故絕不可出婁子。 劉裕也沒閒著,以奇兵號為首的十二艘戰艦,巡航於海峽之西,以防敵人艦隻忽然由運河進入海峽,對渡海軍發動突襲。 天亮後,大局已定。劉裕軍成功渡過海峽,在張不平的主持下,大興土木,於會稽外的碼頭區背海築起壘寨陣地,人人均知行動的成功與否關乎成敗生死,故將士用命,沒有人敢疏懶。 此時朱序聞風而至,劉裕登岸與他見面,想起自從在邊荒集,於苻堅的大軍中首次碰頭後,到今天再在戰場重逢,都大生感慨,欷歔不己。 兩人策騎馳上附近一座高丘之頂,下馬說話。 朱序道:「劉將軍來得正好,我本已失去一切希望,看能逃多遠便走多遠,現在情況當然不同。」 論軍階,朱序是劉牢之的級數,高劉裕至少兩級,資歷更是不能相比。劉裕雖然曉得朱序很看得起自己,但朱序真正的心意,他尚未弄清楚。 臨行前屠奉三曾向他主動提起有關朱序的問題,還暗示如朱序爭奪指揮權,就把他殺掉了事。劉裕本身雖沒有屠奉三那麼心狠手辣,不過在目前的形勢下,他實在沒有別的選擇,如果朱序不肯合作就只好把他軟禁起來。當然!這是他極不願做的事情。 劉裕道:「今次我不依軍規的取得海鹽的指揮權,實為情不得已,我……」 朱序微笑道:「小裕你不用說客氣話,我們大家心中清楚明白。我朱序更沒有視你為下屬。現在北府兵中,誰不視你作第二個玄帥?而且你的表現絕對沒有辜負玄帥和眾兄弟對你的期望。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吧!於淝水之戰後,我曾奏上朝廷,只求能解甲歸田,過些不用上戰場的日子。對戰爭我早感到深切的厭倦,今回若能活著歸家,亦希望劉帥你能批准我離開軍隊。」 劉裕愕然道:「大將軍!」 朱序道:「閒話不用多說了。朱序已向劉帥表明心跡。現在南方正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只有你劉裕一人能挽狂瀾於既倒。若我估計無誤,劉帥將來的成就絕不在玄帥之下。放手去做吧!你有所作為的時機到哩!」 劉裕心中一陣感動,說不出話來。 朱序歎道:「當琰帥領兵迎擊天師軍,我仍身在上虞,當時琰帥身邊的將領,部力勸他打消念頭,可是他卻一意孤行。我從未見過比他更高傲自負的人,常說苻堅的百萬大軍也不是他的敵手,天師軍這種小毛賊怎被他放在眼內。唉!謝家便如南晉般氣數已盡,誰想得到安公的兒子會如此不濟。琰帥最妒忌的人正是小裕你,如他真能擊退徐道覆,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 劉裕陪他歎息一聲,問道:「天師軍情況如何?」 朱序答道:「目下徐道覆的主力部隊,集結在會稽西面五里許處,人數在七至八萬之間,是天師軍最精銳的部隊,但仍遠及不上我們北府兵的精良訓練,如果我有充足的糧草,加上會稽和上虞兩城互相呼應,守個一年半載沒有問題。」 接著續道:「另一支天師軍的部隊駐於余姚,兵力達二萬人。至於天師軍的其它兵員,大多集中往吳郡、嘉興、義興和吳興四城,如果建康軍沒有被桓玄牽制,配合我們從北面進擊天師軍,要破賊並非難事。」 劉裕道:「大將軍是否提議繼續固守會稽和上虞兩城呢?」 朱序點頭道:「這可說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一旦棄守會稽和上虞,我們只有退往海鹽一途,如果徐道覆迅速調動兵員,從海陸兩路大舉進攻,我們會被困在小小一座海鹽城內,直至糧盡矢絕而亡。」 劉裕道:「假設我能重奪嘉興和吳郡兩城又如何呢?」 朱序精神一振,道:「你有把握辦到嗎?」 劉裕笑道:「至少有八成的把握。」遂把整個作戰計劃詳細告之。 朱序聽罷後讚道:「縱使玄帥復生,怕也想不出更好的戰術。唉!」 劉裕訝道:「大將軍因何事歎息?」 朱序狠狠道:「我對劉牢之此人完全心死,他擺明是要害死琰帥,剛攻陷會稽,便派兵到附近鄉鎮強征民糧,弄至天怒人怨。於我們陣腳未穩之際,又隨便找個借口率師撤返廣陵,令我們進退不得。這個反覆無常的卑鄙之徒,將來一定不會有好下常難怪玄帥沒有選他而挑了你,玄帥真的有眼光。」 劉裕心忖劉牢之想害死謝琰,謝琰亦對劉牢之不安好心,政治就是這樣子,為了權力而泯滅了人性。自己會否有-天變成這個樣子呢?想到這裡,忽然整個脊背都涼颼颼的。 朱序收拾情懷,道:「現在留守會稽和上虞的兄弟共有一萬三千人,聽到你們從海鹽來援,人人士氣大振,皆因逃生有望。你說得對,我們再不宜死守在這裡,那種感覺很可怕,當地的民眾都視我們為洪水猛獸,沒有一個人歡迎我們。」 劉裕頭痛起來,對擊敗天師軍,他是愈來愈有把握,可是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他卻沒有半點辦法。 朱序道:「撤退必須是有秩序的撤退,退而不亂,且要防止天師軍的破壞。對此我有一個提議。」 劉裕欣然道:「大將軍請指點。」 朱序道:「不用再客套,名義上我雖然是你的上級,但真正的統帥卻是你。便像淝水之戰時,名義上的總指揮是謝石,但指揮權卻在玄帥手上。我們的情況亦如是。」 劉裕感激的道:「多謝大將軍提攜。」 朱序微笑道:「我提議劉帥你隨我回城,讓眾兄弟曉得足誰在主事,最重要是讓他們曉得你絕不會離棄他們。如果你能是最後一批離開的人之一,所有兄弟以後都會為你賣命。」 劉裕大喜道:「好主意!幸得大將軍提點,我真的沒想過這方面的事。」 朱序探手拍拍劉裕寬厚的肩頭,道:「由今天開始,南方將是小裕你的天下,司馬氏的皇朝亦已到了日落西山的一刻。」 高彥發了瘋的從船艙奔出來,直奔往船首,姚猛則追在他身後,落後近兩丈。 小白雁見到高彥,悲呼一聲,從赤龍舟船頭躍起,投往雙頭艦去。 燕飛和卓狂生交換個眼色,均心有所感。程蒼古在指揮台上朝他們打手號詢問,究竟該繼續朝穎口駛去,還是掉頭返邊荒集? 小白雁足尖點在船首,像看不到燕飛和卓狂生兩人般,躍過他們,往奔來的高彥投去,滾動著淚珠的一雙明眸似只容得下高彥一個,再容不下其它任何東西。 燕飛歎一口氣,向程蒼古打出繼續前進的手勢。 高彥一雙眼睛亮了起來,片刻都離不開小白雁,自然而然的張開雙臂,作好一切讓小白雁投入懷裡的準備。 卓狂生則目瞪口呆般瞧著他們這對戀人不住接近。在他來說,《小白雁之戀》最動人的一節正在現實中進行著,這肯定是老天爺譜出來的戀曲,因為眼前發生的事,理該是沒有可能的。但卻真的發生了,且是在他這說書人親眼目睹下發生。這真是非常令人震撼的一種感覺。 燕飛大感欣悅。事實上,他真的感激高彥的以燈作媒,所以為玉成高彥和尹清雅的好事,他故意活捉小白雁,又讓高彥賣個人情放走她,縱在百忙之中,亦陪高彥到兩湖去尋愛。 追在高彥身後的姚猛及時止步,心中響起「高小子成功了」這句結論。但心情卻頗為矛盾,一方面他為高彥高興,另一方面則湧起既羨且妒的微妙情緒。小白雁確是能迷死人的精靈,不但令高彥神魂顛倒,也令一眾夜窩族的年輕小伙子人人目眩神迷,大起仰慕之心,只可惜名花有主,令他們只可作搖旗吶喊的旁觀者。 看著小白雁越過燕飛和卓狂生頭頂的空間,一溜煙般投往高彥懷裡去,姚猛第一次猛然生出須檢討一下自己過往夜夜笙歌,出此青樓入彼青樓醉生夢死、偎紅倚翠的生活方武。他姚猛該不該也像高彥般,找個如小白雁般的動人美女,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呢? 劉穆之剛從船艙走出來,尹清雅已投入高彥懷裡去,一雙纖手毫不避嫌,不理船上所有人的目光,沒有絲毫顧忌的摟上高彥的脖子,同時失聲哭起來,晶瑩的淚水像一顆顆珍珠般從兩邊眼角瀉下玉頰,變成了個淚人兒,似要把心中所有淒苦和委屈,全部借痛哭釋放出來。 高彥一把摟著她的香背,既陶醉滿足,又有些許手忙腳亂的嚷道:「不要哭!不要哭!沒事哩!一切都沒事哩!」 燕飛向駕駛赤龍舟的兩湖幫眾打出手勢,著他們掉頭跟著。 卓狂生第一個走到這對小戀人身旁,道:「尹姑娘該高興才對,不要哭哩!」 豈知小白雁愈哭愈傷心,淚水把高彥的衣襟全沾濕了。 高彥既快樂又心痛。與小白雁摟摟抱抱,於他已屬家常之事,可是卻從未試過像這回般是小白雁主動投懷送抱,這種滋味,怎麼都沒法形容,只覺一時間天旋地轉似的,忘掉人間何世。 燕飛來到卓狂生身邊,道:「尹姑娘!令師現今在哪裡呢?」 小白雁聞聶天還之名嬌軀猛顫一下,飲泣著道:「師傅著人家到邊荒集來作人質,一天我人在邊荒集,他都不會惹你們荒人。」 燕飛等人聽得面面相覷,大感不妙。以聶天還的性格,怎肯如此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他肯定是曉得情況危險,故以此作借口把小白雁送到邊荒來,讓他們荒人保護她。 這一著也等於他同意了高小子和小白雁的戀事,再不會阻撓。 「呀」! 眾皆愕然。 原來小白雁一把推開高彥,還汊著小蠻腰,玉頰雖然猶掛淚珠,但已大致回復了一向刁蠻嬌女的本色,狠狠瞪著高彥。 高彥手足無措的道:「為甚麼推開我?」 尹清雅大嗔道:「你愈來愈放肆了,大庭廣眾中,又眾目睽睽下,仍對人家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高彥一頭霧水的抓頭道:「是你……」 尹清雅跺足嗔道:「不准說!」 姚猛第一個忍不住發出哄笑聲,其它操舟的兄弟見有人出了聲,哪還忍得住,眾人齊聲大笑。 尹清雅自己也忍不贅噗哧」一聲,破涕為笑,又狠狠瞪高彥一眼,會說話似的一雙大眼睛似在表示遲些才和你算賬的樣子。 有這小精靈在,他們登時有滿船皆春的感覺,雖然天氣實在冷得厲害。 尹清雅別轉嬌軀,面向燕飛和卓狂生,道:「你們剛才說甚麼呢?」 卓狂生代答道:「我們想知道令師刻下在甚麼地方?」 尹清雅一雙美目又紅起來,淒然搖頭,道:「我不清楚。你們不是無所不曉嗎?」 接著又懷疑的道:「你們問來幹嗎?」 劉穆之,程蒼古和姚猛來到高彥身後,均是神色凝重。 高彥則像呆頭鳥般站著。看他的神情,該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發其春秋大夢。 燕飛道:「我們今次駕舟南F,既為高彥的未來幸福著想,也想見到令師,提醒令師一些他或許忽略了的事。」 卓狂生接下去道:「我們只有善意,沒有惡意。」 尹清雅以手指隔遠指著燕飛,道:「我相信你!」 又指一指卓狂生道:「卻不相信你,滿口胡言,甚麼《小白雁之戀》,全是憑空捏造,把人家說得不知成了甚麼東西。」 卓狂生拈鬚微笑道:「尹大小姐請放心,我卓狂生最懂將功贖罪,當我返回邊荒集時,新版本的《小白雁之戀》將同時面世,保證大小姐你滿意,因為裡面句句屬實,沒有虛言。」 小白雁整塊臉燒了起來,大嗔道:「不准寫真的,你這老混蛋。」 卓狂生只好攤手苦笑。 燕飛向高彥打個眼色,高彥醒覺過來,探手執著小白雁柔捆的玉手,拉得她轉過身去:出乎所有人料外,尹清雅並沒有掙脫他的手,還乖乖的隨高彥朝船艙走去,看得眾人嘖嘖稱奇。 兩人消失在艙門內,劉穆之來到燕飛和卓狂生前方,低聲道:「聶天還是要和桓玄開戰了,否則不會把愛徒遣來邊荒集。」 眾人都感心情沉重。 程蒼古道:「我們還趕得及嗎?」 姚猛道:「真的很難說。」 卓狂生眉頭深鎖道:「劉先生你看聶天還有多少勝算呢?」 劉穆之歎道:「這方面實在是無從猜測。成敗該是五五之數。」 姚猛擔心的道:「若老聶有甚麼三長兩短,小雁兒怎消受得起?」 燕飛沉聲道:「現在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希望到達大江時,聶天還依然健在,那便輪到桓玄吃苦頭了。」 卓狂生無奈的道:「由這裡到大江,順風順水也要四、五天的時間,希望聶天還能挺到那一刻吧!」 倏地眼前開闊,兩艘戰船一前一後,轉入淮水。 他們終於離開穎水,抵達穎口。 第十三章死不瞑目 「雲龍號」駛離船隊,獨自逆流西上。 聶天還立在指揮台上,身旁是最得力的大將馬軍和周紹。除郝長亨外,就是這兩個人最得他的信任。 他每次和桓玄會面,都依足江湖規矩「對等」的按排。船的數目相同,隨員的數目也相同,戰船均不可處於備戰的狀態。 今次是桓玄主動約見他,並明言會到「雲龍號」的艙廳來和他見面,隨從限於兩人,在形勢上當然是他聶天還佔盡上風。 不論桓玄的隨員身手如何高明,只要馬軍和周紹能纏他們一陣子,他有把握在數招之內,拚著負傷,宰掉桓玄。 操舟的二十個兩湖幫兄弟,無一不是兩湖幫精銳裡的精銳,有足夠實力阻止敵人的救兵來援。 可是不知如何,他卻生出沒有把握的感覺。 問題在他不能知己知彼。 聶天還一生見慣風浪,比眼前更惡劣的情況,他不知遇過多少,但從沒有今回般有點茫然無主的失落感覺。 他雖然熟悉桓玄,對他的武功深淺亦有個大概的認知,清楚他是個可以隨時反臉無情的無義之徒,可是對譙縱此人,卻近乎一無所知,只知譙縱是巴蜀最有勢力高門的主事者,操控著巴蜀的經濟命脈,桀騖不馴如干歸者,也甘為他所用,可知此人大不簡單,非是一般高門名士。 譙縱會是桓玄的兩個隨員其中之一嗎? 這個可能性非常大,另外的一個隨員,該是代替干歸成為桓玄得力手下的譙奉先。 當桓偉帶來桓玄的口信,說桓玄要與他碰面,商量大事,聶天還便嗅到危險,曉得桓玄要殺他。這是他多年來培養出來對危機的奇異觸覺,沒有甚麼道理,但沒有一次不靈光。他深信今次亦不會例外,所以決定先下手為強。 最高明的部署,是著郝長亨潛返兩湖,那他即使殺不了桓玄,大家反臉開戰,他仍進可攻退可守。 不論情況如何惡劣,以他的身手,根本沒有人町攔得住他。 不由想起任青媞,如果沒有她的提點,他是不會把一半的實力留在兩湖,保著地盤的。 身旁的周紹一震道:「來哩!」 一艘巨艦出現前方,順流而來,飄揚苦桓家的旗幟,聶天還心中浮現尹清雅嬌秀的俏臉。她該已抵達邊荒集,尋找到她的幸福和快樂吧! 尹清雅呆坐在艙房內靠窗的椅子,神情木然。 高彥來到隔幾的椅子坐下,道:「雅兒不用擔心,我們已抵達淮水,很快便會到大江去,有燕飛助你師傅,天塌下來也不用害怕。」 尹清雅茫然道:「燕飛和我師傅不是敵對的嗎?」 高彥神氣的挺胸道:「因著我和雅兒的關係,看在我的分上,大家哪還會互相對敵視?放心吧!我們今次到大江去,是一心幫你師傅對付桓玄。」 尹清雅有了點神采,瞪大眼睛看著他,奇道:「我和你是甚麼關係?」 高彥愕然道:「我和你?嘿!這個……這個……」 尹清雅像忽然回復了生機,天真的道:「燕飛真的會幫我師傅嗎?」 高彥道:「這個當然。」 尹清雅喜孜孜的道:「只要燕飛出手,斬掉桓玄的臭頭,便是幫了師傅最大的忙哩!我會勸師傅返回兩湖,兩湖有很多地方都很好玩哩!只要師傅不反對,我可以充當你的嚮導,遊遍兩湖的勝景。」 高彥抓頭道:「你師傅怎會反對呢?他既然讓你到邊荒集來,當然是同意了我們的事。」 尹清雅若無其事的道:「他只是要我來當人質,又不是著我來嫁給你這個小子,你勿要再胡思妄想。」 高彥登時口啞了,說不出話來。 艙廳內,聶天還和桓玄隔桌對坐,壁壘分明,周紹和馬軍站在聶天還身後,桓玄身後亦站著兩個人,在他左後方的看形相便知是譙奉先,由於桓玄沒有介紹引見,所以聶天還仍未敢確定。 另一個人聶天還幾敢肯定是譙縱,不是因他看破他的厲害,而是因以聶天還的眼力,仍沒法看破他的深淺。 此人比桓玄還要高少許,一襲灰監色的棉袍,不見攜帶兵器,年紀在五十許間,長相怪異,腦瓜比起寬闊的肩膀細小了些兒,看上去卻很不合比例,令他像一頭馬多過像一個人。 他的眼睛似是暗淡無光,無論看到甚麼都無動於衷,又像正以一種坦率的神情看著你,但這雙眼睛的主人腦子內究竟在轉動甚麼念頭,卻一點沒表露出來。 聶天還從沒遇過這樣的一個人,不由生出戒備警覺之心。 但最令他想不通的,是這人右手托著一個高約兩尺、金碧輝煌的錦盒,令人不知他在弄甚麼玄虛。錦盒內裝的究竟是甚麼東西?或者錦盒正是這極可能是譙縱的人的獨門兵器? 桓玄滿瞼笑容,含笑欣然道:「我請幫主考慮的事,有結果了嗎?」 聶天還以微笑回報,淡淡道:「我聶天還乃草莽之徒,不慣當官,能殲滅大江幫已是我最大的心願。南郡公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仍是那句話。」 桓玄道:「聶幫主果然是高風亮節的江湖好漢,我當然不會逼幫主做不情願的事。」 接著欣然道:「禮來!」 那人聞言,恭敬地把錦盒擺放於桓玄面前的桌子上。 聶天還皺起眉頭,盯著錦盒,心中生出不安的感覺。 桓玄神采飛揚地審視他,微笑道:「聶幫主為我在江上大破楊全期,又封鎖大江,令建康陷於斷糧之境,我桓玄非常感激。本想在登上帝位後,封幫主為兩湖之王,可是幫主卻推謝王侯爵位。我無以為報下,只好送幫主一分大禮,保證幫主滿意。」 聶天還沉聲道:「錦盒內裝的是甚麼東西?」 桓玄把錦盒推至聶天還眼下,從容道:「能配得起聶幫主身份地位的禮物,當然非是一般普通貨色。聶幫主打開蓋子,不是可一目瞭然嗎?」 聶天還神色轉厲,不悅道:「南郡公不要賣關子了,盒內究竟是何物?請明白道出,看我聶天還是否消受得起。」 桓玄歎道:「那我只好代勞哩!」 一掌拍在桌面上,蓋子立即往上彈跳,盒內的情況,立即完全暴露在聶天還的眼底下。 聶天還看得睚眥欲裂。 同一時間,桓玄跳將起來,斷玉寒離鞘而出,化作白芒,兜頭蓋臉朝聶天還劈去。 聶天還雖因盒內的東兩致心神失守,但數十年出生入死的經驗,令他可作出最快的應變和反應,正要祭出天地明環和桓玄拚個你死我活,驀地發覺身後的周紹和馬軍,正分別向他的頭頸和背脊狠下辣手。 聶天還再無暇分心去想其它東西,從椅上彈起,雙手連珠擲出腰間的匕首,襲向廳中的敵人和可恨的叛徒。 就在此刻,那疑是譙縱的人已凌空追至,雙拳擊出,強烈的勁氣,把聶天還完全籠罩。 聶天還這時只想到一件事,就是如果他無法離開此廳,兩湖幫將隨他一起完蛋,再沒有捲土重來的一天。 從他的角度看下去,可清楚看到錦盒內郝長亨的首級,那充滿憤恨的眼睛,死不瞑目。 《邊荒傳說》卷三十八終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九 黃易《邊荒傳說》卷三十九 第一章白日報信 燕飛立在船首,想著紀千千。 自紀千千主婢被擄北去,他沒有一刻歇下來,不停地奔南闖北,一直在為與她的重聚而奮鬥不懈。 天地之間,不論是這人間世或秘不可測的洞天福地,無論是哪個存在的層次,沒有任何事物比紀千千對他更重要。只有紀千千才有那種魔力,可把他的陽魂召回來。 當他離開肉身這軀殼的時候,他有種解放和不受限制、擁有法力無邊至神通廣大的動人感覺,甚至乎生出不想返回這臭皮囊的強烈感受,那種經驗真是無法以言語去描述形容。奈何任何人事他均可以捨棄,唯獨拋不下紀千千,就算犧牲亦永不言悔。 重返人世後,他再次受著肉身的拘限。他比以前更清楚自己並非殺不死的,若肉體被毀,他將沒法「回來」。 現在最閒擾他的,再不足如何從慕容垂手上把千千主婢救出來,而是怎樣解決孫恩這個命中注定的大敵。 在武道上,他因這次死而復生的經驗,作出了無吋比擬的突破,有絕對的信心與孫恩一決勝負,可是對如何能破孫恩的「黃天無極」,他卻沒有絲毫把握。 千千現在是否已上床就寢?他們已多天沒互通心曲,他多麼希望能將心事向她盡情傾訴,讓雙方的心靈結合為一。 他因對紀千千的愛而戀戀不捨人世,現在紀千千已成了他唯一留下來的理由,他會盡情去體驗與紀千千火熱的愛戀,和她一起燃燒生命的光和熟。 燕飛心中同時浮現萬俟明瑤和安玉晴的玉容。 生命至此尚有何求。 卓狂生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道:「小飛又有甚麼心事?」 燕飛回到現實裡,迎上卓狂生充滿好奇和詢問的目光,微笑道:「你沒有心事嗎?誰可例外呢?」 卓狂生笑道:「你的脾氣真好!我本以為這麼打擾你,你可能會不高興,沒想過你會笑著回答,我似乎從未見過你發脾氣。」 燕飛岔開道:「高小子和他那頭小白雁情況如何呢?」 卓狂生欣然道:「關上房門後,他們便沒有踏出房門半步,看來情況樂觀,至少高小子沒有被轟出房外。照我看天打雷劈都分不開他們,高小子和小白雁的姻緣根本是上天注定的。唉!」 燕飛皺眉道:「說得好好的,為何忽然又唉聲歎氣?」 卓狂生道:「你該知道我因何事歎氣。我怕的是好景不長,如老聶有甚閃失,恐怕小白雁接受不了。」 又道:「你的看法又如何?我多麼希望你能說些好話來安慰我。」 燕飛陪他歎一口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聶天還於離開艙頂只有三尺許距離的當兒,雙環來到手上,憑他的武功,只要能破頂而出,肯定可安然脫身。只可惜他卻清楚明白自己犯了另一致命的錯誤,就是低估了譙縱,此人武功竟在他之上,即使與孫恩相比,也是在伯仲之間。 馬軍慘叫一聲,踉艙跌退,雖然避過了胸U要害,聶天還的匕首仍閃電般插進他左肩去,直沒至柄。以聶天還的勁氣,肯定他的左手永遠被廢掉了。 出奇地周紹顯示出比平時更高明的身法武功,以毫釐之差避過匕首,卻沒有和其它人連手進擊聶天還,反穿窗而出,到了船艙外去。 「叮!」 桓玄從容擊飛朝他面門擲去的匕首,手中斷玉寒化作電芒,從下衝上,直擊聶天還下盤,譙奉先往左一閃,避過飛刀,然後從艙門退往艙外,把守大門的兩湖幫戰士立即東僕西倒,沒法進艙施援。 聶天還暗歎一口氣,只看敵人進退得宜,便知敵人計劃周詳,擬定了整個刺殺自己的行動,打開始他便落在絕對的下風,且陷進了死局去。 桓玄斷玉寒的凌厲、反應的迅速,固是出乎他料外,但最能威脅他的,還數譙縱擊去的兩股拳勁。 他從未想過世間有如此奇異厲害的拳風。這兩股拳勁一正一反,右拳勁直有催心裂肺的威力,左拳勁卻是一股拉扯的力道,合起來便成似要把他身體扭斷的可怕功夫。 聶天還感到自己上街的勢子全被譙縱古怪的拳勁消解,縱能撞上艙頂,亦無法破頂而去,那感覺令他差點魂飛魄散,亦不得不倉皇變招應付。在他過去的這輩子裡,他從未試過這般狼狽。 聶天還暴喝一聲,猛轉體內真氣,凌空一個翻騰,大小雙環脫手而出,分別向譙縱和桓玄襲去,同時腳往上撐,只要腳尖點實艙頂,立可借力改向,斜掠而下,避過兩人的連手合擊,破窗而去,再借水遁逃。 只要能落入江水裡,任對方高手如雲、萬馬千軍,他也能脫圍逃去。 譙縱一聲長笑道:「聶幫主果然了得,譙縱領教哩!嘿!」說話時,右手化拳為掌,狠拍在迎頭迴旋而至的天環去,天環竟應手下墜,再構不成任何威脅。 要知天地雙環,乃聶天還仗之以成名的奇技,用勁巧妙,雖離手而出,仍被聶天還以真勁遙控,故能收發由心。 譙縱一掌拍落天環,等於破掉聶天還的功法,聶天還立即全身劇震,眼耳口鼻同時滲出血絲。 往下方桓玄擊去的地環立受牽連,威力人減,桓玄顯示出「九品高手」首席大家的功架,斷玉寒化直刺為橫劈,狠劈地環,令地環回飛而去。 聶天還知道這是生死關頭,雙腳先後點中艙頂,再不心切脫圍,反筆直朝譙縱射去,避過桓玄攻去的斷玉寒。 譙縱冷哼道:「你這是討死!」 倏地下降,兩手盤抱,一股強大無比的勁氣於兩手間成形,化為捲旋的驚人氣勁,往正凌空撲去的聶天還擊去。 桓玄大笑道:「黃泉路上,有愛徒陪伴,幫主肯定不感寂寞,恕桓某不送哩!」說時亦往下落去,斷玉寒卻是蓄勢以待。 此時艙外儘是喊殺之聲,顯然是桓玄一方的人已成功登船,向聶天還的親衛展開屠戮。 聶天還怎想到譙縱有此一著,如果對手只有他一人,聶天還敢肯定他逃生有望,問題在過得譙縱的一關,仍有桓玄可怕的名刃斷玉寒在恭候他的大駕。 聶天還首次生出與敵偕亡之心,猛喝一聲,雙掌全力下擊,迎上譙縱驚人的氣勁。 「蓬!」 兩股強猛的真勁正面交鋒,捲起的狂飆令艙內的桌椅像紙糊的玩具般拋飛折斷,門窗破碎。 譙縱悶哼一聲,往後跌退,張口噴出一蓬鮮血。 聶天還的情況更不堪,像斷線風箏般灑著血雨往反方向拋飛,眼看破窗掉進江水中,桓玄飛躍而起,斷玉寒芒光一閃,劃過聶天還的頸項,然後落回地上,劍還鞘中去。 「砰!」 聶天還的無頭屍身餘勢未消,撞破窗框,掉往江水去。 聶天還的頭顱,從空中落下,掉到地上時仍滾動了數尺。 桓玄盯著聶天還的頭顱,長笑道:「今次是聶幫主的頭顱,下一個將輪到司馬道子。」 笑聲震盪著艙廳內的空間,直傳往大江去。 尹清雅坐著發呆,高彥雖是口若懸河,她卻似聽不到半句話。 高彥訝道:「雅兒在想甚麼?」 尹清雅臉上血色逐漸減少,顫聲道:「高彥!高彥啊!我忽然有心驚肉跳的感覺,是不是大凶的兆頭呢?」 高彥跳將起來,移到她身前單膝蹲地,把她一雙柔荑緊握在手裹,安慰她道:「雅兒不要多心,只要三、四天時間我們便可入江,只要找到你師傅便成。真的不用擔心,你師傅那英雄了得,怎會幾天時間也撐不住?待我去喚燕飛進來,由他這天下第一名劍親口答應你去宰掉桓玄。」 尹清雅像受驚的小鳥兒般反抓著他雙手,惶恐的道:「不要離開我!」 高彥的心又痛又憐,道:「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尹清雅茫然瞧著高彥,但眼神卻沒有焦點,可知她的心神正繫於別處,夢囈般的道:「自昨晚開始,我便有心驚肉跳的可怕感覺,不時想到郝大哥,又掛念著師傅。高彥啊!人家擔心極了!」 高彥忙道:「你這是關心則亂,聶幫主是老江湖,甚麼場面沒有見過,他絕不會有事的。」 尹清雅雙目淚光閃動,淒然道:「你不會明白的。我臨離開洞庭前,師傅召我去說話,著我到邊荒集來。當時他說話的語調和神情,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令我有不祥的感覺。如果不是情況非常凶險,連師傅也沒有把握,他是不會找個借口就這把我遣走。唉!我真不該離開他,但又怕拖累他,令他因我不敢放手而為。」 高彥舉袖為她拭去眼角瀉下兩顆晶瑩的苦淚,心像被扭曲了般疼痛,自己也含著眼淚道:「以你師傅的武功,南方除孫恩外,誰奈何得了他?即使孫恩想殺他,在茫茫大江上怕也沒法子。雅兒不要哭哩!」 驀地尹清雅整個人僵硬起來,雙目睜得大大的,全身劇震。 高彥不明所以,大吃一驚的看著她,慌了手腳。 接著尹清雅「嘩」的一聲痛哭出來,全身顫抖。 高彥嚇得魂飛魄散,忙一把將她摟個結實,嚷道:「不要哭!不要哭!發生甚麼事呢?」 尹清雅崩潰下來,摟著他的脖子狂哭不止,完全失去控制力。 高彥被她哭得心中淌血之際,房門倏地被推開,燕飛帶頭闖進來,後面跟著的是卓狂生、劉穆之、姚猛和程蒼古。 燕飛打手勢著身後四人留在近門處,自己走到高彥剛才坐的那張椅子坐下,沒有作聲。 出奇地尹清雅停止了哭泣,只是香肩不住抖動,顯示她在抽搐。 高彥茫然地朝燕飛瞧去,後者向他打個眼色,著他安慰尹清雅,仍不說話。 高彥輕撫尹清雅的香背,淒然道:「雅兒不要哭哩!很快你便可見到師傅。」 尹清雅嗚咽道:「師傅被人害死哩!」 立在近門處的卓狂生等人聽得面面相覷,他們本和燕飛在艙外甲板上閒聊,忽然燕飛說了句「聶天還死了」,便帶頭領他們到這裡來。直至進房後,四人仍是一頭霧水,到此刻尹清雅忽然吐出這句話,令四人心中不由生出寒意。 高彥也愕然道:「雅兒不要亂說話,你師傅肯定仍活得好好的。」 尹清雅離開高彥的懷抱,坐直嬌軀,雖然雙眼哭得又紅又腫,但神情卻透露出堅決和冷靜,搖頭道:「你不會明白的。剛才我看到師傅,他眉開眼笑的來見我,沒有說話,那絕不是幻覺。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我知道他死了,故來見我最後一面。」 卓狂生等都說不出話來,人死時會向親人報夢,是老生常談的事,但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向醒著的親人報信,卻是聞所未聞。 只有燕飛神色平靜,輕輕道:「清雅節哀順變。」 他這麼說,眾人均曉得他也生出感應,所以聶天還確是凶多吉少。 尹清雅一雙柔荑仍在高彥的掌握襄,還用力地反抓著高彥的手,眼神空空洞洞的看著前方,平靜的道:「從小師傅便教導我,身為聶天還的唯一徒兒,絕不可敗壞了他的威名。師傅從來不罵我,我也從來不惹他生氣。師傅明白我,我也明白他。他死了哩!郝大哥也死了!他們都離開我,只剩下我孤零零一個人。」 高彥慘然道:「還有我呢!」 尹清雅似意識到高彥的存在,目光落在他臉上,眼神回復了點神采,低喚道:「高彥!」 高彥熱淚泉湧,顫聲道:「雅兒!」 尹清雅比起高彥,神色冷靜得不合乎常理,輕輕道:「我要回兩湖去。」 高彥遽震失聲道:「回兩湖去?」 尹清雅神情堅決地點頭,道:「我要回兩湖去,只有我才可為師傅報仇。」 燕飛沒有說話,卓狂生則大吃一驚,道:「如果清雅的師傅和郝大哥真的遇害,貴幫的兄弟亦難以倖免,清雅若返兩湖去,只會白便宜了桓玄,還辜負了令師的一番苦心。」 尹清雅像首次發覺卓狂生的存在般,朝他瞧去,道:「你們是不會明白的。我最清楚我師傅的手段,桓玄是無法在大江上殺他的,從沒有人能在江上擊敗他。只有通過陰謀佈局,才有機會刺殺師傅,且一定有內奸與敵人暗通消息,布下死局,方有可能辦到。」 眾人都感到像首次認識小白雁般,對她刮目相看,既想不到她能這麼快冷靜下來,更想不到她有如此精微的分析和看法。 劉穆之道:「然則尹姑娘這麼返回兩湖去,可以起甚麼作用呢?」 程蒼古也苦口婆心的勸道:「不如在弄清楚情況後,我們立即返回邊荒,再從容定計,看看如何為姑娘報此深仇。」 尹清雅搖頭道:「師傅今次離開兩湖,已預留後著,把一半戰船和兄弟留在兩湖,我們必須搶在敵人到兩湖前,趕回兩湖去,否則我們留在兩湖的兩湖幫兄弟,會死得很慘。」 姚猛皺眉道:「還來得及嗎?」 尹清雅道:「桓玄若要對付我那些留在兩湖幫的兄弟,絕不容許有半艘船逃回兩湖去,如此沒有十天半月的時間,是沒法盡殲我大江上的兄弟。何況桓玄尚未攻陷江都,只要我們出奇不意,定可突破桓玄的封鎖。」 接著目光投往燕飛,道:「幫雅兒這個忙好嗎?」 燕飛點頭道:「雅兒言之成理,況且桓玄的注意力集中往長江下游,定想不到會有我們這支奇兵。」 卓狂生道:「清雅返兩湖後,有甚麼打算?」 尹清雅一雙美眸回復生機神氣,閃閃生輝的道:「我會和一眾兄弟化整為零,躲過桓玄的追殺,當時機來臨,我們便和你們及劉裕連手,斬掉桓玄的臭頭,為師傅和郝大哥雪此深仇大恨。」 眾人呆看著她,像看著另一個人似的。 第二 章一個秘密 燕飛有一個秘密沒有告訴向雨田,也不打算讓他知道,因為那純粹是個人的私事。 當他離竅的陽神快要嵌入另一層次的精神和空間去的關鍵時刻,亦是他無可挽回死亡即將發生的剎那,向雨田叫嚷紀千千的名字,透過他肉體的微妙聯繫,觸動了他陽神的意識,他奇怪的思域內浮現出紀千千的絕世玉容,像陽光般強烈而耀目,接著便是安玉晴動人的一雙神秘明眸,忽然間他記起了離開軀體前的生命。活了二十多年的一輩子,以電光石火的高速,倒流回他陽神的意識裡去,就是那種無可比擬的震撼感覺,令他「回醒」過來,下一刻他已返回肉體內去,純陰純陽二氣天然運作,接回斷去的心脈,復活過來。 現在他再無疑問,紀千千當然是他的摯愛,但作為他紅顏知己的安玉晴,亦佔了一個重要的席位。 燕飛獨立在船首,河風迎面拂來,夜空繁星點點。 千千!千千!你聽到我的呼喚嗎? 自從重活過來後,他不住強烈地思念紀千千,想親近她,想與她作心靈的結合和交談。 這一晚,他終於忍不住了。 他的思感以驚人的速度越過茫茫的黑夜,橫過河流、草原和高山,向紀千千發出召喚。其感覺沒有絲毫含糊,一時間雙頭艦和長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靈的天地。 於此心靈天地的無限遠處,紀千千生出反應,起始時只是若隱若現,接而凝眾起來,化為熾熱的愛火和深情,便如一點星火,轉眼變為燎原之勢,讓燕飛感覺著她的光和熱。 他們的心靈又再結合在一起,無分彼我,攜手在這心靈的空間翱翔漫遊。從來沒有一次心靈的結合,像這次般真實和有具體感,至乎令燕飛生出紀千千投進懷抱裹去的動人滋味,便如在夢裹與紀千千相會,繾綣纏綿,那是不可能以言語去形容的感受。 紀千千「呵」一聲叫起來,從他心靈的懷抱裹仰起螓首,一雙秀眸亮麗如明月,射出狂喜的神色,不能置信的道:「燕郎啊!千千是否在做夢呢? 為何我不但可以看到你,還似感覺到你?」 在燕飛深情專注的凝視下,紀千千的絕世玉容清晰起來,比平時更有生命的感覺,便如漆黑的火焰,光燦奪目,她的秀髮無風自揚,充盈著空氣的感覺。 微笑道:「這確是一個夢,你的身體仍在榻子上安眠,但你初成形的陽神卻應我的呼喚到這裹來和我相會。千千感覺到嗎?我們的愛把我們的心靈結合在一起,我們記憶中的經驗令我們生出血肉相連的感覺,在這虛無中體驗我們的愛,既虛幻又是無比的真實。甚麼是真?甚麼是假呢?一切仍離不開心的感受。難道我們今回的接觸,會比上回在榮陽城內的擁抱更不真實嗎?」 紀千千的秀髮波浪般的起伏著,用盡氣力摟緊他,似在害怕眼前美好的一切會忽然消失,如像美夢破碎。歎息道:「這些日子來千千想得你很苦,可是又怕驚擾你。燕郎啊!現在所有相思之苦都得到了回報。千萬不要走,千千有很多心事想向你傾吐呢?」 燕飛深情的道:「今晚我們不談戰事,只訴衷情,千千有甚麼話要對我說?」 紀千千喜不自勝,害羞的道:「我想談千千的嫁妝哩!」 燕飛微笑道:「為了迎娶千千,縱使千千要我摘下天上最亮麗的明星,我也設法為千千辦到。」 紀千千大喜道:「燕郎說的話真動聽。我甚麼都不要,只要你,嫁妝則是燕郎承諾過的洞天福地,只有那樣,我們方可永遠不再分離。」 燕飛溫柔的道:「千千不害怕嗎?洞天福地或許只是修道者主觀的意識,事實上卻是另一回事。」 紀千千喜孜孜的道:「與這人世間相比,洞天福地當然是另一回事。千千一點也不害怕,與其經歷生老病死,不如讓我們好好享受這人間世一切的賜與。當時候來臨時,我們便和你的紅顏知己玉晴姑娘攜手共闖新天地,千千有信心我們的愛可以克服一切,我們永遠不會捨棄對方,直至天荒地極。」 燕飛心中充盈幸福的感覺,整個心靈的虛無天地像正在與他們同旋共舞,這是以前心靈結合中從未出現過的動人感覺。 當紀千千提及安玉晴的時候,他感應不到她絲毫的妒火,有的只是無限的歡欣、雀躍和包容。 他們是完全瞭解對方的戀人,那種瞭解超越了任何戀人的經驗,是如此地深層和全面,負面的情緒再沒有容身之地。 紀千千忽地嬌呼起來。 他們的心靈仍嵌合無間,但身體己分了開來,回復到以前心靈交流時的正常情況。 燕飛在心靈裡傳話道:「千千不要失意,我們剛才的接觸,已勝過別人接觸千萬次,我們還有甚遺憾呢?當你的陽神不住壯大時,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現在我正趕往南方去,明年春暖花開時,將是千千回到我燕飛身旁的好日子。」 紀千千的話在他心靈裡響起道:「不要走!我還有一件事告訴你。人家依你的指示向詩詩提及龐老闆,留意她的反應。事實上千千用了點心計,我明白詩詩,她很信任千千的眼光和判斷力。千千已在詩詩的心裡播下了種子,就看能否開花結果。唉!為何我剛才不把握機會親你呢?那定會是非常奇妙的事。」 燕飛感到紀千千的精神力開始轉弱,憐惜的道:「下次我會親你,讓你曉得那種滋味。乖千千啊!好好的睡吧!明天醒來,你會擁有一個最真最甜的夢。」 兩人的心靈難捨難離的分了開來。 燕飛睜開眼睛。 姚猛和卓狂生剛好來到他左右,目注前方。 在黑暗中的河道遠處,隱見船隻的燈火。 卓狂生沉聲道:「來的是甚麼船呢?」 姚猛道:「來得很快,該是性能超卓的戰船。」 燕飛回過神來,定睛看去,一震道:「是兩湖幫的赤龍舟。」 卓狂生和姚猛為之錯愕。 劉裕領著一支由五百人組成的騎隊,返回會稽,他們剛在臨海運西南十多里處,伏擊來偷襲的天師軍步兵團,對方雖足有三千人數,兵力是他們的六倍,卻被他們的騎兵以高明的戰術、出奇不意的策略和高度的靈活性和機動力,一舉擊垮,殺得敵人狼狽逃返水塘區的營地去。 這支騎隊由振荊會和大江幫的兄弟組成,收編往北府兵內,人人身經百戰,忠心方面無可置疑,成為他的近衛兵團,戰馬則是最優質的胡馬,加上劉裕的才智武功,對上天師軍欠缺訓練的軍隊,當然佔盡上風。 在城衛的歡呼喝采下,劉裕昂然策馬入城,心中曉得成功在望。 在過去的五天,天師軍從四方八面來犯,似是針對會稽和上虞兩城的北府兵,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在擾亂他們的撤軍行動,更以攻陷臨海運為主要目標。 劉裕一方面採取堅守的策略,另一方面不住領兵出擊,利用騎兵來去如風的優點,粉碎了敵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勢。 同時他清楚徐道覆中計了,因為投進會稽這邊戰場的天師軍,不論訓練和裝備均遠及不上北府兵,又缺騎兵,顯非天師軍核心的戰鬥部隊。由此可見徐道覆已把精銳調走,以之攻擊海鹽,令他們壓力大減。 返回太守府後,劉裕在大堂就那麼赤著上身,由軍醫為他敷藥療傷,十多個北府兵將領圍攏四周,看著他身上仍在淌血的傷口,人人露出感激崇敬的神色。 劉裕知道自己不但贏得他們的尊敬,還贏得了整個軍心。早前他依朱序的提議,公告全軍他將是最後撤走的一個人,已大大振奮了會稽和上虞兩城駐軍的士氣,到他以身作則、身先士卒的領兵出擊,且每戰必勝,登時令手下們拋開了戰敗的恥辱,完全絕對地視他為另一個玄帥,無人不肯為他效死命。 最有效力的是他把大批糧資運抵兩城,紆緩了兩城軍民的困境。又重整軍紀,不准手下有擾民之舉。同時對兩城實施嚴密的軍事統治,每晚戒嚴,令潛伏城中的亂民沒法和攻城的天師軍裡應外合。 明天最後一批駐守上虞的北府兵部隊,將在朱序指揮下棄城離開,他們並非直接溜往臨海運,而是進佔臨海運和上虞之間,一處經精心挑選出來的戰略高地,守穩陣腳,以配合會稽最後的撤逃。 這次的撤退行動,充分顯示出北府兵仍是南方最精銳的雄師。 而這股力量正逐漸落入他劉裕手上。 劉裕眉頭不皺半下的任由軍醫從他背上剜出深入達寸許的箭頭,還從容談笑,吩咐手下諸將各樣守城和撤退的事宜。 此時手下來報,宋悲風來了。 劉裕著諸將退下去,軍醫亦把他傷口包紮妥當,識趣的離開。 一臉風塵的宋悲風到他身旁坐下,卻難掩喜色,低聲道:「徐道覆中計了!」 劉裕早猜到此點,不過由宋悲風親口證實,自是另一回事,精神大振道:「情況如何?」 宋悲風道:「徐道覆正在嘉興集結兵力和船隊,不住把攻城的器械運到碼頭區,照奉三的估計,徐道覆會於三天內攻打海鹽。」 劉裕長笑道:「徐道覆技窮了。」 宋悲風欣然道:「吳郡和嘉興兩城均出現糧荒的情況,大批城民逃往鄉間,對天師軍的聲威造成嚴重的打擊,可知被我們奪得滬瀆壘的糧食儲備後,令徐道覆大失預算,糧食方面非常吃緊。我們則剛好相反,糧油物資方面全無問題,足夠我們支撐到明春。」 劉裕微笑道:「光是這點,可使我們贏得此仗。」 宋悲風審視劉裕身上大小傷口,道:「小裕很辛苦哩!」 劉裕搖頭道:「些許傷勢,何足掛齒?我們北府兵是能稱雄天下的精銳部隊,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士氣的問題,我披甲上陣,是要振起他們的士氣,我怎樣辛苦也是值得的。小恩方面情況如何?」 宋悲風道:「小恩的部隊四日前離開滬瀆壘,晝伏夜行,已進軍到離嘉興三十里外的一處隱秘密林,且與申永的部隊會合,只待進攻嘉興的最佳時機。」 劉裕大喜道:「何時進攻,由奉三拿主意。海鹽的情況如何呢?」 宋悲風欣然道:「當然是士氣大振。」 劉裕為他這沒頭沒腦的話大惑不解,愕然道:「為何忽然士氣大振?」 宋悲風解釋道:「因為孔老大送來餉銀,故我們能向兄弟們發放。這筆餉銀差點盡傾孔老大所有,部分來自佛門庫藏,足可支付包括會稽和上虞的兄弟在內全軍半年的糧餉,小裕你說是否立即可大振軍心呢?」 劉裕喜道:「孔老大想得真周到。」 又問道:「建康情況如何?」 宋悲風道:「我們收到朝廷來的聖諭,正式任命小裕你為海鹽太守,這全賴司馬元顯在背後出力幫忙,方可成事。」 劉裕想起司馬元顯,心中暗歎。 宋悲風又道:「朝廷對我們的支持,亦只限於此。現在荊湖軍封鎖了大江上游,西面的物資沒法運往建康,令建康出現糧荒,如果情況持續下去,情況不堪想像。」 劉裕沉聲道:「如果我們攻陷嘉興,桓玄會怎麼辦呢?」 宋悲風點頭道:「奉三亦提出同一疑問。他比我們更瞭解桓玄,猜他不論完成部署與否,必率師西來,攻打建康,因如讓我們平定南方,率軍北返建康,桓玄將痛失攻入建康千載一時的良機。」 劉裕道:「只要司馬元顯能守得穩建康,桓玄將死無葬身之所。」 宋悲風苦笑道:「可是孔老大並不樂觀,他並不認為司馬道子可以守得住建康,關鍵處繫於劉牢之的意向。」 劉裕雙目殺機閃過,冷冷道:「劉牢之!哼!」 宋悲風歎道:「孔老大已離開廣陵,避往鹽城。劉牢之自有他的盤算,以為可以渾水摸魚。」 劉裕沉聲道:「他不但低估了桓玄,更高估了自己。如果他讓桓玄佔領建康,桓玄第一個要殺的將是他。」 宋悲風道:「王弘亦有傳話來,他說現在建康分成兩派,一派仍支持司馬氏皇朝,另一派則支持桓玄。」 劉裕苦笑道:「竟沒有人支持我嗎?」 宋悲風道:「若小裕你能平定天師軍,肯定建康高門會對你刮目相看。唉!二少爺的死訊傳到建康,轟動朝野,再沒有人看好我們這邊的情況,也使更多人投向桓玄,因他們認為只有桓玄能收拾徐道覆。」 劉裕點頭道:「正因如此,我們如能收復嘉興,桓玄將被逼強攻建康,否則建康的人心會逆轉往我們這一方。」 宋悲風同意道:「文清也有同樣的看法。」 劉裕記起了和江文清定情的一吻,心中湧起火辣的動人滋味,問道:「文清又如何呢?」 宋悲風道:「天師軍的戰船不住由海峽入口的方向來犯,全賴文清的船隊頂著,令天師軍沒法攔截我們撤往海鹽的船隊。」 劉裕壓下心中的激情。道:「如此看來,一切都在我們的控制下,當我們成功收復嘉興,便可以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 宋悲風欲言又止。 劉裕訝道:「宋大哥有甚麼話想說?」 宋悲風歎道:「這件事我真不想說出來,怕的是增添你的煩惱。」 劉裕從容道:「你這樣說令我更想知道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宋悲風道:「二少爺的死訊傳返建康,立即惹得流言四起,說是因你在海鹽按兵不動,害死二少爺。」 劉裕毫不介懷的道:「如果沒有人就此事造謠,我才會奇怪。」 宋悲風奇道:「小裕真的不把流言放在心上嗎?」 劉裕雙目精芒大盛,道:「我現在所做的一切事,為的並不是別人對我劉裕的看法,更不是為挽救人心盡失的司馬氏皇朝,更不是為了保持建康高門的特權和其醉生夢死的生活方式,而是繼承玄帥的志向,為南方的民眾謀取和平和幸福。他們怎麼說是他們的事,只有我們才清楚在幹甚麼。桓玄縱能得意一時,但當我平定南方,率師北返之日,桓玄的死期亦不遠了。」 說這番話時,劉裕心中高燃著復仇的火焰,別人怎樣看他又有甚麼關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再沒有人能阻擋他,包括桓玄在內。 第三 章北府英雄 尹清雅從艙房奔出來,從眾人讓出來的空間直抵船首,往仍在半里外的七艘赤龍舟望去,平靜的道:「果然出事了,是小魏的飛魚部。」 高彥喘噓噓的趕到她身旁,問道:「小魏是誰?甚麼是飛魚部?」 燕飛和卓狂生交換個眼色,都知道對方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尹清雅似在一夜之間成長,神態冷靜得異乎尋常,與她一向予人人世未深嬌嬌女的印象大相逕庭,感覺上真的非常古怪。 尹清雅道:「小魏就是魏品良,是郝大哥最得力的手下,也是飛魚部的頭子,手上七艘赤龍舟,性能比得上郝大哥的隱龍戰船,在我們兩湖幫裡威名卓著,專責夜襲、突擊和深入敵境的危險任務。噢!他們看見我哩!」 兩方不住接近。 「小姐!」 尹清雅回應道:「品良!」 立在領頭赤龍舟船首的一眾兩湖幫眾中,躍起一個約二十六、七歲,背掛長刀的青衣大漢,往他們的雙頭船投過去,只看其身法,便知是第一流的高手。 燕飛等這才放下心來,際此敵友難分的時刻,誰都不敢疏忽大意,現在對方的頭子肯孤身過來,立即釋去了他們的疑慮。 眾人往後退開,讓魏品良落下,然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噗」一聲,跪倒尹清雅身前,痛哭道:「小姐!幫主和郝大哥遇害哩!」 眾人聽得心頭遽震,說不出話來,最想不到的是郝長亨亦遭橫禍。 尹清雅嬌軀一顫,淚水奪眶而出,道:「郝大哥……郝大哥也……」 程蒼古道:「魏兄請先指示下屬掉轉船頭。」 魏品良一臉悲憤的站起來,打出手勢,向船隊發出指令,雙目射出堅決的神色。 高彥愛憐的以衣袖為尹清雅揩試淚潰。 尹清雅回復過來,沉聲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魏品良舉手抹去掛在臉上的淚水,環顧眾人,目光首先落在燕飛身上,一震道:「燕飛?」 燕飛點頭應是,然後為他引見諸人。 此時九艘戰船,組成船隊,繼續朝大江駛去。 魏品良以帶點激動的語調道:「我們奉郝大哥之命,護送小姐北上直抵淮水,這才掉頭回大江去。依郝大哥的指示,隱藏在江陵上游大江一道支流裡,到大前天我忽然接到郝大哥的黃印密函。黃印密函是郝大哥的最高指令,內藏只有我懂得憑之以識別真偽的印記,使我知道事態緊急,連忙離開河道,改駐於大江。」 尹清雅完全平靜下來,冷然問道:「黃函有甚麼指示?」 魏品良道:「郝大哥在函內說他奉幫主之令,必須立即趕返兩湖,著我提高警覺,除幫主的紅函外,其它的指令均不用理會。又說形勢危急,我們隨時會和桓玄翻臉動手,囑咐我必須靈活應變,必要時可逃返兩湖去。」 卓狂生道:「還有其它指示嗎?」 魏品良慘笑道:「就是這麼多。」 接著道:「那晚我們全面戒備,枕戈待旦,到天明時,果然幫主使人送來紅函,令我到邊荒集接小姐回來,其它六艘船則到下游歸隊。」 姚猛恨得牙癢癢的道:「桓玄的確是最卑鄙的奸賊,竟連清雅都不肯放過。」 魏品良歎道:「若沒有郝大哥的密函警告在先,我肯定會中計,但接到如此一封大違幫主一向果斷作風的密函,我便心知不妙,立即把送函者拿下,然後嚴刑逼供,方曉得實情。噢!」 說到這裡,又再忍不住淚下,使人感到他是個血性漢子。 程蒼古是老江湖,皺眉問道:「品良你該沒想過以幫主的老謀深算也會出事,且來人肯定是有資格作信使的人,又持有令你沒法懷疑的紅函,為何你竟敢冒違令之險,出手把來人拿下,且以嚴刑逼供呢?」 卓狂生等無不同意程蒼古說的話,另一個較謹慎的做法,是把信使生擒後,再使人去探聽情況,看聶天還是不是知情。 尹清雅冷靜的道:「我可以代品良回答這問題,因為我到邊荒集作人質的事,除師傅和郝大哥外,就只有品良知情,是我親口告訴他的。」 眾皆恍然,同時曉得尹清雅信任魏品良,否則怎會讓他曉得她到邊荒集的來龍去脈。而魏品良正因清楚尹清雅在邊荒集的去留事關重大,牽涉到兩湖幫會不會和荒人開戰,遂醒悟此函非來自聶天還。 尹清雅忽又失去冷靜,雙目淚光閃閃,顫聲道:「說吧!品良你說吧!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高彥忙摟著尹清雅的香肩。 魏品良深吸一口氣,壓下激動的情緒,道:「馬車和周紹出賣了幫主和郝大哥,投向了桓玄,與桓玄連手佈局,先後殺害了郝大哥和幫主,又以奸計突襲我們的兄弟,令我們的船隊全軍覆沒,我定要為幫主報仇。我怕桓玄會遣馬軍或周紹到邊荒集去騙小姐,所以先趕往邊荒集。」 「嘩!」 尹清雅再忍不住,哭倒高彥懷內去。 燕飛沉聲道:「品良你的做法正確。今次你們亦不是輸至無法翻身,只要能比馬軍和周紹早一步返回兩湖,召集所有兄弟,再化整為零,暫時避開敵人的鋒銳,便可以靜待東山再起的時機。」 劉穆之接口道:「當劉裕反攻桓玄之時,你們的機會便來了。」 魏品良一震道:「劉裕?」 劉穆之點頭道:「正是劉裕。他不但是你們唯一的希望,也是南方最後的希望,只有他能擊敗桓玄,為你們的幫主雪此深仇。」 魏品良的眼睛亮了起來,像看到了天際一線曙光。 當劉裕策馬進入木寨,臨海運的北府兵,不論已登上戰船,又或仍守衛木寨的,全體高呼劉裕之名,人人狀若瘋狂,情緒昂揚,喊叫聲震動了整個碼頭區。 劉裕率領最後一支騎兵隊,撤離會稽,終於安然抵達臨海運。 朱序親自到大門迎接劉裕,與他並騎馳入兵士夾道歡迎的臨海運。 當劉裕經過寨門的一刻,他不但知道這次與天師軍之戰,最艱難的時刻已過去了,且清楚明白地曉得勝利正掌握在他手上。 歡呼聲潮浪般起伏苦,沒有半點減弱和斂歇的趨勢,只有如此把心中的熱情渲洩出來,方可讓北府兵表達出對劉裕的尊敬和感激。正是劉裕把他們從絕望的深淵和死亡的陰影下拯救出來,重建北府兵的威望和信心。而劉裕實踐了他許下的諾言,是最後一個撤離會稽的人,這事實比任何言語更振奮和激動人心,令疑心最重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個肯為手下著想的好統帥。 劉裕以事實證明了他有不下於謝玄的才能,整個撤軍行動爽快利落,毫不含糊,且退而不亂,布下大大小小的陷阱,引天師軍來襲,然後逐一粉碎之。謝玄之後,劉裕是第二個能把北府兵的優點發揮得淋漓盡致的明帥,顯示出泱泱大將之風,把原本極度失意下的撤退,變成一場勝利的調軍。 與撤軍行動配合連消帶打的反擊戰,更是振奮人心。 果如劉裕等所料,三天前天師軍的百艘貨船和近三百艘戰船,分批從運河駛進海峽,準備大舉進犯海鹽,卻被屠奉三以「奇兵號」為首,親自指揮由四十五艘戰船組成的船隊,截擊於海鹽西南方的海面上。「奇兵號」在老手的操縱下,固發揮出超級戰艦的本色,參戰的二十艘雙頭船,更充分顯示其以少勝多的高度靈活性,突破了天師軍戰船對裝載輜重兵員的貨船的保護,擊垮了天師軍的貨船隊,粉碎了徐道覆攻陷海鹽的美夢。 是役劉裕一方損失了二十八艘戰船,包括八艘雙頭艦,天師軍卻被擊沉焚燬超過一百艘戰船,貨船隊能成功遁逃者,只有十來艘。這場海戰徹底逆轉了天師軍在海面上的優勢,更失去了海峽的控制權。縱然徐道覆起意反擊,亦只能憑陸上的戰爭來決定勝敗榮辱。 但天師軍的噩夢並末到此為止,由劉毅率領以三千騎兵組成的快速應變部隊,突襲撤返岸上去的天師軍,斷去他們返回嘉興之路。 當徐道覆曉得不妙時,蒯恩的七千攻城軍已兵臨嘉興城下,對只餘下五百守軍的嘉興城,發動日夜不停的攻城戰。天師軍撐了兩天兩夜便棄城逃走,嘉興重入北府兵之手。 蒯恩立即派軍截斷吳郡北面的交通,又遣兵到吳郡和太湖間設立能據守的堅固壘寨陣地,至此吳郡變為孤城一座,再沒有反擊之力。 所有劉裕定下的軍事目標逐一完成,餘下的就是待劉裕與最後一批北府兵安抵海鹽後,與徐道覆作最後的決勝。 劉裕在手下聲嘶力竭的呼喊聲中,昂然登上「奇兵號」,迎接他的是屠奉三和老手,兩人的情緒亦非常激動。 屠奉三大喝道:「擂鼓!」 正蓄勢以待的八名鼓手,同時把「奇兵號」甲板上八個大鼓敲得震天價響,把逐漸停頓的呼喝聲掩蓋下去。 鼓聲倏止,整個臨海運變得鴉雀無聲,泊在碼頭處的十二艘戰船上的北府兵,和岸上等待登船的北府兵,全體三干多人,目光都投往登上「奇兵號」指揮台上威風凜凜的劉裕——他們心中的英雄。 劉裕神色冷然的環視著遠近翹首往他看去的兄弟,忽然畾推貍馱W方,大喝道:「兒郎們!我們回海鹽去,由今天開始,我們生死與共,直至人人安居樂業、豐衣足食、天下太平。」 他的話登時引得遠近爆起震耳的喝采聲,仍在岸上的朱序一聲令下,眾兵秩序井然的魚貫上船,標示著大撤退已到了最後的階段。 此時江文清的十艘雙頭艦現身於東面的海平處,益顯劉軍如日中天的氣勢。 「奇兵號」是最後一艘駛離臨海運的戰船,指揮台上的劉裕和屠奉三都生出大局已定的動人感覺。 劉裕這時方有機會和屠奉三說話,問道:「建康方面有甚麼新的消息?」 屠奉三道:「在我離開海鹽之前,收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就是聶天還和郝長亨都被桓玄宰掉了,兩湖幫的戰船幾近全軍覆沒。」 劉裕遽震道:「小白雁生死如何?」 屠奉三一呆道:「真想不到你的反應是這句話,我還以為你會說這是沒有可能的,桓玄憑甚麼這般容易的收拾聶天還。」 劉裕苦笑道:二咼彥是我的好朋友嘛!我因關心他而緊張小白雁。像小白雁那樣的美人兒,落入桓玄手上真不堪想像。」 不由想起王淡真,心中劇痛。 屠奉三道:「沒有小白雁的消息。坦白說,我也很擔心她,若她有甚麼閃失,高彥肯定會自盡殉情。唉!真教人想不到,以聶天還的才智本領,竟會栽在桓玄手上。收拾了聶天還後,桓玄立即攻入江陵,把楊全期和殷仲堪兩人斬首,還把他們兩人的首級,與聶天還和郝長亨的首級,使人送往建康,說自己誅除反賊有功,著朝廷立即封他為大司馬。我操他的娘,桓玄實在逼人太甚。」 劉裕冷靜下來,疑惑難解的道:「桓玄憑甚麼能這麼輕易吃掉兩湖幫呢?」 屠奉三沉著應道:「照我看該是與譙縱有關。譙縱既然是魔門的人,多年來又暗中部署,說不定有魔門之徒混進了兩湖幫之內,取得聶天還的信任。否則任桓玄和譙縱如何厲害,亦無法這般輕易的擊垮聶天還。」 又歎道::逗或許就是天理循環,當年大江幫正因有胡叫天洩露機密,害江海流命喪於聶天還之手;現在輪到聶天還被內奸出賣,這是否報應呢?」 劉裕道:「文清曉得此事嗎?」 屠奉三搖頭道:「我尚未與她碰頭。這麼重大的事,由你親口告訴她較為適宜。」 劉裕點頭表示同意。道:「我真怕司馬元顯守不住建康。」 屠奉三正容道:「在我們的爭霸路上,絕不可以有婦人之仁。建康現在的情況,正如我們以前所預料般。司馬皇朝再沒有任何希望,問題是取之以代的究竟是桓玄、劉牢之還是你小劉爺。明白嗎?」 劉裕頹然道:「我明白!可是我們終曾和司馬元顯有過一段真摯的交往。」 屠奉三道:「做人必須實事求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是收拾徐道覆,平定南方,建立我們的據點和領地,其它事既不到我們去理,亦是我們力所難及的。情況有點像會稽和謝琰,我們只能待最佳的時機來臨,方可全力反擊。」 稍頓續道:「事實上整體情況的發展對我們是有利無害。說到底司馬氏仍是南方的正統,桓玄篡奪司馬皇朝,在高門大族心中,是為竊國之賊,所以只要我們打著討賊的旗號,於收拾天師軍後回師北伐,便名正言順,省去我們不少工夫。」 劉裕點頭道:「奉三說得對。好!一切以大局為重。」 又皺眉道:「桓玄見嘉興落在我們手上,肯定不會蹉跎時間,會立即攻打建康,劉牢之會如何反應呢?」 屠奉三不屑的道:「劉牢之雖然愚蠢,但該不致蠢得和桓玄連手夾攻建康吧!我看他會在廣陵按兵不動,隔山觀虎鬥,最好是桓玄和司馬元顯拚個兩敗俱傷,那劉牢之便可以勤王的姿態,收拾殘局,成為建康最有實力的人。」 劉裕歎道:「我怕聶天還的遭遇,會在司馬元顯身上重演。」 屠奉三歎道::逗個可能性很大,陳公公這著棋子,可以發揮很大的威力。」 劉裕點頭道:「沒錯,如果司馬元顯敗得又快又慘,劉牢之坐收漁人之利的如意算盤,將打不響。」 屠奉三冷哼道:「不但打不響,還會死得很慘。建康高門中支持桓玄者大不乏人,但支持劉牢之的卻找不到半個。忽然讓桓玄登上帝座,劉牢之可以幹甚麼呢?只是糧餉方面,已不到劉牢之不屈服。桓玄身後尚有莫測其真正實力的魔門,劉牢之肯定沒有還手之力。」 劉裕狠狠道:「這是劉牢之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不過我們一定要在劉牢之被擊垮前,收拾徐道覆,只要我們能在桓玄進佔廣陵前,先一步回師廣陵,我們便有足夠資格和桓玄爭奪建康。」 層奉三冷然道:「情況大致如此,該是時候研究如何收拾徐道覆哩!」 劉裕心中一陣激動,目光投往前方的汪洋,心情亦像海面的波濤洶湧。 苦候多年的機會終來到手上,就算要拚盡最後的一兵一卒,他也絕不會放過桓玄。 第四 章生死存亡 壽陽城。忘世莊。 謝道韞獨坐小廳內,神情肅穆。 謝琰和兩子的死訊,今早傳至,謝鍾秀登時哭昏了,只有她最冷靜,反覆把謝混的親筆信看了三遍,心中湧起悵惘無奈的情緒。 謝混既悲父親和兄長的陣亡,但大部分篇幅則力數劉裕的不是,直指劉裕要對他們的死亡負上全責,最後力勸她返回建康,主持謝家的事。 謝道韞心中浮現謝混秀美不凡的儀容,一陣淒酸襲心而至。 謝混擁有謝安的風流,他早熟、聰慧、好山水、善清談,又是詩文的能手,只可惜卻也像他的父親一樣,缺乏因應時勢而作出改變的勇氣和識見。 在天師軍之亂中,他們謝家首當其衝,在各個家族中損失最為慘重,不到兩年共有六人被殺,是家族史上從未有過的事。 難道他們謝家已到了日暮途窮的時刻?誰能重振謝家的風流呢? 謝鍾秀像幽靈般神情木然的走進廳子裡來,直抵她身前坐下,垂頭輕輕道:「劉裕是不是那樣的人?」 謝道韞痛心的細審她蒼白的臉容,道:「秀秀好了點嗎?」 謝鍾秀倔強的道:「我沒事。姑姑先答秀兒的問題。」 謝道韞心中一顫,終於曉得謝鍾秀心中的男子正是劉裕,否則她不會如此在意劉裕是哪種人。 淒然道:「信內說的只是小混的一面之詞,怎可藉此判斷劉裕是怎樣的人?待我們返建康後,會更清楚一些。」 謝鍾秀一震道:「我們真的要返回建康嗎?」 謝道韞平靜的道:「我們既身為謝家於女,對謝家實在是責無旁貸。秀秀你來告訴我,我們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嗎?」 謝鍾秀仰起俏臉,雙目淚珠滾動,一聲悲呼,投入謝道韞懷裡,不住抽咽,作無聲的飲泣。 謝道輥也陪她灑下熱淚,撫著她香背道:「現在並不是哭的好時候,我們必須堅強起來,把這個家撐下去。」 好一會後,謝鍾秀道:「劉裕真的是這種乘人之危的卑鄙之徒嗎?」 謝道韞長長歎了一口氣,道:「人死不能復生,人死了,活著的人本不該再理會他們生前的過錯,但你既然一再追問,我便坦白告訴你吧!問題不在劉裕,而在你的叔父,如果他肯依安公和你爹的遣命,重用劉裕,那我們謝家何用弄至這等情況?至於劉裕是怎樣的一個人,時間會告訴我們真相。明早我們便坐船回建康去,這是我們沒法逃避的事,亦是謝家兒女的命運。」 謝鍾秀哭道:「我們謝家是不是被下了毒咒呢?如果爹能多活幾年……我們……」說起謝玄,又再悲從中來,泣不成聲。 謝道韞歎道:「秀秀是否一直在懲罰自己?」 謝鍾秀嬌軀猛顫,反收止了哭聲,從謝道韞懷裡抬起頭來,顫聲道:「姑姑在說甚麼呢?」 謝道韞愛憐地撫摸她的秀髮,柔聲道:「秀秀一直對淡真之死耿耿於懷,認為自己須負上責任。但秀秀可知即使以你爹的智慧,仍沒有預見將來所有事的本領,只要我們是出於良好的動機,做認為該做的事,便可問心無愧。」 謝鍾秀伏入謝道韞懷裹,繼續飲泣,嗚咽道:「姑姑不用開解我。只要我想想若淡真那晚成功與劉裕私奔出走,淡真不用死得那麼苦,我便後悔得想自荊」 謝道韞平靜的道:「秀秀喜歡的人是劉裕,對嗎?」 謝鍾秀嬌軀劇震,再沒有說話。 卓狂生來到坐在船尾的燕飛身旁,道:「今次成功的機會很大,桓玄一方面要追殺逃脫的兩湖幫徒,更要收拾江陵的爛攤子,根本沒法兼顧兩湖,我們肯定可比桓玄的人先抵兩湖。」 巴陵已在三個時辰的船程內。 沿途他們硬闖荊州軍的三個關口,又兩次與荊州軍的水師展開遭遇戰,但都能輕鬆闖過,可知桓玄的水師船隊仍沒有能力控制所有水道。 燕飛問道:「商量好了嗎?」 卓狂生在他身旁坐下,伸了個懶腰,油然道:「正如你說的那樣子,兩湖幫並沒有一敗塗地。聶天還最厲害的一著,是把一半戰船留在兩湖,如果郝長亨能溜返兩湖——唉!真想不到郝長亨那麼短命。」 燕飛點頭道:「真的很可惜,聶天還今次是棋差一著,敗在內奸手卓狂生道:「可是任桓玄和譙縱干算萬算,也算不過老天爺,竟有我們小白雁這神來一筆,立即把整個局勢扭轉過來。我、高小子和姚猛決定留在小白雁身邊,助她重整兩湖幫的陣腳。只要能避過桓玄的乘勝追擊,便輪到桓玄有難了。」 燕飛搖頭道:「桓玄根本沒有能力進犯兩湖,現在他是自顧不暇,他必須在劉裕回師建康前攻陷建康,他再沒有別的選擇。」 又道:「老程不肯留下來嗎?」 卓狂生道:「老程對兩湖幫始終心存芥蒂,或許你可以說服他。」 燕飛道:「勉強便沒有意思,讓他隨我們和劉先生去與劉裕會合吧!」 卓狂生道:「也只好這樣了。」 燕飛道:「你看小白雁對兩湖幫眾有足夠的號召力嗎?」 卓狂生道:「我看這方面完全不成問題,小白雁是不是有統率兩湖幫的能力並不重要,最重要是她成了兩湖幫的象徵和靈魂,讓幫眾可以把對聶天還和郝長亨的忠誠和崇敬,轉移到她身上去。看魏品良等人對她敬若天神的態度,你便明白我在說麼麼。」 接著又道:「除了為聶郝兩人報仇的憤慨,把兩湖幫眾團結在小白雁旗下外,小白雁與我們荒人,亦即是與小裕的關係,更賦予兩湖幫眾對未來的期望,人人明白只要能助劉裕統一南方,他們就再不是朝廷眼中的反賊。這是最實際的激勵。唉!現在我最怕是留在兩湖幫眾裹仍有魔門的奸細。」 燕飛道:「說到這方面,我不得不讚聶天還一句老謀深算。現在於兩湖作指揮的是個叫周明亮的人,此人才智武功都不怎樣,但在兩湖幫卻是德高望重的人。據品良所說,周明亮自幼和聶天還便是朋友,對聶天還的忠心是無可懷疑的,更絕對不是魔門的人,亦不是桓玄買得動的人。」 卓狂生道:「如此我就放心哩!坦白說,老聶的死當然教人惋惜,但也解開了我們荒人和兩湖幫的死結。他奶奶!誰想得小白雁之戀會朝這樣的方向發展。不要看小白雁表面上對高小子仍是凶巴巴的,事實上高小於固然沒法離開小白雁,但小白雁也沒有片刻可以離開高小子。」 燕飛拍拍卓狂生肩頭,有感而發道:「我還是聽你的勸告,去找賭仙說話,因為小白雁最需要的正是他這一個熟悉水道幫會的人作輔助,我有信心可以說服他。」 徐道覆立在高地上,高挺的體形氣度,衣袂隨風飄揚,外表仍是那威武不凡,予人強大的信心,便像沒有人可以擊倒他似的。 事實上天師車正在進行慘痛的撤退。 數以萬計的天師軍,沿運河兩岸撤往會稽,人人垂頭喪氣,再無復狠挫遠征軍時如白日中天的氣勢。 張猛立在徐道覆身後,親兵則把守高地四方。 運河上游六十多里的嘉興忽然被攻陷,不但令他們陣腳大亂,也影響了進攻退守全盤策略。 張猛欲言又止。 徐道覆有如目睹般淡淡道:「將軍有甚麼話想說呢?」 張猛踏前一步,道:「我們是否要保著吳郡呢?」 徐道覆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道:「我們保得住吳郡嗎?」 張猛道:「機會是有的,只要我們能在短期內收復嘉興,劉裕將被逼重陷劣勢,如此吳郡之危自然消解。」 又道:「現在桓玄隨時東攻建康,建康軍自顧不暇,將無力對北府兵施以援手。而我們則得到整個南方的支持,只要重整陣勢,便可以發動反攻,把劉裕徹底摧毀。」 徐道覆冷然道:「照你的估計,如我們全力反攻嘉興,要多少時間方能收復此鎮?」 張猛道:「我們大部分的攻城器械,均於攻打海鹽一役中沉於江底。幸好我們人力充足,更不虞缺乏材料,只要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作好攻城的準備工夫。」 徐道覆道:「那是說我們至少需一個月的時間,方可發動對嘉興的攻城戰。」 張猛道:「要保著吳郡,只有圍魏救趟這個辦法。我們把嘉興重重圍困,如果劉裕來救,我們便可以伏擊北府兵於途中。嘉興現已成此戰成敗的關鍵,乃劉裕必救之地,如此主動仍掌握在我們手上。」 徐道覆道:「你的計策非常高明,只有一個破綻,就是沒有把北府兵水師的威脅計算在內。現在於水戰上,北府水師可說是佔盡上風,如果給他們從海峽闖入運河,我們將只有捱揍的局面。唉!論兵員的素質、訓練和裝備,我們的確及不上敵人。以前之所以能牽著敵人的鼻子走,除了戰略正確外,更因對方的主帥是無能自大的謝琰。現在我們的對手再不是謝琰,而是被北府兵視為謝玄另一化身的劉裕,形勢截然有異,如果我們一成不變的沿用以前那套方法,會輸得更快更慘。」 張猛為之啞口無言。 謝琰確實不能和劉裕相比。 劉裕每走一步,天師軍的優勢便相應的消滅一些。先是攻陷滬瀆壘,令天師軍亂了陣腳,接著渡海於臨海運設置陣地,使會稽、上虞兩城的守軍能安然撤往海鹽。而收復嘉興的一著,更把天師軍推往眼前進退維谷的劣況。 劉裕用兵之街,絕不在謝玄之下。 徐道覆道:「幸好劉裕仍有一個弱點,只要我們把他的弱點加以擴大,將可令他全軍盡沒。」 張猛大喜,道:「劉裕的弱點在哪裡?」 徐道覆看著經過運河的一批十多艘天師軍戰船,緩緩道:「只看江南這區域的情況,他的弱點並不容易覺察,可是若放眼全局,他的強弱處便呼之欲出。」 張猛現出醒悟的神色。 徐道覆續道:「桓玄先後收拾了聶天還和楊全期,於大江上游已成獨霸之勢,與建康軍的大戰一觸即發。而建康因上游被荊州軍封鎖,西面的糧貨物資沒法輸送,形勢愈趨吃緊,據傳多處地方已出現了饑饉的情況。」 張猛點頭道:「劉裕的問題,是將無法得到建康方面的支持,縱能奪得我們在滬瀆壘的糧資,但要支持兵員達三萬之眾的軍隊,怕亦只能支持二至三個月的時間,只要我們能穩守三個月,劉軍將不戰而潰。」 徐道覆欣然道:「除此之外,我才不相信劉裕不心切建康的情況,如讓桓玄奪取建康,而附近城池又逐一落入桓玄手上,再把廣陵的劉牢之連根拔起,劉裕何來反攻桓玄的力量?所以劉裕會變得急於求勝,而我們將有可乘之機。」 張猛恭敬的問道:「如此我們該否放棄吳郡呢?」 徐道覆尚未來得及回答,一道人影出現丘坡處,飛掠而至,守衛的親兵不單沒有攔阻,還致禮施敬。原來來人是盧循。 徐道覆道:「張將軍立即持我令牌到吳郡去,把城內駐軍撤往太湖另一邊的義興,一切由你酌情處理。」 張猛接令去了。 盧循來到徐道覆身旁,神色凝重的道:「情況真的那麼嚴重嗎?」 對著盧循,徐道覆再不掩飾的露出憂色,歎道:「天師若再不肯出山,我們極可能輸掉這場仗。」 盧循遽震道:「不是那麼嚴重吧?」 徐道覆頹然:「我已盡量高估劉裕,想不到仍是低估了他。他幾乎於同一時間得到海鹽和滬瀆壘的控制權,確是非常乾脆漂亮的絕著,令我們本是完美無暇的計劃功虧一簣,也因而一著不慎,滿盤皆落索。」 盧循皺眉道:「如論實力,我們仍遠在他之上,道覆為何這麼快失去信心?」 徐道覆道:「我並不是失去信心,而是因太清楚敵我的形勢。我們本佔著三方面的優勢,首先是人數上佔盡便宜,但現在這方面已給北府兵高亢的士氣抵銷了。自謝玄創立北府兵,北府兵由始到終仍是南方最超卓的勁旅,不論訓練、裝備和經驗均遠超過我們天師軍。何況現在的指揮是用兵之道不下於謝玄的劉裕,我們的人多勢眾再不可恃。」 盧循一時說不出話來。 徐道覆續道:「其次是我們在水道和大海的控制權,已落入劉裕手上。在水戰上,我們實非以大江幫雙頭艦為骨幹的劉軍水師的對手。江南水道縱橫交錯,誰能稱霸水道,誰便能操控主動。」 盧循苦笑道:「還有呢?」 徐道覆歎道:「還有就是陸上的優勢,我們之所以陷進眼前的局面,是因對方從邊荒運來良種胡馬,組成了一支三千人的騎隊。而騎兵正是我們最弱的一環,經連番激戰後,只餘下千多騎,根本沒法以騎兵應付騎兵。在一般情況下,北府兵的二千騎足可令海鹽、滬瀆壘、嘉興和吳郡互相呼應。能守而後能攻,只要劉裕守穩陣腳,會稽危矣。如會稽不保,其它城池也將守不祝」 盧循冷哼道:「不如我們索性把大軍撤往翁州,任由所有城池落入劉裕之手,看他如何管理這個爛攤子?」 徐道覆道:「師兄是想重演王凝之當年的情況,可是劉裕是另一個王凝之嗎?他來自民間,明白民情,曉得人民渴求的只是太平和氣地安居樂業。更可慮者是劉裕的『一箭沉隱龍』,不但今他成為北府兵的英雄,更成為南方民眾翹首仰望的救星,對民眾的號召力是難以估計的。所以我們絕不可容許他有這個機會。」 盧循臉有難色的道:「唉!叮是我真的不明白天師,他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對一手創辦的天師道似再沒有絲毫興趣。」 徐道覆沉聲道:「決定權當然在天師手上,師兄只要讓他清楚我們現在正面臨生死存亡的情況便成。」 盧循現出堅決的神色,點頭道:「我立即趕往翁州見天師,回來後再說罷。」 盧循再歎一口氣,迅速去了。 第五 章豪賭一鋪 「篤!篤!篤!」 江文清應道:「是我們的劉帥嗎?」 劉裕推門而入,笑道:「文清竟然認得我的腳步聲。」 江文清笑意盈臉,嘴角含春的道:「我沒有那種本事,不過知道只有劉帥一個人敢那推門進入人家的閨房。」 劉裕看得眼前二兄,江文清回復女裝,秀髮披肩,容光煥發,正散射苦成熟的魅力。 他緩緩關上房門,到一角的椅子坐下去,離坐在床沿的江文清足有丈許之遙,氣氛登時古怪起來。 江文清見劉裕目不轉睛地打量她,俏臉飛上兩朵紅雲,垂首低聲道:「劉帥想找人聊天?對吧!」 劉裕苦笑道:「我本想待至明天才告訴你,讓文清今夜可以安安樂樂的睡一覺,但卻沒法控制自己的一雙腳,忍不住直闖文清的香閨,請文清恕我冒犯之罪。」 江文清一呆道:「有甚麼事這麼嚴重,會令我睡不著的?」 劉裕道:「聶天還被桓玄殺了。」 江文清劇震而起,失聲道:「甚麼?」 劉裕跳將起來,奔到她身前,伸出兩臂,把她擁入懷裡。 江文清在他懷裡抖顫起來,接著兩手纏上他的肩頭,喘息道:「沒有可能的。」 劉裕比任何人更明白她的失落感覺,她一直期待著手刃聶天還的一刻,但這一刻將永遠不會來臨,因為已由桓玄代勞。 江文清又平靜下來,仰臉瞧他道:「告訴我你只是在開玩笑。」 劉裕愛憐地吻她的香唇,歎道:「是真的。由此亦可見,在魔門的全力支持下,桓玄再不是以前的桓玄,其實力遠在我們的所知之外。如果我們仍當他是以前那個桓玄,吃虧的會是我們。我聽到這個消息後,也曾大吃一驚。」 江文清把俏臉埋入他肩膀處,說不出話來。 劉裕道:「文清有沒有想過,於你爹的死來說,聶天還只是執行者,真正的罪魁禍首仍是桓玄。」 江文清沒有作聲,但摟得他更緊了,似要擠進他身體去。那種銷魂的感覺,是沒法形容的動人滋味。 劉裕心中燃起愛火,暗下決定,會盡力與桓玄周旋,絕不容桓玄再次作惡,傷害江文清。他已失去王淡真,再不可失去江文清。 「文清!」 江文清「嗯」的應了他一聲,仰起俏臉,道:「劉帥啊!我真的怕今晚難以入睡,留下陪文清聊天好嗎?」 劉裕感到她的身體滾熱起來,有點不知道自己在說甚的問道:「聊甚麼呢?」 江文清嬌羞的把螓首枕在他肩頭,輕聲道:「劉帥愛聊甚麼,便聊甚麼吧!啊!」 劉裕把她攔腰抱起,吹熄了床頭幾上唯一燃點著的油燈,然後把她輕輕放到床上去。 溫柔的月色,從西窗射進房內來。 劉裕生出無比深刻的動人感覺。 劉裕的目光沒有離開江文清片刻,心中想的卻是目下的處境。他們正位於戰火的核心處,與天師軍的生死決戰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而海鹽這座位於最前線的戰略重鎮,彷如怒濤裡冒起的一塊巨岩,任由戰浪沖擊,仍能屹立不倒。 戰火已蔓延至南方每一個角落,南方的數股勢力正於不同的戰場較量比拚,作著最激烈的鬥爭和角力。 但在今夜,他將會忘掉一切,包括過去和將來,盡情享受生命最濃烈燦爛的輝煌時刻,對老天爺他再沒有半句怨言,至少在此刻他是如此。 江陵城。桓府。 桓玄依依不捨地離開譙嫩玉,披衣到外廳去見譙奉先。 坐下後,譙奉先肅容道:「建康有消息傳來,司馬元顯正集結水師,趁我們剛得莉州,人心不穩之際,以劉牢之為先鋒,司馬尚之為後部,率軍逆流來攻打我們。」 桓玄啞然失笑道:「好小子!」 譙奉先續道:「建康軍戰船約一百五十艘,兵力在一萬五千人間;北府兵戰船一百二十艘,兵力達二萬之眾,合起來近三百艘戰船,兵員有三萬五千人。這是司馬元顯能動員的力量,如果被我們一舉擊垮,建康唾手可得。」 桓玄欣然點頭道:「奉先你做得很好,完全掌握著建康的情況。劉裕方面又如何?」 譙奉先苦笑道:「劉裕這傢伙確實不可以小覷,竟可於謝琰被殺的當兒,不但成功撤走會稽和上虞兩城的遠征軍,且乘徐道覆傾盡全力攻打海鹽之際,以奇兵攻陷嘉興,把整個局勢扭轉過來,令吳郡的陷落變為早晚間的事。照我看天師軍大有可能栽在劉裕手上。」 桓玄雙目殺機大盛,冷哼一聲。 譙奉先道:「不過徐道覆仍佔盡人和地利的優勢,劉裕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肯定沒法把天師軍剷除,所以我們可暫時置劉裕不理,還樂得讓他牽制著天師軍。」 桓玄沉聲道:「對司馬元顯的行動,奉先有甚麼好提議呢?」 譙奉先從容道:「我們剛從兩湖幫處取得三十多艘性能超卓的赤龍舟,加上我們巴蜀來的六十艘快速戰船,配合南郡公原有的戰船,組成新的荊州水師,戰船超逾三百艘,有足夠的力量在大江上迎擊司馬元顯,且佔盡上游順流之利,只要我們以逸待勞,待司馬元顯遠離建康,然後迎頭痛擊之,肯定可把建康水師徹底擊垮,去除進軍建康的最大障礙。」 桓玄搖頭道:「這並非最上之策,皆因奉先不瞭解建康真正的情況,不明白司馬道子父子與劉牢之的關係,更不清楚劉牢之是怎樣的一個人。」 譙奉先愕然道:「請南郡公指點。」 桓玄微笑道:「劉牢之是個自私自利、一切只懂為自己著想的人。他最憎恨的人並不是我,而是司馬道子,又或以司馬道子為代表的權貴。而司馬道子父子包庇劉裕一事,更令他無法釋懷。但他絕非蠢人,明白如讓司馬道子平定了莉州,司馬道子會聯合劉裕來對付他。在這樣的思量下,你道劉牢之會不會全心全意的聽司馬道子之令行事?」 譙奉先應道:「當然不會。」 桓玄道:「劉牢之的如意算盤,是讓我們和司馬道子拚個兩敗俱傷,最好是由我們除掉司馬元顯,然後由他撿便宜收拾我們,那建康的控制權將落入他的手上。」 譙奉先道:「南郡公的意思是……」 桓玄胸有成竹的道:「我們務要製造出一種形勢,令劉牢之去扯司馬元顯的後腿,令司馬元顯陣腳大亂,而我們則可趁司馬元顯進退失據之際,一舉摧毀建康水師,這時縱然劉牢之曉得中計,但已回天乏力,只餘待宰的分兒。」 譙奉無雙目亮起來,道:「下屬明白了!我們立即盡起戰船,進軍建康,控制主動,逼司馬元顯倉卒迎戰。」 桓玄欣然道:「還差了一著,就是使人去見劉牢之,巧妙地提供錯誤的情報,使劉牢之誤判我們的情況,也因此作出最錯誤的決定。」 譙奉先也不得不佩服桓玄的手段,道:「何人可擔當此重任呢?」 桓玄道:「這個說客並不易當,首先我們想劉牢之知道的事,直接告訴他將收不到理想的效果,須由他從言外之意猜測出來。其次這個人須為劉牢之信任的人,令劉牢之不會懷疑此人會害他。」 譙奉先一震道:「我有一個非常理想的人選,保證可令劉牢之中計。」 桓玄大喜道:「此為何人?」 譙奉先道:「這個人就是劉牢之的親舅何穆,他在建康當了個漕運的小官兒,最明白鎖江對建康的影響,故一直看好我們。我有辦法說動他為我們當說客,因為他最愛到淮月樓鬼混,淑莊看在他和劉牢之的關係上,一向對他籠絡有加,現在該是用得著他的時候。」 桓玄長笑道:「如此何愁大事不成?此事交由奉先全權處理。」 譙奉先恭敬的道:「事關重大,不容有失,奉先不會令南郡公失望的。」 桓玄像記起甚麼似的,岔開話題問道:「兩湖方面情況如何?」 譙奉先道:「剛接到巴陵傳來的消息,兩湖幫餘孽的戰船,三天前忽然離開泊地,沒有人曉得他們到了哪裡去?」 桓玄怒道:「馬軍和周紹也不清楚嗎?」 譙奉先不敢說話。 桓玄苦笑道:「現在我們再沒空去理會難成氣候的兩湖幫餘孽,待我攻陷建康後,再派大軍到兩湖去掃蕩他們。去辦你該辦的事吧!」 譙奉先領命去了。 劉裕領著三干騎兵,昂然由嘉興東門入城,迎接他的是蒯恩、陰奇和比他早兩天到達的屠奉三。 軍民夾道歡迎,高呼小劉爺之名。 劉裕大訝,屠奉三笑著解釋道:「還是小恩行,甫入城立即發糧濟民,又在城內張貼告示,公告絕不會像天師軍般強征壯丁入伍,只要不勾結天師叛軍,人人可以安居樂業,立即爭取到城民的支持。很多逃往附近鄉鎮的民眾,這幾天都聞風扶老攜幼的回城。小恩不但律軍甚嚴,不許手下有半點擾民之舉,還派出兵員為民眾修補房舍。現在劉帥眼見的熱情和盛況,正是小恩一番心血的成效。」 劉裕大喜道:「想不到小恩能體恤民情,視民如子,我們要好好向你學習。」 蒯恩赧然道:「我只懂這一招,還是侯先生教下來的,至於長遠的治民之策,我是一竅不通。侯先生曾說過,民眾是很單純的,誰能令他們豐衣足食、安居樂業,便會受到民眾的支持。侯先生更指出劉帥身負『一箭沉隱龍』的神秘色彩,做起安撫觸釭漱u作,會收事半功倍之效。」 劉裕欣然道:「小恩你做得很好。」 屠奉三道:「天師軍昨夜撤離吳郡,渡湖往義興去,起行前放火燒吳郡,又拆毀城門,搗破部分城牆,吳郡的城民正往嘉興逃難而來。唉!」 劉裕明白屠奉三為何歎息。由於荊州軍封鎖大江,西面貨糧沒法經大江運往建康,糧食出現短缺的情況,令建康再沒法在這方面支持他們。若非他們從滬瀆壘奪得大量糧資,又得孔老大在沿海一帶搜購糧食,恐怕現在被逼撤退的將是他們而非天師軍。 但糧食始終有限,只夠軍隊三個月的食用,如再賑濟大批擁來的災民,將令他們百上加斤,支撐不下去。 眼前似是一片好景,卻是外強中乾,而徐道覆正是看破他們這致命的弱點,故全面撤離,擺出長期作戰的姿態。 陰奇咕噥道:「他們為何不逃往無錫去,偏往我們這邊來?」 蒯恩道:「無錫的守將是司馬休之,自戰爭開始,便堅拒難民入城,吳郡的民眾根本是無處可去,只好逃往嘉興來。嘿!小將該如何處理他們呢?」 劉裕毫不猶豫的道:「我劉裕來自平民百姓之家,怎可對民眾的苦難視若無睹,我要令南方的民眾清楚我劉裕是怎樣的一個人,讓他們曉得我會和他們同甘共苦。」 蒯恩現出尊敬的神色,道:「明白了!」 劉裕轉向憂心忡忡的屠奉三道:「我們必須設法打破眼前的悶局,否則我們將不出兩個結局,一是糧盡而亡,一是由桓玄來宰掉我們。」 屠奉三邊策馬邊沉吟道:「糧食方面,仍非無法可想。可是如何對付桓玄,我真的想不到辦法,因為我們正自顧不暇,還如何去理會建康的事?」 劉裕道:「建康方面由我去想辦法,糧食方面該如何解決呢?」 屠奉三道:「巴蜀乃天府之國,糧米之鄉,不但能自給自足,還可以把大批米糧輸往建康和大江兩岸城鎮。現在桓玄封鎖建康上游,令漕運斷絕,建康固是百物騰貴,可是封鎖線上游城鎮的情況卻剛好相反。由於糧貨不能往建康出售,被逼在封鎖線上游的城鎮散貨,肯定令糧價下降,如果我們有方法在這些地方收購糧食,再運往這襄來,可暫紆糧荒的困局。」 陰奇大喜道:「此事可交由我負責。因著邊荒游的關係,我們與大江沿岸的幫會建立了交情。現時兩湖幫名存實亡,令沿江幫會少了很多顧忌,加上我們荒人的面子,此事將是水到渠成。唯一問題是我們欠缺買糧的財力。」 蒯恩道:「此事不難解決,只要乎城的金子能運至邊荒集,我們將有足夠的財力收購糧食。」 此時眾人馳進太守府,甩鐙下馬,步入太守府的大堂。劉裕沉默下來,似是在深思某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屠奉三向陰奇等打個手勢,著他們留在門外,自己則追著劉裕入堂去了。 劉裕步至大堂正中處,忽然止步,兩手負後,雙目閃閃生輝。 屠奉三來到他身旁,低聲問道:「劉帥是不是正思量建康的事?」 劉裕沉聲道:「建康軍會輸得又快又慘,接著將輪到劉牢之的部隊,如被桓玄佔領整個揚州,實力將會以倍數增加,奉三仍認為我們可以擊敗桓玄嗎?」 屠奉三苦笑道:「我們的失苦處,是一直沒有把魔門計算在內,但觀乎聶天還的敗亡,我們顯然大大低估了魔門的實力。」 劉裕道:「現在唯一回天之計,就是趁桓玄陣腳未穩,未成氣候之時把他擊倒,捨此之外再無他法。」 屠奉三為難的道:「可是我們現在困處泥塗,根本沒法抽身。」 劉裕露出一個充滿自信的笑容,淡然自若的道:「為何我們不可抽身回去?只要把大軍留下,交由蒯恩指揮,肯定可蕩平聲勢大弱的天師軍。」 屠奉三愕然道:「憑我們兩人之力,如何可把建康的形勢扭轉過來?即使司馬道子把軍權交給我們,我們仍沒法應付桓玄和劉牢之的左右夾擊,那與找死並沒有分別,更何況司馬道子絕不會讓我們控制建康軍。」 劉裕含笑看著他道:「劉牢之又如何呢?」 屠奉三遽震無言。 劉裕沉聲道:「劉牢之的情況有點像劉毅,當他發覺他所有期待和預測都落空,忽然變成大難臨頭、走投無路,我能起的作用,會超乎他的想像之外。」 屠奉三一時仍說不出話來,但雙目卻開始發亮。 劉裕雙目射出傾盡三江五河之水也洗不盡的仇恨,冷冷道:「我絕不可以輸給桓玄,而眼前只有一個機會,錯過了便永不再有。我要和桓玄豪賭一場,賭誰才是南方的真命天子。」 第六 章打正旗號 盧循掠過石灘,來到孫恩身後,自然而然心生敬意,「噗」的一聲雙膝下跪,叫道:「天師萬安!」 孫恩站在岸邊,看著潮水湧上石灘,又緩緩地退回大海襄,任由海風吹拂,道袍飄揚,神情寫意。 盧循不敢站起來,默默等待。 孫恩忽然一聲歎息,道:「看到你親自回來,我便曉得形勢不妙,道覆是不是吃了敗仗?」 盧循暗忖孫恩定是沒有看過徐道覆送返翁州報信的密函,一時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難道孫恩對他自己一手成立的天師軍再沒有任何感情,故對天師軍的事不聞不問? 孫恩終於轉過身來,面向盧循,微笑道:「起來!」 盧循仰望孫恩,忽然身體-顫,連忙垂下目光,這才敢恭恭敬敬地站起來。 孫恩從容道:「小循你因何事心生震動呢?快說出來。」 盧循現出古怪的神情,答道:「我不知道!唉!或許是我感到再不明白天師。」 孫恩興致盎然道:「你以前明白我嗎?」 盧循有點不知如何措辭般,好一會後道:「那是一種沒法形容的感覺。天師似是站在我身前,但又像不在那裹,好像天師已嵌入了背後的大海去,與天地渾成一體。」 孫恩欣然道:「你有此悟性,可見你的功法大有進展,令我非常欣慰。」 接著肅容道:「道覆是否受到挫折?」 盧循趁此機會,把徐道覆現時的處境詳細道出來,最後道:「道覆的看法是如果天師再不出山,我們恐怕會一敗塗地。」 孫恩留心聆聽,沒有插半句話,任由盧循把話說完,平靜的道:「道覆的策咯非常正確,只要道覆堅持長朗作戰的戰略,把劉裕牽制在南方,最終的勝利將屬於我們。」 盧循大吃一驚道:「天師不打算出山領導我們嗎?」 孫恩露出憐惜的神情,道:「天下是要由道覆去爭取回來,方有意義和樂趣。且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盧循不解的道:「有甚麼事比我們天師道澤被天下更重要呢?」 孫恩轉過身去,環視茫茫汪洋大海,以充滿期待的語調,緩緩道:「燕飛又來了!」 盧循失聲道:「燕飛?」 孫恩道:「正是燕飛。」 盧循鼓起勇氣,問道:「天師和燕飛之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孫恩淡淡道:「這是不是你一直憋在心裡,不敢說出來的話呢?」 盧循坦然道:「徒兒怎瞞得過天師精微的道心,造句話在我心裹憋了很久很辛苦,請天師賜示,讓我也好對道覆有個交代。」 孫恩似是沒法把注意力集中於盧循身上,漫不經意的答道:「有些事,是不知道比知道好,知情反是有害無益。」 盧循發自真心的道:「徒兒願負擔知情後的一切苦果。」 孫恩再轉過身來,盯著盧循以帶點憐憫的語調道:「有些事是我們最希望知道,但也是最不願知道的。例如命運,人只會在失意時,方想知道未來的命運,但不是真的想掌握自己的命運,只是存有僥倖之心,希望有好運在前方恭候,能否極泰來。假設未來的命運苦不堪言,知道了對你有何好處?」 盧循堅決的道:「那我只好認命。」 孫恩啞然失笑道:「我知道小循你是為天師道著想,所以願意冒險。可是若我告訴你實情,你大有可能對天師道失去了一貫的熱情。我立你為道統的繼承人,正是要你把天師道發揚光大。好吧!今回我與燕飛決戰後,不論成敗,我都會設法殺死劉裕,去除我們天師道最大的敵人,你也可以向道覆有所交代。」 盧循愕然道:「不論成敗?這樣……」 孫恩雙目精光遽盛,微笑道:「你不用明白。今回將是我和燕飛最後一場決戰。把我們駐在翁州的船隊撤往臨海去,我不想受到任何騷擾。」 盧循滿腹疑團的領命離開。 燕飛操弄得快艇在水面如鳥兒飛翔,順流而下。只用了三個時辰,他們由長江進入運河,脫離險區。 快艇載著劉穆之,趁黑闖過荊州車的封鎖線,又越過建康軍的關防,成功抵達運河,時間拿捏得精準無誤。 劉穆之雖對燕飛有十足的信心,事實上亦是有驚無險,可是驚心動魄的過程,亦令他有點消受不了,只是幾次快艇快要翻沉,隨浪拋擲,已使他感到疲累,遂一直閉目養神,驀有所覺,睜開眼來。 船尾的燕飛現出奇異的神情,雙目神光閃閃。 劉穆之問道:「燕兄在想甚麼呢?」 燕飛很想告訴這位智者自己感應到孫恩,但話到了唇邊卻無法說出來,苦笑道:「只是在胡思亂想吧!」 劉穆之倒沒想過燕飛會說謊,隨口問道:「過了無錫嗎?」 燕飛答道:「那是一個時辰前的事。」 劉穆之左顧右盼,欣賞兩岸景色,大有遊山玩水的輕鬆神態。 燕飛道:「劉先生請看前方。」 劉穆之別頭看去,只見運河前方遠處,冒起一股濃煙,在高空形成團團煙霧。失聲道:「吳郡起火了!」 燕飛沉聲問道:「看情況起火該有一段很長的時間,究竟是凶是吉呢?」 劉穆之道:「吳郡著火焚燒,有兩個可能性,一是劉爺的軍隊攻陷吳郡,一是天師軍撤退時放火燒城,不論是哪種情況,均對劉爺有利,顯示天師軍正處於下風。」 燕飛欣然道:「很快我們便曉得確實的情況,希望可以快點見到他們吧!」 拓跋儀來到慕容戰身旁,微笑道:「想不到慕容當家竟有這般閒情,在這裡觀看落日的美景。」 慕容戰露出一個頗有苦澀意味的表情,歎道:「我不知自己是不是在欣賞落日,只知道落日的壯麗景色確勾起我心中某種難言的情緒,且感難以排遣,拓跋當家會否因此笑我呢?」 兩人立處是穎水上游一處高地,可俯瞰雪原落日的景色。 慕容戰問道:「拓跋當家不是要陪伴崔宏嗎?為何竟可分身到這裡來?」 拓跋儀答道:「崔宏回驛場沐浴更衣,好出席今晚由老紅作東道主的晚宴,我閒著無事,便到這裡蹤躂,吹吹北風。」 慕容戰歎道:「拓跋當家不要瞞我,邊荒集外這麼多地方不去,你偏要到這裡來,當然是因這方向較接近素君,我沒說錯吧?」 拓跋儀手搭著他肩膀,頹然道:「思念確實很折磨人,大家心照不宣。你是否對柔然美女仍念念不忘呢?」 慕容戰話不對題的道:「救回千千和小詩姐後,你老哥有甚麼打算?」 拓跋儀歎道:「我可以有甚打算?難道我能為自己的未來作主嗎?我倒想聽你的打算,聽你的語調,似有離開邊荒集之意。」 慕容戰滿懷觸的道:「花兒開得最燦爛的一刻,也是她開始凋謝的一刻。當我們荒人把千千主婢迎回邊荒集來的一刻,就是邊荒集最輝煌的一刻。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邊荒集影響著南北形勢的變化,但南北形勢的變化,亦會反過來影響邊荒集。我有種感覺,當燕飛攜美離開邊荒集的那一刻,就是邊荒集盛極轉衰的一刻。」 拓跋儀大訝道:「想不到慕容當家對邊荒集的未來,有這深刻的看法,亦顯現出當家你對邊荒集的情深如海。我也不認為燕飛會長留邊荒集,而只有他,方能同時鎮撫著敝族之主拓跋珪和正在南方崛起的劉裕。」 又問道:「若邊荒集盛極必衰的情況出現,你是否會到塞外找朔千黛呢?」 慕容戰搖頭道:「何用等到那時候?聽罷千千的鐘樓琴音,我立即起程。」 拓跋儀苦笑道:「我真的非常羨慕你。」 慕容戰反搭著他的肩頭,一齊舉步回集去了。 燕飛的抵達,轟動全城。 燕飛是不得不如實報上名字,因為這是可以最快見到劉裕的唯一方法。 不論軍民,無不想一睹天下第一名劍的風采,聞風而至者,擠滿到太守府的大街兩旁,看著燕飛和劉穆之在劉裕的親自迎接下,直抵太守府。 到劉裕、燕飛和劉穆之三人在後堂圍桌坐下,屠奉三和蒯恩兩人不約而同的趕至,久別重逢,各人均感興奮。 劉屠兩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劉穆之,劉裕更記起江文清提過此人,故對劉穆之特別留神。 喝過熱茶後,互道對方最新的情況後,燕飛道:「劉先生是自己人,甚麼都不用瞞他。我從邊荒集把劉先生請來,是因為他或許可以助你們打贏這場勝負可能永遠無法分明的戰爭。」 劉穆之含笑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亦沒有謙辭。 屠奉三目光灼灼地打量劉穆之,大感興趣的道:「劉先生認為這是一場我們沒法打贏的戰爭嗎?」 劉穆之從容道:「燕兄為了向小劉爺推薦我,所以故意誇大其詞,指的其實是與天師軍之戰縱有勝負,但一天動亂的背景和根源沒法消除,天師軍仍可死灰復燃,又或此亂剛平,彼亂又起,變成一場無休止的苦戰。」 劉裕和屠奉三同時動容,因為劉穆之這番話說中了他們的心事。 蒯恩道:「敢問先生,有甚辦法可以根治江南的民亂呢?」 燕飛心中暗讚,蒯恩似是詰難劉穆之,事實上是予劉穆之說出胸中抱負的機會,因為蒯恩早從荒人處得知劉穆之乃才高八斗的智士賢者。由此可見蒯恩容人的胸襟。 劉穆之微笑道:「這可分為一時權宜之計和長遠的政策,後者更牽涉到治國平天下的大問題。」 屠三沉聲問道:「何謂權宜之計?」 劉穆之答道:「權宜之計是針對眼前情況的應對之術,既要有實際行動,又要有鮮明和令民眾能輕易把握的理念,兩者相輔相成,自可發揮奇效。」 劉裕道:「實際行動是不是指開倉賬濟災民,又或兵不擾民這類事情呢?」 劉穆之道:「這是最基本的行動,若連這些事也做不到,其它不說也罷。」 蒯恩道:「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做甚麼呢?」 劉穆之欣然道:「現在我能想到的,就是重建吳郡,傾盡全力的去令吳郡從大火後的廢墟立起來,向南方的觸傅膆僂B爺並非一個破壞者,而是建立新秩序的人,且把民眾的福祉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劉裕一震道:「這麼簡單的方法,為何我們偏沒有想過?」 燕飛看到劉穆之的眼睛亮起來,顯示他對劉裕的反應感到鼓舞,為自己覓得視民為子的明主而欣悅。 屠奉三道:「這確是奇招,更突顯掉棄吳郡的天師軍是不理人民死活之輩。」 劉裕謙虛的問道:「理念方面又如何呢?」 劉穆之毫不猶豫的答道:「我們必須讓群眾曉得我們在做甚麼,使他們清楚我們的理想和他們所渴望的是一致的,如此我們不單可把群眾爭取到我們這一方來,也可以得到認同這理想的高門豪族支持。」 屠奉三道:「請先生指點。」 劉穆之雙目閃動著智慧的光芒,徐徐道:「-切都由淝水之戰說起,淝水輝煌的勝利,代表著晉室南遷後,以由王導開始,謝安繼之的鎮之以靜的施政方針的成功,而配合鎮之以靜是一系列改革前晉的策略和新政,限制了世族公卿的利益。他們的政策取得空前的成功,且已深入人心,被廣大的民眾和高門中有志之士視為德政。」 屠奉三遽震道:「類似的看法,我曾聽侯亮生先生說過。唉!假如侯先生仍然在世,必可成為劉先生的知己。」 這番話由屠奉三說出來,更添劉裕和蒯恩對劉穆之的信心,又生出親切的感覺。 劉穆之謙虛的請教了侯亮生是何方神聖,說了幾句惋惜敬仰的話後,續道:「淝水之戰後,一心延續舊晉風光的腐朽勢力,以司馬道子為代表,竟以為再無胡騎之憂,遂排斥謝安、謝玄,回復舊朝惡政,令謝玄坐失北伐良機,推翻行之有效的新政,回復舊晉的戶調方式,重擔子全放到民眾身上,既要交稅,又要服役,世族公卿則兩者皆免,於是他們又可繼續奢侈相高,占山護澤,競招游食韻符撞生活,致盡失民心。」 劉裕拍桌歎道:「先生的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 劉穆之道:「只要劉爺打正旗號,一方面強調自己來自民間,故最能明白民間疾苦;另一方面則以王導、謝安和謝玄的繼承人自居,配合『一箭沉隱籠,正是火石天降時』的傳奇色彩,劉爺勢成為南方民眾心中的救星,且可得到高門裡有志之士的擁戴。」 屠奉三衷心的道:「有先生這番話,事成過半矣!」 劉穆之道::冱不單是武力的較量,還是政治的鬥爭,得民心者勝,失民心者敗。劉牢之的實力雖比劉爺強,但錯在他誘殺王恭,而王恭正是鎮之以靜政策的支持者。桓玄之失,亦在殺死殷仲堪,還把他的首級送往建康,以恐怖手段鎮攝異己,其敗亡只是早晚的問題。」 劉裕欣然道:「幸好先生來得及時,否則我會失之交臂,聽不到先生精采的看法。」 燕飛訝道:「你要到哪裡去呢?」 屠奉三代答道:「我們要回廣陵去。」接著把劉裕的決定解釋清楚。 劉裕笑道:「現在有燕兄來助我,更是如虎添翼。」 又道:「應付天師軍的事,以劉先生為軍師,交由小恩處理。」 蒯恩忙道:「小恩會視劉先生為侯先生,劉帥放心。」 燕飛向劉穆之道:「先生有問題嗎?」 劉穆之拈鬚笑道:「得劉帥賞識,我劉穆之只有感激知遇之心,怎會有問題呢?」 劉裕道:「至於治國乎天下的長遠之策,待我收拾桓玄後,再向先生請教。」 屠奉三道:「是回海鹽的時候哩!」 第七 章前路艱難 「奇兵號」從運河駛進海峽,朝海鹽進發。這段運河已落入劉裕手上,令天師軍一時無力反攻。 指揮台上,燕飛、劉裕和屠奉三談到糧食物資方面的難題。燕飛道:「五車黃金該已運抵邊荒集,只要你們以壽陽為基地,從封鎖線上游的城鎮收購糧貨,再以戰船循淮水人海,便可運到這邊來,解決缺糧的問題。」 劉裕喜道:「這正是我們的想法,陰奇已啟程到壽陽去,文清會和他配合。」 燕飛笑道:「聽劉爺的語氣,與大小姐的關係似乎有進一步的發展。」 劉裕赧然道:「你也來笑我。」 燕飛道:「恭喜恭喜。」 屠奉三岔開道:「燕兄今仗對上孫恩,有多少成把握呢?」 燕飛道::晅是個令我頭痛的問題,但你們不用為我擔心,希望可以及時趕上你們,一起北上廣陵。」 屠奉三坦白的道:「原本我對劉帥今次毅然北返之舉,心中存有很多的疑惑,但若有你燕飛助陣,將完全是另一回事。說到號召力,燕兄實不在劉帥之下。」 燕飛微笑道:「屠兄不要誇獎我。」 劉裕道:「燕兄須否先到海鹽,好好休息一天,方往翁州去呢?」 燕飛道:「時間寶貴,待會到海鹽時,我立即駕舟往翁州去,如果你們在海鹽逗留一天再起程,我說不定真的可趕上你們。」 約好起行的時間和航線後,劉裕道:「我今次到海鹽去,是為了要向文清辭行,另一方面則是須作出人事的安排,弄清楚我離去後軍隊的指揮權,始可安心。」 屠奉三提醒道:「小心處理劉毅這個人,他會不服由小恩這個新丁指揮北府兵。」 劉裕道:「我真想把劉毅也一道帶走,但又怕他壞事,只好用另一個權宜之計。」 燕飛訝道:「這樣人事上的難題,也有解決的辦法嗎?」 劉裕道::垣就叫政治手段。名義上,我會以朱序為接替我位置的統帥。朱序的官階比劉毅高了至少兩級,論資排輩劉毅更是無法和朱序比,所以這安排是不會引起任何異議的。但實質上,指揮的人是小恩,他的權力來自朱序。」 屠奉三皺眉道:「朱序肯幫我們這個大忙嗎?」 劉裕微笑道:「只要朱序認定我是真命天子,他會幫我任何的忙。明白嗎?」 燕飛生出難以形容的感覺。 劉裕終於完全成熟了。自信、果斷、彷似擁有了能把所有人都看通看透的超凡本領。他已從苦難中恢復過來,因為他最期待的一刻正展示在他生命的前方,所以他進入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心態裡去。 燕飛曾與劉裕共同經歷他最失意的時刻,就在王淡真像交易中的貨物般被送往荊州去時,但燕飛亦知道自己會與劉裕共赴他最輝煌的時刻,就是當桓玄授首於劉裕的厚背刀下的一刻,那更標誌著劉裕成為南方最有權力的人。 劉裕的崛起,代表著南方布衣平民的崛起,打破自漢末實施九品中正制度後高門世族在政治上的壟斷。 屠奉三歎道:「明白了!燕兄有沒有感到我們的劉帥愈來愈厲害呢?」 劉裕欣然道:「你們所謂的厲害,是被逼出來的。」 轉向燕飛道:「現在兩湖幫是否由尹清雅作主?」 燕飛點頭道:「暫時該是這樣子。」 屠奉三道:「尹清雅在兩湖幫地位雖高,卻欠缺實際統率幫眾的經驗和資歷,她這麼一個小嬌女,能鎮得住桀騖不馴的幫眾嗎?」 燕飛道:「這個問題要分幾方面來說。現在的兩湖幫徒,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投向桓玄,一是為聶天還報仇。照我看,沒有人會向桓玄投降,因為聶天還遇害,使桓玄在兩湖幫眾心中成為背信棄義的一個人,誰肯為這樣的一個人賣命?其次是兩湖幫眾均來自民間,他們對高門大族沒有絲毫好感,而他們正是在高門大族的凌逼剝削下不得不落草為寇,他們的出身,注定他們和桓玄處於對敵的立常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尹清雅已成了兩胡幫眾團結的唯一理由,而她更是一道橋樑,令兩湖幫與我們荒人和你劉爺聯結起來。亦只有劉爺你,能令兩湖幫眾對將來生出希望。」 屠奉三道:「經燕兄這番分析,兩湖幫的情況立即清楚分明。只要我們能好好運用兩湖幫這支奇兵,可收意想不到的奇效。」 劉裕伸個懶腰道:「今夜我很高興,因為能與燕兄在海上乘風破浪。時間過得真快。看!見到海鹽的燈火哩!」 燕飛笑道:「我到翁州的時候也到了,就在這裹放下快艇如何?」 海鹽城。 劉裕進入小廳,江文清像個等候丈夫回來的妻子般,迎上前為劉裕脫去外袍,侍候他到一旁坐下,奉上熱茶。 劉裕放下茶盅,愛憐地瞧著陪坐身旁的美女,道:「明天黃昏我和奉三起程回廣陵去。」 江文清嬌軀輕顫,失聲道:「甚麼?」 劉裕把現時的形勢和返廣陵的因由詳細道出,又指燕飛解決了孫恩後會參加他們的行動。最後道:「希望文清明白,如果我們仍在這裡與徐道覆糾纏不休,將坐失殲滅桓玄的最佳時機。一旦讓桓玄立足建康,控制揚州,那南方的天下,將是桓玄的天下,我是絕對不會容許這情況出現的。」 江文清垂首道:「我明白!劉帥放心去吧!」 劉裕原以為要說服江文清留在江南,是要大費唇舌的事,怎知如此輕易得到她的首肯,大喜下跳將起來,把她從椅子上整個抱起來,道:「大小姐願下嫁我這個粗人呢?」 江文清大羞,把俏臉埋入他的寬肩去,嬌軀輕顫著。 劉裕大笑道:「大小姐若不反對,我劉裕便當大小姐答應了。」 江文清狠狠在他肩頭咬了一口。 劉裕直入臥室,抱著她在床沿坐下,讓她伏在懷中,心滿意足的歎道:「文清不要以為我今次到廣陵是去賭命,事實上我有十足的把握。因著玄帥的關係,北府兵將沒有人喜歡桓玄,假設劉牢之一錯再錯,甘願做桓玄的走狗,會令他失盡北府兵將之心,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江文清溫柔的在他耳邊道:「可是你千萬勿掉以輕心,既有魔門牽涉在內,桓玄必有完整的計劃,以解除你們北府兵對他的威脅。」 劉裕道:「原本我也非常擔心魔門的手段,不過既有燕飛與我們並肩作戰,任他魔門高手盡出,怕也奈何不了我們。」 江文清嬌聲道:「放你回廣陵去是有條件的,將來與桓玄決戰時,人家要在你身旁。」 劉裕微笑道:「那就要看我今夜的表現了。」 江文清坐直嬌軀,摟著他的脖子露出不解的神色,訝道:「那與今晚有甚麼關係?」 劉裕正容道:「當然大有關係。如果我今夜成功令你懷了我們的孩子,你還怎可大腹便便的上戰場?」 江文清立即瞼紅過耳,鑽入他懷裡去。 劉裕滿懷感觸的道:「我劉裕為岳丈報仇,乃天經地義的事,與文清你手刃桓玄沒有分別。我們苦待多年的一刻,正在眼前。今夜讓我們忘掉一切,享盡夫妻間魚水之歡。我劉裕於此立誓,不論將來如何變化,我對文清絕不會變心,不會辜負文清垂青於我的恩德。」 燕飛操控小艇,在波濤洶湧的黑夜怒海如飛疾駛,視海浪如無物。 他的心靈空明通透,不染一絲雜念,陰神與陽神結合為一,渾然無我。 忽然一個巨浪把快艇托上半空,燕飛不驚反喜,乘機借勢而行,破浪前進。 孫恩正等待著他,他感覺得到。 滾滾浪滔,陪伴著他向決戰場進軍,以排山倒海的氣勢,陣陣波浪,滾滾巨濤,一浪高似一浪,朝出現前方像一頭海中惡獸似的翁州島打去,似要把牠一下子催毀。 忽然孫恩在他的感應網上徹底的消失了,不留半點痕跡。 燕飛沒有為此震駭。 孫恩不但傷勢盡愈,且更上一層樓,自然而然的嵌入了天地宇宙某一亙古常存、無邊無際的力量去,渾成一體,達致黃天大法至高無上天人合一的境界。 奇怪的是,就於孫恩在他的感域內消失的一刻,他接收到孫恩的心意。這將是孫恩輿他最後一次決戰,縱然孫恩仍沒法強奪他的至陰之氣,亦不會讓他燕飛活著離開。 孫恩終於想通了,知道只有抱著寧為玉碎、不再瓦存的決心,方有機會竊奪他的至陰之氣,孫恩再不容他繼續精進下去。 燕飛一聲長嘯,快艇加速往翁州飆去。 楚無暇輕柔的道:「族主在想甚麼?噢!外面的雪愈下愈大哩!」 倚枕而坐的拓跋珪擁著她羊脂白玉般的美麗嬌軀,雙目閃閃生輝,沉聲道:「我在想擊敗慕容垂以後的事。」 楚無暇愕然道:「族主怎還有閒心去想這麼久遠的事呢?」 拓跋珪微笑道:「這是我的習慣,不論做甚似是微不足道的事,都會兼顧全局。」 楚無暇一雙美目射出意亂情迷的神色,柔聲道:「天下間竟有像族主這般的人,換過是無暇,除慕容垂外再不會去理其它事,族主真的是非常人。」 拓跋珪低頭細看她仰起的俏臉,道:「你那顆寧心丹果有奇效,過去的十多天我處於前所未有的狀態裡,只要把精神集中在某一事上,便可心無旁騖的專注於該事上。剛才和你歡好,亦分外投入,享受到極盡男女之歡的快樂。」 楚無暇投入他懷內去,歡喜的道:「希望族主再不用服另一顆寧心丹。」 拓珪沒有答她,好一會後道:「無暇曉得我拓跋珪和慕容垂最大的分別在哪裡呢?」 楚無暇思索片刻,放棄道:「你們的分別在哪裡呢?」 拓跋珪露出苦澀的神情,徐徐道:「因我曾經歷過滅國、委屈求存和無處為家之苦,令我不住去反省拓跋族失敗的原因。如果我只是要做一時的霸主,只要有強大的兵力便已足夠,但若要統一北方,至乎統一天下,我就必須有高明的政治手段、長遠的治國策略,方有成就不朽大業的可能。否則只會重蹈苻堅的覆轍。」 楚無暇嬌軀輕顫,有點情不自禁地用力抱緊他,嬌吟道:「族主!」 拓跋珪道:「苻堅之所以能統一北方,在乎他敢委政於漢人王猛,諦造了自舊晉敗亡後最優異的一段政績。如果王猛仍在,就不會有淝水之敗。從王猛身上,我學到很多東西。我們胡人武功雖強,但如論治國之事,則必須以你們漢人為師。」接著歎了一口氣。 楚無暇訝道:「族主說得好好的,為何忽然又像滿懷心事似的?族主可否說出來,讓無暇為你分擔呢?」 拓跋珪露出深思的神色,苦笑道:「苻堅冒起時的情況,與我現在大不相同,如論統一天下的條件,他實在遠比我優勝。」 楚無暇秀目射出茫然神色,輕輕道:「我不明白!」 拓跋珪沉聲道:「現在北方各族,均明白要在遼闊的中原生存和發展,必須向漢人學習治國之道和他們的文化,在這方面,苻堅比我多走了很多步,再得漢人王猛之助,自然是如虎添翼,水到渠成。」 楚無暇柔聲道:「崔宏便是另一個王猛,他該不會比王猛差呢。」 拓跋珪點頭道:「崔宏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且他乃北方頭號世家之主,他看中了我,」日為我效命,是我拓跋族的福氣。」 楚無暇訝道:「原來在族主心中,崔宏有這重要的位置和意義。」 拓跋珪道:「除了在漢化上我們仍有一條很長和艱難的道路要走,在都城的位置上,我們仍差苻堅一大截,令我的統一大業更是莉棘滿途。」 楚無暇苦笑道:「我又不明白了,族主會不會怪無暇愚蠢呢?」 拓跋珪笑道:「我倒希望你愚蠢一些,雖然我知道事實非是如此,你是個絕頂聰明的女人,只是對政治沒有認識吧!」 楚無暇不依道:「族主是繞了個彎來薑H家。」 拓跋珪苦笑無言。 楚無暇輕柔多情的道:「無暇很愛聽族主說政治方面的事,族主說及這方面的事時,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霸主氣概,令無暇感到興奮。 族主呵!當你蕩平北方諸雄,愛在哪裡設立都城便設在哪裡,誰敢說不呢?」 拓跋珪歎道:「我也希望事情像你說的這麼簡單,可惜事實非是如此。我拓跋族現在的都城是盛樂,如果把首都遷往平城,由於兩城距離不遠,可以互相呼應,變成雙都城的格局,只由長城分隔,問題不大。但若遷往洛陽和長安,便成了動搖根本的大遷移,會牽涉到很多問題,既可以令我們繼續昌興,也可以使我們由盛轉衰。」 楚無暇道:「我又不明白哩!」 拓跋珪道:「令無暇聽得一頭霧水的原因有二,首先是不明白我們拓跋鮮卑族遊牧民族的本質和特性。其次是沒有想過,當我們打敗慕容垂後,如何管治從敵國得來的大量人口和土地。單憑武力並不足以治國,只有高明的政策和能安民的手段,我拓跋族方能君臨天下。」 楚無暇現出心迷神醉的神色,喜孜孜的道:「從族主的眼裡,我彷似看到拓跋族的未來。」 拓跋珪的神思也似飛越到了未來,雙目奇光閃閃,神情專注的道:「漢化並不是懂說漢語、懂寫漢文那麼簡單。漢化的第一步是把我們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武,過渡往漢人以耕為主的生活方式,採取屯田之策,實行分土而居、計口受田。對我族來說,這已是天翻地覆的變化,牽涉到整個部落的改革,令各部牧民與原來的族酋脫離關係,變成國家的編戶農民,要負起賦稅和兵役之責。唉!我預計會遇到很大的阻力,但只有這樣我們才可以成就大業。你現在該明白為何我會夜不能寐,只要想想這些事,已夠我煩惱了。」 楚無暇苦笑道:「族主想的事情,都是無暇從未想過的,剛才竟斗膽說要為族主分憂,真是不自量力。」 拓跋珪欣然道:「你肯留神聽我說,已紆緩了我的煩困。要成就不朽霸業,當然要吃大苦頭。當我沿域內的農業經濟迅速發展,便可以鞏固我族政權的基礎,那時統一天下,便可預期。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楚無暇嬌吟一聲,在他懷裡扭動起來。 拓跋珪想起正在返回沙漠途上的萬俟明瑤,俯首吻上楚無暇的香唇。 第八 章最後決戰 當燕飛踏足翁州島的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孫恩的「黃天無極」,更清楚基於天地的物理因素,他是沒法練成「黃天無極」的招數,正如孫恩沒法練成「小三合」。 就在他於西灘登岸的」刻,孫恩的精氣神鎖緊了他。 忽然間腳下的石灘,身後翻滾的波濤,陣陣長風;有如金鼓齊鳴、萬馬奔騰的潮聲浪音;天上的皓月;犬牙差互、怪石嶙峋的陡峻海崖、島內的層巒迭嶂,一下子全消失了,剩F的只有孫恩無所不包、無有遺漏、龐大至無邊際無界限的精神異力。 孫恩比以往任何一次決戰時的他更要強大,正處於巔峰的狀態,充滿著絕不肯善罷的決心,其間再沒有絲毫猶豫和迷惘。 燕飛首次清楚掌握到孫恩陽神的狀況,正與孫恩處於既分離又連合的奇異境況。孫恩的元神嵌入了天地宇宙最本原和神秘的力量裡去,渾成一體,令孫恩的元神能自然而然地提雀自然之道」至陽至剛的力量,以供孫恩「黃天無極」的所需。這個認知令燕飛生出明悟,除非自己能令陽神和陰神分離,否則沒有可能辦到。 他是陰陽合一,而孫恩則處於至陽之極的狀態,在本質上他們的內功心法,有著基本的差異。 驀地孫恩現身於石灘的邊緣處,發須拂揚,道袍飄飛,狀如仙人。 驀然外在的世界又重現四面八方。灘上遍佈怪石貝殼,珊瑚參差叢眾,潮水不住湧往灘上來。明月映照下,孫恩後方峰巔重迭,雲漠縹緲。 孫恩拈鬚長笑道:「我還以為要到明年秋天方能再次與燕兄聚首,豈知只是個把月的時間,又能再會燕兄,的確令人驚喜。」 燕飛感到一陣陣熱潮,正像後方不住衝擊石灘的海浪般,此起彼繼,永無休止,一浪緊接一浪般往他湧去,不住地消耗他的真氣,只要他稍有不慎,定遭沒頂之禍,那種可怕的感覺,只有他這個身受者,方能明白其中的厲害。如果他不是曾超越死亡,達至陰陽合一的境界,只是孫恩這「起手武」他已難消受。 孫恩以純陽之氣化煉而成的元神,已成孫恩與宇宙「道體」的直接聯繫,除非燕飛能切斷這聯繫,又或力足以擊倒能借自然之力的孫恩,否則此戰實有敗無勝。 「鏘!」 蝶戀花出鞘。 陰陽合壁的真氣,透過劍鋒緩緩注出,緩慢而隱定的衝入孫恩彷如大海汪洋的氣場裹去,堅定不移的朝離他遠達十丈的可怕勁敵推進。 孫恩的氣場立生變化,氣勁翻騰,力圖割斷破壞燕飛的氣流。 燕飛微笑道:「天師的黃天大法,又有突破,確教燕某驚訝。不過天師有沒有想過,我的『小三合』功法,已達陰陽合運的境界,天師若想重施故技,竊奪我的至陰之氣,根本再不可能呢?」 孫恩露出一個苦澀和無奈的表情,歎道:「早在你登岸前的一刻,我感應到你所說的情況,可是我可以做甚麼呢?只好拋開一切,狠下把你擊殺的決心,然後再想其它辦法。」 說到最後一句,倏地雙手合攏,袖袍鼓脹,往前推出。 電光激閃,一時間整個石灘消失了,只剩下令人睜目如盲的白光。 「轟!」 孫恩觸電般的往後跌退,燕飛的「小三合」根本是擋無可擋,避無可避。 燕飛也踉跆後移,退開七、八步,方重新立穩。 氣場消失了,天地回復先前的寧和,深居於大海之中的島嶼仍是那麼氣魄非凡,令人深切感受到天工造化之神妙。 孫恩雖仍是那麼氣定神閒,但已難掩臉上驚駭的神色,因為燕飛竟能在如此情況下,使出「小三合」的招數,實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事實上燕飛比他更感意外,原本他只是想以至陽至陰之力,催發劍氣,狠擊孫恩一記。豈知當孫恩全力擋格的一刻,他的真氣像變成了有生命的活物,天然的交纏激盪,自發而成「小三合」的招式,神妙至極點。 今次的「小三合」,比之以往任何一式「小三合」更具威力,更凌厲難擋。 孫恩一聲長嘯,騰身而起,雙手作出微妙精奇的動作,橫空而至。 燕飛心念一轉,體內真氣天然運作,受「小三合」反震所傷的經脈立即痊癒。他此刻已無暇多想,全神應敵。 換過任何人,都會對孫恩的動作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表面看去,孫恩似沒有半點威脅力。如先前般的氣勁場並沒有出現,他的動作雖虛實難分、詭變巧異,但似像在自娛而非針對敵手。只有燕飛一絲不誤地掌握到,孫恩正「打造」苦通過元神攫取而來無有窮盡的力量,使其化為高度集中的能量,奪天地之造化,等於以至陽至剛之氣鑄製成最終極的「無形兵器」。 武學之道,至此盡矣。 此「無形之兵」實有血肉凡軀難以抵擋的「天威」,足以一舉摧毀燕飛的肉身和元神,且像燕飛的「小三合」般難擋難避。 現在與燕飛決戰的再非只是孫恩,而是他代表著背後大自然的力量。當然孫恩能提取的自然之力會受到時間和他本身凡軀的限制,但已足夠令燕飛形神俱滅。 這也是「黃天無極」最厲害的手段。 燕飛心中升起明悟,直可預見結果。 孫恩在曉得再沒有可能竊奪他的至陰之氣後,破空夢碎,生出生不如死的感覺,遂不顧一切,與他燕飛展開沒有半分保留的殊死決戰。 一般凡招對他們再不起任何作用,所以一是罷戰;一是以「黃天無極」對上「小三合」,其間再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 勝負生死將判決於數招之內。 燕飛意隨心轉,純陰之氣自然而然的形成了籠罩全身的氣場,純陽之氣則貫注蝶戀花,愛刃沖天而上,迎擊孫恩。 凌空而至的孫恩雙目全芒大盛,長髮根根豎起,長鬚拂揚,全身道袍鼓脹。 孫恩厲叱一聲,兩手先反往己身劃去,然後攤掌送出於他兩手間無形而有實,可怕至極的氣勁。 燕飛此時感應到孫恩送過去的終極武器,那是由具有高度殺傷力,至陽至剛之氣凝眾而成彷如大尖錐的罡氣,蘊含著驚天動地的威力,充滿爆炸力。 在剎那之間,燕飛完全捕捉到孫恩無形氣錐的形態特性,偏是毫無卸解逃避的方法,只有和他正面交鋒,硬拚一招。 氣勁破風之聲填滿燕飛耳鼓,氣錐過處的沙石像一堵牆般被狂扯而起,一時天地間儘是被帶往空中的沙石貝殼,明月也被掩蓋了光色。 如讓氣錐及體或在近處爆開,燕飛可肯定屍骨不存。 燕飛冷喝一聲,蝶戀花立即「嘶嘶」作響,陽火透劍鋒而出,整個陰水凝成的氣場如鐵遇磁石般、投往孫恩從丈外的半空中催送而至的氣錐去。 「轟!」 地動天遙 燕飛完全不曉得發生了甚麼事,只感到陽火先一步遇上了氣錐,兩強相遇下,並沒有發生預期中勁氣交擊的後果,接著更奇異的事出現了,由大變小,由分散轉趨凝聚,以陰水形成的氣勁球,投在氣錐和劍勁的交鋒點處。 三股真勁就於此一刻同時向交鋒點塌縮,接著以驚人的速度發瘋似的向外擴張,最後變成撕裂了虛空的電焰,像蜘蛛網般散射半空。 那個奇異的空間又出現了,卻是眨眼即逝,令人疑幻似真。 狂猛的反震力,令燕飛像落葉被暴風刮起般,往後拋擲。 「噗!」 燕飛雙足著地,發覺雙腳冰寒,原來落在浪潮波及的石灘接海處。他雖是血氣翻騰,卻出奇地沒有負傷。 百多丈外隱見孫恩呆立著。 被捲上天空的沙石像雨點般回落石灘上。 隨著視野逐漸清晰,燕飛看到孫恩正眼觀鼻,鼻觀心,彷如老僧入定。 冬月溫柔的色光,灑遍石灘。 燕飛劍鋒遙指孫恩,暗暗提聚玄功,一步一步堅定而緩慢地朝孫恩走去。 孫恩亦朝燕飛瞧去,雙目異芒遽盛,兩手從袖袍探出,手掌微曲,掌心相向,作盤抱狀。 燕飛長笑道:「天師還要分出生死勝負嗎?」 孫恩眼內神光更盛,神情古怪的道:「剛才究竟發生甚麼事呢?」 燕飛每踏前一步,劍上便多貫注一分先天純陰之氣,蝶戀花散發著寒如冰雪的劍氣,刃身更似變得通明而沒有實體。 燕飛冷然道:「我的至陽之氣與天師的陽罡產生了相拒的情況,就在兩氣相持不下的一刻,至陰之氣適時而止,同時點燃我們的至陽之氣,引發了大三合的效應。天師仍不明白嗎?」 孫恩厲聲道:「真的就是這麼簡單?為何今次仙門開啟的時間,會比上次三佩合一短促呢?」 燕飛已逼近至離孫恩不到五十丈的距離,仍不止步,繼續推進,欣然道:「因為兩股陽氣交鋒,令陽氣大為減弱,若只是陰陽二氣相激,將會是另一回事。」 燕飛的歡欣是有理由的,因為他終於想到「解決」孫恩的方法,就是令他在無法拒絕的情況下離開這個人間世。 這是唯一「收拾」孫恩的方法,硬拚下去,將是同歸於盡,一起形神俱滅的結局。 孫恩兩手震顫起來,顯示他正竭盡全力,以駕馭掌心內經「黃天無極」大法積眾的龐大能量。 至陽至剛的驚人氣勁,滾雪球般在他兩掌間積聚。孫恩便像變成了真氣的魔法師,隨心所欲地打造出不同類型由真氣形成的無形兵器。 兩人雖仍處於決戰的狀態,但燕飛已曉得孫恩根本沒法拒絕這唯一破空而去的機會,亦不到他有絲毫猶豫,否則錯過了的仙緣將永不回頭。 孫恩手心產生的氣勁球,等於三佩中合壁後的天地雙佩,而燕飛貫劍的真氣,便正是心佩。 沒有天地心三佩合一的奇異經歷,兩人休想使出這配合得天衣無縫的終極招武。 假設孫恩施展的是類似剛才專用來攻堅的氣錐,將變成你死我活的硬拚。 三十丈。 兩人的距離縮短至三十丈。 孫恩手心問的真氣球開始變化,中間現出空位,活脫脫是天地佩合璧後的形態。 二十丈。 燕飛的蝶戀花發出嗤嗤劍嘯之音,週遭的氣溫驟然下降,如置身冰窖。 相反以孫恩為核心的區域卻灼熱起來,情況詭異至極點。 十丈。 孫恩大喝道:「照燕兄估計,這個險有多大呢?」 燕飛回應道:「天師已練成陽神,肯定可投身仙門。至於仙門後是否洞天福地,我卻無可奉告。」 孫恩長笑道:「只要能穿門而過,其它一切再不放在我孫恩心上,燕兄雖然到這刻仍是我的敵人,但燕兄肯成全我破空而去的美事,我真的非常感激。」 五丈。 燕飛喝道:「天師準備好了嗎?仙門一閃即逝,天師勿要錯過。」 孫恩笑道:「我孫恩畢生苦待的一刻,就在眼前,你以為我肯放過嗎?」 三丈。 兩人同時生出感應,心領神會的感覺到這是最佳出手的距離,其中微妙之處,非任何筆墨可以形容。 孫恩發出驚天動天的厲叱,全力出手,送出愈轉愈快的真氣球。 燕飛一劍擊出,陰氣透劍鋒而去,命中勁球中空之處。 天地心三佩合璧的情況重演了。 天地倏地暗黑下來,氣溫則變得忽寒忽熟,再感覺不到從大海吹來的狂風,就像置身於另一空間去。 然後一切靜止下來,死一般的寂靜。 燕飛感覺不到孫恩,更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感覺到元神的存在。 在這神秘天地的核心處,一紅一白兩股能量正以高速運轉。 「轟!」 燕飛又再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感覺到恢復了活動的能力。 仙門終於開啟了。 第二個穿越仙門的機會,出現眼前。 就在這一剎那,他感應到孫恩毫不猶豫的全速往仙門投去。 孫恩成功了嗎? 這個念頭剛起,「轟」,無可抗拒的能量從仙門湧出來,接著仙門關閉,下一刻燕飛發覺自己掉進了大海去。 燕飛渾身濕透的回到岸上,幾近虛脫的在石灘挑了塊大石坐下,呆看著石灘上的大坑穴。不過他知道不用多久,這坑穴將消失不見,因為潮水會帶動附近的沙石把坑穴填平。 孫恩已消失無蹤。 他成功了。 孫恩會後悔嗎?他既然沒法找孫恩問話,當然也沒法知道答案。 燕飛頗有劫後餘生的感覺,如果不是找到這個解決孫恩的方法,他肯定難以活著離開。更令他欣悅的是事實證明了破碎虛空是能量的運用,沒有人數上的限制,這使他對能攜二美同去,更具信心。 或許由於他只是施展至陰之氣,故並沒有耗盡潛能,應驗了安玉晴的預測。也幸好是這樣。 天色漸白,島上的景物清晰起來。 狂暴的大海轉趨溫柔,風平浪靜,海水微波蕩漾,令人無法想像昨夜的情景。 燕飛緩緩起立,頗有從夢中醒轉過來的奇異感覺。 孫恩去了:水遠不會再回來,他的天師教眾會怎樣看他呢? 燕飛朝小舟走去,心想的卻是如何向卓狂生這瘋子交代這次與孫恩的最後決戰?又如何向劉裕傳達這關乎到天師軍成敗的重要信息? 第九 章復仇之旅 「奇兵號」於午後時分,從海鹽開出,開始北返的旅程。 縱然劉裕體格過人,但在過去數十天廢寢忘餐的緊張狀況下,也差點把他累壞了。今早起來後,主持了大大小小的六、七個會議,更令他忙得昏天昏地,透不過氣來。這時乘機到床上休息。豈知身體非常疲倦,閉上眼後卻是輾轉反側,無法進入夢鄉。 他是曉得原因的,因為他關心燕飛,假設待會燕飛並沒有在指定的地點等待他們,他不但會失去鬥志,且縱能堅持下去,也永遠不會快樂起來。 燕飛不只是曾出生入死的戰友,更是最知心的知己和兄弟。 「篤!篤!篤!」 敲門聲響。 劉裕跳了起來,道:「請進來!」 進來的是宋悲風,兩人對視苦笑,均知對方的心事。 到靠窗的椅子坐下後,宋悲風歎道:「奉三也沒有睡意,獨自到艙廳發呆。」 劉裕歎道:「不知是否我的錯覺,燕飛今回與孫恩決戰,似乎沒有上次那樣的信心和把握。」 宋悲風道:「奉三也這麼說,真教人擔心。此戰雖是突如其來,在我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下發生,卻是關係重大,不但影響到南方的形勢,還直接影響北方的情況。」 劉裕沉吟道:「我有個奇怪的感覺,小飛和孫恩之間的瓜葛似非像表面般簡單,三次決戰,結果都是耐人尋味,今次不知又如何呢?」 宋悲風道:「不理如何!最重要是小飛吉人天相,能活著回來和我們共赴廣陵。」 劉裕心煩意亂的再歎一口氣。 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言。 宋悲風道:「到廣陵後,如果我可以抽身,我想到建康去打個轉。」 劉裕皺眉道:「謝家現由謝混那小子把持,絕不會歡迎你,宋大哥為何要自取其辱呢?」 宋悲風道:「琰少爺和兩位公子命喪沙場,此事對謝家造成無可彌補的打擊,大小姐和孫小姐肯定會趕返烏衣巷,我是要去見她們而非謝混。」 劉裕聽得謝鍾秀之名,心神不由悸動,暗責自己的脆弱,苦笑道:「最怕大小姐也誤會了我們。」 宋悲風沉聲道:「大小姐明白我們是怎樣的人,不會受謠言影響。」 劉裕心中感慨,想當年淝水之戰時,謝家是多風光,但-切都過去了。隨著謝琰這位淝水之戰勳舊的戰死,謝家從興盛步向衰微,現在橫亙在謝家子弟前方的,不是如何振興家族,而是如何求存。 宋悲風的話傳人他耳內道:「到廣陵後,小裕有甚麼計劃呢?」 直到此刻,劉裕仍未有機會向宋悲風解釋因何要返回廣陵,而宋悲風或許因心懸謝家,所以曉得他們要去廣陵後,堅持隨行。 劉裕坦白的道:「我並沒有具體的計劃,首先要聯絡上魏泳之,弄清楚情況後,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宋悲風愕然無語。 就在此時,甲板上傳來如雷響起的歡呼喝采聲。 劉裕和宋悲風對望一眼,然後在那一刻醒悟到發生甚麼事,同時跳將起來,搶出門外去。 燕飛在屠奉三、老手和一眾兄弟簇擁下,神采飛揚地從艙門走進來。 劉裕大喜道:「幹掉了孫恩嗎?」 在這一刻,劉裕感到勝利來到了他掌握之內,只看他如何去攫齲燕飛此戰的勝和敗,對他們來說,至乎對整個天下,都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燕飛直接朝他走去,神情古怪的答道:「可以這麼說罷。」 眾人再爆歡叫聲,只有劉裕和屠奉三交換了個眼神,均看出對方心中的疑惑,感到事有蹊蹺。 宋悲風欣然道:「小飛何不重施故智,割下孫恩的首級,只要把他的首級高懸會稽城外,戮破他天師的神話,肯定天師軍會像彌勒教徒般不戰自潰。」 兩方在廊道會合,擠得整條艙道水洩不通,幾乎有人滿之患,人人情緒高漲,氣氛熾烈。 燕飛心中苦笑,這正是他最怕面對的一個情況,不得不說違心之言,為難的是他絕不可以實話實說,可是因關係重大,他又勢不能不作出清楚明確的交代。 道:「我和孫恩決戰於翁州島西濱,當時翁州島這區域只有孫恩一人,他予我公平決戰的機會,盡顯他一派宗師的風度。所以他雖屍沉大海,我也不敢打擾他,希望他能尋得離世後的安樂之所,得到他渴想的東西。」 屠奉三沉聲道:「孫恩是否真的死了?」 燕飛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敢保證他永遠都不會再踏足人世。」 歡呼聲再次震動長廊。 孫恩的武功不但是南方第一人,且他更是天師軍實力的象徵,此戰將把燕飛推上天下第一高手的寶座,威勢盛如慕容垂之輩,也要黯然失色。 燕飛之勝,不但可立竿見影地振奮劉裕一方的軍心,令劉裕更添領袖的魅力和號召力;另一方面則從基本動搖天師軍,其效果類似竺法慶之於彌勒教,唯一分異處是孫恩近年來已不理天師軍的事,一切事務盡交予盧循和徐道覆兩個徒兒。不論如何,當孫恩的死訊傳遍南方,會對天師軍造成無可彌補的沉重打擊,長遠的影響更是難以估計。 邊荒集會因燕飛的勝利,聲勢攀上顛峰,大添拯救紀千千主婢行動的成數;拓跋珪亦因此而得到無法計量的好處,大幅提升拓跋珪在北方的地位,狂增他對塞外鮮卑族各部的影響力。此長彼消下,如果明春慕容垂仍不能取得清楚分明的勝利,慕容鮮卑族的聲勢將會如江河下瀉,被逼處下風。 翁州島之戰,雖只是燕飛和孫恩兩人間的勝敗榮辱,事實上卻牽動了整個天下的形勢;整個戰亂時代的發展方向。 可是有誰曉得其中微妙玄奇的情況,已超越了任何人可以想像的生死決鬥。 艙廳內,燕飛、劉裕、宋悲風、屠奉三和老手五人圍桌密議,商量到廣陵的事宜。 孫恩既去,天師軍的威脅力大減,他們這一方有蒯恩這智勇俱備的新進猛將主持大局,更有經驗豐富的朱序和精於水戰的江文清從旁協助,使眾人再無後顱之憂,可以放手而為。 屠奉三道:「現在我開始感到劉帥這抽身北上的一著,巧妙處與『一箭沉隱龍』異曲同功,同是命中敵人要害的一著,亦使我們投進建康的主戰場去,與桓玄正面交鋒。」 宋悲風點頭道:「北府兵是大少爺的心血,我們絕不該讓北府兵毀在劉牢之這個蠢材的手上。小裕現今的號召力可追得上大少爺,而北府兵將對劉牢之則是一天比一天失去信心和希望,此長彼消下,小裕確有機會從劉牢之手上把他旗下的兵將爭取過來。」 劉裕心中感激燕飛,若不是他除去孫恩,振奮了屠奉三和宋悲風的鬥志,兩人絕不會變得樂觀起來。 老手歎道:「除非是愚頑之輩,誰都該知道天命歸於我們的小劉爺。你看哪會這麼巧的,我們劉爺兩次立威的地方,一是鹽城,一是海鹽,都有一個『鹽』字,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命在主宰朝代的興替。」 燕飛微笑道:「我們的小劉爺的確創造了奇跡,兩次都是在絕沒有可能的情況下把局勢扭轉過來。現在連我都深信小劉爺將會是新朝之主哩!」 劉裕苦笑道:「小飛你也來耍我,坦白說,我……」 屠奉三怕他一時不慎把真相說出來,被堅信他是真命天子的老手聽入耳內,肯定不會是好事,截斷他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其它的一切不用去計較得那麼清楚。現在我們再不用擔心天師軍的問題,可以把心神集中往與桓玄的鬥爭上去。而直到此刻,桓玄仍是佔盡上風,如果我們沒有完善的計劃,回廣陵去只是送死,劉帥心中是否有定計呢?」 劉裕沉吟片刻,斷然道:「海鹽之所以能落入我們手上,關鍵處全因我能說服劉毅,得到他全面的合作。現時的情況大同小異,我們必須尋得另一個劉毅。」 老手遽震叫道:「何無忌!」 眾人無不動容。 何無忌本為謝玄的親兵頭領,是謝玄看得起的北府兵猛將。謝玄去後,他一直暗中支持劉裕,視劉裕為謝玄的繼承人。但他亦是劉牢之的外甥,與劉牢之關係密切。當劉裕在沒選擇的情況下,利用司馬道子的力量來對抗劉牢之,何無忌憤然作出了與劉裕決裂的選擇。但何無忌終究是血性漢子,並沒有全面出賣劉裕,向劉牢之透露與劉裕暗中往還的北府將領的身份,所以魏泳之等才沒有被揪出來算賬。他只是與劉裕劃清界線。 何無忌現為劉牢之最信任的人,當劉牢之率水師大軍參與南伐天師軍之戰,廣陵便由何無忌主持大局,掌握兵權。 如果劉裕能說服何無忌,在很大程度上等於架空了劉牢之,再加上劉裕本身對北府兵將的影響力,大有可能重演剛發生在江南的情況。 屠奉三皺眉道:「要說服何無忌出賣他的親舅,恐怕非常困難。」 宋悲風道:「確實是非常困難,但卻非完全沒有可能。我清楚無忌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對大少爺的崇敬是發自真心的,而在大少爺多年的熏陶下,他亦懂得分辨大是大非。如果小裕能說服他劉牢之會把北府兵推上覆亡之路,我認為他會作出明智的決定。」 老手歎道:「但問題在誰都看出北府兵滅亡在即的時候,怕已時不我予,難挽大局了。」 劉裕沉吟不語。 燕飛道:「我是最不清楚何無忌為人的一個,但卻清楚凡人都有僥倖的心,何況何無忌與劉牢之有密切的血緣關係。劉毅之所以能被劉兄打動,因為劉毅當時是走投無路,而劉兄則成為他唯一的生路。何無忌現時的情況遠不至於此,要待桓玄攻陷建康,再使出種種手段對付劉牢之時,何無忌方會陷身劉毅當時在海鹽的處境。」 老手道:「燕飛言之有理,現在我們是去早了。」 老手如劉裕般,均為北府兵中人,清楚北府兵的內部情況,他有這個看法,代表他不認為今次北上之行可以起到任何作用。 宋悲風道:「我仍認為可以一試。當日我和小裕返回建康,處處碰壁,投靠無門,我便曾勸小裕放棄,保命離開。可是小裕卻堅持不走,還去找司馬道子談判,於沒有出路的局面下打開一條生路。現在我感到歷史又在重演,而且小裕根本沒有別的選擇,只有與桓玄正面硬撼,方有機會取勝。若待桓玄攻陷建康,再從容收拾劉牢之,至乎把劉牢之旗下的北府兵收編,那時我們將後悔莫及。」 屠奉三動容道:「我被說服了。」 劉裕默默的聽著。 屠奉三續道:「返回廣陵一事,大家該無異議,問題在該否向何無忌人手,因為如洩漏了風聲,劉牢之絕不會對我們客氣。」 稍頓又道:「但宋大哥說得對,現時的情況很像當日劉帥重返建康的時候。桓玄大軍隨時柬下,時間不容我們廢時失事的去逐一遊說北府兵其它將領,說服何無忌變成我們唯一和最佳的選擇。只要能說動何無忌,便可命中劉牢之的要害。」 劉裕忽然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表情,挨往椅背,歎道:「想通了!」 眾人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去。 劉裕向燕飛道:「照你猜測,魔門會採取甚麼方武為桓玄出力呢?」 燕飛苦笑道:「我也希望可以知道,但聶天還馬前失蹄的教訓,正向我們發出最嚴厲的警告,就是魔門的力量是不容忽視的。譙縱、李淑莊和陳公公都進佔能影響全局的位置,可見魔門在多年部署下,其魔爪已深進各大勢力的核心位置。魔門的力量是防不勝防的,因為除少數幾個人外,我們並不知道誰是魔門的人。如果我沒有猜錯,北府兵肯定有魔門的內奸,只要魔門突然發動,採取狙擊、暗殺的諸般手段,令北府兵的主將紛紛中箭下馬,北府兵將不戰自亂,無力對抗桓玄。當然!任魔門下算萬算,也沒算到我們會秘密潛返廣陵。」 老手道:「這麼說,勸服何無忌確成為我們唯一的選擇,因為他肯定與魔門沒有關係。」 屠奉三拍腿道:「對!魔門滲入北府兵會是我們能打動何無忌的因素。」 劉裕道:「如果我們能找出魔門在北府兵內的臥底,我們將更有勝算。」 燕飛苦笑道:「恐怕要到魔門在北府兵的內奸發動時,我們始有機會。」 宋悲風道:「那便等於吳郡和嘉興的忽然失陷,以事實說明北府兵正瀕臨敗亡的險境。不過那時可能已失去時機。」 屠奉三道:「若何無忌肯相信我們的話,將是另一回事。」 宋悲風道:「說到底就是必須說服何無忌重投我方,情況與說服劉毅同出一轍。」 燕飛道:「真想不到關鍵競繫於一人身上,此事不容有失,我們必須有完善的說詞。劉兄有多少把握呢?」 劉裕微笑道:「我剛才不是說想通了,正是想通了說服何無忌的方法。我如擺明是要他背叛劉牢之,肯定會碰得一鼻子灰回來。但如果我是去痛陳利害,說出讓劉牢之成為勝利者的方法又如何呢?」 屠奉三拍腿道:「好計!」 燕飛含笑不語,宋悲風和老手卻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劉裕沒再解釋,向屠奉三道:「於情於義,司馬元顯始終曾當我們是知己好友,我們怎都該向他提出警告吧!」 屠奉三歎道:「建康軍敗勢已成,甚麼警告都改變不了情況的發展。」 宋悲風點頭道:「司馬道子父子禍國殃民,是咎由自娶罪有應得。」 劉裕道:「小飛怎麼看?」 燕飛道:「我可以到建康走一趟。」 屠奉三道:「我拗不過劉帥哩!讓我去吧!沒有蝶戀花為劉帥護駕,我怎放得下心呢?」 劉裕向老手道:「我和燕爺到廣陵去,你把宋爺和屠爺送往建康後,便掉頭出海,從海路入淮到壽陽去,與陰爺會合,再由陰爺決定行止。」 老手欣然領命。 劉裕心中一陣感觸。 一切皆從廣陵開始,當謝玄命他到邊荒集去向來序送信的密令抵達廣陵,他的生命便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奇兵號」正全速航行,每過一刻,他和廣陵之間的距離,便又接近了一點,而他正生出返回起點的奇妙感覺。 淡真放心吧!我會向所有欠你血債的人算賬,絕不會有絲毫留情。 第十 章重修舊好 廣陵城。威武將軍府。 何無忌形疲神困的回到將軍府,洗了個冷水浴,方感覺好了一點。這是他十多年來的習慣,縱使在冰天雪地,電以冷水澆身,這是他保持體格和意志的秘方。 他很想獨自思索一些困擾著他的問題,可是卻給剛足五歲的愛兒纏著,逼他玩了一會,到夫人來逼不情願的小子上床就寢,他才脫身到書齋去。 坐下後,何無忌深深歎了一口氣。 「無忌兄因何事歎息呢?」 何無忌遽震下,探手拿起放在-旁的長刀。他的將軍府戒備森嚴,又有惡犬巡邏,書齋門外更有兩個近衛高手站崗,而對方竟能如入無人之境,直到抵達門外揚聲他方察覺,怎不到他魂飛魄散。如果來人是打他夫人、兒子的主意,後果不堪設想。 劉裕現身書齋門處,一身夜行裝東,卻不見他慣用的兵器厚背刀。 何無忌愕然道:「是你!」 劉裕直抵他身前,面對著他在地席坐下,目光閃閃地打量他,微笑道:「無忌消瘦了!」 何無忌苦笑道:「你到這襄來不是為看我胖了還是瘦了吧?」 劉裕從容道:「我很高興。」 何無忌皺眉道:「有甚麼值得高興的?」 劉裕聳肩道:「你沒有一見到我便舉刀相向,當然令我感到欣慰。」 何無忌露出第二個苦澀的笑容,帶著點無可奈何的意味。 劉裕淡淡道:「仍在惱怒我嗎?」 何無忌避開這個問題,冷然道:「你怎可能分身回來,不再管天師軍的事了嗎?」 劉裕輕鬆的道:「事有緩急輕重之別,孫恩已喪命於燕飛之手,徐道覆連失兩城,被逼退守會稽,再難有回天之力。我今次秘密潛回廣陵,是為大局著想,無忌可知北府兵的覆亡,已迫在眉睫?」 何無忌呆瞧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裕鍥而不捨的問道:「仍因我在生悶氣嗎?」 何無忌頹然道:「為甚麼還要說這種話?孫恩真的死了?」 劉裕微笑道:「我像是說謊的人嗎?」 何無忌肅容道:「不要再繞圈子了,你今次來有甚麼目的?大家直話直說。」 劉裕油然道:「我今次回來,並不是要計較甚私人恩怨,而是要完成玄帥的遣志,不讓南方落入桓玄之手。一直以來,我都是為這個遠大的目標奮鬥,從來沒有改變過,有時會用上點手段,但卻沒放棄朝這方向邁進,直至眼前此刻。」 又追問道:「無忌剛才因何歎氣?」 何無忌凝望他好一會後,沉聲道:「劉兄可知若劉爺曉得你在這襄,是絕不會放過你的。」 劉裕淡淡道:「何兄又知否燕飛正在外面等候我呢?」 他對何無忌的稱呼由「無忌」改為「何兄」,這轉變配合著他現時舉手投足均自然流露的領袖氣魄和龍虎之姿,本身已具懾人的氣度。 何無忌一震道:「燕飛!」 劉裕微笑道:「我今次到廣陵來,並不是來送死,而是來看看有甚麼方法,可以令北府兵不致丟人現眼,滅了玄帥的威風,好讓他在天之靈,得到安息。現時情況之劣,已超出何兄的想像之外。桓玄之所以能輕易收拾聶天還,是因有魔門撐他的腰,甚譙縱、譙奉先、譙嫩五,至乎建康李淑莊、司馬道子身邊的陳公公,全屬這派系的人,皆在伺機行事。你想想吧!事情嚴重到何等地步呢?聶天還之所以亡於桓玄之手,正因他身邊的大將中,有魔門的人在。」 接著把魔門的事詳細道出,到他說畢,何無忌臉上的血色巳所餘無幾。 劉裕又道:「據我們猜測,竺法慶有很大可能是魔門之人,否則不會如此仇視佛門。」 何無忌深吸一口氣道:「你可有憑據?唉!我不是質疑你,只是想到如要說服劉爺,空口說白話是沒有作用的,何況消息來自你呢?」 劉裕道:「物證就沒有哩!人證倒有一個,就是支遁大師,」 何無忌點頭道:「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又是安公的知交好友,且佛門不打誑語,他說出來的話沒有人敢懷疑,可惜遠水難救近火,這處是廣陵而非建康。」 劉裕皺眉道::逗裡到建康不過一天船程,你們派個人去見他不就成了嗎?」 何無忌歎道:「剛才消息傳來,桓玄已攻陷歷陽,活捉了大將司馬尚之,進駐溧州,隨時進犯建康,朝廷一天之內向劉爺下了三道聖詔,命劉爺立即率水師到建康助陣,我剛才還為此與劉爺吵了一場,現在你該明白我為何要長嗟短歎。」 劉裕道:「劉爺究竟在打甚麼主意,不知道縱容桓玄,等於任狼入室嗎?如果被桓玄進佔建康,控制了廣陵的上游,又擁有建康區豐盛的糧產,任北府兵如何兵強馬壯,亦只有挨揍的分兒,劉爺為何如此不智?」 何無忌道:「他當然有他的想法,最好是建康軍和荊州軍僵持不下,拚個兩敗俱傷,他便可坐得漁人之利。」 只聽這番話,便曉得何無忌沒有辜負謝玄對他的期望,曉得審時度勢,懂得從大局著眼作判斷,而非盲從親舅的人。 劉裕道:「他的想法只是一廂情願。山於魔門的長期部署,在裹應外合下,建康軍會像兩湖幫般敗得又快又慘,當劉爺還未清楚發生了甚麼事時,南方的天下已盡入桓玄手上。桓玄根本不用來攻我們,只要封鎖上游,我們將不戰自潰。」 何無忌瞼上再沒有半點血色,道:「半個月前,朝廷已下旨委任劉爺為先鋒,司馬尚之為後部,司馬元顯為主帥,西討桓玄。桓玄亦知不妙,準備退守江陵,以逸待勞。豈知劉爺按兵不發,桓玄立即囂張起來,上表傳檄,舉兵東下,討伐元顯。元顯見我們按兵不動,只好龜縮於建康。唉!若我們明天仍不起行,元顯危矣!」 劉裕道:「我要見劉爺!」 何無忌失聲道:「你是否瘋了!」 劉裕道:「我沒有發瘋,反而比平時任何時刻更清楚明白自己的處境。無忌!你現在該清楚我是怎樣的一個人,眼前是唯一的機會,我們絕不可以坐以待斃。你若想陪劉爺死,是你的自由,不過我卻要提醒你,就算你不理北府兵兄弟的生死,也好該為你的嬌妻愛兒著想。國家的興亡就在眼前,到這一刻決定權仍在你的手上,機會錯過了將永不回頭。」 何無忌急促的喘了幾口氣,沉聲道:「你不怕劉爺殺你嗎?」 劉裕現出一絲冷酷的笑意,搖頭緩緩道:「我是去向他報上他不知道的事,是為他好,他為何要殺我呢?」 何無忌煩惱的道:「這只是你的想法,但他不會那麼想,奈何?」 劉裕微笑道:「他不敢殺我的。」 何無忌沉聲道:「他若敢殺你又如何呢?連朝廷的聖旨他都不放在眼內,何況是你劉裕?」 劉裕若無其事的道:「如他真的敢動手,你、我和燕飛三人並肩殺出帥府如何?」 何無忌劇震無語,只懂呆瞪著他。 劉裕道:「一錯不能再錯,發瘋的不是我,而是你的舅父。背叛王恭,接著又劃策設謀殺死王恭,轉投司馬道子的懷抱,這是他一個嚴重錯誤。討伐天師軍之戰,先是縱兵強奪民糧,又於未竟全功之際,率師北返,害得謝琰孤軍深入,戰死沙場,這是第二個錯誤、現今桓玄東來,他錯估形勢,以為可借桓玄之手除去司馬元顯,然後再討伐桓玄,這將是最後一個錯誤,因為他再沒有機會犯第四個錯誤。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眼前足唯一也是最後的機會。玄帥的看法錯了嗎?事實正證明玄帥目光如炬,他擔心的事一一應驗。」 何無忌閉上眼睛,好一會後再張開來,道:「我們現在還可以做甚麼呢?」 劉裕平靜的道:「讓我去與劉爺見個面。」 何無忌有點哭笑不得的歎道:「這個險值得冒嗎?」 劉裕淡淡道:「因為他是你的舅父,所以於情於理,我都要給他這最後的機會,就看他的選擇取捨。」 何無忌搖頭道:「你可以不和他計較私怨,可惜劉爺卻沒有這樣的胸襟,你是他的心中刺、眼中釘,只要有一分機會,他會把你置諸死地。舅父變了,變得很厲害,權力是可以令任何人變成你再不認識的人,你還要堅持嗎?」 劉裕道:「他可以不仁,我卻要盡義。無忌你放心去安排吧!我有辦法令他不敢動手。」 何無忌苦笑道:「你不明白的,何穆三天前從建康來見劉爺,為桓玄向劉爺招降,事後劉爺召了我去商量,我雖大力反對,他卻一意孤行,說此為緩兵之計。唉!何穆正是李淑莊的青樓常客,所以你指出李淑莊是魔門的人,我沒有一點懷疑,如果沒有李淑莊從中斡旋,何穆怎會忽然為桓玄作說客?」 劉裕心中大喜,曉得何無忌終於被他打動,方會向他透露如此重要的消息。 何無忌又道:「最近北府兵發生了很多事,其中一樁與你有直接的關係,你知道後肯定不願去見劉爺。」 劉裕色變道:「甚麼事?」 何無忌沮喪的道:「孫爺死了!」 劉裕全身遽震,失聲道:「甚麼?」 孫爺就是孫無終,等於劉裕的師傅,劉裕之所以有今時今日,全賴他一手提拔。 何無忌頹然道:「劉爺現在最顧忌的人不是桓玄,而是你劉裕,因為只有你能威脅到他在北府兵內的統領之位,所以凡是他認為與你有親密關係的人,均給貶謫往別地投閒置散。孫爺給調往京口,十多天前被人發現伏屍房內,身上沒有半點傷痕,死得不明不白。人人都懷疑是劉爺派人下手,但劉爺卻指天誓日與他無關。當時我並不相信他的話,現在已有別的想法。孫爺實在再難起作用,劉爺是不會這般不智的。下手的最有可能是魔門的人,這是最厲害動搖軍心、分化我們北府兵的毒計。」 劉裕熱淚狂湧,默默聽著,到何無忌說罷,才拭去淚水,深吸一口氣道:「我也相信是魔門的人下手的。」 何無忌平靜的道:「你還要去見劉爺嗎?」 劉裕道:「我比以前任何一刻更想見他。」 何無忌道:「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劉裕愕然道:「是甚麼事呢?」 何無忌道:「當你登上九五之位,我希望能解甲歸田,過一些平靜的日子。」 劉裕皺眉道:「我何時向你說過要當皇帝呢?」 何無忌道:「說到底,大家仍是兄弟,縱有誤會,亦是過去了的事。說起話來,更不用拐彎抹角。玄帥最大的遺願,就是要你為他完成統一南北、復我中土的不朽大業。玄帥曾多次向我表示他對司馬皇朝再沒有任何期望。 言下之意,就是必須由新朝代之。你若要一統天下,首先便要解決朝廷這北伐最大的障礙,除了取而代之外,還有甚麼辦法呢?」 劉裕默然片晌,點頭道:「你既重新視我為兄弟,這麼-個要求,教我如何拒絕?」 何無忌像放下了心事般,道:「我現在到統領府見劉爺,向他報告魔門的事,並讓他曉得你在我府內,若他肯見你,只有到這裹來見你,沒有我的合作,他想在這裡殺你沒那容易。」 劉裕道:「你不怕他把你拿下嗎?」 何無忌道:「實不相瞞,現時你在軍內的聲譽,實遠超過劉爺,除劉爺身邊的幾個心腹將領外,人心都是向著你的。如劉爺公然和我們撕破臉皮,派兵來攻打我的府第,肯定會引起兵變,他絕不敢這麼做。依我猜,他定會來見你,好問清楚魔門的事。」 劉裕道:「我曾答應過你的事,絕不會違信背約。我不是指你解甲歸田的事,而是指曾答應你不會傷害劉爺。」 何無忌感激的道:「我愈來愈佩服劉兄,在現今的情況下,仍能信守承諾,反是我曾背棄你。」 劉裕道:「但是你並沒有真的出賣我,否則魏泳之第-個性命難保。」 何無忌既狠下決心,重投劉裕一方,神態大是不同,沉吟道:「現在軍中擁戴你的人,除了魏泳之外,還有檀憑之、孟昶、劉道規和周安穆等人,他們都有明確的出身背景,肯定與魔門沒有關係,最重要是他們都手握兵權。我去見劉爺前,先去和泳之打個招呼,再由他去通知這幾個人你回來了,他們知道後會非常振奮,因為他們一直在等待這的一天。你或許仍不曉得,忠於你已變成是否忠於玄帥的問題。劉爺實在太失人心了。當琰帥的死訊傳來,震動了軍心,人人對劉爺的作法均不以為然,他可以害死何謙,但絕不可以害死玄帥的親弟,這是沒有人可以接受的。有時我真的不明白,為何劉爺會這麼愚蠢?」 稍頓續道:「當你從海鹽出擊,收復嘉興,又令困守會稽和上虞的兄弟安然撤往海鹽,消息抵達廣陵時,人人奔走相告。現在誰都曉得,只有你劉裕才能重振北府兵的聲威。」 劉裕笑道:「你不再怪我了嗎?」 何無忌苦笑道:「不要翻我的舊賬好嗎?當時我還以為劉爺與桓玄劃清界線,想不到今天他竟會對桓玄攻打建康袖手不理,他太令我失望了。」 接著道:「我現在再沒有顧忌,可以放手大幹,我會著泳之聯絡所有心向著你的人,好在兵不血刃卜把北府兵的兵權移轉到你手上來,那時劉爺縱想向我們發難,亦有心無力。不過待會你見他後,千萬要忍耐一點,勿要與他決裂。直到這刻兵權仍是在劉爺乎上,我們需要一段時間部署,快則十天半月,方能聯繫到所有人。」 劉裕暗鬆一口氣,今次能成功說服何無忌,不但因他劉裕戰功彪炳,劉牢之則盡失人心,更主要是因謝玄的影響力並沒有因他的辭世而衰退,澤及他這個指定的繼承者。 問道:「有辦法聯絡孔老大嗎?」 何無忌道:「我沒有辦法,但泳之肯定可輕易辦到。」 劉裕道:「你著泳之告訴孔老大,我想與他碰個頭。」 何無忌點頭起身,跟著歎道:「到現在我才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當日在建康鬧翻,我比你更不好受,有點像背叛了玄帥。現在一切都不同了,我感覺到自己充滿生機和鬥志,更覺得目下所做的一切,總算對夫人和兒子盡了責任。」 劉裕陪他起立,道:「你不怕陪我一道送死嗎?」 何無忌笑道:「跟著你有追隨玄帥的美妙感覺,苦差可以變成樂事。玄帥從來沒有看錯人,他既沒有看錯舅父,更沒有看錯你。請劉帥在這裡好好休息,我會知會府內親兵,告訴他們劉裕大駕在此。」 與劉裕握手後,何無忌出門去了。 第十一章圓謊之話 燕飛從正門走進來,他將門衛弄醒過來,順道與何無忌打個招呼,憑他的靈應,劉裕與何無忌的對話沒有一個字能瞞過他。 何無忌離去後,燕飛往一旁地席坐下,皺眉道:「何無忌說得對,現在劉牢之最顧忌的人不是桓玄而是你,只要殺掉你,北府兵內再沒有人能威脅到他的地位。你和他是絕沒有妥協的餘地,為何不秘密進行顛覆他的活動,殺他一個措手不及,卻要在時機尚未成熟時,與他來個正面衝突呢?」 劉裕沒有直接答他,從容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亦最清楚我的事,今次與我重聚,有沒有發覺我異於往日之處呢?」 燕飛點頭道:「你今次確有改變,做甚麼事都一副信心十足、胸有定計的神氣,人也變得樂觀積極,有種一往無前的氣概和決心。也讓我感到你難以捉摸。」 劉裕雙目射出沉痛的神色,道:「自與淡真訣別後,我一直活在生不如死的日子裡,支持我的只有為她洗雪恥恨的死志。我一直等待著的就是這的一天,我會把淡真的骸骨從荊州運返建康,令我可以長伴她身旁,使她好好安息,這是我還可以為她做的事。你明白我的心情嗎?」 燕飛露出同情的神色,道:「我當然明白你的心情。」 劉裕道:「當我全力對付天師軍時,我禁止自己去想淡真,把心神全投放在文清身上,得到了平靜和歡樂。可是當『奇兵號』離開海鹽北上的一刻,我的心神又被淡真佔據。但今次再不是陷身在無法自拔,由痛苦和絕望堆成的深淵,而是充滿了希望和快感,因為我曉得為她討債的日子終於來臨。我感到生命在燃燒著,再沒有人能擋著我,包括劉牢之和桓玄在內。」 燕飛細看他的神情,感到他說出來的每一句話,均發自他內心的至深處,亦可見他復仇的意志,任由風吹雨打,也難以動搖其分毫。 劉裕朝他瞧去,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劉牢之雖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卻絕不敢在無忌的將軍府內動手的,因為他的姐姐——無忌的娘親就在府內,難道他敢使人包圍將軍府,再縱兵強攻嗎?」 燕飛點頭道:「我倒想不及此,可是仍不明白你為何非見劉牢之不可?」 劉裕沉聲道:「因為我要向劉牢之作出最殘酷的報復。」 燕飛愕然道:「你不是曾答應過何無忌不傷害他的舅父嗎?」 劉裕道:「報復的手法有很多種,殺他實在太便宜他了。我要他眾叛親離、走投無路,為他的劣行付出他負擔不起的代價。我是不會對無忌食言的,我也不會動劉牢之半根毫毛。」 燕飛道:「但你在時機尚未成熟下見他,會不會弄巧反拙?」 劉裕雙目閃閃生輝,道:「過了今晚,成熟的時機將會來臨。咦!你想到了甚麼?」 燕飛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拍拍他肩頭道:「我有奇異的感應,卻與今夜的事沒有關係,你在這裡好好休息,想清楚如何去應付劉牢之,我出去打個轉便回來。」 說罷穿窗去了,剩下一頭霧水的劉裕,苦無繼續傾訴心聲的最佳對象。 建康城。烏衣巷。 王弘剛從外回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在內寢廳呆坐,更不要一旁的婢僕侍候。 「王兄!是我屠奉三,不要聲張,府內有甚麼地方方便說話?」 王弘嚇了一跳,整個人彈將起來,雖然耳內的聲音仍縈繞著,可是一切如常,令他有疑幻疑真的古怪感覺。事實上他正想著劉裕和屠奉三,但屠奉三怎可能回建康呢?難道自己因太疲倦睡著了,作了這個怪夢。 到屠奉三再次傳聲催促他,王弘始弄清楚他不是在作夢,忙進入寢室後,又弄熄了燈火。 一切妥當後,全身夜行黑衣的屠奉二穿窗而入,笑道:「公子可好?」 王弘不能置信的道:「屠當家不是正和天師軍進行連場大戰嗎?怎可能分身回來?」 兩人到一角坐下,屠奉三扼要地描述了江南戰場的情況,然後道:'天師軍敗勢已成,再難成氣候,何況孫恩命喪燕飛之手,更是對天師軍最致命的打擊。現時的當務之急,是要對付桓玄,這是我們潛回來的原因。」 王弘滿腦子疑問,卻有點不知從何問起,只好揀最簡單的來問:「劉兄呢?」 屠奉三道:「他到廣陵去了。」 王弘大吃一驚道:「他不怕劉牢之殺他嗎?」 屠奉二好整以暇的道:「怕的該是劉牢之才對。現今劉帥在北府兵中的聲威,遠在劉牢之之上,劉帥今次回廣陵是要把劉牢之的兵權奪到手上,如此方有扳倒桓玄的本錢。」 王弘皺眉歎道:「我怕的是建康再撐不到那一刻,今回桓玄東來,聲勢龐大,戰船超過三百艘,水陸兩路的荊州軍加起來超過八萬人,首次在姑熟接戰,便把司馬道子倚之為頭號猛將的司馬尚之打得全軍覆沒,司馬尚之還被桓玄俘虜,消息傳返建康,震動朝野。司馬元顯雖然下了船,也給嚇得不敢進發。現在誰都看好桓玄,更有人暗中串連,作好迎接桓玄入城的準備。」 屠奉三道:「現在司馬元顯手上還有甚麼籌碼?」 王弘苦笑道:「姑熟一戰,建康軍損失慘重,戰船折損近半,戰死者達五千之眾。現在司馬元顯手上的戰船不足百艘,戰士不過區區八千之數,且士氣低落,不住有人開溜,恐怕難堪一擊。」 屠奉三倒抽一口涼氣道:「情況竟惡劣至此?」 王弘歎道:「最惡劣的情況正在出現,人人都知元顯膽怯了,再不復先前之勇,照我看元顯根本不敢和桓玄正面交鋒。」 屠奉三同情的道:「這個很難怪他,敵我實力懸殊,對方又是順流勝逆流。但我認為元顯並不是心怯,而是想改變戰略,利用建康城強大的防禦力量,引桓玄登陸決戰。」 王弘道:「那將會是元顯最大的失誤,他近來在各方面都大有改進,但在體察民情上卻是依然故我。我敢肯定,若元顯以為可憑城拒敵,將會發覺建康軍民沒有人願為他賣命,他要怪就只好怪他老爹司馬道子吧!」 又道:「還未請教屠兄今次到建康來有甚重要任務,看我能否幫得上忙?」 屠奉三欣然道:「我的確有事需要你幫忙?不過在說出來之前,我想先弄清楚你對司馬皇朝氣數的看法。」 王弘不解道:「我們不是一直在談論這個問題嗎?屠兄為何還要再問一遍?」 屠奉三道:「先前談的只是荊揚兩州的形勢比拚,現在談的則是司馬皇朝的興替。建康的政治是高門大族的政治,你身屬建康最顯赫的家族之一,你的看法,代表著建康高門在此事上的立場,更代表著桓玄能否改朝換代,坐穩皇座。」 王弘點頭表示明白,沉吟片刻,道:「這要分兩方面來說,一方面是建康世族普遍在這方面的看法;另一方面則是我個人的見解,而我個人的看法雖亦有代表性,卻非主流。」 屠奉三像有用不盡的時間般,微笑道:「我想先聽最普遍的看法。」 王弘苦笑道:「最為人認同的,就是司馬氏皇朝氣數已盡,時日無多。司馬道子的例行逆施,已盡失人心。建康中恨不得將其煎皮拆骨的大有人在,而司馬德宗這個白癡皇帝更是令人絕望。唉!怎麼說才好?建康的世族並不害怕桓玄,支持他或反對他的人,都有一個共識,就是如桓玄登上皇座,會一切依舊,不同的是荊揚二州同歸一主,建康缺糧的難題亦會因漕運重開迎刃而解,建康世族將可繼續其詩酒清談的風流日子。所以我說假設司馬元顯圖倚城抗桓,會發覺手下兵將不戰自潰,因為沒有人肯做這沒有意義的事,只有瘋子和傻瓜才會拋頭顱、灑熱血的去悍衛一個白癡皇帝。」 屠奉三道:「這麼說,司馬元顯是完全沒有勝利的希望?」 王弘點頭道:「事實如此。」 屠奉三道:「你的看法又如何呢?」 王弘道:「我的看法就是對桓玄的看法,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初時他或可裝模作樣,來個黜奸邪、擢賢才,殺幾個可大快人心的人來討好京師的民眾。但很快他的狐狸尾巴會露出來,其為禍之烈,將遠勝過司馬道子,這時我們劉帥的機會就來了。」 屠奉三道:「順口問一句,建康高門對劉帥又有怎樣的看法?」 王弘道:「坦白說,除我之外,根本沒有人看好他。你們收復嘉興,的確掀起了熱烈的議論,可是桓玄來勢洶洶,把劉兄的光芒全掩蓋過去。大多數人認為你們縱能擊敗天師軍又如何呢?當桓玄佔領建康,南方的天下,十有八、九落入桓玄手上,最厲害是他控制了長江這南方的經濟命脈,任劉兄如何神通廣大,對上桓玄,只是以卵擊石。當然我對劉兄仍有十足的信心,只是他忽然潛返廣陵一著,已是出人意表,更令我感到情況並不如想像中的惡劣。」 屠奉三微笑道:「希望桓玄也像建康的人那般,低估劉帥。桓玄愈不把劉帥放在眼內,對我們愈是有利。」 王弘道:「說了這麼多話,還未轉入正題,究竟屠兄想要在下如何幫忙?」 屠奉三道:「我想你幫我圓謊。」 王弘愕然道:「圓謊?」 屠奉三道:「我今回到建康來,是為劉帥盡他對司馬元顯的兄弟情義,向司馬元顯提出警告,他們父於倚重的陳公公,實是與譙縱一鼻孔出氣的內奸。」 王弘色變道:「竟有此事?」 屠奉三道:「不過現在形勢急轉直下,是否通知司馬元顯此事,亦難左右大局的發展,所以我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讓劉帥潛返廣陵的事提早洩漏,對我們有害無利。」 王弘開始明白屠奉三為何再三問他對司馬皇朝處境的看法,點頭道:「確實是這樣子。唉!屠兄直話直說好嗎?」 屠奉三若無其事輕鬆的道:「將來如果劉帥問起此事,王兄可推說我已請你去通知司馬元顯,可是卻見不著元顯,無法轉述我們的警告便成。這種事曾盡過力便成,誰都沒有法子,但卻町安劉帥的心。」 王弘明白過來,苦笑道:「或許根本不用說謊,司馬元顯刻下正在戰船上,能見他的機會是微乎其微,且現在建康正在戒嚴中,沒有軍令會是寸步難行。」 屠奉三欣然道:「我當王兄是答應了。」 王弘皺眉道:「敢問屠兄一句,是否不論情況如何,屠兄亦不會向元顯傳達劉兄的警告呢?」 屠奉三雙目精芒遽盛,平靜的道:「成就大事者,豈容婦人之仁?這是我屠奉三一貫的作風。司馬元顯或可算是我的朋友,可是他也是司馬道子的兒子,司馬皇朝的代表。假如被他滅了桓玄,終有一天他會卜手對付我們。政治鬥爭從來都是這樣子。」 王弘點頭道:「明白了!我會在此事上為屠兄圓謊。」 屠奉三欣然道謝。 王弘道:「現在我更相信司馬元顯沒有逆轉情勢的機會,陳公公是他們父子信任的人,能起的作用實難以估計。今天黃昏時我收到的最後消息是,桓玄的大軍已進至新亭,可在一天之內攻打建康。」 屠奉三道:「剛才你說有人在建康秘密串連,聯結各方迎接桓玄,你指的究竟是哪些人呢?」 王弘道:「主事者是王國寶之兄王緒。主緒因司馬道子殺害王國寶,又大力壓制王家,故懷恨在心。所以王緒一直與桓玄暗通消息,密謀推翻朝廷。」 屠奉三問道:「王緒與李淑莊關係如何?」 王弘愕然道:「屠兄為何有此一問,難道我們的清談女子也有問題嗎?王緒確實與李淑莊關係密切,是李淑莊的入幕之賓。」 屠奉三道:「這才合情理,真正的主事者是李淑莊而非王緒。簡單點說,李淑莊、譙縱和陳公公均屬一丘之貉,同厲某個秘密派系,今次他們助桓玄奪取司馬氏之天下,亦是不安好心,終有一天會取桓玄而代之。」 王弘色變道:「竟有此事?」 屠奉三道:「你們現在情況如何?」 「你們」指的是王弘和他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毛修之、郗僧施、檀道濟和朱齡石數人,他們曾與劉裕在淮月樓見面,並決定支持劉裕。 王弘頹然道:「他們現在都偃旗息鼓,盡量低調,因怕惹來殺身之禍,個人的生死等閒事,最怕是牽連家族。今早我才收到消息,毛修之昨夜遁離建康,不知去向。」 譙縱是毛修之的死敵,如果桓玄入京,譙縱肯定會斬草除根,收拾毛修之,所以毛修之惟有避禍而去。 由此可見建康城內確實沒有人看好司馬道子父子,對桓玄更是噤若寒蟬失去了勇氣,怕桓玄將來會和他們算賬。 在失去世家大族的支持下,司馬道子父子再沒有對抗桓玄的力量。 誰想得到事情發展至如此情況。 想到這裡,屠奉三心中更佩服劉裕,若非他斷然決定北返,他們將注定慘敗在桓玄手上,現在則仍有回天的機會。 王弘道:「現在我們還可以幹甚麼呢?」 屠奉三道:「你們甚麼都不用干,桓玄入京後便韜光養晦,以保命為最重要的事。」 王弘冷哼道:「一天桓玄未坐上帝位,他一天不敢動我們。」 屠奉三道:「理該如此。」 接著肅容道:「是我離開的時候哩!在劉帥奪得北府兵的控制權前,我們再不會與你們聯絡。桓玄便任得他逞威風,正如你所說的,當他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弄得天怒人怨時,我們反攻建康的日子便到了。哼!桓玄的性格,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會忍不住露出凶相的,他的好景絕不長久。」 王弘點頭道:「明白了!」 屠奉三伸手與他相握,道:「王兄保重。你幫我的忙,我會銘記心中。」 王弘道:「只是舉手之勞吧!雖然隱瞞劉兄是有點不該,但想到屠兄處處為劉兄著想,我亦心中釋然。」 屠奉三鬆開緊握王弘的手,穿窗離開,投入人心惶惶、風雨欲來的建康城最令人憂心的暗夜裡去。 第十二章仙道之盟 燕飛生出圓滿自在、一切俱足的感覺,且今回要比以往任何一次,更能予他最深刻的感受。 安玉晴在前方引領著他,越過一座又一座房舍的屋頂,星夜變成了襯托她的壯麗背景,衣袂飄揚下乘夜而游,便如天卜的仙子動了凡心到人間來嬉戲。 最後安玉晴落在一座宏偉的廟宇主殿瓦脊處,轉過身來含笑瞧苦他,秀眸亮晶晶的,似在深黑裹閃爍的一對寶石。 燕飛落在她身旁,一股來自她的迷人氣息立即充盈鼻內。 安玉晴喜孜孜的道:「燕飛!燕飛!」 就算是呆子,也曉得眼前美女對自己披露情愫,何況是靈銳的燕飛,她的愛火以燎原之勢包圍著他,又是那麼超越了一切肉慾,純淨而不含一絲雜質。 燕飛欣喜的道:「玉晴!真想不到你會忽然駕到,事前我竟沒有感應,可見你的道心大有精進。」 安玉晴一身夜行勁裝,外加御寒長披風,迎風而立,體態優美至沒有任何言語可作形容,黑衣白膚,愈發突顯她的冰肌玉骨,配上那雙絕不遜色於萬俟明瑤,令他夢縈魂牽的神秘眸神,燕飛生出無比動人的感覺。 安玉晴輕輕道:「我們坐下再說好嗎?」 燕飛隨她並肩坐在瓦背處,軍事重鎮廣陵城像以他們為核心般朝四面八方延展,尤其是今夜大有可能是決定這城池主宰誰屬,至乎南方的命運的一夜,令燕飛更有深刻的感觸。 來自安玉晴嬌軀的淡淡幽香,傳人他鼻內,聽著她溫柔的呼吸,感覺著她的體溫,確是親切迷人。 安玉晴心滿意足的歎息一聲,輕柔的道:「燕飛呵!我們又在一起哩!我真怕見不著你,但我們又見面哩!」 燕飛別過頭去細審她的玉容,微笑道:「玉晴是否練成了『至陰無極』呢?」 安玉晴迎上他灼熱的眼神,綻放出一個比天上星空燦爛的笑容,道:「人家今次是專誠來告訴你『至陰無極』的秘密,多麼怕你等不及我,便去與孫恩決戰,又或孫恩早玉晴一步尋上你。幸好玉晴尚有點運道,懂得先到邊荒集碰運氣,找到你的兄弟拓跋儀,方曉得你到了南方去找孫恩。玉晴差點急死了,幸好感應到你在這裹。燕飛呵!你可知玉晴心中的欣悅嗎?」 燕飛道:「我也有個喜訊奉告玉晴,孫恩的問題已解決了。」 安玉晴一呆道:「你和孫恩……噢!」 燕飛遂把與孫恩決戰的情況詳細道出,然後道:「這是我能想出來應付孫恩的唯一辦法,而成人之美亦得到最佳的回報,令我悟通了『破碎虛空』的秘密,讓我們的仙途暢通無阻,只要能解決一個問題,那時我們愛何時走,便可何時離開這個紛擾的人世。」 安玉晴又驚又喜的道:「真令人想不到,呵!燕飛!」 燕飛忍不住調侃她道:「今夜你喚了我很多次呢!」 安玉晴白他一眼道:「在你面前,玉晴不須掩飾心中的喜悅。練成『至陰無極』後,人家心中只在想你,就怕遲了一步,又怕就算你練成『至陰無極』,亦只能與孫恩拚個同歸於荊現在一切擔憂全消失了,只有呼喚你的名字,方可表達心中的歡欣。燕飛燕飛!你明白玉晴的感受嗎?」 燕飛看到她像小女孩般雀躍快樂的可愛模樣,心中充盈著滿足自豪的感覺,因為他並沒有令這位紅顏知己失望。 安玉晴目光投往大江的方向,道:「你的兄弟拓跋儀著我告訴你,五車黃金已運抵邊荒集,他們正全力備戰。就是這麼多,當信差的任務完成哩!」 燕飛心中填滿小別後重逢的喜悅,在這一刻,正於廣陵城進行激烈的兵權爭奪戰,彷彿再與他扯不上關係。 事實上當然不是如此,而他比何無忌更清楚劉裕腦袋中轉動的念頭。因為王淡真的恥辱,劉裕對劉牢之的仇恨是傾盡五湖四海之水也洗刷不掉。他今次是懷恨而來,為的是要向劉牢之討債。他堅持要見劉牢之,是要面對面的打擊他,看著劉牢之眾叛親離、身敗名裂,至乎走投無路,如此方能洩他心頭之恨。 燕飛不會阻止劉裕。正因劉裕等候這一天的出現,劉裕方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下仍能保持強大的鬥志,為自己屢創機會,完成幾近不可能完成的事。 假設同一樣的情況出現在紀千千身上,他也會像劉裕般進行報復。他瞭解劉裕,明白他所受的折磨和痛苦,最難抵是那如毒蛇噬心般的悔疚。 如果劉裕當日不理謝玄反對的與王淡真私奔往邊荒集,王淡真便不會有如此悲慘的命運。這正為劉裕最大的遺憾。 劉裕雖向何無忌保證不會直接傷害劉牢之,可是對付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動刀動槍,以劉裕的才智,他有其它種種手段,能令劉牢之生不如死。此正為劉裕堅持要在今晚見劉牢之的原因。 安玉晴的聲音在他耳鼓內響起道:「孫恩究竟是生是死呢?」 燕飛回過神來,一陣大風吹來,安玉晴螓首的十多根髮絲拂到他瞼上去,癢癢的。 安玉晴俏臉微紅,不好意思的探指把放肆的一縷秀髮攏回頭上去,自然而然舉起另一手忙著整理秀髮,又偷偷的望他一眼,神態動人至極點。 燕飛心忖安玉晴的美麗和風情,實不遜色於紀千千。微笑道:「在答玉晴這個問題前,讓我告訴玉晴我從與孫恩這次決鬥領悟回來的-點心得。」 安玉晴放下完成任務的一雙纖手,現出似喜似嗔的神色,橫他一眼道:「原來燕飛也懂賣關子的。我在聽著呢!」 燕飛欣然道:「很快你會發覺我不是賣關子,而似是筒簡單單的-個問題,自有其來龍去脈,如不依次序先後說出來,會令玉晴難以掌握。」 安玉晴興致盎然的道:「說吧說吧!玉晴在洗耳恭聽。」 一種忘憂無慮的感覺佔據了燕飛的心神。今回重遇安玉晴,感覺又有不同,未來再不是茫不可測,而像是一切全掌握於手上,可以共同開創未來,那類似一種「結盟」的感覺,其中自有微妙的男女之情存在著。 燕飛道:「首先是『破碎虛空』是可以在合力下施展的,這大增我們破空而去大計的靈活度,例如由你安大小姐施展『至陰無極』,由紀大小姐施展『至陽無極』,便力足以開啟仙門,拉拔我這在旁搖旗吶喊的小卒過關。」 安玉晴「噗哧」笑起來,瞟他一眼掩嘴嬌笑道:「你真說得輕鬆容易,事實上人家只是初窺『至陰無極』的門徑,離練成尚有一段很遙遠的路。」 燕飛聳肩道:「有甚麼關係呢?我們有的是時間。」 安玉晴微一錯愕,接著像想到甚麼似的,帶點嬌羞地避開燕飛的目光,垂下螓首。 燕飛心中坦然,在破空而去大前題下,其它-切都變得次要。更何況這人間世真真假假,令人迷惘,是否執假為真?又或執真為假?怕誰都弄不清楚。既然如此,當然也不用太「執著」了。 燕飛輕鬆的道:「其次是我永遠練不成『至陰無極』又或『至陽無極』,因為我再無法令陰陽二神分開,這是練成此二法的基本要求。」 安玉晴顯然給他說得糊塗了,忘記了嬌羞,迎上他的目光不解道:「我不明白!」 燕飛道:「因為我又死了一次。」 安玉晴失聲道:「甚麼?」 燕飛遂把「命喪」於萬俟明瑤掌下的情況道出,苦笑道:「這次經驗死亡,令我的陰陽二神合而為一,再難分彼此,也因而無緣練得兩法。」 安玉晴仍因燕飛二度死而復生的經歷震撼低回,欲語無言。但她那雙會說話的神秘美眸,卻把心中對燕飛的關切表露無遺。燕飛甚至感到自己成了這美女活著的唯一意義、生命的泉源,那是種充滿了無與倫比、深層超越的愛的感覺。 兩人雖然沒有肉體的接觸,但心靈和感觸如水乳般交融著,遠勝甚麼海誓山盟,地老天荒。 他們或許仍不算愛侶,但已超越了普通愛侶的關係。 安玉晴輕呼一口氣,道:「這究竟是吉是凶呢?」 燕飛笑道:「我既然可為孫恩開啟仙門,還有甚麼值得擔心的?事實證明,只是我一人之力,亦有辦法打開仙門。」 安玉晴眉頭皺了起來,卻沒有說話。 燕飛當然曉得她在擔心甚麼,只是見自己說得豪氣,不忍說出令他氣餒的話。微笑道:「我知道玉晴一直在擔心沒法把仙門打開至可令我們三人攜手而去的寬闊空間,但原來這擔心完全是不必要的。當孫恩穿越仙門的一刻,我感應到他的肉身於那一刻灰飛煙滅,不留半點痕跡。」 安玉晴不自禁發出「呵」一聲驚呼,雙目射出惶恐的神色。 燕飛從容道:「玉晴不須驚慌。我的感應尚有下文,孫恩的凡軀雖於穿越仙門的一刻徹低毀掉,可是他的陽神卻因此釋放出來,到了仙門的另一邊去。你現在該明白我為何要說這多話,方能解釋清楚孫恩的生死。以凡人的角度去看,孫恩的確死了;但換了仙門的角度去看,孫恩卻是得到了新生。」 安玉晴嬌喘道:「太匪夷所思了。」 燕飛道:「所以仙門的大小絕不會成為問題,離去的並非我們的肉身,而是我們的元神,不受形狀大小的影響。而照我猜想,任我們的至陰至陽如何強大,開啟後的仙門仍是那樣的空隙。」 安玉晴嬌笑道:「你說得很輕鬆有趣。」 接著問道:「你說過還有一道難題要解決,不知是怎樣的難關呢?」 燕飛沉吟片刻,道:「當日我能死而復生,全賴陰神前生的記憶,故能元神歸竅。像孫恩雖能穿越仙門,但因他的元神祇得一偏,所以會失去上一個生命的全部記憶,變成-個無根和沒有過去的生命體,如此我們如何能在洞天再續未了之緣呢?」 安玉晴皙白的瞼龐再次現出紅暈,令她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教人不敢逼視,又忍不住更用神去看。 她先瞄燕飛一眼,然後垂首輕輕道:「我與孫恩的情況剛好相反,又會出現甚麼情況呢?」 燕飛很想說或許變得只懂得和我再續前緣吧!但又知這句話絕不可以宣之於口。對安玉晴他是警覺和克制的,雖然清楚她在自己心中佔有重要的席位,但在言行方面卻格外謹慎,怕破壞與安玉晴微妙的動人關係。 有時會想到這克制是不必要的,尤其當認清楚這人間世的本質。既然一切便如浮光掠影,為何不可以拋開一切,盡情享受這個形式生命的賜與。然後時候到了,大家一起破空而去,探索洞天福地的秘密。 燕飛其實是曉得答案的,因為直至此刻,他對安玉晴綽約動人的形體仍沒有絲毫綺念慾望。這並不代表安玉晴對他沒有吸引力,反之她的吸引力是無可抗拒的。問題在當他們在-起時,男女之間的吸引力,被轉化為更深層次和超越了肉慾的愛,那是一種令他不忍破壞的美好感覺,更貼近愛的本質。 相信安玉晴也有同樣的感受。 燕飛道:「我真的不知道,但總感到有點不妥當。」 安玉晴苦笑道:「強如孫恩,也沒法練成純陰純陽兼備的功法,普世之間,恐怕你是唯一的例外,這問題如何可以解決呢?」 燕飛信心十足的道:「單憑自身之力,當然解決不了。但借助外力又如何呢?我也是借助外力,才練成此一奇功。先是丹劫,然後是你爹的陰毒。在這方面我也頗有經驗,我便曾為高彥和劉裕施法,改變了他們的內氣,由後天轉為先天,也改變了他們的體質。現在我更有把握改變玉晴和千千,肯定萬無一失,或許要一段悠長的歲月,可是正如我剛才說的,我們有的是時間,何愁大事不成呢?」 安玉晴一雙美眸亮了起來,忍不住心中歡喜的瞄他一眼,含笑道:「何愁大事不成?說得真古怪。好像甚麼事來到你手上,都變得輕而易舉。燕飛呵!玉晴愈來愈相信你能人之所不能,像萬俟明瑤的死結也可以用如此妙想天開的方法來解決。」 又道:「玉晴尚未有機會問你,你到廣陵來有甚麼事呢?」 燕飛道:「在這大亂的時代,有甚麼事能離得開爭權奪利、鬥爭仇殺?玉晴千萬不要為這種事分神,我說出來也怕弄污了你的耳朵。」 安玉晴沒好氣的道:「可是在千千姐的事上,玉晴好該稍盡綿力吧?」 燕飛搖頭道:「你不是說過我是能人所不能嗎,我絕不願你沾上血腥。我最喜歡你繼續過著遠離人世紛爭的生活。你現在該可心無罷礙的專志修練你『至陰無極』的功法,直抵大成之境。當時候來臨,我會和千千去找你,由那刻開始,我們三個人再不會分離。」 安玉晴今次連耳根都紅透了,垂首輕輕道:「燕飛呵!你有沒有想過現實的問題,我們這麼在一起生活,不是挺古怪嗎?」 燕飛微笑道:「這個是我們必須面對的問題,但卻不用在這刻尋求解決的方法,一切由老天爺作主,也不用給自己限制,俗語不是有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嗎?一切順乎自然如何?」 安玉晴嬌羞的道:「玉晴還有別的選擇嗎?」 燕飛欣然笑道:「沒有!」 安玉晴終於抬頭朝他瞧去,微嗔道:「人家少有這種情緒,都是你不好。」 燕飛洒然聳肩,目光投往何無忌府第的方向,油然道:「我和劉裕等待的人來了。唉!多麼希望能分身陪玉晴去遊山玩水,可是現實卻不容許我這麼做。多麼希望雪融的時候可以提早來臨,讓我們能共賞北方春暖花開的美景。」 安玉晴笑逐顏開,道:「這是別開生面和討人歡喜的逐客令。玉晴造就返家,安心等候燕飛和紀千千大駕光臨。」 說畢盈盈起立,秀眸閃射苦欣悅的神色。 燕飛拿起她一雙柔荑,緊握手內,叮嚀道:「路途小心!」這才放開她的手。 自相識以來,這是他們之間最親密的接觸。 安玉晴出奇的平靜,美目深注的看著他,柔聲道:「燕兄保重。」 然後衣袂飄飄的去了。 燕飛直至她沒入遠處的暗黑裡,方返回何府去,此時蹄聲已抵何府門外,顯示劉牢之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不得不到何府來見劉裕,盡表劉裕現今在北府兵內舉足輕重的實力。 第十三章進軍建康 不知如何,桓玄竟想到了苻堅。 這個想法令他心中有點不舒服。 一隊又一隊的戰船,亮著輝煌的燈火,聲勢浩大的往下游駛去,明早黎明前,他們會出現於建康石頭城的碼頭處,而石頭城那時該已落入支持他的建康將領手上,建康軍再沒有本錢和他周旋。 桓玄傲立在旗艦「桓荊號」的指揮台上,在十多個將領的簇擁下,檢閱開往建康戰場的戰船。 苻堅怎能和他桓玄相比。 苻堅目空一切,以為投鞭足叮斷流,勞師遠征,又心切求勝,被謝玄完全掌握他的性格弱點,憑淝水一戰,令他的大秦國瓦解。可憐苻堅連望建康一眼的福緣也沒有,只能對淝水懺悔歎息。 他桓玄則是謀定後動,先後除掉聶天還、楊全期、殷仲堪,獨霸荊州,兵勢強盛,這才順流攻打建康。 姑熟一戰,他更把由司馬道子頭號猛將率領的建康水師打得落花流水,活捉司馬尚之,令軍威更振。 司馬道子還可以憑甚麼來對抗他? 他最擔心的劉牢之亦已中計,誤以為他的荊州軍在與兩湖軍的戰鬥中折損嚴重,故采坐山觀虎鬥的策略,希望莉州軍和建康軍拚個兩敗俱傷,而他劉牢之則可坐收漁人之利。 他與苻堅最大的分別,在於苻堅既不知彼,又不知己。而桓玄自問對現時建康的情況瞭如指掌。 司馬元顯因久候劉牢之不至而生出怯意,不敢在大江上逆流迎擊他的荊州水師。如此正中桓玄下懷,因為在李淑莊八面玲瓏的手腕下,建康城有大半己悄悄落入他的掌握中。甚至負責皇城防禦的將領裡,亦有人暗中向他投誠。 明天將會是場一面倒的戰爭。 桓玄舐了舐被江風吹得乾涸了的嘴唇,似已舐著血腥的味道,想起可親手斬下司馬道子的人頭,便大感快意。 在桓溫死後,桓玄仍是個少年,有一趟赴京參加司馬道子的晚宴,當時司馬道子借點醉意,當眾問他道:「桓溫晚年想做賊,有何原故?」 此句話令桓玄大吃一驚,慌忙跪在地上,幸有其它人解圍,方能免禍。 桓玄一直視此為生乎奇恥大辱,現在雪恨的時候終於到了。 任司馬道子逃到天腳底,也絕逃不出他的掌心。 忽然又想起李淑莊這位艷著京城的尤物,她是否名不虛傳,很快便可以揭曉。攻陷建康後,誰敢拂逆他的意旨。 想到這裡,全身的血液也似沸晴起來。 還有是謝玄之女謝鍾秀,這小美人比之王淡真又如何呢?不過謝鍾秀可不比李淑莊,要得到她必須謹慎行動,否則會引起建康高門的惡感,於他座穩帝位非常不利。 桓玄對司馬皇朝的怨恨,並不是在旦夕之間形成,而是長期的積怨。 想當年父親桓溫何等顯赫,司馬氏之所以能保著皇座,全賴桓溫肯大力支持,想不到卻給司馬道子當著許多客人,醉眼朦朧的詆毀侮辱,事後桓玄曾上疏申述桓溫的功勳,要求朝廷「追錄舊勳,稍垂愷悌覆蓋之恩」。可是奏疏上去之後,競如石沉大海,得不到朝廷半點迴響。 多年苦待的機會,現在終於來臨。 擊垮司馬尚之的船隊後,荊州軍如入無入之境,長驅直下,進逼建康。 桓玄幾可預見,明天建康皇城豎起再不是晉室的旗幟,而是他桓氏的家旗。 殺掉司馬道子後,接著將是劉牢之,然後是劉裕。 誰敢擋在我桓玄稱帝路上者,誰便要死,且會死得很慘。 劉裕坐在書齋內,外表看去平靜得近乎冷酷,事實上他體內的熱血正沸騰著。 他堅持要見劉牢之,並非一時的意氣,更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深思熟慮後的計劃。 他要令所有人都知道,劉牢之是無可救藥的,讓劉牢之嘗盡由他一手造成的苦果,得到他應得的報應。 他清楚劉牢之是怎樣的一個人,更清楚劉牢之對他的忌憚。 當劉牢之赴會而來的馬蹄音傳進他耳內,他便曉得劉牢之正處於絕對的被動和下風,更可知劉牢之現在不敢向他動干戈。 劉牢之正處於生命最奇特的處境下。 他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最重要是保持手上的軍力,使他能在荊州軍和建康軍的火並裹坐收漁人之利。 偏在這至為關鍵的一刻,他劉裕出現了。而何無忌親自向劉牢之為他說項,本身已顯示了他劉裕有分裂北府兵的號召力。 所以劉牢之是被逼來見他,而主動權已操控在他劉裕手上。 蹄音於外院廣場而止,劉牢之和親隨高手該正甩鑒下馬,準備入府。 劉裕心中浮現王淡真淒美的容顏,頓然生出肝腸欲斷的感覺,仇恨的火焰同時熊熊的燃燒著。 除了在烏衣巷謝家首遇淡真的那一回,他看過淡真活潑歡欣的神情外,此後每次見到她,她都是不快樂的。 即使她縱體投懷,忘情的與他親吻,他仍清楚感到她內心的矛盾及悲苦。 唉! 紅顏薄命。 但劉裕最不能忘懷的,是她一身盛裝被送往江陵的一刻,那也是劉裕見她的最後一面。 足音自遠而近。 劉裕表面仍是那冷靜,心中卻在默默的淌血。 淡真! 為你討回血債的時候終於到了,你的恥恨只有以血來清洗。 相信我! 明天一切都會不同了。 今夜將是劉牢之能逞威風的最後一夜,過了今夜,劉牢之將發覺他的爭強夢變成幻影破碎。 至於桓玄,他授首於我劉裕刀下的日子,亦是屈指可數。 黃易《邊荒傳說》39卷完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 黃易《邊荒傳說》40卷 第一 章公然決裂 劉裕藉施軍禮的動作,垂下目光,不讓劉牢之看到他眼內的仇恨,同時退往一旁,把主位讓給劉牢之。 劉牢之的容顏有點憔悴,顯示他並非對眼前局勢的發展完全放心,甫進書齋,他的目光便狠狠盯著劉裕,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 書齋外傳來衛士佈防的聲音,可見劉牢之對自己的安全不敢掉以輕心,正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下。 劉裕的心卻在想,你這奸賊當日伏殺淡真的爹,當然怕別人也向你使出同樣的手段。 書齋門在劉牢之身後由其近衛關閉,似乎立即把這兩個互相憎恨的人,隔離在這獨立的空間內,但誰都曉得這種隔離是一種錯覺。 劉牢之肅立門後,冷哼道:「你為何回來呢?」 劉裕強壓下心頭怒火,平靜的道:「統煩請就上座。」 劉牢之似乎按捺不住情緒想發作,旋又舉步,到主位坐下,喝道:「坐!」 劉裕往一側坐下,舉目朝劉牢之瞧去,劉牢之臉無表情地盯著他,道:「先回答我你為何要回來?」 劉裕露出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低聲道:「因為我怕統領一錯再錯,致錯腳難返。」 劉牢之勃然色變,大怒道:「劉裕你算甚麼東西,竟敢來批評我?」 劉裕敢保證在外面的何無忌和一眾北府兵將領,人人聽清楚劉牢之說了甚麼,而對自己說的話卻是聽得模糊不清,而這正是他要求的效果。 劉裕提高聲線道:「卑職怎敢批評統領?只因眼前正是我們北府兵危急存亡之時,只要走錯一步,我軍立陷水深火熱之地,不但朝廷傾頹,我們亦會大禍臨身。現在立即發兵建康是唯一的機會,可以把一面倒的情況扭轉過來。請統領當機立斷,我劉裕願當統領的先鋒將。」 他這番話是說給在外面的何無忌聽的,讓何無忌曉得他全心全意為大局著想,並擺出向劉牢之效忠的姿態,當然!他早先的話已觸怒了劉牢之,令兩人之間再沒有妥協的餘地。 劉牢之瞪視著他的眼睛殺機大盛,卻似是意識到任他們之間的對話張揚出去,是有害無利。壓低聲音道:「你剛從海鹽回來,清楚現在建康的情況嗎?」 劉裕昂然道:「今次卑職從海鹽回來,正是要向統領匯報有關建康的最新情況,根據我得來的消息,如我的判斷無誤,明天的建康將再不是司馬氏的建康,而是桓氏的建康。現在我們還有最後的一個機會,請統領立即下令大軍起航,否則機會將永不回頭!」 他雖然沒有吐氣揚聲,但字字含勁,肯定書齋外所有人聽得清楚明白,不會遺漏。 劉裕是蓄意要劉牢之下不了台階,更清楚顯示出劉牢之沒有掌握時勢的能力,假設桓玄確實能於明日一天之內攻陷建康,劉牢之的聲譽將立即崩潰。 劉牢之大怒道:「休要胡言亂語。」 這句話正中劉裕下懷,在有心算無心下,劉牢之正陷身他設計的圈套中。 劉裕的心神出奇地冷靜,清楚自己每字每句的效用÷忽又壓低聲音道:「孫爺是怎樣死的?」 劉牢之終於再也忍不住,猛地起立,戟指道:「你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劉裕目注地席,沉聲道:「沒有甚麼特別的意思,亦不是要把孫爺的血賬算到統領頭上去。只是想提醒統領,能這般害死孫爺的,只有熟悉軍中情況的人才辦得到,且身手高明,精通殺人之道。這個人肯定是統領寵信的人,清楚孫爺的行蹤,更有令孫爺不起戒心的掩飾方法,方能令孫爺如此著了道兒。統領不用我說出來,也該曉得此人是魔門安排在我們軍中的內奸。」 劉牢之呆了一呆,接著臉泛怒容,朝書齋門走去。 劉裕輕喚道:「劉爺!」 劉牢之正準備喝令親街開門,忽聽到劉裕叫出以前對他的尊稱,愕然止步。 劉裕心中大感快意,直至此刻,劉牢之正被他牽著鼻子走。 劉裕從容道:「何穆是否帶來了桓玄在與兩湖幫斬殺聶天還的一役中損兵折將,元氣大傷的消息呢?」 劉牢之旋風般轉過身來,雙目厲芒遽盛,目光像兩枝箭般投往劉裕,道:「誰告訴你的?」 劉裕差點想仰天大笑,當然沒有如此放肆,他怕的不是劉牢之,而是怕損害自己在何無忌心中的形象。淡淡道:「我是猜出來的,統領中了桓玄和魔門的奸計哩!」 劉牢之的呼吸急促起來,狂呼道:「一派胡言!」 「砰!」 劉牢之竟就那麼硬把書齋門撞開,憤然去了。 燕飛在隔了一道大街的宅舍之頂探出頭來,俯瞰著何無忌府第的正門,看著劉牢之在親將親衛的簇擁下,怒氣沖沖的來到廣場處,緊跟在他身後的其中一人是何無忌。親衛忙把劉牢之的座騎牽至。 劉裕和劉牢之說話時,燕飛藏身附近另一座建築物內,憑他一雙靈耳,把兩人之間的對話,不論揚聲說話,又或低聲密語,都盡收耳內。 聽得劉裕懷疑劉牢之心腹將領裡有魔門的臥底,燕飛也感有理。暗忖橫豎閒著,不如趁機把這個魔門之徒找出來,順手清理掉,一了百了。正如向雨田說的,與魔門的人講道理只是白癡行為,最佳策略莫如見一個殺一個,見一雙殺一雙。 且眼前是唯一的機會。 說到底劉牢之並不是蠢人,口上雖謎B裕一派胡言,事實上他肯定已把劉裕的警告放在心裡。這類的事一給人點醒,當事者會心襄有數,或至少有個譜兒,如果劉牢之立即找他心中懷疑的人來問話,便最為理想。 所以燕飛立即趕到此處來,進行他的計劃。 劉牢之一臉陰沉的走到戰馬旁,忽然止步,道:「無忌!」 何無忌走到他身後道:「在!劉爺有甚麼吩咐?」 劉牢之轉過身來,狠狠盯著何無忌,道:「我一向對你如何?你來告訴我吧!」 何無忌垂首道:「劉爺對我好得沒話說。」 周圍過百兵將人人肅然站立,呼吸卻沉重起來,偌大的廣場,只有兩人說話的聲音和戰馬的嘶鳴,氣氛壓人。 劉牢之動氣道:「不要劉爺前劉爺後,我是你的親舅,」 對面高處暗黑裡的燕飛心中感慨,他終於明白劉裕的報復手段,就是在兵不血刃下,教劉牢之眾叛親離,失去他最渴望的權力和聲譽。 何無忌抬起頭來,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道:「我認同劉裕的看法,如果我們再不行動,明天的建康將是桓玄的建康,而我們則餘下等待被桓玄強行解散或收編的命運。」 劉牢之悶哼道:「假設明天桓玄仍攻不下建康又如何呢?」 何無忌壓低聲音道:「劉裕便像玄帥般,從來沒有錯估過敵人,他也是唯一曾破荊州軍的人。現在他摒棄前嫌,肯為舅父賣命,這真的是我們最後的機會,錯過了便永遠錯過,舅父你仍不明白嗎?」 劉牢之雙目厲芒遽盛,一字一字的緩緩道:「你是完全站在他那一方了。」 何無忌決然道:「我只是為大局著想。」 劉牢之沉聲道:「你給我告訴劉裕,明天正午前,他必須離開廣陵,滾回海鹽去,否則莫怪我無情。」 說畢踏蹬上馬,眾兵將連忙跟隨,紛紛翻上馬背,只剩下何無忌一人站著。 劉牢之在馬上俯視何無忌,冷然道:「若你仍想不通的話,明天便隨劉裕一起滾,便當我劉牢之沒有你這個外甥,」 接著似要發洩心頭怒火的叱喝一聲,催馬朝敞開的大門衝去,眾兵將追隨其後,注入大街去。 劉裕看著何無忌進入書齋,默然無語。 何無忌在他身旁頹然坐倒,呼出一口氣道:「走了!」 見劉裕沒有反應,何無忌沉聲續道:「他著我告訴你,假設明天正午前你仍留在廣陵,他會不客氣的。」 劉裕往他瞧去,道:「你是不是很沮喪呢?」 何無忌歎道:「自琰帥的死訊傳來,孫爺又忽然死得不明不白,我便生出絕望的感覺。這種感覺很折磨人,令你感到不論做任何事,都是沒有意義的。」 劉裕道:「你是否感到很疲倦?」 何無忌苦笑道:「那是來自心底的勞累,今我只希望避往百里無人的荒野,不想見到任何人,再不理人世發生的事。」 劉裕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感覺,因我曾處於比你目下情況惡劣百倍的處境,至少在你身上仍未發生令你會悔疚終生的事。」 何無忌一呆道:「在你身上發生過這種事嗎?」 劉裕道:「當那種事發生後,你不會想向任何人提起。現在的你比我幸運多了,擺在你眼前是個選擇的問題。想想你的嬌妻愛兒吧!你便明白現時此刻的決定是多麼重要。你舅父曾背叛過桓玄,改投司馬道子,以桓玄的心胸狹窄,定不忘此恨,當桓玄奪得建康後,第一個要收拾的人就是你舅父,而你是你舅父最親近的將領,桓玄亦絕不會放過。你舅父已是不可救藥,所以你必須作出決定,作出令你永不感後悔的明智決定。」 何無忌的呼吸急促起來,又有點不解的道:「我早向你表明心意,為何你還要說這番話?」 劉裕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平靜的說下去道:「人的心是很奇怪的東西,全在你以甚麼角度去看事物。我當然明白你的心情,但若換一個角度去看,你對你舅父已是盡了情義,奈何他忠言逆耳,你沒必要作他的賠葬品,若株連妻兒,則更悲慘。告訴我,你是否失去了鬥志和信心?」 何無忌頹然道:「我有沒有鬥志和信心並不重要,最重要是你劉裕行便成,我則依附驥尾。」 劉裕搖頭道::垣是不成的,坦白告訴你,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擊敗桓玄,但其中一個條件,就是要你回復本色,全力助我。想想玄帥吧!他是怎樣栽培你的呢?你現在這副樣子,會不會令他大失所望?仗末打已想著解田歸甲,這場仗還何能言勝?玄帥竟培養出全無鬥志理想的北府將嗎?我們為的不單是北府兵的榮辱,更為南方蟻民著想,這就是我們北府兵的使命,要延續安公和玄帥的安民政策。其它的一切再不重要,包括你舅父在內。」 何無忌眼神逐漸凝聚,又懷疑的道:「你真有擊敗桓玄的把握?」 劉裕微笑道:「還要解甲歸田嗎?」 何無忌羞慚的道:「當我沒說過這句話好了。唉!眼前劉爺要把我們逐離廣陵一事,又如何應付呢?」 劉裕心忖我正是要逼劉牢之作出這樣的蠢事,怎會沒辦法應付?淡淡道:「他老人家既有此意,我們便依他的意思又如何?」 何無忌愕然瞧著他。 劉裕從容道:「北府兵的兩大根據地,一是廣陵,另一處為京口。廣陵沒有我容身之所,我們便到京口去。」 京口離廣陵只有半天船程,在長江下游南岸,與廣陵互相呼應,仍屬劉牢之的勢力範圍。 何無忌瞼色微變道:「這和留在廣陵有甚麼分別?」 劉裕道:「當然大有分別。我們要在一夜之內,讓廣陵所有的北府兵將清楚知道,我將到京口去。願追隨我劉裕的,可到京口向我投誠,要效忠你舅父的,便留在廣陵,就是如此。」 何無忌臉上血色褪盡,道:「如風聲傳入舅父耳內,恐怕我們見不到明天的日光。」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所以你必須回復鬥志,下一個永不追悔的決定,如此才能與我並肩作戰,放手大幹一場,明白嗎?」 何無忌瞼上多回點血色,急促的喘了幾口氣,道:「我們這是要和舅父對著幹了。」 劉裕微笑道:「只要我們準備充足,你舅父是不敢妄動干戈的,因為他負擔不起,想想這是甚麼時勢?」 何無忌皺眉道:「可是京口由舅父另一心腹大將劉襲把持,絕不會歡迎我們。」 劉襲也是劉牢之的同鄉,乃北府猛將,武技一般,但才智過人,被劉牢之倚為臂助。 劉裕道:「那就要看我們到京口去的時機。」 何無忌對劉裕生出深不可測的感覺,劉裕這些聽來只是街口而出的話,都是經深思熟慮的。 劉裕知道何無忌猜不著他的手段,微笑道:「當桓玄大破建康軍的消息傳至廣陵和京口,最佳的時機將會出現。」 何無忌苦惱的道:「那我們豈非要苦候時機的來臨?」 劉裕問道:「消息要隔多久才傳至這裡?」 何無忌道:「經飛鴿傳書送來消息,三個時辰便成。」 劉裕沉吟道:「如此正午前後將可以收到消息,與劉牢之驅逐我們的時間配合得天衣無縫,便像老天爺蓄意安排似的。」 何無忌道:「你憑甚麼作這樣的猜測?」 劉裕道:「桓玄大破司馬尚之後,往建康之路暢通無阻,桓玄最怕的事是你舅父忽然變卦,為恐夜長夢多,所以絕不會拖延時間,如此桓玄最快將可在今夜抵達建康。在解嚴令解除前攻打建康還有個好處,就是可把對平民的騷擾減至最低。桓玄並不是來搞破壞,而是想做皇帝,最理想莫如建康的民眾醒來後,方驚覺桓氏已取代了司馬氏,」 說到這裡,不由想起司馬元顯,若他接到屠奉三的警告,說不定能避過殺身之禍,逃往廣陵來,那他也算對司馬元顯盡了情義。 何無忌現出心悅誠服的神情,點頭道:「明白了!」 劉裕道:「我們和劉爺的對抗搞得愈哄動愈好。最重要是把水師的將領爭取過來,這樣我們更有打動劉襲的本錢。當誰都看出劉爺大勢已去,他的統領之位便名存實亡。」 何無忌道:「劉爺若感到形勢的發展不利於他,很可能盡起親將親兵,放手一博。」 劉裕道:「我們把計劃稍為改變一下如何?你和泳之最清楚廣陵的情況,先聯結心向著我的將領,到我們站穩陣腳,才通知其它將領。」 何無忌點頭道:「這是比較穩當的做法,我和泳之懂得拿捏分寸的。」 劉裕道:「你的府第便是我們的臨時指揮中心,你該知會你娘一聲,讓她清楚情況。到明天正午,我們便率隊到京口去。」 何無忌領命去了。 第二 章危機之夜 燕飛伏在統領府附近一所大宅主堂的瓦脊上,靜候近半個時辰,仍沒法潛進統領府去。 統領府燈火通明,人影憧憧,明崗暗哨,警備森嚴,尤過當日榮陽城慕容垂的行宮,其時大雪漫漫,現在卻是皓月當空,令潛進去的難度大增,即使以燕飛之能,也感無計可施。 自劉牢之回府後,便不住有人進進出出,可見劉牢之正出盡全力維繫軍心,以對抗劉裕的分化,他召來各大小將領訓示說話,令燕飛的如意算盤再打不響,因沒法弄清楚劉牢之心中懷疑的魔門內奸是何人。 但燕飛仍全神監視著統領府的動靜,如劉牢之忽然大舉出動,便可以先一步通知劉裕,讓他能早作打算。 今夜是危機四伏的一夜,只要劉牢之把心一橫,將出現血洗廣陵的場面,姑不論劉裕生死,由謝玄一手創立的北府兵將告四分五裂。 此時一隊人馬馳出統領府,領頭者高頑瘦削,雙目閃閃生光,頓時吸引了燕飛的注意。 燕飛之所以特別留心此人,不但因為他的警覺性比其它人高,更因他舉目掃視街上和附近樓房的情況時,雙目隱泛異芒,令燕飛生出似曾見過的感覺。 當他記起曾在譙奉先的眼內發現過同樣的芒光時,燕飛心中大喜,暗忖得來全不費工夫,哪敢猶豫,忙跟縱去了。 何無忌府內不住傳來大批兵衛走動佈防的聲音,顯示何無忌手下兵將正進駐府內,劉裕仍安靜的坐在書齋內,似乎外面發生的事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劉裕的內心感到出奇的平靜,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等待最會折磨人,但他苦待復仇的時候終於過去了,現在他正在復仇之路邁進,與劉牢之更是短兵相接,正面交鋒。 這是一場奇特的決戰,比拚的是軍心所向和兩人的號召力。 關鍵處在於桓玄能否於明天攻陷建康。 想想也覺荒謬,自己本身的成敗,竟繫於頭號敵人桓玄的勝利上。 北府兵內,不論上下,均知劉牢之是採取隔山觀虎鬥,坐享漁人之利的策略。但假如劉牢之預計落空,建康軍根本不堪一擊,劉牢之便成作繭自縛,他在北府兵內的聲譽將徹底崩坍。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劉裕將成北府兵將的唯一選擇,只有他才可挽狂瀾於既倒,追隨劉牢之的人只會成為劉牢之的陪葬品。 自己的預測會落空嗎? 劉裕心中苦笑。 他是不得不行險一博,因為他負擔不起任何延誤。只有趁桓玄陣腳未穩之際,領導北府軍全力反撲,方有擊敗桓玄的機會。 如讓桓玄穩霸建康,封鎖上游,再派大軍來攻打廣陵和京口,那他劉裕將只餘待宰的分兒。 想到這裡,魏泳之來了,隨行的還有劉裕相熟的將領彭中。 彭中令劉裕想起王淡真,當年他送王淡真到廣陵去,便在半途上與他率領的一支巡軍相遇。那時彭中仍只是個校尉,現在看服飾便知他晉陞為副將,比魏泳之只低一級。 三人見面,均有彷如隔世的感覺。 坐好後,魏泳之豎起拇指道:「劉帥你真有本事,競能壓著劉毅那狂妄自大的小子,從他手上奪得海鹽的兵權,改寫了與天師軍的戰果。我們剛在興致勃勃談論你戰功當兒,忽然你又在廣陵出現,還收伏了老何,教他為你賣命。現在誰還敢不相信你的『一箭沉隱龍,正是天降火石』的讖言。哈!我們各兄弟均以追隨你為榮,沒有人比我魏泳之更清楚你做了其它人沒可能辦到的事。」 劉裕道:「不要誇獎我,我只是有點運道吧!」 彭中曾是他的青樓夥伴,說起話來沒有顧忌,笑道:「不是一點運道,而是鴻運當頭,將來你飛黃騰達,至要緊不忘我們這班乎足,定要來個論功行賞。」 魏泳之聞言大笑。 劉裕頓感輕鬆起來,向彭中笑道:「你這小子升了職,人也風趣起來。」 魏泳之道:「不要小覷小彭,他在與天師軍之戰中當水師的先鋒船隊,大破天師軍的賊船隊,故能連升兩級。他奶奶的,今時不同往日,小彭已是水師中最有實力的猛將之一。」 劉裕一雙眼睛立即亮起來,道:「水師?」 魏泳之道:「這正是何大人特別著我帶小彭來見你的原因,廣陵水師分十二隊,小彭正是其中一隊的指揮將,手上有十二艘戰船,現在全體投歸你老哥的旗下,任憑差遣。」 劉裕的目光移往彭中。 彭中興奮的道:「告訴你也不相信,我已和手下們商量過,大家一句異議也沒有,以後我們便跟著你了。」 劉裕心中大喜,手上忽然多了十二艘戰船,局面立時截然不同。自己今次策動的「兵變」,開始有成績。 三人商量妥行事和配合上的細節後,劉裕向魏泳之問道:「孔老大情況如何?」 魏泳之現出尊敬的神色,道:「我已以飛鴿傳書知會孔老大,請他老人家回來。說起孔老大,真不得不叫一句好漢子。」 彭中道:「全賴孔老大把胡彬在京口的家小送往壽陽,胡彬才能放手助你們,但孔老大也因此觸怒劉牢之,不得不到鹽城避禍。」 劉裕這才曉得發生了這麼多事。孔靖對他劉裕的支持貫徹始終,不離不棄,確是難能可貴,令他深切感激。 魏泳之道:「今夜是廣陵最不平凡的一夜,形勢的發展,我們實在無從控制和遏止。消息從不同的渠道傳播開去,現在軍中兄弟全曉得你老哥回來領導我們。我敢說一句,即使是劉牢之身旁的親兵親將,心向著你的亦大有人在。他奶奶的,如到現在有誰仍未看清楚劉牢之只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便應一死以謝天下。」 彭中憤然道:「劉牢之任玄帥之弟飲恨沙場,傷盡兄弟們的心,他娘的,誰願陪劉牢之這種人去死呢??」 魏泳之興奮的道:「只要我們北府兄弟上下一心,又有你劉帥領導,桓玄怎可能是我們的對手?比起苻堅,桓玄差遠了,」 劉裕心中一陣感慨,更感激謝玄,沒有他的造就,自己怎可能有今天的一日。謝玄對北府兵的影響力是無與倫比的,正因北府兵內人人視他劉裕為謝玄的繼承人,當劉牢之令所有人失望之時,他劉裕便可兵不血刃的取而代之。 魏泳之和彭中的看法,代表的是軍中其它兄弟心中的想法。 此時又有其它將領來見,魏泳之和彭中欣然離開,分頭行事去了。 燕飛逾牆而入,避過巡衛,抵達內院,那目標人物剛進入一座建築物內。燕飛忙潛至近處,運功竊聽。 一個陰柔的聲音不疾不徐的問道:「劉牢之為何忽然召見高將軍呢?」 只聽他說話的語調,燕飛便感到此君屬自負兼有智謀之輩。同時曉得自己跟蹤的人是北府兵著名將領高素?高素沉聲道:「劉裕回來了!」 那人愕然道:「劉裕不是在江南與徐道覆交戰嗎?」 高素歎道:「劉裕此子行事總能出人意表,他今次回來這招確是詐謀奇計,立即威脅到劉牢之,令他統領之位岌岌可危。聽劉牢之語氣,何無忌已投向劉裕。應先生可有對策?」 應先生沉吟片刻,道:「先發制人,劉牢之為何不動手?」 高素道:「現在形勢混亂,劉牢之手下的將領均認為欠缺動手的借口,話是如此說,但劉牢之是聰明人,該知沒有人願意隨他與劉裕動干戈。論現時在軍中的威望,劉牢之實比不上劉裕。」 應先生道:「此事真教人頭痛,若我們的人不是被派了出去辦事,便可集中全力,一舉擊殺劉裕,一了百了,勝過殺幾個北府兵的主將。」 燕飛聽得心中懍然,曉得魔門正配合桓玄進攻建康的行動,同時展開刺殺北府兵將領的計劃,好令北府兵驟失幾個關鍵性的將領,致陣腳大亂,遂無力應付桓玄。 不過他縱然知道對方的陰謀,亦無法補救改變,因根本不知道對方要刺殺的目標。 高素歎道:「儘管我們人手充足,恐怕仍難辦到,因為劉裕有燕飛隨行。」 應先生失聲道:「甚麼?」 燕飛從應先生的反應,感受到魔門對自己的深刻懼意。 高素道:「劉牢之已向劉裕下了最後通牒,著他明天正午前離開廣陵,滾返海鹽去。不過看劉裕擺出的姿態,是要和劉牢之對苦幹。唉!真沒想過,形勢會這般急轉直下,應先生可有對策?」 這是高素第二次向應先生問計,可知高素已亂了方寸。 應先生沉默下來。 高素道:「還有另一件教人煩惱的事,劉牢之已懷疑孫無終的死與我有關,不過比對起劉裕的事,算是無關痛癢。」 應先生忽然道:「我們立即走!」 高素失聲道:「甚麼?」 應先生道:「形勢非常不妙,劉牢之肯定是從劉裕處得到消息,方會對你生出懷疑……」 燕飛再沒有聽下去的興趣,心中叫了一聲「太遲哩」,從潛伏處撲出來,破窗入屋,接著電光爆閃,兩聲慘叫後,燕飛又穿窗離開,聞聲趕至的府衛連他的影子也看不到。 推開艙門,小白雁的飲泣聲傳入耳內,高彥頓感肝腸欲斷。 小白雁伏在床上,把瞼埋入枕頭裡,顯然是不想被人聽到她的哭聲,不過只看她整個人不住抽搐,便知她哭得很厲害。 高彥輕輕關上房門,自己也忍不住淚盈於睫,走到床沿坐下,勉強忍住心中的悲痛,探手按著她肩頭,俯身湊到她耳旁道:「雅兒!雅兒!不要哭哩!早晚我會割下桓玄的一雙卵蛋,來給你送酒。」 尹清雅抖動一下,沙啞著聲音嗔道:「我不要他的臭卵蛋。噢!你這死懷蛋,引人說粗話。」 高彥道:「我們夜窩族的人都知道,人在失意時,最要緊多說幾句粗話來壯壯氣勢,這更是醫治悲傷的靈丹妙藥。我要是能割下桓玄的卵蛋,才不會拿他的卵蛋送酒。便如我說要操桓玄的十八代祖宗,難道真的會這樣幹嗎?那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何況我只對雅兒一個人有興趣。」 尹雅倏地坐起來,猶帶淚珠的俏臉現出哭笑難分的表情,哭得紅腫的秀眸,狠狠盯著高彥,大嗔道:「臭高彥!死高彥!人家傷心得要死了,你還來和人家說這種臭話,乘機調戲人家。」 高彥舉袖為她抹拭臉蛋的淚漬,心痛的道:「千錯萬錯,都是我錯。雅兒要打要罵,悉隨姑奶奶你的心意,最重要是不要再哭,哭壞了身體,只會讓桓玄那奸賊一個人高興。你師傅是怎樣教你的,不是絕不可減了他的威風嗎?」 尹清雅默然不語,任由高彥為她拭淚, 赤龍舟在風平浪靜的鄱陽湖滑行著,明月高掛天上,和平寧靜。 高彥見尹清雅平復下來,心中暗喜,道:「老卓那小子親自下廚,弄了幾道拿手小菜要讓雅兒品嚐,現在他和程公、姚小子都在艙廳恭候你大小姐大駕。唉!雅兒很多天沒好好吃過東西哩!看!人都瘦了!」 尹清雅白他一眼,幽幽道:「你不也瘦了嗎?人家沒吃東西的心情,你也陪人家不吃。你這死混蛋。」 高彥擠出點笑容道:「只要想起你沒吃過東西,我便食難下嚥。」 尹清雅垂下螓首,好一會後輕喚道:高彥!」 高彥欣然道:「小人在!」 尹清雅終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起來,然後又惱又嗔的罵道:「你這死小子、臭小子,人家傷心時,偏要來逗人家笑,弄得人家不知多麼難堪。」 高彥道:「令雅兒快樂,是我高小子一生人最偉大的成就,其它的事再不放在我眼內。我可以向你保證,終有一天可打得桓玄卵蛋不保。桓玄怎可能是燕飛和劉裕的對手?他只餘等待卵蛋被打掉的一天。」 尹清雅再控制不到失控了的笑意,既喜且嗔的道:「你這壞傢伙,又逗人笑了。」 高彥探手摸上她仍有點濕漉漉的臉蛋兒,讚歎道:「雅兒的臉蛋真滑。」 尹清雅任他放肆,還道:「我還以為你轉了性兒,連續十多天都沒再對人家動手動腳,豈知仍是死性不改。」 高彥的手移往她後頸,觸手處的肌膚嬌柔細嫩,頓時魂為之銷,正要把她摟過去親個嘴兒,尹清雅皺眉道:「你想幹甚麼?」 高彥慌忙縮手,尷尬的道:「沒甚麼?只是想和雅兒親嘴!嘿!既然雅兒認為時機尚未成熟,便留待日後再進行吧!」 尹清雅立即霞燒玉頰,狠狠盯他一眼,又「噗哧」笑道:「時機尚未成熟?唉!你這壞小子。不過給你這胡搞一通,雅兒再不想哭哩!嘻!操桓玄的十八代祖宗,我現在才明白這句粗話是多麼無聊。不過你說得有點道理,我傷心只會便宜了桓玄。」 接著白他一眼道:「這些天來辛苦你哩!由早到晚都忙著建立新的情報網,又要來逗人家歡笑,我卻一點也幫不上忙?更要感謝程公,全賴他改組我幫,方能令幫中的兄弟保持狀態和鬥志。」 高彥道:「正在艙廳等候你的夜宴,亦是送別賭仙的宴會。老卓和小姚會留下來,但程公必須趕返壽陽去,設法聯絡劉裕,看大家如何配合。來吧!勿讓他們久等了。」 尹清雅忽然垂下頭去,連耳根都紅透了,神情可愛誘人至極。 高彥訝道:「雅兒想到甚麼呢?」 尹清雅以微細的聲音輕喚道:「高彥!」 高彥不解道:「雅兒有甚麼心事?」 尹清雅仍沒有抬頭望他,嗔道:「蠢蛋!」 高彥抓頭道:「我應該知道的嗎?為何薛矬瓥J呢?」 尹清雅由小嗔變大嗔,仍不肯朝他瞧去,罵道:「死小子、臭小子!」 高彥終於醒悟過來,喜不自勝道:「時機成熟了嗎?」 尹清雅嬌軀輕顫的道:「沒用的傢伙!」 高彥忘掉了一切,湊過去吻上她濕潤柔軟的香唇。 在這一刻,他深切體會到做為這世上最快樂的男人的滋味。 第三 章噬心之恨 當第一道曙光出現在建康之東,建康城的控制權已落入桓玄的手裡。 在黎明前的一個時辰,桓玄一方的三百多艘戰船,浩浩蕩蕩地進入建康的大江水域,依計劃於各戰略據點登陸。 司馬元顯憑手上的萬多建康軍,本非無一戰之力,可是負責守衛石頭城的心腹大將王愉,在王國寶之兄王緒的慫恿下,背叛了司馬元顯,令司馬元顯無法進行倚城而戰的大計,頓時陣腳大亂。 司馬元顯駭得魂飛魄散,慌忙率軍退往宮城,希望憑宮城的重重防護、儲糧的充足,死守宮城。 豈知譙奉先早領一個干人軍隊,在王愉的掩護下潛伏石頭城內,首尾夾攻司馬元顯,邊追邊喊「放下武器!」軍心渙散的建康軍登時四散潰逃,司馬元顯在離宮門數丈外慘被譙奉先活捉。 宮城的守將見大勢已去,開門投降,司馬道子慌忙逃遁。 此時桓玄在譙縱、桓偉一眾大將的前呼後擁下,踏著被敗軍棄下的各式武器所佈滿的御道,策馬大搖大擺的朝宮城推進,開路的是五百精銳的親兵,後面跟著的是另一個千人隊伍,好不威風。 高踞馬上的桓玄遙望著宏偉宮城的外大門宣陽門,志得意滿的歎道:「司馬道子呵!你有想過敗得這麼快、這麼慘嗎?要怪便怪你失盡人心,沒有人肯為你賣命。」 身旁的譙縱雙目亦射出興奮的神色,諂媚的道:「南郡公天命在身,豈是氣數已盡的司馬氏所能抗拒?眼前建康軍不堪一擊的情況,正顯示人心全歸南郡公。只要南郡公登位後,施行新政,一洗司馬氏頹廢腐敗的風氣,必能得到天下觸釭漱銕龤A讓桓家皇業,千秋萬世的傳下去。」 桓玄仰天大笑。 多年來的夢想,就在眼前實現,建康軍的不戰而潰,不但代表他擁有南方最強大的軍隊,更代表人心的歸向。 在南方,誰能比他更有取司馬氏而代之的資格? 開路部隊忽然散往兩旁,列陣肅立,原來已抵宣明門外。 桓玄目光投往城牆,飄揚著的已儘是他桓氏的旗幟。 一隊人押著雙手反縛身後的司馬元顯,從城門走出來,領頭的正是換了一身將服的譙奉先。 桓玄呵呵笑道:「元顯公子別來無恙?」 司馬元顯被押至桓玄馬前,兩旁的戰士同時伸腳踢在他後膝處,司馬元顯慘嚎一聲,「噗」的跪在桓玄馬前,只見他滿身血污,一副披頭散髮、狼狽不堪的樣子,便知他吃盡苦頭,令人難以聯想他以前威風八面的模樣。 司馬元顯雙唇顫震,臉上沒有半點血色,但雙目仍射出堅定不屈的神色。 桓玄像看著最能令他開懷大笑的景況,欣然道:「你的爹沒帶你一道抱頭鼠竄嗎?」 司馬元顯咬著嘴唇,目光射往地面,不肯答他。 旁邊譙奉先獰笑一聲,移到司馬元顯左後側,一把抓著他的頭髮,扯得他仰起瞼龐,向著馬上的桓玄。 在桓玄身旁的譙縱一副哭耗子假慈悲的神態,憐惜的道:「南郡公心胸廣闊,若元顯公子能多說幾句好話,說不定南郡公不但不計較元顯公子過去的胡作妄為,還會賞你一官半職,元顯公子要把握機會呵!」 司馬元顯現出不屑神色,嘴裡發出「呸」的一聲。 桓玄右手揚起,手上馬鞭閃電的往司馬元顯抽下去,「啪」的一聲,司馬元顯右臉頰清楚出現血痕,口鼻同時滲出鮮血,接著半邊臉腫了起來。 司馬元顯狂呼道:「劉裕會為我報仇的!」 四周登時嘲弄聲響起。 桓玄訝道:「劉裕?哈!劉裕!為何為你報仇的不是你的老爹?你對他這麼沒有信心嗎?」 司馬元顯外貌雖不似人形,但雙目卻噴出火焰般的仇恨。 譙縱淡淡道:「這叫忠言逆耳,亦是你們司馬氏覆滅的原因。」 桓玄笑道:「劉裕算甚麼東西?他在江南已是自救不暇,無法脫身,只要我斷他糧草,再和天師軍來個前後夾擊,他還可以有多少風光日子呢?公子你把心願錯托在他身上了。」 司馬元顯緊?著嘴,雙目神色堅定,顯是對劉裕信心十足,絲毫不為桓玄的話所動遙桓玄忽然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柔聲道:「沒有你老爹在旁照拂,元顯公子是不是很不習慣哩?」 司馬元顯現出不解的神色。 桓玄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啞然笑道:「讓我帶公子去見你老爹最後一面,肯定公子做鬼後仍會對我非常感激。」 司馬元顯雙目射出既疑惑又驚懼的神情,尚未有機會想清楚桓玄話中含意,已被兵衛架往一旁。 大笑聲中,桓玄領頭馳進宣陽門去。 劉裕進入書齋,正盤膝默坐的燕飛睜開眼睛。 劉裕把門關上,到燕飛身旁坐下,問道:「肚子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燕飛搖頭表示不餓,道:「現在是甚麼時候?為何外面這麼靜呢?但我卻感覺到外面有很多人。」 劉裕神采飛揚的道:「尚有小半個時辰便到午時,我們會於午時一刻離開這裡,然後到碼頭登船赴京口去。外面的確有很多人,自今早日出後北府兵的手足便在府門外聚集,人愈來愈多,無忌打開了府門,讓手足們進來,不過一個廣場並不足夠,府外的大街也擠滿了人。」 燕飛精神大振道:「看來你成功了,劉牢之有甚麼反應?」 劉裕現出鄙夷的表情,曬道:「他可以有甚反應?昨夜他想調動軍隊,卻沒有人依他的命令,最支持他的高素又被你幹掉了,令他更是無計可施。連他的親兵團離心者亦大有人在,今回他是徹底的完蛋。」 燕飛皺眉道:「為何你不出去和你的北府兵兄弟說話?好激勵他們?」 劉裕搖頭道:「遲未到時候。」 燕飛訝道:「你在等待甚麼呢?」 劉裕微笑道:「我在等候建康陷落的消息。」 此時何無忌門也不敲的推門闖進來,緊張的道:「劉爺來了!他要見你!」 劉裕從容道:「把他請進來。」 何無忌掉頭便去,又給劉裕喚回來,吩咐他道:「無忌你接著立即到碼頭去等我,我和劉爺說幾句話便來會你。」 何無忌現出猶豫神色,欲言又止。 劉裕微笑道:「放心去吧!我說過的話,是不會不算數的。」 何無忌苦澀的歎了一口氣,這才去了。 燕飛不解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劉牢之來找你有甚麼作用?」 劉裕長長呼出一口心頭的悶氣,徐徐道:「自淡真死後,我一直在等待此刻,就是劉牢之四面楚歌、走投無路的一刻,你道我知不知道他為何事來此呢?建康失陷了!」 此時足音漸近,燕飛明白劉裕的心情,在此事上他亦很難說甚麼話,拍了拍劉裕肩頭,迅速從窗門離開。 劉牢之跨檻步入書齋,昨夜頤指氣使的氣焰已不翼而飛,容顏蒼白憔悴。 書齋門在他身後掩閉。 劉裕雙目不眨地直視劉牢之,臉上沒半點表情。 劉牢之沉重地呼吸著,迎上劉裕的目光,書齋內的氣氛立即變得像一根拉緊的弓弦。 劉裕沒有起身迎迓,更沒有如往常般敬禮,淡淡道:「統領請坐。」 劉牢之並沒有因劉裕無禮冷淡的神態勃然大怒,默默在他對面坐下,苦笑道:「我錯了!」 劉裕心中一陣快意,若不是劉牢之計窮力竭,四處逢絕,怎肯說出這句話來。 劉牢之見他沒有反應,只好說下去道:「剛收到建康來的飛鴿傳書,荊州軍在黎明前登陸建康,石頭城的將兵竟不戰而降,令建康軍陣腳大亂,士兵四散逃走,不戰而潰,司馬元顯還被桓玄生擒活捉,司馬道子匆忙逃離建康,不知所蹤。唉!真想不到建康軍竟如此不堪一擊,我很後悔沒聽小裕的話。」 直至聽得司馬元顯被活捉的消息,劉裕的眼神方有變化,但一雙眼仍是牢牢地盯著對方,令劉牢之感到渾身不自在。 劉牢之歎道:「現在桓玄甫占京師,陣腳未穩,如我們立即舉事,反撲桓玄,說不定能把他一舉擊垮,小裕認為行得通嗎?」 劉裕把因聞得司馬元顯悲慘的收場而來的情緒硬壓下去,平靜的道:「我真的不明白統領,你手握的是南方最精銳的雄師,卻對桓玄望風而降,坐看京師落入桓玄手上。到現在桓玄剛剛得志,倚天下最強大的城池,威震四方,朝野人心皆已歸之,你才要去討伐桓玄,這算甚麼道理呢?」 劉牢之沒有半點火氣的苦笑道:「我錯在低估了魔門的力量,沒有聽小裕你的忠告。唉!昨夜魔門進行刺殺,高素、劉襲、竺謙之、竺郎之和劉秀武均已喪命,真想不到情況會發展至如此田地。」 接著雙目射出熾熱的神色,道:「小裕……」 劉裕舉手截斷他的話,目光投往上方的屋樑,雙目現出沉痛的神色,緩緩道:「我曾戀上一個好女子。」 劉牢之為之愕然,不明白於此時刻,劉裕因何忽然扯到與眼前之事風馬牛不相關的話題去。 劉裕續道:「紅顏命薄,為了家族,她不得不投入她最憎恨和討厭的人的懷抱裡,犧牲自己。最恨是她的犧牲只是白白的犧牲,因為她的爹被一個無義之徒以卑鄙的手法殺了。最後她只好服毒自荊」 說罷目光回到劉牢之身上,雙目精光遽盛,語調卻出奇地平靜,沉聲道:「統領曉得這個可憐的女子是誰嗎?」 劉牢之曉得不妙,但卻是無從猜測,只好茫然搖頭。 劉裕吐出長壓心頭的一口怒氣,冷然道:「她就是王恭之女王淡真,現在統領該清楚我劉裕的心意了。」 接著拂袖而起,頭也不回地離開書齋。 劉牢之像失去了一切希望的呆坐著,臉上再沒有半絲血色。 外面忽然爆起震天撼地喊叫小劉爺的聲音,廣陵城也似被搖動著。 屠奉三和宋悲風在建康東北燕雀湖旁一座小亭碰頭,相視苦笑。 宋悲風歎道:「建康軍窩囊至此,的確教人難以相信。」 屠奉三道:「有劉帥的消息嗎?」 宋悲風搖頭道:「建康對外交通斷絕,到午後桓玄才重開大江。究竟問題出在甚麼地方呢?據傳司馬元顯已成階下之囚,桓玄又大肆搜捕司馬道子的心腹臣將,弄得烏衣巷的世族人心惶惶,不知何時大禍臨身。」 屠奉三道:「問題出在我們低估了魔門,經長期的部署,他們有一套完整攻陷建康的計劃,只看守石頭城的王愉忽然向桓玄投降,便知王愉這人很有問題,若非本身是魔門之徒,便是被魔門收買了,所以臨陣倒戈,令司馬元顯的部隊立即崩潰,否則桓玄豈能如此輕取建康。」 又道:「至於烏衣豪門的驚懼肯定是不必要的。在魔門的輔助下,桓玄會施懷柔之政,以籠絡人心。我剛才在碼頭看到大批糧船源源不絕地從上游駛來,照我猜桓玄會開倉濟民,穩定人心後,再向北府兵開刀。」 宋悲風眉頭深鎖的道:「若桓玄能令上下歸心,我們單憑武力,實不足以硬撼桓玄。」 屠奉三冷笑道:「假設桓玄只是魔門的傀儡,像那個白癡皇帝般,我幾敢肯定我們將沒有機會。幸好桓玄絕不是願意任人擺佈的人。所謂共患難易,共富貴難,桓玄和魔門之間肯定會出問題,例如我們設法讓桓玄曉得譙縱、譙奉先和李淑莊等均是魔門之徒,我才不相信疑心重的桓玄不起戒心?相信我,桓玄很快會露出他猙獰的真面目。以他的性子,忍不了多少天的,特別在沒有人能控制他的情況下。」 宋悲風聽得心情輕鬆了點。 屠奉三道:「見過大小姐了嗎?」 宋悲風道:「她和孫小姐應在返回建康的途上,所以我須多留幾天。」 屠奉三色變道:「不妙!」 宋悲風駭然道:「甚麼事這般嚴重?」 屠奉三道:「桓玄對謝鍾秀一直有狼子之心,垂涎她的美色,又可作為對謝玄的報復,如她在現時的形勢下返回建康,沒有人能保得住她。」 宋悲風登時亂了方寸,道:「桓玄不敢這麼膽大妄為吧?」 屠奉三道:「很難說!桓玄若想得到某個東西,是會不擇手段的,如果我是你,會設法截著她們,不論如何都不讓她們回建康。」 宋悲風心急如焚的道:「我立即去!」 屠奉三一把扯著他,道:「我會在建康多待十天,順道刺探敵情,你回來時聯絡我。」 宋悲風點頭答應,逕自去了。 屠奉三長長呼出一口氣,心緒波蕩不休,難以平復。 他太明白桓玄了,一向自恃家世,目中無人,以往在莉州能稱王稱霸,皆因桓氏在荊州根源深厚,故無人敢與他爭鋒。 這種自小養成只顧自己,不顧他人感受的性格,是沒法改變的。當再沒有任何力量約束他時,只會變本加厲。很快建康的高門便會清楚他是如何可怕和可恨的一個人。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後,他只會是個無人不恨的暴君。 如果沒有挑戰者,他的暴政可賴強大的武力來維持。 不過他卻有一個最強勁的挑戰者,那個人就是劉裕。 劉裕與桓玄是截然不同,有若天壤之別的兩個人。 劉裕的布衣出身,本是他爭權的最大障礙,令建康的高門難以信任他。 可是當累世顯貴、出身著名世家的桓玄令所有人失望之際,劉裕反令人覺得他可為建康帶來清新的氣象。 對群眾而言,即使沒有甚麼「一箭沉隱龍」,劉裕布衣的身份,對他們已具莫大的吸引力。 屠奉三有十足信心劉裕能從劉牢之手上奪取兵權,當劉裕全面反擊桓玄,桓玄將嘗到今天輕易得到勝利的苦果。 正因得來太易,以桓玄的性情,不但不會懂得珍惜,還會自以為不可一世,余子均不足道。 他和桓玄之間的恩怨,亦快到解決的時候了。 在這一刻,屠奉三清楚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劉裕,是他一生人最行險但又最正確的一著。 就在此時,衣袂破風聲在他後方響起來。 第四 章走投無路 太陽剛剛下山,天色轉暗。 慌不擇路下,好不容易穿過一片叢林,來到一處奇怪的地方,在及膝的野草原上,放滿一堆堆的石頭,怕超過百堆之多。 司馬道子愕然道:「這是甚麼地方?」 在前方領路的陳公公停下來道:「這是個亂葬崗,附近的村民沒有錢買棺木,死了的人便就這被挖個坑穴埋葬,堆些石頭作記認算了。」 司馬道子大感不是滋味,不想再問下去。 當外宮城守將開門向敵人投降,他便曉得大勢已去,匆忙下來不及收拾財物,就那麼逃出建康,希望能逃往無錫,與駐守該城的司馬休之會合,再借助劉裕的北府兵,反擊桓玄。 離開建康時,追隨的親兵近二百人,豈知不住有人開溜,到坐騎力竭倒斃,司馬道子方駭然驚覺只剩下他和陳公公兩個人。踏羞亂葬崗的枯枝敗葉,那種失落的感覺,是他作夢也未想過的。 他不想聽亂葬崗的由來,陳公公卻不識趣的說下去,道:「附近有幾個村落,人丁最旺的是陳家村,謝安在世時,陳家村非常興旺,丁口有過千之眾。淝水之戰後,富家豪強四出強搶『生口』,擄回家中充當奴婢,加上朝廷為成立『樂屬』,強征大批農村壯丁和佃客入伍,弄至田產荒廢,餓死者眾。陳家村現已變成荒村,餘下的村人都逃往別處去了。」 司馬道子大感不妥當,道:「公公!在這種時候為何還要說這些話呢?」 陳公公沒有回頭,歎道:「皇爺問起此地,我只是如實奉告,沒有甚麼特別的意思,皇爺不用多心。」 他的語氣有種來自心底的冷漠意味,再經他帶點陰陽怪氣的語調道出來,份外有種使人不寒而慄的怵然感受。 司馬道子不安的感覺更濃烈了,沉聲道:「公公為何對這地方如此熟悉?」 陳公公淡淡道:「皇爺想知道嗎?隨我來吧!」 說罷領頭朝前方的密林走去。 司馬道子猶豫了一下,方猛一咬牙,追在陳公公背後。 此時天已全黑,抵達密林邊,疑無路處竟有一條鋪滿腐葉的林路,植物腐朽的氣味填滿鼻腔。在向右轉後,眼前豁然開闊,竟是一個破落的村莊,數百個被野蔓荒草征服侵佔的破爛房子,分佈在一道小河的兩岸,彷如鬼域。 司馬道子厲喝道:「公公!」 陳公公在村莊的主道上站定,冷然道:「皇爺有甚麼吩咐?」 司馬道子「鏘」的一聲拔出忘言劍,臉上血色褪盡,厲呼道:「為何要背叛我?」 陳公公緩緩轉過身來,面向著他,木無表情地看著他,目光先落到他手上的寶劍,再移到他臉上去,不帶半分感情平靜的道:「皇爺也懂得問為甚麼嗎?那我便要請問皇爺,為甚麼謝安、謝玄為你們司馬氏立下天大功勞,卻要被逼離開建康?為何祖逖、瘐亮、瘐翼、殷浩、桓溫先後北伐,都因你們司馬氏的阻撓至功敗垂成?你如果能提供一個滿意的答案給我,我便告訴你為甚麼我會出賣你。」 破風聲在四面八方響起。 司馬道子非是不想逃走,只恨陳公公的氣勁正牢牢緊鎖著他,令他無法脫身。 忽然間,他陷身重圍之內,兩旁的道路屋頂上,均是憧憧人影。 下一刻數十枝火把熊熊燃燒,照得荒村明如白晝,更令他失去了夜色掩護的安全感。 一把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道:「琅玡王別來無恙!」 司馬道子感到陳公公收回鎖緊著他的氣勁,慌忙轉身。 桓玄在十多個高手簇擁下,正施施然朝他走過去,司馬道子一陣戰慄,臉色說有多難看便有多難看。 桓玄在他前方三丈許處立定,其它人散佈在他身後。 桓玄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情,笑容滿面的笑道:「琅玡王害怕了嗎?」 桓玄身後一人微笑道:「本人巴蜀譙縱,特來向皇爺請安問好。」 司馬道子劍指恆玄,厲喝道:「桓玄!」 桓玄好整以暇的欣然道:「琅玡王少安毋躁,先讓我們好好敘舊,暢敘離情。我這人最念舊情。哈!坦白說!我桓玄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真的要好好多謝你,若不是得你老哥排斥忠義,窮奢極侈,官賞濫雜,刑獄謬亂,令民不聊生,局勢大壞,弄至朝政腐敗不堪,我豈能如此輕取建康……」 司馬道子大喝道:「閉嘴!」 桓玄毫不動氣,笑道:「琅玡王競懷疑我的誠意,事實上我字字發自真心,沒說半句假話。來人!讓元顯公子和他的爹父子相見。」 司馬道子聽得渾身遽震之時,司馬元顯從人堆背後被押到桓玄身旁來。 司馬元顯雙手被反綁在身後,披頭散髮,軍服破損,滿臉血污,一瞼羞慚的垂苦頭。 司馬道子顫聲道:「元顯!」 押解司馬元顯的其中一人伸手扯著司馬元顯的頭髮,硬逼他抬頭望向司馬道子,喝道:「見到你爹還不問好?」 司馬元顯上下兩片嘴唇抖顫了半晌,艱難地吐出一聲「爹」。 百多人包圍苦這對落難父子,當場同時發出嘲弄的哄笑聲。 桓玄捆審司馬元顯的神情,微笑道:「看!我桓玄不是說得出做得到嗎?說過帶你來找你的爹,現在你的老爹不是活生生在你眼前嗎?公子心願得償,黃泉路上好應感激我。放開他!」 司馬道子狂喝道:「不!」 正要搶前拚命救子,後方勁氣襲體。 司馬道子終究是九品高手榜上的第二號人物,反手一劍劈去。 「鏘!」 桓玄的斷玉寒離鞘而出,就在司馬道子與陳公公劍掌交擊的一刻,刃光閃過,司馬元顯的頭顱離開了脖子,屍身側傾倒地。 桓玄斷玉寒回鞘,司馬元顯死不瞑目的頭顱才掉往地上,鮮血噴灑滾動了近丈,濺出一道令人驚心動魄的血路。 陳公公一擊便退,只是要阻止司馬道子出手。 司馬道子臉色蒼白如死人,呆盯苦兒子身首分離的遺體,雙目射出悲痛絕望的神色。 桓玄像作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聳官道:「我對元顯公於已是格外開恩,讓他死得痛痛快快。不過我對琅砑王會更尊重一些,保證你可以有個公平決鬥的機會。這可是琅訝王最後一個殺我的機會,琅玡王要好好掌握。」 司馬道子深吸一口氣,雙目燃燒著仇恨的火焰,似在這一刻回復了信心和鬥志,冷笑道:「公平?哼!這就是你這賊子所謂的公平嗎?」 桓玄笑道:「世上豈有絕對的公平?琅玡王該比任何人更明白此中道理!退後!」 譙縱等人忙往後移,另一邊的陳公公也後撤數丈。 司馬道子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不眨眼地狠盯著桓玄,顯是生出拚死之心。 桓玄心中暗喜,他今回的種種施為,無非是要激起司馬道子拚死之心,令他心存僥倖,希望可以一命換一命。即使司馬道子處於巔峰狀態,他桓玄也有把握把對方玩弄於股掌之上,何況現在司馬道子身疲力竭,末路窮途。最理想莫如把司馬道子生擒,那他便可以要司馬道子受盡屈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鏗!」 斷玉寒出鞘,遙指司馬道子。 一個令桓玄無從揣測的笑容,在司馬道子的瞼上逐漸顯現。 桓玄感到不妙時,司馬道子搖頭歎道:「你桓玄有甚麼斤兩,可以瞞過我?不長進就是不長進,事實會證明我對你的看法沒有錯。」 桓玄大喝一聲,斷玉寒化作寒芒,橫過三丈的距離,直取司馬道子。 司馬道子一聲狂喝,手中忘言劍沒攻向敵人,卻往自己脖子抹去。 在刎頸自盡前的一剎那,他想起了干歸,更想到桓玄只能得到他屍身的心情。 桓玄倏地止步,一臉失望神色瞧著司馬道子在他身前頹然倒下去。 除火把燒得「僻啪」作響外,荒村鴉雀無聲。 當人人以為桓玄會割下司馬道子的人頭時,桓玄卻緩緩還刀入鞘,仰望夜空道:「下一個是劉牢之,接著便是劉裕了。」 屠奉三諍坐不動,彷似不知有人接近。 香風襲來,一身夜行勁眼盡顯她動人體態的美女在他對面坐下,竟然是久違了的任青?。 屠奉三朝她瞧去,心中一震,不是因她懾人的美麗,而是因感到再不能掌握她的深淺。這個感覺令他不敢妄然出手,偏偏她又是屠奉三最想殺的人之一。 任青媞看破他心意似的淒然一笑,像因見著他而勾起重重心事,生出無限的感觸。她的魅力變得更誘人,不但肉體的每一寸地方都充盈著活力和生機,最引人的是那雙美眸像隔了一層雨霧般的朦朧,教人沒法一下子看個通透,卻更是引人人勝,亦更具懾魄勾魂的異力。 屠奉三冷冷的看著她,沒有說話。對侯亮生的死,他一直感到痛心和惋惜,所以特別照顧蒯恩。屠奉三很少對人動感情,但與侯亮生交往的日子雖短,但他卻很欣賞侯亮生的節操才智和學養,令他視其為肝膽相照的知己,也因而對害死侯亮生的任青堤,生出切齒的仇恨。 任青媞雙目蒙上淒涼的神色,輕柔的道:「劉裕呢?」 屠奉三悶哼道:「任後認為我們仍可以互相信任嗎?」 任青媞從容道:「成大事者豈能拘於小節?這道理屠當家該比任何人更清楚。若我要向桓玄出賣你們,保證你們死得很慘,看在這點份上,屠當家仍不肯回答我這簡單的問題嗎?」 屠奉三心中懍然,曉得了任青堤為何能尋上他。破綻在宋悲風身上,由於宋悲風曾往烏衣巷謝家去,故被伺眼在那裡的任青堤掌握行藏,追蹤到這裡來,現身相見。 他的感覺沒有錯,任青媞確實是功力大進,故能瞞過已提高警覺的宋悲風。 任青媞又問道:「劉裕是不是正身在建康?」 屠奉三暗歎一口氣,道:「他不在這裡。」 任青媞美目深注的看著他,輕輕道:「我清楚屠當家心中對我不能釋然的恨意,可是屠當家最大的仇人應是桓玄而非我任青媞,對嗎?」 屠奉三壓下心中的情緒,皺眉道:「縱是如此,但我們之間還有合作的可能性嗎?」 任青媞苦笑道:「我奉不想解釋侯亮生的事,可是見到屠當家現在對我的態度,忍不住要向你道出實情,我實在無害死侯亮生之意。」 屠奉三冷笑道:「真是笑話,那晚如非我出手,侯先生早命喪任後手上。」 任青媞道:「那晚我確是想行刺侯亮生,以向桓玄昨出報復,卻被你阻止。當我再次去見桓玄,以為侯亮生定會向桓玄報上此事,故向桓玄解釋在離開江陵途上,遇上一個懷疑是你屠奉三的人,並跟縱你直抵侯府,還和你動過手。豈知……豈知侯亮生竟向桓玄隱瞞此事,致令多疑的桓玄懷疑侯亮生是你安置在他陣營內的奸細,遂派人去抓他來問話,侯亮生競又先一步眼毒自盡,事情就是如此,我實無害死侯亮生之心。」 屠奉三默默聽著,臉上不露表情。 任青媞再問道:「劉裕究竟是否正身在建康?」 屠奉三歎道:「我真不明白你,為何要苦苦追問劉裕的下落?找到他對你又有甚麼好處?」 任青媞淡淡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憎恨桓玄。」 屠奉三愕然以對。 任青媞幽幽道:「我清楚劉裕的為人,他絕不會就這樣耽誤在海鹽,坐看桓玄覆滅司馬氏皇朝,毀掉謝玄一手創立的北府兵團。」 屠奉三沉聲道:「你既然這麼瞭解劉裕的行事作風,便該猜到他到哪裡去了。」 任青媞雙眸精光閃過,道:「他在廣陵,對嗎?」 屠奉三沒有直接回答,皺眉道:「我仍不明白你想找劉裕的原因。」 任青媞淡淡道:「因為我怕他在不明白真正的形勢下,會輸掉這場與桓玄的決戰。」 屠奉三細看她好半晌,道:「任後似乎認為自己清楚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 任青媞回敬他銳利的眼神,柔聲道:「你們不知道的事多著哩!我敢說即使劉裕能把北府兵控制在手上,若依目前的情況發展下去,你們仍是輸多贏少的局面。」 屠奉三忽然問道:「你對桓玄的仇恨有多深?」 任青媞微笑道:「屠當家誤會了,我與桓玄其實說不上有甚深仇大恨,但我卻是敞底的憎惡他。喜歡一個人或討厭一個人,都是沒有甚麼道理可說的。」 屠奉三道:「這是你要幫助我們的主因嗎?」 任青媞道:「可以這麼說,但這只是部分的原因。首先,我和桓玄再沒有合作的可能。唉!坦白點說吧!聶天還已死,投向劉裕變成了我唯一的選擇,何況我現在最感激的人正是劉裕,你該明白我為何感激他。」 屠奉三點頭表示明白。 任青媞最大的仇人是孫恩,劉裕現在把天師軍打得七零八落,令任青娓心中的恨意得到宣洩。 屠奉三道:「你最感激的人該非劉裕,而是燕飛,因為孫恩已命喪燕飛之手。」 任青媞遽顫道:「甚麼?」 屠奉三遂把翁州之戰依燕飛的說法道出來,他並非原諒了任青媞,而是以大局為重,希望從任青堤處得到多點有關桓玄的情報。 任青媞是個毫不簡單的女人,只看她想出殺侯亮生以打擊桓玄的計策,便知她把別人的強項弱點把握得非常精準。她既說出劉裕處於下風,必然有所根據,令屠奉三不敢掉以輕心。 對屠奉三來說,殺死桓玄乃頭等要事,其它一切均可以置諸一旁。 任青媞聽得熱淚泉湧,心情激動。 屠奉三待她平復下來後,道:「任後可否告訴本人,關於桓玄還有甚麼事是我們不曉得的呢?」 任青媞默然半刻,然後緩緩道:「如果你們不能在攻打建康前,殺死李淑莊,此戰必敗無疑。」 屠奉三頓然呆了起來,愕然瞧著她。 第五 章成敗關鍵 百多艘戰船,浩浩蕩蕩的順流而下,朝京口駛去。 目的地在望。 立在指揮台上的劉裕,極目遠眺,訝道:「為何碼頭處如此燈火輝煌。」 站在他身旁的除燕飛外,尚有何無忌、魏泳之、彭中和數名北府兵的將領,他們都無法解開劉裕的疑問。 燕飛的眼力最好,道:「我看是火把的光芒,且是數以千計的火把光,方有如此威勢。」 劉裕道:「劉襲死了,京口現在該由誰來主事呢?」 何無忌答道:「劉襲的副手是檀z之,劉襲遇刺身亡,京口當由他主事。」 燕飛一震道:「我果然沒有看錯,碼頭處擠滿了人。」 此時離京口碼頭已不到一里,人人清楚看到碼頭處高舉著數以千計的火把,映得臨江處一片火紅,數也數不清的人聚集在那裡,造成萬頭攢動的奇景。 忽然喊叫聲轟天響起,叫的都是「小劉爺」又或「劉裕萬歲」,只要不是聾的,都知道他們在歡迎劉裕駕到。 劉裕頓感渾身熱血沸騰,同時曉得自己成功了,北府兵已毫無疑問的落入他手中,只要他一道命令,北府兵的男兒便會焉他拋頭顱灑熱血,沒有人會有絲毫猶豫。 劉裕振臂狂呼道:「兄弟們!劉裕來哩!」 碼頭處正迎接他的數以萬計軍民,爆起另一陣更熱烈的歡呼聲,把風聲和江水拍岸的聲音全掩蓋過去。 以屠奉三的才智,聽得這句話,也要自愧弗如,難以置信的道:「李淑莊有這麼重要嗎?」 任青媞白他嬌媚的一眼,道:「只聽你說這句話,便知道我不是瞎擔心。我敢說一句李淑莊是繼謝安之後,建康最有影響力的人,她不但能把桓玄捧了上帝座,還可發動整個建康高門去支持桓玄。今次桓玄之所以能輕易攻陷建康,不但因她提供了最精確的情報,更因她令王愉背叛司馬元顯,把石頭城拱手送予桓玄。只從此點,已可知李淑莊能起的作用是多麼有決定性。」 屠奉三有點無話可說,任青媞此妖女的確厲害,每一句話都深深地打動他,因為她現正供應最珍貴的情報,使他頗有如夢初醒的古怪感覺。 對! 建康的政治是高門大族政治,若誰想管治建康,不管願不願意,必須先爭取他們的支持。誰是最能控制高門大族的人呢?當然是供給他們最需要的東西的人,那個人就是李淑莊。 從這個角度去看,李淑莊實為桓玄能否鞏固治權的關鍵人物。 屠奉二心中同時填滿疑惑。 任青媞為何要幫助他們,這樣做對她有甚麼好處?任青媞說甚麼憎恨桓玄、感激劉裕的那一套,他是絕對不相信的。換過一般人或許因這樣的原因而作出選擇,可是因著任青媞獨特的出身和心態,他瞭解她不會是感情用事的那種人。 她有甚麼目的呢? 任青媞以她那充滿誘惑性低沉而悅耳的聲音輕柔的道:「建康的高門名士是無可救藥的,對丹藥的追求更是沉溺難返,難以自拔。現在建康盛行服食五石散,這個風氣正是由李淑莊一手創造,不但因她供應的五石散功效神奇,更因服食她的五石散後遺症較少,故令她成為建康最受歡迎的人,也令她成為建康最富有的人。加上她八面玲瓏、擅長交際,深明高門名士的心態喜好,又被推崇為清談女王。她也成了建康高門那種醉生夢死生活方式的象徵,她的取向,直接影響苦名士們對桓玄的態度。對高門的人來說,皇帝可以換,但李淑莊卻是無可取代的。」 屠奉三道:「供應五石散的該不止她一家,她只不過是最大的供貨商吧!沒有了她,有暴利可圖的五石散仍會繼續賣下去。」 任青媞微笑道:「所以我說你不明白她的手段。李淑莊賣的五石散是與眾不同的,她在建康有個很大煉製五石散的丹鼎房,每次開爐煉藥,均由她親自配方,下面的人只負責炮煉,把從各地運來的上等材料,煉成令建康高門如癡如狂的五石散。譙縱正是她五石散材料最大的供應者。」 稍頓續道:「如果這樣說你仍未明白她的厲害處,我可以再告訴你她另一高明的手段。人對藥物的反應是有變化的,服多了某種藥,會生出抗藥性,感覺變得麻木,藥效當然大打折扣。五石散亦然。可是李淑莊卻有十二種配製五石散的丹方,故每次都煉出不同功效的五石散,那種新鮮的感覺,是建康高門無法抗拒的。因著這種特殊的關係,誰敢開罪李淑莊呢?」 屠奉三動容道:「竟有此事?真教人難以相信。」 接著雙目精光閃閃地盯著她道:「李淑莊懂得十二種不同煉製五石散的丹方一事,該屬極端的秘密,你怎會曉得呢?」 任青媞雙目現出淒迷之色,令她更有一種近乎邪異的魅力,幽幽的道:「因為這丹術之法,李淑莊是從家兄處學得的。」 屠奉三又呆了起來,因為實在想不到。 任遙竟曾和李淑莊相好過? 任青媞回復先前的神態,淡淡道:「現在你該明白為何李淑莊這麼有影響力。想想吧!當你們攻打建康之時,建康高門全體支持桓玄,加上建康物資無缺,縱然你們兵力比桓玄更強大,亦等若投身虎口,有敗無勝。何況你們的兵力根本比不上桓玄,且沒法支持一場長期的攻防戰。」 屠奉三苦笑道:「可是正如你所說的,李淑莊代表著建康高門的荒唐夢,若殺她的事算到我們的劉爺身上去,劉爺豈非成了建康高門的公敵?」 任青媞從容道:「李淑莊說服建康高門支持桓玄的辦法,正是就劉爺布衣出身作文章,指出劉爺永遠不會明白建康的高門,不會諒解他們。由於階級間的水火不容,劉裕只會是個破壞者。這個論據命中大部分高門的要害,令他們盲目支持桓玄。」 屠奉三道:「你仍未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任青媞「噗哧」嬌笑,變得像一朵盛放鮮花般眩人眼目,抿嘴欣然道:「山人自有妙計。」 屠奉三暗呼不妙,她於此時此刻賣關子,絕不是好兆頭,顯示她肯拔刀相助,不是免費而是有條件的。 歎一口氣道:「任後有何聽求呢?」 任青媞柔聲道:「假如我真能助你們佈局殺死李淑莊,事後又沒有人懷疑到劉爺身上去,我要劉爺納奴家作小妾。」 屠奉三失聲道:「甚麼?」 任青媞神態悠然自得,一副不愁你不接受的模樣,平靜的道:「我知道劉爺一向顧忌我的出身背景,怕我沾污了他的名聲。所以我不求任何公開的名份,只要他親口對我說一句話,我這秘密小妾便會全心全意的愛他,為他做任何事。除了你、他和我外,我永不會公開這個秘密,別人間起時,我絕不會承認與劉爺的真正關係。」 屠奉三也不由打心裡佩服她,可知此事她是經過深思熟慮,且顧及到劉裕的為難處。假設劉裕亦認為李淑莊是打敗桓玄最大的障礙,又不可以請出如燕飛般的高手去刺殺她,唯一選擇便是乖乖的接受她的條件。 任青媞漫不經意、順口一提的道:「煩你告訴劉爺,青媞仍為他保持苦處子完整之軀,只要他說一句話,青堤會向他獻上女兒家最珍貴的東西。」 屠奉三頭痛起來,岔開問道:「若李淑莊身死,她的丹法豈非絕傳嗎?建康高門豈非會因此發瘋?」 任青媞道:「你提出了一個我很欣賞的問題。建康高門肯定因此沒法快樂起來,不過放心,他們的怨氣會發洩在桓玄身上,這是個氣氛的問題。」 接著忍不住的嬌笑道:「我還有個好提議,由我去接管淮月樓,繼續煉丹賣藥,以安定人心。李淑莊算甚麼東西?家兄的『黃金三十六方』只傳了她十二方,我則知曉所有的丹方,保證可做得比她更有聲有色。論清談嘛!她更不能與我這個帝皇之後相比。」 以屠奉三的鎮定功夫,也感頭皮發麻。 他和劉裕部低估了任青媞,她於此時提出這個「交易」,頓然扭轉了她自任遙橫死後所處的劣勢。 她計劃的周詳和完美無瑕,令「受害者」也要拍案叫絕,最妙是劉裕對她並非沒有情意,如論媚惑男人之道,天下間恐怕沒多少女人能是她的對手。令劉裕更難拒絕的是她不要任何名份,可是當她為劉裕誕下麟兒,劉裕可以不認自己的親子嗎?如此她曹氏的血緣,便可進入劉裕的可能繼承者內。 另一方她則取李淑莊而代之,成為新一代的「清談女王」,成為建康最有影響力的人之一,那時劉裕只會更在乎她,而不敢辣手摧花,把她除掉。 屠奉三苦笑道:「這種事,我很難為劉爺作主。」 任青媞輕鬆的聳肩道:「這個當然,當我見到劉爺,得他答應後,會立即把對付李淑莊的妙計全盤奉上,保證他滿意。」 屠奉三權衡輕重後,無奈的道:「好吧!我立刻和你趕去見劉爺,不過我要先弄清楚他是不是仍在廣陵。」 任青媞雙目射出熾熱的神色,屠奉三真的沒法搞清楚她究竟是因計謀生效,說服了自己,還是因即將見到劉裕而芳心狂喜。 宋悲風抵達謝家,立知不吵,只見人人瞼露興奮神色,便知謝道韞回來了,果然梁定都一見他便道:「大小姐和孫小姐回來哩!」 宋悲風一顆心直沉下去,想著屠奉三的警告,整個人虛虛蕩蕩的,無有著落之處。 梁定都壓低聲音道:「大小姐知道大叔在建康,吩咐如果你來,立即請大叔去見她。」 宋悲風記起上兩回到謝府,都被謝混冷言冷語一番,大小姐當是回來後得知這方面的情況,才如此吩咐下面的人。 問道:「孫少爺呢?」 梁定都領先而行,答道:「孫少爺黃昏時匆匆回來,沐浴更衣又匆匆離開。現在京師人心惶惶,街上到處都是荊州兵,我看孫少爺是去找人商量,看看如何應付朝廷的遽變。」 宋悲風默然無語,隨梁定都到達忘官軒外,梁定都在大門處停下來,道:「大小姐要單獨見大叔。」 宋悲風拍拍他肩頭,自行人軒,暗忖若在軒內的人是謝安,那就好了。 安坐席上的謝道韞外貌又清減了幾分,但精神看來不錯,見宋悲風入軒,欣然道:「大叔到我這邊來坐。」 宋悲風依她指示在她對面的蓆子坐下,問安後道:「大小姐何時回來的?」 謝道韞勉強擠出點笑容,道:「回來不到兩個時辰,正要設法去找大權,大權便來了,真想不到可以這快見到大叔。」 宋悲風沉聲道:「桓玄沒有留難嗎?」 謝道報道:「不但沒有留難,把關的將領曉得我們是誰後,不知多麼恭敬有禮,說桓玄特別吩咐下來,絕不可對謝家的人無禮。」 宋悲風暗吃一驚,只能希望是屠奉三猜錯,桓玄不是因對謝鍾秀有狼子之心,而是因為要籠絡建康的世族,方如此蓄意示好。 謝道韞訝道:「大叔有甚麼心事?」 宋悲風猶豫片刻,終忍不住道:「我在擔心桓玄對孫小姐有野心。,」 謝道韞苦笑道:「坦白說,我也正在擔心。桓玄一向仇視和妒忌小玄,現在小人得志,權傾朝野,縱能收斂一時,但以桓玄的本性,在沒有任何約束力下,很快會露出他猙獰的真面目。他既可以用最卑鄙的方法得到淡真,也可以不擇手段的逼鍾秀從他。不過現在局勢未穩,他該仍沒有那麼大的膽子。」 宋悲風斷然道:「我們立即走!」 謝道韞淒然道:「遲了!早在離建康二十里處被荊州兵的水師船截著,我便知遲了,誰想得到建康這麼快陷落?我們是由兩艘戰船護送回來的,接著一批數百人的荊州兵進駐烏衣巷,秦淮河更多了快艇巡邏,建康已在桓玄嚴密的控制下,我們是寸步難行。」 宋悲風想到燕飛,如有他出手相助,儘管桓玄高手盡出,燕飛仍有本領送謝鍾秀到廣陵去:謝道韞的聲音傳入他耳內道:「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廟,我們謝氏親族有數百人在這裡,我們怎可棄之不顧呢?第一個遭殃的人,肯定是小混。」 宋悲風頓感好夢成空,求燕飛出手一事再不是解決的辦法。 謝道韞歎道:「他們是怎樣死的?」 宋悲風心中一顫,感覺到現實的殘酷。謝琰和兩個兒子的死亡,當然不是直接由他們引致,可是在以大局為重下,他們一方確沒有向謝琰施援手,謝琰不肯接受是一回事,但他們的整個反擊天師軍的行動中,的確沒有包括設法保謝琰一條命。 他很希望能告訴謝道餛他們已盡了力,卻沒法向謝道韞說出與事實違背的話。 宋悲風頓然道:「事情快得出乎聽有人意料之外,我們剛在海鹽站穩陣腳,二少爺竟主動領兵迎擊攻打會稽的天師軍,因此中伏身亡。唉!二少爺若肯聽部下的話,就不用死得這麼慘。」 謝道韞兩眼紅起來,垂下頭去。 宋悲風硬按下心頭悲痛,道:「大小姐節哀順變,現在謝家的重擔子,已落在大小姐肩頭亡。,」 謝道韞輕拭淚珠,抬起頭來,平靜的道:「桓玄已取得絕對的優勢,你有甚麼打算?」 宋悲風完全徹底地感到劉裕秘密潛返廣陵這一步是走對了,如果劉裕此時仍偏處海鹽,他便如謝道韞說這番話時的神態般,完全不看好劉裕;宋悲風壓低聲音道:「劉裕已返廣陵去與劉牢之攤稗,策動兵變,把權力從劉牢之手上奪過來。所以桓玄仍未算坐穩了皇位,還得問過劉裕才行。」 謝道韞驚喜的道:「竟有此事?小玄真的沒有看錯劉裕。」 又皺眉道:「我對小裕的軍事才能沒有絲毫懷疑,最怕的是他不懂建康的政治,反之桓玄則是這方面的能手。」 宋悲風明白她的意思,目前建康乃天下防禦能力最強大的城市組纂A如建康的高門全站在桓玄的一方,任北府兵軍力如何強大,亦難以攻陷建康。 只看桓玄如此輕易攻陷建康,便知他一早得到建康高門的支持。 宋悲風道:「我要立即趕往廣陵,找劉裕想辦法,看可否為孫小姐盡點力。」 謝道韞欲言又止,最後道:「大叔路途千萬小心。」 宋悲風答應後去了。 第六 章帝皇夢醒 桓玄率領荊州軍攻陷建康後第三天,傀儡皇帝司馬德宗在桓玄的指示下召開早朝,罷黜了一批於司馬道子當權時得勢的貪官,拔擢了建康高門包括王弘和謝混在內的多個年輕俊彥,除復用隆安年號,其它均一切如舊。又開倉賑濟百姓,今朝政有清新之象。 更使人安心的是譙縱和譙奉先均沒有被任用為朝臣,前者被封為益州公,後者為巴蜀侯,令建康的高門鬆了一口氣,不用擔心被外來的世族動搖他們家族的地位。 至於劉牢之,桓玄處理的手法擺明是有針對性的,硬朗多了,先貶劉牢之為會稽太守,會稽此時仍在天師軍的控制下,桓玄此著背後的含意,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見。又派桓弘率軍到廣陵去向劉牢之宣讀聖旨,同時接收北府兵兵權。 桓玄再以親族和旗下大將出鎮建康附近各重要城池,完成了部署,守穩了陣腳。 桓玄則封自己為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事、揚州牧、領徐、荊、江三州刺史,假黃鉞,把大權獨攬於一身。 在建康一役中為他立下大功的王愉和王緒,得到的卻是沒有實權的高位,還被發落到偏遠之地,當個閒官。 當桓玄忙著接見和安撫各大家族的領袖時,譙奉先滿臉陰霾的來到皇宮內苑見譙縱,道:「情況不妙!」 譙縱正閉目打坐,聞言睜開眼睛皺眉道:「如何不妙?」 譙奉先在他身旁坐下,沉聲道:「剛收到消息,劉裕到了京口。」 譙縱愕然道:「他怎可能分身呢?」 譙奉無道:「這表示天師軍已不足為患,建康還有個傳言,說孫恩不敵燕飛,在決鬥中身亡。若傳言屬實,天師車便等於完蛋了,這結局只是遲早的問題。」 譙縱點頭道:「看來天師軍是處於劣勢,叮是臥塌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劉牢之肯坐看劉浴在京口分化他的人嗎?」 譙奉先歎道:「這恰是最令我憂心的地方,在北府兵軍權的爭奪戰中,劉牢之已敗下陣來。我得來的情報支離破碎,大概的情況是劉裕忽然潛返廣陵,策動兵變,再率投誠他的北府兵將齊赴京口。現在京口已成北府兵的大本營。聽說肯留在廣陵的兵將不足千人,還陸續有人逃往京口去歸附劉裕,劉牢之大勢去矣。」 譙縱不解道:「高素和應剛明那兩個傢伙是吃白飯的嗎?連情況也掌握不了。」 譙奉先苦笑道:「不要怪他們,當我們的人刺殺成功返回廣陵後,已人事全非,高素和應剛明都不知所蹤,又沒有留下任何暗記,該是給劉裕宰掉了。」 譙縱終於色變,沉吟不語。 譙奉先道:「現在我們有兩個頭痛的難題,一個是劉裕,另一個就是桓玄那小子。」 譙縱雙日殺機大盛,冷冷道:「如果不是我們向他痛陳利害,今早桓玄便會自立為帝。這小子真不成材,不明白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一朝得志便原形畢露,我真怕他壞了我們的大計。」 譙奉先道:「現在想殺他也不容易,這混蛋比任何人更怕死,出入都有大批親衛高手保護。」 譙縱歎道:「我們怎都要忍他一陣子,待收拾劉裕後,才可進行對付他的大計。」 譙奉先道:「事實上我們幫了劉裕一個大忙,精心設計下殺死的,全是劉牢之最得力的心腹將領,令劉牢之更是孤立無援。」 譙縱問道:「劉裕實力如何?」 譙奉先道:「只以北府兵論,兵力該不超過七萬人。謝玄在世時,北府兵達十萬之眾。謝玄去後,司馬道子致力削減北府兵,令北府兵降至七萬。現在留在海鹽一帶的北府兵約二萬五千人,其它北府兵部分駐守壽陽等重要城池,照我猜測,現在劉裕手上的兵力只在二萬人之間。可是要精確掌握劉裕的實力,必須把荒人計算在內,而那根本是無從估計的。」 譙縱道:「要供養一支二萬人的部隊,劉裕辦得到嗎?何況劉裕尚要支持另一支身處戰場的二萬大軍。」 讓奉先道:「我不敢低估劉裕這方面的能力,他極受鹽城一帶群眾的歡迎,又得到佛門和地方幫會的支持,加上神通廣大的荒人,大有可能解決糧資軍須上的種種難題。當然!這種情況絕不會持久,如果我們封鎖京口上游,又派軍進佔廣陵,供應上的問題肯定可以把劉裕拖垮。」 譙縱欣然道:「這麼說,心急的不是我們而是劉裕,只要我們守穩建康,劉裕便不得不冒險反擊,在我們團結一致下,劉裕絕對沒有機會。」 譙奉先頹然道:「但我卻擔心會被桓玄這小子搞砸了我們的大計。淑莊的一套之所以能奏效,全因能深深打動建康的高門,令他們相信桓玄會顧及他們的利益,再加上淑莊的影響力,故水到渠成。若桓玄不依原定的計劃,會令建康高門離心,若與劉裕裡應外合,我們將重蹈司馬道子的覆轍。」 譙縱道:「著嫩玉想想辦法。」 譙奉先點頭道:「只好如此。」 譙縱沉吟道:「如果能刺殺劉裕,可一勞永逸。」 譙奉先歎道:「我還未告訴你,今回劉裕是有燕飛隨行的。」 譙縱遽震無語。 譙奉先看著譙縱,也是欲語無言,由此可見燕飛對魔門的鎮懾力。 譙縱歎了一口氣,道:「現在我們是與時間競賽,只要能令桓玄暫緩稱帝,使建康的高門相信他只是到建康來撥亂反正,我們肯定可擊垮劉裕。除嫩玉外,你也要在桓玄身上多下點工夫,反而我不方便和他說這方面的事。 因為攻陷建康後,他對我的猜疑已大幅增加。哼!桓玄是絕對不宜與之共事的人。」 譙奉先道:「還有一件事令我擔心。」 譙縱皺眉道:「希望不是太壞的消息。」 譙奉先頭痛的道:「真的很難說。照我看桓玄對謝玄的女兒謝鍾秀很有野心。」 譙縱失聲道:「桓玄不會這麼蠢吧?害死了王恭的女兒還不夠,還敢去碰絕對碰不得的謝鍾秀?你憑甚麼作出這樣的判斷?是否桓玄親口說的?」 譙奉先道:「我的看法錯不了哪裡去,桓玄派出高手去監視謝家,又特別提拔謝混,向謝家示好。以桓玄一向對謝玄的妒忌,他怎會做這種事呢?」 譙縱道:「此事也非沒有解決的辦法,便由淑莊出馬去迷惑他,教他暫時對別的女人沒有興趣,只要拖至劉裕落敗身亡,他愛怎樣失德壞政,由得他沉淪墮落好了。」 稍頓續道:「未來這兩個月的時間,將決定我們的成敗。不要讓桓玄因謝鍾秀壞了我們的大事,明白嗎?」 譙奉先點頭去了。 京口。太守府。 劉裕在進入西院的月洞門前止步,心中苦笑,自己的腳步是否比平時急了點呢?這是不是表示自己想快點見到任青媞?由此可見她在他劉裕的心中,有著一定的地位。 無可否認,任青媞是天生的尤物,擅長勾引媚惑男人之道,他曾與她有過親密的接觸,雖未至於亂性,但已深明她的魅力。 但他真的可信任她嗎? 這並非指她在助他對付桓玄一事上的誠意,對此他沒有懷疑。正如她所說過的,她在玩一個尋找真命天子的遊戲。 他懷疑的是她的居心。 不過這還非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他感到若接受任青堤這個『愛情交易』,會對不起江文清。 就算江文清可以和其它女人分享他劉裕,但絕對不會是任青媞。 如果他接受交易,他和任青?的關係將要瞞著江文清:水遠不能讓江文清知道,這會是非常沉重的負擔,他能承受那種隱瞞身邊最親近的人的內疚感覺嗎? 他不知道!且生出玩火的感覺。任青媞是個危險的女人,誰都不知道給她纏上會有怎樣不測的後果。 燕飛和屠奉三都沒法在此事上為他拿主意,接受與否須由他自己決定,但只看燕飛和屠奉三都沒有出言反對,便知任青媞提出的交易條件確令人難以拒絕。 在屠奉二詳細道出任青娓的提議後,劉裕便處於一種異常的心態裡,患得患失,猶豫中又夾維著得到這動人芙女的興奮。當記起首回在邊荒的汝陰破城與她相遇的情景、心中便燃著了一團自己也沒法控制的熱火。他不但迷戀她的冉體,受她的萬種風情吸引,更享受她正邪雞測的作風行為帶來的高度危險和刺激,所以即使她曾試圖殺他,他仍沒法對她狠下心腸,視她作敵人。 在刺殺干歸一事上,不論她是否用心不良,但她的確讓他掌握到成功的關鍵,與司馬道子關係亦因而扭轉過來,致有後來的理想發展。 李淑莊真的有這般重要嗎? 屠奉三肯帶她來見他劉裕,證明以屠奉三的老謀深算,仍要同意她的看法。以燕飛的智慧,亦沒有說出反對的話來,只說李淑莊與譙縱是魔門助桓玄爭霸天下一事中最關鍵性的兩個人物,任何一人被除去,等於去了桓玄的一臂。 唉! 他也不得不承認,李淑莊在建康確有非常特殊的地位,上至司馬道子父子,下至王弘等高門子弟,誰敢不尊敬她。 他還曉得自己的一個弱點,就是為了要以桓玄的血,來清洗淡真的辱恨,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如果他擁有可以長期與桓玄周旋作戰的能力,他大可以拒絕任青媞,但事擺在眼前,縱然得到邊荒集的支持,在糧資上他也沒法支持一場長達數年的戰爭。在桓玄封鎖上游,令漕運斷絕的情況下,供應補給上的問題會不住惡化,直到最後把他的軍隊蠶食掉為止。 他唯一能擊敗桓玄的方法,就是速戰速決。 無險可守的邊荒集,在萬眾一心團結一致的情況下,仍可屢退強敵,何況是天下有最強大防禦力的建康? 任青媞的提議的確是他沒法拒絕的。 李淑莊便是桓玄和建康高門之間的聯繫,除掉她,桓玄和建康高門目前互惠互利的關係將蕩然無存。如能把李淑莊的死嫁禍桓玄,功效會更為彰顯。 想到這裡,劉裕穿過月洞門。 書齋出現眼前。 任青媞來京口一事,瞞著了所有人,只讓燕飛知道。劉裕也不會讓除燕飛以外的任何人曉得此事。 劉裕的心「霍霍」的躍動著,想起她衣服裹滑如凝脂和充滿彈力的柔膚,血也熱起來。 劉裕暗歎一口氣,責怪自己的不爭氣,腳步卻把他帶到緊閉的書齋門前。 深吸一口氣,硬壓下心中波蕩起伏的情緒,劉裕把門拉開,進入書齋內。 作男裝打扮的任青媞靜靜坐在一角,美目深注的牢牢看著他,秀眸射出能把任何鋼鐵造的心燒熔的熾熱艷光。 劉裕緩緩把門關上,接著倚門而立,歎道:「這是何苦來哉?你並不愛我!」 任青媞垂下螓首,幽幽道:「劉裕!你知道嗎?奴家一輩子最難受的一刻,就是看著親兄慘死在孫恩的卑鄙手段下。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既一無所有,但同時家族的重擔子亦全落到奴家肩上來。那種令人窒息失落痛苦的感覺,是無法告訴別人的。你明白嗎?」 接著站了起來,緩步向劉裕走過去,道:「你永遠不會明白背負在我們身上的責任,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自懂事後便被灌輸教導的事,令你覺得除此之外,其它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劉裕看著任青媞直抵他身前觸手可及處,看著她秀美的玉容,瞧著她默默含愁的一雙眸神,心中的滋味確是難以言宣。既想把她擁入懷裡,又不願這麼輕易屈服在她的媚態魅力下,矛盾至極點。 他和她的恩恩怨怨,真不知從何說起。 任青媞平靜的道:「當我清楚家族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想到的只有一件事,我只能以著了魔來形容自己,就是找到代替司馬氏的新朝天子,媚惑他,得盡他的愛寵,然後為他懷下繼承者。這是個多麼瘋狂的想法?令我過著生不如死,不住糟蹋自己的生活。不要看我表面一副風流得意的樣兒,事實上我心中的痛苦,是沒法道出來的。」 劉裕頭皮發麻地瞧她,像看著另外一個人,一個陌生人。 任青媞繼續「獨白」道:「我感到自己是無根的浮萍,完全身不由主,從一個地方跑到另-個男人身屋去,飄蕩如陌上詖揚起的塵屑。我試圖愛上你之外的不同男人,但總沒法子成功。」 劉裕仍是說不出話來。 任青媞用神的看他,花容閃過疲倦的神色,柔聲道:「你明白嗎?那是種很折磨人的感覺,令你不但憎恨別人,也憎恨自己,更憎恨老天爺。然後喜訊傳來,劉裕從海鹽出擊,大破天師軍,於十多天間把形勢完全扭轉過來。就在那一刻,我整個人輕鬆起來。過去的歲月便像一場夢,我終於從帝皇夢中醒轉過來。縱使帶著曹魏皇族血緣的人成為皇帝又如何呢?做皇帝算甚麼一回事?但為何過去我總想不通?看看現在的白癡皇帝,看看桓玄,為何我要對帝皇夢如此執著難捨呢?就在這一刻,我知道自己愛上了劉裕,只是我一直不肯坦白承認吧!我為何不可以快樂的生活?為何我不可以好好的享受人生?說到底,我仍是一個人,我也有人的七情六慾。劉裕你明白嗎?」 劉裕頹然道:「你好像不知道自己正在和我進行一個政治交易。」 任青媞喜孜孜的道:「愛一個人,是可以為那個人作出改變的,我決定絕不會為你生兒子,你仍對我有懷疑嗎?」 劉裕瞪大眼裡著她,露出不能相信的神情。 任青媞垂首以微僅可聞的聲音輕輕的道:「我需要的只是我們之間一個新的起點,為此我可以作出任何讓步和犧牲。明白嗎?」 又朝他瞧去,欣然道:「你公然做你的皇帝,奴家則暗中過一過建康女皇的癮兒,算是對先祖有點交代,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嘛!」 劉裕被她動人的神態逗得怦然心動,又忙克制自己,心叫厲害。他真的沒法從她說話的神態找出任何破綻,換句話說是一點不感到她是虛情假意。 沉聲道:「你有甚麼辦法可以弄垮李淑莊?」 第七 章愛的交易 任青媞美目生輝的道:「關鍵處仍在那三十六條製煉五石散的『黃金丹方』。李淑莊從家兄處得到的十二條丹方,已足令她的五石散稱霸建康,為她賺來驚人的財富、名譽和影響力。可是時間長了,十二條丹方總有重複的時候,藥效對曾服食過的人自然難像初嘗到時般新鮮刺激。所以李淑莊為得到另外的二十四條丹方,一定肯付出任何代價,尤其在這剛奪權的時刻,操控建康高門的心,比一時的勝敗更重要。」 劉裕道:「你曉得其餘的二十四條丹方嗎?」 任青媞道:「如果不知道的話,怎敢來見劉爺你?家兄的原意是要利用餘下的丹方來控制李淑莊,可惜壯志未酬,已給奸人所害,在你們殺干歸之前,李淑莊曾來找我,當時我已猜到干歸與她有密切的關係,否則怎能掌握我的行蹤?我實時謊稱那三十六條丹方來白教內另一人物關長春,家兄也是從他處學來制五石散的秘法。」 劉裕道:「真有這個人嗎?」 任青媞舉起一雙玉手,按在他寬闊的胸膛上,笑臉如花的道:「這是個由我杜撰出來子虛烏有的人物,只是為搪塞了事。李淑莊卻深信不疑,還向我追問關長春的下落。你道我告訴了她甚麼呢?」 劉裕道:「我怎會知道?唉!你的手……」 任青媞把開始撫摸他胸膛的手上移,纏上他粗壯的脖子,整個嬌軀貼靠劉裕,暱聲道:「奴家情不自禁嘛!除了你之外奴家再不會有另一個男人,也不想有,不向你撒嬌獻媚,向誰呢?」 劉裕登時大感吃不消,提醒道:「燕飛和屠奉三等著我回去向他們報告哩!」 任青媞停止在他懷裡扭動,湊到他耳旁道:「人家為你保留了女兒家最珍貴的東西,你不想現在要嗎?」 劉裕差點喪失理智,比之以往,今回的克制力實大不如前,因為自己向地追問對付李淑莊的方法,等於接受了她的條件:說出這句話後,眼前的動人美女,立即成他的秘密小妾,只是想到她身屬自己,應有的防禦能力已告全面瓦解。 搏裕探手把她抱緊,苦笑道:「先談正事,以後時間多著哩!」 任青媞一聲歡呼,獻上令他魂銷意軟的激情香吻,然後嬌喘細細的道:「天呵!奴家終於得到劉爺的愛寵,這一吻與以前的都不同,奴家感覺得到。」 劉裕心忖女人終究是女人,最愛計較這種事,而他捫心自問,自己對她是欲大於愛,因為對她的提防,直至此刻仍沒有完全放鬆。 任青媞回到正題去,道:「我告訴李淑莊,關長春為人貪財好色,但卻是一等一的高手,在煉製五石散的成就上更是前無古人,集三國和兩晉丹學的大成,專責為我們逍遙教煉製丹散,再賣往南方來。你現在該清楚家兄為何會搭上李淑莊,皆因李淑莊是我們丹藥生意的一個大買家,透過這一盤可賺取驚人暴利的生意,我們可得到源源不絕的財資,以支持我們的復國大業。唉!一切已成過去。」 劉裕皺眉道:「既然沒有關長春這個人,誰為你們煉製五石散呢?」 任青媞美眸生輝的看著他,得意的道:「當然是奴家哩!在我教內,只有家兄、家姊和奴家三個人,曉得『黃金丹方』的秘密,『黃金丹方』源自我們曹魏家藏一部叫《靈散大成》的手抄秘本,再被我們加以改良,成三十六條珍貴的秘方。」 劉裕皺眉道:「我仍不明白。」 任青媞道:「我還告訴李淑莊,家兄遇害後,樹倒猢繇散,逍遙教再不存在,關長春亦回復自由身,但與我仍有聯繫。當時我仍沒有想過取李淑莊而代之,只是想狠敲她一筆,同時也可令她有顧忌而不敢對付我。可是當桓玄搭上譙嫩玉,我忽然醒悟過來,掌握到譙縱和李淑莊已聯成一氣,不止是生意夥伴的關係那麼簡單。也在那一刻,我開始反省自己的作為是否愚不可及。但真正的醒悟,是發生在得知聶天還慘死在桓玄手上的時候?那便像天空烏雲盡去,露出青天,同時我發覺自己的心中只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你劉裕。幸福就在眼前,只看我是否肯改變,肯去爭取,你還不明白人家的心意嗎?」 她說著正事,忽然又扯到這方面的事來,劉裕雖感煩惱,但仍明白任青媞著著進逼的原因,就是要他劉裕表態。 而劉裕亦是別無選擇,為了殺桓玄,他甚麼事也願意去做,何況能把任青媞納為秘密情人,肯定沒有男人會認為是苦差事。劉裕首次主動尋得她香唇,痛吻一番後,看著臉泛桃紅的任青媞道:「你甘心作我的秘密小妾,是我劉裕的福份。可是你變成另一個李淑莊,卻使我感到為難。坦白說:我對建康高門服藥的生活方式非常反感,我……」 任青媞探指按著他的嘴唇,不讓他說下去,柔聲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但切勿犯拂逆人心的錯誤;高門的形成和崛起,由漢代開始,現在已成牢不可破的社會結構。你若成為當權者,可像王導、謝安般改革社會諸多不公平的情況,但卻不能從根本去摧毀高門。可預見的是儘管你能推翻桓玄,仍會遭到建康高門的反擊,問題出在你的布衣身份。純賴武力去治國是行不通的,強大如秦朝也只是歷兩朝即亡,所以你必須爭取人心。兩晉的政治,就是高門大族的政治,在這種形勢下,你必須令自己適應。劉爺啊!奴家真的是為你著想,你可以繼續謝安的施政方針,卻絕不可千涉建康高門的精神生活和方式,還要盡量爭取他們的支持,而奴家則可當你最忠心的小卒。」 劉裕為之啞口無言,記起王弘問過他的一句話,就是他會否是建康高門生活方武的破壞者?當時他向王弘作出保證:他不會是破壞者。因為他如說出實話,立即會遭王弘鄙棄。 對王弘或任何高門子弟來說,家族永遠佔有最重要的席位。 任青媞不但聰慧多智,且目光如炬,把建康高門士人的心態看得通透明白。 任青媞微笑道:「事實擺在眼前,建康高門是無可救藥的,你雖然用心良苦,他們卻絕不領情。你的帝皇之路並不好走,高門和寒族的對立並不是一朝一夕間形成,而是數百年根深柢固的風尚和習慣。」 劉裕明白過來,任青堤對建康之所以能有這深入的瞭解,皆因她和族人一直在這方面下工夫,作好爭奪皇權的準備。非像他半途出家,在種種形勢的神推鬼使下,被送到這個位置來。現在他可說是沒有選擇,只能繼續朝這個目標邁進。 苦笑道:「好吧!算我拗你不過。如何可以殺死李淑莊,又不讓任何人懷疑到我身上來呢?」 任青媞飲然道:「我們公頊找人假扮開長春,引李淑莊入彀,這是一舉兩得的方法,不單可破壞桓玄封建康高門的控制力,更可奪取李淑莊龐大的財富。」 劉裕道:「李淑莊絕不是容易被欺騙的人。有一件事你可能仍未清楚,就是李淑莊背後有一個叫魔門的派系撐她的腰,譙縱、譙奉先、譙嫩玉至乎陳公公,都屬這派系的人,而魔門的最終目的,就是要奪取天下的治權。」 任青媞淡淡道:「對魔門我是有認識的,且我對李淑莊早有此懷疑,只不過由劉爺來證實吧!」 劉裕問道:「你仍有把握可以騙倒李淑莊嗎?」 任青媞吻他一下,柔聲道:「我現在更有把握。魔門內派系眾多,誰也不服誰,人人自私成性,若李淑莊遇上開長春,不但不會讓其它魔人知悉此事,還會千方百計設法隱瞞,更有利於我們的行動。」 劉裕再忍不住,坦然道:「不要賣關子了!你究竟有甚麼奇謀妙計?」 任青媞道:「李淑莊央我安排關長春到建康去見她,她還保證她會令關長春絕不會後悔去見她。我只答她會設法為她傳話,至於關長春肯不肯見她,由關長春自行決定,我不想牽涉到他們兩人之間的事去。」 劉裕道:「除非由燕飛去扮關長春,否則沒人能殺她,而燕飛太容易被人認出了,只看燕飛的一雙眼睛,便知他絕不會是貪財好色的人。」 任青媞淡淡道:「屠奉三又如何呢?」 劉裕皺眉道:「建康四處是桓玄的眼線探子,要奉三在桓玄的勢力範圍內公然活動,太冒險了,何況奉三能否殺死李淑莊,也是個疑問。」 任青媞沒好氣道:「有時真不明白你,竟會這麼糊塗?事關妾身的終身幸福,妾身會讓你的頭號猛將去送死嗎?今回是鬥智不鬥力,有心算無心,妾身保證李淑莊會陰溝裡翻船,老本都要賠掉。」 任青媞左一句妾身,右一句妾身,聽得劉裕也有點心驚膽跳,亦正是這種危機感帶來的刺激,令他更感到任青媞高度的誘惑力。 任青媞以往行事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的作風,在他心中形成幾牢不可破的深刻印象,所以不論她如何言詞懇切,劉裕一時間也難全盤受落。 沉聲道:「我在聽著!」 任青媞湊到他耳邊道:「妾身和李淑莊約定了一套不可驚動任何人的聯繫方法,只要屠奉三能令李淑莊對他扮戎開長春的身份深信不疑,李淑莊便難逃一死。至於行事細節飛我會詳細告訴屠奉三。現在你去向屠奉三打個招呼,告訴他我們明早出發到建康去,然後回來陪妾身,讓妾身向劉爺獻上貞操。」 紀千千坐在廳堂一角,神態悠然自得,唇角掛著一絲笑意。 小詩從外匆匆進來,來到她身前道:「皇上回來了!」 紀千千著她坐下,問道:「誰告訴你的?」 小詩答道:「是風娘苦詩詩知會小姐,風娘說皇上今晚或會見你。」 紀千千心忖慕容垂大部分時間都不在榮陽,肯定是為明春的決戰作準備工夫,此戰關係到大燕的盛衰,所以慕容垂絕不會把氣力花在別的事上。對慕容垂的軍事才能,於攻打慕容永一戰中她早有深刻難忘的認識和經歷,現在他全心投進與燕郎和拓跋珪的戰爭裡去,定不容易應付。 以前她只希望慕容垂置她不理,現在卻很想見到他,好探聽他的口風。 紀千千點頭道:「知道了!」 小詩欲言又止。 紀千千微笑道:「說吧!是否要問龐老闆的事?」 小詩立即玉頰霞燒,道:「不是啊!小姐為甚麼會忽然提起龐老闆?」 紀千千心道你不肯說龐義,只好由我來提起。若無其事的聳肩道:「沒甚麼!只是見詩詩近日總是-副神不守舍的模樣,神態異乎往常,順口猜一猜吧!」 小詩垂首道:「不是……不是哩!」 紀千千心中憐意大生,對小詩來說,被軟禁的滋味當然不好受,終日無所事事,很容易胡思亂想。龐義便像投進她心湖的一顆石子,引發了圈圈漣漪。 小詩正處於少女懷春、情竇初開的年紀,因而對高彥生出好感。不過紀千千曉得在自己的推波助瀾下,小詩回想起與龐義相處時的情況,會感受到龐義對她的真愛,生出異樣的感覺。 紀千千輕輕道:「龐義是-個有本事的人,不但有一手好廚藝,能釀出像雪澗香般令燕郎無其不歡的美酒,更是個超卓的建築師。龐義是不擅於表達心中的感情,但不是代表他是個不解溫柔的人,像他這種人一旦釋放心中的感情,會永不改變,至死不渝。小姐我絕不會看錯他。」 小詩連耳根都紅透了,不依道:「小姐說到哪裹去了?」 紀千千道:「如果我估計無誤,你很快會見到龐老闆,小詩心裡有點準備才好哩!」 小詩愕然道:「小姐如此肯定嗎?」 紀千千愛憐的道:「我們最艱苦的時刻快成過去。當雪融後,燕郎便會與慕容垂展開最後一場決戰,我們回復自由的日子也不遠了。」 小詩遽震道:「打不過慕容垂又如何呢?」 紀千千信心十足的微笑道:「是不是給慕容垂那場收拾慕容永的戰爭嚇怕了?燕郎是不同的,他絕不會輸給慕容垂。」 小詩垂首無語。 紀千千柔聲道:「詩詩町知慕容垂正處於下風,他分別派出大軍遠征邊荒集和盛樂,都落得鍛羽而回,由兒子率八萬大軍攻打盛樂的一戰,更於參合陂全軍覆沒,形勢再非一面倒哩!」 小詩一呆道:「小姐怎能知道這麼多外面發生的事?」 紀千千聳肩道:「知道就是知道嘛!小姐我神通廣大,不但有千里眼,還有順風耳。告訴我,你見到龐老闆會怎樣呢?」 小詩又再臉紅過耳,以低語般的微捆聲音道:「小婢不會嫁人,終生都伺候小姐。」 紀千千笑罵道:「我紀千千何時當你是奴婢,真不長進,你是我的好姊妹嘛!只要你能得到幸福,我便高興。」 小詩頭垂得更低了,道:「小姐要詩詩嫁給誰,詩詩便嫁給誰吧!」 紀千千聞絃歌知雅意,大喜道:「如此說,你該對龐老闆沒有惡感,這可是天大喜訊,但終生大事也不能馬虎,你先和龐老闆多相處一段時間,看看他是否能打動你的心,說不定那時我想你不嫁你也不肯呢?」 小詩嗔道:「小姐啊!詩詩不是這個意思啊!」 紀千千反問道:「那又是甚麼意思呢?」 小詩百口難分的道:「不知道!」 紀千千嬌笑道:「好哩!好哩!我費了這麼多唇舌,都是為你的終生幸福著想,希望你有個奸歸宿。」 小詩輕輕道:「或許他根本沒有將詩詩放在眼內呢!」 紀千千心忖這丫頭終於心動了,否則以她的羞怯,怎會忍不住說出心裡最大的疑問。道:「我敢保證龐老闆對詩詩是一片癡心。小姐曾看錯人嗎?」 小詩正要答她,紀千千低聲道:「風娘來了!」 小詩嚇了一跳,別頭朝大門瞧去,好一會仍見不到風娘的蹤影,回過頭來正要說話,風娘已跨檻入堂。 小詩不能相信的看著紀千千。 風娘來到她們主婢身前,道:「皇上有請千千小姐。」 第八章 新的起點 高彥進入艙廳,卓狂生正埋首寫他的天書,寫得天昏地暗,不知人間何世。 高彥在他桌子對面坐下,咕噥道:「又在寫你的鬼東西?」 卓狂生把筆放下,老懷安慰的瞧著他歎道:「你這幸運的小子,就憑一招死纏爛打,竟把小白雁追上手,真令人羨慕。」 高彥認真的道:「朋友歸朋友,你寫書時若令人認為我只此一招,我不會放過你。我高彥是有很多優點的,你下筆要小心些,勿要破壞老子我千秋百世的形象。」 卓狂生笑道:「你放心好了,在本館主的生花妙筆下,你臉皮夠厚會變成鐵骨錚錚,-往無前;死纏爛打變為擇善固執,情深不移。唉!我怎捨得破壞你在我書中的形象,明知是說謊也要堅持下去:」 高彥毫無愧色的道:「這還差不多。哈!原來連你也羨慕我。」 卓狂生油然道:「呸!我羨慕你?想歪你的心哩!不過我確是有感而發,羨慕你的是另有其人。」 高彥訝道:「誰羨慕我?」 卓狂生道:「就是姚猛那小子。」 高彥昂然挺胸,一臉得意之色的道:「他親口向你說的嗎?」 卓狂生道:「我是從一些蛛絲馬跡看出他在羨慕你。昨天在鄱南城登岸,這小子不知多麼注意街上的女兒家,不但評頭品足,還問我的意見。明白嗎?這叫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這小子心動了,你不覺他南來後,從沒嚷過要到青樓去胡混嗎?這就是改變的先兆,他在向你這個老前輩學習。」 高彥嗤之以鼻道:「我確是他的先進,卻不是老前輩,你著他來見我,讓我向他面授機宜,保證他終生受用不荊」 卓狂生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忽然想起甚的岔開道:「我的天書愈寫愈精彩,你的小白雁之戀已非常圓滿,只差宰掉桓玄這一節。但我卻遇到一個難題,或者你可以幫忙。」 高彥興致盎然的道:「念在你沒有功勞亦有苦勞,說出來吧!看我可以幫上甚麼忙?」 卓狂生瞪他一眼道:「我沒有功勞?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告訴我,你在愁腸百結,憂心如焚時,誰來安慰你?鼓勵你?你在計窮力竭之時,誰給你想出激得小白雁來參加邊荒游的絕世好計?他奶奶的,現在打完齋就不要和尚,你這傢伙還有良心嗎?」 高彥賠笑道:「卓瘋子請息怒。說吧!說吧!為了朋友我可兩肋插刀,何況是你這個有大恩於我的瘋子?」 卓狂生容色稍緩,道:「我想問你,照你看,天降火石那件事會否和燕飛有關呢?」 高彥苦笑道:「他不說出來,我怎知道?」 卓狂生光火道:「你不是在大爆炸後於天穴旁見到燕飛嗎?他當時是怎樣的一副神態?有沒有說過甚麼奇怪的話?快用你不濟事的小腦袋想想,還說甚麼兩肋插刀,你奶奶的!」 高彥點頭道:「給你提醒,當時老燕的神情確有點古怪,他日瞪口呆地瞧著坑穴的中心處,一副別有所思的神色。」 卓狂生緊張的問道:「他有沒有和你談及天穴,例如表示驚奇或不解諸如此類?」 高彥沉吟道:「回想起來的確非常古怪,他不但沒半句話談及天穴,還岔到別的事情去。我當時滿腦子小白雁,故不以為意。」 卓狂生拍桌道:「我猜得不錯,燕小子是清楚天穴的來龍去脈,故不願提起,因他不想說出真相。」 高彥抓頭道:「不是由天上掉下來的火石撞出來的嗎?」 卓狂生罵道:「這只是空想瞎猜,硬給不明白的事想出個道理來。他奶奶的!小飛還有些甚麼特別古怪的話?想清楚點,此事對我的天書至關重要,愈離奇愈好,如此才有志怪傳奇的色彩,但老子天書裡的事卻是真的。」 高彥苦苦思索,忽然嚷起來道:「有哩!」 卓狂生大喜道:「快從實招來!」 高彥沒好氣道:「我是被你盤問的犯人嗎?乙接著現出回億的神情,道:「當時我問他宰掉了孫恩沒有?他的答案非常古怪,他說……他說孫恩仍然健在,他也不是打敗孫恩,但孫恩的確受了傷。接著甚麼此事說來話長,便敷衍過去了。」 「砰!」 卓狂生一掌拍在桌上,雙目射出興奮的神色。 高彥曉得燕飛有難了,以卓狂生的性格為人,絕不會放過燕飛。 紀千千在慕容垂對面坐下,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 慕容垂外型清減了,但眼神仍是那堅定而有自信。他換上一身便服,舉止從容,換過另一個場合和不同的關係,他會是她紀千千欣賞的一代豪雄。 慕容垂從佔有壓倒性的優勢,發展到現在的勝負難卜,事實上正由她一手造成,令他的奇謀妙策,反變為慕容垂予敵可乘之機的弱點。 雖說慕容垂是咎由自取,可是慕容垂到底對她情深一片,手段當然不正確,不過連紀千千也想不到慕容垂可得到她的其它辦法。 他拘禁的只足她的軀殼,她的靈神卻是完全自由的,還吋與燕飛繼續他們火辣的熱戀,這是眼前霸主梟雄夢想不到的事。 慕容垂雙日射出驚異的神色,仔細打量紀千千。 紀千千心巾叫糟時,慕容垂大奇道:「千千不但容光煥發,出落得比以前更艷光照人,最令人驚奇的是多了一種難以說出來的特質,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紀千千暗鬆一口氣,只要不是被他看破自己功力大進便成。若無其事的道:「或許是吧!這些日子來閒著無事便做些坐息吐吶的功夫。皇上很忙哩!不知哪個人又要遭殃呢?」 慕容垂神色不變,從容道:「千千何不直接問我,是否在做著對付燕飛和拓跋珪的準備工夫?」 紀千千心中暗懍,曉得以慕容垂的個性,在沒有把握下,不會主動提起燕飛和拓跋珪,現在毫無顧忌的說及他們,當是已胸有必勝的把握,又想試探自己的反應,方會和她紀千千談論兩人。 紀千千垂首輕聲道:「皇上殺了燕飛又如何呢?」 慕容垂仰望屋樑,滿懷感觸的道:「大秦終於滅亡了!」 紀千千沒有說話。 慕容垂目光回到紀千千俏瞼去,每次見到紀千千,這美女總能予他新的衝擊,便像首次見到她時的驚艷。他從未遇過一個女人,像紀千千般的令他心生震撼。她的美麗固是異乎尋常,但最動人還是她的性格和才情。 慕容垂道:「大秦最後的領袖人物苻登已被姚興擒殺,大秦是徹底的完蛋了。」、紀千千道:「現在還剩下哪些人與皇上爭天下呢?」 慕容垂道:「除燕飛外,其它人都不放在我慕容垂眼內。」 紀千千頓時心生惶惑,慕容垂不提拓跋珪,顯然是在軍事上有對付拓跋珪的周詳計劃,且贏面極大。換句話說,就是慕容垂在對仗沙場上,仍是信心十足,不認為包括拓跋珪在內的任何人,能在戰場上擊敗他。 慕容垂究竟有甚麼定計呢? 但燕飛卻非慕容垂能憑軍事手段解決的,此正為慕容垂的煩惱。 紀千千很想問他,殺了燕飛又如何呢?難道自己會因此向他屈服嗎?但卻不敢刺激他,若逼得他獸性大發,便糟糕透頂。 紀千千垂首不語。 出乎她意料之外,慕容垂柔聲道:「千千累哩!早點上床休息吧!明天如果我能騰出時間,便陪千千到郊野騎馬散心。」 紀千千心中一顫,忽然間她對明春的決戰再沒有像以前的信心,因為她感到慕容垂已掌握到致勝的方法。 在這一刻,她強烈的想著燕飛。 劉裕推門而入,廳內不見任青提的倩影,遂直入臥室,這美女正含羞答答的坐在床沿處,抬起螓首瞄他一眼,欲語還休的再垂下頭去。 劉裕從來沒想過這種女兒家嬌羞的神態會出現在這堅強獨立的美女身上,心中湧起古怪又新鮮的刺激感覺,想到即可拋開一切顧忌的與她到床上顛鸞倒鳳,共赴巫山,心臟不爭氣的劇烈悸動了幾下,那是既驚心動魄,又是銷魂蝕骨的感覺。 他不由生出偷情犯禁的滋味,力逼自己不要去想江文清,只去想桓玄,為了能殺死桓玄,他願意做任何事,何況要做的事只是佔有眼前動人的美女? 如真有正邪之分,到此刻劉裕仍不知如何把任青媞歸類。嚴格來說,或就劉裕所知,除了那次刺殺自己不遂外,他真的找不到任青媞的惡行。 由於劉裕沒有見過侯亮生,所以對侯亮生之死,遠不如屠奉三的刻骨銘心。 這令他沒有必須拒絕任青媞的心障。 任青媞換回以素黃為主的女裝便服,長髮垂披肩背,秀髮仍隱現水光,顯剛浴罷,黑髮白肌,形成強烈的對比,令她更是明艷照人。柬腰的綵帶,突出了她優美動人的線條,散發苦能引起男性情慾兼帶點脆異的高度誘惑力。、劉裕移到一旁坐下,面向著她道:「剛收到消息,劉牢之自盡了。」 任青媞像早預料到般平靜的道:「對你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呢?」 劉裕清楚感到和任青?的關係不同了,頗有男歡女愛的感受,也有點像回家和嬌妻愛妾閒聊的滋味。 劉牢之的自盡肯定是好消息,亦是他一直在期待苦的,以劉牢之的為人,見大勢已去,絕不會讓自己落入桓玄手上,因為桓玄會教他生不如死,唯一避此大難的方法,就是一死了之。 但不知如何,劉裕總感到有些失落,並沒有他預期得到為淡真洗雪了部分恥恨的滿意感覺。當然不是因他忽然心軟,他自己是知道原因的。如果能親手殺死劉牢之,看著劉牢之飲恨於他的厚背刀下,他的感覺會是不同。 沒有人能明白他對劉牢之和桓玄兩人噬心的深刻仇恨,他劉裕沒有因此變成瘋子,已是老天爺格外開恩。 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緒,盡力不去想有關淡真的任何事,盡量令自己沒有胡思亂想的閒暇,至乎去找尋能代替淡真的女人,以減輕心中的痛苦,便像做一個沒完沒了的噩夢,無法自拔。 當天師軍因失去嘉興被逼撤退的一刻,他壓制著的仇恨像熔岩般爆發出來,使他毅然拋開一切,到廣陵來和劉牢之爭奪北府兵的控制權。 現在劉牢之死了,只餘下桓玄。 坦白說,他對任青?是感激的,沒有她,他大有可能慘敗於桓玄手上,把性命都賠上去,這個想法,令他徹底改變了對任青娓的觀感,何況她的引人處不在淡真和文清之下,那是與別不同的另一種風情。 劉裕壓下波動的情緒,沉重的道:「這是我預期會發生的事。劉牢之明白桓玄是怎樣的一個人,當他曉得桓玄要貶他到會稽當太守,便知桓玄對他的心意,與其落入桓玄手上,受盡活罪,不如轟轟烈烈的自了殘生,說不定我會照顱他的家人。」 任青媞道:「你會嗎?」 劉裕終展露笑容,點頭道:「這是我必須做的事。我已趁桓玄的人尚未抵達廣陵之際,命人把他的家人送到京口來。我還會為劉牢之舉行大葬。」 任青媞定睛細看他好半晌,柔聲道:「記得嗎?當妾身首次在汝陰遇上劉爺,曾向劉爺施毒,但劉爺卻不怕我施的毒,像個沒事人似的。」 劉裕點頭道:「當然記得,你還說那是甚麼丹毒,但似乎對我毫不生效。」 任青媞抿嘴笑道:「我當時是想試探你是不是盧循等其中一方的妖人。丹毒是一種奇異的東西,產生自煉丹的過程中,對服食丹藥的人方有奇效。你不怕丹毒,代表你不足服慣丹藥的人,也表示你有異乎常人的體質。」 劉裕明白過來,隱隱感到任青娓忽然提起往事,是有原因的。 任青媞續道:「如論對丹毒的認識,天下煉丹者雖眾,但莫過於有『丹王』之稱的安世清。而他本人亦中了丹毒,變得半瘋半癲,遂令我有可乘之機,不但誆得他傳我製丹之術,還從他處學曉丹毒的秘密。噢!不要用那種眼光看人家,安世清當時被丹毒蠶食,失去了性慾,只是個寂寞孤獨的瘋老頭,青媞並不是以美色去迷惑他。妾身只曾讓你動手動腳使壞過。」 劉裕心中一熟,當日在廣陵她和自己親熱,任他放肆,肯定仍是心中猶豫,因不知是否選對了人。現在當然再沒有此心障,如此媚骨天生的美女,一旦把自己完全開放和奉獻,會是如何動人的一回事呢? 任青媞又道:「對付李淑莊,又要不讓別人知道是我們下手,唯一方法就是對她巧施丹毒,讓她在不知不覺下上了大當,事後建康的高門只會認為她是因煉丹出岔子致死,保證後果一乾二淨。」 劉裕擔心的道:「最怕奉三出紕漏,被李淑莊識破。」 任青媞道:「妾身會盡傳他有關製煉丹藥的知識,以屠奉三的才智,當懂得如何避重就輕。我在建康尚有兩個落腳的地方,我會在其中一處支持屠奉三。妾身和劉爺的關係亦是如此,青媞會乖乖的不來騷擾劉爺,只在暗處等候,劉爺何時興至,便可來寵幸妾身。青?於此立誓,只會成為劉爺生命的樂趣,而不會成為劉爺的煩惱。」 劉裕也聽得折服,如果這尤物真的行如其言,確實會使他戒心盡去,愛她寵她惟恐不及,更會全力支持她取李淑莊而代之,作建康最有影響力、無名而有實的女皇。 遙想起初遇她時的情景,不由心中欷獻,當時怎想得到她會是自己能否成為南方之主的關鍵人物?其時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成為新朝的皇帝。便如於烏衣巷邂逅淡真,怎想到這位高高在上的美女會投懷送抱,央他帶她到天之涯、海之角。而在擁抱著她的一刻時,豈料到她會有如此淒慘的收場? 任青媞神態自然地向他伸個懶腰,無限地強調了她誘人的曲線和風情,垂首嬌羞的道:「夜哩!讓妾身伺候劉爺就寢好嗎?」 更鼓聲適於此時從遠處傳來,益顯夜深人靜的氣氛,劉裕有點貪婪的欣賞她曼妙的美姿,心中的慾火燃燒起來。 任青媞離開臥榻,裊裊婷婷的朝他走過上,玉頰被兩團紅暈逐漸佔據,只要是有經驗的男人,便知她春心動了。 劉裕跳將起來,一把將她擁入懷襄。 任青媞「嚶嚀」一聲,馴若羔羊的軟倒在他有力的擁抱中,把粉臉埋入他頸項處,輕輕道:「青媞一直不曉得自己對劉爺已是情根深種,起始時只是看得起你,樂意和你合作。至乎給劉爺毛手毛腳,嘻!也只是感到給你放肆使壞得很舒服、很窩心,有些兒樂此不疲,更希望你再壞-點。」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每句話都觸動著劉裕正在不住高漲的慾念,這美女勾引和調情的手段,確有一手,劉裕情不自禁的把她攔腰抱起,朝臥榻走去,心中不由生出自豪的成就感。 在不久前,他就是這樣的佔有了江文清,現在則換過懷內的美女。她們都有顯赫的出身,換過仍在北府兵時當探子的劉裕,想碰碰她們的玉手亦是沒有可能。但淝水之戰和謝玄的另眼相看,把他的生命完全改變過來,現在他已成為桓玄以外南方最有權勢的人,眼前美女正因此而向他屈服投降,向他獻身。忽然間他感到任青媞是否對他真情真意並不重要,最重要是她肯全心全意幫助自己,而更重要的是他想得到她。 自第一次看見她,他便想得到她,所以肯和她合作。如果沒有淡真的影響力,早在廣陵時便會忍不住與她發生關係。對她劉裕一直是克制的,因為他並不信任她。 現在一切問題再不復存,因為他們的利益巴結合一致。 「蓬!」 任青媞給他拋在厚軟的被浪上去。 這美女臉紅如火的橫陳床上,星眸半閉的暱聲道:「可是當我在建康想害死劉爺的一刻,我的內心竟出現劇烈的爭鬥,就在那一刻,我曉得自己深深愛上了劉爺,至乎難以自拔。」 劉裕緩緩脫下外袍,平靜的道:「但你終究還是對我出手了!」 任青媞道:「妾身錯哩!願領受劉爺任何懲罰。」 劉裕趁尚未被慾火完全掩蓋理智前,問道:「當時你為何要殺我呢?」 任青媞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當時我看好的是聶天還,這樣說你明白嗎?噢!讓人家來為你寬衣。」 劉裕虛揮右掌,發出勁風把燈火弄熄,同時把任青堤整個人抱起來,讓她坐在床沿處,為她寬衣解帶。 兩顆心激烈的跳動著。 任青媞似沒法憑自己的力量坐穩,兩手無力地按在他寬肩處。 劉裕看著這美女在自己一雙手的努力下衣服不住減少,逐漸呈露羊脂白玉般的嬌軀,心申明白自己正走上一條與這美女一起的不歸路。 他愈來愈相信屠奉三那番話,就是當你處在某個位置,便要幹那個位置的事,否則就意味著失敗——徹底的失敗。 為了擊垮桓玄,為了要桓玄濺血在他的厚背刀下,為替淡真討債,他願意作任何事。 夜色更濃了。 第九 章元神夢會 會稽。太守府。 徐道覆獨坐內堂,一臉陰霾。 自懂事以來,他很少感到孤獨,可是此刻的他確是感到無比的孤獨,失去了一切的孤獨。他沒有吃晚飯,因為他沒有胃口。想的只是喝酒,有壇雪澗香就更好,但又克制著自己,清楚絕不該喝得酩酊大醉。 有時他真的痛恨自己的身份,若他不是孫恩之徒,便不會和紀千千分手,生命亦會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徑。這想法成了他生涯中最難忍受的負擔。 近幾天他有點怕面對手下,因為看到是一張張迷惘的面孔。 他是明白原因的,有關天師命喪於燕飛劍下的消息,正傳得沸沸揚揚的,徹底地摧毀了他們的士氣。如果事情屬實,他唯一選擇是解散天師軍,然後有多遠逃多遠。 盧循推門而入,一臉凝重之色地來到桌子對面坐下,道:「事情大不簡單。」 徐道覆聽得精神一振,問道:「如何不簡單?」 盧循道:「我剛從翁州趕回來,看到令人難以相信的事。你還記得邊荒的天穴嗎?」 徐道覆不解道:「這和天穴有甚麼關連?」 盧循道:「在天師失蹤後,有漁民經過翁州西面的水域,發現在西灘有個巨大的坑穴,此事立即廣傳開去,到我趕到翁州,雖然坑穴被潮水帶動沙石填塞了大半,但坑穴的痕跡仍是清楚分明。」 徐道覆聽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盧循以帶點興奮的語氣道:「天師絕不可能鬥不過燕飛,照我看天師終如願以償的飛昇道化去了。」 徐道覆道:「那天師究竟曾否與燕飛決戰呢?」 盧循道:「這個可能性很大,上次邊荒突然而來的出現天穴,正是發生於天師與燕飛決戰期間,今回亦然。自天穴事件後,天師除了燕飛外對其他一切事都不感興趣,而可令天師全情投入的事,便只有成仙成道,可見他與燕飛的鬥爭,亦與成仙成道有直接的關係,比對起燕飛曾向我們透露的話,我的猜測當離事實不遠。」 徐道覆頓然有煥然一新的感覺,點頭道:「對!如果勝的是燕飛,依他的作風,會把天師的頭顱割下來示眾,如此我們將像彌勒教般不戰而潰,可是他並沒有這麼做。」 盧循現出崇敬的神色,道:「天師肯定是飛昇佔了。」 徐道覆道:「由於確有漁民目睹翁州西灘的大坑穴,所以我們說出來的就不是空口白話,而是有事實支持。此事至關緊要,就說天師大功告成,水解去了。」 盧循道:「沒有一年半載,翁州的坑穴痕跡亦不會被潮水洗去,此事我們必須搞得大一點,以振奮軍心。我會親領一批信徒,到翁州坑穴旁舉行祝賀天師水解成道的隆重儀式,你則籌劃全力反撲北府兵的計劃。」 徐道覆欣然道:「師兄的喜訊來得及時,我剛收到消息,劉裕已返廣陵去,現在北府遠征軍的主持者是朱序,比起劉裕,他差遠了。」 盧循道:「如此我們分頭行事,絕不能滅了天師的威名。」 燕飛躺在床上,腦袋仍在運轉,想著劉裕的事。 終於,他開始有點相信來自卓狂生「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這兩句讖語。一切是否注定了的呢?如非隱龍曾大鬧建康,劉裕雖然確實以姬別特製的超級火箭把她射沉,效應不會如此彰顯;天地心三佩的合一,也是注定於該夜與一箭沉隱龍同時發生,開啟仙門。他燕飛、孫恩和尼惠暉都是有「仙緣」的人。兩件事的發生並非偶然的,而是受到某種凡人不能明白的緣力的牽引。 只有他明白,劉裕現在擁有的東西,是在沒可能的情況下得到的。劉裕一直在失敗的邊緣掙扎打滾,直至任青媞提出「交易」,勝利的契機方出現在劉裕的一方。 燕飛一意趕回南方助劉裕對付魔門,正因曉得魔門在長時期的部署下,一旦發動,勢會令桓玄盡佔上風。但任青媞的策略,卻可從內部動搖魔門的部署,把本一面倒的形勢扭轉過來。 對任青媞他一直沒有恨意,說真的反要多謝她的所作所為,若非與她因緣際會,他絕不會服下丹劫,致有今天。 一陣睡意襲來,模糊間,他似聽到呼喚他的聲音。 燕飛睜開眼來,臥室睡狀全消失了,他正置身於嫩綠濕潤的草原上,便像兒時的情景,金色的雨正綿綿密密的從天而降,天地充滿奇異的色光?他清楚明白正從夢中「醒」過來,這是個清醒的夢,他曉得自己正在夢境中,卻不會夢醒。 「燕飛!」 燕飛心神一顫,差點守不住夢境。竟然是紀千千在呼喚他,呼喚在夢境裡的他。 燕飛夢中的心靈開始延伸,景物不住的變化,下一刻他發覺坐在一塊巨岩上,前方百丈許處是一道從上方衝奔而下急瀉數十丈的大瀑布,形成了一個水潭,清澈的水騰奔而來,在坐處巨岩的兩旁流過,天地儘是「隆鹿的瀑潮聲,水流撞上岩石,激起晶瑩的水花。 他感到與紀千千的心靈結合在一起,就在那-刻,他知道今回與以往任何一回的心靈感應並不相同,紀千千是在夢中召喚他。 景像又變,出乎他意料外,更令他欣喜如狂的是,他倏地發覺正和紀千千並肩坐在邊荒白雲山區天穴之旁,共賞奇景。 天地一片蒼茫,似是艷陽照耀的白天,又似是明月高掛的晚夜。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最重要是紀千千在他身邊,她是如此的真實,如斯的美艷不可方物。 兩人四目交投。 紀千千「嚶嚀」一聲,伏入他懷裡,用盡所有氣力把他抱緊,感覺是如此真實,如此有血有肉,令燕飛生出想哭的街動。 燕飛一雙手愛憐地撫摸她,還吻上她香唇,黑夜和白晝同旋共舞,愛情的烈焰熊熊燃燒著,一切又變成純粹的感覺,分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現實。 紀千千摟著他脖子,坐到他的腿上去,香吻像雨點般落在他臉上,滿足地歎息道:「燕郎啊燕郎,千千成功哩!我們又在一起了。」 燕飛愛撫著她香背,歎息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紀千千欣然道:「千千是受到上次夢中見你的經驗啟發,想出這個辦法來,幸好燕郎亦在夢中,令我們能在夢中相見,共醉夢鄉。今夜臨上床前,千千下定決心要在夢裡召喚燕郎,遂只讓這個念頭陪人家人寢。千千自小便迷醉於夢裡的動人天地,但卻沒想過夢境竟可變成這個樣子,巳這麼真實,有點像出竅化為夢軀來與燕郎相會。噢!這就是天穴嗎?為何並不穩定的呢?千千明白哩!我現在看到的,是燕郎記憶和印象裡的天穴。」 燕飛忍不住又吻她豐潤的紅唇,一股無可比擬的滿足感覺,從身上每一個毛孔滲湧出來。 紀千千反應熱烈,肆無忌憚地向他展示今他銷魂蝕骨的媚態嬌姿,似要把自己擠進他的身體裡,融和起來。 四周的景象開始模糊,被黑暗逐漸吞噬,但紀千千仍是有血有肉,揮散著詭異神秘的彩芒。 燕飛知道她的心靈力量正在減退,全賴自己的能量,在支撐她的夢體。 問道:「慕容垂有甚麼動靜呢?」 紀千千也意識到靈能轉弱,道:「這正是千千召喚燕郎的原因,慕容垂該是胸有成竹,有把握打贏這場仗,燕郎千萬要小心。唉!千千多麼希望能與燕郎在夢中共赴巫山,那會是名副其實的綺夢。」 燕飛用力抱她,歎息道:「我要在清醒的現實裡與千千合體交歡,夢中總有點變幻難測的虛無感覺。」 紀千千道:「孫恩的事情解決了嗎?」 燕飛扼要的敘述了如何成全孫恩的經過,然後道:「我已掌握到破空而去的竅訣,時間到了,我便和千千、玉晴穿越仙門,去探索洞天福地的秘密。」 紀千千雀躍道:「千千正期盼苦那一刻的來臨,當我們活厭了之後,便離開這裡。照千千看,燕郎亦是喜歡玉晴姐的,對嗎?不如我們兩個同時嫁給你,效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千千不會妒忌的,自曉得人間世或許只是幻象,千千一切都看開了,感到很多心魔都是不必要的。」 燕飛一呆道:「我真的從沒有想過要娶玉晴,只感到她是我的紅顏知己,千千在說笑嗎?」 天旋地轉,肉體再不存在,只剩下心靈結合後,兩情繾綣的醉人感受。 紀千千在他心靈內失望的歎息一聲,表達了對剛才動人夢境戀戀不捨的心意,輕柔的道:「千千是認真的,此刻說出來的是心底裡想說的話。千千對愛情的看法已起了變化,愛情是沒有保留的,那是人世閭最珍貴的事。只要燕郎快樂,千千便開心。明白嗎?呆子!安玉晴如果不是愛上燕郎,是絕不會和你攜手到任何地方去的,明白嗎?」 燕飛正要答話,紀千千已離開他的心靈,傳回來是一聲「燕郎珍重」。 燕飛睜開眼睛,目光所見是臥室的樑柱,但感覺上仍像沒有醒過來,只是從一個夢域轉往另一個夢域。 紀千千的想法比他更大膽創新,競給她想出元神夢會的神奇玩意,令燕飛的心情登時大為改善,如果夢境能持久-點,就更美好了。 最令他想不到的,是紀千千主動提出要成全他和安五晴,而事實上他從沒有認真去想這方面的事,只隱隱感到最終會朝這個方向發展。 安玉晴會怎麼想呢? 紀千千說得對,他更明白紀千千的想法,當你曉得眼前的人間世,只是生命旅途短暫的棧道,你便不會像以前般執著。只希望能好好享受這段充滿愛恨和悲歡離合的旅程,勿要錯過美好的事物,全心全意的去欣賞和品嚐、經歷這種人的經驗。 生命從來沒試過這般美妙。 紀千千對慕容垂的判斷該接近事實,慕容垂當有打贏這場仗的把握。 一直以來,慕容垂均以擅用奇兵名懾天下,今次他有甚麼出奇制勝的策略呢?最令人意外的,當然是在時間和路線上,出奇不意地攻拓跋珪之不備。 如此荒人根本無從援手,當得到消息時,拓跋珪早被慕容垂的奇兵以雷霆萬鈞之勢打垮,他們的「救美行動」亦完蛋大吉。 他必須警告荒人,再由荒人知會拓跋珪,看如何配合。 他想到向雨田。 若光靠向雨田一個人的力量當然有限,但他卻是個超卓的探子,兼之聰明狡猾,如果有他幫忙,肯定可識破慕容垂的計策。 想到這裡,差點立即起H去找劉裕或屠奉三商量,著他們立即派人到邊荒集傳話。當然他不會真的這麼做,待至天明的耐性他還是有的。 心湖不由自主的又浮現安玉晴的玉容和她那雙神秘如星夜的美眸。向她提出世俗男女之間的要求,她會如何反應?這種話說出口後便收不回來,會徹底改變他們之間微妙動人的關係,這樣究竟是破壞還是更使其趨向完美? 他真的沒有肯定的答案。 他和安玉晴之間一直被一堵無形的牆分隔著,誰都不敢逾越。紀千千寥寥幾句話,這堵牆便崩塌下來,他們之間再沒有障礙。 想到這裡,他下了決心,一切任其自然而然的發展,既不用著意,更不用著跡,便像仙緣臨身,要推也推不掉。 第十 章帝皇視野 劉裕、屠奉三和燕飛三人在偏廳共進早繕。起始時劉裕似乎有點尷尬不想說話,但話閘子打開後,便一直滔滔不絕,可見劉裕與任青媞共渡春宵後,心情極爽。 燕飛心中欣慰,他是唯一目睹劉裕為王淡真痛不欲生的人,所以只要劉裕可在這方面得到「補償」,不論陪他的是淑女還是妖女,他都為劉裕高興。 當劉裕向屠奉三說及丹毒的計謀,燕飛點頭道:「任後確實沒有胡謅,我曾見過安世清,他真的中丁丹毒,且沒法痊癒,幸好被我誤打誤撞的以真氣幫他化解了。」 劉裕和屠奉三均是第一次聽他提起安世清,連忙追問。 燕飛解釋後,屠奉三道:「如果連丹王也沒法解丹毒,那天下問除了我們的小飛外,將無人可解,任後此計妙絕。」 劉裕道:「青媞會陪奉三一起潛入建康,在路途上,她會詳細說出整個計劃,她還會為奉三易容改裝。據她說即使桓玄見到奉三,也認不出是誰,而她所施的物料,可保持十天的時間,風吹雨打亦不會剝落。」 屠奉二雙目射出興奮神色,道:「任後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幸好她現在為我們辦事。」 劉裕現出深有同感的神情,轉向燕飛道:「建康現在妖氣沖天,我想請燕兄你和奉三一道到建康去,照應奉三。」 屠奉三皺眉道:「劉帥的安全才是最重要。」 劉裕笑道:「孫恩既去,小飛又不會對付我,有甚麼人是我應付不來的?如果北府兵的統帥須小飛力保才留得住小命,我這個北府兵統領也不用當了。」 燕飛笑著點頭道:「我們的確不用擔心劉兄的安全,何況誰曉得我不在劉兄身邊呢?」 劉裕大喜道:「得燕兄親身出馬,今次的行動將大添勝算。」 燕飛道:「還有一件事,就是我需要一個人,為我去傳達一個重要的口信給拓跋儀。」 屠奉三和劉裕愕然互望,均感燕飛行事難測。他們最近一直在一起,而燕飛卻似忽然得到某一重要情報,必須知會邊荒集。 屠奉三道:「完全沒有問題,我手下有個外號『神行將』的人,名字叫馬風,最擅潛蹤匿跡之術,對邊荒又瞭如指掌,由他去辦最為穩妥,我便著他來見你。」 說罷喚來手下,傳召馬風。 燕飛道:「我想先行一步到建康去,和支遁打個招呼,問他有關建康的最新情況。」 劉裕隱隱猜到他不願和任青娓同行,只好答應。 燕飛、屠奉三和任青媞先後離開,劉裕也不閒著,召來何無忌、魏泳之、檀憑之等一眾大將,商量劉牢之自盡後的部署。 正忙得昏天黑地時,宋悲風抵達京口,劉裕在內堂見他。 宋悲風憂心仲仲的把心中的懷疑,向劉裕傾訴,然後道:「桓玄雖仍未登上帝位,但已與皇帝沒有甚麼分別,最怕是他要納孫小姐為後,那謝家也很難反對。咦!小裕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你想到甚麼呢?」 劉裕心中正翻起仇恨的滔天巨浪。不!無論謝鍾秀對他如何,他也絕不容桓玄染指謝鍾秀,那是他不能容忍的事。劉裕硬把波蕩的情緒壓下去,道:「孫小姐必須立即離開建康。」 宋悲風搖頭歎道:「太遲了!現在整個建康都在桓玄的嚴密監察下,烏衣巷內任何的舉動都瞞不過桓玄。但最令人頭痛的是謝混那小子,桓玄不但給了他一個肥缺,還親自見他,說盡好話,令這小子以為自己時來運到。」 劉裕冷靜了點,微一沉吟,道:「桓玄此計極毒,他是想利用謝混來詆毀我,破壞我在建康高門心中的形象,令他們更肯定如果我當權,將會摧毀他們。」 宋悲風苦笑道:「不用桓玄唆使,謝混也會這麼做。他不去怪老爹,卻把父兄的死亡全怪在我們身上,真不明白謝家怎會出了這種是非不分的人。」 劉裕道:「謝家現在是內憂外患,單憑大小姐並不足以對抗桓玄,此事真教人頭痛。」 宋悲風淒然道:「我最怕孫小姐步淡真小姐的後塵,我明白孫小姐,她表面看似天真不懂事,其實對事物有深到的看法,且外柔內剛,性子很烈。」 劉裕像被一個尖錐子直刺人心臟去,道:「有一個直接簡單的方法,可以解決這件事。」 宋悲風生出希望,連忙問道:「甚麼辦法?」 劉裕道:「就是請燕飛出手,把孫小姐送往京口來,那就算桓玄出動千軍萬馬,也沒法攔著一意突圍的燕飛。」 宋悲風呆了起來。 劉裕皺眉道:「這不是最好的方法嗎?宋大哥認為有問題嗎?」 宋悲風道:「這確實是萬無-失的辦法,即使有魔門高手攔截,亦阻擋不了小飛。問題是我們不得不顧及這麼做的後果。」 劉裕欲語無言。 宋悲風歎道:「桓玄凶殘成性,若眼看著到了嘴邊的肥肉被我們搶走,一怒之下,說不定會失去理性,向謝家施辣手。儘管他因投鼠忌器,一時間不敢下手,可是若當他守不住建康,離開前也必盡殺謝家的人,以洩心頭之恨。」 劉裕頹然道:「那麼這是行不通哩!」 宋悲風沉重的道:「孫小姐更不是自私的人,縱然她心中渴望離開建康,也會以大局為重。孫小姐就是這的一個人,不會因個人的喜惡幸福而置家族於不理。」 劉裕心中遽顫。 對! 謝鍾秀正是這樣的一個人,為何自己以前沒有想過?她之所以洩漏他和淡真私奔的事,便是以大局為重?否則以她和淡真的交情,怎會出賣淡真? 想到這裡,劉裕心中灼熱起來,那次她拒絕自己,會否是基於同樣的道理?她因明白自己絕不可以和他相好,致傷透了他劉裕的心。建康高門士庶之防的保守作風是根深柢固的,如果劉裕犯禁,將是不可原諒的行為,其後果的嚴重可徹底摧毀劉裕。 旋又生出自憐之意,人家小姐不愛你就是不愛你,也不想想當時自己的身份地位。 宋悲風苦笑道:「我真的無法可想,才來找你,並非不知你現在根本沒有閒暇去理會這種事。」 劉裕拋開惱人的情緒,斷然搖頭道:「這絕不是一椿閒事,我和你同樣關切,這事不能不管。桓玄既不肯放過王淡真,更不會放過謝鍾秀。看桓玄這個人,絕不能以常人視之,故也不可以常理去測度。據奉三所說,他是被桓溫寵壞,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事物,在未得到之前,池永不會罷休。」 宋悲風心急如焚的道:「可是我們有甚麼辦法呢?」 劉裕道:「我們已有了反攻桓玄的整個計劃,就是要從建康內部去顛覆桓玄,動搖他的治權。燕飛和奉三已到了建康去,有他們在,該可以應付任何緊急的情況。」 宋悲風道:「假如桓玄召孫小姐入宮,我們有甚麼方法應付?」 劉裕沉吟道:「桓玄或許是個狂人,又或是一頭嗜血的豺狼,但卻不是瘋子,他明白小不忍則亂大謀,一天未登上皇位,他一天不敢冒開罪建康高門之險。所以如你所說的情況真的發生,可由大小姐親自拒絕桓玄的狂妄要求。隨便找個借口吧!就說孫小姐須為親叔守孝,不便見外人如何?」 宋悲風點頭道:「這不失為應付桓玄的辦法。」 又道:「你還記得王元德、辛扈興和童厚之三人嗎?」 劉裕答道:「當然記得,他們都是建康的幫會龍頭,當日在建康,宋大哥曾安排我與他們秘密見面,但只是止於大家互相瞭解一下對方,沒有甚麼實質的結果。」 宋悲風道:「現在時勢不同了,小裕你已成了桓玄之外最有實力的人,是唯一有資格挑戰桓玄的人,他們當會對你刮目相看。」 劉裕不解道:「他們為何這麼看得起我呢?現在論整體實力,我和桓玄實在還有一段很大的距離。」 宋悲風道:「你掌握不到重心所在哩!他們希望你勝出,不但因相信你是與火石同時降世的真命天子,更因為你與他們同樣是布衣庶人。這是世族和寒門一場永不會停下來的鬥爭,而世族高門一直佔盡上風,直至現在的桓玄,而他們渴望桓玄是最後一個掌權的世族。你明白嗎?」 劉裕苦澀的道:「可是為了擊倒桓玄,我必須爭取建康高門的支持,尤其是烏衣巷內的世族。而我若要統治南方,也要倚賴他們。」 宋悲風正容道:「我們每一個人都明白這情況,亦不是要求你剷除分隔高門與寒族的界線,只希望你能繼續安公的鎮之以靜的治國方針,讓人人都有安樂的日子過。」 劉裕聽得發起呆來。 一直以來,推動著他的力量,全來自為淡真洗雪恥恨的決心,其它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雖有觸及,甚或自己親口道出來,但都沒有仇恨之火的燒心蝕骨。扭轉了與天師軍之戰的局勢後,手刃桓玄的心頭大願更像燎原之火,佔據著他的心神。當然他的心雖火熱,但理性卻是冷如冰雪,讓他冷靜明智地去作出每一個令他可爭取到最後勝利的決定。 宋悲風這番無意中說出來的話,令他生出無比震撼的驚怵感覺,彷如暮鼓晨鐘,令他如夢初醒,猝不及防下擴闊了他狹窄的視野,使他再不被區限在某單一的意念中。 對! 現在他劉裕努力的方向,實關係列南方民眾的切身利益,關乎到長期被高門剝削壓逼的庶族的未來福祉。 自淝水之戰後,政局不穩導致戰火連天,各大勢力為廠爭權,置民眾的苦樂不顧。當權者如司馬道子動輒加稅,又巧立名目強征壯丁入伍,弄到生產荒廢,民不聊生。 孫恩則挑撥僑遷世族和本土豪族的仇恨,利用人民對朝政的不滿,打著宗教的幌子,叛亂作反。 桓玄本性狼子野心,為遂私利,封鎖建康上游,無視下遊民眾缺乏糧資的苦難,只為圓他的帝皇夢。 現在司馬氏皇朝已成昨日黃花,天師軍亦再難言勇,只剩下進佔建康的桓玄在揚威耀武,其帶來的禍害更將遠過於司馬氏皇朝。特別是桓玄勾結魔門,一旦讓魔門得勢主事,首先遭殃的勢必是推崇孔孟之學的儒生,接著便是一直與魔門勢不兩立的佛、道兩門。其後果實不堪想像。 現在力挽狂瀾的責任,已落在他劉裕肩頭上,他的成敗,直接與南方高門庶族有最切身的關係。如果他失敗,漢族不但無望統一中原,還會陷進沉淪黑暗、萬劫不復的悲慘境地。 劉裕出了一身冷汗。 在這一刻,他才真正掌握到自己的位置。 復仇雪恥當然重要,但比之南方觸釭犖眲蝖A熟輕熟重,他心中自是清楚分明。最重要的是令南方回復安公在世時的繁榮興盛,人人有安樂的好日子過,在穩定和清明的政治下,逐漸改革社會上種種不公乎的情況。如此方不負安公和玄帥的厚望。 宋悲風訝道:「小裕你在想甚麼?為何神色這般古怪的?」 劉裕深吸一口氣,大有煥然一新的感覺,因為對自己現在的處境,對未來的憧憬,均有了全新的視野。 這有點像佛家所描述的頓悟,池實在難以形容。 劉裕道:「我們說到哪裡?」 宋悲風疑惑的看著他,道:「我提到王元德、辛扈興和童厚之三個在建康有影響力的人,他們的心都是傾向我們這一方。」 劉裕點頭道:「對!他們都是有心人。但我們可以完全信任他們嗎?」 宋悲風道:「對他們來說,桓玄只是另一個董卓,董卓於東漢末年帶兵進京,最後在京師殺個雞犬不留。他們最崇敬的人是安公,這樣說小裕該比較明白他們。」 劉裕道:「你今回到建康去,有聯絡他們嗎?」 宋悲風道:「見過幾次了!他們對你都是推崇備至,並表明只要你反攻建康,他們會聚眾起事來呼應你。」 劉裕的心活躍起來,沉吟片刻道:「若他們願意配合,可以起很大的作用。」 宋悲風道:「有甚麼地方可用得著他們,劉帥請吩咐下來,他們定會盡力為劉帥辦事。」 劉裕苦笑道:「你也來喚我作甚劉帥?還是叫小裕親切點。」 宋悲風道:「你可知你自己剛才的神態,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概,使我感到『小裕』的稱謂再不配合你的身份。」 劉裕一時乏言對應。 宋悲風道:「請劉帥指點。」 劉裕沉吟半晌,道:「在反攻桓玄前,我們必須從內部動搖建康的軍心,打擊桓玄的聲譽。」 宋悲風精神大振道:「是否要著他們散播謠言?」 劉裕搖頭道:「雖然我和桓玄勢如水火,但我仍不屑以憑空捏造的謠言去誣蠛詆毀他,我要他們把有根據的事實廣傳開去,就是桓玄弒兄和勾結魔門兩方面的事。當人心穩定時,這類傳言能起的作用並不大,可是在人心惶惶的時刻,傳言便有無比的威力。」 宋悲風皺眉道:「可是現在建康非常平靜,看不到驚慌的情況。」 劉裕淡淡道:「當桓玄露出狐狸的尾巴,兼之我們對付李淑莊的行動成功,建康將再難保持平靜。此事必須秘密進行,不但要防桓玄,更要防魔門的勢力。只要想想李淑莊是魔門的人,便知風險有多高。」 宋悲風欣然道:「劉帥放心!他們都是老江湖,既明白情況,當然不會掉以輕心。」 劉裕道:「聶天還也是老江湖,但也陰溝裡翻了船,最怕身邊的人是魔門的奸細,那便非常危險。」 宋悲風愕然道:「我倒沒想過。」 劉裕道:「散播消息必須時機適當,方能收最大的效果,這方面可和奉三配合,看建康的情況決定。」 又道:「孫小姐的事我們絕不町坐視,卻要隨機應變。有燕飛在建康,憑他超卓的才智,定可解決難題。」 宋悲風點頭應是。 劉裕歎道:「我多麼希望能親自到建康去,暗中與桓玄狠鬥一場,只可惜我再不能像以前般自由自在了。」 說這番話時,劉裕心中浮現謝鍾秀的嬌容,對她再沒有絲毫恨意,只有無盡的憐愛。 第十一章殘酷本質 小詩嗔道:「小姐是故意讓我的,明明可吃掉詩詩一條大龍,卻讓人家逃出生天。」 紀千千和小詩正在下棋,這是一個寧靜的午後,外面雪花飄飄。 紀千千笑道:「我們又不是對仗沙場,何用寸土必爭呢?你讓讓我,我讓讓你,大家開開心心的。」 小詩道:「可是棋奕的樂趣,正在於較量高下,這盤小姐讓我四子,我仍奈何不了小姐。想當年小姐和安公棋逢敵手,殺得難分難解,才精彩哩!」 紀千千想起謝安,雙目射出孺慕緬懷的神色,道:「那確是教人懷念的好日子!」又悠然神往的道:「一邊和乾爹下棋,一邊聽他對天下蒼生的抱負,感覺真的動人。」 小詩怕她因思念謝安而傷情,岔開道:「小姐今天心情很好呢。」 紀千千心忖我的心情當然好,昨夜才夢會愛郎,只嫌春夢苦短,親熱的時間太急促了。微笑道:「得知我的詩詩情歸何處,心有所屬,小姐當然開心。」 小詩大窘道:「人家哪是心有所屬呢?全是小姐硬派人家的。」 鬧得沒個開交時,風娘來了,坐到一旁來,目光投往棋局,道:「小詩姐今天的成績不錯啊!」 紀千千看風娘一眼,見她神色凝重,忍不住問道:「大娘今天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呢?」 風娘沒有直接答她,道:「皇上著老身來向小姐賠罪,他今天有事,不能陪小姐到郊野馳騁。」 紀千千聳肩道:「沒有關係!」 風娘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紀千千訝道:「大娘想說甚?」 風娘沉吟片晌,道:「小姐心中最好有點準備,短期內我們會有遠行。」 紀千千心中一顫,想到即將來臨的大戰,可是現今正值深冬,天氣寒冷,處處積雪,慕容垂難道要車隊在冰天雪地攻打平城,那絕對是不智之舉。 小詩知機的找個借口,入房去了。 紀千千問道:「天氣這麼冷,到哪裡去?」 風娘黯然道:「或許是回都城中山去吧!一切由皇上作最後決定。」 紀千千輕輕道:「大娘有甚麼心事呢?」 風娘呆了半晌,垂首歎道:「這件事真的不知如何了局?」 紀千千試探道:「大娘是指我嗎?」 風娘木無表情輕描淡寫的道:「我在擔心皇上。小姐你明白嗎?我好歹都是慕容鮮卑族的人,不能不為我的族人著想,更要為皇上著想。如他有甚麼不測,慕容鮮卑族的命運將會非常淒慘。小姐認識拓跋珪嗎?他絕對是心狠手辣的人,參合陂一役,活埋了我族數萬戰士,是多麼的殘忍不仁。所以現在慕容鮮卑族的人,萬眾一心,團結起來,因為每個人都意會到,這場仗是絕不能輸的,輸了慕容鮮卑族將會變成這暴君的奴隸。」 如果風娘以激動的語氣說出這番話,紀千千的感受會沒有這般震撼和深刻。可是風娘神態反常的平靜,透露出對戰爭沉痛的悲傷和無奈,帶著種看破世情的心灰意冷和麻木,似已失去激動的能力,反令紀千千更深切地從殘酷的現實體會到戰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本質。 她雖從燕飛處知悉參合陂之役燕軍幾全軍覆沒,只剩下慕容寶和十多個將領親衛突圍逃生,卻從沒有想過燕軍的數萬降兵竟被拓跋珪生葬。 拓跋珪怎可能下這個可怕的決定,把數萬降兵埋掉,這該是任何正常的人心理上沒法承擔的事。燕郎為何不阻止他呢? 不過她也想到,拓跋珪殘忍的手段是奏效的,這一招狠狠打擊了慕容垂,使燕人生出恐慌,動搖了燕軍的信心。 紀千千說不出話來。 風娘淡淡道:「小姐沒有話說嗎?」 紀千千苦澀的道:「戰爭從來都是無情和殘酷的,我可以想像如讓你們當時攻入盛樂,亦會殺個雞犬不留,誰都不願做亡國之奴,一天中土仍是四分五裂,這樣的情況會持續下去。」 風娘點頭道:「慕容鮮卑和拓跋鮮卑結下解不開的血仇,要直至一方完全屈服,戰爭方會了結。皇上很看得起拓跋珪,一直在籠絡他,但此子的野心太大了,不肯向皇上稱臣,以致事情發展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風娘還是首次和紀千千談及外面發生的事,顯然是她心中充滿憂慮和惶恐,忍不住宣洩出心中的憤怨和無奈。 風娘又道:「拓跋鮮卑族最出色的兩個人,就是拓跋珪和燕飛,他們兩個聯合起來,是非常可怕的組合。唉!皇上一世英明,想下到亦會犯下錯誤,令燕飛因小姐你而成為皇上的死敵,也使荒人變成敵人。」 這是風娘第一次清楚透露不同意慕容垂強擄紀千千主婢的事,換過平時紀千千會心中感激,但紀千千已因知道參合陂的慘事,情緒跌至谷底,再不能有特別的感覺。 風娘輕輕道:「皇上對小姐的愛是沒有保留的,難道小姐沒有一丁點感動嗎?」 紀千千淒然道:「這是何苦呢?千千已心有所屬,水遠不會改變。」 風娘頹然無語。 好半晌後,風娘苦笑道:「是老身不好,不該告訴小姐這些事,影響小姐的平靜。」 紀千千歎道:「大娘早該讓我知道的。大娘為何今天有這麼大的感觸?」 風娘垂下頭去,好一會才道:「剛才皇上離開前,老身向他說留得住小姐的人,亦留不下小姐的心,何不放過小姐,專心於國家大事,卻給他斷然拒絕。唉!都怪老身多嘴,但老身偏忍不祝」 紀千千呆看著她。 風娘輕拍她肩頭,逕自離去。 桓玄的血在沸騰著,他的夢想終於成真了。 在親兵簇擁下,桓玄馳出宮城的大門,踏上寬廣的御道。目的地是秦淮河畔的淮月樓,「清談女皇」李淑莊設宴款待他,並會親自侍酒。 有資格與會者,都是建康高門舉足輕重的人物,由李淑莊穿針引線,安排他們這次私下的會面。這會是一個重新分配利益和權力的重要政治宴會。 建康城已在他絕對的控制下,附近城池亦被他派兵逐一接收佔據,只遇到毫無威脅力的零星反抗。 現在對桓玄來說,最要緊安定建康高門大族的心,去除登基的障礙,以免重蹈其父桓溫的覆轍,硬被謝安和王坦之以延兵之計阻撓,致功虧一簣。 桓玄心情興奮的另一個原因,是即可見到李淑莊,她是否如傳言般的動人,今晚便可清楚。 桓玄道:「到淮月樓前,我想先到烏衣巷去。」 策馬追在他後側的譙奉先聞言暗吃一驚,道:「淑莊和貴賓正恭候相國大人的大駕。」 桓玄微笑道:「便讓他們稍候片刻,不會H擱很久的。」 譙奉先忍不住的問道:「相國大人為何忽然要到烏衣巷呢?」 桓玄欣然道:「我要到謝琰的靈位前上香致祭,並邀謝混公子一起到淮月樓參加晚宴,沒有謝安的後人參宴,今晚的宴會將大大失色。」 譙奉先心中暗罵,知道桓玄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偏又拿他沒法,只好閉口不言。 桓玄不知想到甚麼,哈哈一笑,揮鞭催馬,隨從們連忙加速,擁著桓玄放蹄御道,朝朱雀門旁的烏衣巷入口揚塵而去。 劉裕在何無忌等七、八名北府兵將領陪伴下,策騎巡視,沿城牆走了一匝。 能守而後能攻,京口正大幅加強城防,特別在碼頭區一帶,廣置石壘箭樓,以應付桓玄從水路來的突襲。 廣陵已落入桓玄手上,由桓弘率兵進駐,不過廣陵向為北府兵的根據地,沒有一年半載,桓玄沐想可真正的控制廣陵,而劉裕是絕不會讓桓玄有這樣的機會。 到達碼頭區時,正為工事忙碌的兵員紛紛對劉裕致敬喝采。 劉裕和諸將甩蹬下馬,慰問士兵。 此時數騎從城門馳出來,赫然是久違了的孔老大孔靖。 劉裕心中一陣激動,迎了上去。 帶領孔靖來見劉裕的魏泳之大笑道:「孔老大今天才從鹽城趕來哩!」 孔靖大笑聲中,躍下馬來,與趕至的劉裕擁個結實,周圍的人齊聲叫好。 孔靖離開少許,仍用力的抓著劉裕的肩頭,歎道:「幹得好!我們的小劉爺幹得好,不但沒有令我們失望,還使我們人人喜出望外。」 孔靖是這一帶最有影響力的幫會大龍頭,無人不識,登時惹起哄動,均知劉裕得到孔靖的支持。 劉裕搭舌孔靖走到岸邊,何無忌等曉得他們有事商量,沒有跟隨,還為他們擋著來趁熱鬧的人。 孔靖再歎道:「你從海鹽出擊的那一手實在非常漂亮,得到北府兵兄弟的一致讚賞,事前真的沒有人想得到。」 劉裕謙虛的道:「全賴你老哥照拂有加,運馬運糧運金,掏空你的家當真不好意思。」 孔靖笑道:「有甚麼關係,我是做生意的人,這鋪賠了,下一鋪便賺回來,只要劉爺你步步高陞,我孔靖當然跟著飛黃騰達,大家都有好日子過。」 接著正容道:「你找得我這麼急,有甚麼用得著我的地方?」 劉裕道:「現在我們最大的難題,就是缺糧,京口的糧倉,只餘不足一個月的糧食。如果反攻建康,糧食將會更為吃緊。」 孔靖頭痛的道:「建康下游的所有城池,均有同樣的難題。我從沿海各縣搜購回來的糧貨,都運往海鹽去。唉!現在有錢都買不到糧貨,怎辦好呢?」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辦法是有的,卻需要孔老大你幫忙。」 孔靖坦然道:「客氣話不用說了,大家禍福與共,幫你等於幫我自己。只要我辦得到的,定會為劉爺你辦得妥妥貼貼。」 劉裕衷心的道:「無論將來我變成了甚麼,我劉裕會永遠當孔老大是兄弟。」 孔靖微笑道:「自第一眼我看到你,便知劉爺是這種人,否則玄帥怎會看中你?」 劉裕目光投往大江,五艘北府戰船正逆流而上,進行偵察和巡邏的行動。道:「我們是缺糧,桓玄是糧多。如桓玄懂兵法,會如何對付我們呢?」 孔靖道::逗個我真的不在行,不如由你來告訴我吧!」 劉裕首次發覺孔靖是個很坦白的人,點頭道:「桓玄最愚蠢的做法,是麾軍來攻,如此則勝負難料。現在桓玄不論在兵員的數目上,至乎其它任何一方面,都佔盡上風,沒道理冒險來和我們硬拚,但當然也不能置我們不理,最佳的策略莫如重施故技,封鎖漕運,讓我們因缺糧而崩潰。」 孔靖同意道:「若我是桓玄,也會這樣做。現在北府兵力量分散,有一半的人在另一條戰線作戰。桓玄現在坐擁天下有最強防禦力的堅城,當然是以順流對逆流,以逸待勞最為上算。經劉爺這般分析,我也認為桓玄會以封鎖漕運的方法對付我們。」 劉裕道:「桓玄若要封鎖京口的漕運,必須派重兵進駐廣陵,還要調來戰船,且不可拖延,宜快不宜遲,否則如讓我們在他們部署未完成前,對廣陵發動攻擊,桓玄將損失慘重。」 孔靖點頭道:「廣陵是建康和京口間最重要的大城,如桓玄能守穩廣陵,我們將動彈不得,直至箭盡糧絕。」 劉裕欣然道:「兵員的調動,是複雜龐大的軍事行動,須各方面的配合。桓玄手下的將領,並不熟悉江東這區域的情況,更不察民情,兼且如此勞師而來,反變成我們是以逸待勞,情況倒轉了過來。有點像重演遠征軍攻打天師軍的一戰。」 孔靖訝道:「這麼說,劉爺早預料到眼前的情況,所以故意棄廣陵取京口,就是要布下引桓玄上u的魚餌。」 劉裕道:「當我決定到廣陵挑戰劉牢之的權力,便想到種種的可能性。」 孔靖現出心悅誠服的神色,道:「我來京口之前本憂心如焚,可是現在見到劉爺,聽劉爺剖析敵我情況,雖仍未掌握到劉爺致勝的辦法,但整個感覺不同了,忽然間充滿了信心和鬥志。」 又誠心的道:「究竟我可以在甚麼地方出力?」 劉裕道:「我有把握把廣陵奪回來,且是毫不費力,但時機最重要,否則攻奪廣陵,只是徒添我們的負擔。」 孔靖給引出興趣來,問道:「何謂最適當的時機?」 劉裕道:「就是當荊州軍把大批糧貨物料送抵廣陵的一刻,我們在廣陵城內發動攻擊,以雷霆萬鈞之勢殺死桓弘,攻他一個猝不及防,如此荊州軍肯定崩垮,我們便可把糧資據為已有了。」 孔靖是老江湖,一點便明,大喜道:「這件事可包在我身上,廣陵是我的老家,目前我在廣陵的手下尚有數百之眾,只要我潛返廣陵,便町配合劉爺行事。」 劉裕道:「最重要是弄清楚桓弘如何存放糧貨,先奪糧貨後動手,如被敵人撤退時燒掉糧倉,我們等於打了一場敗仗。」 孔靖笑道:「明白!」 劉裕道:「我還要提醒老大你有關魔門的事,說不定你的手下裡也有魔門的內奸。」 孔靖愕然道:「魔門?」 劉裕遂把魔門的事詳細告訴他,又指出高素是魔門的奸細。 孔靖聽罷欣然道:「這方面劉爺可以放心,我信靠的全是本地出生身世分明的人,沒有可能被魔門滲透或收賣。我敢誇口說一句,有我在廣陵主事,桓弘死了仍不知是怎樣一回事。」 劉裕道:「剛才我見孔老大及時趕至,我已知勝券在握。」 孔靖笑道:「我剛才見到你,一路走過來,大有龍行虎步的威勢,心中想到的是這個人鐵定是老天爺揀選的真命天子,跟著他絕對錯不到哪裡去。」 劉裕大笑下摟苦他肩頭,道:「希望我不會令老大失望。」 孔靖微笑道:「我看人是不會看錯的。」 第十二章魔門聖君 當桓玄在淮月樓欣賞秦淮風月的時候,燕飛抵達建康。 即使沒有劉裕的請求,他也會到建康來,與魔門來個短兵相接。從向雨田、鬼影的身上,可窺見魔門驚人的實力。正如向雨田說的,與魔門是沒有甚麼話可說的,只有見一個殺一個,見一對殺一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劉裕的成敗,直接影響到北方與慕容垂的決戰。如果不是劉裕雄材大略,想出北返廣陵從劉牢之手中奪兵權的大膽之計,牽制著桓玄,肯定桓玄的戰船隊刻下正開赴壽陽,以切斷邊荒集連接南方的生命線。接踵而來的,將會是針對邊荒集的大規模軍事行動。假設劉裕仍在海鹽與天師軍相持不下,失去邊荒集的支援,建康、廣陵、京口等重鎮又全落入桓玄手上,劉裕肯定完蛋,那時荒人自顧不暇,還如何配合拓跋珪應付慕容垂。 想想燕飛也要暗抹一把冷汗,勝敗只是一線之隔。 他到建康來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保護支遁。 對魔門來說,支遁是建康第一個必須除去的人。支遁雖不懂武功,但佛法精深,在建康德高望重,是南方佛門的代表人物,對建康高門有龐大的影響力,更是深悉魔門底細的人。這樣對魔門有威脅力的人,魔門是不會容他活下去的。 但魔門絕不敢貿然殺死支遁,會待至站穩陣腳才動手,而佛門也會派出護法高手,保護支遁。 建康形勢之複雜,是不明內情的人難以想像的。 燕飛從燕雀湖的方向進入建康城區,全身黑色夜行勁裝,把頭臉蒙著,只露出眼、耳、口和鼻,展開身法,逢屋過屋,朝歸善寺掠去。 建康表面看來仍是燈火燦爛,昌盛繁榮,如果不曉得建康近日翻天覆地的變化,誰都想不到司馬氏的天下已被桓氏取代。 入目的情況,使燕飛尤感從內部動搖桓玄的管治的重要性。任劉裕如何縱橫無敵於沙場,如鬥力而不鬥智,劉裕即使盡起全軍攻打建康,亦只有慘敗的份兒。 建康不但有防禦力強的宮城,還有石頭城、冶城、越城、東府城、丹陽郡城等附城,其中只石頭城一城,便足可令攻打建康的軍隊吃不完兜著走。 驀地燕飛心生警兆,忙伏身簷頂,別頭朝宮城的方向瞧去。 在燈火不及的高處,一道人影現身離他超過三百丈的瓦頂處,正躥房越脊的朝歸善寺疾掠。 燕飛從對方體型認出來人是個女子,且體態均勻曼妙,如果蒙頭布罩下藏著是一張美麗的臉孔,肯定是有傾城之姿的美女。 他敢肯定此女是魔門妖女,而且是魔門中出類拔萃之輩,她身法的飄閃難測頗有鬼影的味兒,卻絕不是李淑莊。 她會是誰呢? 難道是譙嫩玉? 又會這麼巧的,燕飛思索間,女子在前方掠過,投往歸善寺方向的暗黑去,燕飛再不猶豫,緊跟在她身後去了。 紀千千坐在床旁的几椅處,情緒低落。 她清楚除了燕飛外,再沒有靈丹妙藥能醫治她的心玻活埋數萬人的可怕景像浮現在她腦海。拓跋珪真的沒有別的選擇?又或是拓跋珪本身是嗜血的人? 只恨昨夜夢會燕飛,損耗了她的心力,令她沒法在短期內再召喚燕飛。 她提醒自己刻下正陷身於一場有關兩個敵對族群存亡的生死決戰裡,為了爭取最後的勝利,任何一方部會不擇手段,盡顯戰爭醜惡的本質。 燕郎為何不阻止拓跋珪仿這種泯絕人性的惡行?這個方是橫亙在她心中的疑問。 她必須堅持下去,必須堅強起來。 忽然間,她感到被難以解除的懷疑佔據心神,懷疑逐漸轉變為沮喪,彷似世上再沒有任何事具有令人追求和奮鬥的意義,包括她和小詩的自由在內。 同一個時間,她曉得自己正陷入修行上另一低谷,如果她不能克服,拓跋珪極可能要慘吃敗仗,輪到慕容垂把拓跋族的戰士生葬,因為慕容垂顯然又再大耍他的奇兵手段,自己絕不可放棄。 這兩個矛盾的想法磨蝕著她的心,把她推往更低落的心情去。 一陣天旋地轉,在失去意識前,她隱約聽到小詩焦急的呼喚。 燕飛逾牆而入,避過兩個隱藏的哨崗,來到大宅中園處。 這所佔地數畝的大宅與歸善寺比鄰,當神秘女子直入此宅時,燕飛還以為她經由此宅潛赴歸善寺,但當發覺大宅有多處暗哨,便知事情大不簡單。 換過別的高手,縱然輕功與燕飛所差不遠,亦無法在敵人不知不覺下進入宅院的範圍,因為對方的暗哨分佈得非常巧妙,藏於樓房高處,嚴密處連小鳥飛來,也難瞞過他們的眼睛。 但在燕飛神奇的靈應下,卻可掌握對方注意力的破綻和空隙,以鬼魅般的快捷身法,穿越在彷如視網間的漏隙,輕易過關。 燕飛功眾雙耳,立即接收到大宅內的諸般聲響,認清日標,朝最接近歸善寺的西院掠去,當然是小心翼翼,不讓敵人察覺他的闖入。 聲音愈趨清晰,是男女對話的聲音。 燕飛心中暗喜,想不到有此意外收穫,且得來毫不費力。身處之地當是魔門的秘密巢穴,位于歸善寺之鄰,既教人想不到,更含有在近處監視支遁之意。 燕飛最後在西院小園內的-處樹叢隱藏起來,離他三丈許處是一幢兩層的樓房,中間隔著一個小魚池,說話聲從樓房下層傳出來。 對方已蓄意收斂聲浪,但仍沒法瞞過燕飛異乎一般高手的靈耳。 一個女子的聲音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燕飛心中叫好,屋內兩人的對話,該是剛進入正題。 蒼老的男聲應道:「恐怕是靜齋的人來了!」 女子失聲道:「這是不可能的,自漢亡以來,不論靜齋和憚院,都偃旗息鼓,明哲保身,罕有派人出山。怎會於此時此刻,卻忽然出現在歸善寺內?」 燕飛聽得一頭霧水,因從未聽過靜齋和禪院兩個門派,只猜到兩派不但是魔門的死對頭,且是魔門忌憚的派系。 蒼老的聲音道:「玉姑娘的反應合理,起始時我也認為不是靜齋的人,是當對方連傷我方五個高手,我才懷疑起來。出手的年輕尼姑手下極有分寸,被她擊傷的都是經脈受創,短期內難再出手,卻沒有性命之虞,此正為靜齋不殺生的作風。」 燕飛心忖,這老者稱該是譙嫩玉的女子作玉姑娘,語氣恭敬,顯然譙嫩玉在魔門內的地位,要比老者為高。 譙嫩玉道:「此女尼外貌如何?」 老者道:「由於人家於黑暗中動手,那女尼的身手又迅疾如雷電,沒有人看得真切。一天不除去此尼,我們休想動支遁半根毫毛。若此女已臻『劍心通明』的境界,任何偷襲刺殺的行動,均要無過她那一關。」 燕飛放下大半心事,他正為如何保護支遁而頭痛,有別人代勞,當然最理想。 譙嫩玉道:「如對方真的來自靜齋,恐怕要譙公出手,方有制勝的把握。」 老者道:「五姑娘認為應該這樣做嗎?」 譙嫩玉苦惱的道:「我不知道。唉!今回真是枝節橫生,忽然殺出個靜齋的女尼來。最糟糕是我們根本摸不清對方的實力,不知對方是否還另有潛伏的高手。」 老者道:「我們原先的計劃,是要令支遁死得不明不白,令包括桓玄在內的所有人找小到我們的把柄、如果把事情鬧人了,對我們址有害無利。」 又道:「玉姑娘可否在櫃玄處想辦法,我不信桓玄不想除去支遁。」 譙嫩玉同復平靜,淡淡道:「支遁不但是謝安的方外至交,且佛法精微,備受建康高門的推崇和尊敬。吋以這說,支遁代表的正是建康高門盛世的美好歲月,建康精神的象徵,強橫如司馬道子,明知支遁支持劉裕,見到支遁仍要執禮甚恭,不敢有半句微言。現在桓玄陣腳未穩,若敢公然處決支遁,會惹起建康高門的強烈不滿,桓玄豈敢冒這個險呢?支遁的問題,必須由我們解決。」 老者道:「我們是否該暫緩對付支遁的行動?」 譙嫩玉道:「我立即回宮去與譙公商議,由他決定。現在你們必須立即撤退,放棄這個地方,不要留下讓敵人可追查我們的任何線索。清楚嗎?」 老者道:「明白!一切依玉小姐的吩咐行事。」 燕飛正要光一步離開,到隔鄰看看那來自靜齋的女尼究竟是何方神聖,並對她作出警告,但聽到譙嫩玉歎了一口氣,似乎尚有下文,忙留在原處竊聽。 老者道:「玉姑娘為何憂心仲忡的樣子,支遁並不能左右大局的發展,待我們達到目的,不要說支遁,靜齋和禪院也將沒有立足之地。」 當他說到靜齋和禪院,說話間流露出深刻的仇恨。 譙嫩玉道:「我不是在想支遁的問題,現在支遁能保住老命已非常難得,在目前的形勢下,他根本難起任何作用。但我卻擔心靜齋的人能於此關鍵時刻,向支遁提供保護,似像看穿了我們全盤計劃的樣子,才教人憂慮。」 燕飛心中暗讚,譙嫩王確非-般女流之輩,看事情通透明白、又想到或許足支遁向靜齋求援,因曉得自己危在旦夕。 老者道:「對!此事內巾人有玄機,我們切不可掉以輕心。」 譙嫩玉道:「現在我們看似佔盡上風,事實上危機處處,一個不小心,便會功敗垂成、張師叔把情況如實稟上聖君,讓他拿主意。」 燕飛聽得心中大懍,譙嫩玉口中的聖君,肯定不是譙縱,因為如是後者,譙嫩玉自已告訴他便成,不用別人通傅。 為何向雨田從沒有提過這個人呢? 聽譙嫩玉說的話和對這叫「聖君」者的尊敬語調,便知魔門的整個奪取政權的行動,大有可能產自他的腦袋。 如果能殺死此人,會是對魔門最嚴重的打擊。 張師叔道:「一切遵從玉姑娘的吩咐。」 燕飛拿定主意,即使張師叔到天腳底去向那聖君打報告,他誓要跟到天腳底去。 譙嫩玉沉聲道:「小心被人跟縱,建康表面看來一片寧靜,其實是危機四伏。」 張師叔信心十足的道:「跟縱我也沒用,我只會以本門的特別手法,知會聖君。」 燕飛心中好笑,兩人這番對答,似是針對他而說的,事實針對的是來自靜齋的年輕尼姑。不過他也知道正如張師叔說的,跟縱他只會是浪費時間,立即放棄此一想法。 屋內沉默下來。 好半晌後,譙嫩玉道:「現今最令人憂心的兩個人,一是劉裕;一是桓玄,你說多麼令人頭痛?」 張師叔訝道:「我明白劉裕現在是最能對我們有威脅的人,但為何桓玄會成為我們的難題呢?」 譙嫩玉憤然道:「桓玄這傢伙稍得志便忘形,又不肯聽人說話,不把劉裕放在眼內,認為劉裕難以成事,只是急於稱帝,過當皇帝的癮兒。哼!若不是我們別無選擇,我真想趁他色迷心竅時一掌了結他。」 張師叔笑道:「憑王姑娘的手段,迷得桓玄神魂顛倒?哪怕桓玄不對玉姑娘言聽計從。」 譙嫩玉道:「桓玄不會信任別人,我也不例外,我還要盡量避免和他談論政事,以免惹起他的疑心。唉!我很辛苦哩!」 張師叔道:「沒有付出,怎會有收穫?將來如我聖門德被天下,玉姑娘應記首功。」 譙嫩玉平靜的道:「我怎有資格居首功,要論功當推譙公和夫人,何時輪得到我?」 接著道:「對劉裕此人,我們絕不可以小覷,他能於最關鍵的時刻,秘密返回廣陵,發動兵變,破壞了我們對付北府兵的周詳計劃。現在更守穩京口,又有燕飛這種可怕的高手護駕,今我們沒法進行刺殺,餘下只有和他在沙場上見真章一個途徑,便可知此人兵法如神,雄材大略。如果沒有我們大力撐持,桓玄肯定鬥不過他。」 張師叔道:「玉姑娘是否太悲觀呢?現在我們佔盡上風優勢,劉裕不論在經濟、政治和軍事卜亦比我們差,如此報上聖君,怕會令聖君掌握不到確切的情況。」 譙嫩玉道:「剛才的一番話不是我說的,而是譙公親口說的。」 張師叔連忙閉嘴。 譙嫩玉道:「譙公還說,若依現在的情況順利的發展下去,劉裕一方必敗無疑。不過劉裕和燕飛都不是肯坐以待斃的弱者,事實證明了劉裕能精確的掌握時局,否則他豈能於最適當的時機奪得海鹽的控制權,又於最關鍵的時刻,潛返廣陵?」 張師叔道:「劉裕還可以做甚麼呢?」 譙嫩五坦然道:「我不知道。」 張師叔為之愕然。 譙嫩玉續下去道:「正因我們看不通劉裕的手段,所以這麼擔心。所以才必須稟上聖君,請他想辦法。」 張師叔道:「聖君必有應付的辦法。」 譙嫩玉道:「在我往江陵前,聖君曾向我指出,我們最危險的一段時間,就是助桓玄攻佔建康後,末完全站穩陣腳的時刻。因為我們已由暗轉明,如果不小心,將會成為敵人攻擊的明顯目標。他特別擔心夫人,因為她關係到我們的成敗。」 張師叔欣然道:「夫人神功蓋世,自保方面該全無問題,只要小心一點,足可應付敵人任何陰謀詭計。桓玄的事請玉姑娘不要過慮,在夫人的媚術和施藥雙管齊下,肯定桓玄會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上,乖乖的和我們合作。」 譙嫩玉道:「一切要看夫人的手段了,我對桓玄的影響力正不住減弱。」 聽到這裡,燕飛知道再偷聽不到重要的事,遂悄悄離開。 第十三章神秘女尼 烏衣巷。謝家。 謝道韞登上二樓,謝鍾秀正神情木然的坐在一角,兩眼無力的朝她瞧過去,接著一雙秀眸紅起來,顯露出心中的憤慨,卻忍著不哭出來。 謝道韞完全明白謝鍾秀的感受,而她亦感同身受。 謝鍾秀以違反她內心真正情緒的平靜語調道:「那奸賊走了嗎?」 謝道韞還是首次聽到謝鍾秀這樣罵一個人,可見謝鍾秀如何痛恨桓玄。 謝道韞在她身旁坐下,道:「走了!」 謝鍾秀兩唇輕顫,欲語還休。 謝道韞柔聲道:「秀秀是不是想問桓玄為何要到我們謝家來呢?」 謝鍾秀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道:「這奸賊害死淡真仍不夠,還要害死我。」 謝道媼遽震道:「秀秀!」 謝鍾秀以使人心寒的薩淡語調道:「我寧死也不願讓桓玄得逞的。」 謝道韞心神抖震,色變道:「秀秀千萬要振作起來,不要有尋死的念頭。只要姑姑有一門氣在,絕不讓桓玄稱心遂意。」 謝鍾秀淒然道:「現在這奸賊權傾建康,我們如何能和他對抗?唉!小混雖然看似精靈,卻像他爹般糊塗,那奸賊對他稍施顏色,便受寵若驚,以為鴻鵠將至,與那奸賊赴宴前還特意到我這裡來,送上那奸賊的禮物,給我連人帶禮轟了出去。爹為甚麼這麼快離開秀秀呢?剩下秀秀孤零零一個人。」 謝道韞心酸的道:「秀秀不要說這種話。我們謝家仍有希望,這個希望還是經由你爹締造出來的。」 謝鍾秀一呆道:「希望?」 謝道韞點頭道:「是叮能實現的希望;還記得劉裕嗎?」 謝鍾秀嬌軀遽顫,朝她望去。 謝道韞沉聲道:「劉裕於大破天師軍後,秘密回到廣陵上,發動了不流血的兵變,從劉牢之手上把兵權奪去。現在劉裕佔領京口,正緊鼓密鑼,準備反擊桓玄。」 謝鍾秀露出有點不能置信的表情,雙目卻回復了點神采,道:「竟有此事?」 謝道韞慌忙道:「此事千真萬確,烏衣巷無人不知此事。 謝鍾秀擔心的道:「劉裕鬥得過那奸賊嗎?」 謝道媼道:「秀秀就算對劉裕沒有信心,世該對你爹有信心,你爹從來沒有看錯人。」 謝鍾秀的俏臉亮起來,喃喃道:「劉裕!」 謝道韞道:「劉裕和恆玄的決戰,已如箭在弦上。劉裕要贏此一仗,收復建康,必須速戰速決,以免桓玄有站穩陣腳的機會。劉裕如能打垮桓玄,我們的苦難便過去了。」 謝鍾秀不知想起甚麼,黯然垂首。 謝道韞心痛的道:「秀秀啊!你和劉裕之間究竟發生過甚麼事呢?」 謝鍾秀答非所問的淒然道:「沒有用的,我和他之間再沒有可能了。」 謝道韞一呆喚道:「秀秀!」 謝鍾秀現出心力交瘁的疲倦神色,道:「我為我們謝家廣弟的個爭氣痛心。唉!我累哩!想早點休息。」 謝道韞扶她站起來,道:「秀秀你要堅強起來,千萬不要放棄。」 謝鍾秀沮喪的道:「劉裕鬥不過桓玄義如何?鬥得過他義如何?」 說罷星眸閉上,身廣搖搖欲墜? 謝道韞吃力的扶著她,大驚道:「來人!」 兩個小婢從樓下奔上來,助她扶著謝鍾秀。 謝鍾秀又張開美目,眼神渙散,好一會後方意識到發生了甚麼事。 謝道韞見她清醒過來,吩咐其中一婢立即去請大夫來,然後和另一婢攙扶她返閨房,讓她躺在臥榻上,又為她蓋好被子。 謝鍾秀從被內探出纖手,握著她的手,道:「姑姑不要擔心秀秀,我很快便沒事哩!姑姑也要保重身體,姑姑清減了很多呢!」 謝道韞輕輕道:「秀秀有沒有話要和劉裕說?姑姑叮請宋大叔為你傳話。」 謝鍾秀在棉被內的身體抖動了一下,雙目現出熾熱的神色,旋又被淒苦無奈的眼神代替,苦澀的道:「再沒有甚麼話好說的了。」 謝道韞肅容道:「秀秀有沒有想過,劉裕今仗若勝,再不會重蹈你爹的覆轍,受制於不思進取的司馬氏皇朝,以致坐失統一天下的良機。」 謝鍾秀疑惑的道:「姑姑是指……」 謝道韞俯身耳語道:「我是說,劉裕如攻入建康,將再非屈居人下之人,秀秀明白嗎?」 謝鍾秀「骯的一聲叫出來,顯是從未想過劉裕可能是未來新朝之主。 謝道韞道:「秀秀仍要瞞著我嗎?你不把發生的事說出來,姑姑如何為你拿主意作決定呢?」 謝鍾秀雙日淚如泉湧,搖頭道:「沒有用的,我傷他太深了,他不會原諒我,只會恨我。」 謝道韞訝道:「秀秀私下見過劉裕嗎?」 謝鍾秀泣不成聲道:「我私下見過他兩次,最後一次拒絕了他,我還記得他當時的神情,唉!我做了甚麼事呢?」 謝道韞雖仍末弄清楚確切的情況,但已猜得個人概,怕她過於激動,不敢迫問。邊為她拭淚邊道:「好孩子!一切都過去了,當劉裕踏足建康,會帶來全新的氣象、全新的時代,我們亦有個新的開始。放心吧!姑姑會為你作出安排,讓你能和喜歡的人在-起。高門大族的婚姻害苦了我們謝家的女兒,姑姑絕不會讓秀秀走我們的路。」 謝鍾秀閉上美目,很快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倦極下睡著了。 謝道韞的熱淚終忍不住奪眶而出。 在劉裕擊敗桓玄前,將是謝家最風雨飄搖的艱難歲月,自己能夠挺下去嗎? 想到這裡,她的心遽痛起來,牽動舌她的五臟六腑。自丈夫和兒子慘死會稽後,她的心痛症便不時發作,每次部比上一次劇烈,令她曉得餘日無多。可是她怎都要撐下去,直至謝鍾秀有好的歸宿。 那時她再沒有心事了。 燕飛踏足歸善寺的牆頭,騰身而起,再幾個起落,立足于歸善寺大雄寶殿的瓦頂上,整個寺院的形勢,盡入他眼底。 他是蓄意暴露行藏,以測試神秘女尼的應變能力。 寒風呼呼,建康大部分地區已黑燈瞎火,惟獨是秦淮河一帶仍是燈火輝煌,顯出建康的改朝換代,對秦淮風月沒有絲毫影響。 不論誰來當皇帝,建康高門醉生夢死的生活方式,亦會繼續下大。桓玄如是,劉裕也不例外。 燕飛心生感觸。 比對起北方諸胡的刻苦耐勞,勇武成風,南人實非北人的對手。淝水之敗,問題並不出在戰士身上,而是出在苻堅身上。 苻堅無疑是有為的霸上,呵惜遇上的對手卻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風流將相——謝安和謝玄。 如果換上拓跋珪又如何? 想列這裡,燕飛終於生出感應。 燕飛也不由打心底佩服來自靜齋的年輕尼姑,他肯定就算她武功比不上孫恩,也是非常接近孫恩級數的高手,競可避過他無所不至的感應網。 來人落在後方瓦坡邊緣處。 燕飛緩緩轉身,接著瞪大眼睛地看著眼前寶相莊嚴、清麗脫俗的美麗女尼,失聲叫道:「是你!」 黃易《邊荒傳說》40卷完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一 黃易《邊荒傳說》41卷 第一 章看破世情 年輕女尼背負長劍,低宣佛號,雙手合十道:「燕施主終於來了!」 燕飛的腦袋頓然變成一片空白,頭皮發麻,不能置信地盯著對方。 年輕女尼玉容平靜,光潔的禿頭不見戒疤,卻特別強調了她俏臉的輪廓及她那雙曾令燕飛夢縈魂牽的眸神。 西北風一陣陣吹來,刮得她袍服飄揚,但神態卻是莊嚴肅穆,彷似已割斷了與人世一切的牽連和關係。 燕飛虎軀遽震,失聲道:「玉晴……」 竟然是安玉晴。 燕飛艱難的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安玉晴澄明清澈又深不見底的眸神凝視著他,花容恬靜無波,合十道:「小尼看破世情,已出家為尼,現名思去,燕施主勿要提小尼以前的俗號。」 燕飛的一顆心直沉下去。 不久前他才因紀千千的寬容,對安玉晴生出憧憬和遐想,忽然間安玉晴卻出家為尼,眼前的情景,便像虛空在他眼前破碎般震撼,如若五雷轟頂。 一時間他完全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整個人虛虛蕩蕩,瞼上血色盡褪。 安玉晴見到他神色的轉變,嬌軀微顫,垂下螓首,似是沒想過燕飛有如此急遽的反應。道:「罪過!罪過!」 燕飛控制不住自己般道:「玉晴就算看破世情,也不用出家。」 安玉晴現出苦惱的神色,道:「是我不好!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就在燕飛糊塗起來時,兩朵紅暈出現在安玉晴兩邊玉頰上,且逐漸擴大,波及整個耳根,至乎她光滑如鏡的禿頭。 燕飛一呆道:「開玩笑?」 安玉晴似害羞得要找個深洞藏起來,粉臉被紅霞徹底征服,苦惱的道:「玉晴只因見燕兄駕到,心中歡喜,忍不住和你鬧著玩兒,想不到你……唉!你還不明白嗎?」 燕飛街口而出道:「可是你的頭髮……」 安玉晴低聲道:「隨我來!」 一會兒後,兩人在安玉晴上次借住的那個靜室相對坐著,歸善寺一片夜深人靜的氣氛,在靜室沒有燈火的暗黑裡,窗外傳來北風的呼嘯聲,靜室彷似變成了宇宙的核心。 安玉晴閉上美目,神色逐漸平靜下來。 她不出聲,燕飛也不敢說話,因感應到她正全力行氣運功。 安玉晴體內真氣澎湃,元神卻愈是收斂,似融入了遼闊無邊的大地去,充盈著生發之機。 然後令燕飛更料想不到的事,在他眼睜睜下發生了,安玉晴原本光潔嫩滑的光頭,漸轉顏色,一根一根的秀髮,奇跡般從千萬計的毛孔鑽出來,詭異離奇至極點。燕飛從未想過世間可有此奇景,亦無法明白安玉晴如何辦得到。 當安玉晴頭上烏黑閃亮的秀髮,再次披垂在她兩邊香肩的一刻,安玉晴張開美眸,一眨不眨地瞧著燕飛,柔聲道:「這就是至陰無極,燕兄滿意嗎?」 燕飛呆頭鵝般死命看著她,在看過她「落髮為尼」,三千煩惱絲盡去的素裝形象後,眼前她黑髮白肌的模樣,份外予他無比震撼的衝擊感覺,尤感到眼前的「她」的珍貴和不容錯失。 安玉晴不知想到甚麼,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去,赧然道:「我真的沒想過你的反應會這麼激烈,像給人判了極刑的樣子。燕兄還看不破嗎?出家和還俗又有甚麼分別呢?」 燕飛逐漸明白過來,但仍未完全掌握到情況,苦笑道:「我的道行太淺了,給玉晴一試便露出底細。出家和還俗當然大不相同,出家要守清規戒律,還俗則甚麼都不用理會,對嗎?」 安玉晴嬌嗔道:「燕飛!」 燕飛先略皺眉頭,捕捉到安玉晴往他瞅來露出嗔怪神色的一眼,攤手道:「先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好安我的心。」 安玉晴現出罕有害羞不依的神情,苦惱的道:「當晚於廣陵別後,我本想依你的話返山靜修,可是總放心不下支遁大師,遂順道到建康來探訪大師,方知建康已成險境。尤令我擔心的是魔門的威脅,他們控制建康後,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他老人家。桓玄方面我反不擔心,因為給個天他作膽也不敢於此時勢冒犯大師。但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怎對抗得了實力龐大的魔門呢?於是我想到唯一的辦法,就是令對方誤以為我是來自慈航靜齋的人。只有當他們深信不疑靜齋的人正保護大師,才能使他們心生忌憚,不敢胡來。事情就是這樣。」 燕飛生出如釋重負的輕鬆感覺,又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問道:「慈航靜齋究竟是何門派,竟有可震懾魔門的力量?」 安玉晴定神看著他,訝道:「這是燕兄第二次皺眉了,但該與你說的話沒有直接關係。」 燕飛現出凝重的神色,道:「我真的不覺自己有皺眉頭,給你提醒,我的心中有點不舒服的感覺,但卻不明白原因。」 安玉晴沉吟道:「原因或許來自你神通廣大的元神,向你的識神傳遞某個信息,令你的識神生出反應。」 又解釋道:「所謂識神,就是一般日常的你和我,平時所思所感,一切判斷分析、喜怒哀樂,都是由識神來主事。」 燕飛聞言露出震駭的神色,閉上眼睛,好一會後睜開眼來,擔心的道:「糟糕!千千極可能出事了。」 安玉晴問道:「你有甚麼感應?」 燕飛答道:「正因我沒有任何感應,所以我覺得她出事了,當我進入元神的境界,我強烈地想念千千,可知事情應與千千有關係。」 安玉晴道:「燕兄平時可感應到她嗎?」 燕飛道:「我不但可感應到她,還可以和她進行不受距離阻隔的心的對話,只恨不久前我剛和她進行了破天荒第一回的夢鄉相會,令她損耗了大量靈能,短期內將沒法再作心的對話。唉!怎麼辦好呢?」 安玉晴柔聲道:「為何燕兄不主動去尋她呢?看究一見發生了甚麼事?」 燕飛苦笑道:「若我有此本領,剛才早去了。」 安玉晴道:「便讓我施仙法來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燕飛愕然道:「仙法?」 安玉晴欣然道:「凡與仙門有關的福份,就是仙緣;能破空而去的功法,便為仙法。自我初步練成至陰無極後,我發覺自己在感應和隱藏兩方面的能力大幅地增加。假設我和你攜手合作,不論千千姐的心靈如何微弱,你也有辦法找到她,在不用她損耗心力下與她建立心靈的傳感。事不宜遲,我們立即進行吧!」 燕飛接著她伸過來的一雙纖手,柔軟而溫潤,接著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蔓延往他全身經脈,那並不是真氣的輸送,而是一種心與心的結合。 下一刻他已和安玉晴那似如大地般無限,充滿生機和成長力量的心神結合為一。倏忽間,天地詠舞旋轉。 他們的肉身、靜室和溫柔的晚夜都消失了,只剩下心靈的大地,而他並不是孤獨的,安玉晴毫無保留地和他一起動身,探索心靈的秘境。 燕飛感到元神強大起來,有點類似死後陽神離體的自由感覺,似是無所不能,卻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尋找紀千千。 安玉晴的靈能像澎湃的海潮,一陣一陣的衝擊他心靈的堤岸,每一漲潮,他都感到自己強大了一點。 心靈的感應如蜘蛛網般往四面八方延伸,越過茫茫的大地,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終於感應到紀千千。 高彥步入艙廳,只見卓狂生和姚猛兩人在密斟,似在商議甚麼要緊的事。 正說得眉飛色舞的卓狂生見高彥來到,笑道:「高小子你來得正好,我們正想去找你。」 高彥在桌子一邊坐下,皺眉道:「這麼晚哩!有甚麼事不可留待明天說呢?」 姚猛笑道:「嫌晚?你在說笑吧!我們夜窩族有哪個不是晝伏夜出的夜鬼,白天有啥癮子?夜晚人才夠勁,想起東西來格外精神。」 卓狂生瞇著眼打量他,道:「你不是剛從小白雁的香閏走出來吧?」 高彥嗤之以鼻道:「又來試探老子的私事,不要以為我被小白雁轟了出來,是老子我體諒她的心情,把我和她的洞房花燭夜延至宰掉桓玄之後,明白嗎?」 卓狂生和姚猛對視大笑,高彥卻像聽不到似的,逕自探手去拿桌上的酒瓶。 卓狂生搶先按著酒瓶,道:「先談正事,然後你愛喝多少便多少。」 高彥無奈下把手收回去,不滿道:「和你們兩個有甚麼正事可以談的?」 姚猛湊近他少許道:「重奪巴陵算不算正經事呢?高少!」 高彥遽震道:「你在說笑嗎?現在桓玄通過周紹和馬軍那兩個奸賊,控制著巴陵,如果不是這樣,我們也不用流亡到鄱陽來。」 卓狂生皺眉道:「你這個沒膽子的傢伙,只看你的窩囊樣兒便令人心中有氣,真想喚醒小白雁來看看,瞧她愛上的是個多沒用的小子。」 姚猛笑道:「當然我們不會真的這樣做,大家兄弟,為你著想是份內的事。出主意的雖然是我們,但領功的卻是你。明白嗎?你已初步取得小白雁的歡心,現在是要鞏固她對你的欣賞和感激。而討好她的唯一方法,就是狠狠打擊桓玄,以洩她心中的淒苦。」 高彥懷疑的道:「可是你們兩個智力有限,能想出甚麼方法來呢?」 卓狂生沒好氣道:「我們縱然不像老劉和鎮惡般精通兵法,幸好剛巧是三個臭皮匠,湊起來正好是個諸葛亮,明白嗎?」 姚猛興奮的道:「現在桓玄正攻打建康,抽空了荊州的軍力,周紹和馬軍只得二十多艘戰船,兵力不過二千,只要我們能謀定後動,你高少肯定可以提著周、馬兩人的頭去向小白雁領功,讓她弔祭老聶和老郝的在天之靈,說不定當晚你便可以和小白雁洞房。」 卓狂生道:「巴陵如重入我們手上,我才不信桓玄不生出恐慌,然後進退兩難,不知該回防江都還是繼續攻打建康。」 給兩人你一句,他一句,說得高彥開始興奮起來,點頭道:「對!如果我能把巴陵奪到手中,扯桓玄那奸賊的後腿,肯定雅兒會很開心,說不定……噢!」 卓狂生接下去道:「說不定真的肯讓老子我摸她的手兒,對嗎?」 高彥光火道:「甚麼摸手兒,嘴也親過了,只剩下……嘿!」 卓狂生和姚猛聽得捧腹大笑,倏又收止笑聲,駭然往艙門處瞧去。 小白雁笑意盈盈的走進來,坐到面對高彥桌子的另一邊去。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曉得如被尹清雅聽到他們剛才的對話,高彥肯定大難臨頭。 尹清雅卻像個沒事人似的,只是收起笑意,道:「你們在談甚麼?」 姚猛試探道:「這麼晚了,清雅仍未睡嗎?」 尹清雅白他一眼,沒好氣的道:「你們三個傢伙這樣大呼小叫,吵得人睡意都飛走了,還問人家為何這麼晚仍未睡覺。」 卓狂生在桌子下暗踢高彥一腳,著他說話。高彥別的不行,胡謅卻是他的拿手本領,乾咳一聲,道:「不要聽我們像在大呼小叫,事實上這是我們一向的說話方式,我們說的可是正事。我們已擬好整個反攻桓玄的大計,保證他要吃不完兜著走。」 小白雁一雙鳳目亮了起來,問道:「甚麼反攻大計?」 卓狂生拈鬚微笑道:「計劃是由你的高小子的腦袋想出來的,連我和小猛聽到後都佩服得五體投地,讚不絕口。我以前實在低估了他。」 聽得毛管根根豎起的姚猛也違背良心的道:「不要看我們高少平時糊塗,其實是精明厲害的人,我們荒人以前多次與敵人周旋,都賴他想出奇謀妙計。」 高彥被恭維得飄飄然渾身舒泰之際,尹清雅卻不置可否的道:「說來聽聽。」 卓狂生忙要代高彥說出來,卻被尹清雅阻止,輕描淡寫的道:「橫豎是高小子想出來的,便由他來說。」接著忍不贅噗哧」笑出來道:「人家也想把巴陵搶回來嘛!」 高彥剛張開口,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從尹清雅曉得他們志在巴陵,三人都心知肚明她聽到至少一大截他們的對話。 三人面面相覷,尹清雅不耐煩的道:「高小子快說,若是胡誨的,請你閉上尊口,勿要浪費本姑娘的睡覺時間。」 高彥暗抹了一把冷汗,曉得尹清雅聽到自己向外公佈曾親過她的嘴兒的豪言壯語,幸好見她面無慍色,心裡踏實了點。再乾咳一聲,求救目光投往卓狂生。 卓狂生兩眼上翻,表示無能為力。 尹清雅皺眉朝高彥瞧去,一副隨時大發嬌嗔的姿態。 姚猛也暗自為高彥著急,事實上他和卓狂生只是想到有可乘之機,趁桓玄兵力集中往建康,覷隙奪取巴陵,至於如何實行,正要和高彥湊成一個諸葛亮來研究。 高彥吃力的思索,苦笑道:「要奪回巴陵!嘿!要奪回巴陵……他奶奶的,當然是裹應外合,我……天呵!有哩!」 尹清雅忍著笑的道:「你不是早想好了嗎?為何卻像剛想到的樣子。」 高彥興奮得手舞足蹈,道:「幾時想到都好,最要緊是我們攻陷巴陵後,再守穩巴陵,威脅桓玄的老家,逼他要應付兩條戰線的大戰,那肯定早晚可割下桓玄的卵蛋來送酒。」 尹清雅掩耳道:「不准你再說髒話。」 高彥像變成另一個人,俯前向尹清雅道:「先放下你那雙柔軟的玉手。」 尹清雅乖乖的垂下雙手,以奇怪的眼神看他,像剛認識他的模樣。 高彥神氣的道:「論兵法,我只識兩句話,就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卓狂生和姚猛交換個表示失望的眼色,前者歎道:「這就是你所謂的奇謀妙計,他奶奶的,我還……」 幸好姚猛知機的在桌底下暗踢他一腳,他才沒有繼續說下去。 高彥對卓狂生的冷嘲熱諷絲毫不以為意,注意力全集中往尹清雅俏臉去,道:「為何知己知彼能百戰不殆呢?皆因不但清楚自己的優點,更能完全掌握敵人的弱點。論實力,我們當然遠及不上桓玄,不過桓玄的主力部隊已到了建康去,如此我們和敵人實力上的對比便大幅拉近了。」 尹清雅苦惱的道:「可是現在巴陵已被敵人控制,要攻陷巴陵並不容易,如果敵人援軍從江陵開來,那吃不完兜著走的人不是敵人,而是我們哩!」 又歎一口氣道:「現在我們兩湖幫士氣消沉,恐難與敵人正面硬撼。」 卓狂生和姚猛根本沒想過士氣方面的問題,還以為巴陵幫眾便如荒人般有頑強的鬥志,聽得小白雁這兩句話,禁不住頹然若失。 高彥從容道:「雅兒說出了我們的弱點,若要我們只精於水戰,從未試過攻城的兄弟去攻打巴陵,我們肯定吃大虧,說不定未到牆腳便走失了大半人。」 卓狂生等三人同時動容,意會到高彥確是成竹在胸,非是胡言亂語。 姚猛不解道:「不攻城又如何奪城呢?」 高彥探手去摸卓狂生頷下長鬚,笑道:「山人自有妙計。」 卓狂生往後縮開,不讓高彥得逞,不耐煩的道:「還要賣關子,快從實招來。」 高彥靠往椅背,長吁一口氣道:「坦白說,自倉皇撤離巴陵後,我們可說是亂成一團,潰不成軍,全賴為我岳師傅復仇的意念與劉裕的金漆招牌把人心拉扯著。但在情報方面,在本人策劃下仍做得非常出色,令我們對敵人的情況瞭如指掌。巴陵的敵軍由周紹和廢了一隻手的馬軍指揮,兵力不足二千五百人,戰船二十八艘。唯一可對他們施援的是留駐江陵由桓修統領的部隊,兵力在五千人間,戰船三十五艘。想想看,如果我們能擊垮桓修往援巴陵的船隊,情況會如何發展?」 尹清雅一震道:「巴陵的敵人不但會變得孤立無援,還要害怕我們乘勝追擊,奪取江陵。」 卓狂生也精神大振道:「高小子果然沒給我們贊錯,江陵確是桓玄必救之地,不容有失。」 姚猛皺眉道:「問題在如何把江陵部隊引出來呢?」 尹清雅星眸閃閃的道:「若是在江河上,我們肯定有機會。」 高彥得意的道:「奇謀妙計來哩!第一招叫佯攻巴陵,第二招叫籠裡雞作反,第三招是中途截擊,第四招再來個圍魏救趟,如此四招齊出下,包管敵人吃不完兜著走。」 尹清雅撒嬌的媚笑道:「算你哩!」 高彥立時樂不可支,顧盼自豪。 姚猛一頭霧水的道:「清雅明白他的招數了嗎?」 尹清雅聳肩奇道:「有甚麼難懂的,你竟不明白嗎?」 卓狂生苦笑道:「我只明白了小半,煩高少把其餘我不明白的地方解釋清楚。」 尹清雅道:「高少說的甚麼三招四招,簡單來說只得一招,就是把留守江陵的桓修引出來,再在大江上突襲他的船隊,只要能令桓修傷亡慘重,敵人將不得不撤軍回防江陵,因為在形勢比較下,敵人只好棄巴陵保江陵。」 卓狂生和姚猛拍案叫絕,並對高彥刮目相看。 有了目標,便有了動腦筋的方向,四人立即思如泉湧,你一句我一句的定下了收復巴陵的大計,忘了時間的流逝。 自聶天還和郝長亨遇害後,尹清雅首次告別了悲傷和憤怨,全情投入反攻桓玄的行動中。 第二 章心病心藥 「燕郎!」 正憂心如焚的風娘和小詩聞聲撲到床榻一旁去,只見昏睡榻上的紀千千臉上現出驚喜的表情。 風娘和小詩均心中駭然,小詩更是被嚇得面無人色,因為病至胡言亂語絕對不是好事,看來紀千千今次昏倒的情況非常嚴重。 紀千千玉容又生變化,滿臉淒怨,眼淚從閉上的雙目洎洎流出來,令人為之心酸。 小詩撲上去抱著紀千大慟哭道:「小姐!你千萬不可以出事呵!」 風娘後悔得差點想自荊都是自己不好,為何要告訴紀千千拓跋珪活埋數萬人的事呢?紀千千顯然抵受不祝紀千千雙唇輕顫,似在說著囈語,卻沒有發出聲音。 風娘半勸半強逼的把小詩拉得站起來,強自鎮定的道:「不要擔心,你小姐只是在作夢,情況該是轉好。看!她的眼皮在抖動著,夢由心生,該是個好夢來的。」 小詩仍是不能自己,泣不成聲,風娘怕她過度傷心,施展手法,不一會小詩哭得模模糊糊間,沉睡過去。風娘愛憐的把她抱起來,放到一角的榻子上去,又為她蓋好被子。 再回到紀千千床邊時,紀千千已沒有流淚,容色平復下來,呼吸變得均勻,就像平時熟睡的模樣。 風娘擔心稍減,拂熄了房內的油燈,坐在床沿處,心中百感交集。 紀千千在燕飛的懷裡「醒轉」過來,她沒有像上回夢中相會般「見到」燕飛,那純是一種感覺,但又是如此實在。 紀千千不敢相信的呼喚燕飛。 燕飛的聲音在她心靈中響應道:「沒事哩!不要哭了!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 紀千千感到正被燕飛緊緊的擁抱著,熾熱的愛戀感覺,令她回復了鬥志和生機,燕飛的愛,像席捲大地的洪流般橫過她心靈的天地,無需任何言語,便驅走了孤立無援和失落的擾人情緒,令她的心神回復澄明平靜,再次生出已擁有了一切,別無他想的滿足滋味。 「燕郎呵!拓跋珪是否在參合陂活埋了數萬燕兵呢?」 燕飛在她深心處歎息道:「這就是戰爭的殘酷,為了取得最後的勝利,小珪是不擇手段的。因為怕我阻止,他故意支使我去追擊敵人,令他可以在不受我阻撓下如此施為。千千你必須振作起來,不然我們攜手離開這個殘酷人間的計劃將會功虧一簣。殺戮還會繼續下去,直至另一方完全屈服,這是誰都不能改變的事,包括拓跋珪、慕容垂和我燕飛在內。戰爭從來便是這一回事,現在再沒有另一個選擇。」 聽到燕飛沒有參與這可怕的行動,紀千千整個人輕鬆起來,展眼舒眉,天地倏地明亮起來,下一刻,她從燕飛懷抱襄抬起頭來,看到燕飛深情的眼睛。 紀千千驚喜的道:「這是不可能的,燕郎怎辦得到的呢?」 燕飛的臉容在她的注視下逐漸清晰起來,四周卻暗黑下去,那情景既真實又虛幻,秘異至極點。 燕飛輕柔的道:「今次全賴安姑娘大力幫忙,令我能突破以前的局限,越過萬水千山來與千千相會。生命真的未試過這般美,千千感應到安姑娘嗎?」 燕飛確是有感而發,任旁人怎麼猜想,絕沒有人可以猜得著,紀千千和安玉晴的初遇竟是在如此的情況下發生。三個心靈的接觸,愛的感覺是如此無邊無際和綿密,超越了世間任何男女的所謂「愛」。其縱深處亦是摸不著頂,碰不著底,愛的深處仍有無盡的愛。奇妙的感覺,在心靈的秘密天地裡,瀉出千川萬河,激出漫空的火花。 紀千千驚喜的嚷道:「玉晴姐!是你嗎?」 安玉晴的聲音從遠處傳過來平靜道:「千千姐!我們終於相遇了。縱然是初次相會,但我對千千的瞭解,已超越任何的瞭解,我們正分享著的,亦超越了我們所曾擁有過的一切。自懂事以來,我一直在追求某種東西,又或某一方面的事物;某種真相,又或某種最近似真相的真相。我害怕去知道,也渴想知道。但在這刻,我感到已找到我一直在追尋的東西。生命不是挺奇妙嗎?」 到最後幾句話,她的聲音沉寂下去,微如回音。 紀千千歎道:「玉晴姐道出了我的心事,只要我們能在一起,其它的事我再不在乎。玉晴姐的話令我感動。」 燕飛曉得安玉晴已支撐得非常吃力,不想她過度損耗,道:「我們要走了,千千要保重,人世間的劫難,自有其前因後果,非是個人之力能夠改變,我們只要問心無愧便成。千千須堅強起來,比以前更堅強,記住我們很快就會在一起了。」 紀千千忙道:「風娘告訴我,短期內我們會離開榮陽,目的地可能是中山,但可能只是個幌子,燕郎勿掉以輕心。」 燕飛一句「明白了」,和她心靈的聯繫倏地中斷。 紀千千「呵」的一聲叫了起來,心中填滿依依不捨的情意,但再沒有絲毫孤獨無助的感覺。 她自然而然的睜開雙目,首先接觸到的是風娘充滿關懷的眼光,接著發覺返回了臥房的現實裡,記起了自己仍是慕容垂的俘虜,身處榮陽城內慕容垂的行宮裡。 前後兩個截然不同的情景,其強烈的對比和分野,令她生出奇異的感覺。 黑夜是如此寧和靜謐。 坐在床沿正目不轉睛打量著她的風娘正為她把脈,雙目閃過驚異的神色,道:「小姐不但完全復原,眼神還比平時明亮深邃。」 紀千千暗吃一驚,怕她看破端倪,忙岔開道:「發生了甚麼事呢?」一邊說話,一邊坐將起來,風娘只好縮手。 風娘體貼地為她拉被子蓋著嬌軀,答道:「小姐昏倒了,太醫來看過你,說小姐的脈象虛弱散亂,不過我看小姐已沒事哩!真奇怪。」 不知如何,紀千千總感到風娘今天有異於平時,不單神態上遠較平常親近,更是滿懷感觸,難隱傷情。 紀千千目光投往一角的小詩,擔心的道:「一定嚇壞了詩詩哩!」 風娘柔聲道:「當她醒來看到小姐身體安康,會以為作了個噩夢。」 接著深沉的歎了一口氣。 紀千千訝道:「為何大娘像滿懷心事似的呢?」 風娘凝看了她好半響,臉上現出傷感的神色,輕輕道:「那是舊事了,在二十多年前的同一個晚上,發生了一件事,改變了我的一生。我多麼希望那一晚的事並沒有發生,但我亦知道,假設事情重演一遍,我仍是會作出同樣的選擇,那或許是命中注定的。」 紀千千諒解的道:「那就是說大娘並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 風娘露出紀千千是她知己的感動神情,點頭道:「小姐看得很準,我並沒有後悔,只是歎造化弄人,老天爺為何要這樣對待我呢?」 紀千千隱隱感到風娘說的事與燕飛之父有關,問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 風娘沉默片刻,然後像提起與自己不相干的事般,淡淡道:「我愛上了敵人。」 紀千千「呵」的一聲叫了起來,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風娘的容顏現出既傷感又沉醉的表情,顯然腦際中正縈迴著對往事的追憶,沉重的道:「回憶為何總是令人痛苦?是因為我們知道逝去了的歲月是追不回來的,而我們也永遠無法回到過去,無法彌補因錯誤抉擇而造成的痛苦。回想起當時的一刻,似乎某一力量正支配著我,使我完全無法為自己作主。這就是命運嗎?」 紀千千當然沒法予她一個肯定的答案。不由想起在建康秦淮樓雨枰台上初見燕飛時的情景,本來她對到邊荒集去仍有點猶豫,可是見到燕飛後,僅有的少許猶豫都消失了,更感到若命運真的存在,燕飛便是她的未來。 風娘完全沉浸在記憶的洪流裡,像看不到紀千千般幽幽自語道:「當時在王猛的率領下,包括皇上在內的大批高手全力追捕他,我也是其中之一。但沒有人想過他如此強橫,竟能屢次突破我們的天羅地網,脫身而去。那時我還不知道,已對他生出傾慕之意,他是如此智慧、大膽和堅毅,可以能人之所不能。」 紀千千忍不住問道:「他是誰呢?」 風娘似再次發覺紀千千的存在,目光往她投去,雙目閃閃生輝,卻沒有答她的問題,自顧自的說下去道:「當時他已逃至邊疆,如給他逃往大草原去,我們將永遠尋不著他。唉!我並不明白為何王猛不惜一切也要殺死他,只知道要遵從上頭的命令。在我們全力搜捕下,他再一次陷進我們的羅網內,但仍給他憑著蓋世奇功,突圍而逃,不過他也因傷上加傷,接近油盡燈枯的田地,我和兩個王猛手下誤碰誤撞的截上了他。唉!」 紀千千好奇心大起,追問道:「接著發生了甚麼事呢?」 風娘像著了魔般雙目射出溫柔的神色,輕輕道:「真想不到,我們合三人之力仍不是他的對手,我的兩個夥伴先後命喪在他的手中,當我也被他擊倒,自忖必死時,他卻放過了我。唉!我從未見過有人像他般把生死置於度外,還和我開玩笑,說自知再沒法逃走,又見我生得標緻,寧讓我割下他的頭顱去領功。唉!如果他不是接著昏迷過去,我說不定真會殺他。可是我怎能對一個曾放過我,又全沒有反抗之力的人下手呢?」 紀千千同情的看著她,想像到當時她心中的矛盾和痛苦。 風娘一臉沉醉的道:「於是我作出了這一生最大瞻的決定;最不顧一切的決定,就是助他逃往塞外去,然後永遠都不回來。」 紀千千隻有聽著,沒法答話。她明白風娘當時的心情,那種不惜一切也要保著情郎性命的決心。 風娘道:「由於我清楚王猛的佈置和部署,加上我的座騎是族內有名的神驥,雖帶著一個人,仍在二天之後才被迫上。」 紀千千駭然道:「我還以為大娘就這樣帶著他成功逃往塞外去,豈知仍被人截著,那怎麼辦呢?」 風娘望著她,眼神逐漸凝聚,從回憶中返回到現實來,沉聲道:「截著我的是皇上,當時他只是王猛手下的一個大將,與王猛的關係亦不太好,因為王猛一直不信任他。」 紀千千開始有些兒明白慕容垂和風娘之間的關係,明白為何慕容垂肯信任風娘,但她肯定慕容垂不曉得墨夷明和燕飛的關係,否則絕不會把看守自己的重責,托付在風娘手上。 風娘像說著與自己再沒有任何關係般的事?淡然自若的道:「皇上一個人追上來,只對我說了兩句話,那就是﹃如果墨夷兄肯立誓永不再踏足中土,我便放你們兩人一條生路。」 紀千千生出很大的感觸,因為想到若慕容垂當年沒有放過墨夷明,就不會有燕飛這個人。 風娘現出無限欷獻的神情,道:「縱使皇上是出於想打擊王猛的私心,我仍是非常感激他。」 紀千千輕輕道:「於是,大娘遂帶他去找燕郎的娘,因為大娘知道,若沒有熟悉邊疆情況的人幫助,你們絕無法脫出王猛的天羅地網,對嗎?」 風娘露出警惕的神色,回復平靜的淡淡道:「老身今天話太多了。小姐好好歇息,老身告退!」 紀千千看著風娘離去的背影,首次生出對命運的深刻體會,想到「造化弄人一四個字。 風娘、燕郎的娘和墨夷明之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為何他們不可以快快樂樂地在一起,共渡美好的歲月? 紀千千很想知道。 第三 章危險交易 劉裕獨坐大堂內,吃苦親衛為他弄的早點,思潮起伏。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昨夜他只睡了兩個時辰。 當李淑莊中計身亡之時,建康城陷入惶恐驚怵之際,他會通過王弘和他的高門至交,向建康權貴發出最重要的信息,就是他劉裕若攻佔建康,將會秉承謝安和謝玄的施政方針,繼續「鎮之以靜」的國策。一切以穩定為重,所以他劉裕絕不是高門制度的破壞者,而是他們的保護者。 要下這個決定是不容易的,須經過激烈的內心鬥爭和掙扎。 可是他並沒有別的選擇。 他憎厭高門大族華而不實的作風,不喜歡他們服藥清談、醉生夢死、脫離現實的生活方武。他更不欣賞皇室那種與民隔絕,以搾取民脂民膏,來維持極盡奢侈的宮廷生活,可是當他成為南方之主時,他將會成為他們的一分子,這個想法令他感到矛盾和失落。 但劉裕更明白當他攀登至最高的位置,像現今的桓玄,只會有兩個結局,一是保著那個位置,直至嚥下最後的一口氣;一是從那位置墮下來,摔個粉身碎骨。不會有第三條路走。 個人的生死榮辱,對劉裕來說或許並不重要,直至此刻仍未被他放在心上。可是他必須為身邊和追隨他的人著想,例如江文清、屠奉三、蒯恩、陰奇、宋悲風、魏泳之、孔靖,至乎從邊荒集來與他共生死的每一個荒人兄弟、每一個為他賣命的北府兵。那絕非只是個人的事。他劉裕若完蛋,他們的收場也會非常悲慘。 進一步去想,假設江文清為他生下白白胖胖心愛的兒子,他劉裕有甚麼不測,他的妻兒會首先遭殃。在激烈的權斗裡,人性會徹底泯滅,只剩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鬥爭。 桓玄正是處於這個位置上,而他作為唯一有資格挑戰桓玄的人,他比任何時刻更能深切地體會到桓玄位高勢危的處境,因為桓玄正是他未來的寫照。 他愈來愈明白屠奉三的話——當你處於那個位置時,必須做那個位置該做的事。 所以為了追隨他的人的整體利益,個人的得失再不是最重要,必要時須作出犧牲和讓步。身為布衣庶人,他對高門大族的作風是深惡痛絕的,但為了大局,他必須作出妥協。而一旦他向高門大族發出妥協的信息,他只有堅持承諾,否則將成棄信背義的人。 他唯一可以堅持的,是永遠不被建康皇朝和高門的風氣征服同化。在穩定政局後,他會倚仗智士如劉穆之等推行緩慢而持恆的社會改革,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如此才不辜負萬民對他的期望,他也可向玄帥作出交代。 這個想法令他的心舒服了點兒。 他想到謝鍾秀,她便是淡真的另一個化身,擁有她,似能彌補了不能挽回的過去留下來的最大遺憾。 現在他兵權在握,再不是以前那個掙扎求存的小人物,只要擊敗桓玄,他將成為權傾南方的霸主,是否登上帝位,全看他自己的心意。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會拒絕他嗎? 已對謝鍾秀死去了的心,忽然又活躍起來,烈焰般火熱。 她是在乎他的,否則不會投懷送抱,不會用那種可使人全身火燒般的眼神看他。 她那晚拒絕他,或許是另有原因。 他曾經恨她,但更清楚心中對她的愛,不是高門寒族的分隔所能阻止。當他成為九五之尊,社會階層的分野對他再不起任何作用。 他該怎麼辦呢? 「何無忌將軍求見大帥!」 劉裕從起伏不定的思想潮裡回醒過來,看著何無忌來到桌子另一邊施禮坐下。 劉裕欣然道:「不是有甚麼急事吧?」 何無忌雙目現出悲痛的神色,道:「劉牢之統領的大葬定於今午舉行,一切準備工夫已做好。」 劉裕點頭道:「我會親自主持。入上為安,無忌須化悲憤為力量。」 何無忌默然半晌,道:「我是代表眾人來說話,希望劉帥你在葬禮上,自立為我北府兵的大統領,好名正言順的領導我們,繼承玄帥的遺志。」 劉裕本身倒未想過這方面的事,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亦知道不能令手下們失望。同意道:「就這麼辦吧!」 何無忌大喜而去。 看著何無忌的背影消失門外,劉裕的心神卻飛到建康去,前路雖仍是舉步唯艱,但阻止他向桓玄作出最嚴酷報復的障礙已告消除,餘下的就看他如何運用手中的力量,把桓玄連根拔起。 他再次強烈地思念著謝鍾秀。 如得不到她,會是失去淡真後另一個不能彌補的憾事。 建康。燕雀湖。 屠奉三藏身密林裡,監察著湖邊小亭的情況,不久前,他就是在此小亭內被任青媞說服,帶她去見劉裕。 他等了近兩個時辰,卻沒有絲毫不耐煩。 還乘機把任青媞傳他的丹道之學在心裹重溫。幸好他不用強記二十四條丹方,只須記牢其中之五,便可依計行事,應付李淑莊。 經任青媞為他妙手易容後,他的頭髮變得更烏黑閃亮,肌膚嫩滑如嬰兒,一副服藥有成的模樣,他的耳朵變長了,鼻子高了一點,改變不算太大,可是當他照鏡子時,竟差點認不出自己來,不得不對任青堤出神入化的易容街心生佩服。 太陽已到了西山之下,天地暗黑下來,寒風呼呼,遠近不見人蹤。 倏地一道人影出現在小亭之旁,來得毫無先兆,令屠奉三也不由暗吃一驚。李淑莊的武功,還在他估計之上。 李淑莊油然登階步上小亭,似生出警覺的朝屠奉三藏身處瞧去,也讓屠奉三看到她別具風情的花容。 屠奉三尚是首次見到她,心中暗讚,忖道難怪她能顛倒眾生,確有非凡的魅力。他雖不好女色,卻絕非對女人沒有經驗的人,一眼看去便知此女媚骨天生,是男人夢寐以求的極品。她一身黑色緊身勁裝,盡顯她成熟動人的線條體態,更襯得她膚白如雪,不怦然心動者肯定非是正常的男人。屠奉三感到她是故意作此誘人打扮,目的在迷惑她以為是「色鬼」的關長春,這個想法令屠奉三大感刺激,生出玩火的感覺。 李淑莊從容道:「關兄大駕既在,何不立即現身相見呢?」 她的聲音低沉而充滿磁力,與她獨特的風韻配合得天衣無縫,相得益彰。 屠奉三一陣怪笑,走出密林,一雙眼睛貪婪地上下巡視她的嬌軀,扮出一副色迷迷的神情,負手向她走過去,嘿嘿笑道:「清談女皇果然名不虛傳,確是人間極品,我關長春最擅觀女之術,得我品評,夫人該足以自豪。」 說話間,已登上方亭,在不到半丈的距離肆無忌憚的飽餐秀色。 李淑莊雙目閃過不屑的嘲弄神色,旋又以媚笑掩飾,橫他一眼道:「關道兄果然是有道之士,神采不凡,沒有令淑莊失望哩!可惜無酒,否則我們今晚在湖旁把酒談心,必能盡興。」 屠奉二心中佩服,對像卻不是李淑莊,而是任青媞。任青媞為自己設計的外貌形相,正是煉丹得道,憑丹藥治疾並養精神、安魂魄、益氣明目,延年益壽的超卓丹師。 要知李淑莊之所以能成為建康最大的五石散供貨商,全賴她依從任遙處得到的十二條丹方,煉製出遺害最少的五石散,登時把其它劣質的五石散比下去。 屠奉三現在的模樣,比用千言萬語對李淑莊更有說服力。 屠奉三傲然一笑,從懷囊裹掏出一個瓷瓶,放在桌子中心處,微笑道:「丹砂之道,博大精深,本人憑一己之力,遍訪天下名師,歸納後經反覆驗證,創出『黃金三十六丹方』,已盡五石散之道。五石者,指的是五石之精:丹砂,太陽熒惑之精;磁石,太陰辰星之精;曾青,少陽歲星之精;雄黃,後上鎮星之精;硅石,少陰太白之精。此五星者,能令人長生不死。」 又笑道:「酒逢知己乾杯少,但若真的飲過乾杯,肯定會中酒精之毒,但若你服我瓶中的丹散,保證立獲神效,飄飄如仙,有酒無酒,豈是問題,夫人敢否一試?」 李淑莊坐往石_,目光落在小瓷瓶上,美目閃閃生輝,道:「瓶內盛的是否以另二十四條丹方煉出來的五石散?」 屠奉三在她對面坐下,微笑道:「瓶內有五顆五靈丹,粒粒不同,來自不同的煉製方法和配方,各有靈效,是否與夫人懂得的丹散相同,夫人一試便知。」 李淑莊俏臉現出兩朵紅暈,令她更是充滿誘人的神態,目光飄往屠奉三,秀眉輕蹙的道:「關道兄為何這麼想淑莊立即服用呢?令淑莊不由懷疑瓶內裝的或許是烈性春藥,淑莊服食後會變得情思難禁,春心蕩漾,搶著向道兄獻身,任道兄為所欲為,豈非被道兄佔了人家的大便宜嗎?」 屠奉三暗叫厲害,即使自己是別有居心,一意來對付她,可是仍被她此時的誘人情態打動,慾念大作。李淑莊的高明處是她沒有半分淫娃蕩婦的意味,反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姿態,但說的話又極盡挑逗之能事,合起來便成高度的誘惑力。 屠奉三心忖整個騙局全由任青媞一手策劃,他只是個執行者,幸好如此,他便不用「隨機應變」,讓個人的情緒心態左右計劃的推展。而李淑莊的色誘早在任青?算計中,屠奉三亦清楚自己該如何應付。 事實上任青娓是通過他來和李淑莊鬥法,因為任青?不單要爭取劉裕的愛寵,還要取李淑莊而代之。 屠奉三原本色迷迷的神態一掃而空,雙目神光閃閃,淡然自若的道:「夫人放心!我關長春行走江湖三十多年,早明白人心險惡,故一向公私分明。今次關某收到任後的傳書,曉得夫人肯不惜代價,取得其餘二十四條秘方,經反覆思量後,方下決定到建康來見夫人。故今次我來不是求色,而是求財。所以夫人不必擔心瓶內的是春藥而非靈丹,關某有財後,美女還不是任我予取予求,何用冒大險打夫人的主意?」 李淑莊露出對他刮目相看的神色,完全意料不到這個任青媞口中的色鬼,可以如此見色不迷,皺眉道:「難得道兄快人快語,淑莊亦不說廢話,道兄儘管開出條件來,只要淑莊能辦得到,都會盡力滿足道兄。」 又赧然垂首道:「縱然道兄提出的條件中,包括淑莊的身體,淑莊也會認真考慮。看得出道兄是個懂情趣的人嘛!」 屠奉三眼前如出現了一幅成熟美女動春情的圖畫,卻沒有絲毫淫褻的意味,小亭內的空氣似是灼熱了起來,令他心中某種渴望油然而生。少年時代在情路上的慘痛經歷,令屠奉三害怕愛情,害怕受傷,所以日後縱使有無數美女投懷送抱,他仍要克制自己的情感,唯一例外的是紀千千。可是在這一刻,他卻被李淑莊勾起了久埋深心處的某種情懷,在很長的一段歲月,他從來沒有生出這種願望。 屠奉三心中大懍,曉得這風情萬種的美女正向自己施展最高明的媚術,如非心中戒備森嚴,一時不慎下,連他也會著了道兒。 一切都在任青媞的預料之中。任青媞早曾警告他,李淑莊的最高目標,是把他收為己用,讓他為她煉丹製藥。於李淑莊來說,關長春絕對是無可替代的人材。 雖然明知李淑莊在利用他,可是只要想到自己詐作受不住引誘,將可盡情享受這動人的尤物,心中也忍不住生出街動,由此可見李淑莊媚街的威力,影響的正是他的心。 屠奉三微笑道:「我關長春從來不是個知情識趣的人,夫人如果真的這麼想,恐怕會非常失望。」 李淑莊抿嘴淺笑,似略帶著點羞澀,好像她正陷進情網裡去,俏瞼現出嬌嗔的神色,予人打開了心扉的醉心感受。輕輕的道:「奴家說關道兄懂情趣,指的是道兄精通御女之術,奴家多希望世上有能征服我的男人呢!道兄認為奴家是個危險的女人,大概錯不到哪裡去,奴家自知不是甘於被馴服的女人。可是道兄遇上過奴家這樣的女人嗎?錯過了便永遠嘗不到我李淑莊的滋味。奴家可任由道兄餵服春藥,那至少在一段時間內,道兄可以完全控制奴家,對奴家干甚奴家絕不會反對,只會盡心盡力的討好和逢迎道兄。」 屠奉三心叫救命,這個女人挑逗男人的本領確是高明得令人害怕,輕描淡寫裹每字每句,以她那柔韌低沉的聲線娓娓道出,實具無比的誘惑力。幸好自己搜遍全身也找不到半顆春藥,不然說不定會試試看。 他裝出不解的神色,道:「建康多名士,夫人若要男人,保證淮月樓外會出現人龍,為何夫人卻獨看上我關長春呢?唉!今次我來只是明賣明買,不想橫生枝節,夫人明白嗎?」 李淑莊凝神看著他,秀眸燃燒起來,誘人至極點,顯示她正催發媚功,輕輕道:「道兄可知奴家最憎厭的,正是那些矯扭作態的所謂高門名士。淑莊從來最討厭那些打著道德旗幟,擺出替天行道,當他本身便是最高道德標準化身的人。反是道兄般的真情真性,最合奴家心意。對道兄奴家是真心的,我們不但會是床上的好對手,還會是最佳的合作夥伴。只要道兄肯點頭,財富美女將盡人道兄掌握中。奴家亦絕不會干涉道兄的自由,淮月樓的一眾美人兒,道兄愛那一個陪你都沒有問題。」 屠奉三心忖如果自己真是關長春,肯定立即向她投降,幸好他並不是關長春,且清楚她的底細。 啞然笑道:「夫人勿要耍弄我了,夫人只是看中我另外的二十四條丹方,而非看上我這個人。任後在信中警告過關某人,如果是想要你的人,而不是來做交易,就著我千萬勿要到建康來。任後不會無的放矢,我信任她的判斷。夫人勿要在這方面再浪費時間,不如讓我們落實交易的條件吧!」 李淑莊微一錯愕,接著花枝亂顫的笑起來,神態說有多迷人就有那麼迷人,她嬌喘著道:「道兄對自己煉製的春藥那沒有信心嗎?又或者傳聞中『凡煉丹之士,都是制春藥的高手』這句話並不準確?好吧!看在你可拒絕我這分能耐上,李淑莊便恭聽道兄開出的條件,希望可以辦得到吧!」 屠奉三生出危險的感覺,魔門的行事作風,從來是損人利己,想與魔門中人公平交易,等若與虎謀皮,何況自己會漫天索價?而據燕飛之言,魔門有一套刑法之學,如被李淑莊生擒活捉,她會有辦法令任何硬漢乖乖的說真話。 所以李淑莊色誘不成,下一步會出手試探,秤他的斤兩。 屠奉三淡淡道:「夫人先驗清楚瓶內的五靈丹如何?」 李淑莊含笑看著他,似聽不到他說的話。 屠奉三全神戒備。 第四 章鬥智鬥力 屠奉三的目光追蹤著從瓷瓶傾倒往桌面的丹丸,射出狂熱的神色,道:「丹砂之為物,燒之愈久,變化愈妙,不若草木燒之即荊而丹砂燒之為水銀,積變又還成丹砂,世上還有比這更美妙的事嗎?」 李淑莊先封好瓷瓶,接著用春蔥般的玉指,拈起那顆被倒出來的丹丸,這才往他瞧去,卻不說話。 屠奉三仍然目不轉睛地把注意力集中往丹丸去,像不察覺李淑莊的存在般,以充滿感情的聲音道:「你看那朱紅色,便像人的血色,因為它是天地血氣化出來的,是生命永恆的標誌。」 屠奉三生出完全投進關長春這個子虛烏有的人物裡,用他的眼去看世界,用他的腦袋去思索,全情的投入。 一直以來,屠奉三憑其精密的頭腦、冷靜的性格,能洞悉人性的敏銳觀察力,對他說謊者從來沒有好的收常將己比人,李淑莊亦肯定是類似他的厲害角色。要瞞過她並不容易。而唯一可以騙倒她的方法,是真的變成了「關長春」。 他有種把自己解禁釋放的痛快感覺,當然,他的狂熱只會因涉及煉丹術的事時才會顯露出來,契合著他丹術大家的身份。 李淑莊把兩指捏著的朱紅色丹丸送到鼻端下,用神的嗅吸了一下,閉上美目,俏臉現出迷醉的神色,柔聲道:「為何道兄煉製出來的丹散,幾乎不存在丹毒遺害的問題呢?」 屠奉三不敢怠慢,傲然道:「一般丹師,對丹道之學不求甚解,只知依方製煉,濫用雄黃和礜石,又不懂控制火候,產出丹毒。初服時當然沒有問題,還嘗到甜頭,於是盲目地加大服用量,結果中毒日深,首先胃痛難當,接著皮膚乾燥發疹、知覺失常,致乎全身麻痺,吐瀉不止,過度衰弱而亡。凡此種種,均是無知者的所為。我關長春集古今丹法大成,別出機杼,捨雄黃、礜石而用白石英和鐘乳,令人可長服無恙,否則夫人也不會有今天能在建康呼風喚雨的成就。」 李淑莊倏地張開美日,深深看進屠奉三眼內去,眸神亮起奇異的彩芒,直有攝魄勾魂的奇異魔力。 即使屠奉三一直在嚴密提防,亦給她這出人意表以眼神制敵的奇招,看得心中一陣迷糊。但屠奉三何許人也,在「外九品高手」榜上,排名亦僅次於聶天還,心志堅定,又正處於高度戒備狀態,豈會這容易著了道兒。其驚悸恍惚一閃即逝,同時運聚玄功,應付突變。 果然李淑莊俏臉綻開一個像陽光破開密雲般的燦爛笑容,登時把她平時似不大配合的五官同化,合成充滿異常之美的形相,其散發的迷人魅力確能奪人心魄,她兩指一彈,丹丸如迅雷激電般化作紅光,朝屠奉三眉心處射去。 如被擊中,肯定屠奉三失去反抗能力,變成她階下之囚,任她魚肉。 屠奉三右手閃電探出,丹丸立即凝定半空,原來已被屠奉三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屠奉三接丹的手麻痺起來,又生出酥軟的古怪感覺,顯示出李淑莊的魔功,絕不在他之下。 屠奉三不驚反喜,因為他們並不是要作生死決戰,關鍵在於李淑莊有沒有把他生擒活捉的本領,如果李淑莊自問辦不到,只好乖乖的和他進行交易。 李淑莊雙目掠過驚訝的神色,旋又微笑道:「道兄果然有談交易的實力。」 屠奉三兩指運勁,丹丸化為碎粉從指間灑往桌面,雙目殺機遽盛,沉聲道:「夫人太過分了,竟想不付出任何代價,便要得到我的黃金寶方?」 李淑莊若無其事的道:「道兄並不是第一天在江湖裹混,當知道談交易有談交易的資格,說出你的條件吧!」 屠奉三探手取回小瓷瓶,收在袍袖內,冷笑道:「夫人才是不懂江湖規矩,競不明莊閒之別,主客之分,我關長春又不憂柴憂米,不須看你的臉色做人。交易就此告吹,夫人要逞強動手,還是和平離開,悉從尊意。」 這一招叫以退為進。 事實上李淑莊的反應和行為,盡在任青娓估計之內,如此方能向她開出更辣的條件,令她上當。 眼前局面得來不易,如果不是高明如屠奉三者,肯定優勢會盡傾李淑莊的一方,由她主控情況。 李淑莊的秀眉輕蹙起來,現出一個可使任何男人心軟的歉疚表情,柔聲道:「現在奴家更欣賞道兄哩!淑莊最愛霸道強橫的男人呢!如果我還是口不對心,教我李淑莊五雷轟頂而亡。道兄不惜遠道而來,也不想空手而回吧!」 屠奉三哈哈笑道:「立誓對我能起甚麼作用呢?夫人認為我仍可以信任你嗎?」 李淑莊聳肩道:「對二十四條丹方,我是志在必得,道兄是老江湖,盡可開出苛刻的條件,教淑莊不能從中作手腳。道兄是明白人,該曉得我的心意。」 屠奉三從容道:「如果夫人認為有能力把我性命留下在這小亭內,夫人肯定會犯另一個錯誤。」 李淑莊興致盎然的道:「聽道兄的語氣,似是除武功外,尚有可倚仗的東西,對嗎?」 屠奉三淡淡道:「夫人猜中哩!」 話猶未已,「噗」的一聲,桌面爆起一團濃得化不開,帶著強烈腥味的黑色迷霧,迅速擴散,席捲方亭。 李淑莊嬌叱聲起,黑霧裡傳出拳掌交接、勁氣激撞的聲音,不絕於耳,好一會方歇下來。 黑霧在寒風吹拂下逐漸稀疏後,重現兩人的身形,仍是安然隔桌對坐,似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事實上屠奉三心中大懍,對李淑莊的魔功,他已盡量高估,但她顯示出來的功架,仍要比他猜想的更要高明。 這顆毒霧丸是逍遙門鎮門法寶之一,乘敵人猝不及防下使出來,既有障目之效,毒素更可從敵人皮膚滲入體內。由於屠奉三事前服下解藥,故可不受影響,還可出手令敵人無暇把毒素排出體外,致被大幅削弱戰鬥力。可是李淑莊不但一邊對抗毒素,還可著著封死他施盡渾身解數的狂攻,只此便可看出李淑莊武功至少勝他一籌。 恐怕要燕飛出手,方可以把她收拾。 李淑莊仍是那副嘴角含春的動人模樣,抿嘴笑道:「人家相信哩!道兄還不開出條件,難道要等到天明嗎?道兄有所不知,淑莊到這裹來赴約,作出了多麼大的犧牲,否則這一刻便該在皇宮內享受宮廷的宴樂。」 亭子內的黑煙已然消散,迷霧卻蔓延至亭外去,令亭子似變成了世上唯一實在的處所,情景詭異迷離。 屠奉三頗有初步取得勝利的感覺,剛才的手段,只是讓李淑莊清楚知道他有隨時全身而退的本領。此亭位於燕雀湖旁,並不是胡亂挑的,而是看中可借水遁的優點。 屠奉三亦從李淑莊說的話,猜到她今晚與桓玄有約,登時一陣快意,他是無意中破壞了桓玄的好事。緩緩道:「每方千兩黃金,鐵價不二,一錢也不能少。」 李淑莊現出煩惱的神色,苦笑道:「每方干金,二十四條丹方便是二萬四千兩黃金,縱然我李淑莊富可敵國,一時也拿不出這筆金子來。」 屠奉三詆了詆嘴唇,故意露出好色之徒色迷迷的樣子,道:「如果夫人真肯讓我餵服春藥,又以獨門手法挑起夫人的情慾,好好享受夫人一晚,我可把價錢減半,只收一萬二千兩。」 李淑莊白他一眼,風情萬種的道:「你這人哩,說到最後還是要財色兼收。可是一萬二千兩仍非是小數目,一時間教人如何籌措?況且你要運走這批金子也不容易呢!」 屠奉三是故意向李淑莊顯露色心,以令李淑莊感到他有可乘之隙,說不定不用付出半兩金子。微笑道:「對夫人我已是非常讓步,至於如何籌措金子,就是夫人的事了。」 李淑莊嗔道:「我怎曉得你給我的丹方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淑莊豈非既賠了金子,也賠了人嗎?」 屠奉三皺眉道:「夫人的憂慮,令我感到夫人似是今天才到江湖來混。第一條丹方,我現在便可以給你,暫不收費用,夫人回去試過便知真假,可是以後每方五百金,必須以金子來換,沒金子便沒有丹方。這是條件之一。」 李淑莊苦惱的道:「還有別的條件嗎?」 屠奉三笑道:「夫人在建康財雄勢大,聽說譙縱也是你的生意夥伴,我又要留在建康,等你以金子來換丹方,又要設法把金子運往秘處收藏,夫人一定有可乘之機,如果我手上沒有點憑借,豈非以身犯險,空有萬兩黃金,卻沒福享用?」 李淑莊橫他一眼,沒好氣的道:「說出來吧!」 屠奉三知她心中殺機大盛。而他早曉得以魔門中人的行事作風,絕不會信任任何人,所以李淑莊不但謀取他的丹方,更要置他於死,如此李淑莊方可獨享丹方的秘密。屠奉三故意表露色心,好讓她暫緩想殺自己的意圖,希望她待至兩人歡好的一刻方動手。 正因存此僥倖之心,故李淑莊可容忍他任何苛刻的條件。 屠奉三淡淡道:「我要夫人把淮月樓的地契和樓契交由我保管,直至完成交易後,我才讓夫人曉得於何處取回去。」 李淑莊雙目異芒遽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接著唇角飄出一絲甜甜的笑意,溫柔的道:「你這人哩!精明厲害得教人驚異。好吧!一切依你的話去辦,但千萬不要騙我,否則我會教你非常後悔。」 屠奉三哈哈一笑,道:「我才不會與銀兩鬥氣,何況可以享受夫人的動人肉體,最怕是夫人忘不了我,那時後悔的該是夫人才對。」 李淑莊沒好氣的道:「唉!男人!」 屠奉三從懷中掏出一封以火漆密封的信函,置於李淑莊身前桌面上,道:「夫人服下由本人提供的春藥後,會出現只有我方曉得的徵狀,所以勿以為可以用掩眼法來騙我。」 李淑莊把密函拿起,收進香袖內,輕輕道:「我為甚麼要騙你?就怕你是銀樣臘槍頭,說便天下無敵,幹起來時卻只是個笑話。順帶一提,我的鼻子非常厲害,是春藥還是毒藥,我一嗅便知。」 屠奉三啞然失笑道:「既可財色兼收,我才不會做蠢事,乎添夫人這種勁敵。夫人放心吧!一切依足江湖規矩,丹方只賣一次,除夫人和關某人外,再不會有人曉得丹方的秘密。」 李淑莊道:「我們如何聯絡?」 屠奉三道:「三天後,夫人該已煉出仙散且親自試過丹散是否應驗如神,到時我會用先前的方法約會夫人,屆時夫人莫忘帶來五百兩真金和用以抵押的房地契。」 李淑莊俯前仰起俏臉,星眸閉上,暱聲道:「親我!」 屠奉三大笑道:「如此危險的香吻,還是免了吧!」 李淑莊緩緩張開秀眸,內中填滿火熱的欲焰,白他一眼,似以媚眼道出「你這個沒膽鬼」這句話,然後坐直嬌軀,訝道:「你這個人,絕不像你的外表又或任後所描述般簡單,淑莊有看錯嗎?」 屠奉三心中大懍,曉得她閱人千萬,對男人的經驗豐富無比,純憑直覺洞察出自己不尋常之處,而這番話更非無的放矢,旨在測試他的反應。 冷然道:「簡單也好,不簡單也好,你是永遠不會明白我的。」 李淑莊聳肩道:「你和任後有一手嗎?」 屠奉三正容道:「你不會明白我對任後的敬意,更不會明白我們。逍遙教早隨帝君之死煙消雲散,但我們仍要生活下去。人生充滿了無奈,現在我只希望能縱情享樂,不負此生。」 李淑莊歎了一口氣,緩緩起立。 屠奉三不眨眼地盯著她,怕她忽然發難。 李淑莊道:「道兄知道我為何歎息嗎?」 屠奉三搖頭表示不知道,事實上他真的不曉得她因何歎氣。 李淑莊道:「終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原因。」 說畢頭也不會的去了。 屠奉三仍安坐亭內,好一會後,燕飛現身亭內,坐到李淑莊適才的位置去。 屠奉三道:「她真的走了。」 燕飛點頭道:「她去哩!任青媞所料無誤,她真的是孤身前來,顯示她不想讓魔門的其它人曉得此事。」 屠奉三道:「此女不論心計武功,都是上上之選,如果我是真的關長春,肯定鬥不過她。」 燕飛同意道:「她剛才央你吻她,又故意說些別有用心的話,是要分你的心神,使你放鬆毛孔,洩出體氣,好以異乎常人的嗅覺,認記你的氣味。」 屠奉三駭然道:「我倒沒想過,如果她有方總一半的本領,我便非常危險。」 燕飛道:「她還有另一招殺手寣A就是她以為魔門另一叫鬼影的高手,會於這幾天到建康來,此人追蹤躡跡之術,天下無雙。下次你攜金離開之時,如被此人跟蹤,肯定再無秘密可言。」 屠奉三大吃一驚道:「那怎麼辦好呢?」 燕飛笑道:「幸好鬼影已被我和向雨田在邊荒集連手宰掉,否則我們今回的倒莊大計,將會泡湯。」 屠奉三鬆了一口氣,有感而發的道:「幸好有你這個魔門赳星,否則真鬥不過他們。」 燕飛道:「鬥爭還是剛開始,當李淑莊曉得難憑一人之力獨得所有丹方,她就會召同門助拳幫手,那你的處境會更危險了。」 屠奉三笑道:「有你燕飛保護我,頂多是被揭破身份,不會有性命之虞。」 燕飛道:「你現在準備到哪裡去呢?」 屠奉三道:「我要去見任青媞,向她報告見李淑莊的情況,縱使我被發現與她在一起,亦不會惹人懷疑,反是合情合理。」 燕飛道:「你們要小心那叫聖君的人,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方是魔斗最厲害的人物。只要他的才智武功近乎向雨田,便非常難應付。」 屠奉三點頭道:「明白了!」 燕飛道:「目下建康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任青堤的兩個秘巢,而是歸善寺,因為魔門顧忌慈航靜齋,等閒再不會去歸善寺惹事。」 屠奉三欣然道:「若我想好好睡一覺,會到歸善寺去。」 燕飛微笑道:「想聯絡我,也可到歸善寺去,現在讓我暗送屠當家一程,看看李淑莊會否死心不息,跟在屠當家身後。」 屠奉三立即起身,笑道:「我不會留下任何氣味,李淑莊想跟蹤我,只會是勞而無功。」 說罷沿湖去了。 第五 章能者當之 京口。 太守府主堂內,劉裕拿著大弓,不但被勾起回憶,還牽動了心底裹的某種情懷,低回不已。 坐在一旁的何銳欣然道:「有人在統領大人的小艇上發現這把裂石弓,認得是我幫之物,把它送回來,好得打賞。當時我們還以為大人遇害了,直至聽到大人在海鹽破賊,方放下心來。」 劉裕輕拉弓弦,想到就是憑這把三百石的超級強弓,射得焦烈武幫破人亡,心中頓生感觸。後來在返回建康途上,因被陳公公攔路截擊,致把此弓留在艇子裡,現在又物歸原主。 不過令他滿懷愁緒的卻是懷柔美女朔千黛,在遇上陳公公前的一刻,他剛和這熱情奔放的大膽美女吻別,生出黯然銷魂的感覺。她現在該已回到塞外,他與她還有相見的一天嗎? 何銳續道:「我們曉得大人急需米糧,遂於鹽城附近各農村竭力搜購糧食,共得五船,希望能暫解大人的煩惱。」 劉裕回到現實裹,大喜道:「真是我劉裕的好兄弟,雪中送炭最是難得,我劉裕是絕不會忘記的。」 何銳感動的道:「大人仍是以前那個熱血好漢。孔老大沒有說錯,我們追隨大人,是不會錯的。」 又道:「聽得大人有事,我們每一個兄弟都全力為大人奔走。大人在海鹽一帶已是家傳戶曉的大英雄,人人希望你當上皇帝,知道我們購糧是與大人有關,都肯以最低價賣出糧貨,有些人更把儲糧捐出來。」 劉裕動容道:「我真的很感激。」 此時魏泳之來了,到劉裕耳旁道:「賭仙來哩!」 高彥步入艙廳,卓狂生正埋首寫他的天書,直到高彥在他桌子的對面坐下,方覷著眼朝高彥瞧去,怪笑道:「又給小白雁轟了出來?這叫言多語失,甚麼『小嘴也親過』,哈!已被我照單全收,成為書中的金句。」 高彥得意的道:「剛好輿你說的相反,雅兒在此事上沒有說過我半句話,還對我好得不得了。」 接著望向窗外,道:「明早該可進入洞庭。」 卓狂生聳肩道:「對不起!已改不了,不是因為寫好了,而是因為我根本不相信你,若她真是對你好,你就不會有空到這裹來騷擾本館主。」 高彥光火道:「你怎可混淆事實,把白變成黑,是變成非呢?太沒有道德操守哩!」 卓狂生啞然失笑道:「問題在你會告訴我事實和真相嗎?如果小白雁賞了你一記耳光,你會說出來嗎?當然不會,因為於你顏面有損,太過窩囊,所以只好由我作出客觀的判斷,明白嗎?」 高彥拿他沒法,幸幸然的道:「有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可否告訴我?我覺得你對邊荒的事,知道的始終有限,例如有關燕飛的事,你只是一知半解,若是那樣,牽涉到他時,你如何落筆呢?憑空猜想嗎?那寫出來的便只是荒唐大話,而非荒人之史。」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你好像到現在仍不清楚我是誰。老子叫卓狂生,是邊荒集最著名說書館的館主,更是邊荒的首席說書人,就像你是邊荒的首席風媒。老子我寫的荒人之史,就是說書人筆下的邊荒史,目的是令人聽得過癮,你卻來計較天書的內容是否準確符實,天下間還有更可笑的事嗎?」 高彥為之啞口無言。 卓狂生微笑道:「我不單在記錄歷史,也在創造歷史,明天當我們抵達洞庭湖,兩湖幫眾將從各處水域蜂擁而來,你的小白雁將會成為新一任的兩湖幫主,然後打正為聶天還復仇的旗號,封鎖巴陵的所有水路交通,孤立巴陵,當巴陵的敵人向江陵求援,我們反攻巴陵的大計將全面展開。哈!高小子!我保證當巴陵落入我們手上時,小白雁會高興得向你投懷送抱,再不會像今晚般再次將你轟出房來。我的《小白雁之戀》,亦可有個圓滿的結局。」 高彥仍然說不出話來,但一雙眼睛卻明亮起來,似已預見到未來美好的日子。 程蒼古盡述兩湖幫現時的情況後,道:「現時兩湖幫幫眾的心都向著你,不但倚賴你劉爺為他們報仇雪恨,更望你為他們帶來美好的將來。如果有選擇,誰願落草為寇呢?」 劉裕雙目放光的動容道:「現在集結在小白雁旗下的兩湖幫,竟尚有近百艘戰船和五千戰士,真教人想不到。我本以為樹倒猢孫散,卻想不到兩湖幫經如此沉重致命的打擊後,仍能團結一致。」 程蒼古道:「這不得不讚聶天還領導有方,待手下有如子女,令所有人對桓玄的背信棄義大感憤慨,又因小白雁及時回去,且有我們同行,發揮出你老哥真命天子的效應。如果我們能好好利用,會教桓玄非常頭痛。」 劉裕狠狠道:「不只是頭痛,而是可造成桓玄致敗的破綻,令桓玄再非沒有後顧之憂。以前我們荒人最害怕的是要打一場須應付兩條戰線的戰爭,現在我們可讓桓玄嘗透箇中滋味。如小恩能抽身南脅建康,說不定我們可以逼得桓玄撤離建康,那桓玄便再沒有倚仗。」 又問道:「壽陽方面情況如何?」 程蒼古道:「壽陽現今成了南方最有朝氣的城市,全城軍民一致支持劉爺。胡彬是個人材,得到邊荒集運去的金子後,他於江陵上游的城市大量搜購糧貨、物資和兵器弓矢,部分經邊荒集運往北方,部分則送往海鹽,令我方再沒有欠缺糧資的問題。桓玄鎖江之舉,反大大便宜了我們,肯定是桓玄始料不及的事。還有是劉爺你的威望無遠弗屆,各地的大小幫會都全力幫忙,省回我們不少工夫。」 劉裕歎道:「我多麼希望能和我們的荒人兄弟並肩作戰,把慕容垂打個落花流水,迎回千千和小詩。唉!只可惜我自顧不暇,無法分身。」 程蒼古欣然道:「我不是找話來安慰你,事實上你在南方的行動,對拯救千千和小詩起著關鍵性的作用,使荒人能心無旁騖的投入與慕容垂的戰爭去,與你親身參與沒有多大的分別。」 劉裕聽得心中舒服了點,沉吟道:「如果我派一個人去助小白雁對付桓玄,程公認為兩湖幫的人肯接受嗎?」 程蒼古道:「不但樂意接受,還會非常歡迎,這代表劉爺肯把他們收歸旗下。不過此人必須是水戰的大行家,否則精於水戰的兩湖幫眾不會心服。」 劉裕道:「你看老手此人如何呢?」 程蒼古微一錯愕,道:「論操舟之術,老手不單是北府兵第一把手,且可能冠絕南方水道。但若要指揮近百艘戰船,我卻怕他不能勝任。」 劉裕微笑道:「程公可以放心,於海鹽一役中,老手以事實展示了他有當水師指揮的資格。最妙是他的『奇兵號』性能規模絕不在聶天還的旗艦之下。人的心理很奇怪,聶天還在世時,幫內人人以他的『雲龍』馬首是瞻,沒有了『雲龍』,會教他們感到失落。而『奇兵號』剛好填補了『雲龍』的位置。其中情況,頗為微妙。」 程蒼古動容道:「劉爺對人的心理掌握得很準確。只要小白雁以『奇兵號』為座駕舟,已可大大激勵士氣。好!此事便交由我去辦,『奇兵號』現在泊在城外碼頭處,就是老手送我來的。哈!老手得劉爺這麼看得起他,他肯定非常高興。」 劉裕起身道:「事不宜遲,我和程公一起去見他,今回要麻煩程公陪他到兩湖去,更要勞煩程公為他出主意。」 程蒼古大笑道:「只要能砍掉桓玄的臭頭,上刀山我也不會皺半下眉頭,何況是如此痛快的事。」 談笑聲中,兩人尋老手去也。 燕飛推開靜室的門,仍在盤膝靜坐的安玉晴張開雙目,道:「你回來哩!」 燕飛在她對面輕鬆自然的坐下,微笑道:「今次我特別留神,在進入歸善寺的範圍時,即感應到你,可見我也沒法避過玉晴靈應的監察,何況是魔門的人?支遁大師得玉晴護法,該可避此一劫。」 又道:「玉晴一直在坐息嗎?」 安玉晴欣然道:「千里傳感的動人滋味確是無與倫比,亦非常損耗心力,但我卻很開心,因為終於可以為千千姐盡點心力嘛!人家早醒過來哩!行功完畢卻見不著你,向大師問好請安後,便回到這裹來練功。噢!差點忘記了,大師想見你。」 燕飛皺眉道:「這麼晚了,怕會騷擾他的清修。」 安玉晴道:「大師吩咐下來,你大駕何時回來,何時移駕去見他。照我猜他該有急事找你。」 燕飛苦笑道:「我只是在找借口,因為我覺得坐在這裡親近玉晴是一種享受,捨不得離開。」 安玉晴俏臉霞燒,垂下頭去,輕輕道:「見過大師,你還可以回來的,如果我們對坐練功,對雙方都有很大的好處。」 燕飛洒然笑道:「我現在比之以前任何一刻,都更珍惜這短暫的人生,也深切體會到自己的幸運和福緣。我真的不是哄你,自從首回在邊荒與玉晴結緣,我一直沒法忘記你,似乎冥冥之中,有一根絲線把我們繫在一起。昨夜誤以為你出家為尼,那打擊的嚴重,確是沒法子形容給你聽。」 安玉晴連耳根都紅透了,微嗔道:「人家可不是要試探你,只是和你開玩笑鬧著玩兒,哪想得到你的反應這麼大。你這人哩!還不去見大師?」 燕飛道:「我的話尚未說完呢!我真的很感激你,昨夜如非得你之助,千千大有走火入魔的危險,輕則失去到洞天福地的福緣,重則有性命之虞。想想也教人心寒。成功和失敗,只是一線之別。」 安玉晴勇敢的抬起螓首,深黑如夜空亮星的美眸迎上他灼熱的目光,含笑道:「明白哩!經過昨夜的心心相連之後,我們三個人的真心意瞞不過其中任何一人,多餘的話還用說嗎?快去見大師,莫讓他久等了。」 燕飛笑道:「我畢竟是人,不直接說出來,總有點不夠圓滿的感覺。」 說罷歡喜的去了。 「奇兵號」的艙廳裹,老手聽罷劉裕派給他的重要任務,看看劉裕,又看看程蒼古,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又驚又喜的道:「統領這麼看得起我老手,我老手就算肝腦塗地,也要完成這個重要的使命。唉!統領認為我真的行嗎?」 劉裕聳肩輕鬆的道:「如果有另一個人選,我絕不會讓你去,因為只有坐你的船,我方會感到安心,可以好好的倒頭大睡。」 程蒼古笑道:「劉爺從沒有看錯人的,看小恩便知道,劉爺起用他時,誰想得到小恩如此了得?」 老手誠惶誠恐的道:「論操舟之技,我對自己有十足信心。但打水戰可不是孤船作戰,我最怕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同時顧及各方面的事。」 程蒼古啞然笑道:「我這個軍師是只會吃飯的嗎?我會在旁提醒老兄你,至於如何執行,則由你出主意。」 劉裕道:「對自己有點信心吧!在海鹽你不是曾率領船隊與敵血戰嗎?你的表現非常出色。事關重大,我是不會胡亂推你出去的。」 老手挺起胸膛,點頭道:「統領既然真的認為我行,那麼屬下該差不到哪裡去。好!我今回就豁了出去,不會教統領看錯人。」 劉裕沉吟道:「時間寶貴,你們愈早到達兩湖,對我們愈有利。」 程蒼古道:「我們先出海,再北上入淮,然後設法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往洞庭去,可令敵人大吃一驚。」 老手欲言又止。 劉裕察覺他異樣的神態,道:「有甚麼話,放膽說出來!你現在等於兩湖幫的主帥,做主帥便該有主帥的膽識和氣魄。」 老手雙目閃閃發亮,沉聲道:「若要令敵人震驚,屬下有個大膽的主意。」 劉裕心中一陣感動,是因老手忽然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滿腦子主意。 事實上自崛起成為北府兵的領袖後,他一直在學習謝玄,學習他的泱泱大度和肯提拔後進、用人惟才的作風。第一次在八公山與謝玄親近說話,他便為謝玄的氣度傾倒,生出「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所以當他逐漸掌握權力,一直在留意和發掘人才,讓他們能發揮才能,老手正是他看中的人之一。在這一刻,他大有豐收的滋味。 程蒼古訝道:「有甚麼方法可令桓玄震驚呢?」 老手道:「屬下是因統領提起『雲龍』,致想起當日『隱龍』大鬧建康水域的事。」 劉裕動容道:「你是想闖大江水道的一關,直接到兩湖去。」 老手分析道:「桓玄取建康太輕易了,會令荊州水師生出懈怠之心,而為了穩固形勢,桓玄的戰船必須分別派駐往京口上游各重要城池,部分更要回防江陵,又要防範我們在南面的部隊,致令實力分散。在這樣的情況下,屬下有十足的信心,可像『隱龍』般大鬧建康水域,既可省時間,又可滅桓玄的威風,提醒建康的高門,誰才是主宰南方的人。」 程蒼古道:「上回『隱龍』是佔有順流之利,今回我們卻是逆流,會否有問題呢?」 老手傲然道:「屬下到壽陽後並沒有閒著,還利用逗留壽陽的十天時間,大大改良了『奇兵號』的性能,加強了船上的設施裝備,把戰力全面提升。不是屬下誇口,縱然憑『奇兵號』未改善前的性能,不論順流逆流,都沒有人可在遼闊的大江上攔得住我,何況是現在的『奇兵號』?屬下敢以性命擔保,今次闖關是萬無一失,請統領批准。」 劉裕欣然道:「你辦事,我怎會不放心?就依你的想法去做吧!」 老手大喜道:「多謝統領大人的信任,我會高掛統領和我們北府兵的旗幟,飄揚過建康,痛摑桓玄一個巴掌。」 劉裕道:「今夜你們立即起航,到兩湖後,設法與我們聯繫,程公已清楚我全盤的計劃,配合上當沒有問題。」 老手神氣的應喏。 劉裕目光投往窗外,心中激動不已,每過一天,他便接近目標多一點。兩湖最新的情況,令他調整了作戰的策略,也使他更有擊敗桓玄的把握。 他要桓玄不住地發覺形勢轉劣,要桓玄不斷地喪失原本佔盡上風的優勢,更要桓玄吃盡苦頭,如此方可稍洩他心中的恨意。 第六 章一己好惡 建康。歸善寺。 方丈室內,燕飛和支遁再次聚首,均感歡欣親切。兩人盤膝對坐,互相問好後,燕飛道:「我正要來向大師請安,只因俗事繁忙,到現在才有空,希望沒有擾大師的清修。」 支遁微笑道:「我們還須說客氣話嗎?先讓我向燕施主報上桓玄的近況如何?」 燕飛啞然笑道:「聽大師的語氣,似乎很滿意桓玄最近的發展,對嗎?」 支遁欣然道:「燕施主的用語生動傳神,老衲也不打誑語,桓玄佔據建康後,雖只是數天時間,已盡顯他苛刻煩瑣、喜愛炫耀的性情,更急於稱帝,其所作所為,真是可笑。」 燕飛皺眉道:「大師知否譙縱、譙奉先、譙嫩玉、李淑莊和陳公公,均屬魔門之徒,他們深謀遠慮,且部署多年,怎容桓玄胡來呢?」 支遁道:「悲風早告訴我有關譙縱等人的事,所以我亦特別對他們留神。如果桓玄肯對譙縱等言聽計從,確有成功的機會。可是桓玄何等樣人,恃著才幹家世,自命為不世英傑,現今一朝得志,更不會接納其它人的意見,何況他這人疑心極重,如譙縱等人的意見屢屢和他相左,不生疑才怪。照現時的情況看,桓玄重用的並非譙縱和譙奉先,而是他本族的人,例如以桓偉出任荊州刺史、桓謙當侍中、桓胤當中書令、桓弘任青州刺史,桓修為撫軍大將軍。」 稍頓續道:「而在建康城破前,早向他投誠者均得重用,如王謐、殷仲文、卡范之等人,其中王謐更被任命為中書監。至於獻石頭城立下大功的王愉,本應被投閒置散,但在王謐的斡旋下,竟不用外放,改當尚書僕射,可見桓玄用人,只講一己好惡,並沒有周詳的安排。」 燕飛道:「這麼說,魔門是選錯了人。」 支遁道:「魔門亦沒有別的選擇。桓玄好大喜功,常以高門才識自負,對奏事官吏特別苛刻,如發現奏章有一個錯宇或筆誤,便如獲至寶,以示聰明,且嚴厲查辦,弄得人人自危,又親自指派最低層的官員,韶書命令紛亂如麻,多得令人應接不暇,小事如此細緻,大事卻一點不抓,也不知該如何處理。由此可見桓玄根本不是治國的人材。」 燕飛心忖如果侯亮生仍然在世,又得桓玄重用,而侯亮生亦肯全力輔助桓玄施政,肯定不會有現在施政紊亂的情況。 支遁道:「安公並沒有看錯桓玄,這個人根本不是治世的料子。我之所以不厭其詳道出桓玄入主建康後的情況,是希望燕施主能轉告劉裕,愈讓桓玄多H在建康,愈能令建康高門認識清楚桓玄的本質。安公沒有說錯,桓玄雖有竊國之力,卻無治國之材,難成大器。」 燕飛明白過來,支遁這番話,是要提醒劉裕,不用急於反攻桓玄,而是予桓玄時間自暴其短,弄得天怒人怨時,再來反擊桓玄便可收事半功倍的奇效,亦可把對建康的傷害減至最低。支遁不愧一代名僧,佛法高深不在話下,對政事也卓有見地,故能成為謝安的方外好友。 問道:「桓玄在登基稱帝一事上,有甚麼行動?」 支遁低喧佛號,道:「稱帝?這幾天我聽到最多的一句話,燕施主道是句甚麼話呢?」 燕飛有點摸不著頭腦,不明白支遁為何岔到風馬牛不相關的事上,他們不是正談到桓玄稱帝的事嗎?苦笑道:「我完全猜不到,且沒有半點頭緒。」 支遁淡淡道:「那句話就是『如果安公仍在……』。」 燕飛恍然明白,事實上支遁已答了他的問題。桓玄意圖篡晉之心,路人皆知,便像當年桓玄的老爹桓溫,分別在桓溫當時有謝安阻撓掣肘,桓玄卻是無人制止,致令建康的人懷念起謝安來,想到如果謝安尚在,豈到桓玄放肆。人死不能復生,這當然是沒有可能的,由此可見人們的無奈,亦可知不滿桓玄者大有人在,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支遁道:「昨天桓玄裝模作樣,上疏請求皇上准他返回莉州,旋又逼皇上下詔反對駁回;到今早桓玄又有新的主意,呈上另一奏疏要率領大軍北伐,甚麼掃乎關中、河洛,然另一手則強皇上下詔拒絕。種種動作,莫不是為先『加授九錫』,再而『禪讓』鋪路,所作所為,教人鄙視。」 燕飛首次感到支遁亦是個憂國憂民的人,難怪能成為謝安的知己。 支遁有感而發的道:「每當朝廷有事,首當其街的總是王、謝二家。安公在多年前,早預見眼前情況。阿彌陀佛!安公在世時,絕不像外人看他般如此逍遙快活。或許人不該太有智慧眼光,洞悉一切會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和痛苦,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滋味更不好受,人世間的醜惡會令人感到厭倦。唉!老衲著相哩!」 燕飛深切地明白支遁說的話,他自己本身的情況也是另一種的眾人皆醉我獨醒,身處局內卻知道局外的事,曾有一段時間他的情緒非常低落,幸好一切已成過去,他已掌握『出局』的秘密和方法。 道:「安公還有劉裕這著棋子,足可令桓玄把贏得的全賠出來。桓玄如此急於稱帝,正顯示他不顧魔門的部署,自行其是,這對我們是天大的好消息。」 支遁道:「現今京師桓玄得勢,致霰]亂舞,若不是得玉晴來助,我們將首遭劫難。」 燕飛道:「大師何不暫離建康?如此魔門將失去目標。」 支遁道:「有作用嗎?」 燕飛道:「現在我們在明敵人在暗,如果魔門傾力來對付大師,恐怕我和玉晴兩人攔他們不祝在一般情況下,敵人或許不敢觸怒靜齋,但此為非常時期,實難以預測。大師為南方佛門的領袖,我們絕對不容有失。只要大師肯點頭,我會作出妥善的安排。」 支遁道:「一切隨緣,燕施主若認為老衲該暫時離開,便依燕施主的辦法去做。」 燕飛暗歎一口氣,支遁必須在安玉晴的追隨保護下離開,換言之安玉晴須和他暫別一段日子,可是確是別無選擇,最大問題是他燕飛不可以暴露行藏,那不單會引起魔門的警覺,還會令桓玄派人大舉來搜捕他。但對支遁的通情達理,他大感欣慰。 道:「事情就這決定。大師今夜便走,目的地是壽陽,我會送大師一程。離開建康,我們便有辦法,可安排大師坐船到壽陽去。」 接著又把那晚聽到譙嫩玉與門人對話的事說出來,問道:「他們的所謂『聖君』,究竟是何方神聖?」 支遁皺眉道:「我從未聽過這個稱號。魔門分兩派六道,各有統煩的人,誰都不服誰。但既有聖君的出現,可見魔門各派系間達成協議,已團結在此人之下。此人能被尊為聖君,魔門之徒又肯聽他的指示,他必為魔門最出類拔萃之輩,其才智武功亦足以服眾,燕施主要留神了。」 燕飛點頭表示明白,再商量離去的細節後,燕飛尋安玉晴去了。 「砰!砰!砰!」 高彥睡眼惺忪的擁被坐將起來,拍門吵醒他的尹清雅笑意盈盈的來到床邊坐下,伸個懶腰,舒暢的道:「昨夜睡得真好,很久沒試過這麼一覺睡到天明哩!」 見高彥瞪大眼睡意全消,又目不轉睛地打量她的腰身,嗔道:「死高彥!你那雙賊眼在看甚麼,日看夜看還不夠嗎?」 高彥嬉皮笑臉的道:「怎會看夠呢?看一世也不夠!何況昨夜你又不准我繼續看下去。不惱我了嗎?」 尹清雅訝道:「惱你甚麼呢?」 高彥暗罵自己多嘴,忙賠笑道:「沒甚麼,只是隨口說說吧!昨夜我還以為可以和雅兒共渡良宵,卻被雅兒趕了出來,落得形單影隻,輾轉難眠,醒來後胡思亂想,是所難免。哈!」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我看你睡得不知多沉穩,拍了半天門才見你醒來。嘻!你甚麼地方惹火我呢?為何我想不起來?」 高彥不捨地離開被窩,到床邊和她並排而坐,賠笑臉道:「過去的忘掉算了,一切由今天開始。計算日子,我和雅兒情投意合已有一段時間,何時方可以正式結為夫婦,洞房花燭呢?」 尹清雅嗔道:「誰和你這個滿腦子只有髒東西的傢伙情投意合?現在我們是去打仗呵!你還整天只想著如何佔人家的便宜,有點耐性好嗎?」 高彥探手摟著她香肩,笑道:「好好!雅兒說甚麼便甚麼。不要當我不明白雅兒的心事,雅兒是要待割掉桓玄的卵蛋後才和我洞房花燭。哈!我怎會不明白。不過我今次想出反攻巴陵的大計,怎都算立下點汗馬功勞吧!雅兒暫時雖不以大便宜來謝我,小便宜怎都該送我吧!」 尹清雅任他摟抱,聳聳肩胛輕描淡寫的道:「抵銷了!」 高彥失聲道:「抵銷了?」 尹清雅忍善笑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誰叫你四處張揚曾親過雅兒的嘴,若不是真給你這小子佔過這個便宜,我便一劍幹掉你。」 高彥心都癢起來,道:「能親雅兒的嘴,是截至現時我高小子最偉大的成就,一時忍不住向外公佈,是人之常情,否則還有甚事說出來可鎮住老卓那瘋子呢?哈!」 尹清雅道:「功過相抵就是功過相抵,沒得商量。想多佔點便宜嗎?便要再立功。」 高彥隨口問道:「要立甚麼功呢?」 尹清雅沒好氣道:「我不再和你胡扯,人家心裡有件事很擔心呢!」 高彥奇道:「是甚麼事呵?」 尹清雅低聲道:「我怕大江幫的人會找天叔算賬。」 高彥一頭霧水的道:「誰是天叔?我見過他沒有?」 尹清雅氣道:「天叔就是胡叫天,你竟然沒聽過嗎?枉你還自認是邊荒的首席風媒。」 高彥賠笑道:「聽過聽過!他是大江幫的叛徒,依江湖規矩,這種事我們很難插手。」 尹清雅嗔道:「但他是我們兩湖幫的人呵!死小子!快幫我想辦法。」 高彥道:「叫他躲遠點不就成了嗎?」 尹清雅不悅道:「我正是不想天叔過那種柬躲西藏的淒涼日子,他對師傅非常忠心,如師傅在天之靈曉得我連天叔也護不住,會怪我的。」 提起聶天還,尹清雅兩眼一紅,泫然欲泣。 高彥登時投降,道:「此事要和劉裕說才成,否則誰都不敢和大小姐開口。我的娘,待攻陷巴陵再理會這方面的事好嗎?」 尹清雅欣然道:「算你吧!你定要說服劉裕那傢伙。」 高彥拍胸道:「再不成便請出燕飛去和劉裕說,怎到他不答應?此事包在我身上。」 又賊眼兮兮的去看她,道:「這算否大功一件呢?」 尹清雅跳了起來,笑著道:「當然是天大的功勞,只可惜你尚未立下此功。」 高彥想把她抓回來,尹清雅一個閃身,出房去了。 高彥倒回床上去,幸福的感覺蔓延全身,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只要想想將來大功告成時,與小白雁洞房花燭,便感到沒有白活。 任青媞的聲音在房外響起道:「三哥!宋大哥來了!正在外廳等你。」 屠奉三從床上坐起來,心中苦笑,任青媞喚他「三哥」,弄得他渾身不自然起來,但又有甚麼辦法呢?她一副大家都是自己人的神氣態度,縱然曉得事實如此,又或發展至這種地步,他仍是感到有點難以接受,沒法面對這種現實。 他並不奇怪宋悲風會來找他,因為抵建康後第一件事,便是通過暗記向宋悲風傳遞信息,他只是奇怪宋悲風到今天才來相見。 匆匆梳洗後,屠奉三到外廳見宋悲風,任青媞正烹茶招呼宋悲風。 這個秘巢位於城西人口密集處,鄰近石頭城,外觀與四周的民房沒有太大的分別,非常穩妥。 任青媞笑臉如花的慇勤奉上香茗後,退往內進去,讓他們方便說話,確是知情識趣。 屠奉三訝道:「宋大哥不奇怪為何我會和她在一起嗎?」 宋悲風道:「我剛到京口見過劉帥,昨夜才趕回來,還有甚麼好奇怪的?」接著把原委道出,又頹喪的道:「我回來後想趁天亮前潛進烏衣巷見大小姐,向她轉述劉帥的話,豈知烏衣巷警備森嚴,且有敵方高手巡逡,我怕打草驚蛇,只好放棄。」 屠三沉吟片刻,問道:「劉帥與孫小姐並非一般的關係,對嗎?」 宋悲風苦笑道:「事實上我知道的只比你多一點點。上一回在建康,我曾應孫小姐的要求,安排他們兩人秘密私下會面,至於他們之間發生了甚麼事,我全不知情。」 屠奉三愕然道:「孫小姐為何要見劉帥呢?」 宋悲風歎道:「此事說來話長,其中牽涉到王恭的美麗女兒王淡真,而孫小姐正是王淡真的閨中密友。唉!一併告訴你吧!劉帥曾與淡真小姐苦戀,結果不用我說出來吧!」 屠奉三遽震無語。 宋悲風狠狠道:「現在我最想做的事,是幹掉桓玄那個小於,個人的生死絕不放在我心上。」 屠奉三雙目精芒閃閃地看著宋悲風,沉聲道:「這是勞而無功的事,只會白白犧牲,一個不好,如被擒而不死,落在魔門的人手上,說不定會洩露我們的秘密。小不忍則亂大謀,桓玄本身武功高強,近身親衛更全是一等一的高手,換了燕飛也奈何不了他,何況尚有魔門高手全力保護桓玄。宋大哥絕不可輕舉妄動。」 宋悲風頹然點頭。 「兩位大哥好!」 兩人聞聲瞧去,燕飛正穿窗而入,來到兩人身旁,微笑道:「屠兄說得對,一切好商量,但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如果桓玄那容易被幹掉,我立即去辦。」 屠奉三笑道:「有我們的邊荒第一高手在,見大小姐一事可以迎刃而解。」 燕飛欣然坐下,道:「任後呢?」 屠奉三以眼神示意任青媞在內進處。 燕飛道:「我剛從大江北岸回來,湊巧碰上一個震動人心的情景,你們試猜猜看我見到甚麼呢?」 宋悲風是沒有猜謎的心情,屠奉三則是完全沒有頭緒,後者攤手表示投降。 燕飛欣然道:「我見到的是高掛北府兵和我們劉爺旗幟的『奇兵號』,公然硬闖建康的大江河段,主持者肯定是老手,把前去攔截的敵艦玩弄於股掌之上,還撞沉了其中一艘,確是非常精彩。當時岸上看熱鬧的至少有數百人,此事將轟動全城,桓玄今回面子肯定掛不祝老手的確有一手。」 兩人為之愕然。 屠奉三訝道:「老手駕『奇兵號』要到哪裡去?為何捨易取難?」 燕飛道:「當是兩湖幫傳來好消息,因為我看到指揮台上尚有我們的賭仙。今次『奇兵號』高調張揚,盡顯鋒芒,是要為劉帥以別開生面的方式傳遞軍令,同時向兩湖幫示好,也讓桓玄疑神疑鬼,卻偏又毫無辦法。」 宋悲風道:「此著非常高明,一艘戰船,便把桓玄的氣焰硬壓下去。」 屠奉三喜道:「總算有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如果兩湖幫能取回巴陵,桓玄將陷入被前後夾擊的局勢。」 燕飛道:「究竟出了甚麼問題?宋大哥為何想去刺殺桓玄?」 屠奉三道出因由,然後道:「現今我們根本沒法到烏衣巷見大小姐,幸好有你燕飛在,此事只有你一個人辦得到。」 宋悲風道:「孫小姐是安公最疼愛的後輩,我絕不會讓桓玄傷害她。」 燕飛道:「我們當然不可讓王淡真的慘事在孫小姐身上重演,不過我必須待至夜色降臨,方有在不驚動任何人下偷進謝府的把握。」 接著向兩人打個眼色。 任青媞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後門處,滿臉喜色的道:「噢!燕爺來了!」又欠身施禮。 燕飛起立還禮,笑道:「任後來得正好,今次我來是有要事找任後商量。」 屠奉三明白過來,以燕飛的為人,若不是有事,絕不會主動接觸任青媞,不是因他難忘舊恨,而是不想虛與委蛇。 任青媞欣然在地席坐下,垂首感激的道:「只要燕爺吩咐下來,青媞會盡心盡力去為燕爺辦妥。青媞之所以有今日,一切能重新開始,全賴燕爺大人有大量,不計較青媞的過錯。」 屠奉三和宋悲風都明白任青媞的意思,因為燕飛對劉裕有決定性的影響力,如果燕飛從中作梗,今回倒李淑莊的行動,肯定難以成事。 燕飛微笑道:「過去的事便讓它過去好了。我今回來找任後,是怕事情有變,我們必須改變計劃。」 眾皆愕然。 第七 章佳人有約 「砰」! 內宮御書房內,桓玄一掌拍在長几上,滿臉怒容的喝道:「是誰負責把守水道?敵人這麼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視我桓玄為無物耶!」 分坐兩旁的桓偉、桓修和在另一邊的譙縱、譙奉先都聽得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答他。 眾人中,以桓偉與桓玄的關係最密切,讓桓玄發了一會脾氣後,勸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敵人為何要這做?又要到哪裡去?」 桓修也道:「劉裕派戰船來硬闖建康的水道關防,定有他的盤算,不會只逞威風這般簡單。」 桓玄冷靜下來,道:「你們有甚麼看法?」 譙縱從容道:「若我沒有猜錯,兩湖幫的餘孽已和劉裕接觸聯繫,並結為一黨,密謀反攻。這艘戰船正是要到兩湖去,闖關一方面為節省時間,更是向我們示威,要我們進退失據。」 桓偉色變道:「益州公這個看法很有道理。」 桓玄不屑的道:「沒有聶天還的兩湖幫,還可以有甚麼作為?只要我們能盡早收拾劉裕,一切問題可迎刃而解。」 譙奉先道:「大人明鑒,劉裕蓄意挑釁,大有可能是要激怒大人,引我們進擊京口。」 桓修皺眉道:「劉裕陣腳未穩,為何如此不智?」 譙奉先解釋道:「劉裕是知兵的人,清楚上策是以逸代勞,下策是勞師遠征。且憑他現時的實力,來攻打像建康這般的城池,與送死沒有任何分別,且首先必須克服廣陵一關。如果我們倉卒攻打京口,他便有可乘之機,說不定可借勢奪取廣陵。」 譙縱附和道:「若劉裕是故意挑惹我們,又虛張與兩湖殘餘合擊之勢,更證明了他缺糧的傳聞,故急於求戰。否則好該待平定天師軍後,方從三方向我們發動攻擊。」 桓玄冷笑道:「劉裕垂死掙扎,根本不放在我眼內,就看我何時割下他的臭頭。」 譙縱向譙奉先打個眼色,著他說話,後者忙道:「兩湖餘孽雖說難成氣候,但在兩湖始終根源深厚,是一個禍患,如能趁此時機,一舉肅清兩湖餘孽,另一方面則全力封鎖下游京口的漕運,不住削弱劉裕的實力,那南方的和平統一,可以預期。」 桓玄臉露難色。 譙縱欣然道:「只要大人一聲令下,我譙縱願率本部戰船,以巴陵為基地,掃蕩兩湖小賊,有馬軍和周紹兩個深悉兩湖幫情況的人助我,我有把握在三個月內完成剿賊的任務,請大人明鑒。」 桓玄目光投向譙縱,用神地看他好一會後,冷冷的道:「南方的主戰場是在這裡,是建康和京口之爭,如要勞煩益州公,便是小題大作。」 轉向桓偉道:「大將軍剛被任命為莉州刺史,兩湖幫的小賊便由大將軍負責。退下!」 眾人只好施禮告退。 燕飛心中忽然湧起對紀千千的思念,那並不是往常一般的記掛,而是突如其來腦海浮現出千千的絕世玉容,心中同時生出感應,接收到千千向他發出的信息。雖只是電光石火般的快速,但他已清楚掌握到千千心靈傳感的內容。 千千復原了,心靈的力量比以前更強大,且忍不住相思之苦,預約今夜的夢中之會。 這次毫不含糊的心靈快訊,頓時令燕飛生出美妙無比的動人滋味。於此正置身於水深火熱處的一刻,他卻和千千互通心靈的款曲,定下心與心之間的約會,其感覺真的無法形容。 決勝的時刻正不住逼近。不論是南方的爭霸戰,又或拓跋族與慕容族的鬥爭,均以不同的步伐朝終結點邁進。形勢每一天都在變化中,他便像怒海中的小舟,每一刻都有舟覆人亡之險,而正是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情況裹,他和紀千千的熱戀攀上了高峰,譜出最奇異和迷人的戀曲。 屠奉三的聲音在他耳內響起,道:「燕飛你在想甚麼呢?為何忽然不說話了。」 燕飛「回醒」過來,連忙集中飄蕩的魂魄,這才發覺屠奉三、任青媞和宋悲風都以古怪的目光瞧著自己。 燕飛此時仍對剛才的感覺戀戀不捨,紀千千的傳感似仍縈迴心谷,隨口道:「我剛才說到哪裡?」 任青媞道:「燕爺剛說到魔門團結在一個他們稱之為聖君的人之下,接著便像記起某些事似的,神情還相當古怪。」 燕飛收攏心神,點頭道:「對!對!」 宋悲風關心的道:「小飛有甚麼心事呢?」 燕飛心忖自己確有「心事」,問題在沒法老老實實的說出來,忙返回正題道:「我們對付李淑莊的大計,有個關鍵性的假設,就是魔門中人全是自私自利之輩,所以李淑莊當不會把與關長春的買賣告訴魔門的同夥。但當我曉得魔門是由一個叫聖君的人主持大局,我對這個假設的信心動搖了。」 稍頓續道:「試想一下,李淑莊發覺關長春是她一人獨力對付不了的,而她更不捨得金子,兼之根本沒有閒情和時間與關長春周旋磨蹭,她會怎麼做呢?」 屠奉三點頭道:「我也曾想過同一個問題,李淑莊便曾親口說過,她見我的當夜本該到皇宮去赴宴,卻因我而推掉了約會。約她的人該是桓玄無疑。」 當他說及李淑莊時,此女音容笑貌似在他腦海裹活過來般,彷彿正對他賣弄風情,撒嬌獻媚,形態干變萬化,卻都是那麼迷人。以屠奉三的修養功夫,也暗吃一驚,心忖難道自己已著了她的道兒。忙把這股因李淑莊而起的情緒硬壓下去。 任青媞輕笑道:「譙嫩玉不行哩!所以李淑莊須親自出馬去迷惑桓玄,想不到我們無意之間,竟壞了魔門的事。」 她說出眾人想不到的猜測,亦因任青媞本身亦是此道的高手,推己及人,故能想及這方面的事。 屠奉三最同意她的猜想,因為縱然自己一意殺死李淑莊,仍然有點抵受不住她的誘惑,何況對她沒有戒心的桓玄。他太清楚桓玄了。 道:「照我看不是譙嫩玉道行未夠,而是桓玄對譙家生出疑心,桓玄便是這麼一個人,想和他共富貴的,最後都不會有好結果。」 燕飛聽薔兩人對李淑莊輿桓玄之間關係的看法,心中填滿古怪的感覺。他們四人是多奇怪的組合,互相間既是恩怨難分,偏又湊在一起,共同去做一件事。 四人之中,宋悲風的背景簡單多了,而任青?和屠奉三均非等閒之輩,各自為本身的目標努力,至乎不擇手段。 宋悲風道:「若照這般去推想,奉三下次去見李淑莊,會是非常危險的事。」 燕飛道:「理該如此,如果李淑莊向那聖君求援,魔門會採取速戰速決的策略,一舉解決關長春的問題,以免夜長夢多,被關長春影響他們奪天下的大計。難在我和宋大哥都不宜出手,只有任後的干涉,方不會令魔門的人起疑。」 屠奉三和宋悲風明白過來,正因須任青提出乎,所以燕飛縱然心中不情願,也必須來找任青?商量,好找出解決的辦法。 任青媞露出凝重神色,道:「如果李淑莊確有此打算,會嚴重影響我們的計劃,令我們功虧一簣。」 屠奉三道:「李淑莊還有一個顧慮,就是她若激怒我時,我或會不顧一切洩露所有丹方的秘密,那在五石散的買賣上,李淑莊將失去一向擁有的優勢。所以李淑莊一是乖乖的和我交易;一是全力出手對付我,生擒不了便來個殺人滅口。」 任青媞道:「我們原定的計劃,仍是最完美的計劃,能達致最理想的效果,當李淑莊試服第三條丹方煉製出來的五石散,其丹毒會引發前兩條丹方的丹毒,像山洪般在她體內暴發,且令過往長期積聚在她體內的丹毒流竄全身經脈。任她魔功蓋世,也要抵受不祝」 燕飛苦笑道:「這當然最理想,可是如果李淑莊向那聖君求援,在對事情緩急輕重的取舍下,那聖君絕不容李淑莊陪我們玩這個遊戲,那此計劃便再行不通了。」 宋悲風提議道:「我們可否把丹方記錄下來,然後想方法讓李淑莊奪去,又不會懷疑我們是故意讓她得逞?」 屠奉三道:「如果我是李淑莊,取得丹方後只會暫擱一旁,不會急於煉丹試丹,這樣便失去原來計劃的意義了。」 任青媞道:「我認為我們尚有一線機會。」 燕飛心中不禁佩服她,因為他自問再想不到任何辦法,顯示在這種勾心鬥角的鬥爭下,任青?的心計實在他們之上。 屠奉三喜道:「請任後指點。」 任青媞向他嫣然一笑道:「三哥不用對青娓這般客氣,大家是自己人嘛!」 屠奉三和燕飛交換個眼色,均感到對方的無奈,他們兩人對任青媞一向都只有惡感而沒有好感,但在形勢轉移下,卻不得不接受任青?成為劉裕的女人這個現實。 敵人變成了自己人。 任青媞續道:「當日我向李淑莊編造關長春這個人時,之所以特別指出關長春貪財好色,正因感到李淑莊是媚惑男人的高手,我才故意這麼說,那時還想不到關長春的好色可以起甚麼作用。」 屠奉三苦笑道:「幸好我和她於燕雀亭交手時,仍表現出好色的作風,一方面在抗拒她的色誘,另一方面又似控制不住自己的開出要她獻身的條件。不過若接受她的誘惑,肯定不會有好結果。」 任青媞淡淡道:「當然不可以和她真個銷魂,那與送死沒有任何分別,落在她手上更是生不如死。」 宋悲風皺眉道:「既然如此,又如何利用關長春好色這一點呢?」 任青媞道:「對李淑莊來說,關長春是她最想籠絡的人材,如能收為己用,她以後都不用再為煉製五石散的事費神。所以如果三哥能令李淑莊感到關長春對她已是情難自禁,她絕捨不得殺掉關長春。更精彩的是如果三哥能令她對你生出微妙的愛意,那對我們會更為有利。」 屠奉三頹然道:「任後的提議使我生出玩火的感覺。坦白說,李淑莊的媚術並不容易對抗,如果我真的被她所惑,後果不堪想像。」 任青媞「噗哧」嬌笑道:「我真的不敢相信這番話會從三哥口中說出來,三哥對自己在這方面的定力如此沒有信心嗎?只要三哥不時想想桓玄,肯定可變得心如鐵石。」 屠奉三遽震道:「對!只要想起桓玄,我便有信心克服任何困難。」 燕飛道:「我可看出屠兄已對李淑莊生出男女間微妙的感覺。嘿!我不是在取笑屠兄,因為男女間的互相吸引,是人的天性,何況李淑莊是此道高手,尤其當屠兄不用掩藏色心,甚或要故意流露色心,情況將更危險。媚術是攻心之術,當心失守時,便像高手過招,露出破綻。如果屠兄能在適當時機,露出這樣的破綻,肯定可取信李淑莊,令她改採籠絡安撫的策略,而不是大動干戈。」 屠奉三道:「這麼說!燕兄是同意任後的主張了。」 宋悲風道:「但如何拿捏,卻是非常困難,一個不好,等於惹火燒身。」 燕飛聳肩道:「我們只好兩方面都準備,一邊試行任後之策,另一邊則全力戒備,動起手時,對魔門的人見一個殺一個,最好把李淑莊和那聖君全宰掉,雖未能達致最理想的效果,但總好過讓他們繼續為桓玄出力。」 屠奉三道:「就這麼決定。」 接著道:「我約好了李淑莊後天見面,今次該和她在甚麼地方見面呢?」 任青媞欣然道:「如果仍是易於逃遁的燕雀亭,便無法顯示關長春對她心動了,最好是由關長春掌握主動,例如關長春到淮月樓見她如何?只要有燕爺在暗中提供保讓,安全上該沒有問題。」 屠奉三苦笑道:「這是否就是甚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計呢?」 宋悲風道:「最好能於李淑莊獨處之時,奉三突然出現,可收奇效。」 任青媞笑道:「事情愈來愈有趣哩!只看三哥是否有入虎穴的膽量。」 屠奉三啞然笑道:「任後不用施激將法,我一向不欠缺膽量,不過任後的提議確是一著奇兵,會令李淑莊對我作新的估計。」 任青媞喜道:「三哥同意了。」 屠奉三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只要想起桓玄,縱然只是一線機會,我也要全力去爭齲就這麼決定吧!」 燕飛笑道:「文的不成便來武的,我們和魔門再沒有甚麼好說的了。」 第八 章政治妥協 劉裕不但難過,心中還有點不舒服。 司馬元顯的死訊於正午時分傳到京口來,他和老爹司馬道子的首級同被高懸於宮門外示眾。 對司馬元顯,他有一份特別的感情。 縱然於荒淫奢侈的皇族裹長大,又受到建康高門習氣影響,兼之不明人間疾苦,但司馬元顯仍於內心深處保持著某種東西,那或許是所謂的童真。 那回司馬元顯由階下之囚變為合作夥伴的經歷,引發和燃點了司馬元顯這一點童真,也促成了未來合作的可能性。 對司馬元顯,劉裕一直心存內疚,不但因為自己別有居心,更因為司馬元顯真當他是曾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完全信任他,為他在他老爹前說盡好話。 他更醒覺自己走錯了一著,就是讓屠奉三去警告司馬元顯。如果司馬元顯心裡有所預防,絕不會父子同一命運。屠奉三肯定是陽奉陰違,有負他之托。這想法令他的心很不舒服。 矛盾的是他曉得在爭霸的大前題上,屠奉三的決定是正確的。若讓司馬道子父子仍然生存,還來投靠他,會是個難解的死結。 他感覺到自己正深陷在殘酷無情的政治和武力的鬥爭內,沒有回頭的機會。當然,為了淡真的恥恨,為了所有追隨他的人,他亦不可能就此罷休。 他實在很難怪責屠奉三,他一向都是這種人,於司馬元顯一事上從來沒有改變過立場,要怪便怪自己想得不夠縝密周詳。 坐在太守府的大堂裹,他生出莫以名之的感受。 他開始明白謝玄當年淝水之戰時的心情。現今對敵人的情勢,他已是智珠在握,勝券雖然在手,可是勝利並不代表一切,還有很多個人的問題和思慮,便如謝玄清楚知道淝水之勝後,接踵而來的將會是挫折和失敗,那並不是憑武力可以解決。 他可以不做皇帝嗎? 當他擊垮桓玄,他將別無選擇的被推到那個位置上,隨他打天下的所有北府兵兄弟,還有孔老人、何銳等江湖人物。兩湖幫的幫眾,至乎王弘等高門裡支持自己的人,他們會形成一股龐大的影響力,驅使自己繼續向皇帝的寶座邁進,因為他們的利益榮辱,已與他劉裕的成敗緊密結合在一起。 他劉裕再沒有退路。 此時手下來報,毛修之求見。 劉裕想了想,才記起他是當日在建康淮月樓由王弘引見的建康五子之一的人物,因其父被干歸所殺,與譙縱有不共戴天的滅族之恨,連忙著人請他進來。 姚猛嚷道:「看!有兩艘戰船來哩!」 卓狂生沒好氣道:「不要高興得那麼早,或許是敵人的戰船也說不定呢!」 魏品良道:「姚大哥是應該高興的,因為的確是我方兄弟的船。」 三人擠在高起達五丈的碼頭望樓上,遠眺在水平線處出現的帆影。 碼頭位於小島的東端,小島的位置在巴陵之西三十里許處,是湖內眾多小島之一,也是兩湖幫一個具有戰略價值的重要基地,島上建有房舍,可容三千之眾。 他們本來以為要奪回這個小島,須經一番苦戰,豈知島上並沒有敵人,讓他們不用費力便把小島奪回手上。由此也可見敵人軍力只能保住巴陵,無法再擴大佔領範圍。 七艘赤龍舟,正進入全面戒備狀態,以防敵人聞訊來犯。 望樓下的高彥往上喝道:「是否有船來了?」 姚猛應道:「是我們的船,共兩艘。」 魏品良呼叫聲再起,嚷道:「西北方又有十多艘船呵!該是周爺的船隊。」 「周爺」就是周明亮,是兩湖幫元老級的領袖人物,備受幫中兄弟尊敬,他肯應飛鴿傳書來會,正顯示兩湖幫仍是團結一致,且認定小白雁是他們的新幫主。 高彥旁的小白雁雀躍道:「成功哩!桓玄今回死定了!」 燕飛等人為怕打草驚蛇,都不敢外出,躲在任青娓的秘巢,乘機爭取休息的時間,以養精蓄銳。 可是建康的情況,卻全在他們的掌握中,因為屠奉三早布下廣大精密的情報網,嚴密監察敵人的動靜。馬行早閉門停業,負責馬行的兄弟們則轉進暗裡活動。 燕飛在任青媞安排給他的臥室打坐調息,真氣運轉三百周天後,精滿神足,便像一般人熟睡醒過來般,感覺良好。 敲門聲響,進來的是一臉憂色的宋悲風,坐到床邊,道:「奉三出去了,他說要聯絡王弘,探聽建康高門現今的情況。」 燕飛皺眉道:「以他關長春的外貌,去見王弘似乎不大妥當。」 宋悲風道:「王弘是絕對可以信賴的,小裕對他既有救命之恩,他亦曾與小裕共生死,明白小裕是怎樣的一個人。不過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關鍵處是王弘曉得桓玄鬥不過小裕。」 燕飛笑道:「宋大哥看得很透徹,桓玄現在看來佔盡上風,事實上卻是泥足深陷,失去了以前掌握主動的優勢,如果我們能把這情況如實展示予建康的高門,可收奇效。」 宋悲風道:「奉三正因今早『奇兵號』闖關揚威之舉,遂打鐵趁熱,去找王弘想辦法。唉!」 燕飛道:「宋大哥是否在擔心謝家?」 宋悲風點頭應是,問道:「你是否清楚孫小姐和小裕的關係?」 燕飛點頭道:「對小裕來說,謝鍾秀等於另一個王淡真,可填補他心中的缺陷。不過孫小姐卻似對小裕沒有意思。」 宋悲風一呆道:「為何小飛會有這樣的判斷呢?」 燕飛把助劉裕偷進謝府夜訪謝鍾秀的情況如實道出,道:「那對小裕造成非常嚴重的打擊,我也沒想過孫小姐會是這樣的態度。」 宋悲風沉吟片晌,道:「照我看孫小姐對小裕是有意思的,情況異常複雜。對玄帥的早逝,孫小姐傷心欲絕,到現在仍沒法接受。小裕活脫脫便是另一個大少爺,只是出身寒微。會否是這樣呢?孫小姐不敢接受小裕,是怕害了他,因為高門大族的人,絕不容寒門染指建康最顯貴仕族的天之驕女,孫小姐正因深明此點,所以拒絕了小裕。」 燕飛道:「若真的如宋大哥所言,那一切易辦,今夜便讓我偷進謝家去,找孫小姐說個清楚明白。」 宋悲風喜道:「一切全拜託小飛哩!最好先找到大小姐,弄清楚情況。現在我放心去辦事了。」 燕飛訝道:「宋大哥要去辦甚麼事呢?」 宋悲風道:「我要為小裕去聯絡建康的幫會人物,他們以前最尊敬的是安公和大少爺,現在則看好小裕。我們的目標是要爭取每一分支持我們的力量,務要把桓玄這奸賊除掉。」 燕飛欣然道:「正如宋大哥說的,桓玄絕鬥不過小裕,建康高門自安公和玄帥後,再沒有傑出的人物出現,好應該輪到布衣出身的英雄豪傑冒尖,改變高門和寒門的不公平情況。」 宋悲風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拍拍燕飛肩頭告辭去了。 劉裕與毛修之相見,都心中歡喜,想起當日淮月樓之會,到今天於京口重聚,世局大有滄海桑田的變化。 毛修之發自真心的說了番仰慕的言辭,然後道:「誰都沒想過李淑莊會站到桓玄的一邊,我也是到長民知會我形勢不妙,方立即逃往歷陽去,險至極矣。」 劉裕道:「李淑莊真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 毛修之坦然道:「李淑莊是建康高門最愛戴的人,原因統領大人該如我們般清楚。她更是個有非凡魅力的女子,說話言簡意賅,每能說中人的心事。憑她和建康一眾高門名士的密切關係,其對桓玄的助力是有目共睹。很多人認為她是當今之世最出色的縱橫家,單憑三寸不爛之舌,便把整個局勢扭轉過來,令桓玄不費吹灰之力取得建康。唉!聽說桓玄已令散騎常侍卡范之起草禪讓詔書,桓玄將於短期內逼司馬德宗讓位。」 劉裕訝道:「你不是忙於避難嗎?為何仍對建康的情況這麼清楚呢?」 在他眼前的毛修之,再不是以前華衣麗服的打扮,換過平民的裝束,令他予人較踏實的感覺。聞言答道:「桓玄起用了大批高門的年輕子弟,長民是其中之一。桓玄以大將刁逵守歷陽,長民便是刁逵的參軍,與我秘密來往。幸好得他照顧,我的日子才沒有那苦,今回便是他著我到京口來找統領大人,告訴統領他仍然支持你,只要你一聲令下,他會全力配合。」 毛修之口中的長民是諸葛長民,乃建康五子之一。 劉裕道:「除長民外,你見過其它人嗎?」 毛修之道:「現在建康敵我難分,長民勸我不要見其它人,以免節外生枝。桓玄不知是否得李淑莊指點,甫抵建康便展開懷柔籠絡的手段,特意起用被司馬道子打壓的高門子弟,王弘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堂兄王謐便得到桓玄重用為中書監兼司徒,謝混也得重用。桓玄手段的厲害,大出我們意料之外,他愈尊重王、謝二家,愈得建康高門的支持。」 劉裕心忖王弘肯定沒有變節,否則屠奉三早已死掉,道:「其它人我不清楚,但王弘肯定仍是以前那個王弘,毛兄可以放心。」 毛修之謙虛的道:「統領大人直呼我修之便可以了,否則修之會消受不起。」 劉裕微笑道:「仍對我那麼有信心嗎?」 毛修之現出崇慕的神色,道:「只是統領大人據海鹽出擊的妙著,早令我們佩服得五體投地。當我似失去一切希望的時刻,長民卻告訴我你已佔據京口,從劉牢之手上奪得北府兵的兵權,我真的不敢相信。剛才我抵達京口,見到城防森嚴,但人民卻是生活如常,一切井井有條。所遇的兵將,人人士氣昂揚,便像以前玄帥在世時的威勢,我立即疑慮盡去,比以前任何時刻更有信心。桓玄是絕鬥不過統領大人的。」 劉裕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請修之坦白告訴我。像長民般已得桓玄起用,為何仍肯支持我劉裕呢?」 毛修之道:「我也問過長民同樣的問題,他答我道,人的性格是不會改的,變的只是手段,桓玄起用他諸葛長民,只是安撫建康高門子弟的一時之策。唉!長民說得對,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乘王恭之危,脅逼王恭把女兒送給他。如果讓這樣的卑鄙之徒成為皇帝,會是多麼可怕的一回事?咦!統領大人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劉裕怕他看穿自己的心事,岔開道:「你可知桓玄已殺了司馬道子父子?」 毛修之道:「不是這樣才會令人奇怪。桓玄從來都是心狠手辣的人,既無情亦無義,只看他如何出賣屠奉三便清楚了。我們真的是全心全意投向你的。現在是到了有所改變的時候,皆因高門自玄帥去後已後繼無人,所以玄帥選擇了統領大人,認為只有統領大人能繼承他未竟之志。」 稍頓續道:「現今統領大人已是我們最後的希望,與其屈辱地在桓玄的暴政下苟且偷生,不如轟轟烈烈的與統領大人同生死共榮辱,大干一常」 劉裕聽他言辭懇切,愈說愈激動,心中卻是一片平靜。他明白到毛修之正代表他們這輩高門子弟中的有志之士,向自己說出心聲。不過他們的投誠效忠,是有條件的。如果自己不能作出合乎他們期望的響應,不但會被他們看不起,他們還會生出異心。 事實上他也別無選擇,失去了高門的支持,南方將陷於四分五裂的局面。所以智士不論是侯亮生又或劉穆之,都主張繼續謝安「鎮之以靜」的施政方針,不可動搖高門大族的根基,只作有限度的改革,以消弭社會不公乎的情況。 劉裕道:「我曾向王弘保證過,我會繼續安公和玄帥的政策,以北伐統一中原為高的目標,在這方面我從來沒有改變過,將來也不會改變。」 毛修之雙目射出熱烈的神色,道:「長民已準備妥當,只等待統領大人的指示,只要能殺死刁逵,長民便可以控制歷陽,也控制了建康的上游。」 劉裕點頭道:「這個我明白,互相問的配合非常重要,我更可派人去助長民。至於你又有甚麼打算呢?」 毛修之道:「我當然與長民共進退。」 劉裕搖頭道:「如此太浪費人材了,你能起的作用,該遠超於此。」 毛修之愕然道:「我可以起甚麼作用呢?」 劉裕微笑道:「現在譙縱傾巢東來,助桓玄打天下,其留守巴蜀的力量肯定薄弱,只要你能潛返巴蜀,號召舊部和一向支持你們的家族幫會,將可把譙縱的殘餘勢力連根拔起,令譙縱再沒有退路。」 毛修之先是興奮起來,接而又現出沮喪之色道:「我雖有重奪巴蜀控制權的信心,卻沒有把握對抗聞風而至的荊州軍。桓玄是懂兵法的人,定會於江陵駐有重兵,既可支持建康,又可監控上游的情況。」 劉裕搖頭道:「當你返抵巴蜀之時,我可以肯定江陵自顧不暇,忙於應付重振旗鼓的兩湖軍。」 毛修之雙目立即亮起來。 劉裕不厭其詳的向他說出兩湖幫現在的情況,又揭破譙縱是魔門之徒的身份,聽得毛修之目瞪口呆,才道:「你要我派多少人助你收復巴蜀呢?」 毛修之定過神來,沉吟片刻道:「只要我打正統領大人的旗號,只我一個人便有顛覆譙家的信心,但卻需至少一年半載的工夫。統領大人可撥多少人給我呢?」 劉裕道:「我調派一隊十二艘戰船給你,指揮的人叫彭中,是北府兵中新近冒起最有實力的將領,水戰陸戰,同樣精通,兵力達二千人,足夠嗎?」 毛修之感激涕零的道:「足夠有餘,我毛家在巴蜀蒂固柢深,豈是譙縱這個妖人能連根拔起?統領大人這看得起我,我絕不會令統領大人失望。」 劉裕雙目射出火熱的神色,徐徐道:「為省時間,你們須立即動身,逆水西上,今夜便可硬闖建康河段,我要讓桓玄清楚知道,他的所謂封鎖大江,只是形同虛設。稱霸大江的水師並非莉州軍,而是由玄帥一手創立的北府雄師。」 毛修之難掩興奮之色的道:「一俟控制巴蜀,我會用統領大人的名義,向遠近發出文告,然後先取被名之為『三巴』的巴郡、巴東郡和巴西郡三城,然後麾軍柬下,奪取白帝城,如此便可以和兩湖軍夾擊江陵,桓玄勢危矣。」 劉裕心生感觸。 南方的政治,碓是高門大族的政治,像毛修之這種出身世家大族的人,精於政治,只要給他機會立顯鋒芒。如果自己像孫恩般打正旗號要推倒高門世族的統治,眼前的毛修之,至乎高門大族的所有人,將變成反對他的人。後果可想而知。 劉裕道:「名義上,當然以修之為主,彭中為副,但你卻應視彭中為我的代表,待之以誠以禮,才不致出岔子,誤了大事。」 毛修之道:「我明白。修之真的明白,絕不會辜負統領大人的厚愛。可是長民方面又如何呢?」 劉裕欣然道:「我自會派人與長民取得聯絡,這方面的事不用你去憂心,最重要是做好你乎上的事。奪得巴蜀後,你只要和壽陽的胡彬取得聯繫,我們便可互通信息。好吧!該是找彭中來與你見面的時候了。」 毛修之彈將起來,移到他身前,恭恭敬敬地跪下,連叩三個響頭,到再抬起頭來,已是滿臉熱淚。 劉裕明白他的心情,當桓玄進佔建康的一刻,毛修之肯定會認為永遠報不了被譙縱減族毀家的血仇。忽然形勢逆轉,他不單報仇有望,還可以重振家族,怎到他不激動得控制不住熱淚。 自決定返回廣陵後,他每一天都在思量如何擊敗桓玄,不放過任何可以打擊桓玄的策略和行動,運用手上每一分的力量。 他清晰的感覺到,不論是他自己還是追隨他的人,都曉得正不住向最後的勝利邁進。便像淝水之戰時的謝玄和他手下的兵將,沒有人懷疑走的非是勝利的康莊大道。 這種鬥志和士氣,正是決定淝水之戰成敗的關鍵。 桓玄的聲勢乍看似是如日中天,但劉裕卻知道桓玄已是日暮途窮,現時的威勢只是迴光返照。 淡真!淡真! 為你雪恥的時刻,已愈來愈接近了。 桓玄輸掉建康這一仗後,將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 第九 章勝券在握 嘉興城。 蒯恩一陣風般奔進書齋,喜形於色的道:「徐道覆中計了!」 正埋首書卷的劉穆之放下書本,欣然道:「一切盡在蒯將軍算計中,對嗎?」 蒯恩神情回復平靜,在劉穆之對面坐下,道:「剛接到消息,徐道覆在海鹽以西,運河東岸處集結大軍,擺出可同時進攻我們和海鹽的姿態,試探我們的反應。」 劉穆之笑道:「天師軍新敗之後,兼之孫恩飲恨於燕飛劍下,士氣低落至極點,如此主動反攻,實為下下之著,真想不到以徐道覆的才智,竟會犯上這麼嚴重的錯誤。」 蒯恩道:「早在盧循於翁州祭天,大事宣揚孫恩水解得道,我便猜到天師軍會全面反攻,故暗中部署,令徐道覆摸不清楚我們實力的分佈。現在看徐道覆的情況,正是沒法摸清楚我們的部署。」 劉穆之欣然道:「徐道覆是想趁我們劉帥返回廣陵的時候,希圖能混水摸魚撿便宜,卻不知我們有蒯將軍暗中在主持大局,哪能不吃虧呢?」 蒯恩臉紅道:「劉先生不要誇獎我,這個位置絕不好坐,令我如履薄冰,不敢懈怠,幸好有劉先生為我籌謀運策,方可有眼前的局面。」 劉穆之道:「我只能在施政和安定人心上出點小主意,說到韜略奇謀,蒯將軍仍須靠自己。好哩!今回蒯將軍有何對策?」 蒯恩雙目閃閃生光,沉聲道:「直至今天,天師軍仍佔有地利人和的優勢,但此役之後,天師軍將徹底崩潰,再沒法發動另一場反攻,而我們則可回師助劉帥攻打建康,斬下桓玄的賊首。」 提到桓玄,蒯恩兩眼填滿仇恨,顯是對侯亮生之死念念不忘。 劉穆之淡淡道:「千萬不要急於求勝,徐道覆絕不容易應付。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天師軍人數仍在我們數倍之上?」 蒯恩現出警惕的神色,點頭道:「劉先生教訓得好,我是不會輕敵的。」 又沉吟道:「徐道覆的真正目標,當是嘉興而非海鹽,只要奪回嘉興,徐道覆便可再次控制運河,那時進可攻退可守,海鹽則變為一座孤城。徐道覆以嘉興作為首個進攻的目標,亦是捨難取易,只要收復嘉興,可以大振軍威,一洗天師軍的頹氣。劉先生認為我的猜測對嗎?」 劉穆之微笑道:「我完全同意,但徐道覆會千方百計來迷惑我們,所以我們必須堅持這個信念,千萬不要懷疑自己的決定,那此戰勝利可期。」 蒯恩喜道:「得先生認許,我立即信心大增。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向先生請教,今戰我們是以攻為主?還是該以守為主呢?」 劉穆之拈鬚笑道:「問得好!由此可知蒯將軍已是勝算在握,看穿敵人最大的弱點。」 蒯恩露出心悅誠服的神色,道:「難怪燕爺要把先生從邊荒請到嘉興來,因為先生確是智深如海,只憑我兩句話,就猜中我的戰略,那是我苦思良久後,才有的一點小心得。」 劉穆之道:「你是個很謙虛和肯力求進步的人,難怪連屠奉三也要推崇備至的侯先生,獨是看得起你。」 侯亮生! 唉!想起侯亮生,蒯恩心中一陣激動。蒯恩一生最感激的人,肯定是他。如果沒有他自盡前的巧妙安排,自己便沒有今天。 對著劉穆之,他頗有如對著侯亮生時的感受,所以他不但尊敬他,還很享受和他相處的感覺,如沐春風。 蒯恩道:「不論盧循如何為孫恩吹噓,甚麼水解升仙,可是卻沒法推翻一個事實,就是孫恩在天師軍最需要他的時刻,水遠地離開了他們,這對天師軍的士氣已造成最嚴重的打擊,而這亦是敵人的致命弱點。」 在劉穆之鼓勵的目光下,蒯恩續下去侃侃而論道:「不論天師軍來勢如何兇猛,任他們如何人多勢眾,卻是外強中乾,人心惶惶,只要我們能在某一點重創天師軍,便可打開缺口動搖天師軍的軍心,引發天師軍全面崩頹。」 劉穆之道:「自小劉爺去後,小恩不練兵時便是對著地勢圖苦思,又或到城外視察周圍的地理環境,我便猜到蒯將軍要採取主動突擊的戰術。天師軍的缺點除了士氣低落外,還有就是良莠不齊,大部份均為訓練不足、裝備不齊,倉卒成軍的農民漁民。只要蒯將軍能掌握準確,避其強破其弱,可收事半功倍的奇效。」 蒯恩道:「多謝先生指點。」 劉穆之撫鬚笑道:「天師軍雖然人多勢眾,但由於訓練不足,反成為他們的弱點,且會在大規模調動時,把此弱點完全暴露出來。而我們的優勢則在水道的控制和騎戰上,只要蒯將軍能發揮我們的優點,當可乘勢奪回會稽諸城,如此天師軍之患可平矣。」 蒯恩站起來,恭敬的施禮道:「一切如先生所言,我立即以飛鴿傳書知會海鹽朱大將軍,該是文清小姐的雙頭戰船隊出動的時候了。」 劉裕剛送走遠赴巴蜀的船隊,回府途上被何無忌截著,兩人就在馬上對話。 何無忌道:「司馬尚之之弟司馬休之正在帥府等候大人。」 劉裕點頭道:「早猜到他會來找我。」 司馬休之是司馬氏皇族最後一個仍握有兵權的大將,拜劉裕的部隊西拒荊州軍,南壓天師軍的形勢,仍保著無錫和丹徒兩座城池。據最新的消息,司馬休之的部隊士氣消沉,加上缺糧,原本的三千戰士只餘下千餘人,其它的人都當逃兵溜掉了。 何無忌沉聲道:「統領準備如何處置他?」 劉裕見他目露殺機,歎道:「你想我宰掉他嗎?」 何無忌道:「這叫一不做,二不休。現在誰都曉得司馬氏氣數已盡,除去司馬休之,等若把司馬氏連根拔起。」 劉裕從容道:「那我和桓玄有何分別?我和桓玄之爭,豈非變為帝位之爭?」 何無忌登時啞口無言。 劉裕道:「我明白無忌的心情,你的想法,不但是我們北府兵兄弟的想法,更是廣大平民百姓的心願。對朝廷大家都是徹底的憎惡和厭倦,皆希望新主出現,帶來新的風氣、改革社會種種不公平的情況,讓人人有安樂的日子過。這是大家的理想,更或許終有一天會實現,但現時的形勢仍不容許。」 何無忌忿然道:「我不明白。」 劉裕道:「你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接受。安公當年為何不許玄帥取司馬氏而代之,正因他看破此點。是好是歹,在高門大族的利益,已與司馬氏皇朝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推翻司馬氏,等於挑戰高門大族的整體利益,至少在他們的心理上是這樣子。現在桓玄能得到建康大部分世族的支持,正因有人以我寒門布衣的出身大做文章,渲染我的破壞性,利用高門和寒門尖銳的對立和分隔,令建康高門對我生出抗拒之心。如果我於此時刻,斬殺司馬休之,更自立為帝,那我該以甚名義討伐桓玄呢?建康高門又有何反應?縱使我們能攻克建康,南方仍只是個爛攤子。可是若我們打正旗號,以『保晉室、伐逆賊』的名義起事,將可讓建康高門清楚我並非一個破壞者。而我們如何對待司馬休之,正是關鍵所在。」 何無忌苦笑道:「統領看得很透徹。唉!可是如果我們打生打死,只是為讓那個白癡皇帝復位,想想也教人氣餒。我們已受夠了,更無法忍受另一個司馬道子的出現。」 劉裕的目光投往出現前方的帥府,又向在街道兩旁向他歡呼喝采的民眾揮手致意,道:「一切都不同了,你再不用擔心司馬氏,他們風光的日子,已隨桓玄入主一去不返。有很多事都非一蹴可就的,必須循序漸進,靜候時機的成熟。桓玄可以稱王稱帝,我卻絕不可如此,皆因出身有異。眼前的頭等大事是對付桓玄,凡有利此事的我們絕不錯過,但有害的一件也嫌多。明白嗎?」 何無忌釋然道:「完全明白。我的想法太簡單了,只會壞事,幸好有大人提點。」 劉裕心中暗歎一口氣。 經過反覆的思量,他終於為自己作出清晰的定位。其間他嘗遍內心鬥爭之苦,一切都是為了要殺死桓玄,但同時自己也踏上一條沒有回頭路走的漫漫長路去。 在返回廣陵前,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只是一場接一場的戰爭,足使他無暇他想。但抵達廣陵後,他卻必須針對眼前的局勢作出最明智的決定。一個錯誤可帶來不堪想像的可怕後果,且是沒法糾正的。例如不是當統領而是稱王稱帝。 他深切體會到現今自身所處的位置,和因那位置而來的一切感受。 但有一件事他是肯定的,就是他每進逼一步,桓玄便愈接近敗亡的絕地。再沒有人能改變眼前形勢的發展。 建康。黃昏時分。 王弘應暗記之召,到城南一間酒館見屠奉三,久候多時的屠奉三向他召手示意,王弘才勉強把他認出來,坐下後讚歎道:「為屠兄易容改裝的肯定是高手,連我都沒法認出是屠兄。」 屠奉三沒作解釋,問道:「建康現今情況如何呢?」 王弘苦澀的道:「形勢頗為不炒,現在建康流行一種說法,就是劉裕之所以有今天的威勢,全賴荒人在背後鼎力支持,而荒人之所以肯撐劉裕的腰,是要把荒人那套搬到建康來,如此將會徹底改變南方的現狀。」 屠奉三道:「你相信嗎?」 王弘道:「我當然不相信,可是劉兄得荒人支持,卻為不爭之實,別有用心者遂可繪影繪聲,愈說愈真。」 屠奉三心忖任青媞認為必須除去李淑莊,確實是獨具慧眼,這條只須出口不用出手的毒計,是不易化解的,一時間他也想不出辦法來。 要攻陷建康,必須從內部動堯分化建康高門和桓玄的關係,如建康高門全體力撐桓玄,劉裕必敗無疑。 屠奉三沒有向王弘透露內心的煩惱,冷哼道:「是非黑白,自有公論。桓玄方面又如何呢?」 王弘道:「桓玄正密鑼緊鼓,為要登上帝位作準備。據我聽回來的確切消息,桓玄將會先封楚王,加授九錫,然後製造出最有利的形勢,才接受禪讓,登上帝座。」 屠奉三不解道:「為何要封王呢?是否多此一舉?」 王弘道:「封王的好處,是可以名正言順設置丞相以下的文武百官,接著由王變帝便成,只差一步。」 屠奉三明白過來,但又生出另一個疑問,道:「現在桓玄想當皇帝或太監,只要一句話便成,因何還要製造適當的形勢?」 王弘道:「這關乎到所謂『天命』的問題。司馬氏向為大晉正統,被認為是天命所授,要改朝換代,必須有天意配合,方可為人接受。所以桓玄必須設法炮製出種種詳瑞預兆,便可在詳臣力勸下,借憚讓之名,篡登帝位。」 屠奉三深切地體會到,建康的政治,確是高門大族的政治。對這方面他便自問一竅不通,但王弘卻像在說著家常閒話般流暢。道:「這些消息,該屬機密,你是如何知道的?」 王弘苦笑道:「我的堂兄王謐成了桓玄的頭號心腹重臣,為他賣命,籌謀獻計,我便是從他處聽來的。」 又道:「為了造勢,桓玄是不擇手段的。其中最荒謬的,是桓玄認為每當改朝換代時,都有隱士出世,於是令我堂兄王謐四出尋訪隱士。唉!既然是隱士,一時到哪裡去尋呢?幸好給我想出個辦法。」 屠奉三愕然道:「你竟為桓玄出主意?」 王弘露出得意的笑容,壓低聲音道:「我是不安好心的,著我堂兄去找個人冒充隱士,到山中隱居,再由白癡皇帝下召,徵召他入宮作著作郎,卻要那冒牌貨堅拒就職,貫徹隱士淡泊名利的高尚情操,如此便可應了隱士的徵兆。只要我們在適當時候揭穿此事,便可重重打擊桓玄了。」 屠奉三啞然笑道:「真有你的!」 王弘興奮起來,道:「桓玄此子確不是材料,為了顯示與安公有別,不住有新的主張,今早便在朝會時提出廢除錢幣,改用谷米和綢緞布匹作交易,更打算恢復肉刑,弄得議論紛紜,莫衷一是。這些沒長腦袋的所謂新政,根本是行不通的,虧他想得出來。」 屠奉三道:「你所提供的消息,全都非常有用,令我們對桓玄的情況瞭如指掌。你也不宜出來太久,稍後我再聯絡你。」 王弘得屠奉三讚賞,非常高興,欣然離開。 第十 章秦淮魔蹤 燕飛從河水裡冒出頭來,遙觀謝家臨秦淮這邊碼頭屋舍的情況。 河水冰寒徹骨,換過是屠奉三和宋悲風那種高手,長時間浸泡在冷水裡也要吃不消,可是燕飛在水中近半個時辰,感覺仍和初下水時沒有多大分別。 以燕飛之能,從陸上潛往謝家去亦遇上了一定的困難,但從秦淮河偷進謝家,卻是容易多了。不過他萬萬沒想到桓玄竟恰於此時到訪謝家,只有望之興歎的份兒。 謝家燈火通明,碼頭處人影憧憧,還有七、八艘快艇在謝家所在的河段往來巡弋。燕飛雖見不到桓玄,但看到此等威勢,也猜到是桓玄來了。 燕飛不由想起屠奉三口中描述的桓玄,自小便貪婪卑劣,想得到某東西,絕不會罷休。當他看中別人的珍品,不論是字畫珍玩,至乎莊園別墅,他會跟對方賭博,好據為已有。對物如是,對人也如是。他忽然夜訪謝家,醉翁之意當然不在酒,而在謝鍾秀。 想到這裡,以燕飛的修養,也興起不顧一切,硬闖入府,斬桓玄於劍下的街動。當然這個念頭只能在腦袋裡白想,因為他雖煉成至陰至陽合璧的元神,但仍只是血肉凡軀,並非金鋼不壞之體,他的真氣仍會因劇戰而損耗,這樣徒逞匹夫之勇,與送死實在沒有分別。小不忍則亂大謀,燕飛只好忍下這口惡氣,靜候桓玄的離去。 為了劉裕,為了安公和謝玄,更為了謝道韞,他會竭盡全力保護謝鍾秀,只要弄清楚這美女的真正心意,便一切好辦。他有信心不論桓玄如何目中無人,也不敢向謝鍾秀施以強逼的手段,只會軟硬兼施,以遂他對謝鍾秀的野心。 燕飛的目光投往秦淮樓和淮月樓的一方,視野內十多艘燈飾燦爛輝煌的花船畫舫或泊岸旁,或緩航河面,映照得天上星月黯然失色,令他記起當年在謝安的安排下,乘他的座駕舟與劉裕、高彥往赴紀千千雨枰台之會的動人情景,事前他哪想得到,雨枰台的約會竟改變了他的人生。 此時一艘畫舫正從上游駛至,燕飛不知如何忽發奇想,想到魔門那個被稱為聖君的神秘人物,如果要在建康找尋最佳的藏身之所,或許該是秦淮河其中一艘畫肪之內。如此不單可借水道之便,進可攻,退可遁,只要跳進河水裡,任敵人如何人多勢眾,也可以借水開溜。 這個想法愈想便愈覺真實,因為憑李淑莊的關係,李淑莊可以把那聖君安頓在任何一艘畫舫上,至乎是李淑莊旗下的畫舫。 換過是別人,縱然有此想法,但對著秦淮河數以百計的畫舫,也有無從人手之感,但燕飛並非常人,他擁有超凡的靈覺。忽然燕飛心中一動,往下游潛泳過去。 魔門對桓玄一意要得到謝鍾秀一事,是持甚麼態度呢?幾可肯定是絕不同意。因為王淡真之死,桓玄的好色早惹起建康高門的反感,特別是仰慕王淡真的年輕子弟。但因當時桓玄所為是得到王恭同意,別人難以說話。不過謝鍾秀的情況則完全不同,如果桓玄硬以權勢去凌逼謝家,會動搖整個建康高門對桓玄的看法和支持。從這個角度去看,魔門肯定反對桓玄這種不顧大局的自私行為。 那聖君得悉此事後,可以有甚麼辦法阻止桓玄犯此錯誤呢?燕飛設身處地去以魔門的角度著想,也大感無計可施,正如屠奉三所說的,沒有人能阻止桓玄。 在這樣的情況下,魔門唯一的方法,就是由謝鍾秀處人手,例如令她忽然「病歿」,便解決了所有問題。 此時他潛泳至河灣處,從水中冒出,將秦淮樓和淮月樓隔河對峙的美景盡收眼底,河上畫舫如鯽,要從其中之一尋到不知其形相的魔門聖君,彷如大海撈針。 不過燕飛卻有他的辦法,他先運氣下墜尺許,然後兩手推出,一股勁氣斜斜衝出,直抵離他兩丈許處的河面,登時浪花激濺,似有巨魚迅速在近水面處滑沖而過。 他試探的目標是可遙觀謝家情況的十多艘畫舫,掌握的是對方微妙的心理。 假設聖君確寄身畫舫之上,而他確又對謝鍾秀不懷好意、有所圖謀,會使畫肪停泊於一個可觀測謝家的有利位置。如果燕飛的設想成立,那聖君極有可能此時正在畫肪上監視謝家的動靜。 燕飛正是要引起他的注意。他再下沉三尺,靈覺提升至顛萿漯牯A,耐心靜候。 勁氣在水面破開一道長達兩丈的水痕浪花,然後水面回復浪波蕩漾的原貌,便像甚都沒有發生過。 燕飛生出微僅可察的感應,似乎的確有人把注意力投往水面異樣處,但他卻沒法把握來源,更弄不清楚其位置。 燕飛沒有失望,反大感滿意。 如果對方是普通人,又或一般高手,肯定瞞不過他的靈應。但只有像聖君那級數的高手,方可無時無刻地把精氣神斂藏,不使外洩,便像鬼影般,令人沒法察覺。 這已足夠了,既然聖君確實在其中一艘畫舫上,那他的推斷便很有道理,說不定待桓玄離開謝家後,此君會立即從水路潛進謝家,加害謝鍾秀。 燕飛暗抹一把冷汗,想想也覺得險至極點,如果不是他忽然想起這方面的問題,今晚謝鍾秀將難逃毒手。 如此重大的事,那聖君必親自出手,以保萬無一失。 就在此時,一艘小艇從淮月樓駛出,朝燕飛的方向滑去。 魏泳之進入帥府主堂,劉裕正和何無忌在說話。 劉裕見魏泳之滿臉興奮之色,微笑道:「是不是有好消息?」 魏泳之欣然道:「我肯定不善於隱藏心事,大人一眼便看穿。確是好消息,且是天大的好消息。」 何無忌笑道:「坐下來再說,肯定是孔老大方面傳來喜信。」 魏泳之在劉裕左邊地席坐下,肅容道:「孔老大傳話來,確如統領所料般,建康有大批糧資運至,分別儲存到城內八個糧倉去,還有弓矢兵器,只是弩箭機便達六十台。」 何無忌大喜道:「孔老大畢竟是孔老大,竟神通廣大至連有多少台弩箭機也弄得一清二楚。」 魏泳之歎道:「全賴桓弘不明情況,竟徵召城民作力夫,孔老大遂安插幫中兄弟為桓弘作民工。」 劉裕道:「桓弘實力如何…」 魏泳之對答如流的道:「敵人總兵力在五千人間,戰船約三十艘。其中三千人分駐在城外的兩個軍營。不過這只是現時的情況,敵方兵員、戰船陸續有來,廣陵的兵力正在不住增強中,看來不但要封鎖京口,還可隨時向我們發動大規模的攻擊。」 劉裕沉著的道:「照孔老大估計,這批糧資有多少呢?」 魏泳之道:「孔老大說這批糧貨,足可供我們三個月以上的需求。」 劉裕拍腿大笑道:「事過半矣!」 魏泳之欣然道:「孔老大也有四字真言,就是『事不宜遲』。」 接著俯前正容道:「孔老大說全城民眾的心都是向著統領大人,如果統領大人大舉前攻,他至少可以發動三千人舉義,來個裡應外合。最好是乘夜色進攻,更容易製造混亂的情況,令桓弘糊裡糊塗的輸掉這場仗。」 劉裕沉吟不語。 何無忌道:「我軍已準備就緒,隨時可從水陸兩路夾擊廣陵,屆時只要孔老大能控制其中一道城門,讓我們長驅直進,敵人必敗無疑。」 魏泳之也催促道:「此仗確是宜早不宜遲,若敵人完成調軍,大幅增強城防,我們縱能收復廣陵,也必傷亡慘重,大不利日後攻打建康。」 劉裕好整以暇的道:「這場仗,我們是不是可以贏得再漂亮一點呢?」 魏泳之和何無忌愕然相看,均感劉裕智深如海,難以測度。因為在他們心中,剛才提出的辦法,已是最好的了。 劉裕微笑道:「不論我們如何攻其不備,又或有孔老大作內應,可輕易攻入城內,但要取得廣陵的控制權,定必須經一番血戰,方能達到目的。現在敵人陣腳未穩,兵力不足,大部分守軍均駐在城外,如果我們能採取擒賊先擒王之策,一舉命中敵人要害,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控制全城,不但可保著所有糧倉,還可使城外敵人不戰而潰,至乎可強奪敵人戰船,這樣的戰果不是更理想嗎?」 魏泳之臉露難色,道:「當然最理想,但我卻怕孔老大和他的兄弟難當此重任。」 何無忌也道:「更怕是尚未動手,便走漏了風聲,那時孔老大和他的兄弟都要遭殃。」 劉裕從容道:「由我到廣陵親自主持又如何呢?」 魏泳之和何無忌聽得面面相覷,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裕微笑道:「我們從北府兵眾兄弟中,挑選出二百精銳,只要能讓我們混進城內去,便有能力攻入太守府,於桓弘猝不及防下幹掉他,接著全城起義,把敵人逐出城外。此時我方戰船隊直逼廣陵,我敢肯定敵方駐紮城外的軍隊立即四散奔逃,如此我們便可在極少的傷亡情況下,重奪廣陵的控制權。」 魏泳之頭痛的道:「如何讓二百名兄弟混進城內去呢?」 劉裕道:「我們當然無法可想,但孔老大是地頭蟲,必然有他的辦法。 立即通知孔老大,我們就以三天的時間,化整為零的逐一混進城內去。敵方守城者初來乍到,怎能於短時間內弄清楚廣陵的情況呢?我這個辦法肯定行得通的。」 魏泳之精神大振道:「對!敵人可不像我們,對於來往行人是否廣陵城民,能一眼便看穿,只要採一個換一個的辦法,肯定可以成功。」 何無忌現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劉裕訝道:「無忌是否有話想說呢?」 何無忌略一遲疑後,問道:「統領當日捨廣陵而取京口,是否早預見今日的情況?」 不待劉裕答話,魏泳之跳將起來歎道:「到此刻我方明白,為何大人到京口後,第一件事就是著我去找孔老大,泳之服哩!」 說罷欣然去了。 從淮月樓碼頭駛來的小艇,和其它數以百計正往來陸岸與畫舫間的小艇,乍看沒有任何分別,由一個船夫在船尾搖櫓,客人便坐在艇子的中間。 每當入黑之後,於秦淮河來說,這個情景是最平常不過的。但令燕飛生出警覺的是艇子上的風流客,他披苦厚厚的長斗篷,把頭臉完全掩蓋,像怕被人窺破他的廬山真貌。 而那人亦不閒著,不住掃視遠近河面的情況,當他往燕飛的方向瞧去時,儘管燕飛沉進河水去,仍似感到對方凌厲的眼神。 另一個惹燕飛注意的地方,是操舟者並非一般船夫,頗有舉重若輕、輕鬆自若的姿態,可知乃此道高手,這樣的人,所載送的人當然大不簡單。 燕飛直覺感到艇上的客人該是李淑莊,此行是去見那個聖君,而事情多少和桓玄往訪謝家有關,否則哪會這麼巧呢? 燕飛暗呼幸運,從水內直追快艇而去。 小艇在畫舫間左穿右插,如果有人從後駕艇跟蹤,不是被撇下便是被發現蹤影,更堅定燕飛的信心。 當小艇從兩艘或可稱之為浮動的青樓畫舫間駛出來,只剩下船夫一個人,逕自掉頭返淮月樓去。 這種江湖障眼法簡單卻有效,可令人不知那人到了哪艘船去了,但怎瞞得過燕飛?正如他所料的,那人登上的是在一邊可遙望烏衣巷謝家的畫舫,。令燕飛大感欣悅。 另一個頭痛的問題來了。 這艘畫舫長達十五丈,寬三丈,樓高三層,每層約有七、八個廂房,此時全船爆滿,燈火燦爛,絲竹管弦之音和客人猜拳敬酒的喧鬧聲,響澈全船,即使以燕飛的靈耳,要在這樣的情況下,偷聽其中兩人的對話,也是沒有可能的事。何況對方必會以內功束斂聲音,一般高手就算在近處用心聆聽,也聽不到他們對話的內容。 燕飛在船旁冒出水面,陣陣歡笑聲從甲板上傳下來,原來有幾個不知是哪家的世家子弟,正攜美在甲板上倚欄笑談風月事。 燕飛差點想放棄,改為到遠處監視,旋又想到如果那聖君的確藏身船上,該選在第三層景觀最佳的位置,且非普通待客的廂房,因為那聖君並非來泡妞嫖妓,佔著廂房卻不召妓相陪,會惹人懷疑。 如他的猜想成立,聖君刻下該置身於第三層首尾作儲物或作其它用途的房間。 想到這裡,燕飛把心一橫,心忖頂多文的不成便來武的,大幹一場,必要時傾盡全力斬殺那聖君,以削弱魔門的實力。不過如果那聖君的武功與向雨田相若,他便大有可能留不住他。正因這個想法,所以他沒想過動武,以免打草驚蛇,最怕是李淑莊生出警覺,那他們倒李淑莊的行動,將功虧一簣。 要除去那聖君,必須在某一難以逃生的環境形勢下,絕不是在秦淮河的一條船上。 燕飛避開甲板上有人的地方,潛泳至船中央的位置,倏地從水裹騰升,就那座以至陰至柔的真力,令手足生出吸攝附著的巧妙力道,迅如靈猿攀樹般,視船身為平地,一溜煙的直升往船頂去,眨眼的工夫,他已置身仿如樓房之顛的船頂處。 寒風陣陣吹來,秦淮河的美景盡收眼底,燦爛的燈火、喧聲樂聲,填滿這截河段,秦淮河的晚夜,便等同常人的白晝。 燕飛暗歎一口氣。 今夜情況的發展,實出乎他意料之外,希望紀千千晚些兒入寐,否則他便要爽約了。 燕飛想起與紀千千的夢約,更不敢遲疑,忙集中心神,在人字形的樓船頂伏身疾行,片刻已有所發現,伏身在接近船尾面向烏衣巷的一邊,把耳貼在瓦坡去。 一聲冷哼適時傳人耳內。 燕飛大感不負此行,只聽哼聲,便知此人功力深不可測,乃高手中之高手。 接著是李淑莊的聲音響起道:「淑莊把東西帶來了。」 她是以蓄音成線的方武把話送出,若非像燕飛般的高手,休想聽得隻字片言。 燕飛心中湧起自豪的感覺,自己是否天下第一高手,還難下定論,至少在武技上他與孫恩仍未分勝負。但可肯定自己是最超卓的探子,故可以在這裡偷聽魔門領袖最機密的對話。 燕飛全神竊聽。 第十一章稱帝之心 一把男子的聲音道:「為何拖延了兩天,才把東西送來?」 聽聲音,此人的年紀該在三十許間,想不到統領魔門的人,這麼年輕。亦使燕飛對他更具戒心,因為在魔門的派系裡,講的不是論資排輩,而是實力。 他同時生出希望,李淑莊該尚未透露與屠奉三的丹方買賣,否則此君便該曉得李淑莊因忙於試煉丹方,致延誤了其它事。 李淑莊答道:「為了安撫建康的一眾風流名士,我不得不趕製另一批五石散,以應需求。於此非常時期,由於人心不穩,對丹散的需求比平時驟增數倍,使我應付得很吃力。」 燕飛整個人輕鬆起來,因為任青娓確是料事如神,看穿魔門中人自私自利的性情作風,李淑莊果然沒向同門洩露關長春的秘密,管他是天王老子,又或魔門聖君。 男子似在研究李淑莊給他的東西,好一會才道:「這東西是否真的不留絲毫痕跡?否則將會惹起軒然大波。」 李淑莊信心十足的道:「我煉製出來的『瞞天恨』,服食後保證不會有任何徵狀,當年匡士謀就是以『瞞天恨』混入一劑療治毒傷的藥中,交給桓玄,再讓桓沖服下,令桓沖一命嗚呼。唉!士謀也算倒霉,竟給桓玄來個殺人滅口,更亂了我們的陣腳。」 燕飛聽得心中懍然。終於由李淑莊之口,證實桓玄弒兄之事,且是由魔門暗中推波助瀾。他雖未聽過匡士謀之名,但也猜到大概的情況。此人肯定是奸狡多智的人,被魔門安插在桓玄身邊,只恨惡人自有惡人磨,獻上毒計反遭桓玄滅口,可說是自作孽了。 那人道:「小美人病況如何呢?」 燕飛雖然早猜到兩人會面與謝鍾秀有關係,但當這個大有可能是聖君的男子提及謝鍾秀,仍不由心生寒意,大呼好險。 李淑莊道:「自謝玄去世後,謝鍾秀便因傷心過度,積鬱成疾,且情況一天比一天差,最近更曾多次暈倒,如果她忽然病逝,肯定沒有人懷疑。」 那人歎道:「如此高門淑女,又是一代名將之後,真令人不忍心加害,真的沒有別的方法嗎?」 燕飛聽得謝鍾秀抱恙,先是心中一沉,接著再聽到此君一番憐香惜玉的話,不由心中大訝,因想不到這魔門的最高領導者竟有惻隱之心,又毫不掩飾的說出來。 李淑莊緩緩道:「自漢亡以來,今天是我們聖門復興有望的最大良機,我們絕對不可以錯過。桓玄此子賊性難改,垂涎當年王淡真的美色如是,現在對謝鍾秀又如是。近日建康謠言滿天飛,不住有人問我桓玄是否對謝鍾秀有野心,否則為何會如此禮遇謝家?既親身往謝家拜祭謝琰,又邀謝混共赴淮月樓的晚宴。我雖然極力為桓玄說好話,但紙終包不住火,今晚桓玄又藉詞往訪謝家,如此下去,我也要應對不來。唯一的方法,是要桓玄死了這絛心,請聖君明鑒。」 燕飛終弄清楚房內的男子確是那個聖君,也暗讚李淑莊說話得體,既能向聖君曉以她魔門的大義,又不會開罪聖君,例如指他不該心軟,不該有婦人之仁,成大事者豈區於小節諸如此類不中聽的話。 聖君道:「此計由我想出來,我當然明白其中的道理關鍵。在烏衣豪門中,我最欣賞謝家的風流,實不願雙手沾染謝家子弟的血。」 燕飛目光不由投往遠處的烏衣巷,桓玄顯然尚未離開,難怪此君有閒聊的心情。也禁不住對魔門的人大為改觀,原來他們有如常人般的七情六慾,非泯絕人性的人。當然他不會誤以為聖君會因此而放過謝鍾秀,因為毒計正是由他想出來的。 李淑莊不以為意的道:「聖君的高瞻遠矚,淑莊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自謝玄成立北府兵後,聖君便預見淝水之戰的發生,於是設計了整個復興魔門的計劃,淑莊也因此到建康來闖天下,更令我聖門團結一致。現今聖君的部署已逐一實現,只要桓玄能坐穩皇位,天下將是我聖門囊中之物,我們定要堅持下去,凡事皆不可懈擔」 聖君道:「我並不像淑莊所說般的神通廣大。我慕清流雖能就當時大勢趨向,作出準確的預測,可是對局中個別的發展,卻是無能為力。比如燕飛的出現、劉裕的冒起、桓玄現在的失控,均為我意料之外的情況。而這些在我掌握之外的變化,恰正是決定未來大局最關鍵的因素?可知氣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垣兩句話,確有道理。」 燕飛終於曉得這個魔門聖君高姓大名,亦不由心生佩服,此君肯定是智勇雙全之士,且非常謙虛,絕不是狂妄自大之徒,這樣的人,如果不擇手段,才最可怕。 魔門聖君慕清流忽又出其不意的轉話題,問道:「桓玄沒有迷上你嗎?」 李淑莊顯是被慕清流的問題突擊個措手不及,猶豫片刻後方答道:「還不是丹散累事,鼎房的一爐丹藥出了問題,令我不能赴桓玄之約。」 慕清流淡淡道:「淑莊是否有事瞞著我呢?」 李淑莊忙道:「淑莊怎敢呢?」 燕飛暗叫厲害,更從李淑莊答話的語調感應到她發自深心的恐懼,令她害怕的當然是慕清流,由此可知慕清流在魔門中的威勢。 慕清流忽又再轉話題,歎道:「恐怕鬼影已遭不測之禍,沒有他天下無雙的斥候之技,令我們再無法像以前般對敵人情況瞭如指掌,這也是我始料難及的事。」 李淑莊道:「鬼影或許是因事而延誤,所以未能於約定時間回來,我不信有人能奈何他,即使燕飛也拿他老人家沒法子。」 慕清流沉默片刻後,道:「燕飛加上向雨田又如何?」 燕飛心中遽震,不由得對慕清流的智力作出新的評估。這根本是無從猜測的,但慕清流卻是一矢中的,命中確切的情況。 李淑莊震動的道:「不會吧!向雨田豈敢聯同外人來對付我們?」 慕清流冷靜的道:「向雨田從來都是膽大包天的人,更清楚拒絕受命,形同背叛聖門,而鬼影正是我門聖規的執行者,向雨田覷準我們無暇他顧的時刻,來個先發制人有甚好稀奇的?當時鬼影正追蹤燕飛,恰好向雨田亦在邊荒集,而只有他和燕飛連手佈局,方有殺死鬼影的可能。如果這幾天仍末見鬼影回來,鬼影定已遇害。」 李淑莊怒道:「真想不到墨夷明竟會調教出這樣的徒弟來。」 慕清流有感而發的道:「正是墨夷明這樣的人,方會調教出像向雨田這樣的徒弟來。墨夷明無疑是我門數百年來最傑出的人物,如此人物,怎會受世俗門規聽東縛,尤其他練的是我門至高無上的靈異心法。這叫有其師必有其徒。若鬼影真的命喪向雨田之手,不論燕飛有否助他,已足證明他的成就不在其師墨夷明之下。此事就到此為止,我們絕不可找向雨田算賬,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李淑莊抗議道:「聖君!」 慕清流沉聲道:「這是我的決定,沒有人可以異議。」 李淑莊沉默下去,不敢抗辯。 燕飛對此人又多添幾分敬重,這才是超卓之輩的本色,拿得起放得下,只有自己才明白他,清楚他這個決定是多麼明智。像向雨田這個人,一旦成為死敵,連燕飛自己也感頭痛。 好一會後,李淑莊道:「謝鍾秀的事……」 慕清流打斷她道:「桓玄去後,我會依計行事,此事由我親自負責,淑莊不用理會。」 忽然喊殺之聲從大江方向傳來,還有投石機發出的「隆鹿響音,震徹大江。 只聽得李淑莊一震道:「發生了甚麼事呢?」 喊殺投石的聲音漸轉清晰,顯是有戰船硬闖建康大江水段,從下游逆水來犯,逐漸接近大江和秦淮河的交匯處。 慕清流平靜的道:「劉裕的戰船又來了,且今次是一支船隊,目的既要展示實力,又可闖往兩湖,支持兩湖幫的餘黨。哼!如果桓玄不能及早從他的帝皇夢醒過來,即使我們全力相助,此戰仍不容樂觀。」 接著又道:「淑莊回去吧!再不要這般直接的來見我,現在建康危機四伏,我們還是小心點好。」 燕飛曉得是離開的時候了,連忙悄悄回到水襄去。既有戰船隊闖建康水域,縱然桓玄千萬個不情願,也必須立即離開謝家,趕去處理此事。而慕清流出手的時刻也來臨了。 桓玄的臉色說有多難看便有多難看,目光投往大江上游,雖然北府兵的十二艘戰船,早消失在河道遠方的暗黑中。 四艘受創的荊州軍水師艦,三艘仍在江水上冒黑煙,其中一艘已救無可救,正傾側下沉。 陪伴在旁的將領親兵沒有人敢說話,均知若惹毛盛怒的桓玄,隨時會有殺身之禍,更有人暗自為今晚負責大江防務的值勤將領擔心。 出奇地桓玄冷靜的道:「劉裕這是甚麼意思?是想向我示威,顯示有突破我鎖江的實力,還是另有目的呢?」 寒風陣陣刮至,吹得立在石頭城外碼頭的眾人衣衫飛揚,頗不好受。 站在桓玄側旁的譙奉先踏前一步,道:「卑職認為這十二艘戰船,是要盡快趕赴兩湖,以協助兩湖幫的餘孽重振旗鼓,圖謀不軌。」 另一邊的桓偉同意道:「巴蜀侯之言有理,兩湖幫的賊黨在別無他法下,只好向劉裕投誠求援,劉裕以有可乘之機,遂派出戰船,往兩湖興波作浪。」 桓玄沉聲道:「劉裕真有可乘之機嗎?」 桓偉答道:「兩湖幫已潰不成軍,實難有作為。失去聶天還和郝長亨後,兩湖幫再沒有能號召幫眾的領袖,我看兩湖幫現時只是迴光返照,再無力左右大局。劉裕這派出戰船到兩湖去,只是白白犧牲。」 桓玄道:「奉先有甚麼看法?」 譙奉先恭謹的應道:「以劉裕的作風為人和過去的戰績,他是絕不會驅使手下去送死的,既然這麼做了,他當有一定把握,我們不可掉以輕心,必須認真應付。」 桓偉不悅道:「早在周紹和馬軍率兵抵達巴陵前,兩湖幫餘孽便四散逃亡,不敢應戰,可見賊子們已潰不成軍。劉裕只因不明形勢,方會以為有意外的便宜可得,派人到兩湖去招攬兩湖幫的餘黨。劉裕也會有錯估形勢的時候吧?」 桓玄道:「奉先還有甚麼話說?」 譙奉先按下怒火,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劉裕先後兩次派人闖關,視我們駐守建康的水師如無物,背後的原因絕不簡單,請大人明察。」 桓玄頷首道:「奉先謹慎的態度,我非常欣賞,不論江陵或巴陵,都絕不容有失。桓大將軍明早立即動身返回江陵,全力支持巴陵,以肅清兩湖幫的小賊。哼!我倒想看劉裕還能弄出甚麼花樣來?」 接著沉吟起來。 眾人知道他還有話要說,只好靜心等候。 桓玄忽然問道:「京口的情況如何?」 譙奉先答道:「劉裕不住加強城防,又以北府水師封鎖海口,準備攻打廣陵。」 桓玄冷笑道:「一旦我們在廣陵集結足夠的軍力,從水陸兩路進攻京口,我要無殲滅他的水師船隊,然後再從水陸兩路把京口重重圍困,看他能捱多久,如此大局定矣。」 又道:「明天我將受封為楚王。司馬德宗須遷離皇城,就暫時把他安置在皇城外的永安宮,而司馬氏祭廟內歷代祖宗的牌位,則遷往琅邪國,同時我們在九井山北麓興築高台,為我祭天登基一事作好準備。」 眾人轟然答應,只有譙奉先沒有任何反應表示。 桓玄雙目閃過怒火,朝譙奉先望去,皺眉道:「奉先不同意我的決定嗎?」 譙奉先苦笑道:「奉先怎會反對?只不過奉先認為時機並不適合,現今建康人心未穩,特別因有劉裕在旁掀風播浪,令有異心者生出不切實際的妄想。人的心很奇怪,一天司馬德宗仍然在位,大家會如常生活,視大人清除奸邪、拔擢俊賢的事為撥亂反正的德政,不但樂於接受,且懷抱希望,認為可過一段安定的日子。可是如果我們於此陣腳未穩之時,便急遽求變,且是最極端的變化,不論朝野,都會感到難以消受,於我們實有害無利。」 事實上他已說得非常婉轉客氣,指出桓玄於局勢未定之際,便原形畢露,讓人人看出他完全不把司馬德宗放在眼內,為所欲為,盡顯他篡位代晉的野心,會逼使更多人對他生出不滿,改為投向劉裕。 桓玄沒有答他,呼吸卻沉重起來。 其它人更不敢插嘴說話。 譙奉先又道:「大人登基的大事,是勢在必行,愚意卻認為該在收拾劉裕之後進行,如此劉裕反變成亂臣賊子,也令劉裕名不正、言不順。昔日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也是基於同樣的原因,就是據有皇朝正統的優勢,再討伐其它亂賊。請大人明鑒。」 桓玄冷然道:「區區一個劉裕,我還不放在眼內,豈容他來左右我的決定。我明白奉先的意思,但卻認為奉無是遇慮了。司馬氏的天下,本應是我桓家的天下,我只是討回我爹失去的東西。」 接著喝道:「我心意已決,明天一切依計劃行事,馬來!」 親兵們忙牽來駿馬。 桓玄接過馬韁,道:「今回將是劉裕最後一次硬闖建康,由今夜開始,建康的水防交由奉先負責,再不許有同樣的事情發生。」 譙奉先心中暗罵,表面只好恭聲答喏。 桓玄飛身上馬,仰望夜空,長笑道:「我桓玄登基後,會大赦天下,施行德政,當人人心存感激,劉裕豈還是足道?劉裕是絕對沒有機會的,當我大軍東下之時,看他還可以有多少風光的日子過。」 接著一夾馬腹,同時抽韁,令座騎人立而起,仰天嘶叫,確有君臨天下的威勢。 眾人紛紛上馬,只有受命接管水防的譙奉先肅立原地。 桓玄俯視譙奉先道:「今早我聽到消息,說錢塘臨乎湖湖水,忽然盈滿。據父老相傳:『湖水乾枯天下亂,湖水滿盈天下平』。除此之外,江州又降甘露。凡此皆為吉祥的徵兆,可見天意已定,像劉裕這種跳樑小丑,實不足為患。奉先只要全心全意助我辦好建康的水防,我定不會薄待奉先。」 譙奉先還有甚麼話好說的,只好大聲答應。 桓玄再一陣得意的笑聲,領先策馬去了。 眾兵將慌忙追隨,轟隆的密集蹄音,粉碎了江岸旁的寧靜,令附近的住民從夢中驚醒過來,顫動的心只能想到殺伐和戰爭。 第十二章心戰之術 蒯恩和劉穆之徒步離開太守府,只有十多個親兵護行,這些衛士不是來自大江幫的兄弟,便是原屬振荊會的人馬,人人忠心可靠,兼又武功高強。 在這區域,任何軍事行動,首要是保密,如若洩漏風聲,預定的計策便不靈光。而於此任何一個人均可能是天師道信徒的地方,保密的功夫更不可疏失。所以在劉穆之的提議下,兩人都換上普通北府兵的裝束,乍看只像一隊普通不過的巡軍,看不出一個決定兩軍勝負的行動正逐漸展開。 際此夜深人靜之時,街上不見人蹤,只響起眾人軍靴踏足地面的聲音,一片肅殺靜穆的氣氛。 寒風呼嘯。 蒯恩見劉穆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忍不住問道:「先生是否在擔心今回的行動呢?」 劉穆之微笑道:「對蒯將軍我是信心十足,只看你在劉帥去後,立即把三千精騎,調往附近隱秘處,便曉得蒯將軍早預見今天的形勢。這三千精騎養精蓄銳,勢不可擋,豈是師疲力竭、士氣消沉的天師軍架得住呢?」 蒯恩訝道:「然則先生又因何事煞費思量?」 劉穆之道:「我想的是擊敗徐道覆後,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的問題。如果孫恩不是命喪於燕飛之手,我要頭痛的問題會更多。」 蒯恩苦笑道:「這方面要仰仗先生了,我實在想不出辦法來。」 劉穆之欣然道:「你肯認為這是一道難題,已非常難得。自天師道興起後,晉室一直沒法看清楚問題的重心所在,只視天師軍為亂民賊子,對付他們的方法惟有武力鎮壓,在對策上是絕對的錯誤。」 稍頓續道:「宗教是不講理性,只講信念,縱然信念與事實對立,亦只會選信念而捨事實,遂令信徒變成盲目的跟從者。當然信念的深淺各有不同,但基本上仍是如此,否則便不是信徒。像天師道這般的宗教,其領袖起著關鍵性的作用,如竺法慶之於彌勒教,孫恩之於天師道,領袖的個人魅力直接影響信徒的信仰。」 蒯恩苦惱的道:「我真的不明白,竺法慶之死導致彌勒教的崩潰,但現在孫恩明明死了,卻是另一番情況,教人百思不得其解。甚麼水解仙去,大家都應心知肚明是騙人的謊話,偏是這多愚夫愚婦都深信不疑。」 劉穆之道:「人心是很奇怪的,蒯將軍不明白他們,皆因蒯將軍所思所想與他們有異,這就是人心的分歧。沒有人會認為自己選擇的信念是錯誤的,否則就根本不會抱持這樣的信念,當遇到現實的衝擊,事實似與自己堅持的信念有牴觸,大多數人的選擇,並不是糾正自己的信念,而是設法漠視矛盾,只挑願意相信的事去相信。但是懷疑仍藏在心底裹,這也是人的本性。只要蒯將軍好好利用此點,不但可以輕易贏得這一仗,還可以大利日後的管治。」 蒯恩謙虛的問道:「此為心戰之術,請先生指點。」 劉穆之從容道:「現在最令天師道徒懷疑的,就是孫恩究竟是水解仙去,還是給燕飛宰掉?在戰場上長篇大論是不可能的,但喊喊口號,卻是有利無害。如果我軍在與天師軍交戰時,齊喊『孫恩死了』,對方多少也會受到影響,肯定可收奇效。」 此時他們剛進入城道,把守門關的守軍忙開啟城門,讓他們通過。 蒯恩叫絕道:「先生的提議肯定管用,換過我是天師軍,聽到這句話,士氣肯定受挫。」 眾人來到城外,護城河外的吊橋盡處,另一隊人馬正在恭候著,一旁另有十多匹空騎,以供蒯恩等代步。 劉穆之拈鬚微笑道:「我送蒯將軍就送到這襄,我們不但可以在戰場上喊響『孫恩死了』的口號,還可於道路交應B高豎寫上『孫恩死了』的牌匾。此事交由我負責,蒯將軍請安心出征,更祝蒯將軍此戰大捷而回。」 蒯恩恭恭敬敬地向劉穆之施軍禮,接著與手下們越過吊橋,登馬去了。 榮陽城。 雪終於停了。 雪停後不到半個時辰,紀千千和小詩在風娘的陪伴下,登上馬車,離開慕容垂的行宮,走上通往城門的大街。 車窗垂下厚簾,或許只是為了御寒,但紀千千卻生出如被蒙在鼓裡的感覺,聽到的是從四周傳來的馬蹄聲,卻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要到哪裡去。 風娘閉目養神,神色清冷,像絲毫不在意正發生著的事,亦不關心未來會發生甚麼事的模樣。 小詩早疲累不堪,擁著被子就在座位處睡著了。 紀千千卻沒有絲毫睡意,心中湧起莫以名之的懼意。 她頗有歷史重演的感覺,而這正是令她心神不安的原因。就像那回與慕容永作戰,慕容垂帶著她們主婢停停行行,時快時慢,晝伏夜出,忽然間決戰來臨,打得慕容永這個慕容鮮卑族最強勁的對手永遠不能翻身,她真怕同樣的情況會出現在拓跋族和荒人聯軍上。 可恨她連自己現在的情況亦弄不清楚,出了榮陽城後向東向西也難以分辨,如何向燕飛傳遞精確的情報呢? 在這樣憂心如焚的情況下,她根本無法入睡,還如何夢召愛郎,由他為自己分憂? 邊荒集。 小建康的碼頭處燈火通明,三十五艘載滿糧貨、兵器、弓矢的貨船泊在碼頭處,正準備啟碇開航。 這或許是開戰前最後一批運送糧資物料到乎城的船隊,由四艘新造的雙頭艦護航,負責此事的是費二撇和丁宣。 荒人夾岸歡送,顯示出荒人在拯救紀千千主婢的行動上,團結一致。 議會成員全在送行者之列,益發令荒人情緒高漲,氣氛沸騰熱烈。 拓跋儀覷個空檔把丁宣拉到一旁,從懷中掏出一個以火漆密封的竹筒,道:「這個竹筒子,你必須親手交給族主,告訴他內藏燕飛從建康傳來至關緊要的信息,千萬要小心保管,不容有失。」 丁宣疑惑的把竹筒藏入懷囊裹,訝道:「聽當家的語氣,筒內的消息當與慕容垂有關係,但燕爺怎可能在建康德到北方的情報呢?」 拓跋儀像燕飛面對這類問題時般大感要解釋之苦,只好搪塞道:「此事曲折離奇,確是一言難盡,日後有機會我再告訴你吧!」 丁宣皺眉道:「如果族主追問起來,我如何答他?」 拓跋儀淡淡道:「族主不會問你半句話。」 丁宣大感錯愕。 拓跋儀探手抓著他雙肩,語重心長的道:「到平城後,你便留在族主身邊,作我們兩軍之間的聯絡人,盡心為族主辦事,族主必會重用你。」 丁宣一呆道:「留在那裹?這個……」 拓跋儀放開雙手,拍拍他肩頭道:「邊荒集始終非是你久留之地,擊敗慕容垂後,可供你大展所長的機會將在北方而非邊荒集。在筒子內的書函裡,我借燕飛之名向族主舉薦你。天下間若只有一個人對族主有影響力,那個人就是燕飛,明白嗎?千萬勿錯失這個機會。」 丁宣兩眼一紅,感動的道:「當家!」 拓跋儀微笑道:「多餘話不用說了,我和邊荒集都是沒有前途的,由於推薦你的人是燕飛,所以不論在任何情況下,族主都會善待你。你自己看情況而定,如果覺得難有大作為,便退隱山林、娶妻生子,過些寫意的好日子。」 丁宣道:「可是燕爺……」 拓跋儀打斷他道:「燕飛是怎樣的一個人,大家清清楚楚,我會私下和他說的。去吧!路途上小心點。」 此時兩岸歡聲雷動,原來探路領航的兩艘雙頭艦正從下游處駛上來,費二撇立在指揮台上,威風八面的向兩岸喝采的荒人兄弟姊妹揮手回禮。 拓跋儀催促道:「登船吧!」 丁宣拍拍懷內的竹筒,道:「我絕不會有負當家所托。」 說罷登船去了。 慕容戰來到拓跋儀身旁,訝道:「丁宣的神情為何如此古怪,今回的船運該沒有甚麼風險,憑慕容垂現在的水師實力,是沒法奈何我們的。」 拓跋儀探手搭著慕容戰肩頭,笑道:「我們去喝酒如何?我請客。」 慕容戰欣然道:「恭敬不如從命,多找幾個人會熱鬧點,對嗎?」 笑聲中,兩入朝夜窩子去了。 劉裕在床沿坐下。 忙了一整天後,他終於可以靜下來,感受獨處的滋味。 在臥室的暗黑中,他生出沉重的感覺,那是難以形容的感覺。 他現在已成為北府兵自立的大統領,肩負起誅除以桓玄為首的亂黨的大任,整個南方的命運全掌握在他手裡,可是他並不感到此刻的他和以前的劉裕有甚麼分別。 他還是以前的那個劉裕,像一般人那樣有過去、現在和將來,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不會多一分,或減一些。 他醒悟到不論他處於甚麼位置,一切仍是依然故我。他腦海中閃出無數的念頭,既包含著痛苦,又夾雜著希望。他有點不敢去想王淡真,又或江文清。前者令他生出無法負荷的錐心歉疚,後者卻令他感到因接納了任青媞而感到對不起她。 人生為何總是令人如此無奈? 自己縱能一步接一步登上帝皇的寶座,但已發生的事卻再沒法改變過來,遺憾將長伴著他。如果有選擇的話,他會選擇於幹掉桓玄後,從這令他疲於奔命、勞心費神的位置退下來,回到邊荒集去,作一個無所事事的荒人。 閒時便和燕飛在第一樓的平台灌幾口雪澗香、聽千千彈琴唱曲;無聊起來可到卓狂生的說書館,聽他誇張渲染的說書,重溫「一箭沉隱龍」的歲月。又或到夜窩子閒逛,欣賞來鐘樓廣場賣藝者干奇百怪的表演。這樣才是有血有肉的生活。 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再沒法為自己未來的生活方式作出選擇。這條帝皇之路,是不能回頭的不歸之路。 劉裕暗歎一口氣,就那麼仍穿著靴子的躺到床上去。 完了! 他爭霸南方的日子可說是剛開始,但他闖蕩江湖的悠閒日子卻是徹底的完了。他已失去了自由。 那種日子是多麼令人懷念!未來他完全捉摸不透,最實在的希望可隨時化為泡影,絕處又可逢生。而正是這種沒法掌握命運、浮沉不定的感覺,令他深切體會到生命的苦與樂。 現在的他,每一步行動都經過深思熟慮,如在下棋,眼前的對手便是桓玄,而他只能循自己定下的路線踏出每一步,有些兒像他已變成自己想法牢籠的囚徒。 這些此起彼繼的念頭,今他感到茫然。晚夜涼颼颼的空氣湧進室內,可是他卻不想拉被子蓋著身體,心兒沉重地怦怦跳躍,更有點呼吸不暢。 但他也清楚,到明天醒來,面對惟他馬首是瞻的北府兵將,他只會向他們顯露最英明神武的一面,令他們感到在他劉裕的領導下,他們正踏足通往最後勝利的坦途上。 當年的謝玄,於淝水之戰的前一個晚夜,獨處時是否有同樣的感受呢? 擊敗桓玄後,他的使命絕不會因此告終,還有是北伐以統一天下,這是謝玄對他的期望,也是南方所有人對他的期望。從這個角度去看,他的確失去了為自己而生活的自由,他再不屬於他自己。 一陣勞累襲上心頭,劉裕沉沉的進入了惟一能令他忘掉現實的夢鄉。 快艇離開小島,乘風破浪地朝巴陵進發。划艇的是四名兩湖幫的兄弟,他們對洞庭湖瞭如指掌,要偷進巴陵水域是輕而易舉的事。 卓狂生、高彥和姚猛三人坐在快艇中間,心情不由緊張起來。 姚猛舒一口氣道:「他奶奶的,如果撞上敵船,我們究竟是立即跳進水裡去,還是撲上對方的船大幹一場呢?」 卓狂生哂道:「現在是甚麼時候?對方亮著燈火,只要隔遠看到,便來個避之大吉。他娘的!你道我們是去攻城嗎?我們現在是去進行刺殺行動,只要幹掉周紹和馬軍任何一個,便可令敵人軍心大亂,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 姚猛又懷疑的道:「高小子的情報並不是每次都準確的,如果馬軍明晚沒有到巴陵最著名的仙源樓去,我們還不知要等多久?」 高彥罵道:「我哪次給你的情報是失准的?你這個沒膽鬼!自己害怕便胡言亂語,來派我的不是。全賴我看準馬軍是色鬼,在巴陵各大青樓廣佈眼線,才知馬軍差人往仙源樓訂下廂房,還指定要最當紅的小花花陪酒。你奶奶的,不來讚我精明,卻來懷疑我消息的可靠性。」 卓狂生不耐煩的道:「不要吵了!吵得我的心也亂起來。」 又笑道:「其實問題在我們三個都從未當過刺客,若有燕飛在,我們根本不用擔心。」 姚猛有感而發道:「小飛那傢伙真令人想念。」 高彥笑道:「這叫蜀中無大將,廖化亢先鋒:他奶奶的!有甚麼辦法?眼前論武功,以我們三人最強,只好由我們濫竽充數。」 卓狂生啐道:「如單論武功,小白雁便比你高明多了。真不明白你為何不讓小白雁一起來當刺客。」 高彥苦笑道:「皆因她從未殺過人,我更不想她的玉手沾上血腥,只好忍痛和她暫別片刻。」 姚猛一震道:「不好了!前面有燈光。」 撐船的其中一個兩湖幫兄弟應道:「稟告姚爺,那只是巴陵的燈火。」 卓狂生和高彥忍不住齊聲大笑。 姚猛以乾咳掩飾尷尬後,理直氣壯的道:「我這叫警覺性高,有甚麼好笑的,小心點才對嘛!」 高彥忍著笑道:「像你這般自己嚇自己,杯弓蛇影的刺客確是天下罕有,真後悔帶你來呢!」 卓狂生道:「不要笑小姚哩!明晚的刺殺必須快、狠、準,一擊不中,立即退走,勿要敗壞了我荒人的威名,否則我的天書會留下污點。」 高彥深吸一口氣,道:「我會在旁為兩位大哥搖旗吶喊,到時請恕我這個低手幫不上忙,因為我也從未殺過人。哈!」 卓狂生和姚猛聽得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第十三章謝府風雲 平城。 拓跋珪在內堂接見趕來的張袞,坐好後,張袞道:「中山方面敵人有異動。」 張袞受命專責偵察大燕首都中山的情況,定期向拓跋珪作報告,今次的報告卻比原定的日期提早了三天。 拓跋微笑道:「理當如此,敵人方面有何異舉?」 張袞道:「慕容垂以慕容會代替慕容隆守龍城,又以蘭汗代替慕容盛守薊城,而慕容會和慕容盛的兩支部隊,則返回中山。據探子的觀察,這兩支部隊均士氣昂揚,特別是慕容隆的龍城部隊,軍容鼎盛,是慕容垂本部外最精銳的部隊,人數在二萬人間,從未試過吃敗仗。」 慕容隆是慕容垂的兒子,由姬妾所生,被認為是慕容垂諸子中最有才能的人,但由於慕容寶手段圓滑,又懂結交慕容垂身邊的侍從寵臣,而慕容隆賦性耿直,故遠不如慕容寶般得到慕容垂的歡心。 拓跋珪啞然笑道:「不嫌太遲了嗎?若是上回是由慕容隆代小寶兒領軍來攻打盛樂,實勝敗難料,現在卻是錯恨難返。」 張袞道:「族主千萬勿掉以輕心,龍城兵團從未參與攻打我們的戰役,所以對我們全無懼意,且養精蓄銳,若與慕容垂的主力軍夾擊我們,我們恐怕抵擋不祝」 稍頓續道:「慕容垂的兵力估計在五萬左右,加上慕容隆的龍城軍團,總兵力達七萬之眾,是我們兵力的兩倍以上。雖說我們有平城和雁門兩大重鎮互相呼應,可是如被慕容垂重重圍困,截斷盛樂與我們之間的聯繫,而敵人的補給可從中山源源不絕的送至,我們的形勢絕不樂觀。」 拓跋珪露出深思的神色。 張袞道:「我們還有一個很大的弱點,就是邊荒集離我們太遠了,就算從水道趕來,也須十五至二十天的時間,且肯定瞞不過敵人的耳目,如在我們兩方會合前,被敵人截著,逐個擊破,會使我們陷於孤軍作戰的劣勢。」 拓跋珪苦笑道:「這正是我最頭痛的難題,荒人怎樣才可以發揮他們的作用呢?」 張袞道:「族主請恕我直言。」 拓跋珪皺眉道:「說罷!我要聽的是真話而不是諂媚之言。」 張袞道:「慕容垂一向善於用奇用詐,像慕容永輸掉老命的一仗,便是被慕容垂所惑,慘中埋伏。現在我們據平城、雁門,目標明顯,令慕容垂可從容部署。兼且現在天寒地凍,頻下大雪,令我們難掌握敵人行蹤。最怕是到敵人兵臨城下,我們方猛然醒覺,便悔之已晚。」 拓跋珪點頭道:「這個我明白。」 張袞歎道:「我們真的不明白族主,為何不採取當日應付慕容寶之法,盡量避免與敵人正面交鋒,待敵人氣勢消滅之際,方全力反擊呢?如此主動將掌握在我們手上。」 拓跋珪微笑道:「不要憂慮,很快你們便會明白我的戰術。夜哩!早點休息吧!」 張袞告退後,拓跋珪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雖然他著張袞放心,事實上最擔心的人正是他自己。 今回紀千千是否仍能發揮其神奇探子的效用呢?他沒有半絲把握。慕容垂可不同慕容寶,兼之兵力遠在他之上,如果被慕容垂逼得正面硬撼,後果實不堪想像。 他忽然想著楚無暇,想著她動人的肉體,若再來一顆寧心丹,感覺會如何呢? 建康。烏衣巷。謝家。 謝鍾秀所在的小樓仍透出燈光,這個天之嬌女已登榻休息,燕飛可聽到她發出的呼吸聲。伺候她的兩個小婢在下層為她以慢火煎藥,草藥的氣味瀰漫在外面的園林中。 燕飛藏身一棵大樹的橙杈處,可透窗看到謝鍾秀香閏內的情況,不由記起當日劉裕到小樓來見謝鍾秀的情景,心中百感交集,若當日謝鍾秀沒有拒絕劉裕,現在又會是怎樣的一個局面? 建康高門最著名的兩位美女,都分別與劉裕扯上關係,這是不是某種沒有人能明白的宿命呢? 謝鍾秀的呼吸大致上均勻平靜,但有時會忽然急促起來,情況令人擔心。燕飛直覺感到她的身體很弱,處於虛不受補的情況,他的真氣於這樣的情況下將派不上用場,得到的只會是反效果。 四個護院攜犬巡到此區內,還詢問小婢們謝鍾秀的情況,旋又離開。今夜謝府警衛森嚴,又有惡犬巡邏,但燕飛卻曉得對慕清流那級數的高手,再嚴密的警戒也起不到作用。 如何應付慕清流,燕飛仍拿不定主意。 若沒有倒李淑莊的計劃,他會覷準時機,全力出手,務求斬殺對方於蝶戀花下,予魔門最重的打擊。 不過即使他真的如此決定,動手的地方仍令他非常頭痛,如在謝府內進行,一來會驚動謝家上下人等,至乎桓玄方面的人,這麼一想,令燕飛更是投鼠忌器。以對手的智計,如若見勢不妙,抓起個小婢便足以令燕飛罷手。 可是如待他離府時才動手,又恐留他不祝只要想想慕清流的功夫接近向雨田,他便沒有絕對的把握。 較聰明的方法,似乎仍是只破壞對方的下毒之計,然後再憑靈應追蹤慕清流,看看有沒有株除此人的良機。 慕清流此來並非要殺人放火,而是要偷偷向謝鍾秀施毒,讓謝鍾秀表面看來似是病情惡化,致玉殞香銷。所以慕清流絕不會動手傷害任何人。 而最方便害死謝鍾秀的方法,燕飛可以想到的就是把「瞞天恨」混進謝鍾秀服用的藥湯內去,便像桓玄毒殺親兄桓沖的手法一樣。 就在此時,燕飛生出感應。 一道白影從林木間閃出來,到了小樓之旁。 燕飛收攏心神,斂去可發出任何令此人生出警覺的信息,凝神瞧去。 此人身材修長,高度比得上他燕飛,雖然是來干見不得光的勾當,卻披上一襲在黑夜最奪目的白外袍,且舉止從容,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他看似一副漫不經心隨隨便便的樣子,還予人甚都不在乎的印象,但燕飛卻曉得小樓內以至遠近發生的事,沒有一點能瞞得過他。 此人武功肯定是向雨田的級數。 只看直至他從暗處閃出的一刻,他燕飛始能生出感應,便知此人如何了不起。 小樓的下層處,一個小婢正把藥煲提起來,把藥湯注進碗內去。 慕清流別頭朝燕飛的方向瞧去,燕飛忙把雙目瞇成一線,同時看清楚他的尊容。 燕飛從未見過長相如此英俊奇偉的人,但他的英偉卻帶著一股從骨子透出來的邪異氣質,令人捉摸不定,莫測其深淺。 他的目光並沒有在燕飛藏身處停留,顯然沒有發覺燕飛的存在,掃視一匝後,也不見他有任何動作,忽然筆直騰升,再一個翻騰,競穿窗進入謝鍾秀的閨房。 燕飛差些兒失聲驚呼,更後悔得要命。他本估計對方只會進入下層,然後制著兩個小婢,把「瞞天恨」投進藥蕩裡,再弄醒兩個小婢,憑他的身手,保證兩個小婢回醒後完全不知道曾發生過甚麼事,只會以為被睡魔侵襲,稍有失神。 只恨此時悔之已晚,如果自己魯莽出手,慕清流可以先對付謝鍾秀,又或以她來威脅自己。 燕飛處於絕對的下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房內的慕清流。 慕清流正一步一步地往臥在榻子上的謝鍾秀走過去。 黃易《邊荒傳說》41卷完 黃易《邊荒傳說》42卷 第一 章苦中作樂 燕飛的精神倏地提升至頂點,只要「魔門聖君」慕清流下手傷害謝鍾秀,他會不顧一切的嚮慕清流出手,直至分出生死勝負。 此時慕清流來到謝鍾秀臥榻之旁,在油燈的芒光照耀下,俯頭默默打量正在床帳內擁被而眠的謝鍾秀。 樓下的一個婢女,已端起藥蕩,準備送往二樓去。 倏地慕清流轉過身來,且移到窗旁,目光投往夜空,燕飛可清楚看到他一臉欷獻傷感的神色,那絕不是假裝出來的,而是心有所感,情動於中,他本來平靜至近乎冷酷的眼神亦起了變化,閃動著令人難明的某種深刻的情緒。 小婢女足踏階梯的聲音於此時響起。 慕清流現出一個無比苦澀的神情,搖頭喃喃的念出一句話來,接著穿窗而出,不帶起任何風聲的落往地面,然後毫不停留地沒入園子的林木去,迅速去遠。 暗處的燕飛立即頭皮發麻,心神震撼,因為他已讀出慕清流喃喃自語的那句話。 燕飛生出不敢面對「現實」的軟弱感覺,可是眼前卻是無可逃避的現實。 慕清流念的是「天妒紅顏」四個字。 他究竟看出甚麼來呢?為何竟放過下毒的良機?燕飛再沒有勇氣想下去,心亂如麻的等待登樓的機會。 屠奉三在宋悲風身旁坐下,道:「不用擔心,以燕飛的身手,若一意要逃走,干軍萬馬也攔他不祝」宋悲風苦笑道:「我不是擔心小飛,而是在想謝家的事。當年的情況我最清楚,安公真的不願出仕,更是旁觀者清,眼看著無後有王敦和蘇峻之亂,都曾一度攻人建康,使他明白晉室的政局是怎的一回事。」 屠奉三默默聽著、對舊主的緬懷,已成了宋悲風生活的一部分;而屠奉三對舊主桓玄,卻只有噬心的仇恨。 宋悲風歎道:「王導便正是活生生的例子。安公平生最佩服的人,正是王導。在安公二十歲前,晉室一直是王導在執政,而即使在王導睿智寬達的施政下,背後痛恨他,密謀要轟他下台者仍大有人在,以此可見其餘,安公真的不願趟此渾水。兼且當時桓溫早露不馴之心,安公怎願捲入朝廷的激烈鬥爭裡?唉!當詔書送至東山,安公為此整天沒有說過一句話,可是當他決定接受後,卻從沒有退縮過。」 屠奉三明白宋悲風為謝安的這番辯解,是有感而發,針對建康批評謝安的閒言閒語而說的。因為謝安一派名士作風,即使棲遲東山期間,仍攜妓同行,故被認為「既然與人同樂,就不能不與人同憂」。言外之意,是他不能安於淡泊處約的生活。 屠奉三點頭道:「我明白!」 宋悲風慘然道:「安公肯出山是一種犧牲,不但葬送了逍遙自在的山林野逸生活,更令謝家成為眾矢之的。但他為的非是個人的榮辱,更不是家族的聲名地位,而是漢人的福祉、漢統的延續。幸好謝家除他外還出了個謝玄,致有現在的小裕,否則後果更不堪想像。」 屠奉三怕他太過傷情,岔開道:「當劉帥收拾桓玄,平定南方,宋大哥有甚麼打算呢?」 宋悲風雙目閃著奇異的光芒,沉聲道:「到甚麼地方去都好,我不想再留在建康,不想再聽到有關建康的任何事。」 屠奉三皺眉道:「離開建康只須舉腳便成,但想聽不到建康的消息,卻不容易。」 宋悲風道:「到嶺南去又如何?那是安公生平最想游居的偏遠異域。聽安公說,嶺南山水雄奇,四季如春,風光明媚秀麗,且遠離中土的戰爭亂事,人民自耕自足,實乃人間樂土。」 屠奉三愕然道:「原來宋大哥竟有避世退隱之心,小裕肯定對宋大哥這個決定非常失望。」 宋悲風道:「我自十五歲起便伺候安公,過慣了東山身心兩閒的隱逸生活,直到今天仍未習慣建康的煩囂。建康並不是我理想的居處,她是屬於你和小裕的。」 屠奉三搖頭道:「建康亦不適合我。」 宋悲風訝然注視他,奇道:「你不是已決定了追隨小裕,助他大展拳腳嗎?」 屠奉三苦笑道:「對永無休止的政治鬥爭,我早打心底生出倦意。幹掉桓玄後,我會趕往邊荒集去,參加荒人兄弟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 宋悲風忍不住問道:「之後呢?」 屠奉三現出落寞的神色,淡淡道:「之後?我倒沒有想過,也沒有氣力去想。」 宋悲風聽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屠奉三振起精神,勉強笑道:「支持著我的,是對桓玄的仇恨。現在事實擺在眼前,桓玄已處處露出敗象。我不但清楚桓玄,更清楚劉帥,桓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任青堤也是清楚此點,所以才會來投歸劉帥。但很奇怪,即使現今大仇得報在望,我心中卻有人非物換的感慨。」 宋悲風點頭道:「我明白奉三的心事,因為過去了的再不能挽回。還是安公說得好,人世本就是苦海,而我們必須學懂苦中作樂之道,盡量令生命有趣一點。嘿!我不是擅於表達心中想法的人,只能以安公的話與奉三共勉之。」 屠奉三欣然道:「宋大哥又有甚苦中作樂的大計?趁小飛尚未回來,何妨說來一聽,讓我可與大哥分享樂趣。」 宋悲風苦笑道:「我本來並不打算說出來,皆因此事愈少人知道愈好,但見你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這樣下去怎是辦法?唉!就告訴你吧!但你要為我守秘密,不可透露給任何人知道,包括小飛和小裕在內。」 屠奉三大訝道:「甚麼事這般嚴重,竟連燕飛和小裕都要瞞著?」 宋悲風雙目亮了起來,道:「當小裕平定南方後,我會向謝家求一個人,然後帶她往嶺南去,我可保證自己會永遠忘掉痛苦,這正是安公所說的『苦中作樂』的真義。」 屠奉三愕然道:「向謝家求一個人?聽老哥你的語氣,這個人該是個女子,對嗎?」 宋悲風微笑道:「真有你的!她便是當年我在謝家時伺候我的小婢,燕飛在建康昏迷百天,亦由她照顧。她是個人見人愛的可人兒。我一直沒在意她,因為她實在太年輕了,只有十七歲,我作她的父親足足有餘,疼愛她當然不在話下。」 屠奉三感到宋悲風此時的神態語調,與平日的他迥然有異,且愈說愈興奮,顯示他心情極佳,令屠奉三生出古怪的滋味。 愛情的力量竟真的是如此偉大嗎?竟可把一個人徹底的改造。看宋悲風便明白了。 屠奉三點頭道:「我明白那種感覺。事實上大哥一直對她有著特殊的好感,只是在苦苦克制自己,對嗎?」 宋悲風露出深思的神色,道:「我真的沒有你說的那種感覺,而是真的待她如真女兒。我著她伺候燕飛,是希望燕飛會看上她,帶她離開謝家。」 屠奉三不解道:「那宋大哥是何時對她動心呢?」 宋悲風道:「那是很後期的事了。當我決定離開謝家,小琦知道後,便來央我帶她一起走,說要永遠伺候我,被我斷然拒絕後,更哭得死去活來。」 屠奉三沉吟道:「大哥拒絕她,是否認為她並非真的喜歡你,只是為求能離開謝家,故肯作出任何犧牲?」 宋悲風道:「由此可見我和奉三是非常不相類的兩種人,我想也沒想過這方面的問題,更沒有想過甚終生伺候與男女之情有關,如果我帶她走,會為她選擇如意郎君,讓她得到幸福和快樂。」 屠奉三老臉一紅,道:「我這是以小人之腹,度大哥你的君子之心。」 宋悲風啞然失笑道:「你既非小人,我也不君子。我壓根兒沒想過這方面的事,只因我當時認為小琦留在謝家,遠比跟著我浪蕩江湖好多了。謝家並不是個可怕的地方,人人以禮相待。」 又道:「順帶告訴你另一件事,是關於我的名字,『悲風』兩字是安公給我取的,他說我的命格太硬,這名字是以毒攻毒,說不定能收奇效。安公曾說過,我是那種天生只懂樂中尋苦的人,與他的苦中作樂剛好相反。」 屠奉三恍然道:「我一直奇怪大哥怎會改了個這般悲傷失意的名字,原來竟是安公的回天之術,如此說,命運該是可憑名字改變的了?」 宋悲風道:「我也曾向安公提出同樣的問題,他只笑說名字是命運的一部分,就再沒有解釋。」 屠奉三道:「大哥特別提起此事,是否因對離開謝家後的未來日子並不樂觀,所以不敢帶小琦一起離開,怕令她受苦呢?」 宋悲風欣慰的道:「奉三終於掌握到我的心意了,但我真的對她沒有半點佔有之心。」 屠奉三微笑道:「事實上我卻認為小琦早就暗戀著大哥,大哥雖不著意於男女之情,但大哥不論人才武功和性情,均是女兒家理想的選擇,只是大哥不自覺吧!小琦長期貼身伺候你,當然比任何人更清楚大哥的優點,也因而被大哥吸引。小琦對你的愛戀,是絕不用懷疑的。」 宋悲風啞然笑道:「你不用推波助瀾,因為再不需要。我第二次有與她獨處的機會,是當大姑爺戰死會稽,我護送大小姐返回謝家之時,在謝家逗留了一段時日。」 屠奉三真心的為宋悲風感到高興,興致盎然的追問道:「她再次央你帶她走嗎?」 宋悲風道:「她不但沒說過這些話,還比以前沉默了,但卻真的是無微不至的伺候我,所有心神都用在我日常的起居上,她的眼神令人心顫,也令我開始有感覺了。」 接著歎道:「可是在那種今天不知明天事的形勢下,我怎敢要她跟著我呢?我那時對小裕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屠奉三同情的道:「換過是我,也不敢答應她甚麼。」 宋悲風道:「但很快事情有轉機,小裕施盡渾身解數,於絕境掙扎求存,與司馬道子暫時和解,希望便出現了,到我們佈局殺死干歸,我便大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更堅信小裕終有一天能平定南方,繼續大少爺未竟之志。」 屠奉三道:「我只想知道大哥與小琦第三度獨處的情況,究竟是由誰提出來?」 宋悲風道:「我再次見到她,是陪小裕到烏衣巷去見大小姐,燕飛也有隨行。我和她在廳子一角閒聊以等候小裕,當時燕飛亦在。不知如何,當她說起謝家的瑣事,又或提及我在謝家時的舊事,我都生出很窩心的感受。便像聽著自己疼愛的小嬌妻,把日常平凡不過的事,變為充滿生趣的樂事,令我們之間的關係拉近了。由那一刻開始,我便暗下決定,如果將來形勢許可,我會帶她走。」 接著歎道:「不過我仍會予她選擇的機會,不會硬要她嫁給我。」 屠奉三露出尊敬的神色,道:「在高門大族裡,六十歲老翁納十八歲的女子作妾,乃平常不過的事,難得大哥完全沒有習染高門這種風氣。」 宋悲風道:「因為我真的疼愛她,不想她不快樂。」 屠奉三道:「小琦正在待嫁之齡,你不怕謝家為她作主,許了給人嗎?」 宋悲風道:「對謝家的風尚規矩,我當然清楚,縱然是難以啟齒,我也厚顏向大小姐明示我的心意,請大小姐照拂。」 屠奉三大感興趣的道:「大小姐怎樣反應呢?」 宋悲風欣然道:「大小姐聽後非常歡喜,沒有多問一句的便一口應承,還說絕對同意我的決定。」 屠奉三讚了兩句謝道韞後,忍不住的問道:「之後宋大哥又如何和小琦說呢?」 宋悲風啞然笑道:「想不到奉三竟會關心我的事,這麼的想知道詳情,令我意想不到。」 屠奉三坦言道:「大哥是我最敬愛的人之一,不關心你關心誰呢?」 宋悲風笑道:「好吧!我便連這方面的事也告訴你。今回我到建康來,與以前返回建康的心情實有天淵之別,感覺上優勢已向我方傾斜,亦令我有勇氣向小琦作出保證。就在大小姐回來前,我找小琦私下說話,問她是否仍願意跟隨我,我可把她收作乾女兒。」 屠奉三愕然道:「你仍要試探她嗎?」 宋悲風道:「不是試探,而是真的讓她作出選擇。」 屠奉三現出感動的神色,道:「小琦如何回答呢?」 宋悲風一臉沉醉於回憶的神情,聲音轉柔,道:「她現出我從未見過既驚喜又害羞的表情,垂下頭去低聲的道:『小琦願意終生追隨宋爺、伺候宋爺,但卻不要作宋爺的乾女兒,只願作宋爺的小妾。』」 屠奉三拍腿道:「成哩!恭喜大哥!」 宋悲風道:「我答她道:『只要你不嫌棄我,我宋悲風會娶你為妻,永遠疼愛你,只對你一個人好,此生不渝。』」 屠奉三動容道:「這是最好的情話。」 宋悲風打量著他道:「好哩!聽過我苦中作樂的辦法後,你有甚麼感受呢?」 屠奉三歎道:「首先是精神大振,為大哥你高興。」 宋悲風道:「大丈夫立身處世,求的不外是事業和家室?快樂與否,很多時都在一念之間,奉三切勿自尋悲苦,這人世便像老卓所描述的邊荒集般,充滿機遇,奉三萬勿錯過。」 屠奉三點頭道:「大哥的故事,乍看似是平凡不過,不知如何卻能深深的打動我,令我有很大的啟發。大哥放心吧!我會以大哥為榜樣。嘿!我還想問清楚一件事,就是劉帥和王淡真的關係。」 宋悲風皺眉道:「你為何想知道呢?此事似較適宜由你直接問小裕。」 屠奉三道:「他一直沒有向我提及有關王淡真的任何事,可知他不想說出來,所以我不想直接問他。」 宋悲風道:「知道了又如何呢?」 層奉三雙目亮起異芒,冷然道:「這會助我下一個重要的決定。」 宋悲風訝道:「甚麼決定?」 屠奉三一字一字的沉聲道:「就是決定究竟是由我手刃桓玄,還是由劉帥親自下手。」 宋悲風為之愕然。 屠奉三苦笑道:「我曉得劉帥的為人,若我堅持由我下手,劉帥無論心中多麼不願意,也會把這稱心快事讓給我的。」 宋悲風立即軟化,點頭道:「好吧!趁小飛尚未回來,我便把我所知的,全告訴你吧!」 第二 章笑談天下 燕飛從碼頭離開謝家,投進冰冷的河水裡,他的心亦如秦淮水的冰寒徹骨。 現實太殘酷了。唉!天妒紅顏,他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意。 燕飛生出心碎的感覺。謝家是否被下了毒咒呢? 一艘輕舟從上游駛下來,到橫互燕飛前方時,竟停定不去,水流對她似沒有絲毫的推動力。 燕飛暗歎一口氣,從水中一躍而出,輕鬆的落到船頭處。 坐在艇尾的「魔門聖君」慕清流平靜的注視著他,唇角掛著一絲笑意,船槳打入水裡,艇子立即轉彎,掉頭逆流而上。 燕飛正對慕清流作出新的評估,因為他能對燕飛的精神生出感應,武功已絕對的是屬於向雨田的級數,今夜惡戰難免。自己如能幹掉他,魔門勢將崩潰。 可是?可是自己真能狠得下心腸這麼做嗎?自己的生父也是魔門的人。 燕飛淡淡道:「收手吧!」 慕清流沉聲道:「鬼影是不是已栽在燕兄手上?」 燕飛坦然點頭。 慕清流續下去道:「燕兄曉得我是誰嗎?」 燕飛知瞞他不過,微笑道:「慕兄你好。」 慕清流苦笑道:「淑莊太不小心了,竟沒料到會有如燕兄般的高手在暗裡監視她,遂被燕兄跟蹤至慕某人藏身的畫舫,且聽得我們要對付鍾秀小姐的計劃。我感應到燕兄的一刻,已心中奇怪,如果燕兄是負責保護鍾秀小姐,怎會讓我接近她呢?多謝燕兄坦白相告,解開我的疑團,其時燕兄誤以為我只是下毒,到發覺我直闖鍾秀小姐的香閏,方提高警戒,也令慕某人察覺到燕兄正窺伺一旁。燕兄果然名不虛傳,竟能瞞過慕某。」 燕飛聽得頭皮發麻,此人才智之高,腦筋的靈活,絕不在他所認識的任何智士之下。幸好自己沒有隱瞞,否則會被他小覷,便不利要進行的「好言相勸」。 慕清流便像向雨田,會看不起才智輿他不相稱的對手。 小艇在慕清流輕搖櫓槳下,緩緩逆流而上,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們是建康的名士,正游河談心。 今次慕清流忽然現身與燕飛相見,令事情的發展,到了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地步,誰也沒法逆料將來的可能情況。 燕飛歎道:「慕兄收手吧!懸崖勒馬,尚可保持魔門的元氣。」 慕清流大訝道:「究竟是否我的錯覺,我竟感到燕兄的誠意?燕兄竟關心我聖門的盛衰嗎?燕兄為何不像其它所謂的正道人士般,視我聖門中人為人人得而誅之之徒?請燕兄指點。」 燕飛直覺感到慕清流是可講理的人,而非蠻纏的冥頑之輩。平靜的道:「在這大亂的時代,甚麼正邪之道的界線已變得模糊不清。成則為王,敗則為寇,沒有甚道理可講。不過桓玄敗像已露,慕兄若明知不可為而為,只會令貴門陷入絕境,動輒落得全軍覆沒的命運。」 慕清流凝望他好半晌後,點頭道:「燕兄這一番話語重心長,言辭懇切。不過慕某卻不同意燕兄的看法。桓玄兵力達十二萬之眾,戰船超過四百艘,且據有如建康般的堅城作據點,又佔有大江上游之利,擁巴蜀雄厚的物資作後盾,兼得建康高門的支持,縱然一時不能奈何劉裕,但如相持不下,吃虧的始終是劉裕,對嗎?」 燕飛迎著河風深吸一口氣,從容道:「表象確如慕兄所述,但慕兄卻忽略了貴方最大的破綻弱點,就是選擇錯誤,挑了桓玄,而此人根本難成大器。」 慕清流微笑道:「桓玄是否帝皇之材並不重要,只要他肯接受我們的意見,劉裕必敗無疑。」 燕飛淡淡道:「桓玄肯接受你們的意見嗎?」 慕清流輕輕道:「桓玄害怕了!」 燕飛皺眉道:「慕兄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慕清流道:「全賴你們大力幫忙,先後兩次派船突破建康的江防,令桓玄再不敢倚賴其自身的手下。現在桓玄已把建康的水防交給我們,如你們再派人闖關,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燕飛心中暗懍,曉得魔門確有一套具高效率的傳訊系統,故慕清流能把握於不久前發生的事。 道:「慕兄不但高估了桓玄,更低估了劉裕。桓玄兵力雖達十二萬之眾,莉州軍亦是精銳之師,但自桓玄進佔建康後,戰線拉長,兵力也由集中變分散,根本無力捍衛漫長的大江水道和沿江的十多個重鎮。讓我透露一個消息,兩湖幫仍保存一半的實力,且萬眾一心要為聶天還復仇,當巴陵重入兩湖幫之手,江陵便岌岌可危,慕兄認為桓玄可應付一場兩條戰線的戰爭嗎?甚麼上游之利、巴蜀之資,將再不存在。」 慕清流啞然笑道:「燕兄勿要唬我!兩湖幫群龍無首,人心渙散,再難捲土重來。且巴陵有我們的人在主持,絕不會讓兩湖餘孽有東山復起的機會。」 燕飛淡然自若的道:「聖君似乎算漏了一個人,而此人正是兩湖幫能捲土重來的關鍵人物。」 慕清流拍腿苦笑道:「燕兄是指小白雁嗎?她現在是否在兩湖呢?」 燕飛道:「你在巴陵的人竟掌握不到這個消息,可見已陷於被封鎖孤立的劣境,如果我沒有猜錯,巴陵陷落的消息會在十天內傳到建康來。」 慕清流有點意興闌珊的道:「我害怕的情況終於出現了,不過只要我們守穩江陵,當可壓得兩湖幫不敢進入大江。憑他們的實力,理該無法影響大局。」 燕飛聳肩道:「但從另一個角度去看,你們必須調重兵往巴陵,如此則大幅抽薄建康的軍力,假如廣陵落入劉裕之手,你們敢對他展開全面的反擊嗎?」 慕清流凝視燕飛,不解道:「燕兄是真的想說服我,要我收手嗎?我真的不明白。唉!我不明白的事多著哩!例如我絲毫感應不到燕兄的敵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們不是勢不兩立的嗎?」 燕飛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慕兄因何在此等候在下?」 慕清流洒然道:「燕兄此問大有深意。表面看來,我當然是希望能擊殺燕兄,但若我真的要殺燕兄,絕不會挑秦淮河作戰場,更不會予燕兄公平決鬥的機會。」 接著現出醒悟的神色,淡定的道:「因為燕兄的忽然出現,令我生出危機四伏的感覺。」 燕飛心叫不妙,此人才智之高,還在他原先的估計之上。如被他察破對付李淑莊的大計,會令他們陣腳大亂。 慕清流忽又道:「向雨田在燕兄眼中,是怎樣的一個人物?」 他這兩句話突如其來,令燕飛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不過如不坦誠相告,會破壞他們目下間微妙的氣氛,令交談難以繼續下去。 道:「我初見慕兄之際,便忍不住拿向雨田來和慕兄比較。慕兄明白我的意思嗎?」 慕清流點頭表示明白,道:「不瞞燕兄,向雨田是我最想見的同門,我亦非常欣賞他這個人。像向雨田這種人,自有其超卓的識見和獨特的性格,不受任何門規約束,亦不想有任何束縛,便像他的師傅墨夷明。不過向雨田確有獨立特行的資格,鬼影便曾親口向我說過,除非我肯與他連手對付向雨田,否則他沒有把握對向雨田執行門規。」 燕飛愕然道:「向雨田若聽到慕兄這番話,會生出知己之心,且非常高興。」 此時小艇駛入燕雀湖,慕清流收起船槳,任由小艇隨波飄蕩。 慕清流微笑道:「我本來的姓名非是慕清流,這是我到建康後取的名字,以示我對名士文化的欣賞。不過能被我看得入眼的名士寥寥可數,他們均是真正的名士、高門裡的清流,謝安則於我欣賞的名士中高踞榜首,所以我不願傷害鍾秀小姐的心意,是絕對發自真心。」 想起謝鍾秀,燕飛的心直沉下去,歎了一口氣。 慕清流仰望星空,吁一口氣的悠悠道:「謝氏家風,確是令人景仰,其名士家風、莊老心態,恰是整個名士傳統的結穴和落脈,雅人深致。但謝家子弟又不能不出仕、為官、固位,否則其風流意韻便無所附麗,也令其家史更多彩多姿,起伏跌宕,恰正反映了整個大時代的傳承、遷變和消亡的過程。唉!我今夜太多感觸了,是否因我已嗅到失敗的氣味?」 燕飛湧起與知心好友深談的古怪滋味,道:「貴門不是為求奪權,不擇手段嗎?但我怎樣也感覺不到慕兄是這種人。」 慕清流目光回到他身上,徐徐道:「或許終有一天,我會和燕兄作生死決戰,但絕非今夜。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直至此刻,我仍沒法對燕兄動殺機,不但因為我仍沒法掌握燕兄的深淺,更因為我對燕兄生出親近之心,這令我明白為何向雨田會成為燕兄的夥伴和朋友。」 燕飛欣然道:「這是不是表示慕兄認為我的提議,有商量的餘地呢?」 慕清流凝望他好半晌後,道:「燕兄可否坦誠賜告,為何這般關懷我聖門的盛衰榮辱呢?燕兄大駕在此,已顯示燕兄掌握到這場換朝之爭的成敗關鍵,令我生出懼意。燕兄放心說吧!我是會為燕兄嚴守秘密的。」 燕飛道:「我想先弄清楚慕兄是怎樣的一個人,還有貴門的其它人,會否挑戰慕兄的決定呢?」 慕清流啞然笑道:「燕兄的要求很公平,我既要知道燕兄的秘密,當然要先透露自己的底細。坦白說,我和燕兄間誰高誰低,對大局已是無關痛癢。即使我能殺死燕兄,影響的只是拓跋珪與慕容垂間的鬥爭,絕不能左右南方局勢的發展,反只會便宜了南方的勝出者。」 燕飛點頭道:「慕兄看得很透徹。現今南方的情況,等若箭已離弦,只看能否命中目標。當巴陵重入兩湖幫之手,廣陵則被劉裕攻佔,慕兄當曉得我非是虛言恫嚇。」 慕清流淡淡道:「燕兄為何獨不提建康的情況,是否有些事是你不想提及的,以免引起我的警覺呢?」 燕飛心叫厲害,和這人說話須非常小心,一個不留神,又或故意忽略某一方面的事,都會惹他懷疑。幸好李淑莊隻字不提關長春,否則怕他早猜到他們的倒莊大計。 燕飛道:「在建康我們之間的情況,可以近身搏擊來形容,大家都要展盡渾身解數,不容有失,有些事不便說出來吧!」 慕清流苦笑道:「這正是我生出危機感的另一原由,令我害怕的地方,就是我們在明,你們在暗,主動權已落入你們的手上。」 燕飛道:「我很欣賞慕兄的坦白,令我對聖門大為改觀。」 慕清流沉吟片刻後,道:「事實上我和向雨田都可說是聖門的異種,向雨田之所以會這樣,皆因他的師傅退隱沙漠後,專志修練敝門秘傳的大法,再不過問敝門的事,所以培育出來的徒弟,對敝門沒有歸屬感。而我的情況卻不相同。敝門又可分為兩派六道,其它門派的名稱恕我不便透露,但我所屬的派系花間派,不論武功心法,均在敝門中另闢蹊徑,故培養出來的傳人亦與其它派道傳人迥然有異,對事物更有另一套看法。至於我個人的決定,是否可作為敝門的決定,那就是要看事情的緩急輕重,如是關係到爭天下的鬥爭,那各派道當有自行決定的權利。如果我認為事不可為,會向其它派道發出全面徹退的指示,至於他們是否遵從,則不是我可以管轄的事。這麼說燕兄滿意嗎?」 燕飛默然片刻,然後輕描淡寫的道:「慕兄這般坦白,我也不瞞慕兄,墨夷明正是我燕飛的生父。」 以慕清流的修養,仍忍不住失聲道:「甚麼?」 燕飛道:「此事慕兄須為我嚴守秘密,這是我不願讓人曉得、至乎不願提起的事。現在慕兄該明白為何我會與向雨田成為夥伴好友,因為我們可以完全信任對方。」 慕清流呆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燕飛歎道:「你們是沒有機會的,關鍵處在桓玄,而桓玄根本不是劉裕的對手,形勢的發展,會令慕兄再不懷疑我的看法。收手吧!只有急流勇退,方可保持貴門的元氣,我實不願貴門毀在我燕飛手上。這是個成者得到一切,敗者輸掉家當的遊戲,中間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如果慕兄堅持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我只好用盡全力來打擊貴方,再不講甚麼人情淵源,因為我再沒有選擇。」 慕清流深吸一口氣道:「聽燕兄的語氣,對如何打擊我們,早已成竹在胸。」 燕飛道:「慕兄是因測不破我們的手段,致生懼意,對嗎?」 慕清流雙目精光閃動,沉聲道:「我們可否立下賭約,假如巴陵、廣陵確如燕兄所料,在十天內陷落,我立即向敝門發出全面撤退的指令,但如果燕兄所料有誤,燕兄則須退出南方的紛爭。」 燕飛想也不想的道:「三日為定。」 慕清流動容道:「原來燕兄對自己的猜想竟有十足的把握。」 燕飛道:「慕兄不是想反悔吧?」 慕清流苦笑道:「我們曾要求桓玄讓我們負責鎮守江陵,那便可以兼顧巴蜀和兩湖的形勢發展,豈知卻給這蠢貨一口拒絕。而燕兄提出的,正是我們最害怕會出現的情況。若讓形勢發展至那種田地,我們若仍不懂收手,便像桓玄般愚蠢。」 燕飛欣然道:「慕兄確是提得起,放得下的智者。」 接著又道:「我們今夜能在此談笑,正表示我們進入短兵交接的階段,慕兄將會對我們進行全面的反撲,我們當然也不會留手,情況的發展,再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了,慕兄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嗎?」 慕清流歎道:「燕兄在建康的部署,我完全猜不著摸不透,燕兄指我能全面反撲,實在太抬舉我了。」 燕飛微笑道:「以慕兄的才智,雖或未能猜到我們行事的細節,但總能掌握大概。桓玄之所以能輕取建康,全賴建康高門的支持。一旦桓玄失去高門的支持,桓玄也完蛋了。我們就算不作任何事,當桓玄逐漸暴露他的豺狼野性,將會失去高門的心,而目下形勢正依這方向發展,誰都難以改變。」 慕清流皺眉道:「燕兄為何有這番話呢?」 燕飛正容道:「我的意思是桓玄必敗無疑,慕兄愈早收手,愈能保持貴門的實力和元氣。燕某之言至此已盡,希望慕兄好好考慮。」 慕清流道:「如我不能堅持直至賭盤開局,如何向門人交代?燕兄的好意心領了,我仍會留在畫舫,燕兄若想找我說話,我慕清流無任歡迎。」 燕飛一聲長笑,翻身投進湖水裡去。 第三 章選擇之權 燕飛在宋悲風身旁坐下,訝道:「奉三到哪裡去了?」 宋悲風答道:「他踩李淑莊的線去了。如何?」 燕飛道:「我見過大小姐,唉!」 宋悲風色變道:「大小姐出事了嗎?」 燕飛露出沉痛的神色,道:「大小姐精神是差一點,但卻沒甚麼大礙。問題出在孫小姐身上。」 宋悲風難以置信的道:「不會吧?孫小姐還這麼年輕,而且一向體質不錯。」 燕飛道:「我們都要堅強起來,面對這殘忍的事實,據大小姐說,孫小姐自聞得淡真小姐的死訊後,自責極深,身體亦不住轉壞,積憂成疾,她認為自己須為淡真之死,負上不可推卸的責任,最近更曾多次昏倒,令人擔心。」 宋悲風的臉色難看至極點,兩唇顫震,說不出話來。 燕飛道:「心病還需心藥醫。大小姐和我的看法相同,孫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肯定是劉裕無疑,只要劉裕能現身她眼前,向她求婚,說不定她會霍然而愈。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宋悲風憂心如焚的道:「你的真氣對她也不起作用嗎?」 燕飛道:「我的真氣雖能減輕她的苦楚,卻有點像飲鴆止渴,當下一次病發時,大羅金仙也救不到她。」 接著沉聲道:「所以在那情況發生前,劉裕必須來到她身邊,再看老天爺的意旨。」 宋悲風苦惱的道:「可是小裕現在怎可分身?」 燕飛道:「便讓小裕自己作出選擇和安排,但如果我們不給他這個選擇的機會,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們。」 宋悲風愁眉深鎖的道:「大小姐……唉……大小姐怎麼看這件事?」 燕飛道:「她的表現很奇怪,表面看相當冷靜,又或許是哀莫大於心死;只說生死有命,我們必須以平常心面對。」 宋悲風慘然道:「謝家究竟走了甚麼厄運?為何會變成這樣子的?」 燕飛道:「大小姐還說了些奇怪的話,她說離開也好,離開便再不用受苦了。」 宋悲風乏言以對,好一會後,現出一個堅決的神色,道:「我現在立即趕去京口,向小裕報告孫小姐的情況。小飛你說得對,我們必須把選擇權交在他手上。」 屠奉三回到秘巢,已是三更時分,燕飛仍呆坐廳子裡,神情木然。 屠奉三於他身旁坐下道:「發生了甚麼事,為何你這般的神情?」 燕飛把謝鍾秀的情況說出來,歎道:「誰都沒料到孫小姐的情況如此嚴重,都是謝混那小子不好,與孫小姐最憎恨的桓玄眉來眼去,氣苦了孫小姐。有關謝混的事我都瞞著宋大哥,怕他告訴小裕。因為小裕一向對謝混印象極差,如果孫小姐出了事,小裕會遷怒謝混,說到底謝混也是身不由己。」 屠奉三沉聲道:「劉帥絕不可以到建康來,太危險了。而且北府兵不可一日無他,他不在,會令軍心不穩。」 燕飛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想法,更清楚你的想法有道理。如果我是劉裕,我會不顧一切到建康來見孫小姐一面。既然我自問會這做,好應該也讓劉裕有選擇的機會。」 屠奉三一時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後才道:「我是太過講功利了。對!我給你說服了。何況有你燕飛貼身保護劉帥,至不濟也可以溜之天天。」 燕飛道:「我還有一件至關緊要的事告訴你,我剛才不但見過那聖君,還與他立下賭約。」 屠奉三失聲道:「甚麼?」 燕飛把情況詳細道出,只瞞著自己乃墨夷明之子這個環節,當屠奉三聽畢,忍不住長呼一口氣,以紆緩心中緊張的情緒,道:「事情竟會如此急轉直下,真教人意想不到,此事究竟於我們有害還是有利呢?如果你輸掉賭約,豈非不能插手南方的事?」 燕飛答道:「如果我們不能在十天內分別奪得巴陵和廣陵的控制權,這場仗的勝負也已清楚分明。小裕兩次派船隊闖關,正是深知奪取巴陵的重要性。而廣陵一向是北府兵的根據地,只要小裕能於敵人陣腳未穩之際發動,肯定可以成功。」 屠奉三不解道:「我真的不明白,現時我們佔盡上風,大有機會把魔門連根拔起,去此心腹禍患,為何燕飛你不但肯放他們一馬,還冒上輸掉賭約之險,似乎划不來吧!」 燕飛道:「你可知桓玄因今夜北府兵艦隊闖關之事,已把建康的江防交由譙奉先負責,由此可見當桓玄覺察到失敗的可能性,會轉而倚賴譙縱和譙奉先,如果情況發展至這個地步,對我們將非常不利。慕清流此人才智高絕,又懂掌握時勢,儘管我們能擊敗他,也必須付出沉重的代價。」 屠奉三道:「可是慕清流明示譙縱可以不遵從他的命令,縱然我們贏得賭約,仍未能得到我們應有的成果。」 燕飛道:「只要慕清流肯退出,余子豈還足道?」 屠奉三苦笑道:「我說不過你哩!」 又問道:「任後呢?」 燕飛道:「她或許已上床就寢,又或出去辦事了,誰知道呢?」 屠奉三以苦笑回報。 燕飛問道:「你不是去偵察李淑莊的情況嗎?有甚麼收穫?」 屠奉三道:「白走了一常我依王弘的指示,潛進她在淮月樓附近的華宅,卻尋不到她的蹤影,然後再到淮月樓去,但她亦不在那裡,」燕飛道:「你沒試過到江湖地去找她嗎?她似乎對園內臨淮的小亭情有獨鍾,愛到那裡去。」 屠奉三略作沉吟,有點難以啟齒的道:「我們是否仍須要繼續進行對付李淑莊的計劃呢?」 燕飛凝視他好一會,微笑道:「屠兄是否對李淑莊生出憐香惜五之心呢?」 屠奉三歎道:「她的確是動人的尤物,魅力十足。不過話是這麼說,但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倒莊大計必須繼續下去,個人的感覺並不重要。」 燕飛道:「我卻有另一個想法。」 屠奉三精神一振的問道:「甚麼想法?」 燕飛道:「春江水暖鴨先知,你道現時在魔門之中,撇開慕清流不論,誰是最先察覺到桓玄已顯敗象的人呢?當然是李淑莊,對嗎?桓玄的急於稱帝,肆意踐踏司馬氏,又對謝鍾秀顯露野心,加上施政紊亂,待人至嚴,律己不力,必令建康高門生出離心,而李淑莊會直接感受到這方面的壓力。以魔門中人的行事作風,李淑莊肯作桓玄的陪葬品嗎?」 屠奉三皺眉道:「你令我想到另一個危機,假如李淑莊曉得事不可為,還買我的丹方幹甚麼?最聰明的方法是挾財而遁,等待另一個時機。」 燕飛道:「若真給小裕取桓玄而代之,還有甚麼等待時機可言?只要小裕一天在位,魔門肯定全無機會。」 屠奉三道:「我給你弄糊塗了,你究竟想說甚麼呢?」 燕飛道:「我只是分析李淑莊的心態,或許我看錯了,誰說得定呢?慕清流曾流露出意興闌珊的神情,恐怕便是因得悉建康高門對桓玄的支持正不住的減退。對付李淑莊的計劃仍要進行下去,但分寸要由你拿捏掌握。假設我們成功贏得賭約,而李淑莊亦肯依慕清流的指示撤退,我們當然可以放李淑莊一馬。」 屠奉三精神大振道:「既有選擇的自由,我的心情好多了。」 燕飛道:「屠兄是不是對李淑莊心動了。」 屠奉三苦笑道:「心動有啥用?像李淑莊這種背景出身的人,絕不會輕易對人動情,更何況是貪財好色的關長春。我從她眼中,只看到鄙視不屑的神色。」 燕飛道:「男女間的事很難說,看看任後便明白。其它由老天爺安排如何?」 屠奉三道:「形勢的發展確是出人意表,為免夜長夢多,我打算明晚去見李淑莊,看她是不是有作交易的誠意。如果她出手殺我,我們的倒莊大計也完蛋了。」 燕飛道:「就這麼辦。一切待明天再說,明天再想。」 廣陵。午後時分。 劉裕在孔老大和魏泳之左右相伴下,進入倉房,正在那裡候命的二百多個北府兵兄弟全體起立,但卻沒有弄出任何聲音,每個人雙目都閃動著興奮和期待的光芒。 劉裕含笑立定,道:「請孔老大來和我們說幾句話。」 孔老大嚇了一跳,忙道:「劉帥說笑哩!我有甚麼資格說話?」 魏泳之欣然道:「劉帥說誰有資格,誰便有資格,何況你是我們北府兵最愛戴的龍頭老大,老大你就隨便說幾句為眾兄弟打氣吧。」 孔老大見人人點頭,登時感到大有面子,他也是見慣場面的人,道:「劉帥吩咐,孔某怎敢不聽說聽道?就來說說我的心情,我感覺輕鬆,一點都不緊張,因為劉帥和他的北府兵兄弟來了。」 眾人均露出笑容,卻不敢笑出聲來,怕驚動敵人。 此倉位於孔老大的一所華宅後院,本為糧倉,現在搬空了來藏兵。此宅鄰近帥府,以之作突擊的據點,佔盡地利。 魏泳之笑道:「孔老大對我們有信心是有道理的,因為回到廣陵,我們蒙上眼睛,也懂得怎樣走進帥府,宰掉桓弘,打贏這場仗。」 眾人握拳擊往上方,以此無聲的方法,表現心中的激動和必勝的信心。 孔老大道:「輪到劉帥開金口哩!」 劉裕從容微笑道:「我們的秘密入城行動,比原定的二天時間快了一半,也令我們不單可提早一天發動,更有足夠的時間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孔老大道:「我們也準備就緒,只要看到劉帥在帥府放出煙花訊號,立即在全城發動,保證敵人被我們殺個措手不及。」 劉裕連叫了幾聲「好」,方油然道:「敵人會於黎明前換防,我們就於換防的一刻依計劃攻入帥府,大家都清楚所有的安排了嗎?」 眾人紛紛點頭,情緒愈趨高漲,士氣昂揚。 劉裕道:「今回是天助我們,據消息顯示,桓玄已派出吳甫之和皇甫敷兩人,率領二萬荊州兵,正從水陸兩路往廣陵來。不過他們將會發覺是白走一趟,因為廣陵已回歸原主。」 如果情況容許的話,眾人肯定會發出震倉的喝采聲。 劉裕道:「兄弟們好好的休息,享用隨身帶來的乾糧,但心裡勿要怪孔老大招待不周,因為他是有苦衷的,怕忽然大批的買糧,又酒又肉,會打草驚蛇。」 眾人忍不住笑起來,又不能出聲,表情不知多趣怪,更忍笑忍得非常辛苦。 魏泳之拍拍劉裕肩頭,表示是時候離開了。 劉裕再說了幾句激勵的話,這才和孔老大和魏泳之離倉。 返回主宅途上,劉裕道:「現在一切準備妥當,桓弘方面情況如何?」 孔老大不屑的道:「桓弘這種紈挎子弟,根本難當大將之才,今早還和人到郊野打獵作樂,茫不知大禍即至。」 魏泳之道:「幸好我們發動得早,如讓吳甫之和皇甫敷兩人率軍抵達廣陵,會是另一個局面。此二人向得桓玄寵信,是有真材實料的大將。」 劉裕微笑道:「如果現在坐在帥府內的不是桓弘,而是吳甫之或皇甫敷其中之一,鹿死誰手,尚未可預料。」 孔老大道:「桓玄疑心極重,只信任其族的人,遂予我們可乘之機。」 劉裕問魏泳之道:「通知了無忌嗎?」 魏泳之道:「一切辦妥。無忌的大軍會於明早天亮時從水路攻至,保證敵人望風而潰。」 劉裕朝孔老大瞧去。 孔老大忙道:「當我的人見到煙花傳訊,城內的兄弟會立即佔奪各大糧倉,城外埋伏的兄弟則設法奪船,既然是免費的,當然設法多取幾條船哩!」 魏泳之興奮的道:「劉帥想出來的辦法,確是精彩,當最後一個兄弟成功混進城裡來,我便曉得勝券在握了。」 此時抵達主宅正廳的後門,劉裕止步道:「建康的情況如何?」 魏泳之笑道:「剛得到來自建康的消息,桓玄今早已受封為楚王,並把白癡皇帝遷往皇城外的永安宮,令朝野震動,現在誰都認為桓玄會於數天內登基。」 孔老大問道:「建康高門對桓玄的所作所為,有甚麼反應?」 魏泳之道:「有關建康高門對此事的態度,我們仍未收到消息。不過不用打聽也可知道大概。桓玄太快露出真面目了,好像完全不曉得自己陣腳未穩,當他曉得廣陵落入我們手上,才會清楚自己的想法是多麼的天真。」 劉裕沉聲道:「他仍不會夢醒,只會著吳甫之和皇甫敷兩人緊守廣陵和京口的上游,希望可以繼續作他的帝皇夢。」 孔老大道:「有個兄弟剛從無鍚回來,據他說天師軍正大舉反攻,目標極可能是海鹽,形勢相當緊張。」 劉裕大喜道:「徐道覆這是自尋死路。」 魏泳之皺眉道:「我卻怕朱序和劉毅不是徐道覆的對手,能守穩海鹽已相當不錯了。」 劉裕道:「如果我沒有必勝天師軍的把握,怎敢抽身回來?放心吧!與天師軍最後決勝的指揮者並不是朱序,而是蒯恩,此人不但精通兵法,且謀略過人,臨機應變的能力更是超人一等,且有智士為他策劃籌謀,肯定可輕易收拾徐道覆,最妙是徐道覆並不曉得對手不是朱序而是蒯恩,只是此點,已足可令徐道覆部署失誤,到錯腳難返。」 魏泳之露出佩服的神色,道:「虧我和無忌還一直在擔心海鹽的情況,原來劉帥早成竹在胸。」 孔老大喜道:「如果能把海鹽的部隊抽調回來,我們實力將大增。」 劉裕道:「就算擊潰天師軍,海鹽的部隊仍然動不得,否則必然亂事再起。不過我會調兩個人回來。」 魏泳之訝道:「調哪兩個回來?」 劉裕道:「一個是劉毅,他和建康高門年輕一輩關係良好,我們進佔建康後,有他為我們籠絡建康高門,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另一個人叫劉穆之,此人學富五車,遍游天下,是有實學的智者,有他為我作主簿負責文章之事,釐定治國之策,事過半矣。」 孔老大和魏泳之為之歎服,亦只有像劉裕般高瞻遠矚者,方配作他們的最高領袖。 第四 章共嘗丹方 在夕照下,李淑莊的倩影出現在屠奉三的眼前。 華衣麗服的打扮,更突顯她某一種難以形容的氣質,令人倍受吸引想去親近她,但又不敢冒犯放肆,怕遭她鄙視。屠奉三更曉得她的危險性,知她是有致命毒刺的怒放鮮花,集美麗和死亡於一體。 她神情木然坐在江湖地的臨淮小亭內,秀眸一片茫然,凝望著對岸的宏偉城景,部分房宅已亮起燈火,在呼嘯的寒風裡,這個南方最偉大的城市,透出一種難言的滄桑感覺。 屠奉三登上小崗,心忖她不在淮月樓打點生意、招呼賓客,卻到這裹來呆坐,又不用婢女貼身伺候,顯然是心事重重,想獨自思量。 她有甚麼心事呢?是否已察覺到形勢不妙,勝利已向劉裕一方傾斜? 到屠奉三在石桌另一邊坐下,李淑莊才往他瞧去,對他的突然出現沒有露出半點訝色,像大家早約定了似的。尤令人詭異的是桌面不但有壺酒,且有兩份飲酒的器皿,像是特為屠奉三而設的。 屠奉三再次從她眼中尋到一閃而逝的鄙夷神色。心中奇怪,難道專以色相誘人者,最看不起好色的人嗎?壓下心中波動的情緒,屠奉三沉聲道:「夫人你好!」 李淑莊輕歎一口氣,道:「你怎曉得尋到這裡來呢?」 屠奉三心中懍然,與這美女交手絕不能輕忽,一個錯失,之前的努力會盡付東流。嘿然道:「事關本人的生死,關某當然做足工夫,否則到死都會是一個糊塗鬼。」 李淑莊目光離開他,投往長流不休的秦淮河,漫不經意的道:「任後是不是身在建康?」 此時天色隨夕陽的引退,暗黑下來,眉痕的新月,現身在浮雲的間縫裡。 屠奉三淡淡道:「任後的事,從不到我去管,我亦管不著。」 李淑莊再歎一口氣。 屠奉三忍不住問道:「夫人為何-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呢?」 李淑莊沒有向他望去,喃喃道:「你這是關心我嗎?」 任屠奉三事前如何猜想,心理如何準備充足,也沒想過與李淑莊會扯到這種話題上,登時湧起古怪的滋味。苦笑道:「夫人是我最後一個賺大錢的機會,我當然關心我交易的對手哩!更擔心著會不會把小命賠進去。」 李淑莊仍不肯朝他瞧過去,輕描淡寫的道:「不是財色兼收嗎?」 屠奉三不自禁地心癢起來,旋又把慾火硬壓下去。同時心中奇怪,自年少初戀的慘痛經歷後,他對美女已是心如止水,練就一副鐵石心腸,只有紀千千能令他心動,但那種感覺是仰慕之情遠大於愛慾之念,但不知如何,這危險的魔門之女,卻能觸動他深心中密藏的某種情緒,令他心中漣漪蕩漾。 歎道:「我關長春雖然愛女色,但更愛自己的小命。當我趕來建康時,確有財色兼收的心,可是見識過夫人的手段後,我不得不重新思量自己的想法,是否愚不可及?」 李淑莊平靜的道:「我們不是說好由你餵我春藥,再任你施展挑情的手法,然後合體交歡嗎?為何忽然又大打退堂鼓呢?」 屠奉三差點想立即撤退,此女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實有無比的挑逗性和誘惑力,配合她平靜的神情,對他生出強烈的衝擊。以媚術論,李淑莊絕不在任青堤之下。 屠奉三摒除妄念,冷然道:「夫人勿要耍我了,關某人這個提議,只是為試探夫人的心意,如果夫人只是要丹方不要我的命,根本不會答應。」 李淑莊終於往他瞧去,雙目異芒大盛,盯著他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仍要來見我?是否嫌命長了?」 屠奉三大感頭痛,這個女人確實非常難應付。一邊回敬她凌厲的眼神,一邊答道:「因為我不想白走一趟,今夜來見夫人,正是要弄清楚夫人的心意。現在只要夫人一句話,我關長春立即拂袖而去。」 李淑莊似又軟化下來,柔聲道:「我又怎捨得讓你走呢?」 目光重投河水,雙目透射出惘然的神色,輕輕道:「這兩天我不時湧起取消我們之間交易的念頭。這麼辛苦幹甚麼,又為了甚麼?有時我真的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對著自己憎厭的人,仍要裝出笑臉,還要千方百計的去討好他。」 她以為屠奉三不會明白地這番話,但屠奉三卻清楚曉得燕飛的看法是對的,因為她已察覺到桓玄敗象畢呈,因而像慕清流般生出意異闌珊的頹喪感覺。今早桓玄受封為楚王,又將司馬德宗逼遷,定使她難以向建康高門交代,所以躲到這裡來,好眼不見為淨。她的心事,屠奉三像她一般清楚。 當經過多年的部署和經營,李淑莊成為建康最有影響力的人之一,但隨著桓玄的胡作非為,她辛苦建立的基礎被桓玄逐一砸掉,換過任何再堅強的人,也會生出心灰意冷之心,懷疑自己是不是正作著最勞而無功的蠢事,而李淑莊正陷於這種惡劣的情況。 她甚至會懷疑其門派的多年努力,到底所為何來?既然控制建康高門已變成沒有意義的事,那還為何要付出大批的金子,以換取他的二十四條丹方呢? 屠奉三當然不會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不解的道:「夫人既然這麼討厭我,為何又說捨不得讓我走呢?是否要出手留人。」 李淑莊緩緩別過頭來,打量他片刻,眉頭淺皺的道:「你並不是真的好色。對嗎?」 屠奉三暗吃一驚,令他震驚的是完全不曉得在甚麼地方露出破綻,也因而無法補救,只好兵行險著,從容笑道:「夫人何出此言?只要是男人,便會好色,只看節制的能力。」 李淑莊搖頭道:「不要誆我,我遇過太多色中餓鬼了,這種人就算你坦言討厭他,他也絕不會以為你真的討厭他,只會認為你仍未發現他的優點和長處,當你進一步和他接觸,你對他的討厭一定會變成喜歡。你愈討厭他,他得到你後愈有成就感。正是這種想法,變成他們拜倒石榴裙下的動力,他們用金錢、權勢去得到女兒家的身體時毫無愧色: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惹人討厭。」 又沉默片刻,凝望著他徐徐道:「我剛才說的討厭,並不是針對你來說的,而是泛指我剛才所說不知風流和下流有何區別的那類人。但關道兄竟安然接受,亦不覺得有大不了的地方,顯示道兄並不真是對淑莊見色起心,又或色迷心竅。道兄太清醒了。」 屠奉三心呼厲害,李淑莊不愧在青樓見盡世情的人,對男性心理有深到的掌握,故任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會在這些地方露出破綻。不過他是老江湖,自有一套應付的方法。冷笑道:「夫人愛怎麼想便怎麼想,現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夫人是否仍有意思和我作交易?」 李淑莊道:「如果我不想和你交易,說半句話也嫌多。我只要求價錢由我來定,因為我希望可以立即完成交易,以免夜長夢多,變得你和我最後都一無所得。」 屠奉三隻聽她說這番話,便知她已從慕清流處獲悉賭約的事。這也是合理的,李淑莊是最清楚眼前局勢的人,當慕清流對成敗失去把握,自會來找她問個分明。 今回輪到他大惑難解,如果李淑莊也認定形勢不妙,隨時要全面撤退,她得到二十四條新丹方又有何意義和作用? 屠奉三恰如其份的露出不悅之色,斷然道:「一個子兒都不能減。想想二十四條丹方可為你帶來多龐大的利潤,便知我的價錢在相對下非常便宜。」 李淑莊雙目殺機遽盛。旋又斂去,歎道:「假若我告訴你,二十四條丹方並不能為我帶來任何利益,道兄肯相信嗎?」 屠奉三愕然以對,不是故作訝異,而是真的想破腦袋也想不通。 李淑莊忽地「噗哧」嬌笑道:「我開始感到和道兄說話很有趣,道兄的才智更遠在我估計之上,看你眼神的變化便清楚哩!你說出來的話和你心中所想的不盡相同。對嗎?」 屠奉三頭皮一陣發麻,李淑莊「善解人意」的能力,是定此「倒莊大計」前他和任青媞都沒計算過的。 屠奉三傲然道:「沒有一點兒道行,我怎敢到江湖來混呢?這交易不如取消算了,誰會做只有賠沒有賺的生意呢?」 李淑莊微聳香肩,向屠奉三展示一個能顛倒任何男人、具萬種風情之美的媚態,卻又帶點不屑的生動神情,柔聲道:「勿要再浪費我的時間了,讓我直話直說,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價錢的問題,而是你那二十四條丹方如你所說般有神效嗎?若只是普通貨色,又或比不上我所懂得的十二條丹方,那即使你肯賤價賣出,奴家也沒有興趣了。」 屠奉三糊塗起來,更頗有失去主動的危機感,皺眉道:「夫人尚未依我的丹方製法,把丹散煉出來嗎?」 李淑莊從香袖裡取出一個袖珍小瓷瓶,頂多只可容一至二粒丹藥,然後拔開瓶塞,立即清香盈鼻。 屠奉三暗自慶幸任青媞曾詳細向他描述製出來的丹散氣味和賣相,否則現在肯定會手忙腳亂,不知該作何反應。遂露出心迷神醉的表情,狠狠以鼻嗅了一下,閉目道:「雖然火候差了一點,致令香氣散而不聚,但已非常難得。」 他再睜開眼時,李淑莊已把瓶內的丹丸傾倒在掌上,一共兩顆,在她晶瑩似玉的手掌上閃著金黃的色光,予人詭秘莫名的感覺。小小兩顆丹散,卻似擁有某種超乎俗世不可測度的神秘力量。 李淑莊若無其事的把丹丸以另一手輕輕拈起,逐一放在兩個空酒杯裡,道:「我愛把丹散和酒一起服用,如此會更快見效。」 屠奉三心叫救命,李淑莊的確是老江湖,竟想出此計,要自己一起和她試服丹散,如果是毒藥,他便要作她的陪葬品。 雖說丹毒只對那些長期服用五石散,以致在體內積聚丹毒的人有影響,但屠奉三卻從未試過這玩意兒,要屠奉三忽然破戒服藥,已是千萬個不情願,何況是這有致命危險由任青媞設計出來的含毒五石散。 唉! 天才曉得任青媞會否計算錯誤,一顆丹丸便足可奪去他和李淑莊的兩條小命?更令他猶豫的,是李淑莊把丹散溶在酒裡服用,保證連任青媞也不知以此法服食,會否增加丹丸的毒力。 太多不能預知的因素了。 事情的發展,令形勢出現新的變化,「倒莊大計」再非唯一的選擇,只要廣陵和巴陵在十天內失陷,慕清流會向門人廣發全面撤退的指令,而看李淑莊現在意興闌珊的模樣,她肯定會依言退避,自己還何苦要害她一命,說不定還會同時害了自己。 現在該怎麼辦呢? 李淑莊舉起酒壺,把酒注進放了丹散的杯子去,神情專注,姿態優美,若不知她的底細,此刻橫看豎看,都看不出她或許是建康最危險的女人。 屠奉三感到頭皮在發麻著。 李淑莊放下酒壺,又拿起木杓,探進杯子襄把酒和丸散攪和,輕柔的道:「奴家對道兄提供的丹方有很大的期待,道兄不會令奴家失望吧?」 屠奉三乏言以對。 李淑莊訝然朝他望去,秀眉輕蹙道:「道兄為何不說話?」 屠奉三暗歎一口氣,猛下決定,不過卻想先弄清楚她「期待」的含意,道:「夫人期待的,是不是指丹散會為你帶來的龐大利潤和效益呢?如果是的話,便和夫人剛才說的有所矛盾。」 李淑莊拿起加了料的酒,放到他身前,雙目射出淒迷而令人心醉的神色,輕輕道:「此刻我還哪來閒心去想令人心煩的事呢?我期待的是道兄的丹散會把我帶進一個全新的境界,忘掉了世間一切煩惱,也忘掉了過去和將來,好好的享受人生。如果我有選擇的話,我會單獨一個人服藥,然後彈琴聽曲,欣賞秦淮河的煙花美景。服藥後的李淑莊會變成另一個人,拋開一切,說不定你今晚便可以得到我。」 屠奉三生出危機的感覺,如自己也變成另一個人,拋開了對她的戒心,說不定會為她所乘,那便真是栽倒家,陰溝裹翻船,冤枉至極了。 李淑莊神色靜如止水,凝神看著他道:「你的確不是好色的人,還似心中隱藏著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像剛才聽到有可能在今晚得到奴家的身體,眼神仍沒有絲毫變化。關道兄告訴我吧!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屠奉三目光投往酒杯內晶亮的酒液,丹散已無影無蹤,與美酒渾融如一,心中卻在盤算向她透露真相的後果,對剛下的決定又猶豫起來。 人總有脆弱的一面,便像自己,有時也會失去鬥志,生出心灰意冷的情緒,但情緒平復後,又會鬥志昂揚,變成另一個人似的。 目下的李淑莊肯定處於情緒的低谷,可是當她從低谷走出來時,會回復鬥志和信心,如果自己向她透露真相,那後果實在難以預料。 屠奉三忍不住問道:「夫人是不是遇上不如意的事呢?上回我見夫人,與今次比較,便像兩個不同的人般。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呢?」 李淑莊微笑道:「道兄這麼關心奴家嗎?為何要問這種與交易無關的問題?」 屠奉三道:「服藥的其中一個大忌,就是於心情不好時服藥,這會令好事變成壞事,更添心中的煩惱。」 他這番話並不是亂說的,而是任青堤告訴他的,可讓他能恰當的冒充服慣藥的人。 李淑莊淡然自若道:「道兄是遇慮了,奴家是個堅強的人,煩惱歸煩惱,卻不能影響我的心情。人總要在適當的時候放鬆自己,又或放縱一下,才能取得平衡。我是不容易放棄的人,不論形勢對我如何不利,我都不會輕易認輸。我扯得太遠哩!來!讓我看看道兄的丹方是如何的超卓不凡。」 接著舉杯道:「道兄請!」 屠奉三拿起酒杯,心中暗歎,聽李淑莊的語氣,她是不接受急流勇退的指令,而會一直撐下去,直至桓玄潰敗的一刻,才肯服輸。 既然如此,「倒莊大計」必須繼續下去,再沒有別的選擇。 李淑莊催道:「請!」 屠奉三見李淑莊擺明要自己先喝掉手上的酒,才會跟隨,暗叫了句「捨命陪妖女」,毫不猶豫的舉杯一飲而荊李淑莊露出欣然之色,也把手上的酒飲荊兩人同時放下酒杯,四目交投。 第五 章迷離境界 高彥從後門進入鋪子,向把風的兩湖幫兄弟打個招呼,逕自來到前鋪。 如果他心裹沒有準備,驟然見到眼前的景況,肯定會嚇了一跳。 二十多個人正圍繞著兩台弩箭機在忙碌著,其中兩個人是卓狂生和姚猛。 卓狂生眼角發現高彥,斜眼對著他道:「有好消息嗎?」 四名兄弟推動另一台弩箭機,由於地上鋪了厚軟的布帛,只發出輕微的聲音,到弩箭機到達緊閉的鋪門前,方才停下。 高彥來到卓狂生和姚猛中間,興奮的道:「點子剛離開太守府,隨行的只有八個短命鬼,九個人全部都是騎馬的,目標清楚分明。」 另外兩台弩箭機同時移動,與先前的弩箭機並排列陣,只要把寬敞的鋪門推倒,弩箭機便可攻系鋪外街上的目標。 姚猛笑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明年今夜,將是馬軍這傢伙的忌辰。」 這三台弩箭機是兩湖幫遺留在巴陵的武器,一旦發動,叮連續發射六支弩箭,其勁道之強,功夫差了點兒的武林好手也難以消受。 卓狂生趨前,打開舖門的一個小方窗,往外窺看對街,仙源樓的外院門映入眼簾,此時院門大開,幾名把門的大漢正招呼前去光顧的客人人內。 卓狂生道:「準備!」 姚猛沒好氣道:「準備你的娘!真是嫩手,各兄弟早進入指定的位置哩!還要說多餘的話。」 卓狂生回頭一看,也感尷尬,因為鋪內兄弟負責操控弩箭機的,又或負責推倒鋪門者,全都蓄勢以待,只等他一聲令下。幸好他尚有最後一道殺手簡,喝道:「我是著你準備,還呆在這裡幹甚麼?你是否害怕得偷偷在褲襠內撒尿,故動彈不得,還不給我滾。」 姚猛向高彥作了個奈何卓狂生不得的表情,匆匆由後門離開。 高彥趨前來到卓狂生身旁,從小方窗看出去,道:「是時候了!」 卓狂生向立在後方負起傳訊之責的兄弟打個手勢,那人領命後去了。 卓狂生歎道:「這就叫猛虎不及地頭蟲,整個巴陵全是支持兩湖幫的人,這間位於仙源樓對面的鋪子,說句話便暫時是我們的了,周紹和馬軍怎是我們的對手?」 高彥道:「你似是引喻失誤,馬軍才是地頭蟲,我們方是猛虎,只不過馬軍現在變成千夫所指的叛徒,等於人人喊打的過街耗子。」 卓狂生哂道:「甚麼都好!只要能宰掉馬軍便成。」 高彥低聲道:「你是否心情緊張,致語無倫次?」 卓狂生道:「你不緊張嗎?」 高彥坦然道:「我怕得要命!既怕馬軍改變主意忽然不來了,又怕他的武功比我們所知高強,竟能逃過這次暗殺,要擔心的事真是數之不荊」卓狂生哂道:「你是在瞎擔心。我們今次的行動是由我們三個臭皮匠想出來的,等於諸葛武侯的智計。最精彩是周馬兩人還以為我們早四散逃亡,哪想得到我們會返回虎穴,還要謀他們的小命。坦白說!就算沒有佈置,只要馬軍落單,憑我的武功也可輕取他的性命,別忘記他只得一條手臂來擋老子的絕世神功。」 高彥渾身一震,道:「來哩!」 卓狂生忙湊往小方窗看過對街,又鬆了一口氣,褸D:「輕鬆點行嗎?只是我們的人出動吧!」 從窗口看出去,數名衣著和把守院門的漠子無甚分別的兩湖幫兄弟,正朝院門走去,其中一個與守院門的漢子密斟幾句後,守門的漢子個個臉色遽變,退入院門內。 卓狂生當然曉得己方人馬向他們說了甚麼話,也不虞退入院內的漢子會洩漏他們的行動,因為另有專人伺候他們。 此時己方兄弟取代了把門漢子的崗位,一切看來與先前無異。 蹄聲響起,自遠而近。 姚猛從橫巷走出來,馬軍和八個隨從,正放緩騎速,抵達院門,準備要進入。 姚猛急步街前,登時惹起馬軍等的注意,人人目露凶光,朝不住逼近的姚猛瞧過去,他們沒注意到的,是整截街道只剩下他們,人流已被兩湖幫的兄弟截斷。 姚猛在離馬軍等人兩丈外止步,「鏘」的一聲拔出佩刀,大喝道:「馬軍你背叛幫主,老子來和你拚命了。」 馬軍在馬背上審視他,露出不屑的神色,啞然笑道:「你這小子是從哪裡鑽出來的,為何我從未見過你?」 眾隨從均發出嘲弄的笑聲。 「砰」 院門關上。 原來扮作把門者的兩湖幫兄弟,早悄悄退入院子內。 馬軍終是跑慣江湖的人,目光投往關上的院門,色變道:「散開!」 姚猛長笑道:「太遲了!」 「蓬」! 對街鋪子的大門整幅向外坍塌,現出三台弩箭機、卓狂生、高彥和一眾兄弟。在馬軍等魂飛魄散之際,弩箭機已三箭齊發,輒輒聲中,射出一輪接一輪的弩箭。 數以百計的箭手同時站立於弩箭機所在的房舍之頂,人人彎弓搭箭,朝他們狂射勁箭。 慘況令人不忍卒睹。 先是全無異樣的感覺,接著臉孔開始熱起來,一陣暈眩。屠奉三差點想運功把丸散的藥力逼出體外,但又怕李淑莊察覺,只能心中叫苦。 李淑莊凝神瞧著他,唇角逸出一絲笑意,輕輕道:「似乎相當不錯呢?」 屠奉三心中苦笑,感到體內血液加速,心兒的躍動也比平時加速,不由心中生出悔意,這個險實在不該冒的。 李淑莊忽然有點無意識地嬌笑起來,像沒有機心似的,比之平常的她,又有另一番惹人遐想的嬌姿美態。 不知如何,屠奉三也想縱聲狂笑,眼前美女的笑聲,像有著無與倫比的感染力。屠奉三訝道:「有甚麼好笑的?」 話出口才感到突兀,但又是如此自然,換了平時的他,當不會問這句話,至少不會直接問出口,只會在腦袋裹作猜測。 李淑莊更笑得花枝亂顫,似是屠奉三問這句話便足以笑彎了她的腰,她忍著笑的喘息道:「你不覺得好笑嗎?我們兩個都不知算是甚麼關係?但偏要湊在一起,最妙是根本不知道服食的究竟是仙丹還是毒藥?」 屠奉三暈眩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另一種全新的感覺,且確如李淑莊描述的,有點不知自己為何會在這裡?他和眼前美女究竟有何關係,一切只是單純的發生,是這樣子便這樣子,不用有任何道理,單是發生的本身已是自具自足。 屠奉三歎道:「夫人認為值得嗎?」 李淑莊閉上美目,心滿意足的道:「我很久沒有此刻的感覺了。有時我會想,只有服藥後的人生才是真的,才會令人感動,你聽到風的呼嘯聲嗎?感覺到冷風拂在身上的動人感覺嗎?為何干時我們對這些卻毫不在意呢?」 屠奉三把精神集中往被風吹拂的感覺去,寒風刮上皮膚的感覺驟然增強其強烈的程度,差點令他感到吃不消,忙把注意力重投李淑莊的如花玉容去。 李淑莊恰於此時張開秀目,雙目亮閃閃的,柔聲道:「道兄的確沒有騙我,此丹的效力絕不在我原本的十二道丹方之下,而其新鮮的感覺更是無與倫比,令我到達前所未有的境界。好吧!我再不想枝節橫生,就以一千兩黃金,買下道兄全部丹方。」 屠奉三丹醉三分醒,皺眉道:「這與我先前提議的價錢差太遠了。」 李淑莊妥協的道:「好吧!讓我告訴你我真實的情況,雖然有傳言說我是建康最富有的女人,但我的財產大部分是像淮月樓般的不動產,淮月樓亦是我手上最有價值的財產,但在我手上周轉的資金,絕不過五千雨之數,而能立即調動給你的,一千而金子已是極限,否則我將出現周轉不靈的情況。」 屠奉三饒有興趣的聽著,不知如何的,他把握到眼前正發生的事的趣味所在。現在的「倒莊大計」已變成了一個遊戲,是他和李淑莊之間的遊戲。李淑莊肯定是做生意的高手,所以懂得如何來壓價。 聳肩道:「夫人以為我是第一天出來混的嗎?不論是五石散的買賣,又或淮月樓的愛情交易,你賺的都是黃澄澄的金子,夫人怎可能只有這麼少數量的錢在手上呢?」 李淑莊不悅道:「這是真的,至於其它的錢到了哪裡去,你最好不要知道,否則會為你招來殺生之禍。」 忽又噗哧笑道:「你知道嗎?你現在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令我感到再不認識你。」 屠奉三完全不介意,既不介意是否會被李淑莊識穿,更不介意是否做得成這場交易,一切有老天爺在冥冥中安排,不論他做甚麼,其結果到最後都仍是那個結果。他甚至再不在意自己為何要到這裡來見李淑莊,又和她一起服食含有丹毒的危險丸散,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到眼前此刻去。至於過去的回憶,對未來的推算,比起現在這一刻,比重上變得微不足道。 一股輕鬆寫意帶點懶洋洋的感覺,湧上他心頭。李淑莊的嬌笑聲,她低沉好聽的聲音,變得晶瑩剔透,每個字音本身已是最動人的天籟。 屠奉三笑道:「還提甚麼打打殺殺的,真大煞風景,他奶奶的,你不是說過服藥後會變另一個人嗎?嘿!言歸正傳,我並沒有逼你在短時間內籌措足這筆金子,而是予你足夠的時間,辦法當然由你去想出來。」 李淑莊黛眉輕蹙的道:「我可能沒有那麼多時間了。你這人哩!只關心自己的利益,你明白現在南方的形勢嗎?」 屠奉三生出和情人鬧彆扭的古怪滋味,衝口而出道:「夫人終於發覺錯看桓玄,致生出朝不保夕的危機感,既然如此,還買我的丹方來幹啥?」 李淑莊像清醒過來般雙眼射出銳利的光芒,旋又被溫柔之色代替,輕輕道:「我早看出你這個人絕不簡單。貪財好色的人我見多了,絕不像你這模樣。看你的眼神便清楚。第一回在燕雀湖見到你,我便有種奇怪的感覺,你的才智該遠比你表現出來的高明,不論和你說甚麼,你都清楚明白,且似看穿我心中的想法,故能屢次把我逼在被動的下風,令我感到新鮮刺激。現在嘛!更有點想向你投降,求你網開一面,以一個我付得起的價錢,把丹方賣給我。唉!你既清楚我的處境,便該明白假如桓玄失敗了,我將變得一無所有,那時也沒金子和你交易哩!」 屠奉三心裹被不知是何滋味的曼妙感覺佔據,這番話肯定是李淑莊的肺腑之言,因為他聽不出任何破綻。皺眉道:「可是夫人常不自覺地向我露出鄙視的神情,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李淑莊抿嘴笑道:「奴家真的是甚麼都瞞不過你,但你卻看錯哩!那不是鄙夷的神色,而是感到惋惜,像你這般軒昂的男兒漠,卻只懂煉藥和在脂粉叢中打滾,還像建康的所謂名士般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全無愧色。好哩!長話短說,你究竟肯不肯作這個交易?奴家的心已掏出來給你看了,你也清楚奴家的處境。一千兩金子足夠你揮霍一段長時間,若你仍感不足,今夜你便可以到奴家的閨房一宿,讓奴家可以好好伺候你。」 屠奉三湧起差點遏抑不住的慾火,忙硬壓下去,人也清醒了點,道:「我真的不明白,既然夫人對自己的前景並不樂觀,二十四條丹方對你還有甚麼價值?」 李淑莊掩嘴笑道:「都說你不是好色的人,聽到奴家肯投懷送抱,仍不露絲毫饞相。你當我是隨便陪男人的人嗎?淑莊才不會這麼作賤自己。索性一併告訴你吧!我買你的二十四條丹方並不是要賺錢,而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將來的日子作打算。唉!假如我失去眼前的一切,唯一能使我感到活著尚有點意義,便是我手上的三十六條丹方哩!你明白了嗎?」 屠奉三失聲道:「你竟是買來自用的?」 李淑莊露出淒然之色,幽幽道:「不要看我李淑莊表面風光,事實上我心中非常寂寞,滿腦子煩惱,有時更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只有丹藥可驅走我的煩惱,讓我好好的享受人生。好吧!我答應你,假若情況好轉,我會補償你的損失,如你仍不信任我,我便把淮月樓的房產地契交給你作抵押,如此你該不會懷疑我沒有交易的誠意吧!」 屠奉三呆看著她,好一會後歎道:「形勢是不會好轉的,桓玄根本鬥不過劉裕,夫人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此點。」 李淑莊輕輕道:「你究竟是誰呢?」 我究竟是誰? 這類問題,平時屠奉三絕不會費神去想,因為根本不成其問題。但此刻屠奉三卻對這個問題有全新的體會。對!我究竟是誰呢?屠奉三這三個字只是代號。對敵人來說,屠奉三或代表催命符;對劉裕來說,是個好幫手。但對自己來說,他是甚麼呢? 寒風拂體,面對眼前有高度誘惑性的美人兒,身處淮月樓旁清幽雅致的園林內,屠奉三感到自己完全徹底的融入環境裹去,在下面流過的河水,天上的夜空,與他似生出不可分割的關係,這是他從沒有嘗過的動人滋味。自己究竟是誰,再不重要。 他現在看到的,是李淑莊的另一面。她也像任何人般有血有肉,會感到寂寞、悲傷、煩惱、失落,也會受情緒影響。 一些從未在他腦域出現過的意念,一個接一個的緊扣而來,還伴著鮮明的圖像,似乎意念本身已是最大的玩意和樂趣,令他一時想得癡了。 「道兄!」 屠奉三有點不情願的從內在的天地走出來,訝然朝李淑莊瞧去。 李淑莊以古怪的神情盯著他,緩緩道:「你究竟是誰?剛才你提起桓玄和劉裕時,我直覺感到你深入的瞭解他們,語氣中透出強大的信心,並深信不疑自己的看法。」 屠奉三輕鬆的道:「我是誰並不重要,最重要是我肯否和夫人進行交易。我們約個時間和地點如何?」 李淑莊像小女孩般雀躍道:「道兄肯答應了。」又幽怨的道:「今晚你不陪淑莊嗎?不知如何?我現在真的感到孤零零一個人的感覺很不好受。你不曾感到寂寞嗎?當你和別的女人歡好時,會不會仍感到寂寞呢?」 屠奉三發覺自己正認真對待李淑莊的問題,點頭坦白的道:「你倒說中了我的心事。我雖然有過不少女人,但沒在一個能令我念念不忘,又或想和她再次溫存。我能擁有的,只是剎那的歡娛,事後卻有去如春夢的感慨。唉!我想在每一個人的生命之中,都會有寂寞的時候,不管有多少人前呼後擁,但寂寞卻似是與生俱來的事,是一個心境的問題。」 李淑莊欣然道:「我從未聽過比你這番更能引起奴家共鳴的話,直說到我的心坎裹去。更使我開心的,是再感不到道兄的戒心和敵意。今晚不要走好嗎?你是個很奇特的人,當我第一眼看到你時便知道。」 屠奉三發自真心的道:「坦白說!我仍沒法弄清楚夫人是真情還是假意,我們定下交易的時間和地點如何?除了二十四道丹方外,我還有可令夫人驚喜的意外得益。」 李淑莊一呆道:「意外的得益,道兄指的是哪方面的事?」 屠奉三道:「我現在不可以洩漏,且須看夫人的表現,但對你肯定有利無害。」 李淑莊凝視他半晌,道:「我愈來愈感到道兄的不簡單,更似乎很清楚我的處境。令我感到害怕。」 屠奉三暗歎一口氣,道:「我能在逍遙教中佔上一席,當然不是普通之輩。夫人勿要多心。」 李淑莊皺眉道:「我們為何不可以立即進行交易呢?讓淑莊把人財獻上,道兄滿意後,便把餘下的丹方默寫出來,那麼不論明天發生甚麼事,淑莊再也不在意了。」 屠奉三感到心中的憐惜之意遠大於對她的敵視,更開始相信她有交易的誠意,問題在他頂多只記得另外四條丹方,且都是居心不良的毒方,縱然千萬個情願,也無法依她所說的去完成交易。 道:「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李淑莊訝道:「道兄似乎另有難言之隱,何不開心見誠的說出來?」 屠奉三已習慣她善於捕捉別人心事的本領,苦笑道:「不瞞你哩!我還要回去和任後商量。」 李淑莊憤然道:「原來你和任後有私情,怪不得不把我李淑莊放在眼內。」 屠奉三大訝道:「夫人在妒忌嗎?」 李淑莊呆了一呆,竟說不出話來。 屠奉二心中湧起一陣連自己也沒法解釋的醉心感覺,微笑道:「夫人放心,我可以關長春三字立誓,我與任後絕沒有男女私情,有的只是利害關係。」 李淑莊垂下螓首,輕柔的道:「知道哩!」 短短的一句話,卻直敲進屠奉三的心坎裡去,生出魂為之銷的美妙感覺。 這美女是否對我動了真情呢?或只是她勾魂攝魄的手段? 屠奉三糊塗起來,很想知道答案,這是從未有過的滋味。 李淑莊輕輕道:「明晚初更時分如何?你曉得我的家在哪裡嗎?」 屠奉三道:「任後刻下不在建康,多給我幾天時間吧!快則二天,遲則六天,我會再來找夫人的。」 說畢起身離開,因為如果再不下決心離開,連他自己也沒法肯定事情會如何發展下去。 第六 章全新想法 燕飛來到屠奉三身邊,疑惑的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屠兄不立即回家,卻要到三十多里外的大江上游來吹風?」 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的屠奉三,俯視著在崖下東流不休的江水,頹然道:「我想清醒一下,因為我剛和李淑莊一起體驗了第一道殺人丹方的驚人威力,我和李淑莊便似變成了另外兩個人,又或許我們只是露出了真本性,像荒人回到夜窩子去的情況。」 燕飛在石旁蹲下,面向大江,啞然失笑道:「我的娘!竟然這麼有趣?我們低估了李淑莊,沒想到她會來此一著,告訴我!屠兄是否對李淑莊動心了?」 屠奉三感到渾身舒泰,因為他絕對的信任燕飛,更不用擔心安全。苦笑道:「但願我有個肯定的答案。大家兄弟,我也不想瞞你,第一眼看到她,我便感到心動了。但因這是全無可能的,更何況我還要殺她,所以我把這種令人迷惘的感覺硬壓下去,且一直很成功,直至你告訴了我有關你和慕清流的睹約,那被壓下去的某種情緒又復活了。」 稍頓續道:「勿要以為我公私不分,事實上我想到一個更佳解決李淑莊的辦法,就是和她作一個公平的交易,諦造雙贏的局面。」 燕飛欣然道:「只要你老哥認為是好辦法,我便支持你。」 屠奉三訝道:「為何你絲毫沒有懷疑我中了五石散的毒,以致胡言亂語呢?」 燕飛道:「男女之間的感情,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情況下發生,而當其發生時,誰都擋不了。」 屠奉三沉吟道:「你是過來人,比我清楚。但我真的愛上了她嗎?」 燕飛道:「由於你老哥長期抑壓自己這方面的情緒,說你愛上了她或許是言之尚早,但你的確是對她生出微妙的感情,故不忍害死她。」 屠奉三道:「我是否非常愚蠢呢?換了你在我的處境,會如何處理?」 燕飛道:「你肯問我的意見,顯示你仍然保持理智。告訴我,她那方面的情況又如何?」 屠奉三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幸好我並沒有非得到她不可的心,所以她是真情還是假意,我絕不介意,只是不忍出手殺她。」 燕飛點頭道:「如此更好辦。正如我說過的,對李淑莊我們再非沒有選擇,先說出你的新想法吧!」 屠奉三把李淑莊的情況解釋明白後,道:「我的新想法有個條件,就是須說服任後把二十四條丹方的製法交出來,再由你親自出手為她化去體內積聚的丹毒,而李淑莊則以淮月樓來作交換,且助我們狠踩桓玄一腳。」 燕飛沉吟道:「你認為李淑莊會同意嗎?」 屠奉三道:「當廣陵和巴陵先後失陷,慕清流輸掉賭約,發出全面撤走的指示,李淑莊還有別的選擇嗎?這個交易對她是有利無害的。」 燕飛道:「為何你不想多要些兒,譬如得到她呢?」 屠奉三苦笑道:「像她那樣出身的人,會對人生出真感情嗎?如果她有把握,早把我幹掉。」 燕飛搖頭道:「我卻有不同的看法。她嚮慕清流隱瞞你的事,實出乎我意料之外,當時我雖大惑不解,卻沒有深思這方面的事。現在作事後的回想,她沒有透露你的存在,是因為她根本沒有想遇要殺你。當然她也像你這般心感矛盾,卻正顯示她對你非是沒有情意。」 屠奉三道:「你的看法或許正確,不過她的情況和任後不同,魔門的法規對她會有一定的約束力,與我相好說不定等若背叛魔門。唉!又或她只是在媚惑我,我不過是一廂情願吧。」 燕飛道:「我接觸過的魔門中人,不論是向雨田又或慕清流,說到底仍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與你我沒有分別。男女互相問的吸引是不講道理的,像你老哥般,有想過會愛上要對付的目標嗎?同樣的情況,也可以發生在李淑莊身上。老天爺在這方面是公平的。」 屠奉三道:「你是在鼓勵我?」 燕飛道:「這個當然。我們荒人一向是無法無天、不受世俗道德禮法的約束,想到甚麼便去幹甚麼。今次如果魔門失敗了,恐怕李淑莊有生之年,仍沒有捲土重來的機會,她如真的對你心動,你為何要拒絕快樂?」 屠奉三道:「可是我真的不瞭解她,更不清楚她對魔門的忠心程度,魯莽的去追求她,或會有不測之禍。眼前的頭等大事,仍是殺死桓玄,我不可讓私人的事影響大局。」 燕飛微笑道:「不要三心兩意,她拒絕你是她的事,只要你曾盡過力,曉得自己沒有錯過機會,便對得起自己,這種事誰可預料呢?至於怕出事,則是過慮。當慕清流願賭服輸,而李淑莊又曉得你是屠奉三,我保證她不敢動你半根毫毛,有誰想與我和劉裕結下解不開的仇恨?哈!還有你老哥是那容易收拾的嗎?」 屠奉三默然片刻,忽然歎道:「我是不是很傻呢?」 燕飛道:「但我卻最喜歡你現在這樣子。如果事事都精明厲害,算盡機關,只講利害,做人還有甚麼樂趣?放手去做吧!錯過了你會終生悔恨。」 屠奉三頹然道:「我真怕自己只是一廂情願。」 燕飛道:「樂趣正在這裡。便像高小子追求小白雁,起始時誰都不看好他們,但結果卻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我們回去見任後,看她對我們的提議如何反應。不用擔心,我與你是立於同一陣線的。快天亮哩!」 劉裕在瓦頂遙觀太守府的情況,後院已有多處房舍透出燈光,顯示下人已起來工作,該是準備早膳一類的事。 他身旁的孔老大道:「桓弘每日天亮前起床,梳洗後便到主廳吃早點,聽取手下匯報昨夜的狀況。陪他同吃早膳的尚有七、八個親將,此為最佳下手的時刻。」 另一邊的魏泳之道:「桓弘今次死定了,府內的守衛不過百人,且完全沒有警戒之心。」 孔老大笑道:「桓弘不論衣食,均非常講究,甫抵廣陵,關心的不是廣陵的防禦,而是誰是廚藝最了得的人。他請的三個廚子裡,有兩個是我們的人,另外我又安排了四個兄弟混進去,在廚房幫手。後院的大門已被他們作了手腳,一撞便開,我們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殺進去,先把主廳重重包圍,再進去取桓弘的小命。」 魏泳之興奮的道:「每一個兄弟都清楚自己在幹甚麼,當看到煙花訊號後,我們的人會先奪取糧倉和城門的控制權,如此大局已定,就看我們能再奪多少條船。」 劉裕目光投往東方,已隱見日出前的霞彩,心忖廣陵的爭奪戰將揭開與桓玄之戰的序幕,打破對峙不下的局勢。以桓玄的性格,大怒下會派兵猛攻廣陵和京口,如此則正中他下懷。 孔老大道:「現在一切情況全在我們掌握襄,要生擒桓弘,也肯定可辦到。」 劉裕道:「我們定要當場斬殺桓弘,以示我們的決心。同時也可讓建康高門曉得,誰站在桓玄的一方,誰便要死。」 魏泳之點頭道:「對!誰敢助桓玄,我們便殺之無赦!」 不知如何,劉裕想起了謝混,此子肯定站在桓玄的一方,自己可以狠下心腸殺他嗎?自己知自己事,不論謝混如何開罪他,至乎無人不認為謝混該死,他仍沒法對謝混下手。只是看在謝鍾秀份上,他便下不了手。忽然間,他感到自己把話說滿了。 劉裕再次感到坐在這個位置上的種種為難處,要公私分明,實有極高的難度。 孔老大道:「是時候哩!」 太守府後院處亮起一盞綠色的燈,旋又斂消,接著又亮起來,如此連續三次,方告熄滅。 魏泳之欣然道:「桓弘到主廳去了。」 劉裕深吸一口氣,道:「動手吧!」 建康。 秘巢內,任青媞靜心聆聽屠奉三昨夜與李淑莊交鋒的過程,玉容平靜,即使聽至屠奉三不得不與李淑莊共嘗丹散,仍沒有甚麼特別的反應。 窗外天色轉白,漫長的一夜終於成為過去,便像以往無數的夜晚,但燕飛卻曉得昨夜與別不同,至少對屠奉三來說,昨夜發生的事,或許會徹底改變屠奉三未來的命運。 他不時想著紀於千,隱隱猜到紀千千已隨慕容垂的大軍起行,離開榮陽,因而無法和他作心靈的聯繫。 屠奉三最後說出了他的新構想,然後等待任青媞的響應,沒有任青娓的同意,他根本沒法和李淑莊作交易。 燕飛也為屠奉三緊張,曉得不費一番唇舌,休想說服任青媞,因為她有大條道理不肯把二十四條丹方的製法說出來,皆因此為可以控制建康高門,能令她在建康呼風喚雨的本錢,當然愈少人知道愈好,何況對方是有政治野心的魔門妖女。 任青媞忽然笑容滿臉,向屠奉三喜孜孜的道:「恭喜三哥,終於覓得意中人。」 屠奉三和燕飛相對愕然,怎猜得任青媞如此好說話? 任青媞道:「不論三哥有甚麼新的提議,青媞都全力支持,二十四條丹方算甚摩哩?比起三哥將來的幸福,根本是微不足道。」 屠奉三首次對任青媞喚他作三哥完全受落,還一陣感動,且又有點兒尷尬,苦笑道:「我只是要和她作個公平的交易,並沒有其它意思。」 任青媞笑臉如花的道:「三哥不用害羞,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為嘛!何況是如此知情識趣的佳人?」 屠奉三道:「我和她……唉……」 任青媞道:「我當然明白三哥的心事,你怕她是魔門之徒,心意難測,不過這並非沒有解決的辦法。」 燕飛奇道:「連這事也有辦法解決嗎?」 任青媞道:「李淑莊是否對三哥動了真情,一下子便可試出來。」 屠奉三愕然道:「究竟是甚麼好法子?」 任青媞道:「當廣陵或巴陵失陷的消息傳到建康來,三哥便可以本來面目去見李淑莊,看她反應如何,如果李淑莊仍顯露對三哥的情意,三哥便可依我的方法測試她真正的心意。」 連燕飛也對任青媞大為改觀,她不但肯交出珍貴的丹方,還為屠奉三想法設計,盡顯她愛屋及烏的心意。 任青媞美目生輝的道:「只要李淑莊肯脫離魔門,三哥便值得為她作出任何犧牲,因為她是真的向三哥盡傾心中之愛。」 屠奉三苦笑道:「李淑莊對我的愛絕達不到這種叛門的程度,照我看她只是感到我這個人不簡單,生出了好奇心吧!」 任青媞搖頭道:「三哥你錯了。魔門的人一向以絕情絕義為本色,一切只看功利效益。可偏是這種人,一旦動情,卻是一發不可收拾。燕大哥說得對,她沒嚮慕清流提及你這個人,已是有違她的作風,只因她對你動心了,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燕飛道:「但她也可以口稱叛幫,暗裹卻完全不是那回事。」 任青媞道:「像魔門這種歷史悠久的門派,想脫身是談何容易?幸好有燕大哥在,當然可以直接和慕清流談條件,以更大的利益作交換。」 接著正容道:「李淑莊能負起這般重要的任務,肯定是魔門兩派六道其中的派道之首,以魔門的慣例,派道之首同時也是該派道最重要典籍的持有者。如果李淑莊真的肯脫離魔門,又得到慕清流首肯,她必須把由她保管的典籍交出來,而這是沒法騙人的。因為魔門派系與派系間不住勾心鬥角,誰都想奪取對方的典籍,一旦交出去,便再收不回來。」 燕飛拍桌道:「果然好計!」 屠奉三歎道:「要她背叛魔門來跟隨我,照我看只是個笑話。」 任青媞道:「試試看好嗎?三哥勿要小覷自己,若青媞不是先遇上劉爺,也會對三哥情不自禁呢!」 屠奉三隻能向燕飛苦笑。 第七 章驚聞噩耗 周紹揭開蓋著屍體的黑布,左右的人都露出不忍卒睹的神情,只有他仍神態冷靜,審視被射成刺蛔般的馬軍,好一會後才為他蓋上黑布。 參軍鄭達道:「九個人無一倖免,全部中箭慘死,此事今早已傳遍全城,人人都曉得兩湖幫的餘孽回來搞事。」 另一副將謝家寧道:「同一時間兩湖幫的赤龍戰船攻擊我們泊在碼頭的戰船隊,毀了我們三艘船,全賴碼頭的守軍全力反擊,方驅走敵艦。現在我們的水道已被敵艦封鎖,切斷了我們和江陵的聯繫,情況不妙。」 周紹歎道:「這是沒有可能的,兩湖幫怎能忽然發動如此詐謀奇計,且計劃周詳、組織嚴密,一下子命中我們弱點的攻擊?究竟誰在主持兩湖幫呢?」 鄭達道:「據街頭巷尾的傳聞,重整兩湖幫的是聶天還的愛徒,有『小白雁』之稱的尹清雅。」 謝家寧道:「據傳還有荒人在暗中出力,尹清雅與荒人關係密切,更與邊荒頭號探子高彥相戀,此一傳聞,該貼近事實。以昨夜的情況看,肯定高彥有參與,否則時間、地點哪能拿捏得這麼精準?」 周紹狠狠道:「我們千算萬算,仍算漏了小白雁的影響力,令兩湖幫投向了劉裕。此事非常嚴重,如果我們守不住巴陵,將會影響整個戰局。」 鄭達疑惑的道:「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竟能起這麼大的作用嗎?」 周紹苦笑道:「兩湖幫的幫眾和百姓,對聶天還是又敬又怕,但對小白雁卻是沒有保留的疼愛,加上她和荒人及劉裕的關係,為兩湖幫幫眾、百姓帶來新的希望,昨夜又成功刺殺馬軍,令他們士氣如虹,一洗頹風,我們絕不可輕忽視之。」 謝家寧道:「如果他們敢來攻打巴陵,我們便可重挫他們的氣焰。」 周紹雙目精芒閃動,道:「家寧是外來人,故不明白巴陵的情況。兩湖幫在這裡極得民心,如果任情況依現在這般發展下去,兩湖幫的聲勢會日益高漲,彼長此消下,我們將陷於劣勢。所以我們必須掌握主動,至少要破掉他們的封鎖,否則悔時已晚。」 鄭達道:「兩湖幫水戰之術,名震南方,我們恐難與他們在水道上爭雄。」 周紹道:「單憑我們手上的水師戰船,當然辦不到。我們必須向江陵求援,請來戰船隊,以粉碎兩湖幫的反攻主力,如此巴陵將可穩如泰山。」 鄭、謝兩人轟然領命。 建康。 黃昏時分。 屠奉三回到秘巢,直接來到燕飛的房間,後者正打坐練功。 屠奉三在床邊坐下,笑道:「燕兄怎辦得到的?在這等時勢,仍可以隨時洗心淨慮的坐上幾個時辰,毫不氣悶。」 燕飛笑道:「是否有好消息,竟有閒情來笑我?」 屠奉三道:「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剛見過王弘,廣陵失陷了,此事轟動建康,聽說桓玄氣得暴跳如雷,誓要在短期內重奪廣陵,然後大舉進攻京口。」 燕飛遽震道:「屠兄豈非今晚便可以去會佳人嗎?」 屠奉三尷尬道:「為甚麼要扯到這方面去?」又岔開道:「據王弘說,劉帥此仗贏得乾脆漂亮,且是四兩撥千斤之法,教敵人的守軍沒法發揮戰力。」 燕飛點頭道:「小裕在軍事上的才能,確實不在玄帥之下。」 屠奉三續道:「劉帥先和數百名北府兵兄弟,混進城內,然後於黎明時在城內發難,強攻入太守府,當場斬殺桓弘,又攻佔各處糧倉,全城舉義,殺得荊州軍棄城而逃。城外本駐紮了數干敵軍,但北府兵船隊同時由水路大舉進犯,令敵人無心作戰,望風而潰。聽說敵人泊在碼頭的戰船,大部分都落入劉帥手上。」 燕飛動容道:「小裕的手段,教人意想不到。」 屠奉三深有同感道:「由劉帥一箭沉隱龍,再於極度劣勢下反擊天師軍成功,忽然又回到廣陵策動兵變,奪得京口,到今早重奪廣陵,每一著都是出入意表,我屠奉三對他的謀咯是打心底佩服。」 燕飛從枕下取出一個以火漆密封的牛皮袋,遞給屠奉三,道:「這是任後離開前著我交給你的,內藏丹方的詳細製法,保證大致上沒有丹毒的問題,她還說你可放心和她一起服食依丹方製成的丹散,絕不會出事的。但李淑莊必須先化去體內積眾的丹毒,方可服用。」 屠奉三老臉一紅,有點尷尬地接過牛皮袋,納入懷裡,順口問道:「她到哪裡去了?」 燕飛道:「她出門時看來心情很好,卻沒有說要去哪裡。還千叮萬囑我好好的照顧你,還叫我提醒你不可以毫無戒心,要你千萬不要著李淑莊的道兒。」 屠奉三說不出話來。 燕飛續道:「照我猜,她是去聯絡逍遙教潛伏在建康的舊部,好準備將來在建康過她新一代清談女王的風光日子,也可提攜仍肯對她盡忠的手下。」 屠奉三搖頭苦笑。 燕飛當然明白他對任青媞矛盾的心情,不過今回任青媞二話不說的把丹方製法交出來,足可化解他們之間的嫌隙和仇怨。 道:「她特別指出封袋內集錄全部三十六條丹方,全部依她從『丹王』安老處學來的東西加以改良,把丹毒減至微乎其微。你出門後,她便坐下來寫了足足有三個時辰,包括她的製丹心得,等若一本製丹的秘籍。在見李淑莊前,你最好取出來看一遍,以明白是拿甚麼好東西去和李淑莊作交易。唉!我也不得不承認在此事上,她是有玉成你和李淑莊的誠意,真的是盡了力。」 屠奉三感慨的道:「真令人想不到,我原以為必須大費唇舌,還要小飛你開口說話,怎想得到她這好商量。」 燕飛道:「她是個聰明的女子,更作出了最精明的選擇。現在一切全看你了,是否今晚去見李淑莊呢?」 屠奉三道:「我想聽你的意見。」 燕飛道:「去見她吧!現在建康的形勢每天都在變化中,誰都不曉得明天會發生甚麼事。若小裕在此,他也會像我這般毫無保留的支持你,大家是兄弟嘛!」 屠奉三歎道:「我從沒有試過這渴望去見一個人,好吧!待我細讀由任後提供的煉丹秘本後,便去見她,不論結果如何,我都會欣然接受。」 他拍拍燕飛肩膀,以示感激,然後離房用功去也。 劉裕在返回帥府的途中,心中百感交集。就是在這裹,他和王淡真定下私奔之約。當日的情景一幅接一幅的浮現心湖,令他無法自己。 策騎在他身旁的孔靖、何無忌和魏泳之等人卻是情緒高漲,充滿勝利的狂喜。 剛才他到城外碼頭慰勞水師的兄弟,所到處,軍民齊聲喝采,呼喚「小劉爺」的聲音震撼著廣陵城。 劉裕清楚感到自己已確立了北府兵最高統帥的地位,因為他以事實證明給所有人看,桓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憑著超卓的謀略,他付出最少的代價,贏得最漂亮的一仗,硬把廣陵從桓玄的魔掌裡奪回來,且得到大批的糧資、財貨和近三十艘完好的戰船,如果這還不算戰績彪炳,怎樣才算是成果驕人呢? 旗開得勝,最能振奮士氣。 入外院門後,劉裕跳下馬來,自有手下趕來伺候。他正要和孔老大等說幾句話,一名親兵湊近他低聲道:「宋爺剛從建康趕回來,說有急事要立即見劉帥。」 劉裕心中一震。 有甚麼事能令宋悲風拋開一切的回來找他呢?有甚麼事是屠奉三和燕飛也應付不了的?難道是……劉裕不敢再想下去,向手下們交代幾句話後,立即匆匆到書齋見宋悲風。 劉裕進入書齋,不用宋悲風吩咐,便把門關上,來到神色凝重的宋悲風身前跪坐,卻發覺自己沒有發問的勇氣。 宋悲風慘然道:「自我踏足廣陵,我曾數次生出街動,想掉頭便走。不過記起小飛的話,終於還是來了。小裕你要冷靜的聽我說,千萬不要感情用事。」 劉裕遽震道:「是否鍾秀小姐出事了,桓玄他……」宋悲風道:「雖然輿桓玄有關係,但並非你想的那樣子。」 接著苦歎道:「孫小姐自大少爺去世後,再加上淡真小姐的事,心情鬱結不解,致積憂成疾。到桓玄佔奪建康,還屢次到烏衣巷騷擾她,令她的病情急速惡化,已到藥石不靈的危險狀況,以小飛之能,亦感無計可施,憑他的先天真氣,也只能紆緩她的痛苦,並估計如果她再度復發,恐有性命之虞。」 這番話便像五雷轟頂,令劉裕整個人飄飄蕩蕩似的,失去了所有力氣,全身像被針刺般發麻起來。 宋悲風雙目淚花閃動,道:「我們也知道你在這吃緊的時刻沒法分身,且亦絕不可以抽身離開,但小飛認為該把選擇權交到你的手上,由你自己作出選擇。孫小姐最大的問題是失去了生存的鬥志,自暴自棄。因為淡真小姐的事,令她感到生無可戀,不斷責備自己、折磨自己。唉!我們……唉!」 劉裕聽得心中滴血,顫聲道:「說下去吧!」 宋悲風頹然道:「心病還需心藥醫,現在唯一回天之計,是由你去見孫小姐,向她示愛,或可振起她求生的意志,令她好轉過來。」 劉裕淒然道:「我去見她有用嗎?」 宋悲風道:「大小姐向燕飛說,孫小姐心中的人正是你,但卻怕她自己的身份,會連累到你,故不敢向你表達心中的情意,還拒絕了你。現在只有你才能振起她的意志,解開她的心結。」 劉裕閉上眼睛,好一會後再睜開來。 宋悲風這番話一入耳,他便生出立即拋開一切,趕往建康的強烈衝動,可是身體卻像生了根似的不能移動。 與桓玄的決戰,剛正開始,他是絕對不可以因私忘公,就這麼抽身離開,試問他如何向手下們交代?際此荊州大軍隨時反攻的一刻,他的離開會造成災難性的後果,更會令北府兵的手足對他徹底的失望。 他的心被撕成血淋淋的兩半,一半留在廣陵,另一半則飛往建康去了。 宋悲風道:「我感受到這裹的氣氛,北府兵現在是不能沒有你的。希望孫小姐能吉人天相,度遇難關,將來你們仍有相見之日。」 劉裕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據小飛估計,鍾秀還可以撐多久?」 宋悲風道:「小飛沒有說出他的判斷,只說若她再次病發,便非常危險。他對孫小姐的情況,並不樂觀。」 劉裕道:「謝混那小子是否在旁推波助瀾?」 宋悲風吃了一驚,道:「謝混也是身不由己,桓玄現在權傾建康,誰都不敢逆他之意。」 劉裕仰天歎道:「我前生究竟造了甚麼孽呢?老天爺竟對我如此不仁。」 宋悲風無言以應。 劉裕露出堅決的神色,斷然道:「不論如何!我都要趕赴建康見鍾秀,誰都擋不了我。」 宋悲風駭得魂飛魄散,且深深的後悔,顫聲道:「萬萬不可!」 劉裕冷然道:「桓玄何時稱帝?」 宋悲風摸不著頭腦的道:「該是這幾天內的事,他已自封為楚王,還把司馬德宗逐離宮城,又使人準備揮讓時祭祀的神壇,據說連憚讓的詔書也著人起草撰寫了。問題在廣陵的失陷,會否打亂他的陣腳。」 劉裕雙目閃閃生輝道:「當桓玄稱帝的一刻,就是我動手去建康之時。我明白桓玄這個人,沒有任何事可阻撓他稱帝一事。」 宋悲風愕然道:「為何要待他稱帝方到建康去?」 劉裕吁出緊壓心頭的一口悶氣,道:「因為我要讓建康所有人都清楚知道,我不是要和桓玄爭天下,而是要撥亂反正,誅除桓玄這個叛賊。」 宋悲風稍放下心事,道:「小裕是要發兵攻打建康,對嗎?」 劉裕道:「原本的戰略,是以逸代勞,憑廣陵和京口之固,痛擊來犯的桓軍,以削弱桓玄的兵力。但為了見鍾秀,我會改變策略,全面猛攻建康。我要堂堂正正的到烏衣巷去見鍾秀,以事實向她報喜,害死淡真的人絕不會有好的收常」宋悲風一震道:「如此改變既定的策略,是否太冒險呢?」 劉裕道:「誰曉得是否不智呢?我只曉得一件事,如果我只是坐在這裡,我的感覺會是生不如死。我意已決,宋大哥不用勸我。」 宋悲風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裕長歎一聲,道:「小飛該已告訴了宋大哥有關孫小姐拒絕我的事。唉!我是明白鍾秀的,雖然我曾誤解她,甚至對她生出怨恨,但此刻我卻完全的明白她。」 又仰望上方,無限欷獻的道:「她一直不肯原諒自己,認為自己須對淡真的死負上全責,所以她拒絕我,不止因為怕她的身份毀了我的事業,更是拒絕快樂。」 他又記起謝鍾秀在拒絕他之前,於謝家她看他的那個眼神,心臟一陣陣的刺痛,呼吸困難。 宋悲風垂首道:「我留在這裡。」 劉裕似一時掌握不到他的話意,一呆道:「你留在這裡?」 宋悲風道:「我不想孤身回到建康,我要把你帶到建康去,如果我們失敗了,我便陪你一起死。」 劉裕搖頭道:「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死的人將是桓玄。時間寶貴,我現在立即去著手準備。」 宋悲風憂心忡仲的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小裕你千萬不要魯莽行事。」 劉裕默然片刻,道:「宋大哥放心好了,我不但不魯莽,還會比以前更小心,謀定才動,因為我希望能活著到建康去,令鍾秀感到生命可以是如此美好的。」 稍頓又道:「沒有人能阻擋我。真的!再沒有人能擋住我,我清楚的知道。宋大哥好好休息。」 說畢離開書齋去了。 第八 章烈火乾柴 「奇兵號」泊上兩湖幫湖島基地的碼頭,數以百計的兩湖幫幫眾擁到碼頭來迎接,呼喊喝采聲直衝夜空。 站在指揮台上的程蒼古、老手、船上的一眾兄弟都看呆了,想不到兩湖幫幫眾如此熱情。 於離巴陵二十里處,他們遇上兩湖幫的赤龍舟,知道形勢大好,遂在引領下到湖島基地來。 程蒼古心中佩服劉裕,他派出帥艦到兩湖來,比千言萬語更有說服力,充分表達了劉裕對兩湖幫的誠意和重視,故才會出現眼前人人欣喜如狂的場面。 老手本來對兩湖幫的態度心中忐忑,這刻當然完全放下心事。 領頭躍上船來的是尹清雅,還有十多個兩湖幫的頭領,包括魏品良在內。 岸上的兩湖幫幫眾爆起更激烈的歡呼,就像著了魔似的。 尹清雅嬌呼道:「程公!」 程蒼古給她喚得心都軟了,看著她落到身旁,訝道:「兩個小子和一個瘋子到哪裹去了?」 尹清雅喜孜孜的念道:「兩個小子一個瘋子!嘻!程公形容得真貼切。他們都在巴陵城搞破壞,昨夜才宰掉馬軍那叛賊。現在巴陵的水路交通已給我們截斷,看周紹還能撐多久。」 說完目光落在老手身上,那會說話的眼睛像在問:「你是誰?」 程蒼古沒立即介紹兩人認識,道:「清雅先著他們靜下來,我要為劉帥交代幾句話。」 尹清雅漫不經意地向岸上的兩湖幫兄弟打出肅靜的手號,出乎程蒼古和老手意外地,震天的呼喊聲立即消失,只聽見火把獵獵燃燒的聲音和呼嘯的湖風。 程蒼古扯著老手走前兩步,來到尹清雅左右,讓人人可清楚看見他們。 魏品良等頭領識趣的並排立在他們三人後方。 程蒼古表現出賭林高手的風範,輕鬆的揚聲道:「我們坐的這條船叫『奇兵號』,是北府兵大統領、謝玄繼承者劉裕劉統領的座駕舟。站在尹幫主身旁的這位好漢,我們喚他作老手,乃北府兵公認的水戰第一高手,更是劉裕的心腹大將。『奇兵號』便是由他一手建造的,船上任何一件東西、一塊木頭,沒得他允許,都不會放上去。」 老手在干百雙眼睛注視下,老臉破天荒第一回紅起來,幸好他皮膚黝黑,不那麼醒眼。事實上連他自己也沒有想過,程蒼古會當眾讚揚他,令他這個一向只顧實幹、不慕虛名的人大感害羞。 程蒼古表現的正是荒人的作風,誇大卻不脫離現實,行徑荒誕不經又充滿誠意。 在人人屏息、靜心聆聽的氣氛下,程蒼古續道:「劉裕今回讓出帥舟,正是要以『奇兵號』作尹幫主的旗艦,而老手則負起輔助尹幫主的重責。京口現在已入我們之手,廣陵則是我們囊中之物,就讓尹幫主坐上『奇兵號』,收復巴陵,再攻江陵,然後我們沿江而下,直搗建康,斬下桓玄的臭頭,以祭聶幫主和郝副幫主在天之靈。」 歡呼喝采聲再次響起,把其它聲音完全掩蓋,一時湖水也似沸騰起來,就像兩湖幫幫眾體內的熱血。 建康。 初更時分。 燕飛藏身樓房高處,看著屠奉三進入李淑莊在淮月樓旁的華宅,心中苦樂揉集。 今回到建康來辦事,「倒莊大計」已因屠奉三對李淑莊生出微妙的情意和憐惜之心,而循另一令人感到驚喜的方向發展,壞事或許會化作喜事。 對魔門的人,他並沒有惡感,當清楚認識魔門成立的過程,還大生同情之意。說到底這是個成王敗寇的問題,不同信念的路線鬥爭,很難說誰對誰錯。更何況他的生父墨夷明正是出身魔門,且他遇上魔門兩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向雨田和慕清流,都非是泯絕人性的人。比較起來,桓玄和司馬道子等都更似邪門人物。 閒著無事,他想起紀千千,縱然想到紀千千之所以不能和他遙距交感的可能性,但說不擔心就是騙人的。又想起謝鍾秀,不由心中暗歎。 就在此時,心現警兆。 一道嬌巧纖美的黑影,正迅速趕至,在對岸半里許外的樓房處倏現乍隱。 燕飛一眼便認出是譙嫩玉,心忖她難道是來找李淑莊。 燕飛想也不想的從高處落下,往秦淮河的方向掠去,務要阻截譙嫩玉於秦淮河北岸,不讓她渡河。 不論如何,他絕不可讓譙嫩玉破壞李淑莊和屠奉三的「交易」。 屠奉三穿窗而入,來到李淑莊的身前席地坐下,後者正冥坐於佈置清雅的書齋內,此齋位於李淑莊華宅的東園內,不見婢僕。 李淑莊張開秀目,內藏掩不住的倦色,淡淡道:「道兄終於來了!」 屠奉三沉聲道:「夫人猜到我今晚會來嗎?」 李淑莊答道:「道兄消息這麼靈通,當然收到廣陵失陷的消息,桓玄的時日怕已無多,你自然會及早來和奴家進行交易。」 接著皺眉道:「為何要蒙頭蒙瞼的,我不喜歡你這鬼鬼祟祟的樣子,還不除掉那鬼頭罩。」 一直將面目藏在頭罩內,只露出眼睛的屠奉三三日不發地揭開頭罩,現出自身原來的樣貌。 李淑莊嬌軀輕顫,雙目殺機大盛,沉著的道:「你是誰?」 屠奉三心中暗讚,李淑莊的確是經得起風浪的人,明知栽倒家,仍能沉著應付。 屠奉三道:「夫人勿要氣憤,我肯以真面目和夫人相見,正代表我有交易的誠意。本人屠奉三,見過夫人。」 李淑莊呆看他好半晌,現出一個苦澀的表情,又露出失望的神色,喃喃道:「屠奉三!唉!屠奉三。你走吧!我以後再不想見到你。」 屠奉三從懷裹掏出牛皮袋,擺放在她身前,道:「裹面收藏的是全部三十六條丹方,包括夫人曉得的十二條丹方在內,卻又與夫人擁有的丹方不同,是經改良過的,請夫人過目。」 李淑莊目光落在牛皮袋處,卻沒有探手取閱,只是細瞧著屠奉三,雙目射出驚疑不定的神色,道:「這是甚麼意思?」 屠奉三道:「這是表示我對夫人的誠意。」 李淑莊現出錯愕的神色,凝望屠奉三好一會後,搖頭道:「我不明白。真正的關長春在哪裡呢?」 屠奉三道:「關長春只是任後隨口杜撰的人物,根本不存在。袋內的三十六條丹方來自任後所寫,並經她應用從『丹王』安世清處學來的秘法把丹毒減至最低。」 李淑莊一雙秀眸蓋上迷惘的神色,黛眉輕蹙的道:「我仍不明白。」 屠奉三道:「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原本我們對你是不懷好意,只要你不住試服新丹方製出來的丹散,便會引發夫人本身積聚於體內的丹毒,到時大羅金仙也沒法挽救夫人。這是我們針對夫人的行動,因為夫人對建康高門的影響力,已成為我們與桓玄之戰成敗的關鍵。」 李淑莊發呆半晌,幽幽歎道:「你們太抬舉我了。桓玄此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聽到廣陵失陷,仍不顧眾人勸阻,刻下他已離開建康,到九井山去,準備在明天日出時祭天登基,你說奴家可以幹甚麼呢?」 屠奉三心生憐意,微笑道:「只要夫人能除去體內積聚的丹毒,攜三十六條新丹方逍遙而去,好好享受生命,眼前得失算甚麼一回事?」 李淑莊嬌軀輕顫,目光垂下,輕輕道:「屠當家因何改變初衷,還似處處為淑莊著想呢?」 屠奉三體內熱血上衝,看著眼前嬌嬈,一時間沒法說出半句話來。 燕飛倏地現身,剛好截著譙嫩玉的去路,他時間拿捏得精準,對方剛從高處落地,奔進一道小巷,便被他攔個正著。 全身裹在黑衣裡,只露出眼睛的譙嫩玉的反應也是一等一的迅捷,沒有絲毫的驚慌失措,往後腰一抹,兩手抖動,以滿天花雨的手法,七、八顆鐵蒺藜,分襲燕飛頭、臉,胸口和下肢要害,手法純熟,不愧魔門高手。 燕飛哈哈一笑,身子左右急晃,來勢洶洶的暗器全部射空。 譙嫩玉嬌叱一聲,左右手各多出一支短棒,用鐵包著頭尾,撲將上來,向燕飛展開水銀瀉地式的攻擊,把近身搏擊和短棒的打擊性能發揮得淋漓盡致,盡顯其功架。其招式更是千變萬化,令人防不勝防。 可惜她遇上的是燕飛。 燕飛並沒有出動他的蝶戀花,輕輕鬆鬆的在棒影裹來去自如,或以掌劈、手撥,或以指彈、掌拍,著著封擋對手的狂猛攻擊。 譙嫩玉的內功心法別出蹊徑,棒子固是力道十足,送來陣陣氣勁,但每道氣勁都暗藏另一道尖銳的真氣,縱然棒勁被封阻,此道尖銳的真氣仍像棉裡藏針般鑽入被攻者的經脈內,具有強大的殺傷力,換過一般高手一定沒法捱下去,但這當然難不倒燕飛,體內至陽至陰之氣運轉,輕易把入侵的陰損真氣化去。 燕飛只擋不攻,片刻譙嫩玉向他攻出六十二棒,也被他硬擋六十二棒。 譙嫩玉終於吃不消,後力不繼,兼之銳氣已過,駭然後撤。 燕飛凝立不動,看著譙嫩玉退至兩丈開外,雙目射出驚異之色,狠狠盯著他。 如果可以有選擇,燕飛可肯定譙嫩玉會有多麼遠溜多麼遠,但因自己的精氣神正牢牢鎖緊她,只要她多退一步,燕飛會在氣機牽引下,如影隨形的趕過去,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她發動攻擊。 燕飛從容一笑,道:「玉姑娘你好!這麼夜哩!為何不留在宮內,卻要躥房越脊的四處奔走呢?」 譙嫩玉聞他喊破她的身份而嬌軀輕顫,道:「你是誰?」 燕飛道:「我又沒有像玉姑娘般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仍猜不到我是誰嗎?」 譙嫩玉遽震道:「燕飛!」 燕飛可肯定譙嫩玉仍未曉得自己和慕清流不但碰過頭,還立下賭約,否則早該猜到是他燕飛。欣然道:「正是在下。」 譙嫩玉揭開罩頭的黑布,現出如花玉容,她的秀髮在頭後結髻,強調了她俏麗的輪廓,以姿色論,她實不遜色於王淡真和謝鍾秀數等美女。 譙嫩玉道:「你要殺我嗎?」 燕飛聳肩洒然道:「若你真的毒殺了高小子,今夜肯定不能活離此巷,不過我仍不能任你離開,因為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譙嫩玉臉色微變,卻仍保持表面的鎮定,道:「本姑娘現在沒有空,另約時地如何?人家保證不會爽約。」 燕飛啞然笑道:「你連要去見誰都不曉得,便保證不會爽約,可知毫無誠意。相信我,我只是為你好,才帶你去見那個人。」 譙嫩玉歎道:「不要逼人太甚好嗎?我承認打不過你,你這是明來欺負我。」 燕飛知她硬的不成便來軟的,換過一般情況,他的確沒法狼下心腸對待這麼嬌滴滴的小姑娘,不過現在是非常特殊的情況,他是不會讓她去破壞屠奉三的事。 微笑道:「玉姑娘為何不問我要帶你去見何人呢?」 譙嫩玉嗔道:「會有甚麼好事呢?我才不想知道。」 燕飛笑道:「現在還由得你作主嗎?究竟是要我強來,還是玉姑娘乖乖地隨我走?」 譙嫩玉幽幽道:「待嫩玉去辦妥一件事好嗎?你可以在旁監視我,待我交代幾句話後,燕飛你要我怎麼乖我便怎麼乖好了。」 燕飛絲毫不為她語帶相關的話所動,道:「玉姑娘是要去見李夫人嗎?」 譙嫩玉終於色變,往後猛退。 李淑莊道:「說話呵!你變成啞巴了嗎?」 屠奉三深吸一口氣,苦笑道:「夫人莫要笑我,我對夫人不但再沒有絲毫敵意,還希望夫人能及時抽身,好好的過些逍遙快活的日子。」 李淑莊垂下螓首,以自語般的聲音道:「你對我沒有別的要求嗎?」 屠奉三是老江湖,並不會因這句話而認定李淑莊對他已生出情愫。沉聲道:「我只希望夫人能置身於桓玄和劉裕的鬥爭之外,再沒有額外的條件。不過這三十六條丹方是我向任後求回來的,她當然希望夫人只供自用。任後指出,夫人體內積聚的丹毒,隨時會反噬夫人,而要化解夫人體內的丹毒,天下間只有一個人辦得到,那個人就是燕飛。」 李淑莊像沒聽到他這番話般,輕輕道:「屠奉三你為何對淑莊這麼好呢?你不是冷酷無情的人嗎?」 屠奉三攤手道:「你想聽真話嗎?我便說給你聽,我屠奉三的確對你動了真情。就是如此簡單。」 李淑莊嬌軀遽顫,道:「這是不可能。」 屠奉三苦笑道:「事實上我也沒有想過會對夫人動心,問題可能出在那顆和著酒飲下的丹散,我尚是第一回服用這東西。」 李淑莊抬頭朝他瞧去,秀眸射出複雜的神色,淒然道:「我們是不會有結果的。」 屠奉三平靜的道:「那並不是我關心的事,我關心的是夫人對我的心意,夫人千萬勿要騙我,不論夫人心中有何想法,我也肯接受,縱然我們將來天各一方:水遠不再見面,我亦絕不會怨夫人無晴。」 李淑莊冷靜下來,雙目眨也不眨的與他對視,柔聲道:「從第一眼看到你,我便曉得你不是關長春那種人,至於為何我有這種感覺,真的沒法向你解釋。我曾經有過不少男人,但從來沒有對任何人動心。可是自從見過你之後,便不住想起你,心中既恨又氣,偏拿你沒法子。我真的不知道是否對你動了真情,但現在我卻很想投進你懷裡去,大哭一常」屠奉三欣然道:「這番話已足夠了,夫人請在此耐心等候,趁有時間看看袋內的丹方……噢!」 話尚未說完,李淑莊已撲過來投入他懷裹去,讓他軟玉溫香抱滿懷。 屠奉三再沒法繼續說下去,感覺是乾柴遇上烈火,甚麼敵我關係,應有的戒心,全被拋於腦後。 一切都失控了。 第九 章前生情孽 燕飛把被他弄昏了的譙嫩玉,放到室內一角,然後到慕清流前方坐下,道:「桓玄輸了!」 慕清流目光投往譙嫩玉,歎道:「我很想說燕兄言之過早,但肯定會被燕兄看不起我。唉!做人有時真的很難。」 燕飛道:「劉裕不費吹灰之力便從桓玄手上把廣陵拿下來,勝了漂亮的一仗,立時打亂了桓玄進攻京口的大計,擾亂了整個調軍的行動,陣腳已亂,可能不用待巴陵陷落,劉裕便攻入建康,若要到那時慕兄才願承認輸掉賭約,不嫌太遲嗎?」 慕清流苦笑道:「我從未見過比燕兄你更厲害的人物。坦白說,我現在的確感到有點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答你。桓玄這小子真沒有用,到建康後的表現窩囊至極點,且又輕視劉裕,茫不知劉裕的軍事才能和謀略,絕不在當年淝水之戰的謝玄之下。唉,我再說得坦白點吧!我看錯了桓玄,迷信只有高門名士方能得到建康高門的支持坐上皇座,卻忽略了民眾的力量。劉裕之所以能在廣陵創造奇跡,皆因他得到當地民眾的全力支持。」 燕飛道:「這也難怪慕兄,兩晉的政治就是高門大族的政治,慕兄從南方當權大族中選人,是最合乎情理的。」 慕清流苦笑道:「燕兄真懂安慰人,合乎情理的另一個負面的說法就是隨波逐流,不能脫出陳腐的框框,以致多年心血,一朝盡喪。今早當我聽到廣陵陷落的消息,弄清楚劉裕攻陷廣陵的手段,已向敝門發出全面撤退的指令,至於有多少人肯聽我的話及時抽身,則不是我管得到的事。」 燕飛心中佩服,慕清流不愧是提得起放得下的明智之士。 慕清流目光再落在譙嫩玉身上,皺眉道:「她應該是來找我的,這顯示他們仍不肯認輸收手,卻不知燕兄因何出手拿下她呢?」 燕飛愕然道:「這是一場誤會,皆因我不知道慕兄已向同門發出撤退的指令,還以為她是去見李淑莊,故出手阻攔。」 慕清流愕然道:「淑莊?」 燕飛道:「我們原本有一個對付李淑莊的計劃,卻因敝方的屠奉三對她生出情意,所以不但打消原意,還會助她玉成心願。剛才屠奉三去找李淑莊攤牌,而我則在外面為他把風,事情便是如此。」 慕清流沉吟道:「她的心願是否與五石散有關?」 燕飛點頭道:「好像沒有甚麼事能瞞得過慕兄。」 慕清流道:「淑莊沉迷五石散,在敝門已是公開的秘密,我曾對她苦言相勸,又嚴辭警告,她都置若罔聞。事實上我深切地明白她的處境,不要看她談笑間把建康的皇族高門玩弄於股掌之上,事實上她的內心空虛寂寞。五石散或可給她一時的快樂,忘掉一切,但事後也會令她更感生命的不足。」 燕飛道:「我想求慕兄幫一個忙。」 慕清流道:「是否要我網開一面,讓淑莊回復自由,追求她一直沒法得的夢想呢?」 燕道:「不知慕兄是否有這權力?」 慕清流傲然笑道:「在敝門中,一向奉行強者為王的法則,沒有甚麼道理可講,只要我點頭同意,敝門的人又曉得是由燕飛你一手促成此事,誰敢說半句反對的話?」 燕飛欣然道:「那慕兄你肯點頭嗎?」 慕清流雙目精芒驟盛,道:「如果我不答應,燕兄會如何處置此事?」 燕飛苦笑道:「我可以幹甚麼呢?難道硬逼慕兄動手決一生死嗎?我希望將來和慕兄再見時仍是知己和朋友。」 慕清流忽然岔開問道:「燕兄的武功,肯定已超越了俗世武學的範疇,臻達天人交感的層次。燕兄是如辦到的?」 燕飛坦然道:「那是至陰和至陽的真氣交激而產生的神奇力量,既沒法躲避,更沒法擋格,只看能捱多少招,如果能撐至我真氣枯竭,便有可能掉轉頭來把我幹掉。」 慕清流道:「燕兄肯說個清楚明白,我非常感激。唉!原來如此,所以鬼影也無法免難。只是敝門的人曉得鬼影是栽在燕兄手上,便保證沒有人敢開罪燕兄,更不要說來尋燕兄的晦氣。」 稍頓續道:「淑莊的事我會妥善處理,燕兄可以放心。當然,我還須看她的意願,如果她有意和屠當家在一起,她必須作出種種安排,令敝門的人沒有異議。」 燕飛大喜道:「多謝慕兄!」 慕清流笑道:「事實上說感激的該是我。如果不是燕兄手下留情,嫩玉和淑莊肯定沒命,我聖門將元氣大傷,現在則仍有捲土重來的機會,不過怕是百年後的事了。」 接著探出雙手,欣然道:「不論將來形勢如何變化,我們都是知己朋友,對嗎?」 燕飛毫不猶豫的伸出雙手,和他緊緊相握,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帥府。 議事廳內,劉裕召來眾將,除何無忌、魏泳之等心腹大將外,還有孔老大。大家都沒視孔靖為外人。 魏泳之道:「據傳回來的消息,敵人陣腳大亂,吳甫之和皇甫敷的軍隊,再不敢推進,此刻停駐江乘,並收編從廣陵逃回去的敗軍。照估計在江乘的荊州軍,該不過二萬之數,戰船則約百艘。」 接著又道:「桓玄害怕了,所以不敢傾全力來攻打我們,反把兵力分散,更將軍隊調往建康城東北的覆舟山,希冀把我軍拒於建康之東。」 何無忌皺眉道:「桓玄是否懂兵法之人?如果我是他,便以攻為守,傾全力來攻打廣陵,令我們難作寸進。」 孔老大笑道:「桓玄不是不懂兵法,只因他太過愛惜自己的小命,沒有大軍在旁保護他,他會睡不安寧。」 眾人都笑起來,神態輕鬆。 魏泳之欣然道:「還有一個消息,就是桓玄已起程往九井山去,準備登基稱帝。建康高門盛傳桓玄這麼急於稱帝,是因他迷信命運,認為只要登上帝座,好運會隨之而來,一切難題會迎刃而解。」 眾人又再次發出哄笑。 接著目光投往劉裕,看他如何決定。 劉裕從容道:「桓玄的愚蠢,省去我們很多工夫,只要再打兩場硬仗,建康便唾手可得。」 眾人的眼睛全亮了起來。 何無忌道:「桓玄稱帝后,肯定會立即發令,命江乘的軍隊沿江來犯,我們以逸待勞,是否划算些呢?」 劉裕道:「我們定下這個策略的時候,並不曉得桓玄會如此急於稱帝,更沒有想過桓玄竟把部分兵力改駐覆舟山,在在都顯示桓玄心怯了。不過無忌言之有理,以桓玄的妄自尊大,肯定沒法硬吞下廣陵被奪、桓弘被殺的這口惡氣,故定會下令江乘的軍隊來攻打我們,如此我們將有可乘之機。」 眾將點頭同意,對劉裕的料敵如神,他們早已心服口服,故絕不會懷疑。 劉裕卻是自己知自己事,明白自己正找借口好能早日攻打建康。 將領劉道規道:「吳甫之和皇甫敷乃桓玄手下猛將,能征慣戰,如若來犯,將會使用疑兵之計,令我們弄不清楚他們究竟是攻打廣陵,還是要攻打京口,使我們兵力分散,難以抵抗。」 劉裕虎軀遽震,道:「對!」 眾人都愕然瞪著他,不明白他因何反應如此之大。 劉裕卻有滿天陰霾盡去的感覺,因為他已想到破敵之法,更掌握唯一致勝之法,絕不是以逸待勞,因為以他目前的兵力,實在難以穩守兩座城池,一旦讓敵人成功截斷廣陵和京口的聯繫,使桓玄恢復信心,荊州軍將源源不絕地來攻,那時他只有吃敗仗的分兒。這個忽然而來的明悟,令他再沒有為私人理由而不顧大局的心障。 劉裕迎上眾人疑惑的眼神,心朗神清的道:「敵人有他們的疑兵之計,我們也有惑敵的手法,只要令敵人深信不疑我們的主力集中在廣陵,我有方法令敵人輸掉這場仗。」 另一個將領孟昶道:「這並不容易,只要敵方探子察看有多少艘船泊在廣陵附近,便曉得我們的虛實。」 劉裕微笑道:「假設我們的兵力的確是集中在廣陵又如何?」 眾皆錯愕。 劉裕從容道:「首先,我們要擺出全面進攻建康的高姿態。這方面,桓玄為我們製造了最好的時機,當他明天登基稱帝,我們便發檄文公告天下要討伐桓玄,然後調動軍隊,裝出隨時西上進攻的舉動。此計是針對吳甫之和皇甫敷這兩個知兵的人而發的,如果你們是他們,會有何反應呢?」 魏泳之拍腿道:「當然是覷隙而入,以奇兵奔襲京口,只要攻陷京口,我們不但不敢西上,還要擔心能否守得住廣陵。」 劉裕整個人回復生機,雙目閃射著前所未有的光芒,沉聲道:「兄弟們!眼前正是建立不朽功業的千載一時之機,只要能破江乘的荊州軍,形勢會徹底逆轉過來,主動權將落入我們手上,只要乘勝而行,再破覆舟山的敵軍,建康便是我們的了。」 孔老大道:「如何破江乘的敵軍呢?」 劉裕道:「我們安排兩千精騎,秘密渡江,於南岸晝伏夜行,直撲江乘,當敵軍朝京口推進,我劉裕會親率此兩干精騎,攔腰截擊敵人,只要擊潰敵人的先鋒部隊,我們便全面發動,以戰船載兵,向敵人猛攻,屆時就看吳甫之和皇甫敷還可以捱多少時間。」 眾人的眼睛立即明亮起來。 此時手下來報,劉毅和劉穆之剛乘船抵達廣陵。 眾人轟然起哄,均曉得天師軍完了,否則兩人怎能抽身來廣陵。 劉裕大笑而起,道:「這叫天助我也,起草討伐桓玄檄文的高手終於到了。」 燕飛回到李淑莊華宅,遇上正搜索他蹤影的屠奉三。 屠奉三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生氣勃勃,神采飛揚,甫見面便道:「老哥到哪裡去了,這算是把風嗎?」 燕飛當然曉得他不是在責怪自己,只是在說笑,欣然道:「我剛見過慕清流,你是否已成功奪得美人芳心,故心情大佳呢?」 屠奉三聞言微一錯愕,道:「你竟去見慕清流,真叫我想不到,入屋再說如何?」接著領頭朝李淑莊的華宅掠去,片刻後兩人處身於宅內東園的書齋內,卻不見李淑莊。 兩人坐下後,屠奉三道:「你該知道了,淑莊告訴我慕清流已認輸收手,此人確是了不起的人物,提得起放得下,絕不拖泥帶水。」 燕飛點頭表示知道,訝道:「夫人到哪裡去了?」 屠奉三一臉喜色的道:「她回淮月樓去取房產地契,快回來哩!」 燕飛仔細打量他,笑道:「看屠兄春風滿面的樣子,便清楚結果。」 屠奉三有感而發的道:「人生真的奇怪,忽然一件事,便可把整個命運扭轉過來。淑莊對我的感情肯定是真的,因為她根本不用騙我。不過正如任後說過的,還須看她肯否脫離魔門來從我。」 燕飛關心的道:「你們有談過這方面的問題嗎?」 屠奉三道:「我不想逼她,一切由她決定,如果她仍心在魔門,我絕不會勉強她。」 燕飛道:「她說去取房產地契,或許只是借口,事實上卻是去見慕清流,提出脫離魔門的請求。」 屠奉三苦笑道:「希望是這樣吧!但我不敢去想,怕希望愈大,失望愈大。更怕慕清流阻撓。」 燕飛道:「屠兄不用擔心,慕清流已一口答應,只要是出於夫人的意願,他絕不阻撓。」 屠奉三一震道:「竟是這麼容易嗎?」 燕飛道:「慕清流是賣個人情給我,現在慕清流最怕的是我們棒打落水狗,對魔門窮追猛打。而事實上在未來一段長時間內,又或劉裕有生之年,魔門也難有大作為。如果李淑莊一心要脫離魔門,硬把她留住還有甚麼意思?只要她肯交出保管的典籍,好好安排繼承人,慕清流何不作個成人之美的順水人情。」 屠奉三點頭表示同意,道:「魔門中人的行事,實難以常理測度,說不定慕清流是看中淑莊手上的魔門秘典,意欲身兼兩派之長,可以在武功上再作突破。」 燕飛道:「要兼兩派之長,豈是這般容易?除非慕清流肯散盡內功,重新開始。否則這個美夢,只有他的傳人,又或他的徒孫徒蚤,始有實現的希望。」 屠奉三顯然希望大增,心情轉佳,笑道:「這該是我們見不到的事哩!」 燕飛露出聆聽的神色,道:「回來了!」 屠奉三遲他些許方聽到衣袂破風聲,李淑莊油然出現入門處,見到燕飛仍是神色平靜,以曼妙的姿態裊裊婷婷的輕移玉步,來到屠奉三身旁親密的挨著他坐下,才道:「淑莊見過燕公子。」 燕飛忙回禮。 李淑莊含笑瞧著燕飛,喜孜孜的道:「大恩不言謝,淑莊和三郎之所以能有好日子過,全拜燕公子所賜。」 屠奉三大喜過望。 燕飛亦精神一振,道:「夫人真的是去見慕兄。」 李淑莊喜翻了心兒的道:「當聖君一口答應淑莊請求的一刻,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不是由燕公子親口向聖君說,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在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得到了全新的生命。唉!甚麼爭雄鬥勝,我早厭倦得想死了。」 接著目光投往屠奉三,含情脈脈的道:「不知是否前世欠了他的情債,今世只好還給他。」 屠奉三正容道:「我屠奉三絕不會讓淑莊失望。」 李淑莊欣然道:「我還要去辦一些事,辦妥後自然會來尋三郎。」 屠奉三答道:「明白!」 燕飛笑道:「該是著手化解夫人體內丹毒的時候了,依我判斷,明天天亮前,該大功告成。」 又猶豫的道:「不過丹散雖能令夫人有一時之快,始終有害無益,任後便說過她只能把丹散的遣害減至最低,卻無法根除,故不宜多服。」 李淑莊不好意思的道:「我已下決心戒除服藥,因我已擁有世上最好的五石散,就是三郎嘛!他保證不具丹毒,我還何需其它次貨呢?對嗎?三郎!」 屠奉三聽得傻笑起來。 燕飛打心底為老朋友高興,這樣的情話,只有李淑莊懂得,也只有她敢說出來。他可以保證,李淑莊有本領迷得屠奉三忘掉了所有傷痛,迷醉在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裡。 第十 章洞庭春色 桓玄如期登基,大赦天下,改年號永始,以楚代晉。封司馬德宗當固平王,追尊老爹桓溫為宣武皇帝,祭廟稱太祖。 當桓玄返回建康,消息傳來,蒯恩大破天師軍,當場斬殺徐道覆,盧循則憑驚人技藝,孤身殺出重圍,落荒而逃,不知所蹤。 這個消息轟動建康,對桓玄卻是非常不利,卻令建康高門對劉裕大為改觀,認為他雖然與桓玄展開生死鬥爭,仍顧全大局,全力剿賊平亂。 壞消息接踵而至,劉裕於桓玄稱帝后,向遠近廣發檄書,討伐桓玄,宣告毛修之已平定巴蜀,並向江陵發兵;諸葛長民,則策動兵變,奪取歷陽;兩湖義軍,已截斷巴陵水陸兩路交通,全力攻打,指日可下。 檄書當然出自劉穆之這個文章高手的妙筆,目的是譏諷桓玄稱帝的舉止,令他面子再掛不祝桓玄盛怒下果然中計,下令吳甫之和皇甫敷全力攻打廣陵和京口。 建康高門亦不好過,就在同一天,李淑莊留書出走,語調雖溫柔婉約,不失其清淡女王的風範,言辭間卻處處顯示出對桓玄的不滿,指其甫抵建康之時,頗有興革,但旋即暴露篡朝奪位的野心,且豪奢縱慾,政令無常,令她深感失望,且愧對建康高門,此後手上一切業務,將全交由閨中密友任青媞打理。 譙縱、譙奉先、譙嫩玉三人和其一批手下,亦同告不知所蹤,令桓玄更添懼意,又是無可奈何。 在桓玄返回建康之前,燕飛和屠奉三於知會王弘後,離開建康,到廣陵找劉裕,始知劉裕已領兵在趕赴江乘途上,忙趕上去與他會合。直追至江乘北五十里的江岸,終趕上劉裕。三人見面,當然非常歡喜。 當時已日落西山,劉裕、宋悲風、屠奉三和燕飛四人離開密藏林內的營地,到附近一個小丘頂說話。 劉裕向燕飛追問謝鍾秀的確切情況,燕飛雖然最不想談論這方面的事,但卻不得坦言直說,令他們的心情都變得沉重起來。 屠奉三道:「生死有命,如果老天爺這麼殘忍,誰都沒有法子,我們只好盡力而為,看看會否有轉機。」 宋悲風滿懷希望的道:「我仍認為小飛想出來以心藥治心病是最有效的辦法,希望我們能在孫小姐病情惡化前,及時趕回建康。」 燕飛往劉裕瞧去,道:「是否因孫小姐的病情,令劉兄你改變了整個作戰計劃呢?」 劉裕點頭道:「可以這麼說。不過此事非常古怪,當我和各手足研究改變戰略的一刻,我的腦袋像閃過靈光,令我醒悟到以守為攻並不是辦法,最佳策略仍是速戰速決,趁建康人心不穩之際,向建康發動全面進攻。」 屠奉三道:「每逢遇上重大戰役,劉帥總是奇謀迭出,令人意想不到,卻又屢收奇效,真是想不信劉帥是真命天子也不成。」 劉裕苦笑道:「唉!真命天子——真命天子又如何呢?嘿!差點忘記問你們,倒莊大計是否成功了?」 屠奉三的臉孔破天荒的紅了起來。 劉裕愕然道:「發生了甚麼事?」 屠奉三尷尬的乾笑道:「沒有甚麼,不過行動取消了。」 劉裕和宋悲風詢問的目光同時落往燕飛處。 燕飛攤手道:「情況完全失控,但有更驕人的成果,我們不但達到了所有目標,屠當家還贏得美人的芳心。」 劉裕和宋悲風聽得你眼望我眼,似明非明。 待燕飛解釋清楚,劉裕大喜道:「恭喜奉三,這是我聽到最好的消息。」 屠奉三道:「千萬勿要笑我『色不迷人人自迷』。順便告訴你老哥,攻陷建康後,我會和小飛一道離開;趕返邊荒集,為營救千千和小詩的行動出一分力。」 劉裕一呆道:「這個……唉!這個……我該怎麼說呢?」 屠奉三苦笑道:「我是為你好,怕見到桓玄時,會按不住怒火和你爭奪殺他的權利。劉帥真不夠朋友,還常說大家是兄弟,但卻一直瞞著我與淡真小姐的關係。」 劉裕心中一痛,頹然道:「你的煩惱還不夠多嗎?好吧!把桓玄交給我吧!我保證不會令你失望。」 宋悲風道:「現在魔門已認敗服輸,令桓玄實力驟減,更再鎮不住建康高門,我們該如何利用這個形勢呢?」 屠奉三狠狠道:「我已著人散播消息,指桓玄毒殺桓沖,只要建康高門有一半人相信或生出疑惑,便足以動搖建康高門對桓玄的支持,何況再沒有像淑莊般有影響力的人出來為桓玄說好話。」 劉裕大喜道:「奉三拿捏的時間妙至毫顛,不但能影響建康高門,且可直接打擊荊州軍的士氣,因為桓沖之於荊州軍,便如玄帥之於北府兵,有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其影響力並不因其辭世而衰竭。」 屠奉三雙目射出仇恨的焰火,沉聲道:「沖帥被桓玄害死一事,終於由魔門的人口中證實,所以我們只是讓真相大白於天下,把匡士謀向桓玄提供毒物,又被桓玄殺人滅口,至乎桓玄向沖帥落毒的手段,均清楚揭露,只要是有腦袋的人,便知此非是一般憑空捏造的謠言,而是有所根據的事實。」 燕飛道:「現時敵人情況如何呢?」 劉裕沉聲道:「敵人在江乘的情況,全在我嚴密的監視下,一舉一動都瞞不過我。昨天早上,敵人一支三千人的先鋒部隊,已從江乘開出,沿江岸而來,目標應是京口。」 屠奉三道:「劉帥是否準備伏擊這支先鋒部隊?」 劉裕露出一個充滿著信心的笑容,徐徐道:「我想更貪心一點,奉三認為行得通嗎?」 屠奉三笑道:「我們劉帥想出來的計謀,怎會行不通呢?這麼說,劉帥要偷襲的目標,是敵人隨之而來的主力部隊了。」 宋悲風皺眉道:「我們的兵力是不是稍嫌薄弱呢?」 燕飛道:「在戰爭中,影響勝敗的因素錯綜複雜,只要能命中敵人的要害,少可勝多、弱可克強,故才有苻堅淝水之敗。現在我們這個部隊已成奇兵,也令我想起小珪擊垮慕容實數萬大軍的參合陂之役。」 劉裕雙目閃閃生輝道:「我有十足信心,可穩贏此仗。相信我,十天之內,我們將可進入建康,桓玄的末日亦為期不遠了。」 高彥推門進入尹清雅在奇兵號的艙房,後者正坐在靠窗的椅子,側望窗外洞庭湖的夜景。聽到啟門聲,她回過頭來,向他展示一個甜甜的笑容。 高彥舒展四肢,然後隔幾坐下,歎道:「程公回來真好,甚麼事都有他這頭老狐狸去拿主意。還沒有告訴你,燕飛曾拿我全副身家去和他對賭,結果輸了。哈!世事真的很難說,當時怎想得到大家會成為兄弟?不過有些事卻是可以預料的,當我第一眼看到雅兒,便知道雅兒和我是天生一對,天打雷劈都分不開來。」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休要吹大氣,那時我看你才不順眼呢!一副自命風流的無賴樣兒,看人家的目光像要把人吃進肚子裹去的。嘻!為何你的臉皮這麼厚呢?不知道我討厭你嗎?」 高彥聳肩道:「那你何時才開始對我情根深種,難以自拔呢?我很有興趣知道。」 尹清雅權著小蠻腰大嗔道:「誰對你情根深種、難以自拔?見你的大頭鬼。」 高彥嬉皮笑臉道:「見大頭鬼?要到邊荒集去才成。哈!是情根深種便是情根深種,哪瞞得過人,我親雅兒的小嘴時便最清楚哩!」 尹清雅大窘,玉頰霞燒,用手捂著耳朵尖叫道:「不聽!不聽!以後再不聽你說話。」 高彥跳將起來,移到她身前,不懷好意的道:「不想聽我說話,便不可把手放下,時機又告成熟哩!爽得要命。」就那探手抓著尹清雅香肩,對著她的小嘴,準備俯身一吻。 尹清雅放棄捂著耳朵,兩手改為封擋高彥的進襲,可是任她武功如何了得,偏是在這一刻嬌軟無力,反抗得力不從心。 高彥改為捉著她一雙纖掌,大嘴繼續進犯,鬧得不可開交的當兒,敲門聲響。 高彥千萬個不情願的被逼撤退,尹清雅則狼狽地整理散亂了的秀髮,免被人看到破綻,卻沒法讓紅透了的耳根回復原本的晶瑩雪白。 高彥深吸幾口氣,方拉開房門。 卓狂生立在門外,怨道:「怎麼這麼久才開門,還以為你出了意外。」 接著探頭從高彥肩上望過去,笑吟吟的道:「明白了!的確是差點出事。」 尹清雅大窘褸D:「你這死館長、壞館長!」 高彥狠狠的道:「你若沒有敲門的最好理由,我會揍你一頓重的。」 卓狂生以肩碰肩的方式闖入房內,從容道:「我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給老子關門。」 高彥奈何不了他,幸幸然把門關上,看著鵲巢鳩佔,被卓狂生坐入他的位子裡,只好倚門而立。 卓狂生道:「最新消息,巴陵發生了奇怪的事。」 尹清雅和高彥一時忘了向他追究不請自入,前者訝道:「有甚麼事好奇怪的?」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據報周紹忽然不知去向,令巴陵的兵將軍心大亂。」 高彥愕然道:「我們又沒有幹掉周紹,他怎會忽然失蹤呢?」 卓狂生道:「這恐怕周紹本人才清楚,不過敵人的確曾搜遍全城,仍找不到這個傢伙。」 尹清雅沒有說話,一雙大眼睛亮了起來。 高彥懷疑的道:「會否是周紹使詐,想引我們去攻打巴陵?」 卓狂生道:「可是自黃昏開始,巴陵的荊州軍便整理行裝,擺出要撤離巴陵的姿態,這可是騙不了人的。」 高彥道:「真有這樣的怪事?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尹清雅道:「江陵方面情況如何?」 卓狂生道:「直至這一刻,仍未接到江陵的荊州水陸部隊南下的情報,害得我們白等了多天。」 高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 卓狂生道:「那就要看巴陵的荊州軍是不是真的撤走,這可是沒法騙人的。如果是事實,就代表周紹真的溜了。這傢伙見形勢不妙,江陵軍又不肯來援,更曉得我們絕不肯放過他,故搶先溜掉。」 高彥道:「我們該怎麼辦?」 卓狂生油然道:「當然是靜觀其變,全面戒備,防敵用詐,也做好隨時接收巴陵的準備工夫。」 尹清雅尖叫道:「不!」 兩人愕然朝她瞧去。 尹清雅雙目湧出熱淚,淒然道:「我要親手斬下周紹的臭頭。」 高彥和卓狂生聽得面面相覷,知道說出任何反對的話,她都聽不入耳。可是在目前不明朗的形勢下,去追搜不知已溜了多遠的周紹,是絕不明智的行為。 高彥向卓狂生打個眼色,示意他離開。 卓狂生知機的道:「只要是清雅的提議,我們一定會支持,我現在立即去準備。」說畢去了。 高彥來到尹清雅身前,單膝下跪道:「雅兒……」尹清雅打斷他道:「你不用勸我,勸也沒有用的,我定要為師傅和郝大哥報仇,你不陪我去,我就算自己一個人也要去。」 高彥大感頭痛,道:「雅兒還記得你著我去和江幫主求情,請她放過天叔的事嗎?」 尹清雅一呆道:「那有甚麼關係?」 高彥歎道:「當然大有關係。兩軍交戰,都是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的,甚麼臥底反問之計,只要能有效打擊對手,便會施用。臥底當然令受騙的一方痛恨,可是他們亦是奉命行事,對指令他的一方來說,不但非是叛賊,且更是大功臣。」 尹清雅不悅道:「你想說甚麼呢?」 高彥道:「我想說的是,周紹只是個嘍囉,罪魁禍首並不是他,而是桓玄。」 尹清雅怒道:「可是如果不是周紹出賣師傅,師傅怎會遇害?」 高彥道:「清雅可否換另一個角度去想,周紹只是另一個叫做胡叫天的人,是敵人策略的一部分,我們犯不著為他強行出兵,致亂了全局。」 尹清雅憤然道:「說到底!你就是不肯陪我去。好吧!我便一個人去尋周紹算賬。」 高彥心痛的道:「當然不是這樣,如果雅兒真的要去,我怎都會和雅兒在一起。」 尹清雅往他瞧去,道:「那你說這麼多話來幹甚麼?」 高彥苦笑道:「因為我不想仇恨把雅兒徹底改變,我更不想你雙手沾上血污。」 尹清雅呆了一呆,露出思索的神色。 高彥以衣袖為她揩拭眼角的淚潰,柔聲道:「如果你師傅和郝大哥死而有知,定不願看到雅兒心中充滿仇恨。小白雁是最快樂的鳥兒嘛!海闊天高,任你翱翔,生活應是多麼的寫意。這樣你師傅和郝大哥才能含笑九泉之下。我們當然不可放過桓玄,抓起周紹亦不會手下留情,但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必須以大局為重,不要讓兄弟去冒險,現在莉州軍不戰而退,是最理想的情況。異日劉裕統一南方,兩湖的兄弟和百姓人人有安樂的日子過,如此才不辜負你師傅和郝大哥對你的期望。」 尹清雅聽得沉默了起來。 高彥堅決的道:「雅兒若仍要去追殺周紹,我高彥絕不會退縮。」 尹清雅忽然俯下嬌軀,雙手摟上高彥的脖子,瞼蛋緊貼著高彥的臉頰,顫聲道:「高彥!」 高彥心都融化了,喚道:「雅兒!我會為你做任何事。」 尹清雅道:「人家甚麼都聽你的。」 高彥道:「那是去還是不去呢?」 尹清雅在他肩上狠咬一口,道:「死小子!人家都說聽你的話了,還有甚麼好去的。」 高彥大喜,又心癢起來,只恨清楚卓狂生正等待他勸說尹清雅的結果,若待至明早才去向老卓報告,既不合情更不合理。暗歎一口氣,道:「待我去和卓瘋子交代幾句,轉頭便回來陪你。」 尹清雅耳語道:「雅兒困哩!只想好好睡一覺。」 高彥把她整個人抱起來,朝她的秀榻移動,聽著兩顆心在劇烈的跳動,一時間天旋地轉,不知人間何世。 尹清雅任他把自己放在榻子上,雙眸半睜半閉,玉容像被火灼般又紅又熱,神態誘人至極點。 高彥在她香唇上吻了一下,為她蓋被子,道:「我很快回來。」 尹清雅「嗯」的應了一聲。 高彥依依不捨地朝艙門走去,來到門前猛一咬牙,不是推門而出,而是鎖上門閂。 第十一章江乘之戰 大江南岸,黃昏。 離江乘三十里許處的一座小山崗上,燕飛和劉裕蹲坐草叢之中,目光投往快沒入西山下的夕陽。 劉裕苦笑道:「自離開海鹽後,我的日子實在不知道是怎麼過的,更搞不清楚是痛苦還是快樂?看著勝利不住接近,但我反而有茫然若失的感覺,有時還不曉得自己在幹甚麼?」 燕飛道:「事實上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幹甚麼,每一步都顯示出你深謀遠慮,且每一步都沒有犯錯,眼前的成就是你為自己爭取回來的。」 劉裕頹然道:「可是我總有身不由己的感覺,像被命運之線擺佈的木偶。每一步都是險著,每一步都可令我把贏回來的全輸出去,那真是很大的負擔,而我完全沒有別的選擇。」 燕飛道:「自玄帥看中你的那天開始,你便失去了選擇的自由。我明白你的心境,但只要你想想南方百姓的禍福,全繫於你身上,那受甚麼苦都是值得的。」 劉裕歎道:「早於玄帥提拔我之前,我便有命運再不屬於我的感覺。還記得我們在汝陰城的相遇嗎?由那一刻開始,我便注定要走上這條沒有得掉頭的路。老天爺真殘忍,為何讓我遇上淡真呢?」 燕飛說不出話來。 劉裕滿懷感觸的道:「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如果不是沒有時間去想東想西,我怕我真會發瘋。」 燕飛明白他的心情。 在手下面前,劉裕必須裝出英明神武的模樣,以掩飾其脆弱的一面。可是對著燕飛,他卻不用隱瞞,可盡洩心中情。 劉裕道:「你明白我的心情嗎?當上皇帝又如何?我永不能得回淡真。我本以為那是永遠不能彌補的遺憾。可是當我擁著鍾秀的一刻,我生出擁著淡真的滋味。那感覺是沒法形容的。為何我會這樣,我是不是不知自量呢?」 燕飛凝望他好半晌,道:「因為對你來說,鍾秀等於另一個淡真,且在某一程度上,犯禁的感覺更強烈,因為當安公和玄帥在世時,鍾秀的確是建康的天之驕女,身份地位比淡真更顯赫,所以打破禁忌的滋味更無與倫比。對嗎?」 劉裕回想著道:「就在我們赴秦淮樓雨枰台之約的那一天,我們見到淡真和鍾秀。那時我生出她們是高高在上的天星的奇異感覺,只能抬頭觀看,但永遠沒辦法把她們摘下來。鍾秀比淡真更驕傲,有點不大看得起我們,當然!這只是比較而言。淡真臨別時的笑容和眼神,令我留下深刻難忘的印象,但卻只敢暗中偷偷地想她,不敢告訴任何人,怕被人嘲笑我癡心妄想。但老天爺為何偏要讓我再遇上她呢?這算甚娘的命運?」 燕飛見他雙目淚光閃動,知道他正陷於傷痛的回憶裡,不過他真的找不到安慰他的話,因為他最明白王淡真之死對劉裕的沉重打擊。而劉裕今夜如此黯然神傷,與謝鍾秀脫不了關係。 劉裕仰望轉黑的天空,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我是個很有自制力的人,只有兩個人能令我完全失控,一個是淡真,一個是鍾秀,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愛。這個想法令我對文清生出內疚和歉意,也令我更痛苦,我不但要瞞著文清有關任青媞的所有事,還要向她隱瞞心中真正的感覺。老天爺為何要陷我於這樣的處境裡?」 燕飛有感而發的道:「那是因為淡真在你心中造成的傷痕太深刻了。相信我,幹掉桓玄後,你的感覺會好得多。好好的去愛護文清,她會是個好妻子。當她為你生下白白胖胖的兒子,一切會改變過來。人是不能永遠活在沉痛的記憶中,那不但會摧毀你,還會摧毀愛你的人。任青媞的事你也不用內疚,因為你並非平常人,你肩負的是漢族未來的命運,在這大前題下,個人的一點犧牲並不算甚麼。」 劉裕慘然道:「問題在我並不覺得是犧牲,我不但迷戀青?的肉體、她的風情,還沉迷於她對我的愛,這使我更感內疚。」 燕飛道:「我認為這是不必要的。任青媞是任何男人都難以抗拒的美女,便當是老天爺對你的一點補償吧!但當然是有條件的,所以你必須克服心中的內疚。」 劉裕默然片刻,沉聲道:「為何你不提鍾秀?你是否對鍾秀的病情不樂觀?」 燕飛歎道:「你該明白孫小姐心病的源頭,那也像你心中的創傷般,是沒法縫補的。生老病死,人生便是如此,只是時間的問題。你必須堅強的面對任何情況,因為你已成為南方百姓最後的希望,千千萬萬民眾未來的福祉,全掌握在你的手上。」 劉裕目光投往里許外的官道,聽著隱傳過來的馬嘶聲,道:「那是最沉重的負擔,我再不是為自己活著,我的一舉一動,每一句說話,都要考慮所帶來的後果和影響。我多麼希望幹掉桓玄後,能隨你去與慕容垂作生死決戰,然後回到邊荒集去,過醉生夢死的生活,過那只有今夕,沒有明天的生活。」 燕飛搖頭道:「這樣的生活,並非你真心所願,因為你並不是這種人。好好的愛惜文清,好好的享受任青媞的愛,好好的管治國家,當你見到一切回復安公在世時的繁榮,人人享有安樂的日子,你就會感到甚麼都是值得的。」 劉裕倏地起立,向後方打出手號,守候在崗下的傳訊兵,立即把他的命令傳往後方。 燕飛隨之而起,道:「兄弟!我們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你走的這條路,套用句老卓的話,就是真命天子之路。老天爺從你處取去很多珍貴的東西,但也給了你很多珍貴的東西。人生便是這樣有得有失,而我們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針對現實的情況,盡力做好自己本份該做的。」 此時大批騎兵從後方密林馳出,在小崗兩邊佈陣。 劉裕雙目內傷情無奈的神色一掃而空,取代的是凌厲銳利的眼神,道:「敵人的主力大軍經已起行,且戒心不大,故只分兩路行軍,或許因先鋒軍沒有遇上阻截,故誤以為前路暢通。」 燕飛也目注前方,道:「屠當家的部隊該已進入攻擊的位置。」 兩個親兵牽馬來到他們身後,恭候他們上馬。 劉裕從懷中取出煙花火箭,由燕飛燃點,接著抖手擲往上空,火箭直朝上衝,在離十多丈的高空,爆開一朵金黃的焰光。 劉裕微笑道:「敵人看見我們的煙花信號,會有甚麼反應呢?」 燕飛瞥劉裕一眼,心忖劉裕天生是吃這口戰爭飯的人,這時的他彷如另一個人,再難令他聯想到劉裕剛才傷情悲苦的模樣。 答道:「當他們誤以為我們是從這方向攻擊時,已後悔莫及。」 劉裕喝道:「是時候了!」 雨個親兵牽馬過來,讓他們飛身上馬。 劉裕暴喝一聲,策馬衝下小崗,燕飛緊隨其後。 左右兩軍連忙街出,隨劉裕和燕飛越過平野,朝官道的方向殺去。 此時官道處已是殺聲震天,顯示屠奉三和宋悲風以一千五百名精銳組成的突襲部隊,已向敵人發動猛攻。 今次的伏擊,他們經過精心的計算,對附近的地勢環境,下了一番研究的工夫。選取的時間也很精準,敵人於午前起行,從江乘出發,到這裡走了近三十里路,正準備紮營休息,再無力對抗養精蓄銳的突襲部隊。 敵軍主力在一萬三千人間,形成逶迤達數里的隊伍。他們雖然人少,但全力攻打一點,只要把對方首尾截斷,那麼任對方如何人多勢眾,也難發揮應有的戰力。 在劉裕和燕飛的領頭下,五百精騎街過疏林,前方火光處處,官道旁的叢林多處起火焚燒,在火光掩映下,敵方部隊已告不支,隊不成隊,陣不成陣,而屠奉三的部隊則四處衝殺,殺得敵人四散潰逃,再無反擊之力。 劉裕大喝道:「劉裕來了!」領著五百名手下,殺進戰場去。 當第一線曙光出現在巴陵城外的天邊,整座城池已落入兩湖幫手上。 楚軍於初更時分從陸路撤走,還留下七、八艘戰船,大批兵械物資。 當「小白雁」尹清雅領隊入城,城民夾道歡迎,為她喝采歡呼。 兩湖軍高舉的不但有本幫的旗幟,還有趕夜製成的北府兵旗幟,顯示他們再不只是地方的勢力,而是忠於劉裕的部隊,對穩定人心即收立竿見影的奇效。 高彥、卓狂生和姚猛等擁著尹清雅策馬入城,頗有陪著「公主」出巡的奇異感覺。看得出尹清雅在兩湖一帶的百姓心中,肯定享有金枝玉葉的公主地位。 姚猛發了呆的看著路旁情緒高漲的人群,雙目忽然放光。卓狂生顧著向另一邊的民眾揮手,沒有留意,卻被正左顧右盼的高彥察覺,循姚猛的目光瞧去,登時眼前一亮。 令姚猛失態的是個年輕女子,一身鮮黃色的奪目勁裝,體態均勻,樣貌甜美,看來斯斯文文的,聲音卻叫得比任何人都響,她雖位於人牆的後方,卻因是站在一個箱子上,令她形象更是突出。 高彥拍了卓狂生一記,道:「給我和小猛看管馬兒。」 卓狂生尚未弄清楚是甚麼一回事時,高彥已跳下馬來,還硬扯著姚猛下馬,就那麼挾持著姚猛往路旁人堆擠進去,登時惹起一陣混亂,幸好群眾注意力全集中在尹清雅身上。 察覺有異的尹清雅別頭一看,罵了句「死小子」,便不再在意,繼續行程。 一夜之間,劉裕扭轉了整個形勢。吳甫之率領的部隊,南離江乘便被劉裕以奇兵伏擊,大敗下退往江乘。豈知北府兵的水師船同一時間全面進犯,載兵於江乘北面登陸,分多路進攻,令敗軍沒法返回城內,變成在城外苦戰之局。 劉裕借馬快之利,趕上吳甫之,親手斬殺吳甫之於江乘城西的羅落橋。 城內的皇甫敷率三千兵出城來援,輿劉裕激烈交鋒,北府兵將領檀憑之不幸戰死,皇甫敷則被流矢射中,從馬背栽下身亡。 至此楚軍再無力反擊,江乘軍棄城而逃,劉裕進軍建康之路終於廓清。 何無忌等收拾殘局,趁手下處理戰場之際,劉裕、燕飛、屠奉三、宋悲風、孔老大、魏泳之和劉毅等七人,策馬登上羅落橋西面一個小丘之上,遙眺建康的方向。 偉大的建康都城,已在一天馬程的範圍內。 決戰一觸即發。 孔靖道:「我的心情完全改變了,再沒有患得患失的不安感覺,現在只看小劉爺你如何帶領我們去打勝此戰,看如何贏得乾脆利落。」 魏泳之欣然道:「據建康傳來的消息,桓玄已派桓謙及游擊將軍何澹之,進駐覆舟山東北的東陵城,後將軍卡范之,則負責指揮覆舟山的守軍,兩軍總兵力約二萬人,仍有和我們一拼之力。」 劉裕搖頭道:「不!楚兵再也沒有成為我們對手的資格。」 屠奉三皺眉道:「這將是我們和桓玄最後一場決戰,劉帥萬勿掉以輕心。」 宋悲風也道:「只要擊潰覆舟山的楚軍,我們便可直入建康,取桓玄之命。」 劉裕沉著的問道:「建康情況如何?」 魏泳之道:「很奇怪!桓玄把兵力和船隊集中在石頭城,可是如果我們從覆舟山進入建康,石頭城將難起作用。」 屠奉三歎道:「桓玄是要逃走哩!」 劉毅道:「我們可以水師船隊,攻入建康水域,再封鎖石頭城水段,令桓玄欲逃無路。」 劉裕淡淡道:「桓玄要走,便任由他走吧!他可以逃到甚麼地方去呢?以逆流攻順流,這個險不值得我們去冒,也沒有這個必要。」 接著狠狠道:「我要桓玄死前多受點苦,嘗遍朝不保夕的流亡滋味。」 眾人放下心來,曉得劉裕並沒有因勝而驕,生出輕敵之心。 燕飛道:「建康高門的情況又如何呢?」 魏泳之答道:「除了和建康關係密切的高門外,其它人都採觀望的態度。對我們發出討伐桓玄的檄文,大多數人都認為既合情合理,亦充滿誠意,令他們對我們的疑忌大減。」 宋悲風提出他最關心的問題,道:「我們何時進軍覆舟山?」 劉裕輕鬆的道:「今晚如何?」 眾皆錯愕。 誰都曉得事不宜遲,要趁士氣高昂之際,乘勝進軍,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摧破桓玄在覆舟山最後的防線,但誰都沒想過,今晚便動身起行。 燕飛道:「是否快了點呢?」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你們感覺到如果今晚進軍,會是過於急促,那就表示敵人亦會這的去推斷,當覆舟山的敵人,明早起來,見到我們大軍殺到,且旌旗似海,軍容鼎盛,會有何反應呢?」 孔老大道:「最怕是對方趁我們趕了一晚路,人疲馬困之時,突施反擊,我們可能會吃大虧。」 劉裕微笑道:「他們敢嗎?」 燕飛心生感慨,這時的劉裕,和昨晚向他傾訴心事的劉裕,活像兩個不同的人。而這正是劉裕的特點,當面對敵人,他便變成精明厲害、冷靜沉著的統帥,個人煩惱,再不能對他生出影響。 屠奉三道:「絕對不敢。敵方的主事者當然是桓謙,我清楚桓謙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絕不敢主動來攻。」 劉裕道:「桓謙根本摸不清我們的實力,尤其是天師軍已破,我們可從南面抽調大批的軍隊投入這場戰爭去,今回我們是師玄帥淝水之戰的故智,巧佈疑陣,令敵人不敢強攻。方法很簡單,我們派出數十隊騎兵,把旌旗遍插於覆舟山東面各處山頭,至於我們的主力部隊,則由戰船送至覆舟山之西,切斷覆舟山和建康之間的聯繫,好省去我們的腳力,天亮後我們便開始進攻,不容楚兵有喘息的機會。」 屠奉三讚歎道:「好計!」 劉裕道:「敵方軍心已亂,速戰速決是我們最佳的策略,如讓桓玄回過氣來,覆舟山的敵軍再次完成部署,建立起堅固的堡寨,我們要攻破這道防線便很吃力。正如淝水之戰,宜速不宜遲。說到底,現時我們能動用的兵力,仍及不上桓玄。」 劉毅不解道:「桓玄不是常自誇英勇無敵嗎?為何不披甲上陣,到覆舟山與我們正面交鋒呢?」 眾人目光都落在屠奉三身上,在場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桓玄。 屠奉三望往覆舟山的方向,滿懷感觸的道:「因為他已嗅到失敗的氣味,不但失去了信心,且比任何人都更愛惜自己的小命。桓玄呵!你想不到會有今日吧!」 第十二章以武會友 平城。 拓跋珪獨自一人在內堂吃早點,思索著燕飛向他傳遞的密信。 荒人遠道送來的糧資,對他非常重要,令他更有信心和慕容垂周旋,可是他仍是想不破慕容垂的手段。燕飛在密函中提及紀千千沒法再和他作心靈傳訊,由此可推之紀千千正處於異常的情況下,故沒法集中精神,又或情況不容許她進行這方面的事。 他明白在風雪裡行軍的苦況,在天寒地凍裡人會變得軟弱和沮喪,體能直線下降,肉體的苦況,會直接影響紀千千的精神狀態,令她難以向燕飛發出信息。 慕容垂怎敢冒這個險呢? 此時崔宏進來道:「向雨田來了。」 拓跋珪精神一振,道:「他在哪裡?」 崔宏道:「就在門外。」 拓跋珪大喜道:「請他進來!」 高彥和姚猛兩人垂頭喪氣地來到太守府正門外。 姚猛歎道:「唉!他奶奶的!怎會這樣的呢?明明看到她在那裡,擠過去時她卻像忽然消失了,怎麼都找不到。我這算甚麼運道?」 把門的兄弟見兩人來到,不住地呼喚高爺、姚爺,態度既親切又尊敬。 高彥一邊忙著和他們打招呼,一邊探手搭著姚猛肩頭,推著仍心有不甘的他進入太守府,安慰道:「放心吧!只要你的未來嬌妻仍在城內,我便有辦法找到她。現在我們先去見雅兒,由她發下命令,著全幫的兄弟搜遍全城。她的衣著這容易辨識,像她這種美女又是萬中無一,她能躲到哪裡去?」 姚猛患得患失的道:「找著又如何呢?她未必看得上我。」 高彥皺眉道:「怎麼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哈!有我指點,保證你可以俘虜她的芳心。不知她是何家的閨女,如此美人兒在巴陵肯定是街知巷聞,應該很容易找得到。看樣子她也懂兩下功夫,否則不會穿得像個女俠的模樣。哈!貌美如花、武功高強,你這小子走運哩!」 姚猛頹然道:「找到她再說吧!我真的沒有信心。」 高彥不悅道:「有老子支持你,還這麼沒信心?」 姚猛沒好氣的道:「我正是對你沒有信心。」 兩人進入大堂,程蒼古、卓狂生、老手和七、八個兩湖幫的頭領圍坐一桌,正喝酒慶祝,高聲談笑,充盈勝利的熾熱氣氛。 卓狂生見兩人來到,罵道:「你們兩個小子滾到哪裡去了,還不過來喝酒?」 高彥神氣的道:「我們有至關緊要的正事要辦,沒空應酬你。我的小白雁飛到哪裡去了?」 有人應道:「尹幫主在內院堂……」 高彥不待那人把話說完,便拉著姚猛要從大堂後門離去。 卓狂生大聲道:「你曉得內院堂在哪裹嗎?太守府這麼大……」高彥不耐煩地截斷他道:「你是否第一天到江湖來混,竟不知有一招叫投石問路嗎?在現今的形勢下,當然不用擲石頭,只須問路。看我的!」 剛好兩個兩湖幫兄弟迎面而至,高彥連忙截著他們問道:「請問兩位大哥,內院堂在哪裡呢?」 其中一人恭敬答道:「內院堂有三個,就是中內院堂和東、西兩個內院堂,不知高爺要找哪個院堂呢?」 姚猛狠瞪高彥一眼,道:「我們想找尹幫主。」 那人也是機靈,先著夥伴繼續去辦事,然後為他們帶路,來到後園的入口處,道:「幫主就在園內的聚香居,她……」高彥不待他說畢,便道:「多謝多謝!不用再勞煩你了。」 那人欲言又止,見他一副匆忙的神色,只好去了。 高彥情緒高漲,搭著姚猛進入小園,入目是一座書齋似的建築物,小白雁的嬌聲隱隱傳來。 高彥揚聲道:「我的雅兒,高彥來哩!」 尹清雅的聲音從建築物內傳出來道:「你這小子滾到哪裡去了,竟半途開小差,是否知罪?」 高彥邊推著開始感到尷尬的姚猛朝入門處走去,邊道:「雅兒有所不知,我高彥實乃義薄雲天之輩,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赴湯蹈火。哈!剛才姚猛那小子在路上見到一黃衣女子,像雅兒般的年紀,登時驚為天人,神魂顛倒,徹夜不能眠、茶飯不思。只恨伊人忽然無影無蹤,所以來求雅兒下令,著兄弟們搜索全城,務必要把令小猛心儀的美人兒尋得。」 尹清雅「格格」的嬌笑起來,然後忍著笑,大聲道:「你這小子真誇大,小猛尚未有機會喝茶吃飯和睡覺,你怎知他的單思症嚴重至不眠不食。你這蠢蛋,滾進來看看吧!」 高彥和姚猛聽得面面相覷,尹清雅要他們進去看甚麼呢?登時大感不妥當。 此時二人剛步上石階,來到書齋入口處,朝內瞧去,立即同告魂飛魄散,以高彥臉皮之厚,亦吃不消;姚猛更不用說,窘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門內是個小廳堂,放了張圓桌子,尹清雅並不是單獨一人,那坐在她身旁的人,正是他們遍尋不著的黃衣美女。此刻的黃衣女正霞燒五頰,義羞又氣又好笑的狠瞪著兩人。 尹清雅笑彎了腰,指苦黃衣女道:「是不是她呢?」 黃衣女大嗔道:「連清雅你也來笑人家。」 高彥回過神來,連忙補救道:「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多謝老天爺幫忙。哈!姚猛你還不過來見過這位……嘿!這位姑娘,快為我們的無禮賠罪。」 姚猛心忖你犯錯卻要我去承擔,這算哪門子的道理,不過卻是沒有選擇,趨前一步躬身道:「姑娘請恕我們不敬之罪。」 尹清雅仍笑個不休,辛苦的道:「你們說的全是讚美她的話,何罪之有?還不滾過來坐下,這位是我自幼相好的金蘭姊妹左倩兒,乃鄱陽湖首富左公亭的獨生愛女,她知道我幫出事後,便到來找我,想看看可以幫上甚麼忙,剛好趕上我們隆重的入城禮。」 兩人這才恍然,明白為何左倩兒在街上叫得比任何人都要賣力,原來是為自己的好姊妹打氣喝采。 坐好後,尹清雅笑著向垂下頭去的左倩兒道:「你覺得姚猛這小子如何?長得還不錯吧!他是邊荒集夜窩族的領袖,吃喝玩樂無有不精,保證不是悶蛋。」 高彥和姚猛聽得發起呆來,這樣的介紹也算別開生面了。 左倩兒終於抬起頭來,目光投在姚猛身上,打量他好半晌後,淡淡的道:「但是武功如何呢?」 尹清雅欣然道:「你道邊荒集是甚麼地方呢?沒有兩下子,如何在那種弱肉強食的地方出人頭地。」 左倩兒一雙大眼立時明亮起來,興致勃勃道:「先過兩招看看,看你是否夠資格?」 高彥和姚猛對看一眼,同時起哄怪叫。 拓跋珪和向雨田隔桌對坐,互相打量片晌,拓跋珪微笑道:「幸好向兄不是我的敵人,否則會令我更難安寢。」 向雨田訝道:「拓跋族主竟有失眠的問題嗎?」 拓跋珪避而不答,道:「向兄來得真快,昨夜我才使人在平城城牆的西北角懸掛三盞綠燈,今天向兄便來了,向兄果然是守信的人。」 向雨田道:「我一直留在附近,晝伏夜出,留意平城一帶的情況。」 拓跋珪欣然道:「風雪對向兄沒有影響嗎?」 向雨田道:「當然有影響,卻是好的影響,我習慣在惡劣的天氣和環境下修行,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拓跋珪動容道:「向兄真是奇人,難怪小飛對你推崇備之。」 向雨田坦然道:「我不習慣被人稱讚,拓跋族主請勿說客氣話了。今回你召我來,有甚麼用得上我的地方?」 拓跋珪忽然岔開道:「萬俟明瑤真的回到沙海去了嗎?」 向雨田點頭道:「確是如此!拓跋族主可以放心。」 拓跋珪雙目射出惆悵無奈的神色,道:「如果我不是身負本族興亡之責,我會設法追上她,現在卻是緣慳一面,小飛在這事上並沒有對我盡兄弟的情義。」 向雨田目光灼灼地注視他,淡淡道:「相見爭如不見,有點保留,反而最美,燕兄只是為你著想。」 拓跋珪大奇道:「你和燕飛顯然沒有蓄意配合過,為何語氣卻如出一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萬俟明瑤變醜了?」 向雨田苦笑道:「她不但沒有變醜,她的美麗仍是可令任何男人神魂顛倒。不過燕兄的確是為你好,明瑤的心已隨她深愛的男人死去了,我們最明智的做法,是讓她在沙海安靜地生活,千萬勿要惹她。」 拓跋珪雙目射出忌妒的神色,冷然道:「她的男人是誰?」 向雨田呆了一呆,才道:「拓跋族主最好永遠不要知道,而死者已矣!此事就這樣終結吧!」 拓跋苦笑道:「我失態哩!向兄勿要見笑。」 向雨田道:「沒有關係,我不會笑你。」 拓跋珪沉吟片刻,道:「今回請向兄出來,是想要向兄幫一個大忙。」 向雨田忽道:「拓跋族主完全信任我嗎?」 拓跋珪微笑道:「我是絕對的信任向兄,因為燕飛也絕對的信任你,雖然我不明白你們之間的關係。」 又皺眉道:「為何問這個問題?」 向雨田道:「因為我全心全意的希望你們能擊敗慕容垂,把紀千千救回來,所以我想弄清楚拓跋族主對我信任的程度,以免將來誤事。看拓跋族主的眼睛便知道,拓跋族主是不會輕易信任人的。」 拓跋珪欣然道:「那我便直話直說。於十多天前,慕容垂忽然冒著風雪離開榮陽,不知去向,我必須弄清楚他的行蹤,否則這場仗我們會輸得很慘。」 向雨田道:「中山方面可有異動?」 拓跋珪露出欣賞的神色,答道:「中山的燕軍正作大規模的調動,由慕容隆指揮的龍城兵團,正在中山集結。」 向雨田點頭道:「慕容垂又再次玩弄他奇兵突襲的手段了。」 拓跋珪歎道:「我真不明白,際此風雪交加之時,慕容垂竟敢冒險行軍?」 向雨田道:「只要預先選擇地點,做好防風雪的措施,便可以分段行軍,把人馬的損失減至最低。」 拓跋珪欣然道:「和向兄說話,確是爽快,我也是這麼想。現在我們的問題是沒法掌握慕容垂軍隊的行進路線,如待風雪忽停,慕容垂的大軍忽至城下,此戰我們必敗無疑。我請向兄來,就是想請向兄先一步找到慕容垂主力大軍所在,讓我們可以其它手段,應付慕容垂。」 向雨田點頭道:「我明白了!燕飛何時回來呢?」 拓跋珪道:「只要他能於南方的帝權爭奪戰中抽身,便會立即回來,現在荒軍亦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從水路北上。」 向雨田道:「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對慕容垂會從哪個方向來,心中已有個大概,只待查證。當我完全掌握敵人的情況,會立即來向拓跋族主報告。」 拓跋珪道:「你猜慕容垂會從哪個方向來呢?」 向雨田笑道:「當然是從我們料想不到的方向來,愈沒有可能的,愈有可能,如此方可令我們陣腳大亂。拓跋族主沒有信心守住平城嗎?」 拓跋珪苦笑道:「我們的兵力,並不足以同時保著雁門和平城兩城,故只好放棄雁門。如在春暖之時,慕容垂大軍忽至,而我們則閉城死守,乎城會被重重圍困,加上燕兵再源源不絕地從中山開來,我們必敗無疑。」 向雨田道:「我瞭解了!」 拓跋珪皺眉道:「向兄仍未告訴我你心巾的猜測。」 向雨田道:「只是止於猜測,所以我不想說出來。這些日子來我並不閒著,我走遍以平城為中心的數百里範圍,並猜想燕軍會從何處攻來。現在把腦子轉轉,當時實地觀察認為燕軍最不可能從那處攻來的地方,便是最被我懷疑之處。」 拓跋珪道:「何不說出來大家參詳呢?」 向雨田笑道:「我怎會瞞拓跋族主呢?燕飛的兄弟,便是我向雨田的兄弟。我認為慕容垂最能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進軍路線,便是越青嶺、過天門,然後直指雲中,那麼到慕容垂兵臨城下,我們才會如夢初醒。」 拓跋珪失聲道:「那是沒有可能的。」 向雨田笑道:「慕容垂乃名震北方的無敵統帥,沒有人比他更明白此仗勝敗的關鍵,就是以奇兵突襲平城和雁門,並把拓跋族主重重圍困,如此方有殺死拓跋族主的可能。否則拓跋族主見勢不妙,撤返盛樂,將令他大費周章。平城更非甚麼難攻的堅城,遠比不上洛陽、長安那級數的大城。慕容垂確是了得,明白風雪不但影響行軍,更可把拓跋族主困在這裡,除非拓跋族主肯拋下城中軍民,孤身逃遁,否則若讓慕容垂計策成功,確如拓跋族主所說般,此戰有敗無勝。」 拓跋珪道:「可是五回山的青嶺、天門,萬峰擎天,處處懸崖峭壁,山徑筆直上升,於大雪封路之時,更是舉步為艱,龐大的軍隊如何可以穿越?」 向雨田道:「看似沒有可能吧!所以最初我也認為不可能,但這條路線的另一優點,便是穿越天門後,一路都有山野掩護,可神不知鬼不覺直抵青嶺,秘密藏軍而不虞會被我們察覺。如此當慕容垂突然發動,便可攻我們一個措手不及,說不定平城會被慕容垂一舉攻破。」 拓跋珪雙目閃閃生輝道:「這件事只有勞煩向兄,亦只有你有能力辦得到,我不但要弄清慕容垂的動向,還要掌握龍城軍團的調動。向兄為我做的事,我拓跋珪永遠不會忘記。」 向雨田微笑道:「只是舉手之勞吧!大家兄弟,客氣話不用說了。」 又道:「拓跋族主今晚該可以好好睡一覺,如我讓慕容垂的大軍兵臨城下時,拓跋族主方曉得,我向雨田三個字以後便倒轉來寫。我去哩!」 第十三章天命難違 數以百計的戰船,乘著黑夜,在大江逆流而上,軍容鼎盛,令人望之生畏,似在預示以劉裕為首的北府兵團,已成無可阻擋之勢。 敲門聲響。 屠奉三道:「進來!」 劉裕推門而入,把門關上,到屠奉三身旁坐下,道:「在想誰呢?」 層奉三歎道:「劉帥猜得對!我正在想她,多年來我從沒有牽腸掛肚的去想一個人,淑莊是唯一的例外。」 劉裕很難想像當李淑莊變成依人小鳥時,會是怎麼一副動人的模樣,因為他印象中的李淑莊,潑辣厲害,永不肯認輸。道:「不要再劉帥前,劉帥後的喚我,很刺耳。我們不但是戰友,還是兄弟,對嗎?」 屠奉三笑道:「這是你贏回來的,我少有對人心悅誠服,你是其中一個例外,另一個是燕飛。燕飛真的很夠朋友,當日他陪高小子到兩湖去找小白雁,我只以為他在發瘋,今天才真正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沒有他,我和淑莊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又道:「你該曉得我並沒有知會司馬元顯,你若要怪我,便怪我吧!」 劉裕苦笑道:「這叫陰差陽錯。我的確有一陣子曾生你的氣,但明白你是為我好之後,氣早消了。」 屠奉三道:「我自問一向是但求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可是邊荒集把我改變了,所以我才會忍不住把此事說出來,否則心裡會不舒服。其實我當時還請王弘為我圓謊。」 劉裕搖頭歎道:「過去的事不用再提。」 屠奉三道:「我對任後非常感激,如果不是她肯送我丹方,淑莊便不會因我顯示出來的誠意而被打動。」 劉裕欣然道:「多謝你為青堤說好話,只要她真的一心對我,我是會好好待她的。」 屠奉三道:「時間會告訴你一切,我相信她是有誠意的,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曉得如何為自己爭取快樂和幸福。」 劉裕道:「世事真令人難以逆料,怎想得到青媞提出的計劃,會達致如此理想的效果,既打擊了桓玄,也玉成青媞的心願,又使你和李淑莊兩個有情人成為眷侶。」 屠奉三道:「換了任何一種情況,我和淑莊也不可能有這種發展,她正處於最異常的狀況。因為錯把籌碼押在桓玄身上,致辛苦經營的優勢一朝盡喪,她正處於生命最低潮,只想取得秘方,找個安靜的地方以丹藥麻醉自己,好度過餘生。就在此刻我出現了,還設法成全她。」 劉裕道:「我看她真正動心的一刻,是當你向她揭露真正身份之時。因為她清楚屠奉三是怎樣的一個人,而你競肯為她改變心狠手辣的一貫作風,可見你對她的真心真意,是絕對無可懷疑的。任何人都有脆弱的一刻,而你老哥卻在她最脆弱的一刻,無私地向她作出奉獻,她不心動才怪。」 屠奉三笑道:「想不到你對她這麼瞭解。與她一起時的感覺的確美妙動人,不瞞你說,由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我一直苦苦克制自己,怕被她的媚術所惑,現在她的媚術反變為我生命中最大的樂趣。」 劉裕又歎了一口氣。 屠奉三關切的道:「不要想那麼多,明天將是輿桓玄鬥爭的轉折點,當我們破掉覆舟山的防線,桓玄便大勢已去,從此陷於捱打的局面,永遠失掉翻身的機會。」 劉裕仍是頹然無語。 屠奉三道:「當你親手宰掉桓玄的一刻,你會發覺過去真的變成了過去,一切從那一刻重新開始。你一定要設法把自己投進新生活去,好好的去愛大小姐,一邊享受與任後的秘密戀情,老天爺負你太多了,你千萬不要自責,只要問心無愧便成。」 劉裕道:「希望我辦得到。」 屠奉三緩緩道:「你一定辦得到的,更沒有可能的事你也辦到了,我現在心情很好,非常興奮,這是我多年來不曾有過的情緒,我期待踏足建康的一刻,桓玄若是死守建康正合我意,不過能看著他夾著尾巴逃回江陵去,我已感此生無憾。」 又別過頭來凝望著劉裕道:「勝利的喜悅將掩蓋一切,當你看到南方的百姓重過繁榮安定的日子,個人的得失再不會放在心上,這樣才可以當個好皇帝。」 劉裕道;「你會回來找我喝酒嗎?」 屠奉三坦然道:「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沒法回答你。」 劉裕道:「不論如何!屠奉三永遠是我劉裕的兄弟和知己。唉!我真捨不得你。你會到邊荒集定居嗎?」 屠奉三道:「機會很校邊荒集那種生活方式,對我來說,擁有過便足夠。我大概會換一換生活的環境,過些寧靜的生活。」 劉裕再沒有說話。 姚猛進入內堂,垂頭喪氣的在卓狂生和高彥身旁坐下,道:「完了!」 卓狂生愕然道:「完了?你不是說笑吧!人家姑娘擺明是來一招比武招親,而你則表現超卓,任她大姑娘使盡十八般武藝,你仍八面威風,處處牽制著她,令她馴如羔羊的隨你去遊山玩水,現在卻來說完蛋,難道你多年的泡妞道行,竟不懂談情說愛,討人家姑娘的歡心嗎?」 姚猛神情古怪的道:「問題不在我,而是出在她爹身上。倩兒說她的爹絕不容她嫁胡人,而老子我正是不折不扣的胡人;她爹只想她嫁給建康的權貴,而我偏又不是建康的權貴,只是個無法無天的荒人。」 高彥鼓掌道:「老卓錯怪你了,原來你這小子如此有本事,只一天工夫,便和倩兒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這事多麼容易解決呢!用我那招便成,一於把生米煮成熟飯,待她有了身孕,哪到她的爹不答應。」 卓狂生啐道:「你這小子真不長進,虧你想得出這蠢辦法來,你當倩兒的爹是荒人嗎?你當倩兒是隨便的女兒家嗎?此法萬萬不行。」 轉問姚猛道:「倩兒現今在哪裡?」 姚猛道:「她去找清雅,說要和她共寢夜話。」 高彥失聲道:「甚麼?那我……」 卓狂生截斷他道:「分開一天半天算甚麼鳥事,兄弟的終生幸福才是大事。」 高彥俯首受教道:「對!對!是我錯!」 姚猛道:「誰錯都好!唉!老子的問題全是死結,根本沒有解決的辦法。」 卓狂生道:「首先要弄清楚-件事。」 姚猛道:「甚麼事呢?」 卓狂生道:「你是否對她動了真情呢?」 姚猛微一錯愕,然後有點尷尬的道:「唉!該怎麼說呢?她不是不好,可是我和她卻是風馬牛不相關的兩類人,生活習慣完全不同。她懂的我不懂,我懂的她作夢也未想過。」 高彥一呆道:「你和她不是一見鍾情嗎?」 姚猛苦笑道:「和她在一起時,時間過得真快,我的確很開心,不過……」卓狂生皺眉道:「不過甚麼?」 姚猛苦笑道:「不過為了她未來的幸福著想,我認為我和她的事該就此告一段落。縱然她的爹不反對我們的事,可是要我這麼一個胡人,活在漢人的地方,還要守他們的禮節和規矩,和被施刑根本沒有分別。我還是情願回到屬於我的邊荒集去,去過夜窩族的生活。現在地對我雖然不錯,只是因對我生出好奇心吧!想知道多點關於荒人的事。這事我決定了,我是沒法離開邊荒集的。老卓該比任何人更明白我。但我會永遠記著她,在我心中,她將永遠是最美好的。」 卓狂生和高彥你眼望我眼,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邊荒傳說》卷四十二終 黃易《邊荒傳說》43卷 第一 章覆舟之戰 黎明前的暗黑裡,在強烈的東北風吹拂下,劉裕、燕飛、屠奉三和宋悲風,於覆舟山東面林木區的邊緣處,觀察敞方陣地的情況。 覆舟山北臨玄武湖,東接富貴山,與鍾山形斷而脈連,山形若倒置之船,乃建康城北面最重要的屏障。 覆舟山東坡和其東面一帶,燈火遍野,顯示敵人的主力,佈署於覆舟山之東,以應付從江乘方向來的敵人,只從其陣勢,已知桓謙中計了。 劉裕輕鬆的笑道:「我敢保證楚軍半夜驚醒過來後,沒有合過眼。」 屠奉三冷哼道:「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扼遠近,上將之道也。知此而用戰者必勝,不知此而用戰者必敗。現在桓謙兵布覆舟山之東,顯是料敵錯誤,此戰必敗無疑。」 宋悲風道;「這也難以怪責桓謙,首先是他沒想過我們敢在激戰之後,竟會連夜推進,還以為我們犯上躁急冒進、急於求勝的兵家大忌,豈知我們從東而來的所謂大軍,只是虛張聲勢。其次是吳甫之和皇甫敷的水陸部隊,全被我們打垮,建康楚軍的水師,又集中往石頭城,把建康下游的制江權拱手相讓,致令我們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至覆舟山之西,可從背後突襲桓謙。」 燕飛不解道:「桓玄何不把兵力集中建康,倚城一戰,那麼鹿死誰手?尚未可料。」 劉裕從容道:「問題出在建康高門的取向。淑莊的忽然離開、桓玄弒兄的傳言、桓玄的稱帝,動搖了高門大族對桓玄的支持。桓玄不是不想憑城力抗,但卻害怕建康高門臨陣倒戈,令他重蹈他攻打建康時的情況,故希望能借覆舟山的地勢,硬拒我們於城外。更希望我們在陸路受阻下,冒險從水路攻打建康,那樣駐於石頭城的船隊,便可發揮順流勝逆流的戰術,把我們打個落花流水。桓玄!你錯哩!」 此時魏泳之來到眾人身旁,報告道:「東陵的敵人,正在城內整裝待發,照我的估計,他們會在天明後出城,來覆舟山與敵人的主力軍會合。」 劉裕沉著的問道:「從東陵到這裡來,要花多少時間呢?」 魏泳之答道:「即使是先鋒騎隊,也需小半個時辰。」 屠奉三欣然道:「那時桓謙早完蛋了。」 劉裕又問道:「敵方主力軍情況如何?」 魏泳之道:「敵人的主力部隊約一萬八千人,結的是背山陣,以步兵為主,組成五個相互間有距離,但又能互相掩護的方陣,因其處於地勢險扼處,如我們從東面進攻,確是輸面較大。幸好現在我們於東面的五千部隊,作用只在牽制敵人。」 又道:「我們的手足,已依統領之令,把旌旗遍插覆舟山周圍各處山頭,現時敵人看不真切,但天明時,保證敵人會大吃一驚,心志被奪。」 劉裕仰望天空,道:「是時候了!」 魏泳之領命而去。 劉裕表面冷靜從容,事實上他心中正翻起滔天的浪潮。 苦候多年的一刻終於來臨,覆舟山之戰將會把他和桓玄之間的形勢徹底扭轉過來,從此桓玄將會被逼處絕對的下風,直至兵敗人亡。 對於眼前一戰,他有十足的把握和信心,不但因他戰略得宜,令桓玄內外交困,更因北府兵乃天下最精銳悍勇的部隊,當北府兵在連戰皆勝的優勢下,士氣登上顛峰,天下根本沒有一支部隊能攖其鋒銳。 劉裕清楚明白自己在北府兵心中,活脫脫是另一個謝玄的化身,沒有一個人不深信,他劉裕正帶領他們踏上勝利的大道。 如一切順利,午後時分他便可以踏足建康,而他第一個要去的地方,不是代表南方皇權的皇城,而是朱雀橋旁烏衣巷內的謝家大宅,想到這裡,劉裕心頭更是一陣激動。 「咚!咚!咚!」 戰鼓聲響。 覆舟山西面己方陣地,傳來一下接一下直敲進人心的戰鼓聲,此為劉毅知會他開始行動的訊號。 當戰鼓轉急轉密,他們的八干騎兵會兵分三路,一路直撲敵人後背,另兩路繞襲敵人左右後翼。 鼓聲會把蹄音掩蓋。 桓玄派兵守覆舟山,實為不智之舉。自晉室南渡,覆舟山成為了皇家藥圃,也是晉帝遊樂的地方,開闢了多條可供馬兒馳騁的山道。也因此他們全騎兵的隊伍,可以把騎兵的優點,發揮至極。 此時親兵牽來戰馬,劉裕心中浮現王淡真淒美的花容,正是她盛裝被送往江陵的神態模樣。 劉裕生出奇異的感覺,後方雖然有干軍萬馬,天地卻只剩下兩個人,一個是他,另一個是桓玄。 劉裕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波蕩的情緒,踏鑒上馬。 巴陵。太守府。 高彥來到正在大堂伏桌書寫的卓狂生一旁坐下,訝道:「你昨夜沒有睡過嗎?」 卓狂生停筆道:「正如姚猛那小於說的,長期養成的習慣很難改變,我們夜窩族過慣了日夜顛倒的生活,在非常時期,只好勉強改變,現在情勢鬆弛下來,一切回復「正常」,當然!我是說我們夜窩族的「正常」生活。」 高彥猶有餘憤的道:「提起姚猛那小子便令老子我心中有氣,這麼好的女子,竟要錯過。」 卓狂生邊把毛筆放進筆洗裡清理,邊道:「我卻認為小猛今次做對了。當小裕平定南方,我們則救回千千主婢,邊荒集將進入她的黃金時期,至少有十至二十年的盛世。在一段長時間內,南北兩方都無暇去管邊荒集,且因荒人與南北兩大勢力,我是指小裕和拓跋珪,有苦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他們不論如何,都會給我們荒人留點情面。想想吧!只看在小飛份上,誰敢來動我們荒人?」 高彥皺眉道:「這和小猛的事有甚麼關連呢?」 卓狂生把筆擱在筆架上,悠然抱胸道:「當然大有關係,如果小猛入贅左家,留在南方,他將錯過了邊荒集最顛峰的歲月,還要對新生活作出天翻地覆般的適應,試問他怎快樂得起來?俗語有云,慣做乞兒懶做官,小猛正是這種人。告訴我,今後你有甚麼打算?」 高彥道:「現在是否言之過早呢?一天未幹掉桓玄,為老聶和老郝報仇,我們恐怕仍難抽身。」 卓狂生微笑道:「當我們進佔巴陵,便注定了桓玄敗亡的命運。告訴我,桓玄會是我們小裕的對手嗎?桓玄能否守得住建康?只看老手和老程能駕「奇兵號」直抵兩湖,便曉得桓玄時日無多。縱然桓玄能逃返老家江陵,亦無法應付一場兩道戰線的戰爭。」 高彥為之啞口無言。 卓狂生得意的道:「所以我剛問你的事,不但非是言之尚早,且是迫在眉睫。一旦建康落入小裕手中,我們便要決定去留。」 高彥苦笑道:「我當然希望能立即和你們趕回邊荒集去,參與拯救千千和小詩的行動,說到底她們之所以會到邊荒集去,我也要負上責任,可是……」卓狂生諒解道:「自家兄弟,我怎會不明白你?你和老程都該留下來,因為這是形勢的需要。小白雁既然不可以離開,你當然要留下來陪她,對嗎?保證沒有人敢說你半句閒話。」 高彥道:「那你準備何時離開呢?」 卓狂生答道:「我和小猛商量過,今晚便走。」 高彥愕然道:「你竟不待建康被小裕攻下的消息傳來便要走嗎?」 卓狂生道:「如此會太遲了。小飛返回邊荒集之日,便是邊荒集大軍啟程之時。橫豎這裡再用不苦我們,更何況有你高彥小子在,還要我們來幹甚麼?」 高彥無奈的道:「幹掉桓玄後,我和小白雁會立即趕回邊荒集,看看能否出點力。」 卓狂生緩緩站起,拈鬚微笑道:「桓玄仍有退路,要斬下他的臭頭不會這般容易。你回去時,說不定可趕上千千在鐘樓的公開表演,然後拉大隊到重建後的第一樓喝祝捷酒。」 接著雙目射出憧憬的神色,油然道:「那也是我這本天書最後的一個章節,希望有個大圓滿的結局吧!」 桓玄帶頭策馬馳出台城,後面跟著數以百計的親兵。 不久前,他才威風八面、躊躇滿志的馳進皇城。豈知帝位尚未坐熱,已要倉皇逃難。 直到這刻,他仍不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他身上,他更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 噩耗從覆舟山傳回來,今早黎明時分,北府兵強攻覆舟山己軍陣地,不到半個時辰,守軍便告崩潰,桓謙當場戰死,將士四散逃亡,劉裕大軍可在任何一刻直撲建康。 桓玄策馬御道,只見兩旁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大街小巷渺無人蹤,眼前景象,令他心生寒意。 若這是老家江陵,保證所有人跑出來協助守城,絕不會有人躲起來,這個想法令他感到愈快離開愈好,只有在江陵,他方會感到安全。 正要右轉往石頭城的方向,驀地前方一女子攔在路中,張開雙臂。 桓玄一看下嚇了一跳,連忙勒馬,後方緊隨的二干親衛,跟著慌忙收韁。 桓玄直衝至女子身前十步許處方停下來,整個騎隊就那裡停在那女子前方,情景詭異非常。 桓玄從馬背上俯視女子,大訝道:「你在幹甚麼?」 此女正是任青媞,她緩緩放下雙臂,笑意盈盈的道:「聖上要到哪裡去呢?」 換了是別人攔路,桓玄肯定揮鞭便打;又換過是任何人問這句充滿諷刺意味的話,桓玄必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偏是任青媞俏立長街之中,美目淒迷,身段優美,玉容更散發著前所未有詭異的艷光,桓玄卻是沒法生她的氣。 親衛來到他左右,手全按到兵器上,防任青媞忽然發難。 桓玄忘情地瞧著任青媞,心中奇怪為何在此等時刻,自己竟會留神她的美麗。此女多了他以前從未在她身上發現的某種氣質,但是甚麼氣質,他卻難以具體描述出來,只覺得非常引人,且動人心弦。 她攔著去路,是否想追隨自己呢?若有此女侍寢,確可稍為彌補被逼逃離建康的失落。想到這裡,連桓玄也感到自己於此等時刻起色心,是有點過份,但卻沒法壓抑心中的渴望。 桓玄無意識地以馬鞭指指天空,暗歎一口氣,道:「北府兵隨時殺至,朕要走了!」 任青媞從容道:「聖上在建康尚有五千戰士,均為荊州舊部,人人肯為聖上效死命,又有戰船七十餘艘,可倚仗的是天下最堅固的城市,如能拚死固守,非是沒有勝望。只要能穩守數天,待西面援軍源源而至,大有可能扭轉敗局。現今聖上說走便走,不戰而退,把京師拱手相讓,豈為明智之舉?」 桓玄不耐煩的道:「軍國大事,豈是你婦道人家能知之?只要我返回江陵,重整陣腳,便可捲上重來,藉處於上游之利,立於不敗之地,先前的情況並沒有改變過來。不要再說廢話,你肯否隨我一道走?」 任青媞現出一個高深莫測的詭異笑容,淡淡道:「一錯豈容再錯?聖上竟以為一切可以回復先前的樣子,卻忘記了在所有人心中,聖上已被劉裕打敗了,還要急急如喪家之犬的逃離京師,溜返老家江陵,這算哪門子的君王呢?」 桓玄勃然大怒,揚起馬鞭便向任青媞照頭照腦的揮打,左右親衛也都祭出兵器。 任青媞格格嬌笑,以一個曼炒的姿態探出春蔥般的玉指,點在鞭梢處,來勢兇猛的馬鞭立呈波浪的形狀,去勢全消。 馬上的桓玄雄軀劇震時,任青媞已衣袂飄飄的借勢後撤,還傳話回來道:「殺你的權利可要留給另一個人哩!我來送聖上一程,是要告訴聖上我是多麼的看不起你。祝聖上一路順風。」 桓玄看著任青媞遠去的優美倩影,氣得差點想不顧一切的追上去把她殺掉,但當然只止於在腦袋內想想、保命要緊,桓玄大喝一聲,似要盡洩心頭的悲憤,然後領著親隨,轉入橫街,朝石頭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平城。 楚無暇來到倚窗而立的拓跋珪身後,從後抱著他的腰,嬌軀緊貼在他背上,溫柔的道:「族主在想甚呢?為何近日族主總像滿懷心事的樣子呢?」 拓跋珪歎一口氣,沒有答她。 楚無暇道:「族主肩上的擔子太沉重了!」 拓跋珪冷然道:「誰的肩上沒有重負?事情總要有人去做,當老天爺挑中了你,你推都推不掉。如果我承受不住壓力,撒手不管,眼前便是亡國滅族的厄運。要我拓跋珪卑躬屈膝當別人的奴材,是我絕不會做的事。」 楚無暇道:「奴家從未見過族主真正開心快樂的樣子,族主嘗過無憂無慮的滋味嗎?」 拓跋珪雙目射出緬懷的神色,悠然神往的道:「我當然曾經有過快樂的日子,那是和燕飛一起度過的。我們一起去打架,一起去偷柔然鬼的馬,一起去冒險,那些日子真爽,既驚險又好玩,充滿了笑聲和歡樂,天不怕地不怕,從不去想明天。」 楚無暇輕輕道:「所以燕飛一直是族主最要好的兄弟。」 拓跋珪大生感觸的道:「自從燕飛的娘傷重去世後,他便變了,變得沉默起來,鬱鬱寡歡,我開始不瞭解他,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亦出現分歧。我和他在邊荒集重遇後,覺得他變得開朗了,但我和他的距離卻似更遠。但不論如何改變,他始終是我最好的兄弟和知己。如果失去了他,我會感到孤獨。」 楚無暇沉默下來。 拓跋珪忽然道:「是否仍剩下一顆寧心丹呢?」 楚無暇抗議的道:「族主……」 拓跋珪打斷她道:「不要說廢話,我清楚你想說甚麼。快把寧心丹拿來。」 楚無暇抱得他更緊了,用盡了力氣,幽幽道:「有無暇陪你還不夠嗎?」 拓跋珪淡然道:「這是非常時期,我必須保持最顛峰的狀態,不容有失。」 接著雙目精光電閃,沉聲道:「為了徹底擊垮慕容垂,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第二章 進佔建康 大江上處處都是北府兵的戰船,或巡弋河域,或泊往石頭城,到處飄揚著劉裕和北府兵的旗幟。 北府軍從水陸兩路進入建康區,佔領各戰略要點和大小城池,扼守禦道,不到半個時辰,南方的諸城之首已在北府兵絕對的控制下。 此時劉裕將會乘船從大碼頭區到達建康的消息廣傳開去,在民眾的自發下,加上幫會領袖王元德、辛扈興、童厚之等推波助瀾,數以萬計的民眾擁往大碼頭區,歡迎他們心中真命天子的來臨。可是前往迎接劉裕的高門大族卻是寥寥可數,王弘、郗僧施和朱齡石等努力發動下,肯來迎接劉裕的仍不到百人,可見高門大族對劉裕猜疑甚重,歧見極深。 入城儀式由劉穆之一手策劃,思慮周密,對建康高門的反應早在算中。對劉裕來說,民眾的支持最重要,至於高門大族,則可用政治手段來解決。 劉裕最希望是抵達建康,立即驅馬直奔烏衣巷,但在劉穆之的勸說下,卻不得不正視現實的形勢,以大局為重。 劉裕在燕飛、屠奉三、宋悲風、孔靖和北府兵將領何無忌、魏泳之等簇擁下,於大碼頭區登岸,在群眾雷動的喝采歡呼聲中,他獨自登上臨時架設的高台,向群眾講話。 這篇講辭由劉穆之一手包辦,首先痛數桓玄的罪狀,闡明擁戴司馬德宗復位的決心,同時表達了繼續採用謝安鎮之以靜的政策,改革桓玄的劣政。 今回當權者與民眾直接的對話,是晉室開國以來破題兒第一遭,登時贏得震動建康的熱烈歡呼,更贏得民眾的心。 然後劉裕在群眾夾道歡迎裡,舉行進入台城的儀式。軍容鼎盛的北府兵向建康所有人展示他們嚴格的紀律、訓練的精良,也鎮苦了對劉裕持不同看法的高門權貴。 甫入台城,劉裕立即換上便服,在燕飛、屠奉三和宋悲風的陪伴下,從側門離開,乘船由水路趕赴謝家。 謝家早得知會,由謝道韞率家中上下人等在碼頭處恭候,卻不見謝混,顯示他對劉裕仍存敵意。 謝道韁精神看來不錯,施禮問好後,謝道韞平靜的道:「小裕你做得很好,沒有辜負安公和你玄帥對你的期望。」 燕飛和屠奉三交換個眼色,均感不妙,謝道韞止水不波的神態,在這舉城歡騰的情況下反是異常的,顯示謝道韞正努力壓制情緒,又或她早感哀莫大於心死,故能保持平靜的心境。 劉裕的心早已飛到謝鍾秀那裡去,並沒有察覺謝道韞異樣的情況,道:「小裕之有今天,全賴安公和玄帥的提攜。嘿!孫小姐她……」隨謝道韞來迎的謝家諸人,包括梁定都等護院,人人露出黯然神色,今宋悲風也察覺不妙處。 劉裕色變道:「孫小姐她……」 謝道韞垂首道:「鍾秀她聽到小裕會來的消息後,一直哭個不休。」 接著目光投往宋悲風,道:「請宋叔代我招呼燕公子和屠當家,到忘官軒喝口熱茶。」 然後向劉裕道:「小裕請隨我來!」 劉裕緊隨謝道韞身後,進入南園,他一顆心全繫在謝鍾秀身上,對園內動人的冬景,視如不見。 這是他第二次踏足此園,心情卻與上回有天淵之別,不只是不像上次般偷偷摸摸,今次是光明正大,且他亦成了建康最有權勢的人,跺一下腳便可令南方震動,更因他現在面對的是可決定他幸福不可測知的未來。 不論他現在變成了誰,不管他手中掌握多麼大的權力,對他來說,他仍是上回到這裹來的那個劉裕,在感情上他依然脆弱,容易被傷害。 愛憐之意從深心處狂湧而起,只要謝鍾秀恢復健康,他會在下半生盡心盡力的愛護她,令她快樂。 謝道韞步伐轉緩,低聲道:「小裕到我身旁來。」 劉裕的心像被狠狠鞭打了一記重的,生出不祥的感覺。趕到謝道韞身旁,和她並肩走林木夾道的碎石路上。 謝道韞沒有朝他瞧去,輕輕道:「小裕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嗎?」 劉裕不祥的感覺更強烈了,道:「孫小姐她……」謝道韞打斷他歎道:「我正是怕你這個樣子。有生必有死,生死是人倫之常,沒有甚麼大不了的,誰曉得死後的天地,不是我們最憧憬和渴望的歸宿之處呢?小裕你已成為南方漢人的唯一希望,你要當仁不讓的肩負起這個重擔子,如此才不會有負安公和小玄對你的期望,也不會令我和鍾秀失望。」 劉裕色變止步。 謝道韞多走兩步,然回過頭來凝視著他,臉容透出神聖的光澤,輕柔的道:「鍾秀拒絕你,正因她把己身的幸福視為次要。一直以來,她最崇拜她的爹,而你正是延續她爹夢想的人,所以她揭破了你和淡真的私奔,更置自身的終生幸福不顧,就是希望她爹統一天下的理想能有實現的一天。高門大族的人都明白自己的處境,謝家的女兒更清楚自己的位置。如果她和你的戀情傳了出去,將徹底摧毀建康世族對你的信任。鍾秀為的並不是自己,而是大局,為此她亦付出了最沉痛和慘重的代價。」 劉裕聽得熱淚盈眶,道:「我要見孫小姐,她……」謝道韞道:「她哭得支持不住,睡了過去。唉!讓她睡足精神,然後再由你給她一個驚喜,希望老天見憐。」 劉裕毫不掩飾的以衣袖揩拭掛在臉上的熱淚,稍覺安心,道:「孫小姐定會不藥而癒的。」 謝道韞雙目射出無奈感慨的神色,道:「這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願。自安公過世後,我們謝家子弟面對的是連串的苦難和死亡,感覺已開始麻木了。我們必須作最壞的打算,小裕你定要堅強起來,鍾秀若要走,便讓她走得安樂平靜,充滿希望。」 劉裕劇震無語。 謝道韞滿懷感觸的道:「鍾秀對淡真之死始終不能釋懷,認為自己須負上最大的責任,這是沒有人能解開的死結,包括小裕你在內。有時我會想,與其讓鍾秀終生背負著這沉痛的歉疚,不如讓她早日解脫,離苦得樂。如果小裕你真的愛護鍾秀,該明白我說這番話的含意。」 劉裕的熱淚又忍不住奪眶而出。 謝道韞轉過身去,背著他柔聲道:「抹乾你的淚,小玄去前仍是談笑自若,因為他早看破生死事屬等閒,根本沒有值得害怕或悲傷之處。小裕隨我來吧!」 燕飛、屠奉三和宋悲風在忘官軒內席地而坐,由一個小婢伺候他們。 屠奉三見此婢容色秀麗,卻不知她是否宋悲風口中的小琦,到燕飛開口喚她的名字,感謝她奉上的香茗,方證實她的身份。 宋悲風若無其事的著她退下,小琦依依不捨地離開。落在屠奉三這明眼人眼內,亦深信小琦對宋悲風眷戀極深。 三人都是心情沉重,因為謝鍾秀吉凶未卜,而他們又無能為力,只望老天爺格外開恩,因劉裕的出現令她有回生之望。 宋悲風沉聲道:「我們何時走?」 燕飛和屠奉三均感愕然,前者向後者傳個眼神,屠奉三道:「到哪裡去?」 宋悲風道:「小裕告訴我的,收復建康後,你們會立即動身到邊荒去,與荒人一起出發進行拯救千千小姐的行動,當然不可漏了我的一份。」 屠奉三皺眉道:「我要離開,小裕已非常不滿,宋大哥你怎可亦捨他而去?更何況謝家比任何時候更需要你。」 宋悲風不悅道:「眼前形勢清楚分明,桓玄根本不是小裕的對手,只看小裕何時直搗他的老家。我有甚不可以抽身的?如果我沒有在拯救千千小姐的行動上盡一分力,安公是不會原諒我的。」 屠奉三求助的眼神投向燕飛,燕飛正容道:「宋大哥可肯聽我燕飛幾句肺腑之言?」 宋悲風一呆道:「小飛有甚麼話要說呢?」 燕飛道:「小裕可以沒有屠奉三,卻不可以沒有你宋悲風。只要有宋大哥在他身旁,人人都曉得小裕沒有忘記安公和玄帥,否則宋大哥亦不肯留在小裕身邊。我當然不會反對宋大哥隨我們一道走,不過權衡輕重下,這裡實在更需要宋大哥。」 宋悲風露出思索的神色,顯是被燕飛情真意切的言辭打動。 屠奉三道:「大哥留下吧!北方的事就交給我們,保證不會令大哥失望。」 宋悲風沉吟半晌,歎道:「你們何時走?」 屠奉三心中大喜,卻不敢表露半點出來,因為他的確不願宋悲風隨他們去冒險,讓宋悲風舍下對他充滿期望的小琦不顧。忙答道:「待小裕見過孫小姐,不論情況如何,我們都會向他辭行。」 宋悲風默然無語。 此時梁定都匆匆走進來,道:「有位叫慕清流的公子,求見燕爺。」 三人為之錯愕。 燕飛訝道:「他在哪裡?」 梁定都恭敬的答道:「他正在松柏堂等待燕爺。」 謝鍾秀面容清減了,但仍是那麼美麗動人,俏臉猶有淚漬,唇角似掛著一絲笑意。 劉裕心顫神震的揭開睡帳,在床沿坐下,帳被經香熏過後的氣味撲鼻而來,淚水卻沒法控制的從眼角瀉下。 自古紅顏多薄命,但為何這種人間慘事卻偏要發生在他身上,老天爺為何對他這般殘忍?從燕飛的語調中,他已知道燕飛不看好這美女的病情,但他仍抱著一線希望,可是此刻得睹謝鍾秀的容顏,方真正明白燕飛的話。 謝鍾秀現在的艷光照人是反常的,顯示燕飛的真氣,的確燃點了她的生命力,但也像西下的夕陽般,霞彩雖是奪人眼目,但她的生命也到了日暮的最後時刻。 她能撐到這一刻,是否為要見他最後一面呢? 小樓上層寧靜平和,伺候謝鍾秀的婢女都退往樓下去,與謝道韞一起靜待。 謝鍾秀似有所覺,眼睫毛微微顫動。 劉裕強壓下心中的悲痛,抹乾淚水,俯身輕喚道:「秀秀!秀秀!劉裕來哩!」 出乎劉裕意料之外的,謝鍾秀倏地張開秀眸,雙目射出熾熱的神色,然後不顧一切的坐起來,投進劉裕懷襄,用盡力氣抱緊他的腰。 劉裕頓感天旋地轉,宇宙無限的擴闊,直至天終地極的盡頭。 他忘掉了建康、忘掉了戰爭、忘掉了過去的昕有苦難、至乎忘掉了可怕和不可測的未來。 劉裕探臂把謝鍾秀擁個結實,隨著從內心至深處湧出來的感情巨浪,輕聲道:「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在這無比動人的一刻,他沒有半丁點怨意,只剩下最濃烈的深情熱愛。 謝鍾秀在他懷內喚道:「劉裕!劉裕!我一直相信你會成功的。」 劉裕回到現實裡,感受苦謝鍾秀在他懷內的抖顫,全身生出針刺般的麻痺感覺,說不出話來。 謝鍾秀從他懷裡仰起俏瞼,天真的問道:「殺了那奸賊嗎?」 劉裕俯首愛憐地審視她的如花玉容,苦澀和悲傷把他徹底的征服。眼前的好女子仍是如此青春煥發,充盈苦灼人的艷光,誰能接受她會於此芳華正茂之時,遽然離世。 這是絕不可以接受的。 人力是多麼的渺校儘管他成為南方之主,對眼前的情況卻是完全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最不希望發生的事發生。 謝鍾秀訝道:「竟給他溜掉了嗎?」 劉裕有點不知自己在說甚麼的答道:「這個奸徒大勢已去,不論他逃哪裡去我都不會罷休,就算他逃到天腳底,我仍會追到那裡去。」 謝鍾秀用盡力氣看他,向他傳遞心中激烈的情緒,玉容亮了起來,美艷不可方物,興奮的道:「我早知他鬥不過你。我很開心,自爹去後,我從未試過這樣開心。劉裕呵!你不再怪秀秀了?」 劉裕痛心的道:「我怎會怪秀秀?我從來沒有怪過秀秀,秀秀只是為我著想。」 在這一刻,他生出不顧一切打破摧毀阻隔高門和寒門間那道無形之牆的強烈街動,如果謝鍾秀不用克制對他的愛,今天便不會是這樣子。 謝鍾秀喜孜孜的道:「秀秀放心哩!」 劉裕道:「秀秀要好好的休息,睡醒了便會好轉過來。」 謝鍾秀嬌軀輕顫,搖頭道:「我是不會好過來的!秀秀心中明白。趁秀秀尚有點氣力,我要告訴你,秀秀現在心中很平靜、很快樂。」 劉裕一聽她這麼說,哪還忍得住,淚水忽然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 謝鍾秀舉手以羅袖為他揩淚,溫柔的道:「不要哭嘛!為甚麼要哭呢?剛才我夢見淡真,她仍是那麼活潑可愛。我告訴她,我很快便會去陪她,她是不會寂寞的。」 劉裕再壓不下心中的悲苦,肝腸寸斷的嗚咽起來。 謝鍾秀把粉臉埋在他胸膛處,輕鬆的道:「謝家的兒女是不會害怕的,生老病死,只是自然之道。秀秀深信終有一天我們又可以在一起。爹便常說生命是不斷的變化,日來月往,秋去冬來。如果你認為我已死了,那我便死去了,但只要你認為我沒有死去,我將永遠活在你的心中,除非你再不愛我。」 劉裕淒然道:「不要再說這種話,你是不會死的,我對你的愛更是永遠不會改變。」 謝鍾秀再次仰起俏臉,深情的道:「我能待至此刻,已是上天的恩賜,我曾以為沒可能看到你的勝利。劉裕呵!讓秀秀去吧!我早已失去活下去的氣力。在淡真去後,我便不想活了。請替秀秀謝謝燕飛,沒有他,我是絕對無法等到這令人振奮的一刻。」 劉裕心中縱有干言萬語,只能化作一句話說出來,淚流滿臉的嗚咽道:「秀秀不要走!」 謝鍾秀雙目閃著奇異的光芒,柔聲道:「裕郎親我!」 劉裕低下頭去,吻到的是令人心悸的冰寒。 第三章此地一別 燕飛來到正憑窗眺看外面景色的慕清流身旁,後者一臉欷歔的歎道:「或許在很多年以後,眼前的景物已蕩然無存,但有關謝家倜儻風流、鐘鳴鼎食的韻事仍會流傳下去。烏衣巷豪門中,以王、謝兩家為代表,而支持他們高貴獨特的傳承,有三大支柱,像鼎之三足,一為門閥制度、二為九品中正的選官方法,三為清談玄學的風氣。令他們能在歷史的文化長河中別樹一幟。唉!俱往矣!謝安、謝玄去後,後繼無人矣!」 燕飛道:「慕兄似是滿懷感觸,不知今次來找燕某,有何指教呢?」 慕清流從容道:「我還是首次公然踏足謝家,心情頗為異樣,教燕兄見笑。燕兄還會見到向雨田嗎?」 燕飛點頭道:「我該仍有見到他的機會。」 慕清流轉過身來,含笑打量燕飛,道:「勞煩燕兄為我向他傳幾句話,告訴他一天他保有典籍,一天仍是我聖門的人,請他恪守聖門的規矩和傳承,萬勿讓他的支派至他而亡。」 燕飛爽快答道:「慕兄原來為此事而來,我定會將慕兄這番話如實向他轉告。」 慕清流道:「燕兄猜錯了,我只是忽然心中一動,想起燕兄是最佳的傳話人眩今回來此是特地向燕兄道別,並對燕兄令我聖門避過此劫的恩情,致以深切的謝意。」 燕飛訝道:「想不到慕兄竟會說客氣話,事實上這是對你我雙方均有利的事。我同樣該感謝你。」 慕清流笑道:「本來我要說的,並不是客氣話,但給你這麼一說,倒真的變成了客氣話。」 燕飛生出輕鬆的感覺。 本來他因謝鍾秀的事心情直跌至谷底,可是慕清流的口角春風,卻大大紆緩了他沉重的情緒。慕清流肯定是名士的料子,所以他最仰慕的人是謝安,因為他體內流的正是名士的血液。可以這麼說,慕清流乃聖門中的名士。 慕清流道:「能輿燕兄相交一場,實是人生快事,在烏衣巷謝府與燕兄話別,對我更是別具深長的意義。此地一別,將來怕無再見之日,祝燕兄旗開得勝,奪得美人歸。燕兄珍重。」 說畢告辭而去。 燕飛直送他到外院門,返回主堂松柏堂時,劉裕赫然在堂內,神情木然,由屠奉三和宋悲風左右陪伴著他,兩人同樣神色黯淡,燕飛不用問也知謝鍾秀已撒手而去。 燕飛走至劉裕前方,他多麼希望眼前發生的一切只是個不真實的夢境--一個幻覺,可是感覺是如此有血有肉,心中的悲痛是如此的折磨人,縱然他擁有仙門的秘密,亦感到陷身其中,無法自拔,便像掉進捕獸陷阱中的猛獸,掙扎愈大,傷害愈深。 對謝家他有深厚的感情,在安公辭世前謝家風光的歲月裡,謝鍾秀是建康的天之驕女,擁有謝家子弟詩酒風流的獨特氣質,猶記得她當眾向謝玄撒嬌的情景,可憐在時代的大漩渦裹,她卻成為了犧牲品。回想起一去不返的美麗歲月,眼前殘酷的現實,是多麼令人難以接受。 劉裕探出雙手,和他緊緊相握。出乎燕飛料外,他沉著冷靜的道:「燕兄要走哩!」 燕飛握著他冰冷的手,感受苦他內心的沉痛,朝屠奉三瞧去,後者微一頷首,表示已向劉裕辭行。 燕飛道:「孫小姐走了?」 劉裕仍握著他的手不放,道:「鍾秀走了,走得開開心心的。不過對我來說,她並沒有走,她將永遠活在我心中。」 燕飛搜索枯腸,仍找不到隻字詞組可安慰他的話。他或許是世上最明白劉裕的人,所以也比其它人更不懂得如何可安慰他。 燕飛壓下心中的沉痛,道:「如果沒有其它事,我和奉三立即起程。」 劉裕點頭道:「我明白。給我把千千和小詩帶回邊荒集去。唉!我多麼希望能與燕兄再次並肩作戰,大破慕容垂,讓千千主婢回復自由。只恨我也失去了自由,從今以後,我再沒法過浪蕩天涯的日子,那將成為了我生命中最動人的一段回憶。」 燕飛直覺感到劉裕終於接受了曾令他感到矛盾和躊躇不前的位置,接受了老天爺的安排,也可說是認命了。 他要殺桓玄,便要接受現實,登上南方之主的寶座,再無法脫身。 正如燕飛自己在因緣巧合下,踏上朝仙門邁進的不歸路;劉裕也是身不由己,一步一步朝帝皇的位子前進,沒法掉頭。 燕飛道:「好好的幹!你不但主宰著南方萬民的福祉,更掌握著文清和任後下半輩子的幸福,好好珍惜你所擁有的,如此才不會令兄弟們失望。」 這是燕飛能想出來安慰他的話。 劉裕放開他的手,勉強擠出點笑容,道:「讓我和宋大哥送你們一程,送至大江對岸,順道喝兩口酒,預祝燕兄和屠兄凱旋而歸。」 此時何無忌匆匆而至,報告道:「劉毅已把文武百官齊集皇城內,正等候統領大人向他們說話。」 劉裕愕然無語。 屠奉三拍拍他肩頭,道:「讓宋大哥代你送我們吧!」 劉裕目光投向燕飛,射出濃烈的感情,道:「我們還有相見之期嗎?」 燕飛沉吟片刻,坦然道:「大概沒有了,劉兄珍重!」 說罷和屠奉三告辭離開,宋悲風隨之。 直至三人消失在門外,劉裕仍目不轉睛地呆看著空蕩蕩的大門。 何無忌在旁輕喚他道:「統領!統領!」 劉裕一震醒來,雙目回復神采,沉聲道:「立即召劉穆之、王弘、劉毅到這裡來,你和泳之也須列席。」 何無忌微一錯愕,接著領命去了。 建康節日狂歡的氣氛仍末過去,大街小巷擠滿了出來慶祝的人,從河上看過去,更是煙花處處,鞭炮聲響個不停。 他們在謝家的碼頭登上小艇,由宋悲風划艇,送燕飛和屠奉三到大江彼岸。 屠奉三見宋悲風默然無語,知他仍在為謝鍾秀之死傷心不已,為分他的心神,故意道:「我們或許仍有機會見到小劉爺,但再見到宋大哥的機會便微乎其微。」 燕飛訝道:「原因何在?」 屠奉三道:「因為此間事了後,大哥會避居嶺南,不問世事。」 燕飛望向宋悲風,問道:「嶺南在哪裡?」 宋悲風果然愁懷稍解,雙目射出憧憬的神情,油然道:「那是個很遙遠的地方,不論天氣環境、風俗習慣,均和江南有很大的分別。唉!我想起建康,便感到疲倦,該是歇下來的時候了。」 燕飛目光投往前方,在蒼茫暮色裡,代表著秦淮風月的淮月樓和秦淮樓正隔江對峙,情景依舊,可是其賦予燕飛的意義卻已大不相同。屠奉三說得不錯,假若紀千千忽然興起,要重返雨枰台緬懷昔日的歲月,他便與劉裕有重聚的機緣。 千千啊!你究竟身在何方呢? 對於不可測知的未來,縱然他掌握了天地之秘,仍感到顫慄和無能為力。 屠奉三的聲音傳人耳內道:「我從未想過淮月樓會改變了我的一生,不論是設陷阱伏殺干歸,又或與淑莊結下不解之緣,都是事前從沒有想過的。」 燕飛正生感慨,一時間,三人各想各的,都想得癡了。 小艇駛經朱雀橋,守橋的北府兵兄弟見是三人,忙大聲嚷叫打招呼。 歡喝聲中,小艇從河口流出大江。 就在此時,燕飛生出感應。 謝家主堂松柏堂內,劉裕回復無敵統帥從容冷靜的本色,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般,聽取手下第一謀士劉穆之分析眼前的形勢。 王弘、魏泳之、劉毅和何無忌分坐兩旁。 劉穆之續道:「照現在的情況看,我們已得到民心,儘管建康高門對統領仍感難以接受,卻是無可奈何,只好接受現實。」 劉裕皺眉道:「為何他們仍不肯接受我呢?我已表明心跡,並沒有篡晉之心。」 王弘歎道:「因為他們認為統領的表白,只屬權宜之計,一旦消滅了桓玄,便會露出真面目。」 何無忌憤然道:「我們是否非得到他們的支持不可呢?」 劉毅道:「這要分兩方面來說,如果得不到建康高門的支持,整個管治班子將告崩潰,南方會變得四分五裂。可以想見的是大部分人會投向桓玄。另一方面,社會也會出現動盪不安的情況,迷失了方向。為了對付桓玄,我們必須保持建康的穩定。」 王弘苦笑道:二尚門和寒門對立的情況,並不是今天的事,而是歷經數百年的積習,他們懷疑統領,是正常的事。」 劉裕點頭道:「說到底,就是我出身的問題,令他們不信任我。」 接著向劉穆之道:「先生有何解決的辦法?」 劉穆之拈鬚微笑道:「政治的事,必須以政治手腕解決。首先我們要令建康高門曉得我們是尊重他們的,這種事不能只憑空口白話,而是要有實際的行動,以安定他們的心。」 魏泳之道:「我們讓原本的文武百官,人人得復職留任,不就成了嗎?」 劉穆之胸有成竹的道:「新人事,自然有新的作風,如果一切如舊,會令建康高門看不起我們,認為統領只是個不懂政事的粗人。何況高門中亦不乏支持我們的人,像王公子便是其中之一。」 劉毅聽得心中佩服,問道:「先生有何良策呢?」 劉穆之微笑道:「首先統領大人絕不可以像桓玄般把要職高位盡攬己身,還要把最高的職位讓出來,只要把兵權牢牢掌握在手襄,其它一切便無關痛癢。」 何無忌拍腿道:「好計!」 王弘憂心仲仲的道:「可是現在建康高門最害怕的事,是統領和他們算賬。」 劉毅熟知建康高門的情況,頷首同意。魏泳之卻聽得一頭霧水,不解道:「有甚麼賬好算的?」 王弘道:「桓玄在時,投向桓玄者大不乏人,他們大部分人都受到李淑莊的影響。到李淑莊忽然離開,他們已是騎虎難下,悔不當初。」 劉穆之欣然道:「這個更易解決,我們便來個一石二鳥之計,就把桓玄最重用的人,提拔到剛才我提出的位置,如此建康高門的猜疑,將會雲散煙消。」 目光投往劉裕,看他的決定。 劉裕問王弘道:「這個人是誰呢?」 王弘精神大振,道:「這個人肯定是我堂兄王謐,自統領入城後,他便躲在家中,怕給統領拿去斬首示眾。」 劉裕又問劉穆之,道:「該給他個甚麼官位才好?」 劉穆之心中一陣激動,他渴望的事、他的夢想,終於實現了,就是有機會得遇明君,以展胸中的才能抱負。他毫不猶豫把想好了的計劃奉上,恭敬的道:「我們便借皇上之名,任命王謐為侍中,兼領司徒和揚州刺史,再由他和朝廷眾官商議,以決定其它人的任命。如此將可盡釋建康高門的疑慮。」 王弘大喜道:「堂兄今回是因禍得福,必會好好為統領效力,論官位,他要比以前的安公掌更大的權力。」 劉毅道:「但我們必須先予你堂兄任命的指示,才不會出岔子。」 王弘道:「這方面絕沒有問題,請統領大人賜示。」 劉裕攤手道:「我可以有甚麼意見呢?這方面你問的人該是劉先生而非劉統領。」 眾皆失笑,氣氛倏地輕鬆起來,在劉穆之的計謀下,最難解決的事已迎刃而解。 劉穆之從懷內掏出函卷,趨前雙手奉予劉裕道:「這是我在江乘起草的人事任命,請統領大人過目。」 劉裕用神看了他一眼,方接在手,展卷細閱。 王弘訝道:「劉先生難道早在江乘之時,已能預見今天的情況?」 何無忌等無不露出留心聆聽的神色。 劉穆之謙虛的道:「那時我軍氣勢如虹,又得明帥猛將指揮,大局已定,故而我能猜出個大概。」 這番話同時捧了何無忌、劉毅和魏泳之,三人登時對他好感遽增。 劉裕欣然演出捲上的任命道:「劉毅當青州刺史,何無忌當琅玡郡內史,魏泳之當豫州刺史,三位可有異議?」 三人同時喜出望外,因為三個職位均是能獨當一面的地方首長,總攬當地的軍政大權,連忙齊聲謝恩。 劉裕心忖只差未喚三人作卿家,但手上的權力與皇帝老子沒有任何分別。 唉!他不由又想起謝鍾秀,忙把噬心的情緒硬壓下去。 這並不是悲傷的時刻,戰事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一俟穩住了建康,追殺桓玄的大計將全面展開。 劉裕道:「這處我卻不大明白,劉先生在我的名字下寫上揚州刺史,但又以硃砂批了個「辭」字,究竟是甚麼意思?」 王弘也奇道:「劉先生剛才不是說由我堂兄兼領揚州刺史一職嗎?」 劉穆之解釋道:「這是一個姿態,以表明統領並沒有總攬大權的野心,先由人提出,然後由統領推掉,現在這個推舉統領的人,非令堂兄王謐莫屬。」 劉裕讚歎道:「如此手段,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不過我的官街卻有好一大串,首先是「使持節」,然後都督揚、徐、兗、豫、青、冀、幽、拜八州諸軍事兼徐州刺史,似乎仍表現出我的野心。」 王弘笑道:「只是名實相符吧!由統領都督八州軍事,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統領正是最高統帥,誰敢說半句話?」 劉穆之道:「穩定了朝政後,便可由王謐和大臣商討,選出德高望重的人,往尋陽把皇上迎返建康,如此建康將再沒有人懷疑統領有不軌企圖。」 劉裕歎道:「服哩!一切照劉先生的辦法去做。」 王弘興奮得跳起來,道:「我現在立即去找堂兄,再派人敲鑼打鼓用八人大橋把他抬進宮內去,途上會向他解釋甚麼叫江湖義氣,統領絕不是像桓玄般朝意夕改,反覆難靠的卑鄙之徒。」 第四章揭露真相 紀千千微僅可聞的聲音在心靈至深處傳來,呼喚道:「燕郎!燕郎!你在哪裡?」 漫長的苦候終於過去,所有焦慮、憂思、惦念,牽腸掛肚的愁結,化作心弦震盪的驚喜。燕飛閉上眼睛,紀千千的玉容在心靈的空間逐漸浮現,應道:「我正在趕赴邊荒的途上,千千在哪裡呢?」 紀千千秀眸射出恐懼的神色,道:「我不知道身在何方。離開榮陽後,我們一直在趕路,沿途都有房舍可以住宿,但大家都要擠在一塊兒,令我沒法進入與燕郎作心靈傳信的境界,更感到心力交瘁。現在終於停歇下來了,這裡是山區,共有百多間房子,儲存了大量生火取暖的木材。燕郎呵!千千真的很害怕,慕容垂又在玩他誤敵、惑敵後再以奇兵取勝的手段。」 燕飛道:「今回我們得千千指點,早有提防,慕容垂的手段再不靈光哩!千千現在心靈的力量很弱,不宜妄用心力。不用害怕,很快我們便會再次相聚,一切苦難都會成為過去。千千務要保持乎和的心境,心無罣礙,元神方可重新強大起來,與我再在心靈內作最親密的接觸。」 紀千千的花容現出歡喜安心的神色,道:「明白哩!燕郎別了!」 此時屠奉三的聲音傳人耳內道:「到哩!」 燕飛睜開雙目,感覺煥然一新。 上弦明月,升上柬面天際,水一般的清光,照亮了大江的兩岸,夜空詭秘迷人。 宋悲風和屠奉三都目不轉睛地打量燕飛,顯然感到他異常之處。 小艇抵達大江北岸。 宋悲風雙目射出深刻的感情,道:「我們相交的日子雖短,但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廢話我不說了,我亦深信這世上沒有事能難倒燕飛和屠奉三。請哩!」 兩人輪流探手和宋悲風相握,想起以往肝膽相照、同生共死的歷歷往事,而此處一別,可能再沒有相見之日,以燕飛的灑脫、屠奉三的冷傲,亦不由泛起離情別緒。 宋悲風垂首道:「請代宋悲風向千千小姐和詩姑娘問好!」 燕飛答應一聲,領先投往北岸。 屠奉三道:「多謝宋大哥以身作教,令我茅塞頓開。」 說罷這才隨燕飛去了。 兩人立在岸旁,目送宋悲風人艇遠去,對岸萬家燈火,正是南方最偉大的城市建康。 屠奉三搖頭歎道:「我像剛發了一場大夢,到此刻方醒覺過來,但仍有點不真實的古怪感覺。」 燕飛大有同感。事實在掌握仙門之秘後,他對人間世的看法已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屠奉三的感觸並不是沒有原由的,生命本身確實具有夢幻般的特質,只在某些時刻,我們才會全情投入,忘掉了過客的感覺。 點頭道:「你對著莊夫人時,還有這種感覺嗎?當然沒有,所以夫人成了你生命中最珍貴的遇合。珍惜眼前的一切,因為得來真的不易。」 屠奉三露出深思的表情,然後問道:「剛才你在艇上想到了甚麼,雖然看不清楚你的眼神,但卻從你臉容的變化,看到你內心情緒的轉變。」 燕飛道:「我只是想到千千吧!沒有甚麼特別的。」 屠奉三露出疑惑的神情,卻沒有追問下去,道:「我們走吧!」 燕飛歎道:「暫時走不了!」 接著轉過身去,向著前方的山林沉聲道:「盧兄在等我嗎?請現身相見。」 屠奉二心中一震,別頭看去,一道人影從林內掠出來,正是盧循。 松柏堂。 各人轉而商量追殺桓玄的軍事行動。 劉裕道:「桓玄現在還可以有甚麼作為呢?」 劉穆之道:「現今建康上游,仍屬桓玄的勢力範圍。照我猜,他會先我們一步到尋陽去,然後挾持皇上返回老家,重整陣腳,再實行鎖江的戰略,逼我們逆流西攻,而他則以逸待勞,佔盡上游之利。」 何無忌笑道:「今次再行不通哩!當巴蜀落入毛修之的手上,巴陵又被兩湖軍佔據,桓玄將陷進四面受敵的劣勢。」 劉毅深悉建康高門的情況,皺眉道:「可是被桓玄挾天子以令諸侯,會令我們名不正言不順,此事必須想辦法解決。」 魏泳之道:「司馬德宗只是個有名無實的皇帝,我們索性廢了他另立新君,不是解決了這個問題嗎?」 劉毅道:「這麼做似乎不太妥當呢!」 劉穆之道:」「這不失為可行之計,但手段卻必須斟酌,例如我們可聲稱接到皇上的詔書,任命皇族的某人代行他的天命,並大赦天下,只桓玄一族不赦,如此我們不但出師有名,且可令桓玄的異姓手下生出異心,實為一石數烏之計。」 劉裕心悅誠服的道:「不論如何乍看沒有解決辦法的難題,到了先生手上,卻只幾句話便解決掉。此事便依先生之言。」 劉穆之連忙謙辭,不敢居功。 劉裕道:「解決了名義上的問題,現在該輪到商討對付桓玄的事了。」 見眾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沉聲道:「我要親自領軍西上,對桓玄窮追猛打,不讓他有絲毫喘息的機會。」 何無忌、魏泳之和劉毅齊聲叫好,只有劉穆之沉默無語。 劉裕目光投往劉穆之,訝道:「先生不同意嗎?」 劉穆之道:「眼前當務之急,仍是建康的政事。在軍事上,誰都曉得桓玄不是統領的對手,但在民生政事上,我們尚未有表現。我為的是南方日後的繁榮興盛,而不是計較眼前戰事的勝敗得失。」 劉裕不解道:「只要有先生坐鎮建康,推行利民之策,我還有甚麼不放心的?」 劉穆之從容道:「這又回到高門和寒門對立的問題。要推行利民之政,自然會損害高門的利益,不論我提出的政策是多用心良苦,由於我出身寒微,根本沒有人會重視。只有統領坐鎮建康,以身作則,我們方可以改革朝政,以嚴刑峻法,管束內外,令自安公去後施政混亂的情況徹底改變過來。現今統領大人在建康臣民心中,聲勢如日中天,打鐵趁熟,只要能及早施行新政,讓人人感到統領確有秉承安公遺志的決心,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劉裕首次對劉穆之的提議感到猶豫,只有讓自己不歇下來,方可化悲憤馬力量,所以他把心神全放在追殺桓玄的事上去。 在一定的程度上,他也想離開建康這傷心地,淡化謝鍾秀之死予他的沉重打擊。 可是在內心深處,又曉得劉穆之句句金石良言,一切全為大局著想。 一時間劉裕的內心矛盾至極點。 眾人中,除劉穆之外,以劉毅最懂政治,進言道:「劉先生之言有理,且殺雞焉用牛刀?以桓玄的膽小,必會退返老家,龜縮不出,再以手下將領鎮守江陵下游城池。這方面便交由我們去處理,為統領清除所有障礙,再由統領直搗桓玄老家,如此方可顯示統領的威風。」 何無忌奮然道:「劉毅說得對!此等小事便交由我們去辦。」 劉裕沉吟片刻,斷然道:「好吧!我就撥出二萬名北府兄弟,戰船一百五十艘,組成西征軍團,趁桓玄新敗之時,西上追擊。此軍團以劉毅宗兄為主帥,無忌和泳之為副。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們萬勿輕敵,勿要因求勝心切,躁急冒進。」 劉毅、何無忌和魏泳之三人大聲應喏。 劉毅更是喜上眉梢,因得劉裕捐棄前嫌,破格重用。 何無忌和魏泳之對劉裕已是奉若神明,且隱隱明白劉裕委劉毅以重任,是安撫何謙派系北府兵的高明手段,故而全無異議,欣然接受。 此時手下來報,諸葛長民已奪得歷陽的控制權,被他生擒的刁逵,剛押送至建康,正等候劉裕的發落。 劉裕聽畢,起身道:「是入皇城的時候了。」 盧循來至兩人身前,臉無表情的道:「我在此等了燕兄三天三夜,終於盼到燕兄。今回我絕無惡意,只想向燕兄請教幾個問題,燕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燕飛向屠奉三望去,徵求他的意見。 屠奉三識趣的道:「我在前方的小丘處等待燕兄。」 說罷掠過盧循身旁去了。 盧循歎了一口氣。 燕飛道:「盧兄有甚麼話想說呢?」 盧循道:「我已變得一無所有,心灰意冷,再沒有捲土重來的勇氣。今回來是要求燕兄坦白相告,以澄清我心中的疑惑。」 燕飛感覺不到盧循有絲毫敵意,更清楚他的心事,點頭道:「我會盡量坦白,盧兄請賜教。」 盧循苦笑道:「盡量坦白?唉!這算是甚麼話呢?天師他也是如此,不論我如何懇求,偏是不肯告訴我事情的真相。燕兄!幫我一個忙好嗎?徐師弟不幸戰死沙場,天師道已成昨日黃花,我和燕兄再不是敵人,也自認沒有挑戰燕兄的資格,燕兄仍不肯讓我得個明白嗎?」 燕飛歎道:「說吧!」 盧循道:「天師究竟是命喪於燕兄劍下?還是真的已水解成仙?」 燕飛苦笑道:「你問了最關鍵的問題,但要知道答案,會令你付出下半輩子也要背負重擔的代價,你願意接受嗎?」 盧循一字一字決然道:「不論代價如何大,我是心甘情願,請燕兄賜告。」 燕飛道:「天師的確是成仙去了,我和他並沒有分出勝負,如果硬拚下去,最有可能是同歸於盡的結局。」 盧循全身遽震,雙目射出懾人的神采,整個人似回復了生機,猛瞪著燕飛。 燕飛道:「天師的仙去,是由他選擇的,我則在旁協助。盧兄還有別的問題嗎?」 盧循道:「燕兄肯賜告,我盧循永不忘燕兄大恩。一理通,百理明,所謂天降火石,是不是天地心三佩合一的現象?否則天師不會對甚麼「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的說法,嗤之以鼻。」 燕飛點頭道:「你問了另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天師之所以能破空而去,正因與我一起目睹三佩合一,開啟了洞天福地的秘徑。我和天師在翁州決戰,無意中發現合我們兩人之力,可重演天地心三佩合一、開啟仙門的效應,而天師則把握機會,穿越仙門,抵達彼方。燕某言盡於此,希望盧兄再無疑惑。」 盧循正容道:「敢問燕兄,如我練成黃天大法,是否亦有開啟仙門的大福緣?」 燕飛心中暗歎,孫恩之聽以不肯告訴盧循破碎虛空的真相,大抵認為盧循毫無機會。他更清楚練成黃天大法,離能破開虛空尚遠,何況黃天無極怕只有臻恩才能練就,盧循根本是沒有機會的。 自己的心腸太軟了。 燕飛苦笑道:「這是個沒有人曉得答案的問題,黃天大法之上尚有黃天無極,那是至陽之氣的極致,能無窮無盡地竊取天地間至陽的力量。如果盧兄能成就此功法,盧兄可設法尋我,說不定我可玉成盧兄的心願。」 盧循大喜,拜謝而去。 燕飛來到丘頂等候他的屠奉三身旁,道:「走吧!」 屠奉三皺眉道:「走了嗎?」 燕飛若無其事的道:「走了。」 屠奉三大惑不解的道:「他來找你競不是為孫恩報仇嗎?我還以為你會順手幹掉他,徹底除去天師軍的禍患。」 燕飛道:「天師軍是真正的完蛋了,再不會成為禍患。」 屠奉三好奇心大起,道:「盧循來找你只為說幾句話?你們之間還有甚麼好說的?」 燕飛苦笑道:「可以放過我嗎?」 屠奉三道:「事實上我和劉裕對你和孫恩決戰的結果,早已生出懷疑,因為你說起那次的決戰,不但表情古怪,又似不願多提,更從沒有說過孫恩被幹掉,語氣含糊。你究竟有甚麼事須瞞著我們呢?」 燕飛苦惱的道:「孫恩的確去了,且永遠不會重回人世,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多。」 屠奉三道:「正是你這奇怪的描述,令我心生疑惑。盧循肯定曉得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所以才對你生不出復仇之念,不過他仍未能弄清楚真正的情況,故來求證於你。我有說錯嗎?」 燕兄探手摟著他肩,道:「兄弟!告訴我,我會害你嗎?」 屠奉三立即軟化,苦笑道:「當然不會。唉!人總是有好奇心的,但你這人總教人摸不透,內心像藏著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與你有關的異事又數之不盡,像三佩合一便是玄之又玄,教人看不通想不明。你可以滿足我的好奇心嗎?」 燕飛道:「看!這個天地是多麼的美麗。我們正前往邊荒集去,與荒人兄弟一起出發,到北方輿慕容垂作生死決戰。救回千千和小詩後,我們將得到渴望已久的自由,可各自選擇自己的生活,你則可和心愛的人雙宿相棲,盡情享受生命的賜予。這就是掌握在我們手上的命運,得來不易,所以千萬別讓其它無關痛癢的事,影響了我們的心境。」 層奉三皺眉道:「真的是無關痛癢嗎?」 燕飛坦然道:「不知道的話,就沒有關係。有些事,不知道會比知道好,知道後可能會後悔。如果對你有益處,你以為我仍會瞞著你嗎?」 屠奉三笑道:「終於肯承認有事情瞞著我哩!」 燕飛苦笑道:「想瞞你屠奉三是那般容易嗎?我現在不知多麼後悔把事情告訴盧循,可能害得他以後再也不快樂,沒法好好的享受生命。」 屠奉三道:「定與洞天福地有關。天下間,真有這麼怪異的處所?」 燕飛道:「少想為妙。事實上洞天福地是否真正的洞天福地,沒有人知道,包括我在內。好哩!我可以說的就是這麼多,可以動身了嗎?」 屠奉三道:「我們是不是直奔邊荒集呢?」 燕飛道:「我們先到壽陽,待我辦妥一些事後,再往邊荒集去,該不會花很多時間。」 屠奉三欣然道:「又有不可告人的事哩!不過今回我不會再尋根究柢了。」 燕飛仰望夜空,腦海浮現安玉晴的倩影,一顆心登時灼熱起來,不但因可見到安玉晴,更因可借助她的至陰無極,越過萬水干山,與紀千千進行心靈的約會。 第五章褪色回憶 劉裕從小東山返回建康,雪飄如絮,他的心情亦壞透了。 早上他送別了以劉毅為主帥的征西軍團,下午便到小東山主持謝鍾秀的葬禮,把她埋香在安公和玄帥之旁。在謝道韞的堅持和劉裕的同意下,一切從簡,在建康除謝家外,曉得此事者並沒有幾個人。 劉裕本欲以夫君的身份,視謝鍾秀為妻,為她立碑,卻被仇視他的謝混激烈反對,謝家內附和他者亦大不乏人,令謝道韞也感無能為力,劉裕只好憤然打消這個念頭。 劉裕神情木然的策馬而行,朝朱雀橋的方向前進,陪伴他的十多個親衛中,尚有心情像他般低落的宋悲風。 死者已矣,入土為安,但他們這些活人,仍要在人世的苦海中掙扎浮沉,謝混充滿仇恨的目光,仍不住浮現在劉裕的腦海內。 他更清楚地認識到高門對寒門的歧視,縱然在他的武力下,建康高門不得不俯首屈服,但在一些節骨眼處,高門仍是守舊如昔,堅持他們的立常所以雖然明知桓玄不是料子,建康上游城池的高門將領,仍有不少人投向桓玄,似乎他們畏懼他這個寒門統帥,更甚於洪水猛獸。 劉裕想到任青娓,她現在正在幹甚麼呢?是否在淮月樓忙碌著,打理她的青樓和五石散的買賣。 只有她迷人的肉體和動人的風情,方可舒散他跌至谷底的情緒。他早曉得留在建康不會有好日子過,但以大局為重下,他卻不得不暫緩親自追殺桓玄的行動。 好吧!待會便去密會任青堤,希望能借助她忘掉一切傷心事。 此時抵達朱雀門,把門的兵士稟告,載著江文清和朱序的船抵達建康。 劉裕精神一振,加速朝設於石頭城內的帥府馳去。 紅子春和姬別進入夜窩子,前者歎道:「看!夜窩子又興旺起來了,且不比以前遜色,我從未見過這多人擠在夜窩子內。」 一群夜窩族從兩人身旁策騎馳過,見到兩人無不招呼問好,瞬又遠去。 姬別避遇迎面而來腳步不穩的一個老酒鬼,應道:「高小子想出來的邊荒游,效果出奇的好,來夜窩子的,只要有半成的人肯光顧紅老闆的生意,保證你應接不暇,賺個盆滿砵滿。」 夜窩子內柬大街的路段,人來人往,絕大部分是外來的遊人,都是生面孔,只看他們興奮和樂在其中的表情,便知道他們深深被夜窩子醉生夢死的風情吸引,顛倒迷醉。 紅子春欣然道:「賺夠哩!我現在甚麼都不去想,只希望燕飛那小子早點回來,然後我們大夥兒動身去把慕容垂的卵兒打出來。」 姬別哈哈笑道:「我有否聽錯?邊荒集的頭號奸商竟說自己賺夠了,想金盆洗手。聽說我們的劉爺五天前已攻陷廣陵,佔取建康是早晚間事。你以前不是說過要到建康開青樓和酒館嗎?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何況現時連皇帝小兒都成了你的兄弟,還不趁機到建康大展拳腳嗎?」 紅子春探手搭著他的肩頭,歎道:「我說賺夠了便是賺夠了,你當我在說瘋話嗎?坦白說,經過這多的災劫,人也看開了很多,錢是永遠賺不盡的,生命卻是有限,行樂及時啊!」 姬別道:「難道你竟真的決定金盆洗手,退出商海?我警告你,閒著無事的日子並不好過,只有忙得七竅出煙,卻能偷閒往青樓胡混一晚,方感受到人生的真趣。」 紅子春摟著姬別進入古鐘場,場上人山人海、攤檔帳幕如林,在綵燈的映照下,令人幾疑進入了人間異境。 紅子春道:「你休要替我擔心,積數十年的功力,我比任何人更懂得如何打發時間。把千千小姐和小詩迎回來後,我便把手上的青樓酒館分配給曾為我賣命的手下兄弟,讓他們過過當老闆的癮兒。」 姬剛一呆道:「你竟是認真的?」 紅子春傲然道:「做生意當然錙銖必較,但我更是一諾干金的人,說一就一,說二就二,何時曾說過不算數的話?」 姬別道:「你是否準備到建康去呢?」 紅子春沒好氣的道:「我會那麼愚蠢嗎?天下再沒有一個地方,比邊荒集更適合我。對!我以前確實說過想到建康發展,但說這話時的邊荒集跟現在是完全的兩回事,那時每天起來,部不知道能否活著躺回去。現在邊荒集徹底改變了,所有人都是兄弟,甚麼事情都可以和平解決,成了人間的樂土,只有蠢材才想到離開這裡。」 姬別笑道:「明白哩!」 接著話題一轉,道:「這些日子來,我忙得差點要把老命賠出來,全為了我們的「救美行動」,難得今晚偷得一點空間,你道我們該到何處盡興呢?」 紅子春道:「本來最好的節目,是先到說書館聽一台說書,然後到青樓偎紅倚翠,只恨卓瘋子不在,其它人說的書都沒有他那種百聽不厭的味兒,只好將就點,就到呼雷方新開的那所青樓捧場如何?」 姬別立即贊成,談笑聲中,兩人擠過人群,朝目的地舉步。 在石頭城帥府的大堂,劉裕見到朱序,他從未見過朱序這般神態模樣,眉頭再沒有像以前般深鎖不解,雙目再沒有透出無奈的神色,出奇地輕鬆寫意,且卸下軍裝,作文士打扮,有種說不出的瀟灑。登時令劉裕記起他要辭官歸故里的唯一請求,和自己對他的承諾。 兩人如故友重逢般探手相握,一切盡在不言中。 劉裕心中暗歎,朱序肯定不曉得自己心裡多麼羨慕他,如果他劉裕能如他這般於誅除桓玄後,歸隱山林,是多麼的理想。可是冷酷的現實卻不容許他這般去做,在這一刻,他比任何時刻,更不願坐上皇帝的寶座。 偉大的台城,是很多人夢寐以求想住進去的地方,但在他眼中,只是座封閉的無形牢獄,任何住進去的正常人,皆有可能變為不正常的人。 朱序沒有說半句話,但已勾起他連串的心事。他本以為謝鍾秀下葬後,他的心情可以平復過來,實況卻非是如此。 朱序以帶點激動的語氣道:「統領成功了,桓玄大勢已去,聲威亦如江河下瀉,他的餘日已是無多。恭喜統領大人。」 劉裕心中填滿苦澀的滋味,猶似感覺著謝鍾秀令他心碎神傷的冰寒香唇。勉強振作精神道:「大將軍準備何時返鄉享福?」 朱序茫然不覺劉裕的心事,喜動顏色的道:「如果統領大人同意,我明早立即啟程。」 劉裕被他高漲的情緒感染,回復了點精神,點頭道:「只要是大將軍所願的,我必盡力,我立即使人去辦理為大將軍解職卸任的文書,並將大將軍的居地定為食邑,大將軍便可以安安心心的去過寫意的日子。」 朱序連忙道謝,隨口的道:「蒯恩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有智有謀,心地亦好,有他在會稽主持大局,統領大人可以放心。」 劉裕欣然道:「若小恩曉得大將軍這麼看得起他,肯定非常高興。」 朱序忽又壓低聲音道:「但統領大人卻須提防劉毅這個人,此人驕傲自大,目中無人,打勝仗回來更是不可一世。我明白統領大人派他率領征桓軍的苦心,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像劉毅這種小有才幹,卻自尊自大的人我見得很多,現在他是沒有法子,一旦權勢在乎,誰都不能令他心眼。」 劉裕的頭立即大起來,坐了這個位子,便有隨這位子而來的煩惱,要防手下裡是否有心存不軌的叛徒。他對劉毅已格外小心,希望他知情識趣,安於本份。他清楚朱序的為人,會這樣鄭重警告自己,肯定確有其事。 但他並不擔心今次劉毅率軍西征會出岔子,因為有何無忌和魏泳之兩大心腹將領鉗制他,且劉毅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於現時的形勢下開罪他劉裕,只是一條死路。 朱序又道:「統領大人的這條路並不好走,除掉桓玄後,不服的人會陸續有來,這是高門和寒門對立的問題。但我深信統領大人必能逐一化解,那些蠢人只是不自量力吧!」 劉裕感激的道:「多謝大將軍的提點,沒有大將軍的鼎力支持,我劉裕絕不會有今天。今晚我定要為大將軍設宴洗塵,也當是送別大將軍,慶賀大將軍榮休的晚宴。」 朱序笑道:「統領大人不用客氣,我最怕應酬,更何況文清正在內堂等候統領大人,統領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 劉裕一想也是,只好依他的意思。兩人再閒聊幾句後,劉裕腳步匆匆的逕自去見江文清,百結的愁腸也因即將與江文清重聚而稍得紆解。 壽陽城。 燕飛回到鳳翔鳳老大的府第,赫然發覺卓狂生和姚猛在座,正在大堂與屠奉三和鳳翔喝酒,興高采烈。 見燕飛到,卓狂生笑道:「酒鬼來哩!肯定鳳老大珍藏的三雪澗香完蛋了。」 鳳老大笑道:「勿要說三雪澗香,喝掉我的身家也沒有問題。異日小劉爺當了皇帝,我和我的兄弟們大把好日子,甚麼都可以賺回來,只是邊荒游已足可令壽陽人人金銀滿屋。」 姚猛怪笑道:「鳳老大好,我們好,大家都好,再喝一杯。」 燕飛在屠奉三和鳳老大之間坐下時,三人又各盡一杯。 卓狂生慇勤為燕飛注酒,笑道:「鳳老大已安排了一艘輕快的風帆,明早載我們往邊荒集去,省去我們的腳力,待我們去打得燕人落花流水,這一杯是為千千和小詩喝的。」 燕飛先與三人分別碰杯,在卓狂生、姚猛和鳳老大怪叫吆喝聲中,把酒傾進喉嚨。久未有雪澗香沾唇的燕飛,登時生出無與倫比的感覺,活像整個邊荒都在體內滾動,不由想起紀千千初嘗雪澗香滋味的那句話。 邊荒集真好! 屠奉三道:「向支遁大師報上好消息了嗎?」 燕飛點頭表示見過,接著有點難以啟齒的道:「我決定現在立即動身。」 鳳翔訝道:「不用這麼急吧!遲個一天半天沒關係吧?」 燕飛歉然道:「我是想獨自一人先走一步,三位大哥明早再坐船北上。」 屠奉三等均感錯愕。 卓狂生斬釘截鐵的道:「不許!」 今回輪到其它人呆瞪著他,包括燕飛在內。 卓狂生以手指隔桌指著燕飛,不悅道:「你這小子很機靈,曉得我不肯放過你,會逼你說故事,所以故意撇掉我們,好能自由自在,天下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燕飛心叫冤枉,他真的從沒有往這方面想過,只因支遁告訴他,安玉晴忽然興至,到了邊荒探訪天穴,他才不得不連夜趕去,好與她相見,但這個原因是沒法說出來的。特別是卓狂生,若給他曉得安玉晴的存在,更是不得了。 屠奉三露出心虛的神情,因為他也有他的故事,如果給卓狂生收到點風聲,肯定是沒完沒了之局。坦白說,即使是親如手足兄弟,但每個人多多少少總有些不想告訴別人的秘密,更何況卓狂生是要把秘密寫進天書去,公諸於世。 屠奉三大有同病相憐之意,幫腔道:「燕飛是有要緊的事去辦,老卓你最好知情識趣,不要阻延了小飛的事。」 卓狂生一副不肯罷休的神態,雙手改為交叉抱胸,「嘿」的一聲道:「屠當家何時變得和小飛兒同聲同氣,為他說好話?我敢保證連你都不曉得他忽然要獨自北上的原因。對嗎?」 燕飛拿他沒法,只有唉聲歎氣。 看在算是外人的鳳翔眼內,心中湧起一股暖意。眼前的四個荒人,正表現了荒人親如手足的深切情意,大家瞭解甚深、無所不容,所以卓狂生才會肆無忌憚地有話直說,而燕飛不願拂逆對方的意願,不想傷害另一方,否則以他之能,說走便走,卓狂生恐怕連他的影子都摸不著。偏是燕飛選擇了最困難的辦法,就是要說服卓狂生,求這瘋子讓他上路。 屠奉三聳肩道:「我當然不曉得原因,但卻可猜出個大概,燕飛要去獨自處理的事必與支遁大師有關,且不方便告訴我們,老卓你勿要強人所難。」 他說的話和語調毫不客氣,但正是如此,方顯出他們之間超越了一般朋友的感情,肝膽相照,所以不用轉彎抹角,想甚麼就說甚麼。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他現在去見誰?又或去辦甚麼事?至乎是否故意避開我?老子我毫不在乎。我想知道的,只是有關他的幾件事,只要小飛肯開金口作出承諾,我現在放他一馬又如何?小猛你站在哪一邊?」 姚猛想不到自己竟被捲入漩渦,舉手投降道:「小弟保持中立。」 卓狂生破口罵道:「你這糊塗小子,身為夜窩族的大哥,竟不懂為族人爭取福利,這算甚麼娘的夜窩族?我的天書記載的不但是荒人的歷史,更是我們夜窩族最輝煌的歲月,若欠了邊荒第一高手四戰南方第一人孫恩的壯舉,會是多麼失色?哼!再給你一次表明立場的機會,否則我會把你的劣行向族人公告,看你還有甚麼面目去見人?」 姚猛軟化向燕飛等人道:「你們聽到哩!卓瘋子在威脅我,我是被逼的。唉!小飛!你作作好心,湊些東西來滿足他吧!」 屠奉三攤手向燕飛表示無能為力。 鳳老大則雙目放光,道:「卓館主的確有他的理由,坦白說,我也想知道得要命。」 燕飛迎上卓狂生熾熱渴望的眼神,苦笑道:「如果有些事說了出來,令聽者有害無益,那有如何呢?」 卓狂生拈鬚笑道:「哈!料子到哩!世間竟有聽聽也會生出害處的事?如此我更想知道。小飛啊!說到人生經驗,我當然是你的長輩,過的橋多過你走的路。你的擔心只是白擔心。人是很奇怪的生物,懂得篩癬懂得過濾,只會揀愛聽的事情去聽,同時會以自以為是的方式去接受、去理解、去消化。明白嗎?刺激過後,不相信的事會忘個一乾二淨,只挑愛記的東西來記牢。所以你的憂慮是不必要的。」 燕飛差點給他說得啞口無言,勉強找話來回答他,道:「但有些事,我只想留在自己心中,不希望別人曉得。」 卓狂生欣然道:「這個更容易處理,你只須告訴我大概。而我的天書,在未來二十年絕不會向外公開,待現在發生的一切變成了褪色的回憶,我的天書方開始流傳,到時已成了遙遠的故事,令聽的人也認真不起來。哈!我對你已是格外開恩,像高小子的《小白雁之戀》便絕沒有這種優待。燕飛,識相點吧!」 燕飛拗他不過,頹然道:「你怎麼說便怎麼辦吧!」 卓狂生大喜道:「放人!你可以走了。」 第六章乍聞喜訊 江文清坐在內堂,神色平靜。 兩個伺候她的小婢,見劉裕到,慌忙施禮,一副戰戰兢兢的神態,令劉裕忽然感到自己正如日中天的權力威勢。 江文清先命兩女退下,秀眸射出深刻的感情,看著劉裕在她身旁地席坐下。 劉裕看得出江文清是經細心打扮過,臉抹紅妝,石黛畫眉,頭戴小鳳冠,耳掛鎏金嵌珠花玉環,身穿燕尾花紋褂衣,披搭五色絲棉雲肩,猶如霓虹彩霞,飄曳多姿,令她更添高貴的嬌姿美態。 若讓任何不知她底細的人此時見到她,只會以為她不知是哪家豪門的美麗閨秀,而沒法想像她在怒海戰船上指揮若定的英姿。 劉裕心中湧起沒法說出來的感覺,眼前的美女就像只為他而活著,向他展示最美好的一面,更以實際的行動,表明了無心於江湖的心跡。或許這只是一種錯覺和誤會,但在這一刻,他的確有這個想法,且深信不疑。 劉裕心中被濃烈的感情佔據。 眼前人兒是他可以絕對信任的人,他可以向她傾吐任何心事,當然不包括任青媞在內。而更不用擔心她會害自己,因為他們的命運已連結在一起,他的榮辱,就是她的榮辱。 又或許他永遠無法對她生出像對王淡真或謝鍾秀,那種如山洪瀑發般的激烈情懷,但他們之間卻有著最深厚的感情,不但不會被時間沖淡,反會隨時間不住加深,彷如長流的小河,終有一天注進大海裡,再不受邊際的局限。 劉裕平靜下來,因擾他多天波動不休的情緒消失得無影無蹤。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江文清向他展現甜蜜的笑容,喜孜孜的道:「劉郎呵!最沒有可能辦到的事,你都辦到了。當聽到你攻入建康的消息,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抵達建康,方肯真的相信。爹在天之靈,當非常欣慰。」 聽著江文清溫柔動人的聲音,劉裕感到整個人放鬆下來,勞累同時襲上心頭,只想投進江文清的香懷裡,忘掉了一切的狠狠睡一覺。被催眠了似的道:「我很矛盾!」 話出口才曉得不妥,江文清興高采烈的來到建康,自己怎可大吐苦水,掃她的興? 江文清理解的道:「是否感到負在肩上的擔子太重,有點兒吃不消呢?」 劉裕愕然道:「文清真瞭解我。這個大統領的位子不容易坐,如果幹掉桓玄後,我和文清可以攜手到邊荒集去,我會感到輕鬆很多。」 江文清微笑道:「你以為還可以退下來嗎?你只有堅持下去,還要比任何人做得更出色。」 劉裕苦笑道:「正因我完全明白文清的話,方會感到矛盾。」 江文清道:「我知道你是因受鍾秀小姐過世的事影響,所以心生感慨,人總會有情緒的波動,過去了便沒有事,何況有人家陪你呢?」 劉裕暗吃一驚,江文清的耳目真靈通,不過也難怪,自己的親衛裡,不乏來自大江幫的人,謝鍾秀的事當然瞞不過她。 江文清該不曉得自己和謝鍾秀之間真正的關係,否則不會用這種輕描淡寫的語調說話。 江文清輕柔的續道:「我剛和劉先生談過話,他說你把朝政全交給他打理,令他可以放手革故鼎新,首先是整頓法治紀律,然後再推行利民之策。 所以你到建康只五天光景,建康便有煥然一新的氣象,不論上下,都奉公守法,不敢逾越。」 劉裕歎道:「政治我根本不在行,幸有劉先生為我出力。」 江文清欣然道:「勿要妄自菲薄,知人善任,正是治國之主的先決條件。否則朝政紊亂,一個人怎管得這麼多事?」 劉裕沮喪的道:「當統領已令我感到負擔不來,皇帝嘛!我現在真是想也不敢想。桓玄稱帝,建康的高門已沒法接受,何況是我劉裕一介布衣。」 江文清斂起笑容,乎靜的道:「不管你心中有甚麼想法,難道你認為自己仍有別的路可走嗎?」 劉裕呆了一呆,沉吟道:「我不太明白文清的意思,一天我軍權在手,誰能奈何得了我?」 江文清淡淡道:「如果你真的這樣想,便大錯特錯。或許有你劉裕在的一天,的確沒有人敢拂逆你。但你走的路子,只是重蹈桓溫的覆轍,而你的兒子,更會踏上桓玄的舊路。為了我們的將來,你必須面對現實,絕不可以感情用事。」 劉裕愕然看著她,好一會後才以詢問的語調輕輕道:「我們的未來?」 江文清霞燒玉頰,垂下螓首,嬌羞的點了點頭。 劉裕渾身遽震,忘情的嚷起來道:「我的老天爺!文清不是哄我吧?」 江文清白他一眼,嗔道:「都是你不好!」 劉裕再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趨前探手抓苦她香肩,顫聲道:「我們的孩子……」江文清投入他懷裡,用盡氣力抱緊他,再不肯說話。 劉裕生出全身麻痺的奇異感覺。 懷內的美女竟懷了他的孩子。不久前他便如眼前這般擁抱著謝鍾秀,可是謝鍾秀已玉隕香消,他已失去了謝鍾秀,再不能承受失去江文清的打擊。 他生出和江文清血肉相連的親密感覺。在這一刻,他曉得自己可以為她做任何事,作出任何的犧牲。他會用盡一切力量去保護他們。令他們得到幸福。 他像從一個夢醒過來般,腦袋襄響起屠奉三那兩句金石良言--你在那位置裡,便該只做在那位置該做的事情。 在目睹那麼多死亡後,剛剛才舉行過葬禮,而就在這個時刻,一個新生命就要誕生了,且是他的骨肉,那種對比是多麼的強烈。 劉裕感到腦筋前所未有的清晰,完全掌握到自己的位置。 他創造了時勢,但這個他-手形成的形勢,卻反過來支配著他,令他欲罷不能。 既然實況如此,又沒有退路,他最聰明的做法,當然是只做應該做的事,文清對政治的敏銳,實在他之上。 劉裕輕柔的撫摸江文清纖滑的玉背,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告訴我該怎麼做吧!我全聽你的吩咐。為了我們的將來,我會好好的學習。」 平城。 崔宏進入大堂。 偌大的空間,只有拓跋珪一人據桌獨坐,神態從容冷靜,若有所思。 崔宏直抵桌子另一邊,施禮道:「族主召見屬下,不知有何吩咐?」 拓跋珪示意他坐下,崔宏在他對面坐好後,拓跋珪朝他望過去,道:「崔卿可有應付慕容垂的良策?」 崔宏為之一呆,露出苦思的神色。 拓跋珪微笑道:「難倒崔卿了。崔卿沒有隨便拿話來搪塞,正顯示崔卿不想向我說空話。想當年對著慕容寶,崔卿計如泉湧,著著精妙,比對起現在的情況,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為甚麼會出現這個情況呢?」 崔宏羞慚的道:「我心中並非沒有應付之策,但卻沒法拿得定主意,因為慕容垂的手段教人看不通摸不透,有太多的可能性。只好待我們對慕容垂軍力的部署,有多一點情報時,方釐定應對的策略。」 拓跋珪搖頭道:「那時可能已太遲了。我們必須在令我們悔不當初的事情發生前,及早掌握慕容垂的戰略,否則慕容垂絕不會讓我們有糾正錯誤的空檔子。」 崔宏頹然道:「寒冷的天氣和風雪,令我們得到緩衝的空隙,但也限制了我們的行動,令我們沒法掌握慕容垂大軍的動向,也沒法在這階段擬定對策。」 拓跋珪冷然道:「只要我們能掌握慕容垂的心意,比之得到最精確的情報,並沒有實質上的分別。」 崔宏為之錯愕無語,乏言以應。慕容垂向有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的美譽,擅用奇兵,想揣測他真正的心意,是談何容易。 拓跋珪似是凝望著他,但他卻感到拓跋珪是視而不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域內。只聽拓跋珪平靜的分析道:「慕容垂本身絕不怕我,他怕的人是燕飛,不是因燕飛的兵法比他高明,而是對燕飛的武功,至乎對燕飛這個人,生出懼意。這種心理非常微妙。且有一點是我們不應忽略的,便是在情場的較量上,他始終屈居在絕對的下風,因為直至此刻,紀千千仍不肯向他屈服投降。」 崔宏差點衝口而出想問的一句話,就是族主你怎曉得紀千千尚未向慕容垂屈服?可是拓跋珪說這番話時,那副理所當然的神態,卻令他沒法問出口。更令他不想反駁的原因,是拓跋珪極度專注的神態,似乎能把心力全投進對慕容垂的分析去,不管對錯,拓跋珪這種能把精神完全集中的思考能力,本身已具無比的鎮懾力。 他從未見過拓跋珪這種神情,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 拓跋珪續道:「在這樣的心態下,慕容垂會如何定計呢?」 崔宏雖是才智過人,但真的無法就這番對慕容垂心態的分析,揣摩慕容垂的手段。道:「只要能殺死燕飛,慕容垂的心中再沒有障礙。」 拓跋珪拍桌道:「不愧我座下第一謀士,想到問題關鍵所在。」 崔宏心叫慚愧,他只是順著拓跋珪的話來說,怎樣都稱不上甚麼聰明才智,卻得到第一謀士的贊語。 拓跋珪沉吟道:「可是在一般情況下,不論慕容垂派出多少高手,也是力有未逮,因為我的小飛武功蓋世,神通廣大,打不過便可以開溜,誰能攔得住他?只有在一個情況下,慕容垂可以置燕飛於死地,就是當邊荒勁旅北上之時,落入慕容垂精心佈置的陷阱中。以小飛的為人,絕不肯只顧自己,舍下荒人兄弟突圍逃走,如此便只有力戰而死的結果。這是慕容垂收拾小飛的唯一辦法。」 崔宏明白過來,心悅誠服的道:「族主明見,此確為慕容垂能想出來的最佳策略。現在我們致勝的關鍵,正在於能否與荒人夾擊慕容垂,如果荒人被破,我們將處於捱打的下風劣勢。」 拓跋珪道:「不止是下風劣勢,而是必敗無疑。我是個懂得自量的人,不論軍力兵法,我仍遜於慕容垂,所以才說他不怕我。且沒有了小飛與我並肩作戰,不但是對我的嚴重打擊,還會影響我軍的士氣和鬥志。燕飛不單是荒人的英雄,還是我族的英雄,試想想假如慕容垂高舉著燕飛的首級,到城外示威,會造成怎樣的效應。」 崔宏聽得心生寒意,先不說對拓跋族戰士的影響,他自己便第一個感到吃不消。 拓跋珪道:「以慕容垂的精明和謀略,絕不會看不到致勝的關鍵,正在於不讓邊荒勁旅與我們作戰略上的連結和會合。由此便可以把他的手段揣測出一個大概。」 崔宏點頭同意道:「我們固守於一地,是靜態的;荒人部隊卻必須長途行軍,也讓慕容垂有機可乘。」 拓跋珪胸有成竹的道:「慕容垂是不會調動主力大軍去對付荒人的,因為這是輕重倒置,在兵法上並不聰明。所以慕容垂亦不會親身去對付小飛。」 崔宏一震道:「龍城兵團!」 拓跋珪笑道:「猜對了!我們一直想不通燕軍在太行山之東的調動,現在終於有個明白,如果我沒有猜錯,慕容垂的主力大軍正從秘密路線,直撲平城、雁門而來,而由他最出色的兒子慕容隆指揮的龍城兵團,已穿越太行山,扼守荒人北上所有可能經過的路線,嚴陣以待。如果我們讓慕容隆得逞,我們將輸掉這場仗,也輸掉我拓跋族的未來。」 崔宏虛心的道:「我們該如何應付呢?請族主賜示。」 拓跋珪道:「首先我們仍須掌握敵人的部署和行蹤。」 崔宏發起呆來,兜兜轉轉,最後仍是回到這個老問題上,如果能知道敵人的行蹤,他崔宏也不會一籌莫展。 事實上他對拓跋珪憑甚麼可知悉慕容垂和他的主力大軍已離開榮陽,仍是摸不著頭腦。 拓跋珪從容道:「我們的探子辦不到的事,不代表沒有人辦得到。我已請出一個人,此人肯定不會令我們失望。」 崔宏忍不住問道:「敢問族主,此人是誰?」 拓跋珪沉聲道:「就是秘人向雨田。」 崔宏尚是首次聽到向雨田之名,再次發起呆來。 拓跋珪扼要地解釋了向雨田的來龍去脈,道:「我見過此人,難怪燕飛對他如此推崇,此人確不愧秘族第一高手,照我看比之燕飛也相差無幾。我不輕易信人,但對他我是絕對信任的。小飛更不會看錯人。」 崔宏此時心情轉佳,點頭道:「若我們能掌握燕人的動向,確實大添勝算。」 拓跋珪沉吟片刻,肅容道:「我要問崔卿一個問題,崔卿必須坦誠相告,絕不可以只說我愛聽的話。」 崔宏恭敬的道:「請族主垂問。」 拓跋珪目光投往上方的屋樑,沉聲道:「假如在公平情況下,我們拓跋族和荒人聯軍,輿慕容垂和慕容隆會合後的部隊,作正面交鋒,哪一方勝算會大一點呢?」 崔宏現出苦思的神色,最後歎道:「仍是敵人的勝算較大。」 「砰」! 拓跋珪拍桌道:「說得好!所以我們絕不容龍城兵團參加最後的一場決戰。慕容垂看準對荒人有可乘之機,故派出慕容隆來對付荒人,可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龍城軍團同樣予我們有可乘的機會。只要我們能和邊荒勁旅好好配合,龍城兵團將失去參與決戰的機會。」 崔宏道:「有甚麼要我去辦的,請族主吩咐,屬下即使肝腦塗地,也要為族主辦妥。」 拓跋珪道:「沒有比崔卿再適合的人選,也沒有人比崔卿更熟悉荒人,我會調派五千精兵予崔卿,由崔卿親自為他們打點裝備、加以操練。當向雨田有好消息傳回來,我要崔卿立即領軍南下,與荒人全力對付龍城兵團。其中細節,崔卿可與從邊荒來的丁宣仔細斟酌,而了宣也是你的副手。明白嗎?」 崔宏得到這般重要的任命,精神大振,大聲答應。 拓跋珪現出輕鬆的神色,欣然道:「慕容垂一生人犯的最大錯誤,不是錯信小寶兒,而是對紀千千情難自禁,惹怒了荒人,也惹出了我的兄弟燕飛,而燕飛亦成了他致敗的關鍵。」 崔宏大有同感,如果沒有燕飛,眼前肯定不是這個局面。 拓跋珪道:「去吧!我要你把手上的部隊保持在最佳的狀態下,當你有詳細的計劃,便來和我說,讓我們仔細商榷。」 崔宏領命去了。 第七章水中火發 窗外仍是細雪飄飄。 近日天氣轉暖,外面下的可能是這個冬天建康的最後一場雪。 帳內溫暖如春,不但因房內燃著了火盆,更因劉裕心中充滿暖意。 江文清蜷伏在他懷裹,沉沉的熟睡過去,俏臉猶掛著滿足的表情,唇角牽著一絲甜蜜的笑意。 劉裕心中填滿對懷內嬌嬈無盡的憐愛,記起她驟失慈父的苦日子,那也是他最失意的時候,他們互相扶持,撐過荊棘滿途最艱苦的人生路段,現在終於到了收成的一刻。 她懷內的孩子,不但代表他們的未來,更代表他們深厚誠摯經得起考驗的愛。 劉裕清楚知道,尋尋覓覓的日子終於過去了,他現在要安定下來,珍惜所擁有的事物。不可以再感到猶豫、矛盾。幸福就在他手心內,只看他如何去抓牢。 從邊荒到鹽城;從鹽城到建康;接著是海鹽、廣陵、京口,到現在再次身處建康,劉裕一直憑復仇的意志堅持著,花盡所有精神氣力,用盡所有才智手段,施盡渾身解數,爭取得眼前的成就,創造了不可能的奇跡。 可是謝鍾秀的死亡,不論他如何開解自己,仍無情地把他推向崩潰至乎萬念俱灰、生無可戀的邊緣。甚麼南方之主?對他再沒有半丁點兒意義。 就在這一刻,江文清抵達建康,還帶來了天大喜訊,驅散了他的頹唐和失意。 沒有一刻,比這一刻他更感到自己的強大,縱使天掉下來,他也可以承擔得起。 為了江文清,為了他們的孩子,為了殺死桓玄,他會全心全意去做好他所處位置該做的事。再沒有絲毫猶豫、絲毫畏縮。 嗅著江文清髮絲的香氣,他忘掉了一切。 高彥門也不敲歡天喜地地直街入房內,手舞足蹈的大嚷道:「攻陷建康哩!攻陷建康哩!」 尹清雅被驚醒過來,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棉被從她身上滑下去,露出只穿輕薄單衣的上身。 高彥撲到床邊,忽然雙目放光,目不轉睛地死盯著她露出被外起伏有致的嬌軀。 尹清雅「啐」的一聲,嬌羞的拿起被子掩蓋春色,臉紅紅的罵道:「死小子!有甚麼好看的?天未亮便到人家床邊大呼小叫,是否想討打了?」 高彥吞了一口唾沫,道:「建康被我們攻陷哩!」 尹清雅嬌軀遽震,失聲道:「甚麼?」 兩手一鬆,棉被二度滑下,登時又春意滿房。 高彥無法控制自己似的坐往床上去,把她摟個軟玉滿懷,滿足的道:「建康被我們攻陷了。」 尹清雅顫抖著道:「不要胡說,我們在這裡,如何去攻陷建康呢?」 高彥緊擁著她,歎息道:「我太興奮哩!攻入建康是劉裕和他的北府兵團,大家是自己人,他攻入建康,不就等於是我們攻入建康嗎?」 尹清雅顫聲道:「桓玄那奸賊呢?」 高彥道:「好像逃返老家江陵去了。老劉真了得,返回廣陵後,不用一個月的時間,便幾乎把桓玄的卵子打掉。老劉派了個人來,囑我們守穩巴陵,其它的事由他負責。真爽,我們不用去打仗冒險哩!」 尹清雅淚流滿瞼,沾濕了高彥的肩頭,嗚咽道:「高彥高彥!你說的是真的嗎?不要哄人家。」 高彥離開她少許,心痛的以衣袖為她吹彈得破的瞼蛋兒拭淚,道:「不要哭!不要哭!你該笑才對!這些事我怎敢騙你?據來人說,劉裕已派出征西大軍,追擊桓玄那奸賊,桓玄已是時日無多。」 豈知尹清雅哭得更厲害了,似要把心中悲苦,一次過的哭掉。 燕飛在邊荒飛馳著。 他不停地急趕了兩晝一夜的路,現在是離開壽陽後第二個夜晚。 雨雪在黃昏時停止,天氣仍然寒冷,但之前北風呼呼,冰寒侵骨的情況已減輕。 奔跑對他來說不但是一種修練,還是一種無法代替的享受。定下目的地後,他的「識神」退藏心靈的至深處,與「元神」渾融為一,無分彼我,沒有絲毫沉悶或不耐煩的感覺,身體亦感覺不到疲倦。 腳下的大地,似和他的血肉連接起來,邊荒的一草一木,全活了過來般,變成有思想有感覺的生命,燕飛用他的心靈去傾聽她們、接觸她們,無分彼我。 燕飛輕盈寫意的飛奔,雙腳彷彿不用碰到地上的積雪。皎潔的明月,孤懸在星夜的邊緣,天地以他為中心,為他在邊荒的旅程合奏出偉大的樂章。 白雪山區出現前方,他的心神亦逐漸從密藏處走出來。 天穴將在未來悠久的歲月裡,躺臥在山區之內,孤單卻永恆,默默見證邊荒的興盛和沒落。不同的人,會對天空生出不同的感覺、不同的猜測、不同的想法。但他們可能永遠不曉得天穴的真相。 這個想法,令他生出悲哀的感覺,對同類的悲哀。 今回他是要到北方去,從慕容垂的魔爪內把他至愛的人兒和她親如姊妹的婢女救出來,天下間再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過往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朝這個目標而付出的。 他完全瞭解劉裕向桓玄報復的心境。為了能殺死桓玄,劉裕可以付出任何代價。他燕飛也是如此,為了輿紀千千重聚,他會用任何的手段,不惜一切。 他感應到安玉晴;安玉晴也感應到他。 一切是如此順乎天然,不用經人力勉強為之,他們的心靈已緊鎖在一起。 安五晴盤膝安坐天穴邊緣一塊被熏焦了的大石上,並沒有回頭看他,直至燕飛在她身旁坐下,方向他展露一個溫柔的笑容,輕輕道:「你來哩!」 燕飛有點想告訴她有關劉裕的勝利,卻感到安玉晴該超然於人間的鬥爭仇殺之外,遂按下這股衝動,道:「玉晴在想甚麼呢?」 安玉晴目光重投天穴,道:「我甚麼都沒想,一直到感覺你正不住接近,腦子內才開始想東西。既想燕飛,想著千千姐,也想起我父母。」 燕飛生出輿她促膝談心的美妙感受,微笑道:「我明白那種感覺。」 安五晴像沒有聽到他說的話,呢喃道:「我爹便像他的師傅那樣,畢生在追求破空而去的秘密,如果不是我娘令他情不自禁,肯定他會終生不娶,那就不會有我這個女兒。他的內心是苦惱和矛盾的,其中的情況,你該清楚。」 燕飛湧起沒法形容的滋味,感到與安玉晴的關係又往前邁進了一大步,她少有談及關於她家的事,現在卻是有感而發,向他傾訴。 安玉晴目泛淚光,道:「可是當他煉成洞極丹,又確實清楚的知道破空而去非是妄想,卻把寶丹讓給我服下,他對我的愛寵,令我……令我……」燕飛安慰她道:「玉晴肯接受你爹的好意,他一定非常欣慰。」 安玉晴道:「我本來是不肯接受的,因為我曉得寶丹對他的意義。不過爹說了一句話,令我沒法拒絕他。」 燕飛好奇心大起,道:「是哪句話呢?竟可說服玉晴。」 安玉晴正處於激動的情緒裡,嗚咽道:「我爹……我爹說,只有這樣做,才可顯示他對我們母女的愛。」 尚未說畢,早淚流滿面。 燕飛自然而然地探手把她摟入懷內去,心中感慨,他明白安世清,明白他為何這樣做,因為如果自己處於他的情況,也會作出同樣的選擇。只恨當他處於那樣的情況下時,並沒有選擇的自由,只好朝另一方向努力,幸好現在一切難題都解決了,只剩下紀千千和安玉晴培養元神的最後難關。 他更慶幸自己向安玉晴提出與她和紀千千攜手離開的保證,不但沒有辜負安世清對女兒的苦心,更令他和安玉晴墮入愛河,得到美滿的結果。擁抱著她,便像擁抱著一團能融化他心神的熱火,一時間,除紀千千外,其它的事物他都忘得-干二淨,便像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 安玉晴默默地流淚,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安玉晴從他懷裡仰起螓首,輕柔的道:「當我第一眼看到你燕飛,便感到你是邊荒的化身,你體內流的血脈便像邊荒的大小河川。」 燕飛深情的道:「你喜歡邊荒嗎?」 安玉晴害羞的把俏臉重新埋入他被她淚水沾濕了的衣襟去,以微僅可聞的聲音道:「我喜歡邊荒,更喜歡邊荒集,那是個奇異美妙的地方。夜窩子在白天是不存在的,只有當夜色降臨,夜窩子才誕生於邊荒集的核心處;白晝來時,夜窩子又會像l個美夢般消失。天下間,還有比夜窩子更奇妙的地方嗎?」 燕飛從沒有想過,對邊荒集,安玉晴有這麼深刻的情懷,而換個角度去解析安玉晴這番話,她正以她獨特含蓄的方式,采迂迴曲折的路線,來響應自己對她的愛。 她和紀千千的分別亦在這裡。 紀千千熱情放任,她的直接大膽,可令人臉紅心跳。 安玉晴又道:「你現在是否正要北上去救千千姐呢?」 燕飛點頭應是。 安玉晴道:「我有預感,燕飛一定會成功的。我會回到家裡陪伴爹娘,等待你們的好消息。」 燕飛呆了一呆,說不出話來。 安玉晴淺笑道:「很奇怪人家沒嚷著跟你去嗎?如果玉晴連燕飛這點心意也不明白,怎配是你口中所說的紅顏知己?」 燕飛尷尬的道:「我只是不想玉晴捲入人世間醜惡的事裡,而最醜惡的事,莫過於戰爭。戰場上,所有平時看來正常的好人,都會變成無情的殺戮者,因為不是殺人,便是被殺,在那種時刻,人性最令人害怕陰暗的一面,會暴露無遺。」 安玉晴輕輕道:「人家早明白哩!為何還要長篇大論呢?如果玉晴硬是堅持要隨你去,才說出這番話來嚇唬玉晴也不遲呢。」 燕飛感受到安玉晴內在一直隱藏著的另一面,心中愛憐之意更盛,道:「玉晴不用返壽陽去,胡彬會安排支遁大師返回建康,保證路途平安,因為魔門的威脅再不存在。哈!胡彬對劉裕有一個請求,你道是甚麼呢?」 安玉晴興致盎然的道:「不要賣關子,快告訴玉晴。」 燕飛道:「他請求劉裕讓他有生之年,安安樂樂的在壽陽當太守。」 安玉晴欣然道:「看看壽陽充滿生機朝氣的樣子,便知胡將軍作出了明智的選擇,他也是被邊荒迷倒了。」 又問道:「你有心事嗎?何不說來聽聽。我吐露心事後,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燕飛皺眉道:「我的心事,你該知道得一清二楚。唔!還有甚麼心事呢?」 安玉晴隨意的道:「說說你的爹娘吧!我從未聽你提起過他們。」 燕飛心中登時像打翻了五味架,各種滋味湧了出來,苦笑道:「這的確是我的心事,可能因我採取逃避的方式,所以似沒有這方面的心事。唉!我真的不知該從何說起。」 安玉晴道:「不說也不要緊。對不起!勾起你的心事。」 燕飛道:「沒關係。自出生後,我便只有娘沒有爹。每次看到我娘眼內的憂色和寂寞,我心中便痛恨爹對娘的負心和無情。但現在我的想法已改變過來,爹對娘是情深如海的,他看我時的眼神絕不是騙人的。唉!我有點語無倫次了,玉晴肯定愈聽愈糊塗。情況是這樣的,我最近才曉得年幼時遇上的一個人,他就是我的爹。唉!」 安玉晴緊抱著他,道:「不用再說了,你肯把心事說出來,玉晴已很感動。」 燕飛道:「有機會再告訴玉晴有關我爹娘的事。現在有一件急事,是我必須和千千作心靈的連結,好弄清楚她現在的情況和位置。此事關乎到拯救她們主婢行動的成敗,卻會耗用玉晴大量的心力,恐怕玉晴在短期內難以復元。」 安玉晴欣喜的道:「能為千千姐稍盡綿力,玉晴不知多麼高興呢!為甚麼要說客氣話呢?」 燕飛微笑道:「如果千千正在安眠,效果會更為理想。」 安玉晴柔聲道:「那便讓玉晴送你一程,好讓你進入千千姐的夢鄉。我從未想過生命可以這般有趣,燕飛你準備好了嗎?」 燕飛提醒她道:「記著要適可而止,妄用心靈的力量,會對你造成永久的傷害。」 安玉晴微嗔道:「知道哩!首先我的至陰會與你的至陰結合,然後晉入至陰無極的境界,陰極陽生,你的至陽之氣會強大起來,令你的元神能無遠弗屆。當你與千千姐的心靈結合為一,我們聯手的至陰之氣,會令她的元神得到裨益,補充她損耗了的精神力,令你們之間的傳信再沒有困難。」 燕飛一震道:「且慢!」 安玉晴從他懷襄仰起俏臉,訝道:「你想到甚麼呢?」 燕飛露出苦思的神色,遽震道:「我想到令你們的元神兼具陰陽的方法了。」 安玉晴倏地坐直嬌軀,呆看著他。 燕飛看了她好半晌後,道:「關鍵處就在陰極陽生、陽極陰生兩句話上。」 安玉晴搖頭道:「我仍不明白。」 燕飛道:「安公送給我的道家奇書《參同契》內指出,陰之中永遠藏有一點真陽,陽之中也永遠藏著-點真陰,只是未顯露出來吧!我想到的,就是把玉晴至陰之內這點真陽點燃的方法。至於能否成功,我們立即町以知道答案。」 安玉晴皺眉道:「現今的當務之急,不是要和千千姐的心靈連結嗎?」 燕飛道:「兩件事並沒有衝突。當我們的至陰之氣,渾融無間,我的太陽真火自然而然在真陰內發生,此為天地自然之理,不能勃逆。」 安玉晴道:「可是水中火發,火中水生,不但非是自然之象,且是逆天行事,你的願望落空的機會很大。」 燕飛道:「那便真的要多謝著述《參同契》的魏伯陽。他在第三早便提出先天八卦和後天八卦的關係。由先天至後天,乾坤逆轉,先天為體,後天為用。所謂無極而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地一切變化盡在其中。我們正是要逆天返回渾沌前的先天狀況,我們要順應的是先天之道,而不是後天的道。」 安玉晴沉吟道:「可是儘管你能令水中火發,可是那個真陽,只是你的真陽,與我並沒有關係。」 燕飛微笑道:「如果我真陽發生的地方,恰是玉晴至陰中那點陰中之陽又如何呢?」 安玉晴嬌軀遽震,秀眸明亮起來。 燕飛道:「玉晴的至陰之氣,經洞極丹改造後,由後天轉化為先天,故能練成至陰無極。問題在玉晴那點陰中之陽,仍處於後天狀態,故不能和先天之陰結合,生出水中火發的奇事。我要做的,就是令玉晴的陰中之陽,從後天轉化為先天,令不可能的事變為可能。這期間玉晴可能還有一段路要走,但不可能的再非不可能了。」 安五晴呼喚道:「燕飛啊!」 燕飛再把她擁入懷裡,道:「奇異的心靈旅程即告開始。玉晴不要害羞,我需要的是你全心全意、沒有任何猶豫的心靈結合,雙方間再沒有任何界限。當你成為了我,我也成為了你,我方可捕捉偵測到你那陰中之陽,再加以改造和引發。玉晴須僅記著四句歌訣,就是「太極圖中一氣旋,兩儀四象五行全,先天八卦渾淪具,萬物何嘗出此圈」。所有的可能性,無不被包含其中。」 安玉晴用盡力氣抱著他,心滿意足的道:「燕飛啊!玉晴把自己托付給你。」 燕飛心中燃燒著愛的焰火,那不單只是對紀千千和安玉晴的愛,而是一種廣衍的愛;對天地萬物的深情,無窮無盡的愛。 天穴變得模糊起來。 燕飛閉上眼睛,退藏往心靈的深處,肉體的感覺消失了,只剩下心靈的觸感。 在這片神秘的淨土裡,安玉晴在等待著他、期盼著他。 一反上回與安玉晴作元神會合的步驟,燕飛把至陰真氣注進她正全力運轉的至陰無極內,便若千川百河,奔流進大海裡去。 他們的心靈緊密的結合在一起,再難分彼我,支持著他們的,是烈火般的愛戀。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或許只是剎那的光景,一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這陰氣的汪洋核心處冒起,登時激起陣陣渦漩,由內而外往汪洋擴展。 天地旋轉飄舞,他們兩心合-的在這動人的世界裡翱翔,一股莫以名之的火熱,如旭日初升,打破了黑暗,光耀萬物,為大地帶來了無限的生機。 安玉晴在他心靈至深處歡呼道:「燕飛!我們成功了。你預期的事,正如你所料般的發生。」 燕飛響應道:「五晴快樂嗎?」 安玉晴答道:「玉晴從未試過這般滿足和快樂,令我再不假外求,不作他想。至陰和至陽的結合,便像心靈的結合般,本身已是任何人夢寐以求的終極夢想,一切是那的動人,那麼的完美無暇。」 燕飛喚道:「我要去尋千千了。玉晴必須排除萬念,一念不起的守著那點不昧的陽火,我自會懂得如何借取玉晴的至陰無極。」 安玉晴欣然道:「燕郎放心去吧!玉晴全心全意的支持你。」 燕飛感受苦安玉晴對他沒有任何保留的愛。這種愛並不止於男女之情,而是超越了人類的七情六慾,-種對生命和存在的熱愛。 在安玉晴親暱地喚他燕郎的聲中,燕飛化作一股能量,越過茫茫的黑暗,尋找被萬水千山遠遠分隔的另一個與他有親密關係的心靈。 第八章誓師出征 建康。 黃昏時分,劉裕返回石頭城的帥府,與江文清在內堂共膳。 江文清喜孜孜的看著劉裕夾起飯菜送到她的碗裡,欣然道:「看我們小劉爺的開朗神情,是否有好消息呢?」 劉裕輕鬆的道:「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壞消息是桓玄比我們早一步抵達尋陽,擄走司馬德宗,再挾持往江陵去。幸好我們早擬定應付之法,否則會手足無措。」 江文清不解道:「可以有甚麼應付的方法呢?」 劉裕道:「在司馬休之的支持下,我們聲稱由他處得到司馬德宗的秘密詔書,任命武陵王司馬遵,代行皇帝的職權承製,且大赦天下,桓玄一族當然不包括其內,如此我們又可名正言順的讓朝廷保持正常的運作。」 江文清道:「此計定是劉先生想出來的,他特別擅長處理危機。好消息又是甚麼呢?」 劉裕道:「好消息便是桓玄還不死心,仍認為自己有反敗為勝的機會,竟於此軍心動盪的當兒,派重兵守衛尋陽東的湓口,但兵力不過一萬,戰船在五十艘之間,由何澹之、郭銓和郭昶之指揮。」 江文清皺眉道:「湓口城防堅固,不易攻破,你是否輕敵了?」 劉裕道:「我怎會輕敵呢?一天未殺桓玄,我仍不敢言勝。桓玄需要時間重整軍容,我們何嘗不需要時間以站穩陣腳。現在征西大軍已挺進至桑落洲,與湓口的桓軍成對峙之勢。」 江文清熟悉大江水道,曉得桑落洲位於湓口之東,是大江中的-個小島。不解的道:「這算是個好消息嗎?」 劉裕道:「當然是好消息,巴陵位處湓口和江陵之間,扼守著大江的水道,進可攻退可守。桓玄犯的錯誤,是誤以為兩湖軍不足為患,才會派軍據守巴陵下游的湓口,而我又故意教兩湖軍按兵不動,示之以弱,豈知我早有部署,在適當的時機,我會教桓玄大吃一驚。」 江文清道:「桓玄仍擁有強大的反擊力,如果兩湖軍從巴陵出動,夾擊湓口的敵人,桓玄可從江陵出兵,沿江東下,我們將從上風被逼落下風。」 劉裕微笑道:「所以我說要等待時機。」 江文清嗔道:「還要賣關子?快說出來!」 劉裕笑著道:「關鍵處在我有毛修之這-著棋子,他和彭中的水師船隊,回巴蜀已有好-段日子,好該做出點成績來。我對毛修之的能力並不清楚,但彭中卻是個難得的人才,如果我所料不差,數天內他們會有好消息傳回來。」 江文清白他一眼道:「難怪你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態,原來早胸有成竹。」 劉裕沉聲道:「我並沒有得意忘形,只是正以最佳的耐性在等待著。」 江文清給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弄得糊塗起來,訝道:「大人在等待甚麼呢?」 劉裕平靜的道:「我在等待乎刃桓玄的一刻,然後就是文清委身下嫁我劉裕的時候了。」 江文清又喜又羞的垂下螓首。 劉裕目光落在江文清身上,徐徐道:「這一刻,將會很快來臨。」 燕飛把安玉晴送至泗水南岸,方折返邊荒集。 他計算好時間,屠奉三等船抵達邊荒集的一刻,於北門入集。他們的歸來,哄動全集,不但因他們帶回來劉裕攻陷建康的喜訊,更因人人苦候出征的大日子終於來臨。 當夜眾人立即舉行鐘樓議會,出席者有燕飛、屠奉三、姬別、紅子春、費二撇、慕容戰、姚猛。列席者王鎮惡、龐義、小傑和方鴻生。主持者當然是卓狂生。 程蒼古和高彥留在巴陵,陰奇則留在南方為劉裕打點物資的輸送,江文清和劉穆之到了建康,都沒法出席這個關係到邊荒集生死榮辱的會議。 卓狂生從窗子旁回到他的主席位,欣然笑道:「各位邊荒集的能人長老,今天是我們邊荒集最值得慶賀的大日子。你們聽到聲音嗎?窗外古鐘場擠滿了我們荒人的兄弟姊妹,人人翹首望著古鐘樓,等候我們會議的結果。只是這個行動,已顯示出我們荒人空前的團結。所以此戰勝利必然屬於我們。」 眾人登時起哄,姚猛和小傑等年青一輩更是鬼嚷怪叫。 卓狂生一興奮,又走到窗旁,向外面數以萬計的荒人舉手狂呼道:「荒人必勝!燕人必敗!」 一呼百喏,外面立即爆起轟天動地的響應,「荒人必勝,燕人必敗一的喊叫聲,潮水般起伏著。 直到卓狂生返回主席位,外面的喝采歡呼聲方逐漸消歇。 卓狂生得意的道:「看!我們荒人要把千千和小詩迎回來的心意,始終是那麼堅定,熱情從沒有減退過。」 紅子春怪笑道:「館主你何時到古鐘樓頂說一場書,如果有現在那麼多的人來聽,可爽透了。」 卓狂生現出陶醉的神色,喃喃道:「不要說那麼多的人,有一半人已相當不錯。」 接著乾咳一聲,正容道:「經過多月來的部署和準備工夫,只要一聲令下,我們可以立即上路。整個行軍計劃,由鎮惡作初步的擬定,再由慕容當家和拓跋當家反覆推敲。這方面不如由鎮惡來說。」 眾人的目光全移到王鎮惡身上去。 王鎮惡雙日精光閃閃,道:「這幾天天氣轉暖,部分積雪開始融化,不過天氣仍然寒冷,道路仍是難行,不過這對我們並不構成障礙,因為我們可從水路北上。」 費二撇接口道:「由於手頭銀兩充足,我們在南方大批的搜購船隻,然後在鳳凰湖的造船基地加以改良,現在有船隻二百多艘,如全載滿人,一次可以運送五千名兄弟,但不包括戰馬和物資。」 姚猛道:「那怎麼夠呢?」 卓狂生喝道:「聽書要聽全套,小猛你勿要插口打岔。」 姚猛訝道:「你是和我一起回來的,為何你像是無所不曉,我卻變成了個傻瓜?」 姬別笑道:「不恥下問正是我們卓狂生的優點,否則何來甚沒小白雁之戀?這方面小猛你該向老卓學習。」 慕容戰笑道:「不要吵哩!鎮惡早針對此點想出對策。我們今回的「救美行動」,最大的兩個難題,是天氣和戰場偏遠。第一道難題只有老天爺有辦法,人是無法解決的,只好待天氣轉暖,大地春回。不過如果我們待道路積雪完全融解才起行,肯定誤了時機。」 拓跋儀接門道:「所以鎮惡想出一個辦法,就是利用接近戰場的崔家堡為基地,作我們在北方立足的據點。從崔家堡到平城去,快馬五天可達。」 姚猛忍不住的道:「我們何不驅船直抵平城,與拓跋軍會合。燕飛你認為我說得對嗎?」 燕飛正想起香素君,拓跋儀今次不是可以見到她嗎?聞言皺眉道:「小猛你有點耐性好嗎?你聽不到老卓說鎮惡他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嗎?你是不是想代替高小子的位置,要人罵才覺得舒眼。」 眾人哄堂大笑。 姚猛尷尬的道:「不說便不說吧。」 各人目光又回到王鎮惡處。 王鎮惡為姚猛打圓場道:「姚兄剛才提出的意見,是我們起始時其中的一個方案,到最後才放棄。不但因我們無法一次過的把所有兄弟、物資和戰馬送到平城去,更重要是這樣發揮不了我們荒人部隊牽制、突襲和夾擊的作用。只有在接近戰場處,立穩陣腳,進攻退守,方可悉從我們的意願。」 姬別道:「在過去的兩個月,我們陸續把兵員、物資和戰馬送往崔家堡去,現今崔家堡已聚集了五千名兄弟,由呼雷老大主持。」 屠奉三道:「難怪不見了呼雷方,此計妙絕。」 又問道:「慕容垂是否曉得我們有崔家堡這個秘密基地呢?」 王鎮惡道:「定瞞不過他,否則他也不配稱為北方第一兵法大家。」 姚猛一呆道:「如果他趁我們人尚未到齊,發動大軍狂攻崔家堡,我們……」見人人都瞪著他,再說不下去,立即閉嘴。 費二撇歎道:「如果慕容垂能在如此惡劣天氣和道路難行的情況下,對崔家堡發動攻勢,不如直接去攻擊平城,一了百了。」 姚猛舉手投降道:「不要罵哩!我認錯!承認自己說了蠢話。」 屠奉三淡淡道:「你說的絕不是蠢話,只是時機的判斷出錯。慕容垂絕不會容我們和拓跋軍會合,又或聯手夾擊他。慕容垂亦絕不會直接攻打崔家堡,而會在我們從崔家堡趕赴平城途上,伏擊我們,這叫取易不取難。」 屠奉三的話,為姚猛爭回不少顏面,令他得意起來。 慕容戰神色沉重的道:「因受天氣的影響,我們必須以崔家堡為前線基地,這也令我們再難成為奇兵。另一方面我們卻完全不曉得慕容垂的部署情況,單就這方面而論,我們實處於劣勢。」 紅子春罵道:「高小子顧著自己風流快活,不肯回來,如有他在,這小子根本不怕風露雨雪,也只有他能盡悉敵情。」 燕飛笑道:「不要怪他,他是應該留在兩湖的。不過走了個高彥,卻來了個向雨田,我已委任他為高小子的繼承人,並保證他不會比高小子差。」 眾皆愕然,摸不著頭腦。 拓跋儀道:「我可以證實此事,小飛在廣陵時,使人傳來口信,教我通知敝族主,召向雨田來為我們效力。」 卓狂生雙目放光的盯著燕飛,沉聲道:「以向雨田這麼驕傲的人,又和你燕飛處於敵對的立場,怎肯為你所用呢?小飛你要解釋清楚。」 紅子春也道:「這是沒有可能的。」 燕飛苦笑道:「怎麼都好,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吧!老子我還要趕夜路。」 龐義訝道:「趕夜路?你要到哪裡去?」 燕飛道:「當然是去探聽敵情,別忘了我也像高小子般,不畏風雪。高小子留在兩湖和小白雁卿卿我我,我這個作他兄弟的,只好接替他工作。」 慕容戰道:「有我們的燕飛親自出馬,大家都放心了。現在該決定起程的時間,如果立即起行,我也不會反對。」 王鎮惡道:「今晚或明早,分別不大。今回我們出征,兵員貴精不貴多,只有一萬之眾,但都是經得考驗的戰士,近幾個月來日夕操練,正處於最顛峰的作戰狀態。」 屠奉三道:「誰人留守邊荒集?」 費二撇撫鬚笑道:「正是費某人,不過我只是裝個樣子,實務由我們的方總巡負責,他對邊荒游這盤生意不知多麼賣力,令遊人賓至如歸,當然更絕不用擔心安全的問題。」 方鴻生得費二撇當眾讚美,臉都漲紅起來,不住躬身回禮。 卓狂生笑道:「看來一切準備就緒。老龐!你的第一樓興建好了嗎?」 龐義傲然道:「你失憶了嗎?剛才還和我說新的第一樓比以前的更宏偉壯觀。」 卓狂生「啐啐」連聲道:「你好像沒有來過古鐘場看賣藝耍把戲,這叫一唱一和。我問第一樓興建好了嗎?你只該答「興建好了」,如此我便可以說下去,明天我們的北征大軍,就在第一樓前舉行誓師儀式,並以紅紙把第一樓的正大門封閉,待千千小姐回來親手為第一樓解封開張,明白嗎?」 眾人轟然響應。 卓狂生大喝道:「就這麼決定。明早儀式之後,我們邊荒勁旅立即起程。我們荒人從來沒有真的輸過,今仗也不會例外。」 慕容戰道:「現在我們是否該全體到鐘樓之頂,向我們的兄弟姊妹公佈這好消息呢?」 眾人再次大聲答喏。 外面靜候的荒人們,聽到議堂傳出一陣又一陣的呼叫,也不甘後人的齊喝采歡呼,聲音此起彼落震盪著古鐘常第九章踏上征途拓跋儀和燕飛登上小丘,喧鬧聲仍隱隱從後方的邊荒集傳來,天上星羅棋布,壯麗迷人。 拓跋儀縱目四顧,道:「天氣的確轉暖了,樹上的冰掛融掉了大半。我真替你高興,終於盼到這日子。唉!」 燕飛道:「為何歎氣呢?」 拓跋儀道:「我在擔心千千,事實上每一個荒人心裡都在擔心,怕有不幸的事發生在她們主婢身上。慕容垂始終是個男人,一旦獸性發作,便再不會對她們以禮相待。」 燕飛訝道:「別人或許會擔心這方面的問題,但怎會是你呢?我已告訴過你,我和千千有遙距傳遞訊息的異能。」 拓跋儀苦笑道:「你告訴我是一回事,可是我仍是半信半疑,怕你只是因思念過度,生出幻覺,又或把夢中的事當作真實的情況。」 燕飛啞然笑道:「你令我開始感到卓瘋子的話有道理,人只會選擇他愛相信的事去相信。坦白告訴你,我今次要先行一步,是要去找尋一個我親眼目睹的地方,慕容垂的大軍正藏身該處,做著開山劈石的辟路工夫,雪一融掉,他會穿山越嶺的直撲平城,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攻陷之,然後幹掉小珪,那時我們也完蛋了,所以我絕不容許這個情況出現。」 拓跋儀難以置信的道:「你親眼見到?」 燕飛道:「嚴格來說,是我通過千千的記憶看到,那是窮山峻嶺內一塊平坦的高地,搭建起近百間房子,還有數不清的營帳,兵力當超過三萬人。」 拓跋儀一震道:「真令人想不到,慕容垂競如此深謀遠慮,這些房子當是風雪封路前建成的,可知他對攻打平城,早有預謀。」 又歎道:「如果我們以為他會待冰雪融解、春暖花開之時,才從榮陽動身,我們會被他殺個措手不及,不單小珪沒命,我們也不能活著回來。」 燕飛道:「現在你相信了吧?」 拓跋儀道:「我不是不相信,但人總會胡思亂想,疑神疑鬼,你又不在我身邊,怎能怪我?在乎城附近最大的山就是太行山,隔斷了東西,慕容垂藏身的地點該在太行山之內。我的娘!太行山綿延千里,支脈眾多,要在山內找某高地,談何容易,等若大海撈針。」 燕飛微笑道:「你又忘記我超人的本領了。只要千千在那裡,我便能生出感應。還記得當日慕容垂從邊荒帶走她們的情況嗎?千千在哪一條船上,亦瞞我不過。」 拓跋儀尷尬的道:「你的本領太過令人匪夷所思,令我常記不起來。」 燕飛拍拍他肩頭道:「好哩!就送到這襄如何?」 拓跋儀欲言又止。 燕飛見狀道:「說吧!大家兄弟,有甚麼話不可以說的?」 拓跋儀道:「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大忙。」 燕飛訝道:「你要我如何幫你呢?」 拓跋儀道:「族主現在只肯聽你燕飛說的話,其它人說甚麼都沒有用。所以我把丁宣安排到族主的身邊,也是借用你的名義。」 燕飛道:「你想退隱了。」 拓跋儀苦笑道:「沒有人比你更明白我。我為的並不是自己,而是素君和她的孩子,她害怕戰爭,我不想令她擔憂。」 燕飛道:「你自己呢?」 拓跋儀坦然道:「大丈夫馬革裹屍,直到今天,我仍不知害怕為何物。不過這只是指上沙場而言,對族主我真的感到畏懼,他變了很多,有點不擇手段,也令我感到疲倦,想好好的休息,真正的歇下來。我希望你能為我向他說幾句好話,讓我在此戰後退下來。族主肯定不高興,不過亦只有你能令他同意。」 燕飛慨然道:「我怎會不幫你這個忙呢?你放心吧!我曉得如何和他說的了。」 拓跋儀大喜。 燕飛再拍拍他肩頭,疾掠下坡,瞬即遠去。 劉裕昂首闊步的步下殿階,簇擁著他的是一眾以王謐為首的文武大臣。 剛才舉行的朝會裹,由於牽涉到幾個重要的任命,關係到高門大族的利益,引起了人選的激烈爭辯,作個幌子的代行皇帝司馬遵只有聽的分兒,手握大權的劉裕,只提出由謝混當中領軍,其它的職位便由王謐去處理。 劉裕肯讓謝混出任要職,並不是因為他喜歡謝混,而是在劉穆之力勸下,又看在謝道韞的情面,勉強同意。真正的情況,是他憎恨謝混,而謝鍾秀病情突然惡化,謝混亦難辭其疚。 宋悲風和他的十多個親隨,正在殿外牽馬候他,這批親隨精選自北府兵,沒有一個是原大江幫的人。 劉裕先向王謐等告辭,依足禮數,這才與宋悲風和親隨們會合,策騎奔出皇城,沿途民眾見到劉裕,無不歡呼喝采,顯示他極得人心。 宋悲風欣然道:「不到十天工夫,建康已有全新氣象。大人肯以身作則,嚴以律己,又政紀肅然,故能令行禁止,撥亂反正。現在建康政治清明,盜賊絕跡,民心安定,南方大治之期不遠了。」 劉裕慚愧的道:「我哪有這般本事,全賴劉先生為我辦事,故能事事得體,件件有方,兼且桓玄的施政糟透了,只要革去他的弊病,便見成效。」 宋悲風笑道:「那至少在這方面,我們該多謝桓玄。」 劉裕含笑點頭。 自謝鍾秀辭世後,他還是首次見到宋悲風的笑容,可見時間確可療治創傷,但為何自己心中的傷口,卻從未癒合過,只是埋藏得更深了。希望殺死桓玄後,情況會轉好。 此時他們偏離往石頭城的大道,轉入小巷,來到任青堤秘巢門外。 大門立即張開,讓他們馬不停蹄地進入宅內。啟門的是個俏婢,看她的模樣該懂得兩下子武功,大有可能是任青堤逍遙教的舊人。 劉裕無心深究,對任青堤他是信任的。 不久後,他在內堂見到任青堤,其它人則留在外堂等他,負起守護之責。 任青媞滿瞼喜色,神采飛揚,卻一言不發,牽起他的手便往臥房去,劉裕雖不慣在大白天和女人歡好,但被她誘人風情所懾,不一會便迷失沉醉於她動人的肉體去,雲雨過後,任青媞伏在他胸膛處,嬌喘細細的道:「妾身很快樂,從未試過這麼快樂,多謝大人。」 劉裕探手輕掃她滑溜溜的香背,微笑道:「你在多謝剛才的事嗎?」 任青媞嬌羞的道:「那當然包括在內,但我要多謝的,是大人賜與青媞的一切。在此順道向劉爺報告,青媞這方面一切順利,試過青媞五石散的建康高門,人人讚不絕口,淮月樓的生意更勝往昔。」 劉裕歎了一口氣。 任青媞嗔道:「你不高興嗎?」 劉裕違背良心的道:「你開心我便高興,怎會不高興呢?」 任青媞知他心意,不再提起這方面的事,岔開問道:「朝廷方面的事應付得來嗎?」 劉裕生出與愛妾私房裡談公事的古怪感覺,道:「總要自力更生啊!何況只要肯動腦筋,沒有辦不到的事。你該曉得我是個粗人,只略通文墨,那手字更是見不得人。穆之常說甚麼字乃入之衣冠,我批閱公文的字若太不像樣,會被大臣們笑話。唉!我現在這把年紀,怎樣把字練好呢?練好刀法倒還可以。幸好穆之的長處之一,是可以在沒有辦法中想出辦法來,你道他怎樣教我呢?」 任青媞興致盎然的嬌笑道:「難道他握著你的手來寫嗎?」 劉裕失笑道:「當然不是這樣,否則索性由他操筆。他著我把字寫得大一點,以氣勢取勝,且能藏拙。哈!我便依他之言,看起來真的好多了,不過一張紙,只夠我寫上六、七個字。」 任青媞聽罷笑得花枝亂顫。 劉裕擁抱著她,心中大有異樣的感受,以前怎會想到,與任青媞竟會發展出如此親密的關係。 任青媞笑了好一會,問道:「桓玄方面有沒有新的發展?」 劉裕欣然道:「昨夜我收到久候多時的好消息,毛修之和彭中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已收復巴蜀,聚眾起義,並以我之名,向遠近發出文告,條列桓玄的罪狀。」 任青媞道:「這確是天大的好消息,桓玄有甚麼反應?」 劉裕道:「巴蜀陷落我手上的事,對桓玄當然是晴天霹靂,打破他據上游力守的美夢。他只好作垂死的掙扎,分派將領駐防巴郡、巴東郡和巴西郡,希望能圍堵毛修之和彭中,不讓他們衝出蜀境。」 任青媞道:「有用嗎?」 劉裕笑著道:「我們走著瞧。」 任青媞沉吟片刻,輕輕道:「為何你把揚州刺史這個最重要的職位,讓給王謐呢?」 劉裕道:「這是穆之的主意,以穩定建康高門之心。」 任青媞道:「原來是權宜之計。王謐年事已高,身體也不好,亦難有甚麼大作為,籠絡他是好事,不過劉爺須謹記揚州刺史一職的實權,要牢牢控制在手裡,否則讓有野心的人當之,必會出事。」 劉裕隨口應道:「我明白。」 任青媞嗔道:「我是怕劉爺口說明白,卻不是真的明白。妾身太清楚劉爺哩!劉爺很容易對人推心置腹,奈何別人不是這般想呢?」 劉裕訝道:「青媞似意有所指,何不清楚點說出來,如論聰明才智,我實在及不上你。」 任青媞道:「不要誇獎我。我的聰明才智,全獻上給劉爺。我想說的,是晉室失政已久,加上桓玄篡位,天命已移,自問不凡之輩,皆蠢蠢欲動在等待時機,現在當然是眾志成城目標一致,可是桓玄一去,不甘心屈從於你者,會想盡一切陰謀詭計把你推倒。創業雖難,但守業更不易呢?」 劉裕皺眉道:「青媞心目中這些人是誰呢?」 任青媞道:「當然是握有兵權,可以威脅到你存亡的人。」 劉裕道:「你是否指我的北府兵兄弟中,有人不服我呢?」 任青媞道:「不論是高門大族,又或你北府兵的手下中,不服你者大有人在。青媞正處於李淑莊以前的微妙位置,誰都不曉得我們的關係,故我能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 劉裕說不出話來,自己並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在形勢所逼下,不願意的事也要去做。為了江文清、為了任青媞,更為了自己的孩子,他劉裕絕對不能手軟。 任青媞輕柔的道:「像你的堂兄劉毅,與你一樣出身布衣,卻並非正統的臣主之分,心中不服,乃自然不過的事。」 劉裕道:「為何你特別提起他呢?」 任青媞道:「因為劉毅出征之前,曾多次到淮月樓與他的高門友好聚會,每次都有謝混參與,而謝混則是建康說你壞話說得最多的人,所以妾身忍不住提醒劉爺。」 劉裕點頭道:「明白了!」 燕飛立在一座高山之顛,極目遠眺。 太行山脈在前方延展,似直探往大地的盡頭,廣衍百里。拓跋儀說得對,如果沒有他靈奇的方法,休想尋找彷如滄海一粟的部隊。 山勢高處,仍是白雪皚皚,其冰封的情況,肯定不會因春天的來臨而終結。但地勢低的地方,冰雪已開始融解,顯露出山石的本色。 太行山是平城和中山間縱橫南北千里的大山脈,只有一條信道,是為井陘關。但當然慕容垂不會以此作信道,否則何有奇兵可言?為躲開拓跋珪探子的耳目,唯一方法就是借太行山作掩護,攻拓跋族一個措手不及。 今次決戰,關係到大燕帝國的生死存亡,所以慕容垂會把能抽掉的軍隊,全投入這場戰爭去。 要知慕容垂的主力大軍,為征討慕容永,駐紮在榮陽、長子一帶,所以其首要之務,是須與都城中山的燕兵會合,然後傾力攻打拓跋軍和荒人部隊,最理想是分別擊破。 燕人兩方部隊會合的地點,當是太行山某一戰略要塞,進可攻退可守,令慕容垂於決戰前,完全掌握了主動之權。 粗略估計,慕容垂可調動的兵員,總兵力當有十萬之眾,而拓跋珪手上的兵力,只在三萬許人間,這還是因為拓跋珪在參合陂之戰聲威大振,得塞外各族來附。但即使拓跋珪的部隊,加上荒人,總兵力仍不到慕容垂的一半,故此要擊敗慕容垂,須鬥智而不鬥力。因為慕容垂絕非是桓玄之輩,不論才智謀略,均稱冠北方。拓跋珪這位挑戰者,儘管在兵力相等的情況下,能否取勝仍屬疑問,何況現今燕人兵力遠在拓跋族和荒人聯軍之上。 而他們最大也是唯一的優勢,全繫於千千這個神奇探子身上,令他們一方事事能洞悉先機,否則死了也不知是甚麼一回事。 他現在離井陘關不到二十里,而慕容垂的秘密營地,亦該離井陘關不遠。燕飛之所以有這個想法,不但因他靈奇的感應,更因照他猜測,於慕容垂秘密營地的房舍,該由中山方面的燕人負責建成,而在冰天雪地的情況下,所有物資,只有借道井陘關,送往太行山西某處。 安玉晴雖然沒有直接參與這場決定北方誰屬的爭霸戰,但卻為此戰作出重大的貢獻,令燕飛能與紀千千作心靈的連結,並大幅提升紀千千心靈的力量,也令燕飛在心靈傳感上再作出突破,大大有利他們這一方在戰略上的部署。 想想也覺人生真的很奇妙。 一念為惡,一念為善,命運往往決定於一念之間。 當年他遇上安世清,雖然安世清因受丹毒影響,對他不懷好意,還想把他害死,但他絕沒有因此而仇視安世清,且以德報怨,冒不測之險為安世清除掉體內積毒。 正因安世清的神智回復清明,後來方有練成洞極丹一事,造就了安玉晴。其因果的關係,確實像冥冥中自有主宰。 這是否就是命運呢? 想起安玉晴,他心中便充盈著暖意。他和安玉晴的愛戀,超乎了世俗男女之愛,獨立於七情六慾之外。與萬俟明瑤的初戀,是世俗的,當時他沉溺迷戀著她動人的肉體,但對安玉晴,只是心靈的交接,又或眼神相觸,至乎互相擁抱,已可帶來最大的滿足,不假他求。他直覺感到安玉晴對他也是如此,這是否才是真正的愛? 他和紀千千的關係亦有別於安玉晴,如果安玉晴像一潭清澈的湖水,紀千千便像一團烈火,這又是否至陰和至陽的分異。 他不知道,但他極想知道。 就在此時,他感應到另一個熟悉的心靈。 第十章無名有實 劉裕坐在帥府大堂內,聽劉穆之向他應齯竣捖抪s的消息。 一邊聽著,一邊卻分了一半心神在思索任青媞今早在枕邊向他提出的「忠告」。 任青媞是個絕頂聰明的女人,眼光獨到,她說的話,絕非無的放矢,著眼的是自己的弱點,而她與自己現今目標一致,榮辱與共,所以最不願見到他劉裕在朝廷的明爭暗鬥中失蹄墮馬。 劉穆之總結道:「現時的形勢對我們非常有利,建康的人心大致上已穩定下來,一切都在我們的控制之下。」 劉裕道:「穆之認為王謐是否真心為我們辦事?」 劉穆之道:「王謐的情況特殊,當桓玄入京時,他投向桓玄。桓玄登基,便是由他親手把司馬德宗隨身攜帶的玉璽解下,故建康高門一致認定他犯了叛國欺君的大罪,萬死而不足以解其咎,可是現在我們卻全力保住他,還委他以重任,故而他全心全意的支持我們,因為如果讓別人上場,他肯定死得很慘。王謐現在根本沒有第二條路走。」 又道:「聽王弘說,王謐在桓玄來前和現今是兩個樣子,外貌蒼老了近十年,頭髮變得稀疏了,身體也比以前差。可見他本身極不好受。」 劉裕聽得有點驚心動魄,心忖自己該不會變老吧。 劉穆之道:「大人忽然問起王謐,是否準備親自到前線領軍?」 劉裕沉吟片刻,道:「我想問穆之一件事,穆之至要緊坦白地告訴我。」 劉穆之訝道:「是甚麼事呢?」 劉裕道:「我現在究竟處在怎樣的一個位置上?」 劉穆之微一錯愕,思量半晌後,道:「若直接點說,大人所處的位置,是個人人想取而代之的位置,因為名義上雖仍是司馬氏的天下,但實權卻全掌握在大人手上。大人正是南方朝廷無名卻有實的君主。」 劉裕點頭道:「無名而有實,穆之這個形容非常貼切。」 劉穆之道:「既然大人問起這方面的問題,穆之當然不敢隱瞞。王族故不容大權長期旁落於大人手上,加上你布衣出身的背景,建康高門中懷異心者亦大有人在,所以建康的權力鬥爭,絕不會因誅殺桓玄而止,反會愈演愈烈,這種情況自古皆然。而這也才是正常的情況。」 劉裕道:「我該如何應付呢?」 劉穆之道:「大人必須把軍權掌握在手上,在關鍵的事情上,一步也不能退讓,誰敢不接受大人的安排,逾越了本身的職權,便須認真對付。帝皇之術從來如此,大人是別無選擇。」 劉裕沉聲道:「穆之是怕我心軟了。」 劉穆之道:「我怕的是大人在江湖打滾慣了,把江湖那一套搬到朝廷來。在政壇上,講的是利害關係,誰都不理會甚麼江湖義氣、兄弟之情,事事不留餘地。只要情況許何,便來個趕盡殺絕,對敵人仁慈,會令自己遭殃。當年安公在位時,便絕不對司馬道子讓步。而安公的本錢,便是令北府兵獨立於朝廷之外,不讓司馬氏插手。」 劉裕點頭道:「明白了。唉!可是我對政治的鬥爭,不但感到厭煩,更自問不在行。」 劉穆之道:「這個並不重要,憑大人的才智,當很快掌握其中訣竅。為政之道,最重要是知人善任,所以大人必須在朝廷建立支持自己的班底,只要把國家治理得妥當,民眾歸心,其它的事自可迎刃而解。」 劉裕欣然道:「對!自己不懂得的事,便交由信任的人去做。幸好有穆之助我,否則建康這個攤子,真不知會如何爛下去。」 此時手下來報,孔靖求見。 劉裕著手下去請他進來,劉穆之則辦事去了,到大堂剩下劉裕一個人,不由諸般感受襲上心頭。 他進一步體會了自己的處境。 劉穆之雖說得婉轉,事實等若說他劉裕四周的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敵人,一旦他露出破綻和弱點,想取他而代之者便會用盡陰謀手段,群起攻之。其中絕沒有人情道理可講,一切只講切身的利益。 如此情況,不但是他始料不及,更是從沒有想過的。 以前支持他的是向桓玄報復的念頭,現在已逐漸轉而為責任的問題。負在他肩上的重擔子,不但關係到至親和忠心追隨自己的人的榮辱,還有是視自己為救主的平民百姓。他劉裕出身貧農,最明白民間的疾苦,怎可對他們的苦況視若無睹?自己攀上了這個位置,便要負起這個位置的責任,否則如何向愛戴自己的人交代? 他一定會好好的學習。 向雨田攀巖越坡如履平地的來到燕飛身旁,探手和他緊緊相握,大笑道:「燕兄!我們又見面了!」 燕飛亦心中歡喜,欣然道:「人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亦說山水可相逢,今回我們正是重聚於山水之中。」 向雨田放開燕飛的手,微笑道:「幸好我只完成了一半的任務,否則就會不到燕兄。」 燕飛訝道:「一半的任務?」 向雨田道:「你的兄弟拓跋珪托我為他找尋慕容垂的主力大軍和龍城軍團的影蹤,現在我已發現龍城軍團的藏兵地,卻仍未找到慕容垂的主力大軍,遂尋到你這裡來。」 燕飛道:「甚麼龍城軍團?」 向雨田環目四顧,道:「龍城軍團就是由慕容垂最出色的兒子慕容隆指揮的兵團,一向駐守於中山東北方遠處的龍城,以鎮懾塞北諸族,特別是庫莫奚部和柔然人。你的兄弟因慕容隆率麾下兵團秘密進入中山,生出警覺,囑我找尋他們的蹤跡。果然不出他所料,慕容隆的兵團已秘密行軍直抵五回山,越青嶺、過天門,再開鑿山路,抵達附近太行山一處支脈低丘間的密林處,照我看他們是要伏擊你們荒人,因為該處離平城太遠了。」 燕飛道:「他們如何抵禦寒冷的天氣?」 向雨田道:「他們於藏身的密林處建起數百間可擋風的簡陋房舍,又砍下大批木材生火取暖。我去偵察他們時,秘密基地只有三千許人,不過兵員正由秘密山道不住調過來。此著確為奇兵之計,如果你們完全不覺察他們的存在,肯定會吃大虧。」 接著續道:「至於慕容垂的主力大軍,我仍未有頭緒,真教人頭痛。」 燕飛微笑道:「這個倒不用擔心。」 向雨田欣然道:「我當然不會擔心,說頭痛只是我見到你老哥前的情況,現在見到你,甚麼痛都消了。你可以憑靈覺偵察到紀千千的所在,對嗎?」 燕飛雙目亮了起來,點頭應是,充滿希望的道:「憑你我兩人之力,你猜我們有多少勝算,可把她們主婢救出來呢?」 向雨田現出一個古怪的神色,道:「攻其無備,加上你又能準確掌握她們的位置,至少有二、三成的機會。如果你可以暗地指使紀千千和她的婢女配合我們,勝算可增至五成。不過!唉!我應否說呢?」 燕飛不解道:「還有甚麼問題呢?」 向雨田道:「我們或許能成功救出她們,但你的兄弟肯定會輸掉這場仗。」 燕飛明白過來,頹然無語。他非是思慮不及向雨田周詳,但因太在意紀千千和小詩,致忽略了隨之而來的後果。 向雨田道:「事實上現在慕容垂最大的破綻和弱點,正是紀千千,如果沒了紀千千,我們極可能在慕容垂發動前,仍沒法摸得著他的影子。而且打草驚蛇,當慕容垂曉得他的部隊再非奇兵,會改變戰略。更重要的一點,是你們荒人牽制了龍城兵團。試想如果我們救出了紀千千和她的婢女,荒人還為何而戰?荒人是絕不會為你的兄弟賣命的。」 燕飛仍沒法回話。 向雨田探手搭著他肩頭道:「你絕不需為此難過,感到對不起她們。坦白說,我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明智之舉,是靜待時機,至少待擊破龍城軍團後,方再想辦法。」 燕飛好過了點,同意道:「是的!我太過衝動了。」 向雨田道:「你放心吧!慕容垂自以為勝算在握,絕不會傷害她們主婢,我們始終會有機會。我向雨田拼掉老命,也要助你完成救美的行動。」 又問道:「你感覺她們在哪個方位呢?」 燕飛探手指著山連山的西北方遠處,道:「該在那個方向,離開我們至少有數百里。」 向雨田一呆道:「那慕容垂的藏兵處,離平城將不到二百里。好傢伙,不愧擅用奇兵的軍法大家,令人完全沒法想到。」 燕飛道:「以慕容垂的行事作風,這區域該廣置暗哨,我們要小心點,如被發現,便太不值了。」 向雨田目光投往西面,道:「太陽快下山了,入黑後我們才起行吧!」 孔老大喝了口熱茶後,笑道:「這兩天天氣回暖了,冰雪開始融解,走在街上濕溜溜的,很容易滑倒。」 接著歎道:「從前的好日子又回來了,玄帥過世後,我一直不敢到建康來,想不到現在又可以大搖大擺的在街上走。」 劉裕隱隱感到有點不妥當,他和孔靖的關係非比尋常,有甚麼話不可以直說出來,偏偏孔靖卻先兜幾個圈子,可知他是有所求而來,而他的要求,絕不簡單。 果然孔老大轉入正題道:「我想到建康來發展。」 劉裕聞絃歌知雅意,登時大感煩惱。 孔靖是廣陵、京口一帶地區的幫會大龍頭,近年更因自己的關係通過荒人大做北馬南賣的生意。現在自己成為建康的當權者,水到渠成下,孔靖當然希望在建康大展拳腳。 問題在水漲船高下,孔靖的幫會勢力亦會因此而入侵建康,無可避免地損害此地幫會的利益,致生衝突。 在一般的情況下,或單靠孔靖本身的力量,所謂猛虎不及地頭蟲,孔靖必定會被建康的幫會排擠,致難成事,甚至會損兵折將。所以孔靖先要得到自己的支持,方敢在建康發展。 建康是南方最大的都會,是財富集中的地方,也是南方幫會的大肥肉,孔靖想分一杯羹,是最正常不過的情況。 孔靖在建康不是沒有地盤,但只限小規模的騾馬買賣,旦孔靖顯然不甘於此,於是要爭取更大的利益。 可是自己的成功,本地的幫會也有出力,雖遠及不上孔靖的全力支持,但自己如忽視他們的利益,是說不過去的,何況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可以不給宋悲風這個從中穿針引線的人面子。 抵建康只十天光景,他便深切體會到當這個無名有實的建康之主的為難處。 如只論江湖道義,他此刻便該拍胸膛保證力撐孔靖;可是站在為政者的立場,便須乎衡各方面的利益,避免亂局的出現。 劉裕剛下定決心好好學習當權者之道,但如果有別的選擇,他真的不願面對眼前由孔靖引發的兩難局面。 他一直以身作則,由自己示範何謂之大公無私,真要推搪,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並不難,但卻會令孔靖失望。 劉裕微笑道:「大家兄弟,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老大你心中有甚麼想法呢?」 話雖然這麼說,但他卻清楚自己是口不對心,但有甚麼法子呢?任青媞說得對,他和孔靖再非目標一致,孔靖為的是本身和幫會兄弟的利益,他劉裕為的是整個南方的大局。 孔靖道:「有統領這兩句話,我孔靖便放心了。為了不讓統領為難,我決定在建康只做正行生意,絕不碰賭嘗青樓或放貴利等偏門行業。」 劉裕暗讚孔靖聰明,如此自己更難反對,不愧是老江湖。 道:「然則老大你想幹哪一行的生意?」 孔靖立即雙目放光,興奮的道:「仍是以騾馬買賣為主,不過卻不像以前般偷偷摸摸,而是公開來做,通過邊荒集,把優秀的胡馬、胡騾,運往建康來,照規矩繳納關稅,正正式式的做買賣,統領以為行得通嗎?」 劉裕為之愕然。 孔靖確有做生意的頭腦,憑著他和荒人的密切關係,肯定可以低價買入胡馬,再在建康以高價賣出,賺得家財萬貫。其它做馬騾生意者,怎可能是他的對手?保證不用多久,整個建康的騾馬買賣會被孔靖壟斷。再在這個基礎下,孔靖的幫會勢力會在建康坐地生根,迅速發展。 劉裕拖延時間,好讓負苛沉重的腦子有運作的空隙,道:「如此將牽涉到朝廷對邊荒集政策上的改變,老大你須給我一點時間,研究出一個妥善的辦法。」 孔老大知情識趣的道:「這個當然,我會耐心靜候統領的好消息。」 劉裕腦際靈光一閃,道:「我有一個提議,請老大也考慮一下。」 孔老大欣然道:「統領大人想到甚,吩咐下來便成。」 劉裕心忖現在的自己確實是權傾建康,說一句話,便可以改變任何現狀,亦正因如此,他劉裕必須戰戰兢兢,小心謹慎,不可以稍有差錯,累己累人。 道:「我為老大想到一個可以把生意做得更大的方法,就是成為由邊荒來的騾馬的總代理人。邊荒集的騾馬要公開的賣往南方來,一定要通過你,而你則把騾馬供應給南方的大小騾馬商,但只限騾馬,由你直接繳稅給朝廷,至於細節,我會找人設定。」 孔靖大喜道:「如此就更理想。」 劉裕心中欣慰,他真的不想令一直毫無保留支持他的孔靖失望,令他更開心的,是從孔靖的反應看出孔靖只是想做生意賺錢,並沒有到建康爭地盤的野心。 兩人又再商量了一會,孔靖歡天喜地地去了。 劉裕暗抹一把冷汗。 這個位子真不容易坐,弄得自己捕風捉影的,錯怪了好人。 希望每個人都像孔靖般,安分守己,如此他便可以還神作福。 但他當然知道不會事事稱心順意,邊荒集或會成為另一道他要面對的難題。 不由記起屠奉三說過的話。 邊荒集將來說不定會由他一手摧毀。 唉! 未來的事,未來再打算吧! 第十一章馳想未來 向雨田和燕飛蹲在孤懸半山的崖石處,掃視近山腳處的一個屋寨,數百幢平房依傍一起,尚有飛瀑流泉,穿越其間,點點燈火,像天空的夜星。 向雨田滿足的道:「找到了!」 燕飛閉上眼睛,默然不語。 向雨田道:「感應到她嗎?」 燕飛睜開虎目,點頭應是,神情木然,顯然因紀千千在視野能及的近處而生出感觸。 向雨田道:「我又有另-個想法,不論是下面慕容垂的山寨,又或龍城軍團的山寨,前身該是太行山原居民的山村,只是被燕人徵用了,再加以擴建,設立寨牆。所以必有四通八達的山道,只要把山道鑿寬,便可讓大軍通過,否則不可能在短短數月間興建出這有規模,既有活水供應,又能御寒的山寨。」 燕飛目光掠過山寨四周豎立如林的營帳,樹木均被砍掉,外圍處築有十多座瞭望塔,可監察遠近情況,即使憑他和向雨田的身手,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山寨仍不容易,何況還要帶她們主婢離開。一旦給敵人纏上,必是力戰而亡的結局。 向雨田讚歎道:「看!山寨後方近峭壁處還有個小湖,可以想像原居於此處的山民,生活是多麼和平安逸,與世隔絕。」 燕飛記起慕清流,道:「差點忘了為一個人向向兄傳話。他叫慕清流,不過你肯定沒有聽過他的名字,因為這名字是他到建康才改的,但他卻是除了向兄之外,貴門最出色的人物,也是貴門的新領袖,他自稱屬於貴門內的花間派,向兄印象中有這麼一個人嗎?」 向雨田大感興趣的道:「他有多大年紀?要你向我傳甚麼話?」 燕飛道:「他的年齡該不過三十,他著我轉告你,一天你仍保管著貴門的典籍,就仍屬聖門的人,必須履行聖門傳人的責任。」 向雨田微笑道:「他是看準我不會放棄《道心種魔大法》,這幾句傳話更是要警告我,他隨時會執行門規。他奶奶的!這個傢伙武功如何?你和他交過手了嗎?」 又笑道:「不知如何,自從到過邊荒集後,習染了你們荒人說粗話的作風,嘴邊不掛上兩句粗話,說起來總有不夠勁兒的感覺。」 燕飛道:「你或許誤會了他,我曾親耳偷聽他和門人的秘密對話,斬釘截鐵地下達放棄向你執行門規的指令,又在我面前指出你是不受任何成規門法束縛的人,對你顯然非常欣賞。」 向雨田道:「你太不明白我們聖門裡的人,愈是欣賞你,愈是想殺你。你們竟沒有動手嗎?」 燕飛搖頭表示沒有。 向雨田思索道:「這表示他的確是厲害的角色,眼力可高明至曉得與你動手是有敗無勝。唉!天下間,亦只有燕兄一人能令我向雨田甘敗下風。」 燕飛笑道:「向兄不要妄自菲薄,如我們真的要動手分出生死勝敗,結果仍是難以預料。」 向雨田輕鬆的道:「不要捧我了,上回交手,你仍未出你的絕招,感覺上我雖有一拼之力,可是縱使我們兩敗俱亡,但你老哥卻有死而復生的絕古奇技,我只會死得徹底,誰勝誰負,已不用我說出來了。」 燕飛忍俊不住的道:「沒有人在我耳旁大嚷「為了紀千千,你必須回來」,我能否死而復生,尚為未知之數。」 向雨田啞然笑道:「說得不對!因為你已有上回的經驗,今次不用別人大叫大嚷,也瞳得自己回來。」 燕飛道:「此事我絕不會冒生命之險去驗證。慕清流的確是個危險的人,你提防他是應該的。」 向雨田有感而發的道:「我絕不是危言聳聽。《道心種魔大法》,-直被敝門的人視為聖門典籍中最高的心法,而持有此典者,均為聖門中武功最高強的人,否則早被人奪去寶典。慕清流既如燕兄所述,當與我所差無幾,他對寶典有野心,是正常不過的事。且他教你轉告的話,隱含如我肯放棄寶典,他便以後都不會干涉我的事的含意。」 燕飛當然不會為向雨田擔心,儘管魔門傾盡全力,仍奈何不了他。道:「我還沒有問你,得到下卷後,你練出甚麼心得來呢?」 向雨田立即雙目放光,興奮的道:「那感覺等於下面的山寨,於崎嶇難行的窮山峻嶺內,忽然發現疑無人處別有天地。真要多謝你老哥以身作則的啟發,聰明如我師傅,亦即是你的親爹,也練到出大岔子,事實上,在敝門的歷史上,從沒有人能練成《道心種魔大法》,皆因甚麼陰神陽神,均是虛無縹緲的東西,觸摸不著亦感覺不到,怎樣努力都沒有用,且愈用功走火入魔的機會愈大。」 燕飛道:「聽向兄的語氣,已是成竹在胸了。」 向雨田欣然道:「有燕兄作先例,我再蠢些也會有點成績。最令我信心十足的,是我讀完下卷後,終於想破從聖舍利吸取元精的秘法,改變了我的體質稟賦,多活上百來二百年絕不稀奇,有這麼長的壽命,夠我過足活著的癮兒。」 燕飛道:「如此向兄或會是古往今來最長壽的人了。」 向雨田道:「不但可以長壽,還可以青春不老,否則活到一百歲,老得牙全掉光了,還要多捱一百年,請恕我敬謝不敏。」 燕飛失笑道:「向兄說得很有趣。」順口問道:「慕清流要你遵守的規矩,是甚麼規矩呢?」 向雨田聳肩道:「就是必須收傳人,讓本道的傳承繼續下去。唉!這是一道難題,我曾有一個想法,就是在破空而去前,把聖舍利和寶典毀掉,就讓他們從此消失於人世。」 燕飛大訝道:「為何向兄會有這個想法呢?」 向雨田苦笑道:「因為我不想多製造幾個花妖出來。要練成《道心種魔大法》,不得不借助聖舍利,而其中凶險,實難以向外人道。我師兄便是個慘痛的例子。以師傅如此超卓的人物,也落得妻離子散的結局,到最後仍要含限而逝。你說吧!這樣的東西,還應否留傳人世?別的人怎可能像我般幸運,遇上燕兄,親眼目睹你死而復生,不用再半信半疑。」 燕飛道:「你現在打消了這個念頭嗎?」 向雨田道:「是好是歹,始終是師傅傳下來給我的東西,想是這麼想,可是師傅傳下來的道統,至我而絕,我豈非成了罪人?雖然你和我都明白這個人間世只是一時的幻象,但偏偏《道心種魔大法》恰是破迷解幻的奇書,我更不願如此寶物毀在我向雨田手上。」 燕飛不解道:「既不想害人,又不願毀去聖舍利和寶典。那你能有甚麼辦法?」 向雨田的眼睛亮起來,道:「在未來的百多年,我仍不用為此煩惱,我會活得開心快樂、多姿多彩,更要遍游天下,嘗盡人世間的經驗。到我感覺到自己只剩下數十年的壽命,才收徒弟,且一收便多收幾個,這些徒弟將會是一些品性薄情自私的人,來個以毒攻毒,看看會否出現奇跡,如果不成,我的良心也會好過點。」 燕飛愕然道:「為何不只收一徒呢?那頂多只害了一個人。」 向雨田道:「聖舍利只得一個,《道心種魔大法》亦是獨一無二,如果他們是心性狼毒的人,自然會來個你爭我奪,互相牽制,再無暇四處作惡,因怕樹敵太眾,難以消受,這樣不是等於間接做好事嗎?」 燕飛啞然笑道:「你的方法真古怪,是否行得通,恐怕老天爺才知道。」 向雨田欣然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師傅臨終前,命我不論能否修成大法,必須把本道心法傳下去,否則我真的會讓大法失傳,聖舍利則永不出世。慕清流的警告根本不能對我起任何作用,我向雨田豈是別人左右得了我想法的人。」 又道:「收幾個劣徒仍沒有真的解決問題,所我又想出疑兵之計,令後人碰也不敢碰《道心種魔大法》。」 燕飛好奇心大起,問道:「向兄的腦袋肯定滿載離奇古怪的念頭,何謂疑兵之計?」 向雨田道:「你想不到,是因你不是在我的處境裡,不會在這方面花精神思考。而我必須動腦筋,想出解決的方法。我說的疑兵之計,非常簡單,就是巧妙佈局,讓所有人都認為我練《道心種魔大法》練出岔子,致走火入魔,然後我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那誰都以為我死於沒有人能尋得到的秘處去了。」 燕飛點頭道:「你這個以身示範的方法的確是匪夷所思,但肯定會令想修練大法的人三思。試想能像你這般活上百多二百歲的,天下能有幾人?那時你肯定是天下第一高手,如果連你這樣的人物,也修不成大法,其它的人何來修法的資格。」 又笑道:「不過肯定人人都想奪得聖舍利,因為你已示範了聖舍利的益處,不但可以多活百來年,且長生不老。」 向雨田苦笑道:「這是沒法子的事,難道我活數十年便詐死嗎?那我可不甘心。」 燕飛道:「你可以早點破空而去嘛!」 向雨田欣然道:「正因我可以隨時離開,所以我才不願離開,且感到活著的生趣和意義。看看眼前的山景是多麼的美麗,這個人間世是多麼令人留戀。依我估計,沒有多一百年的工夫,我仍未能達到你揮灑自如,要走便走的境界。我會耐心的循序漸進,不會急於求成,玩玩練練,百年的光陰彈指即過。只要想到有出口可以離開人間世,我絕不會感到寂寞,以前認為沒有半了點意義的事,也會變得有趣起來。前天我看著一片樹葉,一看看了幾個時辰,愈看愈感到造化的奇妙。」 燕飛拍拍他肩頭道:「明白了!向兄是奇人奇行,說得我差點羨慕你起來。我未來的命運,大致上已有了既定的路線和方向,但向兄的未來卻有無盡的可能性。」 向雨田歎道:「你真是我的知己,不論我活到多少歲,我仍會牢牢記著我們之間的友情。」 接著精神一振道:「該是分手的時候了,待我探清楚慕容垂的秘密山路通往何處,然後到平城通知你的兄弟,再到崔家堡會你,與你並肩作戰,先破慕容隆的龍城軍團,再助你從慕容垂手上把美人救出來。哈!看!生命是多麼的多彩多姿。」 燕飛道:「你去吧!趁此機會,我要留在這裡與千千進行心靈的聯繫,告訴她脫離苦海的日子已不遠了。」 向雨田笑道:「何用羨慕我?你擁有的東西,都是我夢寐以求的。我去哩!崔家堡見。」 卓狂生提著一雪澗香,來到船尾處,龐義正在那襄發呆。 卓卓狂生抵達身旁,龐義道:「你不是把自己關起來寫天書嗎?」 卓狂生笑道:「朝寫晚寫是不成的,人生除寫書外,還有無數的東西要留意,才能吸取新的材料。哈!老龐你是否有甚麼心事呢?說出來聽聽如何?我可以為你分憂的。」 龐義警覺的道:「不要胡思亂想,我沒有心事,到這裡來只是想吹風。」 卓狂生瞇起雙目來打量他,道:「不要騙我了,沒有心事,何不倒頭大睡,卻要到這裡來捱凍?是不是為了娘兒呢?你現在的神情有點像高小子單戀小白雁的樣子。」 龐義老臉一紅,怒道:「沒有這回事。」 卓狂生哂道:「不是想娘兒,難道是在想漢子嗎?想漢子會臉紅的嗎?」 屠奉三來兩人後方,笑道:「誰想漢子想到臉紅呢?」 接著走到龐義另一邊,道:「過了泗水哩!」 龐義苦笑道:「卓瘋子只愛查探別人的隱私,實犯了我們荒人的大忌,我看終有一天他會成為荒人的公敵。」 屠奉三歎道:「我和你是同病相憐,自起程後,卓館主一直不肯放過我,剛才我便被他逼供了近兩個時辰,弄得我睡意全消。」 卓狂生道:「不要怪我,我仍感到你有所隱瞞,語焉不詳,沒法交代一些關鍵性的細節。不過亦有很多精彩的地方。最遺憾是燕飛沒有和那甚麼慕清流分出勝負。」 屠奉三道:「你錯了,掌握不到真正精彩的地方,事實上他們已較量過了。高手過招,豈用刀來劍往?而我們的小飛已達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境界,這才是真正的高手。」 卓狂生點頭道:「對!對!不戰而屈人之兵,我會在書中強調這一點。」 接著又道:「盧循竟會來找燕飛,又不是為孫恩報仇,教人百思難解。」 屠奉三苦笑道:「真後悔告訴你這件事。」 龐義忿然道:「他是個瘋子,只要你露出破綻,給他覷隙而入,他會像蛇般纏著棍子上,教你沒法脫身。」 卓狂生聳肩道:「老龐你是指你剛才忍不住臉紅的秘密,被我看破了嗎?」 龐義只好閉嘴。 卓狂生滿意地吁出一口氣,道:「我們等待了逾一年的大日子,終於來臨。看!這是多壯觀的船隊。在紀千千芳駕光臨邊荒集前,有誰想過我們荒人會團結在同一的理想下,為共同的目標拋頭顱、灑熱血。沒有人會有絲毫猶豫,沒有人皺一下眉頭,締造出我們荒人最光輝的時代。」 龐義咕噥道:「我們荒人都是亡命之徒,過慣刀頭舐血的生涯,人人是不怕死的好漢。」 卓狂生搖頭道:「老龐你錯了,因為你不瞭解自己,更不明白荒人。我們荒人都是愛惜生命的,因為他們比其它人更懂得去掌握命運、享受生命。」 屠奉三忍不住道:「那又為何現在人人奮不顧身的去冒生命之險呢?」 卓狂生微笑道:「正因他們懂得享受生命,所以明白生命的樂趣,正在於掌握今天,眼前的每一刻都要活得精彩,想到做甚麼便去做甚麼,至於明天是生是死,誰都無暇去理會。而現在最該做的事,就是把千千和小詩迎回邊荒集來,這更關係到我們荒人的榮辱。若變成縮頭烏龜,苟且偷生,還怎樣快樂得起來呢?」 龐義道:「你的話倒有點歪理。」 卓狂生嗤之以鼻道:「歪理?正理又是甚麼?告訴我,你為何肯隨隊遠征?」 龐義為之啞口無言。 卓狂生笑道:「放心吧!我的天書已接近尾聲,等完成後,就算你跪在我跟前哭著求我聽你的故事,也無法令我提筆搖桿。所以你若是聰明的人,想要你的故事能流芳百世,便該珍惜眼前的機會。」 屠奉三失笑道:「你不怕會手癢嗎?」 卓狂生拈鬚而笑,目光投往天上的星空,射出憧憬的神色,柔聲道:「不寫不等若不說。我會走遍天之涯、海之角,踏遍窮鄉僻壤,把我的說書廣傳開去。我說書的對象再不是付得起錢的人,而是沒法接觸外面世界,又對外面遼闊的天地充滿好奇心的小孩子,讓他們曉得真正的英雄是怎樣的人。告訴他們,最一無所有的人,如何成為公侯將相;出身布衣貧農者,也可成就帝皇不朽功業;花心的小子,竟有可能變得情深如海。我會在孩子們的心中播下創造命運的種子,讓種子將來有開花結果的一天。哈!說完了!該是喝幾口雪澗香的時候了。」 第十二章喚醒元神 紀千千乍醒過來。 睡在她身旁的小詩又在夢中哭了。軍隊起行不久,小詩忍受不住路途顛簸和天寒之苦而病倒了。到抵達屋寨,在惡劣的生活條件下,雖然有紀千千悉心照顧,小詩的病況仍是時好時壞,始終沒有好轉過來。 紀千千明白她的病因,不但是旅途辛苦,更因為小詩心中在害怕,過度憂慮致為病魔所乘。 她亦深切體會到小詩內心的恐懼。 她們正深陷在戰爭的漩渦裡,現今身旁一起與她們受苦的所有人,包括和她們擠在同一座房子裡的風娘和十多個慕容鮮卑族的女戰士,至乎在屋寨內和四周營地的數萬戰士,正踏上開往戰場沒法掉頭的路上。在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戰火裡,一方將被摧殘和毀滅,不論流血的是燕郎一方的人,又或是慕容垂的人,紀千千都感到不忍和痛心。 山風在屋外呼嘯。 敗的一方固然淒慘,勝的一方也絕不好過,這是個對誰都沒有好處的殘忍遊戲。 在這一刻,仙門變得遙不可觸,像一個毫不真實的幻覺。 她強烈地思念燕飛,只有在他強而有力的懷抱裹,她才可以戰勝不安和恐懼,忘掉了一切不幸的事。 就在此時,她的精神生出變化,整個人似要往下方沉降下去,地席像化為不見底的深淵,燕飛的聲音同時在她心神的空間內響起,召喚她道:「千千!千千!」 紀千千喜出望外的響應道:「燕郎!啊!燕郎!你在哪裡?」 心靈的聯繫倏地建立起來,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快速、直接和真實,便像燕飛在伸手可觸的近處。 下降的感覺停止了,紀千千感到輕盈起來,再不受肉體的羈絆,轉而往上騰升。 燕飛的聲音在她心靈中響起道:「千千,不用害怕。這不是很奇妙嗎?你現在經歷的,是陽神借夢體出竅的情況。我已經來了,正立在可以俯瞰你所處屋寨的位置,我的純陰真氣,直接影響著你,激發了你陽氣的活力,現在你的陽神正不住凝眾,很快我們又可以見面了。」 一股莫以名之的喜悅,填滿紀千千的心神,像所有苦難均已成為過去。下一刻,她感到離開了自己的身體,化為沒有實質輕煙似的物體,就那麼升離了臥席,穿過屋頂。 天地暗黑起來,一團光雲卻在上方亮起,逐漸凝聚,現出燕飛高挺的雄軀。 紀千千呼喚道:「燕郎!燕郎!」 上升的速度驀地加速,然後她發覺已投入燕飛的懷抱內,感覺是如此地有血有肉,如此地真實,不再有絲毫懷疑。 兩人熱烈地親吻。 良久後,燕飛離開她的香唇,微笑道:「我們又在一起了。」 紀千千狂喜地瞧著燕飛,他俊偉的臉龐籬罩在一片金黃的色光裹。嚷道:「你真的來了嗎?」 燕飛緊擁著她,欣然道:「看!」 黑暗消失了,寬廣而深邃的夜空出現在上方,遮天蓋地,其壯麗處,超乎了以前她見過的任何星空。 紀千千心神震盪的叫了起來。 燕飛把她的身體轉過去,探手環抱著她的腰道:「看這一邊!」 紀千千依言看去,百多丈的下方,燈火點點,赫然正是剛才她置身其中一座房舍的山寨。 紀千千不能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情景,顫聲道:「啊!燕郎你終於來了。」 旋又不依的扭轉嬌軀,探手樓上他的脖子,天地忽又變得幽暗無比,便如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們這雙苦難的鴛侶。 紀千千歎息道:「這怎麼可能的,為何我沒有一點心力損耗的感覺?」 燕飛道:「因為今回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相同,我是以至陰之氣,鼓動千千的陽氣。當我們的精氣神直接聯結起來,陰極陽生,喚醒了千千的陽神,千千現在經歷的,正是元神出竅的奇遇。」 紀千千現出笑臉,旋又被擔憂的神色替代,淒然道:「小詩病倒了,一直沒有好轉。」 燕飛問清楚小詩的病況,道:「不要緊,千千或許仍不自覺,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你已臻至學武之士夢寐難求的先天至境,要治好小詩,只是舉手之勞。我現在教你一套手法,只要打通詩詩鬱結的經脈,保證她可霍然而愈。」 接著把方法說出來。 紀千千煩憂盡去,喜孜孜的道:「我知道詩詩定不會相信,否則我會告訴她:你來了,讓她可以分享我的歡樂。」 又道:「戰爭真是不可避免的嗎?」 燕飛愛憐的道:「千千心中是曉得答案的。這場戰爭並非個人的恩怨,而是牽涉到民族的存亡和仇恨,這個情況千古依然,從來沒有乎息過。你和我必須堅強起來,面對眼前的一切。這或許是上天對我們愛情的考驗,要我們歷盡災劫,但終有一天,我們會攜手離開這裹,到達洞天福地。」 紀千千嬌呼道:「燕郎啊!千千當年尚在建康的時候,就一直在期待新的生活,追求更刺激有趣的東西,但卻從沒有想過會變成這個樣子。幸好只要想到燕郎,千千便會堅強起來,勇敢的面對一切。」 又深情的道:「還記得在雨枰台時,人家問你肯不肯當我的保鏢,說任你開價。那時千千便想到,假如你要的不是金子而是人,千千該怎樣答你呢?」 燕飛大感興趣的問道:「你會怎樣答我呢?」 紀千千白他嬌媚的一眼,道:「你都沒有問,人家怎曉得呢?」 燕飛心神俱醉的道:「返回邊荒集後,我會每天陪千千在重建好的第一樓上層平台喝酒,好好享受邊荒集的生活,然後我們去找玉晴,盡情享受生命的賜與,再決定何時離開這個使人又恨又愛的人間世。」 紀千千秀眸射出熾熱的神色,令她更是艷光四射,憧憬的道:「我們何時可以返回邊荒集呢?」 燕飛道:「你現在情況如何?」 紀千千道:「慕容垂把我們看得很緊,我和詩詩等若給囚禁在屋內,由風娘和十二個身手高強的女戰士貼身監視,屋內還設有撞鐘,只要鐘鳴,屋外的戰士會蜂擁而來。」 燕飛心忖幸好他和向雨田沒有以身犯險,否則自己固然沒命,也拖累了向雨田。道:「慕容垂對我生出恐懼了,他要防範的正是燕某人。」 紀千千道:「解決了其它的問題了嗎?」 燕飛欣然道:「劉裕已攻陷了建康,把桓玄逼返江陵,而小裕亦成為南方最有權勢的人,令我們荒人再沒有後顧之憂,現在組成萬人勁旅,正在來此途上,我只是先行一步。」 紀千千大喜道:「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乾爹可以放心了。」 燕飛道:「今回慕容垂的奇兵之術再行不通,因苦千千的提點,令我對慕容垂的軍力佈置瞭如指掌。我們會打一場漂亮的勝仗,在千軍萬馬中把千千和詩詩救出來。」 又間道:「最近慕容垂有甚麼話說呢?」 紀千千道:「自離開榮陽後,我一直沒有見過他。」 燕飛沉吟片刻,道:「差點忘記告訴你,第一樓的大門被紅條紙封了起來,好等待千千回去時親手揭開。」 紀千千現出驚喜的神色,雀躍的道:「真要謝謝他們的盛意。千千亦差點忘記告訴你,詩詩肯定對龐老闆有好印象,有一回還主動問我雪澗香是否真的是天下第一美酒,說有機會她也要嘗一口呢。」 燕飛大喜道:「這是老龐最樂意聽到的事。唉!光陰苦短,快天亮哩!我必須趁黑離開,千千要保重。」 紀千千不依的道:「人家還有很多事想告訴你啊!」 燕飛道:「哪怕沒有機會呢?不過千千若沒有緊要事,萬勿妄耗精神。現時千千的先天真氣,已達小成之境,只要惟精惟勤,修練於著意和不著意之間,可令你武功大進,如此將更有回復自由的把握。千千明白嗎?」 紀千千幽怨的道:「明白!可是如果可以的話,你定要來陪人家。」 燕飛笑道:「這個當然。天皇老子都擋不住我。」 紀千千化怨為喜,道:「千千最喜歡燕郎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氣概。親千千吧!」 桓偉臉色陰沉的步入書齋,向正在發呆的桓玄施君臣之禮,不敢有半丁兒的怠慢,因為昨天剛有個將領,因疏忽了伺君的禮節,觸怒了桓玄,命喪於他的斷玉寒的刃鋒之下。 自桓玄被逐離建康,逃返江陵,桓玄怕被人輕視,性情變得更暴戾,手段則變本加厲,動輒降罪於人,以為憑加重刑罰,可以重建聲威,弄得更是天怒人怨。 桓玄木無表情的道:「賜坐!」 桓偉坐往右側,道:「稟告皇上,我們又有一隊送糧資往湓口的船隊,被兩湖幫的妖孽途中突襲,全部沉入江底。如果我們十天內再不能把糧資送往湓口,我們在湓口的大軍,將會陷入糧荒的劣境。」 「砰!」 桓玄一掌拍在書几上,額上青筋暴現,勃然大怒道:「真沒有用。」 桓偉苦笑道:「兩湖幫之所以能死灰復燃,據報是因有劉裕派去的人在暗中主持……」桓玄截斷他道:「管他甚麼人主持,就讓我把巴陵奪回來,殺盡兩湖幫的餘黨。」 桓偉暗歎一口氣,道:「剛有消息傳來,以毛修之為首的巴蜀亂軍,已突破我們佈置於三巴的防線,東下直逼白帝城,西線的告急文書像雪片般飛來,皇上還沒看嗎?」 桓玄目光落在幾上堆積如山的文書,臉色驟變,說不出話來。 桓偉不敢說話,因為曉得自己說的全是不中聽的話,對桓玄是一個接一個的打擊,以桓玄驕傲自大的性格,肯定消受不了。 他更收到消息,桓玄已兩天沒胃口進食。 桓玄忽然道:「我們可否和建康講和呢?」 桓偉大感錯愕,忍不住街口而出道:「皇上以甚麼身份和劉裕談判呢?」 桓玄張開口欲說話,卻沒法吐出一字半句。 他不說話,桓偉也不敢說話,怕桓玄忽又變得暴跳如雷。 桓玄急喘了幾口氣,道:「只要劉裕肯講和,一切可以回復舊觀。司馬德宗仍在我們手上。」 桓偉頹然道:「劉裕以司馬遵代替司馬德宗,大赦天下,只不赦我桓氏一族,其心可見。聽說劉裕還把太祖皇帝的牌位從祖廟取出來,在宣陽門外當眾以火燒掉,我們和劉裕之間,根本沒有談判的基矗現今我們唯一之計,是憑江陵城高牆厚,力抗敵人,希望能反敗為勝,再沒有其它辦法。」 桓玄臉如死灰,再次說不出話來。 高彥進入太守府主堂,尹清雅正向程蒼古和老手兩人大發嬌嗔,見高彥進來,道:「高彥你來給我評理!這算哪門子的道理?人家要隨隊去對付桓玄那奸賊派往湓口的糧船隊,程公和老手卻硬是不許,是否不把我女流之輩放在眼內?」 高彥和兩人交換個眼色,坐到她身旁去,微笑道:「他們是為雅兒著想。」 尹清雅氣鼓鼓的道:「你這小子竟不幫我,這叫為我著想嗎?為我著想便該讓我去。」 程蒼古仍是那副不以為忤的賭仙風範,微笑道:「我們或許不算是為幫主著想,但肯定是為大局著想,更是為老卓的天書著想。幫主的安全是絕對不容有失,如果幫主隨隊作戰,我們會變得小心謹慎,既不敢冒險,又不能放手而為,定會影響戰果。」 尹清雅權著小蠻腰生氣道:「這就是說我會拖累了你們哩!你們太小覷我了,當年師傅也讓我到戰場去。」 高彥插口道:「你那場仗好像是敗仗來的?」 尹清雅正氣在頭上,聞言立即杏目圓瞪,狠狠瞧著高彥道:「你這死小子、臭小子。」說到最後,不知想起了甚麼,嘴角現出一絲笑意。 高彥最擅長看她的眉眼高低,賠笑道:「雅兒為了我高小子,應該乖乖留在這裹陪我遊山玩水。因為如果你上戰場,我也要陪你去,而我是最怕打仗的,見不得血流成河的場面。唉!大江近來肯定多了很多水鬼。」 尹清雅皺眉不悅道:「你這小子又來唬我。誰要你陪我去,沒膽鬼!」 高彥自有一套應付尹清雅的獨家本領,嬉皮笑臉道:「又多一種鬼,哈!我的戰膽肯定不大,但另一種膽卻大得多,叫色膽。」 程蒼古和老手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卻不敢笑得過於厲害,不知忍得多辛苦。 尹清雅亦禁不住的「噗哧」嬌笑,旋又板起瞼孔,狠狠道:「你再口不擇言,我便掌你的臭嘴。」 高彥老著臉把頭靠到方便尹清雅掌嘴的近處,興高采烈的道:「請掌嘴!只要雅兒肯乖乖的留在城內,我高彥可以作任何犧牲。」 程蒼古向老手打個眼色,同時起身。 尹清雅忘了和高彥糾纏,大嗔道:「討論還未有結果,你們兩個要到哪裡去?」 程蒼古欣然道:「粟告幫主,老夫和老手兩老昨晚都是一夜沒睡,如果幫主沒有甚麼要緊的事要我們兩老去辦,我們想回房休息,讓兩副老骨頭休息一下。」 尹清雅不依道:「不准走。答應了我才准去睡。」 高彥道:「讓他們先睡一覺,睡醒他們才有精神去想雅兒的問題。」 程蒼古和老手如獲皇恩大赦,急忙離開。 到大堂剩下他們兩人,高彥一把將尹清雅摟個結實,還在她瞼蛋上連香幾口。 尹清雅任他施為,怨道:「你這小子不肯幫我。」 高彥道:「雅兒你想想吧!現在我們是勝券在握,還何須去冒生命之險呢?老卓那瘋子臨走前千叮萬囑,絕不可以讓我們夫婦涉足戰常他的苦心,雅兒明白嗎?」 尹清雅白他一眼,道:「甚麼我們夫婦,你娶了我嗎?」 高彥再親她一口,道:「是否有夫婦之名,又或夫婦之實,暫不在討論範圍。噢!不要動手,待我說完心裹的話後,娘子要處罰我尚不嫌遲。我想說的是,待劉裕斬掉桓玄那奸賊的臭頭後,我們便可以坐船往邊荒集,參加千千和小詩回歸邊荒集的狂歡會,保證好玩。雅兒跟著我,想悶也悶不起來。」 尹清雅終於化嗔為喜,一雙明眸亮了起來,似在想像桓玄授首劉裕刀下的情景,又似正憧憬未來的美好日子。 第十三章三年為期 燕飛披星戴月地趕往崔家堡。 向雨田幫了他很大的忙,不但分擔了他的工作,負責去通知拓跋珪有關慕容垂主力大軍的動向,更找得慕容垂另一著奇兵--龍城軍團藏兵之處。 慕容垂的確不愧是北方的軍事大家,利用太行山中的村落和山道,把十萬戰士隱藏起來,又利用秘密開鑿擴闊的山道,攻擊拓跋族或荒人。 假設沒有紀千千這個神奇探子;假設他們不曉得慕容垂的戰略和部署,到慕容垂向他們發動有雷霆萬鈞之勢的攻擊時,他們方如夢初醒,此戰勝負,不用猜也知道結果。 拓跋珪還可憑城死守,多捱一陣子,他們的荒人部隊,則肯定會全軍覆沒,沒有一個人能活著返回邊荒集去,他燕飛亦不會例外,因他怎忍心舍下眾兄弟,自行突圍遁逃呢? 那時拓跋珪也完蛋了。縱然有荒人的支持,能否贏慕容垂仍屬未知之數,何況是失去荒人的一萬精銳。 在三方勢力裡,荒人整體作戰能力最強,擁有最多的高手。最令慕容垂害怕的是荒人是自願上戰場,為營救紀千千主婢而戰,不論任務如何艱苦困難,沒有人會出半句怨言。且荒人身經百戰,捱慣風霜雨雪,戰士間的合作和默契均遠非當今之世任何兵團所能比擬,其萬眾一心的精神,只要稍懂兵法者,便知這樣的一個部隊是多麼可怕、難纏。 所以慕容垂作出了最明智的決定,派遣多達二萬人由他最出色的兒子指揮的龍城兵團,埋伏在最具戰略性的太行山南段,務要令荒人部隊永遠到不了平城去。 以慕容垂的智能,早曉得荒人必須尋找接近戰場的前線基地,看現在龍城軍團佈署的位置,便知慕容垂猜到荒人會以崔家堡作基地。 離開慕容垂的山寨後,燕飛依向雨田的指示,尋得龍城軍團的山中營寨,摸清楚敵方的情況,這才趕往崔家堡與荒人兄弟會合。 夜風陣陣吹來,但再不是冰寒徹骨的西北風,而是暖和多了的東南風。 風向的改變,代表著天氣的變化,而他一路掠經的地方,再不是滿鋪著積雪,部分冰雪已經融解,現出青蔥的草野。 心中不由浮現送別安玉晴的情景。 他們在泗水南岸分手,依依話別,當時的景況仍歷歷在目。 河風吹得安玉晴秀髮飄揚,衣衫獵獵,她一雙眸神填滿深刻的感情,道:「就送到這裡吧!好嗎?」 燕飛真有點不想讓她離開自己,歎了一口氣。 安玉晴微笑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嘛!玉晴真的很開心,當日你向玉晴提出,要和我及千千姐一起離開這個人間世,我仍不相信我們能辦得到。但現在夢想已成為現實,不可能的事變成了可能。玉晴再沒有絲毫懷疑。」 燕飛道:「能讓玉晴美夢成真,是我燕飛最自豪的成就。」 安玉晴探手撫摸他的臉頰,帶點嬌羞的道:「我們之間還用說客氣話嗎?給我三年時間好嗎?我回山後,會好好培育陰陽兼備初成形的元神。在這期間,你可以和千千姐盡情享受生命,更可讓你有足夠時間為千千姐作準備工夫。三年期滿,你和千千姐到我家來找玉晴,我們便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了。」 燕飛失聲道:「三年!」 安玉晴收回玉手,橫他一眼道:「有千千姐陪你嘛!你可能嫌三年時間不夠長呢。人家可不像你的天分那麼高,而且我習慣了獨自修行,沒有這三年苦修,或許永遠達不到破空而去的條件。準備妥當後,玉晴才可以安心陪你,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啊!哈!」 說到最後兩句,在她臉上露出既開心又害羞、罕有出現的動人神態。 燕飛開懷道:「難得玉晴肯親開金口,委身下嫁,我燕飛……」安玉晴先捂著他的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柔聲道:「世間的名份,對我再不重要,不具任何意義。和你燕飛在一起便是在一起,難道玉晴會離開你嗎?」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曾有段時間,他以為與安玉晴是有緣無分,怎想得到情況的發展,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彷彿冥冥中確實有一雙命運之手,把他們以最奇妙的方武,撮合起來。回想當年初遇她時的情景,現在此刻看著她對他有無比吸引力的神秘美眸,心中的銷魂滋味,如何都無法以言辭去表達。 安玉晴玉容回復一貫的平靜,輕柔的道:「從小到大,玉晴便有向道之心,故對世間的男女之情,不存任何期望。可是每次見到你這個人,總被你觸動玉晴心裡某種說不出來的情懷,愈感到你燕飛與別不同,也沒法把你拋開。真想不到男女之情可以這麼動人,玉晴感到自己很幸福。別了!」 每次記起安玉晴臨別的這番話,都令燕飛想得津津有味,重溫不厭,每次都有新鮮火辣的感覺。 與安玉晴交往的初期,這位美女總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有種說不出的灑脫和不受任何人事羈絆的自由自主。 難得她肯吐露心聲。不過事實上安玉晴的心意絕沒法瞞他,當他和她的心靈聯繫在一起,她對他的愛就像汪洋大海般把他淹沒,令他沉醉其中。 燕飛倏地止步,蹲了下來,心中現出警兆。 崔家堡出現前方,只有零星的燈火。 燕飛掃視遠近山野荒林,卻沒有察覺任何異樣的情況。 燕飛守心於一,排除雜念,心神晉入晶瑩剔透的境界。 就在此時,一道黑影出現前方,再投往左方密林,轉瞬不見。 燕飛心叫好險,如果自己毫不察覺地繼續前進,定會被對方發覺。 此人當是慕容隆派出的探子高手,輕功了得,特來探查崔家堡荒人的情況。 燕飛不驚反喜,因可證實慕容隆的確有在前路突襲荒人部隊之意,只要他們能將計就計,反過來擊垮龍城軍團,這場仗將更有取勝的把握,對慕容垂主力大軍的士氣,亦可造成嚴重的打擊。 燕飛再靜待片刻,肯定附近再沒有敵方的探子,方藉著林木的掩護,朝崔家堡去了。 《邊荒傳說》卷四十三終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第 一 章 天地之秘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 第 一 章 天地之秘   燕飛抵達崔家堡,離天明尚有二個多時辰,除了值夜的崔族戰士和荒人兄弟,其它人好 夢正酣。   負責當夜防護重責的是卓狂生,此君正埋首寫他的天書,聞報後火速來迎,把被荒人兄 弟簇擁著的燕飛,帶到本屬崔宏卻被卓狂生徵用了的書齋,坐下後,劈頭第一句便道:「小 飛你來得正好,我剛好寫到關於你的章節,別忘記你對本館主的承諾。」   燕飛苦笑道:「你似乎關心你的天書,更甚於現實中的戰爭。」   卓狂生毫無愧色的道:「兩方面我都是這麼在乎,不過看你春風滿臉的樣子,便知你滿 載而歸,這方面可留待日出後舉行的議會討論,如果我現在要你稟告上來,會大減在開議會 時,我乍聞喜訊的刺激滋味,而且你又得重複再說一遍,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何不趁夜深 人靜的良辰美時,讓我聽聽你的動人故事,千萬不要令我這個關心你的人失望。明白嗎?」   燕飛苦惱的歎道:「甚麼事都可給你說出些歪道理來。你若真的關心我,好應讓我先去 好好睡一覺。」   卓狂生笑道:「不要推三推四了,說罷!你今回怎都走不掉的。」   燕飛凝望隔著張書幾的卓狂生,好一會後道:「你滿意眼前的一切嗎?」   卓狂生愕然道::垣和你要說的事有甚麼關係呢?」   燕飛道:「當然大有關係,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卓狂屈服道:「現在好像寫書的是你而不是我。好吧!我非常滿意現今的自己,非常享 受眼前的一切。邊荒集的榮耀,就是我的榮耀,尤其我的天書快將完成,我當然有很大的滿 足感。言歸正傳,不要再兜圈子了,不如就由天穴人手吧!天穴和你究竟有甚麼關連?」   燕飛道:「假如我說出來的事,會令你的滿足感化為烏有,一切以往能令你感到快樂的 事,都失去了原本應有的意義,這樣的故事你仍堅持要聽嗎?」   卓狂生興致盎然的道:「剛好相反,我給你說得心都癢起來,不要再賣關子了。」   燕飛拿他沒法,苦惱的道:「我真的有難言之隱,因為說出來,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卓狂生雙目放光,道:「不是那麼嚴重吧?」   燕飛苦口婆心的勸道:「想想吧!假設你正沉醉在甜蜜的美夢中,忽然寢邊響起驚雷, 把你震醒過來,發覺正享受苦的一切只是夢境,你會感激這雷響嗎?」   卓狂生欣然道:「如果真的是夢,早晚會夢醒過來,遲些早些沒有分別,何況我仍可繼 續尋夢。」   燕飛沉聲道:「問題在這個人生大夢,只會在嚥下最後一口氣時方會醒轉過來,又或結 束,你仍要知道嗎?」   卓狂生雙目精芒閃閃,大喜道:「愈說精彩了。我的想法和你恰恰相反,假如我曉得人 生只是一場幻夢,死了便會夢醒過來,我會更珍惜夢中的一切,我此刻快被你惹起的好奇心 殺死了,立即給我從實招來。」   燕飛歎道:「害了你沒有甚麼關係,因為是你自找的,但若令聽你說書的人無辜受害, 卻是我於心不忍的。」   卓狂生道:「你先說出來聽聽,再讓老子我斟酌如何下筆著墨,保證你說出來的如幻似 真,讓人疑神疑鬼,仍能安心作夢。他奶奶的!不要再吞吞吐吐了。」   燕飛沉吟片刻,道:「如果你曉得這人間世竟有個神秘的出口,我們可以離開這個人間 世,你會怎麼辦呢?」   卓狂生一呆道:「真的有這樣一個出口嗎?」   燕飛道:「先回答我。」   卓狂生認真的想了半晌,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我大概會想盡辦法,去尋找這個出口, 看看出口外是怎樣的一番情況。」   燕飛苦笑道:「關鍵處正在這裹,曉得這 一個出口的存在,會打亂你的陣腳,令你茶 飯不思,再難全心全意去享受生活,享受你手上擁有的東西。而最大的問題,在於你永遠尋 不到這個出口,當這變成一個遣憾時,感覺絕不好受。孫恩和安世清等人的師傅,也是尼惠 暉的親爹,便是窮畢生之力去尋找這個出口的人,結果是含恨而終。」   卓狂生倒抽一口涼氣,道:「我的娘!你想說的是不是關於成仙成道的事?」   燕飛聳肩頭道:「我不理甚 成仙成道,我要說的只是關於這個神秘出口的事。」   卓狂生兩眼生輝的打量他,問道:「你曉得出口在哪裡嗎?」   燕飛頹然道:「你這傢伙,怎麼勸仍是冥頑不靈。對!我曉得出口在哪裡,正因我知道 這個秘密,令我差點陷進萬劫不復的絕境裹。現在我終找出解決的辦法,可是別人可沒我這 般的幸運,所以我不想其它人重蹈我的覆轍。」   卓狂生緊張問道:「出口在哪裹?」   燕飛拿他沒法,道:「出口無處不在,只看你是否有開啟的能力。」   卓狂生愕然道:「我的娘,你在說甚麼呢?」   燕飛道:「這要從天地心三佩說起,據道家寶典《太平洞極經》所載,只要能令三佩合 一,仙門便會開啟,露出通往洞天福地的入門。你這 想曉得天穴的真相,我便告訴你吧! 天穴與甚麼天上降下的火石絕對無關,它是天地心三佩合一,打開了仙門的後果,神秘的力 量從另一邊湧出來,炸開了地面,明白嗎?」   卓狂生聽得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   燕飛凝望著他,沉聲道:「我肯告訴你真相,並非改變了主意,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問題 的嚴重性,不要再逼我,更不要把此事公諸於世。我已掌握了開啟仙門的方法,故比任何人 都清楚開啟仙門的難度。孫恩並沒有命喪於我劍下,最後與他的一場決戰,演變為合力開啟 仙門,而他則從仙門溜掉,去體會出口外的情況,看看那究竟是洞天福地?還是修羅地府? 以孫恩之能,亦沒法獨力開啟仙門,余子可以想見。知道仙門的存在,絕非甚麼賞心樂事。 來聽你說書的人只是要尋樂子,而非想徒添煩惱,你也不想害人吧?」   卓狂生失聲道:「我的娘你愈說愈離奇了。他奶奶的!照你這麼說,我們現在眼前的人 世,豈非像個龐大無匹、表面看似自由的大牢獄,而我們則成了監犯而不自覺,只有仙門是 唯一逃獄的出口?」   燕飛歎道:「不同的人,會對這樣的處境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感受,至乎不同的反應。 最極端是把自己的一生毀掉,沒法投入眼前的生活去,只是一意尋找逃生的出口,最終徒勞 無功,白白浪費掉生命。唉!做人是要全心全意的,快快樂樂度過此生才是聰明的事。」   卓狂生道:「這樣的人沒有多少個,大多數人都只會當作傳奇神話來看。」   燕飛道:「就算只有一個,亦非我所願。告訴我,你相信嗎?」   卓狂生頹然道:「我清楚你是不會騙我的,更不會拿這種事來開玩笑。坦白告訴我,我 卓狂生有機會嗎?」   燕飛苦笑道:「問題正在這裡,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會捏造這種事來騙人,如給你 寫進天書去,首先害到的便是我們的荒人兄弟。荒人一向離經叛道,鍾愛新鮮古怪的事物, 仙門最合他們的脾胃,找不到仙門時,卻沉迷於丹藥,那就大大不妙。」   卓狂生呆了半晌,問道:「仙門是怎樣子的?是否會出現一道門,打開便可以到洞天福 地去。」   燕飛苦惱的道:「看你現在神魂顛倒的樣子,我便後悔得要命。仙門並不像我們一般的 門,而是個一閃即逝的空間,不論你本領如何高強,以孫恩作例子,穿過仙門時,肉身便會 灰飛煙減,只剩下道家傳說中的陽神,方可抵達彼岸,但至於另一邊是否洞天福地,則沒有 人知道,包括我在內,因為去了的人都沒法回來告訴我們,那邊是何光景。」   卓狂生長長吁出一口氣,道:「真的是匪夷所思。唉!他奶奶的!」   燕飛道:「你現在有甚麼感覺?」   卓狂生看他一眼,俯首沉吟,道:「感覺很古怪,全身涼颼颼似的,好像身體再不屬於 自己,整個人虛虛蕩蕩。」   燕飛道:「是否以往最在乎的事,例如你的說書大業、荒人的榮辱,戰爭的成敗,都變 成像再不關痛癢的事。可是你的心事,卻沒法向任何人傾訴,當然我是唯一的例外。」   卓狂生朝他望去,點頭道:「你的話直說到我心坎裡去,我頗有正發其春秋大夢的奇異 感受,疑幻疑真,一切事物都失去了以往的意義。他奶奶的,這種感覺真的要命。」   又滿懷感觸的道:「到此刻我方明白為何會有這 多人看破世情,遁入空門,又或沉迷 道術丹藥,皆因在他們深心之處,隱隱感到這個出口的存在。我的娘!這是多 可怕,又是 多麼動人的事實。我從沒有想過,別人的幾句話,可以令我整個天地觀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謝謝你!」   燕飛失聲道:「謝我?」   卓狂生拈鬚歎道:「因為你的坦白,令我的天書真的變成了天書。放心吧!我會懂得如 何著墨,保證沒有人相信我說的是真話,只以為我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憑空捏造。事實上這 也是我全書的風格,沒有人會認真看待。」   燕飛苦笑道:「那我剛才所說的豈不全是廢話?」   卓狂生正容道:「當然不是廢話。只要我隱瞞你曾向我透露真相,那麼所有人都會心生 疑問:你又不是燕飛,怎會清楚燕飛的事?最關鍵之處,是我會把仙門形容得像這個書齋入 口般的門,以黃金打製,須萬斤之力方能推開,門開後是一道直通往青天的雲路,煙霧瀰漫, 還有條忘憂河,喝一口便可以把生前的事徹底忘掉。他奶奶的,若這還不足夠令人誤以為我 在虛構故事,我可以再加上由龍虎二獸把門,打贏牠們方可往洞天福地闖。如此就誰都會把 我的天書當作志怪傳奇,沒有人會認真。」   燕飛啼笑皆非的道:「你這死性不改的傢伙,真的拿你沒法。」   卓狂生吁一口氣道:「你該為我高興才對,因為我忽然又回復生機,感到在書中洩漏天 機的樂趣,別人說我誇大,我亦不會辯駁,只會在心中暗譏他們的無知。」   燕飛道:「那你自己又如何呢?你已曉得了不應該知道的秘密。」   卓狂生欣然道::垣個天機之秘無限地豐富了我的生命,令我能從一個超然的角度去感 受眼前的一切,便像作夢,雖然明明白白曉得身在夢中,卻沒法醒過來,但又確確實實是已 醒了過來,如此矛盾獨醒的滋味,既失落又動人,豈是一般人能擁有的經驗?我會背負著這 個秘密,浪蕩天涯的四處說書,卻沒有人知道我在洩漏天機,直至老死。看!這是多麼感人 的事?」   燕飛呆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卓狂生道:「放心吧!以後我再不會逼你,你也再不用向我提及仙門的事,以免影響我 天書下筆的方向。不過大家是兄弟,我當然關心你,你真的有把握開啟仙門嗎?你走了,千 千怎麼辦?」   燕飛苦笑道:「你又忍不住問了。」   卓狂生投降道:「不想說便不要說吧!幸好筆在我手上,我會給你們一個大團圓的結 局。」   燕飛道:「沒有人曉得仙門的另一邊是怎麼一回事,所以你愛怎麼寫都可以。」   卓狂生道:「我完成天書後,會把天書藏起來,待若干年後才讓它出世,如此你便不用 擔心了。否則保證尋找你的人會大排長龍。」   燕飛苦笑道:「多謝你!」   卓狂生道:「時間會沖淡一切,二、三十年後,你燕飛將變成神話裡的高手,只屬於上 古時代。哈!或許我說得誇張了點,但我的看法依然沒有改變,人只會選自己願意相信的事 去相信,太過離奇的事,根本在腦子裡掛不牢,轉瞬便褪色,所以你真的不用擔憂。」   燕飛還想說話,足音人聲自遠而近。   一人領頭進入書齋,大笑道:「燕兄!我們又見面哩!」   竟然是向雨田,崔宏緊隨他身後。   燕飛和卓狂生都生出從幻夢返回現實的古怪感覺,一齊起立相迎。   崔宏趨前和燕飛握手,欣然道:「見到燕兄,我生出大局已定的感覺。」   燕飛明白他的話,自己身在此處,是因沒有忍不住獨自去營救紀千千主婢,故沒有打草 驚蛇,令拓跋族和荒人能掌握著致勝的契機。   卓狂生望往窗外,見天色漸明,道:「是時候召開議會哩!」   桓玄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一身冷汗。   他急促的喘息著。   剛才的夢實在太可怕了,他夢到自己的軍隊,集體向劉裕投降,北府兵從四方八面攻入 江陵,只剩下他和兩千子弟兵拚死頑抗。   不知如何,他孤身一人沿著大江亡命竄逃,天地昏暗迷茫。   忽然前方一人攔著去路,定神一看,竟是七孔流血的桓沖,瞪著他的厲目燃燒著仇恨和 憐惜。   桓玄狂嘶一聲,掉頭便走,慌不擇路下,來到一個荒村,赫然竟是當日截殺司馬道子的 亂葬崗,司馬道子和司馬元顯兩個無頭鬼正在崗上飄蕩,四處尋覓,似在找尋他們失去的頭 顱。   桓玄嚇得魂飛魄散,忽然發覺四周景物已變,化為江陵城內的街道,卻不見人蹤,家家 門戶緊閉,桓府出現眼前。   桓玄鬆了一口氣,直衝入府,大嚷道:「來人!」   一女從主堂大門裊裊婷婷地走出來,神態悠閒的問道:「南郡公找我嗎?」   桓玄定睛一看,赫然是王淡真,她的咽喉處有一道清楚的血痕。   桓玄狂呼一聲,醒了過來。   他不斷提醒自己,只是一個夢,並不是真的。   好一會後,桓玄心神稍定。   夢中的情景,會否真的發生呢?   不!   絕對不會。   我桓玄絕不會輸的,最後的勝利將屬於我。至不濟便是回復以往荊揚對峙的局面,誰都 奈何不了誰。   忽然足音響起。   桓玄心中-緊,喝道:「是誰?」   門外親衛報上道:「桓偉大將軍求見聖上,有要事面稟。」   桓玄尚未響應,桓偉氣急敗壞地衝進來道:「白帝城被毛修之攻陷了。」   桓玄整道脊骨像冰雪般凝凍起來,再沒有任何感覺。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第 二 章 破敵之策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 第 二 章 破敵之策   崔家堡。   眾人聚首主堂,舉行離開邊荒後的第一個議會。   卓狂生居中主持會議,諸人分坐置於左右各兩排的椅子襄,依規矩議會成員坐前排,列 席者坐後排,井然有序。   卓狂生乾咳兩聲,清清喉嚨,同時令鬧哄哄的廳堂肅靜下來,顯示出議會的威嚴。   當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在卓狂生身上,這位「名士」欣然道:「誰作向兄的推薦人呢?」   龐義一呆道:「是否多此一舉?」   崔宏曾參加過議會,故不用推薦,但向雨田尚是首次列席,照議會的傳統,必須由議會 成員推介,再由成員們舉手決定。   燕飛看著卓狂生,心中生出異樣的滋味,這傢伙現在予他遊戲人間的輕鬆感覺,仙門之 秘在他身上,似乎有不錯的效果。微笑道:「當然須依足規矩來辦。我燕飛願以自己的聲譽 作保證,向雨田不但非是我們的敵人,還是我們的好兄弟。各位可以絕對的信任他,而他亦 代替了高小子,成為我們邊荒勁旅的首席探子,亦令我們對敵人的情況,瞭若指掌。」   眾人齊聲歡呼,且是發自真心。向雨田的武功才智,他們都曾領教過,體會甚深,現在 有他來助拳,大家並肩作戰,令他們更是歡欣鼓舞,信心遽增。   向雨田起身抱拳回禮,笑道:「能和你們荒人攜手合作,是我向雨田的榮幸,從這刻起, 我們就是戰友夥伴,在救回千千小姐和小詩姊前,我向雨田向天立誓,永不言退。」   眾人又再喝采歡叫,氣氛熾熱。   卓狂生請向雨田坐下後,微笑道:「請我們的頭號探子,報告敵人的情況。」   向雨田以眼光徵求燕飛的同意後,遂把燕人兩軍分佈的情況詳細道出,最後道:「我們 的合作夥伴拓跋族主,絕對是有資格和我們聯手作戰的英明統帥,這方面請崔兄解說。」   崔宏正容道:「我今回隨向兄回堡與各位荒人兄弟會合,並不是孤身而來,而是帶著一 支五千人組成的精銳部隊,現正由丁宣領軍,到達某一指定的戰略位置,俾可在適當時機, 與我們夾擊敵人。」   眾人大喜,歡聲雷動,把議會的氣氛推上更激烈的高峰。   慕容戰歎道:「如此我們實力大增,更有勝算。」   崔宏道:「不是我為族主辦事,便為他吹噓,族主早有預見,猜到慕容垂會派人截擊諸 位,故請向兄查探敵人情況,又撥出五千人由我指揮,準備妥當,所以向兄回干城後,我們 立即起行上路,沒有H擱時間。」   眾人這才明白向雨田剛才讚賞拓跋珪的原由。   姬別哈哈笑道:「別人說慕容垂最懂用奇兵之術,但照我看今回他的奇兵之術再行不通, 崔兄這個部隊才算真正的奇兵。」   眾人又再起哄。   卓狂生道:「請鎮惡說說我們這方面的情況。」   王鎮惡道:「我們這方面也有一支奇兵。若敵人正密切監視崔家堡,肯定會中計。在敵 人探子的眼中,我們的五千大軍,只是前天抵達崔家堡,事實上,在此之前的三個月,我們 的人已陸續到達崔兄的塢堡,以運送物資米糧為掩飾,暗裹大部分人都留下來。」   向雨田問道:「如敵人發現來時滿船是人,走時卻只剩下幾個,豈會不生疑呢?」   呼雷方笑答道:「我們的運兵船來去都在晚夜,使敵人看不真切,人少了便以草人補碼, 來去匆匆,包管敵人看不出破綻。」   紅子春欣然道:「只要敵人誤以為我們只得五千人,那餘下的五千人便可成為奇兵。慕 容隆從未與我們交過手,有心算無心下,肯定會中計。」   拓跋儀接口道:「何況敵人來監視我們在這裹的動靜,極可能只是最近十來天的事,根 本不曉得我們秘密運兵的計劃,已進行了三個多月。」   崔宏讚道:「好計!」   卓狂生大笑道:「各位手足,現在情況清楚分明,我們掌握了主動,佔盡上風,就看我 們與龍城軍團之戰贏得是否乾脆漂亮,去了慕容垂一條有力的臂膀。」   慕容戰點頭道:「此戰必須在慕容垂攻打平城前發生,那我們便可去除障礙,與拓跋族 夾擊慕容垂,教他進退兩難。」   向雨田道:「我有一個提議。」   眾人目光全落在向雨田處。   向雨田雙目異芒閃爍,油然道:「當我向拓跋族主和崔兄報上敵人兵力分佈的形勢時, 崔兄一聽便明,且能補充我之不足,可見崔兄對太行山一帶的地理環境瞭如指掌,由他來策 劃整個行動,可收事半功倍的奇效。」   眾人目光移往崔宏。   崔宏給讚得有些兒不好意思,謙虛道:「我自幼便隨我爹到太行山打獵,長大後仍樂此 不疲,故對太行山和附近一帶的地理形勢非常熟悉,可以在這方面提供-點心得。」   姚猛大喜道:「現在連我這不曉兵法的小卒,也感到勝券在握。崔堡主不用客氣,我們 荒人都是自誇自讚之徒,從來不懂得謙辭,崔堡主心中有甚麼計劃,請說出來。」   燕飛從容道:「我提議今仗由崔兄作總指揮,各位意下如何?」   眾人無不稱善同意。   崔宏沒法推辭,只好欣然接受,道:「我的計劃簡單易行,就只兩句話,就是誘敵出擊, 再以奇兵破之。」   稍頓續道:「龍城軍團兵力達三萬之眾,是我們一倍之上,其戰爭目標亦是清楚分明, 就是要令我們永遠到不了平城,兼且慕容隆誤以為我們不曉得他伏兵於路上,所以誘敵之計, 肯定能成功,問題在我們能否把他徹底擊垮,而我們仍能保存實力。」   拓跋儀道:「聽崔兄這麼說,已知崔兄成竹在胸,擬定了作戰大計。」   崔宏道:「坦白說,在向兄回報敵人的情況前,我真的有無處著力的苦惱,現在卻是撥 開迷霧見青天。當向兄述說敵人的情況時,我心中便有了個譜兒。」   紅子春皺眉道:「要擊敗龍城軍團並不困難,但要把慕容隆打個落花流水卻絕不容易, 不但因龍城軍團是精銳之師,慕容隆更是軍事長才,最大的問題是當慕容隆見勢頭不對,可 退往山區,保持元氣,如此將輪到我們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   眾人紛紛點頭同意,因為紅子春說出他們最擔心的處境。   崔宏好整以暇的道:「慕容隆藏兵之處,太行山民稱之為霧鄉,因其夾在兩條河之間, 是從主脈延展開來的丘陵低地,三面環山,故春天時節,水氣積眾,又只有一個出口,如果 我們讓他們退返霧鄉,確會出現紅老闆擔心的情況。」   一直沒有作聲的屠奉三欣然道:「現在我也確信崔兄是智謀在握了。」   慕容戰向紅子春道:「憑紅爺你看天的本領,這幾天會否來一場大霧呢?」   紅子春道:「冬春之交,常見大霧,今天我被老卓吵醒時,便感到濕氣很重,慕容隆藏 兵之處既有霧鄉之稱,晨早時分煙霧籠罩,是大有可能的事。」   龐義不解道:「我們不是要誘敵人來攻擊我們嗎?霧鄉裹是否雲霧繚繞,與我們有何相 干?」   姬別笑道:「說到起高樓釀美酒,你老哥認了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但爭勝沙場,你 卻完全外行。我們關心霧鄉的情況,是因為我們要把慕容隆連根拔起,趕絕他們。」   向雨田道:「今仗成敗的關鍵,是要令慕容隆沒有退路。慕容隆非是慕容寶這等庸才可 比,他精通兵法,我們看到的事,他會和我們一般的清楚。所以他定會為自己留下退路,如 果戰況不利於他,他會有秩序的退返霧鄉,再憑險固守,那我們將功虧一簣,陷進兩難之 局。」   卓狂生精神大振道:「現在破敵之法,已呼之欲出,請崔帥賜示。」   姚猛哂道:「甚麼呼之欲出,你的軍事見識不比我好多少,我猜不到的,才不信你猜得 到。」   眾人忍不住齊聲哄笑起來。   卓狂生覷眼瞧他,擺出氣人的神態,咭咭怪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這小子愈 來愈似高彥那小子。對!我對兵法像龐老闆般外行,可是我卻有腦筋,不像你小子般腦袋生 在屁股處。」   慕容戰忍著笑道:「不要說廢話了,現在我們是上戰場,不是去遊山玩水。」   眾人目光又集中到崔宏身上。   燕飛留意向雨田,見他挨在椅背處,神情輕鬆,嘴角掛著笑意,顯然很享受荒人獨有無 分大小,不論尊卑式的議會氣氛。   崔宏道:「我的計劃可名之為『三奇之計』,第一奇是隨我從平城來的部隊,第二奇是 敵人知覺之外的五千荒人兄弟,第三奇則是由我們組織一支直搗敵人巢穴的突擊部隊,這個 突擊團有百人已足夠有餘,但必須是我們武功最高強的戰士,包括了燕兄和向兄兩人,當敵 人從霧鄉出擊,他們將攀山越領的偷進霧鄉,斷敵人的後路,當慕容隆退返霧鄉之際,會驚 覺最淒慘的命運正等待著他。」   燕飛心中泛起不忍的感覺。   希望與燕人的戰爭,是他最後一次上沙場,從此他可以過自己選擇的生活。   向雨田道:「如果我們趁霧突擊,在留守霧鄉的敵人不明虛實下,百人已可造成驚人的 破壞力。」   慕容戰點頭道:「兵敗如山倒,只要恐慌一起,精銳之師也會變成烏合之眾。慕容隆本 意是借水霧的掩護,伏擊我們,卻反過來被我們利用水霧,摧毀他的軍團,肯定是他始料所 不及。」   王鎮惡喜道:「當慕容隆見形勢不利,吹響撤返霧鄉的號角聲,卻遇到從霧鄉倉惶逃出 來的戰士,兩支敗軍相遇,正是龍城軍團最脆弱的一刻,如果我們能大致掌握這個相遇點的 時間和位置,埋伏第四支奇兵,此戰可獲全勝。」   崔宏認真的看了王鎮惡好半晌,欣然道:「王兄此計妙絕,也是我沒有想及的,第四支 奇兵有五百人已可達致最理想的效果,最後待敵人會合後,再把他們街斷為首尾不顧的兩截, 如此敵人將陣腳大亂,再難扭轉敗勢,只看我們能否令敵人全軍覆沒。」   卓狂生拈鬚笑道:「整個作戰計劃已然成形成局,就定名為『四奇之策』,但細節仍要 仔細推敲思量,我們定下行動的時間後,其它便留待在議會後討論。」   又道:「今次慕容隆是作繭自縛,滿以為可以利用太行山的形勢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反給我們掉過頭來巧布死局。哈!我們荒人全是夜鬼,如果能在黑夜迷夢中與敵人作戰,肯 定有利我們。」   崔宏道:「事不宜遲,我們負責誘敵的五千兄弟,便於今天黃昏時分上路,作出毫無防 備的樣子,引敵人上u。」   龐義關心的道:「如何可以令敵人以為我們沒有防備呢?若表現得太窩囊,反會使敵人 起疑。」   燕飛明白龐義的心情,他對只相處短短一段日子的小詩已是情根深種,故盡一己之力去 增加今仗成功的機會,毫不畏怯的說出心中的疑問,大違他一向多做事少說話的作風。   崔宏微笑道:「龐老闆問得好,不過這個問題由鎮惡兄來回答更適合。」   王鎮惡當仁不讓的欣然道:「我在構想整個行動之時,並沒有把崔堡主的奇兵計算在內。 黃昏大軍上路時,我們做足一切應該做的事,派出先頭部隊探路,又於沿途高地設置崗哨, 但卻在輜重處下工夫,裝作攜帶大批物資糧食和兵器弓矢上路,讓敵人有明確的攻擊目標。 加上行軍緩慢,敵人將有充裕的時間於最有利他們伏擊的地點發動,如此我們便可掌握敵人 襲擊我們的位置。」   呼雷方問道:「裝載物資的騾車都是空的,對嗎?」   王鎮惡道:「如果是空車,會讓敵人從輪痕的深淺看出端倪,故須以重物代替糧資物料, 方可以令敵人人彀。」   向雨田讚歎道:「好計!」   卓狂生向崔宏道:「敵人會於何處攻擊我們呢?」   崔宏道:「如果我們沿太行山北上,兩天後可抵霧鄉外的林野,那處有一片叫北丘的丘 陵山地,最適合敵人埋伏施襲。而由丁宣率領的奇兵,正藏身於北丘西北三十里處的山野, 可與我們配合無間。」   卓狂生長笑道:「大局已定!大局已定!各位手足,還有甚麼好提議?」   屠奉三沉聲道:「對此戰我沒有異議,但此戰之後又如何呢?慕容垂會有何反應?我們 應否乘勝追擊,突襲慕容垂,把千千和小詩救出來?」   眾人沉默下去,大堂鴉雀無聲。   燕飛心中暗歎,打敗慕容垂雖不容易,但仍可因應形勢變化作出部署,擬定作戰計劃, 可是如何救出千千和小詩,卻是另外一回事,即使能大敗慕容垂,恐怕仍難達到這個最終的 目標,所以各人啞口無言。   當然!他們並不曉得他與紀千千暗通心曲的超凡能力,而這亦成為能否救出千千主婢最 大的關鍵。   向雨田打破靜默,道:「那就要看慕容垂會不會帶她們主婢往平城去,如果慕容垂把她 們留在山寨內,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龐義眉頭大皺的道:「我們如何可以弄清楚慕容垂把她們帶走還是留下呢?」   向雨田瞥燕飛一眼,笑道:「這個包在我身上。」   眾人除拓跋儀外,都是半信半疑,不過人人領教過向雨田的本領,知他有鬼神莫測的手 段,故沒有說話。   龐義道:「假設慕容垂帶她們上路,又如何呢?」   屠奉三淡淡道:「我們照樣攻擊山寨,令慕容垂痛失後援基地,沒法持久作戰,也讓我 們大增勝算。」   龐義慘然道:「最怕慕容垂見勢不炒,來個玉石俱焚,我們便……唉!」   大堂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龐義說出了所有人最擔心的事,如果把慕容垂逼上絕路,誰都不曉得他會如何處置千千 主婢。   燕飛道:「未到最後一刻,慕容垂絕不會傷害她們主婢兩人。我們要營造出一種特殊的 形勢,逼慕容垂一戰定輸贏,當這個情況出現時,我有信心可把千千和小詩從慕容垂的手上 救出來。」   卓狂生喝道:「不要多想,我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散會。」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第 三 章 茶飯不思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 第 三 章 茶飯不思   建康。石頭城。   劉穆之來到劉裕背後,施禮道:「大人召我來有何要事?」   劉裕似正眺望窗外的景色,輕鬆的道:「我要離開建康,穆之須為我作出安排,務要於我不在的時候,穩住建康。」   劉穆之一震道:「是否攻下湓口了?」   劉裕油然道:「尚差一點點,但毛修之已攻陷白帝城,截斷了桓玄的大江上游,更令桓玄沒法反擊巴陵,至乎動彈不得。桓玄並不是蠢人,曉得如讓這個情況持續下去,他必敗無疑。所以桓玄會下命令,著他在湓口的軍隊主動出擊,攻打我們在桑落洲的兄弟,只要桓玄能擊退我們,便可暫鬆一口氣,放手轉攻巴陵,然後反擊毛修之,這是桓玄最後一個扭轉敗局的機會,也是他唯一的生路,桓玄絕不會錯過。」   劉穆之道:「大人是否準備親自到桑落洲,指揮這場戰事?」   劉裕淡淡道:「此戰是不容有失,如純論實力,湓口敵軍實在我們在桑落洲的軍隊之上,所以我必須親赴前線,以振奮我軍士氣。」   劉穆之沉聲道:「大人絕不可在這時刻到前線去。」   劉裕旋風般轉過身來,大怒道:「甚麼?」   劉穆之垂下頭去,沒有答他。   劉裕怒容漸去,現出歉疚的神色,道:「對不起!穆之!我失態了,我……唉!」   劉穆之抬起頭來,面向劉裕道:「大人不是曾向我垂問,大人現在究竟正處於哪一個位置上?該如何做好這個位置應做的事?現在便是考驗大人的時刻。」   劉裕皺眉道:「我不明白!」   劉穆之道:「大人等於現今朝廷無名有實的君主,派出猛將精兵,討伐叛賊。與以往不同的地方,是大人已把兵權交給了遠征的將領,如果大人於關鍵時刻,卻到前線戰場把指揮權收回來,便是和前線將領爭功,也剝奪了他們立大功的權利,故萬萬不可。」   劉裕煩惱的道:「可是……可是……唉!」   劉穆之道:「我明白大人在擔心劉毅他們會出岔子,可是疑人勿用,用人勿疑,大人既把指揮權下放給他們,便要貫徹始終,讓他們可展示他們的才能。試想如果在桑落洲的指揮者是大人,於對峙十多天後,眼看勝利在望,忽然大後方的聖上要御駕親征,大人會有甚麼感受?」   劉裕一呆道:「我倒沒有想過這點。」   劉穆之道:「大人沒有慮及這方面的情況,是因尚未習慣自己所處的位置,以為自己仍是戰場上的統帥。」   又道:「大人是不用擔心的。不論劉毅、何無忌或魏泳之,都是身經百戰的北府兵猛將,兼且我軍士氣高昂,足可應付任何情況。更何況桓玄大勢已去,荊州軍士無鬥志,現在又是離湓口主動出擊,必敗無疑。」   劉裕歎了一口氣。   劉穆之道:「如此戰大勝,將廓清了通往江陵之路,桓玄敗勢已成,誰都不能逆轉過來,那時大人便可考慮親自到前線督師,未為晚也。」   劉裕吁出一口氣,道:「穆之之言有理,正是因此戰牽涉到成敗,我方會這般緊張。」   劉穆之從容道:「大人置身於此戰之外,尚有另一個好處,就是讓建康的高門貴胄,曉得大人手下猛將如雲,有資格打垮荊州軍者比比皆是,更令他們不敢起異心。」   劉裕苦笑道:「我被你說服了。不過我定要手刃桓玄,在這事上我是不會退讓的。」   劉穆之道::逗方面我可以作出妥善的安排,我會使人秘密知會無忌和泳之,讓他們清楚大人的心意,當時機成熟時,大人便可親赴戰場,指揮攻打江陵的戰役。」   劉裕愕然道:「因何不直接向劉毅說?」   劉穆之道::冱是大人必須掌握駕馭手下將領的手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出身背景、不同的性格才情,不能視之如一,否則會出亂子。劉毅生性高傲,視人不如己,但確是個有才能的人,故能得何謙重用。這樣的一個人,肯定不會錯過斬殺桓玄的機會,如此他便可立下最大的功勞,成為大人外聲勢最顯赫的人。我不直接向他說,是怕他陽奉陰違,令人大人希望落空。」   劉裕歎道:「聽穆之這麼一說,我有點後悔了,我是否用錯了他?」   劉穆之正容道:「大人委劉毅以重任,是絕對正確,且是非常高明的一著,化解北府兵的派系鬥爭於無形之中,所以我沒有說過一句反對的話。」   劉裕沉吟道:「劉毅會不會成為禍患呢?」   劉穆之道:「那就要看他是否自量,是否肯安份守己。不過這是除掉桓玄後的事了,現在大人聲威如日中天,誰敢冒犯大人?」   劉裕沉重地喘了幾口氣,接著平靜下來,點頭道:「全賴穆之提點,我才不致犯錯,但我定要親手殺死桓玄。」   劉穆之道:「當湓口敵軍被破,桓玄拚死頑抗,毛修之、劉毅和尹清雅三軍圍擊江陵,便是大人親赴戰場的時刻,因為只有大人才有駕御三支不同部隊的資格和能力,那時豈到劉毅有異議?」   劉裕終於展露笑容,點頭道:「便依穆之之言,我會耐心的等待那一刻。」   劉穆之暗舒一口氣。   在拓跋儀力邀下,燕飛和向雨田到他在崔家堡的「家」,與香素君共膳。香素君已是腹大便便,故不能親自下廚。看她滿足幸福的樣兒,更堅定燕飛玉成拓跋儀心願的決心。   膳後燕飛和向雨田一道離開,後者笑道:「人世間最令人戀戀不捨的,便是親情,包括了夫妻之愛,父慈子孝。但我們秘人卻反其道而行,除族長有繼承權的子女外,其它孩子出生後,便須與父母分開,由族人共同撫養和培訓,從小接受最嚴格艱辛的鍛練,體質弱點兒的都捱不住,十個孩子只有三、四個能活下去。所以剛才看到素君夫人的模樣,心中有種很古怪的感覺。」   燕飛心忖難怪秘人這麼難纏,若不是化解了萬俟明瑤的仇恨,真不知如何了局。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向雨田道:「先讓我把話說完。剛才我說自己有古怪的感覺,是觸發起對自身的反思。我之所以這般尊敬師傅,正因他不但傳我武功,令我成為不乎凡的人,更因為他填補了我們秘人最渴望也最缺乏的親情。好哩!問吧!」   燕飛道:「參加了你們的狂歡節後,接著幾年我和小珪都在那個時節重返沙漠,卻始終沒法找到你們舉行狂歡節的那片綠州,令我們非常失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兩人踏入崔家堡的中園,沿著小徑在林木裡穿行,此時枝葉仍有結霜,但冰掛已再不復見。天色一片灰暗,雖不算好天氣,不過園內的桃樹、梨樹都爭相萌芽,嫩綠的草破土而出,充盈著春天的氣象。   空氣濕潤。   向雨田訝道:「我倒沒想過你們竟會對我們的狂歡節念念不忘,不惜萬水千山的去尋找那片我們名之為『沙海中的幽靈』的綠州。那是個奇怪的綠州,在過去百年間時現時隱,狂歡節後再過半年,綠州便被風沙覆蓋了,所以你們沒法尋到。」   燕飛道:「該是那塊土地下面有水源,風沙去後,便會回復生氣。」   向雨田點頭同意道:「理該如此。」   又笑道:「你們該不是想再參加狂歡節吧,只是沒法忘記明瑤,難怪你的兄弟拓跋珪追問我關於明瑤的事,你在長安重遇明瑤時又那麼的震撼了。」   燕飛不願重提舊事,岔開道:「趁現在有點時間,我們好好休息,入黑後我們就上路。」   向雨田尚未有機會回答,卓狂生從後方追上來,嚷道:「小飛!我有事找你。」   向雨田拍拍燕飛肩膀,笑道:「我去找地方睡覺哩!你好自為之,哈!」說畢大步去了。   卓狂生來到燕飛身旁,抓著他臂膀,來到園中的方亭坐下,道:「我真的沒有機會嗎?」   燕飛苦笑道:「看!這就是仙門的後遺症,可以令人坐立不安,茶飯不思。」   卓狂生道:「沒有那般嚴重。仙門的感覺在我身上是蠻好的,令我大增生存的意趣,有點超乎於人世的優越感。不過人總是有好奇心的,最怕你日後忽然不知所蹤,想找你來問個清楚明白也辦不到。」   見燕飛仍在瞪著他,投降道:「唉!算我不濟!告訴我吧,我是否完全沒有機會呢?」   燕飛道:「如果我告訴你尚有一線的機會,你將會變成另一個人,再不是卓狂生,而是瘋了,變為把餘生都花在尋找仙門上的瘋子。這是何苦來哉?沒有人可以肯定仙門是好事還是壞事,放棄一切去追求吉凶難卜的事,是不是很愚蠢呢?我是別無選擇,你卻是可以作出選擇,放聰明點吧!」   卓狂生神情呆滯的歎道:「你這麼說,是因為你認為我根本沒有半丁點兒機會。這事實是多麼的殘忍,不要看我終日嘻嘻哈哈的,事實上我的內心充滿說不出來的痛苦……」   燕飛失聲道:「你痛苦?不要誆我了!你是邊荒集最懂得尋樂子的人,不但懂得如何用最精彩的方法打發日子,更懂得如何去改造身處的環境,像你這般的一個人,競來向我說你內心充滿痛苦?」   卓狂生歎道:「或許我是誇大了點,不過痛苦是與生俱來的事,沒有人能倖免,那是一種常感不足的感覺,也是一種令你想到如果可以這樣,便會更理想的感覺,而當然這種『理想』,是永遠不能圓滿達致的。我以前並不清楚這種感覺的來由,現在終於清楚了,因為我們所擁有的所謂『存在』,根本不是終極的存在,而只是一段局限在某處的短暫旅程。」   燕飛苦笑道:「我早警告過你,有些東西是不知道比知道更好,看你現在的模樣,便印證了我的話。」   卓狂生道:「大家兄弟,說話可以坦白點,我是否真的全無機會?」   燕飛道:「這句話我真的說不出口,皆因沒有資格,但照我自身的經驗,你如想臻至孫恩的境界,必須散去本身的武功,從頭練起。」   卓狂生倒抽一口涼氣道:「怎麼成呢?你沒有速成點的方法教我嗎?像高小子般,你可以改造他體內的真氣嘛!」   燕飛道:「問題在於你並非低手,而是一等一的高手,兼且體內真氣走的是與玄門正宗截然不同的路子,令我無從入手,幫不上忙。何況即使我能改造你的逍遙氣,離達至孫恩的境界仍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路程,你要我怎麼說呢?唉!弄成你現在這副苦樣子,我後悔得要命。」   兩人對望一眼,忽然一起捧腹笑起來。   卓狂生喘著氣笑道:「你這小子真殘忍,粉碎了我的仙門夢。」   燕飛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辛苦的道:「我是為你好,相信我吧!若人生是大夢一場,便作個好夢,盲目去追求永遠不能拿到手的東西,好夢會變成噩夢。」   卓狂生摸著肚皮,道:「事實上我們說的東西一點也不好笑,但為何我卻笑得這麼厲害呢?」   燕飛道:「不要問我!」   卓狂生乎靜下來,沉吟道:「你是不用後悔的,我逼你透露多點真相,一方面是受我尋根究柢的天性驅使,另一方面亦想弄清楚自己的處境。自從你口中曉得這個可能是天地間最大的秘密後,我對自己的存在作出全新的反思,忽然感到-切都充滿意義。他奶奶的!生命是多麼的神奇!此處之外還有彼處,生死之外,尚有其它,造化是多 的令人難以想像。我以前總是混混噩噩的過日子,現在卻像從一個夢中驚醒過來般,看到以往視而不見的東西,從一個更寬廣、如若鳥兒的俯瞰,去看待以前平常不過的事物,卻得出完全不同的意義。我的生命也因而無限地豐富起來。」   燕飛懷疑的道:「希望你這番話是真心的,不是故意說出來安慰我,以減低我內疚的感覺。」   卓狂生叫屈道:「當然不是騙你,我每一句也是肺腑之言。既然有仙門之秘,當然也該有生死之秘。或許死了之後,我會有另一番遇合。我此生與仙門無緣又如何呢?至少我也沾上了點仙緣的邊兒,已勝過其它身在幻象而不自覺的傢伙。」   燕飛道:「你不會把這些想法寫出來吧!」   卓狂生欣然道:「放心吧!我懂得落筆的分寸。現在我最擔心的是你,為何你說自己沒有別的選擇呢?」   燕飛苦笑道:「又來了!你總要逼我。」   卓狂生正容道:「對仙門我是認命了,仙門會變成我內心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再不用擔心我會變成真的瘋子。不過人是有好奇心的,想你滿足我的好奇心,不算太過份吧!」   燕飛屈服道:「好吧!橫豎都錯了,再錯多點沒有甚麼分別。我是能長生不死的人,即使肉身毀掉,仍會變成永遠死不去的遊魂,而我唯一解脫的途徑,就是從仙門逃逸,所以我才說別無選擇。」   卓狂生發呆片刻,點頭道:「明白了!」   接著欲言又止,最終都沒有說出來。   燕飛曉得他想問自己如何安排紀千千,只是問不出口。   燕飛攤手道:「沒有別的問題了嗎?」   卓狂生凝望著他,道:「我不知該同情你還是羨慕你?」   燕飛道:「我雖然掌握破空而去的手段,但實質的處境和你沒有多大分別。我不曉得仙門外是怎樣的天地,便像你不知道死後會發生甚麼事,兩下扯平。對嗎?」   卓狂生拈鬚笑道:「對!我們面對的都是不可測之的將來,這也是所有生命的特質,不知從何處來,往何處去。今天我們在這裡的一番對話,我永遠不會忘記。我現在的確很快樂,卻與以前的快樂不同,是一種痛苦的快樂,一種認命的快樂。」   說畢哈哈一笑,洒然而去。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燕飛大生感觸。   卓狂生的情況,正顯示出他一直不肯洩露天機的堅持是正確的。任何人曉得仙門之秘後,都會生出壓抑不住的衝動,想穿過仙門去看看另一邊的光景,可恨他燕飛卻是無能為力。   紀千千是絕無僅有的例子,因為他可以和自己作心靈的融合,令自己對她有法可施,其中的過程,亦是非常凶險。   假設紀千沒法培育出陽神,會是怎樣的情況。   這個想法,想想已足以令他遍體生寒,更感激老天爺的眷寵。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第 四 章 馳想未來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 第 四 章 馳想未來   拓跋珪和楚無暇策馬馳上乎城東南十多里處一座小山丘上,數十名親衛則在丘下戍守。   山野在丘下往四方延展,在日落的餘暉映照下,大地一片蒼芒,歎為觀止。   拓跋珪目光投往東面貫斷南北於地平遠處的太行山脈,歎道:「春天終於來臨,我們拓 跋族的春天也來了。」   楚無暇欣然道:「族主今天的心情很好呢!」   拓跋珪微笑道:「不是很好,而是從未試過的好,也想到以前不敢深思的事。」   楚無暇興致盎然的道:「族主在想甚麼呢?」   拓跋珪沉吟片刻,似在思索該否告訴楚無暇,自己腦袋內正在轉動的念頭,然後道: 「我在想未來的國都。」   楚無暇訝然道:「奴家還以為族主正思量戰事的進展。」   拓跋珪微笑道:「當崔宏領兵離開平城的一刻,我便生出勝券在手的感覺。從小我便愛 思考未來,我並不甘心只當個一方霸主,對拓跋族我有個神聖的使命,就是建立一個強大的 帝國,繼晉帝之後統治天下。」   又從容道:「思考未來,亦是一個令我輕鬆起來的妙法,使我不再囿於眼前的困局,從 中解放出來,有把自己的視野無限擴闊的樂趣,真的很動人。」   楚無暇朝他望去,現出心迷神醉的表情,吁一口香氣道:「族主真是超凡的人。」   拓跋珪傲然道:「正如我剛才說的,若我的志向只是威霸一方,會見一步走一步,絕不 會處處從整體大局著想。但我志不在此,而是以一統天下為己任,眼光不但要放遠點,還要 超越自己本身的局限,如此方有可能成其不世的功業。」   楚無暇道:「族主把我說得糊塗了,族主有甚麼局限呢?我倒看不出來。」   拓跋珪笑而不語。   楚無暇不依道:「族主啊!」   拓跋珪掃視遠近的原野,淡然自若道:「教我如何回答你呢?無暇雖然冰雪聰明,但對 政治卻是外行,難道要我大費唇舌嗎?」   楚無暇轉個話題問道:「那族主告訴我心中的理想國都,是哪座城池呢?」   拓跋珪顯然真的心情大好,微笑道:「無暇這麼好奇,我便滿足你的好奇心,我心目中 最理想的國都是洛陽。」   楚無暇一呆道:「竟然不是平城?」   拓跋珪談興甚濃的道:「為何無暇猜是平城呢?」   楚無暇道:「乎城地近北疆,與族主據地盛樂遙相呼應,是建都的好地點。」   拓跋珪點頭道:「在未來一段很長的日子裹,平城仍是理想的設都地點,是平定北方最 優越的據點。可以這麼說,平城是用武之城,洛陽卻是統治之都。」   楚無暇道:「以城池的規模而論,平城不是沒法和洛陽相比嗎?為何在武事上,平城卻 比洛陽優越?」   拓跋珪道:「從軍事戰略的角度去看,洛陽位於河洛諸水交尷漸限魽A論交通,確是四 通八達,非常方便,但在地理形勢上卻是孤立而突出,且處於黃河之南,在控制富饒的河北 地區,有一定的難度,所以必須在鞏固國力後,方能圖此。」   接著雙目精芒電閃,充滿憧憬的神色,油然道:「我們鮮卑拓跋氏,是諸族中進入中原 最晚者,論文化亦遠遠落後。到今天在長城內取得平城和雁門作據點,仍沒法拋掉在馬背上 生活、遊牧民族逐水土而居的包袱。」   稍頓後,續道:「在以武力征柬伐西的日子裹,活在馬背上的方式,與我們戰鬥的方式 是一致的,更養成我們強悍善戰的性格。可是我們可以在馬上得天下,卻不能在馬背上統治 天下。能否治天下,就看我們能否擺脫部落式的遊牧形態,與漢族融合,迅速華化。否則不 論我們的武力如何強大,最終也只會是曇花一現,好景不長。」   楚無暇現出感動的神色,由衷的道:「無暇從未遇上過像族主般高瞻遠矚的人。以前無 暇最崇拜的人是我爹,他雖然滿腦子計劃,但視野卻局限在眼前的形勢上,遠比不上族主廣 闊無垠的視野。」   拓跋珪像聽不到她的讚許般,雙目異芒閃閃,緩緩道:「由平城到洛陽,正代表我族的 崛興。平城畢竟偏處北方,且受到正逐漸轉強的柔然人寇邊威脅;而洛陽乃漢晉以來的政治 文化中心,地近南方,在政治地位、文化傳統和地理條件上都遠較乎城優越。而最重要的一 點,是只有遷都洛陽,方可推行種種必須的改革,進一步與華夏文化融合。」   楚無暇不解的道:「為何只有遷都,方可以進行改革和華化呢?」   拓跋珪道:「這是新舊交替必然產生的情況,求新者總會遭到堅持過往傳統的勢力激烈 反對。以乎城為都,與以盛樂為都分別不大,故能水到渠成。可是若遷往洛陽,在各方面都 會起著天翻地覆的變化,故舊勢力不但會反對遷都,更會反對華化,怕的是不僅難以統治漢 人,還會被漢人同化,失去我們賴之以立國的強悍民風。所以現時族內與我持不同看法的人 仍是佔多數,他們認為南遷等若放棄祖宗遺留給我們的福地、放棄自身的文化,且會因水土 不服致我們的威勢由盛轉衰,所以遷都的壯舉,未必能在我的手上完成。哈!我們怎會忽然 扯到這方面去?」   楚無暇柔聲道:「族主說的話,令無暇很感動哩!」   拓跋珪啞然笑道:「感動?無暇對政治生出興趣嗎?」   楚無暇道:「無暇對政治沒有興趣,卻對族主的想法有很大的好奇心,更明白族主為何 視馳想未來為一種令自己輕鬆起來的有效辦法,無暇聽著族主的話時,也是渾然忘憂,心胸 開闊,忘掉了眼前正不住逼近的戰事。」   拓跋珪冷哼道:「慕容垂!」   楚無暇有感而發的道:「族主的心意令人難以測度,更非一般人所能想像。每次我看到 族主在沉思,心中都會生出懼意,因為不明白族主在想甚麼?」   拓跋珪大感有趣的道:「無暇怕我嗎?」   楚無暇撒嬌道:「當然害怕,最怕失去族主對無暇的寵愛,那無暇只好了結自己的性命, 沒有了族主的呵護,活下去還有甚麼意義?」   拓跋珪笑道:「沒有那般嚴重吧!事實上說感激的該是我,沒有你的佛藏和寧心丹,今 仗鹿死誰手,尚是未知之數。如果我能大敗慕容垂,無暇該記一功。」   楚無暇歡喜的道:「無暇是族主的,當然該盡獻所有,只要族主肯讓無暇伺候終生,無 暇便心滿意足。」   拓跋珪沉吟片晌,道:「無暇是否精通煉丹之術?」   楚無暇嬌軀一顫道:「族主為何要問呢?」   拓跋珪不悅的道:「先回答我的問題。」   楚無暇委屈的垂下頭去,微一頷首。   拓跋珪欣然道:「那無暇可否為我多煉幾顆寧心丹出來呢?」   楚無暇幽幽的道:「要製成有同樣效果的寧心丹,恐怕要有『丹王』之稱的安世清方辦 得到。可是最後一顆寧心丹,已給族主服食,再沒有樣本供安世清推敲其火候成份,所以縱 然安世清肯出手,亦沒法完成族主的願望。」   拓跋珪失望的道:「那你懂得煉製甚麼丹藥呢?」   楚無暇不情願的道:「我只懂煉製五石散。可是……」   拓跋珪截斷她道:「那你便煉些五石散來給我試試看,如果真的有不良的後遣症,我會 立即停止服用。」   楚無暇抗議道:「族主!」   拓跋珪二度打斷她的話,沉聲道:「照我的話去做。」   楚無暇雙目現出悔疚的神色,但再沒有說話,因為她明白拓跋珪的性情,一旦下了決定, 天下再沒有人能改變他。她改變不了他,恐怕燕飛亦無能為力。   劉穆之步入書齋,劉裕正伏案審閱堆積如山的各式詔令文告,看他的模樣便知道他在受 苦。   劉裕抬起頭來,歎道:「坐!唉!穆之不可以代我處理這些惱人的東西嗎?」   劉穆之到一側坐下,微笑道:「我已為大人揀選過了,全是不得不讓大人過目的文書任 命。而這只是個開始,大人心裡要有個準備。」   劉裕苦笑道:「有很多地方我都看不懂,須穆之為我解說。唉!到現在我才明白,為何 建康的政治是高門大族的政治,因為只有他們才寫得出這樣的鬼東西來,亦只有他們才明白 自己在寫甚麼。」   劉穆之忍俊不住笑道:「大人有甚 不明白的地方呢?」   劉裕苦惱的道:「不明白的地方多不勝數,真不知從何說起,不過有一個名辭令我印象 特別深刻,因為在不同的奉章文折裡多次提及,就是『土斷』。」   劉穆之動容道:「大人注意到的,正是近百年來最關鍵的問題,看來大人的政治觸覺非 常敏銳。」   劉裕愕然道:「怎會這麼巧的?請先生為我解說。」   劉穆之微一沉吟,似在斟酌如何遣辭用句,方能令劉裕更易明白,道:「魏晉時期,是 動盪混亂的時代,壞日子遠比好日子多,但遠因卻萌芽於漢代。自漠武帝開始,發展貿易, 貨幣通行,可是這種情況在漢末卻逆轉過來,社會不但出現特權階級,還發生土地兼併的現 象,喪失土地的農民愈來愈多,從商品的經濟轉化為莊園經濟。」   劉裕點頭道:「這個特權階級,便是現今的高門大族了。」   劉穆之點頭應是,續道:「魏晉皇朝權力分散,加上戰亂頻仍,邊塞的胡族又不斷入侵, 令情況更趨惡化。魏晉的政治,形成了士族和寒門的對立,士族的地主,具有政治上的特權, 而庶族的地主,便為豪強,二者雖都擁有土地,但由於政治上的不平等,故存在尖銳的矛盾。 像天師道之亂,正是南方本土豪強對高門士人的反擊。」   劉裕神色凝重的點頭道:「我現在看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劉穆之道:「問題的嚴重性實遠過於此。普通百姓由於土地流失,被逼負擔沉重的租稅, 同時又要負上徭役和兵役,令他們無以為生,遂淪為與奴僕分別不大的田客、部曲和吏家, 還有不少人被掠賣而淪為官私奴婢,作為國家編戶的農戶因而不住減少,更進一步削弱朝廷 的統治力量。在這民不聊生的情況下,動亂起義此興彼繼,經濟更是凋敝不堪。」   劉裕點頭道:「這個我明白,我之所以當兵,便因貧無立錐之地,致走投無路。」   劉穆之道:「所以自王導開始,便進行多次土斷或土改,最終的目的正是要把土地和農 奴從土地擁有者手上釋放出來。現在大人該明白己身的處境,建康的高門大族,最害怕便是 利益受損,不能保有他們享用已久的特權和土地,故而安公失勢,擁護司馬道子者大不乏人, 後因司馬道子過於腐敗,又只顧私利,才有人起而反對他。桓玄之所以得到建康高門的支持, 皆因他們是一丘之貉,互相包庇。」   劉裕的神色更凝重了,沉聲道:「難怪建康高門這般懷疑我,不過他們的懷疑是對的, 現在我恨不得能立即把這個情況改變過來。」   劉穆之道:「建康的高門,最害怕的就是大人會繼安公之後,推行新一輪的土改,由於 大人出身庶族,不像安公般本身是高門的一份子,若進行改革,會更為徹底,對高門的利益 損害也更深遠徹底。」   劉裕頭痛的道:「我該怎麼辦呢?」   劉穆之道:「土改是勢在必行,否則如何向民眾交代?不過用力的輕重,改革的深淺, 卻要拿捏得精確,才可取得大部分高門世族的支持。如果像大人希望中的徹底改革,大人將 成為建康高門的公敵,南方變得四分五裂,朝廷亦會崩潰。」   劉裕道:「這豈不是進退兩難之局?我定要繼安公之志進行改革,但改革定會惹起部分 高門的反感,我該如何處理?」   劉穆之道:「此正是大人目下處境最精確的寫照,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清除所有反對你 的力量,直至沒有一個人敢有異議,你說出來的話、下達的命令,不論世族豪強,人人都要 俯首聽命。」   劉裕倒抽一口涼氣道:「甚麼?」   劉穆之道:「論打仗,大人遠比我在行,殺死桓玄後,戰爭仍會繼續,且擴展至南方每 一個角落,是另一個形式的戰爭,但也包括了實質的干戈。要贏取這場戰爭,同樣需要優良 的戰略和部署,絕不可以樹敵太眾,致敵我對比不成比例。我們既要強大的武力作後盾,更 要巧妙的政治手段去配合,如此方有改革成功的希望。」   劉裕吁出一口氣歎道:「唉!我寧願面對千軍萬馬,也不願對著這般的爛攤子。」   劉穆之道:「大人絕不可以退縮,大人便是長期黑暗後的第一線曙光,是民眾最新的希 望。大人如果放棄改革,將失去觸釭漱銕龤C」   劉裕想到江文清,想到她懷著的孩子,想到任青媞,點頭道:「我只是吐苦水發洩一下, 我當然不會退縮。」   劉穆之道:「打一開始,大人和建康高門便處於對立的位置上。他們並不信任你,而我 們第一步要做的事,就是爭取他們之中有志之士的擁載和支持。可以預見即使去掉桓玄,反 對者仍陸續有來,他們都是精於玩政治的人,絕不會明刀明槍的來和大人對苦幹,而只會使 陰謀手段,例如分化大人手下有異心的將領,所謂暗箭難防,大人絕不可以掉以輕心。」   他的話令劉裕想起任青提,她的最大功用,正是要令暗箭變成明箭,令他曉得如何去提 防和反擊。   劉穆之說得對,戰爭並不會因桓玄之死而了結,鬥爭仍會繼續下去。創業固難,守成更 不容易。   劉穆之道:「政治鬥爭,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沒有人情可言,所以大人必須明白自 己的處境,做只應該做的事。」   劉裕沉吟片刻,再望向劉穆之時雙目精光電閃,點頭道:「我真的非常感激穆之的提點, 不知如何,到建康後,我雖有清醒的時間,但大部分時間都是渾渾噩噩的,好像正在作夢。」   劉穆之笑道:「因為大人的心神用在與桓玄的戰事上,如果大人能親赴戰場,大人的心 情將大是不同。」   此時宋悲風進來,湊到劉裕耳旁低聲道:「任後傳來信息,她希望今晚見到大人。」   劉裕心忖任青媞主動約見他,肯定有要事,點頭表示同意。   在這一刻,他深切地體會到,他已毫無選擇的被捲入建康波譎雲詭、險惡萬狀的政治斗 爭裡去。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第 五 章 惡毒謠言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 第 五 章 惡毒謠言   崔家堡中門大開,大批戰士從堡內馳出來,沿河北上,靠西岸而行,最使人矚目是接著 來長達半里的騾車隊,達二百輛之多。   卓狂生和王鎮惡策騎走在最前方的先鋒部隊裡,前者回頭觀看,笑道:「我們的軍隊似 運糧兵遠多過上戰場的部隊,敵人會否因此起疑?」   王鎮惡正仰觀迷濛多雲的夜空,在火把焰光的映照下,他的臉上掛著興奮的神色,信心 十足的道:「我們的所有手段,都是迎合敵人的猜想,要令敵人生出自以為是的錯誤想法, 更以表面的事實告訴敵人,我們是不曉得他們正埋伏前路,換了我是慕容隆,肯定會中計。」   卓狂生點頭道:「你看吧!我們的兄弟人人神態輕鬆,正因他們曉得我們此戰有十足的 把握。現時我們沿河北上,有河流作柬面的屏障,只須留神西面的情況,慕容隆肯定無計可 施,只有待我們後天離開河道,路經北丘之際,方能發動突襲,一切盡在我們的計算內。」   王鎮惡滿懷感觸的道:「我終於又再領軍打仗了。唉!我本以為永遠沒有這個機會,可 是邊荒集把我的生命改變過來,真有夢境般不真實的奇異感覺,最怕只是在作夢,夢醒過來 我仍是那個失去所有希望和鬥志的人。」   卓狂生淡淡道:「假如我告訴你眼前只是個集體的幻夢,你會怎麼想呢?」   王鎮惡微一錯愕,沉吟片刻後道:「但我的確曉得自己不是在作夢。真的作夢時,你是 會迷迷糊糊的,不會去想是否在作夢,而當你想到正身在夢中時,便是要醒來的時候了。」   卓狂生苦笑無語。   王鎮惡轉話題道:「有件事我想徵求館主的意見。」   卓狂生大感榮幸,以為王鎮惡這個一代名將之後,要向他請教打仗的意見,欣然道: 「鎮噁心中有甚 疑難,儘管說出來,看看我有甚 地方可以幫得上忙。」   王鎮惡道:「邊荒集雖然是個好地方,但卻不太適合我,我是天生的辛苦命,行軍打仗 甘之如飴,但醉生夢死、今朝不知明夕事的生活不太適合我。」   卓狂生這才曉得誤解了他的心意,道:「這叫人各有志,鎮惡對將來有甚麼打算?」   王鎮惡道:「我想到建康投靠小劉爺,館主認為我這個想法行得通嗎?」   卓狂生道:「如果此戰能大破慕容垂,鎮惡肯定得到拓跋珪的欣賞,看拓跋珪重用崔宏, 便知拓跋珪不但求才若渴,且重視漢人,近水樓台,鎮惡何不投靠拓跋珪,肯定是水到渠成 的事。」   王鎮惡現出不屑的神色,道:「我始終是個漢人,當然希望能為自己的民族出力。」   卓狂生道:「明白了!不知是否因長期在邊荒集生活,我已逐漸忘掉了漢人的身份,只 會當自己作荒人。鎮惡到建康投靠劉裕,絕對行得通,我會修書一封,向劉裕推介鎮惡,這 封推介信將由鐘樓議會的全部成員簽押,包括燕飛在內,保證鎮惡抵建康後,會立即得劉裕 重用。」   王鎮惡大喜拜謝,但又有點難以啟齒的道:「館主寫的這封信,可否只論事實呢?」   卓狂生啞然笑道:「好小子!怕我像說書般誇大。放心吧!我懂得如何拿捏的了。哈! 事實上儘管我沒有一字虛言,看的人也會覺得是誇大,因為鎮惡確是千金易得,一將難求的 那一個猛將,北丘之戰,將證實我的評語。」   劉裕黏上鬍子,掩蓋本來的面目,在宋悲風陪同下,離開石頭城。   建康的確不同了,不但回復了安公在世時熱鬧繁華的景況,街上的人更多了笑容,人人 神態輕鬆,一片盛世昇平的情況。   劉裕記起燕飛離開前說的一番話,四周民眾未來的福祉正掌握在自己手上,如果他劉裕 退縮或放棄,百姓會重新墮入飽受建康權貴和高門欺壓剝削的痛苦深淵內,自己可以這般狠 心嗎?   他比任何時候更深刻體會到自己的處境。   因著高門和寒門的對立、利益的衝突,他正處於與高門對敵的狀態裡。現在沒有人敢逆 他之意,只因為沒有人惹得起他,可是當桓玄去後,他便不得不把權力分攤出來,以維持南 方政權的運作,他獨攬大權的現況將會改變過來。   宋悲風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穆之確有本領,你看建康便像脫胎換骨似的,一切井 然有序,我在建康的街頭從未聽過這 多歡笑聲,安公在位時也沒有這般太平盛世的狀況。」   劉裕笑道:「原來宋大哥心中想的,和我相同。」   同時心中想著,要自己把南方的民眾,拱手讓人,任人欺侮凌辱,他絕辦不到。而唯一 能達致這目標的方法,就是成為南方的真正當權者,剷除所有反對的勢力,最後便是皇帝的 寶座。   宋悲風低聲道:「好好的幹,安公和玄帥的心願,大有可能在小裕手上完成。」   劉裕探手搭上宋悲風肩頭,道:「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絕不會令宋大哥失望。」   燕飛離水登岸,向雨田來到他身旁,道:「果然不出所料,附近沒有敵人的探子。」   燕飛向對岸打出手號,伏在對岸的兄弟,連忙把數艘載滿行囊的小艇推進河水裡,然後 划艇把物資送過來。   他們這支突襲敵人大後方的部隊,包括燕飛和向雨田在內,剛好是一百人。艇上的行囊 除乾糧和食水外,全是由姬別親選,最能在雨霧中,仍可發揮強大殺傷力的厲害火器暗器。 而有資格參與這次行動者,均是武功高強之輩,稍次一等也沒法入選。   運人運貨,艇子須來回多次方能完成任務,燕、向兩人遂在岸旁一處高丘放哨,監視遠 近動靜,如發現敵人探子,他們會出手格殺,因為這個行動必須完全保密,方能見成效。   向雨田道:「你仍有想明瑤嗎?」   燕飛道:「若我說完全沒有想她,肯定是騙你。但很古怪,我想起她時心情很平和,不 像以前那般每能勾起我的情緒。你有想她嗎?」   向雨田道:「我不時會想起她,特別是閒著無聊的時刻。但我明白你的心情,事情已告 一段落,希望明瑤能從這次打擊回復過來,忘掉以前一切不如意的事,展開新的生活。她是 個堅強的女子,在感情上或許比你和我更堅強。」   燕飛道:「希望如你所猜吧!你說得對,在感情上我是很脆弱的,自娘去後,我便像無 主孤魂似的,無有著落,那種感覺令人生不如死。」   向雨田點頭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就在你失去對生命的依戀,準備不顧生死去刺殺慕 容文的一刻,你忽然遇上明瑤,遂令你瘋狂的戀上她,更受到最慘痛的打擊。如果有前生, 你定欠下明瑤不少情債。」又沉吟道:「人是否有前生呢?」   燕飛道:「人是否有前世今生,我沒有閒情去想。我只知道令人感到生命最有意義的就 是愛,所以即使是窮凶極惡之徒,也要找尋目標讓他們的愛傾注,這就是人性。年少時我便 聽過一件事,關於一個肆虐塞邊的獨行大盜,一生殺人如麻,連婦孺孩子都不放過,但卻最 愛他的馬,座騎雖逐漸老朽仍不肯捨棄,終因愛馬腳力不濟,被追捕他的人追上,他竟為愛 馬擋箭,致死於亂箭之下。」   向雨田道:「支持人活下去的,愛之外還有恨,像你便是因矢志為娘親報仇,故勤修武 技,且重遇兒時的夢中人,只可惜現實太殘酷了,你找錯了把愛傾注的對象。」   燕飛喃喃道:「我真的找錯了對象嗎?」   向雨田苦笑道:「我只是順著你的語調說,根本是胡言亂語。」   燕飛看著最後一艘小艇靠岸,道:「和你在一起,話題總會回到不願記起的往昔日子去, 但我們必須放眼將來--是動身的時候了。」   劉裕喝著任青媞奉上的香茗,看著她在身旁坐下,忍不住問道:「有甚麼要緊事呢?」   任青媞神色平靜的道:「建康正流傳著一個謠言,是與劉爺有關的。」   劉裕皺眉道:「是甚麼謠言呢?」   任青媞淡淡道:「有人四處造謠,說劉爺與王恭之女王淡真有染,王恭為家羞不願外傳, 把她送給桓玄作妾,卻被桓玄發覺她非是完璧,遂冷淡待之,王淡真悲憤交集下,只好一死 了之。」   「砰!」   劉裕一掌拍在身旁的小几上,小几立告解體、四腳斷折,頹然散跌地上。   任青媞嚇了一跳的朝劉裕瞧去,見他雙目噴出怒火,額上青筋暴現,盛怒難禁。   她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顯然動了真火。   劉裕憤怒得差點喪失理智,恨不得立即動用手上的力量,把造謠的人揪出來,以酷刑對 付。淡真是他的死穴,他根本不想被人知道,何況說得如此不堪,如此偏離事實,嚴重損害 淡真死後的清譽。   劉裕不住呼叫自己冷靜。   劉穆之說得對,敵人是不會明刀明槍來和自己對著幹,只會用各種的陰謀手段,在各方 面打擊他。   沉聲道:「說下去!」   任青媞道:「這個謠言最先在高門年輕子弟間傳播,言之鑿鑿,還說你是在廣陵安公的 葬禮舉行期間,與王淡真偷情。我曾設法追查謠言的來頭,卻直到此刻仍找不到那個造謠生 事的人。」   劉裕默然不語,雙目卻是殺機遽盛。   任青媞柔聲道:「劉爺猜到誰是造謠者嗎?」   劉裕道:「青媞!」   任青媞輕輕道:「妾身在聽著呢。」   劉裕道:「你教我該怎麼處理?」   任青媞道:「不論是否確有其事,劉爺永不要主動提起此事,若有人說,不但要來個一 概不認,還要誰敢說便殺誰,謠言自然會平息。」   劉裕皺眉道:「可是事情根本不是這樣子,這是最卑鄙和無恥的誣蠛,對淡真小姐更是 惡意詆毀,我怎可以容忍?」   任青媞道:「此肯定為極端秘密的事,我便從來沒有聽過,桓玄亦肯定不知情。既然知 者不多,那誰是造謠者,就呼之欲出。劉爺要處理此事,必須讓我曉得那人是誰。」   劉裕的臉色難看起來,道:「我的確曾與淡真小姐相戀,卻沒有結果便無疾而終。唉! 他奶奶的!我現在很想殺一個人。」   任青媞道:「殺誰?」   劉裕一字一字的緩緩道:「謝混!」   任青媞像早知道答案般,神色如不波止水,道:「你下得了手嗎?」   劉裕露出一個苦澀無奈的表情,微一搖頭。   任青媞淡然自若的道:「如果劉爺可狠下心腸,殺死謝混,妾身便要恭喜劉爺。」   劉裕愕然道:「恭喜我?」   任青媞道:「當然要恭喜劉爺,此舉將鎮懾南方高門的所有人,讓人人清楚知道,劉裕 是惹不得的,你既然可殺謝混,更可以殺死任何人,誰不害怕呢?」   劉裕道:「我並不想別人害怕我。唉!我怎可以對謝混下手呢?別人會認定我是忘恩負 義之徒,包括我北府兵的手足在內。」   任青媞道:「那就要看謝混是否識相,當人人認為他可殺之時,你下手殺他,絕不會有 人敢說你半句閒話。」   劉裕慘然道:「只要道?夫人在世一天,不論謝混如何開罪我,我也沒法對他痛下殺 手。」   任青媞平靜的道:「那待她不在時又如何呢?」   劉裕愕然,露出思索的神情。   任青媞道:「王夫人自夫君和兒子陣亡會稽,身體一直很差,加上鍾秀小姐辭世,恐怕 來日也已無多。」   劉裕頹然無語。   任青媞道:「這個謠言,該不是由謝混親自捏造出來的,因為說到底謝混終是謝家子弟, 絕不會損害一個已過身的苦命女於的名節,不符謝氏的作風。」   劉裕一呆道:「青娓這番話是甚麼意思?」   任青媞自顧自的說下去,道:「更有可能是謝混向別有居心的人,洩露劉爺與淡真小姐 的戀情,而這個居心不良者,便依據部分事實來渲染誇大,弄出這個謠言來。這個真正的造 謠者,說不定希望劉爺一怒之下處決謝混,便可令建康高門對劉爺生出惡感,更會令劉爺失 去軍心和民心,此計確是非常毒辣。」   劉裕雙目精光大盛,沉聲道:「劉毅?」   任青媞道:「劉毅是其中一個疑人,但其它人也有可能,例如諸葛長民。」   劉裕失聲道:「諸葛長民?這是沒有可能的,你該曉得他是王弘的摯交,也是最初表態 支持我的人之一。」   任青媞道:「他支持你,是支持你成為北府兵的領袖,而不是讓你變成大權獨攬、有機 會登上帝座的人。近來諸葛長民、郗僧施和謝混過從甚密,不過他們風流習性不改,總愛到 淮月樓來眾會,又不用人陪酒,顯然談的是不可告人的事,怎瞞得過我?」   劉裕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任青媞道:「妾身主動求見劉爺,是怕劉爺不曉得自己的處境。據我所知,司馬休之亦 頻頻與各地握有實權的王族宗親暗通消息,諸般反對你的勢力正蠢蠢欲動,便像當日桓玄入 京後的情況,不住有建康高門向你暗通款曲,只不過情況掉轉過來吧!」   劉裕道:「我還可以信任誰呢?」   任青媞道:「建康高門中支持你的亦大不乏人,王弘便是其中之一,你可以絕對信任 他。」   又道:「聽說你有意親征桓玄,但現在情況特殊,你是宜靜不宜動。」   劉裕斷然道:「不!我一定要手刃桓玄那個狗賊。」   任青媞道:「那便要找一個人來代替劉爺指揮建康的軍隊,此人必須是劉爺絕對信任的, 且有能力應付任何動盪。」   劉裕道:「我立即召蒯恩回來,有他坐鎮建康,誰敢鬧事,誰便要死。」   任青媞歡喜的道:「劉爺終於掌握帝皇之術了。」   劉裕一頭霧水的道:「這與帝皇之術有甚麼關係?」   任青媞道:「很快劉爺會明白甚麼是帝皇之術。妾身曉得劉爺今晚還要返石頭城去,光 陰苦短,待妾身好好伺候劉爺,令劉爺忘掉一切煩惱。好嗎?」   劉裕暗歎一口氣,甚麼煩惱他都抵得住,唯有觸及淡真最令他受不了。這個位置真不好 坐,成為了眾矢之的更令人難受。   任青媞「嚶嚀」一聲,投入他懷內。   擁善她灼熱的嬌軀,劉裕的心神卻飛到建康上游的桑落洲。   宰掉桓玄後,他會把精神投進朝廷的鬥爭裡去,剷除所有反對他的勢力,依劉穆之的計 劃逐步改變社會不公平的現狀。他已再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南方的百姓,又或別人的夫君、 孩子的父親。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第 六 章 三個錯誤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 第 六 章 三個錯誤   劉裕回到石頭城,立即急召劉穆之到書齋說話,因江文清曾讚許劉穆之對處理危機很有 一手,而他正面臨到建康後第一個危機,而憑他劉裕有限的政治智能,實解決不了眼前的問 題,只好借助劉穆之的腦袋。   最可怕的謠言,就是既有事實根據,再把事實加以歪曲的謠言,真真假假,最易把真相 混淆,致謠言愈演愈烈。   他劉裕便因卓狂生的甚 「一箭沉隱龍」而得益,遂也比任何人更明白謠言的威力和可 怕處。   他一定要在謠言成災前把火頭撲滅,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王淡真,她在天之靈是絕 不容人騷擾的。   劉穆之在睡夢中被喚醒過來,匆匆來到書齋,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但到劉裕把任 青媞的話如實道出,劉穆之已睡意全消。   劉裕期待的看著劉穆之,但實在想不出這智者有何解決的良方。   劉穆之沒有詢問消息的來源,沉吟片刻,點頭道:「大人看破這是有人蓄意陷害謝混之 計,穆之非常同意,而能想出此計的人心術高明,大不簡單。」   任青媞是劉裕的秘密,就算像劉穆之般的心腹,他也不願向劉穆之透露,故只好照單全 收,沒法告訴劉穆之此為任青娓的看法,與自己無關。亦進一步證明了任青?的識見和智力。   劉穆之續道:「此事可大可小,如不小心應付,後果難以想像。對建康高門來說,聲譽 比任何東西都更重要,如果大人在他們眼中成了好色無恥之徒,將令管治出現危機。但最大 的問題,仍在世族和庶族的對立上。」   劉裕道:「先生可有應付之法?」   劉穆之從容道:「敢問大人,大人與王小姐是怎樣的一種關係?」   劉裕見劉穆之神態冷靜,對他信心大增,雖不情願,仍坦然相告。   劉穆之聽罷,同意道:「謝混確是最有可能洩秘的人,其它人絕不會知道得這麼詳細。 在說出我的辦法前,穆之要先清楚大人的心意。」   劉裕愕然道:「甚麼心意?」   劉穆之正容道:「大人是否想殺謝混?」   劉裕苦笑道:「剛才乍聞謠言的一刻,確是想得要命。唉!我怎可對他下手?我怎可做 忘恩負義的人?」   劉穆之淡然道:「如果謝混密謀造反又如何?大人總不能永無休止的容忍他。」   劉裕道:「我町以把他軟禁,又或把他放逐往偏遠的地方,對付他這麼一個人,有很多 辦法。」   劉穆之道:「如果讓謝混曉得不論他如何開罪你,大人仍不敢殺他,會不會助長他的氣 焰?」   劉裕一呆道:「我倒沒有想及此點。」   劉穆之沉聲道:「正如剛才黃昏時穆之說過的話,大人必須拋開個人的喜惡,以最有效 的手段去應付反對大人的諸般勢力,絕對不能心軟,不管那人是誰。」   劉裕歎道:「可是如我殺謝混,別人會怎樣看我呢?北府兵的兄弟又會怎麼想?我實不 願雙手沾上謝家子弟的鮮血。」   劉穆之道:「那就要看大人處理謝混的手段,只要處理得宜,即使大人把他斬了,別人 也沒法說半句閒話。」   劉裕精神-振道:「穆之有何妙法?」   劉穆之道:「大人可以找來王弘,由他把大人說的話傳播開去,首先來個一概不認,聲 明王小姐與大人絕無男女私情,由於這根本是事實,日後自會水落石出,不用大人親作解 釋。」   劉裕點頭道:「的確是一個辦法,將來擊殺桓玄,自有桓玄方面的人為我澄清淡真到江 陵後的情況。」   劉穆之道:「大人同時可教王弘放出風聲,指造謠者是謝混,由於謝混與大人的不睦, 在建康權貴間是眾皆知道的事,沒有人會懷疑這個推測,兼之謝混早有前科,曾誣指大人害 死他的爹和兄長。」   劉裕皺眉道:「指出謝混是造謠者,可以起甚麼作用?」   劉穆之道:「大人還可教王弘傳達幾句話,說大人念在安公和玄帥的恩情,會容忍謝混 犯三次錯誤,捏造謠言算第一個錯誤,如再多犯兩個錯誤,必殺無赦。以後便要看謝混是否 懂得安份守己,如果一錯再錯,大人殺了他,也沒有人認為大人是忘恩負義之徒,因為大人 已予他機會,只是他死性不改吧!」   劉裕苦笑道:「穆之的辦法肯定有效,至少能在一段時間內令謝混噤若寒蟬。可是我如 何向道韞夫人交代?如她問我是否謝混再多犯兩次錯後,我便殺他,我該如何回答?」   劉穆之微笑道:「大人可在王弘傳話前,著宋大哥知會道韞夫人,說大人這個公開的警 告,是用心良苦,目的是鎮懾謝混,希望他從此改過,否則害人終害己,大人只是為他好 吧!」   劉裕喜道:「先生確是智能通天。不過若謝混不領情,一錯再錯,我是否真的要殺他?」   劉穆之淡然自若的道:「不殺他如何服眾?」   劉裕為之愕然無語,最想不到的是劉穆之與任青媞看法相同,不由記起任青媞所說的帝 皇之術。   劉穆之看他半晌,沉聲道:「大人須清楚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有些事是別無選擇。大 人當然不可胡亂殺人,但有功必賞,有罪必罰,功過分明,才能建立大人的權威。像劉毅之 輩,雖然明知他存有異心,但若他在桑落洲大破桓軍,大人亦必須對他諭功行賞,方是正確 的做法,如此人人樂於為大人效力。」   劉裕忍不住問道::冱是否帝皇之術呢?」   劉穆之道:「所謂帝皇之術,就是駕馭群臣的手段,每個人的風格都不同,大人一向以 誠待人,這是大人的優點。但對冥頑不靈之輩,這一套卻行不通,否則令出不行,如何管好 國家?」   劉裕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明白了。」   接著又道:「據我的消息,諸葛長民和司馬休之都在暗裹蠢蠢欲動,我該如何對付他 們?」   劉穆之道:「我們現在不宜對他們有任何行動,否則會被認為是以莫須有的罪名誅除異 己,弄得人人自危。一切待誅除桓玄後,再待有異心者露出尾巴,我們才以雷霆萬鈞之勢, 將他們連根拔起。」   劉裕點頭表示明白,道:「幸好有穆之為我籌謀定計,否則今晚我肯定難以入寢。」   平城。   拓跋珪在主堂召開出戰前的軍事會議,重臣大將盡集一堂,計有長孫嵩、叔孫普洛、長 孫道生,漢人許謙和張袞。能參與這個會議者,均是拓跋珪的心腹,因為會議所觸及的事, 均為機密,絕不容消息外洩。   拓跋珪先歎息一聲,道:「想當年苻堅聲勢如日中天,減我代國,還把代國分為兩部, 黃河以東由劉庫仁統治,黃河以西歸劉衛辰,不相統屬,互相牽制。我拓跋珪成為亡國之奴, 幸得劉庫仁照拂,沒有他的恩德,我拓跋珪肯定沒有今天。」   長孫嵩和叔孫普洛都是在拓跋珪崛起初期,率眾向他投誠的部落領袖,聞言憶起過去, 無不生出往事如煙的感覺。   接著拓跋珪雙目精光電閃,不怒自威的沉聲道:「可是劉衛辰卻狼子野心,屢欲將我殺 害。哼!劉衛辰太不自量了,我在牛川召集舊部,登上代主之位,他仍不識好歹,竟派兒子 劉直力鞮率九萬人來襲,卻被我以五千之眾,大破劉直力緹於鐵歧山,並乘勝追擊,渡河南 下,直撲劉衛辰都城悅拔城,斬殺劉衛辰父子和其部眾五千餘人,投屍黃河,又俘獲戰馬三 十餘萬匹、牛羊四百餘萬頭,自此我們的國力由衰轉盛,附近再沒有敢反對我的人。」   眾人看著拓跋珪,都有點不明白他為何在這個重要的時刻,不立即轉入正題,討論如何 打贏眼前迫在眉睫的一戰,卻去緬懷舊事。   拓跋珪仰望大堂的樑柱,夢囈般道:「你們可曉得我因何能以五千之眾,大破劉直力鞮 的九萬戰士於鐵歧山?」   在座者不乏親歷那次決定性戰役的人,不過該戰之所以能獲勝,原因錯綜複雜,牽涉到 敵我雙方各方面的情況,例如劉直力緹狂妄自大,輕視拓跋珪,躁急冒進,還有天時氣候、 地理環境、拓跋珪指揮有術諸如此類,實難以幾句話概括,而現在的情況顯然不適於任何人 作長篇大論。   堂內仍是一片默靜,只有拓跋珪說話的余響,似還縈迴眾人耳鼓內。   拓跋珪逐一接觸各人的目光,平靜的道:「因為我曉得自己再無退路,不是敵敗,便是 我亡。」   眾人聽得不由熱血沸騰起來,齊聲叱喝,以宣洩心中的激動。   氣氛登時灼熱起來。   拓跋珪語調一轉,慷慨陳辭道:「在中原地區,當今之世,只有一個人配作我拓跋珪的 對手,那個人就是慕容垂,只要能殺此人,我在中原將再無敵手。此戰我們亦是沒有退路, 如若敗北,我們沒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就算能僥倖脫身,也只是柬逃西竄,看何時被人宰 掉,天地雖大,卻再沒有我們容身之地。」   眾人再齊聲叱喝,以示死戰的決心。   人人清楚明白拓跋珪說的話,如果此戰失敗,慕容垂將成獨霸北方之勢,那時即使能落 荒逃走,有誰敢收容他們,且要斬下他們的頭顱向慕容垂邀功。   拓跋珪冷然道:「慕容垂絕不是另一個劉直力鞮,他絕不會犯上劉直力鞮的錯誤,更遠 非慕容寶可比,我們今仗比任何以往的戰役更不可退縮,要和慕容垂鬥智鬥力。」   接著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燦爛笑容,道:「可是我卻可以告訴各位,勝利的契機正掌握 在我們手上,只要我們拋開對慕容垂的畏懼,全心全意立下拚死之心,慕容垂將遭遇他生平 第一場敗仗,而此仗將令他燕國亡國滅族,永沒有翻身的希望。」   眾人可以清楚感覺到他的笑容發自真心,登時被他的信心感染。   拓跋珪微笑道:「慕容垂非常狡猾,竟冒雪行軍,從榮陽潛抵太行山之東的五回山,與 來自籠城由慕容隆率領的軍團會合,越青嶺、過天門、開鑿山路、打通太行山原居民的鳥道, 然後兵分兩路,一路直抵太行山西南的霧鄉,由慕容隆指揮,準備伏擊燕飛的荒人部隊;另 一路由他親自督師,潛往我們東面的獵嶺,待荒人被擊潰,立即以雷霆萬鈞之勢,全力猛攻 平城。慕容垂啊!你的奇兵之計今回再行不通,我拓跋珪豈是慕容永之流,被你玩弄於股掌 之上,今次你會發覺算人者人亦算之,你能逞威風的日子已沒有多少天了。」   人人聽得精神大振,想不到拓跋珪竟能對慕容垂的情況瞭如指掌。要知慕容垂之所以能 縱橫戰場,未嘗一敗,皆因他精擅以奇制勝之術,令人沒法捉摸其虛實,加上將士用命,誰 人能攖其鋒銳。   可是如果慕容垂的奇兵不成奇兵,將是另一回事,眾人心中對慕容垂的恐懼,登時大幅 削減。   拓跋珪道:「當崔宏率領五千精銳,離開平城,已奠定了我們的勝利。崔宏的部隊,才 是真正的奇兵,當他與燕飛取得聯繫,會將計就計,把莫容隆兵力達三萬人的龍城軍團連根 拔起,狠挫慕容垂一方的士氣。」   眾人無不對拓跋珪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亦更添對他的信心。崔宏一軍秘密離平城而去, 沒有人曉得所為何事,直到現在由拓跋珪揭盅,他們方曉得是負擔如此深具戰略意義、關乎 到整場決戰成敗的重要任務。   誰都曉得如邊荒勁旅被擊潰,他們再沒有與慕容垂爭雄鬥勝的本錢。   長孫嵩在眾人中地位最崇高,與拓跋珪更是關係密切,問道:「慕容垂在獵嶺的兵力如 何?」   拓跋珪道:「兵力在六萬到七萬人之間,裝備整齊,加上慕容垂的指揮能力,我們絕不 可以掉以輕心。」   經過整個冬季集結兵力,召集各部,不計算隨崔宏出征的五千人,現時平城、雁門兩城 的兵力總和是二萬二千人,與慕容垂在獵嶺的兵力仍有一段距離。   長孫道生道:「只要我們憑城堅守,加上兩城間互相呼應,肯定可令慕容垂無功而去。」   拓跋珪搖頭道:「不!我們要主動出擊,爽快俐落的與慕容垂在日出原大戰一場。」   日出原是乎城和獵嶺閭的平野之地,如在那裹決戰,將會是正面硬撼,沒法借助地勢和 天然環境施展突襲伏擊的戰術,風險當然也最高。   眾人同時露出震動的神色。   拓跋珪從容道:「這是得到最豐碩戰果的唯一辦法。若我們能在戰場上壓倒慕容垂,關 內諸雄誰敢出關來惹我?只好坐看我們攻人中山,收拾燕人,那時中原之地,將是我拓跋珪 囊中之物。」   叔孫普洛皺眉道:「縱然加上荒人部隊,我們的軍力仍少慕容垂二至三萬人,我們恐怕 勝算不高。」   張袞亦道:「我們何不倚城而戰,慕容垂如久攻不下,也算輸掉此仗。」   拓跋珪平靜的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從你們的反應,可曉得你們仍未能拋開對慕 容垂的懼意。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們,慕容垂已失去戰爭之神對他的恩寵,今仗將是他生 平第一次敗仗,也是他最後一場戰爭。」   大堂內鴉雀無聲,靜待他說下去。   拓跋珪環視眾人,沉聲道:「不論慕容垂如何人強馬壯,今次終是勞師遠征,將士思歸, 加上龍城兵團被破,勢令慕容垂陣腳大亂,將兵士氣低落,兼之糧線過遠,令慕容垂不得不 速戰速決,凡此種種,均是不利慕容垂的因素,要破慕容垂,此為千載一時的機會,更是唯 一的機會。如讓他知難而退,折返中山,以後鹿死誰手,誰可預料?」   不待眾人說話,續下去道:「你以為我們比不上燕人嗎?錯了!我們的戰士,在任何一 方面,只有在燕人之上而不在其下。燕人人中原久矣,已失去當年牧馬草原的強悍作風,而 我們仍保留塞外民族的堅毅性格。論戰馬,最好的馬兒都留在我們這一方,慕容垂得到的全 是次一等的戰馬。還有……」   說到這裹停了下來,待人人現出渴望他說下去的神情時,大喝道:「還有就是我的兄弟 和邊荒勁旅,當我們硬阻慕容垂於日出原,形成兩軍對峙之勢,邊荒勁旅便成奇兵,可從任 何地方鑽出來,予慕容垂最致命的一擊。慕容垂因有此顧忌,將有力難施,陷入進退兩難的 劣境。主動再非在慕容垂手上,而是在我們的掌握中。我有十足信心可以贏得這場戰爭,關 鍵是你們肯否拋開對慕容垂的畏懼,全心全意來為我效死命。」   眾人轟然應諾,齊聲答應。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第 七 章 聚散無常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 第 七 章 聚散無常   早朝後,劉裕邀王弘到他在皇城內的官署說話,屏退左右後,劉裕道:「你聽過最近有 關我和淡真小姐的謠傳嗎?」   王弘嗤之以鼻道:「這樣的謠傳,誰會相信?我當然聽過,只有沒腦袋的人才會相信。 先不論我清楚大人的為人,王淡真又哪是一般女子?謠言中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在現實中發生, 何況更發生在廣陵玄帥的統領府?那是絕無可能的。」   劉裕心忖如沒有鍾秀為他們穿針引線,他確是連想見淡真一面也沒有可能,幸好謝混如 何無良無恥,仍不肯出賣他的堂姊。不過王弘說的話,亦教劉裕好生為難,因為如請他闢謠, 豈非是無私顯見私,自打嘴巴。   王弘又道:「大人不必把這種閒言閒語放在心上,我們建康子弟最不好就是愛論別人是 非長短,沒有謠言便像不能過日子。」   劉裕心念一轉,道:「但會否有人真的相信呢?」   王弘道:「不論謠言如何荒誕無稽,總會有捧場的人,或別有用心者以訛傳訛,大人真 的不用介懷,這種謠言傳一陣子便會消斂,再沒有人記得起是甚麼一回事。」   劉裕皺眉道:「究竟是誰如此卑鄙,製造這般惡毒的謠言,損害淡真小姐的名節呢?」   王弘露出古怪的神色,道:「大人想追究造謠者嗎?」   劉裕一呆道:「你曉得是誰嗎?」   王弘歎息道:「大人最好不要問。」   劉裕沉聲道:「是不是有人告訴你造謠者是誰呢?」   王弘見劉裕神情沉重,奇怪的道:「大人為何不立即問造謠者是誰,反無計較是誰告訴 我呢?」   劉裕不肯放過的道:「究竟是諸葛長民還是郗僧施告訴你的呢?」   王弘現出吃驚的神色,欲言又止。   劉裕步步進逼道:「你不要騙我。如今在建康,可以令我信任的人沒有多少個,你是其 中之一,千萬不要令我失望。」   又放輕語氣道:「我並不是要追究任何人,只是想幹息這個損害淡真小姐清白的謠傳。」   王弘苦笑道:「當謠言廣為傳播時,總有人猜測誰是造謠者,這是謠言的孿生兄弟,與 謠言本身同樣是不可信的。」   劉裕不悅道:「你仍然要瞞我?」   王弘屈服道:「是僧施告訴我的,他是在為大人抱不平。」   劉裕幾可肯定上一句話是真的,下一句話卻是王弘為郗僧施說好話,事實上郗僧施告訴 王弘造謠者的真正身份,是要增添謠言的可信性,以動搖王弘對劉裕的支持。王弘的話,也 證實了任青?提供的情報的精確性。   禍根仍是劉毅,環繞著他,以他為中心逐漸形成了一個反對他統治的集團。由於劉毅是 北府兵的重要領袖之一,手掌兵權,又在北府兵內自成派系,遂令建康與他交好的高門子弟, 對他生出憧憬,希望借助他的力量,阻止自己登上帝位。   劉裕淡淡道:「僧施是否告訴你,造謠者是謝混呢?」   王弘道:「原來誰是造謠者的傳聞,早傳入大人耳內去。」   劉裕裝出處之泰然的模樣,微笑道:「謝混這小子真不長進,我對他已是格外重用,他 卻仍是冥頑不靈。我現在最怕他受人利用,幹出大逆不道的事來,令我為難。」   王弘見他沒有再提郗僧施,鬆了一口氣,道:「我曾勸過他,只是他仍對他父兄之死耿 耿於懷。有時我真不明白他,建康人人清楚明白他父兄之死與大人無關,要怪便只有怪他的 爹,只是他卻不肯接受。」   劉裕道:「你願意幫謝混那小子一個忙嗎?也等若幫我一個忙。」   王弘義不容辭的道:「請大人吩咐!」   劉裕道:「請你給我向謝混發出警告,說我念在謝家的恩情,可以容忍他犯三個錯誤, 今趟造謠是第一個錯誤,如他敢再多犯兩個錯誤,必殺無赦,他並不是蠢人,以後該懂規行 矩步,但卻不可以直接告訴他。」   王弘愕然道:「不直接告訴他,如何為大人傳話呢?」   劉裕微笑道:三冱叫以毒攻毒,以謠言制謠言。你給我把說話廣傳開去,愈多人知道愈 好,顯示我對謠言深惡痛絕的心意,縱然是謝家子弟,我也會認真對付。」   王弘呆了起來。   劉裕道:「你可以為我做好這件事嗎?」   王弘再沉吟片刻,點頭道:「這不失為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希望他經過這次警告後,好 自為之,不要一錯再錯,否則大人話既出口,將收不回來。」   劉裕從王弘的反應,看出劉穆之此計的成效,因為王弘的反應,正代表其它高門的反應, 認為他劉裕是用心良苦,只是想謝混回頭是岸。   兩人又再閒聊一會,王弘告辭離去。   太行山。   燕飛和向雨田登上一個山頭,遙望霧鄉所在處的山峰。   向雨田道:「今晚我們該可抵達指定的地點,還有一天一夜可以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燕飛默然無語。   向雨田問道:「你在想甚麼?」   燕飛苦笑道:「還有甚麼好想的?」   向雨田點頭道:「在想紀千千哩。換了我是你,也會患得患失,因為在正常的情況下, 縱然能打敗慕容垂,仍沒法救回她們主婢,最怕慕容垂來個玉石俱焚,不過這個可能性微之 又微,因為慕容垂絕不會陷於這種田地。擊退慕容垂的可能性絕對存在,但要把慕容垂這樣 一個軍事兵法大家徹底擊垮,卻是難比登天的事,憑我們的實力是沒法辦到的。」   又道:「幸好現在並非正常的情況,因為你擁有與紀千千暗通心聲的異術。」   燕飛道:「慕容垂會否帶千千主婢赴戰場呢?」   向雨田道:「這個很難說。」   燕飛歎了一口氣,顯然非常煩惱。   向雨田道:「我倒希望慕容垂把她們帶在身邊,否則會令你非常為難。」   燕飛明白他說的話,指的假若慕容垂把她們主婢留在山寨,那燕飛將別無選擇,要突襲 山寨,把人救出來。而如果她們主婢安然而回,荒人便完成大任,再不會冒生死之險,到戰 場與燕軍拚個你死我活。   失去荒人的助力,拓跋珪將勝算大減,動輒有全軍覆沒之厄,而他燕飛好歹都是半個拓 跋族人,怎忍心看到這情況的出現。   燕飛搖頭道:「慕容垂若曉得慕容隆被破,絕不會放心讓她們留在山寨。」   向雨田同意道:「理該如此。」   又道:「如果單打獨鬥,你有信心在多少招內收拾慕容垂?」   燕飛道:「你將我看得這 高明嗎?」   向雨田笑道:「你自己看呢?慕容垂雖有北方胡族第二尚手的稱號,但比起練成黃天無 極的孫恩,怎都有段距離吧!」   燕飛道:「那我便坦白點,我曾和他交手,清楚他的本領,以我現在的功法,如能放手 而為,可在十劍之內取他性命,問題在我不能殺他,否則千千和小詩肯定被他的手下亂刀分 屍。」   向雨田駭然道:「如果你不能用小三合來對付他,又不能殺他,將會令你非常吃力,何 不有限度地施展小三合的招數,削弱他的戰鬥力呢?」   燕飛道:「你想到甚麼奇謀妙計呢?」   向雨田道:「我想到的,你也該想到。唯一可讓她們主婢脫身之計,就是製造出一種形 勢,令強如慕容垂也感到無望取勝。要營造這個特殊的形勢當然不容易,但卻不是沒有可能, 當這個情況出現時,你便可以向慕容垂叫陣,要他一戰定勝負,綵頭便是紀千千主婢。慕容 垂生性高傲,如果當著手下面前輸了給你,當然不會賴賬。」   燕飛道:「慕容垂肯這麼便宜我嗎?」   向雨田道:「孫恩知道你的厲害,我知道你的厲害,但慕容垂並不清楚,只會認為你仍 是當年與他交手的燕飛,只要賭注夠吸引,例如你戰敗則拓跋珪會向天立誓,向他俯首稱臣: 水不敢再存異心,怎到慕容垂不冒險一戰?」   燕飛頹然道:「我明白小珪,他絕不肯孤注一擲的把全族的命運押在我身上。他亦是不 曉得我厲害至何等程度的不知情者之一。」   向雨田攤手道:「這是我唯一想出來救回她們主婢的方法,只好考驗一下拓跋珪是不是 你真正的兄弟。」   接著兩眼一轉,道:「還有一個辦法,卻不知是否行得通,就是著紀千千答應他,如他 戰勝,從此死心塌地的從他。」   燕飛頹然道:「這種話我怎可對千千說出口來?」   向雨田一想也是,悵然若失的道:「對!男子漢大丈夫,這種話怎說得出口?他奶奶的! 還有甚麼好辦法呢?如非別無選擇,慕容垂絕不肯與能先後殺死竺法慶和孫恩的人決戰。」   燕飛道:「還有另-道難題,即使我贏了他,如果他違諾不肯放人,又如何呢?」   向雨田道:「只要你能把他制著,哪到他不放人。」   燕飛頭痛的道:「現在還是少想為炒,到時隨機應變,看看有沒有辦法。」   向雨田笑道:「對!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還是想想如何殲滅龍城軍團,簡單多了。」   兩人下山而去。   劉裕回到石頭城,已是日落西山的時刻,手下報上宋悲風在書齋候他,劉裕心中嘀咕, 他早上臨赴朝會前請宋悲風到烏衣巷謝家依劉穆之之計,向謝道韞先知會一聲,為何會用了 整個白晝的時間呢?   步入書齋,宋悲風正坐在一旁沉思,見他來到,亦只是微一頷首。   劉裕到他身旁坐下,道:「王夫人反應如何?」   宋悲風沉重的道:「她很失望,不過並不是對你失望,而是對謝混那蠢兒失望。我看大 小姐心襄很難過。」   劉裕大生感觸,如果可以有別的選擇,他絕不願傷謝道韞的心,她是如此可親可敬,通 情達理。   為何自己會處於這麼一個位置?為的是甚麼呢?事實上他清楚知道答案,延展在他前方 的就是直通往帝君寶座的路,這條路並不易走,每踏前一步,後方便會坍塌,沒法掉頭。兩 邊則是萬丈深淵,稍一行差踏錯,勢為粉身碎骨的結局。   劉裕道:「王夫人沒有認為我們錯怪謝混嗎?」   宋悲風道:「我向大小姐道出謠言的內容,她立即猜到是與謝混那小子有關,她還說…… 唉!」   劉裕從未聽過宋悲風以這種語氣說謝混,充滿鄙屑的意味,可見宋悲風是如何惱怒謝混。 這是可以理解的,謝氏的詩酒風流,就毀在謝混手裹。   劉裕道:「王夫人還有說甚麼呢?」   宋悲風道:「她說當年你和淡真小姐的事,被大少爺列為機密,知情的婢子都被嚴詞吩 咐,以後不准再提起此事,所以曉得此事者有多少人,清楚分明。謝混亦不知此事,只是後 來見孫小姐不時長嗟短歎,說害了淡真小姐,令他心中生疑,找來孫小姐的貼身侍婢詰問, 才曉得事情的經過。」   不用宋悲風說出來,劉裕也猜得大概,定是謝道韞得悉謠言後,找來那知情的婢子,證 實了謝混罪行。   劉裕有點不知說甚 話才好,因被宋悲風勾起他思憶謝鍾秀的悲痛。   宋悲風沉聲道:「我要走了!」   劉裕失聲道:「甚麼?」   宋悲風道:「我是來向你辭行,希望今晚便走。」   劉裕愕然片刻,苦澀的道:「大哥是否惱我?」   宋悲風歎道:「不要多心,此事你是受害者,謝混的胡作妄為,傷透你的心。我要走, 絕不是因為心中惱你,我很清楚你的為人。我要走,是不想見謝家因一些無知小兒沉淪下去, 不忍見謝家沒落凋零的慘況。安公和大少爺的風流,已成過去,謝家再出不了像他們那種的 風流將相,再難在政治上起風雲。我既然無能為力,只好遠走他方,眼不見為淨,盡量苦中 作樂,希望可以安度下半輩子。」   劉裕道:「大哥真的要到嶺南去嗎?不用走得這麼遠啊!」   宋悲風道:「早走晚走,始終要離開,現在南方再沒有人能是你的對手,只要你事事小 心,說不定真可完成大少爺驅逐胡虜,統一天下的宏願。好好的幹!」   劉裕頓感無話可說。   宋悲風欲言又止,露出猶豫的神色。   劉裕道:「宋大哥對我還有甚 金石良言,請說出來吧!」   宋悲風道:「不是甚麼金石良言,今早我便想問你,卻沒法問出口。」   劉裕訝道:「究竟是關於哪一方面的事呢?」   宋悲風道:「我想問你,假如謝混一錯再錯,到犯第三次大錯時,你會否殺他?」   劉裕渾身麻痺起來,呼吸不暢,斷然道:「只要宋大哥說一句話,我可立誓不論他如何 開罪我,我劉裕亦會饒他一命。」   宋悲風頹然道:「這句話我也說不出口,因為我明白這句話會令你變成語出而不行的人。 唉!大小姐告訴我謝混確對你存有深刻的仇恨,時思報復,這種人實在死不足惜,只因他是 謝家子弟,我才忍不住問你吧!」   劉裕道:「只要他不是犯上作亂造反的大罪,我定會放他一馬。」   宋悲風道:「這正是大小姐最擔心他會犯的錯誤,自小裕你入主建康後,他便行為異常, 且不願和大小姐說話,沒有人曉得他心中在轉甚麼念頭。」   劉裕心忖謝家真的完了,如謝道媼有甚麼不測,謝家在謝混主持下更不知會變成甚麼樣 子。   宋悲風道:「我們也不用太擔心,大小姐會找謝混說話,嚴厲的警告他,希望那小子曉 得進退,否則他便要負起一切後果。」   說罷隨即立起身來。   劉裕道:「讓我送大哥一程。唉!我是作繭自縛,小飛和奉三已離我而去,現在又輪到 宋大哥,我感到很難過。」   宋悲風老臉微紅,道:「你送我送到城門口好了,文清好像有事找你。」   劉裕仍未發覺宋悲風的異樣,訝道:「文清找我嗎?為何沒有人告訴我呢?」   宋悲風道:「你見到她便清楚,代我向她辭行吧!」   劉裕沒法,只好把他直送到石頭城城門,目送他消失在燈火迷茫處,想起此地一別,日 後再無相見之期,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第 八 章 陳兵日出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 第 八 章 陳兵日出   拓跋珪與楚無暇和一眾將領,立馬平城東門外,看著戰士們從城門魚貫而出,望東馳去。   先鋒部隊三千人,由長孫道生領軍,分成三路行軍,向日出原推進。他們是全騎兵的部 隊,任務是為主力部隊廓清前路,佔奪日出原的最高地月丘。   拓跋珪自抵平城後,從沒有疏懶下來,他踏遍平城四周的丘陵山野,而日出原一直是他 心中最理想的戰場。   日出原為平野之地,變化不大,桑干河由東北而來,橫過草原,往西南流去,灌溉兩岸 的草野。   月丘是日出原著名的丘陵,北依桑干河,像一條長蛇般縱貫平原近三里,位於平城和太 行山之間。   如能佔奪月丘,將取得制高以控草原的優勢,是日出原最具戰略價值的地點。   只要拓跋族大軍能利用月丘的特殊地理環境,部署大軍,將成日出原最堅實的陣地,扼 守著慕容垂往平城必經之路。   投進今次戰爭的戰士共二萬人,餘下二千人分駐平城和雁門,以防慕容垂派兵繞路突襲。 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拓跋珪只是以防萬一,因為他隨時可今日出原的大軍回師反撲敵人攻 打兩城的突擊軍,教慕容垂吃不完兜著走。   拓跋珪又從兩城另外徵召工匠壯丁五千人作工事兵,隨主力部隊出發,負起運送糧草、 建立陣地的防禦設施和軍中雜務。   拓跋珪的心情很平靜,戰爭的來臨,反令他放鬆下來,不像以往般朝思夕慮,為茫不可 測的未來而憂心。   從城門馳出來的騎士人人士氣旺盛,鬥志高昂,每一個人都清楚知道,對手是北方的軍 事巨人慕容垂,此戰將決定北方的霸權誰屬;但亦清楚曉得最高領袖拓跋珪今仗是成竹在胸, 一切依計而行,井然有序。   楚無暇一身武裝,風姿掉約的坐在馬背上,雙目閃動著興奮的神色,向旁邊的拓跋珪歡 喜的道:「春天真的來了,地上已不見積雪。」   拓跋珪微笑道:「大地的春天來了,也代表著我拓跋族的春天正在來臨。當慕容垂駭然 驚覺我們進軍日出原,已是遲了一步,悔之莫及。」   另一邊的長孫嵩道:「慕容垂會有何反應呢?他當曉得自己的奇兵再不成奇兵。」   拓跋珪有感而發的欣然道:「任他智比天高,但他想破的腦袋,仍不會明白為何我們可 以對他的進軍路線瞭若指掌,時間上拿捏得如此精確。只是在這方面的失誤,足可令他陣腳 大亂,進退失據。」   眾人均以為他指的是向雨田這個超級探子,卻不知拓跋珪心想的卻是紀千千。沒有紀千 千,眼前的優勢絕不會出現。   叔孫普洛輕鬆的道:「慕容垂驚悉我們布軍月丘之際,龍城軍團被破的壞消息同時傳進 他耳內去,不知他是否抵受得了這雙重的打擊,真希望有人能告訴我他的表情。」   眾人聞言發出一陣哄笑聲。   長孫嵩道:「那時他仍有兩個選擇,一是立即退軍;一是直出草原和我們正面交鋒,而 不論是哪個選擇,都是那 困難,那 難以決定。」   拓跋珪緩緩搖頭,道:「不!慕容垂只有一個選擇,如果他倉惶撤退,我會全力追擊, 教他在回到中山前全軍覆沒,重蹈他兒子小寶兒的覆轍,慕容垂是不會這麼愚蠢的。」   接著以鮮卑語高聲喝道:「兒郎們!努力啊!」   三千騎士轟然呼應,領軍的長孫道生發出指令,號角聲響起,三千騎分作三隊,放蹄像 三把利劍般往遠方的日出原刺去。   蹄音填滿夕照下的原野。   二百多輛騾車似一條長蛇般蟄伏岸旁,誘敵大軍經過一個白晝的休息,人與畜都回復精 力。太陽下山前,他們開始整理行裝,準備入黑後上路。   由小傑指揮的探子團三次派人回來傳遞消息,指前路上沒有發現敵蹤。   王鎮惡、卓狂生、姬別、紅子春和龐義等人,聚在一起商討行軍的路線。   卓狂生道:「我們沿河再走一個時辰,將偏離河道,進入太行西原,由此再走兩個夜晚, 可於黎明前抵達敵人最有機會發動突襲的北丘,不過這只是我們的猜測,事實上慕容隆可在 我們到達北丘前的任何一刻,以快馬攻擊我們,因為表面看來,我們太脆弱了,根本不堪一 擊。」   王鎮惡搖頭道:「敵人只有兩個攻擊我們的機會,因為只要是懂得兵法的人,當不會選 在我們行軍途上發動攻擊,那時我們正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下,在那種情況下攻擊我們,會 遭到我們最頑強的反抗。」   紅子春道:「鎮惡言之成理。唉!老卓,不是我說你,說書你是邊荒第一,對戰爭卻完 全外行。」   卓狂生笑罵道:「你這死奸商,總不肯放過糗我的機會。好!我認外行了。鎮惡,告訴 我們,敵人會在哪兩種情況下攻擊我們?」   王鎮惡道:「敵人最佳的攻擊時刻,是待我們經一夜行軍,人疲馬乏,鬆弛下來,生火 造飯的一刻,那時我們精力尚未回復,抵抗力最薄弱,鬥志亦不堅凝,最易為敵所乘。」   姬別笑道:「如果沒有我想出來的奇謀妙策,我們確是不堪一擊,老卓至少在這方面沒 有說錯。」   龐義笑道:「卓館主真的不賴,至少是半個兵法家,在知己知彼上,是只知己而不知彼, 所以是半個兵法家。」   卓狂生苦笑道:「放過我成嗎?」   眾人哄聲大笑,氣氛輕鬆寫意。   王鎮惡道:「崔堡主之所以猜測敵人會在我們抵達北丘方發動攻擊,一來因北丘位於霧 鄉之西十里許處,令敵人得進攻退守之利,更因為丘陵地易於埋伏,可在四面八方對我們發 動攻擊,使我們守無可守。根據小傑的情報,前路上見不到敵人,正代表慕容隆一意在北丘 伏襲我們,所以不派探子來偵察,以免惹起我們的警覺。」   紅子春點頭道:「明白了!」   姬別仰望天空,道:「今晚看來又是天朗氣清的一晚,視野清晰對我們行軍大增方便, 敵人絕不會冒險來襲。」   王鎮惡道:「這是敵人第三個不會在我們抵北丘前發動攻擊的原因。據崔堡主說,由於 地勢關係,初春時節,黎明時霧鄉一帶水氣積聚,影響到北丘一帶,致煙霧迷茫,視野不清, 是敵人最佳的伏擊地點,過了北丘,敵人將失去天時地利的地理上優勢,故而慕容隆絕不會 錯過這個機會,亦使我們能巧妙佈局,引敵人入彀。」   卓狂生大笑道:「關鍵仍是慕容隆自以為是奇兵,而我們則視他為送進口來的鮮美肥肉。 哈!是動身的時候哩!」   北丘西南方不到五十里的一處密林內,五千名邊荒戰士休息了整天,正等待日落西山再 績行程的一刻。   他們在誘敵大軍起行後才動身,先朝西行,待遠離崔家堡後,方改向北上,為的是避過 敵人耳目。   由於輕裝馬快,雖比誘敵大軍遲上路,卻遠遠把誘敵大軍拋在後方,一夜急趕,等於誘 敵大軍兩夜的行程。   他們會早一晚抵達北丘,埋伏在北丘西面的密林,養精蓄銳,好待螳螂來捕蟬時,他們 成為在後的黃雀。   慕容戰來到正倚樹而坐的屠奉三前方,蹲下來道:「一切順利!」   屠奉三現出燦爛的笑容,響應道:「一切順利!」   兩人伸手互擊,以表達心中興奮之情,發出清脆的響音。   慕容戰歎道:「苦待的時刻終於來臨,自千千主婢被擄北去,我便快樂不起來。」   屠奉三道:「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會為一個女人而去出生入死,但現在卻覺得是義無反顧, 理所當然。」   慕容戰道:「想想也是奇怪,由邊荒集到這裡,我沒有聽過半句怨言,每一個人都是自 發性的參與今次的行動,每一個人都願意為千千流血至乎獻上寶貴的生命。」   屠奉三道:「千千感動了我們每一個人,如果她不是犧牲自己,邊荒集早完蛋了。」   慕容戰道:「但我仍非常擔心,打勝仗並不代表可以成功把她們拯救出來,希望燕飛能 再創奇跡,完成這個近乎不可能的任務。」   屠奉三雙目閃閃生光,沉聲道:「那就要看我們能贏得多徹底,如能把慕容垂圍困起來, 便可逼他以千千主婢作為脫身的交換條件。」   慕容戰道:「我想過這個可能性,但拓跋珪肯答應嗎?拓跋珪在我們胡族中是出名心狠 手辣的人,如果可以,他不會容慕容垂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屠奉三道:「那就要看他是不是真的當燕飛是最好的兄弟。」   慕容戰歎道:「我並不樂觀。」   此時拓跋儀匆匆而至,道:「好險!姚猛使人回來通知我們,前面三里處有一隊由百多 人組成的敵騎經過,朝北丘的方向去了,差點發現我們。」   慕容戰吁出一口氣道:「想不到慕容隆如此小心謹慎,我們須格外留神。」   屠奉三道:「不用擔心,這該是最後一支巡查附近地域的敵人騎隊,慕容隆比我們更怕 被發現影蹤,惹起我們的警覺。」   拓跋儀道:「我已著姚猛和他的人探清楚遠近的情況,在高處放哨,只要再不見敵蹤, 入黑後我們便可以上路。」   又訝然審視屠奉三道:「是否我的錯覺呢?總感到屠當家與以前有點分別,像是春風滿 面的模樣。」   屠奉三笑道:「救回千千主婢有望,誰不是春風滿面呢?」   慕容戰仰首望天,道:「是時候了。」   紀千千來到正憑窗外望的小詩身旁,道:「還有不舒服嗎?」   小詩答道:「好多哩!春天真的來了,天氣暖了很多。」   又壓低聲音道:「小姐!我很害怕呢?」   紀千千愛憐地摟著她肩膊,道:「詩詩又在擔心了。」   小詩抗議道:「我不是瞎擔心。你看,那邊本來有十多個營帳,現在全都不見了。」   紀千千早留意到這情況,道:「現在是行軍打仗嘛!軍隊當然會有調動。」   小詩道:「他們到哪裡去呢?」   紀千千柔聲道:「當然是到平城去,還有甚 地方好去呢?」   小詩朝她望去,訝道:「小姐真的不擔心嗎?這個山寨這麼隱蔽,平城的將兵可能懵然 不知,那就糟糕哩!」   紀千千微笑道:「勿要胡思亂想了,平城由燕郎的兄弟拓跋珪主持,他是很厲害的狠角 式,絕不會窩囊至此。」   小詩不解道:「為何小姐總像很清楚外面情況的樣子呢?我真不明白。」   紀千千道:「你不明白的事多著呢!總言之你要對我有信心,我們脫離苦難的日子快來 臨哩!」   小詩天真的道:「那就好了。得到自由後,我們是否回邊荒集定居呢?」   紀千千道:「當然要回邊荒集去,天下還有更好的地方嗎?」   小詩答道:「的確沒有了。」   今回輪到紀千千訝道:「你在邊荒集時不是很害怕嗎?」   小詩不好意思的道:「起始時當然不習慣,個個都是凶神惡煞、殺氣騰騰,一副想吃人 的樣子。可是相處下來,原來他們是良善的人,對我們都好好的。」   紀千千啞然笑道:「良善是談不上哩!不過他們都是真情真性的好漢子,讓我告訴你一 個秘密吧!他們正從邊荒遠道而來,為我們的自由作戰。」   小詩不解道:「小姐怎會曉得呢?」   紀千千拍拍小詩肩頭,暗示風娘剛入門來。   風娘舉步朝她們走過來,紀千千感到風娘要找她說話,湊到小詩耳旁低聲道:「一切不 用擔心,老天爺自有最妥善的安排,詩詩受了這麼多苦,還不夠嗎?現在上床好好睡一覺, 明天一定會比今天更好。」   小詩依言而去。   風娘來到紀千千身旁,歎了一口氣。   紀千千直覺感到風娘心中很同情她們主婢的遭遇,只是無能為力,不由好感大增,道: 「大娘為何像心事重重的樣子呢?」   風娘道:「小姐沒有心事嗎?」   紀千千聳肩道:「擔心有甚麼用呢?」心中一動,問道:「我和小詩不用到前線去嗎?」   風娘答道::厄要由皇上決定,我們很快會知道。」   紀千千生出希望,如慕容垂不在,主力部隊又被調往前線,燕飛只要有足夠人手,突襲 營地,她們大有脫身的機會。旋又想到刀劍無情,在那樣的情況下,風娘定會拚死阻止,一 時心中矛盾之極。   問道:「皇上在哪裡呢?」   風娘微一猶豫,然後道:「皇上會於幾天內回來,屆時小姐的去留,自會分明。」   接著再歎一口氣。   紀千千忍不住道:「大娘是不是又想起舊事呢?」   風娘沉默片刻,道:「小姐心中要有最壞的打算。」   紀千千心忖這句話該向慕容垂說才算找對了人,但對風娘的關壞和提示,仍是非常感激, 答道:「自失去自由的第一天開始,我一直作著最壞的打算。」   風娘有感而發的道:「那是不同的,直到今天,小姐仍抱著希望,可是當一切希望盡成 泡影,那種感覺絕不好受。」   紀千千感到風娘是在描述她自己的感受,而她正是失去了期待和希望的人,因為風娘的 幸福和快樂,早被不能挽回的過去埋葬了。   紀千千道:「若我真的失去一切希望,我會曉得怎麼做的。」   風娘淒然道:「這是何苦來哉!我已曾多次苦勸皇上,但他總聽不入耳,到頭來他只會 一無所得。這樣做有甚麼意思?男女間的事怎能勉強?」   紀千千訝道:「風娘……」   風娘截斷她道:「老身只是一時禁不住發牢騷,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唉!我的確有心事, 想到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希望燕飛能逃過此劫吧!」   紀千千愕然道:「燕飛?」   風娘道:「不要多想。只要燕飛在世,小姐仍擁有美好的未來,對嗎?」   紀千千感到風娘這番話內藏玄機,只是沒法測破。   風娘低聲道:「小姐早點睡吧!老身多言了。」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第 九 章 命運之手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 第 九 章 命運之手   二更時分,燕飛和向雨田領導直搗敵人大後方的突擊隊,抵達霧鄉所在的山巒。為免打 草驚蛇致功虧一簣,軍隊於背向霧鄉的崖壁處覓地藏身休息,再由燕飛和向雨田去探路。   霧鄉是太行山內一個小盆地,原為太行山以打獵焉生的獵民聚居的避世桃源,現在終於 難逃一劫,被戰火波及。以燕人的作風,他們該是凶多吉少。   霧鄉四面山峰聳立對峙,只西面有出口,連接著被燕人開闊了的山道,直通往山下的北 丘。   近百棟房子,平均分佈在廣闊達一里的盆谷高地上,顯然都是拆掉原住民簡陋的茅房後 新建成的屋舍,除此之外還有數以百計的營帳。   東北面傳來水瀑之聲,一道溪流蜿蜒流過霧鄉,朝西南流去,確為進可攻退可守的福地。 如非崔宏想出從後突襲霧鄉之計,只要龍城軍團撤回盆地內,便可穩如泰山,守個堅如鐵桶。   在戰略上,慕容垂此計確是無懈可擊,立於不敗之地,只可惜任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 他最鍾情的女子,正是他今仗的唯一破綻。   向雨田道:「你聽到嗎?」   此時盆谷內燈火黯淡,大部份人在房子或營帳內好夢正濃,只有數隊守夜的巡兵,於各 關鍵位置放哨。   從近五十丈的高處看下去,房舍像一個個的大盒子,與圓形的營帳合成一幅奇怪和不規 則的圖案,或聚或散,在夜空下一片寧靜,讓人嗅不到半點戰爭的氣息。   霧鄉的確名副其實,空氣中充盈水氣,形成薄薄的煙霧,籠罩著整個盆谷,頗有些兒虛 無縹緲不大真切的奇異感覺。   燕飛點頭道:「是狗兒的吠叫聲,如果我們硬闖下去,未至谷地,肯定先瞞不過狗兒的 靈覺。」   向雨田道:「龍城軍團身經百戰,只要有喘一口氣的時間,便可以奮起反擊,那時吃虧 的將是我們。」   燕飛道:「如果崔宏所說無誤,水氣會在晚上大量積眾,尤於此春濃濕重之時,到天明 時霧氣會在谷內聚而不散,大幅減弱狗兒的警覺性,只要我們手腳夠快,加上姬大少的厲害 毒火器,該可完成任務。」   向雨田道:「如我是慕容隆,會於四面山坡上設置警報陷阱,如有外敵入侵,觸響警報, 可以有足夠時間從容應付。你認為慕容隆有我這 謹慎小心嗎?」   燕飛看著下方雜草叢生,加上仍有很多地方因山內清寒的天氣而積雪未解,頭痛的道: 「在如此霧夜,要在陡峭難行的崖壁找出敵人設置的警報陷阱,似乎超出了我們的能力,但 若在白天行動,更怕驚動敵人,你有甚麼辦法呢?」   向雨田道:「我們還須防敵人一手,只宜在明晚方採取行動,否則如敵人每天都對警報 陷阱作例行檢查,我們的突襲行動便告完蛋。」   燕飛訝道:「你似是成竹在胸,但我真想不到還有甚麼辦法?」   向雨田道:「若要清除所有陷阱,又須只憑觸覺,恐怕神仙也辦不到,但只是開闢一條 供我們下谷的路線,本人卻是綽有餘裕。我們秘人長期在沙漠打滾,對危險養成奇異的觸感, 那天明瑤在我們決戰時接近我們,事實上她把自己隱藏得很好,只是瞞不過我這種對危險特 別敏銳的感應。」   接著話題一轉道:「告訴我,你是否相信命運的存在呢?」   自第一天認識向雨田,燕飛便曉得向雨田這種說話的風格,會從一個話題扯到另一個完 全與先前談論的沒有任何關連的話題去。他的腦子像裝滿非常人所能想像,稀奇古怪的念頭, 對平常人沒留心的事,充滿了獵奇探索的興致。   每次與他交談,燕飛總有啟發。   燕飛沉吟片晌,歎道:「我對是否有命運這回事,一向沒有理會的興趣,因為曉得縱想 破腦袋也想不通。不過那天在長安街頭,看著明瑤掀簾向我露出如花玉容,還風情萬種的向 我作出勾魂攝魄的笑容,事後回想起來,這種巧合確是玄之又玄,似乎冥冥中真有命運存在 著,否則如何去解釋呢?」   向雨田道:「說得好!若不是明瑤當時故意要氣我,決不會掀簾對街頭一個男於微笑, 而燕兄你若不是意圖刺殺慕容文,那個時刻亦不會置身在長安的街頭,看似簡單的一個巧合, 是要無數的『如果』去支持。如果不是如此,這些事便不會發生。」   燕飛皺眉道:「向兄究竟想說明甚麼道理呢?」   向雨田道:「我想到的是天下的運數,想到誰興誰替的問題。我和你今天在這裹並肩作 戰,實是命運的安排,換過另一種情況,你的兄弟絕不是慕容垂的對手,雙方的實力太懸殊 了。最奇妙的是縱然明知道是命運的安排,我們也沒法去改變命運,因為我們根本沒有選擇, 只好依從命運。難道我們仍可半途而廢,坐看慕容垂滅掉拓跋珪,而紀千千則永遠成為囚籠 裹的美麗彩雀嗎?」   燕飛訝道:「為何你忽然有這個古怪的想法呢?」   向雨田沉聲道:「我和你都清楚明白,眼前的人間世只是一個存在的層次和空間,世人 迷醉其中而不自覺,而我們正身歷其境,忘情的去愛去恨,為不同的目的和追求奮戰不休。 主宰這個人間世的是一種無影無形、無所不包的力量,它在我們的思感之外,捉不著看不見, 但我們卻能從自身的情況,例如你和明瑤的重逢,隱隱察覺到它的存在。我們並不明白它, 亦永遠弄不清楚它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只能名之為命運,但我們也很容易忽略它的存在,因 為它是超乎我們認知的能力,轉瞬我們便會再次忘情的投入,忘掉剎那間的明悟。若如在一 個夢裡,一刻的清醒後,繼續作我們的春秋大夢。」   燕飛生出不寒而慄的感覺,眼前所有存在的事物,究竟是何苦來哉!   向雨田道:「這正是我捨明瑤而專志於修練大法的原因,因為只有堪破這個人世的秘密, 方能真正令我動心。想想吧!只要有一個條件不配合,你和明瑤在長安的重逢便不會發生, 命運是多麼的奇異,也是多麼的可怕。但我們更懂得的是以自我安慰去開解自己,認定這只 是巧合,與命運沒有任何關係。事實上自你在沙漠邊緣處遇上師傅,命運便安排了你未來的 路向,也決定了我的命運,決定了包括慕容垂、拓跋珪在內所有人的命運。」   燕飛感到遍體生寒,向雨田說的是最虛無縹渺的事,但卻隱含令人沒法反駁的至理。如 果沒有遇上明瑤,他或許不會到邊荒集去;如果沒有高彥一意要見紀千千,他與紀千千也無 緣無份;如果不是因謝安離開建康,紀千千亦不會到邊荒去。眼前的情況,確由無數的「如 果」串連而成。   向雨田道:「假如我們破空而去,是否能逃出命運的控制呢?又或許甚麼洞天福地,仍 只是命運的一部分?」   燕飛苦笑道:「這種事我們最好不要去想,再想只是自尋煩惱,我給你說得糊塗了。」   向雨田笑道:「你的看法,恰是命運的撒手簡,因為忘掉它,人才有生存的樂趣,誰願 意受苦呢?」   燕飛點頭道:「的確如此!現在我們是否應離開這裡,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作個忘掉 一切的好夢呢?」   向雨田欣然道:「正合我意。走吧!」   劉裕清早起來,劉穆之來求見,劉裕遂邀他一起進早膳。   兩人邊吃邊談,劉裕問道:「辛苦先生了,看先生兩眼佈滿紅筋,便曉得先生昨夜沒有 睡過。」   劉穆之道:「多謝大人關懷。昨夜我小睡一個時辰後,驚醒過來,愈想目前的情況,愈 生出危機四伏的感覺,幸好想到破解之法,且是一石數鳥之計。」   劉裕大喜道:「請先生指點。」   劉穆之道:「我們立即雷厲風行的推行新一輪的上斷。」   劉裕愕然道:「我們昨天剛提及土斷,到現在我仍弄不清楚是甚麼一回事,只知道牽涉 到世家豪強的根本利益,亦是他們害怕我的一個主因,在現在的時勢下推行這種大改革,會 否過於倉卒呢?」   劉穆之拈鬚微笑道:「請讓我先向大人解釋清楚土斷的內容。自晉室立國江左,曾推行 多次土斷,最著名的有鹹和土斷、鹹康土斷、桓溫的土斷和安公的土斷。所謂土斷,是徵稅 的方法,而與上斷唇齒相依的就是編製戶籍。」   劉裕點頭道:「我明白了,要公平徵稅,必須先弄清楚戶口,有詳實的戶口統計,才能 有效的推行稅制。」   劉穆之欣然道:「正是如此。在鹹和五年以前,田租是繼承前晉按丁徵收的制度,每丁 谷四斗。可是這種按丁收租的制度並不公平,因其不分貧富,對大地主當然最有利,但對無 地和地少的貧民不利。故而在鹹和五年,朝廷頒令改按丁收稅為度田稅米,田租按畝收稅, 土地多的自然要多繳稅,土地少繳稅少,這度田稅米的稅制,大抵襲用至安公主政的時候。」   劉裕不解道:「那桓溫做過甚麼事呢?」   劉穆之道:「桓溫的改革,主要在編訂戶籍上。由鹹康土斷,到桓溫土斷,其間二十多 年,北方流民不斷遷來南方,特別是北方在殘暴的石虎統治期間,南下的流民更多,朝廷須 設置僑郡以安置流民,再加上大族豪強的兼併和自耕農破產逃亡,以前編訂的戶籍再不切合 實際。桓溫的改革,就是重新編定戶籍,把逃戶流民納入戶籍,如此便可大幅增加朝廷的稅 收。」   劉裕點頭道:「我開始明白了,土地戶籍的政策,正是統治的基礎,若這方面做不好, 朝廷的收入將出現問題。桓溫接著便是安公,為何仍有土斷的需要呢?戶籍的變化該不太 大。」   劉穆之道:「任何改革,均是因應當時的需要。桓溫推行上斷,是因兩次北伐後,人命 和財力損耗嚴重,所以須增加收入。安公的土斷,是因符堅已統一北方,隨時有大舉南侵的 威脅,而南方的軍力則集中在大江中、上游的地區,由桓沖率領,而建康一帶兵力空虛,有 必要成立另一支軍事力量,那就是大人現在統領的北府兵了。」   劉裕歎道:「經先生解說,我比之以前更明白安公的高瞻遠矚,沒有他,就沒有淝水的 勝利。」   劉穆之道:「安公的土斷,與以前最大的分別,就是既非按丁稅米,也不是度田稅米, 而是按口稅米,每口二斗米。」   劉裕糊塗起來,大惑不解道:「先生剛才不是說過度田稅米是比較公平的做法,為何安 公卻反其道而行?」   劉穆之道:「此正代表安公是務實的政治家,他的政治目標是要增加稅收,以建立一個 新的兵團,故針對時敝,施行新政。」   稍頓續道:「度田稅米本為最公平的稅法,可是理想和現實卻有很大的距離,在門閥專 政的制度下,度田稅米根本沒法推行,兼且度田稅米手續繁複,逃稅容易,而按口稅米卻手 續簡單,容易推行。」   劉裕明白過來,統治階層是由高門大族所壟斷,他們怎會全心全意的去推行不利於他們 的稅收改革。當然,桓溫在時,威懾南方,誰敢不從,便拿他們來祭旗示眾,自是卓有成效。 可是桓溫去後,他們再無所懼,故陽奉陰達,令良好的稅收政策形同虛設。到謝安之時,良 政變成劣政,嚴重損害國家的利益,謝安只好退而求其次,採取在當時情況下較有效的稅收 方法。   他同時得到很大的啟發,明白務實的重要性,只顧理想而漠視實際,會惹來災難性的後 果。例如他一直不喜歡建康高門醉生夢死、清談服藥的生活方式,更不滿高門對寒門的壓制 和剝削,但假如他要改革這個情況,在現時的形勢下,是完全不切合實際的。   理想固然重要,但他更要顧及的是實際的成效,這才是務實的作風。他須以安公為師。   劉穆之又道:「安公另一德政,是指定只有現役的軍人可免稅,其它一概人等,包括有 免稅權的王公官貴都要納稅,一視同仁。」   劉裕道:「現時的情況又如何呢?」   劉穆之道:「自安公退位,司馬道子當權,一切回復舊觀,王公大臣都享有免稅的特權, 加上天師軍作亂,令朝廷稅收大減。」   劉裕道:「那我們該如何改革?」   劉穆之道:「事情慾速則不達,我們只須嚴格執行安公的土斷,暫時該已足夠。」   劉裕道:「我不明白,這與應付當前危機有甚 直接的關係?」   劉穆之道:「大人繼續奉行安公的政策,正代表大人是安公和玄帥的繼承者,旗幟鮮明, 以前擁護安公政策的高門中開明之輩,將會把對安公的支持轉移到你的身上來。這也更表明 了你是有治國能力的人。」   劉裕點頭道:「我開始有點頭緒哩!對!這比說任何話,更明確顯示我是秉承安公和玄 帥的改革。」   劉穆之道:「另一方面,大人亦是向南方高門表明,你不是要摧毀他們,充其量你只是 另一個安公,所作所為全是為大局著想。」   劉裕道:「可是總有人會反對我重新推出安公的新政,正如當年反對安公的大不乏人。」   劉穆之微笑道:「我正是希望有人會站出來反對大人。」   劉裕愕然道:「我又不明白了。」   劉穆之道:「大人可有想過現在的你,和當年的安公有甚麼分別呢?」   劉裕皺眉思索。   劉穆之沉聲道:「最大的分別,就是當大人手刃桓玄之時,南方的兵權將盡人大人之手, 誰敢反對你,大人便手下不留情,這是唯一令南方由亂歸治的辦法。從歷史觀之,任何政策 的推行,必須有強大的實力作後盾。我不是要大人做甚麼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事。誰不合 作嗎?可革掉他的官職,只有當反對的人膽敢犯上造反,才正之以法。際此不穩定的時期, 大人絕不可以退縮,只有以鐵腕治國,方是明智之舉。」   劉裕雙目亮起來,道:「明白了!」   又哈哈笑道:「先生這番話,令我受益不淺。關於土斷之事,由先生負責為我拿主意, 而我則全力支持先生,先生要我怎麼辦,我便怎麼辦。」   劉穆之欣然接令。   劉裕正容道:「我現在最希望的事,就是百姓能得享和平豐足的日子,至於我個人的喜 樂好惡,再不重要。」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第 十 章 各就其位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 第 十 章 各就其位   崔宏在黃昏時分返回營地,丁宣大喜來迎。   崔宏見林內的營地表面一片平靜,暗裡卻衛戍森嚴,崗哨林立,欣然道:「一切無恙!」   丁宣道:「托大人鴻福,敵人並沒有在我們監視的範圍內現蹤。」   對崔宏的膽識才智,他是心中佩服的,更明白今回拓跋珪讓自己當崔宏的副手,是看在 燕飛的分上,隱含栽培之意。所以就任後,-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惟恐有失。   丁宣雖為漢人,但卻是在胡族統治下的北方成長,對南方的晉室政權,只有惡感而沒有 好感,可是要在北方出人頭地,必須依附胡族政權,丁宣遂看中新興有為的拓跋族。   丁宣又道:「族主方面傳來消息,他已盡起全軍,到日出原的月丘佈陣,逼慕容垂作正 面交鋒。」   崔宏點頭道:「明白了。」   在離開平城前,他和拓跋珪釐定了全盤的作戰大計,俾能互相配合,爭取最豐碩的戰爭 成果。   崔宏與丁宣步行至營地林區東南面邊緣處,遙望落日下三十里許處北丘的方向,道: 「入黑後我們立即起程,秘密行軍,至北丘北面五里許處埋伏,小休兩個時辰,天明前再潛 近北丘,只要見到煙花訊號,立即發動攻擊。」   丁宣點頭應是。   崔宏微笑道:「今次慕容隆肯定中計,就要看我們能否把他精銳的龍城兵團徹底擊垮, 此戰我們必須大勝,若只是小勝,與打敗仗並沒有絲毫分別,明白嗎?」   丁宣道:「明白了!」   建康。石頭城。   劉裕在內堂與江文清吃晚飯,比起昨晚,他心情舒暢多了。自從知悉江文清懷了他的孩 子後,他自然而然的把心中的愛,轉移到江文清的身上去,解開了心中的死結,對江文清呵 護備至。   在燭光映照下,江文清人比花嬌,令他心中愛惜之意,有添無減。   江文清看著劉裕不停地把菜餚夾到她的碗內,致堆積如小山,笑道:「文清怎吃得了這 麼多?」   劉裕微笑道:「為了我們的將來,文清必須多吃點,孩子方會肥肥白白,甫出世立成壯 丁。」   江文清不勝羞喜的白他一眼,道:「真誇大!大人今晚的心情很好哩!」   劉裕點頭道:「我今天的心情的確很好,因為我對如何治理國家,開始有點頭緒,全賴 穆之為我籌謀運策。坦白說,我一向對窮酸儒生沒有多大好感,但穆之卻令我這個看法徹底 改變過來。很奇怪,他比我這個短視的粗人更講實效,不會空談甚 先王之道、仁義道德, 甚對我的脾性。」   江文清道:「穆之確是個很特別的人,裕郎須好好待他。」   此時手下來報,蒯恩到了石頭城,正在外堂等候。   劉裕喜出望外,心忖又會來得這麼快的,他原本以為沒有十天八天時間,蒯恩仍沒法應 召而回。   江文清欣然道:「小恩竟回來了,大人還不立即去見他。」   劉裕連忙起身,移過去親了江文清的臉蛋,又摸摸她微隆的小腹,這才到外堂去。   蒯恩見他進來,從地席跳起來,神情激動,下跪道:「蒯恩向統領大人請安問好。」   劉裕搶前把他扶起來,抓著他雙臂,道:「小恩你做得很好!不!是非常的好!立下大 功。」   蒯恩一臉風塵僕僕的模樣,顫抖著聲音,顯示他仍處於激動的情緒裡,道:「全賴統領 大人的訓誨和提攜,小恩怎敢居功。」   劉裕偕他到一角坐下,說出心中的疑惑道:「你怎會來得這麼快呢?」   蒯恩道:「大人急訊傳來,屬下剛好在無錫接收陰奇將軍的糧資,立即快馬趕來。屬下 已依大人指示,把軍符和任命文書交予陰將軍,並向他詳細交待會稽等地的情況。」   若要在現時軍中找出他最信任的人,蒯恩和陰奇肯定居於榜首,比魏泳之、何無忌、彭 中等更得他信任。   劉裕道:「亂區現今情況如何?」   蒯恩道:「天師軍已煙消雲散。屬下依穆之先生的指示,一方面宣稱孫恩已葬身怒海, 同時把徐道覆和張永的首級,掛在會稽城東門外示眾三天;另一方面則依穆之先生的吩咐, 推行安民之策,豁免當地民眾田稅半年,修補各地城池,又趁機把參與叛亂的各地豪強的土 地收歸國有,再公平分發與當地農戶,這場由孫恩惹起的大禍,該已告一段落。」   劉裕暗叫慚愧,劉穆之曾向他提及這些收拾天師軍遺下的爛攤子的方法,可是自己的心 神全放在如何殺死桓玄一事上,當時並沒有放在心上,到此時蒯恩提起,方記起來。   幸好有劉穆之這個能總攬全局,鉅細無遺的智者為他效力,否則自己定會弄個一塌糊塗, 亂上加亂。   同時又想到劉穆之屢次強調,自己必須以強而有力的手腕統治南方,天師軍之亂的善後 工作,正為劉穆之說的話作出最佳的說明。因為會稽諸城所有反對的勢力,均被他連根拔起 了,所以推行利民之策全無阻力,水到渠成,取得驕人的成果。   他同時生出戒懼之心,試想如果自己是只求私利的獨裁者,不論目下如何剝削壓逼蟻民, 一時間老百姓們亦只有屈從的份兒,而沒有反抗之力。當然!到民不聊生,民眾感到縱死而 無大害,自然是動亂叢生。可是若推行的是安民利民之策,人民只會感激而不會造反,效果 是截然不同。   他劉裕定要時常警惕自己,絕不可作傷民之舉,民眾的福祉,就在他一念之間,他怎可 不誠惶誠恐,事事三思而後行,謹慎律己。   劉穆之最高明之處,是藉著平定天師軍之亂把土地作重新的分配,平息了天師軍禍起的 源頭。這種切合形勢,因勢施政的手法,是他須好好學習的。   蒯恩又道:「不知大人急召屬下回來,有甚麼用得著屬下的地方呢?只要大人吩咐下來, 屬下願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劉裕想起當日侯亮生自盡身亡,蒯恩到建康來報訊,傍惶無依的情形,比對起蒯恩成為 北府兵中舉足輕重的猛將,聯想起自己回到建康,走投無路,不得不和司馬道子妥協的處境, 一時百感交集。   道:「沒有這般嚴重,我召你回來,是要你代我坐鎮建康,好讓我能抽身去對付桓玄。」   蒯恩吃了一驚,道:「如此大任,屬下恐難擔當。」   劉裕笑道:「坦白說,對政治我是外行,恐怕比你更沒頭緒。幸好政治方面有穆之負責, 你只要牢牢掌握兵權,守穩石頭城,誰敢造反,就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殲滅,但這個可能 性微乎其微。現今建康仍處於軍管之下,你只要約束手下,理好建康的治安便成。」   又道:一待會我們找穆之先生來商量,趁機授予你一個名實相符的職位,讓你更容易管 治建康。」   蒯恩仍是惴惴不安,道:「可是建康的高門……」   劉裕截斷他微笑道:「有我劉裕作你的後盾,小恩有甚麼好害怕的?建康高門中支持我 們者比比皆是,若有人敢來搗亂,我們便要他們吃不完兜著走,兵權在誰的手上,便由誰來 主事。再配合穆之先生圓熟的政治手段,小恩你肯定不會出問題。」   蒯恩這才稍為放心,連忙謝恩。   劉裕沉吟道:「我會讓小恩見幾個人,讓他們清楚我的心意,至於我們軍內,我卻絲毫 不擔心,因為人人清楚你立下的功勞。」   蒯恩欲言又止。   劉裕訝道:「小恩還有甚麼話要說呢?」   蒯恩兩眼微紅,道:「屬下希望能為侯先生雪恨。」   劉裕苦笑道:「我正要賴你為我穩著建康,你怎可隨我去討伐桓玄?」   蒯恩道:「屬下怎敢違背大人的命令?屬下只希望曉得害死侯先生的妖女是誰。」   劉裕這才曉得誤會了他的意思,又大感頭痛,難道告訴他當日他和屠奉三口中的妖女是 任青媞?   只好道:「那時我們所知不詳,故而有此猜測,懷疑是有人洩露消息,豈知純屬誤會。 說到底罪魁禍首仍是桓玄,為了大局著想,我們不該再追究其它人。」   事實上他自己亦不滿意自己這番搪塞的說辭,但有甚麼辦法呢?一時間他的確無法編出 更有說服力的故事。   蒯恩現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劉裕拍拍他肩頭,道:「我是為小恩你著想,此事牽涉到江湖一個神秘的門派,但他們 的頭子已與燕飛達成協議,在關鍵時刻脫離桓玄,導致桓玄逃離建康。好好的幹,只要能令 南方的民眾安居樂業,衣食豐足,小恩便報答了侯先生的恩情。」   蒯恩終露出信任的神色,道:「一切遵從大人的指示。」   劉裕暗歎一口氣。   想起以前闖蕩江湖時,大家肝膽相照的日子,此刻份外有感觸。   自和任青媞扯上關係後,自己便為她左瞞右瞞,直到此刻,他劉裕成為建康的當權者, 仍要為她向蒯恩說謊,把責任推到魔門處去。幸好蒯恩沒有尋根究柢,否則他將被逼滿口謊 言。   希望真相永不會被揭破,否則真不知如何向眼前的心腹大將交代。   高彥直闖尹清雅閨房,嚷道:「好消息!好消息!今回功成利達哩!」   正伺候尹清雅的婢女早對他類似的行為見怪不怪,不待尹清雅吩咐,連忙施禮告退。   尹清雅皺眉道:「你這小子又發瘋了。」   高彥神氣的在另一邊坐下,道:「好消息一,是毛修之那傢伙攻下白帝城,兵脅江陵, 令奸賊桓玄嚇得屁滾尿流,弄髒了褲檔。哈!形容得多麼傳神。」   尹清雅「噗哧」笑起來,橫他一眼罵道:「狗嘴長不出象牙來,信你的肯定是傻瓜!唉! 不過我小白雁肯定不比傻瓜好多少,否則怎會給你這小子纏上。」   高彥嬉皮笑臉的道:「甚麼都好。聽著哩!好消息二,是我們的統領大人已委任我們的 賭仙出任兩湖的頭號官兒,同時把兩湖幫收編為北府兵,且由老程決定如何論功行賞,若有 幫中兄弟不想當官或當兵,悉隨其意。哈!這該算是皇恩浩蕩了。」   尹清雅毫不在意,只是狠狠盯他一眼,道:「誰想去當官都可以,這叫人各有志,但我 卻不准你沾上半點兒官職,清楚嗎?」   高彥失聲道:「我有那 愚蠢嗎?八人大轎來抬我,也抬不動我去當官,我追求的是袋 中永遠有花不盡的銀兩,天天和雅兒……」   尹清雅捂著耳朵,羞紅粉臉嚷道:「我不聽!我不聽!再說我會揍你。」   高彥故作驚訝道:「你道我想說甚麼呢?我又不是說夜夜,而是天天,大白天可以干甚 麼呢?不外是遊山玩水吧!雅兒是否想到特別有趣的玩意兒呢?」   尹清雅放下雙手,沒好氣的道:「不和你胡扯,還有甚麼事,快報上來,本姑娘還有很 多急事待辦。」   高彥道:「甚麼急事也及不上我即將說出的事,雅兒是否有興趣坐上奇兵號,來個御駕 親征,打得桓玄的走狗們落花流水,一敗塗地。」   尹清雅立即雙目放光,道:「你在說甚麼哩!」   高彥道:「老魏剛從桑落州趕來,說據守湓口的莉州軍正蠢蠢欲動,故請我們出動水師, 與他們在大江上夾擊荊州軍。唉!還以為雅兒會有興趣,怎知雅兒正忙得不可開交,無暇分 身。」   尹清雅恨得牙癢癢的道:「死小子!竟敢耍我。」   又笑臉如花的道:「為甚麼你們這些可惡的傢伙,會忽然變成大好人呢?竟肯讓人家參 戰?」   高彥道:「別人不清楚你的心意,但怎瞞得過我這個作夫君的,全賴我力排眾議,說有 雅兒坐鎮奇兵號,下面的兒郎們士氣肯定陡升百倍,人人奮不顧身,打起水戰來格外精神, 所以甚麼人缺席都無關緊要,惟獨雅兒是不可缺席的。此戰牽涉到整個戰爭的成敗,絕對不 容有失,打贏了便可直搗桓賊的老家。」   尹清雅無暇計較他自稱夫君,歡喜的道:「算你哩!」   高彥說得興起,道:「老魏還帶來消息,此戰若勝,我們的統領大人會御駕親征,到前 線來指揮大局,桓玄今次肯定卵蛋不保,雅兒將可報卻血海深仇。」   尹清雅沒好氣道:「甚麼皇恩浩蕩,甚麼御駕親征,劉裕那傢伙當上皇帝了嗎?你最愛 誇大,最愛胡言亂語。」   又問道:「你說的老魏是誰?」   高彥吹噓道:「當然是名震天下,老劉座下的七虎將之一的魏泳之……」   尹清雅打斷他道:「其它六虎將又是何方神聖?」   高彥尷尬的道:「這個就不太清楚。」   尹清雅兩眼上翻,道:「又是胡謅!」   接著認真的道:「但今次我定要參戰,否則船隊休想起航。」   高彥忙保證道:「這個當然不是胡謅的,我雖然膽大包天,但只限於色膽,其它方面的 膽子就小得可憐。」   尹清雅道:「我們何時出發?」   高彥道:「我們立即起航,我正是來恭請雅兒移駕到奇兵號去。」   尹清雅跳將起來,大嗔道:「那還磨蹭在這裡幹甚麼,他們不等我們就糟糕哩!」   高彥好整以暇的道:「雅兒不用心急,我和你是最後登船的人,好接受兒郎們的歡呼喝 采,以振奮士氣,這是老程和老手兩老想出來的餿主意,與為夫無關。」   尹清雅劈手執著他的襟口,嗔道:「你說甚麼?」   高彥一臉無辜的神色,舉手道:「為夫說過甚麼呢?一時記不起了!」   尹清雅運勁把他從椅內提起來,玉手一揮,高彥立即步履不穩的給送出門外去。   尹清雅追在他後方,大發雌威的道:「快給我引路,否則要你的小命。」   高彥放腳便走,高嚷道:「謀殺親夫哩!謀殺親夫哩!」   尹清雅忍俊不住的笑著追他去了。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第 十一 章 等待黎明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 第 十一 章 等待黎明   「燕郎!燕郎!」   燕飛閉上眼睛,精神像潮水般從現實的世界退返純心靈的精神天地,與紀千千的心靈接 合,作最親密的接觸,他們肉體的隔離雖以百里計,但他們的心卻是零距離,渾融為一。   千千並不是夢體的出陽神狀態。   「千千!我們又在一起了!」   紀千千火熱的愛戀,填滿他心靈的空間,愛得那麼熾烈、那般徹底,沒有絲毫猶豫,也 沒有絲毫懷疑,男女熱戀時無可避免的負面情緒,在他們融合的心靈內沒有容身之處。   「燕郎呵!你在哪裡呢?」   燕飛在心靈響應道:「我在太行山區的另一角落,當地的人稱之為霧鄉,正等待黎明的 來臨,一場激烈的戰役將會展開。」   紀千千低沉的歎息道:「千千明白在這樣的情況下,戰爭是無可避免的,但總按不下內 心的恐懼,最矛盾的是千千不但擔心你們,也擔心身邊的所有人,老天爺為何要把千千置於 這樣的處境下呢?」   燕飛道:「千千你必須堅強起來,勇敢地面對眼前的一切,關鍵的時刻即將來臨,發生 在十天八天之間。你不是要愛我至天荒地老嗎?比對起來,千千眼前的苦難只是剎那的事。 為了我,為了小詩,千千必須堅強起來,還要比任何時刻再堅強,然後我們便可在一起了: 水遠再不分離。」   紀千千道:「燕郎不用擔心千千,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們的重聚,千千對燕郎有十足的信 心。昨夜風娘說了很奇怪的話,她是不認同慕容垂這樣對待我和詩詩的,說要我心中有最壞 的打算,可是又指出只要燕郎能避過劫數,千千仍擁有美好的將來,她說的話令我很不安。」   燕飛道:「她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她認為我們在此戰必敗無疑,且會敗得很慘,不過 她這個看法在明早之後,會改變過來,而我們正為此而努力。」   紀千千道:「那為何我又能有美好的未來呢?」   燕飛微一沉吟,道:「照我猜測,風娘是下了冒死釋放你們的決心,在你們現時的情況 下,她縱有心也無力。或許她曉得慕容垂的安排,例如把你們留在山寨處,又或把你們送往 中山,那風娘便可以想辦法了。」   紀千千一呵」的一聲叫起來,在心靈的天地道:「燕郎是旁觀者清。」   燕飛歎道:「可是明早之後,慕容垂的想法會改變過來。凡事有利有敝,明天之戰,如 我們大獲全勝,慕容垂再沒法阻止我們荒人北上,他將會改變主意,把千千和小詩帶在身旁, 不容你們離開他的視線。」   紀干千失望的道:「那我和詩詩該怎麼辦呢?」   燕飛道:「戰場上形勢干變萬化,難以測度,我們必須耐心等待機會。千千須盡量和小 詩在一起,當時機來臨,千千和小詩的苦難會成為過去。千千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把自己 保持在最佳的狀態下。我要去了!」   紀千千呼喚道:「知道哩!燕郎珍重。」   燕飛睜開虎目,向雨田魁偉的臉容映入眼簾,正閃動著奇異的光芒,凝神看他。   四周霧氣瀰漫,十多步外的景物已是模糊不清,像被霧吞噬了。   燕飛道:「清除了障礙嗎?」   向雨田不答反問道:「燕飛剛才是否和紀千千心靈傳感?」   燕飛道:「你感應到千千嗎?」   向雨田道:「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我絲毫感應不到她,只感覺到燕兄的心靈退往遙不 可觸的遠處,留下的只是一個空的軀殼,感覺上燕兄和死了並沒有分別。」   又歎道:「我真羨慕你,坦白說,我也想嘗嘗箇中滋味,最慘是曉得自己絕沒有這福分, 我是注定要孤獨終生的。」   燕飛道:「向兄不必自憐,你擁有的,已是常人夢想難及的了。」   向雨田話題一轉,欣然道:「今仗我們是穩勝無疑。」   燕飛訝道:「向兄為何忽然這麼肯定?」   向雨田微笑道:「因為直至谷地,我仍沒有發覺任何陷阱或障礙,顯然慕容隆根本沒有 想過藏兵處會被發現,因而也沒有防禦的準備,只要我們接到訊號,冒霧突襲,肯定可把留 在霧鄉的敵人逐出去。這將會是場一面倒的戰役。」   燕飛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點頭道:「離天明只有半個時辰,我們很快會知道結果。」   接著撮唇發出鳥鳴聲,藏在後方的百名荒人好手,小心翼翼毫無聲息地   潛下來,各自進入指定的攻擊位置去。   卓狂生歎道:「終於到了!」   小傑和十多個兄弟,在兩邊丘頂插上火炬,映照出他們在北丘的駐紮地,也讓埋伏暗處 的敵人清楚掌握他們的位置。   他們選擇的地點,正是北丘最適合設營的地方,兩邊是高起十多丈的丘陵,由南至北的 界定出中間里許的疏林平野,一道溪流從東北而來,蜿蜒流過丘陵夾著的平原。   不待吩咐,騾馬車分作兩大隊,緩緩注進野原,井然有序的分列兩旁,隊與隊間相隔百 丈。   卓狂生喝道:「手足們!辦正事的時間到了。」   像訓練過千百次般,戰士們一組一組的到達指定的地點,紛紛下馬,並解下馬鞍,讓馬 兒到小溪喝水休息。   只有卓狂生、王鎮惡、姬別、紅子春等荒人領袖,仍留在馬上,指揮大局。   姬別道:「雖然有霧,卻沒有想像中般濃密。」   卓狂生笑道:「這處有點霧應景便可以,至要緊是霧鄉不負其名,霧濃得伸手不見五指。 哈!」   姬別道:「卓館主的心情很好。」   卓狂生道:「怎到我們的心情不好呢?我最怕是行軍太慢,趕不及在黎明前到達此處, 現在早了近半個時辰,當然心情大佳。」   王鎮惡喝道:「解騾!」   正候命的千多個荒人戰士連忙動手,把騾和車廂分開,又把騾子集中往小溪兩旁。   姬別傲然道:「看我想出來的東西多麼精彩,這叫橫車陣,由於車內放了泥石,保證可 以抵受千軍萬馬的衝擊。」   王鎮惡待解騾的行動完成後,發出第二道命令,喝道:「固輪拆篷!」   手下兒郎應聲行動,以預備好的木方把車輪固定,令其沒法移動。同時有人把所掩蓋的 帳篷拆掉,露出內中的玄虛。   原來車內除了裝載泥石外,向外的一面均裝著蒙上生牛皮的防箭板,令兩邊一字直排的 車陣頓成屏障,護著中間的人馬,成為強大的防禦設施。   王鎮惡又道:「立鼓!」   戰士們把擺放在其中十輛車上的大鼓搬下來,移往中間處,成其鼓陣。   王鎮惡喝道:「置絆馬索。手足們!各就各位。」   今回五千多戰士全體行動,數百人往兩邊丘陵的坡底,設置一重又一重的絆馬索,其它 的人取出弓矢長戈等應付敵騎的利器,在車陣後集合編整,人人雙目射出興奮的神色,皆因 曉得勝券在手。   紅子春仰首望天,道:「快天亮了,該是生火造飯的好時候。」   慕容戰和屠奉三蹲在一座山丘頂,遙觀東面誘敵大軍的動靜,隔開近三里之遙,他們只 能隱見火光。   慕容戰道:「這樣的薄霧,對我們來說,是有利還是有害呢?」   屠奉三道:「當然有利,至少利於追敵殲敵。」   又道:「我真擔心他們不能依時到達,現在可以安心。」   慕容戰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老實作答。」   屠奉三笑道:「甚麼事這麼嚴重?好吧!我投降了,我在建康遇上我的心上人,至於細 節和詳情,請容打完這場仗再稟上。」   慕容戰喜逐顏開,欣然道:「真想不到,要恭喜你哩!」   屠奉三道:「不但你想不到,事前我也沒有想過,更想不到仍有人可令我心動。但一切 就像天崩地裂般發生,避也避不了,且是不想躲避。」   慕容戰歎道:「給你說得我急不可待想知道詳情,可否透露多一點兒?」   此時一道人影從下方林野閃出,直奔至兩人身前,原來是姚猛。   姚猛繞往兩人後方,蹲低道:「敵人中計了,在老卓等人陣地西面里許遠的林區內,埋 伏著一支敵人的騎兵隊,雖沒法弄清楚有多少人,但肯定在五千人以上。」   屠奉三鬆了一口氣,道:「以敵人的兵力作估計,埋伏在西面的兵馬該有兩隊,每隊在 五千至八千人間,這才合理。因為敵人有三萬軍力,必是傾巢而來,全力進擊。」   慕容戰點頭認同,道:「如此留守霧鄉的龍城兵,該在一千人以下,或只是數百人,燕 飛和他的人肯定可吃掉他們。」   屠奉三凝目遠方,沉聲道:「訊號來哩!老卓他們開始生火造飯,顯示佈署完成,他們 已設置了以車陣為主、防禦力強的戰陣。」   慕容戰道:「我們回去準備。」   荒人設陣處東北方三里許的疏林區,崔宏從樹頂躍下來,向丁宣道:「鎮惡兄他們開始 生火造飯。」   後方是分作兩隊,每隊二千五百人的拓跋族精銳戰士,人人體型彪悍,精神抖擻,此時 所有人都為座騎解下馬鞍,自己則坐在地上,與座騎一起休息,養精蓄銳好上戰場與敵人拚 個死活。   他們全是拓跋珪的奉族戰士,忠誠上絕對無可懷疑,每個人都肯為拓跋族的興衰獻上性 命。   崔宏叮囑丁宣道:「記著!是第二輪鼓響我們才出擊,千萬別弄錯。」   丁宣答道:「我不會弄錯的。」   崔宏轉身過去,先環目掃視手下兒郎,然後打出裝上馬鞍的手勢。   眾戰士如響雷應電火般跳將起來,敏捷地抓起放在地面的鞍子,送往馬背上去,沒有人 表露出絲毫猶豫,令人感到他們是熱切期待這-刻的來臨。   崔宏心中一陣激動。   眼前的戰士,正是他夢想中的部隊,他深信他們將是繼燕人之後,縱橫天下的無敵雄師, 而拓跋珪會是另一個統一北方的霸主。   到這一刻,他深切體會到拓跋珪派遣他率領眼前這五千精銳,以支持邊荒勁旅的關鍵性, 否則荒人縱能取勝,其軍力亦不足以殲滅兵力逾三萬之眾的龍城軍團,那與失敗並沒有分別。   他自身的計謀與荒人結合後,龍城軍團便注定了全軍覆沒的命運,打敗慕容垂的可能性 終於出現。   崔宏沉著氣向仍朝戰場方向眺望的丁宣道:「荒人會在敵人呈現敗象之時,敲起第二輪 鼓響,切記在鼓聲停下之際方可進擊,那時敵人將往霧鄉敗退,而你的任務是把敵人衝斷為 兩截,再與從陣地衝殺出來的荒人夾擊燕軍,其它退往霧鄉的敵人由我來招呼。」   丁宣轉過身來,沉聲道:「得令!」   此時眾戰士完成裝鞍,立在座騎旁候命。   崔宏喝道:「登馬!」   戰士們紛紛翻上馬背。   崔宏和丁宣跳上座騎,同時掉轉馬頭,往戰場推進。   後方分成兩隊的戰士,一隊追在丁宣馬後,筆直的朝戰場方向緩馳而去;另一隊跟著崔 宏,偏往霧鄉的方向。   此時東方天際現出曙光,丘陵山野蒙上一重薄薄的霧氣,戰爭的時刻終於來臨。   向雨田正研玩手上的火器,道:「在這樣霧濃濕重的天氣下,這玩意仍會生效嗎?」   燕飛正用神觀看下方五十丈處敵人的營寨,不過即使是他的銳目,亦只能看到二十丈許 內的東西,視野便被濃霧隔絕,聞言道:「這是姬大少特別針對春濕的情況而特製的神火飛 鴉,可飛行百多丈,命中目標時,鴉內火藥爆發,火油會附上對方的營帳和房舍,保準可燃 著任何東西,對姬大少我們要有信心。」   向雨田仰望天空,歎道:「天亮了!剛過去的一夜似乎特別漫長。」接著一拍背囊,道: 「神火飛鴉外尚有十顆毒煙榴火炮,不過看來於今仗派不上用場,可留待後用。」   見燕飛沒有答他,問道:「你緊張嗎?」   燕飛道:「說不緊張就是騙你。我們在這裹等若與世隔絕,完全不清楚霧鄉外的情況, 也不知道老卓他們是否依時到達設陣拒敵的地點,要到第一輪鼓響,我們方曉得一切是否順 利。」   向雨田道:「對你這番話,我深有同感。過去我總是獨來獨往,一切事控制在自己手上, 明白自己的能力。但戰爭卻屬霰撉漕ヾA只要有一方面配合不來,便成致敗的因由,那種感 覺並不好受。」   忽然雙目亮起來,道:「你聽到嗎?」   燕飛沉聲道:「敵人發動了!」   遠方隱隱傳來萬騎奔騰的蹄音。   天色漸明。   兩列長車陣旁的荒人正默默的等待著。   卓狂生急促的喘了兩口氣,向身旁的紅子春道:「等待的滋味真不好受,最怕敵人忽然 察覺是個陷阱,我們便要完蛋大吉。」   紅子春道:「放心好了!你害怕的情況,可在天明前任何一刻發生,卻絕不會在這刻發 生。直到此時敵人仍沒有任何動靜,正代表敵人已上了我們的大當。可以多點耐性嗎?」   在紅子春另一邊的姬別正瞪著西面的長丘,長吁一口氣道:「我的心兒真不爭氣,自我 們的『生火造飯』開始,便不安定的跳個不停,我這個人肯定不是上戰場的好材料,如果可 以有選擇,我會當逃兵。」   卓狂生罵道:「不要說洩氣的話,那你又為甚麼來呢?沒有人逼你的。」   姬別道:「我是為千千小姐而來,為了她我再不願做的事也會去做。千千小姐被擄北去, 是我們荒人最大的恥辱,只有把她救回來,我們荒人才可以快樂起來。」   紅子春笑道:「現在姬大少後悔了嗎?」   姬別笑道:「怎會後悔?我從沒有想過自己不能活著回邊荒集去。」   卓狂生一震道:「來了!」   東西兩方,同時蹄音轟鳴。   主持東面戰線的王鎮惡大喝道:「手足們準備!」   五千荒人戰士,全體額上扎上夜窩族標誌的巾帶,盾手在車陣後豎起盾牌,接著是持著 長兵器的戰士,後方的三排箭手,人人彎弓搭箭,嚴陣以待。   戰爭在敵我雙方的熱切期待下,全面展開。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第 十二 章 霧鄉之戰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 第 十二 章 霧鄉之戰   龍城軍團確不負威震塞北的盛名,在黎明的薄霧下,以雷霆萬鈞之勢,出現在四面八方, 像龍捲風般直襲荒人的陣地。   如果荒人不是早有預備,又有防禦力強大的車陣,肯定會被敵蹄踏成碎粉,片甲難存, 現在當然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敵人的主力部隊分作四隊,每隊五千人,分從東西兩方越丘下撲,來勢兇猛,彷似擊岸 的怒潮,教人見之膽喪。   另有兩隊各三千人,分由南北丘陵間的荒野平地,狂攻荒人陣地的兩邊側翼。   指揮全局的王鎮惡神色冷靜,絲毫不為敵人的威勢所動,冷然掃視敵方的情況,掌握敵 人的強弱虛實。   驀然從東西兩方奔殺而下的前排敵騎人仰馬翻,荒人則發出震天的歡呼聲,原來是絆馬 索發揮作用。   絆馬索設置的位置,是經過精心計算,恰好在坡底之上兩丈許處,在薄霧草樹的掩飾裡, 自以為是奇兵突襲、穩操勝券的敵人哪看得真切,立即中招。前數排的戰士連人帶馬滾下斜 坡,直墜至坡底,登時令本是氣勢如虹的敵人,亂成一團,最糟糕的是去勢難止,前路雖被 己方絆跌的人馬所阻,可是卻沒法在斜坡留步,兼且後方的戰友不住越坡而來,情況更是不 堪。   王鎮惡喝道:「布盾!」   分三排位於車陣和兩側缺口的盾牌手,最前排坐在地上,第二排跪地,最後一排站立, 全豎起盾牌,布成無隙可入的盾陣,以保護後方的六排箭手。   就在越丘攻來的敵人陣勢大亂、衝勢受重挫的時候,兩側的敵騎旋風般攻來,在這一刻, 只有這兩支敵人騎兵部隊,有扭轉敗勢的能力。   這個車陣的擺設,是由王鎮惡精心設計,故意讓敵人生出錯覺,以為仍有機會,不會因 攻勢受挫立即退卻,如此便可令敵人陷於苦戰,遂其大幅削弱敵人戰力的戰略計策。   事實上南北兩側的缺口似虛還實,正是荒人兵力最強大的地方,且不用兼顧左右兩方, 反擊能力高度集中,盾手雖仍只三排,但前排的盾手用的是下有尖錐,能深種入士的重鐵盾, 力足以抵受敵騎的衝擊,箭手有六排,輪番放箭下,敵騎能衝至五十步內的機會真是微乎其 微。   王鎮惡大喝道:「放箭!」   一排一排的勁箭離弦而去,箭雨無情的投向敵人,最後排的箭手射出弓上之箭時,前排 的箭手己裝箭上弦,射出另一輪的箭矢。   敵騎紛紛翻跌。   從丘坡衝下來的敵騎情況更是不堪,荒人的車陣令他們欲前無路,但又給後方不住越丘 馳來的戰友擠得只能向前,投往密集如雨的箭矢中去,其情況之慘,形勢的混亂,可以想見。   東面丘頂號角聲起。   王鎮惡曉得是慕容隆見勢不炒,吹起撤退的號角,哪敢猶豫,狂喝道:「擂鼓!」   「咚!咚!咚!咚!」   鼓聲響徹北丘。   燕飛和向雨田聽到鼓聲,登時精神一振,放下心頭大石。   按計劃,鼓音響起,慕容戰和屠奉二指揮的五千荒人戰士立即行動,與布車陣的荒人夾 擊敵人從西面攻打陣地的敵人,務令陣地西面的敵人部隊,不能與從東面攻打陣地的敵人會 合,沒法撤返霧鄉。   鼓聲倏地急遽起來,接著忽然停止。   鼓響停止的一刻,正是他們進攻的時刻。   向雨田舉起神火飛鴉,微笑道:「是時候了!」   燕飛早打著火折子,湊近他手上往下傾斜的四支起飛火箭,對準安裝於鴉身的尺許長引 信,然後逐一點燃。   「颼!」   神火飛鴉從向雨田手上起飛,在濃霧中劃出美麗的火痕,往坡下振翼飛翔而去。   百名手足兩人一組,同時如法施為,五十隻神火飛鴉,穿過濃霧,在霧空裡劃出五十道 閃亮的痕跡,像一幅無所不包,卻深具破壞力不住變化的圖案,往下罩去。   只要其中有一半飛鴉命中目標,足可令霧鄉陷於火焰之中,當煙火沖天而起,慕容隆該 曉得撤退無路,只餘往北逃竄的唯一生路,那時他們將遇上崔宏的五千拓跋族精銳。   燕飛一聲令下,眾人齊聲吶喊,從山壁跳躍攀援而下,殺往霧鄉去。   王鎮惡只看敵方形勢,便知對方大勢已去,兩側的敵人,已隨東面的部隊潮水般往霧鄉 的方向撤走。   西丘後卻是殺聲震天,顯示慕容戰和屠奉三領導的部隊,已依計劃從藏兵處出擊,截著 欲繞往霧鄉的敵人。   王鎮惡見機不可失,大喝道:「擂鼓!」   第二輪鼓音立時轟天響起。   同時陣內荒人戰士齊聲歡呼,化守為攻,紛紛上馬,一半人由卓狂生、紅子春和姬別率 領,衝出車陣越丘而去,夾擊西面的敵人部隊。   另一半人則由王鎮惡領軍,出陣追擊後撤的敵人。   一時蹄聲震天,荒人戰士踏著敵方人馬的屍體,展開全面的反擊。   拓跋珪和楚無暇並騎馳上月丘最高點平頂丘,東面廣闊的平野盡收眼底,地平遠處太行 山似已成為大地的終結。   拓跋珪以馬鞭遙指遠方,道:「那就是慕容垂藏軍的獵嶺,我真希望能在他身旁,看他 曉得我們進軍月丘時的表情和反應。」   楚無暇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桑干河從東北方傾瀉而來,流過月丘的北面,往西南而去, 兩岸現出蔥綠顏色,一片大地春回的美景,生機勃勃。   拓跋珪感歎道:「若再給我五十年壽命,我必能一統天下,即使南方有劉裕崛起,成為 新朝之主,仍非是我拓跋珪的對手。」   楚無暇沒有答話。   拓跋珪朝她望去,訝道:「無暇為何不說話,是不同意我嗎?」   楚無暇溫柔的道:「族主正在興頭上,無暇怎敢掃族主的興,又不想說違心的話,只好 索性不說了。」   拓跋珪顯然心情極佳,絲毫不以為忤,啞然笑道:「無暇直言無礙,我絕不會因你說真 心話而不高興。」   楚無暇道:「我只希望族主不要輕視劉裕,此子確是人傑,每能於絕處創造奇跡,看輕 他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   拓跋珪笑道:「無暇或許仍未曉得我曾和劉裕並肩作戰,對他認識深刻,比任何人都清 楚他的性格和才幹。別的人或會因輕視他而犯錯,卻絕不會是我拓跋珪。」   楚無暇奇道:「那為何族主對征服南方,仍這麼有信心呢?」   拓跋珪仰望長空,吁出一口心中的豪情壯氣,油然道:「我是從天下大勢著眼,北強南 弱,自古已然,以人口論之,北方人口便比南方要多。所以苻堅盡起兵力,可達百萬之眾, 而謝玄僅能以八萬人迎之於淝水,由此可見南北人口的對比。」   楚無暇為之啞口無言,沒法反駁。人口是經濟最重要的因素,男以耕作,女以紡織,正 是經濟的兩大支柱。拓跋珪從人口多寡去比較南北的強弱,是有道理的。   拓跋珪顯然談興甚濃,續道:「其次在軍事上,不論是我們拓跋鮮卑族,又或慕容鮮卑 族,至乎羌人,氏人和匈奴人,兵種均以騎兵為主,戰鬥力強,不論組織之密、騎術之精、 斥侯之明,均遠在南方漢人之上,只要沒有犯上苻堅的錯誤,漢人哪是我們的對手?」   楚無暇道:「那為何直至今天,北方仍未能征服南方呢?」   拓跋珪欣然道:「無暇問得好!此正為我苦思多年的問題,只有明白前人失敗的原因, 我拓跋珪方能避免犯上同-錯誤,以致功敗垂成。」   楚無暇動容道:「原來族主早深思過這方面的問題,非是一時興起,說出壯言。」   拓跋珪傲然道:「我拓跋珪怎似那些狂妄無知之輩。要征服南方,首先要統一北方,如 果我能在今仗擊垮慕容垂,我有信心在二十年內蕩平北方諸雄,再給我三十年時間,南方亦 要臣服在我鐵蹄之下。以我現在的體魄,活過七十歲是毫不稀奇,所以我絕不是口出狂言, 而是根據現實的情況作出推斷。」   楚無暇不解道:「為何征服南方,竟需三十年之久呢?」   拓跋珪道:「以武力統一北方並不是最困難的事,我有十足信心可以辦到。但接著下來 如何統治北方,方為困難所在,否則我只是另一個苻堅,淝水戰敗,帝國立即瓦解,此正顯 示了苻堅並未解決治國的問題。」   楚無暇好奇心大起,忍不住的問道:「苻堅究竟在甚麼地方出了問題?」   拓跋珪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緩緩道:「說到底,不論是石勒或苻堅,都是敗在未能將民 族的關係弄好。這牽涉到兩方面的問題,首先是以一族去統治包括漢人和胡人在內的眾多民 族,民族的融和豈是朝夕閭能解決的事,問題遂至無有窮盡。」   稍頓續道:「其次是統一不能從血統著手而要看文化的高低,文化愈高的愈懂得治國之 術,而要統一各族,則必須先統一文化,便像只有最強大的軍力,方可以征服四方,治國亦 是如此,只有最高的文化,方有維持國家歸於一統的能力。」   楚無暇道:「族主這番話發人深省,可是苻堅不也是致力推行漢化嗎?但他卻以失敗告 終。」   拓跋珪欣然道:「無暇這番話,恰好回答了為何我認為需三十年之久,方能收伏南方的 問題。文化的統一和融合,非是一蹴即就的事,苻堅正因躁急冒進,在時機未成熟下南侵, 致功虧一簣,我拓跋珪豈會重蹈他的覆轍?」   又道:「我之所以看中洛陽為未來的國都,正是為了統一天下的長遠利益。因為洛陽是 長安外北方的文化中心,是東漠、魏、晉故都,而北方漢人則認廟不認神,頗有誰能定鼎嵩 洛,誰便是文化正統所在。」   楚無暇心悅誠服的道:「放主不但有統一天下之志,更有統一天下之能,故有此鴻圖大 計。」   拓跋珪別頭往月丘俯瞰,在平原上起伏的數列丘陵,已被己方戰士雄據,衛士戍守各戰 略地點,安營立寨,工事兵則開始挖掘壕坑,務求在最短時間內建立起有強大防禦力的陣地。   騾車隊源源不絕的從平城開來,運送儲在平城的物資糧草,場面壯觀。   拓跋珪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我的兄弟燕飛與慕容隆之戰,該已勝負分明了。」   楚無暇心中明白,拓跋珪之所以忽然談起將來的鴻圖大計,正因他心懸荒人的成敗,而 想像未來,正是拓跋珪減輕心中憂慮的方法。拓跋珪勒馬掉頭,道:「我們回去吧!」   戰場屍橫遍野,令人慘不忍睹。   此戰荒人大獲全勝,殺敵逾二萬之眾,傷的則只有二千多人,可見戰況之烈。   荒人和拓跋族聯軍戰死者千多人,重傷者只數百人,比對起敵方驚人的死傷數目,這個 實是微不足道的數字。   他們更從霧鄉奪得龍城軍團的大量糧資和弓矢兵器,俘獲的戰馬達五千匹,成果豐碩。   在崔宏和王鎮惡的指揮下,聯軍正收拾戰爭遣下的殘局,一方面安葬死者,同時治理傷 兵。   燕飛、向雨田、卓狂生、紅子春、姬別、龐義一眾人等,立在高丘之上,觀察四周的情 況。   姚猛此時策馬街上丘頂來,甩鑒下馬,嚷道:「沒有見到慕容隆的屍身,恐怕這小子溜 掉了。」   紅子春點頭道:「該是溜掉了,有人見到他在數十親兵保護下,望北逃走。」   卓狂生拈鬚道:「慕容隆把全軍盡沒的消息帶往他老爹那去,他老爹會有甚麼反應呢?」   姬別歎道:「這要老天爺才知道。」   眾人都想笑,卻笑不出來。戰爭是個看誰傷得更重的殘忍惡事,敗的一方固是淒慘,勝 的一方亦不好受。   姚猛道:「崔堡主著我來問各位大哥,如何處置敵人的俘虜和傷兵?」   眾人的目光投往燕飛,看他的決定。   燕飛不由想起拓跋珪在參合陂處理敵俘的殘忍手段,暗歎一口氣,道:「可以自行離開 的,任他們離開,我們更必須善待對方的傷重者。」   卓狂生提議道:「明天呼雷方運送物資糧草的騾馬隊將會到達,可在他卸下糧資後,把 所有的傷重者送返崔家堡治理,痊癒後的敵俘,放他們離開吧!」   姬別點頭道::冱是最好的辦法。」   姚猛翻上馬背,領命去了。   卓狂生道:「我們要待呼雷方到此處後方能起行,怕要在這襄多盤桓兩天,亦可以好好 休息,以恢復元氣。」   姬別往四方看望,苦笑道:「真不想留在這鬼地方。」   眾人深有同感。   燕飛道:「我必須先行一步,向拓跋珪報信,向兄和我一道走如何?」   向雨田道:「你想撇掉我也不成。」   卓狂生道:「真羨慕你們,說走便走,留下這個爛攤子給我們。」   龐義道:「你也可以和小飛他們一起上路,誰敢阻止你呢?」   卓狂生道:「我豈是如此不講江湖義氣的人?且我自問跑得不夠他們兩個小子快,怕拖 慢了他們的行程。」   紅子春訝道:「原來你既懂得自量,亦懂得為人著想。」   卓狂生歎道:「我沒有心情和你說笑。真不明白自己,為何以前在邊荒集大戰連場,卻 從沒有像這刻般對戰爭生出厭倦的感覺呢?真古怪。」   向雨田淡淡道:「因為以前在邊荒集的戰爭,都是為保護邊荒集而戰,與今戰的性質不 同,而戰爭正是看誰能捱下去的玩意。好好的睡一晚,明天你的感覺會是另一回事。」   接著向燕飛道:「起行吧!」   燕飛道:「一切依計而行,小心慕容垂會派人伏擊你們,他是堅強的人,絕不會被一場 敗仗動搖,而他手上仍有足夠的實力,可以反擊我們。」   說畢偕向雨田奔下山坡,如飛去了。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第 十三 章 無回之勢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四 第 十三 章 無回之勢   劉裕接過任青媞奉上的熱茶,喝了兩口,放在身旁小几上。   任青媞緩緩在他身前下跪,然後伏人他懷裡去,抱緊他的腰,心滿意足的道:「想不到 劉爺會這麼快再見妾身,青媞真的很歡喜。」   劉裕生出輕鬆的感覺,由日出到日落,他忙得昏天昏地,被逼去處理無有窮盡的文書詔 令,沉重的工作令他透不過氣來,可是當任青媞縱體入懷,所有煩惱一掃而空。   他清楚自己不但迷戀她動人的肉體,倚賴她把握建康高門的心態和動向,更對她生出感 情。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對她既厭惡又怨恨,但此刻只剩下火熱的愛戀,這是初識她時完全 想像不到的發展。   每當和她在一起時,他盡力不去想江文清,隨著任青媞不住發揮「李淑莊式」的奇效, 他因瞞著江文清而來的歉疚感覺,逐漸減少。   他愈來愈清楚,要站穩在他的位置上,凡於他有利的事,都不可拒絕。   任青媞像頭狸貓般蜷伏在他懷裡,輕輕道:「劉爺應付謝混的手法非常高明,現在建康 的世族,人人都對劉爺刮目相看,曉得劉爺待人處事是有底線的,縱然像謝混般與劉爺有特 殊的關係,逾越了劉爺的底線,劉爺亦不會饒他。」   劉裕大訝道:「消息竟傳播得這麼快嗎?」   任青媞道:「劉爺是通過王弘的口向建康高門發出警告嘛!只要是在烏衣巷內首先傳播, 不用一天時間會傳遍建康高門之間,何況現在無人不對劉爺格外留神,消息比以前更速更 廣。」   劉裕道:「謝混有甚麼反應?」   任青媞道:「謝混有甚 反應,沒有人知道,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另一則與劉爺有間 接關係的謠言又出籠了。」   劉裕失聲道:「甚麼?」   任青媞道:「宋大哥是否走了?」   劉裕訝道:「你怎會這麼快知道呢?」   任青媞道:「謠言正是與宋大哥有關,說宋大哥因不滿你的所作所為,忿然離開。」   劉裕雙目殺機遽盛,狠狠道:「又是謝混那小子,他是不是嫌命長了。」   任青媞道:「劉爺肯定是謝混造謠的嗎?」   劉裕道:「除了他之外,誰會知道?亦只有他會做這種蠢事。」   任青媞道:「他在試探劉爺。」   劉裕愕然道:「試探我?」   任青媞張開美目,仰首看他,柔聲道:「他在試探劉爺是否言出必行,如果劉爺退縮, 他便可以挽回面子,亦可稍殺劉爺的威風。」   接著又道:「建康是個蜚短流長的是非之地,於高門中此況尤烈,高門大族的人更是視 野狹窄,遠的事他們看不到,最愛月旦眼前人的缺點,再無限的擴大。謝混習染了這種不良 的風氣,最懂得玩這類手段。」   劉裕差些兒破口大罵,幸好不再牽連到王淡真,所以仍能按下心中怒火,沉聲道:「我 該怎麼辦?」   任青媞把螓首枕貼他寬敞的胸膛,好整以暇的道:「很容易呢!直接把謝混押到石頭城 去,不理他任何解釋,就告訴他,他已犯下第二個錯誤,如敢再犯,立即斬他的頭,看他以 後是否還敢開罪你?」   劉裕一呆道:「可是我如何面對道韞夫人呢?若她因此病情加重,我劉裕萬死不足以辭 其疚。」   任青媞歎道:「如果你在此事上心軟,等於害了謝混。」   劉裕苦笑道:「謝混今次所犯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似乎仍未至把他拿來嚴辭 警告的田地。」   任青媞道:「謝混敢再散播謠言,顯然是他不把劉爺先前通過王弘發出的警告放在心上。 我曉得劉爺不想殺他,不是因對他有任何好感,而是念在謝家的情份。不過劉爺也要想到, 防洪患必須於水泛前,劉爺如能趁早讓那小子清楚劉爺的心意,將來便不用面對同樣的難 題。」   劉裕沉吟良久,歎道:「我真的辦不到。最怕他不久後立即犯第三個錯誤,我將沒有選 擇的餘地。」   任青媞道:「或許是謝混注定了是要走上這條與劉爺對立的路吧!不要再說他哩!我要 劉爺寵我愛我,其它的一切再不重要。」   劉裕暗歎一口氣,他心中曉得任青娓的看法是對的,奈何他實在不敢再刺激謝道韞,怕 她消受不了。   他是否須和謝混好好的談一次呢?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第 一 章 千鈞一髮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 第 一 章 千鈞一髮   獵嶺。黃昏。   不知如何,自午後開始,紀干千一直感到心緒不寧,難道是燕郎方面出了岔子?恨不得 時間快點溜過,只有在夜深人靜之時,她才可以把心力凝聚起來,與燕飛互通心曲。   天全黑後,山寨亮起燈火,紀千千耐心的等待,不住提醒自己要保持心境的清淨寧和。 此時風娘來了,神色凝重。   紀千千的心急遽的跳動了幾下,隱隱感到事不尋常。   風娘道:「皇上回來了!召小姐去見他,小姐請隨我來。」   小詩「啊」的一聲驚呼,若要在世上找一個她最害怕的人,慕容垂肯定當選。   紀千千知道推無可推,安慰小詩幾句,盡人事撫乎她的情緒,隨風娘離開宿處。   自被帶到此山寨後,她和小詩一直被禁止踏出門外半步,今回還是第一次踏足房舍林立 兩旁的泥石路。   風娘忽然放慢腳步,紀千千知道她想和自己說話,忙追到她身旁。   四周全是燕兵,各有各忙,都在作戰爭的準備,見到紀千千,人人放下手上工作,對她 行注目禮,那種眼光令人難受,像野獸看到獵物,一副想大快朵頤的駭人模樣。   風娘歎了一口氣,道:「我有點擔心,皇上的神態有異往常,小姐心裡要有個準備,且 千萬勿要觸怒他。」   紀千千的心直往下沉,暗叫糟糕,如果在這關鍵時刻,慕容垂放棄一貫的君子作風,獸 性大發,她該如何應付?   風娘續道:「在大戰即臨,特別是勝負難料的時刻,人會處於異常的狀態,至乎做出在 正常心態下不會做的事,我怕皇上現正是處於這種情況。」   紀千千心中一顫,真想立即呼喚燕飛來救她,但又曉得他遠在數百里之外,遠水難救近 火,而縱然他就在近處,如此硬闖虎穴救她,亦只是白白犧牲,一切只能靠她獨力去應付。   可是她如何應付慕容垂呢?   自燕飛在榮陽為她打通經脈,又傳她百日築基的無上道法,她的真氣內功不住在所有人 的知感外暗暗增長。明刀明槍,她當然非是慕容垂的對手,但如驟然發難,說不定可重創沒 有戒心的慕容垂,可是隨之而來的後果,卻是她不能承擔的,她和慕容垂之間的關係,再沒 有轉圜的餘地。   何況這麼一來,透露了本身真實的情況,對將來燕飛要營救她們,會產生非常不利的影 響。   如何應付慕容垂,確是煞費思量。   「小姐!」   風娘的叫喚,把紀千千從苦思中喚醒過來,此時剛離開寨門,進入山寨西面帳篷處處的 營地,在火炬的映照下,充塞著戰爭隨時爆發的沉重壓力。   戰馬嘶鳴。   紀千千朝風娘瞧去,後者正憂心忡仲的看著她,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可是紀千千也看出風娘的無奈--她的無能為力。   紀千千生出陷身狼穴的怵惕感覺,如果慕容垂撕開偽裝,露出豺狼本性,她自身的安全 再沒有任何保障,而她唯-自救的方法,就是以死亡保持貞潔。   在這一刻,她對慕容垂的一點憐憫已蕩然無存,只餘下切齒的痛恨。   這個人間世不是虛幻而短暫的嗎?而在人世發生的一切,都帶有如斯般的特質。可是想 可以這麼想,但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卻是她無法接受的,亦沒法因這個認知而超然其上, 處之泰然。   一個與其它圓帳不同的特大方帳,出現前方,此帳與其它帳幕相隔逾十丈,加上特別的 裝飾,森嚴的守護更突顯帳內主人的身份。   終於抵達慕容垂的帥帳,那也可能是她結束生命的地方。如果她死了,詩詩怎麼辦,燕 郎又如何?一時間紀千千矛盾至極。   風娘像是猛下決心,湊到她耳旁低聲急促的道:「我是不會離開的。如果發生了事,小 姐可大聲呼叫,我會冒死衝進去阻止。」   紀千千報以苦笑,心中感激,卻不知該如何答她。   把守帳門的衛士頭子以鮮卑語揚聲道:「千千小姐駕到!」   衛士拉開帳門。   紀千千猛一咬牙,向風娘投予請她安心的眼神,逕自入帳。   帳門在她身後閉上。   帳內三丈見方,在兩邊帳壁掛著的羊皮燈照耀下,予人寬敞優雅的感覺,地上滿鋪羊皮, 踏足其上柔軟舒適。   慕容垂坐在帳內中心處,一腿盤地,另一腿曲起,自有一股不世霸主的雄渾氣勢,此時 他雙目放光,狠狠盯著紀千千,把他心中的渴望、期待毫無保留的顯示出來。   紀千千明白了風娘的擔憂。慕容垂確有異於往常,他火熱的眼神,正表示他失去了對她 的耐性,失去了自制的能力。   像慕容垂這種傲視天下的霸主,既不能征服她的心,只好退而求其次,從她的身體人手。 他要得到某樣東西,絕不會退縮。尤其際此決戰即臨的時刻,他的精神和壓抑更需舒洩的渠 道,而她成了他最佳的目標。   事到臨頭,紀千千反平靜下來,照常的向他施禮問安。   慕容垂沉聲道:「坐!」   紀千千默默坐下,不知該回敬他令她害怕的眼神,還是避開他的目光,任何的選擇都是 吉凶難卜。不過想到既然如此,還有甚麼顧忌呢?迎上他的目光皺眉道:「皇上於百忙之中 召我來見,不知為了甚麼事?」   慕容垂歎了一口氣,苦笑道:「我想見你也不成嗎?需要甚麼理由?」   紀千千稍覺安心,至少慕容垂肯予她說話的機會。乎靜的道:「皇上顯然勝券在握,因 何仍像滿懷心事的樣子呢?」   慕容垂淡淡道:「我可以沒有心事嗎?除非千千肯親口答應下嫁給我慕容垂,我將煩憂 盡去,並於此立誓:水不辜負千千對我的垂青。」   紀千千心叫救命,慕容垂此刻等若對她下最後通牒,文的不成便來武的。她大可施拖字 訣,例如告訴他,待戰事結束後再作考慮,又或待她回去好好思量,但縱是這種權宜之計, 她亦沒法說出口來,不單因她不想在這種事上欺騙慕容垂,更大的原因,是因為燕飛。她實 在沒法說出半句背叛燕飛的話,假的也不成。   紀千千垂首道:「皇上該清楚我的答案,從第一天皇上由邊荒集帶走我們主婢,皇上便 該知道。」   慕容垂現出無法隱藏的失望神色,接著雙目厲芒遽盛,沉聲道:「我會令千千改變過 來。」   紀千千暗歎一口氣,抬頭神色平靜的回望慕容垂,她並不準備呼叫,那只會害死風娘, 她亦絕不能讓燕飛以外任何男人得到她的身體,縱然這只是一個集體的幻夢。下了決定後, 她再沒有絲毫懼意,道:「這是何苦來哉?皇上只能得到我的屍身。」   慕容垂雙目凶光畢露,厲喝道:「有那麼容易嗎?」   紀千千知他老羞成怒,動粗在即,正準備運功擊額自盡,帳門倏地張開,風娘像一溜清 煙的飄進來,叱道:「皇上!」   慕容垂正欲彈起撲往紀千千,見狀大怒道:「風娘!」   風娘神情肅穆,攔在兩人中間,帳外的戰士則蜂擁而入,一時帳內充塞劍拔弩張的氣氛。   慕容垂鐵青著臉,顯然在盛怒之中,狠盯著風娘。   紀千千歎道:「我沒有事,風娘先回去吧!」   風娘像沒有聽到她說的話,向慕容垂道:「皇上千萬要自重,不要做出會令你悔恨終生 的事。」   慕容垂雙目殺機漸濃。   就在此時,帳外有人大聲報上道:「遼西王慕容農,有十萬火急之事稟告父皇。」   慕容垂不悅道:「有甚麼急事,待會再說。」   倏地慕容農出現帳門處,下跪道:「請恕孩兒無禮,拓跋珪已傾巢而出,到日出原的月 丘佈陣立寨,似是曉得我們藏兵獵嶺,請父皇定奪。」   慕容垂容色遽變,失聲道:「甚麼?」   慕容農再重複一次。   紀千千感到慕容垂內心的恐懼,那純粹是一種直覺,也是她首次從慕容垂身上發現此類 的情緒。   慕容垂恐懼了,或許更是他生平第一次生出恐懼。在場者沒有人比紀千千更明白他的心 事,慕容垂戰無不勝的信心被動搖了,他的奇兵之計已計不成計,反過來拖累他。慕容垂已 失去了主動,落在下風。   慕容垂很快回復過來,雙目被冷靜明銳的神色佔據,沉著的道:「風娘請送千千小姐回 去。」   風娘略微猶豫,然後轉身向紀千千道:「小姐!我們回去吧!」   燕飛和向雨田在一道小溪旁坐下,後者俯身就那 探頭進溪水裹去,痛快的喝了幾口。   憑兩人的功力,本不須中途歇息,只因昨天與敵人廝殺耗用了大量的元氣,所以急趕近 百里路後,他們亦感到吃不消。   林內春霧瀰漫,夜色朦朧,星月若現若隱。   向雨田從水中把頭台起來,迎望夜空,道:「你定要說服你的兄弟,我仍認為挑戰慕容 垂以決定千千主婢誰屬,是唯一可行之計。」   燕飛歎道:「我太明白拓跋珪了,對他來說,甚麼兄弟情義,遠及不上他立國稱雄的重 要性。從小他便是這個性情,沒有人能在這方面影響他。」   向雨田道:「當慕容垂曉得拓跋珪進兵日出原,他會怎麼想呢?」   燕飛道:「他會想到奇兵突襲的大計完了,而我們既知道他藏兵獵嶺,也有極大可能知 道龍城兵團埋伏霧鄉,而他餘下的唯一選擇,就是和我們正面交鋒。」   向雨田思索道:「慕容垂仍有一個反敗為勝的機會,就是趁拓跋珪陣腳未穩之時,以優 勢的兵力把拓跋珪摧毀,令拓跋珪和我們沒有會師的機會。」   燕飛道:「拓跋珪既敢進軍日出原,早猜到慕容垂有此一著,當有應付的信心。」   向雨田點頭同意道:「理該如此!」   說罷向後坐好,笑道:「溪水非常清甜,你不喝兩口嗎?」   燕飛移到溪旁,跪下掬水喝了幾口,道:「你說得對!慕容垂會在龍城軍團的敗軍逃至 獵嶺前,向日出原小珪的軍隊發動攻擊,因為那時軍心仍末受到影響。」   向雨田道:「你的兄弟抵擋得住嗎?慕容垂在戰場上是從沒有輸過的。」   燕飛道:「事實上小珪自出道以來,也沒有吃過敗仗,且常是以少勝多,他會利用月丘 的地勢,令慕容垂不能得逞。」   向雨田道:「如果你的兄弟能捱過此役,雖說慕容垂的兵力仍比我們聯軍多出一倍人數, 但只要我們守得穩月丘,糧食方面又比慕容垂充足,我們期待的形勢將會出現,我仍認為逼 慕容垂一戰定勝負,是唯一可行之計。」   燕飛道:「慕容垂用兵如神,若他曉得沒法攻陷月丘,會轉而全力對付我們荒人,不會 這麼快善罷干休,只有當他束手無策之時,方會接受挑戰。」   又苦笑道:「假如我們的部隊能避過慕容垂的攻擊,抵達月丘,你說的形勢將會出現, 慕容垂會因糧線過長、糧資不繼而生出退縮之心,那時小珪已是立於不敗之地,你以為小珪 仍會為我冒這個險嗎?我太清楚他了。」   向雨田道:「你可以表演幾招小三合給你的小珪看,讓他清楚你可以穩勝慕容垂。」   燕飛道:「小珪並不是蠢人,他該知道我絕不可下手殺死慕容垂,小三合這種招數根本 派不上用場,在有顧忌下,我失敗的風險將大幅提高。你想想吧!如我不是一心要殺慕容垂, 對小珪有甚麼好處呢?他是不會陪我冒這個險的。」   向雨田道:「我這個提議,你怎都要試試看,所以我才說你必須說服你的兄弟。」   燕飛苦笑道:「看情況再說吧!」   向雨田目光朝他投去,閃閃生輝,微笑道:「現在形勢逐漸分明,只要我們能兩軍會師, 又能憑險據守,慕容垂不但失去所有優勢,還會陷於進退兩難的困局,而事實上慕容垂雖奈 何不了我們,我們亦奈何不了他。參合陂之役絕不會重演,慕容垂更非慕容寶可比,-俟燕 軍退返獵嶺,此戰便告了結。在這種的情勢下,你老哥反變為突破僵局的關鍵人物。我對拓 跋珪的認識當然不及你深入,但我卻從他身上嗅到狠的氣味,你的兄弟絕非尋常之輩,說不 定他肯冒險一博。錯過這個機會,以後鹿死誰手,實難預料。」   燕飛苦笑無語。   向雨田道:「我不是說廢話,而是要堅定你的心,最怕是你不敢向他作出這個建議,連 唯一的機會也失去了。唉!我還想到另一個可怕的後果。」   燕飛心中一顫,道:「說吧!」   向雨田道:「慕容垂今回若損兵折將而回,肯定把你們荒人恨之入骨,老羞成怒下,他 對紀千千主婢再不會客氣,以傷盡你們荒人的心,我們便要悔恨莫及。何況紀千千已成荒人 榮辱的象徵,慕容垂手下的將兵,會把他們心中的怨氣和仇恨集中到她身上去,到時慕容垂 不殺紀千千,勢無法子息軍隊內的怨氣。縱然慕容垂千萬個不願意,如他想戰士繼續為他賣 命,為他征伐拓跋珪,只有一個選擇,就是處決紀千千主婢。」   燕飛頹然無語,良久才道:「慕容垂為何願和我決鬥?」   向雨田道:「首先,是他不認為你可以穩勝他;其次,他也看出你不敢殺他,他可以放 手而為,你則有所顧忌,故他大增勝算;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這已成他唯一扭轉敗局的機 會,像慕容垂如此視天下譯祕p無物者,絕不會錯過。」   燕飛歎道:「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如何擊敗他?」   向雨田道:「就算不使出小三合的奇招,憑你的陰陽二神合一,仍有足夠挫敗他的能力, 分寸要由你臨場拿捏,我有十足信心你可以勝得漂漂亮一兄。」   燕飛道:「慕容垂願賭卻不肯服輸又如何?」   向雨田苦笑道:「那我和你都會變成瘋子,所有荒人都會瘋了,衝往燕軍見人便殺,慕 容垂該不會如此愚蠢。」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我找個機會和小珪說吧!」   向雨田道:「不是找個機會,而是到月丘後立即著你的小珪就此事表態,弄清楚他的心 意,我們才能依此目標調整戰略,如果拓跋珪斷然拒絕,我們須另想辦法。」   燕飛長身而起,道:「明白了!繼續趕路吧!」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第 二 章 門庭依舊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 第 二 章 門庭依舊   進軍日出原,實是拓跋珪一生人中最大的軍事冒險。   當慕容垂曉得他駐軍月丘,會猜到龍城軍團凶多吉少,因他既知道慕容垂藏軍獵嶺,自 該探到龍城軍團的所在。而慕容垂唯一扭轉局面的方法,就是趁龍城軍團兵敗的消息尚未傳 至,軍心還沒有受挫,另一方面他拓跋珪則陣腳未穩的一刻,以壓倒性的兵力,從獵嶺出擊, 把他打垮?   拓跋珪卓立月丘的最高地平頂丘上,鳥瞰星空下的平野河流,大地籠上一層霧氣,令視 野難以及遠。   今仗最大的風險,不在對方人多,因為己方高昂的士氣,據丘地以逸代勞的優勢,會把 軍力的差距扯平。風險在對手是慕容垂。   一直以來,慕容垂都是拓跋珪心中最畏懼的人,在兵法上,慕容垂乃天縱之材,用兵如 神,將士均肯為他效死命,故數十年來縱橫北方,從無敵手。   不過這個險是完全值得的。   拓跋珪計算精確,今回慕容垂慌忙來攻,準備不足,難以持久,只要能頂著慕容垂的第 -輪猛攻,其勢必衰,最後只有撤退一途。   此戰能幸保不失,將會消除己方戰士對慕容垂的懼意,令手下感到自己是有擊敗慕容垂 的資格和本領。   身邊的楚無暇喘息道:「還有個許時辰便天亮了,為何仍不見敵人的蹤影?」   拓跋珪從容道:「慕容垂來了!」   楚無暇登時緊張起來,左顧右盼,道:「在哪裡呢?」   拓跋珪微笑道:「無暇緊張嗎?」   楚無暇苦笑無語,面對的是有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的慕容垂,誰能不戰戰兢兢?   拓跋珪淡淡道:「早在乎城伏擊赫連勃勃一役,我便想出這個誘敵來攻之計,現在情況 正依我心中所想進行,無暇該興奮才對。」   楚無暇不解道:「難道那時族主已猜到慕容垂發兵到獵嶺嗎?」   拓跋珪心忖我不是神仙,當然無從猜測慕容垂會來自何方,不過卻曉得有紀千千這個神 奇探子,令慕容垂再難施奇兵之計。   就在此時,四面八方同時響起蹄聲,慕容垂終於來了,且毫不猶豫地全力進攻。   拓跋珪大喝道:「放火箭!」   待命身後的號角手,立即吹響起長號,發出他下的命令。   數以百計的火箭從月丘的外圍射出,目標非是敵人,而是廣佈在月丘四周,過百堆棧起 如小山、淋了火油的柴木枯枝,登時熊熊火起,映照得月丘外周圍一帶一片火紅,而月丘則 黑燈瞎火,不見半點光芒。   一時間敵我分明,攻來的敵人完全暴露在火光裡,但又欲退無從。   儘管是長途奔襲,燕人仍是軍容整齊,分八隊來犯,其中兩隊各三千人,從正面攻至, 目的只是要牽制他們。   慕容垂真正的殺著,是從後繞擊,硬撼他們的後防和兩邊側翼,把騎兵衝擊戰的優點, 發揮盡致。   只看慕容垂來得無聲無息,事前不見半點先兆,驟起發難又是如此來勢洶洶、聲威駭人, 便知慕容垂在組織突襲上是何等出色。   如果拓跋珪不是早有準備,此戰當是有敗無勝,還要輸得很慘。   戰號再起,一排排的勁箭從月丘外圍的陣地射出,敵騎則一排一排墜跌地上,揚起漫天 塵土,與夜霧混和在一起。   在這一刻,拓跋珪清楚知道,過了今夜後,慕容垂再非每戰必勝的戰神。   劉裕踏入謝家院門,隨行的只有四個親兵,因他不想予謝家他是挾威而來的印象。   接待他的是梁定都,他代替了宋悲風以前在謝家的位置,且是熟悉劉裕的人,可是以劉 裕現在的身份地位,梁定都實不夠資格和末符禮節。   劉裕今次到訪謝家,是想和謝混好好面談,紆緩他們之間的緊張關係,謝混若是識相的, 好該親身來迎,那一切好辦,但眼前情況顯非如此。   梁定都落後一步,低聲道:「大小姐正在忘官軒恭候大人,大小姐因抱恙在身,不能親 到大門迎迓,請大人見諒。」   劉裕道:「孫少爺呢?」   梁定都苦笑道:「孫少爺外出未返。」   劉裕歎了一口氣,心忖自己是肯定了謝混在家,方到烏衣巷來,這小子是擺明不想見自 己。   梁定都壓低聲音道:「孫少爺曉得大人會來,從後門溜掉了。」   劉裕訝然朝梁定都看去。   梁定都似猛下決心,恭敬的道:「定都希望能追隨大人。」   劉裕心中一顫,想到樹倒猢繇散這句話,謝家的確大勢已去,連府內的人亦生出離心, 梁定都透露謝混的事,正是向自己表示效忠之意。心中感慨,輕描淡寫的道:「現在還未是 時候,遲些再說吧!」   劉裕真的不忍心拒絕這個可算宋悲風半個弟子的「老朋友」。   梁定都立即干恩萬謝,以表示心中的感激。   此時來到忘官軒正門外,看到掛在兩邊「居官無官官之事,處事無事事之心」的對聯, 別有一番以前所沒有的感受,而到此刻他方明白謝安當年的心境,感同身受。比起謝安的瀟 灑磊落,他是自愧不如,根本不是謝安那種料子。   「大人!」   劉裕被梁定都從迷思中喚醒過來,吩咐手下在外面等候,逕自進入忘官軒。   軒內景況依然,但劉裕總感到與往昔不同,或許是他心境變了,又或許是因他清楚謝家 現在凋零的苦況。   謝道韞仰坐在一張臥几上,蓋著薄被,容色蒼白,見劉裕到,輕呼道:「請恕我不能起 身迎接持節大人,大人請到我身旁來,不用拘於俗禮。」   劉裕生出不敢面對她的感覺,暗歎一口氣,移到她身邊,坐往為他特設的小几去。   伺候謝道韞的小婢施禮退往軒外。   謝道韞道:「大人是否為小混而來呢?」   劉裕忙道:「夫人請叫我作小裕,我也永遠是夫人認識的那個小裕。」   謝道韞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滿目憂色,似要費很大的氣力,方能保持思路的清晰,道: 「我怎會不明白小裕的心意,小混剛回來,你便來了,該是想化解和小混之間的僵局。唉! 現在年輕的有年輕的想法,我身體又不好……」   劉裕痛心的道:「夫人好好休息,不要為小輩的事煩惱,很快便可康復過來。」   謝道韞平靜的道:「康復又如何?還不是多受點活罪,我能撐到今天,看著玄弟的夢想 在你手上完成,我已感到老天爺格外開恩。」   她說的話和神態,勾起他對謝鍾秀彌留時的痛苦回憶,熱淚哪還忍得住,奪眶而出。   謝道韞微笑道:「小裕確實仍是以前的那個小裕。告訴我!那只容小混犯三次錯誤的警 告,並不是你想出來的。」   劉裕以衣袖抹掉流下臉頰的淚漬,道:「的確是別人替我想出來的辦法,我是否做錯了? 我真的很後悔,警告似對孫少爺不起半點作用。」   謝道韞輕輕道:「這種事,哪有對錯可言?人都死了!我實在不想說他,但要怪便該怪 小琰,他的冥頑不靈,不但害了自己,還差點拖累了你,這是安公也料不到的事。幸好小裕 你有回天之術,否則情況更不堪想像,眼前情況得來不易,小裕你要好好珍惜。」   劉裕誠懇的道:「小裕會謹記夫人的訓誨。」   謝道韞道:「桓玄的情況如何?」   劉裕道:「小裕今回來拜訪夫人,正是要向夫人辭行。現在我正等候前線的消息,一旦 捷報傳來,我須立即起程到前線去,指揮攻打江陵的戰事。」   謝道韞道:「我知小裕貴人事忙,不用再等待小混了,他大概不會在初更前回來。唉! 我再管不著他。」   劉裕心中暗歎,謝混錯過了和他化解嫌隙的最後機會,而謝道韞亦來日無多,一俟謝道? 撒手而去,他和謝混之間再沒有緩衝,情況的發展,不再受任何人控制。   謝道韞心疲力倦地閉上眼睛。   劉裕低聲道:「夫人好好休息,待我誅除桓玄後,再來向夫人請安。」   接著後退三步,「蹼」的一聲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含淚去了。   同時他心中生出不詳的預感,這或許是他見謝道韞的最後一面。   黃昏時分,燕飛和向雨田趕抵日出原,看到月丘仍飄揚著拓跋珪的旌旗,方放下心頭大 石。   昨夜顯然有過一場激烈的戰鬥,視野及處仍有不少人骸馬屍,工事兵正在收拾殘局,就 地挖坑掩葬。   外圍的防禦工事則在密鑼緊鼓地進行著,最矚目是月丘東線,倚丘挖開一道長達二里, 深逾丈、寬丈半向前突出的半圓形壕溝,挖出的泥土堆於內岸靠攏,泥堆本身便高達半丈, 加強了壕坑的防禦力。   兩人直奔營地,戰士認出燕飛,立時惹起騷動,呼喊震天,波及整個丘陵區。   正在那區域當值的叔孫普洛聞聲趕至,隔遠見到燕飛,大喝道:「燕爺是否帶來好消息 呢?」   燕飛以鮮卑話響應道:「幸不辱命!龍城軍團再不復存。」   他的話登時惹起另一陣震天喝采聲,戰士們奔走相告。   叔孫普洛亦大喜如狂,躍下馬來,就那麼領著兩人如飛般往帥帳所在的平頂丘掠去。   沿途向雨田留心營帳的分佈,不由心中暗讚,比之慕容垂和慕容隆父子的營法,拓跋珪 是毫不遜色的,依月丘的特殊環境,做到營中有營、營營相護,方便靈活、相互聯繫,能應 付任何一方的攻擊。   三國之時,蜀王劉備傾舉國之力攻打孫吳,竟把營帳佈置成一條七百里長的長線,被孫 吳的大將陸遜覷準其弱點,使手下持火攻之,猛攻一點,蜀軍立告土崩瓦解,成為「火燒連 營八百里」流傳千古的故事。於此可見立營的重要性,可關係到戰爭的成敗。   登上平頂丘上,特大的帥帳出現眼前,位於長近三百步,寬若百餘步的高地中央,周圍 插上各色旗幟,代表著不同的軍團,不論從任何一方看上丘頂來,均可見到隨風飄揚的旌旗。   拓跋珪坐在帳門外,楚無暇正為他包紮受傷的左臂,另一邊是長孫嵩,似剛向他報告軍 中的事。   親兵把守帥帳四方。   拓跋珪的目光像兩枝箭般朝他們射來,接著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予人他是從心中笑出 來的感覺。   夕陽沒入西山之下,發出萬道霞彩,映照著成了一個小黑點的平城,益發顯得帥帳所在 處氣象萬千,拓跋珪更有不可一世的懾人氣勢。   拓跋珪霍地立起,搖頭歎道:「你們終於來哩!我盼得頸都長了!」   長孫嵩和楚無暇連忙隨他站起來,後者有點兒害羞的朝他們施禮。   向雨田立定,暗推燕飛一把。   此時拓跋珪舉步朝他們走過來,目射奇光,邊走邊道:「小飛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自 懂人事以來,一直苦待這一刻的來臨,終於盼到了。」   燕飛迎了上去,笑道:「我一路趕來,一路擔心是否仍可見到你的帥旗飄揚在日出原上, 現在亦放心了。」   兩人齊聲歡呼,擁作一團。   向雨田帶頭叱叫,眾人一起和應,立即引起丘頂下四面八方傳來的歡呼吶喊,士氣直攀 上沸點。   拓跋珪離開燕飛少許距離,銳目生輝的道:「小飛你告訴我,龍城軍團是否已潰不成軍 呢?」   燕飛笑道:「若非如此,你怎見得著我們?」   眾親兵又再爆響歡呼。   拓跋珪心滿意足的放開燕飛,與來到他們身旁的向雨田進行抱禮,欣然道:「你既是小 飛的兄弟,也是我拓跋珪的兄弟,一日是兄弟,永遠是兄弟。」   向雨田問道:「昨夜慕容垂是否吃了大虧?」   拓跋珪放開向雨田,微笑道:「或可以這 說。昨夜臨天明前,慕容垂領軍來攻,我雖 然早有準備,仍應付得非常吃力。坦白說,慕容垂確不負北方第一兵法大家之名,其戰法令 人歎為觀止,像一波接一波的驚濤巨浪般,在個多時辰內不住衝擊我們的營地,此退彼進, 令我們沒有喘息的空間。曾有個時刻我還以為再挺不住,最驚險是慕容垂親自領軍,突破我 們的右翼,攻入陣地,幸好最後被我硬逐出去,我左臂的傷口,就是拜他的北霸槍所賜。」   燕飛和向雨田你眼望我眼,均想不到昨夜之戰,如此激烈凶險。   燕飛道:「傷亡如何?」   拓跋珪道:「我方陣亡者八百多人,傷者逾二千,不過慕容垂比我更慘,死傷達五千之 眾,我敢肯定未來幾天,我們再不用擔心他。」   說罷挽著兩人的手臂,朝帥帳走去,先介紹長孫嵩和楚無暇予向雨田認識,接著道: 「無暇快向小飛賠罪問好,我這位兄弟是心胸廣闊的人,不會再和你計較舊事。」   楚無暇欠身施禮道:「燕爺大人有大量,請恕無暇以前不敬之罪。」   燕飛還有甚麼話好說的,只好向她回澧。   向雨田忽然伸個懶腰,道:「我要找個地方好好休息,族主和燕兄可好好一敘,以訴離 情。」   燕飛立即頭皮發麻,曉得向雨田在暗示他打鐵趁熟,向拓跋珪提出要求。   拓跋珪像感覺到向雨田的心意,訝然朝燕飛瞧去,道:「小飛是否有話要和我說呢?」   燕飛苦笑道:「正是如此!」   拓跋珪欣然道:「向兄請進敝帳內休息。」又對楚無暇道:「由你負責招呼向兄。」   向雨田毫不客氣,拍拍燕飛肩頭,在楚無暇帶領下進入帥帳。   拓跋珪笑道:「桑干河旁有-處叫『仙人石』的地方,景致極美,我們就到那裡聊天如 何?」   燕飛點頭應是。   拓跋珪仰首望天,歎道:「今晚會是星光燦爛的一夜。馬來!」   親兵忙牽來兩匹戰馬。   拓跋珪道:「誰也不用跟來,有我的兄弟燕飛在,任何情況我們也可以輕鬆應付。」   說罷與燕飛踏鑒上馬,從北坡馳下乎頂丘去,所到處,儘是直衝宵漢的激烈呼喊。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第 三 章 兄弟之情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 第 三 章 兄弟之情   劉裕剛從烏衣巷轉入御道,蒯恩領著十多騎奔至,欣喜如狂的隔遠嚷道:「打贏了!打 贏了!」   劉裕全身泛起因興奮而來的痳痺感覺,毛孔根根直豎,勒馬停在路中。   蒯恩催馬直抵他馬頭前,滾下馬背,伏地稟告道:「接到前線來的大喜訊,果如大人所 料,湓口的敵人,在大將何澹之指揮下,傾巢而出,以一百二十艘戰船,偷襲桑落洲,被我 軍和兩湖軍戰船共一百九十艘夾擊於大江之上,幾全軍盡沒。我軍乘勢攻克湓口,佔領尋陽, 故特遣人來報。」   又道:「祭廟的牌位均在尋陽尋得,現正以專船恭送回京。」   劉裕感到一陣暈眩,非是身體不適,而是太激動了。自進據建康後,他一直在苦候這一 刻的來臨,曾經想過親自到前線去,卻在劉穆之力勸下打消此意,因而患得患失,現今驟聞 勝報,滿天陰霾盡去,心中的快慰,實難以言宣。   與桓玄的決戰即將來臨,今晚他會起程到尋陽去,再沒有人來阻止他。   桓玄的小命,必須由他親手收拾,作一個了結。   此戰並不容易,桓家在莉州的勢力根深柢固,便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會小心對付, 絕不會因勝生驕,輕敵致誤事。   劉裕道:「小恩上馬!我們邊走邊談,我要弄清楚桑落洲之戰的詳細情況。」   仙人石是位於桑干河南岸河彎處的亂石纂A其中有七塊巨石特別高頑,彷如人體,又似 欲渡河,故名之為仙人石。   在漫空星斗下,燕飛和拓跋珪並肩坐在一塊干坦如桌面的巨石上,河風吹得他們衣袂飄 揚,如若仙界來的神人。   拓跋珪仰望夜空,滿懷感觸的道:「忽然間,我感到逝去了的童年歲月又回來了。記得 嗎?我們以前在大草原時,總愛觀望星空,談我們的理想和抱負。哈!你很少說自己,都是 我說的多,但你是最好的聆聽者,沒有你,我在草原的日子會黯然失色。」   接著朝燕飛瞧去,誠懇的道:「長大後,我們在很多方面出現分歧,但絲毫不影響我們 之間的手足之情。唉!有些事是我不想做的,但為了拓跋族,我是別無選擇。你有甚 心事 想說,直接說出來,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燕飛苦笑道:「不要那 輕率承諾,你聽完再說最後這句話吧!」   拓跋珪輕鬆的道:「小飛你太小看我了,為了你!我確可以作出犧牲。小珪在你面前, 仍是以前的那個小珪。」   燕飛沉聲道:「我要求你營造出一種形勢,令我可挑戰慕容垂,賭注便是千千和你的大 業。」   拓跋珪現出深思的神色,接著輕柔的道:「還記得我們初遇萬俟明瑤那一刻的情況嗎?」   燕飛不明白拓跋珪因何岔到風馬牛不相關的事上去,卻也給他勾起心事,暗忖自己怎會 忘記。那時他們已到山窮水盡的絕境,偏在這樣的時刻,萬俟明瑤像上天派來最動人的神物, 一朵鮮花般出現在人世間最乾旱和沒有生機的沙漠,那種震撼和絕處逢生的感覺,只有他們 兩人明白。   他點頭表示記得。   拓跋珪道:「初時我還以為是臨死前海市蜃樓的幻象,也從沒有告訴你,當時我心中在 想甚麼,趁這機會告訴你吧!」   燕飛訝然瞧他,奇道:「除了萬俟明瑤外,你仍可以想及其它嗎?」   拓跋珪欣然道:「仍是與萬俟明瑤有關,我想到的是,若你沒有把水囊裡最後一口清水 留給我,我可能沒那個命看到她。」   燕飛虎軀遽震。   拓跋珪仰天笑道:「你現在該清楚我的答案,兄弟!我對你的要求絕無異議。」   燕飛喜出望外,道:「小珪!」   拓跋珪倏地彈起來,從容道:「事實上你提出的方法,是唯一擊敗慕容垂的方法。縱使 加上你們荒人,燕人又士氣受到重挫,但對方兵力仍遠在我們之上,配合慕容垂出神入化的 軍事手段,我們能保月丘不失,已是非常難得。」   又深深凝望在前方流過的桑干河,沉聲道:「沒有人能在戰場上壓倒慕容垂,在現今的 情勢下更是沒有可能辦到,燕人對他像對天神般崇拜,便如南方北府兵對謝玄的崇拜,在燕 人的心中,天下間根本沒有人能擊倒慕容垂。假設你能當著燕人把他擊敗,慕容垂不敗的形 象會被徹底摧毀,他的神話也完蛋了,由那一刻開始,北方天下再不是慕容垂的天下,而是 我拓跋珪的天下。」   拓跋珪旋風般轉過身來,面向燕飛道:「我們和慕容垂的賭注,就是如果他贏了,我會 拱手讓出平城和雁門兩座城池,且退往長城外,否則他便須交出紀千千主婢。我對你有十足 的信心,正如燕人相信慕容垂是戰場上不倒的巨人,我肯定沒有人能在單挑獨鬥的情況下贏 我最好的兄弟。」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又有點難以相信,道:「謝謝你!」   拓跋珪背著燕飛在石塊坐下,雙腳懸空,沉聲道:「我現在最害怕一件事,那亦是慕容 垂扭轉局勢的唯一辦法。」   燕飛道:「是否怕他一方面把你牽制在日出原,另一方面卻親自領軍,突擊我們荒人部 隊呢?」   拓跋珪歎道:「如果慕容垂這 愚蠢,我是求之不得。現在的邊荒勁旅,是天下最難纏 的部隊,各種人材,應有盡有,高手如雲,最難得的是自古到今,從沒有過一支部隊,全由 亡命之徒組成,人人自願參與,為的是崇高的目標、邊荒集的榮耀。在這樣一支部隊的全神 戒備下,襲擊的一方反淪於被動,吃虧的亦只會是慕容垂。」   燕飛皺眉道:「那你擔心甚麼呢?」   拓跋珪沉聲道:「我擔心的是慕容垂於此關鍵時刻,放棄紀千千,把她們主婢送還你們, 如此我將陷於孤軍作戰之局。」   燕飛渾身一震,說不出話來。   拓跋珪轉過身來,盤膝而坐,道:「所以我用了一點手段,以令慕容垂不會忽然變得聰 明起來,我本想和你商量過才進行,時間卻不容許我這 做。唉!你勿要怪我,為了拓跋族, 我是別無選擇。」   燕飛苦笑道:「說吧!唉!你這小子早前說的甚麼別無選擇,原來是另有含意。」   拓跋珪微笑道:「你最明瞭我。昨夜之戰結束後,我使人送了一封信給慕容垂,說只要 他肯交出紀千千主婢,我可以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和手下安然返回中山,否則我會令他們沒 有一個人能活著回去。」   燕飛頹然無語。   拓跋珪仍是以前的那個拓跋珪。以慕容垂對拓跋珪的仇恨,雖然明知拓跋珪說的是反話, 亦絕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交出千千主婢,否則顏臉何存?事實上他很難怪責拓跋珪,亦不想 荒人忽然退出,那將陷拓跋珪於萬劫不復的絕境。說到底自己是半個拓跋族的人,如果發生 了那樣的事,他只好和拓跋珪並肩奮力抗戰,直至最後一口氣。   拓跋珪道:「我明白慕容垂,即使現今處於下風,仍有必勝的信心,他高傲的性格是不 容許他向我們屈服的,而交還千千主婢,正正是百詞莫辯的屈服行為,收了我的信後,我最 害怕的情況將不會出現。如你能在敵我雙方眼睜睜下擊敗慕容垂,將是兩全其美的好事。表 面上看我似是沒有為你設想,事實上我不但是為自己,也是為了你。小飛你能袖手旁觀嗎?」   燕飛苦笑道:「你這小子,我真不知該感激你還是怪你。好吧!順口向你說另一件事, 此戰之後,你要讓小儀解甲歸田,任由他過自己的生活。」   拓跋珪愕然道:「小儀這麼怕我嗎?」   燕飛道:「你自己做過甚麼事,心知肚明,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拓跋珪舉手投降道:「甚麼也好,只要你不怪我便成。」   燕飛歎道:「你這小子,令我感到對不起荒人。」   拓跋珪道:「沒有那般嚴重吧!又怎關你的事呢?為了最後的勝利,我可以做任何事, 一切都是為大局著想。」   燕飛道:「小儀的事,我當你是答應了。君子一言……」   拓跋珪接口道:「快馬一鞭。我會親自和小儀說,保證不會陽奉陰違,你可以放心。」   接著沉吟道:「在荒人抵達前,可肯定慕容垂不敢來犯,我希望你和向雨田能趕回去與 荒人會合,增強荒人的實力。」   燕飛道:「如果慕容垂死守獵嶺又如何呢?」   拓跋珪欣然道:「那你們姬大公子製造的火器可大派用場,燕人真的可能沒有一個人能 活著回去。慕容垂是不會犯這樣的錯誤的,何況他的兵力仍在我們聯軍之上。戰爭的事由我 來拿主意,你們只須配合我。」   倏地彈將起來,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既有了由你單挑慕容垂之計,我們要改變策略, 只要你們能安抵月丘,我會營造出你希望出現的形勢,把紀千千主婢從慕容垂手上硬奪回來。 且為了減輕你對荒人的歉疚,我會盡所能減低荒人的傷亡,這是一個承諾,夠兄弟了吧!」   燕飛猶豫片刻,道:「你現在是完全接受了楚無暇哩!」   拓跋珪歎道:「我不是不聽你說的話,且是無時無刻都記著你的警告,可是經我對她長 時期的觀察,她確有痛改前非之心,何況她對我直到此刻仍是有功無過,我怎忍心不予她改 過自新的機會。在你眼中,她或許是圖謀不軌的妖女,但我只認為她是失去了一切的可憐女 子。我已成為她最後的機會,她是聰明的女人,該知如何取捨。」   燕飛瀟然道:「我首次希望是我看錯了,而你是對的。」   說罷站了起來。   拓跋珪探手抓著他兩邊肩頭,微笑道:「兄弟!還記得我們在邊荒集重遇的情景嗎?彷 似昨天才發生。其時苻堅以移山倒海之勢,率領百萬大軍南犯,你更一點不看好我。看!世 易時移,現在又是怎樣的一番情況?最令我高興的,是我們又再次並肩作戰。信任我,我會 全心全意的為你未來的幸福盡力,我是不會令你失望的。」   燕飛坦然道:「在此事上,我是完全信任你。」   拓跋珪歎道:「坐上這個位置後,和以前再不一樣,往日關係親密的人,距離都變遠了, 小儀是個好例子,因為我們的想法再不相同。但只有你,仍是我最親近的兄弟,不會因任何 事而改變,你喚我作小子時,我感到窩心的溫暖。我們走的路雖然不同,但燕飛永遠是我拓 跋珪最好的兄弟。」   燕飛道:「我明白了!是時候回營地哩!」   燈火映照下,紀千千移到正憑窗外望,憂心忡仲的小詩身旁,道:「沒有甚麼事,便早 點休息,你還未完全復元呢!」   小詩擔心的道:「外面發生甚麼事呢?自今早開始,不住有受傷的人送到寨內來治理, 戰爭開始了嗎?」   紀千千道:「昨夜慕容垂領軍攻擊拓跋族的營地,現在看情況是無功而還,我們該高興 才對。」   小詩害怕的道:「既然如此,為何小姐今天整日愁眉不展?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紀千千心忖如果告訴她昨夜發生的事,保證可把膽小的她嚇壞。擠出點笑容道:「一天 戰爭未分出勝負,我怎快樂得起來?更怕歡喜得太早。但從樂觀的一面看,慕容垂當日大破 慕容永的情況將不會重演,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小詩淒然道:「小姐……」   紀千千摟著她肩頭,道:「有甚麼心事,說出來給我聽,讓我為你解憂。」   小詩泫然欲泣的嗚咽道:「縱然燕公子和他的拓跋族人大獲全勝,但我們……我們……」   話未說完,已泣不成聲。   紀千千把她摟入懷裹,心中也是一片茫然。而她更曉得危機已迫在眉睫之前,當慕容垂 回來後,誰都不知道他會否再獸性大發。   她該怎麼辦呢?是不是該通知燕飛?這樣做是否有害無益,徒擾燕飛的心神,打亂他的 計劃?如燕飛不顧一切的來救她,結果會是如何?   想得心驚膽跳時,風娘來了,直抵兩人身後,道:「讓老身先伺候小詩登榻就寢。」   紀千千訝然朝風娘瞧去。   小詩抗議道:「我仍未有睡意。」   風娘探指戳在小詩脅下,小詩登時失去知覺,全賴紀千千扶著,才不致倒往地上。   紀千千驚呼道:「大娘!」   風娘神情木然的道:「我是為她好!」在另一邊攙扶著小詩,把她送到榻子上去。   紀千千無奈下為小詩蓋上被子,不悅道:「為甚麼要這樣做呢?」   風娘淡淡道:「聽到嗎?」   紀千千注意力移往屋外,捕捉到正逐漸接近軍靴踏地的聲音。   風娘朝屋內伺候紀千千主婢的幾個女兵下令道:「你們給我到外面去。」   女兵們呆了一呆,依言離開。   風娘在紀千千耳旁低聲道:「一切交由老身處理,小姐不用說話。」   在風娘出手點昏小詩,紀千千便對她生出戒心,怕她對自己如法施為,此時方知誤會了 她。   足音抵達門外,一個漢人將領大步進來,目光落在紀千千身上,施禮道:「護軍高秀和, 參見千千小姐,皇上有令,請千千小姐移駕。」   風娘冷哼道:「皇上早有嚴令,千千小姐的事,由我全權負責,皇上想見千千小姐,我 怎會不知道的?」   高秀和大感錯愕,顯然只是依令行事,沒有想過會招風娘的不滿,囁嚅道:「皇上吩咐 下來的事,末將只是依令執行,請夫人包涵。」   風娘道:「此事不合規矩,我要問清楚皇上,千千小姐才可隨你去。」   高秀和為難的道:「這個……這個……」   風娘道:「不必多言,此事由我獨力承擔,皇上要怪罪,只會怪老身,不會怪到高將軍 身上去。我現在立刻去見皇上,高將軍可留在屋外,待我回來。」   說畢再不理高秀和,逕自出門見慕容垂去了。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第 四 章 心態逆轉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 第 四 章 心態逆轉   卓狂生擔心的道:「我們不在,不知費二撇是否撐得住邊荒集的場面?」   跟在後方的紅子春怪笑道:「這個你放心,有財萬事興,而老費正是我們邊荒集理財的 第一高手,只要管好財政,還有甚麼場面不場面的?現在壽陽等若邊荒集的兄弟城市,互相 呼應,任何場面都應付得來。」   紅子春身旁的龐義道:「最怕是姚萇之輩,見有機可乘,派人攻打邊荒集,我們便變成 無家可歸了。」   卓狂生笑道:「這個我反一點也不擔心,先不說姚萇自顧不暇,即使他有這個能力,亦 不敢冒這個險,長安離邊荒集太遠了,只要老費把所有人和糧資撤往壽陽,保證可把姚萇的 人活生生餓死。哈!」   二千邊荒戰士,在星空下緩騎行軍,右方遠處是連綿不絕、起伏有致的太行山脈。   休息一天後,他們兵分四路,每隊二干人,沿太行山之西朝北推進,每人隨身攜帶足夠 五天食用的乾糧,輕騎簡甲,走來輕巧靈活,足可應付任何突變。   據他們們的推測,龍城兵團被徹底擊垮,將大出慕容垂料外,一時無法動員截擊他們。 不過對慕容垂這個威震北方的無敵統帥,他們不敢掉以輕心,仍做足防襲的工夫。   隊與隊間保持一里的距離,一半居前,一半在後,左右前後互相呼應。小傑領導的全體 風媒三十多人,比大隊早半天出發,利用太行山的山險,在山脈高處放哨,只要敵蹤出現, 肯定瞞不過他們。   餘下的七千戰士,則采偏西的路線,押送運載糧食、物料和武器的騾車隊,靠著左方的 黃河,朝平城而去。   當慕容垂發覺他們沿太行山而來,勢難對在日出原佈陣的拓跋珪全力猛攻,因為他們的 全騎兵部隊、可快可慢,如截斷慕容垂退返獵嶺的歸路,即使慕容垂也要慘吃敗仗。   晝伏夜行,對一般戰士是苦事,但荒人全是愈夜愈精神之徒,黑夜行軍,反對他們有利。   一切依計而行,隨著不住接近主戰場,荒人的情緒亦不住的高漲,雖然仍沒有人想出如 何從慕容垂的魔掌裡,救紀千千主婢出來的完善方法,但比之以前在千里之外的邊荒集束手 無策,徒歎奈何,已不可同日而語。   風娘進入帥帳,出乎她意料之外,慕容垂並沒有暴跳如雷,而是神色平靜,溫和的道: 「坐!」   風娘今回去見慕容垂,其實心存死志,縱然犧牲性命,她也要力勸慕容垂對紀千千不可 造次。在慕容鮮卑族裹,每一個人均曉得如此冒犯慕容垂,不論為的是甚麼,都不會有好結 果的。   風娘在一側坐下,目光投往慕容垂。   慕容垂似有點羞慚的避開她的目光,道:「大娘誤會了,我請千千來,是要親自向她賠 罪。」   風娘弄不清楚這是否他發自真心說的話,不過她的確豁了出去,淡淡道:「自皇上派給 老身負責照顧千千小姐主婢的任務,老身心中一直有一句話想問皇上,到了今天,更有不吐 不快的感覺,請皇上賜准老身問這句話。」   慕容垂的目光終於往她移去,歎道:「從小我們就一直情如姊弟,到今天情況並沒有改 變,我或許不信任我的兒子,但卻絕不會不信任你,否則當年就不會冒死罪放你和墨夷明一 條生路,直至今天我仍沒有後悔當年的決定。你和墨夷明之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沒有問 過半句,風娘你現在卻要來質詢我嗎?你要問的那句話,我已大約猜到是問甚麼了,最好是 不要說出來,以免傷害我們之間的感情。」   風娘苦澀的道:「皇上對老身的大恩大德,風娘不敢有片刻忘懷,但我想要說出來的話, 卻不能再藏在心裹,我更清楚只有我一個人敢說出來。」   慕容垂回復冷靜,道:「風娘是否要我釋放千千主婢,把她們送往正麾軍北上的荒人部 隊呢?」   風娘沉聲道:「這是唯一能破拓跋珪的方法,如此荒人再沒有繼續北上的動力,荒人是 絕不肯為拓跋珪賣命的。」   慕容垂胸有成竹的微笑道:「這確實是拓跋珪最害怕的情況,荒人得回千千後,會掉頭 便走,留下拓跋珪孤軍作戰。所以這小子寫了一封信給我,胡說八道甚麼只要你把千千主婢 交出來,便放你一條生路,如此愚蠢的激將法,亦只有拓跋珪那低智小兒想得出來。」   風娘喜出望外道:「皇上是不會中拓跋珪的奸計哩!」   慕容垂從容道:「你對戰爭始終是外行,故只是著眼於一時的得失,致忽略了整體的形 勢。對!表面看我的確是被逼在下風,小隆的軍團幾乎在霧鄉一役全軍覆沒,荒人部隊則挾 大勝的餘威北上,氣勢如虹,昨夜我們突襲拓跋珪又無功而返,但事實就是事實,我們的兵 力仍是在對方的聯軍之上,如果正面交鋒,吃虧的肯定是他們。」   風娘色變道:「皇上仍是不肯釋放她們主婢嗎?」   慕容垂淡然道:「試想想以下的情況,如果我把千千交給荒人,荒人立即撤走,拓跋珪 會怎麼辦呢?那時他只剩下一個選擇,就是死守月丘。拓跋族戰士乃我燕族戰士以外當今天 下最精銳的部隊,當曉得再無退路後,每個人都會奮戰到底,昨夜他們更展示出有守得住月 丘的實力,而只要他們能穩守一個月,我們的糧資箭矢,將出現吃緊的情況,將士也會因長 期作戰和大量傷亡,生出思歸之意,反對我們大大不利。」   接著雙目明亮起來,道:「可是若我任由拓跋珪和荒人會師,形勢會是截然不同的兩回 事。」   風娘不解道:「如此拓跋珪實力大增,豈非更能守住月丘嗎?」   慕容垂微笑道:「這個當然。不過拓跋珪還可以只顧死守月丘嗎?荒人是為何而來?他 們是妄想可以從我手上把千千奪走,絕不甘心留在月丘,不得不主動出擊,那時主動會落入 我的手上,而拓跋珪與荒人之間將產生矛盾,成進退兩難之局。例如只要我擺出撤走的姿態, 荒人可以眼睜睜看著我把千千帶走嗎?」   一時間風娘乏辭以對。   慕容垂欣然道:「你沒有想到吧!現在千千已成了我們致勝的關鍵,亦只有把千千主婢 掌握手上,方有一舉盡殲拓跋族和荒人的機會。當他們的兵力被削弱至某一程度,縱想守住 月丘也有心無力,我們不但可以收復失地,且可乘勢奪下邊荒集,令南人一段時期內沒法北 上騷擾,我則清除了一切障礙,可安心用兵關內,完成統一北方的大業。」   風娘心中一震,慕容垂確是看得透徹,荒人是為營救紀千千主婢而來,絕不會只安於守 住月丘,當他們主動出擊,慕容垂便可憑優勢兵力,削弱和打擊他們。   慕容垂微笑道:「風娘剛才是否想問我,我慕容垂究竟是以江山為重,還是以美人為重? 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當兩者只能選擇其一,我會選江山,因為那關係到我大燕國的盛衰存 亡,我個人可以作出任何犧牲。」   風娘呆看著慕容垂,呼吸急促起來。   慕容垂道:「荒人詭計百出,而我則不能只顧看著千千主婢,保住她們主婢的重責落在 風娘你的身上。在我軍之內,除我之外,只有你有勝過燕飛的本領。為了我們慕容鮮卑族, 你必須全力助我,為顯示我的決心,必要時你可下手處決千千,那荒人將會發狂來攻,我們 便可以迎頭痛擊,盡殲敵人。」   風娘感到頭皮發麻,渾體冰寒,心中難過。她從沒有想過,對紀千千情深如海的慕容垂, 竟會親口作出殺死紀千千的指示。   慕容垂又道:「為了我們慕容鮮卑族,為了在參合陂慘遭活埋的我族戰士,風娘你必須 拋開對千千主婢的憐惜之意,全心全意的為我辦好這件事。千千主婢已成誘餌,絕對不容有 失。你要設法安她們主婢的心,千萬勿要讓她們曉得我心中的想法。趁荒人仍在北上途上, 今晚我會進軍日出原,倚桑干河設立營地,造成兩軍對峙的形勢。事關我族存亡,我沒有選 擇,你也是別無選擇。」   風娘頹然道:「老身明白了!」   慕容垂仰望帳頂,冷然道:「拓跋小兒!你太高估自己了,今仗將令你永遠再沒有翻身 的機會。」   燕飛進入帳內,向雨田正盤膝打坐,在燕飛揭帳的一刻,睜開雙目,奇光閃閃的看著燕 飛,緊張的問道:「如何?」   燕飛點燃帳內的羊皮燈,到他身前坐下道:「他答應了。」   向雨田訝道:「是否花了很大氣力說服他,你的表情這 古怪的?」   燕飛道:「剛好相反,是正中他下懷,他爽快答應。」   向雨田警覺的從揭起的帳門望往帳外,皺眉道:「他去了哪裡?」   燕飛道:「他放心不下,親自去巡視陣地的新佈置,今晚我們會把削尖的木條,安裝到 壕坑內去。」   向雨田點頭道:「這確是個有險可守的好地方,且後倚平城,糧草方面不成問題。」   燕飛歎了一口氣。   向雨田不解道:「既解決了最大的問題,為何你卻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燕飛苦笑道:「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或許是因敵我雙方,形勢均已改變過來,令我再不 是那 有把握。剛才小珪明示我們荒人必須聽他的指揮調度。唉!你也知我們荒人都是桀騖 不馴之輩,習慣了自行其是,恐怕到月丘後,問題會立即出現。」   向雨田同意道:「對!說到底,我們和你的兄弟的戰爭目標並不相同,戰略亦會因此生 異,這個問題很難徹底解決。」   燕飛道:「邊走邊想吧!」   向雨田問道:「我們到哪裡去呢?」   燕飛道:「去和我們的荒人兄弟會合,坦白告訴他們現時的情況,或許有人能想出解決 的辦法來。」   建康。石頭城。   江岸旁泊著三艘雙頭艦,桅帆滿張,隨時可以解纜起航。   劉裕立在登船的跳板旁,心中激動的情緒,確是難以言表。他奮鬥多年,縱使在走投無 路的時候,仍不肯放棄,竭盡全力去爭取的形勢終於出現眼前。   再沒有任何人事,能阻止他去和桓玄正面對決,為淡真洗雪她的恥恨。他深心內清楚知 道,不論他成為了當今南方最有權力的人,又或是無名卻有實的帝皇,淡真永遠是他最鍾情 的女子,他向她付出了全部的感情,為她遭到生命中最沉重的打擊和創傷,也因她的屈辱和 死亡負起畢生沒法彌補的遺憾。   苦待的時刻終於來臨,只有手刃桓玄,方可舒洩他積鬱在心的仇恨。   來送行的有王謐、王弘、蒯恩、劉穆之和江文清。   劉裕的目光凝注在滔滔流過的江水上,迷茫的星空下,一重薄霧依戀在河面上,這道由 西面無限遠處傾瀉而來的大河,把他和桓玄連接起來,中間是沒法化解的深仇大恨。   劉裕緩緩轉過身來,目光落在劉穆之身上。自己難道確是南方新朝的真命天子?否則劉 穆之這個超級謀士,怎會出現得這麼及時,沒有他,自己肯定應付不了建康波譎雲詭的複雜 政治。   他的目光轉移到王謐身上,道:「我離開建康後,王大人至要緊穩住建康的情況。朝政 方面,請倚重穆之的意見;軍事上,則由蒯將軍負起全責,他們兩人是我出師不在時的代表, 王大人可以完全信賴他們。」   王謐恭敬領命。   劉裕絕不怕王謐會陽奉陰違,現在王謐的名位權力,是來自他的賜予,他不因王謐曾效 忠桓玄而處死他,已是網開一面,何況還對王謐恩寵有加。   蒯恩道:「大人放心去吧!我們不會辜負大人對我們的期望。」   劉裕微笑道:「我很高興蒯將軍信心十足,記著如發生任何亂事,只要守住石頭城,可 以應付任何突變。」   蒯恩高聲領命。   王弘欣然道:「大人聲威如日中天,如有人敢不自量力,便是活得不耐煩了。」   劉裕微笑道:「記起當日我們在鹽城並肩作戰,對付海賊,到今天在這裡殷殷話別,豈 是當初所能料及?回想前塵往事,有如一場春夢,令人感觸。」   王弘被他勾起情懷,道:「不知如何,自第一天認識大人,我便對大人生出信心。坦白 說,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看對情況,但對大人,卻是首次沒有看錯。」   劉穆之笑道:「在最關鍵的情況下,作出最明智的選擇,足可令人終生受用不盡。」   劉裕微笑道:「請容我和文清說幾句私話。」   四人欣然點頭。   劉裕把江文清牽到一旁,低聲道:「我離去後,文清千萬保重身體,不要胡思亂想,以 免影響……」   江文清嗔怪的打斷他道:「知道哩!你也要小心行事,勿要輕敵大意。」   劉裕道:「我會比以前任何一刻更小心,當我回來時,會帶著桓玄的首級,以祭岳丈大 人在天之靈。」   江文清柔聲道:「只要桓玄授首裕郎刀下,我心中的恨意將可煙消雲散,其它一切再不 介意。」   劉裕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自江文清懷孕後,她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從仇恨的死結解放 出來,再不著意過去了的事,而是放眼美好的將來。   自己的百結愁怨,也能得解嗎?   江文清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我會懂得照顧自己。謹祝裕郎此去一帆風順,旗開得 勝,凱旋而歸。」   劉裕一陣激動。   他終於有能力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再非像以前般有心無力。道:「朝廷的事,自有穆 之先生和小恩去應付,文清不要費神,我們的孩子才是最重要。」   江文清粉臉一紅,垂首輕輕道:「真嘮叨!現在的江文清,只想做個好妻子和慈母,其 它的都不關我的事。」   劉裕呵呵一笑,拉著江文清的手回到登船處,與眾人逐一握手道別,登船去了。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第 五 章 最後機會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 第 五 章 最後機會   燕飛睜開眼睛,星空曠野映入眼簾,意識重新進入他的腦海,頗有重返人世的感覺。   向雨田坐在他左方十多步外一塊大石上,朝他微笑道:「燕兄從千千小姐處得到甚麼有 用的情報呢?」   燕飛別頭朝日出原的方向望去,仍可隱見月丘上拓跋珪營地的燈火,吁出一口氣道: 「慕容垂反擊了,獵嶺的燕兵拔營離開,山寨的防衛卻大幅加強,顯是怕我們劫寨救人。」   向雨田道:「紀千千在這兩天有沒有見過慕容垂呢?」   燕飛苦澀的道:「千千是欲言又止,但我感到她充滿焦慮,於是我告訴她現今是最關鍵 的時刻,她絕不可以有任何事瞞著我,否則我會作出錯誤的決定,她才把這兩天發生的事說 出來。」   接著把紀千千道出的內容,沒有絲毫隱瞞的告訴向雨田。然後歎道:「我的心有點亂, 情況似乎非常不妙。」   向雨田沉吟片刻,點頭道:「風娘的轉變很奇怪,之前她是豁了出去的全力維護紀千干, 但見過慕容垂後,她反變得冷淡起來,更沒有隻字片言提及見慕容垂的情況,教人奇怪。   燕飛道:「千千說感覺到風娘心情沉重,似是正陷於沒法解開的矛盾和痛苦中。」   向雨田拍腿歎道:「風娘被慕容垂說服了。」   朝燕飛瞧去,雙目奇光閃閃的道:「風娘當然不會為慕容垂一己的私慾而屈服,而是被 慕容垂曉以民族生死存亡的大義,不得不再次站往慕容垂的一邊,由紀千千的維護者,變成 紀千千的看管人。」   又道:「我忽然有很大的危機感,如果今晚我們想不出辦法,會輸得很慘。」   燕飛皺眉道:「有這麼嚴重嗎?」   向雨田道:「我是旁觀者清。我有個猜測,就是慕容垂在民族大義和紀千千之間,已作 出了選擇,也令他超越個人的私慾,回復冷酷無情、無敵統帥的本色,紀千千再非他的心障 反是致勝的關鍵。」   燕飛色變道:「他可以如何利用她們主婢?」   向雨田道:「你該曉得答案,例如慕容垂向我們發出警告,如三天內我們荒人不立即撤 走,他會當眾處決紀千千主婢,那時我們怎麼辦呢?如果冒死進擊,將正中慕容垂下懷。你 的兄弟肯同意這樣去送死嗎?」   燕飛歎道:「大概不會。我有個感覺是小珪昨夜被慕容垂打怕了,故而認為唯一可行之 計,是由我單挑慕容垂。他且說過會盡量減低荒人的傷亡,而只有死守月丘,方可把傷亡減 到最低,我太明白他了。」   接而雙目毅機遽盛,道:「我們可否博他一鋪,趁慕容垂把千千她們送往日出原之際, 下手劫人。」   向雨田道:「成功的機會是微乎其微,慕容垂絕不會容我們得手,我們必須另想辦法。」   燕飛痛苦的道:「我們還有甚麼辦法可想呢?」   向雨田皺眉苦思,道:「現在我們最大的問題,再不是拓跋珪與我們之間的矛盾,而是 紀千千主婢牢牢掌握在慕容垂手上,令他佔盡上風,控制主動。但假如我們能營造一種形勢, 使慕容垂不敢動她們半根毫毛,我們一戰定輸贏的大計仍可進行,且不愁慕容垂拒絕。」   燕飛一震道:「你是否想到辦法?」   向雨田惆悵盡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哈哈笑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任慕容垂兵 法如神,智比天高,仍沒有想過我們有和紀千千遠距離對話的方法,從而掌握他的一舉一動。 我的方法非常簡單,就是設法燒掉他的糧草。」   燕飛呆了一呆,接著雙目明亮起來。   向雨田道:「此戰慕容垂籌劃多時,糧草儲備肯定充足,令他進可攻退可守,幾陷於不 敗之地。如果他的糧草被燒掉一半,加上龍城兵團的數千敗軍傷兵,將不能支持至他退返中 山,他將陷於進退兩難之局。」   燕飛點頭道:「對!若他只剩下五天的糧食,那時守不能守,退不能退,只餘接受我挑 戰的份兒。」   向雨田笑道:「到時或許只須百輛糧車,可把紀千千主婢換回來,形勢會完全扭轉過 來。」   燕飛道:「可是慕容垂有龍城軍團作前車之鑒,定會看緊糧倉,不會容我們得手。」   向雨田欣然從懷裹掏出藏有聖舍利的鏈子鐵球,從容道:「別忘記我高來高去的絕技, 當日邊荒集高手如雲,卻沒有人能摸著我的衣角,何況現在還有你來配合我。小弟囊內尚有 十個姬大少製造的毒煙榴火炮,足可燒掉慕容垂十座糧倉。」   燕飛道:「可是我們並不曉得山寨內哪座是糧倉,而情況根本不容許我們逐一尋找。」   向雨田道:「糧倉通常該設在遠離敵人的地方,在山寨內便該是寨內中央,任敵人在寨 外放射火箭,仍難殃及糧倉。何況我有一項本領,就是能憑鼻子嗅到沙漠裹水的氣味,使我 可在乾旱的沙漠尋得綠洲水源,雖然及不上方總巡的靈鼻,但在這麼一個山寨內將可大派用 場。」   燕飛精神大振道:「要我如何配合你呢?」   向雨田道:「你裝作硬闖山寨去營救紀千千,能製造愈大的混亂愈好,   我們不但要放火,還要阻止敵人救火。」   燕飛道:「何時行動?」   向雨田道:「當然是今晚,如果讓慕容垂帶走糧食,又或把糧食分散往不同地方儲存, 我們將失去機會。慕容垂設糧倉時,根本沒有想過會有人來燒糧,我們成功的機會極大。」   燕飛跳將起來,道:「去吧!」   拓跋珪立在平頂丘,神色凝重地俯視東面平原移動著數以百計的火把。   楚無暇疑惑的道:「慕容垂在玩甚 把戲?使人持著火把在兩里外處或進或退,左右移 動。」   拓跋珪沉聲道::冱是燕人著名的火舞,更是慕容垂的惑敵之計,危險隱藏在火把光不 及的暗黑中,如果我們依火把光判斷燕兵的位置和佈置,妄然出擊,肯定吃大虧。」   楚無暇不解道:「族主既然沒有出陣攻擊,顯是看破慕容垂的詭計,慕容垂為何仍不撤 回去呢?」   拓跋珪道:「慕容垂的目標並不是要引我出擊,而是要令我不敢出擊。」   楚無暇愕然道:「慕容垂究竟要幹甚麼?」   拓跋珪沉聲道:「他是要夾河立營設陣,與我們形成對峙的局面。唉!」   楚無暇道:「如此不是正合族主之意嗎?族主為何歎氣呢?」   拓跋珪苦笑道:「慕容垂畢竟是慕容垂,這-著是連消帶打,害我們徹夜無眠,明天更 沒有精力去騷擾他。自昨夜激戰後,我們-直沒好好休息過。」   此時火把光朝他們的方向移來,直抵里許外近處,五百個燕兵齊聲呼喊,戰馬同時嘶鳴, 擺出挑釁的情狀。   楚無暇道:「有甚麼關係呢?荒人未至,族主該沒有攻擊他們的打算。」   拓跋珪道:「我不是為自己歎息,而是為我的兄弟燕飛惆悵,慕容垂斷然離開獵嶺,移 師日出原,是因他掌握到今仗成敗的關鍵。」   楚無暇搖頭道:「我不明白!」   拓跋珪道:「慕容垂首要之務,是要在日出原立足,設立強大的陣地。月丘已被我們佔 據,慕容垂唯一可憑之險,便是桑干河。只要他夾河設置營地,將主力部隊部署在河的南岸, 糧食物資武器則儲於北岸,可說已是立於不敗之地,進可攻退可守。憑其優勢的兵力,我們 實沒法奈何他,幸好慕容垂也奈何不了我們。」   楚無暇道:「如相持不下,最後退兵的肯定是慕容垂,族主為何如此憂慮?」   拓跋珪慘然笑道:「問題是紀千千在他的手上,他會如何利用紀千千,真的令我感到害 怕。」   楚無暇明白過來,難怪拓跋珪會為燕飛唉聲歎氣。   拓跋珪道:「剛才我內心有兩個想法在劇烈鬥爭著,一個想法是傾全力出擊,務令慕容 垂難以得逞;另一個想法是留在這裡,甚 都不要做。你現在該知是哪個想法贏了。」   楚無暇一顫叫道:「族主!」   拓跋珪歎道:「燕飛是天下間唯一能使我感情用事的人,可是我的理性仍是佔了上風, 也使我感到愧對燕飛。唉!人生為何總是令人無奈。」   楚無暇深切體會到拓跋珪內心的矛盾,一時說不出話來。   向雨田喚道:「我的娘!差點痛失良機。」   從山脊看下去,獵嶺的山寨處處是獵獵燃燒的火炬,映得寨內寨外明如白晝,其戒備的 森嚴,遠在兩人估計之上。   向雨田對糧倉所在的猜測完全絕對的被證實,因為位於正中的二十多幢房舍,大部份中 門大開,一包包的糧貨送往等候的騾車上,一俟貨滿,騾車實時開出,加入直通寨門大路上, 像螻蟻般銜著尾巴一輛接-輛的騾車大隊去,往日出原的方向緩緩而行。卸貨後的空騾車則 不住折返,好作另一輪的運送,形成來去兩隊見首不見尾或見尾不見首的騾車長龍。   寨牆上滿佈弓箭手,環繞寨牆的數十座箭樓亦擠滿了人,人人打醒精神,監察遠近的情 況,只要有敵人出現,肯定立遭數以百計勁箭同時招呼,縱然燕飛有擋箭的本領,也絕對沒 法倖免。   寨內道路交應B,佈署著一組又一組全副武裝的戰士,糧倉頂處也有箭手站崗,換了來 犯者不是燕飛和向雨田,誰都要徒歎奈何,臨陣退縮。而假設兩人仍有別的選擇,也不會以 身犯險。   燕飛歎道:「好-個慕容垂,深明此仗勝敗的關鍵,我猜他會放棄獵嶺的山寨。如須撤 返中山,便改採太行山北端的軍都關,把山寨一把火燒掉。」   向雨田道:「慕容垂高明得教我心寒,若不是你老哥從紀千千處得到實時的情報,我們 將失之交臂。過了今夜,慕容垂已把糧資轉移往無隙可乘的平野之地。」   燕飛皺眉觀察五十丈下的山寨,道:「你仍有把握嗎?」   向雨田問道:「慕容垂在下面嗎?」   燕飛閉上雙目,半晌後睜開來,道:「千千已到日出原去,看來慕容垂亦到了那裡去主 持大局。」   向雨田舒一口氣道:「沒有像慕容垂和風娘那級數的高手坐陣,大添我們成功的機會, 只要你能燒著大寨正門一段路的數輛運糧車,便可製造我們所需的混亂,騾子可沒有性的, 對嗎?」   燕飛道:「要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那裹去,需小半個時辰。」   向雨田搖頭道:「太花時間了,我可以把你送入寨內去。」   燕飛愕然道:「那和送死有甚麼分別?」   向雨田道:「辦法不是沒有的,可是你必須回復狀態,否則肯定是去送死。」   燕飛心中一震,向雨田說得對,自曉得紀千千險被慕容垂所辱,他一直心神恍惚,全賴 向雨田來出主意。   向雨田續道:「只看你到此處後,不能立即感應到紀千千是否正身在寨內,便知你因過 度關心紀千千,致心神失守,陰神與陽神無法渾然為一,精神功力大打折扣。如果你不能回 復過來,不但你老哥性命難保,小弟也要賠上一條命。」   燕飛渾體生寒,全身如遭雷殛,倏地清醒過來,精神進入晶瑩剔透的道境。   向雨田立生感應,喜出望外道:「燕飛你真行,令我佩服的燕飛又回來了。」   燕飛道:「說出你的辦法。」   向雨田壓下心中興奮的情緒,雙目異芒爍閃,沉聲道:「我可以運勁讓你橫渡三十丈的 距離,直抵寨牆處,保證敵人驟然驚覺時,已來不及發箭,縱有一兩個反應特別快的人,及 時射箭,但也沒法拿得準頭。千萬別讓任何人纏上你,只要你用寨牆借力,可到達最接近的 屋脊,那時敵人投鼠忌器,外圍的箭手將對你再沒有威脅,這是第一步。」   燕飛點頭道:「第二步又如何?」   向雨田道:「在降落屋脊前,你必須擲出毒煙榴火炮,讓毒煙迅速蔓延,覆蓋著糧倉一 帶的廣闊範圍,方便我行事。」   燕飛道:「我哪來時間點燃榴火炮的火引呢?」   向雨田道:「寨內火把處處,只要你把榴火炮投在火把處,便可以借火,憑你老哥的本 領,該是輕而易舉的事。然後你趁亂直闖寨門的位置,搶火把去燒糧草,惹起更大的混亂, 到聽得我以長嘯示意,立即溜回這裡來看熱鬧。」   燕飛叫絕道:「好計!」   向雨田掏出六個榴火炮,逐一遞給燕飛,讓他藏在腰懷處,道:「你先筆直騰起,我會 拍上你的腳底,送君入寨。」   燕飛倏忽閭功力提升至顛萿牯A,示意道:「準備!」   向雨田道:「記著勿要施展小三合的招數,否則傳了入慕容垂耳內,會令他不敢和你交 手,明白嗎?」   燕飛輕鬆笑道:「可以不開殺戒,我是絕不會殺人的。」   說畢從伏處兩手按地,往上騰竄,向雨田吐氣輕叱,兩掌閃電推出,正中燕飛靴底。   燕飛像離弦之箭般沖天而去,剎那間橫過崖壁與寨牆間遙闊的空間,飛鷹翔空般往山寨 的外圍投去。   寨牆和箭樓上驚呼迭起,人人慌忙把弓箭上弦,但大部份人一時仍未弄得清楚來敵在哪 裡,看到者則已來不及發射。   燕飛像一道電光般,剎那間來到山寨東寨牆上方,守在牆頭的箭手紛紛彎弓搭箭,卻都 遲了一步。   燕飛兩掌下推,強大的掌勁徽釵足y,如若暴風般向落點的敵人狂壓下去。   敵人紛紛往後挫跌,變作滾地葫蘆,不要說放箭,一時哪還爬得起來。   整個山寨的敵人被驚動了,叱喝聲此起彼落,戰號急嗚。   「蓬!」   掌風拍在牆頭處,燕飛就借那反震之力,凌空一個翻騰,斜斜的往中央的糧倉投去。   勁箭從各處樓房射出,但正如向雨田預料的,不是射空,便是不及,紛紛落空。   燕飛兩手從懷中掏出榴火炮,以連珠的手法擲出,命中分佈在糧倉一帶的多支火炬。   「砰!砰!砰!」   隨著榴火炮一個接一個燃燒爆炸,一團團的黑煙旋捲而起,迅速蔓延,轉眼已把糧倉一 帶的地域沒入毒煙裹去,且還不住擴散。   姬別制的榴火炮,是以硝石、硫磺、狼毒、砒霜等混合火藥裝成,產生的毒煙雖非致命, 卻足可使吸入毒煙者口鼻流血,刺激敵人眼目,癱瘓敵人的戰力,一時間原本戒備森嚴的敵 寨,亂作一團。未受波及處的敵人,亦被毒煙所阻,兼視野不清,無從施援。   燕飛運轉真氣,使個千斤墜,抵達實地。   四周全是慌張的敵人,發狂的騾子,且因毒煙迷眼,茫不知燕飛來到身旁。   燕飛曉得成功在望,哪還敢猶豫,在黑煙裡閉氣疾行,順手奪來一支火把,朝塞滿糧車 直通寨門的主道撲去。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第 六 章 終極考驗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 第 六 章 終極考驗   「千千!千千!」   「燕郎!」   燕飛在心靈的奇異空間問道:「千千你在哪裹呢?」   紀千千應道:「我現正坐在馬背上,小詩在我身旁,位置是桑干河的南岸,可以遠眺你 兄弟拓跋珪的陣地。燕郎啊!發生了甚麼事呢?山寨起火了,燕人都顯得很慌張,慕容垂亦 馳返獵嶺去了,我從未見過慕容垂這樣的神色,他害怕了。」   燕飛道:「你身邊還有甚麼人?」   紀千千道:「除風娘外,還有十多個女兵和百多個燕族戰土,他們該屬慕容垂的親兵系 統,全是精銳的戰士,其中有幾個更是高手。」   燕飛道:「千千不用害怕,山寨的火是我們放的,目的是燒掉慕容垂的糧草,現在成功 了,餘糧將不足以支持慕容垂返回中山,令慕容垂陷於絕境,他只剩下一個選擇,就是以你 們來換取安全撤退。」   紀千千的喜悅如潮水般湧進燕飛靈神的天地去,呼道:「燕郎啊!」   燕飛道:「千千再不用擔心慕容垂獸性發作,在現今的形勢下,他是不敢傷害你,因為 你已成為他唯一的談判籌碼,失去你是他負擔不起的事。」   紀千千答道:「明白了!我會以死相脅,教慕容垂不敢造次。」   燕飛道:「千千隻要耐心多等二天,待我們的荒人兄弟到達,一切可以依計劃進行。說 不定憑百輛糧車,可逼慕容垂把你們交出來。我要走哩!」   紀千千歡喜的道:「燕郎珍重!我和小詩懂得好好照顧自己。」   燕飛睜開眼睛,山寨的情況映入眼簾,寨內大部份房舍均被波及,整個山頭陷進濃煙裹, 如此猛烈的火勢,再沒有任何人力能阻止。   向雨田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慕容垂劣勢已成,士氣更受到最沉重和致命的打擊, 任他三頭六臂、兵法如神,也乏回天之力。我們可以走哩!」   燕飛由衷的道:「謝謝你!」   向雨田探手搭上他的肩頭,微笑道:「我至少有一半是為自己的小命著想,因為我曾當 眾許諾,在救回紀千千主婢前絕不退縮。哈!」   燕飛笑道:「我們走吧!」   兩人離開蒍寣A此時第一線曙光,出現在柬面的地平處。   拓跋珪立在乎頂丘上,神情古怪看著遠方獵嶺不住冒起的黑煙。在他兩旁的楚無暇、長 孫嵩、叔孫普洛和一眾親兵,人人臉露疑惑之色,反是對正於五里許外,建立起夾河壕陣芻 形的燕營沒有著意留神。   叔孫普洛道:「或許是慕容垂下令燒寨,以免手下因有退路而鬥志不強,此為破釜沉舟 之計。」   長孫嵩搖頭道:「可供六、七萬人支持一段長時間的糧草,豈是一夜半晝能從崎嶇難行 的山區,全轉移往日出原,慕容垂方面肯定出了嚴重的事故。」   叔孫普洛道:「天氣這般潮濕,絕不會失火,除非……唉!但怎麼可能呢?」   拓跋珪瞥身邊的楚無暇一眼,暗忖當有手下大將在場,楚無暇會知機的不發一言,安守 本份,如此知情識趣,確是難得。淡淡道:「沒有可能的事已發生了。」   長孫嵩愕然道:「誰人能在燕人全神戒備下,放火燒掉他們的糧貨?」   拓跋珪油然道:「燕飛再加上一個向雨田,可以創造任何奇跡。」   話猶未已,燕飛現身右方丘緣處,眨眼間來到眾人身旁。   拓跋珪雄軀一震,向燕飛道:「兄弟!是你們幹的嗎?」   長孫嵩和叔孫普洛連忙後退,讓燕飛直抵拓跋珪身旁,燕飛頷首應道:「我們至少燒掉 慕容垂一半的糧食,加上龍城兵團的損失,慕容垂即使縮食,該捱不過十天,縱然他立即退 兵,返中山途上也要糧絕不繼。」   拓跋珪雙目亮了起來,道:「沒有三、四天準備工夫,他休想撤軍,何況我會令他欲撤 不得,進退兩難。」   長孫嵩道:「如果慕容垂立即使人飛報中山,而假設中山的慕容寶能在數天之內籌集大 批糧食,但沒有二十天的時間,也休想送到日出原來,慕容垂現在可說是陷於絕境,我們大 勝可期。」   燕飛搖頭道:「慕容垂是不會退兵的,因為他手上有憑借,非是處於一面倒的劣勢。」   拓跋珪歎了一口氣,道:「向雨田在哪裡?」   燕飛道:「他去通知荒人,著他們進軍至燕人營地南面,佈陣立營,好與我們成犄角之 勢,制衡慕容垂。」   拓跋珪皺眉道:「這似乎與我們原先議定的計劃不同。」   燕飛平靜的道:「我有幾句話,想和你私下說。」   拓跋珪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道:「你們全給我退往丘下去。」   長孫嵩和叔孫普洛交換個眼神,領頭下丘去了,眾親兵慌忙跟隨,楚無暇在拓跋珪另一 邊輕撫一下拓跋珪手背,這才去了,轉眼問眾人走得乾乾淨淨,丘上只剩下拓跋珪和燕飛。   拓跋珪歎道:「說罷!我的好兄弟!」   燕飛淡淡道:「昨天當你答應由我挑戰慕容垂,你心中並不認為那是可行的,對嗎?」   拓跋珪苦笑道:「那時我心中怎麼想並不重要,最重要是我肯支持你。燕飛畢竟是燕飛, 沒有可能的事終於變成事實。以前若慕容垂接受你的挑戰,他便是蠢蛋笨貨,但現在已成他 唯一的機會,因關係到他慕容鮮卑族的生死存亡。你心中有甚麼想法,儘管說出來。」   燕飛道:「我要向慕容垂提出一個他沒法拒絕的要求,就是以他的安全撤走,換回千千 和小詩。」   拓跋珪頹然道:「這是行不通的,你送他足夠的糧食後,他大可以翻口不放人。在這種 情況下,沒有協調的可能性,根本是行不通的。」   燕飛道:「先不談論是否行得通的問題,回答我你是否肯作出這樣的犧牲?」   拓跋珪苦澀的道:「你不明白我!」   燕飛平靜的道:「錯了!我比任何人更明白你。」   拓跋珪朝他望去,雙目射出憤慨的神色,搖頭道:「你的話我絕不同意。你明白我甚麼 呢?或許你對我的瞭解的確遠超過其它人,但你有沒有想過人與人之間互相的瞭解有多大的 極限?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孤立的,都是被切斷的個體,當我在參合陂下達把降兵活埋的一刻, 你能明白我心中的感受嗎?那是你燕飛沒法明白的心情。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是絕對的孤 立,可是我知道自己是別無選擇,只有這樣方可以擊敗慕容垂,如果我不這樣做,異日被活 埋土下的將是我的族人。我為的不是自己,而是我拓跋族,而一切苦果,都要由我獨力承擔。 你知道我心中的惶恐和痛苦嗎?你曉得我害怕睡覺嗎?在無人的深夜裹,我會從噩夢中驚叫 醒來,但一切只能默默忍受。我很想可以像你在邊荒集般以喝酒來麻醉自己,但我卻要苦苦 克制,誰願為一個酗酒的醉鬼賣命?燕飛!你來告訴我,你明白我嗎?」   燕飛乏言以對。   拓跋珪眼神轉柔,慘笑道:「我期待一生的機會終於來臨。坦白說,即使兵力對等,我 若和慕容垂正面對撼,我仍是敗多勝少,這方面我有自知之明,只有在不對等的情況下,我 方能打敗他。而這情況正出現眼前,你卻來逼我放過這千載一時的機會,你明白我心中的矛 盾和痛苦嗎?」   燕飛頹然道:「我還可以說甚麼呢?」   拓跋珪仰天悲嘯,似要盡洩心中激憤的情緒,然後倏地回復冷靜,微笑道:「兄弟!我 說這番話,不是要傷害你,只是希望你明白我的感受。哈!說出來後,反而舒服多了。讓我 告訴你我心中的決定吧!只要能把千千主婢從慕容垂手上奪回來,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作 任何的犧牲,只有一個條件。」   燕飛本已絕望,聞言大感錯愕,道:「甚麼條件?」   拓跋珪欣然道:「在說出條件前,我想先說明為何我肯答應你,道理很簡單,因為這是 你最後一個機會,錯過了便要抱憾終生,而我縱然放虎歸山,但將來卻未必一定會輸。」   接著目注燕飛,微笑道:「說到底我遠比慕容垂年輕,時間是站在我這一邊。」   燕飛心中暗歎。拓跋珪怪自己不瞭解他,或許自己是沒法完全明白他,又或許人與人之 間是永遠沒法完全的瞭解對方,正如拓跋珪也不會明白燕飛的心態。   自曉得仙門之秘後,燕飛對生命已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這人間世他雖只是過客的身 份,但他和紀千千的愛卻是永恆的,為能與紀千千攜手共赴洞天福地,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包括投身他最厭惡的戰爭,便如拓跋珪為了拓跋族的興替存亡,作出任何的犧牲,這亦是他 們之間最根本的矛盾。   如果有別的選擇,他絕不願拓跋珪因他而痛失苦待的良機。   拓跋珪續道:「我的條件便是你必須公然挑戰慕容垂,在千軍萬馬前挫敗他,把他作為 北方第一人的招牌拆下來。」   燕飛明白過來,更感到拓跋珪這個條件是他可以接受的,且是兩全其美的辦法,當然此 亦為一場豪賭,賭的是燕飛能在有顧忌的情況下,漂漂亮亮的打敗慕容垂。   點頭道:「便如你所言。」   拓跋珪道:「你有把握在不傷他性命下擊敗他嗎?」   燕飛道:「我會盡力而為。」   拓跋珪沉聲道:「必要時傷他的性命,總比讓他擊敗你好。」   燕飛點頭道:「我明白!」   拓跋珪笑道:「我放心哩!待你的荒人兄弟來後,慕容垂敗局已成,我們便向他下戰書, 指明要他在兩軍對壘的情況下與你進行決鬥,如果贏的是他,我們立即獻上百輛載滿糧食的 騾車,你從此不再過問紀千千的事,我則立即率軍撤返盛樂,在我有生之年,不踏進長城半 步。」   燕飛心中一震,道:「小珪!」   拓跋珪道:「我們的提議,必須是慕容垂不能拒絕的。假設贏的是你,慕容垂須放紀千 千主婢回來,而我們仍贈他百輛糧車,以免他有缺糧之虞。我和慕容垂須當眾立下誓約,教 誰都不敢失信於天下。」   燕飛歎了一口氣。   拓跋珪皺眉道:「我說的,不正是你心中昕想的嗎?為何你仍像滿懷憂慮的樣子?」   燕飛苦笑道:「我在害怕。」   拓跋珪訝道:「害怕甚 ?」   燕飛凝望他的眼睛,道:「我怕你騙我!」   拓跋珪失聲道:「騙你?」   燕飛神色凝重地緩緩道:「當我擊敗慕容垂的一刻,將是燕軍最脆弱的一刻,如果你把 握時機,揮軍進擊,大有可能擊潰燕人,我就是害怕你不肯錯過那個機會。」   拓跋珪回望他好半晌,點頭道:「你的確比別人明白我,我也不想瞞你,我確實曾起過 這個念頭。但你放心吧!我早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我不想內疚終生,覺得對你不起,不是 因你為我做過的事,而是因為你是我的好兄弟。如果我拓跋珪騙你,教我拓跋珪亡國減族, 不得好死。這樣夠了嗎?」   燕飛歉然道:「算我錯怪了你。」   拓跋珪移到燕飛身旁,探手摟著他肩頭,遙指慕容垂的營地,吁出一口氣道:「兄弟! 你未來的幸福就在那裡。自你娘去後,我一直千方百計想令你快樂起來,但總沒法成功。現 在唯一的解藥就在眼前,我拓跋珪會這麼殘忍,一手破壞你的未來嗎?在此事上你可以絕對 的信任我,而我們之間互相的信任,正是此戰成敗的關鍵。」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他清楚拓跋珪的為人,雖然在很多事上不擇手段,但絕不會拿本族 的存亡來發誓,這證明了他的誠意。   拓跋珪道:「你有想過一種情況嗎?」   燕飛道:「是否慕容垂不肯應戰,只以千千和小詩威脅我們荒人立即退兵呢?」   拓跋珪啞然笑道:「我想的是另一種情況,慕容垂該不會如此愚蠢,因為在缺糧的情況 下,傷害你的千千,慕容垂肯定是只有一條死路可走。我想到的,是慕容垂願賭卻不肯服輸, 不肯依諾把千千和小詩交出來。」   燕飛道:「那時我們將別無選擇,只好全力進攻,與慕容垂決勝沙場。」   拓跋珪沉吟片晌,苦笑道:「這恰是我最害怕的情況。慕容垂的兵力仍在我們之上,如 果他蓄意激怒我們,引我們進擊,主動權將操控在他手上,吃大虧的會是我們。所以我們必 須有心理準備,在任何情況下也要忍,直忍至慕容垂糧盡,我們便贏了。」   燕飛色變道:「如果他處決了千千和小詩又如何?」   拓跋珪苦笑道:「你想為她們報仇,定要死忍,這是唯-擊敗慕容垂的方法,單打獨鬥 他該非你的對手,可是在沙場上,卻從沒有人能奈他的何。我們縱有拚死之心,但始終是血 肉之軀,只逞勇力必敗無疑。」   燕飛頹然道:「明白了!」   拓跋珪微笑道:「小飛你千萬勿要氣餒,戰場上千變萵化,機會不住呈現。憑你的蝶戀 花,加上向雨田,只要能掌握敵人的某個破綻弱點,說不定能創出奇跡。」   燕飛回復乎靜,點頭道:「我是絕不會失去鬥志的。向雨田正在等我,我要去了。」   拓跋珪放開他,肅容道:「我會盡一切力量,為你從慕容垂手上把美人奪回來。」   燕飛拍拍他肩膀,逕自去了。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第 七 章 戰爭前線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 第 七 章 戰爭前線   劉裕船抵尋陽,舉城歡騰,民眾爭相出迎,在劉毅、何無忌、魏泳之、程蒼古、老手、 高彥等簇擁下,進入太守府。   於大堂坐下後,劉裕無問桑落洲之戰,劉毅立即眉飛色舞、繪影繪聲,詳細報上。劉裕 只看何無忌等人的神色反應,便知劉毅誇大了自己的功勞,不過在這等時刻,哪來閒情與他 計較。   劉裕聽畢先誇獎眾人,然後問起桓玄的現況。   眾人目光都落在高彥身上,顯然這個邊荒集的首席風媒,即使遠離邊荒,仍是消息最靈 通的人。   高彥欣然道:「桓玄令我想起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他在荊州的底子確是非常深厚,就 在返回江陵的二十多天,集結了二萬兵力,戰船一百餘艘,武備完整,表面看來確是陣容鼎 盛,但我們都曉得他是外強中乾,不堪一擊。」   劉裕微笑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正是桓玄最精確的寫照,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 必須和他鬥智鬥力,否則縱能勝他,亦要傷亡慘重,不利將來。」   又笑問道:「為何不見小白雁呢?」   高彥若無其事輕鬆的道:「我的小雁兒雖已為人婦,可是仍是那麼害羞,怕見大人。」   他的話登時惹起哄堂大笑。   程蒼古瞇著眼陰陽怪氣的道:「小白雁何時嫁了你呢?我好像沒喝過你們的喜酒。」   高彥沒有絲毫愧色的昂然道:「遲些補請喜酒,包管不會收漏了你賭仙的一份賀禮。」   劉裕心中湧起溫暖的感覺,遙想當年在邊荒集高彥初遇小白雁立即暈其大浪、神魂顛倒 的傻模樣,似才在昨夜發生,當時自己還嚴詞警告他,勸他勿惹火焚身,那時怎想得到,竟 然會是一段天賜良緣的開始。世事之難以逆料,莫過於此。   何無忌道:「告訴大人,保證大人你也不會相信,前天桓玄竟派人來遊說我們,說如果 我們肯撤離尋陽,把軍隊解散,可給我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的娘!桓玄是否正在作夢 呢?」   魏泳之嗤之以鼻道:「他正是癡人說夢。」   劉裕皺眉道:三逗顯示桓玄仍是信心十足,他為何這 有信心呢?」   劉毅道:「說到底仍是高門和寒門對立的心結作祟。荊州一帶城池的將領,全是出身高 門大族,更累世受桓家的恩惠庇蔭,對大人自是抱懷疑的態度,故而桓玄方能在這 短的時 間內重整兵力,集結大軍。現時巴陵的兩湖軍已移師尋陽,毛修之則守著白帝城,不敢妄動, 令桓玄可全力對付我們。以桓玄的狂妄自大,加上順流之利,大有可能於我們北上途中,順 水反撲,我們仍不是佔盡上風。」   儘管劉裕對劉毅心存芥蒂,但亦不得不承認劉毅這番話有見地,並想到如果他真的成了 自己的敵人,絕不容易應付。   點頭道:「宗兄所言甚是。所以若要擊垮桓玄,不可只憑勇力,必須無分化桓玄的支持 者,否則縱能斬殺桓玄,仍是後患無窮。」   接著又道:「各位有甚麼好提議?」   眾人均臉露難色,正如劉毅所言,高門和寒門的心緒並非朝夕間發生的事,兩者間沒有 信任的基礎,高門將領支持桓玄,不是對桓玄有好感,而是希望保著特權和利益。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桓玄和荊州將領的關係,驟眼看似是牢不可破,事實上是非常脆 弱,只要我們能讓他們曉得利益不會受損,當可達到分化他們的目標。」   程蒼古皺眉道:「問題在他們根本不信任我們,更不要說在他們心裹根本看不起寒人。」   劉裕道:「我們可以用誠意打動他們。」   劉毅道:「如何令他們感覺到我們的誠意?」   劉裕問道:「我們可以從支持桓玄的人中,找出一個聲譽高且有影響力的人來,作點的 突破。便如我在建康重用王謐,立即安定了建康高門的心,現在則是重施故技,但保證有神 效。」   眾人無不精神大振。除程蒼古和高彥外,人人清楚王謐效應的威力。   何無忌的腦筋靈活起來,道:「這樣的一個人,非桓玄的大將胡藩莫屬,此人忠良正直, 在荊州聲譽極高,但一向不為桓玄所喜,雖然如此,要說動他卻不容易。」   劉裕道:「若讓他曉得桓玄毒殺己兄又如何呢?」   程蒼古拍腿道:「此正為削減荊州軍民對桓玄支持的絕計,可是大人有真憑實據嗎?」   劉裕信心十足的道:「人證物證,早給桓玄毀滅。不過我已掌握桓玄弒兄的確切情況, 而胡藩該是清楚當年桓沖忽然病死的情況的人,只要以當年的事實印證我的話,他當懂得作 出正確的判斷。此人現在哪裹?」   魏泳之答道:「胡藩是有份參加桑落洲之戰的荊州將領,他的船被我們以火箭燒掉後, 一身鑒甲仍能在水中潛行十多丈爬岸逃生,但因所有通往江陵的水陸交通,全被我軍封鎖切 斷,他只好逃往附近的鄉鎮去。」   何無忌笑道:「算這小子走運,因我們正準備去抓他。」   只聽魏泳之等對胡藩逃走的情況和去向瞭若指掌,便知道他們控制一切,掌握主動。   劉裕道:「我會親自去見他,以表示我對他的誠意。」   眾人無不稱善。   程蒼古道:「假如桓玄弒兄的醜事通過胡藩之口廣為傳播,桓玄會作出怎樣的反應呢?」   劉裕微笑道:「當然逼得他更急於求勝,以免夜長夢多,軍心更趨不穩。去見胡藩更是 事不容緩,我要立即動身。」   魏泳之請纓道:「由我領路。」   劉裕沉聲道:「胡藩最能影響的主要是荊州的高門將領,但民間我們亦要做工夫,須在 短時間內把桓玄弒兄之事廣為傳播。」   高彥拍胸道:「這個包在我身上,三數天內,桓玄弒兄會成為江陵城內街談巷議的事。」   劉裕道:「高彥你同時放出消息,任何人能斬下桓玄的頭顱,提來見我,均會獲賜黃金 百?。」   又沉聲道:「我不是認為取桓玄的首級可由別人代勞,我的目的是要桓玄在風聲鶴唳下 步步驚心,飽嘗眾叛親離之苦,逼他不得不孤注一擲,與我決戰於大江之上。」   眾人轟然應諾。   劉裕微笑道:「一切依計而行,希望我回來時,桓玄的船隊已離開江陵。」   說罷隨即起身,眾人慌忙隨之站起來。   高彥神色古怪的道:「我有幾句話想私下和劉爺說。」   劉裕欣然道:「我們邊走邊談如何?」   太行西原。   邊荒大軍在日落前停止前進,在一道小河兩岸紮營,生火造飯。離日出原只有兩天的行 程,沒有人敢懈怠下來,由姚猛和小傑指揮的探子隊,偵騎四出,並於高地放哨。   王鎮惡、龐義、慕容戰、拓跋儀、屠奉三、紅子春、卓狂生和姬別七個荒人領袖,來到 北面一處高地,眺望遠近形勢,趁尚有落日的餘輝,觀察明天的行軍路線。   自昨天開始,他們改晝伏夜行為白晝行軍,以防慕容垂派人借夜色的掩護伏擊施襲,對 用兵如神的慕容垂,瞻大包天的荒人亦不敢掉以輕心,因早領教過他的手段。   紅子春仰首望天,道:「看天色,未來數天的天氣該不會差到哪裡去。」   太行山在右方縱貫千里,雄偉峻峭,險峰屹立,危岸羅列,幽巖疊翠,巉絕石怪,山花 爛漫,歎為觀止。   姬別道:「慕容垂似是全無動靜,究竟是吉兆還是凶兆呢?」   龐義擔心的道:「燕飛和向雨田早該回來了,可是直到現在仍未見兩個小子的蹤影,令 人難以放心。」   屠奉三微笑道:「沒有人須為他們擔心,他們不立即趕回來與我們會合,該是看準慕容 垂沒有異動,如果我所料無誤,拓跋族已成功牽制著慕容垂。拓跋當家,我的猜測有道理 嗎?」   拓跋儀同意道:「敝主該已在月丘立穩陣腳,以敝主一向的作風,必有能抵擋慕容垂全 面攻擊的完整計劃,不會被慕容垂輕易攻破。」   卓狂生欣然道:「今戰我們已佔盡上風,穩握主動,當我們抵達日出原的一刻,慕容垂 該知大勢已去,因為我們兵精糧足,慕容垂則失之後援不繼,糧線過遠,相持下吃虧的肯定 是敵人。」   慕容戰憂心忡仲的道:「換了對手不是慕容垂,我會同意館主的看法。慕容垂是經得起 風浪和考驗的人,何況他兵力仍在我們一倍之上,更令人憂慮的是千千和小詩在他的手上, 如果他拿她們的性命作要脅,我們將陷於進退維谷的處境。」   王鎮惡苦笑道:「他不用拿千千小姐和小詩姐的性命威脅我們,只要帶著她們撤返中山, 我們該怎麼辦?追擊嗎?明知那是死亡陷阱,卻又不得不投進去。」   龐義色變道:「怎辦好呢?以前沒聽過你提及這個可能陸,現在才說。」   拓跋儀道:「老龐不要怪鎮惡,事實上人人心中有數,只是沒有說出來,而我們只能走 一步算一步。」   王鎮惡道:「戰場上瞬息萬變,很多事要臨場方可作出決定。到日出原後,形勢將清楚 分明,到時再想辦法。」   卓狂生道:「龐老闆你不用擔心,我總感到小飛和小向兩個小於眉來眼去,似有他們的 辦法,不過因事尚未成,故不說出來吧!對燕飛我們要有信心,他既能屢創奇跡,今回諒不 會例外。」   慕容戰點頭道:「對!燕飛不是說過會營造出一個令慕容垂屈服的形勢嗎?他們之所以 尚未回來與我們會合,可能正朝這方向努力。」   姬別歎道:「這是最樂觀的看法。坦白說,愈接近日出原,我愈害怕,慕容垂可不是容 易應付的。」   王鎮惡沉聲道:「慕容垂是我爺爺最忌憚的人,曾多次向苻堅進言要除去他,只是連苻 堅也沒有那個膽量,更怕因而令帝國四分五裂。」   卓狂生道:「不要再說令人喪氣的話,慕容垂又如何?我們能行軍直抵此處,足證明慕 容垂也有破綻和弱點。」   屠奉三一震道:「哈!看是誰來了。」   眾人依他的指示看去,在夕照的最後一抹輝芒裡,兩道人影出現地平遠處,如飛而來。   龐義大喜道:「是小飛和老向。」   姬別渴望的道:「希望他們帶來的是好消息,我現在很脆弱,受不起任何打擊。」   燕、向兩人轉眼間來到里許外的山丘上,還向他們揮手打招呼。   卓狂生笑道:「看他們龍精虎猛的模樣,便知他們勝券在握,不會令我們失望。哈!我 的天書該有個圓滿的結局。」   接著一拍背囊道:「否刖我就把天書燒掉,因為再沒法寫下去。」   兩人迅速接近,最後奔上丘坡。   龐義按捺不住,大喝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向雨田長笑道:「當然是好消息,我們立即舉行沒有鐘樓的鐘樓議會,讓我們作出可令 人人興奮的佈告。」   說到最後一句話,兩人已抵眾人身前。   眾人齊聲歡呼怪叫,一洗沉重的氣氛。   劉裕和高彥並肩舉步踏出大門,走下台階,劉裕見他仍是欲言又止,似是難以啟齒,訝 道:「有甚麼事,這麼難說出口嗎?」   高彥向他打個眼色。   劉裕會意過來,著左右退往遠處,道:「放心說吧!」   高彥湊到他耳旁道:「小白雁著我向你老哥求情,希望能放胡叫天一馬。」   劉裕想了想,方記起胡叫天是聶天還派往大江幫的奸細,同時省覺自己的確不大把江海 流的仇恨放在心上,心中不由有點歉疚。道:「你高小子既為他說話,我當然會把此事包攬 在身上,再不追究他,請清雅安心。」   高彥想不到劉裕這 容易說話,為之大喜,又懷疑的道:「大小姐該不會有問題吧?」   劉裕記起江文清送別時的神態模樣,欣然道:「大小姐怎會有問題?她現今不但沒有閒 情去理江湖的事,對任何事都沒有過問的興趣,只要我們能幹掉桓玄便成。何況是你高小子 親口為胡叫天求情,她那方面你不用擔心。」   高彥大感臉上有光采,道:「你真夠朋友,劉裕仍是以前的劉裕。」   劉裕笑罵道:「你當我是甚 人,少說廢話,你是否準備留在兩湖呢?」   高彥雙目射出憧憬的神色,悠然神往的道:「串掉桓玄後,我會和小白雁到邊荒集去, 聽千千在鐘樓之巔彈琴唱曲,然後會在邊荒集過一段寫意的日子,之後要看小白雁的心意, 她喜歡回兩湖嘛!我陪她回來,只要她高興便成。」   劉裕笑道:「人說出嫁隨夫,你卻是娶妻隨妻,你這小子真幸福。」   高彥有感而發道:「當年因我你們才有機會去見千千,豈知卻便宜了燕飛那小子,我真 是忌妒得要命,哪想得到幸運轉眼降臨到小弟身上。我之所以和雅兒有今天,自身當然有努 力,但若不是諸位大哥幫忙,肯定不會有眼前的局面,我心中很清楚。」   劉裕心中感慨,高彥比起自己,單純多了,在遇上小白雁前,努力賺錢,努力花錢,猶 記得自己正為淝水之戰忘情投入的時刻,這小子還邀自己到建康去花天酒地,現在則有雁萬 事足。可憐自己宰掉桓玄後,還要返回建康去,面對永無休止的明爭暗鬥。誰是聰明人?清 楚分明。   道:「想不想當官呢?我可以派你當老程的副手。」   高彥嚇了一跳,道:「萬萬不可,否則雅兒會揍扁我。」   劉裕歎道:「你的雅兒肯定是聰明人,為官實在不易。」   此時魏泳之親自牽馬至,笑道:「你們談完了嗎?」   劉裕拍拍高彥肩頭,道:「好好的享受老天爺的賞賜,現在你不用忌妒人了,但羨慕你 的人肯定不會是小數,包括我在內。」   高彥欣然道:「快去快回,宰掉桓玄後,雅兒將再沒有心事。」   劉裕從魏泳之手上接過韁繩,踏鍰上馬。   魏泳之和十多個親隨,紛紛翻上馬背,隨劉裕走出大開的外院門,旋風般去了。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第 八 章 對峙之局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 第 八 章 對峙之局   經過兩天晝夜不息的努力,燕人植木為垣、周圍掘壕塹,建成所謂「塹柵」的營寨。   營帳夾河設置,以四道浮橋連接桑干河兩岸,周圍砍木立柵,成為能抵禦矢石的防禦工 事,高低不齊的木柵頂部,便是現成的女牆,供箭手藏身其後發箭,柵後還挖掘壕溝,即使 木柵被破,敵人仍難越溝而來。   塹柵完成後,燕人方歇下來好好休息,以應付將臨的戰事。   外圍防禦與最接近的營帳相距干步,是要防止敵方重施故技,以能飛遠的神火飛鴉襲營。 位於桑干河南岸的營地比對岸營地長上三、四倍,橫互日出原,達四里遠,假如燕人從營束 撤走,營寨將成有效的障礙,阻擋敵方追兵。   緊貼塹柵有三十多座高達五丈的哨台,戰士在其上可監察遠近形勢,一覽無遺,作戰時 又可作箭樓之用,居高臨下射殺來犯的敵人。   橫貫草原南北的營寨,充份地顯示出燕人不愧北方無敵的雄師,擁有驚人的備戰效率, 絲毫不因被敵方燒掉大部份糧食而有半點驚惶失措。   憑其優勢兵力,加上有防禦力的營寨、將士對慕容垂的崇拜和信念,燕人幾可說立於不 敗之地,唯一的問題在糧食方面,當糧盡之時,任燕人三頭六臂,亦抵不住飢餓的侵蝕,最 後也要任人宰割。勝敗的關鍵,就看在那可怕的情況出現前,慕容垂能否率領燕人,大破拓 跋族和荒人的聯軍。   情況微妙異常。   紀千千主婢被安置在柵內之柵的營帳裹,由風娘率高手看管監護。木柵圍起方圓五百步 的地方,位處南岸營地離河二千步處,若遇上危機,可迅速把她們主婢遷往北岸,確是用了 一番心思。   這晚天氣極佳,夜空星羅棋布,氣候溫和。紀千千和小詩坐在帳外地席處,視野被局限 在柵欄內,只有仰首觀天,方感受到失去已久的自由。   紀千千向神情木然的小詩道:「詩詩!不用害怕呵!」   小詩淒然道:「小姐!」   紀千千低聲道:「詩詩該開心才對!最後的時刻終於來臨,我們脫身在望。」   小詩垂首道:「小姐沒察覺到燕人對我們的態度有很大的改變嗎?大娘也沒那 和顏悅 色了。小詩有甚麼事並不打緊,最怕他們對小姐不利。」   紀千千想起燕人近日仇視的目光,心中也很不舒服。道:「燕飛燒了他們的糧食嘛!他 們的怨恨無處發洩,只好拿我們作出氣的對象。不過詩詩不用擔心,慕容垂絕不敢對我們怎 樣,因為我們已成他的護身寶符。」   小詩愕然,大訝道:「小姐一直和我在一起,怎會曉得山寨的火是燕公子放的呢?」   紀千千微笑道:「詩詩想知道答案嗎?」   小詩肯定地點頭。   紀千千輕輕道:「還記得我說過能和燕飛作遠距離的心靈傳信嗎?當時詩詩還怕我變瘋 了,擔心得要命。現在我再重申一次,這教詩詩難以相信的情況,確切的存在著,所以我們 並不是孤立的。今次慕容垂的奇兵之計之所以觸礁,正因我向燕飛送出消息。現在慕容垂陷 入快要缺糧的絕境,而我們的荒人兄弟離開這裡只有兩天的馬程,當他們抵達後,慕容垂敗 勢已成,而唯一可解決問題的方法落在我們身上,在別無選擇下,慕容垂亦只有放人換糧, 所以我說詩詩你不但不用憂心,還該高興才對。」   小詩聽得目瞪口呆。   紀千千笑道:「仍不敢相信嗎?」   此時風娘來了,直抵兩人身前,容顏灰黯的在對面坐下,歎了一口氣。   自火燒山寨後,風娘尚是首次主動和她們近距離接觸。   兩人呆瞪著她。   風娘看看紀千千,又看看小詩,神情苦澀的道:「我剛從皇上處回來。」   紀千千正心忖不是慕容垂又要自己去見他吧!   風娘續道:「你們心裹在怪老身嗎?」   紀千千搖首道:「我們怎會怪大娘呢?事實上千千很感激大娘的維護,更明白大娘的為 難處。」   風娘現出一個心力交瘁的表情,道:「沒有人能料到事情會發展到如今的情況,老天爺 真愛作弄人。」   紀千千和小詩交換個眼神,試探地問道:「現今是怎樣的情況呢?」   風娘微一錯愕,似在考慮可透露多少予她們主婢知曉,沉吟片刻,滿懷感觸的道:「皇 上終於遇上旗鼓相當的對手,敵人高明得教他難以相信,蓄著領先。現在我只希望此事能和 平解決。皇上雖然堅拒我的提議,認為仍大有勝算,但老身卻不是這 想,以對方顯示出來 的能力和才智,皇上最終也要認命。希望千千小姐和小詩姐可早日回家吧!」   她雖是語焉不詳,但深悉內情的紀千千,已猜到風娘剛才是力圖說眼慕容垂,請他交出 她們倆,以換取安然撤返中山。只是慕容垂仍不肯答應,故風娘氣憤難乎,忍不住向她們吐 苦水,同時安慰她們。   風娘對她們的愛惜,確是發自真心。在這舉目無親的地方,風娘是她們尚覺溫暖的唯一 源頭。   紀千千感動的道:「風娘!」   風娘生出警覺的神色,低聲的道:「我說的話,千千小姐和小詩心裡知道便成,勿要讓 其它人知道。夜哩!早點休息吧!」   紀千千返回帳裡,小詩放下門帳後,移到她身旁耳語道:「真的嗎?」   紀千千愛憐的摟著她肩頭道:「小姐何時騙過你呢?慕容垂之所以著著落在下風,正因 為有小姐我這個神奇探子,暗中向燕飛通風報訊,慕容垂便像詩詩般,作夢也想不到世間竟 有此異事。」   小詩雀躍道:「我到現在仍感難以相信,但我知道小姐是不會誆我的。」   紀千千柔聲道:「還記得江大小姐以邊荒公子的名義,送了幾車女兒家的用品來嗎?」   小詩悠然神往的道:「怎會忘記呢?到邊荒集的第一夜,真的是非常刺激,當時我怕得 要命,但現在回想起來,卻教人懷念。」   紀千千欣然道:「記得龐老闆說過甚麼話嗎?」   小詩忘形的嬌笑道:「當然記得,他大叫甚麼兄弟們上,看看究竟是一車車的刺客,還 是一車車的禮物。哈!說得真有趣。」   紀千千大有深意的笑道:「詩詩記得很清楚。」   小詩立即霞燒玉頰,一時無言以應。   紀千千最擔心的是小詩,能開解她,令她對將來生出希望,紀千千亦因此心情大佳。   自離開邊荒集後,她還是首次有心花怒放的動人感覺,因為未來再不是漆黑一片。   慕容垂策馬沿塹柵緩馳,巡視南岸的營地,這是他的一貫作風,不論對手是誰,從不輕 敵大意。   追隨他身後的將領親隨,見他沒有說話,都不敢作聲,默默跟著。   慕容垂表面看神色冷靜,事實上他內心的思潮正翻騰不休。   直至目睹數十座糧倉陷進火海的一刻,他仍有勝利在手的把握。不論是拓跋珪進軍日出 原,至乎龍城兵團被破,皆未能動搖他必勝的信心。因為他清楚自己的實力,也清楚對手的 實力。   可是當糧倉化為黑煙灰燼,他像首次從不敗的美夢中驚醒過來,面對殘酷無情的現實, 認識到自己也有被擊倒的可能性,並首次對強擄紀千千生出悔意。   他本以為可以憑自己的過人魅力、誠意,讓她目擊他東伐西討的威風,改變紀千千,令 她把對燕飛的愛轉移到他身上去。可是他失敗了,且是徹底的失敗。   假如他任由紀千千留在邊荒集,現今該不會陷於進退兩難的局面。天下間亦只有憑燕飛 的身手,加上荒人凌厲的火器,方能於軍營最森嚴的戒備下,造成如此致命性的破壞。   他曾考慮過風娘的建議,以紀千千去換取糧食和安全撤返中山,但隨之而來的後果卻是 他難以承擔的。在我消彼長下,拓跋珪會乘氣勢如虹的時機,輕易奪取平城和雁門以南的馬 邑、陽曲、晉陽、離石、潞川、長子至乎洛陽諸城,而無功而返的己方大軍,在元氣未復下, 又被太行山阻隔,只能坐看拓跋珪不住壯大,直至無人可壓制他。   慕容垂很清楚拓跋珪的本領,縱然在兵微將寡的時候,仍能威脅他大燕國的存亡,而大 燕國除他本人外,再沒有人能是他的對手。   慕容垂目光投往月丘的敵陣,這兩天拓跋珪並沒有閒下來,不住加強陣地的防禦力,增 加他攻破月丘的難度。   他想過繞道進攻乎城或雁門,可惜建造攻城工具需時,糧食的短絀也不容他這般做,唯 一扭轉局面的方法,仍繫於紀千千主婢身上,他再沒有別的選擇。   慕容垂為這個想法感到痛苦、無奈和歉疚。不過若是過去可重演一次,他仍是會帶走紀 千千。   卓狂生來到倚樹獨坐的向雨田身旁,蹲下道:「還有天半的行程,後天正午前,我們將 會抵達日出原。」   向雨田「嗯」的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卓狂生微笑道:「你該是喜歡獨處的人,所以遠離營地到這裡來休息,更捨營帳而幕天 席地。」   向雨田仰望星空,淡淡道:「你說得對!我習慣了獨來獨往的生活。坦白說,我不但不 愛藺~,還不喜歡和人說話,因為很少人能令我感到有趣,他們說話的內容大多是不著邊際, 沒有意義的。至於我為何到這裡來?倒與是不是愛住帳幕無關,而是我要守在最前線,以比 任何人更快一步察覺到危險。」   卓狂生啞然笑道:「你老哥是否在下逐客令呢?」   向雨田道:「若我要逐客,才不會長篇大論的說出來。不過如果你是想聽我說自己的故 事,大可省回時間,勿要白費心機。」   卓狂生搖頭道:「我不是想知道你的任何秘密,而是要向你表達心中的感激。」   向雨田訝道:「為何要感激我?」   卓狂生欣喜的道:「因為你沒有下手宰掉高小子,以實際的行動,來表明你是我無可懷 疑的忠實擁護者,難得你是如此超卓高明的人物,令我大感榮幸,人生難求-知己,我不感 激你該感激誰呢?」   向雨田苦笑以對。   卓狂生道:「真不明白你這樣一個人,競忽然會變成小飛的朋友。」   向雨田頭痛的道:「又來了!」   卓狂生舉手道:「不要誤會,只是隨口的一句話,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又問道:下你是不是常有危機四伏的警覺呢?」   向雨田想也不想的聳肩道:「這是個態度的問題,就瞧你如何去看待生命。人自出生後, 事實上無時無刻不受到死亡的威脅,生命本身同時包含了脆弱和堅強的特質,一般人會選擇 忘掉死亡,我的選擇卻是面對它,且因此而更能體會活著的意義。你老哥還有別的問題嗎?」   卓狂生識趣的去了。   桓玄一身鎖甲軍服,在十多個親衛高手簇擁下,直奔外院,桓偉攔苦他去路,道:「皇 上千萬三思,現今是宜守不宜攻。」   桓玄止步皺眉道:「不要攔著朕,朕已仔細考慮過利害,此實為扭轉局勢的最佳時機。」   桓偉歎道:「現在我們剛立穩陣腳,但士氣末復,絕不宜輕舉妄動。」   桓玄不悅道:「勿要危言聳聽。桑落洲之戰,我軍雖敗,但敵人亦有傷亡,如能趁此機 會,以雷霆萬鈞之勢、順流之利,攻其措手不及,一舉破敵,將可令整個形勢逆轉過來,再 駐軍湓口,阻敵人西上,然後從容掉頭對付毛修之,收復巴陵,那時天卜仍是我們桓家的天 下。勿要多言,你給朕好好看緊江陵。」   桓偉苦惱的道:「我們對敵人現今的情況只是一知半解,而江陵城內卻滿佈敵人的奸細, 妄然出兵,後果難測。」   桓玄怒道:「抓奸細是你的責任,還要來說朕?」   桓偉退往一旁,垂首無語。   桓玄冷哼一聲,逕自出門去了。   劉裕剛從船上下來,何無忌、劉毅、程蒼古和高彥等一擁而上,人人神色興奮。   跟在劉裕身後的魏泳之道:「發生了甚麼事?」   高彥搶著道:「小劉爺金口一開,果然天從人願,個許時辰前,收到江陵來的飛鴿傳書, 桓玄已於黃昏時,分水陸兩路傾巢而來,意圖偷襲尋陽,請小劉爺定奪。」   劉裕渾體遽震,雙目爆起前所未見的異芒,緩緩道:「真想不到,桓玄竟會這麼便宜 我。」   劉毅道:「從水路來的荊州軍戰船共一百三十五艘,戰士達一萬二千人,由桓玄親自指 揮,陸路來的有五千人,領軍者是其部將劉統和馮稚兩人。」   又道:「只要我們作好準備的工夫,據城堅守,可重挫桓玄,令他無功而回。」   劉裕像沒有聽到劉毅說話般,沉著的道:「我們有多少人?」   何無忌答道:「我們現今叮用的戰船共八十二艘,戰士一萬一千人,可以隨時起行。」   劉毅愕然道:「大江上無險可守,且對方戰船比我們多,佔有順流之利,我們如與他在 大江上決戰,於我們不利。」   劉裕淡淡道:「在崢嶸洲伏擊他又如何呢?」   劉毅無辭以對。   崢嶸洲位於尋陽上游半天船程的位置,像桑落洲般是位於江心的小島,可供他們把戰船 隱藏起來。   劉裕斷然道:「桓玄若晝夜不息地趕來,也要近兩天的時間方可以抵達崢嶸洲,有足夠 的時間讓我們在島上設置投石機和火弩箭。事不宜遲,我們須在一個時辰內起航。」   魏泳之道:「陸路來的荊州軍又如何應付?」   劉裕道:「何須應付?只要我們能擊垮桓玄,其它人還成甚麼氣候?」   又向高彥道:「你著藏身江陵城的兄弟,收到我們在崢嶸洲的捷報後,立即廣為傳播, 務要令江陵人心惶惶,失去反抗之心,明白嗎?」   高彥大聲答應。   劉裕深吸一口氣,徐徐道:「桓玄的末日終於到了。」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第 九 章 隨機應變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 第 九 章 隨機應變   「燕郎!燕郎!」   燕飛閉上眼睛,進入元神的精神層次,響應道:「我離千千愈來愈接近了,如計劃不變, 後天可抵日出原。」   紀千千喜孜孜的道:「燕郎燒掉慕容垂的軍糧,開始見成效哩!風娘剛才告訴我,她曾 勸慕容垂以我們來交換糧食和安全撤退,只是慕容垂仍不肯服輸,但風娘預估他遲早要屈 服。」   燕飛道:「千千要有心理準備,風娘的猜測只是她主觀的願望,像慕容垂這種人,只要 有一線機會,絕不會罷手放棄。」   紀千千不解道:「糧盡之時,慕容垂如何撐下去呢?」   燕飛道:「所以我說千千心裡須有個準備,現今慕容垂手上唯一的籌碼,就是千千和詩 詩,他會設法營造一種形勢,令我們荒人不得不捨命來救,讓他可盡殲我們。」   紀千千大吃一驚,差點心神失守,中斷心靈的連結,道:「那怎辦好呢?肯定會嚇壞詩 詩。」   燕飛暗歎一口氣,道:「你必須鼓勵詩詩,教她堅強起來,千萬不要氣餒,苦難轉眼便 會過去,詩詩必須為未來的好日子提起勇氣。」   紀千千道:「慕容垂只能以我們來威脅你們,對拓跋珪該沒有任何作用。你們可否待慕 容垂糧盡的一刻方到日出原來,那便不愁他不屈服了。」   燕飛苦笑道:「難在我們沒法知道慕容垂何時糧盡,若讓慕容垂知道我們用的是緩兵之 計,絕不會坐以待斃,而會不顧一切的徹退,那時我們只有狂追的份兒,恰正墮入慕容垂的 陷阱去。」   紀千千沮喪的道:「千千高興得太早了。」   燕飛道:「千千放心,當適當的時機來臨,我會公開挑戰慕容垂,開出他不能拒絕的條 件。相信我,我定可把你們救出來,很快我們又可以再在一起。」   紀千千道:「千千信任你,燕郎珍重。」   聯繫中止。   燕飛睜開虎目,映入眼簾是拓跋儀的臉孔,他正呆瞪著自己。   燕飛問道:「甚麼事?」   拓跋儀道:「崔宏和他的人到了。」   依照原定的計劃,崔宏和他手下五千拓跋族戰士,負責把載滿糧食的騾車護送到平城去。 現在形勢有異,計劃隨之改變,大夥兒會合後,共赴日出原,以應付燕人或許會趁他們長途 跋涉、人疲馬倦、陣腳未穩的時刻來襲。   燕飛聞言起身,道:「我們須立即舉行到日出原前最後一場議會。一   拓跋儀明白過來,曉得燕飛定是從紀千千處得到最新的情報。   八十二艘戰船,披星戴月的在遼闊的大江航行,逆流西上。   劉裕卓立在「奇兵號」的指揮台上,迎著河風,衣袂拂揚,確有君臨天下的威勢。左右 伴著他的是魏泳之和老手,兩人見他神馳意飛的模樣,都不敢說話擾他。   這一刻劉裕心情的暢美,是沒法形容的。桓玄今次自尋死路,事實上是有跡可尋,雖然 他從未見過這個平生最痛恨的大敵,但對他的瞭解,卻或許超越桓玄對自己的瞭解。   像桓玄這種高門子弟,目中無人,狂妄自大,他要得到的東西,會千方百計,不擇手段 的去奪到手上。在荊州,他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當他想得到某人或某物,會一意孤行, 從來不理後果,淡真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成了犧牲品。當桓玄成為南方最有權勢的人,再沒 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內,可遏制他篡朝奪位的野心。   事實上他並沒有顧及後果。   在魔門精密的佈署和周詳的計劃下,桓玄輕易除去聶天還和郝長亨兩大勁敵,還以風捲 殘雲的姿態,不費吹灰之力的攻克建康,斬殺司馬道子父子,聲威之盛,一時無兩。   如果他能於此關鍵時刻,沉著氣和魔門繼續合作,依照原定的計劃,憑其尊貴的出身, 推行正確的策略,確大有機會成為新朝的天子。可是桓玄的劣根性很快顯露出來,以為一切 功勞全歸於己,建康只是另一個江陵,令他完全失控。內則視建康高門如無物,把司馬德宗 當作奴材,再不肯聽魔門的逆耳之言,還把魔門的人排斥於權力中心之外;外則不把他劉裕 放在眼內。   當魔門驟然撒手再不管桓玄的事,如果桓玄能認清楚形勢,集中全力對付他劉裕,即使 失利,亦不致敗得這 快這 慘。可是桓玄的性格和出身害了他,使桓玄打從心底裹看不起 他劉裕,而桓玄本身是絕經不起挫折和打擊的人。忽然間,桓玄醒覺建康並非江陵,在建康 他只是個不受歡迎的佔領者,沒有人真心的支持他,這個想法令他生出懼意,棄建康逃返老 家江陵。   可是重返江陵後,荊州諸將均向他表態效忠,他的錯覺又回來了,以為一切依舊,荊州 軍仍是桓溫時期的無敵雄師,而他更急於雪恥,重振威風,就是在這樣沒有自知之明的心態 下,妄然發動孤注一擲的反擊。   劉裕比任何時刻更清楚知道,桓玄的小命正緊握在他手上。   淡真呵!為你洗雪恥恨的時刻真的來臨了。   「咯!咯!咯!」   尹清雅的嬌聲,在艙房內響起道:「是不是高彥那個小子?又有甚麼事哩!」   高彥推門而入,向坐在艙窗旁的尹清雅嘻皮笑臉道:「老夫老妻,還有甚麼事比為你解 悶兒更重要。哈!我見你的艙房燈光火著,當然要過來看看。」   看著高彥掩上房門,來到身旁坐下,尹清雅沒好氣道:「誰和你是老夫老妻?你最好檢 點些,不要以為立了些小功小勞,我會格外寬容你。噢!放手!」   高彥收回剛捏了她臉蛋不規矩的怪手,心滿意足的歎道:「終於到了收拾桓玄這個奸賊 的時候,雅兒開心嗎?」   尹清雅雀躍道:「人家正是因太興奮,所以睡不著。我們真的可以打敗他嗎?」   高彥道:「你可以放十萬個心。桓玄比起我們的小劉爺,實在差遠了。老劉這小子真的 不賴,場場硬仗,卻是每戰必勝。桓玄這蠢傢伙打過甚 大仗?兩人根本不能相比。」   尹清雅半信半疑的道:「希望今次不會是例外。」   高彥神舒意暢的閉目道:「雅兒只須看我的神情,便知我這個最害怕上戰場的人也毫不 害怕,尤其我們現在乘的是『奇兵號』,有南方第一操舟高手老手把舵,縱然在戰火漫天的 大江之上,仍可倒頭大睡,高枕無憂。上戰場哪有上得這般寫意的?而事實偏偏是這樣。」   尹清雅兩眼上翻,罵道:「真誇張!」   高彥睜眼朝她瞧去,道:「我們生多少個孩子好呢?」   尹清雅左右臉蛋立即各升起一朵紅暈,大嗔道:「誰和你生孩子?」   高彥大樂道:「雅兒猜會是誰呢?來!讓我哄雅兒入睡,醒來時,該身在崢嶸洲哩!」   燕飛偕向雨田,來到遠離營地北面的一個小山崗上,苦惱的道:「看來慕容垂是不肯罷 休的了。」   接著把與紀千千的最新對話詳細道出。   向雨田皺眉苦思片刻,道:「你的心是否很亂?」   燕飛點頭應是。   向雨田道:「這正為慕容垂最厲害的手段,可利用紀千千主婢,擾亂你們的心神,令你 們喪失理智,作出錯誤的判斷、錯誤的行動。換過是拓跋珪,保證慕容垂難以得逞。」   燕飛道:「你說出了我們最大的弱點和破綻,不過縱是曉得如此,但關心則亂,所以我 找了你這個最清醒的人到這裡來想辦法。」   向雨田道:「你肯定找對了人,我是旁觀者清,慕容垂既拒絕了風娘和平解決死結的提 議,顯示他心有定計。可預見他只有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方肯接受你的挑戰,而現在明顯 他仍末陷進這個田地。」   燕飛頹然道:「我最害怕的情況,是甫抵日出原,慕容垂趁我們人疲馬乏之際,公然表 示要在某時某刻處決千千和小詩,那時我們該怎麼辦呢?」   向雨田斷然道:「慕容垂只是虛張聲勢,他肯定不敢下手。」   燕飛搖頭道:「你太小覷慕容垂了!當如他般的一個人,作出了於他最有利的選擇後, 是絕不會改轅易轍,教人恥笑。試想如下的-種情況,如他在陣地外架起高台,堆滿淋上火 油的柴枝,然後把千千和小詩縛在高台的木樁上去,再點火焚燒,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向雨田仍保持冰雪般的冷靜,點頭道::晅個大有可能發生,且是無法化解的毒計,我 們肯定會發了瘋般街過去拚命,結果會是我們全軍覆沒,還被慕容垂搶去糧食,拓跋珪也同 時完蛋。」   接著思索道:「可是慕容垂同樣要冒最大的風險,如果我們忍得住手,完蛋的肯定是他, 那時他只好把千千和小詩從火場裹救出來。對嗎?」   燕飛道:「我們忍得住嗎?且你還算漏了一個可能性,就是慕容垂處死她們後,可循太 行山北的軍都關退卻,再派人死守軍都關,讓他可以從容退往中山,只要途上得中山來的援 軍接應,他便不用完蛋。記著他的兵力仍是在我們之上。」   向雨田道:「另一個可能性,是慕容垂於我們長途跋涉抵達日出原的一刻,立即帶苦幹 千和小詩詐作從軍都關退走,引我們去追擊,吃虧的也肯定是我們。」   燕飛痛苦的道:「我們不得不承認,主動權仍緊緊控制在慕容垂手上,而我們則被他牽 著鼻子走。」   向雨田雙目異芒閃閃,沉聲道:「你沒有想過奪取軍都關,斷慕容垂的退路嗎?」   燕飛道:「當然想過。可是或許我們能攻下軍都關,卻絕無法抵受得住慕容垂的反撲, 最後軍都關仍要重入他手上,沒有任何分別。」   向雨田微笑道:「那就要看我們攻陷軍都關的時機,你真的心亂了。」   燕飛倏地進入晶瑩剔透、萬里通明的精神境界,不是因向雨田的警告,而是掌握到救回 紀千千的訣竅。   慕容垂之所以敢拿大燕的命運來豪賭一場,皆因他仍有退路,九死裡尚有一生,可是如 能斷去他的退路,慕容垂仍敢冒這個險嗎?   慕容垂將會陷身絕局,唯一的出路就是接受燕飛的挑戰--一個他沒法拒絕的挑戰,不 論是勝是敗,他和七萬戰士均可安然渡過此劫。   當然勝和敗是有天淵之別的,勝則不但可繼續擁有紀千千,且可把勁敵逐出中原,敗仍 可以安全離去,再謀束山復起的機會。   這是慕容垂在進退無路下最佳的選擇。   向雨田欣然道:「老哥回復正常了。凡事有利必有弊,你因有與紀千千心靈傳遞消息的 異能,故可以掌握慕容垂的一舉一動,至乎慕容垂的心態,故令我們著著領先,可是亦因與 紀千千的心靈聯結,深切感受到紀千千情緒上的波動,反過來影響你的情緒,致道心失守。」   燕飛點頭道:「事實確是如此,愈接近成功的階段,我得失之心愈重,千千對我太重要 了,若失去她,我絕對消受不起。」   向雨田道:「如果沒有紀千千暗裡的通風報信,我們會猜測慕容垂將因惡劣的形勢屈服, 而誤判敵情。你到過軍都關嗎?那是穿越太行山北端的峽道,兩邊是高山野林,道路崎嶇不 平,忽起忽落,只可容雙騎並行。長達五里的峽道中間處有座石堡,樓高二丈,可容納百來 個戰士。以慕容垂近七萬之眾,要從這麼狹窄的山道撤走,怕要二、三天時光,所以如果慕 容垂膽敢殺死她們,絕對是冒上天大的危險。」   燕飛道:「你既熟知軍都關的情況,由你來告訴我該如何做吧!」   向雨田雙目奇光閃閃,道:「我們仍然依計劃往日出原推進,好令慕容垂以為我們中了 他的奸計,事實上到日出原去的只有崔宏的拓跋族戰士和裝滿糧貨的騾車。抵達日出原後, 於慕容垂陣地南面平野布下騾車陣,只守不攻。由於拓跋族戰士絕不像你們荒人般,會因紀 千千主婢遇險而不顧一切的進攻,故此慕容垂本萬無一失的毒計,將再不起任何作用。」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說下去!」   向雨田道:「我們的荒人部隊全體潛往軍都關,包括你和我在內的精銳特擊隊先行一步, 在崔宏抵達日出原前半個時辰,攻陷軍都關的石堡。憑你和小弟的身手,加上姬大少凌厲的 火器,肯定可以辦到。然後我們將慕容垂把守軍都關的軍隊逐出峽道,我們則蜂擁而出,在 軍都關外佈陣,斷去慕容垂的退路。慕容垂雖然兵力遠在我們之上,可是在拓跋珪和崔宏兩 軍牽制下,肯定動彈不得,這時便該是向慕容垂送出戰書的最佳時刻,逼他接受你的挑戰。」   燕飛叫絕道:「好計!」   向雨田道:「慕容垂當然仍可以紀千千主婢威脅我們,卻變成拿全軍至乎整個大燕國的 命運作賭注,實乃智者所不為。」   燕飛道:「小珪可親赴敵陣外與慕容垂公開對話,親口代我向他挑戰,讓慕容垂的手下 人人清楚明白是甚麼一回事。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慕容還退縮不敢應戰,改而拿千千她們 來要脅我們,會失盡軍心。小珪明白慕容垂,他會懂得拿捏分寸。」   向雨田沉聲道:「拓跋珪會依你的話去做嗎?」   燕飛道:「他是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出賣我的,我會著小儀去向他解說清楚。」   向雨田道:「這是拓跋珪證明自己是否燕兄好兄弟的最佳機會,很快我們便會知道答 案。」   燕飛道:「我們回去吧!人該到齊了,可以立即舉行議會,研究行動的細節。」   向雨田微笑道:「慕容垂向以奇兵制勝,今次我們卻反以奇兵制他,肯定他到現在仍不 曉得岔子出在哪裡,想想也覺諷刺荒誕。今回慕容垂受挫而回,威名盡喪,實非戰之罪。」   燕飛欣然道:「千千固是今仗成敗的關鍵,是慕容垂夢想不及的事,但向兄的幫忙亦起 了決定成敗的作用,我是非常感激的。」   向雨田啞然笑道:「我們之間何用說這些話呢?你感激我,我感激你,你我心照不宣。」   燕飛笑道:「大家不用說客氣話了。我有滿天陰霾散去的美妙感覺,精神更回復清明的 境界,似能看透未來的情況,有十足的把握和信心。」   向雨田道:「信心歸信心,卻千萬勿要輕敵,慕容垂是個難測的人,不可以常理來測度 他,我們至要緊隨機應變。」   兩人對視而笑,充滿知己難求,有會於心的意味,然後趕返營地去了。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第 十 章 崢嶸洲之戰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 第 十 章 崢嶸洲之戰   劉裕的船隊分作三隊,以「奇兵號」為首的主力部隊共三十二艘戰船,包括十二艘雙頭 艦,藏在崢嶸洲的束端,如敵艦順流而來,一意全速直撲下游的尋陽,將於過了崢嶸洲後方 驚覺他們的存在,且順流水急,其時悔之已晚。這支船隊戰力最強,「奇兵號」固有老手這 水戰高手把持,負責雙頭艦的又全由原大江幫精於水戰的兄弟掌控,肯定可把敵人的船隊分 中截斷,變成纏戰的局面,桓玄勢失順流勝逆流之利。   另兩支船隊各二十五艘戰船,分由劉毅和何無忌兩人率領,埋伏於崢嶸洲下游兩岸,當 桓玄的船隊被截斷,前頭的戰船被逼往下游躲避,他們會從藏處奮起狠擊,殺敵人一個措手 不及。   三十座投石機和二十架火弩箭,卸往崢嶸洲,佈於南北岸緣處,覆以樹枝草葉,以掩人 眼目。這個陸岸戰陣由程蒼古指揮,劉裕撥了二千戰士給他,當桓玄的船隊大亂的當兒,他 們對敵艦的破壞力是無可估量的。   劉裕於天明前抵達崢嶸洲,到日上中天的時候,一切佈置均已妥善完成,餘下的就是等 待桓玄來自投羅網。   「奇兵號」的艙廳裡,劉裕和魏泳之吃午飯之時,高彥神情興奮的回來,報告道:「警 報系統完成,用的是我們荒人的手段,第一個哨站設於離崢嶸洲五十里處的上游高地,日間 以鏡子反射陽光,晚間則以燈火傳信,保證可先一步掌握敵人的形勢。」   又道:「晚間通信用的是由我親自設計的大燈籠,五面密封,只有一面見到燈光,不虞 會給敵人看到。」   魏泳之笑道:「我們北府兵也有這個玩意,也是由你設計的嗎?」   高彥笑道:「讓我威風一次成嗎?我這條不知是甚 命,無論到哪裡去,總有人愛和我 抬槓。咦!為何不見我的小雁兒,她肚子不餓嗎?」   劉裕道:「不用擔心,我們已照你小雁兒的吩咐,把飯送到她的艙房去。嘿!她像有點 兒怕我,你究竟在她處說過我甚麼壞話呢?」   高彥叫屈道:「我不但沒有說你壞話,還在她面前大讚你英明神武、夠江湖義氣,絕不 會因當了大官忘記昔日的江湖兄弟。」   不待劉裕答話,又向魏泳之道:「老魏!特製燈籠或許是你有我有,沒啥出奇,但傳信 手法卻肯定是老子我獨創的,可精確報上敵艦的情況,例如分作多少隊,前後左右分隔多遠, 桓玄的帥艦在哪個位置諸如此類,明白嗎?」   魏泳之沒好氣道:「我現在明白的是為何會有這 多人和你過不去了。」   劉裕道:「你猜桓玄大約於何時到達這裡?」   高彥看看毫無反應的魏泳之,訝道:「你在問我嗎?」   劉裕淡淡道:「你是邊荒的首席風媒,最善觀風,不問你問誰呢?」   高彥大感光采,道:「據老子猜測,現在吹的是柬風,桓玄是順流,我們則是順風。哈! 扯遠了!如果桓玄沒有作中途停留,該於戌時前抵達崢嶸洲。」   魏泳之搖頭道:「桓玄是不會作中途停留的,要偷襲尋陽,必須借夜色掩護,先燒掉我 們泊在碼頭的戰船,隨之登岸把尋陽包圍,待陸上部隊到達後再全力攻城。」   劉裕平靜的道:「我要教桓玄來得去不得。」   高彥道:「桓玄今仗肯定輸個一敗塗地,甚至全軍覆沒,不過桓玄逃生的機會卻比任何 人大,因為這奸賊的膽子比我還小,你們沒有聽過嗎?他的帥艦旁永遠跟著四艘特快的風帆, 每艘有六個力士負責撐舟,名之為護航,事實上是桓玄怕死,形勢不對時,只要跳上其中一 艘,立即可以遠揚,逃之夭夭。」   魏泳之訝道:「你怎能知道得這麼清楚?」   高彥傲然道:「我是甚麼出身的?以出賣消息維生的人,最懂收買情報。有錢使得鬼推 磨,我買通桓玄下面的人,自然甚麼都清楚。」   劉裕道:「你到過江陵嗎?」   高彥神氣的道:「今時今日我是甚麼身份地位?何用我去冒險?只要發出指示,自有兩 湖幫的兄弟去做。」   劉裕頭痛的道:「如給桓玄逃返江陵,要抓他須再費一番工夫。」   高彥道:「他今次是傾力而來,留在江陵的兵員只有數百之眾,桓玄豈敢待在江陵等我 們去宰他?我敢肯定他回家後,立即踏上逃亡之路。」   接著雙目亮起來,道:「我有個擒殺桓玄的計劃,就是我先一步趕往江陵去,親自指揮 在江陵的情報網,設法收賣桓玄的將領,只要桓玄返回老家,他的一舉一動將全落入我眼內, 那時不論他逃到哪裡去,也沒法逃出劉爺的掌心外占。」   劉裕精神大振,又擔心的道:「我最怕你有甚 閃失,我如何向你的小白雁交代呢?」   高彥信心十足的道:「我別的不行,但說到跟蹤和逃跑,卻是一等一的高手。待我現在 去和雅兒說幾句話別,立即上路:哈!她肯定會隨我去的。」   劉裕道:「記著!不論情況如何變化,桓玄的小命必須由我負責收拾,明白嗎?」   高彥答應一聲,一縷輕煙般的去了。   夜霧迷茫裡,荒人兵分二路,朝軍都關進發。   經議會討論後,荒人修正了向雨田最初提出的計劃,令整個行動更切拿現實的情況,更 能生出效用。   一路是負責突襲軍都關石堡部隊,人數不過五百,但全是高手,包括燕飛、向雨田、屠 奉三、卓狂生、慕容戰等在內。他們深入太行山,攀山越嶺,晝夜不停地趕路,到此時已走 了一晝半夜,中間只小休半個時辰,是為要在抵達軍都關後,仍有數個時辰好好養息,恢復 元氣,以待適當時機攻奪要隘。   另一路是近萬的荒人戰士,人人輕服輕騎,攜帶三天的乾糧,由王鎮惡指揮,緊貼太行 山西面借林木掩護,晝伏夜行,務求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往日出原。這支部隊還派出百個精 選的好手,由姚猛、小傑、紅子春和姬別領隊,在前面開路,遇上敵人的探子,先一步把對 方收拾,以免洩露主力大軍的行藏。   崔宏的五千拓跋族戰士和糧車隊,則依原定路線行軍,目標地點是燕人營地南面五里處 的平原。   這時領路的向雨田剛登上一個山嶺,蹲了下來,往下望去,還向後方的燕飛等人打出停 止的手號。   屠奉三忙令隨來的荒人止步,留在各自的位置。   燕飛等直抵向雨田兩旁,齊朝下方瞧去,無不倒抽一口涼氣。   太陽剛下山,劉裕收到桓玄船隊進入五十里的警戒範圍,立即全軍動員,艦隻紛紛起錨, 移往指定的攻擊位置。   「奇兵號」在六艘雙頭艦的護航下,埋伏在崢嶸洲東南角的位置,艦上不論投石手或火 箭手,人人蓄勢以待,只要接到命令,立即向敵艦發動最猛烈的攻擊。   立在指揮台上的劉裕,心情亦不由緊張起來,不過他曉得這只是暫時的現象,當戰爭如 火如荼的展開,他的心神會晉人澄明通透的境界,像當年謝玄於淝水之戰般,帶領軍隊取得 全面和決定性的勝利。   江風徐徐吹來,崢嶸洲及其上下游一帶水域,暗無燈火,一片死寂,愈發蘊含著一股暴 風雨般欲來前的壓力。   身旁魏泳之看罷崢嶸洲南面近處山頭的燈號傳信,欣然道:「桓玄的船速沒有半點慢下 來的跡象,桓玄今次肯定中計。」   劉裕深吸一口氣,道:「離我們有多遠?」   魏泳之答道:「還有十五里!」   劉裕道:「我們盡量讓敵人駛往下游去,最好是敵人全駛往下游,我們才順流吃苦他們 尾巴追殺,如此將可在這裡解決桓玄。」   魏泳之道:「恐怕很難辦到,據燈號顯示,桓玄的艦隊分作三隊,每隊又分左右兩組, 光頭部隊共三十艘戰船,與中隊的五十艘戰船相隔兩里許的距離,主力艦隊離中隊更遠,足 有三、四堅。當先頭船隊越過崢嶸洲,桓玄的「荊州號﹄仍在七、八里外,如果我們尚不發 動,會失去時機。」   又道:「最佳的攻擊時機,是當敵人中隊駛經崢嶸洲的一刻,我們可把敵隊斷為兩截, 再借崢嶸洲的投石機和弩箭機,迎擊敵人停不下勢子順流而來的主力船隊,當無忌他們重創 下游的敵艦後,便可逆流而上,與我們合殲敵人的主力船隊。」   劉裕罵道:「膽小鬼。」   魏泳之曉得他罵的是桓玄而非自己,笑道:「幸好他是膽小鬼,否則我們可能仍在攻打 建康呢!」   劉裕低聲道:「來了!準備!」   布在他們身後的號角手、鼓手、旗手、燈號手,人人提起精神,準備把劉裕發下來的命 令第一時間傳送開去?   卓狂生脫口嚷道:「我的娘!」   他們伏身處離下方峽道尚有四、五里遠,山嶺間更是水霧繚繞,卻完全不影響他們的視 野,因為峽道燈火通明,映照出數以千計的大燕戰士,正在辛勤忙碌的開山劈石,把峽道擴 闊。   從他們的位置看下去,可見到軍都關的石堡和中間那截三里許長的山道,首尾都在視野 之外,不過叮以想像情況該與眼前所見相同,燕人正忙個不休。   路中坐著一批批燕兵,人人精赤著上身,顯是暫作休息,回氣後會接替力竭退下來的燕 兵,繼續開闊山道。   軍都關頂彷如城牆,四周由垛子環繞,中設城樓,內藏往下層去的信道。石堡位於山道 正中的高地,接通石堡的山路往東西傾斜,形成兩道長坡。石堡本隔斷東西,不過此時石堡 兩邊均開出通路,可從左右繞過去。   石堡頂上佈滿箭手,山路兩旁的高處亦有燕兵站崗守衛,刁斗森嚴,令人望之生畏。   眾人晝夜不停地趕來,卻從沒有想過會有眼前局面出現。   燕飛道:「你們看!」   眾人循他的指示瞧去,在石堡西道斜坡的兩旁,大批燕人在砍伐道旁的樹木,樹倒下後 立即去枝清葉,只剩下主幹後,便送往坡頂,堆滿路邊。   慕容戰沉聲道:「慕容垂用的是撤兵之計,這些木干是要設檑木陣,阻截追兵。」   屠奉三搖頭道:「慕容垂是不甘心就這麼退卻的,何況仍未能解決軍糧的問題。他開闊 山道,是怕我們於他處死千千主婢時,竟能苦忍著不出手,他便須由軍都關撤返太行山之東。 慕容垂確不愧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算無遺策。」   向雨田道:「我同意屠當家的見解,憑其優勢兵力,邊戰邊退,慕容垂確大有機會撤往 軍都關,再憑關固守,大軍改在太行山東面佈陣,如此可立於不敗之地。至於軍糧的問題, 由於我們被阻截於軍都關之西,他便可從容四出打獵,採摘野果、野菜,只要中山方面送來 糧食,他將可全面反攻,取得最後的勝利。」   卓狂生道:「現在該怎麼辦呢?」   燕飛微笑道:「我們先派人到首尾兩端探看,弄清楚整條峽道的情況,然後進入攻擊的 位置,一切依原定計劃進行,那時欞木陣該已弄妥,敵人的氣力亦用得所餘無幾,我們則至 少有四、五個時辰好好休息,在有心算無心下,縱然對方人數在我們十倍之上,也擋不住我 們突如其來的猛攻。」   向雨田欣然道:「就這麼決定,現在我最想看到的,是慕容垂驚聞軍都關被奪的反應和 表情。」   敵艦從兩旁魚貫而去,駛往崢嶸洲下游,只在船首船尾各掛上一盞風燈,像飄蕩江水上 的磷光鬼火,情景詭異陰森。   大江一帶被水霧籠罩,令人有點分不清楚是雨還是霧。崢嶸洲黑漆一片,埋伏東端的船 隊與霧夜渾為一體。   劉裕放下心頭大石。如果敵艦遍掛燈火,肯定己方的船隊會無所遁形,兼之敵艦為怕撞 上崢嶸洲,採取遠離崢嶸洲的航道,使他們能避過敵人耳目。   不到兩刻鐘,敵人先頭部隊的三十艘戰船,離開崢嶸洲的水域範圍。   劉裕發出升帆的指令。燈號手立即傳出訊息,燈光只向南北兩方發放,不虞被正往下游 駛去敵艦上的敵人察覺。   三十二艘戰船上的戰士全體動員,帆帳迅速升起。同時點燃掛在主桅的巨型綠色風燈, 以資識別敵我。   此時敵人中隊剛至,經崢嶸洲南北的水道,疾駛往下游去,片刻光景,已有近二十艘敵 艦駛經兩旁。   劉裕大喝道:「去!」   鼓聲立即轟天響起,號角長鳴。   最先發動的是崢嶸洲上蓄勢以待,由程蒼古主持的伏兵,一時投石機、弩箭機齊奏催命 之音,巨石、火弩箭、火箭分從崢嶸洲南北兩岸高地送出,交織出由一道道火痕組成的羅網, 往駛經的敵艦暴雨般罩去。   埋伏在東端的北府兵艦隊,從隱藏處蜂擁而出,戰士射出的火箭,雨點似的投往被攻個 措手不及的敵人。   「轟!」   領頭殺出的「奇兵號」,鐵鑄的船首攔腰撞上駛過的敵艦,硬生生撞得對方木屑濺飛, 船體破裂,往橫移開,碰上另一艘不幸剛於此時駛至的己方戰船,兩艘船同時傾斜下沉。   「奇兵號」的戰士齊聲歡叫。   老手大喝連聲,指揮手下,「奇兵號」借風力來個急轉彎,逆流西上,一艘正著火焚燒、 迎頭而來的敵艦避無可避,又被「奇兵號」攔腰撞個正著側傾下沉。   隨行的六艘雙頭艦,如出柙的猛虎,憑其靈活的特性,從左右搶出,直攻敵艦。   劉裕朝大江上游望去,已曉得勝券在握,入目皆是潰不成隊的敵方船艦,或著火焚燒, 或緩緩下沉,至或互相碰撞,亂成一團。敵人的中隊已潰不成軍,再無反擊之力。   下遊方向亦傳來震江的喊殺聲,顯示何無忌和劉毅的兩支船隊,正向敵人發動無情的攻 勢。   視野可見的江面盡成火海,濃煙蔽天,情況慘烈至極點,而大戰仍是方興未艾,敵方的 主力部隊收不住勢子,隨傾瀉而來的水流進入崢嶸洲的水域,也進入了崢嶸洲陸岸戰陣火箭 投石的射程內,紛被擊中。   劉裕再發命令,擂鼓聲再起,戰船上的戰士齊聲吶喊,三十二艘戰船分作兩路,從崢嶸 洲南北水道逆流順風西上,對敵艦迎頭痛擊。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第 十一 章 大局已定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 第 十一 章 大局已定   「小詩!到我身旁來。」   容色蒼白的小詩,來到紀千千右側坐下。自天明後,她們被禁止離開營帳,外面的守衛 顯著加強。風娘來看過她們兩次,每次都是默然無語,神色凝重,愈發添加即將有大事發生, 那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氣氛。紀千千倒沒有甚麼,小詩卻抵受不住沉重的壓力,怔仲不安。   紀千千神色平靜的柔聲道:「我曉得詩詩心中非常害怕。雖然我們看不見,卻聽到外面 軍馬調動的聲音,大戰似將一觸即發。但詩詩定要信任我,我和詩詩都會度過難關,今天將 是我們留在這裡的最後一天,一切苦難會在今天結束。」   小詩熱淚泉湧,飲泣道:「可是……」   紀千千道:「不要哭泣,在這個時刻,詩詩須堅強起來。今天絕不易過,你對我最好的 支持,就是勇敢的面對一切。」   小詩強忍淚水,但仍忍不不抽噎:   紀千千愛憐的摟苦她肩頭,湊到她耳旁輕柔的道:「燕郎已想出拯救我們的完美計劃, 情況在他的控制之下,慕容垂當然不會這 想,還以為自己穩立不敗之地,町是戰爭從來是 你死我活的無情玩意,事實會令他大吃一驚。」   小詩仰起淚眼,看著紀千千悲切的道:「小姐!如果你有機會逃走,千萬不要像上回般 錯過,不用再理我。」   紀千千痛心的道:「傻瓜!小姐怎會捨你而去?相信我,我們一定可以一起離開。」   小詩顫聲道:「小姐!」   紀千千又湊到她耳旁輕輕道:「我曾告訴你的事是真的,主動權已落入燕郎手中,再不 由慕容垂有別的選擇,待會拓跋珪會代燕郎向慕容垂提出單打獨鬥的挑戰,賭注便是我們。 不論發生甚麼事,你都要保持信心,縱然似在絕望的環境襄,也不要失去希望。」   小詩道:「真的是燕公子告訴小姐的嗎?」   紀千千道:「到了這個時刻,我還會騙你嗎?我們的荒人兄弟,已抵達日出原邊緣林區 處,正等候適當的時機。另一支拓跋族的精銳部隊,現朝日出原推進,於正午進入日出原。」   小詩嬌軀一顫,道:「真的嗎?」   紀千千沒好氣的道:「原來你這丫頭到此刻仍是半信半疑。我不答你是真的還是假的, 因為答案立即揭曉,我要你親身目睹即將發生的事。」   接著秀眸射出憧憬的神色,道:「生命不是挺奇妙的嗎?人並不懂得珍惜其眼前所擁有 的東西,直至當他失去擁有的一切,方驚覺曾擁有過的是多麼的珍貴。得而復失固令人難受, 但失而復得卻令人格外驚喜,而最精彩處是你重新得到的再不是以前的東西,因你會以全新 的態度去珍惜和看待它,縱然是以前視之為乎常不過的事物,也有了嶄新的意義。小姐在建 康時,總愛追求新鮮的事物,到今天才明白,問題並不在是否新鮮和刺激,而在乎個人的心 境。回到邊荒集後,詩詩勿要忘記我這番話,要好好的珍惜週遭的一切,好好的掌握自己的 生命。」   小詩想要說話,紀千千低聲道:「風娘來了!」   話猶未已,風娘揭帳而入,神情木然的道:「小姐請隨我來,皇上要見小姐。」   拓跋珪負手立在平頂丘東邊緣處,俯瞰慕容垂的營地,目光落在燕兵南岸營地正中處的 一座高台。   每逢在乎野立寨,須在周圍設置望樓箭塔,以收憑高制下之效。但營寨的將帥,亦必須 能登高望遠,俾可掌控全局,指揮作戰。燕營高起三丈的高台,正是慕容垂的指揮台,有慕 容垂在其上坐陣,在其糧盡之前,任拓跋族和荒人如何狂攻猛打,肯定是損兵折將而回的結 果。   拓跋珪搖頭歎道:「慕容垂你真的可以那 狠心嗎?」   俏立在他右後側的楚無暇問道:「族主何有此言?」   拓跋珪若無其事的道:「你看不到堆積在營地南端的柴枝嗎?如我估計無誤,慕容垂會 在荒人到達後,把柴枝移往寨外,堆成小山,然後在柴堆中間豎起兩枝木樁,把紀千千和小 詩縛於其上,再引火燃點,先燒外圍的柴枝,那時荒人再沒有其它選擇,只好拚死去救火救 人,而慕容垂則全軍出動,順手奪糧。」   楚無暇道:「可是到來的只是我們的戰士呵!」   拓跋珪啞然笑道:「這正是最精彩的地方,當慕容垂看到來的只是崔宏的人,方驚覺又 輸一著,且是沒法翻身的一著。」   楚無暇由衷的道:「人說邊荒集人材濟濟,奇人異士不計其數,我一直對此心存懷疑, 但到今天再不得不服氣。」   拓跋珪心忖奇人異士正是燕飛,若不是他擁有與紀千千互通心曲的能力,今仗肯定敗得 一塌糊塗。   楚無暇目光投往地平遠處,位處太行山脈北端的軍都關,道:「當荒人奪下軍都關,族 主會怎麼做呢?難道真的依荒人的計劃,為奪得紀千千主婢,任得慕容垂離開嗎?」   拓跋珪微笑道:「我的目標是擊敗慕容垂,燕飛的目標是奪得美人歸,乍看兩個目標似 有矛盾,事實上卻是二合而為一。當紀千千主婢安全回來的一刻,我已完成了對我兄弟燕飛 的承諾,那時將由我主事。明白嗎?」   楚無暇一雙美眸明亮起來,點頭道:「明白了!」   整個營地沸騰起來,燕兵一組組有秩序的在調動,留在本營的亦忙著整理裝備,訓兵秣 馬,充滿大戰即臨的氣象。   紀千千在二十多個燕人高手押送下,隨風娘朝高台的方向走去。沿途風娘一言不發,臉 無表情,令人難知她心中正轉動著的念頭,又或許只是一片空虛。自被慕容垂俘虜後,紀千 千首次生出自己是囚徒的強烈感受。她不理落在身上的目光,保持心境的澄明,默默跟在風 娘後方,也不去猜想慕容垂因何事召她往見。   終於風娘停下來,原來已抵登上高^的木梯,紀千千往上瞧去,見到圍繞台頂四周的木 欄杆,卻不見有人。   風娘沉重的道:「皇上在台上,千千小姐請自行上去見他。」   紀千千往風娘望去,風娘垂下頭,避開她的目光。   紀千千暗歎一口氣,走前兩步,正要舉步登階,忽然心生驚兆,但已來不及應變,風娘 的十指像十支利箭般刺在她背上,剎那間擊中她三十多個大**道。   紀千千渾身麻痺,血氣不暢,似是全身提不起任何勁力,往後便倒。風娘從後把她扶著, 湊到她耳旁淒然道:「小姐!對不起!我只是奉命而行,到這時刻我已沒有別的選擇,只好 聽天由命。我這套手法只會禁制你的真氣,令你沒法提氣運勁,其它一切如常,酸麻過後, 你會回復氣力。禁制的功效只有六個時辰,禁制會隨著你氣脈的運轉天然解除。唉!」   紀千千方寸大亂,也不知該否恨風娘,果然酥麻的感覺轉眼消失,她又憑自己的力量站 直嬌軀。   風娘退後一步,回復平靜,冷冷道:「小姐!請登階。」   到這時候還有甚 好說的,紀千千往上望去,慕容垂正憑欄看下來,淡淡道:「千千! 上來吧!」   紀千千心忖剛才風娘偷襲自己的情況,定是在慕容垂的監視下進行,難怪風娘說沒有別 的選擇。暗一口氣,舉步登上木階,慕容垂往後退開。   紀千千一步一步的走上去,暗想幸好這不是慕容垂的帥帳,而是光天化日下眾目睽睽的 高台,否則後果不堪想像,她縱想自盡也有心無力。不過又想到慕容垂行事難測,他要干甚 麼便做甚麼,誰敢干涉他?幸好又想到風娘絕不會讓他公然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心裹稍有 著落。就是在這種忐忑不安的惡劣心情下,紀千千登上高台。   慕容垂正憑欄遠眺日出原南面草野盡處的丘林。沉聲道:「千千!請到我這邊來。」   紀千千輕舉玉步,抵達他身後,歎道:「我們之間還有甚麼話好說的呢?」   慕容垂滿懷感觸的道:「我們怎會發展到這種田地?上天對我真不公平。」   紀千千默然不語。   慕容垂旋風般轉過身來,雙目厲若暴閃,灼灼的打量紀千千,道:「這是千千最後的一 個機會,只要你說一句話,血流成河的場面便不會出現,否則不但燕飛要死,你的荒人兄弟 亦沒有一個能活著回邊荒集去,一切已控制在我手上,沒有人能改變這個情況。」   紀千千衝口而出道:「情況真的控制在你手上嗎?」   慕容垂雙目射出警覺的神色,倏地街前,探手抓著她雙肩。   紀千千抿嘴不語,心知他誤會了,以為風娘陽奉陰違的沒有制著她,故此她仍有自盡的 能力。   慕容垂現出古怪的神色,顯然察覺風娘的禁制仍是牢不可破的生效,接著雙目熾熱起來。 紀千千心叫糟糕,知他因接觸自己致獸性發作,失去自制力,意欲侵犯她。   紀千千終鬥不過心中恐懼,掙扎道:「放開我!」   慕容垂搖頭歎道:「放開你!這算甚麼話?我得不到的,任何人也得不到,千千太不明 白我了。」   就在此時,號角聲起。   慕容垂一震放手,轉身望去。   蹄聲從草原南面傳來,忽然間數以下計的騎士從林木間馳出,隊形整齊,旗幟飄揚,燕 營內的戰士人人舉頭望去。   慕容垂像忘記了紀千千似的,瞪大雙目,直抵欄緣處。   紀千千鬆了一口氣,差點想趁機溜下高台去,又捨不得居高臨下目睹眼前動人心弦的情 景。   太陽高懸中天。   她心忖:燕郎沒有騙我,拓跋族的五千精銳果如他所言般,於正午抵達日出原,攻擊軍 都關的時候亦到了。   數千戰上浪潮般湧來,直抵燕營南面五里許處,布成戰陣,還不斷叱喝呼叫,上氣激昂 至極點。   隨後而來的是八組騾車,秩序井然地到達騎陣後方,然後一字排開。不論是紀千千還是 慕容垂一方的人,均曉得二百多輛騾車是特製的,隨時可變身為有強大防禦能力的騾車陣, 不怕衝擊。   慕容垂縱目四顧,忽然目光凝定往東面十多里處軍都關的方向,臉現恐懼之色。   紀千千心想你現在該知主動再非在你手上,也不由佩眼慕容垂腦筋的靈活,當發覺來者 沒有荒人,立知不妙。   營地驚呼四起。   一團又一團的濃重黑煙,從軍都關峽道處冒起來。   慕容垂尚未有機會作出反應,蹄聲驟響,無數的荒人戰士,從貼近太行山的林區疾馳而 出,像衝破堤岸的河水般傾瀉往日出原,沿太行山萬馬奔騰的往峽道的入口鋪蓋而去。   營地的燕人除了目瞪口呆外,再沒法作出任何阻止的行動。   慕容垂不是沒想過敵人封鎖退路的可能性,他派出猛將精兵,據守軍都關,又開闊峽道, 設置檑木陣,正是針對如眼前般的情況。只要一方面固守峽道,另一方面出兵夾擊,肯定可 粉碎敵人的圖謀。卻從沒有想過敵人拿捏的時機如此精確,乘軍都關守軍連續三天不停工作, 力盡筋疲的一刻,發動猛攻。   大批的燕人被荒人突襲軍都關的部隊驅趕出來,當他們驚覺荒人正從左方漫野殺至,登 時失去鬥志,亡命的往營地奔去。   軍都關已告失守。   現時燕人唯一的退路,只剩下連接桑干河兩岸的四道浮橋,先不說浮橋負荷力不足和難 抵從上游來的攻擊等問題,縱能撤往對岸,要返中山,還要繞過太行山,在缺糧的情況下兼 要應付敵人的追擊,後果不堪想像。   慕容垂別頭往紀千千瞧去,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   風帆抵達江陵城的碼頭,入目的情景,令桓玄看得心驚膽顫,不明所以。   江陵城門大開,城民扶老攜幼的從城門逃出來,出城後四散落荒而逃,卻不見任何守兵。 碼頭上一片混亂,舟船紛紛駛離,彷如末日來臨。   桓玄不待風帆靠岸,從船上躍起,落在碼頭上,向四周狼奔鼠竄的人大喝道:「發生了 甚麼事?」   一人迎了上來,後方還跟著十多個守軍,道:「稟告皇上,千萬勿要入城,城內亂民作 反,非常危險。」   桓玄定神一看,才瞧清楚來人是心腹大將馮該,失聲道:「桓偉到了哪裡去?」   馮該答道:「皇上船隊於崢嶸洲被伏擊的消息傳回來後,桓偉大將軍立即收拾細軟財物, 離城去了,臣將曾勸他留下,他卻說了一番難聽的話,然後不顧而去。」   桓玄整條脊骨寒森森的,體內再沒有半絲暖意,更忘了痛螳棪間A不能置信的道:「消 息怎會這麼快傳回來的?」   馮該頹然道:「崢嶸洲燒船冒起的火光黑煙,數十里內清晰可見,往東去的漁舟貨船紛 紛折返,消息已傳遍整個荊州。」   桓玄臉上血色褪盡,顫聲道:「朕該怎麼辦?」   馮該道:「現在江陵再不可持,皇上必須立即離開。」   桓玄生出眾叛親離、山窮水盡的絕望感覺,急促的喘了幾口氣,道:「到哪裡去?」   馮該仍保持冷靜,道:「愈遠愈好!如能逃往蜀境內的漢中,當可保安全。臣願全力保 護聖駕。」   漢中由桓玄堂兄弟桓希鎮守,念在親屬之情,當肯收留桓玄。   桓玄不由回頭朝風帆瞧去,昨夜他見大勢已去,立即知機跳上風帆,憑其輕快靈活,掉 頭逃回來,幸保小命。回想起來,仍猶有餘悸。   馮該看穿他的心意,道:「皇上絕不能經大江入蜀,聽說毛修之的船隊正沿江東下,朝 江陵駛來,要走便須走陸路。」   桓玄環目四顧,身邊剩下不到二十人,自己則如喪家之犬,舉目無助,當日威風八面的 進佔建康,哪曾想過會有今天一日。   桓玄慘然道:「我還有甚麼路可走呢?就走陸路吧!」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第 十二 章 決戰之前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 第 十二 章 決戰之前   日出原上,形勢清楚分明。   表面上,慕容垂夾河成陣,雖是三面受脅,仍是佔有上風。可是荒人據軍都關之險,進 可攻退可守;崔宏的部隊,則有騾車陣作防禦屏障,亦可穩守陣地。如兩方相持下去,一俟 燕人糧盡,將是慕容垂末日的來臨,現時慕容垂手上唯一可討價還價的本錢,就是紀千千主 婢。   震駭過後,慕容垂回復無敵主帥的氣概,移到高台西欄處,遙望月丘。   紀千千默默立在他後方,強壓卜心中的興奮和激動,不露於形色,以免觸怒慕容垂。   此時一隊人馬從月丘越壕而爭,直抵燕營外二千多步的近處。   慕容垂發出不得妄動的指令,緊盯著一馬當先的拓跋珪。   紀千千還是首次見到拓跋珪,心情古怪,一方面她曉得拓跋珪是可活埋數以萬計生人, 而容色不變的狠心人,又知道他是燕飛最好的兄弟,她和小詩的命運正控制在他的手中。   拓跋珪勒馬停定,身後的百多個親隨連忙止步。   慕容垂雙目殺機大盛,冷哼一聲。   拓跋珪現出一個冷酷的笑容,大喝道:「拓跋族之主拓跋珪,請燕主慕容垂對話。」   慕容垂從容道:「兩軍相對,只有手底見個真章,還有甚麼廢話要說?」他沒有提氣揚 聲,聲音自然而然的廣傳開去,營內燕人無不聽得清楚分明,齊聲叱喝,以助其主的威勢, 表示死戰的決心。   遠在數里外的荒人和拓跋族戰士雖聽不到他們的對答,但卻聞得燕人的喝叫,忙作反應, 一時吶喊之聲此落彼起,震動草原。   待喊叫聲漸消,拓跋珪目光箭矢般射往高台上的慕容垂,冷然道:「我說的是否廢話? 燕主聽過後自然分明,敢問燕主仍有一聽的興趣嗎?」   慕容垂後側的紀千千暗叫厲害,拓跋珪正針對慕容垂的話作出反擊,欺的是慕容垂被逼 處下風,儘管心中千萬個不情願,也要聽清楚拓跋珪要求對話的原因,看是否會有有利於他 的轉機。   果然慕容垂臉色微變,顯是心中大怒,但仍不得不壓下怒火,道:「我在聽著!」   拓跋珪肅容道:「我拓跋珪今回來此,是要為我的兄弟燕飛向燕主叫陣,雙方單挑獨鬥 一場,如果燕主得勝,我拓跋珪立即送上糧車百輛,並立即撤返盛樂,在燕主有生之年:水 不踏入長城半步。我拓跋珪於此立誓,以拓跋族的榮譽作出承諾,沒有一字是虛言。」   他說的話傳過來的一刻,燕營變得鴉雀無聲,只有戰馬的嘶叫聲,點綴沉重的靜默。   紀千千芳心遽顫,這才明白燕飛說過的,拓跋珪會開出慕容垂沒法拒絕的條件,後果竟 是這般嚴重。   慕容垂雙目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沉聲道:「敗的是我又如何?」   拓跋珪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登時化去了他予人狠辣無情的感覺,道:「燕主仍可得到 百輛糧車,但必須立即送還毫髮無損的千千小姐和婢女小詩。燕主如肯接受我的建議,請為 此立誓,以保證履行承諾。」   慕容垂回頭瞥紀千千一眼,才再望往拓跋珪,道:「如何方算分出勝敗?」   紀千千心中忐忑狂跳。在整個日出原數以萬計的人裡,她是第一個曉得慕容垂心中決定 的人。從慕容垂看她的眼神,她掌握到他的心意,他明亮起來的眼睛,正顯示出他心中因能 扭轉敗局而來的興奮和必勝的信心。   拓跋珪笑道:「高手對決,誰勝誰敗,自是清楚分明,如果我的兄弟燕飛不幸落敗的話, 我拓跋珪留下百輛糧車,收屍掉頭便走,不會再有多半句說話。」   慕容垂長笑道:「好!你的兄弟燕飛既要送死,我慕容垂怎會拒絕?並於此立誓,一切 如拓跋族主所言,如有違諾,教我慕容垂永遠回不到中山。」   拓跋珪欣然道:「好!好!請燕主派人到我營地來,商量大家可以接受的安排,希望決 戰可在日落後立即進行,燕主可有異議?」   慕容垂大喝道:「一切如你所言,日落後,我便與燕飛決戰於日出原上,看是他的蝶戀 花厲害,還是我的北霸槍了得。」   話聲剛落,燕營已爆起震天喝采聲,令人感受到燕人對慕容垂近乎盲目的信心。   紀千千心中一陣激動,在敵人的營地裡,只有她明白這場決戰得來的不容易,同時亦患 得患失,心忖若燕飛有甚 不測,自己想自盡亦辦不到。   拓跋珪哈哈一笑,掉頭返月丘去了。   在西斜春陽的照射下,桓玄隨著馮該,在三十多名親兵護送下,沿著大江南岸慌不擇路 的急奔,忽然馮該停了下來,桓玄來到他身後,滔滔江水橫亙前方。   桓玄訝道:「為甚麼停下來?」   馮該道:「皇上聽不到追兵的馬蹄聲嗎?」   桓玄功眾雙耳,果然東面處隱隱傳來蹄音,自己因心神不屬,竟沒有留意,駭然道: 「怎麼辦?」   馮該冷靜的道:「我們泅水到江中的枚回洲,休息半個時辰,待天色全黑,再泅往北岸, 如此必可避過追兵。」   桓玄不悅道:「那為何早先我們不坐船渡江,節省時間?」   馮該從容道:「皇上明察,我們首要之務,是要令敵人不知我們逃往哪裡去,故必須採 取惑敵之計,方有機會潛赴漢中,如果人人看到我們在北岸登陸,便難收惑敵之效。」   桓玄一想也有道理,同意道:「我們泅水過去。」   領頭投入河水裡去。   紀千千回到帳幕內,小詩不顧一切的投入她懷裡,喜極而泣。   紀千千擁抱著渾身抖顫彷如受驚小鳥的愛婢,憐惜的道:「沒事了!沒事了!」   小詩只懂哭泣。   紀千千此時與一般弱質纖纖的女子沒有任何分別,辛苦的扶她坐下,道:「詩詩現在相 信了嗎?」   小詩抬起頭來,淚眼現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愧然點頭。   紀千千舉起羅袖為她揩抹淚痕,微笑道:「詩詩該笑才對!今晚我們便可重獲自由了。 讓我們再次舉行夜火會,由龐老闆主持烤羊腿的慶祝儀式。還記得龐老闆的烤羊腿嗎?建康 高朋樓的烤羊腿也還不如呢?對嗎?」   小詩點頭同意,又擔心的道:「燕公子真的可以打贏慕容垂嗎?」   紀千千正為此憂心,只好安慰她,湊到她耳旁輕輕道:「讓我告訴詩詩一些秘密,甚麼 竺法慶、孫恩全是燕郎的手下敗將,他們均是有資格與慕容垂一爭長短的絕頂高手,還有甚  好擔心的?」   小詩根本不曉得竺法慶是何方神聖,但孫恩的大名,卻是如雷貫耳,聞言稍覺安心,乎 靜下去。想說話,忽又害羞的垂下頭去。   紀千千蘭心蕙質,觀其神知其意,欣然道:「詩詩是否想問,龐老闆是不是來了呢?」   小詩霞燒粉臉,不依道:「小姐!」   紀千千微笑道:「來營救我的詩詩,怎可以缺了龐老闆的一份兒?待會詩詩便可以見到 他。」   接著又道:「順便告訴詩詩,高公子因事留在兩湖,故今次並沒有隨大隊來。」   小詩點頭表示知道,卻沒有絲毫介懷的神色。   倏地帳門揭開,風娘神色古怪的現身帳門處,舉步而入,帳門在她後方垂落。   紀千千心叫糟糕,自己因穴道受制,不能察覺她來到帳門外,憑風娘的靈耳,也不知她 聽去她們多少對話。   風娘來到兩人前方,緩緩跪坐,難以置信的道:「小姐怎曉得邊荒集的首席風媒到了兩 湖去,今次沒有來呢?」   小詩嚇得花容失色,望向紀千千。   紀千千則強作鎮定,若無其事的道:「我只是隨口安慰詩詩,大娘不必認真。」   連她自己也感到這個借口牽強,要安慰小詩,該說高彥來了才對。同時也曉得慕容垂對 荒人做足了搜集情報的工夫,故清楚高彥的行蹤。   風娘用神的看紀千千,滿瞼疑惑之色,道:「可是小姐說得一點也沒錯,高彥的確到了 兩湖去。」   紀千千知道自己愈要解釋,欲蓋彌彰下,愈會惹起風娘的疑心,只好苦笑道:「我還有 甚麼話好說呢?」   風娘審視紀千千好半晌後,歎道:「甚麼都好!希望今次因小姐而來的危機,可以用和 平方法解決,只要大軍能安全回到中山,其它的事我便不管了。唉!也不到老身去管。」   紀千千低聲問道:「大娘以為燕飛可以勝出嗎?」   風娘神色凝重起來,道:「我不知道。不過我們由上到下,都沒有人認為皇上會輸給燕 飛。最關鍵的原因,是皇上可殺死燕飛,但燕飛卻絕不能殺皇上,小姐該明白當中微妙的情 況。」   紀千千點頭表示明白,道:「既然如此,為何大娘的語氣,卻似看好燕飛?」   風娘苦笑道:「或許只是我的願望,希望你們能重獲自由。還有另一個原因,像拓跋珪 這種人,絕不會因兄弟之情而斷送了民族的未來,如果他不是有十足的信心,是不會答應這 樣的一場決戰。」   紀千千欲語無言。   風娘道:「是時候了!千千小姐和小詩姐請隨我來,拓跋珪開出的其中一個條件,是你 們必須在最前線觀戰,讓他們清楚你們的情況。」   桓玄和手下們甫登枚回洲南岸,對岸便傳來人聲蹄音,往西而去,不由暗叫好險。   馮該喝了一聲「搜」,其手下的十多個親兵立即四下散開,隱沒在江島的林木裡去。桓 玄心中一陣感動,想不到自己落難之時,仍有如此忠心耿耿之士,誓死追隨。   他生為桓溫之子,一生呼風喚雨,橫行霸道,哪想過有這麼的一刻,心中的惶恐,確是 難以向外人道。不由想起當日司馬道子倉皇逃離建康,也該是這般的心情,這個想法,令他 的心酸痛起來,非常難受。   馮該道:「皇上請隨臣屬去!」領路穿過岸林,直抵位於島中央的空曠平地。恭敬的道: 「請皇上好好休息。」   桓玄和親隨們折騰了一夜,又徒步趕了十多里路,身疲力倦,聞言連忙坐下,此時日降 西山,江風徐徐吹來。馮該道:「臣屬們會在四方放哨,如有追兵到洲上來,我們可立即從 江水遁走,保證可避過敵人。」   桓玄感動的道:「將來朕東山再起之時,必不會薄待卿家。」   馮該連忙謝恩,然後離開,當抵達桓玄視野不及之處,展開身法,往島東的一座高丘掠 去,登上丘頂,奔下斜坡,兩道人影從岸緣的林木間掠出,攔著馮該去路,赫然是高彥和尹 清雅。   馮該欣然止步,道:「幸不辱命!」   尹清雅雀躍道:「奸賊中計了。」   高彥老氣橫秋的道:「馮將軍做得好,統領大人必重重有賞。」   馮該謙虛的道:「能為統領大人效勞,是馮該的光榮,只希望以後能追隨統領大人,為 他盡心辦事,便心滿意足。」   一個聲音從林內傳出來道:「馮將軍肯為我效力,我無任歡迎。」   馮該大喜望去,只見一人龍行虎步地領先從林木間大步走出來,身後是數以百計的北府 兵將。馮該慌忙下跪,恭敬道:「末將馮該,拜見統領大人。」   劉裕來到他身前,雙手同時打出手勢,部下們立即兵分兩路,從他左右繞過,潛往桓玄 的方向。   劉裕把馮該扶起來,雙目閃閃生輝,輕描淡寫的道:「桓玄的時辰到了。」   日出原。月丘。   百輛糧車,聚集在燕營南面里許處,讓慕容垂派人檢驗,以確保沒有欺騙的成份。崔宏 親自領軍監督,如慕容垂稍有異動,試圖奪糧,會立即發射火箭,焚燬糧車,當然交易立告 中斷。依協議當慕容垂戰敗放還紀千千主婢,糧車會同時讓燕人駕返營地,一交一收,清楚 分明。   在月丘陣地和燕營間的正中處,插著數十支尚未燃點的火炬,圍繞成一個直徑約五百步 的大圓圈,界劃出慕容垂和燕飛決戰的場地。   太陽此時降至西面地平上,在平城後方散射著艷麗的霞光,襯托得平城似接連起仙界, 乎添神秘詭異的美態。   平頂丘上卻瀰漫著使人心情沉重的緊張氣氛,雖說人人對燕飛信心十足,可是誰都知道 要擊殺慕容垂,燕飛可以辦到,可是在不殺他的情況下,要他輸得口服心服,或無法不認輸, 卻是難比登天的一回事。荒人盼望多時的一刻終於來臨,但戰果是如此難以逆料,怎不教荒 人心如鉛墜,被得與失決定於一戰之內的沉重壓力,逼得透不過氣來。   拓跋珪一方的人更不好過,比起荒人,他們對燕飛的瞭解和信心遠有不如,但燕飛的成 敗卻決定著他們未來的命運。燕飛一旦敗北,他們多年來的努力和所流的鮮血,將盡付東流。   拓跋珪在此等生死成敗的時刻,盡顯他對燕飛的兄弟之情,以堅定不移的神態,下達一 個接一個的命令。   燕飛是丘上神態最輕鬆自如的人,嘴角掛著一絲笑意,雙目閃閃生輝,令人感到他正處 於巔萿漯牯A下。   荒人領袖除王鎮惡留在軍都關指揮荒人部隊外,全體移師平頂丘,好作此戰的觀者和見 證。   此時卓狂生、龐義、慕容戰、屠奉三、拓跋儀、紅子春,姬別、姚猛和向雨田在燕飛左 右排開,目光全投往燕營的方向,   卓狂生道:「只要小飛能把慕容垂擊倒地上,那任慕容垂如何不服氣,也要俯首稱臣。」   屠奉三歎道:「像慕容垂這樣的高手,只要一息尚存,便不會倒下。」   龐義道:「不如就令他北霸槍離手,他亦不能賴賬不認輸。」   慕容戰苦笑道:「都說你是外行,要慕容垂鋼槍離手,恐怕比擊倒他更困難。」   向雨田沉聲道:「慕容垂被譽為北方第一高手,數十年來從未遇上敵手,可知他的內功 槍法,已臻達凡人體能的極限。要擊敗他,卻又不能殺他,只有非凡人的的武功才能辦到。」   眾人聽得倒抽了一口涼氣,那豈非是說,根本沒有人能在這樣的限制下挫敗他嗎?   燕飛卻知道向雨田在提點他,須以小三合的終極招數,方有擊敗慕容垂的可能,但如何 巧妙的運用小三合,又不致發展到變為硬拚個你死我亡的局面,並不容易。   另一個曉得燕飛非是一般凡人的卓狂生,聞言精神一振,點頭道:「對!只有非凡人的 武功,方可以擊倒慕容垂。」   龐義擔心的道:「最怕在某種情況下,小飛不得不全力反擊,一時錯手殺了慕容垂,那 便糟糕透頂。」   姚猛打個寒噤害怕的道:「如果慕容垂命喪小飛劍下,燕人肯定會把千千和小詩姐亂刀 分屍。唉!」   紅子春「呸」的一聲,喝道:「不要說不吉利的話。我最怕的是小飛因不敢傷慕容垂的 小命,有所忌憚下發揮不出威力,變成一面倒的捱打局面。」   姬別苦笑道:「老紅說出我心中最害怕的情況。」   拓跋珪的聲音在眾人後方響起,笑道:「對我的兄弟最要緊有信心,小飛我祝你旗開得 勝,載美而歸。是下場的時候哩!」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第 十三 章 一戰功成 黃易《邊荒傳說》卷四十五 第 十三 章 一戰功成   紀千千和小詩並騎而行,隨大隊緩緩馳出營地西面的出口,往決戰場去。自離開營帳後, 風娘一直不離兩人左右,女兵們則換上慕容垂的親衛,看外表便知無一不是精銳高手。   依協議雙方可各派出五百人在近處觀戰,其它人則必須留在本陣裡,且不得有任何軍事 上的調動。   紀千千往月丘方向瞧去,由於內功受到禁制,令她的視力大受影響,如此遠的距離,只 勉強看到己方人馬同時離開月丘陣地而來。   圓形決戰場的百多支特大火炬正熊熊燃燒,映得草原紅光閃耀,情景詭異可怖,尤增人 心頭沉重的壓力。   紀千千往右旁的風娘瞧去,她似是滿懷心事,若有所思的看著前方。紀千千循她目光望 去,發覺她在注視慕容垂。   慕容垂離她們十多個馬位,簇擁著他的是二十多個胡漢大將,包括他的兒子慕容隆和慕 容農。他們正在交談,人人神色凝重,似乎在爭論某件事。   紀千千心中一顫,照道理若有事商量,該在離營前說好,且慕容垂說的話就是命令,豈 容其它人爭辯。想到這裹,禁不住用心去聽,只恨內力被制,除馬蹄踏地的聲音外,再聽不 到任何對話。   就在此時,丹田忽然滾熱起來,紀千千尚未弄清楚是甚麼一回事,被風娘施法後一直沒 法凝聚的內勁,倏地利箭般從丹田往後街上督脈,過玉枕關,經天靈穴,再下通任脈,真氣 運轉,聽覺立時回復靈銳,剛好捕捉到慕容垂說的話,道:「個人榮辱,比起民族的盛衰存 亡,是微不足道的事,我意已決,你們照我的話去辦。」   慕容垂這番話結束了爭論,再沒有人敢發言。   紀千千又驚又喜。   驚的是慕容垂這番話該是大有深意,但她卻沒法掌握他意之所指;喜的是風娘的禁制竟 然約束不住她的至陽之氣,令她提早恢復武功。   隊伍此時離決戰場約半里的距離,依協議停止前進,隊形變化,改作打橫排開,令人人 可面對決戰場。在風娘指示下,紀千千和小詩移往最前方的位置,風娘則策馬來到兩人中間 處,不著痕跡的把她們分隔開。   紀千千朝前方望去,登時視野無限的擴闊,以火炬築成的決戰圈呈現眼前,越過不停跳 閃的焰火,己方的隊伍已抵達另一邊離決戰場半里許處,以同樣的方式變陣。她的心忐忑狂 跳,不由自主地搜索燕飛的影蹤,驀地其中一人躍下馬來,大步朝決戰場走去。一股莫以名 之的動人感覺進佔她全心全靈,他的步伐是如此肯定有力,充盈著節奏的美感,顯示出一往 無前、排除萬難的決定和信心。   在這一刻,她直覺感到,即使強如慕容垂,亦沒法阻止燕飛。   慕容垂冷哼一聲,在紀千千右方甩鑒下馬,沒有看紀千千一眼,直朝燕飛這個他平生最 大的勁敵和情敵邁開步伐。   太陽沒進西山之下,枚回洲漆黑一片,河風陣陣拂來,可是馮該和他的手下卻一去不回, 沒有任何動靜聲息。桓玄終按捺不住,派出親兵去問個究竟。   他的氣力回復大半,開始感到飢腸轆轆,才想到已十多個時辰沒有吃過東西,想到自出 生後,一直豐衣美食,今天還是首次捱餓,大感英雄氣短,又心生悔意,後悔沒有聽桓偉的 忠言,魯莽出兵,致招崢嶸洲全軍覆沒的苦果。自醫事以後,他不論做甚 事,都從不後悔, 此刻尚是首次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恨悔之已晚。   再等了一會,前往尋人的親兵亦是去如黃鶴,桓玄不妥當的危機感覺愈趨強烈,倏地跳 將起來,眾親兵連忙隨之躍起,人人面面相覷,手腳冰冷,心寒膽跳。   桓玄道:「我們走!」   話猶未已,獵獵聲起,四周千多步外現出無數火把光,把他們團團圍在正中處,數以百 計的弓箭手,正彎弓搭箭,瞄準他們。   桓玄和眾親兵嚇得魂飛魄散,沒有人敢移動分毫。   前方一人大步走來,喝道:「除桓玄外,其它人只要拋下兵器,可自由離開,這是最後 一個機會。」   桓玄壓下心中的驚惶,怒叱道:「來者何人?」   那人仰天長笑,笑聲透露出無盡的悲愴,然後笑聲倏止,道:「桓玄你聽清楚,本人劉 裕是也。」   「叮叮噹噹」,武器立即拋滿桓玄四周的草地上,接著眾親兵一哄而散,保命逃生去了。 到劉裕來到桓玄前方三丈許處,只剩桓玄孤零零一個人。   劉裕打出手勢,包圍的箭乎收起弓矢,改為拔出長刀。   桓玄現在最想做的事是硬闖突圍,可是劉裕的氣勢正緊鎖著他,令他不敢妄動。在這要 命的時刻,桓玄心中浮現出司馬元顯被俘後,押送來見他時的臉容神態,耳鼓內似乎仍響起 他說劉裕會為他報仇的那句話,當時自己還譏笑他,卻沒想到司馬元顯的話竟會變成眼前的 現實。   兩人還是首次見面,目光像刀劍般交擊。   劉裕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自淡真死後,他一直苦待的一刻終於盼到了,想起若非此人, 自己的一生絕不會如眼前的樣子,一時百般滋味在心頭。冷然道:「桓玄你想不到會有今天 的情況吧!念在你貴為「九品高於榜」的首席高手,我就予你一個決鬥的機會,看看你的斷 玉寒有多大的能耐?」   桓玄生出希望,連忙道:「勝的是我又如何呢?」   劉裕啞然笑道:「你以為會如何呢?如果你真的這麼有本領,便試試看能否再避過萬箭 穿心貫體的死運。哈!」   桓玄大怒道:「這不公乎!」   劉裕神態輕鬆起來,聳肩訝道:「公平?你何時曾對人公乎過呢?你以前恃勢凌人、以 強欺弱時,有想過公平嗎?桓玄你不但愚蠢,且是混賬!」   桓玄露出疑惑神色,忍不住的問道:「我有一個奇怪的感覺,我們不是今天才首次見面 嗎?為何你卻像對我有深仇大恨的樣子?」   猶記得當年王淡真縱體投懷的一刻,她毫無保留熾烈的愛,令他變成天地間最幸福的男 人,擁有她便像擁有人世最珍貴的寶物,但正是桓玄,以最鄙卑可恨的方式,把淡真奪去, 令她含辱而終。那種仇恨,是傾三江五河之水,也沒法清洗的。   劉裕沉聲道:「當我的刀子貫穿你身體的一刻,我會讓你知道答案。」   恆玄仰天長笑,然後笑聲倏止,雙目凶光畢露,道:「我只想問一句,我們動手期間, 會有其它人插手嗎?」   劉裕搖頭歎道:「每一個人都在進步,只有你這蠢材不住退步,這是否高門子弟的劣根 性呢?從來不懂得從錯誤中學習。」   驀地拔出佩刀,照頭向桓玄劈去。   桓玄斷玉寒出鞘,架著劉裕的厚背刀,發出一聲清脆的鳴響。   眼看應是勢均力敵,桓玄的臉孔忽然脹紅起來,接著挫退半步。   眾人齊聲歡呼喝采,更添劉裕的氣勢,叫得最凶的是小白雁。此時人人看出若純以刀勁 論,劉裕實勝桓玄半籌,但高明如小白雁者;更知桓玄已被逼處下風守勢。   桓玄卻是心中叫苦,若在正常的情況下,他這半步不但不會退,且可施展精微手法,絞 擊對手的厚背刀,來個連消帶打,只要能搶佔上風,大有機會殺死對方。最理想當然是制著 劉裕,那時便可討價還價,保命逃生,只恨現在卻非是正常的情況。   從崢嶸洲逃到枚回洲,是他一生中最惶恐無助的時刻,彷如從天上的雲端直掉到地上的 污泥裡,體能大幅消耗,心膽俱喪,武功發揮不出平時的五成,縱有拚死之心,卻無拚死之 力。反之劉裕卻正處於最佳的狀態下,這平乎無奇的一刀,實是劉裕精氣神全注其內的一刀, 有撼天搖地的威勢。   桓玄終於明白劉裕剛才冷嘲熱諷的含意,是笑自己仍是不明形勢,眼前擺明是絕不公平 的情況,而這種情況正是劉裕一手營造出來的。劉裕並不是要予自己公平決鬥的機會,而是 一心要殺死自己。   明白歸明白,可是高手過招,棋差一著,回天乏力。桓玄真氣被劉裕狂猛的刀勁硬逼回 手上去,逆脈而街,登時血氣翻騰,眼冒金星,不要說反擊,能於退半步後立穩已非常不容 易。   劉裕鬱積的仇恨和怨氣盡洩於此一刀之中,心中的痛苦卻是有增無減。更曉得已爭取得 主動上風,厚背刀從斷玉寒彈起,旋風般轉身,厚背刀回飛一匝,橫掃桓玄腰身,不予桓玄 回氣的空檔。   他之所以在反攻桓玄的連場大戰中,取得節節勝利,皆因戰略運用得宜。今次與桓玄的 決戰,亦經過精心的部署。   他一直深深記著屠奉三的提點,桓玄縱有千萬缺點,但無可否認的是桓玄確為武學的奇 才,其斷玉寒能繼九韶定音劍後,成為江左高門的第一**,實非僥倖。而他的目的是要手刃 桓玄,為淡真洗雪恥恨,而非是要得到擊敗「九品高手榜」上第一高手的榮耀,所以他巧妙 佈局,務要削弱桓玄的體力鬥志,使他在眾叛親離、四面楚歌的絕境裹,失去戰力和高手的 沉著。   正因掌握了桓玄的弱點,所以一上場,他採取以硬撼硬的策略,逼桓玄硬拚,他要讓死 亡的陰影籠罩桓玄,令桓玄恐懼害怕,受盡壓力和折磨,直至他授首的一刻。   當他旋轉之際,劉裕一直強壓著對王淡真的思憶和愛憐,此刻似山洪暴發,狂潮般湧過 心靈的大地,再抑制不了。   「噹」!   厚背刀橫掃在桓玄反手疾擋的斷玉寒處,發出如悶雷般勁氣正面交鋒的響音,相擊處綻 出火花。   今回桓玄更是不濟,被劉裕掃得連人帶刀,橫跌往左方。   四周爆出轟天吶喊聲,人人看得喜出望外,皆因料不到戰況如此地一面倒,桓玄如此不 中用。   北府兵一眾將領,卻明白這樣的戰果方是合理,此更馬上慣沙場的北府將領如何無忌、 魏泳之者,看不起高門子弟的原因。劉裕的刀法是從沙場實戰千錘百煉培養出來的刀法,而 養尊處優的高門子弟如桓玄者,卻欠缺這種沒有其它方式可取代的鍛煉。在正常的情況下, 桓玄或可以壓倒劉裕,但在沉重的壓力下和逆境裡,劉裕登時把桓玄比下去,更何況桓玄正 處於絕境,其意志力連一個普通上慣戰場的北府兵也不如。   劉裕的心神正處於極度異常的狀態中,他的心被復仇的恨火熊熊燃燒著。最大的痛苦, 來自他對王淡真噬心的內疚,如果當日他不顧謝玄的反對,與王淡真私奔往邊荒集,王淡真 便不用受辱自盡。另一方面他的精神卻保持在晶瑩通透的巔峰狀態下,有如在烈火裡一點永 不溶解的冰雪,完全絕對地掌握著最大仇敵的狀況,更清楚桓玄已失去平反敗局的能力。   桓玄根本沒有機會發揮他精微的刀法,劉裕的以拙制巧,打開始便克制著他。   劉裕狂喝一聲,厚背刀如迅雷擊電般襲向桓玄。   桓玄瞼上血色褪盡,奮起還擊。   「叮叮噹噹!」   劉裕的厚背刀堅定不移的向桓玄砍去,一刀比一刀強勁,一刀比一刀刁鑽,全無成法可 言,卻是沙場殺敵最實際有效的刀法,每一刀都是避強擊弱,針對敵人的破綻弱點而發,如 水銀瀉地,無隙不覷。   桓玄節節敗退,全無反擊之力。   圍觀者人人心向劉裕,搖旗吶喊,高彥首先帶頭大嚷道:「桓玄倒下!」接著全體附和, 只聽「桓玄倒下」的呼喊聲,潮水般起落,撼動著枚回洲,刺激著桓玄的心神。   「嗆!」   桓玄跆踉跌退,劉裕則凝立不動、厚背刀鋒直指桓玄。   四周登時變得鴉雀無聲,人人睜大眼睛,看桓玄會否就此一倒不起。   桓玄終於勉強立定,披頭散髮、容色蒼白如厲鬼,雙唇顫震,握刀的手也抖動起來,再 沒有半點風流形相,更不要說帝皇的風采。   接著桓玄的左肩、右腰和右大腿處同時現出血跡,滲透衣褲,原來已中了劉裕三刀,變 成強弩之末。   劉裕仰天笑道:「桓玄你有想過會有今天一日嗎?還呆在那裡幹甚麼?是否想流盡鮮血? 還不過來受死?」   桓玄狂喝一聲,提起全身勁氣,箭矢般往劉裕投去,斷玉寒化作長芒,反映著四周的火 把光,直擊劉裕。   王淡真盛裝坐船往江陵的情景,浮現劉裕心湖,這是令他最神傷魂斷的一幕,他永遠不 會忘記,不過一切會隨著即將發出的一刀作個了結,過去會隨他手刃桓玄深深埋葬在記憶的 淵海裡,他要面對的,正是眼前撲過來拚命的人,間接或直接為他締造的未來。   劉裕心神晉入止水不波的武道至境,左拳擊出,正中斷玉寒,轟得斷玉寒激盪開去,收 回拳頭時,腰身猛扭,趁桓玄空門大露之時,厚背刀直搠而去。   桓玄留不住勢子,幾乎是把自己送往刀鋒。   厚背刀貫腹而入。   桓玄全身劇顫,軟伏劉裕身上。   劉裕湊到他耳邊以他僅可耳聞的聲音道:「這一刀是為淡真送給你的,淡真正是我劉裕 最心愛的女子,桓玄你清楚了嗎?」   桓玄雙目射出難以相信的神色,接著兩眼一瞪,就此斷氣。   紀千千同時矛盾得要命。   她終於想通慕容垂那幾句有關個人榮辱的話,極可能是與他履行諾言的誓約有直接關係, 因為慕容垂立誓時說,如有違誓,他將永遠見不到都城,那亦只是與個人有關,非如拓跋珪 的以整個拓跋族立誓。慕容垂赴決戰場時沒有看她,是不是心中有愧呢?   以拓跋珪的精明,怎會察覺不到慕容垂在誓言中取巧。或許對拓跋珪來說,只要慕容垂 死掉,其它的事再不放在他心上,但拓跋珪難道沒想過慕容垂即使戰敗,拚著犧牲自己的個 人榮辱,也不會把她們主婢交出來嗎?   這個與她和小詩最有關係的切身消息,也是最關鍵的消息,她卻沒法向燕飛傳送,怕的 是擾亂燕飛心神,令他因方寸大亂而飲恨於慕容垂的北霸槍下 .   這是生命裹最奇異的時刻,她再分不清楚甚麼是希望?甚麼是絕望?兩者間似難有明顯 的分界線。   當慕容垂甩鑒下馬的一刻,燕飛的注意力從紀千千和小詩處移開,集中往慕容垂去。   向雨田說得對,慕容垂的武技確已臻達凡人體能的極限,任何一個動作,動作與動作之 間,都是完美無瑕,不露任何弱點破綻。要在不殺他的情況下擊敗他,是根本沒有可能的, 而最有可能的結果,是自己在避忌下,落敗身亡。   要擊敗慕容垂,須要雙管並下,就是出奇不意,再加上使出小三合的終極招數。   由於兩人曾經交手,所以慕容垂對他早有定見,對他的劍法更是心中有數,正是慕容垂 這種柢固根深的偏見,成為慕容垂沒有破綻中的唯一破綻。   破綻是慕容垂的心。   慕容垂不但是兵法大家,且是武學的一代宗師,不論群戰獨鬥,經驗均無比豐富,一旦 讓他守穩陣腳,展開攻勢,而自己又不能施展小三合與他比拚誰能捱至最後的一刻,將會重 演當日與向雨田詐作生死決戰的情況,他燕飛只能見招拆招,以保不失,陷入被動的劣況。   而憑慕容垂的識見眼光,會逐漸摸清楚他的虛實,陰水陽火對慕容垂的威脅力,將不住 削減。   當那種情況出現時,他唯一保命的方法,就是以小三合作反擊,結果仍是不是你死便是 我亡,這也是燕飛最不願見到的情況。   此時他和慕容垂離決戰場各有百多步的距離,兩人以同一速度緩緩邁進,宛如預先約好 似的。   整個日出原鴉雀無聲,除了火炬獵獵作響,和夾雜在吹過草原長風中的馬嘶騾鳴,天地 一片肅殺。   兩方於近處觀戰者,無不生出透不過氣來、難堪壓力的沉重感覺。   燕飛曉得自己必須在這百步間想出取勝的方法,否則他一是永遠再沒法憑自己的力量離 開戰圈,一是永遠失去紀千千和小詩。   荒人的所有希望、拓跋族的盛衰存亡,全落到他肩頭去。   對!   要擊敗慕容垂,勝負須決定於一招之內,如此方能出奇不意,以奇制勝,便像今次慕容 垂在戰場上被逼處下風,不得不冒險接受挑戰,正因他們有紀千千暗中通風報信,遂能以奇 制奇,令慕容垂一籌莫展,不予慕容垂另一個反敗為勝的機會。   同樣的道理,可用於眼前的決鬥中。   「轟!」   燕飛的腦際如被閃電擊中,元神提升,陰神陽神渾融為一,精神靈覺提高至超越凡人的 無上層次。   一切都變慢了,慕容垂的速度也似放緩下來,事實當然是一切沒變,變的是燕飛本身的 速度,他的感覺正以快上一線的速度在運轉,相比下慕容垂的步伐慢了起來,雖然只是微僅 可察的變化。   離戰圈只餘十多步遠。   慕容垂雙目神光電射,一眨不眨地瞪著燕飛,每一步都是那麼肯定,每一步都保持同樣 的速度,由雙手持槍改為單手持槍,接近他的炬焰呈現出受壓的異況,往內彎折過去。   燕飛體內陰水陽火同時運行,在這一刻,他忽然感激起孫恩來,如非與孫恩有合力開啟 仙門的寶貴經驗,他燕飛將沒法拿捏開啟仙門力道上的輕重,現在他卻是心中有數。   「嗤嗤嗤嗤!」   慕容垂的北霸槍彈上天空,化作無數槍影,形象姿態威猛至極點,盡顯其北方霸主不可 一世的氣概,令人見之心寒瞻喪,卻沒有人吶喊喝采,因為觀戰的每一個人,心中的負荷實 在太難消受了。   兩人同一時間進入決戰場。   「錚!」   蝶戀花出鞘,人人生出奇異的感覺,反映著焰光的蝶戀花,再不是普通利器,而是充盈 靈性的神物。除向雨田和紀千千外,沒有人明白為何對蝶戀花有這種古怪的感覺,可是事實 偏是如此。   慕容垂踏入戰圈,矛影消去,北霸槍真身現形,被他以右手握著槍尾,直指星空,情景 詭異。   蝶戀花遙指慕容垂。   驀地北霸槍從高處落下,到槍鋒遙對蝶戀花劍鋒的剎那,慕容垂改變單手擎槍的握槍法, 變為雙手持槍,接著也不知是人推槍還是槍帶人,北霸槍如離弦之矢,以驚人的高速向燕飛 標刺而去,觀者立時生出慘烈的感覺,彷似草原星空、天和地,全被此能驚天地、泣鬼神的 一槍牽引,這在真氣積蓄至頂峰發出的一槍,實有無可抗禦的威勢。更令人震慄的是慕容垂 在戰略上的高明處,把長兵器和重兵器的優點發揮致盡,只要搶得一線的上風,可乘勢追擊, 直至對手落敗身亡。   就在慕容垂發動攻擊的一刻,燕飛掠出,蝶戀花橫過虛空,往慕容垂的北霸槍刺去,正 面迎擊慕容垂。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對手慕容垂在內,燕飛在在移動的速度上是克制著的,極力保 持著與慕容垂同樣的速度,依目前雙方的距離,蝶戀花和北霸槍的交擊點,恰在戰圈正中的 位置。   絕大多數的人並不明白,燕飛為何如此愚蠢?縱是兩人功力所差無幾,但如此正面硬撼, 慕容垂勢佔上長兵器和重兵器的便宜,尤其是北霸槍為精鋼打製,燕飛的蝶戀花動輒有寸斷 碎裂的可能性。   沒有人能在事前料到,情況竟會如此發展。   慕容垂雖感到不妥當,可是他的北霸槍已成一去無回之勢,連他身為物主亦沒法改變即 將發生的事。   圍起決戰場的百支火炬均呈現焰火收縮的奇異情況,可見兩人的氣場,是如何強大和驚 人。戰圈一帶倏地轉黯,令情況更趨凶險。   倏忽間,兩人從五百步的距離,縮減至三十步,眼看劍槍眨眼間交擊,令任何人都意想 不到的變化出現了。   在快無可快的速度下,燕飛驀地增速,這個超越了凡人體能的改變,頓然令似是注定了 的命運徹底改變過來。   交擊點再不是在圈內正中的位置發生,而是偏往慕容垂的一方。   高手相爭,特別是慕容垂和燕飛這個級數的絕頂高手,每招每式,均心連手、乎連兵器, 自然而然達至最精微的計算,得出最佳的成果。慕容垂的一槍,正是這種計算下的攻擊,其 真氣的運轉,恰於接觸對手劍鋒的剎那,攀上最巔峰的狀態,催發出他能臻達最強勁的攻擊。 燕飛的改變,是根本不可能的,偏偏在眼前鐵證如山的發生,登時令慕容垂預算落空,出現 了差之毫釐的破綻,可是慕容垂已沒法變招,根本不可能變招。   燕飛一方的拓跋族戰士和荒人,來不及喝采叫好,不但因他們緊張至難以呼吸,更因戰 況變化得太快,沒有人趕得上那種速度。   二十步。   燕飛臻至他陰陽二神合一的速度上限,蝶戀花再生微妙變化,由直擊改為往下沉去,然 後往上斜挑。   人人心頭遽顫,上挑的力道當然及不上直擊,且燕飛如此臨時變招,肯定在氣勢和勁力 上都及不上先前直擊而去的威力,縱是可挑中槍頭,肯定沒法改變慕容垂的槍勢,燕飛為何 如此愚蠢?   只有燕飛和旁觀的向雨田明白,別人的不瞭解是當然的,因為燕飛用的並不是凡世的招 數,而是能破碎虛空的終極絕招——「仙門訣」。   水中火發,火中水生。   至陰之水和極陽之火,從燕飛腕脈注進蝶戀花去,最奇異的現象在觀者不能置信的情況 下出現,長劍一邊變得雪般淨白,另一邊則化為火般通紅,便像一白一紅兩道光焰,從下往 上以一個充滿了某種無法形容玄理的弧線,疾挑北霸槍鋒。   燕飛和慕容垂在萬眾期待下,終於正面交鋒。   蝶戀花挑中北霸槍。   四周火炬同時熄滅。   所有人期待劍槍交接的聲音沒有響起,戰圈在兩方火把光不及的中間處沒入黑暗裡,決 戰的兩人也似從草原上消失。   在敵對雙方所有人的心臟似要躍咽喉而出,緊張得要命的時刻,戰圈中心處現出一點強 烈至今人不能直視的烈芒,接著是激雷般的爆響。   最奇怪是烈芒的照射並不及遠,只映照出蝶戀花挑中北霸槍尖的剎那光景,倏又消去。   「轟!」   除燕飛和向雨田外,沒有人能明白發生了甚麼事,但後果卻是清楚分明。   燕飛和慕容垂再次現出身形,感覺便像適才他們被絕對的黑暗吞噬,星光月照再不起絲 毫照明的作用,到此刻黑暗才再次把他們吐出來。   兩人同時往後拋飛。   燕飛首先著地,艙踉挫退數步,方勉強立定。   慕容垂卻如斷線風箏直往己方拋擲,落地後直滾往地上,翻翻滾滾十多步,始跳將起來, 手上仍握著北霸槍,但只剩下槍柄,槍鋒兩尺多長的另一截,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人的距離拉遠至十多丈,慕容垂更跌出戰圈外。   草原上鴉雀無聲,剛才發生的事太震撼了,兩方的人均尚未回過神來。   慕容垂握著槍柄在發呆,既不能相信,更不明白。   卓狂生等則全看呆了眼,沒有可能的事終於變成可能,燕飛不但成功把慕容垂擊倒地上, 還成功使他的武器「離手」。   燕飛此時全身發軟,剛才在蝶戀花劍鋒開啟了一個一閃即逝的「小仙門」,雖未足供人 穿越,但已成功破掉慕容垂驚天動地的一槍。   所有人仍是駭然無語,目光則全落在提斷槍呆立的慕容垂,看他肯否認敗服輸,履行諾 言。   燕飛更擔心的是,慕容垂雖受創傷,卻並非很嚴重,如果他堅持再戰,真力過度損耗的 自己,肯定會喪命於他的斷槍之下。   慕容垂仰望夜空,臉上現出決斷的神色,忽然拋開斷槍,沉聲道:「我輸了!」   拓跋珪的一方首先爆起震天的喝采歡呼,接著是月丘和崔宏的戰士,最後輪到軍都關的 荒人狂呼大叫,人人都知道燕飛贏了。   燕人觀戰隊伍內的紀千千亦欣喜如狂,卻因周圍所有人都神情麻木,故不敢表現出來。 紀千千把握時機呼喚燕飛,可是燕飛卻因耗用真元,茫無所覺。   慕容垂目光投往燕飛,沒有說話。   呼叫聲逐漸沉落下去,片刻草原又回復先前肅默的情況。   另一邊的拓跋珪容色不變的看著慕容垂,他最希望看到的情況,正在眼前發生著,對燕 飛,他是盡了兄弟的情義,現在一切就要看慕容垂是否肯履行誓約承諾。他保持緘默,因他 比任何人更明白慕容垂,不願因自己的說話影響情況的發展。   燕飛的真氣逐漸回復,但仍未達可以再次全力出手的程度。   慕容垂往後退去,連退二十多步後方停下來,縮短了與己方人馬的距離,背向著己隊, 沉聲喝道:「給我把千千小姐和小詩送過來。」   小詩驚喜的「呵」的一聲叫出來,往紀千千瞧去,後者卻現出戒備的神色,沒有響應她 的目光。   左右眾將正欲執起牽引紀千千主婢的馬韁,風娘喝止道:「千千小姐和小詩兩人,由老 身負責。」   紀千千朝風娘瞧去,見她一臉堅決的神色,顯然在此事上絕不會讓步。   慕容農瞼現難色,道:「這是……」   風娘毅然截斷他,接著兩手探出,分別抓著紀千千和小詩座騎的韁繩,排眾而去,在這 樣任何微小動作也可招致誤會的時刻,誰敢動粗阻止她?   荒人們大感不妥當,照協議,此時慕容垂該先行派出手下,把糧車駕回營地去,收糧和 還人同時進行。可是因紀千千主婢仍在慕容垂手上,沒有人敢出言反對。   燕飛亦心生疑惑,只恨最少尚要-盞熱茶的工夫,他方可勉強出手。由於他現時距離慕 容垂近五十丈,遠水難救近火,妄然出手反會招致慕容垂的激烈反應,故只能靜觀其變,心 中的焦慮,直接影響到他復元的速度。   紀千千往風娘瞧去,她看來神情平靜,紀千千卻曉得風娘如自己般,正懷疑慕容垂履行 諾言的誠意。   剛才慕容垂的全力一擊,仍在紀千千腦海裡留下深刻的印象,天下間恐怕只有燕飛能破 他這力能裂石開山的一擊,自己雖然有長足的進步,可是未成氣候的至陽之氣,實是難抵慕 容垂如此一擊。   她終於明白了,際此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頭,慕容垂不但拋開了個人的榮辱,還拋開了對 她的愛戀,準備犧牲她和小詩,好惹得荒人亡命來攻,拓跋珪則進退兩難,當荒人被收拾後, 拓跋珪的末日也不遠了。   看著愈來愈接近的燕飛,她的情緒愈趨低落,雙方是如此接近,可是無形的刑場卻把他 們阻隔開來,劊子手正是離她只有三十多步,背向著她的慕容垂。紀千千默默運功,提聚功 力。   從沒有一刻,她是如此痛恨慕容垂。   倏地慕容垂拔身而起,在高空連續兩個翻騰,凌空一拳朝紀千千轟去。   拓跋珪一方人人驚駭欲絕,向雨田首先飛身下馬,如飛奔去,接著屠奉三、慕容戰等夾 騎衝出。   拓跋珪大喝道:「殺!」   領先追著荒人而去,登時帶動全軍,人人不顧性命的朝慕容垂所在處殺去。   這邊的慕容農亦祭出佩刀,大喝道:「為慕容鮮卑族而戰。」領軍朝前衝去。   燕飛就在慕容垂雙腳離地的一刻掠出,只恨速度及不上平時的一半,不由生出絕望的感 覺。   誰都知道,沒有人能挽回即將發生的慘事。   拳風令紀千千差點窒息,她沒暇去看小詩的情況,正要拚死還擊,旁邊的風娘已躍離馬 背,大喝道:「小姐快帶小詩走。」   紀千千醒覺過來,完全出乎慕容垂和風娘意外的騰身而起,掠往小詩,安然落在小詩身 後。   「砰!」   慕容垂一拳命中風娘胸口,連他也沒想過風娘會全不擋格的捱他一拳,風娘眼耳口鼻同 時綻出鮮血,全身骨骼碎裂,但死前一雙眼神仍似在告訴慕容垂,她再沒有欠慕容垂甚麼。   風娘屍身往後墜跌的一刻,紀千千催馬斜斜街出。   慕容垂臨危不亂,先消去風娘護體氣勁的反震之力,雙腳落地後橫移過去,又一拳往紀 千千背心擊去。不過氣勢已洩,加上剛才一拳牽動到被燕飛重創的內傷,此拳實大不如前, 用不上平時兩成的功力。   紀千千見燕飛已奔出戰圈,離她和小詩不到百步的距離,精神大振,拋開對慕容垂武功 的恐懼,扭身反手,一掌往慕容垂的鐵拳擊去。   拳掌相接,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啪」的一聲,紀千千嬌軀劇震,慕容垂卻應 掌拋飛,還凌空噴出一口鮮血。   趕來的燕飛、向雨田、荒人和拓跋珪一方的戰士,人人喜出望外,不能相信。   紀千千不理翻騰的血氣,一手控韁,另一手摟著小詩,雙腳則不住夾馬催行,戰馬放開 四蹄,如飛奔向燕飛。   拓跋珪一方歡聲雷動。   燕飛此時眼內只有紀千千和小詩兩人,再沒有閒心去留意慕容垂的情況。   紀千千勒收韁繩,令戰馬減速,一股莫以名之的喜悅,在全身流動,唯一的遺憾,是風 娘犧牲自己,以換取她們的生命和自由。   小詩渾體抖顫,今回卻不是因驚慌所致,而是不可能的事終於變成可能,再沒法控制心 中的激動情緒。   燕飛終於趕至,大叫道:「千千!」   紀千千從馬背上俯身落下,投入燕飛安全溫暖的懷抱裡。   戰士們從他們兩旁馳過,潮水般往敵人衝殺過去。      --------   悲情者OCR 舊雨樓 收藏 舊雨樓·黃易《邊荒傳說》——後 記 黃易《邊荒傳說》 後 記   老人歎道:「終於說完這台書了,多少天哩?」   團團圍著他坐在宗祠長石階上的三十多個小孩子,連忙豎起小手指數日子。這臚p孩最 大的只有十二歲,最小的不到五歲,其中一個大眼睛的小女孩首先嚷道:「今晚是第二十三 夜哩!」   在老人兩旁的風燈映照下,三十多雙天真的眼睛充盈著期待、渴望和好奇的神色,牢牢 的瞧著他。   自從老人到這個民風純樸的小山村後,村內的孩子多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娛樂,晚飯後集 中到這襄來,聽老人講邊荒的故事。   小男孩抱怨道:「書還未完結呢!怎麼就說說完了?」   說書老人大部份臉龐都被花白的發須掩蓋,令人感到他額頭上三道深深的皺紋特別明顯 矚目,一雙眼睛更被眼皮半掩著,有點似看不見東西,可是當他說書說到心馳神往的時候, 他的眸珠會從眼皮內射出懾人的神采。聞言微笑道:「任何故事,總有終結的時候,今夜將 是我在曲水村最後的一夜,你們有甚麼事想知道的,趁現在問,錯過今夜將再沒有機會,因 為連我自己都不知會到哪裡去,更不曉得會不會回來。」   一個小孩嚷道:「那惡人慕容垂最後是否被燕飛宰掉了?」   老人乾咳兩聲,點頭道:「問得好!慕容垂雖然傷勢頗重,但在手下拚死保護下,逃回 營地去。如果慕容垂能拋開一切,立即覓地療傷,說不定可以復元過來。可是他為了大燕國, 強把傷勢壓下,連夜通過浮橋往北岸撤軍,繞過太行山東端,欲返回中山去,還親自領軍抗 拒拓跋珪的追擊,終於傷勢復發,未到中山便一命嗚呼,應了他違諾的誓言。自此大燕國一 蹶不振,而拓跋珪則取慕容垂而代之,成為北方的霸主。」   另一個小女孩問道:「紀千千有沒有嫁給燕飛呢?」   老人拈鬚欣然道:「荒人並沒有參與追擊慕容垂的戰役,大隊返回邊荒集去,邊荒集由 那一天開始進入她的全盛期。紀千千有沒有嫁給燕飛,沒有人清楚,也沒有人著意,邊荒集 從來不是一個講禮俗的地方,只知燕飛和紀千千一直形影不離,他們在邊荒集生活了近三年, 然後飄然而去,從此不知所蹤,再沒有人見過他們,也沒有人聽到關於他們的消息……唉!」   年紀最大的小孩訝道:「老公公你為何歎氣呢?」   老人苦澀的道:「沒甚麼,只是一時感觸吧!至於紀千千的愛婢小詩姐,成了第一樓的 老闆娘。老龐是個認真的人,迎娶小詩時在第一樓大排筵席,但賓客太多了,結果喜酒喝足 七日七夜,是邊荒集罕有的盛事。」   年紀最小的女孩羞怯的問道:「之後呢?」   老人雙目射出緬懷的神色,道:「燕飛攜美離去後,邊荒集的興盛仍持續了十幾二十年, 直至邊荒集的元老死的死,走的走。到最後一個元老、夜窩族的領袖姚猛離開邊荒集,邊荒 集終走上衰亡之路。此時的天下,逐漸形成北方的拓跋珪和南方的劉裕對峙的局面,兩人均 明白邊荒集在戰略上的重要性,在再無顧忌下,雙方力圖取得邊荒集的控制權,荒人夾在中 間成為磨心,情況轉趨惡劣,商旅更視邊荒集為畏途,再不能回復以前的盛況。」   又歎道:「唉!我真的要走了!」   眾孩童紛表不依。   老人微笑道:「我也捨不得你們,可是別村的孩子正等待著我呢?」   一個小孩天真的問道:「你說的故事是真的嗎?」   老人緩緩起身,道:「你當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你當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真真 假假,人生本來就是這麼一回事。」   接著從紛紛起立的小孩之間穿過,踏上通往村口的石板路。眾小孩追在他身後,直送他 至村口。   老人轉身張開雙手,攔著孩童,笑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龐老闆的婚宴雖長,七天 後還是結束了。回家睡覺吧!願你們今晚人人有個好夢。」   接著轉身便去。   其中一個小女孩高聲叫道:「邊荒集還在嗎?」   老人長歎道:「為何要知道呢?」接著以他蒼老沙啞的聲音唱道:「北望邊荒猶萬里, 狂歌烈酒惜凋殘!英雄美人今何在?孤石大江獨釣魚。」   歌聲遠去,隨老人沒入林木間的暗黑裡,但他悲愴的歌聲,仍縈繞眾人的耳際。   義熙十二年八月,劉裕大舉北伐,先鋒部隊分四路挺進,一路由王鎮惡、檀道濟自淮、 泗進取許昌、洛陽;一路由沈林子、劉遵考率領水師,以配合和支持王鎮惡;一路由沈田子、 傅弘之領軍,進攻武關;最後一路是王仲德的水軍,自淮入泗,自泗入清,由清水進入大河。   劉裕則親率主力大軍,進入邊荒,直撲邊荒集,當他抵達邊荒集,荒人早作鳥獸散,人 去樓空彷如鬼域。   劉裕在眾將簇擁下,由東門入城,策騎於東大街上,第一樓矗立前方,   記起前塵往事,當年在邊荒集的日子,不勝稀獻。   「邊荒集終有一天,毀在你的手裡。」   屠奉三這句話,言猶在耳,似是在昨天說的,但眨眼已過十多個寒暑。   劉裕生出無奈的哀傷感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次北伐不論成敗,邊荒集將再不存在。 勝的話,邊荒重歸版圖之內,變成帝國其中一座城池;如是無功而返,他必須下令徹底摧毀 邊荒集,以免落入勁敵拓跋珪手上,成為拓跋珪最前線的基地、攻打南方的踏腳石。憶起了 往昔在邊荒集的動人歲月,比對起眼前荒涼圮毀的情景,尤添愁緒。   邊荒集的故人中,他見過高彥,前年高小子從兩湖攜妻兒來見他,方曉得小白雁為他生 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劉裕還破戒陪他喝了三晚酒。   自手刃桓玄後,他沒有一天閒著,無法抽身到邊荒集去探一眾老朋友,到得知燕飛和紀 千千離開邊荒集,也就大感意興索然,再沒有動過到邊荒集來的念頭。今天終於來了,卻是 這麼的一個局面。   正想得入神,親兵來報,說在古鐘樓上發現一個鐵箱,以條子封著,條子上寫著「劉裕 親啟」四個字。   劉裕大訝,連忙催馬朝古鐘場奔去,直上鐘樓之巔,只見在觀遠台正中處,四平八穩放 著一個尺半見方、高二尺的鐵箱子,封條果然寫著「劉裕親啟」四字。   劉裕認得是卓狂生的墨跡,心中一動,道:「你們給我退下去。」   眾親兵親將依言離開,到只剩下他一個人,劉裕在鐵箱前曲膝跪坐,撕去封條,找到鐵 盒的開關,揭開盒蓋,一看下熱淚登時奪眶而出,再忍不住被邊荒集勾起緬懷不能挽回的過 去的深刻情緒。   鐵盒內裝載的是一疊厚厚的手抄本,上書《邊荒傳說》。    全書完!      --------